《民国诡闻实录》 第一章 :活人撞煞 民国东北,兴安岭,白仙涠。 落日迟暮,一望无际的兴安岭沉入夜色,树梢簌簌响动,惊起乌泱泱鸦群。 此时,莽苍林海翻腾起伏,一匹黑鬃烈马自青纱帐踏出。 马车隆隆响动,吓得百兽蛰伏,呜呜风声如鬼魅嚎叫,荒村野道中,仿佛有上百黑影潜伏跟随紧追不舍。 岳观潮扛起猎枪弯刀,双手抓紧马车缰绳,载着二叔和堂弟朝前奔走。 “呕~咳咳咳~” 他正赶路,马车里呕吐声加剧,车帘子被一把掀开,老猎人岳青山从里面探出头。 这老头穿着灰青褂子,腿脚紧紧把着厢门,语气焦急说道:“他大哥,把牛皮绳给我,这臭小子又发疯病了。” 岳观潮朝后看去,他兄弟岳二炮满眼血丝,好像炸毛野狗,呲牙咧嘴朝二叔身上咬去,要不是这老头身手了得,指定被咬穿喉咙,一命呜呼。 他反手解下腰间牛皮绳撂过去,岳青山赶紧把岳二炮五花大绑,等结实捆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怒哼出声: “这小犊子,成天尿黄火气大,打出娘胎不知道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这次也不清楚去哪疙瘩惹了脏东西,连发好几天癔症,眼瞅着快不成了,咱还得快点赶路。” 岳观潮回头看着堂弟,满心疑问:“二叔,我心里还是发虚,你说的那马婆婆,真能治好二炮?” 岳青山重重点头,似乎胸有成竹:“我年轻时候被野狼扑过,差点把那一对眼珠子落在野狼肚里,是马老太救了我,她自小跟老神仙治病救人,身上有真东西,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中毒遭蛊,她都能治好,要是我这个老朋友没有办法,那二炮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叔侄说话间转眼已到山路尽头,岳观潮老远就看见前方湖泊倒影着烛火,芦苇荡似有炊烟飘出,药草烹香随风袭来。 他知道前方就是马婆婆的白仙涠,猛蹬马腹,沿着堤岸跑进湖心岛。 等马车停下,岳观潮跟二叔一起跳下车,连滚带爬跑到长堤尽头,焦急敲响前院铜纽门:“嘭嘭嘭……嘭嘭!” 吱呀。 大门打开。 一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从门内探出脑袋,她看清楚来人是旧友岳青山,连忙把另外半扇门推开:“青山大哥,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岳青山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难为情:“妹子,我有事儿求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帮忙?” 马老太摆摆手:“都这么多年了,还整这虚头八脑的干啥,我瞧着你身上有一股子邪气,发生什么事了?” 岳观潮擦了一把热汗,气喘吁吁说明来意: “马婆婆,我弟兄在庙会上听说银驼寨附近在打地笼子(挖引诱野兽的土坑陷阱),他过去凑热闹回来就成了这样,好几天说疯话乱吃脏东西,还喜欢吃夹生饭,想请您给瞧瞧病,人在马车里捆着呢。” 马老太听毕,眼神绕过两人盯着身后马车,她似乎感应到了岳二炮的异常,朝两人点点头:“赶紧把这孩子抬进来。” 岳观潮跑进马车把堂弟扛出来,他站在远处看向马婆婆的宅子。 一棵歪脖老柳树垂下藤条,刚好盖住门楣,两侧灯笼贴着栩栩如生的刺猬满绣,篆书“白”字清晰可见,那树根旁有一百草石刻,已经断纹开裂,斜栽进泥土,隐隐阴刻着白老太太治病施药的民间传说。 随着灯笼被点亮,森林里风声骤停,恐怖黑影尽数驱散,他顾不得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扛着堂弟岳二炮跨进门槛。 刚才只顾着求人,也没来得及看院内光景,等他踏进院子,这才感觉出药婆堂的邪乎。 灰青碎石抹了药草屑,砌成一人高的圆形围墙,墙角绞缠枯藤,犄角旮旯里钻满杂草,几间灰瓦老屋隔出前后院。 仔细瞅,屋前整齐堆放晒药的簸箕,许多药材他根本没见过,只隐隐闻到药草有股诡异奇香,跟他在山道嗅到的一模一样。 那屋后搭起遮雨草棚,棚架竹梁上绑着几股麻藤,扯出十几道晒绳,绳结下大都彩带飘荡,半人高的花布纸扎,个个腮红清晰,灵动眼神好似活人! 纸偶明明是死物却嘈杂异常,偶尔有风吹过,纸偶便如同仙姑在空中飘忽,就好像有无数人在院里来来往往,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他靠近二叔随口嘀咕:“二叔,你觉不觉得马婆婆的院子很邪乎。” “你说得没错,活人住的地方最讲究风水生气,这院墙四方无棱、周围无遮无靠,又三面邻水靠堤岸相连,完全跟阳宅风水反着来,活人不宜久居。” 不知怎得,岳观潮听见活人不宜久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按你的意思,这是阴宅…或明楼!” 语毕,岳青山意味深长看了侄子一眼:“咱可摸不准…不过也只有这样,有些东西才好往来。” 第二章 :白仙驱邪 岳观潮还没想明白二叔的话,便听得屋里面的马婆婆喊道: “孩子,你们别耽搁了,赶紧进来。” 岳观潮顾不得再理会旁事,着急忙慌地往马婆婆的屋里走,然而堂中黑灯瞎火,他刚一进屋,便看到一道白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刷地一跳蹦到岳二炮身上,坠得他双腿一弯,连忙加力才扛稳二炮。 他回头看去,发现那白影是一只小猫大小的白刺猬,正在二炮身上嗅了几下,随后对着马婆婆咯吱叫了两声,便跳回了来处——一个白布白烛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面目慈祥的白老太太神像。 神龛上的白烛闪了几闪,那白刺猬往神龛后面的阴影里一钻,消失在阴影里。 马婆婆这时候看了一眼白刺猬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岳观潮把岳二炮工整绑在竹床上。 “到底是条活生生的性命,被折磨成这样,造孽啊。” 马婆婆低头摸了一把岳二炮印堂,眼睛里有几分不忍和一丝不忿,叹了口气。 语毕,马婆婆拿出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捆看不出来种类的草药绒叶点燃,冒出带着浓香的呛人白烟,放在了地下火盆里,烟雾逐渐拢住了岳二炮,闻到香味的岳二炮神色稍微安定了些,躺住不再乱动,只是嘴里仍旧在絮絮叨叨。 马婆婆见他不再挣扎,便吩咐岳观潮给岳二炮脱了上衣,自己则翻出了一小捆带着古怪清香的暗灰色线香,取出一根就着地下的火盆点燃,稍许吹了吹,随即快速在岳二炮的几个穴位上连续点灸,每个穴道上都是连点六下。 岳观潮瞧得仔细,发现每处穴道上的细小香点瘢痕,都攒成了五瓣梅花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断说胡话的岳二炮也不喊疼,就在马婆婆最后一处点灸完成之后,他嘴里的胡话也停了,胸膛起伏剧烈咳嗽,喉头翻滚似有虫在蛄蛹,他随即滚到床边,哇哇大吐了一阵,吐出的尽是些黑色粘液,里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些灰黑细小的动物毛发。 马婆婆待岳二炮吐完,就将他扶着躺好,取出一瓶药酒开始仔细擦拭她留下的香点瘢痕。 岳二炮也不再胡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眼见得不再面如金纸,多了些红润的血色。 就在这时候,神龛咯吱作响,白刺猬不知道何时又钻出来跳到岳二炮身上,在马婆婆手里吐出一颗绿莹莹的草药丹。 马婆婆捏了一点丹皮尝了尝,微微点头,便把丹药用小半碗清水化开,给岳二炮喂了下去。 岳观潮看堂弟还没醒,关心问道:“马婆婆,我弟兄他还能活命吗?” 马婆婆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凝重:“我暂且用疤痕药灸把他身上的污秽之物压住了,依着这症状,这孩子八成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看样子是灰家堂口的。” 说完,马婆婆给岳青山使了一个眼色,岳青山的脸旋即阴沉下来,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良久才叹息出声:“那就没跑了,肯定是银驼寨。” 岳观潮睁大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二叔,你咋知道是银驼寨?” 岳青山磕灭烟灰,忆及往事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世道正乱,那个节骨眼儿土匪猖狂得很,我跟他们也有些恩怨,也只有他们家的灰仙祠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平常的灰仙再邪性,那也得守老规矩,不会轻易和人过死梁子。” 岳观朝明显不敢相信,继续刨根问底:“恩怨?二叔你平时一向厚道,宁愿吃哑巴亏也不逞强好事,怎么敢惹这些土阎王?” 岳青山撇撇嘴,赶紧摇头解释: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当年东北正闹匪患,我血气方刚,仗着会几招拳脚功夫进了乡勇团,抗枪杆子打的那伙土匪,正是银驼寨绺子(土匪),我估摸也是这时候结下的梁子,如果说有哪家老仙冒着坏功德的危险来害我,肯定跟银驼寨脱不开关系!” 岳观潮明白,银驼寨的旗号,打前朝时候就已经江湖有名! 那匪窝里藏污纳垢,二十年来纠结了不少毛贼要犯,这些凶徒或为躲避官府缉拿、或为躲避仇家追杀,又或者干脆是认钱不认人的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趁着关外乱起,招兵买马聚拢势力,四处占山头抢地盘,互相称兄道弟。 他们打家劫舍、洗劫村镇、唆民作乱、对抗官府……就是抓把糠都要榨出二两油,砸窑子(打劫地主富户)的事儿没少干,官府真刀真枪缉拿了几次,都没能把银驼寨攻下来。 第三章 :夜探荒山 他清楚这些绺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是心狠手辣,但是却不知道,这些绺子还有过阴路的行当,他更不理解,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叔,怎么会招惹到银驼寨这伙土匪。 岳观潮看了一眼弟兄岳二炮,看向二叔:“二叔,村里林场也有几百号弟兄,我们趁夜杀上银驼寨,人一多腰杆子也硬,咋样也不算吃亏。” 岳青山一听侄子的话,眉头紧锁,明显不同意:“不成,不是浑身是胆,就能占土匪的便宜扬自家的威风,村里五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年轻时都进过乡勇团,二十几年前谁不是浑身都是胆,豪横得都没边儿了,连人熊都能趁夜锤死,可为啥现在落下一害怕就尿裤裆的毛病。” “为啥?” “还不是被银驼寨吓破了胆儿,这些匪徒都是生死簿上挂了名的,杀起人来就跟刀切葱一样,你们这些年轻人杀猪都犯怵,根本顶不住。” 岳观潮被泼了一盆冷水,又想起其他鬼主意:“实在不行,我俩带着猎枪,趁天黑悄摸摸混进寨子,走一趟匪窝,二炮或许就有救了。” 岳青山继续摇头:“过匪寨可不是逛庙会,寨子做的都是亡命生意,冷不丁看见生秧子(生人),都不用问来路,当场就能把我俩开了脑瓢,偷偷摸摸根本行不通,也不知道现在银驼寨谁当家,得见了管事儿的才好说话。” 岳观潮拍了一下脑袋:“那要不,我们就假装拜山头的流匪,想去投靠他们,这样混进去成吗?” 岳青山琢磨着最后一个主意,眼前一亮:“也只有这个办法,今晚我们叔侄俩就走一趟,去会会这帮绺子。” “岳老哥,夜半更深,这些绺子建野仙祠,保不准有什么脏东西等着你们,我不放心,要不你们把我老婆子也带上,有中毒受伤啥的,也能护持你们平安。” 马老太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岳青山正愁没帮手,他满眼感激连忙点头:“妹子,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我岳青山哪怕衔草结环,也要报了你的大恩。” 三人趁着夜半更深,驾起黑鬃烈马往银驼寨方向赶去。 …… 月明星稀,鸦雀惨唳。 那皎洁玉轮高悬天际,一黑鬃烈马扬蹄啸鸣,在雪龙岭停下脚步。 “吁!” 岳观潮坐在马上,抬头瞅着蛰伏于崇山峻岭的雪龙岭。 正值夏日,那雪龙岭奇峰鹤立,重峦叠嶂,灰仙祠遍布林间,如海市蜃楼漂浮在朦胧雾气里,昏黄灯笼隐隐明灭,恰如千百双贪婪兽眼,望着山下来犯之人。 前方,几根朽木潦草搭做山门,过了山门便是通往雪龙岭的野路。 待走进山门,两侧灌木高到腰间,凉风刮过,呜呜幽鸣,他立马感觉一股阴冷的风直往领子里钻,就好像被冰凉的手摸了后背,惊起一身汗毛。 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左右皆是高可摘云霄的野岭密林,唯有脚下一条崎岖石路朝山上蜿蜒,四周氤氲着浓雾瘴气,他哪怕打着灯笼,所能见到的也不过马车前数米,再往前便是一片黑暗,空气里腐烂味道始终消散不去。 他抬头看去,银白月盘不知何时变成朦胧赤月,森林完全将月光隔绝在外,透不进一丝光亮。 奇怪! 车轮声音里,他总能听见有人走动低语的动静,好几次他眼角余光看到马车左近有黑影窜过,可举起灯笼照过去,却又只有大树和灌木一动不动,只剩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哪怕身后车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也静得人心烦意乱。 虽说兴安岭百兽潜伏,可没有哪种野兽会主动靠近马车,这些诡异黑影就这么环绕着马车来回转悠,看不真、抓不着,没有举动,却又不远离,好像在戏谑嘲弄他们一样。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架着马车飞快疾行。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蚯~蚯~蚯~~~” 黑雾突然传来诡异兽鸣。 只听得嗖嗖几声,车轮被刺数箭,他闪身掰断弓箭一看,尾部果然有兽口铜哨。 “哪个王八犊子不敢冒头,给我来阴的!” 黑暗中没人搭话,但是却起风了,正值盛夏,可这一阵阴风却阴寒冷冽,硬是吹得树上的绿叶像是深秋的枯叶一样簌簌飘落,然而落到灯笼的光照范围里,岳观潮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叶,而是一张张微微泛黄的方孔纸钱! 纸钱随风滚动,越飘越多,眼见就要把马车围了起来。 第四章 :过阴 他大感不妙,硬着头皮往前赶路,马车哒哒作响,不知被刺了多少飞箭,越往前跑,他越觉得是在原地打转,连地上的断箭方位都一模一样。 岳观潮大惊,心说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只听得轰隆一声,马车好似被外力拉扯,骤然侧翻,车里三人俱被颠出车外,滚入前方浓雾。 岳观潮吓得赶紧下了马背,这黑鬃马似乎也受了惊吓,嘶鸣着朝山下跑去,他怕二叔他们有危险,只能硬着头皮往山路找人。 “二叔,马婆婆,你们在前面吗?” “救……救人!” 冷不丁听到前方浓雾传来呼喊声,岳观潮心头一紧,飒沓如流星急步前行。 待转过一道山湾子,一颗数人不可环抱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横陈眼前。 那枝杈诡异扭曲地不断生长,树干年久粗糙,竟然显出恐怖老翁脸。 若说百年成精的老树也不过如此! 岳青山、岳二炮和马老太三人被勒住脖子,俱是面目乌紫、手脚爆筋,嗓子眼呜咽难鸣。 他找到声音来源,不免头皮发麻,不自觉握紧手里砍刀。 岳观潮一想是自己亲人,定了定神,抽出后背弯刀,抡起胳膊迎头猛劈,可还没砍几刀,一不留神就被树藤缠住脖子。 双脚一离地,太阳穴好似被尖锥刺入搅拌,疼得他直犯迷糊。 “啊!!!!” 他越挣扎,脖子里越透不过气。 想扯开藤蔓,反而被缠得更紧,骨头好似被蟒蛇缠断,咯咯哒哒响动不停。 就在快要咽气的一瞬间,他的眉心传来一阵疼痛,脑子立马清醒过来。 岳观潮往身后一看,二叔正死命拉着他后背,马老太手心的银针刺入眉心,立刻明白刚才是着了道。 他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手居然掐着自个脖子,半只脚已经踏出斜坡。 那山崖下正有绿眼野狼嗷嗷呲牙,垂涎欲滴,若不是二叔拉着,他肯定就粉身碎骨了。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后背冷汗津津。 “二叔,我……你们怎么没事儿?” 岳青山脸色变得警惕,眼神里满是关切:“我刚才看你下了马,叫你几声也不答应,还一直往陡坡跑,我和马妹子只能跟着你,幸亏我手快,要不然你小子就等着野兽分尸。”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很好奇自己是怎么了,马老太的眼神朝旁边瞥了几眼,陡坡附近的百年槐树已被掏空,树洞里坐着一身灰的…神像,明显是有人故意把神龛放在这里! 马老太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臊眉耷眼的样子,像老鼠又像黄皮子,赶紧回马车。” 他们意识到外面的危险,赶紧逃回马车。 马老太拿出手掌大的白玉瓶,从里面倒出四枚红色药丸,等所有人都吃下,她这才放心一点。 她神叨叨低声嘀咕: “这是朱砂避毒丹,我师父交给我的秘方,朱砂素有辟邪压惊之用,刚才我在马车里闻得并不真切,跑到陡坡上面,才算彻底闻见这股瘴气的味道。” “灰鼠尿有剧毒,可引瘟疫霍乱,黄皮子尿能迷惑人,能出幻觉魇梦,而且里面还不止一种药草,恐怕是有人专门配了这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厉害。” 她看了一眼外面,随即拉上帘子:“刚才我俩在马车里,多少能阻挡一点,你骑马在林子里走,呼吸了那么多,被魇住出现幻觉也不奇怪。” “那,现在咋整,我们还往前走吗?” 岳青山也拿不准,看向马老太,她朝两人得意一笑:“走还是要走,但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躲着走,我得跟他们打打擂台。” 马老太语毕,从背后包袱里拿出两个灯笼挂在马车两旁 这灯笼虎肋做架,蟒衣做皮,朱砂烛一点燃,车前立马亮堂起来。 她随即掀开帘子,盘腿坐在车板前,手里铜铃叮铃摇晃,一声清嗓,中气十足,嗓音清亮地开口嚎唱道: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林可安身,虎要归山得安然,我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脚采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敲开锣鼓问神仙,我登山路你犯难,我点灯笼你灭烟,要有香堂在山前,就请神仙亮卦签儿~呐~哎~” 此话一开,那聚集于马车周围的虚影,明显化虚为实,渐渐在车前飘动,森林里冷风袭来,风声呜咽幽鸣,仿佛有尖声细气的老太监在耳边低语: “云锁深山行人少,古洞修真八百年,清泉缭绕伴精灵,香烟腾腾吐真言,灰老太爷座下徒,雪龙岭湾通了仙,三请四拜抬供案,离山出马收香钱,逆天改命保运势,搬山填海灾祸减,神机妙算破阵敌,护法风水财寿添。来往哪来归何处,休要渡此福洞天,若有宵小来犯禁,有进无出把命填!” 话音一落,马车轰隆一声停在山道上。 灯笼扑闪几下,彻底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马车外好似被鬼怪包围,利爪猛抓木板,咯咯吱吱的声音,渗得人心头突突跳动。 第五章 :上堂 岳观潮回头看向马老太:“马婆婆,点子扎手,要不我去探探再说?” “大侄子,别太小瞧你马婆婆,你把铜锣敲起来,咱们开锣搭戏台,各唱各的调,看看究竟是奶奶我厉害,还是它们有本事!” 说罢,马老太拿出铜锣交给岳观潮,示意他敲打起来。 咣当一声,锣锤落下。 铜锣如金猴奋起千钧力,顿时澄清玉宇,刺耳声响震得周围抓挠尽数遁走,原本奄奄一息的幽火重新燃烧起来。 马老太见有作用,气沉丹田用更大嗓门吆喝道: “啊咳!师从老仙白太奶,下凡济世保平安,我左手拿起文王鼓,哎!右手拿起赶将鞭,先请药神孙思邈,再请保生吴真仙,点那扁鹊为神主,要那华佗做仙尊,本草纲,千金方,灵丹妙药不吝惜,疑难杂症能治全。人生一世屈指算,能活三万六千天,家有房屋千万座,睡觉只需三尺宽。五仙本家通天教,自相为难做哪般,若给薄面后退步,来日必定报涌泉,执迷不悟糊人眼,休怪白家……法!无!边!” “白家借道,各位慢走,若敢来犯,定不轻饶!” 马老太手握一炷香,在马车作揖叩拜,她的这番切口似乎是起了作用,马车周围萦绕的诡异虚影渐渐退散。 岳观潮明显感觉周围阴冷气温恢复正常,他余光一扫,瘴气一碰油皮灯,火苗立即跳动胡窜,灯笼面像油煎清水,滋滋啦啦淌下黑露,瘴气肉眼可见越来越淡。 他跳下马车转了一圈,周围果然有兽爪抓挠的印子,似乎还残留着某些动物的腥臊味儿。 难道,刚才的黑影只是山林百兽?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任何实体。 那若有若无的声线跟风声的确很像,可也许是他听错了也能说得通,眼下雾气消散,他支支吾吾问道:“马婆婆,这里真的有保家仙作祟吗?” 马老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噙着烟斗猛吸一口烟叶子,神色颇为得意:“大侄子,世间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多为奇术巧技之辈,便如同那戏法先生,知其诀窍,所看不过尔尔,可若不知其诀窍,那便说是神仙也有人信,何必深究,老太太我技高一筹,今日就暂且放它一马。” “看,前面路通了!” 岳观潮顺着马老太的手看去,月轮复现,满地银白,他们不知何时已临近山顶! 岳青山见马老太要掀帘子,赶紧拦住她:“马妹子,匪寨里也不知道有啥能人,真刀真枪打起来,怕连累了你,你就不要跟着我们进匪寨了。” 马老太一脸慈祥摸了岳二炮脑门,勉强同意:“岳老哥,你说得也对,二炮这孩子还在昏睡,也需要人照顾,我就替你们看顾一阵,你们别跟绺子逞强挺腰子,能谈妥最好。” “成,我们尽量。” 岳青山说完穿上斗篷,岳观潮把马车赶进安全的土坡,两个人换另外一个方位靠近银驼寨。 他们走出林子左右观察,前方不过百米处,赫然出现拦在匪寨前的高耸哨楼。 仔细一看,那宽敞门楼镶嵌“银驼寨”匾额,了望口火把汹涌,站了一排荷枪实弹的土匪。 他们见有生人靠近,满脸惊讶,大声吆喝:“站住,蘑菇溜哪路?什么价?(你是干什么的)” 岳观潮回想起土匪黑话,扯着嗓门喊道:“孩子想娘儿想爹,娘家舅舅也没辙(是同路人)” 寨门上听完,明显戒备少了一半:“呦呵,天王盖地虎(你好大的胆子)” 岳观潮从后背取下刀枪,亮了亮双手:“宝塔镇河妖。(真心来投奔,要是我谎,就让我淹死在水沟子。)” 门楼土匪见他确实有诚意,又道:“野鸡闷头钻,拜的谁的妈?(不像正经来投奔的,以前混的那座山头,大当家的是谁)” 岳观潮可没混过山头,乱编肯定露馅儿,他灵机一动:“房上没瓦,见了亲娘抹眼泪儿。(等见了大当家的再说)” 寨门上土匪交头接耳,见他应答如流,示意同伙放下枪:“好吧嗒!(是个行家)” 岳观潮见这架势,拱手作揖:“天下大耸拉。(我不敢吹牛)” 轰隆! 寨门朝两侧洞开,那土匪带着同伙走出来,带着他们一路在寨子里过关过坎,穿过重重院落,在聚义厅前停下。 还没跨进门槛,岳观潮已经听到聚义厅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吵嚷声。 堂门一开,他们被推搡进堂口。 第六章 :匪首 岳观潮打眼一看,聚义厅里灯火通明正热闹,满坑满谷全是土匪,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松了衣裳,溜着头发,笑容旖旎陪着他们唱曲拉琴,绺子们个个喝得脸面驼红、荤话说得唾沫横飞。 那银线绣的螯钳白蜈蚣旗挂于前堂,堂中摆着三把虎皮椅,上面两男一女,一老两少。 先看那女的。 年纪不过三十,穿着一身婀娜翩跹的收腰旗袍,玄紫貂皮披在胳膊上,云鬓乌黑,挽着时髦盘发,脸上涂脂抹粉,面若银盆、口若含朱,一双水杏风流眼勾魂夺魄,一看就是抢来的压寨夫人。 这妇人举手投足之间涌出的万种风情,让聚义堂所有土匪都垂涎不已,连岳观潮都免不得鼻息发热,燥血下冲,他发现无论土匪们怎么侧目,迫于威压,都不敢有任何不轨动作。 这压力的来源,正是虎皮主椅上的中年匪头子,雪蜈蚣! 岳观潮看向这匪头。 他脸面米白,一身魁梧腱子肉撑起貂裘大裳,只是头顶那卷曲的黄毛不茂盛,像春季的麦苗稀稀拉拉见了顶,蓝眼正拉着鹰钩大鼻子。 他一直好奇为啥会被江湖人称雪岭银龙,原来是祖上跟白毛子混过,当下差点笑出来。 可能是察觉到岳观潮对压寨夫人的眼神,雪蜈蚣登时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他旁边的老头子轻轻咳嗽几声,匪首雪蜈蚣这才没发作脾气。 岳观潮盯着堂上最后一个老头仔细看! 这人身上套着石青先生袍,腰里还别着一把包浆折扇,头上刚剪了辫子,脑门锃亮,碎发耷拉在脖颈后面,看着像个蘑菇,满脸虽然都是皱纹,却还是从眼上老花镜可以看出,以前多半是教书先生。 他想,这应该是雪蜈蚣的“字匠”,所谓字匠,是匪寨里四梁八柱之一,类似于皇上的大太监,县太爷的师爷,还有政府里的秘书长,从雪蜈蚣的态度看,这老头说话似乎还蛮管用。 “大当家的,有两个生秧子来找您!” 那几个岗哨通报完,独留岳青山在堂口当人质,用枪口在岳观潮后腰一顶,示意他往前去。 岳观潮一路往厅堂前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贼眉鼠眼、癞头疤瘌的匪众喽啰,他们毫不掩饰自身的不怀好意。 走到厅中,岳观潮不动声色地站定,朝上首虎皮椅上的雪蜈蚣拱手行礼:“见过大当家的。” “哟!来了个奶娃娃,刚断奶几年,拿得动枪没就想着来插香头(入伙)。” 雪蜈蚣脚蹬在虎皮椅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枪把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金牙,“怕不是给这虎狼窝的爷爷们来上菜助兴的。” 说完,土匪们哄笑不止,堂内吵嚷更甚从前。 岳观潮微微眯了眯眼,抬手又行了个礼:“干柴烧烈火,大浪淘金沙。(不如派两个有能耐的试试我的身手,大当家的就知道兄弟的诚意了)。” 这话虽然客气,但也有几分踢场子的意味,堂内哄笑霎时停止,土匪们面面相觑,雪蜈蚣脸色难看了几分,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就有两个听懂话的匪众摔了酒碗站到了场中。 刹那间,一胖一瘦两个绺子扒开匪众站出来。 岳观潮打眼一看,两人样貌迥异,浑身精壮疙瘩肉,脸上刀疤深重一看就不好惹,听旁人嚷嚷,胖的唤作鬼见愁,瘦的行称豹头蛮,是寨子里打前站的炮台匪。 他们急于向雪蜈蚣邀功,连作揖报蔓儿的规矩都省了,抄起刀棍朝岳观潮打来。 唰! 岳观潮抽出后背银环刀,对准土匪刀棒奋力一扬。 当啷一声,他们武器瞬间脱手,朝外飞出数米,这恐怖力道震得两个人甩手吃痛,震惊不已。 他们是寨子里身手还算不错的,眼见岳观潮一招就令他们刀棒离手,嚣张气焰被浇灭几分,立时没了争雄的胆气,两个人已经算骑虎难下,见周围匪众嘘声一片,也拉不下老脸认输,索性抡着拳头砸过去。 岳观潮收起刀剑迎头肉搏,这两个土匪自以为两拳难敌四脚,却不曾想岳观潮力气比他们加起来还大几成! 他铆足力道,抓住两人手腕用力往上一撅,只听得咔哒脆响,胖瘦土匪腕骨齐齐断裂。 随后岳观潮踏地前踢,用十足力道把他们踹翻在地,两个人四肢骤然脱臼,当即疼昏过去。 “没用的东西,都他娘的给我让开!” 这一声长喝,把所有人都吓住! 众土匪满脸不解,强忍着要提刀干仗的怒气,气呼呼围在一旁。 看向堂上许久不曾说话的雪蜈蚣。 第七章 :浪淘沙 雪蜈蚣从虎皮椅纵身一跃,一脚把两个昏迷土匪踢进匪众堆,他紧绷着脸面走到岳观潮面前,眼神越发冷峻,恶狠狠说道: “小子,你不是来入伙儿,是来故意挑门子啊,爷爷我亲自来会会你。” 岳观潮眉毛一扬,昂首挺胸不卑不亢:“还请大当家的手下留情!” 这话听起来恭维人,可他的表情却好似在说他会对大当家的手下留情,此番言语过招,像个巴掌狠狠打在雪蜈蚣脸上,让在场所有绺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后背顿时冷汗渗渗,还没见过有哪个毛头小子,敢和大当家这么说话。 雪蜈蚣听完,额头青筋抽搐,大喝一声,抽出身后比腰带略宽的蜈蚣银鞭。 岳观潮打眼一看,这蜈蚣鞭长五尺一寸,比寻常牛皮腰带略宽一指头,通体由铜线银丝绞缠编股,鞭身遍布狼牙尖刺,两侧还有细小金属足,就像是一条金白混杂的螯钳蜈蚣,威风凛凛晃人眼,杀气四溢,寻常人看一眼都要打颤。 雪蜈蚣抡着胳膊腾空而起,纵身一跃,踏步流星奋力甩向岳观潮, 啪! 啪啦! 岳观潮就地游移,朝旁边闪身躲开,蜈蚣鞭结结实实打在地上,震得地面裂出十几道裂纹。 这一下势大力沉,岳观潮虽身手敏捷,但雪蜈蚣变招更快,几乎就在岳观潮闪身的一瞬间,雪蜈蚣振臂一甩,银鞭半弯之间犹如弯刀横扫,斜向上拦腰抽向岳观潮。 岳观潮侧身一翻,跃起半空避开了银鞭,随即疾步速冲,刀光一闪之间转眼近身。 雪蜈蚣心呼不好,然而银鞭尚需收招,已经是失了先机,收鞭虽快,却只能堪堪抵挡。 那银环刀化身银蛇飞舞,朝着雪蜈蚣的杀人鞭急速攻击,锋刃瞬间激起电光火石,噼里啪啦朝外抖火星子! 雪蜈蚣拉紧银鞭奋力格挡,两人皆虎视眈眈看向对方,手臂发力互相倾轧,横砍,竖劈、斜切、下挑、上穿、前后躲闪、左右截刺……两人臂膀运力,打得叮铃咣当,旁观人虽感受不到,他们俩却很清楚这对抗的力道有多大,以至于每次刀鞭相击,手骨都要震得酸疼不已! 眼看刀刃马上压到脖子,雪蜈蚣当机立断,腿脚发力朝前一记窝心飞踹,直接把岳观潮踹出去几米远,岳观潮心想还真小瞧了这雪蜈蚣,身体看着不胖,力气倒是大得很,几头牛都拉不住。 雪蜈蚣知道近身肉搏,银鞭根本施展不开,现下和岳观潮拉开了距离,终于有了发力机会! 只见他身姿如黄鳝般卷动,手中蜈蚣鞭仿佛活物,化作蜿蜒烈蛇甩向岳观潮。 甩鞭之厉,在于以微末体力撬动千钧! 岳观潮佯装不敌,向后数次空翻,躲避雪蜈蚣劈脸打来的银鞭,他眼观六路,一路将雪蜈蚣引向堂中石柱。 这匪头子见岳观潮退无可退,笑脸狰狞抡起胳膊,鼓起十成十力道挥动蜈蚣鞭。 岳观潮在银鞭刺向身体前纵身一跃,回旋跳至半空,随后高挑双腿躲过夺命一鞭! 啪啦! 石柱崩裂几十块碎石,鞭梢被惯性缠在石柱表面。 雪蜈蚣被力道反噬,立时方寸大乱,岳观潮顺势下坠,如绳上飞燕,沿着银鞭滑到雪蜈蚣身前,对着手臂抬腿就是一记飞踹,踹得他银鞭离手,不等这匪头子反应,又打出一套连环拳! 雪蜈蚣臂膀受伤,勉强招架几拳很快败下阵来,他被岳观潮打得连连后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停喘气。 武者比试,以武器离手为界,岳观潮见他松了银鞭,低头瞥着这匪头子,语气淡漠说道:“大当家的,承让了。” 他正欲收手,雪蜈蚣忽得使出一记伏地扫腿,岳观潮被阴了一脚,当即后翻躲远。 雪蜈蚣趁着他后空翻,拔出腰间短枪,眼神狠狠望着岳观潮: “王八犊子,现在该你求饶了,哈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知道子弹不长眼,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攻击,站在原地。 雪蜈蚣擦了一把嘴上的血,眼神露出凶光:“今个儿我雪蜈蚣高兴,就给你们爷俩一个痛快,你们早点上路,下辈子可别惹绺子了。” 眼看他手枪咔哒一声上膛,岳青山翻开斗篷站出来,抄着阴沉苍声线喊道:“镇神风,怎么现在后生底子这么差,离了王八盒子都沾不了血!” 雪蜈蚣听到匪号心里一惊,回头看向老字匠,手里依旧不肯松懈,枪口直愣愣对准岳观潮。 第八章 :买命钱 老字匠见情况不妙,眼珠一转,赶紧上前打圆场,压下雪蜈蚣的枪。 他勉强撑开老脸褶子,皮笑肉不笑看着岳青山: “哎呀~到底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子功夫真俊,这一招一式利落洒脱,要不是出自行家调教,打死我都不信,刚才打一进来,我就已经知道是二当家的,我让他们切磋,也是想让两家年轻人过过手亲厚亲厚,没想到当年那件事之后二当家大难不死……” 老字匠本想继续说下去,他看岳青山眼里精光一闪,立马笑呵呵住口。 随后,他眼珠一转又拱手道:“既然今日咱老哥俩又重逢,不摆酒庆祝,别的山头子还以为我镇神风不懂道上规矩。” 语毕,这老字匠看向周围胡子:“今日有贵客,你们都出去给二当家的准备好酒好菜,我要单留下我这老弟兄大侄子喝茶叙旧。” 雪蜈蚣被老字匠一示意,让绺子们退出堂口,堂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老字匠揣着袖子走到岳青山身边,不怀好意问道:“二当家的,什么风儿,把您这尊大神给吹上来了?” 岳青山冷哼一声:“你装什么洋相,灰鼠儿毛瘟除了你家的灰仙祠,还能哪里有,你是嫌我当年砍你们四梁八柱砍得少了,打算找补?要是那样,你就划下道来我接着,好好再给你们银驼寨修修枝儿。” 雪蜈蚣一听,立马怒了,举起手枪:“那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老字匠笑眯眯压下枪,鼠目冒着精光,瞅着岳青山说道: “当年事儿当年了,祸不及家人,没有二当家砍了那群王八蛋,也没有我镇神风的今天,可这回是你们家二公子自己伤了灰家堂口一窝十三口,抄家灭门的仇,我们自然是不敢为难二当家的,可也得罪不起灰家堂口,要想熄了灰仙的火气,得留下足够的买命钱。” 岳青山眼瞅着他儿子的命握在别人手里,即便知道这老字匠心里憋着鬼主意,也得软下态度,他冷冷问道:“说吧,你到底什么价码儿?” 老字匠依然一副不紧不慢地神态,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亮宝似的露出狡黠笑脸: “想打发仙家儿,哪能不上真贡,我自然得寻摸些祭神贡祖的器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观潮凝神细瞧,发现那是一个萨满跳神时候用的腰铃,他去赶庙会的时候,看过萨满巫师跳神,对巫师腰间不断作响的铃铛印象分外深刻,所以认得。 不过,这个腰铃却不同于乡野粗铜铃,精致得难以想象! 先不说那金灿灿明晃晃的铃身是金是铜,光是铃铛柄上六七颗艳红如血的红宝石,就映得他眼睛有些发花,何况还有细细的银线在铃铛身上勾嵌出异样美感的花纹,两颗硕大东珠切做两半,点缀在花纹之间,质地温润,在烛火下泛着金晕。 东珠,在前朝可是皇贡,非是那皇亲国戚,才能享佩! 然而,即使是这样价值连城的诸多宝物,却也遮掩不住腰铃隐约透露出来的一股邪异气息,像是一只奇形怪状的八爪蜘蛛,用鲜红如血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岳观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悄悄去看岳青山的神色,发现他此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复方才俯视老字匠的气魄,连身子似乎都向后退缩了几分,似乎想要离那个腰铃远一点。 老字匠见他这样,微微一笑,把那腰铃重新揣了起来,道:“二当家,自打寨子里弟兄都拔了香头子(下山散伙儿),人人都言二当家没了,未料想今日小弟竟有福分,居然得见二当家还活着,当初可是您撺掇着弟兄们去巫棺镇,劳驾您走一趟,把巫棺镇没运出来的东西再拿回来!” 岳青山一听这话,眼神凶得要吃人,他咬紧腮帮子,朝那字匠狠狠唾了一口:“啊呸,你个老杂毛,眼红这泼天的富贵,你也不怕折了寿。” 老字匠撇撇嘴:“哎,二当家的可说着了,还真只有这样泼天的富贵,才能让灰仙堂口熄了怒火。” “告辞,办不成。” 岳观潮见二叔头也不回就往回走,赶紧拉住他:“二叔,二炮的事儿咋办!” 雪蜈蚣眼神甚是得意:“是啊,二当家的,你家小子的命可经不住等,不妨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先别急着甩脸子。” “慢走,不送。” 待两人走后,老字匠拿起他腰间包浆的折扇,嘴里哼着曲儿,优哉游哉扇起凉风。 雪蜈蚣把枪别在腰里:“这老东西还挺倔,你有把握他听话吗?” 老字匠朝他招招手,雪蜈蚣欠身到嘴边,只听见老字匠说了一个字,赌! “赌?” 老字匠脸上褶子笑成菊花,点点头:“是,咱可是胡子,绑票折秧子难道干得少?他不从,那就等着绝户吧!” 这叔侄俩出了寨门,直奔马车停处,匆忙赶下山。 回去的路上,岳观潮一直都在琢磨银驼寨土匪说的话,他虎劲儿一上来,八头牛都拉不住,忍不住问出口: “二叔,你真的是土匪?” “那巫棺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老字匠跟您是旧相识?”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赶路的岳青山脸上烦躁不已,他嘭嘭朝树林开了几枪:“小子,不该问的别问!” 马老太见场面难看,扯了下岳观潮袖子:“孩子,谁肚子没点心事儿,你二叔不想说你就别追问了。” 岳青山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脸上阴晦又难看:“妹子,我们俩先送你回去,这一路你受累了。” 马老太见他有心事,默契地没问寨子里发生了啥,叹了口气:“那成,岳老哥,你们回去的时候,路上注意点道子,别被绺子下套子了。” 送马老太回去时已经是后半夜,无论岳观潮怎么追问,老岳头始终缄口不言,叔侄两个一路无话,等回到鹰盘岭,天边渐显鱼肚白。 第九章 :前尘往事 晨光微熙,金雾逐云。 鹰盘岭村口,几个庄田老汉蹲在村口石墩上,咬着烟斗侃大山,说到高兴的地方,哄笑震天响。 说话间,年纪最大的老头见叔侄俩赶回来,拄着拐棍颤巍巍走过去:“他叔,二炮的病咋样了?” 岳青山下了马车,用火折子给这白发老头子点上烟丝,眉头拧成“川”字:“哎,老哥,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撞邪闹煞的最难治,我先把这臭小子送回去。” “那成,这事儿也急不得!” 语毕,叔侄两个驾着马车进了自家四合院,赶紧把昏迷的岳二炮抬进西厢房炕上,他低头看了几眼,自从昨晚被马婆婆施了梅花灸,除了昏昏欲睡,也不见有醒的时候。 跨进正房门槛,岳观潮急得抓耳挠腮,在砖地上走来走去,岳青山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蹲在老木椅子上。 “二叔,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 岳青山拉起椅子坐到二叔面前,这老头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玩了一辈子鹰,临老被雀儿啄了眼。” 他随即把手揣进袖子,脸色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也赖我,平时只顾着林场,没闲工夫收拾他,才让他闯下这塌天大祸,你二叔我自打拔了香头子,这二十多年隐姓埋名藏头收尾,就是不想让这伙儿人发现我行踪,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出来了!” 岳观潮听完二叔的话,知道错不在他,明白他是关心则乱,赶紧上前安慰他:“二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些绺子在暗我们在明,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要被放冷箭,我寻思说二炮也没啥错,就是没灰仙堂这事儿,银驼寨这帮人也得另想辙招惹我们,我算看出来了,他们就是冲着那什么巫棺镇的宝藏去的,什么脏烂的招儿都能使出来!” 他提起宝藏,也好奇得很,看二叔不那么硬抗了,赶紧趁热打铁追问:“话说回来,那巫棺镇到底是啥地方,听那老字匠的意思,里面有宝藏……” 说话时,岳观潮察言观色,仔细盯着岳青山的一举一动,二叔明显知道宝藏的内幕,要不然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岳青山听他提起这茬儿,赶紧伸着脖子朝院子看了看,旋即把正房门杠上,长呼一口气,压低声音骂道。“你小子,我平时教你的话都听狗肚子里去了,当今世道不算太平,万一隔墙有耳,咱爷俩可是祸从口出,光是你二叔我是绺子这事儿,就足够咱俩喝一壶了!” “您不是早拔了香头子?” 岳青山一脸惊恐,眼神忽变得神秘兮兮:“你以为拔香头子那么容易,这些杀人如麻的绺子,甭管多大的能耐,前脚刚拔香头子,后脚连寨门都没出就被人摘了脑袋,你也不想想,土匪那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历代官府禁打杀伐,从来都是把绺子看做死敌,要真有土匪活着下了山,保不齐就被官府强逼利诱出卖了寨子。” “你想想,你要是匪头子,你愿意让一个活着的外人下山去?除非这寨子被打得散了伙儿,要不然,你就别想囫囵退出,你二叔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连大当家都折进去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拔香头子,土匪不比别的营生,这杆枪扛起来想再放下就难了,你二叔我那么大年纪,真要放出风声,不知道多少财狼要闻着血味儿围过来,到时候遭殃的,怕是整个村子!” 岳观潮没想到事情牵扯那么多前尘往事,挠着后脑勺问道:“婶子没的时候,你可在婶子炕前发过誓要照看好他,我看银驼寨这阵仗,咱要不随了他们的意思,二炮指定没命,要实在不行,我们就再去一趟,把他们要的东西找回来!” 岳青山被说得不耐烦了,恶狠狠把烟斗摔在地上: “你个年轻后生懂啥,当初我们一行上千人去凿宝,结果全军覆没,连你父母都折进去了,只有我侥幸逃出来,你二叔要没亲眼见里面的东西,打死都不信有那么邪乎,二炮就是要救也不能白白去那种地方送死,那灰仙不是想偿命吗,我这就去找马妹子做法,以命换命把这条命偿给它们。” 岳观潮知道这老把头在赌气,赶紧拦住他:“二叔,你别犯浑啊,回来的时候马婆婆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二炮犯的事儿不是偿命那么简单。” “这事儿,咱们得尽快拿个主意!” 第十章 :族长老黄历 岳观潮知道二叔心里正挣扎怎么办,这飞来横祸确实棘手,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从刚才的话语间,还是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当年去过巫棺镇的土匪,连大当家都死了,那么惨烈,内幕必定不少。 自打他懂事儿开始,就没听二叔提起过以前的经历,哪怕二婶问,二叔都只告诉以前是闯关东讨生活的难民,藏得这么深肯定有蹊跷,他得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岳观潮回想起二叔说的乡勇团,心里来了歪主意。 夜深寂静,凉风习习。 岳观潮蹲在西厢房窗户下,朝里面瞅了一眼,二叔拿着蒲扇正给二炮打蚊子。 他提起白天准备好的高粱酒和卤肉猪脸,悄咪咪翻上院墙,出了院子往老族长家跑过去,一进门就看见老族长岳保康在凉棚下乘凉。 岳观潮提着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恭恭敬敬拱手作揖: “见过老族长!” 岳保康年轻时中过举,可以说是全村祖坟冒青烟才出了这么一个文曲星,从前朝末年就是鹰嘴坪宗正,主持宗族村务几十年,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必是座上宾,是村民最敬重的老人,常言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正是颐养天年的好时候,从前些年开始他就不再管事,但威望还在,村里新族长逢大事还是会知会一声,以示尊老。 如今,这老先生头发胡子几近全白,长袍马褂洗地略微脱线,他抬起老眼瞅见是岳观潮,拿起乌木拐棍颤巍巍敲了下椅子: “是青山家大小子啊,快坐快坐,我还想着去问问你弟弟的病,正好也省了功夫。” 岳观潮心里合计了很久,村里跟二叔年纪相仿的叔伯很多,但未必知道二叔的来历,当年他是以义弟的身份入的岳家族谱,经手的人正是老族长岳保康。 换言之,这老族长一定知道内幕! 待岳观潮坐在对面,老族长掌心盘着核桃,嘴里呜啦道:“这个……我听青山说,你现在可是林场的二把头,小小年纪本事还不小呢!” 岳观潮被冷不丁一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推辞:“嘿嘿嘿嘿,这可不敢当,我二叔年纪大了,二炮又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我得替他担着点。” 两个人寒暄一阵,话赶话就说到了岳二炮的癔症,老族长听他提起近况,不免叹了口气:“二炮那小子以前可是孩子王,他现在昏迷了,其他孩子跟霜打茄子似的,村子里一安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你这又是高粱酿又是熟肉的,不该只是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吧。” 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他还没说几句话就被看穿了! 岳观潮拱拱手:“什么都瞒不过老族长,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打听打听我二叔年轻时候的事儿。” “年轻时候?”老族长一听这话,浑浊老眼忽地闪现异样光芒,随后脸色恢复正常,捋着胡子笑道:“你直接问你二叔不就行了,咋还经我嘴呢。” 岳观潮见老族长拿起烟斗,利落抽出火折子替他点烟:“瞧您说的,我二叔那人您还不了解,脾气比谁都倔,他也不见得告诉我!” “你说得也对,青山的脾气确实倔,你想问啥,我要是还能记住,指定告诉你。” 岳观潮见老族长答应,凑近岳保康耳朵:“老族长,当初我二叔入族谱,您是他的保人,您总该知道我二叔以前的事儿吧?” 他知道巫棺镇不可轻易提起,只能旁敲侧击,从二叔的经历问正好免了怀疑。 老族长听完,摩挲着拐杖,斟酌片刻说道: “说起来,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是林场上一代老把头救的你二叔,那年雪下得早,刚入冬就满地白,动物冻死了好些,他带着弟兄们打猎的时候,发现雪地里有东西在蛄蛹,他还想着是一窝狐狸,跑近了才发现是个快没气儿的大活人,当时你二叔就躺在树墩下的雪窝子里,浑身全是血道子,跟从刀山滚过似的,他还以为是快冻死的行人,要不是听见你哭,他们肯定就跑远了,后来老把头看你二叔还有一口气,就把你们带回林场养了一个月。” “可惜上一代老把头已经没了,要是他还在,说不定知道得更详细。” 岳观潮仔细琢磨老族长说的话,心里满是疑问:“当年,你们就没怀疑过我二叔?咋把一个生人留下了,你们就不怕他是啥坏人。” “哈哈哈哈,看你说的!” 老族长磕了几下烟灰,眼神闪出一丝岁月沉淀出的狡黠: “那咋没怀疑过,当时东北正闹匪患,多少田庄都让绺子们给搜刮了,俺们也怕这是个提前来踩台子(踩点打探)的土匪,压根儿不敢带他进村,只敢在林场养着,还挑了好几个壮汉在院外防备着!” 第十一章 :奔赴奉天城 他眯着眼琢磨了一阵,继续说道: “不过后来我想想,说你二叔是土匪那纯属扒瞎,老把头活着的时候跟我提过那么一嘴,他在雪窝子发现你们时,你二叔把你藏在空树墩里,用后背挡得严严实实,生怕你被林子里的野猫狼狗叼走,还把襁褓系在裤腰带上。” “土匪,指定做不到这个份儿上,再说,哪有土匪踩台子带娃娃,稍有动静就得露馅儿。” “后来呢?” 岳观潮完全没听二叔说过这事儿,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连忙续上酒杯。 老族长哧溜一口酒,清清嗓子,努力回想年轻时候的往事: “后来,你二叔醒了,我们摸清他底细才知道他是出关逃难的流民,本来是跟着你爹娘一起出来讨生活,没成想半道儿遇上山绺子了,都落到举家逃难了,谁身上也没多少钱,绺子不让过路,是你爹娘拖着土匪,才让你二叔带你逃走,他身上的伤,是走得太急没注意,从山上滚下来摔的!” “你二叔醒了也说想留下,但那时候我们也怕惹祸,就没接茬儿,东北雪天能冻死个人,真把他赶走了,不是造杀孽吗,后来我瞅着他为人板正,做啥事也都能妥帖包圆儿,是个实诚人,一合计,就亲自给你二叔当了保人,认他当干兄弟,入了岳家族谱。” “你还别说,你二叔这人除了脾气倔,不说话的时候跟个瘪茄子似的,也没啥坏毛病,要不是他领着乡勇团打绺子,这鹰盘岭早让绺子给祸祸了。” 岳观潮心里腹诽,二叔这匪头子还挺能装的,把村子里所有人都忽悠了,今天跟老族长喝这一回酒也不亏,好歹把二叔以前的情况弄明白了。 “我说,你小子今儿怎么打听起这个事儿了?” 事情太危险,不能把村里其他人扯进来,岳观潮嘿嘿一笑,敷衍过去:“还能有啥,二炮的病也不知道啥时候好,我问您这些事儿,也是想跟他有个话聊,别再闷出病了。” “得嘞,我该问的也知道了,您在这儿歇着吧!” 岳观潮出了族长家,趁着夜色跳上墙头,从后窗钻进自己东厢房,见各房蜡烛都灭了,他脱了鞋上炕睡觉。 微凉夜风吹拂,蛐蛐窸窣鸣叫。 岳观潮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现如今,摆在他和二叔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按老字匠的吩咐,进入巫棺镇把宝藏带回来,让灰仙给二炮治病,皆大欢喜。 第二条路,死扛着不去巫棺镇,那他这弟兄的小命多半保不住了。 虽然二叔说过要找别的办法,可他却清楚马婆婆能做的实在有限,要真有办法,也不会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话,岳二炮是他二叔唯一的孩子,真是因为银驼寨没了,以二叔的倔脾气,不把银驼寨杀干净绝对不罢休。 相比第一条,后一条路可以说是两败俱伤,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但二叔却一再迟疑! 岳观潮心想,除了不想再跟土匪打交道,二叔最大的恐惧,怕还是巫棺镇里的邪乎东西,能让成百上千人折进去,得是多恐怖的大神儿。 看来,必须得去巫棺镇一趟,只不过他去之前,得先查清楚巫棺镇到底在哪儿。 岳观潮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念头逐渐通达,他点亮油灯,扯出几张草纸铺在炕桌上,拿起毛笔潦草勾勒手书。 翌日清早,鸣蝉聒噪吱叫,黄狗围着柴房狂吠。 岳青山披着大褂走进院子,一看岳观潮房门开着,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赶紧拿猎枪跑进去。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褥子都叠起来了,这老把头知道家里没被小贼光顾,立时松了口气。 他走到炕桌前,一眼就看到砚台下压着的信。 打开草纸,歪七八扭的毛笔字勉强可辨认,除了那兔崽子,还能是谁的! 二叔,我去省城找奉简了,我寻思他比我读书多,心眼子要活泛一点,也许能找到办法,巫棺镇我肯定要去,你在家好好照看二炮,等我好消息,还有,穷家富路,马我骑走了,还带走了灶台一点东西! “不好!” 岳青山读到最后一句话,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忙不迭跑进灶台,一把掀开灶君画。 砖龛盒子里,红纸卷的袁大头,生生被掰去半卷。 “嘶,我的袁大头!” 岳青山捂住心口,心疼得要命,他坐在灶台旁抽着烟斗,眼眶微微泛红:“瘪犊子,还知道给我留半卷,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二叔疼你一场。” …… 第十二章 :路见不平 东北、奉天城、外德胜门 虽出了夏伏,秋老虎却还有威力,日头像烧红铁饼烙进天幕,热气弥漫,蒸得人脑发木。 小摊贩早早占据城墙跟扎起几里避暑窝棚,卖凉茶的老头拿出瓷碗倒满凉茶,炉果嘞~烧鸡咧~大饼咧……摊贩们挑着担子挎起竹篮,心照不宣放声吆喝,叫卖声闹哄不绝。 城门外,老百姓雁行两列等待入城检查,烈日气盛,常有行人脱离出细长队伍,去茶摊上躲暑。 热腾腾的烧饼出炉,芝麻香味儿飘进鼻子,勾得岳观潮馋虫冒头。 他从昨晚就驾马狂奔,跑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下了队伍买两个烧饼,坐在凉茶摊子慢慢吃。 人多的地方,江湖消息流通很快,行脚赶路的三教九流很快在茶摊聚集起来,一些脚帮力夫聚众蹲在墙根下大吃大嚼,看着城门前排的长队,随口抱怨几句: “这次怎么那么慢啊,往前儿这个时辰都过完了。” “一群饭瓢子,就知道吃大饼,都对不起这身官皮子。” “小声点,别让保安团听见了。” 卖杂碎汤的老板擦了一把汗,看这些九流行当聊得热乎,也插话进去:“我说,哥几个,你们消息怎么那么慢,大人物来的时候都这样,我看八成又是外国使团来人了,自打奉天开埠后,这里的洋鬼子可越来越多了,经商、执业、传教、游历、还有那啥居留,今天迎那个大使,明天接这个商团,可热闹了。” 岳观潮正喝着凉茶,桌旁忽然多了两个戴着大盖帽的保安兵,他们吆五喝六坐进桌子。 凉茶老伯看他们过来,心里一惊,赶紧提凉茶过去,挤着笑脸问道:“各位军爷,这大热的天儿,今儿怎么查得那么严!” 岳观潮喝茶的间隙,眼角余光扫向这些保安兵,连钱都没掏,任由老伯殷勤倒茶,看嚣张的态度,估计不是第一次欺压百姓了。 那贼眉鼠眼的保安兵剔着牙,懒散地松开腰带:“这跟你一个卖凉茶的有啥关系,还不上茶,想渴死我们哥俩儿。” “哎,是是是。” 老伯被说了个没脸,赶紧拿碗把茶倒满。 一个不留意,壶嘴碰倒茶杯,那凉茶哗啦一声全倒进保安兵裤裆。 这厮甩着衣裳,张牙舞爪抓住凉茶老伯衣领子:“嘶,怎么着,我们哥俩儿喝你一口茶委屈你了,是吧。” “军……军爷,您看我这人老骨头轻的,怠慢了您,我给您赔罪了,这两个钱权当孝敬您了,去喝喝花酒消消气儿。” 说罢,老头从褡裢里摸出十几枚大子儿,塞进保安兵手里。 “打发叫花子呢,给我去你的吧~” 他掂量着铜元,嫌钱太少嘴一歪,一脚把这老头踹出凉棚,人老最怕伤筋动骨,老头疼得呻吟出声,躺地上好久都起不来。 天大地大热闹最大,见凉棚有人吵架,周围百姓立马围过来,渐渐把保安兵和老爷子围起来,有那想出头的,怕惹了保安队只敢在旁边指指点点,连说句公道话都不敢。 岳观潮冷眼旁观,正想上前,被那卖牛杂汤的老哥拉住:“小伙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可别出头,万一再惹祸上身,保安署可有枪,你不一定占便宜,出门在外,能忍忍就忍忍。” “老哥,我不是本地人,大不了逃走,你甭管了。” 岳观潮终不忍老人被这么欺负,他仰头吞完最后一口凉茶,起身往人群里挤,那保安兵看人越围越多,连忙驱赶:“你给我起来,你甭跟军爷我唱大戏,刚才不还挺能耐的吗,看什么看,再看,全把你们抓进保安署吃牢饭。” “陈三,把这老东西带保安署里去!” “军爷……军,饶命啊,我儿子是个痴呆,我要是没了,他指定也活不成了,求求您了。” 保安兵不听他辩解,拉起他袖子往外拽,眼见老头子不起,立马气急败坏,抄起军棍打上去。 “嘭!” 老头子哪里反抗得动,吓得捂住脑袋,他等了很久也不见军棍落身上。 抬眼一看,保安兵的手腕子被一精壮小伙抓住悬停半空,力道之大,这兵痞子疼得皱起眉头。 咔嚓! 岳观潮反向一扭,保安兵吃痛一声,胳膊立马脱臼,疼得他哭爹喊娘,在人群里干嚎。 另外一个保安兵见同伴受委屈,抄起军棍打过来,岳观潮徒手接棍,脚腕猛地用力,一记窝心脚踹了个狗啃泥。 岳观潮扭住他胳膊,恶狠狠说道:“三岁小孩还知道拿钱买糖吃,你喝茶不知道掏钱,还敢仗势欺人。” 第十三章 :见义勇为 “哎呦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这就给老伯赔礼道歉,快……放了我,胳膊要断啦。” “今儿个算是碰见硬茬子了,赶紧把钱给他!” 他们多是街溜子,要不然也不会干这种缺德营生,两个人见岳观潮身高体壮,知道自己惹不起,灰溜溜排出十几个铜元,夹着尾巴逃走。 “打得好~这些蠹虫。” 路见不平一声吼,人群见有人行侠仗义,响起喝彩声,拍手声此起披伏,经久不息。 这凉茶老伯被岳观潮扶起来,擦了嘴上的血:“小伙子,我不碍事,你不该出头的,宁惹君子不惹无赖,他们这些人可不吃亏,什么损招都能使出来。” “看你这马蹄子上的湿泥,是赶了一夜路吧,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你办事儿。” 岳观潮点点头:“您这也是小本生意,赶紧收好喽!” 话语间已经轮到他进城,他朝众人拱拱手,赶紧把铜元放进老伯手里,解开缰绳往城门走。 搜了身,看了户籍证,顺利通关,岳观潮牵着小公马继续往前走。 “站住!” 还没走出几步,他立马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刚才被他踢倒的保安兵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他们朝城门口的保安队一嘀咕,所有人立刻包围过来。 “哎~好汉慢走,你那么稀罕行侠仗义,弟兄们都很佩服你,想请你去保安署切磋切磋,请吧~” 为首的中年人满脸横肉梳着油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是邀请,语气却不容拒绝,透着一股恶意。 岳观潮知道,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他当即沉下脸,目光警惕看向众人: “天热,不想动弹!”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刀枪无眼,你多担待。” 这些保安团欺男霸女惯了,见岳观潮不同意,又把那老伯拉过去:“老头子,这人是在你茶棚里喝茶没给钱,对吧?” 这老伯被欺负地没了脾气,像个鹌鹑瑟瑟发抖,他看了岳观潮几眼,鼓足勇气摇头否认。 “你再想想,是不是他?” 看情况,一时半会走不了,岳观潮把马栓在旁边,架起拳脚:“老爷子,别怕。” 岳观潮转动脖子,正想松松骨头,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得诸保安兵吐血后撤,保安团其他喽啰见他是个厉害角色,抄起军棍齐齐打过去。 “住手!” 那保安队长一怔,立马呵斥众人,他收起凶神恶煞那一套,恭恭敬敬走过去。 “李德标,我看你是又忘了总巡的吩咐,最近使团来访频繁,真要让洋人报纸登了你欺压百姓的新闻,给奉天抹了黑,你看总巡不剥了你这身狗皮。” 说话间,一个西装笔挺的金丝眼镜男人,从城墙走下楼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 这女人穿着绸缎半袖,繁复花纹勾勒出傲人曲线,那利落伞裙垂到小腿,如百合花瓣随微风摇曳,手推波浪发细密精致,芊芊玉手抓住黑绒手提包,黑纱礼帽刚好遮住姣好面容,红唇显露,美艳英气,看穿着大概是富家千金。 李德标见到她,点头哈腰更加殷勤:“哎呦,宋小姐也在啊,您可得给我评评理,是这人为难弟兄们,我给弟兄们出头刚好被宋秘书给碰见,您说巧不巧。” “出头?”刚才的闹剧,他们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宋思媛红唇微启,面露不悦:“我可看见是你的人喝东西不给钱,还想打人行凶,怎么,你想找他麻烦。” 李德标没料到她会帮岳观潮说话,笑容一僵立马变了说法:“哎呦,是吗,这俩狗杀才,跟我还不说实话。” 李德标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当即接过保安兵递来的包袱,又送到岳观潮手上:“那可对不住,我冤枉了你,岳兄弟,我这就给你赔礼道歉。” “快看看,里面东西少了没!” 岳观潮在里面搜索片刻,换洗的衣服、户籍证,大洋一个也没少。 他数了数大洋,嘴角一歪故意皱眉:“我大洋咋少了几块。” 这话,听得李德标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少……少了几块?” 岳观潮幸灾乐祸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 还没数到七,李德标着急忙慌按住他:“差不多得了,六块,就六块。” “听见没,别拿人家的六块大洋,赶紧还回去。” 李德标吃罪不起这些人,咬紧牙根拿出钱袋子,从里面数出六块大洋狠狠按在岳观潮手里。 “那既然没事了,我这还得去巡城,您几位慢走,啊哈哈哈!” 李德标算是明白了,拖得越久损失越大,他寒暄几句,赶紧带着保安队远离是非中心。 第十四章 :省城旧友 “你还挺胆大的,敢骗他的钱。” 宋小姐摘下礼帽再次看向他,这一次,眼里多了欣赏之意。 岳观潮定睛细看,这宋小姐一双丹凤眼熠熠含光,柳叶眉浓淡得宜,鹅蛋脸略施粉黛,刚才蒙着黑纱,看得并不真切,眼下这女子横波流转,着实风姿绰约,岳观潮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些钱反正也是搜刮百姓的,不拿白不拿。” 他吹了一下银元,转身塞进老伯手里:“您被他们打了一顿,这算医药费,拿好。” “可……我也不敢收啊,我还得开门做生意呢。” 宋思媛看出了老伯的担忧,眼珠一转:“老爷子,你不用担心,他们要是还敢为难你,就去南锣巷宋宅找我,李德标看重这身官皮子,不会为难你的。” “那……那多谢姑娘,我……我得做生意去了,真是活菩萨啊!” 老伯走后,岳观潮牵起自己的马,宋思媛看出他要赶路,连忙叫住他:“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别了,我可以骑马,再说了,我去的地方是穷人扎堆的安国寺慈济院,你不一定愿意去。” 她一听这个地点,眉目轻扬:“巧了,我也去那儿。” “上车!” 盛情难却,岳观潮本来也不是扭捏的人,他跟在宋思媛身后钻进车里,朝小公马吹了声口哨。 轿车轰隆启动,小公马哒哒跟在车后,一车一马朝德胜大街安国寺跑去。 一到安国寺附近,浮屠宝刹矗立在周遭低矮民房群,如鹤立鸡群显得异常气派,寺里香火鼎盛青烟袅袅,常有香客善信进出添香。 他们刚跨进山门,看见穿着中山装的陆奉简,齐齐招手。 “宋小姐,观潮,你们俩怎么认识?” 陆奉简跑过去,很明显不太相信他们两个认识,眼里千百个稀奇。 岳观潮嘿嘿一乐:“嗨,别提了,今天一进城就踩了屎盆子,把我恶心坏了,还是这宋小姐帮我打抱不平,要不就被那些鹰犬给抓到保安署去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后院。” 陆奉简带他们穿过大雄宝殿,跨过游廊来到后院,里面立刻热闹起来,时不时有孩子跑东跑西。 他边走边说:“安国寺后院最近被改造成了慈育堂,也算让孩子们有个容身之地,主持知道我常来,就让我来教书。” 岳观潮左右环视,问向宋思媛:“宋小姐这样的人,不会是来上香吧?” 她摇摇头:“上香是其次,主要是来送募捐款,这一个月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低头看着岳观潮鞋边粘的新泥,若有所思:“我倒是很好奇,岳先生从城外赶来,想必是走了一夜的路,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单纯的叙旧吧。” 说完,她递出自己的名片:“有需要的话,可以到德佑街南锣巷宋宅来找我。” 等宋思媛离开,陆奉简带他走进禅房,眼神关切起来:“说吧,什么事。” 岳观潮把门一关,脸瞬间垮下来: “二炮出事了。” 一炷香功夫,岳观潮长话短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尽数告知。 陆奉简听完,坐在炕桌出神好一阵子,“你怎么不早说,也许可以把他送到省城里看看病。” 语毕,陆奉简脸上微微有点生气:“当初就该第一时间送来,都到这步田地才说,你是真把我当外人了?”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讪笑着解释:“阿简,我这不是怕给你惹麻烦么,你刚在奉天站住脚,我寻思也不能拖累你。” 他站起来,走到岳观潮身边:“要不,给镇上发个电报,让老岳叔把二炮拉来。” “别介,这可不成,马婆婆说了,他给二炮吃的草药已经把疫病压住,一路上人走马蹦的,还没到地方就先没了。” 岳观潮知道这事儿行不通,无奈地打消他的想法:“其实,刚出事的节骨眼儿,也送县城看过,那些白大褂都说治不了,还饿了二炮好几天,是马婆婆用梅花灸才把他暂时稳住。” “假如只有这一条路,你真打算去巫棺镇?” 陆奉简知道岳观潮脾气,跟二叔岳青山是一个性子,认定的东西不会改。 岳观潮已经山穷水尽,啥辙子也想不出来,他想也只有这条路了:“去是要去,不过我看二叔的反应,巫棺镇可不简单,没啥准备过去也是送死,我想着你是村子里读书最灵的,先帮我查查巫棺镇。” 陆奉简摸清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徐徐说道:“你要说查这些东西,我不怎么擅长,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帮忙。” “谁!” 岳观潮眼前一亮! 陆奉简没有说话,目光扫至炕桌,聚焦在那一张名片上。 …… 第十五章 :宋家的人脉 德佑大街、南锣巷、宋宅 岳观潮和陆奉简下了黄包车,老远就看见前方的宋宅大院,那高大院墙夯土砌砖,角亭屋檐若隐若现,偶有茂密枝叶伸出院落,在夏日中摇曳出聒噪蝉鸣。 他们还没敲门,铜纽大门轰隆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戴着瓜帽的马褂老头儿:“您两位好啊~是岳先生和陆先生吧,小姐已经跟咱打过招呼了,你们跟我来吧。” 说话的功夫,他们穿过影壁游廊,略过几进院落,来到北院东厢。 岳观潮从圆拱门看过去,宋思媛散了头发,只穿着丝绸纱裙坐在廊檐下晒太阳。 “小姐,您的朋友带到了。” 宋伯俯身打了个千儿,悄无声息退出东院。 宋思媛把他们叫进书房:“奉简,你在电话里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我说,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其实,想找你帮忙的是我!”岳观潮抢先一步站出来,宋思媛似乎已经猜到是他,脸色没有丝毫惊讶:“意料之中!” “你知道巫棺镇吗?” 求人帮忙,自然要开诚布公,岳观潮不加掩饰问出这个地名。 “嗯……不清楚,我前些年刚从英吉利国留学回来,在奉天生活也才三年,好像也没听说巫棺镇的消息。” 宋思媛架起胳膊继续追问:“巫棺镇是干什么的?听起来是什么隐世部落。” 岳观潮回忆起他查到的情况,收起玩世不恭的脸色,态度端正起来:“宋小姐,这村子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二叔二十五年前当过土匪,当时他和大当家的一起去巫棺镇盗宝,没成想成百上千人全死了,只有他抱着我逃出来了,最近那些土匪又找上门来,他们想让我们找到当年还没运出的宝藏,要是不同意,那我弟兄的命就没了。” “我心里琢磨,二叔年纪大了,找宝藏这种事,我想替他给办了。” “所以,你是想在出发前,先打听打听底细,好早做防备。” 宋思媛听他讲完前因后果,立即清楚了岳观潮的意图,她思索片刻,在素白信纸上写起诸多疑点:二十五年前、巫棺镇、土匪盗宝、全军覆没。 宋思媛随后拿起电话,玉手拨弄轮盘,对着听筒说道:“帮我查一下巫棺镇的消息,要格外注意……” 她挂断电话不过一个时辰,宋伯引着另外一个人来到书房,岳观潮对他还有印象,就是早晨帮他脱困的“宋秘书”! 看彼此都比较生疏,宋思媛朝两人介绍:“简单介绍一下,他是警务局总巡秘书,宋清阳,同时呢也是我堂弟,属于一门同宗,另外一个陆先生,是我的高中同学,至于这个岳先生,算是咱俩刚认识的朋友。” 宋清阳微微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棕黄档案袋,将调查的情况娓娓道来:“阿姐,你让我查的巫棺镇,我查过了,可惜只有这个地名,档案却是空白的?” 这话,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凉水! 岳观潮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在历史中存在过的村子,居然有人故意销毁它的历史资料,如果不是二叔记错了,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让世人知道巫棺镇的秘密! “不可能吧,谁会销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资料!” 宋思媛不信邪,接过档案袋仔细浏览,除了巫棺镇三个字,档案上什么记载都没有。 她摩挲着档案袋,不断咀嚼如今的情况,立马有了新思路:“确实有古怪,我们查不到线索,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我相信雁过留痕,只要发生的事情一定会有记录,而且,档案被销毁,正说明以前这个村子是记录在册的。” 她在书桌后面来回踱步,思绪在脑海逐渐翻腾,不经意间看向台桌日历。 宋思媛灵机一动,忽的停下脚步,拿起日历看向所有人:“二十五年前刚好是1900年,恰逢庚子鼠年,民间有庚子国有难的说法,所有天灾地祸都会被格外注意,既然当年那么多人都全军覆没,一定是发生了天灾或是地难,哪怕真是双方火拼耗尽武力,那么多伤亡,当时的报纸绝对会报道。” 岳观潮瞬间读懂了她话里的暗示:“我们可以查1900年所有在东北已经刊印的报纸,总能找出点东西。” 这个线索,让毫无头绪的他们产生了新的希望。 宋清阳欲言又止,宋思媛看出了他的意思:“你可是总巡秘书,查一份报纸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难吧!” 第十六章 :地火烧林 他连忙解释:“那倒不是困难,我突然想到,1900到1912年间刊印的所有报刊,多是沙俄和东瀛分据创设的刊物,已经被警务局列为秘密档案,寻常人无法查阅,我虽然能查阅资料,但也没权限带出秘档,还要劳烦你们跟我一起去警务局,进秘档楼当面看。” “好。” 一行人坐进轿车,以最快速度驶进警务局。 走进秘档楼,宋清阳让司员找出1900年出版的报刊,和他们一起逐本检查,等到日落西山,终于有了眉目。 “阿姐,阿姐,还真被你猜中了。” 宋清阳拿着旧报纸,古色古香的油墨印刷体刊印着《盛京报》招牌字,看版号年份,发行于1900年11月下旬。 岳观潮接过报纸,和宋思媛一起浏览报纸的头版头条: 《庚子鼠年,邪祟大凶,兴安盟现地火烧林,远古村落神秘毁灭》 “地火烧林,神秘毁灭?” 宋思媛翻来覆去把报道看了一遍,难掩喜色! 前朝关东大匪唐殿戎带着一千两百人,前往兴安岭深处,去寻找巫棺镇的神秘宝藏,结果这些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从兴安岭出现,约莫半个月左右,有好事者循着他们的足迹去巫棺镇,发现整座村子已无人烟,只留下方圆百里的烧焦废墟。 “这件事,当时的《盛京报》《满洲报》《边疆邮报》《奉天时报》都曾报道,但是由于当年同时发生了河滩坠龙案,它的风头被坠龙新闻掩盖起来,老百姓也就没注意这烧焦的林子。” 宋思媛拿着报纸,跟众人介绍起她看到的情况。 岳观潮看着报纸,感觉眼前迷雾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地火烧林,那就清楚了,我二叔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口。” “可是,巫棺镇不是消失了吗,这都过去二十五年了,还能找到吗?” 陆奉简的话虽然不合时宜,却也是实话,宋思媛看向众人:“回去后再从长计议,我们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至少知道那么发生了什么。” 他们回到宋宅,已经黄昏将近,天际闷雷滚滚,将乌云压近屋脊。 未几时,外面忽然下起蒙蒙细雨,地面暑热蒸腾起来,烘得人满脑门汗珠,连鞋袜都变得黏连,宋伯带着几个丫头,踉踉跄跄收下晾在外边的杂物。 他打着一把伞走进廊檐:“小姐,今儿的雨下得真急,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要送您朋友回去。” 宋思媛站在游廊下,看着雨水滴落屋檐,问向岳观潮:“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一整天都忙着查线索,要不是她提醒,岳观潮还真忘了这茬事儿:“今天只顾上办事儿,还没来得及找。”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路上连黄包车都没了,你们俩今天就住在这儿吧。” 岳观潮乐得如此,但毕竟是借宿人家,他总得谦虚几下:“这不合适吧,你父母愿意我们留宿吗!” 宋思媛点点头:“我父母是驻英外交官,他们在府里的时间还没宋伯多呢,你们放心住就是了。” 晚饭完毕,酒足饭饱,岳观潮打着嗝,再次跟陆奉简回到书房。 宋思媛拿出一张古旧地图,脸上挂着兴奋: “巫棺镇方位找到了。” 岳观潮看向桌面,一幅古制舆图安静放置,宋思媛把他们两个叫到桌前: “我祖上前朝出过翰林学士,还曾随从西行使团到访美洲诸国,家里藏有很多市面没有的舆图,这张图叫《龙兴祖地军府舆图》,是我爷爷收藏的一幅东北细图,当初军府拿来管理关外各军镇,地形地名都标注得特别详细。” 岳观潮还没听完,赶紧打断她的话:“上面有巫棺镇位置?” “是!”宋思媛拿起放大镜,示意岳观潮看向她的方向:“巫棺镇处于大兴安岭极北东簏,被马骆山、喀西岭、昆吾峰、坞吉岭包围,到了现在也是无人居住、旷野百里的原始蛮荒之地,再往外走就到了沙俄。” 岳观潮听着她的介绍,目光略过大小山脉,来到靠近沙俄的最北境,兴安岭深处的群山中果然有个满语写成的词语,宋思媛已经细心翻译出来,正是巫棺镇!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找到巫棺镇,岳观潮兴奋之际,连连夸赞:“宋小姐,您可真是人美心善,要不是你和朋友,我就是闯破脑袋也不一定有这收获,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他话音未落,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讪笑着挠起后脑勺。 宋思媛脸上微微浮现红晕,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行了,我愿意帮你,也是存有私心,并不算太光明。” 她的一番话把陆奉简吓了一跳,岳观潮满眼惊讶看着她:“你也对里面的宝藏感兴趣?” 第十七章 :巫棺镇行程 宋思媛被他逗得噗嗤直笑,连连摇头解释:“你们想哪儿去了,这个村子的资料被销毁又在二十年前神秘毁灭,无论是谁找到了它地火烧林的原因,那都是大新闻,你们忘了,我是奉天时报的撰稿记者,我想拿第一手新闻猛料。” “哦?!” 两个人长呼一口气,他收敛笑容,微微正色:“但是,宋小姐你应该知道巫棺镇很危险,你不怕吗?” “你们不用担心,我曾经一个人留学欧洲,也曾经去过很多危险之地,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多一个人就多个帮手,我还可以帮你们备齐工具,咱们各取所需,怎么样?” 说话时,宋思媛的眼神异常兴奋,岳观潮心想,要是不带她去估计自己也走不了,而且这桩买卖听起来……还挺划算。 “成交!” 岳观潮斩钉截铁同意,三个人手掌合一,正式达成合作。 翌日大早,岳观潮还在睡梦中,忽被汽车哄闹声吵醒,他揉着脑袋走到屋檐下。 此时一辆轿车驶进院子,宋清阳从车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子。 岳观潮忙不迭接过箱子,里面的工具他都认得,洛阳铲、飞虎爪、桃木剑、司南罗盘、火折子、绳索、铁皮手电筒、金属手套、口罩、蜡烛、水壶、火柴、防寒毡、黑驴蹄子、糯米、地图册……满当当一箱子。 他翻起箱子里的物件:“宋小姐,没想到你还挺懂行,倒斗的物件整得齐刷儿的,你祖上不会也倒过斗吧。” “那倒没有,我这些年在报社工作,接触的三教九流多得是,离奇的事情经的也不少,各行当规矩多少知道一点。” 宋思媛说话时,宋清阳从车里抱出另外一个箱子:“假如只是探墓还好说,我怕的是你们遇见活着的东西,所以防身武器不能少,这里面是三杆十三式步枪,奉天兵工厂造的新货,另外还有两把马牌撸子,可以贴衣防身,烟雾弹,维生药品、绷带都可以带上,以防不测。” 他说到最后,放下箱子:“阿姐,你真要跟他们一起去?” 宋思媛点点头,神色没有丝毫犹豫:“这么大的秘密,难道你不好奇?你知道我的性子,越是弄不明白,就越是想一探究竟。” “你放心,你姐姐我不是菟丝花。” 众人清点完东西,宋思媛在书房展开东北地图,朝两人说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巫棺镇在大兴安岭最北境,与奉天之间的直线距离已经超过2000公里,开车亦或骑马,都不太可能抵达那里,最稳妥的办法,是走沙俄的中东铁路,在距离北境最近的哈伦盟下火车,然后骑马北上,大概一天就可以到地方。” 岳观潮听着她的介绍,脸上溢满兴奋,他低头俯瞰东北舆图,那中东铁路从沙俄延伸到北境诸省,在神州极北方合纵连横,牵连起绵延四千里的原始山峦。 巫棺镇,已经近在咫尺! …… 两日须臾已过,三人顺利从呼伦盟下车。 他们在当地牧民家里停留片刻,买了三匹健壮骏马,沿原始山道奔往北境,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巫棺镇附近。 岳观潮勒马山崖放眼四望,茫茫野山葱郁无尽,那马骆、喀西、昆吾、坞吉四山陡峭险峻绵延不绝,各有其神秘巍峨,如众星环绕拱卫巫棺镇,再往镇前百十里,万千翠螺间平白多出两座牛脊野山,高耸绵延的山体形如一道屏障,将巫棺镇在内的百里旷野完全遮挡,只在两峰之间有一河谷滩,似有古镇掩映其中。 岳观潮拿起舆图,满眼疑惑,他看向宋思媛:“宋小姐,你不是说百里内荒芜人烟,这咋还有座古镇,看着牛脊山的起伏态势,真要绕路不知道绕到猴年马月,想进巫棺镇还必须从古镇过。” 如今的情况,他确实没预料到,宋思媛静默不语,拿起望远镜极目远眺:“那张舆图都近百年历史了,不知道如今的情况也是自然,我觉得既然巫棺镇出事了,那眼前镇子说不定是某些势力故意为之,我们得去探探道。” 看山近,走山难,待他们驾马来到河滩古镇近前,天际昏黄光芒被尽数遮掩,已然日暮西沉。 众人牵马入内,夯土石屋分布在山坡高地,仿如西北黄土原上的敦煌藏经窟,天然去雕饰之感,处处透着原始粗犷气息,偶有村民点燃烛火,偌大河滩闪动漫天星宿。 走近去看,这些村民们穿着粗布青灰马褂,头上顶着辫子,肩膀扛起竹篓和锄头,三两成群来来往往,一些戴抹额的妇人见有生人来,赶紧踩着小脚躲进石屋,小心翼翼打开窗户往外探头,她们时不时和邻居交头接耳,望着岳观潮他们投去奇怪目光。 第十八章 :夜晚诡异起 陆奉简看清楚这些村民,心里一阵发寒:“观潮,这些村民留辫子、裹小脚,他们不会是已死的人吧!” 冷不丁看见这怪异景象,是个人心里都犯嘀咕,岳观潮环顾周围,朝他嘿嘿一乐:“不可能,你就别瞎猜了,难道你没闻到村子里的烟味儿,吃人饭拉人粪,怎么说也是活人。” “我看温度已经在降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先对付对付,免得被冻死在外面。” 宋思媛说的没错,森林里哪怕是夏日,温度也不会太高,一旦入夜,凉意袭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看到夯土石墙上挂着“野河驿”字幡旗,赶紧去敲门。 “谁啊?” 石屋主人听见外面有人,似乎还不愿意开门,宋思媛换了温声细语:“店家,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话音未落,石屋木门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麻子的老汉探出半个身子,他见宋思媛身后有两个男人,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你们是外乡人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仔细被野兽撵,赶紧进来吧。” 得到店家准许,岳观潮把马栓进马棚,三人跨进门槛。 他仔细观察,这馆驿跟寻常客栈没什么区别,装修陈旧、店面老化,一层摆着几张掉漆桌椅,算作吃饭客堂,柜台后摆满酒坛货架,菜牌子已经磨损包浆,许久未更新,从柜台往楼梯上走便是客房,大致就是这个格局。 “老爷子,贵姓啊!” “叫我老陆就行。” “你这客栈生意咋那么冷清。” 岳观潮他们初来乍到,不确定这是不是黑店,他本想坐下,一摸板凳手上一层灰,也没了休息的心思。 老爷子背对着他们,独自擦拭柜台上的灰尘,他听了岳观潮的话,忽然转过身,浑浊眼珠爆满血丝,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隐晦表情,似哭也似笑: “哈啊哈哈哈,小伙子,这可不是客栈,你没看见门外挂着‘野河驿’的幡旗,是朝廷在野河民屯设的官驿,专供军府信使留宿办事,平时是不接待老百姓的,我是看你们可怜,才让你们进来。” 官驿、朝廷、民屯、军府、信使,这老头子一串话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前朝死人,岳观潮他们听得心里咯噔震动,石屋里气温骤降,如坠冰窟。 他不动声色把陆奉简和宋思媛拦在身后,握紧马牌短枪,小心翼翼问话:“老爷子,敢问今夕是何年?” 怪老头盯着岳观潮看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是在和他对峙。 他嘴角抽搐几下,嘶哑声线挤出喉咙:“咳…知道,民国十五年!” “呼!” 虚惊一场,怪老头知道是何年岁,说明不是已死之人,他们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伙子,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鬼!” 岳观潮擦了一把头上汗珠,没有说话就是默认。 老头子咳嗽几声:“不必如此,我小时候得过天花,病好了就留下病根了。” “可是,你既然知道现在已经是民国,为什么还保持前朝打扮!” 陆奉简从刚才就发现了,镇子里就没现代打扮的村民,他颇为好奇这一点。 老陆从柜台走出来,手里还提着药草茶,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这野河镇本来是不存在的,二十几年前,巫棺镇发生地火,整个村子人烟灭绝,军府怕人进入后再生事端,就把一部分驻边军民迁来这里封闭巫棺镇入口,但没想到,才不过十几年前朝就没了,我们这些人已经把家安在这儿,一合计也没搬走的必要了。” “这身打扮都快二十年了,也没必要改,反正镇子就这么大,都是相熟老人儿,就心照不宣维持起前朝旧俗。” 老陆说着话,他看出了岳观潮还在防备他,拿起碗喝了一口,这才打消众人疑虑。 随后,他把铜钥匙放到桌上:“你们要愿意,今天就在这儿住一宿,不过我可不给你们收拾,得自己动手捯饬,只记住一点,晚上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开窗。” 岳观潮虽不明白这老汉为何这样说,不过入乡随俗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带着陆奉简宋思媛来到二楼,进入老陆给他们的房间。 驿站客房还算干净,他们走了一天的路已经困得不行,略微收拾几下,用老旧屏风把房间分开,吹灭蜡烛沉沉睡去。 夜晚,岳观潮睡得正香,忽感额头一阵湿热。 他猛地睁眼,还没出声旋即被捂住嘴,他本想用蛮力挣扎,但仔细感受这股淡淡的体香,不是宋思媛还有谁。 第十九章 :老陆的谜语 “嗯…宋小姐?” 黑暗中,宋思媛并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很急促,明显是在心慌。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心下一凛,眼角余光朝窗户看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屋外闷雷如锤鼓,闪电噼啪乱跳,照得室内忽明忽灭,那窗外风声强劲,似乎还有人声在隐隐呜咽,许多黑影在窗户上飘来荡去! 奇怪,一旦用正眼去看,却又只剩下窗前被狂风卷动的树影,如鬼魅般在外招摇。 陆奉简早被这动静警醒,在黑暗中幽幽出声:“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看?” 他这句话,一下子让岳观潮清醒起来,让他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点烛。” 岳观潮翻出火折子,随着烛火点亮,那窗外摇曳树影戛然而止,不久后哗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他起身想打开窗户,陆奉简赶紧拦住他:“别激动,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老陆不是说过吗,窗外有什么动静都不能开窗。” 宋思媛定定神,回忆起驿卒老陆的话:“我还以为老陆指的是野兽,现在看来还有更邪门的东西。” 陆奉简看了一下怀表,朝他们点点头:“距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我们别睡太死,等明天我们去问问,看看老陆知不知道内幕,我总觉得这村子怪怪的。” 三个人怕再起怪事,只能亮着蜡烛,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等第二天雄鸡唱晓,方才放心补觉。 中午睡醒,岳观潮下了楼梯,老陆已经在打扫柜台,他想起昨晚的怪事,斜靠到柜台上,神秘兮兮问道:“老陆,你是不是知道那影子会来,所以特地警告我们?” 这老头正低头擦酒缸,忽然停在原地:“我的意思是让你们蒙头睡觉,只是经历得多了,猜也能猜到。” “经历得多?” 岳观潮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垫脚翻进柜台,按住这老头的抹布:“你也看见过?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你就不害怕吗!” 老陆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抬头做事低头做人,谁都不亏欠,怕它们做啥。” “不过。”老陆转过身,语气变得神秘:“你们可别深究,对你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岳观潮本想追问,奈何这老陆说话滴水不漏,再也不肯透出一丝消息。 他知道问不出东西,索性帮老陆拔出挡门板,支开凉棚。 午后暖阳很快照进驿站外廊,在石砖上映照明亮光斑,经历一夜疾风骤雨,天际已然放晴,苍穹万里蔚蓝,飘着几朵轻软云雾,他从地面往上看,远方的河滩山坡青翠盎然,林间蔓延着清新空气。 岳观潮身上被阳光照得暖洋洋,心情顿时变好,他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二楼窗口,不过一眨眼功夫,笑容骤然凝固。 他发现,驿站前是镇子里少有的青石宽场,别说是树,简直寸草未生,一些砖石干燥积尘,并没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可是,昨晚的疾风骤雨、摇曳树影,却也不是幻觉! …… 野河驿、二楼、客房 岳观潮他们三个支开窗户,外面空无一物,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后怕,要是昨晚上打开窗户,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刚才问了,老陆这人就是个锯嘴的葫芦,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我们想知道这是什么,看来得自己动手了。” 岳观潮还没说完,宋思媛的眼神变得极其怪异,他不自觉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害怕了?” “不是!”宋思媛走回桌子前,拿出一袋子东西,工具哗啦落地,全是盗墓用的洛阳铲、铁锹、捆尸绳,甚至还有蜡烛。 “这些东西,是我刚才在柜子里找到的,袋子还算结实,表面也只有一层灰尘,说明这东西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一张地图。” 岳观潮粗略看了一遍,是用毛笔勾勒的粗略地图,看轮廓依稀可以辨认是野河镇,其中有条用红线标出的路线,直通野河镇出口,他歪嘴一笑: “如果东西在这里一直没被取走,说明它的主人失踪了,老陆瞒着我们的事还不少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狡黠:“问老陆是问不出来了,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走!” 他们三个拿了地图,按照红色勾线走进山坡森林。 待远离野河镇民居,嘈杂人声渐渐归于寂静,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原始林木,以及时远时近的啾啾鸟鸣。 他们循着标记走了不知多久,隐约听到哗啦水声,急步踏出灌木。 远处,一条神秘河流横在尽头。 第二十章 :丛林猎人乌图满 岳观潮定睛细看,这河流最窄处只能堪堪行船,最宽处却可以达到几十丈! 整体呈“y”字形镶嵌进崇山峻岭,河道曲折蜿蜒、清冽明澈、水量充沛,旋涡偶尔卷进蚊虫蜻蜓,扰得鱼群四散追逐。 那河岸犬牙交错,错合凸凹,两侧遍布茂密古林,水汽自河面蒸腾而起,将葱茏森林掩藏进凝白雾气,时有水鸟唳鸣略过,留下一串淡淡涟漪! 在那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架在河岸的无尽栈道,多数已经缺板断裂,荒草蔓延,看着就不结实。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河谷两侧的裸露岩石,两个赭红“禁地”二字清晰可见,将所有将一探究竟的人拒之于外。 “这里有拒马,大概就是巫棺镇的入口。”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森林尽头不可通过,那木桩拒马像一堵满是箭头的荆棘长墙,把山谷口拦得严丝合缝。 “走,我们去看看。”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向荆棘墙,丝毫不注意满地枯叶,他的脚下忽然发出咔啦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齐齐摔进陷阱。 “嘶嗷!你俩没事吧。” “我们俩没事,就是腰有点疼。” 宋思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扶着陆奉简起来,他们揉着腰环顾周围,落下的洞口不大不小,距离地面将近十米,洞壁直上直下,湿润打滑,想爬上去不容易。 陆奉简本想坐着休息,一扒开洞底枯叶堆,腐烂变黑的死人脸直勾勾盯着他。 “啊,这有个骷髅。” “小心,嘭嘭!” 岳观潮打枪对峙好一阵,确定只是尸体,这才慢吞吞把它从枯草堆拖出来。 宋思媛看向这具尸体,明显是个男尸,大概跟岳观潮一样高,穿着长袍马褂老布鞋、辫子干枯如草,身旁背包里多是探墓工具,在洞口里腐烂得只剩下一层皮肉,: “看来,不只我们倒霉,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估计也是来巫棺镇探险的,还没进去就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怪不得老陆让我们别深究,像这样的尸体估计不止一具。” 岳观潮恍然大悟,拿起匕首继续刨根挖草,将洞底给翻了个遍,枯草堆果然铺了好几层尸体,有教士、军官、洋人、有盗墓贼、也有刀枪傍身的绿林好汉、江湖侠客,简直就是个小型无名冢。 宋思媛低头看着这些尸体,脸色严肃起来:“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要么说明这是村民的抛尸地,要么就说明这里鲜有人来,呼救无望。” “我们得想想,要是到天黑还没有人,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三个人在陷阱尝试数次,洞壁泥土根本无法借力,藤蔓也太脆弱,承受不了人的体重,他们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依旧毫无办法。 正沮丧时,忽然听洞口传下人声。 “阿翁,我刚才明明听到枪声,现在怎么没有了。” 岳观潮眼前一亮,拿起手里的枪扣动扳机,嘭嘭打出子弹。 那人的脚步,果然循着枪声越走越近。 “阿翁,这陷阱里有人!” 洞口,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孩趴在上面,低头看着宋思媛他们。 “阿萤,能到这里来的没什么好人,都是盗墓贼,你救他们做什么?” 这个少女不听吩咐,把竹筐里的绳子放下去,朝洞下呼喊:“喂,我把绳子绑树上了,你们放心爬上来吧。” 这老猎人虽然反对救人,却也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阻止阿萤救人,未几片刻,他们三个沿着绳子爬上来。 岳观潮拍了几下身上泥土,朝他们拱手道:“多谢搭救,二位贵姓!” “我叫阿萤,这是我阿翁乌图满!” 岳观潮顺着声音看向二人。 乌图满个子不算高,黝黑皮肤透着常年打猎的沧桑,身上披起补丁斗篷,脚踏麻藤草鞋,腰间挂起弓箭、水壶、鞭子、匕首和长刀,一双眼睛警惕看向他们,虽然华发斑驳,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反而有种危险气息。 倒是少女阿萤,比她爷爷要亲和很多,她一头乌发,油亮发辫垂于后背,上裳下裙扎染通草花纹,布鞋绑带缠到膝盖,颇有民族风情。 “哼,看你们的样子,也是对巫棺镇感兴趣吧!” 老猎人乌图满靠在树旁,不满得摩挲着手里的匕首。 “老人家,你误会了,我是来调查村巫棺镇事故的记者,他们是我的同事。” 宋思媛知道此时显露身份毫无益处,拿出记者证,乌图满用刀剑接到手上瞅了瞅,脸上的情绪稍微缓和,不过依然戒备。 “不管你们是做什么的,只能算你们走运,遇到我们爷孙俩,你们要是再往前走几步,那就只能把小命搁这儿了。” 说着话,老猎人乌图满拿起石头砸开旁边的陷阱丛,岳观潮低头看了一眼,不免倒吸凉气。 洞口里,木头橛子削尖如箭,尸体满是血污,还有毒蛇盘旋其间,刚才要是走错一步,现在已经喝上孟婆汤了! 第二十一章 :前朝戍边披甲人 “阿翁,你就别吓他们了,我看他们长得斯斯文文,跟那些来盗墓的完全不一样。” 阿萤见乌图满青着一张脸,走过去拽了几下这老汉袖子。 他这才支起身子,正眼打量岳观潮他们:“这可没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吧,这里距我家不远,我带你们去包扎伤口。” 阿萤拿起镰刀,朝他们身旁的树林指了指,那里明显有炊烟升起。 “不用了,我们这只是小伤,不碍事。” 岳观潮看向爬上来时被野草割伤的手背,笑容凝固在脸上,伤口附近隐隐变黑,一看就是中毒。 “这附近的野草都是有毒的,你们不赶紧处理,手背会烂掉,我阿翁恰好是守林人,我带你们回去。” 这时候可不能逞强,他们三个互看一眼,跟着这爷孙俩穿越野林,来到镇子最外围的树林。 不远处,石头垒砌、黄泥封顶的四合院坐落在前,一缕炊烟从烟囱飘散。 阿萤打开篱笆门,带着他们进了院子,磨盘旁拴了一条狼犬,腿脚全是厚肉,毛色黑亮、爪牙锋利,一看就是打猎好狗。 这畜生一看生人过来,立马呲牙咧嘴,支起后背杂毛,被老猎人瞪了一眼,呜咽着趴回窝里! “这是我阿翁住的地方,平时待客也是在这里,你们快坐,我这就给你们找草药。” 岳观潮看向这间正屋,跟寻常老百姓的堂屋没区别,细木捆排充作山墙,在东西隔出杂物房和卧室,北墙放着香案,摆起打猎的野味山货,香炉隐隐明灭,时不时有香灰掉落。 才一会儿的功夫,阿萤已经搬着石臼走进来,他把草药放进石臼捣碎,又加了其他药粉,均匀抹在岳观潮手背。 “阿翁,帮我把杂物房里的布条拿过来。” 乌图满瞅着烟斗,不情不愿从太师椅起来,推开杂物间的门,他拿起麻布忘了把门带上,一眨眼的功夫,岳观潮立马注意到房梁上挂着的兽鳞斗篷。 瞥见这个东西,他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只是寻常的斗篷,他倒也不稀奇,但这斗篷确是全须全尾的套装,包含了遮面斗笠、兽鳞斗篷、铜片甲衣、裘皮靴,还有个兽皮腰带,东西做工精良、用料厚实,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用的东西,哪怕已经积满蛛丝灰尘,也可以感觉出它曾经的威风凛凛。 只是,乌图满大概好几年都没动过这套行头了。 一个乡野老汉,怎么也不会有这么贵重的甲,他到底是谁仍然是谜,岳观潮心里蔓延异样,看老头的目光夹杂了一丝审视怀疑的味道。 这老汉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好奇目光,面目一滞,咣当一声把门带上。 这一举动,在岳观潮眼里等于心里有鬼,他心想,乌图满这老头子,心里的秘密还真不少。 “好了!” 岳观潮知道乌图满这老头子是倔驴脾气,也不着急招惹他,等阿萤帮他把手包扎好,跟爷孙俩又寒暄几句,动身回野河镇。 路上,岳观潮看向阿萤,这小姑娘长得水灵又淳朴,就好像是森林精灵,透着山林野气。 他朝宋思媛看了一眼,她立马知道什么意思,拉起阿萤的手问道:“阿萤姑娘,怎么只有你爷爷和你一起生活,你爹娘呢?” 说起这个话题,阿萤明显不太高兴,脸色沮丧叹口气:“我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失踪了,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阿爹和阿娘去森林找草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阿翁和我父母早就认识,他看我可怜就把我当孙女收养了。” “失踪?难道你们没有找过他们!” 岳观潮颇为好奇,阿萤低头揉着衣角:“找过,但是没找到,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下去吧。” 他见阿萤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她以前的事,想探听乌图满的心思,只能往后放放。 三个人回到野河驿,老陆似乎预料到他会受伤,进门的时候他正拿着药杵捣药材,见岳观潮手上已经包扎了麻布,麻子脸不经意一笑,有点渗人:“早知道你没事,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岳观潮拉过一条木墩,坐在老陆身边:“老陆,你咋知道我们会受伤,你故意让我们发现那张地图的,对吧!” 岳观潮刚才想了一路,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巧拿到野河镇地图,现在一想,这绝对是老陆的欲擒故纵。 老陆头摆摆手,把药杵扔到一边:“你可憋冤枉我,这客栈里住的人海了去,他们留下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都是啥,我总不能把人家东西给扔了,就都丢进柜子了,说不定人家还回来取走呢!” 第二十二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老陆话锋一转:“有一点你们说对了,从禁地回来的一小部分外人,那……那确实会受伤挂彩。” 说完,老陆眼珠露出狡黠精光,瞅了一眼岳观潮手背,他知道这老头嘴里话三分真七分假,揶揄道:“那另外一大部分呢?” “嗨~那一大部分啊,压根儿没回来。” …… 野河驿,二楼客房 岳观潮进了客房门,朝外瞅了几眼,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宋思媛察觉到他的异状,看向两人:“你是不是又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岳观潮点头如啄米:“刚才,我趁乌图满进杂物房,瞅见里面房梁上吊着一套斗篷,看样子不像是百姓会有的东西。” 他说话时手里也没闲着,拿去草纸把他看到的兽鳞斗篷画个大概,看起来潦草,大致的轮廓样子是已经具备了。 陆奉简接过图样,和宋思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们两个眼神示意,异口同声说道:“是山鳞甲。” “山鳞甲,那是什么?” 岳观潮不解,挠着后脑勺问道。 陆奉简拿起草纸,滔滔不绝介绍起这种护甲: “山鳞甲,是兴安岭地区特有的一种护甲,由遮面斗笠、兽鳞斗篷、铜片甲衣、裘皮靴、兽皮腰带组成,腰间还挂有鸟铳、解骨刀、长梢弩、皮鞭、长鸣哨,狼烟丸,传说外甲是用百年成精的穿山甲皮制成,内衬用揉搓软和的老牛皮,坚韧轻薄,夏天冰凉,冬天保暖,配合里面的铜身甲,可以抵挡绝大部分刀枪伤害,寻常刀砍斧劈根本伤不了它分毫,是一等一的甲胄,也就只有在对抗沙俄的北疆前线,才能用到这种护甲。” 陆奉简给岳观潮介绍了一大段,他自己也意识到乌图满身份不简单,睁大了眼睛:“这样的护甲,平常人一般没资格拥有。” “你的意思,够资格拥有他的人,只能是官?” 这已经超出岳观潮想象了,他以为只是寻常厉害的甲,没想到居然跟官身扯上关系,那这可就有意思了。 宋思媛看向他,眉目轻扬,微微一笑: “奉简也只说对了一半,能拥有他的也不是官,而是戍边披甲人。” 岳观潮听得津津有味,宋思媛见他满怀兴趣,继续解释道: “这披甲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朝皇室入关,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反正你就知道一点就可以了,能配这种护甲的,必须是为前朝皇室戍守边境的世代军人,还得是精锐中的精锐才有资格被授予山鳞甲。” 她眼珠一动,语气神秘起来: “换句话说,如果你没看走眼,乌图满是藏了一幅前朝重甲,想得到护甲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他本人就是披甲人,本身就被军府授予了山鳞甲。 还有第二种,他这幅护甲是抢来的,又或者从哪个墓里扒来,那他可能也是个土匪或盗墓贼。 第三种情况稍微好点,也有可能是他的亲友赠送的,不过这种可能就非常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岳观潮还以为乌图满只是个脾气乖张的老猎人,经过这两人的分析,他对乌图满充满了好奇。 这老头,藏着的秘密,可不是一般多! 岳观潮躺在地铺上,摇着二郎腿嘟囔道:“这么着吧,明天我们带几只野味,去乌图满家再探探口风儿,咱们这一次,说不定还能找个向导呢,这对祖孙住在禁地旁的森林,肯定对巫棺镇很熟悉。” 岳观潮打定主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来到镇中心集市买了几只村民打的野味儿,等太阳一出来,带着他们两个再次来到阿萤家小院。 岳观潮推开篱笆门,踩着黑泥地往院子里瞅了瞅,厨房没有冒炊烟,上次那条狼犬没在。 “难道打猎去了?” 他蹑手蹑脚走进院子,东西厢全都上了锁,只有正屋半掩着,露出一点缝隙。 “乌图满大爷,你搁家没?” 岳观潮推开正屋门,阳光照进门户,空气里尘糜浮动,祖孙俩看来的确不在。 “观潮,他们俩不在,我们要不等会儿再进来。” 岳观潮回头歪嘴一笑,朝后努努嘴:“奉简,书读多了你就是老想讲规矩,他们不在,咱们不正好探探他们的底子。” “走!” 岳观潮走进正屋推开杂物房,里面空间并不算大,木片围出尖顶粮仓,周围挂满晒干的苞米、辣椒、熏肉,一些乱七八糟的锄头、铁锹、钉耙凌乱挂在墙上,没什么稀奇的。 他拿起木棍,把房梁上的护甲勾下来,甲胄表面结满细密蛛丝,用手一摸全是灰尘。 岳观潮把这护甲拿到阳光下,撕开密集的蛛网,宋思媛朝他点了点头,确实跟他们预想的一样,是制作精良的山鳞精甲。 “你们说,这老家伙私藏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岳观潮不经意间抖擞护甲,啪嗒,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从护甲里掉出来。 “这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老东西难对付 陆奉简打开黑布包,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在日头下泛着油光。 油纸包裹得那么严实,里面保存的东西肯定很重要,岳观潮小心剥开油纸。 一卷毛边黄纸映入眼帘,微黄干燥,其上不留空白,墨字写满卷轴。 “绪帝三十四年…龙江军府遣官兵票…令披甲太保……查巫棺镇地火始末……有司放……放行。” 这黄纸满篇之乎者也,用的全是前朝生僻词,他看得满头雾水,读起来也磕磕绊绊不成篇章。 宋思媛拿过那黄纸,眼前一亮望向两人:“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前朝的官票照文。” 他见岳观潮不太明白,继续解释: “这东西叫票文,是前朝官府派遣官役执行任务的凭证,像什么兵票、宪票啦都差不多,抬头是龙江军府,日期是在绪帝三十四年,大概是官府发给他的办事文书,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见过我祖父的外交照会,官府发给的文书多数都是黄纸,跟这个差不多。” “这么说,乌图满大爷确实是披甲人,根据这张票文上显示的话,他来野河镇是专门调查巫棺镇地火的!” 岳观潮想到这一点,眼里闪着精光,如果能把这老头招入麾下,相当于多了一个有力帮手。 “再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公文,他如果是调查巫棺镇,这十几年过去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个人扒开油纸包,继续查看其他黄纸公文,正聚精会神低头翻找,丝毫不注意有黑影靠近! 啪嗒,身后忽响。 岳观潮在常年在山林打猎,他耳朵一动,立刻察觉出这是猎枪上膛的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沧桑又嘶哑的声音随即从身后传来: “咳咳咳…小姑娘,你年纪不小本事还挺大,还知道什么叫兵票!” 三个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僵直身体慢吞吞转过脖子,那乌图满眼神阴鸷,拿枪口对准他们,看狠毒的脸色,恨不得一枪打死他们。 “你爹娘没教过你,没事不能动别人家东西。” 坏了,岳观潮心下一凛,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中了老猎人的空城计。 他知道乌图满不好相与,赶紧把护甲轻悄放下,双手举过头顶。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可不是挺腰子耍横的时候,他嘿嘿一乐准备套近乎:“嘿嘿嘿,乌图满大爷这是误会,我们今儿个来是想给你们送几只野鸡,要不是阿萤帮我抹药,我现在都没命了。” 说话间,他把野鸡野兔提起来,笑容别提多憨厚了。 “如果老头子猜得不错,你们也想找巫棺镇舆图,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 岳观潮见这老猎人没扣动扳机,想把他争取进队伍:“乌图满大爷,我们想进巫棺镇,就是想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啥事,我们想把真相公之于众,让受灾村民死也死得清楚明了,有些历史真相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否则这些人所遭受的伤害,不就永远深埋历史中了!” 说完,他想压下乌图满枪口,见他态度强硬只好继续恭维他:“您在野河镇那么多年,资历深本事大,一定知道巫棺镇很多猫腻,我想请你蹚蹚道儿。” 宋思媛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你放心,你要是愿意做向导,在钱上我们不会亏待您的,我可以先预付您一百大洋定金,等出去后,再给您两百大洋,怎么样?” 乌图满行走山林也有几十年了,明显不吃这套,继续脸色铁青瞄准他,看着他卖力表演。 “后生,你知道这杆枪跟了我多少年了吗?”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的猎枪,长枪杆、红木包膛,表面盘得油光锃亮,这老式步枪怎么说也是前朝末年产的十三响洋枪,他不明白这老猎人唱的啥戏,警惕地摇摇头。 “哈哈哈哈!”乌图满狂笑几声,露出几颗嵌好的银牙:“这枪,跟了我快三十年了,死在这杆枪下的冤魂,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像你这样的闯禁者,我收拾了不知道多少。” “俺早就看出来了!” “你这人油腔滑调,满肚子坏水儿。” “黄鼠狼给鸡拜年,指定没安啥好心,别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迷惑俺,俺可不吃你这一套。” “俺不管你想做甚,提着你们的东西给我滚蛋!” 语毕,乌图满恶狠狠朝他看了一眼:“再敢来骚扰我们爷孙俩,俺这子弹可不长眼,滚~” 乌图满说完,枪口朝天嘭嘭打出几发子弹,震天响动吓得林鸟扑腾乱飞。 岳观潮明白,他要是再刺激老猎人,这老汉还真可能开枪,那些陷阱里的尸体,估计就是这老头子扔下的。 他放下野味,带着陆奉简、宋思媛赶紧走出院子。 第二十四章 :少女阿萤的私心 乌图满趁他们还没走远,摩挲着枪口,语气神秘嘟囔道: “后生,老头子奉劝你们,不要打巫棺镇主意,每年进入巫棺镇的能人不少,但从来都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像你们这样的生瓜蛋儿,更是来多少死多少,要不然,镇子里吃饱撑了在这里挖陷阱沟,死在陷阱好歹有全尸,要真死在里面,那就成孤魂野鬼喽。” 说完,乌图满拽起桌上野兔丢给狼犬,这畜生专吃腥口,咬得满嘴都是兔毛,獠牙挂着鲜血,狰狞又恐怖。 岳观潮头也不回走出去,等看不见他们了,乌图满啧啧出声,嘴角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这些后生崽! 他们等看不见院子了,才停下喘口气。 陆奉简累得弯腰泄气,呼吸都粗重起来:“呼……观潮,我就说我们不该偷看他东西,现在人家发火了,以后想跟他打交道就更难了。” “乌图满,是故意跟我们闹僵的,他不想跟我们打交道。” 宋思媛的话,让另外两个人瞪大了眼睛。 “我想也是,咱们又被偷他家东西,这老头子至于反应那么激烈吗!” 三人正想回野河镇,阿萤背着竹篓迎面跑来: “岳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岳观潮看向阿萤,还是水灵又野性,只是鼻子通红,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好像刚哭过。 “阿萤,你这是干啥去了,怎么穿了一身黑。” 宋思媛看向阿萤,她只穿了一身黑裙黑裳,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阿萤朝身后瞥了几眼,岳观潮他们朝后细看。 竹篓里,筷子插进白水祚肉,没烧完的方孔纸钱和几捆线香随意堆放起来! 这是上香祭祖的东西! 宋思媛瞬间明白,阿萤是给她父母上香去了。 “今天,是我阿爹阿娘的忌日,我去给他们上香了。” “上香?你回来的方向,分明是禁地!” 宋思媛刚才就发现,阿萤回来的方向是禁地,只是她以为阿萤是去采草药去了。 目睹这一幕,一种大胆的猜测,在她心里滋生蔓延。 “是!” 阿萤回头看了一眼禁地,脸上涌现一丝神秘:“你们猜的没错,我父母就是在巫棺镇消失的!” “可是,你不是说你爹娘是进森林采草药失踪的吗?” 阿萤听完陆奉简的话,赶紧摇摇头:“是乌图满爷爷不让我说,他告诉我,我父母的身份很特殊,要是让外人知道,难免给我们俩惹麻烦。” “等会儿,你爹娘不会也是盗墓贼吧?” 岳观潮从进入野河镇开始,也算明白了,能到这里来的人,多半心怀鬼胎。 “当然不是,其实……”阿萤左右乱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小时候生病的事情是真的,只不过治病所需的药材不在森林,而是河谷对岸的巫棺镇野林,那的草药在发生地火后,似乎具备了特殊的功效,可以压制我身上的病。” 宋思媛听着她的话,仔细咀嚼她话里的意思:“你父母进入河谷后,也像那些坏人一样,再也没出来?” 说到这里,阿萤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是,当初我阿爹阿娘不顾镇里的劝阻进入河谷,最后再也没出来……” 阿萤明显不相信她父母死了:“虽然阿翁说我阿爹阿娘已经没了,不过我却感觉他们还活着,我能隐约感觉到她们一直在关注着我,每当我病情发作,就会有奇怪的药草出现在河口。”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沮丧:“本来,我想进去寻找父母,却被阿翁给拦住了,他不允许我进入河谷,这些拒马墙也是他联合村民架的。” “你为什么认为你父母还活着?你见过他们的踪迹?” 宋思媛感觉得出来,阿萤对父母的执念很大,她感觉这女孩说的是真的。 阿萤点点头,抓住竹篓,拿出一把鲜艳的药草:“每到他们的忌日,我的病就会发作得厉害,这时,河谷入口就会莫名其妙出现一篮草药,正是可以治病的药草。” 阿萤抓起草药,煞有其事解释道:“如果,他们没有活着,那这十几年来的药草,是谁给我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出来,或许……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们逃走。” 岳观潮看向她手里的草药,枝繁叶壮、果实肥硕,跟寻常的山间草药模样不差,只是似乎更为鲜艳,上面的露珠微微泛红,好似被血液沁润,鲜艳而妖冶! “你们如果真是记者,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父母,我想把他们带回来。” 阿萤的声音很小,像是怕岳观潮他们拒绝,宋思媛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你放心,我们要是能进入巫棺镇,一定会留意你的父母。” 第二十五章 :雨夜不速客 “只是!”她话锋一转:“我们连巫棺镇的地形都不熟,也不知道怎么进去,一时半会还真动身不了,要是能有个向导就好了,这样可以早点启程。” 阿萤听他们这么说,估计是没希望了,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 分开后,岳观潮问向宋思媛,啧啧咂舌:“我还以为宋大小姐是真善美活菩萨呢,没想到你这时候还不忘利诱人小姑娘!” 宋思媛拱拱手,满脸娇嗔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我这是为我们的任务考虑,到野河镇已经三天了,再等等黄花菜都凉了。” “你是想让你弟弟一辈子瘫炕上?” “那倒不想。” “你就别胡咧咧了,宋小姐也是为我们好!” 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野河驿。 老陆照旧在瞎忙活,他们在老陆这儿点了几碗清汤面,吃饱喝足上楼休息。 转眼到了夜晚,疾风骤雨又袭来,那诡异树影依旧摇曳颤动 他们早早熄了烛火躺进地铺,岳观潮闭眼之间,感觉后背有人盯着他。 一转身,宋思媛正隔着屏风偷窥他。 岳观潮咧嘴一笑,揶揄道:“宋大小姐,你不会喜欢我吧?” “呸!” 宋思媛脸面一红,轻呸出声,微微正色道:“我是想问你,如果阿萤今晚没来,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乌图满那儿是指望不上了。” “你咋那么能寻思,见招拆招吧!” 岳观潮打了个哈欠,正想继续说话,窗户外嘭嘭狂响。 “谁?” 岳观潮握紧手枪,悄悄靠近窗户,老陆的话他还记在心里,不能贸然开窗。 “岳大哥,思媛姐,奉简哥,是我,阿萤!” 窗户外的人气喘吁吁,明显有点急躁。 岳观潮轻轻咳嗽一声:“你怎么证明你是阿萤?” 防人之心不可无,山野之地更得注意防贼防盗。 “今天上午,我跟你们说过上香的事,快点让我进去,它们快追上我了。” 阿萤的声音里透着恐惧,宋思媛赶紧点亮烛火,吱呀一声打开窗户。 阿萤正拉着一根缰绳,吊在他们的窗户荡来荡去,她身上穿着一套花草斗篷,额头碎发已经被汗打湿,估计是一路跑来的! 呜呜呜呼~ 屋外狂风大作,稀碎落叶吹满天空,明明听得见雨声,不见一丝雨滴落下。 岳观潮他们借助烛火盯着窗外,野河镇除了狂风一切正常,只是,巫棺镇的天空却好似罩着透明结界,界中星辰无光明月晦暗,仿佛蒙了黑棉透着阴森压抑,偶尔有几道流光驱散黑云,像人手似的在天际拨弄乾坤。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所有人眼睛发紧! 宋思媛感觉到有黑影朝他们扑来,赶紧把吊在屋檐上的阿萤接回屋里! 轰隆一声,窗户关闭,窗外呜咽加剧,将那未知黑影隔绝在外。 那白蒙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趴着雾蒙蒙的爪印,瞬息消失。 宋思媛看着渐渐消失的爪印,越发好奇,问向阿萤:“你刚才说它们,这是什么东西?” 阿萤把宋思媛递来的水一饮而尽,稍微平复了心情,略微气喘说道:“不知道,没有实体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出来是某种动物。” 说着,阿萤掀开斗篷下摆,那里结结实实被拍下爪印。 “镇里的怪异,就是跟这些有关?” 宋思媛只能这样猜测。 阿萤点点头:“算是吧,野河镇距离巫棺镇太近,有些事确实奇怪,根本说不清楚。” 随后,她摸索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麻布画的地图:“我给你们带来了这个!” “什么?” “我阿翁画的陷阱路线图!” 宋思媛接过地图仔细浏览,里面清晰标出了所有陷阱位置,以及可以安全通过的路线。 她看向阿萤,眼神满是担忧:“你阿翁知道吗?” 阿萤面向众人摇摇头:“我今晚上给他喝了高粱酒,一觉睡到明天没问题,我们得赶在他醒来前上船。” “好家伙,你连船都准备好了!” 岳观潮惊呼出声,他没想到阿萤看着文文静静,做起事来还真大胆。 阿萤看向众人,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短时间里也找不来船,这艘蓬船是我阿翁封闭河谷时,故意留在栈道下的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船还能用吗?” 陆奉简总是患得患失,阿萤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赶紧打消众人疑惑:“能用,我阿翁会去河岸巡查,平时也会修缮这条船,只不过他从来不让我下去,我也不知道船具体在哪旮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那我们今晚上将就将就,明天等天一亮就启程。” 岳观潮已经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巫棺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十六章 :诡异祭祀洞 翌日清早,晨光尚还晦暗。 他们早早醒来,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等背着包走到楼下,老陆已经把面汤做好端上来。 岳观潮瞅着客桌,整整齐齐摆着四碗牛肉面,汤汁如琥珀、细面洁白如丝,卤得酥烂的牛肉堆出碗口。 他嘿嘿一乐:“老陆,一夜不见,你发财了?这么舍得下本钱。” 老陆摘了围裙,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不是发财是发善心,从客栈出去的,很少有回来的,就当给你们践行了。” 岳观潮拍着胸脯打包票:“嘿,看你说的,好像我们吃的最后一顿,我岳观潮还就跟别人不一样,等我杀出巫棺镇,回来找你喝酒。” “等你出来再说吧!” “那我们可不谦虚了,正想填饱肚子呢。” 几个人大快朵颐,吸溜完面条,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跟老陆告辞。 待所有人走后,老陆吹着口哨擦起酒坛:“到底儿还是年轻,可惜了喽!” …… 野河镇、河滩、谷口 有乌图满这个活阎王在,岳观潮不敢耽搁时间,麻利儿地带着陆奉简、宋思媛、阿萤来到河滩,沿着麻布地图的路线,顺利走动拒马墙根底下。 俗话说远小近大,众人看着这眼巴前儿的拒马墙,这才明白它有多恐怖! 墙体用的全是百年老木,拼命仰头才能看到拒马墙的顶,彼此之间用榫卯结构夯得严丝合缝,表面像是钉耙,密密麻麻全是箭头! 凑近去闻,隐约有股草药味儿,大概是毒药。 “这么高的墙,我们怎么翻过去啊?” 岳观潮作势要摘箭头,被阿萤打掉手。 “这墙上是致命毒药,不能碰,我知道有暗道,我带你们去。” 阿萤示意他们跟上,在前面小心翼翼引路。 他们走到拒马墙的东墙根,裸露的山体逐渐恢复植被,变得葱郁茂盛。 阿萤在乱草藤中摸索寻找,随后眼前一亮:“在这里,我们可以从这里进河谷。” 岳观潮走进野草藤仔细观察,这里确实有个一人宽的洞窟,他们进入洞口后,迅速把野草藤恢复原样。 黑,还是黑! 随着野草藤遮蔽洞口,众人彻底沉入黑暗,粗重的呼吸,在黑暗环境里渐渐清晰。 啪嗒! 岳观潮打开手电筒,冷清光线瞬间把黑暗洞窟完全照亮。 石窟有各式各样的平整截面,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凿痕顺着洞壁延伸进前方,偶尔可以看到山泉顺着裂缝流淌,蔓延出几片苔藓,再往上便是粗壮横梁,它们互相穿插铆合,呈“十”字态支撑起石窟穹顶,木梁之上耷拉下许多细小锁链,底端缀着阴森恐怖的牛头骨。 岳观潮走到牛头骨底下仰头仔细看,每个牛头骨比人头还大,两只牛角被磨得异常锋利,雪白骨架上篆刻满神秘符号,还能见到干涸的乌黑血迹被涂在牛额头,看着像是某种祭器。 他们在阴森恐怖的洞窟见到这东西,后背不自觉发凉,连出气都变得小声! 阿萤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忌惮,安慰道: “这个山洞是我阿翁和乡勇们开凿出来的,那拒马墙不只防止外人入内,好像也能防止里面的东西走出去,这些牛头骨是兴安岭猎人独有的祭祀器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挂在这里,大概只是一种风俗。” “我们赶紧走吧,要是被我阿翁追上就麻烦了。” 他们加快了脚力,陆奉简不注意脚下,咔哒一声,似乎踩碎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已经腐蚀得知剩骨头的野兽。 众人本想继续赶路,山洞里咯吱短鸣,异动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难道,是刚才的碎骨声,把什么怪物吸引来了! 岳观潮拉开背包,把长猎枪分发给他们三个。 片刻功夫不到,那悬挂在锁链上的牛头骨开始上下颤动。 随后,一只只幽绿眼睛不断点亮,在黑暗深邃的洞窟中窸窣明灭,成千上百的牛头骨仿佛睁开双眼的黑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握紧了长枪。 “咱们这是惹了什么东西!”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朝牛头骨照不断观察,头骨的眼窝黑黢黢的,唯有亮光在扑闪。 “吱吱……吱吱!” 牛头骨里的东西似乎对光源并不敏感,岳观潮怎么照它都没动静,难道,他只对响声敏感? 这个猜测,岳观潮也拿不准! 他捡起地上石头猛地砸向石壁,幽光果然从头骨中一跃而出,拉着弧线扑向石头。 岳观潮趁机打亮时手电筒,那似乎是一种穴居蝙蝠,大小不一,最大的跟鸽子体型不差,棕黑色的肉膜翅膀扑闪空气,毛绒耳朵不断捕捉洞中细微动静,漆黑爪子牢牢抓住牛骨,身体钻进骨壳! 第二十七章 :牛骨藏洞蝠 宋思媛见到这一幕,压低声音对周围同伴说道:“大家走路不要发出声音,也别主动开枪,慢慢走出去,这些蝙蝠太多了,我们不一定斗得过。” 有怪异蝙蝠的威胁,他们走路时格外注意脚下,脚底静悄悄行走在石窟中,由于速度慢了下来,走出山洞的时间一再延后。 越是聚精会神做一件事,反而更容易出错。 阿萤不注意脚下石头被绊了一脚,手磕在石壁上。 她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以为是苔藓,仔细一看居然是干枯头发,甚至还有头皮黏在上面,随着微风荡来荡去! 这,分明是阴干的人皮! 她这个年纪,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见到如此渗人物件,啊一声嚎出来。 尖锐的声音,如同刺耳警报在洞窟中激荡回音,这一嗓子嚎出来,彻底打破了山洞的寂静无声。 哗~啦啦啦啦……吱吱吱吱~ 那些幽光蝙蝠好似嗅到甜味儿的苍蝇,疯了似的朝她扑过去。 嘭~嘭! 岳观潮举起猎枪,眼疾手快开枪打死几只蝙蝠,残肢像枯叶凌空裂开,难闻的腥臊味儿在空气弥漫,闻起来像是死了几天的老鼠。 枪法再厉害,也不敌以数量取胜的蝙蝠,子弹爆发轰响,引得更多蝙蝠朝他们扑来! 他来不及搭枪上膛,只能用手臂给阿萤驱赶蝙蝠,反手一挡把蝙蝠震死空中,不过百密终有一疏,几只蝙蝠瞅准机会抓破他胳膊,划出几道破皮血痕! “岳大哥,你没事吧。” 阿萤看向他手臂,几道抓伤已经开始渗血,看起来触目惊心,阿萤眼里涌现一丝自责,要不是她一惊一乍,队伍也不会处于被动。 “观潮,他们数量太多,我们根本来不及打,赶紧跑。” 陆奉简看向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蝙蝠,如乌云过境朝他们蜂拥而至。 岳观潮拉起宋思媛和阿萤,和陆奉简一起迈开步伐朝前逃跑。 幸好,他们刚才已经走了大部分石窟,步伐加快后很快看见前方洞口亮起白光! 这就代表出口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他们一鼓作气,迎着亮光跑出石窟。 “呼!” 几个人站在石窟外的斜坡,长长呼出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东西,好像不能从洞里出来。” 宋思媛回头仔细观察,刚才还追杀他们的蝙蝠,此刻却偃旗息鼓极度安静。 她原以为那些蝙蝠也会跟出来,却没想到,这些蝙蝠好像害怕见到阳光,在接近出口的一刹那,统统做鸟兽散,盘旋在黑影中不敢越雷池一步。 岳观潮他们朝后看去,确实跟宋思媛所观察的一样! 阿萤稍微恢复了体力,朝他们解释道:“我想,这也是我阿翁在里面豢养的动物,目的应该就是防止有人借着洞口进入巫棺镇,幸好我们逃出来了。” “你都受伤了,一定要处理干净,这些蝙蝠身上不知道有没有毒。” 阿萤从自己包裹里拿出一瓶药酒,在河边取了清水帮他把胳膊冲洗干净,随后口含药酒,噗嗤一声把药酒全都喷在伤口上。 这手臂传来的剧烈蜇痛,就好像有人撕开他的皮肉刮骨头,疼得他青筋鼓动,为了保持他硬汉的伟岸形象,愣是一声都没吭。 “岳观潮,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可别为了爱面子,把舌头咬破了。” 宋思媛看他头上都冒出汗珠了,忍不住揶揄几句。 岳观潮擦了一把汗,满不在乎说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点小伤不直挂齿……嘶!” 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等阿萤拿蚕茧白布把伤口包扎起来,他这才放心下来。 “呐,把这个东西吃了!” 宋思媛打开背包,拿出白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两枚白色药丸递给他。 岳观潮一脸谨慎:“你不会想毒死我吧。” 宋思媛白了他一眼,拉起他手掌塞进去:“这是青霉素药片,是英吉利国科学家弗莱明新发明的药品,可以消炎抗感染。” 岳观潮掂量着药片,一仰头吞进五脏庙! 他顺了顺喉咙嚷嚷道:“洋人就是人精,居然能发现这么神奇的东西,都快把我们老祖宗的中医比下去了。” “你们看,那是不是乌图满大爷的船?” 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河面! 此时艳阳初升,阳光略过枝叶照向林间,空气荡漾起金色浮尘。 那奇特河岸满是水雾,再远一点的栈道沉浸在雾气中完全看不到方向,两侧高耸险峻的山峰翠绿如螺,将河道分割成数条玉带,缠绕在清冷神秘的峰峦之地。 距离他们百米远的河岸边,停着一艘乌蓬渔船。 第二十八章 :姜还是老的辣 野河镇、树林、乌家小院 “丫……丫头,你别害怕,爷爷来救你了!” 乌图满眼皮颤动,忽然从炕上爬起来,他摸了一下脑门,全是汗珠子。 “难道,这只是个噩梦,可俺为啥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老头子下炕看向老木摆钟,已经是日上三竿,搁在往常他现在已经打猎回来了。 “嘶……奇怪,我昨就喝了几杯,不至于醉成这个熊样。” 乌图满揉了下脑袋,太阳穴传来的疼痛,终于让他意识到了问题。 他闻了闻孙女送来的高粱酿,里面除了扑鼻酒香,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狗核桃果?长本事了,敢给我下蒙汗药!” 乌图满脸色阴沉下来,他疯了一般跑向粮仓,他这幅护甲里的东西果然不见了! 这老头子气得捶胸顿足:“这傻丫头,我千拦万拦还是没把她拦下来,这些杀千刀的外人,我非得把你们逮回来,一个个全宰了。” 乌图满穿上护甲,骑着快马赶到禁地拒马墙。 他气喘吁吁登上早已搭在树上的哨楼,借助高耸的望楼,立马看到那浩渺无垠的河面上,正飘着一艘乌蓬渔船。 “丫头~” “赶紧回来~” “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去了,可不一定有命回来~” 乌图满气沉丹田,扯着喉咙朝乌蓬船怒吼,只是,渔船已经飘出几里地,若不是他打猎看得准,连渔船都不一定看见,河面呼呼生风,再多的呐喊也传不到船上。 这粟米小船顺着水流逐渐跨过弧峰,荡漾进巫棺镇河道! 这老头急得眼角撕裂,直勾勾盯着河面,他已经感觉出河面怪异: 乌篷船周围,缥缈浓雾频频涌动异光,逐渐从仙气变得妖冶鲜红,似乎还有东西在浓雾里摆尾露头,不肯露出真面目,山谷峰峦异动频繁,如同恐怖牛怪张着血盆大口,将蓬船囫囵吞进嘴里,湮灭进无尽黑暗。 乌图满揉了几下眼睛,山谷立刻恢复毓秀之态,还以为他眼花了,可是乌蓬船平白消失,却是真实发生的怪事。 换言之,山谷似乎抹去了他们的踪迹! “坏了,我得进去救她。” …… 吱…嘎嘎嘎嘎嘎~~ 乌篷船是前朝老物,修缮也只是缝缝补补,飘在水面像年久失修的拔步床,动一下就咯吱乱响。 岳观潮站在船边四向了望,船头破开河面,激起晶莹水花,薄雾随着涟漪荡漾,河面倒影碧蓝苍穹,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云端行船。 他和陆奉简时不时摇动浆板,把乌篷船航向拨正。 岳观潮趴在船边挥挥手,雾气随即消散,河水泛起波澜,渐渐浮现他的脸。 他看着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的自己,摸起下巴左右乱照,回头嘟囔道:“哎,这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也没你阿翁说得那么邪乎。” “你别臭美了,赶紧来看看,后面跟我们进来的河谷,好像不是一个地方。” 岳观潮打乱倒影站到宋思媛身旁朝远处眺望。 在他身后,那破碎水面渐渐平静,他的脸仍旧不散,邪魅狞笑着缓缓沉入深水。 宋思媛指着他们身后的河道解释道:“刚才,我记得乌篷船是往左进了峡谷,那么河岸应该是偏右弯起,但你们看现在的河道,居然是往左弯。” 陆奉简眺望远处,随口说道:“确实,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这河道弯曲不尽,谁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 “如果只是记错了还好,怕就怕在这河谷有诡异。” 宋思媛这句话,让船上四人一阵沉默,无法解释的,才最诡异! 叮~铃铃铃铃~ 他们正望着河面出神,远处叮铃渐响,像铜磬、像钟鸣、也像风铃,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怒涛洪潮翻涌不散,渐渐把他们包围,连水面都被震得涟漪乱颤。 随后,一群白毛渡鸦从头顶飞过。 呼啦腾飞的样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驱赶。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这渡鸦跟鸽子差不多大,通体雪白、毛色油润、尾巴蓬松如扇,爪子略微熏黄,一双向下弯曲的尖喙高亢鸣叫,眼珠微微浑浊泛灰,明显没有瞳仁! “这乌鸦有问题,他们的眼睛有大问题。” 宋思媛话还没说完,乌蓬啪嗒巨响,一只白鸦立在上头,朝他们凶怒尖鸣。 “遭了!” 岳观潮话还没说完,河边薄雾渐涨,才不过一夕之间,就把乌篷船完全包围。 他放眼望去,四野茫茫,不见河岸。 轰隆! 乌篷船前后颠簸起来,他们四人被颠来颠去,想站稳都是奢望。 “进乌蓬,别被颠下去了,河面都那么邪门,水下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 岳观潮让其他三个人抓着船栏,渐渐往乌蓬舱里走。 宋思媛正要进去,那白毛畜生忽然扑过去,惊慌之下,她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掉进河水。 第二十九章 :河中显鬼面 哗啦! “救命啊。” 河水暗流很多,就是会游泳也受不了这冰凉野水,她喝了几口水,勉强支撑精神露出河面。 “宋小姐,你拉着我手。” 岳观潮弯腰下蹲,把自己胳膊伸出去,河面水流明显变大,宋思媛怎么都够不到他胳膊。 “我没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缠着我脚腕!” 岳观潮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三两下脱去背包跳进河水。 “我来了,你别乱动,让自己身体后仰,先让脑袋浮上来。” 岳观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双手前后拨动河水,朝宋思媛游去,水下比他预想的要冰凉很多,浑身好似坠入冰窖,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游到宋思媛身边,透着幽暗河水看去,她脚腕上果然缠了一圈脏东西,等他游近脚腕,立马把脏东西撕开,抱着宋思媛的腿托出水面。 “嘙~你们赶紧拿浆板,让宋小姐拉着浆板上船。” 岳观潮钻出水面,朝船上两人嚷嚷,陆奉简他们不敢犹豫,啪嗒一声把船桨拍进水里,宋思媛握着船桨被拉上船。 等她彻底落进船舱,岳观潮心里大石头才落地。 “岳观潮,你也赶紧上来,刚才抓我脚腕的像是爪子,绝对不会是水草。” 宋思媛抬起脚腕,那被水缠绕的地方,可以很清晰看到淤红手印,岳观潮意识到水下有东西,拼命朝船沿游过去。 就在他靠近船沿的一刹那,脚下忽然一沉,噗通一声被拽进水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陆奉简他们根本来不及丢下船桨。 “观潮,观潮……岳大哥,岳大哥,你还在吗?” 众人朝河面呼喊,只有回音震荡,无人应答。 岳观潮抬头看去,船上诸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但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随着不断朝水下沉降,连河面呼声也渐渐变淡。 他憋着一口气看向脚腕,上面缠的哪里是水草,分明是荡漾的头发。 密密麻麻的头发,把他的双脚牢牢缠住,他本想往上浮动,却有头发漫上腰间缠住双手。 此刻,岳观潮感觉自己像被蛛网缠住的蚊虫,怎么都挣脱不得! “呜呜~嗯~” 他被头发死死缠住,不断往深水拖拽。 河面明亮光芒渐渐消散,周围回归漆黑暗淡,万籁俱寂只剩水流嗡鸣,仿佛同伴刚才的呼喊只是幻听,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胞宫,像个婴儿似的变得慵懒,四肢连动都不想动,不再抗拒头发拉扯缓缓下坠。 随着靠近河底,发丝渐渐像麦田般铺展河底,无数头发如同漫无边际的水草,在淤泥里静静飘荡,时不时有残肢断臂在发丝中隐现。 岳观潮半寐半醒之间,看到那发丝中被鱼群啄食的骷髅,一个激灵吓醒! “我这是……怎么了?” 岳观潮心中不解,他只知道自己很想睡觉,只能拼命咬着舌尖,对抗身体的怠惰慵懒,同时不断像上挣扎,想摆脱头发的拉扯。 “吼!” 一声苍老兽吼从发丝从发出,岳观潮低头细看。 那漫无边际的发丝田忽然发出淡金幽光,两只如灯笼般的眼睛缓缓升起。 随着河底渐渐照亮,他短暂恢复了视觉,立马看清河底景象。 那黄澄澄的灯笼是眼睛,一双苍老、恐怖、又诡谲的眼睛。 随后,河底淤泥剧烈拱动,一张比乌蓬船还大的深河鬼面,渐渐浮出水草丛。 这颗脑袋五官俱全、甚至皮肤还有弹性,会随着水流起伏,只是可能泡的时间太长,已经肿胀发皱,满脸似乎涂着各色染料,脸上花不溜秋,就好像死了几天的斑驳浮尸,诡异又恐怖,多看一眼心里直发颤。 发丝田的源头就是这鬼面,千以万计的发丝以它为中心,源源不断往周围蔓延生长。 岳观潮得见这一幕,心想这回完了,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水鬼,哪怕不是水鬼,也绝对是河里的脏东西。 那鬼面这时也注意到了他,黄澄澄眼睛频繁颤动,就好像在渴望新鲜血肉。 发丝一瞬间加大力气,把他往河底猛拖。 岳观潮的力气,在巨量发丝面前极其有限,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被白布包扎的手臂忽然飘出几滴血丝。 他手臂的头发被血丝缠住,仿佛烧焦的胡须,瞬间结块掉落。 难道……这些发丝怕鲜血? 柳暗花明、绝地逢春,岳观潮来不及细想,用脱困的手臂抓起绷带撕开。 那血液没了绷带束缚,朝河水不断逸散,他四肢的头发仿佛感受到危险将近,不断流窜朝河底收缩。 滋啦~滋啦~ 血液弥漫整片丝田,无数头发断裂结块,瞬息之间便萎靡枯萎,像是野火焚烧的草原,只剩下光秃秃的淤泥。 第三十章 :冰夷府君祭碑 那河底鬼脸痛苦万分,熄灭灯笼巨眼,吼叫着逃回淤泥,随着淤泥翻腾,一块巨大石碑隐隐出现,斜插进河底。 岳观潮看见这些撰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感觉体力已经恢复,一鼓作气朝上拨动,游出水面。 他在出水那一刻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张鬼面已经消失,淤泥中是个已经死亡很久的巨型河龟。 “快,别磨叽,拉我上去,麻溜儿点!” 岳观潮窜出水面,吓了他们一跳,宋思媛赶紧撂下船桨,把他拽上船板。 “呼……呼呼……呃呼!” 劫后余生,岳观潮躺在船板上大口喘气,要不是小时候经常比赛憋气,他肯定就泡浮那儿了! “你刚才好像被拖下水了,那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也在水下待过,岳观潮被拖下去时,她看见河底有巨大虚影一闪而过。 岳观潮支起身子,咳出几口河水,里面隐隐飘着几根头发:“咳咳…头发、爪子、还有泡尸。” “是水鬼?”宋思媛搜索脑海,岳观潮说的这些特征,跟水鬼完全一样。 “不是!”岳观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起来还是后怕:“不是水鬼,那张脸太恐怖了,看一眼能做好几宿噩梦,你不知道,鬼脸上那一对招子跟灯笼似的,大得很。” “灯笼?如果按照比例,那张脸估计比我们的乌篷船还大!” 岳观潮点点头,这彻底引起了宋思媛的好奇:“如果这东西的脸有蓬船那么大,那么全身至少数丈,可世界上真的有巨人存在吗?又为什么会在兴安岭河道里?” “你还看到什么了?” 岳观潮回忆着水下惊魂时刻,那古怪碑文重新涌进回忆。 他思索片刻,眼前一亮:“碑文,那鬼脸旁边有一块大碑。” “上面好像还有文字,我看不懂,但是我把他们的样子记下来了。” 宋思媛递来纸笔,岳观潮回忆他看到的古代文字,在纸上勉强写下轮廓。 她拿起岳观潮的鬼画符,浏览片刻,眼神涌现一丝疑惑:“冰夷……府君祭文?” “怎么了,你知道他?”岳观潮换下干净衣服,走过去问道。 宋思媛若有所思,朝他说道:“我认识是认识,但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这类碑文。” “哎呀,思媛姐,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们说说冰夷到底是什么!” 阿萤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连陆奉简也满眼疑惑:“是啊,你们就别打谜语了。” 宋思媛清清嗓子,神秘兮兮给他们介绍起冰夷府君:“冰夷府君,是华夏神话记载的古代原始河神,他被天帝任命为河神管理江川河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河伯,传说就是他将河图贡献给大禹,帮他治理水患。” “不过,现在老百姓祭祀水神,神牌写的一般是黄河水神冯夷,又或者河伯冯夷,冰夷府君的说法,更多是流传至夏商周和先秦时代,从汉朝开始好像就不怎么流行了。” 陆奉简听宋思媛说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道:“那么也就是说,冰夷府君祭的石碑,在这条河里至少三千年了!”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早于先秦的时代,如果有人祭祀水神,确实会称呼为冰夷府君,我猜想这块碑是数千年前放进河道的,只是不知道放置石碑的是什么人!” “难道,那丑东西是河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玩意又变成一个好大的王八壳。” 岳观潮不相信,但自己的眼睛确实看到那水中怪异之物。 宋思媛眼珠乱转,猜测道:“人在水下无法呼吸,可能会因为呼吸不畅产生幻觉,也许只是你眼花了,我们脚上的手印,或许是河道里有积年成精的水兽鱼龟什么的,你要说这里有河伯,反而是天方夜谭。” “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吧……” 岳观潮盯着水面喃喃自语,他只觉得河水寒凉又恐怖,哪怕白雾散尽阳光高照,他心里也始终冷飕飕的! 陆奉简出声抱怨道:“这鬼地方,还没进去就这样,要进去了,我们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岳观潮晒够暖阳,身上凉意顿时去了七八分,他拿起船桨随意搅动河水:“老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已经进来,想回来是不可能了。” “等等,前面,前面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正想回乌蓬舱,一转头的功夫,他们船前十几里的地方,突然出现清晰哗啦声,水流轰鸣响彻山谷,像瀑布落进万米深潭,也像龙吼虎啸,地动山崩。 岳观潮感觉不妙,趴在船板上仔细听着木头传来的动静,他耳朵一动,脸色糟糕看向所有人:“咱们有麻烦了,能发出那么大声音的,前面不是瀑布就是乱石滩,水流大肯定响。” 他语气里满是焦急,从背包里找出拇指粗的麻绳:“赶紧把我们自己捆在船舱里,要是在乱石滩被颠出船外,那神仙也难救!” 第三十一章 :抵达巫棺鬼镇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的野外经验比她丰富,她按照吩咐,用麻绳把自己和阿萤的身体绑在船舱,等所有人都弄好,那乱石滩已然在前。 岳观潮站在窗户边朝前看,周围山峰退却,水面渐渐宽阔,幽深河道一再变浅,甚至可以看到河底嶙峋突兀的巨石。 它们像兽口虎牙,凹凸乱堆,河水被分割成成千上万的大小旋涡,再加上水中随时改道裹挟的乱流,船还没走一半,肯定被掀翻沉没。 咣当! 乌篷船渡入乱石滩时,河口巨浪翻涌,那小小蓬船如同蛟龙翻江,闹腾得水浪喷溅,船身被湍急水流裹挟着朝前航行,差点颠散架。 “大的要来了,大家抓紧!” 在乌篷船不远处,一块分水孤峰矗立在前。 这山峰满身青翠,遍布野草灌丛,宽仅几丈,高却百丈有余,从远处看像一颗朝天尖笋,将河面劈为两瓣,同时也在孤峰两侧分下左右涡流,水流捕获的一切东西都会无法挣脱朝山崖猛烈撞击,就是石头也得粉身碎骨。 更恐怖的,是无论船从哪个方向过,他们的船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一旦被水流捕获只能撞击而过。 吱~啊嘎嘎嘎~ 他们的船果然不断靠近孤峰,撞击的命运已然无法逃脱! 那乌篷船好似也明白了它的命运,被水流捉住旋向孤峰时,满船咯吱乱鸣,像个不敢赴死的老黄牛,低声哀求着朝后躲避。 轰隆…咔嚓!! 一声震天巨响,船被拍到山崖下,岳观潮只感觉地动山摇,摇得脑浆子都快晕了! 他强忍着头疼看向他们三个,陆奉简、宋思媛、阿萤已经满脸污血,眼神变得迷糊好像刚睡醒! 他感觉自己鼻子热热的,腾出手一摸,果然被震出血了。 “奉简,宋小姐,阿萤,你们赶紧醒醒,这时候可不能睡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血,剧烈颠簸袭来,乌蓬船再次被巨浪拍打。 岳观潮后脑勺被猛地一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哗啦! 哗啦! 岳观潮眼皮颤抖,渐渐恢复知觉,他只感觉后脑勺刺痛,挣扎着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他解下麻绳,一摸后脑勺果然有血迹,身边的三个人还在昏迷,嘴巴、鼻子、耳朵挂着血丝,虚弱的样子仿佛大病初醒。 “宋小姐,醒醒!” “奉简,赶紧起来。” “阿萤,打起精神。” 一顿摇晃,三个人从昏迷中幽幽醒来,岳观潮赶紧把他们从乌蓬舱里解开,四个人坐在船舱里好大一会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渐渐走出乌蓬。 众人站在船板上回头看去,乌蓬顶几块木板被掀开,船栏被撞得歪七八扭,船板上堆了一层碎石、泥土和枯黄烂叶。 岳观潮腹诽,幸好船身还挺耐撞,要不然他们几个已经被自己沉塘了。 “这里是哪里啊?我们难道昏迷了一整天,怎么连太阳也没了。” 他们发现天空始终灰蒙蒙,不会完全变亮,虽然有太阳,但总隐匿在长日不散的云雾里,那云彩灰雾搅合交融,像棉花厚灰壳糊住山峰,连周围也起了朦胧混沌的灰雾,能见到的距离不过船前数十米,再远,便模糊不可见踪迹。 唯有神秘黑影隐约流窜,不知道是河岸飒飒晃动的树枝,还是蛰伏林中的野兽! 陆奉简拿出自己的怀表,时间也才中午! 岳观潮看了眼陆奉简,眼色警惕起来:“不管这是啥地方,肯定不是善地,我们得拿起家伙事儿,别被关门打狗了。” 他说着话,把三杆长枪拿出分散众人,摇着船桨驶进前方灰雾。 一路上,岳观潮只感觉邪气入体,让他又想起走银驼寨的山路那种感觉,浑身都透着不舒服。 大约往前摇船百十米,船前忽然横起一座石拱廊,这石拱似是山水冲刷而成,以两侧山脚为支点拱起巨廊环门,比村镇上的石牌坊还要高出不少。 那门楣中心挂着一块石碑,用诡异符文写着“巫棺镇”三个字,可能是长久无人来过,拱廊上全是枯藤杂草,细密的蛛丝都快把匾额给遮住了! “到了,这好像就是巫棺镇。” 岳观潮加快摇船,带着他们飘进石拱廊,他们在一处渡口前停下。 他们下船走上栈板,灰蒙蒙的天空始终没变,只是偶尔会有雪花洋洋洒洒飞散而下,将地上铺上一层灰白。 “秋季还不到,怎么会下雪?” 阿萤撑开手掌,任由雪花落到手上,看到雪花真面目后,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们快看,这些不是雪花。” 众人听到她的呼喊包围过去,那轻盈雪花一拈即碎,闻起来有股烧焦味儿,分明是飞灰。 “有意思?天上不飘雪花,飘飞灰。” 岳观潮看向身旁的宋思媛,随意调侃道:“宋大小姐,这够你写个大新闻了吧?” 宋思媛拿起相机,看向阡陌成片、屋舍相连的巫棺镇,咔嚓按下快门给来了个大特写,嘴里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大新闻的问题了,我一直以为巫棺镇地火已经熄灭,如果还在飘飞灰这说明什么?” 陆奉简眼前一亮,立马意识到她话中深意: “说明,可能那地火至今为止都没熄灭!” 第三十二章 :毁灭的痕迹 宋思媛一脸赞赏看向他,朝所有人点点头:“奉简说得对,我们得小心了,二十多年都无法熄灭,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众人没工夫再欣赏雪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诸人鼻子里不断涌进浓烈的灼烧气息。 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看得人脊背发凉! “走吧,真相就在前面!” 岳观潮带着他们走上岸,他们还以为巫棺镇是个小山村,眼前景象明显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气派! 最远处横亘奇特双峰,峰峦以互相倾斜的角度紧扣,斜背峰遍布森林,犹如布满青苔的竖放蟹钳,偶有裸露岩石垂下银龙宽瀑,中间的峡谷水雾氤氲,勾动天际腾云,隐隐透出浑浊天光…… 镇子便是以它为依托,将几座山峰间的旷野全部填满,那星罗棋布的民宅之密集,如同沙盘模型铺展开,几座神秘塔楼在灰雾里时隐时现,叫人探不准虚实! 走进镇子横七八拐的街道,石砌夯土古楼年久失修,多数都坍塌成废墟,表面覆盖藤蔓,像是盖了层绿苔藓,有那还没塌陷的房子,也都门窗松动,全是蛛网和杂草,时不时掉下石砖,惊起野草里的飞虫! “阿爹,阿娘,你们在吗?我来接你们了。” 阿萤蹚着路上的杂草,簌簌前行,清亮嗓音回声荡漾。 “阿萤,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我们也可以帮你喊几声,人多力量大嘛!” 岳观潮看向她,总觉得她很熟悉,莫名想亲近。 “我阿娘叫吴月娘,阿爸钟梁生!”阿萤小心翼翼说道。 “钟梁生,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在一旁呢喃自语。 宋思媛搜索脑海,她打开自己背包拿出手札,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她把岳观潮拉到一旁展示给他,照片中是穿着军装的唐殿戎! 岳观潮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照片,我怎么不知道,还挺能藏的!” 宋思媛拿着照片,头头是道介绍起照片来历: “我准备做巫棺镇毁灭报道,肯定要事先准备资料,这些都是我托清阳查到的,这张照片拍摄的年份大概是在1880-1894之间,那时候唐殿戎还没有落草为寇,是龙江军府汉旗团练新营的军官,到1894年已经到了团副的位置,再往上就是团总。”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他这团副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同年甲午开战,前朝移防,将关外兵驱使到战场作战,当年有很多军官不愿意送死,花了大笔银子解职归田,算是花钱买了条命,唐殿戎也在这群解甲归田的人里,后来前朝战败、关外兵力空虚,无力维持治安,唐殿戎笼络起以前的团练兵,正式拉起匪旗落草为寇!” “东北匪患,这是这时候开始猖獗,这张照片是他升团副时的留念,一直保存在奉天巡警局!” 昔日赫赫有名的关东大匪,谁能不好奇! 岳观潮接过照片仔细看,唐殿戎右边站着长袍马褂师爷,左侧是个戎装笔挺的年轻军官,斜挎枪袋、白手套、算不上俊朗,只是模样周正,一身军装显得仪表堂堂,这种打扮大概是唐殿戎的副官。 “呦呵,又见这老家伙了!” 宋思媛见他咧开嘴角,好奇问道:“你认识?” 他拿着照片戳住马褂师爷,一脸不屑嘟囔:“我弟兄的疫病,就是这老犊子在背后搞的鬼,也是他让我来巫棺镇寻宝,不过,我看这时候他还年轻,估计不是土匪。” “那你在看另外一个副官,你认识吗?” 岳观潮摇摇头:“我才多大年纪,肯定不认识。” 宋思媛翻开照片背面,上面一行墨字: 右—师爷郑审丰、中—团练副总唐殿戎、左—团练随官钟梁生! “嘶!” 岳观潮眼神奇怪,看向这照片:“照你那么说,阿萤的爹,其实是唐殿戎的副官!” 他只感觉后脑勺发懵,合着他们的目的,阴差阳错合并成了一个! 宋思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钟梁生也跟着唐殿戎来了巫棺镇,只是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活了下来,还能有心情生儿育女。”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宋思媛捏了捏岳观潮袖子。 “你傻啊,告诉她啥啊,说她爹是个土匪?” 岳观潮感觉这不可行,也不利用队伍团结,他可不想事还没做成就散伙了,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窝囊的事儿。 他低头想了一时片刻,烦得挠头把子:“他奶奶的,先不管了,帮她找到爹娘,说不定还能打听到那批宝藏的下落!”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第三十三章 :傩舞鬼楼 阿萤走过去好奇问道。 岳观潮不动声色把照片塞进宋思媛手札:“内啥,我们俩在想,你爹娘来这里不是摘草药吗,要不我们去附近林子看看?” 他呲牙假笑,一幅心虚的样子! 阿萤听见这话,神色一怔,嘴角扯出微笑:“好啊……那,那我们去吧。” 岳观潮见她没怀疑,松了口气,不过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刚才,阿萤比他还不自然,不会,这小妞也有秘密瞒着他们吧。 哗啦! “什么声音?” 岳观潮常居山林,听觉视觉十分敏锐,方才分明见一黑影,从他们周围略过。 “观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会不会是野兽什么的?” “不是!”岳观潮神色变得严肃:“野兽会穿鞋吗,刚才有鞋底踏地的动静,跟我来!” 岳观潮带他们蹚进草丛,循着似有似乎的动静往前走,几个人发现野草越来越深,已经没过他们大腿。 岳观潮看向周遭,他们距离后方主街已经很远,这里大概以前是个宽场,几十年不打理已经全是茂密杂草。 经风一吹,草丛摇曳如绿海翻涌,空气里,细碎动静更加密集! 他能感觉到周围有活物,只是,为什么却看不见? “前面的房子,好像跟刚才的民居不一样!” 宋思媛指着草丛最前方的建筑说道。 岳观潮放眼远眺,一座双层古楼映入眼帘,与世俗建筑完全不同! 古楼奇特而神秘,正面看就像两层竹斗笠叠加,向外伸出一长一短两层假檐,窗户有不规则石帘半遮半掩,仅用粗糙廊柱连接,支撑在石砌梯墙之上,那巨型拱门环墙洞开,大部分已经被藤草遮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绿色小山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观感原始又粗狂。 “这东西,像塔不是塔,像坛也不是坛,到底是啥玩意儿?” 他拿着宋思媛的望远镜,语气里满是稀奇。 “这也正常,从进入那河岸拱廊开始,我就已经感觉到这个地方似乎与外界文明割裂,有着独特的发展轨迹,按照建筑功能来说,这么大的地方肯定会具备集会、祭祀、聚拢等功能,我们这一路走来,还没见包得这么密实的建筑,总而言之,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宋思媛在一旁解释。 岳观潮拿起弯刀,割断周围野草,众人一起走近这栋神秘塔楼。 宋思媛举起相机,咔嚓咔嚓一阵拍。 一阵风吹过,她似乎闻到特殊气味儿,随手扒开墙壁上的野藤,里面赫然出现漆黑如墨的墙壁。 伸手一摸,白皙玉手全是黑灰,刚才那股味道,正来源于此。 她扯了扯岳观潮的袖子,示意他往墙边看,他拿起匕首刺进墙壁,刀刃半寸仍是焦灰。 “被火烧过!” 他们俩异口同声说道。 “多大的火,才会把墙烧得入墙半寸都是炭灰。” 咔哒! 岳观潮又听到那个声音,循着声音闯进拱门,在门口嚷嚷: “哪个孙子,缩头缩脚,给爷站出来!” “个瘪犊子,连个正脸儿都不敢露。” “指定儿不是啥好东西……” 没人……不会吧,岳观潮站在门口挑衅很久,除了风声簌簌,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怎么,他感觉自己周围阴冷下来,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 塔楼内,石砌围墙高耸坚固,走廊隐约可以看出挂着竹帘,只是被大火烧得只剩链条,蛛丝随意飘荡,廊柱多以猎鹰角鹿为浮雕,烧得黢黑斑驳已经开裂。 这个塔楼唯一的光源,就是二楼隔间面向戏台的诸多窗口,虽然见不到阳光普照,不过外界的模糊天光却还能看到,这也算在黑暗的环境里暂时拥有了一丝光明。 “思媛姐,这个东西好像是戏台吧?” 阿萤站在走廊边,借着浑浊天光看向那中心戏台,两边朱漆圆鼓大如水缸,牛皮鼓面经历数年氧化呈现酱黄色泽,甚至还能看到鼓面深浅不一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雨水侵蚀。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原本隐匿于黑暗深处的戏台渐渐显露人前,众人立刻被戏台后面的幕墙吸引。 这墓墙不是世俗常用的花鸟虫鱼和青松柏树,也不是凤凰麒麟等珍奇瑞兽,这是一只平展翅膀的苍鹰! 它犀利的鹰眼栩栩如生,肥硕雄壮的身体下,细密绒毛刻画真实,连卷毛分叉的细节都有,那双虬结疙瘩的爪子锋利无比,再配上特地凸出幕墙的鹰钩喙,仿佛真有马车大的苍鹰,张开巨大翅膀朝活人扑食。 再往下,越是各种动物的枯骨腐肉、血淋内脏,看得人头皮一紧! …… 第三十四章 :异域女裳裙 总览戏台,已经具备世俗戏台的构造,栏杆、阶梯、藻井、栋梁、火盏,所有物件都有模有样,透着与世俗不同的野性! 只是,它们都被烧没了颜色,仿佛沉溺泥沙的古董,毫无华彩! 宋思媛看到这一幕,眼珠一转看向诸人:“这不是戏台,不过跟戏台的功能相似,大概是为了表演什么东西。可能跟他们的古老仪式有关!” “话是这样说,这也太奇怪了,而且这上面,怎么吊着那么多东西。” 岳观潮越过走廊,走进戏台附近,如果不是抬头探照,还真发现不了戏楼顶部吊着很多草团。 仔细去瞅,藤团大概半人高,像包严实的蚕茧,高低各异吊在半空,密集镶嵌在凌乱蛛丝网,看起来就像巨型蜘蛛巢! “打下来一个看看。” 岳观潮好奇心很重,他拿起麻绳套了个圈,用力轮手臂圈住草团往下拉。 哐当一声,这草团摔到地上荡起一层尘糜,在藤团落地的刹那,一股莫名气味散开。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奇怪的味道!” 阿萤扒开藤条一看,吓得朝后踉跄几步。 藤团里,白花花的纸糊婴孩静静蜷缩,五官扭曲、脸色惨白,那抹腮红越看身上越凉! 他们没在戏台正面找到线索,岳观潮把藤条还原,打着手电筒绕到苍鹰幕墙后面。 幕墙后的空间很小,迎着幕墙,并排摆了四张桌案。 案上东西产不多,不过倒也平常,他们也都认识。 一面铜镜、一套红木妆奁、一方笔墨砚台、一盘颜彩铜盘、几支鼠毫画笔、还有喝茶的壶盏、针头线脑、剪刀裁尺等物,表面全都裹了灰尘,一拍就能看到原貌,也看不出什么稀奇。 “这里的东西,好像没有被怎么烧,大概是因为金属墓墙给它们挡了大部分灼烧。” 陆奉简只能这么猜测。 宋思媛转向身后,桌案对面立着五座雕饰精美的高挑木桁(衣架),上面挂起奇怪的服装!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衣服是妇人的衣裙,只是跟世俗的袄褂马面裙不同,连形制也大相径庭。 自古,妇人衣两截制! 所谓的两截穿衣,指的是上裳下裙分开裁剪,历朝历代也只是调整上裳下衣比例,归根到底还是穿上下两件,眼前的衣裙却一裁到底。 仔细端详,这件女裙玄蓝打底,上下并连形如长袍,金丝团纹恰到好处可以被人眼看到。 两个袖子宽大美丽,缀着染色羽毛,前胸后背绣有百鸟花卉的纹绣补片,领口的银珠项链串织五色玛瑙,在心口缠绕九圈。 腰间位置还佩有腰带,百余银色铃铛像尖笋般朝下坠落,下摆一改服帖,变得宽阔松散,搭配五色彩幅和绛红丝绦,显得极致琐碎又华丽! 她抬头往上看,牛头面具架在衣服上! 这牛面做了变形,怒目圆睁、獠牙毕露、满脸古怪油彩,狰狞的样子仿如炼狱恶鬼,同时,四支弯曲牛角向后翘起,头顶飞出九根野鸡长尾须,脑后的丝绦还缀着铜铃铛。 这衣裙虽与世俗形制不同,在繁复精美上并不逊色,甚至,要略高于世俗。 “什么都好,就是看起来鼓鼓囊囊不太平整。” 宋思媛手掌接触面具,忽然发觉有点沉手。 她一鼓作气扒开面具。 一双带血的怒目看向她。 那青紫发黑的脸已经风干,满脸黑紫皱褶,如同青面恶鬼! “啊!” 一瞬间,宋思媛心脏发涨,猛地收缩一下,吓得面具落地朝后跌倒。 岳观潮眼疾手快拖住她后腰,他初见这幅鬼样子,下意识朝那脑袋开了一枪! 幸好尸体只是尸体,那脑袋被打得开了瓢,只剩半拉干瓤子连着皮肉,挂在脖子上荡来荡去。 “呼”岳观潮吹了一把枪口,揶揄道:“菟丝花小姐,看把你吓的,只是个风干的尸体,这你就害怕了。” 岳观潮还没摸过那么软的腰,说话时还不舍得松手。 宋思媛意识到他的手还没撤,朝后白了一眼打掉手,气鼓鼓说道:“我出采访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就是刚才太突然,这尸体还睁着眼,没反应过来。” 语毕,宋思媛支起身子,打开其他五个面具,里面果然也有同样死状的干尸。 只是,她不明白,这些尸体哪怕干缩了,也可以从轮廓看出是男人,怎么会被塞进女裙里,如果不是这些人死前抽风故意这么穿,那一定说明这些尸体死后被挪动过! “思媛姐,这些衣服也是唱戏的吗?” 阿萤有点害怕,半闭着眼睛,颤巍巍把面具全都原样戴回去。 宋思媛趁机拍了几下照片:“不是,他们的装扮,让我想到了一个民俗活动?” “傩舞鬼祭!” …… 第三十五章 :傩舞鬼祭 宋思媛借着这个话题,继续向众人解释傩舞鬼祭的来历: “傩舞又称鬼戏,起源于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巫术意识,是民间流传数千年的一种祭祀鬼神、祛灾避祸、娱神安民的一种祈祷仪式,在传统华夏文明中,"傩"历史悠久、活动分布广泛,从北疆到中原再到南境,广泛流行于各个乡野村镇,无论是服装还是仪式,都带有很强烈的宗教属性。” “从刚才的冰夷府君祭碑来看,巫棺镇的百姓大概也尊崇远古祭奠方式,这个地方并不是戏楼,而是傩舞祭鬼的地方!” 岳观潮走上前,用枪口抵着这些女裙:“要不,我们把这哥几个先弄出来,他们肯定不是自个穿上去的,说不定还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得也对,我们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陆奉简文绉绉说道。 这种脏乱的差事,他们俩没让阿萤和宋思媛插手,两个人手上裹了白布,把尸体从华丽祭服里出来。 “嘙!好像闷了几年的老汉臭脚,真他娘的味儿!” 岳观潮忍不住捂着鼻子,仔细观察这些尸体,死了估计好长时间了,皮肉缩水得不成样子,他们乌紫发臭的皮囊紧紧贴着骨头,怒目圆睁,保持着死前的状态! 这些人身上穿着粗布汗衫、老棉坎肩、麻布裤,外面罩着羊皮袄子,绑腿下穿起熊毛靴…… 看这打扮,是林场里上了年纪的老猎人。 岳观潮拿起他们身后的长猎枪看了看,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哥几个估计也是偷偷进入巫棺镇,死了好几年了,就是没明白咋像干尸一样没沤烂。” “不对!” 陆奉简听完他的话,直直盯着这些尸体,目光定格在老猎人身上的布包。 他赶紧倒出里面的东西,眼睛一亮:“你们还记得柜子里拿到的麻布地图吧!”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岳观潮从背包拿出地图,跟从尸体身上发现的麻布图一对比,材质、纹路都一样,只是新地图比旧地图更详细,连笔迹都差不多一样! 宋思媛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奉简,你是不是想说,这些老猎人其实没死太久,是最近才死亡的!” 陆奉简重重点头:“是,不过这就奇怪了,刚死了不久的尸体,为什么会枯缩成这样?”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瞳孔一震。 岳观潮拿出匕首,割开那尸体皮肤,里面只剩一层干肉裹着骨头。 原来…不是数年缩水成了这样,而是…被吸干了! 得知真相,他神色一凛看向所有人:“不好,老猎人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嘬干净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走。” 岳观潮正想带着他们出去,幕墙外突然扑腾乱响。 他们走到门前一看,戏台上空不知何时飞出几十只白毛渡鸦,向着二楼的窗户凌乱逃走。 这些白毛渡鸦,岳观潮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此时,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不祥预感。 “快看!” “那些尸体,怎么消失了!” 众人耳边响起阿萤的惊呼声。 他们回头一看,刚才被他们放下来的尸体连同祭服女裙,全都不见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如坠冰窟。 幕墙后的小房间,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们刚才一直堵在门口,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门口出去,他们绝对会有所察觉。 可现实发生的情况,却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 这些尸体,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它们还能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要不是阿萤向后看,他们可能连尸体消失都发现不了。 强烈的诡谲感,笼罩在众人头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退出房间站到戏台旁! 叮咚……铛铛。 那熟悉腰铃声骤然响动,由远及近涌入所有人耳朵 他们好似酒醉晕眩,景物不断被拉扯变形,就像一头扎进满是旋涡的彩色染缸,岳观潮猛地一睁眼,藤蔓野草如倒序生长,一点点退出傩舞楼! 嗤拉一声! 廊柱上的灯盏突然亮起,那汹涌火光把楼内照得亮堂又诡异,被烧毁的物件一点点恢复生命,复现往日光彩。 岳观潮揉了揉眼,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戏台,此刻却五个盛装女傩端坐于前。 戏台两侧,乐师拿起大鼓、竹笛、编钟、铜磬、长铃、牛角埙、筚篥、箜篌……各式各样的乐器随着抑扬顿挫的鼓点,如洪水龙吼般和鸣弹奏,肃杀威严之气,在乐器中喷薄欲出! 第三十六章 :青皮鬼婴 与此同时,傩女们面具微动,忽然从跪坐缓慢起身,她们左手执铃环、右手携彩羽,咿呀唱诵从鬼面中静静流淌,迈着诡异的傩步跳动祭祀舞。 那宽大女裙上下翻飞,如同鱼缸中飘逸灵动的红尾金鱼。 原本空旷的戏台下,坐着满坑满谷的村民,这些人穿着巫棺镇古服,既有耄耋老者、黑发青年,也有老妪新妇、半大孩童,他们全都目不转睛盯着戏台,手里拿着干货果仁,茶盏里飘出热气,一派喧闹之象! “好!” 人群中,一个中年壮汉一声吆喝,所有村民齐齐叫好。 那端坐于长背方椅上的老太爷,颤巍巍拄着拐棍站起来,笑呵呵说道: “傩神曲跳得不错,该赏,该赏!” “年轻一代的姑娘,到底儿是比我们这些老骨头强,家族后继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那银发梳髻的老太太端起茶盏,脸上的皱纹渐渐伸展:“这才是我族女儿,以后尽心侍奉古神,才能保我族千年昌盛、万年兴隆!” “你们也别夸得太过了,今日有外客在场,不丢了脸面才好。” 说这话的,是个乌发戴钗的妇人,她手边的摇篮里,躺着咿呀学语的奶娃娃。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开,傩舞尽兴处,人群里再次爆发吵嚷叫好! 此刻,火把照得堂内人脸昏黄,纵然有热气,也感觉不到丝丝生气。 岳观潮趁着机会看向二楼,那窗帘外的天空显露出恐怖一面,无数黑影在月下簌簌游动,仿佛捉到猎物的鬣狗,渐渐包围这座傩舞鬼楼。 此地不宜久留! 他眼神示意,众人朝傩舞鬼楼外跑,这时候想走已经晚了! “年轻人,你们想去哪儿?我们专门为你们献舞,难道你们不喜欢!” 还没走远,众人身后传来阴森询问,这声音就好像垂暮老头用沙哑嗓音唱诵咒语,惊得他停在原地。 岳观潮和同伴本不想回头看,却感觉到一股神秘力道,挟持着脑袋缓缓转向身后。 嘶!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刚才还慈眉善目的村民,脑袋咔嚓一声转到脑后,木讷僵硬的脸盘,挂着死人才有的阴森苍白,好似一具具提线木偶。 仔细看,那漆黑眼珠故意颤动,眼眶周围蔓延出十几道黑斑,像树根蔓延到整张脸! 阿萤一声尖叫,这些村民瞬息之间全都站起身,口中吐出浓重黑水,像墨水般黑的粘液从身体窜出不断污染土地。 甚至还能看到黑虫在浊液里滴到地面,钻进土壤长出满地红草! 仅在一瞬间,村民的人皮好似泡发的尸体变得鼓胀,噗嗤一声完全爆裂,鲜血高速喷涌形成浓重红雾,在戏台周围荡漾。 他们的肌肉只挂着一丝皮囊,随着血肉悸动慢慢流淌浊黄体液,馋得红草不断往尸体绞缠! 村民们蹒跚着步伐,渐渐隐匿于红雾,朝他们走去。 一时间,诡异红雾仿佛有了生命,无论村民怎么走,总能萦绕周围,把一切都吞噬其中。 待村民逼近时岳观潮定睛细看,这些村民的肚腹很奇怪,无一例外被利器暴力撕开,本该鲜红的内脏已经干涸,像破口的袋子往外颠簸心肝肚肠。 仔细看,还能看到眼球在眼窝转动。 这恐怖一幕,就是经验老成的道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初来此地的年轻人, 岳观潮想和同伴往门外逃跑,回头一看,刚才还洞开的拱门此时被堵住,那石块垒砌成墙不透一丝光亮。 这,代表他们被困住了! 与此同时,祭台上的傩舞女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甚至还跳起更为诡异的舞蹈,面具中的眼神变得极其恶毒!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用麻绳摘下的藤蔓,突然像钻进了兔子开始上下颠簸跳动,正好堵住他们的退路。 噗嗤! 随着藤团被撑开,一个鬼婴破纸而出。 岳观潮忍着心惊,看向这哇哇咩哭的鬼娃娃! 他只有半只手臂那么高,肥胖的身材好似塞满棉花,浑身都弥漫着惨白浅青,就好像钻进了面缸,可皮肤表面却泛着油光,就好像是瓷娃娃突然有了活动的能力! 这玩意儿虽说是婴儿的外形,却长的比婴儿恐怖太多,他们的眼眶跟村民一样没了眼白,浑浊的眼珠乌黑发紫,甚至能看到鲜红的血,随着魔音嚎哭滴在尖牙上,像动物似的满地攀爬,手掌上的吸盘,可以随时吸附在任何物体表面! 前有鬼婴,后有血尸,他们被困在走廊中动弹不得! “岳观潮,我们的退路被堵住了,现在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行刑的兵匪 大敌在前,宋思媛虽然害怕,却还有一点傲气,没有像阿萤似的躲在岳观潮身后。 他转过身看向宋思媛,这女孩还真不是花架子,神色警惕看向前面,如果换做其他养尊处优的千金,现在估计已经昏过去十次了,一来二去,眼里多了更多欣赏。 宋思媛察觉到岳观潮的眼神透着异样,略有愠怒:“现在是互相欣赏的时候吗,赶紧想想办法!” “宋大小姐,我能有啥办法,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是啥玩意,拼死也得掂量掂量火力。” “观潮,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岳观潮知道陆奉简的意思,朝众人点点头,他们三个拿起长枪,护着身后的阿萤开始往走廊的楼梯后退。 这鬼婴察觉他们要逃走,血红舌头凸出黑唇,长大嘴巴扑过去。 “嘭!” “嘭!” 岳观潮眼疾手快朝他打了两枪,没想到这鬼玩意行动速度很快,子弹根本落不到身上,反而警醒了更多吊在屋顶的藤蔓。 他们朝屋顶看去,藤蔓剧烈抖动,一只只鬼娃娃破壳而出,沿着藤蔓朝他们聚集。 “走,往上走!” 他们边走边打枪,往二楼跑去,那里有隔间,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待众人走上二楼,匆忙走进其中一个房间,轰隆一声把木门关上。 这扇木门被撞得颠来颠去,眼看就要被鬼娃娃破门而入,那一只鬼爪借由门缝伸进室内,一把抓住阿萤手腕。 “啊~这个手抓住我了,岳大哥怎么办,门好像关不上!” 鬼婴手臂的触感冰凉又湿漉漉,像巨大鼻涕虫爬过手臂,恶心得想吐。 无论阿萤怎么甩,鬼掌上的吸盘像缝在胳膊上,根本甩不掉。 她朝门缝看了一眼,那双怨毒狠厉的眼睛,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岳观潮和陆奉简堵着门,朝宋思媛气喘吁吁说道:“宋小姐,把我后背弯刀取下来,砍掉这畜生的手,然后,你和阿萤一定要堵住门,我们俩把桌子搬过来。” 宋思媛拿起岳观潮弯刀,咔嚓一声朝鬼手砍去,只听得鬼婴剧烈惨叫,岳观潮和陆奉简趁机发力,活生生将鬼手夹断。 房门轰隆一声完全闭合,他们赶紧插上门杠拿起桌椅堵住门口,鬼娃娃在门外轰隆撞击,朦胧婴鸣渗人头皮,久久不散。 察觉到门外动静稍停,他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萤似乎还没从惊魂未定里抽离,吓得拿起手绢不断擦干胳膊上的污血。 “都怪我,要不是我要你们帮我找我阿爹阿娘,也不会害了你们!” 阿萤低下头,眼圈变得红红的,在经历生死时刻的情况下,情绪会变得非常脆弱。 宋思媛走过去,摸着她后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发生这些事,恰恰证明了这座镇子确实有诡异,我们本就是来调查真相的,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刚才的场景根本没有火烧的痕迹,我们现在,真的还在傩舞鬼楼吗?” 宋思媛的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 “啊啊!啊!救命啊,求求你们了,别咬我了,疼啊~~” 他们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戏台上传出惨烈叫声,就好像是大活人被活活挖去腰子,疼得直打哆嗦。 岳观潮凑近众人,低声筹谋:“这声音,不像是村民的,我们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看,看看是什么!” 语毕,岳观潮和宋思媛蹲下身子,走到面向戏台的窗户,用手指在窗纸上扣出圆洞,凑近眼睛朝下偷看。 那戏台上忽然吊下数条藤蔓,把一些身穿军服的壮汉吊在半空,剩下的就是他们在幕墙后见到的丛林老猎人。 岳观潮看见这身军装,迷糊了好一阵。 违和,非常的违和! 这些壮汉虽然套着这身官皮,却好像乞丐穿龙袍,怎么看怎么都透着滑稽,他们言语粗鲁、一脸络腮胡、满脸横肉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与其说是营兵,不如说是土匪。 等等,土匪! 岳观潮像是想到什么,在这些壮汉身上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他们脖子里,戴着金瘩寨的狼牙符! 这个东西,老叔早几年就送给了他。 岳观潮拿出脖子里的狼牙符,拇指大的狼牙,上面用金丝镶嵌“金瘩寨”三个字,一层独特花纹蚀刻周身,既辟邪也显示身份。 “难道,他们的身份,是金瘩寨的土匪!”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他只能这样猜测。 他再次抬起脑袋细看,那些女傩拿起弯刀,直直刺进这些土匪的肚肠,他们疼得口吐鲜血,将欲昏死。 第三十八章 :牛眼里的幻觉 鬼娃娃像是嗅到腥气,对着兵匪一哄而上,好似水中食人鱼,瞬间把活人吸成人干,有些兵匪至今没咽气,颤抖着干瘪的身体,在藤上痛苦嚎哭! 这一幕,让宋思媛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 鬼娃娃们鼻子一动,朝空中嗅了几下,集体看向他们所在的隔间,漆黑眼珠流出血欲之色! 糟糕! 岳观潮关紧窗户,招呼着同伴朝后躲。 一眨眼功夫,他们已经爬上二楼墙壁,围在窗户外面鬼哭狼嚎。 咔嚓! 一只鬼手刺破窗纸捅进去,随后,几十个鬼手齐齐破开窗户,将窗板撕扯得粉碎。 “哇咩咩咩!” 鬼娃娃们狰狞着笑脸,脑袋摞脑袋堆满窗口,这一幕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赶紧搬开桌椅,把房门打开逃出去。 几个人根本无法跟成百上千的鬼婴抗衡,哪怕枪打得再厉害,也只能把它们吓跑,根本伤不了鬼娃娃分毫。 随着女傩振臂一呼,那些鬼婴扑向众人,像蚂蚁搬碎肉似的,把他们搬上舞台捆住手脚 如果岳观潮猜地没错,他们的命运也将像那些干瘪尸体似的,被这些鬼娃娃吸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岳观潮,我们不能在这儿被吃了吧。” 宋思媛想努力挣脱藤蔓,却越挣越紧,手腕被勒得渗出一道道血丝,顺着胳膊流淌。 众人看向渐渐包围过来的女傩,她们并没有急着插刀子,而是脱下宽大祭服,随着牛头面具也被摘下,众人心中一惊,差点昏过去。 那宽袖大裙的身体上,脑袋不翼而飞,脖子好似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只留下风干的伤口,脖子截面凹凸不平,长出难看的人脸,仔细听,还能发出呜咽哭声。 “没有头,居然能活动。” 接连发生的诡异情况,像一记闷棍把他敲晕,岳观潮已经不知道,他们所经历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 这些女裙祭服好似活了般朝他们身上卷动,刚好把众人全都包裹进去! 待脑袋卡进牛头面具,他透过牛的眼睛看见众多村民已然恢复正常,反而是被吃掉的兵匪,像从炼狱中出现的枯槁恶鬼,举起磨得锃亮的屠刀,砍掉这些村民的脑袋。 一时间,戏台下大火烧灼、焦墟成灰,活生生的人被开膛破肚,惨烈哭嚎声更衬得堂内如同人间炼狱。 这惨烈的一幕太过惊悚,看得岳观潮脑门青筋暴凸,瞪大了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鬼娃娃嗅着岳观潮胳膊狠狠咬下一口。 疼? 手腕原本该传来疼痛,岳观潮再三感觉,却什么痛感都没有,只能看见鬼娃娃贪婪得从手腕吸出鲜血。 “难道,它们的嘴里有麻沸散一样的口水?” 岳观潮随即打消这个想法,哪怕真有麻沸散也只是祛除了痛感,其他触感必定存在,可如今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鬼婴是个幻影,根本没有接触到自己! 幻影……伤口不痛……没有任何触感。 岳观潮心里猛地一惊,他咬紧舌尖,随着腥甜蔓延口腔,舌尖刺痛瞬间抵达大脑,他的脑子好似被钢针刺入,伴随着疼痛彻底清醒! 等他意识恢复清明,眼前恐怖幻境逐渐退散,傩舞鬼楼恢复毫无生气的焦墟之态。 他发现,自己和陆奉简、宋思媛以及阿萤全都被吊在戏台上,脖子被缠住数圈,一些藤蔓根须刺进皮肉,在里面不断蠕动。 在他们周围,慢慢爬过来许多丑陋邪恶的野猴子,它们似乎并不怕人,张着獠牙渐渐靠近众人。 “你们醒醒,别睡了,再睡就完了。” 岳观潮撕下藤蔓,把毒血挤出来,脑中最后一点眩晕也消耗殆尽。 他赶紧把同伴后脑的藤蔓拽断,扶着他们靠在幕墙上,心说要是他们还不醒,肯定就被猴子吸干净血液了。 眼看同伴还在昏睡,他随手抄烧黑的长棍,把扑上来撕咬同伴的野猴子打落戏台。 一番乱打乱挥,把野猴子吓得朝后躲避,呜呜啊啊乱叫。 猴子生性狡诈奸猾,知道不能从岳观潮正面突袭,突然蹿上房梁,张开獠牙朝戏台猛扑。 他一拳锤死一只,戏台上死兽相藉,满地血水。 不过,这成千上百的野猴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他打得拳头隐隐作痛,打死的猴子实在有限,只要稍微卸力,这些畜生立马卷土重来。 无奈,岳观潮明白再耗下去只会落于下风,收了拳脚功夫拿起长枪,冲着野猴子嘭嘭扫射。 火力在空中密集排开,几十只野猴子当场被打死。 一些猴子听到这剧烈声响,吓得赶紧捂着耳朵! 得见这一幕,岳观潮瞬间明白了这些野猴子怕什么,他跑到舞台左侧,拿起鼓锤敲响水缸大鼓。 咚~咚咚咚咚! 牛皮鼓面震荡开,仿佛在空气里荡起一层层清光。 第三十九章 :吃人山魈 这些渐渐包围过来的野猴子,瞬间后退十几米。 岳观潮再接再厉,铆足力气敲鼓,这剧烈声响震得野猴子不敢来犯一步。 有些贪婪嗜血的猴子舍不得走,当场被震得耳朵出血,尖叫着逃出傩舞鬼楼! 刚才还全是野猴子的建筑,顷刻间猢狲散尽,连一丝影子都没了。 陆奉简被鼓声叫醒,他一摸后脑伤口,猜也能猜到是什么在搞他们,走到另外一面巨鼓前,抡起鼓锤奋力敲击。 两个人互相配合,震耳欲聋的声波从堂外蔓延,躲进深草丛的野猴子自以为安全了,随着声音波及草丛,当场暴脑而亡,绿涛海洋为之变色。 “嘶,我们这是在哪?” 等傩舞鬼楼彻底安全,岳观潮摇醒她们两个。 宋思媛揉着剧痛的后脑勺,待她看清舞台上的未知生物,脑子瞬间清醒,她不断检查自己和阿萤,确定没有任何伤口,才放下心来。 随后,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低头看向被岳观潮打死的野猴子! 这些猴子个头并不高,跟半个胳膊差不多,类似猩猩的肥硕体型,外皮覆盖着米黄泛白的油润皮毛。 远远看去就好像没长毛的猴子! 它们的脑袋很圆,圆形黑斑像面膜似的贴合脸盘,自然生长着鬼面彩纹,琥珀色的圆溜兽眼下是深粉长鼻,满嘴獠牙凸出嘴唇,脖子里长着焦黄毛发。 她拿起木棍把野猴子翻来覆去捣弄,跟岳观潮解释她的新发现:“这些猴子的兽耳伸出很多透明触芽,应该是一种听觉很敏锐的动物,还喜欢吃生血肉,所以牙齿格外锋利,上下虎牙甚至可以当匕首用。” “行啊,这你都知道,刚才就是这玩意儿迷惑了咱们,还想喝咱的血,被咱拿鼓吓跑了!” 岳观潮见脱离危险,把刚才的狼狈抛在脑后,恢复贱贱的样子。 “这野猴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还能让我们产生幻觉?” 岳观潮回想起来,刚才野猴子扑过去时,他闻到猴嘴上那股诡异怪味儿,甚至还想再次昏过去,要不是靠着习武的意志力克服昏厥,真能倒地不起。 阿萤恢复清醒后,拿起从她皮肤里抽出的藤蔓:“这是…水蛭藤!” 她这番话,震得三个人不再说话,渐渐朝她靠近。 “阿萤,你见过这种植物。” 阿萤点点头:“确实,我以前在阿翁的丛林渔猎图上见过,之所以称为水蛭藤,就是因为它跟水蛭一样喜欢活物的鲜血,一旦活物被刺中,就会被逐渐抽干血液,往往会在夜晚趁活物熟睡吸取营养,假如活物没有发现,等第二天恐怕就变成干尸了。” “可是!”阿萤睁着虚弱的眼睛:“被它刺中很疼,为什么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我阿翁也没说过水蛭藤会让人产生幻觉。” 宋思媛听了她的话,眼前一亮:“那如果这水蛭藤上被抹了东西呢?” 她让众人凑近藤条,上面果然有动物的臊味儿! “我明白了,迷惑我们的可能是山魈!” 阿萤走到野猴子身边,拿出麻线穿起的蒲页册,挨个对比蒲页上的动物,她翻到山魈那一页: “找到了,这种野猴子就叫鬼面魈。” 岳观潮走过去,看向这蒲页上的记载: 巫棺镇附近的野林有种猴子叫山魈,老猎人都叫它鬼面魈,取自脸像鬼面具一样全是花纹。 这种猴子凶狠狡猾,虽然长得跟婴孩差不多却极其聪明,喜欢吃人少寡众的活物,见到人笑它也会模仿,传说这种魈连老虎豹子都不怕,寿命极长像妖怪一样。 《北医匮要》记载,山魈涎液可以入药止疼,比麻沸散还顶用,治疗头疼癔症最有效。 江湖里有那喜欢厌胜骗钱的鸡脚先生,最喜欢拿山魈口水揉进面团里当仙丹,号称可以消解百痛,利用的就是它的止痛麻醉作用。 不过这东西毕竟属于毒药,一时服用容易精神错乱,产生黄粱梦,长期服用会变成疯子。 越是年长的山魈,越是有通人能耐! 它们懂得利用声音引诱活人,会故意发出人的动静,把活人往它们的领地引,走得越深就闻得越多,等走到陷阱深处,就再也醒不过来。 也是因为如此。 但凡被山魈抓去的活人,一旦超过三天就再也找不回来,即便能找到,也会因为闻多了山魈口水被烧坏脑子,野河镇出过不少脑子坏掉的孩子,都是贪玩被山魈抓去了。 活页上还记载过一个略微离奇的故事! 第四十章 :天要绝人 二十年前保护野河镇的营兵晚上会巡逻,有个营兵听野林有喊救命,还以为是村民被捕兽夹困了,循着声音走过去就再也没出来,军营里点兵发现少人了,立马满山野去找。 等找到这营兵时,发现他已经枯坐树根旁,身上的血肉被吸得一干二净,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瞬间跟老头子似的枯萎衰老。 此事一出,野河镇开始抓捕山魈,驱赶野生兽类,过了五年才把野河镇附近的飞禽走兽治服帖。 蒲页上记载的故事真假不辨,不过这个山魈,倒是让岳观潮也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怪事。 他打小就在鹰盘岭林场长大,岭子里的老猎人活得时间长,见识的东西也多,经过的奇闻野事并不算少,每当下工歇着,总有一堆大老爷们提着酒壶,围在木屋旁边侃大山,他也喜欢听这些人讲古。 兴安岭九月开始便会下雪,大概等到来年三月才开春回暖。 长达七个月的冬季,再加上割人脸皮的白毛风、厚积雪,冷得根本出不了屋,大部分人都会存够粮食在屯子里猫冬。 除了收的苞米、高粱、荞麦糙米外,还需要存够一家人半年吃的荤腥儿。 屯子里的人没那么富裕,鸡鸭猪狗虽然养的有,但家养的,味道怎么也比不上野味儿。 这些老猎人一到九月,就会备够干粮带着家伙事儿进山打猎。 这个时节,刚好是野兽百禽贴秋膘、攒肥肉过冬的好时候。 大部分猎户有本事的,打的猎物够全家人吃,还能拿到镇上去卖,若碰上没本事的,猎物打不到,可能也命都能搭进去。 老猎人最怕在林子里见到老虎狮子,其三便是山魈,这是深山野林里恐怖传说之一。 鹰嘴岭往上数三代,就有这么一号人,叫岳大茂 这猎人是个年轻壮汉,赶冬荒半个月,打的野味不够全家猫冬。 打不到东西,脸上也没面儿,这岳大茂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驾着马继续往深山老林走,想再碰碰运气. 等出了鹰盘岭界碑,就已经是无人踏足的深山野林,连个开荒打猎的都没有,再加上天渐渐黑了,他就起了掉头回去的心思。 一转头的功夫,忽听到身后有哭声,循着声音掀开草丛。 水灵灵的大姑娘,揉着腿肚子,看样子是崴了脚。 他本不想管,但这姑娘长得如花似玉、面若银盆,又哭得梨花带雨,看得他色心萌动,便自告奋勇送这姑娘回家。 原来,这姑娘是财主家的独女,本姓袁,称袁贵芬! 看着这麻将块似的连套四合院,他颇为眼红这田连千亩的富贵。 两人年纪尚轻,岳大茂长得平头正脸浑身是力气,一来二去,便趁着夜晚天黑跟地主家闺女勾搭上,两个人背地里翻云覆雨、巫山行云,等袁老爷发现的时候,这家闺女已经珠胎暗结。 地主老爷本来也有意招上门女婿,如此一来,就顺水推舟,让他跟袁贵芬拜堂成亲招为赘婿。 不过两年,老地主匆匆过世,岳大茂接替老财主,成为一家之主。 他看着满坑满谷的粮食和几十箱子金银珠宝,想起自己那受苦的婆娘和孩子,发觉对不住他们,就趁着地主婆外出做生意,私自逃了出去。 岳大茂满心打算把孩子老婆接来享福,谁曾想回到家,他那老婆已经死了二十年,连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儿子不信他发财了,便跟着他到老财主的田庄。 到了地方,田庄早已不知所踪,满山遍野只有杂草野林。 他们找了很久,才在某个山坡上看到一口石洞,那石洞上隐隐阴刻着袁家大院。 石洞旁的老槐树上,趴着很多山魈,他们个个都跟人一样精明,看到壮汉,口呼人言喊老爷。 岳大茂见到此情此景,骇得当场昏厥。 几天来日渐衰老,才不过半个月就成了白发豁牙的老头子,没过多久就入了土。 这事儿,鹰盘岭很多上年纪的老头子都知道,二叔也经常拿着岳大茂的事情,吓唬晚回家的岳二炮。 岳观潮虽然听过这种奇怪故事,却也不敢说是真的,屯里人说话喜欢添油加醋,具体啥情况,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 唯一令人害怕的,便是野林里拘人精气的野山魈,它们能把人迷惑到这个程度,约莫也是百年成精的老兽。 岳观潮心里想着,要是把他知道的怪事说出去,只会平添恐怖情绪,索性摆出不以为然的嘴脸,玩笑几句敷衍过去: “山魈口水能迷惑人我听说过,可你要说吸成老头,这也太离奇了。” “你阿翁不会是写故事给你解闷儿的吧!” 阿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这是我偷我阿翁的东西,他总不能写故事给自己看吧,我还以为山魈真的在野河镇绝迹了,没想到全都逃进巫棺镇了。” 宋思媛听着阿萤的介绍,恍然大悟:“如果是山魈,那我就明白了,一定是山魈在水蛭藤上抹了它的口水,才会让我们昏迷过去,再加上我们看到被吸干的老猎人,就产生了刚才的幻觉。” “你们,应该也看到那幻觉了吧。” 所有人想起幻觉,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阿萤更是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挠着后脑勺,仍然心有余悸:“幸好是幻觉,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完犊子了。” 宋思媛眼神变得神秘兮兮:“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幻觉里看到的很不寻常,为什么唐殿戎的兵匪会被巫棺镇民撕开剁碎,这难道也是我们看过的?” 所有人一脸懵逼,无人知晓。 不过,有一点可以清楚,如果他们的幻觉是真,唐殿戎在巫棺镇所做的事,算是缺了大德! 宋思媛斟酌片刻,看向所有人:“我觉得,我们得先出去搬救兵,还没开始调查就遇到这么怪的山魈,谁知道后面会碰上什么东西。” “你们怎么想?” 阿萤和陆奉简率先举起手,他们没有意见。 岳观潮思索片刻,也点点头:“那我们赶紧回去,先把救兵搬来再说。” “等等!” 岳观潮正要出去时,宋思媛叫住他。 “如果外面还有山魈,那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得找个能制造噪音的东西一路敲打。” 岳观潮扫视周围,他看向没被烧毁的铜锣,眼前一亮:“还有什么比铜锣还响,我们就拿它吧。” 当啷当~铛铛~铛铛铛铛~ 岳观潮和陆奉简拿着铜锣,出了傩舞鬼楼在草丛里敲敲打打,这里果然还藏了不少山魈,刺耳轰鸣所到之处,它们尖叫着窜出草丛游向远处,等彻底远离草丛,他们才放下铜锣松了一口气。 他们按照来时的路线一路摸索折返,本以为会顺利回去,还是把巫棺镇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返回栈板后,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所有人心头猛突! 岳观潮试探着站在烧焦的栈板岸边,他很难从浓重灰雾中看到任何东西,就好像是站在壁立千仞的断崖,风声呜咽刮过,荡起更加细碎的飞灰,呼呼热雾从深谷冒出,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热浪扑脸。 “你们…你们是谁?” 众人正怔怔出神,一个老太太从旁边的废墟窜出来,冷不丁看见未知善恶的活人,所有人都不敢让她靠得太近。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个老太太,她身上穿着黑色粗布褂裤、裤缝袖口的图案已经被磨得脱线掉色,可能是没打理过满头灰白长发,上面沾了草根枯叶,看着像顶了个鸡窝,要说最恐怖的还是她的脸。 这老太太的脸上全是诡异皱纹,凌乱地堆在脸上,仔细一看才清楚,这些纹路是陈年刀伤,日久天长在脸上形成沟壑,远远看去就像满脸皱褶。 这老太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总是油腻脏乱,斗篷长到脚踝,缝缝补补全是破洞,哪怕离得远,也能闻到十几天不洗澡的酸臭味儿。 这老太太也在警惕他们,手里紧紧攥着石头,浑浊眼珠眼底全是血红丝,对所有人都极度厌恶。 “老婆婆,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 岳观潮定下心神,决定先套套近乎。 “嘘嘘!” 这老太太不回答,手指放在嘴巴上嘘来嘘去。 出于好奇,她围着岳观潮看了几圈,眼神逐渐从好奇变为震惊,眼底血丝越来越通红,活像个急需放蛊的老蛊婆。 随后,她眼眶涌出血泪,咧嘴诡异狂笑: “逃了那么多年,你不该回来,你不该回来…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一章 :再遇乌图满 逃了那么多年……不该回来? 这疯婆子说得云里雾气,岳观潮也听得稀里糊涂,他本想问清楚情况,这老疯子说完头也不回朝旁边跑开,他怕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再追过去。 岳观潮拿起宋思媛的望远镜,看向山崖:“哥几个,现在我们怕是回不去了,只能另想办法了,我在想这个镇应该还有别的出口吧!” 宋思媛不信邪,拿出背包里的烟雾弹丢进深渊,只见一溜烟朝下坠落,就好像深渊永远没有尽头。 阿萤见到此情此景,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低头咬着嘴唇:“岳大哥,我搜阿翁的护甲时,还找到一幅地图,你看看能不能用!” “地图?” 岳观潮正愁不辨方向,听说阿萤有地图连忙催促她拿出来。 阿萤低头翻着布包,拿出一幅叠成方块的鹿皮舆图。 岳观潮接过舆图平展摊开,一张锅盖大的前朝地图出现众人眼前。 这张舆图是用野鹿的皮做的画卷,裁切工整、皮质细腻、两端缀有系挂绳子,古卷中画的正是包围巫棺镇的马骆、喀西、昆吾、坞吉四山,甚至还工笔描绘出巫棺镇建筑和街道,连称谓都一应俱全,只是,舆图毕竟年代久远,表面已经出现黄斑水痕,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宋思媛细细端详舆图,在右下角的位置看到一行刺绣字迹: 龙江军府齐哈城辖巫棺治地舆图,绪帝二十六年制,红色印章附后。 她确定这是前朝的巫棺镇舆图,高兴得两眼放光,比采到特大新闻还高兴。 自从民国成立后,巫棺镇的所有资料均被销毁,这张舆图可能是龙江军府唯一还残存在世的前朝舆图。 “阿萤,你阿翁怎么会有巫棺镇舆图?” 她和岳观潮早就知晓乌图满可能是披甲人,不过,亲眼看见这二十几年前的舆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向阿萤询问更多细节。 这女孩对他们没什么戒心,压低声音朝他们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告诉其他人。” “其实,我阿翁根本不是猎人!” 说到这一点,阿萤的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巫棺地火发生不久,龙江军府就派新营骑兵把这里包围起来,建立野河军屯,他是前朝的披甲太保,这张舆图是龙江军镇让我阿翁调查巫棺地火时给的细图。” “还有呢?” 宋思媛迫切想知道更多线索,这对她写新闻有很大的帮助! 阿萤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些还是我趁着我阿翁喝醉酒偷听的。” 陆奉简知道这张前朝舆图对他们有多重要,他拿起舆图指着某个山峰说道:“有了这张图,我们或许还能找到出去的路,我看不如往峡谷的反方向走,绕过森林去另外的山谷入口。” “我同意奉简的意思!” “我也同意。” 岳观潮不再啰嗦打开罗盘,本该指示方向的铜针,此时却跟疯癫了似的,绕着铜轴不断自转,想用是不太可能了。 宋思媛察觉到罗盘的变化,拿出自己的指南针,果然也失去方向,胡乱颤动 “嘿,这个地方也太邪门了吧,看来是指望不上罗盘了,只能靠这张地图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岳观潮在舆图中标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在舆图里比划着另外的出口,朝同伴解释他的计划:“这个镇里街道歪七八扭,我寻思要是走镇子里过,要耽误不少时间,要不…从镇子外的野林走,这样可以缩短脚程。” “可以是可以,但我估计不会太安全。” 宋思媛经历鬼面魈,对这个镇子的一切都透着不信任。 “走一步看一步吧,就是真有危险,我岳观潮肯定死在你们前面,别担心。” 众人默认,这一点他们谁也没办法反驳,要不是岳观潮,这会儿所有人都做了鬼面山魈的腹中餐。 他们不再抗拒,循着岳观潮的路线赶赴镇外野林。 …… 巫棺镇、镇外、原始森林 远离镇子后,奇特古楼逐渐稀疏,茂密遮天的原始森林遍及旷野,远远看去,就像细密绿豆圃铺进黑土地,浓郁得化都化不开。 他们走进森林,群鸟鸣叫聒噪在耳,虽然烦闷却也驱散了心中阴霾——有活鸟的地方,至少没有蛰伏的猛兽,否则这些鸟只会盘旋树梢,根本不敢站立枝头。 “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过来了!” 岳观潮耳朵一动,察觉有细碎声响从树林传出。 他还没来得及细听,茂密灌木被强力劈开,一条黑裤腿踏着气流,径直往他脸上踢去。 腿风之厉,刮得耳边呼呼生风。 若这一脚踢到实处,他的鼻梁保准裂开,弄不好连脸皮都保不住了。 岳观潮察觉此人来真的,当即闪身一侧,将将躲开强劲一踹。 那黑腿方甫凌空直踢,还没等岳观潮反击,旋即急速转折,给来了个神龙鞭腿。 他眼疾手快左右后仰闪躲开,趁黑腿还没收回,两个胳膊猛地锁住黑腿,提起千钧之力,朝上猛踢腿肚。 此人被踢中麻筋儿,吃痛几下,脚上卸去几分力,岳观潮趁机捉住脚腕,猛得朝外扔出。 顷刻间,一黑影从灌木抛出,空翻几个跟头落于人前。 岳观潮还以为是歹人,一看这人穿斗篷戴护甲,立马猜到了他身份,瞪大眼睛颇为意外: “乌图满大爷。”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见到死对头,心里咯噔一下,连周围空气都阴冷了几分。 这老头子本来就不满他们一行人来巫棺镇,再加上他孙女也被这些人蛊惑,新仇旧恨都算上,他恨不得当场打死岳观潮。 乌图满的眼神洋溢狠毒之色,好似看到猎物的老鹰,杀气弥漫: “俺早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没说动俺就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了,那你们可打错算盘了,既然你们那么想来巫棺镇,老头子就把你们埋在这儿,你说行不行,后生!” 这句话不是询问,分明是威胁! 岳观潮看向这老汉,挑眉一笑:“乌图满大爷,你得有这个能耐。” “少废话,接招。” 这老猎人被岳观潮拽出灌木,本就折了面子,再加被人看轻,脸上平添几分怒意。 他大喝一声,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地打出几记老拳。 岳观潮知是阿萤的爷爷,也不敢下死力气,只闪身游移,像老鼠躲猫,避开这老汉的纠缠。 乌图满见他没使出全力,自觉受了侮辱,反而加重了力道。 岳观潮心想,这老东西用了十成十力道,这是铁了心要弄死他,常言道敌不犯我,我不犯敌,他心中暗道对不起阿萤,鼓足力道开始反抗。 他年纪正轻,拳头势大力沉,每打一下,都能让乌图满疼很久。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乌图满行走山林几十年,力气比不得年轻小子,但武功偏巧,出拳善巧借力,岳观潮出两拳的功夫,他都能打三五拳。 蛮力拼巧劲,竟也不相上下。 两个人在树林间拳脚相加,龙腾、虎跃、豹突、蛇缠、鹤展……武功夹杂拳脚,可谓拳拳到肉,拳风之快,只剩几道残影在林间晃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是好事,但不服老却也不行。 岳观潮趁乌图满出拳,踏地跃起凌空朝前猛踢,直扑这老头脑袋。 老话说半大小子压塌炕,在绝对力量之前,任何巧劲都不顶用。 老头子深谙此理,架起拳脚准备上踢袭心,却也正中岳观潮下怀。 岳观潮踹向脑袋只是虚晃一招! 他拽住树上藤蔓,来个鹞子翻身,飞身略过老汉头顶,身轻如燕落于身后,随后乘迅疾之势使出一招后鞭扫腿。 踹得他朝前踉跄,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小子,找死儿!” 乌图满老汉要强一世,差点被毛头小子给踢个狗啃泥。 他气不过,抄起身后的十三响洋枪,连招呼都不打,瞄准岳观潮嘭嘭扣动扳机。 “岳观潮当心~” 第四十二章 :老阴批的心计 宋思媛阿萤瞪大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两个人怔住好一阵,等两枪结束才惊叫着跑过去,疯了似的检查他衣服。 阿萤泪花都快喷出来了,看向阿翁的眼神,多了一丝责怪。 “啊哈哈哈哈哈哈~孙女儿,你放心,俺这枪里压根没子弹。” 这话,让在场众人瞪大眼睛,他们的心情七上八下。 宋思媛将信将疑,阿萤脸上也写着不信。 岳观潮朝他们故意眨眼,从手里撂下弹仓,痞气一笑。 他随后又勾动嘴角,抄着玩世不恭的语气摇摇头:“乌图满大爷,你到底还是老了,你光顾着打拳,连我身上的枪都来不及缴?” 乌图满察觉不对,神色一凛,岳观潮手里举起马牌短枪,径直瞄准他心口! 这一下,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老头子长叹一口气,不得不认输:“好小子,能让我不察觉你带着武器,还算有点本事,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乌图满释然一笑,看着岳观潮,眼里多了一丝对敌人的欣赏。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他明白有了这把枪壮胆,他就可以跟老猎人谈条件了: “老大爷,您这一把老骨头要是给我打散架了,我阿萤妹子就一个亲人都没了,咱们大家各退一步,你不阻碍我们查案,我们也不给你惹麻烦。” “多好?” “呸!” 乌图满狠狠啐了一口,气得脸红脖子粗:“谁是你妹子,别以为有本事,就占我孙女儿的便宜。” “年轻人,你以为拿把王八盒子,就能治住我乌图满。” 说完,老汉吹起口哨,这气沉丹田的力道,化作嘹亮口哨响彻四方。 随后,树丛窸窣响动,几个荷枪乡勇从灌木踏出,对准众人。 岳观潮打眼细看,这些壮汉的个头跟他不相上下,甭管是拼力气还是拼火力,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环顾周围看清楚情况,立刻明白他已经落了下风,马上收敛起方才的嚣张之态。 岳观潮看着这老头子阴狠狡诈的得意眼神,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他那土匪二叔,要是他老人家在这儿,肯定能跟乌图满打个平手,毕竟,能对付老阴批的,只有另外一个老阴批! 岳观潮怔住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乌图满大爷,对不住啊对不住,我刚才跟你闹着玩呢。” 这老猎人一声不吭夺过他手上的王八盒子,上膛扳机,对准丛林嘭嘭打响。 “后生,你也算是个少年英雄,啥也不说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乌图满抽起烟斗,眼神一示意,那四个乡勇对准岳观潮。 正准备扣动扳机,阿萤突然拦在他身前,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住手。” “你们不许再伤他。” 这撕心裂肺的叫声,把乡勇们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见过阿萤这个样子,眼神看向乌图满,想请教他怎么办。 这老头眼神一扫,他们立马就明白怎么做了,收起枪口准备拉开阿萤。 一个只会采草药的女孩子,怎么是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他们丝毫不费力就把她拉开架在旁边。 其中一个黑壮小伙儿略显憨厚说道: “阿萤姑娘,你可别为难俺们,你知道镇里的规矩,擅闯禁地盗宝者死,以往镇里处决了不知道多少,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那么大反应?” 阿萤神色紧张看向他:“阿牛哥,阿虎哥,他们不是盗墓贼,他们只是来调查真相的记者,刚才如果不是他们,我已经被鬼面魈给吃了,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你们碰到鬼面魈了?” 乌图满看向岳观潮,他不相信居然有人能从鬼面魈手上逃走,可如果他确实活蹦乱跳活着,说明孙女所说不假。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子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粗重,挺着胸膛逼近岳观潮,枪口捅得他不断后退。 这下,他反而不敢动眼前的年轻人了! “把头,你看这……咋办?” 这些乡勇再次把眼神投向乌图满。 乌图满再想打死岳观潮,也得照顾孙女的面子,看着她那期望的眼神,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让他们放下枪杆。 危险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冷哼一声:“哼,看在你救过我孙女的面子上,我暂且留你们一命,带他们到渡口,先回镇子再说。” 岳观潮摇摇头,神秘兮兮说道:“乌图满大爷,渡口已经没了!” 他并不相信这个油嘴滑舌后生的话,看向孙女,等阿萤也点头默认,他这才相信岳观潮所说之言。 “走,去看看,你们可别耍什么花招。” 乌图满一声令下,这些壮汉把他们的武器和匕首全都收缴起来,确定背包里没有武器,才还给他们。 岳观潮、宋思媛、陆奉简被几个乡勇押着,从森林往断崖赶,他这一路上都在回忆乌图满听到鬼面山魈的眼神。 等看到他后脑的血痕,心里的好奇折磨得人心痒痒,情不自禁问出口: “乌图满大爷,我看你们后脑勺有伤口,也是看到那河里的东西了吧!” 第四十三章 :另寻生路 岳观潮成竹在胸,没有把握的问题,他绝对不会问。 乌图满停下脚步,肩头上下起伏,神色阴冷朝后瞥了几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想活命就闭嘴。” “乌图满大爷,刚才你提起鬼面魈,明显在犯怵,你以前也跟它们打过交道吧,要不然,咋可能把鬼面魈记进蒲页!” 岳观潮抓住这一点,在乌图满身后喋喋不休提问,这老头幽怨得看了一眼孙女:“你这傻丫头,咋啥事儿都告诉外人,以后可不敢这样了。” 阿萤怯怯地点点头:“知道了,我是想让他们帮我找阿爹阿娘。” 乌图满听完,眉头一皱,眼里闪过心疼,到嘴边的话化作一口叹气。 岳观潮看准了这老头有软肋,继续刺激他:“乌图满大爷,你指定儿清楚巫棺镇是咋回事,阿萤的爹娘也是从这里消失的,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你哪儿那么多话!” 乌图满可能是被问烦了,回身猛踹一脚,岳观潮闪躲不开,被踢出去几米远。 “阿翁,你答应过我,不杀他!” 阿萤扶起岳观潮,挡在他前面,乌图满收敛杀机只得作罢。 几人匆匆返回,等再次回到栈板,这里果然还是老样子,断崖高深、热雾冲天。 乌图满似乎也没预料到会这样,脸色铁青站在悬崖边,不发一言。 “我的舆图呢?” 阿萤乖乖把鹿皮舆图递给他,乌图满在舆图上指了几座山头,目光幽深如潭:“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我这老头子能处理的了,好在我年轻时去过另外一个山谷,咱们先过去碰碰运气。” 众人听到还有出去的机会,眼中亮起精光,乌图满似乎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话锋一转: “不过,你们也别太高兴,镇子里的山魈已经够恐怖,那些野林子指不定有什么脏东西。” “要是其他山谷也是这个鬼样子,那咱们这些老老少少只能在这里扎根了,当初我劝你们别来,你以为我是跟你们闹着玩儿!” 岳观潮看向这老猎人,他的话不像是骗人,这镇子比他想的要恐怖很多! …… 灰雾弥漫、天光朦胧 一行人穿越镇外原始野林,蹚着浓郁绿绒在密林赶路,原本就昏暗的天色,被枝叶遮住后更显幽暗,每走一步都要担心有没有陷阱。 “前面为什么有那多鸟在盘旋,是不是有野兽?” 阿萤看向前面,鸟群盘旋林间,像嗡嗡乱叫的苍蝇,乌压压一片。 “可能真有野兽!” 岳观潮唯一能想到的情况,便是有野兽在林,它们不敢下去觅食。 乌图满冷哼一声:“过去看看,我们必须得穿过前面。” 乡勇们小心翼翼举起长枪,带着众人走出密林,前方略微空旷,一座门户奇怪的庄院横亘在前。 此时,野林里风声呼啸,枯叶被卷得满天飘飞,院墙上杂草弥漫,鸟雀绕宅不肯散去,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巫棺义庄!” 岳观潮看向匾额:“闹半天真是存尸体的地方,怪不得瞅着那么渗人。” 吱呀一声! 岳观潮推门而入,略过一幅奇怪的影壁,众人走进义庄。 待看清院子里的景象,所有人都后退了数步! 这里并不算大,跟寻常的一进四合院差不多,依靠北墙修了整栋吊脚楼,院前铺满青砖,已经有野草挤开石板。 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让他们感觉怪异的,是院子里插着的诸多木桩。 那些木桩上,上面无一例外全都绑着已死之人。 岳观潮走到这些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他们。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全是男尸,身上大多穿着盘扣褂子、羊皮袄、灯笼黑裤,头上还戴着毛毡帽,全身被织有牛首图腾的血污麻布缠住,像木乃伊似的只露出脑袋。 他们的死状极其残忍,四肢被捆成十字绑在木桩上,藤条荆棘狠狠刺进皮肉,从喉咙钻出再钻进心口,血肉伤口腐烂变黑,还有蜈蚣蠕虫在风干的黑肉上钻进钻出。 离得近了,只感觉一股血腥臊臭味儿冲入鼻孔,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脸! 这些人的脸上贴了九层厚厚的麻纸,粗糙米黄的纸已经被血水污液完全浸湿,道道血痕干涸成印,由于麻纸全部叠加贴合,尸体脸上就好似戴了一面表情极度痛苦的恐怖鬼面具。 宋思媛走到他旁边,初见这些尸体,略略有些心惊,不过她很快拿出采访素养,强压下恶心:“死状很惨,这些人以这种方式死去,一定是有原因!” 乌图满慢吞吞走上前看了一眼这些尸体,脸上涌现一丝异样,宋思媛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弱变化,随意问道:“乌图满大爷,你认识这些人?” 第四十四章 :野林义庄 乌图满眼皮微微颤动,干脆地摇头否认:“我一个老头子,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不过他们这种死状,我倒是从其他地方见过。” “你见过,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 宋思媛想知道,这么恐怖的死法叫什么。 现在,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乌图满用匕首指着尸体,吐出一个所有人都陌生的名词:“贴加官!” “阿翁,贴加官是什么,您就别卖关子了!” 阿萤也好奇这种刑罚的称谓,催促着老猎人赶紧说,他轻轻咳嗽几下,语气变得神秘:“这是一种前朝极刑,专门用来对付官员,或者是不能严刑拷打的犯人!” 行刑之初,刑官会事先准备十几张轻薄如蝉翼的桑皮黄纸,若有犯人,便会揭出黄纸盖在犯人脸上,然后刑官会在嘴里含一口水,这口水不是用来喝的,他们会均匀吐在黄纸上。 这些黄纸一旦被濡湿,就会立刻变软,紧紧贴在犯人脸上,让犯人没办法呼气进气,刑官每贴一层,便会吆喝一句“一贴加你几品官,升官又发财”。 这种刑罚跟凌迟活刮没啥一样,都是折磨人的招数,很少有人能撑到第五张,要是过了五张还没招供,肯定就被活活憋死了,这时候刑官把黄纸一揭,就好像是拿了一张面具。 “乌图满大爷,你怎么会了解得那么详细!” 岳观潮顺着他的话头继续打探这老猎人的底细。 乌图满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冷着脸解释:“人年纪大了,经的事儿都快跟吃的盐一样多了,肯定啥都清楚,这种酷刑在民国时已经失传,俺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也是稀奇。” 宋思媛听完他的介绍再次看向尸体,能被贴加官憋死的,会是普通人吗! 她看向岳观潮:“我们搜搜他们身上,说不定还能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许又是被意外杀死的老猎人呢!” 岳观潮正有此意,拉开脏污的布条在他们身上摸索。 这些尸体已经风化腐朽,稍微一碰就感觉有肉渣骨头往下落,再加上尸体这个天然恐惧物,他们搜得很慢,可惜尸体的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也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 “这些死玩意,连个铜板都没有!” 岳观潮拿脚狠狠踢了一下木桩,尸体的麻布被震落,大半拉背晾在外面,看得人胃口翻涌。 他正准备去翻找下一具,陆奉简仔细看了一眼尸体后背,立马叫住他:“观潮,你看这些尸体的后背,好像有什么图案。”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眼前一亮,齐齐望向尸体后背。 宋思媛怕看不清楚,打开手电筒照着他的后背。 天色本就昏暗,再加上尸体的皮肉也风干变皱,他们冷不丁还真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不过随着手电筒照亮尸体,尸体后背的图案这才显露人前。 尸体后背的纹身占了半个背,左右青龙白虎、上下朱雀玄武,中间还有山海细纹,中间一个大大的“金”字。 这个图案,他在二叔给的狼牙项链上见过! 岳观潮恍然大悟,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人身份:“这些尸体,应该也是唐殿戎的手下,只不过他们不是唐殿戎旧部营兵,而是金瘩寨货真价实的土匪!” 阿萤想起他们集体看到的幻觉,随口说道:“岳大哥,这些土匪是不是也是因为做了坏事,才会被折磨成这样。” “有可能,不过还没找到证据,我们得进义庄古楼看看!” 岳观潮本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走进义庄古楼放眼四望,这里陈放这几百口棺材,数量之多,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来看看,这里的棺材怎么都是封上的?” 他往空旷大厅走了几步,目光注意到这些玄漆黑棺,按理来说义庄这种地方,怎么都会留几口空棺材,供死于此地的百姓暂时存放遗体,可这里的棺材无论大小颜色,全都被棺材钉订死! 乌图满目光停留在棺材盖上,神色变得阴冷:“只有封棺下葬才需要订棺材,这些棺材里可能已经有尸体了。” 对于乌图满的猜测,岳观潮也觉得不是空穴来风,他双手晃了一下放在两个横凳上的棺材,果然沉甸甸的! “把铁镐和锤子给我!” 这些乡勇被岳观潮那么一吼,站在原地没搭腔,按理说铁锹和铁锤也算武器,不知道该不该给他。 乌图满朝他们略略颔首,他们这才不情不愿把铁锹和锤子递过去! 叮咚咣当,铁锤开拔。 岳观潮在阿牛阿虎的帮助下,把棺盖上的铜钉一一起开,用手猛地一推果然有所松动。 他抹了把汗看向所有人:“我先把丑话撂前头,棺材里指不定有啥东西,要是诈尸了,你们撒腿往外跑,可别犯迷糊。” 第四十五章 :棺尸残酷真相 这话说出来,让所有人心里都玄之又玄,连阿牛和阿虎都咽了口唾沫:“你放心打开,别说是真诈尸了,就是头野猪跑出来,俺们也能一枪放倒。” 乌图满怕岳观潮再使坏,眼神看向身后的青年:“小龙、小武,帮他开棺~。” 岳观潮和另外两个乡勇劲儿往一处使,嘴里吆喝着号子将棺材盖缓缓推开。 一把把灰尘下雪似的往下落,可见棺材封了几十年,积了不少脏东西,越是老木就越是沉,他们推了一炷香功夫,才算彻底把盖子推开。 轰隆一声,棺盖落地。 地面荡起一层灰雾,与此同时,棺材里的味道,顺着开口往外飘散! 一瞬间,所有人都闻到一股异常难闻的药味儿。 这种味道,就像被人强灌进一壶黄莲汤,苦得浑身都在颤抖,只要吸入一口就牢牢黏在喉咙里,怎么咽唾沫都冲不下去,他们赶紧后退十几米,不敢再往前凑。 岳观潮怕又是上次的情景,赶紧让众人咬紧舌尖,各自拿布口罩沾了水掩住口鼻。 “呜呜…你们没事吧!” 岳观潮没感觉眼前出现幻觉问向其他人,他们也都摇摇头。 陆奉简捂住鼻子,隔着口罩嘟嘟囔囔:“咳咳咳…我们都还好,但是这药味儿到底是什么,熏得人受不住。” 岳观潮朝众人摇摇头: “这我可不清楚,但我寻思是里面的尸体抹了药,要不然我们闻到的肯定是尸臭,就不是这种中药味儿了。” “胆子大的,可以跟我去看看棺材!” 岳观潮带着阿牛阿虎返回棺材前,药味儿果然越来越浓,他低头看向棺材里! 棺板上只铺了几层厚厚干稻草,一个着寿衣的白发老者侧身躺在棺材里,他的身体如同煮熟虾虫似的蜷缩起来,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好险,我还寻思有僵尸,原来只是个老头子!” 岳观潮松了好大一口气,宋思媛他们见没有危险,也壮着胆子围过去。 “这老爷爷怎么是这个死法啊?” 阿萤的话,提醒了在场诸人。 宋思媛也看出了尸体身上的疑点: “如果是寿终正寝,应该会有陪葬品,也不会让老人这么蜷缩着身体入棺,我们得把这老头拉出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听完就要下手捞起老汉的尸体,乌图满赶紧拿铁锹把他打开: “你这后生,可不兴用手碰,尸体一捧人气就得诈尸,万一起尸了可没好果子吃。” “把黑狗血麻绳拿出来!” 乌图满接过阿牛递来的麻绳,打了个结拴住尸体脖子,随后让阿虎阿牛朝两侧拉扯。 这具尸体好似有了生命,从棺材里支起身子。 刚才老头子侧着身子,他们看得并不真切,此刻他的身体被拉起,任何细微之处都在手电筒下无所遁藏。 这老者穿的并不是寿衣,似乎是一种鹰鸟纹样的常服,皮肤就像缩水的黑苹果,枯萎得满是皱褶。 尸体遍体起小脓疱,干瘪后化为硬疙瘩,细细看,还覆盖着一层细密黑毛! 那口耳眼鼻有肿胀之感,扭曲出诡异角度,一只手捂着喉咙,另外一只手捂住肚子,嘴巴大张好像在努力嘶吼! 哪怕不看这些肢体,看神情就可以猜出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痛苦。 “尸体只是缩水却没有腐烂,身上也没有特别浓的药味儿,我们闻到的那股味道,不是从尸体身上散发的!” 宋思媛眼中精光一闪,戴着金属手套往棺材里摸索。 一抬手果然有漆黑药液沾在上面,像融化的红糖浆,黏黏糊糊。 “我明白了,是这棺材被药液熏制,这才让尸体几十年没腐烂。” 宋思媛继续观察,这老头的领口位置明显有几道深重皱褶,她把这老者衣服解开细细端详。 那黑色痕迹不是皱纹,而是抓挠产生的伤痕! 她把手电筒照向老者指甲,手指已经缩水得像鸡爪,只是指甲似乎被钝器给磨掉了,只剩短短一截,里面嵌了黑灰肉泥。 可以预想,指甲里以前都是血淋淋的鲜红血肉,再一看老人的脖子和胸膛,她立刻明白了指甲里的血污来自何方。 宋思媛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语气变得越来越低沉: “我猜测,这老人是被活着钉进棺材,由于棺材里氧气有限,这老人在耗光氧气后心口极度憋闷,于是只能用手抓自己的喉咙和胸脯,直到把胸膛血肉撕裂才死去。” 这话,这些来自山野的人虽然不懂某些词语,看死状也能猜到是憋死的。 乌图满眼里的光瞬间消失,阴沉着脸说道:“后生,我看还不止呢,这个老哥死前还捂着肚子,估摸是被人灌了毒,我来试试。” 第四十六章 :神龛怪笑声 乌图满拿出行囊,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刺进这老者的喉咙,片刻后银针果然变黑,代表这老者在死前被人下毒,而后又封入棺材活活憋死。 “这些棺材全都封死了,难道他们都是同样的死法?我们要不打开棺材再看看。” 陆奉简这句话提醒了岳观潮,他招呼着四个乡勇在周围又打开几副棺材。 待棺盖一揭开,手电筒立马照亮棺材里的尸体。 他们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蜷缩如虾五官扭曲,确实跟最初的老者死法一样。 岳观潮后退几步看向这些棺盖,他起初还以为这是棺盖上的自然木纹。 现在看来,是这些村民抓挠棺材产生的血腥痕迹,每一道黑痕都是一声痛苦呻吟,随着血痕越来越淡,也代表着棺中人最终走向死亡。 一具两具尚且难受,他们面对的是千百具被折磨而死的尸体,任你是铁做的心肝,见到此情此景都会触目惊心,不忍细看。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把这些村民折磨成这样的,就是院子里被钉死的金瘩寨土匪!” 宋思媛语毕,所有人齐齐看向院子里的金瘩寨土匪,众人一阵沉默。 “再往其他地方看看,如果这些人被毒死,总要有作案工具吧?” 宋思媛带着他们往前堂中心走,前堂的格局简陋很多,横梁前挂着“巫棺义庄”的匾额。 堂中摆起及腰高的香案,铜炉腐蚀得长出绿锈斑。 线香燃尽成灰,十几个瓷盘装满各色煮肉水果,应该是供奉神灵的,只是现在已经腐烂,连腐败的臭味都没了,只是一戳就散的废料! “呼!” “谁,谁在那!” 他们注意力都在香案,冷不丁传出呼吸声,所有人后背都竖起汗毛。 岳观潮从地上抄起废木板,老猎人本想夺下他新找的武器,一想到他的身手比其它小伙还好,只能按下不表,静观其变。 他环顾周围,堂中除了棺材就是香案,板凳桌子都没有抽屉暗箱,想藏人也不太容易,若说真有藏人的地方,那一定可以躲避众人的视线。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抬头看了眼香案上凹进墙壁的巨大神龛! 这神龛仿佛一具方形棺材镶进石墙,漆黑玄棺边沿雕了一圈鹰鸟浮雕,跟尸体身上的寿衣类似,所有图腾都用银皮事先做了凹凸攒刻,表面刷过桐油,在手电筒照耀下泛着幽光,几十年下来银器没有氧化,玄色与银器互相衬托,透出的神秘气息浓厚至极。 手电筒一路照射,神龛前缀了淡灰色的纱帘,在室内微风下轻轻荡漾,影影绰绰中,可见一女人正襟危坐。 刚走近神龛,他立马就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难不成,这神龛里的女人是活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能一直活到现在的村民那得多恐怖,说不定已经不能算人了! 乌图满见势不妙,招呼着所有人朝后倒退,阿牛阿虎跟在岳观潮身后,举起长枪慢慢靠近神偶。 啪! 他猛地敲了一下神龛,木板如压堂木发出巨响,连梁上灰尘都被震下来! “出来…什么东西” “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神龛里,这女子不为所动,依然发出机械而空洞的笑声! 这笑声像锯木头也像拉风箱,偶尔还能听见银铃响动,岳观潮看向身后,所有人都点头默认,说明刚才的声音不是幻听,而是真实存在! “仙姑,你要真是个活人儿,就出来给我晾晾像,让咱看看你几个痦子几个斑,总躲着算啥老仙儿!” “你要再不出来,我可掀帘子了嗷~” 岳观潮见这女子不说话,定定神拿起木板一把挑起纱帘。 哗啦! 没了纱帘的阻挡,诡异笑声更清晰传进众人耳朵,这尊女人是个神偶塑像。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仔细端详: 这神偶与正常人一般大小,上裳宽袖博带、下裙百褶堆叠,祖绿底色隐隐透出团金暗纹,外罩纱衣绣满通草百花。 脸上蒙着面白唇绛的面具,头顶戴起花藤编造的百花绒冠,唯有秀发垂到后腿,发丝间可见藤蔓枝叶,就好像长了满头丝绦。 一切装饰少了世俗女神的珠光宝气质感,透出一股诡异华丽气息,与其说是神只,不如形容为地精野灵更贴切! 最奇怪的,是神龛里的椅子! 这把椅子不是寻常的长背靠椅,也不是神像都有的法器坐骑,形态上接近赤毛豹子,通体姜赤布满黑纹,两只矫健豹兽附身咬合、翘起尾巴,刚好形成一把对称的“豹椅”! 这神偶就端坐于豹椅中间,可能是年代久远了,衣服上附着一层黑灰,掩盖住原本的光彩,那满身飘飞的蛛丝,早已表明很久都没人祭奠过她。 第四十七章 :神秘女只 一个跟女性最接近的神偶,此刻正摇头晃脑发出难听鬼笑! 每笑一下,身体就颤动一次,从远处看就好似一大活人扭来扭去,随处飘荡的蛛丝,更增添了她身上的诡异感,好似她随时会扑向活人,露出里面的恶鬼真容。 这个画面,是个人心里都一阵恶寒,不由得裹紧衣服。 “仙姑,得罪了!” 岳观潮作揖几次,跳上香案把这神偶抱下来,他看向神偶面具,怪笑声就是从面具里发出。 他深吸一口气拿掉面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揭开谜底。 幸好,面具后根本不是人脸,这是一个贴合人脸的椭圆空洞,里面的虫形骨笛随着齿轮机簧的运动,发出难听声音! 清楚不是鬼神作怪,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萤看着神偶,眼里充满好奇:“这是什么神啊?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阿翁,这跟北境神灵好像完全不一样!” 乌图满看向这神偶,眼里也是透着疑惑:“具体是啥,我也没把握,可能这巫棺镇有着本族守护神吧。” 众人正讨论这神像是谁时,宋思媛各处咔嚓拍照,她把目光转向神龛虎椅后面,里面似乎有东西。 “你们看虎椅背后,是不是有个桶?” 岳观潮再次进入神龛在椅子后面翻找,果然是一个箍着铁圈的木桶,他下到地面把木桶递给宋思媛。 宋思媛戴上手套蹲下一闻,里面的味道还没散去,透着一股刺鼻苦腥。 “阿萤,你不是采过草药吗,你闻闻这是什么。” 阿萤蹲下细细闻嗅,眉头立马皱起:“这是马钱子的毒,还有砒-霜。” 她见众人不明白这两样毒药的作用,继续解释: “马钱子的毒,被炼制后就是俗称的牵机药,人服用后会活活把人疼死,死状就是我们见到的首足相连,而吃了砒-霜肤色会浮现青黑色,还会遍体生小脓疱,他们的样子也符合砒-霜中毒,这两种毒再加上棺材里的存尸液,这才让尸体数十年保持不腐不烂。” “但是!” 她话锋一转: “我不觉得棺材里的存尸液也是土匪熬制的,但凡能让尸身不腐的,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熬制大量药材的稀罕物,金瘩寨的土匪咋会有这个能耐,应该是巫棺镇本就有尸身不腐的习俗,才会棺材里涂满存尸液。” 宋思媛听完她的分析眼前一亮: “这些土匪可能是想把这些人闷死里面,只是误打误撞下,反而让尸体保持住死前状态,被我们得知了他们真正的死亡原因!” 阿萤朝她点点头:“思媛姐的猜测不错!” “但我不是特别理解,如果只是想杀了他们,一刀捅死再放进棺材不是更保险,何必用马钱子活活折磨他们?这样也增加了他们反抗的风险,上个戏楼也是如此,他们若是为了宝物,只需要把宝藏收集起来,为何要把人全都杀了。” 一桩桩一件件疑问,在宋思媛心里不断发酵,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把真相遮挡得严丝合缝! 这些土匪毫无人性的凶残,让她毫无头绪。 “后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得赶紧把神偶归位,我这心里咋毛毛的!” 岳观潮看向老猎人乌图满,他的眼睛四处乱看,明显是发现了什么。 他循着奇怪动静往义庄外看去,那些盘旋屋顶的鸟不知何时已经撒开,一些熟悉的动静,再次袭来。 岳观潮大感不妙,语气焦急起来:“快,把尸体放进棺材,赶紧把钉订好!” 此话一出,虽然众人不明白为什么,看乌图满的神色却也不敢耽搁,阿牛阿虎赶紧把绳子松开,让这老者尸体回归原处。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义庄里响起叮叮咣咣敲打声,几副被打开的棺材陆续装订复原。 嘎吱~ 嘎吱~ 岳观潮正准备钉住最后一副棺材,空旷的义庄好像摇摇欲坠的危楼,咯吱声异常清晰。 刚才,他明明看到放进去的尸体是死的,此刻传出的怪声却也是实打实! 离棺板比较近的人,甚至能听到风声化作沉重急促的粗喘,听就像哮喘病人最后的挣扎,让人不由得后退数步。 一时片刻功夫,棺材频频异动,义庄刮起狠厉阴风, 堂中呼呼作响,好似几百人齐声呼喊,令人悲戚的痛哭声从棺材里弥漫出来,骇得人心头猛突。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毛渡鸦飞过头顶,腰铃叮当响动,天空瞬间变暗,义庄正堂陷入极端黑暗! 第四十八章 :加官进爵尸 众人转头的一刹那,被供奉的神偶似乎有了生命,面具下的眼睛似笑非笑,越看越觉得她在嘲笑众人。 无数黄叶原地盘旋,被吹进义庄大厅。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耽搁太长时间了,赶紧出去。” 乌图满一示意,四个乡勇押着岳观潮他们走出堂口,往院子里走! 他们还没走出义庄,那狂风忽然把院门关上,咣当一声完全闭合。 “赶紧把门打开,别磨蹭。” 阿牛阿虎伸手去拉开院门,无论使多大的力气,都拉不开院门。 乌图满察觉到出了问题,眼神冷峻问道:“咋回事,你俩今天没吃饭是吗?” 阿牛阿虎揉着脑袋,脸色变得十分困惑:“老叔,那倒不是,这门好像从外面锁上了,怎么拉都弄不开。” “怎么可能,你们这些怂蛋,换我试试。” 乌图满不服输,铆足力气朝内拉扯,院门果然纹丝不动。 “呵…呵…呵…呃!” 岳观潮正盯着这老猎人,他听到异动回头看去,院子里死去多时的土匪吼出怪声,纸面具微微松动,摇头晃脑从木桩上醒来。 “乌图满大爷,你们别吵了,后面的土匪好像醒了。” 这话,让乌图满后脑猛地一凉! 他回头看去,这些死状奇怪的尸体果然在缓慢苏醒,踉跄着身体正要围住他们,只是他们被木桩捆着不能动,这才没危害到众人。 岳观潮打着手电筒仔细看,这些尸体被黄麻细纸覆盖,根本看不见众人,鼻子的位置轻微鼓动,齐齐转向大家,这代表它们的嗅觉无比灵敏。 “呵!!” 这一声苍老叹息,好似锯木头,听得他们后脑勺发麻。 这些加官进爵尸身上的布条像蛇一般向内绞缠,随时都在勒紧他们的骨头。 岳观潮甚至能听到这些尸体的骨头和关节咔哒作响,想来已经被布条给绞断了。 那穿进喉咙的荆棘也好似蛇虫般穿进穿出,偶尔带出细碎血肉,里面的内脏一丁点被掏出体外,他们每挣脱一下都十分痛苦! 即便如此,它们也要伸着三寸长的爪子抓岳观潮一行人。 “你们看,这些尸体好像挣脱木桩了!” 陆奉简的话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木桩,它们果然在松动,一些绑绳被腐尸慢慢挣脱,脱落到地面。 “不好!” “赶紧进正堂,咱们等会儿被围了就完犊子了。” 岳观潮看向那挣脱绑绳的尸体,意识到腐尸比他预想的危险,带着所有人进入正堂。 阿牛阿虎他们把正堂所有门全都关上,还敲了几个桌子钉住门窗! 不过,他们都清楚,门窗被钉住也只是给他们加了一道拖延符,光是靠钉板根本拦不住腐尸。 乌图满神色慌张看向阿牛阿虎:“你们去楼上看看,如果这道门拦不住腐尸,咱们得想办法从二楼逃出去。” 等他们俩去了楼上,大堂只剩下乌图满和另外两个乡勇,这种情况下他们未必占优势,这老头不由自主恶狠狠看了眼岳观潮,像是要警告他别耍歪招。 岳观潮走到他身边,堆着笑脸说道:“乌图满大爷你放一百个心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肯定不会耍花招,能不能武器还给我们,我也好帮你们。” “帮俺们?” 乌图满嗤笑一声,满眼写着不相信,咧嘴戏谑说道:“后生,你放心,这些乡勇都是好手,他们保护你们小菜一碟,要是他们也没办法了,你和你这些朋友就危险了。” 他看了一眼岳观潮,上下摆摆手:“武器嘛,肯定不能给你们,万一你们再逃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 岳观潮见这老头如此固执,也只能作罢,在大堂里不断摸索想找到一件趁手的棍棒。 嗯,自己的命,还是把握在自个手里才放心! “外面的声音怎么停了,是不是有点安静?要不俺再加固加固门板,别被这些腐尸进来了!” 小武看房门外没有一点声音,还以为尸体不敢过来,拿着锤子渐渐靠近门板。 他走到门板前,捡起地上洒落的棺材钉,准备再钉进几颗钉子。 “别靠近,小心有诈!” 乌图满睁大了眼睛想叫回小武,这时候已经太迟了。 “咣当……吼吼吼~~” 他转身回话的一瞬间,堂门桌板轰隆一声被撑裂。 无数裹着布条的尸爪瞬间伸进堂口,抓住小武的胳膊和腿脚,他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老叔,赶紧救俺,俺还不想死啊!” 乌图满想救他也没法下手,眼睛都要冒火星子了: “你这怂蛋,拿锤砸它们啊,哎呀我滴妈呀,关键时候你倒装孬起来嘞!” 第四十九章 :小武受伤了 小武年纪尚轻,哪里经过这阵仗,吓得连手里的锤子都忘了用,他没办法跟十几只尸爪拼力气,嚎叫着被拉向门板,眼看就要被拽出门洞。 虽然这些人跟他非亲非故,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岳观潮心说不能见死不救。 他眼疾手快抄起板凳,朝小武身后的胳膊砸过去,力气之大,直接把尸爪砸得咔嚓作响,当场斩断在地上。 “走!” 岳观潮大吼一声,运起外功一脚把小武踹回去,他拿起板凳继续猛砸钻进去的尸爪,像刀切葱似的把它们打退回去。 趁此机会,他拿桌子堵住缺口,还把一盏蜡烛架抵在门前,确定尸爪推不开,才暂时松下一口气。 小武这里情况并不妙,人是救回来了,身上却也挂了彩,从褂子里渗出血! “小武哥,你没事吧,我看看你胳膊。” 阿萤走到小武身边,他的胳膊被尸爪一抓,出现数道血痕,疼得坐在地上起不来。 “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小武疼得倒吸凉气,半晌都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晒得黝黑的脸变得煞白,连嘴上血色渐渐消退! 阿萤看他这个样子,估计是中毒了! 她赶紧把小武袖子挽到手肘,爪印伤口果然开始流血,几道树根状黑脉往心脏蔓延,连流出的血液也成了臭的! 阿萤只顾着去清理伤口,根本察觉不到小武的眼白在逐渐变黑。 “啊!” 小武怒吼一声,双手猛地掐住阿萤肩膀,把她扑倒在地。 乌图满老汉刚刚吐了血,还没恢复,旋即飞身上去,想扒开小武的手。 只是小武手劲颇大,像疯牛般牢牢掐住阿萤脖子,乌图满勉强握住小武手腕,让他使不出太大力气! 看到朝夕相处的人变成这样,阿萤一瞬间僵在原地,连逃脱的功夫都忘了。 眼看小武要咬住阿萤肩膀,如果真中招,指定得毁容,这对于爱美的小姑娘来说,相当于死了一次! 岳观潮不再等待,把守门任务交给小龙和陆奉简。 他抄起包里的桃木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扳起小武脑袋,把桃木剑横着卡进嘴里,随后拿起裹尸的皮布,绕着桃木剑裹住脑袋,避免他再伤人。 “呜呜呜!” 小武像个戴了笼头的狗,不断发出呜呜声,黑眼珠周围满是血丝。 他握住小武肩膀,用力顶住后背,往后一扳,把他手臂扣在背上,马上拿麻绳捆住。 一来二去,小武被捆成粽子,躺在地上不断哀嚎。 宋思媛赶紧把阿萤扶起来,替她按摩肩膀。 阿萤惊魂未定看向小武:“我没事,小武哥刚才还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好像不认识我了。” 乌图满蹲下只看了一眼,眼皮猛地跳动几下: “看这阵仗,不像是寻常伤口,也不知道这些腐尸有啥来头,估计是尸毒。” “阿翁,你以前遇到过这情况吗?” 阿萤拿起发带,扎起他的胳膊肘,防止毒血进入心脏。 乌图满眉头布满愁云,点点头:“没遇到过,不过俺听说过倒斗,要是在墓里中了尸毒,需要把黑驴蹄子切片,烧成灰烬涂在伤口上。” “可这时候,我们去哪儿找黑驴蹄子啊?” 阿萤愁得都要哭了! 宋思媛眼前一亮,扒出自己包里的东西,递给阿萤:“阿萤,我们来的时候怕碰到尸体,准备了黑驴蹄子,我们赶紧试试。” 他们还没说完,那蜡烛架轰隆一声倒下,腐尸再次从破口门洞钻出来。 乌图满把一支枪递给岳观潮,眼神变得郑重:“都到这时候了,可别给俺耍花架子,要是拦不住,咱谁都别想活。” 岳观潮明白乌图满大爷是啥意思,重重点头接过长枪,他转身看向陆奉简:“奉简,我和乌图满大爷、小龙给你们打掩护,你们赶紧给小武治病。” “好,你放心。” 嘭嘭嘭~ 他们三个对准把头伸进来的腐尸,打得他们连连后撤,只是,子弹的威力对付死人实在有限,只要火力降低,腐尸立马就卷土重来,他们一刻都不敢停,只能强撑着以火力覆盖洞口! 阿萤和宋思媛拿起酒水开始给小武消毒,随着酒水倒到伤口上,小武疼得满头大汗,伤口流出的鲜血,好像充满甜味儿的蜂蜜,不断释放尸体嗜血欲望,他们攻击堂口的力道,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老叔,二楼没什么危险,你们得赶紧上来。” 阿牛阿虎的话,无异于给了他们希望,乌图满点点头:“等小武的伤处理好了就上去,你们俩先把楼梯堵上,等我们进去就完全堵死,造第二道防线。” “你们好了没?” 岳观潮朝后看去,陆奉简已经把黑驴蹄的灰烬收集起来,均匀铺到小武的伤口附近,等伤口被覆盖起来,腐尸终于稍微安生了一点! “思媛姐,你这是做什么?” 阿萤见她拿出药片,略微不解。 她拿出药片,神色颇为严肃:“这是岳观潮吃过的青霉素片,可以抗菌消炎,虽然土方法管用,但我还是觉得再安全一点比较好,哪怕黑驴蹄不起作用,也不至于耽误他病情,至于另外的药是止疼药,他得尽快恢复力气,要不然我们谁能拖着一个一米八的壮汉走!” 阿萤明白,宋思媛也是一片好心,她接过药片放进小武嘴里! “岳观潮,等我们把小武送上去了,你们也得赶紧上来。” 宋思媛朝他说道。 “明白,你们把那神偶带上。” “神偶?” 岳观潮见她们不理解,继续嚷嚷:“是啊,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刚才咱们把神偶取下来,怪事才冒头耍坏,兴许它有大用,先拖上去,到事前儿指不定有啥用。” “好,你们注意安全。” 陆奉简背起小武,他这书生身子怎么可能背得动满身腱子肉的小伙子,阿萤和宋思媛勉强托起他们,把他们往二楼顶。 待他们走上二楼,乌图满朝两边看了一眼:“我们赶紧撤,门窗破得太多,拦不住这些腐尸了。” 话音落,这些破洞的门窗瞬间被撕烂,门户大开,腐尸汹涌袭来。 …… 第五十章 :药囊的秘密 “走!” 他们三个一边打枪一边后退,钻进为他们事先留好的缺口。 腐尸爬行速度很快,几乎跟在岳观潮身后进入掩护缺口,一个腐尸伸着脖子钻进去,恐怖面具在缺口里嗅来嗅去! 岳观潮拿起枪把子,回过头砸退腐尸两只手,随后用枪杆往脸上一挑! 嗤拉一声,这张恐怖纸面具被整张剥开。 那面具后的人脸,骇得所有人倒吸凉气。 他们本以为会是腐烂的人脸,却没想到,纸面具后面是破口五官! 腐尸的脸皮好像被动物硬生生扯了下来,边缘犬牙交错,留出巴掌大的缺口,只剩下恐怖眼珠和血肉,甚至能看到肌肉随着骨头颤动。 “怎么回事,它们不是已经风干了,怎么还有血红肌肉!” 宋思媛满脸惊讶,这已经超出知识可以解释的范围! 岳观潮打开手电筒,众人借着光芒这才看清那血脸真相。 随着骨头颤动的,根本不是它脸上的血红肌肉! 一只通体血红的人面蜘蛛,正趴在脸皮缺失的地方,随着肚腹鼓动,就像五官在颤抖。 这一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人生噩梦。 “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蜘蛛,居然能寄生到人身上!” 岳观潮仔细端详这人面蛛! 它与平常的蜘蛛完全不同,肚大头小、身宽体胖,头上张着一对螯齿,一根透明肉芽刺进尸体的鼻子,似乎可以连通尸体的大脑! 这蜘蛛的背面生出鲜红皮肤,有点像还没熟的血肉,凹凸不平的花纹肉瘤遍布其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五官,从尾部产生的所有蛛丝直接钻进尸体皮肉,沿着脖子神经延伸向四肢,同时八条爪子牢牢抓住脸部,靠着驱使尸体来杀人。 “闹了半天,袭击我们的不是尸体,而是寄生在他身上的人面蜘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一直以为是触怒了神灵,腐尸才会复活要吃了他们,眼下确定是虫类作祟,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这腐尸没了面具似乎很痛苦,嚎叫着寻找自己的面具,岳观潮拿枪口挑着面具送到它手上。 这尸体痛苦吼叫几声,也不拘方向了,直接抓起面具按在脸上,由于面具上下颠倒,五官好像胡乱拧在脸上。 那顺着缝隙流下的蜘蛛血液,恶心得众人胃液翻腾,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如果是虫类作祟,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我们!” 宋思媛很想知道,蜘蛛攻击他们的理由。 岳观潮拿起自己的砍刀,朝后吹了一声口哨:“试试就知道了。” 他抡起胳膊,手起刀落,一刀砍下尸体的脑袋。 随着脑袋落地,蜘蛛神经被瞬间切断,尸体也像没了动力僵硬在原地,只有纸面具在抽搐,好像控制不了表情,十分怪异。 此时,腐尸脑袋在地上蹦跶几下,那只人面蛛惨叫着从脸皮爬出。 众人这才看清人面蛛的真正样子,它们似乎就是为寄生而存在,离开了人体就好像鱼儿离开水塘,连扭动身体都显得笨重。 宋思媛趁着它还没死,赶紧拍下几张照片。 岳观潮拿出一截短木片,噗嗤一声刺穿这人面蛛的肚子,它剧烈挣扎几下,死在当场。 不管这东西是不是邪祟,对于他们来说都很难对付,阿牛阿虎拿起木板,把最后一个缝隙也堵起来,做完这一切,他们才算放心。 “这个驱虫药囊,好像是我阿爹阿娘的东西!” 阿萤在后方照顾小武时,发现地面散落很多杂物,她一眼就看出某个落灰的香囊,是她父母的东西。 “阿萤,你可别看走眼了,这里怎么会有你父母的药囊?” 岳观潮走过去看向药囊,才不过一眼的功夫,他就发现药囊花纹很奇怪,只是现在有外敌,他决定暂时按下好奇,不提这茬儿。 阿萤点头应答:“没错,我阿爹阿娘是山民,经常进山打猎采草药,这驱虫药囊是他们经常佩戴的,跟他们教我做的味道不差。” “不信你闻闻。” 她把香囊递到岳观潮鼻子边,两个香囊的味道几乎一致,只是这旧香囊年岁大了,有股霉味儿。 “可是,他们的药囊怎么会在这儿?” 宋思媛走过去,看向这药囊。 阿萤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强行恢复镇定: “这里是巫棺镇的森林,可能…可能…我阿爹阿娘在这里采过草药吧。” 这话,如果以前阿萤说出来她或许还相信,现在她一路走来,哪怕已经走进野林深处,能见到的药草也少之又少。 宋思媛不得不怀疑,阿萤所说的采草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轰隆! 第五十一章 :阿萤的企图 众人正纠结药囊的问题,楼梯口的杂物忽然开始掉渣,眼看就要被腐尸冲破防线。 乌图满和小龙、阿牛、阿虎警惕起来,摆成一字对准楼梯掩体,他回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小武,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一直以为岳观潮他们只是以记者身份做伪装来巫棺镇寻宝,因而才对他们诸多不满,在确定他们拐了孙女擅入禁地后,更是气急败坏的想杀了他们。 可经过刚才的事情,他渐渐对这些年轻后生改观,他们能尽心救治小武,说明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乌图满走到小武身边给他整了几下衣裳,看向岳观潮:“后生,这是你们的枪,带着丫头和小武赶紧从窗户下去,这里很快就守不住了。” “老头,那你们怎么办?” 岳观潮看向摇摇欲坠的杂物堆。 “等你们走了,俺们肯定也得断后下去,小武有伤,别磨蹭了,再磨叽咱谁也走不了。” 岳观潮知道情势危急,他们还有很多不能打的同伴。 他拿出背包里的麻绳放下二楼窗户,让小武和宋思媛他们一起爬下去。 在最后关头,岳观潮看着乌图满提醒道:“乌图满大爷,这个神偶可能有用,你要是真招呼不住,要看看神偶有什么机关!” 乌图满眉头一皱:“这还用你说,方才我也发现了!” 岳观潮说完,顺着麻绳爬出窗户,他怕腐尸追出来,带着小武朝森林出口跑。 随着众人远离义庄,原本漆黑混沌的天色恢复朦胧灰暗,这代表怪异乱象结束了。 不过,即便危险结束,他们不敢停下,跑得气喘吁吁,等彻底看不见义庄了,才靠在树墩旁歇歇脚。 阿萤跑得呼哧喘气,靠在树墩旁擦了一把汗,问向一旁的岳观潮:“岳大哥,阿翁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阿她跟乌图满虽然没血缘关系,感情却胜似亲人,方才事情紧急,她也有点慌乱,来不及想其中利害,想起阿翁还留在义庄,她不免担心起来。 岳观潮回头看向阿萤,安慰道:“你放一百个心吧,他听见鬼面山魈比谁都神叨,我觉着你阿翁来过巫棺镇,我们用不着担心他。” “现在,咱们得盘算盘算,到底是接着去你阿翁说的山旮沓,还是去其他地界找你爹娘?” “可是!”岳观潮话锋一转:“那张巫棺镇舆图不在咱们手里,想去哪儿都跟无头苍蝇似的!” “我…我有舆图!” 见小武颤巍巍举起手,岳观潮眼前一亮:“你有舆图?” “对!”小武点点头,黝黑的脸已经恢复部分血色,眼珠异常清澈:“乌图满老叔给我整理衣裳时,这图就送到我布袋里了!” 岳观潮打开一看,果然是原先的舆图! “这老头,到底是敌是友!” 岳观潮拿到舆图,和宋思媛低头一阵嘀咕,随后两个人齐齐看向阿萤,眼里带着审视的味道! 宋思媛看向她,语气变得严肃:“阿萤,我们说过帮你寻找父母,这我们不会食言。” “但是。” 岳观潮接上她的话:“但是,我们得知道,你父母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阿萤听完,瞳孔骤然扩大,支支吾吾心虚起来:“我…我阿爹阿娘进山采药为我治病没出来,这有什么问题!” “是没问题,但我感觉,你没说实话!” 岳观潮背着手,眼里满是怀疑之色。 “你们怎么那么肯定。” 宋思媛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阿萤,你说你父母是进巫棺镇采草药给你治病,可我们一路走来,连草药的影子都没见到。” “据舆图位置判断,这里已经是野林深处,如果这里都没有,等我们出了森林也不会有了!” “再者,方才我也看了你父母的药囊,药囊的图案跟巫棺镇图腾类似,虽然你有意遮掩,但我还是看见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你知道药囊来历,故意不想我们了解太多。” “是不是?” 宋思媛这一番诘问,让阿萤面红耳赤,她支支吾吾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萤,你生病了吗?你生病的话要跟乌图满老叔说,他不会不管的!” 小武不知道情况,挠着后脑勺随口关心一句。 这句话也间接证明了阿萤所谓的病是假的,假如她真的病了十几年,街坊邻居早就知道,小武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一句。 此一句,彻底撕破阿萤的谎言,她的脸肉眼可见变得通红,眼泪在眼眶打转。 “阿萤,你真的说谎了?” 陆奉简不明情况,他一直以为阿萤的情况是真的,宋思媛这番诘问,他虽然惊讶,却也愿意相信老同学的直觉。 阿萤面对众人的质疑,心理防线终于瓦解,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对不住…岳大哥,思媛姐,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 “我…我有自己的苦衷。” “其实,我父母根本不是什么山民,他们另有身份!” 第五十二章 :残存的巫棺遗民 “另有身份?”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连小武也是满头雾水,一脸疑惑看向她。 岳观潮察觉到小武的反应,心里对阿萤父母的身份又多了一层好奇,如果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那她藏得该有多深。 宋思媛见阿萤有点抗拒,似乎是还未放下戒心,她走向阿萤握住她的手: “阿萤,你可以放心说,如果你父母真的在这里,那我们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越多,就越有可能找到他们,否则被你虚晃一指得找到什么时辰。” “你放心,我们想了解真相,是为了帮你,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想强迫你什么。” 这种肉麻的话岳观潮肯定说不出来,他才听了半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摸着鼻子掩饰自个的尴尬。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话对付阿萤这样渴望亲情的少女很管用,她眼底的戒备渐渐消失,定了定神坦言道:“我阿爹阿娘,是巫棺镇遗民。”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惊得其他人瞪大眼睛,呼吸逐渐粗重。 岳观潮在心里琢磨过很多种情况,要么阿萤的父母也是土匪,要么这夫妻俩在打宝藏的注意,或者根本就是误入巫棺镇……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萤的父母居然是巫棺镇遗民,这个说法他确实惊讶,不过让他更好奇的,是阿萤父亲钟梁生的身份——他明明是唐殿戎的副官,怎么突然变成了巫棺镇遗民。 这一点,他本想让阿萤说出个所以然来,宋思媛似乎是猜到他的意图,赶紧把他扯到一边:“暂时先不告诉她,我猜测阿萤的母亲才是巫棺镇遗民,只不过阿萤不知道他父亲的身份,就把他们的身份统一了。” 岳观潮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聪明,我都没想到这茬儿。” 宋思媛和他对望一眼,再次走到阿萤身边:“巫棺遗民?巫棺镇百姓不是全都没出来,你父母怎么会是巫棺镇遗民!” 哪怕是假的,宋思媛也得搞清楚这两夫妻到底什么来头! 阿萤朝她点点头,眼里含着泪花儿,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当年巫棺镇发生灾难时,我阿爹阿娘带着我去镇外交换粮食去了,等我们再回去,巫棺镇地火已经烧起来,所有族人都没能逃出来。” 在阿萤的讲述中,岳观潮和宋思媛逐渐了解到巫棺族人不为人知的秘辛! 地火灾后大概半年,前朝终于抽出兵力,命龙江军府来到巫棺镇! 只是,这时候营兵面对的是数百里的焦墟废土,甚至连巫棺镇附近的几条河都蒸发殆尽,硫磺焦臭远散数十里。 龙江军府只好在这里建制野河军屯,以一万营兵驻守此地,内迁百姓来自定居,同时还把巫棺镇入口完全封闭,只留一道出口,供有司官兵进入调查真相。 阿萤的父母怕惹麻烦,隐姓埋名生活在附近,好在此地百姓多是靠垦荒令迁来,彼此并不熟悉,他们只说是关外逃难来的,那时候书信并不容易,一时也没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后来,她的父母跟乌图满结识,这老头来历不明,性格虽然乖戾却也颇讲义气,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两家算是关系比较好,她父母不在的时候,经常会把她托付给乌图满,让她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 随着阿萤渐渐长大,她的身上不可避免出现了牛首三足乌的胎记。 这个图腾叫祖岘巫印,所有巫棺百姓出生后都会有这样的胎记,并且伴随着长大会越来越明显。 待十八岁一到,必须由大祭司出面举行祀魂仪式将胎记祛除,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存活,否则就只能被先祖收回魂魄,成为没有意识的傀儡。 她父母明白大祭司已死,阿萤身上的图腾不解除,早晚有一天会死,他们见阿萤的图腾开始显现,决定进入巫棺镇寻找解决办法。 这才有了他们进入巫棺镇,再也没出来的人间悲剧! 阿萤撩起袖子,露出手臂的牛首三足乌胎记。 宋思媛仔细端详,这块胎记大概鸡蛋大小、由三部分组成—牛首、三足凤、凤尾花! 牛首做了形变,近似戴面具的人脸,本该笨重的身体换成了更为飘逸灵动的扬翅金乌,好似张开翅膀作飞天状,周围的凤尾花环更显得这胎记与众不同。 有了这块胎记,他们对于阿萤说的话,相信了七八分。 宋思媛看向她:“你的意思,你父母进入巫棺镇,是想寻找解除祖岘巫印的办法?” 第五十三章 :赶赴野只堂 阿萤擦了一把眼泪:“是,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们回到巫棺镇,你们说,如果当时我拦着他们,也许他们就不会失踪了。” 她顿了顿,更咽道: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我怕我说了远古先巫的诅咒,你们就不敢过来了!” 宋思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得到的信息实在是令她震惊,她们从进入巫棺镇开始遇见的怪事,可能就来自于那所谓的远古先巫。 她斟酌片刻,试图拨开眼前迷雾:“如果是这样,那你父母要去的一定不是野林,或许是其他的地方!” “你有没有听她们说过,来巫棺镇后要去哪儿这种类似的话?” 宋思媛这句话算是问到实处了,阿萤眼珠转了一圈,闪过异样光芒: “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不过我阿娘说过,巫棺镇可以延续数千年,靠的是对祖先的敬重和历代知识的传递。” “祖先敬重…历代知识…传递?” 宋思媛喃喃自语,将阿萤的话放在脑中仔细咀嚼。 “那,可不可能是祠堂这类地界,就像我们看到的傩舞鬼楼。” 陆奉简这句话,宋思媛颇为认同,她点头说道: “奉简说的有可能,不过祠堂可做不到知识的传递,那里顶多有对祖先的敬重。” “私塾,只有私塾或者学校,才会起到传递知识的作用!” 话音方落,阿萤眼中精光一闪,她拽过岳观潮手里的巫棺舆图,在上面翻翻找找,指着其中一处说道: “我阿娘跟我说过,巫棺镇自成传承,野只堂贮存着巫棺镇每一代人收集的典籍,这里同时也相当于私塾,所有巫棺镇出世的孩童,都会在这里被掌管野只堂的典巫教导知识!” “我想,如果我阿爹阿娘真的要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一定会去野只堂,这里的典籍那么丰富,难道会没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宋思媛看向她指的地点,对岳观潮说道:“我们下一步是去乌图满大爷提到的山谷,还是去野只堂,那里可能真有他父母的踪迹。” 岳观潮看着阿萤期待的眼神,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半途而废也怪可惜,他想清楚可能发生的后果,一咬牙一跺脚嚷嚷道:“老话说送佛得送到西,拜堂得入洞房,那咱就豁出命,去野只堂上马耍一耍。” …… 循图而进,穿林过野。 岳观潮按照巫棺舆图的方位,带着他们一路前行,由于还带着受伤的小武,他们走得并不快,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到野林尽头。 野只堂位于野林和镇子的交界地带,若从山崖高处往下俯视,就会发现野只堂将乌泱泱的民居与葱郁旷野彻底分开,两者泾渭分明,如同被一道神秘力量一分为二。 仔细看,这野只楼比傩舞鬼楼更为奇特诡异,一改傩舞鬼楼的朴素原始,变得威严肃穆! 在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两人高的夯土基台,梯形基墙悬挂“之”字阶梯,可以拾级而上。 抬头远眺,石砌堡楼工整坚固、壁垒森严,在浓郁雾气的掩映中,依稀可见崩裂损坏的虎狼镇门兽、飘着破烂旌旗的鹰神立柱。 待他们沿着石阶走上野草冗杂的夯土基台,两个斑驳生锈的青铜立人像映入眼帘,老远就能看到已经倒塌断裂的先圣碑,外墙壁画色彩尽褪,早已不复华彩。 这里所有建筑都被覆盖上黄土落叶,偶尔传出鸟鸣,似乎是在等待有缘人,再次开启它尘封多年的秘密! 轰隆! 岳观潮推开野只堂古旧大门,众人全都屏住呼吸,这里虽然没有烧焦味儿,荡起的灰尘却意外地呛人。 “咳咳…这里的格局好奇怪啊!”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照向上头,堂外门楣挂着一块“野只堂”的匾额! 走进野只堂再进入一扇里门,二道门楣上也有一块黑匾,上书“敬神厅”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厅腰位置立着十二扇青铜屏门,把敬神厅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前厅东西墙各开廊门,北墙陈设祭祀香案和数个蒲团,左右矗立半人高的青铜松灯架,枝干关节处放了多个烛台,白色烛泪滴满松枝,好似铜架上开满皎洁百花! 若说最特殊的,便是香案前的浮雕神画。 这十二扇屏门雕刻的神只姿态怪异、鬼气弥漫,仿如城隍庙里的勾魂判官,所有神只的面目,似乎指向了同一人! 岳观潮怕自己看花眼了,仔细端详屏门。 这些屏门经过几十年时间腐蚀,已经斑驳掉色,不过还是可以辨认出这位神只的形象! 第五十四章 :敬神厅少司命 这女神穿着绘鬼锈怪的祭神羽衣,五官可能是做了变形,古怪又诡谲,带着一股巫气邪味儿。 她右手剑指苍天,似有剑气冲破云霄,左手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被众多远古先民簇拥着进人群。 仔细端详,雕像中的远古神灵脸色肃穆慈爱,说悲天悯人也可,说教化苍生也可,杂糅了两种感觉,看着很奇怪,跟他们见到的义庄女神观感类似,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远古神只。 宋思媛将这些屏门的浮雕逐个拍下,当拍到中间的屏风时,她的目光被神剑上的符号吸引! 她走采访这些年,连最新发现的甲骨文都见过,却不知道剑身上的符号意义何在。 若说无意义,绝对不会放在野只堂这种象征传承的重要地方。 阿萤见她有异样,走过去看向神剑上的符号,随口说道: “这是巫棺天书,用来与族中人传递秘密,可以保证秘密安全,永不被人侦破,后来巫棺人觉得符文太繁琐也不够先进,就引入了汉字,这种符文就只在祭祀时才会使用,我阿娘在我小时候还教过我巫棺天书呢!” 岳观潮看向阿萤,眼里多了一丝奇怪情绪:“你不是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会儿咋又记起来了!” 阿萤怕众人误会她,赶紧摇头解释:“确实,我说的记不得不是真的忘了,而是缺少了某些东西,记忆完全连不起来,就像被碎掉的瓷碗,根本拼不起来。” 宋思媛拿出笔记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插话进去: “这……可比遗忘了要严重,记忆缺失代表你小时候受过严重刺激,大脑自动帮你忘了很痛苦的经历。” 岳观潮看着阿萤:“不能够吧,她看起来机灵得很,咋可能是神经病。” 宋思媛听完这句话,抬眼看着岳观潮:“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总而言之她小时候的经历,应该不是特别美好,这也不能称为神经病,只是大脑对自己的保护。” 岳观潮一个山野莽夫,舞枪弄棒可以,让他去想这种文化人的问题,比杀了他还难受,听得一头雾水:“宋大小姐,你咋啥都懂,倒趁得我们几个虎啦吧唧。” 宋思媛头也不抬,专心记着屏门上的文字:“我本事还多着呢,回去了慢慢跟你说。” 小武走过去,看向屏门:“阿萤,俺想着反正你知道这是啥天书,你替他们翻译翻译不就行了。” “也好。” 阿萤不再纠结她的记忆问题,仔细观察巫棺天书,低头斟酌片刻缓缓说道: 持长神剑、拥抚幼艾、独宜吾族、民祭正祀! 宋思媛记下阿萤翻译的巫棺天书,口中呐呐自语:“持长神剑…拥抚幼艾…独宜吾族…民祭正祀。” “这句话我应该在哪听过?” 宋思媛在脑海搜索这些字眼,她将看过的古文诗词过一遍,眼中闪着光芒:“我明白了,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他见众人好似被蒙在鼓里,神色兴奋解释这句祭诗的来历: “这句诗出自《九歌·少司命》,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的诗作,描绘了楚地祭祀少司命神的民间祭祀风俗。” “楚地?” 岳观潮再傻,也知道楚地距离北境数千里之遥,他有点不相信: “可是,楚地的神明,咋可能跑到东北来,难道这怪怪神神也喜欢走亲戚?” 宋思媛摆摆手,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这倒不可能,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我们一路冒险发现了河伯、傩舞女巫、还有义庄里的女神,我在想既然这里的文明自成体系,那所信仰的神明也许跟东北地区也不一样,这里的祭祀文化同属于祭鬼的范畴,所以我们才能看到那么多九歌中的神明。” “我感觉…那个观感奇怪的义庄女神,所代表的一定是山鬼!” “为何?” 这下,连阿萤也奇怪起来。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这是《九歌·山鬼》里的祭诗,山鬼代表的是山林主宰、草木精灵,他身上有花藤就不奇怪了。” 宋思媛这番解释,岳观潮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是他却不排斥这种说法,就好像在冥冥之中已经认同她的观点。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至于为何东北会有楚地的神灵,我暂时也理不出头绪,做新闻讲究真凭实据,我手上掌握的资料太少,如果再多一点,或许就清楚了。” “不过,如果真如我所言,那少司命壁画在这里,就显得十分合理。” 说完,宋思媛用手电筒照向壁画,神色得意介绍道:“少司命,是楚地主管生命与传承的女性先神!” 第五十五章 :典巫的惨状 在古楚神话中,大司命与少司命属于同一位神只的对立面,大司命为男只,掌握人间的生死寿命、主持生灵的福祸赏罚,是一位不苟言笑、从不徇私的主神,只要有人命犯天道,他就会毫不犹豫履行神职,维护天道规则,不因任何事物改变。 不过,光有冷酷也不行! 古人认为,天悬日月、地载昼夜、卦分乾坤、极生两仪,同时人也有阴阳之分,大司命冷酷执法,没有一丝怜悯与温柔是因为天道无情,但同时天道却也是有情的,若不然也不会诞生万物生灵。 于是,大司命身上的怜悯就从神格中剥离,形成一个温柔肃穆、无限生机、慈爱悲悯的新神格,这即是少司命。 “原来,少司命还有那么多典故!” 阿萤听得两眼冒光,这些东西她好像从来没有听阿娘提起,看向宋思媛的眼神,多了一丝崇拜的味道。 “这些都只是民间传说不可当真,我们可以从这些神只的划分中得到重要民俗,少司命承担的就是子嗣与传承,野只楼负责贮存典籍,同时教化儿童,供奉少司命的神画也在情理之中。” 宋思媛略微停顿一句,语气变得神秘:“我敢说,有少司命必然有大司命,巫棺镇负责惩戒的建筑里,供奉的一定是大司命。” 她走向香案,贡品、炉鼎、香灰全都消失,唯有一个香盒悬挂于壁画上,静静等待所有人发现它。 咔哒! 她手腕朝后拉,神盒被打开,里面躺着一圈古制铜钥匙,看钥匙的数量,应该可以打开野只楼所有房间。 “走吧,我们往屏门里走!” 岳观潮打头推开屏门,赶在所有人前面进入后厅。 后厅没了光照,黑得不见五指,岳观潮把头顶手电筒打开,后厅的陈设摆件被瞬间照亮。 这个后厅,大概就是巫棺镇儿童修习典籍与知识的地方,偌大的空间摆了四五十套黄木桌椅,桌面一片狼藉,笔墨纸砚随意散乱堆在桌上。 墙壁挂着很多他看不懂的天书文卷,偶尔还能见到孩子淘气刻下的各种图案,若不是看到落了一层灰尘,他们真以为这些孩子刚才还在后厅。 方才手电筒照到远处,眼前刚好是光照死角,随着手电筒改变方向,他们把目光转向近处,附近一切细节都映入众人眼睛。 “这个尸体也太惨了!” 就在他们身旁,出现了一具伏案尸体! 宋思媛看了一眼,喉咙仿佛有东西在往外反刍。 从进入巫棺镇开始,他们已经见过不下几十具腐尸,对于尸体其实见怪不怪了。 但是眼前的尸体,却让所有人心头一紧——死相太过惊悚。 如果非要用成语来形容,只有惨绝人寰能形容这尸体的惨烈! 这具尸体的五官偏硬朗,她猜测应该是男人,只是皮肤已经跟身体分离,很难辨认到底是男是女,眼球不知所踪,被人挖得只剩下空旷眼窝,从眼窝里冒出许多绒毛野草,让他的眼睛惊悚又诡异。 众人仔细观察,这尸体的脸皮大概被割了百刀,每一刀都化作诡异的纹路,十根手指以各种角度弯折变形,生前应该被用过夹刑。 这尸体虽然坐在椅子上,下身的裙摆却在空中荡来荡去。 岳观潮用弯刀挑起裙摆,本该落地的腿脚不翼而飞,他找了很久,才从其他桌子底下找到被砍掉的小腿。 再联想到尸体脑后的枪眼,他们猜测这尸体多半是被折磨死的,而且也是死于唐殿戎手下的土匪。 阿萤走到尸体旁边,仔细端详他的衣服,神色一凛朝所有人解释道: “岳大哥,他应该就是负责管理野只堂的典巫。” 宋思媛仔细观察尸体的死状,这典巫手上拿着兽皮缝的图卷,看文字样式也是巫棺天书! 她拿起兽皮卷递给阿萤:“典巫死前都在护着的秘密,应该在这个图卷里!” 阿萤心领神会,开始翻译兽皮图里面的传说,她看完全篇,眸光一闪:“这图卷里提到巫棺镇把守着先祖宝藏,就在…就在…!” 她继续往下翻找,那图卷明显缺了一块,好似被人用匕首割开! 岳观潮看着缺失的图卷,隐约感觉到缺失的图卷里就存在着巫族宝藏,他眉间愁云越来越密集。 他拉过宋思媛和陆奉简,压低声音说道:“我心里琢磨,可能唐殿戎压根儿没找到宝藏,他寻摸东西给弄急眼了,才犯浑把巫棺镇人给撕了。” 第五十六章 :兵匪居然还活着 陆奉简朝他们俩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想法,仔细想就明白,巫棺镇百姓的惨状跟唐殿戎寻找宝藏有关系,既然这典巫被折磨成这样,说明那些兵匪并没有得到宝藏,也许这缺失的一块并不在唐殿戎手里,他恼羞成怒杀巫棺全镇,也就说得通了。” 宋思媛叹了口气,旧的问题解决了,眼前却又显出新情况,不得不说这一趟非常烧脑: “那么,我们以前的猜测就是错误的,你二叔根本没见到宝藏,这可能就是他抗拒来巫棺镇的原因——明知找不到宝藏又何必重蹈覆辙,如果这样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如此一来,阿萤的阿爹他的行为也能解释了,这人极有可能对宝藏还有兴趣,才会贸然进入巫棺镇,至于阿萤的娘,我们无法知晓她嫁给钟梁生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作为一个巫棺人却帮助外人,她一定被洗脑了,或者被威胁了。” 她的神色随后又陷入沮丧:“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在见到钟梁生之前,我们不能给任何猜测盖棺定论!”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缺失的图卷不在唐殿戎手里,那又会在哪里?这可关系到宝藏的下落,也与你弟弟的死活有关!”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如果有办法回到过去,或许还能一探当年真相。 咔哒! 他们正在低头说话,阿萤忽然跑出去,岳观潮紧随其后拦住他:“阿萤,你去哪儿?” 阿萤的眼睛洋溢着焦急:“岳大哥,我好像看见我父母了,他们往回廊跑了。” “你确定?” 阿萤努力点点头,眼神里没有一点说谎的虚光:“我看见了。” 这是个机会,如果他们能找到钟梁生,也许什么都清楚了。 岳观潮看向他们:“我们得跟着阿萤,她找到她爹娘了,都支棱起来。” 说完,他们从敬神后厅出来,打开位于东侧的岩雕廊门,他仔细留意门槛,上面的灰尘果然不完整,散落几个凌乱脚印。 “走!” 岳观潮带着众人走进东廊,漆黑渐渐退却,天井洒下朦胧光芒,野只堂终于有了一点亮度。 他们站在基台下,还以为石堡壁垒森严是个封顶堡楼,却没想到野只楼的格局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一点! 野只堂的格局形似客家土楼,上下共有三层,以方形天井沟通天地。 顶层又架起“十”字悬桥,另外修建造型奇怪的神庙,上下阶梯集中于回廊内侧,呈“之”字形与神庙四个方向的悬桥联接,悬桥间吊着九根锁链。 上面锈迹斑斑,挂满被束缚双手的半臂高铜铸祭人,它们像风干的内脏飘来坠去,落叶一吹,如入钟鸣佛寺! 他们走在回廊上,砖石地面已经松动,走起来磕磕绊绊,稍不留意就会扭脚。 “奇怪,脚印怎么消失了!” 地面积了一层灰尘,脚印清晰可见,岳观潮本想循着脚印找到钟梁生夫妇,等走到中间,脚印戛然而止,从众人眼前消失。 “会不会,是他们藏起来了?” 宋思媛警惕望着周围,几乎所有房门都有铜兽锁,真藏起来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要不,就先回到敬神厅,看看还能查到什么!” 阿萤也感觉到出了问题。 岳观潮环顾周围,目光变得严肃:“阿萤,你到底瞅着你爹娘没?” “我看见了,但他们好像影子,一略就不见了。” 阿萤的话一出口,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所有人心中浮现一丝不祥预感。 “这就奇怪了,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除非…他们不是活人。” 不知怎么,岳观潮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害怕,而是细想起来太诡异。 “你们是谁?” 他们正准备回去,对面突然高声喊叫。 “把他们抓住,跟大当家讨赏去~,咱们正缺人呢,哈哈哈哈。” “给爷站住,还有两个小娘们儿,麻溜儿地滚过来!” 岳观潮看向前面,有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朝他们跑过来。 随着他们越跑越近,众人逐渐看清他们身上的衣服,黑盖帽、笔挺军装、皮带绑腿齐全,还背着长枪。 这个形象,跟他们手里的唐殿戎营兵照片完全重合! “这是啥世道啊,唐殿戎残兵难道还活着?” 岳观潮一脸懵,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身份的时候,那二三人明显来者不善。 还没等他们过来,岳观潮赶紧带着众人跑向廊门,恰在此时,廊门里出现另外一伙儿兵匪,刀兵相见眼红杀来! “嘭…嘭!” 子弹嗖嗖打在石阶上,砖石瞬间炸裂,震起飞沙碎石。 第五十七章 :藏书阁吊尸 “猫逮耗子呢,那么多孬种。” 岳观潮见前后不通,旋即转变方向,招呼众人朝楼梯跑去。 “岳大哥,好像有房门是开着的!” 岳观潮抵着石拦,居高临下朝兵匪们打枪,他看向阿萤指的方向,确实有一间房是半掩着。 他眼前一亮,心想局面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这半掩的房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好歹能先避避风头:“好,咱们赶紧猫着腰躲进去,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赢。” 岳观潮一边防备,一边带着同伴走上二楼,推开半掩房门。 他拿起砖头砸进室内,除了回响什么动静都没有,确定里面没有埋伏,招呼着所有人躲进去。 “快,他们要追上来了。” 这些兵匪很快汇合成一股跑上阶梯,眼看就要追到他们所在的房门。 岳观潮招呼着小武,咣当一声把石门关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兵匪们追上他们的一刹那,房门彻底关严,岳观潮他们把顶门柱一插,将所有歹人堵在外面。 啪! 啪! 啪! “开门,给爷开门,嘿,我还治不了你们了。” “老大,这间藏书阁,我们巡逻的时候咋没见过。” “蠢货,一群饭桶,你们指定没好好检查……” 门外,兵匪门猛烈拍着房门,咣当轰隆声沿着缝隙穿进众人耳朵。 他们的叫骂吵嚷声从未停止,好似永不厌烦的傀儡人,不断敲打着玄石房门,可能是拍得不耐烦了,扣动扳机打向石门。 听着嘭嘭枪响,众人一阵后怕,如果再关门晚一点,他们肯定不可能赢得过这股土匪。 岳观潮他们稍微平复心情,打开手电筒将室内照亮,他们用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青铜盏,房间里渐渐浮现一丝暖光,阴暗恐怖渐渐退却! 这里,大概是野只堂的典籍阁之一! 众人放眼四望,典籍阁四方周正,东南西北方向各有联排书架,正好将阁门包围在内。 书架上古书如烟卷帙浩繁,书简卷牍、画卷联册……一切能被记录的典籍密密麻麻摆满格栅,有些书卷因为阁里无人维护,已经被湿气腐蚀变得腐烂沤糟,稍微一碰就能脱线散架。 古籍是研究历史的最好佐本,对于文史专业毕业的宋思媛来说,看着数千年的古籍变成如此,比杀了她还难受——这东西如果在她手里,绝对不会被如此对待。 她走上前四下浏览,书架并不奇怪,只是寻常粗木做的货架,平常又平常。 让她感到奇怪的,还是从阁顶吊在半空的书简铜页! 在四方书架之内,本该空旷的阁心,从顶部垂下几百条绛红细绳,下坠着满是绿锈的黄铜书页,从远处看,就像挂满寺庙松树的平安许愿符,满阁红绦被手拨动,铜页相撞,叮铃乱响! 宋思媛走过去仔细端详,红绦大概食指粗,由几百根细小丝线编织,在手电筒照耀下闪着星点光芒,他猜想里面应该绞缠过金属丝。 要不然,几十年过去,早就沤烂了,连块豆腐都提不起来。 那绿锈铜页锈迹太多,早已不能辨认篆刻的字迹,她匆匆拍完照,掀开丝绦朝阁心走。 “岳观潮,你快来,我发现了这个!” 不过片刻功夫,铜页深处传来宋思媛急促呼吸。 岳观潮还以为是她碰到了什么意外,扒开红绦绳阵一看,立马瞅见了让宋思媛一惊一乍的罪魁祸首。 书页阵中心,一个被倒吊起来的干尸,在绳子晃动下荡来荡去! 岳观潮取下青铜壁灯仔细观察,火光照在尸体表面,黑影簌簌,颇为诡异。 这具干尸穿着唐殿戎兵匪制服,手里的长枪不知所踪,眼珠已经缩水成了酸梅干,周围黑色血丝纹显示他生前曾受到过巨大惊吓。 这兵匪的躯体严重变形,远远看去好似被人折叠成了肉卷。 他的头脚如虾虫蜷缩在一起,小腿反向折断压向肚子,脑袋前后错位,手掌也反向折断绑在后背,全身的皮肤被完全剥离,裸露在外的干肉尽是刀痕。 仅剩手部被锁链吊在半空,光秃秃的脑壳上,飘着几缕枯草似的白发。 那干涸人皮被割成细长条,将身体关节完全捆住,脖子后面刺进一根木棍,从小腹位置蹿出,木棍柔润光亮,好像吸满油膏的筷子,想必死前极度痛苦。 “唐殿戎的兵匪以这种死状吊在藏书阁,你们说他是不是就是虐杀典巫的罪魁祸首?” 阿萤的猜测不无道理,刚才那些兵匪可还在外面叫门,二十五年前,也许真是眼前这个货色为一己私利虐杀典巫。 第五十八章 :兵匪残暴之计 “那如果按阿萤的说法,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机会走出野只楼,那么这也就代表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送出去!”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神色振奋起来:“那是,我们得仔细瞅瞅,看看他身上有啥猫腻儿。” 岳观潮拿着青铜灯,在尸体身上仔细搜查,不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从头顶到腰椎再到腿脚,他把该翻找的都翻了个遍,确实没见到任何可以线索。 “奇了怪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岳观潮挠了几下头把子,满头雾水:“难道,咱们的猜测是错的,这人身上压根没有宝藏的线索。” 众人迟迟找不到东西,已经准备收手,宋思媛不经意间一瞥,看到吊尸的双手紧紧握着。 她灵机一动看向所有人: “我们把吊尸的手掰开,他的双手很奇怪,十个指头包成团,很明显是为了藏住什么东西。” “好!” 岳观潮本想用匕首割断吊尸的手,宋思媛赶紧打住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桃木短剑: “用匕首太锋利,万一把锁链割断了,还不知道出什么怪事,我们就用桃木剑把他手指撑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心领神会,拿起桃木剑刺进指缝。 咯吱咔哒一阵响,尸体的手指被根根掰开,像朵盛开的菊花! 岳观潮拿着青铜灯靠近手指,一块边缘规整的皮卷出现在眼前,看色泽和文字,明显来自典巫手里的图卷。 众人脸上洋溢喜色,宋思媛神色兴奋说道: “终于找到了,我们的猜测是没错的,这个兵匪虐杀典巫后,拿到了记载有宝藏线索的碎片,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被吊死在这里,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 宋思媛这番话说得所有人心头一沉,阿萤眼神奇怪看向她:“思媛姐,如果唐殿戎的兵匪还没死完,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还找不到这吊尸手里的图卷残片,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我也好奇,他们难道看不到尸体?还是说看不到这个房间?” 陆奉简此话一出,众人终于明白藏书阁怪在哪儿。 岳观潮看向所有人:“刚才我们关门时候,那些孬种好像说啥玩意藏书阁,你们还有印象没?” “他们好像说,这里怎么出现一间藏书阁。” 阿萤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从来没有那么阴冷过! 如果阿萤没听错,这代表他们所在的藏书阁,在二十多年里完全不存在,是他们到来后才凭空出现,连门都没锁正好让他们避难。 只有如此猜测,才能解释为何兵匪对新出现的藏书阁如此好奇 它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似乎是故意把他们引入其中,至于这座幽灵阁为何要把他们引来,所有人都无从知晓。 结合走廊里戛然而止的脚印和阿萤父母的影子,他们有理由相信,是步入了某些神秘力量的圈套。 众人想清楚其中蹊跷之处,后背麻意丝丝涌向头皮,这种细思极恐,骇得所有人心头咯噔。 阿萤胆子本来就小,被这么一吓,左右乱看说道:“你们说,这座藏书阁里不会有鬼吧,要不然它这么能凭空出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诸人都沉默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遇到的事情玄之又玄,很难解释清楚。 “外面,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宋思媛正想安慰众人,她话还没说出口,发现阁外的叫骂声消失了,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们的喘气。 “是不是拍不开,跑了啊。” 小武随意猜测道。 “这群瘪犊子,好不容易找到活人,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咱,邪乎,绝对邪乎。” 岳观潮带着众人走向石门,还没走近阁门,立马闻到一股奇怪味道。 “你们仔细嗅嗅,这味儿咋怪里怪气。” 他在空气里缩着鼻子,味道确实从门缝涌进来,随着气体越来越多,他的瞳孔瞬间扩大。 “这是……火药!” 宋思媛和岳观潮异口同声说道。 “不好,这些兵匪在外面弄了老炸药。” “赶紧捂住耳朵,趴下,快~远离阁门!” “轰隆…嘭!”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们捂住耳朵不久,阁外轰隆一声炸响。 这震天响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藏书阁好似地震般左摇右晃,随着越来越颠簸。 无数典籍哗啦坠地散落成堆。 那藏书阁的铜页好似演奏起编钟,当啷叮咚悲鸣不止,碎石从房顶门缝崩裂,引得阁内土气荡漾,呛人鼻息。 岳观潮躲闪不及,被细碎飞石打中脖子,当场划出一道血痕。 “嘶…嗯…这些瘪犊子,敢拿炸药炸咱们。” 岳观潮看向同伴,他们均被碎石砸中,脸上挂起几道血痕。 “嗯,这已经算是幸运了,藏书阁比我预想的坚固,如果被炸药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宋思媛示意他回头看,岳观潮往后瞥了几眼,随即瞪大了眼睛。 第五十九章 :燃尽纸钱 藏书阁虽然满地狼藉,阁门却依然坚固,只是顶门柱被爆炸波及,略微弯曲,不过依旧可以牢牢守住石门。 “这门也太硬实了吧,难道火药炸不开石头!” 岳观潮强忍着爆炸产生的嗡鸣,摸着下巴问道。 宋思媛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随口猜测道:“我想,应该是火药不纯,再加上阁门不是单纯的石头,多种因素相加,才救了我们的命!” “不是单纯的石头,思媛姐你怎么知道。” 阿萤眼神越来越好奇。 “刚才,岳观潮和小武关门时,我听见很重的金属颤音,这扇门里大概有玄铁骨架,也只有如此才扛得住纯度不高的老炸药。” 宋思媛的话,解决了众人心中最大疑惑,他们本该放松的心情,随着门外叫喊又紧张起来。 “嘿!” “俺还真就不信了,这扇门那么厉害。” “给俺继续用火药。” “炸不开,咱们就守着他们,活活饿死他们。” 岳观潮听着门外的动静,直想拿枪出去蹦了这些瘪犊子,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将同伴置于危险。 他稳住心神,静待兵匪后招,准备随机应变。 哗啦! 没等这些兵匪点燃火药,岳观潮再次听到渡鸦腾飞。 那拍打翅膀的声音,随着哑铃响动愈加频繁,哪怕隔着阁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赶紧走,他们来了。” “啊啊啊啊啊。” “老大,救我,救我,你们别走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人惨叫连连,他们想出去看看又怕祸水东引,只能猜测外面有什么怪物。 “岳大哥,连兵匪都害怕外面的怪物,你们说,这间藏书阁能不能守住我们。” 兵匪的惨叫,像钢针般钻入大脑。 嗤拉剥皮的声音,骇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岳观潮看向身后诸人,他们脸上已经不是面如菜色,而是面无人色! 也是,能把凶悍的土匪治得服服帖帖,得有多凶神恶煞! 当啷…叮铃…当啷…叮铃…当啷啷……叮铃铃~ 他们正聚精会神听着门外动静,藏书阁里的铜页无风而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种聒噪的金属颤音,扰得所有人烦躁不已。 “你们谁去捣鼓铜页了?” 岳观潮看向在场诸人,他们面面相觑,互相摇摇头。 “没有人碰,那怎么会响?难道这里有风!” 岳观潮靠近阁门,细微的风吹来浓重血腥,但这股风力道很小,绝对不至于刮到室内。 啪嗒! 岳观潮感觉脑门一凉。 他顺手一摸,触感湿漉漉的,拿着青铜灯一照,满手都是猩红。 “不好。” 岳观潮把青铜灯举高,藏书阁顶不知何时渗满鲜血。 这些鲜血顺着红丝绦滴到铜页上,将铜页阵淋得猩红黏糊,不过眨眼的功夫,书页阵便像是从血中捞出似的,往下滴落粘稠血液。 血液滴落地上,逐渐从不规则图案聚合成一个个鲜红的血手印。 不知为何,安静下来的铜页阵再次爆发铜器轰鸣,如黄钟大吕震得众人耳朵直发疼。 这股巨大钟鸣引起的震颤,让藏书阁仿佛无间炼狱,响起凄惨悲哀的恸哭,就好像万千野鬼齐齐哭诉它们的遭遇。 哪怕捂着耳朵,声音也好似从四面八方钻进耳膜,连不听都做不到。 岳观潮听得心里悲痛万分,一摸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蓄满眼泪。 他看向同伴,他们也都捂着耳朵,脸上热泪滚落,极度痛苦。 “岳大哥…我们要不出去吧。” 阿萤强撑着难受,支支吾吾说道。 宋思媛朝岳观潮摇摇头:“你们的门缝好像恢复了。” 岳观潮只顾着观察铜页阵,根本没注意身后的阁门,刚才还崩落碎石的石门,此刻却依然恢复正常,连顶门柱都恢复笔直,毫无刚才的弯曲之像。 “走,试试。” 岳观潮看向小武,这屋里就他们俩力气大。 两个人抓住横在凹槽里的顶门柱,怎么使劲儿都撬不动它,就好像跟顶门槽长在了一起。 这明显不对! 刚才他们一个人就能扳动,怎么可能那么重。 岳观潮和小武不信邪,忙着扳动顶门柱,丝毫不注意藏书阁里再次发生怪事! 藏书阁经历方才的火药袭击,所有典籍已经零落堆叠,此刻,却有各种材质的书页无风而动,化为方孔纸钱飘散半空。 哗啦一声,纸钱被瞬间点燃,明黄火光照得藏书阁亮如白昼,仿佛到了烈火炼狱。 奇怪的是,无论烈火如何灼烧,他们都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只是能看到无数明灭隐动的飞灰,将所有人迷得睁不开眼。 有些未烧干净的纸钱残片,出现恐怖的纸人器官,它们像是活物般飘飞空中,时不时传来极其恐怖的狞笑低语。 岳观潮的目光对上纸钱,那残破的眼睛,阴狠滴血,看得他心里哇凉哇凉! 第六十章 :干尸复活 “你们站在我身后,都抄起家伙儿。” 岳观潮和小武站在人前,护着身后所有同伴。 才不过片刻功夫,阁顶鲜血殆尽,藏书阁地面全是血淋淋的手印、脚印 这些腥臊渗人的血痕仿佛就是纸钱的手脚,慢吞吞包围锁链中的干尸,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干尸。 而他们所在的藏书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细密的头发包围。 岳观潮抬头一看! 那千百跟红绦绳消失不见,只见几千根辫子吊满阁顶。 这些发辫凌空松散,就好似千百双无形鬼手解开辫子,化为肆无忌惮生长的鬼丝头发。 它们从顶部源源不断长出,将藏书阁的墙壁吞噬占据,不过呼吸之间,已经把藏书阁完全包围,铺满砖石每一道缝隙。 铜页没了绳子束缚,哗啦啦落在地上,阁心那恐怖干尸的样子,也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它那干燥的身体将血手印全部吸收,变成一个滴落血水的肉卷,就像吊了只刚剥皮的野狗,血沫子股股喷出。 阁顶轰然响动,头发丛穿插编织,组合出一张怒目圆睁的鬼脸,里的活人。 每一道口水滴下,便是一滩腥臭污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小武啪得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传来,这代表他不是在做梦,他颤巍巍拿起桃木剑护在身前,反而比刀剑更安心。 咳咳…呵呵…唔呃。 恐怖干尸发出声音,伴随着抖动,渐渐转动脑袋。 这代表干尸也从静止状态复活了。 他慢慢被锁链放下来,干瘪的身体恢复鲜红肌肉,只是表面仍然没有皮肤,反而起了脓疱,浑身好似生了杨梅烂疮,流出脏污的黑水。 这黑水黏糊难闻,闻得人干呕不已,众人感觉自己被丢进了尸臭满山的乱葬岗。 它们一旦接触地面,就会变作巴掌大的巨型蚂蟥,像个鼻涕虫似的蛄蛹乱动,匍匐前行。 蚂蟥接触头发后,如同被烧焦的糖水,咕噜膨胀出黑褐泡沫,从里面钻出一只只全是黑脓包的鬼爪。 不断出现的手脚,拖着干尸往前爬行,每拖动一下,恐怖尸体就会嚎哭一次,在地上留下一连串血迹、 岳观潮看得出来这尸体很痛苦,他是被鬼手强迫前行,不走都不行。 这一幕,恶心得众人心肝乱颤,不断朝阁门附近后退。 岳观潮往后一看,距离阁门越来越近,这也代表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如果干尸继续靠近,他们肯定要陪干尸同归于尽。 被死了几十年的干尸弄死,人不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他妈的,我还能让干尸给吓死,小武,拿杆子给咱干他!”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怒从中来,恶向胆边生,顺手掰断书架。 他和小武两个人各自抄起两米长的板子,狠狠朝那干尸捅过去。 啊……噗嗤嗤嗤嗤~ 这尸体恢复弹性,算是害了他,岳观潮和小武瞄准他的脖子、胸膛,铆足力气往前刺去。 只听得噗嗤巨响,那渐渐靠近他们的尸体被捅了个对穿,牢牢钉在墙上。 啊呵呵呵~ 干尸被刺中,痛得满口咆哮,血口一开,更多鬼手从蚂蟥血泡里爬出,聚集在板子周围,咯吱咯吱挠着木板。 岳观潮明白了,蚂蟥是想把板子给扣碎,好把干尸解救出来。 “大家伙儿,现在可不是看戏的时候,咱们趁着干尸爬不过来,赶紧把阁门打开。” 岳观潮一声令下,他们有刀的砍顶门柱,没刀的拿枪打顶门槽,忙活得热火朝天。 有身后的干尸威胁,谁也不敢偷懒,尽了全身力气,才一回儿功夫已经是满头大汗。 阿萤向后看了一眼,干尸身上的木板已经被扣断,他狰狞着血眼,恶狠狠盯着岳观潮和小武。 “岳大哥,不好了,这干尸好像在看着咱们。” 岳观潮朝后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还没把顶门柱弄开,眼见干尸继续朝前爬,要是到那时还没把门弄开,他们该有多惨,不用想都知道。 “小武,拿枪,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小武心领神会,放弃砸门拿起长枪,对准干尸嘭嘭打响。 子弹进入干尸,就好像豆子进了泥地,不但没炸响,反而发芽长草,很快给干尸种满豆苗。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急如焚。 岳观潮已经顾不得思考许多,他不顾一切砸着顶门槽。 一下,两下,三下……在砸到第二十下时,顶门槽裂纹如蛛丝,咣当一声炸开。 他用枪把敲掉碎石,和陆奉简一起把顶门柱搬开。 轰隆一声,阁门被他们打开。 “走,赶紧走。” 待阿萤、陆奉简、宋思媛走出藏书阁。 他和小武拿出顶门柱,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这顶门柱便被插进铜环,牢牢扒住外墙。 第六十一章 :怪化少司命 咣当! 咣当! 藏书阁内传来激烈砸门声,干尸嚎叫如鬼魅袭来,他们劫后余生,累得一屁股坐在走廊,大口喘着气。 “岳大哥,你看。” 岳观潮看向石砌阶梯,无数鬼手蚂蟥像蚂蚁迁徙般朝楼梯缓慢爬行。 楼梯口漆黑混沌,看不到任何东西,像是通往阴界的入口,不断有蚂蟥奔涌而出。 有些没见过的兵匪侥幸从蚂蟥堆逃出,很快便被鬼手抓住,硬生生拖回虫群。 这些兵匪拍打着身上的蚂蟥,无论怎么驱赶都没用,蚂蟥并不惧怕活人,他们很快被鬼手指甲刺进皮肉,连同骨骼血肉,被蚂蟥吸成干尸,连骨肉渣子都没剩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岳观潮已经来不及害怕,他们强打着精神,朝更高的地方跑去。 他们走向阶梯的过程中,被扑来的热浪吸引,朝下一瞥。 天井中荒凉的空地,此时变成了烈火海洋。 猩红岩浆从裂缝里奔涌流动,来不及上来的兵匪被蚂蟥推入岩浆,嘶吼叫疼声响彻天地。 顷刻之间,这些活人被烧成黑炭,像一块石头慢慢沉底。 这种惨烈之像,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带着同伴疯了般朝最顶层逃去。 这时,更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原本只是三层的石楼,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众人仿佛走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楼梯,藤编把手上全是不断颤动、想抓住活人的断肢。 他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回头看去,他们跑过的石阶已经有上百级,一圈圈盘在回廊边,像极了盘山蛇路。 顶层的悬桥更为恐怖,那九条锁链悬挂的不再是铜铸人像,成了一个个被剥皮倒挂、血沫喷出的活人。 一时间,鲜血从高处喷发,如疾风骤雨朝下垂落。 天井仿佛下起瓢泼血雨,整个石阶全被泼上血水,被岩浆热气一蒸,熏得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呕!没想到血蒸干了那么恶心。” 连杀惯了猎物的小武,闻到血味儿都开始干呕,足见这味道有多冲。 “岳观潮,我们怕是遇到鬼打墙了,还是歇歇吧,就是累死都未必能跑出去。” 一连跑了几十层石阶,是个人都受不了。 只是,怪物可不会体谅他们。 那汹涌而来的尸体堆里,走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巨型怪物。 这怪物穿的居然是敬神厅屏门上看到的祭祀长裙。 只是,这时候她已经不是慈祥肃穆的女性,身体更接近男性,满身都是凸出衣服的疙瘩横肉。 那恐怖的脸戴着面盆大的青铜鬼面具,只漏出恐怖双眼,光看眼睛上的血丝,也能想到面具后呲牙欲裂的神色! 她挥舞着神剑,呼呼生风把周围尸体切得支离破碎。 “这怪物,不会是少司命吧。” 宋思媛的话,不得不信,他们心中也有此疑问。 “不管是啥大神,我眼瞅着都是六亲不认,咱们要是被捉住,指定没好果子吃,赶紧往上面跑。” 尸体狰狞走来,身后巨剑脱出一道血迹,直冲他们而来。 越是着急就越是迷糊,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时,耳边响起急促枪声。 这枪声,吓得所有人头脑瞬间清醒。 他们抬头一看,无尽楼梯已然消失,乌图满在悬桥上朝下放枪,挥着手让他们过来。 骤然得救,他们的身体涌出一股无名之力,跨过楼梯走上悬桥,进入顶层唯一的神庙。 轰隆一声,庙门关闭,所有人暂时安全。 岳观潮借着神庙里的微弱烛火看向周围,这神庙并不大,堪堪容下他们几个。 神坛之上,供奉着敬神厅壁画中的少司命! 只不过,神龛中的少司命不再是壁画,而是金石做的神偶,从外貌到体态再到服饰,跟少司命一模一样,像个真人,端立神坛。 那神庙后唯一的圆形铁窗,不断涌进火光,给漆黑的神庙送来一丝光明,同时也给少司命塑像镀上金晕光轮,就好似人前显圣,大放神光。 岳观潮盯着神像看了几眼,确定她只是塑像,才放心绕过神坛,走到神像背面顺着窗户朝外看。 神庙位于三层之上,是整个野只堂的最高点,他很清晰看到堡垒外的世界。 刚才还很荒芜的野外,此刻也已变作岩浆火海,所有树木建筑都蒙上一层赤色火焰。 活人身上一旦被火焰烧中,无论怎么都泼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化为挣扎求生的黑灰。 哀嚎遍野、尸体狼藉就在眼前,他擦了一把汗,回到神坛看向乌图满,他以为这老头没从义庄逃出来。 “乌图满大爷,我记得你们在我们后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神庙可以躲人。” 这个问题,宋思媛、陆奉简他们也都很好奇,眼神奇怪看向乌图满。 这老头也是惊魂未定,低喘吸气看了他们一眼:“后生,你们对这个地方不熟悉绕了远路,俺们也是刚刚听到枪声,才从后门摸索过来。” “不对啊,乌图满大爷,你们是怎么脱身的?这些怪尸都没伤害你们?” 陆奉简经历那么多怪事,对他们看到的一切事物都保持警惕心! 他见乌图满和另外三个乡勇浑身干净整洁,连一丝血点子也没有,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强烈。 小心翼翼拿着手电筒,朝着乌图满照了照,确定他们都有影子,才松了一口气。 乌图满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坐在地上朝他摆摆手:“后生,别照了,俺们是人,还没死呢。” 这也难怪陆奉简小心,他们这些先逃走的满脸污血,身上全是血道子,反倒是留后的他们整洁又干净,这多多少少有点怪异。 第六十二章 :子母御虫术 “老叔,你们咋脱身的?身上那么干净。” 小武也很好奇老叔一行人是怎么脱身的,但有些话岳观潮他们问出来,乌图满未必会说实话,由他来问最好不过。 阿牛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酒,冲淡心中慌乱: “也算俺们命大,本来俺们四个打得筋疲力尽,已经做好歇菜投胎的打算,老叔忽然把那神偶里的骨哨抠出来,对准那些尸体一吹,那些尸体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全都逃没了。” “后来。” 阿牛说到这里,语气神叨叨,看向所有人:“俺们觉着稀奇,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骨哨,咋可能把人面蛛给吓走,又回到一楼看了看。” “秘密,是不是就在神龛!” 岳观潮随口问的一句话,让阿牛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点点头:“你咋知道!” “是那把赤豹椅有猫腻,我们听声音爬上神龛,在椅子背面瞅见一个铁笼子。” “这里关着巴掌大的人面蛛,它跟那些尸体脸上趴的蜘蛛差不离,就是外壳是硬的,还有一层细小绒毛,只要骨哨被搬动,这蜘蛛就会喷出一股气体,那些人面蛛就好像发了疯似的,疯狂攻击活物。” “这蜘蛛难不成是蛊,为啥可以被人拿捏?” 岳观潮听阿牛说里那么久,心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蛊虫。 阿虎听阿牛说得心痒痒,也插话进来,他努力摇着脑袋:“不是蛊,老叔说好像是啥虫来着,子母还是啥!” 这番话,让众人把目光看向老猎人,他歇过这一会儿已经恢复体力,慢吞吞点燃烟丝,吐了口烟雾: “你们听说过子母虫吗?” “子母虫!” 所有人都摇摇头。 老猎人拿起他的蒲页:“俺也是听长辈讲古才清楚,古时候有种虫叫青蚨,这种虫一旦产卵就会见天照顾他们的卵,等幼蚨孵化出来,会跟母虫之间有感应,甭管母子青蚨身在何处,都能靠体内感应找到彼此,也是因得这个特性,钱币会有青蚨图案。” 他顿了顿,语气猜测道:“俺估摸着,这蜘蛛差不离儿也是子母虫,只要母虫在,子虫就能感应到她。” “可是,我们遇到的人面蛛在攻击活物,难道这也是他们的自然行为?” 宋思媛把乌图满的话想了一遍,立马察觉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乌图满老汉似乎也不理解,无奈地摇摇头: “至于为啥它们铁了心攻击活物,俺就知不道咧,但是看神偶的机巧劲儿,十成十是被人用了机关术造出,可以跟椅子配合起来搞怪事,也许他们用了啥奇办法,能驱使母虫发令,人都死光了,这咱谁能清楚。” “你们别小瞧了老祖宗的脑子,他们技术很多都失传了,俺小时候还见过能自动走的木工牲畜。” 宋思媛听着他的解释,对义庄的神龛有了新的猜测: “这么精巧的御虫机关,把子母虫、御虫术、机关全都结合在一起,肯定不会是唐殿戎兵匪的手笔,应该也是巫棺镇工匠所为,我看巫棺镇如此重视祭祀,大概也有祖先崇拜,他们很有可能训练出子母虫,用于保护义庄里的人和尸体。” 她的这番说辞很新鲜,他们齐齐看向宋思媛,想看她接下来会怎么解释。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你们还记得椅子后面的木桶吧,我们拿木桶后发现了神偶,把她取下来不久,怪尸就开始攻击活物。” “是啊,这能说明啥,说明咱们倒了八辈子霉?” 岳观潮只能想到这一层。 她努力摇摇头,眼神精光一闪:“你再想想,是谁把木桶放进去的?” 此话,说得所有人一激灵。 木桶不会凭空出现,而且里面的东西是毒药,分明就是唐殿戎的兵匪用的东西,这些人放木桶时,碰到神龛的概率极大。 “思媛姐……你的意思,是这些兵匪藏木桶时,无意间碰到了神偶,触发子母虫的机关意外被子虫寄生,所以才出现我们看到的样子!” 宋思媛看向阿萤,眼里满是欣赏,她比岳观潮这粗鄙莽夫聪明多了! 她继续解释:“至于他们身上的布片藤条黄纸,应该是人故意装神弄鬼,只是我们在暗处,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怪尸攻击人的秘密,心中大石头落地,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咣当!” 众人还没高兴一刻钟,门外骤然巨响,岳观潮听着地面嗤嗤拉拉的颤音,想也能想到是那怪物拖剑赶来。 岳观潮抽出弯刀,眼观六路:“乌图满大爷,这木门结实吗?” “你觉得嘞?” 话音未落,庙门咯吱掉渣,不过眨眼功夫,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第六十三章 :阴寒铜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虬结手臂捅进庙门,将裂口撕得如脸盆大小。 随后,一双血丝弥漫的眼珠,透过青铜面具肆意打探着神庙里的众人。 它似乎是嗅到了活人身上的气息,脾气变得更为暴躁,抄起祭祀剑,轰隆一声全捅进庙门缺口。 “不好,大家赶紧闪开。” 岳观潮仔细端详,这祭祀神剑接近两米长度,宽五寸有余。 玄铁铸就,通体生寒,剑刃锋利无比,开出一道银白锋刃。 还没靠近它,就能感觉到股股阴寒之气倾泻进神庙。 火焰蒸腾的热气,此时竟也消去大半,再无半点炎热,他们只觉得脊柱发凉,直冲脑门! 那剑身篆刻着晦涩难懂的奇异符文,在漆黑环境中甚至能看到锋刃倒映火光,银光仿佛呼吸般隐隐跳动,飒飒呼啸,剑鸣不止。 “不好,这剑怕是阴寒之剑,大家伙儿千万别被沾上身子!” 乌图满一个踉跄,拉着阿萤朝后倒退,岳观潮和其他人也都依样后退。 只是,众人退后的速度,远远不及神剑前刺的迅疾之势! 随着剑柄捅进缺口,已经将神庙大部分空间占据,这把剑像个永不停息的捣药杵,在神庙里左右摇晃上下戳刺,众人如同被驱赶的鱼群,分成三四堆才勉强躲过剑刃追杀。 乌图满带来的乡勇随着剑刃左躲右闪,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狭小空间躲藏不易,更平添了一丝焦虑,嘴上当即抱怨出来。 阿牛气喘吁吁嚷嚷道:“老叔,你也想想办法啊,咱们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总有力尽的时候。” “你老叔俺又不是大罗金仙,这旮沓俺也是第一次来,别磨叽,被剑刃给剌死了,可别怪我没提点你。” 乌图满说话间,那剑刃忽的朝下一倾,像个扇叶似的旋转起来,银光在空中划出流光,径直朝阿牛旋去,若真被砍到身上,必定是四肢断裂、腰斩而亡。 他见刀剑冲他袭来,当即阵脚大乱,朝后躲藏的功夫,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蹲倒在地。 锋刃转眼呼啸而至,剑刃压着他后退的路线,如毒蛇般直咬眉心,眼看就要把脑袋捅个对穿。 岳观潮和乌图满互相对视,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抡起弯刀直扑阿牛身侧,运起十足力道奋力上挑,直直把锋刃上挑数寸。 唰唰一声,剑刃略过阿牛头顶,如刀切豆腐般把斗笠一劈为二,头顶发髻被割断数缕,松散开来!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阿牛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若这锋刃再向下压数寸,那他的脑袋铁定被均分开瓢,他一时也忘了逃走,怔在原地。 小武小龙见势不妙,赶紧把阿牛拉走,远离神剑刀刃。 岳观潮和乌图满没想到这怪物力气竟这般大,他们俩咬牙吃力,脑门青筋都凸出来,也只是堪堪辖住锋刃,再想往上抬升,便一点力气也没了。 饶是如此,也只能抵挡一时,待神剑复加半分力道,两个人便再难抵挡,不过他们的目的本也不是抵住刀刃,见阿牛已经走远,两个人卸力后退,快速退出锋刃的袭击范围。 只是这一步却也惹恼了外面的怪物,他放弃追杀其他人,抄着巨剑专对两个人穷追不舍,意欲取走他们的性命与人头! 岳观潮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被剑身流光来回追击,期间多次上翻,才堪堪躲过腰斩之力。 乌图满就没那么幸运,他年纪毕竟偏大,一个不留意,剑刃朝着他胸口劈开,若不是山鳞甲坚韧如金,他现在已经被贯胸捅杀。 “岳大哥!” 阿萤虽然没说什么,岳观潮却也知道这小妞的想法,他快步飞奔,脚踏侧墙借力前扑,在瞬息之间,将这老头子扑倒在地。 唰唰! 神剑锋刃骑脸而过,剑气借由口鼻扑进肺腑,冻得人五脏六腑如入冰窟。 这神剑一招不中,旋即下压,朝着两人按下剑刃。 岳观潮脚下使劲奋力一踹,两个人如磁石排斥,向两侧滑出! 咯噔,咯噔,剑刃没压中目标,磨得地面电光火石,飒飒飞火花。 怪物被他激怒,紧追猛赶朝侧墙扫劈! 岳观潮见锋刃转动,便也接连翻滚,如野驴打滚被剑刃逼至两墙夹角,他立即反身蹲起,将弯刀护卫在身前! 这下子,他就相当于被怪物锁住,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锋刃都能快速横扫,把他斩为两截。 岳观潮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用穷途末路来形容,前有墙角后有神剑,稍有不慎,就会被关门杀狗,连逃脱的余地都没有。 这可不妙,众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岳观潮也是心惊肉跳,他抹了一把脑门,全是冷汗珠子。 第六十四章 :神庙冷寒 “吼~咔咔咔~~” 怪物似乎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喉咙里发出咳咳怪叫,庆祝它的胜利。 常言道,得意忘形便会疏忽大意。 这怪物只想刺穿岳观潮,将剑柄奋力前伸,大半胳膊眼看着便捅进缺口。 岳观潮等的就是这一步,他趁着锋刃将他刺进墙角,往身旁躲去数寸,只听得当啷一声,剑尖刺进夹角数寸,崩落几块碎石。 众人都以为岳观潮会反身逃走,他却一改策略,一个凌空飞旋,如陀螺自转压向剑脊,用全身力气踩住剑身。 这神剑本就入墙数寸,被墙角束缚辖制,再加上岳观潮以全身力气压下,竟不能再动分毫,连那手臂也被坠得动弹不得,再无法随意砍杀。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 “乌图满大爷,锅都给你烧好了,赶紧做菜啊!” 这老头见怪物手臂不能动弹,他立刻明白了岳观潮的意思,脚如幻影快速上前,抡起弯刀径直往怪物大臂猛劈。 咔嚓! 当啷! 这怪物再厉害,那也是实体之躯,它来不及吃痛,整个手臂被斩断在地。 那神剑没了向上的力道,当啷一声坠倒在地,发出震耳轰鸣。 众人受不住这刺穿耳膜的噪音,全都捂上耳朵。 乌图满离怪物手臂很近,他们原以为怪物没了手臂会喷血嘶吼,却料到未见一丝一滴血腥。 他定睛细看,断臂处窸窣响动,一双大如圆盘的毛茸茸爪子,在外试探几下,很快缩进断臂。 岳观潮得见这一幕,脑子也迷糊了! 难道这怪物的身体是假的? 那毛茸茸的爪子,到底是何方妖物?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两个人额角猛胀,手背起了一层白毛。 “吼~吱吱吱吱~~” 怪物见没了手臂,恨恨看了一眼众人。 岳观潮借着火光看向青铜面具,面具后的人眼已经消失。 他只瞥见一双漆黑圆眼,葡萄似的泛出闪烁贼光,仿佛一只狡黠老兽在隔着门洞打量众人,眼神邪恶又狠毒,要置他们于死地! 它在庙门外疯狂嘶吼,将庙门拍得轰隆作响。 很快,便有无数人面蚂蟥,顺着缺口的破洞涌进来。 眼看蚂蟥如潮水般袭来,岳观潮和乌图满手速如风,唰唰朝它们砍去,不过片刻功夫,地面已是满地血腥。 这些蚂蟥身体里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兵匪的血肉筋条,甚至还能看到破碎的耳朵、眼珠、指甲,随着腥臊的粘液,将室内染得异常难闻。 其他人也都拿起趁手兵器,把蚂蟥戳死在地上,只是,这些蚂蟥好似无穷无尽,怎么杀都杀不完,甚至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尸块一旦被蚂蟥粘液爬过,立马会滋生更多透明小蚂蟥。 若还不使计脱身,他们也会像兵匪那样,被蚂蟥活活吸干吃净。 在这危机时刻,岳观潮忍着恶心仔细观察,他立刻发现了蚂蟥的特殊之处。 地面和墙面已经爬满蚂蟥,它们像蛆虫般想占领一切缝隙,却唯独绕过供奉着少司命的神坛,在神坛周围形成一圈空地,不管这种怪相的原因是什么,至少蚂蟥不敢过去。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两个人神色一振,朝所有人吼道:“大家伙,赶紧去神坛上,那些蚂蟥上不去。” “好,快!” 宋思媛他们三步跨做两步,转眼跨上神坛,岳观潮和乌图满抡起砍刀杀出血路,紧随其后踏上阶梯。。 一眨眼功夫,他们已经全都站上庙里三米见方的高台,靠在漆雕围栏上不断喘气。 岳观潮方才被剑刃追得来不及叫苦,当下没了威胁,这才感觉出腿肚抽搐疼痛,那应敌的手臂酸胀发热,想来是使劲儿太大,给抻着了。 “岳大哥,你没事吧。” 阿萤走到他身边,眼里的担忧,绝不是逢场作戏。 他揉着手腕,咧嘴摇摇头:“我倒没什么,快去看看你阿翁,他的山鳞甲被划破了,受没受伤都不知道。” “好!” 阿萤看向蹲坐在围栏旁的阿翁,他那山鳞甲被划出一道食指长的缺口,汗衫隐隐透出血迹,明显是受伤了。 除了这老汉,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口。 阿萤赶紧拿出包裹里的药草,给他们包扎起伤口。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个神庙里还在变冷?” 人群里,只有陆奉简这一个知识分子戴了眼镜。 他感觉眼前变得迷糊,摘下眼睛仔细观察,原本透明的镜片,此刻积了一层白雾。 他赶紧揪起下摆擦干净,与此同时,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第六十五章 :黑姥娘传说 宋思媛看见这一幕,总算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她不禁瞪大眼眸:“这个时节分明是夏季,而且刚才热气弥漫,现在居然让镜片起了雾,说明温度在骤降。” “赶紧拿出防寒毯,我们不知道温度会降到什么地步。” 他们三个打开背包,从里面抽出各自的防寒毯,虽然不能兼顾所有人,不过两三个人挤挤还是可以囫囵包住,也算报团取暖了。 阿萤和宋思媛两个人一张毯子,岳观潮、陆奉简以及乌图满一行人共用两张,一群人很快把身体遮住,只留出脑袋。 “难不成,温度下降是因为这把青铜剑。” 岳观潮呼着热气看向神坛下的青铜剑,它好似在呼呼冒冷气,让所有人禁不住打冷颤。 “不应该啊,咱们剁了这畜生的膀子,它不该这时候还作怪啊。” 岳观潮想不出来,眼前的情况为何如此,不过,他想起门洞里的狡黠兽眼,一切却又说得通了。 他看向乌图满老汉,语气神秘问道:“乌图满大爷,刚才那畜生的爪子,你瞅着像啥?” 阿牛挺着肚子,憨里憨气猜测道:“圆盘大的黑爪子,我咋瞅着像人熊,老叔,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人熊!” 乌图满老汉被包扎了伤口,渐渐恢复体力,他咳嗽几声:“恁们就别瞎寻思了,黑熊爪子五指粗壮有尖指,肉垫厚重无毛,刚才的爪子手心手背全都长满毛,五指纤细轻巧,指甲灰白长尖,我看不像是人熊,若说它跟啥很像,那只能是黄皮子!” “黄皮子?” 听见乌图满老汉的话,所有人此刻都一头雾水。 岳观潮不太理解他的判断,随口揶揄道:“乌图满大爷,您没发烧吧,黄皮子都是黄毛白爪,咱看到的可是黑皮灰爪!” 乌图满老汉意味深长看了所有人一眼,吐了口热气:“谁说,黄皮子只能是黄毛!” “乡野人看到的黄皮子,确实都是黄毛白腹,但这些都是没什么道行,传闻黄皮子逢百年就精变,每修炼一年,身体上就多出一撮白毛毛,等彻底修够百年,它们身上黄毛褪尽,通体毛色雪白,这时候才是它们最厉害的时候,最是通神灵异,讨封拦路也大多是这个节骨眼儿。” 说完,他顿了顿,看了眼庙门:“不过,这黄皮子还有更邪乎的一种,那就是咱们看到的黑皮子,也叫黑姥娘。” 阿萤眼中溢满好奇:“阿翁,这黑姥娘也是百年修成通体黑毛吗?” 乌图满赶紧摇摇头:“那倒不是,黑姥娘不靠修炼,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啥也甭说,你们只记住,它靠时间修不成,只能靠人命堆出来。” “人命?” 这下子,所有人更冷了,不过,越是这种怪力乱神的民间诡事,他们就越是感觉稀奇古怪,哪怕裹着防寒毯也想让这老汉说下去。 乌图满看这些小辈眼里都闪着光,继续讲述他知道的黑姥娘。 他听老人讲鬼故事时候,听过一段古词儿,狐黄白柳灰是东北五大仙家,各家本领不同又各有所长,狐家预测凶吉、除妖灭鬼,黄家蛊惑迷心、洞悉人性,白家治病救人、精通巫蛊,柳家乃真龙侍者,法术最长、千里摄物,灰家搬财运宝、卜卦预知。 无论是哪路仙家,都受金花娘娘节制,动物不比万物之灵的人,修行本就不易,在世修炼的仙家,除非有孽缘生死仇在身,否则绝对不敢主动作恶,只图年岁一到就敕封仙班。 但也有那例外的! 正所谓一样米养百种人,有那走正道儿,自然也有走偏道儿的,修炼这事儿也同理,偏道儿比那正道更容易修炼,但既然是歪门邪道不入流,肯定有其弊端,这弊端就是天谴! 若仙家无故害人,金花娘娘先罚,还不足赎罪,就三十六道天雷谴之,劈得身死道消为止。 但若能抗住天谴,那必是有大造化,只是,天谴本来就是奔着劈死动物去的,单凭动物自己,一道雷就劈死了,想抗住天谴只能求助于人。 这些作恶仙家会用惑术迷惑活人,在天谴之日藏进人怀里,用人命抵了罪孽。 黑姥娘就是顶住三十六道天雷,还能活着的黄皮子仙家,通体漆黑是因为天雷劈死人时烧焦了它的毛,哪怕千年万年也恢复不了,不过,它因祸得福,从此就是不死之身,还比百年成精的黄皮子道行高出不少,若再修出金丹,便是黄鼠狼仙,可洞虚天府、鬼灵入幽。 “只是,这神神怪怪的事情,光听老人胡说,也没真正经过,俺也只当寻常鬼故事听,也没细纠来历。” 第六十六章 :吾善养浩然正气 乌图满说完,岳观潮看向庙门破洞,他回忆起那双邪恶兽眼,确实带着人才有的精气神,难道,刚才他们碰到的真是黑姥娘? 这谁也不敢确定,不过假如他们真碰见这么邪乎的东西,那就麻烦大了! 岳观潮心里明白,这黑姥娘费劲扒拉把他们赶到神庙里,绝对不止吓他们这几下,更危险的目的,怕是想跑餐一顿,毕竟黑了心的仙家,跟妖精只是一念之差。 乌图满老汉讲故事的这会儿功夫,神庙里反而更阴冷,冷飕飕的寒气直往鼻子里钻,连周围的蚂蟥都冻死在墙上,连蛄蛹的力气都没了! 更奇怪的是,这阴冷里还透着一股怪异,无论他们怎么裹紧防寒毯都没作用,就好像裹了冰渣的棉裤,没一点温度。 “呼呼…怎么越来越冷了,我鼻子都结冰了。” 宋思媛看向众人,他们脸上已经积满冰霜,好似钻进了面缸挂着一脸白,两条清鼻涕冻成冰棍儿,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不对,不对,如果它真是黑姥娘,为什么会害怕少司命神像?” 宋思媛的话,给沉浸在恐惧气氛的所有人,送来一丝希望。 她朝所有人点点头,眼眸含光:“我想,这东西绝对不是黑姥娘,应该是野只堂豢养的护堂兽!” “既然义庄里都有子民御虫术,那承载着传承与生命的野只堂,肯定也有什么神秘动物,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理解这怪物不敢攻击少司命神像。” “可我们周围那么冷,这难道不是黑姥娘使出的妖法?” 阿牛似乎很害怕黑姥娘,刚才差点被这怪物开瓢,他想起来心里都发怵!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这不是真实的触感,假如是真实触感,我们盖了防寒毯不该一点温度都没有,是我们的大脑在麻痹我们,这是一种感知麻痹,如果我们继续怕冷,那就会越来越冷。” 岳观潮把宋思媛的话,在心里琢磨一番,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呼吸瞬间粗重,直挺挺站起身子: “大家伙儿赶紧支棱起来,甭再盖着毯子,我就不信,咱这一身正气,能被躲在暗处的脏东西泼灭。” 岳观潮抛开毯子,搓着满是鸡皮疙瘩的膀子,拼命回忆起《正气歌》,颤巍巍忍着严寒嚷嚷: “嘶呼!嘶呼……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他不知道正气歌有没有用,每次跟二叔趁着天不亮走夜路送货,他们都会扯着嗓子嚎几句正气歌。 一来给自己壮胆。 二来也是想吓走前面的野兽,免得碰到了不得不动武,也算给各自都留了活路。 这些人见岳观潮嚷嚷得豪迈洪亮,也都扯着嗓子嚎起来,一时间,呼吸声和着正气歌响彻神庙,在石砌墙壁间不断回响。 唱到尽兴处,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丝丝热气,把五脏六腑再一次暖和起来,身体寒冷之意顿消。 岳观潮看向众人,他们脸上的冰渣已经消融,化为滴落下巴的水珠,感觉也没那么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渐渐消散。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众人只觉得身上的严寒已褪。 当啷一声! 所有人只感觉大脑一阵疼痛,眼前好似蒙了黑雾,等揉了眼睛看清视野,神庙里的一切俨然恢复如初。 岳观潮仔细观察,什么兵匪血肉、蚂蟥鼻涕虫全都消失了,连窗外的漫天火光和哀嚎痛哭都没了。 窗外照进朦胧天色,少司命神像散发柔光,凶神恶煞之感消弭无形! “刚才,我们到底是不是幻觉?” 岳观潮此时也不敢太确定了。 乌图满看向自己的山鳞甲,胸前护甲完好无损,根本没有那道手指长的伤口。 岳观潮目光转向墙壁,四面石壁都有被刀剑敲凿的痕迹,他拿着弯刀对比墙壁缺口,果然完全对的上,墙角也确实有一道裂纹深入数寸。 他猛地看向庙门,本该破洞的地方没有一丝缺口! “如果那怪物不存在,我们为什么要在神庙里四处乱砍。” 岳观潮不自觉走向神坛,随着越来越靠近少司命神像,神像传出一股奇怪异香,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脚下发虚。 乌图满老汉观察到岳观潮的异状,赶紧拿银针刺破他指尖,疼得他恢复清醒。 这老头回头看向阿萤:“丫头,把黄连避邪丹拿出来,这神像有猫腻儿。” …… 第六十七章 :清明幻中梦 “老叔,这玩意儿有用吗?” 小武把丹药拿到手上,这丹药只有黄豆大小,像个黑羊屎蛋,凑近去闻,一股清凉苦味儿。 乌图满看了阿牛一眼: “你哪儿那么多话,我们不点它,就等着再被脏东西纠缠,这玩意里有黄连、朱砂、乳香、降真香、甘松、北细辛、芸香,可辟一切秽恶邪气。” 说完,阿萤拿出火折子,用随身带的香团鼎点燃,绕着神庙走了几圈,待清凉淡香盈满空间,他们再也没了这股头疼脑涨的感觉。 “呕!” 不过眨眼之间,少司命神像飘出的奇异香味儿,闻到鼻子里忽然变为一股腥臊恶臭,好似点了一块浸满动物尿的糟木头。 “乌图满大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岳观潮捂着鼻子问道。 乌图满老汉并不说话,踩上围栏看向少司命臂弯里的襁褓。 这襁褓的头部已经被什么动物掏空,往里面摸索几次,可以掏出一个龟壳大小的香炉,老头子往地上一砸,里面的东西当啷一声洒出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是某些动物的角。” 宋思媛捡起一块仔细观察,这些颗粒全是切割成方块的角质,有些角质还在燃烧,冒出丝缕白烟。 乌图满老汉眼神变得晦暗,脸色阴惨惨的: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这东西是犀牛角,刚才我们是着了幻中梦的道儿。” 语毕,这老汉转身又取下少司命手中正常尺寸的神剑,放在众人眼皮子下。 岳观潮发现这柄神剑确是青铜铸造,只不过剑身符篆却不是雕刻而成,而是先刻以符文凹槽,再镶嵌满白花花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满身银白纹,弥漫阴森鬼气。 只是,青铜剑有锋利之像却并不开刃,锋刃的位置只是厚重铁皮,最多切切豆腐! “这是什么刀,看起来那么邪乎?” 岳观潮不自觉摸上青铜剑,手指划过剑身,引起簌簌尖鸣。 “刀剑就是用来砍活物诛精怪,如果不开刃,那作用必定不是砍杀,恐怕另有他用。” 乌图满拿过自己水囊,淋了一口水在剑身。 不过眨眼功夫,剑身散出动物腥臊,就好像有无数黄皮子在扯着头皮,往他们鼻子里灌臭气。 乌图满老汉指着神剑,朝所有人解释: “这东西叫阴骨剑,也叫黄仙剑,传闻是拿百年成精的黄皮子骨头嵌刻而成,本身就能蛊惑人心,再一个,黄皮子喜欢亲近同类,它招来的黄皮子会在野只堂各个旮沓撒尿,黄皮子尿多了只会更邪乎,如果再碰上生犀角,指定生出杀人不眨眼的幻中梦……” “有些道行不高的出马仙家,又想吃出马这碗饭,就会拿类似的阴骨刀装神弄鬼,反正活人分不清幻中梦,自以为跟地下的亲戚见了面,也乐意掏钱买个心安。” 按乌图满老汉的话说,所谓幻中梦,意思是在见到幻觉后,会在幻觉里再生出多重梦境! 哪怕人侥幸从梦中清醒,一闻到生犀就会再次入梦,除非能有辟除秽气的东西破开幻觉。 要不然,人只能在梦中被脏东西拉扯到死,哪怕彻底咽气,都未必能清醒过来,这属于杀人狠招,不见血就能把一个人折磨死。 岳观潮仔细琢磨乌图满老汉的话,刚才自己那一迷糊,明显是又入幻中梦的阵势。 他不禁感到后怕,要是没有那一针,自己恐怕又要被脏东西拉扯。 他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传来疼痛后,反而安心了。 乌图满知道他的想法,老眼涌出一丝得意: “后生,你不用掐自己,幻中梦不是寻常幻觉,它连人的五感都能模仿,你就是掐了大腿,也未必能感觉出来是不是在做梦。” “啊?” 岳观潮苦着一张脸,五官拧得跟枣花馒头似的! “不过不用害怕,一物降一物,黄连清大苦、朱砂辟大邪,这两样东西对污秽之物是猛药,能闻出臭味儿就已经说明咱们没事了。” 宋思媛低头在自己手札本上唰唰落笔,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乌图满大爷,那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在进入野只堂时就已经中了幻觉,进入神庙里冷不丁闻到生犀香才生出幻中梦,是吧?” 乌图满颔首应答,这证明宋思媛的猜测是没错。 “可是,生犀也得点燃才会发生作用?” “那么,是谁点燃的生犀?” 这个问题,问得众人一阵沉默,他们谁也无法回答。 乌图满叹了口气:“这也是老头子感觉稀奇的地方,能用生犀和阴骨刀害人,怎么说也是有道行的高人,我们跟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为啥要害我们。” “老头子只能说,这巫棺镇别看找不到人,其他脏东西却是满满当当啊!” 乌图满老汉的话,说得他们后脑直发麻,好似有蚂蚁乱爬,手背很快起了汗毛。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恐怖的! 如果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人,或许还能分出胜负,可如果是没有实体的脏东西,可能连命都没办法保证。 “走吧,赶紧离开这里,走完了不知道还有啥幺蛾子等大家伙儿。” 众人不解,可是却还是要向前赶路,他们打开神庙门沿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走廊里再也看不到兵匪,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岳观潮走出野只堂时,发觉有东西在盯着他们,骤然回头,一双毛茸茸黑爪闪入阴影。 …… 第六十八章 :披甲太保 “你说,乌图满老大爷说的是真的吗?” 岳观潮追上宋思媛,在她耳边问道。 宋思媛看了她一眼: “黄鼠狼尿确实有致幻作用,至于生犀燃之可通灵,我觉得这应该是假的,不过却也可以解释!” “动植物界有很多东西都有微量毒性,燃烧恰恰就是释放微量元素的最快捷径,如果生犀里有毒素,我想是可以通过燃烧释放出来的,就好像人吃了带毒素的蘑菇就会看见很多奇怪小人,我们看到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难免会产生幻觉梦,这都是人之常情。” “至于正气歌的作用,应该属于心理暗示?” 岳观潮像听了天书,挠着头把子:“啥叫心理暗示。” 宋思媛耸耸肩:“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这就跟撞邪了念无量天尊、或者阿弥陀佛一个意思,可以给人壮胆,人不那么害怕,也许就可以从幻觉梦中醒来。” 岳观潮听了这些话,没有再问下去,也许,刚才的黑爪子,是心有余悸才产生的幻觉吧! “乌图满大爷,刚才我们在干尸身上拿到了一段残片,上面好像是罪戒台。” 宋思媛走到乌图满身边,把残片递给这老头子,他接过东西仔细端详:“罪戒台,巫棺镇惩罚犯错族人的地方,你们的意思,这里可能有什么?” “是!” “那,老头子就陪你们去一次。” 岳观潮听着乌图满老汉的话,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壮着胆子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乌图满大爷,我看您对巫棺镇很熟悉,连他们惩罚犯人的旮沓都一清二楚,您做披甲人的时候,应该经常来巫棺镇吧?” 此话,让乌图满眉头猛地跳动几下,他忌讳往昔身份怕惹事上身。 事到如今,自个儿的秘密,怕是早被孙女说了个七七八八,再瞒下去就没了意思,当即也松了念头。 “你们这些娃娃,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恁们那么想知道,就是告诉你们也无妨。” 老头子轻轻咳嗽几下,边走边说起他年轻时的经历! 绪帝二十六年(1900年),龙江军府发现巫棺镇爆发地火,将所有人全都烧尽,无一活物生还。 虽然军府给有司衙门上了折子,但前朝那时又是和沙俄打仗,又是镇压义和团,自顾不暇也无力派兵,就让军府自行周全。 龙江军府决定屯兵把守,将巫棺镇完全封闭,同时为了限制百姓来此,还将此地设为军屯,将部分宁古塔百姓迁来此地。 军府把守禁地八年后,野河镇接到前朝命令,彻查巫棺镇灾因,开始派披甲太保进入军屯,乌图满即是第一批进入军屯的披甲太保。 所谓披甲太保,大有来历! 前朝统治华夏的近三百年时间里,东北作为皇室龙兴之地,对皇族来说具有极重的风水价值。 同时皇族有意保留最后的祖地,不至于等江山颠覆后无处可去。 从前朝初年开始,就已经在明辽东长城的边界掘土为沟壑,铸土为堤墙,甚至在堤上插柳条,筑篱笆,驻兵丁,目的就是把中原和关外彻底分开。 自此以后,东起辽宁凤城,西至山海关下,这高高的柳条边城墙常年被官府营兵把守。 国人通关,多需要官府出具的印票。 若有百姓私自进入东北,一经查实立刻会被遣返回去。 哪怕到了前朝中期,人口增长耕地不足。 皇室为了保留本族风俗,依然没放松关隘谕令,空着大片荒野以保持骑射围猎的风俗,造成东北出现大量无人区。 在丁戊奇荒前,东北诸省虽然内迁了不少百姓,可与广阔治域相比,这点人跟豆子洒进洞庭湖没什么区别,仍然可以说是旷野千里、人烟稀少。 那么大的地盘,除了驻军很少有关内人过来。 这披甲人便是世代驻守边境的职业军人,协助龙江军府、吉林军府、盛京军府镇守北疆! 披甲太保更是披甲人中的佼佼者,是披甲人之中的精锐。 这些人多勇猛健壮、精于骑射、武功了得、老成毒辣,同时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对朝廷忠心耿耿。 一旦披甲人成为披甲太保,朝廷就会授予他们官田、奴隶和高俸禄。 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 披甲太保的职责不再是镇守边疆,而是充当警察的角色,以猎人的身份行走北境诸省,去执行朝中军府命令,同时巡游北境。 一旦发现有异常之事,可以立刻向军府报备。 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清除威胁,相当于北境的血滴子、粘杆处。 乌图满初入野河军屯时,已经有很多披甲太保住在巫棺镇,只是这些人进入巫棺镇不久,就会彻底失踪再也找不到人影。 军屯将领也知道巫棺镇很邪乎,早已禁止军民入内。 有同行的前车之鉴,他并不急于进入巫棺镇,反而在当地收集巫棺镇的资料! 第六十九章 :前往罪戒台 当时巫棺镇受龙江军镇齐哈府节辖,他利用披甲太保的身份,多次往返野河屯和齐哈府,在府衙县志里寻找巫棺镇的资料。 一番折腾,还真的让他找到很多有用信息,而且让他大为惊讶! 原来,巫棺镇早在前朝立国时就存在! 但奇怪的是,前朝并未把巫棺镇看做普通辖域,反而将其视为独立治地,从来不在这里施行政令、发号施令,甚至还派骑兵暗地保护,宽限了他们的赋税贡品。 在这种特殊制度下,巫棺镇所有事务都归自治。 无法决断时,才由齐哈将军府定夺,整个城镇都像宁古塔一样搞起特殊化。 乌图满将这些文献全都记录下来时,也查到过报纸上刊载的唐殿戎兵匪团新闻,开始背地里调查唐殿戎的生平经历。 经过一番调查,他发现巫棺镇发生地火,新闻已经有所报道,前朝皇帝知道可能是唐殿戎进入巫棺镇做了什么,只是当时事情繁多,东北又乱象丛生,腾不出手去治理。 在乌图满看来,龙江军府八年后重提此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太后和绪帝渐有龙驭上宾的意思,国库开支靡费,皇庭为扩充内帑也打起巫棺镇的主意。 只是,这些跟他一个披甲太保可没什么关系,他的任务只是调查巫棺镇地火。 随着调查深入,他发现1900年时正值沙俄入侵,龙江军府是抗击俄人的前线,所有精锐骑兵都调往瑷珲城参战,剩下的只是奴隶。 唐殿戎这时候进入巫棺镇,似乎是瞅准了前朝脱不开手。 唐殿戎的动机清楚了,那接下来只剩下唐殿戎在巫棺镇的作为! 他想知道唐殿戎到底在巫棺镇做了什么,才会引发地火燎原。 但,此时已经是绪帝三十四年,距离前朝灭亡只剩下不到五年。 在这五年里,乌图满勉强找出巫棺镇历史,为方便调查真相还住进野河镇。 靠着进入巫棺镇的村民,不断丰富补充自己的调查结果。 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他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生人接近巫棺镇,他们大多不怀好意,想从巫棺镇得到某些东西。 这些人冒险进入巫棺镇后,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世界消失,踪迹全无。 乌图满看此情况,越来越感觉巫棺镇藏有大秘密! 当他收集了足够多的资料,想带着披甲人进入巫棺镇时,却发现前朝已走到末路。 随着前朝倾颓,他的想法也无法再付诸现实,只能把资料先秘密保存下来。 “俺年轻时来巫棺镇,这里还没有那么奇怪,那时候很多披甲太保失踪,搞得人心惶惶,自那以后,俺就再也没来过巫棺镇,偶尔进入禁地也只是在河道转悠,不敢再往深处走。” “刚才一路走来,俺差不离也清楚唐殿戎造了多大的孽,只是俺不明白,这么隐秘的地方,他一个解甲归田的团练副官,是咋知道的!” 岳观潮和宋思媛对视一眼,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这时候可不敢说是他二叔报的信儿。 乌图满老汉回忆往事时,众人并未停下脚步,在破旧街道沿舆图一直走。 话语至此,已然接近罪戒台。 岳观潮扶眼远眺,那罪戒台果然跟其他民居完全不一样! 罪戒台比乡野小楼略高,前高后矮,宽檐飞出墙壁,好似蟹壳放在布满野草的夯土台上,一楼沿着漆黑方窗凸出一圈梁架,形成墙外走廊,挂着已经斑驳褪色的红绦与旗帜。 罪戒台外壁有很多不规则的玉白图腾,走近了看才发现图腾都是切割成方块的河贝壳,只是这外壁被火烧过,多数图腾已经斑驳掉落,漏出里面的漆黑墙胚。 “啊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叛徒,我打死你们。” 他们正想拾级而上,听见上面那如同鬼魅的笑声,所有人脸上都不太好。 罪戒台明显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如果是普通人还好,但能到巫棺镇的,怎么也不会是普通人,岳观潮想起乌图满老汉说的高人,不由得握紧手里长枪。 “走,上去看看。” 他们屏息凝神,走上夯土石阶,才刚从楼梯露头,立马有石头嗖嗖飞来,直冲宋思媛的眉心。 岳观潮手腕运力,一枪挑飞石头,他们快步走上台阶,又见那蓬头垢面的疯婆子! 这一次,这疯婆子的对面,似乎多了另外两个白发斑驳的老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疯婆子和另外两个老人不对付,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死里砸对方。 双方身上都挂了彩,脸上流着几道血痕! 第七十章 :阿萤的父母 “背叛古神,天谴地灭,哈哈哈哈哈,你们拿命来~” 那个疯癫老太太看见岳观潮他们已经走上夯土台,脸面涌现异样,狰狞着恶鬼般的脸,从袖筒里拿出一把生锈匕首朝着对面刺去。 “岳大哥,我们要不要把另外两个老年人救下来!” 对于岳观潮来说,他不认识那个疯婆子,另外出现的老人,对于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那疯老太太非善类,他自然要救对面的两个人。 嘭! 岳观潮冲着疯老太前面打出子弹,吓得这疯子朝后逃走,像个老鼠似的窝在栏杆边颤抖。 阿萤趁着疯女人走远,跑过去把那两个老人扶起来。 “老人家,你们是哪里人,为什么在巫棺镇?”阿萤问道。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别杀我。” “你别杀我,我们听你们的话,我们听你们的话,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还没等阿萤问完,这两个老人好似受了刺激,突然乱抓乱挠起来,他们见阿萤靠近,甚至开始蹲在地上磕头,着急忙慌的样子,看着不像是正常人。 “老人家,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刚才我们已经把那个疯婆婆赶跑了,你们现在没事了,不用那么害怕。” “赶跑了…赶跑了,好,嗯嗯嗯,好!” 他们一听说阿萤把疯老太赶跑了,方才抖如筛糠的身体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落叶,嘴里不断嘀咕呓语,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不会也是疯子吧。” 岳观潮看向这两个老人,随意猜测。 “不是,他们不是疯子。” 阿萤见众人不敢靠近,赶紧给众人解释她发现的情况: “你们看,这两个人一男一女,身形相当,男的比女的要壮实不少,衣裳裤子已经破烂开线,缝着各色杂花布片,用身后的补丁斗篷遮住全部身体,脸部被花白头发遮挡,根本看不出真实面貌。” “看起来,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但是,有些东西骗不了人。” 阿萤话锋一转,指向这两个老人: “他们的头发身体竟然没有异味儿,连衣服都有着皂荚清香,跟刚才的疯婆婆完全不同,可见只是落魄却并不是疯子,如果真是疯了,还会在乎身上脏不脏?” “我感觉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为这样,伤神惊心就会胡言乱语。” “说不定,我能治好他们。” 阿萤拿出银针包,掀起他们的头发,正准备刺进眉心的劳宫穴,不经意间看向这老人的脸,被吓了一跳,猛地怔在原地。 老人的脸好像被烙铁烫过,有个鸡蛋大的瘢痕,左右脸还有陈年刀伤,几条刀疤像蜈蚣似的趴在下巴,看起来触目惊心如同恶鬼。 “啊!” 阿萤大叫一声,踉跄着朝后倒退,眼神从好奇变为震惊,泪花很快萦绕眼眶。 如果只是恐惧,阿萤绝对不是这个神色,宋思媛看出了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扶住阿萤肩膀: “阿萤,这两个人难道是……你的父母。” 阿萤朝她点点头,眼泪很快滑下去,鼻子酸地通红。 “孙女,这真是你阿娘和阿爹?” 乌图满起初还不相信这是他的邻居,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确定这两人就是他的邻居吴月娘和钟梁生后,心里的疑惑随之产生。 “这不对劲啊,他们离开的时候,才二三十岁,怎么看起来那么老。” 乌图满确实感到奇怪,四五十岁的正常人即便再衰老,也不至于像七老八十岁的老头老太,眼前这对夫妇却垂垂老矣,再没了年轻时的风华。 “你们说,这是不是也是那些脏东西幻化出来的?” 阿牛看向阿萤,想给她提个醒儿,这也间接提醒了宋思媛。 她拿出手札,钟梁生确实跟照片上的很像,就是苍老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吴月娘和钟梁生。 阿萤见众人不相信,赶紧向众人解释: “不是的,你们看他们的腰间,这是我给他们缝的香囊。” “我小时候手艺不好,缝地歪七八扭,刚才我还不敢确定,看见这香囊,我确定这就是我阿娘阿爹。”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他们?” 阿萤摸着她爹娘的脸,泪珠子下雨似的,她原以为父母都不在了,老天却让他们以这种方式团聚。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我是阿萤啊。” 阿萤蹲在地上,把脸凑到吴月娘和钟梁生身边,他们见到阿萤,眼中微微闪烁茫然之色,好像记起了什么,张起嘴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状态,好像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 第七十一章 :形迹疯迷 “阿萤,你父母很可能记忆错乱了,既然找到他们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阿萤看向阿爹阿娘,朝众人点点头:“也好,总算找到他们了。” “老人家,你们为什么会被追杀?” 宋思媛联想起他们初见疯婆婆的场景,当时那个疯婆子并没有伤害他们,可眼下却发起狂来,里面必定有内幕。 吴月娘看向宋思媛,满是血丝的眼睛朝疯婆子瞥了瞥: “她…不是人,她是邪神的化身,是古神的弃徒。” 不是人!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没办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眼前的夫妇精神出现问题,说再离奇的话也不奇怪。 “那,你们是谁?” 宋思媛这句话,让吴月娘恍惚起来,她的眼珠左右乱动,猛地看向前方: “我们是巫棺镇的村民,我们是好人。” “那,这个村子为什么会被地火烧毁,你们知道吗?” 吴月娘踌躇片刻,支支吾吾说道: “是他们,是他们得罪了古神,被古神降罪,大火…大火烧了整个镇子,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宋思媛读出了吴月娘话里的心思,她这一路走来也得到不少资料,对巫棺镇信奉的古神很好奇。 再加上乌图满老汉说这镇子在前朝立国前就存在,让她对巫棺镇又好奇了五分。 她觉得也许可以从村民入手,决定顺着吴月娘的话问下去: “古神?你们的古神是什么?” 吴月娘听她提起古神,眼中的疯癫渐渐消退,似乎恢复了部分意识: “古神,就是我们的祖先,巫棺镇只是古文音译,实际上应该称为祖脉宗地,我们的历史比前朝立国都要长。” “比前朝立国还长?你的意思是,你们的族群是女真族的祖先!” 宋思媛如此判断。 吴月娘听完宋思媛的话,华发乱甩: “不,不只女真,匈奴、羯、氐、羌、鲜卑、契丹、党项……我们是北方各族的源头,守护着诸族主龙脉,已经在此地繁衍数千年。” 如果在这里繁衍了数千年,那么就完全可以解释,河流里出现的冰夷府君碑,几千年前的先人,确实会这么称呼河神。 宋思媛在心里暗暗合计吴月娘的话,如果这个族群真的在这里繁衍数千年,他们为何会有楚地的傩鬼信仰? 这一点,仍然是个谜题。 “你们的族群,叫什么名字?应该不是巫棺吧。” 刚才吴月娘已经说了,巫棺镇只是音译,一个地方叫祖脉宗地,肯定有其意义。 吴月娘点点头,用听不懂的话,说出一个字眼,阿萤随口翻译道: “肃慎族!” “他们是肃慎族!” 吴月娘看向所有人: “对,我的族人是一个崇尚自然、驭灵万物的宗族,我们的先祖很早就来到大兴安岭,靠着大兴安岭的崇山峻岭掩藏踪迹生存下来,平时以渔猎为生,在这旷野千里的原始森林,有很多神秘未知的东西,肃慎族的祖先认为万物有灵,山川草木花鸟皆有神灵附会,我们会用打猎带来的生灵血肉来祭祀鬼神,以获得强大的神秘力量。” “那高高的祭坛之上,供奉着北境最古老的神灵。” 吴月娘说话时,眼睛看向巫棺镇最高的建筑,此刻它就隐藏在灰雾中,像一只庞然巨兽盯着众人。 她面向那最高建筑后,眼神忽而深邃: “可我们,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只知道这古神以牛头鬼具覆面,亦正亦邪,需要血肉祭祀,唯有这样才能让古神保佑众生。” 这下子,不光是宋思媛听得满头雾水,所有人也都满脸问号。 肃慎族人祭祀的远古神灵,居然没有名字也没有形象。 “可,如果没有名字,那义庄、野只堂里的神只塑像,都是什么?” 宋思媛必须得问清楚这些神只的来历。 “他们,他们都是古神的侍神,这十二位有形的神只是肃慎人在千年演化中所信奉的祭祀神,他们代表山河湖泊、草木虫鱼、云雨日月,守护着巫棺镇的一切。” 吴月娘的话虽然奇幻,宋思媛却也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理论上,越是古老原始的族群就越会崇拜自然的力量,久而久之,便从自然中幻化出神只的概念。 世界各个国家的神话,莫不如此产生,这是古人对“我从哪里来”的瑰丽想象! “你们,你们把古神的秘密告诉外人,是要遭天谴的!” 宋思媛原本还想继续问下去,靠在栏杆旁的疯婆子又一次扑过来。 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 岳观潮只是开枪警告她,乌图满明显没那么耐心,扛着十三响对准疯婆子。 “哎,别开枪,说不定还能问出什么!” 还没等岳观潮出声,乌图满嘭嘭开打。 这疯婆子骤然中枪,怒目圆睁看向乌图满,直挺挺倒在地上,似乎心有不甘,哪怕倒在地上也匍匐着想往前扒拉。 第七十二章 :进入罪戒台 “乌图满大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是干啥!” 岳观潮大感不妙,赶紧走过去扶起这疯婆子。 十三响洋枪虽然已经落后几十年,但当年那都是拿来对付义和团和太平军的高级货,弹药喂得很足,打在壮汉身上尚且能要了性命,更何况是一个疯婆子。 眼下,这疯婆子早已没了疯癫耍狠的力气,像个奄奄一息的老狗趴在地上,心口肚腹的位置多了几个血洞,正往外呼呼冒着血。 由于疯婆子还在匍匐往前爬,身下的伤口在地上脱出一条血迹,看得人眉头突突跳动。 “噗……呕!” 疯婆子被岳观潮翻转身体,阿萤明显还想救她,只是伤口太多大量失血,已经没有救的价值了。 “阿翁,你为什么要打死她?” 阿萤有些不满。 乌图满吹了几下枪口,眼中杀意渐消: “孙女儿,你没听你阿娘说,这疯婆子是邪神化身,我们不了结她,说不定要被她弄死,还不如先下手,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恁们还不懂?” “那也没必要杀了她,把她暂时关起来就好了。”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阿萤看向满口吐血的疯婆婆,她如今进气少呼气多,瞳孔渐渐有了散开的迹象,这代表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阿萤见疯婆婆的嘴在不断蠕动,趴在她耳边仔细听。 一句奇怪的话,听得她瞳孔一震。 宋思媛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问道: “阿萤,这疯婆子说什么?” 阿萤皱褶眉头,支支吾吾给众人叙述她听到的声音: “她说,大难将至…大难…将至。” “大难将至?” “这老太太死了还要给我们玩儿哑谜。” 岳观潮不知道大难将至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从这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总感觉阴森森,没来由后背发寒。 “观潮,阿萤的父母好像不见了!” 陆奉简本来也跟着岳观潮围过去,一转头的功夫,发现吴月娘和钟梁生已经消失。 两个大活人在悄无声息下失踪,说什么也不正常,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宋思媛听完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这夫妻俩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阿爹,阿娘,你们去哪儿了。” 阿萤慌张起来,冲着四个方向乱喊乱叫,不见任何应答,唯有惊飞的鸟群啾啾悲鸣。 “会不会,是去了罪戒台,刚才罪戒台的大门是关上的,现在好像开了一条缝。”小武猜测道。 “对啊,我们来罪戒台是找宝藏的新线索,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岳观潮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们被这疯老太分神,已经耽搁不少时间。 “我们也进去看看。” 岳观潮推开罪戒台大门,带着所有人走进去。 罪戒台大堂空间并不小,龙骨梁架交错铆合,像骨架般撑起蟹壳形的圆弧穹顶,堂口后半段分为上下两层,有合抱形石阶从左右墙延伸而下,顶部开出天窗,隐约可见到灰雾弥漫的天色。 他们还没仔细观察室内,一眼就看到吴月娘和钟梁生。 他们正站在大厅里,抬头看着堂厅圆形天窗。 那银白光柱打到人身上,朦胧日光照得她们两个面色惨白。 他们得见这诡异一幕,已经不知道面前两人,到底还是不是大活人。 “阿娘,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 阿萤明白,她父母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罪戒台,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阿萤!” 吴月娘站在大堂中心,于天窗开口静静站立,她看到阿萤的一刹那,眼神充满慈爱。 “你们想起来了!” 阿萤得见双亲想起她,眼眶红红的。 钟梁生点点头: “刚才,我们被枪声警醒,部分记忆已经恢复了,不过,我们也不敢保证能一直那么清醒。” “阿爹阿娘,到底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 阿萤的话还没问完,吴月娘忽然抱起脑袋,脸色极度痛苦: “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在找一卷古卷,上面有破除你身上诅咒的办法,你一定要找到,知道吗?” “古卷,那是什么?” 宋思媛看吴月娘那么痛苦,应该是记忆又开始错乱了。 眨眼功夫,吴月娘额头开始冒冷汗: “那古卷叫《祖岘遗秘》,上面记载了破除诅咒的办法,我和她阿爸就是进巫棺镇找这个东西,只是我们在这里时间长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占了身体,做的事情完全不受控制,刚才跟你们说话的,根本不是我。” 这话,说得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所有人都知道吴月娘跟他们对话良久,现在却被告知和他们说话的并不是本人。 这种说法,让人心里直冒寒气,不由得后怕起来。 “不是你,那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是谁?” 阿萤继续追问。 “是它们,它们又来了。” “你们,一定要替阿萤找到,若不然,她就会被古神变为行尸走肉。” 话音未落,大堂吹起无名阴风,吴月娘他们的眼睛恢复混沌迷离,意识明显又开始混乱! 第七十三章 :寻找神秘古卷 阿萤赶紧跑过去,把她父母拉到暗处,她仔细摸着两人的脉搏,朝众人摇了摇头: “脉像跳脱虚浮、晦涩不明,行为上妄语疯癫、外貌血丝外溢、皮肤苍白,同时身体衰老过快,六魄不在身上,确实不是在演戏。” “刚才,我发现那个疯婆婆也是一样的状态,难道,进入巫棺镇的活人,都会渐渐意识混乱,只是我父母有清醒的时候,可以照料生活,而这老太太却一直疯癫。” 对于阿萤的话,宋思媛思索片刻,眼中闪过精光: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如果真是精神错乱,也许就可以解释进入巫棺镇的人为何失踪,他们被某种神秘力量占据了脑子,最后癫狂而死。” “我们得赶紧找到《祖岘遗秘》。” 说话时,岳观潮仔细观察周遭,沿着大堂观察后半段,后段墙壁矗立着三十多根青铜立柱。 这些立柱多有一丈高,单人可环抱,双柱之间勉强伸开双臂。 柱身刺进柱基一米有余,牢牢支棱起来,周身雕刻着奇异的鸟羽鳞虫纹饰。 它们的柱头比水缸略大,好似苍鹰展翅显得威风凛凛,彼此间以铃铛红绳联结。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排苍鹰站在绳索上,随着铃铛响动荡来荡去。 那靠近人身高的位置,遍布猩红血迹。 有些已经干涸,凝固成黑黢黢的油污挂在柱身,闻起来有种铁腥气。 多数柱基都盘着被割断的麻绳,一看就是用来束缚身体。 岳观潮扒开麻绳,能明显看到柱台正面的浮雕字迹! “赎孽柱!” 宋思媛咔嚓按动快门,边走边说: “这个地方,大概是族人犯错时惩戒关押所用,赎孽柱上更是血迹斑驳,分明是有人在这里受极刑,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阿萤看向吴月娘,她们俩好似受到惊吓,把眼睛别到远处,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再往前走,便到了罪戒台前半段,两侧墙壁延伸出的石阶可以登上二楼,楼梯内侧墙壁上挂着动物骨架,白森森的野兽头骨像花团,镶嵌在楼梯的不同地点。 这石阶合抱之像,高高站在神坛上,看模样是一个全新的神只。 岳观潮仔细端详眼前的巨型神像! 塑像的身材硬朗魁梧、脸庞棱角分明,看样子是个男只。 他身上穿着古人的繁复长袍,甲胄套于袍外,显得威风凛凛,那头顶日月冠冕垂下银白丝绦,石珠成串勒在耳畔,左手执规、右手执矩,静静站立在前。 这神像被天窗投下的天光一照,浑身散发清冷光晕,让人不由得整肃衣冠、注意言行举止。 “这,大概就是大司命!” 宋思媛仰头看向神像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冷酷感。 “你咋知道?” 岳观潮不解问道。 她见众人也都好奇,郑重解释: “刚才在野只堂,我跟你们说过大司命和少司命是同位神只,罪戒台就是为了惩戒犯错的族人,这个地方必须要讲规矩与律法。” 她顿了顿,示意众人看向神像手臂: “你们看神像的脑袋,日月为天道,手中还拿着规矩二器,说明这位男只的作用是执掌天道、执行规矩,不是大司命又会是谁呢!” “那倒也是,楼下就那么大地方,既然啥都没有,咱去楼上耍耍。” 他们把罪戒台都看了一遍,确定没发现可疑物件,走上石阶踏进二楼。 二楼依旧很宽,只是格局比一楼要局促很多,只有大厅的一半大小,靠着北墙的位置分割出十二间小牢房。 这些牢房以中间的刑室为中心,呈由大到小分布,远远看去犹如黑色珍珠排布北墙。 面向石栏的拱门,清一色用砖石搭出门洞,内嵌铁栅栏,用途多半是关押犯人或族人。 “咱们也别堆一起了,不如分头行动,看看那卷《祖岘遗秘》到底在不在这里?” 岳观潮说完,众人两两成行,分散开前往不同的房间。 他正想往左侧深处走,眼前最大的刑室嘎吱一声,开出一条缝,好似有风吹出来。 他悄悄走近邢室木门,定下心推开这扇满是血污的老旧木门。 吱呀! 木门被推开,岳观潮打开手电踏进邢室。 所谓刑室,就是行刑审讯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刑具,斧钺、砍刀、长锯、尖钻、骨凿、皮鞭、刑杖、烙铁、老虎凳、夹板、荆棘绳……各式各样的刑具被散乱堆放,上面的陈年血迹变为黑污,可以想象一旦用到身上,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光是上面的脏东西,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这里因为不是铁栅栏,空气并不怎么流通,仅有的两扇小窗户在屋顶,起不到什么作用,再加上牢里污血和腐烂的杂物,可想而知味道有多呛人。 岳观潮捂住口鼻走得很小心,免得被污秽之气给熏出毛病。 第七十四章 :神秘牢房 “这旮沓,还有个门内门?” 一眨眼的功夫,岳观潮已经从刑室门口走进北墙。 他拿着手电仔细观察,北墙上还有一扇木门,只不过这扇门被生锈链条锁住,表面积了一层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打开过。 咔嚓! 岳观潮举起弯刀砍断锁链,火花迸溅之间,荡漾的尘土如雪花纷纷扬扬,呛得他不断后退。 待污浊空气稍微澄清,他推开刑室里门,打着手电往里看。 这刑室里门的空间比刑室大了整整一倍,反倒衬得刑室成了它的附属。 刑室里间整体类似六边形,所有墙壁都不再用砖石改用石头,共同合围出连窗户都很少有的奇特洞室。 岳观潮越往里走,就越是感觉到奇怪! 这间牢房的六面墙壁遍布浮雕,看内容多是大司命降服鬼鬼神神,维护天道公正的神话故事。 浮雕上的所有鬼神,岳观潮并不认识。 大都长得凶神恶煞、三头六臂、怪异虬结的身体再配上狰狞恐怖的兽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缝合感。 这种感觉在周遭原始先人的恐惧情绪中达到巅峰! 岳观潮打着手电凝视鬼神眼睛,它们的眼珠在光芒下微微泛出精光,仿佛鬼神正借由这双眼睛窥探人间,吸引生灵过去受死。 哪怕看一眼都遍体生寒。 他原想着仔细观察它们的脸,却没料到这些兽眼被手电一照,眼睛骤然变亮。 光影晃动间,浮雕上的鬼神好似活了过来,要跃出墙壁吞噬活物生灵 见此一幕,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 这壁画,不会是活过来了吧! 此刻,他心里也没底,拿着手电筒不自觉后退,确定壁画不会活过来,才停下脚步。 壁画怎么会活呢……多半又是啥障眼法,岳观潮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当即松了口气。 他心说闯都闯进来了,现在害怕已经晚了,真有啥鬼神,他也得上前拜拜把头。 由此一想,岳观潮稳定心神走向浮雕,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其中玄机之处: 雕刻鬼神的山石并非是普通石头,而是介于黑石和黑玉之间的矿石,由它雕刻的鬼神离远了看是玄色,离得近了,便能看到类似玻璃的半透明外层。 与此同时,浮雕手法又加大了鬼神的恐怖形态,一旦光芒照上去,琉璃溜光反射,就好像鬼神在浮动游走,这便是鬼神要扑杀活人的秘密。 若碰到胆小的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岳观潮想清楚其中蹊跷,再次看向鬼神眼睛,最精巧的部分,就是这鬼神的眼珠。 这双眼睛不属于琉璃玄石,而是黑玛瑙雕刻成眼球镶嵌进去。 看材质,比上好的水种翡翠还要通透水润,被任何光源照过去都会漫散光芒。 离远了看,就好像鬼神在用狠毒幽深的眼睛盯着他们。 不过,这些浮雕再栩栩如生,那也只是相对来说,它们多是灰黑原色,并不显其他色泽。 唯有浮雕画中的大司命例外! 彩漆浮雕全是身着长袍、外披甲胄、勇斗鬼神恶兽的大司命。 他身上各式各样的繁复纹路,全都被鬼斧神工雕刻出来,每一种颜色都恰到好处染到他身上,将大司命的神威完全彰显。 岳观潮把壁画看了全部,目光锁定牢房中间膝盖高的圆台,上面搭着“工”字结构木架,看上面的环状绞绳,大概是实行绞刑的地方。 他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若说有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牢房的环境! 寻常牢房,虽然阴森幽暗,却始终在高处保留一处细小窗口,除了提供光源外,还能兼顾气体流通,免得污浊之气太多,引发牢狱瘟疫。 可眼下的洞室,根本见不到一点白光,说明根本没有窗户。 室内却一点也没有腐臭污浊的味道,而且走进室内还能感觉到一股气流隐隐流动,将腿脚刮得冷飕飕的! 他对这一点颇为好奇,蹲下身子把手电照向地面,发现绞刑台周围扇满格栅铜板,只是它们都生锈积灰,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那股嗖嗖凉意,就是从地下吹来的凉风。 岳观潮心领神会,牢房下面估计有通到外界的隧道,就好像烟囱可以把室内气体换到外面,同时也能起到防贼防盗左右,比明着在石壁开窗要安全许多。 他正准备起身,发现眼角余光渐渐变暗,不知何时,屋外光亮处站了一个黑影。 她长发戴冠、穿着宽大祭祀服,甚至能闻到阵阵香风。 不是吧……难道我碰到啥脏东西了。 岳观潮不动声色拿起马牌撸子,还没扣动扳机,眼睛一黑,周遭沉入黑暗! 第七十五章 :诡异雕塑 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想努力睁大双眼,却发现无论怎么睁眼,都看不见一丝光亮! 连手电筒的光芒都消失了,好似沉入了光芒照不进的混沌空间。 岳观潮在黑暗中拿过弯刀,朝四周不断挥舞,他感觉刀尖儿碰到了什么东西,可再次伸刀去触摸,却又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这东西竟然站到他身后,在他耳边吹着热气。 岳观潮感受着后脖颈湿热的感觉,身上汗毛根根耸立,脊椎好像被人用冰凉指尖划过,酥酥麻麻的颤栗感直冲脑袋。 他一个后肘击,把那东西撞得朝后踉跄,自以为脱离了那脏东西的掌控,不多时,周遭却响起似有似无的哭笑嗔骂。 这股动静时小时大,像是在跟他玩儿捉迷藏,怎么都听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喂,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你有种现身,我跟你单挑,别给我来鬼鬼神神这一套。” 岳观潮嘴上逞强心里却在发虚,这东西要真现身了,自己未必能治住。 她正犹豫下一步怎么办,这牢房所有巨兽的眼睛突然变亮! 这股亮度,可不是用手电照射产生的反光,而是黑夜中野猫的眼珠,从里到外散出幽光。 岳观潮心下一凛,这回是真遇上邪乎事儿了。 随后,浮雕画逐渐流转,从鬼神眼睛开始,微光像河中涟漪荡漾开,随即整个牢房亮如白日,如同点了几百火把,照得满堂映金光。 原本黑漆漆的浮雕,响起鬼神肆无忌惮的怒吼嚎叫,壁画缝隙窸窣开裂,淅淅沥沥留下鲜红液体,随后整个地面都被染红。 岳观潮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六面浮雕画骤然化为皮影戏,耳边响起呛呛恻恻的铜跋锣鼓敲打,喧闹嘈杂之音如同置身于乡下庙会。 随着一声梆子响起,白布中景象流转起来,像走马灯似的显露出不同画面! 这里屋舍云集、楼阁错落,河水架起拱桥,如玉带般勾连崇山峻岭,那田间小路阡陌相连,漫无边际的方块田地中,有小人正在农耕劳作,无边旷野野兽遍布,猎人持弓射箭,在春暖烈日下纵马奔腾, 更远处的戏台上,一个女人身着绛红祭祀服、头上冠冕华丽威严,一看就是巫棺镇能搂事儿的人物,他心想这大概就是类似村长的话事人。 在她身前,乌泱泱的镇民穿着各色古装,举起手在她的引领下祭祀天地。 这本没有问题,可随之而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大为震惊。 这个女祭司被一群兵匪打扮的人捉住绑在罪戒台,用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甚至动用了夹板和烙铁。 诸多刑具在她身上一一试过,残酷的刑具,让她传出凄惨痛苦的嚎叫。 哪怕隔着皮影戏,也听得人冷汗沉沉,心里好似压了大石头,沉闷到极点。 岳观潮走上前,正想探究这皮影戏的内容,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刚才,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间牢房,这个叹息声从何而来? 他猛地转身,原本空旷无物的绞刑台,此刻却有一个捆着双手的女祭司吊在工字木架上,看衣服与外貌,就是皮影戏上的女祭司。 她身上依然穿着绛红祭祀服,衣裙被鞭子抽得破烂开裂。 身体皮开肉绽,黑色血痂凝固又裂开,雪白皮肤布满新的龟裂伤痕,好像泼了辣椒油的嫩豆腐。 血腥之气哪怕没仔细闻,也能借由空气流通钻进他鼻孔。 岳观潮不敢看她的脸,原本白皙细腻的脸本应十分美艳,只是这张脸如今只剩下狰狞可怖。 脸颊两侧长着鸡蛋大的烙铁印,上面已经增生赘肉,像多年的瘢痕凹凸不平,满脸如同破碎的瓷盘布满蜈蚣裂纹。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兵匪折磨成这样! 他想起唐殿戎的所作所为,只想把这些人的尸体挖出来鞭尸百日,还要做法让他们永世不得投胎,在炼狱里受尽苦楚。 岳观潮不自觉站上行刑台想把她解下来,发现这人只是一道虚影,抓不到也摸不着。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岳观潮强忍着血腥,问向行刑台上的女祭司,他心想不论这女祭司是什么,让他见到以前发生的事,多半是在暗示他什么。 那奄奄一息的女祭司听到问话,耳朵微微一颤,骤然睁开眼眸。 随后,她嘴角勉强牵引出一丝笑容,眼睛里流露出的悲戚情绪,让他心里猛地一疼。 还没等他继续问话,女祭司的身体仿佛枯叶彻底腐化,和牢房里的皮影戏一起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第七十六章 :古卷的秘密 “等等!” 岳观潮猛地警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这牢房恢复常态。 原来,刚才是因为睡着了,岳观潮看着趴在行刑台上的自己,心里如此猜测。 他正想起身,指尖似乎触碰到什么东西,一抬眼,古色古香的画卷不止何时出现在台面。 不对,刚才他观察这牢房时,特地用手电筒照了行刑台,上面除了绞刑用的麻绳堆,什么东西都没有。 眼下,却有一卷轴出现,他不得不猜想,刚才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岳观潮支起身子,揉了揉昏沉的脑仁,他捡起地上的卷轴拿在手里仔细浏览。 此卷轴大概半臂长,约有小儿手腕粗细,轴身拿起来沉甸甸的,多半是铁器铸造,上下轴头用石头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牛头。 他拉开细绳,卷轴没了细绳约束,三尺长、一尺半宽的绸布哗啦啦展开,转眼间倾斜落地。 没了画卷缠绕,这铁铸卷轴上的文字,清晰映入眼帘:《祖岘遗秘》 岳观潮看见这四个字,一个激灵从昏沉里警醒,难道,这东西就是吴月娘要寻找的解除诅咒的办法! “这东西,咋会突然出现在行刑台,还让我找着了。” 他横拿绸布仔细看,画卷内裱蚕茧纸,用色大胆、图案精致,虽然不比古代大家工笔细图精致,描模画形却也不输人后。 可以看出,描绘的是巫棺镇的古代祭祀场景。 在画面中,两座险峻高峰各自矗立两端,两峰之间有座威严雄伟的古代祭坛! 在那祭坛之上,一颗巨型青铜树生长祭坛,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祭祀金器,树下站着戴祭祀面具的大鲜卑女巫…… 等等,两座险峻高山! 岳观潮仔细观察画卷里的高山,神色兴奋起来,这两座山分明就是他们来巫棺镇时,抬头看见的仿如蟹钳的双峰。 只是,画卷里的双峰似乎距离过远,没有他们见到的那么近。 如果不是画卷画错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当初画师作画时,这两座山峰还没互相倾斜,是独立的两座山。 难道这两座山在其后发生了什么灾难,才互相倾斜变作一座山峰。 他再一联想青铜巨树上的祭祀金器,心念一动——搞不好唐殿戎要寻找的前朝宝藏,就在那座斜螯山里! “如果这张图画的是藏宝图,那阿萤的爹娘,为啥要说图中有解除诅咒的办法,该不会他们……” 岳观潮本来想着找到《祖岘遗秘》就把古卷交给阿萤父母。 现在看来,阿萤父母是在说谎,古卷里根本没有所谓解除诅咒的方法。 想起这点,他对阿萤父母的说辞产生了怀疑,他们果然不是为了阿萤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只是为了那前朝宝藏。 “观潮,你在这里发现什么了没有?” 岳观潮察觉到同伴正往这里走来,他不动声色把古卷藏进背包。 说话间,陆奉简、宋思媛他们已经打着手电走进来,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的异状。 刚才阿萤的父母进来看到行刑木桩,眼神中分明闪现了慌张,似乎不像其他人那么坦荡,这代表他们心里有鬼。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刚才进行刑室里,发现这旮沓有很多刑具,还想着里面的房间也有东西,进来一看,除了个吊死人的架子,也没瞅着有其他东西。” “你们说的那个《祖岘遗秘》,到底在不在这里?”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故意把话题岔开。 “可能,《祖岘遗秘》不在这里,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找找,总能找到。” 吴月娘眼神闪躲,钟梁生行为鬼祟,可见他的猜测是真。 岳观潮不动声色带着众人走出罪戒台。 就在他们踏出罪戒台不久,灰雾中黑影簌簌,一群白毛渡鸦再次飞过头顶。 吴月娘他们听到腰铃轰响,眼神从恍惚转为恐惧。 “阿娘,阿爹,你们知道这些渡鸦和腰铃代表什么意思吗?怎么我们每次见到它们,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阿萤经历那么多怪事,也明白这些渡鸦来者不善,不过她需要从父母嘴里得到确切答案。 钟梁生看向头顶,支支吾吾说道:“邪神,他们是…邪神的使者,见到它们,代表邪神要来了,我们赶紧回去,我带你们躲起来,它们会吃人。” 阿萤的父母还没说完,疯了般朝前逃走,阿萤怕父母再走失,紧紧跟在他们俩后面。 岳观潮他们很好奇阿萤的父母所说的躲避之地是什么,跟着吴月娘和钟梁生穿过陌生街巷,往最高的那栋建筑跑去。 低头看向巫棺舆图,那栋最高的建筑叫巫祭神祠! …… 第七十七章 :巫祭神祠 在众人身后,一些衣衫褴褛的兵匪,像是疯了般朝巫祭神祠的方向跑。 一旦有兵匪敢回头去捡东西,立马会被随之飘来的浓雾吞噬! 听着雾气里惨烈异常的嘶吼,哪个兵匪还敢回头看,只能不要命了似的往神祠跑。 咣当一声! 一个兵匪撞到岳观潮肩膀,手上的东西滚落一地,他们根本来不及捡起来,踉跄着朝前逃走。 刚才那一撞并不严重,但却让岳观潮看清了这些兵匪的样子,他不禁瞪大双眼。 当初的兵匪经过二三十年,怎么说也得五六十岁了,可他们在巫棺镇多年却并未衰老,仍然保留着三四十岁的样貌,他猜测巫棺镇能让人保持年轻时的状态。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如此,那阿萤爹娘和疯老太为何会早衰至此。 只能说,问题出现在这些兵匪身上! 他一直猜测灾难发生后兵匪们已经死光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活人生活在这里,也许兵匪维持容貌的秘密,就在他们的藏身之所!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 原本灰暗的天色肉眼可见变得混沌,已经如同黄昏落日。 他们打开手电筒,勉强可以照亮前面的街巷,等看到巫祭神祠就在前方,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巫祭神祠,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岳观潮站在神祠外搜索从小到大的记忆,他所能见过的最大建筑,不过是村里三进格局的祠堂,眼前神祠至少有五六个祠堂那么大,不愧是巫棺镇最高的祭祀塔楼。 众人仰头细看,一座壁垒森严、巍峨肃穆的兽首穹塔矗立在夯土石阶之上,凭借绝对高度鹤立周遭民居。 塔顶用金铜铸造着牛首三足乌的塑像,金乌双翅弯曲向下,像巨山似的支撑起塔楼东西两侧的辅殿,青铜牛角向上伸展,如同两支神剑直刺云霄,巨大牛口刚好是神祠入口,一扇铜纽门严丝合缝关闭! 野外的建筑一旦无人居住又疏于维护,很快就会腐朽衰败,那夯土基台已经长满细密藤条和野草灌木,若不是形状特殊,根本没法跟周遭土坡山包区别开。 他们看了很久,才从十二根神鹰立柱的方位,确定掩映在古树丛的夯土石阶,那不知多少年的破烂旗幡迎风飘扬,有种说不出的古老神秘感。 岳观潮沿着藤蔓爬上石阶,站在石阶上,可以很容易看到神祠后的斜螯山。 他们以前站得远,还以为斜螯山很小。 此刻站在山下终于清楚斜螯山有多高,用平地起险山、顶峰勾云层再合适不过。 他仔细观察巫祭神祠后面的斜螯山,确定了心中猜测——它们就是《祖岘遗秘》中的两座山峰,哪怕已经合到一起,从山体形态也可以看出是画中之峰! 原来,巫祭神祠的后面,就是藏着前朝宝藏。 那,钟梁生不就是守着金碗要饭吗? 岳观潮不明白,哪怕没有这张《祖岘遗秘》,钟梁生二十年也该发现斜螯山里有宝藏了。 如此想法也只是猜测,岳观潮不知道其中缘故,只能暂时按下好奇情绪。 “你们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浓雾里动?” 众人听了阿萤的话朝后细看,似乎有黑影从浓雾里杀出,挥舞着恐怖利爪把几个兵匪从头劈开,血液溅得所有人身上血红腥重。 “这他妈到底是啥地方!” 这些怪物连实体都没有,只是一道虚影都如此厉害。 如果说是幻觉,未免也有点太真实了,真实地溅到脸上的血都是热的! “走,赶紧进去,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吴月娘和钟梁生见他们停在原地,赶紧上前把神祠铜纽门打开,朝后嚷嚷。 眼看浓雾蔓延到夯土台下,岳观潮他们趁着怪物袭击落单的兵匪,一鼓作气跑进神祠。 轰隆一声。 阿牛阿虎把神祠铜纽门关上。 岳观潮稳定心神看向神祠内部! 神祠正堂类似圆口钵,上下略窄中间宽肚,两层塔楼全部挑空。 四周均匀分布着九位原始神灵的铸铜巨像,在巨像之间的空隙里,有方形图腾门镶嵌其间,大概可以通向其他房间。 他仰头细看,塑像中有他见过的河神、山鬼、少司命、大司命,也有他没见过的其他雕像,大概是云中君、湘水神一类的神只。 这些塑像的漆色已经斑驳褪色,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哪个神只。 他们以一种诡异奇怪的形象凸出于墙壁,像是要从墙中挣脱而出,可谓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堂中各处的房梁、柱架、帷幕、壁画、神幡都有远古神灵的彩绘。 藻井吊满金属经板,上面篆刻着肃慎天书文,偶尔因为风吹过,窸窸窣窣叮铃响动,如青铜腰铃似的,听得所有人心里一惊。 那东西墙矗立比人略高的铜树烛架,上面燃起上千蜡烛,所有物件都在昏黄烛火中被镀上金光。 仔细盯着神只塑像,甚至能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虚光,从塑像里缥缈映现,随后消失不见。 岳观潮把目光转向正堂北墙! 满墙灵案高达穹顶,陈放数百尊历代大祭司的神牌,它们按照从少到多的方式不断往下排列,看起来就像神牌金字塔。 所有神牌都由玄铁打造,两侧的蜡烛烧得灵案阴森诡异,更显得神祠里异常邪乎。 在他们的脚下,摆放诸多蒲草矮椅,看上面年久包浆的凹凸纹理,巫棺镇的人没少在上面祭祀祖先! “站住?” 他本想继续观察,一个沧桑嘶哑的声音出现耳畔。 第七十八章 :互相对峙 岳观潮侧目看向正堂左墙,一扇兽雕门朝两侧洞口,从里面走出很多陌生面孔。 胡子拉茬的匪寨喽啰、佝偻腰背的老匪头、穿着马褂汗衫的蛮横胡子、贼眉鼠眼的江湖逃犯、浑身蓝皮的乖戾军痞……林林总总不下五十人,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能瞅见。 有道是相由心生,这些土匪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个个端的是凶神恶煞之像,看着都不像是善茬儿。 他们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儿打量着岳观潮一行人,交头接耳嘀咕道: “他们是谁?” “不认识,也不像是咱们的人,是个生秧子。” “甭管了,有活人咱们就饿不着了,俺听俺爷爷说,两脚羊的滋味儿,那可是吃了难忘,保准儿你吃了还想吃。” “要我说,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就做成包子,那个老家伙一看就老得剩骨头了,烤了最好。” “你们别太得意,万一这些人是邪神派来的,咱们吃了他们,不知道又要死多少弟兄。” “哎,一千人只剩下不到五十,死不起喽,死不起喽!” 听见这话,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光知道土匪蛮横狠毒,今天他们算是碰见活的了,按理说杀人求财倒也理解,想把他们吃了,这多多少少有点毛骨悚然。 乌图满老汉不等土匪们行动,先带着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举起猎枪,虎视眈眈盯着这些土匪。 一旦他们有所动静,就准备先下手为强。 “这老东西还挺有脾气,敢对着你匪爷耍枪杆子,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来啊,弟兄们,咱也拿枪杆子放放亮子。” 土匪们哪会吃亏,见乌图满摆起阵势,也都摸着腰间的长枪短刀,将他们团团包围。 锃亮匕首迎着烛光,晃得人心里哇凉哇凉。 双方一对峙,谁也不肯认输,所有人眉头有如乌云蔽月,不肯轻易放松。 “咳咳” 随着一声沉重咳嗽,土匪们识趣儿让出一条道。 一个隐匿于黑暗中的魁梧人影慢慢踱步到烛光下。 待岳观潮看清此人的面容,不由得瞪大眼睛。 眼前中年人顶着国字脸,相貌算不上英俊,只能称得上端端正正,身材魁梧有力肩宽体壮。 那斑驳华发三七梳起,一双眼睛饱含沧桑,眼角扯出几缕皱纹,将狠毒老辣掩藏进眼底,举手投足间有股亦正亦邪的官匪杂气,让人猜不透他的性情如何,这反而让人不得不敬着他。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如果搁在以前,他没见过唐殿戎的画像,自然没办法把眼前的男人跟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画等号。 可宋思媛提供的照片在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唐殿戎,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他的脸面也没衰老太多。 “你们啊,走镖习惯了,成天只想着喊打喊杀,有客从远方来,别那么鲁莽,各位莫见怪。” 唐殿戎朝他们拱手致礼,旋即给其他土匪一个眼神,刚才还嚣张的土匪,此刻都像哑火的炮仗,没了动静。 他的这番话,倒是打了岳观潮一个措手不及! 岳观潮还想着名震东三省的匪头子,怎么说也得凶一点,却没料到这唐殿戎面容随和、谈吐不俗,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知礼。 不过,他不认为这是唐殿戎的真面目,只是不知道这个匪头子为何要伪装起性情。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既然唐殿戎执意伪装身份,他们也不能过早暴露,不能让这匪头子知道他们是为宝藏而来。 岳观潮稳住心神,拱手还礼: “不妨事,我家人生了怪病,需要巫棺镇的草药,这几个都是带我们进山采药的村民,要不是这两个老人家跟我们说可以躲在这里,我们还真不知道咋办了。” 说完,阿萤打开背包,里面是她随身带的草药。 唐殿戎明显还没相信他,拿起竹篓包里的草药,在手上捏碎仔细闻嗅,看向吴月娘和钟梁生夫妇。 他们俩意识正混乱,什么都不清楚,嘴里支支吾吾说道:“他们……是好人,来采草药…避难,避难。” 两个意识混乱的人说的话,没几个会认真对待,这种疯癫状态反而替岳观潮打了掩护,看到他们俩点头默认,唐殿戎眼里的戒备渐渐消散。 这匪头子爽朗一笑: “既然是我梁生弟兄和弟媳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你们尽管避难,我这些弟兄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危机稍解,岳观潮他们松了一口气,这些土匪占不到便宜,只能不情不愿退去。 第七十九章 :骷髅殿楼 岳观潮明白,他们人和枪杆都比不上唐殿戎,要是有人开了第一枪,这时候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沽清利弊,岳观潮拿出敬人的调子,抄官话恭维道: “敢问老哥尊姓大名,我看您谈吐不俗,不像是凶恶之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殿戎一听这话,叹了口气,故作深沉皱起眉头: “小名小姓,何足挂齿,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到楼上,我慢慢说给你们。” 也好,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岳观潮带着同伴,跟在唐殿戎身后走进兽雕门,这扇门后面空无一物,石阶向上旋转进黑暗,是通向第二层的唯一入口。 他们踏着几十级台阶,来到正堂二楼。 这里,可比清冷的正堂要热闹太多! 二楼跟大堂威严诡异的感觉不同,这略方正的厅堂少了威严,有种野祀的邪恶感。 岳观潮环顾周围,东西两墙各有隐门和墙壁融为一体,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那是一扇石雕门。 四面墙壁依旧分布九大神只,这一次不再是凸出墙面的塑像,转而变为古老神秘的壁画。 壁画里的神只比雕像大差不差,令众人感到奇怪的,只有一点! 这些壁画其他地方都正常,唯有神只的手是凸出于墙壁,就好像它们将手伸出壁画,牢牢牵引着手中锁链。 全都如此,无一例外。 远远望去,九条锁链好似毒蛇咬钩,牢牢牵引北墙上的巨型神龛。 这巨型神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就好似亭台般拔地而起,粗略估计竟也牢牢占了半面墙壁。 仔细端详,神龛类似殿式牌楼,底部搭起膝盖高的青砖,上下梁柱搭建成“井”字结构,从顶到腰架起五层檐。 黄漆扇瓦、飞檐翘角,每层之间还有回廊与支摘窗,澄净琉璃镶嵌其间,底部只留中间一扇门完全打开,里面搭建宝帐金阁,整体施玄赤漆。 这种神龛一般会出现大观大庙里,所供奉的也都是神佛正仙,眼前壁龛只是形制神圣,空有其形而无实际,细看还冒着一股邪气。 无他,只因这座神龛外每一根梁架上,都挂满雕刻逼真的青铜骷髅。 这些骷髅大多拳头大小、空洞五官填满黑色炭砂,外表锈迹斑斑,时不时掉下渣子,远远看去,神龛就好像挂满骷髅的恐怖鬼山。 那九条锁链刚好勾住神龛左右的飞檐,借由四面八方伸来的锁链被神像牢牢牵引。 链条之上,悬挂着人的各种器官。 耳朵、鼻子、喉咙、嘴巴、眼睛、头颅、四肢、内脏…… 这些器官间挂着笏板形制的木雕神符,上面鲜红血迹已经干涸,污血将整个场面显得阴森至极。 这种惊悚感的源头,便是宝阁中戴着牛首面具的诡异古神! 这神偶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甲胄,浑身布满漆黑甲片,手中牢牢抓住一把生锈的剑,头上覆盖的牛首面具比傩舞女巫的更为狰狞怪异。 细看之下,面具后的红色丝绳垂到肩膀,无数人眼铜铃吊在绳尾,六只弯曲牛角分列两侧,中间的鬼面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以一种诡异表情被供奉。 看似正襟危坐,众人却感受不到一点正气,撒发着随时可能吞噬活人灵魂的惊悚气息。 岳观潮心想,以人血来做符篆祭祀的,绝对不会是中原正神。 奈何他没读过几本书,只能问向同伴中文化最高的宋思媛: “宋大小姐,你说这尊是啥大神儿,那么多骷髅,还要用内脏和鲜血祭祀。” 宋思媛从看见神龛那刻起,就感觉生理不适。 这些干涸的器官、新鲜的血液和诡异的祭祀神牌,视觉上本就已经极度惊悚,再加上这臭烘烘的血腥污浊气息,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歪门邪道。 她忍住胃液翻腾说道: “从周朝开始,中原礼乐正道祛除邪祀,以六畜替代活人将鬼神彻底区分,已经放弃淫祀野祭,但凡能让百姓祭奠的只有受敕封的正神,再不济也是改邪归正的邪神。” “这种要人血内脏为祭的,绝对不是中原正统神。”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透着疑惑: “你让我说出是哪位远古神灵,我反而也不太清楚,毕竟在华夏神话中,稍微邪恶的神灵要么被消灭,要么被彻底封印,要么被神灵正统招安。” “可能,这就是巫棺镇那个亦正亦邪的远古神灵吧。” 眼下,宋思媛心里也没底,但如果让他猜测,肃慎族的远古神灵,无疑最符合情况。 “你是说,他们祭祀肃慎族的神灵,用血肉换来活命的机会。” 虽然岳观潮没搞懂所祭祀的神灵是谁,宋思媛的话至少给了他一部分答案,这些人能受到神祠庇护,似乎跟人血祭奠有关。 只是,这种活命的方式又能坚持多久,以身饲古神,恐怕这才是他们仅剩几十人的原因。 第八十章 :撒谎不脸红 岳观潮心中好奇,眼珠一转故意问向唐殿戎: “老哥,你们祭的是哪尊大神,我看着怎么那么邪乎啊!” 这匪头子听完他的话,好像怕什么东西听见他们的话: “嘘,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弟兄们能活命,全靠这种菩萨,你可千万别惹恼了它。” “惹恼?难道这尊神偶是活的?” 他故意反问,想从这匪头子嘴里套出更多有用信息。 唐殿戎左右乱看,点点头: “是,我也不瞒着你了,我本家姓唐,以江湖走镖为生,当初我带着弟兄们本想进这大兴安岭走一趟镖,哪成想碰到一伙儿土匪掠村,把这巫棺镇上上下下的财宝全都洗劫一空,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弄死的弄死,残废的残废。” “南来北往讨生活的人,谁的心都是热的,我和弟兄们合计了一番,三下五除二把那伙土匪给砍了个干净,本想着找回原来的路,却不曾想,到底儿还是迷了路,在镇子里打转就是出不去。” “那后来呢?”岳观潮装作好奇,继续追问。 唐殿戎的眼神,从这里开始转向吴月娘夫妇: “后来,弟兄们快要弹尽粮绝的节骨眼上,村子里没被祸害的村民发现我们,这才给弟兄们找了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不至于被冻死。” “这世道的人啊,锦上添花的最多,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我一感动,就认了他们当弟兄妹子,也就是带你们回来的这俩菩萨,用血肉祭祀神像的法子也是他们告诉我们,只要每隔几天用凡人生血祭奠他们,等第二天出去,一准儿能找到粮食瓜果。” “你的意思,你们用人血祭奠邪神,是想用人命换食物?” 岳观潮知道他在扯淡,不过要真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说不定真就被他给绕进去了。 唐殿戎勉为其难点点头,眼神极其悲戚,任谁都要可怜这个念过半百的老头子。 他抓着岳观潮的手,哭天抹泪道: “你不知道,这村子古怪得很,能让人用血肉祭奠的大神,已经算是怜悯凡人,可你知道外面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眼底流漏出恐惧底色,连声音都颤抖了: “那东西是邪神的侍从,就藏在后山,弟兄们一旦被他们拉走,必定生死不知,幸亏我这弟兄弟妹有主意,要不然,我这一条老命也得交代在这,你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对了,还未请教你们的名讳,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狐狸尾巴,果然还是藏不住了。 岳观潮还在琢磨唐殿戎话里的意思,这匪头子已经按捺不住心思追问。 他猜测,刚才所有礼遇和编的故事就是为了套出他们来的方法,好依样画葫芦逃出去,当然了,也能试探出他人有没有识破他关东大匪的身份。 这出戏可谓一石二鸟,岳观潮心里暗自后怕,要真是当面戳破他真面目,那可是闯进了阎王殿,怕不是被当场拘了魂。 转念一想,唐殿戎明显是运气不好,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能真的找到出口。 岳观潮眼珠一转,心里来了主意:“唐总镖,我们在镇外有条船队,要是你们不嫌弃,就跟我们一块出去,咋样?” 唐殿戎一听说岳观潮有船队,眼底仅剩的担忧之色,在惊喜中渐渐消散,转而变成贪婪之色,甚至激动得出现了血丝。 他马上抓住岳观潮的手,像烟瘾发作的老烟鬼,一脸急切问道:“在哪里?” 土匪怎么可能让别人有机会活着出去,岳观潮明白,一旦得到船队的确切位置,唐殿戎立马会下灭口令。 他得保证同伴的安全,只能继续骗下去:“这个船队还没过来,要等我们采完草药,才会过来接应。” “好,好,我这几十个弟兄的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我合该给你行个大礼。” 话音未落,唐殿戎作势要跪下,岳观潮赶紧扶住他,要受了土匪的大礼,那才折寿。 “那我让人给你们收拾房间,你们先休息,等事情办妥,就跟你们一起走。” 唐殿戎眼神一示意,匪群中年纪略大的老头,带着几个匪众打开东墙隐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岳观潮朝里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几个蒲团,大概充作了私牢,他心里一沉,发觉情况有变,名为休息,实际上应该是关押。 岳观潮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他正想带着人走进东侧殿,这瞎了一只眼的老土匪拦在前面,努嘴看向他们的枪: “都到了屋里,把枪都卸了吧,免得擦枪走火。” 岳观潮本想打人,被乌图满老汉一拉,也知道不太现实,他讪笑几声把同伴的枪收起来放在一旁。 这老土匪见他们把枪放下,又招呼几个兵匪搜了他们的身,确定没有藏短枪,才彻底放下心。 随着所有人走进房间,那老头轰隆一声关上石门,随后锁链响动,看来是从外面反锁了。 岳观潮扫视这东侧殿,只有头顶有一扇铁栅圆窗,周围挖出几个壁龛,油灯滋啦燃烧,仅能照亮室内。 那犄角旮旯里散落着几个柜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除了这些,满地都是杂草蒲团,再无其他。 他看乌图满老汉毫不担心,盘腿打坐在蒲团,蹲在这老头身边说道: “乌图满大爷,咱们把家伙事儿缴了,那可就完全落于下风了,想逃走都不可能了。” “你想逃走?”乌图满半睁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他。 这老头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 “后生,要是咱们不入这巫祭神祠,还真有可能逃走,可眼下都入了狼窝,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现在才想起来,吴月娘是故意把我们往神祠领,当时事情危急,咱们想都没想就着了她的道儿,只要进了神祠,咱们出去就是送死,如果留下,他赌我们不敢火拼,唬得咱们主动缴枪。” “唐殿戎吃准了我们,不缴枪那就得缴命,软刀子剌人,好算计啊,好算计。”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八十一章 :血肉生祭礼 岳观潮说话时,唐殿戎所谓的血肉生祭礼已经开始,他和宋思媛借着石门上的孔洞,盯着厅堂众匪的一举一动: 一盏茶功夫,兵匪们已经搬出九张膝盖高的供桌放在各大神只壁画前,再加上牛首神龛前的三张,正好形如一个“旦”字。 供桌上,黄米在左、净水在中间、猪肉在右。 一方铜制香炉栽进三根线香,两侧灯盏亮起。 等火苗升起丝缕烟雾,这代表生祭礼已经开始。 叮铃~咣咚~叮铃铃~咣咚咚~ 随着腰铃手鼓响动,两个穿着彩绳祭服的巫师,从神龛两侧踏着奇怪请神步,缓缓走来。 他们奇特矫健的舞姿,震荡地腰铃轰响不断,厅堂里所有人都缄默不言,铜器颤音异常清晰,这反而加重了仪式感,让诸人不敢乱说乱动。 细看之下,肃慎巫师身上的衣服跟傩舞女巫不差,只是更为陈旧,好像褪色的古董充满历史的厚重气息。 他们绕着供桌,以祭台为中心挥舞着手里的腰铃,口中念念有词: “远古神在上,我以血肉生祭汝尊,日月星辰开天途、风雨雷电助聆音、山河湖海润万民、虎豹鹰狼添喜乐,惟愿庇吾凡间生灵,若有应验,每逢朔望,飨魂祭奠,细听,细听,莫忘,莫忘~” 这巫师念词时,唐殿戎站在“旦”字图腾的中间,其他土匪全都围成圈跪在蒲团上,把双手举过头顶用匕首划破手掌,等鲜血浸润双手,他们开始低声重复巫师唱词,看起来比佛教徒还要虔诚。 肃慎巫师则拿起一罐刻有神秘符篆的罐子,用新折的槐枝蘸起神秘液体,挨个甩在这些兵匪身上。 在这神神叨叨的唱诵中,供桌上的蜡烛忽闪忽灭。 一阵无名阴风吹过,烛火逐渐变绿,随后噗嗤一声凭空熄灭。 蜡烛产生的烟雾,好似有了意识,不断往空中汇集,不知是不是岳观潮看花了眼,他感觉烟雾聚集成牛头鬼面,不断打量着堂中兵匪。 不过眨眼的功夫,从窗口爬进来很多大蜈蚣,看得岳观潮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 若只是寻常手指大小,倒也不觉得奇怪,眼前的蜈蚣一改常态。 它们身长已经达到半臂,比手掌还宽。 锃亮漆黑的背甲,在殿顶烛火下闪着油亮绿光,螯钳巨牙在空中咔嚓咬合。 那双蚕豆大的眼球,不断朝土匪们观察,百足窸窣爬行,已经包围他们。 它们在血腥刺激下爬向兵匪的身体,螯钳巨牙不断在身上舔舐,这个过程大概就是他们的古神在挑选祭品。 有些土匪被这些巨型蜈蚣爬上身体,已经吓得不行,再见它张开巨牙,更是浑身战栗,不知不觉间,黄白之物顺腿流下。 “啊!” 这土匪承受不住恐惧,拨开蜈蚣想逃走,这些绿甲蜈蚣仰头看向那逃走土匪,嘴里发出嘶嘶声一哄而上。 这土匪还没走几步,便被弓身跳起的蜈蚣咬中脖子,随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蜈蚣们瞅准机会一哄而上,顷刻间把一个体壮如牛的土匪吸干,待蜈蚣们散去踪迹,地上的人只剩下枯萎骨架,像个百年干尸横死当场。 “远古神已经选中祭品,享食完毕,余人既安,礼成~” 肃慎巫师看向干尸,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快速摇铃唱诵。 其余土匪脸上也不见一丝悲伤,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对远古神更加尊敬,他们把那土匪干尸肢解,重新挂上锁链! 整个过程,都好像在处理风干腊肉! 一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祈祷神灵保佑,这个画面讽刺又诡异。 岳观潮明白,这种虔诚来自对死亡的恐怖。 他们畏惧死亡,所以对于可以让他们摆脱死亡的一切,都显得恭敬温顺,再也没了土匪的蛮横样子。 只是,他们始终是杀害巫棺镇百姓的刽子手,被困在这里二十年,还要亲手将自己献祭出去,这才是对他们最大最无情的惩罚。 让一群人明确知道自己会死,却又不告诉他们日期,这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种神秘力量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他看得正仔细,宋思媛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这两个肃慎巫师,应该就是吴月娘和钟梁生,我感觉他们俩要么被唐殿戎威胁了,不得不为唐殿戎做事,要么就是自己贪心想取用财宝,所以助纣为虐。” 岳观潮看向她,凑近她耳朵边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已经找到《祖岘遗秘》,里面确实没有解除诅咒的办法,是个宝藏图,就在后山。” 宋思媛见自己猜测是真,眼中闪过兴奋:“那,吴月娘所说的解除诅咒,也是假的?” 岳观潮朝他猛地点点头:“嗯,阿萤和我们都被骗了,咱们得仔细合计,到底该怎么脱身。” 第八十二章 :奸计得逞 “老哥,既然你们生祭礼结束了,是不是先放我们出去?” 岳观潮趴在洞口,朝外呼喊。 唐殿戎循着声音走到门前,嘴角牵引一丝邪笑: “对不住啊,小兄弟,我有几个问题要问,等问完了就放你们出去,海涵。” 他轻轻咳嗽几句,那两个巫师解下面具,果然是吴月娘和钟梁生。 此时他们早已没了疯癫神色,眼中的精明算计与在罪戒台判若两人。 吴月娘和钟梁生随后摸索脑后,取出一根金针,两个人的五官鼓胀乱颤,逐渐恢复正常,脸上的苍老之态完全消失,连疤痕和烙印都没了。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夫妇。 钟梁生保持着四十岁时的状态,略微清朗的五官虽然有皱纹,但配上花白鬓发,更显得身形突出,不看他恶劣的行为,那就是个儒雅中年人。 至于吴月娘,她本就是四十多岁的妇人,面上皱纹很少,细白有光,可谓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这妇人乌黑发丝油润光亮,头发梳拢齐整盘在身后,一根凤尾花金簪横插发髻,耳朵还缀着三排东珠月环,银白流苏随着脑袋晃动。 再细看,她弯弯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双勾魂狐狸眼,眉眼微动流出数不清的算计,下唇边的黑痣,更衬得她尖酸刻薄,精明无比。 “狗x的砸碎,着了你们的道。” 岳观潮看见这一幕,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既然都被关起来了,已经说明双方撕破脸。 “小伙子,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把《祖岘遗秘》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岳观潮猛地朝前呸了一口:“你有这个能耐吗,你们俩连巫棺镇都出不去。” “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还嘴硬!” 吴月娘哈哈大笑,耳边青筋凸出,仿佛一个想吞吃人心的老鬼婆。 “唐总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话音未落,唐殿戎眼神一示意,独眼儿老匪把石门打开,两个土匪拉着阿牛就往堂中拖。 “你们放开俺,俺不去,俺不去。” “我x你祖宗,你把俺放开,俺跟你单挑,背地里耍阴招,算啥好汉。” 阿牛怎么挣脱都于事无补,想个待宰的猪羊,骂骂咧咧被土匪们押出去。 “你们干什么?给我起开,冲我来~” 岳观潮本想起身拦着兵匪,刚接触他们便被一脚踢开撞在墙上,随着心口涌出腥甜,他这才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看向侧殿其他同伴,也都像没了骨头似的,显得萎靡不振。 毫无疑问,他们中毒了! “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 岳观潮见自己没办法救阿牛,银牙咬碎,拳头握得骨节发白,一幅要吃人的神色,他现在已经连五官都控制不了,像个傻子似的流着口水。 吴月娘瞅着岳观潮的丑态,眼里满是戏谑狠毒: “别费功夫了,你看那些油灯,里面全是蜈蚣尸熬的灯油,全是百年毒素,每吸一口骨头就软一分,等油灯燃尽,你们也就成一滩烂泥,到时候,我看你嘴硬不硬。” 他强撑着精神,恶狠狠看向吴月娘:“你们难道不想出去了,我们的船队可会来接我们!” “船队?” 唐殿戎听到这个字眼,笑得更加猖狂: “但凡是来巫棺镇,你以为还能出去,这几十年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全被我们砍了脑袋,刚才我陪你演戏,你还真信了我的话?” “打开柜子看看吧,你们要还不招,那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岳观潮踉跄着爬向柜子,他把柜门一拉开,满柜全是各色干枯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吸得干瘪如枯果,一股干肉臭味儿扑面而来。 他顶不住这股味道,趴在地上不断干呕。 如果唐殿戎说的是真,这些来巫棺镇没出去的人,全被他们献祭给了古神。 岳观潮明白,他们的处境如临深渊。 “我真不知道什么《祖岘遗秘》!” 他躺在地上,眼睛看什么都带了一层重影。 唐殿戎眉头鼓动,一脸不耐烦: “不知道,好,那你这同伴,可就要献给古神了。” 语毕,阿牛忽然被拴住腿脚,倒吊在大梁上,头下还放了一碗血。 吴月娘拿出骨哨,随着哨音响起,那些大蜈蚣又从暗处爬出来,全都聚集在阿牛周围,把头伸进碗口喝血。 待血液喝完,大蜈蚣冒着贼光的眼球看向阿牛,咔嚓咔嚓咬合锯齿。 第八十三章 :万念俱灰 阿牛到底没经过这种阵仗,近距离观察绿甲蜈蚣,连它们身上的污浊药气都闻得到,那漆黑眼睛如同活人,比被怪物开瓢还惊悚。 才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不过尚且有一丝胆气,没尿裤子。 “有本事把俺放开,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阿牛看向蜈蚣,它们的锯齿嘴发出嘶嘶声,已经有了扑咬的意思。 “老叔,俺要是出事了,你出去以后,可得照顾俺爹娘,啊呜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牛想起自己要把命搁这儿,再嘴硬也害怕,倒吊在梁下哭得像个临死哞叫的老黄牛。 阿萤见父母如此恶劣,爬过去看向吴月娘:“阿娘,你们为啥要害人,怎么能跟着这匪头子作恶,你们到底怎么了。” “丫头,你认错人了,我们可不是你爹娘。”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把阿萤吓得后退数步。 “不,怎么可能,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带着我去摘草药,你们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我父母。” “你确实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只是我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弃婴,捡你回来是为了伪装夫妻,好在野河镇行事,懂了吗?” 吴月娘不留一丝情面,伶牙俐齿之态像个发狂的母狼,恨不得生吞所有人。 “不,不,阿爹,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阿萤看向钟梁生,这男人不发一言,眼里早已没了刚才的溺爱神色,他的神态已经代表一切。 她不由得后退数步,脸上泪如雨下,一直以来她相信父母是为她寻找解咒方法才失踪,如今信念破灭,脸色褪去所有红润变得煞白如纸,好似大病初愈。 阿萤疯了般掀起衣服,露出里面的图腾,不依不饶道: “你们说谎,如果你们说得是真,这个图腾是什么?难道我的诅咒也是假的?” “你是指这手上的图腾?这只是我给你用药画的纹身,好让你相信我们的话。” 吴月娘面无表情扔下一个药瓶:“里面是洗肤露,你一试便知。” 阿萤踉跄着拾起药瓶,将药液倒在手腕上,经手揉搓,果然消散。 如果是诅咒,岂会被药液洗去,真相在前,她不得不接受现实,身体好似被抽去全身力气,一瞬间塌了肩膀怔在原地。 随后,阿萤哇得一声哭出来! 声嘶力竭的样子,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岳观潮从了解他们撒谎开始,就已经知道吴月娘不简单,只是他太轻敌,居然没想到唐殿戎还活着,他更没想到,阿萤居然不是吴月娘的孩子,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眼下看阿萤哭得那么伤心,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好像堵着一团东西,本想安慰阿萤,可惜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地上蛄蛹。 钟梁生看向阿萤,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刚想去扶起阿萤,被吴月娘瞪了一眼,立马缩回手。 吴月娘不理会阿萤万念俱灰的眼神,嗤笑一声: “孩子,我们养你十年,也算对得起你了,要不是我们,你恐怕早在乱葬岗被野狼给掏了肚肠,若你还念我们是你父母就劝劝你同伴,让他把《祖岘遗秘》交出来,我做主饶你们不死。” “如何?” “若不然,我就先拿这年轻人祭神。” 嘘嘘~ 吴月娘夺过骨哨,吹了一声,绿甲蜈蚣像眼镜蛇似的扬起身子,阿牛绝望地闭上眼睛。 “等……等等?” 岳观潮咳嗽几声,奋力说出几个字。 吴月娘眉眼得意,大手一挥,蜈蚣瞬间退去。 岳观潮勉强支起身子,把身后背包拉开,将那卷轴抽出。 吴月娘看见卷轴,好似老鼠碰见灯油赶紧抓到手里,她疯了般扯开细绳,目光如炬盯着《祖岘遗秘》,朝唐殿戎点了点头。 “确实是真?” 唐殿戎颇为关心这古卷的真假,这可关系他梦寐以求的宝藏。 “当然,当年我阿姊不告诉我宝藏在何处,还把卷轴藏了起来,原来就在后山。” “可,我们怎么过去?” 唐殿戎听吴月娘提起后山,眼里的忌惮显露无疑,那可是邪神的坟墓所在。 吴月娘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唐总长不用担心,我们不用损伤一兵一将,自然可以把宝藏拿到手。” “你是指?” 唐殿戎看吴月娘瞥着侧殿里的人,狡黠笑意溢满眼角: “哎呀~到底是弟妹有主意,让这些外人替咱们先趟趟道儿,真乃妙计。” “不过!”他略微有些担忧:“你可不能让他们提前死了。” 吴月娘奸计得逞,眉飞色舞打起包票: “怎会,这蜈蚣灯油我提前兑水,只会让他们全身无力,等我们去了后山,再给这些人解毒。” “好,把门先关起来,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斜螯山。” 唐殿戎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没工夫再跟他们胡扯,把阿牛放下来塞进侧殿,很快又用锁链关上石门。 …… 第八十四章 :匪头失算 夜色黄昏,蛐鸣蝉叫。 黑夜来临后,东侧殿彻底融入黑暗,唯有那夺命灯油如黑猫眼睛,亮着火星子,耳边响起聒噪蝉鸣。 众人又饿又困,体弱无力倒在蒲团上,他们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谓悲惨万分,但万幸这蜈蚣灯油被稀释,要真是剧毒,他们现在已经没了。 岳观潮躺在地上,脑袋好像被浆糊黏住,一片空白,稍微一动就觉得累人。 宋思媛爬到阿萤身边,用仅剩的力气劝她:“阿萤,你别太伤心,有道是世事无常,既然他们不是你父母了,往前看才是正经事。” 这件事对阿萤的打击太大,她整个人宛如提线木偶,再也没了一丝生气。 陆奉简躺在地上,嘴里嘟囔问话:“观潮,你有办法解毒吗?” 岳观潮呼气之间粗喘出声,肚子咕噜噜乱叫: “有个屁的法子,我现在被踢得心口疼,你要不替我揉揉心口。” “后生,少贫嘴,咱得想想怎么保命吧。” 黑暗中,乌图满老汉嘶哑出声,听起来还算有底气,不像他们透着一股没吃饭的颤音。 岳观潮苦中作乐揶揄道:“乌图满大爷你还活着呢,我看你半晌不说话也没气儿,还想着你年纪太大被蜈蚣毒熏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死到临头了还贫嘴,从一开始俺就闻到一股怪味儿,尸息入定才吸得少,尚且能说话做事,咱们总得有个人撑着场子。” 岳观潮听这老头子提起尸息,瞬间不困了! 尸息功,乃江湖中道家内功法,可以模仿冬眠动物的呼吸吐纳来修炼内气,但若学有所成,可以降低呼吸,甚至达到气若游丝如死人,不吃不喝半月也不会死。 这种内功大道至简,但如此简单,江湖中却没有人练成,据二叔说,必须是六根清净的老人才能练出效果,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心热有情,练了很容易走火入魔,他磨了二叔很久,也没把功夫要来。 如果乌图满真的懂尸息功,那他可就多了一个请教的人! 岳观潮爬到乌图满身边:“乌图满大爷,这尸息法能不能教教我。” 黑暗中半晌不说话,乌图满老汉沉沉出声: “年轻人,不要什么都想学,你想学尸息法,可要做好一辈子无欲的打算,要没有这魄力,就别揽这瓷器活儿,小心走火入魔变成个采花贼,到时候在江湖追杀令上看到你,我可不会手软。” “要真能成采花贼,倒也不差,好歹牡丹花下死~”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夜色中,这老头猛地睁开双眼,一言不发。 他试探问道: “乌图满大爷,你怎么不说话,又入龟息了?” 良久,黑暗中幽幽出声: “过于无耻,不想说话。” 这老汉转向阿萤,眼神晶亮关切道: “孙女儿,你还记得俺教你的《百毒歌》吧,千年毒草万年虫,守宫兑水百毒消。” 阿萤听见乌图满声音,万念俱灰的眼神出现一丝波动,渐渐有了颜色:“对啊,守宫脐红香克五毒,解百毒,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俺记得你出来的时候,把咱收集的守宫给拿走了,看看在不在包里!” 阿萤听完乌图满的话眼前一亮,她刚才只顾着伤心,连这茬儿都给忘了。 乌图满走到阿萤身边把她背包摸索一遍,从里面拿出一个树叶大小的瓷瓶,凑着烛火一倒下,守宫脐红香颗粒分明,如黄豆滚落掌心。 “赶紧服下,这蜈蚣毒不是好东西,别伤了根本。” 乌图满老汉倒了几颗塞进阿萤嘴里,随后又把脐红香分给众人,一眨眼功夫,脐红香已散去半瓶。 蜈蚣毒再毒,那也有相生相克的东西,他们吃了脐红香,无力感渐渐消散,岳观潮练武体魄比一般人要强,力气明显恢复正常 “老叔,要不我们趁夜逃走?” 阿牛差点被献祭给蜈蚣,哪怕恢复了体力,也心有余悸。 乌图满老汉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想走不是那么容易,唐殿戎对宝藏已经疯魔,在背地里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后招,吴氏这个恶婆娘,以前俺咋就没发现她真面目,到底是老了,要搁年轻时候,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是人是妖,安的什么心肠。” “咱们真想逃走,只能装作还没恢复被他们带往后山,那地方山高林密,逃起来倒也容易一点。” 这老汉本想继续说下去,他察觉到有人靠近,赶紧闭嘴收声。 不过片刻功夫,脚步踢踏传来,明显有人影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岳观潮他们恢复虚弱状态,一动不动躺在蒲团上。 咣当一声! 似乎有东西从门洞里丢进来,岳观潮以为是毒药,等了很长时间才敢往回捡。 一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窝头,玉米喷香扑进鼻孔。 …… 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 “是玉米窝头!” 岳观潮趴在门洞看向远处,一道虚影越走越远,他把东西凑近手电,果然是黄澄澄的玉米窝头。 “怎么会有人给咱们送粮食,小心有诈。” 乌图满回想起唐殿戎的反常,不得不怀疑这玉米窝头有蹊跷,虽不至于下毒害命,其他不碍性命的毒药却还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乌图满大爷你是怕咱们被毒死,要不先找东西试试毒。” 岳观潮早就料到这一点,从阿萤手里接过银针刺进所有窝头,确定银针没有发黑,方才略略放心。 “先别着急吃,给这些畜生也喂点,看看它们的反应。” 乌图满看向墙角旮沓里的老鼠,岳观潮只得每个窝头都掰下一点丢进鼠洞,牢里的老鼠并不怕人,它们吱吱乱叫将窝头吃得一干二净。 “可以吃了,出门在外,总要谨慎些。” 乌图满见试毒试吃都没问题,这才放心让他们开吃。 众人从进入巫棺镇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岳观潮把窝头分下去后,他们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阿萤看到窝头的样子,眼中闪过异样。 “阿萤,你咋不吃啊?” 陆奉简察觉到阿萤眼眸流出悲戚情绪,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试探问道:“这做窝头的人,你认识?” 阿萤若有所思掰开玉米窝头,有颗红枣煮得酥烂,像一点红豆沙点缀在上面。 她看向众人,眼中闪过精光:“我记得小时候我嫌窝头没味道,阿爹总是煮红枣包进窝头。”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窝头是钟梁生送来的,宋思媛回忆起黄昏时钟梁生不忍阿萤伤心的眼神,那绝对不是装的,她眼中精光一闪: “如果窝头是钟梁生送来的,这代表钟梁生并非和唐殿戎一条心,他可能良心未泯,也有可能单纯是不忍阿萤受伤害。” “无论是哪一种,这都代表他可能和我们结成联盟,甚至可以在背地里帮助我们。”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分析,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转机,呼吸逐渐粗重:“可他为啥不愿意见我们?” 宋思媛目光紧紧盯着窝头: “有没有可能,是吴月娘和唐殿戎在控制着他,他不能直接跟我们联系,只能用送窝头的方式,告诉我们他的处境。” “这样一来,倒也合情合理。” 她顿了顿,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总比孤立无援好多了,就看明天唐殿戎怎么行动。” …… 翌日清早,晨雀嘈杂。 岳观潮他们醒来没多久,石门轰隆响动,他们按照计划装作中毒软瘫在地上。 “哎~哎!起来了,睡得跟死猪似的。” 土匪见他们还在眯眼,不断拿火棍敲击墙壁,咣当声响刺耳难听,让所有人皱起眉头。 “赶紧起来,别让匪爷为难,再敢耍花招,脑瓜子给你崩开。” 土匪们骂骂咧咧架起他们,往巫祭神祠外押送。 等被押出铜纽门,岳观潮定睛细看,唐殿戎、吴月娘容光焕发站在两辆马车前,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各式打扮的土匪。 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瞎眼老土匪朝前弓腰作揖,一幅谄媚表情:“大当家的,吴夫人,人我们已经带来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吴月娘看向瞎眼老土匪。 “只是,他们随身背包里带着洛阳铲、攀岩绳,看着像是凿墓所用,咱们要不要丢掉?” 吴月娘眼中闪过戏谑,看向老土匪: “不用,原来他们也是盗墓贼,既然东西都齐全了,我们也乐得借花献佛,全都带上吧。” “是!” 吴月娘最是蛇蝎心肠,她走上前卡着岳观潮的嘴,想确定他是不是全身无力,若是这时候被发现,那就太危险了。 岳观潮强忍着吐她口水的欲望,故意把哈喇子流出下巴,这女人爱美惯了,果然嫌弃得别过脑袋,没闲工夫再跟他计较。 “弟妹,如何?” 唐殿戎拱手询问。 吴月娘眉眼得意:“唐总长放心,这些人中了我的蜈蚣毒,若非我亲自研制解药,他们绝对没办法解毒,咱们也可放心,一路上必不会被他们给跑了。” 唐殿戎新得藏宝图,比谁都高兴,他点点头:“好,赶紧把这些人塞进马车,我们还等着去后山,可千万别误了时辰,至于余下的弟兄,等我青天哨发令。” 既然是拉他们去送死,肯定也没什么好待遇,独眼老匪把他们像装牛羊似的胡乱塞进同一辆马车,又派了一个土匪赶车,这才放心离开。 啪嗒一声,这土匪皮鞭抽打马背,车马隆隆前行,唐殿戎的寻宝车队正式上路。 岳观潮脱下背包,借着马车后窗栅栏看向身后。 唐殿戎和吴月娘同乘一辆马车,钟梁生正好充当马夫给他们驾马,那十几个土匪全都呼着口号,跟在马车后踏步前进。 …… 第八十六章 :林中迷雾 虽然巫祭神祠是距离后山最近的建筑,但要真赶到斜螯山,却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马车行走半个时辰左右,所有民居楼阁已然消失,仅剩茂密灌木横亘在前,等闯过灌木,车队被一条湍急河流拦住去路。 岳观潮凑近马车侧窗仔细观察,河对岸即是高可摘云霄的斜螯山,蟹钳双峰之间,瀑布如虎啸龙吟飞流直下,从河滩奔腾而出汇入横河,两岸野林遍布,仿若鱼缸里冗杂繁衍的绿苔藓。 河道间,三座绿螺浮岛随意散布,湍急河流激起缥缈白雾,衬得诸岛如海中蓬莱! 一道石板桥勾连南北两岸,两三浮岛正好充作桥墩,将石板桥各段依次衔接,如同天梯般悬挂在斜螯山半腰。 岳观潮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唐殿戎为说如此仙境有邪神藏身。 这土匪行至石板桥前,赶紧勒进缰绳,马车当即停在桥头。 在这马车身后,唐殿戎的车队要照顾走路的土匪,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仍距桥头很远,他粗略估算,需要走个一盏茶功夫才能抵达桥头。 这,便是留给他们的最好机会! 岳观潮心想,可惜他们的枪被唐殿戎缴了,要不然现在就能结果了这个土匪。 他屏息凝神,悄悄掀开马车帘子。 这土匪似乎意识到危险靠近,回头看的一刹那,岳观潮力至手掌,猛劈他脖颈。 “呃!” 这土匪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歪头摔下马车。 岳观潮顺势夺下他后背洋枪和砍刀,一脚把他踢得老远,双腿击打马腹,架着马车略过石板桥进入斜螯山。 …… 斜螯岭、渡河边、石桥头 唐殿容的马车跨过灌木,本想能看见满载囚徒的马车。 临到眼前,却发现桥头空无一物,那赶车土匪被打晕在地,胡乱栽进泥土。 一想到岳观潮逃了,他脸上皱纹横生变得狰狞可怖,一把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啪~啪~ 他怒不可歇,照着这土匪的脸,啪啪赏了两个脆的! “谁~谁敢打匪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这土匪晕晕乎乎,还没看清是谁,立马从嘴里骂出不干不净的话,一见是大当家唐殿戎,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饶命。” “饶命?” 唐殿戎抓住这土匪袖子,手枪顶住下巴: “废物,我齐刷儿的把人给你装好,你他娘这都能干丢,干啥吃的你是,连个中毒的人都看不出,你真是我唐殿戎的兵。” 这小土匪知道唐殿戎多看重这批人质,东西在他手上弄丢了,确实是他的疏忽,他吓得抖如筛糠,噗通噗通磕起响头,砸得满脸是血! “大当家的,饶命啊,我也犯迷糊,我正赶路感觉后脖颈子一疼,就啥也不理事了。” 眼看唐殿戎要扣动扳机,吴月娘赶紧拦住他,好言相劝: “唐总长,咱们人已经不多了,能饶一个是一个,说不定有大用。” “况且,这未必是这小兄弟的错,我那蜈蚣毒难解,他们要是能逃走,大概是自己解了毒,我看那青年身手不错,这小弟兄未必是对手。” “他们应该是早就把毒给解了,幸亏他们的枪还在我们手里,要不然可就危险了。” 唐殿戎急地满头冷汗:“道理咱都懂,可弟妹你得明白,他们一跑,我们就得亲自找宝藏,徒增伤亡。” “无妨,我既不急,必定是有后招。” 吴月娘拿出一支更加精美的骨哨,食指大小、整体类似织布的梭子,凿有七孔,遍体彩漆雕饰华丽。 “这是何物?” 唐殿戎不解。 吴月娘颇为得意:“这是驭虫哨,我在马车底下留了循迹的药,无色无痕,一般人发现不了,只要让鳞虫循着气味儿找过去,不愁找不到他们。” 说罢,吴月娘气沉丹田吹出骨哨,原本寂静的丛林,忽然窸窣响动,一些遍体金环的银蛇,循着痕迹朝前爬行。 “走,顺着这蛇方向,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她脚步变得轻盈敏捷,像一阵风似的朝前飞奔,不过眨眼功夫,唐殿戎就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 虽然他早已知道肃慎族女子会御兽疾行,可真正看到实处却也是目瞪口呆,唐殿戎不知道吴月娘还有多少实力被她故意隐藏起来。 “我们跟着她的方向,不要跟丢了,要是他们找不回来,看我不拔了你的脑袋祭旗。” …… 斜螯岭、野林、山道 等距离石板桥山口越来越远,岳观潮这才放心一点,他转向身后: “都醒醒,都醒醒,咱们不用再装了。” 众人得到岳观潮的信号,擦掉脸上口水迅速恢复正常。 宋思媛掀开马车侧窗帘,他们已经跑进斜螯岭山道,两侧草木飞速倒退,在林间浓雾里快速穿行。 “后生,我们得赶紧把车丢下~” 乌图满掀起马车后窗帘,发觉事情不对,赶紧探出头说道。 “乌图满大爷,弃车逃走,咱们得浪费多少时间?” 这老猎人见岳观潮不理会,心一横怒吼道: “再不弃车,那咱们只能把命搁这儿了!” 第八十七章 :银蛇软剑 这话,唬得岳观潮勒停马车站在原地,他看向这老头子:“咋回事?” 乌图满眼神示意他朝后看。 马车身后的枯叶堆中多出数条金环银蛇,它们肆意吐着蛇须,似乎跟了他们一路。。 “这是咋回事?会不会是他们所谓的邪神要来害咱们?” 他只能这样猜测,斜螯山的浓雾,看着就不同寻常。 “邪神要杀人,还会用这种不入流的畜生?” 乌图满阴沉着脸,走到马车后面在轿厢底板摸索,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把薅出来。 “果然不出俺所料,这些土匪还有后招,应该就是这东西引得蛇盘踞,估计是吴月娘干的好事。” “那现在咋办?我们要不要把这些秘药毁掉?” 乌图满摇摇头,:“哪怕没有这秘药,还有车辙印子,她照样能发现咱们。” “最稳妥的办法,是咱们不走山路,从野林子里蹚过去。” 岳观潮打心里一合计,乌图满的办法确实可行。 他们把马车赶到山路边正打算钻进野林,远处野草簌簌,一个伶俐狠毒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 “站住,你们以为这些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吴月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岳观潮再次听见这妇人的声音,脑仁突突跳动,心说麻烦还是来了。 “乌图满大爷,这把枪你拿着,带他们去距离瀑布最近的地方,那张《祖岘遗秘》所说的祭坛,就在距离瀑布最近的地方。” 乌图满接过洋枪,眼神难得褪去厌恶,涌现一丝关切:“后生,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应敌?” “嗯,我看吴月娘也是个难对付的,我们要是都往前逃,说不定一个都逃不掉,趁着那些兵匪没来,能打退一个是一个,等我脱身了,我肯定会去瀑布附近找你们。” “赶紧走吧,等她来了就麻烦了。” 乌图满知道他们没枪会落于下风,带着宋思媛他们遁入野林,很快消失在灌木丛。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吴月娘脚下呼呼生风,果然踏着野草来到近前。 吴月娘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当即仰天长笑:“啊哈哈哈哈哈~少年意气是好,光是逞英雄也没用,你要是识相,就给姑奶奶让开,我让你死地痛快些。” “姑奶奶?” 岳观潮扛着兽柄弯刀,大马金刀坐在车厢上,一幅流氓样,咧嘴嘿嘿笑道: “乱辈儿了吧,我还寻思怎么说你也是阿萤的娘,我看你跟唐总长没少眉来眼去,最多叫你一声老嫂子。” “啊呸,你个小坏种,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吴月娘被小辈如此羞辱,脸上登时羞红发烫,她恨不得咬碎银牙,抓住腰间银蛇软剑,快步跃起砸向他脑瓜子。 岳观潮敢这样调笑她,自然是有充足把握脱身,眼看银蛇软剑骑脸劈来,他一个前翻闪身躲开。 咔嚓…轰隆! 不过眨眼间,马车发出轰响。 咣当一声被软剑掀掉顶板,碎裂的木片洋洋洒洒落地,荡得林间满是木屑味儿。 岳观潮没想到吴月娘的软剑那么厉害,难免高看她几分,拿起十二分力气应对。 他扎着架势举起砍刀,虎视眈眈看向这半老徐娘。 经过刚才一试,不得不承认,这妇人手中的银蛇软剑确实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兵器。 他仔细端详,那银蛇软剑长约五尺,比寻常人的剑要细,最宽不过拇指粗细,通体银白,剑身有鱼鳞蛇皮刻纹,手柄用檀木雕刻着缠绕吐信的金纹毒蛇,蛇眼位置特地点上两颗红宝石,看起来异常逼真。 不知为何,他看向那剑柄上的宝石,没来由想起镇神风的腰铃,那金纹毒蛇似乎活了过来,用阴森狠毒的眼神,打量着一切活物。 想起这一点,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不过他可不想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旧嘴硬:“老婶子,你给我挠痒痒呢。” “死鸭子嘴硬,看打!” 乌月娘被挑衅得青筋鼓动,卷土重来,软剑耍得簌簌鸣叫,像数道流光朝他袭来。 这次,岳观潮可不会躲了! 他一个箭步欺身向前,刀剑相撞,愔愔悲鸣,两人抄着手中砍刀软剑,在树林里奋力格挡砍杀,每到一处,必定立刻激起电光火石,杀地树枝枯叶卷地而起,碎如粉尘。 一时间,野林混沌雾气中频频闪动火树银花,好似除夕年夜的炮仗轰隆狂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雷公电母在斗法。 “小子,我这银蛇软剑,还没有人能挨过两招,身手还不赖,就是不能为我所用。” “为你所用?你受用得了吗!” 不等吴月娘使出后招,岳观潮咬紧牙关,臂膀稍微发力,砍刀耍得残影簌簌,嗤拉一声从她身前划过,直扑这妇人肚腹,若被划中,必然断肠而亡。 第八十八章 :技高一筹 吴月娘岂会坐以待毙,她向后空翻数圈,竟全数躲了过去。 不过,空翻的力道毕竟太大,她头上发髻明显松开,变得极其狼狈,活像个逃难的乞丐婆。 岳观潮看向她此时的样子,幸灾乐祸努努嘴,吹起流氓哨。 这妇人感觉心口一凉,低头细看,领口银锁被砍断在地,盘扣已经松散,露出白玉脖颈。 这种奇耻大辱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如此端着身份的吴月娘,她顾不得谋定而后动,脑子一热拿着软剑飞身近前,只想挖下这小畜生的杂碎下酒。 银蛇软剑在她手里化身残影,割得枝叶簌簌掉落,像条蛇般咬向岳观潮,更是接连几个侧踢空转,不给岳观潮一点反应的机会。 他上蹿下跳四处躲藏,不过无论他逃到哪里,总有银蛇锋刃紧随其后呼啸穿刺。 岳观潮清楚,软剑曲直自由又轻盈锋利,一旦被割伤那便是数道深重伤口,虽不至于当场死去,但肯定是要遭大罪,他仗着体壮力气大,像耍猴似的吊着吴月娘,不紧不慢跟她缠斗。 两个人力气差距悬殊,吴月娘跑了那么久,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粉白脸面起了一层汗珠,将胭脂水分沁湿反而更显风韵。 他终于明白,为何唐殿戎要跟她眉来眼去,想来这妇人正是熟透红杏,最容易采摘,要真如此,那钟梁生可就做了绿头王八。 岳观潮正心中嘲笑这妇人,不经意间略过高空看向远处,他们缠斗时,兵匪已经拿着洋枪赶来。 他要是还和吴月娘玩老鼠躲猫,等土匪一到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既然已经给乌图满他们留足逃走的时间,就没必要再拖延时间,尽快脱身才是正事儿。 由此一想,岳观潮改变策略不再躲藏,扬起砍刀朝软剑猛劈横砍,力气之大,竟把吴月娘震地愣住一刹那。 天下武功,唯快不快! 岳观潮趁着吴月娘力有不逮,捉住机会挥着砍刀呼呼旋转,把软剑尽数缠在剑身。 随后一记窝心飞踹,将这吴月娘踢出去十几米。 “你…我的软剑。” 吴月娘软剑被夺,心中窝火,从腰间捉住骨哨吹响丛林,一些毒物从各处爬来,渐渐包围岳观潮。 “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对不住了,我得跟你的兵匪借点武器。” 随后,岳观潮扬起砍刀将软剑抛至半空,随后猛地踏地一跃,手腕运刀左右乱砍。 只听得呼啸簌簌,银蛇软剑如刀切葱花被当场分尸,软剑碎片如同飞镖,高速射向追来支援的兵匪。 银蛇剑本是利刃,它的碎片也非同凡响,岳观潮本想着能伤到土匪,把武器夺走即可。 却没想到,这些碎片竟比子弹还厉害,锉锉几声,土匪们定格般愣在原地。 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被刺了个对穿,瞪大眼睛当场吐血身亡。 有那被划中脖子的人,血液好似杀猪现场,喷的野林猩红一片。 吴月娘急忙拉过兵匪尸体,这才没被她的银蛇飞镖杀死,不过,这妇人脚上膝盖却见了红,想再站起来是不能了。 “这次,就当做给你个教训,难为阿萤把你们当做父母,你却完全配不上当娘。” 岳观潮冷漠说完,头也不回走到兵匪身边,捡起四五把荷枪实弹的长杆洋枪,带着弹夹消失进灌木丛。 他消失不久,唐殿戎和钟梁生终于走到地方,他们姗姗来迟看到满地尸体,瞪大眼睛。 “弟妹,这是怎么回事?” 唐殿戎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兵匪可都是他的心腹精锐。 “还能怎么回事,我没料到那小畜生武艺那么好,居然把我的银蛇刀都砍成碎片了,若不是我机灵让尸体给挡了灾,现在也已经魂归地府了。” 吴月娘咳嗽几声,膝盖传来的疼痛,让她接连吸气。 “你们赶紧去瀑布边,我记得那里是藏匿宝藏的入口,一定要把那小畜生带回来,我要亲手宰了他。” 吴月娘想起自己受到的侮辱,恨不得砍杀了这小畜生。 “你们跟我走,咱们去会会这好汉,至于剩下的人,就跟在弟妹身边,慢慢抬着她往瀑布去。” 唐殿戎吹响青天哨,给留守巫祭神祠的所有土匪发出信号,随后将他手下的兵匪分成两拨,一行人按照他的吩咐沿着山路驱车前进,走进浓雾稠密的山林深处! …… 第八十九章 :地质灾害 斜螯岭、野林、山道 岳观潮按照事先的标记,走了大概半刻,终于跟乌图满他们汇合。 “给,把枪都装备上。” 他正想把长枪分发给众人,宋思媛看他身上有细小伤口,好奇问道:“你从哪儿弄来那么多枪。” 岳观潮看向所有人:“从唐殿戎的兵匪手里抢的,当时这些土匪都死了,我寻思他们的枪也都是新货,不用白不用,反正这匪头子把咱们的枪昧下了,一物换一物也不算亏。” 他顿了顿,猜测道:“我估计,我杀了那么多土匪,唐殿戎恨死咱们了,一旦被他找到,我们得有长枪防身。” “乌图满大爷,咱们距离瀑布还有多远?” 这老汉摇摇头,一幅迷糊脸色:“雾气太大,分辨不出距离,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俺感觉周围越来越湿,估摸着已经接近瀑布。” “你真的确定,那宝藏就在瀑布附近?” 宋思媛并没有看过《祖岘遗秘》,她所知道的情况都是岳观潮告诉她的,眼下岳观潮归来,她自然要问清楚。 岳观潮思索片刻,朝众人点头道: “我粗略瞅过这幅画,祭坛距离瀑布很近,甚至可以看到奇怪图腾洞穴横在瀑布前。” “那我们得赶紧走,现在古卷在唐殿戎手里,如果被他捷足先登,那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宋思媛的话不无道理,他们意识到局面微妙,脚下步伐明显加快。 等再穿过一片无主野林,终于听到如虎啸龙吟的瀑布声! 岳观潮抬头观察,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已经位于斜螯山深处,峰峦间距不断收紧,再看向头顶,那朦胧天光洒下万仞窄崖,已呈一线天奇像。 “思媛姐,这斜螯山为何看起来那么奇怪?” 阿萤并不知道这斜螯峰的来历,问向一旁拍照的宋思媛,她停下忙碌的步伐,淡淡解释道: “我想,大概是地质灾害引起的山体倾斜!” 她指了指山壁上隐匿于雾气的茂密灌木,继续向众人解释: “你们看山壁上的植物,如果是骤然开裂的峡谷,石壁斜面由于坍塌或开裂,往往有裸露的岩壁,可这座峡谷却植被茂密。” “我猜测斜螯山两侧的峰峦以前是独立山峰,只是好像发生了灾难,才渐渐合体成一座山峰,不过在两峰交界处,仍然存有挤压的痕迹,也就是我们头顶的一线天。” “如果是地震,确实可能会震裂某些岩层,让原本存在山腔内的地下水流出裂缝,我们头顶的瀑布,大概就是这样形成。” 宋思媛边走边说,不多时已经破开野林,那左右灌木渐渐退却,只剩下一层长到脚腕的野草,瀑布高悬眼前。 岳观潮极目远眺,斜螯双峰果然跟宋思媛猜测的不差。 山巅龟裂开缝,山腔地泉全都借由裂缝倾泻喷涌,水汽产生的光晕跟灰雾绞缠,直接模糊山顶,瀑布源头掩映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这银白瀑布好似从云中来,飞流直下冲入一线天! “后生,旮沓可没有你说的图腾洞,这是咋回事嘛?” 乌图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目光警惕起来。 宋思媛思索片刻,眼中闪烁光芒:“乌图满大爷,如果我的猜测不错,这两座山是因为地质灾害才挤在一起。” “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在以前应该是山腰,我想肃慎族不会把祭坛搭建在山腰,唯一有可能的,那便是祭坛在地灾后被挤进山体,成为新山腔的一部分。” “我们想找那个所谓的洞口,大概要往山腰以下找。” 说完,宋思媛看向瀑布下的巨大峡谷,他灵机一动拿开背包。 “我猜测,我们站的位置以前也是裂缝,只不过被乱石填满又覆盖泥土,才变成现在的泥地,用洛阳铲试试土层。” 宋思媛把洛阳铲刺进泥土,随手拿起石头朝下夯砸,等把铲子拔出,上面旋出的泥土尽数展示人前。 她看向众人点点头: “你们看,这洛阳铲上半层全是黄土,并不分层,下面却成了夹杂碎石的黑土,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些碎石崩裂后不知过了多少年,又被新土覆盖,这才呈现出我们看到的这样。” 呼呼~呼呼呼呼~~ 他们正说话时,周围忽然响起窸窣声响,他们眼前的浓雾被风扰动,很快消散如烟。 呼吸之间,周围已经现出茂密植被,仅有峰顶还有云雾缠绕。 “这雾气,怎么会突然变淡?”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却不知道原因为何。 “前面好像是个断崖!” 雾气消散后,众人吓了一大跳,他们距离山崖,已不过数十米,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不知不觉中,很有可能掉下山崖。 …… 第九十章 :临阵谈判 “幸亏咱们站在原地,要是再往前走,那小命不保。” 岳观潮不禁后怕,要不是宋思媛提议站在原地取土看层,他们真就没命了。 “大家要小心,这座斜螯岭经过地质灾害后,山势地貌都不同寻常。” 宋思媛趁视野清晰,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方才发觉这山的奇怪,她像众人解释道: “我们站的位置,应该是东山腰,再往前便是西山腰,这里大概是东西两山被挤压后产生的握手山,所谓握手,指的是两座山峰起初并不相接,但由于种种地质灾害,使得山峰的某一段与对面山峰衔接,就好像两个相对站立握手的人。” “握手之处,同时也是两山最近的吻合点!” “但是,这种山有种特点,除了山体吻合之处,其余山体并不相交,甚至有越离越远的趋势,跟我们一路走来,一线天从宽到窄正好符合情况!” 岳观潮借着宋思媛的话看向山崖,确实跟她介绍的一样,没了云雾遮掩,两山间的缝隙以此地为点,越离越宽。 而且,哪怕说是吻合点,也只是相对山峰的巨大体量而言! 他们面前的断崖,依旧有数十丈之宽,两者被天堑一分为二,仅以索桥充作桥梁,勾连东西两山。 “思媛姐,对面山崖好像有栈道在崖壁上,你看是不是?” 宋思媛借着阿萤的话看向对面,索桥尽头敲凿出洞窟,向下延伸出之字形栈道,这些栈道大多凿进山体,只留窗口充作光源。 她眼前一亮: “如果只是普通山崖,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修建石窟栈道,我想,那祭坛的位置,大概就在山崖下,我们得过去看看。” “站住,抓住他们,他们可是我的财神爷,不许让他们死喽~” 他们刚想动身,耳边响起奸诈狡猾的吵嚷。 岳观潮朝后一看,已然是唐殿戎带着兵匪团赶来,这十几人的队伍扰得野林动物不得安生,吓得纷纷逃走。 “走,咱们得赶紧过桥。” 事情紧急,岳观潮和乌图满示意宋思媛他们先走,垫后架起洋枪,一步步朝西山崖后退躲进洞窟。 双方都有枪,唐殿戎反而不敢走得太近,只令兵匪们包围在前,渐渐包抄悬崖,和他们隔着天堑对峙! 唐殿戎一招手,身后兵匪从别处搬来一段木墩。 他拍打几下,翘起二郎腿:“岳小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你也算是个好汉,不如挂柱入伙,我给你个二当家当当,怎么样?” 岳观潮蹲在石窟暗处,嗤笑一声,扯着嗓子朝他吆喝: “哎呦,那弟兄可不敢,你是不知道外面的行情,自从大人物入主奉天,现在东北土匪可安生了,你这样的匪头子,他不知道枪毙了多少,我跟着干,那不是把脑袋别裤裆上吗!” “不过,咱也不能怪唐总长你,你花了二十几年都没逃出去,外面世道变天都不清楚。” 岳观潮的话相当于骑脸扇耳光,说他唐殿戎的时代过去了,这匪头子被手下恭维惯了,冷不丁听几句真话,当即拉下脸色。 他怒目冷哼,眼神戏谑又狠毒:“哼,我还想你识时务,没成想也是个榆木脑袋,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等我那几十号弟兄来了,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嘭嘭! 一个兵匪不顾命令,咬牙切齿朝前打枪,岳观潮以迅疾之势闪身躲开。 子弹打在石壁上,崩开的碎石,立即让两人脸上见了彩。 岳观潮岂会是吃亏的人,咬着牙回击数颗,打得那兵匪膝盖横飞,当场抱腿痛叫。 他仔细看,那兵匪脖子有一道淤青,大概是被他打晕的土匪,怪不得按捺不住,非要在唐殿戎面前戴罪立功。 “他妈的巴子,我给你说了别急,你还给我先开枪。” 唐殿戎恨铁不成钢似的踢了这土匪好几脚,这下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他在土匪护送下走进树林,用灌木充作屏障,继续招安:“小兄弟,你的图可在我这儿,这里面的宝藏我未必吃得下,要是咱们合作,我给你两成怎么样?” 既然不能以权势引诱,他立马改变策略,想用金钱来收买。 岳观潮故意朝灌木打出一枪:“我不稀罕,要是被我先找到,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全都要还是只拿两成,唐总长你不会不知道哪个更诱人吧!” “全部?” 唐殿戎满脸嗤笑,揶揄出声:“小小年纪,口气还不小呢!你知道里面多少财宝,我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这就不牢唐总长操心了,反正总长拿了也出不去,不如给我用用。” “你!” 唐殿戎正想发话,土匪团果然到了,他见到外援赶来,猖狂得哈哈大笑: “弟妹,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 …… 第九十一章 :子母御兽蛊 岳观潮掩着石壁朝前一瞥,吴月娘被钟梁生从马车扶下来,他心里一沉,暗道不妙。 刚才能成功,完全是因为吴月娘仗着她有点年纪轻敌,以她谨慎奸诈的性格,一旦让她知道你不好对付,肯定会用更阴损的招对付你。 这妇人一瘸一拐下了马车,站在旁边冷笑: “小畜生,方才老娘轻敌大意,竟被你占了先机,如今你们已经没了后路,若还做困兽之斗,那可别怪大娘不给你们面子。” “我数三下,若三下后还不出来受降,我可不客气了。” “一~” “二~” “三~” 三声已落,吴月娘早已没了耐心,她拿出骨哨朝天吹响。 不过一睁眼功夫,林中飞鸟忽然扑腾乱飞,山崖周围的泥地开始抖动开裂,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岳观潮喉头滚动,目光如炬盯着洞窟外的一切。 噗嗤! 泥地突然钻出许多腐烂的手,它们肆意抓挠,残破的身体一点点从土中钻出。 待岳观潮看清这些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尸体明显已经腐烂了二十年,衣服被腐蚀得残破褴褛,破洞处依稀可见腐蚀殆尽的血肉,甚至可见森森白骨上爬满游动的蠕虫,每走一步,都能掉落无数细小蜈蚣,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看向尸体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尸体被人撕开整张脸皮,上面正趴着软趴趴的人面蜘蛛,肌肉随着蜘蛛抖动不自觉颤抖,跟他们在义庄里见到的几乎一致。 得见这一幕,岳观潮不得不往深处想,也许就是这乌月娘在背后使坏,才让他们多次涉险。 岳观潮大致数了一下,已经有几十具尸体破土而出,它们直勾勾盯着索桥,只待吴月娘发号施令就一哄而上。 这妇人继续吹响哨声,土中发出驹驹虫鸣,一只人面蜘蛛钻出地面。 这蜘蛛端的是肚大头小、身宽体胖、肥硕油润的丑陋模样,那嘴上螯齿凸出,肚腹遍布熏黄环纹,后背肉瘤凹凸颤动,随着活动一胀一缩,好似背上长了个正在呼吸的人脸。 这个形象,跟乌图满他们看到的人面母虫一模一样。 岳观潮看向乌图满老汉,见他目光渐暗点点头,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驹驹!” 这人面母虫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们,才不过一眨眼功夫,发出很难听的虫鸣。 更恐怖的,是这母虫后背居然在开裂! 人面在颤动中一分为二,半透明翅膀徐徐伸展,像瓢虫似的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空。 “我这人面子母虫已经很久没召唤出来了,还是让他好好招呼招呼你们吧。” “吼~哈赤~~” 话音刚落,母虫发出更急促的驹驹声,无面腐尸挥着白骨手爪,如嗅到蜂后命令的工蜂,朝着索桥一哄而上。 “阿牛,阿虎,小龙,小武,你们可别手软了,赶紧给俺开枪。” 乌图满一声令下,他们的枪炮密集打响。 无数子弹从洞窟发出,直直打向这些尸体的头颅上的蜘蛛。 一旦子虫被打死,尸体立马倒下,从索桥跌落山崖。 这种方法虽然快速,却始终不敌尸体人数多,母虫一旦发现尸体变少,很快便会从土中唤出更多腐尸,像鬣狗般蜂拥而至。 饶是他们枪术再厉害,也支撑不住这尸海浪潮! “怎么样,小畜生,你们还撑得住吗?” 吴月娘站在悬崖边哈哈大笑,有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岳观潮擦了汗看向弹匣,这些土匪配发的子弹确实有限,他们见子弹马上见底,也不敢再随意扫射。 “小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投降,我们就还是朋友。” 乌图满看向棘手情况,目光指了指头顶的母虫:“擒贼先擒王,要是不把母虫解决掉,不知道还有多少脏东西从土里爬出来。” “老叔,你是想打死母虫?可那虫距离咱几十米,又四处乱飞,谁有那通天能耐,能把乱飞的虫打死。” 阿牛摇了摇头。 岳观潮盯着母虫看了很久,眼前闪现精光,心里有了主意,他目光兴奋看向众人: “乌图满大爷,你不是说过子母虫有感应,我们想对付母虫,还要从子虫下手。” “后生,你是想用子虫引诱母虫过来?” 乌图满苍老的眼睛变得明亮,他觉得此计可行。 他眼中闪过精光,朝众人点点头: “我记得我小时候喜欢用小狐狸来捉母狐狸,小狐狸一叫唤,就是再危险母狐狸都要去救,动物一般都护犊子,这蜘蛛我看也不差,如果这个计划有用,那我们就得救了。” “不过,我们得先把子虫搞到手,死的子虫对母虫没作用。” 第九十二章 :临阵反水 “宋大小姐,你把攀岩绳给我,咱们尸体放进来先活捉他们。” “好!” 宋思媛拿出攀岩绳后,阿牛阿虎按照岳观潮的筹谋分站洞窟两侧,他们不再开枪,任由尸体借着索桥爬向洞口。 “吼!” 等尸体探进洞口,他们俩以迅疾之势绕着它脖子,朝两边一拉。 咔嚓一声,尸体脖子被绳索绞缠断裂,掉在地上。 那子虫的口器本就在尸体皮下,随着脖子断开,它疼得吱呀乱叫,后背人脸做出各种难看表情。 “好,继续开火!” 岳观潮眼神示意后,小龙小武他们再次开火,密集火力很快在洞口清理出一段空白地带。 他用弯刀将子虫后背扎起来,从隧道窗口伸出,这子虫被自身重量向下拖拽,伤口撕裂下,痛苦鸣叫很快传至半空。 若是子虫死亡,母虫也就绝了感应,可若是活着,那便是母子连心,子虫的每一声痛苦鸣叫,都在牵动母虫敏感的神经! 母虫果然乱了阵脚,不再听吴月娘的骨哨,开始在半空乱飞乱撞。 吴月娘本想继续吹哨,却不曾想母虫竟飞过索桥,绕着子虫不断盘旋,蜘蛛爪不断爬叉刀片,想把它的子孙救下来。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岳观潮瞄准母虫,嘭嘭打响,只是母虫毕竟是虫群的脑子,并非是一般的怪虫,几次扑闪翅膀躲开攻击。 甚至,它感觉到岳观潮的存在,飞进石窟直扑他的脸,分明动了寄生在要他身上的心思。 岳观潮见猛虫扑来,挥着枪杆朝上猛打,这母虫敏捷又迅速,几个闪身四向躲开,圆溜溜眼珠露出狡猾精光,死死盯着岳观潮。 “驹驹!” 这飞虫的叫声,让索桥上的尸体更加残暴,它们叫嚷着冲向洞口,乌图满他们使尽力气也只能把把他们堵在洞窟,想打退他们是不可能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母虫找准机会迎头猛上,利爪像是沾了浆糊,怎么甩都甩不掉。 “好家伙,这母虫那么记仇,力气还挺大的!” 他没料到母虫的力气那么大,两只手哪怕抓住它翅膀,也将将把它拦住,想把它推开那是万难。 这母虫趁机张开螯牙,伸出一根透明口器,刺向岳观潮脸上。 他得见这一幕,心里大概也知道母虫是怎么控制子虫的,左右歪头不断躲开母虫口器。 噗! 母虫果然还有后招,见一刺不中,屁股后面喷出一股难闻气体。 岳观潮闻到毒雾,不过眨眼功夫,立马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去,手上力道被削去许多。 母虫见他中毒,气焰更加嚣张,居然扬起钳嘴发出难听虫鸣,眼看口器就要刺进他脸皮,宋思媛从背包拿起防身匕首,猛地朝母虫脑袋刺去。 噗嗤! 随着母虫脑袋被刺穿,它嚎叫几声彻底咽气,岳观潮一把推开,不断呼吸新鲜空气。 他们砍掉母虫脑袋,把它的身子扔下悬崖! 随着母虫被打死,张牙舞爪的子虫像失去领头羊的羊群,纷纷钻进土里,在索桥上的尸体更是一头栽下悬桥摔进崖底。 岳观潮盯着母虫脑袋,抡圆胳膊丢出去,这颗脑袋划过弧线,径直落在吴月娘脚边。 她见豢养的母虫身首分离,心疼地蹲在地上捧起脑袋,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血喷出来。 “我的子母虫啊!” “训练百年才能得一只,你们竟敢砍了它的脑袋,我要你们偿命。” 吴月娘眼泪都快出来了,拿起骨哨吹出一股很特别的哨音。 哨响过后,山野中忽然响起猿猴吠鸣,像是进了花果山,嗷嗷呜呜个没完。 树丛窸窣响动,从里面钻出很多鬼面魈! 那领头山魈已经白了胡子,浑身白毛斑秃一片,眼神里竟有了人类老人的沧桑感。 岳观潮能感觉到这老山魈的智商不输活人,这些畜生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闪现的分明是想报仇的狠毒之色。 这些东西的邪门,他们已经见识过,眼见漫山遍野的山魈,所有人心里都想起被它们迷惑的恐怖记忆! “后生,咱们的子弹可不多了!” 乌图满言外之意,岳观潮很清楚,这些山魈可比尸体难对付多了。 若是全都铺天盖地袭来,他们未必防得住! 此时,山魈们得了令逐渐包围山崖,朝入口不断收缩。 它们呲牙咧嘴,伸出血红舌头想饱餐一顿。 正要踏上索桥之际,钟梁生忽然从人群跑出,拿着砍刀对准索桥绳子,毫无顾忌砍下。 嘎吱吱吱吱~ 索桥被砍断扶手绳子,剩余绳索根本支撑不住重量,片刻间挣脱悬崖上的铁钉朝下坠落。 第九十三章 :暂得解脱 东西两山之间的索桥断裂后,山魈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飞走,却没办法跳过去。 这数十丈的距离,早已过了生物跳跃的极限! 一时间,猿猴惨烈鸣叫响彻天堑,它们眼中的恨意愈加严重。 “生哥,你这是做什么?” 吴月娘不可置信看向她男人,怎么也不理解,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总长,收手吧,我们杀了太多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钟梁生无力得放下砍刀,眼中的厌烦之意愈加明显! “收手?” 唐殿戎眉目一扬,狰狞又猖狂: “你忘了,我们当初可是为了这里的财宝,别以为一座山就能拦住我。” “你可知道,我为这一天等了多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被你这一刀给毁了,一刀给毁了~” “你,实在可恨。” “来人,给我军法处置!” 钟梁生这一刀,直接斩断了东西山的通道,这就代表唐殿戎得到财宝的计划又要推迟。 对于匪头子来说,最不容人挑衅的就是他的地位和金钱,哪怕是最亲近的兄弟也不行。 他怒不可歇,咬牙切齿让兵匪们把军法请出来。 钟梁生很快被兵匪们押着胳膊跪在地上,他踏上军棍时朝前看了一眼,朝阿萤努力招招手。 阿萤从他眼神中读出了很多东西,厌烦、愧疚、还有对她的最后一丝亲情。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见钟梁生一言不发,唐殿戎耐心耗尽,眼神示意后,军棍如雨点落到他后背,打得啪啪作响。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吴月娘见钟梁生后背渗血,赶紧拦住唐殿戎。 “唐总长,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他定是被那个小贱人蛊惑了,等我把她抓来,亲自斩了她脑袋,好为你赔礼如何?” “我说弟妹,我对你礼遇有加,是希望你为唐某出谋划策,难道你想阻碍我行军法?” 唐殿戎一脸不满。 “不敢,不过既然总长需要我,我自然也有一份作用,在没有看到宝藏前,我想总长也不希望咱们分道扬镳。”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早就一枪崩了脑瓜子。 可眼下还有用到她的地方,唐殿戎额头青筋鼓动,愣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好,不知弟妹想怎么处理?” 吴月娘微微欠身:“只需要把索桥修复,那我们便可继续计划。” “你说得容易,如何修桥?” 吴月娘眼中闪过异色,走到唐殿戎耳边嘀咕一阵,这匪头子神色转悲为喜,拍手称快: “好啊,妙计。” “来人,赶紧去林子里给我找最长的树,我们造一座木桥。” 这些话,全被岳观潮他们听进耳朵,乌图满低头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旋即拉下脸色: “桥断了,恐怕也只能拦一时片刻,你们不能跟我们耗在这儿,赶紧下去找祭坛。” “乌图满大爷,要走一起走!” 岳观潮现在还挺欣赏这老头子,虽然他确实凶巴巴的,不过确实是个好汉。 这老头一听这话,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哎呀,我的妈耶~后生,你们不走,等他们把桥搭起来了,咱们谁也走不了。”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自己的想法: “只有俺们留在这儿,才能干扰他们搭桥,能拖一时是一时。”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想拿宝藏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让阿萤平安,怎么也得把她送出去,我老汉没有啥要求,就指望这女娃娃好好活。” “你能办到吗?能不能?” 乌图满眼白布满血丝,猛地抓住岳观潮手腕,他能感觉到老头子真的想让阿萤活,不由自主点点头。 “好,你们快走,等他们搭完桥就完了。” “那你们自己保重,如果支撑不住,就赶紧下来跟我们汇合。” 岳观潮说完,带着他们三个走下石窟栈道。 阿萤迟迟不动身,回头看向乌图满:“阿翁,你不要跟他们死抗,他们都是土匪,没必要跟他们玩命儿,我在下面等着你,要是等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这话,说得周围人眼圈热烫,乌图满鼻子一酸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哎!走吧,走吧,别看了。” 等他们走后,乌图满看向石窟外,唐殿戎的兵匪们已经列阵成排,这个阵势恐怕是来真的了。 他看向身后的兄弟四人: “这一次,可得拿出你们的真本事,俺不求你们能打死土匪,尽可能拖延时间就好。” “明白,老叔,也让他们尝尝咱的厉害。” 他们扎好阵势,各自寻找石窟将身体彻底掩藏,乌图满褪去慈爱,恢复鹰视狼顾的披甲太保。 这一战,不仅关乎阿萤的生死,也跟他披甲太保的使命有关! 片刻后,子弹嘭嘭轰响,如雨点骤然袭来! …… 第九十四章 :地下遗迹 斜螯岭、西山、栈道 栈道石窟不知敲凿了多少年,石缝已然开裂,泉水冲得表面光滑如镜,有些低洼石坑甚至积出泉水,长满苔藓。 黑暗环境里,时常有鼠兔蛇蝎在暗处潜伏,冷不丁从乱石钻出,传出几声渗人怪叫。 岳观潮打开手电照着方向,栈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敲凿进内壁的石龛。 这些石龛跟精美不沾边,更多透着锤凿斧劈的原始粗犷,里面供奉的神只,正是手臂大小的山鬼! 唯一让人感到例外的,那便是石龛顶部镶嵌的绿琉璃珠,被隧道外壁石窗的日光一照,将山鬼塑像映得绿光晶莹,再陪着壁龛左右的神秘篆文,更显鬼气森森。 “岳大哥,这山鬼不会也是活的吧?” 阿萤看先山鬼那深邃奇异的眼球,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岳观潮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求助的眼神看向宋思媛,她会心一笑解释道: “我想,这地方应该是肃慎先民敲凿的隧道,这些神龛只是他们用来寄托情感的,就好像户宅落成后放在后墙的泰山石敢当神牌,只是一种祈愿的手段。” “不过,这隧道的年龄确实不小了,像这样的山峰能出现水池,怎么说也有上千年了。” “那便好。” 远离外界燥热苦闷后,反而多了一丝清凉,他们边说边走,脚下并不觉乏累,待转过几道山湾、踏下石阶,栈道尽头的朦胧白光近在迟尺。 他们一鼓作气出了栈道,眼前豁然开朗! 岳观潮抬头看去,头顶朦胧天光尤在,只是他们已经处于斜螯岭崖底,天色被茂密植被遮盖后,仿如黄昏天晚,仅仅能辨别方向。 “你们看,这好像就是那些怪尸。” 陆奉简打着手电正四处观察,河滩边散落诸多尸体,有些尸体好巧不巧挂在崖底树上,肝胆内藏挂满枝头,流了一地。 岳观潮拿起木棍稍微捅了捅尸体,朝所有人点点头:“看来,上头跟崖底是相通的,我们来对地方了,只要往瀑布方向走,大概能寻到祭坛。” “走吧!” 他们沿着崖底河道往瀑布走去,距离瀑布越近,就越是能感觉到天堑在变宽! 山崖底部经过上千年冲刷,已经开辟出新河道,无数河滩被支流冲刷出绿洲,像糕点般点缀在崖底。 等他们来到河滩尽头,两侧山壁赫然出现了神秘原始的石雕神像。 神像整体类似人面,纵目立眼、高挺鼻、双唇微启,面带神秘笑容,面部立体骨感,头戴牛角发冠,左右耳各戴日月耳环。 整体比小楼略大,周身镶嵌进赤铜片,可能因为年代久远,铜片锈迹斑斑,好似人面生了绿斑,透着古老神秘气息! 两个神像彼此对立,像擎天巨神般,守护着《祖岘遗秘》中出现的图腾门。 岳观潮他们极目远望,这图腾门比他们预想的巍峨雄伟,他脑海中不自觉蹦出一个词语: “天门”! 整座图腾门天为楣、地为槛、引东西山壁充作两框,将山间缝隙全部占满,总宽已经过了十丈! 仔细观察,祭坛门主体是一块巨型山石。 这块石头表面雕刻两层同心石环,石环间均匀铆合五色石柱,敲出巨型凹槽贴满赤金铜片。 由此,黄澄澄、金灿灿的铜片得以拼接出祭坛之门的轮廓,同时也给天门平添了华丽神秘之底色! 天门之上,左右各有太阳太阴图腾,代表世间的东升西落,上下用琉璃镶嵌二十八星宿,各个星宿间以金丝勾连轮廓,将古代星象收集万全,四向缠绕着一条眼若红石、金鳞有角的蛟龙。 它们蜿蜒在天门间,仿佛石门的镇坛兽,震慑着赶来惹事的一切生灵。 重头戏还在天门中心! 这里悬起十分庞大的牛首金乌,如五重阙的城楼,矗立人前。 金乌,自古以来便是太阳的象征,因而得名“赤乌”,是华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之一。 仔细看,双角威风、眼若含火的牛首金乌伸开鲲鹏翅膀,将天门左右的日月遮蔽在羽翼下,身上羽毛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怒目冷视威严狰狞之态,就好像史前金乌神真的化为守护神,守护着这座世间罕见的地下祭坛! 那金乌三只锋利蹄爪化为拱门,充作祭坛的唯一出口。 宋思媛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自觉拿起照相机将它收进胶片。 “这就是祭坛的大门?” 阿萤看向前方,眼里闪烁着好奇之色。 第九十五章 :祭祀群落 “准确来说,不是大门,只是祭坛前的提示建筑,就好像镇前牌坊、亦或是店前灯架,起到提示来者的作用。” “只不过,可能在千年前发生过地址灾害,使得两侧山峰互相挤压,这才形成如今的天门之像!” “你们看!” 宋思媛打开手电照向天门: “如果真是祭坛大门,绝对不会设置在瀑布下,流水本就有侵蚀作用,若大门设置此地,只会加快毁坏速度,巨石环间的野生杂藤大概被瀑布冲洗下来,意外进到裂缝里生根发芽了。” “而且,我感觉这天门上镶嵌的根本不是铜,而是赤金!” 宋思媛的话,引起了所有人好奇。 岳观潮瞪大眼眸,不敢相信:“赤金?” “对!” 宋思媛示意他们看向左右两侧的巨像: “你们仔细想想,远离瀑布的雕像上全是铜锈,被瀑布冲刷千年的石门,却一点也没任何锈迹,这是为什么?” “我想,也只有纯金才能抵抗得了千年水汽而不生锈迹,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件事,你二叔口中所说的前朝宝藏,很有可能指的是金脉!” 她眼中闪过恍然大悟之色,继续朝懵逼的三人继续解释: “巫棺镇就是靠着金矿才能做到绵延数千年,也因此成为北方各族的祖先,无论任何朝代,都被当朝皇室信奉敬重,至于他们所说的信仰,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黄金自古以来便是极其珍贵的金属,如果这里黄金储量不足,他们真的敢在如此巨大的天门上嵌满金片吗?” 宋思媛的话确有道理,岳观潮快步踏上百余石阶走近天门,拿着砍刀稍微砍下金片,果然可见金灿灿的内芯。 “如果把黄金全都拆下来,那咱们可就发财了!” 岳观潮看见黄金,眼里闪过精光,就好像老鼠碰见灯油,在金片上不断摩挲。 对于天门金片,宋思媛反而显得忧心忡忡,她看向那拱门后的世界: “你以为祭坛里的黄金好拿吗,千年来为啥天门上的黄金没被刮走,你想想唐殿戎一行人的结局!” 这话,说得所有人心里直发毛! “走吧,哪有到门口不进去的道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说完,他们穿过拱门进入天门内部。 一入天门,峡谷里骤然变暗,仿佛进入漆黑暮色,唯有头顶几十个大小石窟照下朦胧白光,像数道灯柱勉强让众人看清峡谷景象。 宋思媛挥着手电四处观察,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在山腰上看不到任何祭坛的痕迹了。” “是乱石!” 她顿了顿,语气兴奋继续朝众人解释: “这两座山在互相挤压时,山腰的碎石全部崩裂,可能在机缘巧合下,大块的山石积累在山底,形成悬浮于祭坛之上的石壳土穹,这孔洞便是大块山石无法覆盖的缺口。” “准确来说,祭坛是被活埋了,但却奇迹般地在石穹下完整保存下来,我想可能在灾害不久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所以肃慎族修了西山栈道,可以直通山崖底部。” 宋思媛本身就是新闻出身,对于这种因各种原因遗留下的历史建筑很感兴趣,她不由得加快步伐,向前继续赶路。 岳观潮漫步石穹,山壁两侧堆叠坍塌的碎石,这直接证实了祭坛是山峰地灾后被挤压进土壳,除此以外,便是散落在外的祭祀神器! 马车大的青铜面具布满铜锈,散落在山崖各处。 鹰神立柱颠倒折断,哪怕已是断裂之躯,也牢牢撑起岩石。 青铜神树高可参天大如楼阁,真实粗糙的枝干上,上千只金乌以各种姿态熠熠闪光。 日晷星盘大如城门,早已不再指示时令节气,像个沉默的老者,被土堆掩埋得只剩半盘一角。 天仪机杼用精巧机簧提供动力,偶尔回光返照似的转动几下,咯吱轰隆时而响起! 高大神秘的牛首金乌雕塑、威猛逼真的青铜立像……这里好似香火衰败的破庙,残存着数尊破败腐朽的山神,他们已经死亡,只能用腐蚀和铜锈诉说着往日辉煌! 宋思媛边走边拍,语气夹杂兴奋:“这里跟中原王朝的祭祀礼仪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自成一派,独具一格,根据青铜器皿的精美程度看,他们的文明并不比中原文明低级。” 等众人走到废墟尽头,一座充满神秘气息的诡异建筑群,坐落在前! …… 第九十六章 :神秘建筑 “这里,大概就是你所说的祭坛了吧!” 宋思媛指向前方的神秘建筑。 他们眼中的建筑并非单一楼阁,而是占地百亩的祭祀群落,也幸亏是位于山壁宽阔地带,如果是在山腰中部,根本放不下如此大的建筑群! 岳观潮站在远处仔细看,整座祭祀群落没有围墙,四向只有重檐殿楼充作大门,东南西北角落矗立数十米高的阙楼,它们与殿楼用高台飞阁互相牵连,勾勒出建筑群的外轮廓。 那飞阁顶部,多有牛首金乌扬翅鸣叫,像活物般朝天而立,早已腐蚀生锈的外表,时不时落下斑驳尘糜。 他们边走边说,一盏茶功夫已经穿过殿楼进入祭祀建筑群。 等走到建筑的中心,他们发现真正意义上的祭坛,只是位于石砌基台上的一栋明堂。 “这里咋会有明堂?” 岳观潮虽然不认识这里的大多建筑,但这明堂的形态,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宋思媛观察片刻,也觉得眼前迷雾重重,她语气疑惑说道: “一路走来,这里的文明分明独立于中原,可为何还会出现明堂,我暂时也不清楚。” “但从建筑形制来看,这明堂的确遵循天圆地方的理念,与中原形制相似!” 她仔细观察那座明堂,建筑呈“井”字形态,由三层楼阁组成,地基之上垒砌“亚”字石阶,一层为六角殿室,再往上造出方正堂阁,最顶部的宝楼覆盖圆顶,整体施赤漆,扇满黑色瓦片。 宋思媛凝视明堂良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不对,不对,这不是明堂,这是阴楼,是用于镇压死人的阴楼!” 宋思媛一惊一乍的反应,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岳观潮看向她: “不能够吧,哪有明堂形制的阴楼,不伦不类啊,这是!” 宋思媛说话时,瞳仁奇亮: “起初我也觉得是明堂,但大家仔细想想明堂是什么地位!” “在古人眼中,明堂的地位异常重要,已经跟宗庙社稷坛同等,传闻它上启天道,下驭万物,天子在此既可视察天下,又可宣政施教,体现的是天人感应的神圣之职。 “同时,如此巍峨的明堂,它的建设需要雄厚国力做支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建的!” “可你们再看这座阴楼,只是形制类似,建筑格局和建筑体量都无法跟真正的明堂媲美,连用的东西都透着邪气!” 岳观潮拿接过望远镜仔细端详,阴楼外壁密集排满仙妖神兽浮雕,所画的面孔都极其邪恶,离得远来看,好似墙壁外镶嵌了千万张狰狞鬼脸,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容易把它们看做祥云纹。 至于每层楼阁的瓦片,所用的根本不是玄漆琉璃瓦,而是鳞片! 每一片鳞片都有碗口大小,漆黑混沌的颜色,大概是从成年蟒蛇身上刮下的,凑近了去闻,明显嗅到冷血动物的鳞片腥味儿。 三层楼阁的屋檐殿角下,大多缀着符文奇怪的三角幡,经阿萤提醒才知道,这是肃慎族招魂幡! 除此以外,祭坛周遭的摆设也不同寻常! 他发现祭坛的左右两侧以祭坛为中心,各自牵连出几十条青铜锁链。 这些锁链环环相扣,在空中拼接出龙的形态,每个关节骨骼处都衔接着一口玄漆黑棺。 所有棺材的底部,大都雕刻着龙的身体,八十一口棺材不多不少,拼出一条完整的龙身。 如果站在高处,那便会发现龙身棺阵四目相对,正好是龙头衔珠之像! 在棺材下,每个棺材的四角都有吊在下面的傀儡人偶。 这些人偶跟正常人的体型类似,戴着恐怖鬼面具,岳观潮一眼就看出来,人偶的形象早已出现在《祖岘遗秘》古卷——它们是大鲜卑女巫周围的司祭巫女,连繁复华丽的长袖祭服都一模一样。 远远看去,整个祭祀建筑上空飘满鲜艳红绸,随着棺材摇晃抖来抖去,有种别样的惊悚感。 “思媛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萤瞪大眼睛,这建筑的作用,怕也是不走寻常路。 “阴楼一般是镇压邪物的,难道,这里真有唐殿戎所说的邪神!” 宋思媛说完,祭坛周围好巧不巧刮来一阵冷风,众人头顶红绸扰动,不知怎得,总能感觉到危险气息! …… 第九十七章 :危险的司祭巫女 宋思媛拿出相机,对准头顶的“二龙衔珠”之像,随手按动快门。 在咔哒声响起后,抬棺人偶眼皮开始颤动,像许久不曾活动身体的老人,僵硬地转动脖子,几乎在一瞬间把目光对准地面。 岳观潮看到人偶浊白眼珠完全睁开,心里咯噔一下,他心想宋思媛相机上的闪光灯,很有可能把什么东西给唤醒了。 “大家伙快跑,别窝在祭坛附近!” 岳观潮大声嚷嚷,带着同伴朝没有人偶的方向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逃走后不久,女巫祭偶像苍蝇见了臭肉,一哄而下循着味道追在众人屁股后面。 岳观潮打着手电回头细看,刚才这些人偶在头顶,看得不怎么真切,现在追着他们跑,他这才看清楚她们的诸多细节。 这些人偶大多披散头发,乌黑发丝简单编发垂在后背,头顶戴着牛首金乌女冠,身材匀称修长,覆盖繁复华丽的祭祀袍衫。 在这些袍衫外,还有层叠繁复的半透明薄纱,走动时随着颠簸荡漾清光,晃得如同天外飞仙。 当然,这是在看不到她们脸的情况下! 随着人偶走动,她们脸上的面具颠倒掉落,面具后的一张脸,看得他倒吸凉气! 无论抹再多的铅华米粉,也掩盖不住皮囊泛出的灰青死色,脸颊两侧涂着胭脂,反而更显得面色惊悚,再加上皮囊中像龟裂旱地似的漆黑纹路,整个就是一具纸扎阴人。 再往细处端详,他们浊白的瞳仁没有丝毫血丝,表情连动都不带动的,口鼻时不时嗅着气味儿,伸出黑甲鬼手像疯了般攻击活人。 他不经意间触到女尸俑的身体,这光滑柔软的触感,分明是人皮。 岳观潮心中大惊,他们面前的人偶应该全都是已死之人,是被人故意做成女尸俑。 “我他妈的,咱招惹这些死玩意干啥,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岳观潮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惊得后背起了一层汗毛。 “你们……你们别抓我~” 陆奉简奔跑不及被那女尸俑缠住,当即被按倒在地,无数女尸俑蜂拥而至把他完全包围其中! 岳观潮发觉人数少了,回头一看,陆奉简已然被困住。 他看向宋思媛和阿萤,气喘吁吁说道:“你们先跑进咱们存背包的门楼,等我救下奉简,立马和你们汇合,别磨叽,赶紧走!” 说完,他拿起洋枪旋即折返,边跑边喊道: “奉简,你坚持住嗷~我来救你了。” 洋枪握在手,阎王让三分。 岳观潮拿起枪杆子心里也踏实不少,他跑到陆奉简身边时,女尸俑已经把这书生从地面提起来,像逮野猪似的团团围住。 嘭嘭! 事情紧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女尸俑打出几枪,惊得她们卸力虚脱,和陆奉简一起摔在地上。 尸俑们眼见另有活人冲过来,死人脸鼻子微微颤动,发出怪叫扑向岳观潮。 “我可去你娘的吧,什么烂玩意儿。” 他举起枪把子,朝女尸俑的身体砸过去。 一枪托砸得她们头骨凹陷人脸开裂,像破口的石榴裂出几道猩红伤口。 只是,这些女尸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更激烈扑来,像呲牙咧嘴的野兽,要把他们撕碎吞下肚肠。 陆奉简见自己和他都被包围,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把岳观潮推出女尸俑群。 “观潮,你们赶紧逃吧,别管我了,能活一个是一个。” “你可别说了,是我把你带来的,肯定全须全尾给你送回去。” 他说话时手里依旧没停,把女尸俑打退在几米开外,只要她们一过来,等来的必定是雷霆手段。 一时间,火力在祭坛中密集响起,将周围的空气震得呼呼作响,只见烟雾弥漫,分外惨烈。 趁着女尸俑撤退,岳观潮拉起陆奉简朝前跑去,两个人一路往前,在女尸俑群捉住他们之际,钻进宋思媛他们所在的门楼窗户。 吱呀一声,岳观潮关上窗门又拿木棍钉住窗户。 那些女尸俑在外面拼命撞窗户,咯噔咯噔响个不停,他们见这些脏东西撞不开窗,这才敢蹲下歇息。 “呼呼!” “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我们得赶紧恢复力气,也不知道这女尸俑是什么机关,怎么打都打不完。” 岳观潮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干净头上热汗,他们俩被女尸俑抓挠后,衣服被撕扯开裂,皮肉上免不得出现伤口。 “不对,思媛和阿萤怎么不见了!” 岳观潮刚松了口气,陆奉简的这句话,让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可能在二楼吧,我让他们在这栋殿楼里等着。” 他们俩不太放心,踏上阶梯走上二楼,当二楼也没发现她们俩,岳观潮这才紧张起来。 人不能凭空消失! 他仔细搜索阁楼,这里毕竟不是给人居住的,只是充作门楼,所以看起来并不大。 此处陈设很少仅有几个凳子,六扇窗户关得严丝合缝,肯定不是从这里出去的! 陆奉简看着如今的棘手情况,脸上愁云密布: “我们是从窗户爬进来的,这代表她们没机会从正门出去,如果阁楼窗户也从里面关严实了,想来她们也没走阁楼窗,如此一来,难道真的凭空消失了?” 第九十八章 :女尸俑之惧 “祭坛下面邪乎得很,有些事儿是搞不清楚了,但咱们至少能确定,她们不在殿楼里,还是得再去外面走一趟。” 岳观潮心里门儿清,如果连背包都消失了,说明她们真的不在这里了。 两人知道再找下去也是无用功,旋即下了楼梯返回楼门。 这里早已恢复安静,岳观潮猫着腰打门缝仔细看,女尸俑似乎没找到活物,在祭坛的里不断游荡,像一群无头苍蝇,时而扎堆时而分散行动,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呜呜吼呵。 陆奉简见他要开门,赶紧拦住他:“观潮,刚才我一直都在想,为啥我们走动那么久都没见女尸俑活动,思媛才照了一次就把她们唤醒了,问题可能出现在照相机。” “你的意思,是她们怕照相?” 陆奉简摇摇头,指向他手里的手电筒:“是怕光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 “你难道没发现,自打我们进入祭坛开始,头顶的石窟越来越少,仅有的光源也十分晦暗,只能打着手电才能看清东西。” “相机的那次剧烈闪光,把他们唤醒了,再加上我们为看清方向,只能开着手电,就好像是受伤的野兔,会源源不断把野狼吸引过来,如果这样理解,就能解释为何她们总追着我们跑了。” 经陆奉简一提醒,岳观潮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噢,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怂光源,就是把能发光的东西看成活物了,所以才攻击我们。” “对!” 陆奉简再接再厉,提出自己的办法:“如果我们继续打着手电去找她们,只能把女尸俑引来,我看,只能黑灯瞎火去找。” “你说的这些,真的是这样式儿吗?” 岳观潮虽然愿意相信,却还是存有一丝疑惑,如果他的猜测是错的,没有手电灯光相助,他们连逃跑的方向都分不清。 “所以,我们得试一下,确定她们确实是对光源敏感。” 陆奉简本想开窗按亮手电筒,岳观潮一把夺过伸出窗外,在他打开手电的一刹那,女尸俑们同时警觉,恐怖白眼齐刷刷看向窗户,有些尸俑甚至脑袋转了一圈,脖子都要拧断了。 一瞬间,所有尸俑朝着手电灯光前仆后继跑来,岳观潮在她们即将包围窗户时,及时按灭手电。 “吼吼~啊啊~呃呃~嗯嗯~” 女尸俑原本是来追逐光源,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们在瞬间停止暴躁嘶吼,围着窗户不断抓挠窗柩,咯咯吱吱的渗人声响,好像指甲抓挠木板,听得人异常烦躁。 岳观潮仔细观察,光源消失后变得极其安静,这样来看,确实是对光源更敏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借着幽暗光芒朝陆奉简点头示意,他们俩小心翼翼打开楼门,哪怕证明了女尸俑对光敏感,贸然开门心里也没底。 两个人深吸一口气,心跳忐忑走出门楼。 一步…两步,确定女尸俑对他们无感后,岳观潮他们这才稍微放心,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观潮,我们得找个法子,女尸俑给吸引起来,如果她们到处走,我们找起人也危险。” “明白!” 岳观潮停下脚步,接过陆奉简的手电,打开的一瞬间用力扔进门楼。 女尸俑察觉到亮光,前仆后继朝手电扑过去,不断朝空气抓挠撕咬。 她们自以为吞吃的是活物,实际上只是其他女俑的尸体,就像一群阴暗角落的蟑螂,将同伴的尸体撕咬殆尽。 才不过一眨眼功夫,门楼附近已经站满几十个尸俑! 他们在门楼前借着手电亮光走得还算顺利,但随着越走越远,周围没了光源又沉入黑暗。 随着视野消失,岳观潮和陆奉简耳朵里开始出现细微杂音: 凌乱的步伐、沙哑的低吼、指甲咯吱摩擦、裙摆簌簌晃动、石板咯噔踢踏…… 两人虽看不大清楚,听觉感官却被激发了最大潜能,平常根本注意不到的动静,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入耳朵。 岳观潮和陆奉简都明白,没有手电的照明就相当于瞎了眼睛,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听觉。 如果不仔细听声音,一旦撞到尸偶他们就全完了。 两人想清楚厉害,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竖着耳朵不断感受空气里的细微动静。 噗通~噗通~噗通~ 在绝对静谧下,他们甚至能听到簌簌走动、嘭嘭心跳,一切细微动静都在耳边敲打,干扰着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深吸一口气,沿着尸俑浪潮逆流而上,在这些尸体间穿行,躲避着一个又一怪物。 …… 第九十九章 :邪气黑鼠 两个人丝毫不觉,在如此阴冷的石穹下,他们的脑门出了一层汗珠子。 “小心!” 岳观潮察觉有风吹来,赶紧拉着陆奉简蹲下,只听得撕拉一声,尸俑指甲似乎划破了某些东西。 他仔细闻嗅,一股难闻的尸臭味儿涌入鼻孔。 等再次看向周围,一个尸俑已经被划开脖子,皮下难闻的浊液喷涌而出。 陆奉简看着地面泛着荧光的血液,恍然大悟,他拉了一下岳观潮胳膊: “这些荧光的东西应该是水银,怪不得它们能保持数百年不腐,身体里应该没有血液了,只是用水银填充,所以会呈现灰青色,还有黑斑裂纹。” “只是!” “我们不清楚她们为何能自由活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们并不是诈尸,应该是被人以一种秘术故意做成这样。” 两人说着话,脚下也没停下,左躲右闪避开女尸俑的鬼手,等尸俑变得稀疏,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得想想,宋大小姐和阿萤到底被他们抓去哪里了?” 岳观潮出了女尸俑阵,想起要寻找宋思媛和阿萤,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她们俩呼救了还好说,连呼救声都没有就被人抓走了,这只能说明失踪得很蹊跷。 “嘭!” 他正苦恼怎么办,一声沉闷枪声划破寂静,岳观潮听觉十分敏感,立马听出这是洋枪声! “是枪声,如果枪声再多一点,我或许能听声辨位找到她们。” 陆奉简听了岳观潮的话,目光兴奋看向他:“观潮,一定是思媛她在提醒我们,跟着枪响走。” “宋小姐!” “阿萤~” “你们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找到你们了,继续给我们信号,别停下来。” “千万别停下来,你们停下来后,我们就没办法确定你们的位置了。” 两个人边走边喊,恨不得竖起耳朵听祭坛的任何动静,待循着枪声渐渐靠近阴楼,本该继续响彻祭坛的枪声,此刻却戛然而止,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着如鬼怪般隐匿于黑暗中的阴楼,如果她们真被抓进去了,那才危险。 “观潮,你说会不会她们被抓进阴楼里面了?” “没办法确定,声音都消失了,现在要是让我再听见一次枪声,我肯定能确定她们的位置。” “咚咚!” “咚咚!” 正苦恼时,岳观潮听到头顶有异动,又燃起新的希望。 “奉简,给我把攀岩索整过来,我上去看看,那个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等陆奉简拿出攀岩锁,他们借着石窟中仅有的亮光,抡圆胳膊甩出攀岩绳,攀着绳子爬上铜索棺阵。 哗啦~哗啦~ 锁链彼此相连,每走动一步都会使得锁链呼啦作响。 岳观潮仔细循着咚咚声,不断在棺阵里寻找声音的来源,他走到一口棺材前,咚咚声愈加清晰。 “这口棺材里,会不会就是她们俩?” 幸好这些棺材都没有用定棺钉,他们俩用铁镐翘起棺材,用尽力气往后面扳动。 轰隆一声,棺盖咯吱轰响,慢吞吞被推向后面。 等棺盖打开大半,岳观潮借着微弱光源看向棺材内,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 棺材里,根本不是宋思媛和阿萤,只是一只在挠棺材板的老鼠。 虽然视野有限,岳观潮还是能看到这老鼠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棺材里的老鼠极其肥硕,体型跟个小狸花猫差不多大。 皮毛乌黑油亮,只有头顶生了三撮白毛,像个帽子似的扣在脑袋顶,身后尾巴已经发秃,一双板牙像钩子似的,嘴里冒出一股腥气。 更渗人的,是这老鼠的一对招子。 这圆溜溜的眼珠,在黑暗环境里含着星子,直冒精光,越看越感觉像是个人! “吱吱吱吱!” 要么说胆小如鼠,老鼠猛地看见两个大活人盯着它,吓得咯吱乱叫,着急间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内棺板,疼得晕晕乎乎。 本想着救宋大小姐和阿萤,岳观潮冷不丁找到这么一个玩意,气得脑袋都大了。 他举起铁锹,想拍死这大老鼠。 可能是感觉到了危险,大老鼠忽然双膝跪地,像个人似的朝着他俩作揖,一边作揖一边还往外吐东西。 咯噔一声,一颗黄澄澄、沉甸甸金粒子,从这畜生嘴里吐出来。 岳观潮拿起金粒子仔细端详,金粒子被打磨得很光滑,所以在无光的情况下,也能感觉金灿灿的。 他感觉挺稀奇的,举着铁镐看向大老鼠: “吆喝,这老鼠还知道拿钱买命,既然都成精了,我可就更不能让你祸害百姓了。” 岳观潮想起被灰鼠毛瘟害得起不来床的弟兄,心里一横准备拍死它。 陆奉简赶紧拦住他:“我们是来找人的,没必要造杀孽,你有没有感觉巫棺镇的动物好像都挺灵性,可别杀了哪个大仙儿。” “对头,我差点给忘了,你走吧,免得我改了主意。” 这大老鼠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再三作揖跳出棺板,溜着锁链消失进黑暗。 “哎,既然棺材里没有她们,我看我们还得继续找,将近百口棺材,啥时候是个头儿。” 岳观潮正发牢骚,陆奉简不自觉蹲下身子,看向棺材里的尸体。 “观潮,你有没有感觉,这尸体好像很完整?” 第一百章 :龙衣尸囊 “完整就完整呗,反正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岳观潮挠着后脑勺,听不懂陆奉简的哑谜。 “刚才我们遇到的大老鼠,为啥不吃里面的尸体!” 陆奉简这么一说,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他总算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尸体有问题!” “对,我们看看这尸体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掀开臭烘烘裹尸布,里面出现的尸体,让两个人震惊不已。 “这是什么人啊,全身都是鳞片,该不会是妖怪吧。” 岳观潮看向这全身布满鳞片的尸体,恶心得没眼看。 “不是,这应该是蟒衣,只不过上面缀满贝壳做的鳞片。” 岳观潮仔细观察,尸体身上的东西,确实是蟒蛇皮缝制的蟒衣,为了塑造龙的感觉,上面缀满打磨成银杏叶的贝壳,看起来跟龙的鳞片丝毫不差。 离远了看就像一具满是蛇鳞的妖人趴在棺材里,透着一股邪气! 岳观潮看着这种别样死法的尸体,低头嘀咕道:“稀奇,稀奇,死前穿龙袍的我见过,披着一张蟒衣的,我还真没瞅见。” “这跟棺材是配套的,好像都是为了某种仪式。” 等岳观潮看向他,陆奉简继续解释道: “你还记得我们在棺材底部见到的图腾吧,看了这些尸体我才明白,这某种仪式,多半跟龙有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龙棺里发现蟒衣尸囊。” 说话时,陆奉简帮着他把蟒衣彻底反转,待把蟒衣解开,果然裹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干尸! 仔细看,干尸有成人大小、遍体青黑皮、紧闭眼睛、眼耳口鼻全部风干向内凹陷。 死前双手交插护在心前,身体的肌肉已经干缩,表面布满水银斑,身上除了一层麻制薄纱,什么东西都没有。 凑近了闻,尸体带着一股难闻药味儿,跟女尸俑身上的味道竟丝毫不差。 这说明陆奉简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奴隶干尸死前被秘药处理过,全身彻底脱水才能保存棺材里那么久。 岳观潮浏览完干尸全身,把目光转向它的肚皮。 这尸体的肚腹好似圆鼓布袋,很明显隆起出球形,看起来像个怀胎五月的肚子。 “难不成,这奴隶在下葬前怀孕了?” 岳观潮看向微微鼓起的腹部,只能那么猜测! “不是,你看看干尸五官,下颌角比较凸出的一般是男性。” 陆奉简这番话反而让岳观潮更好奇,他朝陆奉简眨眨眼:“想确定它是男是女,看裤裆才知道!” 说做就做,岳观潮拨开尸体身上的薄纱,往肚腹以下大腿以上细看,果然坠着雄性都有的东西。 随着薄纱被解开,青黑肚皮上的纹路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岳观潮蹲下去仔细观察,男尸腹部隆起的位置缝了面盆大小的伤口圈,正好将隆起完全收入其中,肚皮上镶嵌着用银片拼出的肃慎天书。 “既然不是女尸,那就说明这不是怀孕,这男尸肚子里是什么,反而不确定了。” 他瞅着男尸的腹部,好奇心达到最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匕首割开干尸肚皮。 “呕,真够味儿的!” 岳观潮忍着恶心揭开缝合好的伤口,他原以为男尸腹部会有胃肠肝肾等器官,却没料到里面的东西早被掏得一干二净,撑起肚皮的是一只人手臂大小的干涸鹰爪! “这是鹰爪吧?” 陆奉简不敢确定,岳观潮此时很想打开手电筒看清楚,但一想女尸俑的恐怖,也就作罢想法。 他拿出鹰爪朝着石窟的方向细细看,确实有飞禽的臊臭味儿。 “没错,确实是鹰的爪子,好端端的,把鹰爪缝进肚皮,这算啥意思!” 岳观潮不理解,陆奉简盯着鹰爪看了很长时间,再一联想棺材底部的龙爪,立马将二者联系起来。 他呼吸变得粗重:“观潮,我猜每个棺材里放的都是这样的尸体,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肚腹里缝的东西不一样。” “你想想,龙的形象,是哪些动物的集合!” 这一点,岳观潮倒是清楚,他脱口而出:“驼头、鹿角、鳄腿、马嘴、龟眼、蛇颈、鱼鳞、蜃腹、鱼脊、虎掌、鹰爪、金鱼尾” “鹰爪?” 两个人互看一眼,瞬间明白了肚腹中有鹰爪的含义。 陆奉简看向尸体,说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从眼耳口鼻再到尾巴鳞爪,如果想拼出一具完整的龙身,绝对要把不同动物的器官,都放进男尸的肚腹里,我想,这也是需要那么多棺材的原因。” “这座祭坛煞有其事用不同动物拼出龙的身体,大概是为了祭祀和招魂。” “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确定这尸体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搬开尸体,往棺板下摸索,手碰到冰凉铜片,一鼓作气薅出来。 “这是铜简!” 陆奉简看向铜简,这铜简跟个扇子差不多大,得益于棺材里空气流通较慢,铜简还没怎么氧化,看起来金灿灿的,上面篆刻的古文没有灯光也能看清。 “龙脉招魂仪!” 陆奉简好似碰到奇文天书,一字不差将这些古文收入眼中,待看完铜简,他眼里闪过无数道精光: “我明白这些棺材的作用了,似乎是在为龙招魂,那么真正重要的部分,必须是龙头。” “而且,龙脉招魂仪中提到一点——一旦招魂完成,棺木中的龙衣囊尸会从棺木从爬出组合为真龙。” “不过。” 陆奉简话锋一转:“既然这些尸体已经干透了,说明招魂仪式没有完成,龙脉招魂仪中提到,想要再次启动招魂,就必须献祭女子的魂魄,重新启动招魂仪。” “献祭…女子的魂魄?” 岳观潮听到这里,心里咯噔直响,后背汗毛不自觉耸立,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女尸俑为什么要抓宋思媛和阿萤。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两个将会被杀死,以献祭给整个祭坛,同时重新启动招魂仪式。 至于龙脉之魂出来后,会发生怎么的灾难,他们谁也不知道! …… 第一百零一章 :蛛丝马迹 陆奉简越想越害怕:“观潮,当务之急得赶紧找到她们两个,这些女尸俑不知道想做什么!” “咚咚咚咚咚!” 他们俩正愁怎么找她们俩,咚咚声响由远及近从黑暗中渐次传来。 “你听,什么声音?好似又是咚咚声。” 岳观潮一想又是大老鼠,手里当即卸力,跨坐在棺材上:“这地方不见活人,可能又是大老鼠什么的,别去看了。” “大老鼠会敲摩斯电码吗?” 陆奉简一直注意着那咚咚声,分明是“sos”求救电码! “什么,摩什么电码?” 岳观潮听得一头雾水,他可不知道摩斯电码是个什么东西。 陆奉简眼中闪过精光,拉住岳观潮肩膀: “这是一种求救信号,我在教会大学上课时,一个洋外教告诉过我,三短三长三短,是求救信号!” “换句话说,棺材里一定是活人!” 这句话,让岳观潮重新燃起希望,他们循着声音走到龙头棺前,里面传出哭喊分明是宋思媛的! “别动,万一里面也是野兽怎么办?” 岳观潮拦下陆奉简,他不得不谨慎一点,谁知道这次有没有那么好运,碰见的要是有毒的动物,那他们可就完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陆奉简,他靠近棺材板:“宋大小姐,是你吗?要是你的话,你给我们点提示!” 片刻后,棺材中不再哭喊,有频率敲击起来。 “赶紧救人,思媛在里面,她在向我们求救。” 得知真是宋思媛,岳观潮不再犹豫,抡起膀子把棺板彻底掀开。 “咳咳…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这辈子要被封在棺材里。” 棺盖才刚掀开,宋思媛疯了般从棺材里坐起来,岳观潮赶紧扶住她,免得从铜锁链掉下去。 岳观潮把腰间水囊递给她: “宋大小姐,我们都说了让你打枪,你的枪声停了,我们也没办法立刻找到你。” 宋思媛骤然获救,心情激荡难平,不断呼吸着空气,脸上被火药烟气熏得黑一块白一块,跟个花猫似的,喘着粗气说道: “呼呼~我也想打枪,但是这枪里子弹太少,棺材里又局促,再打下去里面的空气都被消耗完了,恐怕我还没被救出来,就已经憋死了。” “阿萤呢?她没跟你在一起?” 岳观潮仔细观察,棺材里确实只有宋思媛一个人。 “我…我不清楚?” 宋思媛这番话,让他们俩疑惑起来:“你们不是一起被抓走的!” “是,我们是一起被抓走的,但我们是被迷晕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不知道,那阿萤会被带到哪里?” 岳观潮还以为能一救俩,听到阿萤不再的消息,脸上立刻愁云惨淡。 “迷晕你们?你能看到是谁吗?” 岳观潮很好奇,他们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真有人在后背作祟,问题就严重了。 宋思媛回忆着昏迷前的情况,摇了摇头: “我记得当时我俩跑进门楼,把大门堵上,还没过多久,突然听到阁楼有动静。” “我和阿萤壮着胆子走上阁楼,还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头脑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岳观潮若有所思,说出心中疑问:“当时,窗户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宋思媛点点头: “开着,我和阿萤还奇怪阁楼的窗户怎么开了,上去关的时候就昏迷了。” 陆奉简满脸疑惑,脑海中不断思索可能出现的情况: “这就邪门了,我们到阁楼时,窗户已经从里面关紧,如果窗户是开的,是谁在你们昏倒后,把窗户给关上了。” 关于这一点,他们谁都无法解释,一股巨大的恐惧,逐渐蔓延在他们心头。 “噢对了!” 他把铜简递给宋思媛: “这铜片上说,龙脉招魂仪没有完成的话,想再启动招魂仪,就要献祭两个女子。” “我们想,如果你在龙头棺里,阿萤会不会也在另外一口棺材里?” 宋思媛大致浏览这铜简的内容,朝两人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去另外一个龙头棺。” 三个人打定主意,沿着锁链织成的铜桥往前攀爬,等爬到阴楼的另一侧,龙头棺已然近在迟尺。 “阿萤,阿萤,你在里面吗?” 陆奉简站在棺材前低声呼喊,他们本以为阿萤会回应,里面却毫无应答。 “会不会,是阿萤还没醒来?又或者,是出事了。” 众人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心中明显慌乱,宋思媛心口起伏不定,朝两人点点头: “不要等回应了,开棺。” 他们三下五除二把棺盖打开,本想着阿萤会躺在里面,仔细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 “奇怪,如果阿萤不在这里,那会在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找不到阿萤,他们没办法跟乌图满交代。 宋思媛不信邪,踏进棺材寻找所有可能被忽视的细节,她抚摸着棺盖上的凹凸痕迹,眼前一亮: “棺盖背面好像有字,我们把棺盖翻过来。” …… 第一百零二章 :邪术鬼蛊狐 轰隆一声,岳观潮举起棺盖彻底反转,宋思媛抚摸着凹痕,感受着棺盖上的文字,只是她没学过盲文,手指触感并不精准,摸了很久也没分析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也太黑了,你们怎么不开手电。” “哎…可不敢打开,会出事。” 还没等岳观潮说完,宋思媛已经打开背包,取出手电筒。 咔哒一声,手电亮起。 这白炽光芒瞬间照亮周围,她也看清了棺盖上的痕迹:我被他们抓走了,去阴楼找我! “我被他们抓走了,去阴楼找我!” 宋思媛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有了一股不祥预感。 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手电筒的光源已经引来女尸俑。 她看向地面,女尸俑仰面嘶吼,灰青惨白的脸,如同从炼狱从钻出人间的厉鬼,疯了般想把他们抓下来。 陆奉简看行地面的尸俑,朝宋思媛解释道: “我忘了告诉你,这些女尸俑对光源特别敏感,一旦碰到亮光,就会疯狂撕咬。” 宋思媛虽不明白女尸俑为何如此,但看见她们发狂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趁着尸俑来袭前赶紧把棺盖文字浏览一遍,赶在尸俑作祟前及时关掉手电筒。 这与时间赛跑的感觉,惊得三个人冷汗连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刚才,阿萤给我们留了信息,她好像被这些尸俑抓进阴楼了。” 宋思媛转述完看到的文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只知道重启龙脉招魂仪需要献祭,却没想到来的那么早。 “那要是照你那么说,的确是尸俑把你们抓走的,可为啥它们只把你封进棺材,却把阿萤带到阴楼。” 陆奉简的话谁也无法回答,阿萤身上的秘密太多,也许她才是尸俑要献祭的那个人。 他们沉默时,祭坛周围的尸俑也在发生变化,锁链上不知何时开始摇晃。 他定睛一看,尸俑们循着铁链慢吞吞爬过来,一张张灰青鬼脸朝他们不断聚集。 “不是说对光源敏感吗,我们已经把手电关了,它们怎么还朝着我们爬过来!” 事到如今,岳观潮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了,眼看尸俑将他们团团包围,几个人举起手中洋枪,朝这些鬼玩意嘭嘭射击。 屋漏偏逢连阴雨,他们本就该躲入黑暗,洋枪打响产生的火光,再一次将他们的位置暴露出来,引得更多尸俑前仆后继袭来,坠得锁链阵呼啦狂响。 如此一来,三个人便陷入一种死局! 不开枪射击,尸俑循着光亮也能发现他们,等来的必定是撕咬。 可如果开枪,剧烈火光更是相当于血腥味儿,反而引得尸俑兴奋不已。 他们进退两难,气氛逐渐压抑,只能靠不断在铜索阵走动躲开女尸俑。 正当众人以为死定了,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沧桑嘶吼,如老龙低哞,让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股敬意。 岳观潮抬头一看,乌图满老汉飒沓跑来,他在锁链间如履平地,顷刻间来到三人身侧。 “乌图满大爷,你不是在上面吗,什么时候下来的?” 宋思媛等来救兵,脸上的担忧尽数消退。 “哎,别提了,俺们不敌唐殿戎,只能先撤离,也不知道唐殿戎去了哪里,俺找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发现他踪迹。” 乌图满说完,将自己腰间水囊打开,未知液体泼洒出去之际,所有女尸俑突然哀嚎一片,好像碰到热油朝着周围树倒猢狲散,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观察,尸俑被不明液体泼中,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像瘫痪似的趴在地上起不来,偶尔颤抖几下,从身体里喷出大股恶臭浊气。 不过一时片刻,它们身上的青灰尸皮犹如吹鼓的气球,沿着斑纹不断膨胀,似乎有蛇虫在皮下游走,渐渐朝细纹聚集。 噗嗤一声,尸俑胀到极点,终于彻底开裂。 裂缝崩开之处,钻出很多透明小蛇,随后尸体便迅速衰败,变成皮包骨的腐尸。 这些蛇就跟鼻涕虫似的,最长不过手臂,细如筷子的蛇身布满金色细鳞,浑身都是粘液,唯有脑袋带有银环细纹。 那双红眼珠在黑夜里闪着凶光,蛇信微微一吐,发着嘶嘶声音消失进祭坛砖缝。 “这是……什么东西啊?” 众人眼见金鳞小蛇消失,尸体再也没了动静,心里差不离也能猜到尸俑咬人的缘由,只是,毕竟没见过如此邪门的蛇,不免感觉阴森恶心。 “乌图满大爷,你泼的是什么东西,味道那么冲。” 等尸体尽数消失,他们沿着攀岩绳下到地面,乌图满松了口气:“来得还算及时,你们看看尸体里是什么就知道了。” 岳观潮拿出匕首,割开已经破衣烂衫的尸俑,里面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瞪大双眼。 尸俑中存在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腐烂很久的老狐狸,只是它的个头特别大,刚好可以撑满皮囊,这才有了人形。 “乌图满大爷,这不会是传说中化为人形的狐狸吧?” 岳观潮想起儿时的狐仙故事,只感觉脑子后面冒出丝丝凉气。 乌图满老汉瞥了一眼死去的老狐狸,冷哼一声:“要真是狐仙,就凭我们几个歪瓜裂枣,怎么可能打得赢,这就是用蛇蛊做的鬼蛊狐,北方邪术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朝众人说道: “鬼狐狸一般是拿已经物老成精的狐狸做成,在他们死前会被灌入水银,以保持尸身不腐,同时也会在脑子里放进金蛇卵,等死亡后金蛇就会破壳,占满老狐狸的身体,有心人可以通过御蛊术在操纵金蛇害人,这种东西畏寒惧光,对能发出光的东西天然排斥。” “所以,一般也会用做护墓动物,一旦有盗墓贼进入墓中,只要点了蜡烛,就会被鬼狐攻击,至于为何他们披着人皮,应该跟这座祭坛的神秘仪式有关!” “刚才,俺下来的时候好看见个稀奇情况,乌月娘拿着她的驭兽哨唤来一个尸俑,祭坛里的尸俑,多半能听肃慎族人召唤。” 第一百零三章 :玉胎不老棺 岳观潮和陆奉简一直以为是千年尸俑要启动龙脉招魂仪,眼下误会解清,他们终于放下心来,吴月娘身边有钟梁生,至少阿萤不会有生命危险。 “乌图满大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下来,阿牛阿虎他们呢?” 没了尸俑威胁,岳观潮放心打开手电筒,他仔细观察这老头子。 这老猎人脸上挂了彩,脖子里多出几道血口,明显有被流弹打到的痕迹,那胳膊、手臂有多处擦伤,伤口轻微渗血,在破洞的衣服中时隐时现,显得他整个人分外狼狈。 乌图满听到岳观潮的问话,不自觉叹了口气: “唐殿戎人多势众,俺们坚持到最后还是让他们占了上风,阿牛阿虎被子弹打中,落进河里飘走了,至于小龙小武,他们跟着我一块下来时,唐殿戎已经追过来,他们俩为掩护我逃跑,也……” 说到这里,乌图满一度更咽,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岳观潮也清楚,以唐殿戎的为人,断没有让他们活命的道理。 乌图满伤心未已,心中苦闷无法发泄,一把捞起烟斗准备点上。 他斗气似的狠嘬了好几口,想靠老烟丝的苦涩压下悲戚情绪,只是,烟丝已尽,自然没有一丝味道,这老汉察觉有异摸了摸烟袋,里面只剩下几跟烟丝,再无他物。 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见此情景,微微发红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悲伤,泪珠子朝下滚落。 岳观潮亲眼见这老头子穿着年轻时的山鳞甲,意气风发来到巫棺镇,一路上给小辈讲起年轻时的经历甚是自豪,老骥伏枥还要志在千里,如今却损兵折将,只剩下他自己,多少意难平。 宋思媛看向这老头子那么伤心,不免出声安慰几句: “乌图满大爷,你也别太伤心,阿牛阿虎他们也算是英雄好汉,没辱没您的栽培。” 乌图满哭笑一声,看向宋思媛:“闺女,你不用安慰我老头子,在没有见到阿萤前,我怎么也不会死,对了,俺过来那么久,怎么没见着阿萤?” 乌图满终于问到正题了,宋思媛看向这老头子,情绪变得低落: “刚才,我们在棺盖里发现了一句话,阿萤说自己被尸俑抓进阴楼里去了。” “什么?” 乌图满听到这句话,眉头突突跳动,脸色从担忧变为恐惧:“我得去救我孙女儿,不能再让她出事喽!” 事不宜迟,他们打着手电靠近阴楼,岳观潮看向石砌围栏,那入口处阴森恐怖,总觉得有东西在门后吞噬众人。 他们踏上“亚”字阶梯后,转眼来到阴楼前,还没走近里面,已经感觉出一股难以理解的邪气,吹得人脑仁发疼。 “龙尸阴楼!” 岳观潮仰头细看,阴楼前的匾额,用肃慎文和汉文并排撰写着龙尸阴楼四个字,匾额上挂满蛛网,风吹而过,摇摇欲坠。 “这门,好像被打开过?” 他们还以为推开门会很费劲,走进门槛发现锁链早已被被砍断在地,这说明已经有东西进去了。 他们拿起猎枪,目光警惕推开鬼头铜纽门。 轰响过后,门户大开。 岳观潮踏着灰尘踱步入内,阴楼内光源很少,手电光柱尘糜浮动,只能勉强看清部分景象。 阴楼外观共有三层,但实际上内堂只有两层,分为挑高六边堂以及悬在高处的阁楼! 他们所站的位置,便是挑高六边堂,阁楼高高悬起,沉入顶部混沌空间。 此时堂内昏暗如夜,他靠着手电逐渐看清了堂内格局! 堂中有个圆形祭台,若去掉四周的蛟龙护法,那便是缩小版的祭坛天门。 只是,这缩小版天门明显更为华丽,五色石均匀铺排内外双圈,金片遍体雕刻。 祭台外立面悬挂十二颗栩栩如生的赤铜蛟龙头,它们的眼睛如同活物,在手电照耀下发出熠熠金光。 祭台上并不空旷,放置着一口晶莹剔透的玉石棺椁! 乌图满盯着玉棺看了一阵,疯了般走到祭台前,目光闪烁精光:“金石玉椁,最天然的藏尸棺,可保尸体不腐。” “金石玉椁?乌图满大爷,你知道这是东西?” 岳观潮本来还不好奇,眼见乌图满如此一惊一乍,也对眼前的玉棺好奇起来。 乌图满看向玉棺,朝众人解释“金石玉棺”的来历! 老话说玉为石精,是地下极寒至阴之物,金为地脉,是地下至阳之物,两者本不会同处一地,但老天爷的造化谁也猜不透,如果金脉玉矿在地下交融,就会产生一种金玉石。 这种玉石千年难遇,一旦出世必然会被皇家独占,如果有少量金玉石,可以裁切编排为金缕玉衣,用于收敛尸身防止灵魂离体,一旦涉及帝王陵寝,必定将金玉石雕刻为棺椁,这便是金石玉棺的来历。 历朝历代以来,盗墓掘金者有之,如果遇到金石玉棺,就会看到存在棺中鲜活如生的古代贵族尸体,时间一长,这种棺材就被行内称为玉胎不老棺! 这种玉棺虽有奇效却不是神物,也有其局限性。 第一百零四章 :大祭司鲜尸 传闻,人一旦被封进棺椁,过阳易朽干、过阴易腐臭,只有避绝阴阳之气才能不腐不朽。 这金石玉棺能保持尸身万年不腐,靠的就是金玉相逢,互相抵消阴阳双气,它会将尸体的人气完全保存在棺椁里,只要不在封钉后开棺,那尸体就会永远保持下葬时的容貌。 从外面看,棺椁里的贵族尸体确实栩栩如生,等真正一打开,尸体会迅速腐败。 乌图满介绍棺椁时,岳观潮拿起手电把光芒打进玉棺! 金石玉棺质地微白、介于水玛瑙和羊脂玉之间,光芒一打,整个玉棺泛起盈盈绿光,连带着棺椁头尾的龙头玉雕,也在光芒中绽出灵动宝光! 仔细看,果然可以看到玉胎中隐隐出现的纤细金脉。 这些金丝粗细不一,从龙须酥、头发、细绳再到筷子,好似金色蚕茧在水中搅拌松散,呈现出旋涡状的金丝云纹,分外华丽细致。 “咱们要不要把玉棺椁打开看看。” 有了灯光照射,岳观潮一眼就看到玉棺中躺着一具身着厚重祭祀服、头戴黄金面具的女尸。 “最好不要,我们来的目的,是为了救阿萤,何苦要羞辱前人。” 乌图满一听说岳观潮要开馆,一脸不情愿。 “乌图满大爷,棺材中的尸体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谁?” “阿萤!” 乌图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也害怕阿萤被吴月娘给害了,再不情愿也想打开棺材看看。 “你说真的,没有骗俺?” 乌图满害怕岳观潮故意骗他开馆,眼神里带着狐疑不信。 “我要是骗你,我这辈子讨不到老婆,你想想,尸俑为何单单把阿萤抓走。” 乌图满见他如此发毒誓,心里当即信了几分,但有些丑话却还得说到前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玉胎不老棺为保证尸身不腐,里面肯定有其他秘药,你要是不小心吸入,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得嘞,我肯定不怪你,我就想看看,这大祭司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打定主意,岳观潮起开棺钉,玉棺其实就是石棺,开起来并不容易,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棺盖彻底掀开! 呼呼~ 在金石玉棺掀开的一刹那,果然有股药味儿直冲外界,直接将众人熏得朝后退了几步。 岳观潮顶着浓烈药气返回祭台,俯下身仔细端详。 玉棺可能是被打开,此刻已经充满缥缈白雾,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大祭司的尸体距离他不过数十公分,安稳存放其中,就好像刚刚才下葬。 尸体上的一切细节,都跟他梦中见到的女祭司一模一样,看身长站起来只能到他肩膀,装束华丽、敛容奢靡,有种黄金裹尸的感觉。 先看她身上的祭祀服! 这祭祀服华丽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外衣宽袖大裳、层叠繁复,猛一看,好像戏台诰命夫人穿的凤冠霞帔。 那熏红锦缎上绘制着十二侍神彩锈,每一道绣线彩纹都以金银丝入线,缂丝纹路清晰规整,已经算是艺术品,下裙相对简约,百褶裙摆以精妙细纹制出日月圆缺、星辰斗宿。 看完衣服,岳观潮的目光被大祭司的项圈吸引! 这项圈的主体是蛇形项链,盘身环绕、栩栩如生。 项圈以龙头为心盘旋九圈,正好从尸体的脖颈间遮盖到心口,赤金珠玉环环相扣,龙头中镶嵌的鸽血红石诡异深邃,如同金鳞蟒腹的蛟龙盘旋在身上。 最华丽的当属这大祭司头上戴的祭祀冠! 自古冠冕是礼仪的一部分,上到帝王祭祀天地、下到百官觐见皇族,所有人都需要冠冕以彰显身份。 他眼前的冠冕看样子,是整个巫棺镇的礼仪重器,所代表的也是肃慎族工匠的最高技艺! 整个冠冕以牛首、金乌、凤尾花为灵感。 圆筒状帽子雕刻伶俐绽放的凤尾花,牛角、金乌翅膀做了融合形变,两角向后弯曲,固定住后脑勺,帽顶用金片打造牛首金乌,翅膀如鹰隼展翅,向左右伸展,两侧各有五条金片流苏。 那牛首面具只遮盖了大祭司上半张脸,下半脸暴露在外,一抹红唇配上东珠红宝耳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妩媚感! 岳观潮不自觉俯下身,摘下祭祀冠冕,这大祭司的乌黑秀发松散来,像墨玉似的倾泻进棺椁。 看清她的脸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女子分明就是阿萤! 只不过,躺在棺材里的阿萤显得成熟很多,至少有四五十岁年纪了,有种少女没有的妩媚明艳。 乌图满得见这一幕,彻底相信了岳观潮的话,连他自己也对孙女的真实身份,好奇起来! “不好,尸体好像变样了。” 宋思媛来不及拍照,大祭司的面容开始转变。 姣好脸面开始布满裂纹烙印,无数伤口化作疮癞将皮肤拉扯得异常恐怖,才不过眨眼功夫,就从鲜活艳尸变为黢黑恐怖的老太婆! …… 第一百零五章 :壁画中真相 尸体转变就在眼前,任谁看了都不得不信。 “这个女子到底和阿萤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个人那么像!” 这大祭司跟孙女儿确实很像,但乌图满心里却也清楚,这不是阿萤。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跟大祭司长得很像,应该就是尸俑抓她进阴楼的原因!” 宋思媛不再盯着大祭司的尸体,开始把视线集中在石壁上,她把壁画浏览了一遍,眼前一亮: “也许,周围的壁画可以告诉我们答案呢!” 这番话,倒是给众人提供了新的思路。 她带着岳观潮看向壁画,这六面石壁的壁画并不相同,每一幅壁画都代表着关于肃慎族的传说! 第一幅壁画讲述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肃慎族的祖先跨越戈壁草原,带领族人来到大兴安岭,那时候兴安岭还是蛮荒野地,千里无人烟,除了野兽还是野兽,肃慎族的先祖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靠着渔猎勉强生存。 初来大兴安岭的几千年,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生存之危,还有丛林百兽之恶,稍不留意就会被狼群虎豹袭击聚落,族人面对凶猛的野兽,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一旦遇上,必定死伤惨重。 第二幅壁画中,这种情况终于得到改变,族人们不想再被野兽威胁,开始祭祀他们所带来的远古神灵——一个牛首三足乌面具。 可能是族人的虔诚感动了远古神灵,一些族人开始获得神力可以与野兽抗衡,这些人便是最早的肃慎先圣。 与此同时,祭祀远古神灵也给肃慎先民带来另外一种能力——驾驭万灵,得远古神灵转世魂魄之人,会拥有与万物沟通的灵力,可以与山川草木、鳞虫百兽沟通,甚至能让这些野兽听话温驯。 不过,这种驾驭万灵的能力,并非每个肃慎先民都拥有,只有最聪明有灵性的孩子,才能从祭祀的远古神灵那里得到这种神力。 一旦肃慎先民拥有这种能力,就会被推举为大鲜卑女巫,成为肃慎部落的首领,传说从第一任首领开始,每一任首领都是前一任的转世,也是后一任的前世身,守护肃慎部落,是远古神灵赋予大鲜卑女巫的千年宿命,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干预。 第三幅壁画里,时间已经过去几千年,肃慎部在和其他族群融合过程中,逐渐吸收他们的信仰,发展出侍奉古神的十二位侍神。 这些侍神就是代表河水的河神、代表山川草木的山鬼、代表云雾的云中君、代表天道惩戒的大司命、代表知识与传承的少司命…… 无论神格如何,它们的任务都差不多,要在远古神灵的指示下,帮助大鲜卑女巫治理肃慎各部。 “也就是说,这些侍神其实都需要听大鲜卑女巫的命令!”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点点头:“确实,我们一开始的猜测是错误的,不是大鲜卑女巫祭祀侍神,而是侍神听从于大鲜卑女巫,那么这代表大鲜卑女巫真的可能是远古神灵的转世!” “继续看吧,看看后面三个壁画显示的是什么。” 从四个壁画开始,关于肃慎族远古神话的部分结束了。 后续的几幅壁画,所描绘的更多跟这座祭祀建筑群有关,壁画的主体逐渐从神只改为人族,从肃慎族演化出去的北方各族,陆续建立北朝各国,族运的昌盛由此而开始! 宋思媛看到第五幅壁画,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从第五幅壁画开始,好像是皇族贵戚拿到类似神器的东西,这些皇族高兴之余命人将神器送回肃慎部,大鲜卑女巫手舞足蹈带着群巫庆祝得到神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斜螯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祭坛。” “然后就到了第六幅壁画,这位大鲜卑女巫带领群巫,以她们的十二巫神礼去祭奠远古神灵,想召唤远古神灵去做什么事情,但是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远古神灵震怒,整个祭坛被山掩埋,消失在大兴安岭。” 宋思媛说到这里,岳观潮恍然大悟:“合着我们看到的斜螯山,至少在千年前就变成这样了。” 宋思媛再接再厉,举着手电朝众人解释最后一幅壁画: “最后,这大鲜卑女巫临死前才清楚,神器其实是充满厄运的恶器。” “谁靠近神器太久,谁就会变得不幸,她告诫族人不可再重启祭坛,如果想熄灭远古神灵的怒火,就需要世代留守侍奉远古神,于是,肃慎族人为熄灭古神怒火,决定不再迁徙扩张,以斜螯山为中心建立起巫棺镇,从那时开始一直繁衍至今!” “那一代肃慎先民知道大鲜卑女巫为恶器所伤,为镇压恶器,在祭坛之上另外修建出当今的阴楼,将这枚恶器与大鲜卑女巫一同埋葬,自此以后,这里被彻底封禁,成为历代肃慎族人的禁地,唯有大祭司有权力进入祭坛,其他族人若有违抗,必定被严厉惩处。” 第一百零六章 :唐殿戎现身 “可远古神灵不是肃慎族的祖先吗,它们为什么会生气,还将整个祭坛压进山腔,这多少有点奇怪。” 岳观潮想问的话,宋思媛也有此疑问,陆奉简仔细打量最后一幅壁画,大祭司手中托举的项链,明显有问题。 他拿着手电指向壁画: “你们看最后一幅壁画,这壁画中女祭司捧着的好像是个虎狼形制的吊坠。” “也许,问题就出在兽形项链上,能让大鲜卑女巫率众祭祀的东西,怎么说也得是族中无价之宝,也许这个吊坠就是壁画里形容的恶器!” 宋思媛被陆奉简一提醒,恍然大悟: “确实,他们的远古神连具体形象都没有,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脾气,这样的邪神确实令人捉摸不透,这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我们要搞清楚一点,阿萤为什么跟棺材里的大祭司那么像。” “毕竟,按照壁画的意思,每一代大鲜卑女巫都是远古神的转世,那阿萤体内难道也是远古神的灵魂?” 这谁也无从知晓,他们连阿萤的影子都没见到,想查清真相并非易事。 “啪啪啪…哈哈哈哈,好本事啊,好本事!” 他们正苦于无法理解壁画的暗示,头顶响起啪啪拍手,这清脆声响由上而下传来,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岳观潮抄着手电照向上空,唐殿戎逐渐从黑暗中探出身体。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岳观潮脸色越来越凝重,手里的枪不自觉上膛。 “我们本想用尸俑拖住你们先进来盗宝,谁知道你们那么快就来了,到底是好身手啊。” 唐殿戎见岳观潮咬牙切齿盯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兄弟,我敢打赌你不敢打死我,我劝你把枪放下,我的人可比你们要多多了。” 这匪头子拍手示意后,吴月娘也从黑暗中探出身体,她身前的阿萤被塞着嘴巴,呜呜声分外可怜。 “你们把我孙女放了,想怎么样都成?” 乌图满看见阿萤手上的淤青,气得青筋暴徒,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吴月娘刺个透心凉。 “啊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老匹夫,方才还没吃够苦头,还敢在这里说大话。” 吴月娘眼珠一动,松开阿萤嘴里的棉布,她当即喊出声: “岳大哥,阿翁,你们别上了他们的当,这些贼人想要祭坛里的黄金宝藏,你们可不能助纣为虐,我就是死了,你们也不能给他们。” “闭嘴。” 吴月娘掌心一推,阿萤眉头一皱口吐鲜血! “吴月娘,你敢动她一根汗毛,俺就是死了也把你拉下去受苦。” 乌图满闻言立即暴怒,吴月娘似乎有意为之,神态反而怡然自得,她慢悠悠揪着衣袖: “你放心,我也不想杀她,我们想要的只是财宝,你们把宝藏找到给我们,我绝对不会碰她,这姑娘好歹是我养到十岁的,多少还是有点感情。” 宋思媛看向猖狂狰狞的吴月娘,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原来你也知道你把她养到十来岁,在阿萤眼里你们就是她父母,如果你们被人威胁了又或者有苦衷,你可以跟我们说,未必就是敌人占上风。” 她顿了顿,语气更咽道: “你们想想,千百年来有多少人觊觎祭坛宝藏,可这些人不是都成了枯骨黄土,如果宝藏那么好拿,又怎么会轮到你们来这里?” “而且,你们难道没看过这些壁画?这个祭坛是被古神诅咒之地,那位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临死前再三告诫族人不准下来,你们如此逆天而行,可知道产生的后果?” 这话说得吴月娘神色恍惚,她并不是不怕古神诅咒,但是在大量宝藏面前,哪个人不是猪油蒙了心。 见钟梁生惨白着嘴唇抚上她肩头,吴月娘嫌恶地闪身躲开,她铁了心般看向岳观潮: “啊哈哈哈,你们觉得光凭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说得动本姑奶奶,我们蛰伏那么久,才等来能找到《祖岘遗秘》的人,要我说,这宝藏就该我们拿到手。” “至于你们?” 吴月娘眉目一横:“若识趣,就给按我的意思,把宝藏取出来。” “来啊,把那《祖岘遗秘》给这位小兄弟。” 话音未落,一个土匪拿起卷轴,朝上抛出一道弧线,岳观潮飞身上前,将古卷拿在手里。 “做与不做,全在你们?反正这小妮子的命,是捏在你们手里了?” 这句话,岳观潮在银驼寨已经听过一次,再次听匪头子说出如此威胁之言,他气得脑门青筋暴凸,不过此时还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忍下怒火,打开卷轴:“唐总长,你想让我给你取宝藏,怎么说也得告诉我宝藏在哪?你光给个光杆画是啥意思?” 唐殿戎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嘴角勾起邪笑: “这古卷我是看不明白了,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宝藏在哪?你要是找不到,咱这匪旗可要祭人喽~” 说完,他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意思已经很明了。 …… 第一百零七章 :项圈暗藏机关 呼! 岳观潮无奈,只能低头看向古卷,当初他找到卷轴时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并未深究画中蹊跷。 等看到祭坛与古卷描绘的完全不同,这才发觉画中另藏乾坤,可宝藏在哪里,他的确不知道。 再加上吴月娘说他命中注定找到古卷,这就更加深了他对祭坛的怀疑,一时间脑中混沌,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宋思媛看他就差抓耳挠腮了,赶紧走过去在他耳边说道: “古卷中的祭坛有棵青铜树,或许秘密就在玉胎不老棺上。” “正好,我们去看看。” 岳观潮再次走向祭坛,他拿着手电照向大祭司,蛟龙头项圈在光芒下泛着别样光晕。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 这颗龙头只有拳头大小,鹿角牛耳、马头羊须,金须在鼻子两侧轻轻颤动,可谓造型精美、精雕细琢。 “你说,这颗龙头有没有可能是机关?如果不是,为何这大祭司要把机关放在心口。” 宋思媛的话提醒了岳观潮,他用绳索拉起大祭司的尸体,拿手套把脖子里的项圈取下来。 等拿下项圈,他们俩发现龙头项圈只有一根金属链条用于佩戴,其余九圈金珠玉串全都固定在九圈金丝上,像扇子似的固定在一起。 “看样子,也不像是机关,既然都把尸体抬起来了,看看她身子底下有没有东西,如果有,也许是开关一类的。” 岳观潮说完,陆奉简和宋思媛掀开玉棺中的锦被,玉棺底部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们稍微高兴的脸色,瞬间拉得老长。 “我想也不太可能,玉胎不老棺需要密封才能起作用,如果底部有机关,肯定做不到密封。” 他们在祭坛周围找了很久,也没发现可以按下去或者拔起来的按钮手柄,废那么大力气都没收获,三个人不免有些失望。 “你们可得快点?别让弟兄们等急了,要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唐殿戎见机关难寻,急地在阁楼原地踏步,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唐总长,要是机关真那么好找,你们在这里几十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想找宝藏你们还那么猴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眼见匪头子着急了,岳观潮只能先保证阿萤的安全,免得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混账事。 “废话少说,你们落于下风,还敢多嘴。” 吴月娘拿起鞭子猛抽空中,震得堂内狂响,岳观潮看向她,这娘们真是疯癫了。 关于这一点,他反而觉得奇怪,吴月娘的精神已经近乎偏执,如果只是因为财宝,那好像根本犯不上如此疯狂,也许她背地里还有其他秘密吧。 既然棺材里没有机关,岳观潮也无意再捆着尸体不放,他本想将项圈恢复原样,一个不留意手滑松开,金项圈当啷落地,滚落祭台下。 嗡嗡嘤嘤~~~ 岳观潮本想捡起来,项圈发出的诡异嗡鸣,吸引了众人注意。 宋思媛把项圈拿在手里,看向众人:“龙头里面是中空的,大概有活动的铜珠,砸到地上后会发出轰鸣。” “等等!” 她本想放归尸体身上,岳观潮走上前接过龙头项圈。 “这种东西如果只是戴在人的脖子上,怎么可能做得那么精巧,会不会里面的铜珠,才是蹊跷之处,让我试试。” 岳观潮拿起项圈走下祭台,众人很快发现项圈的奇妙之处,这项圈只在某些地方才会发出嗡嗡轰鸣。 宋思媛见此一幕,在脑海里稍微一想,似乎意识到其中的机巧之处: “也许,我们的思路错了,谁说机关一定要是按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项圈才是开启机关的钥匙,我们得试试。” 众人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岳观潮拿着项圈不断在祭台下走动,果然如宋思媛所料,只有某些特殊位置,才会引发龙头颤鸣。 岳观潮看向凸出祭台的十二蛟龙头,立马知道了怎么回事:“我明白了,龙头才是开关。” 知道祭坛的蹊跷,接下来就很好处理。 岳观潮拿起项圈围着祭坛走动,蛟龙头一旦轰鸣,就代表这颗龙头是祭坛的机关之一,他小心翼翼上前转动龙角,果然可以将其旋转一圈。 一旦龙角朝下,祭坛中必定会传出短暂轰鸣,这代表其中一个机关已经被打开。 岳观潮再接再厉,随着最后一只蛟龙被旋转在下,祭坛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咔哒~轰隆~ 最后一声轰隆落下,祭坛开始缓慢下沉,眼见玉胎不老棺沉入地下,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 :虎形吊坠 “等会儿,一旦祭台里有怪物出来,你们一定要逃走。” 岳观潮听着地面传出的诡异震颤,总感觉祭台下的东西不简单,低声在众人耳边嘀咕道。 他不得不早做打算,祭台从千年前就存在,机关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只能让朋友注意,免得被殃及池鱼。 呼哧一声,原本漆黑混沌的堂内,在轰鸣声中天光大亮,不明情况的众人,紧张得握住手中猎枪,连唐殿戎他们都吓了一跳,握着武器强装镇定。 岳观潮定睛细看,光芒的来源是六边堂各处的壁龛,里面的青铜灯似乎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冒着明亮火光把堂内完全照亮。 乌图满盯着壁龛,低声说道:“蟒油灯可无风自燃,怪不得壁龛被密封起来,原来另有机关。” “快看,里面的东西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随着阴楼里明光大盛,祭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抬升,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可以看到部分细节。 等这东西完全抬升出祭坛,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棵比外面所有青铜树都要高大茂密的巨型青铜树,正缓缓抬升洞口,轰隆一声完全悬在地面。 岳观潮仔细观察,青铜古树要两三人才可环抱,与外面形制抽象、枝干稀少的铜树完全不同。 它的枝杈茂盛如香樟迎客松,朝外不断伸展,针叶精细可比,就好像真的把松叶点缀在枝干间,好似擎天巨伞,乌泱泱遮盖整个祭坛。 在青铜古树的主干上,可清晰看到树干的真实纹路,可见巫棺镇先民打造这棵古树,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 如果只是形制真实,还不足以震撼他们,古树中点缀的祭祀神器,才是重中之重! 这棵高大茂密的古树枝杈上挂满了肃慎金器。 金炉鼎、打兽鞭、驭兽哨、请神鼓、降魔杵、腰铃、金梳镜、赶神杖、请仙刀、雀丝羽、招仙玉幡、司南罗盘…… 各式各样的金器点缀其间,枝杈间多坠下银丝锁链,像许愿绦似的挂满树丛,几千只牛首金乌羽翼翕动、美轮美奂。 青铜古树下,《祖岘遗秘》中描绘的大鲜卑女巫神像静静站立,金贝金器在烛火下互相辉映,映得整个阴楼金光弥漫、宝气洋溢! 方才还阴森恐怖的阴楼,转眼间蜕变为宝阁藏金窟,岳观潮已经不知道该什么形容。 不过,无论堂内多么辉煌,他却总能感觉到这股珠光宝气中隐藏着浓烈煞气。 “唐总长,我们发财啦,哈哈哈哈。” “赶紧下去,弟兄们抄家伙,谁装得多,重重有赏。” 岳观潮看向阁楼,唐殿戎带着土匪跑下阶梯,转眼间来到祭坛旁。 他们眼中早已没了正常之色,仿佛疯癫魔怔的人,只剩下对财宝的疯狂渴望,那眼中跳动的欲望火苗,呼之欲出! “你给我起开,别挡着爷爷们发财。” 岳观潮找到宝藏自然没用了,几个胆大的土匪一把推开他,跨进祭坛蹲在地上扬起金贝,像迎来稻谷丰收的地主,疯狂窃取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这个金炉鼎好,融了能买个王府大院儿!” “打兽鞭不错,都是金丝镶嵌沉甸甸的……” “你瞅瞅这请神鼓,用料多讲究,还有这腰铃,发财了,真是发财了。” “你看这雀丝羽,跟真的孔雀毛似的,价值千金,听说是古代金羽衣的工艺。” 这些土匪像是逛庙会的粗妇,对着祭祀金器评头论足,他们嫌说得不过瘾,索性拿起布袋抓住金贝往袋子里装! 一个大胡子土匪装完金贝正仰头擦汗,目光被鲜卑女巫神像手上的项链锁定,岳观潮一眼就认出来,这项链的吊坠就是壁画里的虎符! “哎,这项链上好像是个老虎,正好是俺的本命属相,这我可就拿下了。” “等等!” 岳观潮话音未落,这大胡子土匪已经摸到项链,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随着项链被取下手腕,神像的眼睛忽然睁开,随后一阵极其难听的金属颤音从神像里发出。 不过片刻功夫,这些装金贝的土匪忽得停下动作,他们的眼白逐渐布满血丝,越来越浑浊,嘴边流起浓稠口水,像个痴傻孩童怔怔站在原地! 岳观潮大感不妙,眼神示意同伴朝后躲,才刚退出不过几步,祭坛中的土匪们变得六亲不认,开始互相攻击。 这种狠辣之行并非出自贪婪之欲,而是来源于想独吞财宝产生的杀欲。 站在远处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麻杆兵匪摘下金炉鼎,咣当一声死命砸向大胡子后脑勺。 他骤然被砸,根本来不及躲避,这巨大力量使得后脑勺被砸得凹陷破碎,血浆脑髓齐齐喷出。 饶是如此,麻杆也没想放松,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活活砸死,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脖子。 第一百零九章 :先巫神树 这麻杆杀了人之后,眼珠从漆黑变得血红,抱着炉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傻笑流口水,嘴里嘟囔着发财了、都是我的东西,如此云云。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炉鼎,脖子突然被人绕进一根金鞭,从后面像拖野猪似的死命后拉,麻杆的脸很快涨地如同紫皮茄子。 人在濒死关头都有求生欲,这麻杆疯了般不断挖开金鞭,想挣扎着朝前逃走。 只是身后土匪明显身宽体胖,见他想逃走,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五成,竟活活勒断他脖子。 那胖土匪也没嚣张多久,很快被人用腰铃刺进心口,铃口竟将他心脏活活剜出,鲜血泼洒一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像这样的事情在祭台各处上演,岳观潮感觉这些人已经彻底泯灭人性,只剩下弱肉强食的兽性! “他妈个巴子,你们还没挣钱,就想着窝里斗了。” “赶紧给老子停下,谁再敢攻击自己人,我打他三十杀威棒。” “都给我出来受罚,还反了你们了。” 唐殿戎再后知后觉,也该察觉到自己的土匪出了差错,他不断挥舞着皮鞭,想抽醒这些土匪。 只是,这一切只是徒劳,土匪们好似被财宝迷了心智,谁的话都不再听,只一味抢夺金器互相扑杀。 这匪头子见此一幕,已经感觉出是祭坛在搞怪,眼中恐惧愈加严重,一不做二不休,他拔出手枪嘭嘭打响,击毙祭坛中所有活着的土匪。 “他奶奶的,这祭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么邪门!” 经历刚才一幕,唐殿戎依然想吞下宝藏,只是他不得不顾及祭坛里的古怪,免得金器没到手人先没了。 “唐总长,也是咱们太冒失了,只顾着财宝,没想到祭坛还有古怪,不如让这小畜生替我们搜集财宝。” 此时此刻,岳观潮很后悔当时没打死这个老妖妇,她提的主意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眼下自己受制于人,恐怕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了。 “岳兄弟,请吧,劳驾你再跑一趟,把财宝给我们拿出来。” 唐殿戎做了个请的手势,气势上不依不饶,他要是不去,阿萤说不定还真有个三长两短。 岳观潮稳定心神,小心翼翼踏进祭坛,他在心里咒骂吴月娘千百遍,不情不愿捡起大胡子手上的虎符吊坠。 他本想将吊坠物归原主,却不曾料到,在接触女巫神像眼睛的一刹那,眼睛好似刺入钢针变得极度疼痛。 随后,自神像中产生的悲戚哭诉,更是震得他耳朵疼痛,眼睛周围好像黏了洋葱,不断流下热泪。 “糟糕,我不会也变得跟土匪一样凶残吧。” 岳观潮心里着实没底,他不断抗拒耳边如泣如诉的哭腔,饶是如此,依旧挡不住这股巨大悲戚,他感觉自己好似溺死深潭的人,不断朝思维深处坠落。 当啷! 天地间响起洪钟大吕,岳观潮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头脑变得昏沉,摇摇欲坠彻底昏倒。 宋思媛和陆奉简看岳观潮倒在树下,已经起了要进入祭坛救他的打算,乌图满在紧急时刻赶紧拉住他们俩,神叨叨说道: “后生,你们可千万别过去,他一个人还好,要是你们过去再自相残杀可怎么好,你放宽心,这祭坛既然是后生发现,没准他能逢凶化吉,我们只能隔岸观火,不要轻易参与。” 乌图满看向岳观潮,只能祈祷他没被祭坛影响,要真是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们可就全葬送在这儿了。 唐殿戎和吴月娘不怎么相信乌图满老汉的话,但祭坛有多诡异他们亲眼所见,眼见岳观潮昏迷,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等待,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众人正焦急等待时,岳观潮感觉眼前的黑暗一丁点减弱,随后被一道强光彻底唤醒。 他试探着逐渐睁开双眸,刺眼白光让他不断揉着眼睛,待视野逐渐恢复,他这才有机会四处乱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尚且记得自己站在祭坛里,眼下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天地不分、日月不显、昼夜不定、无边无际的云海在远处翻腾,缥缈雾气充斥脚下,只剩下六米见方的石台隐约可见。 “你一定很好奇,这是何地?对吗?” 岳观潮正好奇身处何处,身后突如其来的温柔声线,让他忍不住扭头细看。 嚯~ 这女子身姿窈窕、妩媚明艳,身上的宽袖大裳绛红如血,裙裳纱衣随着微风轻微摆动,眼眸横波流转,眼尾那一抹灵动烟霞,仿佛将人间烟火集于一身。 阿萤! 不对,不是阿萤,她的眼中沉淀着阿萤没有的人情世故、无尽岁月。 此时此刻,岳观潮脑海自动蹦出一个名字:乌碑弥! “你…你是肃慎族末代大祭司乌碑弥?” …… 第一百一十章 :巫术幻境 这纱裙女子默默颔首,回应了岳观潮的猜测。 “这是什么地方?” 岳观潮不得不警惕起来,免得又是什么清明幻中梦。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巫术幻梦,等我说完想说的话,自然会放你出去。” “想说的话?你想告诉我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阿萤和你会长得一模一样。” 岳观潮脑海中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这位肃慎族末代大祭司。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尸俑抓走阿萤,事实却是唐殿戎从中捣乱,他们抓住阿萤的目的,恐怕不只威胁他那么简单。 等看到乌碑弥遗体,他脑中瞬间炸起火花,念头终于通透: 这伙人怕是早已知道阿萤身份特殊,所以才会收养阿萤,目的可能就是阴楼里的大祭司! 只是,有一点令他颇为不解,阿萤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如今在梦中见到她,怎么也得问清楚。 “她才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岳观潮只能如此猜测,棺材里的大祭司四五十岁,看样貌确实可以当阿萤的娘了,如果说阿萤是她女儿,却也说得过去。 乌碑弥摇摇头,眼神变得悲戚:“不是,我一生从未生养,她不是我女儿。” “那她是谁?”岳观潮瞪大双眼,迫切想知道阿萤身份。 乌碑弥神色变得极其严肃,徐徐说道:“你们俩其实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是我将仅存的善念剥离出来幻化成的孩童!” “这么说我和阿萤其实是兄妹?” 岳观潮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对阿萤的身世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料到事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离奇。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极远北境还有个妹妹,这么一想,反而不愿意相信乌碑弥所说的话了: “你是不是在说笑,我记得我二叔说过我爹娘也死在巫棺镇,我是他在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弃婴,怎么可能是你的善念?” 乌碑弥眼神悲戚看向岳观潮:“信与不信,全看你自己。” 语毕,他们脚底石板开裂,一颗种子迅速抽芽长叶,生长为参天巨松,转眼间亭亭如华盖。 “来,这颗树会告诉你一切。” 岳观潮本来不信这种说法,但是真相的诱惑对于他实在太大,既然知道自己和阿萤是兄妹,当然要搞清楚因缘际会。 他稳住心神,和乌碑弥一起将掌心放在树干上,随后,他感觉手掌一疼,似乎有藤蔓钻进皮肉,他大脑猛地疼痛一阵,等稍微恢复清醒,大脑中明显多了很多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这股画面产生的强大念力,竟然有把他的记忆吸收殆尽的趋势,岳观潮忍着强大念力,仔细探索脑中画面,以乌碑弥的视角开始重历巫棺镇二十五前的灾难。 记忆中,巫棺镇明显是灾前景象,百姓安居、生民和乐,一派世外桃源之像,跟他在罪戒台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在唐殿戎到来后不复存在。 大概二十五年前,唐殿戎趁着前朝抵抗沙俄,带着他的一千两百土匪来到巫棺镇。 唐殿戎在衙门中做过官,知道官票如何拟定,为了取得巫棺镇百姓的信任,他利用自己在团练新营的身份,伪造出一份前朝皇室的保护令,说是得前朝命令来此驻边戍守,以此顺利骗过巫棺镇百姓。 巫棺镇长老们找不出疏漏,只能将他们看做戍边军加以款待。 乌碑弥当时正是肃慎族大祭司,她虽然对唐殿戎一行有怀疑,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渐渐被唐殿戎为他们塑造的假象迷惑! 一月后,巫棺镇百姓特地举办为期三天的傩舞戏会,招待这些新来的戍边军。 乌碑弥没想到,巫棺镇的厄运就此开始! 在这场傩舞戏会上,乌碑弥的妹妹乌月娘第一次认识唐殿戎的副官钟梁生,彼时的钟梁生面目俊朗、身姿挺拔,确实很受人喜欢,再加上他故意与乌月娘眉来眼去,两个人情愫暗生。 一来二去,乌月娘就动了结亲的心思,不过巫棺镇自有族规在,为保肃慎族血脉纯净,肃慎族女子不能外嫁,一旦外嫁就要按族规处死。 光是这一条规则,就直接把乌月娘和钟梁生的姻缘剪断! 此时乌月娘正值二八年华,对情爱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强烈,她找到姐姐乌碑弥,想说服乌碑弥让她脱离肃慎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当然不行! 乌碑弥不但是乌月娘的姐姐,她还是肃慎族大祭司,一旦破坏族中铁规,必定会被古神惩罚。 而且,钟梁生毕竟是外族人,姓氏、身份、双亲、籍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奸犯科之人。 无论处于族规还是长姐的关心,她都不能放任妹妹如此儿戏婚姻,所以严词拒绝了妹妹的请求,还警告她离钟梁生远一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祸起萧墙 乌碑弥知道她的妹妹天性骄纵、敢爱敢恨,她不答应这桩姻缘,妹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代价来得如此惨烈。 乌月娘见她不准,就把乌碑弥的意思告诉了唐殿戎,这土匪本就贪图巫棺镇宝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开始挑拨乌月娘和乌碑弥的亲情。 在唐殿戎的挑唆下,乌月娘开始憎恨乌碑弥,甚至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姐姐是大祭司,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族人——无权无势才会受如此欺负。 她认为只有自己能掌握权力,才能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权力从哪儿来,却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人有了执念就会产生歪念头,一旦邪念压制不住,就会彻底变成邪念的工具,乌月娘为了和钟梁生在一起,终于迈出无可挽回的一步。 唐殿戎设局配合,假意接到龙江军府的官府文书,直言要离开换防,在离开之前,想请巫棺镇百姓一聚,名为相聚,其实是鸿门宴。 乌碑弥早就开始警惕唐殿戎,只是她一直以为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唐殿戎仗着人多势众,胁迫她同意乌月娘和钟梁生成亲。 如果真是如此,她倒也乐得成全他们,终究是自己妹妹,即便族人反对,她拼了命也会保下她。 她如此顾念亲情,自然一叶障目,没有往深处思索严重后果。 当日,傩舞戏台前的宽场,摆起千桌宴席,巫棺镇百姓齐聚此地。 他们都知道唐殿戎要走,多携家带口来送别,乌泱泱的广场上,竟然聚集了不下数万人 他们不知道,这些酒菜里已经被乌月娘用了自己的独门毒药蜈蚣酥,一旦镇里百姓服下,必然会失去反抗能力。 这些百姓服下不久,药效随即发作,唐殿戎撕开伪善面容,袒露自己真实身份——关东大匪唐殿戎。 这匪头子给了巫棺百姓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废除乌碑弥大祭司的神职,尊乌月娘为新任大祭司,二,交出巫棺镇世代镇守的宝藏。 无论哪一种,对巫棺镇百姓来说都是大祸临头,他们这时候才发觉唐殿戎的狼子野心,更是唾弃背叛族人的乌月娘。 见此一幕,村民大梦初醒,他们想反抗却也已经晚了,对于唐殿戎提的两个要求,他们自然千万个不愿意,有的族人愤怒到极点,甚至开始朝他们吐口水、扔饭菜。 乌月娘既然想当大祭司,岂会因为族人的反对就偃旗息鼓,她一招不中又发一招。 他给了所有村民最后一个选择,要么死,要去尊她为大祭司。 肃慎族人并不惧怕死亡,他们自然也不会受乌月娘威胁,纷纷选择赴死以侍奉远古神。 唐殿戎的兵匪见他们不想活了,不再手软,押着村民去各种地方行刑,或是杀死、或是活埋。 一时间,巫棺镇哀嚎遍野、血腥弥漫,族人多数在这次屠杀中死去,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也是因为唐殿戎要刑讯问出宝藏下落! 乌碑弥自身难保,自然也没能力去救这些村民,她更没料到,自己的妹妹竟然狠毒到这个地步,甚至于不放过自己的血亲。 乌月娘一直都知道巫棺镇守护着前朝宝藏,只是那个地方严禁族人擅入,她作为普通人从来也不知道里面的真实状况。 那么,唯一知道肃慎族宝藏的大祭司,就成了她们首要审问的对象! 为得到前朝宝藏的下落,乌碑弥被带进罪戒台严刑拷打,眼看流水刑具过了一遍她还是没吐露一字半句,没有透漏藏宝图《祖岘遗秘》的任何消息。 唐殿戎见她迟迟不招供,早已失去耐心,派兵匪将乌碑弥活埋在斜螯山下。 她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料到在唐殿戎的队伍中,仍然有心存良知之人。 这两个人便是队伍中的二当家于德安、三当家孙大乔,他们跟着兵匪来到山下,在兵匪离开后把乌碑弥从土中救出。 此时乌碑弥奄奄一息,仅剩一口气,孙大乔本想用土方子救活她,只是她求生欲望太低,拒绝了孙大乔救治。 于德安良心上过不去,将他们撺掇来巫棺镇的始末告诉乌碑弥,他本以为唐殿戎只是求财,点到为止,却不曾想在巫棺镇造下滔天杀孽,一番忏悔,于德安动了以死谢罪的心思。 乌碑弥直言,肃慎北族的气运本就是偷窃中原的,如今前朝气数将尽,他们祖脉宗地注定有此一劫,她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想让于德安和孙大乔带她返回肃慎祭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德安出于愧疚心理,和孙大乔一起带着乌碑弥下到祭坛中,将她收敛进玉胎不老棺。 乌碑弥进入玉棺不久,用仅剩的念力,将自身善念化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将他们交给于德安和孙大乔,然后力气耗尽死在斜螯山祭坛。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火灾因 前尘往事,俱已明了。 岳观潮从古松中抽离,看向穿着绛红纱衣的乌碑弥,分外心疼她的遭遇。 “本质上,我是你们,你们也是我,你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 她经历过的所有酷刑,岳观潮全都感同身受,对大祭司说的话,他早已深信不疑。 不过,有些疑问他还是得确认: “那,这座巫棺镇的怪像,全都是你制造出来的?” 看见乌碑弥点头承认,岳观潮反而更好奇: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影响巫棺镇?” 乌碑弥渐渐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 “肃慎族历代大祭司都是远古神的化身,是远古神留在人间的魂魄,我以千万生灵为侍神,死后仍然可以保有精神力。” “这种精神力本应造福巫棺镇,但唐殿戎在巫棺镇的所作所为,天人共愤、杀孽深重,我的精神力在死后由于怨气太大,直接将巫棺镇附近百里所有生物和植物全部污染。” “自此以后,飞鸟鳞虫化为巫蛊,走地百兽沦为鬼兽,花草树木生出毒瘴,以巫棺镇为中心创造出两个不同的世界,将进入巫棺镇的生物不断魔化俘虏,成为我的傀儡之一。” “这也是为何,进入巫棺镇的人会彻底消失,他们已经被同化进这个世界!” “那巫棺镇的地火,也是你放的?” 岳观潮想知道,巫棺镇发生地火烧林的原因! 乌碑弥转过身,眼中烁烁闪光: “整个巫棺镇都建在金矿之上,金矿之下是万年不灭的熔岩地火,在远古时期,肃慎族的祖先就是靠熔岩冶炼金铜,随着工艺革新,我们不再需要借助自然之力,熔岩地坛就被废弃了。” “不过,熔岩地坛一直都存在,就在肃慎祭坛的地下,我的精神力可以催使任何生物做事,点燃地坛熔岩并不困难,土壤被地火灼烧,会释放丛林瘴气,这些有毒瘴气可以迷惑他们,让他们疯癫痴狂,不知年月。”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将唐殿戎千余兵匪困在这个世界,每日每夜都要他们遭受痛苦折磨。” 岳观潮听到这里,竟然丝毫不觉得乌碑弥残忍,只想到痛快一词,唐殿戎作恶多端,也该永远沉沦在这无尽炼狱。 “可他们怎么知道抓住阿萤可以威胁你?” 岳观潮的话令乌碑弥不断摇头,她的眼神透着报仇雪恨的畅快,狠狠说道: “那是我的精神力在影响他们。” “当初,我以为于德安和孙大乔会把你们全都带出去,却没想到孙大乔是个没担当的货色,他怕惹上麻烦,逃出巫棺镇时故意将孩子扔在乱葬岗。” “如果孩子流落在外,她必定活不下去,在我的精神影响下,乌月娘顺其自然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她和钟梁生以此为要挟,顺利从巫棺镇逃脱。” “不过,我的精神已经给他们下了烙印,他们俩根本离不开巫棺镇,只能在野河镇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不断影响着乌月娘和钟梁生,让他们跟在唐殿戎身边迷惑他,所谓的寻找《祖岘遗秘》只是我给他们施加的精神力。” “但是!” 乌碑弥闪过一丝不甘,话锋一转说道: “我还是低估了乌月娘的厉害,她作为肃慎族人,利用血肉生祭礼侍奉古神,阴差阳错下居然让巫祭神祠成为庇护之地,我的精神力无法穿透,让他们得以在神祠里苟延残喘,存活至今。” “本来,我一直试图突破古神的庇护,可惜古神的精神力太强大,我只能作罢。” “直到你们被他们骗来,我才又利用他们的贪婪,一步步引领你们化险为夷,把所有人都引到祭坛下。” 说到这里,乌碑弥眼中略过一丝复杂情绪,有愤恨、有释然、也有悲戚,裹挟着往昔岁月的所有不甘,化为血泪留下脸颊。 “我猜你那么着急杀了他们,而不是慢慢凌迟,是因为你要消失了,对吧?” 岳观潮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乌碑弥颇为惊讶,她似乎没预料到这年轻人猜得那么深,眼神出现一丝情绪波动。 随后她长呼出一口气朝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这一猜测,徐徐说道: “巫棺镇因为我的怨气而生,自然也因为我的怨气消散而消失,随着这千百土匪死亡,我发现我的精神力一直在减弱,似乎正在被更强大的精神力吞噬,这个精神力就是祭坛原本的主人,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 “一旦她醒来,我就会彻底对巫棺镇失去控制!” “你想让我做什么?” 岳观潮想了很久,这乌碑弥绝对不会找他话家常,托梦入幻,必有缘故。 “只要她醒了,就代表我消失了。” “我要你带阿萤逃出去。” 在这一瞬间,乌碑弥身上的绛红裙裳再次变为破衣烂衫,无数疤痕化为新鲜血口,血液满地流淌。 “你准备好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忽得腾地而起,所有血液化作缥缈游动的裙摆,将岳观潮完全遮蔽。 浓烈的血腥味儿熏得岳观潮脑仁发懵,不过眨眼功夫,他的喉头开始蔓延腥甜怪味儿,总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岳观潮,你赶紧醒醒,你赶紧醒醒~” 困顿之中,宋思媛的声音若有若无,从远处越来越清晰,可到底在何方却又听不清楚。 岳观潮打起精神,猛地挣脱乌碑弥束缚,他的脑子经历疼痛后迅速恢复清醒,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然回到青铜古树下。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唐殿戎的执念 “我这是,怎么了?” 岳观潮徐徐睁眼看向脚下,他正坐在青铜古树旁,拿银丝勒住自己脖子,梦中那股血腥就来自于喉头! 他大喝一声松开双手,朝着大鲜卑女巫神像不断观察,神像面具后,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不怀好意望着他。 “果然还是被魇住了!” 岳观潮三步并做两步走,一杆枪将那面具挑下。 大鲜卑女巫的脸果然被凿空。 面具后趴着的,正是那头上三撮白毛、比狸花猫还大的老黑耗子! 这畜生正跪在面具后,手拿三根残香,像个人似的装模作样作揖叩拜,那奇怪的味道,正是从残缺的线香飘出。 “我他妈。” 岳观潮暗骂一声,都说老鼠聪明记仇,他还不怎么相信,眼见黑老鼠像人一样作揖,总算该清楚了他被魇住的原因。 合着,都是这老黑耗子搞的猫腻,估计是不满拿了它的金豆子,回来报仇来了。 岳观潮还以为真是大祭司显灵了差点被吓死,确定是老黑耗子做的怪,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嘭! 他举起出长枪,不等黑老鼠逃走,把它打得肠穿肚烂,这老耗子吱吱惨叫几声,跌落神像没了动静。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个活得年岁大的老鼠。” 唐殿戎眼见老耗子被打死,心里的害怕一扫而光,眼神示意身旁的土匪,他们丢出两个布袋撂进祭坛,他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要岳观潮给他们装金器。 岳观潮低头看向兽符项链,虽然他的幻觉是黑老鼠弄的线香,但梦中真相的确实打实发生,即便他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能猜到跟大祭司乌碑弥有关! 由此一想,他不禁怒上心头,看向唐殿戎的眼神充满狠毒与厌恶,一些话脱口而出: “唐殿戎,你知错吗?” “知错?” 唐殿戎目光玩味看向岳观潮:“小兄弟,我何错之有,这些财宝本就被遗弃,若能为我所用,也不委屈它们了。” 我信你个鬼……岳观潮嘴角扯出笑容,继续揶揄他: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困在巫棺镇吗!” “刚才乌碑弥托梦给我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切有因必有果。” 此话一出,唐殿戎渐渐收敛笑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唇不断颤抖看向岳观潮,一字一句崩出口: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 岳观潮咧嘴诡异邪笑:“你唐殿戎做了什么,那才是重要的事。” “你以为,我会被你这些雕虫小技吓怕?” 唐殿戎忽然抽出配枪,朝天鸣枪示意,堂内如雷鸣滚滚,分外吓人。 “唐总长,唐团副,唐掌柜,你那么慌张,肯定是害怕了,对吧!” 对于岳观潮的挑衅,唐殿戎强装镇定,可惜,眼白毛绒血丝、脑门的汗珠,全都出卖了他,此举明显是在心虚。 “害怕?我害怕什么!” “昔日我拉起金瘩寨大旗,多少江湖侠客、绿林好汉拱手庆贺,登高一呼必定千呼百应,敢去泉台召旧部,十万旌旗斩阎罗,那是何等威风凛凛。” “我,何以惧怕一个死人!” 唐殿戎说到激动处,恨不得登高一呼。 只是,他已经是光杆司令,向后看的一刹那,好似嗓音废去的老戏子枯坐戏台,眼神中的孤寂落寞一览无余。 “你现在还能登高一呼吗?你的弟兄一千多个,现在剩下多少?” “五十,三十,二十!” 岳观潮的声音虽然很小,却像一根嗖嗖发射的毒箭,刺得唐殿戎心口发疼。 眼见这匪头子嘴唇开始颤抖,他再接再厉揶揄道: “当初你屠尽她肃慎万民,还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这二十年来,也活该亲手献祭弟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如果不是你愚蠢贪婪、自私残忍、伪善专横、心狠手辣,你们的结局可能会好很多!” “你可知道,是你们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人间炼狱!”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唐殿戎的痛处了! 这匪头子一直以义气自居,现在却要靠弟兄的命苟延残喘,一二十年经历这种窝囊处境,是个人都要疯掉! 对于唐殿戎来说,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真相,是一个从未到过巫棺镇的年轻人,竟然将他以前所做的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 如此重重,不断细想。 唐殿戎眼神犹如大病初愈,变得恍惚虚弱,时而哭泣时而惨笑。 只不过,这种情绪只停留片刻,唐殿戎很快恢复土匪残暴本性,将所有土匪挥手招来: “来啊,给我把他拽出来,我既然能杀这贱人一次,自然也能杀第二次,我等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放弃,宝藏全是我的,啊全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等唐殿戎狞笑着发完命令,岳观潮立刻被土匪们赶出去。 这匪头子疯了般带着匪众跳进祭坛,不断摘取青铜古树上的祭祀金器。 一边摘,嘴里还念叨着都是我的! 随着最后一个金器落入口袋,唐殿戎仰天长啸,痴狂又偏执,竟像个疯子似的哭起来。 岳观潮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想起乌碑弥在他梦中所说的话,心想果然没错,这里的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已经被影响,处在疯癫边缘! “正好恶有恶报!” 岳观潮拿起兽符项链拼命敲在蛟龙头上,顷刻间,十二只龙头集体发出震耳轰鸣,金属颤音响彻堂内,如山崩地裂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祭坛中铺满金贝的铜台开始出现龟裂纹路,随着裂纹越来越大,神树也变得摇摇欲坠。 “不好,我们上了调虎离山计!” 唐殿戎意识到自己上当已经晚了,只听得轰隆一声,祭坛四分五裂,发出震天轰鸣坠入地下,跟着唐殿戎来的兵匪,全被下坠的祭台带进深坑。 一阵哀嚎喊叫响起,等再次恢复安宁,这些兵匪已然一命呼呜,再也没了声响。 “来人,来人,快他妈拉我上去,快救我!” 唐殿戎侥幸没掉下地坑,扒着犬牙岸边不断呼救,吴月娘一示意,周围的土匪赶紧拉起他。 这匪头子危时获救,吓得赶紧远离岸边,他就是有熊胆也吓破了。 “走,走,赶紧走,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回去巫祭神祠~” 眼看唐殿戎招呼着他的匪众想赶紧离开,吴月娘赶紧站出来: “慢着,我们今天躲,明天躲,到底躲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尾魔参 方才她站在岸边一直都防备着岳观潮,见他敲碎祭坛,已经意识到他不好对付。 如此一想,吴月娘把阿萤推给钟梁生,拿起一把银蛇匕首怒目盯着他: “小畜生,你到底做了什么?赶紧给我停下。” 她正想抢下兽符吊坠,岳观潮赶紧拿刀应对,他看着眼前四五十岁的妇人,狠狠吐了一口: “你啊,真是狼子野心外加狼心狗肺,当初猪油蒙了心,连你亲姐姐也要害。” “你要知道,二十几年前,她已经说服几大长老准许你和钟副官成亲,她原本想趁着宴席保下你们,却没想到你居然恨她到这个地步,她更想不到你居然联合外人图谋肃慎宝藏!”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长着荆棘,狠狠刺在吴月娘心上,她被说得青筋鼓动,额头冷汗频出。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教训,我要你死。” 吴月娘似是被激怒了,拿起匕首就要刺向岳观潮,手段之狠厉,根本没打算让他活命。 噗嗤! 他还没跑近岳观潮身前,发觉已经刺中他人,待抬头看清来人,不由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满是血丝的双手。 “生…生哥,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吴月娘颤抖着双手,眼泪扑簌蹦出,她没想到自己会失手错杀情郎。 荒谬的结局,引发出最强烈的负罪感,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托起倒在血泊中的钟梁生。 这妇人不断捂着钟副官的伤口想为他止血,只是这银蛇匕首锋利无比又有剧毒,所有补救措施都徒劳无功,任华佗来了都回天乏力。 阿萤看见这一幕,跑向钟副官想去帮他止血。 唐殿戎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护身符,当然不会让她逃离,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饶是如此,阿萤也像疯了般挣扎起来。 钟梁生伤势过重,早已气若游丝,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用尽最后力气抚上吴月娘脸颊,在上面留下数道猩红血印: “呃…月娘,也许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我们的欲望害了太多人,如果能如此解脱,也算…赎罪。” 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力得张着嘴唇,吐出最后一丝气息。 瞳仁既散,魂归地府。 吴月娘接受不了现实,不断摇着钟副官的尸体,只是这时候已经太晚,他早已回天乏力。 岳观潮看向吴月娘,此刻她早已没了精明伶俐,脸上血色褪去,一片惨白。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现在你和唐殿戎一个是光杆司令,一个是光杆大祭司,被困在这个世界感觉如何?” “你们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聪明,以为靠自己能取走宝藏,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你姐姐的影子!” “你,难道没感觉出来,她就站在你身后。”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剪刀,彻底绷断吴月娘心弦,她无力地松开臂膀,疯癫般不断傻笑,在地上爬来爬去。 “你们找死,我就是没了,我也要杀了你们。” 唐殿戎被这一幕刺激到,命令身后匪众举枪射击,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祭坛中又是一阵剧烈耸动,吓得众匪抱头鼠窜再不敢恃恶行凶。 在这股震动中,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一股似梦如幻的靡靡乐音! 一时间,宫商角徵羽五律同响,大弦小弦、胡琴琵琶、羌笛玉箫……众多乐音纷至沓来,不受控制得钻进众人耳道,听起来犹如美艳花魁举杯高歌,亦如身在襁褓听到的低声哼唱。 随着乐音越来越近,地坛中骤然钻出一只庞大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看向怪物,它比方才的青铜树还要高大,像是长了千百年的老山参,周围长出无数藤蔓细丝,随着乐音不断摇曳,如同活物般支撑在岸上。 那本该是参头的位置,顶着比马车还大的鲜艳朵苞,里面似乎还有活物,不断翕动摇摆。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过人参正面出现的皱纹,已经无限接近五官俱全的老太太,估计又是肃慎人养的什么蛊兽巫虫。 眨眼之间,无数腐烂的人头尸,被藤蔓操纵着爬到岸上。 随着一声嘹亮鸣叫,参头花苞徐徐绽放,一朵巨型凤尾花展现人前! 在凤尾花深处,一具尸体被脑后藤蔓徐徐托出。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具尸体鲜活如生,面容并未腐烂干朽,皮肤血色全无惨白如玉,仅有唇瓣点缀绛红朱砂,脸颊好似熏染胭脂,红晕蔓延到眉梢,勾勒出上扬眼尾。 她穿着一袭鲜红如血的宽袖裙裳,乌黑发丝倾泻飘荡,头戴牛首金乌冠,身上没有任何图章纹饰,有种天然去雕饰的原始朴素感。 翩跹飘荡的姿态,犹如天女神佛悬于半空,这种亦神亦巫的空灵诡谲,绝对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气息! 这,恐怕就是大鲜卑女巫的千年遗蜕! “怪物…怪物,给我打!” 唐殿戎和他的兵匪们怕极了,照着朝他们飞来的尸体嘭嘭开打。 枪响之后,非但没有打死它们,反而激怒了大鲜卑女巫。 顷刻之间,她朝前漂浮,来到唐殿戎面前。 这匪头子抬眼看去,大鲜卑女巫的脸距离他不过数寸,他甚至能嗅到尸体身上的浓郁花香。 近距离看到如此邪门的尸体,任谁都要心悸胆颤,他不知不觉满头大汗、腿脚发软。 呼! 正当唐殿戎要后退,那大鲜卑女巫眼皮微动,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眼球古井无波,摆明了要吞噬所有活物的灵魂。 在她睁眼的一瞬间,玫红迤逦的凤尾花忽地隐现红粉微光,无数花粉裹挟浓郁花香充斥苍穹。 这些本该打枪的土匪看见大祭司眼睛的一刹那,像是丢了魂儿般傻笑流口水,纷纷丢掉长枪短刀往地坑前挪步,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猎物到手,岂有不吃的道理。 老山参的藤蔓簌簌乱转,尸头像猫捉耗子似的,咬着兵匪的脖子抓到半空,分尸啃食。 刹那间,猩红血水漫天飘散,兵匪们如误入蛛网的昆虫,不断在空中挣扎吃痛。 唐殿戎见此情景,再也没了匪头子的威风,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全身颤抖。 “你,你,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是个光杆司令,再对你没威胁了。” “你…你到底是哪路大神儿,你放过我,我绝对不敢在招惹您。” “我……我一辈子吃在念佛供奉您,求您放过我吧…啊啊啊啊。” “啊!” 这一刻,对生存的渴望让唐殿戎疯狂后退,想远离这具邪门尸体,才跑不过数米,无数藤蔓直接将他卷到半空,像凌迟般将他身上的血肉刮下。 惨叫声混合血肉撕裂声响彻大堂,这匪头子的身体顷刻之间只剩一具骨架,被循味而来的尸头分而食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年花尸 吴月娘见到如此惨烈一幕,吓得拔腿就跑。 藤蔓又岂会放过她,噗嗤一声被藤蔓贯穿心口,惨叫着被拉进地坑下。 “俺滴娘啊,后生,你咋把这活阎王招上来了!” 乌图满看向这邪门的花尸,眼里的恐惧不是一星半点。 “乌图满大爷,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老头子点头如啄米,眉间比谁都慌张:“先不说了,咱们赶紧把这阴楼封起来,让它跑出去就完了。” 光是看这庞大体型,岳观潮也知道它不好惹,捡起地上的长枪炸药,一步一后退跑出堂门。 眼见阿萤还在抱着钟梁生尸体,他们只能抓住她肩膀往外拖走! 所有人退出阴楼后,岳观潮和陆奉简帮着乌图满找到碎裂的木板,叮铃咣当把堂门从外面完全封闭。 等最后一块木板钉上,这老头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乌图满大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您的眼神,你以前见过?” 宋思媛的第六感很准,要是这老头子没见过,绝对不会那么害怕。 乌图满拿出蒲页,翻到最后一页展示人前,一个跟大鲜卑女尸一样的妖参勾勒在蒲页上。 “这东西叫尸花魔参,是外兴安岭地区的有毒植物,早在千年前就被外族带到兴安岭,起初人参不过手掌大,一旦附着在尸体身上就可以控制尸体猎取活物充作养分,吃得血肉越多就长得越大,每百年开出一朵参花,只要魔参花藤刺进皮肉,就可以滋养尸体永不腐坏。” 说完,乌图满回头看了一眼: “我瞅着这山参满头都是大花,足足十几骨朵,约莫长了一千年打底,都说物老成精,这大鲜卑巫女跟尸花魔参结合,指不定多恐怖,幸亏我们出来得早,要是被它给吃了,那肯定连渣都不剩。” “我当披甲太保的时候,曾经在外兴安岭见过狼狗那么大的,最多在野地里捕捉野兔野鼠啥的,像这样吃人的,我根本没见过。” 宋思媛仔细琢磨乌图满的话,猜测道: “这尸花魔参应该是千年前的大鲜卑女巫豢养的食人植物,目的就是为了在她死后能保它肉身不腐,千年来魔参不断吞噬地下活物,才长得那么庞大,刚才祭坛塌陷后,大概是把这尸花魔参给唤醒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阴楼结实吗?” 陆奉简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铜纽门轰隆巨响,巨大力道直接把门撞出一条缝,一颗腐烂尸头从门缝里伸出来,睁着浊白烂眼看向众人。 “我日,给我去你的吧!” 平白无故被死人瞪了一眼,岳观潮恶心得抡起砍刀,手起刀落将尸头砍下。 没了参藤的力量,尸头果然不再动弹,这说明乌图满说得没错,不是尸体在动而是参藤在觅食! “走,往阴楼后面跑,山体尽头就是巫棺镇的另外一个出口!” 他们沿着阴楼后墙跑出阶梯不久,堂门轰隆飞出,随后一声难听怒吼传出阴楼,方阁所有窗户瞬间被撕碎,那尸花魔参果然撞出阴楼将藤蔓全都伸出窗外! 岳观潮朝后看去,魔参如同发狂的大象,裹挟千斤身体朝他们飞奔而来,巨大凤尾花前,正是邪气十足的大鲜卑女尸,他才看了一眼就感觉脚底生寒。 嘭! 嘭! 嘭! 他不断开枪,只是对于魔参庞大身体而言,这些子弹就跟挠痒痒一样,对它造不成任何威胁,不过能拖慢它前进倒是真,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他不敢懈怠,持枪猛打。 “啊~” 岳观潮听见同伴呼声看向身旁,参藤居然来了个侧方偷袭,将阿萤、宋思媛、陆奉简全部卷到半空,眼看尸头就要追上他们。 “后生,俺帮你拖住他们,你赶紧去救这俩闺女。” 岳观潮拿起砍刀,奋力踏地上跳,像个飞扑偷桃的猴子,握着参藤被它带向半空。 他抡起砍刀刷刷两下,赶在尸头到达前,将阿萤和宋思媛身后的参藤砍断,带着她们滚落在地。 岳观潮一个后空翻,抓住陆奉简的脚腕子被参藤向后拖行,转眼间尸头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他拿起长枪,一枪一个尸头,打得空气都为之赤红,赶在更多尸头到来前,拽着陆奉简逃出尸阵。 有魔参在后,他们也不顾体不体面,丢掉背包行囊,朝祭坛外奋力逃窜,岳观潮只感觉空气呼呼作响,所有建筑都被远远甩在身后。 他很清楚,光是靠双脚跑,他们未必能跑赢这庞然大物。 岳观潮回头看向巨参,它正好跑到龙棺铜锁链下。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朝着锁链尽头的铁环打去几枪。 轰隆一声,锁链支撑不住棺材重量,像散架的葡萄架朝下坍塌,正好将快要闯出来的尸花魔参压进锁链。 这恶心玩意儿有几百根粗细触须,骤然被锁链压下,惊得到处乱窜。 越是着急脱离锁链,反而就难以脱身,这几百根触须像四处乱窜的章鱼,不断钻进锁链缝隙,彻底被棺木网拖住! 这就是他们逃走的最好时机。 岳观潮不再犹豫,紧随同伴待踏出祭祀群殿楼,他察觉到乌图满落在后面,转身朝后看去。 这老头子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阿翁,你赶紧走啊,你再不跟上来,魔参就追上来了。” 阿萤见他不走,急地拉住他臂膀,这老汉倔脾气一犯,谁也说不动他。 “乌图满大爷,你要再不走,可真没机会了!” 乌图满看向众人,苍老眼神涌现异样情绪,他神叨叨看向殿楼: “后生,这个殿楼是个好机会,如果我把它炸死在殿楼里,你们就有机会往外逃,否则,光凭你们的三拳两脚根本跑不过魔参。”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里逃生 “阿翁,你…你是想!” 阿萤不敢再说下去,乌图满看向阿萤,眼底里宠溺多少带着悲怆:“孙女,你想想全都死和一人死,你愿意选哪个?” “我已经失去父母,不想再失去你了,如果你在出事,我以后指望谁去!” 阿萤的话语已经带了哭腔,她不想再放弃任何一个人,手拽着乌图满的袖子不放。 “如果我也跟你们走,就没办法炸死这魔参了,你们赶紧带阿萤走吧,再晚会儿,大家都走不出去了,而且……” 这老头子说着掀开自己衣服,他肚腹位置被咬得翻出红肉,黑血从肚子蔓延到心口,看着众人触目惊心,一阵心惊肉跳。 乌图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所有人: “俺老头子就是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俺忘了告诉你这魔参有剧毒,跑得越快越容易毒发,即便我出去到时候也得死。” “不,一定可以救你,我可以帮你配解毒药,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萤下意识想翻找背包,等扑了个空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扔掉,无力感席卷全身,很快将她的妄想击碎,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岳观潮明白,乌图满老汉并非不愿意走,而是只能到此为止。 他满怀敬意看了一眼这老者,此时才发现自己以前根本看不透他,直到现在才开始认识这糟老头子。 只是,敌人易找,知己难寻! 他才刚有想交朋友的念头,乌图满的人生却已经走到头了,细细想来,不得不唏嘘。 “不要拘泥感情,你们都走了我才好布局,江湖很大,后会无期。” 乌图满红着眼眶说完这句话,给所有人行了抱拳礼,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小辈行平礼。 岳观潮拱手回应,转身带着阿萤他们朝斜螯山出口跑去,那朦胧白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在他们走后不久,乌图满拿起身上仅剩未丢的酒袋,猛地海饮一口,随即割开酒馕,泼油似的全都倒在殿楼附近,拿出兵匪们丢掉的炸药! 只听得轰隆巨响,魔参挣脱锁链,朝着殿楼飞扑而来,大鲜卑女尸更是把整个身体都伸进门楼,不断闻嗅血腥气息。 “畜生,今天你碰到我,算你倒霉。” 乌图满满眼血丝,不带一丝犹豫点燃火折子,火焰很快把鲜卑巫女吞噬,她嘴巴裂到耳根,亮出一排獠牙咬向这老头。 在扑向他的一刹那,殿楼瞬间爆炸,魔参半个身子被炸得稀碎,连大鲜卑女巫也被砸进废墟,惨叫连连! 岳观潮他们正向前跑,身后传出的剧烈轰响,让他们怔住好一阵,所有人眼眶一动,已然酸胀落泪,看不清方向。 咔哒~咔哒~咣当~ 他们正伤心时,山崖两侧突然落下碎石土砂,地面传出的震动,不断传导到身上。 岳观潮看向远处祭坛,一道道沟壑撕裂土地,发出嘶哑低吼。 它们沿着祭坛开始龟裂,所有建筑摧枯拉朽纷纷倒塌掉进深渊,随后明亮熔岩从地下升腾冒出,将沟壑照得明黄火热。 山崖两侧已经冷凝出明晃晃金粉,空气中充斥硫磺热气,峡谷里明显热了十几度,再不复刚才的寒凉湿润! 他瞪大了眼睛,方觉得乌碑弥说得完全是真的,看向所有人: “祭坛底下除了金脉外,还有一个被封起来的熔岩洞,刚才那一炸,估计把熔岩给唤醒了,我们得赶紧跑,免得被裂缝波及。” 岳观潮话音未落,两侧山峰轰隆巨响,明显可以看到头顶一线天越来越窄,这代表山峰还在向内倾斜。 “不好,斜螯山还在往内倾斜!” 如果再不走,就是没被熔岩烫死,也得被山峰给压成肉饼,他们想起这种窝囊死法,互相搀扶着躲开落石,往越来越窄的开口跑去。 跑到最后连走路都没力气了,只能一步步爬向山谷口。 等众人一鼓作气爬进亮光,彻底远离山谷数百米,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们此时已经耗尽力气,身体散架似的酸疼无比,体力不支倒在草丛里! 岳观潮回忆起这两日在巫棺镇的怪异之事,总有种恍惚迷离感,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一场冗长又恐怖的噩梦。 他躺进草丛看向苍穹,那天际卷云堆积、湛蓝明澈、艳阳高照,温暖光线照在脸上,驱散了所有人面对巫棺镇产生的恶寒。 众人感受着野草刺挠伤口带来的痛感,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贪婪地享受着被晒得温热的土地,半晌都不愿爬起来。 “呼呼~我们是出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扇了自己一耳光,咧开嘴发出劫后余生才有的凄惨笑声。 他看向宋思媛和阿萤,她们两个脸盘花不溜秋好似挖煤刚出来,身体全是尘土碎屑,那衣服早已被灌木刮得破破烂烂,任谁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阿简,你看看她们两个,好像小花猫~” 岳观潮话音未落,一只青铜箭从斜螯山挤压中嗖嗖飞来。 陆奉简见势不妙,扬起身子替他挡下箭头。 岳观潮根本没想到会有箭头,只感觉自己被人猛力推开,等再一回头,陆奉简后背已然受伤,血浸满后背。 “阿简~” 岳观潮如虎狼般的嘶吼响彻旷野,只是,他再也没等来应有的回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后事之事 他心中涌出一丝不祥预感,扬起身子把陆奉简翻过身,惨白脸色、瞳仁扩散、那漆黑唇色已经说明他早已奄奄一息。 “阿简,你坚持住,我找人来救你。” 陆奉简更咽出声:“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没机会了,有个东西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 说完,他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像临终托孤似的塞进岳观潮掌心,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已经没了气息。 “不对,箭头伤口没有发黑,这不是毒箭,可为何他会毒发身亡。” 宋思媛百思不得其解,正苦恼时看向陆奉简的袖口,那衬衣似乎被血打湿,濡染成猩红团花。 岳观潮疯了般掀开陆奉简袖子,手臂明显是被尸头给咬了,和乌图满的伤口一模一样! 沉默,还是沉默,岳观潮脑子完全空白,像是一尾被晒干的鱼,瘫在地上半晌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我怎么没有发现他受伤了,要是早发现了,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岳观潮强忍着眼泪,朝着自己啪啪打起耳光,宋思媛赶紧拦住他: “你冷静点,奉简跟着我们一起跑出来,就是怕他受伤了会让我们分心迁就他,他的用心,你不能辜负了。” “既然出来了,就带他回家吧~” 事已至此,悔恨无用。 岳观潮正准备徒手挖坑,让陆奉简入土为安,才挖了不过数寸深,带血的手指忽然趴到硬物,他拿着匕首扒开土壤细看,这居然是他早已丢在祭坛的背包。 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黄金祭器和金贝! 岳观潮揉了揉眼睛,发觉这不是幻觉,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依旧沉沦在那个暗不见日的巫棺鬼镇。 宋思媛和阿萤察觉出问题看向背包,三个人面面相觑,后背不自觉蹿起麻意! 远处,马蹄哒哒声越来越近。 随后,一辆马车停在原地。 岳观潮看向那驾车之人,正是野河驿掌柜的,老陆。 “老陆,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岳观潮等恢复体力,问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距离野河镇几百里遇见故人,反而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是乌图满让我来的!” 老陆满是疮癞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老陆闻言,下了马车,看向正在晃动的山头,默默叹了口气: “他在你们走后不久就找到我,让我来斜螯后山等他,要么给你们收尸,要么给他收尸。”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一阵沉默。 岳观潮还想着乌图满真的是进巫棺镇缉拿盗宝贼,如此一来,这老头子一开始就知道巫棺镇有多恐怖,所以提前做了打算。 甚至,他已经意识到进入巫棺镇将殒命在此,但为了拯救孙女儿,还是义无反顾走入恐怖鬼镇。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众人想起这一点,心里感觉堵了东西,阿萤得知真相,疯了般面向山头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起。 “阿翁,我知错了,你回来吧,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呜呜呜呜呜。” 阿萤苍凉悲戚的哭声,在兴安岭野地草原回荡,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替她抹干净眼泪。 宋思媛跑过去抱住这女孩,不断抚慰着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寻到父母之日,就是亲缘灭绝之时,无论如何,她这个年纪也不该承受如此悲剧! “阿萤,披甲人自不负使命,他对得起披甲太保的威名,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要替你阿翁活下去。” 老陆从马车厢拿出草席,帮着岳观潮收敛陆奉简遗体,带着他们踏上返程的路。 翻山越野,蛇路穿林。 等马车远离斜螯山,岳观潮看向车窗后,那蟹钳岭已经成了一座独峰野山,想来肃慎祭坛大概是被完全摧毁了。 宋思媛可能是累坏了,靠着车厢沉沉睡下,他察觉阿萤不在车厢,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外,老陆正握着缰绳赶路。 阿萤撕下自己仅剩的斗篷,咬破手指写下招魂往生咒,用树杈做了招魂幡挂在车帮。 老陆到底还是有感情,他跟乌图满想来交情不浅,要不然也不会受如此大托。 他见阿萤要招魂,瞬间明白了她的一片孝心,热着眼圈拿出二胡。 马鞭一响,悲怆开唱。 “天渺渺,地茫茫,老人星落月无光;叹人生,若蚍蜉,大限来时万事休,功名利禄全是幻,荒草坟茔土一丘;情难舍,德难忘,哀思不尽天地长,绕棺向看无由会,唯叩灵魂一炬香;黄泉地,路迷茫,教人何处觅椿萱堂,徒垂泪,枉思量,望断云山抱痛长,诵经唯有苍穹听,愿祈尔祖往西方。” “乌图满老哥哎~小龙~小武~阿牛~阿虎~,一路走好,旗幡引魂,送还故乡~~~” 老陆仿佛西北秦腔艺人,苍凉悲壮的嗓音响彻千里野林,天地间荡漾起一股雄浑豪迈之气。 不知怎的,招魂幡簌簌飘动,送葬歌所到之处,无数林鸟乌泱泱旋飞。 一日后,岳观潮他们绕行百里地回到野河镇,替阿萤给乌图满他们立了各自的衣冠冢,两人在客栈修整两日后,终于要踏上回家之路。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临行送别 野河镇、牌楼外、山道 阿萤一袭白衣裙裳,替宋思媛抱着行李,岳观潮看向阿萤,眼里有着看妹妹的宠溺: “你确定,不跟我们回去?” “岳大哥,我在野河镇长大去其他地方反而不习惯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既然阿翁让老陆照顾我,我正好可以帮他打理野河驿。” 尽管阿萤眸中天真不再,却多了一丝清澈现实,岳观潮知道她已经从悲伤从抽离,心中这才稍微安慰一点。 如果按血缘来说,阿萤可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妹妹,只是这女孩始终不知道而已,既然乌碑弥已经封禁了她的记忆,岳观潮也不想多此一举,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还,那等我们回去,一定会给你来信,江湖再见!” 岳观潮咧嘴一笑,带着宋思媛骑在马背上,朝阿萤挥了挥手,他转过头看向腰间陶罐,用手拍了拍:“阿简,我带你回家!” “嘚儿驾~” 骏马嘶鸣,踏尘前行,他们很快消失在山路! 待他们走后,阿萤回头走进野河镇,他回到驿站时老陆正吹着口哨,擦着自己的酒坛子。 只是,这一次的坛子似乎变重了,他一个不留意,酒坛子咔嚓碎在地上。 一扒开碎片,十几个黄澄澄、金灿灿的金贝壳躺在酒水里! “嘿,可惜了我这坛子~” …… 兴安岭、鹰嘴坪、村口 三日车马劳顿,岳观潮和宋思媛回到奉天后,距离出鹰嘴坪已经过去七八天,一想二炮的癔症等不得,决定快马加鞭赶回屯子。 进了村子,岳观潮轰隆一声踹开院门。 这动静之大,吓得大黄呜咽几声钻进狗窝,等看见是他回来了,摇着尾巴蹭来蹭去。 岳青山正搁菜园里锄地,一看是侄儿回来了,没好气揶揄道:“不过了,是啵~” “二叔,二炮有救了。” 咣当,岳青山的锄头砸在地上,老眼闪出精光。 他们俩做贼似的关了正屋门,岳观潮拿出竹篓,翻开上面的针头线脑拿出背包,岳老汉打开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真去巫棺镇了?” 岳老汉还以为侄儿替他求来啥治疗瘟疫的药方儿,眼见是金灿灿的祭器,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颤巍巍嘬着烟斗。 “是,我和奉简、还有另外一个同伴都去了,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把东西扛回来,就想着能尽快把二炮治好。” 还没说完,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长背靠椅,就着瓷碗海饮一口凉茶,想拿透心凉强行压下赶路的燥热。 岳青山知道自己儿子有救了,满脸褶子笑开花,蹲在椅子上,比谁都高兴: “哎呀,奉简那小子也去了,别看他身板儿小可比咱都有能耐,你咋不把他带回来,那可是咱家的大恩人,俺还想杀只猪,好好招待招待他!” 这话,让岳观潮停下喝茶,他叹了口气,低头把陶罐摆在桌上。 “这不是带回来了吗?” 岳老汉扫了陶罐一眼,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你说啥,你说啥胡话呢,你可别跟叔胡咧咧,这大活人儿,咋能说没就没……” 岳青山说到最后一个字,自己都怔在原地,巫棺镇的恐怖,隔着几十年岁月再次浮现脑海。 “你说真的?不骗叔?” 事到如今,岳老汉还是不咋相信侄子的话,脑门子全是急的汗珠。 直到岳观潮拿出陆奉简怀表,他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无力地摊在椅子上! 岳青山吓得来不及吃烟,火星子灭了都不察觉,眼神变得恍惚:“那…那咋会突然就没了?” “我和奉简找了奉天报社的记者……本来已经逃出去,谁知道他替我挡了暗箭,再加上他被尸藤咬了一口,很快就毒发身亡。” 一炷香功夫,岳观潮事无巨细把陆奉简的事情说给岳青山,他听完连呼吸都变重了,沉默良久才慢吞吞说道: “他是咱爷俩儿的大恩人啊,可惜就是命太苦,要是当年家里没被土匪祸祸,现在怎么也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么着,咱就把他葬在你二婶旁边,逢年过节去上上香,不要让他变了孤魂野鬼,也算咱爷俩尽心了。” 岳观潮点点头,人都没了,说再多也没用,能尽尽哀思,也算他没辜负儿时情谊,他看向岳青山: “二叔,这事儿也不着急,我们今晚上就趁夜上山,把这东西给他们,二炮的病不知道能不能拖。” “也好!” 待日落西山,岳青山带着岳观潮套了辆马车,叔侄二人再上银驼寨。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瘟疫全消 披星踏月,拾路荒野。 银驼寨的绺子们像是知道他们叔侄俩要来,一路上并不阻拦,两人过关放卡,畅通无阻,很快走进聚义厅。 这一次,聚义厅提前清了场子,雪蜈蚣和镇神风坐在堂中主位,另有寨子里的四梁八柱,拿着棍棒支应在旁边。 “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老字匠正摩挲自己那包浆扇子,鼠眼瞅见岳青山来了,说是起身相迎贵客,那眼珠子冒着精光,压根没从竹篓上移开。 “哎呦,您说说,老弟兄早知道你要来,酒席就先预备着了,你要是通知一声,也用不着那么仓促不是。” 岳青山冷着一张脸,看向镇神风:“不必了,你镇神风的酒席,我可吃不起,你们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老头子眼神一示意,岳观潮搬出后背竹篓,稻草一掀开,黄澄澄祭器满满当当! 老字匠等的就是这一刻,忙不迭走下虎皮椅,拿着老花镜不断在竹篓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金漆鹦螺杯。 他拿出鹦螺杯的一刹那,雪蜈蚣不由得长吸一口气,周围四梁八柱无不呼吸粗重,喉咙吞咽口水! 仔细端详,鹦螺杯比拳头略大,开口如喇叭,表面镶嵌金片花丝,一圈圈螺纹镶嵌红黄蓝绿各色宝石,被四只杯脚牢牢驼起,哪怕不按黄金算,也是个价值连城的古物宝贝! 他拿起老花镜,不断端详鹦螺杯的纹理,对它赞不绝口: “啧啧啧啧~大当家的,你瞅瞅于爷这手笔,到底儿是跟着唐总长手下混过,不是咱们能比得起的。” “郑师爷,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雪蜈蚣虽然爱财,但跟老字匠比起来,那就是个奶娃娃,他当然不知道杯子的厉害。 老字匠也无意瞒着他,摇头晃脑说道: “北朝鹦螺杯。” “听说是兴安岭外北族毛子用的东西,珍贵得很,暂且不提这金身,光一颗宝石就价值连城,唐朝时玄宗皇帝被外族敬献过两只,一只给了那杨妃做酒器,另外一支嘛,长安城破的时候,让那安禄山给拿了去。” “听闻哪怕放进去一杯白水,等时间长了,喝起来也不逊那葡萄美酒,倒是个稀奇玩意儿。” 岳青山无意跟这些土匪搭腔,见老字匠验了货,拱手说道:“既然这金漆没问题,犬子的病可要你收了神通。” “那是自然~” “不过?” “不过什么,难不成你想反悔,我于德安是拔了香头子,可林场那几百号人那也不是吃素的!” 岳青山看着老字匠,早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吞他,可就是被他捏着把柄,就是个死苍蝇,也得捏着鼻子吞了。 这老土匪赶紧摆手示弱:“不敢不敢,小弟的命就是于当家给的,岂敢言而无信,赶紧给于当家拿一瓶祛瘟丹,给小公子治病。” 话音未落,那寨子里的小土匪抱着黑漆锦盒走出来,放在叔侄俩面前的桌子上。 岳青山把盒子一打开,里面摆着十几瓶白瓷做的拇指瓶,黄豆大的丹药丸隐约可见。 这老头子自然不会全信老字匠的话,拿出丹瓶摇晃均匀,倒了几颗递给老字匠: “镇神风,敢给人下瘟求财,可得守规矩验货。” “那是自然。” 老字匠也不含糊,仰着脖子把祛瘟丸吞进五脏庙,随后朝岳青山拱手说道: “于当家你若肯挂柱,这银驼寨的交椅哪能让旁人坐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当个苦哈哈的田庄汉有个啥意思,不如跟着老弟兄喝酒吃肉,岂不痛快。” 这老土匪还想继续说下去,岳青山压根不打算听他说完,拱手道:“不必了,但求心安。” “那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于二当家,好走不送~” 岳青山不作答复,头也不回带着岳观潮出了银驼寨。 第一百二十章 :飞鹰传书 等他们走后不久,雪蜈蚣走下虎皮椅,抓起金贝朝下洒落,金灿灿的光芒在烛火下隐隐闪动,勾起在场土匪赤裸裸的贪欲。 “哎~” 老字匠合起扇子,拦在雪蜈蚣前面: “大当家的稍安勿躁,按老夫人的规矩,这大件儿只能给她老人家留着,其余金贝,折了白银论资排辈给弟兄们分了也无妨。” “明白,按老规矩办,劳烦师爷给姑母报个喜讯,代我给她老人家儿问个好。” 雪蜈蚣见老字匠差人抬走竹篓,心疼得眉头紧皱,但银驼寨都是姑母的,他也没法子。 “那是自然。” 夜晚,老字匠房中明火秉烛,他拿起蚕茧宣铺在炕桌上,用蝇头小楷写下一段密文。 随后,他吹响口哨,漆黑夜空翅膀扑腾,不多时,玻璃窗前倒影出鹰的黑影。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头有黑翎的雀鹰,落在窗前梳理毛发,见窗户打开,扑腾翅膀飞进炕桌。 老字匠卷起宣纸,塞进这雀鹰脚上竹筒,随手把碗里肉条喂给它: “啧啧啧,云头乌,给你吃好喝好,给我把信儿带到。” 畜生都是有样学样,这雀鹰跟老书匠时间长了,比人还要刁钻奸猾,它直勾勾看向桌上煮肉,明显还没吃饱。 “你全都要?” 老字匠脸一拉,抄起鸡毛掸子:“嘿,你个孽畜!” 一顿敲打、扑腾乱飞。 这雀鹰闯出窗户,顷刻间飞进黑云,苦飞一夜,前往距奉天百十里外的唐家庄。 …… 唐家庄、章宅内院、敬慈堂 明月渐隐、天色微青,梨木雕花门半虚掩着,朦胧纱帐被清晨凉风吹起,烛火影影,窗花荡漾。 一头戴牡丹抹额的老妈子掀开珠帘,站在堂前院里看向青天,眼看时辰已到,蹑手蹑脚站在门外,低眉顺眼道: “老太太,时候到了,您可要洗漱。” 片刻后,一慵懒声音传出珠帘:“刘妈妈,起了,叫她们送进来罢。” 得了这妇人的信儿,等在月洞门外的丫鬟婆子抱着面盆、手盆、痰盂、恭桶、梳洗各物鱼贯而入,个个屏息凝神站立一旁,如流水似的渐次入内伺候。 待彻底洗漱完,两个丫鬟掀开珠帘,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出来。 这老妇人年近六十,头发却只是略略斑白,脸上细腻光滑,只在眼角下巴有轻微细纹,可见保养得不错,满头发丝用刨花水梳得如细腻水纹,脑后花团髻遍插金钗,走动之间流苏叮铃。 秋香色袄褂合着驼色马面裙微微摆动,被老妈子搀扶着走进西佛堂。 佛堂里,半人高的巨型宝阁放于正中。 三身佛全身遍施金箔,端庄肃穆菩萨低眉,双手合十静坐莲台。 两侧莲花佛灯照耀,映得神龛熠熠生辉,佛光大放。 桌案前,佛果香瓜高出盘碟、炉鼎供香袅袅燃起,西佛堂里暖香四溢。 这老妇人拉开宝阁下的神龛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黑漆牌位摆在供桌前,跪下蒲团,敲着木鱼念起《清心咒》。 那烛火隐隐跳动,照亮灵位上的金漆篆字: 先夫唐殿戎之灵位,未亡人唐章氏敬立。 这章氏打坐不过一炷香功夫,老妈子拿着竹筒走进来:“夫人,老师爷来信儿了。” “他说什么?” 章氏虽然手捻佛珠,明显静心不再,心口起伏不定。 “老师爷说宝藏拿到了,等再过半月就送到这里。” “好!” 话音未落,她手中佛珠忽然绷断,哗啦落地,满地蹦跳。 抬头一看,唐殿戎的灵位裂纹骤现,像个伤疤难看之极。 “夫人,这~” 见章氏不搭话,老妈子心领神会退出西佛堂。 章老太太心念一动,拿出《往生咒》,佛堂里弥漫唱诵,久久不绝。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兄友弟恭 两个人赶车一路,等到了家赶紧把药丸子喂进岳二炮嘴里。 瘟丹入嘴自然药到病除,岳青山前半夜寸步不离守着自家孩子,确定他面白消退气色渐渐充盈,这才回去补个觉。 翌日清早,天色泛青,岳观潮一听西厢房传出哈欠声,立刻明白是自家弟兄醒了。 “哈~哥,我这是睡了多久?” 岳观海打着哈欠看向院子,日头红彤似火挂在云间,大哥岳观潮露着精壮膀子,只穿着灯笼裤站桩打拳,汗水顺着小麦色肌肉溜进汗巾,拳拳火热。 “你们俩别傻站着咧,赶紧去吃饭。” 两兄弟走进正屋,桌上窝头、炖汤、炒菜、凉菜一应俱全,比过年还红火。 “爹,今儿个咋那么破费,还有黏豆包吃!” 岳二炮饿死鬼似的,拽起冰得凉丝丝的粘豆包往嘴里塞。 “好吃吗?” 岳观潮盯着弟兄,又给他夹了两个豆包。 他见岳青山和岳观潮看着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嘟囔着问道:“好吃好吃,哥,你咋不吃啊?” 岳观潮讪笑几声,眼神玩味看向岳二炮: “你知道你昏迷的这前几天,每天都得吃夹生饭才安生吗?” 岳二炮瞪大眼睛,满眼疑惑:“知道啊,昨晚上我爹给我学过,他怕出事还给我催吐过几回。” “那你知道你吐出来的饭在哪吗?” “在哪?” 岳二炮左右乱看,始终没找到夹生饭,他过头,看岳观潮直勾勾盯着粘豆包,突然就明白夹生饭去了哪。 “你…你说真的?” 岳二炮皱起眉毛,喉头开始滚动。 岳观潮满脸宠溺点点头:“那还能有假,我寻思扔了怪可惜,就全给你做成豆包了。” “呕…你~” 还没等岳观潮说完,岳二炮胃液翻涌,赶紧到院子菜地里催吐,奈何肚子里空空,只能干巴巴呕酸水。 “哎呦,都在呢,那我可真是来着了,还愣着干啥,赶紧进来啊!” “你说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自己敢捅娄子,那咋没本事担着嗫。” “赶紧麻溜儿地给我爬进来,再磨磨唧唧,我害让你爹揍你。” 岳观潮正想吃饭,院里吵吵嚷嚷的,他一听这乍唬唬的声音就知道是邻居花嫂。 还没起身去迎,花嫂手里提溜着高粱酒、油纸红糖,风风火火踏进门槛,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半大孩子,身上黑布黑褂洗得花白,清水鼻涕甩了半脸,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就是这孩子在庙会上跟岳二炮打赌,说他不敢去银驼寨捣地笼子,这才让岳二炮逞能耍狠,惹来无妄之灾。 “呦,正吃着呢,老岳叔。” “他嫂子,没吃呢吧,要不坐下对付几口。” 岳青山眼神一瞥,岳观潮赶紧把凳子搬过来,咣当一声拍在砖地上。 “不了,我早就吃过咧,正巧儿他爹刚回来,我寻思虎子这事儿闹的,确实不好看,我就想来给你们赔礼道歉,这都是新打的高粱酒,红糖也是老字号,都是好东西。” 岳青山摆摆手,一幅热络样子:“啧啧~咋这见外,都是几十年的邻居,小孩子瞎胡闹,咱大人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花嫂一听,可能没想到岳青山会这么说,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揪着碎花袖子不太好意思: “话不能那么说,要不是虎子嘴贱,那二炮也不能病那么长时间,孩子犯错就得收拾,他爹昨晚上抽了他好几顿,俺是那种护犊子的人儿吗?” 你是啊……岳观潮自顾自嚼着窝头,歪嘴腹诽。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是虎子撺掇二炮去的,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你家院门都不带开缝,病稍微好点,黄花菜都凉了,反倒屁颠屁颠上门赔罪了。 要不说花嫂精明,二炮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家孩子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虎子过来。 可现如今醒了,这家人算准了岳青山厚道想息事宁人,毕竟你儿子都醒了,总不能还挑我家的错儿,登门道歉还落个知错能改、和睦邻居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岳观潮想得明明白白,所以方才对花嫂也没多客气,就差把不欢迎写脸上了。 反倒是岳青山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甭管有啥恩怨,客人来了敬意得给足,他看时机已经成熟,一句话盖棺定论: “他嫂子,都过去了,二炮活蹦乱跳也没啥事儿,这东西你就带走了,林场啥也不缺。” “那,既然老叔你都这样说了,我就先回去了。” 花嫂见岳青山不计较,心里当即松了一口气,临走还揪着虎子耳朵做足了戏。 等她走后,岳二炮气鼓鼓坐进板凳:“爹,是虎子害的我,他们给的东西,你凭啥不要啊!” 岳青山点了烟斗,拧着眉头看向他这儿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你是缺他们一碗酒半口糖?哪有看男娃子送红糖的,她就是来意思意思,你还当真了你。” “咱真要收了她的礼,指不定背后咋编排你。” “行咧,行咧,吃完饭跟我去林场,我看不给你找活儿干,你还得跟着这帮臭小子疯玩,打今儿起就给我进山里砍木头去。” “顺便~” 岳青山收起嫌弃,叹了口气:“顺便,把你奉简哥的墓给挖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父慈子孝 因为陆奉简不是岳家人也没有被迁入族谱,岳观潮对老族长岳保康一通贿赂,这才让他在岳家坟园有个位置。 七天时间,岳观潮在林场坟园给陆奉简挖好墓穴、立好墓碑,又打了白幡洒了纸钱,吹吹打打几日,总算让他入土为安。 封土树碑之后,岳青山看岳观潮伤心有点惆怅,拉着岳二炮走出坟园,他知道这个侄儿没哭过,这反而会让他心里憋的难受。 男人在伤心的时候,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 “阿简~” 岳观潮拿出猪肉油果,在火盆里点了一把黄纸,火星明灭间,纸钱被风吹起。 他拿出一壶酒,全倒在墓碑下:“你放心,我知道你临终时候放到我怀里的怀表什么意思。” 岳观潮从口袋拿出怀表,两面精细雕琢都可以翻开,一面是表盘,另外一面,里面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他翻着黄纸,黑灰明灭盘旋空中,他看着黑白照片中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找你妹妹,她跟你失散多年,又只有小时候的留影,找起来比登天都难。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最牵挂你这个妹妹,在临走时已经拜托宋小姐替我在奉天打探消息,有动静她会通知我,只要我岳观潮活着一天就绝对会帮你找下去,也希望你在天有灵,在天上保佑你妹妹,让我早点找到他。” 黄纸燃尽,岳观潮支起身子,拍拍怀表放进口袋,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在此之前,咱得先搞清楚,这个兽形项链到底是什么!” …… 夜晚风凉,叔侄三个冲完澡,盘着胳膊面面相觑,看向桌子上摆着的兽形项链。 在巫棺镇时,岳观潮只顾得逃命,根本没来得及看着兽形项链什么样子。 他现在才有时间细看,兽形吊坠由两部分组成,兽符吊坠和黄金项链! 兽符形制很清楚,是只老虎。 这只老虎扬起脑袋,满嘴獠牙、前爪伏地、后背拱起,尾巴绕出“己”字贴在后臀,生动逼真、栩栩如生。 单手就能握住,通体漆黑如墨,表面雕刻古怪篆文符号,金漆点墨,闪耀光芒。 在兽符外,还有一圈拇指宽的青铜箍环将它禁锢其中。 黄金项链环环相扣,每一环都是精雕细刻的厚重贝壳鳞,鳞片不大,比小指甲盖略小,鳞片间穿起金珠、玛瑙珠、五色石,配色大胆,奇异奢靡。 “这玩意儿,你是咋带回来的?” 岳青山瞅着兽形项链,眼神玩味看向侄儿:“是不是还藏着其他东西?” 岳观潮瞪大眼睛,像是被猜中心思,讪笑几声拿出包袱。 他从里面拿出一袋东西,哗啦啦倒在桌子上:“这回真没有了,全给这些土匪太可惜,我好歹给自己留点儿。” 岳青山用烟斗把子数着铸造精美的金贝壳,足足三十个,倒吸一口凉气:“得亏金贝多,他们没发现,要是让镇神风察觉了,咱爷俩的命就搁那了。” “二叔,这不是拿来孝敬您的吗?” 岳观潮眼见事情败露,呲牙咧嘴推给岳青山。 “那好,既然是你孝敬你二叔,我就笑纳了,正好替你俩存着。” 岳老汉也不含糊,拿着烟斗把子扒拉过去,岳观潮看得肉疼,啪一声抓住最后几个: “二叔,差不多得了,你给我留点儿,我还得去奉天给奉简找失散的妹子,没钱寸步难行。” “行,钱用到正地方就好。” “不过二叔,你好像知道这东西?” 岳观潮早就看出来,他二叔见到虎形项链并不惊讶,可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岳青山摆弄着兽形项链: “这东西叫虎符,是古代行兵打仗用的兵符,合则发兵征讨,分则按兵不动,一般是将领拿一半、朝廷拿一半,除非调兵遣将,否则永不契合。” “你二叔以前跟人盗……到关外跟人做生意的时候,曾经有人从墓里盗墓出过虎符,造型啥样的都有,但作用都差不多。” 这老头子说到一半,发觉儿子还不知道他是土匪,赶紧转了说辞遮掩过去,岳观潮心领神会,他二叔多半见过其他虎符。 “二叔,那你知道这虎符是哪朝哪代的吗?” 如果能辨别是哪朝哪代的,他们就能推断出那个祭坛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产物,北朝小国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个朝代在山里建的祭坛。 “这我就不清楚了,历朝历代都有虎符,只是形制有区别,我暂时也看不出来,这虎符到底是哪个朝代的,连符文都不认识,能看出个啥东西。” “不过!” 岳青山话锋一转:“我看项链上有五色石,这种东西倒像是祭器。” “那你可说对了,这玩意儿就在那啥大鲜卑女巫的神像上,我还差点栽在她手里!” 岳观潮想起巫棺镇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他低头思索片刻,眼前一亮: “哎,二叔,既然是祭器,要不找马婆婆给掌掌眼,我看她那白仙堂也有五色石,说不定以前是一窝儿呢!” “也好,马妹子这一次出那么大力,确实该去酬谢人家,明天我带你们去一趟。” “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都犯嘀咕,你是咋知道灶台藏钱的?” 岳青山话一出口,岳二炮紧张地缩了下头,知子莫若父,他的这番动作根本躲不过岳老汉的毒辣眼神。 “哥,你可不仗义。” “我说啥了。”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岳青山抽出鸡毛掸子,这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马婆婆渊源 第二天,岳青山起了个大早,把黑马套进马车,叔侄三人带着林场打的山珍赶往白仙涠。 走在路上,岳观潮很好奇,像二叔这样的土匪,怎么会跟白仙涠的医婆奶奶有渊源,他又不能当着二炮的面说开,索性拐弯抹角问出来: “二叔,你不是说你和马婆婆是旧相识,你们俩是咋认识的?” 岳青山在马车里沉思片刻,想起以前的故事: “那可是一段老黄历了,当初你爹娘带着我入关讨饭,半路遇上土匪,我带着你逃出来在鹰嘴坪扎下根。” “那时候我四十来岁,正是力气大的时候,当时土匪猖獗,各个村庄镇子都起堡垒搭炮台,就是为了防备土匪砸窑,我仗着一身本事也进了鹰嘴坪乡勇团,跟着当时的老把头巡视山林、驱赶野兽。” “当时村里有个规矩,谁要是打死了野兽把皮剥下来,宗亲会奖励给一吊铜钱,那时候你还小,抱在怀里还跟个小猫似的。” 岳青山提起这一点,语气略略更咽: “我一个大男人也养不活你,就把你托给刚要了孩子的庄户,勉强讨口奶喝,我就想着多挣点钱买米糊啥的,也就不劳烦人家了。” “也正巧,我跟着乡勇团巡逻时候瞅见一只瘸拐老狼,狼都是成群结队,一旦落单那指定儿是被赶出来了,老弱病狼最好对付,我眼热这上好狼皮,就擅自脱队去追野狼。” “哪成想!” 岳老汉说到这里,至今还心有余悸,倒吸一口凉气: “哪成想,这老狼给我来了个苦肉计,它奶奶的把我引到深山里,我一转身,十几头壮年公狼呲牙咧嘴盯着我,绿油油眼珠子盯得人心发毛,你们都不知道,这老母狼奸计得逞的眼珠子多奸诈。” “后来,我拿着枪被他们逼到半坡边,被狼爪扑了眼珠子,眼睛暂时看不见了,幸亏斜坡下是悬崖,我被一棵树接住才没掉下山崖摔死。” “你二叔我在崖上挂了两天,饿了吃果子,渴了喝露水,还想着命就此没了,结果老天爷长眼,让我碰到你马婆婆。” 提起马婆婆,岳青山的语气感激又高兴,还有一丝别样的遗憾。 “她当时跟着山里的白老太奶学医,刚刚下山历练,采草药时恰好碰着我,一来二去,你二叔就被她给救下来,是她用草药给我将养半月,才保住我这一对招子。” 叔侄三个说着往事,白仙涠已近在眼前! 一别半月,等他们三个赶到白仙涠,马老太太正搁院子里晒草药。 “马妹子,我们来看你了?” 马老太看向前方,岳观潮拿着打下的野山珍放进院子。 她摇摇头拉住岳青山:“青山老哥,你来都来了,还带啥东西。” 岳青山黝黑的脸,露出憨厚笑容: “妹子,要搁平常我也就不见外了,这不是二炮病好了,我特地来谢谢你,这一次要不是你给出了主意,我们俩到现在还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咋办。” “那成,这次我也托大一回,收下你这谢礼。” “不过?老哥,若只是来送谢礼,怎么这次全家都来了?” 马老太太眼神善意又狡黠,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看来,啥都瞒不过你,我这次带他们来,也是想让妹子你给掌掌眼。” 说完,岳观潮拿出布袋,把虎符项链递给马婆婆。 马老太太接过项链,还没仔细看,立马吓得后退数步,眉眼明显慌张起来。 她强稳心神,扶着心口问道:“这……你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马婆婆,这东西很厉害吗?” 岳观潮察觉到老太太的脸色,心说这东西估计大有来头,要不然也不会被大鲜卑女巫建祭坛祭祀它。 马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我只知道这是一枚祭器,但是却跟寻常祭器完全不同,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一股冲天煞气,想来这虎符上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是个不祥之物。” “寻常人碰得多了,很容易厄运缠身,你们啊,可千万别留下这祸害。” 岳观潮听见马老太的说法,也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它扔掉,但想想大鲜卑女巫壁画中记载的东西,他又想搞懂这虎符的秘密。 他明白,想留下这东西,就要祛除虎符上的煞气:“马婆婆,如果非要留在身边,你有没有办法祛除虎符身上的煞气!” 马老太点点头:“方法当然是有,兵符有阳煞,我们怕是得用纯阴之体,去压一压煞气。” “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 岳青山松了一口气,拿出钱袋子数了几块大洋递给马老太,这马婆婆自然百般推辞。 岳老汉只能强塞到她手里:“妹子,这是你治病救人的本钱,可不能为我们破了规矩,要是你不给,那我们以后可不敢再托你办事儿了。” “好好好,我也就不扭捏了,反正这钱也得去隔壁镇上置办东西,这钱多少也能上下打点。” “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妨跟我去镇上庙会逛逛,等回来的时候,那些女子估计就自己过来了。” 马老太太说完,朝天吹响口哨,堂中咯吱乱叫,一只狸猫大的白刺猬屁颠跑到她脚下。 这老太太宠溺得抱起刺猬拍了几下,看着它低声说道:“就说马婆婆请客,把她们都请来相助。” 这刺猬好似能听懂人话,仰头吱叫几声,迈着小短腿走出院子,消失在野外竹林。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梨园名角 奉天、铜锣巷、宋宅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哎~” 宋伯躲着清早暖阳,拿起茶盘哼着小曲儿,略过游廊敲响东院房门: “小姐,你要的早茶来了,我怕你不吃东西饿着,还给你热了几片老爷太太送来的洋馒头。” “哈哈哈哈,那叫起司面包,好啦好啦,我已经起了,送进来吧。” “得嘞~” 得了大小姐的话音,宋伯迈进雕花门,宋思媛正穿着睡袍,站在西书房里忙碌。 他掀开纱帘走进去,书房侧面摆着一面巨大木板,上面贴满奇怪的黑白照片,照片之间用各色线条互相衔接,看起来密密麻麻神秘极了。 “小姐,你这也回来七八天了,成天不吃不睡的,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宋伯虽然不怎么识字,看她如此废寝忘食整理,却还是知道这东西对她很重要,他把茶盘放下,拿出杯子用绸布擦干净。 香茶入杯,激起阵阵香甜暖意! 宋思媛转身拿起白瓷茶杯,对着花鬓斑白的宋伯点点头: “宋伯,手札丢在那个地方了,幸亏我把相机挂脖子才没全军覆没,我得趁着这几天记忆还没消失,赶紧把笔记上的内容整理出来。” 宋伯想起她这段经历,愁得皱着眉头: “要我说,小姐你金尊玉贵,就不应该去那野蛮的地方,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伤口,你说老爷夫人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要看到你这满身伤口,我可怎么交代。” 宋思媛耸耸肩,朝着这老管家俏皮一笑: “你放心,宋伯,我父母回来,我自己跟他们解释,你就出去吧,我得赶紧把东西写出来。” “好好,我就不打搅你了。” 宋伯走后,宋思媛拉开椅子坐在桌案前,拿出钢笔在黄蚕纸上写下标题: 《奇闻,清末大匪唐殿戎酿惊天惨案,古镇全族屠灭》 几个时辰过去,宋思媛抛却一切杂念,聚精会神将这些天的见闻,根据历史资料补充完成,还原出唐殿戎屠杀巫棺镇的诸多细节。 写到尽兴处,她甚至能感受笔下的人物一个个跃然纸上,用血泪哭诉她们的悲惨遭遇。 唰唰簌簌,文成落笔。 她看着面前厚厚一沓报道,长呼出一口气,这将是她新闻生涯中最具爆炸性也最具深度的新闻稿! “阿姐,我来看你了。” 宋思媛伸了个懒腰,宋清阳推开房门,拿着药箱走进来。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敲门吗?” 想起宋清阳看到她打哈欠的样子,宋思媛有点尴尬。 “我们俩青梅竹马,看到了也没啥,我这可是为你送重大消息来了!” 宋清阳故作神秘的样子,引起宋思媛的好奇,她走出桌案锤了一下他心口: “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这是我朋友托我问的事情。” 宋清阳一听她提起岳观潮,立马拉下脸子不乐意了: “你说的不会是那位岳先生吧,要早知道是他,我就不给你跑前跑后办了。” 宋思媛眯起眼睛一脸玩味:“你好像对他很不满啊。”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你身上,平常细皮嫩肉的,现在全是伤口。” 宋清阳不等她同意,打开药箱拿出瓶瓶罐罐:“这是东北外商联会送的营养品,还有我给你弄的上好白药,可以好得快一点。” “哎呀,这些东西宋伯早就准备好了,赶紧把我要的资料给我。” 看见宋思媛有点不耐烦,宋清阳赶紧拿出资料袋:“你要我查的陆毓容,我给你追查了,这人可不简单啊。” 宋清阳从文件袋拿出一张照片,宋思媛接过照片,看清她的一刹那,不禁瞪大眼睛。 柳叶细眉,淡妆得宜、晶莹翘鼻、瓜子脸盘。 波浪烫发推成摩登发髻,刘海梳拢到头顶,鬓边簪起一朵银白山茶花,美人面浓艳万千,一袭新式旗袍将其玲珑身材极尽展示。 这妆容精致的女子,有着比常人姣好千倍的面容,那一抹红唇衬得她如春日桃花。 宋思媛看向宋清阳:“你给我福棠院名角的照片干啥?” 宋清阳眼神变得神秘,无奈地点点头: “你要找的陆毓容是谁,我一开始也没查到什么头绪,东北这些年兵荒马乱,陆毓容的资料只停留在十几岁,我还以为早就没了,直到看到楼云贤上了《摩登时代》杂志的专访,看了她自述生平的话,我这才把她跟照片里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只能说造化弄人,原来名震东三省的梨园名角,居然有这样的人生。” 宋思媛知道宋清阳没开玩笑,疯了般打开资料袋,开始浏览楼云贤半年前的杂志报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仙涠阴阳戏 兴安盟、白仙涠镇、庙会 一入秋季,五谷丰收,鹰盘岭附近的村镇城寨多举行庙会,四方村民劳碌半年,大都赶场来热闹一番,自然聚集不少九流行当。 瓜果五谷、针头线脑、鼠药金丸、杂耍口技、乡野戏台,江湖算命、剃头赶挑……所有小商小贩架着马车,搭起数里窝棚,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喧闹又热络! 岳家弟兄跟着马老太太,手里提溜着刚才买的五色谷、猪肉条、线香,身上还扛着一大捆白布,走得全身热汗也不敢停下。 马老太太迈着小碎步,自顾自嘟囔道: “你们弟兄两个啊,平常都替老爷子担着点,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劳累了。” “听见了吗,哥,马婆婆要你多提我爹担着点!” 马老太太看像岳二炮,什么东西都不拿,兜里揣着买好的一纸包干果,吊儿郎当吐果皮的样子看着就欠打。 还没说完,立马被马老太劈头盖脸打了一扇子。 “尤其是你,要不是你闯了祸,你老爹也不会那么劳累,我跟你说,不能指望你哥一辈子,等你俩成家了肯定要分开过。” “哎呦,知道知道,我替他拿着不就行了。” 岳二炮正打算扛起一圈白布,转头看到荒草土堆上扎起的戏班草台,吓得一个哆嗦,朝后踉跄几步。 “怎么,很眼熟?” 马老太太看向这小伙子,明显是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岳二炮点头如捣蒜:“嗯嗯…奇怪,我刚才一眨眼的功夫,明明看到戏台上真有脑袋滚下来,怎么突然又没有了。” 马老太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后面,他们身后两侧各有一搭戏台。 左边戏台子虽然简陋,可该有的栏杆、藻井、幕画、帷幕都有,戏台上生旦净末丑戏服精美、装扮华丽,唱着《麻姑献寿》。 戏台前乌泱泱的全是老人小孩儿,再加上卖糖葫芦、驴打滚、黄豆糕的叫卖声,可谓热闹非常。 反观对面,另外一台称得上寒酸至极。 戏台潦草粗糙,在乱石摊前用砖石砌成柱,顶起马车大的木板,几根老朽枯木搭为四梁八柱,挂着破烂发白的帷幕,只请了一些乡野戏子在上面唱跳,咿咿呀呀听不清楚,略略记得是什么血洒白练、六月飞冤! 戏台前连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几只瘸腿生疮的流浪猫狗,无精打采趴在戏台下,也不知是在听戏,还是在打盹儿。 “那自然,这叫阴戏台,压根不是给活人看的!” “不是给人看的,那是给谁看得?” 岳二炮还没问完,马婆婆拧着他耳朵,趴在耳边嘀咕道: “你这蠢小子,非要婆婆我把话说明白是吧?不是给活人看得,你猜是谁看得。” 岳二炮正是好奇的年纪,走路时看见狗撒尿都想踹两下,他瞪大眼睛:“野荡子(孤魂野鬼),那为啥这样啊,他们也会看戏?” 马老太本想继续往前走,看岳二炮那么顽劣,心想得赶紧把她们庙会的规矩说清楚,免得再惹祸上身。 她定定神,斜眼看了一眼戏台: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白仙涠就这种规矩,谁组织的庙会谁就得充大请戏班子热络热络,这一请可不是请一班,必须得是一阴一阳两班戏台子,阳戏班子只准唱欢乐吉祥的戏,阴戏班子嘛,专挑窦娥冤、救风尘、秦香莲这种苦情戏,越苦越惨最好。” “为啥?我可稀罕逛庙会了,听点高兴的不好吗!” “那是你~”马老太瞪了一眼: “但凡在外游荡,必是那因果苦身不得转世的,他们都过得那么苦了,看了吉祥戏就麻烦了,指不定要给庙会添多大乱子,万一积怨已久可是要成厉害的,让他们看苦情戏,再想想自己也就没那么苦,不乱找事儿,这庙会不就能开下去了。” “这规矩也不知道咋传下来的,反正这百十年就是这么个老理儿,按法子做了自然是相安无事,但也有那坏规矩的。” “怎么样?” 岳二炮已经等不及知道结果,这鬼鬼祟祟的故事,他喜欢得很! “怎么样?” 马老太做了个一刀咔嚓的手势。 “全家死得忒惨!” 马老太说的故事,岳观潮倒是也略有耳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作孽犹可恕 往前数个十年,鹰嘴岭附近的周家村,就有一富户地主姓周。 这周财主光四合院就占了好几亩地,家里田产铺面不计其数,姨奶奶大小姐回回出门要十几个轿子抬他们。 你要说这人平时对人也慈眉善目很敞亮,一遇上给钱就变得又扣又蠢。 就因为跟自家长工约定过鸡鸣上工,为了让家里的长工多干活,背地里专门训练自家的公鸡早几更打鸣。 早上工,他夸你把田庄当家。 晚上工,他骂你光知道吃白饭,田庄不养闲人。 每到天灾,必定四处收田收奴。 哪怕不是对长工,对种自家地的佃户也没多好。 一到年尾吃拜年席,就扯开嗓子唱大戏! 先是对交田租多的佃户一顿夸,还要奖励几两银子。 然后立马怒目冷言,斥责交田租少的佃户懒驴拉磨不使力,还放言要把交租最少的佃户的地皮收回赶出去。 此话一出,佃户可就慌了! 我辛辛苦苦一年,交得再多也能吃饭,要是地收了,那只能全家饿死。 于是,哪怕有些佃户真的收成少,为了不被收掉地,也得多拿出几成给这姓周的,美其名曰收成好了。 如此一来,周财主只需要每年挑出交租最多的佃户,舍出去几两银子,年尾就有多于几十倍的田租收益。 如此重重,恶行昭昭,端的是乡绅乡贤的派头,干的全是恶心人的事。 他啊,到底儿是栽在扣门上,误了全家性命。 是日,老财主的母亲过八十大寿,他耗费几百两白银筹措打点办祝寿庙会,光是县里的大员都不知道请来多少。 一入厅堂,摆设必奢华、吃食必精美、来往必豪门,可就是在请戏班子上犯了糊涂。 周财主只想请阳戏班,不想请那阴戏班,毕竟那些戏子也是要给钱打点,几十两白花花银子出去,他肉疼。 他呢,就想了个损招儿。 推掉阴戏班子,让阳戏班子半天唱阳戏,晚上等没人了再唱阴戏,花一样钱唱两样戏。 周财主一想这省钱妙招,高兴得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 有家奴提醒他别忘了规矩,他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老刁奴,叫你多嘴,老爷我治死的穷人多了,还怕穷鬼? 白天,自然无事,八方来贺寿,热闹又风光。 可到了晚上,乡民归家,宾客散尽,戏台子孤零零站在黑暗里,哪怕点了油灯也跟野猫眼睛,没一点亮子。 那旦角穿着青黑水袖、花瓣满头包着雪白头巾,手戴锁链拿银剑,咿咿呀呀唱着《窦娥冤》。 戏台上时不时阴风袭来,吹得戏台呜咽悲鸣摇晃不停,再好的功夫,也得更咽踉跄,甭管是打鼓敲邦还是锣鼓二胡的,全都像丢了魂儿,拉得不成样子。 这旦角山里红演到血洒白练,呼呼风声竟然化作幽噎鬼哭,戏台周围隐隐约约白影晃动,虽然看不大见人影,却感觉站的满满当当。 班主哪儿都有人捧着敬着,一看这架势,吓得赶紧退了银钱,带着戏班子趁夜离开。 周财主见戏班子退了唱阴戏的钱,也乐得又省了几十两,高兴得啥啥都忘了。 前半夜暂且无事,等到了后半夜,整个周宅里都响起极其难听的鬼哭狼嚎,那些主子丫鬟像疯魔了般互相打杀,闹腾一夜才算安生。 有听到动静的村民从院墙翻进去查看,嗷一嗓子吓得翻出来,到地上的时候,黄汤顺着裤腿满地流。 这事儿,很快就报到县里,那衙役一打开宅门,嚯~ 全家老小、甭管是老太太还是少爷小姐,全都整整齐齐吊死在厅前梁上,反倒是丫鬟奴仆没多大事儿,只是被打晕了,泼了几碗冷井水立马就清醒了。 县太爷拉起公堂拍案一问,奴仆们有一说一全都招了! 原来,昨晚上所有主子都犯了魔怔,又哭又闹说自己过得苦,连台戏都不让听,一哭二闹三上吊,谁拦他们就一通抓挠撕咬,最后,丫鬟家奴们竟也拦不住,让这周财主全都吊死在横梁上。 既然是不敬鬼神遭报应,县太爷也没什么好查的,他让丫鬟奴仆们画押佐证,立刻开恩恢复了自由身。 至于周财主的万贯家财,县太爷高风亮节,自然是替周老爷保管,造福乡民。 厘清缘由,结案封状。 这件事,要搁在老人嘴里,那就是周财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坏规矩遭了现世报。 可他问起二叔,岳老汉却嘬起烟斗,眼神狡黠看了他一眼,话中有话: “要真是丫鬟被抓挠,为啥她们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而且,我可听说他们死的缰绳,是阴戏子常用的狗血绳!” “这,咱可就不知道喽,反正家奴仆得自由、县太爷得宝物、阴戏子出了气,他周财主咋个死的,谁在乎!”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周财主坏事做尽,必定有天收,乡间百姓苦周财主久矣,这件事茶余饭后半个月,也就渐渐没人再提。 若再提起,便是要庙会当家儿的守老规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见阴戏子 “反正我听我师父说,寻常戏子都不愿意当阴戏子,但凡当了阴戏子的,大都在人间消了名儿,只是借了躯壳来人间给这些野荡子唱戏,你不请他们,野荡子没戏看,还不得折腾活人儿!” 马老太见岳二炮眼里透着害怕,立马看出他的想法了:“你刚才,咋对他们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当时也看见这东西,才鬼迷心窍去了银驼寨。” 岳二炮见马老太猜中他心中所想,点头如捣蒜,看神仙一样看着她: “马婆婆,你咋跟活神仙似的!” “当时,我跟虎子就是去镇上逛庙会,后来不知道咋地憋不住尿了,瞅见野戏台在那儿,就跑到野戏台后面,痛痛快快尿了一泡。” “没成想,我出来的时候,虎子就跟癔症了似的,跟我说啥银驼寨有人打地笼子,捉猎物,我一心痒痒就想去看看。” “到地方我看地笼子里全是毛色好的野物,就想弄几只回家尝尝鲜,我和虎子架着马车刚回家,我立马就开始上吐下泻,胆汁儿都快吐出来了,之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马老太太哈哈一乐:“那是自然,阴戏子别的不会,通阴使绊子一准儿行,你在人家地盘上撒尿,可不得整整你。” “二炮,你还记得那阴戏台上写的啥吗?” 岳观潮明白,像这样的庙会但凡是东道主请的戏班子,那戏班子两边的贺联上,都有大家的名讳地位,也算是给东家打了招牌。 岳二炮揉着后脑勺,拧着眉头不断细想,脱口而出:“写得酸不溜秋,你也知道我不咋爱整书看,别的我不知道是啥意思,反正我就看出来里面有个人名。” “谁?” “寿星公郑审丰!” 我茓……岳观潮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把那老畜生的天灵盖给掀了! 他以前就想过是银驼寨密谋在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眼见那庙会东家是郑审丰,心中一切猜测已然成真。 恐怕,二炮这次被魇住,已经不单纯是惊堂撞煞,更多可能是被人给下套了,一环套一环,差点把他们叔爷俩吓死! 如果老字匠的一切作为都是有预谋的,那也就不存在意外得知他二叔身份一说,这样一来,恐怕针对他们叔爷仨的计划,一早就开始谋篇布局。 可到底是谁,要跟他们过不去,岳观潮却一无所知。 不过,他不认为这老杂毛真就此罢休! 这些土匪就是闻见荤腥儿的狗,都已经吃上肉了,岂会轻易收起獠牙。 那也就是说,银驼寨必定还有后招……想起这一点,岳观潮这几天稍微安定的内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必须得给二叔提个醒,免得他们在村子里再碰上啥事儿。 “我说,你们哥俩儿要是不想再逛了,那咱就打道儿回府,咋样?” “好,马婆婆,我俩全听你的!” 东西置办齐全了,兄弟俩拿着东西跟在马老太身后回到马车上,岳老汉见老太太坐在车板上,敲灭烟斗驾马前行。 路上,岳观潮让岳二炮替下二叔,朝岳老汉嘀咕道: “二叔,二炮出事的那庙会,好像是银驼寨的老字匠凑的场子,我感觉这土匪阴得很,不知道啥时候就又给我们使绊子了,我过几天去奉天后,你和二炮得主意着点。” 岳老汉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拧着眉头点点头: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二炮你得带上,让他在家指不定出事,离鹰嘴坪越远就越安全。” “但是,你别主动带上他,这掘犊子肯定想问为啥,让他自己好奇跟着你。” “成,我知道咋办了。” 日悬天中、阳炽高盛。 他们赶着马车回到白仙涠时,马婆婆医堂前的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乌泱泱站在树下,明晃晃的光照在身上,竟看不出一点影子! “呦呵,来得都挺快啊。” 岳观潮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树下站着诸多行头精致的水袖女角,像是进了戏院后台,满目全是浓妆艳抹、油头粉面、花片贴鬓。 这些女子步履娉婷、浅笑依稀,一举一动都婀娜多姿、颇有风情。 他看向这些女角的脚,心里咯噔一下,那脚后跟明显没贴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妖冶女角 “都别站着了,咋不赶紧进去!” 马老太太跳下马车,还没走到门口,院门吱呀一声两侧洞开。 “这可是你马仙姑的院子,若没有你的允许,姐妹们就是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硬闯。” 女角娇滴滴的戏腔,说得人心潮萌动,岳二炮看着这些美艳戏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岳观潮见他春心萌动,一巴掌拍在翘臀上,疼得他清醒过来。 “哥,你干哈打我,你难道不想……?” 他见岳观潮巴掌又来,这才闭嘴不吭气。 “你个憨种,你看看她们的脚后跟,发色心也得看看是不是活的!” 岳二炮看向这些女角,尽管衣裙翩跹不停,还是可以看出,绣花鞋明显垫着脚。 这一眼,立马让他绝了想法,后背冒出冷汗。 “啥也别说了,赶紧下车吧。” 叔侄三人下了车,跟在女角后面进入院子,等女角都进了屋,岳观潮赶紧拦下马老太: “马婆婆,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阴戏子吧?” 马老太神秘兮兮点点头: “那当然是,你还以为老婆子我说的纯阴之气指的是大姑娘呢,暂且不说那些姑娘愿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就是他们真来了,我们也不敢多留宿,万一发生点啥事,我可没法子交代。” “再说所谓纯阴之体,指的也不是女娃娃,无论男女,只要是活人,那身上就有阳气,至于纯阴之体是啥,老婆子我也不必话明,阴戏子,不就是最合适的人!” 这老太太看出了岳观潮的顾虑,拍了拍心口: “不过,你们可以信得过老婆子,世间阳戏班没有八千也有一万,阴戏子与阴戏子也不一样。” “那好,全靠您了。” 岳观潮朝马老太作揖拱手,给足她面子! “既然东西买回来了,你们也别闲着了,把阵仗给我扎起来,我已经跟你二叔说过了,他知道怎么弄。” “哎,好嘞~” 岳老汉一招手,他们弟兄俩搬出两米长的供桌,拿出五个海碗,将黄豆、黑豆、绿豆、白米、红豆全都装进海碗,在碗口堆出小山。 又另外取出三个铜茶盘,两边放白水祚肉,中间放着羊羔子大小的烤乳猪。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小瓷盘,摞着糖瓜米糕、油果仙桃,等再把三个炉鼎放在桌案最前面,贡品已然齐全! “好了没?” 马老太太抱着自家宠物走过去,见贡品已经齐全,满意得摸着手上的白刺猬。 “差不多好了,妹子你还需要摆啥东西不?” “剩下的东西啊,得我老婆子亲自来,你们起开。” 岳老汉识趣儿得带着他们走开,马老太眼神示意,一个小女角抱着神龛走出来。 这老太太哼着曲儿,将柳木黑漆神牌请出来,待她把所有神牌放上供桌,岳观潮这才把神牌看清楚。 供桌前,通天教主神牌在左,金花教主在右边,身后还摆着白老太奶的神牌。 三个神牌刚好将炉鼎瓜分完毕,各有三炷线香火星明灭,袅袅起烟! 马老太太朝这神牌作揖叩拜,嘴里嘟嘟囔囔道: “通天教主、金花娘娘,白老太奶,弟子今日请你们出山,你们吃好喝好享受供奉,怎么也得把弟子这事儿给办喽。” “孩子,把那两丈白布拿来,绕在五色柱前,围成露天棚,然后你们就给我躲到西耳房不许偷看。” 岳观潮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应该是为了某种仪式,他带着岳二炮拿着白布,全都绕在五色柱外,等围成露天棚,刚好将白布用完,顺手用铁丝给别上。 “走吧,小子们,以后的事儿就不是咱们可以做主的了。” 岳老汉催促后,岳观潮带着岳二炮走进正堂。 一个小女角见岳二炮进来,古灵精怪的眼珠胡乱一转,突然弱柳扶风似的倒在他怀里。 “哎哎…哥!” 岳二炮早知道这些女角不正常,吓得僵直在原地。 岳观潮看向身后,三步跨回去看着这美貌女角,微微正色道: “姑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方才我兄弟冒犯了你们,还请你见谅!” “冒犯?何以如此说,我看这小哥身强力壮,谁不喜欢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不如助我修行,做一对山野仙履,何如?” 说完,纤纤玉手伸进岳二炮汗衫,腰肢弯腰扭动,恨不得贴上去,逗得其他女角银铃浅笑! 不知为啥,岳观潮感觉她不正经,倒不是说品行,而是感觉她不像是人,倒像是个…美女蛇! “姑娘,那我可得罪了!” 岳观潮不露面色,伸手掏进裤兜里摸索,鼓鼓囊囊的样子,看得女角直添舌头! “你,可比你弟弟还要壮实……” 她话还没说完,岳观潮面无表情掏出裤兜里的虎符吊坠。 “你…你太过分了!” 和他想的一样,这女角见到项链,美艳旖旎的脸面色潮红,骤然显出惊恐神色,朝后踉跄几步松开岳二炮! 从她的表情来看,绝对不是装的,这虎符的作用,可比他想的还大。 第一百二十九章 :驱煞惊堂阵 “竹青,好了,别再骚扰客人,你真坏了我大事,我可要告到柳老太奶那里去!” “是是是,我这就来,没风情的傻小子!” “把项链给我请过来吧,我要戴着它做法。” 岳观潮拿出项链,跟在一步三扭的竹青后面走出去,马老太太戴上项链朝堂口一招手,其他女角也都鱼贯而出。 “把手给我!” 岳观潮伸出胳膊,马老太拿出一盏巴掌大的玉碗,拿起银刀刺向他手臂。 鲜红的血,顺着刀痕溜进玉碗。 待落尽半碗血,马老太从瓷瓶倒出白丹,搓碎了捏在伤口处,只按压几下,血竟然凝固不流,只微微有些痛感。 “这是上好的白药,可以止血消痛,要您小半碗血是想用阳血引出虎符上的阳煞!” “你回去休息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可千万别出来。” 待岳观潮走后,马老太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子粉末倒进玉碗中,又加了些清露用玉杵搅拌。 半碗红血随即变得如琥珀般透明,表面荡起金灿灿光芒,在日头下熠熠闪光。 岳观潮走进西耳房里,听着外面嗡嗡嚷嚷的声响,他心里也好奇起来。 “哥,你想不想看看,马婆婆做法什么样?” 岳二炮清澈的眼珠,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 “你敢吗?” “我当然敢。” 岳观潮咧嘴一笑,打开西耳房格窗留出一条小缝,兄弟俩靠着窗缝,将屋外院子里动静收入眼底。 马老太此刻已经换上请仙装! 白衣、白褂、白裙子。 马老太内里穿着一身白纱内衬,外罩衣裳却一改素净,变得华丽奢靡! 玄红斗篷表面缀满五色丝绦,前可遮前心,后可盖小腿,莲花彩幅系在腰间马面裙,头顶斗笠缀满龙胆凤尾、牡丹合欢式样的通草绒花,像顶了个花篮在头上。 那白纱遮面,隐约能看到她涂得满脸煞白,唯有嘴唇和眼周泛着红晕。 五色柱外的白布,已经被这老太太写了半幅咒语,只是岳观潮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字,只能看出是一种象形篆文,跟动物和花草的形象特别像!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老太已经用金水将白布全都写满。 一气呵成,金水用尽。 金灿灿的象形篆文好似有了生命,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被正午暖风一吹,五色柱头上的铜风铃哗啦响动,金文如水流般涌动波澜。 “姑娘们,赶紧进去!” “是!” 女角们不情不愿跟着马老太走进露天帐,十几个女角刚好把她完全包围,具体人像已不可分,唯有婀娜身姿影影绰绰! 啪一声! 银鞭抽开寂静,惊得昏昏欲睡的哥俩猛地警醒。 随着请仙腰铃叮铃清响,马老太怪腔怪调出声道: “咳咳~仙人护马走十方,三界无拘任游荡,身披甲胄手带刀,行步千里万事周,招得五仙并万马,平安无舆我当先,兵器未驯似火烈,引给教主来受戒,金花洞中独修时,通天坛下聆妙音,但见花叶任凋零,不慕名利心自清,求仙求道沾因果,长生长存结善缘,凡身退处现真身,道心开处真境界,通天教主、金花娘娘、白老太奶在此地,千邪万鬼去他方,从今改邪归为正,免得神兵把你伤。” “先天之气,分阴判阳,瑞蔼腾腾,洋溢四方,云结洞府,香通玄廊,吾奉教主法旨,镇压兵器阳煞,速速退去,偃旗休兵!” 唱词念诵中,供桌前的线香似乎燃得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成灰。 这巨量烟雾四处弥漫,哪怕在屋里也熏得人眼泪直流,岳观潮眼睛揉地通红,看向露天帐。 这一瞬间,帐篷里的女郎黑影似乎被抽拉变形,蛇、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的影子如气流般盘旋帐内,眨眼之间又恢复原貌。 岳观潮仔细听着这些唱词,跟他们过阴时的完全不同。 那时马老太太气沉丹田中气十足,根本不惧怕那些黑影,可如今,语气更多是哀求祈愿,像个不断絮叨神灵保佑的老太太。 嗤拉! 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一炷香上的火星子被风吹到白布上,只不过一眨眼功夫,白布居然烧起来。 好好一块布,很快被烧得只剩下黑灰残片,浓烟碎屑满地飘,所有人脸上都黑不溜秋,分外狼狈。 这一幕,明显不在马老太的计划中,她怔住好一阵,脸色大变。 “不好,难道大人物不愿意过来!” “马仙姑,看来大人物不喜欢咱们插手,要我们别多管闲事。” “要不,这事儿就那么算了,大不了我们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你看咋样?” 女角们一改妩媚,脸上阴晴不定,明显是害怕了。 虽然是商量,这些女角却也不含糊,没等老太太同意,立马扭着腰肢逃难似的跑出院子。 第一百三十章 :白仙喋血 “哎哎,你们别走啊,你们要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马老太试图拉住几个女角,只是她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走,又岂会被你这老婆子拉住。 才不过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已经人影寂寥,只剩下马婆婆自己。 “不行,驱煞惊堂阵已经开始,可不能半途而废。” 马老太太拿起银鞭继续唱诵,只是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风声呼啸划过,那本该稳如定海针的五色柱,突然被翻飞的火苗点燃,剧烈燃烧起来。 她还没唱完,已经体力不支捂着心口喘气,好似用尽了全部精力。 恰在此时,晴朗天际奔雷轰响,一道明光从天际劈下,直接在马老太后背炸开。 噗嗤一声,马老太终于支撑不住,嘴里喷出浓稠鲜血,将泥地染得通红。 “不好,马妹子有危险。” 岳老汉本想翻窗去救人,岳观潮赶紧拉住他: “二叔,外面火势大,你不一定救得了他,要不我去试试。” “万一真是雷劫咋办?” 岳老汉看着这阵仗,明显是做法失败了,他心里也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侄子去救人。 岳观潮打开窗户看向天色,此时电闪雷鸣、混沌黑暗,乌云滚滚而来,绝对不同寻常。 事物反常必有因,他不断观察院子,待目光看向五色柱上的铜风铃,立马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估计这天雷是被铃铛引下来的,若不然,也不能只劈马老太一个。 “二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们早上出门时霞光满天,我就知道要有雷雨,别太疑神疑鬼了。” “再不救马婆婆,她的身子骨可经不起第二道雷!” 岳观潮不等岳老汉同意,卸掉窗户顶在头上,三步并做两步撞开五色柱,将自己和马老太遮在窗板下面。 不多时,雨水如珠帘哗啦落下,瓢泼似的聚满坑洼。 “马婆婆,赶紧把虎符项链取下,万一你脖子里的东西再把雷引下来就麻烦了。” “弟子冒犯,进犯神威,不自量力,甘愿领罚啊~” “弟子冒犯,进犯神威,不自量力,甘愿领罚啊~” 他说的话,马老太好似没听见,像癫狂发作,跪在地上不断颤抖,呜呜啦啦说着胡话。 眼看响雷又至,岳观潮赶紧拉开项链,将虎符握在手里。 他本就举着窗板,这一番动作,直接把凝固的伤口睁开,鲜血顺着雨水流到手上,粘地虎符通红妖冶。 轰隆~咔嚓~ 他还没来得及丢开虎符,一道天雷在耳边炸响,劈得他心口火热,腥甜逐渐窜上喉咙! 岳观潮愣是忍着剧痛,把马老太拖回正堂。 “马妹子,你这是何苦呢?就是不做法,也不能把命丢了啊!” 岳老汉扶起马老太,把她放在堂中竹床上! 马老太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今日有疾风骤雨,平时我断不至于如此没用,细细想来,怕是祖师爷怪罪了,故意让我算有遗策,好给我个教训!” 说完,马老太又吐出几口血,鼻子里的气息都微弱许多! 岳观潮被雷闪了一下,只感觉后脑混沌发疼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他等稍微清醒,赶紧把虎符收进口袋走到马老太身边。 “马婆婆,你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治好自己,你可千万不敢有事啊!” 岳观潮本想从房子木架上翻找瓶瓶罐罐,一想自己不懂药理,竟也不敢轻举妄动,急得满头大汗,更显得苍白虚弱。 马老太躺在竹床上,朝岳观潮摆摆手: “后生…你不要浪费功夫了,医者不自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此番做法本就风险极大,我想叫你们叔爷几个放心,就没打算告诉你们,眼下已然是走到了最坏的结局。” “马婆婆,真的没办法了…你神通广大,不该这个下场啊!” 岳二炮知道马婆婆已经气息奄奄,再蠢笨也只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慌慌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马老太握住岳观潮的手,病弱眼神盯着他,回光返照般恢复短暂光彩: “这兵符到底不是凡物,方才连祖师爷都不敢来,多半凶煞非常,若你无法清除煞气,一定要放进这个镇煞玉囊,免得贻害无穷!” 马老太摸索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掌大的镇煞玉囊。 “也该我马秀仪有此一遭,我听师父的话下山历练已有二三十年,今日,怕是要回去侍奉她老人家了,我去以后,帮我把遗蜕埋在柳树下,自可离开,无须祭奠我。” 说完,马老太剧烈咳嗽几声,出气越来越弱,眼中的光彩渐渐消散,最终随着瞳仁散开彻底消失! “马妹子,是我们对不住你,没成想来谢你一遭,反倒要了你命~~” 岳老汉眼圈发红,碍于面子并未流泪,不过,岳观潮看着他脑门的青筋,想来也是伤心至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归途 窗外雨声哗啦,疾风吹打树梢,刮地呼呼作响。 叔爷三人看着已经仙去的马婆婆,心里有再多的话也已经说不出口,苦苦张嘴,化作一声叹气。 待雨停后,岳青山按照马老太的吩咐,将她的药堂收拾干净,关门落锁。 三个人来到院外,把她的尸体埋进土坑,在柳树下立起半腰高的小坟茔。 那块斜栽石碑刚好矗立坟前! 仔细看,石碑上虽然腐蚀残缺万字篆刻,却好似一块无字碑,默默讲述着马老太的故事。 她行医问药数十年,造福乡里的名声早就传扬四方,如果真把功德写进碑文,就是立个碑林都不够。 有道是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大德自然不言,任由后世评价议论,公道早已在人心。 他们三个朝石碑拜了三拜,架马踏上回去的路。 等出了湖心岛,岳观潮看向野山两侧,众多无主孤坟好似添了新土,有那纸人没烧干净,露出花瓣云鬓! 他们走远不久,无字碑窸窣乱动,轰隆一声倒下。 …… 叔爷仨心情郁闷,驾马并不快,等到天黑才回到鹰嘴坪,他们谁都没说话,默契般回屋睡觉。 临睡前,岳观潮仰面朝天,盯着虎符吊坠。 马老太能做法驱煞,一定知道这虎符,他原想着套近乎问出来历,随着马老太的死,他的算盘基本上落空了。 若想再了解虎符,耗费的功夫就不再是一星半点,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玩意很厉害! 至于如何厉害,他却完全没任何概念。 尽管没人提点他,岳观潮还是能琢磨出味儿,他周围的一切物事人情已然在发生变化。 以往,他的生活很简单,帮老叔揍二炮,砍木头、管工人、打猎、送货,累得跟个死狗似的,回屋里倒头就睡,这种生活虽枯燥无味却很安稳,连睡觉都是香的! 但是,从巫棺镇回来后,他却再也没了以往的心境,周遭危机潜伏却又琢磨不到的焦虑,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下一次危局,到底会是什么! 如此辗转半夜,终于安稳睡下。 “观潮?” “观潮?” 他睡得正香,恍惚见听到有人叫他,炕上霎时凹陷,似有人坐在旁边。 一睁眼,陆奉简居然穿着马褂长衫坐在他身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妹妹流落在外?” 岳观潮听到这略带怒意的质问,心里慌慌的,也不考虑他是人是鬼,脱口而出: “我…我没忘。” “我已经托宋小姐替你先查着,等她有眉目了,一定会告诉我。” “查…查到什么时候?” 陆奉简猛地一转身,那面皮五官模糊,只剩下一团黑气。 “啊!” 岳观潮猛地警醒,踉跄着从炕上坐起来,他揉了眼睛看向窗外。 月落半空,大概是后半夜。 确定炕边没有坐过人,他长呼出一口气,幸亏只是噩梦。 不过,为啥吊坠会摆在他枕头边,刚才他明明记得已经放在柜匣里。 岳观潮拿起虎符,那虎符上的血迹好似岩浆般红光氤氲,他眼睛盯着虎眼的一刹那,精神不自觉被其吸引。 待一闭眼,脑海中出现很多虚幻若影的诡异白影,像动物、像植物、又像活人、也有怪物,怎么都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它们就在身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一睁眼的功夫,所有幻影都消失不见,恢复清明。 我茓……该不会,那道雷,把我脑瓜子劈出问题了吧! 岳观潮想起马老太提起的玉囊,赶紧从口袋拿出这玩意仔细端详。 这玉囊跟寻常锦囊没区别,全身被细小白玉块编织成口袋,表面有五行八卦图,狐黄白柳灰五仙图腾篆刻其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符充作收口绳扣,药香扑鼻、仿佛流动清光! 他赶紧把虎符放进镇煞玉囊,这东西既然能让斜螯山发生怪事,想来绝对有其秘密,在没查清楚它的来历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拿出为好。 既然后半夜醒了,也就没有再睡下去的必要,岳观潮拿起纸笔,决定再催催宋思媛,刚才那个梦,也许真是陆奉简在怪罪这么多天都没线索。 潦草手书,几笔落成。 岳观潮看着鸡爪乱挠一样的字迹,不好意思地揉着脑袋,他的字确实比不上宋思媛娟秀清雅,不过好在能看,也就不想再费脑子重写。 翌日清早,在岳观潮威逼利诱下,岳二炮极不情愿起了个大早,充当他的马夫去龙山镇寄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奉天来的信 龙山镇、大罗货铺、柜台 “呦,你俩咋这时候过来了。” 罗妞看岳观潮踏进门槛,眼神奇怪起来。 岳观潮数出一枚铜元拍在柜台上:“罗妞妹子,你这儿不是代收信件吗,我要送封信到奉天,你给我一张邮票。” “奉天?” 罗妞听到这个字眼,瞪大眼珠子,吃得圆鼓鼓的脸涌出一丝怀疑。 岳二炮以为她在笑话他们俩,挺起胸膛嚷嚷道: “咋?俺们不能认识奉天的大人物?” 罗妞噗嗤一声笑出来: “岳观海,你的脑子但凡聪明点,就不会遭那么大的罪,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觉得太巧了!” “太巧?” 这下,换这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嗯呐!” 罗妞也不多废话,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数出一封信,拍在柜台上。 岳观潮顺着她的指尖看向信封抬头,娟秀字迹很明显是宋思媛的! 岳观潮刷得一声夺过信封,七八天过去了,他还以为宋思媛没把他的事情放心上,心里忐忑了好长时间,眼见有了回音,高兴得啥啥都忘了: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儿啊,我还打算去你们村时候给你捎过去呢,谁知道你们咋自己过来了!” 岳观潮的神色,罗妞全看在眼里,她眯起眼睛满脸八卦: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这是人家给你写的情书~” “去去去,这是你一个闺女该打听的事儿吗。” 罗妞被驳了个没脸儿,白眼翻上天:“切~那你这信还寄吗?” “不寄了,不寄了,都来信了还寄啥。” 岳观潮收回信封,乐呵呵走出大罗货铺。 回到马车上,岳二炮也好奇信封里是啥,一直伸着头去看。 岳观潮大致速览信中所言,眼中略过精光,一扫这几日来的压抑沉闷。 岳二炮见他这幅表情,更馋信中内容:“哥,信封里说啥。” 岳观潮赶紧藏起来:“跟你有啥关系,人家是请我去奉天办事儿,你乖乖在家里砍木头吧。” “啊!” 一听说要砍木头,岳二炮立马苦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愿意。 他手一揣袖子,像个倔驴似的别过脑袋,蹲在地上: “你…你能不能带我去奉天,我不想砍木头。” “你就是懒驴拉磨屎尿多,让你去林场干个活儿你都不愿意。” 岳观潮拿出信封里的女郎照片: “别闹,我这是去办正事儿,奉简流落在外的妹子好像找到了,只不过暂时回不来,人家现在是电影明星,不知道愿不愿意认亲,我得提前去看看。” “电影明星?” 岳二炮正打蔫,听说陆毓容是电影明星,眼神立马活过来。 “那你更得带我去,我这辈子还没瞅过活的电影明星,你带我去,你带我去,我绝对不给你惹祸,行啵?” 二炮是个倔头驴,老叔诚不欺我……岳观潮见二炮火急火燎的样子,知道欲擒故纵已经奏效,他心中暗喜,开始拿腔拿调: “行是行,但你为啥非要亲自见这电影明星,你看照片不也一样。” 岳观潮决定加一把火,故意把照片递过去,岳二炮果然是个色胚,一见照片根本不撒手。 “这也太俊了,她演的《渔歌飞神》我我我到现在还记得,早都想去奉天听她唱戏,就是没机会。” 岳二炮激动得有些结巴了,知道楼云贤这位曲艺界新星是亲戚,他比任何人都想见见这个大明星。 “是没机会…还是没大子儿啊?” 岳二炮被说中,脸上微微挂不住,嘿嘿一乐:“都有都有。” “那成,去了奉天不许乱说乱逛,那里虽然繁华,可不比家里安全。” “好嘞~” “就是”岳观潮话锋一转:“你真觉得她好看吗?” 岳二炮满脸色气:“那当然~” “罗妞不也挺好看,前几天我还听虎子说你稀罕她。” 在岳观潮看来,罗妞确实比不上楼云贤,但在十里八村这儿也是面若银盘、长得盘靓条顺。 “罗妞那是好看吗?那是将将能看,跟楼云贤比起来,她就是坨牛粪。” “这样说她,是不是太伤她了!” “怕什么,她又不在…我茓!!!” 岳二炮正兴奋,扭头见罗妞就在身后吓得从车板上栽下去,滚得满衣服是泥。 “俺是坨牛粪?岳二炮,你现在是长本事了。” 罗妞铁青着脸横眉冷对,叉腰看向蔫了吧唧的岳二炮,她气得脸颊浮现两坨红晕。 “行,以后到镇上来,可千万别让我帮忙,要不然,俺非拿牛粪呼你脸不可!” 岳二炮见她拿出鸡毛掸子,吓得跳上车驾马遁走,岳观潮奸计得逞,在车厢里哈哈大乐!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城门待客 暑热将尽、秋风萧瑟。 宋思媛穿着时兴风衣坐在城门楼里,横波目掩藏进茶色墨镜,紧紧盯着城门下的九流百姓。 李德标托着茶盘站在身边,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 “宋小姐,自从宋秘书上次教训过小的,我们可不敢再这样了,你看,这些商贩和保安团相处得多融洽,整个一警民交融鱼水情啊~” “您要有什么训示,直接让下人来通知就好了,何必要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跑来吹秋风儿呢。” 宋思媛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儿,墨镜下的眼睛微微不满: “李队长,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接个朋友。” “呼~” 李德表一听说不是找他麻烦,长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的汗,眼中的慌张一扫而光。 “那…那您忙,我还得去警务室呢。” 李德标把茶盘放在桌子上,赶紧灰溜溜逃走,墨镜下,宋思媛嘴角勾动一丝微笑。 她正想喝茶,城门远处扬起沙尘,那匹肥硕小黑马嘶鸣而至。 “喂,这里!” 宋思媛站在城楼上大喊。 “哥,她就是你说的那记者,看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好看啊!” 岳二炮嚼着草根,不以为然。 “隔着城门楼你能瞅见啥,等见到她再说。” 岳观潮不理会弟兄抱怨,一鼓作气跑进城门,这一次,倒是没人拦着他看证件了。 踏步石阶、迈上城楼。 岳观潮接近半月再次见到宋思媛,她少了初见时的娇媚,那驼色风衣让她产生出知识分子的温文儒雅,倒是更合他口味了。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距离送信已经过去两三天,宋思媛还以为信件寄丢了,她想着以岳观潮雷厉风行的个性,两天之后还不来,肯定是出了问题,她其实已经打算去鹰嘴坪找他。 “我得帮着我二叔把事情料理完才能来,这不,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岳观潮把自家弟兄从身后亮出来! “这是你亲弟弟?” 宋思媛看向岳观海,他的个头比岳观潮要低半头,麦色皮肤匀称偏白,浑身分布薄薄肌肉,板寸头、单眼皮、虽不比岳观潮精壮结实,五官倒也端正明朗,只是…看着年纪不大! “那当然不是,这是我二叔家小子,从小当亲弟弟养。” 岳观潮正想摸他后脑勺,被岳二炮一把躲开。 “这就是思媛姐?” 岳二炮看到宋思媛摘下墨镜,这才感觉出她的美。 如果把楼云贤的美比作花魁般的张扬热烈、明艳动人,那么宋思媛的美明显是闺秀才女、雍容妩媚,带给人天然的书香文雅感! “赶紧擦擦口水~” 岳观潮叫醒痴痴望着美人儿的兄弟。 宋思媛莞尔一笑: “好了,你别逗他了,我得赶紧带你们去福棠班去看看楼云贤,听说她今天下午有一出戏。” “好,听戏好。” 一下午见两个神仙姐姐,岳二炮感觉他就是只进了盘丝洞的猪八戒,口水都要流干了。 她们正准备下城墙,李德标忽然屁颠屁颠跑过来: “哎呦,这是岳爷吧,您又来奉天了。” 李德标见岳观潮在这里,脸上虽然笑出褶子,心中却在盘算,宋思媛等的估计就是这孙子,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干巴巴呵呵几句。 “您几位还不能走?” “什么事儿,不会还想公报私仇吧。” 岳观潮故意揶揄他。 “那…那倒不是,这我哪敢啊,是宋府的管家打来的,说找宋小姐,我这不敢怠慢,立马给您送过来了。” 宋思媛知道宋伯的个性,如果不是要紧事他是不会打电话来,她临走时确实说过来城门这边。 她接过从警务室递来的电话:“宋伯,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 宋思媛听完宋伯的电话,声调都高了好几度,看眉头拧巴的样子,明显不高兴了。 “行,我知道了,我等会儿会自己去问问。” 挂断电话,宋思媛看向他们两个:“跟我回车里,我们去一个地方。” 李德标眼见他们走远,抓起茶盘里的米糕恶狠狠塞进嘴里: “嘿,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让宋小姐对他这么青睐。” 宋思媛下了城墙后招来等在一边的轿车,等他们都钻进车厢,她这才开口:“情况有变,我们可能暂时去不了福棠戏班了。” “宋大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儿?” 岳观潮见她阴沉着脸,明显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宋思媛回过头,冷冷说道: “唐殿戎的专题,被报社给否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报社噩耗 汽车轰鸣,穿越街巷。 宋思媛的轿车停进钟楼南街,岳观潮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他们弟兄俩只能跟着正主儿火急火燎往前赶。 待他们走近一栋四五层百货楼,看到楼体外灯箱挂着“奉天时报”的招牌,一切都清楚了。 格栅老电梯嘎铛慢摇,渐渐抬升五楼。 宋思媛气鼓鼓推开报社大门,这雷厉风行的气势,震得她同事频频侧目,交头接耳。 她气鼓鼓越过无数办公桌,敲响写着“总编办公室”的房门! “进来!” 听见办公室有人应答,宋思媛推开房门,直接开门见山质问道: “总编,我的专题你为什么给否了,连发单篇的机会也不给!” 相比起宋思媛的伶牙俐齿,里面的声线倒显得宽和儒雅: “呵呵,既然你都来了,易伯伯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一句话,浇灭宋思媛的怒火,她冷静下来方才发觉刚才有点失态,全被岳观潮看在眼里。 她面颊一红看向岳观潮,这男人装作无事发生,一幅看好戏的神色。 “你们俩先坐在沙发上等着,等我谈完了再说。” 岳观潮点点头,带着弟兄坐进总编室旁的沙发椅. 吱呀,办公室门关闭,里面的声音至此变得朦胧,再也听不清。 宋思媛坐进书桌前的沙发,看向伏案写东西的易江鸿,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表现得云淡风轻。 “易伯伯,我记得我当初报送这个选题,你可是大力赞扬我的新闻有价值,我这才把文章写完,你怎么突然变卦了?” “您难道想说话不算话!” 奉天时报一直以“启发民众智,敢为天下先”为办报宗旨,这十几年刊文犀利、客观真实,深受知识分子喜爱,是唯一一家可以和西方的《远东公报》分庭抗礼的民间报社! 现在,总编易江鸿却撤下几十年一遇的特大社会新闻,她完全无法理解! “呵呵,你看看你,平时都温温柔柔,一遇到事情就火急火燎。” 易总编依旧不动怒,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激不起一丁点反应。 “来来来,喝口茶,顺顺气~” 易总编拿起紫檀木茶盘,倒了一杯清茶推给她,宋思媛也想知道原因,接过茶水慢慢品茗。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把唐殿戎的专题做出来,好在国内记者界扬名立万,成为一方名笔,是不是?” 宋思媛张张嘴,想反驳却说不出口。 她不得不承认,愿意去巫棺镇冒险就是想走这一步路,若非如此,她也没必要亲自涉险,差点命丧野山。 “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功利?” 宋思媛看易江鸿一脸平静,反而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易江鸿放下茶杯: “确实,但哪个记者从事新闻业是想默默无闻一辈子,情有可原,也谈不上功利。” “不过,你记不记得这句话!” “我们对待新闻,要去伪存真,存疑求证。” 宋思媛瞪大眼睛:“当然记得。” 易江鸿慢慢点点头,儒雅的面目看向她: “我记得你刚从国外回来,易伯伯在你坐班第一天就说过这话,当初这番话,只是让你有所进步,不要虚度光阴。” “今天,易伯伯这里还有句话要送给你。” “什么?” 宋思媛想知道,还有什么比真实记录新闻事件更重要! “新闻记者做新闻是其次,保护自己的安全才是首要,舍生忘死固然可贵,但你还年轻,何苦自毁前程!” 此话一出,宋思媛立刻意识到易江鸿话中深意: “易伯伯,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坚持做这个新闻,会有生命危险。” “我可没这样说,只是劝你别那么拼命。” 宋思媛再傻也明白,唐殿戎的新闻被否,绝对有人在背后搞鬼,她想起临行前查到的空白档案,不由得后背冒寒气。 她决定赌一把,哪怕不为自己的名利,也得为巫棺镇的百姓讨回公道: “如果,我非要发这篇报道呢?依您在业界的影响力,不可能什么都做不到,对吧?” 易江鸿咳嗽几声,掩盖住自己的慌张: “思媛,你易伯伯虽然是东省文联魁首,还是启民文社的社长,但也并非可以一手遮天,这奉天时报是民间办刊不假,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是总编,还是要听听他人意见。” 宋思媛好像明白了一点,她凑近易江鸿的耳朵,小声嘀咕道:“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我们可以报给警务局,看他们敢不敢威胁报社。”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外有天 易江鸿听完宋思媛的说法,叹了口气,像是在埋怨她没听懂自己话中意思: “思媛啊,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那些人都是大人物,你是想给你宋家树敌?” “易伯伯和你父母都是校友,也是挚友,无论处于公事还是私情,我都必须把某些真相告诉你。” 说起这一点,易江鸿起身拉起身后的百叶窗,方才还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此刻完全沉溺黑暗,唯有一盏台灯照亮桌案。 宋思媛发现,易江鸿的脸隐匿于台灯后,儒雅的外表下,明显掩藏着更神秘的灵魂。 “易伯伯,你到底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易江鸿在黑暗中徐徐说道: “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这种事关前朝的爆炸性新闻,都会事先跟业内通气,要么同时跟进,要么就独家发表,但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你以为你伯伯我是怕死吗?” 宋思媛彻底被他的话吸引,漆黑眼珠倒影灯火,求知光芒隐隐闪动! 易江鸿摇摇头: “我在启民文社的茶话会跟同行提过一嘴,但同行们明显不太愿意蹚浑水,如果只是关外民报也就算了,连西方的《远东公报》都不打算跟进,这说明唐殿戎事件玄乎得很,不只牵涉前朝那么简单。” “后来,有明眼人提点我,我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易江鸿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很紧张,小心翼翼跟宋思媛解释自己的猜测: “这种有爆点的新闻,依各大报刊调性总会跟进,如果他们明确拒绝,只有两种可能的情况!” “一,有人已经通过各种关系,向各大成规模的报社杂志社施压,他们为了报社安全,选择妥协不跟进。二,这巫棺镇毕竟事涉前朝秘辛,若有哪位大人物对当今报业还有影响力,可能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易伯伯言尽于此,这些情况都有可能,若我们一意孤行发唐殿戎的新闻,报社能不能开下去都是问题。” 事已至此,宋思媛已经明白易江鸿的真实想法,看来他是确定要取消唐殿戎新闻的专题。 “这几天,你就回去调整调整心情,也许过段时间,就有更大新闻等着你。” 宋思媛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打开办公室门走出去,岳观潮看她这个样子,也知道事情转机很小,大概板上钉钉了。 “我们走吧~” 回到车上,岳观潮还是要问清楚:“宋小姐,唐殿戎的新闻,看你的脸色估摸发不成了吧。” 宋思媛点点头,回头看向他们两个: “易伯伯说推进唐殿戎专题有阻力,恐怕是有人在背地里阻碍咱们,我只是不知道,一个消失二十几年的土匪,真的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影响当今的报业?” 这个问题,宋思媛想不明白,岳氏兄弟更是满头雾水。 “走吧,我们先回宋宅,等明天再去福棠班。” 一路上,宋思媛始终闷闷不乐,等回到宋宅,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书房, 宋伯见他们回来,老远就招呼过去。 “小姐,替我们看着戏班子的人来回话儿了?” “怎么这时候回话?我不是让他们在福棠院看着吗!” 宋思媛点点头:“算了,来都来了,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院外步履哒哒,一个穿着黑衣马褂的壮汉,围着黑面巾跨进门槛,一看到宋思媛立马拱手抱拳: “大小姐,情况有变!” “福棠院贤老板唱完一折戏,跟着班主楼温良出了戏班子,我们的人跟戏院杂役打听了,好像是去津门了。” 宋思媛听见这话,瘫坐在椅子上: “我早就知道她们有津门的行程,听市面上说要去津门拍一部戏曲电影,但不是在后天吗,怎么提前那么早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宋思媛看向黑衣人:“我知道了,你们不能打草惊蛇,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先下去吧。” “是!” 这番行云流水的吩咐,看得岳观海一愣一愣的,他盯着眼前的美丽女郎,只觉得格外飒爽利落。 “思媛姐,我瞅着你跟穆桂英一样!” 此话一出,宋思媛噗嗤一声笑出来,下午积攒的压抑愁云散尽! 不过,她面临的问题仍未解决,哪怕她不想扬名立万,也得让世上的人都知道唐殿戎在巫棺镇的禽兽行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道高一尺 夜晚掌灯,烛火阑珊! 岳观潮独自一人来到宋思媛书房,她一见他一个人过来,就知道要说的事不适合多人听,紧跟后脚关上房门。 “哎…你那么信任我,连房门都关上了,你就不怕我非礼你。” 岳观潮瞪大无辜眼珠,一脸坏笑。 “就凭你?” 宋思媛摇摇头,手背到后面: “你知道为啥宋宅那么大,只有几个佣人和宋伯守着,真正厉害的,从来都是躲在暗处。” 她起身上前,仰头古灵精怪看向岳观潮的脸: “你的功夫是不错,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我这里有比菜刀更厉害的洋枪。” “只要你敢动手,我嚎一嗓子,你这精壮的身板子,可能立马就成了筛子。” 说完,宋思媛转身坐进书桌后面,敲了敲桌面:“行了,别跟我在这儿打哈哈,赶紧说什么事儿吧。” 岳观潮一个前翻跳进椅子: “二炮醒了以后,他说他出事的那个庙会,东家是郑审风这个老犊子!” “我心里一直都在琢磨,到底是谁发现我二叔的身份的,他们做出这么大一局,应该不只是让我把黄金祭器拿回去那么简单。” 宋思媛仔细听完岳观潮的话,立马明白了当下情况有多棘手: “你是说,这件事还没结束,他们还有后招?” 岳观潮拧起眉头,叹了口气: “嗯,而且从你的新闻被下也能看出猫腻儿,这幕后人能耐不小,连报业都能拿捏住。” 宋思媛捏起下巴,眼神逐渐深邃: “可,我们在暗处,防不胜防,连他们什么时候放冷箭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法子应对。” 岳观潮敲起桌子,眼神变得神秘起来: “那么,就需要把这伙儿人给逼到台前来,不能让他们老在背地里恶心人。” “你有什么办法?” 宋思媛看他眼中闪烁精光,一看就是已经有主意了。 “你说,这起子臭虫能拿捏报业,难道也能拿捏市井九流?” 宋思媛被如此提醒,脑中银花炸裂,蹭一下支起身子,脸色因为兴奋变得潮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做新闻时间长了,一想到要广而告之就想登报写文,实际上,古代人传播新闻可不需要什么报纸文章,光靠几个酸溜溜文人,也传不了多远,论添油加醋还得是老百姓。” “靠的是口耳相传。” 两个人眼光兴奋,差点把脸怼到一起,他感觉有点尴尬,微微正色: “江湖九流、五花八门,这些行行色色讨生活的人,甭管传起谣言还是新闻,那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并不认识这些人,看你能想到这一点,应该认识这类人吧?” 眼见宋思媛眼神投来希望,岳观潮故作神秘点点头: “愿意效劳,我记得我和二叔来奉天送皮料,歇脚的地方就是一个茶楼,不如明天去撞撞大运,说不定人家愿意收咱们的故事儿!” 宋思媛点点头,她也同意岳观潮的法子: “有门路就确实可行,但谁都想吃现成儿的,我得趁着今晚上把唐殿戎的事迹改成说书词,等送过去的时候,说不定人家省功夫,立马就愿意演一场。” 岳观潮见她打定主意,眼神严肃看向她,双手按着桌子目光如炬: “宋大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你易伯伯说的后果,虽然这些人可能拿捏不了市井人,但未必不能报复我们?” “你确定,要走这一步?但凡有害怕,可千万别逞强。” 宋思媛低头思考片刻后,眼中愈发坚定: “怕有用吗,像你说的,他们不知道密谋什么,我们必须引蛇出洞。” “倒是你?你弟弟已经好了,你还愿意涉险吗?” “不怕!” 岳观潮斩钉截铁出口,谁帮了他,他自然也要两肋插刀。 “那我们去哪儿找这些人?” 岳观潮指着宋思媛书房里的奉天城地图,手指停在那片称八卦象的街区! 宋思媛喃喃自语:“南市,华兴场,八卦街!” “看来,咱们又想到一起去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富贤茶楼 南市、华兴场、八卦街 黄包车夫穿着露膀汗衫,脖子里挂着毛巾跑得满头汗珠,回过头笑道: “小姐,这八卦街虽然才兴建五六年,不比其他老街,但这里可是全奉天最热闹的地界儿,我听跑行脚的兄弟说这里店铺有两百多家,连美、德、日、俄的洋行都有三十户,论起吃喝玩乐儿来,在奉天也是能排上号,光是商埠楼、鹿鸣春、新德馨、厚得福这四大饭店已经能镇得住场子。” “不过,我看您穿着考究也不像是清苦人,珍馐佳肴未必能入您的眼,不妨去试试八卦街的小吃,聚香坊的板栗糕、德醇庄的龙须酥、甜如蜜的香豆奶,那可都是是八卦一绝,吃起来香甜可口,那叫一地道。” 宋思媛坐在黄包车上,听着车夫的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用了,我不是来逛街的,把我们送到富贤茶楼就行了。” “好嘞~” 车夫见不是来逛街的,拉人到铺子也没了茶水钱,脸上热情消减,闷头朝前拉车。 两辆黄包车自垦永路走进华兴场,再穿过广场边的饭店,立马来到富贤茶楼下! 给了铜板,走进大堂。 以前的富贤茶楼虽然比不上四大饭店,说出去却也是响当当的招牌,此时一楼大堂却完全没坐满,零星来喝茶听曲的客人,也都兴趣寥寥! 今天,宋思媛为免招摇穿着粗布裙裳,故意和岳观潮一样平平无奇。 眼见他们穿着粗布衣裳入内,跑堂小哥隔老远闻见这穷酸味儿,压根不想动,拿起毛巾站在墙边随意拍打围裙! 势利眼儿嘛,我倒也理解……岳观潮他们自顾自找着座位,一声吆喝传来: “大哥大姐几位好啊,喝点什么?” 他停住脚步看向这个短打马褂的小跑堂。 年纪不大、十五六七,倒是个机灵儿的,别的跑堂还在擦桌子,就他跑过来吆喝! 岳观潮心念微动改变了主意,不能让这样热络的人吃亏,他丢出袁大头送到这小兄弟手上: “小哥,带我们去茶楼包厢吧。” 此话一出,擎等着贵客的小跑堂眼睛都亮了,只是毕竟他们先怠慢人,多少有点脸红,暗恨小跑堂踩了狗屎运。 这跑堂小哥先是一怔,随后瞪大眼睛咧嘴笑开: “哎~好嘞,贵客您楼上请,我去给您沏茶。” 上到二楼,入了雅厢,正赶上说书人上场。 戏台上,黑漆长桌盖起锦缎桌布,一穿长袍马褂的老头子站于桌后。 这老头子戴着墨镜,哗啦拨开雪白绸扇,惊堂木一打,满堂哄闹霎时噤声,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老先生押着百年烟嗓子,掷地有声说道: “上回说道,那薛平贵受奸相王允所害,损兵折将远走西凉,却不料正被代战公主芳心暗许,先聘驸马再登王位,此一番,正是那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可花开两朵,咱还要各表一枝儿呢,他在西凉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却不知那糟糠妻正苦守寒窑过苦日子,那是吃糠挖菜、饥寒交迫。” “这番光景,一过便是十年又八,可怜相府千金,倒活脱脱熬成了黄脸婆……” 他们听得正认真,小跑堂堆满笑意托着茶盘走进雅厢,紫砂壶热水蒸腾,倒满三杯小盏。 那上好九曲红梅被热水一激,叶芽卷舒微颤,如水中绽放鲜艳梅花,琥珀红汤馥郁扑鼻! “这是咱茶楼的名茶九曲红梅,另有几碟糕点,龙须酥、板栗糕、甜蜜枣、五香瓜果,您几位慢用。” “小哥,我记得以前楼下都坐满了,怎么这会儿才坐不到一半。” 岳观潮和二叔经常来歇脚,他一进门就发现这里的伙计都成新的了,估计旧人都走了。 大概也是这样,这些伙计才没认出他来,说起来富贤茶楼是跟四大饭店同时开张,如今这光景,也不知东家儿换了没。 “哎呦,原来您是熟客啊,都怪我有眼无珠没看清您。” 跑堂小哥一脸抱歉,岳观潮赶紧摆摆手:“也不怪你,我看着都是新活计,那些老人都去哪儿了。” 一听这话,跑堂小哥压低声音: “嘘,东家不让说这个,我听掌柜的说这茶楼从上半年就生意不好了,这都是按入座算钱,人都没了肯定也没啥钱挣,有门道的,都去其他新茶楼了,没门道的,只能改行去当车夫、轿夫。” 岳观潮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坐在黄包车上时候,那车夫都说过了,以前这里刚建成店铺并不多,如今南市场越来越繁华,八卦街的名气自然引来无数店铺,光是刚才的垦永路,他就能瞅见一连串茶楼,什么静雅斋、茗扬居、太和庄、福缘斋都盛大开业,听说便宜还送糕点! 这样一来,这老字号富贤茶楼自然就无人问津了。 虽然有点不地道,但岳观潮反而高兴起来……茶楼有难,如果能帮它起死回生,换说书词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钮老板 他压下喜悦,招了招手:“把你们钮老板找来,我和他可是旧相识。” “好嘞,您稍等。” 跑堂小哥下楼片刻,不过一眨眼功夫,他们就听见楼梯咯噔乱响,一中年人略有不高兴: “他听书就听书,见我作甚!” 一走进雅厢,宋思媛看向岳观潮口中的钮老板。 这中年人的个子在东北并不高,打扮倒是富贵,秋色丝缎长袍外罩团纹马褂,一双黑皮鞋套在脚上,瓜帽下还戴着茶墨镜,大背头梳得锃亮,土不土洋不洋,看着略是个老板! “哎呦,原来是岳兄弟,失敬失敬,要知道老主顾来了,怎么我也得亲自招呼你们。” 见纽爷如此给他面子,岳观潮拱手抱拳,以做回礼: “我哪敢让纽爷那么殷勤啊,以前您这茶楼的热闹,那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我今儿个空闲,就想过来拜访拜访您。” “这两位是?” 纽爷摘下墨镜,眼里的疲惫一览无余。 “这是我弟弟,另外一个是本地的朋友。” 纽爷扫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 “噢,明白明白,这样吧,我再给你添一道新出的奶香核桃,算是为我怠慢赔罪了。” 岳观潮见寒暄过了,赶紧切入正题: “哎,纽爷,你怎么眼里有血丝啊,生意再好不能光顾着赚钱,可要注意休息啊。”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生意再差也不能直接问原因,转着弯去问才显得懂规矩。 纽爷一听这话,叹了口气: “岳兄弟,您就别埋汰我了,你看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客人,哪能称得上生意好啊,不赔本儿就不错了,要不是我有一大帮伙计要养,我早想关店算了。” “到现在还撑着,除了要养一家老小,还是不服输对吧?” 岳观潮一句话,纽爷无法反驳,无力地点点头。 “纽爷,我这一路看下来,茶楼是开了不少,但您这是老字号,又有那么多名嘴坐镇,怎么可能轻易败给新茶楼,我怎么也不相信,您一点手腕都没有。” 岳观潮确实好奇,纽爷祖上可是吃铁杆庄稼的,家底并不算薄,要不然也不敢在八卦街开第一家茶楼,这些年八卦街越来越热闹,他的茶楼生意也是水涨船高日益红火,能到这步光景,一定有其原因。 纽爷本想离开,听岳观潮聊起此事,就着凳子坐下: “老字号不假,但也得有人来不是,那边儿的茶楼一开业,不是送茶就是送糕点。” “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纽爷猛地拍了拍大腿: “我这客人少了一半,我自己也找人去趟了趟道儿,跟咱这儿说的差不多,大都是《隋唐演义》、《七杰五义》、《白眉大侠》、《百年风云》、《乱世枭雄》、《薛平贵》、《打金枝》,只是把我的名嘴给挖走了,难道就那么大威力!” 他指着窗户看向大堂戏台: “您看我这堂里,大部分名嘴都良禽择木,也就剩下一半瞎老先生,不怕钱少还愿意说几句。” 事已至此,岳观潮终于搞懂纽爷生意是怎么黄的! 他是太吝惜银钱,其他茶楼开张儿,他本该让利客人,却仗着是老字号死撑着不降价儿,让其他新茶楼有机可乘直接被挖走一半客人。 等客人一走,名嘴拿不到赏钱和工资,自然就被其他茶楼出高价儿挖走,等连跑堂旧人都走了,他就是想反击也无力回天了。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能商量的人,纽爷仗着以前的身份,不肯让利也不肯改变,这才让人给赶出舞台! 知道病症就好下药! 岳观潮拿出杯子,斟了半杯九曲红梅推过去: “纽爷,我这有个猛药方子,可以治你的心病,也能让茶楼起死回生,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敢不敢喝!” 纽爷一咬牙跺脚,拿过茶杯一饮而尽:“能雪中送炭,我信你一回。” “好,豪气。” 岳观潮眼神示意宋思媛,她知道时机已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写的说书词! 纽爷拍拍手,恭恭敬敬接过文稿。 这素白文稿上写着《古村荒斋》三个字,其后还有副标题: 狼子野心入古村觅宝,因缘际会造人间炼狱。 他大致浏览一遍,起初不以为然,然而越读越觉得精彩绝伦,读到尽兴处不禁瞪大眼睛,脑门冒汗直拍手数次。 纽爷放下文稿,不断拍着心口,拉住岳观潮的手: “岳爷,以前只当我纽德禄有眼无珠,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才华,当真是年少英豪啊!” 岳观潮赶紧摆手推脱: “纽爷,我哪有这文采啊,这说书词是我身边这个记者写的。” 纽爷转向宋思媛,作揖道: “敢问姑娘在哪儿高就,这么厉害的文笔,不可能是野路子!” 宋思媛还不想过早透漏自己的身份,决定谦让一下: “哪里哪里,不过是略读了几本书,能写点东西罢了,纽爷你觉得这说书词怎么样?” 纽德禄竖起大拇指:“高,真是高,完全没有旧书的陈词滥调,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说书词,你们等着,我去把钱三爷给你找来。” 纽老板像是得了宝贝,让跑堂很快把结束说书的钱三爷搀上来。 片刻后,钱三爷被叫到包厢里,他六七十岁的年纪,白胡子一大把,一摘下墨镜,左眼白而浑浊,只有右眼可以看清东西。 这老先生拿着说书词摇头晃脑在嘴里咀嚼一遍,扇子哗啦打开,独眼里闪烁光芒: “妙啊,妙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柳暗花明 “老夫说书评弹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新颖独特的故事,亦神亦鬼、如幻如梦,处处有鬼却处处不见鬼,两界人间各有不同又彼此交融,就好似那天上人间互相感应,因果循环报应昭昭,自困于活地狱的说法,比那人死了去地府的陈词滥调,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纽老板,这故事,可是咱茶楼的新词儿?” 一看钱三爷也对此赞不绝口,岳观潮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然,这是岳爷他朋友给写的新词儿,有了这一折故事,咱这茶楼指定能起死回生,明儿我就找印刷馆给我们做预告画报,先把招牌打出去再说!” 岳观潮见他已经高兴懵了,赶紧再提点几句: “哎,纽爷,你可想好了,那么新的词儿是业界独一份,万一出现啥后果,你能接受吗?” 纽德禄拍着心口,已经迫不及待想开新折子:“岳爷你放心,只要大卖票,我就算死了也愿意。” “福生。” “哎~” 这跑堂小哥赶紧应答。 “去印刷馆下十张画报单子,叫他们今天就送来,往后三天咱们敲锣打鼓先宣传,等三天一到就开场说书。” 说完,纽德禄看向钱三爷:“只是,三爷你年纪大了,三天时间能不能把新词给备好?” 钱三爷低头思索片刻,打起包票: “要不是纽爷你赏老头一口饭吃,我现在已经露宿街头啊,你擎等着听书吧,老头子拼一把还是可以的,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哈哈哈哈哈哈。” 纽德禄彻底放下心,给钱三爷作揖行礼:“那成,三天后我们可就指望您这盘菜呢!” “到时候,岳爷和你这两个朋友,可要来捧场,我让你们当座上宾。” “那成,一言为定。” 能不能把那幕后人引出来,全看三天后的评书新折,岳观潮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又跟纽爷寒暄几句,走出富贤茶楼。 一出茶楼,宋思媛本想拦下两辆黄包车,见岳观潮往后巷子里走,赶忙打消主意跟着他。 “哥,你到后巷子干啥,这里全是破落乞丐!” 岳观海和宋思媛犹豫片刻,还是没跟上去,站在巷口等着他回去。 一入楼间后巷,四处都是伸出窗户的窝棚黑帐,白日阳光戛然而止,周围只剩下黑暗,楼道排污产生的浊气萦绕地面,熏得人不得不捂住鼻子! 目之所及,全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缺胳膊少腿儿的乞丐,他们或是赤脚蹲坐、或是趴躺地上、更多人用竹竿草席搭出窝棚,像个野猫野狗似的钻进去,只溜出半个身子,时不时扣出虱子塞进嘴里,黄牙吧咂,像吃了荤腥儿似的高兴! 这些乞丐看他穿得略微整洁,照旧伸出手要东西。 “大爷您行行好,给点东西吧,孩子都饿了好几天了。” “是啊,给点东西吧,我们给您磕头了。” 岳观潮越过蹚着垃圾,走向一个长头发老乞丐。 要说但凡在这个巷子里的都是乞丐,可这老乞丐却跟其他乞丐完全不同! 头发花白却梳拢得很整齐,头顶发髻别着一根木棍,粗麻布衣浆洗得干干净净,破衣服缝补完整看起来跟个百衲衣似的,面上没有穷酸讨饭样,红润有色面容祥和,凑近了闻还有莲花檀香,如果不是呆在乞丐堆里,倒像是个道学修士。 “丐爷,没想到您还在这儿?” 岳观潮一出口,这老乞丐缓缓睁开眼睛,清亮眼神一点也没有世俗乞丐的贪婪肮脏! “岳小友,找我何事?” 他口吐正气,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丐爷,三天后我请你到富贤茶楼听书,你报我的名字给纽老板。” “听书?” 老乞丐清静无为的眼睛,闪现一丝疑惑: “富贤茶楼,这样的地方,我这样的老乞丐可进不去吧。” 岳观潮知道丐爷什么意思,他拍起胸脯打包票:“您只要报我的名号,擎等着听书就成了,他们指定伺候好您。” “那成,老乞丐就附庸风雅一次,承一回岳小友的情。” 第一百四十章 :丐门朱爷 岳观潮说动这老乞丐,起身拱手告辞,等出了巷子,宋思媛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身问道: “你找这些乞丐做什么?不会是想拿乞丐充数,给钮老板捧场?” 她只能这样猜测,自古以来确实有雇乞丐去门前吹打的规矩,一顿鼠来宝说得店家看客心花怒放,赏钱必定也少不了,皆大欢喜! “你们知道这老乞丐是谁吗?” 岳观潮一句话,引起他们好奇心。 “哥,我知道,这是丐帮的几袋长老,对吧?” 岳二炮话还没说完,立马挨了他一爆栗:“还几袋长老,这老先生姓朱!” “姓朱?” 宋思媛听到这个姓,立马瞪大眼睛: “难道,他,他就是朱明宗室的后人?” “你知道?” 岳观潮反而好奇起来,他还以为宋思媛对三教九流一窍不通。 “当然,所谓下九流,一流师爷、二流衙差、三流秤手、四流媒婆、五流走卒、六流巫婆、七流盗、八流窃、九流娼,乞丐虽然不入流,从古至今却也没断过,自前朝开始,丐帮的祖师爷就是朱重八。” “只是,我对这些仅停留在耳闻上,还从未目睹过!” 宋思媛说的确实是实话,知道三教九流和能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是两回事! “哥,这个老爷子真是朱重八的后人?” 岳二炮好奇心又犯了。 岳观潮走进华兴场树下,挠了挠头: “这我可不清楚,这老乞丐自言姓朱叫云游,一直都是奉天丐帮的掌门,只要他发话,丐帮的人就不敢不从,我三年前我跟着二叔来送货,眼见二叔拜访过他,他们俩还去酒楼吃了好一顿,我看朱丐爷的丐旗在墙角搭着,就想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他还真在。” “我请朱爷去,就是想让乞丐们看了戏多宣传这个事儿,他们的势力分布全城,不怕那些幕后人不知道。” “没想到,你想得那么深,是我想得太肤浅了。” 宋思媛看着岳观潮,这粗鄙莽夫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拜访事了,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回到宋宅,一头钻进书房。 等晚饭时候,她打着哈欠走进北堂! 宋伯带着丫鬟已经布完菜,满桌丰盛佳肴,馋得岳二炮流哈喇子,要不是岳观潮拦着,他早就上手了。 她坐进凳子,看向宋管家:“宋伯,你就别走了,一起在桌上吃点算了。” 宋伯摆摆手,赶紧把盘子拿起来: “哪有这种规矩啊,小姐,菜已经布好了,您和朋友先吃把,我们自己在小厨房对付对付就成了。” 老管家一通谦让,带着佣人走出北堂,宋思媛听到岳二炮肚子咕噜响,方觉岳观潮这个兄弟的可爱之处! “观海,可以了,可以吃了。” 话音未落,岳二炮跨进椅子,对着满桌子菜大快朵颐。 岳观潮注意到她的异状,眼神好奇问道: “宋小姐,你今天下午钻书房那么长时间,又在研究啥呢?” 宋思媛古灵精怪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严肃: “咱们上午把该转的茶楼都转了一遍,他们的折子就是纽爷楼里的故事,名嘴说得再好,看客也有厌烦的一天,腻歪了自然就人少了,纽爷的茶楼即便没被同行抢生意,早晚有一天也得黄自己手里!” “人都喜欢听点新鲜的,要想真让他的茶馆起死回生,必须要源源不断的新折,这样即便其他茶楼再降价,也不至于生意像今天这样惨淡,同时,纽爷的新故事也能彻底把他茶楼的地位夺回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呢就送佛送到西,从我家藏书库里扒了很多乡野志怪故事,我看看有没有改的价值!” “再一个,唐殿戎的事儿我们没全告诉他,多给他写点故事,也算弥补一点。”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满是教她做人的眼色: “宋大小姐,一看你就不常跟九流打交道,江湖人行事是豪爽不是鲁莽,做事总会分清利弊,你自以为你骗了他,说不定人间纽爷早知道这故事背后的意思,他已经穷途末路,再开下去也是死,我都告诉他你的故事是猛药,他愿意喝就说明接受了这个风险。” “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谁也不欠谁,不过你要真想给他写新词儿我也不拦着,等这件事结束了再送也不迟,免得把他胃口养刁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只能看三天后的好戏,到底能不能把那帮幕后人引出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晚、富贤茶楼、大堂 福生自从上午出去后,到了下午还没回来,纽德禄嘬着白玉烟斗,在大堂里不断踱步,脚下走得都快冒烟儿了,才停下来喝口凉茶。 眼见福生冒头,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卷筒纸。 “怎么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老板,印刷馆都是势利眼儿,我守了一下午才愿意给我们打版,是晚了一点,不过还是拿回来了。” 纽爷有些恼怒,不过看他跑得满头大汗,却也没怪罪——他愿意给福生一点面子,要不是他尽心伺候,岳观潮可不一定会帮他。 当然,这只是纽德禄心中所想,他并不知道,岳观潮一开始就打算拿下他。 事不宜迟,纽德禄解开画轴。 画报刚印完,彩墨香气久久不散。 画报上,前朝营兵、江湖贼寇、野林悍匪居于正中,一座模样奇怪的蟹钳山变作火海,将他们烤得痛苦不堪,大字《古村荒斋》凸出又醒目。 “好,好,这就是我要的味道,叫他们按这个做够十张,把咱们这空起来的灯箱都替换上,明白了?” “好嘞。” 福生怯生生回复。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富贤茶楼的伙计们已经取下灯箱画架,换上连夜印好的招牌画报! 八卦街最不缺的就是三教九流、街头议论! 等天色转明,街角店铺搭起早餐摊子,吆喝声混着粥米豆浆的热腾气飘香数街,引来无数贩夫走卒、行脚赶路之人。 他们或是坐进临街板凳,或是蹲坐在街边路旁,热气腾腾祭起五脏庙。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议论,他们看到富贤茶楼换了店招,难免嘀咕几句: 玩杂耍的秦碎石嚼着油饼,嘴一歪一歪: “这家茶楼还开着呢,我记得半年前就被挤兑了,都没人了还敢新上折子,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的话,打开了摊子上的话匣子,卖炭火的老头子喝完豆浆,抹了一把嘴: “那咱们可算不准,说不定是人家纽爷财大气粗就愿意干耗着,到底儿是吃过铁杆庄稼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我爷爷还在他家当过长工呢!” “长工?” 众人一脸好奇: “那你咋不在他家干了啊?说不动人家也能赔本儿养着你呢。” “嗨!” 卖炭老头子知道他们在打趣儿,也不恼人,胡乱摆摆手: “吃人家的用人家,到底儿是不自在,打我爷爷那辈儿,我家就不当长工了,现在都民国了,哪能倒回去当奴隶去啊~” “不过就是有一点不痛快,像咱们这样的啊,别说是上头掀起来的大风大浪,就是路边坑儿扬起的水花,泼到咱身上那也是塌天大祸,好赖都得自个儿兜底儿!” “你看,人家茶楼里的活计,一天不开一桌茶,也不着急也不恼,要换了咱们,早就坐地脱鞋,骂老天无眼了。” 一群人听完卖炭老头子的话开始起哄: “那能怎么着啊,世道让咱活不下去,咱还不能骂几句,叫人憋死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正哄笑,一个穿长衫的穷酸账房慢悠悠跑过来,排出几枚铜元: “给我来碗豆浆,三个油饼,别可惜那糖,我又不是没给钱!” “孙账房,你知道那招牌上写的啥不?” 孙账房本无意掺和这群贩夫走卒吵闹,见纽爷换了新店招,终于起了一点子意思。 “合着你们打岔半天儿,连人家换的啥招牌都不清楚,那你们傻乐呵啥!” 他踹起胳膊,端起老学究做派: “这四个字叫《古村荒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儿,叫狼子野心古村寻宝,因缘际会造活炼狱。” “嘶,我瞅着还是个新故事,看着不像是陈词滥调,等三天后我得去瞅瞅。” “这故事有这么好?” “你们想去看吗?” 众人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招牌,眼神好奇点头如啄米。 前朝秘辛、关东大匪、世外桃源、人间惨剧、因果纠缠、自造地狱,这出新故事天然带有传奇噱头。 招牌一经打出,这种对新故事的讨论逐渐从八卦街朝外扩散,不到两天功夫已经传遍奉天。 对这出新故事最好奇的,还要数这半年新开的茶楼! 富贤茶楼过去半年,一直被新开的各大茶庄挤兑,在名嘴被挖走后,更是被挤得毫无生存空间,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本来,各大茶楼想一举发力,逼着纽爷自己关门,却没想到招牌画报一出,看客们又被吸引回去了,再加上茶水八折、糕点减半的噱头,哪怕在他们茶楼里,听到的也都是关于纽爷的新画报的讨论。 说书界能有这种讨论度,这出新折子想不红都难! 一想起这半年拿出的真金白银全都打了水漂儿,这些老板面如菜色,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有苦说不出! 嘿,我就不信这折子有那么好,明个儿还得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好戏开场 须臾之间,三日已过。 富贤茶楼的新招牌早就满奉天皆知,日头刚过午,茶楼外已经站满看客,有走街串巷的江湖走卒,也有西装革履的先生夫人,乌泱泱、闹哄哄,占了半个巷子。 跑堂福生打着哈欠扒开门板,见到这阵仗,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引得堂外众客哄笑开。 “老…老板,咱店外面人都来了!” “你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要搁以前,也都不算是个场面。” 钮爷一改颓丧,满脸喜气踏出堂门,拱手作揖道:“让各位客人久等了,蔽楼已经洒扫完,专等您这些贵客上门,今日茶水八折、糕点减半,若听得不过瘾啊,我纽德禄包赔!” “成了,各位也都劳累了,赶紧去堂里上坐吧~” 纽爷一吆喝,看客们摩肩接踵朝堂内走,跑堂小哥们左一个先生爷,右一个夫人小姐,喊得不亦可乎。 虽满头大汗,看着满坑满谷的客人,比啥时候都高兴。 伺候好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马掌柜站在楼上数着人头,高兴得眼里直冒油花儿,他这半年来还没摸过算盘,如今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高兴得直抹眼泪儿: “活了,活了,纽爷,咱这茶楼可算有救了!” 纽德禄满脸喜色,一扫半年来的憋屈,终于扬眉吐气了: “是啊,是啊,从此以后,我纽德禄还得是八卦街的茶王,我看谁还敢挤兑我。” 他见马掌柜老泪纵横,也红了眼圈: “马掌柜,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啊你,呜呜呜呜呜,有今天可真不容易啊!” 他还没说完,眼泪也哗哗流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知道为啥,纽德禄总感觉心里堵住的东西,正化作眼泪往外面冒! 福生走上三楼办公室,眼见抵着头嚎哭的纽爷,僵在原地也不敢过去了。 “福生啊,你不在下头招呼客人,跑上来干啥?” “纽爷,茶楼外面来了一群叫花子,说是有事儿找您,想让您下去看看。” “找我,我没请鼠来宝啊!” 纽德禄一脸疑惑,本想赶走这些乞丐,一想今日重新开业,索性下去看看。 走到堂门,朱爷已经等候在外。 “敢问老先生,可是来乞喜的?” 乞喜,是店铺开张后,乞丐不请自来过去看热闹的习俗,店铺这一天也不计较,大方给了赏钱就翻篇来了。 纽爷正想掏出钱袋子,朱爷赶紧拦下:“不必了,我们是应岳小友的邀请,来给纽爷捧场的!” “岳…岳小友?” 纽德禄把朱爷的话在嘴里琢磨一遍,立马知道他指的是谁! “噢,原来是岳爷的朋友,那可得去雅间上坐,今日这顿我请了。” 丐帮诸长老进去后,茶楼该来的人已经来了,一时间,堂内高朋满座,聊得热火朝天。 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纽爷这边正招呼客人,岳观潮他们却也没闲着。 宋思媛知道今天很重要,一旦发生危险,必须有后路,早早就叫宋清阳招来巡警员,叫他们扮做便衣跟在桥车后面来到茶楼附近。 此时,一众人已然下了轿车,走进茶楼。 “哎呦,我还想着岳爷您不来了,我还打算去您下榻的地方去请您呢。” 纽爷见岳观潮踏进门槛,高兴得赶紧迎过去。 岳观潮放眼四望,比上次来满当多了,想来纽德禄高兴坏了:“纽爷,我们来晚了,看这高朋满座的行情,应该也没位置了吧!” “那哪儿成啊,我早就备好雅间,擎等着您这些贵客了,福生啊,赶紧请上去。” “好嘞!” 岳观潮他们走上二楼,看到朱爷,互相点头走进雅间。 等他们坐定,钱三爷被小厮扶着走上戏台。 惊堂木一拍,喧哗声霎时消失,钱三爷哗啦打开白扇,喝了几盅清茶咳了咳嗓子: “我看今日高朋满座,咱不妨撇开旧折子,让老头子重新再给各位说段儿新故事,权当老头子卖弄学问,也且给大伙儿解解闷儿。” “你们说,可还行?” “行,怎么不行~” 此话一出,楼下的贩夫走卒高声嚷嚷开,钱三爷见状,又是一记惊堂木,拨弄扇子开讲: “咱这出新折子就叫《古村~荒斋》。” “话说前朝末年,正所谓正道凋敝人间衰,妖魔鬼怪一一粉墨登场。更有那江湖悍匪趁朝廷衰微,扯起虎皮唱大戏,在咱们白山黑水之间,也有那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就有那么一伙儿悍匪叫做金瘩寨绺子,寨主名讳唐殿戎,这厮端得是……” 老先生说了一辈子书,口条练得贼溜,六七十岁的年纪,依旧气沉丹田,声音洪亮。 说书间,哪怕乐器班子鼓瑟吹笙敲敲打打,也掩盖不住他沧桑浑厚的嗓音,听起来字句清晰、抑扬顿挫、说到精彩处引经据典、插科打诨,引得茶楼看客哄堂大笑。 正可谓巧舌如簧拨动三江五海,妙语连珠逗弄看客心肠,镇堂木如同生了蛊虫,专往看客心头猛钻,叫他们连起座喝茶的功夫都省了,只想守在这老先生身边,听一个痛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红新戏 常言道,想赔本赚吆喝,也得有人来。 钱三爷见看客听得如痴如醉,心里头也高兴,他拿出熬鹰的劲儿,连茶都顾不上喝几口,将宋思媛所写的《古村荒斋》异彩纷呈。 这新鲜的惊世箴言,说到高兴处引堂客高喊。 说到紧张处,看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提起巫棺百姓的惨状,满堂无不垂泪,再一细讲悍匪暴行,众人不禁怒骂唐殿戎王八蛋! 直到听说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这才稍微舒心怨气消散! “唐殿戎未曾想,他们狼子野心屠村灭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这滔天杀孽被老天看得清清楚楚,待巫棺百姓死尽之时,他便也困在活地狱中,此后经年,皆不得出巫棺镇,至于后事?” 钱三爷说到此处,啪一声敲响惊堂木,抑扬顿挫开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折完毕,满堂寂静,看客们好似还没从故事中缓过神,愣是没一个人敢出声儿。 “好啊!” 随后,一声高喊从下堂传来,如秋日野草蛙鸣,呜呜泱泱荡漾开,叫好声、拍手声、敲桌声儿不绝于耳。 这还不算完,名嘴说书,少不了要打赏彩头。 也不知是谁开了头,上堂窗口忽地丢出银闪闪大洋,如水泼泥地砸得满地银光,更有那豪气大户,甩开膀子掏出真金白银。 一时间,金瓜子、金丸子、玉珠链、玛瑙戒指、金耳环、东珠串,无数财宝混着大洋砸下戏台,似银白瀑布倾倒戏台,在吊灯烛火下熠熠闪光,勾动流光溢彩,霎是华丽奢靡! 什么叫彩头,真金白银砸得满堂生彩才叫彩头。 老头子说书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豪横的看客儿,一口茶差点被噎着! “多谢各位贵客,我富贤茶楼何时有过这等风光,今日各位都是我纽某人的衣食父母,我给您再磕几个头,也算对得起这些彩头!” 纽爷被这阵仗给吓着了,带着伙计上堂下跪作揖,感谢衣食父母! 一折新书,到了这地步,基本上算是一炮而红。 岳观潮以前也经常听人说书,他不得承认钱三爷还是有几把刷子,哪怕两个时辰已过,富贤茶楼里的看客也不愿意离去,依旧留在茶桌旁肆意回味,似乎还沉浸在钱三爷口中的两界人间! “岳观潮,你先别喝了,我们的正事儿可别忘了!” 宋思媛见岳氏兄弟摇头晃脑吃糕点,赶紧拉下他袖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没放松,周围也没见有杀气。” 岳观潮坐到宋思媛附近,在她耳边嘀咕道: “从进茶楼开始,我就一直绷着精神,习武之人的直觉也很准,至少到现在,我也没感觉出有武人在蛰伏,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来,要么这些人太能装了,收敛了气息!”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起来: “我感觉,我们今天要扑个空,不过这出戏也只是开胃菜,下面的风言风语才是重头戏。” “我让朱爷来就是要把这出故事尽快散播出去,往后几天,估计富贤茶楼停不下来了,至少得是满座满坑,如果他们想动手,肯定会选在这时候。” 宋思媛低头细细思索,摇了摇头:“这里可是奉天,大人物脚下也不是谁都能放肆的,我觉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极有可能来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俩都清楚,今日以后像这样悠闲的日子,可不多了。 说话时,茶楼宾客逐渐散尽,岳观潮他们也决定打道回府。 “你们有没有感觉,刚才有人盯着我们?” 宋思媛走进车里,总感觉后背发毛,宋清阳摇摇头: “刚才我一直在车里,便衣也都在附近装作小贩,没看到可疑的人出入,也许是你太紧张了吧。” “也许吧,日有所思确实会这样,我们先回去,看明天有什么消息!” 待汽车轰鸣前行,一庄田老汉躲进暗巷,用阴森目光紧紧盯着他们。 等他们走后,他揭下贴在墙上的画报,很快钻进胡同里的马车,扬鞭驾马出了八卦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幕后黑手 这辆马车哒哒狂奔,出了奉天城门直往东南方向的庄子跑去,过百余里停在牌坊前。 牌坊上,唐家庄三个朱漆大字赫然清晰,在落日余晖中如火烧鲜血,浸满恐怖! 这老汉架着马车停在唐府外,拴上马走进侧门,一路穿院过廊停在月洞门前。 “刘妈妈,我回来了。” “赶紧进去吧,夫人在里面等着了。” “好嘞。” 一入正堂,章夫人正穿着刺绣袄裙,手拨蜜蜡佛珠,闭眼喃喃自语。 她察觉有人进去,沉沉静声:“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夫人,老爷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老汉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得邦邦响! 章夫人骤然睁眼,呼吸变得急促,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说!” 老汉哪敢怠慢,拿出卷起的画报,将自己在富贤茶楼听到的故事,原封不动说与章氏听。 前因后果、因缘际会全都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故事本身已经足够精彩,老汉的口才也没钱三爷好,断不至于再添油加醋,正因如此,章氏听了才更加气氛。 哗啦! 蜜蜡佛珠被掐断银丝散落地上。 虽然章氏一再遮掩,刘妈妈还是能感觉到堂中压抑万分,方才的佛音弥漫反而更衬得她煞气非常! “叫麟哥儿过来!” 刘妈妈一听要去请少爷唐阁麟,脸上愁云不定,章氏立马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示意老汉,这老头子心领神会,识趣儿地退出敬慈堂。 等他一走,章氏的脸立马耷拉下来:“说吧,怎么回事?” 刘妈妈福了一礼,支支吾吾: “若是平常,老奴也就去了,眼下少爷带了个戏子回来,叫奴婢们都出来了,也不知里头在作甚,倒不好去问,免得冲撞了。” 章氏略微气闷:“少奶奶呢,也不管管他。” “少奶奶金尊玉贵,不是呼朋唤友打麻将就是去什么洋戏院,哪里愿意管少爷,就是她来了,左不过说几句又吵起来。” “好了,带我去看看,是什么小戏子能把我麟哥儿迷成这样!” 章氏说完,起身被刘妈妈带往前院东厢。 一进月洞门,立马能听到厢房中轻浮无比的嬉笑嗔怒,章夫人虽然不管儿子娶妻纳妾,可把戏子领家里过活,却是犯了她的忌讳。 咣当! 两个家丁砸开房门,吓得唐阁麟从月影帐中探出脑袋: “狗杀才,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砸少爷我的门,自去门房领板子,打死了我包赔钱。” 章夫人踏进门槛,站在门口咳嗽几声: “咳咳!” “你好大的口气,下人犯错自有管家量罚,你说打死就打死,为娘要捐多少香油,才能赎了你这杀孽!” 唐阁麟冷不丁听到章夫人声音,叫被子里的戏子别嘘声,慌忙从塌上跑下去,随意搭上几件衣服,他试探着掀开内卧珠帘,临走还把纱帘放下,免得卧室春光乍泄。 “娘,你不在佛堂吃斋念佛,跑到我屋里作甚?” 唐阁麟被搅了好事满脸懊恼,身上的丝缎睡衣慵懒错扣,脸上驼红如醉,可见喝了不少酒。 “哪有白日龌龊的,你成家立业我本不该管,但把戏子领家里,我可千万个不同意。” 说完,章夫人看向卧房内:“别藏了,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出来亮亮相吧。” 卧房纱帐微微掀开,一个穿蝶恋牡丹旗袍的女子,迈着高跟鞋畏畏缩缩走出来。 章氏像欣赏一件花瓶,围着她啧啧称赞: “啧啧啧,花月浓颜、婀娜多姿、面容如春、声如鹂鸟,倒是个好戏子。” “可愿到唐府?” 这话,这戏子千万个不愿意,谁都知道唐阁麟是个花花公子,奉天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花衙内,最是喜新厌旧,若是被他娶了,不过三月必定被弃如敝履。 她连忙摇摇头,避之不及: “老夫人,咱这种花门子身份低贱,不敢入高门。” “那好,刘妈妈给她拿一袋子银元,姑娘唱堂会也不容易,送客吧。” “好嘞,姑娘请吧!” 刘妈妈口中礼貌,手里却劲头十足,这女子像个被捏住后脖颈的兔子,让刘妈妈提溜出去。 小戏子怎么斗得过这种深宅妇人,不过寥寥几句就败下阵来,唐阁麟还想明拦,一看章氏的阵势也知道不太可能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母子合谋 “娘,若只是想赶她走,何苦要那么大阵仗,再把人家吓怕了。” 唐阁麟穿上皮鞋正想走,刘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按下: “少爷,自打你成家了,夫人长久不过问你的私事,可是存了让你独当一面的心思,可如今老爷的事儿路人皆知了,你到底办妥了没有?” “路人皆知,什么事儿?” 唐阁麟听完这些话,酒意消去七八分。 “我让你去跟你舅舅通气,不是都把报社给按住了吗,为何你父亲的事,还会传的满城风雨,今日之后,还不知如何收场。” 章氏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 唐阁麟挠着后脑勺,一头雾水: “是啊,这几天报社都没了消息,听我舅舅说那个女人这几天安生多了,连报社都没去。” “安生?你且睁大眼睛看看吧。” 章氏拿出画报,丢在唐阁麟脸上,他伸开画报一看,立马明白母亲的愤怒来自何处! “这…这,没想到他们给咱来了个兵行险招,这步棋走得可真险啊,娘是咋料到他们不会那么安生。” 唐阁麟不得不承认,他娘虽然长居高门宅院,手段却并不逊色任何政客,不但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消息还如此亨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母亲却打听得清清楚楚。 刘妈妈对这一点也是颇为得意: “幸亏老太太机警,知道哥儿年轻,不但在报社盯着,还在市井里也安插了人,这些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单从画报上看,连老爷的名讳都没露,可所讲的内容却实打实关乎老爷身家名誉,叫人防不胜防!” “可,如今能如何?我父亲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咱们想拦估计都拦不住了。” 唐阁麟叹了口气,人言可畏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这种事最好拦在肚子里,一旦有一个人说出去,那便如涛涛江水奔流不止。 可以预想,关东大匪唐殿戎的名号,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盯上耻辱柱! “那要不,我让我舅舅带兵过去,把这些人都抓起来送进奉天监狱?” “抓起来?” 章氏眯着眼睛看向儿子,示意他走过去,唐阁麟才刚贴近,一巴掌打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眼神恢复狡诈,活脱脱就是个成年老狐狸: “若抓起来真那么简单,为娘何苦利用你舅舅的人脉警告多家报社,直接把他们引到唐家地盘打杀了便是,想来营川县衙也说不出好歹!” 说完,把嘴一撇:“普通人,我自是有办法让他们家人闭嘴,你可知那姓宋的是什么人?” 唐阁麟的蠢,刘妈妈都看不过去了,连忙搭腔道: “她父母是驻外大使,亲兄是奉天警务总巡,族兄是总巡秘书,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关系,若论背后关系,他们家的前朝背景更是深厚,就是老爷活过来,见到她父亲也得落下首,若是搁前朝那可是朱紫权贵!” “若非如此,夫人也没必要如此克制,在大人物脚下,就是章司令也得顾及几分,奉天开埠正是立新形象的时候,咱们怎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拆台,以后暗杀下狱这种事情,可千万别再提了。” 刘妈妈一番话,唐阁麟听了个大概,甭管说得再天花乱坠,他只记住了一点:“不要轻易招惹,更别在天子脚下拆台。”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唐阁麟试探问道。 章氏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那自然不能,我们不敢打打杀杀,未必不能做些小动作,奈何不了姓宋的,难道还治不了那说书的,给这茶楼子点教训,咱们还是办得到的!” “哥儿,夫人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刘妈妈怕唐阁麟不了解夫人言中深意,眉毛跳地跟毛毛虫似的,他可不敢再招惹他娘生气,连忙点点头: “哎~知道了,知道了,母亲的教诲我一定放心上。” “如此,你便自己去张罗吧,只要不闹出人命,其他你自己定夺。” 章氏说了那么多话,看着自己这纨绔儿子轻轻叹了口气,被刘妈妈扶着出去。 待两人走后,唐阁麟揉着脑袋,仔细琢磨母亲章氏话中深意,他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来了主意!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主仆谈心 “夫人,我有句话不吐不快,既然哥儿都坏事了,我们不妨顺手接下来,也许还能致胜,若是继续留在哥儿手里,不赔个底儿掉就不错了,万一再拔出萝卜带出泥可怎么好?” 刘妈妈一句都没提做局陷害的事儿,可在章氏听来,却句句都是陷害之言。 她满意得看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陪嫁丫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刘妈妈,你跟了我几十年,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没准备的仗?” 当寡妇二十几年就是您的准备?……刘妈妈笑而不语,报以温顺:“那倒是!可今日这事,还望夫人提点提点。” 对于这个跟自己“打仗”几十年的老奴仆,章氏收起笑脸,微微正色道: “你以为这姓宋的为何要费尽力气公布真相,除了要给那些人讨回公道,恐怕还是她背后那小子在主导,他们是想引蛇出洞呢。” “我知道我这儿子的能耐,什么都有就是没脑子,他能想出的主意,我大概也能猜到,我让他去继续找麻烦,只是想让这群人麻痹大意,等老太太我真找到应对之策,再来拿捏他们。” “如此,何如?” 章氏说完脸上露出奸诈之色,得意情绪漫上眉梢,更显得精明强干,很难把他和求神拜佛的老太太画等号。 出了唐殿戎的事情,刘妈妈这才相信主子依旧没变,这种信己身之人通常不会信神佛,若求诸神佛必定是为了伪装,毕竟谁也不会在意一个佛堂诵经的老妪! …… 南市场、八卦街、富贤茶楼 纽德禄躺在太师椅上悠哉听书,半月来日进斗金,可把他高兴坏了,福生急匆匆跑来:“钮老板,外面来了很多人?” “很多人?咱茶楼哪天不来人,请他们上座就是了。” “不是,是以前咱堂里那些名嘴?” “嗯?” 纽德禄一听,立马支起身子瞬间来了兴趣,他拍拍袖子: “成,贵客来了,我得亲自招待。” 纽德禄快步下楼,脸比挣钱都高兴。 虽说是以前背叛自己的老搭档,可他做生意的,总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从外来怎么也不能耷拉着脸子。 一出堂门,外面巷子站着七八个人,清一色长衫马褂戴瓜帽,这些说书先生虽高矮胖瘦各不同,却都跟套娃似的,肥头大耳的脸上挂着同一种违心笑容。 “哎呦,恭喜恭喜啊,老东家,我们听闻您的新折戏大卖,特来贺喜!” 贺喜?早不来你晚不来,新茶楼生意荒了你才来……纽爷心里腹诽,面上却还是乐乐呵呵: “哎呦,小事一桩不足一提,您几位在新茶楼还好吧,我听说比我这儿还多一倍,倒是个肥差啊。” 纽爷这几日总是让伙计盯着新茶楼,一连十日过去,其他茶楼生意锐减,有那小茶楼见实在没生意,已经闭店歇业,可见他这半月来新折子的威力! 这些说书先生也是娘生肉长的,哪里听不出纽爷的揶揄,长了半辈子的厚脸皮,此时竟也通红起来。 “嗨~” “纽爷,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秀才不出门想必也已经知晓天下事,新茶楼到底儿是根基薄,稍微有风吹草动就没了,这些老板个顶个还叩门,一看没生意,积压的上月薪水也不发了,我们也是讨口饭吃,家里老小张嘴擎等着吃饭呢。” “吃饭?” 福生从堂口挤出来,气呼呼说道: “现今奉天开埠,码头上全是招扛大包的告示,各位师傅可以去码头看看,说不定今天还能挣几十个铜子儿回去。” 纽爷一听,反手打个爆栗,尴尬怒道: “福生,这话说得可太刻薄了,这些师傅可都是为茶楼立过功的,就是走了也该留点面子。” 他紧接着转过身赔笑作揖: “你们可别见怪,这孩子我刚招进来,还没来得及训呢。” “诸位要是手头紧,我纽某人钱虽然不多,粮食倒还是有的是,若不嫌弃拿回去一两袋子给嫂子大娘,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这茶楼暂时还不招新,若招新,一定早通知各位师傅!” 福生的话,算是把这些名嘴的路堵死了,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能养活人,你要还来仗弱欺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再一个,人纽爷也并非不念旧情,你不说家里几张嘴,你只要拉下脸去拿,粮食管够。 主仆二人这出双簧戏,这些名嘴臊得不轻,人活张脸树活张皮,你再没皮没脸纠缠,那也别怪老东家不念旧情,路边人都看着,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吃到鸡还惹来一身臊! 如此场面,稍微还要脸的人,已经拱手告辞。 几个没皮没脸的名嘴见脸上挂不住,当即拉下脸面: “纽老板,我等也都是各茶楼扛把子的,我们几个在八卦街多少是个人物,你要想吃独食儿,那可得招呼自己的茶楼,告辞。” “嘿,这些泼皮无赖,斗米恩升米仇的货色!” 福生刚想追出去打,纽老板立马拉住他,卸下笑得僵硬的笑容,露出鄙夷神色: “穷寇莫追,肚里不能容人,曲艺这条路走不了多远,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任由其猖狂。” 说完,他宠溺地替福生揉了揉后脑:“疼不疼,刚才打疼你了吧。” “老板,你不生气我乱说话?” 福生瞪大眼睛,感觉受宠若惊。 纽德禄大度一笑,朝着小伙计摆摆手: “嗨~你说的话是实话,我何苦要生气,我气的是你太年轻,不知道余地转圜,我纽德禄就是仗着名气大,吃了这个亏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甭管生意再大,和气生财、有商有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当堂发难 他拍拍福生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以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多跟账房处处,少跟这些个跑堂子学得吃酒耍钱逛窑子,那都不是咱正经人该干的事儿。” “好嘞,可咱正经人该干啥事啊!” 纽德禄回过头,拿着玉烟斗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这,你得自己悟!” “哎呦,都在呢?” 他正想上楼,打堂口踏进来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纽德禄打眼细瞧,这老头穿着灰布长衫、黑布鞋、袜子洗地白净净,马褂熨烫平整,仍然没剪辫子,锃亮脑门拖着花白发辫,发尾缀着红穗子还捆着蝎子钩。 脸上的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看着白白净净跟个豁牙老太太似的,满嘴扒拉,都集不齐五颗牙! 这打扮、这弯腰走路的步伐、这若有若无的臊气,不是前朝的公公,那又是什么! “哎呦,这是孙公公吧。” 纽爷早知道八卦街有这么一号人物儿。 打前朝逊位,紫禁城不准养那么多太监,许多太监都被放出来自谋生路,这孙公公祖家东北,又是老太妃跟前得脸儿,就又回来安心养老,宫里给的养老银足够他下半辈子吃喝,倒也常常来听书。 只是,这几日孙公公许久不来,他还以为这老太监没了,如今穿戴整齐,连发辫儿都故意梳洗编齐了,多少透着怪异。 “孙公公,您老想听书何苦自己来,我找人抬轿接您去!” 老太监嘛,从紫禁城出来就跟透明了似的,就想人恭维他,眼见纽德禄如此客气,孙公公笑得五颗牙翻进嘴唇: “嗨,我这人老不中用的,我自己还能走来!” “我今儿来,是想让您见见一个人。” “哎呦,公公您介绍的客人,那得是多大的主儿。” 纽德禄很好奇,这孙公公平时光喝茶连糕点都不愿意多点,怎么会突然那么大方,对他要介绍的人好奇起来。 “你擎等着觐见就成了!” 这老太监一拍手,堂口胡同窸窣走动,许多黑衣黑褂的打手踏进堂中,未几片刻,高跟鞋哒哒临近,慢悠悠跨进门槛儿。 纽德禄趁来人站定堂中,看向眼前女子! 这女子面若杏仁、眼含星子,皮肤给喂了玉似的白皙,那黛眉纤细如远山,美丽却不轻浮、高贵却不跋扈,一身雪纺纱洋装衬得她风姿绰约,绸裙更是勾勒出曼妙曲线。 此女脚下踏着及脚腕的高跟皮靴,驼色大衣挂在肩膀顺势垂下后背,甭管是肩头皮草,还是乌发上别着的玄纱礼帽,都更衬得她雅韵十足,端的是清贵骄矜之像! 纽德禄一看可不得了,能穿如此昂贵的丝绸洋装,说明非富即贵而且还出国留学过。 举手投足之间的高贵骄矜,又不同于一般的暴发户、书香门。 年纪尚小,却被老太监如此礼遇。 如此种种,在当今的东北旧门阀里能是谁,他想清楚人选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猜到了这妙龄女郎的身份,顺郡王家的六千金,金玉旗。 “纽德禄,早听孙大伴说你这茶楼有新戏,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过来看看,既然我来了,就清场吧。” “听见没,赶紧给六格格清场子,没有和贩夫走卒共聚一堂的规矩。” 这妙龄女子脱下手套,眼神看向纽德禄,分明不把他放眼里。 好嘛,现在奉天太平了,前朝的遗老遗少们又开始瞎蹦跶了,这是砸场子来了啊! 纽德禄虽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他尴尬一笑,轻轻咳嗽几声微微作揖: “六格格,您从国外回来,难道连什么世道都忘了。” “如今都民国了,您这耍的是哪朝哪代的威风啊。” “再者,甭拿老太妃压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您还威风得起来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倒英雄汉 “来者是客,我敬您的身份给您个雅间上座,若让我清场子,那我可对不住了。” “送客!” 跑堂们摩拳擦掌,很快把六格格清退堂口,这老太监好容易能抖威风,气得手指头乱戳: “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上。” 此话一出,黑衣打手三拳两脚踢开,把跑堂踹回堂中,他们都是混饭吃的,根本不想玩儿命,不疼也呻吟得嗷嗷叫。 福生本想上去,被纽爷一把拉住:“六格格,纽某人给足了你面子,先礼后兵,你到底想干什么?” 六格格语气依旧平静:“纽老板,你知道我看戏的规矩,又没砸场子,只是让你来清场子,你的这些损失自然我来负担。” 话音落,这妙龄女子拍拍手,打手托着一个东西进来,掀开红布,雪花银锭子摆满方盘! “我喜欢先兵后礼,你愿意接待就清场,不愿意我就砸店,反正砸你一个茶楼,那帮人还能怎么着我。” “听懂了吗?” 金玉旗斜眼睥睨,高贵不可攀。 纽德禄刚想拒绝,想起才有点起色的茶楼,此时竟有些犹豫了。 赌气解气一时爽,可产生的后果却不是他能负担的,家有高堂幼子、伙计也有父母要养,他想清楚利益,勉强扯出笑脸: “听懂了,六格格!” 听到纽德禄答复,金玉旗似是满意了一点,波澜不惊的脸上,涌现一丝得意。 不过,刚才纽德禄对她不敬,却也让她暗自不爽,金玉旗决定再压压他: “我记得,你也是旗族,旗族见了主子的规矩,忘了?” “赶紧得吧!” 老太监憋着笑,总算扬眉吐气了。 纽德禄闻言,不禁瞪大眼睛,他气得鼓起腮帮子,连嘴唇都颤抖了却不敢骂出脏话,哪怕梗着脖子怒视这金玉旗,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奴才恭迎六格格,雅间糕点已备好,请格格上座。” 随后! 纽德禄单膝跪下,啪啪拍了左右袖子,低下脑袋,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腮帮子。 “罢了,我只吃从前御供香村斋的糕点,你去买来供上就是了!” 纽德禄直起身子,招来福生:“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叫香村斋的伙计把今日出的上品糕点全都送来,供格格品尝。” “赶紧去,别耽误格格听书!” 福生本不知怎么办,看纽爷眉毛横跳,赶紧接过名片跑出去。 纽德禄心里把这狗日的太监剁碎了百遍,阉人果然喜欢害人,他面上笑着恭迎: “孙公公,请您也上座吧。” “好,能上道儿就好,也不枉费公公我提点你一场。” 纽德禄一发话,跑堂们开始劝退大堂的散客,至于雅间里的大人物,只能退回赏钱和茶钱,一一赔罪,他们见金玉旗那么大排场,也不想惹这些奉天旧族,赶紧卖个面子了事。 如此,能看清情况的无不对纽德禄报以同情,也有那眼瞎的,为了几个茶钱在大堂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等彻底清完场子,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这一天,算是白干喽,但愿破财免灾吧。 纽德禄站在金玉旗的包厢,看向楼下戏台。 每日高朋满座如今却空空荡荡,阵阵凉风刮过,更显得凄惨悲苦,要是把他的脸放进药罐子里泡一夜,保准比黄连汤还苦。 这场面连钱三爷那么大年纪的都没经过,他尴尬坐在台上,唱也不是、溜也不是! “六格格儿,您还满意吗?” 纽德禄倒了一杯茶奉给她。 “自然,不失旧日体面,可以开始了。” 纽德禄算是没脾气了,也不再挣扎,手一挥,钱三爷硬着头皮从头讲起! 这老先生每日说书,必定是宾客热捧、彩头如流,恭维得别提多舒服了,这一场却如坐针毡,说得满头大汗,磕磕巴巴。 “好~” 包厢里,打手虽然叫好,却都倒拍手背,这在行内叫和倒彩,如果不是说书人口才太差,一般人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 这钱三爷每每讲到精彩处,必定有打手嘘嘘出声,甚至开始往下面丢瓜子壳、花生皮。 奇耻大辱,这可真是奇耻大辱。 就是叫花子来讨饭,也不能够拿吃剩下的果皮烂渣打发人,明摆着嘲弄钱三爷连叫花子都不如。 卖艺的,本该打个巴掌给个笑脸,那也得是自己演砸了赔罪用的,哪能好好的被人糟践脸面。 一来二去,钱三爷的脸色立马耷拉下来,纽德禄见状,赶紧赔笑脸: “六格格儿,纽德禄不知道哪里怠慢了您,要让您纡尊降贵来蔽地出气,若是您肯名言,我千恩万谢。” “纽德禄,你知道你这出折子,说的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吗?” 金玉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威严。 “若说这出折子,里面的人物原型早已不可考,只是我们托古给改成了前朝,所讲的也不过江洋大盗、武林悍匪的故事,不知这难道也犯了忌讳?”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来及时雨 “你是真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啊,你也是个同族还是钮祜禄大姓,难道真不知道那所谓的巫棺镇来自于咱们北族的传说?” 纽德禄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才发觉,岳观潮所说的猛药怕指的就是前朝的人。 这唐殿戎的名号,他虽没怎么听过,可巫棺祖地却略有耳闻,只是祖辈代代传下来,也都只当是个传奇故事听,从未当真过。 眼下,六格格前来,他这才对巫棺祖地的事情有了印象,方才暗觉不妙——岳观潮这是把他引上贼船了。 如今,他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知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饶是如此,纽德禄心中依旧忐忑难安,只能祈祷福生聪明,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福生啊福生,我纽德禄的身家性命,今日就全交到你手上喽! …… 呼呼! 福生攥着手里的名片,跑得呼哧咔哧,手心出了汗都不知道,他正想跑到香村斋买糕点,一想起纽爷临走时的异样,慌忙张开手掌。 湿哒哒的名片一揭开,字迹被浸湿却还能辨认: 奉天时报记者、宋思媛、德佑大街南锣巷 “不是香村斋的名片,是宋小姐的,难道纽爷是让我去宋宅搬救兵?” 福生一时愣在原地,连差点被马车撞到都不知道。 他哪怕再愚钝,也知道这女子来者不善,如果今日纽爷有难,他们这些跑堂注定不会好过。 哪怕不权衡利弊,他回想起纽爷对他们的好,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如今事到临头,他仔细琢磨纽爷说过的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眼神变得坚定。 他调转方向,叫下一辆黄包车坐进去。 “小哥,去哪儿?” “德佑大街南锣巷!” “好嘞,您坐好喽!” 黄包车一路前行,穿过德佑大街往南锣巷跑去,待看到宋宅的门前牌楼,福生连滚带爬跑过去。 他来不及擦汗,不要命似的拍响大门。 “谁啊,叫死鬼也没那么急?” 宋宅大门吱呀打开,一个丫鬟探出手,见是个跑堂打扮,眼里当即看轻几分: “你是谁,为何敲我们府上的门!” “姑娘…我是富贤茶楼的,我们老板有一事要找宋小姐商量,请她出来见一面。” 福生上气不接下气,说得磕磕绊绊,这丫鬟噗嗤一笑: “我想起来了,我们大小姐确实去过你们的茶楼,可如今她不在。” “不在?那她在哪?” 福生听闻宋思媛不在,心中一沉。 “好像是去报社了,说是要处理一些事情。” …… 钟楼南街、百货大楼、奉天时报 奉天时报的记者编辑们都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连喝水走路的声音都不敢太高,尤其是走到总编办公室,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被波及。 岳氏兄弟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听着办公室里朦胧的吵嚷。 “思媛,这件事你做得太出格了,我让你回去休息,是想让你想一想今后的路,你怎么敢和市井联系,做出这么大的事情。” 易江鸿第一次红脸,宋思媛做都做了岂会怕问责,她昂起胸膛针锋相对: “总编,报业怕他们,难道市井百姓也怕他们,这些人就跟见不得光的臭虫似的,只能在下水道里爬叉,有些新闻可以商量,但有些新闻必须发,我只是找到了一条更合适的路。” “这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人敢怎么样我,他们在奉天地界,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颇为得意。 “思媛,你家世显赫,这些人未必敢动你,易伯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他们难道动不了你身边的人?” “这,你总不能保证吧。” 这话,宋思媛的确无法反驳,她叹了口气:“那确实,不过我自己做的事情,可没有连累报社,他们再恼怒,也迁怒不到奉天时报。” 易江鸿的脸色稍微缓和: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连累报社被炸掉,那易伯伯该如何面对文坛,如何面对读者,还有你父母下午就到奉天了,这几天好歹给我安生点!” “主编,有个宋宅电话,说是找宋小姐!” “接进来吧。” 待秘书走后,宋思媛接起电话,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早就料到会有人发难,我马上去解决。” “你看看,易伯伯没说错吧,你的朋友麻烦来了!” 易江鸿抿了抿茶水,一幅料事如神的神色。 宋思媛随即拨通电话,朝电话里说道:“有人去砸场子了,让我哥和清阳带着巡警赶紧过去。” …… 第一百五十章 :耍哪朝威风 南市场、八卦街、富贤茶楼 茶水下了一半,紫砂壶都凉透了,纽德禄提起茶壶,低眉顺眼说道: “六格格儿,茶凉了,我再给您续上~” 纽德禄终于找准机会,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他略略行礼,眨眼间就要退出雅厢。 “哎,纽德禄,折子听完了,六格格还有个事儿需要你去做?” 孙公公掐着兰花指,老脸满是奸诈,一看就没安好心。 到底儿还是躲不过,纽德禄叹了口气:“但凭格格吩咐!” 孙公公戳着空气,胡乱比划道: “新故事是好,但毕竟讲的都是北族秘辛,不若把折子给撤了换做旁的书,我想纽老板你才高八斗,也不缺这一折,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这?” 你让我换我就换啊,我纽德禄好容易靠新新折翻身! 他看如今的场面,六格格是来耍酒疯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噗通一声跪下: “格格,您家大业大富贵无比,可也得体谅体谅小的,我全靠这出折子养活茶楼,如果撤了新折子,我只能带着全家老小去跳龙江了。” “您就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纽德禄说得涕泗横流,连孙公公这样的老人精都看不出假的。 “纽老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六格格看在都是北族的面子,给你个说话的机会,你就听公公一句劝,把那新折撤了吧,以后也没人再来找你麻烦了。” 孙公公的话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不扯,以后这种清场喝倒彩的事情还会有,一旦成了常态,客人就是想来都不可能了,这可是对他茶楼生意的大打击。 看来,六格格是存心不让他好过了。 “六格格,书你也听了,请您回去吧,我这茶楼明儿还要做生意呢!” “好,你想清楚就好,先礼后兵,这可是你说的。” 六格格薄唇轻启:“砸吧。” 此话一出,打手们摩拳擦掌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砸起场子。 这些人都是被特意训练出的打手,哪里好看专拆哪里。 一时间,雅厢座椅缺角、屏风断裂。 但凡雕栏画栋的地方,就是用刀刮了也得刮花,茶壶杯盏跟过节放炮似的,噼里啪啦全往地上砸。 这可都是他白手起家一砖一瓦挣来的家当。 纽德禄看得心头滴血,真敢上去拦着,依这些打手的狠劲儿,怕不是当场被打断肋骨。 他看着自己中年发福的身材,顿时打消了和这些人拼拳头的想法。 福生啊福生,你要还不回来,我这店面可真让人给砸了! “你们几个到下堂去,既然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用手软了。” 好家伙,上堂砸了,还能边做生意边修缮,下堂一砸,只能关门歇业了,纽德禄见状,赶紧拦在楼梯口,不让他们下去。 “纽德禄,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主动让开,我们不伤你,再敢拦着,我们连你一起打了。” 为首的黑褂武夫满脸狠厉,三角眼看着阴狠无比。 纽德禄看着这身强力壮的武夫,如果再后退一步,他这茶楼绝对要元气大伤。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旧族,纽德禄心一横,挺起胸膛:“不让!” 咣当! 他话还没说完,武夫凌空踢出一脚,纽德禄只感觉心口一疼,像个皮球似的滚下楼梯。 “哎呦~” “打人啦,没王法啦,旧族不做人啦。” 纽德禄撒泼似的往堂口一吼,周围行路人立马嗅着热闹赶来,站在茶楼前指指点点! 这武夫见纽德禄骂他主子,从楼梯拐角踏步跃下,直踹纽德禄心口,要是被凌空飞踹,这中年人指定是不成了。 纽德禄疼得起都起不来,见武夫从楼上朝他飞踹,慌得朝后躲避。 普通人这种王八乱拳式的躲避于事无补,眼见腿脚袭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咔嚓!” 他没等来窝心飞踹,只听见骨头断裂声,他抬眼一看,那武夫的脚腕子被岳观潮抓住,骨头都掰碎了。 武夫当即吃痛,额头青筋凸了又凸,想挣脱却无法发力,岳观潮冷眼怒视看向他: “武夫习武,本该行侠仗义,你不但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还当爪牙鹰犬,我可去你的吧。” 语毕,手腕猛地发力,这武夫的脚腕彻底掰裂,被他一膀子扔出堂口,捂着脚脖吃痛不已,哪里还敢有下一步。 “哎呦,岳爷,您可算来了,您要再不来,我可要去敲青天鼓了。” 其他打手见武夫被一招解决,对岳观潮的忌惮都已经展现在脸上,空扎架势不敢上前。 “怎么回事,怎么都停下了,赶紧给我砸?” “你看你们谁敢?” 岳观潮扎起拳脚,眼眸鹰视狼顾、狠厉无比,浑身蔓延的杀气,让在场所有武夫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怕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纸糊老虎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给我全都上,拿了这厮的人头,去跟郡王爷讨赏去~” 孙公公还没说完,岳观潮拿起桌上的碎糕点,奋力朝他投去。 “哎呦,我的牙啊,这死孩子翻了天了~” 孙公公的嘴被糕点砸个正着,满脸白面跟个小丑似的,往手里一看,五颗牙砸掉三颗,满嘴都是血! 金玉旗眼见那么多闹剧,终于坐不住了,扒开打手走出楼梯。 岳观潮冷眼说道:“叫你的人滚远点,以后再敢来惹麻烦,我见一次打一次。” 这话,分明没把她放眼里,金玉旗从未受过如此威胁,美艳面孔气得通红: “你知道我是谁吗?可知道在奉天,还没人敢跟我那么说话?我想让你死,你就绝对活不了。” 这娇滴滴的声音发出的威胁,跟野猫挠痒痒似的,岳观潮强憋着不笑,摇了摇头: “我管你是谁,敢打我朋友,我也能让你活不下去。” “金姑娘,你好大的口气啊!” 她正想继续说话,一个沉静自若的声音响起,还不过片刻,一队巡警扛着长枪踏步跨进门槛,很快将堂口全部包围。 总巡宋思威带着秘书宋清阳姗姗来迟,官字来了高一头,所有人都不敢再议论。 好戏还在后头,金玉旗还没看完巡警全员,堂口外很快聚集不少扛着各式摄像机的记者。 宋思媛站在堂口外,对着金玉旗的娇艳容颜噼里啪啦开拍,他们的镜头可比长枪短炮还厉害。 千古文章骂死人,得罪他们,就相当于得罪了文化界。 “思媛,我们来晚了。” 话音落,金玉旗看向胡同里停进来的轿车,能插五色旗来头都不小,更何况这车还是外商联会的进口公务车! 轿车轰鸣后,从里面走出一对温文尔雅的夫妇。 燕尾服、大背油头、华丽礼裙、皮草褂,金玉旗瞪大眼睛,不自觉后退几分,这怕是驻外大使宋镇城、顾顺仪夫妇。 “嘿,我说,今儿是倒了大霉了,还以为这茶馆是个庙小水浅的王八池子,谁知道那么多大人物儿。” 孙公公吓得朝后躲,被金玉旗看了一眼当即羞愧起来。 巡警总局、外商联会、文化界、甚至还可能有外交部。 金玉旗方觉自己小看了纽德禄,如今骑虎难下,退出去可就太难看了。 她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双方虽然不发一言,却胜负已分。 “格格儿?” 孙公公扯了一下她衣袖,示意就这么算了。 宋思威知道东北旧族和奉天新族都不好惹,决定给她个台阶下,他轻轻咳咳几声: “金姑娘,你再是前朝的贵人,也得守本朝规矩,书也听了,不如回去陪老郡王,这些打人的人该抓的抓,该罚的罚,与你无关。” “你说得轻巧,这纽德禄得罪我,岂能就这么算了?” “都给我上,死了我叫我阿玛管你全家。” 此话一出,周围打手却都不敢动一步,金玉旗有老郡王托底,他们可什么都没有,陪着她胡闹也就算了。 如果引起新旧纷争,他们这身皮就别想要了,想清楚利弊,立马跟霜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一时间,黑褂打手纷纷噗通跪下,拱手求饶: “格格饶命,格格息怒!” 宋思威知道时机已到,一语定调: “行了,带金姑娘回去,今天打碎的东西,我会让警员去跟老郡王要赔偿,至于这个踹伤纽老板的武夫先带回警局。” “你!” “格格走吧。” 黑褂打手逃命要紧,半推半就拉着金玉旗走出茶楼,任她再想返回找麻烦,也分身乏术逃脱不得。 “金姑娘,前朝没了,您该醒了啊~” 纽德禄一举扬眉吐气,追着她屁股后面揶揄出声,周围人哄堂大笑。 这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宋思威并不想今日的事情发酵,看向他这个不省心的妹子: “摄像机吓吓她就行了,今天的事情不许见报。” 宋思媛略略讪笑:“我知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懂吗!” “那我可先回去了,还有公务在身,事情完了就跟爸妈回去。” 宋思威和二老寒暄几句,带着那武夫离开,那些记者被宋思媛一阵安抚也很快散去。 “多谢岳爷、宋小姐搭救,我纽某人感激不尽,今日倒是劳累你们了。” 劫后余生,纽德禄长呼一口气,多少是把下堂保下来了,损坏的上堂雅间只能慢慢修缮。 “思媛,你叫我们来,不只是想给你壮胆助威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航道 宋镇城宠溺得看向宋思媛,他知道这个女儿鬼主意不少,一幅期待后续的神色。 “爸爸,我是想你既然是外商联会的名誉会长,不如给钮老板提个字,把金玉旗打烂的招牌换下来,可好?” “嗯,那敢情好,不过要爸爸的墨宝,可不是免费的!” 宋镇城似有所指,宋思媛立马心领神会: “知道,我今晚上亲自下厨,给你们接风洗尘,如何?” “成交!” 驻外外交大使、外商联会会长,这两个身份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接触的,一幅字或许不值钱,可背后代表的意义却是无价之宝! 纽德禄明白,从此以后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平头商户,背后有靠山,谁来了茶楼都不敢造次放肆,他高兴得赶紧让伙计找来宣纸,亲自磨墨伺候在旁。 宋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毛笔字难不倒他,聊聊数笔,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啧啧,富贤茶楼从此以后,就不是以前的寻常茶楼了! 宋夫人见宋镇城题完字,温柔看向女儿: “思媛,既然事情已了,不如跟着我们回去吧。” 岳观潮看向顾顺仪的模样,宋思媛雍容文雅的眉眼,就是随了她,至于性格,反而像宋外长,比较直来直去、大气洒脱。 宋思媛如此有主见,当然不会随他们的意: “爸妈,我和朋友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会回去,你们俩不用担心,我这朋友功夫非常好。” “那妈妈可真不管你了,你自己回来吧。” 顾顺仪和宋外长转头的一刹那,温柔眼神上下打量岳观潮。 他心里咯噔异响……怎么有种被丈母娘抓包的心虚感,赶紧别过脑袋胡乱扫视。 “岳爷,宋小姐,还有这位小兄弟,请上座吧。” 纽德禄看向堂外,朝站在巷子外的福生招招手,他赶紧跑进堂中。 “今日,这事儿你做得不错,等我忙完这起子事情再说,你且去收拾东西吧,咱店里被砸坏不少东西。” “好嘞!” 纽德禄一贯是人精,见宋思媛他们留下,也知道要说正事儿,赶忙领他们到三楼办公室。 “岳爷,看您停留不去,莫非还有要事?” 宋思媛看向他:“本来,该是我们跟你道歉,早料到他们会行动却晚来了一步,让他们把你店给砸了。” 纽爷心领神会,他今天略吃小亏,但日后的路却好走很多,也愿意装糊涂: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咱说书的就是搭个茅草棚都能待客,只要不把新折收去,我纽德禄有的是办法弥补损失。” “而且咱们也算患难之交,今日得宋外长赠墨宝,也算是得了便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那就好!” 宋思媛见纽德禄不计较,决定再帮一帮他: “纽爷,你的茶楼现在确实有新折撑着,可早晚看客会腻,以后未必不会重蹈覆辙,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宋小姐果然是女巾帼,我愿闻其详。” “我这半个月,根据《酉阳杂俎》《聊斋志异》《搜神记》等书写了很多新故事,我想把他们全都赠给你,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继续会给你更新这些。” 此话一出,纽德禄高兴得连拍几下大腿,从老板椅上坐起来。 “当真?宋千金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曲艺行最怕江郎才尽,有您这样的才高侠女坐镇,我何愁文思枯竭。” 宋思媛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但是,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样立于曲艺首位和防止剽窃,这说书的很容易被文抄公抄了去,而且若只是你一个人赚钱,恐怕还会招致眼红,到时候这样的挤兑不知道有多少等着,不改变经营策略,你只会成为曲艺公敌!” “先生,学生愿意请教。” 纽德禄总算明白了,宋思媛的才学见识、家族背景要远远胜于他,抱紧这个大腿总没错,就是给她这个姑娘做学生也不是不行。 “把你的茶楼曲艺协会化!” “你可以成立一个曲艺总会挂靠在富贤茶楼名下,以曲艺总会的名义,将这些新折子分享出去,但想要使用这些新折子,必须有自己的一套准入规则。” “明白了,这就跟帮派一样,需要给入会的人立规矩。” 见纽德禄很快悟出道理,宋思媛点头赞许: “是,你可以把曲艺总会分成两个部分管理,茶楼部和曲艺部!” “将入会的茶楼老板和说书先生全都管理起来,只有入会才能使用新折,茶楼老板想入会必须事先缴纳一笔可观的准入会费。” “等茶楼培训好说书先生,就可以把说书人派去说书,从曲艺总会和其他茶楼得到的工钱说书人自留,打赏彩头对方拿五成、说书先生留三成、茶楼抽走两成。” 第一百五十三章 :曲艺总会 “嘶?可是宋千金,如果那说书人故意抄了我的故事,拿去其他茶楼说,那我不是鞭长莫及?” 纽德禄的脑袋转得很快,宋思媛微微正色: “无规矩不成方圆,其他茶楼剽窃新折的途径,只能是从曲艺总会出来的说书先生。” “这部分人平时要优待,只要发生剽窃或自立门户的事情,就要号召曲艺行业的先生们讨伐封杀,同时与之同流合污的茶楼,也要号召会员茶楼挤兑,直到茶楼彻底歇业为止,必要的时候使用诉讼和登报手段,务必把他们的名声搞臭!” “这样,无论是说书先生还是茶楼,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犯禁。” 纽德禄思索完宋思媛的计策,不得不为她的杀伐果断震惊,不免担忧起来: “您说的却是万全之策,可如果这些人嫌规矩太严没人入会,岂不是唱了独角戏。” 宋思媛眉目一扬: “纽爷,您这半个月赚的钱比以往一年赚的钱还多,只要有钱赚,还怕茶楼不跟进,若真怕杜绝剽窃的规矩,说明来者不善,不让他们入会也免了剽窃的风险。” 纽德禄一脸佩服,拱手作揖:“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妙啊,妙啊,甚好,甚好。” “我纽德禄真是祖上冒青烟了,能得两位挚友,这样,我也不打算白站两位便宜,我给您两位送份礼物!” 钮老板从办公桌后面拿出两份文书,神秘兮兮递给岳观潮。 他打开细看,里面是茶楼的干股文书! “你想把茶楼的两层干股给我们?” 岳观潮吓了一跳,这可是份大礼,按照纽爷茶楼如今的收入,两成干股每月至少可分红两百银元。 我茓,这家伙啥时候变得那么大方了,我正愁没钱花,你倒是会揣摩心思……岳观潮强忍喜色,多少推脱推脱: “这…这可不行,我们已经麻烦你了,咋敢要干股,又吃又拿也不是我的作风。” 纽德禄见他不收,赶紧推到他们身前,苦口婆心劝道: “岳爷,宋千金,你们对纽某人来说就是再生父母!” “若没有你们,我早歇业了,这还只是茶楼干股,若是曲艺总会成了,还有另外两成干股。” “我这么做,也是想交个朋友,若以后需要帮忙,咱自己的买卖多少得照顾着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倒是,既然纽掌柜不嫌弃,那我们就多谢了!” 岳观潮慢吞吞收下干股递给宋思媛,她眼神玩味看向这男人,嘴角溜出一丝笑。 “好了,我想的主意,如果纽爷你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其他的帮助,你需要的话我们再商量,我得回家下厨去了。” “那慢走,我这一摊子还要处理,就不多送了。” 宋思媛带着岳观潮走后,纽德禄背靠老板椅翘起二郎腿。 他今日大起大落,以为是死期最后竟然和巡警局、文化界、外商联会都攀上关系,以后他在曲艺界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两成干股舍了虽肉疼,得到的却是锦绣前程! 舍得舍得,果然有舍才有得,和这些权贵能人绑定,不亏! 纽德禄想起以后赚的大钱,哼着歌走下大堂,福生已经把杂乱处打扫干净,扯着他的袖子站到台前。 “大家伙儿,我要宣布一件事。” 跑堂们渐渐聚集,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想知道茶楼老板到底要说什么。 “我纽德禄至今还没儿子,只有一个几岁女儿,我决定收福生为干儿子,以后他就是茶楼的少掌柜!” 哗! 一些挎着盆子的跑堂,吓得水盆都掉在地上。 “你们可别不服气,正是福生照顾岳爷,才有了茶楼亨通财运,也是他跑去搬救兵,让茶楼得以存在。” “我纽德禄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按功行赏,以后多勤快点吧。” 跑堂们颜色各异,有羡慕的、有眼红嫉妒的,也有不忿的,但大老板发话了,他们也说不出个不字,只能接受。 钱三爷见诸事已了,被跑堂子搀着下了戏台,镇堂木一打,妙语连珠说出口: “此一桩事,也不知后世作何评价,都说那油嘴滑舌招人爱,却偏是那忠厚踏实得善缘,人间琐事千千万,说不尽其中苦与甘,只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哈哈哈哈哈~”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唐匪后人 德佑大街、南锣巷、宋宅 “来来来,爸妈刚回来,赶紧趁热吃!” 宋思媛回去后,忙了大半天,终于在晚上做足羹汤,宋家人齐聚前院正堂,热络起来。 宋思媛看向位置缺了一个人,随口揶揄道: “今天还算比较齐,平时宋思威都不回来。” 话音未落,立马有沉静声音响起: “没大没小的,宋思威的名号,也是你能叫的吗!” 语毕,宋思威带着宋清阳走进正堂,虽是责问面上却不见怒意。 宋思媛夹起一道菜,左摇右晃说道: “是,是,是,宋总巡耍官威都耍到家里来了。” “行了,家里不谈官职,你们入座吧。” 宋镇城点头示意,佣人又搬来凳子,给他们俩腾出位置。 “思威,那个打人的武夫,你们调查完了吗?” 宋外长夹菜时看向宋思威,都到了这个位置,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尽管把人送回去。 宋思威慢慢咀嚼米饭,点点头: “下午一早就让警员送回去了,看老郡王的态度对金姑娘的事情并不知道。” 顾顺仪喝了一口汤,拿起手卷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说道: “那这可就出鬼了,她平时也不屑于去市井,那新戏连禁宫那位都没动静,她怎么越俎代庖跟茶楼闹得那么难看,如果不是茶楼得罪她了,大概是有人在背后拱火。” 说完,她顿了顿又转向宋思威: “老大,去查查她背后在跟什么人接触,这么一个小姑娘,可不能让旁人教坏了,蓄意挑起新旧矛盾,这人得多坏。” “知道了。” 宋夫人说完,宋思媛和岳观潮不自觉缩了下脖子,宋夫人虽然没点名,话语里已经有了怪罪意思,因为如果他们不发什么新折子,茶楼根本不会遭此劫难。 这顿饭,他们吃得忐忑难安,等宴席一撤下,宋思媛立马带着他们逃难似的溜走。 夜晚、秉烛点灯 宋清阳在宋府大门前慢慢踱步,看见一道黑影闪到胡同,立马迎上去。 “可是朱云游,朱五爷?” 那黑斗篷一掀开,朱云游淡然的脸从斗篷里显露出来。 “走吧,他们在等着你了。” 若没有宋家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遁入宋宅。 朱爷跟着宋清阳一路小跑,来到后花园里的玻璃花房,这里全是宋镇城养的名贵花草,藤蔓灌木遮天蔽日,倒也正是藏身好去处。 此时,宋思媛、岳氏兄弟都在,再加上宋清阳和朱云游,刚好把花房里的檀木桌占满,几个人互看一眼,眼睛在昏黄灯火下闪动异色! “朱爷,我托你查的消息,您嗅到风声儿了没?” 岳观潮在去茶楼的路上,就知道能在茶楼闹事的不简单,他早就拜托朱爷的人留意从茶楼出去的金玉旗,眼下朱云游来了,他肯定要问个明白。 朱云游的眼睛奇亮,朝众人点点头拿出一张画: “岳小友,金玉旗出事后,确实有个人到了顺郡王府,听丐帮的兄弟说这人叫唐阁麟,是奉天风月场上的人物,你看看你认不认识?” 岳观潮拿过画纸仔细浏览,见到这描摹像的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唐殿戎。 我茓……搞不好唐殿戎还有儿子在外面,这也意味着唐殿戎在奉天还有家人! 岳观潮细细想来被销毁的巫棺镇资料,大概就是唐殿戎的家人故意为之。 宋思媛见他眼神有异,夺过描摹画看了看,眼神越发好奇: “奉天风月场竟然还有这号人物,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唐阁麟应该就是唐殿戎的遗腹子,大概是他在背后鼓动金玉旗闹事,只是这种招式过于蠢笨。” “是啊,如果唐阁麟只是想恶心一下茶楼,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可如果真的想报复你们,这种程度的过家家,是不是有点太幼稚!” 宋清阳的话说得众人点头默认,岳观潮心想,大概唐殿戎身后还有个更深谋远虑的军师在出谋划策。 茶楼这一出戏,怕只是个开始。 宋思媛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众人: “虽然有点恶心,但我们还是有收获,至少找到了唐殿戎新闻背后黑手,只要知道这些人,我们就不那么处于被动,主动调查严加防范,怎么说也足够自保了,这几天叫巡警勤快巡查茶楼,还有宋宅也要多些巡逻。” “这些事,我已经在做了。” 宋清阳的话,给了他们一记定心丸,就看暗处那些蝇营狗苟日后如何出招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蝇营狗苟 “对了!” 宋思媛拿出一份报纸,平展摊在众人眼前: “半个月前楼云贤去津门拍电影,今天已经回来了,明天在福棠大戏院有一场她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接触接触这个人。” 岳观潮看向报纸,古色古香的字体写着新闻标题: 《梨园新星楼云贤返奉,大戏院上演贵妃醉酒》 岳观潮看向照片中的楼云贤,在某个角度看,她的侧脸跟陆奉简十分相像: “也好,我还寻思得再等半个月才能见到她,没成想那么快就要见到她了。” “思源姐,我们真要去听戏?” 岳二炮听了那么多,总算是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了。 他的小心思宋思媛怎么能不知道,目光玩味看向这小伙儿:“是,你最喜欢的大明星,是不是很高兴?” “那确实是!” “不过明天你可不敢随便乱跑,呆在我父母的包厢里就行了,我和你哥要去会会这楼云贤。” “那……你们会她的时候,能给我整个签名照吗?” 岳观潮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 “说你憨,你还真傻上了,等认了亲,你自己跟她要吧。” …… 皇天街、顺郡王府、内宅 “你们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金老爷夫妇还没走进六姑娘闺阁,立马听到茶盏碗筷碎裂声,许多佣人被骂得灰头土脸,一路小跑走出月洞门。 “王爷、福晋?” “六小姐还是不想吃饭?” 金老爷朝示意众人退下,自个亲自端起餐盘,蹑手蹑脚走近梨木廊门,朝着里面出声道: “闺女儿,你也别怪阿玛凶你,方才也是事出有因,我要是不在这些巡警前发怒,他们指定以为是我指使你干的!” “阿玛,你就是贪生怕死,你还怕这些黑皮狗作甚,一窝土匪做派。” “嘿,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这么说你阿玛!” 这话一出,金夫人眼里的火瞬间被点着,她搂起袖子就要闯进去,被金老爷一把摁住。 他见金玉旗没那么哭闹了,苦口婆心安慰道: “甭管你怎么胡闹,只要不是我授意的,那都是小打小闹,就是捅到天上也是小孩子过家家,天塌了也有阿玛顶着!” “可是!” 金老爷话锋一转,微微正色道: “要是你今天做的事被人当做是阿玛的意思,那在天上人看来,可就是蓄意挑起新旧矛盾,这甭说是阿玛,就是禁宫那位也得认怂。” “现在,早就不是我们的世道了,人在屋檐下还要低头呢,咱住的地方可都成人家的了,吃点小亏总比受大难强多了。” “咱们赔点钱消去一场弥天大祸,这不是挺划算的买卖吗。” “闺女儿,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金老爷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解,金玉旗总算听进耳朵里,她掀开窗帘,鼻子气得通红。 “不生气了吧?” “来来来,你把东西接进去。” 金玉旗掀开窗户,把餐盘接进里卧,金夫人见闺女开始吃东西,决定给她讲清其中厉害: “还有,闺女儿,你仔细想想,唐阁麟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跟咱们王府八竿子打不着。” 金玉旗吞进粥饭,嘴里呜咽反驳:“怎么打不着,他娘可是你亲妹子,他怎么也算你外甥。” 金夫人想起这不省心的外甥,气不打一处来: “你可算了吧,当初你姥爷就不想让他嫁给那姓唐的,这倔脾气非要嫁,现在好了吧,守了二十几年的寡,还生了个小畜生。” “我就知道这王八羔子没安好心,非说替他娘来看看我,谁知道是想撺掇你出头,明儿我就把他赶走。” “他那死去的土匪爹,多大的冤屈需要你去给他出头,他是把你当枪使了。”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就成了,跟闺女儿说这些干啥。” 金老爷扒拉着金夫人,勉强把她劝回正院,他走到窗前恢复乐呵语气: “你也别听你娘瞎说,这事儿姓唐那小子确实没安好心,以后咱不跟他来往了。” “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我买了两张福棠大戏院的票,明儿热腾腾的《贵妃醉酒》,你去啵?” “好,算是你跟我道歉,今儿就先这样吧。” “那好嘞,你且消消气,明天阿玛带你去戏楼逛逛。” 金老爷见女儿消了气,心中大石落地,长呼出一口气。 明天,正好是宋外长夫妇看戏的时机,把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矛盾了。 这一对对儿女,要是没我老头前后斡旋,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此间事了,金老爷无事一身轻,大摇大摆走出月洞门。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福棠大戏院 北市八杂街、东方百老汇、福棠戏院 日落暮色,宋思媛软磨硬泡一通招呼,总算把父母请去茶楼,不过他们也不愿意铺张招摇,并未让戏楼做准备,只以看客身份前往戏楼。 汽车越过奉天城,停在八杂街前,远处东方百老汇的招牌赫然入眼,电影女郎美丽诱惑,被灯箱画报勾勒出曼妙轮廓,哪怕白日,也能感受到这里的车水马龙、灯火霓虹。 在这星罗棋布的诸多店铺间,坐落着一座气派四合院! 这四方院落坐落进浓郁绿荫,像个纽扣镶嵌进笔直道路,只要到了胡同附近,总能找到旧日盛京百二十行的市井气息! 院子前,重檐戏楼挂起《福棠大戏院》的匾额,红底金漆,气派洒脱。 戏院两边各有一名伙计,坐在桌子后面卖票检票,那院墙两侧挂着楼云贤的扮相画报,贵妃衔杯仪态万千 众人检了票入内,很快被戏院跑堂迎进包厢! 岳观潮看向大戏院内部,福棠戏院是奉天最大戏楼,加之有了楼云贤的名气,装潢更是富丽堂皇、华丽精致! 每一侧戏楼皆有三层,一楼大堂为普通座位,寻常百姓、布衣走卒皆可观看,二三楼雕窗饰廊、雅间单阁,专为富贵闲人设置,非权贵预定不得。 他坐在南侧雅厢,放眼四望。 这比广场略大的戏院,二三楼已经坐满,有那马褂瓜帽、旗头花钿,也有油头粉面、礼服长裙,还有许多笔挺军装、洋人男女,可谓形形色色,权贵云集。 重头戏,还在那戏台上! 这座戏台四方宽敞,背向北墙据中而建,遍施金漆、雕栏画栋、藻井繁复,戏台外并不留空地,凿渠引清水入池,如江南亭榭三面临水,池中多金碧辉煌的玉树枫花。 楼顶特地空出苍穹,月轮一出,必定投掷入池,观感如楼台照水、月影婆娑。 八角宫灯一照,正如金枫玉露相辉映,胜却人间无数。 “哥,我咋没见过戏台外还有水的?” 岳二炮喝着茶,从来没见过如此华丽的戏楼,以前他们在乡野看戏,能有帷幕就算豪华,眼前的戏楼对于他来说就是琼楼玉宇。 “别说话了,这玩意叫水榭戏台,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有,奉简家就有这种戏楼子,只是兵荒马乱给糟蹋了。” “我咋不记得?” “那时候你还没出来呢。” 岳氏兄弟俩的对话,引得宋思媛噗嗤一笑: “你俩可真有意思,纽老板咋没请你去说书啊。” 她正想继续说笑,雅厢门被推开,一个瓜帽绸缎袍的老头走进来。 “金老爷?” 宋镇城起身,朝他拱手示意。 随后,金夫人梳着旗头花钿,带着金玉旗走进来,她见了顾顺仪,两个人扶额摆手躬身微曲,也算各自见礼了。 “宋外长,都是我这小女不懂事,险些冲撞了你的公子千金,幸好是小打小闹,可千万别上心了。” 金老爷能从前朝安稳活到如今,早都是城府颇深的老狐狸,宋镇城纵横外国数十年,也早已见惯风云变换,他俩心领神会,谁都没提昨日的事情,高手过招之间,已达成默契。 “那是,只是误会,说清就好,好好听戏了,免得可惜了戏票。” “好嘞,那便不打扰了。” 金家和宋家寒暄这会儿功夫,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戏台上,鼓瑟吹笙、敲邦打鼓,靡靡乐音渐响入耳。 “请~摆驾~海岛冰轮初转腾咿咿咿咿,见玉兔又转东升咿咿呀,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妙音如乐,楼云贤姗姗入场。 仔细看,这名角身穿赤红锈袍戴霞帔、头戴点翠凤冠缀流苏,花瓣漫鬓嵌红宝,乌发倾斜倒垂柳,宝冠熠熠、遍插金钗,在丫鬟引领中步履娉婷袅袅走来。 兰指勾动,称得上绝代风华。 一时间,皎轮临池,就好像贵妃回魂驾临,在花月亭中浅斟慢饮、对月孤影,当真恍如神妃仙子! 岳观潮看向岳二炮,眼珠子看得都直了,这色胚不知道在想啥。 宋夫人拿起眼镜看向戏台,看了楼云贤的表演啧啧称赞: “京戏自从徽班进京开始,唱念做打就已经成了童子功,手眼身法步更是成角的必经之路,这姑娘唱词身韵如此优秀,连贵妃的神儿都演活了,怪不得是北方公认的梨园名角,一曲《贵妃醉酒》名震东三省,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宋思媛看向她,顾顺仪眼里明显是惋惜! 第一百五十七章 :班主楼温良 顾顺仪看向戏台:“可惜是个娱乐人的戏子。” 宋思媛倒是对楼云贤没什么偏见,朝她摇摇头: “妈妈,亏你还是驻外大使夫人,人家国外的电影明星举国尊敬、广受赞誉,怎么到了您这里,反倒成了不入流的角色。” “思媛,你不懂,妈妈不是在看轻她,只是惋惜她的命运。” 顾顺仪见女儿会错意,撤下眼镜看向她: “自古戏子下九流,娱乐人的玩意儿,难免要周旋高官权贵,前无锦程、后无靠山,恐怕见了这些大人物只能曲意逢迎,至于其中的蝇营狗苟,也只有当事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但凡能成名角,必定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如此刻苦方能成就一方美名,若即便成了名角又如何,在高官权贵眼中,不过是宴饮娱乐用的黄鹂鸟罢了,就跟花魁行首一样,名气越大,桃色绯闻就越多。” “像这样的青春饭,也就吃到三十岁,等年老色衰自然无人光顾。” 语毕,顾顺仪叹了口气: “所谓戏子命贱,贱的从来都不是职业和人,而是她们必将衰败的命运,无论风光还是卑微都要为人娱乐,为他人做了金丝雀笼中鸟,鲜花一败,人人都要践踏一脚。” “我可惜,是可惜她投错了胎,若是托生在我肚子里,便不会做这娱乐人的玩意,靠她的刻苦劲儿,必然有一番大造化。” “也就你~” 顾顺仪宠溺得拧了下宋思媛鼻子: “放着那么好的家世不用,只想当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若是想入仕,以你的见识未尝做不得女大使。” “好了好了,你要真想她当你闺女,直接收了当义女不就好了!” 宋思媛看向楼云贤,如果真的能让她摆脱日后衰败的命运,就是真多个姐姐妹妹,她也是愿意的。 顾顺仪知性一笑,无奈摇头: “这拜干亲是要讲机缘的,我莫名其妙要她当我义女,还不把她吓死。” 岳观潮听着顾顺仪的话,心里对楼云贤的心疼又加重了几分,这些年她大概过的很苦,才能在台上风光。 可乱世漂泊,人命如浮萍,她的结局到底如何! 一折《贵妃醉酒》唱完,楼云贤再三谢幕,才彻底走进后堂洗妆。 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跑下楼梯,宋镇城知道这个闺女闲不住,朝楼梯沉沉说道: “别忘了回来,不能太贪玩儿。” “知道了。” 宋思媛走下楼梯后,朝小跑堂打赏几枚铜元,这跑堂倒也痛快,带着他们转过回廊来到戏台后面。 一入后台,福棠戏院的后台果然更气派,幕墙后的长廊宽如车道,两侧分布许多妆阁衣室。 人来人往、刀枪堆放、生旦净末丑各自忙碌,小学徒帮着给其他花旦青衣改装抢妆。 “班主?有人想见贤老板。” 跑堂拦住前面的中年人。 “这是我们福棠院班主楼温良。” 岳观潮顺着跑堂的手指看向前方。 戏班主楼温良穿着石青马褂、月白长衫,略方正的脸挂起金丝眼镜,口袋挂着怀表钢笔,书卷气十足,朴素穿着配上温顺眉眼,有种温文儒雅的感觉,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个学者教授。 “这几位是?” 跑堂的看向身后众人,岳观潮赶紧咧开嘴: “班主,这是奉天时报的记者,她想写一篇关于梨园名角楼云贤的新闻!” 宋思媛不怀好意看向岳观潮,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带得她现在也谎话连篇,她如今说出口的谎话,比以往十年都多! “啊对对对,我是奉天时报的记者。” 宋思媛摸索手提袋,熟稔从里面拿出她的记者证,吃饭的东西幸亏带着,要不然还真麻烦。 “原来是奉天时报的记者啊!” 楼温良能培养出一代名角,必然是有见识有能耐的,奉天时报的名声,他多少听说过! “只是,贵报办报严谨,从不刊登花边新闻,我记得从未登过曲艺电影消息。” 楼温良到底不是傻子,宋思媛眼珠一转,决定再说出几个善意谎言: “楼班主,我们不是要刊登她的花边新闻,我看过《摩登时代》的专访,是想以做一期关于民国底层大众自立自强的报道。” “噢,原来如此啊!” 楼温良一听说缘由,眼中质疑逐渐转为笑意,但凡来个记者,恨不得把楼云贤的祖上八代刨出来,眼见宋思媛想做正题新闻,他面上的警惕渐渐消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妆阁争吵 “那好,你们跟我来吧。” 楼温良像个旧时儒生,走起路来步履缓慢,岳观潮想大步流星朝前迈,总不能走到戏班东家前面去,索性跟在队伍最后面。 拾阶而上,转过楼梯。 他们刚踏进二楼妆阁,几声瓷碗碎裂炸响耳畔。 随后,一个穿石青色碎花旗袍的中年妇女夺门而出,尖酸刻薄骂言紧跟其后: “我还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娘放眼里。” “不按老娘说的做,你以前那腌臜事儿,我可都给你抖搂出来!”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跟个母老虎似的,差点撞倒宋思媛。 “楼班主,这谁啊,这么没礼貌。” 宋思媛勉强站定,想去追究那妇女责任,发现她已经下了楼,踪迹全无。 “哎,说来话长,她跟今日的采访无关,我去给你们叫云贤!” 楼温良进入妆阁不久,里面传出几声娇滴滴哭声,连骂人都如此风情万种,想来必是楼云贤了。 他们正打算进妆阁,阵阵“滚蛋”声把所有侍妆女学徒骂出来,连楼温良都不得不灰头土脸出来。 岳观潮放眼看去,这些女学徒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子板略略显出女态,但跟楼云贤比起来都算是木头杆子。 他们为了方便干活,大多穿着颜色深的短褂短打,头发梳成两股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额前兜着红布垂到脑后。 这种打扮,多是没成角儿之前的学徒! 楼温良在门外喊道:“云贤,这些记者可是要给你写专题报道,你要是不出来,那他们可走了。” “哎呀,走吧,走吧,我今天不见客。” 无奈,楼班主只能朝宋思媛赔礼: “你瞅瞅,成角儿的脾气就是大,她今儿受了气,不愿意见生人了,要不,咱改日再约。” “这……” 岳观潮没想到,都已经走到门口还能横生枝节,他总不能硬闯妆阁,对着楼云贤的面说你有个死去的哥。 这不神经病吗! 保不齐被心情不佳的梨园名角儿打出去。 如此一想,只能作罢。 “那好,这半个月你们不会离开奉天吧。” 宋思媛还是觉得问一问好,免得再耽搁时间。 楼温良儒雅一笑,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云贤这半月要上新戏,怎么可能出去呢。” “这样吧,今天也算我们照顾不周,我送您三张戏票,等新戏上了再来捧场,到时我一定让云贤好好配合你们。” 楼温良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能再不依不饶,几个人拱手致谢,转身出了戏台。 回到雅厢,戏台上已经开场新戏《诛奸佞》,讲的是前朝清官海瑞诛杀权臣严嵩、严世番父子的故事! 岳观潮听着戏腔,总感觉那女人似乎眼熟,可要他仔细想,却完全不记得了。 …… 戏院外、背街巷、胡同 这中年女人拍着石青碎花旗袍,喝得醉醺醺开始嘟囔自语,她左手掐着烟,右手提着酒坛子,晕晕乎乎转进胡同拐角。 “呜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 这中年妇女正想抽身而过,听到黑暗里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睁着惺忪醉眼看向拐角。 “这乌漆嘛黑的地方,你搁这儿哭啥,你再惨能有我惨,我这儿子死了、女儿死了,侄女儿也不要我这老婆子了。” 她想起一把年纪还要乞讨要钱,忽然间悲上心头,盘腿坐地上也哭起来,喊得鬼哭狼嚎,恨不得把她以前的仇人骂上百八十遍。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 这妇女哭了半晌,拐角里的怪异哭声并未停止。 她看向黑暗巷口,现在才琢磨出诡异感,巷角里的声音似乎只有那么一句,别的啥话都哭不出来。 “怪道稀奇,哭丧都不会哭。” 酒壮怂人胆,这妇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起身走向巷子拐角。 随着越走越近,这声音逐渐变得更为阴森,好似数九隆冬的白毛风,刮得人心肝发冷。 啪嗒! 这妇女擦亮火柴看向前方,垃圾遍地、杂物丛生,他循着火光看清拐角砖墙的一刹那,瞪大双眼目呲欲裂。 墙边哪有活人影子啊。 这墙边,分明是穿红戴绿、面白如煞、腮红鲜艳的傀儡人。 它们想来是被匠人做毁了,缺胳膊少腿、颜色杂糅糊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老弱病残靠在墙角。 那哭声,就是从纸人口中发出,血泪流淌,仿若真人! “啊~~” “闹鬼了~” 这妇女吓得拔腿就跑,不过数步,只听得咣当巨响,肩膀被人猛得一拍。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戏院命案 翌日,清晨 岳观潮打着哈欠醒来,他正想洗漱,宋思媛火急火燎跑进他住的院子!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宋思媛拿起报纸,眼里的惊讶快要溢出来了,能让她这么慌张的,得是什么样的奇闻。 岳观潮察觉有情况,赶紧接过报纸,头版头条清晰可见: “福棠戏班发生命案,不明妇女死状诡异” 洋洋洒洒一大段,满篇满页根本没个正经话,全是闹鬼闹煞这样的胡话。 他看这报纸的抬头是《野俗周报》,怪不得那么不靠谱,原来是个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 不过,虽然报道的新闻很扯,但刊登的照片确实是第一手资料! 这个死者,分明是昨晚上在戏台撒泼的中年妇女。 从照片来看,死者身体完整,并没有被打的痕迹,衣服也只是略略撕裂,只有五官呈扭曲状: 她的眼珠子血丝密布,死气惨白的脸挂着两行干涸血泪。 这本就算是惨死了,嘴巴的状态更为怪异! 这尸体的嘴角裂开到脸颊,满嘴干涸鲜血,正面看正如挂满红果的破口石榴,微微朝上翘起的角度,好似在戏谑嘲笑。 才看一眼,岳观潮就受不了了,赶紧移开目光。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她昨晚上出去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惨死?” 宋思媛不解,岳观潮也看不出这妇女死状背后的意思。 “哥,你难道没感觉,这大娘像是喝醉了,要不然为啥那么宽的楼道,会撞到思媛姐?” 岳二炮的一句话,总算让宋思媛嗅到妇女死亡背后的因由: “会不会是酒后睡在胡同,被有些流浪汉给杀了!” “不清楚,我只知道流浪汉截路求财,杀她图啥呢?” 一时无解,宋思媛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死,却能明显感觉到异常,此妇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一定不简单。 她看向岳观潮,眼中略过紧张: “我们去福棠戏院,搞不好是冲着戏院来的。” 见岳氏兄弟一头雾水,宋思媛决定先解释心中猜测: “这个妇女死在戏院后胡同了,本质上不归戏院管,一定是有心人想往戏院上引导,所以在新闻里屡次提及戏院,潜移默化读者的注意,分明是想泼脏水。” “巡警局的人应该到了,我们说不定还能去案发现场看看。” 岳观潮知道事不宜迟,和宋思媛一起赶到八杂街。 戏院后面的胡同占满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有一些无良记者咔哒拍摄,通过下作手段拿到大新闻。 这里是市井商业街,本就车水马龙,被黑帽黑褂的巡查设置了警戒线,就更加拥堵。 宋思媛带着岳氏兄弟下了车,出示自己的记者证后,很快被巡查员带进胡同里! “郑队长,奉天时报的来了!” 岳观潮看向郑队长,他大概是巡警队的头目,只有他一个人没穿制服,一身暗色皮衣穿着束口工裤,大黑墨镜遮住脸。 其余巡警忙着用石灰围出死者轮廓、收集证物、拍照留存,只有他一个人夹着烟,站在胡同口吞云吐雾。 宋思媛拍了一下他肩膀: “郑队长,我可抓住你公务时抽烟了,你忘了总巡刚颁布的巡警公务章程了?” 郑克回过头半摘下墨镜,朝下看了一眼: “去去去,一个小丫头片子,规矩都是拿来对付外人的,你反倒要求你自己人来了!” 宋思媛眨起眼睛: “你歪理咋那么多,等我见了我哥,非要参你一本不可。” “参我?章程上可说了,办案现场闲杂人一律不许入内,你既然要我守法,我可要轰你出去了啊?” 宋思媛看向警戒线外,其他记者确实都在外面等着,他所说不假。 “扯平了,你让我们看完现场,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 郑克瞪大眼睛,一幅看好戏的神色:“现场,那你们可来错地方了,这里顶多算是第二现场?” “第二现场?” 宋思媛好奇起来:“难道,还有第一现场。” “对头。” 郑克夺过报纸,一脸鄙夷: “这小报纸为了抢新闻,连事件逻辑都不顾了,写得乱七八糟的,危言耸听八卦得很,其实昨晚上就有附近的百姓报案,他们听到一声尖叫,去胡同一看,发现是个死了的中年女人。” “大概是那时候八卦小报听到消息,照了一张死者照片,直接就编了一段离奇故事发出来了。” “所以呢?郑大队长你怎么看?” 宋思媛揶揄道。 “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 “去哪儿?” “第一案发现场。” ……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案发现场 福棠戏院、戏楼后台、妆阁 一入戏院,白日戏楼少了富丽堂皇,看台如此静默,反而显得空旷古老,阳光从窗格投下光花,有种摄人魂魄的清幽感。 他们拾路回廊来到后台,立马听到呜咽悲戚的哭声。 周围游走的跑堂学徒都显得浮躁心慌,看见巡警总队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找上自己。 “你们楼班主呢?” 郑克抓住一个小跑堂询问,这跑堂抖得跟鸡仔似的,指了指二楼妆阁。 “呜呜呜…采荷你死得好惨啊!!” 岳观潮听到妆阁里的哭声,和宋思媛互看一眼,赶紧走进妆阁。 名角的待遇,跟电影明星一样,都有专用的戏台妆阁,他们进入的妆阁就是楼云贤专属,旁的角儿连想都不要想。 岳观潮打眼一瞧,妆阁四方周正空间颇大,用一屏八折的牡丹竟艳屏风隔开前后妆阁。 前妆阁是梳妆区,放着一排化妆桌,镜面周围的暖黄灯照得室内金灿灿的,桌面摆放诸多东西,假发、头面、首饰、妆盒、针头线脑、喷壶发梳……曲艺所用,一应俱全。 梳妆台背面一整排衣架,上面挂满各色戏服,多是楼云贤常穿,重工刺绣、价值不费。 后半段被屏风挡着,他走进屏风一看,里面是红木贵妃榻、西式沙发茶几、唱片机、衣柜,往外推门刚好是阳台! 这本该忙碌的妆阁,此刻却只有楼班主一个人。 其他七八个女学徒也在。 只是,她们全都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一个学徒小生跪在地上,抱着女学徒哭哭滴滴,看来这两个还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连她们也是一样死法?” 宋思媛刚进来,立马掀开白布仔细看。 嚯~ 这些女学徒目呲欲裂流血泪,嘴角裂开诡异笑,躺地整整齐齐,分明就是中年妇女的死法。 “楼班主,你跟我们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郑克一问话,楼温良叹了口气: “昨夜大概十二点左右,我去后院清点人数,发现采荷她们房间的灯还没亮,以往这个时候,学徒已经收拾妆阁睡下了,我还以为她们在妆阁,去后台一看,这些人就……” 楼温良说不下去了,虽然是些没成角儿的学徒,但到底是几条活生生的性命,他眼圈红红的,懊恼得摇了摇头。 郑克面无表情继续询问: “你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楼温良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提醒道: “噢,我离开时云贤还在妆阁,我十二点去后院,发现她也没在自己的院子,我还以为她又在戏台练嗓子,连带着那些学徒也不能休息,就想过去催催,然后就这些学徒就已经成了这样。” 郑克嗅到其中的疑点,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情绪: “那她去哪儿了?” 楼温良出乎意料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有些时候她确实会消失,她是福棠院的台柱子,我也不能细问,也就随她了。” “那也就是说,学徒死亡可能跟她有些许关联。” 楼温良一时语塞,他不能承认这一点,如果楼云贤坐牢,他的生意也就到头了。 郑克在笔记本中记下疑点,看向自己身后的巡警:“那个妇女,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那个巡警拿出记录,微微正色道: “队长,根据巡警分所的值班记录,当时有个更夫想去后巷子方便,刚到巷子就发现这妇女死了,他立马到分所报案,大概晚上一点到后巷子,算上这更夫来回往返,发现这尸体的时间也是在十二点。” 郑克听完巡警的话,眼中闪过阴谋之色: “稀奇,戏楼距离后巷至少隔着三跨院,怎么可能死得那么整齐,同时在十二点,先把尸体拉回去吧,做完尸检报告确定死亡时间。” “死者身份都是谁?” 巡警读起小本本: “这些学徒都是穷苦人的孩子,没什么大名,入了戏班后,楼班主给他们取了艺名,采荷、采萍、君恩、君礼、榭芳、榭园、愿心、愿果。” “平时就是她们处理楼云贤的公私事,同时也称她为师父,是丫鬟也是学徒。” 郑克听到这一点,走到白布前逐一翻开这些尸体的衣服,腿肚子有荆条敲打的痕迹,结痂新伤并列,其余地方倒干净,没一丝伤口。 见此一幕,他眼中闪过心疼,点了一支烟继续翻看最后一具尸体。 陈银美的尸体奇怪得很,别处都完整,只是脖子比其它尸体多了一道勒痕。 那旗袍里的内衬被撕去一块,手指尖好似被划开又结痂,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线索有限,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不过,无论这老婆子如何惨,这些女学徒身上有伤口是板上钉钉的,他不自觉斜眼看向楼温良! 第一百六十一章 :蹊跷乍现 楼班主眼珠一颤,想为徒儿开解一两句: “这倒不是打骂,自古曲艺下九流,父母就是生了孩子也不愿意子承父业,多是打发出去另谋正道,这些学徒自然就充当了子女,端茶端水、捧盂洗脚,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要干。” “甭说是这些没成角儿,就是楼云贤也是这么过来的,她成角儿后自然不用受罪。” “再一个,这行讲究严师出高徒,孩子们还在学艺,行走坐卧都是学问,戏班子不打脸这是吃饭的脸面,想惩罚就只能往下几路,穿上戏服看不见也不耽误上台。” 宋思媛看向这些女学徒,终于明白,母亲所说的‘人前风光人后受罪’都是真的! “至于这个妇女?” 巡警眼神变得奇怪,语气夹杂着疑惑: “她不是奉天本地的,看过关凭证是津门百姓,来奉天才刚半年左右,叫陈银美,据很多学徒说,当日她跑到妆阁跟楼云贤吵了一架。” “你的意思,这妇女死前发生的最后一起矛盾,是跟楼云贤?” 宋思媛和郑克齐声发问。 他们俩一个对案件敏感,另一个对社会新闻敏感,两人都很清楚,楼云贤恐怕注定要牵扯进命案旋涡了。 巡警放下小本本,微微正色: “是,而且距我们刚才走访,发现陈银美在半个月前来过戏班闹事儿,说她是楼云贤的亲婶子,要她赡养自己,又要豪宅又要名车,还说她翅膀硬了之类的,闹得很难看。” “当时没发生命案,周围市井也就当个笑话看,不过,第二天楼云贤就启程去了津门拍电影,回来不过两天,陈银美就死在后巷了。” 我茓……一切都清楚了,他听二叔说起过,陆奉简的二叔一家去了津门定居,就把他妹妹抱去养活了。 他当时年纪太小,对陈氏印象不深,但经刚才的话,这陈银美大概就是陆奉简二叔的老婆。 岳观潮只感唏嘘却并不可怜她,当初陆奉简去津门找过他这二婶,想把妹妹接回身边。 一去才知道,他二叔早就死了,二婶不想养个外人,让他妹妹退了女学打发去了纺纱厂,至于后来如何,两个没血缘的人,恐怕也不会再联系。 事已至此,陆奉简杀了她的心都有! 茫茫人海、兵荒马乱,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如何,只能悻悻而回。 心酸至此,岳观潮从回忆抽离,看向并排躺在那的妇女,只想过去踹两脚。 啧啧啧,当时还挺风光,居然衰落到如此地步。 宋思媛听巡警说了那么久线索,暂时从里面抽出一丝线索: “这样一来,楼云贤提前去津门,大概就是为了躲陈银美的纠缠!” 郑克掐灭烟头儿,跟打了鸡血似的: “还不止呢,陈银美屡次纠缠楼云贤,说不定这就是她死的原因。” 说完,这老谋深算的总队长看向楼班主。 他可不想自己的徒儿出事儿,难得激动得红了脖子: “这…郑队长,可不敢胡说,云贤是有脾气,但作奸犯科的事儿她也没胆干。” “再说了,她杀陈银美就好,为何还要杀学徒,这些学徒可没招惹她。” 楼班主还想继续说话,立马被郑克打断: “哎,这些事情就不是你来考虑的了,我们巡警局自会找出真相。” 说完,郑克拿出停业公文,塞到楼班主手上。 楼温良知道,一旦戏院被贴上巡警局的停业公文,在没解封之前,再无开张做生意的可能! “别,别啊,一时口误。” 楼班主说话时,从口袋抽出一卷红纸包银元,塞进郑克手上。 他眼里闪过玩味,恢复冷酷: “楼班主,这里是北市商埠区,你知道行贿巡警的后果!” 楼温良一脸谄媚,再没有读书人的清高自持: “知道,知道,可您也知道我这戏楼几百张嘴等着吃饭,一天不开张就要赔钱,您尽管调查,我绝对配合,这公文能不能就收回去。” 郑克推回银元: “那就别让我为难了,我尽量查清命案让你早开张,你要还纠缠,那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油盐不进、好赖不听,楼温良虽然气馁却佩服郑克的行事作为,他叹了口气: “罢了,发生命案,短期内也没人敢来了。” 这一刻,楼温良总算认命,脸上落寞一览无余。 拍照留存、带走尸体,等巡警队清点证物,已经是日头过午,他们很快给戏楼贴了封条,回队收工。 “你就尽快回去吧,在我们查出真相前不要见报,你们这些报纸就跟苍蝇一样,什么事儿上了报准没好事儿。” 临走,郑克不慌不忙警告宋思媛。 “哎呀~知道了,真烦人~” 郑克走后,宋思媛看向两人: “你们相信人都是楼云贤杀的吗?” 岳观潮深思熟虑后摇摇头,岳二炮一脸懵逼打了个嗝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探戏楼 “人绝对不是她杀的,但咱们来了那么久,连楼云贤的面儿都没见,可见她确实心虚,这案子指定儿跟她有关。” 宋思媛一脸欣赏看向岳观潮: “你分析的不错,我也觉得跟她有关,而且什么人能一连杀八个人,这些人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这也太恐怖了。” “你是想?” 相处那么久,岳观潮已经摸到宋思媛的个性,她的求知欲很旺盛,也是个闲不住的! “对,我想夜探戏台。” 宋思媛一脸认真,继续朝两人鼓动: “你想想,正常人如果知道七八个人的死跟自己有关,多半会去事发地点,不管是排除自己责任还是烧纸祭拜,总会做点什么。” “这个时间点,一定是夜深寂静时。” “好,我也想看看,这妆阁里有多古怪,可以死那么多人。”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开埠街逛逛,等夜晚一到再回来。” 岳观潮总算明白,宋思媛一出府就不想再回去。 兄弟俩只得陪着这千金逛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在开埠街餐馆吃了饭,这才慢悠悠走回戏楼。 “这里难得那么安静,以往都热闹得很。” 他们三个再次回到福棠戏院时天色如墨,周围灯火霓虹,反而更衬得楼台古老而恐怖。 绕道而行、停留后巷,三人从侧边巷子看向戏楼,里面黑灯瞎火,空无一物。 “走!” 岳观潮抓住两人纵身一跃跳上墙头,慢吞吞下到马厩。 从马厩出来,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见一进院的戏楼,那二楼妆阁的阳台,果然有室外的已字木梯,可以回旋而下进入一跨院。 “我们从室外楼梯过。” 怕有人发现,岳观潮没敢点烛,隐没在黑暗中带着两人走上阳台。 三人刚进入妆阁,立马感觉到寒气逼人,就好像站在冰窖里,胳膊都起了一层疙瘩。 “还不到深秋,为什么那么冷,” “如果我是楼云贤,自己的学徒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我灭口?” 宋思媛靠着手电微弱光芒,不断在室内浏览,郑克在的时候她也仔细搜查过,根本没有凶器。 “要说没有凶器,难道这些人是因为暗毒死的?”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也有猜测: “说是暗毒杀的也行,学徒们身上没伤口,唯一的伤疤还是学戏给打得,而且现场可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能学徒们都中了什么软骨散,浑身无力然后才集体被杀吧。” 这句话,让两个人眼中频现精光,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正当他们想继续往下找,阳台外的楼梯再次哒哒狂响,说明有人也在打妆阁的主意。 来偷摸找线索,怎么能碰面! 他正想躲到哪里,抬头一看,房顶阁楼只封了半边,另外半边从梁上坠下丝缎绸带,大概是用来吊身段用的! 他灵机一动,抓住两个人跳上梁架,靠着黑暗躲入房梁阁楼! 吱呀! 阳台门被打开。 随后,轻微低喘在空气游荡,他们三个大气都不敢出,脑门憋出汗珠子。 啪嗒一声,梳妆镜打开,妆阁随即大亮,吓得他们赶紧往阁楼里侧缩。 待确定没照到他们,岳观潮他们趴在阁楼朝下看。 发卷撒乱、形容憔悴,姣好面容多了惨白恐惧,不是名角楼云贤又是谁。 “嘘!” 宋思媛做了噤声神色,让他们俩彻底安静。 他们三个盯着楼云贤,这女子从阳台外拿出一个暗色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铜盆,铜盆中放着两杆白蜡烛,另有方孔纸钱、黄裱纸,还有一些墨迹未干的手抄佛经。 嗤拉! 楼云贤划开火柴点亮白蜡烛,苍白的脸在烛火照射中面如金纸,看着根本不像是活人。 那蜡烛点亮黄裱纸,满地纸钱飘飞,室内更显阴森,后背影子跳动若鬼,仿佛从她身后侵入世俗世界。 “采萍、愿心、君礼……你们一路好走,如果真是因为我发的那些愿才死的,你们可千万不能怪我,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为你们手抄经文,希望早登极乐,别来纠缠我了。” 她说着话,拿起佛经撂进铜盆,烧得妆阁火光大盛,飞灰明灭。 这么看来,楼云贤一定是发了什么愿,之后女学徒意外横死。 发愿……真的有这么灵吗? 岳观潮决定静观其变,看看她后续还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夜晚的戏楼子,可比白日要热闹,不过一时片刻,阳台咯噔乱响又一个人踏进来。 “云贤,你不要犯糊涂,赶紧下去,若让人发现你进了戏楼,你的杀人罪就是进了江河都洗不清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喜神娘娘 文雅中带着急迫,语气颇为无奈,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楼温良,楼班主! “师父,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杀她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听得出来,楼云贤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和新闻上明眸善睐的明星,简直是判若两人。 楼温良叹了口气: “师父知道你的为人,可什么都太迟了,这八个学徒和你那疯癫婶子一死,脏水全都泼到你身上去了。” “如今,事情早已不在我们师徒的控制中。” “云贤,你放心,师父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此话一出,楼云贤神色更加恐惧,眼神不可置信看向他: “师父…你是不是真的认为这些人是我杀的?” 楼温良知道,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谈话无须掩饰,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难道,你消失的那两三个小时,不是去清理善后?” “怎么…可能!” 楼云贤气得语气颤抖,想解释却全身无力。 楼温良继续又问道: “云贤,你也别嫌师父说话难听,自打你婶子骚扰咱们,你每晚子时都要消失,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如今,你婶子死了,采萍她们也死了,你让师父如何想?” “方才,你求神祷告的话我也听见了,你难道还敢说与你无关!” 这话,让师徒二人沉默以对。 楼云贤似乎有苦说不出,呼吸急促难平: “师父,我不是去杀人了,我只是去拜神而已。” “拜神?” 楼温良语气恢复好奇,总算没了面对杀人犯的失望。 “对!” 楼云贤走进后妆阁,将柜子朝前移开,里面是个半人高的暗格。 她手悬在半空,内心似乎是在挣扎犹豫,心一横,还是掀开暗格的遮挡画,把里面的宝塔神龛抱出来。 “这东西是喜神娘娘!” 此物一出,楼温良惊得从地上站起来。 岳观潮借着烛火看向楼班主所谓的喜神娘娘。 这喜神娘娘半臂那么高,外罩食盒大小的宝塔神龛。 仔细瞧,宝塔神龛样式接近八角亭、八面镂空、雕窗衔柱、攒尖飞檐,用料为金丝楠,细腻金纹被打磨得如金石宝盏,顶部硕大东珠在烛火中泛出熠熠金光。 重头戏,还是宝塔神龛里的喜神娘娘! 她身披刺绣袍衫、头戴玲珑凤钗、霞披外裳层叠繁复。 煞白如玉的面孔顶着胭脂团,口唇绛红如衔果,两颗黑玉嵌作眼珠。 本该笑意如花的脸,看起来却是蹙眉冷目,那嘴角勾起的弧度,正好似哭非笑,以一种诡异扭曲的笑脸,阴森森盯着活人。 嘶! 岳观潮不得不倒吸凉气。 早上见到的命案,不正是这种脸色? 难道,那些人真是这玩意儿给弄死的? 一桩桩、一件件疑问在岳观潮脑中混沌难消,那股阴森发毛的感觉久久不散。 “云贤,你怎么能供奉这种邪门东西?” 楼温良第一次动怒,哪怕面对郑克的质问,他也只是情绪激动,可见真是被徒儿给气坏了: “咱戏班子再下九流,供奉的祖师爷也都是李四郎这样的人间帝王,他才是咱们梨园行的祖师爷。” “你说说你,供奉这样的野祀怪神儿做甚,如今闯了大祸,你如何收场。” 楼温良真的害怕了,他还想着替徒儿挡罪,如今牵涉怪力乱神,他如何能保全这闯了祸的徒儿。 “不对,不对,这喜神娘娘不会无故害人,你到底发了什么愿,才招致如此伤亡。” 师父的话,楼云贤也有些犹豫,但话都说到这里,岂有回头路可走。 “我昨日发愿,如果能帮我夺了婶子的命,我什么代价都能承受。” 楼云贤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楼温良站都站不住,险些栽倒在地。 “你…你这孩子,你可真是太傻了。” “你怎能发如此大愿,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想夺恶人一命,可是要七八条命去填,如此,采萍他们怎么能不出事。” 这话说得玄乎其神,岳观潮不怎么相信,但诡异笑尸在前,他反而搞不清情况。 正疑惑时,他看向身旁,借着烛火跳动,他一眼就看到身侧的鞋印。 由于隔板上全是灰尘,鞋印反而如同被拓印在板上,清晰可见。 他们三个落脚后就没动过,那么这也意味着: 隔板上的脚印,至少在他们来前就存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注定波及 “走,赶紧回去,不要再横生枝节。” 楼温良虽不相信喜神娘娘真的能杀人,但无数线索已经指向徒儿,他慌张扑灭火盆,带着徒儿出了妆阁。 “呼。” “终于走了。” 岳观潮他们在阁楼长呼一口气,这里到处是灰尘,呼吸之间全是霉味儿。 “原来,陈银美和学徒的死亡真的和她有关!” 宋思媛略略心惊,她还以为是楼云贤雇凶杀人,没成想只是迷信野神引起的命案。 “还不止呢。” 岳观潮打开手电,示意两人看向阁楼上的木梁。 梁架上明显有一道深凹勒痕,从步伐判断,刚好距离方才的脚印有一臂之距。 宋思媛回想起见到的脚印,斟酌道: “我感觉,平常人也不会去阁楼上,那么刚才见到的脚印,只有几种可能。” “要么是凶手事先藏匿阁楼,作案后留下的,要么就是有人躲在阁楼,想探听什么情况。” 岳观潮深以为然,朝她点点头: “我寻思这脚印子就是杀人凶手的,凹道子指定是新痕,我在下面瞅见木头碴子了,这人用的估摸着是类似悬丝的武器。”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判断,眼前精光频现: “先有楼云贤祈祷野神在前,后有凶手杀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当初她发愿时,凶手就在现场!” 那么,问题就产生了,凶手在同一时间,如何能在在两地同时杀人? 宋思媛深吸一口气: “难道,真的有鬼神襄助?在妆阁里的学徒,其实是鬼神杀的?” 轻飘飘的一句推论,让所有人后脑蹿起麻意,他们看向柜子后,越看越觉得有东西在盯着他们。 “要不,咱们先回去整整思绪,等郑克把案子整了再说。” 三人无一例外全都点点头。 翻墙而出,走入街道。 宋思媛这才感觉身上的阴冷寒意渐渐消散,这就更加证明,方才的感觉是真实的,并非是心理影响。 “哎,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宋思媛察觉到岳观海耸拉着脑袋,好奇得拉着他衣袖,这小伙子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过话。 “他是不是被吓着了?”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男人憋着笑,一看就知道内幕。 岳观潮摇摇头: “没啥,就幻想破灭了呗,刚才楼云贤那种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估计心里正消化呢吧。” “也是!” 宋思媛眼神玩味看向岳二炮,两个人不再骚扰他,少年情灭,且要伤心一阵子呢。 …… 翌日清早,秋露微寒。 入秋之后,下了好几次雨,风中暖意渐消,凉意渗入肌肤。 宋思威和宋清阳难得在家吃早食,宋镇城喝着早茶,拿起一份报纸,眼睛不自觉瞪大: “我记得我们前两天才去看过楼云贤的戏,怎么她成了杀人犯!” 这话,宋思威、宋清阳眉头一皱,他们俩齐齐看向宋思媛,像是在责怪她发了不该发的报道。 “你们看着我作甚,这报纸可不是奉天时报。” 宋思媛耸耸肩,一脸无辜。 宋思威喝着粥,慢条斯理解释道: “媒体大多这样,喜欢捕风捉影,案子还在调查,暂时没出结果。” “不过!” “根据郑队长的调查,死者陈银美死亡的当天,和楼云贤发生激烈矛盾,似乎是威胁她要公布某些事情,当时在场的,确实是另外八个已死亡的学徒。” “那也就意味着,楼云贤身上的杀人嫌疑是最大的,同时她确实受到威胁了,也有杀人动机。”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和岳观潮互看一眼,心中确定楼云贤惹上麻烦了。 不管凶手为何替她杀人,至少事情的结局,是把她推向绝路了。 一个普通人成为杀人嫌犯,尚且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曲艺明星所受到的追捧赞誉更多,恐怕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深耕新闻行业多年,已经能猜到这些捕风捉影的小报,是如何用恶毒猜测诋毁这梨园新星,更有甚者,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哥,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是要把她保护起来吗?” 宋思媛假模假样给亲哥哥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殷勤得不像她。 “你是想打听巡警局内幕消息?还是想求哥哥调拨警力保护她?” 宋思威擦着嘴角,一脸玩味儿,似乎看透了他这调皮妹子的小尾巴。 “是啊。” 宋思媛难得乖巧坐着。 “无可奉告” 此话一出,宋思媛笑意凝固,顺手拉回茶盏。 第一百六十五章 :警世通言 “哎…你递过来的东西还能再收回去。” 宋思威咳嗽几声,微微正色道: “楼云贤再出名,对于巡警局来说也是普通人,我们不可能浪费警力专门保护她。” “但是,传唤嫌疑人却是可以的,而且也没说当天放回,这个就看巡警局自己把握了。” 宋思威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可以把楼云贤以传唤名义关进警局。 那里临近南市场、商埠区与北市场,是警力覆盖最多,治安最好的街区,绝对不会出问题。 “你们,好像对楼云贤的事情过分关心了?” 宋母一眼就看出问题,眼神狐疑看向女儿。 “没什么,你不是说想认她当义女吗,我总得多关心关心她啊。” 宋母哭笑不得,摇摇头: “就你贫嘴,甭管怎么着不许再给我惹事了,我和你爸爸马上就要回去,你们这段时间就老实一点。” “等我们走了再折腾,行吗?” “行啊。” 宋思媛嘴上答应,心里却没放在心上。 她必须得赶在巡警局去之前,先把这个意思告诉楼温良,免得他护徒心切再跟巡警起了冲突。 如此筹谋,岳观潮当然清楚,心领神会带着岳二炮跟她借口离开,很快赶到福棠戏院。 “蛇蝎妖女~” “狠毒心肠。” “名为师徒,实为剥削。” “你快给我出来,杀了人敢做不敢当。” “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真是好狠心,一连杀了八人。” “这哪是梨园明星啊,这分明是败类杀手,亏我以前喜欢听她唱戏。” 岳观潮看向前方,福棠戏院再次人山人海,只是这一次并非是欢呼赞誉,更多是市井百姓的嗔痴怒骂,热火朝天,分外喧嚣。 福棠戏院门前狼藉满地,烂菜叶子臭鸡蛋、石头疙瘩白菜帮。 老百姓丢东西就是为了解气,哪个酸臭丢哪个,倒是污秽难堪。 “宋千金,我们怕是走不了正门了,从侧院墙翻进去吧。” 宋思媛叹了口气:“也是,戏班子里的人估计都吓坏了,我们得赶紧进去。” 说话间,轿车朝后倒退,带着他们退进院子侧巷。 她和司机简单交代后,被岳观潮带上院墙,翻进一跨院。 “你们是谁,敢闯我们家院子?” 一个小武生正在站梅花桩,看见岳观潮他们下来,扎起打架的把式。 “少废话,赶紧把你家班主请来。” 他本不想从命,回想起岳观潮身手了得,也不敢再上前,边说边往后跑。 未几片刻,楼班主被请出来,他看到宋思媛,眼中紧张稍解: “宋记者,眼下云贤正忙,怕是没工夫再接受采访了!” “那她现在在哪?” 楼温良微微叹气,朝戏楼看了看。 他们跟着楼班主,从后门进入戏楼,诺大戏楼几近空旷,走在路上疙瘩作响,回音震荡。 此处又燃起八角宫灯,只是满座空虚、再无当日盛况,两相对比,怎能不令人伤感! “楼云贤呢?” 宋思媛只见这些学徒站在水榭旁,眼神关切看向戏台。 呛呛测测、敲邦打鼓,二胡梆子敲打声中,戏台帷幕缓缓拉开。 步履娉婷、身姿柔媚,这样的身段除了楼云贤还能是谁! 只是,这一次她褪去刺绣华服,浓妆散去,只穿着青褂马面裙踏进戏台。 仔细看,她头上花片素净只包着墨兰头巾,乌黑假发撂在后背,枷锁在身脚戴镣铐,在武生扮演的衙役押送里推搡而出。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她眼眸悲戚,兰指微动,咿咿呀呀吟唱出《苏三起解》。 这出戏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讲的是玉堂春落难逢夫的故事! 金陵江淮名妓玉堂春行名苏三,与王景隆情投意合、两两倾情,后王景隆家财散尽,她倾尽积蓄资助王读书过活,此事被鸨母知晓,一怒之下竟将她卖给富商沈洪。 不日,其正妻皮氏与他人通奸被撞见,为怕苏三告密想用鹤顶红毒死她,岂料坏心用在歪地方,竟然将亲夫沈员外毒死。 皮氏怕东窗事发,居然诬告苏三谋杀亲夫,在加上县衙屈打成招,她自然被定了择日处斩。 有道是峰回路转,枯木逢春,她却没想当日资助的王景隆,经多年寒窗苦读早已科举成才,正任八府巡按。 不久,王景隆审阅秋后斩首的折子,意外看到旧情人“苏三”的名字,想起她昔日倾囊相授,当即决定报恩还情,重审苏三杀夫冤案。 苏三在牢狱中得知昔日情郎要为她重审此案,当即说出皮氏污秽恶行,王景隆高堂明镜,逐人发落有关案犯,给苏三还了清白。 后来,还在京城买下宅院,迎苏三过门,倒是美事一桩。 如此故事,倒也应了今日的景儿,只是,她所受的冤屈,何人能为她洗雪?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锒铛入狱 戏言结束,楼云贤已经更咽难言,泣不成声。 这些女学徒可是亲眼看着师姐受苦成角儿,风光无限,如今却因莫须有的罪名变得声名狼藉。 有道是声色犬马得浮名,他朝深陷泥淖地。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巨大落差,是个人都受不了。 她们想起自己那苦命,也在明池边哭哭滴滴,甭管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好歹同为戏子,哭一哭尽尽心意。 吱呀! 宋思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戏楼外响起枪响,随后大门打开,郑克带着巡警包围门口,渐渐走向明池。 楼云贤知道他们来了,也清楚她要去哪里了,悲戚出声: “郑队长,容我更衣洗妆,再跟你们走一遭。” 郑克摘下墨镜:“请便~” “郑队长,如今云贤只是有嫌疑,你们连证据都没找到,难道只凭着八卦报道,就要抓人进局子?” 好嘛,还是来了,岳观潮心说楼班主爱徒如女,不知道要这么纠缠郑克。 “楼班主,这是逮捕文书,我们公事公办,你可千万别阻挠办案。” 郑克嚼着薄荷叶,呜呜咽咽回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 楼温良气得心口起伏,脸上若驼红醉酒,看向荷枪实弹的巡警,却也不敢放肆。 岳观潮见楼温良已经拉起袖子,赶紧和宋思媛一起把他拉向一边,宋思媛苦口婆心开始劝解他: “楼班主,你想想如果云贤在你的戏班子,你能保护她吗?” 这话,让楼温良有些犹豫,他自问可以做到照顾周全,若说保护生命安全,他没有武艺,何谈容易。 这句话,让他彻底冷静,没了刚才的鱼死网破劲头。 宋思媛见话起作用,继续解释: “外面可有很多人对她不怀好意,暂且不提同行,那许多觊觎她美貌的人,你说会不会趁着这次危机就对她做点什么。” “说到底,没了名声和追捧,她就是个人人都想咬一口的红苹果。” “你的戏班子难道比奉天巡警总局还安全,她去了那里,我想除了军队没人可以突破警局的防护!” “可,云贤注定要受苦。” 楼温良不敢想监狱里的生活,徒儿好不容易有今天,却被投入牢狱,多少有些意难平。 “楼班主,巡警局总巡叫宋思威,我叫宋思媛。” 她挤眉弄眼,暗示得再没那么明显了,楼温良嗫嚅琢磨,眼中一亮: “原来如此,是你们在保护云贤。” “如此,我便放心一些了。” 话语间,楼云贤已经卸去戏服行头,洗尽铅华。 此时的她略施淡妆、乌发垂泄,白皙皮肤更显精致,身上的湖蓝色旗袍内敛低调,反而衬得她如空谷幽兰,多了一丝傲然风骨。 走进客堂,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眼温柔,笑意看向楼温良: “师父,徒儿无能,本该侍奉终老,没想到半途入狱,若有来生,必定衔草结环报答。” “云贤,本该是师父保护你……” 他本想继续说下去,被宋思媛拉住,当即忍了回去。 “走吧,有什么话到巡警总局再说。” 郑克面目表情说出口,楼云贤默默点头伸长胳膊,还以为会是手铐加身,却没想到郑队长让巡警递来一个斗笠。 “戴上吧,你是公众人物,万一被拍到丑照,可被怨我们巡警。” 楼云贤瞪大眼睛,这确实意料之外。 “多谢郑队长。” 她接过斗笠戴在头上,黑纱遮到半身,外人只见影影绰绰,再看不到她的虚弱神色。 “师父,我走了,莫送~” 说完,楼云贤几步一回头,被巡警簇拥着带出戏楼。 临出门,郑克回过头斜眼戏谑看向宋思媛,虽无言,她却感觉郑克损了她好几句。 “楼班主,你若真的想救云贤,就得找出栽赃嫁祸的人!” 宋思媛拉着楼温良进入妆阁,终于有机会跟他说明她和岳观潮查到的情况。 岳观潮看向楼温良点点头: “我在这阁楼上发现了外人脚印!” 宋思媛拿出连夜洗出的照片,楼温良一看鞋型和梁架凹痕,眼神频频闪烁。 “这…这是福棠班武生练功靴,鞋底有银枪红缨纹,翘头宽跟。” “这鞋印为何出现在妆阁?” 楼班主满脸懵逼,丝毫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见并不知情。 岳观潮回想起脚印,微微正色猜测道: “我感觉,当初陈银美和云贤发生矛盾时,这人已经在上头了,所以当他听闻陈银美纠缠楼云贤,才会借助喜神娘娘杀了陈银美,同时为了掩盖罪行,特地又杀八人,伪装喜神娘娘显灵。” 楼温良琢磨着岳观潮话中深意,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这凶手必定关心爱慕云贤,所以肯为她杀人,同时他是个本戏班的武生,而且身上还可能有武功,要不然无法使用悬丝武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花八门 “那么,楼班主,这样的人,你有印象吗?” 宋思媛知道,若只是单独满足其中一项特征,福棠戏班或许能找出很多人,但若凶手特征如此细化,很容易就能锁定某个人。 楼温良目光变得严肃,朝他们点头默认:“福棠戏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谁?” “周林客,我们戏班子里挂名的武生学徒。” 岳观潮眼神灼灼看向他:“他现在在戏班吗?” 楼温良摇摇头: “这几天他称本家师父病了,要回去伺候,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如今,已经过去两天,算起来,正好是尸体出事的当天。” 宋思媛明白,这个叫周林客的一定有问题,她看向楼班主: “赶紧带我们找到他!” “那成,我记得小周师傅的地址,是在钟鼓楼大杂院那片儿。” …… 商埠街、巡警总局、公署院 汽车轰鸣停在摩登高楼前,司机朝门楼一示意,大铁门轰隆打开。 楼云贤下了车,还以为会被带进拘禁狱关起来,却没想到郑克带着她转而进入办公楼。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楼云贤穿过层层走廊,心情异常忐忑,这与赴宴就局完全不同,她并不知道这人把她带向何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又不会害你。” 郑克嚼着薄荷叶说着话,一幅流里痞气的样子,楼云贤反而更谨慎,指甲扣进手包,走路都慢了下来。 “到了!” 楼云贤看向办公室抬头:总巡办公室。 郑克敲响门板,待里面沉稳声线传来,他推开办公室。 楼云贤心一横,高跟鞋哒哒前行,坐进总巡面前的沙发椅。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把你传唤来,却并不把你关起来?” 宋思威取下烧得咕噜冒气的水壶,紫砂壶被滚烫热水一激变得更加鲜艳,茶叶入盏、热水冲泡,一气呵成、娴熟自然。 “确实,我自认为跟总巡你素无交情,为何能得你如此礼遇。” 楼云贤确实好奇,平日她接触的要么是高官大将、要么是富贵纨绔,鲜有这样的正经人,她一时也把握不准宋总巡的喜好,反而显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局促不安。 待茶水放温,他推到楼云贤面前,方才露出笑容: “小心点喝。” 等楼云贤品酌清茶,宋思威语气平淡说道: “那九具尸体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都是事先已经死亡,然后故意把五官扭成诡异状态。” “我~” 楼云贤正想辩解,宋思威赶紧摆摆手:“你放心,我们已经把你是凶手排除在外。” “何以见得?” 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想知道到底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诅咒死的! 宋思威捏了下袖口,微微正色: “两地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以后,又都是十二点被人发现,可以说是同一时间,但这些尸体的致死原因却不同。” “不同?” 这一点,彻底引起楼云贤好奇。 宋思威语气变得神秘,不像是骗人: “嗯,学徒是被某种毒药给毒死的,解刨尸体时骨头都软了,全身的肉近乎腐烂,但你婶母的身体却正常,只在气管位置发现勒痕,说明她是被人用外力勒死。” “我只能说,杀死这两批人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犯案。” “那你们抓我做甚,既然我是无辜的!” 宋思威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点拨她: “名为拘禁,其实是保护,如果歹徒杀了人却栽赃给你,那么下一个人死亡的难道不会是你?” “我想,楼班主一介文生,未必能保护你周全。” “只要你待在巡警总局,就不会有生命威胁,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自有郑克去查。” 楼云贤听说郑克要往深处继续查,眼里涌现出一丝慌张,毫不犹豫承认她是凶手: “不用了,真正的凶手就是我,是我同时买凶两人杀人。” “你确定你要认罪吗?连杀九人,足以枪毙。” 楼云贤低头思索,决绝点头!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钟鼓大杂院 初入钟鼓街,老远可见悬钟摆鼓的气派楼阁,更远处的盛京皇宫,黄瓦红墙、殿宇巍峨。 城门楼前,车马如流熙熙攘攘,街边清一色低矮屋檐,各铺子搭起几层高的幌子,行人匆匆、热闹非常。 楼温良见还没到地方,说起周林客的事情。 周林客从根儿上说,也算不上福棠戏班的学徒! 他师父周老栓是个演傀儡戏的老头子,与楼温良曾是同乡,又因为这些年同为曲艺人,倒是互相没断了联络。 周林客本跟着学傀儡戏,后来楼温良师徒去拜访过周老爷子,周林客见了楼云贤就喜欢上了,可谓一见卿卿误终身。 他呢,想去戏班子里学艺,周老爷子心疼这半徒半儿,去戏班子求了又求,楼班主才松了口风,要他在戏班子伺候洒扫一年。 前半年刚转了做武生! 他从没想过,贸然收的外徒,会给自个儿惹来那么多麻烦。 岳观潮三人听罢,跟着楼温良下了马车,几人穿过主街越进胡同,走到一处院墙塌边的大杂院儿。 “周老爷子在家吗?” 楼温良是文化人,哪怕是兴师问罪也颇有礼貌。 待门纽响动后,一个白发老头打开门。 “楼班主,哪儿阵风儿把您吹来了,可别嫌弃进来吧。” 岳观潮不多废话,推开院门走进大杂院。 这称不上四合院,最多三间老瓦房围成小院儿,院子里摆着诸多傀儡戏木架,还没来得及穿衣上色,老榆树下摆着太师椅,做活儿用具随地散乱。 “老爷子,你都生病了,怎么还干这种杂活儿,不应该是徒弟代劳!” 楼温良看向周老爷子手上的伤口,一看就是编竹篾被割的口子。 “生病?老朽何时生病了。” 一句话,楼温良彻底确定,周林客这小子把他骗了。 “林客告诉我你病了,要来伺候你,我今天也是想过来看看,闹了半天你没病啊!” 楼温良提着茶果糕点放在矮桌上,周老爷子摆摆手: “他压根儿就没来,我还以为这兔崽子把为师忘了呢,是不是跑去啥馆子里去了!” “那这我们可没准儿。” 他们说话的功夫,岳观潮借着摆弄傀儡布偶,在院子里四处乱看,那北厢房里摆着两幅碗筷,看散乱的鸡架鱼骨,明显刚才还有人吃! “既然他不在这里,我们也就回去了。” 楼温良看见岳观潮的眼神,心领神会退出院子,周老汉连寒暄也顾不上,赶紧把门关上。 “刚才,分明有两幅碗筷,周林客肯定在大杂院,这周老栓还挺护犊子,不知道犯了啥事都敢拦在前头。” 岳观潮他们出了门走进主街,等出了周老栓视野,立马从另外胡同接近大杂院。 他们站在北院墙下,果然听到周老栓说话了,岳观潮垫脚站上柴火垛,偷偷往院子瞄。 这老头子正扒开地窖门,把青衣短打的年轻人拽出来。 “我也不知道你犯了啥事儿,在我这儿躲到什么时候,真做了大案就逃吧。” 此时不捉,正待何时。 岳观潮大喝一声,从柴火垛跳下院墙,周林客明显知道犯了事儿,拿起糊好的布偶就往他身上砸。 “哎,你这孩子,我刚弄好的傀儡,擎等着卖钱呢。” 周老栓名为责怪,实际上却拦在岳观潮前面胡乱抓,就是想替徒弟争取时间。 岳观潮对付老头子,根本用不着蛮力,三抓两躲把老爷子捆进太师椅。 他知道岳二炮在院门外把着,也不担心他逃出去,在院子里玩起猫捉老鼠。 周林客果真是练家子,和岳观潮打得拳拳到肉,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气喘如牛,霎是痛快! 只是,这人出身下九流,专往人下三路去踢,什么黑虎掏心、猴子偷桃、断子绝孙踢都用上了。 岳观潮有好几次差点被他的悬丝刀割到,威胁之余,却也明白周林客确是阁楼那人。 打到最后,岳观潮和他分据两端,粗喘道: “呼~周林客,你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儿吗,九条人命在你手里,我看你怎么躲?” “什么,九条人命?我说你这臭小子,你可害死老头子我了。” 周老栓一听说徒弟手上沾了人命,哪怕被绑在太师椅上,也气得浑身颤。 “呼~师父,你甭听他胡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手上就沾了一条命,我杀采萍她们什么作甚。” 周林客一句话,让岳观潮愣在原地,原本的推测完全错了! “周林客,这九条人命如果没人去背,可就全部要你师姐背了,她现在已经被关进监狱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独眼半仙儿 宋思媛虽然站在院墙外,这句话却比岳观潮的拳脚功夫更管用。 周林客一听说楼云贤进了监狱,逃跑的气势很快衰减,他好似用尽了力气,病恹恹倒在砖地,任由岳观潮把他捆起来。 人都抓住了,自然要问清楚情况。 大杂院儿里,周老栓、楼温良分坐师椅。 岳观潮、宋思媛、岳二炮站在一旁,全都怒气冲冲看向跪在地上的周林客。 “徒儿,刚才说只沾了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周老栓还想再抢救一次。 周林客低头回忆起当天情形,语气恢复平静: “当天晚上,我在妆阁里打扫,没成想采萍他们提前来待妆,我一急之下躲进阁楼,师姐卸了头面不久,那陈银美忽然闯进来,又问师姐要一万银元。” “她不给,这妇人就开始骂骂咧咧,说得非常难听,采萍他们还和这妇人吵了起来,他见人多势众只能摔了杯盏离开。” “我一直等到采萍她们去吃饭才从阁楼下来,然后跟在师姐身后,发现她在后罩房烧纸祭神,我知道她在祭拜喜神娘娘,就想用纸糊的人偶吓吓陈银美,当时我只是把她打晕了,根本没杀她。” “你没杀她?” 宋思媛再一次震惊,那说明周林客不是凶手,这也意味着杀手还躲在暗处。 “当然,我还特地警告陈银美,她要是再敢来敲诈勒索就真杀了她,我还让她写了血书。” 周林客从怀里拿出血书,这布料正是陈银美缺失的里衬,那字迹血红干涸,只有一句话: 以后若敢来骚扰楼云贤,性命自取。 “然后呢。” 宋思媛想知道,周林客还干了什么。 “我把她打晕后扔在巷里,之后就回房睡觉了,大概十二点左右,听见更夫叫喊杀人了,我知道她没死也就没往下留意。” “当天晚上,班主通知我们去处理尸体,我也好奇采萍她们怎么突然死了,等巡警把陈银美尸体拉来,我才感觉闯祸了。” “从始至终,你都没杀任何一个人,那这人到底是谁杀的?楼云贤私祭喜神娘娘,还有谁知道?” 宋思媛清楚,能借着喜神娘娘杀人,必定知道楼云贤在祭野神。 此话一出,周林客瞳孔闪过精光:“小南门的独眼仙儿。” “是谁?” 岳观潮明白,得知楼云贤供奉喜神娘娘的第三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周林客讲到此处,明白他是被人设了局,不再对众人遮遮掩掩。 在他的讲述下,岳观潮终于知晓,这一个月来楼云贤的种种怪异行为。 大概在半年前,楼云贤登上《摩登时代》专访,自述成角儿前的酸甜苦辣。 谁成想这报刊一发,不但引来众多拥趸看客,也让红遍大江南北的楼云贤初尝出名的苦涩。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她那数十年都不见的婶子,也在报刊上看到她,甚至直接找上门来打秋风儿! 本来,到底是亲戚,她眼见婶子败落,也愿意接济一二,给她个养老好去处。 升米恩、斗米仇,白眼儿狼见了财富还能走? 陈银美见楼云贤每逢唱堂会,必定穿金戴银,行走皆豪宅名车,看得她口水直流。 这老妇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也想享受这等富贵。 她素来知道知道楼云贤是个心软的,每每哭诉儿女双亡过地悲惨。 楼云贤已经把能给的给她了,至于豪宅名车并不属于她,自然也无从给予。 陈银美拿不到东西,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双方言语刺激下,终于起了敲诈勒索的心思。 周林客不知道陈银美以何为筹码,只知道那秘密确实管用,至此以后,她陆续从楼云贤处拿到近万银元,还有无数绸缎珠宝。 楼云贤没成想,自己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居然收留了这么个祸害。 自古小人难缠,陈银美就如同那趴身吸血的蚂蟥子,将楼云贤多年积攒的财富,在半年内洗劫一空。 楼云贤怕陈银美鱼死网破,将她的秘密曝光给八卦报,又不能报案,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那是有苦说不出,有口不能言。 于是,她只能继续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哪怕陈银美喝酒赌钱、挥霍无度,也得继续供养着她。 待到半个月前,楼云贤终于忍不住了,在妆阁里痛哭一场。 此时,周林客正躲在阁楼,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以为师姐往小南门走是去跳城墙寻短见,待到地方,才知道她跑这里找先生算命拿主意。 这里有个独眼半仙儿叫遮天眼,料事如神、颇有手段,连通阴傩鬼的本事都有! 第一百七十章 :鬼迷心窍 一番陈词,遮天眼总算明白楼云贤为何苦恼,好言安慰,还送给她一座喜神娘娘。 楼云贤在戏班子摸爬滚打十年,岂不知喜神娘娘是何物! 那是阴戏子登台前必以人血祭奠的野神,若是有求于她,好吃好喝伺候就成了。 不过野神毕竟不是敕封正神,喜好不定、邪恶未分,今日她行好事,明日也能作恶,若无本事,不招惹最好。 她本就在梨园行儿,也知道该拜哪尊神进哪座庙,自然有些退缩。 可一想起能把婶子给解决,她竟也鬼迷心窍,毫不犹豫买下喜神娘娘,以图消去心腹大患。 她前脚走,周林客后脚就来到遮天眼跟前,问他也要了治陈银美的法子。 只是,遮天眼没给什么娃娃,而是给了他一丸江湖毒药。 服下可谋人命、就是闻见了,也要偏瘫半生。 他想想师姐的痛苦,索性接下这毒丸,待以后徐徐图之。 至此,楼云贤将喜神娘娘带回家,每夜子时阴盛阳衰,亲自在后罩房以酒菜佳肴祭奠,只想咒死那个死老婆子。 可怜上天锤炼,楼班主给她寻得拍电影的好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提前启程,好暂得喘息。 可该是你的苦,一分不能饶。 待楼云贤一回来,陈银美知道她去拍了电影,特地挑了她唱《贵妃醉酒》的时候,来到戏班子要钱花。 这回狮子大开口,满口气要了一万银元。 嚯! 这一万银元全买成棺材,把你陈家祖宗十八代装进去还满富余呢。 这,楼云贤还能忍? 当晚就用人血下了狠愿,只要她陈银美死了,要她什么都愿意许给。 周林客躲在暗处,目睹师姐所受苦痛,终于下定决心,替师姐除了陈银美。 是夜,他盯着陈银美从酒馆出来,一路尾随到后街巷子。 拿起自己在周老栓那学的傀儡戏腔,狠狠把陈银美吓了一顿。 看着她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周林客决定快刀斩乱麻,可怒意临头却犯了嘀咕。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他没有用毒丸,只是威胁陈银美,若是再敢骚扰楼云贤,就亲自取她狗命。 逼她写了血书,发了毒誓,打晕了事。 至于后事如何,周林客也已是局中人,不知道全貌如何。 “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真杀了人,我…我不得好死。” 周林客如此决绝,岳宋二人也知道他没说谎。 “毒丸是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岳观潮明白,那独眼龙遮天眼不是好东西,想出那么损的招儿给楼云贤。 “给!” 岳观潮接过蜡封毒丸,倒在碗里用水化开,凑近鼻子仔细闻,那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充斥脑海。 “蜈蚣酥?” “你怎么知道。” 周林客瞪大眼睛。 “这玩意,我们早就领教过它的厉害。” 岳观潮在巫棺镇被它搞得那么狼狈,至今都心有余悸。 “可这里为啥会有蜈蚣酥?难不成吴月娘还没死?” 岳观潮满脸懵茓。 宋思媛低头看向蜈蚣酥汤水,瞳仁精光闪过: “唐殿戎确实死了,但也许在以前,他曾经通过吴月娘的通灵之力,向唐家人透漏过蜈蚣酥的秘方,唐家人得以掌握蜈蚣酥的制造方法用来害人。” “总之,不管他们死没死,有一点可以确定——唐家后人引我们去巫棺镇只是试探,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我们。” “我想,从新闻被压下,这场局就已经开始,这是个局中局。” “快给我纸笔,我要推理线索。” 周老栓明白,若是能推理出结果,那自己的徒弟绝对能洗刷冤屈。 他跑进里屋,把自个都舍不得用的白宣拿出来铺在案板上。 宋思媛拿出钢笔,聚精会神将乱如麻团的线索全都列举,逐一抽丝剥茧、理清思绪,终于拨开云雾得见真相。 “呼!” 她呼出一口气,拿起画成线索图的白宣,目光严肃看向众人: “我想,事情要从我回到奉天说起!” 时间往前倒数一个月。 宋思媛回到奉天省城,报社多次讨论唐殿戎的专题,总编觉得可行,吩咐她尽快写稿,她同时也让宋清阳在背地里调查陆毓容。 唐家人如此关心岳宋二人,自然也能靠着奉天势力,查到他们在找陆毓容。 为保险起见,唐家先人一步找到楼云贤,一直在背地里默默监视她,得知她被陈银美骚扰半年,意识到有机可乘,开始持续关注她。 时间继续推进,来到半个月前! 宋思媛得到《摩登时代》,看到了刊登在杂志上的新闻,确定楼云贤就是陆毓容,开始邀请岳氏兄弟来奉天。 在他们见面的当天,总编易江鸿决定砍掉唐殿戎专题,还直言各家报社被提前警告,不敢跟进。 宋思媛就此知道,自己新闻被毙的原因,也意识到有幕后黑手在阻碍她公布真相。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水落石出 与此同时,楼云贤受了陈银美半年刁难,终于起了别的心思。 唐家人找准机会迅速出手,派遮天眼在小南门算卦,唆使楼云贤在私下祭奠喜神娘娘,他们得知周林客暗恋楼云贤,决定将计就计将蜈蚣酥毒丸给他,为下一步计划筹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突然生出变局! 楼云贤决定提前去津门拍电影。 如此,不但杀陈银美栽赃的计划落空,也给岳观潮他们留下了太多见面的机会。 一旦岳观潮和宋思媛去津门见楼云贤,他们的计划势必无法推行。 那么唐家人在楼云贤走后的半个月,唯一要做的不是杀陈银美,而是拖延岳宋二人,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楼云贤身上移开。 这个目的,只有为他们找一个暂时的敌人才容易达成。 也是这时,他们继续利用各种渠道封锁新闻,想为宋思媛找点事做,让她疲于奔命但无所得。 只是,唐家人没想到,宋思媛为揭露唐殿戎的罪恶行径,居然能疯狂到这一步,直接找到富贤茶楼,利用市井说书揭露唐的恶行。 这另辟蹊径的一招,打得唐家措手不及,他们甚至来不及铺陈势力,已经输了半局。 事情有利,必然有弊! 岳观潮和宋思媛如此孤注一掷,也把他们自己给困住了,两人怕幕后黑手危害茶楼,在半个月的时间根本不敢放松警惕,这也使得他们把所有目光集中在八卦街,无法再兼顾寻找楼云贤。 那么,自然就把去津门找楼云贤抛却脑后。 如此一来,唐家目的达到却牺牲颇大,只能任由唐殿戎的事情东窗事发。 残局险败,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恼怒,这也导致富贤茶楼被金玉旗刁难,差点砸了场子。 只是,金玉旗相当没脑子,本来只想给茶楼添堵,闹到最后很可能挑起新旧矛盾,他们不敢让这闹剧上达天听,只能任由顺郡王府息事宁人。 这棋差一招,也让他们自己漏了马脚。 朱丐爷的势力顺利查到唐阁麟参与其中,唐家人清楚他们即将暴露,决定趁着楼云贤拍电影归来,将所布的局完全铺开。 重头戏,终于到了事发当日。 楼云贤从津门归来,一曲《贵妃醉酒》惊艳内外,她在后台被陈银美言语威胁,终于忍到极点,到后罩房用人血许愿。 大概子时,周林客可怜师姐,在当夜找到陈银美,威胁她别再骚扰楼云贤。 几乎在同一时间,唐家人找准机会杀了八个女学徒,将命案栽赃到周林客身上。 这里唯一的变局,是周林客。 唐家人察觉周林客没杀陈银美,他们为了使计划成真,赶在周林客离开后将昏迷的陈银美勒死! 这一步,也让周林客后知后觉,发觉他中计了,赶紧从戏班子回到钟鼓街。 如此真相、水落石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唐家人在背后搞鬼。 岳观潮回想起进入奉天的所作所为,脑中不自觉炸起火树银花,他没想到,唐家人为他们设的局,从茶楼说书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但凡行差踏错,必定会被唐家人带到沟里! 更严重的,是这张弥天大网以楼云贤入狱而彻底收紧,他知道,唐家人与楼云贤无冤无仇,他们要对付的还是他和宋思媛。 也就是说,楼云贤只是这场阴谋博弈的牺牲品! “我猜测,唐家人下一步,就是抓到周林客。” 宋思媛一句话,把周林客吓了一跳。 “为什么?”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意。 宋思媛微微正色:“既然楼云贤跟唐家无冤无仇,唐家布下如此大局对付她,实际上是恐怕是想拿捏我们。”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找到周林客,谁就能掌握先机,还楼云贤清白。” “你们觉得唐家人想让他逃脱吗?”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点醒了,周林客的处境确实变得十分危险,如果他没有后知后觉逃回家,现在已经被唐家抓走了。 “你这个臭小子,被人当枪使了,害寻思自己是痴情董永呢你!” 周老栓见徒弟惹出那么多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 楼班主见真相得出,心里石头落了地: “周老爷子,如今水落石出,不如让林客跟我走一趟,去巡警局说清楚,也能还云贤清白。” “这倒不用楼班主操心了,我们巡警局自会来拿人。” 这流里痞气的话,岳观潮一听就知道是谁,郑克带着便衣走进来,手里的镣铐锃亮闪烁。 “哎~” 周老栓叹了口气: “如今,师父再也护不住你了,你跟人家说清楚,说不定还能有命回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筹码握在手 “郑队长,我怎么感觉我俩替你做了嫁衣?” 宋思媛拦在周林客前面,手指着郑克的脸,一幅维护战利品的态度。 郑克不以为然,用墨镜推开她张牙舞爪的胳膊: “宋千金,就你有脑子是吧?” “我们巡警局办案经验也不差,早在勘察现场时,我就已经在胡同查到纸扎碎片,顺着楼云贤的关系网,怎么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哪怕你们真的什么都查不到,我也会来这里拿人。” 郑克说话的功夫,巡警们已经把周林客松绑,镣铐一戴,押着他胳膊站在一旁。 “难道,你们连有两个凶手也知道?” 宋思媛好奇起来,不相信郑克真的有那么神。 郑克朝她点点头,决定指点指点她: “不要小看尸检,在你们看来怪力乱神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毒素致死。” “这种毒,可以让人的骨头血肉化为脓液,八个女学徒都是死于这种毒药,但奇怪的是,陈银美却只是被勒死,并未中毒,结合他们死亡的时间,我们推论是有两个凶手同时行凶。” “只是没想到,周林客那么没种,事到临头却退缩了,所以周林客只是个背黑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凶手在行凶。” 宋思媛见他什么都清楚,方才不敢再小瞧他,但又不想让他太得意,继续揶揄道: “既然你知道周林客是背锅的,你还抓他干甚?” “保护他啊,免得他被真相凶手给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那个女明星的罪可就洗不清了。” 郑克这番话,让楼温良紧张的心稍微放下,他看向众人: “既然事情已了,不妨都去巡警局,我也得把云贤接出来了。” “但愿你能接得出来!” 郑克这句话,楼温良立马感觉不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不想放人。” 郑克这人,但凡跟查案无关,嘴严得跟锯嘴葫芦似的,他当然不愿意再说内情。 楼班主还想上前细问,宋思媛赶紧拦下他: “反正我们也得去巡警局,稍安勿躁,等到地方亲自问云贤吧。” “哎~这才对嘛。” “我们出公差自会周全,你们想跟着我们可不拦着,咱们各自打道回府。” 郑克朝便衣们一点头,他们带着周林客出了大杂院,钻进汽车呼啸而去。 兽蹄难敌四轮,岳观潮他们晃晃悠悠朝前赶路时,郑克他们的汽车早已跑得没影儿。 “我总觉得郑队长话里有话。” 读书人想得多,楼温良坐进马车,一直都在琢磨郑克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徒弟楼云贤会出事。 “你啊,也别想太多了,到地方什么都明白了。” “对了,方才为何你们说要在背地里寻找云贤?” 楼班主心思细腻,必然已经察觉到这一点。 岳观潮感觉没必要再瞒着,拿出陆奉简的怀表递给他。 楼温良一看背面的楼云贤照片,什么都明白了,不禁瞪大眼睛: “你们是她的家人?” 岳观潮叹了口气:“算是吧。” 一盏茶功夫,马车终于看见郑克的公差轿车。 马夫远远瞅见轿车屁股,朝后打趣儿道: “哎,班主,咱这马车也不赖,才一盏茶功夫就追上轿车了。” 宋思媛打开帘子看向前方,原本平静的眸子,频现狐疑之光。 她眼珠一转,看向前方: “老伯,这可不是我们赶上轿车了,恐怕,是那车停在原地不走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岳观潮心中一沉,发觉事情有变。 “吁!” 岳观潮夺过马鞭,带着马车朝前疾行,待看清轿车,留岳二炮在车厢,带着宋思媛快步走近轿车。 宋思媛看向轿车里,郑克和三个便衣巡警早已昏迷,他们好似没了骨头,嘴里口水直流。 那被拷起来的周林客,消失了! “郑克,你醒醒。” “你这玩儿鹰的,还能让雀儿啄了眼。” 她抓住郑克的脸,啪啪打了两个脆的,这样做虽然不地道,却能迅速把这男人唤醒。 她打完后,发觉心里舒服多了! “咳咳,你要不再用力一点把我扇死,我因公徇职,正好让你哥掏抚恤金。” 郑克迷糊着眼睛,嘴里依旧贫得要死,他擦掉嘴角口水,勉强支起身子。 宋思媛眼神关切,嘴上却不依不饶: “你们怎么回事,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开着车还睡着了。” 郑克斜眼看了她一眼: “睡个屁,刚才有个老太太在旁边卖花,拦下我们的车问买不买,我寻思孤寡老太太不容易就想买一朵,刚闻完花就感觉全身无力,啥也知不道了。” “对了,周林客,他们肯定是冲着周林客来的。” 郑克疯了般看向后座,眼见中间空空,懊恼得直拍脑袋。 “他妈的,还是让这些小人得逞了。” “我得赶紧追回来。” 郑克想下车,发觉自己根本没力气,只得作罢。 “你放心,那凶手抓周林客还有用,一时半会儿杀不得。” 宋思媛知道,唐家人必定会对周林客下手,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连公差车都敢设计。 “你懂得真多,我们想抓他回去,也是想搞清楚楼云贤到底被什么威胁?” 郑克承了那么大的情,嘴里终于松了口风儿,看向众人不紧不慢说道: 楼云贤承认买凶杀九人,一心寻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重拾生机 “这…这是哪里的话啊?” 楼班主听见徒弟如此自毁,急得语无伦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如鲠在喉不敢直言。 周林客也说过,陈银美手上有楼云贤的把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把柄究竟为何物,能这么有用。 听闻楼云贤宁愿认罪也不愿意丑闻曝光,岳观潮就更好奇她以前的经历。 几人等郑克稍微恢复,以最快马力赶赴巡警总局。 一入巡警局,宋思媛带着岳观潮直奔总巡办公室。 宋思媛不等敲门,风风火火推开办公室门: “哥,楼云贤真一心求死?” “你们自己问她吧。” 宋思威招招手,巡警员带着岳观潮他们走进拘禁室。 过去的路上,岳观潮看向宋思媛和楼班主: “等会儿,你们都别急进去了,就我一人过去就行了,人多了,她未必会说。” “这件事本来也是因为我而起,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心里也觉得挺对不住她的!” “好,你自己能劝动就好。”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这粗鲁的外表下,原来还有一丝铁血柔情,连为楼云贤遮掩旧事都想到了。 宋思媛、楼温良、岳二炮他们走到拘禁处堂口,只站在楼道口,放岳观潮一人走进去。 走廊里阴暗幽深寒冷彻骨,鞋底回音穿堂回响,更衬得拘禁室恐怖。 待靠近其中一间拘禁室,典狱员拿起木棍敲了一下栅栏: “楼云贤,有人来看你了。” “师父,我去意已绝,您不用再劝徒儿。” 楼云贤穿着湖绿旗袍面墙而坐,阳光尘糜浮动,自铁窗照到脸上,一抹清冷倔强的背影烙在银灰地面! “楼班主知道劝不住你,所以让我来了!” 楼云贤察觉到这声音她不熟悉,转过身看向岳观潮,眼眸充满疑惑。 “你是谁?” 岳观潮见她怀疑警惕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打来奉天后,她还没真正见过自己。 “我你可能不认识,不过这块怀表,你一定知道吧。” 语毕,他从口袋拿出怀表,掀开照片的那一面。 “这?” 楼云贤心如死灰的眼睛,出现一丝波动,她疯了般打开手提包,里面也有一块怀表。 只是,照片却换成了一个半大男孩,端正清秀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陆奉简小时候。 “你是?” 时隔二十年,楼云贤不敢确定眼前人就是她认为的故人,一时愣在原地。 “陆毓容,是你的名字,你哥哥叫陆奉简,他是我最好的哥们。” 这句话一出口,楼云贤不可置信捂着嘴巴,眼圈红红的,强忍着眼泪没有流下去。 “成了,有什么事儿进门再说,我给你们在外面看着,这里没什么人。” 典狱员打开拘禁室门走出去,待岳观潮走进室内,她赶紧夺过怀表,确定做工是真,这才相信他说的话。 “你…真的是我哥哥的朋友?” 梨园名角、电影明星、社交名媛……楼云贤身上有无数种身份,此时此刻她却只剩下一个身份——渴望寻找亲人的苦命女子。 “是,是他让我来保护你。” 岳观潮知道,当务之急是唤起楼云贤的求生欲。 “而且,我还得向你道个歉。” “道歉?” 楼云贤的眼神从激动变为疑惑。 “对。” 长话短说来由原因,岳观潮将唐家人一个月来的密谋尽数告知。 听到最后,楼云贤恍然大悟,惊讶之色愈加明显: “原来,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想拿捏你们。” “是,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会安全。” 岳观潮的话,既是陆奉简的心愿也是他的心里话,事情全因他而起,他自然也得负责。 楼云贤精神一振,从影子处走向光亮: “好,我既然知道,你们且放心,我不会求死便是了。”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想来不止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私密事要问我?” 楼云贤站在阳光处,眼中死气褪去恢复光彩,她回眸看向岳观潮,清冷眼神仿佛洞穿人心。 “你为什么非要陈银美死,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如果没有你,这个惊天局根本就无法布成。” 岳观潮不吐不快,虽然这与唐家人无关,他却必须得问清楚。 “这件事,是我的私事。” 楼云贤细眉微蹙,明显不悦,大概陈银美握着的把柄,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 岳观潮在阴影处徐徐出声: “你哥曾经去津门找过你,只是那时候陈银美说你从金河纺纱厂失踪了,他找了你那么多年,他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过得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云贤重复着这句话,不自觉落泪,惨笑里悲戚异常,好似夹着带血的玻璃渣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津门往事 “我过的一点都不好。” 楼云贤举起怀表,那银光壳倒影出她的脸,日光辉映中,她将前尘往事和盘托出。 二十年前,兴安岭寒冬早来、大雪封山。 匪头子坐山鹰带着山头一众土匪,赶在封山前来到陆家村。 俗话说兵过如篦匪过如梳,兵荒马乱的年月,陆家村老百姓早被各路官兵匪徒搜刮过一遍。 那是穷得叮铃咣当,脸上冒了点儿油,都要刮下来炒菜用! 等这些土匪来砸窑,当然收不到什么东西。 常言道,只有空手回的客,哪有空手回的匪,这些绺子见老百姓榨不出油水,就把主意打上了陆家村的富户。 乡绅陆家,对于土匪来说,那可是一块香喷喷、油滋滋的糖糕。 这,陆老爷当然知道。 陆家早在几年前就搭起高门大院、垒起堡垒炮台,苦训家丁广积梁。 甚至,他们还要主动拿出银钱米粮,去喂给周围山头的绺子,美其名曰结亲钱,跟他们称兄道弟,只求绺子网开一面,去祸祸别人家。 要搁别的土匪,那也无意给陆家过不去,可天偏不凑巧,这坐山鹰带的是一伙刚落草为寇的残兵。 他们穷得只剩枪杆子,正饿得紧,自然想饱吃一顿,不管陆家如何好言相劝、出钱安抚都没用, 陆老爷一看,这都下了砸富窑的帖子,想来也没挽回余地了,带着家丁拼死抵抗。 双方打得硝烟弥漫、热火朝天,土匪和家丁的血把墙皮土包都染红了。 土匪到底是刀口添血的畜生,还是让他们给推倒堡楼,闯进院墙。 之后,陆夫人被几个家丁带着逃出陆家村,勉强到鹰嘴坪避难。 家破人亡、钱财散尽、陆夫人没了心气儿,不过两年就病逝了,临终时放心不下一对儿女。 给岳老汉磕了好几个响头,想让他收下这对儿女,好歹给养活大。 至此,八岁的陆奉简和五岁陆毓容被岳青山的婆娘收做干亲,养在林场杂院。 一年后,林场来人,那人叫陆秉绅,是陆老爷的亲弟弟,陆奉简、陆毓容的亲二叔。 他直言膝下无女儿,想抱陆毓容回去养。 岳老汉当然不同意,百般推辞不想给人,但陆奉简却知道,妹妹若是待在村子里,她的一辈子都要葬送在山沟沟。 他想着二叔好歹是在津门教书,陆毓容能进了学堂,怎么也比在山沟里蹉跎半生强多了,这才劝动岳老汉放人。 津门距兴安岭数千里,两方书信不通,再无往来。 自此,陆毓容跟着陆秉绅回到津门,住进陆家宅院。 中学教授的日子,怎么也比穷人家好过,陆毓容上得起学堂、吃得起馆子,倒也衣食不缺,富足安乐。 若说稍微有不顺心,那便是她的婶子陈银美,似乎颇为不喜她。 陆秉绅所说的膝下无女,确实不假,不过陈银美早已有了儿子,她原以为接来这闺女是当仆从,却没成想养成了大小姐。 陆秉绅可怜这侄女失去父母,比对自个亲儿子还好,陈银美怒在心有却不敢直言。 人嘛,最怕的就是旧怨不消添新仇。 不过五年时间,陆秉绅就得重病死了,留下一双儿女和侄女,全都丢给遗孀陈银美照顾。 以前,有中学教授的银疙瘩在,陆家无非是添双筷子的事。 但现在收入没了,那便是倒了顶天柱,一家人吃喝拉撒用度行走,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哪一样都要花钱。 开不了源、又节不了流,陈银美愁得头发都白了。 以前的悠闲太太生活,彻底一去不复返。 她也有幼年女儿要照顾,儿子又是心头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削减不得,时间一长,就把主意打到她这侄女儿身上。 她停了侄女的学堂,也不让她吃饱,闲暇时还要照顾妹妹,可怜千金大小姐,手糙得跟下人似的。 等津门开埠招商,更是直接把她打发到金河纺纱厂。 所得银钱只有两成自用,其余八成连拿都拿不到,直接被工头送到陈银美手上。 这地方,那可是没日没夜受剥削的活地狱,许多女工受不住熬,栽倒在纺纱机下再也没起来。 陆毓容双手满是伤口,整日灰头土脸脏污难看,如此努力却都吃不饱饭,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纪,活得却如同污秽老妪。 她自觉指望不上婶子陈银美,又无法挣脱这烂命,心中悲戚痛苦,终于起了寻死心思。 九河下梢津沽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陆毓容穿着油污短褂站在海河大桥边,正想往下跳,低头看向水面倒影。 她的脸出落得美丽姣好,哪怕满面灰尘,都不掩倾城绝色。 这种世道,正经营生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哪怕做了下九流,也要挣扎向前。 第一百七十五章 :坎坷难路 她想明白自己今后的路,看向商埠区那灯红酒绿的巨大招牌,津门舞乐宫。 自此以后,金河纺纱厂少了一名灰头土脸的女工,海河商埠区的舞乐宫,却多了一名浓妆艳抹的舞小姐。 舞乐宫那是什么地方? 灯火霓虹、花红柳绿、纸醉金迷、莺歌燕舞,那是政客如流、富商如虱,任谁风月场上走一遭,都能捞得满手油。 自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舞小姐光凭露胳膊翘大腿才挣几个钱儿,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风月场要的,从来都是热腾腾、白嫩嫩的纯洁灵魂。 如此,陆毓容吃饱喝足,陈银美自然知道侄女每日酒气冲天为哪般,可只要能收钱,她压根儿也不在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毓容一朝不慎生了重病,很快病得上不了班。 陈银美怕传染,赶紧把她移到洋人开的救济堂,任她病得死去活来。 陆毓容也以为,自己这稀烂的一生要到头了,会在救济堂腐烂凋零,直到被埋入乱葬岗。 可上天偏偏要戏弄人,她在这时遇见了师父楼温良。 楼温良本有乐善好施的习惯,便每逢朔望在救济堂施粥济金。 那一日,他问到陆毓容想要什么,陆毓容只告知他想要家人。 这句话,成了困住师徒的唯一羁绊。 楼温良带着她到大医院,遍访西医治好了她的病,陆毓容从此拜他为师,两人以师徒相称。 自此以后,舞小姐陆毓容已经死了,旦角楼云贤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成了学徒后,楼云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唱念做打、身韵手法,只要与京剧有关逐一精通,唱腔练得宛转悠扬,不输当代大家。 如此八年,终成名角,跟楼温良一路从关内唱到关外,所到之处,鲜花掌声赞誉无数。 这名震东三省的名头,是她苦痛十余年换来的最大荣誉,若因前尘往事废弃,不如一死了之。 “现在我明白了,我这条命不仅是我自己的,也是我师父楼温良的~” 楼云贤放下怀表,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 岳观潮听完这话,拳头握着指节发白,陈银美作恶多端,引得如此报应也是活该,只是苦了楼云贤,在乱世漂泊良久,才得来自己应有的东西。 “我哥哥!” 岳观潮正想出去,听到楼云贤问话,又转过身去。 她手指紧张得搓捻手背,心口起伏多次,终于鼓足勇气问出自己知道的话: “我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话,岳观潮一时哽咽,他无言以对,低下头徐徐出声:“找到你,是他临终前的遗愿。” “你放心,我会把周林客找出来还你清白,你再等两天,一定可以出去。” 语毕,岳观潮逃难般踏出走廊,他感觉自己的脚沉得好似灌了铅,心口堵住万千思绪无法发泄。 他回忆起楼云贤初看他时的眼神,明显感受到这女子的警惕,这是经历颇多才流漏出的自我保护之色。 不知怎的,他总想到远在兴安岭深山的罗妞! 她在乡野之间长大,天真烂漫、活泼洒脱,而眼前的女子,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好像半百妇人,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经历的事情,如此坎坷怎能不心如槁木。 如果当年她没有去津门,或许她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可惜后悔无用,命无假设,他唯一能做的,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帮陆奉简好好照顾他的亲人。 “出来了,怎么样?” 宋思媛见岳观潮耷拉着脑袋,情绪明显不对。 “云贤已经答应我们,不认罪,等我们把周林客抓回来。” “呼!” 楼温良得知徒儿打消认罪想法,喜气盈腮,长呼出一口气。 回戏班的路上,一群人坐进马车,楼温良提起周林客,眉间又添愁云: “可,如今周林客被掳走,我们到何处去寻他?” 楼温良知道,唐家人如此做,一定会把周林客藏好,偌大奉天,想藏人轻而易举。 宋思媛看向众人:“跟我预料的不差,唐家人也在找周林客,他们把周林客掳走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咱们也可以放心,周林客的作用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能威胁我们,唐家人空拿筹码是没用的,很快,应该就要使用筹码了吧。” 他们正说着话,马车轰隆停下,震得所有人后脑一疼。 “瞎眼的畜生,差点惊了我的马。” 马夫在轿外叫骂的话,宋思媛并不在意,她回想起方才说的话,眸闪精光掀开帘子。 马车前,明显是一只蜡封竹筒,白鹰略过,朝远处飞走。 “贵福,把竹筒拿过来。” 马夫丢下马鞭,拿起竹筒递给楼温良,他取下蜡封往掌心一倒,纸卷顺着竹筒落下。 展开一看,白纸有一行小字: “周林客在我手,若想寻回,往东南百十里唐家庄,三日不到,撕票勿怨。” 宋思媛拿起纸条,展示岳观潮眼前: “怎么样,我就说唐家人等不及了,他们一定有后招等我们。” “要去吗?” 岳观潮接下纸条,微微正色: “弥天大局就是为这一哆嗦,你难道不想看看这唐家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天,我去唐家庄会会他们,你们就别去了,免得咱们被一窝打尽。” 岳观潮倒是不担心宋思媛,言语之间看向岳二炮。 “哥,你放心,我绝对在府里好好待着,不给你惹麻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唐府 星辰熠熠、凉风吹拂。 宋思媛站在宅院里,老远就看见岳观潮坐在房顶,手撑屋脊看着天空。 “岳观潮,你跑屋顶做什么?” 她爬着梯子踏上房顶,少了屋檐窗柩的遮掩,眼见开阔如野,漫天星辰熠熠闪动,说不出的静谧安宁。 他见岳观潮手边放着酒坛子,看向周围:“二炮呢?” “他睡得正死。”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唐家庄吧。” 宋思媛这句话,岳观潮喝得潮红的脸看向她: “唐家庄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你去了万一有危险,我可没办法跟你父母交代。” “我知道。” 宋思媛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关切: “正是危险我才要去,以我家在东北的底蕴,料想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否则,我都把唐殿戎的恶行曝光了,他们为何不敢找麻烦,非要不痛不痒去招惹茶楼。” “这些人欺软怕硬的很,有我在,你们无论谈得成与不成,都能从唐家庄全身而退。” “不至于你单打独斗,我们在奉天干着急。” “可是…” 岳观潮还想说话,宋思媛赶紧捂住他嘴,调皮眨眼、笑靥如花: “就这么定了。” “不过,楼云贤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要一个人喝闷酒。” 宋思媛从在马车上就发现,岳观潮这一路闷闷不乐,眼下有了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岳观潮红着眼,哽咽说道: “她以前的生活,比我想的还要苦,可我答应她要保密,也没办法再告诉你了。” “反正,有奉简的托付,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 唐家庄距奉天城百十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两个人驾马驱车,走了一上午,远远看到唐家庄牌楼矗立眼前。 他们刚下马车,几个小童子扬起稚嫩小脸,奶里奶气问道: “可是来寻我家主人的?” “是,带路吧。” 这些小童心领神会,带着马车穿越街巷,来到一门三洞的宅院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黑漆匾额华贵非常,金漆篆文威风凛凛,府门前台阶高耸,两侧石狮狰狞恐怖,好似镇门神兽保护玄赤金纽门。 往远处看,依稀可见阁楼亭台、玉树参天, 文鹤禽、武狮兽,唐府这四合院如此气派,颇有武将新贵的感觉。 吱呀! 金纽门打开,里面的老头子往里一招手:“贵客来了,里边请吧。” 岳观潮下了马车,让宋思媛留在门外,他独自一人走进唐府。 正堂前,大门禁闭,那老头子微微打了千儿,站在门外回道: “少东家,您和夫人要找的人,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正堂中啪啪拍手,几扇门朝两侧开合,岳观潮看向堂中。 一个纨绔子弟正坐在太师椅上,任由两个娇妻美婢扇风递果,连正眼都不带给岳观潮的! 细看之下,唐阁麟确实跟唐殿戎很像,但若论起风度,这匪二代却远远不及他父亲。 哪怕穿着笔挺高贵的摩登西装、梳着油头,也带着一股风月场上的轻浮气息,略显吊儿郎当。 “敢问,阁下是谁?” 岳观潮早就看出来他是唐阁麟,但人来做客,总是要讲点规矩。 “唐阁麟,唐府少东家。” “原来是唐少爷,不知这名帖是不是你下的?” 岳观潮拿出竹筒,那美婢婀娜走来,接过竹筒递到唐阁麟手上。 “自然!” 唐阁麟半摘墨镜,上下浏览岳观潮: “我没想到,岳兄弟那么快就来了,倒真是让我措手不及,你看看,我还未来得及起身相迎。” “快请快请。” 岳观潮既已到了贼窝,断无害怕的道理,他走进正堂,随着婢女的招待坐进东座。 茶盏一上,满堂飘香。 岳观潮不知茶中有何物,略略推开。 “少东家,你想见我们下帖就好,我们自然会登门,何苦要找茶楼麻烦,还要用周林客下了那么大一盘棋。” 都到了这个地步,兜圈子也没意思了,岳观潮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得罪在先,也别怪我唐府不将情面,不过咱们也算扯平了,不妨都摊开谈谈筹码。” 话音落,一旁的丫鬟递上去一幅古卷。 岳观潮打开细看,这千峰裹雪、天池粼粼,不正是长白山。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长白山 “少东家,这是何意?” 岳观潮虽然语气好奇,心里也预估出唐家人想要什么了,估计是跟长白山有关。 “后生,你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岳观潮看向堂外。 老妈子搀着雍容妇人跨进堂口。 这老妇人衣饰华贵、眼神犀利,七老八十的年纪,威严气息扑面而来,一看就是唐府当家作主的人物。 “娘,今日不是说让我待客?” 唐阁麟见了章氏,收敛狐假虎威的神色,像个哈巴狗似的扶着老太太。 “让你待客,恐怕你要把客人彻底得罪了。” 章氏寻到主位坐定,她朝岳观潮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欣赏: “果然有昔日于当家的风采。” 这话,岳观潮在老字匠嘴里听过无数遍。 他清楚得很,无论他们说得多好听都做不得真,言外之意是我认识你二叔,知道你的底细,你给我放尊重些,少来年少轻狂那套。 岳观潮心中琢磨片刻,这妇人多半是唐殿戎的原配正室。 “不敢当,不知道老夫人给我这张图卷,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观潮现在才清楚,唐家针对楼云贤的计划,一定出自这老婆子,她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长白山多灵兽,北族陵墓多凿于此……” 章氏说完这句话,低头喝了一盏茶,话中深意,言尽于此。 “老太太,你是想去长白山盗宝?” 岳观潮明白,这老太太是看上长白山里的诸多陵墓了。 “后生果然痛快,不知意下如何?” 岳观潮摩挲着图卷:“我还有推脱的权力吗?” “哈哈哈哈。” 章氏仰天长笑,眼神狡黠如狼,犹如吞吃人心的老妖婆: “若想推脱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想舍了楼云贤的命,我等自然奈何不得你。” “只是,不知后生心不心疼,一个妙龄女子被推到刑场受死。” 我茓……威胁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岳观潮忍下想一枪打死她的冲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但凭老夫人吩咐。” “这才对嘛!” 章氏见岳观潮服软,眼中犀利稍减,变得温和容人: “昔日,我追随丈夫建立金瘩寨,你二叔可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如今老了,你那弟兄又指望不上,有些事他做不得了,你这当侄子的就多代劳吧。” “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唐家绝对不会亏待你,到时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一份儿。” 这土匪婆到底是老奸巨猾,不但拿楼云贤的命来要挟,还要带上老叔和二炮。 名为劝解,实为威胁,软硬兼施、恩威并重。 能跟唐殿戎成一家,果真是奸出黑汁儿的老阴婆。 “那是自然,既然下墓,指定要分一杯羹。” “只是,既然我都答应您了,我那妹子楼云贤的事?” 岳观潮就是为此而来,章氏心领神会: “担保无事,我早已派人把周林客和真正凶手送到巡警门前,等你回去,楼氏自可清白,我们与她无冤无仇,没道理跟她过不去。” 他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喜气盈腮: “那,多谢老夫人了。” “哎~后生,老身可丑话说前头,若是你食言违约,以我唐氏的势力,必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微微正色道: “我清楚,不知道老夫人有什么计划,可以先告诉我,我也好准备。” “此事不急,长白山距奉天过远,我等鞭长莫及,待时机一到,我会再邀约后生来府中详叙。” 怪不得你们不去,估计甭管姓章还是姓唐,在长白山都不好使。 岳观潮待在唐府一秒都嫌恶心,得了这老匪婆的话,赶紧从唐府撤退。 “怎么样?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宋思媛见岳观潮出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看看就明白了。” 她打开画卷,只是平常山水画,但画中瑰丽神圣的长白山,却引起了她注意。 “他们想盗长白山?” “嗯,我估计长白山里有什么大墓,这老匪婆想要的宝藏,怎么也不能是小墓小坟,只是她还在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 岳观潮扬鞭驾马,朝后说道。 “你这次真的要入局吗?”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未必想再涉入险境。 “入不入,现在已经不是我说得算了,从唐家人找到我二叔开始,我们就走不了回头路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诸事皆宜 回到奉天城不久,岳观潮直奔巡警局,到地方时,楼班主已经驾马停下。 岳观潮下了马车,看向楼班主:“那认罪的人来了吗?” “什么认罪的人,我也才刚到地方,是宋总巡让我来的。” 楼班主这番话,说得岳宋二人心头猛突,一想宋思威让他来接人,想来那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 “走吧,我们去里面接云贤出来。” “你们是说?” 楼班主看岳观潮朝他点头,立即明白楼云贤的事情解决了,走路的步伐都轻快几分。 几人走到行署楼前,郑克已经带着人往外走,走近一看,周林客和另外的黑衣人镣铐加身,从楼里被押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楼云贤抓着小包,不紧不慢被宋思威送出来。 “哥,结案了吗?” 宋思媛看向宋思威,他朝众人点点头: “她本来也没杀人,你们不用担心,现在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 宋思威话锋一转: “周林客虽然没有杀人,但打晕人在前、威胁在后,可能会拘禁个把月。” “至于另外那个黑衣人。” 宋思威说到这里,停顿片刻: “身沾九条人命,半月后核定证据,押赴刑场绞刑示众。” “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 宋思媛看向兄长,一幅不依不饶的神色。 宋思威眉目一扬,面露不悦: “不然,难不成你还要我派专车接送她回去!” 宋思媛拉起楼云贤的手: “你们当初怎么把她拉来,那就怎么送回去吧。” 郑克把两个人转移进牢狱后,走到宋思媛背后,捏着下巴揶揄道: “嘿,当初可是你要求我们把她传唤来,怎么现在翻脸不认账儿了。” 宋思媛据理力争,强词夺理: “我当初只是让你们保护她,谁知道你们搞得跟抓杀人嫌疑犯似的,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已经证明她无罪,被你们破坏的名誉,你们打算怎么恢复。” 楼温良准备见好就收,赶紧插话进来: “宋千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能免了牢狱之灾我已经很满足,且不敢再提要求了。” 宋思媛看向他,跟他说起这其中的门道: “楼班主,你忘了云贤这十年来的努力了?”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本来也不是她的错,如果今日她不明不白回去,这些八卦报道指不定写什么脏烂调子,唯有彻底肃清污名,才能恢复她清白。” “至于如何恢复,我想也只有让巡警局亲自登门感谢,才能杜绝恶意报道。” 说完,她眨着眼睛看向宋思威,好似在说方法都交给你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命案发生后,福棠戏院成了北市场的禁地,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如今随着楼云贤被释放,重新变为熙攘繁盛之地。 戏院前,早有记者听到楼云贤被释放的消息,各路报刊杂志将胡同周边围得人山人海,摄像头像夜空猫眼,频频闪光。 楼云贤透过车窗看向外围,她已经许久没感受过这种热烈,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走吧,去接受本应属于你的荣誉。” 楼温良握住她的手,和他一起走下车厢,在他们身后,宋思威和郑克拿着锦旗走出来。 “梨园新星楼云贤人美心善、助巡警局破获特大杀人案!” 在媒体面前,这面锦旗被郑克送到楼云贤手上。 总巡和巡警队长都出来站台了,所有记者嗅觉那么灵敏,当然知道锦旗背后代表的意思。 一切不怀好意的刁钻提问,全被他们的态度挡回去。 咔哒~咔哒~ 闪灯频照,疯狂拍摄他们四人联排站的影像。 宋思媛站在对面的茶楼上看向底下乌泱泱的人群,从明日开始,楼云贤的名号会变得更加响亮。 “这样真的有用吗?” 岳观潮咬着糕点说道。 宋思媛撑着窗口,微微正色: “有没有用不是我们定的,也不是某个记者定的,要看大趋势,也要看舆论风向。” “这几天,我和云贤接触那么长时间,算是把她给了解透彻了,等明天,奉天时报也会跟进报道,到时她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寿堂会 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福棠戏班恢复营业,自有一番迎来送往。 如今楼云贤有义举加持,正是风头无两、炙手可热,楼温良怎能不趁着新闻热度大赚一笔。 此后几天,每日都有新戏上演,许多人慕名而来,坐席新一茬儿旧一茬儿,就没空下过,福棠戏班的跑堂子鞋袜都磨破好几双。 眼见如此得益,楼班主原本苦大仇深的脸,在几日盆满钵满后喜笑颜开,一扫往日的隐晦压抑。 宋思媛本想带着岳观潮来捧场,奈何宋镇城夫妇要远走西洋回任,她这几天只能乖乖陪在父母身边,茶话家宴、赴会拜访、无一不从。 等宋外长走了,他们方才有闲时间拜访福棠戏院。 这日,天边挂起金纱,楼阁隐入黑暗,岳观潮和宋思媛接到楼云贤的信,匆忙赶赴福棠大戏院。 一到地方,戏客已经散尽,楼云贤洗了妆,披散头发从后台出来。 她看向岳观潮,脸色神秘起来: “你们来得正好,方才有个人借着送花篮的功夫,里面夹了一封书信,指名道姓要给你。” “给我?” 岳观潮不明所以。 “是,这些信原本都是影迷戏迷来邀请去唱堂会的,不知为何会把给你的信送到这里。” 楼云贤说完,拿出那封信。 岳观潮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墨字清晰的洒金请帖,意思很明确: 唐府太君大寿月中在即,邀名角楼云贤过府唱堂会,另邀岳观潮、宋思媛到场,共叙旧事。 “这唐府早在我去津门前就邀我去唱堂会,我素来知道唐阁麟是个花衙内,找了理由搪塞过去了。” “今日他又来,莫不是打的还是什么歪主意?” 楼云贤现在提起唐府都气得慌,她差点身败名裂,全拜唐家母子所赐,提起她们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岳观潮这几天一直都在等唐府消息,他看向楼云贤: “不用发愁,这不是冲着你来的,往前儿老妖婆早就跟我通过气,会再请我过去拿主意,大概是时间到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唱堂会?” “去,怎么不去。” 此时此刻,楼云贤眼神变得坚毅无比:“经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光躲总是没用,若这次不中下次必定还有后招,他们敢邀请我去唱堂会,难不成我还怕了他们不成。” 楼温良见徒弟如此决绝,知道劝不住她,看向众人: “信中邀请云贤去唱堂会不假,可也没说不让戏班子来,等那日我带着戏班子一同去祝寿,难不成唐府还能把我们轰出来。” “到时候,对于你我也有个照应。” “如何?” 楼班主的话,众人听了不断点头,宋思媛眼前一亮: “我看可以,虽然防患于未然,大家也别搞得视死如生跟去渡劫一样。” “我托人查了,章氏那个老妖婆的生辰,确实就在这个月,当日被邀请去的宾客不只我们,他们就是真想动手也不会选在过寿的日子,多半只是借宴说事。” “那,我们也安心不少。” …… 奉天、唐家庄、唐府 岳观潮接到请帖时,距离月中不过数日,他们算准日子,带着福棠戏班启程赶赴唐家庄。 一到牌楼,还没走到府门前,来贺喜祝寿之人已经排队数里,洋车轿马蚁行石板路,往来笑脸、祝寿声不绝于耳。 戏班子停下马车,名角徒步行走近府门前,看门管家见福棠戏班招牌来了,赶紧扬起嗓子唱寿: “福棠戏班来给老太太贺寿,敬献《麻姑献寿》一折,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递送拜帖、迎送入府,岳观潮他们被老管家领着穿廊过楼,进入唐家戏园子。 在高门乡绅家中,戏楼是必须有的场子,唐府在唐家庄属于一流门第,戏园子自然也不落俗套。 这园子四方通彻敞亮,北墙联排厢房前即是古典戏楼,东西搭起彩绸喜棚,满座宾客,熙熙攘攘。 正对戏楼的南向坐落自雨楼台,上下两层以苇席珠帘遮蔽,各处都可张望,盛夏时可以用水轮浇到建筑上,看戏乘凉两不误。 他们一入园子,福棠班被引到戏楼上妆唱戏,他和宋思媛继续前行,踏上自雨亭二楼。 梨木桌椅、屏风香炉,章氏正坐在软垫上,拿着眼镜看向戏楼。 戏台旦角咿呀婉转,衬得戏园子热闹非常,岳观潮却只觉得,这是一出鸿门宴。 第一百八十章 :海东盛皇陵 “贵客来了,赶紧给人家看座。” 章氏放下眼镜,示意岳观潮和宋思媛入座,老妈子一拍手,另有桌椅搬到旁边。 “宋家的闺女,怎么也值得上座,至于后生你,如今也算是我唐府贵客,都别拘束了,入座吧。” 岳宋二人互看一眼,坐进高背椅,等茶盏一上,章氏擦着杯盖,轻啄一口这才说话: “既然我找你们来,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你们知道海东盛皇吧。” “海东盛皇?” 岳观潮听章氏提起这个词,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这老太婆玩儿那么大,竟然要盗他的陵墓。 “宋姑娘,既然你们都知道海东盛皇,不如就替老身代劳,讲讲其中故事。” 宋思媛看向他,微微正色: “唐朝全盛时期,在唐土的东北方向除了契丹、奚、靺鞨外,还有一个国家叫渤海国,此国与唐朝同兴同衰,国祚接近三百年,政治、军事、文化、礼仪、服饰都与唐朝一般无二,时称小唐国,那时诸国美其名曰海东盛国。” “大概公元九百多年,契丹国觊觎海东盛国领土,耶律阿保机联合党项、奚、室韦等民族联合进攻渤海国。” “末代国王答寅尊带领臣民殉国而亡,他的陵墓被朝奉天官世代守护,一直到今日也没人发现,后人感其与国同亡的气节,追赠他为海东盛皇。” “老太太,照您的意思,是想让我找到答寅尊的陵墓。” 岳观潮看向这老妖婆,一字一句问道。 “是!” 章氏放下茶盏,雍容华贵的脸涌现一丝神秘: “海东盛皇的传说,我在金瘩寨时已有耳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 “我二叔!” 岳观潮明白,能找出巫棺镇这样的地方,已经不是普通的土匪,他二叔必定知道些寻金定穴的本事。 章夫人投去赞许目光: “没错,当初你二叔给我们指了很多地方,其中不乏名臣悍将、国君国后的大墓,这些陵墓一旦被挖掘出,得到的财富将以数万数亿计。” “老身本也出自官身,穷老百姓那点子油水我们也懒得搜刮,凿墓下陵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只是,老身没想到他们凿的巫棺祖地,险些把金瘩寨全部人马折进去,自此以后,金瘩寨元气大伤,我散尽存银才勉强保住人马,另搭起银驼寨避风头。” “这些年,家兄章将军常在大人物跟前走动,也挣了一番前程,只是如今民国疆域不安,也不知何时就换了天子,不如挖了那些墓,多积累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岳观潮听老妖婆叭叭那么久,总算听到一句实话。 什么都是假的,这章将军要宝藏才是真,买来的荣誉,当然要继续献祭才能维持风光,唐家敢违逆命令,这风光楼阁立马粉碎湮灭。 好嘛,原来是狐假虎威,怪不得章夫人如此迫他下墓,以身饲虎又怎么能从容得起来! “章夫人,你确定海东盛皇的墓就在长白山,事情过去接近千年,万一把墓找错了,浪费的可是你的时间。” 宋思媛虽知道海东盛皇的传说,却不知他的墓在长白山,如今听这老妇人提起,颇觉奇异。 “宋姑娘,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身早已过了热血年纪,岂会头脑发热让你们扑空儿,我既告诉你们海东盛皇的墓在长白山,必然是得了线索。” 啪啪! 这老太太轻轻拍手,老管家捧着黑漆盒子走进屏风。 一掀开,盒子里塞满锦缎,一盏玳瑁莲花冠出现眼前。 此冠比人头略小,八瓣莲花以玳瑁雕琢,如黄玉琉璃澄澈透亮,莲托花瓣用古金镶嵌佛莲纹,两侧各有金叶步摇,衔珠带串,盈盈摇晃,恍如流光。 宋思媛看到莲花冠的一刹那,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怎么了?” 岳观潮发觉她眼神有异,焦急问道。 “没…没什么!” 宋思媛回座后,跟他解释起这古董的由来。 中晚唐时期,皇族和门阀利用特权地位兼田置产,老百姓的银钱被大量聚集于上层门阀的腰包。 上流社会嘛,有了钱无非是买地买奴、置产置铺。 这巨量的银钱,使得贵族生活日益奢靡、穷奢极欲,女性的服装首饰也越发华丽飘逸。 当时,贵族女性一改初唐时的窄小朴素,普遍宽袖博带,再加上遍插金钗、满头珠翠,怎一个富贵了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玳瑁莲花冠 天朝上国的一切衣服饰物,都会随着遣唐使交流,来到周边藩属国。 海东盛国作为唐朝的“优秀学生”,经常派遣使者入长安拜谒,自然也把贵族的风气带到首都上京龙泉府。 当时,海东盛国贵族也学习唐时贵族做奢华装束。 只是,遍插金钗满头珠翠,只有盛世大国才有国力供养。 海东盛国国力不足,自然无法完全照搬黄金饰物。 荣华富贵虽不达,却人人向往,他们想了折中的办法。 贵族女性以玳瑁雕刻首饰,穷者镶嵌赤铜,富者镶嵌金丝,也作满头钗环打扮,由于玳瑁澄澈透明,在阳光下如玉石温润隐隐明光,反而别有格调。 他们的这种玳瑁制品通过渤海馆的贸易,渐渐流行到唐朝市井。 宋思媛说起古代文化头头是道,岳观潮也清楚,这顶古物估计就跟海东盛国有关。 “这玩意,是从长白山的陵墓里淘换出的?” 章夫人朝二人点头默认,让老管家收起玳瑁冠,她吃着桂花糕,将这女冠的来由说了个清楚明白。 前月,有一伙儿土夫子潜伏进长白山,见玉匣峰奇山兀立、雾勾金云,发觉玉匣峰内蕴宝气,可能有古墓。 一众人拿起盗墓的家伙事儿,在山峰上寻金定穴,没成想还真的找到一处封土完好的墓葬。 他们打洞取土、凿穿墓墙,待进入古墓,发现墓葬确实完好,只是东西实在太少。 原本,土夫子应守老规矩,只能动偏殿耳室的陪葬,却不该动棺椁里东西。 可贼不走空啊! 他们在偏殿捞不到宝贝,自然就打起棺椁主意。 人点蜡、鬼吹灯。 他们在墓室角落点起白蜡烛,见火心不灭、跳动如蛾,方才放心开馆。 嘁嗤咔嚓,掀起棺盖,众土夫子心中忐忑,朝玉棺里一看。 嚯! 可不得了,玉棺里躺着的,是漂漂亮亮的北朝贵族。 仔细看,这贵族着装如盛唐贵妇,高髻如云、黛眉斜飞入鬓。 脸颊施酒晕、眉心戴花钿,身上穿着秋色半臂、团花柯子裙,披帛华丽、遍插金钗,发髻上正戴着一顶玳瑁莲花冠。 初时,土夫子原本还以为只是很普通的北朝贵族墓。 往墓中再细看,直到看见她外裳穿着佛纹金玉裳,这才确定墓主人的身份不简单。 此时,他们乐得棺椁宝藏丰厚,将诸多宝物从盗洞中一一送出。 眼见棺椁空空,土夫子们打起了这贵族女尸的主意。 这些土夫子都是无家莽汉,还没见过保存如此好的艳尸香骨。 一番细瞧,冰雪为皮玉做骨、活色生香好皮囊,越看越有味道,竟动了龌龊心思。 土夫子犯了戒,还想糟蹋人家身子,墓主地下有灵,岂能绕过他们。 就在他们要一亲芳泽时,墓室轰隆坍塌,将那诸多土夫子全都埋入其中。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连带盗洞上接应的土夫子也被察觉。 从古至今,挖坟掘墓都是死罪,这些人很快被县衙绑了,绞刑示众。 至于他们的诸多财宝,这种盗掘祖坟之财,岂能流落市井。 县知事大人明察秋毫,确定代为保管,充入县衙府库。 在这诸多宝物中,唯有玳瑁莲花冠贵重无比。 这县知事知道,如此宝物如果独享,必将招来无妄之灾。 他思来想去,筹谋数天,终于想起自家兄弟在章将军麾下。 如此,就卖了个人情将这宝冠送给章将军,以此笼络走动,好助自家弟兄更进一步。 章氏眉眼含着笑意,似乎胸有成竹: “我本对长白山海东皇陵有疑问,如今这莲花冠到我手上,却也替我探了虚实。” “难道,就凭这一顶宝冠,你就能确定那海东皇陵的墓在长白山。”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也不清楚其中有何渊源。 “你可知这玳瑁冠叫什么,史称宝华琼玉冠,是海东盛国君送给宠妃琼华夫人的礼物。”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见她也点头,确定了章夫人没诓他。 海东盛国君主答寅尊继位后,在诸多妃嫔中,唯独盛宠琼华夫人! 传闻她高鼻深目、美目湛蓝、发卷迤逦如金纱、肤色白皙若羊脂,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女子。 答寅尊他知道美人难寻,特地命唐国来的能工巧匠为宠妃琼华夫人制造出一顶宝冠,命为宝华琼玉冠。 只是,琼华夫人红颜薄命,宝冠还没做出,她就已经香消玉殒。 他深感宠妃命薄,命世代侍奉渤海皇族的天官选了吉地,将这个宠妃葬入长白山,还在史书下留下一句诗。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太白峰。 宋思媛将琼华夫人剩下的故事娓娓道来,倒也省了章夫人费口舌,她看向岳观潮: “我儿前几日在花满楼吃酒,碰上松江镇朝家大管家的儿子,他耍钱输了后,为赖账也给我儿说过一桩秘辛,海东盛皇的陵墓确实被朝家世代守护,只是,具体是何方位,他并不曾知晓。” “不过,最头疼的,可不是勘定陵墓方位,而是那世代守护长白山的望族,朝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朝奉天官 “朝家?” 奉天距长白山相距甚远,宋思媛虽然对长白山不甚熟悉,可世代镇守长白山的朝家,她却在奉天市井里略有耳闻。 朝家,海东盛国风水堪舆世家,在近三百年国祚中,世代侍奉渤海皇族。 渤海皇族出身靺鞨族栗末部,早在初唐时,渤海国人曾经与唐朝敌对征伐、连年战争。 首领答祚荣在东牟山称王,深知小国能存在,不能树敌必须左右逢迎。 为消弭整个国家的危险,以他为首的渤海国人结盟突厥、尊奉中原、遣使东瀛,一一稳定周边关系。 唐朝为了牵制突厥,也清楚必须缓和与渤海国的关系,两者一拍即合,决定偃旗息鼓、休兵和好。 天朝上国,最喜欢的就是藩属称臣、万国来朝,面对主动投诚示好的小老弟,大方地册封答祚荣为渤海郡王。 如此荣誉,答祚荣自然遣使拜谢,派遣其子答坞艺入唐朝见,同时两国在边区设置渤海馆,通商互惠、经贸交流。 答祚荣去世后,其子辞去京师宿卫,回到渤海继任郡王爵位。 回去时,唐皇赏赐颇多,跟他回去的就有营缮工匠、风水术士。 这些风水术士来自唐朝,在储君府时已经是幕僚。 答坞艺继任王位后,他们在渤海国君的授意下组建朝奉天官,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专司陵墓建造、风水观改之事,渐渐成为海东之地最负盛名的风水门派。 长白山被挖出遗蜕的琼华夫人,她的墓,就在朝奉天官选出的吉地—玉匣峰。 海东盛国灭国之时,朝家退守长白山,他们积累的百年风水术,培养出北朝各国需要的堪舆风水之才。 凭借这个资本,得以在其他朝代继续担任天官之职。 因而,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朝家也一直被各朝加以礼遇,渐渐在长白山下形成当地大族,后代子孙繁衍无尽,哪怕到了民国都依然昌盛不息。 岳观潮早就听过朝家的事,只是没有宋思媛了解的那么详细,现在想来,朝家这块难啃的骨头,是落到他嘴边了。 “老太太,如果按照您说的,朝家把守长白山,我们想去找海东盛皇的墓,估计也不太容易吧。” 章氏深呼一口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说完,章氏不再言语,端起茶盏专心听戏,她指节敲打案几,悠哉又闲适,似乎盗墓与她全无关系。 岳观潮看向屋檐外,难得的艳阳天,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福棠班《麻姑献寿》满堂喝彩,等楼班主上台祝寿,章氏倒也大方,赏了几百银元。 如此忙碌,直到黄昏天晚,岳宋二人带着沉重心事回到宋宅。 “碰,落子无悔,宋伯你可别耍赖。” 一进宅门,岳二炮正蹲在石凳上跟宋管家下象棋,走马观象,大杀四方。 “哥,你俩咋蔫了吧唧的!” 岳二炮看向他哥,无精打采的样子,连个精气神儿都没有,与离开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摆摆手,大马金刀跨坐门槛上: “别提了,我们俩今天跟那老妖婆唱了一天戏,正累得慌呢,你倒是悠闲得很。” 岳二炮扬起脑瓜子: “你不说让我在府里好好待着,那也不能啥都不干吧,宋伯不是喜欢下象棋吗,我也会来那么两下子。” “噢,我都忘了,方才纽老板来过了。” 宋伯收了象棋,看向宋思媛:“他说明日请您二位去茶楼一聚。” “去茶楼,该不会又遇上砸场子的了?” 宋思媛想起半个月都没关注茶楼了,方觉好奇。 “也不定是坏事,我看那跑堂子来传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宋伯的话,让两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他们知道纽德禄无事不叨扰,一早来到富贤茶楼。 宋思媛打门口一看,茶楼旁又挂起新的匾额:富贤曲艺总会! 由此一看,纽老板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哎呦,岳爷、宋千金,可算把您盼来了。” 纽德禄正在大堂吆喝伙计,见岳观潮踏入茶楼,赶紧喜笑颜开迎上去。 “呦,上次那小弟兄怎么没来?” 岳观潮知道他说的是岳二炮,拱手道:“在家看门呢,怕叨扰了你做生意。” “请吧,到我办公室一叙。” 他们不明所以,但看纽老板的脸色,应该是好事,等两人坐定沙发,纽德禄从抽屉拿出信封。 信封中,除了富贤曲艺协会的两成干股文书,另外还有东省官银号的存票。 “钮老板,你还真把这事儿放心上了?” 岳观潮看向干股文书,货真价实、白纸黑字,不像是搞虚头巴脑。 第一百八十三章 :茶楼筹谋 纽老板一脸喜气: “那当然,对于你们二位,我纽某可是一百个服气。” 语毕,他把官票抽出来,指了指票面: “至于另外的存票,里面一共是四百大洋,我也知道二位不缺钱,就替你们做了回主,全存进东省官银号了,你们随取随用。” 岳观潮心中窃喜,嘴上还要装装样子,稍微把官票往前推了点: “哎呦,这可使不得,才不过一个月,怎么可能分红那么多。” “那是自然!” 纽德禄拿出一厚沓文件,神秘兮兮说道: “托了宋千金的福,富贤茶楼的新招牌早就打出去了,我再一顺势推出曲艺总会,别说是南市场八卦街的茶楼茶馆,就是北市八杂街、外洋商埠地也能拿下,那是打遍奉天无敌手。” “这些合同,都是新旧茶楼加入曲艺会的文件,得来的钱数以万计,这点子钱只是红包,等再过半年,还有更大的利呢。” 岳观潮见他确实赚钱,也不再谦虚,拉着银票往回缩: “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们正高兴,福生敲了门走进来: “东家,宋秘书来了,说是宋小姐请他来喝茶,雅厢已经备好,您二位可要过去。” “多谢啦,福生小哥儿。” 岳观潮眉眼示意后,福生略略拱手,带上门走出去。 宋思媛方才就注意到福生大变样! 以前,福生多是短打短衣,形容总是畏缩胆怯,人靠衣装马靠鞍,现如今却穿起月白暗纹长衫,到底儿是倜傥风流了一些! “钮老板,福生不是跑堂子了吧!” 真要是个跑堂子,穿着长衫还干不干活,她略微打趣儿的话,炸起纽德禄话匣子: “那是自然,现如今我认了福生为义子,他现在可是少东家,跟着账房学管账,等出师了我也能清闲点儿。” “你就不怕,他把你这茶楼卖了跑路?” “说不怕,那都是大话,可人总得以心换心,我自认为没对不起福生,至于他如何报答我,那是他自己的修行道行,这咱管不着!” 纽德禄这话说得豁达敞亮,看来经此一事,是真的想清楚、看明白了。 岳观潮又跟他打趣几句,跟着福生出了办公室。 雅厢里,宋清阳正喝茶听曲,见宋思媛过来,赶紧拿出东西。 昨天,宋思媛已经跟宋清阳通了气,让他帮忙调查长白山土夫子盗墓案,眼见他拿出资料,想来是有结果了。 宋清阳边吃边说: “这桩案件早了,大概有一个月时间了,当时长白县巡警署接了案子,立马把逃出来的盗墓贼给绑了。” “这些盗墓掘坟的案子,赃物都在手边历来是绞刑示众,县太爷…哦不,现在叫县知事,那个县知事是个酸腐老儒,也不懂审案,只是写了供状让两个人认罪画押,立马给挂墙头上去了。” “就这?” 宋思媛原本还想从案卷里得到蛛丝马迹,供状上啥都没有,满篇都是县知事的之乎者也的判词。 如果挤干水分挑去废话,一句话就可以概况: 人赃并获、盗墓该死。 “那你以为呢?” 宋清阳的语气不咸不淡,这样的文件在巡警局司空见惯了: “现在虽然是民国,但用的还是前朝那一套班子,再基层一点,县太爷连官服都懒得换,现在还是禽兽官褂红缨帽,你有啥办法。” “也就奉天和周围大城市,还有点现代社会的警务力量,你们就多担待一点。” “得!” 宋思媛啪嗒一下,把满篇废话扔到桌上。 “供状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你们就不想听听,警署系统关于这案件的内部消息?” 宋思媛眼见有戏,精神又活过来。 “怎么说?” “朝家不简单啊。”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朝家庙会 “朝家,又是他们?” 宋思媛从未跟宋清阳提起过朝家,如今听他提起,对朝家又多了一丝好奇。 “嗯?” 宋清阳凑近他们: “这些盗墓贼,是被朝氏家丁给发现的。” “这很正常吧,朝家世代镇守长白山,家丁巡山很正常啊。” 宋思媛并不觉得很奇怪,不过宋清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吓了她一跳: “你以为长白山是你家的假山啊,一天能巡个好几圈,从头到尾近千里,脚力最快的千里马,跑一遍也得要两三天。” “为啥盗墓贼这厢挖开玉匣峰,朝家立马就发现了,还能纠结长白县衙把人给带走,认罪画押一气呵成,不惊动奉天,连赃物都均分完了。”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朝家是在守株待兔,故意让盗墓贼去挖墓。” 宋清阳眯起眼睛,话中有话: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朝家以前本来就是土夫子出身,做回老本行儿,也不困难。” “你们确定,还要去啃长白山这骨头?” 宋清阳颇为担心宋思媛,至于岳观潮这个莽夫,他可不关心。 “唐家腰杆子那么硬,估摸是有章将军在撑腰子,听那老妖婆的意思,他现在还是大人物跟前儿的红人。” 岳观潮和宋思媛都清楚,单拼火力,巡警局完全可以碾压章将军,东北接受招安的小军阀那么多,不差他这一个。 但章将军如今正是红人,就是宋家处事,也不得不考虑时局影响。 大人物的手下宠将,被巡警局给端了,这多少有点折面子。 往小了说,是与长官作对,往大了说,是要翻了东北的天。 他们这时候动章将军得不偿失,等姓章的什么时候失了权势,再动他就是痛打落水狗。 宋思媛想起他们面临的困境,长吁短叹: “去是肯定要去,只是不知道以什么由头去,贸然前往,估计跟那些盗墓贼一个下场。” “到时候,姐姐的头,也得挂在长白县城门楼子上。” 他们正苦恼,福生带着楼下跑堂走过戏台,那新做的寿幡幌子一闪而过。 “贺朝家太爷六十大寿!” 岳观潮和宋思媛异口同声读出声,眼中精光频闪。 事不宜迟,岳观潮立马叫来纽德禄,准备详细询问。 “钮老板,这寿幡幌子,是要去给朝家过寿?” 纽德禄看向二人,点点头: “是啊,六十花甲可是长寿的一大关,朝家老太爷今年满六十,朝家是名门大户,怎么着也得风光大办。” “这寿幡幌子,是应了朝家的请帖做的,奉天一些跟朝家有生意往来的,也都接到邀请了。” “这名帖里,还有福棠班呢。” 岳观潮褪去焦虑,喜气盈腮:“福棠班?” “是啊,自打前些时候名角楼云贤度了劫难,反而事业更红火了,再说了,人家本来也是名震东三省的角儿,堂会祝寿难免要请戏班子,不如一步顶天,让福棠班去,也显得祝寿庙会排场风光。” “怎么着,二位也有意去长白山?” 纽德禄眼尖如麦芒,他早已发现岳观潮对祝寿幌子颇为关心。 岳观潮打哈哈几句,敷衍过去: “那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好奇,朝家老太爷多大的派头,能让奉天市井也震三震。”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别看我家这两百年的铁杆庄稼气派,朝家那可是千百年来的门阀底蕴,我家在他们手下那都不够看的!” 岳观潮不等钮老板说完,带着宋思媛跨过实胜皇寺,驾马直往北市八杂街,进入福棠戏班。 他和楼云贤也算半个亲人,来了自不必寒暄,很快把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明白了,你们是想假扮福棠班的跑堂,跟我们混进长白山朝家。” 楼云贤的话,两个人蓦然点头。 “这…我本想拒绝,如果能帮到你,倒也不是不能去!” “拒绝?你不愿意去朝家。” 岳观潮正为楼云贤改变主意高兴,宋思媛却想得比他更深一层,想问清楚原因。 楼云贤示意他们坐在圆桌旁,手里搓捻着油光锃亮的玉串子: “朝家少东家是福棠院的常客,常来听我的戏,每次必定豪掷金银。” “干咱们这行,本就是娱乐人的玩意儿,有金主儿捧着最好,我少不得要设宴款待。” “这个朝临源虽然大方却也好美色,每次款待必要揩油,还想让我过府当妾,被我骂了几次,才绝了这个念头。” “这段时间冷不丁不见他,我还想着是听腻了不来,前日他特地送来请柬,我这才知道他忙着筹备寿宴庙会。” 她说着话,拿出朝临源送的请柬,里面除了寒暄肉麻的话,唯有一句话能看: 邀请福棠戏班名角楼云贤,过府唱祝寿堂会,待遇重酬。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启程在即 “那你去唱堂会,岂不是主动进了虎狼窝。” 岳观潮这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想起方才的窃喜,真觉得自个儿是禽兽。 “也说不上那么严重,朝临源只是好美色,又不是作奸犯科的下三滥,我还是能应付的。” 楼云贤明白,眼下庙会在即,能不能混进长白山,就看她的了。 于情,岳观潮对她有救命之恩。 于理,去长白山也是她的祸事余波,理该帮衬。 “那,既然你们要去,我必定要帮这个忙。” 楼云贤怕岳观潮犹豫,赶紧先应下这桩人情官司。 “只是,我还是要跟师父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把你们安排进戏班子,过朝家所在的松江镇要有随行名单,不能让他们起了疑。” 宋思媛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成不成也给我们个回复,好往下筹谋。” 岳观潮明白,这事儿事关福棠戏班子的商誉,儿戏不得,他和宋思媛也理解,不想强求他们。 从戏班回到宋宅,宋思媛和岳观潮找到宋伯,要他打开前院书馆。 “小姐,这书馆自从老太爷去了,就没怎么打扫过,若是你想用,好歹让我捯饬捯饬。” 宋伯带着宋思媛、岳氏兄弟走进前院,在重门叠户的游廊里穿梭,靠近院墙的东方向,果然有一扇月洞院门,匾额上的“崇嗣书馆”挥斥方遒、利落倜傥。 咔哒咣当! 宋伯数着钥匙打开院门,蜘蛛网立马撒下来,所有人都库库咳嗽。 “咳咳。” 众人跨过杂草院子,尽头是一栋两层楼阁。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啥到这儿来。” 岳观潮不理解,宋思媛还没说过想做什么。 “老太爷致仕后,曾经在这座院子里开办家塾,让族中孩子来读书,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启蒙。” “这里有很多老太爷留下的资料,当初我找的那幅军镇舆图,就来自这个书馆。” 说话时,书馆双扇门被推开。 一层摆设桌椅讲坛,二楼如同书店,陈设多个陈年书架,木腐墨香杂糅,立马像进了私塾夫子的书房。 岳二炮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这会儿倒老老实实没有乱跑,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岳观潮身后。” “找到了!” 宋思媛在卷牍里翻翻找找,眼眸含光拿起一卷《海东盛国博物志》。 “这本书,跟长白山有关系吗?” 岳观潮拿起来一翻,全都是古文字,看得脑子发懵。 宋思媛跟宝贝似的接过来: “当然,这本书可是前朝博物家唐初寅编写的《海东盛国博物志》,将海东盛国分为风俗、疆土、人物、情志、政得五个篇章来修的野史,海东盛皇的由来、琼华夫人的故事就是来自于这本书。” “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再加把劲儿吧,免得到时候抓瞎。” 宋思媛拿到宝书,带着它回到书房,秉烛夜读,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一大早,楼云贤正在吃早食,宋管家拿着拨盘电话递过去。 “是福棠院贤老板的!” 宋思媛接过电话一阵寒暄,岳观潮见她喜气盈眉,知道事情成了。 啪嗒! 挂断电话,宋思媛得意起来:“成了,楼班主说你和观海扮成跑堂的,我呢,就装作云贤的贴身丫鬟。” “好,总算解决了怎么进去的问题。” “你们为啥还带上我啊?” 岳二炮喝粥喝得嘻哩呼噜,嘴里嘟囔道。 “岳观海,我们俩这几天跑得瘦了好几圈,你倒是还胖了几斤,再让你待下去,估计人都胖得走不动道儿了。” “得给你找点事儿做,福棠戏班的跑堂正好适合你,去了松江镇还能帮我们看家护院。” 话虽这么说,岳观潮却也是逗逗他,真正原因还是不放心唐家。 经楼云贤一事,岳观潮也知道章将军在奉天有些势力,把他弟弟一个人放在这儿,难免担惊受怕。 不如带在身边,是生是死,一目了然。 宋思媛看向他,恢复严肃: “楼班主还说,奉天距离松江镇八百里,他们人多物杂,路上人吃马嚼的也浪费时间,要早七天去,大概明天就动身吧。” “我们这两天就要把东西准备好,他还特地交代不许带盗墓用具,要是被发现,那可不得了。” “那完犊子了,只能用手挖了。” 岳观潮擦擦嘴,放下碗筷。 宋思媛眼珠一转: “先混进去再说吧,我们的衣服不用带太多,反正穿的也是跑堂丫鬟的,根本用不上,至于盗墓的用具只能到松江镇再解决,等明天一到,就跟他们在城外汇合。” “成,都听你的,今天下午我得去东省官银号一趟。” 岳观潮的小心思,宋思媛岂会不明白,她歪嘴斜笑: “知道,穷家富路嘛,那大洋拿到手里才安心。” 如此筹谋,二人打定主意,只待动身当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松江镇 奉天、大东门外 一辆洋行轿车在前,马车如蚁行羊群,竟有三四十驾之多,旗号飘扬,分外壮观。 梨园行的戏班子,打前朝时就已经形成行会,归属精忠庙管理,七行七科各司其职、明细分工,绝不容轻易转行。 如此严密周全,才能长盛不衰、百年风光,培养出史册垂青的名角儿。 何为七行七科! 生、旦、净、丑自不必说,武行、杂行、流行,甭管是旦角武生还是侍女长随,但凡油头粉面、登场露脸儿的,全都叫七科。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名角能在台上风光无限,除了靠唱念做打、吃苦肯练,还得靠戏班幕后的捧场。 七科,指的就是不上台,处理戏班事务的诸多师傅! 妆容、盔箱、交通、剧装、音乐、剧通、经励。 这七科,涵盖了梳妆戴发、道具箱柜、催场联络、戏服旗靶、伴奏乐手、搬桌传递、经纪管事的诸多事务。 福棠班这样的大剧院,在本院看着是不显,可一但受邀去唱戏,就看出人有多少。 生旦净丑、武行、杂行、流行、妆发道具、跑堂通传,前前后后林林总总,至少也有七八十人。 这次,可是去千年门阀朝家,已经不是当代新贵唐家那么简单。 楼班主自然不敢糊弄,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带上,想风风光光唱过寿戏,就得拿出真功夫。 “走吧。” 岳观潮三人钻进楼云贤马车,待汽车鸣笛,诸多肥硕黑马长相嘶鸣,朝前踢踏前行。 …… 茫茫神山,长白相守。 那林海雪原云雾缭绕,千峰银装如裹雪,万壑起伏似玉碎,只见白鹰迂回、林兽吠鸣。 太白山下,松江河畔,松江镇如棋盘窗格,坐落两河林海之间,辰日金阳映照,万物迸溅金辉。 岳观潮三人经历七日车马劳顿,终于看到十几里外的界碑: 长白松江镇。 “停!” 马鞭一响,车马渐次停下。 这几天,除了吃饭拉撒,几乎全在马车上。 如此晃荡几天,是睡又睡不好、吃又吃不下,好不容易停下,众多角儿纷纷掀开车帘下车透气,好歹两脚沾沾地。 “哥,这几天你觉不觉得,头顶老有人盯着我们。” 岳二炮坐在马车顶上,拿着宋思媛的望远镜看向天际。 “这还用觉得,那只傻雀鹰跟了咱七天了。” 岳观潮裹着棉褂,想拿弹弓朝上敲打,那白鹰似乎看出他意图,故意扑闪翅膀左右乱飞,不给他瞄准机会。 “估计,这雀鹰,是唐家派来监视咱们的!” 宋思媛想起当初雀鹰拦路送信,心中愈加确定,头顶白鹰就是个细作。 “怎么办?打下来吃肉?” 岳二炮离开大兴安岭,已经好久没吃野味,嘴里淡出个鸟儿来。 “你吃了它,谁来给唐家送信,靠你吗!” 岳观潮明白,唐家如果要背地里监视他们,大可派出打手装扮成赶庙会的八行,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是想告诉他一点——白鹰是用来沟通消息的! 想来也是,唐家庄距离松江镇八百里,鞭长莫及,也很难插入势力,派只畜生做间谍,保险又快捷。 雀鹰,可以日行千里、夜行百里! 一旦认主,必定忠心耿耿,生死相随。 岳观潮看向天际如雪鹤般的雀鹰,心中痒痒难耐,早晚要把这畜生给收了。 “一入长白山区,好像越来越冷了,现在还可见绿意,等进入山区怕是要见雪了。” 楼云贤走出马车,黑色皮靴在草地里咯吱作响,一身麝皮大衣再配上头纱黑帽,倒是如贵妇般雍容。 宋思媛紧随其后出来,一身毛呢厚褂,戴着圆帽子,头发披散开,鼻头冻地略红,分外娇俏可爱。 远处,很多慕名前来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正等着过松江桥! “走了,我们要过桥了。” 松江桥是古式五孔桥,两侧柱栏雕狮、青石铺路,出入口各有望楼阙台,五车并驾都没问题。 朝奉天官旗帜参天飘扬,让人一眼就看出朝家不好惹。 岳观潮趁着马车过桥掀开轿帘,河面清冷湍急,在金辉下散发熠熠金光。 入了桥头望楼,这才算是正式入了松江镇。 朝家所在的松江镇说是在长白山下,其实距离长白山主峰还有四五十里,只有在平原才能见到绿意森林,深山大部分常年雪封,不见人烟。 野林绿荫、层林尽染,待马车越过驰道两侧的斑斓密林,已然靠近松江镇牌楼,此处张灯结彩,彩绸寿幡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 松江镇属于边境大镇,又是千年门阀驻地,南来北往、货物流转,这种商贾中转积聚之地,不会太贫瘠落后。 虽说是镇,实际上跟座小县城已经没差别! 一入街道,穿桥过巷,民房院落多如棋子,沿街多开设店铺,店招幌子高高搭在架子上,行人如潮、熙攘热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庙会端倪 楼班主带着戏班马车辗转半镇来到梨园会馆! 这种会馆,多是梨园同行开的休憩之地,专供梨园科行歇脚,其余五花八门若想住店,给够银两自然也会伺候。 他们来时会馆行将住满,幸好楼温良早就跟会馆东家打过招呼,几十人虽劳身费神,倒也惊险无舆住进会馆。 楼云贤是远近闻名的旦角儿,会馆佟老板特地留了小院给她,待跑堂收拾干净,岳观潮他们赶紧抓住机会补觉休憩。 浮生偷闲,酣睡半晌。 岳观潮被楼下赶车驾马的手艺人吵醒,隔壁楼云贤正在吊嗓子,咿咿呀呀没完没了,他睡眼惺忪支起窗户。 此时已经是下午,暖阳挂在半空,照得窗花玻璃泛着金光。 “岳观潮,要不要去庙会看看?” 宋思媛不等他同意,大步流星推来房门。 “去庙会干嘛?” 岳观潮还想再睡过去,拔步床实在太舒服了。 “走吧走吧,你们再睡,晚上可就不困了,小心成夜猫子。” 无奈,岳观潮只能强行叫醒岳二炮,带着宋思媛走出梨园会馆。 朝家老太爷祝寿,邀请的人仅限名流政要、商界伙伴,至于小商小贩,完全不在邀请之列。 不过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祝寿,请来的戏班子越是热闹,越是会聚集贩夫走卒,他们不请自来,也是想靠着人多热闹,多挣几两碎银子。 三人进了商铺街,一路上走走停停,各处都有卖琳琅百货的商贩,小吃香味儿远飘入鼻。 他们见拱桥下百姓成群团围,心中稀奇,赶紧挤进人群,一班杂耍伎人正敲锣打鼓招揽吆喝。 铜锣一响! 催场的小伙打着拍子,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一通吆喝。 兄弟姐妹们,大哥大姐们,大爷大娘们,咱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赚个吆喝,若有江湖同行,可千万别拆台塌灶。 如此囫囵吉利话说了一圈,这才开始正场。 五花八门中,江湖卖艺属于挂门,以奇异秘术、怪异功夫行走市井。 像什么胸口碎大石、吞剑、刀枪不入、上刀山、下火海、铁砂掌、狮子吼、狗钻火圈都是看烂了的玩意儿! 真要把这拿出来,别说看客给钱,没嘘声就算厚道了。 但凡是个有能耐的杂耍班子,这些都只是看客稀疏时,糊弄场子的活计。 老饕还得真名菜,不到灵山不拜佛。 一旦人群聚集,杂耍班子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自个儿的得手好戏,博一番喝彩。 岳观潮站在宋思媛身后细看,这个杂耍班子还是有点功夫,耍的是江湖中无人不称奇的大变活人。 世间秘功,千变万化,最令人称奇的,莫过于生死和虚实。 生死,即反生为死亦或变死为生,以阴阳相隔挑起看客好奇。 那么虚实,自然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大变活人即是奇中之奇。 杂耍班子里,那一身短打红褂的杂耍伙计站在戏台木箱上,催场小伙儿拉起黑布,遮住大活人。 这么一抖、那么一颤。 等黑布完全落下,活生生的小伙子,居然凭空就消失了。 有那好奇的,能扒开木箱看个究竟。 能让你猜到人去哪了,那就不是杂耍班了,木箱里自然空空如也,连个活物都没有。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看客正苦恼人去哪里了,黑布再次遮蔽木箱。 等又掀开黑布,那红褂杂耍果然活灵活现,从舞台上凭空出现。 如此稀奇,自然博得阵阵掌声。 催场的见场面火热、欢呼如雷,有眼色的赶紧拿起铜盘,转着圈儿朝人群作揖,吉祥话说得嘴皮子都烧起来了。 这么卖力,又那么稀奇,看客都是人心肉长,赏钱顺其自然就给出来了。 催场的小伙跑了一圈,往铜盘一看。 嚯! 铜钱碎银满盘叮铃,还不少呢。 赶紧千恩万谢磕头作揖,接着又给看客来了个口吐喷火、刀枪不入,如此再来几场,一天下来挣得盆满钵满。 如此赚钱,羡煞旁人,可真要你去做杂耍的,却也是千推万辞不愿意。 那是因为大家伙儿都清楚,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不是假话,可只要是五花八门,那都是人前风光人后受累的行当。 台上那三分钟,搁台下,指不定练了多少个十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采生折耳 就比如说大变活人活物,民间俗称落活。 这种把戏,彩门戏法和挂门杂耍都有,只是叫法不一,下的苦功夫也不同。 戏法来自鱼龙百戏、传统幻术,甭管是仙人摘豆还是三仙归洞,讲究手快眼尖、迅疾如风,快得看客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功了。 挂门的大变活人,更多磨炼身上的功夫。 那红褂小伙比常人消瘦矮小、肩膀窄了不少,看着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可脸上却一身结实胡茬,却是个青年。 想来,是打小磨炼杂耍功夫的缘故,他跟二叔走南闯北,也见过这样的人。 杂耍班主多会在流年生灾时,到乡野村庄走走转转,碰到骨骼奇怪的孩子,就跟父母讲个价,也能领进杂耍班。 毕竟,灾年根本养不活孩子,可只要进了杂耍班子,总还有一口饭吃。 穷人,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想着安生度日。 杂耍班主选的这孩子,就有一个特点——关节活络、筋条松软。 这样的孩子,只要加以训练必定是缩骨奇才。 功夫炼成,无论怎么脱落关节、掰弯身体,都可以轻易复原,甚至还能钻进比身体略小的缸瓮、木箱、孔洞,他们自身还不受任何伤害,稍微恢复即可无舆。 若是戏班主有良心,最多也就表演请君入瓮、活人消失。 若有那没良心的,便是另外一番把戏。 他们会充作游走江湖的乡野郎中,故意让孩子脱臼,然后拿出配置好的独门药酒。 这么一擦一抹,嘿,关节真就复原了,孩子还能跑跳健步。 如此神奇的金创药酒,自然有那上当的买来当灵丹妙药,那杂耍班主也能赚得银钱。 可,这孩子的身体与常人不一样,哪怕不抹药酒也能复原,所谓的药酒只是配置的雄黄酒,最多加点草药。 真要受伤抹了它,等个千二十年也好不了。 这骨骼奇佳的孩子那么有用,杂耍班主自然人人都想寻。 可世间万物,骨骼奇佳就代表数量稀少啊,你想要,还没有呢? 那怎么办呢! 人心有红就有黑,红的自然不提这岔儿。 黑心的杂耍班子,也有一套自造“骨骼松软”的法子: 杂耍班主多是人为让八九岁孩子的关节脱臼,还要口服停止生长、延缓年龄的秘药,再配以每日醋水浸泡,经历数以千次的脱臼关节、捶打筋条,也能造出“骨骼奇佳”的孩子。 只是,本来正常的孩子,经历数十年的折磨,只能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哪怕三四十了,也只有十几岁的身子骨,关节只要稍微一用功就会脱臼,甚是恐怖。 而且,这种损害身体的法子,必定让孩子痛苦异常。 也因为这法子太过缺德,传统杂耍班子已经禁止这么做,若碰到人造奇才的杂耍班主,必定命其解散班子,禁止从业。 而且,但凡是这种人造“五弊三缺”,利用活人采生折耳的法子,都一个下场,被行内人请关二爷上身,当街打残,以儆效尤。 如此,关外这几年也见不到采生折耳了。 至于关内嘛,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勾当。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红褂小伙儿,猜想他一定是钻进舞台下的空洞了。 如此热闹、喧哗半日。 他陪着宋思媛逛了一下午,等黄昏落日,这才意犹未尽回到梨园会馆。 “你们去哪儿了,我还想派人去寻你们。” 楼云贤站在楼上,看他们回来,依着窗户朝下嚷嚷。 “云贤,我们去看变戏法的了,怎么了?” “班主找你们。” 岳观潮进入小楼,楼温良已经坐进方桌旁,见他们过来,赶紧把手中画卷摊开。 “这是朝家给的方位图。” 岳观潮看向方位图,这张图上绘的是朝家大院的格局。 朝府位于松江镇北方,那数百米宽的朝天街将松江镇均分南北,使得朝家独占北侧,至于南侧,要么是朝家远宗分脉,要么是其他家族、市井民居,如伸开的折扇,星罗棋布、拱卫左右。 仔细看,朝府坐北朝南,壁垒森严,五进方院嵌套诸多小院,占地数十亩,后院花园外,漕运栈台直通朝府后的松江河,可以取水、也可远渡货运。 岳观潮还想趁着夜色去探探虚实,眼见楼班主已经拿出地图,惊喜之余,多了一丝好奇: “这种地图,朝家为什么会主动拿出来,不会是想关门打狗吧。” 楼温良摆摆手,三两句话打消诸人疑惑: “朝家占地有数十亩,大院套小院的,要是没有舆图谁走进去都迷路,万一这些祝寿贺喜之人走进内院冲撞了女眷,那不是很麻烦吗。” “至于这舆图,但凡受朝家邀请的人都有,是为了给朝老太爷贺寿用的,只是标了后院的细图,其余院子都是空白,不让人进,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云岳客栈 “大概后日,就是朝老太爷的寿诞日,我们得去唱堂会,你们就跟着我们进去打杂,至于他们发不发现你们,那可就没准了。” 楼温良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此大的宅院,必定家丁如云、护院巡街,想蒙混过去也不容易。 岳观潮看向地图,心中对朝府更加好奇,究竟多有自信,才敢把府中舆图主动送上。 如此挑衅,不夜探朝府,那可对不住这份自信! 楼班主走了以后,宋思媛看向岳观潮: “原来,你今日去云岳客栈住店,是想夜探朝府?” “这你都知道?” 宋思媛眨巴眼睛,古灵精怪道: “那当然,云岳客栈距朝天街很近,又是商贾地,这里三教九流都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只有云岳客栈高过三层,可以俯瞰朝府。” “对不对?” 宋思媛的聪明,总能让岳观潮眼前一亮。 “我也要去。” “你不准去。” “就去~” “就去~” 岳观潮极力拒绝: “夜探朝府很危险的,你跟在我后面,万一被发现了,可就不妙了。” 宋思媛压根不信: “你放心,我就在房间待着等你回来,要是你回不来,我们也好打道回府。” “然后呢,不给我收尸?” “你被发现,肯定被乱棍打死埋进乱葬岗,有地儿葬就不错了,还提那么多要求干啥。” “哈!” 楼云贤捂嘴偷笑,岳观潮摇摇头,看来是扯不掉这狗皮膏药了。 “等再晚点我们就动身,白天太扎眼了。” 吃罢晚饭,星辰熠熠。 岳观潮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漆黑如墨,万家灯火盏盏明灭。 “二炮,你今晚上别睡了,看着云贤姐。” 岳观潮说完,带着宋思媛走下楼,踏出梨园会馆院门。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这是!” 他们正出大门,老远就闻见一股浓重酸味儿,门房大爷熏得捂住鼻子。 岳观潮趁着门房烛火看向院子,那用架子车拉醋坛子的,分明是今日天桥下的杂耍班子。 “得罪了,老人家,俺们太原城来的,这醋是少不得的。” 这些人也不生气,和老头子寒暄几句,给点了几下烟斗,拉着架子车钻进院子。 “他们就那么喜欢喝醋!” 宋思媛出了会馆,好奇瞥向身后。 岳观潮摇了摇头: “山西的醋跟其他地方的醋不一样,就是真来自太原,那也得带太原的醋水,我不信他们喝得下本地醋。” “估计,这几坛子醋,是有别的用处。” 至于什么用处,岳观潮回想起那红褂小伙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松江镇的夜晚,可比白天还要热闹啊! 梨园会馆距云岳客栈只隔着几条街,他们徒步夜行,很快走进客栈。 拿了牌子,拾级而上,岳宋二人走进三楼客间。 “好黑啊!” 宋思媛正想点油灯,岳观潮赶紧拿下她的手: “点了灯,还怎么往朝府看,太扎眼了。” 宋思媛心领神会,悄咪咪把油灯放下,两人借着走廊烛光来到后窗。 岳观潮用匕首撬开窗纸,远处即是朝府。 宋岳二人待眼睛适应黑暗,看向远处。 朝府大院围墙高耸,四门高墙守卫森严,那火把熊熊燃烧,勾勒出府苑轮廓。 府宅内部亦是灯火通明,有蝇头小人往来穿梭,忙碌又热闹。 只是,这烛火到了后花园就戛然而止,后院烛火禁绝,沉溺黑暗。 “不对,不对!” 宋思媛口中呢喃自语。 “我家后院也是有灯的,朝氏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那点子灯油,为何全无光明,应该是后院有什么东西吧。”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心中一惊,以迅疾之势按下她脑袋。 不过眨眼功夫,窗纸唰唰破裂。 他看向身后床榻,几只弓箭入木数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人都吓了一跳。 “这些狗贼!” 岳观潮暗骂出口,要是他再反应慢一点,他们俩就完了。 宋思媛拍着心口,轻微喘气: “那章府后院估计藏着什么东西,一旦有人窥探,门楼里的人立马就会射箭反击。” “怪不得呢。” “等他们入夜熄灯再说吧。” 岳观潮本想趁烛火观察,现在只能改变主意,等朝府彻底熄灯,再潜入观察。 子时夜深,岳观潮趁夜色出了客栈,怕有人发现他,特地连灯都不点,摸黑夜行。 等靠近朝天街,他停下脚步躲进街巷,倚着墙角仔细观察。 百米宽街,小商小贩散尽、全无人烟,空旷之余还多了一丝恐怖。 第一百九十章 :夜探朝府 嗖嗖! 他还没动身,已经有数人按捺不住,以飞快速度跑进朝天街。 一时间,几道黑影从各处巷子散落朝天街,想往对岸跑。 随后,城楼簌簌数声,似乎有东西飞向这些人。 有些黑影被击中,当即轰然倒下,连吃痛的机会都没有。 我茓……这小老弟那么沉不住气! 岳观潮惊魂未定,才刚踏出一只脚立马往回缩,要是早动身,那他现在已经上路了。 朝家的防御,恐怖如斯! 他看向远处,有个黑影身手还不错,但也只是堪堪躲开弓箭,他可能也意识到想往前走不行了,空翻躲避朝巷子逃。 岳观潮看向前方,那弓箭已经飞来,若是射中这人,必定殒命当场。 他拿起地上石头,手腕发力朝弓箭丢去。 当啷簌簌! 石箭相撞,当即弹开。 那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一句多谢,隐入黑暗不知方向。 岳观潮本不想救他,但这人敢夜闯朝府也算是个英雄。 自古英雄昔英雄,他不能见死不救。 如此,他只能打消夜探朝府的计划,本来夜探朝府就是为了熟悉方位,现在保命要紧。 岳大胆夹起尾巴回到客栈,宋思媛见他回来,出声询问: “怎么样?进去了吗?” 他摇摇头,一脸哭丧: “进去个屁,好几个老兄死在我前头了,我当时连脚都伸出去了。” “啊?你连门都没摸到。” 宋思媛目瞪口呆。 岳观潮翘腿躺在床上: “何止啊,连百米宽街都过不去。” 宋思媛叹了口气: “我算是明白,朝家修百米宽街的目的了,这就是个雷池,警告有些人,胆敢越雷池一步,必死无疑。” 无法夜探朝府,也没办法窥探窗户,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岳观潮回了会馆,回想起杂耍班子那帮人,让宋思媛一个人先回了小院,他蹑手蹑脚爬上高墙,看向院子。 杂耍班子里的人正在练功,那红褂小伙坐进醋缸,表情极度痛苦,头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红褂小伙儿是人造“奇才”,而且他们肯定来自关外。 这一大帮人,从关内到关外,难道只是为表演杂耍? 而且,他方才凑近黑衣人时,明显能闻到被香料特意掩盖的微弱醋酸! 岳观潮心中想明白厉害,下了院墙回到小楼。 …… 翌日上午,天光大亮。 岳观潮听楼班主说要去朝府送戏服头面,不禁喜从心来,他和宋思媛装作丫鬟跑堂,跟着十几架车马行礼走向朝天街。 白日的朝天街,与夜晚混沌恐怖完全不同。 整个街道从镇东横贯镇西,夯土石板路两侧,茂密古树参天如云。 百米宽的街道已经被摊贩占满,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三百六十行齐聚门前,走街串巷的打着幌子,推车拉马的甩着膀子,浓妆艳抹的掐着嗓子,她们频频招手,向贩夫走卒抛去眉眼儿。 所有生意人喧闹热络、叫卖不绝,林林总总、里里外外竟有近万人之多。 只是,这繁荣市井却好似被胁迫般,自动在门前空出大路。 岳观潮穿着短打朝上看,那高耸城墙上多了好几个竹笼,里面全是黑衣黑褂的人。 料想,这些人都是来夜探朝府的,如此警告,谁还敢往府门走啊。 马车横穿宽街,终于来到朝府门前。 所有人都被朝家气派镇住,免不得低喝一声。 绿瓦红漆牌楼在前,张灯结彩、灯笼高挂,朝府大院四个字气派奢靡。 在他面前,哪怕是唐府,都要落一头。 穿过牌楼,朝府正门已有王府规格,广梁开间、三重门廊、高楼飞檐巍峨神武。 两侧走马坡夹着青石台阶,一排驻马石栓了不少豪车骏马。 “站住,做什么的?” 门廊两侧,护院拦住他们。 “小哥,麻烦通报给门房,说奉天福棠戏班来送头面。” “暂等,不得靠近。” 那黑衣黑褂的护院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看得其他跑堂颇为不忿。 “神气什么啊,家里连个将军都没有,敢那么大排场。” “连福棠戏班都不知道,土包子一个。” 他们本想继续嘀咕,见楼温良投来责怪目光,当即噤声住嘴。 “他们是千年门阀,流水的皇帝估计也说不得什么,你们别乱说话,免得祸从口出。” “哎呦,原来是楼班主啊,失敬失敬,有失远迎。” 朝府三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瓜帽马褂的老头,他见了楼班主好一通恭维。 “赶紧把广梁门打开,让楼班主的人进来,一群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少东家朝临源 “哎,使不得,纵然高名也是低贱业,怎么敢走正门。” 楼班主对朝管家的抬举,已经有些恐惧了,自古正门除了主君贵客,朝家正门是从未开过。 “哎~现在都什么世道了,民国了哪里讲究这些,您在东三省赫赫有名,走偏门那不是辱了您?” “且放心走吧,我家东家、少东家都交代过,要善待福棠班,善待贤老板。” 楼班主见朝管家提起楼云贤,心里反而安稳了,他眼神一示意,数十辆马车碾上走马坡,从大门鱼贯而入。 过了麒麟斗蛟影壁,再过一道院门,福棠戏班走进宽阔宅道,他们要去的,是后花园院的戏楼子。 岳观潮借着运送马车看向周遭,朝府大院呈现双“田”字格局,宅道宽阔数十米,两侧凿水渠,古树繁茂遮蔽,依稀可见楼阁探出绿帐围墙。 “仁、义、礼、智、信、温、、恭、俭、让,各院子起名还挺有规律。” 宋思媛掀开车帘,对走在马车旁的岳观潮说道。 “偏偏没有忠!” 楼云贤的话虽然嘲笑,宋思媛却也赞同: “那是自然,忠讲究不事二君,朝家千年门阀,流水的北朝皇帝,如果真讲究忠,那早就没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肯定也懂得。” 越过四进宅道,终于来到后院花园。 待车马停在戏楼前,多数跑堂都在搬箱卸货,岳观潮趁着搬箱子的机会,不断打探朝家花园。 像这样的千年门阀,花园比寻常富户的宅子还大,其中水榭池沼、亭台楼阁、假山奇石、珍奇贵树精巧错布、富丽风雅,颇具江南之味。 他正到处打探,身后忽然响起呵斥:“站住!” 这一句,把在场所有跑堂都吓了一跳。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个朝管家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后。 他猜想,这年轻人就是朝氏少东家,朝临源。 仔细看,朝临源个头颇高、身材壮硕修长,身上的背带压着白衬衫,外罩宽松西服,那金蓝领带优雅得体,麦色脸面健康匀称,鼻梁上还架着金丝眼镜。 看着不算俊朗,清贵骄矜倒是真的。 这样的打扮,一定是留过洋,喝过几年洋墨水。 “我看你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别的跑堂子都在低头搬箱子,你给我乱瞅啥,怕不是混进来的歹人,来打探情况的吧。” 朝临源一通乱骂,岳观潮自然不想多事,故意畏畏缩缩: “我…我~” “你你,你什么你。” 朝临源刚想上手打,楼云贤立马从马车下来。 “哎~朝先生,不是说善待福棠班,为何对我这跑堂子大呼小叫。” 楼云贤玉手捏住朝临源的手背,这明显亲昵的举动,倒是让他分了神,不再理会岳观潮。 “哪敢,是这跑堂子不懂规矩。” 朝临源白了他一眼,面向楼云贤时立马笑意荡漾。 “罢了,罢了,既然你福棠班的,我也就不追究了。” 经此一事,岳观潮也算明白,这花园里确实有东西,否则这朝家少东家何以反应那么大。 等他们卸去箱盔,马车空空如也,楼班主知道逗留无意,赶紧带着他们告辞出府。 回到梨园会馆,楼班主这才敢喘口气,深深喝了一口茶。 “怎么样,朝家的气派,你们感受到了吧。” 楼温良的话,岳宋二人点点头,没想到还没做什么,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差点被怀疑居心不良。 “我很好奇,朝家对后花园似乎很看重。” 宋思媛跟在楼云贤身边,多少能感受到朝临源的反常,按理来说,留过洋的人,装也得装得文明点。 岳观潮捏着下巴,思索道: “有东西就对了,如果朝家真的守护陵墓,那么关于陵墓的位置,一定藏在朝家某个地方。” “你是说,可能在后花园!” 宋思媛瞪大眼睛。 楼云贤点点头: “对,不过花园太大,守备估计也很严,一到晚上连灯都没有,生怕他人窥探,可见是实话。” 岳观潮叹了口气,他一直以武力自傲,如今连门都进不去,多少有点气馁: “这才到哪儿啊,知道花园有东西,想去查可是比登天还难。” “怎么找个法子,把那东西找出来,这才是正经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叹了口气。 楼云贤低头思索片刻,眼中迸溅光华: “美人计!” 岳观潮赶紧制止: “不成,不成,我们怎么能让你牺牲呢。” “难道,你想凭武力硬闯进去?我看必死无疑,我的主意,或许是唯一破局之法。”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祝寿当日 寿诞当日、八方来贺。 朝府外的牌楼鞭炮齐鸣、锣鼓狂响,那舞龙舞狮骁勇抖动、活灵活现,仿佛天界神兽下凡来贺。 一年四季都只开偏门的府门,在朝老太爷生日当天,终于三间齐开,广开门洞任由高朋好友鱼贯入内。 高门大院过寿,跟乡野人家可完全不同。 小门小户,过寿时置办一桌酒席,子孙给磕个头,已经算是圆满。 场面再大,财力和亲族就撑不起了。 朝家累世门阀、显赫清贵,朝秉忠老太爷的花甲寿诞自然隆重无比。 有贵客登门,先在门房递了名帖请柬,由左右门房登记来客姓甚名谁、家眷随从。 待宾客放下贺礼走出门房,自然会有老仆仰着嗓子,尽力吼出宾客名讳、贺礼几许。 这时候,若是宾客贺礼丰厚,自然博得周围喝彩看好。 但若是贺礼太过寒酸? 对于主家来说来者是客,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宽厚的人家自然是没话说的! 可,主家也管不着其他宾客的嘴啊。 老话讲唾沫星子淹死人,这宾客本身就是来凑热闹的,看热闹压根不嫌事儿大。 那寒酸贺礼,自然成了人前人后的谈资,脸皮薄的顶多背后取笑几声,可若是脸皮厚,恐怕当场就要吁出来,让那抠搜宾客好一通没脸儿。 此番事了,唱名完毕,宾客紧赶慢赶就要往影壁走。 男宾走左、女客走右。 别看方向不同,等过了数十米长的影壁,俩人指定在影壁后碰头。 朝府影壁后面,自然不同寻常,百米宽的广场东西各有回廊房,四周围绕抄手游廊,巨砖铺地、白石做道,五米宽的红布,笔直伸进二进院门。 此处,便是一进前院,是主家待客议事的地方。 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就是前面的二进院门。 到了这里,可千万别着急进去,影壁后的千年迎客松,正青翠欲滴、茂密旺盛,虬结伸展若神树。 原本,这只是普通老树,但青松历来长寿,等老太爷寿诞时,迎客松便具备了吉利意味。 此处的树下,摆着好几十筐蒸面寿桃。 一个个赛白玉、香喷喷、囫囵圆滚、尖红叶绿,叶根处还吊着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长命百岁、笑口常开一类的吉祥红布条。 这东西,可千万别上手拿着吃,寿桃的本意就是添寿增福用的! 宾客啊,必须得亲手拿起寿桃,找个高枝儿把寿桃挂起来,美其名曰为老太爷增高寿。 挂得越高,主家儿越欢喜。 不过一个时辰,原本绿油油的迎客松,竟然硕果累累、香风飘飘,那红粉寿桃随风摇曳,真跟瑶池上的蟠桃树似的! 贺礼给了,吉利有了,宾客们得继续往里走了。 跨进一进院,朝府以中轴宅道为界,东西各陈列三个跨院。 仁宽院、温华院、崇礼院、荣寿堂、光德院、恭仪院,六大跨院呈田字对称分布,老太爷、老太奶、当家人、正夫人,姨太姨奶、小姐少爷、女婢长随…… 近千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都在这六大跨院里,自有森严规矩、行走章程,虽人多,却不显混乱。 打宅道走到底,过了最后五进院的门,就是整个依靠松江河的后院和商务堂码头。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跨院之中又有套院合院暂不必说,宾客来祝寿时,其余诸院禁闭大门,若想走人,只能从跨院游廊走。 唯有一个院子门户大开,这便是位于东侧居中的荣寿堂! 荣寿,荣寿,又荣又寿,这地方一看就是朝家老太爷养老的地方。 诸多宾客循着红布走进荣寿堂,跨过外院福堂、再入里门,便来到荣寿正堂。 朝老太爷此刻正坐在鲜果满盘的堂中,穿着寿褂喜靴,乐乐呵呵宾客儿孙来贺。 岳观潮和宋思媛充作长随跑堂,跟在楼氏师徒身后,经历千难万险见到正主儿,方才松了一口气。 “哎呦,朝老太爷,您高寿啊,我给您贺喜来了。” 朝家太爷名唤秉忠,六十岁的年纪,耳不聋眼不瞎,全白的头发赛银丝,绸缎寿褂穿在身、淡灰长袍配着长靴,手里盘着包浆的核桃,别提多慈祥了。 只是,六十岁的年纪,怎么搞的跟七八十岁似的,那么多皱纹褶子? “哎,小楼啊,你也老了,你看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楼班主一听这话,回忆起年少在戏班学艺,见到朝家当家人的感觉,再摸摸鬓角,一时有些恍惚: “那是,我们这些走江湖卖艺的,风吹日晒显老得很,哪里能跟老太爷比,千世万世,长命百岁呢。” 朝秉忠摆摆手: “嗨,哪有那千百岁的人啊,那都是哄鬼的话,我老头子不理事儿了,不过仗着不干重活儿,多活几年罢了。” 他清明眼珠看向楼云贤: “这孩子,是你徒弟?” 第一百九十三章 :巡查花园 “是,关门弟子楼云贤。” 楼云贤赶忙行了个礼,朝老太爷上下打量几下,满眼慈爱: “好,好,好孩子。” “今日的堂会,可就拜托给你们师徒俩了,开席得晚,且去东寿堂吃点糕点,垫吧肚子。” “是。” 说是请吃糕点,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朝老太爷的客套话,做不得真。 等祝寿完,已经接近晌午,他们师徒匆忙进入后院,来到戏台备戏串场,好一通忙活。 待过午时分,宾客来齐,空空荡荡的戏楼子,逐渐从人头稀少变得熙攘热闹。 朝老太爷也从荣寿堂起身,在朝家男女老少搀扶下,穿过花园进入水榭戏楼。 这座戏楼三层叠檐、绿瓦朱漆,背靠东墙而建,占了四分之一的园子。 左右抄手廊房占据南北院墙,西向的赏戏阁搭做桥楼飞阁,两端连接观江池南北岸,正好与二楼戏台平齐,隔着园中花卉欣赏戏曲,霎是风雅有趣。 “给朝老太爷贺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种吉利话,就跟万岁万岁万万岁似的,听着好听就行了,别管用不用心。 老爷子回礼几句,大手一挥,戏班子敲邦打鼓、咿呀开场。 寿诞贺喜要应景儿! 人家过寿你唱《瓦罐坟》,人家添孙你唱《郭巨埋儿》,人家结婚你唱《梁祝悲怨》,主家再好的脾气,也得给你乱棍打出去。 福棠班见多识广,知道朝老太爷养尊处优,见过的戏多则千百,什么词儿估计也不新鲜了。 索性拿通用京剧调子,给他现编了新戏《福禄献寿》! 这种戏不需要多文雅,只要热闹吉利就完事了。 一开场,玉皇端坐凌霄殿,仙雾缭绕、神女漫天,众仙家虔诚在下。 忽然,玉皇见东方彩云氤氲,道一句人间何处有彩云。 那哼哈二将欢喜相对: “臣耳闻目睹,松江朝家太爷行善积德、敦厚仁爱,想是过寿惊了天象,给他现了祥瑞。” 玉皇又道: “既是善人,天可褒奖,命福禄寿三真神领八仙下界祝寿,为朝老太爷献上八珍祥瑞。” “领法旨!” 如此,这前场戏退幕,剩下的便是福禄寿八仙贺喜,每个仙家都要拿出奇珍异宝,说出吉利唱词。 依类循环,如走马观灯、缭乱眼花。 哪怕唱得不佳,光是吉利意头也博得满堂彩,赏戏阁掌声雷动、叫好欢呼一片。 岳宋二人趁着众人唱戏,站在三楼妆阁朝远处看,这最高处将花园收入眼底。 左看右看,园中景色甚优,可怎么都看不出,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楼云贤下了戏台除去戏服,穿着白绸内裙往下卸发片,见他们俩还在看,不免好奇: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宋思媛失望摇头: “如果真有重要的地方,各处应该有警戒护院,可如今园中守备全无,我们反而拿不准主意了。” “我看,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等今晚上我慢慢问…” 楼云贤还没说完,妆阁外响起吵嚷: “朝家少东家进戏楼探望,各位加把劲儿,一定拿出真功夫。” 楼温良的吼声,说是在恭维朝临源,言外之意,却在提醒妆阁里的宋岳二人。 宋思媛赶忙离开窗户,装作给她卸发片,岳观潮随意踢乱杂物,开始自顾自清理。 “这些跑堂子,全在戏台候着捡赏钱儿,连个收拾东西的都没有,真是欠收拾了。” 楼云贤故意踢了岳观潮一脚,故意嚣张嗔怒演给朝临源看。 “哎呦,是谁,敢给我们梨园名角气受。” 朝临源到底喝过几年洋墨水,手里捧着院子里刚摘过的鲜花,捆得灿烂美丽,送到楼云贤手上。 她从来到朝家开始,就已经知道要设局套话。 这几天一直吊着朝临源,好话说尽、极尽挑逗,朝家少东家还以为她想通了,为此大献殷勤。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免了扫了你的兴致。” “如何,为何到后台来!” 楼云贤走进换衣橱,出来时穿上了现代裙袍,那一袭乌发垂泄下来,玉手拨开遮帘,还夹着细烟! 嗤拉! 朝临源心领神会,拿起打火机替她点好细烟,云雾缭绕间,更显仙风玉骨。 “我爷爷和我爹给你们设了谢宴,要请你们戏班子的角儿都吃一顿,你可千万要去捧场,别拂了他的面子。” 朝临源话还没说完,楼云贤故意蹙眉: “这种场合,吃又吃不好、说又不明白,没意思极了。” “不若,你带我去酒楼吃饭,我们两个也可过二人世界,如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月杀人 “当真?” 朝临源眸现鼠光,色心萌动。 自古美人风月从来都是杀人魔窟,朝临源色虫上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答应下来,把翁父嘱托抛却脑后。 如此引诱,鱼儿咬钩。 等黄昏落日,戏班结束,朝临源只让随从去回了翁父,自己带着楼云贤进入商铺街的酒楼。 岳宋二人的身份,朝临源早就熟悉了,两个人自然充作随从,跟随左右。 一到酒楼,朝临源恨不得直冲床榻。 但文化人终究是文化人,装装样子还是必须的,酒席佳肴、美酒斟满,楼云贤本就是名角儿,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朝家少东家被唬得五迷三道,全程心花怒放如隔靴痒痒。 酒过数杯、微醺脸热。 朝临源本就好色,果然还是拉起楼云贤的手,这湿黏抚摸,好似被疮癞流浪狗舔了手背,恶心得她头皮发麻。 “朝少爷,不妨喝下这杯,然后再论好事。” 岳观潮站在门外,一听说“朝少爷”,就知道楼云贤发了信号,这是让他行动的意思。 他拿出竹筒抠破窗纸,点燃末端往房间吹进清烟。 这东西叫蒙头昏,是用臭陀罗、狗核桃、龙荔木、手青菌、野艾蒿、苦艾草等草药的汁水熬干成粉制作而成。 若是单单闻起来,跟寻常熏香一样,并无奇怪之处。 使用的时候或是服下或是闻嗅,配合香引子,立马可以让人昏厥欲睡、幻视虚听,是戏班子保命保身的药香。 秘诀就在楼云贤身上。 她腰间佩戴的香囊装的是野山参粉,与竹筒里的清烟相克相害,方才朝临源闻了那么久,再一吸入蒙头昏清烟,果然像是深度喝醉,很快四肢无力,一头砸在桌子上。 “朝少爷,朝少爷!” 楼云贤推了几下朝临源,确定他意识模糊了,赶紧让岳观潮把他抬到榻上。 “朝少爷,你朝家真的那么厉害吗?” 楼云贤决定先试试水,此话一出,朝临源立马呜啦出声: “那是自然,千年门阀、数代积累,自然厉害的很,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是帮奉天的大人物看过风水。” 她见蒙头昏确实管用,接着继续问话: “那我考考你,你家修过最大的墓,是哪一个?” “当然是海东盛皇,这可是朝家开姓祖先亲自定的风水吉穴,我们不可能忘记。” 朝临源不假思索说出海东盛皇的名字,他们得见成功,心高兴得砰砰直跳。 “海东盛皇?你祖先不会是诓你的吧,我怎么听说海东盛皇被契丹俘虏,早就投降了,他的陵墓早已被契丹人捣毁。” 宋思媛想继续往下挖,引出更深的话题。 朝临源摆手否认: “那不…那不可能,这话是拿来骗江湖人的,海东盛皇的尸体,是我家祖先亲自放入,还能有假。” “不信,不信你们去……” 他正想往下说,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爷和爹都说过,这个地方谁都不能告诉,我一定要守好假山,不能让钥匙遗失。” 听完这一句,所有人眼前一亮,他们互看一眼,往朝临源的身上探去,在他口袋裤兜里不断摸索。 “没有!” 岳观潮好奇起来,歪着脑袋看向朝临源: “有没有可能,这老兄身上压根没有钥匙!” 他的这一推断,提醒了宋思媛,她眼中闪烁异色: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所指的钥匙,并不是我们理解的钥匙,可能只是戒指、手镯、胸针,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天天都佩戴钥匙,那不是很扎眼吗。” “也许,我们到了后院假山,或许能从假山里反推出钥匙是何物?” 楼云贤看向二人,眼中已经有了主意。 事不宜迟,岳观潮充当马夫,驾着马车带朝临源回到朝府。 朝临源的情况本身跟喝醉了没区别,再加上他也说过带楼云贤吃饭,朝家管家只当他喝醉了,并未怀疑中毒,很快放他们进去。 马车上,朝临源被暗示了一路,嘴里果然开始嚷嚷去后花园,护院们听出是朝家少主的身份,压根不敢拦着,打开五进门放他们进了后院。 漆黑如墨、寂静无声。 花园里怕有人来,连护院都没有,反倒为他们掩护了身影。 岳观潮靠着仅有的月光,看向面前的假山。 怪石嶙峋、独峰鹤立,这假山奇草茂密、树木成荫,唯有一条鹅卵石路通向山洞。 根据朝临源的话说,洞中阴冷又潮湿,还会时不时滴下冷水,朝家人大多不愿意穿越假山,只从旁路绕开。 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带着朝临源走进石子路,消失进山洞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 :螳螂捕蝉 啪嗒! 滴答! 三人走在石子路上,水滴清脆落下,砸在鹅卵石路面,荡起凉丝丝水花! 他们越是往里走,就越是能感受到阴冷加重、湿气增大,甚至身上都已经积累水珠、衣服渐渐凉透。 “假山又不是真山,咋会有那么大湿气!” 宋思媛走到如今,心中猜测已然成真: “这座假山地下,我猜测应该是空的,这里是大池和小池的连接处,想来是凿了暗渠,可以贯通两池,水汽是从地面渗出来的。” 闲谈数句,众人渐渐熄声,岳观潮走路时手一不留意碰到石壁,骤然当啷扣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这种声音,好像是空的!” 岳观潮眼前一亮,拿着火折子吹开火苗,昏暗的光渐渐照亮石壁。 整个石壁都被滑腻苔藓覆盖,与其他石壁融为一体,但用指节扣响却当啷如铜,这奇怪的石壁,必然是有猫腻。 “打开!” 他手上发力,抓住石壁猛地朝外掀,苔藓撕裂、石壁洞开,一条漆黑甬道赫然出现眼前。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秘密藏地?” 他们踏着阶梯拾级而上,甬道尽头,一扇比人高的浮雕方门拦在人前。 仔细端详,这扇门虎狮狼豹四方镇守,斗宿星辰星落中心,表面腐蚀生锈、粗糙掉漆,靠着古老的机簧圆锁紧扣双门,好似碗口大的火漆印章盖在门缝正中。 “等等,这钥匙孔好像不一样。” 宋思媛看向碗口大的铜锁,锁孔的形状,她似乎在哪见过。 她的目光不断打量迷糊的朝临源,一把扯过他脖子里的项链,拿到锁孔一对比,果然严丝合缝。 “原来,他口中的钥匙,指代的是项链!” 楼云贤恍然大悟。 “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开。” 宋思媛把项链上的扳指银环取下,里面果然有不同的凹凸槽条,跟钥匙的原理差不多。 咔哒一声。 扳指环卡进圆形锁孔,待手指顺时针拨动,铜锁咔哒狂响,方门没了锁具束缚,轰隆开出一条缝隙。 “开了!” 他们合力推开门,怕朝临源受幻觉控制乱跑,索性打昏了事,随后蹑手蹑脚跨进门内。 密室并不算大,跟个厨房差不多,里面陈设简单明了。 前后左右的石壁敲凿平整、打磨如镜、墙体均匀分布数百道铜片案牍,上面文字晦涩难明如蝌蚪符文,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只感觉花里胡哨、眼花缭乱,越看越头晕。 桌案上放置着全无名讳的空白神位,香炉腐朽、蜡烛成泪,本该空旷的左右高背椅上,端坐着两具枯骨。 这两幅死人骨头都是男人,个头不算太高、黑衣马褂破烂沤糟,只剩下黏着黑肉的骨骼。 心口被刺入弓箭,肋骨断了几根,伤处发黑明显是中毒而亡,他们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正是捂着伤口坐到椅子上。 “这两个,不会是朝家的开府祖先吧?” 楼云贤一时好奇走近骷髅,宋思媛站在她身后,打消这种可能: “当初朝家来长白山距今千年,这两个穿的明显是马褂,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六十年。” “如果不是,那么这个房间就有问题,真的有海东盛皇陵的方位吗?” 楼云贤看向房间,除了那空白神位,没什么特别的! 岳观潮走向桌案,他拉起空白神位,背面果然有漆纹抽屉。 “找到了,这里面装的,大概就是我们要的东西。” 折腾那么久,他喜出望外看向抽屉,颤巍巍拉开抽屉。 蛛丝落地、尘糜飞扬。 他看向抽屉的一刹那,不禁瞪大眼睛。 抽屉里没有舆图、没有案牍、也没有书卷,只有一枚黄澄澄、油闪闪的新制子弹! “怎么了?” 岳观潮眼珠乱颤,呼吸立马急促粗重,他立起抽屉朝向两人。 “走,我们中计了。” 他们刚想往外跑,只听得轰隆震荡,方门从外部合上,等锁盘咔哒响起,他们终于意识到是有人从外面上了锁。 岳观潮猛力拍打方门,引起轰隆震荡,只是,如此重的力气却也难以撼动半分。 “不可能啊,我的蒙头昏怎么可能失效?” 楼云贤回想往昔,还是想不清楚其中疑点,难道朝临源事先服了解药? 岳观潮的脑袋,从寻找古墓线索的狂热里逐渐恢复冷静: “现在说啥都晚了,我们急头白脸想找古墓,都忘了有个词儿叫兵不厌诈,这回栽沟里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兵不厌诈 计划失败,众人被困。 宋思媛浏览上下,神色变得严肃: “我现在才感觉,我们计划的这一切太顺利了!” “就好像,按照剧本渐渐发生,若每一步都如我们所料,那这种顺利,多少来得诡异。” “如果真有剧本,那这个剧本一定不是我们的,而是朝家?” 宋思媛言及如此,岳观潮和楼云贤不明情况,却也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查海东皇陵的线索,到底是谁泄的密?” 对于岳观潮的话,楼云贤明显想到什么: “你们的事情,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知道,班子里其他人只知道你们是我们新请的丫鬟跑堂,难道,是师父?” 楼云贤想起这一点,虽然理智告诉他绝不可能,但事实如此,她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思媛微微正色,叹了口气: “你大可放心,楼班主不是这样的人,朝家有所防备,未必只针对我们?” “这话怎么说?” 岳观潮迫切想知道她的想法! “朝家的剧本,针对的不仅仅是我们,针对的,是所有觊觎海东皇宝藏的人!” 宋思媛眼色神秘,看向岳楼二人: “你还记得我们去云岳客栈吧,我们从高处看到的朝府,后花园烛火全无,从这里开始,其实就是朝家的剧本。” “你想想,千百年来朝家堪舆的古墓有多少,但凡对盗墓有想法的人,都想进入朝家找到蛛丝马迹,好一举发掘,富贵无忧。” “我相信,以各种方式混入朝家找线索的人不计其数。” “难道,朝家千年门阀,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岳观潮恍然大悟,瞪大眼睛: “料到会有人来找线索,指定儿要挖坑埋土、关门打狗!” 宋思媛朝二人点点头: “对,朝家必定会严防死守,保护朝家的秘密。” “可是,有句话叫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而且堵不如疏,严防死守只会让盗墓贼越挫越勇,将触手伸到朝府其他院落,以此来广撒网多打鱼。” “朝家面对众多不同目的、不同流派的盗墓贼,如果长年累月严防死守,任何人都会松懈怠惰、耗费的物资人力也要数以万计。” “这种长期严防,扰乱府宅生活,完全行不通,那么,只剩下另外一条更省力、更有效的防贼办法。” 楼云贤眼中闪过精光,心中猜想脱口而出: “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是!” 宋思媛看向楼云贤,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我想,花园是朝家故意放出的鱼饵,家丁稀少、夜晚无灯、不巡逻、不设防,但凡是个盗墓贼,看到这一幕他们所想的恐怕跟我们一样。” “朝家的后花园有秘密!” 她三言两句,继续解释岳观潮的疑问: “只要盗墓贼人意识到这一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入后花园摸底,如此一来,就自动走入朝家圈套。” “你们猜猜,面对混进后花园的盗墓贼,朝家会如何对待,如何处理。” 说罢,三个人看向身后高背椅上的骷髅,心里哇凉哇凉。 岳观潮随后拍了下脑瓜子: “如果要按你的话,那朝府对面的云岳客栈,也是他们撒的鱼饵子,想把所有盗墓贼的眼珠子往后花园倒腾。” “是的。”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他: “冷不丁告诉我后花园有东西,我想的肯定是里面有埋伏。” “但如果从客栈开始,是我自己一点点发现的真相,我自然对它深信不疑,因势利导、循序引诱、再加上自我催眠,朝家好毒的算计啊。” “朝临源,恐怕也只是朝家诱饵的其中一环。” 宋思媛说完这些话,三人泄气不已,无奈地瘫坐地上,如今出不去也无法向外求救,恐怕凶多吉少。 “大家都少吸一点气,这种密闭的空间,空气有限。” “把火折子灭了吧。” 岳观潮深吹口气,随着火折子熄灭,密室里再次沉入黑暗。 众人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室,再加上空气越来越稀薄,本来平静的心跳很快起伏急躁,像是胸前压了石头,沉重又憋闷。 他们像是沉疴久病的老人,每呼吸一口都如拉起风箱,嘶呼费力。 “但愿师父发现我们没回去,能找到法子来救我们!” 楼云贤话虽这样说,他们却也明白希望渺茫。 楼班主若是找人来寻,就更代表戏班子对朝家图谋不轨,如此,戏班子也得折进去! 师父如此爱惜戏班,怎么会愿意拿整个戏班子给他们陪葬。 楼云贤想到自己死于密室,可能尸体腐烂了都出不去,心中悲戚酸楚,渐渐抽泣。 “别哭~” “宋千金,你不用安慰我,让我哭一场也好。” 楼云贤悲戚说道。 “我不是安慰你,哭的时候呼吸更多,空气本来就不够,越哭死得越快。” “……” 此话一出,楼云贤像死了一样,沉默良久。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朝家计划 黑暗中,岳观潮憋不住放声大笑。 “粗鄙莽夫,你还笑,笑更消耗空气。” 粗鄙莽夫?等以后你就知道粗鄙莽夫的厉害了……岳观潮歪起嘴角正腹诽,感觉头顶有震动,赶紧止住笑声。 “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人在我们头顶走动?” “不是感觉,是真有人在密室顶部。” 他话音未落,头顶落下碎石渣子。 原本黑暗如墨的密室,从头顶落下水缸大的光柱,将密室内照得清冷深邃,灰尘如萤火飞虫,在光柱中萦萦绕绕。 “怎么样,这种在墓室中等死的感觉,是不是很受用,贤孙~” 光柱旁,洪亮厚重的声线传入密室。 “去你m的,把我们骗进来,还不一刀给个痛快,快把爷爷憋死了。” 岳观潮掐着腰假装对骂,站在光柱下看向密室顶部。 光柱旁是个中年男人,马褂长袍、梳起油头、身上挂着香囊玉佩,瑞脑檀香朝下飘散,身形伟岸又板正,手上把玩着玉扳指。 看着,怎么像是从前朝退下来的虚伪儒官! 他清楚,此人绝对不是朝临源,他的声音没那么浑厚,可又不是朝秉忠,这老头子早已佝偻虚弱。 岳观潮看着此人的外貌特征,心中确定了人选——朝府东家,朝文顺。 朝文顺继续又说道: “我原本想任你们憋死,没成想你们竟如此聪明,连朝家饵局都能想明白,如此甚好,正好为我所用。” “甚好?” 岳观潮心中疑惑,敌意看向他: “你咋知道我们愿意听你的?” “哈哈哈哈哈!” 光洞前的人影虚伪呵笑,似乎没把岳观潮放眼里: “贤侄,自从你入局花园,就已经处于被动了。” “如今,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憋死在密室,跟那两个盗墓贼作伴,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为我所用。” 岳观潮明白,他们能活得那么久,全是因为这人不想那么快让他们死。 “买菜还要讨价还价呢,你啥条件都不说,在这打哑谜有用吗!” “答应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身处险境、孤立无援,岳观潮他们已经没有谈条件的筹码,只能先答应他,再做打算。 “好,我答应你。” 此话一出,朝文顺拍拍手,方门再次开启。 他们三人走出密室一看,朝临源依旧被打晕在地,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衣黑褂的护院。 岳观潮仔细感受,护院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哪一个都是武林好手! 他本想假意答应,带着宋楼二人逃走,如今这些护院在前,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单打独斗能胜出,若是多人围殴怕是难有胜算。 如此这般,认命伏低。 三人被蒙了黑布,被护院送出后花园。 出了一进门,跨过游廊房,他们拐拐扭扭,走进影壁西边的朝奉官堂。 撕拉! 岳观潮感觉眼前有了亮光,随着黑布被扯下,五扇雕窗门齐齐关闭。 他仔细看向周遭,字画云集、古董珍奇、屏风典雅高贵,周围桌案凳椅皆精巧雅致,护院们各自屏息凝神站在偏堂,一句话都不多说,大概是个会客厅。 微风徐徐,吹乱堂中幕帘,烛火晃动如飞蛾。 岳宋二人看家仆们斟满茶盏,就知道朝文顺有求于他们,如果他想秘密处决掉自己,绝对不会把他们押往客厅。 客厅,本来就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宋思媛想清楚他们并非全无筹码,心中略略有了底气,开口先发制人: “我说朝东家,你不惜拿你儿子做局,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朝文顺轻轻拨弄茶盏,不紧不慢徐徐说道: “和你们的目的一样。” 岳观潮喝了一口茶,香醇清澈,跟宋家的茶不相上下,肯定不是凡品: “海东盛皇陵?” “那可是你家老祖宗亲自选定的墓,你们想挖老祖宗的墙根儿,这不是不孝子孙嘛。” 这话,粗鄙难听、极度无礼,朝文顺目光一滞,停下茶盏,眼神隐晦看了他一眼: “渤海国已经灭国千百年,你真的觉得,我们那么大的世家能存在,是因为践行了守护长白山的承诺?” 宋思媛想起宋清阳给他们提的醒,再一结合方才的话,蹊跷乍现: “那倒不是,我们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海东皇陵里的宝藏。” 朝文顺虚伪一笑: “你知道,里面的宝藏有多少吗!” “愿闻其详!” 朝文顺面对宋思媛,比看岳观潮温柔多了: “半国宝藏,尽在其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土夫子真相 朝文顺的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章氏老妖婆胁迫他们下墓,岳观潮也只觉得墓中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奇珍异宝。 从来没想过,海东盛皇会把渤海国半国宝藏,都埋进陵墓! “那是多少?” 岳观潮咽了下口水,半国这个词语,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太过庞大,他都没想过陵墓中有多少宝藏。 朝文顺看向他们,眼神流露贪婪精光: “多到需要建造地下上京城来存放。” 随后,他敲了几下桌子,护院们从偏堂拖出一扇古卷画屏。 画屏大概半人高,被两个黄木凳脚牢牢支起来,正好有平展双臂那么宽,卷面微黄变色,古色古香,闻起来有股特别的书卷气。 朝文顺拿着戒尺走向屏风,他把灯盏放到屏风后,借着明晃晃的烛火,古画上的细节渐渐丰富。 “海东盛国共有五个京府,为上京龙泉府、中京显德府、东京龙原府、西京鸭渌府、南京南海府,历代渤海王多居住上京城,特地将上京定为国都,其余京府为陪都。” 朝文顺轻轻敲着戒尺,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画屏上的古舆图。 在古舆图中,山川为邻、河湖傍身,上京城踞北朝南,坐落在牡丹江畔。 皇城四方周正,南北长、东西短,五条竖道七行横街,将整个城市分割为棋盘窗格,皇宫位于极北方,分为外皇城和内宫城,所有宫殿坐落中轴线,内外庑廊、御花池园、离宫别苑,无一不清晰明了。 皇城外,百姓生活的外廓城熙熙攘攘、百行百业各自繁荣。 总览俯瞰,京城边的牡江寺宝幢金顶,辉光万千,城门口正有外商鱼贯入内,远处校场点将、演武正热。 细微之处,甚至有张灯结彩嫁女娶亲、行脚僧人化缘求斋、乞丐穷户沿街乞讨,可谓大可览京城繁盛,小可窥市井熙攘,分外细致! “这张图是《上京安乐图》!” 宋思媛察觉到画屏的内容,惊喜之余,还多了一丝好奇。 岳观潮虽觉得这图不简单,却不知道到底有何厉害: “你知道这张图叫什么?” “是!” 宋思媛顿了顿,语气兴奋说道: “我说的那本书上,记载的就有《上京安乐图》。” “是答寅尊为琼华夫人画的,琼华夫人是西域胡人,仅会少量唐话,每每困在渤海皇宫无聊至极,又因为语言不辨无法出宫,他为了给这个宠妃解闷,特地命画师将琼华生辰当日的京城百景,送给她当做礼物。” “这幅图在琼华夫人死亡后,至此下落不明,有坊间传闻是被契丹人攻城时焚烧了,也有人说被契丹皇族当做战利品收藏。” “这东西,应该是从琼华夫人墓中拿来的,对吧?” 宋思媛胸有成竹看向朝文顺,他的眼神告诉众人,宋猜得完全没错。 “你居然能猜到这一层,果真是天资聪慧,这东西确实出自琼华夫人墓。” 朝文顺并不怕他们知道,转身坐进椅子: “我相信你们也知道了,前月有土夫子在玉匣峰挖出琼华墓,而后这些人就被朝家人发觉,拉回县里吊死城门楼。” “朝大东家,这应该是糊弄外人的吧,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不喜欢被别人藏着瞒着,朝文顺既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展示给他们,自然也做好了告诉他们的准备。 他再次把杯盏倒满: “这些盗墓贼,本身跟你们一样,是来朝府查找线索的,我们故意给了琼华夫人的墓,他们拿到墓葬地图果然上钩盗了她的墓。” 宋思媛看向朝文顺,眯起眼睛像是在看老狐狸: “然后,你们就在外面守株待兔,将他们抓了起来。” “错!” 朝文顺摇了摇头,眼中闪烁厚黑精光: “我们朝家有规矩,只要给外人提供北朝墓葬方位,从里面挖出的宝藏也要收去一半。” “如果这些盗墓贼愿意,就可以拿着另外半墓宝藏离开,我们既不报官也不追究,相安无事。” “只是,这一次那群土夫子被发现后,不但不愿意出血分赃,还想跟朝家耍横的,我们当然不怕武力,将他们给杀了个精光,只留一个土夫子拔了舌头送去县衙,这样他就不能再乱说话。” 朝文顺所说的事情,跟宋清阳的完全不一样,不知为何,他们却更愿意相信朝文顺所说的才是真相。 因为,整个盗墓案件实在是太巧合,就好像他们今日遇到的朝家剧本,处处都巧合,自然就代表是人为设计的局。 这,不就是盗墓界的“仙人跳”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谶语誓言 岳观潮看向朝文顺,捏着下巴揶揄道: “那,你们可就来得太早了,我们都不知道墓在哪儿,你这次扑了个空。” 朝文顺倒是不计较,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如果我想让你们提前下墓,金漆抽屉中必然是陵墓位置,但海东盛皇陵可不一样,你们有命下未必有命出来。” “今日这事,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目的是为了警告你们和背后的人,你们所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宋思媛思考着朝文顺所说的规矩,越来越难以抑制心中好奇: “可是,你们既然都知道诸多北朝墓葬,为什么不自己挖掘,反而要跟外来盗墓者平分,这样不是多了很多风险。” “这是个好问题,跟朝家的祖训有关。” “祖训?” 众人好奇目光逐渐集中到这中年人身上。 “是。” 朝文顺目光变得神秘: “朝家有祖训,本族子孙擅盗北朝陵墓者,千世万世不得好死。” “这个祖训是朝家祖先效忠渤海国君时,为保陵墓安全所发的誓言,这句誓言在朝家建立之初,或许还能标榜忠心,但千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北族都已经完全退场。” “现在是民国,朝家本就是盗墓大派,守着北朝陵墓却碍于誓言不能动,这多少有些讽刺。” 岳观潮反倒好奇起来: “这不对啊,你们心眼子那么活泛,活人咋能让一泡尿憋死,这种表忠心的话,也不够吓住你们吧。” “要真这么胆小,还当啥天官。” 这话,似乎是说到朝文顺的伤心处了,他叹了口气: “这种事,我们若不是试过了,也不会如此笃信。” “你们可知道,我父亲朝秉忠为何会衰老至此!” 朝家老太爷的衰老之态,岳观潮早就发现端倪。 平常六十岁的老人,最多头发花白、皮肤微松弛,不该像他一样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这种衰老的状态,甚至说是七老八十也不为过。 朝老太爷才六十岁,如此反差的情况,必然有其缘故。 眼下,他们听朝文顺提起朝秉忠,想来是跟那誓言有关了。 朝文顺眼神悲戚,思绪似乎在回忆往事: “十年前,他带着族中长辈去盗了渤海国某位王子的墓,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们救治及时,用灵丹妙药强行养身续命,这才勉强让他活下来。” “至于其他的族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他们一回来就在数月内不断衰老,从四十岁变为八九十岁,像个老头老太太那样痛苦死去。” 朝文顺说到这里,伪善的眼神,这才恢复一丝真心: “也因为如此,朝家人就立了规矩,盗北朝墓不能有本族人,以此来避免诅咒降临。” 楼云贤思索片刻,看向他: “也许,是他们中了墓中机关!” “哈哈哈哈哈哈~” 朝文顺哭笑不得: “姑娘,自从由外族下墓,尽管墓中多艰险,却再也没发生过诅咒之事,我可以确定,朝家人所立的誓言,成了只应验在我们身上的谶语。” 宋思媛听朝文顺说完前尘往事,对朝家越来越好奇: “所以,你们将计就计,任由其他盗墓贼下墓,来获得你们自己想要的宝藏,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们可以把墓中宝藏都拿出来,万一我们失败了,你可就白白浪费时间了。” “不会!” 朝文顺倒是坚定得很,他看向岳观潮,眼中有种看透人的光芒: “朝家千年门阀,我们获取消息的门路比你们要宽,当初你们能从巫棺镇出来,我自然有数,若不然也不会放心你们。” 岳观潮歪嘴一笑,分外欠抽: “那你们可来晚了,唐家已经让我们下墓了,我们就是下了墓,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全是你们的!” “无妨。” 朝文顺倒是大方,大手一挥: “你可以告诉唐家庄,得来的宝藏可以平分。” “甚至可以说,我朝家乐意他们也参与分赃,海东盛皇的墓非同寻常,那么大一批古董,我们未必吃得下,找个奉天新贵参与,也能化解各方觊觎。” 黑,真是黑! 唐家与朝家真是黑猫碰上黄鼠狼,一个比一个残暴狡猾,他们的目的竟然也出奇一致。 岳观潮想起自身处境,只觉得危险又加重了好几层,仿佛滑入深渊、憋闷慌张。 朝文顺正悠闲自得喝茶,院外长随焦急呼喊: “不好了,老爷,老太爷旧疾又发了!” “好,你们先去宅厨那把补药端过去,我随后就到。” 朝文顺难得焦急,回头看向他们: “你们自可离开,待唐家回信,我们再做筹谋,下墓之事非同寻常,必得徐徐图之。” 语毕,头也不回打开南客厅走出去。 在他走后,朝管家乐呵呵拱手: “诸位贵客,今日就且回去吧,你们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 第二百章 :白鹰传书 如此半夜、化险为夷。 岳观潮三人心思沉重回到梨园会馆,老远就看见楼班主站在会馆外来回踱步,看来真是急坏了。 他看见楼云贤的马车进了巷子,高兴地连忙迎上去: “云贤,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是不是被发现了?” 岳观潮松开缰绳跳下马车: “回院子再说,有些话不合适在这儿说。” 几人回到小院,岳观潮这才将今日发生的前因后果告知楼班主,他听完整个过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朝家竟设下如此大局,怪不得在宴会上极力劝酒,硬是拖到日暮才让我们回来,现在想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留足时间去偷去拿。” 楼班主猛地瞪大眼睛:“那,他们的目的,竟也是为了大墓。” “你们这件事,不会连累戏班子吧?” 岳观潮方才就猜到,楼温良那么着急,怕不止是担心他们回不来,更多还是担心福棠班被拖下水。 数十年经营的戏班子,确实不该被连累,他看向楼班主:“你放心,朝家有求于我们,必定不会为难咱们。” 岳观潮看向窗外的漆黑天幕: “甭管是唐家还是朝家,好在他们都只对宝藏感兴趣,只要把墓中宝藏拿到,他们也无意取走人命。” “现在,就看唐家愿不愿意割舍半数财宝了。” 楼班主得知爱徒无危、戏班无事,心中大石落地,苦熬半宿终于起了困意,告别众人回去休息。 一时间,楼云贤的小院,只剩下宋岳楼三人。 他掐着指节吹响口哨,天际黑暗,绿光跳动。 这只细作雀鹰果然在外盘旋,不情不愿停在花架上,见没危险这才落在院子石桌上。 岳观潮借着灯笼仔细端详,雀鹰雪白如鹤,眼光若炬、灵气肆溢,脚上绑着的竹筒,自然是递送书信用的。 岳观潮坐在石凳上,看向宋思媛: “这畜生夜间正精神,不如替我先送个信,八百里的时间,咋说得飞几个时辰。” 宋思媛心领神会,拿出蚕茧白纸,在空白处写上一句话: 朝家万事知悉,近日设局请君入瓮,愿供墓葬方位,所得地下上京城宝藏需一分为二,可允? 蝇头小楷、工笔整齐,宋思媛的字迹,确实比自己好看太多。 岳观潮欣赏一番,塞进竹筒绑回鹰脚。 “飞啊!” “你怎么不走啊。” 这雀鹰怎么都不走,哪怕岳观潮拿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也只是堪堪扑腾几下,更无飞起意愿。 “难道,我们猜错了,这不是个送信的鹰!” 岳观潮转向白鹰身后,他见白鹰死死盯着院落屋檐,好奇走近去看。 笼子里,正有活兔子在吱吱乱叫。 三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这野兔子是会馆老板送的,听说是白山深处的野味,他特地从集市上买来送给咱们补身子的!” 楼云贤都这么说了,岳观潮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从小灶房拿起刀,利落洒脱放血、剥皮、掏空、洗净,用八角胡椒盐巴等物抹了,点火烘烤个把时辰。 那雀鹰好似个半大孩童,围在岳观潮身边就是不走,眼睛直愣愣盯着烤兔子,待焦香扑进耳朵,就算彻底烤熟了。 “啧啧啧,鹰兄,吃饱喝足好上路。” 岳观潮从灶房拿出海碗清水,又把半只兔子撕成肉条,放在桌上推给雀鹰。 咯咯啾啾、扑扑腾腾。 雀鹰吃得津津有味,待吃饱喝足,果然翅膀大张,扑腾而起飞向夜空。 “吃饱喝足才肯动弹,这畜生,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谁啊?” 宋思媛大口大口啃着剩下的兔腿。 “岳二炮。” “哈哈哈哈哈,你这样说他好吗!” “别让他听见就成。” 他们正嘀咕,身后窗户忽然掀开: “我已经听见了,你们可太不仗义了,专等我睡着了烤兔子。” 咯噔下楼,岳观海也不见外,拿起兔腿就啃,吃得满嘴油花儿。 “你还别说,烤野兔就是比烹饪的好吃。” 宋思媛和楼云贤同样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没见过,能对这野兔赞不绝口,可见烤兔子是真好吃。 “那必啊,我哥的手艺可是鹰嘴坪一绝,我俩小时候经常去林子里偷打野味,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可香了,我贼爱吃烤山鸡。” 岳观潮坐着石凳子看向同伴,这种险后余生的感觉,有种特别舒服的平淡感,他特想啥都不考虑,就过过岁月静好的日子。 但,世间安得心顺遂,大多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而不得,这种日子必定不是常态。 话分两头,岳宋这厢正熬夜闲谈,雀鹰却也没闲着,翱翔苍穹迅疾如风,一夜苦飞停在敬慈堂前。 第二百零一章 :章府叙谋 “老太太,那白鹰来消息了。” 章氏打开信纸,仔细浏览完信中内容,眼中闪过异色,立马让下人备了马车,赶到营川县。 章家靠渤海湾的码头漕运起家,以前充其量只是营川富户,并不算世家豪门。 自从章将军拉起漕吏投靠奉天,章家这才一跃成为营川大户,府门广开,拜客如流。 此时,章将军正和门客闲谈,一听副官说他妹子来了,赶紧来到南书房相见。 “大哥,那些人来消息了?” 章氏递过去纸条,一看信纸上的内容,立马耷拉下脸色,咬着烟斗不甚喜乐: “怎得让朝家人插手,就要分走我一半?我要是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那便连另外一半也没了。” 章将军贪得无厌,而他这妹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恰好得到宝华琼玉冠? 唐阁麟又恰好被朝家大管家的儿子透了消息? 以前她心里就觉得蹊跷,如今朝家来问,只是坐实了心中所想。 章将军沉着脸色: “这么严重,难道我们不能拉去军队,把他娘的朝家灭了,我可听说朝家没出将军,这不就是个看风水的吗!” 章汉生颇为不屑,言谈间对朝家多有鄙夷。 人啊,只信自己走过的路,只能品出自己吃过的苦。 他始终认为,枪杆子里才能出人物,而且自己也确实这么做了。 当初,章家只是前朝的营川漕运官,再小不过的芝麻绿豆官,县太爷的话那都得当成圣旨办,稍微违逆就要被拿捏。 虽然是富户却始终憋屈得很,若不是他见前朝式微,纠结手下的千余漕吏驿夫拉起大旗,到现在还在受那群酸儒老官的欺负。 如今他投靠奉天得将军勋衔,在大人物跟前也得脸儿,在营川县说一不二,新任的年轻县知事甚至要以他的命令行事。 人一飞黄腾踏,必然往来名门。 他自己的大妹子瞎了眼暂不说了,二妹子可是嫁到顺郡王府去了,虽然没了福晋的封衔,可累世的富贵就保住了。 要搁以往,那些豪门旧族都懒得正眼看自家! 朝家如此风光,自然是他的功劳。 章汉生的话,章氏却甚为担心,赶紧打消她这长兄的意思: “兄长,可千万不敢啊!” 章夫人神色紧张,继续说道: “你带章氏飞黄腾踏是不假,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最多也就算勋武新贵,连半个天子都没侍奉过,只是在东省做了个将军,如今世局瞬息万变,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家千年门阀、累世清贵,北朝天子如流水过府,你见朝家有败落吗?” “这样的家族,岂是你我能对付的。” 章将军吃了瘪,脸上当即挂不住了: “要照你那么说,还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了不成!” 章夫人点点头,别无他法,她看向兄长眼神一点生气也没有: “可是,这却也不是坏消息。” 章汉生神色狐疑,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这都不坏,我可是平白没了一半财宝,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哎呦我滴娘啊,心疼死我了。” 章夫人知道兄长爱财,决定不再卖关子: “兄长,你可知海东盛皇墓有多少财宝?” 章汉生一挑眉:“左不过一墓。” 章夫人得意一笑: “一墓不假,但你可知这墓多大?” 章汉生看向他这妹子的神色,方觉得她话中有话: “赶紧说吧,别让为兄发愁了。” 章氏难得乐开花,眉眼笑意如春: “海东盛皇把上京龙泉府造在地下了,哪怕不是原比等大,所藏的半国财宝也绝对不是少数。” “以往,我只想到海东盛皇墓是寻常大墓,却没料到竟是地下上京城,如今财宝多到半国,哪怕分出半分,都还有得赚。” “当真,妹子你可别诓为兄!” 章氏适时递上纸条,章汉生一看,面上愁容一扫而光,再没有方才的惋惜。 “而且,大哥,若是朝家出手,必定会增添实力,与他们平分也免了各方觊觎,我想朝家正有此意,这才急于让我入局。” 经妹子这一开导,章将军愁容全无,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和朝家合作,他急得从躺椅上站起来: “好,告诉朝家,我们愿意一分为二。” …… 第二百零二章 :盗墓班子 啾啾鹰唳、吠鸣苍穹。 岳观潮吃罢午食,正躺在椅子里晒太阳,一看天际有白鹰飞来,立马支起身子。 这次,雀鹰没那么警惕,径直落在这他脖子上,不断踢踏鹰脚。 宋思媛接过竹筒,掀开纸条,上面颇为惜墨: “可一分为二,一切便宜行事。” 岳观潮嚼着草根,脚翘在膝盖上一抖一抖,呜咽说道:“唐家倒是大方,都不讲价。” “不是大方,只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宋思媛薅出他嘴里的草,坐在旁边: “我在信中暗示过朝家知道这件事,还特地把地下上京的事情说出去。” “那老妖婆那么精明,自然猜出墓中的财宝比她预想的要多,既然双方都能吃饱喝足,为什么非要吃独食儿,多一个人分赃,就多了个互相包庇的盟友。” “嗷~” 岳观潮眼神玩味,故意揶揄道: “黑,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真是黑,不像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最多争个半亩薄田几棵树,惹急了隔空骂街,过几天又开始说话了。” 宋思媛转过身,眼神狐疑又精明: “黑?这个世界哪里有白啊,天底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是黑与白之间的灰色,若是让你岳观潮当了一方土皇帝,你也得变得那么黑。” “可知,多数人无法作恶,并不是他们多善良,而是没机会作恶罢了。” “你们说什么呢?” 楼云贤推开窗户,老远就看在宋岳二人在犟嘴打趣儿。 “唐家来消息了,我们很快就得再会朝府。” 早晚要再走一遭,岳宋二人拿了纸条驾马赶赴朝府大院。 朝管家对他们已经无比熟悉,没要名帖请柬,任由他们从东南角门驶入。 这座院子位于门房东院,沿着北墙修有两层楼阁,是朝家奴仆的住处,角门楼里刚好是马厩轿房。 他们下了马,被朝管家引进门房西院的朝奉官堂。 “我家东家另请了其他客人,你们未必认识,待我家主人忙完,自会给二位一一介绍。” 朝管家佝偻着背边走边说,岳观潮心中也明白,能把他们放到一起接待,必定是这次盗墓行动的搭子,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他们一入南客厅,堂中两排座椅,一边一个,坐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两人,老少、高低、胖瘦完全不同,恰似两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岳观潮看向东椅上的中年人。 看着四十有五,个头并不算高,三角鼠眼颇能聚光,看什么都像在盯着宝贝。 厚唇耳大满脸油,不过年纪虽大却肤白手细,身子板好似抽过黑疙瘩骨感清瘦,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常年不事劳作,让他身上的慵懒富贵气质溢满身体。 优哉游哉喝茶的样子,看着就是个圆滑世故的老油子。 西椅上的年轻人就要好很多! 这小伙子看着才二十岁,方脸宽额、手臂青筋凸起、黝黑肤色如古铜。 满身肌肉将猎户布甲撑得饱满凹凸,眸子奇亮好似夹着星辰,看人带着一股子热忱赤诚。 看身后的猎枪弓箭,应该是长白山附近的猎户,他坐得好似相亲,板板正正不敢松垮塌背,俨然实诚人。 “哎呦,贤侄来了!” 他回头一看,朝文顺姗姗来迟,既然正主儿都来了,他和宋思媛也不含糊,当即落座喝茶。 “这次凿窑倒斗危险颇多,地下上京城中不知有何机关,我特地找了两个帮手,和你们一起支锅子。” 凿窑、倒斗是土夫子的黑话,意思是盗墓。 无论在哪朝哪代,挖坟掘墓损祖坟这样的勾当,都是极其损阴德的事,一旦被抓住就是当众行刑处死,在生活中更不会提起盗墓二字,一般用各种字眼替换。 僵尸回避为“老粽子”、蜡烛用“亮子”、金子叫“地鼠”、银子是“地龙”,铜钱自然是“地蛇”,挖别人挖过的墓叫滤坑,翻膛指的是打盗洞在墓中挖掘,大翻膛指的是掀掉墓顶,一盗到底。 这样的黑话,又因为地域不同、门派有别区别,但归根结底是为了辟邪避灾。 不过,他听朝文顺提起凿窑,一时好奇起来。 二叔但凡提到盗墓,也用凿窑,难道,二叔也是朝家土夫子? 这他不敢去细问,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儿,默默听进耳道记在心间。 朝文顺引导着宋岳二人看向另外两个: “这位小伙子叫葛达,是皇围村的村民,至于另外一个,自然是猫爷茂春延,他可是寻金定穴、相物憋宝的好手。” 朝文顺知道岳宋对他们都不熟悉,存心定气将葛达、茂春延的资历来路,给说了个明明白白。 第二百零三章 :皇围村 先说村民葛达,他所出身的皇围村,说出去名声响当当。 朱朝末年、天下大乱。 末代皇帝自感国灭家亡、山河破碎,悲戚之下,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 此后北族入关,宰执华夏。 暂且不提此间后事如何,专讲讲旗族的事。 前朝皇族多是旗族,他们的起源地,正是位于白山黑水之间的长白神山。 皇室在关外时,已经效仿中原王朝建立后金国政权,定都盛京,据关而治。 自古看山看水望故乡! 在皇室眼中,长白山是他们的神山,面对长白山,有着异常充沛深厚的情感! 这与巫棺祖地不同。 巫棺祖地是所有北族的祖脉宗地,只需稍加礼遇,而长白山确是他们夺得天下的根据,是他们皇族唯一宗地。 抛却神山的起源一说,长白山在经济地理上也颇为重要。 长白山纵横近千里,像东北界碑,将高丽朝国远拒鸭绿江之外,乃东北方的门户。 同时,白山千峰万壑物产丰富,山参鹿茸漫山遍野,这些都是古人眼中难得的珍品药材。 神山之侧,岂容他人获利。 前朝不管是为了保护祖地神山,还是想独占野山珍奇,都不会允许百姓随意走进长白山。 因此,自打前朝入关开始,历代皇帝就立下死规矩——封禁长白山一带,封山育林、保持游猎风俗。 同时,为了避免周边百姓上山打猎采摘,前朝统治者派人将长白山周边建立柳条边,在白山周围设置边口镇,将这座山彻底隔离。 松江镇,便是守卫长白山的边镇之一。 长白山实行封山育林,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荒芜人烟。 前朝在白山深处建立了数个村子,这便是受皇命的皇围村。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是北族,接受皇围猎人的称呼后,就要世代在长白山定居。 他们除了要代替兵丁巡山视察、封山育林外,还承担着另外一个责任: 为前朝皇帝打猎珍奇异兽、收集长白山贡品。 每年秋季,会由长白山各边镇将贡品收集起来,以长白县的名义进贡入关。 前朝灭亡后,皇围村不再从属皇族,又由于距离松江镇很近,就靠着白山里的渔猎野物借助松江镇做起买卖,与拥有漕运码头的朝家人关系不错。 葛达,他就来自长白山深处的皇围村。 他在村子历次秋猎演武中屡获魁首,曾经数次纵马绕长白山,当之无愧的丛林霸主,是最优秀的猎手。 至于猫爷茂春延,他的出身名头要逊色不少,只是长白县域的布衣百姓。 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他出身在哪儿不重要,有多大成就才值得津津乐道。 猫爷茂春延,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传闻他是春花院窑姐儿和男客偷生的,刚满月就被丢在古玩街,想让他自生自灭。 数九隆冬的天,路上稍微停一会儿,都冻得鼻涕成棍耳发疼。 这男婴本该冻死的,可偏偏上天有好生之德,还偏偏就落在珍宝斋老板茂庆东的店门口。 茂老板见男婴可怜,抱进屋里养活到大。 古玩斋,历来都不是慈济堂,茂老板压根儿也不想做好事,他把这男娃养那么大,纯粹是想找个家仆。 因而,茂老板虽然收养了他,也给了他茂春延的名讳,彼此却并不以父子相称,让孩子仍旧称他为老爷,勤勤恳恳当起家仆。 端茶送水、跑堂洒扫、下厨洗衣、起夜伺候,但凡是茂老板要求的,茂春延一律照做,敢有丝毫做错,立马鞭打伺候。 有人就劝他,你既然不是他儿子,这些事儿就不该干,他还得按照请伙计的报酬给银钱。 对于这一点,茂春延却满不在乎。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他直言茂老板收养了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没让他冻死在冰天雪地,这是养身之恩,百世万世都难以还清。 如此实诚,终是感动了茂庆东。 虽然依旧没以父子相称,茂老板却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憋宝相物之术,全都传授给茂春延。 在他死前弥留之际,还将自己的珍宝斋托付给茂春延。 直至这时,茂春延这才在养父病榻之上,了解到为何他不愿意父子相称。 原来,早在他之前,茂春延已经收养过一个男婴。 他为这男婴成才可谓绞尽脑汁,打小从没忍饥挨冻,让他上学堂进私塾、还教他为人处世、经营之道。 如此十八年,长得孔武又英俊。 他原以为会有好报,却没料到这养子的亲父母找来,不过聊聊几句,养子就跟着生父母远走高飞。 此后近十年,竟从来没看过他一眼,连家书都不曾寄来一封。 如此薄情,怎能不令人寒心冷骨。 茂庆东是怕竹篮打水空欢喜,这才绝了做父子的念头。 缘由前情,一概清楚,茂春延在养父榻前长跪扣头,叫一声慈父也全了这因果。 至此,茂春延依靠珍宝斋的名号,成为古玩街慧眼相宝第一人。 二十多年来,经过他手的古董珍玩至少万儿八千,从来都没看走了眼。 也正因如此,朝家才愿意跟他合作,由他出面处理古董玉器。 第二百零四章 :盗尸异状 朝文顺介绍完葛达和猫爷,二人看向岳观潮微微点头,双方拱手致礼,算是正式见面了。 “朝东家,唐家同意一分为二。” 宋思媛递过去唐家给的回信,朝文顺似乎已经预料到唐家会妥协,面上并不显惊讶,反而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朝文顺放下纸条,拿起茶盏: “既如此,不知二位想何时动身?如今临近十月,气温骤降,若是再过半月,深山就要大雪封林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再不去,等大雪封林,林间积雪至少半米,那时下墓会变得更艰难。 “这几天,还请朝东家帮我们把凿窑一应物事准备齐全,我们自然可以下墓。” 岳观潮从兴安岭出来,官话说得越来越熟练,他颇不愿咬文嚼字,现在却不得不跟这些大族斡旋。 朝文顺微微颔首,摩挲着手中玉串: “好,这些东西我会让管家给你们置办,在诸位去深山前,朝某还想提醒你们一点,海东盛皇的墓中,确实有古怪,必要徐徐图之,不得大意。” 宋思媛看向他:“你所说的有命下没命回,指的就是墓中的古怪吧!” “对,请各位移步,我带你们亲自去瞧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朝文顺多次渲染墓中古怪,所有人都好奇不已,他们自然跟着这老头子去一探究竟。 出了南客厅,跨进五进院,走进后园西边商务堂。 一走进冷房,众人立马就感觉出阴冷刺骨,在房中竟可以呼出热气。 在众人面前,出现一排床榻,上面明显躺着尸体,个个蒙起白布。 岳观潮走近白布一掀开,待看清尸体的样子,不由得倒吸凉气。 这些尸体全都是三四十岁左右、黑褂灰裤、包着红头巾,身上脸上全是臭烘烘的墓中尸泥,不用说也知道是盗墓贼。 “这些,就是前月的那伙儿土夫子?” 朝文顺点点头,回应了他的猜想。 “不对啊,你们不是说这些盗墓贼都是因为不合作才死的,为什么好像从泥里挖出一样!” 宋思媛仔细看向这些尸体,他们不仅身上污泥遍布、连指甲缝都污秽不堪,甚至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断处擦伤,脖子的位置,一排血淋淋的野兽牙印,已经干涸变黑。 “看着,像是在墓中遭遇了什么,全被咬死了。” 宋思媛的话,引起了葛达和猫爷的注意,他们循着尸体走上榻前。 葛达看向伤口,晶亮瞳仁闪过异色: “会不会是野兽咬的,长白山封林三百年,狮虎狼豹什么玩意儿都有,要真是碰上这些玩意儿,那可完犊子了。” 葛达的话,猫爷却并不认同,他神色变得奇怪,从腰间布袋拿出银丝手套,戴进手上往伤口处刺进半指。 拿到窗口一看,原本银白如雪的手套,被黑血腐蚀得乌黑如墨,像是被炭火烧过。 猫爷看向漆黑的手指,眼中奇怪之色愈加深重: “傻小子,野兽爪牙只是锋利,我这双手套是用银丝编织,没掺一点铜,若银子发黑,我想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爪牙有毒,他们的毒甚至能走血脉入肺腑,这些尸体的脸也多是乌黑发紫。” 猫爷的话,让所有人都对渤海皇族墓的厉害,有了一丝直观感受,他们齐齐看向朝文顺。 “这些土夫子是在琼华夫人墓中遇到古怪,这些人为了逃出去用炸药炸塌了墓道,但这些人用药过量,把他们自己也封死在墓道里。” “上面接应的土夫子怕把怪物放出去,执意要去长白县衙报案,还要将他们和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这样就暴露了朝家,我们只能先把接应的人全部灭口,再送一个土夫子去给县里治罪,那些从墓中得到的东西,分了一半给县知事。” “他们拿到赃物,自然就不会太过追究,对于朝家来说只是少了墓葬品,并不算太差。” “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土夫子死都死了,深究无用,比起为这些盗墓贼喊冤,岳观潮更想知道,渤海皇族墓中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朝文顺摇摇头,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不清楚,朝家只是为陵墓选址做法,修造陵墓另有工匠,而且渤海王族出身北族,真有什么护墓兽也说得过去。” “至于我的祖先,他们将海东皇葬入陵墓不假,但他们也清楚,在陪葬殉葬的物事中确有活物,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朝家也没有保存此物的由来卷宗,就更不知道那是何物。” “以往,朝家命人盗取的都是其他朝代的北族墓,前月才刚盗取渤海贵族墓,立马就出了这些事。” “言尽于此,各位心里要有个数。” 第二百零五章 :山分四季 看完盗尸,一众人从商务堂回到前院陆续告辞,葛达、猫爷在松江镇都有下榻处,自不用担心他们,岳宋二人回到梨园会馆。 楼云贤见他们踏进小楼,赶紧问向岳观潮:“朝府怎么说?” 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椅子,喝了一大口茶: “再过几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我们就得进山了,这个朝文顺还给找了两个帮手,我感觉更像是监视,怕我们跑了。” “那倒是,朝家不只监视你们,也把戏班子留下了。” 楼温良的话,让宋思媛好奇不已,他见两人不知道情况,赶忙解释: “你们前脚刚走,朝家人后脚就来了,说老太爷喜欢听戏,让我们再多唱七日。” “本来,唱完堂会我们就得启程了,如今朝家挽留,只能再逗留几日。” “若是真喜欢听戏,当初邀请时就该约定时间长点,这样戏班子也好排期,骤然挽留分明是为了拿我们当人质。” “现在,七八十口人在松江镇,根本走脱不得了,只能暂时先住下。” 楼云贤的眼神朝桌上一瞥: “人家连定金都送来了,可见是铁了心要我们当人质。” 宋思媛眼珠一转,看向众人: “朝文顺这个老狐狸,还挺谨慎,咱们啊,只能把陵墓宝藏拿出,才能安稳离开。” “你们又不用下墓,等着我们平安归来就好。” 岳观潮说话时看向窗外,楼上窗户对侧院一览无余。 这里原本住着杂耍班子,他们走时还热闹的很,如今回来了,却见院空房净,早已离开。 这么巧,赶在他们回来前离开? 岳观潮眼珠一转,心中已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他眯起眼睛看向空院子,甭管这些人是何方神圣,只要不是跟他们抢墓的,爱谁谁、爱咋咋! 两日须臾、匆匆渡过。 朝家是松江大族、准备盗墓工具自然不是难事,不过两日,已经把一应物事聚齐。 岳观潮到朝府大院时,影壁后的宽场停了两辆马车。 宽车肥马、轮毂硕大,马车后还拴着几个大箱子,可见是费了心思。 岳观潮掀开箱子,里面是凿窑用的洛阳铲、飞虎爪、捆尸绳、手电煤灯、油布毡、火石炸药,如此林林总总,占了满满几箱子。 朝文顺摸着马车后的商户旌旗,看向岳宋二人: “海东皇陵宝藏颇多,想把宝物全都拉下,至少需要三五十人,但那么人浩浩荡荡进山颇为扎眼,我只给你们带了四个家丁。” “你们这次要假扮进山收山货的商人,先在皇围村歇脚,到时葛达会把你们带到深山,等你们挖开陵墓,我们的人会向山下发信号。” “朝家本有家丁巡山的规矩,到时,我等会以正常巡山为由进山驰援。” “如此计划,你们可记住了。” 岳观潮点点头:“你放心,这个规矩我们懂。” 车马齐备、随从在列。 岳观潮骑上肥马,带着葛达他们出了松江镇,往长白深山走去。 松江镇位于白云峰以西五十里,整个平原层林尽染、流水奔腾、草木幽深,斑斓秋意使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盛景美地尽收眼底。 待马车驶入中部沟壑,众人站在山岗往平原看,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只见松河平原起伏向前,如同褪色的华贵锦袍,越往深山颜色越浅,最终披上银白积雪,雾凇林霜挂满枝头。 “这里接近长白天池,距离青牛坳已经不远了。” 岳观潮顺着他的弓箭看向身后,天池如烽火台高耸在前,这千里冰封的万千峰峦,如瀚海冰洋、苍穹倒错,分不清冰川与青天。 “吁~” 葛达朝天吹响口哨,那青天中忽得传来苍凉鹰鸣,一只半臂高的金背鹰展翅若扇,呼啸飞来。 “啧啧啧,金哥,大老远的还来接我,真没白疼你。” 葛达拿起口袋里的肉干,逗弄着臂膀上站着的猎鹰,这猎鹰扑闪翅膀,将肉条仰头吞下。 岳观潮看向猎鹰,不得不说这只鹰足够漂亮! 全身半臂高,尾巴如扇、身宽体胖、白头黑尾,中间覆盖着黑白灰交杂的厚重鹰毛,鹰钩黄嘴向下弯尖,利爪黄甲甚是锋利,后背盖着焦黄金斑,好似披着黄金斗篷。 所谓金背,正来源于此。 仔细看,那圆溜溜鹰眼犀利油亮,永远在警惕周遭危险,必然是打猎的好助手。 他看见这只鹰,馋得直流口水! 第二百零六章 :玉匣峰阴绺子 倒不是想吃它,而是早想养一只猎鹰,苦于没熬鹰的法子,只能作罢。 “这只鹰叫金哥,是我养的猎鹰,属于小型金背鹰,怎么样很壮实吧,连鬣狗都能抓死。” 葛达还没说完,这只金背鹰忽然腾飞长空,朝着远处鸣叫而去,鹰眼闪着异常冷峻的光彩。 “葛达,你这只鹰还挺认生。” 岳二炮还没说完,葛达连忙摇头: “怕不是认生,估计是看到猎物了,这里距皇围村很近,要不跟着它看看,说不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山里。” 不等众人同意,葛达驾马狂奔,跟在金哥后面跑向远处山峰。 岳观潮紧随其后,带着马车飞奔在后。 待看见远处峰峦,只见头大脚小的独山斜插峰峦,斑驳冰雪覆盖山体,隐隐透出的针松绿荫,如同碎玉花纹,奇异独特。 “葛达,这是什么地方?” 葛达腰马合一,回头吐出三个字: 玉匣峰 驰骋山路、穿林入野。 岳观潮他们很快在玉匣峰前停下,那高处瀑布尚未被冻住,冰凌循着雪水朝下流淌,在暖阳照耀中,若素练直下冰川,甚为壮观。 他们停下观赏雪岭奇境时,金背鹰明显还没停下迹象,在瀑布边盘旋几圈,继续飞向野林。 “金哥,你停下,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金背鹰好似发了癫狂,不再听葛达的号令,一直飞到野林边才彻底停下。 葛达正想叫它回来,发现金哥在壕沟前盘旋,不肯离去。 众人还没走进壕沟,已经听到气如游丝的呼救声: “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来救救我。” 猫爷觉得稀奇,站在壕沟边说道:“这鹰,好像是听到呼救声才来的,难不成鹰也有慈悲救人之心!” “那倒不是。” 葛达朝壕沟努努嘴: “估计是嗅到血腥味儿了,金背鹰本就是猎鹰,平常也会捕野物,它嗅到浓重的血腥味,肯定想来捕猎。” 这番话,说得众人阵阵好奇,他们齐齐站在沟边,打眼细看。 咦~ 沟深两米宽约一丈、满坑全是凸出泥地的利齿,竹枪铁刺有数寸长。 三辆车马全都栽进地坑,家伙物事散落一地,十几人被戳得肠穿肚烂、咕噜冒血,已然咽气毙命。 唯有一个小伙子,由于身体过软、个头消瘦,躲在竹枪缝隙间保住一命,饶是如此,身上也已经见了彩。 “救救……救救我~” 岳观潮看见唯一的活口,这个小伙子他可太熟悉了。 红衣红褂、板寸短发、腰缠黑布、身形柔软。 这不正是天桥下玩杂耍的红褂小伙! 岳观潮没想到,这杂耍的比他们早走了一天,居然连同班主、掌柜、跑堂、催场全都丧命在此。 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造化弄人! “先救人吧,得亏碰到咱们了,如果没有这只鹰,我们未必能发现这个杂耍班子。” 岳观潮返回马车,拿出飞虎爪撂进深坑: “兄弟,我们也算见过数面,你赶紧缠在腰上,等你绑好了我们拉你上来。” 这红褂小伙见能活命,点头如捣蒜,很快把飞虎爪的绳子缠了几圈,牢牢拴在腰上。 红褂小伙身形清瘦,不用任何人发力,岳观潮只要轻微用劲儿,立马把他从陷阱坑中拽出来。 “多…多谢恩公们相救,大恩大德不言谢,我这辈子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当牛做马。” 他正想跪下磕头,脚腕被尖刺夹了几个时辰,早就伤了血肉,猛地松开力道,血液淤积立马肿成球,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宋思媛和岳二炮赶紧把他扶起来送进马车厢,拿出箱子里的白布给他包扎。 岳观潮看向陷阱,这地坑开挖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泥土层都还很新,他很好奇为什么要挖那么狠毒的陷阱坑。 “葛达,这个地方不是被土夫子们已经盗了吗?为啥还要挖陷阱。”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葛达才知道! 葛达叉着腰,抓下一把杂草,看向陷阱前的密林: “土夫子没了以后,那些镇墓兽好像跑出来了,朝家在野林周围挖来很多陷阱,想抓住一只看是什么东西,没成想居然伤了那么多活人。” “今日,也算他幸运,被我的猎鹰当做猎物了。” “走吧,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到皇围村。” 不是猎物,葛达自然兴趣寥寥,驾着黑马踏上返回之路。 路上,宋思媛发现红褂小伙儿在泥坑里冻了几个时辰,早就唇色发白。 她替这青年抹了药酒又加了毛毯,他的脸色这才从煞白恢复红润,渐渐有了生气。 第二百零七章 :孙瘸腿 她递给这这红褂小伙一个蒸饼,决定先探探底细: “你叫什么名字?” 红褂小伙抖如筛糠接过去,狼吞虎咽吃起来,最后嘴里蹦出两个字: “马常~” “你们不是来松江镇来赶场的杂耍班子吗,怎么会都惨死在玉匣峰。” 宋思媛路见不平帮助活人,可她却也不是傻子,玉匣峰和出镇的路是相反方向,断无走错路的可能,杂耍班子跑到玉匣峰去,不得不说事有蹊跷。 “他们是来滤墓的!” 滤墓,是盗墓的土话,意思是去已经被盗的墓里捡漏儿。 “滤墓?” 马常脸色变得很差:“是,他们是京城附近的阴绺子,专门扒拉死人坑求财。” “那真正的杂耍班子去哪了!” 宋思媛的这句话,倒是说得马常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徐徐出声: “还没入关就被这群阴绺子给弄死了,他们知道我是练缩骨功的,想收了我去钻盗洞。” 不光宋思媛好奇,岳观潮也想问清楚个中缘由:“可这些人应该很有经验,怎么会突然全都死在陷阱里!” 这些话,似乎是挑到马常恐惧处了,他本不愿意告知,看在救他活命的份上,只好让事情来由说清楚。 这红褂小伙名唤马常,名字并非本名,而是杂耍班主给他起的艺名。 他与班子里十几个兄弟姐妹一样,全都是杂耍班主花几块大洋买来的伙计,目的是为了杂耍赚钱。 班主极为谨慎,从来不告诉他们自己的名讳,他只知道同行都叫他孙瘸腿,言谈之间听他说过来自关外,只是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打跛了脚,赶进关内来谋生。 五弊三缺又没念过书,账房师爷干不来,想扛包打杂人家都不要,自然也没办法正经谋生。 走不了正道,又不想死,那自然就寻了捞偏门这条路! 孙瘸腿先是做了天桥算卦的,后来又拉起“治病救人”的旗幡,走村蹿县做了赤脚郎中。 他本也不是大夫,又怎么可能会看病,会做的无非是坑蒙拐骗吓唬人。 甭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跑肚拉稀,一把脉保准耷拉脸色,嘴里长吁短叹。 不怕大夫讲笑话,就怕郎中耷拉脸。 乡野人家,远离县城数十里,平时压根没人来,好不容易来个郎中,自以为有救了,从心里就信了一半。 再一听说自己得了重病,更是吓得哭天抹泪儿,拉着郎中的手求救求药。 虽说自古医者父母心,可孙瘸腿却是半点良心都没有,就是个钻进钱眼儿里的老鼠。 那颗猪油黑心,骗起人来百无禁忌。 大手一挥,拿出祖传灵药,只要吃了我的药,保准治百病。 如此坑骗,这白面混酱油捏的“百病消”倒也销量不错,等老百姓反应过来,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由是如此,孙瘸腿积攒起不小财富,跟其他杂耍班主一样,灾年去乡下转了几圈,又置办了几身行头物事,做起玩杂耍的勾当。 马常本就是他赎来赚钱的,跟着这黑心肝的孙瘸腿十几年,压根没睡过好觉吃过饱饭。 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功,怕身体长得太壮,根本不让他吃肉,顿顿白菜伴豆芽儿,过得苦不堪言。 对于他来说,关内的阴绺子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杀了瘸腿刘、埋了杂耍班子,反倒让他解脱出来。 没成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等来的不是自由,而是另外一个更大牢笼。 这些阴绺子不知在哪听说,关外玉匣峰有个大墓,刚被土夫子盗过一遍。 他们想先滤墓趟趟道儿,然后再开新窑。 于是,将就着瘸腿刘的身份,扮做杂耍班子进了松江镇。 演戏演到底,他们有马常这个真杂耍,倒也不费功夫就假戏真做。 几天演戏,光是杂耍都赚得盆满钵满,等庙会一结束,立马走小路往长白深山去也。 原本,这些人已经来到玉匣峰,想驾着马车赶到山上,还没靠近野林,发现有怪物从林子里钻出来。 阴绺子们全在马车里,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几匹马惊吓乱跑,一股脑全都摔进这陷阱坑。 要不是他命大,现在也已经肠穿肚烂! 马常说完,嚼着蒸饼委屈地落泪,说到底他也只有二十多岁,如今熟人仇人都死了,这才感觉自己得救了。 第二百零八章 :皇围暂宿 “怪物?” 岳观潮想起朝文顺所说的护墓怪,和宋思媛互看一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看没看见,那些怪物长什么样子?” 马常挠着后脑勺回想起怪物,懊恼摇头说道:“我当时被他们关在轿厢里,压根没看清楚那些怪物,只在帘子掀开时,看到这些怪物浑身都是毛!” “浑身都是毛?难道是老虎、野狼,长白山的野生动物确实凶猛,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老虎野狼只是凶猛,它们未必能直立行走,轿帘子隐隐掀开时,我可看见它们身上穿着古代衣服,吓人得很,就跟戏文里的妖精似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吓得全栽进陷阱。” 马常的话,让岳观潮好奇起来。 千年的时间,护墓怪已经发展到要穿活人衣服的地步。 他不知道,海东皇陵中的护墓怪,会以什么面目示人,真的有能在墓中活千年的东西吗! 这一点,他们谁也无法预料。 玉匣峰距青牛坳并不远,等马车咯噔停下,他们已然到了皇围村。 岳观潮下了马车看向前方,不由得解下皮帽子,让自己看得更清楚点。 牛家坳是山岭沟壑中起伏略和缓的塬坝野山! 远远看去,整座低矮野山镶嵌高山雪岭间,山岗子若肌肉虬结的脊背,每一道和缓的黄泥平场都坐落着众多大院合房,屋舍阡陌、瓦檐交错,就好像在牛背上坐落几千户人间烟火! “那个地方是什么?” 宋思媛下了马车,看向青牛坳左侧,那最高的山疙瘩刚好有座奇怪庙宇,巨大的屋檐向上弯起,好似牛头上长了弯曲牛角,庙宇前架起幌子,皇围村的名号旗幡随风飘扬。 葛达指着那神庙,对众人解释道: “你说那个啊,那个是皇围村的神庙,每到秋猎打围,我们都要先祭拜祖先和山神,然后才会开始打猎,以前,打的猎物有八成都要上贡,现在倒是打多少吃多少。” 葛达说着话,带着马车跑进皇围村,在坳顶的大院前停下。 老树茂盛、鸡鸭绕宅。 这座院子依据土塬地势而建,三层东西厢院依势递减,仿如建在上下落差的梯田上,虽然是灰瓦砖屋、老房石灶,倒也是干干净净的四合院。 除了后院是葛达爹娘在住,其他院落自然被瓜分出来,岳氏兄弟、马常、宋思媛分在中院,葛达和猫爷、几个打手自然住在前院。 一番收拾,几人终于在葛家落脚。 “山里的天,比松江镇要冷太多,等会儿我把三套院子的火炕都烧上,大晚上比现在更冻人。” 葛达说着话,把柴火撂进正厢房,铜炉地灶很快亮起明火,老屋寒气迅速消失,充斥热乎乎暖意 “这房子原本是我老爷爷老奶奶在住,前几年没了后就空下来了,你们将就对付一晚,等明天我们就出发。” “哦,对了,我爹娘知道你们要来,已经在准备百珍宴,你们晚上可千万要来。” “我先去后院帮他们的忙了,你们稍微松松筋骨,这一路车马劳顿,可受罪了。” 葛达说完从中院走回后院。 岳观潮清楚,他们来的时候葛达已经提过醒,他们的身份是进山收野货的商人。 对于皇围村来说,这可是活命的财主,为商人举办百珍宴,是皇围村的规矩。 由于他们在玉匣峰浪费了时间,等回到皇位村已经是下午,众人稍作休息,等再次醒来,窗外早已暮色沉沉。 百珍宴,是脱胎于长白山千珍野味的宴会。 白山黑水,物种丰茂。 除了大部分猛禽猛兽吃不得,其余小型动物在俊秀山林滋养下都变得灵气十足,大多可以捉为猎物,一尝极鲜滋味。 要放在以前,这种宴会只有皇族春猎秋围时才能准备,如今进入民国了,他们也乐得拿出野物招待商人,既能招待远方来客,也能买卖猎物,贩物牟利。 岳观潮他们被葛达喊出老宅时,宴会已经准备齐全,就在青牛坳最高的山疙瘩上。 神庙前,蜡烛成排、彩绸飘飘,那方桌陈列有序围成圆圈,诸多山珍野味化为盘中珍馐,摆在各式各样的瓷盘上,香味飘远,极鲜味美,勾得记得小孩子伸手去戳。 几百道野味,自然不是一家准备! 谁家也没有那么大财力,大多是村中百姓各自筹措,凑成百道珍馐,拉起宴会 圆桌阵中,篝火高若松塔,噼里啪啦汹涌燃烧。 皇围村百姓各自穿戴艳彩吉服,唱着先祖传下来的古老民谣,敲鼓打锣,吹笙摇铃,招手递送,踢踏舞动,欢乐之态,极尽浪漫奔放。 第二百零九章 :马常去处 外来商人,是宴会的重中之重! 一见岳观潮他们过来,村民们立马放下手中酒杯,将岳观潮他们推搡拉扯到桌子旁。 轮番敬酒、高歌民谣。 他们哪怕不喜喝醉,在村民的热情招待下难免酒酣微醺,等子时散场,这才摇摇晃晃回到葛家老宅。 “哥,这是下雪了?” 岳二炮正摇摇晃晃往院子走,额头一凉,借着煤油灯仔细观察,手心的雪花迅速融化消弭、化为水珠。 “下雪?不会吧。” 宋思媛伸着手支在空中,片刻后果然有黄豆大的雪花落下。 “葛达,这种情况正常吗?” 葛达看向天空,高兴的神色变得严肃,他回头看向众人: “青牛坳这个时候也不会下雪,难道今年的冬天要提前了?今晚上你们把柴火烧得足一点,等明早上趟趟情况再说。” 说话的功夫,雪粒子从黄豆变成蚕豆,最终化为鹅毛大雪,才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把内外院落染白。 厢房里,岳观潮劈了好大一堆柴火,烧得屋里热气弥漫,窗玻璃流了一层汗,哪怕穿着薄褂子一点也不冷。 铜炉火热、地灶汹涌。 众人围坐地灶边,烤的面热出汗,岳观潮看向众人,徐徐说道: “马常,那天晚上我夜探朝府,救的黑衣人是你吧?” 他想了很久,还是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这句话问得岳二炮、宋思媛一头雾水。 马常愣了很久,知道骗不过他,点头默认。 “什么意思,你们早就见过了?” 马常的表现,彻底吸引宋思媛的好奇,她回忆着夜探朝府那天,方才恍然大悟: “那天,你确实无功而返,还说很多人都死于暗箭,原来你还救了一个。” 岳观潮看向众人,跟他们说出自己内心的判断: “是,当时我救他时,闻到一股醋酸味儿,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是他,爬到杂耍班子住的小院外,我这才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事到如今,马常两次被岳观潮相救,对于他来说,岳观潮就是他的大恩人,他也无意隐瞒这些人,看向所有人,拱手抱拳行礼: “恩公,我确是那个黑衣人,那些人知道我拳脚功夫好,要挟我去夜探朝府,没成想朝府防备森严,若不是你,我已经被暗箭射死,如今被你连救两次,从今以后,我的命便是你的命,衔草结环无以为报。” “那倒不至于,我是想问你,以后怎么办?” 岳观潮的话,让马常叹了口气: “如今,杂耍班子早就死了,阴绺子团伙给全灭,天下之大,竟然也没我的容身之地。” “不如,跟着我们!” 岳观潮的话,让马常眼眸亮起来,让看向众人: “为何?恩公要我做什么?” “保镖!” 岳观潮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马常眼中更加疑惑: “据我所看,恩公的身手要远在众人之上,你完全可以保护他们,为何需要我当保镖?” “那些打手是雇我们做事之人留下的探子,都不是我的自己人,我需要自己人看着,防止他们做事的时候使坏!” 岳观潮明白,猫爷黑白不辨、葛达热忱豁达,暂且不提他们两个,另外的四个护院却是实打实的威胁,他们就是朝文顺派来监视他的人,他需要更多的自己人。 他这么一暗示,马常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 “明白,你们是被迫做事,你们放心,我一定暗中盯着他们。” “如此,恩公可放心。” 宋思媛见马常答应,拉着岳观潮走向东厢:“你确定要带马常去盗墓?” 岳观潮压低声音,靠近宋思媛耳畔: “不然呢,马常估计从十岁开始就跟着瘸腿刘走江湖,耳濡目染、近墨者黑,他见识的江湖可比我们凶恶多了,经历污浊泥淖还能保持如此心性,也算本性不坏。” “而且,马常会缩骨成寸,这样的人是钻盗洞的好手,也是这个优势,连阴绺子都舍不得杀他,可见他确实有用。” “把人往外推还是变成自己人,如果是我,我肯定把他变成自己人,哪怕是和护院对抗,也有了战胜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宋思媛心服口服,不过她还是有些疑问: “马常似乎很排斥盗墓,万一他不愿意下去呢!”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眼神变得极其鸡贼: “马常讨厌盗墓,是因为他是被迫的,如果是为了报恩,他肯定愿意下去,走江湖之人,最看重恩仇。” 两相权衡,宋思媛厘清利弊,决定顺着岳观潮的主意,接纳马常。 几人又闲聊数句,方才熄灯上炕梦黄粱。 …… 第二百一十章 :大雪封山 风呼雪啸、如此整宿。 待岳观潮睁开眼睛,火炕燃烧半夜,仍有余温。 窗户上结出白雾,糊得窗外朦胧发白,看不清东西。 他掏出手指擦干雾气,院外老松经历一夜白霜,早已积雪深厚、压垮枝头。 远处,原本还有绿意野林的高耸山峰,在整夜积雪后逐渐绿意消弭,只剩下 漫无边际的雪白。 千沟万壑、层峦叠嶂、尽数归于银装素裹。 几只野鹰飞过,划破天山界限,让人看清雪岭与苍穹的轮廓何在! 近处,葛达和几个护院已经在院子里扫雪道,清理出通往各院的路,岳观潮穿好棉服戴着毡帽走出厢房。 白毛风一吹,冻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空气寒冷纯粹,每一口似乎都冰入肺腑。 葛达见他来到自己身边,看向远处: “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这种大雪封山,已经把去白云峰的山路给堵住了,至少要四五天才会完全化雪,我们这几天只能待在村子里!” 岳观潮看向远处,前日还清晰的山道,今日确实消失了,一旦山道隐匿在厚实雪层,谁都没把握找准方向,就地休息才是正经事。 “好,我正好要请教你个问题!” 他的话让葛达好奇起来,这猎户连忙搂住他脖子: “我自问武艺比不上岳兄,也不知道你能跟我学啥!” 岳观潮反手搂住他肩膀,看向老树上扑腾翅膀的金背鹰: “这个嘛,你能驯服桀骜的金背猎鹰,我怎么着也得把你的手艺偷回来。” “你想熬鹰?” 所谓熬鹰,即是驯鹰之法! 在天际飞禽中,鹰雕大多为猛禽,鲲鹏翱翔、环顾冷视、飞而逐之,茹毛饮血! 这种大型凶悍猛禽,连地上的走兽都不放过,足以见其性烈,若驯化为猎鹰,是打猎巡逻的最好助手。 但是,雀鸟易驯,鹰隼难屈! 猛禽,可以说从来都不屑于成为猎鹰,也不屑于侍奉任何主人,他们是天空领主,是天地间的捕猎者,心胸志向始终在蓝天云层、浩瀚苍穹。 这种强悍的猛禽,拥有铁一般的意志力,若想驯化,只有摧毁它们的意志力,方才能成功。 这关键的要诀,就在于“熬”这一法门,唯有猎人的意志熬得过鹰隼,才能成为它们的主人。 熬鹰这个法子,岳观潮早已知晓。 但如何熬鹰,他却并不清楚,再加上驯鹰历来是猎户秘辛,岳观潮想求教别人也未必告诉他,有这个机会,他当然得把握住。 岳观潮见葛达猜出他的想法,连忙点头默认: “是,我想驯服一只鹰,为我所用。” 葛达吹响口哨,金背鹰扑闪翅膀,乖巧跳到葛达肩膀上,他瞅着自己的鹰,啧啧说道: “那可不叫驯服!” “嗯?” 岳观潮瞪大眼睛,满脸懵茓:“不叫驯服叫什么!” “叫敬服!” “有啥区别。” 岳观潮不知道葛达为何要纠结这个字眼,葛达煞有其事解释道: “那可不一样,被驯化的家禽,多少会变得温和驯服,哪怕是一个普通人接近它,它们也不会炸毛攻击,他们会屈服于人类。” “可是猎鹰不同!” 葛达神色变得严肃,看金背鹰的眼神好似在看伙伴: “猎鹰从不害怕人类,只忠于驯服它的人,一旦他人接近猎鹰,它还是会表现出猛禽姿态。” “从这一点来说,你必须有猎鹰佩服的品质——强硬的意志力,让你能够在熬鹰中胜出,否则还没把鹰熬服气,你自己先睡过去了,那怎么能叫它敬服呢。” “猎鹰,从不侍奉弱者,只敬服于强者!” 这句话,葛达的眼神极其冷酷,岳观潮明白,这些话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一个野山猎手对猛禽的尊重! “好!” “那怎么做?” 岳观潮想起雀鹰,非得把它驯服不可,一旦驯服了它,那他的身边就少了个细作,多了助手,何乐不为。 “那成,等吃完午饭我带你去后山,我教你怎么熬鹰。” “一言为定!” 岳观潮见葛达答应他,心中高兴万分,等午饭后,跟在葛达身后来到青牛坳背山坡。 在前方,山坡出现一条坡道,可以借着这条坡道直达后山草坳。 走吧,我带你先捉猎鹰,然后教你怎么熬鹰! “不用了,我要驯的鹰,早就有目标了。” 岳观潮吹响口哨,白峰鸣叫几声,从虚空中飞来一只雀鹰,葛达看到这只鹰,什么都明白了。 “你,想驯服别人驯过的鹰?” 等岳观潮点头,葛达眼神好奇起来: “岳兄弟,白山黑手间多的是无主野鹰,你为何非得驯别人的?” 岳观潮挺胸抬头,不肯妥协: “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会难很多。” 第二百一十一章 :熬鹰之法 “那不怕,反正现在大雪封山,我有的是时间料理它。” 岳观潮如此决绝,倒是让葛达好奇起来: “它有什么珍贵的,能值得你驯服它。” 岳观潮努努嘴,眼神看向白鹰: “这只鹰是细作,我必须得驯服它,让它为我所用,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葛达朝他点点头,看岳观潮的眼神多了一丝佩服: “懂了,你想报仇,只是这样会难很多,驯服野鹰只需要强大意志力,若要驯服别人的鹰,还需要和鹰达成契约,也就是说你必须有鹰需要的东西,否则,它凭什么跟你!” “明白,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葛达默默点头,和岳观潮一起驾马狂奔,从青牛坳斜坡飞奔而下,来到山下草坳。 倾囊相授、解惑答疑。 岳观潮以葛达为师,渐渐搞懂何为熬鹰之法。 熬鹰,在于困其肉身、饿其胃肤、囚其精神、断其意志。 通俗来说,是用铁笼网困住野鹰的身体,使它不得挣脱,飞不高、走不远,野鹰到这一地步,必定心生怒意,怒吼悲鸣不止。 野鹰本是苍穹霸主,被囚禁在方寸铁笼,为求解脱会拒绝进食。 动物和人一样,身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它们连续数天不进食喝水,胃皮里的脂肪会消耗殆尽,饿到最后,野鹰会双眼放凶光、利爪摩挲铁笼,尖喙不断啄敲铁笼,变得伤痕累累、口吐血沫。 到了这一地步,野鹰的强意志力仍然不屈服,它只是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哪怕作为阶下囚也拒绝进食。 这时候,猎手需要拿着牛羊肉条、露水羹汤出场。 食物放在近前,如果是鸡鸭猪狗等家畜家禽,早就屁颠屁颠到主人身边接受投喂。 野鹰却不如此,它仍然有着作为猛禽的骄傲,它可以翱翔捕猎,绝对不吃嗟来之食。 面对丰盛牛羊肉,野鹰不但不会进食,反而会更凶猛拍击铁笼,哪怕撞得满身伤痕、双眼血红也在所不惜。 如此几夜,野鹰的精神很快会被消磨掉! 它们不再挣扎求解脱,只想要睡觉来保存体力,减缓身体的消耗。 猎手若如它们所愿,必然前功尽弃,此时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旦野鹰要合眼睡觉,必须用器物唤醒。 在这一过程中,作为主人的猎手也不能睡觉,一旦猎手睡下,让野鹰找到机会休憩,等它熬过困顿会变得更加凶猛。 等野鹰精神困顿之极,它连走动都变得缓慢,身上的锁链如千斤重,再也没了挣脱的精神。 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不是苍穹霸主,而是猎手的阶下囚。 作为主人的猎手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几天不睡觉早已困顿欲睡,稍微一迷糊就会闭眼睡去。 此时,野鹰和猎手困顿到极点,哪怕濒临崩溃以试探彼此的意志力,两者交锋,完全是势均力敌。 破局之法,唯有激起野鹰的求生意志! 没有什么比面临威胁,更能激发它的求生意志。 这时,被驯养的猎犬就会派上用场,猎犬会从四面八方扑向牢笼,野鹰极尽困乏,又饥肠难耐,早已失去反抗能力。 平时可以不屑一顾的的走兽,在此刻却能要了它性命,野鹰会感到一阵无助恐惧,最终化为悲鸣,眼中桀骜抵抗彻底消散。 等猎手把肉条伸进牢笼,只要野鹰吃上嗟来之食,这代表它的意志已经完全被打垮。 这时,无论猎手怎么抚摸它,它都不会再做抵抗状,如雀鸟鸽子般温顺驯服。 如此,野鹰彻底被驯化,成为猎手的猎鹰。 这里,最难的一点,便是猎手的意志力,葛达所说的让猎鹰敬服,就是敬服于猎手的意志。 如此这般,岳观潮了解原因,拱手谢道: “多谢,我就按葛兄的方法训一训它。” “那好,我这就给你准备网笼。” 岳观潮看向天际吹响口哨,雀鹰还以为岳观潮要送信,扑闪翅膀降落树干。 他假意解开白鹰腿上的竹筒,趁它不备立马握住脖子和腿脚,等雀鹰发现自己被活捉,已经太晚了。 葛达拿起铁链锁住雀鹰双脚,迅速把它撂进铁笼。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白鹰只是蒙了一时,它很快明白自己被困住了,成为他人的笼中囚徒。 “啾啾~~啾啾~~~” 陡然成为笼中囚徒,白鹰果然像是疯了般癫狂撞击网笼。 那铁丝网中很快羽毛落地,血沫频出,它的眼珠变得鲜红,眼中的温驯不复存在,只剩下凶狠嗜血。 这,代表熬鹰已经开始! 第二百一十二章 :獒王、猫皇、鹰主 困其肉身、饿其胃肤、囚其精神、断其意志。 接下来的几天,岳观潮严格按熬鹰之法,驯服笼中雀鹰。 这只白鹰一如葛达所说,先激怒后暴躁,饥饿之极也不吃一点东西,原本吃得跟大肥鹅似的,才几天不到就瘦瘦巴巴,像个掉毛的秃鹫老鹤。 它的这种状态,跟以前简直天壤之别。 岳观潮还记得他第一次让这白鹰传递书信,它比谁吃得都多,竟干掉了一半烤兔子。 现在,哪怕把几只烤兔烤鼠放到它面前,这白鹰也只是略略看一眼,多一眼都不带瞅的。 这就是鹰的骨气与意志,是它的主人让它监视岳观潮一行人,哪怕喂它吃东西它也毫不犹豫吞下。 现在,当它感觉到岳观潮有驯它易主的心思,反抗得比谁都激烈。 这种激烈不是野鹰的凶戾狠辣,而是有主之鹰关于原有契约的守护坚守,带着一丝殉道为主的决绝,果然比寻常野鹰更难驯服! 它如今这样不吃不喝,虽然有骨气,岳观潮却也担心得不得了。 他想要的,是以他为主人的白鹰,可不是一盘瘦巴巴的烤鹰肉,如果再这样下去直接没了都有可能。 岳观潮看向逐渐失去光彩的鹰毛,那双如藏火炬的圆眼,如今浑浊难看,只剩下虚弱浑浊,风一吹都能让鹰踉跄几下。 以鹰的爪子勾力,不可能如此孱弱,如果不是虚弱到极点,绝对不会这个表现。 白鹰耗尽营养昼夜不睡,作为猎手的岳观潮也同样困顿,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眼底发黑竟然冒起血丝,好似多日不抽黑疙瘩的老烟鬼! 他知道这是关于意志力的比拼,再困也没合眼,一连几天拿着盘子盯着网笼: “啧啧啧,鹰兄,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肉条,还有兔子肉,你不吃点。” 是日,岳观潮强打精神放下盘子,猪肉条、烤兔肉个个都带着血丝,白鹰嗅到猎物的腥味,翅膀不自觉微微翕动。 “岳观潮,要不你还是别熬它了,你可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再这样熬下去,你别把你自己熬过去了。” 宋思媛看向厢房里的笼子,岳观潮和白鹰都蔫了吧唧,一幅气血不足的样子。 岳二炮把猎犬拴在厢房外面,蹲在岳观潮身边揶揄出声:“哥,你别把自己熬死了,你现在弱得连我都打不过。” “少贫嘴,我让你问葛达的话,你问了吗!” 岳观潮要紧紧盯着鹰,根本没时间离开,他要问的事情,一般是岳二炮代劳。 “问了,葛达说,谁也不会没事儿驯别人的鹰,这种情况他自己也没遇见过,如果猎手没办法熬过鹰只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岳观潮抬起发黑的印堂,满脸懵茓。 岳二炮挠着后脑勺,一字一句告知葛达的原话: “一种,是你没熬过鹰,鹰把你熬死了,还有另外一种,鹰没熬过你,你把鹰熬死了。” “当然了,咱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大部分猎手真的熬不过鹰,也不会真就那么死心眼子把自己熬死了,一般是把鹰给杀了,免得放鹰归山成祸害。” “嗯?祸害?” “行了,看你这么困的份上,弟兄我就不吊着你了。” 岳观潮哪怕困得不行,也想知道为啥,岳二炮见他如此辛苦,也懒得跟他卖关子: 葛达说,猎手熬鹰的过程,对人对鹰都是对意志力的磨炼。 人赢了还好说,如果人输了,这就证明那只鹰的意志力比人还强大。 这只鹰原本还懵懂无知,经过人的试炼,相当于让它知道它有着比人更强的意志力。” 老人说动物成精,大多数动物开始修炼结丹,就是意识到动物比人强,它们心里憋着一口气,千百年修炼终于成精成怪。 黄鼠狼讨封、蟒蛇下雨走蛟、鲤鱼跃龙门就是如此,真把鹰放归山林,它不但会成为天空之王,还会成为方圆百里的万鹰之主! “你知道什么叫万鹰之主吗?” 岳观潮虚弱看了岳二炮一眼:“不是说不吊着我吗?” “也对。” 岳二炮轻轻咳嗽几声: “犬有獒王、猫有猫皇、鹰也有鹰主!” “万鹰之主是白山黑水里的传说,一旦有鹰意识到它比人强,就会因为这次淬炼变得更加聪明,到时方圆百里的鹰都会臣服它,这只鹰自然就成了万鹰之主,所到之处鹰雕臣服、雀鸟惊惧,为天空霸主,号令一方猛禽。” “他的意思,你要真熬不住了,就把这白鹰杀了吧。” 岳二炮的话还没说完,他赶紧摇头: “这白鹰可是我们传信用的,真要把白鹰杀了,唐家的人立马知道我们有二心,这不是上赶着找麻烦吗!” “除了让他死,必须得驯服它,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有!” 岳二炮努努嘴,瞥向厢房外拴着的猎犬。 第二百一十三章 :鹰击长空 哗啦! 岳观潮搬出网笼,放在院子里,它如今困顿孱弱,再没有飞起来的力气。 猎犬,是熬鹰最危险的一步,猎手或许会假装要杀死野鹰,这些嗜血的猎犬却并不会伪装,它们若是扑上来,真有可能把白鹰给吞下肚。 “哥,你可想好了。” 岳二炮见岳观潮点头,牵着猎犬靠近笼子。 “呜汪汪~汪汪汪” 走兽飞禽历来是天敌对手,猎犬刚靠近网笼,狩猎本能立马让他呲牙嘶吼。 喉咙里的呜呜声,混着口水流下。 这只山林猎犬目光血红,垂涎看着到嘴的白鹰,想一口咬断它喉咙。 野物没有武器与护具,他们面对危险,往往比人更能感知危险,也更容易做出反应。 白鹰看见猎犬靠近它,羽毛不断颤抖。 鹰眼困顿之深,有殊死一搏的勇气、也有面对走兽的血脉恐惧,可就是没有那种孤独无望,渴望主人去安抚的求助神色。 它面对送进嘴边的肉条,依旧无动于衷,不肯吃喝。 无奈,岳观潮只能让岳二炮把猎犬拴起来,可不敢真把它咬死了。 “鹰兄,没想到你还真有骨气。” 岳观潮打开网笼,把白鹰从笼子里放出来。 这只白鹰从当初的神采奕奕变得虚弱不堪,也不过五天时间。 真要能把它熬服,现在已经成功! 眼看白鹰油盐不进,岳观潮也动了要杀它的想法,若是给唐家熬出了万鹰之主,那他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已至此,他不断想着葛达交给他的诀窍: 驯服他人之鹰,需要让鹰意识到新主比原主更强大! 岳观潮心中反复琢磨这句话,在极度困顿之下,这些话好似走马灯,像魔咒似的念经般回荡脑海。 他感觉心口火热,摸进口袋一看,那镇煞玉囊明显有反应,微微散发出轻微热量。 “难道?” 岳观潮松开玉囊,将虎符从镇煞囊中放出,那嘈杂虚幻的感觉,再次把他的意识淹没! 他好似变作一只翱翔苍穹的白鹰,在无垠云霄间肆意遨游、捕猎。 鲲鹏振翅九万里,一夕瞬移天地间。 那犀利鹰眼飞临万米高空,穿梭厚重云层,所有高山大川化作起伏沟壑,名江大河若翡翠玉带镶嵌山间,那一个个屋舍,仿佛蛰伏在鹰爪脚下的诸多臣民。 天空领主,就在于傲视青霄,睥睨厚土。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作为鹰的使命。 它,虽然被奴役,但终有一日会回归天空,那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的命运与白鹰如此相似,都被人迫使做事,郁郁不得解脱。 不过,他明白,这种困顿只是暂时的,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他一定要拿了这对黑心母子的狗命,好祭奠为此牺牲的诸多冤魂。 如此深想,岳观潮脑中困顿全消,变得明朗清晰,他收回镇煞玉囊,支起身子看向白鹰,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鹰兄,我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了,本来想着驯服你,没成想被你给熬过来了,如果你是个人,我还真想拿你当兄弟,可惜咱俩分属不同阵营。” “我再问最后一遍,若你不愿意认我为主,我只能放回你,你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始终不愿意就范,不过你的命运,只能是被唐家利用到死,不得解脱。” “但是!” 岳观潮眼珠陡然睁大,满眼血丝: “若愿意认我为主,等我脱离唐家胁迫之时,自然会信守承诺,放你回归野林鹰击长空,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坑,绝无虚言。” “对,鹰击长空,你本该如此。” 唰! 白鹰困顿的眼神,在这一刻陡然睁大,它努力调动最后一丝力气,扬起喉咙发出惨厉泣血的嘹亮鹰唳! 岳观潮感觉到它的变化,抓起肉条渐渐靠近白鹰,这只鹰慢慢挪步,终于低头吃下第一口肉条。 这,代表白鹰认同他的意志,决定易主而伺! “嘿,成了,成了。” 岳二炮看向吃得越来越大口的白鹰,终于松了一口。 岳观潮见水到渠成,最后一丝精神用尽,他向白鹰,傻笑着眼前越来越黑,最终倒在雪地! “哥,你不会真死了吧~” 宋思媛先他一步抱起岳观潮,把手放在鼻息处,确定气息匀称,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就是睡着了。” “你哥已经四五天没睡过觉了,要不是武夫体魄强健,估计已经熬没了,赶紧把他放到炕上,等休息休息就好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朱雀皇鹰 嘶! 岳观潮感觉眼皮温热跳动,摸着额头睁开眼睛,他正躺在炕上,阳光照向玻璃洒落窗花,光斑在眼皮不断跳动。 岳二炮见他醒了,站在炕边捧着饭碗揶揄出声: “两天过去了,哥你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打算给你打棺材去了。” “别吵吵,这一觉睡得真舒坦。” 岳观潮支起身子,推开房门看向门外,千峰积雪早已化净,暖阳照耀,雾凇盈盈闪光,好一个冬日艳阳天。 “吁~” 他吹响口哨,山林鹰鸣呼啸,一只神采奕奕的白鹰,毫不犹豫降落在他臂弯上温顺剐蹭,任由他抚摸后背。 “岳小友,你还真是因祸得福,得了个宝贝。” 他正看向白鹰,猫爷和葛达从前院儿走上来,看猫爷的语气,不像是在诓骗他。 “宝贝?这不就是一只普通雀鹰吗!” “普通雀鹰?” 猫爷瞪大眼睛,好似在说他不识货,这中年人打了个响指,示意他再细细看看: “岳小友,你可知雀鹰的大小!” “小的手掌,大的不过半臂。” 岳观潮斩钉截铁说出口,丛林打猎,雀鹰他还是见过的,无外乎这之间的尺寸。 猫爷见他不明白,又提示道:“可是,你这雀鹰算上尾巴如今有一臂大小,比雌雀鹰还要大上一圈,可知这是为何?” 一而再的暗示,让岳观潮瞪大眼睛,逐渐发现其中端倪,他知道猫爷是憋宝行家,自然意识到这白鹰不同寻常。 “猫爷,您见多识广,让我们也开开眼。” 猫爷受了恭维,摇头晃脑起来,卖弄起自己的江湖见闻: “这玩意儿,压根不是什么白雀鹰,而是朱雀鹰。” “岳小友,你打眼看看这鹰的羽毛!” 在猫爷的暗示下,岳观潮仔细端详白鹰,这白鹰羽毛依旧洁白,却跟以前的毛完全不同,好似是冰雪雾凇般透明晶莹、在金阳下闪着流光! “这是?” 岳观潮记得很清楚,以前的白鹰若鹤,唯有眉头有黑冠,现在他却不敢说这是鹤了。 “朱雀鹰又叫皇鹰,与神话中的朱雀是两个东西,不过皇鹰确有朱雀神姿,鹰钩嘴、凤目、头冠如金,黄甲利爪、尾扇有翎,双翅展开可见火羽,一唳号令百万禽,亲近祥瑞乃苍穹皇鸟,寻常的万鹰之主那都要落于下首” 猫爷的话,反倒让岳观潮更疑惑,他拨拉着白鹰的毛说道: “这些,都看不见啊,你说的皇鹰再厉害,跟它有啥关系。” 猫爷摇了摇头,苦口婆心解释道: “岳小友,天下人都知有凤凰却不见其身姿,就是因为神鸟善隐,见祥瑞出,得明主现,真身岂是那么容易让人看见,如今这神鹰是你的宠物,你自然可以号令它。” “号令?” 岳观潮似乎明白了,他朝天吹起口哨,白鹰扑闪翅膀腾空而起,转眼间飞临院落上空。 “长空,你要真是啥皇鹰,就让我看看你的真样子!” 话音落,这只白鹰朝天婉转鸣唳,翅膀扑腾悬停半空。 那头顶一撮黑毛逐渐褪色化作丝缕金冠,身上的羽毛逐渐变为火红,鹰毛颤动,如同流火遍体。 仔细看,巨大扇尾飘出五条孔雀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凤目向上翘起,漆黑瞳仁灵气十足,金晕轮眼含浸宝光,鹰爪如缠黄玉,锋利强健,尖喙嘹亮高鸣,引得附近山林的雀鸟鹰隼齐齐鸣叫、伴飞盘旋。 神威之姿,俨然是朱雀凤凰。 岳观潮又是一记响彻长哨,皇鹰这才收起锋芒,重新变为那平平无奇的雀鹰! “这东西,真的不是凤凰?” 岳观潮想起刚才的一幕,浑身火红的样子,明显不是凡物。 猫爷摆摆手,打消他的疑惑: “当然不是,凤凰只是神话传说,朱雀的存在也多是传闻,但是无论鹰雕隼雀,只要是鸟类都有异种异类,就好像人有双瞳一样,但凡是浑身可变红的鸟,都可以叫朱雀。” “这只鹰大概是被你给熬出来了,成了朱雀鹰,也算你小子有福气,竟然得了那么厉害的鸟。” 岳观潮看向猫爷,这油滑中年人眼中的羡慕不是一星半点,可见他的话没有骗人。 他看向朝天盘旋的白鹰,心中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白鹰选择他,说明是看好他真的可以摆脱唐家还它自由。 “岳兄弟,这几天你睡着了,天晴得还不错,我今日跟猫爷去山道逛了逛,路边虽然还有湿泥,走马车是没问题了。” “成,明天就出发,我们已经耽搁七八天了!” 岳观潮明白,如今雪化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朝文顺想必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 几人整装待发,等翌日星辰启明,骑上快马跑向山路。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长白深山 长白山、南坡山门、前朝官道 “驾~驾~~” 吼声如雷、策马扬鞭。 葛达和岳观潮手拿马鞭、腰背长弓、脚踏雪地靴,骑着高头大马努力前奔。 两个人都是丛林猎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经明白彼此气味相投,互相称兄道弟,连打扮都差不离一样。 他们身穿厚实绵密的貂绒长袍、一侧袖子脱开绑在身后,露出灰白干净的棉褂,那羊皮翻绒帽子随冷风上下翻飞,脸上冻得通红皴裂。 葛达口呼热气,朝岳观潮呼哧呼哧说道: “进入长白山天池共有四个山门,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青牛坳距离南山门比较近,从这条官道走距离白云峰最近。” 有葛达在,岳观潮不关心如何上山,他更想知道所谓的海东皇陵到底在哪儿! 临走时,朝文顺并未告知他确切位置,现在想想,大概朝文顺怕他知道得太多,中途跑了徒增风险。 葛达是个向导,四个护院又是跑腿的,如此一来,唯一知道告诉朝文顺秘密的人,只有上了年纪的猫爷。 他拉停马车,跑到猫爷的车厢外,在外面问道: “猫爷,我们还不知道海东皇陵在哪儿?你和朝文顺是老伙计,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岳小友,我心里有数,等咱们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跟我故弄玄虚……岳观潮明白猫爷不属他的阵营,也不多打扰,继续纵马前行。 按葛达的话,他们走的官道是前朝营缮而来,早在长白山封山育林就开始了! 在三百年的时间里,皇族宗室大多在这里举行春猎秋围,官道是进入长白深山最快的路。 一路上的野林奇境自不必说,他们本也不是为了欣赏山景,自然不会过多关注沿途风光。 等来到白云峰,这才认真打量周围。 长白山的冬季和兴安岭一样,从九月初就已经开始,一直到来年的五六月才渐渐转入春夏季。 一年之中,唯有六七八九四个月温暖适宜,他们耽搁了七八天已经接近十月初。 踏上白云峰,岳观潮一行人站在岸边俯瞰天池,跟巨大的天池比起来,人影如蚤,分外渺小。 那鹿鸣、华盖、天豁、紫霞、龙门、观日等十六峰嶙峋峭奇、姿态各异,众星拱月般牢牢托住天池,将其举至海拔数千米,可谓天上之湖! 仔细看,天池湛蓝如宝平整似镜、山水相连水天一色,直到冷风吹过镜面,泛起涟漪,众人这才意识到那并非是天境! 湖中略过巨大黑影,好似深渊巨怪瞬息消失。 “坚冰连夏处,太白接青天,只有出水而无入水,千年不绝流淌而下,怪道这天池是天下稀奇之湖。” 猫爷最喜欢稀奇古怪的地界,看到这千年流淌未曾干涸的地方,自然要感慨一番。 “猫爷,天池也上来了,您老要还不说海东皇陵的位置,那我们可打道回府了。” 葛达看向极目远眺的猫爷,忍不出揶揄出口。 相比于老成油滑的茂春延,葛达更跟岳观潮处得来,武夫与武夫,实在是太相配了。 他的这番话,分明是站到岳观潮的阵营去了! 岳观潮心领神会,嘴角微微勾动笑意。 “我说葛小友、岳小友,二位稍安勿躁,我知道您二位急于下墓,但朝氏东家却也没告诉我具体位置。” 猫爷此话一出,引得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岳二炮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这老东西啥意思啊,让我们大老远跑上来,又不说在哪儿?该不会耍我们玩儿吧。” “非也,朝氏东家没告诉我确切位置,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海东皇陵在哪,只知道朝家祖先留下一句谜语。” 语毕,猫爷返回马车,从里面拿出一卷黄纸,展开细读: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长白峰,诸位可知这两句诗的后半对是什么?” 这,彻底难住所有人了,宋思媛摇了摇头: “海东盛国的正史损毁严重,早就没了,野史记载的只有半对。” “后半句,其实是被朝家故意给隐匿起来了,这后半对藏着海东皇陵的确切方位。” 猫爷话音未落,宋思媛已经对这些诗文产生兴趣,催促着他赶紧解谜。 “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猫爷咳嗽几声,看着黄纸一字一句郑重念出完整的诗文: “待到黄泉奈何渡,与卿相会长白峰,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苦海幽龙 “祥瑞深处?” 宋思媛仔细琢磨这个字眼,抛却欣赏风景的心态,正式以看墓葬吉地的眼光打量天池诸峰: “这四句里,其他句子也就算了,唯有祥瑞深处四个字能琢磨琢磨,可这个祥瑞指代的到底是什么?” “这,老朽我也犯难,若说是祥瑞深处,天池就是长白山最大的祥瑞,莫非指的是天池深处?” 猫爷眼珠若鼠,叽里咕噜转个不停,他的这番话即使是猜测之言,众人到底还是听出几分道理出来。 “要不,我们去天池下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天池底下。” 岳观潮还没说完,葛达赶紧拦在他前面,眼神没了欣赏风景的自在,只剩下焦虑: “不行,天池中太危险了!” “你们刚才难道没看到,天池中一闪而过的黑影吗!” 葛达这句话,倒是让岳观潮想起天池里的黑影,他还以为是日影产生的幻觉,被他这么一提,也明白天池中有古怪。 “葛兄,这么说,你知道天池里的黑影是什么?” 以岳观潮的性子,非得潜进天池看看不可,葛达却明显不想让他下去,眼神透着恐惧: “你们别看天池看上去挺好看,下到天池里才明白它到底有多恐怖,整个池子无草无藻、无鱼无兽,可以说没有任何活物,一潭死水永不干涸,你猜猜里面有什么!” “有鬼?” “错!” 猫爷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传说,长白山天池水质纯净、无鱼无草,是因为整个天池的底部与东海海眼相接,里面镇压的是一头尚未化龙的东海恶蛟。” 葛达和猫爷同属于长白山百姓,他看向众人,煞有其事猛地点头: “没错,猫爷的话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宋思媛在西洋留过学,面对长白天池里的黑影,她第一反应是远古动物,如果解释为龙或者蛟龙,那未免有些太天方夜谭: “可是,蛟龙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啊,你们不能把所有黑影都说成恶蛟吧。” “也许,这天池里真有龙呢!” 马常这一路都没说过什么话,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来自京畿,你们可知道北新桥锁龙井的传说!” 马常见众人一脸懵,也知道他们不知道锁龙井的故事,站在岸边将锁龙井的故事娓娓道来。 北新桥的锁龙井,跟姚广孝建京城有关! 朱朝太祖驾崩后,建文帝为坐稳江山残杀甥舅外王,削藩太过,终于引起燕王朱棣反叛。 燕师南下,直取南京,不过短短数年,清君侧大军就将小皇帝逼得纵火烧宫。 自此以后,建文帝下落不明,朱棣在南京尊奉祖制,登基称帝。 造反嘛,谁登基都说自己是正统。 朱棣嘴硬,心里却还是不舒服,于是命姚广孝回到燕王封地扩建京城! 他修建京城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盘踞京城地下的苦海幽龙。 这条苦海幽龙占据京师海眼几百年,在此地修炼安家,贸然被人占领,心里当然不服气。 多次警告姚广孝,不要把京城扩建在它的巢穴之上,否则就跟他没完没了。 姚广孝是谁,那可是佛、道、儒三修的狠角色,传闻还是大罗金仙转世,怎么会怕区区孽龙。 苦海幽龙见他油盐不进也开始使坏,不但请来龙子龙孙水淹京城,还特意化作三头六臂的红孩子在晚间四处走动,吓得营缮工匠们生病的生病,请辞的请辞,扩建京城的进度远远落后。 这可是上了圣旨的大工程,若是耽误了皇帝搬家,是杀头重罪。 姚广孝权衡下,决定和苦海幽龙斗法,如果他输了就绕过龙巢修城。 那如果他赢了,这苦海幽龙就要成为京城海眼的镇压兽,要保皇城百年不旱、千年不涝。 苦海幽龙一听,这比拼还挺公平,立马钻进海眼收去洪水。 孽龙到底是孽龙,在它钻进海眼之时,姚广孝忽然从腰中抽出紫金腰带化作锁链,紧随孽龙进入海眼。 叮铃咣当、锁链扣紧。 这苦海幽龙当即被镇压在海眼中,它的五条龙子龙孙也先后被擒住,化为经过京师的大清河、永定河、北运河、潮白河、蓟运河。 苦海幽龙被如此戏耍,恼怒得不得了,它直言姚广孝不守规矩。 姚广孝却也有一番说辞,他是天上的大罗金仙转世,断无跟孽龙斗法的道理,关孽龙是上苍命他襄助新天子,兴建京畿城。 孽龙可以与人斗,却无法跟天地抗衡,只能惺惺偃旗息鼓。 不过,苦海幽龙却不服,直言既然是天意,总不能关它千年万年吧。 姚广孝大手一挥,跟这孽龙做了约定,当桥变旧、城门打碘就是它出来的时机。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通天河 那孽龙心想,它已经修炼了千年,新桥变旧桥不过数十年,城门打碘更是京城常态,既然很快就出去了,也就没有反抗的必要。 它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知早已中了姚广孝的计。 姚广孝既然困住了孽龙,岂有让它再逃脱的道理。 故意在海眼上建了寺庙,还在附近建了一座桥,命名为北新桥,新桥自然永远不会变成旧桥,还特地让京城的更夫将打碘改为打钟,至此以后,京城九门八碘一钟成了惯例。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苦海孽龙永远镇压在海眼,永不得出! 前朝入关时,为了改变京城格局,曾经想拉出锁龙井里的铁链,只是这锁链好似永远拽不完,无法从井口拖出。 骑兵拽到最后,甚至听见井口有龙吟阵阵,井水顺着井口喷涌而出,他们这才清楚,原来这里真有海眼。 从此以后,北新桥的海眼一直保存至今! 北新桥海眼的古话说完,宋思媛看向马常: “如果天池里真有龙,那肯定也称不上祥瑞,无论是北新桥还是天池,民俗里记载的都是孽龙恶蛟,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祥瑞之地。” “而且,古代陵墓规避水的手段不高,不太可能将墓葬完全建在水下,不过我觉得,如果天池真的有海眼,那黑影多半是从地下水道进到天池里来的海蛇、海蛟一类的!” “我们,怕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找到祥瑞!” 千年的谜语,岂是那么容易破解。 众人趁着晌午艳阳高照,沿官道绕着天池跑了好几座侧峰,怎么看也没看出有祥瑞之像。 如此忙碌,黄昏将近。 葛达看向越来越暗的天空,对众人说道: “眼看就到了晚上,山上昼夜温差很大,我知道通天河附近有个蛟龙庙,晚上可以避避冷气。” “那感情好啊,咱们上来一次也不容易,怎可轻易下山,不如早点去那蛟龙庙,免得入夜危险。” 猫爷老胳膊老腿,最忌讳车马辛劳,一听说不用下山,比谁都高兴。 既然葛达是向导,众人对他的决定也没意见,一行人上了马车往通天河赶去。 …… 长白山、龙门峰、通天河畔 车马呼啸、雪屑滚滚,葛达带着他们赶到通天河边,岳观潮坐在马背放眼俯瞰。 通天河算不上大江大河,长度不过千米,河流从湛蓝天池涌出,轻歌曼舞轻轻流淌,好似玉带般蜿蜒在和缓山地! 很难想象,高出平原数千米的天池旁,会出现如此温柔的河流。 此时,夕阳已近黄昏,苍穹仅剩火红烟霞挂在云头,无论是天池还是通天河,都被落日金阳撒上余晖,好似黄金在雪山沟壑间流动。 “这里的森林好奇怪啊!”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看向河岸森林,冬日的峰峦多不见植物,通天河畔却有着大片黑乎乎的森林,好似光秃秃的树干,充满神秘死气! 那水中冰凌飘过,如宝石般熠熠闪耀,河畔大片黑树林茂密蔓延,烟霞、雪山、银地、金河、黑林交相辉映,诡谲奇幻之感笼罩众人心头。 葛达看向那些树林,吐着热气说道: “这是黑树林,这些树其实已经死了,长白山千年前经常喷发,有些岩浆会把森林吞没,烧得只剩下碳化林,这些森林表被滚烫的火山灰覆盖,久而久之就成了死树,可能根部还在汲取水分,也没彻底腐朽。” 语毕,他用弓箭指向森林尽头的蛟龙庙: “你们知道我跟你们说的天池恶蛟吧,这座蛟龙庙就是用来供奉它的。” 岳二炮看向那神秘兮兮的庙宇: “供奉它,这又不是龙王爷,你们供奉它作甚?” 葛达眼神变得神秘,好似个捕风捉影的老头子,跟众人说起关于天池恶蛟的民间传说! 辽金时期,东海诸龙争夺东海龙王的宝座,只有一条青龙作壁上观从不参战。 等黑龙斗败其余龙子获得魁首宝座,这新任的东海龙王却怎么吃不香睡不着。 争过龙位的龙子,全被黑龙贬出龙族,沦为大河大江里的丑陋娜迦蛇,青龙桀骜不争,反而拿它没办法。 如此,青龙的去向,就成了东海龙王的一大心病。 心病,自然还需要心药医! 东海龙宫中所有将领都知道青龙是龙王心腹大患,他们为讨好龙王,使计将青龙骗到龙宫,引它喝了弱水变得稀里糊涂。 这青龙意乱之间,虾兵蟹趁机把东海王玺塞进它手里。 玉玺是东海龙王的象征,除了龙王任何水族都没资格触碰,青龙拿了玉玺,算是坏事了。 这,成了他沽名钓誉、图谋皇位的罪证。 黑龙难道不知道青龙孤高至傲,但他心病将除,也顾不得真相与忠奸。 立马上报玉皇殿,让玉皇上帝定夺。 第二百一十八章 :蛟龙庙 玉霄天庭、刮龙台前。 刮龙鳞、揭龙皮、化龙骨、夺龙珠,一气呵成。 神武威风的青鳞龙,瞬间蜕为浑身青皮的蛟蟒,黑龙还将它镇压在距离渤海不远的天池上,命它镇守渤海之眼! 青龙受了如此冤屈,只得日夜在天池冲撞嚎哭,怒火将天池彻底点燃,整个天池开始喷发。 周围百姓怕青蛟发怒,引得白山的百姓遭殃,特地造出蛟龙庙尊奉它为蛟龙王,每逢朔望香火供养! 如此,蛟龙这才熄了怒火,天池在其后千年里渐渐稳定。 蛟龙王一直记得是东海水族陷害他,不喜天池有任何水族,因而天池中除了这蛟龙,别无他物。 天池正因为被它撞出一道豁口,这才形成如今的通天河,百姓一般称呼为蛟爷河。 他们把庙宇盖在通天河畔,就是方便蛟龙王享受供奉! 葛达把东海恶蛟的民俗故事说得神乎其神,岳二炮听到后背凉丝丝,眼睛瞪得奇圆: “你们真的每个月初一十五都祭拜蛟龙王?那这东西真的会出现享受供奉。” 葛达揉着后脑勺,摇了摇头: “这我们还真没见过,每逢初一十五,白山附近的近十个皇围村确实会到蛟龙庙里供香火!” “我不大见过蛟龙,但确实看见通天河里有动物从天池钻出,大多是几米长的黑鲶鱼,村民都说这是蛟龙王化为水族出来收集香火了。” “也不知道它们从哪来的,只有这两天能见到!” “以前还有采蚌人在天池里种河蚌,等把河蚌挖出,里面的东珠居然是血红的,像是浸满了血似的,都说是恶蛟的眼泪,这种不大吉利的珍珠没什么价值,久而久之就没人来天池了。” 岳观潮不等他说完,驾马跑向黑野林,他们把肥马拴在树上,仔细观察蛟龙庙! 乡野间的蛟龙庙,跟正式的龙王庙天壤之别! 龙王庙多黄瓦飞檐、五彩遍装,蛟龙庙却朴素原始得多,仅仅是一座墙皮剥落的四合院。 院门前,蛟龙庙三个生锈铜字镶嵌进蓝漆匾额,门前版画刻出蛟龙浮雕,远远看去可以看到正堂的屋檐。 蛟龙庙每个月都有人打扫,也不至于太荒废,他们推门而入后,院内格局渐渐入眼。 整个蛟龙庙庭院方正,正堂两侧是东西偏堂与庑房,有走廊连接其间,院子中有个石砌方坛,一株老松绿针茂密,头顶一点雾凇,临坛站立、苍劲青翠。 院落的北墙,即是五架三间、巨拱高架的单檐歇山正堂,堂脊特地做了高翘鸱吻,好似蛟龙的两个龙角朝天耸立,堂门外矗立两盏半人高的石灯笼! “这种灰瓦白墙、红柱棂窗的房屋是唐朝式样,但经过千年修缮,倒是变得不伦不类起来了,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推开蛟龙堂,堂中格局跟龙王庙相差不大。 白石宝台砌有围栏,该有的金帷、宝盏、华盖、龙椅各自陈列,那帝王正襟危坐,衣冠冕服穿戴威严,一切都跟人间帝王对齐。 只是,衮服上人头的位置,却是一个青鳞蛟龙。 看得出来,蛟龙的头整体是蟒蛇原形,为了更贴合龙王的形象,在它头顶加上鹿角、肉鳍、凸瘤、獠牙、还有鲶鱼须,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子,好似一个蛇头怪、鲶鱼精。 这东西说是龙王爷十分勉强,龙王爷多是慈眉善目,眼前的蛟龙王更像是山野中靠邪术获得供奉的蛇精蟒怪,根本没有正神的尊荣。 在蛟龙王周围,有九个膝盖高度的低矮石台,上面依次陈列蛟后、蚌妃、龟丞相、虾兵、蟹将、鱼帅、夜叉、龙子、龙孙等塑像。 跟蛟龙王像一个样子,拿着人的身子套上鱼脑袋,看着不伦不类,十分怪异。 “你们好歹也供奉个真龙王,给蛟龙建庙算怎么回事。” 岳二炮仰头看向睥睨台下的蛟龙王,不自觉后背发麻,缩了下脖子。 葛达在蛟龙前祷告几声,这才嘘声警告岳二炮:“嘘,不要当着神灵的面说坏话,他们会生气的,小心祸从口出。” “再说了,咱们今晚上要借宿这里,用了人家的地盘,怎么也得嘴上规矩点。” “说得也是,我先出去找点木头,好晚上烧柴取暖。” 岳二炮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中发虚赶紧离开这里。 人群里唯一的话痨离开了,庙堂里立马安静下来。 寒风吹进堂中,吹乱蛟龙王冠冕上的珠帘,那东西咯噔作响,好似蛟龙王活了过来。 岳观潮站在正面,仰头看向蛟龙王神像。 它的双手平揣着不甚合适的笏板,笏板边沿都没有裁切整齐,像个未经雕琢的木牌,透着粗糙。 他想,蛟龙王手上的原物绝对不是笏板,这板子是被人胡乱塞进他手里了。 “你们说,他老人家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被岳观潮的话吸引,正仰头细看塑像,庙门怒吼若撕破肝胆,吓得人一激灵。 “妈呀,老龙王显灵了,救命啊。” “我再也不冒犯您了,龙王爷饶命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守庙老汉 这尖锐又嘹亮的惨叫,岳观潮可太熟悉了,他眉目一凛,发觉弟兄有危险,三两步跨出蛟龙庙赶赴怒吼声处。 河边栈台上,岳二炮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祷告,黑炭木桩洒了一地。 岳观潮看向栈台尽头,一尾乌蓬小船停泊栈台,站着满脸疮癞的老人。 说来也稀奇,这老头子穿着羊绒长袍,佝偻着身子背起竹篓,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老褶,皱皱巴巴,像个刚出娘胎的婴儿。 更恐怖的,是这老头子的五官! 寻常人的五官可能算不上优秀,但至少也是平头正脸、普通平凡。 这老头,长得真叫一个邪门儿。 他的头骨凸出、眉弓高耸,两条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 眼窝凹陷挂起黑眼圈,三角白眼冷酷又阴森。 一颗酒糟鼻,大如拳头还外翻,甚至能见到两个黑孔在颤动喘气。 颧骨好似夹了半只鸡蛋壳,高高鼓在脸颊两侧。 方形脸黝黑如炭,如同年久失修的黄泥土墙,遍布大小坑洼。 再配上招风耳、厚嘴唇、络腮胡,看着像鬼、像魔、像精怪,就是不像人。 甚至,在某一瞬间,他更像蛟龙庙里的龙王爷! 冰天裹雪地、千山少人烟,通天河上冷不丁划出乌蓬船,还是个怪老头儿,再一联想天池中的东海恶蛟…… 岳观潮只觉得脑仁发颤,丝丝冷气钻进肺腑,哪怕知道这老头子是喘气的大活人,他也不得放松一丝警惕。 行走江湖,我敬人一丈,人自然敬我一尺。 岳观潮察觉到怪老头儿那三角眼透着警惕,赶忙拱手打交道: “敢问老先生是何方神圣,为何来长白天池!” “来天池?” 怪老头儿眼中闪过嘲笑: “哈哈哈哈哈,小老还想问问你,为何要从我家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你你你……你家,难道你真是龙王爷?” 岳二炮听完怪老头的这句话,吓得瞪大眼睛,这老头子长得那么奇特,莫非真是龙王爷显灵了! 由此一想,他两脚一软,差点昏倒。 “鱼伯,您就别吓他们俩了~” 岳观潮已经做好死磕的准备,听葛达称呼这怪老头儿为鱼伯,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 鱼老汉走到他们身前,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可没吓他们俩,对你们这些小兔崽来说这就是个破野神庙,可小老我住了半辈子,那这不就是我的家吗!” “嗷~原来你说的你家是这个意思啊!” 岳二炮清楚他不是龙王爷,总算有力气从雪地爬起来。 误会解除,鱼老汉带着他们返回蛟龙庙,葛达搂着岳观潮的脖子解释道: “鱼伯是皇围村民,也是我们选出来的庙正,负责在庙里修缮房屋、打扫香案,朔望时候就当主祭人,几个村子会定期送东西进山,算是集体供养他。”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回到庙里。 鱼老汉走进东厢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了长袍换上羊绒大褂,脚蹬黑布灯笼裤,腰间挂着烟斗,看着终于不像是精怪了。 “小伙子儿,这黑木头可不敢烧啊,这玩意晦气得很,有多远就丢多远,想取暖就烧这些正经柴火。” 他见岳二炮把黑木头搬进来,赶紧拦在他前面,之后把走廊里的竹篓打开,里面是捡回来的干柴火和几朵菌菇。 “鱼伯,柴房里的柴火还有愣么多,你还去捡柴火干哈!” 葛达打开东厢房旁边的柴房,里面整齐码放半屋子短柴,另外半边是腊肠、风干肉和干菌菇。 鱼老汉儿把干燥柴火掐出好几捆: “初一刚过去,我平常也闲不住,去天池里放放风,再去旁边的华莲峰捡点柴火,我寻思也算动弹动弹老胳膊腿儿。” “为啥黑柴火烧不得,不就是被火山灰给覆盖了吗?” 宋思媛捡起黑柴火,除了表面碳化外,也没觉得又什么特殊的地方,晦气的说辞更是无从谈起。 鱼老汉儿见众人都不相信,反手接过柴火,拿出腰间的刮骨刀,像是蜕蛇皮般往树皮划拉。 那柴火上居然完整扣下一张烧得黑黢黢的蛇皮,除了没有血肉外,整张蛇皮发黑变脆还算完整,像个绳子裹住柴火。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眉头跳动! “还不止呢!” 鱼老汉拿起走廊里的斧头,抡起胳膊猛地朝树干劈断,那木头截面明显渗出血红液体,浓重的铁腥味儿,一闻就知道是血。 “这里面,怎么会有血?” 宋思媛求知欲又起,她没想到这普通的木柴居然是泣血树。 鱼老汉眼神变得隐晦神秘: “血都是吸的小畜生的,这些树靠着树洞散发的热量,可以把一些小玩意儿吸引到树根子底下,然后就吸干它们的血来养活自己。” “这些树是活的,不是早被火山灰烧死了吗!” 第二百二十章 :鱼伯的来历 宋思媛方才还在听葛达介绍野森林! “姑娘,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咱也没法子,要是死扣字眼儿,这些黑树也不算死了,顶多算半死不活。” 鱼老汉扣着牙,一屁股坐进走廊凳子,决定跟这群后生好好说道黑木头的厉害: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老人们都说,千年前火山喷发的时候,那火山灰烫得跟烧红的煤渣似的。 落到人身上,指定脱落一层皮。 树全靠树皮从树根吃点养料,被火山灰一盖,树皮立马被烧得焦如黑炭,算是没法用了。 火山灰不比岩浆,那火浆子浇上去,连树心都成焦炭了,反而成了死物。 树粘上火山灰,只是外皮死了,里面的树心却还在。 虽说因祸得福,可正因半死不活,反而变得更加痛苦。 但凡是有了几百上千岁年龄的老树,就跟山精野怪一样都能生出灵性,长白山打辽金时就是神山,古树不知道多大岁数了。 古树长得越是高大,就越依赖树皮将养分输送全身,树皮损毁只能慢慢枯萎,稍有灵性的古树肯定想辙活下去。 一来二去,黑树只能发展出树洞,靠着温热捕捉来取暖的动物,然后以他们的血供养自身。 血,在自然界可是最补的东西,比它们苦哈哈吸土中腐木养分事半功倍。 如此以来,这些碳化树自然以血肉为生,勉强度日活命。 “我猜测,这些树皮都成炭了,树根下还是完好的,要不然也不能活了千百年还没死。” “反正,只要别要小老的命,他们爱吸谁就吸谁,我管不着。” 鱼老汉的说辞,不但玄乎其神还带有神话色彩,宋思媛可不相信这些树真的有思想能谋生,可能只是某种嗜血树罢了。 老人嘛,总喜欢给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加上神秘色彩。 对于他们来说,遇到难题求助于鬼神,比求助于现代科学更有用,她无意跟老头儿争辩,只是默默记下黑野林的诡异之处! 如此闲聊一个时辰,天空浸透墨色,银河横悬、满天星辰。 一旦入夜,峰顶温度骤降,他们感觉兽皮也抵御不住寒气时,很快在庙堂香鼎里升起柴火。 偏堂正堂房门一关,庙堂里隔绝寒气,逐渐变得暖和干燥。 那四个护院跟他们并不熟悉,吃了饭就已经去耳厢睡下,鱼老汉这种老年人睡多,老早烧好炕回到东厢。 火炉高燃、地坑汹涌。 岳观潮带着葛达、猫爷他们围坐火坑炉鼎前,靠跳动的火焰,不断纾解冻了整天的劳累艰辛。 “山上寒气很大,这种气一旦进入肺腑骨节久了,老了可是要命。” “老了,老了,你们看我这手,白气冒得很烧香似的!” 猫爷比谁都要接近火盆,恨不得把手都伸进火里,直到丝丝白气冒出手腕,他这才感觉身上有了暖洋洋的热度。 蛟龙庙里不愁吃喝,他们在柴房里拿了肉干、腊肠、新采菌菇,边烤边吃反而有种闲暇猫冬的感觉。 那么一瞬间,岳观潮忘了要即将下墓的危险。 “葛达,鱼老伯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宋思媛从见到鱼老汉的第一眼,就已经好奇他的身世,这种身体有缺陷的人难免介意别人的异样目光,她忍到老伯睡下才敢问。 葛达咬着烤好的菌菇,朝众人点了点头: “鱼伯其实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这老头子本名还挺有文化,叫啥虞培山。” 葛达年纪这才不过二十出头,鱼伯看着已经有五六十,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皇围村上了年纪的老人转述讲古。 关于鱼伯的故事,他也仅仅是听家人言谈之间提起过,趁着篝火心热,葛达将鱼伯的故事尽数告知。 他的往昔,还要从珍珠说起! 珍珠无价玉无瑕,瑶光浮白若辰宿。 华夏人对珍珠的喜爱,从商周先秦时就已经开始,墨客文人对宝珠玉石的崇拜,使得国内所产珍珠渐渐区分,及至前朝,珍珠有了东珠、南珠之分! 南珠产自南海,与鱼伯无关暂不必说,今日要说的,是东珠。 它是东省松江、黑江、乌江、鸭江等河流产生的野生珍珠,硕大圆润、宝光逸散,色泽淡金,镶嵌为珠宝更是奢靡华贵,可以说极难培养,十分珍贵。 也正因为百蚌难得一东珠,这独一无二的稀缺性,使得东珠被前朝皇室所垄断,用以彰显皇室权威的不可侵犯。 皇室对东珠青睐有加,臣民宗室自然上行下效,对东珠的欲望求索,也让这原本金光莹润的珍珠渐渐弥漫上血色猩红。 鱼伯悲惨的前半生,就是拜东珠所赐! 他,是前朝的东江采珠户!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采珠人 前朝入关后,产自“龙兴之地”的东珠,地位随着皇室水涨船高,渐渐有盖过岭南珠的风头。 世人皆知东珠之色若淡金,华贵奢靡! 皇族为独占这华贵宝珠,陆续颁布禁令,禁止百姓在关外采珠,而且非皇族宗室公卿,不可佩戴东珠。 这一纸禁令下去,东珠成了皇室、王公、勋贵的专用私有饰品,使东珠的价值变得富贵荣耀,披上更有价值的高贵色彩。 同时,统治华夏后,处于帝国威仪的需要,前朝开始在关外设置乌拉衙门,专司采捕东珠,它与紫貂、鳇鱼、人参、蜂蜜、松子一起源源不断贡往京师。 自古,官贵之,民趋之。 勋贵之物一旦被民间知晓,往往引来上行下效,趋之若鹜。 尽管前朝对盗捕东珠审查严格、惩处极烈,但,这美丽宝珠一旦的手,所获颇丰。 因而,民间愈挫愈勇,盗捕东珠层出不穷。 鱼伯年轻时,就是盗捕寨子的采珠户,为这些盗捕庄子下牡江采珠。 官衙采珠,多在春秋水暖季节,用珠轩船满载采珠户沿江采捕。 最风光时江面浩浩荡荡、千船万艘、旌旗飘扬,甚为壮观。 民间盗采,只能偷偷摸摸,深夜下手。 隆冬春寒时节,官衙都不愿下水,巡防守卫也最松懈。 这时,盗珠户就会凿开冰层,钻入刺骨江水,用封了蜡的煤油灯入水寻蚌。 这数九隆冬的天,躲在家里不烧炕尚且要冻得受不了,更何况是冰冷江水,采珠户稍有不慎,就会冻溺江水,殒命当场。 盗珠寨子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们驱使的采珠人,多是不敢回原籍的奴隶逃户,若有家人,那便在采珠时胁迫他的家人,若敢逃走或怠惰采珠,家人会被丢进江中。 如此,采珠户或是畏惧回籍,又或者需要保护家人,多会任盗采寨子拿捏而不敢反抗。 鱼伯的老爹就是采珠户,这老汉死了后,年轻的鱼伯接替老爹的活计,子从父业。 水火无情、江中冰冷。 这种盗采之事一旦被官衙发现,必定剥皮萱草、枭首示众。 鱼伯的娘深知这一点,她为让儿子脱离苦海,在鱼伯采珠时故意惹怒盗珠寨子,跳入江中溺死在鱼伯眼前。 至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个人都想拼命。 可鱼伯却也知道,盗珠寨子穷凶极恶又人多势众,他奈何不得反而会误了自家性命。 幸好,盗珠班子大多不下水,他们不如鱼伯熟悉水性。 既然亲人都死了,鱼伯也不再受他们胁迫,带着亲娘的尸体顺流而下,从江中逃出虎口。 寒冬时节,邻江村庄多会在江面凿冰取水,鱼伯在冻得快要死时,终于找到凿冰口,侥幸拿回一条命。 鱼伯上岸的地方,是长白山附近的皇围村,他谎称和母亲一起凿冰取水意外掉入江中,现下母亲已溺亡,剩他水性好没被淹死。 皇围村人见他确实拖着中年妇人的尸体,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当即将他接进村子,给他吃了半个月老山参才养回精神气。 鱼伯毕竟在江中冻伤数个时辰,脸上又被划了伤口,等溃烂肿胀好了,却留下难看的坑洼瘀斑,连身上的皮都被泡得恢复不得。 等上了岁数,皮肤更是耷拉下来分外恐怖,成了个满脸坑洼的怪老头。 别说孩子见了哇哇哭,就是大人都得吓一跳。 他年轻时为报恩,常年替皇围村守着村子的庙堂宗祠,等年老时也知道自己丑陋难看,动起告别村子的心思。 为皇围村看顾庙堂宗祠二三十年,他早已是皇围村的人,村民听说他要离开,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正巧,龙门峰蛟龙庙的上一任庙正老了,他就自告奋勇上山去,成为新一任庙正。 打前朝没了后,陆续又替这几个皇围村看了十几年蛟龙庙,皇围村的年轻人大多也知道他。 尊敬的,叫声虞伯,打趣儿的,叫他老鱼他也不生气。 葛达说完,众人不免唏嘘叹息,猫爷红了眼窝子,出气道: “鱼老哥的身世,真是比我还要苦,天杀的旧皇朝,葬送了多少穷老百姓的命。” “当今民国不也一样,该是老百姓承受的,一个也跑不掉,咱啊,多吃多喝多乐呵就成了。” 岳观潮回想鱼伯的经历,跟自己的经历可太像了,这老汉的事也给他提了醒,绝对不能再以身饲虎,他必须得尽快摆脱唐家,还自身自由。 “哎,二炮去哪了?” 宋思媛看向自己身后,岳二炮本来在后面串肉,一晃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了。 岳观潮看向咬了一半的肉串,他把目光转向偏堂,那偏堂的侧门开了,老远就看见他这弟兄晃悠悠往花坛里的老井走。 “这瘪犊子!” 岳观潮推开堂门,快步走上前,岳二炮好似癔症了,扒在井口晃悠悠朝下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千年古井 岳观潮眼看他把头钻进井口,赶紧空翻前行,一把拉住岳二炮,往外猛薅把他撂倒在地。 “不要…不要拦着我,这梳妆镜怎么撂水里了,我要去水里捞镜子,呜啦~呜啦~” 这一会儿的功夫,宋思媛他们也出了庙堂围在花坛旁。 宋思媛看向岳二炮,面色绯红、眼神涣散、嘴唇肿胀发红,嘴角还流着口水,精神明显错乱,哪怕被葛达拉着胳膊,也一个劲儿往前硬走。 “小兄弟这个样儿,不会是有人给我们下毒吧!” 猫爷的这番话,说的众人紧张起来。 岳观潮心中咯噔一响头发炸起,警惕看向漆黑的院子,黑暗中仿佛蛰伏着野兽,警惕望向混沌黑暗。 “啊哈~欠,那么晚了,嫩们不在屋里烤火,搁院子里唱啥大戏呢!” 他们正猜疑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鱼老汉的东厢亮灯,他披着毛褂子提着煤油灯走出来,频频哈气的样子,明显是被吵醒了。 “鱼伯,我这小兄弟好像被谁下毒了!” “下毒?” 鱼老汉打了个激灵,被冷风一吹全醒了。 他拿着煤油灯走到岳二炮跟前,随着灯光里里外外瞅了一遍,眉眼反而卸下担心之色: “嗨~别担心,没人给你们下毒,这是吃了没熟的仙手菇。” “仙手菇要是做熟了那是鲜美异常,没做熟确实有毒,但不至于毒死人,最多看见幻觉,等二天准好。” “你们,是不是把我新采的仙手菇给吃了!” 众人点点头,岳二炮拿仙手菇时,老汉睡下了确实没通知他。 “可我也吃了仙手菇,为啥我没事!” 葛达想起二炮递给自己的蘑菇,心中好奇起来。 鱼老汉点点头:“可能,你吃的是全熟的吧,仙手菇很难熟,要烤地滋滋冒油才能吃。” 得知不会中毒,葛达松了一口气: “那就对了,我吃的时候特地串了几块肉,放在火盆里又把肉烤熟才吃,那个时候仙手菇都烤软蔫了,指定熟了。” “行啦行啦,我给他吃点解毒草药,等第二天吐一吐就好了。” 鱼老汉转回东厢,拿出一包草药走进灶房,熬药的功夫,宋思媛和葛达把岳二炮扶进西厢。 岳观潮正想转身离开,回头的一刹那,发现井口中影影晃晃有东西。 他这才注意这口老井! 老井上窄下宽,井口还架着井栏水桶。 青灰砖块错层垒砌,六边出棱角、井沿有黑石。 四面凹凸雕刻着八卦盘图案。 侧面有木牌,隐隐蚀刻“万岁井”三个字,表面被摩梭得光滑如玉,木纹消退。 但凡是带了八卦图的井,多半不是寻常吃水井! 千年古松的根部挤压穿透其中,有无数藤条树根伸进井壁,青砖年久失修,大都略有裂纹,像是古树的年轮,诉说着它渡过的千年岁月! 由此可见,花坛应该是后面垒砌的,所以才将老井包裹其中,差点被树根给挤坏了。 让他好奇的,并非是井口八卦图,而是水中圆月。 岳观潮趴在井口看向月影,凹凸别致、轮廓清晰,像是广汉宫投入水井,明晃波动、粼粼闪光。 稍微看得恍惚了,好像还有美貌宫娥邀他下去! 他抬头看向天际,夜空漆黑星明、天池流光若锦,那弯如眉毛的缺弦月,分明不是满月! 岳观潮低头看向井水圆月,眯起眼睛: “水井有鬼月,有意思!” …… 长白山、蛟龙庙、西厢房 “赶紧趁热喝了,喝完再睡。” 鱼老汉端着药味浓重的老瓷碗走进西厢,苦味儿浓得满屋心颤。 “这东西虽然是苦了点,可是良药苦口,我老头子在山上下不来,平时有病有痛就按照民间土方抓点草药,这东西催吐解毒很管用。” “喝吧!” 岳二炮还在发癔症,宋思媛接过药汤尝了一口,捏着岳二炮的嘴灌了进去。 这小子喝了汤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他们得派人守着。 看自家弟兄,总不能麻烦别人,岳观潮熬过前半夜,还得再继续熬后半夜。 他把马常、猫爷、葛达打发去睡觉后,自己一人回到庙堂里,还没关门,宋思媛紧随其后跟过来。 “你是不是发现啥情况了!” 宋思媛太了解岳观潮,他自己一人站在井口那么久,还傻笑眯眼,分明是发现新情况了。 “我带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岳观潮带她走到井口,这女子往井口一望,立马什么都明白了,瞪大眼睛看向他:“鬼月,你弟弟不会是被冤魂给缠住了吧。” 鬼月亮,是东省民俗记载的鬼故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水底鬼月 传闻,旧社会的妇女嫁做人妇后,不但要为夫家生儿育女,还要承担全家家务,侍奉公婆。 天底下最难处的关系,就是婆媳!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老妇人一旦成了婆婆,面对嫁给自己儿子的年轻女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再看看人老珠黄的样子,更是羡慕嫉妒恨。 我受苦多年,终于把婆婆给熬死了,我走过路,再苦再累也要儿媳妇受一遍。 因而,女子新嫁的前几年,大多被婆家刁难,哭哭啼啼度日。 有那性格软弱的不敢回嘴反抗,只得趁夜深人静,跳进水井或是投缳自尽。 但凡自裁身亡,大多怨气不散。 投缳自尽,必定成吊死鬼,日夜在原地徘徊,不断拉活人性命缓解痛苦。 如果是投井而亡! 死后冤魂化为鬼月亮,夜深人静时显出美人形,坐在井边哭哭滴滴。 等汉子上钩去问话,肯定是美言三番再以色诱惑,只说她的梳妆镜掉水里了,要人帮她捞回来。 你要不搭理还好,要真贪图美色着了道,必定会鬼迷心窍,下水替她捞月亮! 一旦入水,绝无活着的可能。 两个人看向井底圆溜溜的鬼月亮,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这里可是长白深山,百里近无人烟,要真有人死在井里,那不是晦气得很! 想起刚才岳二炮脑袋已经入井,他顿感后脑勺发紧,二炮真被拘了魂,他都不知道跟二叔怎么交代。 如此一想,不由得对古井多了一丝警惕。 “鱼老伯,你这古井里好像有古怪啊!” 鱼老汉刚收拾了灶台,听到宋思媛的话走近花坛,看向井口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你们可别害怕,不是啥鬼月亮,也没人死在井里!” “不是?今日可不是满月啊。” 宋思媛又怕有好奇,看向头顶,弯月如弓弦,哪里有圆满的影子。 “恁们不知道,这水井是镇压井,有一面照水镜压在水底,黑灯瞎火去瞅,跟个月亮盘子似的,像个鬼月亮,唬人用的!” 鱼老汉的话,勾起了岳观潮心中馋虫,他继续追问: “为啥要唬人?难道这口井不是来打水的!” “那当然不是啊,我吃水会去外面打泉水,这里面的水发腥发苦,不好吃。” 说完,鱼老汉压低声音,看向他们俩: “据上个庙正说,万岁井在神庙建成时就存在,千百年过去,这里面不知道撂进多少祭祀六畜。” 这老汉跑到井口,指了指井壁: “这井底和外面的通天河贯通,等初一十五祭奠时,有不少大鲶鱼钻进井底吃东西,水都弄得腥污得很,压根儿没人喝。” “反正,这井里也不知道有什么,离远点就成了,谁知道修这井的天官,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啥。” “天官?你是说修这座庙的是朝家?” 鱼老汉的话,让两人瞪大双眼。 这老头子看向这两个年轻娃,点了点头: “是啊,那当然是朝家!” “我听上任庙正说,当初这座庙建立时,朝家还是天官,前十几个守庙人都是天官选的,直到前朝建了皇围村,守庙人才从村子里找,一直到我都是这个规矩。” “行了行了,别东问西问了,忙活了前半夜,可困死小老了。” 鱼老汉受不住困,打着哈欠回东屋睡觉。 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回到蛟龙庙堂,虽然烤着火,却越发止不了内心寒气。 宋思媛摸着汹涌跳动的火苗,看向岳观潮: “那就不奇怪了,整座庙堂灰瓦白墙、红柱棂窗,院子中种有青松,还有东西廊房,这很明显是唐朝建筑式样,只不过经历千年,他们不断修补营缮,倒是融合了各朝特点,像个模样奇怪的前朝四合院!” “这口井必定也是朝家所建,到了前朝,朝家可能是意识到再也无法指定守庙人,就在井口旁修了花坛,和那棵千年迎客松一起掩人耳目。” 宋思媛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看向她: “看来,这井下有古怪,等明天我下井找找,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东西,这面照水辟邪镜,一定有放在那的道理。” 岳二炮喝了那么长时间的药汤,终于起了作用。 岳观潮听见他咳嗽,和宋思媛一起给他递盆送水,确定他不癔症了,才在后半夜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蛟龙爷笏板 星宿流尽,红日天青。 冬日下了半夜的雪,等他们睁开眼睛,千年青松已不见针叶,雾凇如梨花满枝,分外美丽。 “哥,我这脑子咋昏昏沉沉的?” 岳二炮从火炕上爬起来,揉着脑瓜子。 岳观潮穿上衣服,一脚蹬进毛靴: “你吃了不熟的仙手菇给放倒了呗,昨晚上可是嚷嚷着要跳井,幸亏鱼伯有催吐汤药,要不然你可得迷糊一阵子。” “跳井?那不能够吧。” 岳二炮支起身子瞪大眼珠,一幅不信的脸色: “咋可能,我记得我昨晚上我正搁那串串子呢,院子水井边好像坐了个穿白衣的女孩,我还想着问问她哭啥,没成想一靠近井,就啥也不知道了,只想去井底捞那个镜子。” 这话,说得岳观潮怔住,愣在原地。 他早知道二炮中了毒,却不知道中毒后看见的竟然跟鬼故事描述相符,如此一来,对井口的那面照水辟邪镜,又多了一丝好奇。 兄弟二人出了西厢,老伯早在庙堂临时搭了桌案,上面摆着肉包油饼、米粥汤羹,不过一会儿他功夫,宋思媛他们陆续打着哈欠,跨进堂里吃早食。 这些东西都是鱼伯自己做的,看着确实卖相不佳,但尝起来味道却不差,山野肉香菜鲜,米粥粘稠,喝着粮香浓厚,口舌生津。 岳观潮趁着吃早食的时候,跟鱼老汉说出自己想下井探查的情况,不出意料,这老头子果然很抗拒。 “哎呀,你们年轻娃就是心大,这可是蛟龙爷的庙,万一你们触怒了神灵,那可怎么好。” 鱼老汉放下碗筷,用兜里手卷抹了把嘴,赶紧跪在蛟龙爷神像前,对着那蛇头皇帝不断磕头。 嘴里嘀咕祷告的样子,比谁都要诚心。 “鱼伯,我们去下井,这可不是触怒蛟龙爷,说不定蛟龙爷还特高兴。” 岳观潮的话,让鱼伯皱眉狐疑: “后生,小老是老,但不是痴傻,你们都下万岁井了,蛟龙爷还咋高兴。” 鱼伯还以为岳观潮诓他,摇了摇头。 “别的就不说了,鱼伯你难道就不想找回蛟龙爷手里缺失的东西?” “缺失的东西?” 不光鱼老汉转过身,连其他同伴也停止大吃大嚼看向他。 待所有人目光都集在身上,岳观潮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往下忽悠: “你们看蛟龙爷双手揣着的东西?” 岳观潮还是决定先告诉鱼伯蛟龙爷塑像的蹊跷。 “蛟龙爷手上端着的东西,应该不是一块都雕不平整的木笏,对吧。” 岳观潮这句话,把众人目光吸引到蛟龙爷身上。 那腐朽笏板显得尤为突兀,根本跟漆彩神像不搭,像是硬生生塞进手里,线条分外僵硬。 猫爷摸着山羊胡,已经看出蛟龙爷双手托举的另有神物,他眼珠一转发觉可能跟陵墓有关,眯起眼睛决定做个捧哏儿,跟岳兄弟唱一处双簧。 “哎呀,这可不得了。” 猫爷一惊一乍走到鱼老汉身边。 “鱼老哥,蛟龙王可是水族霸主,他的庙宇对照的可是人间帝王,手拿的应该是金玉笏,可不是这块糟木头啊。” “这……你们咋知道?” 鱼老汉明显知道内情,他的脸色震惊又狐疑,像是在看江湖骗子。 “鱼老哥,我走江湖多年,对于庙里的风水还是有研究的,我猜蛟龙爷手里的东西丢了,对吧!” 猫爷行走江湖多年,又是长白县附近的古玩大家,什么奸诈凶徒、热诚赤子都接触过,忽悠守庙的迷信老头子,自然是信手拈来。 “哎呀,哎呀,这可大大不妙啊~” 猫爷手背拍地啪啪响,摇头晃脑的样子,好似庙里有大难。 鱼老汉被他们一吓,果然上钩:“咋?” “笏板代表权力,蛟龙爷手中笏板丢失,相当于蛟龙爷没了权柄,说不定以后还要发怒,到时候天池要是再喷发,那可大大不妙啊。” “天池再喷发?” 鱼老伯嘀咕着猫爷的话,眼中闪过光芒:“那可不成,我是守庙人,没庙了我守啥。” “这蛟龙爷手里的东西确实不是笏板,是我给雕了个木板放过去的,但蛟龙爷手里有啥我也不清楚,上代庙正只跟我提过一嘴,蛟龙爷手里的东西,从前朝时就没了。” “你们是说,那水里的镜子,是蛟龙爷手里的东西?” 鱼老汉眼珠乱转,看岳观潮点点头,转过身看向蛟龙爷: “蛟龙爷,我们把你的东西复原,你可得保佑白山世代太平。” 随后,鱼老汉看向岳观潮: “成,小老也挡不住你们,但我可把丑化说前头,真在这口井里发现啥坏东西,可千万别找我这后账。” “那必须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古井蹊跷 蛟龙庙是鱼老汉在管,有了他点头,下井一事当然水到渠成。 长白山池水很冷,加上又是冬季,鱼老汉怕岳观潮真冻死在井里,特地把自己做的牛浮水拿出来。 所谓牛浮水,也叫采珠衣,是鱼伯的爹传下来的祖物。 他爹其实是前朝衙门的珠轩户,后来因为犯了错被逐出珠轩,然后就被盗珠贩子给胁迫成了盗采户。 这东西,是千年来珠户代代相传的手艺! 牛浮水所用衣料是整张水牛皮,以久吹不破、伸缩劲道为佳,富裕的会在里子中用浆糊黏上厚实羊毛,若是没钱,里面粘上棉花麻布也是一样防寒。 上衣下裤浑然一体,只在脖子肩口位置有缝隙,用来将身体整个钻进衣服中。 一旦入水,牛皮会在冷水中收缩,完全贴合采珠户的身子,再用腊布缠住脖子和肩口,能做到不进冷水,防寒保暖。 多少能减少溺毙冻亡,让他们有命活着! 岳观潮知道,鱼老汉嘴上无情心却也不坏,肯把这东西拿出来,是真担心他会出事。 脱衣换下,腊布封口。 岳观潮从西厢走到井口边,转动井轮把里面的空桶拉上来。 这口井并不是吃水井,鱼伯也不知道绳子结实不结实,岳观潮只能从马厩里拿出粗绳换下,勒住腰被葛达和马常缓缓放进深井! 千年古井百年墓,但凡是上了年岁的洞窟地穴,都有异常于外界的湿冷寒气。 按猫爷的话,地有缺口自然阴气肆溢,这种极阴之气一旦浸入骨骼,必然导致邪风入体、苦痛缠身。 待岳观潮的头沉入井口以下,他立马能感觉自己身上冰凉了许多。 这种凉意,可不是吹了寒风惊起鸡皮疙瘩,而是夏天喝了冰凉井水,寒气入肺腑那种冷。 缓慢放绳、徐徐下潜。 岳观潮双脚卡在井壁上慢慢往下滑动,井壁是个上窄下宽的圆筒,井壁和井台一样,也是青灰砖石、斑驳错布。 古松树根在井壁里拼命生长,将砖石钻得拱起凹陷,无数根须好似埋在土中的蛇团,静谧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怖! 井内壁少了外界的粗粝裂纹,只剩下被水冲刷千年造成的湿滑坑洼,各个高度都有被水侵蚀产生的吃水线。 千年的时间,刻痕不断往下,说明井水的水位在不断下降。 等他下潜到四米时,双脚已经够不到井壁,甚至可以触碰到水面了。 他仔细观察,面向河的方向确实出现了圆拱砖洞,青砖铺到洞顶,被河水淹了半壁,很容易就可以看到井底黑岩板。 “难道,井底水很浅?” 此时,外界投下清冷光柱,灰尘飞虫若萤虫乱飞,井口收拢日光,化作圆形玉盘浮在水面,正好照在水中辟邪镜之上。 一时间,粼粼流动、澄澈透亮、井水好似琼浆月液,在井壁上投下斑驳水影,一点也看不出苦腥的样子,反而像是酿造好的美酒,不断吸引活物去品鉴。 岳观潮估清水位,又下潜半个身子,终于站在井底。 井中水位跟他想的一样,只在他的腰部徘徊,当临近水面,寒冷彻骨倒是小事,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井水中涌进鼻子的尸臭味! 是的! 尸臭味,浓浓的尸臭味。 岳观潮出身乡野,自然知道千年古井有什么味道,若不是臭水枯井,哪怕时间再长,只要有源头活水井中最多有藻腥土臭,绝对不会有动物的腐烂味道。 此刻,他站在没过腰腹的井水,仿佛在尸臭池子里,腐烂味道四处熏染,叫人直恶心。 岳观潮很好奇井底澄明洁净,腐烂味从何而来,不过他是来取镜子的,也不想考虑那么多,捂住鼻子把手伸进井水下。 一捞、再捞,岳观潮的手指尖根本碰不到铜镜,这铜镜好似海市蜃楼在人世间投射的虚影,怎么都拿不到手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鬼月亮的传说,赶紧咬住舌尖,感受到舌尖刺痛才放下心。 岳观潮观察片刻,水面看向水底确实很浅,可这不代表实际距离也如此。 胳膊伸长到最大都捞不着,他决定潜入井水查看蹊跷之处。 深吸空气,憋进肺腑。 岳观潮一鼓作气下沉入水,等眼睛刺痛缓解,他睁开眼睛看向水下。 嚯! 井底别有洞天,水下是个凹进石板的圆形石槽,水的流动正好遮蔽凹槽,像戏法般整如平地。 铜镜光芒虚幻若梦,镶嵌进凹槽将池水照得亮堂如白昼,岳观潮也得以看见铜镜的奇特之处。 第二百二十六章 :镇水辟邪镜 铜镜比脸盆略小,正圆玄铁充作镜基,黄铜打磨光滑又润泽,如微微凸起的锅底,严丝合缝镶嵌在镜基中。 玄铁镜基之上,再用黑玉围出铜镜边沿,表面雕刻浪花水莲纹,光滑细腻、透亮油润,坤、巽、离、兑四卦嵌进凹槽,黄金微微闪光,至今奢靡华丽! 他屏住呼吸手上使劲儿,将这铜镜从水槽中扳起来。 本以为玄铁铜镜会很沉,双手拿起来并不费劲儿,他想了一下,镜基为减少重量,很可能是空心浇铸。 翻开背面,没有镜面占用,玄铁镜基可装饰的空间增大很多。 背面纹饰雕刻分为三部分,外沿包边、镜心、镜身。 外沿圈半寸宽,以银子包边雕刻出海浪纹,上面用赤铜雕刻出奇怪兽类。 仔细看,这奇怪水兽狮头狼牙、龙鳞虎身、鳄爪有蹼、细尾有棕毛,以趴蝮贴地的姿态镶嵌在海浪纹中,共有十二枚,沿着镜沿均匀分布。 镜心尤其华丽,拳头大小、正圆正中,雕刻为俯视莲蓬! 一个个莲子用黄琉璃珠镶嵌,毛刺痕迹、圆如细珠,大小各异共有二十四颗,可谓栩栩如生,凑近了闻,好似能闻到莲子清香。 在海浪银纹和莲蓬镜心之间,是大面积的锡银莲盘! 锡银之色,为银白泛淡灰。 莲蓬之外,共有四十五个逐渐变大的莲花瓣,五圈各九瓣,正合九五之数。 莲瓣逼真至极! 不但形象如生,连细纹竖丝、颜色浓淡、卷边开合都恰到好处,好似将佛莲镶嵌镜背。 在各个花瓣的莲尖之上,石青、石绿、朱砂、土红、玄黑、砂金……各色玛玉髓珠镶嵌其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颗。 整个镜背雕镂繁复、镶宝嵌玉、造型华丽、配色奢靡、大气磅礴。 岳观潮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玩意儿至少千年历史了,牛茓的很! 他猜测,如果镜子真的跟庙宇同时间落成,很可能也是千年前的海东盛国古物。 “不管你是个啥,我肯定要把你给搬上去。” 岳观潮拿出绳子,正想五花大绑提上去,翻镜子时意外将井口阳光照到拱洞里,漆黑洞口被完全照亮。 本来隐匿于黑暗拱洞的诸多物事,在光芒中渐渐显出真身。 他终于明白,洞中的尸臭腐烂味儿从何而来。 拱洞中虽然水影绰绰,却还是可以看出里面有很多河鱼。 那是密密麻麻的鲶鱼尸体! 这里好似集市上杀鱼卖肉的摊位,死鲶鱼头尾相枕、左右挤压,有些已经腐烂殆尽化为鱼骨,有些被腐蚀得缺臂烂鳍、尾断腹鼓,还有的剩下一口气,翻肚扑滕、吐着污血。 这一刻,岳观潮只感觉后背发寒,头发根根炸起,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怪不得有那么浓重的尸体腐烂味道,比马车宽的拱洞全都铺满了尸体,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烂肉尸水,才能达到如此恶臭。 按照鱼老汉的话,黑鲶鱼是蛟龙王的化身,他们往井中投放的六畜,是为了祭祀蛟龙王。 那么,黑鲶鱼却全都死了,这代表他们投喂的牲畜很可能有剧毒。 前几天就是初一,这条不断翻肚的黑鲶鱼,想来是几天前刚刚中毒,还没完全死透。 岳观潮再愚钝,也知道蛟龙庙很古怪,从鱼老汉和葛达对黑鲶鱼的尊重来看,他们对于杀鲶鱼一事并不知情。 那么,整个祭奠蛟龙王的仪式,就成了杀鲶鱼的屠杀礼。 本意为祭祀蛟龙,却投毒杀这些黑鲶鱼,他们在掩饰什么,又或者受谁的蒙骗,岳观潮越想越迷惑。 眼下,需要先把铜镜送上去,他把铜镜捆螃蟹般五花大绑,被众人拉着出了井口。 “这玩意就是那水镜?” 岳二炮前一天差点投井自尽,他解开绳子看向铜镜正面,微微凸起的镜面根本无法看清容貌。 人脸一旦入镜,通常被扭曲成五官紧缩、脑大如盆的怪物,看起来分外滑稽。 “这东西照人那么难看,真的会有人用它照镜子吗?” 岳二炮还没说完,宋思媛走到他身边看向镜面,朝众人解释: “镜子不一定用来照人,这面镜子人脸都成这样了,造它出来八成不会是为了梳妆,大概是有其他目的吧。” 猫爷从铜镜被打捞上来开始,就一直捋着胡子眯眼细瞧,他走到镜子前拍了下后脑勺: “诸位,这玩意儿,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了。”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他们来到走廊下,猫爷戴上老花镜,啧啧称赞: 如果我没看走眼,这面铜镜乃海东盛国至宝—镇水辟邪镜! 第二百二十七章 :须弥千万界 “当真?” 岳宋二人尤其兴奋,铜镜来源于海东盛国,就代表这座庙建立时,海东盛国还没灭亡,这可是个好消息。 猫爷见他们好奇,跟他们耍宝似的解释镜子的由来。 千年前的海东盛国为唐朝藩属国,为唐人守护渤海湾数百年,又因为国土临海,航海船舶十分发达,能造百米巨舰用于海运贸易。 近海、守海、又靠海吃饭。 海洋对于渤海国人来说,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对于他们来说,海洋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浪涛汹涌,如母亲般宽仁包容,也如父亲般冷酷严肃,面对如此不可琢磨又无法远离的海洋,他们有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在近百年的民间崇拜中,海洋被赋予人格,拥有了掌管海洋生灵的神只-东海灵神。 灵神行云布雨、司水施雾,掌管东海的晴雨海况、百万水族,一怒可掀浪百米,一笑可鱼产丰登,是最无私慷慨也是最严苛肃穆的神灵。 那灵神时常幻化为龙,它手中抓着的宝物,正是镇海辟邪镜! “猫爷,合着你是觉得,这面镜子是神仙的宝贝?” 岳观潮瞅着镜子,确实造型精美,但你要说它有神力,这不是扯淡吗。 “岳小友,我可不是胡说,我茂春延在古董街混吃混喝,还没走了眼儿。” 猫爷见他不信,继续又说道:“你接着往下听,还有好一段典故呢。” “镜者,照也,唐朝李太宗可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镜子对古人来说,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除了对梳妆、正衣冠,还经常作为法器来祈福祝祷。” 猫爷摩挲着镜子,看向众人满眼神秘: “甭管什么照妖镜、照骨镜、昆仑镜、阴阳镜、伏羲镜、镜中仙、镜中幻、镜中鬼,这样事儿的聊斋故事可太多了。” “归根结底各位记住一句话,古人认为镜乃金水之精,古镜如神界内有神明坐镇,可以辟邪魅怵恶,总得来说,镜子照出的世界真的存在。” “镜子中的世界,就好比佛陀的掌中须弥宝山,可以有大千世界、万万生灵。” “可,这个镇水辟邪镜,到底有啥作用啊?” 岳二炮挠着下巴,瞪大圆溜溜眼珠。 “这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呢,您别急啊,我得把前因后果给您介绍清楚,要不然我说城门楼你摸胯骨轴,听都听不明白。” 猫爷咳嗽着尖细老嗓子,把镜子抱在心前: “渤海国人认为,海洋其实是东海灵神利用宝镜幻化出的虚影,百姓见到的只是宝镜的海市蜃楼,真正的海洋一直都保存在宝镜里,被灵神日夜守护。” “他们呢,就根据灵神宝镜的传说造出辟邪宝镜,希望辟邪镜可以将海中险况全都收入镜中消弭恶运。” “渤海百姓多在家中船舶上祭拜龙神、悬挂宝镜,以此来祈求风调雨顺、生活安康。” “这东西!” 猫爷弹了一下镜子,如黄钟瓦釜,清脆轰鸣: “我曾经在黑市上见过不少避水镜,跟这个样式大差不差,但都是用木头做的,我手里这个镜子太过精美,又是黄金、又是玳瑁、又是锡银宝石的,我严重怀疑这是海东盛国宗庙祭祀用的镇海辟邪镜。” “岳小友你看!” 猫爷翻到背面,跟众人介绍起镜子背面图腾纹饰的规矩: “十二个镇水兽代表十二时辰,二十四莲子代表二十四节气,五圈九瓣莲花正合九五之尊,代表这是皇族规格的最高礼器,三十六个玛瑙珠,代表东海的三十六路海妃龙君。” “玄铁代表地、锡银代表天,海浪纹指的是连接天地的东海。” “您再看前面!” 猫爷转到前面,指着那纹路和卦象: “佛莲梵文代表佛教,八卦代表道教,这是佛学东渐与道杂糅的特色,海东盛国全面学习唐时文化,想来把佛道相辅也给学去了。” “这种最高规格的礼器,一般是藩属国君主用来祭祀宗庙的,海东盛国除了学唐人的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社稷坛外,还有海坛,他们会单独供奉东海灵神、以及海洋。” “传闻,那海坛中供奉的,正是这面镇水辟邪镜!” 林林总总、神神道道,猫爷总算把镇水辟邪镜的来由给众人说了个清楚。 鱼老伯得知这镜子那么贵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面对镜子三叩六拜,嘴里嘟囔个不停。 “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座蛟龙庙里,祭祀一个野蛟龙,至于那么大本钱吗?” 马常的话,让众人也疑惑起来,只是海东盛国距如今千年,什么事都太模糊久远了。 “不管怎么说,这镜子是找到了,我还得再下去一趟!” 岳观潮的话,众人不甚理解: “你还下去干啥,东西都捞上来了。” 他摸着下巴,语气玩味说道: “井里还有好东西呢?” “什么?” “里面有头半死不活的黑鲶鱼~”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怪异黑鲶鱼 拿起渔网、绑好刀剑。 岳观潮再下蛟龙井,等井沿绳子频频颤动,众人知道他已经绑好黑鲶鱼,摇着井轮把他拽上来。 看到绳子后面绑着的东西,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黑鲶鱼不是一般的大,那是相当大。 整个鲶鱼从头到尾长约四尺,直立起来,比马常只短了一个头。 身子比锅盖略宽,黑纹隐有明光,若龙鳞翕动、扁头长须、宽鳍大尾,腰背漆黑在肚子处化为斑驳杂色,两颗红眼若玛瑙,镶嵌在扁脑壳两边! 本该无一物的嘴长满类似牙齿的骨骼,好似磨平的骨刺,分外恐怖。 平常,鲶鱼多聚集出没,体型差距不大。 等把它跟活人放在一起,葛达、鱼老汉这才意识到黑鲶鱼有多大,一想到它是蛟龙爷的化身,差点就伏地跪拜。 “这,到底是谁把蛟龙爷给折磨成了这样子!” 鱼老汉看向鲶鱼,他特地找来淹辣白菜的大木桶,洗净灌满清水才勉强把黑鲶鱼装进去。 平时祭拜时,黑鲶鱼都生龙活虎、龙腾虎跃,一摆尾能拍起几米水花。 这条黑鲶鱼却连摆尾都做不到,只能虚弱扑闪着鱼尾,眼中的光彩已然消失,不过眨眼功夫,吐出的血已经把清水染成粉色,如行将就木的老兽般奄奄一息。 “鱼伯,你现在心疼他还太早,那个与后河相连的拱洞,里面的鲶鱼尸体,多得数都数不清,。” 这话,吓得鱼伯换清水的瓢都掉地上了。 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第一次红了脸嚷嚷出声: “怎么可能,但凡是白山周围的村民,谁敢跟蛟龙爷的使者过不去,把它们给毒死这更是大逆不道,可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 岳观潮摸着下巴: “鱼伯,那拱洞里的鱼骨都碎成渣了,我估摸最早开始死的鲶鱼打前朝就有,这可不是最近才开始出的怪事,难不成长白山的村民头恁铁,百年前就已经开始毒杀黑鲶鱼!” 这话,说得鱼老汉无言以对,他嘴唇嗫嚅颤抖,也不知道该咋解释,索性别过脑袋。 岳观潮瞪大眼珠,看向这老头: “我感觉,这不是啥歹人使坏,黑鲶鱼的死跟你们祭拜蛟龙王有关。” “你放屁~” 黑鲶鱼死了那么多,是因为他们祭拜蛟龙爷! 这种说法杀人又诛心,跟说他们敬神不诚没区别,鱼老伯才对岳观潮有一点好感,因得这句话迅速败光败净。 葛达皱着眉头,满脸不悦: “岳兄,这可不敢乱说,我们每逢朔望诚心得很,咋可能是我们弄死的,村民祭拜蛟龙王,那都是用的正经六畜,还特意摸的敬神香粉。” “敬龙神香?那是啥玩意。” 岳观潮知道,问题不会出在家禽身上,他们也养不出浑身带毒的牲口,那么只能是人为添的什么东西药草香粉一类的。 “那不是玩意儿,是历代庙正传下来的敬神配方。” 说话的功夫,鱼老伯已经从东厢拿出一个黑漆漆陶罐。 掀开蜡木盖子,里面药味混合香料,十分奇怪。 这老头子拿勺子,舀出敬神香粉放在盖子上,里面是类似红褐色的细粉,中间还夹杂有小指甲盖大小的干花、干木。 “敬神香粉,应以硫磺、朱砂、铅粉、麝香、豆蔻、梨膏、黄连、苦荞、虾蚌、飞虫、河盐、紫苏、鸡鸭血研磨成粉混合,再加鱼藤花、鱼藤草晒干入罐,涂抹六畜,可引蛟龙王享受供奉!” 鱼伯跟宣读圣旨似的,捧着蛟龙庙的铁书铜卷,读得认真又严肃。 “这方子,从蛟龙庙建起来,就有第一代庙正传下来,都做了近千年,可是好东西。” “好,既然是好东西,蛟龙爷的化身就在这儿,你不如给来几勺,看看这黑鲶鱼到底能不能享受供奉。” 鱼老汉也想证明他们没错,和葛达一起掰着鲶鱼的嘴,把敬龙神香灌进去。 等把黑鲶鱼放进水中,鱼伯像在寺庙捐完香油的信徒,脸上挂着满意又虔诚的微笑。 本来奄奄一息的鲶鱼,好似被丢入油锅的活鱼,扑腾得大木桶颠簸乱晃,鱼伯觉得这是他的神香的功劳,恨不得挺起胸膛。 “活了,活了!” 轰隆一声,大木桶被鲶鱼震翻,那只黑鲶鱼被水冲出几米,哪怕没了水都还扑腾,炸地两个人脸上全是血水, 只是,他们还没高兴多久,鲶鱼突然头尾相抵不断颤抖,嘴里噗嗤噗嗤喷出鲜血,连胃里还没消化完的家禽家畜都呕出来了。 不等两人去救,当即翻肚咽气。 鱼老汉看向自己手上的敬神香粉,吓得后退几步,不断跪在死鱼前磕头: “蛟龙爷,我对不住你啊,蛟龙爷,我对不住您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铜镜秘密 岳观潮把鱼老汉扶起来: “鱼老伯,现在你应该清楚了,这些黑鲶鱼就是被你们的敬神祭品给毒死的!” “可,可到底是为啥啊,庙正为啥留下毒鱼秘方,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亲眼见神香毒死黑鲶,鱼伯吓得手足无措,哪怕知道不是他的错,也照样眼含恐惧。 “现在,我还不太清楚,这座庙藏着的秘密太多了,鱼伯你可能也蒙在鼓里。” 岳观潮接回猫爷手中的铜镜,和众人一起回到庙堂,他走上蛟龙爷的御座龙椅,取下腐朽笏板。 稍微一对比马上就意识到,宝镜的轮廓刚好贴合蛟龙手,不多也不少、不大也不小。 “果然~” 岳观潮拿起铜镜,比照着蛟龙爷的手左右倒腾,待把铜镜面向自己,镜基咔哒一声卡进双手。 他跳下御座打开堂门,众人看向蛟龙爷的雕像,不自觉瞪眼赞叹。 此刻,苍穹完全褪去青色,一轮红日被金云托举而起。 堂门设计得很高大,一旦完全打开,直接能将光芒引起堂中。 那铜镜被打磨的极其光滑,镜面又凸出于镜基,骤然被日光覆盖,镜面立马弥漫万道金光,远远看去,好似蛟龙爷托着漫散火光的龙珠。 在金晕下,蛟龙爷周遭变得华丽堂皇,一改前日的山野鲛妖气息。 猫爷看向金轮,不由得啧啧称赞: “啧啧啧,要不说人靠衣装,神靠金装,甭管再磕碜的神,只要全身贴金箔、打金光,那就没有不好看的。” “等等,那镜面里,怎么好像有一座山头啊!” 宋思媛察觉到镜面有异,走进铜镜仔细观察,铜镜照人像鬼魅,照山峰却不会变形。 镜中照出的奇特峰峦,在凸面效应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座山四峰齐聚、状如华莲、四周冰封雪白,却只有它露出山体,依稀可见森林野雾。 “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 宋思媛看向众人,他们谁都没提墓葬这个字眼,却都不约而同笑意盈腮。 “你们笑啥,你们别可别吓我,我那么大年纪了。” 鱼老汉见众人不约而同发笑,还以为得罪蛟龙爷中邪了。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说他们是盗墓的,估计老头子会吓死,他故意把话题岔开: “鱼伯,这面镜子真是蛟龙爷的宝贝,以后您就别收起来了,说不定蛟龙爷高兴了,还能让你长命百岁呢。” 要放在以前,鱼老汉能高兴疯,现如今他知道蛟龙爷这千年来是被毒死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行咧,行咧,我只盼着别遭天谴就好,我可是喂了十来年的黑鲶鱼,这这得多大的罪孽啊。” “甭管它是不是蛟龙爷转世,好歹是个生灵,小老把它给毒死了,好歹给它埋了。” 说完,鱼老汉走出庙堂,拉起自己的架子车往庙门外走。 这老头走后,所有人反而没了顾及,猫爷看向那铜镜: “宋千金,您的意思是,这祥瑞之地,其实是那座山峰!” “是。” 宋思媛看向众人,三言两语解释出她的想法: “依我看,蛟龙庙的建立,就是为了标明海东皇陵的位置,朝家先祖一开始就没留下任何关于陵墓的文书资料,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诗。” “蛟龙王手捧铜镜犹如龙珠绽放光芒,在这金光深处正好照出陵墓位置,不正是祥瑞深处?”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长白山,真的发现铜镜里的端倪,谁能想到祥瑞深处指的不是天池,而是天池周遭类似华莲的山。” “千年镜、万岁井,万岁千年情不移,镜子在古代通常代表情义圆满,要不然也不会有破镜重圆这个典故。”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解释,高兴得直怕手: “祥瑞深处、万岁千年,宋千金果真是聪慧过人,原来这句诗是这个意思。” “葛达,那个地方叫什么?” 在这群人里,只有葛达对白山诸峰熟悉,他看向铜镜,琢磨片刻眼中略过精光: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这是华莲峰!” “华莲峰仅次于白云峰,被四个山峰挤压成平顶草甸,像个莲花似的,哪怕冬日大雪也露出森林,奇异得很。” 岳观潮看向众人: “知道位置,总算没白白下去一趟,等明天咱们就动身去华莲峰。” 第二百三十章 :野林活死树 黑鱼下葬、烧纸祭地。 待日到晌午,鱼老汉拉着空架车回到院子,送进马厩草棚。 “鱼伯,你把那蛟龙王埋哪儿去了!” 岳观潮躺在走廊石凳上,暖阳照到脸上,晒得眼中发青发懵。 刚才古井寒气太大,必须得尽快把湿气晒出来。 鱼老汉似乎还沉浸在杀鱼的慌张里,把手揣进棉袍,耷拉着眼皮,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蛟龙爷不属于陆地,丢进水里去了,但愿能滋养万物,护佑一方水族。” “你想不想知道,蛟龙王祭礼的真相?” 鱼老伯一听这话,老眼中满是疑惑: “后生,蛟龙爷祭礼就是祭礼,还有啥真相,你才来两天,就把庙里搞得怪事一堆,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岳观潮故意吓唬道: “那不行,我刚才眯眼睡觉的时候,蛟龙爷托梦给我了,让我去后河黑野林看看。” “后河野林?蛟龙爷真的托梦给你了,那地方邪乎得很,小老劝你少去。” 岳观潮仔细观察鱼老汉说话的脸色,这老头子眼中全是疑惑不解,还带着一丝害怕。 “也许,是那铜镜归位,蛟龙爷终于可以显灵了,我今天下午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宝贝。” 岳观潮这么说,只是想逗逗这老头! 他想去野林看看,并非是什么龙王托梦,而是他冥冥之中意识到,这座庙修在野林前必定有缘故。 鱼老汉因为杀鱼多有愧疚,很怕自己那么大年纪遭天谴,老人一旦开始念叨报应,会越想越不对劲儿,万一成他的执念就不好了。 如果,他证明黑鲶鱼并非是蛟龙爷使者,说不定还能帮鱼伯了却心病。 其他人听闻他的话,也觉得该调查清楚,等午食过后,很快收拾了东西去往山野林。 “鱼伯,你不是不过来吗,怎么自己也跟过来了。” 岳观潮看向身后,鱼老汉揣着袖子,慢吞吞跟在众人身后。 “你们这些后生,天不怕、地不怕,我好给你们把把关。” 后河黑野林距离蛟龙庙并不远,走个几百米就已经进入森林。 岳观潮脚踩咯吱厚雪,看向眼前大片森林。 这里少有细草灌木,参天古树外皮已死,长不了枝杈苞芽,唯有光秃枝干肆意伸展,凭借巨大树冠遮蔽天幕,将阳光遮的严严实实。 在众人看来,这种永远不会再发芽长叶的树,跟海中已经死亡的黑珊瑚没什么区别,像是树的尸体,不断散发诡异气息。 “就这颗吧,我看你最粗,我倒要看看,你这没皮没脸的家伙,是怎么活过千年的!” 岳观潮拿起铁锹,嘭嘭朝树干敲打几下,震得它落下碳化枯枝。 待众人把周围积雪清理出来,松软土壤出现眼前。 黑林的土壤颜色偏深赤,好似土中混了红泥,脸盆大小的树洞就在黑如焦炭的树根旁,像个狐狸豪猪挖的巢穴,看着并不起眼。 等他们再清理出其他树,看见诸多密密麻麻的地洞都冒着暖意雾气,众人这才感觉这个地方不简单。 挖土刨坑、撅断乱根。 葛达和马常很快把地洞不断挖大,容纳正常人都没问题。 “我、葛达、宋千金我们三个下去看看,你们就站在岸上接应。” 说完,他们三个陆续钻进地洞,消失在树根底部。 树根的底部果真别有洞天,他们挖开的树洞只是浅层洞口,等他们顺着斜洞再往下深入数十米,洞窟已然越来越宽。 三人不再需要跪地匍匐,甚至直立行走都碰不到洞顶,待走到洞口尽头,只见树藤蓬乱、热气弥漫。 宋思媛边走边打开手电,她看着逐渐出现岩层的石壁,恍然大悟: “黑野林的地下是个天然溶洞,可能还有温泉气泄露,地洞热乎乎的反而正常了!” “走吧,继续往里走。” 岳观潮掀开树藤继续往地洞深处走,随着三人的手电齐齐照亮,他们见到岩洞里的东西,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眼前出现诸多“十”字岩桥,每个岩桥都用圆台桥墩联结,密密麻麻组成棋盘方格似的“桥阵”。 岩桥很原始,干藤搅紧石柱,简单充为栏杆,桥面凹凸不平、崎岖硌脚,只是拿粗粝岩板合拼在桥墩之上,泥苔遍布、湿虫攀爬, 令他们好奇的,不是石桥,而是那位于“十”字中心的石棺! 这些棺材普遍没有棺盖,雕刻粗糙、鲜少装饰,像个开盖的烂石槽般平平无奇,若说奇特,那便是棺头雕刻着黑白交尾的鲶鱼,看起来邪恶至极。 “这棺材外只有鲶鱼花纹,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放置在这里的,只是我们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仪式。” 宋思媛不自觉走近石棺仔细观察,黑树的虬结乱根从土壤钻出,地下溶洞的顶部好似挂着千百万条黑黢黢的毛绒丝绦,骇得人眉头突突跳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千年肉芝 树根从四面八方挤进石棺,好似栽进花盆的草木,不断将吸收的血肉喂给石槽。 她把手电打到石棺里,看清里面是什么后,脸上血色霎时消退,只剩苍白,颤巍巍转过身指了指身后。 岳观潮察觉宋思媛的异状,和葛达一起打开手电看向棺椁。 嚯! 石棺中,长满巴掌大的各色灵芝,好似棺壁上缀满奇异鲜花,大半空间被塞地满满当当。 棺内巨大灵芝上,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尸! 这两个童尸坐着并不高,从外面看都瞅不见头顶,可见死时年纪并不大,看身形也就五六岁。 不论男女,一律都扎起总角、身穿联珠纹饰的圆袍,盘腿双手合十、闭眼打坐。 这种安详的姿势,很容易就被人误以为是涅盘升仙,唯有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们。 神色眉头紧皱、咬紧腮帮,可见死前痛苦不堪,以至于死后还保持着难看脸色。 仔细瞧,童男童女的皮肤并不浮肿,全身晶莹泛白,表面积了层透明油脂,看起来像是浸满猪油的白馒头,粘稠又厚重。 头顶被凿出拳头大的缺口,无数树根从颅壳钻进身体,用细小的根须填充每一处筋条血肉。 有些血管浅的皮肤,甚至可以看到根须在游移颤动,连带着这尸体的眼睛也开始频频颤动…… 有那么一瞬间,岳观潮以为他们是盘腿打坐的活人! 这么一想,怪不得宋思媛要往后躲,谁知道这些古代童男女是死是活。 岳观潮捡起地上枯萎的藤条,用藤条戳了几下童尸,没有预想的那么柔软,有种戳软蜡的顿涩感。 他们座下的灵芝更是诡异! 这灵芝整体看起来是个巨形蚌肉,皮黑肉白、表面分泌的汁液腥甜粘稠,闻起来好似被冲撒的血,一层层膜舌包住童尸后背,不断从它们身上吸着什么东西,被藤条一戳,好似蚯蚓般蠕动起来! 这说明,里面的灵芝是个活物。 地下溶洞、半死古树、古代童尸、奇怪活菌、诡异石棺、奇怪热雾……这座地下溶洞仿佛与人间隔绝的炼狱,恶心得他们后脑发麻,一阵反胃。 “小心,你可别掉下去了,你看看桥下是什么!” 岳观潮被送宋思媛拉住看向桥下,眼睛骤然瞪大,看清桥下的恐怖,这才后怕自己靠着栏杆,万一藤栏腐朽,掉下去可是不堪设想! 那桥下即是地下泉眼,咕噜咕噜冒着温水,将流进地下河的冷水变得温和湿润,大片雾气蒸腾,叫人看不清水面。 他趁着雾气飘散仔细观察,水中潜伏着几十条硕大的黑鲶鱼,跟他在万岁井里见到一模一样。 只是,那畜生濒临死亡并不活泼,在温泉里的黑鲶鱼却生龙活虎、悠闲惬意。 它们在温热地下河中慵懒游动,不断捕食河中取暖的虾米鱼蟹,身躯吃得肥硕厚重,好似栏里肥猪。 那双血红的眼珠冒出贪婪贼光,不断看向他们站立的石桥,巨尾持续拍打桥墩,仿佛江湖作恶的黑龙。 自古便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但凡是长得超出数米的巨鱼,在百姓眼中就是龙子龙孙。 如此怪鱼,怎么能不被当做河龙王呢! “他们如果只是吃小鱼小虾,到底是怎么长那么大的?” 岳观潮话音未落,很多桥墩被鱼尾拍得左右乱颤,连石棺都开始摇晃。 一眨眼的功夫,石棺里的灵芝被晃得断根而下,全从石棺底部的槽口掉入地下河。 噗通扑腾、哗啦震荡。 地下河好似滚水沸腾,被黑鲶鱼蹿得哗啦轰鸣,它们不断争抢各色灵芝,打得不可开交。 那满嘴顿牙虽不锋利,咬开同伴的肚腹却还是办得到! 有些力气不足的鲶鱼当场被咬开肚皮,血淋淋的内脏脂肪噗嗤喷出伤口。 畜生就是畜生,一旦闻到血肉腥味,立马像鬣狗虎狼似的一哄而上,将肥硕鲶鱼吃得只剩骨架。 肉芝为露、灵芝做粮、同族残杀,葛达见到如此凶残的鱼,心中早已清楚,它们绝对不是蛟龙爷的化身。 “怪不得能吃那么肥,原来除了吃灵芝外,还有同类的血肉,那眼珠那么红,怕就是同类相残的表现。”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如此残忍的一幕,忍不住啧啧称赞。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是在蛟龙爷庙附近。”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阴尸彘鱼 葛达早已清晰知道黑鲶鱼是无稽之谈,对这个奇怪的地下溶洞越发好奇。 宋思媛一言不发,打着手电又看了好几处石桥,眸中闪过精光看向两人: “阴尸彘鱼!” 宋思媛将手电筒打到最亮,跟他们介绍起阴尸彘鱼。 《博物志》的风俗卷曾经记载过一个略显传奇的故事。 南北朝时,刘宋国博阳郡有个书生叫孙祖望,他得知母亲得了重病寿数将近,悲伤难以自抑,想跳河轻生。 本想到河边顺流而下,谁料想河边已有要死之人。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言相劝几个时辰,终于劝说这老先生放下寻死之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老者得知他母亲时日不多,为感谢他,给他说了一个奇诡秘方! 若是以树根刺破颅顶、又以肉芝的根须刺进脊背,这些树芝就可以吸取土中养料为她母亲续命。 只是,这样的话,他的母亲虽然可以活着,却只能成为阴尸人,如同植物般不可言语走动、不可吃饭排泄,亦不会再有感情,日后维生只能仰仗肉芝,断无他路。 书生想让母亲活着,欣然答应并且严谨照做。 从此以后,他辞去博阳郡公塾教书育人之职,专心在家悉心侍奉母亲,县里多次举孝廉请他做官,孙祖望却只是拜谢从不接受,博得街坊邻居一片称赞。 几年时间,他发现肉芝汲取养分流出的汁液很特殊,无意间喂给自家的豚和鸡鸭后,它们长得竟然比寻常大了一圈。 此事一出,街坊四邻都说这是他孝感上天,是老太爷在帮他养家畜。 如此,孙祖望靠着肥硕无比的家禽家畜,狠狠赚了一笔钱。 有人赚钱,有人眼红。 他的邻居陈仲叔乃养鱼贩,他见孙祖望养的家畜如此肥硕,也想效仿他的法子。 但,他老爹还活得好好的,总不能让老爹受活罪,此非人子所为! 如果,老爹偏瘫半死,应该就不受苦了吧。 嗯?偏瘫! 我能吗?我能吗? 能! 陈仲叔想起叮当响的银钱刀币,猪油蒙心自然鬼迷心窍,寻了个理由把他爹骗进鱼塘,故意使他落水溺个半死,打捞出来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而后比葫芦画瓢,如法炮制了灵芝阴尸人。 一切办妥,陈仲叔利用肉芝喂养河塘之鱼,眼看河鱼长得比人还高,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他高兴得忘乎所以,脚下一滑,竟然摔进池塘。 这些河鱼比他还大,一见有东西落水,立马蜂拥而上,将陈仲叔咬得连渣都不剩。 此后,河鱼红了眼,日夜在鱼塘扑腾乱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困进鱼肚子了。 陈仲叔死后不久,他的老爹居然醒了过来,每天都拿着腌臜之物喂鱼,养得河鱼如家猪般肥硕,宰杀之时,哭声震天。 民间乡野都说这河鱼是陈仲叔变的,一时归为奇谈,被名为“阴尸彘鱼”写入博物志中。 所谓阴尸彘鱼,即是拿尸体喂养鱼的偏门歪路。 “这么说,这玩意一定是人故意造出,目的就是喂养这些黑鲶鱼,可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葛达的话,宋思媛不断点头: “是,看他们身上的圆领袍,既有可能是海东盛国时代的童男女,那么这个地下鲶鱼池的建造时间,应该是跟蛟龙庙同时产生的。” “我猜测,这个地下溶洞与蛟龙庙都是朝家先祖建造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陵墓,只是先后顺序不一样。” “先后顺序?” 她见岳观潮、葛达不甚了解,朝二人解释道: “天池恶蛟的传说,早在海东盛国早期就产生了,这属于东海灵神的衍生神化,可以看做是龙神的分身。” “朝家想让答寅尊的陵墓久远长存,保护陵墓的方法有很多,严加防范反而是属于蠢法子,最聪明的人,知道怎么利用民俗神话来影响百姓,从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那时长白山喷发,天池水沸腾,朝家顺理成章散播出去恶蛟发怒的谣言,等传遍乡野民间,谣言也就成了现实。” “也是这时,他们提出在通天河边修建蛟龙庙,以安抚蛟龙爷,百姓们自然人人支持,蛟龙庙也就顺理成章建立起来。” “他们的第一步就达成了。” 宋思媛看向那口大石棺: “第二步,就是如何使百姓相信,蛟龙爷真的存在。” “这个,只有活物能办到,他们找来养尸的法子来喂养黑鲶鱼,久而久之鲶鱼成了气候就会变得异于常态,百姓见到那么大的鲶鱼,会迷信得认为这是神迹。” “前两步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形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使得百姓惧怕蛟龙爷、敬仰蛟龙爷,减少他们窥探天池的机会。” “第三步敬神礼就是这个作用。”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杀鱼之谜 语毕,她拿手电筒照着这些大鲶鱼,微微正色: “鲶鱼喜阴喜暖,这个地下溶洞就是他们的栖息地觅食地,这里同时也与我们看到的万岁井相连,一旦祭神开始,六畜入井,黑鲶鱼就会循着气味进入水井。” “百姓见大黑鲶出来,出于迷信,会更加相信黑鲶鱼是蛟龙爷显灵,他们每一次敬神,每一次见到黑鲶鱼,都是民俗神话在不断塑造他们的思想,这种黑鲶鱼出现得越是规律、次数越多,就越使百姓笃信蛟龙王之说。” “久而久之,蛟龙爷就成真了。” “千年的时间,足够使普罗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葛达被宋思媛一解释,已经知道朝家手段之厉害,蛟龙王一事方才消除疑窦,想起敬神香,脸上立马又布满疑云: “可既然他们都把黑鲶鱼供成神灵了,为啥还要用敬龙神香把黑鲶鱼毒死啊!” 宋思媛低头思索片刻,很快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是为了控制黑鲶鱼的数量!” “控制黑鲶鱼数量?” 岳观潮、葛达一脸懵茓。 宋思媛继续答疑二人的解惑: “朝家的目的如果是想用鲶鱼来装神弄鬼,那么就必须面对一个问题。” “鲶鱼在千年的时间里大量繁殖,早晚有一天会把天池与通天河完全占满,到时所有百姓都会知道黑鲶鱼只是普通鱼,并非是蛟龙爷的化身。” “既然如此,他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办法,去控制黑鲶鱼的数量。” “大肆捕杀黑鲶鱼肯定不行,这与他们神话黑鲶鱼的目的背道而驰,只能私下悄咪咪去做这些事。” “无论方法是什么,必须让鲶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主动来寻死,整个过程还不令村民起疑心,这个目的,怕只有敬神时下药最为稳妥。” “一旦药物发挥作用,鲶鱼们口吐鲜血,迎来更多同类自相残杀,其他黑鲶鱼会吃掉同类的尸体,这样既控制了数量,还能达到敬神的目的,何乐不为呢。” “杀鱼又敬神,蛟龙王祭礼可以将两者相统一起来,成为朝家统治白山、神化蛟龙的工具,村民越是信奉蛟龙王,那长白山真正的祥瑞就越是不容易被发现。” 岳观潮仔细琢磨着宋思媛的话,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这不就是灯下黑吗,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朝家不愧是千年世家,鸡贼得很。” “还不止呢?” 宋思媛回想起他们看到的铜镜,继续抽丝剥茧,分析朝家意图: “朝家先祖如果真的想杜绝本族人盗取海东皇陵墓,大可以将所有资料销毁,这样后世所有人都找不到海东皇陵。” “可朝家的先祖却把铜镜放在庙里,还留下一首藏头露尾的诗。” “可见,他们也预料到朝家后人会想找到墓葬,特地在当时就为族人找好了退路。” “他们若不打算盗墓,蛟龙庙就只是蛟龙庙,如果他们改变主意,那蛟龙庙里的一切,都可以算作找到海东皇陵的钥匙。” 说罢,宋思媛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下溶洞,其实只是朝家的养鱼场,大概在三百年前,前朝将蛟龙庙的看管权交给皇围村民,他们知道蛟龙爷手中的宝镜可能会泄密,故意将这面宝镜嵌合进井底。” “井里的镜子也从宝镜变为镇水镜,和蛟龙爷庙一起成为神话的一部分。” “我敢说,这面镜子就是海东盛国海坛里的祭祀宝镜,朝家为答寅尊封墓时,特地将镜子取出,成为隐墓计划的一部分。” “整个故事可谓真墓隐、假庙存,真假虚实神圣鬼鬼,成为长白山秘密的最大遮掩。” 蛟龙庙、朝家、海东皇陵之间的关系,在宋思媛见到地下溶洞后无所遁形。 他们三人不禁对朝家波谲诡异的思虑后怕,身处溶洞心里却好似严寒灌霜,只剩下对这座地下溶洞的唏嘘哀叹。 放眼四望,这偌大的溶洞根本看不到边际,数千石棺将童男童女的身体禁锢进这腌臜脏污之地。 这些人是谁的儿女、又是谁的子孙! 他们本该活在晴朗苍穹里,却为了朝家保护墓葬献出生命,永远以蜡像阴尸的状态与恶心肉芝融合一体。 他们,已经从活生生的娃娃,成为血肉芝的培养壤! 千年的岁月、无尽的折磨、这洞中若真有冤魂,恐怕早已把朝家撕碎。 葛达看向诸多黑鲶鱼,再也没了方才的虔诚: “那老朝家可真是造孽,这些孩子最大不过七岁,最小的才三四岁,他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当然不怕,你不会真以为,这千童男女,是朝家杀来为海东盛皇效忠的吧?” 这话,说得葛达、岳观潮眉头直跳,发觉宋思媛话中有话,一时齐齐看向她。 第二百三十四章 :王侯将相 宋思媛看他们俩不明白,继续反问: “若是一对童男女,朝家或许还真能办到。” “但是,要想找到近千童男女,朝家再厉害,难道还能逼迫别人把孩子送给他们?” “古代社会,若是帝皇死亡,奴隶必须要殉葬。” 她的话中深意已经够清楚了,岳观潮看向她: “你是说,这些童男女只是为海东盛皇殉葬的奴隶?” “让那么多人陪葬,那他这皇帝老儿还当啥盛皇,不怕死后在地下碰见?” 宋思媛思索片刻,摇头叹气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代割据一方的皇帝,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成为海东盛皇也不一定说明他仁慈,褒奖的只是他与臣民一同殉国的气节。” “也许!” 她一改对海东盛皇的欣赏: “也许他的气节也是后人杜撰的,目的是为了遮掩逼迫臣民奴隶殉葬的血腥现实。” “臣民奴隶与国同亡,至少比奉旨殉葬名声上要好听,至于说法如何,还不是掌握在活人手里。” “任何一个古代人或许愿意为君主殉葬,但绝对不会让他们的孩子也殉死,这分明是残杀。”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话,只觉得封建帝王恐怖无情。 所谓的海东盛皇之名,不过是后人贴金附会,跟村子里捧臭脚、侃大山的吹牛茓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要不把这些东西给捣毁了?” 葛达彻底清醒,他看向诸多受苦孩童,是个人都不忍心他们如此受苦。 宋思媛见葛达拿出黑炸药,赶紧拦着他: “不行,这个地下溶洞已经过了千百年,洞中不知道有多少黑鲶鱼,它们吃着同类的血肉和灵芝,早就变得残忍嗜血,水中任何鱼类都不是这些黑鲶鱼的对手,如果贸然毁掉,黑鲶鱼顺流而下,会给下游三江带来灾难。” “到那时候,一旦让黑鲶鱼进入普通河流,治理起来就太麻烦了。” “这件事,还要慢慢做。” “我们先回去,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鱼伯,看看他怎么说!” 洞窟事了,折返地面。 众人早已等在洞口,见他们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怎…怎么样?里面有奇怪的东西吗?” 猫爷关切问道。 “回去说,里面的东西,已经超出你们的想象了。” 葛达这句话,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他们回到蛟龙庙不久,立马将地下溶洞见闻,尽数告知同伴。 “你……你说得都是真的?” “小老我杀了十几年大黑鱼,这得造多大的杀孽啊。” 鱼老伯听完岳观潮讲述的前尘往事,狐疑又迷惑,他怎么琢磨都想不出黑鲶鱼居然只是人为豢养的家畜。 老头颤抖着嘴唇,手颤抖着摸索板凳,噗通一声栽进凳子,险些栽倒在地。 鱼伯早年丧父、中年丧母、被毁了容还一无所出,侥幸进入蛟龙庙侍奉蛟龙王,这才在轻生中找到一丝精神寄托,他主持敬神仪式十几年,喂养了十几年的黑鲶鱼。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敬龙神香有毒,所谓敬神其实是杀了十几年的鱼,被打破精神寄托,浑身战栗反而在情理之中。 岳观潮看向鱼伯,他年轻时可是敢于凶悍的盗珠贩子以命搏命、在江中漂流几个时辰还不死,如今年纪大了却变得胆小固执。 这种固执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固守成见,而是惧怕改变,怕一旦接受新鲜事物,就永远也跟不上世道,他不愿意抛弃原有的思想观念。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消灭这些黑鲶鱼,岳观潮犯不上要告诉鱼老伯这些,他们的计划,是尽量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地下温泉洞里的黑鲶鱼给尽数毒死。 那么,没有人比鱼伯更了解黑鲶鱼的习性,他必须知道黑鲶鱼的真相。 宋思媛接过他的话头,看向鱼伯苦口婆心劝说道: “鱼伯你自己想,如果这敬龙神香是初代庙正传下来的秘方,不正说明这些黑鲶鱼只是家畜,就跟家养的猪狗鸡鸭一样,等时间一长就要杀了,否则一旦成了气候,危害的可不只是天池。” “我…我不信,如果是寻常畜生,怎地一敲锣打鼓,它们就循着蛟龙井赶来,这分明是蛟龙爷通了神,故意来考验我,我怎么能被你们这些毛头小子骗了。” 鱼伯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不愿意接受事实。 第二百三十五章 :物老成精 猫爷在古董街跟古玩冥器打交道多年,他一听岳观潮他们的话就全明白了,看鱼老伯纨绔不化,也起了劝解的心思: “老先生,黑鲶鱼循声而来是不假、长出威风神鳞也不假,可这也说明不了黑鲶鱼就是蛟龙王变的啊!” “《易妖》有言犬无八年、鸡无六载,但凡是鸡鸭猪狗这类和人朝夕相处的家禽家畜,最好不要让他们活过十年,只因走兽鳞虫皆有精气,它们和人类接触时难免耳濡目染,沾染了人身上的气息因果,如果再活得念头大了,指定要物老成精。” “猫狸狐狼,这些动物传闻能活八百岁,等到了三百年岁时,就已经可以暂时化为人形,这即是物反常态为妖,增寿精变成怪。” “我在古董行就曾听过这些故事,您要是想听,我得给您说叨几句。” 猫爷要劝鱼老伯接受畜鱼事实,不等他起疑问,立马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 他的古玩店在白山县奇珍街,屋檐扇琉璃、门头叠斗拱、门房一连数间,打远一看气派非常。 店门牌坊前,两边支起数米高的店幌子,只要还想在古董街讨饭吃,就没谁敢比他的门头幌子高。 但凡跟古董打交道的,除了世家勋贵、新贵乡绅,只剩下一众人,那就是盗墓贩子。 他们会将自己从墓中挖出的宝贝,违称是祖上传下来的拿来卖,这种卖冥器的勾当,行内称老鼠货。 白山县是边境大镇,南来北往,少不得些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勾当,古玩店主只看货真不真、是不是惹过公私官司,其他的一概不论。 即便真看出来是老鼠货,只要你愿意卖,他们也乐意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都淘换出来了,那都是钱。 猫爷是古董街的话事人,连鉴宝的五脉都得叫声猫爷,他见识的古董除了自己经手的,还有行内人请去掌眼观宝的。 就有那么一稀奇玩意儿,是跟动物成气候有关。 时间得回倒过去三年,猫爷受古董街瑞祥轩邀请去看相识宝,来人短打短褂、皮肤满是黝黑褶子,裤腿子老布鞋全是泥点子,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野人。 眼见猫爷来了,这老农这才掀开包了几层的油毡布,拿出里面的东西。 这里面,是个黄澄澄、金灿灿的定棺珠,只是外面好似包了层黄米饭,黏糊糊的透着血腥。 一番陈词,猫爷这才知道,这颗定棺珠是从一头老母猪嘴里吐出来的。 那老农直言他是东省农户,前几个月,家里养的老母猪忽然不吃不喝,眼看饿的越来越瘦。 老农还以为是猪又要抱窝了,可等了十几天也没见下崽。 他寻思是泔水不对给它换了泔水,这家猪却也是闻闻几口就躲开,像是厌恶这脏臭之物,反而吐出不少东西。 更邪门儿的,是老农每晚都做同一个梦. 梦里,总有一个浓妆艳波、膀大腰圆的贵妇胖大婶带他走进金屋楼阁。 堂中美酒满壶、佳肴遍地,还有几个小侏儒样的老小孩儿,穿着坦胸露乳的红肚兜,蹲在地上拱吃佳肴。 梦中诸事,正称得上邪气非常、诡谲奇异。 一旦酒酣三巡,胖大婶必然冲着他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说她在老农家吃了二十几年的苦,临老了想吃点山珍海味,如果没有她就情愿饿死。 若是一次半次好好,一连数天都是这个梦,老农也有点犯迷糊。 自从孩儿他娘死了,家里就剩下俩光棍儿,连家养的鸡都是打鸣的公鸡,要说啥是母的,只有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 人就怕瞎嘀咕,仔细一想,他为了多卖猪崽给儿子攒钱成亲,压根没想杀老母猪,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老母猪难道是通了灵? 老农一想坏了事儿,赶紧找算命先生到家里相看风水古怪,这老神仙走到猪圈一看,立马发现问题了,猪吃泔水的槽,分明是棺材外的石椁。 椁底的定棺珠已经不在,不是被土夫子给拔了,肯定进了这畜生的肚肠。 老农得知古怪出在石椁,这才明白错在哪里。 原来,他们家附近的千年墓被土夫子翻了膛、石椁、棺材、木枋全都丢在野地里,他见石椁完好,就和儿子一起拉进猪圈用来做了食槽。 千年的古尸,早就熬干了油脂化为干尸,这些油脂除了被吸收进棺材,还有一部分浸透石椁,使得尸体的千年晦油浸润定棺珠。 由此,油润玉石、玉炼晦油,两相淬炼千年,已经算是邪晦非常的凶物! 第二百三十六章 :豚娘异志 再者,油为肉精,人沾了晦油最多做噩梦大病几天,上了岁数的动物沾了晦油,那可不得了。 不论是猫狗还是猪牛,只要尝了人血就会激发出野蛮兽性,不由自主想继续吃人,要是年老生了灵智的动物,保不齐会生出歪心,甚至还能蛊惑人去送死。 这老母猪吃了晦油珠生了灵智,自然对人的味道百般留恋,人所说的美味佳肴是飞禽野兽,反过来也是同理,兽以为的山珍海味,指的就是山野活人。 换句话说,这老母猪想吃的,是活生生的人! 老农吓得跪地求饶,算命先生倒也实诚,只言这豚娘吞下晦油珠不久,只是略有灵智,还没到练丹入体的地步,找人杀了扣出珠子,那也就没事了。 只是杀猪就能免了灾殃,老农何乐不为,也顾不上心疼钱,赶紧让邻村杀猪户过来。 磨刀霍霍、杀猪放血。 这养了二十年的老母猪,就这样魂归西天、命丧黄泉。 说来也奇怪,杀猪户杀猪时,寻常家猪必然嚎叫嘶吼,惨厉非常。 可这头老母猪却只是流泪,那眼珠黑白分明、瞳仁奇亮,像个被宰的妇人眼泪汪汪,临死都不坑一声! 老先生见猪肉怎么都煮不熟,知道是豚娘冤魂不散,他拿出一道符篆丢进锅里,口呼超度经文,劝解道: “好豚娘,你来世上一遭,本该安心做个畜生,不料吞了晦油珠长出灵智,却反倒误了性命,老道如今超度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吃尽山珍海味,不必怨,且去吧。” 不过片刻,锅中猪肉酥烂入味儿,飘出浓郁肉香。 等猪肉出锅,杀猪户果然在母猪胃里找到一枚黄澄澄的丹丸,上面已经吸附不少油脂,拿在手里凉丝丝、臭烘烘,半露出玉胎纹。 算命先生言说这东西不详,叫老农拿古玩街来出手,自有高手降服。 由此,猫爷得知晦油珠来历,勉强做了回善事,收了慢慢调理成好东西。 猫爷口才了得、见多识广,说出口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把鱼老伯唬得一愣一愣的,跟听书似的砸吧了下嘴。 猫爷瞅着鱼老伯,装腔拿调说道: “老先生,这些黑鲶鱼也是同理,千百年的六畜供养,就是头猪都成了净坛使者,出了灵智也不奇怪,可千万别拿正神看它们,山精野怪才需要供奉替人办事,正神靠的是福缘功德。” “照岳小友的话说,地下暖泉里不知栖息了多少这种上了岁数的畜生,您就是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白山附近的村民吧,杀他们本来就是历代庙正都做的事儿,怪也怪不到您头上不是~” “再说了,白山分三江,奔流数条河,天池瀑布分出的河流可海了去了,一旦黑鲶鱼跑出溶洞鲤跃龙门,那可是灾殃。” “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鱼老伯听完猫爷的话,眼里的抗拒渐渐消失,明显是定下心信了他们的说法。 “那,你们想要小老做啥?” 鱼伯不再糊涂,立马想明白他们是有所求,神色狐疑看向众人。 既然鱼伯的作用不可缺少,那宋思媛也不瞒着他了,微微正色严肃说道: “您一定有办法唤出黑鲶鱼,对吧?” 宋思媛从见到那只船,已经隐约感觉到鱼伯能唤出天池鱼类,那天池中所谓的黑影,怕就是一只只巨型怪鱼。 鱼伯抬眼看了这丫头,宋思媛猜到他身份情理之中,他从容点头默认: “确实,敲锣打鼓是其次,上代庙正有秘而不宣的法子,可以唤来蛟龙…黑鲶鱼。” 宋思媛见其愿意配合,喜气盈腮分外高兴: “鱼伯,我们来不及跟村民解释蛟龙庙的情况,也没办法让所有村民都相信我们的说辞,但黑鲶鱼确实是危害,大面积的捕杀又容易引起村民反对。” “那么,我们希望您继续瞒着村民,每到朔望举行敬神礼,照例用六畜招待黑鲶鱼,私下可以用蜡丸封了敬龙神香,蘸点动物血丢进蛟龙井。” “这是作甚?” 鱼伯不解,看向众人。 宋思媛用白纸包了石头,团成一个圆球,朝他解释道: “以往,鲶鱼一旦吞下猎物,大多还没出后河拱洞就发作了,毒死的黑鲶鱼数量有限,如果我们能让鲶鱼撑到进入地下泉河,这些鲶鱼吐出的血就会引得同类厮杀,若要敬龙神香延迟发作,蜡丸就是最合适的工具。” “我们只需要把毒香包进厚厚蜡封,同时在蜡丸表面糊上猪油和动物血,鲶鱼一旦嗅到味道就会吞吃进嘴里,蜡丸会在它胃口里慢慢融化,直到彻底消融,鲶鱼这才呕血身亡。” 第二百三十七章 :蜡封丸 说到此处,宋思媛松开拳头,缓缓揭开白纸,露出里面的石头: “这些黑鲶鱼被阴尸肉芝喂出了灵智,碰到血腥气会癫狂发疯,从而无差别残杀同类,甭管死的有多少,来个半年,地下泉眼里的鲶鱼怎么也死完了。”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斩草除根,敬神礼依旧举行,变成传统民俗就好,可千万别再帮着千年前的帝王助纣为虐!” 宋思媛的话,鱼伯自然清楚,老头子低头思索片刻,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丫头,我知道怎么做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成想这地下泉眼里埋了近千个几岁娃娃,要是他们的父母泉下有知该有多难受,这种造杀孽的畜生,你们放心,我绝不叫一只黑畜生危害百姓。” 鱼伯的亲娘为他而死,自然知道父母爱子的情切,他并没有提造杀孽的畜生指的是谁,众人都明白,甭管是黑鲶鱼,还是那逼婴殉葬的猪狗皇帝,造了那么大杀孽,被叫声畜生,不冤! 此时,鱼伯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脯,眼中惧怯消退生出胆气,哪怕他少年经尽多次不平事,老来见抱不平,依旧能燃起斗志。 “老哥哥,这才叫老骥伏枥、侠气不减,您愿意为百姓造福可是大德一件,人间作为、上天知晓,日后少不得在功劳簿上记一笔。” 猫爷的话,鱼老汉很是受用,他憨厚一笑,似乎有点被夸得不好意思。 你还别说,文化人拍马屁,就是比咱这乡野粗人好听,说得他心里火热滚烫,像个小伙子似的,想拿着鱼叉子干他娘的黑畜生。 黑林事了,他们怕有人进去坏事,把挖开的土壤恢复原状,等再回到蛟龙庙,已是黄昏落日。 鱼伯趁热打铁,清出蛟龙爷桌案上烧完的老蜡泪,搓成蜡丸再抹上猪油血水,噗通撂进蛟龙井。 一盏茶功夫,黑鲶鱼果然争相吞咽,众人明白,宋千金的主意,成了! 诸事解决,岳观潮趴在花坛旁,用纸条七拐八扭写出一段话: 墓葬在华莲峰,明日我们即可启程,峰峦奇特,望来支援。 写毕,吹响口哨,暮色中苍凉鹰鸣如黑影略来,降落在千年松上。 “长空!” “帮我们给白山镇送封信,全靠你了。” 待信纸装入竹筒,白鹰一跃而起飞向山下。 “你那么早就把他们叫来了?” 宋思媛知道,岳观潮让长空飞往山下,一定是提前送信给朝家,好让他们上山支援。 岳观潮隔着苍凉暮色看向远处的华莲峰: “是,那个狗皇帝都能让近千婴孩陪葬,什么护墓招儿用不出来?我们只是来拿出宝藏的,至于如何进墓,要朝家自己负责。” 白山诸多山峰中,唯有华莲峰毫无积雪,那茂密松林如盘中绿藻,覆盖在莲心芝盘上。 他想起地下溶洞里的千年阴婴,事物反常必为妖! …… 寒风呼啸、暖渡宿夜. 岳观潮他们告别鱼伯,带够草料从龙门峰出发,前往高耸在天池西北方的华莲山。 虽说龙门峰可以看到华莲峰,想真的跑到近处,却还得跨越崎岖难行的山路。 行至华莲峰脚下,众人明显被险峻高山拦住去路。 掀开车帘、下马眺望,远看华莲峰或许只是奇特,此刻众人站在山脚近处,这才意识到华莲峰峦的神奇瑰丽之处。 那群峰险峻峭奇,勾连如犬牙,野林松枝多挂冰裹雪,白花花若冰封云海,望之如入苍穹,唯有华莲背靠天池西北,好似数朵灵芝堆叠相交,侧峰仿如四瓣莲花,将中心的巨大芝盘牢牢保护起来。 整座山峰自莲瓣以下冰雪裹挟、雾凇晶莹,数百米高空的芝盘却花草繁盛、松林如海。 芝盘上、莲瓣外、白雾笼莲心、金光洒莲瓣。 那松林上的缥缈雾气如婆娑烟纱,总也不见消散,衬得华莲峰好似太清宫池旁的得道金莲,仙气直扑苍穹。 “啧啧啧啧!”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不愧是四峰聚华莲,当真险峻高耸、毓秀清俊,华莲二字当得了,都说洞天福地是吉穴,这朵地涌金莲倒抢夺了天地造化之功,怪不得能做帝王陵墓。” 猫爷怕看不清山峰,特地把眼镜戴上,看清华莲峰之后,长吁短叹、啧啧称赞,对着眼前的山峰一顿夸。 “猫爷,这座山可有什么讲究?”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地涌金莲 岳观潮只知道大莲花里埋了个皇帝,还真不知道吉地到底意味着什么,见猫爷夸赞此山,决定恭维他一次。 上次说动鱼伯,可全赖他这三寸不烂之舌。 细细想来,什么老母猪吃了棺材槽、还能托梦说人话,这分明是他胡诌现编的故事,初听来确实可怕得很,把鱼伯唬得一愣一愣的,可只要往细处再想想,立马就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猫爷手拿眼镜,指着四瓣金莲指点道: “岳小友,讲究可大得很!” “昔日李唐皇族夺取江山,五姓七望皆倚仗千百年世家底蕴,颇为看不起李家这种一朝得江山的暴发户,连唐太宗都说过天子之家竟在博陵崔氏之下这种话,为了与五姓七望争底蕴,从高宗时代开始,拜道教李耳为祖先,尊奉他为太上玄元皇帝,强行将李唐家族提升为神仙血脉。” “自此以后,道教成为李唐国教,虽然在武周朝曾重用佛教,可那只是短暂一瞬,等李家重新掌权,仍然恢复道教为国教,此后哪怕改朝换代也再无更改。” “海东盛国事事以唐为师,也尊奉老子为义祖,虽然在丝路贸易中海东盛国也曾引入佛教,不过二者相比却仍是道占了半头高。” 说完,猫爷把话题又扯回金莲: “说起来,地涌金莲乃是佛教意向!” “东晋南北朝时,佛陀留下预言,佛法必灭于天竺而兴于震旦,这句话成为佛学东渐、高僧来朝的开端,西方高僧大德纷纷东行南北朝传教,佛教来争地盘引得道教反扑,道学为贬斥佛教,开始传扬老子化胡为佛之说。” “传说老子骑青牛前往函谷关外,化身为佛点化胡人,佛教入家破家、入国破国,此去是叫胡人无欲无家、亡国灭种。” “佛教虽然不喜这种说法,奈何东行传教需要权威背景,为方便信众接受佛陀思想,也就默认了道教的说法,号称佛陀就是老子,这反而使得教众庞大、传教甚远。” “唐朝时佛道多有融合对立,道教本有《金莲正宗记》,索性也融合佛教思想,将地涌金莲纳入道学范畴,道人声称,每逢灾乱,天下必然要地涌金莲、神佛托世。” 猫爷指着华莲峰摇头晃脑解释道: “我记得这位海东盛皇殉国时,刚好是巍巍大唐江山倾覆,天下合久必分,这泱泱华夏竟又分出十余国出来,他把陵墓建在华莲峰,恐怕是想借助地涌金莲的风水,好投胎转世为能人,匡扶天下靖社稷。” “原来如此!” 岳观潮叉着腰瞅着金莲峰,语气里充满鄙夷: “答寅尊也真虎了吧唧,当时天下正乱,想匡扶天下,不该起兵南下逐鹿中原吗,怎么反倒自个儿殉国了,宁愿相信地涌金莲这种鬼话,也不敢动兵,要我看,他就是个胆小鬼儿。” “如果,殉国投胎是转世匡扶社稷的第一步呢?古人确实信轮回转世之说,如果答寅尊真想逐鹿天下,也许还真就信了这话,宗教向来以怪力乱神迷惑人心。” 宋思媛走到他身边,拿起望远镜胡乱嘟囔的一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殉国是假,想轮回转世是真! 他们正远眺金莲,身后马蹄哒哒响起,等岳观潮回头看去,朝家的人马已经到了背后。 他仔细数着来人,他们约莫有四五十人,全是看山巡逻的家丁。 这些壮汉个个穿着黑布黑褂黑熊靴、外罩羊皮袄子灯笼裤、身背弯刀、荷枪实弹、膀大腰圆,翻皮帽下鼻子冻得通红,围巾上全是热气,骏马踢踏,分外壮观。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们的底细,还真以为是来劫道杀人的响马子! 领头的人他见过,朝家管家。 这老头子褪去马褂华服穿着兽皮大衣,眼神中的圆润变为狡猾刁钻,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伙儿盗墓贼,岂有慈眉善目的脸色。 “岳先生,东家叫我来襄助你等,不知我们何时上山。” 朝管家表情虽狡猾,语气却很客气,他们仰仗岳观潮,自然要给几分薄面儿。 “朝管家,若开了墓,还要弟兄们下去盗宝,不知他们可愿意下墓,毕竟晦气得很。” 岳观潮的话,朝管家微微拱手: “岳先生放心,这些家丁都是巡山好手,平日也都见过世面,受得住晦气。” 原来不只是家丁,怪不得身上有股匪气,也是,千年门阀的家丁,又岂会是一推就倒的小绵羊。 “山路陡峭,我看也行不成马车,岳先生的家伙事儿就交给我们了,还请你先一步上山,我们也好追随在后。” 这话,朝管家是怕他们跑了! 岳观潮心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玩心眼子,跟世家大族打交道可太累了。 无奈,岳观潮只得带着轻便布包,和葛达猫爷他们先走一步徒行进山,朝管家他们则是拖箱带柜、负重前行。 不管是为了遮掩华莲峰的奥秘,还是官道修葺不易,整座山峰不但没有官道,连林间野路都没有,漫山遍野全是雾凇密林。 他们只能以眼做司南,靠着望远镜活生生趟出一条路。 第二百三十九章 :蛟龙晕 穿雾凇、越寒道。 一入莲瓣内的松林,众人身上寒意尽数消退。 此地与白山的风冷湿寒完全不同,松林中花草丰茂、古树参天,好似古书中的桃源世界! 这里四处温和湿润、热气弥漫,到处都是来避寒躲冷的飞鸟蝴蝶、麋鹿野兔、蛇虫鼠蚁,他们见了人纷纷躲避,藏在浓郁枝叶间灵动窥探,不敢近前。 “这里,怎么会那么暖和,就算有四个侧峰遮挡冷气,也不至于像秋末春初啊!” 众人几乎是从寒冰隆冬直接踏入春秋,马常在关内长大,怎么也想不通比京畿还冷的地方,冬日竟有春初温和、终年不冷之地。 “马小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可曾听说过泉涌热雾!” 岳二炮正拿着竹竿在前面探路,一听猫爷又要讲古说奇,像个哈巴狗似的返回去。 “猫爷,啥叫泉涌热雾啊!” 猫爷停下脚步,看向周遭密林: “白山天池曾喷发过,在山腰各地留下数座温泉池,听说里面的水常年温热冒泡、不冻不冰,人泡进去百病可消,这便是地涌汤泉,当年玄宗偷看杨贵妃洗澡的地方就是华清池的汤泉宫。” “我怀疑,这华莲峰的林甸下其实也是地涌热泉,只不过他们温度过高,在喷发时有遇到岩层空隙,就自动化为热雾喷出土壤,使得林中热雾不断、高温不去,自然让植物忘却寒冬,不限时节繁茂起来。” “你们看这些树叶!” 猫爷说罢,走近落叶矮树,那宽大如掌的叶片,凝结着一层细小水珠。 “平时无雨水,为何植物总是湿漉漉的,也许秘密就藏在地下。” 葛达听着猫爷的话,话音未落立马感觉有气流接近。 他眼疾手快,把岳二炮和猫爷推开那阔叶草!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跌落他处时,草木树根下忽得喷出浓烈热雾,蒸得叶片上下翻飞,半晌才彻底消散。 在这一瞬间,岳观潮感觉周遭温度高了十几度,可以猜测地雾喷发时温度有多高,烫掉一块皮都不在话下。 葛达拍了拍被烫出焦香的毛袖子,惊魂未定警告道: “猫爷,二炮兄弟,这可不敢靠近,附近村子都叫这热雾为蛟龙晕,真站在上面连皮带骨都能烫化。” 岳二炮年轻耐摔,拍拍屁股上的土支起身子,猫爷却是个近五十岁的半老头儿,冷不丁被壮汉推开,摔在地上半点都起不来。 猫爷本想动怒,看到叶片上被瞬间烫熟的虫蝶,却也知道若不是葛达,他这一身皮都要烫掉半身,那可是灭顶之灾,这才收起脾气: “哎呦,我这老腰哎,多谢葛小友搭救,若不是你,我这身皮就别想要了,只是若在早说一点,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受这罪了。” 葛达扶起猫爷,目光警惕看向周遭: “蛟龙晕神出鬼没、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哪个正常地洞会变成热雾口,邪门得很,附近村子的人都忌讳来这儿,我压根没想到树根子下也有。” 第二百四十章 :芝盘甸子 “像这样的岩层裂隙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们不能再那么莽撞了,让后面的大队伍先原地停下吧。” 岳观潮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队伍率先停步,而后山林中的队伍好似蛰伏的巨蛇,完全没了活动的迹象。 巡山壮丁们个个都是山林里的好手,自然知道前方发生了意外,屏息凝神不再动弹。 “如果,我们能找出岩隙提前规避,就能安全进出这片森林,可如何提前确定岩层缝隙,一时恐怕难以办到。” 宋思媛低头蹲在地上,用竹节敲着矮树根部,只要不喷发热雾,它们就跟寻常树洞一样,难以分辨有何区别。 猫爷拿起罗盘,漫山遍野都是参天野林,罗盘的作用紧限指明方向,他揉着腰叹了口气: “那这可麻烦了,这片林子估摸有天池半大,占地数百亩又没有路,在如此大的面积上,我们如何区别岩层空隙啊!” 岳观潮拿起望远镜看向四个方向,除了满眼针松翠绿,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连动物都因为热雾消失不见了。 “这可麻烦了,咱们现在退不能退、进又不能进,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岳二炮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土壤里的空隙热雾,又怕把屁股蛋儿烫熟了,一惊一乍支棱起来,吓得众人一阵警惕。 宋思媛从刚才就一直琢磨着岳观潮的话,她见岳二炮猛地挣扎那几下,好似意识到什么,眸光大亮:“岳观潮,我们认不准岩层空隙,是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呢?” 说到此处,猫爷蹭一下支起腰子:“鱼老哥!” 宋思媛点头赞许猫爷的猜测: “是,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没发现菌菇,这代表菌菇一定生长在更深的密林里,看鱼伯轻松的语气,想来那深山已经走过数遭,不如把他请来。” 岳观潮猛拍后脑,心里大石头落了地,终于咧开嘴笑出声: “对啊,我们只顾上找路,把鱼伯这个活地图给忘了,我马上给鱼伯送信儿,让他赶过来。” 有长空伴飞,送信并不是难事,岳观潮唤来白鹰,将自己的意思送进竹筒。 他们来时拉长了队伍,走得并不算快,等接近晌午才到峰顶,老鱼却并不需要跟人协调,单人独马无所顾忌,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到了芝盘处。 鱼老汉虽然知道朝家会巡山,可从来也没跟这些壮丁打过招呼,眼见他们如长蛇游龙般盘踞芝盘外,吓得走路都靠边儿站。 “鱼伯~” 岳观潮知道鱼老汉虽然有侠心却怕惹事,他见老头子过来,抱拳相迎: “可算把您老盼来了,我们遇上大难事了。” “这?小老还以为你们下山去了,后生你这个阵仗,到底想做甚啊!” 鱼伯眼神狐疑看向岳观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响马子呢。 “那倒不是,我们不是响马,只是来盗取海东皇墓的!” 岳观潮以前不提这碴儿,是怕鱼伯跟他们不是同一阵营,如今鱼伯已经知道所谓的海东盛皇是个什么东西,自然不会为盗他的墓跟众人闹掰。 鱼老汉听完,确实吓了一大跳,他早已知道岳观潮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盗墓一事上。 在他看来,盗墓的多是歪眉斜眼、印堂发黑之辈,怎么也不会是眉目俊朗的青年郎。 “后生……海东盛皇的墓可不是好盗的,那地下溶洞恁地邪恶,到了墓里还不知道如何凶险,你可想好了?” 岳观潮拱手点头,微微正色:“受人之托,不得不办。” 鱼老汉偷偷瞄了这几十个壮丁,瞬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眼神闪烁靠近他说道: “那好,小老别的本事没有,经常在这芝盘甸子里采菌菇,熟能生巧找个路还是成的!” “全凭鱼伯襄助,我们也正为怎么找路犯愁。” 岳观潮拱手回礼后,带着鱼老伯赶到队伍最前头,他看猫爷如此狼狈,也知道有人被热雾给袭了。 话不多说,鱼老伯打开身后的带盖竹篓,从里面拿出一罐东西,边解开边说道: “小老这十来年在芝盘甸子摘了多次菌菇,也碰到过不少热雾弥漫的时候,附近村民都说这是蛟龙爷的鼻孔子,谁来了就烫谁,一来二去也没人过来找晦气。” “他们不来,小老得来,小老年轻时被江水泡坏了骨血,需要天宝地精来养身子,思来想去这芝盘甸子常青也算吉地,长出来的菌菇必是灵芝妙藤,我就时常到芝盘里采菌菇。” “自古菌菇出深山,我想采大一点的菌菇只能往深山跑,前几年经常被蛟龙爷的热气给烫着,后来我想了个妙招儿,就再也没被热气给烫过。” 语毕,鱼老汉解开陶罐盖子,众人伸头细看,里面是黄澄澄、土石杂乱的粗盐! “粗盐?” 岳观潮满脸懵茓,他拿起指头伸进罐子舔进舌头,确实是有土石疙瘩的粗盐,吃起来苦涩腥咸,难以下咽。 “这东西可以帮我们找到路?” 宋思媛看向老头子,还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鱼伯放下陶罐子,说起这里面的门道: “丫头,咱人虽说是女娲娘娘捏的,可正因为有了礼仪廉耻却也丢了兽性,很多动物拥有的本事儿,退化得厉害。” “就比如循声辨位、闻香寻味、听地寻踪,假使不是跟着老师傅练习,那是断断捡不起来了。” 他捧起陶罐,宝贝似的抓了一把: “这粗盐咱人虽然不愿吃,可在某些牲畜眼里可是好东西,芝盘甸子有种山地羊,最喜欢吃带咸口儿的草,而且它在芝盘甸子久了,竟然知道怎么躲开蛟龙晕,我每回都是把盐化了水洒在树叶上。” “等羊群闻到味儿,自个就找来了,它们成群结队打深山跑来,这条道儿指定没有蛟龙晕!” “你们等着就是了,给我备点净水。” 岳观潮接过壮丁递来的瓦罐,往罐口倒进半罐水囊里的净水,鱼老伯抓进好大一把盐,用手搅合化了,拿湿了水的扫帚开始往周围洒水。 一股腥咸味儿充斥周围,涌进鼻子里散都散不开。 “鱼伯,这是什么盐,味儿那么冲!” 岳二炮闻不惯这味道,急忙拿围巾遮住鼻子。 鱼老伯洒水时,朝着众人介绍起河盐的来历: “这是河盐,用通天河里的淤泥晒出来的,我每年都要在河里捞淤泥,沉淀出的泥浆子晒干巴了,再把土打碎过一遍筛,大颗盐巴就成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吃咸羊 “吃饭用细盐,配那个敬龙神香要用河盐,畜生吃的东西不用太仔细。” 说罢河盐来历,周围几百米的树叶子全被撒上了盐水,他回过头放下陶罐: “羊鼻子灵得很,很快就闻到味儿了,诸位且等等。” 朝管家眼神一示意,身后的壮丁忽然走到近前来,这老头子笑眯眯说道: “岳先生,朝家有独门机巧术,可以在原地搭通天梯朝上看,我们也可知道那些山羊到底来了没有。” “朝管家自己做主就好。” 朝管家把手一怕,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大呵数声,个个都开始摩拳擦掌松快身板。 岳观潮仔细看向壮丁,其中一个壮丁接过身后人递来的多孔竹筒。 这些竹筒比半臂长、手腕粗细、表面刷了松蜡桐油保证不开裂,再缠上数圈藤编羊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似个钢骨玄铁。 壮丁并不说话,三下五除二洞穿中心的洞槽,组合为单个“王”字形竹具,中间主竹筒上下都带有开扣合槽,用铁钉固定接口,可以继续延长。上下三根横竹左右两端也都有打通的洞槽,一旦在插入两根竖着的竹筒,立马变成个工整的“田”字。 这即是单节竹梯! 此后,无数田字竹筒首尾相接、铆合咬槽,像是拔地生长的竹笋,一节更比一节高。 其他壮丁见支起竹梯,开始拳打脚踢、招手递送、抵足交腕,看似杂乱无章却并不是在打架,而是用胳膊腿脚搭建七星台,无论多少人攀上人台,都没有壮丁敢吭一声,他们牢牢抱住竹筒,以最快速度搭起结实牢固的“人架子”。 从旁边看,无数胳膊好似七星旋转的图腾,刚好将竹筒牢牢固定在人架中心,分外奇异。 “这是,竹骨攀云梯!” 岳观潮还以为只是搭个竹竿往上爬,直到其他壮丁抱着“田”字竹竿,立马发现这东西的厉害。 朝管家看向他,眼力多了一丝欣赏,介绍起这竹梯来脸上充满傲气: “岳先生好眼力,天下倒斗门派,摸金、发丘、搬山、卸岭独占四魁,此四门皆有那通天观地、搬山卸岭的本事自不比说,其余乌合之流却都是杂流门派,无非是人数或多或少、器械精巧粗糙,虽一时江湖有名,却都如大浪淘沙,湮灭进历朝历代,称不上鼎盛不衰。” “朝奉一派自认比不过四魁,却也不输杂流门派,能绵延千年靠得就是堪舆风水、方术精簧来寻找帝王枭雄陵、名臣悍将墓,鼎盛千年,积累了不少机关秘术。” “这竹骨攀云梯即是朝奉夫子拿来看水脉辨山经寻吉地的利器,选用的是千年竹、轻若提壶、坚若玄铁,只要不用炸药,绝对没有开裂破碎的可能,最长可伸至数丈,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嘛!” “见识了,不知这攀云梯是怎么个用法?” 猫爷走近竹梯,倒是从没见过朝家把这东西拿出来,思来想去只怪以前陪挖的墓太小,不够资格用这些物事。 “您几个放心爬就成,这东西倒不下去。” 岳观潮早就想登高一览,他见朝管家同意上去,和葛达分据前后侧,像是上房蹬梯般朝上攀扯,二人如齿轮咬合、默契合作,很快来到数米高的半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们只在远处看过芝盘甸子,如今身处数米高空看向远处,只觉得林海苍茫、云雾缭绕。 芝盘甸子虽都是绿树叠翠,可野树长势却并不如一,芝盘心明显更为高大宽阔,好似华盖高屋,将所有花草遮蔽于浓郁树荫下,如纱帐、似苔藓,浓郁堆积不可见缝隙。 反而芝盘边还能看见诸多空隙,阳光照下,可见斑驳日影。 热雾喷发时,几乎所有茂密古树都会颤动树冠,白雾被林风一吹,立马如清烟散入空气,在夕阳辉映中荡漾为金虹彩晕。 有四面莲瓣峰遮挡,雾气常年积月缓慢散去,芝盘甸子上便时常附着金虹彩晕,好似卧龙栖息山林,时不时仰头喷云吐雾,附近村民多称蛟龙晕,正来源于此! 葛达攀附在梯子上,看向远处说道:“越是到芝盘中间,古树越是茂密,现在已经是傍晚,要是那群山羊还不来,那咱们只能摸黑入林。” “不知道晚上还好不好辨认羊群!” 葛达不再说话,禁闭眼睛仔细注意山林动静,左右耳好似抽筋儿般颤动,一炷香功夫过去,终于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竹骨攀云梯 岳观潮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远处山林起伏抖动,咩咩荡漾、奔腾不至。 他们从梯子上下来时,已经有跑得快的山羊来到近处,啃着低矮灌木里的草叶,吧唧吧唧嚼得正香。 “鱼伯,这些羊来是来了,可我们怎么确定哪些路是他们走过的。” 岳观潮的话,鱼伯并没有在正面回答。 待羊群吃完盐水草叶,陆续从野林退却进入深山,鱼老汉趁此机会拿出手搓麻绳,立马套住一只山羊脖子,任由它咩咩叫喊,手抓着羊的角说道: “龙有龙头,羊有群头,只要我们拴住一只羊,他自然会跟上羊群,跟它走准不会难处。” “走吧,后生。” 语毕,鱼老汉松开羊角,这只山羊起初还像无头苍蝇乱跑,确定自己逃不掉,开始咩咩向前跟上羊群。 “队伍开拔!” 朝管家一声吼,壮丁们各自举起东西,跟在岳观潮身后往前前行。 芝盘里、密林中,鱼老汉好似放羊倌儿,牵着山羊不断跟着羊群往前走,这只羊如同肉罗盘,一步步将众人带出蛟龙晕,果然跟他形容的一样。 一路上蛟龙晕虽多次喷发,却从不伤及大队伍,明明就在数十米外,好似隔着万水千山,众人始终无舆。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待夕阳耗尽最后一丝火光,众人在暮色来临前走出蛟龙晕地带。 咕咕咕~啾啾~呱咕~嗷呜~吼吼吼~ 岳观潮看最后一个壮丁踏出蛟龙晕,心中大石骤然落地,夜色降临后,野林里热闹起来,各种怪声此起披伏。 “朝管家,天色昏暗,我们是停在原地休息,还是凿地下墓?” 岳观潮问向朝管家,他们本想趁着天色找到墓葬,如今天色漆黑,想找怕是不容易了。 朝管家看向左右,拱手解释道: “岳先生不用担心,有猫爷在不怕找不到墓穴位置,况且这片山林已是深山密林,即便白日也无微末光亮,若等白日不知又要浪费多少好光阴,趁着天黑正好寻了墓葬,何如?” 朝管家的话不容反驳,岳观潮怕在反对下去惹推脱之嫌,连连答应下来: “好,请猫爷寻吉地吧。” 朝管家大喝一声上亮子,那壮丁们窸窣涌动,扎起三米高的攀云梯靠在树上,随后拿出一盏模样奇怪的油灯。 岳观潮借着自己的手电光芒看向油灯! 这灯形似八瓣莲花,莲盘的位置有个象牙球,外罩丝缕银壳,象牙球里存满了灯油,无论象牙球怎么旋转,都可以保证灯芯朝上、滴油不漏,八瓣莲花可以像扇叶似的打开收拢,大概也是独门秘具。 仔细看,这八瓣莲花大多琉璃材质,里面还按了银镜似的莲叶。 随着莲盘被点亮,莲叶合则聚光如月、清冷幽暗,莲叶开便满地生光、普照四方,周围十几米的野林被瞬间照亮,好似头顶红日,草根碎石都看得清楚明了,甚是稀奇。 猫爷看向攀云梯上的灯,颇为满意自己造的物事: “这东西叫琉璃照山灯,按照鲁班照山灯制式做成,传闻若是造得大如华盖,可以真如日月般普照四方、还能照出水脉山经,猫爷我没那么大能耐,只造了人头大小,虽不可与日月争辉,夜间照物倒是可以受用。” “接下来,看我的就成了。” 猫爷清清嗓子,从布口袋里拿出朱砂粉与罗盘,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道: “北辰一星天中尊,上将上相居四垣,天乙太乙明堂照,华盖三台相先后。此星万里不得一,此龙不许时人识,识得之时下用藏,留与皇朝镇家国。霜降水涸寻不见,春夏水交龙痕现,此是平洋看龙法,过处如丝或如线。高水一寸即是山,低土一寸水回绕。水缠便是山缠样,缠得真龙如盘卧。不知星耀定锱铢,祸福之门教君识。” 神神道道、阴阳怪气,每句尾必定停顿歇息,而后朱砂粉落到脚下。 “相龙经!” 鱼伯看着猫爷的阵仗,嘴里嘀嘀咕咕的话,岳观潮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老头深藏不露,采珠户的事情反而真假难辨。 “相龙经是啥。” 岳二炮满脸懵茓。 鱼老伯看向这小伙子,打算解了他的疑惑: “《相龙经》相传是朱朝刘伯温斩百龙时所画的辨龙真经。”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蒙末朱初,能人刘伯温是朱朝太祖身边的术士奇人,他不仅可以施展“七星续命灯”,对于奇门遁甲、算命测吉、堪舆风水也甚精通。 尤其擅长斩龙之术,这里所谓的龙,可不是东海龙王,而是华夏龙脉。 第二百四十三章 :相龙经 古人祀祭天地、封禅山河,对于风水之说深信不疑,但凡是毓秀奇特、风水极佳的山川河流,一旦葬入其中必定会出帝王将相, 华夏大帝疆域辽阔,从昆仑山而下的龙脉共百条,它们分布在大大小小不同山脉,只等有缘人去发现。 朱太祖夺取江山后,为保朱家永坐江山、独享社稷,动了斩龙脉的心思。 这一重任,自然压在能相龙斩山的刘伯温身上。 自此以后,刘伯温带着圣意走遍名山大川、三山五岳,只要见到有龙脉之形,必定挖肉凿骨、折脊抽筋,使得龙不为龙、蛟不成蛟。 如此数年,竟将华夏大地近百龙脉斩断一空,但百密总有一疏。 刘伯温来到关外时,见长白山一带有龙气却无龙形,好奇之下施法相看,原来那天池之龙被贬斥为蛟,奄奄一息、蜷缩成团、连龙气都快散了。 他本想放尽天池水,涸死蛟龙,可细细想来却觉不妥。 龙脉乃天生,斩龙无异于逆天而行,如今他已斩杀九十九条龙脉,朱家自然可以稳坐江山三百年,若将龙脉屠尽,恐遭天谴! 多方思虑,终究还是放过了这蛟龙,允许这蛟龙向中原龙脉称臣,盘踞一方。 这条天池水蛟即是前朝女真龙脉,在长白山安稳生息的女真族果然向朱明称臣,朱太祖顺理成章在此地设建州卫,请女真人代为羁縻府州,正如蛟辅龙,臣奉君。 至于女真三百年后反客为主、臣乱君纲,那又是另外一番天地造化。 相传刘伯温斩杀诸龙时,将华夏百龙之形、势、脉、理、水全都绘制于图册之上,命名为观山相龙经,后因死亡下落不明,再没有显出人前。 等相龙经文结束,众人眼前出现极其复杂的图案,好似八卦图互相嵌套,如日晷罗盘般密集排布、布满咒文。 猫爷此刻已经满头大汗用尽力气,他呼哧着打开背包,拿出盘得包了浆的象牙小罐,用力一拧开,只见里面咯吱乱叫,似有东西在扑腾。 呼~ 罐口抖动,一只金蝉从里面腾飞而起,绕着朱砂图阵不断盘旋,咯吱咯吱蝉叫不止。 仔细看,这金蝉比拇指略大,圆头三分、胖肚尖尾、八脚细密,两颗眼珠如红宝石油润透亮,外表好似鎏金,黑纹镶嵌肚囊。 那透明六翅不断颤动飞扬,翅骨仿如金丝弯曲勾连,将透光明翅分割出奇诡图谶,在琉璃灯下泛着虹晕。 “金蝉?” 光看外形,跟蝉差不多大小,但是却比普通蝉多了几个零件儿。 “是哪吒蝉吧,三头六翅、八脚红眼。” 猫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颇为得意解释道: “蝉为地灵,在土中数年为蛹,化蝉即一飞冲天,非茂树不栖、非花露不饮。圣人有言至明至暗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古人认为蝉可以深陷泥淖而不腐、身处天穹而出彩,是为不食烟火、品行高洁,称得上至污至清蝉蛹。” “但凡在土中不死不腐即为地灵,这只蝉由千年不腐不烂的蛹虫化成,千年时间早已使它通了人性,化为蝉就叫地灵子,也称千年蝉,一旦出世可活百年。” “这只蝉是先父临终时赠予我的,它深谙地脉山纹,可以帮咱们找到陵墓的入口。” “合着,刚才您的鬼画符是为了糊弄人啊?” 岳二炮这话,猫爷却并不生气,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这图谶叫困龙阵,可以帮我们困住龙脉,好寻到陵墓入口!” 第二百四十四章 :鳞甲山钩 “诸位可知龙脉之墓最为难挖,一旦被脉灵察觉,轻则找不到墓穴口,重则殒命深山。” 猫爷说完不再言语,专心看向那盘旋空中的金蝉,它好似真的通了灵,绕着朱符图谶不断吱鸣。 随后,六翅剧烈扇动,朝野林的某个方向飞去。 “得了,我这千年蝉找到墓葬入口了,你们且给我提着照山灯,我得跟着它。” 不等猫爷动身,朝管家已经命壮丁取下照山灯,紧随猫爷跟出密林,岳观潮和葛达怕这老胳膊老腿出了意味,也都趁着光亮跟在后面。 千年蝉虽是活了千年,仔细算起来也才拇指大小,飞得速度并不快,他们连跑带走踏出野林,来到相对灌木较为稀疏的野草甸子。 猫爷出了密林紧紧跟着千年蝉,直到把它绕圈的地方用红朱砂围出,这才伸懒腰擦了把热汗。 这一会儿的功夫,朝管家的队伍已经跟上来,猫爷小心翼翼把千年蝉送进象牙罐,指着朱砂圈说道: “诸位看看这地方,芝盘甸子中间鲜有人来,本应古树茂盛、遍布灌木野草,却一反常态,稀疏得可抬头见月,这代表什么?” “代表这里的古树,比其它地方细小,可以据此推断出,这个地方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造成古树灌木长势不丰。” 宋思媛推论的话,让猫爷啪啪拍手:“啊对~我算明白了,要论谁是这搭子里的智多星,还得是这宋丫头。” 夸完宋思媛,猫爷轻轻咳嗽几声,继续向周围说道: “古人封墓,多用黄、青、黑、红、白等五色土混合防腐驱虫秘药,再配以砂石封层,好让墓穴附近更坚固,不易为地下虫蚯光顾,这样就能尽最大可能保护墓壁。” “这玩意儿好虽好,就是对草木生长全无益处,又加上秘药多为剧毒,长此以往,草木皆会受到影响。” “若是寻常人看来,只是个寻常空地,可对于千年蝉来说,它可以嗅到土层下百虫不亲、蛇蚓不近的墓中死气,会围着这地方打转也并不奇怪。” 猫爷的话,说得众人云里雾气,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满脸懵茓:“这东西,查出墓道位置稀奇得很,我还从来没见过能活百年的金蝉。” 宋思媛盯着朱砂圈低头思索片刻,眼神似乎已经参透金蝉奥秘: “猫爷说过任何动物都有异种,我相信没有哪种昆虫的幼蛹可以在地下存活千年,这种说法应该只是对于昆虫异种的美称,就好像千年灵芝、千年人参,并非真是长了千年,而是岁数长了。” “我在留学时曾经跟昆虫繁衍实验室合作过,美洲有种白腹红眼蝉最高已经在土壤中存活三十年,待三十年一到,这才爬出土壤化蛹为虫,如果我们知道有蝉能活几十年,说不定就会把它封为蝉王。” “万事万物稀奇生暗鬼,也许古代人偶尔见过异种蝉,阴差阳错误以为他们活了千百年也有可能。” “谁也没办法确定蝉爬出躯壳时,到底在土里待了多久,全靠人言佐证自然就不甚客观,我更相信这蝉只是某种远古稀有蝉,长白山稀奇古怪的山头太多了,真有什么原始物种也不奇怪。” “金蝉、金蟾蜍、金鲤鱼,这都是人为赋予的意义,并非他们真的是神物,我们前几天见到的黑鲶鱼,不就是人为异种吗!” “可是,这些金蝉能找到古墓,这难道也是误打误撞?” 宋思媛似乎知道葛达会问出这个问题,打了个响指娓娓道来: “这是个好问题,古墓的封土多是多种土质混合回填,为了防腐还添的有硝石、白灰,春秋战国多用青色膏泥、唐宋陵墓多填充糯米土、明清多混合石灰防腐,这些土一旦加了其他东西,闻起来与普通土不同,糯米土的味道接近发酵的烂萝卜,气味发甜发腻,细心的土夫子不靠金蝉也能发现。” “这种昆虫对花叶粉汁特别敏感,与其说是找到了古墓,不如说是被古墓上的糯米封土的甜味儿给吸引来了,动物的嗅觉比人的要灵敏太多,人只是曲解了它们遵循本能的行为,好给盗墓行为开脱。” “有金蝉引路,多少算是吉利意头。” 这话,解了众人的疑惑,葛达、马常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对宋思媛又高看了一眼。 勘准陵位、圈出墓口。 朝管家的队伍把照山灯叶子开到最大,光亮处很快汇聚来四个壮丁,他们松开背篓,从里面拿出一套甲具穿在身上。 这甲具与寻常的甲胄并不相同,甲胄多为保护身体、减缓伤害所用,造得尽可能结实厚重,而这甲具一眼就可以看出轻便松快,只在心口、膝盖、手肘、脸上有铜鳞护具,其他部位只是包着一层类似麻将牌的竹甲,众人面前如同站了四个头盔尖尖的藤甲兵。 若说有一点奇怪,大概就是这些壮丁的手腕! 手上戴着如同老虎蹄爪似的钩子,看着寒光四射、锋利无比。 “朝管家,你们不拿铁锹,穿一身兽甲有啥用?” 岳二炮没看出来这是穿山甲的爪子,他并不明白这有何神奇之处,岳观潮多看了几眼,立马猜到这甲具的作用,能在手腕扣上那么大的穿山甲爪,不是凿山就是挖洞。 朝管家见他不识货,看在岳观潮面子上也并不恼怒,摆摆手朝着小伙子解释: “这可不兴乱说,这位小兄弟你擎等着看弟兄们打洞就成了,这可比铁锹好用多了。” “这东西,是正儿八经的凿山钩吧。” 马常见到这副铁爪,一眼就认出来了,朝管家见有人识货,脸上的笑容掺杂了一丝警惕: “这位小兄弟果真识货,我这铁爪叫鳞甲凿山钩,乃我朝奉夫子一派的利器,你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等物事?” 朝管家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开口就想套马常的话,鳞甲凿山钩为朝氏利器,自然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一旦被他人得到,估计这里还颇有曲折渊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尸手 马常走江湖十几年,岂会不知道这老东西的意思,赶忙糊弄过去: “弟兄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庙会上见的人恁地多,什么怪门邪道的功夫都见过,也听说书的乡野先生提起过这一嘴,说世上有种穿山甲可以日挖千里土、夜凿百里山,是打洞挖山的一把好手,若是能寻得一只把爪子剁了绑在兵器上,自有那搬山卸岭的法门本领。” “不知朝掌柜的这鳞甲凿山钩,可是这样做成?” 这话,打消了朝掌柜的疑惑,他眼神里的警惕逐渐消散,如今拉起众人期待,反倒不好收场了,索性挑拣些不打紧的话介绍起这东西: “穿山甲能凿土穿石靠的并非只是爪子,而是那身可坚硬也可软弱的尖头铠甲,尖脑袋朝前刨土,身后爪子却也没闲着开始朝后运土,如此才能最快速度打通山道。” “我们这铁甲钩虽然不是穿山甲的爪子,却也是仿照山甲的蹄爪用精铁锻造,生挖山石而不折,锋利得很,这身尖头竹甲穿着轻便,往前挖土可行一切便宜,虽然不比真山甲灵活,倒是比铁锹要方便很多。” 语毕,朝管家咳嗽几声,那四个戴鳞甲的壮丁拿麻绳拉住腰带,弯腰下身在红圈里开始挖土掘石。 芝盘甸子常年雾气不散、空气湿润、草木吃透了地泉水,多余的水全被蓄到根部将土壤浸得黏糊糊。 那黑土、黄泥、砂石果然像是糯米糕般一框框被提出来,水灵灵、糯叽叽的样子好似蓄满水的膏脂,全都堆在洞口附近。 但凡有蚯蚓蛇虫,必定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或者是已经死亡腐败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尸体沤糟腥味儿。 随着黄泥渐渐堆成小山,竹篓里抬出来的沙泥渐渐有了颜色,好似未经炼化的彩色矿石,在照山灯下显出厚重色泽。 猫爷所说的不假,离得老远就能闻见浓重的药味儿,凑近了去看还能感觉眼睛被辣得生疼。 “自先秦时代开始,墓葬的封土从三十米一直跌落,到了唐宋时顶级贵族的墓葬多在十五米以下,假如海东盛国也遵循唐墓葬礼制,现在估摸着也该挖到墓道石壁了。” 哗啦! 那下去数十米的绳子忽然抖动起来,朝管家大喜过望,吩咐壮丁朝上拉扯绳子。 待把壮丁们拽出盗洞,他们吓得抖如筛糠,跳脱着赶紧脱下衣服。 在他们身后,几只人手死死抓住后背,甚至手指还在颤动。 一瞬间,众人看得后脑发麻,好似炸毛的猫朝后躲去。 岳观潮抡起长刀,逮住这些壮丁把鬼手胳膊砍下,直到它们丢在地上,这才像死物般停止颤动。 “呼!” 朝管家走上前,拍了下这些人的肩膀:“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起尸了?” 起尸,是倒斗的黑话,与诈尸同意思,指死去的尸体突然起来攻击活人。 众人看向地面的烂手,如果不是诈尸了,那手臂何以抓住壮丁的后背。 “不……不是诈尸,弟兄们挖到最下层碰到略硬的东西,还以为是石头,一开挖没想到尸体扑了过来,弟兄们吓得赶紧往上拽绳子,盗洞狭小,手估计是被挤上来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流沙竹井 岳观潮和猫爷状着胆子走向断掉的手臂,离得近了,断臂的诸多细节渐渐映入眼帘。 这断臂是从手肘断裂,断口黑黢长毛、臂膀满是凸出血管。 尸手表面已经沤糟萎缩,布满青黑尸斑,指甲长得老长,袖口处腐蚀脱线,残留着淡色细沙,一拿起来撕拉作响往下掉。 “沙子?我记得我们挖到的全是糯米泥,怎么会出现沙子!” 猫爷看到细沙从袖口流出,眼里的恐惧加上了一丝疑惑,宋思媛看他们眼神变得奇怪,连忙走上前了解情况: “有没有可能,下面是流沙墓,我记得南北朝时正逢乱世,列国混战下多有军匪盗墓葬以充作军饷,那时的贵族为了防止自己的墓被人挖开,特地在墓室封土上放置石条修筑平面,在平面之上再填以流沙,一旦土层被挖开,盗墓者坠入泥沙,必然会被活埋其中。”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话,鼠眼精光直冒,朝众人点头道: “我觉得这丫头说的很有道理,手臂上的血肉干枯如肉干,想来是被吸干了水分,这与挖来的浅土湿泥完全不同,极有可能就是流沙墓。”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打开墓室就难很多,我猜测这手臂也是盗墓贼从其他地方打的盗墓,只不过触动了流沙机关被裹挟其中殒命当场,沙土吸湿吸水,他的身体被吸干了水分,就此成了干尸。” “你们挖到最后一层时,估计是把流沙给挖出来了,在流沙的滚动中,尸体像活了似的扑向你们,这才把手臂连手带膀拽上来。” 猫爷一旦叹气,众人都知道犯了难。 自古流沙墓十人九死,活人一旦挖开流沙必定会触动机关,若不甚陷入其中,立马会被活活憋死。 朝管家不知道带人挖过多少大墓,岂不知流沙墓的厉害,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贸然下墓,这次是有绳子,才侥幸从墓中捡回一条命,若是没绳子,这些人估计已经成了流沙里的另外几具亡命尸。 “难道,就不能把流沙全部挖出?” 岳观潮知道自己这么想是有些天真了,但愿自己这块砖头引来美玉“妙计”。 猫爷抱着膀子,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岳小友,这何其容易啊,土层中不知有多少流沙,这流沙与流水一样,除非把流沙挖干净,否则就是神仙也难以从流动的沙土里掘出墓道。” 宋思媛接过岳观潮的话头,朝众人询问道:“那,如果能在沙土中放置中空的管道,是不是就能利用中空的结构往下继续挖掘,只要挖到墓门,这流沙墓自然就破了。” 猫爷仔细琢磨着她的注意,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流沙虽然是活动的,到底还是固体砂石,只要有东西能支撑起流沙,让他们不至于压塌管道,这确是个法子。” “对了,你们下去探墓的时候,那流沙有多深,你们可知道?” 猫爷的话对破解流沙层异常重要,壮丁们不敢隐瞒,翻眼细想斟酌道: “我们拿的是两米长的取土铲,我们出来时,那取土铲还有半米露在流沙外,好似已经到底了。” 猫爷仔细盘算着绳子的位置,眼前一亮: “唐墓多是向下倾斜的长墓道,而且墓道门为贴合斜坡,多与地面平行造门,好似个地窖盖子,可以借由它沿着倾斜墓道走进墓室,距地面大概十五米,沙土层取十人九死之意,最多也就一米多高,再往下应就是墓道石壁。” “现在,只剩下找到什么器具,可以承受得住流沙的挤压!” 朝管家站立一旁听了很久,心中似乎有了主意,走上前拱手: “诸位,若此计可行,我倒是有个主意。” 朝管家拿出竹筒,朝旁边的古树猛地一敲,千年竹除了沉闷一些响,并不破损开裂,倒是撑住了如此大力敲打。 他拿起竹筒,撑在众人身前:“你们觉得,这竹筒如何?” “这些竹筒不只可以组合成梯子,它四面都有孔槽可以组合为细密竹排,假如四面竹排互相连接,我想也能做成高两米有余的中空竹井。” 朝管家此话确实帮了他们大忙,众人眸光大亮,还有什么东西比千年竹还要坚固,近百根短竹筒相接,甚至可以分散受力,反而更不容易被流沙挤压塌陷,称得上最优的解法。 岳观潮看向朝管家:“大有可为,咱们得尽快把竹井装好,以备下墓。” 竹筒的灵活功效,他们刚才就领略到了,搭竹井可比搭攀云梯要容易许多,壮丁们耍着竹筒,按照朝管家的分析,迅疾之速搭好竹井。 所谓竹井,即是用竹筒搭做一米宽、两米见高的竹排,再分别以四根拼接好的长竹筒刺进竹排两端的空槽,将它们四面固定组合为中空方筒。 仔细看,竹筒之间的空隙全被皮制麻绳填满,他们又用糯米糕泥糊在缝隙间,用流沙淋在外面,也能做到不漏砂砾、坚固密闭。 待竹井做好,他们吊着绳子把竹井放进挖好的盗洞,竹筒进入流沙后,很快在沙土里慢慢沉入地下,刚好多出沙地半米高,这说明竹井已经架在墓道入口上方。 有个竹井做支撑,流沙就好挖多了,他们在竹筐里垫上油毡布,把那沙土从盗洞里提上来。 一番忙里,竹井里的流沙被彻底挖干净,地下墓道门终于显出丝缕踪迹。 “朝管家,我们发现墓道门了,我们发现墓道门了。” 壮丁们从井口爬出欢呼未已,岳观潮和猫爷率先绑着绳子跳下盗洞,降落到竹井深处。 “猫爷,这东西是墓道门吗?” 岳观潮对墓室门并不熟悉,他们脚底确实出现了比一米略小的方形石门,看着并不起眼。 “别着急,我得先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平米见方的空间,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猫爷脸上并没有找到墓道门的喜悦,他拿出水囊全都倒在石板上。 原本干燥的石板被水淋湿,渐渐出现干燥时没有过的奇怪八卦图谶,猫爷见石板缝隙在往下渗水,这才收起凝重脸色,变得喜气盈腮: “成了,这不是伪门,我们赶紧把墓道门打开。” 第二百四十七章 :墓道 岳观潮拿出匕首,沿着地门分割出完整轮廓,匕首稍微往上一撬,石门咔哒开出一条缝隙,他们把地门丢进墓道,站在岸边拿着手电朝下观察。 墓道用青灰砖石垒砌,除了开头向下略陡,远处渐渐和缓平行,哪怕打了手电也能感觉出漆黑混沌、充满地下寒气,隐秘处好似隐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 猫爷从百宝袋拿出一杆白色蜡烛,用火折子点燃放在墓道地面,确定蜡烛没有立即熄灭也没有变色,眼中的警惕渐渐消散。 如果墓道里连蜡烛都点不亮,这说明墓主的魂魄不欢迎他们来这里! 当然了,按照猫爷的话这确实属于迷信。 可岳观潮却也知道这规矩的来历,墓中若是密封的当,很可能数年不与外界换气,如果墓中的尸体再产生腐败气体,一旦进入其中吸入尸毒浊气,必定会给身体造成伤害。 白蜡烛燃烧充分就代表墓中空气充分,不至于毒气扩散,看跳动的火苗,想必墓道里有换气的岩孔,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确定墓道安全,岳观潮顺着麻绳回到岸上,看向众人: “我和猫爷已经打开墓门,现在可以进入墓道了。” “好,我这就派一队壮丁跟你们下去,待打开墓葬,我会再派些人下去运送财宝。” 朝府管家聪明得很,自然知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只派出约莫十五个壮丁,拿着各色枪戟盾牌,跟着他们下到墓道里。 岳观潮打开手电清点了人数,宋思媛、马常、葛达、猫爷、岳二炮都在,再加上朝家壮丁,乌泱泱一群人将墓道占得满满当当。 哗啦! 他正准备往前走,盗洞又下来一个人,他打眼一瞧,分明是鱼老伯。 “鱼伯,你干嘛也下来?” 鱼老伯朝上瞥了瞥眼珠,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朝管家不放心一个外人在上面,自然要把他送下来。 “那你跟好我们,可千万别落后,墓中不知道多少机关。” 说罢,十几个壮丁搭起赤铜造的盾牌阵,将岳观潮他们全都拦在身后,朝墓道里慢慢前行。 “我们就这样一直往下走,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 岳二炮跟在盾牌后面,拿着手电四处张望,墓道里尽是砖石,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小石砌格子压得众人心头不畅,阴冷气息更是激得人皮起了疙瘩。 猫爷轻轻咳嗽几声,对着岳观潮解释道: “小伙子,唐墓道多倾斜向下,这样做是防止盗墓贼光顾,除非他们从墓顶直接洞穿过去,但凡是在墓道打盗洞,这倾斜向下的构造最难琢磨,会给盗墓者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若再一胆小,就不敢来犯了。” 说话时,众人已经从坡道一路往下滑动,越往前走墓道越是近乎平面,有了一丝平地缓步的感觉。 穿越甬道、行至尽头。 在手电筒照耀下,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模样奇怪的圆形墓门。 “意料之外,却也在清理之中,我原以为会是唐时的巨石门,如今造为莲花浮屠门,反倒是和了海东盛皇的地涌金莲之像。” 岳观潮见猫爷要走出铜牌阵,赶忙让壮丁们继续往前走,等距离墓门更近了一点,门上的诸多细节也开始映入眼帘。 墓门是个凸出于灰白石墙的巨型圆盘,整体比马车略大、其上有八瓣莲花栩栩如生,每一瓣花瓣皆凸出幕墙,线条流畅、花叶卷舒、错落有度,汉白玉质花叶雕刻着诸多神秘图谶,边缘用了黄琉璃剪边瓦,好似墙上挂着巨型金边莲花! 莲花中本该是莲盘的位置,嵌合着青铜铸造的八卦镜,这镜面雕饰花纹、密布图谶、衔珠含玉,毫不吝惜珠宝玉石,整个八卦盘精美程度,与镇水镜不相上下,只是镜面与之相反,呈凹进墙体之像。 用手电筒一照,八卦盘的卦象图纹熠熠闪光,金莲、八卦、青铜盘、宝珠玉石、这诸多物事好似神秘又阴森的封印,将墓门后的阴诡世界牢牢困死,丝毫不得出! 千年岁月,早已使得青铜镜腐朽生锈,反照不出任何东西,猛一看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石槽。 墓门外,幕墙由砖石垒砌,中间灌以防虫秘药,再涂上糯浆泥砂,依据地下溶洞的起伏洞势垒砌为坚固墙面。 猫爷朝前丢了个石子,确定没触动任何机关,这才从护盾中走到墓门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莲印守墓 “不赖,不赖,能见到莲花座墓门,倒也不虚此行。” “莲花座?这可有什么讲究,我怎么感觉跟镇水镜那么像!” 鱼老汉的话,岳观潮早有这个意思,猫爷摸着汉白玉莲瓣,看向众人: “唐时多巨木大石,在墓门修造上也基本沿袭建筑之理,墓门修得高大宽阔,巍峨森严,贵族在生前寻求长生不老,若想死后羽化登仙,多凿山为陵、封以金莲。” “这种墓,在唐时有莲印守墓之说,尤其以李唐宗室贵族为首,有唐一朝,公主帝姬多出家为道,除了侍奉祖先玄元皇帝外,大概动的就是求仙长生的心思。” “话是那么说,我们怎么打开这墓门?” 葛达看向墓门,并未看出有机关,自古猛力不如巧力,如果没有机关可破解,那只能通过蛮力凿门,这所要耗费的功夫,岂止是一星半点。 “葛小友,大可不用那么担心,这墓是朝奉夫子一派选出,虽然修造的工匠另有他人,可他们这派讲究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定会在墓门中留有线索,那才是他们的风格。” 猫爷从布口袋拿出水晶磨的大镜片,让壮丁们举起照山灯,昏暗的墓道被瞬间照亮! 这中年人找准八卦盘,拿起大镜片仔细观察,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 待看到凹进青铜盘的铜镜时,他眼中闪过异色,拿出打磨石在镜面不断摩擦。 嘁嗤咔嚓、铜锈簌簌。 随着铜锈被彻底祛除,那黄澄澄的镜面在照山灯下散发辉光,从远处看好似金莲中绽放光芒,甚为奇异。 猫爷看向莲心金光,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明白了,明白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面八卦镜恐怕与那镇水镜是一对儿。” “一对儿?” 岳观潮扒开铜盾走上前,猫爷拉着他的手示意他看向铜镜: “岳小友,当日我就介绍过这铜镜的来历,那面镇水镜正面雕刻的卦象,是否为坤、巽、离、兑?” 岳观潮回忆起铜镜,点头默认,他别的本事没有,是什么卦象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您在看看这八卦镜上是什么?” 他低头仔细端详,这面八卦镜与镇水镜相差不大,只是那四个方向的卦象完全不一样,周围花纹也从海浪纹变为玄火纹。 猫爷见岳观潮上道儿了,也无须介绍这些是什么意思,直接点出谜题: “乾、坎、艮、震四卦为八卦阳象,与属性为阴的坤、巽、离、兑刚好相反,水为极阴、火为极阳,海浪玄火正是水火之像,故意在阳凸阴凹上相反,怕是在告诉咱们,这镜子正是一对儿。” “可惜啊可惜,如果那面镇水镜给带上,我们不知道要省多少力,如今只能试试凿墓了。” 猫爷的惋惜之声还未结束,鱼老汉重重咳嗽几声,似乎是想引起众人注意。 “鱼老哥,难道你?” 没等猫爷说完,鱼老汉掀开背后竹篓,从布袋里拿出那面镇水镜。 “鱼老哥,何以未卜先知?” 猫爷鼠眼大亮,好似在感谢鱼老汉为他解决了大问题。 “小老儿也曾江中搏命,看也看得出来几位不同寻常,这面镜子既然被天官给藏起来了,必然是有用的。” “只是,小老儿想不到,这莲花峰竟然藏有古墓,倒是吓了我一跳。” 话音未落,岳观潮已经走过去接过镇水镜,他们两个各拿一边,以凸面扣进凹面,随着镜面互相靠近,竟如磁石般自动吸附。 咔哒咯噔……咔哒咯噔! 镇水镜在八卦盘的带动下缓慢旋转,每旋转一圈,墓门就升高一尺,待墓门完全消失进上门楣,墓室洞开,再无任何遮挡。 “呜呜哇哇哇哇~” 墓门大开之时,墓口好似有万鬼嚎哭,吓得所有人心中咯噔异响,众人心想,若真有恶鬼索命,大概也就是这般动静。 由此一想,反而有了退却的想法! 岳观潮耳朵微颤,发觉有剑气靠近,眼疾手快扑倒猫爷,两个人齐齐摔向墓外石壁上。 这番举动被壮丁们看到,也都举起铜盾将所有人保护其后,臂膀激得肌肉炸起,不敢有丝毫懈怠。 磋磋~绰绰~簇簇~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摔向石壁不久,弓箭如夏日急雨纷至沓来,打在铜牌上咯噔狂响,震得手臂都发麻了,也不见壮汉退缩。 直到鬼哭狼嚎结束,弓箭雨这才偃旗息鼓、没了势头。 岳观潮捡起地上的箭头,仔细观察: 这弓箭与寻常的打猎弓箭不同,只比手略长一点,箭头上一层诡异奇香,想是喂足了毒,箭尾是个中空的鬼头哨,只要朝前飞出,必定会发出难听鬼叫。 刚才那股鬼哭狼嚎的声音,正来源于鬼头哨轰鸣! 众人眼见岳观潮投掷鬼头哨,明白不是恶鬼咆哮,心中的恐惧暂时落地。 “哎呦~我茂春延今儿是犯了太岁了,还没几个时辰摔了两次,胳膊腿儿都快摔断了。” 猫爷被摔得好一阵起不来,躺在地上呜呼哀嚎,不过比起四脚朝天,终究是捡了一条命回来,震惊之余还多了一丝侥幸! 若是没有岳观潮,他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溶洞 岳观潮眼神示意,葛达撂出竹弓给他,随着弯弓搭箭,那鬼头箭簌簌飞进墓口。 防人之心不可无,岳观潮等了很久也没再出现弓箭雨,这才放心带猫爷走进铜盾阵。 岳观潮身处铜盾阵列中,想起刚才那一幕只觉得后怕,如果不是提前察觉到弓箭飞来时产生的气流,他未必能及时预警救回两人。 “弟兄们虚惊一场,越是开头艰难,就代表里面越是财宝丰厚,咱们这些打头阵的,朝管家必定厚赏,大家不要生了怯心,免得灭了自己的威风。” 随着盾牌阵列走进墓口,岳观潮不得不出言安抚壮丁,他们是第一道防线,若是有人胆怯思退,那就不好办了。 照山灯早已被弓箭刺坏无法使用,他们进入墓口后,只能靠着光线微弱的手电筒照明。 那清冷光线在黑暗溶洞中称得上杯水车薪,所照的距离实在有限。 众人眼前混沌又漆黑,走得十分缓慢,洞中跟外面比称不上寒冷,但阴冷潮湿却少不了,时不时被地下泉水滴进脖子,惊得全身鸡皮疙瘩。 那岩壁流水潺潺、岩风呼呼,好似有人在耳边低声嗫嚅,在黑暗环境中格外恐怖。 长白山地多温泉,这座地下溶洞也有温泉的痕迹,空气中满是硫磺气息,混合着古墓特有的秘药,齐齐涌进鼻孔。 吸得少憋得慌,吸得多又怕中毒,走路时多数人都无法均匀呼吸,时缓时急,粗喘低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随着呼吸的洞中空气越来越多,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怪,众人嘴里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怪。 岳观潮盘算着时间,他们往里面大概走了六百米,溶洞终于开始改变: 他们头顶漆黑岩壁渐渐退去,洞窟被星星点点的五色荧光占据,好似银河倒悬、漫天星辰,极尽神秘诡谲。 往前方看去,那星河光芒接连成片,蔓延到视野消失之处。 “我们是走出洞穴了吗?” 马常仰头看向诸多熠熠闪光的星辰,眼里倒影的光芒,分外美丽。 宋思媛拿起手电筒照向岩层,待看清那星光是什么,跟众人解释道: “这不是星空,只是岩壁中的萤石,被手电光柱照了才会泛光,不信我们把手电关上试试。” 话音落,众人齐齐关闭手电,那星点明光果然像熄灭的炭火渐渐归于黑暗,待灯柱照到表面,立马又会被“点燃”,十分神奇。 “会发光的石头,那不就是夜明珠!” 猫爷一听说夜明两个字,黑暗中眼眸奇亮,好似找到了宝贝,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传闻老太后死的时候,嘴里那颗夜明珠跟鸽子蛋儿似的,在大白天都照得室内亮堂堂,这件事朝野上下都知道,只怕她老人家这墓,多少是被土夫子惦记上了。” “这里要都是夜明珠的材料,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宋思媛看向头顶萤石,反而不觉得这东西跟老太后嘴里含着的一模一样: “虽然都会在暗处发光,但是它与夜明珠不是一种东西,传闻夜明珠的光,昼视之如星、夜视之如月,亮度奇高,甚至可以当做黑夜中的蜡烛使用,秦始皇地宫里以烛火代膏油,用的就是夜明珠。” “这种宝石只是存在于传说里,抛开神话传说,实际上有很多稀有矿石,在千万年的地质运动下确实会自发光,这并不算稀奇,比如这里的萤石就属于会发光的石头。” “这种萤石颜色绚丽,色泽通透迷人,一旦被开采出来必定会被当做宝石,只是质地过软过脆,不好雕琢,反而更适合当摆件而不是珠玉首饰。” “那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夜明珠是五颜六色儿的,不过若能挖去一两颗,拿出去 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 猫爷这样说也只是嘴上逞强,自打进入莲花峰开始,他差点两次殒命,自然不会主动招惹墓中诸物。 几人边走边说,等萤石群阵渐渐稀疏,眼前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次,真走到奈河桥上了!” 第二百五十章 :鬼桥尸河 岳二炮话音未落,几人把手电灯光聚到一起看向前方。 他们眼前出现一道近百米宽的地下深沟,像是溶洞被人砍成前后两半,巨大深渊撕裂地面、隔离两岸,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在那天堑最宽的地方,悬着一道石拱桥! 仔细看,拱桥好似峨眉弦月,弯如眉毛搭在两岸之间,七个桥洞从中心到两端递减,灰青砖石垒砌出宽阔桥面,栏杆柱头皆雕琢龙头,睚眦、霸下、嘲风、蒲牢、鸱吻……各式龙子栩栩如生站立柱头,全都面向他们的方向。 在桥头两端,各有八角攒尖的东西望楼,高高翘起的飞檐,好似舞枪弄棒的带刀鬼将,阴森森矗立两端。 黑漆匾额用古篆上书古字,左望乡、右奈河。 若只是一座普通七孔石桥,也没那么恐怖,只是,这石桥表面明显发出淡绿色荧光,没有荧光的桥面略略显出骷髅鬼面,犹如黑暗天谴中悬起一座青光斑驳的骷髅鬼桥。 一阵白森森的烟雾从崖底飘来,鬼面在烟雾中扭曲斑驳,好似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冤魂朝他们挤眉弄眼。 幸亏他们人多,假使二三人结伴盗墓,见到这一幕早已吓得黄汤迸溅、稀的稠的全下来了。 饶是人多,众人见到如此奇诡一幕,免不得从后背蹿起麻意。 “也不一定是奈何桥,我们先别过去了,到岸边看看这烟雾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他们架着盾牌走进岸边,打着手电筒看向裂谷下。 随着灯柱划破黑暗,众人也得以见到比鬼桥更恐怖的东西! 鬼桥并非悬浮于天堑上,巨大石柱以漆黑为主,全都隐匿在黑暗中,反而不被人察觉。 在鬼面石桥下面,一具具尸体倒立而挂,好似渔网中的鱼虾,被大型藤网罩在天堑半空! 这些尸体跟他们在通天河附近见到的差不多,身体并未干缩、五官保持死前痛苦之色,皮肤青灰恐怖、油光满面,浑身穿着唐时袍衫。 这种状态大概是全身都被灌了防腐秘药,身体在秘药保护下没有腐烂,而是形成了腊肉似的油脂层。 在尸阵以下,则是潺潺流动的地下涌泉! 岳观潮把手电筒继续往河面照,地下河距地面有五六十米,涌泉并不算激流,只是偶尔在水中泛出旋涡,股股白色浓烟化作烟泡浮出水面,迸溅出缥缈烟雾。 他们见到的诸多烟雾,就是从河底的岩层空隙发出! 这种巨量热雾与芝盘甸子地表的几乎不差,可能由于散热较慢显得更为灼热,只要云雾喷出水面,那半空的蜡尸必定融化热油汇入河道,在表面荡漾起一层淡金油花儿。 满池都如此,河道里如同下起黄金雨,涌泉翻滚,可见朵朵金花儿绽放! “崖壁上的东西,难道又是尸芝?”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崖壁,崖壁表面并非光滑岩层,随着光柱照亮,开始出现大小各异的鲜艳尸芝。 这里的尸芝,可比通天河地下的更为奇异,大者如水缸、小者如蒲扇,将崖壁完全占满,那鲜艳的色泽好似将油彩淋到尸芝表面,绘出各色奇异花纹。 黑暗中,尸芝蜡油、涌泉鬼桥,这诸多不相干的物事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渗人。 “后生,既然那个溶洞里灵芝养的是鲶鱼,那这条河里养的是什么,该不会!” 鱼老汉老眼一阵害怕,不论养的是什么,总归不会白白做出这等诡异阵势。 “传闻奈河自地府流出,河上有桥名为“奈河桥”,这座桥有两座望楼,日游神、夜游神日夜坐镇把守,桥下多为血河,虫蛇满布、波涛翻滚,闻起来秽臭不可接近,恶人鬼魂若堕入河中,当永世不得轮回。” 猫爷扒着盾牌看向桥下,蜡油金花儿耗尽之时,地河中明显有东西在水底潜行,时而浮到浅水时而降入深处,只见一黑影在水底婆娑,无法寻其踪迹。 “大家别代入神话奈河桥了,这只是个殉葬坑。” 宋思媛照着天堑跟众人解释道: “海东盛皇的地涌金莲是为了转世投胎,好金蝉脱壳逐鹿中原,对于全盘接收唐国文化的海东盛国来说,投胎必经之路一定是奈河桥,他在主墓室前造出这道桥的目的,迎合了古人关于往生的传说,代表海东盛皇在龙子引路下穿过奈河,进入转世轮回。” “至于这悬崖下的尸体,我想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这话,让众人瞪大眼睛,宋思媛照着其中一具蜡尸,朝他们解释道: “朝秉忠说过朝家只是堪舆了风水,参与修造陵墓的另有工匠,通天河畔的地下溶洞中的婴孩阴尸,大概是那些工匠的孩子,这些被倒吊着的尸体并不是什么奴隶,而是建造陵墓所用的工匠。” 此话一出,众人直觉上并不愿意相信宋思媛判断的情况,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打着手电仔细看尸体时,能看到他们身上衣服的纹路为联珠宝莲纹,这种类似花纹虽然不是敛服专用,却与婴孩阴尸身上的面料一样! 第二百五十一章 :殉葬 仔细看,这些人腰间挂着墨绳锉刀、刨具刮板,甚至连凿山挖石的钉锤、描绘壁画的笔墨彩盘都有。 可以说,但凡是参与建造陵墓的七十二行修墓工匠、三十六路营缮官兵,林林总总近万人,几乎全都被倒吊于此,身体被秘药做成蜡尸,永生永世守护着忘川奈河。 猫爷看向诸多尸体,唏嘘不已: “自古帝王陵墓确实会牺牲工匠,秦二时胡亥为保始皇地宫不被发现,先后杀害七十万修墓工匠,哪怕仁慈如汉文帝,他死后也有奴隶殉葬,从周朝开始,帝王贵族死后殉葬不等数量的奴隶已经成了惯例,只是,拿少不更事的小儿来殉葬,老头子我闻所未闻。” “一来,是古代小儿夭折过多,杀小儿不利于国家兴旺,二来也是因为稚子无辜,都是大人的因果没必要连累孩子,哪怕是谋逆造反的杀头重罪,也没有杀总角幼子的道理,多数只是发配边境或者入宫为奴。” “杀了工匠已经属于造孽,若再杀其子,那岂非猪狗不如!” 说到这里,猫爷的手气得心肝颤,他本就是弃婴险些被冻死,自然知道养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若海东盛皇杀的是奴隶,尚且还可以说是遵循古制,可如果是工匠的孩子,那着实是造孽了。 “而且,这些人难道愿意孩子被杀?” 岳观潮问出了众人都有的疑惑,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这些工匠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如果那些孩子不是奴隶,那么他们的死亡必定又会添上一层悲伤色彩。 宋思媛微微气喘,徐徐说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你们看这些工匠身上,他们的皮肤还算完好,如果奴隶或工匠不愿意殉葬,多数人都会被殴打致死,如何能在不被殴打的情况下服下秘药,我想一定是他们跟渤海皇族达成了某些契约。” “也许,契约的内容就是与他们的后代有关,他们自愿成为守墓阵的一部分,子孙后代就可以活下来。” “当然了,这只是渤海皇族用来诓骗他们的话,一旦这些工匠全部死去,他们的孩子也会被做成阴尸,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我却不知道了,如果只是为了保守陵墓秘密,只需要杀了工匠就好,如今却连他们的孩子也杀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猫爷听着宋思媛的分析,眼中闪过异色: “哎,海东盛皇毕竟出身北族,即便真有邪恶的风俗也自然,老头子我也是迷惑的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商议。” 众人都清楚,他们目前掌握的资料太少,关于海东盛国的典籍多数在几代前就已经焚毁,目前唯一知道的,是答寅尊墓前的殉葬坑不只是陪葬那么简单,应该还有着更为隐秘的目的。 他们从岸边起身慢慢来到望乡桥边,岳观潮弯弓射箭划过桥面,箭头划过砖石,激起一道惨绿火焰,好似来自地府的业火,将整个桥面衬得更加恐怖。 望乡桥在民间本就有生死桥的意思,这些壮丁眼见森绿鬼火在前,更不敢擅自往前走了,一时间踌躇在原地,不肯上前挪动一步。 “这……这不是业火吧,要真是走过去,连灵魂都会被烧没了。” “如此,反倒叫弟兄们不好走了。” “我们就不该来这里,还没进主墓室呢,就碰到那么多邪门的事儿,还不知道进去了会碰见啥。” 像这样的退堂鼓,在壮丁里渐渐蔓延开,他们已萌生退意,怨声载道渐渐在人群里轰响。 “我感觉,这玩意不是业火,应该是磷火。” 宋思媛仔细回忆刚才见到的森绿幽火,除了有明亮火光,根本闻不到任何烧灼气味,如果真有火焰在近距离烧开,不会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们俩去看看。” 岳宋二人脱出队伍走向桥头,拿起手边趁手的匕首划向砖石,随着锋刃略过桥面,又起鬼火粼粼,比上次烧得还要猛烈。 宋思媛仔细盯着桥面燃烧的绿火,终于放下眼中狐疑,想清楚这座桥的端倪: “这不是业火,这是磷火,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火。” 第二百五十二章 :鬼火 “鬼……鬼火,难不成真有千万冤魂守墓,不想让我等过去?” 猫爷的话一出,众人看着桥面时不时闪起的绿光,脸色跟吃了绿头菜似的,怎么瞅怎么难看。 “猫爷,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东西是鬼火不假,但鬼火却不是冤魂所化,只是自然界的正常活动。” 在场的诸位,谁都是乡野生、乡野长,留过洋的压根没有,他们听见鬼火,第一想到的就是老坟头上那幽暗森绿的缥缈鬼火,轻易不敢招惹,怕惹上了晦气。 如今听宋思媛这样解释,都竖直了耳朵听她接下来怎么解释。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拿起麻绳稍微往桥面一摩,蓝色火焰紧随起后飘起: “人和动物的身体里都含有磷,这是身体里的微量元素,平常是没事的,一旦尸体开始腐烂衰败,骨头里的磷就会释放出来,这种磷热点极低,可以无火自燃,又因为出现在坟头乱岗,很容易被百姓形容为冤魂不散。” “不过,我们得想想,哪怕真是冤魂,难道他们会害我们吗?” 岳观潮的这话,说得众人一阵好奇,他指着崖壁上的腊尸说道: “诸位弟兄想想,这些工匠在以前也都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不但被这鸟玩意儿海东盛皇拉来造陵,还把命给搭在这儿了,连他们的孩子都被这狗皇帝给害死了,他们与海东盛皇算是恶仇。” “我们是来挖他的墓的,就是要叫他千年后尸骨不全、难以安生,也算替以前的苦命弟兄报仇雪恨。” “如果这些工匠真有在天之灵,那怎么也不该帮狗皇帝,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一搭子人,他们合该敲锣打鼓送我们挖墓。” 朝家壮丁敢有下墓者,大多拿了当家的丰厚赏钱,若不是穷苦老小等着吃饭,也不至于下如此危险的墓,被宋岳二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游说,心里早已翻过来个儿了。 这些死去的工匠,和他们一样都是苦命人,怎么也不会害他们,如此一想,心中对业火的惧怕减轻了七分。 猫爷比这些乡野莽汉见多识广,他听了宋思媛的解释早已反应过来,见壮丁们仍有犹豫,灵机一动拿出一炷祛晦香,用火折子点燃。 “诸位匠工好汉,我等前来凿墓皆非取不义之财,实乃想让世人看看,所谓海东盛皇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刽子手,你们若在天有灵,那便帮弟兄们一把,好叫我们砸了他的鸟墓、毁尸灭骨,永世不得轮回。” 说罢,猫爷拿出布袋里的一把纸钱,呼啦啦洒向桥面。 这纸钱洋洋洒洒、各自飘动,待接触桥面,很快变为漫天飘洒的鬼火,将这座桥烧得如同碧玉仙桥,油绿绿的光芒烧得人面如菜色。 待磷火烧尽,桥面好似熄火的煤渣,瞬间暗淡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并不存在。 “成了,鬼火散去,说明这些苦难兄们跟我们是一伙儿的,大家赶紧过桥,别拂了诸位匠工好汉的美意。” 鬼火不再,众人再没有任何顾虑,散了盾牌踏步过桥,岳观潮回想起猫爷散落的纸钱,走到他身边疑问道: “猫爷,你烧的那把香,真的能通神不成?” 猫爷一脸贼光看向他,也不打算说些故弄玄虚的话: “嗨,何至于通神,不过是糊弄人心的小把戏罢了,这把纸钱看着是纸,实际上比鹅毛还要轻便的棉絮纸,里面全是易燃的硝石药粉,一旦被丢出去立马会烧起来,乃走街串巷的江湖道士吃饭的伎俩。” “我想这些磷火,既然出自这些尸体,想必是被热气给蒸腾到桥上了,只要把磷燃烧完,桥面无磷自然就恢复正常了,纸钱的作用正是要烧尽那尸磷。” “我也是受了宋千金的启发,这才想了这么个妙招儿,壮丁们可能没读过书,但一定最讲义,要他们相信工匠不会害人,这事儿也就成了。” 百米宽桥并不算长,他们走到桥头之际,已然到了墓室门外。 前面说道,海东盛皇是以地下溶洞造出的陵墓,其中的变化规律早已不是寻常砖石墓可比拟。 一路走来,众人得见萤石星辰、望乡鬼桥,还有那恐怖诡谲的殉葬蜡尸,早已在心中打起十二分警惕,饶是如此,看到墓门,心中却是不由得泛起嘀咕,丝毫不敢近前。 无他,只因主墓城楼压根没门! “嘿,岳小友,你说这狗皇帝死了归死了,诡计谋略却还不少呢,难不成想给诸位来个空城计,好叫咱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岳观潮顺着猫爷的话看向墓门,主墓室前并未采用任何巨石封堵,只在墓门前修起高大城楼。 仔细看,这座楼门已经比寻常宫殿还高大,城楼高约三层,每层有飞檐、顶部造出重檐歇山顶、高翘鸱吻,灰瓦之外以琉璃绿瓦剪边,梁柱广开九间七架,有四重门楼均分高墙。 城楼左右是夯土石墙,三米高、半米深、梯形有坡,整体黄褐有黑斑,近千米的长度将溶洞石壁完全包围,连带着石壁都被敲凿出工整平面,错位格纹雕刻其间,蔓延到溶洞顶部,好似黑灰砖墙垒砌在夯土台上。 这,分明是在溶洞中修了一座高大城市。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上京龙泉府 岳观潮把手电筒打到最亮,扬起脑袋才勉强看清城楼上的诸多细节,那朱漆红柱、白墙棂窗在上千年的岁月里积累了一层灰尘,早已不复光鲜亮丽,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刚造出时的宏伟巍峨。 他把目光转移到四个城楼里,本该有城门的门洞,唯有几层朦胧纱帘遮挡,自山崖下吹来微风,那泛着明光的纱帘微微荡漾,更显得奇怪。 这里的一切,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宋思媛把手电照向城楼上牌匾,蓝漆金字虽是古篆,在她面前却也不是什么难题,她很快破解了匾额之子。 “上京龙泉府”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前一亮: “朝文顺说过,答寅尊为了死后能和宠妃琼华夫人继续享乐,在他的陵墓中重造了上京城,我还以为是他夸下的海口,如今城楼在前,想来他并没有骗咱们。” 语毕,她用手电照向左右城墙: “左右墙已经超过千米,这么长的距离足够造一座城了,只是跟真正的上京城比仍然算小,若只是充当墓城倒也够用。” 语毕,她将几个手电集合起来照亮整座城楼: “你们看,海东盛国以唐为师,在修造建筑时以还原长安为先,但是海东盛国历代国君也知道他们只是郡王级的藩属王,为表对李唐皇族的尊重,必然要在建筑上次一等。” “他们的城楼采用的多是重檐歇山,比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要低一阶,据典籍记载,上京城正门对应的是丹凤门,特地将丹凤门的五门同开修为四门,这正好跟历史中的情况对应得上。” “只是,门内到底如何,我们只能亲自进去一看,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吧,我带着盾牌先打前站,等我们出来确定没问题,你们再进来。” 城墙无门,岳观潮看得真真切切,前有奈何鬼桥,他怎么也不相信,答寅尊这样的鸡贼皇帝真的不造墓门,任由盗墓贼光顾墓室。 由此一想,他接过壮丁的铜盾护卫在前,他们一哄而上确实太冒险,万一遇上暗器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他方拿起盾牌,还没完全走近纱帘,猫爷紧随其后拦住他: “不妨让老头子我也跟着,方才若不是岳小友你扑倒我,现在我已经到阎王爷那儿去了,滴水之恩还讲究涌泉相报呢,我别的本事没有,机关卦书倒是十分精通,一个人去太过危险,说不定我这把老骨头还真能派上用场。” 猫爷说得情真意切,一点也不弄虚作假,如果真是假话,不会死死把他抓住。 岳观潮看向比他矮半头的老头子,经此一事,他发现这老头子表面圆滑世故,本质上却仍然坚守道德义气,如果真是见钱眼开、不择手段之徒,压根不会对答寅尊屠害幼儿有反应。 知世故而不事故,圆滑为表、义气为里,所谓看相摸宝只是他安身的本事,让他在古董街举足轻重的,应是“义气”,这才是立命的根本。 既然这老头如此坚持,岳观潮也不扭捏,给他也拿了一方铜盾,两个人掀开纱帘,消失进城门。 岳观潮和猫爷走进城门后,每隔四五米便会出现一层绛黄纱帘阻挡在前,掀过五六层纱帘仍旧未到达城门。 猫爷发觉有异,这才停在原地,看向层叠繁复的纱帘。 这一看不要紧,等二人相继停下,那层叠纱帘居然开始出现古代宫女的身形轮廓。 这曼妙宫女站得不远不近,距离他们只有数米远,身上穿着殷红如血的长袖裙裳、梳着高髻华发,那鲜艳衣裙在纱帘后微微摇动,依稀可见钗环摇曳、环佩叮当。 岳观潮伸着耳朵仔细听前方动静,甚至能感受到她们身上散发的脂粉香气! 这些宫女好似有伤心事,哭声悲戚婉转,随着纱帘颤动渐渐入耳,影绰面容总看不真切,好似脸上糊着一层面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站在前面拦我们的路?” 岳观潮举起匕首,问向他身前的古人,他不再等待,猛地掀开那宫女面前纱帘,原本还存在眼前的女子,骤然见凭空消失。 他还没转过身去,眼角余光又瞥见那抹熟悉身形,浅笑依稀、不言不语。 岳观潮旋即转身,以迅疾之势掀开纱帘,结果自然同刚才一样,能见音容而无实体,好似个冤魂不散的幽灵,缠着进入城门的二人! 难道,城门没有门,是因为有冤魂守在这里? 岳观潮不敢断定,他看向身旁的猫爷,这老头子紧紧抓着护身符,走的脚都颤抖了,可见他也对眼前情况一无所知。 “奇怪,若只是纱帘,为何我俩会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好似把一切阴冷气隔绝在外了。” 猫爷的这句话,岳观潮也深有体会,甚至越往深处走反而越暖和。 第二百五十四章 :香尸腐纱 由此一想,猫爷拿起手电照向他们周围的纱帘。 光芒照向纱帘表面,本来平平无奇若朦胧黄纱的纱帷,涣散出华美光斑,好似贝壳表面荡漾彩色虹晕。 拿在手中若轻便无物、柔软而富有韧性,与寻常布料完全不是一种感觉,触感更接近皮肤,好像在抚摸一个女子! 这种触感如果真是女子还好,结合方才看到的红裙幻影,纱帘立刻平添了一丝诡异,惊得两个人后脑发麻。 猫爷拿在手中闻了闻,又拿匕首割开细看截面,脸色越来越差: “老头子就说这狗皇帝不是个东西,比唱空城计还狠,这东西压根不是纱帘,是人皮。” 岳观潮听完猫爷的话,恶心得眉头跳动,赶紧松开这质感柔软的纱帘:“人皮?” “对,岳小友可曾听说过香尸腐纱!” 这东西,岳观潮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猫爷打手电照着这层叠繁复的纱帘,眼睛里的厌恶洋溢欲出。 香尸腐纱,指的并不是丝织布料,而是用人皮做成的纱帘帷幕。 古人认为皮乃尸衣也,若骨骼器官残缺、体肤不全就无法进入轮回,无论是谁,一旦死亡必许先保证尸身完整,以求无舆。 甚至有些贵族贪恋皮相,还会在死后涂抹各类秘药,以求尸身不腐、栩栩如生,为保有完好皮囊,不惜动用千金万金寻找金缕玉衣、定尸珠玉、不腐秘药。 当然,尸身不腐只是贵族的权力,那些伺候贵族的奴隶就没那么幸运了。 自夏商周三朝开始,一旦贵族死去,奴隶就会依据礼制为这些肉食者殉葬,能得全尸已经算是得了恩典。 多数奴隶在贵族死亡后,会被做成尸兵、尸侍、尸台、尸凳、尸床等物,连带着他们的人骨也会被做成各类器具进入地宫陵墓,围绕在贵族棺椁旁。 那些奴隶的皮,多半会被剥去做成旗帜帷帘,人皮纱帘所用的正是女奴隶的后背人皮! 人的四肢有长有短、身体有松有弛,若不分优劣剥下身体上的皮囊,不但不平整反而会褶皱难平不易处理。 这些帷幕想做到平整光滑,所使用的必定是人皮中最平整的那一块,也即是从肩头到后背完整人皮。 等奴隶死后,她们后背的皮会被整张揭下,先用秘药擦拭、而后泡进药液,等皮肤从黄浊变得微微透亮,就代表皮肤上的油脂和脏东西已经清理干净。 之后,这些人皮在工匠的手下不断被揉搓吹打、拉伸卷曲、平展熨烫,从一张硬硬的皮蜕成为柔软皮膜。 刮去浮皮、抹上桐油、再拼合缝补,一张人皮纱帘基本成形。 此时,它们也仅仅像布料般柔软起来,闻起来味道却是腥冲难闻,为减轻人皮的腐臭味,匠人会喂给人皮各类香料,等人皮纱帘味道散去只剩浓香,这才算是制作完成,特地名为香尸腐纱。 活人忌死,对于一切沾染死亡晦气的东西,都要敬而远之。 这样的纱帘自然不是给活人用的,多用于墓中陵寝的帷幕帘帐,且由于奴隶怨气附着其上,可保千年不腐万年不蠹,无论何时开墓,都能见到这纱帘崭新似新织,说不出有多神奇。 更重要的,是它的诡异用途! 一旦有盗墓贼误入其中,必定被奴隶怨气包围,纱帘间隐约见女子影影绰绰,有其形而无其体,只要不得起法,只能徒劳困死其中。 “传闻冤魂越多,香尸腐纱就越是诡异,那么大的宫殿若全都是纱帘,咱们俩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 猫爷介绍完人皮纱帘的来历,脸上愁云密布,再也提不起一丝向前走的兴趣。 “这么说,我们这是被困进纱帘里了!” 岳观潮正想拿刀砍断纱帘,猫爷赶紧压下他的刀: “我说岳小友,你看看纱帘上的东西是什么。” 借着猫爷的话,岳观潮往上细看,他们周围的纱帘大多垂在八边形金楣槛下,好似互相堆积的蜂巢永远也没有尽头,在这一个个八边蜂巢中,明显有圆形金属丸镶嵌其中! “这是?” 猫爷眼神严肃朝他点头:“没错,绝命尸毒。” “这些纱帘有重量就可以保证金槛的精妙机关不启动,如果我们砍了金纱使得金槛向下坠的力道消失了,那诸多药丸会向下洒落,到时神仙也难救。”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八门生死术 岳观潮观察周围,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入这香尸腐纱的圈套,若是漫无目的在纱阵中走动,就会像走入迷宫般,永远找不到缺口。 他看向周围,明显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怎么都听不清说了什么,情急之下想往外走,猫爷赶紧拦下他: “岳小友,人皮腐纱隔风绝湿,无论外面的人说什么,咱们估计都听不太清楚了,为今之计,是尽快确定香尸腐纱阵是否是座迷宫!” 猫爷说完,从布袋里拿出红布条,绑在纱帘半腰的角落,带着岳观潮继续往下走,约莫走了又有数百步的距离,待两人穿过最后一层纱帘,果然又回到了当初做记号的地方! 这老头子看着自己系起来的红布条,脸色变得凝重,猛了拍了一下大腿: “坏了,是老头子大意了,只记得这是香尸腐纱,却忘了还有奇门遁甲这回事。” “奇门遁甲?” “对!”猫爷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奇门遁甲乃华夏术数着作,也是先古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为三式之首,最讲求理法诀窍,相传上古时期黄帝占蚩尤不成,天神特命九天玄女下凡传授奇门遁甲术于轩辕黄帝,助黄帝以灭了那蚩尤九部。” “最初创立时,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局,风后改良为一千零八十局,涵盖了理术奇门和法术奇门,数理奇门就是通过奇门盘,九宫图来预测所问之事的吉凶祸福、机关精簧,法术奇门虽有《阴符经》、六丁六甲神将,但已经失传近千年,早已失其踪迹。” “我看这些金楣槛以八边为主,又层层嵌套,想必是用了奇门遁甲里的八门生死术,八门在奇门遁甲的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虽然主预测吉凶却也能用在机关之上。” “这么严重?” 岳观潮看着这些人皮帘子,再香的味道也成了尸体腐臭,闻得他心口翻涌,一阵恶心。 “过了这座城门可就算是真正的冥殿阴宫,本该严丝合缝的城门却从不设防,除了是空城计外,想必修造陵墓的海东盛皇把这八门尸纱阵当做了守墓利器,等闲盗墓者轻易不可闯入。” “莲花守墓门暂且不算,香尸腐纱本就是夺人性命之法阵,一旦走不出去必定耗死其中,即便把纱帘全部割断,也只能落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下场,最可怕的是里面的绝命尸毒,身中尸毒者不只自断,这种尸毒可一染二再染四,要不了多久,盗墓者皆为做了守墓鬼、殉葬尸。” “若找不到出去的法门,你和老头子我可得想想怎么处理后事。”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不像是故意说瞎话故意吓他,他想起外面的诸位同伴,神色一凛: “我们出不去还好,若是其他人也走进来可就麻烦了,我们得给外面的人发点号子,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困在其中了。” “也好。” 岳观潮想起他在肃慎祭坛了解到的洋人搜救信号,拿起手电朝外不断拨开关闭,长长短短的手电光在城门中隐隐明灭,透过纱帘将信号送到城门外。 岳二炮见城门里的纱帘明灭可见,赶紧扒开人群走上前:“我哥在里面发了号子,咱们是不是能起身进去了。” 这话,说得壮丁们跃跃欲试,渐渐靠近城门。 宋思媛跟在人群里,看向不断明灭的光芒,待她看清灯光明暗的规律,立马瞪大眼睛叫停所有人: “大家先停下,岳观潮的号子有问题。” “他不是叫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先停下等通知。” 宋思媛说完,站在队伍前面把他们都拦下,一字一句解释道:“刚才他们进去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等他们出来了再进去,如今他们还没出来,我们不可如此大意。” “而且,他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这种三短三长三段的灯光,是我和他约定的求救信号,如果他把求救信号发出来,说明被人本困在这城门里了,我们一旦进去是给他们惹麻烦。” 宋思媛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方才她对鬼火的解释,朝家壮丁也都知道这是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她的话众人不可能不听,一时之间全都停了下来。 “那我们可咋办,连城门都没进去,就已经中了暗算。” 马常看向城门里的纱帘,脸色变得凝重:“这东西好像世纪人皮阵!” “啊,人皮!” 岳二炮还想上手碰,一听说是人皮立马缩回手,像个鹌鹑似的站在众人身后。 宋思媛走到马常身边,看向他:“你确定?”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无穷死门 “那是当然,我跟着那伙儿土夫子从关内来的时候,进过多次古墓,其中有一次碰到过人皮做的纱帐,听闻那绺子头儿说,纱帐内设有机关,若无通天的本事,是没办法出去的。” “我去的古墓好歹被人玉石俱焚破了机关,绺子头儿捡了漏,这才带着土夫子进去滤坑扫荡,拿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若是恩公怕是无法做到玉石俱焚,这里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他怎么也得顾着外面活着的人。” “但愿,猫爷有办法破解这机关吧。” 宋思媛说完,拿起手电原样照回他给出的信号,两厢信号交汇,岳观潮知道宋思媛已经了解情况,这才稍微放心,专注于解决八门尸纱阵。 “猫爷,如果是机关,那应该会有破解之道吧。” 岳观潮明白,机关与蛮力陷阱不同。 活人一旦进入蛮力陷阱,必定会折臂断膀、九死一生,哪怕侥幸从陷阱中出来,这辈子怕也就完了,机关更多是用了精妙机括和术理算筹,摸不到窍门固然危险,可只要能找到窍门,把便能如履平地安稳过关,比之九死一生多了许多生还的机会。 他知道猫爷见多识广,也许这老头子真能找到破局之道! 猫爷看向岳观潮,知道解密机关之事急不得,压下眼中急躁慢条斯理解释: “岳小友,但凡是机关确实有破解之道,但奇门遁甲尚且有上千局,就是一遍一般试,不试个数十年也找不到诀窍,穷举机关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往机关命门中猜测。” “这,才是奇门遁甲的神奇之所在,容老头子好好想想这里面的门道。” 语毕,猫爷不再说话,拿出自己的堪舆罗盘,面对着不同方向观察风水吉凶,这老头子的脸色时而急躁难看、时而喜气盈腮,更有神秘鬼祟、摇头叹息,似乎数不尽机关的玄机精妙,参不透奇门遁甲千变万化的局势! 一番观察,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等猫爷捋起山羊胡露出欣慰笑容,岳观潮这才感觉有戏。 “猫爷,可有什么线索?” 岳观潮问得情真意切,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出去,甚至掘墓计划能不能顺利展开,可谓意义重大、马虎不得。 “岳小友勿慌,” 猫爷示意他看向周遭,眼中的困顿之色消除,越发清明得意: “这八门尸纱阵固然精妙,机关出口却也不是无迹可寻,这些纱帘固然多,仔细算来却都是障眼之法,引我们犯糊涂的物事,想看出机关命门全看这蜂巢般的金楣槛。” “八卦之中,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景门为中平之门,若是换算为八卦方位,则还要再细化为正南景离、正北休坎、正西惊兑、正东伤震、东北生垦、西北开乾、西南死坤、东南杜巽。 “乍一看全无头绪,可只要看到金槛便会清楚,八边代表得正是八卦,这互相拼合的八卦槛按照奇门遁甲术理来算,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想来不会超过六十四的整数,每个八卦槛即代表了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八门。” “杜、景二门属中平不需理会,真正的机关命门就藏在三吉三凶之中,这狗皇帝想让盗墓的有去无回,若无诀窍必然困死在凶门之中,伤、惊二门主掩饰、开、休二门主迷惑,想要逢凶化吉,只能进死生出。” “进死生出?” 岳观潮也拿起自己的罗盘,指着东北、西南方向的生、死二门说道: “难道是从死门进、从生门出!” 猫爷看向岳观潮,眼神颇为赞赏:“孺子可教,一点就透,每个金槛的生死二门虽然不同,可所有金槛都是互相拼合的,只要我们用罗盘找死入生出的规则,想来可以在蜂巢中开出一条路,最后一道金槛必定落在生门结束。” “那,我们试试。” 但凡找准规则,奇门遁甲机关自然可解,岳观潮和猫爷各自拿起罗盘,分工寻找位于东北方向的生门、以及西南方向的死门。 二人有条不紊掀开幕帘,虽然前途不可知,却再也没了原地打转的窘境。 待他们掀开第六十四道生门,眼前豁然开阔,终于穿越偌大城楼,到了冥殿阴宫入口。 “猫爷,果真没错,我们成功了!” 岳观潮看向身后,他们每走一道幕帘,都会用裁开的细麻绳将两侧幕帘打结固定,六十四道幕帘全都如此行事,在城门中开出一条平躺的“8”字形通道,正好暗合八卦的无穷之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奇门遁甲 命门既明,通道得显。 岳观潮和猫爷循着八门通道回到城门外,等掀开最后一道幕帘,众人见他们出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哥,你俩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生孩子都要不了那么长时间。” 岳二炮见亲哥出来,明白危险解除,方才松了口气恢复油嘴滑舌。 “我们俩要没发现机关命门,那只能一辈子困死在里面,幸亏猫爷还算神通广大。” “不过,一个时辰?我和猫爷满打满算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怎么可能有那么久!” 岳观潮瞪大眼珠满脸懵茓,他在里面全程盯着怀表,他明明记得只停了个把小时,看众人确实不是在说谎,示意宋思媛和他一起拿出怀表。 表盘上,他们俩的怀表确实相差有距离,算起来他确实在八门尸纱阵中待了两个小时,只不过他自己的怀表慢了一个小时,这才有了只待半个时辰的察觉!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里面真出了鬼,连时间都变慢了。” 岳观潮不明所以,他的怀表不可能慢了半个时辰他都不知道,他下墓时还特地看过,怎么可能有错,有宋思媛怀表的对照,看来也不是幻觉。 “难道,八门尸纱阵还能让时间也变慢?” 猫爷看向两人的怀表,眼神变得神秘,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深意: “岳小友,奇门遁甲本就是古人对于人事、生活、社会制度,及天文、地理、物候的理解,是对天、地、人三元素的运用,先预测而后筹算解密,所含的比类取象、观物取象,类聚群分,极数通变之思维,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在老头子看来,天即代表时间,地代表空间,人自然代表方位,八门生死术能把人困死,想来就是扭曲了时间、空间与方位,这才在区区殿宇内营造出无数循序无尽的八卦空间,没有找到机关命门,必然无法修正被扭曲的天、地、人三元素。” “天底下奇怪的事情太多,只是区区奇门遁甲,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解密其中道理,更何况还有《连山》《归藏》《周易》这等凡人不可染的天书,秘密太多,深究无意,能逢凶化吉就是我等的造化。” “也是,即便真把八门尸纱阵掰开揉碎了,我们未必知道它们是怎么扭曲天地人的。” 岳观潮庆幸猫爷还算有点本事,没把他们俩困死其中,诸人清点了人数,确定没有少人失踪,跟在岳观潮身后进入八门通道。 待顺利过了城门,众人站在城门里,这才看清冥殿阴宫的内部情况。 寻常陵墓前后左右都有不同规格的殉葬耳室,帝王陵寝大多前宫后葬,若是帝后合葬则是前宫双葬,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在左右修十二偏殿,用以存放生前享受之物。 若按寻常墓室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后葬殿之前的墓前宫。 不过,物有特殊,墓有另类,答寅尊既然以地下龙泉城为墓,他的墓前宫自然不同寻常,比一般的殿室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把城门比作墓门、龙泉城比作后殿,那他们所站的位置就是后殿与墓门之间的墓前宫。 仔细观察,整个墓前宫大概宽长在两个城楼大小,前后有方洞城门可通行,以上京内城楼的城墙为依,垒砌出半圆宫墙。 左右弧形城墙之上、女墙、垛口、望楼齐聚,有无数连庑走廊从他们进来的上京外城楼两侧蔓延开,好似仙鹤的翅膀扇满绿瓦。 那走廊中也不知是什么,只见无数铜帘遮蔽虚影,多数铜帘已经腐朽得生了铜锈绿斑。 光是一个墓前宫,已经比寻常贵族的整个墓室要大,宽敞之势,陈列近千万将士并不为难,与其说是大型宫室,不如形容为小型瓮城更合适。 瓮城,在古代的城市中主要充当防御的作用! 一旦有外人想入城,城中人若不辨来者善恶,多会在城楼外城门里的这四方瓮城里设宴款待、检查情况,发现来者不善,立马会严阵以待。 皆时,四方将士会从内城楼攀上外城墙,形成合围包抄之势面对外敌,好似瓮中捉鳖般将敌人消灭于微末之时! 当然,地宫里已经没有活人,这座地宫的瓮城也从防御杀敌退化为装饰,成为龙泉府地宫前的装饰宫殿。 仔细看,瓮城中本该夯土铺砖的空地,明显被凿为宫殿大的圆形水潭,四周遍布汉白玉井栏,周围的空地铺设灰砖,使得整个瓮城具备“回”字结构,在装饰雕琢后,从朴实务实变得华丽神秘 第二百五十八章 :青龙潭 在半圆形的城墙里,均匀矗立四尊比城楼略低的神君塑像! 这些神像与版画中的天界诸神一样,穿金铠、戴红披、着彩裳,面目威严肃穆,舞枪弄棒、拿戟抄刀,好似威武霸气的门神郎君,浑身闪着金光彩晕。 若度量起来,像岳观潮这样的人也只有他们的膝盖高,想把神君看全了,需要仰着脑袋去看。 神像头顶封了圆拱顶,上面多施加天蓝漆色,又绘制出百般变幻、云雾缭绕的祥云海浪。 那红日正位于东方,高悬天际、散发阳光。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青鳞带角的神龙隐匿在祥云里藏头露尾、吞云吐雾,它叼着火红日轮,洒下万道金光,细致到极点,好似把天空搬进了穹顶。 巨型穹顶之下,便是城墙中色彩浓艳、大气磅礴的唐时壁画。 这壁画好似敦煌供养窟,用矿彩漆色绘制着西王母、东王公、三清四御、道教诸仙、佛教尊者罗汉、另有宝光熠熠、斜抱琵琶的神女满墙飘飞,遍洒花瓣。 这些神灵大多彩服翩跹、神灵肃穆,共同看向水池中间那颗连接天地的巨大青铜神树。 这颗树从水池中拔地而起,蔓延数十米半空,正好与圆穹顶部的花叶藻井遥相呼应,好似一颗长着仙果神花、琼浆玉液的神树。 此时,水池中仙雾绰绰,缥缈盈室。 诸多萤石吸收了城墙长明灯光,在烛火中时而明灭,连神仙脑后的灵光都开始散发迷离光晕,显得神气十足,金漆亮粉在壁画中微微闪光,让人看了不自觉生出虔诚心。 “这是灵光,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壮丁们看到道教诸仙脑后有灵光乍现,还以为神仙显灵,赶紧跪下叩拜,虔诚的态度一改凶神恶煞。 方才还平平无奇的神佛壁画,在此刻居然开始散发灵光,岳观潮看得第一眼确实也以为神仙显灵了,等看清楚那是什么,反而不觉得奇怪了。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看向城墙上的壁画,明显已经发现了其中奥秘: “这不是神仙显灵,穹顶的萤石藻井故意雕刻为仙花神果的样子,吸收了烛光的亮度很容易明灭闪光,我想那所谓的神仙灵光,也只是在颜料中加了萤石粉,短暂吸收了光亮导致,并不算稀奇,只是颇有心思的障眼法罢了。” “寻常神君大多是人面,这些神像却顶着龙、雀、虎、龟的兽面,指的应该是青龙神君、朱雀神君、白虎神君、玄武神君,这是宅邸宫殿中最常见的保护神。” 宋千金话音未落,他们周围的地面骤然颤动,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赶紧退到城楼飞檐下。 哗啦! 水池中哞叫嘶吼、水流轰鸣,不过眨眼功夫从水潭中窜出一条神龙。 神龙的样子,跟穹顶云层里的几乎一致,铜铃圆眼、马头羊须、蛇腹鱼鳍、鹿角鳄爪,身长三丈,碗口大的松绿青鳞威风颤动,在满池烟雾中游龙潜水。 那两颗金光闪闪的眼珠好似灯笼,时而翻出水面、时而沉入水下,颇为吓人! “龙……龙王爷,难道这海东盛皇真是天生圣人,连青龙也在水池中为他守墓?” 猫爷拿着老花镜看向水池,池中遨游的确实是青鳞神龙,若说它是死的,怎么可能在水潭游动,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也不知该不该往前继续走。 “龙这种生物至今都没发现,我感觉必然有鬼,我先试它一次。” 岳观潮拿出飞虎爪,抡起胳膊丢向池中。 青鳞龙被抓住龙角,当即像被牵绳的牛羊,本困在池中动弹不得,待咯噔轰隆的声音清晰入耳,众人仔细盯着青鳞龙仔细看,确定它不是真龙,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宋思媛看向众人,朝他们解释青鳞龙会动的真相: “这青鳞龙并非真龙,而是铁皮、琉璃、藤筋、鳞片打造的假龙,蛟蛇鳞片使得它们栩栩如生,能动并非是活了,只是水池中的机关之术,料想朝家以机关术造墓,这栩栩如生的青鳞龙只是他们的杰作之一。” “后生,这个皇帝这么布置,到底是甚意思?” 说话的功夫,岳观潮已经把飞虎爪收回臂膀,鱼伯看向恢复游动的神龙,即便他清楚这是机关术,依然觉得神奇不已。 猫爷仔细看着瓮城里的诸多布置,朝众人解释道: “道教典籍《云笈七签》里,曾经有过青丘神树的记载!” “在那遥远的东海之上,有一株自开天辟地来就存在的上古神树,这棵神树高三千丈,有二千围那么大,无论春秋冬夏从不枯萎凋零,树冠总是茂盛如华盖、繁荣又青翠。在那枝繁叶茂的神花仙叶中,结着数不清的琼浆玉液、神丹灵药,是天界诸神的灵药宝库,寻常凡人不得擅自接近,若有妖精凡胎敢接近,必定会被守在一旁的神龙惩罚。”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玄链星锤 猫爷说得玄虚其神,众人虽然不明白神树是否为真,但听见青龙守树的典故,隐约也能猜到这种种描述都跟这座神树十分相似。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话中深意,看向岳观潮: “我猜测答寅尊墓室的青铜树也是他渴望转生的意思,我们一路走来,过了忘川河、走上望乡桥,所代表的是答寅尊关于轮回的理解。” “但是” 宋思媛知道不能以常理来看待答寅尊,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猜测道: “他认为自己经历轮回转世后不再是普通人,而是类似于星宿这样有着雄主宿命的人,所以特地将墓前室造出神像、壁画、神树、青龙,似乎是想证明他的转世有被神佛庇护,也即是世人眼中的星宿下生,紫薇圣现。” “结合地涌金莲的意向,刚好可以解释他的目的——答寅尊确实想转世投胎,好纵横四海、一统江山。” “这老王八犊子,杀了那么多苦命兄弟垫背,还想成仙得道,大家伙儿砸了他的鸟墓。” 眼看壮丁们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岳观潮却感觉心中有股不祥预感,海东盛皇做如此精妙机关,岂会让他们如此畅快通过。 “好汉们,千重关都过了,何必急躁,大家伙儿先回来。” 这些壮丁经历诸多机关,本就对答寅尊积了半肚子气,听闻青龙守墓是假的意向,再无顾忌,拿起盾牌朝前跑去,想一举拿下龙泉城,血气方刚头脑发热,自然把岳观潮的话抛却脑后。 说时迟,那时快,等壮汉们走到瓮城中间,周围骤然颤动。 这突如起来的震动,让所有壮汉都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众壮丁正犹豫,城墙垛口不多时响起铁链簌簌声,那黑漆缺口甩出无数玄链星锤,狠狠朝瓮城中的活人砸去。 玄链星锤想来是积蓄了不少力道,可谓飞速如疾风、裹挟千钧力,但凡砸到地面必定崩裂砖石,有那没拿盾牌的壮丁,当即被砸得血肉横飞。 啊啊啊……咔嚓…疙瘩~ 瓮城中打前站的几个壮汉,在铁链坠砸中早已乱了针脚,刚开始还能拿着铜盾互相防御,直到越来越多人倒下,他们终于阵脚大乱,像逃难野兽似的作鸟兽散。 单人的力量永远比群体要孱弱,互相防御还能彼此扶持,一个人逃难压根属于顾头不顾腚,无论躲到哪里,总能迎来星锤猛砸。 一时间、血肉破碎飞红沫、头骨迸溅似裂瓜,那死亡的尸体流出血水,将偌大水潭染得猩红似血。 哀嚎声、锁链声、求饶声互相混合,壁画中的漫天神佛被鲜血染红,竟变得比炼狱恶鬼还恐怖,睁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瓮城中的活人,看得人后脑毛寒气。 岳观潮拿起飞虎爪,拼命勾住一个壮汉的腰,赶在铁锤砸向脑壳时,尽力将他拉回城门楼。 只差一寸,那铁锤就砸到脑瓜子了! 这壮汉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骤然得救,吓得腿脚都不灵便了,好似瘫痪了般匍匐在地上。 “多……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大家赶紧退后,不知道那些星锤会砸到哪些地方,退进门楼里更安全一点。” 岳观潮话音落后,剩下的所有人全都退进城楼,唯有他和宋思媛站在帷帘外,紧紧盯着城墙上的星锤。 方才事情紧急,他只顾着救其他人,眼下诸同伴都退到门楼里,岳观潮这才有机会仔细研究那玄链机关。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玄链星锤威力虽大,机关运行却很简单,它们从垛口被弹出时会迅速朝地下砸去,无论是否命中活物,触地反弹的一瞬间会被再次收进垛口,蓄力后继续下一次投射! 这种能自动“发射-命中-蓄力”的机关,在古代只是不多见,他却也从话本中听说过,如今得见玄链如活物般自动投出,多少带了一丝好奇。 有望远镜的襄助,岳观潮很快看清了玄链星锤的构造! 每一根玄链大概都有二十米长短,通体漆黑、极富弹性,由筷子粗的铜线弯曲成弹簧式样,在外面还有一层黑漆牛筋,每一节铜簧都罩着半圆形的红漆铁甲,另有两对鳌足颤来抖去,远远看去好似一根数米长的千足蜈蚣叼着星锤! 蜈蚣头顶端缀着有倒刺弯钩的黑漆星锤,一旦被垛口投出,哪怕没有铜簧的力道,靠着星锤也照样都要人半条命。 谁被星锤砸中都得掉皮断筋,可见机关之狠辣阴毒。 第二百六十章 :天机精簧术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好像有人在垛口里装卸暗器!” 宋思媛夺过望远镜,明显感觉到那铜帘之中,有无数人在窥探着他们,紧紧监视众人的一举一动。 若她的感觉是真,是不是代表墓中真的有千年活物,帮他牢牢守护着地下京城! “也不见得是活人,诸位可曾听过墨子的天机阁!” 猫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口中所说的天工阁,在宋思媛看来着实大有来历。 昔春秋战国时,周室无力、王道衰微使得天下人心混乱,那诸侯虎视眈眈,皆视逐鹿中原、称霸天下为毕生理想。 世道的混乱,必然引得列国思想动荡,诸子百家学说由此产生。 在那群星闪耀、诸子争雄的岁月里,墨家在一众学说中不仅提出兼爱非攻等的朴素务实主张,在那个科技不发达的时代,甚至提前研究起力、光、几何、声、宇宙、时空理论,将唯物务实贯彻进学子徒弟的思想。 天机阁即是墨家研究秘术关卡、精簧机括的机构! 阁中弟子皆是墨家首领矩子精挑细选的天才,他们以太极四象、九宫八卦为思想,制造出很多奇异机关术。 比如木鸢飞鹰、傀儡兵偶、转射轮机、连弩飞车、炭火籍车、流马陆车……手艺之精妙,连鲁国贵族公输班都不敢望其项背,实乃春秋战国时的第一奇诡机关术。 后世尊其创始者墨子为机关之祖,将他及其弟子几代人设计的精妙机关图纸全都收进图集,名为《天机精簧录》。 这本书中以太极为思想、以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为秘窍,设计出近千种不同的机关,小到锁头灯盏、中到车马轿撵、大到陵墓宫殿,但凡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物事,都有着不下几十种机关。 这本书一直传到秦朝,还能从民间寻到些许孤本残卷。 但是自秦统一后,始皇罢黜百家焚书坑儒,他知道此书启发民智,特意命人销毁,只誊抄出一本保存在咸阳宫,以供嬴氏子孙研习。 只可惜,秦二世暴虐,使得秦朝不过二世即亡,随着咸阳宫被烧毁,《天机精簧录》彻底下落不明、湮灭进滚滚尘埃。 “老头子侥幸得到过一本《天机精簧录》的抄本,是秦朝焚书时孔家人特地藏进夹墙里的手抄卷,经历后世千年流转,不知被誊抄油印了多少次,早已变得不甚清楚,不过我看上面的机关就有蜈蚣流锤车!” “当真?” 岳观潮看向猫爷,若历史中有记载,那说明还有破解的希望。 “那是自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老头子我骗你们有什么用。” 猫爷拍着胸脯打包票,岳观潮看事有转机,继续问道:“那本机关术书上,可曾有破解之道!” “这个嘛?嗯……嗯~” 猫爷一时语塞,宋思媛看他有些难为情,走上前问道:“难道,那本书中没介绍解密诀窍?” 猫爷看向她慌忙摆手反驳:“那倒不是,这本书誊抄时几经转手,又被后人涂改修写,早已与数千年前的《天机精簧录》大不相同,可以说除了名字一样,里面的东西多少都有改动,即便想找到原图纸,想必也不可得了。” “嗨,那这跟没有也没啥不一样,反正都找不到机关。” 岳二炮揣手蹲下,无力地盯着前方的星锤,它们好似不知疲倦,从四面八方投射敲凿,没有参破机关诀窍,那是万万不敢再涉足,免得做了锤下亡魂。 猫爷眼珠一转,眸光变亮,徐徐说道: “这位小兄弟稍安勿躁,图纸虽说几经篡改,可事物万变不离其宗,多精妙的机关,也离不开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我记得这本书的开篇谶语颇为精妙,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说出来大家伙儿参详一番,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语毕,他翻起三白眼,手掐掐印回忆道: “天生阴阳,四垣八象,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正中,循序往返,周而复始,千变万化,盖在同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他们不把秘诀说清楚,非要说的神叨叨的!” 岳二炮面对这些谜语,一个字都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猫爷倒是没那么急躁,出言解释道: “古人祭天法祖、以阴阳八卦理论行事,凡事满招损谦受益,若是说得太明白就跟泄露天机差不多,他们更愿意让有心人读出其中机要,机缘如何全靠人领悟。” 第二百六十一章 :九宫八卦 鱼老汉琢磨着《天机精簧录》的谶语,叹了口气:“这东西只是寻常的九宫术数盘,但凡要专研九宫术数都会用到,实在是太过平常,老头子所说的难以理解,指的是字里行间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拿到了这些机关的总诀窍,想想其中深意,也许真能找出秘密。”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按照猫爷的谶语,将这些术数全都写在纸上。 “戴九履一,代表上面是九、下面是一,左三右七,意思是三在左边七在右边……” 宋思媛呢喃自语,手中也并未停下书写,待笔墨落尽最后一位术数,她看向笔记中的术数,从一到九、三横三竖排列地整整齐齐。 随后,她在术数间画出格线,所有术数全都被封进九宫格之中,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正如谶语描述的那样,是一个九宫算格。 “猫爷,谶语的前面两句是天生阴阳,四垣八象,我想八卦的方位一定也在九宫中,只是我对八卦知之甚少,还要请你帮我们补全九宫算格中八卦的确切位置。” 宋思媛把九宫算格递给猫爷后,他仔细琢磨着九格的方位,在图中继续添加卦象,嘴里嘟囔道: “九宫离、一宫坎、三宫震、七宫兑、四宫巽、二宫坤、八宫垦、六宫乾、还有中位在五宫,不偏不倚八卦全。” “宋千金,九宫八卦阵俗称黄河九曲阵,九宫之中,乾、坎、艮、震属四阳宫,巽、离、坤、兑属四阴宫,加上八卦中阴阳鱼所代表的中宫,一共为九宫,可这些只是九宫八卦的术数盘,即便写出来也未必能参透其中玄机,你可是想了什么好点子。” 虽然岳观潮和葛达都救过他的命,可猫爷真正佩服的却是这个女子,也唯有她见多识广、博览群书、智慧卓绝,可以在智力上跟自己相切磋,眼见她把九宫术数盘画出,这老头子迫切想知道,她接下来的一步是什么。 宋思媛并不急于解释,拿起图纸比对着整个翁城,看向猫爷:“猫爷,刚才你们可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 “我说丫头,壮丁都死了好几个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鱼老伯现在特后悔跟这些后生下来,早知道跟那姓朝的杠到底,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来,现在进退两难,愁得不得了。 宋思媛看众人目光渐渐集中在她身上,故意指着中间的水潭说道:“方才我们都在躲机关,根本没注意到水潭,你们觉得水潭和神树有变化吗?” “没有啊!” 岳观潮看向神树,它依旧高耸茂密,水潭除了有血色外,全无任何波澜。 他盯着水潭看了半晌,仔细琢磨宋思媛画中意思,啪得一下拍了下后脑勺: “我知道了,那些星锤全都避开了水潭和神树,这是瓮城中唯一还算安全的地带。” 刚才众人只顾上劫后唏嘘,根本没注意到水潭异样,无论蜈蚣星锤从哪个方向砸过来,都会将神树在内的水潭完全隔开,地面被砸得千疮百孔时,如此巨大的神树居然安稳无恙,可见水潭里确实有玄机。 宋思媛比划着九宫八卦图,朝众人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如果我们把这半圆形的瓮城均分九格,很容易就能看出水潭位于中宫,蜈蚣星锤在任何宫位发起的攻击,都会从中宫擦身而过,使得青铜树安稳无舆。” “这种攻击的方式,并非是故意造出的安全区,而是九宫八卦的思想在机关上的应用,八卦大多从阴阳两仪出发,以线条的疏密排列来显示不同卦象,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同时阳主动、阴主静,若应用到机关上,那就是动静相辅维持平衡,我们的到来,算是直接打破了机关的动静平衡,一旦失衡,就是机关触发之时。” “中宫无动无静,为抱元守宫,所以一切动静都对它无效!” “猫爷,我这样说对吗?” 宋思媛看向猫爷,这老头子眯着眼睛,对她赞不绝口: “不愧是宋家的千金,竟有此造化,老头子不过给你补全了九宫盘,你就能悟到这些东西,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这样说完全没错,但知道怎样触发的还不够,还要明白如何破局。”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过阵 宋思媛拿起九宫术盘,继续观察蜈蚣星锤飞砸的规律,等九宫方向的星锤全都触发了一遍,她这才放松眼睛,低头聚精会神画起星锤的机关路径。 约莫一盏茶功夫,她将九宫术盘画得密密麻麻,展示在众人眼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除了中宫之外,其余八宫大多以自身为顶点,伸出两条发力弧线,将星锤投到其他方向的宫格,夹角刚好绕过中五宫,这样的发力弧线从四面八方交汇,构成一个繁复琐碎的八角连环星图。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脸上除了兴奋还有找到诀窍的高兴: “这是所有星锤的投射路线,乾宫为始、坤宫为末,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我猜测只有成功到对岸,才有可能找到克制它的开关,可惜这蜈蚣精簧阵太狠辣,正常人哪怕知道运行规律,也无法那么快走到对面,稍微懈怠便是被铜锤分尸断筋。” “我们那么多人,即便都武功了得,想全部都过去也照样是难于登天,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不会武功,做起来更是万难。” 宋思媛把当今的情况分得很清楚,暂且不提壮丁们武艺如何,单说她和猫爷、鱼伯就属于不会武功的那一挂,至于二炮那几下子,打打猫狗还行,闯机关那都不够格。 若真有差池,难免像地上死亡的壮丁那样分筋错骨、死状凄惨,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对成功破局更没什么希望了。 “诸位,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捉奸要捉双,我们跑到对面去风险太大,不若直捣命门如何?” 猫爷的话,岳观潮不甚理解,赶忙反问:“猫爷,您的意思是直接去城楼上破解机关?” 猫爷点头默认,朝他解释计策的优良之处: “岳小友说得正是,中宫抱元平衡,若是有人能跳上青铜树,攀爬到树顶刚好与城门楼平齐,靠着飞虎爪抓住城墙飞越而过,也许能免却许多麻烦,直接到城楼中一探究竟。” “即便是这样,我们所站的位置距离青铜树也有几十米的距离,想在几十米的距离中躲开星锤也得耗费一番功夫。” “我去~” 岳观潮斩钉截铁说出口,这种情况下如果他都不出头,其他人更会打退堂鼓,那他们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恩公,要不也带上我!” 马常见岳观潮主动请缨要过宫取关,连忙从人群里站出来,葛达拉下他: “这可不是转圈套洞,你的小身板都经不起几锤,还是我和岳兄搭配着来吧,好歹我俩还算有点默契。” 人活一口气,马常行走江湖全靠能忍,他知道葛达只是担心没有恶意,拍起胸脯保证:“葛达兄,我可不只会缩骨功,我的轻功非常好,若是恩公带上我,一定会在攀附城墙时用得上。” “恩公,你觉得呢?” 岳观潮看向马常,他知道身板小也有身板小的好处,比他们这些大个儿要灵活很多,带上他反而更容易取长补短。 “好,就那么定了,我先往前走,你顺着我的步伐也过关。” 岳观潮和马常带着飞虎爪,按照宋思媛描述的诀窍飞身跑向青铜树。 看山易行山难,宋思媛虽然绘出了星锤力线图,等他们实际过关时依然感觉不轻松,只感觉心中押着石头,永远在担心星锤给不会给脑袋开瓢儿。 风声呼呼、链条震荡。 “坎宫四二、离宫八六、垦宫九七、巽宫一七……” 岳观潮和马常身手敏捷、轻功了得,好似田中国蹦跳追逐的野兔,在宋思媛的指挥下,精准踩在机关出发前的安全点,星锤好似永远慢他们一步,在他身后砸出无数碎石。 虽然惊险万分,却也都安稳无舆通过。 眨眼的功夫,二人已经从城门楼跑向青铜树旁,他抡圆胳膊将那飞虎爪朝前投去,咔哒一声抓住枝干,牢牢卡在青铜树上。 岳观潮手脚并用,攀着飞虎爪爬到树干上,等马常也爬上树干,他们朝众人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在他看来,青铜树好似有结界般保护着他们俩,无论锁链如何呼啸穿刺,都无法穿透无动无静的中宫。 “恩公,我们继续往上爬吧!” 岳观潮和马常稍作休息,等气喘均匀了立马动身朝上攀爬,这青铜树做得跟真树差不多,连表面的荆棘凸起也被还原,膈得手掌生疼,本来只有近十米的高度,二人磨磨蹭蹭竟然过去一炷香功夫。 攀登顶上,岳观潮看向树下,所有机关都只在树冠下穿梭,连走廊屋顶都被远远甩在脚下,他们好似傲视睥睨的天神,打量着墓室里的一切生灵。 “这里,距离城门楼不到十米,已经是很短的距离,我们能不能把飞虎爪挂在屋廊檐下。” 岳观潮朝下比划了绳子,绳子倒是超过十米了,他现在的难题是如何让飞虎爪飞过十米的距离勾到屋檐上,还得勾得牢固结实,因为一旦掉下去,那可是乱锤砸死的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兵尸 “咱们谁都没把握可以凭轻功越过十米的距离,靠蛮力去丢更是达不到目的,若是在十米之中有能借力的东西,或许还能凭弹跳甩到梁柱上。” “恩公,要不让我试试,你蹲下身子给我做个跳板!” 岳观潮细细想来,马常轻功了得身板不重,如果以自己的肩膀为跳板,说不定真能越过对岸,他看向这小兄弟重重点头:“可以是可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可千万别逞强,你要掉下去就完了。” “明白,开始吧。” 岳观潮不再啰嗦,找准较平缓的枝干半蹲在上面,把臂膀牢牢支在头顶,形成一个抱头的平面, 马常后拿起飞虎爪,退到树冠远处,空翻数次,朝前蓄力跳上岳观潮臂膀,他本就轻功了得,靠着那惯性极大的纵身一跃,竟飞跃了大半墓室,带着飞虎爪跳到城墙之上。 等安稳落在走廊,马常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技艺多日不用,没想到还没生疏,倒是帮了他大忙。 他把飞虎爪绑在柱子上又绕了几圈,确定飞虎爪不会脱落,这次给岳观潮打手势。 岳观潮心领神会,不慌不忙把另外一端绳子绑在树冠上,在城门和神树间形成一个前低后高的十米挂索。 他站的位置比廊柱高多了,这也意味只需要从飞虎爪上跑过去,就能靠着倾斜力道滑向城楼,只是他没有走钢丝玩儿杂耍的功夫,想靠走麻绳是不可能了。 岳观潮思来想去灵机一动,拿出后背包挂在绳索上,一脚踏空朝前滑落,果然靠着倾斜力道滑向城楼,来到马常近前。 脚踏垛口、登墙而上。 岳观潮站在走廊外,已经可以听到铜帘里咯噔轰隆的声音,他掀开铜帘一看,这里面的东西,不由得让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铜帘中隐隐约约的黑色人影并不是幻觉,每一道垛口后面,都是一具已经木偶化的尸体。 “为何会有雕得如此逼真的人偶?” 马常刚要接近这些傀儡,岳观潮赶紧拦住他:“这不是木头雕刻的人偶,这是被做成傀儡机杼的活人!” 说完,岳观潮拿出手电照向这些傀儡。 这些尸体多是披甲戴胄的将士,看起来膀大腰圆、满脸横肉、魁梧又强壮,他们身体多覆盖锈迹斑斑的铜甲,里衣外裳采用了金属绣线,数千年了仍然没有腐烂,保持着挺括平滑的外形。 这些守卫手拿枪戟盾牌、腰佩弓箭短刀,像柱台似的直挺挺站在垛口,隐匿于帘子后面。 仔细看,这些尸体的外皮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表面布满灰黄褐色的木纹,好似被摩挲得包浆透亮的木头,透出活人难有的油润光泽,也唯有走近他们看到皮肤下的青黑血管,这才意识到他们曾经是活人。 咳咳~咳咳~ 待岳观潮走近这些人,他原想仔细观察这些兵丁,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好似尸体在轻喘低咳。 一瞬间,他和马常迅速支起架势,防备着即将苏醒的兵尸,哪怕两人都有武力,面对近百个兵尸,照样后脑发麻! “恩公,这东西……” 岳观潮顺着马常的手指看去,那本该穿金戴银的肚腹护甲早已不知去向,肚子裸露在外,割得空空荡荡,无底铜盆撑起空洞,只见精密机关在铜盆里咔哒运行,好似西洋表的箱子,各色齿轮机关互相咬合。 那杀人不眨眼的蜈蚣星锤就是从他们的肚腹中蓄力发出,好似个弹簧似的从垛口弹射而出,又迅速收回。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申铜蟾仪 随着咳咳声再次传来,他们想明白并非是兵丁的声音,这才稍微放心,收起打架的阵势。 岳观潮看向这些死去的将士,他们无疑是答寅尊的护卫队,只是为何要把他们做成这种恐怖机关,他确实不知何意。 “恩公,这些士兵身后全被机关催动,到底哪个才是机关的命门?” 对于此,岳观潮无从知晓,他只看到傀儡兵尸身后都有高达廊顶的方棱铜柱,上面凹凸难平,遍布各种齿轮铜条、圆孔铁轴、机簧秘钥,那无数伸缩回转的机器在铜柱间嗡嗡转动,似乎永不疲倦! “走,我们去城门楼看看!” 岳观潮趴在垛口上,朝对面的宋思媛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要去城门楼。 等宋思媛和猫爷同意,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上京城牌匾前的巍峨城楼。 这座城楼比瓮城门要小一号,肉眼可见窄小低矮,所用的殿顶也比重檐歇山顶要低级,只是普通的灰瓦歇山顶。 仔细看,宫殿墙壁涂丹色,装饰金纹玄柱,飞檐、鸱吻、窗格、复拱全都有彩漆勾描的古兽图腾,看起来好似有几百凶兽浮于外表,邪气肆意。 推开宫殿门,眼中出现的情况,惊得二人倒吸凉气,鼻子里浓浓的清油味儿,始终挥散不去。 这上京城楼外部华丽,里面却不事装扮,与他们想象从的图饰金彩完全不同,随处可见半身高的铜凶兽、铜站兵、铜跪女,殿顶有无数奇文经板摇晃颤动,在外部的灰暗烛火下影影绰绰,若鬼魅魂魄挥之不去! 岳观潮左右浏览粗略估算,这宫殿内部空间有五六间民房大小,在正中的部位即是黄铜机关台。 眼前的机关台粗如炼丹炉、由黄铜铸造、脚踏石板头顶殿顶,上下宽大、腰腹收窄。 顶部铸造着八只屁股朝上、趴蝮伸爪的金身猕猴,它们的姿态完全仿照猕猴设计,活灵活现、毛发分明,两个臂膀即是机关的铜臂机簧。 而底部的铜栏上却并不空旷,跪爬脸盆大的金蟾蜍! 这蟾蜍后腿窝地、前爪撑起,那肚腹好似生气似的膨胀如球,咬着铜球趴在莲花铜台上,看起来肥硕笨重,腰背却镶嵌着千余枚金币,好似满身疙瘩、凹凸密集! 一旦水流冲刷屁股后的齿轮,金猴就会像活了般抬升臂膀,而后金蝉巨嘴里喷出的水流上下联动,由此带动机关台运动,那千万铜轴摇臂错位往复,将水轮运力传递至底部的水潭。 岳观潮还没见过这么精密的仪器,走近水潭低头细看,底部比铜台宽约五步左右里面的水只高过半腰并不算深,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满池咯噔脆响的千百铜簧齿轮。 这些齿轮产生的旋转之力,继续往外传导,带动千百个辅位铜柱精密运行! 从脚下嗡嗡震动开看,他们脚下的地板估计全是齿轮,若是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何蜈蚣星锤可以运行,只要总机关没有受损,它们千年万年都会如此! “恩公,如果是用齿轮转动,为何这些东西从不生锈?” 马常正打算打开火折子,岳观潮赶紧拦下他拿起匕首刺进水池,拿到鼻尖一闻,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水池里不是水,是可以保养金器的桐油,我感觉我们脚下也全是桐油,要不然宫殿里不会那么大的味道,不要用火折子,免得引燃了这里的油气。” 他们俩打着手电看向机关台,整座机关以桐油的流动来催动铜轴齿轮,油气蒸发后产生气体在殿宇内萦绕不散,相当于间接延缓了铜器腐蚀,这里的黄铜器具比外面光亮,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这是机关台,那命门在哪儿?” 岳观潮仔细观察眼前的机关台,当初制造时已经考虑到有桐油来运转,除了齿轮裸露在外,所有零件全被密封在铜台里,桐油对于零件即是保护也是润滑剂,他找个一圈,竟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难道,这个机关没办法停下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巧儿,造的恁稀奇。” 马常仔细摸着水潭铜栏,二人都找不准方向,更摸不准情况。 “一时片刻我俩也找不到,想搬救命也没辙,我感觉只要桐油没了,这机关自然就停了,可那么多桐油,到底该怎么弄出来。” 岳观潮百思不得解,只得先从殿宇退出来站在城门楼前,朝下嚷嚷道: “猫爷,我们找到机关了,可上面压根没有缝隙合槽啥的,想破掉机关可不容易。” “岳小友,你且形容给老头子,我听听那是何方销器儿,也好跟宋千金商量对策!” 第二百六十五章 :销器儿 岳观潮回想起见到的机关台,从金猴到蟾蜍、从齿轮到铜轴,将那诸多细节详细叙述给宋思媛和猫爷。 “猕猴、金蟾,这难道是金申铜蟾仪!” 宋思媛听出了猫爷话里的意思,继续问道:“这东西您认识?” “算得上认识吧,年轻时总喜欢鼓捣各种销器儿,这金申铜蟾仪是天机阁最精密的水力机关,靠的是齿轮和铜轴的精密运行,只要有足够多的水力,转动个千万年都不是问题。” “听岳小友的话说,里面有不少桐油,只要桐油失去流动性,那整个机器就成了,他们是难在这一步了。” 猫爷的话,宋思媛大概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千年前最精密的仪器,不可不重视:“要让桐油停止流动,你可有办法?” “哎,天机阁的东西遵循八卦概念,有纵有克,我先翻翻天机阁的东西吧。” 说完,这老头子从布口袋拿出一本泛黄卷面的誊抄书,上面满是油墨污印,《天机精簧录》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有了,在这里。” 猫爷翻到金申铜蟾仪那页递给宋思媛,她仔细浏览这工笔临摹的仪器,看弯曲的线条、模糊机关,誊抄之人很不用心,不过机关的大致轮廓她倒是看清楚了。 “猫爷,敢问金申铜蟾是何意?” 宋思媛暂时没什么头绪,她决定再寻些信息好找对机关命门! 猫爷回想起他知道的众多销器机关,呼出一口气徐徐解释道: “金申即猕猴,铜蟾是蟾蜍,古人认为猿猴之类是最灵活的动物,而机关所追求的也是灵活多变,古人多将机械臂造成猿猴臂膀式样,好获得猿猴的变通灵活之力。” “至于蟾蜍嘛,蟾蜍通气吐水,可以看做招财进宝的象征,在风水中水即是财,吐水即是吐财,那猿猴素来贪婪,必要蟾蜍以财诱之才肯殷勤活动。” “金猴在上、铜蟾在下,这机关的意思是以水为财、利诱猿猴,说法确实是迷信了一点,可却包含了古人想要机关永动不止的心愿,可以算作风水造具!” “不知,宋千金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思媛仔细摩挲着机关,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这老头子: “也许,秘密就在金猴和金蟾体内,也唯有他们暴露在外,可以充当机关的命门秘钥。” “猫爷你看!” 她再接再厉,让猫爷看向这那图纸: “我记得您说过天机阁的机关,都以九宫八卦为思想,那么八只金猴、八只金蟾可以算作八宫,而铜柱中心才是中宫之所在,会不会,那机关藏在桐油里!” “宋千金,你要是这么说,倒也能说得过去,不如,我们让岳小友试试?” “可以一试。” 随后,宋思媛把她和猫爷的意思转达给岳观潮,他得知两人的想法,带着马常折返宫殿,再次看向机关台。 “攀岩绳提前用了,不如让我上去看看,如果真有机关,你再上去也不迟。” 马常臂膀用力、甩手朝上,那手腕出飞出悬丝,牢牢挂在殿梁上,他靠着矫健身手,脚踏半人高的铜兽朝上一跃,如猿猴上树轻轻松松跳上房梁。 待靠近机关台,马常的眼神从好奇变为震惊,他朝岳观潮不断招手: “恩公,这铜炉里有个黑疙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也不废话,脚踏铜兽拉着马常的手跳上房梁,那炉中桐油哗啦流动,将金猴屁股后面的齿轮冲得嗡嗡作响。 马常所说的黑疙瘩,是个类似捣药杵似的东西,比铜盆略宽、上细下圆,顶端锁链扣进藻井,直直垂进桐油。 “试试,能不能把它给拉上来!” 岳观潮和马常各站横梁一边,拉着锁链朝上拽,这东西怕是实心的,如千金沉重,使了好大力气也没能撼动半分。 “看来,这样的机关,只能用巧劲了。” 岳观潮站在房梁上观察起八只金猴,别的地方都严丝合缝,唯有金猴的眼珠很特殊。 这些猕猴的眼眶大多中空,用蓝宝石修为眼珠嵌合其中,被手电筒一晃,猴子立马像活了般,眼中闪着奇异光芒。 岳观潮明白,金猴通体无孔却留出眼眶,也许有蹊跷之处。 随后,他拿出匕首挖开金猴眼睛,那眼珠后并非什么东西都没有,明显是黑白线条组成的卦象! 他如法炮制,也挖开其他家金猴眼睛,除了中宫外,其余八卦全都一一篆刻进眼窝。 “眼窝里有八卦,可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巍巍龙泉府 岳观潮低头看向眼睛,这金猴蓝眼并非宝石,眼睛的光泽来自表面的琉璃胎釉,他的匕首不自觉被眼球吸引,在腰间颤动不已,他察觉到匕首的异常,拿起眼珠靠近匕首。 啪嗒一声,眼珠被瞬间吸到匕首上! “磁珠?” 岳观潮让马常也拿出他的悬丝绳,果然也可以吸在上面,这证明他的猜测不假,确实是磁珠。 他顺着匕首上的磁珠看向底部的蟾蜍,那蟾蜍红眼中的黑洞,似乎正有凹槽! “走,下去看看。” 一番游走,他带着马常回到地面,岳观潮仔细观察金蟾的眼睛,那凸出的红眼如拳头大小、中间葡萄大小的凹槽被涂黑,若不是注意到底部有八卦凹痕,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瞳孔。 方才他找了那么多圈都没察觉,可见这金蟾蜍的伪装有多成功! “先放进去两颗试试!” 岳观潮看准卦象,将两颗蓝眼珠卡进蟾蜍的眼睛,这磁珠靠近瞳仁时,好似物归原处迅速吸附上去。 咔哒几声响起,金蟾对应的金猴果然停在原地,屁股后的齿轮瞬间停下,臂膀的运动最终慢下来悬停原地。 “真的,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赶紧把其他眼珠也卡进去。” 二人得见眼珠是钥匙,眼中闪过喜色,分工合作将其余眼珠按照卦象回归原位。 待最后一颗眼珠卡进蟾瞳,机关台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顶部黑杵被缓慢抬出铜炉,在它抬升的一刹那,所有的齿轮铜轴迅速停下,齿轮骤停引起刺耳尖鸣,好似油尽灯枯的老汉,咳咳嗖嗖发出人生的最后一声叹息。 此时此刻,殿宇中一切颤动都已停止,那星锤铁链轰响越来越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瓮城渐渐恢复寂静。 “岳观潮,你们是不是成功了?” 他循着宋思媛的声音走出城楼,站在垛口前众人打了声招呼: “机关已经停了,你们赶紧上来看看!” 宋思媛本想踏出门楼,葛达赶紧把她拦下:“别中了埋伏,先找东西试试。” 语毕,葛达接过壮丁的护盾,用力投向地板上,轰隆一声砸出好几道火星子。 他们等了接近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任何机关启动,这才敢纠结壮丁们借着城墙下的蛇尾道攀上城楼。 “猫爷,你看?” 岳观潮指向宫殿里的机关铜炉,猫爷看向蟾蜍中被塞着的金猴眼珠,忍不住啧啧称赞:“原来,还有这种解法!” 岳观潮看向身后,几个壮丁死了后,其他壮丁也都有挂彩,看起来萎靡不振,他言语道: “确实,我和马常还以为黑杵是机关,捞了半天弄不出来,冷不丁看着见畜生眼,这才发觉被迷惑了,甭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虽然折了五六个弟兄,至少其他人安全。” “到时,还望朝管家给这些殉难的弟兄记一笔,赏赐的银钱就给了他们家人!” 朝管家看向周遭,他明白岳观潮什么意思,慌忙拱手抱拳:“那是自然,我朝家惯例善待尽忠者。” “只是,咱们还得尽快找到财宝才是。” 朝管家一点也不吃亏,话外之意就是让岳观潮别磨蹭了,岳观潮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出城楼,背对瓮城看向城楼后的地下世界。 城楼后即是殿宇巍峨、廊檐高耸的上京龙泉府。 众人高据城楼,很容易自上而下俯瞰全城,整座古城如棋盘窗格,铺展在众人眼前,他们不由得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古城上空并无封顶,裸露着满是萤石的粗糙岩顶,无数蓝萤石铺满穹顶,肆意生长结晶,正好吸收长明烛光,辉映出漫天湛蓝。 有那么一瞬间,岳观潮差点以为他头顶看到的真是晴朗天色,有种出了溶洞看青天的诡异感! 远处,有一通红萤石作圆盘状,在青天中好似朝霞初阳,高悬在人造天际。 此时,古城四周的万千长明烛汹涌燃烧,古河道水汽氤氲,绿岛如仙山,那烟雾笼罩墓顶,被烛火镀上金辉虹晕,重现出上京城旧时的辉煌气魄。 宋思媛拿出朝文顺临走时交给她们的《上京安乐图》,古城的轮廓与舆图一般无二。 这古城四方周正,呈南北长东西短之势,仿照京畿长安修出五竖七横街道,数百民坊星罗棋布、屋舍连横、蔚为壮观! 皇宫位于极北方,分为外皇城和内宫城,所有宫殿坐落中轴线,内外庑廊、御花池园、离宫别苑,无一不清晰明了。 朱雀大道强行分割东西,在这百米宽、千米长的通天大道上,可见金乌卫成群结队骑马巡逻、另有武卒排列御道,分站朱雀道两侧排水渠。 更远一些的民间坊道里少了严肃威仪,更显市井百态! 走街串巷的摊贩、走亲访友的平民、仪仗出行的勋贵、开门迎客的商贾、扛锄携浆的老农、呼朋唤友总角儿、玳瑁金钗亲贵眷……上京城里正熙熙攘攘、繁荣热闹。 再仔细看屋舍细况,书塾里尽是摇头捧读的白衣书生、秦楼窗台站满花枝招展的伎户,早有外商驼队守护西市外,只等开坊做生意。 看罢城内,他们的目光再次再转向城外。 九曲回转的牡江河从北城蜿蜒西郊,两条漕河引入城内,既充饮水又当漕运,那江心岛屿坐落金顶高庙,宝殿前可见僧侣讲经论道! 岳观潮心说,答寅尊真的把上京城放进地下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长明地宫 猫爷趴着城墙看向城外牡江河,不自觉啧啧称赞: “牡江河和两条漕河里全是水银,怪不得墓室里那么亮堂,水银属金,长明烛照到水面,辉映的光芒只会更华丽明动,传闻始皇帝的地宫就是采纳了先秦方士陆无极的建议,用水银封宫以长明烛照明,可防腐防虫亦能使地宫光辉永驻、亮如白昼。” 水银漕河与真正的水没有区别,只有仔细观察水色,才能看到比清水更厚重的银白水液,银河在云雾缭绕下颤动粼粼光芒,好似天际悬河落在皇城,如两条银白神龙绕城而飞! 众人下了城楼走进上京城,本该宽敞开阔的朱雀道明显是缩小了不少,左右宽只有二十米,坊墙比他们头顶略高,隐约有鸱吻飞檐高挑露出坊墙,可见远处鳞次栉比的民居。 在高处看,沟渠两侧的武卒戴甲挎刀确实霸气,走近了才发现只是身高到众人心口的傀儡藤兵,那马车更是缩小为水缸大小,只到众人腰间! 一时间,方才在城楼看到的宏伟城市,仿佛眨眼之间缩小了数十倍! “为什么我们在城楼看到的古城是正常的,进城以后都缩小了尺寸!” 以葛达的身高,可以轻松探出坊墙,好似个高墙半头的巨人,显得分外滑稽。 宋思媛看向所有人,微微正色说道: “人的眼睛是会骗自己的,我们俯瞰古城时大脑会模糊距离、方位、尺寸,只展现宏观场面,被头顶的红日诓骗,很容易就误以为城市很大,实际上这只是障眼法。” “不过,虽然不是把上京城一比一复原,哪怕缩小了十倍,依然称得上壮观气派,牲畜人物马车物件做得如此逼真,估计也是出自精工强匠之手。”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把上京城一比一复原,这里面要耗费的成本不计其数,况且也未必找得到更大的地下溶洞,缩小也在情理之中,墓中陪葬的一应物事,确实会比活人用的要小许多。” 虽然上京城缩小了,那只是相对于真正的龙泉府而言,众人要穿过朱雀街到达皇城,依旧要走近千米。 这么远的距离,等众人穿越皇城横街时,已经走的满头大汗。 仔细看,海东盛国的皇宫只是用地面积上相应缩小,殿宇的尺寸只增不减,仍然仿照皇宫修建,住进活人自是不在话下! 整个宫城呈现开口向下的“凹”字形态,东、西、北三向都有长形掖庭夹城,云雾缭绕之下,椒黄丹朱的宫墙将皇族生活的内宫城包围,依稀可见绿瓦鸱吻、重檐复拱,廊庑亭池,巍峨又气派。 宋思媛拿起《上京安乐图》走进丹凤门。 朱漆红柱、白墙直棂,两侧飞阁延伸至椒黄城墙,那城门三开、铜纽铁兽、禁闭严实,看起来好似个袖珍城楼,巍峨霸气不再、精巧秀气有余。 渤海皇宫属于郡王级宫殿群落,按照唐时的营缮发令,自王公以下不可过五间九架、施重拱藻井,藩属王做九间城门算是中规中矩,称不上违制。 根据上京安乐舆图的介绍,渤海外宫城由北方夹城,西方掖城、东方别宫组成,内宫城被三个夹城包围,是真正的皇城宫居之地。 这皇城宫居整体仿照大明宫的建筑形制,分为前朝、中朝、内朝的格局修建,前朝为渤海皇宫礼仪祭祀之地,汉元殿坐镇中轴,两侧有百米长的廊庑飞阁包围殿前宽场,登楼可俯瞰上京方城、遥望牡江金寺! 中朝是渤海皇处理政务之地,以清思殿坐镇中轴,与汉元殿前后呼应,这里的殿宇明显要密集很多,灰瓦如窗格、鳞次叠院落。 诸多殿宇楼阁分布着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太史阁、弘文馆、命妇院、少阳院、殿中省、内侍省等官务机构,是连接后宫与前朝之地,政务诏令多出于此。 再穿过一道夹城,就到了皇城宫居的后朝,也即是俗世意义上的后宫。 这里以丹辰殿为中轴,分布着诸多后宫娘娘的寝宫,宫殿要精巧许多,园林占了后宫近半,有移步换景之美。 猫爷走在廊庑中看向后宫的园林,攒尖宝阁坐落茂密花树,廊桥探进长白液池,可见瑰丽园林风景。 那长白液池自然不是真的河水,是漕渠引入的水银池,诸多花树全是绒花绢草,上面沁润桐油,千百年不见褪色枯萎,好似永不开败的神花常驻园林间,在烛火辉映中流露油光。 “啧啧啧啧,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已经缩小了面积,殿宇还是比寻常民居要气派巍峨。”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半国宝藏 “这个皇宫那么大,答寅尊这瘪犊子会把宝藏藏在哪儿,难不成全搁棺材里了,那得多大的棺材!” 岳二炮的话,让众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小伙子。 话糙理不糙,他们本就是来求财,若是找不到陪葬品,那这地宫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猫爷,暂且不说外城的民居,这么多宫殿,弟兄们就是找一年也未必能找过来,这位小兄弟的话说得正应景儿。” 朝管家朝猫爷拱手问话,岳二炮算是误打误撞把他的意思先说出来了,这老头子正好顺坡下驴,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朝管家,答寅尊不论把上京城搬到哪里,他都得遵循周易八卦的思想来建设殿宇,旧时宫城之中,皇家府库在左叫左藏库,天下府库在右为右官库,全国财宝盖在其中。” 语毕,猫爷接过上京安乐图,指向中朝左右最大的殿宇: “方才我带着你们游历皇宫,就是为了看着渤海皇宫是否遵循周易思想,我猜测答寅尊所谓的半国宝,指的是皇家私库而非官库。” “猫爷,这话可有说法?” 一切跟财宝有关的话题,朝管家都很感兴趣。 猫爷看向这朝管家,扫视众人:“诸位想想,为何答寅尊只把半国宝藏纳入地宫,作为一个灭国之君,难道他想把另外半国宝藏留给臣民?这种推论如天方夜谭全不可信。” “海东盛国是被西北方向的契丹诸国灭掉的,这些国家觊觎的正是海东盛国的富庶,一旦城破后他们搜不到任何钱财,老百姓还好说,渤海宗室可就惨了,战胜国即便不屠尽皇族,也会把他们整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一定是答寅尊不愿意见到的,他故意留下半国宝藏,其实是给渤海宗室留了活路,让活着的人可以通过投诚献宝活下来,这样即便海东国灭,他们的宗室也能保全。” “半国宝藏实乃无奈之举,他选的半国一定是皇家司库,绝对不是官库,我敢断言,那半国宝藏就在左藏库。” 话已至此,朝管家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带着壮丁们沿着后宫廊庑回到中朝。 他们按照猫爷指示的方位,穿过重重院落来到清思殿左右的最大殿宇,上面果然悬挂“左藏库”匾额,殿宇五间七架、直棂白墙、鸱吻绿瓦、上下两层,富贵奢靡气息迎面扑来。 推开厚重殿门,待尘埃落尽,众人目瞪口呆,忍不住赞叹出声! 自古财帛动人心,满殿的金银珠宝更是让人不忍眨眼。 走进高挑殿厅,左藏库以二十八星宿为经纬,造出无数阁室,每个阁室都放置着缸口巨瓮,珠玉、玛瑙、宝石、钗环、项链、璎珞、戒指,金铤、银铤、铜钱……无数金银珠宝贮藏其中,在手电筒的光芒里闪着奢靡宝光! 本该空旷的地面,被高大密集的书架柜箱占满,它们以横平竖直的规律错位排布,摆放着诸多卷牍书画、古玩玉器、名贵古董、天珍地宝、金银冥器。 再看四周的胡榻方桌上,车骑人马、宫婢女眷、奴隶太监、将领兵士、花瓶瓷器、轿撵车架、华盖仪仗……众多制作精美的唐三彩塑像工整摆布,好似整齐的战争阵列。 哪怕陪葬品漆色华丽,依然可见肃穆威严的气息。 “头儿,找到了,找到了。” 几个壮丁走到瓮缸前,抓起一把明晃晃的金珠碎银,贪婪眸子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据为己有。 不过,这也只是心中想想而起,他们知道朝家规矩: 所得宝物一盖充公,待东家厘清各方功劳才能论功行赏,若是私藏夹带被查出来,可是要断手断脚的,朝家七戒的条陈规矩,只要是个壮丁,都得记到脑子里! “诸位好汉,今日得岳兄弟帮助,经历艰难终于找到海东盛诸多宝藏,待我将外面的弟兄叫进来,先把财宝运出去,不过我话说前头,朝家七戒,大家伙儿可还曾记得?” 朝管家此话一出,众位壮汉嚷嚷出声: 一戒临阵叛变反水,违者凌迟千刀,二戒为敌卧底打探,违者活刮百刀。 三戒为己夹带私藏,违者砍头断颈,四戒同门陷害相戕,违者割舌挖眼。 五戒私挖坟偷掘墓,违者砍手断足,六戒掳掠坑害平民,违者废膊跛脚。 七戒临头退缩反悔,违者仗百勿论,七戒规矩牢记心间,荒废必有灾殃。 岳观潮看着眼前吼得脸红脖子粗的壮汉,这与绺子的规矩很像,大多以严苛刑罚震慑帮派成员,好叫他们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二百六十九章 :蜈蚣运山车 啪啪啪! 吼完戒严誓语,壮汉们胸脯一拍,终于开始行动。 起先,有十五个壮汉跟着下来,被城门星锤弄死五个还剩下十个人,岳观潮心想,如果再加上他们几个人,勉强还算够用。 但他同时也明白,朝管家当着他们外人的面说什么朝家七戒,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对壮汉的警告,实际上还有更深层的想法——是告诉他们这些外人,不要轻举妄动,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如此一来,只剩下十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大量财宝运出陵墓,朝管家只好先按兵不动,找两个壮汉去墓室外把其余人全都叫进来。 众人等了大概一炷香功夫,待瓮城中喧闹起来,这代表剩余的几十壮汉已经到了地方。 岳观潮站在汉元殿前仔细看,朱雀大街明显乌泱泱走了一群人,他们拿着竹筐背篓、长枪短棍,紧赶慢赶朝走进丹凤门,眨眼间已经来到左藏库。 人员备齐、摩拳擦掌。 这些壮汉等朝管家令言出口,一言不发开始搬运宝藏,这些人都是做惯了事的好手,做事自有一套章法。 人人手里都有好几个猪肚袋,先装金银钱币、玉石珠宝、再装古董冥器、古玩字画、后装钗环首饰、瓷瓶塑像,能带走的鸱吻雕塑、灯盏烛架也都搜刮了个干净。 林林总总、分门别类,左藏库中累积如山的财宝,很快装进猪肚口袋,撑得圆滚粗壮,摞如高山。 听朝管家的话说,这猪肚袋比寻常麻袋要轻便许多,大可装整牛、小可箍活鸡,任由膨胀缩小,不破不裂。 若不是亲眼见,他还真不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口袋,眼见左藏库宝藏被彻底清空,众人不禁为朝家所掌秘术奇器惊叹。 “朝管家,这东西那么重,弟兄们有法子运走?” 岳观潮看向那堆积如山的宝藏,别的还好说,金银本就压手,猪肚袋涨那么大,怎么也得有一二百斤。 “岳兄弟,凡事靠蛮力总不长远,远不如用巧力来得安全,您看好就成了。” 朝管家响哨一吹,壮汉们拿出剩余的千年竹筒,穿插为底盘稳当、如斗有靠的木轮竹车,一个个竹车互相连接,好似个前后相连数十节的大蜈蚣。 “我知道了,这是,这是蜈蚣运山车。” 等猫爷说完,朝管家默默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是真! “猫爷好眼力,蜈蚣运山车来自诸葛先生的木牛流马,后来被咱们一改装,就成了可以轻松运重物的蜈蚣运山车,不论货物有多重,只要能放进斗口,必然能运送出去。” 说罢,蜈蚣运山车已经在壮汉护送下出了丹凤门,沿着朱雀大道走向城楼外。 依据朝管家的吩咐,下来装财宝的壮汉需要先护送蜈蚣运山车离开,之前跟他下来的十个人,依旧留在原地收尾,至于岳观潮他们,自然要留在最后才出发。 一来而去,众人只能被迫留下来,和朝管家一起守在空荡荡的左藏库! 半个时辰后,城楼附近一束烟花信号闪过,洒下漫天星辰,朝管家看到烟花,眼珠一转立马知道财宝都被运送出去。 他拍拍袖子站起身子,朝向岳观潮行了揖手大礼! 这种礼节跟平级平辈的拱手抱拳完全不同,拱手抱拳可以随便行,一旦行揖手大礼,代表两者之间以不再是平辈,而是尊卑分明的上下级关系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被朝管家这老头子这么一弄,岳观潮并没有多舒服,只感觉后背发寒。 难不成,怕我们泄露秘密,要在墓里处决我们,好让我们给皇帝老儿陪葬? 岳观潮不明情况,连忙后退一步岔开: “朝管家,礼重了,何苦如此。” 岳观潮趁机要扶起他,这老头子又行一礼,这才徐徐说道: “岳兄弟替朝家寻财宝,是双方的约定,事成之后自有报酬,朝某无须多礼,可是,方才这一礼确实必须要行的,这是因为朝家还有事情,要拜托先生去做。” 岳二炮看朝管家要变卦,赶紧揶揄出声: “还有事?你们怎么临阵加码儿啊,那时候不是说好只找财宝,现在财宝找到了,你们也太不守信用了。” 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一路来的不祥预感还是成真了。 第二百七十章 :盛皇心迹 他明白,朝管家所谓的请求,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拿捏威胁,别看话说的好听,只要他们敢不答应双方立马撕破脸。 他真拒绝了朝管家,那他们也别想囫囵身体回去,朝管家让壮汉先行就是存了提前运送财宝的心思,防止他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同时此举也可守住出口,一旦他们不从,就是死也要死在墓里。 反正,他们本就是盗墓来的,杀几个人完全可以赖给盗墓贼,朝管家愿意虚与委蛇假意恭维他们,还是惧怕他们狗急跳墙,能不费兵卒、心平气和让人把事办了,何苦闹得里子没里子、面子没面子。 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古以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岳观潮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心中已然有了结果,他拉过岳二炮看向朝管家:“敢问朝管家指的是何事?” “岳先生,可知老东家的病状!” 嗷嚯……完蛋~ 朝文顺曾经告诉他们老太爷的病症,朝家太爷衰老太过是中了北朝禁咒,只是朝家没主动再提话茬儿,他也不好去过问,眼见朝官家提起此事,他心中咯噔慌张暗道不妙。 “自然知道,朝东家提起过这件事,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朝管家拱手后叹了口气:“朝家要求的,正是这件事。” 岳观潮看向他,一字一句斟酌道:“据我所知,朝家太爷已经被千年灵药控制住病情了,难道他的病情又严重了。” 朝管家摇了摇头:“千年灵芝也只能压制一时,只要停药必定复发,而且会比以前更凶猛,人的老化也会加快,这些年太爷需要的千年灵芝越来越多,说明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只是灵芝补充及时,这才勉强保住他的命。” “如果一直衰弱下去,会变成什么?” 岳观潮迫切想知道结果。 朝管家指着城楼,脸色神秘又无奈:“跟那些陪葬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朝家其他长辈一旦衰老死去,皮肤会迅速干枯如皱布,而后身体里的油脂水分脂被挤出皮肤,外皮在水油渗透下好似报泡发的粉条儿,从干瘪迅速恢复鼓胀,作为一具蜡油湿尸彻底固化,哪怕下葬数年依旧不腐不干!” 我茓……那一旦被禁咒惩罚,岂不是会变成陪葬阴尸的一部分,岳观潮仔细琢磨着朝管家话中深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至于再骗人。 如此看来,朝家太爷是被答寅尊选中的殉葬阴尸! 这个说法,渗得众人后背蹿起麻意,他们方才还把财宝清空了,要是这老皇帝死后真有灵,还不活刮了他们!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岳观潮也不再废话,既然都已经被捧上高位,他想顺坡下驴何其容易,不如先答应下来。 朝管家见他应承此事,脸上忐忑转为虚假笑意:“东家素有孝心,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让老太爷恢复正常,或许还要从海东盛皇这里找找线索。” “朝管家,未知全貌也拿不准主意,我只听东家提起过朝家的祖训,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尽数告知,我或许能找到线索。” 他本来想问问,朝老太爷为啥手那么欠,要挖老东家北朝贵族的墓,仔细一想这种问法太欠揍,索性斟酌用语,尽量说得文雅,这事儿毕竟事关老太爷以前的经历。 “说来话长,我就给诸位长话短说。” 朝管家示意岳观潮坐在清空的胡榻上,看向众人娓娓道来: 渤海国灭前,海东盛皇答寅尊在宫中设宴,曾经问过朝家开姓祖朝道陵一个问题。 本王死,子与朝家何以生,朝奉天官奉渤海宗室累年,祚不存,彼安待渤海之陵。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白: 本王去世后,你和朝家怎么活下去,朝奉天官侍奉渤海皇族多年,如果国祚不存,你们又会怎么对待渤海王族的陵墓。 朝道陵明白,朝奉天官与渤海皇族绑定太深,几乎成了寄生关系,皇族存在还好说,一旦渤海国灭亡,他们这些掌握前朝陵墓的人,将成为渤海皇族墓最大的敌人。 渤海王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分明是对朝奉夫子产生了异心,假如回答得不好,等待朝家的将是提前灭族之灾! 海东盛皇能强迫工匠与孩童殉葬,想来也不会在乎陵墓中多几百个死人,若想继续存活,就要打消答寅尊的疑惑——也即是保证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盗掘渤海皇族墓!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假如朝家只是空口白话表忠心,答寅尊未必会选择相信他们,只有付出真筹码,海东盛皇这才会真正相信他们,放下杀意。 这样一来,朝道陵就被海东盛皇一步步推到绝地! 最后,答寅尊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言朝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成为渤海北族守墓人,要么就被下旨合族殉葬,将渤海皇陵的全部秘密都带进地下龙泉城。 朝道陵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成为渤海皇陵世代守墓人,不过这也是有条件的,他们必须要服下答寅尊从北族找来的禁咒秘药。 这种秘药在平时不起任何作用,只有他们进入渤海王族墓,才会催发禁咒,使得人快速衰老死去。 朝家面临生死存亡,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在宫廷侍官的见证了,举族喝下禁咒秘药。 待答寅尊死后,朝家按照他的生前遗旨将地下上京城完全封禁,此后便以朝家不挖渤海北族墓为祖训,退守长白山守护皇陵。 “可以说,朝家第一代当家人并非是因为渤海皇族才守护皇陵,实乃时势造就的假象。” “至于此后历代朝家人一直未做出改变,怕也是担忧生变没落,当时朝家已是长白山大族,搬迁到哪里都会受到北朝后继朝廷的关注,索性入朝为天官,归附新主、获得权力。” 岳观潮听着朝管家话中意思,看向这老头子:“既然是答寅尊强迫朝家成为守墓人,真的会有克制北族禁咒的办法吗?” 他在心里确实打了个问号,答寅尊多疑又残暴,怎么可能为朝家留下这些线索,若是朝家不顾一切挖进陵墓,他对朝家的掣肘之策转瞬即可消散。 朝管家低头思索后朝他们点头说道: “海东盛皇极度自负,他在棺椁里放了关于禁咒秘药的解法,一旦朝家人接近棺椁只会加速毒发,为求破解之道,朝家也曾找过无数江湖无关之人,想重金求其下墓,那些人一听说墓中古怪,纷纷推辞告退,是以到了如今,朝家依旧没解除这个诅咒!” “老太爷所中禁咒,并非是因为盗墓北族墓,而是故意引起禁咒毒发好对症下药,只是我们失败了,老太爷只能终生服药!” “东家所求,岳先生可明白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禁咒之毒 朝管家说得再没有那么清楚了,恐怕他还必须得打开答寅尊的棺椁,这才能拿到朝家想要的东西。 “自然明白~” “猫爷,答寅尊的棺椁,您可知道在哪?” 岳观潮只能求助于猫爷,他有胆量下墓,未必能找得到棺椁的位置。 这老头子指向那中朝最高的建筑清思殿:“丹辰殿为阴、汉元殿为阳,阴阳交汇之处即为清思冥殿,答寅尊若真的与那琼华夫人合葬,极有可能就是在这阴阳交汇方位上,否则就是大凶之像。” 岳观潮只想赶紧从这鬼陵墓中出去,听罢猫爷的推论,马不停蹄带着朝管家他们来到清思冥殿前,沿着白玉台阶拾级而上,来到殿宇门前。 “猫爷说得果然不错,刚才我仔细留意过长明宫的诸多殿门,也唯有这清思殿是被砖石垒砌严实了,错不了。”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清思殿,偌大的宫殿全无窗柩,可见里面藏着不少秘密。 朝管家一声令下,壮丁们拿起棍棒朝砖石门轰隆敲打,捶打几百下后,砖石开始松动掉落,最终如秋风落叶撒满地面。 砖石后,六扇睚眦雕兽门禁闭殿门,甚至还上了精铜锁! 猫爷善于鼓捣各种精簧机关,这些铜锁虽说都是失传的老样式,却也有个章法可循,只待他掏出细金针往铜锁里咔哒捣鼓,铜锁当即打开,被众人一一取下。 壮丁们用铜盾围住众人,一步步跨进殿中,随着手电筒被点亮,殿中富丽堂皇、装彩饰图,奇异奢靡之像尽数映入眼帘。 整个清思殿是帝王陵寝结构的殿宇,虽说规制装饰与寻常唐墓不一样,在墓室的规划上却跟唐墓差不多,都是主宫陪殿、前朝后寝的格局,这里既可以算作清思殿,也可以称为棺宫! 仔细看,棺宫四方周正,大概十间民房大小,一道二十四折山水屏风横拦宫中,将宫室分为前后两半,殿顶五彩遍装、雕栏画栋,并有铜简珠帘垂地叮铃,连带着屏风后的帷幕纱帘也无风而动,摇曳不止。 这屏风的内容既然可以为帝王殉葬,所画的内容自然不再是花鸟虫鱼、鳞虫走兽,而是千里江山舆图。 整个屏风绘着海东盛国疆域最大时,峻峭起伏的长白、威虎、凤凰、铁刹、朱雀,帽尾、望儿诸山,连带着鸭绿、牡丹、松花、黑龙四江也如玉带银龙般蜿蜒山间,河流所到之处,习俗物产、古城名景、珍奇异兽无一不工笔描绘。 宋思媛搭着手电看向蓝绿斑驳、金漆闪耀的巨幅画作,连山野间携浆的妇人耳环都一清二楚,可见其细致入微! 虽过了千年,绢布却也只是微微泛黄,仍然色彩鲜艳清晰可见,足见当时使用颜料之贵重! “古代备制颜彩技术并不先进,一旦想长期留色,就只能寻找矿石颜彩,好的颜料说是价比万金也不过分,这幅画过了千年完全不褪色,我想所使用的除了矿物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雪蛤油!” 第二百七十二章 :渤海王后 猫爷看向巨幅画作,眼神变得神秘: “雪蛤乃东北林蛙,是前朝皇室贡品八珍之首,听闻雪蛤晒干后获取的油料就叫雪蛤,补肾益精,养阴润肺,保护卵巢,美容养颜,可做长明灯只是寻常用法,若以雪蛤油入颜色,则可保证画作万世如新、不枯不皱,老头子我凑近了闻画布,确实带有细微腥气,确实是雪蛤油无疑,海东林业十分发达,老头子想捕捉雪蛤也非难事。” “这狗皇帝能以活人剥皮殉他,捉几个畜生掺进颜料,应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这话,让所有人都距屏风远了不少! 他们看向周遭,屏风前席地铺设方形地毯,绣线繁复、颜彩华丽。 一方长约两米的黑漆桌案放置地毯之上,桌案上配有香炉、卷牍、印玺、铜简、书画等物。 桌案两侧,另有两盏仙鹤青铜灯站立! 这仙鹤青铜灯造型称得上别致。 身窄脖长、肥硕健壮、一爪伸进羽毛、一爪牢抓地面,有鸡蛋大的红玛瑙雕为丹顶,白玉削为羽毛,满贴腾飞的翅膀,窄细鸟目张着尖喙,正吊着八宝攒尖灯,栩栩如生、清贵无比。 桌案前方,并排竖放几十组胡榻方桌,只在案前留出数米宽的过道,摆满烹茶用具! 无论是桌案还是胡榻上,数百纸扎殉物正襟危坐,跪在软垫上。 她们的形象多以女子为主,驼红面胭晕染半面,额前有牡丹花钿、远山黛纤细弯曲,身上穿着唐末的半臂襦裙、袖裳披帛、璎珞臂钏,高髻戴着与玳瑁莲花冠不相上下的华丽头冠,袍裳翩跹、妆容华丽,可谓绝代佳人! 不注意,那发髻两侧的金雀步摇被风吹动,这些宫妃好似活物般摆动身体,假如真的有活人枯坐千年,为海东皇苦守冥宫,大概也就是她们的样子了。 仔细看向纸扎人的脸色,她们的皮肤应该是摸足了米粉,惨白肤色在手电光芒中微微泛光,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就好像是用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堆砌出来的死亡之物,华丽却死气沉沉! 猫爷看了很久,才明白诡异从何而来:“奇怪的很,这扎阴人居然被点了眼睛,肖人的物件最容易成精,匠人都知道不轻易点上眼睛,这答寅尊倒是反其道行之,那惨兮兮的眼珠盯着咱们,也难怪后背发冷呢!” 说完,他自顾自走近这些宫妃,摸上手的一刹那,尸纱的触感再次充斥脑海,他恶心得赶紧松开手:“这不是纸扎人,这是真的活人做成。” “当真?” 宋思媛走过去,这些纸扎人确实太真实了,如果是人皮做成,反倒解了她的疑惑。 “那是自然,人皮和纸皮我会分辨不出来?哪怕是动物的皮也与人皮质感完全不同,我估计她们活着的时候,身份极有可能真是答寅尊的妃子。” “难道,桌案前的渤海王后也是活殉?” 宋思媛努努嘴看向桌案后,其余胡榻上的宫妃大多装扮类似,只有桌案后的女人服制完全不同。 猫爷带着她走向桌案,仔细浏览那殉人全身,徐徐解释道: “海东盛国尊唐制,唐时命妇正式场合需要佩花冠、着翟衣,渤海王为三品郡王,他的正妻就是正三品的王后,可着七等翟衣、戴七花钗、博鬓又有七花钿,如果按礼制来推断,这殉人八成就是渤海末代王后!” 宋思媛听完猫爷的论断看向桌案后的王后,她确实如这老头所说一般,乌黑发髻盘为高髻,七支榴红桃粉的牡丹花钗簪为花冠,鬓角两侧有宝石博鬓,似如意般向上翘起,装饰着精细花钿。 再往下看,脖子戴着雕凤盘龙的璎珞珠串,身上穿着青绿交杂有翟纹的翟衣,腰间有革带、佩、绶等物,衣服翩跹拖地,向后分出裙摆,手上端着青玉笏,神色不喜不悲! 宋思媛碰了一下这些宫妃,她们身体里已经被填了东西,摸起来并不轻快,反而好像麻袋般沉甸甸,她看向这诸多陪葬宫妃,只觉得她们可怜: “如果您说的是真,答寅尊是把妻妾全都做成了皮殉俑,这也太违反常理了。” “他把身为渤海王后的正妻做成殉人皮俑,却要与琼华夫人合葬,既不符合礼法也没道理可言。” 猫爷对此却司空见惯,压根提不起要辩论的兴趣: “宋千金,古代封建帝王千奇百怪多得是,越是在乱世,割据一方的统治者就越是癫狂悖逆,答寅尊位投胎转世已经成了魔,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让他的大老婆、小老婆替他守墓千年,做得出这些也就不奇怪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铜跪奴像 “还不止呢,你们看偏殿里有什么?” 岳观潮见偏殿门窗紧闭,走过去轰隆一声推开右偏殿的门。 宋思媛打着手电,顺岳观潮的方向走近漆黑偏殿,这出现的殉人更多,几乎占满偏殿。 仔细看,偏殿里的殉人多穿着官服甲胄,大多是士兵、奴隶、宦官、女官,他们全都成排成列,整整齐齐站立在殿中,与外面的宫妃一样,惨白的脸连好似活着,却又感觉不到一丝生人之气。 “这么一来,我还真就好奇,这海东盛皇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们去主室后面,他和的棺椁一定在那里。” 岳观潮和宋回到主室,宋思媛想起朝东家的话看向这管家:“假如琼华夫人答寅尊合葬了,那你们抓起来的土夫子,他们所盗的琼华夫人墓,到底是什么?” 她从下墓开始就一直疑惑这个问题,答寅尊能写下祥瑞深处求合葬这样的诗句,说明的确是存了跟她合葬的心思,若再提起那伙土夫子盗取的琼华墓,这里面就掺杂了一丝离奇色彩。 她得事先问清楚缘由,免得又被朝家给挖了大坑。 朝管家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看向众人:“这很正常,传闻琼华夫人死后,海东皇怕她的陵墓被人盗掘,给她造过十二疑冢,我们给他们的地址,只是十二疑冢的其中一个疑墓而已。” “虽说是疑冢,里面的陪葬和器物并不少,那顶莲花冠的确是真,这做不得假。”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的话,看向那珠帘后面:“这家伙那么疑心,我很怀疑他会不会把真的棺椁放在这里,别又是疑冢玄棺!” 众人说话的功夫,陆续穿过屏风,掀开珠帘来到主室后殿。 顶覆藻井、五彩图饰、雕栏画栋、柱台高耸,这里与满布殉人的前殿完全不同,正北方用了整面墙叼着盘龙玉璧。 仔细看,玉璧白青斑驳、水润光滑,星点银粒密布玉胎,上面精雕细刻着他们方才在水潭中见到的青鳞龙。 这青鳞龙正好盘绕五圈,以趴蝮盘卧的姿态浮于墙壁之上,鳞片凹凸逼真、黑爪健壮锋利,龙头之中雕刻通红双目,口衔拳头大的明黄萤珠,好似正吐纳龙珠,绽放光华。 左右两侧,色彩磅礴的壁画勾勒其上,所描绘的也都是海东盛皇从生到死、登基节庆、杀敌建功、立后纳妃这样的人生大事,这样的描绘未必是真,多为帝王叙功伪做之事,只为装点门面,并无其他意思。 岳观潮不再理会这些壁画,专心看向下一间民房大小的汉白玉高台。 答寅尊果然是和琼华夫人合葬了! 这高约十阶的玉台之上,两口金丝楠棺椁左右相对,在手电照耀下,金丝楠棺椁表面光泽耀眼,若金丝织锦,浮现出无比绚丽的金纹图谶。 在两口棺椁之外,汉白玉高台四面均匀分布黄铜跪奴像。 这些跪奴与人的大小完全一致,宽额方脸、丹凤细眼、佛耳浓眉、高盘发髻,身上的官服铜皮铁线织造,丰腴圆润的身材将衣服撑得富态华丽,以跪坐姿态面向棺椁、背对栏杆,双手捧着八宝金盏,经历千年依旧没生成腐朽青斑,泛着红黄交杂的光芒。 金盏之中,即是明黄萤石,它们泡在清油中,光芒映得壁画出现银光粼粼的水纹,不是蜡烛,却比蜡烛更亮。 铜是最容易腐蚀生锈的,一旦在土中呆的时间久了,就会浑身满是青绿锈迹化为青铜,这即是冥器色。 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除了浸入桐油的黄铜,其余所有铜器都被地下泉雾腐蚀,布满了青绿斑纹,眼见这十二个跪奴像竟不腐不锈,谁看了都好奇得很。 他们再一联想殿中分布几百个殉人,不得不往黄铜跪像也是人尸造像那方面去想,不知不觉汗毛都起来了。 宋思媛打着手电走近黄铜跪奴像,仔细观察黄铜像表面,在赤黄铜胎外,还要一层不易察觉的透明外胎,摸起来光滑冰凉,好像在摆弄瓷器! 由此一想,她搞清楚黄铜不锈的原因,这才恍然大悟: “唐朝并未废除奴隶制,蓄奴买奴成了风气,这跪奴未必是真人做成的,而是用了铜像防锈的工艺,铜胎表面镀了一层透明琉璃,就好像瓷器外的光滑胎衣,可以起到延缓腐蚀、隔绝空气的用处。” 猫爷走上前看向跪奴铜像:“宋千金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器鎏工艺,所谓器鎏,指的就是在造像造器表面镀金、镀银、镀琉璃,让器物没那么容易腐蚀,哪怕历经几十年依旧历久如新。” “还不止呢。” 宋思媛看向众人:“你们记得我们看见的瓮城吧,那瓮城中间有个水潭,里面产生的千年水汽,早就应该把墙壁和造像泡得腐烂缺失,为何我们初看时却保持着光洁如新的状态。”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金丝楠棺 “我想,秘密就是这器鎏工艺,在外表覆盖琉璃,只要那层外釉不碎,千年时间水汽全都隔绝在外,不会腐蚀色彩。” 岳观潮本也不惧怕黄铜像,还没等宋思媛说完,已经走上高台看向跪奴拱手叩拜的那两口大棺椁! 老话说,生时屋舍死时棺! 人无论生死都必须要有器物来容身,生时无屋栖身为浮浪流民,死了无棺下葬,即是游魂,正是有了棺椁,才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岳观潮看向眼前的两个棺椁,它们宽如马车、高到半身、长似门板,外表油润光亮、闪耀虹晕,表面出现诸多水滴海浪、云彩如意、蚕丝纱茧、龙胆凤目、凤尾雀翅、虎皮猫纹,如万千金丝,裹挟缠绕出诸般华丽精细的图纹。 那玉璧龙珠的金黄光芒照耀其上,好似纯金外椁,奇异奢靡、贵不可言! “啧啧啧,历代只见用金丝楠做棺,这答寅尊还真拿地出手,连外椁都用了金丝楠。” 别的东西他或许不知,猫爷一看这光耀如织金的木材,立马就知道是名贵木材金丝楠。 金丝楠木又被称为“帝王之木”,早有一寸楠木一寸金的说法,可以说是华夏最珍贵的木材,素有“千年不腐,万年不朽”的美誉名气。 老树成才,必定要经历几十年生长,金丝楠木成材需要的时间更久,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厚积薄发才能一鸣惊人。 数百年的生长,木材表面会出现极其绚丽的黄金纹路,同时数百年的积累,也让木材结构紧实、坚固耐用,若使用得当,可顶千梁万柱,观赏价值、实用价值、经济价值全都拉满,一直被古人当做顶级建筑用材。 从古至今,但凡跟黄与金沾边的东西,大多为皇室独享,这种金丝楠木也完不例外,从先秦两汉开始就为皇家所垄断,专门为皇室勋贵私有,用于建造天宫地坛、社稷宗庙、离宫别苑、陵墓坟茔。 千百年来皇帝轮流做,哪一家帝王都以裹挟金丝楠木入葬为荣,皇室对金丝楠木的渴求砍伐,使得为数不多的金丝楠木已经耗尽,不仅让金丝楠价比黄金,也让金丝楠越来越难以寻找! 以至于到了民国时,从寸楠寸金变为寸楠十金,哪怕给的了这钱,也未必有人拿的出真正的金丝楠木。 眼下,猫爷看见大如马车得金丝楠外椁,眼睛里湿漉漉油乎乎,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流的口水! “猫爷,你难道想把金丝楠棺椁带出去?” 岳观潮说完,猫爷反倒收了心思,看向他: “金丝楠木确实稀奇,不过这东西一旦出世,我就成了众矢之的,暂且不说有多少军阀觊觎,即便是宫中那位怕也得惦记上,我茂春延还想种我这一亩三分地呢,有命拿估计也没命花。” 等猫爷退后,岳观潮带着壮汉拿出钉锤板斧,将钉在外椁的金钉全都拔出,呼着号子将外椁盖猛地推开! 外椁内的棺材明显小了一号,不过跟寻常百姓的棺材比起来,依旧算是大而气派,上高下低、图谶繁复、木色微紫泛玄,所有图案皆有金漆描边,无数阴官冥将面目肃穆、跃然棺上。 猫爷敲了一下棺盖,本该沉闷的声音,敲起来却有如铜钟瓦釜,咯噔轰响。 他仔细琢磨着这木材,眼中闪过精光:“这是紫檀阴沉木,厚密坚固、重如玄铁、声如瓦釜,木材千年难遇,怪不得金丝楠木只能做外椁,紫檀阴沉木确实当得起千年神木的称呼!” 猫爷这番话,让众位壮汉对棺材里的海东盛皇愈加好奇! 他们可都还记着这鸟皇帝的机关害死了多少弟兄,一旦开棺必然要剥皮抽筋、剖肝挖心、叫他断肠裂骨死后不得安生,方才对得住那么多死去的兄弟。 饶是如此想,有瓮城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在莽撞,只要岳观潮不发令,没有一个人敢擅自乱动。 岳观潮眼神示意朝管家,他让剩下的几人拿着铜盾撑在人前,待所有人都藏进掩体,这才号令壮丁们开棺。 咯噔狂响、棺盖落地。 这些人以迅疾之势蹲下,岳观潮等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触动任何机关,他这才放心。 朝奉夫子盗墓,自有其规矩章法,与摸金发丘之流一样,也有一样像“鸡鸣灯灭不摸金”这样的规矩章法。 “绕棺相看莫得罪,唯敬灵魂一炷香。” 他拿起辟邪清秽的朱砂香用火折子点亮,放在玉台一角,确定线香燃烧平常、无断裂、无灭星,这才正式看向两口棺材内! 第二百七十五章 :满棺空欢喜 “这,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和几个壮汉全都拿步遮住口鼻,一来免得朝尸体吹阳气引得诈尸,二来也能避免尸气入鼻。 他看向棺材里,心中再没了谨慎,只剩下满头雾水。 “岳兄弟,里面有那狗皇帝的尸体吗?” 岳观潮见猫爷好奇,摆摆手让他近身上前,这老头子伸头看向棺椁,眼中布满疑惑——棺材里陪葬财宝确实多,金缕玉衣、珠串裹身、口含玉蝉、随葬金银。 只是,他们要寻找的海东盛皇之尸,却完全不再里面! 那诸多陪葬品簇拥下放着的,只是一具栩栩如生的玉人! “稀奇,稀奇,这冥宫里搞得那么华丽,装的却是一个假人,答寅尊到底想做什么?” 猫爷不知道、岳观潮也不甚清楚。 众人只知道,他们眼前的檀木棺中平躺着一尊玉胎冥像。 仔细端详,玉胎冥像是按照答寅尊的身形所雕刻,雕像身长七尺,肩宽两尺,以垂手端笏的形态放于棺内。 仔细看,这玉像的五官谈不上俊朗,却显得尤为端正肃穆,单眼凤瞳、笔挺剑眉、菱形宽脸、肉锤佛耳、高挺鼻梁,头戴九毓冠冕,五色珠串垂落覆面。 强壮宽阔的身体穿起十二章纹冕服,上玄衣、下纁裳、腰佩蔽膝大带等物,脚踏木履、腰佩神剑,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刺绣于上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下裳,一派帝王威仪。 此外,这毕竟不是上朝而是下葬,这玉像上还有诸多死亡之人才有的东西,前胸后背挂着玉璧板,手抓玉猪龙、口含玉蝉、领口微微露出的白玉金丝,明显是金缕玉衣! 在这玉像周遭,诸多巧夺天工、雕镂精美的金银玉器、珠宝玉石满坑满谷围绕周围,可谓奢靡厚葬,令人眼花缭乱。 宋思媛见几人只是观看却从不下手,走出铜盾阵看向棺材,不禁瞪大眼睛: “答寅尊到底是狡兔三窟,在这金丝楠椁中放着他的玉像,真正的尸体想找到,恐怕还要耗费一番功夫才有找到的可能,可偌大的长明地宫,我们又该去哪里找,总不能把一间宫殿都翻过来一次。” 对于此,猫爷却明显不认同,他捏着山羊胡眯眼细想,连忙摆手说道: “宋千金,这可不一定是狡兔三窟,老头子总觉得,如果答寅尊真的要做疑棺,何苦如此厚葬,您看看这冥像口含的玉蝉!” 众人顺着猫爷的话看向冥像口含的玉蝉,任由这老头子继续解释: “老头子先前就说过,蝉居住于地下千年,一旦出土便高飞天穹,有着极其重要的重生之意味,古人下葬,也多在嘴里塞进玉蝉,穷者会简化为铜钱,富者却不需如此,往往要聘能工巧匠,来雕琢承载重生意味的口含蝉。” “有用黄金雕刻为金蝉的,有用陨石雕刻为陨蝉的,最常见的是用翡翠雕刻成的玉蝉,上好的冰种翡翠质地透亮、花纹繁复、雕刻为六翅玉蝉颇为灵动,一旦含进尸口,千年百年被尸油沁润,养得更是温润透亮,拿在手里仿如刚蜕皮的青蝉,栩栩如生!” 猫爷说完,又看向冥像脚边的错金香炉: “您再看看这东西,炉体呈宽肚窄脚瓮形,上有尖盖镂空盖,盖上多雕刻重叠山峦,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真实又精细,炉下底座若三龙出水,装饰海浪祥云纹,遍体错金雕刻,一旦在炉内焚香,那白烟自炉鼎飘出,必然会萦绕炉盖周围,依稀可见朦胧山色、兽鸟欢腾,仿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这,是传说中的博山香鼎!” 宋思媛见猫爷介绍得口吐白沫,渐渐明白了他话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疑棺里,是大材小用?” “岂只?你们再看着琼华夫人!” 猫爷跑到另外一口棺椁旁,琼华夫人的玉像跟海东盛皇差不多,想必也是贴合真人形象雕刻。 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琼华夫人那高耸的云鬓遍插金钗、戴着精美绝伦的宝华琼玉冠,那代表宠妃身份的细钗礼衣繁复又华丽,一袭宽袖大裳刺绣精美,周遭堆砌着金钗玉环、步摇金冠、璎珞项圈。 高鼻深目、湛蓝眼珠,怎么也不会是汉人的特征,确实是琼华夫人无疑! 猫爷看向众人,语气变得神秘兮兮:“答寅尊早已给琼华夫人造了十二疑冢,如此厚葬又怎么会是疑冢,二者相同,老头子认为疑棺是假,与遗蜕长生有关!” “遗蜕长生,是古人流传的一种跳脱轮回、得求长生的一种古老仪式。”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遗蜕长生 “传闻彭祖八百岁,古人追求长生不老,其实是对死亡的恐惧,害怕生命得不到延续!” “哪怕坐拥全国之力的帝王也不能免俗,求仙、问道、服丹、炼炁、仙草、神器,一旦有成仙长生的物事消息流出,往往招来多方觊觎试探,神武如秦皇,晚年不照样命徐福去东渡海外寻找不老药。”猫爷继续解释道。 宋思媛瞪大眼睛,她不认为世界上真有长生不老的人,可这种说法却又无比贴合如今的情况,她不得不相信这老头子的说辞: “猫爷,你是说答寅尊和他的琼华夫人,其实是为了长生,才要放置玉像在棺中!” “对!”猫爷捋着胡子跟众人介绍起遗蜕长生的法子! 所谓遗蜕长生,指的是以玉为蜕,历劫长生。 道教认为若想成仙得道、忘却凡尘就要斩“三尸”,做到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德,既然是成仙得道的必经之路,必然不会轻易达到。 上尸名彭踞,好华饰,中尸名彭踞,好滋味,下尸名彭蹻,好望欲,乃是常年驻留身体里的神明,以记录人的恶行恶事恶念为生。 每到六甲穷日,就会上天禀告司命神,将本月人所犯下的罪过一一告知,若被神界记录在案,那自然成仙无望。 人死后,魂归于天、魄藏于地,唯有三尸游离在外,伪做人的生前样貌享受祭奠,又或是投胎众生。 但凡是想求仙问道之人,所面临的第一个威胁就是三尸神,死后若能困住三尸,就可以羽化成仙、荣登仙界。 玉蜕即是困住三尸的一种神器! 古人认为玉为通灵之物,一旦雕为人形便会具有灵性,为主人挡灾避难,这才有玉器陪葬的传统,若以玉石雕刻为玉蜕,再在蜕壳里绑进贴身之物,就可以看做是人本身,以此骗过三尸永远驻留玉蜕,好叫三尸不得上天,令魂魄荣登仙界为神,自然就可以历劫长生了。 “答寅尊将玉雕刻为玉蜕,明显是动了这个心思,我们得看看那躯壳中,是不是真有他的贴身之物。” 猫爷打亮手电筒,扒开冥像的冕服照向表面,玉像被雕刻得薄如胎瓷,手电打在表面白而透亮,他不断照向额头、肚腹、脚底,这三个地方果然无法穿透,好似包着什么不透明的东西,在手电灯光下显出黑影轮廓。 猫爷见自己的猜测是真,松了口气:“看来,老头子的猜测是没错的,这玉蜕的作用确实是斩却三尸得长生!” 宋思媛看向玉像:“如果斩三尸是一种仪式,我还是可以理解,但是答寅尊真正的尸体在哪儿,难不成为了斩三尸,自己真正的遗体被随意埋进土坑了?” 这话,说得猫爷摇摇头:“那自然不会,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体必然还在陵墓里,只是我们不知线索,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那真正的躯壳要长生,肯定会放置在更重要的地方。” “这狗皇帝有一会儿要轮回转世、一会儿又要跳脱轮回成仙长生,他到底想干啥啊。” 岳二炮听猫爷和宋思媛讨论了那么久,正经话没听明白,只感觉这狗皇帝太阴险了,狡兔三窟、屡设机关、现在连尸体都藏没了,多少让人有点泄气。 “二炮得的对,答寅尊墓中的东西太过离奇,有佛有道、有长生有轮回,还有那不明意义的残忍殉葬,难道只是为了长生?我觉得他一定有着更大的秘密。” 宋思媛的话,众人也都能感觉出意思,岳观潮看向答寅尊的玉像,那威严肃穆的眼珠眯成一条缝,似乎是在嘲笑众人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盯着细看一会儿,心里居然直冒寒气。 这座海东皇地宫,怪不得朝文顺都不敢下来,这老阴批先斩后奏,怕的就是他们害怕,反而不敢去! “秘密,会不会就在这狗皇帝的玉胎里,那里面的东西,难道你们就不好奇?” 猫爷早在打灯时,就已经发现玉胎里有东西,他这番话也勾起其他人的好奇心,众多人念叨玉胎,竟有了破开玉胎寻踪迹的想法。 “我们把玉胎打碎,一旦触发其他机关反而不好,就从玉胎的嘴入手,把他额头里的东西勾出来看看!” 猫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宋思媛的提议,他戴上黑面罩再含上一枚朱砂丹,这才走到玉胎的头颅附近,深吸一口气将玉蝉抽出! 咔哒! 猫爷拿起开锁用的铁丝勾,将手电光打在玉胎上,慢吞吞将黑不溜秋的东西勾出来。 拿到手里后众人打眼一看,这是个错金镂空的眼球金炉,里面明显缠着一团黑漆漆的指甲和发丝。 指甲、头发历来是压胜禁咒的介物,冷不丁见到这东西,谁心里都不舒服,恶心得发颤。 “我明白了,这是答寅尊的头发与指甲,是用来吸引三尸神附体玉胎的东西。” 猫爷看向发丝,玉胎密封性不错,千年时间只是略略蜷曲,依旧柔软有光泽,好似刚刚从头上剪下。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蝉寻踪 宋思媛看向猫爷手中拿着的头发,假如这些头发真是从答寅尊身上剪下,那就代表头发上,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想清楚这一点,眼中闪过精光看向这老头: “猫爷,我记得您养的千年蝉对死物味道很敏感,我再想假如这些头发真是海东盛皇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金蝉也能通过他的头发找到真正答寅尊的尸体,假如我说的有道理,那这可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要好!” “您觉得呢?” 宋思媛话音未落,猫爷啧啧出声,拍了一下自个儿后脑勺: “到底儿还是年纪大了,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我这就把这宝贝蝉给请出来,要真能循着味道找到,也算我没白养着它。” 说罢,猫爷从百宝袋里拿出象牙小筒,金蝉飞出象牙筒后停在他手心里,猫爷顺手把发丝递过去,让金蝉放到口器边摩挲闻嗅。 这金蝉面对答寅尊的头发,先是慌张乱爬,等熟悉他的气味稳定下来后,果然有了反应。 只见这金蝉从猫爷手心一跃而起,绕着众人盘旋五圈,好似闻道了什么东西。 “猫爷,你这金蝉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岳观潮看向不断转圈的金蝉,行为反常必然代表有情况,猫爷捋着胡子打量金蝉,也是满头雾水:“嘶~奇怪了,这金蝉平时没有那么狂躁,怎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猫爷,你的金蝉,可以听懂人话?” 宋思媛的话,猫爷虽也不敢确定却有着自己的看法:“万物有灵,但凡是活着的东西,年岁长了哪个不能通灵,我这金蝉少说出土百年了,我反正没见它说过话,但就是能感觉到有灵气,跟它问个东西这小玩意也真能拿主意。” “每回我问的事情,正着转是有戏、倒着转是没戏、上下飞是危险、左右飞是安全,现在走八字的情况,我倒是从来没遇见过!” 岳观潮看向半空,这金蝉在他们周围飞出巨大的平躺8形纹理,他顺着金蝉的方向看向前方,立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猫爷,纱帘阵好像走出的就是8形纹,我估摸着,它是想告诉我们,答寅尊的尸体在城门附近!” 岳观潮此话一出,猫爷朝众人点点头:“答寅尊万事不走寻常路,若真如你所言,他的尸体说不定真在城门。” “走,我们跟在金蝉后面,看看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岳观潮见金蝉朝远处飞走,只得让所有人跟紧他,带壮丁一路追赶。 他们越过清思殿、汉元殿,出了皇城、宫城,往朱雀大街尽头的瓮城跑去。 岳二炮跟在身后跑的呼哧哈赤,他已经算是跑得快的了! 猫爷身子骨瘦弱、鱼伯年老体衰、朝管家虽正在壮年,但跟岳观潮比起来仍然跟不上体力,宋思媛和马常个子不高,跑得虽快但步子却迈不大……这些男女老弱里,能跟得上岳观潮步伐的,也唯有葛达和诸多壮丁。 眼见众人被远远甩在后面拉起蚂蚁长队,岳二炮朝前嚷嚷道:“哥,你们慢点跑,这儿有那么多不如你们体力的,跑那么快干啥~” “你们就先在后面待着,等我们发觉没威胁了再追上来,免得这金蝉把我们带进绝路。” 岳观潮说着话,已经带壮丁们跑进瓮城,他看向上空,金蝉飞进瓮城后不再往飞,不断绕着机关楼打转。 这一幕,让他心中疑惑难消,那机关楼虽大,里面却并没有隔间密室,他和马常破解机关时还站在房梁上看过,宫殿里除了机关炉和铜兽铜人,也没别的东西了。 眼下,金蝉绕飞盘旋,反倒让他对自己眼睛看到的结果起了怀疑。 “呼呼呼~~” 他们迟疑的功夫,宋思媛这些男女老弱终于跟上步伐,站在机关楼下的门楼中喘得呼哧哈赤! “怎么样,这金蝉找到答寅尊的尸体了吗?” 宋思媛稍作歇息,恢复正常后看向前方,金蝉依旧盘旋楼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答寅尊的尸体在机关炉里?” 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那机关楼中也唯有铜炉可供藏身,尸体若真泡进桐油,当真能做到千年不腐不坏! “奇怪,朝家的人去哪儿了?” 朝管家看向瓮城,口中呢喃自语:“我记得我吩咐过他们,留五六个人看守城楼,好随时警惕四面八方的危险,这些人方才还跟我们发了信号,怎么突然不见了!~” 朝管家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慌张乱跳,有朝家七戒的约束,任何时候,这些壮丁都不会擅离职守,若真是都消失了,只能说是发生了意外,让这些人全军覆没! 想起这一点,他们不自觉往门楼里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嗜血龙神 咔哒,那香尸腐纱阵里忽然出现一个黑色身影,眼见城楼有动静,岳观潮眼疾手快拿过壮丁的猎枪瞄准那黑影! 一步,两步,随着黑影越来越近,那黑影掀开纱帘,渐渐显出清晰轮廓。 “大顺~” 待众人看清那人容貌,明显是戍守城楼的壮丁,岳观潮见不是僵尸,方才放下戒心。 “大顺,其他人去哪儿了~” 朝管家迫切想知道,其他几个人去了哪里,只是,大顺好似丢了魂,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随着他越走越近,众人看向他腹部,那里鲜红空洞,里面的内脏早已被掏空,断肠像沾了血的绳子,淅淅沥沥流了一地血印子。 大顺看见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神略过精光,好似用尽了毕生力气,朝对面的岳观潮怒吼: “快走~你们快走,兄弟们全被吃了,啊啊啊啊啊~~” 哈嗤~ 还没说完,只见香纱阵中蟒蛇黑影流转,咔嚓一声将大顺尸体咬进梁上。 咣当~ 尸体轰隆落下,大顺的脑袋明显不翼而飞,那脖颈处好似连着筋条的断骨,噗嗤嗤往外喷血。 这一刻,所有人都停下脚底动作,惊的忘了脚下动作,他们停在原地看向骤然死亡的大顺,不过眨眼之间,那脑袋忽然被抛出丢入水潭。 在大顺尸体之上,纱帘窸窣落地,只见一头青鬃蛟龙,从城楼里抬头仰脖、朝天怒吼。 “哞吼吼吼!!!” “我茓,这墓里真有龙~” 岳观潮看向城楼,那青鬃蛟龙已经从城楼里完全跑出,盘旋在青铜树上,借着周围的烛火,他得以看见这墓中巨兽的恐怖。 这蛟龙粗若水桶、身长三米、哪怕青铜树如此庞大,它也能身缠两圈盘卧枝干,浑身呈松青草绿之色,肚腹发白有横层蟒痕,体表覆盖绚丽鳞纹,好似互相堆积的碗口青鳞。 这些纹路直接蔓延到强壮四肢,那黑色利爪早已血迹斑斑,不知道杀了多少壮丁,从尾巴梢开始出现青白交杂的细毛,好似马的鬃毛般从后背直接长到头颅,只留出马嘴鳄鱼鼻、鹿角鲶鱼须! 那双黑晶眼珠掩藏进鬃毛,鼻子四处闻嗅,贼溜溜目光瞪着活人,鲜红舌头不断舔着利齿,明显还没吃饱~ “大家赶紧跑~” 有道是同行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朝管家与岳观潮一行人本也没什么深厚感情,壮丁们一见这架势,赶紧护着朝管家朝上京城逃去,只把他们留在原地。 “这些孬种~” 岳观潮看向周遭,猫爷、鱼伯肯定不能再跑,宋思媛和马常根本跑不快,唯有葛达、岳二炮还能动身。 一句话,局面对他们很不利,这蛟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怕是吃不尽活人不罢休,无奈,只能组织着众人朝朱雀大道走! “后生……后生,这东西不会是蛟龙爷吧?” 鱼老汉看向那蛟龙,青面獠牙、鬃毛威武、利齿满是血污,除了蛟龙爷还能是什么。 他由此一想,竟然鬼迷心窍不走了,甚至逆着人流穿过门洞,跪在水潭边低头搓手祷告,神态无比虔诚。 “蛟龙爷保佑,蛟龙爷保佑,可千万别怪罪我们,我们不是故意要来盗墓……” 岳观潮清点着众人,发觉鱼伯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吓得他脑子嗡嗡的! 鱼伯正拿出竹楼里的熟鸡卤鸭,摆在地上絮絮祷告,那虔诚的样子,看着不像是老糊涂了! 所有人见了它都想逃,这老头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蛟龙想来是通了灵性,见到如此反常情况,反而不敢大口吞吃,鼻息细细嗅着底下的祭品,睁着油亮眼珠不断观察鱼伯。 岳观潮能感觉到一人一畜在互相试探,蛟龙现在不伤他,只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宋思媛见他要返回,看向岳观潮提醒道:“岳观潮,如果你们追上来了,去西市里的常平仓,那是城里最高的建筑,可以存的下我们那么多人,其余地方大多是单层,怕没什么用~” “我知道了,你们别走朱雀大道,往坊间绕路,我看着蛟离了水活动有限,只要别让它赶上,就没有什么威胁!” 岳观潮说完,抄起弯刀和长杆枪,朝着鱼伯不断靠近。 “鱼伯,现在都这么时候了,赶紧逃命吧。” 无论岳观潮怎么拉扯,鱼老汉都不起来,那蛟蛇见人群离去,对人没了忌惮,兽眼射出贼溜精光,舔着利齿从青铜树上跑下来。 它看来对祭品很感兴趣,细细闻了几下,立马张开血盆大口,将鸡鸭全都吞入腹中。 趁着这个机会,岳观潮只能手腕发力打晕鱼伯,抗在肩头追上葛达他们。 长明地宫的街坊围墙不少,将整个地下龙泉城分割为无数方格,这恰恰是最有效的屏障。 第二百七十九章 :狡猾蛟兽 “啊~~~~” “救命啊~~”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蛟蛇紧紧跟在众人身后,好似一条竹叶青蜿蜒在窗格上,来不及从朱雀大道转入市坊的壮丁,像是被追到尽头的田鼠,吓得肝胆剧烈。 他们都知道,假如这蛟蛇体型较小,或许还能合围一战,眼看体型如此巨大,就是再多十几个人,也拿这冷血畜生没办法,散的散、逃的逃。 那朝管家更是不敢再耍管家的威风,在亲信的护送下,已经逃得连影子都没了! 猛兽临头,有些血性未消的壮汉拿起弯刀胡乱猛挥,只要不砍到自己,哪怕割下它的鳞片鬃毛,也算是个好汉。 两三把明晃晃弯刀在前,蛟蛇到底还是惧怕了一些,盘卧成圈像个眼镜蛇般弓起脑袋,睁着贼溜溜眼球盯着活人,蛟须子时而嘶嘶出声,渗得人头皮发麻! “兄弟们,若是能斗败了蛟蛇,回去朝家那可是大功一件。” “大家伙儿可别被这畜生骗了,估计是溶洞里的千年蛇成气候了,压根就不是真龙。” 壮汉们见蛟蛇害怕弯刀,心里没那么害怕,嘴上立马开始逞能。 朝家的壮丁对于记功求赏看得很重,他们都知道砍下蛟蛇的头,意味着能得东家大赏赐,方才的怯懦统统丢在一旁,拿出迎敌而上的血性朝前砍杀。 “大家上啊,若能砍了蛟头、剥了蛟皮,可是能上忠义堂的!” 人定胜天是不假,可还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呢! 壮汉们迷信人定胜天,明显高估了活人的力量,也轻视了野外猛兽的厉害。 这蛟蛇通了灵性又身姿灵活,反应迅速的很,刀剑还未近身,已经蜿蜒到数十米外,壮汉们不死心,果然循着蛟蛇后退的路朝城门退去! 岳观潮看向那蛟蛇,眼珠有贪婪嗜血、有谨慎狡猾、偏偏没有对活人的恐惧,一点也不像是害怕壮汉的样子。 但,这蛟蛇确实在朝后退缩,直至退到上京城门,这才止住步伐! 岳观潮看向蛟蛇头顶高大的城楼,他立刻明白了蛟蛇想做什么,若是提醒那些壮汉,免不得会透漏自己的行踪。 思来想去,也是这些壮汉先逃走在先,如今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索性打消了提醒他们的想法。 随着壮汉接近城楼,蛟蛇头颅陡然上扬,利爪扒着城墙攀上城楼,好似真龙般朝天咆哮。 一个扫尾,将那几排垛口扫塌半边,诸多木头砖石朝下轰隆砸去。 那几个壮汉躲闪不及全被砸中,手里弯刀脱手之际,蛟蛇终于露出凶狠面目,眼中满是狡猾,吐蛟须的频率都欢快了许多,好像在嘲笑这些活人。 岳观潮算是看明白了,这蛟蛇就跟鬣狗野狼似的,人只要拿武器盯着它,它不敢拿人怎么样,甚至还会想想到底能不能胜过人。 可人若丢失武器胆怯后撤,等来的必定是这蛟蛇的猛扑撕咬。 与之搏斗的壮汉被砸得头破血流,手里弯刀、猎枪早被不知所踪,他们见手中空空,这才起了逃跑的心思。 蛟蛇如此狡猾,岂不知这些活人想法,单等这些壮汉转身后撤,立马若游龙飞旋,咬断壮汉胳膊。 这些壮汉好似猫扑麻雀似的,被蛟蛇撂到半空再摔下地面,如此数次,竟摔得哀嚎惨叫、满地都是浓稠血腥。 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被蛟蛇砸的奄奄一息,还没哼哼几声,被它一口咬掉脑袋,喷得满城墙都是鲜血,几个壮汉被玩弄虐杀,很快咽气死亡。 蛟蛇不知是口味刁钻还是单纯嗜血,对于皮肉骨头并不热衷,只喜欢活物的鲜血,那血盆大口吸住脖子,诸多血液被咕噜咕噜送进蛟腹,最后才是利爪挖开肚肠,挑出肚肠肝肺,吃得满嘴血腥,直到掏空肚腹才肯罢休! 趁着蛟蛇吞吃壮汉,岳观潮看向西城的常平仓,从他的位置到常平仓仍有一段距离,若是单枪匹马杀去,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扛着鱼伯确实有些麻烦,只能靠着坊墙行走,掩藏进不同街坊,好伺机逃走! 这东西,难道真的通了灵性,还知道兵不厌诈?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可算是捅了大篓子。 他见蛟蛇已经把朱雀大道上的壮汉吞吃殆尽,立马打开民居房门,猫着腰躲进坊间民居。 蛟蛇不管是什么,总归是蛇类生物,对气味和热度非常敏感,不过一时片刻已经沿着坊墙游走,不断寻找败露在外的猎物。 岳观潮屏住呼吸,躲进民房一动不动,只希望蛟蛇赶紧回去,好叫他和鱼伯有空隙脱身。 哗啦~呼呼~嘶嘶~嘶嘶~ 第二百八十章 :嗜血龙神 转眼之间,屋顶窸窣异动,分明是蛟腹摩擦瓦片的声音。 蛟蛇划过屋顶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头顶用长指甲刮木板,咯咯吱吱炸起汗毛与头发。 他尽可能一动不动,这才安稳躲过蛟蛇的搜寻,正当他以为蛟蛇过去了时,鱼伯迷糊之间睁开眼睛。 方才他被打晕前还在拜蛟龙,骤然昏倒压根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打了哈欠。 这声响虽然细微,对于蛟蛇这样感觉敏锐的猛兽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不过瞬息之间,窸窣声由远及近,渐渐传至耳朵。 奇怪,这咯吱声响传到耳边戛然而止,好似消失了般再无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让岳观潮内心打鼓,这蛟蛇如此狡猾,难免不会是它的诱敌计!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得轰隆一声,他们周围的屋顶被瞬间掀翻,那屋顶瓦片咯噔落下,砸得两个人灰头土脸! 岳观潮抬头一看,只见那蛟蛇横扫尾巴,仰着血盆大口看向屋子里,利齿边的口水淋到屋里,沾得满地都是血腥味儿。 此时不走,想再走就已经没机会了,岳观潮故意拿起猎枪,朝蛟蛇的方向打了空枪,吓得这蛟蛇朝后退了十几米。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蛟蛇退缩,岳观潮抓起猫爷三步跨做两步,从屋后撞窗而去,那门窗碎裂后,蛟蛇黑眼一眨,立马想明白其中的厉害,旋即调转头颅,张着血盆大口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这一通奔跑,虽距常平仓越来越近,却也跑得呼呼喘气、汗流不止,岳观潮自己倒还好说,鱼伯那么大年纪,早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他拉着,那是半步都跑不动了。 “呼呼,后生,趁着打枪的机会,把这畜生打死不就行了!” 鱼老伯逃跑时看向朱雀大道,那散乱的尸体都被咬掉脑袋和肚肠,好似被宰割干净的鸡鸭家畜,随意颠倒在路边,他再迷信,也知道蛟龙爷不会那么吃人,回想起方才盯着蛟蛇眼珠子,这才想清楚是着了这老蛟的道儿。 “寻常武器根本对它没用,刚才我见那些壮汉对这着这畜生舞枪弄棒,不但伤不了它,反而惹恼了这蛟蛇,被它连吃带玩儿,血都喷了几米高!” 岳观潮看向身后的蛟龙,对付这种老而成精的凶猛之物,要么就一击必杀,了了性命,要么就别轻易招惹,一旦招致他发狂,他与鱼伯的命可就搁这儿了。 “我……我实在是跑不快了,也活该小老我今日有此劫难,后生,你把我放下吧,免得连你也跑不了,我们两个好歹要活一个!” 鱼伯耗尽体力,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眼见蛟蛇已经蜿蜒近前,岳观潮只得朝这蛟蛇头上打去。 嘭嘭两声,那蛟蛇被打中一支眼,疼得朝天怒吼数声,仅剩的黑眼球变得怨毒,好似想把岳观潮活活咬死。 它收起戏耍猎物的姿态,如弹簧般朝前弹射而去,那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獠牙,朝岳观潮勇猛扑来,若真咬中他肩膀,凭借力道也能生生把膀子撕下来,可见这老蛟是真的恼了! 岳观潮看向周围,他把鱼伯塞进民居院落里的空水缸,用石头压好,这才准备应对蛟龙。 他看向周遭,院子里东西很少,一辆袖珍马车倒还算是趁手,他抡起袖珍马车拔地而起,弹跳至半空,朝着蛟蛇的脑袋一通乱砸。 “我正要会会你这畜生,看招!” 咣当! 这蛟蛇的眼睛瞎了一只,算是没了刚才的威风,瞎眼压根看不见任何东西,岳观潮利用这一点,在屋脊房梁间不断跳跃,躲着蛟蛇的另外一支眼睛,直接往脑壳上抡。 砸得这蛟蛇鬃毛染血,红腥成片,连头角都断了一根,独角撑在脑袋上分外滑稽。 “吼!” 蛟蛇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支角,早已在恼怒嗜血的边缘,畜生抡起尾巴,开始无差别横扫,民房的屋脊全被扫落在地,被蛟蛇砸出坑坑洼洼的窟窿,岳观潮趁机躲避其间,竟也得了一丝喘气的机会。 不过,百密终有一疏,他脚下不注意踩到碎石,只是轻微咯噔脆响,立马把蛟蛇吸引过来。 咣当一声,民房夯土墙被撞的七零八块,连带着岳观潮也被甩出去十几米,往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站稳脚跟。 他本想拿起木柱再战,看向院落,那水缸顶石已然不见! “糟糕了!” 岳观潮见鱼伯从水缸出来,蛟蛇瞬间调转头颅朝这老头咬去,这十几米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去救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鱼伯出事,他快步上前,嘭嘭打出几枪想吓退这蛟蛇。 同样的招式,再来第二次已经没用,蛟蛇丝毫不顾这枪声,专心往鱼伯周围游走! 关心则乱,蛟蛇乱动之下,岳观潮也乱了阵脚,根本来不及瞄准就扣动扳机,如此一来,子弹用尽竟也未伤到它分毫。 第二百八十一章 :常平堡 就在他以为鱼伯必死无疑时,那蛟蛇已然临近鱼伯。 只是,这畜生却只是略略停顿,仰着血盆大口来了个临时转头,朝岳观潮猛力扑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畜生的意图! 蛟蛇知道他手里有猎枪,假如不把子弹消耗干净,早晚都要的担惊受怕,装作吞吃鱼伯,只是想来虚晃一招,好教他消耗完子弹,手中没了筹码,自然任它宰割。 岳观潮想清楚其中的厉害,却也已经进入圈套,这蛟蛇眼中流漏狡猾之光,张着利齿朝他咬过来。 如今他早已在蛟蛇的捕捉范围,一旦转身跑来,必然会被蛟蛇咬住后背,索性拿起横刀,赶在蛟蛇噬咬之时,奋力朝它挥舞,不断朝身后躲去。 蛟蛇见他要逃,不想错过报仇的机会,不管不顾朝岳观潮咬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观潮佯装扬刀朝蛟蛇砍去,待蛟蛇张开血盆大口临近身旁,一个踏地空翻跳上半空,坐上这蛟蛇的头。 蛟蛇都已经长出鹿角,恐怕早以龙王自居,见有人骑在自己脖子里,左右乱甩好似掉进热水的泥鳅,想把岳观潮给晃下去。 他岂会给这畜生机会,眨眼间将长杆猎枪卡进蛟嘴,像牵着缰绳似的牢牢握住两端,任由蛟蛇如翻江倒海,就是不从它身上下来。 “岳兄,接着!” 岳观潮看向前方,葛达拿着厚重锁链从远处飞奔而来,看明晃晃的铁钩,他马上清楚了葛达的意思。 顷刻间,锁链朝岳观潮投掷而来,他单手握住鹿角,拿起铁钩狠狠卡进蛟龙嘴。 噗嗤一声,铁钩入肉。 这蛟蛇疼得不断嘶吼,有铁钩里的倒刺,只要一挣脱铁链,伤口立马如狼牙棒在伤口搅拌,疼痛加剧血流如柱。 虽说这只是巴掌大的弯钩,却正克制得了如此猛兽。 葛达见铁钩已经入肉,拿起锁链穿过民居里的石磨盘,又找了另外一个磨盘砸在上面,将链条牢牢扣紧,等把鱼伯拉出很远,才给岳观潮打招呼。 岳观潮瞅准时机,朝蛟蛇脑门猛地一砸,砸得它昏沉落地,这才拿着横刀跳到地面。 他回头看去,那蛟蛇的嘴被铁钩卡住根本动弹不得,再加上被枪把子砸了脑壳,变得昏沉又虚弱。 一旦往前爬,根本拉不动石磨盘,只要用力,反而牵动伤口引起撕裂,只得喉咙发出呜噜低吼,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离去! “葛达,我记得我们准备的东西没有锁链,你从哪儿搞来那么好使的东西?” 岳观潮明白,假如没有葛达襄助,他现在跟蛟蛇只能是两败俱伤,怎么可能轻易逃脱。 葛达努努嘴看向西市:“常平仓,我们躲进常平仓后,是宋千金在常平仓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常平仓咋会有这些东西?” “你去了就知道。” 葛达并不解释,和岳观潮一起带着鱼伯穿过棋盘街坊进入西市。 他们在远处看的常平仓只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建筑,等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其中玄机之处。 整个常平仓占了三十分之一的坊内面积,好似将两座民宅合拼起来,在地基之上搭建出纯夯土的仓形塔楼。 仔细看,这常平仓上下高约六丈、左右宽八丈、上方下圆、窄窗瘦门、屋檐扇着黑灰瓦片,夯土墙多有斑纹,墙角用青石包边,铁栏杆镶嵌进直棂窗,看起来不像是粮仓,反倒像是监狱。 堡垒里面的人看见他们进来,赶紧把老木仓门打开,把他们三个接近仓门。 一入仓门,岳观潮抬眼细看,内部挑空分为上下两层,有楼梯可供上下,两层沿着墙壁堆满了马车高大的圆柱粮舱,内部面积没有他想象的大,反而只有正常民宅大小。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倒是什么都不缺,斗量度衡、秤砣天平、簸箕晒架……但凡与粮食的保存称量有关的东西,大都存在,装进他们几个,叫他们有处藏身已经足够了。 “你们不觉得,这个粮仓太奇怪了?” 岳观潮走进来的第一眼,就已经感觉出粮仓的奇怪! 宋思媛走近其中一个粮舱,打开木板粮口,里面哗啦啦流出的,正是未脱壳的稻谷:“这很正常,古代帝王讲究视死如生,生前享受的,死后一定会送进墓中,常平仓在古代代表仓禀,仓禀里存满粮食,意思为国家富足的意向!” “那为啥要设计成这个样子,这夯土建筑外面看着大,面积倒是小了不少,如果不用全夯土的,能存的粮食会多出很多!” 这个话,倒是让宋思媛暂时无法回答,她也觉得冷不丁出现全夯土的建筑,确实有点奇怪。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黑水靺鞨 “要我说啊,是因祸得福,这座夯土堡垒墙体那么厚,那蛟蛇撞得骨头散架了也进不来,现在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蛟蛇只要不死,那绝对安全不了。” 葛达的话说得正是时候,蛟蛇在他们这儿吃了大亏,现在估计已经想着怎么摆脱铁钩了,他们必须得想想后招,以防蛟蛇卷土重来。 “可关键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还懂兵不厌诈的道理,不会真是快要得道成精的蛟龙吧?” 猫爷回想起方才的惊魂时刻,这蛟蛇吃起人来毫不含糊,威风之姿俨然是神龙无疑,再一联想他们见到的青丘神树,他不得不往青龙守墓上考虑,如果真是上千年的蛟,那与真龙只是差了走封仪式而已。 “我觉得,这东西不是龙甚至都不是蛟!” 宋思媛的看法一出口,把所有人吸引过去,猫爷看向这富家千金,眼神分外好奇: “我说宋千金,大家伙儿虽然得放宽心,可也不是这么个宽法儿吧,鹿角羊须、蛇腹鱼鳞,那不是蛟龙又是什么?” 宋思媛知道众人都不相信,轻轻咳嗽几声微微正了颜色,变得严肃起来: “是地下螈!” 这个说法确实新鲜,众人渐渐包围宋思媛,想看看她怎么解释。 “这蛟蛇有鹿角、有鳞片是不假,可这些也不代表它就是龙,你们可知有种东西叫洞螈?” 众人明显没听说过这种生物,宋思媛继续解释道: “洞螈一般都生存在地下溶洞中,以岩层里的蜉蝣鱼虾为生,它长得像细长的蛇,却长着灵活四肢,爪间有蹼,从脑袋到尾巴会出现一层绒毛,如果再长出鹿角,那就与我们看到的形象丝毫不差,不过这种岩层中的洞螈最长不过一米,眼睛也已经退化不可视物。” 猫爷眼珠一转,颇为狐疑:“可咱们面前的蛟蛇可有十几米,未必是同一种生物?”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寻常洞螈确实跟蛟蛇不一样,可我相信一定是因为某些秘术,使得洞螈的习性外表都发生了改变。” “你是指?”岳观潮回想起黑鲶鱼,眼前一亮:“阴尸彘鱼!” 宋思媛见岳观潮跟她的思想渐渐同频,眼中流出欣赏之意: “对,既然海东盛皇能通过尸芝来饲养黑鲶鱼,自然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喂养其他兽类,如此说来,答寅尊在内的渤海皇族应该掌握了某种远古彘术,可以驯养野兽为自己所用,这也正好符合北族的历史,我们在巫棺村碰到的人面蜘、黑老鼠、鬼面枭,大概也是远古彘术在起作用!” “彘术?宋千金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岳观潮明白,解决蛟蛇必须得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宋思媛的话相当重要。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 “是,我以前以为黑鲶鱼是朝家豢养的水畜,可一路走来却涉及颇多怪事,想来朝家在这过程中只是充当了执行的角色,最善于以蛇虫鼠蚁当做武器的,除了南疆的蛊民,只剩下北族的肃慎先民。” 在海东盛国博物志中,记载过初代海东国主答祚荣的故事。 初唐时,唐国皇帝对靺鞨诸部的做法,是听话的安抚、不听话的缴灭,以此计分化靺鞨诸部,同时只要靺鞨部归顺,立马会严加看守,叫他们只能做个光杆司令,调不动一兵一卒。 答祚荣早就看出唐国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带着黑水靺鞨反抗唐国,那时他兵弱马乏,部落内部也互相倾轧,两厢压力之下,答祚荣根本做不到有效抵抗,只能被唐国将士追着打。 他带领黑水靺鞨在白山黑水间抵抗数年,除了族人越来越少,没有任何改变,假如再这样下去,还没等来唐国将兵,他们的部族自己就凋亡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被追到黑水边渡江而去,战争局势这才发生逆转。 历史记载,唐朝将士们见答祚荣要退回黑水旧土,一直紧随不舍想彻底歼灭黑水部,他们紧跟着答祚荣的部族入水渡江。 谁曾想,船舶入了江水,即刻就会掀翻在河,被汹涌暗流吞噬,他们请了巫师占卜做法,这才发现在黑水中有数条成了蛟的蟒,在水面兴风作浪。 如此以来,唐朝将领本该渡河歼灭靺鞨部的计划一再搁置,答祚荣的部落靠着这段时间重整旗鼓,渐渐在对唐战争占了上风! 这个故事因为涉及答祚荣,被修在人物一篇章中,用于显示海东盛初代国主得天之势,能把故事传到现在,大多都经过史官斟酌,跟刘邦斩白蛇一样带有神话色彩。 不过上面确实提到答祚荣在即将战败之际,曾经以北族仪式祈求祖先,是祖先显灵托梦,告诉他使用靺鞨先民之术能渡过难关,他这才想起要用北族古老彘术。 “我估计,祖先托梦是假的,答祚荣使用先祖禁术是真!”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古老彘术 宋思媛看向众人,正式介绍起彘术: 肃慎先民认为万物有灵,山川河湖、森林大泽、花鸟虫鱼大都有对应的神灵,这种崇拜自然之力,实际上来自于更早期的巫祝文化,他们认为人的灵魂太过污浊,想要与神灵沟通需要媒介和专门的巫师。 黑水靺鞨是肃慎北族分化出的一支,不管是肃慎大女巫还是靺鞨先民,本质上只是灵魂纯净可以与神灵沟通的一类人,只不过肃慎大女巫沟通的方式是容纳远古先神的残魂,也即转世。 靺鞨先民沟通神灵的方式,是以草木驭兽代为通神! 在周朝以前的夏商早期,古人信巫多于信神,淫祀野祭很常见,但凡婚丧嫁娶、动土开工、走动腾挪,必定要先卜算问巫,知道吉凶后这才会开始行动,占卜所用的东西,正是甲骨。 靺鞨先民问巫的办法,就是用被草木驯养的彘兽来询问天意,让兽类为先民做出选择与方向,然后带领全族男女按神灵的指引做事。 他们所谓的彘兽,其实应该是被驯化后的野生动物,比如野狼、野猪、野牛、野犬,甚至有虎狮豹,当时家畜与野兽的界限并不清楚,一旦捉来举止奇怪的动物,都有可能会驯养为彘兽。 久而久之,他们就发展出一套可以驱使野兽为他们做事的方法,也即是彘术,北族彘术正来源于此,这是一种能繁殖草木、驱兽驭虫的禁咒之法。 后来,靺鞨先民创造出国家部族,这种先民彘术不再当做问巫手段,而是作为祭祀祖先的一部分呈现出来,随着靺鞨先民接近世俗文化,彘术其实已经是失传状态。 也正因为如此,海东博物志才会透漏答祚荣是梦中得到先祖托梦,这才想起来先民彘术。 宋思媛跟众人说完靺鞨彘术的由来,看向众人:“我们面前的蛟蛇个头巨大,浑身细长如蛇、四肢有蹼膜,从脑袋到尾巴生出棕毛、喜欢在岩层溶洞中捕食,跟洞螈的描述很像。” “我猜测,既然黑鲶鱼可以被驯养为异化彘兽,难道这岩洞中的洞螈不行?当时建造陵墓时他们一定发现过洞螈,故意将洞螈留在溶洞为变为彘兽,用来守护地宫。” “这洞螈能长那么大,八成跟那条忘川河有关系!” 随后,她看向鱼老伯:“鱼伯,你距离这蛟蛇最近,你应该很清楚这蛟蛇的近状!” 鱼老汉刚从危险中解脱,想起他近处观察蛟蛇时的情况,颤巍巍说道: “丫头,被你这么一说,我还闻到过奇怪的味道,这蛟蛇身上有灵芝味儿,还有浓郁的尸油味道,应该是长年沾染这两种东西,就跟腌入味了似的,不在那里也能闻到。” 宋思媛眼见自己的猜测,从鱼伯口中得到证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鱼伯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那蛟蛇估计就是被尸体上的灵芝和阴油滋养千年,才会体型巨大、嗜血残忍,但凡是尝过人血,大多会食髓知味变得喜噬生灵,这洞螈被腐蚀千年,变成现如今的样子也不奇怪,洞螈本就是远古生物,与蛇类、鳄类的祖先很像,说它是蛟螈却也说得过去!” “比起嗜血的蛟蛇,我更担心的,是答寅尊所布下的那阴尸阵,近万尸体布置成这样,似乎正与要喂养蛟蛇有关。” “海东博物志上虽然没有记载,我们却可以凭经验想像出来先民彘祭的机制,靺鞨先祖一旦要问巫,就会请驯养的彘兽出来,当着族人的面做法问巫,以求上苍明示,好依神的旨意行事。” “古人涉及祭祀神灵,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为祭品,周朝以后逐渐以六畜代替人祭,周朝以前的朝代多为淫祀野祭,他们所追求的是有求必应,那么神灵喜欢吃什么,先民就会献祭什么,人作为万物之灵,首当其冲成为神灵的祭品。” 岳观潮瞪大眼睛:“你是说,彘祭的祭品,实际上是活人?” “是!”宋思媛低声喘息片刻,虽不敢确定却符合逻辑,她只能点头默认: “没错,也唯有献祭活人,才能使远古神灵高兴,假如按我的视角来说,所谓让远古神灵高兴跟与让野兽高兴没什么区别,野兽所需要的,难道不就是活生生的人!” “哪怕没有资料,我也敢有八成把握,这彘祭的祭品就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把人做成阴尸,只是彘祭的其中一种方式。” 猫爷被宋思媛这么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 “嗷呦~现在看来,溶洞里的婴尸、还有忘川河上的阴尸阵,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残忍殉葬,殉葬婴幼太过邪恶,压根就不合古代殉葬的规制,如果解释为祭拜远古神灵、献祭生人、饲养彘兽,这反而可以解释了。” “那,朝家去渤海北朝墓的人,实际上不就是被选为祭品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禁咒的真相 葛达这句话,说得众人后脑颤栗发麻。 朝家所谓的禁咒之术,可能是被答寅尊选为彘祭之物,只要进入北朝墓,必定会被彘兽寻到,进而出现身体衰败的情况。 如此看来,他们进入的地下上京城表面是地下皇陵,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型祭祀坑,只是不知道,真正的主角答寅尊,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地方了。 又或者答寅尊根本没有死,靠着彘术在墓中存活了千年,等待着千年后有人打开陵墓,送入新的祭品,他在墓中又是遗蜕长生、轮回转世、远古彘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虽只是猜测,却心里哇凉哇凉,那朝管家对这次任务支支吾吾不肯多说,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这番功夫,众人虽然没多说话,却能感觉到彼此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可见众人打心里开始后怕这座墓。 啪~ 老木门被用力一拍,这沉重声音陡然炸响耳畔,显得众人心中咯噔一响。 嘭嘭嘭嘭~ 他们赶忙拿起锄头铁锹,紧缩喉咙朝木门靠近。 “不对吧,这才多长时间,那畜生已经把铁钩解开了?” 岳观潮回忆起自己的身手,他几乎可以说是用尽了全力,那铁钩已经刺穿蛟蛇上颚,短时间里怎么可能逃脱,如此一来,他对外面的冲撞声谨慎起来。 如果真是蛟蛇袭来,这夯土房不知道经得住几轮冲撞。 “开……开门,是我,是我,我是朝管家,赶紧让我进去!” “各位好汉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可我也是有要事在身,你们若不开门,那出去的机会可就没了。” 岳观潮和众人相视一眼,发觉是朝管家确实放心不少,可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相信,这老头子说话只讲三分,谁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后生,好歹是个活人儿,朝管家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们得清楚。” 岳观潮听完鱼伯的劝解,心里打定主意,方才打开常平仓木门让朝管家进来。 待木门轰隆关闭,朝管家这才彻底放心,一屁股瘫在地上。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向朝管家,他的皮草大褂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身上只穿着棉袄棉裤,袄面满是血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钩破,只要一动,棉絮立马从破口挤压出来。 脸上黑灰溜溜,哪里还有管家的威风,妥妥一个受灾老头儿。 “你这老小子,差点把我们都害死,跟个癞疙宝一样,不问你就不说是吧。” 岳二炮看向朝管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朝管家的领子拎起来,还没打他棉絮就挤出破口,乱飞飘絮。 “哎!小哥,小哥,我也不想这样,可东家有命在身,我怎么敢不从!” 朝管家没了护卫,算是知道自己吃几个菜了,对着岳二炮不断服软求饶,毫无刚才的威风。 “岳二炮,你把他打死了,我们可就真出不去了!” 岳观潮明白,朝管家的命必须留下,他这句话反倒催化了岳二炮的愤怒,虽不能真把他打死了,揍几拳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这么一来,朝管家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脸上挂着淤青红斑,分外狼狈。 要么说朝管家懂世故知人情,他知道众人骤然警醒需要发泄,躺在地上竟一声不吭,任由岳二炮拳打脚踢。 这番发泄,虽不能止住大家的恐惧,确确实实让众人心中好受多了。 “朝管家,你所说的出去的办法,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走到朝管家身前,给他递了一方手帕。 朝管家怔怔盯着宋思媛递来的方帕,一顿大棒再给点甜头,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什么意思,他颤巍巍接过方帕,算是接受了宋千金的好意: “到了这一步,弟兄们全被它吃干净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东家只跟我说过,地下护墓兽出来后,那河面的桥应该已经触动机关坍塌了,我原本想着护墓兽出现前,把东家要找的秘方拿来,没成想答寅尊连朝家也骗了,那金丝楠木根本没有他的尸体。” “诸位细想,是不是自打金丝楠棺椁开启后,那蛟蛇才出现,我猜棺中的气味,很可能是把蛟龙引来了,如今我们东西没找到,反倒把自个儿控制进去了。” “咱们现在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坐以待毙,还是找到答寅尊的秘药,好等东家来救咱们!”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前朝龙脉 啪啪啪啪! 朝管家还没说完,岳观潮已经拍起手,这刺耳声响引得众人看向他的方向。 “朝管家,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是不说实话,是吧?” 有宋思媛的推测在前,他们都已经知道答寅尊的墓非常奇怪,朝管家如此说法,分明还是存了隐瞒的心思。 他知道,朝管家这人在江湖待得久了,变得刁滑不堪,如果不是出狠招,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岳观潮抓起朝管家的领子,轰隆一声推开老木门,吓得他赶紧往后躲,这中年人被岳二炮打了一顿,正是虚弱的时候,哪里抗得过壮年,立马像拎鸡崽子似的丢到门外。 这一举动,把朝管家吓得不轻,壮丁死伤多数,压根没人再效忠他,一旦蛟蛇跑来,他的结局就是被蛟蛇掏干净杂碎,一口咬掉脑瓜子。 这次任务本就损兵折将几十人,他可不想死在地宫里,站在门外喊得比谁都大声: “岳兄弟、岳先生、岳爷爷,我说还不成吗,我说还不成吗,您别把我一人儿丢外面啊,那蛟蛇来了,咱谁也甭想好过。”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朝大成一定告诉你们,敢有违誓言,叫我不得好死。” 江湖人最忌应语,朝管家这话说的极重,岳观潮顾及着他身上可能有出去的办法,也觉得给他的惩罚够多看了,这才打开木门任由他逃难似的跑进门。 “呼呼~~” “诸位且问,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绝不敢再骗诸位了。” 经此一事,朝管家老实多了,耷拉着脑袋,一幅全都招的脸色。 “转世轮回、遗蜕长生、彘祭古神,到底哪一个才是答寅尊真正的目的,为什么这墓中的一切那么割裂,墓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岳观潮不想再兜圈子,直接点名了他们发现的情况,朝管家听完彘祭古神的话,眼眸明显出现情绪拨动,他压下惊讶朝众人摆摆手: “这些都只是障眼法罢了,朝奉夫子唯一给答寅尊做的,就是帮他护持龙脉!” “龙脉?” 岳观潮回想起猫爷所说的长白山龙脉,心中咯噔异响,就知道答寅尊这狗皇帝不简单。 “渤海皇族都快灭族了,他死后葬于龙脉有什么用?” 猫爷的话,朝管家反而摇摇头:“非也非也,答寅尊所说的龙脉并非是渤海皇族的龙脉,而是北族最后一条龙脉。” “北族最后一条龙脉,那岂不是前朝龙脉?”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朝管家话中意思,眼睛闪过精光,如果朝管家所说不假,答寅尊在地宫里作为,影响的大概是前朝,如此谋篇布局,不得不说用心良苦,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 “不对吧,答寅尊的海东盛国距离前朝至少有六七百年历史,他只能可能影响到后世数百年,而且这之间还隔着宋元明,这种说法也太扯淡了。” 岳观潮知道,朝管家的说法不是胡诌,只是正因为是真实存在的事,这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朝家似有意要跟他们解释答寅尊的作为,压下诸人的议论: “诸位先听我说,北朝同出肃慎族,从五胡乱华开始,鲜卑人、突厥人、柔然人、靺鞨人轮番治朝在北,对于答寅尊来说,一家一朝的灭亡并非灭亡,只有北族的凋亡那才是真正的灭亡……” 答寅尊的野心不只在北朝,而在华夏全境,他在临死前都想入主中原,只是当时北族气运衰弱诸龙争先,一旦靺鞨族也下场争夺天下,不但得不到想要的,反而会将靺鞨族的气运消耗干净。 此时,朝奉夫子已经通过堪舆之术,知道海东盛国祚不存,同时也通过占卜得知海东盛国的灭亡并非北族的凋亡,在海东盛国凋亡的龙脉之上,会残存一股龙气,假以时日必定会形成新的龙脉。 时间,就在六百年之后,这六百年即是龙气由虚变实、潜龙在渊的关键时期,若一切顺利发生,这条龙脉最终会化为偏安一隅的副龙,在东北之地再次治朝! 答寅尊听闻之后高兴万分,只是他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龙脉仍是偏安一隅,算不得中原之主,他为让北族主宰中原,向朝奉夫子寻求改变之道。 朝家为报答历代海东国君的知遇之恩,同意答寅尊的要求,用本家风水秘术渤海国修改了龙脉,使得长白山的龙脉反客为主,南下中原成为客龙。 这样,势必会迎来反噬,一旦被中原龙脉夺位,北族气运将就此衰落,三百年内再无宰执天下的可能。 这一点,答寅尊知情,而且他认为这是北族必须担负的代价,比起偏安一隅,正位中原是北族千年来的夙愿。 答寅尊如此坚持,朝家自然按照他的话布置了龙脉风水术,按照答寅尊的吩咐,封宫了事。 虽然朝家是被海东盛皇胁迫守护陵墓,可却也因为如此被北朝各国善待,成功延续家族荣耀直到当今。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诱蛟之计 岳观潮听着朝管家的话,满眼都是鄙夷: “朝大成,我们是要听你讲真相,不是听你编故事,这龙脉那龙脉一通胡扯,这话谁信啊?” 朝管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句句不肯相让: “岳先生,你可以不信我说的,可你总得信历史吧,自从渤海国灭后,那北族政权时断时续,从契丹、辽国、金国、女真国,经历六百年,还真就在明末应验,那前朝正是靺鞨部族分化出的一支力量,名为女真!” “你瞅瞅,这不是六百年潜龙在渊、入主中原是什么?” 朝管家对此深信不疑,说得言之凿凿,岳观潮嗤笑一声: “朝大成,朝文顺真是把你忽悠傻了,他牵强附会的话你也信,这些历史早已经发生,朝家编出这么个故事,无非是增加朝家的威信和谈资,你真以为那龙脉风水术管用啊!” “如果你说的是真,那答寅尊的遗体在哪儿,朝家会不知道?” 岳观潮说到了点子上,如果朝家真的参与了修改龙脉风水,岂会像现在这样处于被动,怎么都找不到尸体拿不到解决禁咒的法子,可见是被蒙在鼓里。 难不成,千年前答寅尊已经料到他们回来寻找解除禁咒之法,特地做狡兔三窟,好叫他们无迹可寻? “这,就是我要强调的,当初答寅尊被封入陵墓时仍然活着!” 朝管家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岳观潮还从来没想过,答寅尊对自己那么狠,居然要把自己活活封死墓中。 “不会吧?他到底想做什么?” 朝管家看向众人:“答寅尊如此多疑,他怎么也不会让同一个家族负责他的陵墓,再加上建造陵墓的工匠被国君的死士全都殉葬,朝家得知的仅仅是墓中遵循北族旧俗有镇墓兽坐镇,连墓中有何机关都不知道。” “可以说,哪怕是朝家,也没见过答寅尊死亡后什么样子,我们只是按照末代国君的吩咐,选定陵墓方位以及封闭墓室,同时在他死后守住长白山,至于其他的事,那更是一无所知。” “你们要问我答寅尊藏在哪里了,我还真不清楚,但是只要他还在墓中,就一定能找到他。”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的话,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走近他身边低声说道: “朝大成,既然你们东家知道有护墓兽,不妨把克制护墓兽的法子交出来,我们和那畜生那么耗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朝管家本想拍手称赞,一看自己落魄至此,也没必要做这些花架子,连忙恭维道: “岳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我出发前东家曾告诉过我,虽然朝家不知道护墓兽是什么,可只要是墓中彘兽,喜欢的必定是带有灵气的东西、所怕的一定是火,这一点朝家原本不知道,等老太爷下墓验证过,这才清楚它们惧怕的东西。” “这就好办了~”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他们自己研究出的情报和朝管家所给的基本都对的上,只是在答寅尊尸体的下落上,谁都没法打包票,如今能先解决蛟蛇,也算了却后顾之忧,免得这畜生给大伙儿来一通背刺! 猫爷看向众人,眉眼间满是担忧:“蛟蛇怕火,焚烧即可,可我们丢盔卸甲,去哪里找火引子,还得再考虑考虑,要是真引火烧身,那畜生会不会仗着已到绝境奋力一博,到那时要是它挣开锁链,我们可就危险喽~” 这字字句句都是可能发生的情况,岳观潮回想起瓮城,眼前一亮: “要是,我们把蛟蛇关起来烧呢,如果是在密闭的环境下,是不是就出不来了,而且还得保证周围全是可燃物,可以瞬间点火!” “这个地方只有机关炉可以办到,那整个机关殿全是易燃的桐油,把蛟蛇关进殿里,我就不信烧不死它。” 宋思媛看向众人:“我觉得可以试试,总比露天烧被它挣脱强多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谁去把它诱进宫殿。” 岳观潮打起包票,拍着心口包揽在自己身上: “这个人只能是我和葛达,我们俩功夫还不错,要让你们去啊,还没走到地方,就被那蛟蛇给吞了,我们俩去吧,你们就站再常平仓待着,等爆炸声起来了,再出现也不迟。” “不过,如果是我们俩去诱敌,我想跟猫爷借点东西,那蛟蛇最喜欢灵物,咱们这里最灵的东西,只是猫爷身上有!” “你们都这么说了,只要我茂春延有的,一定能给诸位。” “不过,您二位要的到底是什么?” 猫爷满脸疑惑,明显不知道岳观潮要借用的是什么东西。 “千年蝉!” 他还没说完,猫爷立马朝后躲了几步:“不成,不成,那可是先父传下来的宝贝,怎么能让你们这么用~” 第二百八十七章 :斗蛟 “哎~,猫爷,刚才你还说你有的东西任我们拿,咱可有言在先,吐口唾沫还砸个坑呢,咋能反悔得那么快。” 这要是其他东西,猫爷也就给了,那千年蝉就跟他的宝贝似的,当然不能给,连忙护住百宝袋:“这东西千年都未必得一只,而且是祖传之物,要真是被这畜生给吃了,那我可怎么交代~” 岳观潮走到这老头身边,苦口婆心劝解道: “猫爷,你自己瞅瞅,除了你的千年蝉还有啥东西有灵气,我记得它嗅着答寅尊的头发去过机关殿,用它当诱物品,不用我们多赶,那蛟蛇指不定自己就跟着去了。” “你放心,我们只是拿它当诱饵,又不是真拿它喂给蛟蛇。” “你……你可得保证,要真被这畜生吃了,我可跟你没完~” 猫爷给得小心翼翼,岳观潮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抓过象牙罐放进自己背包,荷枪实弹拿上弯刀,和葛达一起走出常平仓。 “吼~” 随着二人越走越近,那蛟蛇也嗅到活人临近,眼睛变得愈加残忍嗜血。 “吼吼吼~~” 它看见岳观潮如临大敌,左右晃荡时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倒地颤栗,匍匐乱动。 “葛兄,等会儿把磨盘松开后,我牵着铁链在后,你带着千年蝉在前面跑,把这蛟蛇往机关殿里赶。” “好。” 二人眉眼示意,岳观潮松开磨盘拿起锁链,蛟蛇察觉到危险来临,弓起身子准备应敌,那血淋利齿大张,似要咬断活人喉咙。 只是,铁钩终究还卡在皮肉里,但凡挪动必定疼痛万分,如今岳观潮手中握着锁链,蛟蛇却也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咔哒一声,葛达打开象牙罐,将千年蝉从里面放出,这金蝉在空中盘旋数圈,安稳落在手心。 虽然千年蝉未必活了千年,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东西确实是山野里的灵物,蛟蛇一嗅到灵物气息,果然开始蠢蠢欲动,彘兽的本能让它变得哈喇直流、狂躁不安。 葛达见蛟蛇已经中计,拿着千年蝉先走一步,他的身影好似被蛟蛇捕捉,这畜生竟主动起身,牢牢跟在身后。 蛟蛇所在的位置,距离机关楼并不远,前追后逐走了大概一炷香功夫,已然临近机关楼。 这里,原本已经被蛟蛇打落屋檐,好在夯土墙足够结实,并未出现破损。 葛达沿着蛇尾阶登上城墙后,那蛟蛇循着痕迹一路跟进,只是,快到机关殿门口时,这畜生突然慢了下来。 不过眨眼功夫,蛟蛇忽然扬起头颅朝上拱起,尾巴猛得扫向岳观潮。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岳观潮冷不丁被尾巴打中,咣当一声摔在城墙上,他只觉得内脏都要颠散架了,激得喉痛一阵腥甜。 “岳兄~” 葛达本想过去救他,岳观潮赶紧拦住他:“你别中了这蛟蛇得计,它是想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你赶紧去机关殿,按我们计划的做,我来拖住它。” 话还没说完,蛟蛇明显卷土重来,摇着脑袋朝另外一面城墙甩去。 葛达见岳观潮如此决绝,他也不能拖后腿,只得丢下他一个人应敌,只身返回机关殿,将那满池桐油全都舀出来,均匀泼在宫殿的地面以及各个角落。 殿外,锁链此刻已经完全不由岳观潮控制,在空中簌簌悲鸣,随着这畜生的摇动坠落又扬起,任何人被打中,那都是粉身碎骨。 可以说,锁链是两者胜负的分界线,一旦岳观潮丢掉锁链,将会彻底失去对蛟蛇的控制,到时它顾及的东西没了,只能对他们俩赶尽杀绝。 蛟蛇正有此目的,步步不肯想让,在城楼走廊间肆意拖行,故意朝青铜柱台撞去,好叫岳观潮受伤松手。 这一点,岳观潮心知肚明! 一旦见到铜柱必然翻身跃起,踏着铜台翻滚几圈落在地面。 这种翻滚的力道,扯得蛟蛇伤口生疼,它却无可奈何,只能紧紧拖住锁链,将岳观潮来回拖动,阴谋诡计始终无法得逞。 与蛟蛇博弈,不可能全无代价,岳观潮好似被马车拖行数米,身上的衣服要么被磨得发白,要么已经破烂,灰头土脸一身泥。 待葛达从殿中出来,就代表殿内已经准备完毕,他眼神一示意,葛达轻功跃步绕行城墙,和他一起拿起锁链朝后拖行。 蛟蛇的力气虽大却受了重伤,方才的拖行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两个人齐齐发力,它明显无法拖动如此壮年。 岳观潮和葛达双方互相使劲儿,很快在力气拉锯中占据上风。 “呼呼,葛达,按照我说的,我们俩把这东西往殿里拖!” 第二百八十八章 :燃烧 二人配合默契,拉着锁链往机关殿拖动,蛟蛇被拖得血流如柱,在地上引出猩红血迹。 等他们临近机关殿,这畜生嗅到浓重的桐油味儿,也知道二人想做什么,拼了命往后拽,这种行为明显徒劳,它根本无法拖动两个成人,只能把伤口撕得更大,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丁点被拖进机关殿。 “吼吼吼~~” 岳观潮把锁链扣在机关炉上,带着葛达跑出机关殿,等彻底远离蛟蛇的攻击范围,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火!”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流出殿门外的桐油。 这些油料挥发千年,早已充斥殿宇角落,刚才又被葛达泼满宫殿,只是一颗火星子,立马将桐油完全点燃! 噗嗤一声,桐油表面的火星子变为无边火龙,在殿宇内汹涌燃烧。 炽热火焰很快将宫殿完全填满,蛟蛇骤然被火焰包围,吓得蜷缩成团不断嚎叫,喉咙里的声音从恐怖变为悲鸣,好似一个活人发出惨痛呻吟,渗得人心肝直颤。 它明白火焰的厉害,拼了命也要挣脱锁链,葛达早就想到这一点,拿起一旁铜人脑袋,将提前储存的桐油朝它泼去,桐油一旦沾身轻易洗不掉,蛟蛇被泼的遍体湿透,很快将火焰吸引到身上。 不过眨眼间,这畜生已经被火焰吞没,好似一个喷着火的大蜥蜴,在滚烫火焰中不断嘶吼,它很快被烧得奄奄一息,连吼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颤栗乱动。 那被烧焦的肉皮随着乱动被抖落在地,血红伤疤层层累计,不断龟裂又结痂,喷出更多难闻浊液。 二人盯着焚烧的蛟蛇看了很久,心里咯噔异响,不由得揉揉眼睛。 他们发现,蛟蛇身上的恐怖疮癞不断凸出皮肤,在数米长的表皮下撑出活着的五官,无数婴孩面孔在炙烤中变得面目扭曲、五官颤抖,好似狰狞恶鬼吵吵嚷嚷,无数浊液从这些人头五官里喷出,奇怪鸣叫不断响起,在身上久久不散。 “呕!” 二人才刚闻了片刻,就已经受不了,捂着心口朝外呕吐。 岳观潮回想起宋思媛的话,答寅尊驯养蛟蛇为彘兽,不知道让这畜生吃了多少尸油尸芝,已经被这些味道腌得入味儿,烧起来跟烧一具腐烂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如此邪恶,哪怕死了,也叫人心惊胆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禁后怕,他和葛达要是没制服他,现在葬身蛇腹的,怕就是全部的人。 “岳兄,赶紧把门关上,这味儿可太冲了。” 二人本想看着蛟蛇燃烧,好确定彻底把它烧死了,眼下尸体腐烂的味道腐臭难闻,他们只能把殿门全都关上。 临走时,葛达拿出竹火雷丢进机关殿,二人赶紧躲进城楼下! 随着一声爆炸响起,那蛟蛇悲鸣不止,被炸得气绝而亡,再无作恶的可能。 这声爆炸本就是众人安全的信号,宋思媛他们听到信号,陆续赶到城楼附近。 宋思媛看向城楼,那原本五彩遍装的机关殿炸得栋梁倒塌、斗拱破碎,木材夯墙烧得黑黢黢,里面传出浓郁尸臭味儿。 “我的金蝉,我的金蝉哪去了~” 猫爷见机关殿浓烟滚滚,吓得想爬上城楼寻找金蝉,等葛达拿出象牙罐,他这才安生下来。 “你们啊,就吓死我算了,我还以为金蝉被蛟蛇吃了,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哈哈哈哈哈~” 猫爷的金蝉失而复得,高兴得老眼蔓延出泪花儿,见象牙罐满是污浊,蹲下身想洗洗罐子。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冷不丁看到水潭异样,还以为是眼花了,揉了几下眼珠子,确定没看走眼,噗通一声跌坐地上,手指着水潭说道: “大家伙儿,你们看,水潭里的水怎么没了?” 这话,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岳观潮顺着猫爷手指看向水潭,那原本到岸边的清水,似乎在慢慢朝下渗透,以肉眼可见得速度变浅变少,隐隐有了见底的迹象。 不过眨眼功夫,水潭已经见底,他们眼前只剩下孤立干涸深潭和青铜树,那神龙机关缺少水的浮力,咯噔乱响停在原地,失了所有活力。 骤然生出变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警惕看向水潭,只能祈祷别从岩洞里窜出什么食人野兽, “奇怪,机关殿炸了,瓮城里的水潭怎么会发生变化!” 马常得话,众人也都感觉疑惑,可碍于这地宫千奇百怪的机关,他们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宋思媛看向身后爆炸的机关殿,眼中略过异色:“或许,是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答寅尊真正的藏尸地也说不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蛟蛇惨状 这句话,把所有人渐渐失去的信心又拉了回来,她看向众人解释道: “方才,我们拿猫爷的金蝉闻过答寅尊的头发,我一直都好奇为何它绕着机关殿转圈,如今后知后觉,这才想明白其中的蹊跷之处,我想它多半是提醒我们,那答寅尊藏尸地机关就在殿里!” 鱼伯站在井栏边,伸着脖子瞅着深潭,他赶紧缩回脖子,生怕被冷风给吸进去: “可,光是知道水潭变浅了有啥用,小老看水潭深不可测,想跳下去都不太可能,还是没办法下去!” 他们说话时,猫爷一直坐在旁边,他抬头的一刹那,瞥见坍塌的殿宇再看向水潭,心中的猜测十八九成真了,贼溜溜的眼珠咕噜一转,走到众人前面: “大家伙儿先听我说,你们想想,是不是我们动了答寅尊的金丝楠棺椁,那蛟蛇这才从阴河爬上来吃人,老头子觉得彘术如此邪恶,蛟蛇怕是能跟棺椁互相感应,是不是它本身也是护墓机关的一部分。” “方才,我们在望远镜里也看了,它对进入机关殿甚是抗拒,未必是惧怕清油,可能在它身上也藏有一部分秘密,咱们不如找找蛟蛇尸体,说不定尸体上还有线索。” “岳先生,您觉得呢?” 朝管家见答寅尊的尸体即将找到,眼中卸下圆滑满是诚恳。 “走吧,那蛟蛇都死了,难不成我们还怕它,把它开膛破肚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东西。” 岳观潮一合计,带着众人走上城楼,那机关殿早被烧得乌黑腐朽,到现在仍然是热气蒸腾、火星明灭,一旦走得近了连皮毛都会烧焦。 马常和葛达拿起一旁炸落的木头,将殿门几棍子夯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蛟蛇惨像的一刹那,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不论它是蛟蛇还是洞螈,都是喜温喜湿的东西,被烈火烘烤时根本受不住高温,只能贴着铜炉铁梁来降温。 如此高温,不多时就已经把铜柱烧得通红,等蛟蛇想离开已经被烫熟在上面,像个贴在柱子上的烤泥鳅,冒着难闻土腥气儿。 “呕~” 众人跟岳观潮一样,还没闻多久就已经胃液翻腾,吐了满地,马常和葛达强忍着恶心,拿铁锹把这蛟蛇从铜柱上铲下来,用飞虎爪拖出老远,等远离火源他们这才敢围过去。 “啧啧啧,那么厉害的护墓兽,不还是被我们给烤熟了。” 岳观潮看向蛟蛇,这蛟螈仍然保持死时的蜷缩状态,好似一根缠起来的弹簧,绕成数圈僵硬成型,外皮被烧得焦黑如炭,背后鬃毛已经碳化,只剩下鱼刺般的断裂骨骼,剥落好几层,才见到被烤熟的白肉。 宋思媛看出蛟蛇外皮有古怪,戴着手套看向表皮被烧焦的人脸,只要稍微一碰,人脸立马窸窣落地碎裂成渣,露出血红的伤口,渗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蛟蛇身上怎么会有人脸?” 所有人对这个诡异现象都很好奇,他们齐齐看向宋思媛,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对于此,宋思媛自然不会放过,拿着匕首不断深挖人脸下的血淋皮肉,等挖到硬物,立马用手套拽出。 噗嗤一声,血肉混着浊液从伤口逃出来,他们用水冲洗掉血沫子,手里的东西渐渐显出真面目。 “这是,人头?” 宋思媛怕自己看错,把手电筒打开,白光照到这东西表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她手里的东西,是个栩栩如生的人头! 仔细看,这人头巴掌大小、皮肤灰浊惨白布满粘液,被血液泡得皱皱巴巴,好似刚出胎宫的婴孩。 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冒出许多浊血,脑袋上根本没有任何头发。 倒是脖子处连着许多白乎乎血淋淋的肉筋,好似肠子乱成一团接在脑袋下,和蛟蛇的血肉连在一起! 那双眼珠漆黑毫无血色,好似个目光怨毒的婴尸,阴森森盯着活人。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婴孩?” 葛达看向渗人的婴儿头,可天底下真有那么小的婴孩吗? 他的话众人也都有疑惑,那人头说是婴孩的反而算是小号,但若看做动物胎,未免也长得太像人头,而且从脖子处并未有砍断的痕迹,那伸出脖子的白红筋条,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什么植物雕刻成的脑袋,压根就不是人?” 马常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我倒是听说书先生提起过人头术,有那炉火纯青的皮匠,可以仅用泡发的猪皮就能缝合为人的脑袋,装上头发、眼珠,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旧社会被砍头处死的犯人,要是脑袋实在是找不到,就只能找猪皮匠给缝一个。” “但是,那东西绝对不想这个婴儿那么邪乎,脖子上的筋条好似与生俱来,怪倒是稀奇!” 第二百九十章 :婴头彘 “这不是假的,确实是婴孩的头,比手掌略小,是因为他们还没足月!”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婴头,眼里除了震惊,还有恶心! “没足月,那岂不是还在娘胎就被……” 岳观潮已经说不下去,无论满月与否,这些孩子大概都是在呱呱落地不久就遇害了,这浑浊漆黑的眼珠,分明是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 宋思媛要手套摸了几下婴孩的颅顶,并不是硬壳略略发软,她朝众人点点头: “是,你们看婴儿的颅顶,它的颅缝还没来得及闭合,摸起来会软乎乎的,这恰恰是还没出娘胎的证明,看脑袋的发育程度,大概只有六个月左右,但我不知道为何脖子里会没有收割的痕迹。” “我猜测,这也是先民彘术的一种,海东志里多次提到,靺鞨先民认为纯洁的人才能献祭给神灵,我想没有什么比还在胎盘上的婴儿还纯洁的,它们没有被世俗得一切污浊污染过,充作彘兽与神灵沟通的桥梁。” “靺鞨先民能把野兽体内植入婴儿尸体,还能保证它们能活千年,确实算是有本事,这也正符合彘术的定义,草木繁殖、驱兽驭虫,婴头更与蛟蛇并存,想来是用了什么秘术,将婴儿的身体与蛟蛇进行融合,只剩下头颅没被消化,这里面一定有媒介,否则生物的排异反应,绝对让蛟蛇生不如死。” 宋思媛的专业术语说的不多,众人大概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蛟蛇与婴头间,一定有个媒介,将两者结合起来,这才保证两者都存活,而是不同归于尽。 “但是,天底下真有灵丹妙药吗?” 岳二炮挠着脑瓜子,满脸懵茓。 “不一定是药,而是能将人的身体和动物的身体进行融合!”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草木繁殖、驱兽驭虫”这句话,他看向那红白交杂的肉筋,眼前一亮: “对了,我们去蛟龙庙地下溶洞时,那些婴尸是坐在一团河蚌身体上的,那东西我们戳它的时候还能颤动说明是活的,看起来像是菌菇却能活动,我突然想到一种民间传说中的东西!” “太岁!” 猫爷眼珠一转,跟宋思媛想到一起去了。 她点点头介绍起太岁:“对,太岁,《神农本草经》曾经记载过,太岁芝无毒无害,可补元固精,服之增岁延年,经年不老如童,哪怕你把它们的肉割下来一片,也能迅速长好愈合,甚至比以往更为肥硕,古代帝王为求长生,多遍寻太岁于天下,只是这东西万年弥生、千年显踪,难得一见,终其一朝往往未必能找到!” “我猜测,这与婴儿相连的东西,其实是某种太岁。” 猫爷听着她的话,反倒起了疑惑:“那不对啊,这太岁的作用得是吃了才有用,难不成也能用在畜生身上?” 对于猫爷的疑问,宋思媛反倒能解释,她朝众人分析起蛟蛇的情况。 民间所说的太岁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假,但只是传说而已,根据现代科学研究,这玩意儿的历史要追溯到亿万年前,是生物与植物还未诞生时的产物。 通俗来说就是动物、植物、菌类的祖先,属于特有的第四种生命形式,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活物,却可以呼吸空气、吸收水分、排泄废物,若暴露在地外,还能依靠光合作用获得养分、加速生长。 它们可以说是所有动物的老祖宗,有着极为特殊的作用,这种东西在不动时很容易被当做是植物,也许繁殖草木指的就是这种太岁,用太岁这种普适的动植物做媒介,怕是真的能将婴头与野兽融合! 如此一来,蛟蛇暴戾残忍,也可以从婴尸身上找到原因。 婴儿是最纯净的人是不假,但古话有言、物极必反,古人认为未降生的婴孩怨气极大,一旦灵魂找到母体,就会化作鬼婴缠着母体,他们的愤懑怨恨可见一斑,刚才他们看这些婴儿时感受到的阴冷渗人,就是它们怨恨的情绪。 这些婴孩的情绪其实就是情绪激素,这种东西多保存在头颅里,一旦太岁将婴头接进蛟蛇身体里,相当于将激素也移到蛟蛇身上,它受到怨气影响变得残忍并不算奇怪。 婴孩在母体胎盘里也是要吸血维生,如此一来,蛟蛇喜吃肚肠、吸人血的原因大概也清楚了。 这就好像被婴尸喂养的黑鲶鱼,不论它们是不是有意识,都会被婴孩怨气影响,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怪物,这千年的岁月,蛟蛇在阴河里吞近油膏,难免生出灵智。 “可以试想一下,千年前靺鞨遗族用先民彘术创造了这个怪物,目的是为了守护皇陵,如果答寅尊真有藏尸地,他一定不希望有人能找到钥匙,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活物的身体,更安全呢?” “想要拿到钥匙,就要杀了蛟蛇,但这蛟蛇如此凶猛,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如此,藏尸地千年可高枕无忧。” 第二百九十一章 :蛟蛇古镜 宋思媛说完,看向所有人的眼睛溢满了兴奋之色:“我敢确定,如果深潭下是答寅尊藏尸地,那么开启深潭的钥匙,必定是在这蛟蛇肚子里!” “把这玩意儿的身体刨开,一定能找到。” 岳观潮和葛达互看一眼,拿起匕首沿着蛟蛇的腹部,直接从头划到尾巴。 葛达屠宰猎物的本事还是有的,匕首如银光在手中穿插飞舞,庖丁解牛般将尸体的筋条肌肉、骨骼全都分散开,一炷香功夫已过,只剩下那巨大的胃囊还没割开。 他没第一时间割开胃囊,是因为里面全是内脏血肉,好似灌满红汤的口袋,涨地圆圆滚滚。 “你们有承受能力弱的,赶紧下去,这畜生喝了不少血,里面说不定还吃了不少脑浆子,别到时候看吐了。” 说话的功夫,鱼伯和猫爷已经别过脑袋,两个人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血腥得东西,倒是朝管家,看着是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转身。 岳观潮心想,估计是怕他们找到什么东西藏起来,这么一看,这老犊子倒是比猴子还精,他笑而不语拿起匕首,噗嗤一声划破蛟蛇胃囊。 胃囊吸得正饱满,没了胃膜的约束,好似决堤而下的江河,噗嗤一声将众人脚下完全染红,蛟蛇吃下的岩层鱼虾龟蛇全都只消化一半,黄黄绿绿的脏东西混着血水汹涌喷出,污秽之物腥冲难闻,两个人饶是心中有数,也被恶心得不轻。 岳观潮拿起匕首,在它的胃囊附近挑挑拣拣,这里是剩余的最后一处,如果这里也没有,那就说明他们的猜测完全失误。 “有吗?” 宋思媛等地不耐烦了,转过身拿起身旁木棍也加入寻找之列,三人苦寻一盏茶功夫,待匕首碰到胃囊深处的硬物,三人眼中皆闪过精光。 “这东西,怎么感觉是个镜子,又像是个铜牌,不伦不类的!” 岳观潮拿出圆牌,嘴里不断嘀咕说带,他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奇怪了。 这东西大概手掌大小,通体圆润布满奇异符文。 那海浪祥云纹跟镇水辟邪镜一般无二,只是镜面并无凹进凸起,正面为磨砂银色,无法显示任何影像,只见两只蛟蛇首尾绞缠、团为圆圈浮雕其上,背面为玄黑色,雕刻茂密古树,用琉璃做了器鎏,花纹繁复如真,怪得很! 宋思媛也不嫌血污,拿过奇怪铜镜看向众人:“这东西既然造出镜子式样,却又不是为了照明,一定是有着其他用途,无论答寅尊当初制造它的目的是什么,相当于明明白白告诉咱们,这东西是钥匙。” “只是,怎么使用它确实存疑,还要我们仔细研究。” 说罢,众人全都转过身,看向这铜镜! 宋思媛拿出放大镜,看向银胚正面的蛟蛇。 这蛟蛇图案颇为精细,一青一红互相绞缠,鳞爪生动、线条流畅,想来是先在银胚之上凹刻进图案,然后再加金丝累积其上,用层层金丝攒拼,才能将它们鳞片细节都拼合出来,看起来邪恶威风、霸气非常。 那两只黑珠做的眼睛,特地外覆透明琉璃釉,连蛟蛇眼眸里的贼光都做出来了,足可见其精细! 岳观潮站在她身后,拿起那精细蛟蛇,看向众人神秘解释道:“但凡成双成对的蛟蛇,通常代表着一公一母,你们说这镜子的意思,不会是墓里有两只蛟蛇吧?” “呼!” 岳观潮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单个蛟蛇就吃了十几个人,要再有一只等着他们,那指定儿全军覆没。 岳二排瞪大眼珠:“哪壶不开提哪壶~” 岳观潮见众人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开脱玩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逗你们呢,这种野兽真有公母成对的,肯定会互相支援,没道理公的都烧焦了,母的还没出来~” “你少打岔儿,我感觉这指的不是公母,而是某种机关!” 宋思媛示意众人看向脚下,岳观潮站的地方正位于长明烛最亮处,那镜子投下的光斑,明显是七星联珠! “这倒是误打误撞,不过长明烛那么多,我们到底站在哪里,才是准确的位置?” 猫爷说得不错,瓮城里的长明烛分为七盏,全都分布在外城楼的弧形墙壁上,形制一模一样,几乎不存在任何特殊。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井潭遗秘 “这东西,只有一个个试一遍,等所有光孔正对上某种东西,那就说明是机关了,我们赶紧试试吧。” 宋思媛看了岳观潮,他沿着蛇尾阶走上城楼,从垛口城墙来到外城楼上,只要趴在垛口下,可以很轻松够到长明灯盏。 以前,他只把长明灯烛当做照明之物,现如今想凭借这些灯盏找出机关,只得仔细观察,好找寻其中蹊跷之处。 他细细端详,长明灯盏分为三部分,为灯托、烛台、盏头组成,灯托为覆莲盆式样,好似青铜莲花反盖在石壁上,那莲盘被挖空,向外伸出半圆烛台,牢牢托起半臂高的青铜盏,铜锈青绿、造型精美! 这些青铜盏多是单层莲花,莲心位置挖空注满雪蛤油,有灯芯永远燃烧,将瓮城里照得亮如白昼。 岳观潮拿起双蛟古镜,一个个将青铜盏试过来,无论怎么摆放,七星联珠永远有光点落在空处,他眼看只剩下城口正中的一盏,不免急躁起来——如果这一盏再不是正主儿,那就得重新考虑,这些光点到底是不是机关线索。 他深呼一口气,拿起古镜靠近烛台,那青铜镜面靠近烛火后,七星联珠像逐渐清晰变亮,好似星子般投在青铜树上。 这一次,古镜没有让他失望! 那七个不同位置的星点,安稳落在各自枝杈上,正好与七星联珠像完全贴合。 “岳观潮,成功了!” 宋思媛一脸兴奋,星点对应的枝杈,一定就是藏尸地的某种线索或机关。 “马常,你轻功不错,我去看看那些青铜枝到底是怎么个机巧儿。” 岳观潮说完,马常看向漆黑的井潭,毫不犹豫弹跳起身,拉着悬丝跳上青铜树,他慢慢走到被星点照耀的枝杈仔细观察,眼前一亮看向众人: “恩公,这些枝杈有接合的印记,应该是可以转动的机关,我转树杈时你们注意安全。” 他话音一落,见众人都躲进城楼,这才开始转动青铜枝。 轰隆咯噔~咔哒咔哒~ 马常按照顺序,将七个青铜枝转动一遍,等彻底无法活动才松开,在他转树杈的过程中,众人已经可以听到轰隆乱颤的机械动静。 宋思媛站在栏杆边看向黑漆漆井潭,那青铜树干已然发生变化,从粗壮树干上伸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凹槽竖柱,好似插在山崖上的木桩,朝下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打开手电朝下观察,方才还空旷如池的井潭,井壁上已经插满铜桩。 这些铜桩根根并联,排排堆叠,长宽都在一米左右,正好构成不断向下延伸的铜桩栈台! 趁着她观察井潭的功夫,岳观潮把双蛟古镜填进背包从城楼下来,他翻下栏杆跳上第一个铜桩转台,在上面连着跳了十几步,确定结实不塌陷,才向众人招招手: “可以下来了,我、葛达走在前面,马常、二炮走在最后面,剩余的都走在最中间,免得出现危险无法应对!” 岳观潮分配了次序,众人整理身上的东西,依次走下井潭! 井潭内壁被涂成了黑色,相当于在视觉上骗了众人,等他们走下井口,这才意识到井潭有多宽大。 他们站在距离井口两米的位置看向周围,井潭上窄下宽、内壁并非石头垒砌,而是玄铁铸为真实砖石,一层层错位垒砌,牢牢支撑起真正的井壁。 仔细看,每块砖石的裂纹凹凸痕迹都不尽相同,还有青龙暗纹浮现,可见制作之精良,最窄的井口也有一间民房大小,越是往下看,越能看到不断加宽的树干与井壁。 上了年岁的水潭,内壁大多湿冷阴寒,这墓中之井直通地下,更是阴冷刺骨,好似进了冰窖,冻得人气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打着手电,可以清晰看到嘴里呼出的白雾,被一股无名阴冷吹散开,耳边刮得呼呼生疼! 宋思媛摸了一下井壁,哪怕已经没有地下水存在,还是能感受到冰冷极寒,她眼神闪烁猜测道:“这个地方,不知道通向哪里,不过我想既然能有阴冷风吹过,应该跟外界有气体交换~” “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下面别是什么食人鱼,那小老就满足了。” 鱼伯亲眼见蛟蛇吞吃活人,只想赶紧拿到那劳什子秘方出墓,耷拉着眼皮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说鱼老哥,天塌下来还有岳小友顶着呢,咱们这一路虽历经艰险,却依然能逢凶化吉,这就叫命不该绝,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指定儿能全须全尾回去。” 猫爷说着话,手脚并用跳下铜桩,嘴里嘟囔的话虽没人真的信,却到底儿是个吉利意思,众人也不反驳,默默往下攀爬。 第二百九十三章 :桐树龙首盏 一路上,有猫爷这个活宝捧哏儿,他们紧绷的心稍微放松,脚踏铜桩时也没那么害怕了。 岳观潮停在原地看向头顶,他们踩着铜桩栈台往下大概走了几十米,井口已经从民房大小缩小为水缸圆斑,不细看还以为是头顶的银白月轮。 “大家伙儿先在原地休息一下,咱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有吃的就补充点东西,井壁里太冷了,消耗的都是咱们身上的力气,等遇到危险跑不动就麻烦了。” 岳观潮正有此意,见宋思媛率先说出去,和葛达一起停在原地,他们不走了以后,其他人也都站在各自的栈台上。 他们从进入地宫开始已经数个时辰,这期间还被蛟蛇追得满地宫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宋思媛知道,那些壮汉的东西散的散、乱的乱,大部分都没有被他们拿下来。 朝官家现在两手空空,连厚皮袄都没了,他肯定是拿不出任何东西。 鱼伯本不该下来,朝管家下来时故意把他也推下来,压根就来不及准备,若想让所有人都吃点东西,只能统筹再分配,她看向众人: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大家有什么深仇大怨,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想出去,就得把那秘方拿到手里,都把东西拿出来吧,咱们看看有多少东西,给大伙儿都分分。” 这话,说得没一点毛病,岳观潮带头丢出自己的干粮,开了这个头以后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把布袋背包里的干粮食物全都递给宋思媛。 “晒干的猪肉干、干卷饼、油饼、牛乳条、干豆腐、风干馒头。” 宋思媛清点着满满一大兜食物,又数了数人数,将这些东西留下一部分,互相搭配着分给众人,虽不能确保每个人都吃饱,垫吧肚子让他们没那么饿还是可行的。 一番分配,众人拿着各自准备的油饼、干卷饼,混着冷水吃起来。 这东西要放在外面,岳观潮压根连碰都不想碰,但身处百米深的地下,有些东西能忍就忍了,几块干粮下了五脏庙,再被冷水泡发,肚子里有了食,心里也没那么慌乱了,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 “哥,这青铜树到底有多大啊,几十米了还没到底,你说会不会是从阴曹地府里长出来的,我可听说有种鬼槐,就是从地府长出来的,专勾活人魂魄。” 岳二炮打开手电,嘴里嚼着干肉条吃得呜咽呜咽,这话倒是让所有吃饭的人停下咀嚼,大眼瞪小眼不敢言语。 也是,阴冷气息越来越重,任谁都免不了往这方面去想。 宋思媛拿匕首敲了一下青铜树干,本该沉闷的声响变得无比清脆,敲起来好似空心铜钟当啷鸣颤。 她打着手电看向树干上真实的纹路和小枝窄叶,假如把这东西上了漆色,其实跟真正的树已经没区别了! 宋思媛明白,众人对它的恐惧来自于跟树太像又过于高大,充满了未知神秘,她必须得破除这种神秘,微微正色道: “青铜在古代大多用于祭祀,这颗青铜树矗立在井潭里明显是充当了保护神的角色,正好与传说中高万丈的青丘神树一样,不过海东盛国应该拿不出大量的铜,青铜树采用中空浇筑的方法,可以最大限度节约材料,又能做得高大繁茂,便于放置机关!” “你们仔细看,这青铜树干上绘制的,大多是神灵的图案,象征着答寅尊将自己葬在神树下获得神灵庇佑,如此说来,这反倒不是什么阴府鬼槐。” “这样的青铜树比实心得要好,实心树很难通过敲击拿到新线索,空心树的稳定重心一定在根部,也就是说越接近根部,就越是厚重,那么相应的,敲起来就越是沉闷。” “这声音,确实越敲越沉闷?” 对亏了宋思媛,岳观潮拿起匕首不断敲打青铜树干,越是往下走果然沉重闷响,这代表他们已经接近青铜树根部。 由此一想,二人步伐不由得加快,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和葛达走了大概二三十米,青铜树根部清晰可见,底部空间跟上面比,竟然有七八间民房大小,着实让众人瞠目不已。 在距地面二三米的墙面,分布着前后两个圆拱门洞,一开一合、一关一闭,湿漉漉滴着泉水,拱洞更上面的位置,沿着井壁分布三十六龙首盏! 这些龙首盏大概半人高,水桶粗细,像眼镜蛇似的扬起脖子,外表覆盖着细密龙鳞,铜盆大颅长着鹿眼牛耳、鳄嘴羊须、犬牙蛇腹,“己”形龙身好似从墙体中威风伸出,血红龙口衔住巴掌大的金黄龙珠。 龙鳞之外,镂空雕刻的祥云丝带绞缠龙身,好似裹了一层银灿灿的悬空外壳,衬得龙首盏如腾云驾雾、漂浮云间、霸气又神秘! 第二百九十四章 :蛟龙浮水 那双眼睛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在手电照到时才会发出金黄光芒,一旦光源离开,立马会熄灭光彩恢复漆黑,好似活物般给众人回应。 他这才清楚,刚才他们是误打误撞触发了漕渠的机关,这才让井潭排空泉水,露出青铜树的真实状态。 换句话说,只要前后开合的拱洞发生变化,这个井潭瞬间会被地泉涌入,重新被淹没! “宋千金,如果下面只是两个拱洞,没有其他东西,那答寅尊这瘪犊子,是不是被藏在水里?” 他的话,宋思媛明显不赞同,看向他摇摇头: “不会,水是尸体的大敌,一旦尸体入水,不过半月就得腐烂生虫,哪怕用再好的防腐技术,也保存不过半年,只有将尸体存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才有可能完全保存下来。” “我在外面时候,曾经见过被保存完好的木乃伊,尸体能保存得完好,秘药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素,最大的原因在于埃及当地干燥的沙土环境,可以直接将尸体变为干尸,千年万年都保持这个样子!” “我猜测,这就井潭中一定有个完全干燥的地方,可以让答寅尊存放尸体~” 岳观潮听了她的话叫停众人,带着宋思媛和葛达站在最下面的栈台上,将手电打得最亮看向井潭底部。 井潭底部为梯柱空间,泄洪拱洞的位置距离底部还有二三米距离,这也意味着拱洞以下的地下泉水完全没有泄出的可能,这种情况下整个井底相当于数百平宽的池塘! 在这圆形池塘正中间,大半的井潭都被青铜树根占据,好似马车大的花坛中栽了巨型迎客松,杂乱真实的青铜根如蛟龙蛇群蜿蜒游动,好似蓬乱群蛇深深扎进水潭,但凡是在水中藏头露尾、扬起根须的青铜根,大多长着蛟蛇的头! 纵观全局,好似水潭中潜伏着几十条蛟龙,等待众人掉入水潭、好饕餮吞吃、美餐一顿。 岳观潮看向漏出水面的蛟龙头,这些蛟龙大多与树根同色,青铜铸造青绿斑驳,棕毛龙角和胡须却都是琉璃制品,在手电照耀下闪着玻璃光晕,在阴森中又带有一丝华丽气息,格外奇怪。 “我下水去看看,说不定水里会有东西!” 岳观潮脱下外面的棉衣,只穿着汗衫单衣跳进水塘。 一入水,刺骨凉气浸透身体,直往骨头缝儿钻,他忍着寒凉渐渐适应了水温,看向水底。 水中的青铜根须更为繁复,几乎到了没有下脚地的程度,他只能在树根间穿行,这才能在各处观察情况,这里并没有任何光源,葛达和宋思媛把手电光芒照到水面,在漆黑水潭中投下明亮光斑,指引着岳观潮观察周遭情况。 他将水潭底部情况大致摸排了一遍,哗啦一声钻出水面:“嘙~这水底跟我们想的差不多,看着没什么机关,除了蛟龙树根是活动的,井壁、桐树全是死的。” 宋思媛没想到,这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不同,仔细琢磨了岳观潮的话,看向他:“你先上来再说吧,如果水潭下什么东西都没有,肯定代表机关在别的地方。” 语毕,葛达伸出手腕,把他从水中拖出来,待岳观潮穿好衣服,宋思媛看向他: “你刚才说这些蛟龙头会活动?” 岳观潮扫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神并不是在骗人:“对,没有蛟龙头的铜树根多是死的,这些可以活动的蛟龙头下面是碗口粗的链条,就是不知道这是啥材质弄的,竟然可以浮在水面,看起来跟蛟龙戏水似的~”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话,眼前一亮看向二人:“起初,我还不太确定,听你话中的意思,这蛟龙头一定有问题,我自己下去看看。” 岳观潮这番探查,彻底勾起这宋千金的好奇心,她下到距离蛟头最近的栈台上,用手来回拨弄龙头,果然跟岳观潮说的一样,像个船似的浮在水面,可以随意拨动。 凑近了看蛟龙头,宋思媛很快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些头颅明显有奇怪香味! “这东西,好像是油!” “油?” 岳观潮顺着宋思媛的目光看向蛟龙头,那琉璃确实光彩熠熠,他却完全看不出是蜡。 “你看看龙嘴附近,从里面可以看到被微微融化的油水,应该是油在水中泡得时间长了,稍微融化了一部分。” 她拿起匕首伸到龙嘴附近,朝着龙嘴边的油花挑了几下,拿到鼻子边一闻,果然有股油腥味,匕首上的油花一旦离开水面,很快形成一层油膜。 第二百九十五章 :龙油天灯 “我感觉,这些蛟龙头是完全中空的,里面是凝固的油膏,只有这样才能在水中浮起来,要不然实心铸铜只会沉底!” 宋思媛见此一幕,愈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岳观潮见她都这么说,心想八九不离十就是如此,只是,他不明白把蛟龙头放在水潭里,还让它浮起来装活龙,意义到底是什么! “把油膏放在水潭里,难道只是为了吓人?” 岳观潮问出心中疑问。 宋思媛朝二人摇摇头:“当然不是,这油腥味儿跟我们见到的千里江山图一模一样,说明蛟龙头里也是雪蛤油,而且由于河水温度过低,就好似熬出的猪油般,已经被冻成了固态油膏,方才,应该你下水以后,用手碰了这青蛟头,手的温度融化了部分油膏。” “这么贵重的雪蛤油被用在了蛟龙头,岂止是让吓人那么简单,我感觉这应该是某种蜡烛!” 她拿着匕首指着蛟龙头,继续猜测:“瓮城长明烛是雪蛤油、千里江山画也是雪蛤油,这蛟龙头的作用,怕也是另外形式的灯,我们赶紧看看,如果是灯的话一定会有灯芯。” 语毕,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蛟龙嘴,那牙齿交错间,果然见了手指粗的棉布灯芯,看洁白紧实的样子,还没有被点燃过。 宋思媛神色一振,面带喜色说道:“看来,我的推测没错,我们得把灯芯点了,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说话的功夫,葛达已经拿出火折子,站在距河面最近的栈台上,利用自己的长手伸到蛟龙嘴边。 那灯芯都是喂足了灯油的,一碰到火星立马燃起火焰,等火星子从灯芯渐渐明灭,他们三人赶紧退回高处,远离水面。 噗嗤…噗嗤…噗嗤~ 随着蛟龙嘴的火苗一丁点变大,火焰的温度使得油膏不断融化,时不时发爆出滋啦火花,在这一过程中,蛟龙眼睛闪烁火光,随着头壳飘动左右晃动,好似蛟龙活了般在水潭荡起涟漪。 “这怎么还漏油啊?” 蛟龙灯燃烧时,从龙头下不断流出融化的雪蛤油,这些油水无法被水融化,化为大小各异的油珠慢慢浮在水面,好似一颗颗金黄油润的珍珠在水中上下翻涌,渐渐充斥水潭! 随着油珠越来越多,千万万油珠最终接连成片、化为整体,在这蛟龙附近形成一张完整的浮油。 当灯芯也随油膏流出蛟头时,那灯芯上的火焰直接将蛟龙头五步之内的浮油完全点燃,在水面荡漾起金黄橘红的流火,在众人看来,好似水面浮了一颗马车大的太阳,金灿灿、热腾腾,蒸得身上热气肆意。 “宋千金,我们是不是得把其他蛟龙头也点燃,水潭那么大的面积,这点火光也算不了什么!” 葛达的话,宋思媛却摇摇头:“葛达,我刚才数了一下,蛟龙头正好有三十六颗,看似杂乱无章,却均匀分布在河面,我想,这样排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还是先别下去为好~” 二人听了宋思媛的话,方才止住下去看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火光很快蔓延到其他蛟龙头上,一燃二、二燃四,四燃八,不过眨眼之间,近百平的水潭被完全点燃,整个井潭底部变为火海,翻涌热浪朝人面扑来。 “小心,这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岳观潮拦在宋思媛前面,以她的好奇心岂会安居人后,立马伸着脖子继续朝前看。 火光蔓延之处,膏脂大多在高温下迅速融化,那蛟龙头也上下翻腾,琉璃外釉辉映火光,犹如火龙上下翻腾,待膏脂化净,迅速被沉重锁链拉入水池底部。 轰隆! 蛟龙头沉入水潭之际,井潭中轰隆声又起,这一诡异动静,叫所有人心里都泛起嘀咕,要是水闸开了,那他们可就算栽在这儿了。 “哎,龙嘴里怎么吐水了?” 岳二炮趁着火光左顾右盼,一眼就瞥见那三十六龙首盏开始往外吐水雾,惊得所有人瞪大眼睛——如此奇怪的机关,他们以前压根都没见过。 “这不是水是雪蛤油,我们静观其变,也别急着逃。” 宋思媛仔细嗅着瀑布的味道,跟蛟龙头里的雪蛤油味道一样,无论机关是什么,这一定是跟蛟龙头有关。 如此等待,雪蛤水雾终于裹挟千万力道堕入深潭,跟瀑布火海两厢对碰的一刹那,只见瀑布引燃潭火,好似三十六条火龙冲潭而出! 那火焰在井壁中沉闷轰鸣,就好像真的有火龙在井壁中嘶吼,刹那间将井壁间的火龙盏完全点亮。 一时间,井潭底部与井壁之间飞起三十六道金虹宽瀑,好似火龙魂魄从水潭钻入,源源不断被吸入龙首盏之中,将滚烫温度带到井壁每个角落,黑暗潮湿完全祛除,只剩下灼人热浪。 第二百九十六章 :镜宫 众人看向周围,井壁里火光肆溢、亮如白昼,尽管火龙瀑布距离他们有数十米远,还是能感受到炽热浪风,金黄辉光照耀井壁,将一切黑暗角落尽显人前,再无任何模糊。 “妙啊,妙啊,这是……这是龙油天灯~” 岳观潮回头看向高处的猫爷,他站的地方正好与龙首盏平齐,这老头子眼眸倒影金黄火色,好似看到了稀奇物件,死活不愿意往前走。 他看向这老头:“猫爷,龙油天灯且有一番说法吧~” 他的话,完全被欣赏奇观的猫爷忽略,等待良久才引得这老头儿点点头:“不错,老头子都认出来是龙油天灯,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猫爷指着这些龙首盏,喋喋不休跟众人介绍起龙游天灯的来历: “上回我跟各位提起过,海东国除了尊唐制祭祀天地社稷外,还祭祀得有海坛,那供奉海坛的宫殿,用的就是这种可以引火飞升的龙魂灯,意为东海灵神浴火重生、返回人间保佑国民,那三十六龙首盏代表的正是三十路龙君海妃。” 猫爷话音刚落,龙首盏的火焰渐渐增大,火光将龙首眼珠完全照亮,众人这才发现,奇异龙眼是镀了银的镜珠。 三十六颗龙首的眼珠被火光一照,向着与之平行的青铜树干扫出纤细光柱,瞬间勾勒出一层厚重的光柱图纹,将铜树完全裹挟其中,在众人头顶显示出光怪陆离的图谶彩障。 “这是……” 岳观潮还没说完,那彩障上面轰隆响动,四面各有马车大巨门朝下开合,被锁链牢牢吊起,好似四座桥搭在彩障之上。 “我知道了,这才是进入井潭深处的真正入口。” 岳观潮和宋思媛相视一笑,带着众人走到彩障附近,四面巨型拱门全都通向中心的阶梯。 众人不再犹豫,踏着栈板走上吊门,回头一看,深潭在彩障下已经不可见,只见绚丽彩纹托起拱门,好似仙境中的大门,分外奇异。 岳观潮和葛达率先动身,带着同伴消失进拱洞,进入桐树深处,这个位置距离潭底不过数米,他们走过几十级昏暗阶梯,终于来到潭底深处的藏尸地。 “这是个什么宫殿~” 众人出了漆黑隧道,看到的第一眼并非是可怖洞窟,也不是恐怖群尸,映入眼帘得几乎全是镜子! 整座藏尸殿的面积,与清思殿群别不大,依旧是十余间民房大小,圆柱空间比潭底略宽大,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圈为缩小版的亭台楼阁、屋舍殿宇,大多尊唐制、鸱吻扇瓦古色古香,其间有通道,可以通向第二圈的海浪云纹祭台。 在那祭台之上,三十六口琥珀冥棺清晰可见,再往里走即是第三层汉白玉基台,上面建造起一座蚌壳高塔,白玉为鳞、琉璃为骨,看着好似巨型蚌壳横卧高台。 除了蚌塔和琥珀棺外,所有东西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膜,头顶有近百盏蓝宝长明灯,明烛照耀时,绽放出幽蓝深邃的流动光泽,所有人的面容全都清晰显示在建筑间,好似人被分割为千万碎片,随意散落海洋深处。 毫无疑问,他们,来到了一座最特殊的藏尸殿! “猫爷,天底下有这样的宫殿吗?” 不知不觉间,猫爷已经成为智囊成员,这一路如果没有猫爷,可以说压根不可能走那么远,当岳观潮再次问向这老头,他低头思索良久才敢给出答案: “镜宫~” 猫爷捋着胡子,眼神变得神叨叨:“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渤海国人靠海吃海,他们认为海洋的一切都是都是镜子里的幻觉,东海灵神就住在东海镜宫里面!” “你是说,这座藏尸殿被造成了东海镜宫?” 宋思媛看向猫爷,眼睛里不怎么相信,答寅尊明知道东海镜宫只是传说,为何还会这样做?她反而觉得,把这里造为彘兽窝,反而更符合他的作为,不过既然如此建造,自然有他如此行事的道理。 她听着猫爷的介绍,翻阅起《海东博物志》,仔细翻阅数百年前的文字,眼前一亮:“镜宫,晶宫也,处海之深,有晶石百万,灵神栖贝,不可亵渎。” “猫爷说得没错,镜宫确实是海东灵神的住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玉髓浆液 “海东博物志这本书中提到过这句话,翻译出来,意思是镜宫乃东海晶宫,位于海洋深处,有百万水晶石围绕,东海灵神栖息在巨大贝壳中,任何人都不可怠慢无礼。” 宋思媛的话一说完,众人立马就明白了如此建造的意味: 这些亭台楼阁故意鎏银,模仿的正是镜宫外的百万水晶,真的水晶哪怕耗财百万贯也不可得,答寅尊用镀银替代水晶,也在情理之中。 汉白玉高台上的巨大蚌塔,指的就是灵神的栖身之地,至于他们头顶拼为图谶华纹的蓝宝长明灯,模仿得正是海水涌动的场景。 尽管破绽百出,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还真有种凡人误入龙王神宫的错觉! “可他为何要模仿东海灵神,长生不要了、转世不要了、龙脉不要了?” 岳二炮不甚理解,其他人也都满头雾水,只是没有他那么直接。 “不,如果三者合而为一了呢!” 宋思媛盯着巨大蚌壳看了很久,从嘴里慢慢蹦出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她,想听她怎么说: “你们想想,遗蜕长生、灵魂转世、肉身永驻龙脉接续国运,答寅尊每一步都做得如此完美,他所想的目的怕就是如此。” 话音未落,猫爷眯起眼睛,神色从疑惑恢复清明:“宋千金说得正是,三者兼顾才是答寅尊的目的,那么这蚌壳之上,一定是这海东盛皇尸体,只是不知道历经千年,这具尸身怎么样了。” “去看看,咱们终于找到这瘪犊子的尸体了,千难万险就差这一步了。” 岳观潮带着众人穿越镜宫殿宇,来到祥云海浪祭台前,三十六口虎魄棺椁矗立在前,里面的尸体仍然清晰可见!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琥珀棺椁,里面的尸体多穿着极具海东盛国特色的冠服! 五色兽皮制为进贤冠戴在头顶,周围有百鸟羽毛鲜艳杂乱,如满头簪花,那身宽大唐朝赐服多为玄红黄褐色,圆领窄袖、鳞纹繁复、外衣宽袖大裳,衣服织锦饰银,有海浪祥云暗图,腰间佩戴黄金彩幅、翡翠玉珏、硬朗厚带,华丽之余还带着一丝神秘! 无论男女老幼,面上皆覆盖着龙面傩具,好似三十多个模样奇怪的蛟龙,隔着厚重琥珀齐齐盯着众人,叫人不得不转过眼睛,不再细看。 宋思媛打手电照着这些尸体,他们的身体千年前就已经死亡,但是在琥珀液的保护下,没有发生任何腐烂变形,连皮肤上的细纹绒毛都保存起来,好似被冰冻在时间长河中。 由此一想,她不由得啧啧称赞:“封建统治者果然残忍嗜血,这里面的全是活生生的人,居然用琥珀液将其完全密封起来。” “宋千金,这东西看着像是琥珀可不是琥珀,实际上是另有他物。” 猫爷仔细抚摸着琥珀晶棺,朝众人摇摇头:“这东西是玉髓!” “玉髓与玛瑙属于同一类,玛瑙摸起来触手生温,略温和,玉髓质地更为通透,含水较多、有时候甚至能见到水珠包裹进玉腔,摸起来明显冰冷发寒,我方才摸了一下这些棺材,可以确定这的确是玉髓棺~” “也唯有玉髓,才能有后世玻璃的通透,更上品的玉髓甚至有冰种翡翠的通透感,珍贵得很,只是我们眼前的明显是一般玉髓,只做到了像琥珀冰层,并不稀奇。” “不过,能以玉髓为棺,倒也符合镜宫殉葬的常态!” 岳观潮见猫爷说了这一大段话,他不太在乎玉髓有多贵重,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为何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一样:“难道,玉髓和玉胎不老棺一样,也有延缓尸体衰老的作用?” 猫爷听他提起玉胎不老棺,眼中的赞赏愈加明显: “岳小友,没想到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得,玉髓充其量是个较差的玉棺材,确实不会防腐尸体,但老头子刚才可说了,玉髓中多有腔体,可藏有水分,真正发挥作用的正是玉腔里的水。” “玉髓多是千万年的地质运动、岩石催化,这代表腔体里的水也经过了千万年,这样的水玄之又玄,被老一辈称为玉精,属于玉炼化产生的浆液,饮之可延年益寿,寝之可尸身不腐。” “啧啧啧,猫爷,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不就是千万年的水吗,哪个地下泉水,不都是千万年级别得,怎么没见山里的人都长生不老?” 岳观潮看见这老头,说得玄乎其神,他相信天底下真有长生的人,只是从没遇见过。 猫爷这人就怕别人说他是花架子,被岳观潮一质疑,反而拿出十二分精神: “岳小友此言差矣,只要活水还是流动的,那就算不得玉精,真正的玉精能静止万年而不干涸污浊,相当于万年永清,只有这样澄澈明净之水才配叫玉精,若玉精汇集而为泉,那就叫长生泉,乃天下吉地,仙人可居。” 第二百九十七章 :蚌塔尸宫 “《黄老秘传》里曾有过类似的记载,传言海外瀛舟、蓬莱、员峤山上之外,还有一座仙山,上有长生不老泉,饮之延年永驻、可活千岁,只是,这座仙山神龙无影,压根没有人见过。” “不过,今日我有把握,这东西可能真是玉精。” 岳观潮摸着触手冰凉的玉髓棺,就着猫爷的仔细观察这东西。 玉髓棺比寻常木棺略大,头高尾低,四面齐整,周身雕刻为海浪祥云纹,外椁磨砂质感,依稀可以透过玉髓石看见朦胧尸身,周围有万千海族萦绕棺材,那棺盖天然成块、没有任何雕饰,只有此处是完全透明的玻璃色,可以直接借由棺盖看到满是玉精的内棺。 那盛装打扮的尸体,就被浸泡在玉精之中,也正因为如此,这才呈现出高透明的状态,可以看见微末细节。 如果猫爷的话是假的,那眼前尸体保存如何完好,又该如何解释,可若他说的是真话,这液体当真可以长生不成? 他看向宋思媛:“宋千金,玉精这事儿你相信吗?” 宋思媛看向玉髓棺,朝他点点头:“为什么不信,古人留下这样的记载,必定不是捕风捉影,在历史长河中,可能真的一种奇怪的液体能够长生不腐,不过我不认为那是神力,也有可能只是岩层中的其他物质在发挥作用。” 说完,她看向玉髓棺: “这里的玉精,很可能是千万年的岩层运动后,保存于独立玉腔,长时间不与外界接触,玉石里的微量元素不断累计,使得水元素发生变化,充满了某种微量元素,也许真的能让尸身不腐,至于长生,那可能只是古人看见尸体不腐后推测的,只是古人对于长生的渴求。” “这东西幸亏不是活的,只是个永不腐烂的尸体,我们得把注意力集中在蚌塔里,那里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绝对不可能是死的,答寅尊被自己活着封进墓里,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这话,倒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正轨,他们踏上海浪祭台,越过三十六口棺椁走向镜宫最中心的建筑——蚌塔。 众人刚出树根拱门时距离蚌壳还有百十米,等越过海浪祭台,只剩下不到数十米,巍峨宏伟的蚌塔出现在众人眼前。 蚌塔的高度,已经到了镜宫顶部,只差数米就可与海蓝长明灯相接。 洁白塔身有五间民房大小,仿作上下扣紧的贝壳,上下略窄中间宽大,深海白蚌的形态牢牢矗立在汉白玉高台上,只有正面圆拱门以供出入。 二楼之上,蚌壳最宽的位置有一圈圆形窗户,外罩琉璃明瓦,荡漾长明灯光,从远处看好似蚌壳绕了一圈光环,分外神奇。 岳观潮他们踏上汉白玉阶梯,带着众人渐渐走近蚌塔,那塔身的诸多丰富细节一一入眼。 塔身外的珠玉之白,并不是漆色所造,取材至真实的蚌壳,这些蚌壳会被去掉裙边,只保留最平缓的主壳,雕刻出深海鱼族的图腾,镶嵌在墙壁上,彼此相连成片,构成蚌塔的洁白外壳。 腰身的窗户大多缸口大小,半透明的明瓦覆盖上面,外罩祥云联珠纹雕花窗棂,在幽蓝海光照耀下,散发出柔和宝光。 在蚌壳的无数条和缓边沿之上,明显能见到一圈淡然光晕,这种光晕的来源并非是银漆而是洁白骨条,每一根骨条都用了器鎏之术,将透明胎釉附着骨条之上,长短相接、两两衔尾,用琉璃光芒勾勒出蚌壳轮廓。 这座蚌壳高塔,说是巧夺天工、技巧娴熟更不奇怪,能在地宫中造出如此奇观,所代表的,正是海东盛国最高级的工匠技艺。 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蚌壳所发出得腥咸味儿! 众人站在蚌楼外,好似几个黑豆,被丢在巴掌大的蚌壳前,显得渺小又无助。 猫爷看向高塔,口中啧啧称奇:“东海灵神居于蚌之内,这种蚌壳造型的楼阁,莫说是放眼东北,就是放眼当今天下,那也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老头子反而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百九十七章 :真尸乍现 有此疑问,谁都想一探究竟,岳观潮带着他们走过汉白玉平台,来到蚌塔门前。 塔门为圆拱形态,有贝壳镶嵌门框窗柩,那白玉大门开做两扇,表面有两条青龙引领水族浮雕其上,并无门锁,只严丝合缝关紧。 岳观潮朝后面的人打了招呼,众人按照他的吩咐分列塔门两侧,他和葛达互相示意,拿枪把子咣当一声朝门上砸去,两扇门咯噔乱响,吱呀一声被枪把撞开,徐徐朝两侧开合。 他们拿出路上捡到的砖石疙瘩,铆足力气朝塔内丢去,砖石一经丢入,立马咯噔乱响扩散开,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塔内动静,如果有机关的话,在乱石打入的情况下已经触发。 他等了大概一炷香功夫,确定没有任何机关,这才放心下来,看向身后诸人: “看来,朝管家话说得没错,答寅尊颇为自负,压根没想到有人能突破他设置的几重机关,自己的老窝反倒不设防起来,那样也好,也免得我们伤筋动骨,迁怒于他把这狗皇帝挫骨扬灰。” “走,我们进入看看。” 岳观潮走到前面,抢先众人踏进塔内,其他人紧随其后走进去,待他们看清塔内情况,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得不发声赞叹,啧舌出声。 在蚌塔石壁前,矗立着九尊比人还高的青铜塑像,看样子是模样奇怪的龙头人身像。 这些龙头鳞纹真实、绒毛毕现,形似龟蛇虎狮,各有各的威风,那黑溜溜的眼珠肃穆慈悲、迷离前视,仿佛已经看穿无尽岁月。 他们虽为龙头,却是人类武将的身体,肩宽背阔、膀大腰圆,强壮的身躯支撑起圆领袍衫,以双手端金笏的样子,互相对面而立。 在这些笏板间,千百根赤血铜绳从各处飞进穿来,拼合出无比繁复的图腾。 这些绳子每隔一米,必定会穿起金丝楠珠,每颗珠子上都趴蝮着蜿蜒九龙,在无数龙头簇拥下,半臂长的赤金经板摇摇欲坠,上面篆刻神秘符文,再以朱砂补色缝隙,将符文清晰显示、以供祭祀。 答寅尊的尸体,就在九尊龙子像簇拥下安稳千年! 只是,尸体存放的器皿,与他们预计的棺材、高台、祭池完全不同,准确来说是一种活物在支撑着答寅尊的身体。 九尊龙子塑像中,出现了一座硕大圆池,大可马车并排,池台凸出地面高过脚背,并不算深,单人只到腰间,里面水波粼粼,趴蝮着一只通体雪白、遍布粘液、时刻在翕动身体的蚌兽~ 岳观潮打开手电仔细观察,他们眼前的蚌兽刚好与圆池一般大,与半间民房同等大小,外壳已经沉入水底,只留皮肉充斥水潭,皮肤呈雪白淡金色,那比雪花还白的身体布满金灿灿的流动光泽。 每动一下,都能看到灰黑裙边层叠摇曳,圆池中游动着无数茶杯粗细的触须,好似被泡发的粉条,在粘液里如蛇鳝般游走穿梭,掀得水潭翻滚震荡,涟漪不止。 一对汉白玉望柱矗立蚌池中,高出圆池三五米,下部分浸泡进水潭,被蚌肉牢牢保护。 那望柱上绑着的,正是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体~ 只是,他们不再是人的形态,上身维持人形还算正常,从腰部开始却不再是人腿,而是蛟蛇的尾巴,看起来好似两个恐怖蛇妖缠在望柱之上。 众人冷不丁看到两个半蛇人缠在柱子上,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岳观潮和葛达拿起猎枪对准这两个货色,只要他们敢有所活动,就一枪爆头。 “哥,答寅尊和那琼华夫人怎么这个熊样儿,他们俩难道不是活人?” 岳二炮躲在亲哥后面,朝前偷瞄一眼,看到这玩意儿,赶紧又别过脑袋。 岳观潮见到此情此景也只剩下一脸懵茓,他求助似的看向宋思媛。 她骤然见到人身蛇尾的尸体,短时间内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打着手电看向尸体,好获得有用信息。 仔细观察,这男尸单眼凤瞳、菱形宽脸、肉锤佛耳。 女尸高鼻深目、金棕云鬓、白皙如玉,确实是他们在金丝楠棺椁里见到的答寅尊、琼华夫人。 二人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彩锈繁复、华章精美的唐制衮冕礼服。 这些华美衣裳服帖柔软,刚好盖住腰身,臂弯里的披帛飘飞荡漾,附着在二人身体外,蚌塔顶部照下的长明油光,在二人身后洒下万千金辉。 在答寅尊和琼华夫人中间,两柱之间横贯汉白玉,构造出略带弧形的镜台,他们共同交叠臂膀,扶着放在镜台上的黄金古镜,好似保护着什么要命的宝贝。 飘带、宝镜、龙尾将他们身上妖邪的一面全都压下,衬得他们如同仙佛显化、神圣肃穆。 宋思媛见众人看向腰身,示意马常丢出悬丝刀,直接将答寅尊的衣服下摆拉开,露出了腰身里的皮肤,在蛟蛇身体与人身之间,有一条明显得分界线,如果是浑然一体,这条线会慢慢过渡淡化,绝对不会如此生硬。 这么一来,自然就排除了答寅尊和琼华夫人是蛇妖的嫌疑,她长呼出一口气,朝众人解释道:“我感觉这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的尸身是缝合上的,你们看他们腰身的伪装,明显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只要不是蛇妖,那就好办多了。” 第三百章 :龙脉风水 宋思媛照着蛟蛇尾巴,那蛟蛇左右的鳞爪和蟒纹,与他们见到的洞螈一模一样,她恍然大悟面向众人解释道: “依我看,这两条蛇尾其实是洞螈的尾巴,他们把洞螈的脖子砍下,又把下身放在洞螈肚腹,这才造成我们见到的奇怪形象,很可能跟神话传说有关。” “猫爷,东海灵神可有具体形象?” 宋思媛看向猫爷,这老头子仔细琢磨片刻,朝众人摇了摇头:“东海灵神没有形象,但渔民与百姓多附会为龙王。” 她听完这句话,发觉跟自己想的一样,神色兴奋看向众人: “这就对了,答寅尊和琼华夫人应该是想模仿东海灵神,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龙尾,反而在情理之中,我更好奇的,是朝家所说的龙脉风水术,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早就想问朝管家这个问题,如果朝家真的为答寅尊改造了风水,那么一定会在地宫中留下痕迹! 她早就在肃慎祭坛见到过类似的龙脉招魂仪,只是不知道这龙脉风水术是什么东西,即便再寻常,不可能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她忍到现在也是想看看这老头子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这番话,也让众人看向朝管家,众目睽睽之下,这老头如何还能安稳自若,指着答寅尊的尸体说道: “诸位,长白龙脉本为副龙偏脉,我听东家说起过,要想改副龙为主龙,就需要移副为正、反客为主,以人身为术引反阴为阳,也即我们看到女在左、男在右,那面黄金宝镜所起的就是阴阳转换的作用~” 岳观潮顺着朝管家的目光看向黄金宝镜! 这面镜子做工确实精致,比他们见到的辟邪镇水镜还要大上一圈,青红神龙以蜿蜒盘旋的姿态充为镜框,遍布鳞片细纹,那黑甲利爪从四个方向凸出镜框,刚好扣住镜面,将其牢牢固定在龙形黄金框。 镜面有铜盆大小,表面锃亮平整,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它在映照金光,好似有光芒在镜面游走。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岳观潮细细端详蚌塔里的陈设,除了两根望柱外,只剩下龙子铜像、朱砂铜绳、赤金经板,除此以外,就是地下半死不活的巨形活蚌,再无他物。 他联系肃慎祭坛的阵仗,只能说龙脉风水术太过潦草,甚至已经到了敷衍的地步。 朝管家眼珠一转,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道: “那是自然,东家说了,在各族禁术中只有北族的龙脉招魂仪、南疆的蛊噬龙运、以及中原的龙脉风水术能改变龙脉。” “其中北族尚巫祝风俗,要执行此仪式往往大张旗鼓、广铸鹿台高阁,以杀生千万的尸体做引才能成功;南疆尚傩蛊风俗,需要以鳞虫百兽为引,引得地脉龙运游走,从而用蛊术造化龙脉,两者在杀生方面不下伯仲,也唯有中原的龙脉风水术,不以杀生为引,用风水规则改变龙脉,最为合天道。” 岳观潮听完朝管家所说的话,看向蚌塔中的摆设,确实有汉地符咒法阵的特色,那龙飞凤舞的朱砂赤金符,极好辨认。 “道理我听不懂,可答寅尊和他的相好已经经历千年我却知道,朝家可是在他们俩身上也用了什么驻颜之术?” 猫爷看向答寅尊,身体不但不腐朽衰败,反而有种活人才有的精气神,好像刚刚睡着了一样,他不得不想起朝官家所说的话——如果答寅尊真的在这里存活千年,那才叫惊悚。 朝管家神色微微不安,看向众人不断嘀咕:“诸位稍安勿躁,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我记得东家没有说过,这圆池里有巨型彘蚌,这东西不是朝家所放的!” 第三百零一章 :邪意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大成,你可别为了吓唬我们故意扯谎,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朝管家点点头,微微正色:“当然是真的,龙脉风水术利用的正是风水二字,根本不涉及兽类,连他们身后的尾巴都不是朝家原意,根本不可能用这种活的生物来献祭。” “不过,当时答寅尊确实是活着带死士进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彘蚌极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宋思媛仔细听着朝大成话中意味,再看看答寅尊作为,心中越加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神闪烁光芒,目光如炬看向众人: “确实,你们看,那蚌肉的触须已经穿进蛟蛇的尾巴,想来早已跟答寅尊的尸体融为一体,方才我还好奇,为何在正统符咒法阵中会有兽类祭祀的痕迹,现在想来,这全是答寅尊的主意,是他自作主张弄出的东西。” “这,可能与他们的古老彘术有关,是他造出来用于保护祭坛的,我记得蛟龙庙地下的石棺就有类似蚌肉的东西,我感觉这些东西已经跟彘蚌融合,这千年来时彘蚌在为答寅尊尸身提供养分,这才让他的身体如此完整。” “这能代表什么?”岳观潮扛起长枪,脸色颇为不解。 宋思媛见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神色恢复严肃,说得更为直白:“这代表我们的麻烦来了!” “你们想想,镇墓兽蛟蛇的食物,是进墓的活人,这样的彘兽填饱肚子靠的是什么,那些死士又在哪里?城门附近被掏空肚肠的官兵,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我只能猜测,咱们眼前的彘蚌应该是蛟龙庙的翻版,不论他们是什么,我们得赶紧朝后退,因为,这东西把死士吃完了,要吃的就是它碰到的任何活物。” 宋思媛明白,这么大的彘蚌绝对不同寻常,如果真是用来保护答寅尊的尸体,一定具备攻击性,再一想那洞螈的恐怖之处,她招呼着众人朝身后撤离。 岳观潮一行人本就对找到答寅尊尸体不热衷,被她这么一说,慌忙拿着武器朝后撤退。 这一点,与朝管家预计的完全不同,他就是奉命来找解彘秘药,怎么可能轻易退缩,见众人都要走连忙拦下: “大家伙儿,不能退,不能退,万里行路就差这一哆嗦,现在退出去,那解彘秘药可怎么拿到。” “若是拿不到解彘秘药,就是回去了东家照样不依不饶。” 朝大成狗急跳墙,这时候威胁起他们,宋思媛眼珠一转,眼神玩味看向这老管家: “朝大成,现在还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等彘蚌彻底醒过来,那我们就危险了。” 说完,带着岳观潮他们不断朝后倒退,就在众人朝后撤离时,朝管家眼珠乱转,决定自己亲自上马,他嘴里嘟囔道:“你们这些胆小的货色,都到了这一步,怎么也不能放弃,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来。” 他走上前,夺过宋思媛手里的飞虎爪,朝海东皇的身体甩过去,等飞虎爪抓住这尸体的肩膀,朝管家不管不顾往他的方向拉扯。 这尸体本被蛇尾缠在望柱上,随着飞虎爪牵引拉伸,答寅尊好似活了般朝前栽倒,随着绳索牵动起起伏伏,惊得众人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看向望柱,那镜台上的赤金古镜被松开后,开始在柱台上频频震动,明显有金器颤鸣从镜面产生,引得彘蚌池里的水颤动不已,荡起无数光晕涟漪。 彘蚌的触须明显游动得更快了,甚至有从水中探头的趋势! “当啷~当啷~铛铛铛~”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会有撞钟的动静?” 宋思媛四向互看,压根没看到任何跟钟有关的东西,她偶然接近比二人还高的龙子铜像,明显能听到这铜像腹部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撞钟。 她能清楚感觉到,当啷铜鸣是从铜像腹部发出! 一时间,麻绳抖动如地震,符篆经板从圆池中逐次传导,好似锅碗瓢盆响个不停。 他们这才意识到,那古镜离手,可能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朝大成,你可别鬼迷心窍了,你再把彘蚌唤醒了,我们谁都走不了。” 朝大成明显魔怔了,岳观潮的话他压根没听到,依旧拿飞虎爪不断拉着答寅尊尸身。 宋思媛看向朝大成,这人此刻完全散开头发,花白发丝随着脑袋乱飞乱撒,眼白中不知何时已经带了血,像个永不知疲倦的机器,想把尸身拉下。 这一举动,明显是中邪了。 “朝大成,你再不走,可就永远走不了了。” 宋思媛看朝管家如此执着,细细想来是朝文顺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对拿到解彘秘药如此着迷。 毕竟是一起下墓的,她也不能看着他死,连忙拉着这管家的身子想把他拖走,只是,她的力气明显有限,竟不能动朝大成半分。 岳观潮只得拉回她,和众人一起朝蚌塔外后退。 二人走后不久,那水池噗通巨响,朝外涌动池水,水中的彘蚌嗷吠一声,无数触手从圆池伸出,好似凌空仰头的眼镜蛇,瞬间缠住朝大成的脖子。 “嗯~这……这是什么东西。” 朝大成骤然被触手拉住,大脸涨成猪肝色,张着手臂乱抓乱挠,想把彘蚌的触手解开,可惜压根就使不上力气,反而被彘蚌找准机会,引得更多触手缠住手臂脚腕,像个待宰的牲畜,被举到半空。 第三百零二章 : 朝管家之死 “吼~” 岳观潮走到蚌塔门外回头看去,那水潭黑影簌簌,明显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 噗通乱响、水面奔流,一个个巴掌大的婴头从水中浮出! “好家伙,果然是活的婴头彘。” 仔细看,婴头皱皱巴巴,与刚出胎的孩儿没有区别,脑袋只有巴掌大小,浊白皮肤密布粘液,口歪眼斜好似在脸上挖了几道血口,唯有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瞳仁真实又怨毒,脑袋上依旧光秃秃,脖子以下连接着彘蚌触须。 和那些已经被烧死的婴头相比,这些婴头阴森森盯着活人,不断眨巴血嘴,异常嗜血残忍。 它们看见朝大成,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兴奋,好似蛇群般穿插着脑袋,咩咩乱叫。 这声音尖细高扬,犹哭像笑、似羊羔寻乳、如野猫叫屈,听得久了,众人后背好似略过冰手,一路从脊柱麻到后脑勺,连走路的脚都开始发抖。 它们齐齐涌向朝大成,但凡咬到皮肉上,必定是一道红得发黑的血口,引得更得婴头嘬吸血液、吞咽皮肉。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小畜生,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接近尸体了,还不成呢。” 朝大成此刻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他的身上、脸上、臂膀、腿脚全被蚌肉触须捆住,裸露在外的皮肤好似在钉耙刀山滚过,衣服上全是血道子,血丝吸引着婴头前仆后继一哄而上,在他身上咬开千万万血口。 从远处看,已经见不到朝大成的皮肤,只见他的手脚臂膀爬满婴头,好似腐烂生虫的尸体,被这些蛄蛹乱爬的婴头吞噬殆尽。 待他身上的衣服被咬开暴露出肚腹,婴儿们明显舔了下利齿,以迅疾之势咬开肚皮,好似争夺血肉的秃鹫鬣狗,转眼间把肚肠清空掏干净,钻进皮囊下嘬吸血丝。 此刻,朝大成只剩下脑袋还算清醒,口吐鲜血央求岳观潮给他个痛快: “啊~,你们快给我个痛快,没想到我朝大成圆滑一世,竟落个如此下场……我不求你们替我报仇,一定要拿到解药,也替我了了东家的吩咐……别,别在犹豫了,赶紧开枪吧~~” 岳观潮看向他,身上该吃的都被吃干净了,即便救下他也活不成了,他扛起猎枪对准朝大成的脑袋,正准备扣下扳机,宋思媛拦下他,示意他看向手里的火药筒。 “这是朝家壮丁丢在地上的,你是想?” 岳观潮知道,宋思媛的主意,怕是要一石二鸟,不但要给朝管家个痛快,还想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婴头全是炸死。 “宋千金,如果不中,那咱们可就算彻底把他们惹恼了。” “即便它们不恼,跟咱们也是势如水火,能杀一些是一些,这是个好机会。” 宋思媛指的是婴头已经聚集起来。 “好,我数一二三,你把竹筒丢到朝管家身上。” 一~ 二~ 三~ 三声过后,宋思媛抡起胳膊,把竹筒丢向朝管家,竹筒接触他身上的一刹那,岳观潮狠狠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火药在朝大成身上炸开,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碎肉断骨散落一地。 那些婴儿正贪婪嘬吸血肉,顷刻间全被剧烈爆炸吞没,火光映得整个蚌塔都是红的。 一声声惨烈异常的咩叫,颤栗又渗人,哪怕火光如此蒸腾,也抵消不了众人心中严寒。 谁能想到,在数百米的地宫中,居然残存着如此恐怖的婴头彘。 那些在爆炸中心的婴头早就粉碎成渣,有些婴头虽然侥幸没被炸死,却也已经跟触须分离,被爆炸力道散到四面八方。 “呕,这鬼玩意。” 岳二炮见婴头落到脚下还在开合嘴,一脚狠狠踩上去,瞬间脑壳破裂,血水噗嗤乱喷。 “小兄弟,你可离远点,别溅到我身上了。” 猫爷正拍着脚下的血点子,不料水池轰隆乱响,只见彘蚌从水中探出脑袋,正疼得颤动裙边、咕噜哀嚎,它仰起无数触须搅乱潭水,似是要掀起滔天巨浪淹死这些活人。 “刚才那一下子,估计把这彘蚌的触须给炸疼了,我们这算是把彘蚌给彻底惹恼了,赶紧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岳观潮压根对那什么解药没兴趣,拉起众人走出塔门,往汉白玉台下跑。 “这是什么声音~” 宋思媛耳中听到奇怪的动静回头看向彘蚌,它没有追众人的意思,只是在圆池里剧烈抖动,好似发怒的海鱼,搅得池水翻腾冒泡。 随后,彘蚌的颤音忽然变得奇怪起来,有东西拨开黑灰裙边朝两侧打开,她定睛一看,那东西已经完全伸出水面。 这是,彘蚌的脑袋和脖子! 第三百零三章 :海市幻境 仔细观察,彘蚌脑袋跟蛟蛇差不多,水桶粗细、通体雪白、后背覆盖深青逆鳞,腹部布满青黄蟒纹,皮肤时刻分泌粘液,好似黏糊糊的海蛇,往下滴落晶莹液体。 它的头大概铜盆大小,满头疙瘩如同鳄鱼脑袋,赤红鬃毛蓬松若海藻,从头顶蔓延到脖子,鼻孔小而漆黑,时刻在闻嗅东西,嘴巴好似蟒蛇般吐着血红蛇须,漆黑眼珠直冒贼光。 最奇怪的,是这彘蚌额头两边的鹿角! 如此恐怖的彘蚌,长着一对毛绒深青的鹿角,耳朵一旦开始听声辨位,鹿角就会像蜗牛触须那样时而软蔫时而支棱,叫人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它是蛟蛇吧,只有脖子到头颅那半截儿比较像蛇,其余身体还是雪白蚌肉和扇壳,众人看得呆住连逃跑都忘了! 这正中彘蚌下怀,它仰天长嚎,从鼻嘴喷出股股金光尘糜,好似烟雾般氤氲荡漾,明显是冲着他们来了。 “这彘蚌,难不成会妖法?怪不得一动不动压根不追咱们,我们得赶紧逃出墓室,免得被它蛊惑了,方才,朝管家估计离得太近,被他给影响了。” 岳观潮看向蚌塔,彘蚌的触手如蛇鳝般在半空乱动,不过眨眼间,金雾尘糜已经荡漾到他们眼前。 哗啦! 众人被金雾尘糜吞没后,眼前一黑迅速失明,等脑中恢复清明眩晕减少,众人看向蚌塔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墓室墙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得,是深邃幽蓝的海洋,这里勉强被阳光照到,荡漾着海面照下的斑驳日影,除此以外,全靠夜明珠照亮! 在这亮如白昼的镜宫里,他可以清楚看到,整座龙王镜宫建在海崖之上,背靠高耸绵延的海山,面向湍急喷流的海中盐河,再往前即是不可观测的幽暗海沟。 一呼一吸之间,甚至能感受到海水在体内涌动,颇为奇异。 岳观潮朝后观察,众人身后的蚌塔更为庞大巍峨,好似白螺巨山,透出压抑人心的威严气息,有数道清光从蚌壳发出,耀眼不可直视。 蚌塔更远处的宫殿早已褪去银釉,变得和真实殿宇规格相同,那些原本因为体积小而被隐藏起来的诸多细节,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凸显,清晰入眼。 宫殿多循唐制,五彩遍装、珠翠满楼,可见山青、石绿、朱砂、褐黄、宝蓝诸色层叠彩涂、赤黄叠晕。 那华丽纹饰绘制于复拱厦柱,鸱吻高翘如鸟羽,堪称精致气派,而与宫殿相配套得亭台楼阁、池藻园林也称得上精巧细致移步换景,说是琼楼玉宇在凡间也不为过。 更神奇的,是这些海宫玉楼还有活人居住,依稀可见各色古人穿梭其间,个个珠翠满鬓、高冠宽袍,犹如龙宫里的百官宫娥,繁荣熙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手臂上的疼痛被清晰感知,他原以为是彘蚌产生的幻觉,现在看来,竟带有一丝真实意味。 难不成,他们真的来到东海灵神的宫殿了? “不管是什么,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你看,那玉髓棺里的尸体在动?” 岳观潮看向远处,在那海浪祭台之上,原本已经死亡的三十六路龙君海妃,已然开始活动脖子四肢,蠢蠢欲动。 咣当一声,玉髓棺四分五裂,这些尸体从棺材碎片里徐徐走出,如同飞天神佛般一跃而起,从四面八方靠近众人。 仔细看,尸体在出棺的一刹那变得枯萎干缩,皮肉好似萎缩了千百年,张着利爪朝他们飞来。 尸体身上的袍衫礼服本来还算鲜艳华丽,飞扑而来时在海水中上下翻涌,那丝线布面不断崩解断裂,呼吸之间已然变得陈旧破烂,就像乞丐所传的破衣烂衫,露出被裹在衣服里的白骨枯肉。 这些尸体的面貌大多被傩具覆盖,那双怨毒眼睛肆意打探周围,似乎想要把他们这些活人生吞活剥。 “吼~桀桀桀桀!!” 片刻功夫,这些海妃已然临近众人,惨笑着抓住宋思媛的肩膀,想把她往半空拉走。 岳观潮只得开枪射击,和葛达一起双脚并踢,把这尸体胳膊都踹断了,这才拉回宋思媛。 “岳观潮,我们去蚌塔里,这些尸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回头看向那变大无数倍的蚌塔,微微正色面向众人,听起来不像是玩笑话。 “宋千金,你傻了吧,我们才从蚌塔逃出来,要再回去了,那不是全完了。” 岳观潮想起彘蚌,不明白宋思媛到底想做什么。 宋思媛拿起猎枪,嘭嘭朝天上击退飞尸,朝他解释道: “我们不管是在哪里,都已经不在镜宫,我刚才发现这些尸体从四面八方飞来都选择绕过蚌塔,可见里面有他们惧怕的东西,暂时保命要紧,那彘蚌总比飞尸要好对付。” “走!” 一行人听懂了宋千金话中深意,折返汉白玉台阶,往蚌塔跑去。 这些尸体见他们靠近蚌塔,明显有了惧怕情绪,只敢环飞半空,却不敢下来抓人。 他们跑得呼哧哈嗤,待最后一人走进蚌塔,轰隆一声关上塔内大门。 …… 第三百零四章 :宫宴 “呼~” 岳观潮看向塔壁半腰的明瓦窗,那些飞尸在塔顶周围不断盘旋,已经看不见具体样貌,只可见几道黑影簌簌略过,惊得众人一阵后怕。 不多时,身后忽然从乌漆嘛黑绽放亮光,众人正低头喘气,冷不丁生出变故,不由得回头看去。 嚯~ 蚌塔内部完全变了样子,成了古代富丽堂皇、奢华如梦的宫宴之所。 雕窗饰廊、彩帷翩跹、宴席陈列、莺歌燕语……各处宫灯亮如霓虹,楼栏错层堆叠,好似海螺内部的花纹,延伸到塔楼顶点。 塔顶空旷之处被一盏玳瑁莲华灯取代! 那莲华灯大如马车、高可数米,呈花瓣朝下之态倒吊塔顶,千百花瓣卷舒开合四处伸展、花叶灿烂如黄玉、澄澈若蜂浆。 每一莲瓣都由不同形状的玳瑁薄片拼合,以金丝拼凑出宫娥侍女的诸多倩影,外表器鎏透明琉璃,莲片大如缸口铸为铜胚,有无数荷叶伸出莲盘,托起手掌大的百余灯盏。 照耀之下,烛火辉映莲瓣,荡漾出琉璃彩光,那澄澈玳瑁霎时绽放金黄光晕,将塔内尘糜映得浮动如萤虫,诸多阴暗角落齐齐照亮。 岳观潮仔细看,自塔顶开始,螺旋栏杆边站满宫娥和宦官,它们好似无悲无喜的木偶,眼神空洞盯着楼下,哪怕周围再热闹,也改不了脸上的阴冷木然。 反观楼下厅堂就热闹许多,整个正堂完全是唐时宫廷盛宴的摆设! 正北方向,有海东江山屏风展开于前,六折青铜屏罩着画布,牢牢伸展居于主位。 屏风两侧,陈列编钟阵列,曲乐艺匠拿着类似勺子的木杵,在各个音符铜钟间不断敲打,当啷清鸣,乐韵十足。 在编钟外侧,有长形案几沿着圆弧围墙陈列千百座椅,各自有宫妃穿戴华丽坐在案几后,拿着案上的佳肴美酒,细细品味、浅斟慢饮。 她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妆容或浓或艳,各自醉态百出,盯着屏风前的胡毯圆台,一动不动好似被定格当场。 这些人眼神所望的方向,即是屏风前的胡榻! 她们热切的目光,让众人都不自觉看向屏风,胡榻之上的人,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海东盛皇,答寅尊。 这人,方才还装成人身龙尾被缠在望柱上,此刻他穿着绛红圆袍,身后的幞头微微翘起,眼神已恢复正常,穿戴常服盘坐于前。 在他旁边,海东王后隔着黑漆矮桌平行而坐,只是表情明显不高兴,哪怕珠翠满头、装扮华丽,也遮不住眼中幽怨,深宫怨妇,指的就是她这样的脸色! 二人似是在赌气,只是答寅尊丝毫不在乎她这位王后,只专心盯着眼前,眸中情意绵绵,都快滴出水来了。 “这些人,怎么都好像被定格了,完全没有任何活动?” 宋思媛走向这些妃嫔中间,她们各自妖艳、浓妆艳抹,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答寅尊藏殿中被做成人皮殉偶的宫妃。 “宋千金,我瞅着是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出来吧,答寅尊望着的人,不是还没出现?” 猫爷看向宋思媛,他刚才就发现答寅尊的神色颇为高兴,那么这圆台胡毯之上,应该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出现。 正当众人疑惑时,那编钟当啷悲鸣渐渐退去,耳边渐渐涌入靡靡乐音,鼓瑟吹笙之间,旋律空灵朝众人渐次袭来。 吱呀! 塔门大开。 有小太监尖声细气喧呵出声:“夫人到!” 不过呼吸之间,已经有一列宫娥穿戴鸟羽霓裳,裹挟云雾踢踏而来,那裙摆灿若云霞,在缥缈雾气中翩然翻腾。 在宫娥簇拥中,众人又一次见到琼华夫人。 此刻,琼华夫人穿着更为华丽的鸟羽霓裳,在宫娥簇拥下翩跹而来,高鼻深目、美目湛蓝、黛丝挽髻、金冠熠熠,自有绝代风华之态。 她虽然是胡人,却已经跟汉地仕女没什么区别,跳起自胡地兴起的舞蹈颇为熟练,折腰断袖、胡腾飞旋……那招手递送间,彩绸披帛裹挟丝带飘飞半空,若云间惊鸿、水中游龙。 尽兴之处,其他宫娥环绕身旁,好似敦煌飞仙环绕左右,那华丽鲜艳的霓裳舞裙,俨然西北经窟中的绝美壁画! “这,这是霓裳羽衣舞?” 第三百零五章 :殉宫罹难 猫爷盯着琼华夫人的舞蹈看了很久,脸色逐渐从狐疑变为安定,眼神中洋溢欣赏之色,看向众人徐徐解释道: “传闻玄宗杨妃的霓裳羽衣舞就来自于胡璇,她曾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上设宴万国,以一舞令诸国使臣惊为天人,以前我只是在古籍上看过文字记载,现在真看到这霓裳羽衣舞,当真觉得美不胜收,只是,老头子也奇怪,这琼华夫人与杨妃隔着两百年,为何我们会看到霓裳羽衣曲,细细想起来,后脖颈却觉得发凉。” “猫爷,你现在才觉得发凉啊,你也不瞅瞅咱们几个现在哪儿,你就没想过这些人全是鬼?” 岳二炮说完,还没把猫爷怎么着倒先把自己给吓着了,渗得头皮发麻,脖子一缩躲进岳观潮身后。 “不,这不是寻常的幻觉,我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看见此情此景,我猜测这大概是琼华夫人死去那天,海东皇宫发生的宫闱秘事!” 宋思媛的猜测颇为新颖,所有人都期待着她继续往下解释,好叫众人安心。 这千金大小姐到底是见多识广,轻轻咳嗽几声徐徐说道: “你们不会真觉得答寅尊与琼华夫人是相爱的吧,我感觉这个传说多是为答寅尊遮掩而已,祥瑞深处求合葬,万岁千年情不移,连这句话都是答寅尊用来为陵墓遮掩的障眼法,他怎么可能把琼华看做一生挚爱,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等彻底脱困了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反正你们记得一句话,琼华夫人压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答寅尊赐死,好葬入皇陵为修改龙脉风水做准备,她也是牺牲品。” 咣当! 话音未落,周围欢乐缥缈的靡靡乐音骤变。 琵琶勾铉转急、沉闷悲鸣,如秦王破阵,带着千万将士飒沓奔来,听的人心惊肉跳、眉眼颤动,周围如平地起秋叶,只见枯黄树叶刮满厅堂。 那巨大黄叶啪一声拍在眼上,待他们揭开树叶,眼前的塔楼已然又发生变化,好似褪色的锦袍,渐渐变得狰狞恐怖。 还是这蚌塔,还是那厅堂,只不过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熙攘热闹的宫宴,而是惨不忍睹的殉葬殡宫。 “呜呜呜呜呜,我不想殉葬,我不要殉葬,我可是王上最宠爱的夫人,我要见王上,我要见王上,啊啊啊啊啊~~~” 岳观潮循着声音看向殡宫里的活人,这些答寅尊的妃嫔早已没了参加宴会的高兴,哭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她们此刻身着白衣敛服,站在梁架吊下的白绫后面,死活都不肯上路。 也是,答寅尊去世时不过三十多岁,他的宫妃只会比他的年纪更年轻,正值青春却要被一根白绫活活吊死,她们千百个不愿意。 性子柔顺的妃嫔,大多只是哭嚷着要见王上,有些性格暴烈的,当场就要撂了白绫逃出去。 天堂有路你不走,炼狱无门偏来投,岂能随了她们的愿! 早有兵将在殉宫外面等着,一旦有妃嫔逃出去,下场只有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押着手脚丢进塔内。 这些兵将可没有侍女太监那么手脚无力,竟生生扭断这些妃嫔的手脚关节,强行将白绫绕在脖子里,手腕一发力,这些嫔妃不过扑腾几下,很快白眼翻起、气息断绝,成了殉葬亡魂。 如此这般并不是个例,殡宫中随处可见被吊死的嫔妃,他们好似一只只被宰割洗净的牲畜,吊在白绫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被割掉皮囊做成殉葬人偶! 岳观潮听着这撕心裂肺又悲戚痛苦的哭声,嫔妃眼中的绝望尽收眼底,这种哭嚎听得人心肝震颤,任何人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他斜眼看向宋思媛,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妃嫔,好似在寻找着什么,好奇问道:“宋千金,这东西你不怕吗?” “我在找琼华夫人,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们没有在这里看到她!” 宋思媛穿梭在数百条白绫周围,用眼神不断观察这些素服嫔妃,她感觉眼角有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全是眼泪~ “不对,我们只是害怕却并不伤心,这眼泪到底是谁的?” 宋思媛仔细看向手上湿乎乎的泪珠,这东西绝对不是她的,那么既然不是她的眼泪,她手上的透明泪珠又是谁的呢? 她疑惑之间看向塔顶,那盏巨大的莲花灯逐渐弥漫血色红雾,好似被猩红血丝沾满,莲盘中的灯油变为眼泪,滴答滴答朝下滴落,等她再次看向周围,琼华夫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此时,琼华夫人正坐在胡毯上,宦官侍女们递来盖着红布的木盘。 盘中只有三样东西,鸩酒、匕首、白绫! “我知道了,我们见到的一切都是琼华夫人的真实经历,如果想破除幻境,一定要知道琼华夫人到底要跟我们说什么!” 宋思媛继续朝前跑去,周围的所有宦官侍女、妃嫔将兵好似收缩的西洋画,不断后退,不过眨眼片刻,他们二人已经来到琼华夫人身边 第三百零六章 :阴命天妃 “夫人,王上选你为阴命天妃,我等恭送天妃上路,后世护持祖宗龙脉之功,当有您一份,且安心去吧,奴婢们会为您仔细梳洗,绝对不会叫你蓬头垢面、颜面无光。” 宋思媛走到琼华夫人身边时,很清楚能听到为首女官说的话,阴命天妃的名号她确实没怎么听过,不过她的猜测却离真相又近了几分,确实跟靺鞨族龙脉有关。 与其他妃嫔相比,琼华夫人所受得待遇已经算是最好,至少在死前还被以礼相待,不过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答寅尊迫人殉葬的罪恶。 琼华夫人听完,并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挣扎,她正准备接过木盘上的鸩毒,宋思媛眼疾手快喊出声:“等等~” 在她声音破口而出的一刹那,幻境里所有的宦官宫女完全定格,好似死物般维持上一瞬间的动作,在这无尽的静止时间中,只有琼华夫人可以活动,独立于定格长河之外。 她明显可以注意到宋思媛和岳观潮,看到他们时,死气沉沉的瞳仁终于出现一丝情绪,眸光流转之态有千百年的孤寂,也有被迫殉葬的决绝悲哀,二人才看了一眼,就感觉后背冒冷气。 “是你把我们拉入幻境的?” 宋思媛知道事情紧急,她必须尽快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话斩钉截铁,颇为干练。 “不~” 琼华夫人摇摇头,否认了这一说法,这反倒让岳宋二人好奇起来。 琼华夫人的语气朝二人点点头,语气不喜不悲说道:“是彘蚌让你们沉入它营造的幻境,我只不过是借助幻境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宋思媛心中虽然早有猜测,却还是想听听琼华夫人的意思,这千年前的人眼神变得悲戚,带着一丝怨恨:“真相,我殉葬的真相,你们所看到的,就是我所经历的。” “王上对我根本没有感情,他对我的好,全都是因为我是朝奉天官选中的阴命之女,可以调和阴阳、接续龙脉、” 我茓……朝家,他们藏着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岳观潮早有此猜测,只是朝管家已经嗝屁了,他没办法求证,如今从琼华夫人口中确定是朝家参与,不得不心惊胆战。 “阴命之女,朝奉天官为何会选中你?” 宋思媛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琼华夫人回忆起往事,娓娓道来: “答寅尊还是储君时,朝家用甲书推演出我即阴命之女,他在暗地里派出将兵遍访唐土,这才把我从西域接回储君府,名义上是侍妾,却从不亲近我,比起侍妾我更像是一位活着的神像。” “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他用来殉葬的最贵殉人,以前我还试图逃跑,只是语言不通走不远路,只得被他软禁宫中,成为百无用处的金丝雀。” “我的命运,从进入渤海皇宫时就已经注定!” 说到这句话,琼华夫人眼里明显有泪光,语气变得哽咽: “我以为最坏的结局,是喝下鸩酒被毒死,永远长眠在他的地宫,却没想到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他把你做成了彘人。” 宋思媛听到琼华夫人可以与彘蚌相连,已经能猜到她的作用,这句话一出口,琼华叹息一声,点头默认:“是,他不知道用什么邪术,把我做成了彘人,我的灵魂已经与彘蚌融合,成为它的一部分。” “千年时间,我一直被迫守护着这黑心肝的东西,将一切进入墓中的活物绞杀殆尽,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异常痛苦,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解脱。” “帮你解脱?你指的是杀了你?” 宋思媛没想到,她们经历的幻境一遍又一遍上演,已经困住琼华夫人千年时间,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何尝不是千年牢笼。 “可,我们怎么帮你,我们自己都出不去?” 宋思媛看向琼华夫人,这女子并不答话,她接过毒酒一饮而尽,随后唇色发紫毒发身亡。 琼华夫人毒发后,一些嘈杂切切的声音好似游魂痴语,不断涌进耳朵——咻咻咻咻咻……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 她听得满头雾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仔细观察琼华的眼睛,见这女子死死盯着玳瑁灯盏,心中依然有了猜测。 等莲盘中终于再次降下血雨泪珠,她眼中立马闪过精光,神色振奋看向岳观潮:“我知道了,破除幻境的关键,就在我们看到的玳瑁琉璃灯。” 第三百零七章 :人骨千莲灯 “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进入塔内的情况吧,就是见到灯盏后才出现这一切怪异幻象。” 岳观潮揉着后脑勺猜测道:“你的意思是,打碎这盏玳瑁琉璃灯?” 宋思媛意味深长看向他:“对,打碎这盏琉璃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只要琉璃灯碎了,一定会恢复正常。” “可是,我们是在幻境里,在幻境里打碎东西,这真的有用吗?”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宋思媛的话,他方才打自己胳膊的时候,虽然明显感觉到痛觉,但是这也许正是彘蚌的障眼法,他不觉得幻境里做的事情能影响到现实世界。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试一试,你可别忘了幻境是彘蚌的金雾引起的,它到底想把活人怎么样,你也都看到了。” “如果我们不找出路,那就只能被幻境拖到死,我相信琼华夫人一定会暗自帮我们。” “试试?” “试试~” 岳观潮稳定心神看向头顶玳瑁灯盏,朝宋思媛说道:“我们与顶楼之间的距离太远,想打碎灯盏怕是不容易,只有继续往上走,这才能有机会。” “走!” 他带着宋思媛穿越人群,从螺旋楼梯继续往上走。 走的过程中,楼梯上定格的画面,如皮影戏般流转身旁钻进眼睛,他们俩不想看都不行。 “这些,是妃嫔做成的尸囊!” 宋思媛跟在岳观潮身后,看向他们周围的东西。 这些尸囊与清思殿殉尸完全一样,宫妃、宦官、侍女、百官站列成排,四肢头脚吊着无数铜丝,好似傀儡戏木偶,摇摇晃晃挡在楼梯上! 他们的皮囊此刻已经被处理完毕,煞白的皮肤好似糊了白纸,上面隐隐可见鲜红胭脂,瞳仁漆黑如洞窟,仿佛是皮囊刚从人身上扯下,后背的刀口甚至还留有新鲜血液。 每走一步,这些尸囊必定瞪着黑漆漆眼眶,伸出血红利爪抓向他们两个,好似垂涎从未见过的猎物,想把他们撕扯吞吃,叫人止不住心中发冷。 “小心,别被他们抓了。” 宋思媛还以为尸囊真的能抓住他们,几次闪身躲开这些尸囊,确定这些尸囊怎么张牙舞爪都无法接近他们,这才彻底放心。 岳观潮和宋思媛知道,这是琼华夫人在背地里帮助他们,他们精神为之一振,步伐逐渐加快,好似略过幻影将这些尸囊远远甩在身后。 “看,玳瑁灯就在前面!” 等他们距离琉璃莲花灯越来越近,二人终于见到玳瑁琉璃灯,此刻他们已经站在塔楼最高层,距离玳瑁灯只剩下数米距离! 刚才他们距离灯盏很远,看得并不真切,只以为玳瑁灯是寻常灯具,眼下距离此物只有数米,这才看清楚玳瑁灯诸多细节。 那所谓的莲瓣,竟都是人的腿骨所做! 千万万根腿骨表面蚀刻金漆图谶,以花的形态组合为团花莲瓣,时不时滴下腥冲血液,骨骼噼里啪啦炸出火星子,血水顺着颤动纷纷洒落,好似降落猩红血雨,熏的人恶心万分。 那脸盘中的数百灯盏已经变为婴孩头颅,火焰从眼眶窜出,把里面异香扑鼻的人油烧得咯吱作响,每次爆起火星子,必定有婴孩惨叫传扬下来,渗人头皮。 岳观潮强稳心神不被人骨千莲灯影响,拿起后背猎枪,瞄准正绽放血光的千莲灯,狠心扣动扳机,嘭嘭打响数次。 随着枪声结束,那人骨灯被打得七零八落,轰隆巨响从塔顶砸下。 在这一瞬间,岳观潮和宋思媛感觉眼前猛地一疼,彻底陷入黑暗。 “嘶~” 一眨眼功夫,岳观潮渐渐恢复意识。 他不断揉着困顿疼痛的后脑,等这股麻意渐渐消去,仔细观察周围,墓室依旧是墓室、海灯依旧是海灯、玉髓棺并未破碎、也没有飞尸抓他们,可见确实从幻境出来了。 他看向周围,其他同伴大都躺在汉白玉台基之上,脖子上吸着几只带壳彘蚌。 毫无疑问,他们体会到的幻觉,怕就是这小型蚌壳兽的手笔,方才只顾着逃命,竟然中了彘蚌的迷心计。 他想到此处怒火攻心,拿起彘蚌狠狠用枪把子砸得稀碎,这些彘蚌本也不是寻常河蚌,被砸时张着细长嘴巴咯吱乱叫,浓绿汁水四处迸溅,果然是那彘蚌金雾的味道! 事不宜迟,岳观潮拿起匕首,把所有人手腕脖子上的彘蚌割掉,丢得老远,见他们一个个都从幻觉中苏醒,这才稍稍放心。 他转身扶起宋思媛,这千金小姐才迷糊片刻,立马抓住他焦急问道:“你可见到琼华夫人了?” “是~” 第三百零八章 :破局之法 宋思媛听到他的回答,眼中的疑惑不断加深:“这就稀奇了,我们同时见到幻境,难道仅仅是因为琼华夫人要拉我们入幻境?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们得返回蚌塔看看。” “我说大家伙儿,咱们好不容易从幻境出来,可别再着了他们的道儿,赶紧把辟邪朱砂丹吞下,这可是清邪提神的东西!” 猫爷被葛达扶起来后,都来不及拍身上的土渣子,赶紧从布袋里拿出瓷瓶,把一颗颗朱砂丹丸倒出来分给众人。 岳观潮他们一一吞下丹药,拿起猎枪刀剑折返蚌塔。 一入蚌塔,这股尘糜金雾再次袭来,猫爷这次变聪明了,早已把朱砂丹磨碎了灌进鼎球。 随着朱砂被点燃,香气很快飘散在众人身边,所到之处金雾纷纷退散,很快消弭如烟,再没有刚才的浓郁邪味儿。 待金雾完全散尽,彘蚌知道自己的障眼法失效了,怒吼着沉入水潭,触手开始奋力挥舞,想把这些活人拉进深潭吃掉! 这彘蚌的触手跟洗干净的猪大肠差不多,长五六米,宽如手掌,松松垮垮、弹性劲道,甩到皮肤上冰凉湿滑,一股海水腥味儿。 彘蚌如此巨大,触手可以轻松吊起活人,只要被它缠住,必定有透明细齿刺进手臂,拉出一道血点伤口。 宋思媛知道,他们已经服了朱砂避毒丹,只要不被它拉入幻境,这彘蚌就只能靠触手来攻击活人,想清楚这一点,她挥着匕首躲避触手朝众人嚷嚷: “大家小心,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千万别被它的触手拉住。” 听此一句,岳二炮眼疾手快,赶在触手缠住老人腰身前,把鱼老汉和猫爷拉到青铜像身后,彻底远离触手的攻击,这才放心一点。 岳观潮、葛达看向周围,岳二炮、猫爷、鱼伯已经远离彘蚌的攻击范围,宋思媛和马常各自能保护自己,方才他们俩怕这畜生伤及无辜,一直不肯使全力,眼下只剩两个在跟彘蚌打太极,渐渐收起忌惮心思,一招一式都透着伶俐。 嘭! 彘蚌的触手穿水而出,好似扬起脑袋的眼镜蛇,猛地朝岳观潮奋力飞去。 他眼疾手快闪身躲开,反手回转抓住触手踩在脚下。 岳观潮原以为彘蚌会就此作罢,却不料触手力道忽然增大,朝上猛地上翻数米,他躲闪不及,直接被触手挑翻出去十几米。 咣当一声,他被力道甩在青铜神像上,从数米高空滚落在地。 此一遭力道之大,岳观潮只感觉骨头都错了位,好似五脏六腑被刀子搅断,当场吐出几口血,呲牙咧嘴往后躲。 彘蚌本就嗜血,闻到新鲜人血的味道,好似发狂般射出无数触手,拉起岳观潮四肢就往水潭拖住,新仇旧恨一起算,死活都想要他的命! 要搁往常,岳观潮未必会如此被动,他骤然受伤,手中反而失了几分力道,被彘蚌捕获后动弹不得,和这畜生对峙着一寸寸往前挪动。 葛达见他力有不逮,抡起砍刀从青铜像一跃而下,横刀耍得如银月流光,咔嚓几声砍断全部触手。 岳观潮瞅准时机,迅速和葛达一起躲到远处。 “岳兄,你要不要紧啊。” 葛达看向岳观潮,口中带血,身后有几处拖行的破皮擦伤,看着不怎么严重,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说也绝对不会安全无舆。 岳观潮朝地下吐出一口血,看向葛达: “没事儿,摔下来有点懵,不过我倒是试出来了,这彘蚌身后有两只触须在给答寅尊和琼华夫人维持身体养分,一旦脱身就要离开尸体,它轻易不敢脱身,这也是他不肯从水潭出来的原因。” “不过它的触手确实厉害,瞬间竟然能爆发出那么大力道,要真被它打中了,不死也得残,这一次是我们小看它了。” “要想战胜它,只能在触手上下功夫,把它的触手给撅折了才行,要不然触手始终是个大问题。” 他们说话的功夫,彘蚌已经缩回触手,不过眨眼间沉入水潭,咕噜噜冒出血泡。 “哞呕~~” 彘蚌既然靠触手捕食,就代表触手上有丰富的感觉神经,只是轻微割伤对它来说也是疼痛异常,如今被割掉触手,彘蚌明显更加恼怒。 无数触手如水中素练齐齐窜出,恐怖力道扬起厚重水雾,明显是起了取走岳观潮性命的想法。 这一点,岳观潮心知肚明。 待触手到来之际,二人踏地跃起,如野猴攀援,跳上青铜龙君像之间的绳索,好似林中野猴,将彘蚌的触手远远甩在身后。 这些触手如生了灵智的白蛇,在青铜锁链间不断游走,一旦靠近岳观潮,等来的必定是锋利匕首,被割得怕了只得远远围住岳观潮,却不敢再近身捕捉。 他明白,这样躲着触手也不是办法,只有彻底解决触手的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第三百零九章 :彘蚌死期 岳观潮眼见触手越发杂乱无序,心中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他故意把身形慢下来,给这畜生来个虚晃一招,彘蚌恼羞成怒正想杀人,见他身手变慢还以为力气耗尽,果然张着宽大脑袋呜咽出声,明显是上勾了。 须臾间,彘蚌催动触手蓄力反扑,只要触手靠近他身体,岳观潮必定晃动如仙,从锁链间一跃数次躲开一旁,叫彘蚌扑了空不说,还不能立刻缩回触手! 这样的次数多了,这些触手回缩不及,穿插打结乱成麻团! 岳观潮吊在锁链上回头看去,彘蚌触须已经全部打结成团,已经腾不出其他触手来攻击活物。 他知道,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废掉这些成团的触手,那制服彘蚌就容易很多。 “葛兄,抄家伙干它~” 岳观潮看向葛达,朝他抖起眉毛眼神示意,葛达心领神会拿出弯刀,和岳观潮一起从两个方向包抄,齐齐斩向触手乱团。 彘蚌在千年的时间里早已成了气候,意识到知道他们的想法后,缩着触手想往水潭躲。 一旦让触手回到水中,等它解开触手团,两个人只会被凶猛报复! 岳观潮和葛达狠狠踩在触手上,想制止触手往回缩,只是,脚下力道终究不比手臂,触手滑溜难捉,哪怕被踩在脚下依旧慢慢朝水潭滑动。 只要松脚,必定前功尽弃,他们二人不愿意竹篮打水,不由得被触手带向水潭,朝彘蚌慢慢滑动。 “恩公~” 马常见触手很快缩回水潭,双手丢出手中悬丝抓住触手。 等悬丝扣住触手,马常双手开始发力,拽着悬丝绑在青铜像手臂,用力朝下猛压。 三个人的力气,比两个人要大许多,再加上悬丝的受力点在铜像手臂,马常得以毫无顾忌朝后拉扯,和岳观潮互相配合,竟硬生生将触手拖回岸上,往青铜像附近拉去。 一时间,原本已经缩回水潭的触手,好似趴地缓行的蜗牛,被一丁点往岸边拖动,转眼间已经全部上岸。 “快,别墨迹了,赶紧砍。” 宋思媛站在马常身后,朝岳观潮眼神示意,他和葛达顺势松手拿起弯刀,一前一后朝触手砍去。 咔嚓~ 手起刀落、血水迸溅。 二人只要找准最薄弱的地方,卯足力气把触手全部砍断。 那被砍掉的触手好似壁虎的尾巴,哪怕已经脱离母体,依然像蛇团般在血水中蠕动穿梭,好似一团寄生虫抖动不停,恶心得岳观潮扫腿一踢,踹到远处! “哞嗷~吼吼吼!!!” 触手全都长在彘蚌身上,全部断裂引来的剧烈疼痛,让彘蚌撕心裂肺仰天怪吼,血沫子喷的满池通红,再也不敢作恶,它身上所有触手都好似齐根斩断,只剩下半米长,连上岸都成了奢望,只得拿残尸断臂扑腾水潭,发泄着满腔怨恨。 “哥,好样的,这畜生可算是被治服帖了。” 岳二炮躲在青铜像身后,眼见彘蚌再也无力凭触手爬出水潭,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鱼伯见脱离危险,长呼出一口气,连脑门上的冷汗都来不及擦,赶紧跑到岳观潮身旁,从竹筐里拿出布袋。 “后生,我刚才就想,要是黑鲶鱼怕敬神香粉,是不是这彘蚌也是同理,咱们既然都斗败它了,不妨斩草除根。” 岳观潮看向鱼老伯,那敬神香粉全在巴掌大的长条口袋里,他朝着老头微微点头:“鱼伯,你说得正对,只是用不到那么多,万事留一线,我们丢进去一半就可以。” 说完,他撕开身上的布条,包起一半敬神香粉,接过宋思媛递来的弓箭,嗖嗖射向彘蚌。 彘蚌的嘴跟寻常野兽不一样,满嘴都是错叠的利齿,在它张嘴怒吼的一瞬间,敬神香粉直接刺进口中,连吞的余地都没有,立马被送进身体。 “难道,没用?” 岳观潮和众人全都躲在青铜像身后,仔细盯着水潭,彘蚌吞下敬神香粉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他心里反而拿不准,这东西到底对它有用没用。 “噗嗤~吼~噗嗤~” 众人心里正打鼓时,彘蚌忽然剧烈翻滚起来。 那黑漆漆的裙边迅速支棱起来,带着身体在水池扑闪翻腾,搅得水潭好似滚水沸腾,鼻孔中四处喷发金雾,本该半寐半醒的眼睛陡然睁大,贼溜溜黑眼泡冒出血丝。 不过片刻,开始从嘴里喷出血水。 先是黄绿斑驳的脓液,随后又开始吐腐肉枯骨,到最后连枯骨都吐得干净,大吼一声把肚肠全都呕出。 “哞~~~~~” 彘蚌发出最后悲鸣,两眼上翻、光芒散尽。 第三百一十章 :海蜃 “呼,终于死了。” 岳观潮和葛达一瘸一拐走上前,拿起弯刀又刺了十几刀,确定彘蚌死了,这才稍微安心。 “我去,这吐得跟皇城根卤煮似的,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前半段像蛇,后半段又像河蚌。” 岳观潮和葛达拿出飞虎爪,把这死去的彘蚌拖上岸,众人看向被拖上岸的东西,死活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隐没在水下若隐若现,等抓到岸上后,他们得以看了个清楚明白! 整个蚌壳比马车略大,与寻常的海蚌河贝没什么区别,外壳花纹繁复淡青色,在烛火下可见淡淡彩光,蚌壳扳开后,两侧各有雪白蚌肉附着在上,触须也多集中在蚌身赘肉上,扒开层叠的黑漆裙边,可见彘蚌头颅。 众人顺着彘蚌身子看向尾部,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一条二三米长的水桶尾巴,出现在眼前,尾巴看起来跟蟒蛇没什么区别,背部生深青鱼鳞、腹部有黄绿蟒纹,整体看上去,好似巨型蚌壳夹了一条水桶粗蟒,离了水潭,腥冲难闻的味道越发浓重,熏得人站都站不住。 “稀奇,稀奇,答寅尊这是把蛇给装进蚌壳里了?” 岳观潮联想起彘兽,很容易把它跟先民彘术联系起来,宋思媛也对其一无所知,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琼华夫人与其意识相连,可见它确实是彘兽,只是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猫爷状着胆子走近仔细观察,嘴里嘟囔道:“蚌身、龙头、鹿角、红鬃、能吞云吐雾招致幻觉,这东西,莫非是海蜃?” “海蜃?” 宋思媛听猫爷提起它,眼前一亮,不过随后眼神立马暗淡下来,朝他摆摆手“猫爷,海蜃是传说中的生物,真的有这玩意吗?” 猫爷点点头,认真的态度比他鉴宝还要严肃:“宋千金,可不要小瞧古人,唐时志怪纪书《酉阳杂俎》曾经记载过海蜃!” “神龙性淫好与海族交,与蛤蚌交生海蜃,其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红鬃,腰以下为蚌身,尾如蛟蟒,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幻境之形。” “你们听听,其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红鬃,腰以下为蚌身,尾如蛟蟒,这不就是大家眼前的这东西?” 宋思媛低头仔细观察海蜃,想找出它是被拼接而成的痕迹,只是明显徒劳无功,站起身朝众人解释道: “我曾经听过外国讲座,海市蜃楼只是一种因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它的形成与天气形势、气象条件、地理位置、地球物理等有密切联系,可不是这种东西喷云吐雾形成。” “如果这东西真是海蜃,那可就是龙的子孙,怎么可能被咱们杀了?” 宋思媛这话,唬得众人满身哆嗦,如果他们真杀了龙子,那可真是捅了大篓子。 猫爷反而不以为然,不断宽慰众人: “诸位也别害怕,海蜃这东西确实存在,但却不是龙王爷的子孙,我猜测古人也是偶尔见到海蜃,见它长得像蚌蛇杂交,就给它编了一个身世典故,连岭南的鳄鱼,古人还叫猪婆龙呢,可见,只要是长得怪模怪样的蛟蛇鳞虫,都有可能跟真龙攀扯在一起。” “要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海蜃,只要刨开脑壳一切都明白了,海蜃能吞云吐雾,全靠蜃丹。” “蜃丹?那是什么?” 众人被猫爷的说法完全吊住兴趣,这老头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解释道:“蜃丹,在本草方中也叫蜃珠,是蜃的身体里一颗类似珠子的东西,服之能治魇症,烧之可见楼阁,如果这东西真是海蜃,那一定有蜃珠。” “我看,必须得刨开看看了。” 岳观潮拿起匕首,蹲在地上把海蜃的喉头划开,这东西看着有一层青鳞,等仔细观察却并不是如此,在青鳞之外还有一层半透明的厚重皮膜,等割开这皮膜后,才能看到细嫩青鳞。 噗嗤! 随着匕首刺穿脖子,这海蜃喉咙里积压得粘液全部喷出。 等彻底流干净了,岳观潮伸进海蜃喉咙里不断摸索,手扣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立马用力扯出来,拿到手电下仔细端详。 圆滚滚的东西跟个红枣一般大小,圆润压手,表面有绚丽蚀刻纹,手电光打上去能看到黄澄澄的反射光,好似蜜蜡球,凑近闻有股海腥味。 猫爷见到这颗珠子,拿在手里用火点燃,这蜜蜡球燃起的烟雾被众人吸入鼻子,明显能在眼前看到亭台楼阁悬浮云端。 “难道,这真是海蜃珠?” 第三百一十一章 :赤金铜简 岳观潮眼见幻觉在前,心中对猫爷的话信了八分,宋思媛虽感觉眼前生物匪夷所思,却也相信了这东西是海蜃:“这样说来,这东西真是传说中的海蜃,答寅尊的本事还不小,竟然能把它捉来驯为彘兽。” “我们再找找这东西的身体,说不定还能找到朝管家所说的解彘秘药呢~” 语毕,几人把海蜃的外壳完全摊平,利用手中匕首割开厚重蜃肉,这雪白海蜃的肉毕竟长了千年,变得异常紧实劲道,他们每割一次就得刮掉粘液,等彻底割开身体,一个时辰已经过去。 “这海蜃还真穷啊,全身上下就这么个破珠子,其他的啥东西都没有,我们白忙活一场。” 岳二炮擦了把头上的汗,嘴里发着牢骚,宋思媛却还是不死心,继续在血腥难闻的海蜃碎肉里摸索,她感觉手心碰到冰冷物事,眼前一亮嚷嚷道:“我找到了,在蚌壳最深处。” 随后,她一鼓作气抽出那冰凉物事,拿在灯光下擦去血沫秽肉,打眼一看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玩意儿,怎么看起来像是竹简啊~” 岳观潮瞅着这稀奇玩意儿。 这东西比半臂要短个半寸,比手腕粗一匝,好似古代的竹简卷成筒状,以链条连接拇指粗细的简片,外表蚀刻龙蛟蟒蛇、花鸟虫鱼等奇怪图纹,光泽好似在地下埋了千年的狗头金,散发出古朴厚重气息! “不会是除罪金简吧?” 猫爷看向这东西,眼神中满是高兴,捋着山羊胡朝众人解释: “我记得李唐时,武周皇后为除罪孽,曾经命工匠造出天官、地官、水官三金简抛在名山大川里,想以金简中的忏悔图文消去罪孽,这是一种祈求上苍原谅的仪式,老头子想答寅尊在死前大肆殉葬屠杀,会不会也造出除罪金简,好给自己死后开脱,免得被阴司惩罚。” “在现在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可古人却十分信鬼神之说,如果答寅尊这样做,倒是也说得过去。” 宋思媛听着猫爷的话,掂量着简牍:“我觉得不像,如果是金简,那就不是这个重量了,黄金密度大很压手,这么大的简牍怎么说也有几斤,单只手举起来都费劲。” “你们再看我手上的东西,只是有黄金光泽却只是略略压手,明显只是镀金之物,里面我猜是铜或铁,我们打开看看。” 宋思媛解开简牍腰部的卡扣,不知道链条腐蚀了没,她只能慢吞吞朝外翻开,等简牍完全平展开,众人终于见到简牍庐山真面目。 简牍平展后,大概半米宽,靠近左手的简片蚀刻着楷书古篆,“祖脉飨魂图”五个大字工笔篆刻,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文字。 再往右边看,即是祖脉飨魂图! 这些简片以链条互相绞缠,正好形成完整平面,在这平整如镜的简片上,蚀刻着一幅很奇怪的工笔山水画,从上到下共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高空苍穹里的彩霞祥云、喷薄红日,那金光挥洒万物,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感。 再往下的第二部分,绘制着俊秀葱茏的险峻山峰,依稀可见云雾缥缈、山石嶙峋、清泉叮铃,甚至连野兽栖息觅食都可以见到,有着扑面而来的灵气。 当众人看向第三部分时,画面的风格陡然生变! 那万千石窟好似蜂房蚁巢,遍布大小各异的窟窿眼儿,一个个洞窟星罗棋布在深山大川,无边无际不可断绝,这些窟窿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各处散落着断垣颓壁、坍塌屋舍。 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明显从风景转为描绘人物。 一些穿戴进贤冠冕的仕宦将领阵列成排,执笏戴刀站在旌旗飘扬的基台上,周围跪坐千万被捆绑手脚的奴隶,他们的神色好似见到鬼怪,不是恐惧就是嚎哭,似乎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只是,这些祭祀官脸上的表情并不虔诚,阴森不定、忧心忡忡,像是害怕也像是在焦躁不安,配合晴空天气和万千洞窟,竟有种难以弥合的割裂感,看得人心头压了一口气。 整个画面用的正是混合雪蛤油的矿石颜料,又在表面器鎏透明外釉,哪怕经历千年也没有褪色干裂,保持着澄澈光亮的样子,如果不是链条被腐蚀着满是铜锈,这东西压根不像千年前的物件。 “祖脉飨魂图,这幅图描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时半会,宋思媛还真看不明白简牍所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搜索见过的珍藏画卷,压根不知道历史上有以《祖脉飨魂图》为名号的传世古画!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宠爱真相 “会不会又是答寅尊藏的宝藏?” 岳二炮想起被抬出去的金山银山,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当时朝管家正耍当家派头,把众人唬得不敢动一分。 “不,如果是藏宝图,一定会在图画中有所表示,但是这幅话却与藏宝无关,画中描绘的应该是某种祭礼仪式。” 宋思媛斩钉截铁说出口,这话倒是让猫爷紧张起来:“该不会,这狗皇帝在其他地方,也弄了怪道怪样的殉葬墓?”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稀奇古怪事太多了,要是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墓,只能说明这狗皇帝用心险恶,背地里隐藏着更大目的。 “我看未必,祖脉飨魂祭中的官员,穿戴的衣服是唐朝的进贤冠服,我感觉这上面的仪式跟答寅尊无关,应该只是他保存进墓中的一幅古画,我们想知道是什么,只要问朝家即可。” 宋思媛正想继续说话,她不经意间看到望柱上的尸体,吓了一大跳。 “琼华夫人的尸体,怎么一下子干枯那么多?”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把海蜃触须与尸体分离还不过一炷香时间,答寅尊的遗蜕仍然完好无损,琼华夫人的皮囊却肉眼可见老去,眨眼间已经显出百岁老妪的枯萎之态。 岳观潮和宋思媛快步上前,走到琼华身边拿手电仔细观察她的身体: 皮囊确实已经萎缩,只剩下皱巴干缩的骨肉被包在皮囊中,肌肤从白皙晶莹变得粗糙暗黄,还有黑灰斑驳的老年斑纹遍布身体,原本贴身的衣服,由于体量缩小变得松松垮垮,好似半大孩童穿了父母衣服。 再看向头颅,眉疏齿落、脸颊凹陷,脖颈脸面满是深重褶子,那金棕云鬓油光褪尽,好似头上顶着鸟窝。 还没凑近去闻,已经能感觉到腐烂臭味,整个就是被吸尽血液的干尸,只要一动必定要散架。 “宋千金,尸体变化能有这么剧烈?” 猫爷紧随其后赶到望柱旁,拿着放大镜直勾勾盯着尸体,良久也没看出到底是为什么如此。 宋思媛私心琢磨目前的情况,试探着解释道: “幻境中,琼华夫人提过答寅尊把她做成了彘人,与海蜃的意识相连,我猜测海蜃也像洞螈那样被施加了彘术,海蜃吃下的所有活物,都能转化为营养供给她们,这种状态就跟地洞婴尸那样,用太岁肉在尸体和彘兽间达到了某种平衡,哪怕尸体已经死了,也可以借此使肉体不至于衰败。” “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尸体与彘物互相联结的基础上,一旦尸体脱离彘物,无法从彘兽身上获取养料,那尸体积累了千年的腐败毒素,会迅速让尸体发生变化。” “这,也即是我们看到的皮囊从年轻瞬间衰老,支撑皮囊的彘兽死了,他们肯定也无法再维持尸身样貌。” “对于琼华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原以为答寅尊虽然狠毒,却还是个痴情种,现在看来,连痴情种都不够格,只是个以一己私欲残杀数万人的暴君。” “这不对啊,宋千金,如果你说的是真,为何答寅尊却没事?” 猫爷调转方向看着答寅尊,依旧是年轻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 宋思媛似乎早已知道原因,她神色一改迷惑,恢复兴奋: “答寅尊深知成为彘尸可以维持尸体不腐,但他自己肯定不想被彘兽影响,哪怕身体已经跟海蜃连接,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他一定会在自己身上使用秘药,以保证尸体脱离彘兽后依然可以维持原状。” “你们想想,朝家去过渤海北朝墓的人,大多会在短时间里衰老至死,他们的症状跟琼华夫人何其相似,分明中的是同一种彘术,只是他们是活着被下了彘术,只有到了墓中,才会在护墓彘兽的感应下发作。” “换言之,答寅尊身上,藏的可能真有解彘秘药!” “咱们得把他的尸体放下来好好检查!” 宋思媛的话,相当于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他们本也答应了朝管家要把解彘秘药带出去,真找不到解药,朝家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他们。 如此合计,岳观潮和葛达手脚并用攀上望柱,把这狗皇帝的尸体从蟒蛇尾巴里薅出来,平放在岸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尸衰之谜 随着尸体放置脚下,众人看向答寅尊,从心里产生一股难以消化的恶寒! 死人毕竟是死人,哪怕尸身保存得再好,也只是比腐烂显得好看,真要仔细区别,还是能看出他是个死亡多时的尸体。 皮肤煞白、眼窝深陷、唇色全无,这尸体身上的血色完全褪尽,又因为被彘兽输给养分,外表轻微浮肿,脸上好似被打了,明显能感觉到肿胀,身上应该是抹了防腐秘药,一股难闻药味儿扑进鼻孔,散都散不开。 岳二炮想起他们经历的九死一生,狠狠朝狗皇帝的肚腹踢了几脚,踹得尸体嘴里玉蝉蹦出来,喉管中灌的防腐药汁噗嗤喷涌,好似从不断呕吐,恶心得众人不断后退。 “这狗皇帝会把解彘秘药放在哪里?” 答寅尊的尸体至今维持原状,宋思媛不便搜查身体,只能把差事交给岳观潮。 他低头翻着答寅尊的衣服,这尸体身上除了玉蝉、塞耳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衣服再华丽也只是衣服,找不到解彘秘药,越找心里越是没底,手脚不自觉急躁起来。 “嘿,这狗东西还挺能藏,衣服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东西,朝管家说的是真的吗,别又是跟我们搞的障眼法。” 葛达看向尸身,那衣服已经被搜乱,要说有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已经不可能了。 他看向尸体露在外面的皮肤,眼前一亮:“岳兄,双蛟古镜藏在蛟蛇肚子里,赤金简牍藏在蚌壳里,会不会解彘秘药也藏在答寅尊的身体里,他这人阴得很。” 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朝众人点头:“有道理,不过把他肚子刨开,里面估摸着血腥的很,这东西肚子里少不得灌满防腐药,就跟个药罐子似的,不知道会喷什么东西出来,你们得往后走。” “行!” 岳观潮说完,众人不断后退,给他留出开膛的空间。 他拿起口袋里的布蒙住口鼻,免得吸入什么怪东西,随后用匕首沿着肚子平分划开,本以为里面会是血腥内脏,打眼一看,并未见到任何带血的东西。 答寅尊的五脏六腑好似晒干的瓜瓤,水分全无、干缩成团,连骨骼都密布干裂斑纹,好像填了满肚子晒干抹布,血肉筋条大多硬化板结,如陈年腊肉挂着油亮光泽,与饱满皮囊完全是不同的状态,隔着布兜也能闻到浓重药味儿挥之不去。 “嘶,这可邪了大门了,外表维持原状,怎么身体里的杂碎都干巴了。” 他们见状有异,渐渐包围答寅尊的尸体,干缩内脏、饱满皮囊,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惊出满头雾水。 岳观潮看向眼前情况,随口猜测道:“难不成,他把自己做成了腊肉?” “不是,应该是防腐秘药的缘故!” 宋思媛见答寅尊已经被开膛破肚,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堆腐肉,她低下头仔细闻嗅干肉的气息,又看了看被尸体吐出的浊液,眉眼放下疑惑朝同伴解释道: “这些皮肉上附着的味道,与尸体吐出的秘药味道一样,我猜测是药液在发挥作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药液只脱水内脏,而不脱水皮肤。” “你们看,这尸体的皮肤好像还在变。” 岳二炮一惊一乍的语气,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看向答寅尊的尸体。 这具尸体被开膛破肚后,从风干内脏里钻出许多密密麻麻的淡色扁虫! 这些扁虫跟蜂蝉差不多,米粒大小、长着黑圆脑袋、红点眼睛、细腰好似蚂蚁,后面缀着略圆润的虫腹,背上覆盖油亮软甲,在烛火下可见簌簌明光,圆滚虫腹里面满是污血,六只细脚牢牢抓住尸体,不断嘬吸着皮肤上的血液。 不消片刻,就已经将答寅尊的皮囊吸得干缩黢黑,再不复刚才的生动! 刚才还栩栩如生的尸体,瞬间被怪虫吸干,所有人只觉得头皮发痒,好似它们是咬在自个儿脑壳上,不自觉往后退。 “盐~” 岳观潮从鱼伯手里接过盐罐子,在答寅尊尸体周围画出盐圈,本该到处乱跑的扁虫,立马被困在盐圈里,乌泱泱死成一片。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虫子,它们长得跟蜂蚁太像,只是身上没什么颜色,唯有背上的翅甲是淡青色,好似刚退下蚕蛹的知了,连血管胃囊的蠕动都清晰可见,一拍必定是一手污血。 她似有所悟,看向众人:“我感觉,尸体被吸干成干尸,全是这些扁虫在作怪。” “我们把琼华的尸体也弄下来,对比才能得出结论。” 岳观潮知道,尸体干缩的秘密,很快就有结论了,和葛达二人手脚并用把另外一具尸体也拉下来。 开膛破肚、翻开内脏,这琼华夫人的尸体跟答寅尊的情况完全相同,内脏脱水干缩,皮囊枯萎起皱。 第三百一十四章 :秘药真相 岳观潮拿起蚌肉丢到琼华身上,不过眨眼间,已经有青翅扁虫从内脏各处钻出,把新鲜蚌肉嘬吸的只剩干肉。 这一切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尸体干缩明显就是这些青翅扁虫在作祟搞鬼。 宋思媛看向答寅尊的尸体,嗫嚅片刻,恍然大悟: “我猜测,答寅尊尸体不腐的法子,其实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青翅扁虫的食物!” “这种虫子不论叫什么,一定能和活物的身体达成寄生关系,可以利用活物身体的血肉膏脂来生存,当人体里养分充足时,这些虫子只需要消耗多余养分就能存活,他把自己和琼华夫人的身体接在彘蚌身上,就是要彘蚌以千年营养供养身体,只要彘蚌还在活着,那他们身体的养分就会永远充足。” “一旦身体里多余养分不足,那这些扁虫就会吸取尸体身上的血液脂肪,来存活自身,那么尸体就会被彻底吸干,成为一具干尸,当我们把彘蚌和尸体分离后,琼华的尸体缺失营养,青翅扁虫从内而外吸取血液,这才有我们看到的这一幕。” “至于答寅尊为何这样?我想跟他嘴里含着的玉蝉有关!” “玉蝉?” “对~” 她拿起玉蝉展示给众人,在高亮的手电筒照耀下,玉蝉全貌尽收眼底。 玉蝉比真蝉要大一圈,好似被泡发的红枣,椭圆润泽,蝉头为圆润三角,两颗眼珠特地镶嵌红玉髓,脖细腹大、流线弧形,腿脚蜷缩雕在腹部,两个翅膀晶莹剔透、薄如纱雾。 这玉蝉整体为水种翡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散发淡绿色泽,在手电照耀下,众人一眼能看到,玉蝉中似乎封着大号青翅扁虫,只是它已经死亡,全无动静。 宋思媛见众人疑惑不解,决定不在卖关子,继续解释: “前面我提过,青翅扁虫跟人体是寄生关系,在人体内应该会分泌某种液体,可以维持尸身形态,这也是古人所说的尸体不腐、肉身不坏。” “当然了,想让尸体达到这种状态必然有代价,这些青虫需要源源不断的营养来供养它,一旦营养缺失,它们就会反噬人体,把人体当做最后一顿食物吸得干净来确保生存,好等待下一个寄生活物。” “如果不出意外,尸身没了营养,一定是这种结局,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青虫的母虫!” 语毕,宋思媛拿起玉蝉,举手展示给众人:“玉蝉里封着的东西应该是青翅扁虫的母虫,只要答寅尊含着母虫,青翅扁虫对他的身体没任何危害,反而因为有青虫分泌的东西得以保持尸身完整,哪怕没了养分,这些青虫有母虫震慑,也只是沉睡状态。” “直到二炮把玉蝉踢出他身体,这些青虫这才开始发作,从内到外吞噬膏脂血肉,刚才是因为青虫才刚苏醒,动作比较慢这才让我们产生错觉,其实只要我们再等个片刻功夫,他的尸体与琼华应该就没什么区别了。” 随后,宋思媛把玉蝉放在盐圈里,本像蛆虫般蛄蛹乱动的青虫,果真像死了般再无活动。 “我猜测,朝老太爷的身体里也是有这种青翅扁虫作祟,他所服下的所有养分全都会用来供应青虫,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进食补药,否则青虫无法获取养就得吸取人身上的膏脂,久而久之,他的外表就越来越衰老,直到不再补偿养分,任由青虫把他吸为干尸。” “丫头,咱们身上怎么没有青虫,难道它们只吸朝家人?” 鱼伯揣着袖子,老眼里全是疑惑,宋思媛啪啪拍手,眉眼微笑说道:“这就是我要强调的事情!” 她顿了顿,微微正色:“朝文顺说过,朝家先祖被答寅尊逼着喝过东西,只有喝了这东西,才能吸引青虫钻进身体,朝老太爷被寄生这也意味着,他们喝的东西会代代相传永不消失。” “我猜测,那种液体其实是母虫分泌的菌液,它们不是死物而是活的,进入人的身体会留存在人身上,所谓的代代相传,其实是共同生活被寄生,平时没作用,只有遇到青虫时才会吸引青虫,进而寄生到人身上。” “我们没用过母虫的菌液,当然就不会被青虫寄生。”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青翅蝉母 “你们想想,这么解释,是不是就完全可以理解朝家老太爷的情况,他们所谓的家族禁咒只是答寅尊吓唬他们的说法,真实情况可能就是青虫寄生人体。” 如此分析,合情合理,众人听完宋思媛的解析,只觉得她的说法最为接近真相。 岳观潮见解彘秘药找到,眉眼担心渐渐消退:“那么,我们只要把这只母虫带回去,朝老太爷的病就能解决了,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厉害?” “大家伙儿,我听宋千金说了那么久,忽然想起来一个古物,尸蝉!” 猫爷接替宋思媛,徐徐说道:“本来,我还没把这玩意儿往尸蝉上想,直到看到玉蝉里的东西,心里这才明白过来。” 岳观潮看向这老头子,试探问道:“尸蝉和你这金蝉是一种东西?” 猫爷摆摆手,看向他:“岳小友,那自然不是,名为尸蝉只是长得像蝉,实际上是以寄生人体为生的古虫,我小时候经常翻阅古董店里的孤本古籍,在《物类异纪》中曾经看过世上种虫名为青翅尸蝉,是北疆彘虫的一种!” “北疆彘虫?” “对,这虫且有一番说法呢,你们几位先听我说完。” 猫爷咳嗽几下清了清嗓子,决定沉下气跟同伴慢慢解释: 北疆彘虫术源于北族,是北族彘术之下的异术分支,不管是蜜蜂蚂蚁、蜘蛛蜈蚣、还是蝎子蝴蝶、毛虫甲虱……但凡是能动的虫都可能被做成彘虫,尸蝉即是用彘术做成的怪虫! 这种蝉一开始只是正常蝉蛹,深埋地下,以土中更小的蜉蝣微虫为食,想要它们成为尸蝉,就要准备足够多的活人。 这里的活人,可不是随便几个歪瓜裂枣都行,必须是妊女! 所谓妊女,即是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女子,她们和腹中的胎儿,即是尸蝉的食物。 待到妊女生产后,她们所产的胎儿大多还连在脐带上。 这时要把这些女子和婴孩全都放进满是蝉蛹的大瓮,婴孩出生带出的血腥之气会把蝉蛹唤醒。 在如此潮湿闷热的环境中,它们误以为自己还在土壤,蝉蛹为获取养分,就会钻进活人身体,将女子婴孩的身体当做巢穴。 这种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蟥吸满全身,会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这些女子刚经历生产本就虚弱,连打死蝉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婴孩被蝉蛹吞噬殆尽,还要忍受万虫蚀骨的痛苦。 如此惨痛,多会悲惨嚎哭,如厉鬼哭泣。 她们一旦死亡,长久积累的怨气会被蝉蛹吸收,催发蝉蛹被压抑的嗜血本能,等这些人的尸骨被消耗殆尽,对蝉蛹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缸翁不比泥土,泥地少了食物,蝉蛹还能四处乱钻找微虫,瓮中没了食物,那就只剩下数以千计嗜血嗜膏的活虫,等这些活虫被饿到极点,就会自相残杀吞吃同类。 这些活虫每吞吃一只同类,都会变得更为残忍嗜血,日食夜宿,经历数月,直到活虫的数量降至百只,这才会停止吞噬恢复正常 这种养蛊的方式除了能在缸口中养出百只活虫,还会出现所有虫王,也叫青翅母蝉,是所有尸蝉选出的母虫,青翅虫都会受母虫节制,以母虫分泌的汁液为号子,如蚂蚁般共同行事。 这种蝉是自人体中产生的怪物,自然也喜欢活物的膏脂血肉,可以趁活物不备寄生在身,想要引出青翅尸蝉,就要挤出母虫身体里的汁水,如果没能把尸蝉引出体外,它们甚至可以在人体内寄生百年、产卵孵化,直到活人变为干尸,等待下一个人上钩。 青翅尸蝉如此骇人,民间传闻它们身上全是尸毒冤魂,连累普通地蝉也受到伤害,一旦有蝉靠近尸体,立马会被乡民捉住油炸剁碎,以此避免青翅尸蝉的产生。 “刚才我还真没往这地方想,是宋千金的推断,提醒了我这玩意是青翅尸蝉,你手上拿的这东西叫母虫,也叫青翅蝉母。”猫爷看向玉蝉说道。 岳观潮点点头,看向众人说道:“成,既然你俩都说得那么神呼,我们就把玉蝉给带回去,如果真能救朝老太爷还好说,假如救不成,也算我们尽力了,他们老朝家惹下的麻烦,我们也没必要瞎掺和。” 啪…啪嗒~ 岳观潮还没说完,脑门忽得一凉,他朝额头摸了一把低头细看,一手全是冰冷水珠。 众人跟着他一起走到蚌壳外抬头细看,那幽蓝长明灯依旧明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墓顶裂开了口子,遍布细小裂纹,颗颗水珠好似珠帘摇曳,哗啦朝下坠落。 宋思媛打着灯笼看向墓顶,顶部遍布祥云海浪壁画,古朴厚重的色彩经历千年已经微微掉色,呈现出斑驳褪色之状,那细小裂纹更增添了破碎感,好似只要一碰,就会脆裂坍塌。 她接着顶上滴下的水珠,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墓顶的上层是进水拱洞,如果塌陷的话,我们所在的墓室怕是会被直接淹没,到时候咱们谁都走不了,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遗恨求生 “后生,不成咱就原路返回~” 鱼伯的话宋思媛的确想过,仔细琢磨却觉得根本就不可能,暂且不提走到一半那拱洞会不会坍塌,即便走出去也无法自救,他们来时的望乡桥早已坍塌,深沟天堑有数十米宽,连搭桥建梁的机会都没有。 宋思媛朝鱼老汉摇摇头:“鱼伯,恐怕不可能了,朝大成死得太突然,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们怎么联系上面的人,我们要真是等着人来救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现在想想,只能自救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墓室顶部已经有裂纹渐渐撕裂,细小水珠变为小型瀑布,那银白楼阁被瀑布击中,荡漾起无数斑驳银光,众人不觉奇异,只觉得局势对他们来说更为不利。 “有了!”宋思媛看向周遭,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我们被拉入幻境时,似乎有魂魄在耳边低语,好像是说什么风来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出路~,你们有印象吗?” 这话,听得猫爷、鱼伯他们一头雾水,纷纷摇头。 猫爷看向她,眼神颇为不解:“我们可没印象,宋千金,虽然咱们都被拉入幻境了,我们看到的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一种东西,反正我看到的是家父又活过来了,还和他那个狠心的养子团聚了。” 葛达见猫爷说出他见到的幻境,眼中疑惑逐渐加深:“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大家看到的都一样,我看到的跟你们也不一样,我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野兽,我还拿着弓打过几只。” “你们呢?” 葛达看向鱼伯和马常,他们二人看到的也都各不相同,马常是回到了皇城根下,重温了他没有被卖前的经历,鱼伯则是重回年轻时的冰河采珠时代,在幻境中一改此生遗憾,拼了命把他娘给救了出来。 至于岳二炮,涉世未深,脑子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岳观潮见他脸色有窘又红,赶忙打住众人好奇的目光:“这就出怪了,我们瞅见的东西,你们咋完全没感觉,海蜃幻境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话。” 宋思媛仔细分析众人的梦境,眼前一亮:“海蜃吐出的金雾,应该是带有致幻作用,麻痹了我们的大脑,我们看到的幻境,会因为人生经历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它的目的是想让我们沉浸在幻境中永远都醒不过来,然后在美梦中沉底沉沦,乖乖被它当做食物,饱餐一顿。” “宋千金,你这样理解倒也没什么错处,可为啥我们俩见到的幻境是一样的?” 岳观潮的疑问,与他们解决海蜃问题息息相关,宋思媛看向他:“我们俩看到的幻觉,不是凭借记忆产生的想象,极有可能是被琼华夫人身上的记忆。” “她身上的记忆,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有记忆?” 岳观潮又惊又悔,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把活人开膛破肚了,想起这一点,后脑直发麻。 宋思媛知道他什么意思,摇摇头继续解释清楚:“不管是琼华献舞、殉宫惨像还是傀儡尸囊,这都是琼华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以她的记忆展开的幻觉,我猜测她是用念力影响了蚌兽意志,得以把蚌兽排除在外,跟我们诉说当年的真相。” “但她毕竟已经死了,残存的念力有限,又或者是蚌兽察觉到幻境被篡改,要夺回意志,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无法告诉我们怎么破除幻境,只能死死盯着玳瑁灯,以这种方式跟我们暗示破除幻觉的法子!” “一句话,我们的幻觉是琼华残存的念力,料想应该是尸体和蚌兽千年连接,早已共通了记忆,她就好像是植物人,只是在生理层面死亡,不过脑子应该还能思考,只是无法动弹身体罢了。” “如此一来,她说被蚌兽困了千年,指的很可能是以植物人的身份活了千年,只有与蚌兽分离,身体才能真正死亡。” 第三百一十七章 :话中谜语 “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这两个尸体从与蚌兽分离开始,就已经是尸体了。” 宋思媛思考着如今的情况,继续说道: “如果这蚌兽真的是海蜃,那么历史中记载的海市蜃楼,很可能是更大体型的海蜃所吐出的金雾,这些金雾的来源是它所吞吃的活人,它们所吃下的每一个活人,都会化作记忆存在海蜃体内,这些蚌兽吐金雾造出的蜃景,其实不是什么幻境,而是把其他人的记忆重现了,这种东西千人千面,也就在历史中留下了数不清的蜃景记载。” “那么,她最后的那句风来的地方就是出路,意思难道是这层镜宫里,有别的出口?” 宋思媛回想琼华死亡后听到的低语,单单从语意上来理解,唯有镜宫存在其他洞口,才能达成有风吹来的条件,结合他们在井潭中听到的呜呜风水,这座镜宫可能真有其他入口,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宋思媛说话时,塔顶明显塌陷更严重,已经有大块碎石轰隆落下,砸得蚌塔轰隆乱响,掉落无数雪白贝壳。 “哎呦,我说各位,要真是想找出口,咱们怎么也得先四处活动活动,要真是靠用脑子猜,那得想到猴年马月去啊。” 猫爷看向墓顶,上头俨然成了破口瓦罐,四处都在漏水,只要有缺口那就相当于开了一道不可修复的口子,洞口被冲水流冲刷,除了掉落碎石,缺口也变得越来越宽。 这样一来,瀑布越变越大,渐渐从水桶小瀑变为银白宽瀑,好似马车宽的玉龙从墓顶俯冲而下,朝镜宫不断冲刷,殿阁楼台犹如经历灭世洪水被冲得七零八落,房屋摧枯拉朽纷纷倒塌。 转眼间,那些低洼的地方已经积了不少地下水,可见水面泛起浪花,如浮动粼粼锦缎,叫人心惊肉跳、急躁难言。 “咱们得赶紧往蚌塔躲躲,万一被碎石砸到,想走都走不了。” 岳观潮察觉到他们头顶有动静,疯了般朝众人叫嚷,猫爷本想往外走,只得跟着众人往会走。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走进蚌壳还没来得及喘气,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轰隆巨响,一块壁画裂石砸下来,崩地满地都是土渣。 随之而来的瀑布,把地上石头都冲裂了几块,可见地下水的落差之力! 见到这一幕,所有人只觉得后怕,要是坚持站在那里,即便不被砸死,也得被冲得七荤八素,想从深水里爬上来,那怕是万难! 宋思媛站在蚌塔门口看向远处,才不过一炷香时间,外圈镜宫楼阁已经完全沉入水下,变成了真正的“海底晶宫”。 她低头拿出自己的怀表跟众人说道:“照目前的速度推算,再有半个时辰时间,那地下水就会瞒过汉白玉高台,到时我们就危险了,得赶紧往二楼走。” “二楼?宋千金,要真是去了二楼,一旦大水满灌进来,咱们可怜出去的机会都没了。” 众人方才只顾着斗彘蚌,根本没注意过蚌塔二楼。 现在腾出眼睛才发现,蚌塔楼阁外面看起来有三四层,内里满打满算只有两层,,中间的大面积厅堂还全是挑空的,只留二层的狭窄楼板可供行走。 这些楼板最宽不过二三米,勉强可并排走下三人,根本没有楼梯可供上下,面对五六米之上的楼板,他们心里好像喝了井水,哇凉哇凉,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过如此。 宋思媛明白,所有人都想出去找出口,只是他们明显已经错过最佳时机——那镜宫所在的墓室被淹入水下,如此大的空间泡在水里,想找到那什么出口根本就不现实。 她看向这老头子,微微正色恢复严肃:“猫爷,那外圈的水晶宫已经没过头顶,只有这座蚌塔是最高建筑,我们即便现在不上楼,等地下水淹过来也还是得上去,到时候处于被动,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我觉着宋千金说的正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才叫你们往蚌塔走,这座建筑被砸了多少石头都只是略略掉皮,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刚才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还没出去就被砸没了。” “要我说,先跑二楼猫着,好好想想琼华夫人留下的谜语是啥意思,比当无头苍蝇强。” 岳观潮说着话,已经和宋思媛一起整理起飞虎爪,她们二人互相默契,朝二楼栏杆猛地丢上去。 咔哒,飞虎爪牢牢抓住栏杆,扣在木梯上。 “岳观潮,你小心点上去,这些木料经历千年,不知道结不结实。” 如此关心之语,岳观潮很是受用,他朝宋千金点点头,攀着绳索小心翼翼站在楼板上,原以为楼梯早就变得沤糟,脚踩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透着硬朗稳当。 好奇之下,岳观潮低头打亮手电,看向楼板所用木料,喜气盈满眉眼:“你们安心上来,这木材安稳得很,是上等好料。” 有他这句话,众人紧张之心稍减,先后攀着绳索站在楼板上,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不但不咯吱乱响,反而好像踩在实地上般踏实稳当。 众人趁着明瓦圆窗看向楼板,楼板色泽黑糊发亮,从窗口到栏杆刚好三米,好似搭在悬崖峭壁上的悬空栈台。 第三百一十八章 :风向水痕 这些悬栈彼此挤压,用一尺厚的板材嵌进墙壁组成楼板,同时在地板下支起“又”字形撑架,每隔五步,就会有水桶木柱从一楼厅堂延伸到二楼,搭建出“品”字形坊梁复拱,用以连接上下楼阁。 这些厚重柱子不但托起屋梁房架,也可以作为栏杆间的主木分而受力,不至于让栏杆向外倾斜倒塌。 栏杆柱头多雕有栩栩如生的黑龙兽头,正好被明瓦照亮,荡漾出金灿灿尘糜。 从这里看下去,可见龙君铜像头顶在他们身下,无数朱砂铜绳织出细密图纹,把楼下的所有东西都遮挡得影影绰绰,不可见全貌。 这么一来,宋思媛反而不敢断定,这些黑木头真的是木材,她拿匕首敲了敲楼板,等沉闷低声传入耳朵,发现确实是木材,这才好奇起来:“这,难道不是木头?” “宋千金,如果木材如此稳当密实,想必又是阴沉木~” 猫爷蹲在地上仔细摸着木板,触手生凉、厚实难凿、声音沉闷,也唯有淬炼了数千年的阴沉木能能如此坚硬,他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老头子猜测,这楼板跟狗皇帝的假棺材是一样的,是某种古树的阴沉木,只是年代太过久远,我也不大看得出来,不过有一点不假,阴沉木的形成至少要过数千年。” “所谓阴沉木,其实就是老木成石!” “上好的阴沉木原本就是成了材的千年古树,不管是山洪雷击还是火山崩塌,这些古树必须被埋进淤泥河道、峡谷沟壑、岩层土石,像这样不见天日长达数千数万年,才有可能在老天的鬼斧神工雕琢下成为上好阴沉木,一旦成才,必定坚如金石、质地厚密、百灼不烧、价比金玉,乃历代帝王难寻的好东西,老话说纵有黄金满箱,不如乌木一方,认的就是这么个老理儿!” 宋思媛听完猫爷卖弄见识,反倒好奇起来:“猫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只是寻常的楼板,却用了千年难寻的阴沉木,明显是大材小用。”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这些楼板铺设下来至少数千块,比紫檀阴沉木还要靡费,这海东盛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光猫爷猜不透这狗皇帝的算盘,其他同伴也都是一头雾水,鱼伯揣着袖子琢磨片刻,嘟囔道:“丫头,不管这皇帝到底想干啥,是不是说明蚌塔里的楼板很比那什么紫檀阴沉木还重要,是个宝贝疙瘩,至于多金贵,这小老可就不知道喽。” 岳观潮听着鱼老伯的话,看向这些阴沉木,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这木材我还算熟悉,像这种名贵阴沉木一般都是用做奇石盆雕,很少做普通梁架斗拱,像这样完全不计银钱用来搭建楼板,我可真没见过,而且即便是海东盛皇有钱,他也找不来大量阴沉木!” “而且,你们看周围高大的主梁主柱,这柱子从塔顶到地面可有二十米之多,像这样支撑宫殿的柱子要求厚大完整,绝对不能拼接,也就是说这么长的阴沉完全不是拼合而来,他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些东西。” 宋思媛仔细分析岳观潮话里的意思,已经知道他的想法,朝众人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答寅尊在地下发现了阴沉木林,他可以肆无忌惮就地取材,这样假设是不是就合理了?” 她看向众人,继续分析情况:“从大家一路走来的情况看,整座华莲峰的地下,都是巨洞连子洞、地窟接裂缝的溶洞群,这座地宫能建在地下溶洞里,答寅尊应该是充分利用了地形地貌。” “我们下来的井潭,我猜测原始样貌,应该是巨洞与子洞之间的垂直地洞,而我们所在的镜宫搭建为圆形,实际上是借用了溶洞空间,这里在以前应该是下层溶洞。” “那么,假设答寅尊找到下层溶洞后,在这座地洞附近找到被掩埋起来的阴沉林,是不是就可以趁着地洞空旷,把蚌塔先建好,然后才开始修筑墓顶和围墙,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如果这样的话,这墓墙的外面根本不是石壁,而是更为广阔的下层溶洞!” 第三百一十九章 :墓口迷思 “琼华所暗示的风来的地方,指的应该是墓墙之间的缝隙,外面如果是溶洞,那溶洞里的气很容易吹进来,风来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出路,所谓的风其实是溶洞里的气。” 宋思媛如此分析,把阴沉木最可能出现的情况解释得清清楚楚,众人虽有不理解的地方,却仍旧是高兴的,毕竟能找到部分线索,比什么都猜不到活活等死强多了。 “可墓室那么大,我们怎么找缝隙,现在水已经淹过基台,要不了多久就得淹没蚌塔?” 葛达打开明瓦窗看向远处,他们寻找出路时,地下水已经把第二层祭台全部淹没,汉白玉高台下再无建筑,只剩下水光粼粼,整个蚌塔好似突出于海面的白螺孤岛,在墓室中间苦苦支撑! 宋思媛被背包拿起望远镜,看向葛达推开的窗户,他眺望片刻眼前一亮:“这些水恰恰是帮了我们!” “帮了我们?”众人不解,满脸懵茓。 宋思媛看向众人,点点头:“对,你们想想,如果墓室周围有缝隙,这些水面一定会产生旋涡和波纹,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说明找到了墓室缝隙,反之,如果墓壁没有任何涟漪旋涡,就代表墓壁没有缺口,有了这些水,我们不费一点力气就把大部分墓室排除了,只剩下小部分墓室自然就容易很多,我们得找个东西当船,在墓室周围查探一番,看看缝隙到底在哪里!” “有了!” 岳观潮看向远处飘在水面的破碎木板:“这些木板估摸着是海浪祭台面上的板子,看起来确实是细了一点,我们用绳索捆成木排,当个简易木船是没问题的。”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我们先把木牌扎好,我和你一起去勘察墓壁,我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事不宜迟,岳观潮和葛达麻利儿从楼阁下到地面,蹚着已经没过脚腕的水走出蚌塔。 汉白玉台阶已经沉没水下,他们拿起飞虎爪,把飘在高台附近的木板全都拉过去。 这些木板应该是祭台的台板,木材多是厚三五寸、两米长、半尺宽的桃木板,表面仍有颜彩鬼神图画没有冲干净,他们也顾不得吉利不吉利,拿起蚌塔中砍下的朱砂铜绳,把七八块木板固定住头尾,组合成两个一米宽的简单木船。 “葛达,这艘船你们就留着,等水淹到窗户就上船避难,我和宋千金得先查探查探,变得找出口时候抓瞎。” 岳观潮说完把宋思媛接上船,拿起较细的木板做船桨,划出波浪飘向远处的墓墙。 远离蚌塔后,岳宋二人看向身后,只见百余瀑布从墓顶落下,在水面砸出雪白浪花。 墓顶蓝宝长明灯已经熄灭很多,很难完全照亮墓室,剩余长明灯映得水面如暮色海洋,幽暗之中带着水下镜宫反射的粼光余晖,蚌塔好似海滨白螺,渐渐被水流淹没,荡漾起属于它的独特涟漪。 他们划着木船来到墓墙边仔细观察,墓墙上的砖石尽收眼底! 以往他们并没有观察过墓墙,等靠近这些墓墙,二人才意识到墓墙为何如此坚固,存了那么多水都冲不垮——墓墙的砖石与寻常的细小方砖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形状特殊的“卍”字形铁砖,每块砖都有半米宽高,四个砖臂表面还有凹凸纹路,好似交错的犬牙可以互相铆合,如此排布好似无数不断嵌套“田”字的棋盘,分割出千万万方格。 在这些方格间,大如水桶的方形砖石垒砌规整,再用铁水米浆灌满砖缝,外面浇灌一层铁汁石泥,可谓坚如金石。 宋思媛拿起工兵铲敲着墙壁,当啷咯噔响个不停,明显不是砖石那么简单。 她打着手电看向墓墙:“这东西应该不是普通的砖,跟我们在井潭看到的玄铁砖是一样的,只不过形状比较特殊看起来像是卍字符,还有寻常的砖石多是平顺错砌法,这里的铁砖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里面还灌了铁汁,我猜测是北族用来修造陵墓的工艺。” “不管方法叫什么,在砖石中灌满铁汁米浆再浇筑铁汁石泥,基本上是把防水都做到了极致,这种墓葬如果不是自己塌陷了,千年都未必能被水侵入半分,可见其坚固,也怪不得存那么多水还不塌陷。” “宋千金,这种墓壁你认识?” 岳观潮反正是不认识,这狗皇帝墓中古怪太多,他确实不可能完全认识。 宋思媛捏着下巴,眼神好奇点头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墓室,不过类似的墓壁铁屏在历史中有记载!” “《自然宝藏》考古杂志上刊登过国外考古队的文章,一些冒险家曾经在西北地区挖过北元贵族墓,他们挖到主墓室时怎么都挖不动了,用了炸药才完全炸开,后来拿出崩裂的砖石一看,这才发现这些砖石其实是铁砖,连里面的泥沙都掺着铁汁米浆,一旦凝固必定如同山石屏障,固若金汤。”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只是个例,直到挖出更多北元贵族墓,这才确定这种铁砂砖是贵族墓的造墓常制,几乎所有墓葬都会用到,这些人查阅了诸多资料,才知道这种墓室在古代有个名字,铁屏金石墓!” 宋思媛后来借着自家的便利,翻阅过京师藏书馆,这种铁屏金石墓与南宋的帝陵冥宫有关! 南宋末年,丞相陆秀夫带着小皇帝崖山跳海,其余将领官员为免被敌擒获受辱,从者如流。 一时间,崖山海外尸体相籍、血气数月不散,竟至海水不涌、无风无浪,自此以后南宋国灭,华夏易主。 第三百二十章 :铁屏金石墓 当时,元朝贵族杨琏真迦统治江南地区,他知道南宋皇室虽灭,百姓嗣汉之心并未灭绝,在方士能人的帮助下,盗掘了几乎所有的南宋贵族墓,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后妃公主、将领功臣,只要是被葬入南宋皇陵,几乎全被盗掘挖出,尸体堆在山野任由鸟虫野兽啄食吞吃,惨不忍睹。 杨琏真迦为了彻底镇压江南百姓的反抗之心,还特地把历代皇帝的骨头碾碎剁烂,再加入牛马畜生的骨头,在当时临安城的南宋故宫里修建了一座十数米的石塔,将牛马和皇帝的碎骨渣埋葬其中,称为“镇本塔”。 这种行为不但没有延长元人国祚,还激起江南百姓更激烈的反抗,才不过百年,元人就被朱重八赶回北方,此后虽谋划南下,却屡屡不得成功。 这些北元贵族知道他们宰执天下时对前朝皇族做过什么事,轮到北元宗室步前朝覆辙时,他们就很害怕自己的陵墓会被盗掘,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为了长久保存陵墓,此后的贵族墓葬建造墓室从不设明楼陵园,也不见祭祀庙宇,连埋葬的深度都达到了百十米,甚至有的墓葬险山为屏,恶河为障、深谷为沟,叫人防不胜防、寻觅无门,即便想找到北元贵族墓也无从寻找! 他们在墓室的建造上所采用的正是铁屏金石墓。 寻常墓室多为夯土砖砌,又或者是石砌洞藏,虽能经历千百年而不塌陷,却并不防盗,只要有心人准备好工具,不过一天必定能打出墓道,直通墓葬盗墓财宝。 这种铁屏金石墓是以玄铁为砖石,再加上铁汁米浆,可以说直接把墓室浇筑为整体,如此一来,即便是炸药来了,见到如此厚实的墙壁也得认栽,坚不可摧。 宋思媛盯着墓壁看了很久,徐徐猜测道:“我在想,北元贵族所用的手艺,很可能在唐朝时就已经出现,被渤海皇族用于陵墓建造,这样的墓如果真的有缺口,那一定不是盗洞,而是在建造之初就被预留出来了。” “可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这是答寅尊在千年前就预留好的出口,琼华夫人能告诉我们,大概答寅尊与彘蚌身体相通,恰巧知道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这狗皇帝故意留出缺口?他就不怕被盗墓贼光顾!” 岳观潮听着宋思媛的话,皱起眉头,颇为不屑提起这具尸体。 宋思媛眼前一亮,好似发现了新情况,朝着莽夫摆摆手: “他当然不怕,你想想这座墓葬那么多机关是为了什么,能走到这里的盗墓贼屈指可数,同时,一旦有盗墓贼进入镜宫,就代表他的机关失效了。” “既然盗墓贼如此厉害,那肯定不是寻常人,以答寅尊的狠毒,极有可能会造出最后一个机关,好与盗墓贼同归于尽,这也是我们把他的尸体拉下后,墓顶才坍塌的原因!” “至于墓室里的出口,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想是为他自己留的!” “为他自己留,这死玩意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岳观潮说起这话完全没有底气,从他看到的鲜活尸体来说,这狗皇帝真的突然诈尸也说得过去。 宋思媛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真的在琢磨岳观潮提的问题:“恐怕真有可能!”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答寅尊和琼华一样被做成了彘人,这种彘人可以存活千年,琼华还提到这墓中时常会出现活物,蚌兽除了吃人还会以活物为食,用以提供养料给尸体,如果不是我们杀了蚌兽,也许在千年后的某一天,这个答寅尊还真有可能醒来,借由他留出的通道逃出去,这也代表墓中一定有个通道与外界相连,岩层野兽可以由此进入,成为彘蚌的猎物。” 宋思媛说到这一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哽咽不言不再发声,她不断细想答寅尊墓中的情况,琢磨起琼华夫人记忆里的细节,几番咀嚼心中迷雾顿消,看向岳观潮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洞口了,我们赶紧回去。” “不找了?” 岳观潮看向墓室,河水已经没过汉白玉高台半米深! “墓室太大,一个个砖石去敲根本是杯水车薪,我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我们更快找到洞口。” 第三百二十一章 :出乎意料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的脸色,不像是跟他说笑,眼中甚至有成竹在胸的定气,他不再犹豫,划着木船回到蚌塔。 一入楼阁,宋思媛站在下面看向楼阁上的众人:“猫爷,我知道怎么找到出口了,你的金蝉可算我们的救命稻草。”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给迷住了,猫爷满头雾水嘶声说道:“宋千金,我怎么就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强行压下兴奋,眼中闪烁希望之色: “猫爷,根据我们刚才的查探情况,再结合琼华夫人的记忆,我敢确定答寅尊留下的缺口,就是野兽进入的洞口,你们看看这蚌兽胃里的东西,明显是被消化的动物,这说明在不久以前动物还能进出这里。” “不管什么动物,只要能进入墓室,必然会在答寅尊预留的出入口留下气味,你的金蝉对气味如此敏感,只要让它循着气味一定能找到出入口,这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用肉眼一点点去搜查要好太多。” “你说,对吗?” 猫爷听完宋思媛的话,啪一下拍起后脑勺,渐渐喜上眉梢:“原来如此,我这就把金蝉给你们,且按照您说的办法行事,总比等死强多了。” 语毕,这老头子丢出象牙小罐,宋思媛接过金蝉,从水中捞出没被消化的动物尸骨放再到金蝉身边,它仔细摩挲着指爪趴在动物腐肉上,仔细闻嗅它们身上的味道。 “金蝉,我们能不能活着可全靠你了,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找到这动物的气味,好让我们找到出口。” 金蝉虽不会说话,却到底儿是有灵性,听到宋思媛的话,扑闪着翅膀飞到高空,在他们周围转圈,猫爷见到金蝉转圈的形状,眼神一亮:“成了,有戏,大家伙儿赶紧带上东西,跟着金蝉走。”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众人原本想着会被狗皇帝的机关困死墓中,眼见有生的希望,脸上沮丧颓败散尽,喜气盈满脸颊,各自收拾了东西,淌着水走出蚌塔。 “我们只有两个木船,葛达、马常、猫爷,你们三个一组,我和宋千金、鱼伯、二炮一组,跟在金蝉后面划船,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各自提溜点心。” 岳观潮说完,众人互相点点头站上木船,划着木板看向金蝉,他已经朝墓室的东北方向飞去。 哗啦……哗啦! 他们站上船板不久,墓室中洪水已经淹没二楼,蚌塔只剩下半身圆顶漂浮水面,好似海中孤岛,又过一炷香时间,连冒出水面的孤岛也被淹没,水面再无任何东西露出。 众人暗自后怕,再晚走一会儿,他们肯定被积水淹没,到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走都没办法了。 此时,水面距离墓顶只剩下不到二十米,那斑驳壁画墓顶好似黑色苍穹罩在众人头顶,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无数破口眼窟犹如恶兽的深渊巨口,张着獠牙吞咽口水! 墓顶瀑布原本落到地面需要近百米,随着洪水淹没蚌塔,瀑布的落差自然也从百米变为数十米。 这巨大的势能无法卸力,冲到水面必定荡漾起数米高的浪花,大小洞窟遥相呼应,在水面炸起惊涛怪浪,连带着木船也颠簸起来,虽在墓中行船却好像遇上暴风雨,摇晃又颠簸,时不时有碎石砸下,更是叫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猫爷,这金蝉不会是怕死不管我们了吧,它怎么老往墓顶飞?” 岳二炮站在木船上,双手紧紧把住船板,这句话问得猫爷也是疑惑万分,他摇摇头:“不应该啊,这金蝉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难不成看见这水浪还真的怕死?” 葛达努力划着木板,把持着木船的方向:“这可麻烦了,蚌塔已经没了,我们想躲都没办法躲开,我看距离墓顶越近浪花就越大,再这样下去,这木船可能经受不住大浪,直接就翻在水里了。” “你小子,小心祸从口出,我还等着回去做守庙人呢,你可千万别乌鸦嘴乱说话。” 鱼老伯在江上做过采珠户,乘船打桨的功夫还是有的,手上即便啥都没抓也能站立船板,好似架着孤船泛舟湖上的老渔翁,脸上一点也不见怵色,跟众人吓得蹲在板上完全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小老反倒觉得,这金蝉是真找到方向了,这一路划船我看它虽然越飞越高,却从不偏离方向,也不乱跑乱转,可见是有目的往东北方向去。” “那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过去!” “那里!” 宋思媛仔细琢磨猫爷的话,带着好奇看向金蝉。 它飞去的方向虽说是东北方,但因为墓室是圆柱形态,反而分不清具体是哪里,只得打着手电朝前伸手,想从混沌半黑中看到一些线索。 第三百二十二章 :墓顶仙宫 这墓室的蓝宝长明灯明显接近耗尽,连刚才的黄昏明亮都达不到,好似日暮西沉、黑暗又混沌,只可见瀑布和水面表面有流动光芒,再远就已经看不清具体物事。 在这种漆黑环境下,众人的手电筒好似混沌黑狱中的明亮光柱,将周围渐渐照亮,连带着金蝉也仿佛启明星,浑身泛起金光,在众人头顶萦绕飞远。 随着水面上涨,木船距离墓顶也越来越近,一些手电照不明的角落全都被收入眼中,宋思媛看着金蝉飞去的方向,顿觉蹊跷。 “你们看,墓墙与墓顶的接合处,好像有一圈黑瓦屋檐!” 宋思媛的这句话,成功吸引所有人注意,众人手电筒齐齐对准东北方向,墓顶与墓墙交接的地方,瞬间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墓墙墓顶的接合之处,都空了有接近一米的距离,合起来刚好形成长度在两米、夹角呈90度的空旷地带,在这一圈空旷地带中,已经不见铁屏金石墙,全是依墙垒砌、凸出墙壁的楼阁! 仔细观察,墓墙上的楼阁与镜宫完全不同,镜宫多是表面鎏银,依据人间帝王宫苑来修建,展现皇权的不可侵犯,墓顶楼阁却很少有人间殿宇的厚重威严感,更加精致华丽,透着凡人不可接近的缥缈仙气。 这些楼阁多坐落在祥云之上,云霞傍身、香雾缭绕,江河萦绕仙山翠屿,河湖坐落琼楼玉宫,园林探出明媚玉树,百花开在漫山遍野,更有那飞天索道连接山峦,在天际如游龙般穿梭。 每座仙宫玉阁几乎都坐镇着琉璃神像,看上去珠光宝气、明艳妩媚。 那神妃仙子人数繁多容貌昳丽,数之不尽、看之不完,手电筒照得久了,琉璃神像甚至散发宝光,众人感觉真的置身仙宫游览其中,不禁看得呆住了。 “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这东西,不会又是障眼法吧~” 岳观潮看向墓墙顶部,眼神好奇嘟囔道。 “我们在地面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看那么远,即便真的看到了,对我们来说可能也只是理解为画在墓顶的壁画,谁能想到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楼阁。” “猫爷,你可知道楼阁建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看向身后问向猫爷,这老头子打着手电看了很久,想必是知道些什么。 “确实稀奇古怪,老头子也没见过,不过按陵墓修建来说,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语毕,猫爷勉强站住,指着那仙宫玉楼继续说道:“地面的镜宫代表人间疆土、帝王宫苑、高塔中的答寅尊想与天沟通,我们所看到的仙宫,所代表的正是天界。” “你们想想,天在上、地在下、人在中间起到连接作用,别管弄得多花里胡哨,归根结底还是天人感应那一套,这楼阁应该是神话中的三十三重天,在他的观念中,他本身就属于天界,那么一旦他在千年后彻底醒来,一定要通过天界逃出陵墓,这样一说,那答寅尊把出口放在天宫反而合乎情理。” “这出口,还真可能在这里~” 猫爷说完,宋思媛仔细盯着金蝉,它飞到某个仙山旁不再前行,绕着仙山不断打转。 这一幕,激励了所有人朝前划船,他们臂膀使劲儿,借由洪水的浪涌奔流,越来越靠近墓顶的楼阁! 眼看楼阁将近,岳观潮拿起飞虎爪,簌簌几下朝仙宫撂去,那爪钩抓住楼阁亭台,牢牢牵引起绳索。 “我先上去看看,你们在下面注意安全。” 岳观潮朝下拽了几下,见绳索可以经得住,攀着绳子往上爬了十米左右,顺利登上楼阁下的仙山。 他把金蝉往小罐一放,立马摸索起它停留的位置! 这里距离仙山楼阁还很远,也没有河湖雕塑,唯有几座绿螺野山互相堆叠,坐落在祥云上,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他知道,金蝉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流连不走,他不断摸索绿螺仙山,把身体靠近水缸大的仙山时,明显能感觉有冷风水汽吹来,这代表此处与外面相通! 得知这一点,岳观潮神色振奋起来,他拿出匕首,割开仙山上充当野草植被的毛绒油布,等油布彻底祛除,仙山的真面貌出现眼前。 这些仙山里是阴沉木搭的架子,架子尽头即是一个被人工凿出的洞窟,外面源源不断有冷风吹来,把油布都吹得抖动起来。 他再接再厉,又把其他山峰割开,除了此处是空心框架,其余山峰多是实心木材,可见出口就在此处。 第三百二十三章 :逃生之计 千期万盼,终于还是把墓室出口找到了! 只是,出口实在是太小,只有铜盆大小,这也即意味着,以活人的骨架,根本就无法从这里顺利逃出。 岳观潮不敢耽搁,立马下到木船上,宋思媛看向他焦急问道:“怎么有?” “那确实有个出口~” 此话一出,众人眉间担心立即消散,要不是在船上,高兴得能蹦起来。 “你们先听我说完,这洞口确实存在,但狗皇帝太鸡贼了,出口满打满算只有铜盆大小,跟我们吃饭的盆差不多,哪怕是宋千金,她的骨架也塞不进去,根本进不了活人。” “哎呀~这这这~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不是瞎忙活吗!” 猫爷听完岳观潮的话,沮丧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如果不让他们找到出口,或许还能认命,如今找到出口却因洞口太小要被困死墓室,怎么想怎么窝囊! 众人看着渐渐水涨船高的墓室,心中的苦闷无法发泄,一时间冷在原地,谁也不想多说。 “哥,咱们不会真给这狗皇帝陪葬吧,我还没娶老婆呢,我可不想死。” 岳二跑看着深达百米的水下,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一旦被淹死在这里,可是要浸泡千年万年,说不定连全尸都没了。 “我还想娶媳妇儿呢,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和宋千金在想法子,你别吵吵。” 岳观潮嘴里说着想办法,却也只是安慰众人的说法,宋思媛捏着下巴猜测道:“答寅尊如果真的要为自己留出逃跑缺口,怎么可能只留那么大,像那么小的洞口就是小女孩都嫌挤,如此一来,他必定也出不去。” “你们想想,我猜这洞口附近压根不是铁屏砖石,只是普通的泥浆砌砖,如果是铜墙铁壁,想往外扩充压根不可能,如果他真给自己留了出路,一定不会傻到断绝后路只留出那么小的洞口,想苏醒后逃出去,必定要在洞口的材质上下功夫。” “我们,要不要试着把洞口再往外扩一扩,我记得我还有几管土火药~” 宋思媛说着话拿出背包,从里面拿出竹筒管子。 “可我们不知道墙壁有多厚,万一只炸开前半段,还不是照样要被堵死!” 葛达的担心不无道理,自古地宫多厚墙,能承受洪水之力的墓墙,就是厚达十米都有可能,他们贸然开炸洞口,很有可能把前路都封死,如此得不偿失。 “那,可怎么办?难不成守着炸药也出不去?” 岳二炮看向墓顶,涉世未深的眼中全是求生渴望,脸上沮丧丝毫不加掩饰。 “恩公,如果有个人能钻进洞窟,把炸药均匀分布洞窟,是不是就可以保证把整个洞窟都扩大~” 马常的话宋思媛明显听进去了,她看向马常:“你的意思是你要钻进洞里替我们走一趟,可是那么小的洞口,你也未必能钻进去吧。” 他拍着胸脯,跟众人打起包票:“你们放心,我这童子功练了十年,铜盆看起来确实小了点,但也不是进不去,只是洞口那么小,怕是没空隙再伸手做动作,这炸药如何放进去,才是咱们该想明白的!” 鱼伯看向众人,老眼里闪烁光芒:“要不,我们用麻绳把炸药全绑起来,等马常身子钻进去了就带着麻绳往里钻,只要能从出口出去,这些麻绳就可以留在身后,用火折子一点不就是炮捻子吗!” “可行?” 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可行!” “好,我这就把麻绳取出来。” 鱼伯说完打开自己背篓,掀开盖子从里面取出羊肠红绳:“这红绳是我用上好的棉花搓的,东北乡野人挖野山参必须得用红绳先打结困住,要不然很容易让山参跑了,一直常备在竹篓里,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这老头把麻绳解开,分成筷子细的单股麻绳,宋思媛用手大致量了一下红绳长度,麻绳前后相连已经超过十米,这种长度足够穿过墓墙,她把收集来的竹筒炸药绑在麻绳上,每隔两米就绑上一支,正好将十米全部用完。 “马常,你一旦从洞口出去,在点火之前往外拉几下绳子,给我们一个信号。” “好,放心吧,我知道了。” 岳观潮说完,和马常一起攀上绳索走上仙山,现实情况与他料想的并不差,哪怕是马常的肩膀,都比这洞口要宽半指,可见其狭窄。 不过,小鬼还得阎王治,马常不愧是缩骨功的练家子,他在仙山上揉着身体的关节骨骼,随意打着散拳靠近洞口。 咔哒一声,马常的胳膊肘关节居然朝前折进胸膛,好似断臂残人,靠着腿脚把身体往洞口推进去,匍匐行进之态,犹如蟒蛇活吞半大孩童,一点点消失在洞口。 第三百二十四章 :流沙砖墙 岳观潮见他往里爬得只剩下腿脚,拉起麻绳绑在他脚腕上,直到看着十米绳子全慢吞吞消失进洞口,这才反身顺着绳索跳下仙山回到木船。 “岳观潮,水面距离墓顶只剩下五米,如果墓墙真的被炸开,我们很难不被碎石打中。” 宋思媛看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洞口,提出自己的担心,一旦洞口被炸,四处乱飞的碎石砖块会是大问题。 “不成,就往远了逃~” 岳观潮看向远处,后退个十来米也不是不行。 宋思媛朝他摇摇头:“无法预计碎石乱飞的距离,我们哪怕躲到对面的墙依旧有危险,如果让我选我想会选水下。” “水下?” “对。”宋思媛顿了顿,继续朝他解释:“有水的卸力,石头一旦入水对我们的伤害会少很多,可关键是我们能憋气多久,这里可有两个老年人。” “后生,你们不用担心我,鱼伯我就是靠水吃饭,哪有怕水的道理,憋气一时片刻还是可以的,至于猫老弟?” 鱼伯看向茂春延,这老头子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憋也得憋下去,这可是活命的唯一机会,怎么也不能因为我给搞黄了。” “好,等马常给我们递了信号,我们马上入水躲在木板下,能防着一会儿是一会儿。” 解决了两个老年人的问题,葛达和岳二炮就简单很多,哪怕不懂水靠着强壮体格也能撑住几分钟,他们打定主意,紧紧盯着洞口的红绳,等红绳乱颤摆动的那一刻,几人深吸一口气,撂下不能湿水的背包竹篓,跳下木板躲入水下。 地下泉本就寒冷,入水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感觉齐齐钻进毛孔,冻得人在水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岳观潮耳边只剩下水流嗡鸣,他适应了眼睛刺痛后看向周遭,多数同伴都跟他一样,抓住木板下的绳子扣结,牢牢坠在木板下。 他看向水面,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墓顶只有数米,脚下即是深达百米的墓室,往下看的过程中,甚至能见到如同银带环绕的镜宫楼阁,只是光线实在灰暗,那黑暗处好像潜伏着鬼魅,总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轰隆……嘭~ 他正想继续观察,头顶响起轰隆震荡,这声音之大,哪怕众人在水中也能感觉声音传来,耳朵好似被针扎般刺痛入脑。 随后,更密集的哗啦声响彻周围,他强忍着慌张看向周围,水中掉落很多碎石砖块,炸出无数水花,溜着一串气泡坠落深处。 待碎石彻底坠落,周围再也不见水花,他们这才一鼓作气窜出水面,好似雨天的河鱼大口换气。 “咳咳咳!!” 他们跳上木板后,猫爷蹲在地上不断咳嗽,扣着嗓子彻底把水咳出来,这才好受一点:“哎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下水了,刚开始憋得好好的,临出来倒是岔气儿了,喝了好几口脏水。” “猫爷,这可不是脏水,墓室里全是尸体,怎么着也算是肉汤吧,我可听说千年的尸体喝了能延年益寿。” 岳观潮见众人都安稳无舆,又耍起嘴皮子,猫爷一听这话,原本已经止住咳嗽,又是一顿猛扣:“你可别恶心我了,我这一世英名要传出去可怎么好。” “行啦,行啦,猫老弟,你不说我不说,后生们谁会把盗墓这种事情满大街去说。” 他们正说笑时,马常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岳观潮他们看向头顶,马常正打着手电站在洞口边。 在他身后,是被炸出水缸口大小的洞窟,可见在洞窟里放炸药的法子完全成功了。 “马常,那洞窟没有被堵住?” 岳观潮扯着嗓子问向马常。 “没有,恩公,这个洞口不是实砖墙,砖石里灌了不少流沙,一旦砖墙被炸开口子,这些流沙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溜干净了,宋小姐猜得没错,答寅尊给自己留了后路,我顺着洞口清理了碎砖,已经把洞口打通。” “你们赶紧上来看看外面~” 马常的话在前,岳观潮也明白洞口已经打通,开始让众人攀着绳索往洞窟附近爬,在他的保护下,鱼伯、猫爷、宋思媛、岳二炮渐渐爬上洞窟被葛达拉上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水面只剩下岳观潮自己,他攀上绳索朝身后看了一眼,那洪水已经淹到楼阁下面,距离洞窟只剩下不到三米。 岳观潮又看了一眼漫无边际的地下洪水,爬进洞窟消失在漆黑洞口! …… 第三百二十五章 :深渊索桥 呼! 呼! 呼呼~ 石窟虽然被炸药扩宽了,但也只是如缸口般大小,他们依然没办法弯腰行走,只能跪趴地上慢慢往外走。 膝盖走路必定不如双脚,他们爬行时要耗费的力气是平时的数倍,隧道中不见有人说话,只听得粗重喘息,好似在争夺洞窟中仅剩的空气。 岳观潮用手打着手电筒朝前赶路,他见众人走了数米还不见出口,心中难免焦急起来,问向前面的马常:“马常,你出去时候墓壁到底有多厚?” 众人也都爬得筋疲力尽,听见岳观潮问话,都停在原地暂时歇气。 “恩公,墓壁的厚度我也没有算过,反正我穿出洞窟时,那麻绳已经用完,去掉留在外面的部分,怎么说也得在八九米。” “八九米,这还是墙吗?这东西跟土山有什么区别~” 岳二炮听说墓墙有八九米厚,嘴里的震惊丝毫不加遮掩。 对于此,猫爷倒是不怎么惊讶,大喘着气说道: “这算什么,连古代城墙都得厚达数米,贵族墓墙怕被盗只能造得更厚,更有甚者就跟答寅尊一样,在自己墓墙中装满流沙,一旦墓墙被挖开,流沙必定会吞没盗墓贼,眼前的墓墙八米厚,在古墓中只能算中规中矩,墓墙最厚的陵墓还要看始皇地宫,只是从来也没人发现过这地方。” “恩公,我们走了大概只有四五米,还有一段路要走,等出了洞口,咱们还得再惊讶一番,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马常的话,提起了所有人好奇,从刚才他就一直在说洞窟外很奇怪,众人由此一想,跪趴的步伐不断加快,跟着马常身后又走了数米,终于见到冷风越吹越多。 往外走的过程中,洞口越来越宽敞,他们渐渐能站起身子,众人站在洞窟出口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身前即是漆黑深渊,只有一座约百米长的悬索桥连接着墓口,对岸隐匿在黑暗中,完全不可见,只见索桥从高处延伸而来,连接着他们的方向。 岳观潮看向悬索桥,悬索桥在墓墙外撑了近千年,早已变得腐朽不堪,稍微风吹草动,都能抖落铁锈,桥面仅剩四根玄铁锁链平行成行,牢牢撑起斑驳断裂的糟朽木板,左右扶手索链产满枯藤苔藓,好像糊了好几块脏污抹布在栏杆上,叫人看了心里只恶心。 宋思媛趁此机会打着手电看向深渊,光柱如剑、径直下劈,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她满眼疑惑左顾右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答寅尊为何要把自己的出口留在这里?” “先别管这些了,我进洞窟的时候地下洪水已经到了楼阁下面,咱得赶紧过去。” 岳观潮知道这座洞窟有多小,一旦地下泉冲出来,力道足以把所有人都冲下深渊,他害怕的事情众人也都心犯怵,只得催促众人尽快踏上索桥。 众人看向这座桥,除开成千上百的年纪不说,光是糟朽木板就够人害怕的,猫爷在旁边捡了块碎石丢进桥板。 嘎吱~ 石头丢到桥板的一瞬间,这桥板好似脆裂的面饼,哗啦啦落入深渊。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把众人唬得倒吸凉气,刚才要不是猫爷提前试了桥板,真要不管不顾走上去,现在已经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如此细想,他们反而不敢再往前走。 “岳兄,桥板已经沤糟了,我们走桥面行不通,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土办法。”葛达顿了顿,继续解释:“我们可以把飞虎爪绑在绳索上,抓住上下绳索往前走,只要保持平衡,一定能过去。” “这,可行吗?” “可不可行,我先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葛达性子雷厉风行说做就做,拿出飞虎爪在绳索上打了个可以前后迁移的绳结,随后脚踩板链抓住锁链,慢吞吞朝对岸走去。 宋思媛很想知道这样行不行,打着手电为他照亮周围,等光亮再也找不到他,葛达的身影明显消失进对面的黑暗中,再不可寻踪迹。 “葛达,葛达,你还在吗?” 宋思媛的声音响彻深谷,只见嘤嘤震荡,对岸没有任何回音。 “该不会……嗯~” 岳二炮还没说完,岳观潮赶紧堵住他嘴巴。 “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可能是听不见。” 话音未落,对岸漆黑混沌中亮起白光,那是葛达的手电筒,众人看到他还活着,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是可行的,赶紧看看我们还有多少绳子!” 众人一阵摸索,鱼伯带来的麻绳已经被用了,他手上是没有了,眼下有绳子的除了宋思媛和岳观潮,只剩下猫爷。 “只有三根绳子,我们有六七个人,那就只能共用三根麻绳,短是短了点,好歹能全部过去,走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悬桥惊魂 宋思媛拿出麻绳,带着鱼老伯踏上悬索桥,朝黑暗处走去,在他们走后不久,猫爷、岳二炮紧随其后跟上,很快只剩下岳观潮和马常。 “这是水?” 岳观潮感觉脚下冰凉,朝下细看,脚面的水已经开始冒出,像是涓涓细流注入深渊。 “岳观潮,你们过来吧,我们已经到对岸了。” 他听到宋思媛的叫喊,赶紧带着马常踏上悬索桥走向黑暗,两个人前后辅助徐徐前行,快走到对岸时,明显能看到人影簌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眼前。 哗啦……轰隆……哗哗哗哗哗~ 就在岳观潮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洞窟爆发巨响,冰冷瀑布从洞窟冒出,好似银龙入渊轰鸣不止。 大量瀑布喷薄而出,冲得索桥嘎吱乱叫,摇晃不停。 咯噔咯吱、咯噔咯吱~ 岳观潮听着锁链的声响,如同生锈齿轮互相磨损,嘶哑又聒噪,他看向出口的锁链,几乎全都位于瀑布中水流剧烈的地方,如此大的冲刷力道,索桥又年久失修,能不能撑得住都还未知。 “马常,我们继续赶路,别往后看,好像有情况。” 他感觉到大事不妙,带着马常赶紧朝对岸赶去。 恰在此刻,索桥咯噔巨响,不由得二人反应,迅速朝下断裂,哗啦落入深渊。 “我哥和马常还没上来呢,怎么就断了~” “哥~” “哥~” “你要还活着,你可得说句话啊,这可咋整啊~”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众人都唬懵了,他们根本来不及营救,就已经见锁链哗啦砸下,连带着岳马二人也随着锁链一通坠落。 岳观海趴在地上扒住岸边,想看清楚锁链下落的方向,只是,深渊中漆黑混沌,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急得抓耳挠腮,连害怕都忘了。 宋思媛走到岸边看向深渊,如果他俩真的随着锁链砸下深渊,想活命那几乎不可能,能保留个全尸,那都是老天爷开了眼。 她虽然没第一时间过去,心中却比谁都要担心,自从巫棺归来,她与岳观潮也算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二人虽然是因为陆奉简才互相认识,性格背景完全不同,相处这些天却已经是默契挚友。 如此细想,这宋千金内心变得急躁又失落,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拿着手电的手不断朝下打出求救信号,想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哪怕是尸体,也好给自己心里一个交代。 她走到岳二炮身边,细声细语说道:“二炮,你先别慌,你看我们这边的索链还固定在石壁上,只要他们没被瀑布冲下去,那就还有找的希望。” “后生,现在说这些可不是时候,我们赶紧下去找找,说不定找到喘气儿的!” 鱼伯和猫爷一样,虽然跟岳观潮非亲非故,却佩服他的胆识和敢为人先的气魄,颇为喜欢这年轻小伙子,眼见他落下深渊,恨不得自己下去找。 葛达岂能让这两个老弱下去,赶紧解下飞虎爪,看向众人:“还是我下去找吧,你们就在崖上等着就成了。” 语毕,葛达把麻绳拴在绳索上,正准备朝下滑动,悬桥索链明显晃动起来,宋思媛察觉到无人接近它,眼前一亮:“你们看,锁链自己动了,难道是他们。” 她迫不及待走到崖边,黑雾中,明亮光斑在暗处明灭,这代表岳观潮还活着! 宋思媛得知他没事,渐渐喜气盈腮看向众人:“不用下去了,岳观潮他们没事儿。” 一炷香时间,那光斑越来越明亮,渐渐朝崖边上行,宋思媛直直盯着光斑,确定看见两个人影,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哥,你俩咋回事,那么长时间都不吱声儿,我们还以为你没了呢~” 岳二炮见他们上来,伸出手先后把马常和岳观潮拉上来,等他们彻底站稳,这才敢说话。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二人侥幸活着已经是万幸,身上不可避免挂了彩,脸上手上都是刮花的血印子,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道道崭新血口渗出血液,显得特渗人。 葛达松开腰间麻绳说道:“岳兄,你们俩是怎么上来的,我们刚才在上面叫你们,你好像完全没听到。” 岳观潮叉着腰不断喘气:“不清楚,这个深渊奇怪得很,我们压根没听到啥动静,要不是被手电光晃了眼,连你们的方位都确定不了,不过深渊倒是也不深,最多也就百米,当时我和马常冲下去的时候,已经能见到水面。”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万年旧河谷 他正想跟众人继续介绍崖底情况,身后陡然传来的轰隆异响,让所有人心头一紧,他们打着手电看向前方,在手电光汇聚下,众人渐渐看清他们身处何处! 他们所处的空间,与宋思媛描述地一致,是位于母溶洞下方的子溶洞,只不过子溶洞却与母溶洞完全不同,是个“u”形溶洞谷。 他们逃出的墓室就建在u峡谷底尽头,正好以峡谷两侧的石壁为依托,建起高达百米的镜宫。 仔细看,这座峡谷西陡东缓,西崖少有和缓坡地,陡峭的山壁近乎于直上直下,全无打栈凿路的可能性,相比于西崖,东崖就显得和缓许多,遍布栈台和石路,好似蛇鳝般蜿蜒到前方,然后再彻底融入黑暗。 岳观潮抬头看向头顶,上层溶洞在岩壁中凿出房顶大小的石窟,窟口外面特地雕刻着一头镇水石兽。 这只石兽头如麒麟、额有鹿角、强壮豹身满是黑鳞,它前爪伏地后爪蜷缩,眼如铜铃、獠牙怒张,如两间民房大小的身躯,给人最强压迫感! 那岩窟开口刚好在石兽嘴巴里,在黑暗环境中好似有石兽镇压墓室,源源不断吐出地下泉水,激得水流飞跃而下、轰隆迸溅。 它嘴下的墓室经历数个小时的大水漫灌早已水满自溢,从各处的窟窿缝隙冒出涌泉,借着地势落差流入峡谷,成为地下银瀑。 奔腾雷动之势,仿佛要开天劈地、裂谷为壑,离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水雾裹挟冷风铺面而来,吹得人呼吸不畅,想跳进追随而去。 “镇水石兽,原来不是岩层裂缝,而是早有此机关。” 猫爷见到镇水兽的一刹那,眼中的疑惑渐渐清楚,他和宋思媛一样,都怀疑墓顶塌陷不是意外而是必然,眼见镇水兽完好无损,心中对镜宫墓的夺天地造化之工,又多了一层认识。 宋思媛朝猫爷点了点头:“我们在井潭中遇到的进出水拱洞,大概就是跟镇守兽口相连,平时进出水拱洞是完全关闭的状态,当我们触发第一次机关,进水口关闭、出水口打开,井潭中的水迅速倾倒出去,我们这才能走下墓室。” “答寅尊如此多疑,一定能算到他的镜宫墓会被盗墓者光顾,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他在墓顶造了机关,一旦他的身体脱离望柱,墓顶就会塌陷出孔洞,到时井潭中机关再次启动,出水口和入水口会同时开启,这个镇水兽就会流出地下泉,把整个墓室完全淹没。” 她的话,猫爷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捋着胡子得意道:“只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看破死亡这一关,故意给自己留下后路,也叫我们趁了他的便宜,从墓中捡回一条命。” “料想要是他铁了心要把盗墓贼留在墓中陪葬,那我们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猫爷摇头晃脑说话时,宋思媛继续观察周围,虽然手电筒光芒不够,她还是凭记忆认出了漫山遍野的阴沉木林! 在靠近东崖的诸多斜坡上,无数高达数十米的阴沉木斜插横放、参天如云,好似一个个神秘雕像矗立洞中,如倒塌的断垣颓壁,以漆黑身躯诉说着它们千百年来的神秘。 “跟我们猜测的一样,这座溶洞确实是阴沉木林,那么这也意味着墓室中的斗拱梁架,大多是从这个子溶洞里取出。”宋思媛打着手电,见自己猜测是真,语气满是高兴。 猫爷观察周围,随便往旁边一瞅,那都是上好的千年阴沉木,它们少有劣质,乌黑外表甚至裹挟金丝,这种金丝阴沉木可是金丝楠木催化,简直万金难买一寸。 见到如此情景,连见惯了宝物的猫爷,那都要赞叹一番:“可,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阴沉木,难不成答寅尊真的找到祥瑞之地,连世间难得的阴沉木都多得数不清。” 宋思媛四处观察,这些阴沉木林怎么说也有数千年年龄,早已在洞中碳化为半树半石,表面像岩壁似的,变得漆黑陡峭坚硬冰冷,唯一还能看出是树的,就是原本的花叶树枝,它们渐渐被树胶花蜡包裹,经历数百年碳化后,形成满树结晶! 用手电筒一照,花叶纹理倒影明光,如旋涡、似乱丝、像绒团,就像树冠枝干挂满星辰 她见众人又犯了唯心主义错误,跟众人解释道:“猫爷,这里哪里是什么祥瑞之地,我猜测,整个溶洞,都是长白山早期火山爆发的产物,只是一种特殊的地形地貌!” “蛟龙庙后面的黑树林,就是火山喷发后,被火山灰覆盖后的树林,它们侥幸没死,在答寅尊的布置下,成了外枯内荣的嗜血树,按照火山爆发的溯因来看我们眼下的溶洞,这里大概率成型于更早时代的火山运动!” “更早的火山运动?” 第三百二十八章 :水脉青龙 众人一脸好奇,宋思媛带着手电看向头顶,钟乳石犬牙交错、险峻倒错,极尽梦幻瑰丽! “像这样的石灰质岩层冲刷地貌,至少要数万年才能形成,这也即意味着我们见到的溶洞,很可能诞生于数万年前,是远古时期的火山运动产物!” 宋思媛继续解释当前“祥瑞”之地的由来: “我猜测我们看到的峡谷,其实是长白山附近的山谷河道,在几千年前的时代,长白山天池应该有过一次大喷发,这次喷发不只天池附近,很可能山体上的其他火山口也受到影响相继喷发,这也造成岩层断裂和山体运动,使得原本位于地面的山谷河道坠落进岩层下,再被乱石和火山灰覆盖,就成了我们见到的样子!” “那些原本位于山谷两侧的万年古树也随着岩层下沉,被封进地下古河道,再之后火山稳定下来,天池重新盈满地下水,这些岩层空隙经万年冲刷,最终形成了我们见到的溶洞和深谷。” “要照我的理解,华莲峰真正的地面是在河谷之下,我们来时的地面,是岩层崩塌后,山体经万年沧海桑田形成的新地,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华莲峰下为何有热雾,新的土层岩隙岩空隙越是大,就越有可能存有未熄灭的岩浆,地下温泉也就随之产生了。” 猫爷听着宋思媛的解释,朝她投去赞许目光,夸赞道: “不愧是宋千金,老头子虽不大懂,还是听得出您对地质很有研究,也许正是因为此地如此奇特瑰丽,精通堪舆风水之术的朝家,才会把此地选为龙脉之地!” “若把河谷看做龙形,那么河谷里的水也可以理解为龙身,这条本该存在于地面的河谷被封入地下,又因为岩层堵截接近断流,在风水堪舆中被称为潜龙,意思是韬光养晦、待时而动,只要恢复活水,那也即意味着龙脉成活。” “这么一理解,朝家所选的龙脉,正是困顿难明之时,是答寅尊引天池活水盘活龙脉,使得北族原本奄奄一息的龙脉在六百年里韬光养晦、再次焕发生机,得以在灌溉六百年后,潜龙飞腾、冲天而起,宰执华夏。” “只不过!” 猫爷话锋一转,看向众人:“王八看绿豆,一物易一物,北族借来的龙运终归不是自身气运,刘伯温他老人家把《相龙经》中的龙脉分为水脉、山脉之分,山脉为蜿蜒山川、水脉为奔腾河海,里面提起过水脉青龙虽为好、一见山石即断绝,前朝国号正是水中青龙之意,折在民国手里,也算应了他老人家的话。” 岳观潮听着这两个人扯出那么大一通玄虚神秘的话,不知道该听谁的。 宋千金有着留洋背景,受的是洋人的科学教育,坚定站在唯物主义那一面,开口闭口达尔文自然演化、古火山岩层运动,把溶洞的历史拔高了数万年,猫爷虽没讲清楚溶洞来源,却能根据这地下深谷的布置,看出有贴合水脉青龙局之像,二人的说法各有特色又不得不信,听得他脑瓜子嗡嗡得! 岳观潮抱着胳膊,仰着脖子说道:“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了,咱在这儿胡咧咧也没啥用,还不如攒劲儿找出口,要依照您的意思,那这条龙脉的出口,在哪儿?” 岳观潮的话,猫爷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拿出罗盘朝四处观察,片刻后喜上眉梢说道:“龙为活水,我们只要跟着龙尾后面,一定可以找到出口。” “宋千金,你不说点啥?” 猫爷的话,不能全信,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话,要听全面。 “我也觉得猫爷说得有理,不过我不信什么地龙水脉之说,这种岩层洞窟的水能流动,必然就说明河谷有出口,按照这河流的方向,水流尽头大概就是出口。” “可是,万一这条龙脉把咱们带到地底下咋整?” 岳二炮的担心不无道理,华莲峰的地形如此奇特,难免不自觉被带入地下,真要顺着河谷进入地下,那可完犊子了。 “不会,你们看。” 宋思媛从鱼伯的背篓里拿出鹅毛纸钱,朝深谷一扬,那本该坠落谷地的纸钱,竟慢慢盘旋半空,往河谷前面飞走,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河谷如是全封闭,鹅毛只会盘旋落地,像这样朝一个方向飘走的,一般是河谷里有气流交换,水往低处流,跟着水流的方向必然能找到出口!” 猫爷顺嘴插上一句:“在龙脉风水中,这种水上流风也叫做龙涎风,风往哪边吹,龙头就往哪别跑。” “走吧,我们得赶紧出去,免得这些人看我们迟迟不上来,收摊子跑路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岩窟役尸 “后生说的也是,要小老说,咱们就别杵在这儿打擂台了,赶紧找路出去才是要紧事。” 鱼伯说完,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们齐齐打量手电筒,盯着东崖峭壁上的石路。 这些石路大多凹进石壁三四米,上下不到两米高,看着不像是自然冲刷形成,人工敲凿的痕迹很重,有些石路陡峭断裂,根本无法凿路,只能用栈板连接两端,好似在崖壁上搭了几十座木桥,把本不连贯的洞窟联结成可供进出的栈道石窟。 远远看去,好似悬崖上挂了条枯萎老龙,藏头露尾融入混沌。 “走吧,既然你俩都说到一处儿去了,咱们也别磨叽了。” 岳观潮说完,带着众人走上石路。 走在石路中,他们随时都能听到山崖下哗啦流动的地下涌泉,宋思媛打着手电照向洞壁说道: “看得出来,这里的石路修得并不平整,连洞顶的碎石都没有修整,保持突兀如棘的原样,可见修造石窟时很赶工期,我感觉这条路应该是答寅尊为修陵墓特地凿出,以供工匠们进入做事。” “我好奇的是,如此大的工程,难道工匠就只是殉葬河那一两万人,其余的工匠肯定不可能被放出去,他们的去向,却仍然是个谜!” “得,我现在知道那些工匠在哪儿了,你自己看~”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指着的方向,她心中疑问之处,立马清楚明白。 在众人前面的石路内壁上,出现了数以万计死状惨烈的枯萎干尸,它们好像被挂上房檐的晒干腊肉,被残忍钉死在石壁上。 宋思媛凑近其中一具干尸,仔细观察! 白炽光斑打在身上,干尸的轮廓从黑暗中彻底凸显,它身上穿着短衣短胯、头戴幞头,脚踏乌皮靴,上身套着穿着麻布做的半臂,身体的额头、四肢、关节全被钉在石壁上,张着脑袋漏出还没腐烂的黢黑牙齿,那眼窝凹陷之处,遍布漆黑渗人好似长毛发糕的尸苔。 这人的皮肉筋骨虽然身在地下,有龙涎风吹过,却也没有腐烂,只是被彻底风干,呈现出被油浸润过的琥珀褐色,好像被药水熬煮了几十次,身上不但变得干干巴巴,还有一股难闻的尸臭药冲,十分难闻。 宋思媛盯着干尸看了很久,叹了口气解释道: “这种穿着半臂不着长衫的形象,跟唐时役夫的形象差不多,海东盛国的役夫应该也是这么穿,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就是修造陵墓的徭役,他们比工匠还要再低一级,没有资格为王陪葬,就被官兵钉死在石壁上。” 话音未落,她眼中突然闪烁异色,推翻关于殉葬的论调:“不对,有彘术在前,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为陵墓殉葬,还是另有目的,说不定答寅尊把他们钉死在这里,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你把那个赤金简牍给我~” 岳观潮不明所以,不过宋千金要的东西,他也不能拦着,索性拿着卷牍递给她。 “这上面绘制的东西应该不是长白山,这里不会有到处是露天石窟的地貌,不过上面画中所绘的奴隶被束缚手脚,倒是跟我们所见到的献祭仪式有些许相似,可能是贡品和祭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还有待商榷。” 随后,宋思媛把简牍又还给岳观潮,看向这些尸体:“按同理猜测,我认为他们为陵墓殉葬的可能很小,为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反而是真。”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从巫棺村回来后,我看过一部分关于肃慎族的资料,肃慎族从兴安岭发源,分支族群遍布整个北方,甚至于西北和河西走廊沿线也有肃慎分支的踪迹,不论那些肃慎支族有何名讳族别,都可以被称为北族。” “肃慎族的万物有灵源自巫祝文化,但是自从周朝建立后,巫祝文化就已经被敬天法祖所取代,从此以后以活人献祭的血腥历史渐渐退却,转变为以六畜祭神,我在想,北族很可能是生祭文化的源流,也许早在夏商时期,他们的族群就已经和中原文明发生联系,也使得生祭在夏商流行起来。” “这样的族群为何会甘居兴安岭这等苦寒之地,这我确实不甚清楚。” “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过靺鞨族对奴隶的血腥残杀,从这幅赤金简牍所绘的内容来看,很可能与唐朝官员的某个献祭仪式有关。” “唐朝?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唐朝,也许又是个以唐为师的国家!”岳观潮这次学聪明了,不会别人说啥他就信啥。 第三百三十章 :洞中分赃 “你这样怀疑是对的,可你们仔细回想,我们在清思殿找答寅尊尸体时,那壁画中所描绘的也有礼仪官员,可曾见到进贤冠!” 这话,说得他们齐齐摇头,那壁画岳观潮自问也看过,他们的冠服跟进贤冠差别很大,一眼就看出带有北方特色。 宋思媛见他们确定,语气恢复严肃:“如果连如此重要的壁画,都没有礼官穿戴进贤冠,那就说明唐朝并没有把进贤冠服制赐给渤海国,如此说来,这幅图中描绘的一定不是渤海国的官员,那么在同一时期,恐怕也只有唐朝官员才会穿着进贤冠服来举行某些仪式。” “不对啊,思媛姐,你刚才还说打周朝开始就是那啥天啥祖,这都唐朝了,难道还有人杀奴隶祭祀?” 岳二炮想起宋思媛说过的话,反驳道。 宋思媛点点头:“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是并不绝对啊,唐朝皇族有鲜卑血统,鲜卑也算是肃慎支族,只是不知道唐朝皇族与同时期的兴安岭肃慎族有没有联系。” “宋千金这话,倒是把老头子我的思路打开了,如此一来,这卷牍上描绘的八成八就是李唐皇族的某个仪式,与奴隶献祭有关,一定也跟北族血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这么说,答寅尊留在彘兽肚子里的赤金简牍颇有一番缘由,那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啊?” 猫爷问向宋思媛,下墓之人有规矩,除非是同个团伙儿,假使是搭茬儿下墓,谁摸到的东西就算谁的,这赤金简牍被宋千金她们先经了手,自然是属于她的东西。 “猫爷怎么想?” 岳观潮没等宋思媛先说,又把烫手山芋抛回去。 他知道猫爷虽有仁义气却也有敛财心,能追着下墓的都不是软蛋怂货,这老头下墓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拿,哪怕朝家所给的酬金另算,他自己总也得寻摸些好东西。 仔细想,他们这一路被机关和彘兽赶尽杀绝,损失了不少人,中间又被朝大成胁迫了一番,愣是什么东西都没拿到,若说真从墓中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那就是彘兽的海蜃珠、以及赤金卷牍。 岳观潮心里琢磨着猫爷的话,听出了言外之意,想先看看这老头子想怎么分。 猫爷贼溜眼珠咕噜打转,市侩又精明言语道: “朝家只说叫我们找来解彘秘药,我们把玉蝉母虫献出去就可以交差,至于赤金卷牍和海蜃珠,老头子我认为各自笑纳,也别找后账儿了怎么样,咱也一路出生入死,真要有点差错,千万金银也买不了半条命,总得拿点什么东西压压惊。” “我看,宋千金对赤金卷牍里的内容感兴趣,不如送回家里好好研究,也许这又是一幅传世名画。” “我望着您肤白貌美、印堂饱满,想来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不出手就当个传家古董也就罢了,若以后您想出手了,打我茂春延手里出去,绝对给你卖个最高价儿,绝对不叫您吃亏,咋样?” 这话,说得敞亮舒服! 岳观潮心里清楚,猫爷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也是存了要独吞海蜃珠的心思,这东西就跟狗宝、牛黄、马宝一样轻易不现世,一旦出现必定价比黄金。 尤其是传说中的海蜃之珠,前后数千年就没有人见过,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那更是物以稀为贵,就跟老太后墓中陪葬的夜明珠似的,只要猫春延存心想出手,就是叫价八亿白银,但凡有心人想要入手,必然也拿得出来。 相反这赤金简牍,只是表面鎏金,里面只是铜片,要说值钱还差点意思,不过看在这幅图与肃慎族有关,他也就不跟猫爷计较了。 以后,有的是用得着猫爷的地方,这种便宜让他占占也无妨。 这时候吃的甜头,等以后可要加倍吐出来——岳观潮嘴角勾起笑意,朝着老头子点点头:“猫爷,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就按照你说的意思来把,若他们问起来,咱们可要咬死没从墓中带东西出来。” “可好~” “那那那那……那感情好。” 众人说话时脚下轻快许多,沿着尸体遍布的石路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除了尸体越来越密集,越是往前面走去,就越是能感觉到是在走下坡路。 “你们有没有感觉,我们是在朝下走?” 宋思媛怕自己感觉出了问题,打着手电看向石路下,原本深不可见底得河谷,此刻已然能看到泉水潺动,眼前的浓雾渐渐被龙涎风吹散! 第三百三十一章 :龙涎海风 “这太正常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河谷正是头低尾高才能造就活水龙脉,如果是头高尾低,岂不是成了只进不出、一潭死水的死地,这向下走到尽头必然是天池。” “宋千金,老头子敢确定,我们距离出口已经很近。” 猫爷的话,相当于给众人都吃了颗定心丸,他们沿着满墙尸体继续往前赶路,在走的过程中,石窟蛇路渐渐变得平缓最终彻底消失,前方被雾气氤氲的湿润河滩取代,老远就能闻到腥咸气息。 “大家小心点,陆地上好招呼,水下不知道有什么扎手玩意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语毕,他仔细周围的情况! 眼前的河滩位于河谷出口最末端,两侧河谷陡崖渐渐趋于平缓,在这里完全平展开,河滩水流算不上湍急,目测只到小腿肚那么深。 河边遍布被冲刷得油润光亮的大小卵石,可见清澈河水倒影潺潺银光,水草荡漾、鱼虾躲藏,看起来跟溪流已经没什么区别。 河流之上,经常珍珠似的大小白泡从间隙间产生,一旦浮上水面必定如银珠乍破,烟雾在河面萦绕不散,好似雨后的湖泊,朦胧又缥缈。 岳观潮蹲在河滩边看向水中,嫩绿水草间多有发着鱼虾散发淡淡幽光,到处觅食躲藏。 他虽看不懂河滩为何如此,心却放下一点,这河滩拦在众人前面,要想从前面的河谷口出去,必须得蹚过这河滩,有活鱼活虾的地方,至少证明水中无毒,这样他们走的时候也没那么担心了。 岳观潮低头观察鱼群确实为真,率先走进河滩,原以为又是冰凉刺骨的地下河水,一仔细感受,不但没有寒凉感觉,反而有种温热感,好像坐在暖炕上洗脚,烘得人舒舒服服。 不光是他,周围人踏入河滩后,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感觉。 宋思媛感受着脚腕处的温暖,说道:“这河滩下不会也有岩浆吧,要不然冰冷的地下河水,这么会变得像温泉似的。” 猫爷摆摆手,好似提前知道了真相: “宋千金,我反倒觉得跟龙涎海气很像,传闻白山天池与海洋相通,经常有海中真龙来天池栖息,它们一旦盘卧某处,身上的鳞片涎液掉落滩涂,就会在河滩中营造出直通海洋的海眼,到时会有源源不断的海气来滋养滩涂,使得这里的鱼虾长得异常奇特,有龙子龙孙之像,咱们见到的幽光鱼虾,不正是截然不同。” “猫爷,芝盘甸子中间的喷雾,不是也被成为蛟龙晕吗,这滩涂如果建在还没完全熄灭的岩浆上,就跟蛟龙晕是差不多的性质,这么一来,说是龙涎海风是没错。” 宋思媛本想继续科普,二人的谈话被岳二炮打断:“你们别吵吵了,你们看,这些鱼虾为啥绕着我们的脚走,这些小东西不会是吃肉的吧。” 她朝岳二炮摇摇头:“你这么判断确实有可能,但凡是需要发出光芒的生物,所消耗的热量比同体型的其他物种要多,也唯有吃肉能获得高营养,不过,食肉动物大多有牙齿帮助咀嚼,我看这些鱼虾没牙没喙的,估计只是对我们的身体感到好奇。” 话音未落,这些鱼虾疯了般钻进河底碎石,她抬脚的一刹那,发现被鱼虾钻过的泥沙开始变得松软,连泉水温度都高了不少,眼见白色烟珠再次从河底升腾,宋思媛心中不自觉涌过不祥预感。 “后生,我们这脚,怎么走不动了。” “邪门了,跟踩进棉花似的,怎么都他踏都不出来。” 岳宋二人听到鱼伯猫爷的话,互相对望一眼,岳观潮学着抬脚前行,脚腕果然好像陷入淤泥,沉得不但拔不出反而还有往下陷的意思。 宋思媛拿起匕首翻开鹅卵石,又把脚腕处的淤泥拨开,那松软淤泥中明显有水草活动。 这些水草完全隐没在淤泥中,如果不是她用匕首强行拨开淤泥,压根就察觉不到脚腕有东西存在,它们就好像透明水母,完全隐匿河滩下,犹如发芽长叶的葡萄藤条,四处蔓延根须窄叶。 一旦腿脚陷进淤泥,必然被这种东西牢牢束缚,再无伸出的可能。 她眼中闪过危险之色,说道:“我就说为何突然会有河滩拦在前面,这些淤泥里的水草是活的,要是我们再多走几步,肯定半个身子陷进去拔不出来。” “后生,不会是碰上沼泽了吧?” 鱼伯刚想抬脚,立马好似矮了一截儿,被死死拽住陷进淤泥。 宋思媛眉眼里满是警惕,说道:“鱼伯,这东西比沼泽还恐怖,沼泽可不会吃活人,这些鱼虾应该就是被藤条捕捉的血肉喂养出来的,是它们的引路人,为他们寻找猎物。” 第三百三十二章 :水鬼尸藤 “我就说这一路走来怎么那么邪性,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岳观潮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石窟栈道,这里是出河滩的必经之路,能把这种嗜血东西放在这里的,除了答寅尊还能是谁,如此想来,方觉这个人阴险狡诈。 “先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赶紧从淤泥脱身,否则哪怕没有这些水草,咱们照样走不出这里,大家千万别乱动,把自己陷进淤泥就完了。” 宋思媛这话,说得众人停住乱动的身体,顷刻间安静下来,他们睁眼等着彼此,眼看淤泥中的水草越箍越紧,所有人脑门都积了一层汗,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一个大喘气再把自己沉进淤泥。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前面,他们所在的河滩并非什么都没有,前面的嶙峋怪石犄角旮旯很多,全是窟窿石洞,高处更有生长了千百年的地藤岩草,像苔藓般从岩缝伸出,茂盛生长。 她低头合计目前的棘手情况,眼前一亮,看向岳观潮:“你力气大,把飞虎爪丢到前面的窟窿上去,我们跟在你身后拉住绳子,靠着绳索的力量,应该可以走出淤泥。” “好~” 事不宜迟,岳观潮从背包拿出飞虎爪,抡圆了胳膊朝远处丢去,那嶙峋怪石凹凸难平,只听得咔哒一声,铁爪牢牢抓在上面,他又朝后拽了拽,确定没有脱落,这才放心。 “大家把绳子抓好,千万别松开,一个个顺着绳子爬上来。” 淤泥的恐怖,在于让人不断下陷,慢慢看着自己被吞噬,没有借力的机会,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挣脱不得。 眼下有飞虎爪在手,岳观潮好似平地攀援,拉着绳子朝前努力抬腿伸脚,虽然有水草阻力,却也安稳走出河滩来到岸边。 “这里是平地,可以走人,没有淤泥。” 岳观潮走到岸边,脚踏几下岩土,既不塌陷也不晃动,可见确实从河滩出来了,他看向深陷淤泥的众人,示意他们继续往上爬。 三两作伴、前后援手。 众人靠着绳索渐渐走出淤泥,待最后一个葛达踏上岸边,岳宋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 宋思媛看向从河滩走出来的众人,他们在河滩折腾这一炷香时间,淤泥已经陷到膝盖,从淤泥出来的一刹那虽然满腿轻松,却免不了沾了一身秽泥,腿上脚上全是黑黄斑驳的淤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这水草也太霸道了,我这腿肚子都勒出血印子了。” 岳二炮站在河滩边撩开裤腿,被水草缠住的腿肚明显有几道紫红血印,好似被人挠了,猩红勒痕往外渗血,脚腕处的血红爪印清晰可见,看得人眉头横突,咬紧牙关。 众人赶紧解开自己裤腿,果然很岳二炮差不多,也是满腿血痕,最严重的皮肉必定是被血红爪印抓过,残留着恐怖痕迹。 “难不成,里面有水鬼找替身?” 鱼伯看向类似人手印的血痕,老眼闪过一丝恐惧,水鬼索命的传说,人或多或少都听到过,他这番话,把所有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刚才若性差踏错,那岂不是做了替死鬼。 由此一想,众人忍不住后背发凉~ “不一定是水鬼,应该是水中尸体。” 宋思媛看着众人的情况,继续解释道:“如果我们没有出来,等身体完全陷进淤泥,这些水草就会把我们吸干,最后恐怕最后我们的尸体会变为水草的一部分,等待着活物进入河滩,为虎作伥作恶拉人性命。” “可这玩意儿吃人归吃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光马常很好奇,众人也都满头雾水,岳观潮看向宋思媛:“这东西,我怎么感觉像尸花魔参啊,只要见了人血就发狂。” 宋思媛点点头说道:“你的猜测也没错,但世界上能吃人的植物多得是,听说北非还有比马车大的食人花,这东西应该也属于可捕猎活物的植物,具体是不是尸花魔参我就不知道了。” “我感觉,这东西跟我们见到的奈河尸藤很像,我记得我挖开淤泥时,明显能看见蛛网状的藤蔓,这样一想,大概奈何上的尸体那么反常,全是这种藤蔓在作祟。” “依我看,咱们腿脚上的爪印,应该就是那些尸体的留下的……” 她还没说完,河滩明显颤动起来,鹅卵石在淤泥里翻腾滚动,本来还算清澈的河水,再看起来已经跟淘米废水没什么区别。 噗嗤~ 一只泡发惨白的鬼手,从淤泥里破土而出,张牙舞爪。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火烧藤尸 仔细看,指甲上还有水虫钻出蠕动,恶心得众人内心发寒。 还不过呼吸之间,更多泡发鬼手伸出,渐渐将身子钻出水面,好似仰着头的鳄鱼,恶狠狠盯着活人。 岳二炮惊得赶紧远离水边,溜到最前面。 岳观潮拿起猎枪,眼神瞬间变得冷酷:“宋千金,看来又被你说中了,我们要是不了结这些人,还真走不了。” 岳观潮看向这些水中藤尸,从身上衣服看应该是海东盛国的役夫。 只是,他们被泡了近千年,早已无法辨认原貌! 只见皮肉肿胀变形,好似在骨架上随意裹了一层长毛烂皮的灰白腐肉,怎么看怎么不服帖,五官就没有顺过,要么嘴歪眼斜、要么烂脸无鼻。 黑唇一旦怒张,牙床必定翻出嘴唇,嘴角嗤拉撕裂到后脑勺,皮肤上亮晶晶的,应该是皮囊表面掐年千年积累的尸油。 那漆黑眼睛看不到任何活气,虽有人的身形,却只感觉他们是嗜血野兽,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看得出来,这些泥沼藤尸是被血气吸引上来的,只是他们好像出不了水潭,只能虎视眈眈盯着陆地。 猫爷看着这些浑身长满细绿绒毛的尸体,走向宋思媛:“后生,这东西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浑身都是绿毛,这活脱脱就是水鬼嘛。” 宋思媛转过身子看向这老头:“鱼伯,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尸体只能是被这些水草寄生了,你看到的绿毛未必是毛发,也有可能是寄生在身体表面的水草。” “我手里还有炸药,把这些东西炸死才好,免得爬进天池危害人畜。” 语毕,宋思媛解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仅剩的竹筒火药,点燃火捻丢进河滩。 “走,大家走远点。” 随着竹筒火药丢入河滩,那火药瞬间被引爆,烈焰在水面完全燃烧,把这些尸体烧得咯吱乱叫。 这些沼尸身上本就有厚重油膜,一靠近火焰立马好像被点燃的烟花,迅速一传二再传四,本来只是河滩近处着火,在他们乱动下,反而惹得整个河滩烈火肆虐,一片哀嚎。 岳观潮看向这些鬼玩意,无论他们怎么四处游走躲藏,都不敢踏上陆地,可见它们只能在水面活动,有些沼尸一旦惨叫着逃离水面、爬到岸上,立马会变作干尸,被火焰一把火烧成灰烬。 才不过一盏茶时间,方才还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沼尸,如今全都死在河滩,腐臭腥味秽不可闻。 岳观潮本想再补两枪,看着逐渐掉渣的岩洞,心说再不出去大家都得陪葬,赶紧嚷嚷道:“大家得赶紧出去,刚才那声爆炸把河谷给炸裂了。” “走~” 话音未落,已见两侧石壁坍塌,他们赶在岩层坍塌前,快步急走跑出河谷。 随着眼前一亮,众人再次见到冬日晴天。 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宋思媛看向身后,那河滩泥浆滚滚冒出,裹挟着黑黄斑驳的脏东西,已经把河滩完全占据,不见一丝水花。 “大家先别急着高兴,那淤泥下应该是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山灰,要是这东西全从地洞挤出来,连我们也得被淹,赶紧往下跳,别被这些淤泥沾了身子。” “往下跳,这么高?” 猫爷看向身下的天池,他们所处的位置,位于天池诸山壁,距离水面至少几十米打底,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即便下面有水也受不住,他这样的小身板,别说是跳水,就是洗个冷水澡,你都得风寒一阵。 宋思媛用手指丈量着岩洞到水面的距离,朝众人解释道:“我们没有降落伞,真是用飞虎爪往下爬,根本禁不住那么多人,还没走人就被淤泥给困住了,只能奋力一搏,不过你们别担心,只要距离小于三十米就不会有大问题。” 岳观潮正准备往下跳,远处忽然响起鹰鸣,他抬头细看,那白鹰越过众人头顶,在天池附近盘旋。 “你们听,好像有马车的声音。” 在这声鹰鸣过后,车轮隆隆渐渐响起,可见有马车朝他们跑来。 “岳观潮,你们没事吧。” 他仔细听着这声音,分明是楼云贤,众人眼见救星来了,立马大声嚷嚷把马车吸引来。 不过片刻,他们头顶的山坡砸下四五根百米绳索,正好落在他们身边。 “你们赶紧上来,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看见白鹰在盘旋才知道有问题,还真叫我们赶上了。” 岳观潮抬头看去,楼云贤和朝临源正站在洞壁上的山崖,朝他们招手。 眼见淤泥朝外蔓延,几人顾不得说话,前后抓住绳索,被马车拉上山崖,渐渐远离洞口。 …… 第三百三十四章 :终得获救 哗啦! 众人骤然得救,心情难免激荡,被马车拖上山崖时,手脚颤抖乱动,缓了很久才恢复正常。 岳观潮见山崖下轰隆震荡,站在崖边朝下俯视。 河滩淤泥终于突破石窟禁锢,从数十米高空倾泻而下,泥浆岩灰喷涌而出,把下面的天池染得浑浊不堪,如此高温,自然引得水面沸腾冒烟,就像被冷水泼灭的煤渣,荡漾起百米高的呛人浓烟! 岳观潮不由得捂住口鼻,等再次咳嗽,嘴里的唾沫都成了黑色。 宋思媛紧随其后朝下细看,不由得一阵后怕,众人真听了她的话跳下天池,光是这高温泥浆,也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呼~,你们怎么会突然来救我们!” 岳观潮看向身后,山崖边共站着三辆马车,车厢下配重铁块,全都带拖尾钩,麻绳正是拴在拖尾钩上,才把他们全都拉上山崖,如此看来,这绝对不是突然救援,而是有意为之。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要不来救你们,你们只能跳天池去死,” 楼云贤听着朝临源毫不客气揶揄的话,没好气拿胳膊戳了他一下,自己站出来解释道: “这算不上突然,你们自从下墓后,朝家就已经在筹谋着如何救人,除了华莲峰留守驻地的那些壮丁,还有一部分壮丁沿着天池附近前后巡山,只要发现有活人的踪迹,要立马过去救援。” “你们下墓的一夜,华莲峰传出过几声震动,我怕你们也折在墓中,就拉着朝临源来巡山了,一晚上都没什么休息过,我们还以为你们已经没了,眼见这白鹰突然朝天池飞来,我想起来它跟你有感应,这才意识到你们的位置。” “要感谢,你也得感谢这只白鹰,是它发现了你们。” 岳观潮听着楼云贤的话,回想起墓中经历,那几次震动,应该就是望桥塌陷、墓室断裂。 “朝管家和那些壮丁哪去了?” 朝临源在一旁瞅着雪茄,看向灰头土脸、泥浆满身的他们,见没有朝管家的身影,脸上略略不满意。 岳观潮心里一琢磨,朝管家人是已经没了,全靠他们这些下过墓的什么说,本想张嘴数落朝管家胆小怕事,话到嘴里却觉得十分不妥。 事实上,确实是因为朝大成贪生怕死想邀功,这才好心办坏事,把所有壮丁引上绝路都给害死,他到最后关头都想救出朝管家,只是这老头子已经被彘兽吞吃干净,救治无用,这才提前送他上路。 如果照实说,难免手上落个杀朝管家的名声,既给朝家抹黑也对自己不好,被朝大成的家人来寻仇,那就更闹心了,说不定还要连累这些壮丁的家人拿不到赏银。 他话在嘴里反刍咀嚼,立马知道孰轻孰重什么该说,索性编了个体面的说辞,微微伤心拱手说道: “少东家,不瞒您说,此去墓下艰险万分,朝管家带着弟兄们一路保护我们过望乡、渡奈河、踏古城、遇蛟龙、斗彘兽、可谓九死一生,不料在下墓时被墓中彘兽所伤,朝管家和众位弟兄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死伤无数、葬身洞窟。” “葬身洞窟?我看是你们故意把他们给杀了吧~” 语毕,朝临源抄起腰间的短巴子枪,指着岳观潮:“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老头子都能活着,这些壮汉却死了,说不定是你们使坏,把他们葬送在地宫里了。” 这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的岳观潮鬼火直冒,他本想动手,前方的马车故意咳嗽数次,斥责声随之传来:“朝临源,岳先生可是我找来的高人,你可不可无礼。” 话语间,轿厢门掀开,朝文顺穿着素色马褂走上地面,身后还有两个长随替他披上貂皮大衣。 “岳先生见谅,小犬太过跋扈,少教的很。” 朝临源见他尊长都出来,只得收了手枪退避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岳观潮知道,朝文顺都亲自来了,除了要清点财宝,最大的心思怕就是解彘秘药了。 他心领神会,抱拳恭维道:“不敢,我们是晚辈,自然就得有晚辈的规矩,他们虽身死,侠肝义胆永不灭,我岳某敬佩他们的为人,在朝管家临死前答应过他,要为朝老太爷寻得解毒良药。” 说话时,岳观潮仔细注意着朝文顺的神色,提起解毒秘药,这伪善儒官眉眼明显一紧,他微微勾动嘴角继续说道: “这一路虽然艰辛万分,到底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叫我们给找到了。” “找到了,是何物?” 第三百三十五章 :疑心解惑 岳观潮见他眼中喜色多于狐疑,只得拿出口袋,从里面倒出一枚玉蝉递给这老东西:“这是答寅尊口中所含玉蝉,唯有这东西能解得了彘毒。” 朝文顺将信将疑接过玉蝉,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怎么相信,见未名青虫确实神秘,反而叫他拿不准主意:“如何解毒?” “这,暂时不着急,等我们见了朝老太爷再说也不迟。” 岳观潮明白,现在把解毒的法子告诉朝文顺,他们在以后将处于被动,不如亲自给朝老太爷解毒,有个恩人的名声,朝家绝对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那好,岳先生请,我们已经在蛟龙庙准备了换洗衣服,不如在下山前移步庙中,也好收拾妥当再下山。” 朝文顺话到此处,细细打量岳观潮一行人。 这些男女老幼浑身泥浆、灰头土脸,个个身上脸上都带了伤,可见在墓中吃了不少苦,若是只有葛达和猫爷也便罢了,如今又多出来鱼伯和马常,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完全放心。 去蛟龙庙休憩是假,打探这二人的虚实是真! 待众人翻山越岭再次回到蛟龙庙,鱼伯经历艰险这,终于露出笑容,回到房间去换洗衣服。 一番修整,众人也都脱下脏乱衣服,又处理了伤口患处,整洁一新来到正堂。 眼下,岳观潮、宋思媛、岳二炮在左、鱼伯、马常、葛达、猫爷在右,朝文顺独坐中间,环顾周围率先拱手发问:“岳先生,不知这位老伯与小哥是何人,为何跟着你们从墓中出来?” 岳观潮听见朝文顺这样问,心说这老东西终归按捺不住,还是问他要了说法,算是给了这二人解释的机会。 如果这老阴批连问都不问,不代表他要放过二人,极有可能是等放他们走后,要偷偷做掉二人,毕竟,当初谈好的下墓人选中可没有鱼伯和马常,一旦二人说出去,那朝家和章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即便不至于灭族,也要脱层皮。 岳观潮细细一想,拱手抱拳回复:“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去华莲峰时,碰到了蛟龙晕,幸亏得了鱼伯的好主意,才顺利走进芝兰甸子寻到墓室入口,至于我身旁的小兄弟,是我在山林中救下的马戏班子伙计,现已认了干亲,听闻他轻功极好又善于缩骨,就带着他下墓,好帮衬我们。” “朝大当家放心,这二人下墓也只为求财,略分一杯羹自然守口如瓶,凭着我与他们的交情,断然不会出问题,而且既是一同下墓盗了海东盛皇陵,那我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拿了东西分了脏,岂有反手把自己送进官府的道理。” 岳观潮说话时看向朝文顺,料想这老阴批是个多疑的货色,他最怕的不是分羹求财的人,而是无欲无求、油盐不进之人,只要他敢说鱼伯和马常什么都不图,此二人必定活不过半月。 因为前者尚且可谈,只是报酬多少的问题,后者却只能杀——一个从墓中出来,又寸金不沾的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只看他什么时候引爆自己,炸伤他人。 他深知这个道理,哪怕猫爷和马常什么都不想要,他也必须得让朝文顺放心,他越是放心,那鱼伯和马常就越安全。 “当真?” 朝文顺看向猫爷和马常,是在求证也是在质疑。 对于此,岳观潮并不担心,鱼伯年轻时从采珠贩子手上讨生活,有的是心眼子,马常打几岁开始就跟江湖溜子打交道,也不是个傻子。 鱼伯率先出声,咳嗽几声呜咽道:“年纪大了,想给自己攒点棺材本儿,二来这蛟龙庙几十年没翻新过,我算了一下翻新的花费,那不是个小数目,若朝老板愿意施舍,来日功德善捐碑上,必有你的名字。” 马常见状,连忙拱手说道:“我自幼被马戏班子收养,也不知父母是否还建在,有了银钱就能回家,也好人前尽孝,做点小生意。” 朝文顺听完二人的话,眼中警惕渐渐消失,不管是真相信了还是为了给岳观潮面子,他决定不再追究:“那是自然,岳先生替家父找来解毒秘药,是大功劳一件,这次下墓所获颇丰,参与者必然能分一杯羹,你们二位得了赏钱大可去做未尽之事,江湖很大,后会有期。” “多谢朝大东家!” 鱼伯、马常齐声道谢。 岳观潮琢磨着朝文顺话中深意,这老阴批提起解毒秘药未必是真心感谢,更多是告诉他,他愿意大事化小全看在他的功劳。 “诸位既已歇息好,那就尽快启程回去吧,家父的病又重了一点。” 岳观潮又跟鱼伯马常交代了一番话,叫他们先在蛟龙庙等待,等处理完朝府的事再来拜访。 随后,他和宋思媛猫爷他们踏上马车,跟朝文顺一起赶赴朝府。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解彘之术 一入朝府,众人在南书房停留片刻,立马赶赴朝老太爷所住的荣寿堂。 岳宋二人刚靠近荣寿堂院门,还没踏入院子,已见丫鬟和长随端着热水和药汤鱼贯入内,正堂中传出的痛苦呻吟既像是弥留之际的叹息,又像是久病无望的喊叫,透着一股绝望。 他们走进正堂时,朝家老太爷正被绑在太师椅上,这老头子的双手双脚被束缚起来,连脖子都被捆在软垫上,只留出嘴巴没有封闭,张着嘴不知道嗔怒吼些什么。 朝老太爷正常时除了皮相比同龄人老一些,并没有其他异常,眼见他旧病复发,岳观潮这才知道这彘药的恐怖之处。 仔细观察,朝老太爷松弛的皮肉在发病时不断发黑,渗出不规则团斑,皮下可见粗壮血管和颤动筋条,时不时有细小疙瘩隐隐在皮下乱蹿,好似有蚂蟥在皮下游走,只要有针扎到患处,这东西必定散开到不同方向,更加难捉。 在这一过程中,老头子痛苦万分,喊叫时歇斯底里过于剧烈,竟把脸憋得青红发紫,活像个烤熟的猪肝。 那额头青筋凸起,脑门上好似埋着疙瘩乱动的蚯蚓,眼中的光芒时而涣散时而聚集,如果不是束缚带绑着手脚,想必已经把身体皮肤抠破了。 这种状况,像极了烟膏子上瘾的老财主! 他身旁的老姨太太颤巍巍拿着灵芝熬成的药水,一勺勺喂给老太爷,只有喝下药汤后,才能暂时缓解痛苦。 “老太爷怎么样了?” 朝文顺抓住身旁的家医,眼神关切又焦急,老大夫胡子花白已经年纪一大把,叹了口气摆摆手:“太爷比上次发病还要凶,今日进补的灵芝又多了一倍。” “哎,你下去吧。” 老大夫走后,朝文顺看向岳观潮拿出玉蝉:“岳先生,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可不用再卖关子了,我见你也是个青年才俊有心结交,若家父真能获救,那你便是朝府大恩人,以后设宴都要成座上宾。” 岳观潮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看向朝文顺: “朝大东家,老太爷身上的禁咒之毒名为禁咒,其实与鬼神完全无关,只是答寅尊豢养的彘虫在作祟,他是中了青翅尸蝉之毒!” 朝文顺眼中大放异光,眼中疑惑消散不开:“青翅尸蝉?我自认为见多识广,为何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虫。” 岳观潮拱手上前,跟朝文顺介绍起这青翅尸蝉的来历: “这种虫子与答寅尊出身的靺鞨北族有关,是他们秘传本族的彘术之物,轻易不外传,而且海东盛国距今过了千年,多数史籍都毁于国灭,那能流传下来的东西就少之又少。” “不管前情如何,这种虫原本是作用在死人身上的,这种青翅尸蝉休眠时分泌得液体,可以借由彘兽来供养身体,来让尸身保持千年不腐,但如果彘兽死亡,那尸体就会迅速被青虫吸干膏脂,变为枯萎干尸。” “我们都猜测,当初朝家先祖所饮下的东西,应该是青翅蝉母的蝉液,这种东西一旦饮下,传承千百代都无法抹去独特气味,料想朝老太爷年轻时下墓,身上代代相传的气味唤醒了尸体身上的子虫,这才被寄生在身,变为彘人。” “这种虫以月潮为引,每隔朔望便会醒来进食,朝老太爷身上的疲态衰老,正是被这些青翅尸蝉吞吃了膏脂的缘故,他们进食的膏脂越多,那人就越是衰老,最后跟尸体一样成为干尸。” 朝文顺听完岳观潮的介绍,心中已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跟这些人介绍病情时说得模糊不清,如今亲耳听这年轻人细数青虫的作息,渐渐相信了他的话。 “如何解毒?” 岳观潮看向猫爷,青翅尸蝉是猫爷发现的,如何解毒也唯有猫爷知道,这老头子拱手说道:“ 大东家稍安勿躁,要想解毒就需要青翅尸蝉的蝉液,你且去准备炭盆、食盐、水盆,有了这些东西才好操作。” “好,你们速速去准备。” 岳观潮见长随出去准备东西,他走到猫爷身边好奇道:“解彘的方法,你查出来了?” 猫爷点头应答:“嗯,幸好那本书收类丰富,有杂病治愈之方,里面有提到解彘毒的法子。” 他二人耳边低语时,长随们已经把东西拿来,猫爷并不说话,拿过炭盆点燃炭火,再把铜盆支在炭盆支架上。 这些行为,连朝文顺都看不明白,不过他却也不敢细问,毕竟朝老太爷命系于此,一来二去正堂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朝老太爷气力将尽的嘶吼悲鸣。 第三百三十七章 :病去如抽丝 一切准备完毕,猫爷拿出玉蝉,攥着细齿铜凿轻轻敲凿玉蝉,手腕频频抖动,那玉蝉先是出现裂纹,最后咔嚓数声掉渣断裂,青翅蝉母已然出现眼前。 随着蝉母落入水中,铜盆中噗通狂响,这蝉母像是被融化的糖块,一点点把铜盆里的水染成浅显微青。 猫爷见状,赶紧把蝉母拿出水中,放在一旁的杯子里! 呼~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朝老太爷呼吸到铜盆里的味道,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身体,突然又变得躁动起来。 那双浑浊老眼血丝凝结、通红渗血,从喉痛不断吞咽口水来看,他好像对蝉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紧接着,朝老太爷的肚腹不断收缩颤抖,好似有几千几百个爬虫在皮下游走,它们齐齐往喉咙拥挤,刺激得朝老太爷指节发白,一寸长的小指甲齐根断裂,险些要掐断木椅。 “呕……噗嗤~” 随着一声呕吐声响起,这老头子嘴巴大张,喉头积存的青翅尸蝉一窝蜂落入铜盆。 岳观潮强忍着恶心看向尸蝉,这些小东西在朝老太爷的身体里数十年,原本米粒大小的青虫长得肥硕油亮,如黄豆大小,那微青泛光的颜色,看得人后背发麻。 此时,经历炭火烘烤,铜盆里的水早就冒泡沸腾,只要青翅虫落水,必定被滚烫的开水烫熟致死,哪怕侥幸落在尸体上,也会被洒下的盐巴消灭掉。 如此一炷香时间,等最后一只虫彻底落入水盆,猫爷拿起盐罐子朝铜盆奋力摇晃,直至铜盆表面覆盖了一层盐水,蝉虫再无乱动,这才彻底收手。 看着盆中已经被盐水齁死的青翅尸蝉,朝文顺关切问道:“猫爷,家父身体里尸蝉,可清理干净了?” “朝大当家,不要担心,蝉母身上的味道,会把青翅蝉源源不断吸引过来,什么都吐不出来,说明体内已经没有尸蝉,再把这杯水饮下就没有大碍了。” 说完,猫爷把那杯泡过蝉母的水递给朝文顺,他眼神一示意,朝老太爷身旁的老姨太太接过水杯,一勺勺喂给这老头子。 等茶杯水尽,朝老太爷的精神力渐渐恢复过来,眼中孱弱光芒一丁点变亮,就好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在鬼门关被人强行救了一命。 眼见他身体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朝老太爷恢复清醒后,虚弱眼神看向众人,拉起朝大东家的手有气无力说道:“咳咳咳咳~文顺啊,这些人可算是我朝秉忠的恩人,也是朝府的恩人,你可要重重款待好好酬谢,莫不可轻慢了贵客。” “父亲,这我是知道的,这段时间您就安心将养,一切有我,您不必担心。” 朝文顺朝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跟在他身后,一众人越廊过院进入南书房。 等众人坐定,长随们再次上了香茶,岳观潮掀起茶杯吹饮片刻,看向朝闻顺:“朝大东家,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你交代的事情,我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回去!” 海东皇陵宝藏已得,老太爷彘毒已解,朝文顺要交代的事情也水到渠成,岳观潮早就知道要回去了,他故意问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言外之意是要告诉朝文顺,走之前有什么东西要给的送的,现在就得提出来了。 这一套虚以为蛇的场面功夫,岳观潮以前本不屑去用,毕竟乡野人说话粗糙惯了,你偶尔绕来绕去,人家压根就听不懂,面对这虚伪文人却正合适。 朝文顺低头斟酌片刻,嘴角勾笑:“岳先生请放心,给诸位的酬劳我已经差人各自送回你们的住处,今日留各位书房茶叙,也是想当面感谢诸位,若不嫌弃,等几日后家父身体好转,我设宴款待后再走,可好!” “这~” 岳观潮喝茶时看向朝文顺,他的脸色虽精明却不是在坑人,可见是真想感谢他们,如果只是多待几天倒也无事,他索性应承下来:“既然东家盛情难却,我们也就只能再叨扰几日。” “猫爷、葛兄?” 猫爷一贯是八面玲珑的心思,他脸上堆着笑脸儿,高兴说道:“这事儿好啊,我本也想为岳小友践行,既然大东家先我一步,我也乐得借花献佛,权当给几位践行助兴了。” “至于葛兄?” 葛达见岳观潮投来问询目光,赶忙点点头,皇围村与朝家做惯了生意,肯定不能弗了朝家的面子,连忙应承下来。 如此合计,几人定下了践行宴会。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万般赏钱 待一切事毕,岳观潮带着宋思媛会到梨园会馆,楼云贤早已在会馆外候着,见他们回来,安稳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她关切问道。 “朝老太爷醒了,我们也算没白跑,就是朝家老太爷非得请咱们搓一顿,我们可能要再等几天再走。” 岳观潮据实相告,设宴款待的人里,必定会有楼老板和她。 楼云贤见事情解决,心中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渐渐喜上眉梢:“这不妨事,已经在这儿待了有近十天,再多待几日也正常,这几天你们正好修整几日,赴宴后好上路。” “对了~”岳观潮看向周围:“朝文顺说他把赏钱给送来了,我咋没瞅着呢,不是又坑咱吧。” “你看把你急的,我都给你们收起来了,在这儿~” 楼云贤努嘴指向柜子,岳观潮快步走上去拉开柜门一看,铜盆大的方盘摞了三四层红纸包,加起来至少四万银元。 岳二炮这辈子都被见过那么多袁大头,眼里高兴得都快冒泪儿了:“啧啧啧,姓朝的确实阴险,不过出手还算大方,有钱他是真给啊~” 岳观潮掂量着红纸包,这些纸包大概手掌长,银元压得紧实坚硬,一撕开纸片,可见银灿灿大洋,他数出一枚拿到嘴边吹响,金属颤音清晰入耳,可见是真的,不是弄虚作假。 “都是真货~” 楼云贤站在他身后,调笑道: “那当然了,朝临源亲自来送的谢礼,那个什么猫爷、葛达每人一万银元,至于你们三个各有一万银元,多出的那一万银元叫你们自行处理,至于其他下墓亡故的人,听说除了一次性补偿二千大洋体恤钱,还包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这辈子算是吃喝不愁了……” 岳观潮听着楼云贤转告的话,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多出的一万银元,是承诺给猫爷和马常的赏钱。 他私心想着,朝氏家大业大不容易倒是不假,可千年来多少家族树倒猢狲散,唯有他们长盛不衰,可见还是有些真本事。 这世间多少桩事,都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惹出来的,朝家肯把这些壮丁的家小给解决了,可见驭人治乡的厉害,这些赏赐称得上主次有别、亲疏适宜、周正厚道,光是行赏的规矩,就看出朝家道术之深, 岳观潮掂量着银元,叹了口气:“这银钱压手是不假,可也是咱们死里活里争出来的,一点也不嫌多,我们凿窑拿出的真东西值老鼻子钱了,就是他们跟章家对半砍,也能让老朝家再旺个五百年,怎么都不算亏。” “不管怎么说,九死一生是活下来,这几天就好好休息,等着打道回府吧。” 岳观潮朝着名角儿摇摇头,一脸神秘:“这几天恐怕闲不下来,我们还得再去蛟龙庙一趟,把该解决的事情给处理掉。” “还有什么没解决?” 楼云贤美艳的眼眸涌现好奇。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岳宋二人眨眨眼,他们故作神秘的姿态,彻底把楼云贤好奇心给吊了起来。 翌日清早天光微曦,岳观潮带着猫爷、葛达他们再次踏上去蛟龙庙的路, …… 驾~ 驾驾~ 蛟爷河畔,初雪高阳。 冬日雾凇挂满枝头,在阳光照耀下些许融化,好像挂满银白梨花,河道外虽银装素裹,却不见河道有任何浮冰,那潺潺流水清晰可见,在河边浮动起一层缥缈雾气。 更远处的地方,一艘乌蓬渔船正漂浮在河边。 船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拿着鱼竿,一丝不苟盯着河面。 二人正聚精会神钓鱼,忽见鱼竿摇晃还以为是鱼儿咬钩了,赶忙拉着鱼线挑起鱼钩,见上面空空脸上免不得显出沮丧。 “鱼伯~” 他们听见远处车轮轰隆响起,立马转过头看向岸边,岳观潮早已带着同伴下了轿厢。 “后生,你们昨天才回去,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鱼老汉收起鱼线,划着船桨来到岸边,带岳观潮他们进入院子。 蛟龙正堂,岳观潮拿出朝文顺给的赏钱放在桌案上,白花花的大洋被红纸包成卷,整齐码放二三层,不用数都知道有近万枚。 鱼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钱,连忙摆摆手:“哎呀,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拿钱,再说了我一个老头子,拿那么多钱也没处儿花啊!” 岳观潮知道鱼老头要推却一番,看向这二人,眼神恳切说道:“鱼伯,这些钱就该你们揣进腰包里,你本来也不该蹚浑水,是朝大成非把你招呼下来,还差点叫畜生一口闷了,这钱你拿得心安理得,也算精神补偿费,至于葛达,要不是你钻进石窟,哥几个指不定搁哪泡尸呢,还有命拿赏钱。” “恩公,我钻进石窟纯属是为了报恩,与赏钱无关,即便是救命之恩,那也是你们先救的我,一来一回也只是扯平而已,我怎么能拿那么多钱。” 第三百三十九:铸庙私计 “马常,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都先别吵吵了,先让我说完。” 听着岳观潮的话,鱼老汉和马常安静下来,想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岳观潮看向鱼老汉说道:“这座蛟龙庙不造挨了多少年,确实需要再修缮修缮,哪怕不是大修,也得把漏风掉瓦的地方修补好,你自己也好住得舒服一点。” “再一个,我也是掺杂了一点私心。”岳观潮说完,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把子:“我想在蛟龙庙扩建个墓园供祠。” “墓园供祠?你是要给什么人祈福~” 鱼老汉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得岳观潮亲口说出来,才算心里有数。 岳观潮看向黑林的方向:“黑野林下面,绑着数不清的童子,他们被答寅尊献祭千年,怎么说也不该再受苦了,我是想把他们的尸骨全都挖出来迁到墓园里,也好叫他们叶落归根,早日轮回。” “至于那座祭祀洞,就等鲶鱼杀光了以后,完全给填平算了,免得再害了其他人。” 鱼老汉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露出赞赏目光点头说道:“后生,你能有这心思,也算是个良善人,小老觉得可行,等墓园建成后,我还可以替你们守着这些这块墓地,平常添香祭奠啥的,也方便一点。” 岳宋二人本以为鱼伯忌讳这些死婴,会不同意在这里修建坟园,得了这老头子的允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趁着他们这几天不下山,葛达又在附近的皇围村子找了几个交好的猎户,靠着他们前几天挖开的地洞,把祭祀地窟中所有婴尸给迁到地面,还在蛟龙庙后面的空林中划出墓园,逐一敛葬收容。 做完这一切,众人看向身前,前面的灌木林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近六百座坟包,呈众星拱月般围绕河岸。 岳观潮撂下铁锹叉着腰看向坟包:“啧啧啧,总算赶在我们走之前干完了,剩下的就是修庙建祠。” 鱼伯看向这诸多坟墓,朝岳观潮点点头:“这你们都放心,小老肯定把庙宇给张罗起来,好给这些娃娃祈福,只是修庙之事少说也得三四个月,一时间急躁不得。” 岳观潮转向这老头子,拱手抱拳谢道:“鱼伯,这事儿估计就到我们走之后了,还要你替我们多费心。” “要说费心,可不止我一个,马常这小子也会替你们盯着~” “马常?” 岳观潮看向身后,鱼老汉的言外之意,他在清楚不过,赶紧问向马常: “老兄,你真不打算入关回家?” 虽说上次是朝文顺怀疑他们,马常这才说出要回京城的话,脱口而出的东西,却往往是心中真实想法,岳观潮心想,如果马常真要回去,他正好把他的赏钱给出去。 眼下,马常突然说不走了,反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不知道这苦命小伙儿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嗯~” 马常见众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眼神坚定点头默认,算是应承了鱼伯的话。 “恩公,我确实想回去找父母,但这个想法一眨眼儿也就没了,暂且不提我被带出来的时候才三四岁,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哪怕真找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形同陌路,说不定还要落埋怨,他们当初本就是活不起了才放我离开,这十几年过去了,都不一定还在不在。” “我稍微琢磨了几宿,还是自己过来得自在,鱼伯这蛟龙庙平常也没啥人,我正好跟他做个伴儿,到时候想下山去闯江湖再下去就是了,眼下我也没啥事,正好帮鱼伯顾着场子,把你这摊子事儿先给张罗起来。” 马常说得言辞恳切,岳观潮知道多劝无意,只好应了他的主意:“那我可多谢马兄了,既然咱们互相都救了对方一命,那就不要再提恩公这茬儿,别再把我叫老了。” “那成,以后若江湖再见,那就以岳兄相称。” 马常拱手抱拳后,众人哄笑成团,坟园枯骨的冷峻悲哀也被冲淡了不少。 墓园事毕,朝家的谢恩宴筹备几日也已经提上时辰,岳观潮等人慌忙下山,顶着冬日寒风赴宴朝府。 佳肴满席、觥筹交错,朝府的谢恩宴碰上朝老太爷痊愈,办得自然隆重繁华,比当日的寿诞不相上下。 只是,像这样的谢恩宴,甭管席间多少人笑脸相迎,都只是逢场作戏弄虚作假,一顿饭吃完,岳观潮压根不记得谁是谁,只看到一张张言不由衷的热脸,尴尬半日,总算是结束了宴会。 他现在啊,就想赶紧回奉天! …… 第三百四十章 :岳叔来访 清早浓寒、雪风簌簌。 一入十月,哪怕朝家庄远离白山天池,照样刮起白毛风,人只要把脸露在外面,就跟被刀片子剌脸似的,嘎嘎生疼。 岳观潮早早起来,看着戏班诸人收拾东西整理行囊,直到红日泛金光,这才彻底收拾妥当。 一声轿车轰鸣,福棠班在朝家诸人相送中开出镇子,朝松江河望楼开出一溜蚁行长队。 轿厢中,宋思媛抱着汤婆子,感受着温暖春意,这几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见岳观潮正出神儿,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这粗鄙武夫:“你想什么呢?不会还舍不得这里吧。” 岳观潮回神片刻,咧嘴一笑:“那可不能够,差点被畜生吞进嘴里,我刚寻思朝家老太爷说的话呢,宴会结束的时候,他把着我手说了一段话,现在回忆起来,后背嗖嗖冒凉气。” “什么话?”宋思媛回忆当时,朝老太爷只把岳观潮一个人叫进去了,她当时还以为是要单独感谢他,如此一想,心中疑惑起来,连忙催促着岳观潮解疑。 岳观潮捏着下巴,斟酌道:“这老头子握着我的手,说什么以后还会再见面。” “以后还会再见面,这老头子不会还想让我们替他下墓吧?” 宋思媛提起这一点,只觉得心惊肉跳,要真被再被朝家给惦记上,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宋思媛的猜测,岳观潮只得摇头否认:“我看不像,我感觉朝家老先生对这次盗墓就不赞成,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求合作,倒像是在看一个后辈,跟他相熟的晚辈这种感觉。” “那这就奇怪了,也许跟你救过他的命有关,只要别像那老妖婆那样贪婪,倒也不算啥坏事,以后朝家多少会卖咱们一个面子。” “不过,咱们都走了,朝府那些东西可怎么拿回去?”宋思媛话锋一转,把话头转到墓中宝藏。 岳观潮抓起身旁的瓜子:“这你不用担心,早在几天前,长空就已经飞回去送信,唐家肯定会来亲自处理,真让我们押送回来,唐家人也绝对不会安心。” “那必须的啊,这宝藏只有拿到自个儿手里才叫踏实。” 岳二炮窝在轿厢里,磕着瓜子朝外乱看,听出头顶苍凉悲壮的声响是鹰鸣,揉着脑瓜子说道:“哥,这是长空吧?” “长空?那不能够啊,长空也没有平白无故瞎嚎的规矩,我瞅着像金哥儿!” 岳观潮掀开帘子瞅着天空,那鹰鸣距轿厢越来越近,耳中除了鹰鸣外,一个金色影子清晰可见。 他眼见金背鹰绕着长空盘旋,眼前一亮:“是金哥儿,应该是葛兄让它来送我们一程。” 岳二炮塞得满嘴是干果,呜呜咽咽说道:“它送我们归送我们,为啥绕着长空飞。” “这咱就不知道了,估计是看上长空了吧。” “长空不是公的吗?” “这谁说得准啊~” …… 七日劳顿、车马疲累,众人再次回到奉天。 古城上空,钟鼓鸣音当啷远扬,鸽哨声嗡嗡轰鸣,已见城墙外皑皑白雪,那灰瓦民居被镀上银装素裹,满城古树如同白头老翁,被雾凇冰凌压下枝头。 岳观潮跟福棠班告别后,被宋伯驱车接回宋宅! “宋伯,我们不在家这半个月,可有人来访?” 宋思媛坐在后座,看向一旁专心开车的宋伯,这老头子欲言又止,开口说道:“别的也没人来,不过前日倒是有个老先生,说来找自家侄儿岳观潮,我听闻是找岳先生,也不方便询问真假,就先在外面的馆子给找了个歇脚儿,现在已经被接回宅中。” “老头?是不是带着黄花梨包浆的烟斗!” “嗯,是!” 宋伯点头后,岳观潮心里咯噔一下,八成是二叔找来了。 “怎么,这人你认识?” 宋思媛满头雾水,不过看岳观潮的脸色,他绝对认识这不速之客。 “是,这八成是我二叔,但是我带二炮来的时候,他可没说要来找我,会不会是遇到啥情况了?” 这,岳观潮可不敢确定,林场事多,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二叔肯定不会专门跑这一趟,由此一想,他心里琢磨不定,慌乱起来。 一到宋宅,岳观潮老远打量外宅书房,里面坐着的,明显是熟悉身影。 皮肤黝黑、身形消瘦、腰背佝偻、虽苍老却不见弱态,那烟斗时而噙进嘴里吐出浓烟。 这,不正是二叔。 “岳叔~” 岳观潮和二炮跑进书房,岳青山见他们俩回来,赶紧敲灭烟斗: “我听宋老哥说,你俩去长白山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丁戊奇荒 岳观潮大马金刀坐进高背椅,不慌不忙说道:“嗯呐,去帮你那老相识办点事儿!” 老岳头听见侄儿这样说话,犀利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你都知道了~” “这个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我院子,咱们得好好掰扯掰扯,正好我也得跟你打听点事儿。” “成~” 岳观潮知道外宅书房人多眼杂,只得带着二叔回到他自己住的院子。 等屋门轰隆关上,他这才长呼一口气,好奇问道:“二叔,您跟章夫人是旧相识?” 经此一事,岳观潮也觉得没必要瞒着岳二炮和宋思媛,并不背着二人,眼看三对晶亮眼珠投来好奇目光,老岳头叹了口气:“嗯,岂止是老相识,她还是你二叔以前的老东家呢。” “老东家?” “二叔,这你可得好好掰扯掰扯,到底儿是咋回事?” 岳观潮早在去巫棺镇前就知道二叔做过绺子,回来后又知道了是镇神风故意设局,他早就想问问二叔到底和唐殿戎有着什么恩怨,以至于纠缠到他们这些小辈儿身上。 “你们可知道丁戊奇荒?” 岳青山心里琢磨过好几遍,既然故人时隔多年再次现身,想必以前的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既然瞒也瞒不住了,索性捅出来说个痛快。 “虽时隔五六十年,你二叔我现在想起来还是直哆嗦,那年代的天灾人祸,你们连想都不敢想。” 老岳头重新拾起火折子,摩挲着黄花梨烟斗,点了烟叶看向远处,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把以前的经历娓娓道来。 绪帝元年,太平国气焰将尽,天王余孽被彻底肃清,洋务运动正如火如荼,卓有成效,年仅四岁的绪帝初登大宝,年过六旬的左公正式奉命出征收复远疆…… 这一年,整个帝国似乎给人一种焕然一新、蒸蒸日上的感觉,然而,表面的岁月静好无法阻挡暗流汹涌,才不过数月,世道陡然生出变故——京师直隶爆发旱灾! 人祸易躲、天灾无情,百姓最怕的,就是令他们流离失所的水旱灾年,一旦水火侵入家园,必定要拖家带口朝外逃难。 前朝官府原以为旱灾只局部在京畿地区,只在京城地带设粥棚粮摊赈灾,却没料到,北方早已被旱灾阴霾笼罩,不过数月,鲁地、中原、晋地、陕甘相继爆发出更严重旱情,随后,旱灾迅速摧枯拉朽,如火烧燎原迅速席卷整个北方。 至此,这场持续四年、波及整个北方的特大灾难,正式拉开序幕 旱灾所到之处,必定引发蝗虫作乱,从津城以北至南各地,蝗虫如乌云蔽日吞吃田苗,但凡蝗虫过境必定千里赤地、粮食断绝,百姓断炊之日,累累白骨堆砌如山。 有道是大灾过后有大疫,蝗虫过境后,路边堆砌的全是发酵腐烂的无主尸身,过多的尸体无法掩埋焚烧,终于造成更严重的瘟源,疫病开始肆无忌惮在灾民中横行。 此间灾难,暂且不提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生计,言归正传说回老岳头。 老岳头原本也不叫岳青山,这是他入了岳家宗祠后改的宗名,他真正的名字为于德安,是前朝江宁府负责漕运官粮、疏通河道的吏夫。 这帮人担着官家差、吃着官家粮,一心只扑到漕运上,偶尔听到北方饿殍遍地的消息,也多不做任何议论,只是聚众打趣时唏嘘自己命好,谋了个铁差事,以后能灾年不慌、饥年不饿,也算满足了。 在他看来,江宁距京畿天高路远,又隔着江河,北方旱灾压根不会波及南方,然而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动荡,岂有人能独善其身。 北方无法容纳流民后,前朝官府自然要疏通灾民,一纸公文下来,北方千万万百姓开始奉旨乞讨,要么北上出关寻找生计,要么南下江淮就食。 江宁作为南方富庶之地,成为灾民南下就食的目的地,一时间,数以万计的灾民齐齐涌向江宁府。 这些灾民原本也不属于江宁城,骤然入城必然引起本地百姓不满,城中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的灾民,他们的到来,不但使得粮米价贵数倍,还挤占了原本属于江宁百姓的活计。 漕运海河上的力夫一天至少有十个铜板才肯做事,这些人一来,为了活命一天只要五个铜板,最后甚至只要给口饭吃,就能一个大子儿都不要。 如此一来,码头漕运的老板都是掉进钱眼儿的货色,这些人哪里还愿意雇当地百姓,恨不得灾民越多越好,叫让他们也发发国难财。 这些人肯卖力气活命已经算走了正道,还有那不走正道的,在江宁城拿起破碗做起乞丐! 起初,这些灾民还愿意求人施舍钱粮,随后胆子越练越大,只要见有人穿着富贵,那就上前去围哄乞讨。 你要不给,嘿嘿,那我们可要亲自动手!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佛陀鼠仙 哪怕百姓被抢,官府也多是打板子了事,口头申饬几句,再饿几顿就给放出来了,县太爷也怕惹怒了灾民,被他们围了县衙。 这样的例子一多,灾民的胃口越变越大,最后竟闹到绑民索钱、叫魂索命的地步,用尽下三滥的招数讨钱花。 一来而去,江宁百姓人人自危,几乎到了不敢穿戴体面出门的地步,这些灾民行为之恶劣,终于引起当地武馆帮派不满,双方斗殴下引发江淮民乱。 最严重时,江淮河上随时都有流民百姓被丢入河中,血流漂橹、赤河千里,于德安所在的漕运衙门都让人占了,他和众多吃漕运饭的吏夫一样,被迫流亡逃窜。 以前,他还能仗着官家饭笑谈风声,现如今成为蓬头垢面的灾民,三天能饿两顿,他这才知道民不聊生是什么意思。 逃难途中,多有百姓饿得啃树根、吃野草、吃老鼠,实在忍受不住饥荒,那就只能吃观音土,被活活胀死。 有那狠心的,趁着半夜把孩子打杀了吃肉,实在不想杀子,那就只能和邻家交换,互相易子而食,若非是他长年漕运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早就让人砍杀了撂进锅里! 行路艰难、度日如年,他原以为会死去,没成想在逃亡过程中遇上大贵人! 此时恰逢长白山世家子弟朝秉忠入关游历,他的豪情颇得朝少主赏识,二人先后又结识金陵县衙的账房师爷孙大乔,此后,他们三人开始互相扶持、行走江湖。 三人年少有为、英武豪迈,有感乱世罹难,不忍灾民困苦,决定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歃血为义,纠结着一批吃不饱饭的难民,以金大仙转世赐金为幌子,组成金鼠儿会,靠挖坟掘墓为生,一路从江南盗挖到关外。 前朝官府忙着镇抚流民,对付太平国余孽势力,根本无暇顾及民间盗墓,他们趁此良机狠狠赚了一笔。 只是,出来混总是要还得。 于德安知道,他们做的这些事早晚要被前朝注意到,为了给自个儿留条退路,他们每次盗墓的金银财宝都要塞上“佛陀下生,鼠仙赐金”的纸条,分给附近的百姓,以此和附近百姓达成默契。 甚至有的百姓怀疑哪里有古墓,还会用金鼠儿会的暗语,把于德安一行人招呼来。 凭借仗义疏财,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纠结了一大批信奉金鼠仙的穷苦老百姓。 五年后,太平国最后一支队伍被缴灭,前朝官府这时终于腾出手收拾民间的盗墓乱象,金鼠儿会首当其冲被问罪,他们开始在民间大肆搜捕金鼠儿会教众。 朝秉忠、孙大乔和于德安意识到风头收紧,紧急解散教众,在层层搜捕中乔装打扮为灾民来到关外,投奔长白山脚下的朝家庄。 朝家人知道金鼠儿会是什么东西,不肯让孙大乔和于德安在此定居,两个人无奈,只能从朝家庄出走,另寻出路。 临走时,朝秉忠设酒局款待二人,他们弟兄几个在一起出生入死,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朝秉忠推杯换盏中口不忌言,说出朝家的历史,还说在大兴安岭深山中有个肃慎部落,族中人并不与人接触,传承了千年时间依然香火不绝,听说他们守护着也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宝藏。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于德安和孙大乔心里埋下了种子,为以后的巫棺之行埋下祸根。 二人出来后,发现自己除了挖坟掘墓什么都不会,这五年来挥霍无度,攒下的钱也不过一袋银子,自己又没有朝秉忠观风看水的本事,想再挖坟掘墓根本不可能,只能继续吃旧年积攒下的老本。 两个人又蹉跎了十数年,连身上的银子也被挥霍干净,出去跟人说他们是金鼠会的大神,谁都不会相信。 甲午海战后,前朝移防,关外生乱,于德安和孙大乔看土匪增多,带着剩余的银子投入关东大匪唐殿戎的金瘩寨,正式落草为寇成为关东土匪。 由于二人曾经混过金鼠会,不过五年,就已经得到唐殿戎的赏识,做了左右当家人。 于德安和孙大乔偶然跟唐殿戎提起大兴安岭深处的神秘部落,唐殿戎听两人说完那不为人知的宝藏和前朝祖脉,心里直痒痒,决定带着匪寨人马进入部落寻宝。 他们多方打探,靠着山林里的匪寨密报一路寻找,终于找到兴安岭深处的巫棺村。 第三百四十三章 :镇神风 金瘩寨土匪见村民顽固不从,只能威逼利诱想让他们交出宝藏方位,只是,这些村民面对外来敌人不肯屈服,哪怕严刑拷打也不吐露一丝消息,唐殿戎和这些匪徒不知触动了什么神灵,被村民拉着同归于尽。 在这些土匪中,只有于德安和孙大乔良心未泯,没有打杀过巫棺村的村民,因而从巫棺村捡回一条命,他们在被巫棺村的神秘力量推出村子时,手中多了两个孩子。 于德安知道,这是巫棺村仅存的血脉,抱着孩子带孙大乔从巫棺镇一路往外逃,两个人出了村子朝不同的方向逃走,从此分道扬镳再也没见过。 于德安在冻死之际遇到林场猎队,被猎队带回鹰嘴坪村,他知道这件事不光彩,故意说自己的哥嫂被土匪给杀了,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幼儿活了下来。 关东土匪横行,且多有关内穷苦人闯关东谋生计,这些村民都略有耳闻,他们不知说辞真假,看于德安那么可怜,也就把他们留在鹰嘴坪村。 往事不堪回首,等岳青山抽离记忆,老眼里明显蓄满泪花儿。 岳观潮听着岳二叔所讲述的真相,与肃慎大祭司幻境中告知的几乎不差,可见这老头确实没有骗人。 “噗通~”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岳青山朝前迈了一步,双膝跪在他面前,眼里积蓄的老泪哗嗒嗒蹦出,眼眶子都哭红了。 “二叔,你这是干啥,这不是折我的寿嘛,你起来~你起来。” 岳观潮眼神看向岳二炮,兄弟俩赶紧把岳青山搀扶起来,架进椅子。 岳青山抹了把清鼻涕,眼里全是愧疚,这一点丝毫不加掩饰: “观潮,这一拜本就是叔欠下的孽账,如果不是我带着唐殿戎去巫棺镇,也不会造成他们惨死,你也不会跟着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头,摘花摘叶算到根儿上,我都算是你的灭族仇人。” “这仇不共戴天,你就是一刀劈了我,我心里也一百个愿意,绝对不吭声儿。” 说罢,老岳头倔脾气又上来了,拿起身后砍刀就要递给岳观潮,要他砍了自己。 岳观潮看向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他们之间确实有灭族之仇,可真正把巫棺百姓杀死的并不是他,而是唐殿戎那伙儿贼人。 他这二叔充其量只能说是错信他人,误以为唐殿戎会守绿林规矩,只动财宝不动百姓,只是没料到这匪头子会如此丧心病狂,带着金瘩寨屠村灭镇。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他依旧没有参与屠杀,甚至还劝解唐殿戎不要造杀孽,到了最后,他还愿意带着乌碑弥的孩子逃出巫棺镇,宁愿冻死也不让孩子掉一根毫毛,可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不同流合污,那就不是恶人! 这样的人假如真是罪大恶极,乌碑弥绝对不会独留他们性命,还能放他们出巫棺镇。 哪怕不提作为,岳二叔这二十几年把他辛苦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不但给了他吃穿用度,还教他行事规矩,如此恩情明显大过仇恨,他就是要报仇也该冲唐殿戎,跟这个饱经岁月折磨的老头可没什么关系。 如此细想,岳观潮宽心说道:“二叔,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生恩还不及养恩大呢,我要因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把您给砍了,我还算人吗,过去的老黄历就烂在肚子里吧,以后咱谁也别翻前账儿。” “你当真不计较?”老岳头眼神略感诧异,渐渐欣慰。 岳观潮拍着胸脯子表明心思:“那当然,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有一个仇人,那就是唐殿戎和那个老妖婆。” “话说回来,二叔,章夫人是怎么知道你活着的,你不是一直隐姓埋名从不露真身吗!” 岳观潮有意无意岔开话头儿,不想叫这老头再提起伤心事,再这样下去谁都吃不消。 他的话,把昔日冷峻严肃的林场总把头给唤了回来,岳青山深呼喘气,眼中情绪无比复杂: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稀奇得不行,我平常待人接物一直紧绷着一根铉儿,压根就不敢露真面目,平常又跟银驼寨走得不近,这种谨小慎微都能被发现,你要说没外人给她通风报信儿,我是不信。” “直到你说那庙会是镇神风筹办的,我这才回过味儿来,多半是章夫人和镇神风还有联系,那银驼寨其实就是金瘩寨换了皮子扯新旗,做主的还是这老婆子。” 说完,岳青山点起烟斗:“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章氏那老太婆与镇神风联合是不假,可镇神风的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他一个老账房,难不成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这事儿,就这么滴被我搁心上了,你们走了以后,我靠着以前的江湖门道,一直在查这个事情,这几天刚从镇神风外宅走一趟,还真让我查出来了。” 岳观潮看向二叔,眉眼里的得意不是假的,他赶紧催促二叔解疑:“在镇神风之上,还有个线人?” 岳青山敲了烟斗,重重点头:“你猜得不假,镇神风这老小子跟年轻时儿一样,仗着肚子里有几斤墨滴子,不说人话神神道道,拿枪杆子一吓,立马就给我交了底儿。” “那人叫遮天眼,是个独眼儿龙,常在小南门儿算卦卖药。” 时隔两月,岳观潮再次听见遮天眼这个名讳,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设局陷害楼云贤的人,心里骂娘了千百遍。 他原以为遮天眼只是个小角色,这样看来,这独眼龙早在他们来奉天之前,就已经在帮着章夫人谋篇布局,单等着他们叔侄俩往里撞!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旧事重提 好家伙……章氏真不愧是唐殿戎留下的老妖妇,连阴狠毒辣都与唐殿戎如出一辙,只要你不留意,立马就被这毒蛇给狠狠咬上一口。 如此一来,岳观潮对独眼龙“遮天眼”的真实身份好奇起来,他继续问向岳二叔:“岳叔,你与这遮天眼可有过节,他要这么害你~” 岳青山点点头:“过节倒是没有,不过这老小子确实是故人。” “故人?” 众人好奇起来,连心思游离在外的宋千金也起了好奇心,距老岳头越来越近。 “是,他就是金瘩寨的三当家,孙大乔!” 还没等众人展露惊讶脸色,岳青山继续介绍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 “我和他自从巫棺一别,这二十多年压根就没有见过面,要不是听镇神风提起他瞎了一只眼,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在做啥,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跟我过不去了。” “有心再问细况,镇神风这老犊子只说再不知道他的情况,既然打听不到,我就只好亲自走奉天,去会会我这老朋友。” 岳观潮搞清楚二叔想做的事,眼神坚定看向他:“二叔,我也觉得确实该去找找这个遮天眼,您还不知道吧,奉简的妹子也是他给陷害的,还差点连累她蹲牢子,去弄明白恩怨情仇也是好事。” “只是”岳观潮话锋一转:“您年轻时认识的朝秉忠,可是当今的朝家老太爷?” 岳青山点点头:“那肯定啊,朝家当家人难道还有第二个,只不过四五十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故友到底怎么样了!” “你们这次去,他的身体还好吧?” 这话,倒是叫众人不好回答了,岳二炮揣着袖子嘟囔道:“好个屁,朝家这老头不造得了啥怪病,才六十岁的人,老得却跟七老八十似的,要不是我们在海东皇陵里拿出解毒秘药,他现在已经成了干尸。” “哎,自昔日一别,我们哥仨的命全都给改了,半点不由人。” 岳观潮看向二叔,这老头的感慨之言确实不假,他们年轻时曾建立名震江湖的金鼠儿会,最鼎盛时引得百姓信服,一呼百应,此等风光,到了老年却各有各的困苦——朝家太爷病痛缠身、孙大乔瞎眼命苦、二叔孤寡清冷。 仔细想想,他总是相信人能胜天,此时此刻倒是不得不信命运一说,只是不知道命运将他的未来带向何方。 苦思无用,岳观潮收回心神,振作道:“二叔,光后悔也没啥用,那老妖婆就是个见了荤腥的猫狗,这次我们给她找了那么大一笔横财,估计她现在已经搁被窝里偷笑,正琢磨下一次盗墓计划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先把遮天眼给解决了再说,要不然任由这两个臭鱼烂虾一起吐坏水儿,还不知道怎么算计咱们。” 他的话,正对岳青山脾气,这倔脾气老头点点头:“说得正是,我也有这个想法,明天得去一次小南门儿,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算一算了。” “岳二叔,那今天你就别走了,我叫宋伯给你收拾客房,这几天就先在这里歇脚。” 一听说宋思媛要留他住下,岳青山脸面颇为不好意思:“丫头,方便吗,要不方便,我还回去就是了。” 宋思媛摆摆手:“嗨,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这家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你们住在这儿还显得人气多一点,再说商量事儿也方便。” “我看今日时候都不早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小南门儿。” 她说完朝岳观潮看了一眼,二人现在的默契就跟通了电报似的,他立马知道宋千金是啥意思,屁颠屁颠跟出去。 二人来到走廊,冷风吹在脸上,吐出厚重白雾:“宋千金,有啥事儿不能在屋里说?” “我是想问问你,拿到赤金简牍那事儿,你是不打算告诉你二叔了?” 宋思媛刚才就发现,岳观潮介绍朝家情况时,故意绕过拿到简牍一事,连岳二炮也没说漏嘴,可见事先通过气了。 岳观潮揉着后脑瓜说道:“咱们都还不知道赤金卷牍是啥玩意,现在告诉二叔也是犯难,不如先在背地里查查,等看见头尾了再说也不迟。” 宋思媛见他早有计划,这才放心:“那也行,不过我感觉这赤金简牍朝家一定知道是个啥东西,现在想想,朝家老太爷说以后还会再见,你不觉得太刻意吗?是不是朝家故意给我们挖了大坑,等着我们去跳。” 岳观潮撇嘴又摇头,他暂时还没什么头绪:“那可没准儿,二叔跟朝老太爷的交情,那都快入土了,谁知道朝文顺认不认,他就是真憋着啥坏,那也是正常。” “不过这事儿也不着急,我们得先把遮天眼给收拾了~” ……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算子遮天眼 奉天、内城墙、小南门儿 老城墙根下,窝棚瓦房黑压压乌漆漆连接成片,黄泥街道铺满雪花,好似雪白渔网把这片破落地儿分割成片,大小街巷星罗棋布杂聚铺开,如果不是各处都飘着炊烟,压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住着! 那剃头赶挑的穷苦人迎着冷风搓着手,口冒热气沿街叫卖,苍老浑浊的嗓子好似风箱里钻进野老鼠,吱呀嘶哑,呼呼可闻。 岳观潮他们从轿车下来,一脚踩进泥洼地,那融化的泥浆混着脏雪裹进鞋面,起初他们还躲着点,后来见洼地越来越多,也就不在意了,任由双脚踩泥朝前赶路。 一走进城墙根下的街巷,立马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围过来,满口叔伯姨娘,想要个铜钱儿,见岳观潮投去恶狠狠的眼神,好似小鸡崽遇上黄鼠狼,统统作鸟兽散。 “哎,你别把他们吓走了啊,我还打算给他们铜子儿呢~” 宋思媛见刚掏出钱袋子,岳观潮就把人全赶走了,脸上显露不悦。 岳观潮招呼着周围,揶揄调侃道:“宋千金,都已经去了那么多次墓了,还那么像女菩萨,这些孩子别看长得憨态可掬,你只要敢给钱,那肯定连钱袋子都给你薅没了。” “咱也不是来施舍的,犯不着招惹他们~”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南门城墙根下的杂街! 偌大奉天两道墙,一曰内城墙,二曰外关墙。 奉天的穷苦百姓很少有住进内城,大多住在外关与内城墙附近,沿着大小边门分布,正经四合院没多少,更多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和聚居杂院,方圆几里地连个电线杆都没有,仍旧用柴火做饭、蜡烛照明。 小南门杂街,即是穷苦百姓交易买卖的地方,在这里买东西固然要用钱,如果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以物易物,只要人掌柜的愿意交换即可,少有贵重物品出售,多是针头线脑、杂粮粗粉这样的过活物件儿。 眼下,已经到了开早市的时候,人头攒动、熙攘吵闹。 迎面见到的都是面黄肌瘦、溜肩驼背的穷苦老百姓,他们穿着肥厚棉袄,或是站在摊子前买米买面、割布修鞋,或是拿着篮子沿街走逛,时有花布旗女顶着粗布钿帽来往走动,木头厚底踩得哒哒作响。 那一抹靓丽妩媚的红,扰得早起上工的汉子斜眼偷看,歪嘴偷笑。 她们也不介意,手卷一甩,抛去媚眼儿。 再往前看,那打得高高的算命幌子映入眼帘! 上面水洗泛白、百纳补丁,左右各有一句话蚀刻在幌布上。 “莫道老天不开眼、天情地事掌上算,祖传算命~遮天眼~” 岳观潮他们夹杂在人群里看向孙大乔。 此人身着厚重棉袄,外照浅灰色棉长袍,黑布棉花靴套在脚上,鞋边全是黑泥,光秃脑门戴着翻檐瓜帽,双手踹进袖筒,那浑浊老眼精明又警惕,头发早已斑白,看起来满面算计,不像是个好人, 岳观潮朝众人示意,他们悄悄分流到其他街巷,只留他一个人渐渐靠近算命摊子。 来到近处,他知道遮天眼鬼精心多,也不急着打草惊蛇,索性坐在旁边的卤肉摊子上,点了一碗折箩菜假装吃起来,坐的位置刚好是窝棚窗口附近,烘着黑煤球炉,倒也不冷不热正合适。 所谓折箩,也叫折箩饭、折箩菜,在过去旧社会,那是底层百姓打牙祭才舍得吃的东西。 这种东西多来自附近的酒楼饭店,过去豪绅富户点了满桌子珍馐佳肴,多是为了谈情说事儿,一桌子菜最多吃几口,有那靡费的人家,大半桌子菜愣是没动。 酒席已经卖出去,又不能回锅再卖给别家儿,传出去那可是砸了招牌,可这么好的东西,丢了扔了确实可惜,有那惜粮的掌柜,多会把卖卤肉的小贩叫进去,以最低的价格卖给这些小生意。 他们拿了这些剩菜旧饭不做别的,单单支起一口锅,把那什么鸡鸭鱼肉、荤腥素菜一股脑倒进去拌匀乎,煮得咕嘟冒泡入了味儿,数十种荤腥菜肴互相混淆,汤红肉烂,鲜味浓郁,闻得人鼻子发酸嘴里流水! 这味道嘛不敢恭维,毕竟是吃剩的馊饭,不过,比起穷老百姓那半碗烂菜叶子,已经算是老太爷吃的佳肴。 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穷苦人多来光顾,反正烧饼也就一个铜子儿,不如来碗折箩菜打打牙祭。 一个铜子儿一碗,童叟无欺,有吃不饱的,还能再来两个折箩菜包,若加了几两杂粮面,稍微拌拌就是炸酱面。 岳观潮扒拉着折箩菜,仔细盯着不远处的算命摊子,遮天眼见有个油头粉面的夫人过去,笑得满脸褶子都展开了,他竖起耳朵,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遮天眼拉起枕木,叫那夫人把手放上去,粗糙老手摸着手掌,满脸堆笑高兴道:“哎呦,夫人,您这可是当总长夫人的命。” 这贵妇人听见遮天眼的话,甭管准不准,光是吉利劲儿都叫人高兴,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哎呦,总长夫人?大师你这算得准不准啊,我家老头子到现在还是个副手,熬得胡子都快白了都升不上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坑蒙拐骗 “夫人稍安勿躁,您放小南门儿打听打听,谁人不知我遮天眼的本事,那是算无遗策、绝不疏漏,不准我不但不收您钱,还倒找您几个大子儿,要我说实话,您就有那当总长夫人的命,但是吧。” 遮天眼拍着胸脯子,叫这妇人好一通迷糊,在紧要关头又咬紧牙关不放话,着实把这老妇人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 贵妇人一听这情况,赶紧从手包里数出大洋递过去:“若准,那就再论酬谢。” “多谢夫人。” 遮天眼咳嗽几声,压低烟嗓子嚷嚷道:“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奸臣斗良将,清官治贪吏,老天爷眼皮子底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多的是相生相克的规矩,您这总长夫人命是有小人妨着您了,只有把那小人给除了,这才把您这本命给显出来。” “小人?” 贵妇人听见这话,肩头起伏又抖动,好像被说中了心事,她抓住遮天眼又塞了个袁大头:“小人,我周围可有什么小人?” 遮天眼故作神秘,目光如炬低沉发问:“我且问问,您是不是从贫贱到发迹的糟糠之妻!” “大师好眼力~” 贵妇人点点头,全信了这算命先生的话。 “家里那位是不是三妻四妾、爱沾花惹草,就好那花红柳绿。” 这句话一出口,贵妇人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手卷一甩嘤嘤出声: “谁说不是呢,这杀千刀的狗东西,他本是我家赘婿,家里穷得要死人了才入赘我家,以前还挺老实,对我也还算不错,自打前朝衰微,他拉起山头子做了绺子,人家官府次次来拿人,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丢脸,总算是把前朝给盼没了,他倒是摇身一变做起保安团长,都四五十岁了才得贵人赏识,做了保安总署二把手。” “从披上那身官皮子开始,就跟癔症了似的,啥啥都是我娘家对不起他,还说要不是我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他现在就是那总督了,我可去他娘的臭脚吧,我就寻思,他家穷得弟兄姐妹啃树皮,要不是被我家接济,全家早饿死八百回了,吃饱喝足了,倒成了我耽误你,耽误你家啥?耽误你家啃树皮啊?” 这贵妇人就跟个陈年夜壶似的,只要开口倒苦水儿,屎尿屁话全出来了,遮天眼也不回避,静静听着她数落自家老爷们儿。 “后来,他还想休了我呢,要不是我娘家在奉天还算有点势力,真就叫他得逞了喽,自打以后就妹正眼瞧过我,说是对咱失望了,姨太太倒是没少纳,就跟开窑子似的一房接着一房,眉眼稍微周正的货色,立马要了来当姨太太,还个个都爱个个都疼,纵得那些个贱蹄子成天去大房找不痛快。” “前些天去商埠地巡查,叫东瀛鬼子的车给撞了,这才躺在家里安生几天,这老不死的东西,偏说是我克夫才叫他受了腿伤,又想拿离婚说事儿,我就想来问问,我真是克夫的命啵?” 遮天眼连忙摆手,可不敢放走钱袋子:“夫人莫要妄自菲薄,您可是总长夫人命,怎么可能克夫,那指定是有旺夫命啊,除掉小人即可。” “你是说,这些姨太太就是妨我的人?” 贵妇人往前伸头,神秘秘疑问道。 “夫人聪慧啊,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只有坐镇中宫才能名正言顺,你的气运本是好的,只是你家那位姨太太纳多了,恶紫能夺朱啊,这些小妾的妖冶紫气把您的凤凰赤气给盖住了,这才流年不利夫妻不睦,连带着你家那口子的官运也停滞不前。” 遮天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胡乱攀扯的话,完全说到了贵妇人心坎儿上,她听到现在越来越害怕,赶紧慷慨赏钱:“大师,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把那些小妾都打发出去,又或是暗地里打杀了?” 说这句话时,贵妇人眼中涌现一丝狠毒,眉梢尽是算计。 好家伙,这正房看来对这些莺莺燕燕恨之入骨了,遮天眼只想赚钱,可不想暗害人命,赶紧打消贵妇人的想法: “哎呦,夫人,可别提这话了,打杀一个两个可以,七个八个尚可,可若是七八十个,您这手上得沾多少人命,万一霉运把气运给克了,那不是弄巧成拙嘛。” “万事万物必有相生相克的法子,您要想不被盖住气运,那就得凤鸣高空、令万花臣服,且不可像现在这样,跟这些姨太太争风吃醋。” 第三百四十七章 :察言观色 “大师,兜圈子无用,您还是尊口细说,教教我怎么做吧。” 贵妇人也不再扭捏,直接丢出小银锭,当啷一声落在桌布上,遮天眼赶紧揣进袖筒儿,千恩万谢说道: “您想想,姨太太为啥不服您,不就是老爷不尊重你,又被她们给挑拨了,这才叫你俩生出嫌隙,闹到这个地步,若想妾室服您,那就还得让老爷重新拾起对您的尊重,哪怕他对您没啥感情,至少给大房个体面,叫府里丫鬟奴仆看着,这个家还是你管着,好赖是个正经女主人。” 一听这话,贵妇人面露难色:“这老不死的东西,前儿才把管家权分给二姨太,他怎么会尊重我,这都没门子的事儿。” “非也,非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给您三个锦囊妙计,您可一一听仔细喽。” 遮天眼拿起鼠毫细笔,在黄麻纸上边写边说: “一,您要敬着他。” “男人嘛,外头争面子家里争里子,像这样的赘婿更是窝着心火,你要叫他里外不是人,那肯定不落好,以后切忌在外人子女面前数落老爷的不是,他以前落魄的事毕竟都过去了,你们夫妻二人知道就好,吵架搬出来数落几遍,除了离心离德没什么用。” “二,您要顺着他。” “您都说了娘家有关系,他跟你压根离不了婚,无论纳多少妾室都只是姨太太,没有扶正的威胁,您跟这些花草争个什么劲儿啊,你该把心思放在老爷和子女身上。” “若有老爷喜欢的,别等到喝妾室茶了摆臭脸,先帮着老爷筹办妥帖。有那受欺负的姨太太,你也拿出款儿给人家出口气。” “有妾室生了子女,就接到大房来养着,一来孩子不该小娘养,将来嫁娶起来不体面,二来,对姨太太也是个拿捏的法子,这些事儿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爷能爬到保安总署副手,必定通透达理,也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三,您要帮着他。” “到了您这种显赫地位,已经是来往无白丁,可都是官太太,上到总督省督夫人下到副官支队太太,但凡有个茶话宴会,要请的人可不是那些姨奶奶,是您这样的正头夫人。” “搓麻将也好、下馆子也好,说话时候多提提自家老爷,说不定就又有往上提的机会了,您的家族要能使得上力那就再拉一把,以您如今的脾性度量,恐怕早已不拘泥于情情爱爱了,叫老爷知道你帮着他,比稀罕他更重要。” “这样一来,他气顺了,官升了,家平了,怎么能不尊重您。” 遮天眼一席话,说得贵妇人有些心动,她摸着发髻略略不满:“这也太便宜那老不死的了,我当了一辈子大小姐,临老却成了老妈子。” “夫人,您金枝玉叶不受委屈,心性高是不假,可夫妻之间靠的是互相扶持,您这火爆脾气处处拆台,生活又怎么能顺得起来,都到了这把岁数,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女拼一把。” “您再这样闹下去,和老爷彻底离心离德,那就真什么都捞不着,家宅不宁必定影响家运,说不定连副手的位子都保不住,若您按照我说的话做,肯定能让府里焕然一新,官运亨通。” “夫人,我这里有一味顺气开运丹,您按时服用可疏通身体、清肝明目,配合我这锦囊妙计有奇效,没效果包退。” “成,我就应了大师的话,若能与老头子和好,我另有重谢。” 贵妇人收起丹药盒,又跟遮天眼不知说了什么,这才钻进远处的轿车走远。 这一盏茶功夫,遮天眼由浅入深循循善诱,不知不觉间,贵妇人相信了他说的话,可见其嘴上功夫确实厉害。 岳观潮看向手下,他本不想吃折箩菜,方才听遮天眼胡诌算命,倒是不知不觉给吃了个干净,可见他的话不是寻常吉利话,这是真正在解决问题,那三条锦囊妙计更是深谙人性、洞察人心,他不由得高看神算子一眼。 “算命了,算命了,家宅风水、官运亨通、财源滚滚、桃花朵朵,什么都能算,不准不要钱喽~” 他单等贵妇人走远,抹了把嘴走近算命摊子,遮天眼见他过来,抬着眼镜儿看了他,示意他坐下:“年轻人,想算啥?别杵着了,赶紧坐那儿吧。” “老先生,我都老大不小了,那口子咋样都怀不了,想叫你给我算算,啥时候能抱上大胖儿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无命之像 岳观潮跨坐凳子,大手放在枕木上,遮天眼拿起手掌仔细摸起掌纹,等看了片刻功夫,嗤笑一声: “年轻人,你最大不过二十五,哪里算得上老大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老头子看你体格健壮、内力浑厚,精血充盈,必定百发百中啊,就是说,你现在压根儿没老婆,光有种没地儿播,想抱胖儿子,得赶紧娶个老婆,闹呢你~去去去~” 他见遮天眼要赶他离开,立马换了说法:“老先生,那你总能看看我啥时候讨老婆吧!” “这倒还能看一看。” 遮天眼继续在掌纹中摸索,不过随着时间加深,这老头子眼角余光反而变得严肃,眉头渐渐涌现不易察觉的慌张,他紧接着把眼镜放下,拿布衫擦了雾气又推回鼻梁上,好像要看清眼前壮汉是个什么东西。 “不对劲儿啊,不对劲儿啊,我咋摸不住你的命,你是人吗?” 岳观潮不知他是在假装还是真看不懂,开口揶揄道:“您瞅瞅,一顿饭吃八个大饼,怎么着就不是人了,您刚才不还说神算子吗,感情您这神算子是假招牌啊,连我啥时候娶老婆都算不准。” “小伙子,你你你……你可别砸我招牌,我方才是看花眼了,我这就给你再看看。” 遮天眼不服输,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无命相之人,恨不得把岳观潮的掌纹搓平了,任他瞪大眼睛仔细瞅,就是看不明白,他以后的命与运到底如何。 “老先生,您要真算不准,那就认个输就成了,俗话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些东西您未必算得到!” 遮天眼老眼坏笑,一幅看穿他的脸色:“小伙子,别拿腚眼子放拐弯儿屁,你话里有话啊,到底是不是来砸场子” “我可不敢砸您的场子,是你自己技艺不精,算不准我的命,也算不准您自己的命。” 岳观潮欲盖弥彰的话,叫老头子稀奇起来,他忍不住追问:“我的命,我的什么命?” 随后,他靠近遮天眼,压低声线揶揄出声:“您,可算得准东窗事发?” 说话时,他故意把脖子里的金瘩寨符坠漏出来。 遮天眼瞅见老东家的东西,精明瞳仁先是一震,随后咕噜乱转,还没等岳观潮有所反应,这老头子立马拿起砚台,咣当砸在脑门上,伤口立刻血流如注。 他捂着脑门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喊起来,开始倚老卖老: “哎呦~我说小伙子,我那么大年纪了,我算的不准赔你钱不成了,你这是要我老命啊,咱都是苦命人,给条活路不成吗!” 这话,叫周围忙碌的人都集中过来。 “小伙子,他那么大年纪了,你这脾气怎么那么爆啊~” “还敢打人,遮天眼可是这一片儿的老神仙,小心走了霉运。” “我看他穿得体体面面,不像是咱穷苦人,叫他赔钱。” “对,赔钱,赔钱~” 岳观潮看向渐渐包围过来的行人,这些三教九流最喜欢凑热闹,侠肝义胆见义勇为是不错,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本来已经死死抓住遮天眼手腕,这些百姓围过来后,遮天眼找准机会脚底抹油开溜,不过眨眼功夫,桌上的砚台纸币都撤了,只剩下幌子还在招摇。 “我他妈……” 岳观潮看向巷子里,那老贼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这些百姓抓住他衣领,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还说要抓他去见官,眼见挣脱不开,他只好稍动拳脚,脱离人群朝巷子奔走。 小南门本来就是贫民区,街巷根本就没有纳入奉天街道规划,仅有的小路巷口只是穷苦百姓随意聚集的片区,屋檐架着屋檐,窝棚搭着窝棚,其间的巷子细路如蛛网麻团,时而断路时而撞墙,永远都无法琢磨下个巷口会是什么。 岳观潮举目四望,乌泱泱的屋檐密集成片,只见屋顶雪花堆出星点白斑,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再加上炊烟熏得人眼发酸,就更分不清方向与街巷,他原以为遮天眼又走丢了,宋思媛忽然从旁边朝他招手:“岳观潮,这里~” 他心领神会,快步上前靠近宋思媛他们,转弯的功夫,立马见遮天眼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他恨不得上前踢几脚,看遮天眼身板瘦弱,怕一脚把他踢到奈何桥,只得作罢。 “好汉们,我就是在杂街混口饭吃,我不知道怎么招惹你们了,还请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遮天眼哪怕双手扣头蹲下,眼角余光依旧在打量众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成精的老鼠般贼溜冒光,随时都在憋着坏水。 第三百四十九章 :难言苦衷 “莫道佛陀不开眼~” 这老头子正求饶,巷口忽然传来嘶哑声线。 他耳朵鼓动片刻,听清楚是什么切口,眼中绽放精光试探道:“金鼠一出万民安~” “佛陀下生~” “鼠仙赐金~” 遮天眼见有来人对的上切口,好奇之下抬眼看向来人,岳青山掀开斗篷,露出沧桑面孔。 “于老哥,真是你。”遮天眼喜气盈腮刚想站起来,见岳二炮拿枪指着他,立马又沉下脸,安生老实了。 “孙大乔,江湖再见,别来无恙~” 岳青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毕竟他这昔日老朋友差点把他们叔爷仨害死,于情于理都不该太亲近。 遮天眼也意识到他这昔日旧友来者不善,想缓和缓和气氛:“这都是误会,既然咱们兄弟二人见面,我不妨带你们酒楼搓一顿,也好联络联络感情。” “感情,你和我还有甚感情?要不是镇神风那老犊子说你还活着,我还真以为你死了,没成想时隔多年得到你消息,却是你陷害我岳青……于德安。” 岳二叔许久不用“于德安”这个名字,赶紧顺嘴改正自己的错话,眼神盯着孙大乔,变得越发冰冷。 “于大哥,我也是有苦衷,若非有把柄在手,我又怎么能为虎作伥!” 遮天眼说起此事满眼通红,岳观潮虽不大全信,却也明白章夫人确实会出这种阴毒的法子,当初她可是敢当面威胁他,对付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算命先生,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仇归仇、情归情,你要真被人顶了软肋子才做蠢事,咱哥俩就说得好好唠个明白,免得我错杀了你。” 遮天眼看向岳青山,老眼微微动容,朝众人点点头:“成,你们跟我来吧,到我住的地方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是诚恳,不过岳观潮却还是只信五分,路上一直都在警惕遮天眼使坏,他们在平民街巷中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宅院前。 推开院门,院落算不上四合院,没有前后罩房和门厅,只是个略平正的大杂院,院子大概四间民房大小,黑泥灰雪冻得地面硬邦邦,正北有三间连堂主屋,两侧是开间稍小一点的东西厢房,身旁还有柴房狗圈,破落腐朽、满地杂草。 看情况,那东西厢房有其他家儿居住,木板窝棚伸出屋檐二三米,把院落挤得只剩下狭窄通道,窝棚里堆放各种杂物,可见灶台、石磨、柴火,一看就是几家混住。 “哎呦,孙先生今天练摊儿结束了,咋恁早就回来了!” 一见他回来,几家人隔着窗户跟他打招呼,孙大乔只是略略示意,唉声叹气走进北堂。 往前儿这个时候,孙大乔都是热络打招呼,这些人见他身后跟着几个陌生人,还以为是来讨债的,赶紧噤声各自忙碌,不敢再露头。 岳观潮瞅着屋子陈设,北堂正屋只是叫起来好听,实际上只比厢房开间大一点,前后八步可以走完。 这样的砖石房子比木板窝棚要厚重严实,冬天除了气温略低不见冷风,那桃木板隔出左右耳房,家具很少,只有高架石案靠背摆放,齐腰方桌在前,左右分布高背椅,其余便是木头钉的小凳子和一个地坑火炉。 周围墙面少有装饰,只拿旧文报纸糊了满墙,不至于落灰变脏即可! 这种糊墙的报纸油墨味儿极浓,哪怕是平头百姓都乐意用黄麻纸,可见孙大乔不是为了伪装可怜,真的是贫苦交加,连油墨纸都用上了。 “咳咳……咳咳咳。” 岳观潮正细细打量屋子,右手屋里传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咳嗽,要不是他耳朵尖,可能压根就看不见。 遮天眼见他注意到右屋,赶紧拦在众人前面:“里面住的是我闺女,脸皮薄怕见生胆子也小,你们说话轻慢着点,别吓着她的胆了。” 随后,遮天眼推开单扇门,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众人站在正屋里,很容易看到里面的陈设情况。 耳房比正屋更小,只有半间民房大小,一方土炕沿着窗户垒放,炕边半腰高的方桌缺了脚,上面摆着黑壶瓷碗,前后凳子全是补丁,土炕尽头有个炉架,上面的砂锅咕噜噜冒着水雾。 哪怕还没靠近,立马有浓郁药味扑鼻进来。 第三百五十章 :惨白弱病 除此以外,靠里墙的位置还摆了一台陈旧织布机,上面有没织完的粗布半搭着架子。 织布机前,一个穿红绿大花袄的女孩坐在矮凳上,脚踩踏板、手拿梭子,棉线簌簌穿梭,努力织着剩余的棉布,每穿梭几下,就要停顿几息、轻微咳嗽几声,明显是身体不好。 岳观潮细细观察,这女孩虽说穿着大花棉袄,身子板却根本衬不起来大袄,好像小孩儿套了大人的袄子,手腕领口空空荡荡,一条枯萎泛黄的发辫垂下后背,红头绳洗得发白。 如果不看头上的头发,看起来跟干巴巴的瘦老太太也没啥区别。 “花玲,你怎么又起床织布了,赶紧去被窝里猫着去,万一再把弱症给引出来了,那可老遭罪了。” 话音未落,遮天眼已经快步走到织布机前,强行把这个叫花玲的瘦干少女扶起来。 这少女咳嗽几声,努力往鼻子吸着气,有气无力说道:“阿爸,我身体我知道,要是难受了,我肯定去炕上躺着了,稍微起床织会儿布不打紧,咱家冬天要用炭,织出的棉布也能贴补家里,您就不用每天出去练摊儿了。” “你啊,趁早别操心这棉布,冬天最容易犯病,赶紧给我搁被窝躺着去~” 遮天眼不由分说就把花玲扶进炕上,把她整个人都塞进被窝,还放了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 岳观潮趁着遮天眼生火烧水,上下打量着花玲。 这少女算不得美丽,只是较为耐看,面如银盆、眼含水杏、翘鼻晶莹,两颊有轻微淡淡雀斑,本该青春靓丽,却比同龄人多了一丝孱弱,那脸色异常白皙,犹如纸扎人毫无血色,嘴唇枯萎起了干皮,整体就好像一株将要被晒干的月季,风一吹就倒了。 看到最后,岳观潮总算明白,这屋里为何把炕烧得那么暖和,这女娃估计是有什么弱病,根本就受不得冷。 花玲察觉到岳观潮游走在她身上的眼神,又看见如此多陌生面孔,惨白的脸微微泛红,把被子往上提了一点。 宋思媛拿胳膊肘了他几下,又白了几眼,走到炕边坐在花玲身旁,拉过她的手:“你别害怕,我们都是你阿爸的朋友,你可是病了?” 花玲点点头。 “可知道是什么病?” 是病,总要有个名目,哪怕是先天弱症,也有发病的引子。 遮天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不是先天弱症,只是不知道是啥毛病,咋样都治不好,我都找了好些个大夫了,要么说另请高明,要么开的药乱七八糟,就是不见效果,还有那缺德的卖给我酱油丸子,说包治百病。” “孙大乔,你好歹是个十里八村有名的算命先生,这种走江湖的鬼把戏也信啊~” 岳观潮嗤笑一声,只觉得遮天眼可悲又可怜,方才他能说会道爱掰扯,把贵妇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坑蒙拐骗那么久,居然连闺女的病都治不好。 遮天眼摆摆手:“看你说的,我能不知道这是走江湖的把戏?可耐不住天下父母心,我想着万一真是个神医,也许我这闺女的病就有救了,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没等来哪个行家,全是坑蒙拐骗的货。” 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骂到自个了! “那你去医院不就行了,不会连医院都去不起吧。” 岳观潮继续挤兑他。 “咳咳……去了,洋人开的、汉人开的都去过了,全都查不出毛病,只说是体弱。” 花玲轻轻咳嗽几下,拿起手卷擦了下嘴角。 “那你这……”他还想继续揶揄,岳青山赶紧出声:“行咧,行咧,叫我这侄女儿休息吧,咱们出去唠嗑!” 岳青山一句话,宋思媛心领神会,跟众人出去后,又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遮天眼,别以为你卖可怜我就会放过你,到底是为啥要害我们叔爷仨,你现在能掰扯了吧!” 岳青山铁石心肠,见到的乡民惨状多了去了,对此虽动容却不会改变做法,依旧冷眼看向昔日老友。 “哎~从哪儿开始说呢!”遮天眼坐在下首板凳上,揣着袖子唉声叹气。 “先说说,你是咋碰上这老阴婆的!” 岳青山都发话了,遮天眼也只能点点头,把认识章夫人的前因后果,给介绍了个清楚明白: 数月前,遮天眼在小南门儿摆摊算卦,摊子前忽然坐过去一个人,他还以为是来看像算命的客人。 抬眼那么一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眼前人顶着花白蘑菇头、灰布马褂带折扇,一脸老褶全是精明道行。 这老先生,正是金瘩寨的字匠,镇神风~ 第三百五十一章 :威逼利诱 昔日故人上门,不是报恩,那肯定是寻仇。 遮天眼一寻思,自己以往跟镇神风无冤又无仇,断不至于隔了二十多年,他还来找自己麻烦。 不管怎么说,以前也都是一个山头喝血酒的把子弟兄,他自己做东带镇神风去了酒楼,共话往昔、大吃一顿。 酒酣心热,镇神风问起近况,遮天眼免不了要大倒苦水,一把鼻涕一把泪儿数落自己受的苦。 镇神风听闻他的辛酸苦痛,直言要他继续上山做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遮天眼已经有了儿女,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好婉言谢绝邀请。 这番言语过招,话赶话就被镇神风占了上风,他告诉遮天眼,要是不想上山落草,只要能办成一件事,那必定大富大贵。 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此时遮天眼正为治病银钱发愁,明知道镇神风一肚子坏水儿,还是进了他的圈套,问出了究竟是何事? 这镇神风从唐殿戎当团练时,就是他的副官师爷,嘴上功夫甚是了得,当初扯起金瘩寨大旗时,就是他去其他山头招的四梁八柱,一张嘴能把死人说得活过来,这么有能耐,说话当然是拐弯抹角转道子,他听了许久才明白。 原来,是唐殿戎的未亡人章夫人想再去巫棺镇,把那没拿出的宝藏倒出来! 一听这个,遮天眼当时就要告辞,他好容易从巫棺镇捡回来半条命,至今想起来都哆嗦,怎么可能再入险境,这一次他可没把握囫囵个子出来。 临走,他还奉劝镇神风,巫棺镇邪乎异常,叫他们少打宝藏的主意。 原以为,就此再无联系,他与章夫人的恩怨却因为闺女花玲的病再次纠缠在一起。 花玲的弱症夏季发病了,以往越是天气暖和,她的身体就越是稳定,只要冬日好好保暖,勤吃汤药,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如今骤然生变,反倒叫遮天眼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得把花玲带到洋人开的慈济医堂去看看。 那些洋大夫拿着莫名其妙的瓶瓶罐罐在病房一通捯饬,除了摇头摆手,什么都不肯多说,一看这情况,他猜测与其他大夫诊断一致,都是治不了。 遮天眼心中一沉,他闺女的病怕是越来越严重了! 正在此时,章夫人忽然找到他,说她的兄长在国外有关系,可以替她买一种特效神药,是西方洋大夫耗费巨资研制的新药。 一丸要十几两白银,若长期服用,会让人的身体渐渐变好、体格强健。 这话,遮天眼起初是不信的,他闺女病这十几年,哪个江湖郎中都说药到病除,只是这从来都是没影的事儿。 他正想婉言回绝,章夫人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白色瓷瓶,里面是五颗珍珠大小的纯白丹丸,闻起来药味浓郁、扑鼻不散,直言每隔五日服用一次,可以见精神明显好转! 最后,她还撂下一句话,若是这药真的管用,只要他愿意合作,以后这药包在她身上。 遮天眼把药丸拿回家后,压根不敢给闺女服用,他太知道章氏是什么脾气性格,万一给他下了毒,岂非害了人命。 可是,闺女的弱症在夏季发作,终究是不祥之兆,他对章夫人所说的话着实心动了。 他这闺女自从几岁后就没出过院子,每年都连病好几个月,吃的汤药不计其数,不见好不说,反而把胃也给吃坏了,也就年纪大了一点才渐渐好转,依旧是气若游丝病恹恹,根本受不得寒气。 他盯着药丸子,索性先自己吃了一颗,打算看看到底是不是毒药。 几个时辰后,他确实感觉气力充盈、身强体壮,连平时背不动的箱子,都能凭一个人搬起来。 这药,八成是真的! 他赶紧让闺女花铃服下丹丸,说来也奇怪,花铃原本病恹恹的身体,在服用后确实有作用,脸色肉眼可见红润,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甚至能简单烧水做饭搬杂物,跟章夫人说的一样。 由此,遮天眼只能信了章夫人的话,再次找上她。 这一次见面,除了感谢她赐药外,只能跟章夫人服软,从此以后鞍前马后,任其差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药一颗就要近二十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二十块大洋,一个月的药怎么都得一百二十大洋,这还不包括其他要吃的补药和他们爷俩的日常过活。 遮天眼虽然算命有名,却也无能为力,那可是一百二十块大洋,在十里洋场做扛包夫,一天才半块大洋,整月不停也就十五块,他就是把肩膀脚底磨冒烟儿了,都未必能挣够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一个月的花销,既然怎么都无能为力,他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第三百五十二章 :误上贼船 遮天眼原以为章夫人是要他进银驼寨,却没想到给他的任务,却是说服于德安重走巫棺镇。 他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只是如今早已上了贼船,岂有囫囵下船的规矩,他闺女的命在人家手里,他也无力再反抗什么,只能给这老妖婆出主意。 遮天眼直言,他和于德安出巫棺镇时,曾经抱走两个遗孤孩童,当时巫棺镇大火连日不散、烟灰黑尘遮天蔽日,恐怕早已惊动了巡山查贼的披甲太保,若叫他们抓住二人纵火巫棺镇,必定会被剥皮萱草、枭首示众。 于德安和孙大乔一合计,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太扎眼,他们决定分头行动,骑着快马背道而驰。 如此合计,二人向着不同方向逃走! 于德安继续往兴安岭野山密林跑,而他则是纵马外奔,为免孩童哭声引来披甲太保,他在于德安走后不久,就把孩子又送回巫棺镇附近,而后狠心离开。 遮天眼明白,于德安带着孩子肯定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一旦出现在官道,必然被巡山太保怀疑身份,这样一来,能走的官路就实在有限,钻密林、过荆棘已是在所难免。 若他能跟自己一样,没心没肺丢下孩童,这或许能走的快一点。 可惜就可惜在,于德安武夫心性未消,临终托孤这样的事儿被他看得很重,明知道孩童在野外只能被野狼鬣狗吃掉,他断然不会抛弃这襁褓幼子。 既然想养大他,就不能是在扎眼的地方,遗世独立的山野村落最为合适,如果他真的和孩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一定是在兴安诸岭村寨,料想于德安重情重义,到最后关头都没丢下那孩子,只要他把孩子养大了,必然会对孩子存在一份愧疚,拿捏住这个孩子,于德安还不任她揉圆搓扁! 有了这个消息,章夫人立马派多方势力暗中打探他们的情况,银驼寨、章府、唐家旧部,只要是能发现线索的几乎都用上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这老妖婆给找到于德安,她查到于德安早已更名改姓、娶妻生子就更高兴了,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比什么巫棺遗孤更能拿捏他。 她和镇神风一合计,决定利用这个半大孩子设局,引于二当家入局。 只是,章夫人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于德安还没动身,那巫棺遗孤就已经先启程了。 她更没想到,自己的丈夫没能从巫棺镇出来,反而被彻底杀死,连尸体都没了。 “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财宝?” 岳观潮眉头扬起,满脸懵茓。 “不全是,当初我跟她说过巫棺镇确有宝藏,但村民宁死不招,唐总长压根就不知道财宝藏在何处,她执意要引你们入局,目的是骗于二当家进去给她探路,想看看巫棺镇到底能不能进人,也许能把唐总长的尸骨给迎出来,要是换不出来,那就更好了,二当家要是死在巫棺镇,正好报自己丧夫之仇! “毕竟,当年是二当家告诉唐总长许多大墓位置,这才引得他对巫棺宝藏心动,出事后唐殿戎生死不知,于二当家却成家立业,这怎么能不叫她心生恨意。” “毒妇~” 岳观潮和宋思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章夫人这招儿真是一箭双雕,不论他出不出得来,对于她来说,那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此歹毒的心肠,竟然以吃斋念佛自居,叫人没来由泛恶心。 “这是她告诉你的?” 遮天眼摇了摇头: “那肯定不是,这老寡妇守寡二十几年,心性古怪狠毒,这话就是枕边姘头都未必知道,我察言观色多次才琢磨出这个道理。” “直到你把那些黄金拿回来,她见你实在有用,这才打消杀了你们的念头,转而想利用你们去盗墓,这次得到半墓宝藏只是开始,以后要过的关卡实在太多,真有一天你盗不动了,就是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时候。” 遮天眼的话,叫众人一阵沉默,岳青山点起烟斗,额头皱起几道弯曲蚯蚓:“原来如此,这么深的局从半年前就开始铺展了,怪不得我们步步被动,像是被提着鼻子走。” “孙大乔,你为了你女儿能活命,差点把我们都害死,我差点就死在巫棺镇了,连我最好哥们儿都折进去了,我他妈每年想见他,只能去他坟上烧香敬酒,你安的什么畜生心肠~” 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岳观潮却越想越气,他想起小龙、小武、阿龙、阿虎,再想起乌图满大爷、还有奉简、长白山巡查壮丁,这些人可都是吃饭喘气的大活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可怜之心 他们本该安居乐业、稳渡余年,却因为章夫人蓄意设局陷害命丧黄泉,甚至连尸体都无法保全,只能用招魂幡建衣冠冢遥遥祭奠。 那些壮汉就更悲惨了,折在海东皇陵里的无辜壮丁多达二三十个,尸骨都被畜生给吃了,死无藏身之地。 暂且不提已死亡的人,就是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也没放过。 给楼云贤的喜神娘娘,那可是把她往死路上赶,但凡周林客有一点点糊涂,那她这罪名可就清洗不掉了。 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是遮天眼给出的什么馊主意! 岳观潮哪怕脾气再好,想起这些人死前的凄惨之态,他依旧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恨不得把遮天眼三刀两截儿,砍死算完。 不过,举起弯刀后,他又下不去这手了,扬起锋刃的刀柄,定在半空迟迟无法下手,他转念一想,遮天眼并非心性恶毒,设局陷害他们纯属是出自爱女苦心,若不是章夫人拿捏他闺女花铃的命,这人未必肯和章夫人沆瀣一气。 正犹豫时,右耳房吱呀开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花铃噗通跪地,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颤抖着肩膀呜咽道: “你们…咳咳…你们能不能别杀我阿爸,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活命,只要我死了,那他对于章夫人也就没用了,你们真生气了,就把我杀了吧,我愿意以命偿命。” 一听说花铃要以命还命,遮天眼急得眼睛都红了:“闺女,这可没你的事儿,叫你托生在我家,已经是对不住你,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你们把我杀了算了。” 还没说完,这老头子抡圆了胳膊啪啪打脸,那脸盘立马肿起小包,跟含了个核桃似的! 这可怜之态,反倒像是他们要故意找遮天眼麻烦,弄得里外不是人。 宋思媛见这可怜的爷俩儿,揪了揪岳观潮后背:“杀遮天眼只是解气,并不能解决问题,章夫人乐得坐山观虎斗,说不定正想借我们的手杀了他。” “你想想,手上真的沾了人命,不就又多了把柄在她手上,以后脱身只会更难。” “是啊,哥,这老犊子看着不算坏,就是太糊涂了,他死了,他闺女指定儿活不成了,花铃可跟你没仇啊~” 连岳二炮都这样说,岳观潮原本起来的杀心消去大半,他见二叔朝他点点头,咣当一声丢下刀,剩下唏嘘叹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情况到底是叫他给撞上了,父母爱子之心,真叫人瞎了眼珠子。 “咳咳……咳咳咳~” 正堂地上冰冷,花铃又跪在堂屋风口,被冷气激得全身颤抖,没过多久就拼命咳嗽起来,将要昏倒之际,宋思媛赶紧接住她肩膀,又转身合上屋门。 “闺女,闺女~” 遮天眼握住花铃的手腕,号脉片刻,立马拿出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花铃嘴里用水服下。 花铃毕竟是个女孩子,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宋思媛作为女子距离她最近,眼见遮天眼倒出丹药,她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立马捂住鼻子。 “这东西,就是章夫人给你的?” “对~” 宋思媛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这味道绝非正常,药香扑鼻就代表要遮盖原有的味道。 “这东西,能不能给我一粒,我想拿去问问到底是什么!” 宋思媛的话叫遮天眼犯了难,他面露难色颇为不愿:“这东西金贵着呢,要是少了一颗,我还得去问章夫人要。” “你放心,这东西我不想要,要不我出钱买下一粒,等确定是什么了才还给你。” 遮天眼见她愿意给钱,脸上没那么难看了,岳观潮心中想笑,为了钱果真是什么都敢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把随身带的大洋全给了遮天眼拿走药丸。 “我看,我们还是把她先送到医院去,我正好叫朋友给她做个详细检查,说不定能发现问题。” 宋思媛的话还没说完,岳观潮赶紧拉她出去:“宋千金,皇寺佛塔上不供个你的舍利子,那真是委屈了你,你救他闺女做啥,不杀他已经是给他脸了。” 她一幅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岳观潮: “粗鄙莽夫,你就会打打杀杀,解铃还须系铃人,花铃的病好了,章夫人对他的威胁就不存在了,说不定还能为我所用,这老先生可有几把刷子。” “我总觉得这药不正常,我得看看这药是什么东西。”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可恨之处 “你是说,章夫人给花铃下毒了?” 岳观潮瞪大眼睛只能这么猜测,这老妖婆就是个心理扭曲的老疯子,下毒这事儿未必做不出来。 宋思媛摇摇头,眼神颇为疑惑:“不一定是毒,什么毒药吃半年还能活着,但是无毒不代表就是好东西,那人参吃多了还流鼻血呢,吃了丹药立马就好了,这肯定是大补之物,只是这东西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洋人比我们要务实得多,不给够票子怎么可能好心看病,这爷俩估计也没什么钱,只能去穷人看病的教会医堂,我要带花铃去外商总院看看。” “成,只是别到时候又咬我们一口~” 岳观潮始终对他存有戒心。 宋思媛摇摇头,解释道:“不会,你还记得遮天眼给那贵妇人算命吧,那贵妇人可是想打杀了全部妾室,他愿意用鬼神之说化解杀意,也算是个不坏的人,就是有点贪财,如果不是花铃被胁迫,估计会有另外一幅光景。” “成,随你怎么说。” 二人商量完,宋思媛带着意思看向遮天眼:“孙大乔,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花铃送进外商总院,那是给各国驻外商民看病的地方,比教会医堂条件要好一点。” “这,教会医院我都去不起,这种地方我就更没本事了。” 看来,遮天眼耷拉着眼皮甚为困窘,确实囊中羞涩,只要涉及看病,第一想到的就是钱的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外商医院里有我朋友,你们只需要治病就好,其他的我来负责。” “当真?” 遮天眼明显惊讶起来,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实反应,毕竟他可是陷害过这些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些人对他的好,让他心情忐忑不安。 “当然,花铃的病好了,你的危机自然就解了,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少了敌人。” 宋思媛坦诚相待,对于这样的老江湖,说他们以德报怨那明显是客套话,只有给这老头最核心的利益,才有可能化解仇怨, “好,好,多谢,多谢,我这就套上马车,跟你们一起去。” 岳观潮帮着遮天眼把花铃扶上马车,又塞了几床被子,带着她驱车赶往外商总院。 …… 商埠地、外商联会医院 汽车轰隆停下,身后马车踢踏不前,岳观潮看向前方的外商联会医院。 这是个前后长方的规则建筑群,十几栋西式洋房坐落进花草掩映下,“凸”形主楼前,圣玛利亚雕像矗立在前,列国旗帜迎风飘扬。 那两侧安保员见宋家车辆过来,立马端正敬礼。 以宋家的力量,根本不会走挂号这条路,宋思媛一通电话,叫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大夫,她把遮天眼父女的事情一说,这洋大夫心领神会带着他们住进病房。 一个晌午时间,花铃被带往各个科室,在最先进的设备下,观察身体的各项指标,西洋人的洋玩意多得很,众人不认识许多东西,只得先在病房等候。 等体检结果出来后,洋大夫把众人从花铃病房里叫出来,站在走廊尽头满眼疑惑看向宋思媛,叽里咕噜一顿嘀咕,递过去一沓外语文件。 岳观潮赶紧脱出队伍,走向洋大夫和宋思媛,接过她手里的体检册:“怎么样?” “怎么样,你看得懂吗?” 宋思媛古灵精怪揶揄出声。 “那指定儿看不懂,不过宋千金您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情况啊。” 他慌忙又把体检文册递过去! “不用看了~” 宋思媛此话一出,遮天眼孙大乔立马慌了,跑到宋思媛身边,没等众人反应噗通一声跪下,光跪下还不算,一把抱住宋思媛的腿脚。 “姑奶奶,您就是九天上的仙女娘娘,你可得救救我闺女儿啊~~~” 天上人有天上事,人间凡胎不可闻。 宋思媛的家境、教养、学问那都是排在奉天首位,像这样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门阀大小姐,要搁前朝,他们这些庶民哪里敢如此无礼,只有伏地跪拜的份儿。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他岳观潮,也只是个庄田汉子,要没有巫棺奇遇和过命交情,他俩走在路上压根就打不了照面儿。 两个人的生活,就好像永不相见的平行线,像她这样身份的姑娘,每天面对的都是光鲜亮丽的贵族生活,什么茶话宴饮、歌舞文会都是生活惯例,称得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社会名流见了她都得低眉顺眼,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如此优渥矜贵,天然就不需要面对穷苦与罹难,像遮天眼这样的腌臜货色,真在大路上这样抱住她,早被她的卫队几十枪给打成了蜂窝煤。 可偏偏她就是门阀贵女中的另类,以结交平民为乐,这才给了遮天眼这样的机会。 “你干什么~孙大乔,你可别冲动,你放开我~” 他冷不丁抱宋思媛,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宋思媛察觉到他,都能闻到这老头子脑袋上三天不洗的馊油味儿。 金尊玉贵的身体哪里受过这种无礼,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往岳观潮身后躲。 第三百五十五章 :弱病症结 岳观潮见状,抡起胳膊抓住孙大乔衣领子,一把薅出来摔到地上。 “遮天眼,你别太放肆,有事儿说事儿,敢耍流氓我弄死你。” 孙大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跪地作揖,都快哭出来了:“不敢,不敢,我哪儿敢耍流氓啊,我只想叫姑奶奶救救我家闺女儿,可千万别说救不了。” 宋思媛站在岳观潮身后惊魂未定,听见孙大乔如此说道,顿时明白方才是什么意思,她松了一大口气,脸色渐渐复原:“我还以为什么呢,你这人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人洋大夫说不用看了,不是说治不了而是压根儿没病。” “啊~没病?” 孙大乔死活不相信,脸上哭笑不得。 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没病,我刚才也确定了这些指标,但凡是涉及危及生命的东西,大多是正常的,只是身体较为瘦弱罢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也能补回来。” “不是,宋千金,你没涮他吧~” 岳观潮面对如今情况,两眼一抹黑全是抓瞎,花铃怪病他亲眼瞧见,连他都不怎么相信这检查结果。 宋思媛满脸无辜,拼命摆手: “我耍他做什么,这些指标确实正常,只是血液流速慢确实查不出原因,容易体寒冰冷、头痛眩晕,身体看上去弱一点,但是她吃的白色丹丸可以让血液流速暂时变快,让其暂时恢复正常。”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一旦花铃吃了那白色丹丸,脸色就会变得红润,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白色丹丸果真是好药~” 孙大乔喜上眉梢,见自己闺女没病,眼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好药?” 宋思媛戏谑蹙眉。 “能让我闺女恢复正常,那不就是好药。” 孙大乔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轻重缓急。 “难不成,这白丹对身体有害?” 孙大乔见宋思媛是这个反应,终于品味出她话中意思,脑门上的汗珠子蹭一下冒出来。 宋思媛点点头:“吃了白丹确实会精神变好、身体强健,但不代表这东西是好东西,你们知道烟膏子吧,烟鬼吃了烟膏子还生龙活虎呢,你难道说烟膏子是好东西?” “这种能让国破家亡的物件,怎么也算不上好药。” 孙大乔大梦初醒,心中咯噔一下:“你是说,章氏给我的东西是烟膏子?” 宋思媛摇摇头:“如果给你的是烟膏子,大不了停药解毒就好,这东西可比烟膏子贵多了,不过毒性也大,而且不易察觉。” “那是啥玩意儿,难道比鹤顶红还毒?” 岳观潮和众人都被吸引起来好奇心,他们齐齐扫出奇怪目光看向宋思媛。 到了这个地步,也基本上不用瞒着了,宋千金解释道: “这东西,确实是西洋人在1880年研制出的新药,但是却不是灵丹妙药,它里面的主要原料是虎狼牛羊的脊髓液、肝脏、脑子、血液,西洋人会把这些原料提取炼化,提取出科学家称之为固醇的东西,这玩意确实类似于仙丹,可以治疗风湿病、气喘、败血休克、皮肤病等诸多疾病,基本上到了无病不治的地步,说是现代仙丹也没错。” “但是,这玩意儿正因为太有用,反而坏了大事儿,少量服用可以激发人体活力,维持生命运转,让人看起来倍儿有精神,但只要敢长期大量服用,必然会对血管肾脏、心脏产生不可逆的伤害,最严重时可以导致内脏大出血,吐血不治。” “可以说,每服用一颗,就相当于往鬼门关走了一步。” “你们所看到的病情好转只是安慰剂,并非真是身体好转,而是药物激发了身体的反应,这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临终前服用虎狼回春丹,看起来是精神好了,其实是透支了剩余生命换来的,等药物把身体的精力催发殆尽,就是命丧惨死之时。” “还有!” 宋思媛走到孙大乔面前:“你不要以为章夫人不知这药物的厉害,她叫你们每五天吃一颗,就是算准了这药彻底代谢出体外需要五六日,只要按照这个间隔服用,那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反而能达到病好假象。” “可是~” 她话锋一转:“可是,是药三分毒,这些药物再代谢出来,也总有微量积累在身体里,等服用个一年以上,只要稍微加重剂量就足以引起血崩,到时内脏血管无法承受压力,必然会肝胆破裂,神仙都难救。” “我记得这东西刚研制出来时,有运动员为了比赛时状态变好,长期在赛前过量服用固醇丹,你知道他们最后一次比赛,发生了什么?” 孙大乔看向宋思媛的眼神,深呼一口气:“可是如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咒谶语 宋思媛咽了口唾沫:“那名运动员药物过量,跑完千米赛程,当场爆体而亡,尸检时,法医发现他的血管和内脏跟破洞渔网似的,全是自然撕裂的血口子,也正是这个原因,固醇丹已经被列为赛前禁药,甚至普通人想服用,也得拿到医生的证明,不得服用超过半年。” “我他娘的,我……我……我~哎~啪啪啪啪~” 孙大乔听闻这个消息,急火攻心气得脸红脖子粗,脚跺得嘭嘭作响,双手跟风火轮似的抡在自个脸盘子上。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不知道这老头子是天真还是愚蠢,竟然靠表象信了章夫人: “事实确实残忍,章夫人并不想帮你,只是想利用你与岳二叔的关系,来达到她的目的,你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章夫人给你的时间,怕也只有一年,一年后,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到时你闺女也就毫无用处。” “那……那我闺女可还有救?” 孙大乔顾不得伤心,赶紧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按你说的话,夏季发病又过了一两个月才服用,大概也就三四月,药物累计还不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只是以后可千万别用了。” “呼!”孙大乔听见她这样解释,心中大石头落地,长松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幸亏有千金你,若不然,我遮天眼当真被这老毒妇给设计了。” “还没完呢。”宋思媛拿起体检文册,眼神变得疑惑: “血液流速慢只是表象,花铃妹子最多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再体衰也不可能如此孱弱,我刚才说了她身体很健康,指的是没什么查得出的病,可各项指标都显示她的身体与五六十老太太差不多。” “啥?” “老太太。” 众人满脸懵茓,不敢相信。 “是的,如果按照年纪来对比,她确实衰弱的很,但这个指标如果放在五六十岁老太太身上,却十分正常甚至还很健康。”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女孩怎么会拥有六十岁老太太的体征!” 宋思媛一字一句问的话,叫孙大乔步步回退,看他窘迫心虚的神色,明显是没把话说全,直至退到墙角,他这才退无可退,狠狠朝自己扇了两个脆生生:“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 “什么错?” 宋思媛执意要问清楚。 孙大乔想起往事,后怕得手脚颤抖嘴哆嗦,蹲在地上抱起胳膊嚷嚷: “大咒,我曾经发过大咒,要是食言不履约定,就让我的儿女后代未老先衰、体弱而亡。” “这~孙老弟,你、我和朝兄都是犯大咒遭了报应,你还是记吃不记打,究竟有啥大事儿,值得你那么咒自己和后代。” 岳青山太知道动大咒的厉害,江湖人多得是心热口快、直爽性情的好汉巾帼,喝酒吃肉高兴时,满嘴跑火车、喷大粪、逞能耍狠都没关系,可就是不能做一样,那就是发大咒。 大咒,其实就是毒誓谶语,以损己来动咒,一旦完不成某些物事,就要如何悲惨痛苦云云。 遥想当年,岳青山、孙大乔、朝秉忠三人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为建立金鼠会儿,曾经发了个大咒:自打金鼠儿会挂旗立堂口开始,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怕堂口离心、拔香散伙,三人也要互相扶持,有违此咒,瞎眼贫苦、孤寡鳏独、病痛缠身,任其反噬不得叫屈。 当时,他们仗着壮年气盛,哪里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江湖中人动了大咒,相当于在老天爷那儿立了军令状,不违还好,一旦违咒,那必然会应验,没有人知道为何会如此神奇,江湖世代如此,也就流传下轻易不动大咒这个规矩。 “哎,当时哪里能想到会应誓,活都快活不下去了。” 孙大乔眉头紧皱,脸色懊恼之极:“这个大咒,说来都有二十多年了,正好是我们出巫棺镇那一年……” 这老头子抱着膀子,老眼渐渐回忆起年轻时往事,呼吸之间,将前尘因果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逃出巫棺镇开始! 孙大乔和于德安分道扬镳后,知道襁褓里的娃娃是个累赘,怕把披甲太保引来坏了大事,苦思琢磨之下还是决定折返回去,把这襁褓孩童放在巫棺镇河边的柴垛上,而后驾马离开! 岂料他在钻出河边野林时,在山林里碰到东北虎,吓得拔腿就跑,孙大乔也着急逃命,连缰绳都来不及勒住,这马逃跑时钻进密林荆棘丛,他险些被颠得骨头散架了,满身全是荆棘剌伤。 一个不留意,被一根大荆棘拦在前方,这马跑的奇快,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眼疼,等感觉眼前黏糊糊,摸索眼眶,才发现左眼的招子被生生扯没了,那血呼呼的眼珠子,就挂在最大的荆棘丛枝头。 第三百五十七章 :瞎眼清苦不上算 好家伙,这人还没跑出去呢,招子就先没了一个。 孙大乔也来不及捡回身体的零件儿,任由血流干在脸上,驾马狂奔出密林,往兴安岭外逃去。 此一路,他是渴了喝露水、饿了吃田鼠,等见到田野人烟时,身上脏得跟老乞丐似的,浑身脏污、破衣烂衫。 来到兴岭县城门楼那一刻,孙大乔知道已经横穿兴安边界,不由得激动得痛哭一场,他这番嚎哭也迎来诸多百姓,沿街人见他蓬头垢面,还以为是落难的乞丐,纷纷丢过去铜钱大子儿。 既然是落难乞丐,行人也都驻足围观,他们问起孙大乔姓氏名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干啥的……这番细细查问,孙大乔当然不肯透漏自己是金瘩寨响马子,只说被人卖进黑林场,干活儿没力气被打瞎了一只眼,叫管事儿的给赶出来了。 这话编的合情合理,他现在浑身是伤又被戳瞎一只眼,确实跟被狠狠揍了似的,兴安岭确实有很多黑林场,喜欢绑票百姓去干苦力,一顿不从就被打杀死,既然如此可怜,行人也就没有继续深究,反而撂下更多铜钱。 靠着乔装讨钱,孙大乔本意是一路乞讨回到金瘩寨,只是,走到半路就听说金瘩寨被官服缴灭,所有匪众要么逃窜离散,要么被押送刑场。 老窝都没了,他也无处可去,只好进入金瘩寨附近的奉天城,他想着这里开埠得早,用工量大,应该能养活自己。 他的如意算盘明显是落空了,偌大的奉天,各大码头确实都在招扛包卸货的脚夫和商行店铺伙计。 这两个活计都还算可以,他本想以此养活自己,等到了招工的地方,却发现人压根儿就不想招他。 无他,只因孙大乔不但有点跛脚、身子板也不硬朗,看起来像个竹竿子似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得了卖力气活儿。 但如果是轻松一点的商行伙计,人家又要求五官端正,他这五官都集不齐两只眼,左眼已经愈合成疮癞,好似糊了个发黑桃核,看着就渗人,别人家顾客还没来呢,你就把人吓跑了。 如此一来,卖力气的活儿干不了,稍体面的要求高,其他活计又嫌弃他年纪太大不能吃苦,他在奉天连维持生计都难。 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孙大乔以前可是账房师爷,他见自己还没把察言观色那一套丢掉,决定重操旧业,做起江湖算命先生。 五花八门中,也就金门算命还算得人尊敬,这行全靠嘴皮子怎么说,有那说得好的算命先生,甚至得豪绅新贵赏识,过府赴宴都是座上宾,指点江山、享尽美名。 可若是嘴皮子不利索,那就只能在天桥地下混口饭吃,说得不好,还能叫人砸了摊子。 很不幸,孙大乔就属于后面一种,三天饿两顿,客人还没看家儿多。 孙大乔一度以为,他这辈子就得这么穷死。 命啊,有时候就是波折离奇,孙大乔的命运,因一折二人转被人彻底改变。 这日,他正百无聊赖坐在小凳子上等客人上钩,见天桥下吹吹打打、秧歌儿不断,起了凑热闹的想法。 挤进人群仔细看,那妇女穿着花红柳绿的莲花裙,手拿彩缎扇子翻开甩去,嘴里唱的是他们新编的曲儿《五仙归教》,讲的是五大出马仙家为通天教主祝寿的故事。 临了,那戏文咿咿呀呀的唱诵,引起了孙大乔注意——铁刹山历来是狐黄白柳灰的修炼之地,去那里拜拜,说不定能转运发财呢。 但凡有一点点本事,人都不会信神,只是,在绝境中太过无助,万般无奈,也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神灵,孙大乔将铁刹山看做自己的救命稻草,打听到铁刹山的方位,靠着餐风露宿、沿街乞讨,不远千里来到铁刹山。 这里,果然是仙家洞天,随处可见出马洞、五仙祠、仙家庙,只是,他这个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贡品,连给仙家的供香都点不着。 他下山时走到一处野山仙祠外,发现庙门矗立着一块腐朽木牌,隐约可见铁刹山狸仙庙三个字,苦闷之下,只得对着狸仙的神像发大咒,只要能让他转运发财,就是要儿女的性命,他都要恭敬奉上,绝不怠慢仙家。 这一句话说出去,林子里呼呼挂起阴风,周围山岗子突然来了许多黑尾狸猫,个个是金瞳白爪,好不威风,其中比狼狗体型还大的黑狸叼着牌子丢在他面前。 孙大乔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狸郎君的神号! 这东西虽然不会说话,他却可以看出狸郎君答应了他的话,他见祈祷有用,拿着牌位飞奔下山,才过了半年就彻底发迹,逢算必准,成了奉天城的遮天眼半仙儿。 第三百五十八章 :烈火烹油 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号了价格! 孙大乔打出名号后,很快在奉天站住脚跟,堪舆选坟、风水造宅、姻缘子息、财运厄灾、求千算卦、相术摸骨、周易梅花、金钱龟甲……只要是与算命风水相关的,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再加上他本身就做过金陵县太爷的师爷,口条嘴皮子说得贼溜,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话术上既能高深莫测、故弄玄虚,也能下里巴人、通俗易懂,可以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那就没有不信服他的。 只要在路上见了他,但凡是受过他恩惠的,都要叫声遮爷,也是这时,他有了“遮天眼”的诨名儿! 莫道老天不开眼、天情地事掌上算,孙大乔的厉害,连老天爷都瞒不过他,反倒叫他蒙了眼,看不清这人间的是非与功德。 这口气,何等狂妄自大~ 要说谁人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口气,别的旁人全没这个能耐,也唯有他自己撑腰,才能惹出那么大的名声,最鼎盛时,孙大乔每日进账都得在近百大洋。 当时奉天内城一套有门、有屋、有罩房的四合院,也不过才五十大洋,他这一天的进项,竟有两套四合院之多,这么能挣钱,住的地方当然不是这些破落地儿,只要是个有钱人,肯定往商埠地跑儿。 那里本就是中外商人经商居住之地,整个埠界仿照英法美的城市规划,建起摩天厦、百货楼、公园地、商户街,还有那灯红酒绿迷人眼的霓歌舞厅、西洋影院、餐厅酒店等等,可谓是奉天大都会。 孙大乔,就住在商埠界奉天公园附近的公寓洋房里,有几十个佣人仆从在家伺候,所结交的也都是当时的名流富绅、政要权臣,听闻总督来算命,都得按他的规矩来办事,你要不从,那就打道回府,恕不奉陪。 连总督都要热捧他,其余奉天新旧贵族当然得笑脸相迎,吃喝必定珍馐佳肴、出行必定洋牌豪车,赴宴堂会必定是座上宾,甚至,成了新界百乐厅的常客。 此时的他,正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喜悦中,有朝一日名利有,欺尽天下负我狗,所有人都不看在眼里,颇有奉天算命之王的豪气。 这样的人,原本对娶妻生子没什么执念,可一个女子的出现,使得他渐渐改变主意,有了成家立业的想法。 这个女子,就是百乐厅的魁首舞小姐,凌芦芳,艺名百里香! 百里香,人如其名,长得如花似玉、妩媚多情,娇俏玲珑,说起来话带着江南祖籍的口音,嗲嗲斯文,跟本地说话像炮仗的虎老娘们儿完全不一样。 近些年,靠着曼妙歌喉和姣好面容、风情万种,成为百乐厅的魁首。 这头牌可不是因为其他人不如她,百乐厅的姑娘就没有那普通的,哪个人单拉出来都能当电影明星。 百里香能成魁首,可想而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妃仙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儿掉下来,那也得自惭形愧。 也该得是这样的谪仙人,能入得了豪情万丈孙大乔的眼。 那一天,百乐厅觥筹交错、金碧辉煌。 百里香身着曼妙长裙、丰腴曲线被白纱裙完全勾勒出来,无数水晶珠串摇曳垂落,随着招手递送闪亮如星,旖旎红唇轻启,曼妙歌声自麦克风荡漾而来,她身后的伴舞女郎撑开火烈鸟红裙、热舞踢踏。 百花潋滟中,百里香如同置身红粉海浪,仿佛凌风独自开的野百合,叫人难以忘怀。 一曲完毕,自然满堂喝彩,有看客豪掷金银,只求见她一面。 对于这样的土大款,百里香并不怎么待见,毕竟但凡能到这里的,谁没有俩臭钱儿,能让他看到眼里的,可不是遍体绫罗,而是满腹经纶。 百乐厅老板告诉她,今儿个不能再耍小脾气了,来的都是有里有面儿的大人物,大老远看你表演,好说歹说得打个招呼敬杯酒。 她见经理坚持,也只能不情不愿来到台下,任由经理拉着笑脸盈盈、虚以为蛇。 见到这些人的时候,百里香只觉得反胃,这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人老爷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敬酒时偶有肢体接触,恶心得她跟被狗舔了似的! 轮到为最后一个人敬酒时,那人忽的放下酒杯,退却道:“我瞅着百里香小姐也喝了不少,我这一杯我以茶代酒,您也喝点茶醒醒酒,可千万别伤了胃。” 这话,在一众死灌她酒水的畜生中,显得那么得体贴温柔。 任百里香看惯了风雨,也不由得放下倨傲,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此人,正是如今当红新贵,孙大乔,遮爷! …… 第三百五十九章 :鲜花着锦 嘶! 百里香看向孙大乔,此时的孙大乔虽说至少年纪四十有五,可到底以前是个读书人,还是对自己的仪容仪表有追求的。 今日出门赴宴,穿着一身月白绸衫,上身还着了宝蓝团花马褂,身后辫子梳得齐整油亮,绑着时兴的蝎尾钩儿,那消瘦菱脸戴起洋人的圆墨镜,把玩着手上的翡翠玉扳指。 这身行头儿,看着不显富贵,反而衬得他清贵风流,与旁边油光满月的达官贵人相比,更是鹤立鸡群,叫人印象深刻。 要说,如果没有这些脑满肠肥的畜生做对比,百里香还真不一定看得上眼,可境遇如此凑巧,反倒叫百里香记挂上了他。 “这位贵客,看着不像是熟人,这么高兴的场合,还戴着墨镜做啥?” 百里香想看看,这孙大乔到底是个什么人。 孙大乔知道当红魁首是想看仔细了他,故意卸下墨镜抬起脸,此举不但叫百里香看清了他,也让他瞅见了眼前的美艳妙人。 随着墨镜摘下,他的左眼戴着白缎眼罩,剩余五官倒是清瘦端正,看着就是个中年书生。 这一刻,二人四目相对,孙大乔瞳仁经历短暂空白,嗡得一声炸响火树银花,他耳畔不自觉想起小时候看的江南戏曲: 敲邦打鼓,丝竹幽鸣,月洞花窗,风光旖旎。 那张生拾阶白桥,看至莺莺,白衣红衬,粉面含春,而莺莺以目凝看,见张生俊丽倜傥,迥然不凡,四目环观,两两属意,虽相逢一揖,而意气觉已千秋矣。 此刻,孙大乔就如同张生,而百里香恰如崔莺莺,二人虽仍属初见,却已是眉目传情。 这惊鸿轻瞥,犹如洞穿岁月、一眼万年。 百乐厅经理都是情场老手儿,岂不知二人是何心思,单等宴席散尽,以求教风水为理由,把孙大乔留下。 百里香,早已在楼上包厢里等候,见他进门免不得要客套一番,多谢他仗义执言、叫她少喝了许多酒。 先别管席面儿上说得了多少场面话,二人都知道互相看上了眼,孙大乔见百里香谈吐不凡不是那寻常的庸脂俗粉,也动了要交红颜知己的心思,从此以后,成为百乐厅的常客。 人啊,相处中才见真情,百里香与孙大乔早已视同对方为知己,不过两年就互相倾心。 孙大乔也是大气,没有像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包外室,而是豪掷数万大洋,把百里香的身价都买断了,那时已经接近民国,世道不再有什么良贱不婚的规矩,索性领了婚书,结为夫妇。 婚后不过数月,百里香就怀妊在身,第二年诞下一名女婴,取名为孙花铃。 孙大乔老来得女,就跟老蚌生珠似的,宝贝地不得了,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飞了,连保姆都不让碰,亲自料理伺候这娘俩儿。 他没想到,自己都快五十的年纪了,竟然还能有妻儿,这种有了家室的幸福感,很快冲淡了他关于巫棺厄灾的记忆。 孙大乔就想,如果这辈子就那么过了,那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他虽忘了自己发过的大咒,铁刹山的狸猫郎君却没有忘,以前没找上门,是因为他发迹后七八年都没有子孙,现如今已经有了子女,他怎么着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一日,孙大乔正抱着妻儿在卧室酣睡,听见那似有似无的呜咽猫呼,吓得立马醒了五分,再瞥向阳台,月光下,狸猫巨型影子走来踱去,更是惊得后背起毛,一丁点睡意都不再有。 他穿上睡袍,打开玻璃门,走上阳台。 今夜月明星稀,冷风拂面,清冷梧桐落叶纷纷,窸窣不断。 在那皎洁月轮下,比狼狗还大的狸猫,正蹲坐在阳台栏杆上,前爪撑地睁着明亮猫眼,喉头咕噜呼哧,怒气不言自明。 喵~呜~呼呼呼呼~ 这猫见了孙大乔,怒张嘴露出森然獠牙,在月光下,那狸猫竟比狼还恐怖,阴森歹毒的眼神儿,好似要把人生吞活剥。 幸好狸猫子不会说话,如果再口吐人言,那孙大乔当场就要吓尿。 这狸猫看了他一眼,尾巴一扫跳下阳台,彻底消失进梧桐树林。 在它走后,孙大乔看向地面,树叶石头堆砌成图案,明显是他襁褓里的孩子。 见此一幕,孙大乔脑子嗡一声,心中咯噔揪痛,他被奢靡生活堵住的心眼子,彻底清楚这是何意? 他拿到狸猫神牌时,可亲口发过大咒,要把以后得儿女献给狸郎君。 当初他仗着自己是个单身汉,只是随口一说,想用空口白话敷衍狸郎君,发迹后沉沦于富贵奢靡,压根就把这大咒给抛却九霄云外了。 如今,看见狸猫来索命,心里把前尘往事全都记起来了,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成了谶语。 命运弄人,世事无常,孙大乔自以为欺瞒了野神儿,谁知道到底是让野神给找上门来。 想起狸猫的眼神,他吓得裤裆一热,有淅沥黄汤流出裤管儿。 当真,我当真要把亲闺女献给狸郎君? 第三百六十章 :纸扎血婴 这,谁也没法告诉孙大乔,毕竟是他自己惹下的鬼神官司。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按照当年动大咒的约定,把亲闺女儿送给狸郎君,以求他息怒,继续保佑自己财源广进。 第二,誓死不从,坚决不把亲闺女送给狸郎君,但同时这样的后果,谁都预料不到是什么。 东北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数百洞府的地仙精怪,只要是五仙范畴的,大多听从金花教主和通天教主号令。 若人不主动招惹,从不愉矩害人,它们都明白坏了规矩,就要被金花娘娘散去道行,重新变成山精野兽修炼,这也即意味着数百年的道行功亏一篑,甚至有些野兽抵不住罪孽,直接身死道消。 也正因得这个原因,但凡是五仙家族的,都很忌讳和人扯上因果,若是善因善果也就罢了,如果是恶因恶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所信奉的狸郎君,完全没有在铁刹山,只是在铁刹山附近的穷苦野山沟,假如真的是五仙体系,那又怎么可能被拒绝于铁刹山门外,既如此,就代表他是完全独立于五仙的野仙儿。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都称不上野仙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会迷惑人心的山精野怪。 这,麻烦就大了! 老人常说,不要在野外山林中随便说话,更不要发誓动咒,与山林中长存野物有很大关系,再往前儿数两百年,东北大部分疆土几乎可以说全无人烟,万年古木、千年精怪,林子中什么样的东西都有。 保不齐听了人的话,就起了执念因果,若是跟着人回去,那可就完了。 当初,孙大乔也是在走投无路下,这才在野林子里随便起咒,从而出现无数花狸子来寻他。 仔细想想,分明是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如今他幡然悔悟,却已经为时已晚,你享受了狸郎君的好处,肯定要兑现当初的大咒。 孙大乔把两个主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跟头,压根就不想把闺女送给这野仙儿,暂且不提他是真疼爱这闺女,哪怕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能叫野狸子给叼了去。 更何况,闺女儿可是他和百里香的手心宝贝,怎么可能把自个闺女拱手让人。 孙大乔打定主意,决定利用自己的人脉,给狸郎君一点好看,活人还能打不过一只畜生? 他不信! 不信,那就只能试试。 孙大乔怕妻女听了担心,决定把这件事儿烂到肚子里,只等把狸郎君解决掉,再挑个机会告诉她们。 仇人上门,岂能退缩。 孙大乔很快靠关系,找到一个云游野道士,自称云阳子。 他自言是虞极山冲虚观的得道大师,善于降妖伏魔、从而都没有失手过,江湖外号驱魔老道。 孙大乔见这老道鹤发童颜、身形如猿,那身上的桃木剑、三清铃、打神鞭、捉妖索等家伙事儿都带齐整了,还真有除魔卫道的玄乎劲儿。 他全无保留,把自己遇上的怪事儿说给老道士听,这牛鼻老道听完,啥也没说,拍拍心口,打包票直言包在他身上,甭管什么山精野怪,全都逃不过老道士的手。 如此,孙大乔终于放心,单等那一日的到来! 时间须臾半月,狸猫果然出现在下一个月圆夜,他按照老道士的吩咐,早已命纸扎匠利用沾了婴血的糯米纸,仿照自己闺女儿的外形,给扎了个活灵活现的纸扎婴孩儿。 孙大乔抱着轻若无物的纸扎婴孩,不得不说纸扎匠的技术就是好,寻常的竹篾牛筋,经巧手组合变为胖墩墩、憨态可掬的婴孩骨架,再把糯米纸糊在骨骼外,已经可以说是栩栩如生。 只是,纸扎人毕竟没有活气,那惨白的脸色看得久了,确实渗人头皮,他不自觉后背发寒。 赶紧把沾了人血的棉花塞进婴孩身体,而后又裹上有闺女儿人气的棉花襁褓,赶在狸猫进门前,放在阳台上。 他和云阳子蹲守卧室,等到月升墨海,终于等来那惨厉决绝的喵呜猫叫。 借着卧室的白月光,那狸猫的恐怖背影再次烙印在地板上,它细细闻嗅襁褓,那獠牙怒张到极限。 这一刻,孙大乔连大气都不敢出,卧室寂静无声,只见二人压抑呼吸,不肯眨眼放过一丝一毫。 第三百六十一章 :狸神怒像 这狸猫毕竟是个畜生,被血腥味儿吸引后,也不分辨这是真假婴孩儿,叼着襁褓就要往阳台下走。 云阳子早已料到这狸猫不是为了杀生才要婴孩,那纸扎婴孩只是个幌子,等这畜生沿着阳台要跳下梧桐林时,他眼疾手快拉开阳台。 手中捉妖索大力掷出,只听得簌簌呼呼,铁索已经套住这猫妖的脑袋,这东西是个不可挣脱的活结,一旦套中脖子,越是挣扎就捆得越紧,以至于最后能勒断脖子。 狸猫见脖颈套了个绳索,吓得抓紧婴孩朝外挣脱,不过一息之间,已见绳索从松口渐渐收紧,好似被什么东西勒住脖子,半分都争夺不得。 喵呜~呼噜呼噜呼噜~ 野狸子长居山林最难驯服,见自己被套绳索,眼中的凄厉凶狠变为恶毒,喉咙里咕噜不断,这是警告也是生气的表现,大多数家猫若是生气,也会咕噜鸣颤,如果不加以安抚,很可能暴躁伤人。 “道长,这玩意儿抓住了,可怎么办?” 孙大乔打着手电,帮着云阳子拉住捉妖索,二人拽着绳索看向前方,那退回犄角旮旯里的野狸子,双爪匍匐在地,后腿牢牢登起栏杆,好似在蓄力反扑,叫人心中忐忑。 “野狸子只是年岁大了,通了人性,这样的山精野怪杀了吃肉就好,也消了它身上的道行,免得过百年成了道行,为祸一方。” 云阳子说完,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弓弩,想用利剑刺穿这狸猫的心脏,好叫它一击毙命。 在孙大乔看来,野狸子确实是跟寻常狸猫完全不同,那好似夜明珠的幽蓝眼珠死死盯着活人,看着并不像是野兽对人的敌意,甚至有人的怨毒之感,看得二人心中一颤。 “野狸子,甭管你吃了啥东西变成了如今得德行,自古物反常为妖,你是精怪我是道士,狭路相逢道高者胜,你如今技不如人也就别怪我杀你,天道无情、万物刍狗,且去吧~” 云阳子说完,拿起弓弩就要朝野狸子心口开弓,手指脱钩之际,阳台门忽然被打开。 “当家的,你们干嘛呢,哎呦,这谁家狸猫子养那么大,也不怕成精了,可别叫它进了屋,免得吓着咱闺女了。” 这声音,分明是百里香。 孙大乔不敢置信回头看去,只见百里香抱着花铃走上阳台。 这可坏事儿了! 狸猫子早被纸扎血婴迷惑,要是百里香不来掺和,那野狸子到死都不知道血婴是假的。 骤然又出现另外一个婴孩的气味儿,野狸子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它喉咙里咕噜加剧,噗嗤一声,野狸子抛起爪子,直接把襁褓打翻在地,那纸扎婴孩被力道震出,肢体零散在地,惨白的婴孩头颅,跟个皮球似的,直愣愣滚到百里香脚下。 她看向跟女儿一模一样的纸扎婴儿,吓得手腕一松,叫花铃朝下坠落。 孙大乔顾不得抓住捉妖索,松开绳索跨步回身捉住襁褓,花铃虽没被摔伤,他手中的绳索早已松开在地。 就是此刻,那花狸子喵呜一声,后退撑起弹跳,好似飞跃的猎豹,从众人头顶一跃而起,直直蹦到阳台棚顶,随后一跃而下,朝着百里香狠狠抓了一下。 噗嗤,只见脖颈数道血痕,那野狸子拽着捉妖索跳下阳台,遁入黑暗密林。 “我……我的捉妖索~” 云阳子本想去追捉妖索,见孙大乔又要顾着婴孩,还要管着百里香,索性不再追逐,和他一起照料家人。 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坏了大事,野狸子被摆了这么一道儿,以后肯定不会来了,从此以后它们在暗处就更难对付。 孙大乔又急又恼却也于事无补,只能先把百里香送回卧室,开灯之后,他看向百里香,那猫抓的地方除了五道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爪印,明显有向外蔓延的黑血丝。 他想在请教云阳子怎么做,这老道士却说杀野狸子的时机已经过去,丛林里的野兽都特别聪明,不会轻易堕入猎户陷阱,不能一击毙命,就已经失了先机,以后想再杀它,只能百倍千倍难度。 而且,这狸猫子最是记仇,你先是起大咒不应誓在先,又是为毁约要杀了它,这近百年的道行险些没了,这就是老人话说的死果,除非你死我活,否则不死不休,绝无解决的可能。 孙大乔听闻这些,慌张的不得了,他赶紧把道士拉到书房,当面给他几根小黄鱼,央求他救救自家。 这老道士却不肯收下,只是叹息一声:“看你选谁死?若你的女儿不死,那只能是你这夫人。” 咣当! 孙大乔慌张落泪,险些跪下,他没想到自己得罪野仙儿,竟是这么个结局。 “如果,我死呢?” 老道士摇摇头:“前因后果,现业深重,要报复在你家人身上,野狸子就是要你妻离子散、厄运缠身,这才算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灾厄缠身 “那,真的没有解决办法了吧?” 孙大乔再三恳求,云阳子可怜他爱女之心也不落忍,眼前一亮出了一个主意:“老道有一块被祖师爷嵌了金篆的虎牙吊坠,虎为丛林之王,任何野兽见了老虎都要退避不见,这虎牙更是携带先天杀气,只要你闺女带着这虎牙,虽不能保证野狸子暗害她,但却能保住性命。” 随后,云阳子解下吊坠,放进孙大乔手里,拱手告辞后,趁着夜色离开,从此再无踪迹。 孙大乔原以为女儿戴上了吊坠,那野狸子不敢近身就不会在作妖,这明显是想野物畜生想得太好了。 野狸子寻不着花铃的麻烦,终于调转枪头,惹上了百里香,好好一个昔日名媛,竟站在阳台当众跳下,摔得尸骨断裂,气绝身亡。 从此以后,孙大乔的堪舆算命再也没灵验过,不但不灵验反而还坏事儿,要么给主家拿错主意叫掀了摊子,要么是惹得主家霉运上身被砸了场子,才不过两年就迅速衰败,名声臭得都烂大街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 孙大乔失势后,权力、银钱、人脉紧随其后迅速缩水,再加上爱妻因为自己的错猝然惨死,导致整个人从以前的意气风发变得颓唐丧气。 人嘛,就是活一口气儿,要是这口儿没了,人也就活不下去。 午夜梦回,孙大乔多次见亡妻浑身是血找来,想叫他下去陪陪她,只是这老头子放心不下闺女,只得强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既是勉强活着,肯定心气儿全无,孙大乔在万般痛苦下,染上了酒瘾烟膏,直到把别墅玩儿成四合院,最后连四合院都玩儿没了,这才幡然悔悟,又搭起小摊子算命。 这一次,他完全靠不上神通,只能凭借人情官场的经验,为他人指点迷津、疏通心志,数十年过去,虽然没有响当当的大名,却靠着话里有道术,博得老神仙的美名儿,带着女儿吃穿是不愁了,无非是过得差点累点儿。 可以说,花铃十七八岁的年纪,统共没有过过几天富贵日子,家里败落时,她才只有四五岁,正是爱吃爱喝爱玩具的年纪。 骤然贫困,家中时常断炊,有时候为了还债,连杂面馒头都吃不上,只能吃些黑乎乎的高粱面子、窝窝头、土豆子,把熬米汤时积出的米油给舔了,那就是一顿荤腥儿。 如此五年,等到她十岁,孙大乔又打出老神仙名号,光景这才算好一点。 打从十岁开始,花铃的身体还是不行了,本来就营养不良又骤然生病,身子骨很快垮下去,孙大乔开始带着她四处求医,从深山老林的隐世老医,再到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甚至坐堂大夫、西洋医生,只要是银钱上没问题的,他就得抱着闺女儿看一遍。 任谁看了,都是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人人都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根本活不过成年,孙大乔眼瞅着女儿逐渐瘦弱,有时候白得跟纸扎人似的,甚至,他在晚上给闺女儿掖被子时,得贴近去感受,才能听到那气若游丝的衰微呼吸。 他这才知道,发给狸郎君的大咒确实在发作,她闺女要不是有虎牙吊坠管着,估计现在已经是爪下亡魂。 孙大乔也曾经跑过铁刹山附近,那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狸郎君庙,那无边野山上,全是孤坟野包,无论他如何哀求,都不见有任何野仙儿回应,自然也没法子求情。 即便是求情,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说法,他与野狸子结的是恶果,又岂会因为他求饶就被轻易放过。 这么一来,只能打消求情的想法,更加宝贝这虎牙符篆,哪怕给闺女儿洗头发都没取下来过。 如此谨小慎微十几年,他每年都得担心花铃会不会撑不过冬天,最熬人的不是知道死期,而是死期将至,却永远在延后。 孙大乔被如此折磨,看着就跟八十岁的老头子似的,连脸上的皱纹,都比同龄人要多几道子,跟花铃站在一起,哪里是父女分明是祖孙俩。 再以后,就遇上章夫人了~ 见闺女儿吃白丹能好转,尽管知道章氏来者不善、狠毒异常,他依旧要抓住这救命稻草,因为,除了她,没人能救他闺女。 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要仰头畅饮,直至毒发身亡。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子不语鬼神 孽缘恶障、现业谁深,孙大乔抱着膀子,给说得清清楚楚。 说到伤心处,孙大乔也不顾什么体不体面,抓起脸盘子哭天抹泪儿,把那洋大夫吓得要叫护士。 宋思媛听完孙大乔的前尘往事,深层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卷递给这老头子:“孙大乔,你也算是半生坎坷,花铃的病,当真是被那什么狸郎君给害了?” 孙大乔说的确实玄乎,又是东北五仙、又是铁刹山、又是狸猫庙,再加上什么云阳老道、纸扎婴儿,听着就跟老辈儿人讲的鬼故事似的,透着脱离现代的古老神秘,听得她背后凉飕飕的,可你要她相信这类鬼神之言,还是不够格。 宋思媛不相信,只是一个畜生,就能左右人的能耐与运势,她更不相信那所谓的野仙有那么大能耐,可以把一个大活人给折磨成这个样子,与其说是妖物作祟,不如说杯弓蛇影,一旦走了灾运,立马就算到那野狸子头上。 “宋千金,这世上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不是狸猫子作恶,我闺女儿何至于被害成这个样子。”孙大乔深信不疑。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连孔老夫子也说敬鬼神而远之,可乡野里确实就有那不太平的时候,前几个月这兔崽子还叫仙家给魇着了,我俩费了好大力气才给治回来,哎,要是马妹子还活着,那事儿就好办了。” 岳青山提起仙家,想起早已亡故的马妹子,心中酸楚难言,瞬间就红了眼眶子。 “马妹子?” “哦,就是我爹的相……老熟人,可熟可熟的那种,是个能看事儿救人的老神仙。” 岳观海本想说是老相好,看见那杀人般的眼神儿,赶紧换了种说法。 宋思媛琢磨着岳二炮的话,斟酌道:“这么着,咱们能找个看事儿的给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东西?” 孙大乔摆摆手,眉头扭成毛虫:“这鬼鬼祟祟的东西,我也找过出马仙儿,只是人家一看我闺女儿,还没闻上味儿呢,就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这么厉害~” 宋思媛没想到,连出马仙儿都怕看事儿,如此一来,花铃身上的东西就更令她好奇。 她眼珠乱转,闪过异色:“或许,我们可以找找更厉害的。” “比出马仙儿更厉害的~”岳观潮捏着下巴琢磨片刻,二人异口同声:“出道仙。” 出马仙与出道仙一样,都是给人看事儿瞧病的,只是二人因拜师堂口不同,完全走了不同的路。 何为出道仙? 这里的道,指的是得道成仙,通常包括位列仙班、得享祭祀的正统神职人员,像什么二郎真君、保生大帝、百花仙子、太阴元君之类的,他们可能由于迎劫、轮回、因果、业债、错误等原因,会将自己的一缕神魂发回下界,来到人间来处理不同任务,或是普渡众生,或是经历坎坷劫难,以此来经历劫难、了却因果,得到更高的果位。 而出马仙则是完全不同。 出马仙是正在修行积攒功德的动物仙家,当修行精进到某个程度后,就会出山现世给人间消灾解难、指点迷津,以此来积累它们所需要的积累功德,如果在出马后从不害人,又得了善果功德,这些动物仙家获得果位,飞升成仙。 在这一过程中,仙家最需要的是个可以令其附身的有缘人,一旦被仙家选为有缘人,那仙家就会附身在此人身上,去给人看事儿瞧病,这个被仙家选中的有缘人就叫出马仙,同时也具有了师徒因果。 老话说,一颗豆荚百种豆,虽说都是看事儿瞧病,出道仙和出马仙却也所求不同,出道仙要的是仙家规定的功德钱,而出马仙要的是白花花的银钱好处。 这两种求法南辕北辙东西分路,各不相同,二者又因使命、冤亲债主、发心修行、功德业力、看事手段、道术高低、办事权限、师徒缘分等不同,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因果结局。 暂且不提这些,再说回出道仙。 宋思媛知道出道仙还要跟郑克有关,咱把时间再倒数一个月,来到名角儿楼云贤被关进治安总署的那几天。 郑总队办案十几年,再恶心的凶杀案都处理过,这案子如此离奇诡谲,倒是叫他喜欢得不得了,他得知那喜神娘娘的事情,也怕真是有仙家作祟,连忙请示了总巡宋思威,拿了权限去找了玄娘娘。 这玄娘娘来头大,都说是天上的九天玄母娘娘,也说是玄女的亲授徒弟黑猿婆,越是不可求证,就越是扑朔迷离,民间老百姓多喜欢信奉鬼鬼神神,也就传地异常邪乎。 这样的人,巡警局会特例优待当做特别顾问,说不定哪一天碰上邪乎案子,就用上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吾乃出道仙 如今又见跟鬼神相关的事情,宋思媛这才想起来,巡警局里有一位特别顾问,叫玄娘娘,颇能看事儿瞧病。 “你是想请个出道仙儿?” 岳青山满脸愁容:“要是出马仙儿也就算了,人家就是为银钱,只要给够了银钱就没有请不来的,可出道仙不为俗财只为功德,只渡有缘人,若是无缘,人家都不带搭理你。” “岳二叔,我既然是请出道仙,就一定是有人选了,你们不用管,我这就动关系把那出道仙给你们找来,我就不信这出道仙也怕这狸猫子。” 宋思媛打定主意,跟着洋大夫来到办公室,用座机给治安总署打了个电话,随后返回病房外,单等着那玄娘娘到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老远就从楼梯走廊里看到治安署的公车,在草坪附近喇嘛轰鸣,等停车熄火,郑克带着那玄娘娘走进病房楼。 啪嗒~ 啪嗒~ 众人还没见人,已经能听到细跟敲打地面,引起哒哒脆响,楼梯口的声音明显越来越清楚! “哎呦~我就不爱来这种地方,咱们老祖宗治病救人,全靠妙手仁心诊脉吃药,再疑难杂病,慢慢拿药汤子吊着也给治好了,不像这些洋鬼子,蓝眼睛大鼻子毛多腿长的,看着就个没蜕毛的牲口似的,也不论有啥病,哪儿疼就剌哪儿,剌得肚子里空荡荡,那能长命吗~” “你们请我来啊,是请对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们能听出声音是个大老爷们,但话语里矫揉造作的劲儿,却跟个老娘们似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宋思媛和岳观潮定睛细看,远处已然走来两个男人。 只是,风格云泥有别、完全不同。 郑克,是他们的老朋友了,孔武有力、身高八尺、络腮胡子、不修边幅、皮衣工裤大墨镜,吊儿郎当夹着烟,看着就是个大老粗烟鬼子。 反观他身前的男人,肩窄背瘦,杨柳细腰,鹅蛋脸盘,丹凤狐眼,身上穿着鹅绒白衬衫,下身一条呢绒阔腿裤,脚下低跟靴长至小腿,外罩驼色风衣,翻领在外系着腰带,十个手指纤细白皙,指甲晶莹剔透。 再细看他的脸,白皙润滑、红润光泽,眉眼妖娆带着淡妆,一步三扭朝他们走来。 猛一看是个女人,再仔细瞅却又是个大老爷们,瞅着就像个……二椅子~ 岳观潮和岳观海弟兄二人对望一眼,瞪大了眼睛憋住笑。 “郑克,这位是?” 宋思媛也不敢确定,是她要找的玄娘娘,都叫娘娘了,怎么说也得是个母的吧! “宋千金,你求神得神,还问我是谁。” 郑克一脸鄙夷,看得人颇为不爽。 “我也怕弄错了~” 说完,宋思媛赶紧把郑克拉到一旁:“你不是弄错了吧,我找的玄娘娘怎么是个男的!” 郑克掐着腰,咬着稻草说道:“嘿,是谁告诉你玄娘娘是个女的,这哥们儿的玄娘娘指的是道行和神职,可不是性别啊,再说了,他是个啥也不耽误瞧病。” “你们从哪儿找来这尊大神儿,我哥也愿意这样的人成特别顾问?” 宋思媛回忆起兄长宋思威的脾气秉性,他比起同龄的花花公子、混世魔王,看起来都不像是官宦子弟,倒像是个一肚子酸水的老秀才,古板保守、不知情趣。 “那你看……你哥在他面前可不这样,可喜欢听他唱曲儿了。” 郑克这话,叫宋思媛愣在原地,良久才咧嘴怪笑:“怪不得他不结婚呢,哈哈哈哈哈哈。” “那他靠谱吗?” “包在我身上。” 郑克拍拍心口,朝她眨了下眼睛。 “玄姐,您看咱进去吧~” 郑克一脸谄媚,在宋思媛带领下进入病房,他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花铃,立马摘掉墨镜坐到床边,拉过这姑娘的手。 花铃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乍一看像姐妹,瞅多了又像兄弟,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尴尬拉过被子。 “花铃,你别担心,这是出道仙,来给你瞧瞧病。” 玄娘娘看向花铃,手中拿起手卷,遮在手腕后这才给花铃把起脉象:“妹子?你别害怕,吾乃出道仙玄娘娘,你听着我说的话放宽心,可去瞧过实病了?” 出道仙看病,都不是一来就给你一通招呼,而是先问问你看过实病没有。 要真是没有看实病,会先劝你去大医院看看实病,要是有,大夫能指出治病症结,那就开方子吃药,这样做也是怕耽误了病情,再落个骗子名声,总是不好听。 像花铃这种情况,肯定是没有实病的,她朝玄娘娘点点头:“咳咳咳……实病查不出~” 第三百六十五章 :新界盛园 “那好,我这就给你悄悄,到底儿是甚病症。” 语毕,玄娘娘长指尖狠掐指头肚儿,待滴滴鲜血滴落,他拿出一道细瘦的黄麻纸,用血在上面龙飞凤舞挥洒指尖,只见纸面血墨力透纸背,一个神秘磅礴的符篆清晰出现。 “咤~” 随着一声高喊,他把黄麻纸摸了点血滴,啪嗒一声粘在花铃脑门。 符篆贴上去的一刹那,花铃紧张得屏住呼吸,谁叫都不敢答应,直愣愣靠在病床上。 “宋千金,这~不会有毛病吧。”孙大乔颇为担心。 “这老东西,你闺女的病全因你起的,你还敢在旁边胡说八道。” 花铃的情况他们至今没来得及细说,听见玄娘娘如此说法,孙大乔再不敢多嘴,嘬起嘴巴子。 等符篆完成,他把手放回花铃脉搏,细白指尖捏着手腕,不断在手腕轻点挪移、上下摸索,越是诊脉眉头越是凝重。 “哎~” 听见这一声叹息,众人悬着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儿。 “可是治不得?”孙大乔眼神恐惧,不敢细想。 “那倒不是,我叹气是可怜这女娃娃受了十几年的罪。”说完,狠狠朝孙大乔剜了一眼。 岳观潮瞅着玄娘娘:“仙姑,那您倒是给出个主意,我们好照着法子做。” “你着什么急啊你,我瞅这屋儿就你火气大,你知道这屋里有啥,你就让我说话。” 玄娘娘娇嗔看了他一眼。 “等着~” 随后他把符篆揭下来,用火柴点了烧成灰烬,打开窗户往外呼噜一吹,只见无数黑灰朝外弥散。 他们本不以为然,直到听到无数喵呜幽怨的猫叫,这才意识到窗户外的茂密松树间,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蹭得一下,众人不自觉竖起汗毛! 这些野猫子不会随便追着人跑,能在窗外藏得那么深,可见其蛰伏很久了。 “去去去~都给我散了,再敢来骚扰我这妹子,我叫你们都吃天雷。” 岳观潮紧随其后看向野猫子,那些杂乱斑驳的大小野猫,喉咙呼噜着朝后倒退,看样子是很怕玄娘的! “玄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那么多野猫。” 宋思媛看向玄姐,这才意识到她的能耐有多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动作,很可能对某些野物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玄姐矫揉造作捂着鼻子:“要我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没本事,我一进医院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猫臊味儿,我就打量着这些野猫在偷听,真叫我给逮着了。” “反正啊。” 玄姐话说到一半,从格纹烟包里数出一支细烟,轻佻支在指间,眼神朝外瞥着。 郑克赶紧拿起打火机,殷勤点上火儿,那略带香味的淡雾,衬得他更是雌雄莫辨、风情万种:“这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你们今儿下午去我盛园里,我慢慢给你们说道说道。” “花妹子的症状跟病可没什么关系,待在医院反而坏事儿,就先去盛园免得再被这些野猫子盯上。” 宋思媛问向这玄娘娘:“那好,玄姐,盛园可是盛京公园附近!” “那自然是啊!” “好,我们就去盛园,看看玄姐到底怎么说。” 盛京公园就在商埠地副界西边,与西南端八卦街和皇寺路八杂街离得并不远。 宋思媛找来洋大夫,办了离院手续,又替父女俩收拾了东西,带着孙大乔父女驱车来到盛园。 …… 商埠地、正界、盛京公园 摩天大楼,百货商厦,鳞次栉比,车马煊赫,相比于奉天老城区,商埠诸界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过半月,即可见平地起摩天,百货盈新街,有那看不完的日日新变化、摩登新事。 时隔十来年再来到商埠地,孙大乔看向他早已不认识的诸多街区,心中除了感慨还多了一丝好奇。 你要说他的腿又没断,想什么时候来不都可以,话是可以这么说,但孙大乔当初可是败家逃难去的,再回来又能如何,看到的不过是伤心地,若是再碰上以前的老朋友,那可真就人直想钻进地缝。 再加上他这数十年疲于奔命,心都木了,哪里还有那心气儿往新界跑,如此蹉跎岁月,到底儿是有十年没回来过了。 待轿车从摩天商厦间转入盛京公园,老远可见葱郁园林挂满冬日雾凇,稍微还青翠的草木点缀其间,在晌午金辉中,荡漾熠熠流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自己的公馆,站在阳台下俯瞰着街景园林,等轿车视野离开公园,他这才熄了马蹄,把闺女儿花铃搀扶下来。 盛园,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盛园曲院 众人从轿厢下来后,抬眼细看盛园全貌。 这座院子虽说是个四进四合院,却并不是北方那种黑墙灰瓦、门开东南的堡垒方正院落,而是具有江南意趣的园林四合院,背靠盛京公园后门,面向洋房民居而建,在一众西洋公寓中,很是另类独特! 远远看去,绿瓦门楼柱台精细、漆彩雕窗,可见院外灰瓦白墙围住园林,偶尔见见院墙窗口,有鸟檐花窗式样,精细轻巧、别致气派。 大门楼正居院子中间,有蓝漆黑字匾额,竖行篆写“盛园”二字,工整匠心、颇有文气。 “阿爸,这地方不是会那种女人呆的吧。” 花铃自从四五岁开始就没经过富贵生活,哪里见过如此气派的园林,在一种公寓楼里搭起江南园林,已经不只是有钱那么简单! “妹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这盛园没有那么污浊,就是个听曲儿的地方。” 说着话,玄姐带着他们走进盛园,过了梅竹屏风来到盛院宅子。 这座院子既是江南园林的风格,也不会遵循北方四方院落那种枯燥格局,院子寓居于景,以嶙峋假山和明光池藻分割出院落楼阁、馆舍亭台,再以游廊连接建筑,用松柏枫樟造出天然屏风。 每走过一段小路,都有不同的风景,这才是真正的移步换景! 若从高处往下俯瞰,就能看到那池藻中遍布翠屿楼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院子里花草就没有开败的,俨然把江南园林搬到了北国寒地。 此刻,玄姐正带着他们往最大的瀛山岛,这是院子中占地最大、位于正北岸的河畔半岛,等众人走近瀛山岛,已经能见到古式戏楼如宝塔琼楼,半身探入水中,半身盘踞岛岸,水电倒影精巧戏楼,不胜辉煌。 一入瀛蓬楼,楼内木质地板咯吱作响,上下三层全可凭栏眺望,那戏台正位于水畔亭榭,从戏台外可见潋滟湖光,粼粼旖旎。 咯噔当啷,丝竹悲鸣,只要笛音弦乐传来,再冷的天也成了江南。 仔细看,戏台上已经有昆曲角儿满身行头登场,那书生粉蓝长衫、头戴正巾,手拿折扇,清亮圆润的嗓子与油头粉面、吴侬软语的花旦在白桥上一唱一和,眉目传情,你追我赶,颇有情趣。 玄姐带他们走进包厢,凭栏看向水榭:“看吧,我没有骗你们,这就是个唱南曲的曲院子,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特地从江南老家招来的好角儿,人品本事没得说,没有那么多乱糟糟的事儿。” “玄姐,到了这里总能说话了吧。” 宋思媛也想知道,玄娘娘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那是当然~” 玄姐饮了一口古茶,轻轻咳嗽几下:“我这花铃妹子确实像洋大夫检查的那样,压根就没有病症,她现如今这样是被咒住了。” “咒住?这难道不是狸郎君给我闺女儿下了什么毒?” 孙大乔想起野狸子的邪恶眼神,只觉得恐惧异常。 “下毒?那不能够,这妹子可能对这些东西还有用,他们怎么可能下毒害人,要真是一不小心给毒死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玄姐话中意思,反倒叫众人好奇:“对他们还有用,咒有这么大威力吗!” 玄姐点点头:“那可不,我见这些野猫子只躲在暗处,从不出现,说明它们的主子并不想打草惊蛇,只是想暗中监视着花铃,一次两次还好,常年累月的监视又不动她,这不就说明她对他们来说还有用。” “至于咒,我可能没跟你们说清楚,这里的咒不是你们想的生孩子没眼儿那种咒,这里的咒是诅咒,来源于先祖巫岘,后来被道教吸收,发展出七百多重祈请神明、诅咒鬼蜮的方术,传闻诅咒之术可以沟通天帝,差役鬼神,用来消灾解厄、化解凶险。” “这本来是好的,但诅咒本身就有功利害人的那一面,如果用来害人,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儿。” 玄姐的话,说得人头皮滋啦发麻,宋思媛听清楚了他话中意思,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花铃惹到的野狸子会诅咒之术?” 玄姐嘬着牙花子,点头应答:“嗯,寻常的动物,哪怕过百年真的有了道行,也只能以障眼法害人,无法真对人做什么,只是通过人吓人的方式,叫人以各种手段了结自己,再厉害也无非是能摄人心智、动用幻术这一级别,正统的道术那是断断不敢用的!” “为啥?” 第三百六十七章 :解铃人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梗着脖子,想听玄娘怎么说。 “你可知道什么叫神、仙、妖、精、怪、鬼、灵?” 玄娘说完,众人都摇摇头,宋思媛是完全不懂,毕竟操持无神论观点,岳观潮和岳二炮明显属于迷信鬼神哪一类,不想提起它们,只想离得远远的,至于其他人,也都各有心思,或想说或不想说的,只把目光对准这位玄娘娘。 玄娘一提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立马变得爷们儿了不少: “在华夏古籍中,往往将神仙、妖精、鬼怪、精灵合起来形容,实际上严格来说,他们是七种不同的状态,先天诞生为神,后天修炼为仙,物反常类为妖,物老多寿为精,物珍其形为怪,死而不散为鬼,物生灵智为灵。” “除了神与仙外,其余所有东西都可称之为异类,是天道要铲除的东西,只看这些异类什么时候作恶,就会在机缘巧合下被斩草除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动物修炼多不喜欢沾染因果,就是怕一旦产生恶果,不但修行之路全断送,还要赔上性命。” “他们即便想害人也只会吓吓活人,叫活人大病一场即可,最差也叫活人自己了断,万不可自己动手害人,而诅咒之术是道门正统,像这样的法术受于天道,自然也会引起天道的反应,一旦使用诅咒之术,天上的人很难不知道,如果害了人甚至被直接记入功德册。” “你们仔细想想,一个小偷要偷东西肯定趁着黑灯瞎火、偷偷摸摸最好,用诅咒之术害人,就好比小偷在偷窃之前,告诉县太爷我今个儿要去偷谁谁谁,要拿什么东西,几点去几点回,你们赶紧给我记上,等以后抓住我好砍我的手。” “你们说,小偷会那么傻吗?” 岳二炮听得缩了下脖子,等着圆溜溜眼珠子摇摇头。 玄娘弯眼堆满笑意:“对嘛,只要不是神仙,根本不可能用正统道术来害人,再者说,哪怕是神仙也不敢这样,天上没有功过抵消的说法,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赏罚分明绝不混淆,那也就是说,修行时所做的所有恶,都无法消去,他们在作恶时,必定谨慎又小心,真的要作恶,也肯定是偷摸着来!” “诅咒花铃的这些野猫子,能费那么大劲儿来害人,一定是有比修行成仙还诱人的东西,它们这才非要养着她。” “等的,怕就是花铃成人后,身上的东西。” 玄娘的话,孙大乔听得仔细又谨慎,一听说花铃身上的东西,他脸色立马不好了:“都说妖怪喜欢吃人心,听说每颗人心都有百年道行,这些畜生是不是看上我闺女的心了。” 玄娘见孙大乔如惊弓之鸟紧张起来,连忙摆摆手:“未必是心,心这东西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妖怪吃心是要通人窍,好摄人心智,和道行可没什么关系,如果让我猜,我更愿意相信,这些野狸子是要夺舍!” “夺舍?” 宋思媛觉得这个东西很新奇。 玄娘越是岳玄乎,众人虽然不信,却还是愿意当奇闻趣事去听: “没错,妖怪修行成人颇为不易,即便有百年道行也只是略通人语、略懂人心,要修成人形且要千百年,假如真有蜕皮成人的那天,等来的肯定是天雷,物反常容易遭天谴,夺舍却不同,夺舍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得人的身体!” “夺舍与上身是不同的概念,上身不会驱逐灵魂,只是被妖物占据了身体,一旦原主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那还是他自己。夺舍是把身体里的三魂六魄全部驱逐,只保留妖物自己的东西,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不保留原主的一切记忆。” “越是体弱多病,就越是容易被夺舍,花铃妹子如此体弱,很难说明不是它们的算盘,你们想想,一个弱了十几年的病秧子,被夺舍简直轻而易举,连斗法熬魂都不用,直接就用了。” 玄娘的解释,叫所有人愣住一时片刻,他们没想到那些野狸子竟然已经通人性到这个地步,从花铃小时候就开始算计她。 “可,这些妖物夺舍有啥用啊?” 岳观潮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玄娘哧溜又喝了一口茶:“这个大兄弟问得好,夺舍后基本上相当于妖物修出了身体,等再修炼百年,妖物就会与身体完全融合,既有妖物的道术与长生,也可以避开天谴,人修炼乃天地正道,不会轻易遭天谴!”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束手无策 “你说,花铃妹子重不重要?” 玄娘的话,孙大乔压根就没听过,也从未见过妖人活了千年这种事情,无论是鬼神故事还是乡野异闻,他都只能暂时放下怀疑,好声好奇问道:“既然仙姑都知道是谁害了我闺女,那可有解法?” “解法?自古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你孙大乔结出的缘分,当然解法在你!” 玄娘的话,叫孙大乔犯了难:“可我如何去解?” 玄娘看向孙大乔,眼神再没有那么郑重:“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当初怎么去的铁刹山,那你就还得带着闺女儿去,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应咒,而是要了却因果,你闺女的虚病自然就好了。” “说来说去,你也没办法啊,仙姑~” 岳观潮见玄娘说了那么多,就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有用,免不得要揶揄他几句。 玄娘见他不信自己,脸上稍微有点挂不住:“嘿!你这小兔崽子,我倒是可以现在就用咒术治好她,只是这样压根没用,花铃即便这次好了,下次呢,这些畜生贼心不死,只会变本加厉,正本清源才能治标又治本呢。” “哎~看来,我孙大乔注定要再回铁刹山,哪怕是叫我死那儿,我现在也不敢再逃了。” 孙大乔听了玄娘的话,心中已然坚定花铃中咒的根源在他身上,起了再回铁刹山的打算。 “反正,我玄娘娘话撂在这儿了,千灾百难全在铁刹山,你要想了结恩怨,还非去不可。” “行啦行啦,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还有别的事就来这儿找我,别老劳烦姑奶奶一趟儿一趟儿跑。” 玄娘下了逐客令,郑克朝他们耸耸肩,带着众人从盛园出来。 既然已经知道狸猫子的存在,怕这些野猫子真对花铃干点啥,肯定是不能再回到小南门儿去了,宋思媛只得先把孙大乔爷俩安置在宋宅别院,又叫护院加紧巡逻,这才放心一些。 傍晚后,暮色将至、暖阳散尽。 岳观潮站在院子走廊下,看向宋宅的这些用人,他们已经开始拖着炭火,给各个院子里生火。 奉天十月份左右就已经入冬,冬日冷得异常恐怖,这种冷在大太阳底下尚且还能缓解,一旦太阳落山光照不足,院子里的寒气瞬间来袭,哪怕裹着羊毛厚袄,照样感觉冷风往皮里钻,一出汗就像裹了层冰碴子,这样的日子,直到来年三四月才缓解,长达半年的冬日,谁过谁都要叫声苦。 “宋伯,宋宅也烧炕?” 宋伯招呼完用人,站在走廊下哈着热气,摸了把冻得通红的鼻子,乐呵呵笑着说道: “岳先生,宋宅所在的南北铜锣巷是外交使馆巷,这里住的多有外国人和外交官,火炕也有但不常用,用得最多的,还是孔士洋行的小蒸汽锅炉,在外面烧点炭火,屋里不见烟儿,就已经暖和得不得了,是外国新造出的洋玩意儿,听说十里洋场的大旅馆烧得昼夜不息,暖和得很。” “快些进去吧,屋里不大会儿就热了,小姐说叫把炕也烧上。” 岳观潮不过站在院子一会儿,冷水鼻涕已经快冻住,虽没有雪花,那刀子风也刮得人受不得,只得先钻进屋里。 要不说,老德子的东西好呢,他进屋时还在用地炉烤火,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见屋里热气充裕,叫人熄了炉子围坐正堂! 岳青山见正堂三间屋子都热起来,拿着烟斗敲着放热的管子,乐呵呵说道:“这东西,要搁咱们寨子那都没人认识,到底儿是大都市,新奇的玩意儿就是多。” “二叔,他家住的地方是外交民巷,多的是外交官,这是政院专门为他们买的蒸汽小锅炉,听说是老德子新造的,金贵得很,别给敲坏了。” “这还用你这小兔崽子说啊,我能不知道这东西金贵,我收着劲儿呢!” 岳二叔朝孽侄看了一眼,好似在怪这臭小子看扁他了。 岳观潮看向外面,傍晚冷风把院子给吹了个透,如今借着屋外的黄灯影子看出去,纷纷扬扬的雪花把地都染白了,呼呼风声吹在玻璃上,咯噔乱响。 叔爷仨吃饱喝足,揣着袖子猫在地炉边,那火苗还没熄灭,咔蹦出火星子: “要我说,这种该猫冬的鬼天气,就该在地炉上烤几块地瓜子、土豆子,蘸着白糖吃着贼香,要有点野猪肉、烧刀子酒就更舒坦了,给个金疙瘩都不换。”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临行合计 “二叔,你这次出来,林场那一大摊子事儿你交给谁了?” 岳观潮心里门清儿,鹰嘴坪林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上百号人吃喝拉撒做工运货全在一块,又都是五大三粗的乡野猎户,挨个儿打交道就要耗费不少时间,这老头子能撇下这一大摊子事儿,可见是真着急了。 岳青山揣着袖子,咳嗽几下说道:“这还用说吗,林子里多的是年轻精干的后生崽子,我看你麻婶家小子关岳楼就不错,再加上有账房、伙夫、库房几个掌事儿管着,也闹不出啥乱子。” “你就放心吧,我这次来找你们,且要呆一段时间呢。” 岳观潮见这老头子提起麻婶,想着太无聊,赶紧揶揄道:“二叔,你看白老太都没了,你就别惦记着她了,我看麻婶子对你还有点意思,今儿送锅盔明儿送棉鞋的,要不,你俩就成了算了。” 这话,说得岳青山黑脸泛红,拿起烟斗就要敲上去,岳观潮自然是躲开了。 “你个青瓜蛋儿你懂啥,那锅盔是她咬不动吃不成,棉靴是给他男人打的,他男人瘫了以后,脚肿穿不上这才丢给我,到你嘴里都成了龌龊事了。”岳二叔强行狡辩。 岳观潮挤眉弄眼,靠近他二叔:“啊……对对对,那锅盔做得正合你口味,还黏着你爱吃的炒芝麻,那靴子你穿着也刚刚好,还是打猎靴呢,你说她男人都瘫在床上了,还穿啥打猎靴啊。” “你个小兔崽子,我他妈抽死你,他男人还活着好好的!” 岳二叔脸上挂不住,拿起棉靴就要扇他的脸,岳观潮跟个上蹿下跳的猴崽子似的,怎么追都抓不着,只得放下鞋又坐回来。 岳观潮看二叔得脸色,是真说中了心事,和气说道:“实在不行,拉帮套也不是不行,我正好跟岳楼拜成把子兄弟。” 拉帮套,是旧社会的乡野民俗! 在旧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妇女主要伺候公婆、抚养子女,同时担起家务活儿。 如果这家的男人不幸得了重病,又或者瘫痪做不了事儿,这家的妇女就会寻一个心地善良的丧妻鳏夫或者光棍,由这个男人担起养家的担子,同时,一旦丈夫去世,她就得跟这个男人结为正式夫妻,继续生活。 随后,岳青山又点起火折子,把地炉子烧起来,嘬着烟斗:“你不懂,她男人瘫了五六年,我瞅着上身最近也不咋能动弹了,不能挣钱的男人脸面薄,你婶子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吃了老鼠药,等再过几年再说吧。” “再说了,就真要办事儿,那我心里也犯怵。” 岳青山吐了一口浓烟:“我跟你们提过一嘴子,我和孙大乔、朝秉忠发的大咒看来真是报应到身上了,只要这大咒一天不解,我哪还敢再找相好,二炮他娘说不定就是我给克死的!” “哎呀,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婶子那是产褥热,不过你是打算去朝家庄?” 岳观潮问向二叔。 岳二叔重重点头:“对,我不仅要自己去,我还得找上孙大乔,和他一起把那大咒给解了。” “哎呦,你们还挺享受~” 他们正说话时,宋思媛拿着篮子掀开棉帘踏进堂屋。 “闺女儿,赶紧来烤烤火儿。” 岳青山见宋思媛过去,赶紧熄了烟斗招手。 她也不露怯,搬起小凳子坐在地炉旁,篮子打开,里面是洗好的土豆红薯、腊肠牛肉,还有两三罐子东北烧酒。 “我正琢磨这口儿呢,你后脚就给我送来了,比那活菩萨还好呢。” 岳二叔接过篮子,吹了几下地瓜土豆,全都放在铁架上,又把腊肠牛肉给烤了,在旺盛柴火下,地瓜土豆随着肉香,阵阵扑进鼻子。 “你们聊啥呢,刚才我还看见二叔脱鞋~” 宋思媛这话,叫叔爷仨面面相觑,都嘬着嘴不肯吭气儿。 “也没啥,就是在想去铁刹山的事儿,为啥铁刹山是五仙洞府?” “这事儿,你们问我这正合适。” 他们说话时,门外响起圆滑嗓音,岳观潮回头一看,果然是孙大乔。 宋思媛问道:“花铃睡下了?” 孙大乔点点头,把身上的雪花寒气抖搂干净了,才踏进堂屋:“嗯,点了暖炉子,睡得可香了,我看宋老弟说你不在,肯定是到这儿来了。” “铁刹山乃东北道学第一名山,全称叫九顶铁刹山,全山有原始顶、真武顶、灵宝顶、玉皇顶、太上顶五峰,从东南北三面俯瞰,可见“凸”山团聚,正如三三得九之数,名为九鼎铁刹山。” 第三百七十章 :东北道学 “既然是东北道学祖山,说明跟道家有扯不清的关系,传闻明朝崇帝末年,道士郭守真入山居于云光洞,在洞内清修数十年,在山中广收门徒、传教弘道,算是把道家引入关东的领路人,后来得道飞升后,留下云光洞仙的美名,关东道士为寻根溯源,多尊这位老先生为道学始祖。” “此山险峻峭岐、葱郁毓秀、古树如云,有颇多远古洞窟,道士修行多开辟为洞天福地,山上有活泉涌出山石,汇集成河溪瀑布,野花百草茂盛繁多,翠柏苍松遮天蔽日,山间时常笼罩浓郁云雾,可见郭祖塔、天官庙、三清观如孤螺浮海,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一旦起了雨后云雾,就好像天宫坐云,仙气沛然,他是……” “打住,打住~” 岳观潮见孙大乔一卖弄起来,就没完没了,赶紧出声儿打住他:“孙大乔,我是问为什么这里是五仙福地~” 孙大乔揣着袖子,看向他:“大侄子,你火气怎么那么大,我话还没说完呢,前面说道铁刹山得天地造化,多得是洞天福地。” 据老人讲古的传闻,像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不光道家喜欢,别的家儿也喜欢,这里面就有地仙野怪,也即是老鼠、狐狸、黄鼠狼、长虫、刺猬、兔子、蜈蚣、蝎子等,反正大千世界,只要是披毛戴角的动物,都可修成地仙野怪。 传闻郭真人得道成仙时,是一只八尾玄狐在旁护法,至于他成仙后,这黑狐狸也在悬石洞修炼,做了天下地仙护法,她和胡三太爷一起掌管东北出马仙,而金花教主掌管的是天下出马仙,为地仙下仙之首。 那么,黑妈妈作为九顶铁刹山的护法,是不是就能从中斡旋,叫五仙在铁刹山修炼,但是道家也和出马仙立了规矩,到九顶铁刹山的仙家只能是善类,若不是善类,就不能在铁刹山开庙立堂。 也是这个原因,能在铁刹山立洞口的那都是善信地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知道铁刹山是洞天福地,聚集的善良之辈自然越来越多。 “不过!” 孙大乔卖了个关子:“我也曾听坊间说过,前朝发脉于长白山,仙家借助龙脉修行,就跟借了人间气运一样,可以尽快有所成就,但现如今前朝没了,龙脉之力必然断绝,那九顶铁刹山在风水上正属于长白山余脉,也是龙脉远支,现如今都民国了,哪儿还有皇帝啊,想找龙脉都没地儿找去,只能往神仙洞府找,也就铁刹山有名!” “反正,花铃病这十几年,出马仙都说铁刹山上仙人如云,只是这都是传闻故事儿,谁都没见过啊。” 等孙大乔止住了卖弄学识,宋思媛朝他点点头: “我觉得吧,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多是世人牵强附会,随意编排,就跟昆仑山上有西王母一样,是对古代神秘力量的崇拜引起的,越是不可解释,那就越有可能成为神灵,百姓畏惧死亡,自然就会崇拜神灵。” “至于那什么野猫子,这种东西太多了,峨眉山的野猴子还会聚众偷盗呢,动物模仿人本不足为奇,至于玄娘所说的咒,我想跟朝家的也没什么区别,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什么毒,只是我们没见过罢了。” 这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岳二炮看红薯烤得裂了口,拿起红薯又吹又打:“嘙~嘙~,反正听你们说了那么多,这铁刹山是必须去了,可到底谁跟去嗫?” 他把红薯皮一揭开,可见金黄软糯膏脂冒着油花儿,还没等填嘴里,反手就被岳观潮夺过去,先他半步咬下一口:“那玄娘不是说要叫花铃亲自去吗,孙大乔肯定得跟去,我和二叔必须得跟着,至于你和岳二炮,你们俩可以先不去。” “那不行,我是肯定去的,要亲眼见证这些怪力乱神真相大白。” 宋思媛坚持如此。 “那,你去吗?” 岳观潮问向他这孽弟。 “我指定儿不去啊,这么冷的天,谁往大山里跑啊,你们就快去快回。” 岳二炮明显是怕了铁刹山的鬼鬼祟祟,他也不戳破这臭小子,点点头:“那成,你就搁家待着吧。” 见众人已经决定要去铁刹山的人选,孙大乔捂双手烤着火,说道:“铁刹山在奉天东南百里左右,关阴河尽头,这几日保不齐还要再刮白毛风,咱得等雪停了再上路。” 岳青山拿起烤得滋啦冒油的腊肠:“那确实,这种鬼天气进山,不叫野狼掏了那也得被活活冻死,咱得再合计合计,看看等哪天晴了再去。” “我觉得吧,咱们还得再请一个人!” 宋思媛看向众人,眼里不像是开玩笑。 “谁?” “玄娘。” 第三百七十一章 :请玄娘出山 “找他干嘛啊?” 岳观潮一脸不悦,在盛园时候这二椅子就一直朝他胸脯上瞄,虽说也没对他做啥,可就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下,听宋思媛说要与玄娘同行,那是千百个不愿意,但又想知道为啥,索性问出来。 宋思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粗鄙莽夫的想法,略微好笑说道:“你想多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呢,我想叫玄娘去,是因为他会看事儿瞧病,我是想请她照顾花铃,要不然我们一旦去了铁刹山,要出去办事儿时,谁来照顾花铃和孙大乔,他们在奉天都还防不住野猫子监视呢,要真是在铁刹山附近,难免发生点啥。” “我这也是未雨绸缪,甭管玄娘看事儿的功夫是真是假,能照顾人可是事实,以后有他和孙大乔搭起来,稳住花铃这大后方可就没问题了。” “我看,玄娘也是个甩手掌柜,他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咋可能陪你去这种地方。” 岳观潮略不放心。 “你放心,我有法子叫他帮我们。” 岳观潮看宋思媛朝他眨眼,明显是心里有了主意,他无奈点头:“可以是可以,可叫他穿正常一点,乡野里穿成他那样太扎眼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奉天城冬日的雪时急时缓,一旦刮起白毛风,外面就跟蒙了层棉花套子似的,混沌模糊、浊白不清。 他们这几天想去铁刹山是不成了,宋思媛想着正好也要说服玄娘,索性在富贤茶楼给约了个茶局,好慢慢谈这件事。 …… 商埠地、八卦街、富贤茶楼 “哎呦,给岳爷、宋千金请安那~” 纽德禄正站在茶楼厅堂吩咐事儿,见岳宋踏进门槛,赶紧给虚打了个千儿。 这是旗人敬重长辈平辈时行的礼,他和宋思媛充其量算是同辈,当然不能安心受礼,他赶紧上前扶一把:“纽掌柜,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来喝茶的,又不是来将人的,你这礼太大了。” “您还别说,我正想请人过府,把分股的消息给你呢,您自个儿就寻上门了,也好叫我免跑一趟。” 纽德禄的话,岳观潮心中窃喜,面子上赶紧摆摆手:“这您可就猜错了,我们今儿来您这,是为了找能人谈事儿,把那好酒好菜招呼上来就完事了,主客是江南籍,喜欢甜口儿。” “得嘞,我这就叫福生给二位备上,您雅厢有请~” 二人跟纽德禄也算是老交情,跟着伙计进到雅厢没多久,已经见玻璃窗外车鸣轰隆,不出意外,郑队长已经带着玄娘来了。 “哎,我说我那儿跟这里也不差,怎么就不去我那里谈呢,还要来什么茶楼。” 玄娘一脸抱怨,但还是在郑克带领下进了茶馆。 纽德禄从后堂出来,立马恭迎上去:“哎呀,这是盛园的玄娘娘吧~” “你认识我?”玄姐见有人认识他,脸上总算没什么难看了,浮现出好奇狐疑。 纽老板拱手应承:“那是,盛园可是咱北国第一家江南曲馆,我听说您这角儿都是花重金从江南挖来,要不说都是您调教的好,那腔调身段儿都快把福棠班的楼云贤给比下去了,若不是生意忙碌,我早该去拜访拜访。” 这一通恭维,说得玄娘心花怒放,再没有半点埋怨,奉天这卧虎藏龙的地方,能走路叫人认出来,说明名声远扬。 “您是来?” “宋千金叫我们来说事。” “哦,有请有请~” 纽德禄一通招呼,伙计迎着郑克二人进入雅厢。 四人入座,满座佳肴都已经布上,江南北国各有半数,锅包肉、雪衣豆沙、猪肉炖粉条、小鸡炖榛蘑、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东坡肉、莼菜鱼羹,也算全了南北的味道。 “呦呵,还知道打听我好的口儿,看来真是有事求我啊!” 玄娘也不怕生,拿起筷子就尝了口狮子头。 “玄娘,我们今天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一趟铁刹山!” 这话,叫玄娘停下筷子:“我给你们指点迷津是有缘,可不代表我就得跟你们去那。” 宋思媛早知道玄娘会不答应,如果这事儿容易的话,玄娘在盛园就松了口,可见滋事重大,连他也不敢擅自答应。 “玄娘,你是怕铁刹山的野仙吗?” 宋思媛只得先用激将法,看看玄娘到底在怕什么。 玄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咕噜说道:“嘿~你这丫头片子,想拿激将法激我,暂且不提我这人,我身上可是玄母娘娘,会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山精野怪!”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甭使激将法 我知道啊您神通大,可我更好奇那么大的神通,怎么就不愿意去铁刹山。” 玄娘本不想理会宋思媛的话,可话赶话说到这里,要真不说清楚了,别人还真以为他怕铁刹山呢:“你这孩子,我不去倒是跟害怕无关,主要是我这尊神太大,去了铁刹山谁都知道我来了,到时候你们办的事儿未必能办成,那野狸子就更不会出现。” “那,可有办法叫别人发现不了你?我记得出马仙是弟子被上了身才显灵,你这出道仙是怎么个显灵法?” 这话,问到实处了,玄娘点点头:“出道仙身上有窍,关了窍就是个普通人,但我就想问问,我要是关了窍你们还找我有啥用,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 宋思媛见他略略有点松口了,赶紧加把火: “玄姐,你可别那么说自己,您关了窍不也还会医术?我就是想让你看顾着花铃,到了那里万一没个看病的,那可是哭救无门,有您这个主心骨在,我们不也能商量商量怎么办,孙大乔那老王八蛋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我看未必能看护住他闺女。” 玄娘点点头:“这还是句能听的,照顾花铃妹子倒是可以,就是我可不跟着你们进山,免得掺你们的因果,坏我功德。” “那是,那是,我们本来也没想让您进山……” 宋思媛紧跟着又是一通好话,说得玄娘心花怒放,跟着他们照顾花铃这事儿,算是定下了。 “那成,我就先回去了,等你们啥时候把日子定下了,找人知会我一声儿。” 玄娘又吃了两口菜,带着郑克前后脚告辞,等目送他们去了巷子外,纽德禄这才敢走进包厢:“感情您要求的人是这位啊?” “怎么,钮老板儿,你还认识?” 岳观潮憋了一肚子话,总算是能说几句了。 纽德禄连忙摆手:“认识谈不上,但自从我这富贤曲艺协会成了,多有茶楼老板来递个消息说个话儿什么的,听说颇有财力,能已一己之力建起盛园,还会看事儿,是个能耐人。” 宋思媛虽不相信怪力乱神,却相信自己的眼光:“那当然了,我看上的人一般都不会太差,他可是治安总署的特别顾问,我们这一次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拉上他也是保险。” “宋千金这话倒说的是,我看岳爷也是人中龙凤、义薄云天的江湖侠客,确实不差。” 纽德禄这句话,叫宋思媛愣住片刻,等他清楚了他的意思,很快涨红了脸:“纽老板,你胡说什么呢你,我什么时候看上他了。” 说完,不自觉从包厢起身,匆忙下了楼。 “哎,哎,这干红还没拿呢?” “你们烦死了,叫他自己拿吧。” 无奈,纽德禄只得干笑几声,把股红塞给岳观潮:“岳爷,您好赖也是条汉子,这宋千金的想法,您就一点也不清楚。” “清楚,清楚啥啊我,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岳观潮故意打马虎眼儿。 “得,两个人看来都没这意思,是我多想了,您二位慢走。” 岳观潮朝他摆摆手,拿起股红走下楼梯,回身时嘴角不自觉扯出微笑,脸上很是满意。 咣当,他顶着风雪追进车里:“你跑那么快干啥,股红都不拿。” “纽老板嘴变坏了不少,你别听他瞎说~” 宋思媛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抽离。 “钮老板这人就这样,市井里的人嘴损得很,你别放在心中就成。” 岳观潮故意逗她。 “粗鄙莽夫,我问你个问题,刚才你为啥不说话!” 宋思媛似乎对他不表态很不满意。 他睁着黝黑邪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她:“让我说啥啊,说我也看上你了?” “谁问你这个了?” 宋思媛一听这话心中明显窃喜,一踩油门,轿车呼啸风云,从八卦街驶出商埠地。 一回宋宅,二人明显有点尴尬,早早分离去了各自院子。 宋思媛找治安署拿了奉天省安原县舆图,又找到观阴河下游,确定了几个可以落脚的村子,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整理行囊。 其后的几天,天上的雪团子越下越小,最终化成干风,吹得泥地冻成冰壳子,等天空稍微放晴,他们知道也就该启程了。 出发当日,宋思媛本想开自家汽车去,一想铁刹山全无官道,一旦抛锚麻烦的很,索性把家里两辆马车都套上,带着孙大乔爷俩、岳青山叔侄二人来到大南门外! 出了外关大南门,玄娘早已等候在原地,一身工装裤配着浅色皮衣,看着确实没那么骚气了,不过依旧与乡野格格不入。 “走吧!” 玄娘上了轿厢,岳观潮等他们坐稳,驾马朝前奔走,赶赴铁刹山。 …… 第三百七十三章 :观阴山 马蹄哒哒、踏雪驰骋。 百十里的路,在有冰雪的情况下,走得并不算快。 幸好这几匹马都是脚程快的好种,从上午走到太阳落山前,总算是赶到了铁刹山观阴河。 “吁~” 岳观潮勒紧缰绳,宋思媛见他停下马车,掀开轿帘走下雪地,拿起舆图说道: “玉瓶镇到了!” 在二人眼前,即是坐落在河畔山脚的玉瓶古镇! 仔细观察,观阴河早已结冰成凌,多数河道都被厚重冰层封闭,在夕阳余晖下,可见冰面荡漾金黄光芒,河道好似在山间休憩的蜿蜒蛟龙,镶嵌在白山黑地间,偶然有露出雾凇的松柏,如零星绿珠点缀河畔山巅。 那金黄龙尾刚好探入无数野山,河东为观阴山,河西为铁刹山,沿着河流繁衍出几个小村落。 玉瓶古镇就位于龙尾河东岸,乃观阴山附近村落面积最大之地,古镇轮廓整体看起来如同枫叶桃花,多数民居好似棋盘沿着山路河畔分布,可见古楼如云、行人熙攘。 众人的目光转向古镇尽头的观阴山! 这座观阴山与铁刹群峰不同,铁刹山有多峰聚合之像,状如盛放莲花。 观阴山的几座山峰几乎呈直线分布,高低起伏、大小相间、山体绵延,一端靠近观阴河,一端融入其他野山,看起来就好像书生文房里搁置毛笔的“山”字笔山。 在最高峰中,可见巨大横缝斜裂山体,有古楼庙观依山起势,修建进山壁裂缝,这些古式楼阁好似悬浮在山间,唯有几条山道蜿蜒进山体,大概是攀登进山的路。 孙大乔见停下马车,也从车厢出来,望着绵延到山坡河道上的镇子说道: “铁刹山下、观阴河畔,玉瓶古镇,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又回来了。” 孙大乔的话,叫岳观潮一通挖苦:“你还有心事怀古呢,赶紧找地儿住吧,我看着玉瓶镇不像是贸易镇,估计没有松江镇那样的会馆客栈,老百姓都得猫冬,不知道愿不愿意收留我们。” 猫冬,是北方老百姓应对极寒天气的无奈之举。 东北的冬季,从十月份持续到来年三四月,更远一点的兴安盟,更是只有寥寥数月暖阳天,接近半年的时间都处在极寒天气里,旧社会的老百姓压根做不了工、种不了地,如果再大雪封山刮起白毛风,那更是连打猎都不能够,多会在冬季来临前准备够过冬吃的粮食荤腥儿。 等大雪来临后,成天躲在家里烧暖热炕不出门! 寻常老百姓不比地主家,粮食肉类塞得满坑满谷,能准备的无非是自家几口的吃食,想接济外人几乎很难,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好几口人,几天的口粮那都不是好准备的,要真有人看见他们这些人来借住,不轰出去就不错了。 “别着急啊,大侄子,我当年来铁刹山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就是求人去收留也没人敢留,我是到那山上寺庙里过了一夜,这才第二天启程去的铁刹山,不知道那和尚还在不在,要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去过夜呢。” “行,反正现在日头也快落山了,我们八成能赶过去。” 冬日夜寒,他们也不敢再耽搁,沿着镇外山路,来到观阴山脚下。 那山路虽崎岖难平,马车七拐八拐,倒也能勉强把他们送到横缝古楼前,他们停车下马,沿着石板走向山门,随着众人走进山缝中,所见到东西也越来越多。 横缝并不狭窄,这里不但能容下整座庙观,甚至还能在庙观和石壁上见到大片灌木,这里没有被积雪吞噬,反而还保留着长青植被。 再仔细看,可以见到灰瓦红漆的庙观殿房在石墙中溜出半角鸱吻,那山门的牌坊年久失修,屋檐多有破损,可见瓦片下露出梁架枋木,好似永不结痂的伤口,阴森破败。 “嘭嘭嘭~” 岳观潮敲响山门,片刻后门内窸窣响动,随着掉漆木门打开,一个老僧从门后探出半个身体。 “你们找谁?” 岳观潮看向老僧,老和尚的个子不算高,只到他的肩膀上下,身体不干不瘦不肥也不胖,古铜肤色皱纹深重,可见头顶结疤,他内穿深灰棉衣,外套百家布缝制的杂色袈裟,手中檀香珠串已经包浆浸润,满是油光。 再仔细看向老僧五官,浓眉单眼、肉锤佛耳,眉毛斑白,厚唇有福,那国字脸已经见肌肉松弛,堆在鼻子两边形成两道泪沟,看着就是个常伴青灯古佛的苦行僧。 “古明禅师,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古明禅师 孙大乔扒开人群,走上前行了合十礼,这老僧抬眼见他,眼中先是疑惑,随后眸光一闪:“原来,是孙施主,一别十数年,别来无恙。” “多谢禅师挂念,本不该来叨扰,只是山下古镇百姓多在猫冬,怕是收留我们不方便,若禅师愿意我们留宿,不胜感激。” 他们说话时已经不见落日,孙大乔赶紧表明来意,话语里尽可能不说粗词,也好叫古明放心。 “若你们不嫌弃,可以到蔽寺一住,只是屋漏房潮,不要嫌弃才好。” 说完,古明禅师把山门完全打开,岳观潮他们骑马进入马厩,随着这老僧进入寺庙。 寺庙格局与寻常庙宇一般无二,进入山门后,可见方形院落开辟出莲池,在莲池两侧各有钟鼓二楼,再往前即是天王殿,穿过院落走廊绕到天王殿后,可见药师殿、卧佛殿、观音殿、大雄殿、念佛堂一字竖排,最终来到后禅院。 这里,还有个小沙弥正坐在屋外抱着炭火烧炕,那小手小脸儿冻得通红,撂几根柴火就得哈气数下。 岳观潮一路走下来,这些佛殿塔楼确实比寻常寺庙要小很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也都存在,只是确实没怎么修缮过,要么是殿宇响动,要么是佛像掉漆,也不知道他为何不维护修缮,任由佛像腐蚀得全是野草,远远看去,佛殿莲台上好像坐着几尊野神精怪,比野仙庙还要奇怪! “这些僧舍是供僧众休息用的,平常也只有少数客人来住,你们可以暂时住在僧舍,我等会儿叫净空给你们烧点柴火,夜寒天冷,注意保暖。” 说完,那个小沙弥朝他们合十,引着众人来到作为客舍的僧舍罩房。 进入僧舍院后,可见周围以“凹”字形围绕众多单间僧舍,这些罩房本就是为僧众准备,内部并无什么陈设,厚重土墙挖出方窗,上有可以支起的木棂舷窗,外照厚重白麻纸,既能防寒隔绝风雪,还能起到美观作用。 打开木门走进去,就是寻常民房大小,左右走不出十步,门两侧各有土坑,墙上订着木龛,堆放着诸多杂物,除此以外在后墙还有老木衣柜和书架,简陋但并不脏乱,被褥草席都是浆洗干净的,两边都有炕灶,炕头上坐着铁架子,有生锈铁壶在上面。 岳观潮他们有男有女,肯定不可能睡一地儿,他和岳青山一合计,把人群分成了三个炕屋,花铃、宋思媛睡中间的僧舍,他和二叔睡左边那间,孙大乔和玄娘睡右边那间。 “我……我就不能和闺女睡一屋吗。” 孙大乔看着玄娘,这样玄乎的人,他可不敢一起上炕。 这把老骨头,不能老了还被厥一把! “孙大乔,咱就俩女的,你照顾闺女去了,你要宋千金自己一屋啊,你害不害臊啊你~” 岳观潮略略不满,威胁道。 “你这老犊子想得太挺多,你也不看看你这秃瓢样子,走出去谁稀得搭理你,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指定儿比你还老实。” 孙大乔原本还不怎么愿意,看玄姐瞅着他露出不愿意脸色,反而放心了。 一来二去,众人分完僧舍,小沙弥也把好几筐柴火提溜出来,趁着这几岁娃娃烧灶的功夫,岳观潮决定先套套近乎,打听点情况。 “小和尚,我这有糖块儿,你吃啵?” 岳观潮不等他拒绝,把口袋奶糖塞进小沙弥手里。 小沙弥攥着糖果,在鼻子里嗅了嗅,确定是香甜可口,这才解开纸片嚼进嘴里,吃得满口奶香。 “你和师父不是一直都住在庙里,怎么没见你们修缮过佛像?” 岳观潮进过的庙宇也不少,尽管寺庙破败坍塌,只要不是无主野庙,那佛像可能不是渡漆金身,一定是香火缭绕、干净整洁,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杂草丛生。 “我师父说心中有佛处处是佛,这些佛像上的杂草野苔也是万千生灵,不可轻易拔除,叫我只是每日洒扫,修剪长枝。” “原来是这样!” “那你可曾知道,古明禅师在这座庙里多久了?”宋思媛走进来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师父就一直在庙中做庙祝。” 小和尚说话时,岳宋看向这小和尚。 他只到自己膝盖高,浑身吃得胖乎白嫩,小脑瓜生了一层烟青碴发,还没来得及打戒疤,那两只圆眼珠水灵有光,吃糖时肉嘟嘟小脸儿颤来颤去,分外可爱,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小娃娃,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狸郎君庙?” 岳青山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他们说知道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小沙弥 “嗯……你们问这个做啥?” 小沙弥听他们提起狸郎君庙,晶亮眼神咕噜乱转,小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岳观潮见他这样,已经猜到小和尚知道狸郎君的事情。 “你要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还有糖给你吃。” 宋思媛从口袋里拿出更多奇形怪状的软糖,多由透明彩纸包裹,看起来软糯粘牙,透着香甜气息。 这小沙弥明显心动,想伸出手却又摇摇头:“我师父说,出家人当节制口腹、清净灵台,多谢施主赠与,我再吃糖就犯了贪戒,师傅要罚我抄佛经了。” 语毕,小和尚头也不抬,抱着竹篓走出去,宋思媛虽扫了兴致,却还是追出去留出小沙弥:“你的软糖不要了~” 说罢,不等小沙弥拒绝,拿起最大的一颗软糖塞进他手里,笑意满面:“我知道你不想犯贪戒,拿一颗不叫贪,快回去吧,外面冷。” “多谢施主~” 小沙弥拿着软糖闻了闻,乐呵呵揣进袖口,跑回方丈禅堂。 宋思媛回到岳观潮他们的僧舍,看向众人:“现在看来,古明禅师是知道狸郎君庙的,这小和尚也清楚,只是不愿意跟我们说,明天我们得找到古明禅师问问,看看到底是什么,要如此讳莫如深。” “我刚才就很好奇,如果孙大乔都没有找到狸郎君庙,这小沙弥怎么会知道这些地方,是不是他话没说全。” 这个疑问,也早已存在岳观潮心中,他和宋思媛来到孙大乔的僧舍,见他在炕上烧热水,说道:“孙大乔,你不是说狸仙猫不存在吗,那怎么刚才我们问这小和尚,他反而支支吾吾,明显是藏着掖着。” 孙大乔拿起烧得咕嘟冒泡的茶壶,往汤婆子里倒了热书:“这我哪知道啊,哪怕到了今天,我想起来还是云里雾里,我也不明白明明是从铁刹山下山,怎么就迷迷糊糊到了野山沟,还见到了那什么狸仙庙,等我再回去时,那东西早已不在原地。” “我还特地问了玉瓶古镇的老百姓,他们也都没听说过什么狸郎君,更不知道什么狸仙庙,我是说会不会这狸仙庙是最近十年才兴盛起来的,这才被他们所熟知?” “这个,还真有可能!” 宋思媛朝岳观潮点点头:“如此真的像孙大乔所说,花铃被野猫子监视,以及狸郎君活动频繁,这里面可能有着某种联系,我们明天必须得问出点什么东西。” “好,明天看我的吧,我肯定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岳观潮打着包票,正想继续往下说,一旁的玄娘嗤笑出声:“就你~” “哎,我怎么了?” 岳观潮见他不服,争斗心被激起来。 “你啊,别把老和尚想得太善良了,但凡是深山老林里的庙祝,没点真本事压根就待不下去,这样的人心性极其坚定,要是不想自己说,你就是把他满口牙全拔了,也未必如愿呐。” 玄娘脸色确实臭,说的话确实不假! 这老和尚能在这里近二十年,可见其心性之坚定,要叫他岳观潮来常伴青灯,别说二十年就是二十天都得闲地发疯,除了心性坚定,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要有防备野兽的能力,别没被人给害死,先被一群绿眼儿狼给掏了。 仔细想想,这古明禅师果真不简单,岳观潮差点被这老和尚的憨厚外表给骗了,这才反应过来。 “哎呀,行啦,行啦,赶紧睡觉了,明儿还得打听事儿呢。” “睡觉,老子五脏庙正饿得紧呢,我得先找点东西垫吧垫吧再睡。” 岳观潮不像他们,可以安稳坐在车厢里,他骑马赶路大半天,又饿又困。 “成,成,反正吃啥也别叫我,本仙儿要减肥。” 玄娘拒绝跟这粗鄙莽夫交流,一把蒙过被子呼呼大睡。 岳观潮见众人都没吃东西,拿起猎枪来到马厩,把他们准备好的红薯地瓜、干粮肉条拿下来回到僧舍。 地炕口上头本就是灶台,他找古明禅师借了锅子,把那冻硬的地瓜、红薯、饼子切开贴在锅沿上,又拿干肉条煮了肉汤,等肉香味儿飘出,一锅子贴饼就做好了,虽说没有正经厨师做得可口,填饱五脏庙,倒也完全没问题。 等众人吃完东西,已经漆黑不见五指,周围陆续想起野狼嘶吼,嗷呜声响在山林回荡。 “这是狼?” 宋思媛听着这声音,感觉狼吼是在院墙外,不自觉朝温暖处躲了躲。 岳青山皱着眉头说道:“我可听说狼聪明得很,知道跳院墙伤人,山里人家大多养着藏獒猎犬,就是防备这些畜生的,你们说它们不会钻进来吧。” 花铃听完,脸色更白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万草佛像 “我说岳大哥,你可别吓着我闺女儿了。” 孙大乔赶紧护着花铃。 “岳二叔话是这样说,我觉得这些狼来不了,你们想想如果狼真的来了,古明禅师和净空还能活着吗?我可听说虎狼野兽是不进寺庙的。”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打开僧舍,三两下跳上屋檐。 他趁着夜色四处乱看,那山崖下确实有几只绿眼狼在朝着裂缝嚎叫,只是,无论怎么叫唤,都只敢在裂缝外的山路上,从不靠近古庙,瞅了很久也没发现狼群有突破高墙的阵势。 岳观潮心满意足,这才缩了下脖子钻进僧舍:“确实,跟宋千金预料的不差,如果野狼都不敢来,这庙可就太奇怪了。” 明天,他可得好好会会古明禅师! 狼吼狐鸣、野吠宿夜。 岳观潮怕野狼跳进院墙,隔一段时间就穿上衣服跳上屋顶巡逻,如此半夜,等到天青泛白狼群退散,他这才安稳睡去。 第二天,他正睡得香时,那钟楼当啷轰鸣传入耳朵,起初他还能堵住耳朵躲进被子,随着钟声频繁响动,再想睡也没了兴趣。 无奈,岳观潮只得收拾起身,洗漱穿衣,他强忍着困意来到院子里,老远可见古明禅师站在钟楼上,用力将钟声传至山下。 远处,红日喷薄,从霞色卷云中抬升半空。 他站在僧舍房顶上透过裂缝看向山下,玉瓶古镇在清晨钟鸣中渐渐醒来,各处都有鸡鸣犬吠、袅袅炊烟,可见集市百货熙攘叫卖、行人摩肩接踵流动不息。 古明禅师下钟楼后,来到大雄宝殿,岳观潮紧随其后进入大殿。 一入大雄殿,殿宇破败、帷帐断裂。 左右可见万佛降服恶魔劣匪的故事壁画,诸多神佛显像在壁画中,可见魔族被灵光宝物收服,露出各种恐惧神色,这种脸色在漆色褪去、露出石墙后就显得更加恐怖。 壁画前,诸多泥塑铜漆的护法罗汉以各种姿态分布莲座,神态威严、怒目冷视,叫人不可接近。 在中间的石台上,即是高达屋顶的笑面佛陀。 这佛陀穿着袈裟,眉长眼窄、满头丘髻、袒露心怀、宽肚大腹,可见双腿盘卧莲花台,手掐法印面目慈祥,有低眉顺眼怜悯苍生之感。 这座佛陀跟其他殿宇的佛像差不多,也是从脚尖到头顶遍布厚重百草,各处犄角旮旯往往还有未名花朵,那眼耳口鼻长出花树枝条,看起来好似给佛陀全身插满繁茂花草。 本该生机盎然的东西,处于这破败殿宇中,怎么看都不同寻常,透着诡异猎奇感,看得久了,叫人不自觉心理不适。 此刻,古明禅师拿起破口香炉,在里面插上几支线香,等袅袅烟雾升腾,可见烟雾萦绕佛陀周围,他和小沙弥盘坐蒲团,敲鱼念经虔诚无比。 岳观潮见时机成熟,走到他身边问道:“大师,这庙里为何不进野狼~” 此话一出,古明禅师停下敲鱼,回头凝视。 “施主为何想了解这些?” 岳观潮看向老和尚,他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情绪。 他看向老和尚,眼前一亮:“这么说,你知道庙里不进野狼的原因。” 古明禅师摇摇头,据实已告:“贫僧不知,只是到来这二十余年,确实见野狼兽类从不进入,也好奇是何缘故,只是找了数年都没有结论,只能猜测有佛陀之地,自有我佛庇护。” “我佛庇护?这话说得太玄乎了,这座庙里的佛像那么奇怪,你说会不会是跟佛像有关,我瞅着天寒地冻的,这泥像上还长着东西,看着奇怪得很。” 岳观潮说着话,朝前伸手要拔下野草,手刚伸到半空立马被木杵阻止,拦在半空。 古明老和尚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施主,佛寺虽破却仍然是佛门重地,怎可对佛陀如此不敬。” “如果不是佛像,那一定是山里的其他东西?” 岳观潮似笑非笑看向老和尚,继续说道:“也许是什么成了精的野狼,狐狸,野猫子什么的!” 古明禅师听到野猫子,瞳仁微微颤动,双手合十:“还望施主谨言慎行,狸郎君会听到信徒所言,万一循着你的呼唤显灵,那可甚是不妙。” 岳观潮知道,大咧咧叫古明禅师告诉他狸猫子的传说,极有可能会更抗拒,但只要再加个前置条件,就不怕他当锯嘴葫芦。 人总是喜欢折中调和,你要问他狸郎君他肯定不愿意说,可你要是打算毁了佛像,他为了阻止你,有些事情就变得好商量。 “哎~既然施主执意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们。” “净空,回避~” 第三百七十八章 :造畜之孽 一旦小毛驴见小孩子追得它急眼了,立马往人少的田野地里跑,直到看不见丫鬟婆子,这才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要说这小毛驴为啥那么听话,那是因为它压根就不是驴,而是人扮演的“小叫驴”。 何为小叫驴! 是江湖讨生活的下九流法子,多是割了小毛驴的全皮得来,只要找同体型的孩子钻进驴皮加以训练,再是个人,也十乘十像个小毛驴。 这乱民里有个叫孔德顺的,是个做小叫驴的江湖人,人已经是不惑之年,却不知道练了什么邪功,只停留在二十来岁,他在难民里选了几个十岁小男孩,教他们学驴戏,把小叫驴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做得最真的小叫驴,连小驴气味儿都仿到了,放进野驴堆儿里,母驴都要抢着喂奶。 这些人,就是靠着这样的把戏,把孩子一步步骗入圈套。 等孩子到了野地,早有乱民等在原地,拿起糖果瓜子问小孩,你家大人是谁、住在何处。 这些小孩儿打小就被地主教地像人精似的,脱口就说自己是哪个庄子的,家里多大多有钱,孩子从不设防,一来而去,这些乱民就把孩子家中情况给摸了个遍。 他们问这些可不是关心孩子,而是要掂量这孩子的家世、背景、族亲、财产,好合计合计到底儿要多少钱,一旦这些消息全都掌握了,烟蒙子捂住鼻子,孩子立马睡得昏天黑地,谁都不认识了。 之后,他们靠着这些消息,把绑票儿的求财信送到地主家里。 地主老财那是何等精明,拿到求财页子压根不想出钱,多会寻些草纸树叶啥的,再压几块石头,仿作几百两银子送到那信中地点,背地里再报官跟踪,趁着人少躲在暗处,想看看是什么人来拿钱。 殊不知,乱民谨慎得很,多会派叫驴出来打探,哪怕地主们见到叫驴,也多当做脏兮兮野驴,压根就不打心思往上琢磨。 只要确定地主报了官,这些乱民可就得给地主些厉害,或是割掉耳朵、或是割掉小指,把器官往信中一夹。 地主一打开信纸,嚯~红丝丝的残肢出现在眼前,任谁再是一毛不拔,看了都得担心自家孩子被折磨。 有那熬不住的,当即就给钱了,几千几百两往外送。 这些绑票子的靠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安原县拿了不少钱,又躲在难民里,轻易发现不得。 俗话说盗亦有道,他们要是守规矩还能把绑票儿生意做下去,有些人想多绑多拿,有些人就想求稳,场子生了分歧,必定心思各异。 那个叫孔德顺的想着小叫驴是我做的,你们的主意也是我出的,凭啥我拿的钱没有那么多。 这钱再多也得分下去,僧多粥少谁都想多拿,其他伙计打死都不愿意少要,事儿也就那么僵下来。 孔德顺为泄气,非但没把给了赎金的孩子送回去,还把孩子给祸祸了,那地主富户没能等来自家孩子回来,只等来一具尸体,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被棉被裹着,已经糟践得不成样子。 要不是头漏出来,压根就认不出人样儿。 你要说看起来像啥,就跟那被割断喉咙、放血而亡的狮子狗似的。 这孩子,竟然被剥光衣服,塞进狮子狗皮里,像个畜生一样被放了血。 这可不是单纯被塞进狗皮,而是做成了畜生,这当然是孔德顺的手笔,又是他秘不外宣的绝活儿,稠畜,也叫造畜之术。 这是一种前朝时期风行岭南的巫术,民间传闻,有岭南来的杂耍艺人有那耍歪门邪道儿的,为赚钱会偷来小孩子,用新剥的狗皮热血淋漓黏在小孩身上,一旦狗皮贴在皮肉上,瞬间就会被粘牢凝固,再毒哑断足,这孩子就会化作狗形,被他们牵着狗链子出来杂耍讨钱。 只要这孩子不听话,动辄打骂砍杀,痛苦十分,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对待,在药物的作用下久而久之精神错乱,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条狗,见到人就会汪汪乱叫摇尾巴。 这样的孩子,活得极度痛苦,压根就活不过几年,很快会死亡,即便不死,只要因为不能赚钱被遗弃,也会被当做流浪狗处理,只有在剥掉外皮后,才可见那可怜的人形。 东北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安原县志曾经记载过一个悬案。 前朝道洸年间,安原县经常有孩子失踪,起初还以为是绑票儿,只是干等也等不来求财信儿,只当做走丢了下落不明处理,此事渐渐成了悬案。 这天,有个流浪汉捡到一只死狗,还以为可以打打牙祭,连开膛都没有,草草刮皮撂锅里煮了半天,等掀开锅盖一看,那锅里除了浮起一层狗皮,竟是个煮熟的几岁孩子,要不是人骨头煮出来了,压根不知道那是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江湖叫驴 小沙弥合十行礼,退出大雄宝殿,只留岳观潮一人留在殿中。 等见净空走远,古明禅师放下木鱼,拨弄袖口边的佛珠,慈悲眼眸低垂,徐徐说道:“你可知为何庙宇中只有我一人。” “这大概是个被僧人废弃的殿宇,你是数十年前来此地借住。”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 “错,这些僧人并未消失,而是全部死于三十年前。” “全部死于三十年前,这里可是发生了大灾或者人祸。” 一个地方死了大量的人,要么是瘟疫、水旱这样的天灾,要么就是匪患、民乱这样的人祸。 “你是说对了一半,确实是瘟疫,只是,这瘟疫完全是人祸引起,波及安原全县百姓。” 随后,古明禅师语气变得急促,快速拨弄佛珠,想是要压下心中的恐惧,将三十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十年前,前朝绪帝二十一年,同年甲午海战,前朝移防,关内外戍守兵全部迁往渤海湾作战,关内防务已然出现空虚地带,世道渐乱。 此时,前朝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本身已是艘破旧巨船,只能勉强维持世局安稳,各地大灾小乱开始冒头。 安原县地处盛京之东南,距离海战岸线很近,多有沿海灾民失所,涌向关外诸省,恰逢关内百姓北上求活闯关东,灾民难民齐齐涌向东北。 这些灾民本就是无家可归、缺衣少穿的流民,为能活命什么事儿都愿意干,若是安稳乞讨,安原县百姓紧一紧裤腰带,也乐得给口饭吃,可惜,这些灾民受灾苦痛,早已被猪油糊了眼。 灾民只是笼统称呼,这些人里有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浪汉,也有活不下去去的农户工匠,更有江湖武人、杂耍百行、五花八门,可谓形形色色,打难民堆里抓一把,十个人有十种身份。 既然身份背景各不相同,行事作风也无法琢磨,在一些灾民安稳乞讨时,另外一伙儿乱民打起富户豪绅的主意~ 富户无罪,有钱其罪,那可是一大块油滋滋的肥肉。 这些人经历家族数代积累,少则百亩地、户宅数进,多则田连万亩、家宅棋盘,可谓富得流水、吃香喝辣,若是能敲诈他们一笔钱,都够那些穷乞丐吃一辈子了。 这些乱民想得确实是妙计,只是实施起来颇为困难,因为东北的地主,跟关内完全不一样。 这里自打前朝入关后就没消停过,但凡关内有个瘟疫水旱的,多有百姓为逃难活命闯关东。 远的时间暂且不说,自从丁戊奇荒后,关内来的难民越来越多,这些人除了自力更生开垦良田外,一部分人直接成了山匪、绺子、乱民。 可以说,东北地主抵抗乱匪的历史,已经有二三十年之多,再加上自丁戊奇荒后大灾不断,富户豪绅也都知道灾年易生乱子,早已人人自危,多高垒墙、广积粮、训家丁,就是为了防止流匪作乱。 他们,早已把自己居住的高墙大院儿给保护起来,有些豪绅甚至沿着宅院深挖洞,再引清水入渠,形成壕沟护宅河,再搭建望楼堡垒,乱民还有二里地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绺子乱民只要敢过去,只要是来抢东西的,那就只能被打成蜂窝煤。 地主那么难对付,这些人就犯了难,因为他们都是关内难民,全身上下抖搂几遍,光见跳蚤不见钱,你想打劫富户,好歹招兵买马屯枪屯刀,你光指望这一身臭肉,能挨几发枪子儿。 他们只能暂时压下计划,后来这些乱民发现,东北富户过寿时,多喜欢在庄园附近请戏班子开庙会,一旦庙会风声儿被放出去,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要携家带口凑热闹。 人多杂乱,机会就来了,他们伪装成要犯讨钱的乞丐,拿着破碗混入人群,一边讨钱一边物色人选。 老百姓的孩子,和地主富户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百信孩子缺衣少穿,多佝偻瘦弱,跟个病鸡子似的。 富户的孩子不说是吃得圆滚胖呼,那也是满身绸缎,身边若再有奶妈婆子随身伺候,那就更好辨认了。 他们,只要瞅中有富户孩子,就会集体围到那些奶妈婆子身边,给唱个鼠来宝什么的,这些婆子愿意给钱就赏几个铜板,不愿赏赐的,多训斥一声穷叫花子走开。 无论这些婆子怎么这些人,他们都不生气,这些乞丐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这些大人,好让孩子注意到他们,当丫鬟婆子忙着对付土匪时,那吃得胖乎的小少爷无事可干,就注意到了乞丐群不远处的小毛驴。 这小毛驴,还没大人腰高呢,黑毛细蹄大板牙,走起路啪嗒啪嗒,若再挂点绣球玩偶拨浪鼓,那是怎么看怎么滑稽,最招小孩子喜欢。 只要这小毛驴啊呜啊呜叫起来,保准引得孩子追着它跑。 往哪儿跑,自然是往人少的田野树林跑!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安原剿妖 这流浪汉再饿也犯不上吃人,吓得手直哆嗦,裤裆一热流出黄汤,屁滚尿流赶紧通知官府去料理案子。 官家衙役经走访死狗的地方,锁定了一个江湖杂耍,蹲点许久后再他家找到许多狮子狗。 这些狗无一例外,全是他用造畜之术祸害的孩子,最大的跟个绵羊似的,最小的只有狸猫子大小,个个都毒哑了不叫说话,他们一见衙役进来,知道自己得救了,挣着抢着上前嗷嗷哭闹。 原本是可爱的孩子,却被做成了畜生,衙役看得头皮直发麻,立马就把这杂耍子镣铐加身,逮进安原县衙门,升堂重审。 这些老百姓都信祸不及子女,咱们无冤无仇你害我孩子,那就是九世难还的死仇,更何况,采生折耳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这杂耍子被审问了细节,又找这些孩子的父母核对了口供,罪证确凿、无可饶恕。 县太爷惊堂木一打,立马判了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绑在柱子上被割得只剩下骨架子,吊在城门楼子好几天。 他死后,这件事也被写入县志,禁止杂耍子进入县里。 这地主碰到被做成狮子狗的孩子,立马想起县志上记载的案子,再加上县里也有做治安团的亲戚,安原县马上拉起队伍,对全县的田庄寨子大搜捕。 这些人纵然再狡猾,也低估了百姓对采生折耳的痛恨,躲到玉瓶镇时终于被围剿至观阴山上,他们只好躲进一座寺庙。 观阴山峰峦虽多,只要把守住各个进出山路,任何一个人都放不进去,他们把这些乱民围了半个月,在庙外跟乱民互相枪战,愣是把山崖外面打得绛红如血,直到乱民全死光了,才进庙里收尸。 随着安原县治安队打开庙门,那里面的几十乱民多被打死,只是那孔德顺太过狡猾,竟然能绕过重重搜捕逃出去。 寺中僧侣在一开始就被这些乱民打死,尸体丢在寺后山地里,唯有一个青年和尚下井打水躲过一劫。 这些乱民不知道后院水井为蓄水井,为了积蓄更多井水,井口吃水线旁边还开挖了引水漕洞,这才能在井中续满泉水,那青年沙弥就是躲入了漕洞,靠着水槽里的野草渡过半月。 那青年被救出时,已经饿得皮包骨,像个抽干肥膘的骨头架子,此人正是年轻时的古明禅师。 之后,也不知道为何,安原县忽然闹起猫瘟,安原县是山区大县,多得是田庄镇子,家家都养猫捉鼠看家,那些家猫野猫先是吐白沫,而后浑身抽搐吐血而亡,更恐怖的人,有人吃了死猫肉,就此传染到人身上,一传二再传十,迅速波及到全县。 那时候,全县多有人死去,村子封得水泄不通,即便如此防范,依旧有人得瘟疫惨死,成车成车拉来尸体烧掉以防扩散,那几个月时间,人走在路上,鼻子里全是烧得奇香又恶心的人油味儿。 这些感染瘟疫的人,即会全身长白毛,像濒死的野猫似的喵呜乱叫,随意攻击人畜,有老先生说剿乱时压根没人下来,这个叫孔德顺的即便逃出去,也很难在山上存活。 观阴山本就是座坟山,附近村寨死亡的村民多把尸骨埋在山上,那里的野狼、野狗、大狸猫、野狐狸都吃过血肉人心,凶狠得紧,保安团又困守一个月都搜不到他,这人八成是被野狼狸猫给掏了肚子。 这人本就是江湖妖人,就有百姓说他夺了野狸子的舍,化成狸猫妖来作祟,乡野人往往迷信,很快就弄得满城风雨,连奉天行省都来人调查了,查不出什么东西,也只能不了了之,铩羽而归。 后来,还是云游僧人来到此处,发现安原县血气冲天,一番打听,才知道根源在这些乱民。 他直言,乱民欠了孽债冤魂不散,又加上铁刹山外有狸猫妖,这才始终瘟疫不散,只有把乱民的尸骨挖出来鞭尸百下,剁碎了混进兽粪动物骨,再埋进宝瓶深处,那才能永世镇压不得轮回。 保安团只好把乱民尸骨从观阴山附近挖出,叫刽子手们剁碎了混入动物骨头和粪土,按照那僧人的吩咐埋进寺庙后院的土层里,那里即是宝瓶深处。 至于狸猫妖,云游僧人决定利用尸佛镇压,只要有尸佛坐镇观阴山,任何野兽都不敢再造次。 所谓尸佛,即是用佛心虔诚的僧侣之尸体造出佛像。 这古庙里的僧侣尸体正好有用,保安团里的人按云游僧人的吩咐做了场法事,还把这些僧侣封为尸佛,挖出尸骨糊上陶土做成佛像,再遍洒花籽草种,等这些尸佛发芽,所代表的正是尸佛起了作用,他们长年青翠也代表镇压尸煞的玉瓶始终插着柳枝细条。 做完这些,那瘟疫果然不治而消散。 第三百八十章 :狸郎君祠 那云游僧人毕竟来自佛门,做事喜欢留一线,临走时曾经告诫过玉瓶镇百姓。 乱民固然可恶,可他们杀的生却只有那一个孩子,若真的要报仇,只需要把罪魁祸首抓住,让人间刑罚治罪即可,这些安原县保安团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与之有关的乱民赶尽杀绝,已经是结下了贪杀恶果。 哪怕全县人都拍手称好、大快人心,也要积下不少业力,以至于那孙德顺命丧观阴山,夺舍狸猫祸害一方,则更是恶果恶阴报应不断,如果想彻底化解恩怨,还是要用功德来化解宿怨,只有狸猫妖早日登仙,这段因果这才是真正画上句号。 他的意思是野狸猫虽被尸佛镇住,但终究没有死,不如就在当地封为地仙,每逢冬月香火祭奠,也许可化解嗜血之气,再加上铁刹山众仙家的约束,怎么也能走上正道。 这个主意多数百姓都不喜欢,安原县太爷却觉得甚好,他认为铁刹山仙家众多,也许狸仙受多了香火,就变成造福一方的地仙了,只是每年进香就可以避免瘟疫,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安原县组织人力,在铁刹山附近的野山之上,为狸仙修了一座狸郎君祠,每年都会在冬月下雪时举行祭奠仪式,好让狸仙享受功德,早日登临天界。 说来也奇怪,这狸郎君祠建成以后,铁刹山下了多日的白毛风雪,等雪停后有村民去查看,狸仙庙居然从山里消失了,他们都传闻是狸郎君接受了他们的封赠,已经住进了狸郎君祠。 这种说法,有人证有物证,只要有了话头立马传地风风雨雨,以至于到最后百姓都信了狸郎君在山中一事,为保护安原县的安宁,还真有百姓在每年下雪后去祭拜狸郎君,以求安原县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不知是不是那郎君祠的缘故,从此以后,安原县果真是什么天灾小难都没了,甚至全县就没有多少老鼠,家中粮仓全无虫害。 数十年的五谷丰登,使得祭拜狸郎君的风俗根深蒂固,狸仙祭典也就被保留下来,村民往往以家仙的待遇供奉狸郎君,若有想完成的事情,只要虔诚祷告让家猫听到,狸郎君自然就会帮这家人完成愿望。 每年秋收后,一些家猫会魔怔了似的,衔着自家的肉条粮食进铁刹山,等回来的时候嘴里东西不在了,会多出许多金疙瘩,从此以后,安原县都十分敬重狸猫子,认为这些狸猫是狸郎君的仆从,轻易得罪不得,遇到狸猫吞吃家中粮食,也只是驱赶了事,从不随意打杀。 不过数十年功夫,狸郎君从恶妖变为善仙,一洗往日造瘟旧事。 说来也奇怪,那座庙确实诡异,只在冬雪初下那几天才出现,等过几天肯定就又消失不见了,有人传言狸郎君灵验归灵验,却不喜欢人提起它,因而只在冬月下雪那几天才聆听村民愿望,若是其他时间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它会狂躁降灾。 也是因为如此,安原县除非冬月祭典会提起狸郎君,多数时候都不敢提起狸猫庙,也不敢提狸郎君的名号。 平日不提狸郎君,冬雪时节降甘霖 这些年这句顺口溜深入人心,没有人会坏了规矩,一直维持至今。 古明老僧说完安原县的故事,岳观潮再次看向身旁堪比小山的花草大佛,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泥巴中包裹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安原剿妖时死亡的僧众,这裂缝中如此翠绿盎然,明显是植物吸收了人的骨血导致! 他没想到狸郎君的传闻是这样的,这种传闻多少带有猎奇的成分,再加上那野猫衔肉的怪事,叫人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故事。 他索性走出门外,把古明老僧诉说的安原往事,一字不差给同伴说了个明白,宋思媛听完若有所思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狸郎君是善仙,为什么会要夺了花铃的命,这不是很奇怪吗?” 岳观潮摇摇头:“我也弄不清楚了,不过古明禅师说了,这几天就是安原县初雪,很快就是狸仙祭典,我们跟着百姓进山看看,说不定见到狸郎君祠就真相大白了。”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为什么会把那些乱民的尸体全都葬在这座寺庙后面?” 宋思媛好奇的这一点,所有人也都很关心,见古明禅师出来,纷纷围上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玉瓶菩萨 “古明禅师,若真实这样,当初我问你时,你为何说不知道狸郎君?”孙大乔走过去,双手合十问道。 “孙施主,当时距初雪甚远,老僧也要遵循安原县旧俗,不提狸郎君的名讳与事迹,今日愿意告诉你们,也是因为初雪已来,是向狸郎君祷告的时候,提一提也无妨。” 真相大白,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古明禅师有阴谋诡计瞒着他们,疑问解除,他们这才感觉少许轻松。 “古明师父,那云游僧人有没有说过,为何要把那些乱民的尸骨葬在这里?” 宋思媛自他们的位置看向禅房后院儿,可见青翠藤蔓爬上岩壁,遮蔽得满是绿荫纱帐,若这是春日盛夏也就罢了,隆冬下雪却凌寒独自开,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们跟我上到钟楼,一看便知。” 古明禅师已经邀请,他们跟着这老和尚拾阶而上,踏进钟楼,站在栏杆外朝山下看。 左右两侧的钟鼓二楼可以说是寺庙的制高点,没有了院墙和房墙遮挡视野,从这里往下看,可以轻松看到远处的观阴河,以及更远处的铁刹群峰。 他们起来得很早,天边红日已然升起,可见暖阳照耀冬雪野山,河面的冰凌早已冻得光滑如镜,在表面荡漾起迷离光晕,好似满河都是梳妆镜,观阴山那白翠斑驳的山体,也在冰面倒影清晰。 她们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古明禅师叫他们上来敢什么,宋思媛转头问道:“禅师,你让我们来钟楼做什么?” 宋思媛看了半天,有不知道这老和尚是什么意思。 古明禅师拿起一旁的敲钟木杵指着河面,把木杵从竖直变为平躺抓握,徐徐说道:“请各位施主也像这木杵一样与河面平行,再看看会发现什么~” 这话,说得众人摸不着头脑,岳观潮和宋思媛按照古明禅师的吩咐,斜着脑袋与木杵平行,看向前方的观阴河! 待看清河中景象,不由得瞳仁变大,漫出精光。 有道是山有百态水有万形,他们只道山水形状已经固定,等侧着眼睛以新奇角度去看,果然又看到迥然不同的奇异景象。 在倾斜视角的观阴河中,那横卧的观阴山竖直成山,别有格调,再加上观阴山距观阴河不远不近,它的倒影刚好完全落入河岸,两厢接近之下,河中影山和观阴实山已然合并在一起,再加上山体被雪白雾凇覆盖,连虚实交界也变得模糊不清。 看得久了,他俩已经分不清边界,使得山河倒影形如羊脂玉雕塑的玉瓶菩萨像。 仔细看,野山斑驳、层次分明,塑造出玉瓶菩萨的诸多细节! 这尊玉像站立如松,起伏连绵的山体诸峰,构成她略起皱褶的飘逸裙装,最高的山峰之上,青松露出绿意,就如同菩萨戴着绿叶莲花冠,山间雾凇如同身后薄纱覆盖肩头,巨大斜缝正好位于臂弯处,就像这位菩萨揽着玉瓶,慈悲站立、悲悯人间。 “玉瓶菩萨,果然是玉瓶菩萨。” 宋思媛的兴奋之语,叫其他同伴都起了好奇心,纷纷按照她的角度看向观阴河。 一时间,众人齐览玉瓶菩萨站立河畔,那河面吹起的雪沙冰屑随处飘荡,在阳光下闪着金色亮光,如菩萨显灵人前,宝相庄严、神圣不已。 “到底儿还是我们道行不高不会看,这座观阴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身在此山中,又怎么能看清楚真面目,非得借用倒影看清整个山体,这才能得出真奥义。” 孙大乔看清玉瓶菩萨像,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们可以仔细观察,我们身处这道斜裂横缝中,瓶口即是山门,而较宽的瓶底就是寺庙后面的葱郁野地,这些尸佛身处瓶中,正有镇压尸煞,超度亡灵之意。” 岳观潮经古明禅师这么一解释,瞬间明白了那云游僧人的意思。 “玉瓶镇的由来,正是这玉瓶菩萨之像?” 宋思媛收回身体,看向老和尚。 古明禅师点点头,语气不悲不喜解释道: “施主说得不错,这观阴山和观阴河正是山河拼出的菩萨像而得名,若是夏季来此遇上山泉汛期,还可见水波荡漾,瀑布刚好从宝瓶口喷涌而出,好似菩萨在往人间倾倒清露,有百姓喜欢到瀑布附近接水,水质确实比其他季节甘甜。” 第三百八十二章 :僧道轶事 “若论起来,这座观阴山早在朱朝时就被赐名,与铁刹山开山祖师郭真人有关。” 古明禅师见他们对这座山很感兴趣,继续介绍起安原县的奇闻异事。 朱明末年,道士郭真人途径九鼎铁刹山,见此地云遮雾罩、地涌宝光,有意将云光洞开辟为洞天福地用于修炼,只是正要占据山洞时,有一僧人玄衡禅师碰巧云游此地,也看上了这宝地。 这可就麻烦了! 他们二人见彼此不相让,决定通过斗法的输赢来分胜负定先后,这二人都是关内得了大道的能人,行云施雨、移山填海,七十二般变化、三十六样神通无不精进,又加上都喜欢铁刹山,斗得势如水、分毫不让。 他们在这青山绿水间的一通斗法,可算苦了当地百姓,铁刹山附近良田被毁、山峰崩裂,本是浑然一体的大山,竟被玄衡高僧以金刚掌直接劈为九瓣,从此分山为九,而河对面的观阴山也被郭真人以雷霆法掌劈开,形如山峰中斜裂的刀痕! 此地本有不少修炼的仙家,在他们的撮合下偃旗息鼓,二人这才幡然醒悟,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引得百姓罹难,决定各退一步,划河而修再不起争端。 从此以后,郭真人在观阴河以西的铁刹山建立道君观,而玄衡大僧则是利用观阴山上的裂缝,在那里修建了宝瓶寺,二人先后尽力百年苦修,终得大道飞升神界,他们所修行的道馆寺庙也就被后人继承下来,成为安原县最出名的庙观。 古明禅师讲述完铁刹山和观阴山的故事,宋思媛拉着岳观潮走向一旁,二人交头接耳嘀咕道:“我们要不要去安原县衙看看,古明禅师说的故事我们无法求证,只能信一半,还是得自己亲自看看才好。” “这种事情,既然记载入县志了,也许能从县志中发现什么端倪~” “你觉得呢?”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他点点头:“确实,要不我们去一趟安原县衙。” “好~” 二人打定主意,把花铃拜托给玄姐,带着孙大乔、岳青山他们骑马下山,往观阴山西北方向驾马奔腾。 …… 奉天省、安原县、官道 岳观潮拿起舆图,安原县位于东北平原与山区的交界线上,大半县区都位于褶皱起伏的山区,唯有安原县城最为特殊,建在山区平原上,只要驾马出了连绵不尽的野山,立马可见远处平原坐落周正方城。 待马车行走半日,众人已见安原方城铺陈眼前。 东北地广人稀、匪徒凶狠,这样的县城必须得有高城墙,才能防得住匪徒作乱,县里平时就很注意方城维护,也因得都民国了,还没拆除旧城墙,反而不新不旧又加高了几米。 他们到达城门后,递了文书进入城中,这座县城跟奉天比明显还是前朝的样子,棋盘四合院乌泱泱铺展城中,可见行人如织、街道热闹。 他们本就是来查找县志,顺着舆图的线索来到安原县衙,说明来意后,有治安大兵带他们走进县衙。 高堂上,那禽兽壁画早已换了龙旗,挂着民国的徽章与国旗,只是一切陈设照旧,好似来到了前朝审案现场,宋思媛亲眼见县衙如旧,这才彻底相信宋清阳的话,出了奉天几乎就找不到现代城市的痕迹了。 啪~ 一个身穿深灰中山装的县知事在治安员引领下走进正堂,坐在桌案前。 “台下何人,要见本县太爷!” 这人,虽穿着中山装,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儒生,稀疏白发刚长出来,满眼都是酸腐精光,想来是直接从前朝的知县变成了民国的县知事,还保留着前朝的一些陋习。 一开口,就随手打了个惊堂木:“大胆刁民,见了本县太爷为何不跪?” “县太爷,都民国了没有跪人的道理,而且这里面的女子可不简单……” 那治安员在老儒耳边嘀咕一阵,他鼠目先是冒出精光,随后压下慌张,赶忙从桌案起身,堆起笑脸: “原来,是省城宋家的千金,老朽乃县知事崔云晋,曾听闻宋镇城大使的事迹,当真是佩服的不得了,今日相见,果然是龙子凤孙。” “崔县长,我们今日来这里多有叨扰,是想跟你打听一件案子。” 宋思媛开门见山,也不跟崔云晋废话,直接说出自己来的目的。 这样的前朝老官,多在民国建立时就下台了,还能在县衙里主事的要么有真才实学,让县里不能没了他,要么就是八面玲珑善于钻营,打通了人脉,无论哪一种,面对省城来的贵人,只有上赶着巴结的份儿,哪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 他还没问是什么案子,立马满口答应下来:“好,您尽管说。” “安原剿妖的案子,可有县志记载?又或者有什么档案!” 第三百八十三章 县志异载 崔云晋听到宋思媛所问的案子,低头思索片刻:“安原剿妖的县志确实在,自打前朝没了,多年积累的档案还在原地没动过,只是,老朽不清楚千金您要拿来作啥?” “噢,最近不是狸仙祭典了吗,我本身就是奉天报社的记者,想写一篇关于民俗的报道,得先提前了解资料,还望崔县长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您几位暂时到后客堂来吧,我这就去库房给你们扒拉出来,赶紧让人奉茶去~” 崔云晋火急火燎走回堂内,离得近了还能听见这老儒生嘀咕抱怨:“我说,你下次提前说着点儿,幸亏是个不计较的,要真是省城来的什么专员,我这样怠慢人家,县太爷可是做到头儿了,我好容易花钱买的官,这这……这当差仔细着点你。” 后堂中,治安员送来清茶,那县太爷亲自捧着县志和一沓报纸以及卷宗来到后堂,摆在宋思媛手边。 “这些资料,就是您要找的东西,年久虫蛀可能已经不清楚了,不过这些报纸倒是清楚得很,您几位先看着,我还有杂务要忙。” 县太爷走后,宋思媛拿起县志,这些黄麻纸是前朝公文用纸,一旦放得时间长了总有股子发霉腐烂的味道,并不好闻,确实如崔县长所说,经历三十多,早被虫蛀得不轻,想看明白前因后果都有点难。 她把目光转向报纸,《奉天邸报》头版上,可清晰见到安原剿妖的标题,幸好文字还可辨认,她集中精神辨认起报上文字。 等一炷香时间过去,宋思媛揉了眼眼睛,看向众人:“这篇文章基本上把安原剿妖给介绍清楚了,还刊登了当时被救出来的沙弥照片。” 宋思媛拿起报纸,把照片上的黑白报纸展示给众人,岳观潮看向照片,那刊登的照片黑白泛灰,可见一排治安员提着长把子枪,身后一排绞刑架,即是被倒掉起来的乱民。 在这些治安员中间,有个青年和尚,国脸粗眉、厚唇佛耳,一看就是古明禅师年轻的时候,可能是被刚救出来,身上还很瘦弱,袖口空荡荡!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这么说,古明禅师没有骗我们,我们应该也不担心他是假扮的僧侣了,不过这报道中提起的狸仙祭典多了很多细节,其中就有每年为狸仙献祭童男童女!” “献祭童男童女,这特马也太卧槽了,他们不是最记恨那些采生折耳的吗,怎么还把童男女献祭出去。” 岳观潮搞不懂安原县的百姓是什么脑回路,杀乱民的是他们,要献祭童男女的也是他们。 宋思媛继续深耕报纸,读出关于报纸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 “报道上说了,给狸仙献祭的童男女叫猫童子,是为了贿赂狸郎君,好叫他永远保护安原县,实际上真正开始献祭,恰恰是他们发现野猫会叼回来金豆子开始的,我猜测安原县百姓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要祭礼,而是想得到更多的金豆子。” “你们也别把这些人想得太高尚了!” “报纸上曾经记载,安原县除了清理这些绑票儿的乱民外,还把全县所有难民都关起来了,有原籍的就遣返回去,没原籍的就关起来,不听话的直接吊死,一些本地百姓借着剿妖的痛恨开始殴打普通乞丐,你们看到的绞刑架吊着的多是无辜难民。” “也难怪那云游僧人会说,他们造杀孽太大,原来杀了那么多无辜难民,在此之后迎来瘟疫,我想也是因为死人太多引起的,死人太多再加上猫狗老鼠啃食很容易传播疾病,有瘟疫反而是正常。” 这些话,不光岳观潮好奇,其他人也都不知何意,岳青山嘬着牙花子说道:“丫头,那这和尚的话,到底我们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对头,我到现在反而看不清古明禅师了,他话里略去请猫童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们。” 孙大乔不敢确定,总觉得古明老和尚太过神秘。 宋思媛耸耸肩,暂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反正,至少从目前来说,他告诉我们的事情没有说谎,很可能他也不是很清楚当童子的事情,他只是个宝瓶寺里的孤僧,不一定事事都了解,我们得把重点放在狸仙祭典上,大概明日就是祭典当日,我们得先做好准备了。” “这倒是。” 几人拓印了报纸,又把虫蛀的资料重新誊抄了清楚,带着这些县志资料返回玉瓶镇。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山中本无仙 观阴山、玉瓶镇、宝瓶寺 “呔~何方妖孽,我一看你就不是人,太上道君急急如律令,吃我桃木剑~”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岳观潮他们把马车赶进马厩,还没站稳立马听见有清朗音色响彻寺庙。 “哎~你这小牛鼻子,连你姑奶奶都不认识,再看乱说话,我拔了窍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岳宋二人听见这仿佛斗法似的唱和,面面相觑,这男的明显是个年轻道士,而这娘唧唧的嗓音必定是玄娘发出,看二人互相拆台争斗的意思,已经是准备干架了。 宋思媛虽不信玄娘开窍这回事,却不得不考虑会不会真的对狸仙祭奠产生不可控的影响,只得带着岳观潮飞也似的跑回后院。 入了后院禅房,一眼就看到院中水井旁,站着一个肤色白皙、仙风道骨的青年小道士。 此刻,这小道士正拿着桃木剑,眼神犀利指着玄娘。 仔细看,这小道士白衣赛雪、神姿卓绝,不搭宽袖外衣,只穿着窄袖的圆领长袍,外罩透明纱衣,铜扣腰带连纱衣长袍全都收拢,挂着香囊、玉箫、葫芦,头顶银冠挽着乌黑发髻,有湖蓝丝带系着发髻垂下脑后,可见髻中左右插着玉簪,身前用革带背着剑筒,里面有刀剑暂未出鞘。 乍一看好像个古人,可心口处挂着的怀表链子,却出卖了他,这分明是现在的人! 岳观潮再细细观察,小道士五官如玉,白皙透红,眼眸如含星辰奇亮无比,唇瓣被冻得略白,个头与他相差不大,常年清苦修炼,肩膀确实清减消瘦,嘴里口吐热气,不肯相让。 “给我让开,你这小牛鼻子瞎了眼,你再指着我试试。” 玄娘一手提着铁壶,一手叉着腰,张牙舞爪非要去打水不可。 “玄娘,这是咋回事,这小道长是谁啊?” 孙大乔看得迷迷糊糊,未知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和。 “我还纳闷呢,怎么突然跑出来个小道士说我是妖精,你怕不是想要功德想疯了,逮谁说谁是妖精~” 玄娘的话,叫这小道士稍微嗅了几下鼻子:“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不属于人的气息,可仔细一看确又是个常人,肯定是你周围有野仙,又或者你吃了人心,把妖气给藏起来了。” 这么一说,宋思媛立马明白小道士为何跟玄娘起了争端,他朝岳观潮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齐上,把玄娘和小道士拉开,走向不同方向。 岳观潮搂着小道士的肩膀,满脸堆笑说道:“道士小兄弟,这位可不是野仙,他是……” 他凑到小道士耳朵边,把玄娘的情况尽数告知,小道士先是震惊,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她举止怪异,原来是同道中人。” “既如此,我便不再紧追不放。” 这小道士还没说完,已见古明禅师带着净空走进后院儿:“诸位施主稍安勿躁,这位小道友乃是贫僧老友之徒,叫你们受惊了,勿忘怪罪。” “侠客,佛门重地,岂可打打杀杀,还不赶紧给施主们道歉~” 这小道士松开岳观潮肩膀,朝前游步回身,拱手道:“秦岭本无神,山中有仙客,云游道人徐侠客。” 岳观潮松了口气,拱手还礼:“好说好说,这小哥儿倒是没吓住我们,只是他竟然跟您有渊源,这让我们有点迷糊了,道士和沙弥能做朋友?” 宋思媛和岳观潮看向古明禅师,他们对这老僧越来越好奇了。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趁着傍晚用斋,众人齐齐聚在斋堂。 所谓斋堂,不过是好听的说法,看面积只比僧舍大了一点,里面是厨房,外面摆着岩板做的桌子。 众人坐在凳子上时,古明禅师端出木桶,里面是熬得浓稠香甜的小米粥,随后净空端着食盒出来把菜摆在桌上,可见油煎豆腐、青豆炒豆芽、香菇土豆、醋溜白菜、酱烧茄子,虽没有荤腥却足够丰盛。 “昨日斋饭用毕,本寺有斋后不灶的规矩,也就没能给你们做点东西吃,不过今日诸位都在,略备薄斋。” “古明禅师,这已经不是薄斋了,我们人生地不熟还能吃到热菜,已经算是少了高香,哪还敢嫌弃啊。” 宋思媛夹了一筷子豆芽,古明禅师在这里三十多年,厨艺练得本也不差,即便没有荤腥,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 其他人见眼中一亮,纷纷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真味道尚好。 第三百八十五章 秦岭徐侠客 斋饭用毕,古明带着净空唱晚课,他们趁着禅堂中地炉温暖,烤着通红炭火,坐进凳子消食儿。 宋思媛见时机已经成熟,问向古明禅师:“古明老师傅,既然徐小哥儿和您是认识的,你给我们说说他的故事,我还从来没见过僧与道做朋友!”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打了个饱嗝儿:“这件事,还是让我来代替古明师父说吧。” 徐侠客把自己的道剑取下丢在旁边,伸手烤着火说道:“我师父,乃秦岭虞极山冲虚观的掌门老道,云阳子~” “谁?谁谁谁?” 孙大乔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本来被热风烘得迷糊了,随着心中咯噔异响,彻底精神了。 “虞极山冲虚观掌门老道,云阳子~”这徐侠客瞪大眼眸,又强调了一遍。 早在几日前,孙大乔就已经把往日宿怨说来,岳宋二人本也知道有云阳子这号人物,方才又听说这小道士直言他师父便是那老道,心中除了有惊讶之感,还存有一丝怪异。 这小道士,来得太过巧合,他们二人朝孙大乔点点头,叫其先不要声张他们的身份,暗暗听小道士说下去。 料想这小道士涉世未深,即便游历山河也只是看遍风景,还没察觉出孙大乔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把他师父和古明禅师的往事,给说了通透明白。 这段僧道为友的美谈,还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此时,距离安原剿妖已经二三年,安远县和玉瓶镇百姓守着约定俗成的狸仙民俗,看似安稳度日谁都知道危机暗伏,稍不留意那狸猫妖就会卷土重来,把猫瘟再次带回来。 安原县百姓本也不想祭拜狸郎君,可见家猫年年叼回来大小金疙瘩,他们再是抗拒也跟钱没仇,见狸郎君慷慨赐金,也就放下了戒备,在家中供奉起狸郎君的神像! 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祭拜狸郎君可得金豆子,这种稀奇的事情一经成真,即迎来全县百姓注意,有些人家仍然近鬼神而远之,除了冬季初雪供奉狸猫子外,其他时节躲避不及,可有些人,那是无利不起早,见有金豆子拿,就动了歪心思。 他们心想,既然家猫是叼了肉条才给的金豆子,那如果家猫叼的是活人呢,活人那么大块肉该给多少豆子。 安原县多的是要钱不要命的贫苦老百姓,他们心中有了这个主意,很快就付诸实行了,居然把自家孩子趁着去狸猫祭礼时丢在庙中,随后跟着众人下了山。 不过几天后,等那狸猫子返回,果然拉着人头大的盒子,里面可见拳头大的狗头金,亮闪闪、黄澄澄,喜人得很。 玉屏镇百姓就此知道,献祭活人会换得更多黄金,人都有贪心私情,他们既想要狗头金,又不想献祭自家孩子,那可怎么办? 那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献祭别人家的孩子! 一来而去,这些贪蠹之人居然打起了贫苦百姓的主意,若是平白无故叫人家的孩子去献祭,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儿命啊,想把孩子给出去那是万难,保不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贪蠹客不敢如此冒险,只能在背地里使孬主意,他们开始贿赂玉瓶镇的族老,由长老重新确定狸仙祭礼的仪式,在祭品中除了规定的六畜外,另外又加了一对童男女。 族老本就是以前的豪强乡绅,有钱分的事情自然也愿意干,在他们的默认下,狸神祭礼献祭童男女成了固定民俗。 哪怕百姓再不愿意干,也得捏着鼻子认栽,这些士绅都是在玉瓶镇附近有钱有势的,你要是敢不同意,不用等到献祭礼,立马就会被整得家破人亡,是以如此,在每年献祭典礼前,几大族老会在这些贪蠹客的劝说下,把所有未过十岁的孩子都召集起来,以抓阄的方式,来确定金童玉女的人选。 这里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如果玉瓶古镇连带周边村子的孩子都参加,万一选中了这些族老的亲戚怎么办,哪怕选中的不是他们的亲戚,如果也是有钱有势的地主,那人家也肯把孩子献出去? 要不说这些贪蠹客鸡贼呢! 他们一开始用抓阄仪式,就是为了能暗箱操作,等抓阄的那几日,富户豪绅们大多会来贿赂族老,既然是要求情通融,那必是要出血的,白花花的银子给出去,他们孩子的命也就保住了。 这族老会把给了银子的富户造册,放在黑漆屋子里,等抓阄当日会有人守在出口,只要是个孩子来抓阄,为了确定身份会唱身份名讳,若唱和的身份与名册对的上,那就会被塞进去一颗黄锻球,保证他们不会被选上。 第三百八十六章 猫童子 至于那些没有给银钱的老百姓孩子,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亲自从箱子里取出缎球,若拿得是绿缎球,说明已经抓阄选中,确定成为备选猫童子。 毫无疑问,这些孩子绝对没有族老亲眷、富户士绅的孩子,二十年来选出的都是穷人家的几岁娃娃,他们仍在懵懂年纪,可能连献祭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抓到了绿球球,可以吃香喝辣、穿花戴彩,比任何人都高兴。 至于他们的父母,无论怎么求情,那都丝毫动摇不了结果,只能任由族老册封自家孩子为猫仙童子,等待祭礼。 整个抓阄仪式,其实就是玉瓶镇族老、贪蠹客、地主富户联合起来,对穷苦老百姓的欺压与凌虐。 那些贿赂给族老的钱加起来竟有数千两之多,还没把狗头金等来,就有那么多利益,这些族老食髓知味,岂会放过这等赚钱的好机会,可以说坚定不移站在祭礼风俗这一边,用乡间权威,维持着狸仙祭典的这些骇人习俗! 你要说这些穷苦老百姓可以去安原县报官,官老爷为一方父母官,岂能任由这些奇风异俗祸害老百姓。 那不好意思,还真是如此! 自古钱权是一家,族老这些年所赚的银钱,有一半都孝敬给了安原县太爷,即便穷苦老百姓去敲登闻鼓,也不过是被县太爷厉声呵斥,再打一顿板子给赶出来,即便有巡检官要调查,他们也早已准备好说辞。 谁说这些猫童子死了,狸仙保佑安原县五谷丰登怎么会害小孩子,这些孩子可都跟着他在洞天福地享福呢,说不定以后还能再出几个仙童呢,巡检大人您要不相信,那我们就亲自送您去狸仙庙附近看看,您自己亲自看看那些孩子在哪儿不就知道了。 如此说法,倒叫巡检官不好处理,谁没事儿会为了几个穷苦老百姓强出头,有些巡检官即便知道这件事,也多会以此为把柄,跟县太爷和玉瓶镇要好处。 这些惨案,不但没唤醒这些官老爷的同情心,甚至他们还要利用穷老百姓的痛苦再敲诈勒索,这反而弄得死子老百姓里外不是人,哪儿边都得罪了,被玉瓶镇整得很惨。 如此数年,连告状的百姓都绝了心气儿,再无告状的胆量,只能先积攒下银两,等抓阄时贿赂族老,好歹为孩子买条命。 这些穷人的钱怎么处理? 百姓的钱三七分账,豪绅的钱如数奉还,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坑死穷人吃死地主。 这种情况,古明禅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有心提醒百姓不要误信邪神执迷不悟,可惜没人听他一个孤寡老和尚的,直到这里来了个云游道人云阳子,他在镇子里了解到穷苦百姓的痛苦,决定进入铁刹山为民除害、诛杀野仙。 这道士心是好的,只是能耐太差,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进入铁刹山找到狸郎君后,被这狸仙给中伤了骨头,在宝瓶寺养了半年才算好转。 在这半年里,云阳子和古明禅师成了朋友,以佛道交流互为知己,并约定各自徒弟五年一回,今年,正好是弟子第五次相会! 徐侠客说完古明禅师和云阳子的故事,众人听得已经是目瞪口呆,就在他们回来之前,还在可怜安原县地主孩子被杀,一日还没过去,又听说士绅与族老联合起来利用风俗谋财害命,只觉得唏嘘不已。 这样一来,古明禅师不愿意提起童子又对他们有所隐瞒,实际上是不行回忆那痛苦经历,这么想确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如果不是到安原县去调查,会错漏掉很多信息。 “小道士,你可知我也认识你师父云阳子,当年他曾赠与给我一枚虎牙。” 孙大乔说完,把花铃脖子里的虎牙符篆展示出来,那小道士凑近端详,看出是他师父的东西,眼前一亮:“原来如此,我师父叫我入关来拜访古明师父,目的是为了让我跟你们碰面。” “跟我们碰面?” “对~” 小道士脸上洋溢兴奋:“对,我师父在我临走时曾告诉过我,他当年在奉天曾见过到狸郎君的足迹,差点就把那狸郎君给收服了,谁知道流年不利棋差一招,反倒叫这畜生给跑了。” “要是这么滴,你师父很早就盯上狸郎君了?” 孙大乔回想往昔,云阳子的出现确实不是偶然,更像是他被云阳子故意找到,只是云阳子当时装得太像,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在寻找高人。 小道士点头应答,语气变得神秘: “是,我师父败给狸郎君后,一直都在潜心修炼,只想把那狸郎君消灭,只是从来也没这个机会,他半年前夜观天象,算出那狸郎君这些年杀的生灵太多,已经走火入魔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狸郎君之谜 “今年冬月是最好的诛杀时机,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也就只能任由狸郎君修成邪道,除非龙虎山道庭祖师出马,要不然任何人都对付不得。” “现在想想,他叫我云游时必须在冬月前来到玉瓶镇,原来有这个意思在这里。” 徐侠客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照你师父的意思,他曾经见过狸郎君?” 宋思媛不但仔细琢磨徐侠客的话中意思,还特地记在自己的采风笔记本上,巴掌大的纸片很快记得满满当当。 “那是必然,他当时年富力强与狸郎君争斗不休,要不然,也不会受了重伤在宝瓶寺半年才好。” 徐侠客的话,叫她分外好奇:“难不成,这铁刹山附近真的有仙家,那狸郎君修炼成妖了?” “那倒不可能,狸郎君仍然是人,按照样貌对比他就是孔德顺,当年靠着金针易容逃进山中,只不过按我师父的话说,他在山中潜藏三十多年,已经跟妖没有区别了。” 徐侠客的话叫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要是狸郎君真的成了妖,极难对付是小事,连他们的世界观念都可能被颠覆,宋思媛听他提起狸郎君是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后生,人是人,妖是妖,那咋就没区别呢?他是三头六臂了,还是被毛戴角了?” 岳青山皱着眉毛,那烟斗虽不点燃,却愁地猛吸了好几口。 徐侠客叹了口气,摆摆手:“都不是,据我师父的观察,他用造畜之术,把他自己造了畜!” 此话一出,说得众人倒吸凉气,没来由后背发寒。 岳观潮他们早已知道造畜之术,哪怕光凭文字记载,都能感受到那些孩子的痛苦,如今听小道士说孔德顺把自己都做成了畜生样子,只觉得这人已经疯魔。 徐侠客回忆师父说过的话,继续介绍那狸郎君的细节:“说他像妖,就是因为他找的畜生是只大狸猫,寻常狸猫最多也就家猫大小,铁刹山里的这只狸猫竟比老虎还不相上下,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降服了狸猫,把这狸猫剥了皮,将热腾腾的皮黏在自己身上,偷龙转凤成了个大狸猫子。” “听说,他还吃了那狸猫王的脑子,从此以后,铁刹山附近的狸猫就好像着魔了般可以听懂他的叫声,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让狸猫代替自己做任何事,我师父差点就被那狸猫给魇住,要了性命。” 宋思媛思索片刻,点点头:“那,如果这样说的话,安原县的猫瘟很可能就是孔德顺引起的,至于祭礼仪式,往往就随着传说而产生,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让全县人都染了瘟疫?” 对于此,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解释,安原县虽然说是山区县城,人数却也不少,村阔聚集多则一万,少则五万,全县好歹有数十万人口,能让瘟疫如此迅速铺开,可见其厉害。 岳青山眉头泞起,嘬着灭烟斗猜测道:“丫头,我记得古明禅师说过,起先刚开始是野狸家猫先患病,然后人吃了死猫才犯病,之后波及了全县,那时候我就纳闷儿,山野人最忌讳吃猫,安原县又是山区大县,连乞丐都不吃活猫,谁会吃一只口吐白沫的死猫。” “要我看~”岳青山放下烟斗,给瘟疫案定了说法:“那吃死猫的人,肯定有猫腻儿,说不定这人就是那狸郎君给魇住了,叫他故意把病猫给吃了,然后再利用家猫惹来瘟疫,就此祸害了全城的人。” “至于如何造瘟疫,这简直太容易了。” 岳青山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老鼠,有老鼠就成~” “你们还记得吧,自从封了狸郎君,全县的老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估计瘟疫的源头就是那些老鼠,这些东西跟咱老百姓生活得最近,粮仓柴房、面缸灶台、墙洞砖缝、犄角旮旯,甚至连房顶床底都有,但凡是个黑漆漆地方,都可能藏着老鼠,他们再一带着疫病到处跑,落入水中或粘在衣服上,那指定儿把疫病传到人身上。” “还有最吓人的一点,老鼠身上压根不需要带疫病,因为这些小东西本身就脏,身上那就是疫病窟窿,就是没那狸猫子,叫这些老鼠全县跑一圈,那也得生了瘟疫不可。” “你们以为大灾之后有大疫是为啥?其实就是老鼠在尸体里转来转去,把身上的脏东西给带到尸体身上了,再经人传播开,也是这个缘故,每逢死人多的地方,都要把尸体先用石灰处理掉,怕的就是动物引来瘟疫。” 第三百八十八章 邪恶之心 众人方才还迷糊,被岳青山这么一解释就全明白了,孔德顺逃走在先造畜在后,再用野猫子驱使老鼠乱走动,这才引发全县的瘟疫,这只是人用动物手段造的孽业,看似是妖法,实际上只是鬼鬼祟祟的人祸。 “既然孔德顺不是妖,那他要香火干啥,他总有他的目的吧?” 宋思媛看向岳观潮,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感觉,很可能跟童男女有关!” “如果孔德顺是人,那么家猫衔回去金豆子,就完全不是什么野仙显灵,而是人为故意那么做,那么做这些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本人,这些贪蠹客去献祭自家孩子,很可能就是受了他的蛊惑,这才开了献祭孩童的先河。” “这二十年来,童男女至少献了有四十个,这些活生生的孩子被丢入深山,结果只能是被孔德顺给暗害了,我觉得那些童男女对他一定会有大用,否则何苦用那么多金子,来制造献祭孩子得狗头金的假象。” “他想要孩子,极有可能是为了维持年轻?” 宋思媛这样的论调,让所有人虽心惊却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古明禅师也透漏过孔德顺已经是不惑之年,看起来年纪如同二十岁,可见他确实驻颜有术,能够将自己的容貌保持在二十来岁。 “是的!”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绝对跟这些孩子有关,需要用孩子的什么东西,来维持他的容貌,这样童男女的献祭就完全符合他的行事逻辑,什么狸仙祭典、狸郎君祠都是障眼法,他的目的只有这些孩子。” “这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吗?”花铃想起自己被狸郎君盯上,他又能保持容颜,后怕得脸上青红交杂。 宋思媛摇了摇头,解释道:“长生暂且还没有,不过保持容貌和年轻身体,却还是能通过药物来实现,至少在西方,已经有人提出儿童体内的某种物质,人服用后可以暂停衰老,把身体的状态恢复到最佳状态。” “真的假的?”岳观潮满脸好奇,如果真有这东西,那可是妥妥的长生不老药。 “你们还别不信!”宋思媛提起这一点来了精神,继续说道:“这东西是和花铃吃的固醇丹是同时期发现的,他们发现儿童在面临不可估量的恐惧时,身体分泌会一种物质,广泛存在于血液中,只要把血液提炼出来,就可以延缓衰老,变得精力充沛。” “只是,这东西毕竟是反人性的,科学家为之不齿,也就没有出现在主流视野,但我想,如果孔德顺真的能保持容貌,秘密可能就在这些孩子身上。 “无量天尊,这是个畜生,这些孩子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孔德顺怎么下得去手?” 徐侠客听完宋思媛的话,旁的暂且不提,他也听不懂,那从小孩子的血液中提炼东西,在修道之人看来属于以人练丹,那是造了天地大孽,死了都得天打雷劈,如果孔德顺真是如此,那真是万死难洗其恶。 “你想想,孔德顺都敢撕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这些年他靠着狸郎君庙来愚弄百姓,不知道在山里鼓捣什么稀奇东西,如果不把他给消灭,安原县还不知道被祸害成什么样儿。” 宋思媛这番话说得至情至性,叫岳青山投去赞赏目光: “宋丫头说得话确实不赖,既然咱们是来解决花铃的问题,那不如就把这狸狼君一并给发落了,也好为民除害,明日,咱们就跟着这些村民进山,好好会会这杀千刀的畜生。” “阿弥陀佛~” 古明禅师方才一直在打坐念经,刚才始终一言不发,听说岳青山要进山,立马睁开眼睛:“诸位,你们别把孔德顺看扁了,他能驱使所有野猫,可见本事已经不小,连云阳子都险些命丧他手,你们不若再仔细商量商量。” “古明师父倒也没说错,我师父说过物反常类即为妖,这孔德顺造畜自身,又迫害孩子用来维持容貌,身上说不定还有其他邪功,这样的畜生跟人压根不沾边儿,说他是个人妖,一点都不过分。” 语毕,徐侠客唰唰拿起剑柄,一幅慷慨赴死的神色,嚷嚷道:“我等云游道人受三清授箓,当然要替天行道,不诛杀了这老贼,何以称侠客。” “你们,当真要去?而不是报官?” 古明禅师看向他们,眼神中颇为担忧。 “古明师父,既然安原县太爷都受了玉瓶镇好处,即便我们去报官也无非是糊弄我们,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叫这些贪蠹客提前得知,说不定要坏计划,打他个出其不意才好。” 岳观潮看向众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杀这狗贼!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冬雪至狸仙祭 冬雪至、狸仙祭。 等翌日天青,众人还在睡梦中,已听见敲锣打鼓的动静,这煊赫热闹的声音,好似乡野间娶媳妇、上房梁、过大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岳观潮早早洗漱,搁井台上簌簌磨刀,把猎枪上的脏东西擦了又擦,只等着出发去铁刹山。 “哇,怪不得说铁刹山是神山,那些东西还真的像在天宫似的!” 宋思媛的赞叹之语,叫他们都好奇起来,岳观潮放下砍刀走上鼓楼,朝着她的方向朝外俯瞰。 前两天来的时候,虽然是晴天,可终究雨雪未散,天空的阳光总显得混沌模糊,今日总算彻底晴好,等再看向远处铁刹山,明显能看到山巅腰间雨雾蒸腾,那庙观塔楼全都半掩进雾气,在清晨金阳中散发金黄辉光,就好像坐落在仙界的道宫神殿,叫人分不清虚实。 更神奇的,是那铁刹山缺失的地方! 原本,只有站在东南北三个方向才能见到九鼎诸峰,今日,他们只是寻常一站,却可明显见到诸峰汇集的低洼峡谷之处有了异象,出现了奇怪野山,好像一座较小的莲心野丘凸出于峡谷。 岳观潮怕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见那螺山没有消失,这才确定它并非是眼花了,那九鼎群峰确实出了多余的山峰! “这,这座山我记得并不存在?” 宋思媛昨日看玉像菩萨时看得很清楚,那九鼎山峰中是个低洼峡谷,此刻明显能感觉凸出于周围,还可见一座奇怪庙宇坐落山巅,就更增添了诡异离奇之感。 “古明禅师,这是?” 见古明禅师上来敲钟,宋思媛赶紧询问原因,这老和尚敲着钟,徐徐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奇怪之处,每到冬雪初雪天晴,那狸郎君祠就会出现在山峰汇集之处,颇为奇异,安原县百姓也只道是狸郎君显灵,更加奉为神灵。” “这妖人,手里的障眼法还挺多的,保不齐又是什么幻术?” 徐侠客拿起黄铜望远镜,嘴里气鼓鼓。 宋思媛摇摇头解释道:“也不一定是幻术,再高的幻术也要通过什么药剂来实现,我们距离铁刹山数里远,难不成在这里就中了他们的药粉,我感觉比较像是利用地理环境造出的假象。” “先吃饭吧,别饿着肚子进山,万一在山中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那可不一定能回来。” 他们还继续看,可见玄娘带着小和尚站在斋堂招手,不提没心情,一提肚子还真咕噜,众人纷纷下了钟楼来到斋堂,与昨晚一样是素菜带粥,带了红薯杂粮馒头。 岳观潮嚼着馒头,嘴里呜咽问道:“嗯……玄娘,你有话可以直说啊,我们这还没去呢,就被你给泼了冷水,这吃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啥意思啊?” “大兄弟,我能知道啥意思啊,我不开窍压根就跟个废人似的,只是感觉到山里不太平,你们可千万要记得看到、听到、闻到得东西,想清楚了再去,若不然,极有可能命丧当场。” “你说得那么玄乎,你自己跟来不就行了~”岳观潮拿话激他。 “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不想掺和你们的因果。” 玄娘匆匆吃完不再说话,带着小沙弥跑到院子里晒太阳,岳观潮抖着膀子吃得贼香。 几人还没吃完,已经听见牛角号呜呜轰鸣,那劈天鞭啪啦脆响,不断钻进他们耳道。 “恭迎狸郎君显灵,祭仙大典,初雪即起~” 这浑厚高昂的声音如老龙怒吼,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他们连忙又咬了几口饭,拿上各自的趁手武器驾马下山。 一来二去,这座宝瓶寺只剩下玄娘、花铃、还有古明禅师师徒。 方才还喧闹热络,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人只得搬了椅子到院子前,用冬日暖阳驱散冬日寂寥。 …… 玉瓶镇、镇关街、狸猫塔 玉瓶镇就位于观阴山脚下,他们驾马下山不过片刻,就已经停在镇关街。 前面说道玉瓶镇看起来就像个枫树叶,这些枫叶的叶齿之间都铺设着二十米宽的石板路,它们好似枫叶的叶脉般横平竖直,将全镇街巷分割得疏落规整。 在这些石板街周围又有许多更窄小路,左右街巷宅邸好似棋盘错开,放眼望去,民居店铺、医堂会馆全都分布在街头巷尾,只要是涉及婚丧嫁娶、吃喝拉撒的营生铺子全在里面,可谓五花八门,繁荣热闹。 再加上石板街以米字形汇集在镇中,那镇子里的古式堡楼,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镇子中心! 第三百九十章 北家秘楼 岳观潮尚且站在山上时,已经能见到那古式堡楼的全貌,不得不说古人智慧卓绝。 这座古楼就类似于岭南的客家土楼,黄土高墙风尘荡漾,在寒风中矗立在镇子中,可见二十米高的堡墙被砖块粗木牢牢垒砌,有黄泥夯土固定,比奉天的某些三四层饭店还要高。 那距地面五米的夯土墙上各处开洞造窗,有老式屋檐镶嵌在窗口门洞,远远看去,无数牌楼灯枋错层垒砌,好似外墙蹲着数百只燕尾黑檐,可见悬栈走廊如游蛇排布起上,宽度足以供人走货动、来回流转。 堡垒与客家土楼不一样的地方,是这堡垒四面开门,如城门般的拱洞早已洞开腐朽木门,可见百姓欢呼雀跃,鱼贯入内,有些老汉儿驮着自家妞妞,甚至被挤掉了鞋子,只等单蹦着走路。 车马百姓齐齐煊赫,吼声震天响动,就是再对节庆没兴趣,也得好奇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们就别在下面凑热闹了,去塔楼上耍耍,我看还要数三楼看得最清楚。” 几人丢了马车,又藏了长枪短刀,从堡垒外登上栈台走廊,跨越楼梯来到三楼,期间路过无数铺子,可见生意人各自忙碌,甚至有羊倌儿带着羊群从栈道穿行,咩咩颤音,烘得人满身羊臊味。 他们来到三楼,来到一家茶馆铺子! 这里桌椅多为木材,有热茶炊饼全天供应,茶壶咕噜冒着热汤气泡,连带着放凉的炊饼也带了一丝火烫温度。 他们从内墙门出了铺子,可见铺口到栏杆处有七八米距离,从下到上跟个大露台似的,将四五层铺面全都撑起来,走起来咯吱作响却坚固非常,有行人从楼梯上下,集聚了乌泱泱不少行人,可见三教九流穿梭。 有的人短袄笼裤布鞋带泥,一看就是庄田里的汉子婆娘,有些人却西装革履扛着摄像机、留声机,明显是来参加安原祭仙的中外记者,有的人则是长衫黑帽,还戴着眼镜儿。 这种人,岳观潮最不待见,听说他们都是满铁的特务,专门给那些东瀛人侦查民情,碰见他们准没啥好事儿。 “你看那里,好像有电报所,我想去给奉天发点东西~” 宋思媛左顾右盼时,见到斜对面打了电报的幌子,赶紧带着岳观潮穿过无数店铺,来到电报所。 “姑娘,您可要发点什么?” 这电报所里的掌柜,看着略憨厚老实,只是目光并不友善,总往她脸上瞄着,岳观潮稍微捋起袖子,露出虬结肌肉,他这才规矩起来。 “我想发到奉天去~” “奉天?” 这人一听说是发去奉天,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那可真不凑巧,奉天线路检修呢,今儿怕是发不成了,您要是有急事,得赶紧朝回走。” “这倒也不必,我本来就是来看安原祭仙,只是想朝奉天报个平安,发不发都一样,这那么多人,也出不来啥事儿。” 说完,宋思媛拉着岳观潮走开,回过身时满面笑容瞬间消失,等回到茶馆儿,她这才说道:“看来,玉瓶镇问题很大,我还没说干什么呢,这掌柜的就骗我们说奉天线路检修,可见今天的事情出不去玉瓶镇了。” “别多想了,说不定真是线路检修?”岳观潮不信玉瓶镇那么大胆,连电报路线都敢拦。 宋思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道:“奉天电报总局都是我们看着成立的,这里可是通电全国的中转站,连国际电报都能发送,发到奉天的电报线路都有备用线路,数条线路都检修根本就不可能,要我看,是他们故意要隐瞒下安原祭仙,以免出现问题。” “反正,我们今儿是不太平了,我倒要看看这安原仙祭是个什么东西。” 宋思媛话音刚落,牛角轰鸣再次响起,等他们从茶铺来到栏杆边,那牛角闷吼的来源已然清晰。 在镇关主街不远处,可见有游行花车朝堡楼徐徐前行,如蜗牛缓爬,在人群簇拥下渐渐靠近堡垒。 自古,举行祭仙大典都有游花车的习惯,这大概是从盂兰佛会佛像游街发展而来,这些花车底座宽大,可比马车并排还宽,车身早被花里胡哨的绸缎花片装饰,在花车上搭建出蒲团形态的座台,一个纸扎神像安稳坐落其上,随着花车颠簸微微颤动。 仔细看,那神像与寺庙里的佛像差不多大小,浑身由柔韧可弯的竹篾做成,这狸仙金褂灰裤、金黄斗篷、手拿锦囊和如意,肩膀上扒着一直浑身漆黑,唯有眼睛是人眼的邪气黑猫。 这神像,自然就是狸郎君! 若再细细看,还能看见他的头顶包着黑布做的发髻,国字脸有皱纹,看上去不丑却也不好看,好像个比例失真的假人,盘腿端坐蒲台,故意没点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眉头却微蹙起来,像是在生气却也犹如假笑,好似个盲人,盯着前方的虚空世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傩戏百巫 “这种形象,倒是跟咱们东北保家仙差不多嘛。” 孙大乔盯着神像看了几眼,回忆起他曾经供奉过的保家仙,这狸郎君神像除了没点眼睛,其余地方与保家仙塑像差不多。 “抛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野仙大多是这样的造型,可以说是老百姓约定俗成的形象,从黑妈妈再到五仙莫不如此,我更好奇的是这里有岭南傩鬼的痕迹!” “岭南傩鬼?” 岳观潮听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眼神好奇看向宋思媛。 “对,傩鬼文化,东北五仙文化说白了就是佛道融合萨满,以萨满的跳大神文化为表,举行仪式时往往有萨满鼓、腰铃、手鞭、彩衣这样的元素,但眼前的狸仙祭礼却完全不同。” “您们看,除了狸郎君是仙家形象外,其余的祭祀神职根本没有萨满的那些东西,反而多了樟木鬼面、木偶、还有生旦净末丑这样的戏曲形象,再加上手中的锣、鼓、钹等乐器,以及粗狂奔放的动作,八成就是岭南的傩戏。” 岳观潮顺着宋思媛的手指看去,在那狸郎君神像两侧,傩戏百巫确实跟他见到的萨满跳大神完全不同。 这些傩戏百巫不知年龄身份、亦不知男女老少,只见他们穿着花鼓京剧般的刺绣华服,裙摆蹁跹、衣袂荡漾,面上覆盖颜色浓郁的傩戏鬼面,可见赤黄粉蓝叠加奇怪图腾,头顶多装饰锦鸡长羽,踢踏抖动、古朴粗狂! 一会儿的功夫,傩戏百巫已经越走越近,岳观潮得以看得更加清晰! 这些傩戏百巫大多踩着圆台碎步携舞向前,或是带着颜色晕染的鬼面灯笼,又或者是用丝线吊起诡异神秘的巫偶娃娃,长袖摇摆、晃荡不稳,时不时击打腰间的彩绸皮鼓,随着锣钹轰鸣,步伐漂浮而动,再加上花车周围点起的袅袅祭香,仿佛是乘雾而来的远古傩巫。 等狸郎君进了堡垒,终于停在石质高台前,这是个位于堡楼中心的圆石盘,大概有四五间民房大小,四面有楼梯和马道可供上下,应该是充作了镇子里的舞台。 舞台前,早已扎起扇形灯架。 可见那巨大扇面坐东朝西,刚好对应着铁刹山的方向,灯架为粗壮黑木,如梁架斗拱似的穿插成排,卯榫缝隙间可见五色彩绸,另有百盏猫影灯笼吊在灯架顶部。 不过片刻功夫,又是一声老龙怒吼,有人高呼:“族老到。” 那些人群左顾右盼,自动分列两边,有四五个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头子,从两边阶梯朝上走路,呼吸之间站在石台上。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亲朋好友,玉瓶镇一年一度的狸仙祭礼现在开始,击鼓嚎呼,驱鬼除疫,敬神祭巫,祖灵有德,今我来飨,享德沛仪……” 这些老头子都已经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面上全是枯萎老褶,养尊处优的年纪,连指甲都有一寸长,看起来就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僵尸似的,甭管说了多少话,那烟嗓子始终呜啦不清。 岳观潮也无意看这些老棺材瓤子唱诵之乎者也,把目光转向傩戏百巫。 这些傩戏虽然与跳大神区别开,却也是远古祭巫文化的遗存,照样有展示巧技神功这一项,这些百巫站在台前卖弄不停,什么捞油锅、捧炽石、过火炕、跺火砖、吞火吐火、踩刀梯都来了一遍,跟民间杂耍班子似的,惹得观众一阵叫好,拍手喧哗。 “我看这些族老的口音,是岭南人吧?” 宋思媛刚说完,周围想起陌生嗓音:“姑娘好眼力,连岭南人客家人都知道~” 众人回头看去,这中年人是个长袍书生打扮,看袖口的折扇,应该是个说书先生! “先生,为何东北会有客家人?” 这着实叫宋思媛好奇,东北距离岭南八千里都有,如此远的距离,说是迁徙那完全不可能。 “不会是迁徙来的吧。” 老书生摇摇头:“谁迁徙往苦寒地方跑啊,这些人是被流放开边的,听说是前朝金花门的,专跟官府后面盗金矿,丁卯奇荒后被前朝老太后给逮住了,全给发配到苦寒之地了,这些人也是颇有能耐,经过这二十多年,竟然都混到族老这份儿上了。” 说完,老书生摇着扇子转走别处,伸着脑袋朝外看。 “怪不得有岭南傩戏的感觉,原来这些族老多是岭南人,那么跟孔德顺不就是同乡?” 宋思媛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存在的问题! 第三百九十二章 江湖金花门 岳青山朝众人点点头:“早年混江湖时,也曾听说过金花门儿这号人物,是个以戏法杂耍为幌子盗掘金脉的帮派,做惯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叫前朝官府逮住后杀的杀,砍的砍,流放的流放,没成想在这儿遇见了。” “如果岳二叔说得不错,大家有没有感觉,这些族老和孔德顺有关系,孔德顺的事情族老未必不知,很可能知道而故意纵容好从中牟利,如果是这样说的话,玉瓶镇的老百姓真是一个比一个惨,眼睁睁看着他们拿自家的孩子去做别有目的之事。” “没见到狸郎君前,咱啥也猜不到,一个躲进山里三十年的妖人,想做啥都有可能,赶紧跟上去,这游行队伍要往前走了。” 岳青山话音未落,已经见那些老棺材瓤子嚷嚷着请出猫童子,随后人群中敲锣打鼓轰响更甚,两个被打扮得像年货娃娃的童男女,分别坐在小轿上被抬出来。 “起轿,送童子,诸巫送行,百姓长随,起~~~” 又是一声老龙怒吼,抬着童子的车轿先行一步,带着狸郎君神像朝前赶路,两边的傩戏百巫更加欢腾,踢踏着诡异步伐,跟在神像后面朝镇子外走去。 他们先行离开后,百姓们摩肩擦踵拥挤在花车尾巴,形成长龙蛇队鱼贯跟随而去。 自玉瓶镇到铁刹山不过数里地即到,即便没有马车,也操劳不到哪里去,这些乡野百姓平日也有穿山越岭的习惯,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两三个时辰都不带喊累,跟着游行花车穿越河桥山路,很快来带铁刹河谷。 这里距离那座狸郎君祠只剩下不到半里,过了一道狭窄河谷,就是那狸仙的老巢。 岳观潮本想跟着他们继续走,明显能感觉到百姓都停了下来,他好奇问向旁边的老汉:“老伯,不是要送狸郎君吗,咋得停在这儿是啥意思。”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百姓相送狸大仙,只能送到河谷外,连族老都得站在外面,只有这些傩戏百巫能顺着河谷走进去,等他们把童男女送到庙里,这才能回来。” “你啊,也别打点再往前走,只要心思够虔诚,等那些野猫回来了,肯定能带点金豆子回来。” 说完,这老伯不再说话,低头祈祷着什么。 他原想跟随入内,这样一来计划完全生变,宋思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道: “先佯装回去,藏进附近的灌木,等这些百姓和百巫都离开了我们再出来,免得跟他们发生冲突。” “好~” 岳观潮一示意,他们逆着百姓退出人群,等走得远了才躲入灌木。 这个时节,多数灌木已经落叶枯萎,全被冰凌白雪覆盖,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喧哗热闹渐渐被彻底吸收,再不见聒噪敲锣,只剩下脚踏雪地的咯吱声,他们沿着茂密松林一直走,等靠近两侧山口,可以借由山坡很轻松看到河谷景象。 这些百巫抬着童男女已经走到河谷间,渐渐靠近那狸郎君祠! 这时,童男女见行人稀少、越来越接近深山,终于感受到气氛的诡异,脸上喜悦褪去,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想从轿中下来,然而轿厢早已被封死,外面铜锁被撞得咣当乱响,就是无法打开轿厢门。 “啊啊啊啊~~” 一时间,孩童尖锐高昂的嚎哭,响彻河谷。 这些百巫可能是感觉到孩子太吵闹了,手中不知道往轿厢中喷了什么东西,只见一道淡黄粉末飘散如烟,萦绕在轿厢周围,很快从四面八方钻进轿厢。 这些童子本在哀嚎,吸了这不明黄气瞬间停住哭声,反而变得哈哈大乐,与方才的痛苦恐惧截然不同。 这一幕,叫众人疑惑起来,宋思媛说道:“我在想,这些百巫应该也是岭南人,要不然他们无法对傩戏那么熟悉,那些贪蠹客实际上应该也是金花门的教众,他们手中的粉末多是用来控制人。” “贪蠹客果然跟那孔德顺是一伙儿的,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孔德顺用幻术可以做到的,这是一整套糊弄人的把戏,看来这座河谷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叫这些人费尽心思用狸郎君祠来掩盖真相。” “可那孔德顺在哪儿?为何还不出现?” 宋思媛他们盯着河谷看了一会儿,除了傩戏百巫装神弄鬼的唱诵,那河谷中并无任何异样,连狸郎祠都是静默状态,在枯山静水下透着肃杀诡异。 “也许,要等到这些傩戏百巫走了以后,我们看看它们到底要抬着这些童子去哪儿~” 第三百九十三章 狸郎祠 徐侠客并不着急,他明显能感觉到山谷中煞气肆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河谷周围下来,簌簌踢踏之声虽细小,却还是能被他的神官六感给捕捉进来。 “喵~咕噜咕噜咕噜~” 一声低沉猫喘响起,河谷炸起奇怪响声,好似枝杈断裂也如冰裂断帛,乌泱泱荡漾在河谷,哪怕离得远,也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众人惊得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得屏息凝神朝河谷看去。 在喵呜异响出现不久,那河谷附近突然出现许多狸花野猫,这些野猫体型不一、花色各异,大如绵羊,小如兔子,皮毛吃得肥硕油亮,好似毛上附着了一层油润膏脂,利爪多锋利弯曲,可见五颜六色的猫眼肆意打探着环境的一切气息。 它们的鼻子不断嗅着空气,确定没有生人气味后,互相簇拥着来到花车附近,渐渐将花车包围起来。 领头的傩舞百巫见它们来了,朝后招手示意,那些百巫渐渐停下脚步,把手中的生猪、黄牛、肥羊、壮马、老犬、公鸡全都放下,领头百巫不知道说了什么,朝着河谷渐渐退出,等后退百十步这才转身离开。 此刻,河谷岸边只剩下两个上锁的轿厢以及祭祀六畜,等傩戏百巫走了以后,岳观潮一行人盯着河谷外,那山谷中凑热闹的百姓渐渐开始走动,调转方向朝铁刹山外走去,山谷出口很快人烟稀疏,归于寂静。 又是一声惨厉喵呜,远处的狸郎祠终于起了动静,先是传出犀利兽吼,其后祠堂门户松动,轰隆一声打开庙门。 他们的方向刚好在狸仙祠对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漆黑祠堂中忽的闪现鬼火,八朵绿油油的乱动鬼火,从漆黑中越来越清晰。 等它们走出庙门后,众人不由得咬紧腮帮子,绿光的主人压根儿不是什么鬼火,分明是四双野猫眼珠子。 这些野猫,可比这些百十个野猫要威武多了! 它们比寻常的狼狗还要大上一圈,蓬松油亮的毛发带着浅黄色的圈层淡纹,脊背拱起蹄爪锋利,脚垫包着毛茸茸的绵密厚毛,好似踩着巨型山竹果子,身子甚至可以和豹子似的矫健强壮。 那脖子上的猫头小而窄瘦,猫耳支棱在脑袋上,一撮漆黑毛发长在耳尖,微微向上翘起,葡萄大的金白眼珠镶进头骨,猫须长而弯曲,张嘴可见凸出獠牙,走动时可见腹部雪白毛发风吹而动,连带着尾巴也摇摆不停。 要不是喵呜乱叫,还真的以为他们是豹子! 这些巨野猫来了后,其余林间野猫纷纷跪地匍匐,嘴里发出黏糊糊的斯哈喵呜,明显是蛰伏臣属的状态,它们渐渐退出花车周围,给这四个巨野猫让出位置。 “这四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岳观潮看完这巨大野猫,眼中越加疑惑,要说这些畜生是野猫,为免有点长得太大了,哪有比狼狗还大的野猫,可若不是野猫,那举止神态、舔舐爪子的黏糊劲儿,去又与野猫完全相同,看得他满头雾水。 “这不是野猫,是猞猁!” “猞猁?这是啥东西~” 岳观潮压根没听说过猞猁。 宋思媛压低声线,继续朝众人解释这些巨猫: “猞猁猫生存在西伯利亚寒原上,是一种与狼同种体型的猫科动物,与老虎、豹子是近亲,体型与寻常的野狼不相上下,也叫狼猫,那耳朵上的黑毛就是猞猁猫的标志,寻常野猫家猫也有耳毛,唯独猞猁猫的很凸出,也算是种群特色。” “可以说是体型较大的猫科动物,善于在雪原冰山上生存,靠近兴安岭的地方也曾有过他们的足迹,我没想到在东北以南也能见到这些东西。” 他们还在讨论时,这些猞猁猫已经在细细闻嗅轿厢,确定里面是活的童男女后,它们朝天喵吼一声,岳观潮原以为会叫来狸郎君,却不曾想,这些猞猁猫居然像人那样,直接双脚站立地面,四只猫抬起双轿撵,朝着狸郎祠走动。 这一幕,对于所有人来说,那都是晴天霹雳,惊得众人眉头跳动。 这种直立抬轿的惊悚感,无异于在深山野林中见到黄鼠狼讨封、狐仙拜月,有种乡野人才明白的诡异,叫他们更加好奇,这些野兽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亲娘奶奶的,我走江湖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能双脚走路的畜生,都说黄鼠狼讨封是真的,今儿我可算见着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虎麝毒丸 孙大乔眼瞅着猞猁猫往狸郎祠抬轿,大白天的平白无故想起当年的黑狸猫,寒冬腊月天竟出了一背冷汗。 “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救救这些孩子,要不然他们得被这些畜生抬进狸郎君庙。” 轿厢中孩子哈哈喜乐,只是中了幻药的缘故,此时一定心中惧怕万分,徐侠客云游江湖行侠仗义,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不,我们得等,等到狸郎君真的来了再说,河岸边有那么多猞猁和野猫,我们三头六臂也对付不得,依我看这两个童男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都到了祠堂这一步,它们不会贸然把两个童子给吃了。” 宋思媛的话,叫众人都暂时放下急躁,看向河谷。 这些猞猁猫的四肢比人的还灵活,抬起轿厢颇有灵气,好似狐狸娶亲似的朝冰河表面走去,等他们稍微走远后,野猫们渐渐从四面汇集,盯着花车周围的六畜。 不知是哪只野猫先喵呜一声,这些野猫好似疯了般一哄而上,利爪獠牙齐齐咬向被困住的家禽牛畜,直接往脖子和血管多的地方撕咬,只听得几声惨厉悲鸣,这些六畜脖子被咬断,热血喷涌而出,把河岸附近的冰雪都烫化了一点。 野猫们咬得满嘴是血,头颅脖颈全是喷溅的鲜血,猛力甩动下,在周围雪白地面留下星点血红的梅花。 岳观潮他们见猞猁猫已经进了狸郎君祠,百姓也都不见踪迹,蹑手蹑脚从河谷两侧山坡往下走。 众人没了躲避百姓的顾虑,走得异常快速,一盏茶功夫,已经来到河谷岸边,正想沿着冰河走过去,这些野猫见到四五个活人走近,不但不害怕反而集体张牙舞爪面向众人,喉咙呼噜乱响,连后背的毛都炸起来了。 “好个孽畜,吃多了祭祀血肉,连人都不怕了。” 看样子,只要这百余只野猫不让路,他们未必能渡过冰河。 徐侠客拿出后背箭筒,从里面倒出五六个黑色药丸,奋力朝猫群投掷而去,等药丸触底的那一刻,只听得啪嚓巨响,五色浓雾伴随火光把野猫完全淹没,吓得他们再也不敢吞吃六畜。 这些野猫嗅到浓厚烟雾,立马朝周围躲去,只是烟雾中飘出的浓郁药味儿,直接剥夺它们逃走的机会,如此孽畜只能软了吧唧摊在原地,不是四肢抽搐就是口吐白沫,要么就是无辜哀鸣,如同受到了惊吓,后腿好像不听使唤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别说是野猫,人闻到这股难以理解的腥臊苦涩味道,照样要难受半天,鼻子里有些味道始终消散不去,恶心得发寒发颤。 “徐兄,你丢的这是啥玩意?” 岳观潮问向徐侠客,倒不是怕对身体有害,而是好奇为何这些野猫变成了这样。 “你们可知道虎麝丸?” 徐侠客长呼一口气,看向众人,这东西既然都无人认识,当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虎麝丸,他们齐齐看向这小道士,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拿起黑色丹丸,继续解释这些药丸的妙用: “不只雄鹿有麝香,老虎也有类似麝香的东西,就在他们肚脐附近,这玩意儿在老虎划定领地时会被连尿一起蹭在树木上,其他动物闻到这股气味儿就知道是老虎领地,不会贸然进入。” “我们手里拿的东西,就是用虎麝、驱兽药、虎尿、火药调和出来的,专门克制丛林百兽,可以说只要百兽闻到这股浓郁的味道就没有不害怕的,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老虎就在身旁,足以吓得大小便失禁、走路打颤,更有那胆小的会活活吓死。” “在远古时代,人类也很恐惧老虎,面对老虎时人也会有心悸的反应,刚才咱们心中颤动疼痛,就是引起了人的不能反应。” “这些野猫子虽然嗜血却没什么道行,只不过是被血肉糊住了心智,他们当然敌不过虎麝丸的厉害,倒是那些猞猁还算有种,味道了除了炸毛外,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野猫已经不是对手,他们踢开野猫群来到河岸,原本是想过河,宋思媛低头见到冰层后,连忙叫停众人。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冰层,脸上露出焕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为何我们会在远处看到河谷里的山峰了,秘密就在这些冰层里!” 她的话叫众人好奇,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宋思媛继续解释:“这个河谷恰到好处,完全是天地造化的奇迹!” 第三百九十五章 庙中贡品 “你们看河谷中间,狸郎君祠所在的河中小岛并不大,形成尖顶陡峭状,一旦冬季下雪,河谷就会完全冰封,那么露出水面的河道会完全结冰,出了太阳后周围的山峰倒影进入河谷,山体的错叠会在视觉上形成起伏状态,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狸郎君祠站立山巅。” “可是,这东西在夏季会消失,难不成夏季这条河会突然消失?”徐侠客搞不懂宋思媛是什么意思,只能问出心中疑惑。 “答案,就藏在这些冰层下面~” 宋思媛拿出水囊,朝冰面泼溅清水,这些冰层凝固清水后,可以很清楚看到冰层下有很多芦苇残根似的的草木根须: “夏季河道涨高后,我猜测这些植物也会窜出水面,像芦苇似的长满河面,那时河中小岛也会被植物覆盖,全年只要有植物覆盖,那这座狸仙庙就是完全隐形的状态,从其他山峰高处看过来,只会看到满眼绿色,我想狸郎君祠消失的秘密,就藏在河谷、孤岛、水草中!” “这种东西不会如此巧合,我猜测是有人故意把庙宇建在这里,那这就更能证明贪蠹客和孔德顺有勾结,我们去前面看看。” 宋思媛和岳观潮对望一眼,踏上冰层朝河中孤岛赶路,他们小心翼翼来到孤岛上,随着距离狸仙祠越来越近,众人渐渐看清这座狸仙祠! 向这样的供养祠堂,很少是单独建筑,多是殿宇搭配院落,他们眼前的狸仙祠也是类似的格局。 整体来看,狸仙祠呈现前殿后院的格局,庙观大概五间民房大小,黄瓦屋檐、歇山悬顶,圆拱门洞,雕花舷窗,庙宇左右垒砌黄土围墙,方形院落规整笔直,可见黄墙头贴满灰瓦,枯萎藤条干缩摇摆,贴在墙面不愿意下来。 在庙宇前五米处,是个不常见的乌头牌楼,左右立柱宽四米,高约四五米,单拱架枋、假檐飞出,正中高悬蓝漆黑匾,上面工整手书“狸郎君祠”四个大字。 在乌头牌楼前后,有灰石板路前后延伸十米,正好穿过乌头牌楼,将他们的目光不断延伸至庙观前! 他们踏上石板路穿过乌头牌坊,那些猞猁猫的味道明显还未散去,透着猫科动物的腥臊,只是,孩童动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但哭声消失了,连笑声都没了痕迹,只剩下寒风吹土墙,荡起无数尘埃。 吱呀一声,他们推开庙门,庙中前后都有门洞,四面墙壁还算考究,赤红靛蓝叠加,造出神画的磅礴神秘。 壁画上面绘制着近万只不同形态的野狸猫,它们或是搔首弄姿、或是舔舐指爪,又或者蓄力蹦跳、趴蝮扑 鸟,总之各有各的形态,笔触之真实,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细密的绒毛。 在左右墙的位置,分而设置灯盏烛台,形制如半只狸猫凸出墙壁,那猫爪分为数瓣举起灯芯,有灯油贮存在手臂中,火苗从猫爪产生,在周围燃烧出明黄烛光。 庙宇中间是个石砌宝座,上面可见莲花浮雕,那金褂灰裤带着斗篷的狸郎君,与花车形象完全一致,以慈眉善目、哭笑不明的神态盘坐石台。 仔细看,宝座顶部洒下金帐纱帘,他左拿金袋,右执如意,身旁还有两个年货娃娃打扮的总角童子帮他拿着笔墨纸砚,宝座台面上趴蝮着无数黑色狸猫石雕,个个皮毛生动、眼眸真实,好似叫一声就会下来扑咬活人。 岳观潮看向狸郎君的眼睛,那漆黑眼珠中点了几个白点,好似眼中续满光芒,叫人不自主被它吸引,看得久了竟有种被野兽盯着后背的惊悚感。 “这就是狸郎君的神像,吃得还挺丰盛~” 徐侠客走进宝座前的供桌,供桌至少有两米长半米深,黑漆桌面摆放着六个盘子,上面摆放猪头、狗头、牛头、羊头、马头、整鸡,周围还有带棒骨的好肉,再远的偏桌放着十几盘鲜果干仁,它们皆垒砌成小山,冒出香甜浓郁的果味儿,再加上三个香炉燃起袅袅烟尘,还真好像这神像在享受香火。 “这确实丰盛,寻常百姓家多也不富裕,祭拜家仙能买只烧鸡,再给一炷香已经是奢侈,像这样集齐六畜脑袋外加时兴鲜果的压根没几个人。” 孙大乔走近供桌,朝着棒骨闻了闻,那棒骨卤得香喷喷,馋得人直流口水。 他揪了一块咸肉塞进嘴里,入口即化、鲜香多味,口舌生津之余,叫人忍不住再扯一口丢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棒骨外面的肉吃干净了。 岳观潮起初还只觉得孙大乔贪吃,直到他抱起动物头啃起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赶紧和宋思媛一起走近这老头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 障眼幻法 “孙大乔,孙大乔,你别吃了,别吃了~” 宋思媛本想拉过这老头子,才刚碰到他的胳膊,立马被他给推了个踉跄,要不是岳观潮在身后拦着,肯定被甩在地上。 “孙大乔,你穷日子过惯了,饿死鬼托生了,是吧~” 岳观潮说完,孙大乔忽然停下,肩膀颤抖着转过身子,看清他脸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这孙大乔,哪里还有精明的影子,嘴歪眼斜流口水,傻笑抽出脸抽筋,眼白明显多了血丝,那瞳仁好似死人般散开,形成茧型瞳仁,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更接近野猫! “坏了,那玄娘提醒过咱们,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都不要相信,这孙老弟一来就犯了忌讳。” 岳青山说话时打量着狸郎君神像,他那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越发讽刺薄凉,好似在嘲笑众人的无能。 “啊哈哈哈哈,我要吃肉,我要出肉,你身上的肉好香。” 孙大乔还没停住片刻,见到岳观潮眼中流漏出贪婪之色,就好像是虎狼碰到牛羊,神色残忍又嗜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张着手扑过去,径直往他脖子里咬! 这要是换了旁人,岳观潮早就三拳两脚给打得筋骨断裂,眼下面对孙大乔却犯了难,这老头子已经接近六十岁,身子骨本来就不行了,要是再踹他几脚,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再加上这老头子虽然贪财,对花铃却是掏心掏肺,他也不想伤人。 有诸多顾虑,反而不敢大开大合动手,他只能躲着孙大乔的攻击,在庙观各处游走,确定躲不过去了,只能握住孙大乔的双臂绞缠在背后,把他抵在墙上不能动弹,既要防备自己受伤,还要防备着这老头子挣脱,一来二去身心俱疲,不敢用力。 “啊哈哈哈哈,你被躲啊,你别躲啊,我这还扎开架势呢。” 到了这个地步,孙大乔的声音都变了,像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透着戏谑尖酸。 宋思媛走近这老头子,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眼中没了人的感情,只有畜生对人的嗜血之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吃了卤肉就变成了?” 她转身回到供桌前,仔细闻着祚肉上的味道,卤肉香味钻入鼻孔,果真见舌头开始酥麻,不自觉想伸手。 徐侠客赶紧拦在她前面,拿起鼻烟壶给她闻了闻,随着清凉呛人的味道从鼻孔直冲脑门,她这才哆嗦几下,从嗜肉贪欲中脱离出来,他脸色凝重说道: “你猜得不错,就是这些祚肉有问题,东北的祚肉多是白水煮肉,这种卤得香味扑鼻的动物,应该是为了吸引人过去吃它,不知道上面加了什么药粉,能叫人上瘾到这个地步。” “那,你这鼻烟壶对孙大乔有没有用!”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赶紧摇头:“不行,我只是赶在你吃东西之前叫醒了你,孙大乔吃了那么多,只能催吐试试。” “岳兄,你把孙老头儿从墙上挪开,把正面对准我。” 岳观潮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却也知道小道士还是有两把刷子,抓住孙大乔的手臂往外腾挪,等这老头面对徐侠客时,眼神中的贪婪更加恐怖。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小道士修为不错,我瞅着还是个童子身儿呢,元阳还没散尽,吃着肉肯定香,叫我咬一口,叫我咬一口。” 这话说得猥琐下流至极,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监,徐侠客被当众调戏,蹭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那白皙肤色更衬得他羞臊异常,要不是理智知道他被魇住了,真想一剑捅死这老头子。 “库库库~” 岳观潮乍听之下想笑出来,只能以干咳来掩盖笑意,这反而叫徐侠客更难为情。 “住口,还敢胡言乱语。” 他好似逃难般拿出手中桃木剑,直接横在孙大乔嘴里,最后指尖集中力道,朝他身上的穴位猛地点了几次,再刺上银针。 临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报复,特地朝着老头肚子打了一下。 “呕~” 银针一旦离体,立马起了作用,孙大乔好似吃坏了东西,弯下身噘嘴呕吐。 啧啧啧,他吐出的东西可不得了,按理说吃进去的是卤肉,吐出来的也是还没消化的卤肉,可是那黄绿呕吐物中压根就没肉,全是树叶、烂根、枯树皮,还有那断了的蚯蚓、甲虫、死人骨头。 “呕~” 众人见到孙大乔的诸多呕吐物,胃口剧烈翻腾,不断朝上冒酸水,只得朝外呼吸空气,好压下这股恶心。 第三百九十七章 装神弄鬼 “我,我这是咋了,我这是咋了,哎呦大侄子,你轻点拧我胳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造哇~” 孙大乔呕吐后彻底醒了,见自己某些关窍还扎着银针,惊得连话都不敢再往下说了。 岳观潮不确定他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示意宋思媛走到他面前,你可知道花铃是谁? “那是我闺女,我能不知道吗?” 呼!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啥不?”岳观潮渐渐松开孙大乔的手。 “我……我记得方才我靠近供桌,刚把卤肉滑进喉咙就啥也不知道了,等我清醒过来就看到自己在吐这些卤肉。” 孙大乔低头细看,哪里还有卤肉的影子,地上全是泥浆土团,枯树根、烂树叶、干藤、草根混在一起,还有恶心的虫在胃液里爬来爬去。 “我这这这……我这吃的啥玩意儿,啊呸呸呸呸呸。” 孙大乔恶心得又连着吐了好几口口水,怎么扣喉咙都觉得泛着恶心,众人见到这一幕,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恶心他。 “我这看到的明明是卤肉,为啥会变成这样?” 孙大乔惊吓之下回头看向供桌,那桌面的卤果蔬哪里还存在,盘子里装得全是泥团秽土,还有他嘴里吐出的诸多秽团。 乍一看,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不自觉揉了揉眼珠子,等再睁眼确定没有任何改变,这才相信了眼前之物。 “怎么会,我们什么时候中的幻觉?” 岳观潮不明白现在情况如何,徐侠客却已经意识到中幻觉的不只是孙大乔,他赶紧从鼻烟壶倒出液体,均匀抹在眼皮和鼻子上。 随着他手指落下,他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们自己看看,这间庙宇里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他拿着鼻烟壶给其他人也都抹到眼皮鼻尖,这股清凉又刺激的药味,让所有人都瞬间清醒过来。 等脑中混沌蜇痛消失,他们齐齐看向周围,总算明白徐侠客为何后撤。 壁画上的万猫图压根不是什么颜料,那是干涸裂皮的人血,原本栩栩如生的百猫也成了大小各异的婴儿白骨,他们好似沉入淤泥,被镶嵌在墙壁上露出森森白骨。 在往中间看,神像还是神像,只是头顶的金纱宝帐化作皮帐,明显是无数野猫皮缝制的巨型帷帐,甚至,能看到帷帐上来不及处理掉的野猫五官,看起来好似无数野猫堆叠成团,阴森森盯着活人。 神像附近原本是憨态可掬的金童玉女,再看这对童子,却不再是石头雕刻,而是活人被剥皮做成了尸偶,那略惨白泛青的五官配上红点胭脂,再穿上绸缎锈服,更显得恐怖。 石台上原本趴蝮着的黑猫也都成了黑猫尸偶,除了是活猫做成,大多像泥塑般一定不动。 “等等,如果刚才是中了幻术,现在难道就能保证已经出了幻觉?如果我们还是处于被魇住的状态,怎么保证自己经历的是真是存在的!” 宋思媛一番话说得十分拗口,却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刚才进入庙宇后所见太过真实,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此刻又见庙宇发生巨变,心中反而忐忑是否真的出了幻境。 “放心,这鼻烟壶里放的是辟邪清苦的药,只要能刺激头脑,就不容易进入幻境。” 说完,徐侠客拔出银剑,把鼻烟壶里的清苦辟邪之物抹在剑身,而后拿起宝剑在庙观里一通砍杀乱砸,将那帷帐全部砍断,连带着供桌也成了两半,无数泥团贡品落地,满地狼藉。 随后,他抡起胳膊,手起刀落把神像脑袋砍下,那木质神像当即人头落地,好似个无头鬼似的突兀坐在石台。 “你们看,那是什么,那好像是血?” 正当徐侠客得意时,被他砍断头颅的木头神像,脖颈断裂出忽然渗出鲜血,渐渐把脖颈染得猩红成片。 木头岂能流血,见到这一幕,孙大乔早已吓得后退数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狸仙爷爷,狸仙爷爷,我们不是有意捣毁您的庙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只要您不再收我闺女的性命,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把庙观再给你建起来,泥塑镀金也未尝不可,只求您赦免我们的罪过。” “孙大乔,你个怂包蛋,你脑子没病吧,这狸仙可是孔德顺假扮的。” 岳观潮想把孙大乔抓起来,无奈这老头子的膝盖好像长在了地上,怎么揪他都不起来。 “咳咳~谁说我是假扮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 泣血神像 众人本想继续劝说,听到虚空处传来尖声儿老太监的猥琐声音,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这声音明显不是他们几个人发出的,可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声音来源是何处?想明白这一点,他们渐渐警惕起来,拿起手中猎枪弯刀,四处乱看想找到声音来源。 “不用找了,我的头都被你们砍掉了,我再不现身,岂不是被你们欺负到家了。” 孙大乔一听这话,不但拼命祈祷,甚至全身都开始抖如筛糠。 徐侠客拿起数尺长的银剑,指着神像厉声厉色说道:“何方妖孽?竟然在次装神弄鬼。” “何须装神弄鬼,我已经是狸猫大仙,受百姓二十几年香火供应,护佑一方平安,今日你们砍了我的脑袋,我要叫你们永世堕入畜生道。” 话音未落,神像断裂处开始冒出浓郁黑烟,不过呼吸间,已经见黑烟弥漫到整个庙堂。 他们所看之处,渐渐被从壁画墙上渗出的鲜红血液淋满,婴孩白骨好似年久失修的木椅,从静止状态开始咔哒作响,缓缓转动四肢和脖子,那漆黑眼眶骤然发出惨绿血光,惨烈婴哭此起披伏吵嚷不绝。 哪怕捂着耳朵,也无法阻止这些渗人心铉的声音进入脑海。 这些婴孩哭泣时,白骨渐渐被血液浸润,原本白森森骨骼开始长出红白筋条,而后身上的血肉如苔藓般充斥骨骼,一层层一块块附着在身上,使得原本干瘪的骨架渐渐肿胀发福,等连表皮也都生长出来,婴孩骨架俨然成看了狰狞恐怖的巨大婴头怪。 这些婴头,看起来跟人类婴孩差不多,身高大多不超过半米,圆手圆脚、满地攀爬,但这只是像婴孩而已,仔细观察,就知道他们压根就不是婴儿。 它们的头大得出奇,几乎是寻常婴孩的两倍大,就像个四肢瘦弱脑袋奇大的胖头娃娃,眼眶中全无眼白,只在黑眼珠子来回转动,怨毒贪婪地看向活物,冒出渗人的惨绿光芒。 放眼望去,满墙壁画全都如此,滚烫鲜血犹如血海般在墙壁涌动,连带着婴孩也如同海中漂浮的鱼虾鲸豚,不断浮沉血海又自由穿梭,在墙面藏头露尾,看起来就像腐肉上的尸虫在钻进腐肉,恶心的人不自觉咬紧喉咙。 更恐怖的,是圆台上的神像,木质神像早已消失,换做狸郎君端坐神台,睁开眼睛看向庙观诸人。 仔细观察,狸郎君上身穿着绣满金丝的绸缎褂子,灰裤子虽没任何颜色,却有狸猫暗纹隐隐出现,身后的斗篷不是他物,正是扒了野猫的金皮所做,那光泽柔润的毛皮,好似黄金般闪耀光泽。 他手中的锦囊绣花织草,鼓鼓囊囊,全是黄金豆子,甩动时呼啦作响,另一只手抓着翡翠玉如意,脸上早已褪去凡人之像,露出黑狸子的本来面目,就好像个猫脸儿老头子。 猫的温顺面目与贪婪狠毒的脸色绞缠在一起,看得人后背凉飕飕的! “哈哈哈哈,本狸仙神通广大,我愿意显身出来,也是想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再敢冒犯本大仙儿,必定送你们去阴曹报道,还不赶紧滚。” 话音未落,庙观发出轰隆巨响,只见血海壁画龟裂出巨大裂缝,那鲜血似乎有了倾泻口,全都被吸收进裂缝,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渐渐有无数腐烂生虫的尸体,如豆芽菜似的从缝隙伸出,不断抓挠着墙壁,好似要推开墙壁爬出来。 岳观潮看向墙壁裂缝,那裂缝中明显就是狸郎君所说的阴间! “酆都阴府”骨牌碑文矗立在裂缝后面,更远处的阴司鬼楼人类城池高悬在忘川两岸,桥上各处是盈盈明灭的油绿鬼火,这些地府中的恶畜,正想源源不断借着缝隙爬到人间。 “这这这,狸仙儿爷爷饶命,狸仙儿爷爷饶命,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把我们关进阴府。” 孙大乔怕死惯了,见墙壁已经出现裂缝,吓得赶紧求饶。 徐侠客面对如此情况,眼神冷酷盯着狸郎君,在他看来这都是障眼法,但是却不知道如何破除幻境,银剑始终对准这神台上的狸郎君。 即便他们知道狸郎君是孔德顺假扮的,却也在心中产生了怀疑,这妖人在此地三十多年,也许真就通了神通。 “后生,你不是说闻了你这鼻咽油就会不入幻觉,现在你可有办法破除幻境?” 这话,叫这小道士犯了难,连忙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我能感觉到眼前的景象都是假的,可是我没法子出幻境啊。” 徐侠客的话,叫众人犯了难,连他都找不出办法,还有谁能救他们出幻境,又或者说还有更恐慌的情况,这东西压根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阴司炼狱。 他们看向裂缝中不断挣扎的狰狞尸体,心中哇凉哇凉~ 第三百九十九章 岭南魇毒 “我师父告诉过我,这世道如此混乱,人心如鬼、乱世服妖,越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越是不会是真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我们无法走出环境,可到底是什么呢!” 徐侠客拿起银光利剑,死死盯着眼前的狸郎君,他的眼神越发冷峻严酷。 “年轻人,你可曾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师父尚且败下阵来,你这小娃娃又岂会是我的对手,不若拜在我狸郎君,此后由我教导你道术,再吞吃几个人心,保准你比你师父还厉害。” “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众人看向狸郎君,他笑得十分猖狂,那声音如鬼音绕耳,刺得人耳膜剧痛。 岳观潮和岳青山尚且有所抵抗,其余人都因为这股声音变得痛苦不堪,纷纷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不对,不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没错,可绝对大不过循循天道,你不是仙,你也不是魔,你只是个装神弄鬼的人,你是妖人。” 此话一出,徐侠客反手抓过箭筒,朝着狸狼君猛地投掷而去,那里面咣当异响,飞出许多闪着银光的弹丸,好似天女散花般朝周围四散飞射。 只听得轰隆巨响,每一颗闪着银光的弹丸都在空中飞速炸开,好似除夕的炮仗轰然炸裂,爆出明晃热腾的火树银花。 火药硝烟浓郁不散,呛得人口鼻疼痛,眼酸流泪,他们感觉烟雾股股钻进鼻孔,好像在鼻孔里灌满辣椒面,一路从喉咙呛到脑仁,热辣疼痛之感,叫人眼泪鼻涕齐齐喷出,忍不住揉着酸痛的眼睛。 这股难受之感稍微缓解后,众人揉着眼睛恢复清醒,方才的所有恐怖幻觉已然消散,只是,庙中刀砍打砸的痕迹却并未消失——神像没了脑袋、供桌劈做两瓣、香炉落地燃着惨烟,帷帐被砍掉大半,地上的黄泥呕吐物也变成了还没消化的卤肉花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却又满目狼藉。 “这,这是怎么还是,刚才还真是闹鬼了,怎么全都消失了?” 孙大乔不敢相信他已经出了幻觉,连忙搂起袖子掐了一下胳膊,哪怕手臂传来疼痛,也不敢相信所见即真实。 随后,徐侠客接过水囊,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三个还没熄灭的炉鼎上,那散落一地的供香被水浇灭后,不再是檀香味儿而是带了一股浓浓的尸腥味儿,还有野猫尿腥臊不散,甚是难闻。 他脚踩供香,又用香炉里的沙土掩埋一遍,这才彻底放心。 “这不会是生犀角吧?” 宋思媛看向那早已粉碎的供香,在巫棺村时他们也曾中过生犀幻觉,那种幻觉真实到难以理解,与他们现在看到的情况很相像,只是当初得幻觉只停留在脑海,如今的幻觉,却明显有穿透了现实——幻境中对庙宇做的事情,全都在现实中能找到对应之处,看起来诡异至极。 徐侠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断警惕周围的情况,确定再没有什么奇怪熏香毒烟,朝众人摆摆手:“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你们所说得生犀角让人做的是清明梦,那是极度真实的多重梦境,如果没有破除梦境之法,很难从清明梦中脱离,但是无论清明梦有多真实,那都不涉及改变现实,本质上是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梦境。” “可是,我们所遇到的幻觉,在某种程度上确是存在于眼脑的幻觉,甚至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现实世界,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和我师父一样中了魇术!” 徐侠客为他们的遭遇下了论断。 “看见这些供香了吗?” 小道士用银剑指着香炉解释道:“我猜测自从咱们进入这座庙开始,就已经吸入供香烟雾,那时候虽然没发挥作用,但魇毒确实已经入了心脑,随着呼吸的魇毒越来越多,我们所见到的幻觉也越来越重。” “从孙大乔呕吐开始再到见到酆都阴司,本质上只是不断加深的魇毒,随着这些魇毒越来越深,那我们的意识也会丧失,直到变为被狸郎君操纵的傀儡。” “这玩意儿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岳观潮不相信只是闻了供香的味道,就能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但生犀的厉害他又亲自体会过,只能将信将疑,等着这小道士继续解释。 岳青山看向徐侠客:“如果是别的人,我倒是还不信真有那么邪乎的魇毒,可你要说他来自岭南,我倒是还愿意相信几分,岭南就是金花门的发源地!” 第四百章 金花道人 “你们说得没错,我怀疑孔德顺就是金花门余孽~” 徐侠客的论断在众人意料之中,毕竟那些族老就来自岭南金花门,孔德顺真的是金花门余孽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们缺少有力证据,反而不敢做决定了。 “我师父说过他曾经被魇住过,你们可知制作魇术供香需要什么?” 小道士知道他们好奇,也不再卖关子,对着他们解释道: “岭南湿热多雾,树林中虽百兽蛰伏人却不得行走其中,一旦有人贸然涉入原始密林,往往会以为出现幻觉变得暴虐癫狂、六亲不认,轻则耳聋眼瞎,重则身死丧命,有人就认为山野中藏有鬼神,是鬼神在保佑这些森林和动物,不允许人进入未知野林,也是因为如此,这些地方有傩戏祭神之说,山鬼野怪信仰不绝。” “后来,有些云游道士发现走入原始密林后并未丧命,可见野林中也并非都是山鬼野怪作祟,经过数代道士轮流驻留研究草木药理,终于明白是林中的毒瘴在作祟。” “毒瘴?”宋思媛瞪大眼睛,脸上涌现出更多的好奇。 徐侠客朝众人点点头,继续介绍起瘴术的来历! 岭南有万种热带植物,他们为保护自身,会释放有毒气体,这些毒气如果被风吹几天自己就散了,只是,岭南湿热多雨,也就意味着林中多雾气,瘴气混入雾气后,会悬浮飘荡在林间树梢,一旦人走入其中,只要吸入烟瘴之气,必定被多种瘴气纠缠致死。 第一个发现这种毒瘴的道士,是个喜欢用厌胜之术骗人的鸡脚道人,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矮小,跟个半大侏儒似的,他整个人站起来,才到树的半身,瘴气多漂浮在野林上空,他因为个子没到高度,也就没有被毒死。 由此,这鸡脚道人发现了烟瘴之谜,把这种毒雾命名为魇瘴之毒,后来他利用魇瘴之毒配置出诸多毒丸,靠着毒丸香气催发瘴术,从此以金花道人自居,建立金花道,广收门徒,教他们炮制魇瘴幻术。 一开始,这些金花道还只是打着道家的旗号,利用瘴气来装神弄鬼,在信众中收点供奉和捐香,直到发现戏法杂耍更能迷惑百姓,也更能搂钱骗人,就开始将厌胜之术和戏法结合在一起,然后再用瘴术配合戏法,完成很多戏法师做不到的东西。 寻常戏法只是戏法匠骗观众,这种加了毒瘴的戏法确实连自己和观众都骗,他们必须得有足够的执念,才能让市井中让百姓看到虚幻若真的幻境,门众最鼎盛时达数千,俨然就是江湖门派,像什么真龙悬浮、佛陀现身、罗刹地狱、金宫玉阙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更有甚者可以让人得以再见死去的亲人。 就像今日见到的阴司鬼楼,无论这东西多么真实,都没有存在于人间,只是人的脑子吸收毒瘴后涌现出的幻觉,人与这幻境产生互动,只是因为受到了脑中瘴毒的影响,一旦拔出供香或是用剧烈气味刺激脑子,那幻觉也就消失了。 他们,就靠着这种骗术风靡岭南,多有江湖人投奔其中,金花道也就成了脏污纳垢之门派,由于惹出几十桩子命案,江湖都知道金花道成了邪门歪道,他们的动作也被岭南道门正统看在眼里,对于正统道士来说,这些人打着道门做坏事就是“妖”,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几次江湖讨贼后,这些人再也不敢打道门的旗号,从此以金花门在江湖行事,以图规避正统道派对他们的打击。 当时神拳民、红灯照、百花会、灯影子这样的民间帮派可太多了,个个都说身怀绝技,那拳民还被老太后召见了,江湖人真真假假,前朝官府也摇摇欲倒,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江湖门派,也就没对金花门出手。 对他们出手,完全是因为这些人犯了忌讳! 这些金花门人见岭南多砂金,就以戏法为幌子把周围弄得异常邪乎,惹得百姓老远可见清风怪魂,以此遮掩他们偷盗河金的举动,殊不知早已被官府看在眼里,不过半年就被缴灭一空,剩余惨部死伤逃窜,再无聚拢成势的可能。 岳青山听他介绍完金花门的来历,明显惊魂未定: “后生,既然你知道孔德顺是金花门的,你咋不早点告诉我们,也好叫我们有个防备,不至于现在这么狼狈,连人都没见着呢就被迷得四仰八叉,这不丢人吗~” 第四百零一章 狸郎君现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只是听那说书老先生说族老和贪蠹客可能来自岭南金花门,在没有见到真相前,一切都做不得数,我如果不是在幻觉中闻到那股始终消散不去的异香,我也绝对无法确定这狸郎君也来自金花门。” 徐侠客还没说完,宋思媛看向周围:“如果我们中了瘴毒,那么这也代表狸郎君就在附近,可他到底在哪儿?我们到现在可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别着急,我师父当初既不知道有族老这号人的底细,自然也无从知晓狸郎君来自金花门,他老人家只以为是寻常的幻术,这才会被他的瘴毒给魇住险些丢了性命,我行走江湖这些年,所听所闻可比他丰富多了,那瘴毒幻术厉害归厉害,可终究需要人在旁边才可催动,这也意味着孔德顺距离我们不远,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徐侠客这句话说得众人瞬间打起精神,岳观潮拿起长杆枪四处乱看,仔细听着庙观里的一切动静。 “这座庙中柜箱台面并不多,孔德顺不太能钻进犄角旮旯,那么真正能容他藏身的地方,一定是个还算宽敞的空间。” 岳观潮四处乱找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回头看向神像下的石质圆台,他悄悄靠近圆台附近,用指节不断敲打台面,果然见清脆声音响起,若石台是实心的,声音绝对是沉闷的,而不是像敲了空心砖。 他意识到石台有问题,抡圆了胳膊抄起供桌台面朝石台敲去,武夫力道之大,当即砸得石台出现裂缝,见石台轻易松动,他知道心中猜测成真,又继续敲打了几十下。 轰隆,圆台被敲出巨大窟窿,里面明显有个人在蛄蛹乱动,被剧烈阳光一照,吓得还朝里面缩了几下。 岳观潮拿起长杆枪对准黑暗处的歹人,持枪对峙说道:“出来,你要不出来,我的枪口可不长眼,我数三声,三,二,一~” 他咔哒一声上膛,正准备扣动扳机黑暗中歹人果然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这就出来,您别开枪。” 岳观潮朝二叔示意后,他也拿着枪对准这歹人,将宋思媛他们完全保护在身后,随着黑暗中窸窣响动,这黑影渐渐从混沌模糊中走出来,他踏入阳光的一瞬间,所有人看清他后,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面前的,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活人体型的狸猫子。 岳观潮趁着他走到阳光下仔细观察这妖人! 他的身形并不算高,比徐侠客还要再低半头,从头到脚披着乌黑油亮的狸猫皮,浑身布满厚实绵密的猫毛,那略泛灰的斑纹分布在腰腹之间,只有双手还算干净,露在毛皮外。 他的脸上正如同徐侠客所说,跟个狸猫已经没什么区别,用一整个猫头做成面具将头颅完全塞进面具,再在脸上用颜彩划出花纹,冷不丁去看竟然与猫头融为一体,走远了看,竟真如同巨型野猫,看得人眉头横突。 “你,可是孔德顺?” 岳观潮拿起猎枪对准他,眼神警惕看向这巨型野猫,他的脸全被颜彩覆盖,压根就无法从脸上辨别身份,再一个,孔德顺也没留下影像,他们只能先防备着,免得这妖人给他们来了个偷梁换柱外加金蝉脱壳。 “正是,正是。” 这巨型野猫拿起头颅,像摘帽子般直接把猫头从脸皮接缝处撕开,随着猫头远离他的脑袋,众人眼前出现了猫头下的真容,这是个接近中年的男子,他好似也很不习惯猫头的禁锢,脱下野猫头时不断大口喘气。 “原来,你没把自己造成畜生~” 徐侠客眼见猫头中是个人脸,心中惊讶不已,他师父可是说这狸郎君把他自己也造了畜,如此看来传说有误会,既有可能是他师父中了魇毒后看走了眼,又或者夸大了狸郎君的厉害,好给自己技不如人找补几分。 孔德顺一听这话,哭笑不得摆摆手:“造畜?那不能够,造畜之术异常痛苦而且活不长久,我怎么能害自己,不过装扮成野猫确实有好处,叫外人以为我被狸猫大仙给夺舍了,多少能减点麻烦。” “孔德顺,看来你对这一点还很得意!” 岳观潮看向这妖人,脸上不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颇为得意,这种谈笑风生的状态再一想到被他杀死的无数童男女,越是平常就越是叫人毛骨悚然。 第四百零二章 欲逃又止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一点也不愧疚?” 宋思媛站在人后问向孔德顺,他明显是知道自己死期到了,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愧疚,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谁手上没粘几十条命,我愧疚谁去啊,该吃该喝都不耽误,若搁在金花门以前,这几十条人命能是事儿?” “今日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们想杀就杀,我绝对没有没任何怨言。” 随后,孔德顺闭上眼睛,一声也不吭。 “我看这人已经无可救药,咱们也别跟他废话了,那两个童男女到底在哪儿?” 岳观潮走上前,一脚踹在这孔德顺心口上,徐侠客立马拿出捆绳,把这孔德顺的手背到后背,免得他再刷什么阴招儿。 孔德顺一听说岳观潮他们要救两个孩子,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筹码,立马振奋起精神,抖擞着脑袋说道:“这两个童子啊只要没有我点头,我就是死了你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们想救他们,是吗?” 孔德顺眼神恢复狡黠,一幅要跟他们做交易的语气:“好啊,那就给我松绑,等我跑出这里,我指定儿就把这俩孩子的下落告诉你们,咋样?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用我这一条烂命换这两个孩子的命,是划算还是不划算,诸位大侠心中必定有杆秤。” “你以为,没了你,我们就没法子找到那两个孩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岳观潮早就压抑着无名怒火,见这妖人又跟他们谈起条件,雨点般的拳头狠狠砸只他全身,这人脸上额头当即肿得老高,满嘴鲜血把黄牙染得通红。 “你们……你们把我打死算了,把我打死了,正好叫这两个娃娃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哈。” 这顿拳打脚踢,孔德顺非但没屈服,反而像个疯子似的笑得更加戏谑,宋思媛岳观潮在气头上真的把他打死了,赶紧拉住他:“先别着急,即便真的要死,也不是我们打死他,我们得先把那两个孩子找到。” “我记得那四个猞猁是进入庙里不见的,这也代表两个孩子是从庙里消失的,找人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找找。” 宋思媛的话确实在理,岳观潮虽然松开了孔德顺,却仍怕他逃走,索性一掌把他劈晕,转身对岳青山说到:“二叔,我和宋千金去里面看看,你和孙大乔看着这畜生,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好,你们且放心去吧。” 说完,岳观潮带着宋思媛、徐侠客折返庙宇,绕过神像来到后门。 前面说到,狸仙祠连着四方围墙,绕过神像来到后门,可见正北墙坐落黄土夯屋,左右两侧有马车大的石碑,上面楷书工笔篆刻着敕封狸郎君的碑文,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若说诡异,那便是有口八卦井出现在院子中间,周围的石板变为八卦的不同卦象。 “走,去看看。” 他们走到井口附近,寒气从井口呼呼冒出,宋思媛打着手电伸头细瞧,里面根本就没有井水,见此情况众人眼前一亮:“一口枯井有寒气呼呼冒出,压根就不是井,应该是连着某些河道或者洞窟。” “距离地面不过两米,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 岳观潮拿出麻绳,绑在夯土屋的窗户上,带着他们二人攀着干燥井壁来到井下。 三人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井壁只有一个洞窟朝外延伸,冷风在石窟中形成强风冷气,刮地人脸直发疼,他们逆着冷风朝前慢慢挪步,确定没什么机关这才恢复正常步伐,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石壁逐渐向下倾斜,这么长的距离,想必早已出了庙观,眼见白色亮光也来越大,出口依然在不远处了。 走进亮光处,宋思媛能明显感觉到空气渐渐湿润,这代表有水汽涌进地道,她摸了凝结在石壁的水珠,猜测道:“我们所处的地方,大概正好位于河道以下,这里又是山谷凹地,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几人按下好奇心踏入亮光,出了洞口后那干枯岩洞已经消失,可见脚下湿水潺潺流动。 抬头望去,只见山谷呈一线天之像,好像在峡谷石峰中开了一条狭窄天窗,洒下明亮光芒,借由光芒,可见周围黄褐石壁布满枯萎灌木,有少量石壁被积雪覆盖,如斑点狗的花纹凝结在石壁上。 “最宽处不过二十米,这里应该是某个峡谷的裂缝!” 他们脚下几乎被峡谷溪流占满,只有少数几块陆地星点露出水面,最深处不过到小腿,蹚水时并不寒冷,水温反而比地面的河水还要高,有的地方甚至会冒出温热雾气,在极寒结冰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奇特! 第四百零三章 观阴河水出金砂 “这里,为啥会跟外界完全不同,外面的河水可都结冰了,这里不但没结冰甚至水还是温热的!” 岳观潮他们三人越是朝峡谷深处走,就越是能感觉到水流温热,宋思媛弯腰捧起一汪溪水,可见里面布满金光细沙,好似有无数金粉悬浮其间。 “我知道了,这条河是金砂河!” “宋千金,你是说里面有金子?” 他们二人也照样捧起泉水,果然见手心沉淀出一层细密的金粉细沙。 宋思媛看向二人眼前一亮:“对,这条峡谷应该是以前人挖出的金矿坑,所以才呈现出如此陡峭狭窄的状态,看山壁周围植物的茂盛程度,我想这些金矿被发现已经超过两三百年,若不然不会形成这种藤衣灌木植被。” “这就很好解释,为何野猫进山里拜见狸仙会叼着金豆子,这是一条附属于观阴河的金砂溪,他们所用的狗头金,大概就是这种金砂粗炼出来的,看起来不纯恰恰是因为技术不达标,只能呈现出较多杂质的状态。” “这么一看,孔德顺是走了狗屎运,逃跑时意外找到了金矿,这才搞出这么神神道道的一出戏。” 岳观潮看向眼前溪流,它们似乎永无尽头,好似一条明晃晃的细线从脚下延伸到更深处的峡谷。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朝二人摆摆手:“不一定,我们把冶炼黄金看得太简单了,哪怕是提炼低纯度的黄金,也非是一个人可以完成,这里面的工序光是烧高炉都要几个人配合,孔德顺如此瘦弱,你觉得可能是他冶炼的黄金?” “这么说,这孔德顺必定还有帮手,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徐侠客立马领悟到宋思媛话中深意。 “我和徐小哥想得一样,这座狸仙祠绝不止他一个人,应该是有一支很专业的冶金队伍,这才能提炼如此多的黄金,还能伪造出拜狸仙得金豆的假象,我们得继续往里走,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好!” 他们明白,想探知更多真相,就只能继续往溪流深处走,三人步伐逐渐加快,蹚得溪流哗啦作响,岳观潮他们正忙着往前赶路,石壁上已然哗啦异动,不断有颗粒碎石砸入水中,激出更多水花儿。 宋思媛拿出望远镜抬头看向峡谷,峡顶明显有野兽在潜伏穿行,她看清那褐纹多斑的毛绒尾巴,心中咯噔一下。 “不好,我们中了埋伏,那四个猞猁在我们头顶~” 这话说得二人头皮炸起,自古行军不入窄谷危峡,怕的就峡谷山顶有埋伏,又或者突然遇到山灾砸下碎石,即便碎石不大,从上到下积累的力道,足以把一个壮汉砸得筋骨断裂、头破血流。 更恐怖的,是他们周围压根就没有可供躲藏的东西,一旦碎石砸下,他们被砸成肉酱都有可能,如此一想,方才觉地孔德顺阴险毒辣。 三人知道事情紧急,立马背对而立抄起长杆枪,他大口喘气,虎视眈眈盯着未知处:“这老畜生,是用了激将法逼着我们进峡谷,好让这些猞猁对付咱们。” “确实是我们大意了,自从孔德顺被绑起来,我们就觉得他永远都跑不了,被他引出峡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可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周围全是石壁,我们想躲进山洞都不可能。” 宋思媛话音未落,那峡顶灌木窸窣响动,看草木被碾压的程度,是个大石头砸了下来,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水缸大的石头砸下,利用倾斜山壁隆隆滚落,裹挟万千力道砸下溪流,直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小心~” 这石头下落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计,岳观潮眼疾手快推开二人,他们离去不久,只见碎石轰隆砸下,激起数米高的水墙浪花。 岳观潮看向山顶,这些猞猁在灌木丛中藏头露尾,呜噜吼叫不停,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处境,他扬起枪杆对准这些猞猁开枪,只听得嘭嘭枪响,那些猞猁吓得落入灌木,再不见踪迹。 宋思媛拿着望远镜看向峡顶:“幸亏这些猞猁不是活人,他们也怕猎枪,再加上肢体和力量都没有那么灵活,把下一块石头推下来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得趁着这个事件找到可以躲藏的东西。” 知道峡谷顶部有碎石,三人已经不能用走来行进,脚步扬着溪流跑得哗啦作响,快速往溪流深处跑去。 随着峡谷渐渐变宽,他们稍微放心了一点,不过大石头虽然没了,小石块却从没断绝过,好似冰雹碎玉齐齐砸下山谷,这些东西砸不出致命伤,却依旧危险,被砸到脸上,立马会流血挂彩! 第四百零四章 黑心猞猁 三人只好把包袱顶在头上,迎着乱石碎玉朝前赶路,走过最宽的峡谷后,溪流明显有收窄的趋势,宋思媛看向头顶,猞猁们紧紧跟随,为的就是在峡谷最窄处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畜生,怎么会那么狡猾,哪怕是上了年纪的野兽,也不该比人还聪明吧。” 宋思媛没想到,猞猁连利用地势这种思想都产生了,知道利用峡谷最窄处来袭击活人。 徐侠客看向周遭,朝二人解释道:“老话说,物老成精,物老成精,动物存活得时间长了就会变得聪明,无论是鸡无六载还是犬无八年,都是在警惕活人不要让动物活的时间太长,尤其是跟人长时间待在一起的动物,它们在活得岁月久了以后,还真有可能会模仿人的行为。” “从这一点来说,黄鼠狼、狐仙讨封,可能只是动物侵染人的行为,故意模仿人罢了,这些猞猁能直立行走还能听孔德顺号令,应该是他特意豢养的家兽,一连被训练三十多年,哪怕是个猪,也该通人性了,这样反而不奇怪。” “我更好奇,这些猞猁的脑子怕不怕挨枪子儿?” 徐侠客顿了顿看向岳观潮:“那个峡谷口太窄,只有数米宽,一旦我们涉入其中,很容易进退不得,到时候万一他们在里面砸下石头,我们绝对没好果子吃,不如别进山谷,诈死假装昏倒,等把这些猞猁引下来,我们再挨个收拾。” “怎么样?” 岳观潮低头思索片刻,点点头:“可行,可这些猞猁也有可能不上招儿,我们咋保证他们一定会下来。” “猞猁嗜血,像这种毛色油亮的野兽,多是吃多了血肉养出来的,我们只要出现伤口,人血的腥味儿会吸引他们过来,这与野兽有多少智慧无关,人血对野兽来说,可是灵丹妙药。” “你说,他们见三个死人,是吃还是不吃。” “好~” 岳观潮眼神示意后,三人朝后不再朝窄峡进行,而是朝后逃难。 这一举动,叫猞猁仰天嘶吼,他们怕岳观潮他们逃出峡谷,果然紧追不舍朝着峡谷丢下小石头,眼见石头下来,三个人假装被溪水里的卵石摔倒,任由石头砸到身上,甚至连脸上都挂了彩。 岳观潮暗地里抽出短刀,朝自己伤口划了一刀,可见鲜血染红溪流,金砂在红汤中翻滚,更显得他们的血液诱人。 畜生嘛,最喜欢血肉,尤其是像这种生了灵智的畜生,他们见三人被乱石砸出血,高兴得呼噜乱叫,贪婪嘶吼响彻山谷。 这种猞猁都是打猎的好手,远隔几公里都能闻到血肉腥气,峡谷中人血的味道,它们必然能闻见。 一嗅到血液的味道,立马恢复出野兽本性,叫嚷着蹚着灌木朝峡谷赶路,好似争食的野兽扬起蹄爪踩踏流水,渐渐靠近他们三个,把趴在地上的“死人”全都包围。 呼哧~呼噜~呼哧~呼噜~ 岳观潮被猞猁包围后,鼻孔中全是它们身上浓重的猫臊味儿,畜生不断舔着水面血液,发出极其愉悦的呼噜声。 它们毕竟是上了年岁的猞猁,比寻常野兽要聪明,怕岳观潮他们没死,只敢在远处舔污血,时不时咬住石头丢过去,好确定他们不会突然起身。 三人只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丢石头,砸了十几下,猞猁终于确定他们已经是尸体,迈着步伐朝他们继续包围,转眼间只剩下不带一米距离。 岳观潮找准机会,大喝一声直起身子! 他本身就是丛林猎手,对打猎已经是驾轻就熟,呼吸之间已经支起猎枪,瞄准猞猁眉心嘭嘭打响,距离他最近的猞猁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枪爆头,呜咽着倒下。 “哇呜~呼噜!!!” 四个猞猁呼吸之间已经被干掉一个,这些猞猁这才知道他们上当了,兽眼中涌出阴毒,呲牙咧嘴露出惨厉凶相,只是,他们凶狠归凶狠,却都明白方才能制衡这些人全靠山顶灌木遮挡,一旦少了灌木的屏障,他们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想清楚这一点,三个猞猁收起牙口,朝着山壁逃走。 殊不知,此举正对岳观潮心意,以前猞猁躲进灌木草丛,他们就是想打枪多纯属浪费子弹,山壁下部完全不同,这里无遮无挡又陡峭难登,他们的视角刚好看向猞猁的行进路线,打起野兽来事半功倍。 只听得数声枪响,三只猞猁有两只又被打中臂膀,蹄爪失去力道,挣扎着了跌入溪流,随后被宋思媛又补了几枪,直接送她们上西天。 此时此刻,只剩下一只猞猁还在石壁上,这畜生已经知道岳观潮的枪法有多厉害,吓得飞一般朝灌木逃窜。 岳观潮知道,一旦这畜生躲进灌木,不知道还有什么阴招儿使出来,拿起长杆枪对准猞猁的后脑勺,在它即将蹿进灌木时,狠狠打下最后一枪。 咣当枪响过后,山顶猞猁少了蹄爪抓力,活活砸下河谷。 “收工!” 第四百零五章 废弃金矿 岳观潮吹了下口哨,朝宋思媛抛去得意眼神! 三人把四个猞猁全都抬到河谷里,整整齐齐摆成排,不得不说这些野兽的皮毛就是好,厚实绵密、油亮毛绒,比上好的貂皮熊毛还要好。 岳观潮看向猞猁,捏着下巴说道:“要不,咱们把猞猁皮剥下来,这么大的猞猁能做两三件衣裳,正好给二叔和二炮再整件儿毛大衣,野兽的毛贼拉暖呼。” 宋思媛点点头:“也行,我们尽快剥皮吧,野兽一旦死了,他们的毛不及时剥下来就毁了,我看周围也没什么人,大概不会有啥危险了。” 三人打定主意要这身皮毛,岳观潮拿出匕首,从猞猁头颅开始剥出皮毛,三下五除二把四个猞猁皮全都剥下,只剩下红彤彤的骨架落在河滩上,把周围的溪水染得好似红油亮汤。 他趁热打铁,用溪水把毛皮上的污血吸干净,就地找了石头,皮肉朝上晾在原地! “走把,等我们把这里查完,这些毛皮也干了,刚好可以拿走。” 三人没了猞猁的威胁,走的稍微轻松了点,随着他们跨过最狭窄的河谷,眼前豁然开朗,左右宽百十米之多,溪流之辽阔,已经跟宽阔河道没区别。 他们看向前面,可见两条河流分而流动,激流奔涌汇入他们走来的方向,两条分水河交汇处,高耸野山拦路在前,如守河力士巍峨雄伟! 这山壁特地被凿出平面,有晦涩古文篆刻其上,好像遇到了记载神话故事的神秘碑文,石壁下,有个拱洞残存河岸,在冰雪掩映下十分阴森,温泉河水源源不断流出,可见金砂被冲刷出,进而拍在河岸两侧。 长年累月的冲刷,河岸两侧显出独特得金脉花纹,在河谷中熠熠明灭。 宋思媛仔细观察,山壁已经有年头了,被风雪侵蚀得早已掉渣分裂,她嘴里嘟囔出声:“观阴河水出金砂,非入秘谷不可寻,金轩衙门立,庶民勿扰。” “这是啥意思?”岳观潮拿起枪口,对准拱洞,免得再出现什么野兽。 宋思媛放下望远镜,跟岳观潮解释石壁碑文的由来:“我前面不是说了吗,这座金砂溪和峡谷没有二三百年是形不成的,这里应该是前朝官府的金矿地。”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 “我记得鱼伯说过,前朝入关后,为把东北的资源送进京城,多会在各地设立官轩衙门,由内务府统一调度管理,这些各个衙门主要负责为皇族采集东珠、雪蛤、人参、刁貂皮等物,那采集黄金的衙门就叫金轩,由主官采金乌拉负责冶炼采金。” “你们看不明白这上面的碑文,大概是因为这是变体旗文,如果金矿出现旗文,说明这个金矿不属于官府,极有可能是皇族的采金私矿,看石壁破败的情况,应该是前朝废弃的金矿。” 他们说话时脚下也没停下,蹚着溪水来到山洞边,还没跨进山洞已见野猫悲鸣,呜咽不止,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岔了,总感觉这些喵呜跟婴啼很像。 啪嗒,手电打开,光柱照亮拱洞。 他们走进拱洞后仰视洞窟全貌,可以说,整座野山已经是被掏空砸净的状态,,容纳下数十米的高楼巨船都没问题,巨大拱洞投进明亮阳光后,可以清晰见到无数大小梁架,它们互相嵌套支撑在矿洞顶部,连石柱也被贴上符篆,以图镇宅压邪。 更远处的暗河从洞窟深处奔涌流出,宽阔不深,湍急清冽,腐朽的木桩水桥搭建在地下河两岸,可见河岸两边整齐排列的方形洞室。 这些洞室大多同一形制,以山体为墙壁,向内凿出石洞,宽高二三米,门楣修出空洞插上鸟翅屋檐,同时在屋檐前搭建梁架,延伸出洞室数米,以防止落石砸人。 岳观潮带着二人涉水横穿地下河,沿着水面浮桥上岸,这里沙土堆积、碎石密布,车辙轮印清晰可见,随着他们走进不同的石洞,也看清了这里面的摆设,多是前朝金轩户用来采金的工具。 按照洞室前的木匾来看,洞室的功能划分各有不同,什么洗砂房、研磨房、焚石房、冶矿房、存料房、备料室、金砖房、伙房、灶房……大多铺陈在列,可谓分门别类、五脏俱全。 宋思媛拿着手电扫视周围,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我们的猜测看来没错,这里确实是前朝皇族的私金矿,这些洞室可以完成开采到冶炼的全部工序,古人炼金需要把矿石用火焰焚烧再泼水粉碎,最后用碾杵研磨成粉投入高炉中焚烧,这样简易的炼金法虽然不纯,却能尽快收集起金矿石炼化成规格如一的金砖,这些金石到京城中应该还会再冶炼一次,做成更高级的金锭。” 第四百零六章 孽猫百畜 “既然是金矿,为何好端端的被废弃掉?” 徐侠客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宋思媛嘬着牙花子,朝二人解释道:“不是好端端废弃而是金矿耗尽,产出如果弥补不了投入,那肯定会被废弃,尤其是为皇家开采金矿,他们不吝惜人力物力就是要产出更多黄金,如果耗费大量物力却采集不到更多金石,反而得不偿失。” “你们看这座金矿,这么大的一座山被完全挖空,不可能还有金矿存在,可能只剩下一些边角料留存,压根不值得大费物力去淘换冶炼,不如寻找储量更丰富的金矿。” “也是因此,这个地方已经废弃了二三百年,很可能是孔德顺逃走时意外发现了这里,这才利用贪蠹客来挖掘剩余的金矿,这样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思媛话音未落,那股凄惨哀怨的猫叫继续响起,三人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索性硬着头皮往洞室深处走。 等走到河岸尽头,可见一排楼阁半镶嵌在石窟中,二层楼阁关窗闭门,好似有东西在里面呜咽悲鸣,甚至在冲撞屋门。 “这里应该是那些工匠的宿舍,里面绝对关的有东西。”宋思媛踏着楼梯走上二楼,房子里关着的东西,吓了他们一大跳。 啧啧啧~ 这些屋子里全是被关起来的野猫,它们脖子上大多拴着铁链,被锁在门窗梁柱上,那悲惨喵呜就是他们发出。 “孔德顺怎么把那么多野猫拴在这里~” 岳观潮敲了下门窗,可见野猫齐齐聚集,眼泪汪汪看向他们三个。 宋思媛拿起手电照向室内,总觉得这些猫的眼睛跟其他野猫不一样,等他看向周围的同伴,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她心中咯噔异响后退数步。 “怎么了,连野猫也怕?” 宋思媛眼神恐惧看向他,颤抖着语气说道:“岳观潮,这些不是野猫,它们是造畜,大概是孔德顺利用造畜之术造出的野猫,你们看它们的眼睛,猫科动物的瞳仁大多是茧型,黄褐浊白什么颜色都有,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出现圆形瞳孔和眼白,这,分明是孩童的眼睛。” 经此提醒,岳观潮和徐侠客仔细观察,它们的眼睛确如宋思媛所说,这些猫可能也察觉出他们发现了情况,喵呜不断、悲戚落泪。 “我感觉,他们献祭的童男女压根就没有被杀掉,应该是被他造了畜,甚至于他还会偷其他人的孩子来造畜,要不然无法解释这上百只毛色各异的猫来自哪里。” “这老畜生,造了那么大孽,怪不得要我们死。” 岳观潮狠狠说道。 宋思媛拍打着窗户,格外痛心疾首:“我们得把这些孩子都救出来,这二三十年过去了,这些孩子能存在那么长时间,一定被孔德顺用了什么秘药,我们要是不救他们,还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儿。” “万一,这些也是孔德顺的诡计怎么办?要是我们把他们放了,这些猫畜再攻击我们,这就麻烦了。” 经历猞猁一事,徐侠客不得不放谨慎一点。 “你说得没错,再放开他们之前,我得确定他们还拥有人的意识~” 宋思媛打开窗户,看向这些眼泪汪汪的野猫:“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吗?是人还是猫?” 此话一出,这些野猫左顾右盼朝宋思媛点点头,明显能听到她说的话。 “好,既然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用腿支起身子,不要四肢着地。” 宋思媛明白,这些猫畜最大的至少有二十岁,那么长时间不做人,很可能心理早就发生了变化,甚至于误以为他们就是畜生,叫他们直立行走,目的是要唤醒这些猫畜脑海深处关于人的记忆,好让他们重新感受到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这个要求,明显是难为到这些猫畜了! 他们眼中的迷茫遮都遮不住,借由瞳仁清晰显露出来,对于它们来说,脑海中关于人的记忆,可能也就是儿时被父母抱在怀里,再之后就被当做童子送来,这二十年既没有被说过话,也没有被当做人看待,骤然叫它们双腿站立,明显有点不知所措,蹄爪几次扬起又迅速放下。 “你们别放弃,只要被救出去,就有可能重新回到父母身边,你们要是自己放弃了,那可就真成猫畜了。” 宋思媛说完,这些孩子明显能感受到她话中情绪,呜咽喵呜后,渐渐恢复人类孩童的声音。 他们好像第一次蹒跚学步的婴儿,举起蹄爪慢慢支起身子,随着越来越多的野猫直立起身,渐渐恢复正常 …… 第四百零七章 破罐子破摔 岳观潮看向窗户里,等这些猫畜都站起来,那一个个野兽般的身体,已然成了婴孩童子的模样,徐侠客抄起银剑,手起刀落把门锁全部砍断,他们走到猫畜中间,把它们脖子上的绳索也都解开,若是实在无法解开,那就砍断锁链只带着项圈。 等所有猫畜恢复自由,它们眼中敌意渐渐消融,只剩下感激和清醒,下意识地像小猫小狗似的依偎在他们身边,宋思媛蹲下身说道:“你们自由了,我带你们出去。”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告诉我,那孩童去了哪里?” 宋思媛他们本来就是来救那两个孩子的,他们见野猫恢复自由,把任务又拉回正轨,那些猞猁既然都在峡谷里,肯定代表那两个被献祭的童子也在这里,也许能从这些猫畜身上找到答案。 “喵呜~” 其中一只黑狸猫看向三人,示意他们跟着它往前走,等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可见里面躺着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昏沉不醒,裹了被子放在石床上。 几顿敲打,门窗全被毁掉,他们走进石屋抱起孩子,手指放在鼻子上感受着鼻息,确定他们还是活着的状态,赶紧抱着孩子来到洞窟外。 此时此刻,众人等要渡河才发现犯了难,这些溪流对于他们来说只到腿肚,可对于野猫来说足以淹到额头,那么长的距离压根就过不去。 “只能把浮桥拆了,我们摆着浮桥过去。”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地下河飘着的浮桥,虽然腐朽至少可以充当临时小船,他和徐侠客拿起刀砍断绳索,用木板划着浮桥来到洞口,幸好这些猫畜体积没那么大,一座浮桥也能放得下它们。 等浮桥滑到狭窄山谷,那些猞猁的皮已经被晒干,岳观潮顺利收起皮毛,穿成一串放在浮桥上。 这些猫畜见到猞猁皮,吓得噤若寒蝉后退数步,它们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也告诉了岳观潮他们,这些猞猁猫有多恐怖。 宋思媛知道,问猞猁猫对他们做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揭开伤疤,只得一声叹息,蹲下身抚着他们的头:“这些猞猁猫被我们剥皮,也算给你们报了仇,若是出了峡谷,你们就在庙里等着,可千万别出去。” 岳观潮见宋思媛这么说,心中好奇看向他:“你是怕孔德顺又把它们心智给迷惑了?” 宋思媛摇了摇头说道: “不只是这个目的,我是怕他们一旦出去会遇到危险。” “刚才我们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见过活人,可是我搜查矿洞的时候,分明见灶台还有熄灭的柴火,可见矿洞里时常有人居住,今日狸猫祭礼不在,很可能是埋伏在周围。” “再一想联系孔德顺故意把我们骗进峡谷,可见他是有什么计划在后面等着我们,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得做好应敌的准备。” 浮桥滑行,飞渡峡谷。 他们滑行到山谷出口,很快带着猫畜们出了井口,三人蹑手蹑脚回到庙里,朝外偷看一番,确定岳青山和孙大乔还守着这孔德顺,心中暂时送了一口气,大摇大摆走出去。 孔德顺明显没想到他们还能回来,眼中的错愕震惊毫不掩饰:“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活着出来,我那猞猁可是驯养了三十年,杀人不眨眼聪明得很,怎么可能叫你们逃出来~” “孔德顺,你指的是这四张猞猁皮?” 岳观潮歪嘴一笑,从庙里把四张新剥的猞猁皮拿出来,卖货似的平摊在地上。 这些猞猁暂且不提毛色和体型,光是豢养三十年的价值都已经是不可估量,孔德顺原本是想让自己那猞猁兽要了这三个人的命,好出门救自己,却不料技不如人被人剥皮取草,连身上的血都处理干净了。 这种屈辱,气得孔德顺眉头横突,恨不得咬碎一口黄牙,见到猞猁皮的一瞬间,胸中气血上涌,噗嗤一口老血吐出来,把地面染得猩红。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这猞猁猫啊,那可是比儿子还亲,你们竟敢杀了它,我……我跟你们拼了。” 孔德顺刚想站起来,岳青山一脚踹过去,踢得他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举动,叫孔德顺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他的眼睛从狡黠变得血红,恨不得把岳观潮他们生吞活剥。 这妖人忍不住仰天长啸,嘴里鼓动抽搐,发出难听的尖锐异响:“伙计们,你们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这些人可全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此话一出,河谷附近的丛林窸窣响动,果然见十几个黑衣人涌向湖心岛。 第四百零八章 金花道长 岳观潮看向这些黑衣人,他们身上裹着肥厚灰袄、下身灯笼裤,脚下还踩着老棉鞋,用脖子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头上戴着熊皮帽子,手中虽然没打猎枪,银环大刀却磨得银光锃亮,十分锋利。 最醒目的,是他们刀柄上,用黄铜蚀刻的五瓣尖叶茶花! 这些人,明显就是金花门残众,他们虽然换了衣服,身上的功夫痕迹却骗不了人,但凡能成为残众的,要么极其纨绔不化,要么武功不差可以逃过追捕,无论哪种情况,都对他们非常不利。 岳观潮看向周围,宋思媛和孙大乔几乎相当于没有武力,光凭他们三个压根就是杯水车薪救不了火,如果没有外援,未必能斗得过这些金花门残部。 孔德顺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才能有恃无恐陪着他们兜了那么大一圈子,眼见残部全都聚集起来,他脸上的戏谑更加阴森,叫人看了冷不丁起了鸡皮疙瘩。 “孬种,你果然还有埋伏?” 岳青山本想再踹一脚,岳观潮赶紧拦住他:“二叔现在可不是踹人的时候,这些人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留着力气对付他们吧,金花门可不好对付。” 孔德顺外援在前,胆子渐渐大了,神色张狂支起身子,像个续满力气的红脖子公鸡,嚷嚷道:“哈哈哈哈哈,行啊,小子儿,你这眼光不错,还知道他们是金花门残众,那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松绑,若按我的话去做,我倒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你们留个全尸。” “呦呵,不是说放过我们吗,怎么又成留个全尸了?” 岳观潮揶揄出声。 “小兄弟,你们要听我的劝,早就被我给吓跑了,那时候我非但不去追你们,反而还要放你们走,可是你们偏偏要往峡谷里走,还从峡谷里出来,那我可就没办法让你们活命,若让你们把金矿的秘密说出去,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果真是因为他们发现了金矿,金花门一直以魇术来寻金,在这种山沟子里盖了庙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叫人给发现是假的,他们的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如此贪蠹,怎么会叫他们活命,只是,宋思媛能想到这一点,却不知道孔德顺的身份到底是谁,能让金花门残部听命于他。 她想起徐侠客所说的金花门往事,心中已然有了想法,她转过身面向孔德顺,眼神好奇看向他:“你们能找到金矿我们并不意外,毕竟能拿出来那么多金豆子也算有门道,这些残部愿意听命于你,秘密可能就在于你压根不是什么孔德顺,你是金花道人!” 此话一出,徐侠客、岳观潮瞪大眼睛,他们没想到孔德顺会是金花门宗主,明显没从这种震惊中反应过来。 “宋千金,你来真的啊,孔德顺怎么也不像是有本事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金花道人!” 徐侠客也觉得这话有点天方夜谭。 “徐小哥,你可知道金花道人去了哪里?” 宋思媛这一疑问,也难住了徐侠客,他摇摇头满脸雾水:“江湖中人并不知道金花道人去了哪里,只知道朝廷派兵缴灭金花门时,教众为了保护他多自焚而亡,拉出来的尸体已经不可辨认、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腰牌来辨认那尸体是金花道人。” “这就对了,官兵真的发现腰牌,就代表金花道人已经逃了,如果他真的是金花道人,残部逃跑时为何要单独留下受死,难不成他还有和金花门同生共死的觉悟?都已经落到用魇术来害人,哪里还有什么道义可言,这腰牌就是障眼法而已。” 随后,宋思媛看向孔德顺:“以前听徐小哥提起你容貌不变,我就已经怀疑你的身份,出身金花门有那么大能耐,怎么可能只是个江湖杂耍的,是吧,金花道人~”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孔德顺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识破,也不再假装孔德顺,渐渐显出老谋深算的脸色:“不错,我正是金花道长,我什么都没说却能猜我的身份,你这脑子当真是激灵,只是以后再也用不上了,你们今日必须死。” “死可以,我想知道你到底要花铃的命做什么?” 宋思媛赶紧追问心中最想知道的真相,孔德顺听完这句话,脸上露出阴森笑容: “为了容颜不老~” “这世界上,当真有驻颜术?” 宋思媛不敢相信金花道长真的已经过了百岁,她也好奇这世界上驻颜术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孔德顺点点头,极其恶劣舔了下舌头: “每隔二十年,我都要换下新鲜血液,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容颜正常。” 第四百零九章 驻颜术 他顿了顿,等众人都看向他,继续说道: “你们一定以为,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其实这也是一种偏见,中华五千年历史,从徐福东渡开始,不知道找了几千年的长生不老药,他们都以为不老即不死,想要凭借什么灵丹妙药实现永生不死,实际上是极大的谬误,若按道门古籍上所说,不老和不死是两个不同的状态,万年不灭为不死,容颜永驻为不老。” “无论是不老还是不死,都只是相对于平常人的寿命和容貌而言,并非是一劳永逸,想要不老不死那就得善用药理,不断用补药养护身体,这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金花道长也是在寻访毒瘴密林时,见到附近的村民都比同龄人要年轻,这才意识到毒瘴很有可能有延缓衰老的作用。” “只是,万事万物有利就有弊,村民貌美却多夭,可见保持年轻后身体会很快老化,三十岁就得死去,我遍寻古籍,才找到克制身体老化的方法。” “你的方法,就是吸取年轻人的血液?” 宋思媛的话,令孔德顺点头默认:“不错。” “可为何是女子的血,而非是男子~” 宋思媛确实不明白他的逻辑,如果只是想要血液,这些孩子的血液难道不比成人纯净,他没必要舍近求远要一个女孩的血。 孔德顺轻轻咳嗽几声,继续卖弄起他的道门学识: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人血确是为炼丹药引,只是用法不同,男子之血为精血,主还阳固元,女子之血为葵血,主补气润身,所谓润身指的就是滋养骨肉皮囊,若我想长生则需要割取精血,可惜老头子我本人对长生没兴趣,只是想在有生之年保持容貌,不过百年,枯萎受死即可。” “既然明白了我的想法,你们就安心收死吧。” 孔德顺朝着远处吹了口哨,可见金花门残部拿着砍刀渐渐靠近,岳氏叔侄扬起猎枪不断警惕着前方,老岳头看他们越走越近,只能先扯着嗓子嚷嚷: “诸位梁山好汉,你们也都是混江湖的,虽说刀剑无眼,可耍刀的哪里斗得过耍枪的,我们今儿不愿意树敌太多,只想把这妖人捉回去问罪,你们若网开一面,我们也必定不会赶尽杀绝,世道变了,再搞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不讨喜了。” 岳青山明白,这些人如果真的发起疯来,即便子弹打到身上,也得拉下好几条命,在明知道队伍中有人武力不佳的情况下只能先谈判,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免得两败俱伤。 只是,这些壮汉已经铁了心要围攻他们,哪怕枪口对准他们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抡着枪口狞笑出声,像是一群杀惯了生的恶人,笑得人不寒而栗。 岳观潮无奈,只得朝跑得最前面的金花门人开枪,一枪打在他膝盖上,疼得这人当场蹲在地上。 叔侄二人再加上宋思媛、徐侠客足够组成火炮防线,他们互相掩护,朝这些金花门人的腿脚胳膊频频打枪,等把他们打得丧失跑跳的能力,这才转而对准其他人。 如此轰隆枪响,已见硝烟弥漫、滚滚混沌。 他们原以为这金花门人能止步不前,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顽固,哪怕被打得脱臼断臂、残了半身,依旧好似活死人,用手扒拉着冰面挪步前行,在冰面上拉出一道鲜红血迹。 这种状态,好像压根就感觉不到疼,岳观潮察觉到他们的奇怪说道:“二叔,这些人难道都不知道疼,这种忠心也太渗人了。” 岳青山拿出鹰眼瞄准这些黑衣人,眼神冷峻说道:“臭小子,这些人可没多少忠心,他们是服用了禁药,估计是臭陀罗这样的麻醉散,孔德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他们消去心智成了傀儡。”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看他们的人不止这些,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岳观潮看向周围,这些金花门人倒下后,树林中爬出更多被控制了心智的傀儡,他们也是这种不求生但求死的状态,硬是要包抄他们,饶是子弹再多,也没法子把这些人全都打死。 “你可知山中藏了多少人?若我一呼百应,你们的命就算搁在这儿了,还是别浪费子弹了,等最后被他们抓住,好歹能饮弹自尽没那么痛苦,免得承受剥皮抽筋之苦。” 孔德顺躺在地上看向他们,一幅不屑一顾的态度,这妖人的话算是承认了确实是他在操控金花门人,脸上的得意无法遮掩,叫人十分厌恶。 宋思媛回过头,眼神玩味看向他:“孔德顺,你已经失去杀我们的最好机会,现在你没机会了。” 说完,她扬起枪口朝天打响,可见烟雾弹溜着黄烟,如雀鹰般冲向青霄。 在不远处,已经见治安署官兵涌进河道,这些黑衣黑裤带盖帽的治安兵,渐渐将宋思媛他们完全包围,对准围过来的金花门人嘭嘭扫射,炸碎尸骨。 第四百一十章 装疯卖傻 一番恶战,枪响如雷。 这些金花门人毕竟是肉身凡胎,哪怕再不怕疼,挨子弹多了也得死,原本雪白如镜的河面,已经被污血覆盖,全是尸体。 这些治安兵像是收集猎物,把尸体一个个堆摞成排,又清点了人数,算上中途投降还没打死的,满打满算有上百人之多。 远处,有治安兵簇拥着宋思威赶过来,他看见自己妹子浑身都是脏东西,脸上手上全都挂了彩,赶紧把披风解下给她裹起来:“你好歹是外交官的女儿,天天弄得跟花脸猫似的,也不知道收敛点儿。” 宋思媛看向周围,金花门教众死伤颇多,那投降的教众已经被镣铐加身,全都跪在一旁,只是,他们似乎还没从孔德顺的魇毒中恢复过来,目光呆滞、全无意识。 “哥,今天确实狼狈了点,不过我们收获也很大,金花门余孽这次全栽在这儿了。” 宋思威见妹子如此兴奋,反倒好奇那金花道长是何方神圣,看向他们身后的孔德顺。 这人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被突然逆转的局势气坏,躺在地上不断颤抖,距离羊角风只差口吐白沫,那白眼不断上翻,跟个傻子似的一抽一抽。 “你们真的相信,这是个近百岁的老头子吗?” 宋思威看向地上的孔德顺,语气颇为疑惑,眼前的人充其量接近四十岁,连头发还是全黑茂密的状态,只在眼角有少许皱纹,说他是三十多岁也没人反对,这样的人得多厉害,才能把容貌维持为旺盛壮年。 “ 不知道,我刚才为了拖住他的注意,问了这妖人这个问题,他只说每隔二十年就要割取少女的鲜血用于维持容貌,我们也没亲眼见过他如何制作补药,这话我暂时还不太相信。”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朝身后的庙宇拍拍手,拍手过后,可见百十只猫畜走出庙门聚集在冰湖上,它们见孔德顺被五花大绑,气得嘶吼成风,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这是?” 宋思威能感觉到它们是人,却长着猫的样貌,看得他眉头跳动,困惑不已。 宋思媛朝他点点头,回头指着这些猫畜解释道: “你想得没错,这些就是他这些年祸害的孩子,他把这些孩子做成了猫畜,可能是为了混在野猫中充当神迹,用来叼回金豆子,又或者是其他用途,有这些孩子为证据,他迫害他人的罪名是清洗不掉了。” “还有,他们在后山发现了废弃金矿,他们在利用废弃的金矿冶炼黄金,身上还可能藏有其他人命,只是看他这个样子,什么东西也审问不出来了。” 宋思媛不相信,孔德顺那么精明的人,不太可能因为金花门众人被杀就傻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想用疯癫和痴傻来掩盖即将到来的审讯,如果他一直是这个状态,所有证言口供,都可能被归结为无效证据。 更重要,花铃身上的咒如果不问出来,以后还会反受其害不得安生,如此一来,孔德顺就必须清醒过来。 “哥,像这样的十恶不赦之人,会拉到奉天去坐牢吗?” 宋思媛故意这样问,这疯癫妖人耳朵果然动了动,似乎是在偷听他们讲话。 “像这样的案件,需要县里先调查取证,若查实确实犯罪,在县里就可以枪毙,没必要送到省里,除非县里无法宣判,那才会发送省里治安总署,不过,我看他害了那么多孩子已经是罪证确凿,别说是县里审问后再杀,我们当场崩了他,都不算犯法。” 宋思媛见妹子眨眼,也知道她什么意思,配合着她唱起二人转,孔德顺到底是脸皮厚实,都说得如此严重了,这妖人依然在装睡装傻。 “我看,我们不用再审判了,直接让这些猫畜活活撕了他算了。” 宋思媛看向猫畜,他们早就恨死孔德顺,见她松口不阻拦,全都摩挲着蹄爪走过去,在他周围呜咽出声,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噗嗤,猫畜扬起爪子一涌而上,像是见到臭肉的秃鹫,前扑后拥朝他抓挠,孔德顺再装傻,也知道猫畜多狠自己,吓得不断在地上蠕动。 宋思媛走到他身边,揶揄道:“孔德顺,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些猫畜可都是你造下的孽,他们可不会因为你傻了,就对你手下留情。” “喵呜,喵呜~咕噜噜噜~~” 猫畜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都已经学会如何利用野兽身体行凶,这厉声厉色的嘶吼,吓得孔德顺退无可退,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再也装不下去痴傻:“姑奶奶,姑奶奶,我正常了,我正常了,你可别杀我~呜呜呜呜呜。” 第四百一十一章 烟瘴毒丸 “这还差不多,咳咳~”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猫畜相继从孔德顺身边走开,她走到这妖人身边拿枪质问道:“说吧,花铃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他这么衰弱?” 孔德顺打量周围,金花门残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周围全是治安兵,他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可能压根就走不出这个河谷,由此一想一咬牙一跺脚说道: “姑娘,我前面说过,岭南烟瘴附近的百姓多年轻不老,但是会在三四十岁时候死去,我曾经把过他们的脉搏,死亡前,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是七老八十的状态,死因确是脏腑衰亡。” 此话一出,宋思媛虽然感觉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他所说的症状与洋医院的诊断相差不差,花铃十几岁的年纪,身体机能迅速降到六七十岁,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否定。 “这些村民中的就是魇瘴之毒,既然我的不老术依托于魇瘴,那这女娃娃身上中的也是瘴毒,是我提前给自己选定的补药。” “可有解毒之法?” 宋思媛不想再跟这妖人敷衍下去,言简意赅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孔德顺点了点头:“有,烟瘴之毒清理出身体,那身体就会逐渐恢复到常人之态,只是~” “只是什么?” 宋思媛知道,一旦有转折,就代表解毒之法并非万全之策。 “只是,解毒后皮囊会逐渐衰老十几岁,这是脏器恢复年轻后的补偿,谁都无法逆转这个过程。” “也就是说,花铃会瞬间衰老十几岁?” 宋思媛说出孔德顺的言外之意,这妖人重重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服药后到底皮囊会衰老到什么地步,我也无法预料,毕竟这东西我也没尝试过,不知药效到底如何。” “把药给我~” 孔德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岳观潮在他心口摸索,抓出一个黑瓷瓶拿出来,打开软木瓶塞,可见里面药香扑鼻,异味儿不绝。 “这药可不能贸然给花铃服用,万一是他耍的阴谋就不好了,我看还是让他先尝尝吧。” 岳观潮数出一粒黑丸,卡着孔德顺脖子塞进嘴里,他连吐出的机会都没有,立马被咽下去。 “呜呜……嗯嗯,啊啊啊啊啊。” 一炷香时间过后,孔德顺服用的药丸明显起了反应,好像呼吸不上来气,脸色极度痛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缩在地上呻吟出声,鼻涕口水不自觉流出来,弄得满身都是脏东西。 宋思媛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孔德顺的皮肤起初红润有光,现在看起来肉眼可见变差,凸出的血管上下起伏,好似有游虫在爬,再之后,不断出现细密皱纹,这些细纹最终汇集成沟壑,挂在眼角嘴巴和下巴,连团块成片的老年斑也浮出体表,他居然从四十岁回到了七八十岁的状态。 等最后一口浊气吐干净,孔德顺渐渐安稳下来。 众人看向他如今的样子,不得不说瘴毒的恐怖! 此人头发已经接近全白,甚至发根到发梢开始发黄枯萎,就像顶着一头蓬乱枯草,脸上的皮肉黑黢多纹,耷拉在脸颊两侧,眼睛都变得浑浊难认,这种变化从脸部蔓延到全身,最终让他彻底成为七老八十岁的老头子! “哎呦,-这东西要叫我闺女吃了,变成这样她怎么受得了!” 孙大乔见到孔德顺服下解毒药有如此惨状,心中虽然高兴找到了解药,却也忐忑难安,花铃到了爱美的年纪,如果真的瞬间衰老了几十岁,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看未必会老那么多岁,孔德顺老成这个样子是他的岁数到了,花铃本来就年轻,也许她服下后反应没那么剧烈,我猜测,瘴毒是把人体内能衰老的物质全部压制住了,只要解毒,那些被压制的衰老物质就会加速作用,这才让人在几分钟内瞬间衰老。”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花铃活命的东西,如果不吞下,那就只能衰弱而亡。” 孙大乔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她所说的确是实情,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条路,那就是给花铃服下魇瘴毒丸,让身体的机能恢复正常,不再被压制,要不然她体内的毒素累积到极点,一定会盛极而衰,加速崩溃。 “走吧,治安官兵已经把金花门人全都装好,等回到镇上把这些孩子安置好再说。” 宋思威一声令下,治安兵押送金花门人先行一步,宋思媛他们带着孔德顺紧随其后,一行人乌泱泱朝玉瓶镇走去。 “哎哎,我都已经把解药给你们了,你们可否绕我一命。” 孔德顺贼心不死,仍然想脱罪。 “那得看玉瓶镇百姓答不答应。”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报仇雪恨 观阴河、玉瓶镇。 早在宋思威到来前,已经通知安原县治安署来这里维持安全,他们到玉瓶县后,已经见百姓夹道两侧,众人要等的就是金花门残部。 百姓们见治安署官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恨地咬牙切齿,烂白菜叶、臭鸡蛋、石头泥巴,什么恶心扔什么,不消片刻功夫,已经见囚车上全是脏东西。 在孔德顺身后,无数猫畜见到父母纷纷流出队伍,钻入不同父母的怀抱,被他们救出的一对童男也被父母接走,一时间呜咽嚎哭响彻人群。 像金花门这样犯了众怒的案子,一般要露天公审,宋思威在古楼中升起临时审案厅,将这些金花门人押解在圆台上,把孔德顺一行人的罪行尽数罗列,若有遗漏的也多会被百姓补充完善。 半日内,已经给一行人定了罪行,孔德顺五马分尸,其余金花门绞刑示众。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次回到宝瓶寺,古明禅师他们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他们回来,净空扑进宋思媛怀里,把自己手里舍不得吃的软糖递过去:“宋姐姐,你们回来了,我和师父可担心你们了。” 宋思媛蹲下膝盖,摸着净空软嘟嘟的小脸: “净空,你们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了,这些金花门残部已经被彻底清除,那些助纣为虐的族老也被抓回奉天监狱,以后玉瓶镇就安生了,再也不会生活有狸大仙的恐惧阴霾笼罩头顶。” 宋思媛低头看向净空,想起那些野猫叹了口气: “祸害虽除,贻害无穷,孔德顺造成的恶果仍然还没消失,这几十年他不只让镇子里献祭童男女,很可能也利用金花门拍花子,前前后后遭殃的孩子有近百位之多。” “他们被造畜后仍然活到现在,我们虽然把他们救出苦地,但是他们却无法再恢复容貌,如此一来,也就只能永远以野猫的外表活下去,对于这些孩童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旁的玄娘正打盹,听说话声越来越大,打了个哈欠伸出拦腰: “要我说,这就是人各有命,要不是你们,这些孩子也未必能从孔德顺手中逃脱,你们算是给了他第二条命,至于这命以后活,全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玄娘,你不是神通广大吗,要不你做个法把他们在变回来算了。” 岳观潮看向玄娘,本想揶揄几句,他摘下脑后勺枕头丢过去: “你以为这是拉屎放屁啊,我想做法就做法,那我还做啥出道仙,直接位列仙班得了,这些东西是你们的善因善果,我要是抢了你们的功劳,对我来说是结下了贪功恶果,于功德不利。” “玄娘,你张口功德闭口功德,又是咒术又是因果,说得那么玄乎,真有这些东西吗,我们可听孔德顺说了,花铃身上的东西是魇瘴毒,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咒术。” 岳观潮的话,玄娘压根就不搭理他,白眼翻到天灵盖没好气说道:“你这粗鄙武夫,你可知道金花道长来自道门!” “他的很多魇术都有道门的影子,岭南自古就是巫蛊傩术发源地,巫岘又是华夏先民与祖先鬼神沟通的最早媒介,可以说先有巫道后生百术,其中就包括道术、医术、魇术、傩术、蛊术、武术等,任何对人的伤害无外乎兵器、毒药,兵器作用于体,毒药作用于心,所谓的魇咒之毒,其实就是用瘴毒来下毒,只要身中瘴毒就相当于下咒成功。” “这就好像西南蛊术,再厉害的蛊婆,也不能隔着千里给人下蛊,要想让人中蛊,就必须让蛊虫跟人接触,一旦人感染蛊虫即是下蛊成功,从某种意义来说,不论是瘴还是蛊本质上只是毒药,但是却都归于咒术。” “我想,大概老祖宗也知道这些东西害人心居多,特地用咒这个字眼来警惕后人。” “我说花铃的病是咒,一点也没错,我猜测她中咒之事,就是监视她们的夜猫做的,应该是趁着夜深人静时投入了什么吃食,这也是夜猫始终跟随她们的原因,若不跟随何以随时下毒。” 玄娘这番话,把咒术解释得清清楚楚,说得众人佩服不已。 古明禅师听完玄娘的解释,眉眼蓦然低沉,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巫蛊傩咒、人心最恶,老衲心想,万事万物有解必有结,既然这造畜之术出自岭南,必定也能从岭南寻到解法,老衲不忍见这些孩子一辈子深受造畜之苦,愿前往岭南寻求解法,不得不归。”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佛心宏愿 “这?” 玄娘摘下墨镜,眼神变得好奇看向古明禅师:“老和尚,你可知道岭南距离东北有多远,哪怕算上直线距离,也得超过八千里,你当真要去?” 玄娘不相信一个老僧能在乱世中走那么远,见古明禅师如此笃定心志,又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古明禅师看向众人,神色虔诚又释然,依然坚定了要去的心思: “昔日地藏王菩萨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陀慈爱万物,也曾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玄奘自不远万里取得真经,古明在宝瓶寺口修佛道数十年,却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毫无作为,这确实是老衲的恶果,若能以余生为这些孩子谋得解畜之法,也算成全修佛仁心。” “老道士,你若真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能预祝你一路顺风。” “可净空怎么办?” 宋思媛看向净空,这小和尚只有几岁,未必吃得了长途跋涉的苦。 净空看向众人,眼神空明净地、澄澈纯真:“宋姐姐,我也要和师父一起去,在路上好有个照应。” 师徒二人已经决定要远走岭南,宋思媛也没什么好反对的,看向他们说道:“我会让洋大夫也找找方法,说不定西医可以找到治疗的法子,他们毕竟还是活人,只是批了张毛皮,一定会有方法可以救他们。” “多谢施主成全。” “那,徐小哥你打算怎么样,还是云游四海?” 若寺中无人,徐侠客肯定也不能在这里借宿,他也知道这一点:“我再等几天,把古明禅师和净空送上火车,我就得往秦岭赶,冬月十一日是太乙救苦天尊的诞辰,冲虚观要做庆祝科仪,如今十月过半,我得尽快赶回去。”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如若以后需要帮助,可以到奉天还找我。” 宋思媛递过去一张名片,徐侠客双手接过,送入自己剑筒:“好。” 众人去处已定,也就到了分别时,岳观潮他们又寒暄片刻,驾马车回到奉天。 …… 东北、奉天城、南锣鼓巷。 从安原县回到奉天不久,晴朗天气转为呼啸风雪,他们怕花铃的病再被寒气给激出来,赶紧烧热了蒸汽锅炉,又叫了大夫在旁边,给她服下解毒药丸。 按照孔德顺的话来说,良药苦口必定效用猛烈,花铃单薄的身子服下药丸不久,比他发作的还要猛烈。 宋思媛只得把岳观潮他们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陪花铃待在房间,众人围坐堂屋烤着火,恐怖呻吟不绝于耳,哪怕地炉烧得再暖,他们也只感觉心里哇凉哇凉,一点热气都不带有的! 岳观潮看向孙大乔,这老东西站在屋子外面,冻得鼻涕都出来了也没从地上爬起来,依旧跪在砖石上双手祷告,这辈子都没这么虔诚过。 花铃在里面喊叫了半个时辰,声音渐渐从嘶吼变为喘息,最终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吱呀一声,宋思媛把门打开,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孙大乔见她出来,忙手忙脚掀开棉帘来到走进来:“宋千金,花铃怎么样?没有毁容吧。” “当然没有,和我想的一样,花铃的岁数比较小,服用的瘴毒并不深,体内衰老物质没有积累太多,服下药丸后已经恢复正常,只不过容貌确实不一样了。” “你们自己看吧。” 等宋思媛让开道,孙大乔忙不迭跑进里屋,花铃已经换洗脏污衣服,静静坐在沙发里,岳观潮伸着脑袋看了一眼,不得不说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的花铃,说得不好听的,面如白纸身体羸弱,风一吹准倒,就跟个病秧子似的。 现在的她一改稚嫩,不但脸上雀斑尽褪,肤色也从纸扎惨白转向羊脂玉白,晶莹剔透中微微透出红润,好似春日桃花灼灼其华,眉不绘画而黛,口不施朱而红,满头青丝一改毛躁干枯,变得油润有光。 哪怕身子依旧瘦弱,却能感觉到精气神回来了,那永远吊着命的短气感完全消散。 一旁的大夫把着她的脉,露出欣慰脸色:“诸位放心,花铃姑娘身上的病已经好了,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确实瘦弱,要多进补好东西才是。” “孙大乔,你这下放心了吧?” 不知不觉间,孙大乔的老泪儿都出来了,鼻头抽得通红,不知道是被冻着了还是哭红了,他噗通一声给宋思媛跪下: “这一番,当真是我孙大乔黑了心肠,竟然鬼迷心窍暗害你们,此后若我还有一丁点力气,我下辈子也得当牛做马报答您宋千金,若有吩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就是叫我上刀山滚油锅,我也绝对不会说个不字儿出来,以后指定老老实实在小南门算卦,绝对不跟老妖婆同流合污~”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朝家来访 “孙大乔,你的打算是好的,只是怕是章夫人不会放过你。” 宋思媛把门关上后,示意孙大乔围坐周围,有些东西她看得很清楚,只是眼前老头子尚且察觉不到,她必须得提醒一二。 “宋千金的意思,是章氏会继续暗害我和花铃?” 孙大乔想起这一点,只觉得他惹了个活阎王。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测:“是,暂且不知道章氏有没有在打探情况,不过依照她的狗毛病,她很难不派人探听虚实,如果她知道花铃已经解毒,现在估计在密谋着怎么对付你,好继续让你为他所用。” “我想,她很快就会派人去接触你,目的只是试探你的口风儿,如果发现你有不想听话的迹象,下一步就是雷霆手段,章家的势力虽说不在奉天,可他们要杀你们父女也不是难事。” “你这时候逞能已经晚了,章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宋思媛的话句句在理,孙大乔惊得起了一身冷汗,他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小富即安,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被老妖婆裹挟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我们父女俩当真只能苟活在她的威胁下。” “宋千金有何高见,如果能救我们俩,我愿意言听计从。” 孙大乔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只能抱住更大的大腿来对付他,他今日见宋思媛与总巡兄妹相称,已然动了投靠入伙儿的心思,只是怕别人说他首鼠两端,只能先用恩情幌子遮一遮。 宋思媛岂能不知道孙大乔的心思,她看向老头子提醒道: “在我们商量出对策前,暂时不要回去,花铃这几日也需要修养,这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国际关系,他们对大人物来说可有可无,压根派不上什么正用场,章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使馆民巷撒野。” “如此,如此,倒是多谢宋千金周全了。” 孙大乔一听她的话,也知道里面全是好心并无恶意,眼泪汪汪又想跪下。 “这些天,我们……” 宋思媛本想继续说话,外面玻璃嘭嘭敲打,等掀开帘子,宋伯拿着一封请帖走进来,示意岳宋二人过去。 “小姐,岳先生,门房有人给递送了请帖。” 说完,他把请柬信封递给宋思媛,她看着信封上的文字,压根就没有署名:“可知道是谁递来的?” “不知,听门房说信封是从门缝丢进去的,只见一个黑影子朝外跑了,外面黑灯瞎火又下雪,压根看不见脸。” “那么神秘。” 宋思媛拿过裁信刀割开信封,里面是个古色古香的硬纸碟,打开浏览几秒,她脸上渐渐涌出异色。 “怎么了?” 宋思媛把请柬对准众人:“朝家老太爷来奉天了,叫我们去朝家公馆一叙。” “朝家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岳青山听到老哥们朝秉忠的名字,眉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 “可能,是因为这个东西!” 岳观潮拿出他从海东皇陵中带出的赤金简牍,慢慢朝周围人撑开,展示人前。 岳青山虽然不知道这是何物,却能感觉到简牍上消散不开的墓中死气,他眯起眼睛猜测道:“这东西,应该是你们从陵墓里倒腾出来得吧。” “二叔,行家啊,还没上手呢就知道是个老物儿。” 岳观潮走过去,把赤金简牍交到岳青山手上,孙大乔也凑着脑袋看向简牍上的图腾,朝众人点点头:“昔日和二当家下墓,多有简牍铁劵这样的东西,不外乎记载墓主人生平往事又或者是神话传说,还从未见过,这只蚀刻图画却不凿一言的东西,到底儿稀奇。” “二叔,这东西是我们下海东盛皇墓的时候,在护墓兽肚子里扒拉出来的,当时还寻思是这家伙的生平往事,谁知道好像是个啥祭祀仪式。” “这东西,你咋不早拿出来?” 宋思媛看岳青山的脸色奇怪起来,解释道:“岳二叔,我们本来想告诉您,但是不是遇上孙大乔这事儿了吗,怕分心就没告诉您。” “哎,我这朝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他就是来寻这玩意儿的!” 二叔的话,让岳观潮心中泛起嘀咕,他看向众人说道:“不会吧,我们回来时瞒他们瞒得紧紧的,谁都没吱声儿。” 岳青山摆摆手,一幅姜还是老的辣的脸色: “臭小子,哪里有纸包得住火的,这东西当时那么多人看见了,想瞒估计也不容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儿了,咱好歹去会会他。” …… 第四百一十五章 老伙计 商埠地、正界、朝家公馆 梧桐参天、翠树葱郁,朝家公馆坐落在盛京公园不远处,与众多别墅洋楼一起融进四通八达错落有致的摩登街区。 更远处一点的主路,行人来往穿梭,车辆流转不息。 朝家这次找上门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岳观潮本想只带着岳青山、宋思媛来到朝家公馆,奈何孙大乔也想见见昔日老朋友,只能再把他捎上,四人驱车来到公馆外。 递交名帖、进入大门。 岳观潮他们被仆从引着踏入气派寓楼,大厅装潢典雅大气、古色古香,那沙发上坐着的正是朝老太爷,朝秉忠。 在他身后,朝家当家人朝文顺正站立在一旁,静静帮他装进烟丝,不发一言。 “岳老哥,别来无恙!” 朝秉忠吸了一口烟斗,烟斗中烟丝明灭红光,在缭绕烟雾中频频闪动:“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咱们三个又碰头了,哥两个且坐,都是老朋友了不需拘礼。” 岳青山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示意孙大乔坐在左右沙发上,岳观潮和宋思媛站在一旁,想看看朝秉忠到底想做什么。 “说来,你这大侄子还是我朝秉忠的救命恩人,给他们二位搬个凳子,也好叫我这大侄子歇歇。” “是~” 一旁的长随心领神会,搬来两个到膝盖的花雕圆凳,等众人都坐定,朝秉忠这才开门见山说道:“赤金简牍,是在你们那吧。” 岳观潮早已知道朝家来奉天所为何事,见朝老太爷提起这东西,仍然心里不太舒服,总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确实,把那东西给朝老弟拿出来~” 岳青山说完,宋思媛从背包里带出赤金简牍,那仆从双手接过递给老太爷。 朝秉忠打开卷牍,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简牍上的诸多细节,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传世宝贝:“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在海东皇陵,老朽还以为此物只是家祖传言而已。” 时隔二十年不见,岳青山不知道他这朝老弟性情是否如初,话语里满是警惕,紧接着问出口:“朝老弟,既然你们知道这东西在墓中,为啥要叫我这侄子拿回来,当初出陵墓时不是应该早就收回了吗?都半个月过去了才来讨要,这其中怕是不简单吧。” 岳青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朝秉忠故意让人拿走赤金简牍,说不定背地里正憋着什么坏屁。 朝秉忠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岳老哥,你不用对我那么大敌意,我朝秉忠还是以前的朝家少主,只是年岁大了难免被人间世事磋磨棱角,你们大可放心,此事无关阴谋诡计,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想看看他们拿出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赤金铜简~” 他顿了顿,语气神秘说道:“说来,也怪我嘴巴太严实,没把赤金铜简的事情告诉孩子们,他们还以为墓中只有财宝,后来家宴时提了一嘴,他们这才明白可能有东西被你们给拿出来了。” “你们也知道,猫爷跟朝家这些年合作得不错,我们叫他过府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这几天过来奉天,也是想看看赤金铜简到底什么样儿。” 到底是千年的老狐狸,朝秉忠碍于面子,并未把话说得太死,话语里已经暗示是猫爷告诉他赤金铜简的下落,岳观潮虽然意外却也不觉得奇怪,猫爷这人确实足够贪财。 哪怕朝家不以势压人,只要给够了利益,他照样会把赤金铜简的消息透漏出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果真是惊世真言~ 孙大乔看岳青山和朝秉忠有来有回言语过招,他早已心痒难耐,连忙作揖插话进去:“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朝老弟是来寻访故人,原来只是想讨要东西,可我方才听您说起,这赤金铜简是祖上之物,可否叫老弟兄们也知道知道,赤金铜简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您这大神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讨要。” 岳观潮看向三人,每个人嘴上都是客客气气,话里却都有其他的意思,虽然没见兵器火炮,却仍然能感觉到厅堂中刀光剑影、飒飒悲鸣。 岳观潮听到现在,总算知道朝秉忠的城府所在,这老头子以前装成病恹恹的状态,未尝不是为了获得他们的同情,好迫使他们下墓寻解药。 从这一点来说,甭管是他还是孙大乔、二叔,三个人都属于不动声色就能把事儿办了的老阴批,称得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哪个人单拎来那都是人间诸葛,只是三个人就是太倒霉,居然动了武林禁忌的大咒,那句“合则诸事顺利,分则孤寡病苦”的咒言,算是把他们三个害惨了,以至于个个混到孤寡痛苦、全身病痛。 第四百一十六章 祖脉飨魂祭 岳观潮想明白这点,再看向昔日老友齐聚,他们三个眼神交汇中,已然掀起新的风雨。 啧啧啧,果然,只有老狐狸才最懂老狐狸! 朝秉忠也不傻,既然都亲自来讨要了,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他不把这些东西的来历说清楚,这二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咳嗽几声索性开门见山说道: “岳老哥,孙老哥,昔日我虽是金鼠会的大掌柜,可在我心中二位兄长却比我更有资格,只是会中兄弟盛情难却,我这才勉为其难做了大当家,不知您两位可还记得,当年你们临走时我说过的话。” “这我们当然记得,当时你说过,朝家为千年世家,从海东盛国就延续至今,是东北望族……” 孙大乔话音未落,朝秉忠点了点头:“不错,朝家确实延续千年,但我有一点没告诉你们。” 这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朝秉忠见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可能是说得累了,他示意了站在一旁的朝文顺,这虚伪儒官解释说道:“朝家开姓祖先朝道陵,本家姓李,是袁李姻亲后人,这幅图正是袁天罡、李淳风亲手绘制的《祖脉飨魂祭图》。” 咣当~ 岳家叔侄还没听完这番话,惊得互相对视一眼,这老头子恍惚之间,连烟斗落在地上都不知道。 “啊……这,朝老弟,这可不敢乱说,我记得你们可是出身于海东盛国朝奉天官,怎么可能跟唐时的袁天罡、李淳风扯上关系,哥几个年纪都那么大了,可经不住你说笑。” 孙大乔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明白朝文顺不会胡说八道,他这些玩笑之话只是想试探朝家人是不是蒙他们。 朝秉忠咳嗽几声:“两位老哥,这事儿不光你们听起来惊悚诧异,当年我正式管理朝家时,乍听闻这件事跟你们的反应是一样的,茫然无措却又不可求证,只能将信将疑,深埋心底。” 岳家叔侄听朝秉忠言外之意,朝家其他人压根不知道朝家这个秘密,只有被选为朝家未来的当家人,这才有机会了解这桩秘辛,如果真如朝秉忠所言,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秘辛能让朝家人世代相守、口耳相传,足以见其重要。 岳老头想明白其中缘由,对这桩秘密更加好奇: “据我所知道,袁天罡李淳风为李唐皇族御用的风水堪舆大家,他们的后人怎么会出现在海东盛国,成为你们的开姓祖,关中距离东北数千里,你真的没有说谎?” 朝秉忠又说道:“岳老哥,风水术士常伴皇族是不假,有句老话说伴君如伴虎,他们为皇室重用时被尊位风水国师,一旦被皇族抛弃,归隐田园着书立说都是好结局,有些人甚至成为阶下囚,无疾而终,袁、李二人的家族被迫逃离唐土,跟一则谶语有关。” 这老头子顿了顿,神色严肃又神秘说道:“帝传三世,武代李疆。” 隋朝末年,天下兴起“杨花落尽李花开”的谶语。 炀帝杨广惧怕流言,开始大肆捕杀李姓之人,唐公李渊为自保,只能装疯卖傻称病在外,如此,这才夺过炀帝猜忌,留下一命。 其后不久,天下苦炀帝久矣,造反头目纷纷以“李姓”自居,要么自立为裂土封疆,要么打起清君侧旗号,要去诛杀炀帝身边的奸佞小人。 不管到底操持什么目的,有着什么算盘,各路诸侯在隋疆各地揭竿而起,将“李花”开遍九州疆域。 暂且不提过程如何,天下群雄逐鹿,终被李渊领了先,诛灭隋朝建立新唐。 其后再过近十年,李唐政权传到唐太宗李世民手里,早在其父李渊在太原起兵时,他就曾经听方士提起过一个秘辛: 李家出身于关陇门阀,这关陇世家的前身往上追溯即是北魏鲜卑贵族,所继承的也是破碎掉的鲜卑龙脉,虽可夺得天下,但龙脉不正,国祚必定不久。 唐太宗不相信这个说法,他为验证方士的话,召李淳风、袁天罡入大内面圣,在他的命令下,李袁二人推演未来事,两人创造六十四卦推背谶图,推演出唐朝其后两千多年大事。 李淳风通过推背预言,早已知道李唐王朝国祚不过三百年,但这种杀头的真话没人敢告诉唐太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帝传三世,武代李疆”的谶语汇报给李世民。 得此消息,唐太宗这才相信方士的话,开始谋求为破碎的龙脉招魂正位,以图李唐江山万世仍享。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万眼窟岭 这个重担,自然落在唐初能人李淳风、袁天罡的肩膀上! 他们奉命为李唐皇室在龙兴之地寻找风水宝地,李淳风最终选定秦岭,于秦岭深山中发现一座万眼窟岭,并且以万眼窟岭为墙,在窟山腹部仿造唐朝宫殿修建出一座祖脉飨魂地宫,而后,率领百官为李唐龙脉举行了盛大的招魂仪式。 传闻,祖脉飨魂宫建立之初,已经贮藏了初唐皇族过半珍宝,神宫建成后,历代皇帝也都会在登基初年再次敬献奇珍异宝,三百年国祚,宝物早已堆积如山。 只是,任何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永远也无法找到窟山,哪怕真的有活人找到窟山,也必定会触动神宫之魂,轻则五弊三缺,重则殒命当场。 你要问神宫还能生出宫魂? 那是自然,地有地脉,物有精灵,建筑也是有魂魄。 住了人的房子,甭管再破旧,风雨飘摇十几年都未必塌方,没住人的房子,不过数年就已经野草遍地、墙倒屋塌。 这,就是屋宇建筑的屋魂,建筑越是高大,魂灵也就越强,最强大的就是帝王建筑的宫魂。 万眼窟岭的宫魂,与寻常屋宇的完全不同,寻常屋宇的魂灵需要人气来维持,这座飨魂神宫的宫魂,却可以在毫无人气的情况下保护宫殿。 靠着,就是袁李二人的风水布置,以及关陇旧族的秘术。 他们,效仿鲜卑生祭巫神之法,将数万奴仆宫人殉葬进飨魂宫,利用这些生人的强大怨念,组成万眼神宫活人不可接近的屏障。 也是因为神宫之魂,古往进来,多少帝王将相、响马悍匪想进入神宫盗宝,最后的下场,莫不都是残缺败落,甚至于把命搁在地宫,永镇魂宫。 李淳风和袁天罡在秦岭为龙脉举行了招魂仪式后,将飨魂仪式画成《秦岭祖脉飨魂祭图》,还把飨魂神宫的真实方位也记载于赤金铜简之上。 他们知道了如此重要的仪式,也就清楚了他们日后命运的走向——李唐皇族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神宫的位置,那么,知道这些位置的人,恐怕多少会被李唐皇族忌惮,哪怕不除去他们,至少也不会让他们能轻易说出魂宫的位置。 袁李二人明白,两族的生死全都捏在了李唐皇族手上,此后,他们数次教诲各自的妻子儿女,等他们死亡后不要贪慕长安繁华,带着子孙远走高飞,以此避免一家被灭族的命运。 其后数年,李袁二人无疾而终,他们的家人带着李淳风的《推背天图》远走大唐,来到东北方向的渤海国。 李家二人的遗族从长安到渤海国后,身上的盘缠已经耗尽,为躲避李唐王室的追杀,只能隐姓埋名没失家世,只说自己是遭河东仇家追杀逃难而来,为此还差点被卖为奴隶。 幸亏渤海国储君甚慕唐风,见他们来自长安就把他们收留在储君府,李袁二人的后人就此成为储君幕僚,在渤海国储君的授意下组建朝奉天官,一直在海东之地大隐于朝,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专司陵墓建造、风水观改,渐渐成为海东之地最负盛名的风水门派。 朝秉忠介绍的朝家往事,与他所说的朝家祖先事迹完全不同,岳青山铁青着脸,沉沉出声:“朝老弟,咱们歃血为盟的时候,你可说过对兄弟从无隐瞒,这话憋了二十多年才说,这可不太厚道。” “岳老哥,我当年入关游历时年纪尚小,当时本就是家中管得严入关游历,当时我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等你们都走了我真正成了朝家当家人,才从宗祠里的碑文中读出这段关于朝家的历史。” 众人看向朝秉忠,他眼中少有算计之色,反倒显得是岳青山在咄咄逼人。 “照你的意思,这赤金铜简记载着祖脉飨魂仪式,那这个东西为何会在海东皇陵里?” 岳观潮一直都好奇,这东西出现在彘兽体内,多少都代表图是被答寅尊故意放进去的! “这,就要说起另外一段往事,与我们朝家看守的海东皇陵有关系。” 朝奉天官在海东盛国经营近两百年后,已经算是渤海国望族,此时风水轮转、九州动荡,巍巍大唐气数将尽,已经到了呼啦啦大厦将倾的地步。 朝奉天官朝道陵向渤海国君答寅尊献上珍藏的《秦岭祖脉飨魂祭》,告知这个皇帝,在秦岭深山中有座满是李唐宝藏的的飨魂神宫。 渤海国君听闻后,对这座魂宫里的宝藏产生了兴趣,只是此时李唐江山还未完全倾覆,他知道按兵不动,只暗暗吩咐朝奉天官做准备,以待时日去秦岭寻找飨魂宫。 唐帝国灭亡后数十年,朝奉天官正式奉渤海国君的命令,化作去西北经商的商人,跨越数个小国来到秦岭。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祖先骸骨 此一行,朝道陵诸人信心满满。 他们有祖脉飨魂祭图在手,又知道袁李二人亲自布局的细节,原以为万无一失,宝藏触手可得。 却不料到,祖脉飨魂宫并非寻常宫殿,这些人有幸找到宫殿涉入其窟山,也不知误触了什么机关,那是死的死、残的残,唯有在外面采风放哨的朝道陵和在外接应的朝奉夫子躲过一劫,勉强捡回一条命。 这些朝奉夫子回到渤海国后,将他们的见闻尽数说给渤海国君,渤海王听闻这个消息,虽可惜没找到宝藏,却再也不敢炸再派人去寻找。 其后数年,渤海国也走到了尽头,朝奉夫子把祖脉飨魂祭图送给海东盛皇答寅尊,由他带进地宫。 从此,这幅图就随着海东盛皇沉睡在皇陵,至于秦岭飨魂神宫的传说,也被民间盗墓者蒙上一层神秘恐怖色彩,以至于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天下纷乱罹难,又经过近百年兵荒马乱,知道祖脉飨魂宫的人就更加稀少,连现存的古籍文册都遗失了不少。 岳观潮听完朝秉忠的话,心里琢磨片刻,已经隐约能猜到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他搓着手揶揄道:“朝老太爷,我瞅着你这意思,怕不是还想叫我们去给你盗魂宫吧?” 这话,把朝秉忠的意思都点名了,宋思媛赶紧揪了揪他袖子,压低声音解释道:“话别说得那么直白,老头子还要点脸面。” 朝秉忠被岳观潮直接点破面子,轻轻咳嗽几声掩饰几句: “大侄子,这你可误会我了,我朝家盗取海东皇陵,本也不是为了财宝,而是治我这诅咒之毒,既然咒毒都解了,我家又不是没有正经生意,实在犯不上还贪图墓中东西,再者说了,海东盛皇不仁不义,我们凿了他的墓也属于因果报应,怨不得人,可祖脉飨魂宫却不尽然,李唐皇族尽管防备袁李二人,却并没有下手戕害,而是任由自然老去。” “哪怕是追杀李袁族人也都手下留情,追到海东盛国即停,李唐皇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只要他们不再踏入唐土,就可以安稳生活下去。”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岳观潮反而不信:“那,你这祖先为啥还帮着答寅尊盗魂宫,难道当时你们不是这么认为的?” 朝秉忠摇摇头,脸色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看出晦涩不明情绪复杂:“大侄子,渤海皇族救了李袁族人,朝奉夫子去道魂宫纯属是为了报恩,折在魂宫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说来,当时也确实邪乎的很~” 朝秉忠顿了顿,说起他从家祖嘴里听到的秘闻: “当时,朝奉夫子是有规矩的,一旦下墓父守子不守,只能让当爹的守在出口接应,只是当时朝奉夫子的领头人是李行宗,他明白魂宫危险,特地让他最小的孩子李道陵留在墓外看守,只带着大郎二郎入窟山寻宝,结果就再也没出来。” “为何会有这么个规矩?” 宋思媛仔细听着朝秉忠的话,还不太懂盗墓行的规矩,岳青山却是老江湖了,他解释道: “自古父子之情都是父在前子在后,都说不为父母,就不知道做父母的辛苦,民间也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当爹的留在外面,墓里发生了啥事儿,至少当爹的不会放弃孩子,可若是孩子在外面,真有风吹草动,那只能当爹的自己扛,说不定墓外那孩子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反正也不知道是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一家子搭场子盗墓,绝对不能让当爹的下墓。” 岳观潮察觉到岳青山话里的意思,猜测道:要这么说的话,窟山中的尸体,实际上也是朝家的先祖?” “对,当时若是祖先李行宗在窟山外守着,也许结局就完全不一样,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这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剩余人只得悻悻而归。” 朝老太爷说完这番话看向岳老头,老眼变得诚恳,甚至眼底带了一点泪花儿: “岳老哥,我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料想真的进魂宫也离死不远了,可家祖历代教诲在前,要后代子孙救出祖先骸骨,若有余力必当勉力为之,如果没有祖脉飨魂祭图也就罢了,可这祭图失而复得,不正代表冥冥之中的天意?若是能从魂宫中乞得祖先骸骨,也算了结了我的一桩心愿。” “你看我这些孩子,没用的没用,少教的少教,都是些不成器的货色,连这次海东皇陵盗墓都不敢下,反倒是我这大侄子临危受命,帮了我朝家大忙,也成了我朝秉忠的恩人。” “若是你们愿意再下一趟魂宫,宫中所有宝藏尽数都是你们的,我朝家只要祖先骸骨,若有违此言,天打雷……使不得使不得。”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连山归藏 岳青山听到现在,总算知道朝秉忠这老狐狸想的什么意思,赶紧拦住这老头子: “朝老弟,若只是想下魂宫,你找江湖中人重金悬赏即可,何必找这样的青瓜蛋,我可听说这次下海东皇陵,都是叫猫爷的在旁边看顾,孩子们这才没全军覆没,要说功劳最大的也该是这个叫猫爷的好汉,啥时候轮到我这侄子邀功了,这臭小子除了有一身莽力啥都没有,你太看得起他了。” “您啊,找个更稳妥的不更好?” 朝秉忠故意把自家孩子损地哪儿哪儿都不是,为的就是抬高岳观潮想让他继续为他们做牛马,岳青山岂会不知他的意思,连话都不接,直接把烫手山芋踢回去。 “这……岳老哥,我也想过找其他人,可是从周易卦象上看,这魂宫也不是人人能进去的,你这侄子实在是地命之人,若非是他而是旁人进了魂宫,必定还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朝秉忠这话说得玄之又玄,众人不懂得卦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孙大乔掐着手指心口暗算,老眼陡然睁大,看向岳青山点点头。 老岳头见孙大乔这样暗示他,也知道朝秉忠没有骗他们,心中反而起了疑心,他不知道他这侄子岳观潮为何有如此能耐,能从魂宫中逃出。 “朝老弟,我那么大年纪了你可别吓我,我这侄子打小就是个莽汉,就会打个猎砍个柴什么的,你冷不丁说他是地命之人,当心再造口业。” 岳青山只得继续打探朝秉忠的意思,不能贸然被他牵着鼻子走。 “岳老哥,我有没有造口业,难道方才孙老弟没有算出来?我记得你也是懂金钱卜算,只需要一算,即可知晓。” 朝秉忠的话孙大乔无法反驳,只得僵在原地先推托出来:“朝老弟,我这十几年都走了霉运,给人家算的东西不是坏了事就是错了运,我算来算去怕是也不准啊。” “还请朝老弟明言,说说为何我这侄子是地命之人?” 岳青山知道,他们要是不松口,朝秉忠也不会善罢甘休,反正他也好奇侄子的地命之象,索性顺坡下驴,问问朝老太爷这卦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秉忠见岳青山态度缓和,也知道凡事都好商量,不虚一言解释道: “朝老哥,昔日袁天罡李淳风观连山、归藏、周易,推演唐朝前后两千多年大事,现存世间的六十四象谶图其实是被故意抹去了一半,完整的推背谶图虽然是六十四象,却又分阴阳双象,阳象天事,阴象地事。” “《连山归藏》就是为朝家先祖所保存,只是也随着先祖离世,那本书也遗失在外,只剩下归藏用于占卜,即便如此,归藏也能算尽地事,绝非周易可比,周易八卦只能算是二者的择而选用,能算尽人事,却往往在天机地命上不可得,越是测算反而越是迷津在心,不得求解。” “原因,就在于删除了连山归藏中天机地命的部分~” “现如今,《归藏易书》仍在朝家手中,我当然可以算出他的地命是为何物,魂宫变幻莫测无形无声,寻常人进了魂宫只有死路一条,也唯有他带有宿命,才能顺利进入魂宫。” “若是我有一点办法,也不敢让他去魂宫,他当真折在魂宫,我又怎么对得起你啊,岳老哥。” 朝秉忠说得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岳青山见他如此哀求,不答应反倒衬得他见死不救。 “你是咋想的?” 岳青山把决定权交给侄子。 岳观潮看向众人说道:“二叔,既然朝老太爷说我是地命,那我也没什么推脱的,海东皇陵都下了一次,也不见得魂宫能恶到哪里去,再说了就是再恶也跟我没啥关系,他老人家可说了,只有我们能从魂宫中走出。” “当真?大侄子,若你真的要去,我就是当牛作马也得报答你。” 岳观潮见朝秉忠要下跪,赶紧站起身虚扶几步:“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么大年纪了,我可不敢受您的跪,我代你们去魂宫,也就当还了彼此的因果。” “不知老先生可知道,你们年轻时动了大咒的事情?” 岳观潮话锋一转,说回这三个人中诸葛年轻时的事情。 朝太爷点点头,眼中满是愧疚惬意:“啊记得,当然记得,此次也是为了大咒而来,我起初还不把大咒当回事,直到下墓惹来青翅母蝉,病痛缠身十几年这才意识到是动了大咒,可这时候已经是太晚了,现在想想,也是我惹来的这通报应。” 说完,朝秉忠站起身子,坐进孙大乔和岳青山中间,拉起他们的手: “也怪我,当初我就应该把两位老哥哥留在松江镇,哪怕家里人再怎么反对,我也不能退缩,如此一来,我不会病痛缠身、孙二哥不会瞎眼贫苦,岳大哥也就不用孤寡悲苦。” 第四百二十章 隔山打牛 “说来也算是缘分,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侄子时候,就已经从他弟弟面上看出是你的孩子,只是当时还不是相认的时候,也就没有提起这一茬,如此想来,想是老天爷都提醒我们,该去了结前尘往事了。” 朝秉忠这番话,叫三人又想起年轻时的经历,数十年不见的隔阂渐渐消融,岳青山语气恢复和缓:“这事儿你可知道怎么解决?” 朝秉忠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思索片刻说道: “岳老哥,大咒发乎天受乎人,属于天应咒谶的一种,你要现在问我如何解除咒谶,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家先祖身上带着《连山易书》,如果大侄子这次能把那本书找到,也许能通过卦象,得出解天应咒谶的法子。” “我执意要他去,就是存了解除咒谶的私心,没想到二位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也算殊途同归。” “你们放心,地命卦象绝都不会错,这一路艰难险阻,始艰危终克定。” 岳观潮看向朝秉忠,不得不说还是被这老头子给绕进去了,他估计有好几套招式准备对付他们,如果苦情哭诉行不通,他肯定会把天应咒谶拿出来说事儿,既然三者都深受其累,那就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如此一来,就必须有个人去墓中把《连山易书》取出,好解决咒谶。 啧啧啧,步步为营,循序渐进,朝家老太爷不愧是掌管了朝家半个世纪的能人,话说得既有情谊也有悔意,就是个年轻时做错了事的小老头,在不知不觉间引得所有人都同情他,这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朝老弟,这几日风雪太大,要不我们先回去,等把去秦岭的时间定了再来通知你们。” 朝秉忠目的达到也没有撕破脸,心情想来是极好,连连挽留他们两个:“要不,二位老哥哥今天就不走了,我好设宴款待二位,想在想想,年轻游历关中的时候,烧刀子配上烧豆子那都能喝得高高兴兴,现在吃多了佳肴好酒,反倒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味道,看来我朝秉忠是真的老了。” 孙大乔虽然瞎眼,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朝秉忠想留他们在这里,估计也是惧怕大咒再生效,想明白这一点,他拍着朝太爷的手宽慰道: “朝老弟,我家还有闺女得看顾,岳老哥家那小子我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岭南远在陕地,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过去的,不如等这阵子风雪过去了,这些孩子们出发的时候再来设宴,一来为我们临走践行,二来咱哥仨也好共叙往昔,可好?” “那敢情好,文顺,你替我去送送你这俩伯父。” 朝文顺点点头,引着岳观潮他们出了公馆,等见汽车轰隆,这才返回院子。 轿厢中,岳青山看向侄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嚷嚷道: “臭小子,别看我这朝老弟把自己说的那么苦,未必真就只能你替他去,你咋知道天底下就你一个地命,说不定人老头子是故意诈咱爷俩呢,这老狐狸从金鼠会就喜欢玩儿恩威并施这一套,这些年倒是又练得炉火纯青了,要不是他提起来连山易,我还真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也就你,还傻愣愣地以为自个儿是大救星呢,万一是他故意坑你送死,那可咋办。” “岳大哥,这话朝老弟确实没说错,我刚才也掐算了一番,我这大侄子确实有逢凶化吉的命,就是没法子算出他是地命,关于这一点他应该没诓咱俩。” 孙大乔安慰过后,岳青山渐渐冷静下来,岳观潮只得先把心里的盘算告诉这老头子:“二叔,我们俩早就看出朝秉忠打的什么算盘,替他去魂宫确实有找朝家先祖骸骨的打算,更多的情况不是为了他们朝家,是为了我们自己。” “章家还在虎视眈眈盯着我们,她有多恶毒,孙大乔也都告诉咱俩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就是个喂不饱的豺狼,多少宝藏填进肚子也填不满,等咱叔爷俩啥时候干不动了肯定就是死期。” “我是想,要是能有个机会,把章氏和他那儿子在外地给弄死,算是彻底解决了这心有大患,这些天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儿,刚才听朝秉忠说魂宫凶险万分,那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要是那什么小军阀、老妖婆、小杂种全都死在魂宫,我们可就完全自由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攻心妙计 岳青山听完侄子的话,再一细想他应下的差事,总算琢磨过味儿来了: “你是想隔山打牛、一箭双雕,既把魂宫里的尸骨拿出,也要把这些害我们的人都拉扯进去,最好是他们自己折在这里!这好是好,可你咋知道那老婆子会顺杆儿爬,她的心眼子比蜂窝还多呢,你骗得了她吗?” 老岳头仔细琢磨着侄子的注意,主意确实可行,只是他们预料不到老妖婆的动作,总不能用枪把子抵着她的脑袋去秦岭,那这样的话,谁都知道他们的目的不简单。 宋思媛开着车,边走边说道: “岳二叔,观潮的主意我也赞成,反正咱们也得找机会摆脱章氏母子,这有现成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如果错过时机,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您刚才说的也确实在理,章氏这人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如果有人贸贸然叫她们去秦岭,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反倒有可能提前暴露我们的目的。” 岳观潮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向宋思媛:“宋千金,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那你说咋办?” “我在想,如果是章氏自己打听到秦岭有唐朝三百年宝藏的消息,你说她会不会自己就去了?” 这话,说得三个人眼前一亮,岳观潮看向她:“宋千金,你的意思是故意憋着消息不放,叫老妖婆自己去打听出来,然后我们静观其变?” 宋思媛古灵精怪点点头,继续朝三人解释她的意图: “是~我们大肆宣扬秦岭有宝藏,章氏心里肯定会考虑这到底是不是局,她会想这有没有可能是引她入局的鸿门宴,这种人最是多疑多思,她想得越多就越是不想入局,但这种人也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固执己见。” “我看她在二十多年里,始终不肯放弃救会唐殿戎,可见此人极度偏执,甚至可能心中还有某种病态扭曲,毕竟是她纵容唐殿戎去巫棺镇送死,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就只能把愧疚转为对他人的嫉恨,我想,这也是她紧追着你们叔爷俩不放的原因。” “如此偏执,一旦她自己认定秦岭有宝藏,她的内心自己就会说服自己要去,我们必须告诉她秦岭此行危险重重,章氏这人对你们恨之入骨,如果有机会得到李唐百年宝藏,还能把咱们都解决掉,你说她会不动心?” “等她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用我们费心去吸引她,自然是鱼儿咬钩肉包打狗,一准上当。” 宋思媛的计策攻心为上,叫三人大呼玄妙,只是岳青山对如何施行计策犯了难:“丫头,你这个法子攻心为上确实好,可咱们怎么能保证章氏会主动查到这消息?” “这个我也想过,咱们这里就有现成的人。” 宋思媛朝后瞄向孙大乔。 “得,我明白宋千金是啥意思了,您是想要老头子充当这个线人?” 孙大乔虽然颇感意外,却也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里面只有他与章氏还算熟悉,也相当于有机会接触章氏给她吹这个耳边风。 宋思媛点点头:“没错,章氏知道你消失了,到处都在打探你的情况,等过些天花铃的身体养好了,你们就可以返回小南门儿了,我猜测这老妖婆会把你抓过去,好好问问你这几天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就要看你孙大乔怎么表演了,反正一定要把朝家的真实情报透漏给她,只等着他们上钩即可。” “好,这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人敲定计划,总算知道以后该怎么行事,此后又过了五六天,花铃仅存的虚弱也养好了,孙大乔按照计划叫了辆马车,带着他们的东西返回小南门。 算起来,孙大乔也从小南门走了大半个月,这些窝棚户里的穷苦人大都几十年邻居,互相也都认识,一见他回来了,立马凑近过去打招呼。 一个推着架车卖柴火的老头子见马车走来,主动凑过去打招呼:“哎呦,孙大乔,你带你闺女出远门儿这几个月,是干啥去了,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 孙大乔下了马寒暄道:“嗨,半个月前我闺女不是弱病又发了嘛,听别人说外乡有个神医包治百病,就想带着她过去悄悄。” “那咋样啊,这病赶紧治好算了,大冬天这一趟趟跑的。”柴夫说道。 孙大乔早就想好叫花铃继续装病,花铃听到他们这么问,故意咳嗽几声引得所有人都听见。 孙大乔心领神会故作愁容说道: “还能咋样,又是个庸医,没治好就算了,我还得再给人掏辛苦钱,这一来一回赶路的时间 都快比看病的时间都多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鸿门赴宴 “慢慢来,慢慢来,打小生的病都是弱病,说不定再长长就好啦~” 他们寒暄的这会儿功夫,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孙大乔那么鸡贼,一眼就看出周围巷子里有许多偷摸瞄着他的神秘人。 这情况,果然与宋千金所说的不差,章氏老太婆已经等不及,一直都在等他回来。 既然吃腥猫都在藏头露尾了,他也没必要再演戏了,驱散了人群立马往自家院子走,待花铃进了自己房间,果然有黑衣人找来,另外两户人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只敢在窝棚处偷瞄。 “孙大乔,你可回来了,我家主人可等急了。” 黑衣人脸包得紧紧的,声音在厚重围巾里异常混沌又模糊,看四五个人的阵势,是要把他拖走。 “几位好汉,我知道老太太在等我,容我跟闺女交代几句,这就跟你们过去。” 孙大乔走到另外院子里,冲着棚户里的邻居说道:“刘婶儿,我要跟着朋友出去,今天可能要晚点才回来,你们先照应着花铃。” “哎~好嘞,咱都是多年的邻居,你放心吧,我们指定儿看顾着花铃。 收拾妥当,孙大乔被黑衣人带进胡同里的轿车,出了城一路赶往朝着唐家庄。 …… 唐家庄、唐府、敬慈堂 朝府内院孙大乔也来过许多次,这次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冷峻,甚至下人奴仆都不敢大声走动,屏息凝神歪头瞅着这老头子。 孙大乔仔细一想,章氏这老妖婆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儿,他跟着黑衣人穿巷过宅来到章氏居住的敬慈堂,等下人通报后掀开棉帘子踏进门槛,堂内烧了洋锅炉又放了火炭炉子,不但不冷反而烘得满身是汗。 孙大乔抬头看了一眼章氏,今日穿得素净又文雅,那五蝠大袖衫配着深蓝通草花马面裙,外面还照着个缀着貂皮的灰皮袄子,手中佛珠从不放下,随着嘴里嘟囔上下拨拈。 别看堂中佛香弥漫,孙大乔不但不觉得心安,反而提心吊胆起来,赶紧半跪地上打了个千儿:“给老太太请安。” 这话说出来章氏并不应答,只是闭眼拨拈着佛珠,半晌后才缓缓睁开眼:“得了,得了,孙大乔,你又不是旗族,你跟我搞这套有个啥意思,你也别担心,老太太可不吃人,找你来就是叙叙旧。” “起来吧~,我看你们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孙先生来了,连个凳子都不给备着。” 章氏话音未落,已经见老妈子眼神招来丫鬟,她们战战兢兢搬来凳子,很快就又退出去。 “孙先生请坐~” 孙大乔知道,从入宅开始就已经是章氏在给他立下马威,一路走来如此肃默,叫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临到头了,却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得不说驭人权术之高,叫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若是道行再浅一点,早就吓得七荤八素全招了。 既然来这里过堂,孙大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坐进凳子单等着章氏发难。 “孙先生,我琢磨着我这侄女儿的药也该吃完了,上月这个时候都来拿药了,怎么这几天晚了那么多,我怕你们出啥事儿还派人去看过,这半个月也不知道去了哪,万一断药就不好了。” 章氏说这话时,语气里都是关心,可眼神中却并无关心之色,甚至比以往还冷酷。 孙大乔早知道她会这么问,这些天即便宋宅消息再严实,凭章家的人脉也该探听到一部分了,要是说谎反而令她起了疑心:“老太太,我听说老账房镇神风叫于二当家吓得什么都招了,我真是被他给连累死了,人于德安直接找上门来,恨不得横劈了我,这一点我想瞒也瞒不住。” “后来,还是他见我闺女可怜,这才没拿我的脑袋,要不然啊,我也得跟老账房似的大病一场。” 孙大乔何等鸡贼,他不可能把泄密的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索性岳青山是先找了镇神风才查到自己,说来论去也不是他先告的密,这番话说出去把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话确实是油滑刁钻,可实际上却也是那么回事,章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见孙大乔说了实话,章氏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快:“这我倒是听说了,我没想到这老东西年纪大了还那么厉害,这些天你消失,就是跟他们有关?” “老太太明察,于二当家找我就两件事儿,一是询问我关于您陷害我的事儿,二是想和我一起出主意…嗯…对付您。” 孙大乔说起最后一句话,故意停顿犹豫片刻,伪装出害怕的脸色。 第四百二十三章 坏水坏屁 “你答应了?” 章氏可能也没想到孙大乔如此胆小,眉头一扬分外得意:“噢,他准备怎么对付我?” “老太太,于德安告诉我,您当初怎么对付他的,他就怎么对付你。” 这些话孙大乔压根不需要明说,镇神风做的事情都是章氏授意,她只要想清楚这些天对岳青山做过什么,立马就知道岳青山到底是啥意思,她如此自负又岂会害怕。 “笑话,我兄长是章将军,我也是银驼寨大掌柜,他不过是个管林场的庄田汉子,他拿什么跟我斗?” 章夫人说完,嘴角蔓延出一丝得意,继续贬低道:“我压根就没把岳青山叔爷俩放在眼里,他们只不过是我用来盗宝的白手套,还真当老太太我不敢杀他们。” “比起他们,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想,你这半个月消失了,我怎么确定你没有被他们收买,又或是专门跑来故意对付我的?” 章氏多疑病又犯了,把话题转到孙大乔身上,在孙大乔没有打消她疑虑之前,她只会把这老头子当做敌人。 孙大乔深知这一点,眼见老妖婆犯难,赶紧表表忠心:“老太太明查,我一个瞎了眼的糟老头子,哪儿敢设计您呐,我就是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耐啊。” “不过,我虽然不愿意,这于德安确实下了血本,这半个月不是给我送钱,就是带我闺女去看病,这段时间连累得我也跟着他们跑,甭管省城的洋医院还是外县的神医,我们都跑着去看了一遍,可惜我闺女的病天生凶险,连人家洋大夫也没看出是什么病,磨了我们半个月,到底儿还是送我回来了。” “你们俩以前可是拜把子的兄弟,难道你就不动心?” 章氏继续把孙大乔往坑里带。 “老太太,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以前年轻不懂事儿,拜把子纯属是为了搂钱,哪里是什么歃血为盟的真情感,虽说于德安对我好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想要的左不过是让我成为卧底,继续在您这儿做事,好为他互通有无、传递消息。” “您瞅瞅,知道这一点,他对我的那点子好,仔细琢磨起来可都是算计。” “算计?那在你看来,我对你孙大乔也是算计?” 章氏听着孙大乔的话,察言观色看不出说的假话,但是又知道这老头子见钱眼开,决定再试探他几次:“这么说,我对你们父女的好,也成了算计?” 孙大乔赶紧起身离开板凳,欠身陪着笑脸:“老太太,您和于德安可不一样,于德安对我好,完全是想叫我当卧底好看着您,连为我闺女看病都想着挟恩图报,您遇上我孙大乔的时候,我那时候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是您二话不说接济我们一家老小,还分文不取给我闺女药吃,这一个月为我们花一两百大洋,您说您图我什么啊?” “这种如再造父母的恩情,我是百死都难偿还,我愿意为您出主意全是想报答您的一片恩情,更何况不提恩情,我还得从您这儿拿为闺女治病的药呢不是,这药您还给吗?” 孙大乔的话相当于给章氏吃了定心丸,他把于德安贬得跌入土地,也是想让章氏出口恶气,好叫她高兴高兴。 章夫人见他如此识趣,渐渐放下戒心:“当然给,我这侄女儿生得这么可爱,若是因为没药吃没了,那不成老身的罪过了,只是,你如今打算怎么办,难保他不会再找上你。” “老太太,不如一劳永逸,给咔嚓了。” 语毕,孙大乔做了个割头的手势。 “孙大乔,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叔爷俩对我有用,我要是杀了他们还怎么下墓盗宝,这俩人讨厌归讨厌却实在好用,你冷不丁叫我杀了他们,我当真可惜。” 章夫人只是狂妄而不是傻,她再恨岳氏叔侄俩,也知道有些事实无法轻易抹去:除了岳观潮,还真没谁能从那么多墓中出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培养替代他的人。 “老太太,您可知道于德安带我去了哪里?”孙大乔故意压低声音,凑近章夫人耳边:“他带我去了商埠地的朝家公馆,您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往事吧,我和于德安就是听了朝家太爷的话,才知道那么多大墓。” “这几天,于德安以叙旧为由,就是带我去见朝老太爷了,他们密谋去挖一个更大的墓,比以往的任何地方藏的宝贝还多~” 孙大乔话音未落,章氏心中咯噔狂响,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她千算万算,只能猜到于德安联系孙大乔是为了对付她,完全没料到朝家居然也来奉天了,甚至还准备再次搅局。 情况陡然生变,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端着架子,笑得满脸褶子都快抻开了:“老孙,你这消息可靠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毒计在心 孙大乔见老妖婆态度大变,脸上渐渐收起怯懦,越发收放自如:“老太太,这要是我道听途说的消息,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说,我可是亲耳听见那朝老太爷说起他们朝家祖先的秘辛,绝对错不了。” “他们朝家还有什么秘辛?难道比海东皇陵还重要?” 章夫人与朝家合作,纯粹是因为不想独担风险,她对于朝家并不熟悉,如今听完孙大乔的话,反倒对朝家涌出极大好奇心,把这瞎眼老头子按回圆凳继续问道:“你快别卖关子了,你知道些什么,速速说与我听。” 孙大乔看章氏已经被绕了进去,不再卖关子,继续解释道:“老太太,朝家先祖侍奉海东盛国前,曾经是大唐的风水术士,他们是袁李两家的姻亲之后,他们跟我说的大墓,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亲自选定的祖脉飨魂神宫,此墓身处秦岭万眼窟岭,千百年听说者有很多,寻找者人屈指可数,甚至有那主动寻找魂宫的人,直接消失在窟岭,此后再也没从里面出来。” “为何?难道这魂宫周围也有人保护?” 章夫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魂宫也像海东皇陵一样,有传承千年的家族在暗地保护,等闲人不可接近。 孙大乔摇摇头:“非也,非也,朝老太爷说,整座宫殿都被袁天罡、李淳风利用鲜卑生祭礼造出万千生魂镇压周围,任何人去了都是九死一生,这里面也包括朝家先祖。” 他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低声说道:“朝老太爷直言,朝家先祖在李唐江山覆灭时,曾经带着朝奉夫子去魂宫寻宝,只是时运不济,大部分朝奉夫子都折在墓中,唯有朝家先祖朝道陵逃出,之后,他返回渤海国为答寅尊选定了海东皇陵。” “朝家这一次找上门,就是想拜托岳氏叔侄帮他们找回朝家祖先的尸骨,同时将墓里的宝贝一分为二。” 孙大乔说完最后一句话,章夫人听得眉头横跳,一想到朝家和岳家想独吞宝贝,她恨不得撕碎了这叔爷俩,仔细想想杀戮难免坏了大事,索性忍下来继续说道:“方才你说大量的财宝,到底是多少?难道比海东皇陵里的东西还多?” “老太太,何止啊?” 孙大乔故意装得很激动,伸出三个手指头不断颤抖: “老太太,您想想,大唐国祚三百年,比之海东盛国强大富庶万倍还多,当时大唐与数千国家往来贸易,扬州广府的港口上,从海洋而来的商人团体络绎不绝,他们所积累的财富,放眼那时的天下,都算无可匹敌者。” “李袁二人修建祖脉神宫时,李唐皇族已经把皇室半国宝藏贮藏其中,其后的二十几个皇帝,每个皇帝登基时都会再挑选一部分宝物送入魂宫,以充实祖脉滋养龙气,可以说秦岭的飨魂神宫,是大唐皇族以举国之力供养的宝墓。” “老头子想过,他们这样做也是想有备无患,有朝一日李唐皇族式微,或许还能将魂宫打开取出里面的宝藏,以图招兵买马东山再起,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们想得再好,也抵不过历史洪流。” “若不是墓中宝藏过多,又过于危险,朝家怎么也不会找上岳氏叔侄。” 孙大乔说话时,章夫人听得连话都不敢说,等老头子话音落了半晌才渐渐从癔症中回过神。 “那,他们俩可答应了?” 章氏看向孙大乔,颇为再一这一点。 “他们当然答应了,岳家叔侄早知道您的想法,他们俩也想要对付您呢,有了这些钱说不定还能招兵买马对着干,哪怕不招兵买马,那么大量的财富给了大人物,捐个司令将军什么的,未尝做不到哇。” “反正,岳家叔侄与您早已是势如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孙大乔知道,他说的假话立马会被章氏识破,说真话反而能得到她的信任,此话一出,章氏的老眼陡然睁大,眼白中充血冒红丝儿,瞪得恨不得凸出眼眶:“你说得不错,我与于二当家早就是死敌,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势如水火,若不找机会杀了他们,终究是给我自己招祸。” “朝家可说过进去九死一生,他们就不怕折在墓里?” 章氏抱住孙大乔话里的疑处继续追问,想看看这老头怎么解释这一点。 孙大乔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好叫她尽快做决定: “老太太,重赏必有勇夫,朝老太爷为了说动岳家叔侄加入盗墓场子,可是下了血本了,他知道这场盗墓过于危险,早早就答应了岳家叔侄所有宝藏一分为二,同时若是他们顺利从墓中出来,朝家会以他家的势力来帮助二人摆脱您的纠缠。” “至于如何摆脱?自然是得打掉您的势力和左膀右臂。” 第四百二十五章 黄雀在后 孙大乔虽然没有明说朝家怎么对付他们,章氏却也知道她的左膀右臂是什么,除了银驼匪寨,那就只剩下兄长章将军。 一旦要砍下她的左膀右臂,必然要对匪寨和章将军动手,想明白这一点,章夫人气得攥紧手指佛珠,指甲力道之大竟然把链条掐断,佛珠哗啦落地,惊得满地咔哒乱响。 孙大乔知道,章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夫人,这两个天杀的货色,果然在背后密谋对付您,不若找人直接做了他们,也免得咱们处于被动。” 刘妈妈就是章氏肚子里的蛔虫,她的话虽然恶心却也是章夫人心中所想。 “不可~” 章氏看向刘妈妈,示意她闭嘴:“这里是奉天,我们做事得有所顾及,哪怕不顾及这叔爷俩,也得顾及宋家的势力,一旦我们把他们杀了,宋家必定和我们没完。” “真的想杀他们,也只能是出了奉天再行动?你觉得什么时候杀了他们最好?” 章氏看向孙大乔,把这烫手山芋又抛给他。 “夫人,我觉得单纯杀人太过容易,反正这些人早晚要出东北,只要去了外省,咱们做掉他们轻而易举。” 孙大乔的话正对章氏的口味,她紧绷的精神渐渐松弛,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孙大乔故意皱眉,装作严肃的样子:“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咱把他们在半路杀了究竟能得什么好处?您是能得巨量财宝,还是能出了杀夫之气?杀了他们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照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他们叔爷俩?” 孙大乔赶紧摇头:“非也,非也,你死我活的态势岂能放过他们,杀他们也是讲究时机的,若让老头子我献丑一计,我会在魂宫把他们给杀了,这样不但可以接替他们拿到宝藏,甚至还能和朝家合作,反正于德安知道的大墓也多出自朝老太爷。” “你想想,若我们能得来那么多财宝,只把财宝的十分之一拿来交际通融,还怕区区宋家?这样一来,您和朝家既平分了财宝还能继续合作,也就免了再找盗墓的能人,何乐而不为?” 孙大乔的主意确实蔫坏蔫坏的,被他这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鼓动,章夫人已然知道该什么时候让岳家叔侄死才最有价值,朝他点点头说道:“孙先生,你说得确实不错,岳家叔侄于我有用,即便是他们的死,也该叫我得利。” “夫人,说句迷信的话,但凡是死在魂宫的活人,大多会被魂宫的祭祀风水所影响,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能化为孤魂厉鬼守护宫殿,一旦这叔爷俩死在魂宫,那可真是不得往生啊,于您来说,是不是也就相当于报了杀夫之仇?” 章夫人听完这一点,朝他点点头:“确实,他们就该死在魂宫最好。” “如果真的如此计划,那我的队伍就要晚他们走几天,等他们彻底进入魂宫再现身,也唯有这样,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章氏前后踱步,连脚下踩了珠子都不注意,刘妈妈赶紧把珠子踢开,免得硌到她的脚底:“夫人,当今脚下~” “无妨,这点痛感对于我所受的心中煎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这二十多年我日夜不得安寝,就是为了思索如何报仇,如今有报仇的机会,当真是一扫心中憋闷。” 章氏打定主意要杀岳氏叔侄俩后,激动得恨不得哭出来,她趁热打铁看向孙大乔:“若是我比他们晚走,怕计划有变,我需要一个内应,帮我时刻传递消息,既然孙先生您已经被于德安选中,不妨将计就计答应他在这群人里为我充当内应,可好?” “这,天高路远,恐不能胜任?而且我还有闺女要养。” 孙大乔心中清楚,不能随便轻松答应这老太婆。 “你放心,我可以找人保护着你的院子,等到你回来的时候,不但你们父女可以团聚,甚至那些财宝也能分给你一份儿,这次你也知道我给岳家叔侄的酬劳是多少,你总不会以为我章氏会食言?” 章氏如此固执难通,早已被孙大乔这通鬼扯给绕进去,非要跟着去魂宫不可。 孙大乔又推脱了几次,这才装作勉为其难答应:“好是好,只是得老太太多赏赐些大洋,一但老头子我被发现,肯定得被岳青山给打死,这笔钱就当是给我闺女的活命钱。” “这你放心,只要你孙大乔跟我一条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千真万确 章夫人说完,赶紧示意刘妈妈去往内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包鼓囊囊的钱袋子:“里面是五百大洋,你这次可以先带回去,以后若能出来必定根据财宝多少,重重赏赐。” “孙先生,我只对你有一点要求,把岳氏叔爷俩看紧了,只要我的白鹰飞来,你就要跟我报告他们的行踪,明白吗?” 孙大乔眼神油滑接过大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我知道,请老太太放心,绝不辱没使命。” “成,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免得这些人起疑心,这些丹药我先给你。” 说完,章氏拿出白瓷瓶递给孙大乔,这老瞎子又是一顿千恩万谢,被黑衣人护送着出了唐家庄。 在他走后,章夫人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向内室说道:“老哥,这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声咳嗽从内室响起,不过片刻,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仔细看,此人上半身穿着褐灰团纹马褂、下身烟灰棉袍,脚下还瞪着走地棉靴,外面罩着毛色鲜润的貂皮大袄,一幅黄檀木的拐杖驻在地面,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从领口塞着的怀表看,也算尽力在装文化人,只是,精明的眼神、脸颊眉头的横肉,还是暴露了他是个造反起家的爆发户,身上无半点军气可言,只有钻营市侩、以利为先。 此人,正是营川城防务总长,章汉生,章将军。 “妹子,这老瞎子如此刁钻?他的话足以信几分?” 章汉生从漕吏起家,身上背了不知多少人命与背叛才熬到现在,天生就认为这等油嘴滑舌的算命先生不靠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又怎么能轻易相信。 章夫人笃信的事实,却早已深深扎根在心中,她见章汉生不怎么相信,赶紧把他按在座位上,解释道: “老哥,你说的情况我也能想到,妹子我也想过孙先生所说的情况可能是假的,可是那魂宫的秘闻却有可能是真的,要不然,朝家也不会大老远跑进奉天公馆,秘密约见岳家叔侄,我信孙先生不是因为相信他这个人,而是相信他所说的现实。” “一来,岳氏叔侄确实知道我们太多秘密,若是任由他们继续活着,难免会东窗事发,他们那么恨我们,若真的有机会跟朝家结盟,只要摆脱了我们控制,后来必定狠狠咬上一口。” “二来,即便他们不杀我们,要真是让他们与朝家平分宝藏,也就相当于让他们拥有了起家的资格,万一他们再利用这宝藏做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三来,朝家这次也参与其中,我们已经与朝家共谋过一次大墓,若这次还能继续合作,也许还能和朝家结盟,有了朝家的盗墓秘法,我们压根也不需要岳氏叔侄他们。” “兄长~”章夫人把手放在章汉生肩膀上,语重心长说道:“魂宫宝藏甚多,要是我们能把宝藏拿到手,也许能为你的仕途更添一成力,总而言之,这岳氏叔侄非死不可。” “你难道忘了,岳青山年轻时怂恿你妹夫去巫棺镇,这才葬送了整个匪寨,害得我们母子二人孤苦伶仃二十年,这个深仇大恨若不报,我百年之后都没脸在九泉之下见殿戎~” 章夫人还没说完,老眼泪花儿涌出眼睑,章汉生赶紧拿出手卷:“行,怎么都行,反正只要出了奉天,咱杀了岳氏叔爷俩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章夫人得偿所愿,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起自己心中筹谋: “兄长,既然岳氏叔侄俩都这么想了,我猜测他们一旦离开,就会让宋家开始行动,那唐府章家可就危险了,我得通知银驼寨在暗地里守着唐府,一旦有治安署官兵靠近,就伪装成打家劫舍把唐家保护起来,必要得时候先毁掉唐府销毁证据,如此一来,唐府就成了交战地,阁麟这孩子就不能再留在东北,必须得把他也带上。” 章氏走来走去,看向兄长章汉生:“老哥,这次盗墓少不得要利用大量人力,你的官兵训练有素比银驼寨要好用,拉出工兵营跟着我们一起出发,怎么样?” 章汉生仔细琢磨着他这妹子的话,微微面露难色:“妹子,拉出一个营是没问题,只是要是我也跟你去,我这擅离东北,少不得要挨上官申饬。”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打雪仗 章夫人知道他的老哥在乎什么,继续解释道: “你想想,你与我盗墓的这些事暂且没有人知道,一旦宋家要动手必定要在盗挖陵墓上大做文章,若要让这些事见了报,你以后的仕途可就得靠边站了,到了这个地步,你在奉天也未必安全,你的手下官兵忠心者有多少,你一旦被大人物怪 罪,恐怕很快就会落得失势败落的下场。” “不若先远走外省,等确定拿下财宝再归来,等回来了就再做打算,我们有了这批宝藏,难道还怕有人为难我们?”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一旦治安官兵要动手,你远在外面也可以免了危险,置身事外才是正经事,就先让他们在奉天闹吧,等我们平安归来,就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章氏的话,明显让章汉生心动,他低头思索片刻,决定按照妹子的意思来办:“好,就按妹子你的意思来,我这几日就叫手下整备兵力,把工兵营全给你拉去,你这些天好好盯着他们,等他们走了我们也出发。” “一切全靠老哥成全了,这几日未免打草惊蛇,我们不要在明面上监视他们,一切稳妥为主。” 章夫人见她这兄长同意,心中大石头总算落地,脸上愁容渐渐舒展,一改悲苦脸色,兄妹俩打定主意要施此毒计,开始在背地里暗自发力,只等孙大乔来信就立马动身。 …… 奉天、锣鼓巷、宋宅前院。 风雪数日,难得天晴。 白毛风早已消失,寒风虽然依旧呼啸,吹在脸上却没了刀割之感,阳光自天穹洒在雪白积雪上,漫散出熠熠白光,更远处的古树化作雾凇冰雕,仿佛梨花茉莉缀满枝头,屋檐廊台下全是宝剑似的冰溜子,如锋利犬牙倒掉在下。 前院里,宋伯早早让长随拿起箩筐,嘭嘭敲着冰溜子,只等他们落尽箩筐被抬走,免得砸下来伤到人,他见宋思媛带花铃出来,笑脸盈盈道:“小姐,您可得离屋檐远点儿,这冰溜子不牢固,怕伤了您。” “没事儿,宋伯,今天好容易天晴了,我带花铃来院子里堆雪人,” 宋思媛说是带着花铃堆雪人,那么冷的天气,这俩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搓雪球这样的苦活累活全都被甩给岳氏兄弟俩,二人像两个狗熊似的,戴着毛手套搓起院子里的积雪,哪怕穿得很厚,照样感觉寒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斯哈吐着热气。 “宋千金,你俩不能光站在客堂里烤火炉吧,你们自己来搓?” 岳氏兄弟靠着硕大雪球,累得一屁股坐进地里,帽子一脱,头顶簌簌冒着热雾。 宋思媛手里抱着汤婆子披着毛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笑道:“你不是有力气吗?帮我们搓几个雪球怎么了?” “那也不是那么用的,我们快冻死了,你快让我们烤烤火。” 岳观潮走进屋檐下哆嗦着身上的残雪,把手套揪下去靠近火盆,炭盆里火焰渐渐融化指尖的冰冷,化作热气在眼前簌簌跳动。 “你们凭啥什么舒服?我俩冻得跟狗熊似的,看招儿~” 岳二炮跑过来还没站好,立马从袖口捉住一枚雪球,卯足力气仍进宋思媛身上,糊得满脸是碎雪,她从嘴里吐出一口雪水,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岳二炮,你完蛋了,我他妈弄死你!!!” 宋思媛恼羞成怒丢掉汤婆子,抓住脸盘大的雪球不管不顾追得岳二炮满院子叫唤,一头雪球,终究还是砸在他脸上,弄得满头都是雪屑。 “你们赶紧来啊?不是要堆雪人吗?” 宋思媛拿起雪球,又朝在内院门观望的小丫鬟砸了几个,引得她们也都拿起雪球加入战场。 一时间,雪球冰屑乱砸乱飞,好似又下了场鹅毛大雪。 宋伯走进院子,见满地都是残雪难收拾,却也明白千金难免心欢喜,躲着雪球来到宋思媛身边低声嘀咕道:“小姐,门房有外客来访?” “外客?我最近可没邀请客人过来,他长什么样儿啊?” 宋思媛回忆这这几天的作为,她和岳观潮忙着收集陕地和秦岭的资料,压根就没出去过,也不存在叫客人来见的情况。 宋伯挠着后脑勺,仔细回忆那客人的样子:“呦,那长得可好看了,看着跟个细皮嫩肉的玉面郎君似的,身后还背着剑筒,也不知道是道士还是云游侠客,嘴边挂着一句口头禅。” “秦岭本无神,山中有仙客。” 第四百二十八章 侠客行 “我知道了,你把他请到西客厅,我在这里见他。” “好嘞~” 宋伯走出门房不过片刻功夫,领着徐侠客走进西客厅,他站在走廊下抖搂出寒气,掀开帘子踏进客堂。 “哎呦,徐兄,不是说要回秦岭吗?怎么往奉天来了?” 宋思媛看向此时的徐侠客,里面还是那一套单薄白衣,外面套着一套漆黑羊皮袄子,配上羊毛大盖帽,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如果不是脸面依旧白净,看起来跟个进奉天拉货的货郎没什么区别,那鼻头冻得通红,不断搓着手,好歹自己能暖和暖和。 徐侠客明显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把子讪笑说道:“说来也惭愧,前几天我把古明禅师和净空送上火车,知道他们身上钱不多,就把自己仅剩的一百大洋全都留给他们了,穷家富路好歹手里宽裕点儿。” “这么一来,我自己回陕地的钱就不够了,兜里的几块大洋也走不了多远,既然走投无路了,索性就来奉天看看,我看你哥是奉天治安署的,你们家应该很有钱吧,要是能支援我点儿就更好了。” 徐侠客说完,不好意思笑了几声。 “钱嘛,也没多少,不过房子倒是很多,你这几天可以暂时借住在宋宅。” 宋思媛古灵精怪的眼神笑意满满,还没说完就朝他招招手:“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烤火。” “别了,我这几天还得回秦岭,我可不敢在外面逗留了。” 徐侠客见宋思媛有展留他几日的想法,赶忙推辞过去。 “徐小哥,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过几日也得去陕地,不如我们一起做个伴。” 宋思媛还没说完,徐侠客瞪大眼睛:“宋千金,您就别逗我了,你们去陕地做甚?” “这可不能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样,我们过几天确实要去陕地,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徐侠客眼见宋千金再三强调要去陕地,眼神看向岳观潮,见他默认点头,脸上涌出笑意:“那可太好了,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脱下脏衣服坐进铜炉边,暖热了手掌扣在鼻子上,等身上浸透了热气,这才又开始说话:“有东西吃吗,我今天是搭着进城卖煤球的驴车来的,一路上那野驴又慢又倔,饿困又不敢睡可把人折腾死了。” “宋伯,你去灶上叫师傅给他下一碗肉丝面,再来两个包子。” 厨房就在外院角落,距离西客厅不远,徐侠客想是饿坏了,听见宋伯的脚步声,赶紧站起身子掀开棉帘,等他送进门槛立马接过去,放在腿上一阵吸溜,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 “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徐侠客吃完两个包子,这才打了个饱嗝儿,酒足饭饱脑子终于清醒一点,开始他们的陕地之行好奇起来:“宋千金,陕地距离东北数千里,你们跑那么远的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到目前为止他们对徐侠客并不熟悉,也不方便跟他说太多,只得先敷衍过去:“我们去秦岭,肯定有事要办,大概就在这几天,等我们准备好了就会出发,到时我们一起作伴就成了,也不要你掏路费。” “那我可算占了大便宜了,从东北到关中至少四千里,你们打算怎么去?开车还是什么?” 徐侠客倒是把他俩给问住了,他们俩这几天光忙着整理资料,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 “你的建议呢?徐道长,你当初是怎么来关外的?”宋思媛又把这话题抛回去,想要知道怎么去关中最合适,问他这个陕地来的最合适。 徐侠客见他们这样问,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的想法,立马拿巧起态度: “这个嘛,可就有一番说法了,你们说道长还真错了,事实上我只是冲虚观的记名弟子,准确来说是半个道士,前几日我说过,这次出来也是因为我师父叫我下山例行游历,他说等确定我与道法有缘后才要正式授箓,这一年来,我从秦岭南下蜀中平原,跋涉岭南、游历江南,问道中原,之后才从京师出山海关来到关外!” “若要让我来考虑,我肯定首选火车,除了火车没有哪种汽车轿马能带你们跨越数千里路,这还只是直线距离不包括山区绕路,现如今民国铁路已经铺开,湖省江汉城九省通衢,直接有通向关中的铁路,我们可以先从东北去江汉,再转车到陕省西京,这样最为方便。” 第四百二十九章 樊川财主 “你们觉得呢?”徐侠客看向宋思媛。 “我寻思,可以按徐小哥说的办,总比咱们亲自开车过去强多了,就是火车上指定儿要辛苦一点,你们要是没意见,那我指定也没啥好说的。” 岳观潮说完,宋思媛已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可以按他的意思来,我们摸着石头过河,至少没那么危险,人生地不熟的遇到点事儿也好照应,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不是道士,为什么要做道士打扮?” 宋思媛看向徐侠客,他的道衣、簪子、腰带、箭筒都有道家痕迹,哪怕是前朝的人也不穿这样的衣服,虽说是仙风道骨了一点,在人群中始终很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另类! 徐侠客吃着肉包,呜咽说道:“宋千金,我是冲虚观记名弟子,像我这样的弟子其实有很多,并不都是与道家有缘,我这一路上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还去岭南龙虎山转了一圈,穿着这衣服确实会方便很多,只要报出师从何处,多数庙观都会给我行个方便,出门在外,人多少会给佛道两家点面子,不会太为难我,比穿便衣要省钱多了。” “然后还能以云游道士的身份骗吃骗喝?” 宋思媛睁着古灵精怪的眼睛,揶揄道。 她的话说得徐侠客脸面发烫,略略不好意思,玉白小脸渐起红润脸色:“这倒不是为了骗吃骗喝,而是为了吃百家饭,在吃百家饭的过程中可以见到人情世故、世态冷暖,积累人间烟火对道法修行十分有裨益,我这也是尊师命为之,要不然以我家的财力,压根不需要去讨饭吃。” “以你家的财力?你都穷得来打秋风儿了,你家害有啥财力?”岳二炮坐在旁边听了许久,嘴里啃着烤红薯说道。 徐侠客见他被人看扁了,难免要找补几句,咽下最后一口肉馅儿说道: “你们别看我现在穿的破破烂烂,那是因为我把钱全都留给古明禅师了,一年前出关中的时候,我可是带着中华官银号的五千大洋本票,一年没回家又吃又喝,基本上把本票也吃干抹净了。” “徐某家住西京樊川县桃花堡,这个地方位于终南山脚下,是少陵原神禾原之间的河滩古镇,徐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要不然也拿不出五千大洋专门给我游历,如果你们真让我回了家,我肯定要重金酬谢,绝对不会食言。” 宋思媛没想到,徐侠客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世,惊喜之余心中对陕地此行渐渐放心:“行了,行了,重金酬谢就算了,我们也不差这点钱,去了西京和秦岭,你去好好当我们的向导就成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再找向导也比较麻烦。” “恭敬不如从命。”徐侠客拱手应下这桩差遣,话锋一转:“不过,办事归办事,我还是得带着你们去西京转转,这里可是民国的陪都,繁华又富饶。” “那也行,这几天我们就好好休息,等到了陕地就没那么好的日子过了。” 宋思媛说着话,棉帘再次掀开,岳青山和孙大乔跨进来:“都在这儿呢,我寻思明天再去茶楼一趟,我得找找丐爷请他帮个小忙儿。” 算起来,岳青山和朱丐爷也有一年半载没见了,岳观潮本来就好奇二叔和丐爷是怎么认识的,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问出来:“二叔,我看丐爷的年纪,也是以前金鼠儿会的帮众吧?” 岳青山嘬起烟斗,一脸你懂我懂的脸色:“看来你啥都明白了,要没有过命的交情,那也不能十几年了还在联络,我眼瞅着好不容易来奉天一趟,多少得去渐渐老朋友。” “二叔,既然你要去茶楼,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吧,正好我们也得去八卦街去办点事儿。” 要不是徐侠客刚才提起大洋,岳观潮还真想不起这一点,他和宋思媛拿的分红全都存在东省官银号,这两个月至少也有几千大洋了。 一旦去到陕地,必定人生地不熟,身上有钱好歹心里不慌,那么多大洋,带在身上也不太方便,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存进有陕地分行的银号或银行,这样到地方上要用钱也方便一点。 明天,可得好好找找靠谱儿的官银行~ …… 第四百三十章 茶楼相会 商埠地、八卦街、富贤茶楼 “叮铃叮铃~先生夫人,让让嘞,让让嘞~” 黄包车叮铃响动,拉着逛街的洋人穿街过巷,那百八十行商铺熙攘热闹,岳家叔爷仨一踏进富贤茶楼,纽德禄立马迎上前。 “哎呦,这不是老岳爷吗,您可是许久没来过我这茶楼了,我还以为哪儿得罪你您了,正想拎着蜜果糖糕上门赔罪去呢。” 岳青山知道纽德禄左右逢源只是在随口调笑,拱手说道:“哪里的事儿,这半年都是观潮在外面跑,家里林场走不开,我就没在外面露面儿,等林场稍微一闲下来,这不立马上门拜访来了。” “拜访,那您可折煞我了,要拜访也该是我去拜访您啊,如今我和岳爷成了拜把子兄弟,要按辈分儿您可是我长辈,可不敢要叫您来拜我,等会儿,我置办一桌好酒好菜,你们都不许走。” 禽兽尚喜顺毛捋,纽德禄恭维的话说得岳青山心花怒放,等岳青山自顾自走进茶楼,他回头转身招呼身后四人。 嚯~ 岳观潮、宋思媛、徐侠客、岳二炮直愣愣站在原地,清一色穿着鲜润油亮的皮毛大袄。 “呦,我说您几位搁这儿扮狗熊呢,哪儿剥的狗熊皮,毛色那么齐整鲜亮。” 岳观潮脱下毛茸茸的狗皮帽子,哈着热气说道:“您这啥眼神儿啊,那是狗熊吗,那是猞猁皮,就你这样走眼的还当掌柜呢,别可把贵客全放跑喽~” “啊?这是猞猁皮,那我得好好瞅瞅~” 纽德禄一听说是猞猁皮,绕到众人身后仔细摩挲着皮毛,点着头说道:“毛色黄棕泛着淡金圈纹,摸起来厚实绵密,确实是上好的野猞猁皮,嘶~岳爷,如今奉天周边开埠的开埠、建厂的建厂,这种野物都赶深山老林去了,可不多见了,您哪儿找的这些好东西。” 岳观潮拍着帽子,解释道:“前半个月我们去了安原县一趟,在那边办了几天事,刚好在野林子里打猎,我碰见几只藏獒大的野猞猁,顺手就给打死逮住了,当场现剥了皮拿回奉天,本想着给二叔做件皮袄子,他嫌颜色太浮,就把料子全扔给我们了,正好一人一件儿。” “真是好,还能去白山黑水里转转,我自打建了这劳什子协会,恨不得一天掰成三天用,忙得四脚朝天的。” 纽德禄摸了把鼻子,感叹道。 “忙了好啊,总比清闲下来强多了,我可看附近挤兑你的茶楼,都撂牌子不干了。” 岳观潮这一路走来,发现附近的茶楼大多已经歇业,要么连牌子都撂了,可见是真干不下去了。 “嗨,现在做生意就是要好商好量,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他们给收进协会,叫他们也挣点钱。” 话音未落,一阵夹巷风吹过,纽德禄打了个哈欠,赶紧招招手:“您说,我们几个站风口上说啥呢,赶紧进茶楼暖和暖和。” 众人进入雅厢时,火炉暖热、酒菜备齐,只等着朱丐爷登门。 一炷香时间不到,朱丐爷已经被迎进暖阁,岳青山见旧人到了,难免要唏嘘一番。 “朱丐爷,许久不见~” 故人相见,彼此都有话要说,岳青山和朱丐爷拱手行礼,各自坐在酒桌上。 朱丐爷行走江湖通透无比,这么冷的天,把人约出来好酒好菜招待,绝对不是寻常事,他拱手问道:“岳大哥,您许久不来奉天,今日约见我,想是有什么事要弟兄们去交代~” “朱兄果然通透,这件事本也不该你牵扯其中,但是我过几日就得跟着他们去秦岭,反倒需要用到你……” 一盏茶功夫,岳青山长话短说,把他们叔爷俩遇到的情况给说了个明白,朱丐爷听完,叹了口气:“岳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想到你的处境那么危险,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要盯紧了唐家和章府。” “说起来,我也还得拜托丫头一件事,咱们都离了奉天后,孙大乔为了掩人耳目肯定要把花铃送回小南门儿,宋宅可得照拂着点,只要朱丐爷的眼线察觉到章氏离开了奉天,你们暂且把花铃先接回宋宅,等我们回来再说。” “岳二叔,这你放心,我本来也打算让我哥这么做,等咱们都走了,他会时刻注意着营川城和唐家庄,再加上朱丐爷的线人,绝对能把情报掌握在我们手里。” “那,我也算在这里先谢过了~” 岳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脸上愁苦渐渐舒展,他索性借着热络,和纽德禄三个人喝起小酒。 岳观潮见雅厢无事,带着宋思媛、徐侠客、岳二炮出了茶楼,直往华兴场外的八卦街区走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中华官银号 前几次来奉天,只顾着忙凿墓的事儿,说起来他们还没好好逛过八卦街,四人边走边逛,听着宋思媛说起八卦街的历史。 八卦街是奉天老百姓的市井叫法,它的官方称呼颇长,叫奉天市商埠界南市场。 要说它的建立,还要跟前朝有些瓜葛,仔细说起来且有一段历史。 二十世纪初,前朝官府与列强签署了《友好通商条约》,其中就规定要在奉天省周边设立商埠区 ,为西洋外商聚居所用,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再划块国中之国给他们使用和管理,同时不让本地官府插手商埠事务。 列强的虎狼心思,前朝官府清楚得很,他们知道无力改变列强决定,开始派外交衙门在其中斡旋,经过谈判,官府与列强各退一步,商埠地的治权、法权、地权依旧归属奉天省,同时建立开埠衙门用于预备土地、管理埠街庶务,只供西洋人使用。 其后数年,前朝盛京将军牵头在奉天成立开埠衙门,专门用于管理埠界、勘清地界、赎买土地。 开埠局经过商议,决定将大小西边门到西外关墙之间的土地划给西洋人聚居,同时也把埠界敲定,自此以后,西至满铁附属地、北至皇寺广场、南至浑河大坝、东至外关墙在内,都算是西洋商埠界,归开埠衙门管理,两个区域以关厢墙为隔同时连接成片,构成西洋人居留生活区。 等他们处理完埠界里的租户田民,商埠地也顺利划定,而后,西洋诸国纷纷经商居留、建厂开店、定居传教,连带着西洋诸国的总领事馆、领事馆也都云集此地,形成繁华热闹的西洋贸易区。 民国以后,开埠衙门转变为商埠局,依旧负责管理商埠界。 时局动荡必然影响商埠地的经营,此时奉天风云变幻,各界想发展民族工商业的呼声很高,在百姓的呼声中,商埠局也觉得不能在放任西洋人侵蚀土地、抢夺民资,决定在原埠界内开辟两块方形土地,建立民族商业区。 此后,以皇寺大街为界限,奉天的南北市场建立起来,同时,商埠局也像商埠界那样给出税收优惠政策,吸引爱国商民和有识之士来这这里招商引资,建工厂,开商铺,修剧院,随着商区越办越红火,连德胜街、中街都被压下一头! 奉天的老百姓,多称呼北市场为八杂地,叫南市场为八卦街,二者如太极的阴阳双极,隔着皇寺大街遥遥相望,渐渐形成属于奉天的繁荣商业区。 八卦街中,说是有百二十行商铺,实际上商店铺子的数量远比形容的要多很多,琳琅杂货、点心水果、当铺茶楼、照相馆子不计其数,三十多家洋会银行也多在这里,可以说覆盖了饮食娱乐百业! 一走进洋行街时,可见中外商人穿西装打领带,拿着皮箱行走在街道两边,身旁多跟着穿皮草旗袍的摩登女郎,她们的细高跟哒哒狂响,在地面敲出细碎音符。 仰头看去,花旗、汇丰、渣打、富国等西洋银行的招牌灯箱霓虹闪烁,摩登男女穿梭如流,反倒衬得他们四个穿皮草的格格不入,宋思媛不自觉拉了下皮草:“早知道就不穿这个出来了~” “行啦,行啦,反正咱们也不是来卖俏的,赶紧去官银号把大洋弄出来,看看到底存哪儿?” 岳观潮眼瞅着洋行街诸多招牌,鸟文鹰语曲里拐弯压根看不懂,他转向宋思媛看着她,明显是想让她给拿个主意。 宋思媛浏览街道,指着前面的民国图徽说道: “有了,中华官银号,中华官银号的前身是前朝的户部银号,在各省都有分号,民国以后改组成了中华官银号,分布广泛一点。” “我记得徐小哥说过,他从陕省带了中华官银号的票据,这一路都不缺钱花就说明中华官银号的本票、汇票、存折都能汇兑,我们把钱存在官银号就好,以后想用钱了,就去官银号去取。” “走吧。” 登堂入室,拿号取钱。 宋思媛拉着他们去东省官银号取出大洋,又在中华官银号开户存入,等做完这一切回到茶楼,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岳二叔和朱丐爷喝得正热闹,他们四个人登上茶楼,几日厚雪,楼顶已经被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他们靠着栏杆看向远处,八卦街果然名不虚传,各个街巷楼栋组成互相衔接的四象八卦,更远处的华兴圆场雾凇如云,行商游人热络熙攘流转不绝,霓虹灯箱夹杂袅袅青烟,好似八卦印上流动的光斑,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给,一人一串!”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临行观景 宋思媛拿出牛皮纸包裹的糖葫芦,上好的山楂鲜红如樱桃,圆滚滚的肚子糊满白砂糖浆和芝麻,再八九个穿成串儿,看起来喜气盈盈,闻起来甜香扑鼻。 岳观潮拿起糖葫芦,吭哧咬了一口,眼光继续借着高楼顶往八卦街外俯瞰,远处的奉天古城尽收眼底。 这座古城比起商埠地少了摩登时尚,外圆内方的城市空隙中民居商楼交杂密布,其中数条驰道分割城区,好似盛开的曼陀罗花,远远看去,红墙黄瓦的盛京皇城刚好位于九宫格内城,就好像曼陀罗的蕊心坐镇坛城中间! 他不经意间转过身,很容易见到商埠界以西有块非常规整的城市街区,它们以西段的铁路总站为中心,被三条马路贯穿分割,其余地界多为规整的方形街区,遍布住宅、事务所、商店邮局、公园学校、警署兵营,其中的熙攘热闹,完全不亚于商埠界。 “哎,宋千金,那块地儿也是商埠界?” 宋思媛跟着他的手指看向西边,朝他摇了摇头: “商埠地与满铁附属地紧挨着,他们不是商埠而是东洋人的满铁附属地,一般不让人轻易进入,奉天当局在皇城之间开商埠地,也是为了阻止满铁附属地东扩。” “噢,对了,前几天我们报社还刊登了新闻,东洋人原口文壹联合华民买办骗买了预备界九百多亩土地,估计这事儿且有官司要拉扯,这些年,满铁附属地用地紧张得不行,工商用地和住宅区压根就不批了,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扩充地皮,要是没有商埠地,附属地已经开发到皇城根儿了,总之,商埠地有洋人顶着,这些东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看看那边~” 宋思媛带他们看向北方,在奉天纺纱厂旁可见半圆筒形多层高楼,铁道上的火车如黑蜈蚣般从远处穿梭进车站,无数人群汇集前后,络绎不绝。 “这是盛京总站,我们过几天要出发时就会从盛京站出发,从这里穿过京城再北去陕地。” “不对啊,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奉天,听纽德禄说你和岳二叔经常来茶楼歇脚,怎么感觉你好像完全不了解奉天。” 宋思媛睁着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岳观潮瞪着明朗单眼,看向她:“宋千金,您真是轻易不下凡,您眼里的奉天,跟我们这些穷老百姓眼里的奉天,那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我和二叔以前打死也想不到,能跟您这样的攀上关系,就好像孙大乔一样,要不是你面子大,他这辈子都跨不进外商总院的门儿,就是进去了也得被轰出来,这啊,就是很典型的不是一路人儿。” “我们来奉天那是抬头看脸色、低头看车轱,满脑子想的都是多挣俩钱儿,哪有闲工夫到顶楼来看风景,这得是您这样的富贵闲人才有这样的爱好,您想想,穷苦老百姓本来就穷,站在楼顶咔咔一顿看,这些好看小洋楼全不是自己的,心里该多堵。” 岳观潮本想继续咧咧,听到楼梯响动朝后看,纽德禄穿着皮草走上来:“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见几位,老先生要回去了,叫我过来喊你们一声。” “成,我们这就下去。” 众人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城市百景,蹚着积雪下了茶楼,到大厅时岳青山和朱丐爷喝得脸面潮红只剩一丝意识存在,不断吆喝着他还能喝。 岳观潮和徐侠客一人拖着一个人,把他们俩往外面驾走送进车厢,他们问出朱丐爷的住处,先把这老先生送回家,这才动身返回宋宅。 一路上,岳青山似睡未睡、酒醒未醒,嘴里不断嘟囔说话,岳观潮听得久了,也能猜出是二叔在说他当年金鼠会的事情,现在想来,二叔对自己发过的大咒到底是意难平。 他的酒席与其说是求人办事,不如说是跟昔日老友再见一面,以免这次离开东北即是永别。 老头子清楚,无论他们把章氏说得多么狭隘,那都只是长自己志气,目的是灭他人的威风,真要跟章氏硬碰硬,未必是谁输谁赢,再加上陕地之行本身就是个阳谋,双方都必须要在秦岭置对方于死地,如此一来,秦岭之行就又蒙上一层危险色彩。 两个老先生喝得那么醉,恐怕也早有践行的意思了。 一番细想,汽车已经回到宋宅,等他们把岳青山送回院子,宋思媛叫来宋伯,让他给朝家公馆打了个电话,他们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 第四百三十三章 延寿西塔 奉天、商埠界、延寿西塔 佛轮宝刹、金顶熠熠。 众人跨过皇寺大街,靠近西边门城墙,老远可见酱黄夯土墙绵延数里,城门楼前老百姓扛扁担推架车,叫卖通关流转不息,甭管是谁,出了大西边门,首先看到的最特殊物事,保准儿是高耸尖顶的洁白佛塔。 老盛京四座塔,东塔、西塔、南塔、北塔,西塔正位于外关厢大小西边门之间,它与其他三塔分别驻守古城的东南西北方向,数百年来不曾变动,早已成为旧日盛京的标志。 说起来,奉天城的四座白塔,早在前朝时就已经存在了。 前朝骑兵入关治世之前,旗族初称为建州女真,而后在东北建立了后金国! 他们早就听高僧喇嘛提起过,旗族的龙脉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早就由虚化实成为真正的奔涌清龙,而朱朝的天下却风雨飘摇即将倾覆,反客为主的时机已然出现。 皇泰极为了谋夺天下正统,决定把后金从部落制过渡到封建帝权,同时将朱朝沈城定为新朝国都,赐名天眷盛京,还邀请高僧喇嘛设计新的皇城,以为新王朝祈福。 在高僧喇嘛的设计中,新朝国都被定为绽放的曼陀罗坛城格局。 何为曼陀罗坛城? 佛祖传教时,曾拈花一笑引来漫天曼陀罗花雨,而后曼陀罗即象征宁静祥和、吉祥如意,为佛家大吉利之像。 那高僧喇嘛认为皇泰极是文殊菩萨再世,那么这位菩萨所居住的宫殿,自然是祥瑞吉利的曼陀罗花,于是他以曼陀罗花为灵感,设计出外圆内方的曼陀罗坛城,将皇城分为宫城、皇城、外关城三个区域,建立起圆融有序、森罗万象的盛京城。 那四座白塔,亦是皇泰极晚年听信喇嘛“四塔至、天下统”的传言而兴建,有着很浓厚的祈福趋利意向,四座白塔建成后,宝塔附近开始修建永光寺、广慈寺、延寿寺、法相寺,分别供奉起四座不同佛陀菩萨,以求祈福功德、江山永固。 不知是不是白塔真的起了作用,这些佛塔建成不久,前朝果然入关治时,继承朱朝江山,宰执天下,这四座塔也就成为吉利象征,和天眷盛京一起成为龙兴福地。 “直到民国时代,四座塔已经是前朝古物,当局为保护文物也就没有下令拆掉,将其继续作为盛京的标志保存在古城外厢,犹如玄武的四足,支撑起奉天城的天。” 岳观潮背着行李,听着孙大乔介绍延寿西塔的过往故事,他百无聊赖看向周遭,不远处的奉天总站已经映入眼帘。 这座火车站是新近设计的新古典式建筑,主体楼阁为“凸”形态,中间为半拱筒状的穹顶,两侧是三四层高的平顶楼阁,分别用于候车,以及买票办公,整体风格既有摩登气息又具备古典格调,绿瓦顶看着清新大气、极具别致风格,比之东洋人的奉天驿不相上下。 车站外,有行人不断从售票处进入候车厅,那火车咣当脆响、汽笛呜鸣,始终有轰鸣在耳边震动不已,可见浓郁蒸汽从轨道冒出飘散各处,朝老太爷和朝文顺站在站牌前,朝他们拱手示意,众人赶紧赶去站前广场汇合。 “岳大哥、孙二哥,此去一行困难重重,本该有朝家人跟随,只是朝家与魂宫牵扯太深,怕因果牵连,只得让你们代劳,你们若不嫌弃,我在车站馆子里略备薄酒,还望你们赏脸儿赴宴。” 朝秉忠求人办事,姿态压得很低,再加上他知道魂宫危险重重,就更增添了一份愧疚,甭管心里是怎么想,面子功夫确实做足了,说的话叫人心里舒舒服服,挑不出错。 既然是朝家设宴,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打算,都已经要九死一生替他们取回先人尸骨,请他们吃顿好的那是应该的,几人不再谦让,跟随朝家二人来到车站旁的鹿鸣楼。 朝老太爷说是薄酒,实际上拿出的都是好酒好菜,满桌佳肴置办起来好歹要几十块大洋,摆的满满当当。 “略备薄酒,略备薄酒,也不知道岳大哥你喜欢什么,只按照咱年轻时的喜好给办的菜单子,若有您喜欢点的,也可以再加上些。” 岳青山知道,朝老太爷请他们来吃饭有着诸多原因,最不值得提起的怕就是践行了,名为践行,实际上是要询问他们的行程和计划,若朝家的人不去,那么就没人可以掣肘他们,万一中途改变了主意这就麻烦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陕地西京 “朝老弟,今日启程在即,咱就以茶代酒吧,免得喝酒误事耽误了行程,我们年轻时也曾在一起出生入死,这都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是受你所托,我们必然把你家先人的尸骨给请回来,你们放心,到了陕地一定会知会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在奉天太过担心。” 朝秉忠听着岳青山的场面话,仔细琢磨话中深意,眼下虽然不能跟他们同行,却也放心下来。 这场践行,赴宴众人都各怀心思,压根没心情吃喝,连说话都小心翼翼,他们只能陪着岳青山一起演戏,等时间差不多,宋思媛看向众人说道:“奉天站的车票不预售,都是发车前两个小时才开始购票,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得赶紧去候车大厅,免得耽误了行程。” 这话,是在提醒朝家二人差不多得了,朝秉忠心领神会拱手退却:“好,既然如此,天冷风寒,我们也不多耽误你们了,赶紧去候车厅吧,若在陕省有了困难,一定要记得电报知会我们,朝家在西安有几间当铺官庄,或可照拂一二。” “行,等到了地方再说吧。” 一番寒暄,众人从鹿鸣楼出来,宋思媛和岳观潮去售票楼办完票,引领着众人走进候车大厅,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朝家父子这才钻进轿厢返回商埠街。 等朝秉忠走了,岳观潮放下戒心揶揄道:“这老东西到临走了还不放心我们,非要置办个酒席来探听口风儿,吃没吃好喝没喝好的。” “行啦,朝老弟这次来本来就是来打听消息,践行什么的都是体面,他临行前告诉咱们陕地有铺子,可不是叫我们去求助,目的估计是叫我们知道,他们朝家在陕地也有人,叫我们可千万别耍花招。” 岳青山说话时,去往江汉的火车已经临近,当啷声清晰可闻,那中山装检票员站在闸口,嚷嚷着行客过去检票。 “岳观潮你的、岳二叔、孙大乔、岳观海、徐侠客、还有我的,把票拿好,咱们人太多,坐得太散不方便照应,我就订了火车一等包厢,到时候全都坐进包厢就行了,大概要三四天才会到湖省江汉,大家就辛苦一点。” 宋思媛语毕,拿着车票一通分配带着他们验票出了闸口,等出了候站门户,已经见火车停在轨道上,车身噗嗤乱响,呼呼冒着蒸汽。 进了包厢,找到座位,几人卸下行李,这才轻松一点。 “可以啊,宋千金,这小包厢订得不错啊,破费了,破费了。” 岳观潮坐进座位,包厢里上榻下座,足够他们几个人休憩,只是他和二叔出远门都是马车,再不济也是驴车,靠火车出行确实是第一次,兴奋得四处乱瞅。 “旅途才刚刚开始,看啥都新奇,等再过几天,保准儿你会憋闷起来。” 众人说笑间,火车已经启动,咣当轰鸣朝前行驶,他们看向窗户外,随着车速渐渐加快,已经见繁华城区被甩在身后,驶入林海雪原。 …… 陕省、关中平原、西京 天高苍穹,浮云若雾,冷燥啸风,尘埃漫漫。 西京城外,黄土原被横平竖直的田垄分割为棋盘菜畦,无数台塬草木稀疏,只剩下银装素裹,塬面聚村成寨,燃起百家炊烟,更远处的官路驰道雪屑纷飞,两驾马车踢踏狂奔,马嘴里吐着热雾嘶鸣不止。 马车踏板上,关中大汉穿着灰黑厚袄子,头顶那羊肚巾被吹得前后翻腾,在他身后,岳观潮他们坐进轿厢,不断搓手取暖。 “额望着你们不是这瘩的乡党,到西京切啥去?” 岳观潮见赶车的关中老汉儿问话,掀开轿帘寒暄道:“家里木活头儿了,出来投奔亲戚,听说他在西京混得不赖,俺们也去讨口饭吃。” 这话,关中大汉当然不信,他来回拉客那么多年,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都多,来西京逃难的灾民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人细皮嫩肉的,打眼一扫就知道不是老百姓! 不过,这些事他也管不着,反正也不是白拉活儿,有大洋拿他也不想戳破这些人,咧起黝黑结实的脸干笑几声,大白牙略带黄渍,爽朗笑声响彻黄土麦田: “那是咧,西京已经是咱民国的陪都咧,城里现在是大变样,额和婆姨经常去,那都快不认识咧,你们来了咱西京,一定要尝尝额们的羊肉泡馍,辣油子一浇,哧溜几口,美地很!” 这两个关中男人笑得异常豪迈,连带着老马嘶鸣也都苍凉了许多,等马车渐渐停下,岳观潮掀开轿帘朝前瞅了几眼。 西京城,到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长乐瓮城 众人下了马车,数出铜钱放在关中老汉儿手上,这老头子见还多给了两个,高兴得连连拱手,千恩万谢赶着马车靠近城墙根儿,融入拉马的车夫。 岳观潮抬头看向西京城,此地仍然维持着前朝城池格局,高大厚重的青砖土墙笔直垒砌出古老方城,城门楼屹立城墙之上,重檐灰瓦、砌筑高耸,其下还有一大两小三重拱门,百姓由此入城出关,熙攘热闹。 此时积雪未化、覆盖城池,那城门楼银白成片,融入混沌若雾的天穹! 两侧城墙下,有无数贫民用茅草稻杆搭起临时窝棚,好似一个个斗笠草坟,星罗棋布在不远处。 这些窝棚早已破败、人去物空,刚好充当了关中老汉这类马夫车夫的落脚地,他们穿着黑灰厚袄带着羊肚头巾,两手揣进袖筒,抖动腿脚勉强让身体暖和起来,只留出脑袋看向城门,瞅瞅是不是有人要出城。 岳观潮他们哈着热气走进长乐门,映入眼帘的是个较小的方城,可见四方瓮城若数十间民房大小,远处的重檐歇山楼只开单门,进了单拱门才算进入西京城。 瓮城乃城外连接城内的小型方城,古人多用于军事,到了民国时期,西京的四面瓮城虽不再用于军事,却也因是古迹都被保留下来,改造为外人进入西京的热闹街市。 放眼望去,瓮城三面的屯兵营楼全是高挑十几米的店招幌子,那百十行商铺为了抢生意,恨不得个个压别人一头,伙计匠人楼上楼下穿梭迎喝,透着陕地的浑厚洪亮! 墙根下,一排锃亮带旗的黄包车整齐摆放,车夫坐在车板上,眼神焦急看向人群,想从里面寻找到略阔绰的客人,好上前打个招呼看坐不坐车。 “羊肉泡馍咧,现熬羊汤、火灶烧饼,不好吃不要钱咧。” 他们站在瓮城里,除开乱花迷人眼的鲜艳店招,最吸引人的,还是那辛辣刺激、浓香扑鼻的羊汤泡馍。 远处西京面馆可着店门做了个灶台,炭火烧得火红通明,那烧灶师父和烙饼师父只穿单衣依旧热的全身汉湿,揉面贴饼间偶尔甩出几颗汗珠子,摊位上摆满烧得大如锅盔、焦黄厚实的芝麻烧饼,隔着十几米都能见冷风把焦香味道送进鼻子。 “咕噜~” 岳观潮本想往前走,听见声音朝后看去,见岳二炮略尴尬的脸色,也知道是他饿了。 “哈~行啦,我看大家也都饿了,先在面馆先垫点肚子,等吃饱了再说。” 宋思媛说完,众人逃难似的走进面馆,店小二一见来了六七个人,高兴得甩起手巾:“哎呦,客官,看您从长乐门过来想是从外省来的,风尘仆仆赶路,受了不少寒气吧,赶紧喝碗羊汤,我们这羊汤,那可是熬煮了不少补身御寒的药材。” 岳观潮看了眼价格,确定高得没那么离谱,给每个人都点了羊汤泡馍,若有不想喝汤的也有油泼辣面、编编面、炸酱面、荞麦面、蘸水面,等二两牛肉切好上齐,他们嘴里的酸水已经遮不住,大快朵颐呼噜起来。 西北的山水粗狂奔放,连带着面食也透着野性,那脸盆大的碗口一端上来,足够吸人眼球,其他人还好说,宋思媛指定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只得拨给岳观潮一大半,这才勉强吃完。 等众人吃饱喝足,宋思媛把店小儿叫过去,问道:“小哥,你可知道哪家客栈比较实惠不坑人,我们初来乍到想找个地方落脚。” 小二见她这样问,支支吾吾说道:“客官,您若是想住店,那这边儿可没什么客栈,东半城在前朝分为两部分,北隅是满城,有八旗营兵驻守,南隅多是汉军营,老西京城的老百姓多集中在西半城,这客栈呢,也多集中在钟鼓楼附近的南大街,那是全西京最热闹的地儿,若是您想住店还要往西城再走走。” “若要叫我选啊,我肯定选南大街中间的乐福客栈,掌柜的人还不错,价格也童叟无欺,您要是想歇歇,不妨去看看。” “好嘞~”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等众人也都吃饱喝足,几人出了面馆,在城墙下叫了几辆黄包车,给他们说里乐福客栈的地址,这些车夫不知跑了多少趟西京得大街小巷,早就熟悉得不得了,拉起膀子朝前跑出去。 一出了小东门,西京民宅聚落成里,如棋盘菜畦铺陈开,坐在车上可见灰瓦黑墙朝后簌簌后退,千篇一律确实少了特色,却也多了严肃规整,有种穿越军镇方城的感觉。 第四百三十六章 乐福客栈 这些黄包车夫难得拉一笔大生意,跑得呼哧急喘,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话语渐渐多起来:“额望着您是外地来的,也跟你们介绍介绍西京的老典故,咱西京十三朝古都,周秦西汉、新朝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那都是榜上有名的,就咱们现在走的地界,在隋唐那是体体面面的皇城,不过自打前朝开始,这里就不再是都城,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就只能把城池往里缩,现如今的西京城不及长安的八分之一。” “不过小归小,有句话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是店小二也跟你说了东城的满汉营城,额就跟你念叨念叨西城的情况……” 一路上,车夫小哥把西京的情况介绍了遍,宋思媛本想再找本地人问问情况,这下子连问话的功夫都省了。 偌大的西京城,共有四道城门,东长乐、北安远、南永宁、西定安,借由四方城门延伸出十字交插的官道,刚好把古城分为东南西北四隅,东半城为满汉营城暂不必说,西半城为民宅商界,老百姓自发组成略长等方的方巷街区,像是棋盘窗格将西城完全铺开。 这黄包车沿着官道走了那么久,已经能见到位于城市中心的钟鼓楼,他们虽不比城外的唐时大雁塔有名,在众多低矮民宅中也算得上鹤立鸡群、冠绝群楼,叫人不可不看。 他们仔细看向周遭,民宅街邸,商铺酒楼、宅邸旅社、学堂警署、钱庄银行、当铺药店、衣裳粮铺、百货楼阁……多数建筑被横平竖直的街道分割在各种街坊里,一如长安城的市坊格局。 最富庶繁华的,还要数从永宁门到鼓楼的南大街! 这里,在一千年前为隋朝皇城的安上门,门前即为安上天街,当时两侧布满六部衙署,可见百姓热闹来往,到了唐朝时又改为上安门大街,为皇帝出行的三条御道之一,最宽时东西接近百米,后来长安城被乱军毁去,后朝又在原址重建,可无论哪朝却始终都没有恢复盛唐气象。 到了朱明前朝,随着西京进一步缩小,也仅剩上安门大街还保存在世,当时朱重八为了压制陕地的帝王霸气,将长安改为西京,同时又改安上门为永宁门,因这条街道处于南城,也就被百姓称呼为南大街。 待黄包车夫绕过钟鼓楼进入南大街,他们可以感觉百姓变得越来越多,两侧低矮民宅渐渐拔高,被二三层古式瓦檐楼阁取代,那灯箱店招前后错布密麻铺开,沿着笔直天街不断延伸到远处,绚丽杂乱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岳观潮看向周围的人群,这里不比奉天商埠地,可以随时见到西装领带的商户洋人,多数人多穿着肥厚灰袄,戴着羊肚头巾,以长袍、马褂居多,他们在街区里或是逛街行走,或是站在路边摊子做着生意。 也有洋人大胡子和浓艳妇女坐进黄包车,穿着一身西装套裙,头戴黑纱帽咔哒摆弄相机,记录着这座老城的一切。 “自从西京有传出被设为陪都后,这里的洋人越来越多,听说很快外国的领事馆就要迁过来了,这么多年也木个动静,只见这些洋女人拍来拍去,也不知道在做甚。” 黄包车夫说完这些话终于停在原地,缓缓放下车努嘴看向街边,那檀木店招上古色古香写着“乐福客栈”四个字。 “先生,小姐,到了,你们下车咧,要有吩咐还记得照顾额滴生意。” 宋思媛本想按原价给他两块大洋,见他说得口干舌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索性又多给两块塞进这车夫手里,他见多给了一倍,千恩万谢离开,涌进街巷背面。 “你为啥给他那么多?出来一次也太豪横了。” 徐侠客看向宋思媛,语气好奇问道。 “这一路走来,小哥跟我们介绍了很多关于西京的往事,至少帮咱们省了不少功夫,这点辛苦费该给还是得给,我看他就在这附近拉车,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呢。” 宋思媛朝众人眨了下眼,拉着行李踏进门槛,岳观潮紧随其后进入客栈。 仔细看,乐福客栈是座带门楼的院子,外门楼是高门宽窗的西洋折中风,房屋装潢多用瓦片枋梁、复拱花窗,古味浓郁又杂糅了西洋风,没法琢磨里面是何光景。 等众人进入门楼,可见楼阁包围着偌大庭院,那屋檐朝下倾斜,合围成方形天井,煞白天光从屋檐倾泻而下,照亮庭院里的古树花坛! 第四百三十七章 西洋楼 “有人吗?” 宋思媛他们站在院子里,声音在砖墙石地间清晰回荡。 “来咧,来咧,乡党,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走出来,这关中青年长得高大壮硕,身上的灰袄黑裤子收拾得赶紧又利索,那黝黑脸庞咧嘴露出白牙,眼睛邪气又黑亮,长得只能算是平头正脸,算不上多好看,贵在身上洋溢的粗狂气息,确实很少见。 “小哥,住店,给我们几间房,两人一间就好,最好是安静的地方。” 宋思媛的要求,这关中青年拿笔唰唰记下,抬起头又仔细数了数人数,确定是六个人住店,这才努嘴示意他们跟上去。 进了北面的厅堂,栅栏电梯咣当向上抬升,等出了电梯内厢,关中青年带他们一路往左手拐角走,等走到走廊尽头这才停下回过头解释道:“走廊尽头的房间客人都不愿意要,这里也很少有人过来,算得上安静。” 说完,拿出手里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三个客房门锁,又把钥匙递给他们:“每间押银两个银元,房费五十个铜子儿,损了物件儿按价赔偿,押银不退。” “行,成交。” 宋思媛既然被推荐乐福客栈就没打算离开,数出大洋交给这店小二,他数着大洋拿嘴边吹了下,随后贴近耳朵听声儿,确定是真大洋,这才露出满意脸色:“那好嘞,有什么需要您就通知我,用房间里的铃铛就行。” 店小二走后,岳观潮推开三个客房,其中最大的客房让给宋思媛住,孙大乔、岳青山两个老头住一间小的,剩余的最后一间归他们三个人。 岳观潮扛起宋思媛的行李,先她一步推门而入,看清客房陈设的一刹那,不自觉惊叹出声:“嚯,这客房可够时兴的,我和二炮这辈子都没住过这种房间。” 乐福虽说名字里带客栈俩字儿,客房装潢却完全不是古典中式风格,满眼都是摩登元素,跟南方大都会流行的西洋折中风很相似,其中,席梦思大床、扇形靠枕、方桌床头柜、琉璃灯、暖水汀、电扇、红地毯、沙发椅、烤漆衣柜、梳妆铜镜等物事一应俱全,推开复古玻璃门,即可走进阳台。 那水晶台灯璀璨晶莹,好似月亮碎了星星,发出熠熠光芒! “这大洋炕也太舒坦了,皇帝老儿都住不上这样式儿的~” 岳二炮和徐侠客仰着脑瓜子走进这里,虽说三个房间都是这种风格,客房面积够大,反而更衬得这里豪华奢侈,跟西京城其他地方的民居天壤之别。 徐侠客四处摸索,指着这些西洋物件说道:“那是当然,那黄包小哥有一点没说错,西京自从传出陪都消息后,多有洋人来这里搞东搞西,西京当局怕他们乱走出了危险,就在最繁华的南大街建了乐福客栈,专门招待这些有钱洋人,我看整座客栈像个回形塔楼,中间开天井,颇有金陵中央饭店的影子。” “徐小哥,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为啥刚才一句话都不说,要是你把东西给介绍了,咱们不就能省下一点钱了。” 按理来说徐侠客对西京很熟,不至于一路上连句话都不带说的,宋思媛见他方才跟锯嘴葫芦似的,反而好奇是为了什么。 “原因是啥,你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侠客打开阳台示意众人看向楼下,众人推开阳台门循声望去,那阳台凸出墙壁近一米,被玻璃封得严丝合缝,他们的房间位于楼层最高处,可以很轻易看到南大街外的小巷子。 方才接待他们进来的关中青年,果然在跟那黄包车夫在互相寒暄,从手里数出一枚大洋送到那车夫手上,二人有说有笑明显是认识。 “他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宋思媛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仅有的那点施舍的满足感也不复存在了。 徐侠客指着街巷,跟众人介绍起这些车夫的情况: “宋千金,这也算不上是一伙儿的,只是穷苦人的小心思罢了,你满西京城把黄包车坐个遍,他们都得把你往别的地儿拉,这是他们跟商铺老板间的秘密,只要把人拉过去了,就有一笔茶水费,要是还能从客人身上赚了钱,另外还有辛苦钱。” “再说了,咱们是问的面馆小哥住店的事儿,估计是叫他听见了,顺着我们的话就把我们送来了。” “这些黄包车夫风里来雨里去都挺不容易,数九隆冬的天还得在外面跑车,听说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等熬干了骨头命也就没了,起早贪黑赚点钱,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也称不上贪婪。” 第四百三十八章 西京往事 徐侠客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老天爷不让活人,他们也只能找门路去搂钱儿,西京城我确实很熟悉,但我要是把话给说了,他们的功劳就没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道人素来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既然他能多赚钱,我也就没必要再开口。” “徐道长,听你这话,颇为这些车夫小哥惋惜的意思,老天爷不让他们活人有啥说法,叫我们也知道知道。” 岳观潮搂住徐侠客脖子,望着楼下问道,小道士明显有所触动,叹了口气:“西京城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万事有黑有白自然也有利有弊,咱们来的时候,你们看见城外的窝棚了吗?” “看见了啊。”众人一脸疑惑。 “这些窝棚里的人,其实是被西京市公府给赶出来了,说起来西京大变样,还要从预备立京开始!” 随后,徐侠客带着他们坐进沙发,把西京这些年的变化给说了个清楚明白! 西京说是十三朝古都说不假,可自从汉唐长安城被烧毁后,这个地方就已经衰落,以至于到了朱明前朝时,还要往小了缩减城区,可见其势弱,再加上西北水土流失、黄土风沙过大,就更增添了贫瘠之感。 至于民国以后,西京既远离北方也远离南方,什么风吹草动也吹不到这里,想站队别人都不在乎你,若不是还有个十三朝古都的名声,早就被人彻底遗忘。 这些年,南北方重镇搞活经济,早已成繁华城市,西京的城池却还停留在前朝末年,没有洋楼会馆、没有摩登商楼、也没有繁华街区,连银行洋行都没有几家,城市里全是破败民居,连道路都是黄泥夯土,走起来灰尘荡漾,本来灰扑扑的街区,更显得脏乱差。 西京等的,就是一个能发展的机会! 当陕省公府得知古城入选为预备陪都,大员们都知道西京发展的机会来了,立马在入选后的次月成立西京预备院,专门用于西京城的规划改制、风貌建设、招商引资等杂务。 也是在这时候,西京城那古城面貌才开始焕然一新! 根据西京预备院的规划,以西京古城为中心,营缮古城民居风貌,修缮破败民宅,架电线、通电报、开公车、修马路,在临道两旁增加商铺洋楼,沿着城墙向外延伸出行政、古迹、文化、工业、商业、农业、风景等功能区。 只是,那时候西京陪都只是民间老百姓的疯传说法,至少从公府层面上还没收到任何文件,这也意味着总行政院不会从国库拨款给他们,是赢是输责任自负。 西京公府本来也不必这样,但他们也清楚民国局势瞬息万变,在野在公全都想打天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北方胜还是南方胜,同时期入选的还有蜀省渝城、鄂省江汉、苏省金陵、豫省洛阳。 既然无法确定到底是哪里,这些所有备选的城市,自然要争一争、博一博,哪怕西京只是有成为陪都的资格,那也得先把声势给造出来,营缮古城又要扩展新城,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西京公府身处西北也没什么盈余,只得给税收优惠,吸引外来商人承办西京的各项改造工程,以此来减轻财政压力。 当时,西京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的村庄古寨,城内也都是破败民宅,不管是建百货楼还是建会馆商铺,全都无法避免征田划地。 暂且不提其他,光是征田划地,就已经把西京城的百姓折腾惨了! 一旦征田划地,必然导致地价暴涨,这可是暴富的好机会,早在征田计划还没发布时,有门道的外地商团、会馆、本地豪绅、地主已经先得到消息,他们历来知道土地可以产生暴利,开始在古城的交通管道、规划要点等地方购买土地、兼并铺面。 这些地方只是破败民居,有些连民居都没有,只是几块荒芜倒塌的废旧土墙,算上地皮价值最高不过五块大洋,百姓们又不知道划地计划,更想不到划地会带来地价高涨,见这些富裕官老爷给出五十块大洋,乐乐呵呵把田宅卖出去,还指望着古城翻新后,再从别处置办宅院。 数月后,省城公布划地章程, 西京城老旧营缮工程纷至沓来,异常活跃的修筑建造也带来地价暴涨,古城土地从每亩十数元,暴涨至数百大洋,甚至千余大洋以上。 数十倍的暴利就在眼前,到手的油滋滋肥肉没了,穷苦老百姓这才反应过来,自家的地被贱卖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误上贼船 他们原以为自家的烂地老房子不值钱,这些富商老爷能给五十大洋,已经是祖坟烧高香了,却不料想才不过半年,就已经被自己的短视狠狠打脸。 他们看着自家的地从单亩数个大洋涨到百十倍,若是那时候不卖,这时候可相当于揣着千百个大洋呢,可以说心里有苦说不出,再看看坚持不卖地的邻居,他们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儿。 有那喜欢耍无赖的,当场就要拿着卖地契约和银钱,要到富商豪绅家里闹事儿。 这些豪绅地主家里不说武力护院有多少,就是几个身强力壮的佃户,也能把他们给收拾了,老百姓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主家附近哭了许久,见实在无人搭理,只得向当地父母官求助! 民国这个时代,公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老百姓压根连公府院子都进不去,即便真给混进去了,肯定也得被保卫给轰出来,政院想管也没法管。 一来,这些卖地契约不是强买强卖,也没人拿刀架他们脖子上要挟着签,甚至要价到五六十还是这些百姓自己讲的价,既然都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这卖地契约自然是生效的,哪有卖东西亏了要后账的道理。 二来,外地商团本就是西京吸引来营缮古城的,这些划地信息早早通报给他们,就是要他们多吃点,好心甘情愿搞城市建设,至于豪绅地主,人家本来就是当地名门望族,有个在省城做专员的亲戚太正常,稍不留意家族聚会说出去,那就把消息放心上了。 如此一来,于公于私,西京公府都不该管卖地这事儿,民间的纠纷自然该让民间自己去处理。 老百姓见官不管,只得梗着脖子豁出老脸,死活就是占着宅子不肯搬迁,这些地方可都是西京营缮用地,怎么可能允许刁民胡乱,那省城的治安署官兵扛着枪战成一排,再硬的骨头也得害怕。 这期间,少不得富商、刁民、保安团互相拉扯,打伤打残者不计其数,更有老者当场气得两脚一蹬,归天西去,看着这些百姓缠得没完没了,西京公府知道富商豪绅做得太不地道,他们也怕耽误大事儿,开始在古城四角另外开辟荒田野地,容许这些百姓自己修建棚户宅。 此时的西京城地价高涨,连带着城心地带和满城新地的宅院价值高涨,已经超过五百大洋,这些百姓那是断断买不起中心城地皮,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花几十块大洋另建棚户宅,要么就只能作为无宅流民被清理出城。 有那家底儿厚的百姓,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乖乖掏钱另建宅院,虽然住得是差点,可至少有屋容身,在古城里还有个家。 那些家底儿薄的百姓就惨了,手里的大洋还要应付一大家子吃吃喝喝,肯定不能全拿来置办新宅院,既然买不起宅院那就属于无宅流民,按照省城新发布的文明古城新倡导,他们只能被清理出城。 这些人,要么到城区外的村子自己箍窑洞,要么就先扎个窝棚安家在城外,等以后攒够了银钱再买棚户宅,至于什么时候有钱,那就没个准头了,一年、五年、十年,这谁也没法打包票。 这些穷苦人到死都没离开城外窝棚,只能被草席一卷丢进乱葬岗,就有那百姓传言,营建西京古城就是这些省城大员专员们出的孬主意,他们早就放出消息给亲朋好友,专把他们蒙在鼓里,好叫他们无处容身被迁走,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古城风貌差的问题,又清理了乞丐流民。 不管如何,经过这么一通大换血,西京古城的面貌焕然一新,但凡能住进这些规整市坊宅大多是家境殷实的主儿,至于那些被骗了宅院的穷苦人,自然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们在城外见到的拉车老汉就属于窝棚户,至于城内的黄包车小哥也属于出苦力的一种,这些姜黄旗的黄包车多来自西京汽运公司,是个洋人办的公司,但凡是他们的车,通常只租不卖。 这些黄包车夫一天不休息,拼尽全力蹬得两脚冒烟儿,也才不过四十块大洋,除了要还十五大洋租车钱,还要再出五块孝敬黄包车行会,剩余的才是他们自己的,满打满算一月最多有五块盈余。 这种苦力,已经属于西京的高收入,至于没力气的,那是要多惨有多惨! 徐侠客这番话,把西京城的情况尽数告知,所有人听了皱眉不散,心中好似压了大石头。 第四百四十章 野狗争食 “照徐道长的说法,这些人可都是被西京给害成了这样,他们难道就甘愿在城外成难民?这要是在东北大家伙早就把衙门给围了,不给个说法,指定几砖头闷出血滴子,哪能就认栽啊?” 岳观潮叹了口气,总觉得心中憋闷得很,徐侠客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摆了摆手:“他们也不是没闹过,闹得最翻腾的时候,这些流民已经聚拢成了流民赈济会,要找省城公府谈判。” 对于这一点,省城公府确实没料到,老百姓如果聚拢成势力,你就不再是流民而是匪群,公府的人起初还很担心他们成事,后来有高人从旁指点,不过数月就给轻松化解,他们再无聚拢成势力的可能。 原来,这高人给出的招叫“既给大棒也给甜枣,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这些流民本就是失地百姓,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亲朋好友被治安署殴打过,他们自认为铁板一块,聚拢之初,可以说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若是让这些人真的把公府衙门给砸了,那这西京营缮计划算是完了,可如果不跟他们谈判,那这些流民已经是孤家寡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能做出什么事儿谁都不知道。 公府只好先按照他们的吩咐,派出行署专员跟他们谈判,人行署专员说了,可以跟他们谈判,但是数百号百姓人多眼杂意见也多,他们要把所有百姓的意见都汇总起来,派个总代表来谈判。 老百姓哪里跟官老爷打过交道,还以为公府是真的想谈判,互相选出一个还算说得上话的总管事,带着他们的意见去了公府。 这总管事一到公府,屁股还没做热呢,人家行署专员立马来嘘寒问暖,还把他拉到西京最大的酒楼,名为谈判,实际上却是在大吃大喝,等吃得差不多了,行署专员可说了。 您既然能被选为管事的,那也算是个能人,何苦跟这些穷馊百姓待一起,即便你为他们争取来宅地又怎么样,到时候西京的营缮计划完不成,上头人不都得把责任怪在你头上? 你说,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平常不都得在西京城讨生活,万一得罪了省城公府,你是想举家搬迁带外省去! 老哥哥,您好好想想这个道理,若是执意如此,无论百姓们是输是赢,您都算是把省城给得罪透了,以后我劝您赶紧打包东西去外省避难,到了这个地步,哪个百姓敢收留你,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您比我们都清楚。 可若您还算聪明,就把出头的机会让给别人,由着这帮穷馊百姓瞎忙活去,他们的地可是自个儿亲手卖的,那些不卖地的不活得好好的?您要是愿意,我就代省城公府给您个准话,一套新宅子送您了,以后带着嫂子孩子继续在西京过活,反正西京城以后会越来越气派,叫他们自个儿闹去吧。 这通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和公府对抗的利弊说得清清楚楚,总管事虽说是为民请命,可到底也是个肉眼凡胎,他与这些流民虽说有亲故,但还不至于要他堵上性命和家当的地步,只要动了退却的念头,精气神立马一泻千里,等总管事从大酒楼出去不久,再不敢为流民出头。 后来,流民们发现总管事的从城外迁入崭新宅院,一家老小乐乐呵呵过起日子。 这样的事情还不是个例,但凡是被选中为代表去谈判,大多是苦大仇深进门,满脸喜气出来,等再过几天必在各大洋行有存款,带着家人住进气派宅院,等越来越多的代表人从谈判得了实惠,去谈判竟然成了抢手的买卖,有流民当街为谁去谈判打得头破血流。 如此一来,好好的聚众谈判成了野狗啃食儿,等公府的大棒子打过去,野狗群立马就散了,流民赈济会沦为笑谈,再难成事。 此后,但凡谁想代表他们去谈判的,那都会招来嗤之以鼻的口水。 呵呸~你个怂包蛋,想住大宅子自个挣去,还敢拿额们当垫脚石,谈判这事儿甭怂球了!!! 那高人给公府支的这招儿,不但瓦解了流民赈济会,连流民的心气儿都给打垮了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此后,流民虽有小乱,却始终都没法子聚集起来,渐渐地也都认命了。 “你说说,论胡搅蛮缠这些人拼不过治安署兵痞,论人脉背景也比不过外商豪绅,论阴谋诡计更斗不过公府的专员,他们个个金丝眼镜中西装,天天不干活不下地,全是怎么琢磨对付老百姓,可怜这些穷苦人无权无势,只能被官僚和地主联合欺压,此后再难翻身,有那想翻身的,那就只能为奴为婢任劳任怨,像黄包车夫似的卖力干活儿。”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南街钟楼 徐侠客这些话说到这里,众人基本上是把西京城穷苦人的往事给说清楚了,等宋思媛再次看向街边的黄包车,心里最后一点抵触也消失了,对他甚至还有一点愧疚,后悔自己没再多给两块。 她想起入城前那关中老汉的爽朗笑声,他们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苦气怒意,现在想来已经是认命了,他们未必不恨公府里的酒囊饭袋,可平头老百姓又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只得安慰自己吃亏是福,下一辈子投个好胎,日子也就好过了。 所谓的爽朗豁达,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下的安稳度日罢了! 如今的这些穷苦人,见到外人还要宣传西京古城,好叫外人进城走动,这样多少也能靠小生意多赚点钱,可以说,西京的繁荣现代,是吸了他们的血换来,想起这一点,不得不说极度讽刺。 “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苦的却都是平头老百姓,我见到这些最多一声叹息,也不能做什么。” 说起这一点,徐侠客倒是颇为失意,岳观潮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问道:“徐老弟,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百姓可怜是真的,可悲也是真的,要不是他们目光短浅以妥协换利益,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我啊,反正每次坐车都会多给点,也许能多买两个饼子,就能让他们的家人吃好点,也算是我为功德积累下的福报。” “你们这些后生,一说起话就聊个没完,从天灵盖侃到胯骨轴,有这磨牙打岔的功夫还是赶紧补觉去吧,从昨儿到现在就没休息过,你们可别忘了咱是来干啥来了,等休息好了,我还得带你们去朝家的朝奉庄去看看,说不定朝家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 岳青山探着半个身子进到客房,见众人都在,拿着烟斗说道。 “二叔,您和孙大乔年纪大了,多睡会儿是应该的,我们这些年轻人没什么矫情,还非得补觉。” 岳观潮的话,老岳头哪能听不出来意思,干笑几声看了眼他这孽侄:“就你臭小子话多,扎起架势练练腿脚,你还没我有能耐呢,光嘴皮子溜有啥用。” “行啦,行啦,您和孙大乔先去睡觉啊。” 岳青山见他们执意不睡,抽了几口烟嘴回到自己房间,等他走后,徐侠客朝外努努嘴:“走吧,我带你们去钟楼上,让你们看看西京城的穷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岳观潮想着,这个时辰日头还没升起,他们估计也睡不着,索性跟着徐侠客看看古楼,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那个时候二叔他们已经补完觉。 一番计划,几人锁上门走下电梯,从乐福客栈出去后,站在南大街路口。 这条街以前是隋唐的上安门,宽度可达百米,虽说现如今缩小到五十米宽,人站在街道,朝远处眺望,笔直宽敞,通衢明亮,依旧能感觉到昔日皇城天街的气势。 岳观潮四处浏览,南大街两旁已经鲜有民居,全是数层高的现代楼阁,他们或是红砖绿瓦高塔楼,又或者飞檐斗拱竖牌坊,将西洋风和古典风杂糅成排,沿着街道两侧的冬日枯树成排错落。 无数摩登灯箱搭在外楼,招牌店幌彩旗飘扬,也有副街朝巷道里面延伸,里面全是百八十行铺子,琳琅百业、外省会馆、饮宴娱乐、百货商楼应有尽有,若从高空看过去,整个商业街好似个鱼骨头,以南大街为中轴,朝两侧的官路口巷道蔓延,形成层叠繁复的街道商业图景。 如此熙攘繁盛的商业区,宋思媛怎么可能放过留念的机会,拿起相机咔哒一顿拍,说道:“像这样设计的街道,多出现在南方开埠的城市,看中轴线布局再加绿化公园,整个街区参考了欧洲城建风格,西京公府虽说对穷人做得不大地道,在城市规划上确实用了心。” 他们边走边说,等到公车来了撂下铜子儿,行到南大街尽头,钟楼已经近在眼前。 钟楼的位置,正好位于西京古城中心点,以钟楼为起点向着四面出发,可以横穿整座城市。 整座钟楼比鼓楼略小,建在四方青砖高台之上,为重檐四角攒尖顶法式的阁楼式建筑,绿瓦朱漆,画梁雕栋,翼角飞翘,下悬铎铃,附近的民居多在琉璃莲花宝顶之下。 一眼看过去,那绿瓦金顶掩映在灰暗宅邸间,若鹤立鸡群,可谓巍峨高大、气质脱俗。 第四百四十二章 登高揽胜 徐侠客带着众人沿两侧阶道走上青砖基台,这里的高度已经比三四层楼房还高,凭栏眺望,西京古城如棋盘菜畦,匍匐脚下,民风百貌一览无余。 此时,天际苍穹已经从云雾混沌状态恢复清明,碧蓝青天漂浮着浓郁卷云,更显天高云阔,那阳光如利剑穿透云彩,洒在古城上空,千家万户的袅袅炊烟,在晨日金阳中越发热闹熙攘。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似见到了千百年前熙攘繁盛、光耀万年的长安城! “这么来看,西京古城的修缮,是参考了唐长安城的格局!” 宋思媛抓紧机会,拿起相机记录下这磅礴盛景,徐侠客说道:“宋千金还真是见多识广,西京城虽说比隋唐故都小了很多,当初修缮时确实参考了唐长安城,只是在布局上更为紧凑,也没有区分为南北市场,只把商铺分散在主要官道两侧,即能彰显热闹,也能撑得起城市门面。” 说完,他指向古城的角落一隅说道:“你们往古城的四角看,那里的一片破落户,是西京城流民生活的地方。” 岳宋二人相看一眼朝四周望去,在西京城四方城墙内,各处都已经营缮得规整气派,有官道、有园林、也有公车,唯有四角压根没有明显改变,依旧是黄土厚墙、泥瓦矮屋,看起来一片萧条。 他们再细细观察,流民营的房屋和宅邸鲜有扇瓦片的,多数都是半扎窑洞半砌墙,顶上覆盖点茅草叶子就算是到顶了,若有那手头宽裕的,会把碎掉的烂瓦破缸敲碎成片用黄泥和石板罩在屋顶,也可做到风雨不侵、冬暖夏凉。 这里的民宅密度,已经远远超过古城和新地,黄泥屋檐盖着茅草,黄澄澄占满地皮,宅邸山墙靠背院落相接,宅间走道并无明显方向,只根据民宅随意牵扯排布,好似蜘蛛网似的铺排在古城四角,街巷最窄处,连对门邻居都能握手,最宽处也仅仅是能走下马车。 再加上流民地并无任何绿化,又被城墙夹角遮挡了阳光,等到了冬季就更显得破败萧条,整体看起来好似黏在古城角落的四块发糕,只要他们再把目光朝近处收缩,立马就又见古城恢复规整棋盘,流民地与古城的界限泾渭分明,清晰可见。 宋思媛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望远镜,仔细盯着流民营,街头巷尾摆着很多百货扁担、黄包车、架车摊、剃头挑子、蒸屉风箱,可见里面的老百姓,应该是操持着三教九流营生,这百二十种杂物将巷子挤得更加狭窄。 岳观潮见她专心看向流民营,回头远眺南方,站在这边的栏杆,可以一眼就看到关中八水好似玉带悬挂在西京周围,城外矗立青砖土塈、浮屠高耸的大雁塔,更远处已经不再有民居,几乎全是细密冬苗,想必来年必定又是上好的金黄麦田。 “哎~徐道长,那座横着的山,就是秦岭?” 岳观潮这句话,把宋思媛也吸引过去,她放下望远镜紧随其后看向身后,在田野尽头,有道无尽绵延的山峰如平地起高墙,拦在平原之前,那太白峰积雪覆翠,终年不化,高耸立在平原尽头,犹如一尊秦岭巨神,俯瞰着黄土高原,守护关中大地。 “对,我们看到的是秦岭高峰太白山,在他之前还有终南岭和樊川,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这时候山上只是还算冷并未完全封冻,等过了一月才会银装素裹完全冰封,我们这时候去正是时候。” 徐侠客说完,其他三人站在栏杆边朝外眺望,此处已经积雪深重,秦岭却完全没下雪,只见焦黄绿翠叠加,俨然层林尽染,云雾一来,更加缥缈如神。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要进山,“话说回来,秦岭也算是昆仑山的遗脉,多有中华龙脉之称,你们说秦岭祖脉宫,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宋思媛想起这一点,转着眼珠子猜测道:“根据朝秉忠的话说,袁李二人把祖脉飨魂宫的信息写在了祖脉飨魂祭图中,如果朝家所说的不假,去魂宫的路真的在图中,只是,这张图中文字太少,浮雕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机会下手。” “若真的有什么隐藏信息,朝家一定会在我们进入秦岭前通知我们,也许,朝家提醒我们在西京有铺子,意思可能就是告诉我们,这些铺子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岳二叔要带咱们去看看,怕也是这个想法。” 第四百四十三章 钟楼施金 “也对,咱们充其量是朝家的下线,现在手里就有个赤金铜简,其余的啥都没有,一切消息得等到去朝家铺子看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这一路可没少听你们打谜语,那家人给你们践行的时候,你们说要请什么尸骨,现在又说是朝家的下线,还有那什么铺子,你们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啊?” 徐侠客这一路走来,听得云里雾里,眼见岳宋二人又提起这些事,心中的好奇越发激烈,想一探究竟。 对于他的反应,岳观潮也都预料得到,诙谐一笑:“等到了朝家铺子就知道了,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他们出来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几个小时,宋思媛看太阳渐渐靠近天中,又拍了几张古城风貌,和众人一起走下阶道。 他们正准备拦车回去,还没走出城门几步,立马被一群穿着肥厚棉袄的小孩子围过去。 这些孩子小的不过膝盖高,大的也只到众人肩膀,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大多穿着肥厚棉袄,身上袄子数天不洗都脏兮兮的,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玩闹惯了,脸上抹得很个小花猫似的,那晶亮眼神透着可怜。 他们好像是瞅准了岳观潮他们有钱,像讨食儿吃的野猫野狗似的围着他们,那最高的孩子带着棉花帽子,哭腔里透着可怜兮兮说道:“各位大哥大姐行行好,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求您给几个铜子儿叫额们填饱肚子,您的大恩大德,额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话,这套路。 但凡是在东北的破落街巷都能看到,若是有那更精明的,还会给编个爹死娘改嫁的悲惨身世,最好连胳膊都被红墨水给侵染了,那是装得要多惨有多惨,他走江湖这些年,这种乞丐讨钱的行当他见得多了,这些孩子估计都是入行不久,装得一点都不像,哪有饿得白白胖胖的难民。 那锅底灰抹得再黑,这肥嘟嘟的脸也不是穷人家孩子能吃出来的,这要是在奉天,他早就把这些人骂了个没脸,出门在外总是要收敛些,他故意看破不说破,大手胡乱一推,借着巧力把这些孩子全都推开,让出一条路。 “大哥大姐,求您行行好,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哎哎,别走啊~你们要走了,我们几个就真得饿死了。” 宋思媛看向他们,这些孩子确实不是难民,看谈吐估计也不是出身富户,仔细一想,约莫就是那些流民营百姓的孩子,她把头转向徐侠客,见小道士也点头默认了,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再一想这些流民营经历的事儿,眼神示意岳观潮停下,这些孩子立马又围过去,大哥大姐叫个不停。 “我看,这些孩子也算是难民,还是给他们一点吧,也就当我们积累功德了。”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故意吓着他们说道:“你们站好了,别老干这些事儿,把钱拿回去给你们父母,听见了吗?” “听见了!” 这些孩子跟小老鼠似的,自动个挨个排成一排,岳观潮拿出钱袋子,一个个把大洋塞进手里,这些孩子拿了钱,欢天喜地跑跳离开,沿着他们走过的城墙登上钟楼,站在楼梯后面,猫着身子偷看他们。 宋思媛明白,这一块大洋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这些孩子来说,节省点能吃满月,也算是支援了他们一个月口粮。 他们回到客栈时,岳青山和孙大乔已经醒了,蹲在客栈院子里迷糊着眼抽烟嘴,见他们过来,慢悠悠站起身子:“我俩还想着你们啥时候回来,咋这早就回来了。” “二叔,也不算早了,我们怕您等急了,就提前回来了。” 岳观潮的话,叫老岳头满脸惊讶:“等急了?你们咋知道我们起来了。” “二叔,心里压着事儿肯定睡不着,我们早猜到你带我们去朝家庄子的心思,这件事不解决,以您的脾气您睡得着吗。” “那行,既然回来了,就跟我们跑一趟吧,反正也不远,朝家的铺子就在南大街纬九路经三巷。” 以前说过,整个南大街商界就好似个鱼骨架,以主街为中轴,其余街道各自排布在左右,东西向街道为路,南北向街道为巷,若这样类比,他们所站的位置位于鱼骨头的腮口,而朝家铺子刚好位于鱼鳍附近。 宋思媛见两个老先生已经起身,也就没必要再回去,索性跟着他们雇了辆马车,带他们来到靠近永宁门的纬九路经三巷! …… 第四百四十四章 朝奉当铺 西京城、南商街、经三巷子 一入经三巷,福源斋、长安当、惠泽铺、庆安典、雁塔商行的招牌铺陈开来,各式各样的典当行、古董铺、工艺品开在两侧铺面,叫人目不暇接,街边小巷里,随时都有摊着黑布卖货的古董贩子,跟人讨价还价,话说得吐沫横飞,只为争那仨核桃俩枣。 他们一眼就看到位于街巷里的朝奉当,几人来到门前,掀开门帘走进去,那穿着灰布长袍的店伙计,正站在百宝架旁用鸡毛掸子给古董落灰,见他们跨进门槛,走过去拱手道:“几位客人,本店朝奉当,也兼古董买卖,各位有喜欢的尽管告诉我。” “小先生,我们来找个人,叫孙定鹰。” 孙定鹰,是朝家铺子在西京的掌柜。 这小伙计一听说是要找掌柜的,赶紧放下手中鸡毛掸子,片刻后,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踏出来。 众人坐在座上,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梨形脸、五官平常略板正,鼻梁架着金丝眼镜,下面一撮胡子修得平整干净,透着中年墨香气,这中年人的个子跟孙大乔差不多,身形骨骼称不上胖,却也不像孙大乔那样瘦干,匀称中略带肚腩,灰长袍隐隐有暗纹,外罩马褂坎肩儿。 “诸位是?”他说话时,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拨弄来回,心里也好奇得不了。 孙定鹰看屋里坐着的人,有老先生,有算命的,还有两个几个年轻人,一时间也不敢下定论。 “孙掌柜,我们从东北过来,朝老太爷说过朝家在西京有铺面,若有难处,可以叫我们暂时投靠。” 岳青山这话一出,虽说没提魂宫的事儿,孙定鹰已然知道这群人的来历,他看了看铺子,转身对小伙计说道:“撂了牌子,今日提前打烊。” “是~” 孙定鹰趁着小伙计关门的功夫,朝后打开帘子:“诸位里面请,说话也方便一点。” 众人跟着岳青山走进内铺,这里是个大小合适的茶间雅厢,各自入座后,孙定鹰拱手说道:“早听老太爷和东家提起过老先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连两位公子也都是仪表堂堂。” 孙掌柜这通场面话说得漂漂亮亮,一缓当下严肃气氛,岳青山摆摆手:“您都算是过奖了,这俩臭小子啊别提私下有多气人了,我们今儿个来也不是来听你夸奖咱们的,就想来探听探听,朝老太爷可是想透漏什么消息,也叫我等打听打听。” “这,还真有~” 孙定鹰从一旁货架拿出纸币,沾了墨水后一字一句写在白纸上,随后他毕恭毕敬把纸条递给岳青山,这老头看了一眼,呢喃自语说道: “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 “嘶,就这四句?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岳氏叔爷三人满脸懵茓,孙大乔还算有点文化,嘴里不断琢磨这四句话,可终究肚子里全是坑蒙拐骗的本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思媛走过去,问道:“孙掌柜,假如这四句话是线索,这些话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孙定鹰早已等他们问出这句话,解释道: “姑娘,您有所不知,早在半月前我奉朝老太爷的命令,提前调查祖脉飨魂宫,我们先是找了西京市井里的老人,他们也都没听说过什么祖脉飨魂宫,即便有听说的,也只是听上代人讲古时偶然提过那么一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后来,我们听说在唐朝时秦岭附近有守山村,只好亲赴秦岭,到秦岭虞极山附近的村寨去打听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确实叫我们找到了村子,那村子位于太乙峪河附近,叫唐陵村。” “唐陵村?这地方还会存在守墓村?” 孙定鹰看得出来,他们并不了解秦岭,转身从柜子拿出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解释起唐陵村: “秦岭是中华龙脉,也是隋唐故脉,我不知道南坡怎么样,我只知道北麓在唐时有七十二裕村寨,这些村寨皆在峪河畔安营扎寨保护秦岭,只是随着汉唐倾覆,村寨无人再供应,又因为蔽塞不通无法活人,越来越多的守山人陆续迁出,如今,也只剩下唐陵村有人。” “这村子几十年前遭了瘟疫,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全都搬走了,如今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子还住在唐陵村,我们跟他问话时,他只透漏了这些消息给我,之后这老头子发现我们对魂宫感兴趣,就再也没透漏半个字,我们留存好些天,拍了很多照片,目前只称得上留存了影像,还没什么具体头绪。” 第四百四十五章 唐陵古村 岳观潮接过照片,在众人间互相传阅,那黑白照片中的古式村落清晰可见,各处民宅已经布满杂草藤条,墙壁长年累月被风化,已经掉渣斑驳,透着荒芜杂乱。 宋思媛拿着照片仔细观察,眼中渐渐闪出一丝精光,仿佛是发现了真相,兴奋说道:“看屋檐梁架的营缮形制,确实是唐时风格的民居,跟我们在长白山见到的蛟龙庙差不多,只不过,这里不是寺庙不能使用复拱,只用了人字半檐和单拱做装饰,柱台上的彩画掉落得不算多,有五彩遍装的感觉,唐陵村的守山人,极有可能真的知道魂宫,否则那老头子不会哼出这么一句话。” “假使这老先生真的知道魂宫的消息,这四句话后面大概率还有其他的东西,只可惜他已经察觉有人要去魂宫,等我们再去那里,这老先生也未必肯告诉我们,我们得找找其他的途径了。” 宋思媛说完,看向孙定鹰:“孙掌柜,除了这老者,你难道就不能从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吗?” 孙掌柜叹了口气,拍着心口说道: “姑娘,我孙定鹰打从做当铺伙计起就在西京城里讨生活,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上到公府专员下到市井九流,就没有我不认识的,要真有人知道魂宫,就是问也能问出来了,可惜这魂宫的消息就跟天上下金豆子似的,近乎于无啊。” “只能说魂宫距离当今这个时代太遥远,你想想从唐朝到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多年,再加上长安几度被毁又几度建立,真有啥魂宫的消息,早就遗失的没影了,咋还能轮到我们来找到。” 岳观潮听着孙定鹰得意思,问向岳青山:“二叔,当初朝家不是派人去过吗?难道朝秉忠没告诉你?” 岳青山摩挲着烟把子说道:“年代久远,无从可考,朝家的先祖那时逃出来时吓破了胆子,还以为是被天道罚了,压根就没留下关于秦岭魂宫的任何线索,只留下后代子孙要取回祖先尸骨的遗愿,就连这幅祖脉飨魂图,袁李二人留下时也只想魂宫地址在图中,也没说明白到底是啥意思,不清不楚的倒叫咱们傻眼了。” 岳氏叔爷俩本以为来了西京,能尽快找到魂宫,孙定鹰的话叫他们的愿望落了空,线索只停留在千年流传的谶语上,这种困局叫二人犯了难,一时间愁眉不展。 许侠客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岳氏叔爷俩没有明言是去盗墓,福至心灵也猜到是为了秦岭深山里的魂宫,他看向众人:“要不,我们提前回虞极山算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虞极山的科仪也在筹备,我正好带你们去唐陵村看看,咱们再会会那瞎眼老先生。” “也好,反正现在万事僵局在此,想进一步也难,我们就再去会会瞎眼老先生。” 此话一出,孙定鹰已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拱手说道:“既然老先生主意已定,我也只能预祝你们平安归来,昨日我刚从邮所取来东北的东西,朝老太爷叫我务必交给您。” 说完,他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锦盒,岳青山接过盒子随手掀开,里面是个红枣大小的珠子,表面蚀刻繁复纹路,放在阳光下可见黄澄澄光芒,还没凑近就能闻到海腥味儿。 这东西,分明是海蜃珠,甚至,与猫爷发现的那颗近乎一致。 “海蜃珠?” 岳宋二人不由自主说出来。 “没错,朝老太爷说,祖上提起过魂宫中的万千生魂是因为海蜃珠才不得解脱,以此造成百里魂障,生人不可近,他想着既然猫爷也挖到了这些东西,就一块给你们送来了,若以后能用得上,也算是好物一件。” 岳青山看向孽侄和宋千金,从他们的眼神里也看出了这东西很宝贵,摆摆手收下:“出门在外,什么东西也都提前制备,您的情我们承了,后会有期。” 说完,老岳头带着众人告辞,出了朝奉当。 “岳老哥,这孙掌柜说话到底真不真啊?” 孙大乔刚才一言不发,是因为已经有了岳青山这个主心骨,他再抢着说话反倒失了分寸,等众人走出巷子这才提出心里疑虑。 “我看着不像是油头滑脑的,如果真不想办这件事,何苦要再去秦岭深山一趟,还把什么照片和谶语都带回来,临走时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们,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可能魂宫年代太久远,确实不太可能找到线索。” 岳青山苦闷至极,点起烟斗嘬了几口,那烟雾缥缈散开,像是一股愁绪萦绕周身。 第四百四十六章 西京地方邪 他们正说话时,丝毫不注意一些厚袄孩子拿着风车拥身而过,徐侠客赶紧把他们拉到一边:“你们小心点儿,这些小孩子可能是扒手,万一被顺走了什么东西就麻烦了。” “扒手?这么可爱,这么可能是扒手~” 宋思媛看向那些孩子,他们憨态可掬的样子可可爱爱,跟扒手可搭不上边儿。 岳观潮瞅着这群孩子在朝他们做鬼脸,扬了扬手臂吓得他们作鸟兽散,转头说道: “宋千金,轻易不下凡,就是容易脱离咱老百姓,我上午不让你亲自分钱,就是怕你吃了亏。” 这些小孩子一旦成了扒手很难对付,你抓住了壮年小偷,一顿打残就送了官,偷窃罪坐实,谁人也说不出个不字,但是,逮住这些孩子却不同,只要他们把钱拿出来,再当街哭诉一通,你只能忍着恶心放他离开,真把孩子打死了,那属于造大孽,说不定官家还要反向问罪,得不偿失。 是以,有些扒窃团伙故意抓来孩子叫他们替自己行窃,孩子被抓包了,就作为孩子的亲人去说情,要是没抓住的话,全家的下顿饭就有着落了。 徐侠客点点头,深以为然:“岳兄说得是,我感觉我们上午见到的孩子,也该是属于扒手,我都忘了提醒你们,要小心身上挂着的东西。” “你放心,我这身手,扒了天王老子也扒不了我。” 岳观潮对自己的身子骨还是有信心的,话音未落徐侠客赶紧慌张捂住他嘴:“嘘嘘,西京地方邪,说个王八来个鳖,面可以胡咥(胡吃),话可不能胡社(胡说)!” “嘙~徐道长,你洗手了吗,就捂我嘴。” 岳观潮赶紧把小道士手扒开,呸了空口唾沫。 徐侠客赶紧摆摆手,一股讳莫如深的样子:“我跟你们说,西京这地方是十三朝古都,别说是西京城,就是放大到几十里外,那在古代都属于皇城都邑的范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陕地的黄土埋皇上,西京城的远郊近郊不知道埋了多少王侯将相,说不定咱们站着的这哈位置,埋的就有哪一朝的皇帝呢!” 这话,说得众人头皮发紧,赶紧往旁边稍了稍。 “都别胡说了,赶紧回去吧,我看天也不早了。” 他们晌午过后才出来,又在孙掌柜这里说了一通话,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倾斜向西,连空气都渐渐带了冷意,既然不着急回去也就不再叫黄包车,众人摸索到南大街主路,沿着道旁古树回到客栈。 踏进门厅、越过走廊。 岳观潮本想推开房门,眼见他的门是虚掩的,心里咯噔震动,众人赶紧伸手摸索腰间,宋思媛和岳青山看钥匙并未丢失,总算松开口气,只有他一个人哭丧着脸,只拽出几枚铜钱。 那钥匙,明显是被掉包了! “你瞅瞅我说的啥,叫你别说大话,现在好了吧。” 岳观潮赶紧推开门冲进去,客房里除了客栈的东西,就是二炮、徐侠客和他的行李,他打开背包一通翻找,背心、汗衫、裤衩子啥得都没被动过,只他们的钱被拿走了。 “哥,咱的钱咋都没了。” 徐侠客身上压根就没带一分钱,只顾上幸灾乐祸,他走进客房还没乐几声,笑容立马凝固在脸上:“我那剑筒子去哪了,那里面可有不少好东西,太清镜、陌剑、符血绳、八卦盘、还有我的关碟、通行证,怎么全都没了。” “这些小贼,怎么专偷我的东西,你们的这玩意他怎么不拿?” 徐侠客哭丧着脸,玉面白脸儿涨得通红,一幅欲哭无泪的样子。 岳观潮见小道士方才还在挖苦他们俩,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他了,两手一摊:“这我哪知道,我们俩这几个汗衫裤衩子谁要啊,估计他们是把你那剑筒里的宝贝当古董了。” “倒霉,倒霉,到自家门口却被偷了。” “你们到底少了多少东西?” 岳观潮努努嘴看向行李:“二炮身上也没多少钱,我俩加起来五十块大洋总有。” “那也不少了,好歹是一笔巨款,我估计就是咱们在外面漏财了,叫这些小孩子盯上了,现在看看是报官还是怎么着吧?” 宋思媛说完,走到床头拉动绳子,随着叮铃清响,上午来接待他们的青年走进来:“哎呦,怎么回事?客人。” “店家,我们的东西被偷了,你们有没有见一群孩子过来?” 宋思媛的话,这青年回忆片刻,点了点头:“您要这么问的话,还真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他说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子,你们见他可怜给了一块大洋全买了,还说你们把钥匙给他叫他先送进来,我眼瞅着有钥匙和大洋,也就信了他们的话,放他们进来了。” “他们放了糖葫芦就走了,还把钥匙也还回来了。” 说完,他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又从阳台搬进来糖葫芦罐子,上面扎着十几根鲜艳糖葫芦。 “这些小兔崽子,恩将仇报,我们好心施舍给他钱,反倒叫自己遭了灾。” 岳观潮强压下怒火说道,这件事本也不赖店家,人家见有钥匙只能默认他们真的买了糖葫芦来吃! “哥,咱们报官吧~” 岳二炮心疼他那十几块大洋,恨不得当场就报官拿人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何方小贼 “客官,不瞒您说,别说是报官了,就是去省城公府那都没用,西京城里的乞讨娃不说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人你光知道他们偷了您的钱,找谁认账呢?” 这客栈伙计顿了顿,语气无奈说道:“别说公府的人抓不到,就是能抓到那也不过是骂一顿又给放出去了,说不定下次还跟你们杠上了。” 岳观潮看向徐侠客,见他也点点头,就知道客栈伙计不是在吭他,噗通一声坐进洋炕:“哎~幸亏钱不多,要是钱多,那不是被这些小兔崽子掏家了吗?” “这都不是掏家的问题,我的关碟上全是游历城市时盖下的印,要是没有这些印记,我这一年不是白忙活了~” 徐侠客想起这一点,心疼得面如金纸,其他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没有关碟和盖印,他连冲虚观山门都进不去。 “哥,要我说都怨你,我这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才攒十几块大洋,你说你没事说什么大话啊~” 岳二炮和徐侠客不约而同把炮口对准岳观潮,这话说得他一阵没脸儿,揣着袖子嘀咕道:“我哪知道这地儿那么邪,好得不来坏的来,可要是报不成官,难道就那么放过他们了?要不,我们去流民营找找,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到他们。” 宋思媛捏着下巴,嘬着牙花子说道:“只是五十大洋而已,如果再耽搁几天,还不知道去秦岭要什么时候,那个瞎老先生的事情可还没弄明白,我们不能因为这些琐碎事耽搁。” “说得也是,可我的关碟怎么办?我总得找关碟吧。” 徐侠客满面愁容,托着腮坐在沙发上。 “徐道长,如果这些孩子真的把你的东西当做古董了,他们会不会去哪个地方直接卖出去?” 宋思媛想起徐侠客所提起的物品,看起来都古老又破旧,初看之下确实以为那是古董。 徐侠客咬着上嘴唇,焦躁说道:“古董铺子不太可能,他们不接受孩子来买卖古董,因为孩子压根不是大人,万一有大人来反悔,算是把生意做毁了,古董这东西一经买卖就完全不能反悔了,正规的铺子都是这么个规矩。” “那要是不正规的呢?” 宋思媛话音未落,徐侠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对啊,我都忘了,还有个不正规的古董行。” “客人说的,可是东大街的小东门鬼市!” 徐侠客朝客栈伙计点点头:“对,就是小东门鬼市,这地方自打前朝起就不干不净的,专卖些脏物啥的,我这些东西也算是古物,这些兔崽子望着这东西没啥用,肯定想卖了换成钱,如果我们走之前不能大找,一定得去小东门一次。” 宋思媛看向众人,明显是同意了小道士的话:“徐小哥说得对,是对是错我们得去一次碰碰运气,如果这些孩子真的在那儿,也许连大洋都能找到。” “徐小哥,鬼市什么时候出现?” 鬼市一般都见不得人,多选在凌晨天青或傍晚落日,行人匆匆、卖家惶惶,只要买卖达成,再碰面儿连人都不带认识的。 徐侠客瞪大了眼睛:“晚上七八点,那时候天色刚暗,是小东门鬼市最活跃的时候,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都有人练摊。” “现在,我看还有两三个小时,我们现在就得往小东门走了,等到了地方再磨蹭磨蹭,说不定正好开市。” 宋思媛拿起怀表,掐算着时间,如今夕阳仍在,距离天黑且有一段时间。 “徐道长,小东门在哪里?” “长乐门内墙根附近,咱们吃饭的地方翻过瓮城就是。” …… 西京城、东北隅、流民营 篷布飘扬、铃铛清响。 黄包车轮伴着咯噔铃声碾压雪地湿泥,压出两条狭窄车辙,唐大阳哼着民谣脚步轻快走进巷子,七怪八怪回到院子。 这座院子面朝北方开院门,三面都有黄泥夯实的厚土房子,用碎瓦片和稻草糊着黄泥盖在梁架上,也就相当于屋顶了。 这一家还算有点过日子的意思,几扇方窗糊着雪白丝棉纸,窗格扫地一尘不染,房檐窗户外都延伸出木板做的遮雨棚,与门口右边的窝棚相连,连带着院子里的磨盘和老井都被清理干净,院子里的夯土黄泥地泼了水,走上去不显泥泞,只轻微荡漾起一层细尘。 他走进院子里,把黄包车送进车篷盖好,顺手拿了油布帕子,把车上下都给擦了一遍,这才小心意义走进灶台,舀起半瓢甜水灌进肚子,压下心中的干涸燥热。 虽说是冬日,他成天跑得脚不沾地,身上倒也完全不冷,掀开皮帽子,板寸头冒着呼呼热气。 “哥,你可回来了,今儿额们挣着大钱咧。”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东门鬼市 唐大阳撂下水瓢,把自己的鞋换下来,脚指头的位置脱线又缝合,跟叠加了几条蜈蚣似的:“唐大芹你甭胡社,现在这世道挣钱比吃屎都难,额跑了一天才挣一块大洋,你个女娃娃成天乞讨,能几个大钱儿?” “哥,你怎么就是个瓜怂呢,我都给你说里是真滴,你不信你看哈,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元,额还能骗你不成。” 说完,这女子从兜子里数出五块大洋,手里撂着银元,激起叮铃铃脆响。 唐大阳听见响声瞪大了眼睛,连忙夺过银元吹响放在耳边,确定是真金白银反倒疑惑起来,如今西京城物价飞涨,出了大力气主家都未必舍得给钱,自己这妹子一天拿回来五块大洋,说啥都不正常。 除非,她去做了啥坏事,才能不劳而获拿那么多钱。 唐大阳想明白这一点,眼神从好奇变得严肃,顺手抄起一旁的扫帚,女子见亲哥要打她,赶紧朝后躲开,兄妹二人绕着院子,你追我赶,骂骂咧咧。 “唐大芹,额回来的时候,村头师傅言说你又木去上课,还把这些娃子女子给拐跑咧,在外面疯了一天,走是为干瞎事去咧?” “啥叫干瞎事,额这是挣钱去咧。” 唐大芹很不满意这个说法,转过头不断顶嘴,又害怕她哥真打着她了,像个兔子似的边跑边说。 “正是认字的年纪,你不认字你跑去干瞎事,你挣个球钱,额锤死你~~” 说完,抄起扫帚步伐更快,他跑那么多年黄包车,哪里跑不过自己妹子,只不过不想真打罢了,眼下见她惹祸了,三下五除二追上她。 “哥,哥,我错咧,我错咧,我明个去上课去,你甭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大阳明白再不给他妹子修修枝条,那都没王法了,狠狠心扬起扫帚就要打下去,这女子挣脱之下,兜子里的大洋哗啦啦落地,像是下雨似的整整落了二十多个。 唐大阳省吃俭用,一年也就能攒个二十多大洋,他这妹子一天时间不到,竟然从外面带了那么多钱回来,他又惊又怕,手里顿时没了力气,待扫帚落地,噗通一声坐进地上。 “啊啊,唐大芹,额起早贪黑、木日木夜在外面跑车,就指望你上学识字,你在外面还给我招祸,你干的哈羞先人的事,能一天挣二十大洋。” “我,我,我今天非得捶你一顿不可。” 说完,又拿起扫帚要揍她,唐大芹见这次来真格的,捞开木门要出去,还没过来就被一个妇女哄进院子。 “碎姑、碎姑父,你俩咋来了,刚巧要喝汤了,一块吃点吧。” 碎姑,是陕地方言,意思是年纪最小、拍在最末的姑姑。 这中年妇女身材矮圆发福,脸盘子透着憨厚,从兜里拿出两枚大洋:“大娃,额家五娃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两块大洋,叫我俩揍了顿沟子,给撂了实话,这钱是在钟楼掏的~” 她歪头看着地上的银元,皱了皱眉头:“额看不只呢,她拿的有二十多块,不会是偷了谁家的吧。” “那咋可能,这是额卖糖葫芦赚的。”唐大芹继续狡辩。 “卖糖葫芦,你那糖葫芦是金镶玉的,那么值钱,还能拿回来那么多钱,你要再不说实话,我真锤你一顿。” 唐大阳把地上的银元都捡起来:“这东西,到底是谁家的。” 他话还没说完,唐大芹闪着身子躲出去,不过一眨莫眼功夫就跑得没影儿了,唐大阳接过银元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看看有没有人来领,估计跟着她的娃子女子也都分了点,五六十块大洋,谁丢了那么多钱都得找。” “这女子太不省心了,跟个娃子似的在外面胡跑……” 他们说话时,唐大芹已经跑出流民地,鬼鬼祟祟来到村口附近,她往柴火堆抽出几根拿出里面的包袱,见剑筒里躺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拿起来瞅了瞅说道:“看着不新不旧,跟个古物似的,拿到鬼市上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骗几个怂蛋。” 唐大芹掂量着这些东西,抄小路往东门鬼市跑去,这个时间点日头已经落山,到处都变得阴森森的,唯有墙根下点着几盏昏黄灯笼,更显得行人匆匆、鬼影簌簌。 她来到一处空位上,靠着墙根把包袱摊开,连带着剑筒里的东西,又加上点陶罐瓷碗啥的,故意压低了粗声儿叫喊道: “上好的陈年古物,玄铁剑、捉妖鞭、照妖镜,放在家里能辟邪,拿着上路保平安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童叟无欺,一口价儿。” …… 第四百四十九章 鬼市衙门 岳观潮到小东门时,已经是黄昏天晚,远远看去,除了小东门和南大街,古城其他地方通黑成片,仅剩楼间黄灯散发混沌灯光,小东门虽说有个鬼市,却也没人知道区域划在哪里,想要来淘换点东西的,只要按老规矩日头落山后来这里赶集就是。 要是扯远了,东门鬼市的由头,且有一段历史,话赶话就得说到前朝。 早在朱朝前,西京城是没有鬼市的,真正出现鬼市的痕迹,还要从前朝入关开始。 那时,前朝旗族来西京后,南北大街已经交织成四个街区,划为不同区域,东北角隅就划给了满城,有八旗兵驻扎,而汉军营就驻扎在一街之隔的东南角隅,东半城也就在此时成形,聚集起数不清的旗族老少。 此后,平民百姓们全都聚居西城,几百年内营缮房屋虽有变动,大致格局却保留下来,一直沿用到至今。 那东北隅成为旗人地盘后,八旗多在东门附近定居,这些八旗子弟吃得是铁杆庄稼,住的是宽敞合院,只要不犯错,必定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富贵,这些人一旦散了衙,最喜欢去的就是长乐门附近的旧货市场。 鼻烟壶、砚台笔架、玉佩香囊、腰带旧书、扳指梳篦……但凡是他们喜欢的,多会跟摊主讨价还价,有喜欢的就直接买走,钱多钱少也是个消遣玩物,这种富贵得闲的日子,一直就这么过到前朝末年,直到前朝倒台民国建立,他们这才没了铁杆庄稼。 有出项,有入项,那才叫过日子,若是手里只出不进,那只能叫坐吃山空。 这些旗族被养了三百多年,早就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还懂得谋生的手段,给他弄个锄头,都知道往哪儿使劲儿,没了前朝的皇粮庇护,这些人的日子就跟用竹篾篓子装沙子似的,越是抖擞家底儿越薄。 等薄到最后,竟然连现大洋也拿不出来,有那讲究脸面的人家,到底还是能抹开面去市井九流里讨个差事,哪怕是耍大鼓唱大戏的,也算能养活自己,若有那顽固不化的,他们讲究旗族的体面,打死都不自己谋生,那就只能把家里值钱的古董字画拿出来卖钱。 当然了,他们也怕白天叫人看见了,被数落挖苦一通,只能趁着黑灯瞎火卖了,不管得钱多少,总归是家里的进项,能填饱肚子。 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小东门鬼市! 当然了,小东门那么大的地方,不会只有这些旗民,你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兜比脸干净的穷苦百姓。 他们盘踞在鬼市,一来是这里黑灯瞎火开市,就是个熟人来了,穿得严严实实也甭想知道真人是谁。二来,鬼市名气从民国开始也已经传开了,谁家有个不方便明卖的物件儿,多会掩在黑暗里出手,叫人神不知鬼不觉,连查都没法子查。 如此数十年,旧货市场竟然从百货集会成了销账地儿! 常言道苍蝇来了爬臭肉,蜜蜂来了绕花蜜,做买卖也讲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规矩,是王八是鳖,都得分到一个池子里看看,就比如,棺材铺你不能开在人家酒楼门口,纸扎铺也不能和喜具店对门,虽说不讲封建迷信,人心里看见了也不舒服。 人生大事娶妻生子,要是这个节骨眼儿结了疙瘩,那可是一辈子不得安生。 鬼市既然名气那么大,招来的那能是白面书生,圣人君子? 这自然是不能! 鬼市里,全是些盗贼、小偷、土夫子这样的外八门子,他们为了拿钱无所不用其极,别管是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还是打家劫舍、挖坟凿墓、溜门撬锁,哪怕死人刚下葬,你转手把人家的陪葬给扒拉上来,只要能拿到手里,就能来鬼市卖出去换成钱! 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多了,肯定不能按实价卖,十块的东西五块出,五块的东西铜板贱卖,折价七八成都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来这里淘换东西的,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也默认了这东西是脏物,甚至,当街偷当街卖的坐地买卖,都成了鬼市的行规。 可以说,鬼市一条街,不知道衣食所系多少平头百姓,这里的东西渐渐也更新变样,从笔墨、纸砚、鼻烟壶这样的稀奇玩意儿,变为更加平易近人的市井杂物,从针头线脑、家具农具,再到锅碗瓢盆、衣服首饰,甚至连丧葬冥器、文玩古董都能看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到了如今,是个人,得了不便过明手的东西,都会跑这儿来碰碰运气。 第四百五十章 捉贼捉赃 岳观潮他们走在城墙根下,整个鬼市以长乐门为界,向着南北城墙铺开,在左右墙根形成熙攘热闹的集市,甚至,有些摊子还能挤进背街巷道,随处可见临时搭起的摊位,讲究的弄个小推车、货架子,不讲究的只单铺开一张油布,把什么针头线脑、梳篦项链往地上一堆,扯着嗓子吆喝来吆喝去。 远远望去,墙根下、巷子里全都点着昏黄油灯,人都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出油滑精明的眼神儿,肆意打量着匆匆行人。 “咱们都逛了一个时辰了,那些小贼真会来这儿销脏吗?”岳二炮裹着围巾,边走边呜咽道,手里还提溜着鬼市上买的果皮糕。 “不成就多逛几圈儿,说不定还没出来呢,这伙计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脏物不过夜的规矩。” 那小贼偷的毕竟是他的东西,徐侠客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勾勾盯着路人,他们过手的每一件东西,都要看过才肯罢休,这样一来,他们找东西的进度变得极慢,一个时辰过去,连鬼市的一半都没逛完。 “再这样下去,找到鬼市收摊了,也不一定能找完,反正咱这几十块大洋是甭打算要了。” 岳观潮拽过果皮糕袋子,拿了几个塞进嘴里,傍晚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又走了一个时辰,这会已经是饿得不行了,啊呜几口出干净,好歹能垫吧几下。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我这一年的游历,注定要无功而返?” 徐侠客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这东西一点入了鬼市,就跟泥牛入海似的,注定杳无音信。 “徐道长,看来三清也有意考验你,要让你重新游历,你就认命吧。” 徐侠客回过头没好气说道:“什么叫我认命吧,你们俩的五十大洋也在里面,我那关碟才值多少钱。” “我这五十大洋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兜里大洋挺多的。” 岳观潮坏笑着摸了摸胸口,缝进心口袋子里的银号本票可是宝贝,哪怕是洗澡都得带着,也因得如此才能免遭一难,否则真叫这小贼榨干尽了。 “那你呢,你这十几块大洋可是家底儿,你不会也有那么多钱存在银号吧!” 徐侠客这话说得一肚子坏水,想离间他们兄弟俩,岳二炮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后,洋洋得意看了下亲哥哥:“我哥说了,这次是因为他的失误,我的存货才叫人薅没了,以后我的吃穿用度他管着。” “你们俩啊,走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额要是找不着关碟,这一路上你们也别安生……” 他正想开口威胁两人继续找东西,周围行人忽然吵嚷起来。 “走走走,前面有个大棒槌,上好的银打铜镜竟然只要三个铜子儿,还有那宾铁剑,唐时工艺好歹价值几百大洋,捡到就是赚到,走走走,好容易碰见一大傻子,可让我捡到宝了。” 这话,徐侠客、宋思媛听得清清楚楚,她眼前一亮:“徐小哥,跟你说的东西好像。” “宋千金,那不是像,那就是我的东西,这可都是唐时古物,敢给我贱卖了,日他舅,我给你没完。” 徐侠客一溜烟跟着行人跑过去,他们三个也都跟在身后,七拐八拐来到胡同里,有个油灯前明显聚集了颇多买家,乌泱泱围得水泄不通,单等着卖家掐码子。 掐码子,是鬼市的黑话,意思是讲价钱。 鬼市卖家与买家杀钱讲价,不是在明面上五六出八,而是把手伸进袖筒子,在里面掰手指给出价格,等一众相中宝物的看客都掐完了,卖家这才肯说到底是多少钱。 这种杀价的方式固然是要保持神秘,其实也是对成功交易的一种保护,一旦古物被多人看上,就有那单出高价不买的,喊得再高也没用,袖子里谈价钱大多不知道别人的加码,但凡能给出得价格,都是自己出得起的,让卖家选个价高者得,皆大欢喜! 徐侠客站在人群外,一眼就看出是白日那个最大的娃子,此时他脸上用锅底灰抹得五马六道,跟个黑熊精似的,黑棉袄、羊皮帽、花头巾一勒一围,谁都不知道他是哪个天王老子。 他捋起袖子,扒开周围看客走进去,这些人都是来淘换宝贝的,都以为是来抢宝的,语气里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日榻瞎舅骂个没完,见岳观潮凶神恶煞走进去,这才嘬住臭嘴。 第四百五十一章 人赃并获 “各位大爷大哥,瞧瞧看看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袖里掐码,价高者得。” 唐大芹见有新的人进来,还以为有大客要来,陪着笑脸把东西递给徐侠客,嘴里嘟囔道:“我看您眉清目朗是个俊后生,眼瞅着就这块玉佩正合适您,您瞅瞅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还有常年沁出的油花儿,这要是一戴上,在古代不考个状元郎那都说不过去。” “我看咱俩有缘,您掐个数儿,要是觉得合适,我直接就卖您了。” 她的这出切口,把所有人唬得五迷三道的,有几个眼尖的老头子看出是羊脂玉,已经动了心思,见徐侠客没动静,赶忙出声叫嚷道:“哎,掌事儿的,你这可不合规矩,这这这额们还没掐码子呢,你咋能直接卖给他。” 徐侠客眼瞅着自己的玉佩被沿街叫卖,心里疼得不行,再低头看看那摊子上的东西,也确实都是他丢的宝贝,虽说是生气总算是放下心来,至少来得及时没被人买走。 鬼市的东西,一旦出了鬼市,那可真是打断了天灵盖都找不见影子! “客人,您怎么想啊?” 油灯昏暗、夜黑风高,唐大芹还没看出这些人,徐侠客见这小贼困了眼,决定跟这人好好玩玩儿,他轻轻咳嗽几声,拿起搁在地上的袖筒子,在里面捏了个天价递给小贼。 唐大芹满脸欢喜把手伸进袖筒儿仔细寻摸,这种掐码子的功夫既然藏在暗地里,那肯定动用的不是眼睛,动用的都是黑市里的“掌心黑话”。 何为掌心黑话? 小东门鬼市走的是五花八门的江湖好汉,行的也是坐地销脏的买卖,跟盗墓凿窑的土夫子一样,早已积累了一套行业黑话,虽不知道是谁所作的切口,确实也被鬼市流传下来形成老规矩。 就比方说,背地里偷了古玩,还能抛头露面往外出手的叫“佛爷”,自己不干倒斗这行,专门收了东西赚差价儿的人,叫“倒爷”,来历清白的老物新货,在这里叫青头货,意思是到了青天白日里也找不出一丁点脏星儿来。 同理,来历不明的东西就叫走地货,意思是见不得人,只能在暗地里交易买卖,又比如,有些扒手逛着鬼市场,手里也没闲着,指不定摸了几下就顺出几件好东西,他再一转手卖出,那可真是神不住鬼不觉。 这种买卖就叫坐地走脏,图的是快准狠,等失主反应过来,买家卖家儿都走出一里地了,像这样的老话黑话数不胜数,自然不必再提,我们言归正传专说掐码子的事儿。 在小东门鬼市黑话下,掐码子也有自己的规矩,所谓价格无非是数字组合,像叁陆玖伍捌拾柒这种数字,自然不能明着说,那就只能拐了意思,故意曲解成别的话口。 一捏、二夹、三早、四长、五拐,像这样的数字统共有十个,放在袖筒儿来回倒腾,旁观人看得云里雾里,掐码子的买卖双方却都清楚得很,若价格一合适,那就算成交了。 唐大芹摸索了几个来回,顺着徐侠客给的码子,立马知道是五百大洋,她喜上眉梢放开嗓子嚷嚷:“五百大洋,这大哥愿意给五百大洋。” “嚯,小兄弟,您这价儿可给得太高了,这羊脂玉再值钱也不是金疙瘩,值不了五百大洋,你把价格给那么高,叫额们还怎么出。” 这些老头子本来是想捡漏,被徐侠客价儿拱得那么高,想捡漏也没可能了,纷纷甩袖离去,一来二去,摊子周围渐渐冷清下来,徐侠客拿起玉佩,抓住这小贼的胳膊:“行啦,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取大洋。” 唐大芹方才是人多还没看明白,这会儿人少没了热闹劲儿,这才有功夫细看这两人,瞅清楚是“债主”来了,眼中的笑意瞬间凝固。 “我瞅着,您眼熟的很啊~” 唐大芹嘴上故意寒暄热络,趁人不备,抓起脚底下的城墙土往徐侠客眼睛上撒去,这突如其来的尘土飞扬,惊得他手腕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唐大芹脱了手,她早就是黑市的滑泥鳅,双手那么一抖落,立马把大包袱东西全都收起来,脚底抹油溜进小巷。 徐岳二人被呛得咳嗽又流泪,满眼看去只见小贼影子钻进巷道,到手的鸭子总不能还能让飞了,二人眼神一示意,其他人也都跟着他们钻进巷子。 长乐门距离东北角的流民营不远,可以说几乎连成了片,唐大芹本就是这片破落地的孩子王,钻进流民营那更是如泥鳅进了黑水塘,一扫眼的功夫就蹿得只剩下人影。 第四百五十二章 讨价还价 若换了旁人,还真就让她给跑了,岳观潮和徐侠客都是练武好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是惯例,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已经提前蹲在小贼必经之路,专等着鱼儿上钩。 唐大芹自以为蹿得确实够快,早就脱出了包围,谁知道一转头的功夫,已经见徐侠客和岳观潮守在身边,往后退还没几步,身后也有人靠近,明显是被人包馄饨了。 “你跑啊,你还跑啊,赶紧跟我去见官。” 徐侠客抓住这小贼背上的包袱,嚷嚷着要拉他去见官,唐大芹见前有狼后有虎,想跑都跑不了,立马翻出后背包裹双手奉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把东西给嫩们,你们放额走吧,额再也不敢了,额一个女娃娃,去了官府以后还咋做人。” “女娃娃?为了脱罪,真是啥话都敢说~” 徐侠客明显不信,质疑要拉着小贼去见官,宋思媛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哭腔,意识到她的性别有问题,她走上前把这小贼头巾解下来,又拿手电筒照了喉咙,确定没有喉结,朝所有人点点头:“她没说错,这小贼确实是个女子。” “嘿,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女子,老把自己打扮得灰不溜秋作甚,还净干些鸡鸣狗盗的事儿。” 岳观潮眼瞅着她是女子,不自觉后退几步,徐侠客手里的力道立马缓下来,唐大芹扯下围巾,恢复清凉嗓音:“女子走江湖不方便,额打扮成娃子能不受欺负。” “不受欺负?我看是方便你行骗吧,你走的是啥江湖啊,能用一罐子糖葫芦把客栈伙计骗得团团转,要不是我们来鬼市,这东西又叫你卖出去了。” 徐侠客说完,夺过包袱数了数里面的东西,虽少了一两样东西,通关文书确实还在,他也就不跟这小贼计较了: “行啦,念在东西没少几个,我也就不追究了,不过这五十大洋可不是小数目,真是你拿的,就赶紧还给我们,免得我再把你拉进省城公府去过堂,虽说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脱了衣服打几板子还是挺疼的,你说,是吧。” 这小贼个子确实够高,但是看说话做事的规矩,想必还没成人,即便是到了公府人家最多劝和劝和放出来,徐侠客知道奈何不得她,只能先恐吓几句,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成,成,额带你们去我家,把大洋还给你们就是了,不过只能还你们三十块,另外二十块都让额分出去了,肯定不能再收回来,额可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把大洋再收回来,额以后在这片还怎么混!” 这话,说得众人笑声不断,宋思媛眼神好奇看向她:“行,还挺讲义气,只要你把剩下的钱还了,我们可以不追究了。” “那成,你们跟额来吧。” 唐大芹见徐侠客松开她的肩膀,拍拍身上的土,带着他们继续在蚯蚓地道般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等进了流民营,已经看见家家户户点起煤油灯,黑暗中的院墙时不时飘出饭菜香气,热闹人声煊赫不止。 远处,有抄着憨厚嗓音的壮汉拿着油灯出来找人,双方一碰头,唐大阳揉了下眼珠子,立马认出来,眼前众人,不就是多给大洋的那些阔绰客儿。 “哥~” 唐大阳看向妹子唐大芹,见她灰头土脸耷拉着眼皮,一句话不说却也明白是被人抓包了,一想这几十块大洋的来历,他气得拍了下头把子:“你望你干的啥瞎事,这些好心客儿给了额高价,你转头把人家钱包子都偷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坐咱家的车,额真想锤死你。” 几十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唐大阳方才刚把碎姑碎姑父劝回去,言语间说起附近的几个孩子,他们也全都拿了几块大洋,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不少于八十块大洋。 这笔钱,别说放在他们这些穷苦人这里扎眼,就是搁富户手里出去那也是肉疼,一想起妹子偷了近百块大洋,他愁得坐都坐不下,眼见众人把人逮回来,多多少少脸上没光,语气都短了几分:“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咧,这些大洋额拿着烧手,一点也没碰,全让额给收回来了。” “额这妹子还没成人,诸位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近百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要真是见了官,那她可就毁咧。” 岳观潮看向唐大洋,他可比这女小贼要明白事儿,看出来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这才拱手说道:“好说好说,我们也没想送官,拿回自己的东西就是了,不过你这妹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拿了一罐子糖葫芦就把人客栈伙计给骗了,可不敢再往坏了教~” “明白,明白,诸位跟额去家,额去给你们拿。” 说着话,唐大阳连忙迎着他们拐过巷角,打开自家大门。 第四百五十三章 水冲龙王庙 岳观潮他们走进院落,昏黄灯光下,小院收拾得妥帖干净,唐大阳挠着头赶紧把他们请进堂屋,这里陈设颇为简单,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他们不是啥偷鸡盗狗的坏人,而是正经过日子的清白人家。 众人落座后,唐大阳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盒子,里面已经摆满白花花的大洋,岳观潮接过盒子数了数,里面除了他和二炮的五十块大洋,还富裕出来三十块大洋,想来是宋千金施舍出去的一笔钱。 宋思媛看连她送给这些孩子的大洋也被收起来,解释道:“唐兄,这里面只有三十块大洋是他们丢的,其余的钱本来就是我给这些孩子的零花钱,你不用把孩子们的钱全都收回来。” “听见了吗,哥,有一部分钱本来就是额们乞讨来的,你还不赶紧还回去。” 唐大芹戴着帽子,见自己带着这些娃子女子乞讨的钱也被要回来,脸上青红交加很是不满,以后谁还敢把她当老大。 这妹子的话唐大阳明显不想照做,冷哼出声:“乞讨?亏你还能社出这些话,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学生不去上课,天天带着这些娃子女子胡球跑,净干些瞎事儿,明儿个你要还不去学堂,额可照实了锤你。” 唐大芹似乎对学习确实不感兴趣,扯下帽子漏出花猫似的脸不忿说道: “夫子说啥你就信啥啊,这学塾上得有啥意思啊,一天天的净花钱还不挣钱,大爸大妈没的时候,你可是说过要把宅子给挣回来,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咱家的宅子连个影子还没买回来,额这学塾再上下去,想拿回宅子都到猴年马月去了。” “哥,你叫额咋上学,夫子要的学费也不便宜,把这钱省下来,咱们家不就能早点拿回宅子。” 她说这话说时候,眼睛里闪着泪花儿,看来是真的心疼她哥挣钱不容易,宋思媛看向这女子,乞讨偷钱也不一定是学坏了,结合流民地的百姓受到的不公,她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感动这个小妮子做的事情。 “唐大芹,咱家宅子的事情额肯定能给张罗好,你个清白女子正青春,再荒废几年就过岁数咧,再说了,哥让你上学那是为了改命,总不能也让你拉车一辈子吧,大爸大妈没的时候交代过额,额说啥也不能把你养坏了。” 唐大阳起早贪黑是为了养家糊口,唐大芹乞讨偷窃也是为了攒钱拿回宅子,兄妹俩谁的心都是好的,他知道妹子也是好意,任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也微微泛红。 “哥,明明是咱们被偷钱了,我怎么感觉我们才是坏人?” 岳二炮看着这对兄妹打擂台,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岳观潮嘬着牙花子说道:“只能说世道逼人,要不是西京公府里的几爷子,这些人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只能到这种流民地来讨生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徐侠客说过的西京往事,听唐大阳话语间提起大爸大妈已经没了,想来他们家就属于被公府迫害的这类人,这黄包车夫如此卖力干活,就是为了拿回自家祖宅,多多少少透着辛酸,这才是他们感觉到讽刺的地方。 “岳兄,这钱你还要吗?” 徐侠客拿回属于自己的关碟度文,终于又开始使坏,这话问出来明显是杀人诛心。 “这要还是不要啊?” 岳观潮原本也不指望都找回来,他的眼神看向宋思媛,她捏着下巴说道:“要不,这钱你怎么收起来的,你就怎么还回去,我们只拿走三十大洋算了,其余的大洋就当是给这些孩子的学费,怎么样?” 话音未落,唐大阳赶紧推脱:“那可不成,额们是穷但不能贪,每笔钱都挣得踏踏实实,嫩们的钱本来也不属于额们,额们咋能就这么心安理得收下,拿回去,全都拿回去,额们无功不受禄,可担不起你们给那么多钱。”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唐大芹也不能再反对什么,岳观潮只得把这些大洋再收回去,唐大阳见他们收回大洋,脸上总算恢复安定。 “时候也不早了,额看路上都没车了,我叫几个弟兄送你们回去吧,也算是给你们赔罪了。” 唐大阳不等他们同意,走出院子朝外嚷嚷几声,随后附近想起大门咯吱声响,等黄包车想起此起彼伏的叮铃响动,他这才回到堂屋:“诸位贵客,今儿那么晚了也没法再置办酒席,额就只能先把你们送回去,等以后再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那就多谢唐兄了。” 岳观潮他们出了院子,已经见有几辆黄包车守着,几人坐进车厢,任由这些车夫拉着车子碾过污雪湿泥,带他们出了流民地赶往客栈。 …… 第四百五十四章 鱼渔之争 乐福客栈、走廊尽头、客房 西京的十一月雪冷天寒,虽然不比东北能直接冻死个人,晚上吹到寒风,却也感觉骨头缝儿发疼,岳观潮他们坐着黄包车走了近半个时辰,等到客栈时已经冻得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宋思媛他们赶紧钻进客房打开暖气汀,等身上暖和了才敢出来说话,这个时辰,岳二叔和孙大乔早就去梦游太虚,岳观潮他们三个被敲了门,知道宋思媛有话要说,三人各自收拾妥当,来到宋思媛的房间。 “宋千金,这么晚了有啥事儿?” 岳观潮窝进沙发,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苹果啃起来,宋思媛从盥洗室出来,看向三人:“你们觉得,我们要不要帮帮唐大阳他们。” “宋千金,你该不会又想发善心吧,真要帮唐大阳,你肯定得把他们的宅子给买回来,像这样的宅院没有上千大洋可下不来!” 徐侠客是土生土长的陕省人,对西京如今的情况很了解,但凡是被划定的土地,光是地价就已经达到数百大洋,这还不包括上面盖的建筑,加起来盖着的屋宇房舍,想置办一套像样子的四合院,至少要五百到一千大洋。 也就是说,宋思媛想解决唐大阳的困难,至少要出上千大洋! 岳观潮听完宋思媛的话,不自觉捂紧自己的裤腰带,里面缝着的汇票钱再多,也受不得那么大折腾,心虚地砸吧着上下嘴唇,宋思媛看出了他的想法,朝他翻去嗔怪白眼:“行了,不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不打你大洋的主意,也没想给唐大阳他们买宅子。” “不买宅子,那你怎么帮他啊,你是打算以后坐车都给一块大洋?” 不光岳二炮疑惑,岳观潮和徐侠客脸上也都写着懵茓,他们实在想不到,如果不帮唐家把宅院买过来,宋千金嘴里所谓的“帮助”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们啊,难道不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什么鱼来鱼去的!” 岳二炮挠着脑袋,压根不理解宋思媛说的话是啥意思,徐侠客看向岳氏兄弟,继续道:“宋千金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她的意思是,光给唐大阳买宅院估计他也守不住,有了宅子没有营生也没用,与其给他买宅子,不如让他拥有赚钱的能力,能凭着自己,堂堂正正把宅子给买回来。” 徐侠客的话简单一点,岳二炮立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教唐大阳挣大钱?” “没错~” 宋思媛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看向岳二炮,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像唐大阳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即便真的把宅子给他买回来,他也未必会领受人情,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可怜他们,这么做得不偿失。” 随后,她顿了顿,眼眸闪动间斟酌说道:“我想,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叫他自己拥有挣钱的能力,亲自把自家宅子买回来最好。” “关于让他挣钱的营生,这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唐大阳但凡上过学堂,想必早就可以到工厂里做工了,能做黄包车夫,恰恰证明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出死力气挣钱,我们强行教他挣大钱的活计,估计也没什么效果,还是得从他会的地方着手。” “宋千金,要照你什么说,还是得往黄包车上下功夫?” 岳观潮听宋思媛说里那么久,渐渐也明白了她话中意思。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啊对,我在想如果要以黄包车挣钱,那肯定不能再让他租车,西京的车份子钱一个月怎么也要二十五块大洋,这笔钱攒一年能买好几辆黄包车。” “你是想替他买一辆黄包车,好让他能把份子钱省下来?” 徐侠客话音未落,宋思媛赶紧摇摇头: “不全是,像唐大阳这样的穷苦人,流民营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我们只救他一个人,依旧没法拯救流民营的百姓,我想要做的,是资助他们建立人力黄包车行,这样这些百姓可以不用交份子钱,那么他们挣的那部分钱就能截留在自己腰包,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这些清苦人一旦有了钱,他们自己就会搬出流民营去寻找更好的宅子,这才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徐侠客仔细琢磨着宋思媛的话,朝众人说道:“资助一个黄包车行确实可行,但是按照当下的物价,一辆崭新的东洋黄包车,至少要五十大洋,车行怎么说也得有一百辆车才有资格在交通署备案运行,包含租场地在地,少说也得一万大洋打底,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第四百五十五章 车行风云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一万大洋倒也不难,即便没我家里人帮助,我单单拿出一万大洋,也没什么问题。” 宋思媛话音未落,其他三人满脸震惊,岳观潮托着下巴看向她:“啧啧啧,千金就是千金,这一万大洋,我这肩膀磨得冒烟儿了都挣不来,你动动嘴就能给出去。” “去去去,这是贫嘴的时候吗,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都不能称为问题,要想要在交通署备案,需要的东西不只是钱吧?” 宋思媛眼神古灵精怪,看向徐侠客,这小道士煞有其事朝众人拱拱手: “知西京者宋千金也,我记得跟你们提过,西京城在招商引资,西京城里的人力车不止一家,但无论哪一家,都是洋人在背后或是控股或是直接管理,鲜少有西京本地人能掺和进去,这是西京公府给这些洋人的优待,让他们专揽西京城的车辆营运!”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脸色恢复严肃:“咱们言归正传,一辆黄包车不过五十大洋,西京城稍微有点家底儿的富户,咬咬牙跺跺脚也能买一辆,有些二手的黄包车甚至只要三十大洋就能买到,压根就不是什么贵重物,只要不是组建人力车行,那寻常百姓省吃俭用一年,大概也能攒出来一辆。” “真正难的,是成立人力车公司时的备案和牌照!” 徐侠客走到茶几前,拿出桌上的纸笔在信纸上勾画道: 西京交通署准许私人公司营运车行是不假,那得是建立在拥有合规文书和牌照的基础上,不管是黄包车行还是个人,只要是不备案、无牌照运营黄包车,轻则没收车子,重则坐牢罚款。 有了这条规定,想要黄包车上路就必须有牌照,不管是车行的黄包车,还是地主寓公的私人黄包车,都得挂上牌照才准予上路,这么一来,黄包车的牌照自然就变得很重要。 西京城人人都想让黄包车上路,可道路资源就那么多,那就只能限制发放车牌,先紧着洋人的人力车行发放,然后才是富裕人家的私车,为限制黄包车的数量,每年的牌照不超过两千张,这数千张牌照被洋人的车行分过一遍后,基本也剩不下多少张了。 都说物以稀为贵,黄包车牌照经过这么一折腾,它的价值也水涨船高,变得平民高不可攀,甚至于有些二道贩子专门低价买来牌照名额,再通过捂货估价,以十倍的价格转卖给他人。 如此,交通署明码标价五块大洋的牌照,在黑市上竟然高到七百五十块大洋! 一辆崭新浸油的黄包车也不过五十大洋,这个牌照竟然被二道贩子炒到数百大洋,都可以连买十几辆黄包车了! 富户还好,有需要的话,掏高价买来就是了,那些穷人可就再也没指望了,省吃俭用买来东洋车,已经是拼尽全力,谁能再有余钱把千块的牌照办下来。 可以说,像唐大阳这样的穷苦人,他们未必买不下一辆黄包车,真正让他们对拥有自己的车望而却步的,是高达天价的黄包车牌照! 他们也知道,自己即便真的把黄包车买来,也没法子通过自己的努力上牌照,黄包车不上牌敢上路,就要被交通署给没收,相当于一年的心血白干了,若还想开车行,跟洋人对着干,那更是痴人说梦。 既然哪条路都走不通,他们就只能继续租洋人的黄包车,每年光是交出去的份子钱就有三百块大洋! 他们难道不心疼割的这些肉?那当然不是,这三百块大洋即便不买黄包车,给自己人花,节省点也能花上好几年,他们害怕的是不交份子钱,连拉车的活计也找不来,全家人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活着? 穷苦人变穷,未必是他们不肯努力,世道舆情如此,在强大阻碍面前,恐怕也只能苟且偷生了。 徐侠客话及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想想,为啥交通署会和洋人穿一条裤子,不就是西京公府默许的吗,要是让穷老百姓都能上得起拍照,谁又会租洋人的车给他们当牛做马,一旦上了贼船,一年就要被敲骨吸髓几百大洋。” “宋千金,你的想法我支持,但你真的想开人力车行,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钱和牌照,而是西京公府和交通署这帮人,只要把他们给收拾服帖了,车行这事儿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徐侠客以一言定调,宋思媛听他介绍了西京车行的情况,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说的我也略有耳闻,我去海城出采访的时候,听闻海城工部局的黄包车牌照,已经被炒到每张一千大洋,没想到西京深处西北内陆,牌照居然也能炒到如此天价。” 第四百五十六章 民生多艰 徐侠客点点头说道:“物以稀为贵,海城控制牌照又严查无牌野车,必然会导致单张牌照飞涨,拉黄包车的都是穷苦人,他们怎么舍得花近一千大洋配置车和牌照,租车自然就成了常态。” “宋千金,你对西京人生地不熟,西京公府和交通署的人,你即便见到了也未必能说动他们。” 徐侠客不是故意泼冷水,别说是宋思媛这种来西京才一两天的生客,哪怕是他这样的本地人,到了西京官场上也未必能说上话,自古官压一切,他们这些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甚至于,唐大阳他们这些人的生死,都未必被西京公府这些人看在眼里,有西京筹备立京计划,也许公府里的人巴不得这些人在内城活不下去搬走,还能腾出不少地方。 “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是怕我们人微言轻,西京公府压根不把我们当回事!” 宋思媛顿了顿,眼神神秘看向他们:“王八看绿豆,一物降一物,既然我们人微言轻,我肯定要找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来跟这些人谈判。” “你们说,如果我能把京城政务院里的人找来,他们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宋思媛的提议,三人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瞪大眼睛,岳观潮歪着嘴巴子恭维道:“宋千金,你要真有那么大本事,到还能跟西京公府的人过过招儿,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大姐大,你叫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行啦,我得看看能不能把人给请动,等明天你们跟我去西京公府一趟!” “哎,好嘞!”三人像小弟似的乖巧点点头。 主要的事情解决,宋思媛看了看手上腕表,已经接近十二点,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明天还得去西京公府,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功夫跟他们攀扯官司,可有得忙了。” 他们三个心领神会回到自己房间,众人这一天过的极度充实,几乎可以说脚就没闲着,沾了枕头立马沉入梦乡,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暖阳金黄。 乐福客栈的餐厅里,宋岳众人围坐在一起吃起白粥肉饼,餐羹饮食间不免要提起去公府的事情,徐侠客正好借着早饭的机会,把西京公府的情况大致给介绍了一遍。 说起来,西京公府只是统称,西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陕省公府和西京市公府的驻地,这二者,前者辖管全省事务,后者只辖管西京城和城关外县,二者地位不同,辖区不同,分工和权责也完全不一样。 不管前尘往事如何,省城公府实行西京预备计划后,他们要找的西京公府就早已不存在,西京市公府原有架构全部并入西京预备政务院,简称预备院,它们管理西京城庶务的同时,也设置有军政署、财政署、民政署、外交署、教育署、实业署、司法署、交通署等八个分署,另外,还设有秘书厅、铨叙局、法制局等机构。 这些衙门林林总总,也算是个不小的官署,预备就位于钟鼓楼商界尽头,靠近南边永宁门。 饮食饭毕,宋思媛怕有人故意使坏,还是让岳二叔和孙大乔留在客栈看家,她则带着岳家兄弟、徐侠客一起出了客栈,叫辆公车一路往南行走,等看见大雁塔越来越近,就已经到了西京预备院的地界! 坐在车上,可以很轻松见到前方广植树木、修通道路,无数中西洋楼坐落进公园树丛,有名牌标识设置在公路与官署,叫人一眼就看出是什么衙门,他们下了车,直往西京预备院走去。 “这个地方,向北毗邻繁茂商业区,东可到蓝田外县,西可到外关县,是西京城各级官署的驻地……” 徐侠客说话间,已经带他们来到西京公府前,门楼为古式衙门牌坊,从里面延伸出笔直青砖道,分布着红砖白窗中西洋楼,有花坛园圃围绕周围,寒冬时节不见青翠,露着裹挟冰霜的灰黑荒枝。 “站住,你们是哪里人,到预备院做甚?” 门楼前,有黑帽治安署官兵拦在众人身前,这身官皮子穿上身,他见岳宋众人只是平民,恨不得鼻孔朝天,哪里会有好脸色。 “大哥,我们是归国华侨,预备院不是一直在招商引资吗,我们是想跟预备院谈点生意!” 宋思媛太知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的道理,也不想跟这些喽啰多费时间,拿出自己外侨证的同时,也塞给他一块银元。 外侨一直是民国政务院优待的人群,这大盖帽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敢惹麻烦,匆忙走进联络室拿起电话拨弄转盘,打通了内线,对着听筒抄着方言说了一通话,再面向宋思媛时,脸上明显带了恭敬。 “您请进去,秘书厅有请!”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公府过招 治安官兵陪着笑脸让他们进了预备院,而后一个穿着黑衫长袍的青年人从公署楼出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诸位好,我是秘书厅的机要秘书,帮办总秘有请。” 这个秘书嘴里所称的帮办总秘,相当于陕省公府二把手的总副手,西京公府能把帮办总秘给派出来,可见他们对招商引资的重视。 一行人绕过无数花圃来到秘书楼,这是个距离公署颇近的中式楼阁,进门以后,可见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人站在圆桌前,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带他们进门的秘书,和门外的两个守卫。 “宋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您?” 岳观潮看向眼前的中年人,菱形脸配着漆黑皮肤,三七油头整洁干净,那身上所穿戴的是改良后的“中式”西服,衣领竖起四袋周正,他脚踏黑皮鞋,口袋里插着钢笔放着怀表,枪灰眼镜架在鼻梁,身上的书卷气颇浓,一看就是个儒雅大员, 他见这中年人对宋思媛这个语气,想来二人以前早就认识! 宋思媛赶忙伸手过去,热络说道:“高大哥,幸会幸会,我也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再见面。” “宋千金,看您的意思,二位还互相认识,那你可得介绍介绍,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单看你俩在这儿打哈哈,也不知道到底啥情况。” 岳观潮看向两人,出门在外,互相认识也能多条路,宋思媛回过头朝众人解释起眼前中年人:“他叫高胜正,是陕省公府的帮办总秘。” 一提起官职,就又免不得扯远了,长话短说,得先把陕省建制情况说清楚,这才能继续谈下去。 民国地方政府的建制,经历几次战争改了又改,到了当下年岁,一省最高长官已然成了总督,负责全省的军政、财民、税负大权,在总督之下,还有二把手帮办,这是除了一省总督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总督、帮办都属于外任流官,并不从本地官员中产生,而是由京城的总务院任命,这也造成一省权力最大的官员,对要管理省份的民俗物事并不熟悉,强行施政管理,很容易出差错,反倒误官误民。 为了这些流官大员能顺利上手接管,在他们到来之前,总务院会在本地挑选精明强干的地方官作为秘书,把这些秘书暂时调到京城总务院,让他们短暂学习后,再让他们随着流官大员回到省里,为总督、帮办处理日常庶务,起到上通下达、联络联合的作用。 做这些事情的人,即是帮办秘书,秘书中有一个地位最高者,称之为帮办总秘,总管其他帮办秘书。 高胜正,即是陕省的帮办总秘,他代表陕省公府常驻预备院,地位远在西京市长之上,当然也可以说得动预备院。 “过奖了,过奖了,只不过是个秘书,不敢让宋小姐如此抬举。” 高总秘话语里的谦虚自持,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至少让人感觉很舒服,读书人不喜逞口舌之快,说起话来也让人挑不出错。 “高大哥,你就别谦虚了,你在京城修政堂里可是成绩最出色的,否则京城方面也不会把你派在西京,这里可是西北大城市,将来有希望做陪都,若做得好,未来很可能也是一省帮办,调入京城总务院未尝不可。” 宋思媛对着高胜正一通恭维,这话虽说不知猴年马月能实现,说出来却是让人高兴的话,副职变正职,地方调京城,哪个当官的都想听这些话,这帮办总秘虽说连连摆手,眼睛却已经笑出几道鱼尾纹,明显是受用得很。 “哈哈哈哈哈,行啦行啦,你们尽快入座吧,我叫厨堂已经置办好了酒席,不如咱们边吃边说。” 高胜正一挥手,机要秘书已经派人把酒席给推出来,菜肴丰盛鲜美,被他们一一端上餐桌。 “清蒸葫芦鸡、温拌腰丝、酱酿肘子、奶汤锅子鱼、蒸盆菜、陕西糟肉、陕西糟肉、烧三鲜、商芝肉、莼菜酸肚汤、三皮丝,都是些家常小菜,你第一次来陕地,可以好好尝尝这里的地方菜。” 高胜正见秘书摆完盘子,看向宋思媛介绍起菜肴,嘴上说是家常小菜只是自谦的说法,谁都知道这些菜都是名菜。 “高大哥,这些可都是陕地名菜,我们初到陕地,除了吃了碗羊肉泡馍,还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今日也算让您破费了。” 宋思媛看向菜肴,单论酒席,高胜正确实很下血本,估计是看在他们是来谈招商引资,才那么破费准备这桌丰盛宴席。 就是不知道,她要是说出今日来的目的,高胜正到底会怎么做? 第四百五十八章 图穷匕见 说话间,众人已经各自入座,岳观潮看向圆桌,面上摆满鲜香菜肴,它们或是用瓷盘盛放,又或者用砂锅铜盆装满,看起来色泽鲜艳,闻起来异香扑鼻,叫人喉头不自觉滚动。 他和徐侠客稍微还矜持一点,身边的岳二炮早就把口水流出来,吸溜口水的声音,让整个场面诙谐不已。 “小兄弟来的时候没吃饭?赶紧动筷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岳二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那点早饭早就消化没了,得了主家的话,率先拿筷子,夹起猪肘撕开一大片肉皮,还没沾盘子就吃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酱水油花儿。 他都已经动筷子了,其他人也都大快朵颐,筷子碰撞杯碟,品尝起陕省的本地菜。 推杯换盏,宴席正热。 高胜正既然是帮办总秘,办事眼色还是有的,酒席吃到一半放下酒杯说道:“宋小姐,我听联络室说你们是想来做生意,不妨趁着这个机会说来听听,宋家人也算是我的老朋友,我能帮忙的,一定尽量给方便。” 高胜正的话说得漂亮又客气,压根就没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得如此痛快,宋思媛知道,这份面子当然不是冲着她而是宋家,宋家在京城总务院还是有不少得力旧人,随便找人给他高胜正说句话,都能让他直接发迹,当官的重人脉,不会轻易得罪人。 常言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今日她就是来触霉头的,既然总要说出去,宋思媛也就不再扭捏,放下碗筷收敛起笑意,神色严肃说道:“高大哥,我们是想在在西京办个黄包车行!” 宋思媛话音未落,高胜正眉头轻微皱起,他朝身旁的机要秘书招了招手,那人心领神会把布菜堂倌全都支出去,只留他们几个。 轰隆一声,秘书厅厚门关闭,宋思媛的心也稍微悬了起来,眼神平静看向高胜正。 高胜正压下酒气,眼中闪烁晦涩难懂的光芒:“刚才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关上门就都是自己人了,虚头巴脑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我呢也跟宋妹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交通营运我们早就包揽给洋人了,这是招商引资外商的优待条件,省府和市府也都是这个想法,不让外人插手。” “你刚才冷不丁要说要开黄包车行,我还真以为你是开玩笑,仔细想想都找到我了,也不能这时候拿我取乐,既然应了声高大哥,我也就不想瞒着你,实话实说。” 高胜正的想法,她在来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徐侠客给她说了不少西京如今的情况,只要稍微推理,也知道办黄包车行这事不容易,她庆幸高胜正还算重感情,没有满嘴打包票,如果高胜正听完这件事,拿出大包大揽的态度,办车行这事儿多半就是吹了。 公府里的人,但凡是痛快答应的东西,多半都是场面话做不得真,他能明说现如今办车行的困难,至少是把这件事放心上琢磨了,也算是个重感情的实诚人。 宋思媛得知了他的态度,脸上带了笑意:“我知道难办,也是想来高大哥这里看看有没有办法,我在西京人生地不熟,想找帮手也找不到,如果你不帮我,那我真是寸步难行了。” 高胜正见她执意要在西京经商,朝她点了点头:“宋妹子,你若想来西京经商,别的行业大哥都可以帮你,给你税收优惠也能大方一点,却唯独交通营运不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又跟省府、市府、交通署盘根错节,利益牵扯太多,反而不好办了。” 高胜正已经给宋思媛开出了条件,只要不选交通,其他行业都能拿到优惠政策,想来是有双方各退一步的想法,宋思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眨起眼睛:“宋大哥,可我就是想在西京办黄包车行,其他的行业我也没什么兴趣啊。” “宋妹子,你执意要啃这块骨头,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有什么渊源?再说了,车行生意并不算赚钱,我实在不知道,你为啥执意跟车行过不去。” 事已至此,宋思媛见高胜正不松口,只能把原因告知给这秘书,把他们见到的流民营情况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高胜正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严肃的眼神变得更为迟疑,甚至已经到了面露难色的地步。 “高大哥,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五十九章 苦苦百姓 宋思媛看向高胜正的反应,没有愤怒离席,脸色也不严肃,甚至眼角还流露为难之色,可见这位帮办总秘知道流民营的事情。 “宋妹子,你想开黄包车行,是为了流民营的百姓?” 高胜正刚才听得已经够清楚了,他的反问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不敢相信宋思媛准备插手这件事,宋思媛来之前已经做好心里预期,神色严肃朝他点点头。 高胜正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高大哥还要劝你三思,流民营一直都是西京公府的心头患,恨不得早点解决,如果真的像你一样把黄包车行开起来,那流民营的百姓,恐怕就要永远成为钉子,被钉在西京城。” 他抽出怀表看了下时间,不紧不慢继续解释道: “公府不是没有解决过这个问题,如果这些百姓愿意搬迁,西京市可以给他们在古城外安家,但这些人就是冥顽不灵,非得要回祖宅才肯安生,那肯定是不可能了,他们的祖宅多在商楼要地,怎么可能再还给他们。” 高胜正可能也觉得话说得太过刻薄刺耳,语气立马恢复温情,想把话题结束在他这里: “再者说,这些百姓当初卖地卖宅时,可是明码标价收了钱,不能因为地价涨了,就让买家还回去吧,这件事好不容易安生几年,你啊,只来这几天,就不要给高大哥添乱了,这几天多在终南山逛逛,看看陕地的大好河山,再过几天就回去吧。” 他的话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宋思媛知道不来点真东西,也没法子撬动这总秘的嘴,拿出笔记斟酌道:“高大哥,拿回自己被贱卖的东西,难道也叫错!”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说道: “我记得西京预备计划发布的半年前,这些百姓的宅院就开始被低价购买进私人的腰包,买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这些中西商人,土地赎买不过半年,西京预备计划立马发布,随后地价开始暴涨至千元大洋,这些溢价全都进了中外商人的腰包。” 宋思媛慢慢掀开自己的采风笔记,刻意压低了声音造出神秘感: “你要说,这里面没有公府的人提前透信儿,我是完全不信的!” “当然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高胜正的眼神,带了一丝洞察世事的精光: “这在招商引资中稀松平常,我也能理解你们想留住中外商人,只能给出真金白银的优待,奉天城建立南北市场时,也曾经有过大面积征地清账,但是,绝对没有坑害穷人,都是真金白银把地皮赎买租量,从来也没有连哄带骗把人的祖宅骗到手的道理。” 话到这里,说的话就难听了! 宋思媛也不想撕破脸,话语间点到为止:“说实话,这种吃相太难看,如果这些外商按流程计划后再买,也不至于闹成这个地步,他们这种卑鄙行径,恐怕也捅了不少篓子,到最后难道是他们自己解决的?” 宋思媛这些反问如同洪钟大吕把高胜正的记忆勾起来,他呼吸之间鼻息沉重,明显是有心事。 当时,负责弹压这件事的,正是他高胜正! 帮办秘书下场处理这件事,他所能调动的力量,比这些商人豪绅要多得多,也正因为密切参与这件事,他才知道这些人到底造了什么大孽: 当时,赎买土地的不仅有中西商人还有本地的豪绅买办,等事情败露后,他们见已经闹出十几条人命不好收场,这才把事情捅到公堂上。 他们半年前诈买数百亩土地,又伤及人命,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公府根本就不想蹚浑水,只是当初放出消息的就是公府里的专员,造成如今这种情况也有公府的责任,再加上这些中西买办以撤资退出为条件,权衡利弊下,公府只好把案子包揽在自己身上。 省城要结果,西京要营缮,他上下不能得罪,那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公府出手,必定不能赶尽杀绝,他给出的法子是划分流民营,让他们自己修窝棚,若有愿意搬走到外关县的,由公府帮助安家,至于仍旧撒泼不配合的,你就只能清出城去,虽说没能把祖宅还给他们,却也没再找他们麻烦。 这件事说穿了,都是在给这些外商买办擦屁股,要是他们没那么贪婪,百姓也就不会遭罪,算起来,外商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往生的勾当,高胜正想出来这种折中之法,也是不想昧着良心一味打压百姓。 第四百六十章 事有转机 经此一事,高胜正办事有功,成为帮办总秘,也算是省府给了他一个办差的交代! 至于后来流民营与公府的谈判,那就是另外一个省城专员负责,当时他已经是帮办总秘,不再处理这类事宜,对谈判的事情只略有耳闻——听闻流民营和公府闹得很难看,也是从这里开始,流民营与公府不断交恶,成为省府、市府两不管地带,越来越肮脏败落。 前尘往事,林林总总。 高胜正叙话间,又把往事在脑海过了一遍,不由得想起流民营百姓的惨状,他眼睁睁看着百姓祖宅的地皮上盖起百货商楼,而这些穷苦人却只能居住在潮湿窝棚,虽说他不是一方父母官,却也懂得民生多艰的道理,公务归公务,私底下,对流民地的百姓更多抱着同情之心! 宋思媛听完高胜正的回忆,也知道他的无奈,看向高胜正的眼神,收敛去几分冷淡:“高大哥,既然我们对流民营的看法一致,那这件事不是更应该办成吗!” 她见高胜正略略动容,决定继续加把劲儿: “你想想,这些百姓过的苦,流民营只会像狗皮膏药式的长久存在,小东门鬼市越来越热闹,都快被流民营连成一片了,人要是越来越穷,很容易就走了极端,这个地方一旦成了难民地,以后只会更难管理,可如果那里的百姓过得好,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搬出那个地方,流民营以后会渐渐清空,以后,说不定还能把流民地收回去。” 高胜正听完,也觉得宋思媛所说的在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你这句话倒是没说错,我一直都不主张对流民赶尽杀绝。” 宋思媛见他同意自己的看法,继续解释道: “有句老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流民地跟公府本来没仇,被你们这么一掺和,没仇也变有仇了,如果能跟这些人解开仇怨,对以后的西京公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这么一块心病在,这地方始终要防备着!” “当然了,我还有更私心的要告诉高大哥,总务院考任官员是由拴叙部负责,关于德行的考察也很重要,如果你能把流民营的事情解决,这可是大功劳一件,以后谁都抢不走你的功劳。” “哪怕是总督帮办,流民营的问题在他们手下解决,对他们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你觉得呢?” 宋思媛眼神期待看向高胜正,她看得出来,这人很同情流民营百姓,只是对于开黄包车行仍然存有疑虑,眉宇间满是愁容,明显犹豫不决: “那,我要协调的人可就多了,总督和帮办还好说,我是能说得上话的,交通署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不过也不是不能转圜,若你所说为真,我尽量把这件事办成。” “那,多谢高大哥了!” 宋思媛见心愿有了达成的可能,心中石头总算落了地。 高胜正虽说答应了他们这件事,心里也没底,并不想把话说满,斟酌着又说道: “说起来流民营的事情也是我考虑失当,只想着升官却没兼顾民生,给后来人起了坏头,惹出那么多无名仇怨,如果我能办到一定给你办好,不过,我一时半会是没法给你答复,你们给我个联系方式,等我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好,我们就住在南大街乐福客栈,你打他们的线路,他们转给我就能收到。” 宋思媛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撕开笔记写下乐福客栈的地址和电话号,递给高胜正身边的秘书。 “行啦,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们个信儿,你们在这待着也没啥意思,就先回去吧。” 事情谈到这一步,成与不成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决定的,只要高胜正把这件事放心上,能做成的希望就增大了不少,见高大哥确实要在忙着,只能先带着岳观潮他们回去。 众人回到乐福客栈时,孙大乔正鬼鬼祟祟在门厅里藏头露尾,他见岳观潮回来,急匆匆把他们迎进房间:“大侄子,我们到西京也有两三天了,院子里突然出了一只白鹰,我估摸着是章夫人请来跟我通消息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先把我们的位置写给她。” 岳观潮站在窗户外面看向头顶,长空确实回来了! 他回到奉天时就已经让长空飞回章夫人身边,一方面是监视章夫人,一方面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这傻白鹰飞过来,证明章氏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甚至于就蛰伏在西京城。 “吁~~~” 岳观潮没回答这老头子的话,掐着指头在嘴边吹响口哨,那只白鹰旋转几圈,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台。 第四百六十一章 老漕 “啧啧啧,赶紧吃吧。” 岳观潮从口袋里拿出肉干丢给白鹰,孙大乔心眼子比莲藕还多,见白鹰任由岳观潮抚毛,老眼瞪得老大:“嗨,真是让老头子瞎担心,这白鹰原来认了你当主子啊。” “是,这白鹰早让我给驯了,跟在那老妖婆跟前也是不想叫她起疑心,既然要演戏给这老妖婆看,那就演全乎了,给假的消息,万一让发现就麻烦了,到时候一溜十三招都耍完了,事还没办成,那多尴尬!” “你把我们的消息递给白鹰就行了,反正这白鹰也得回去监视她。” “那,成,这我就放心了。” 随后,岳观潮拿出陕省的舆图,指着白鹰问道:“长空,那老妖婆现在搁那呢?” 这白鹰啃完肉条,扑腾了几下翅膀,几步一蹦,跳在舆图上,拿起爪子抓住某个地方。 岳观潮看向它的爪印,舆图上的潼关古字清晰可见,他们来时就是从潼关下的火车,这个地方距离西京不远不近,驾马开车都能到。 宋思媛走到舆图前面,看向岳观潮说道:“这就对得上了,白鹰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来回传递消息,在潼关是最方便的,这里有通往外界的铁路,也有向渭河、洛河、黄河走的水路,比西京要方便得多,派人监视我们,也不易察觉。” “只是!”宋思媛话锋一转:“我们才来西京两天,章夫人就已经到潼关了,这老妖婆的动作可够快的,她带了多少人我们暂且不知道?是银驼寨的土匪,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我们也不清楚。” “孙大乔,你有什么想法?” 宋思媛看向孙大乔,他们这些人里只有这老头子与章氏很熟,有些东西他们猜不到,不代表孙大乔猜不到,他捋着自己的胡子,斟酌道:“如果让老朽来猜测,章夫人绝对不会叫银驼寨的土匪跟着他。” “不能够把,这些王八子跟老妖婆穿一条裤子,咋说也得带上他们,我还想一枪放倒一个呢。” 岳二炮一听他提起银驼寨,又想起自己遭的罪,气都不打一处来。 “小侄子,银驼寨的这些土匪,满打满算有一百个人,这可是她多年养起来的心血,他们又守着一个山头,章氏要是真的让他们跟来,不仅银驼寨危险,到时候可能连唐府都未必保得住,一旦在陕地出了点差错,那可真是赔了个底儿掉。” 孙大乔咳咳几声,继续说道:“章夫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个中利弊,老朽猜测她带来的人,一定是她弟兄章汉生的兵匪!” “孙大乔,你这满嘴放炮的性子,你咋就那么确定是章汉生?”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孙大乔已经写好纸条,岳观潮接过纸条检查了一遍,塞进白鹰脚边的竹筒,任由白鹰飞出窗户。 孙大乔怕人看轻他,赶紧打包票说道:“大侄子,你就放心吧,章夫人这人确实够义气但也够恶毒,她所求财宝大部分都用在章老漕身上,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银驼寨的土匪过来反而坏事,再加上又要进深山凿窑子,那就更得谨慎一点给自己留点本钱,让章汉生的兵匪去正合适。” 随后,这老头拿起他茶杯,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划出几道水渍:“一则,章老漕发迹前,曾经是漕运行的老手,后来干了凿墓这行,他有这个技术;二则,他的百十号旧部全都被招进工兵营里面,说是掘土修造,实际上干的全是挖坟掘墓的勾当,让章老漕出手,不费一兵一卒估计才是她的意思。” “要真是跟你说的一样,那这工兵营也不好对付啊!” 岳观潮听他提起章汉生的工兵营旧部,眼里有了一丝担忧,既然章夫人都到了,章汉生和他那百十号旧部,估计也已经乔装打扮到潼关了,一想起有百来人在百里外盯着他们,不由得头皮发麻。 孙大乔琢磨片刻,朝众人点头默认,岳观潮说的这一点,他确实没法反驳:“那确实是,章汉生在发迹前是营川县的漕运官,这些工兵营是他的旧部,从他拉起旗帜反前朝就跟着他,可谓忠心耿耿,当水匪凿窑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凿墓的土法子,也算是半个行家了,有了个外号叫章老漕,自从投靠了奉天,他这身份也不太适合干这种事儿,就全推给了自家妹子。” “难对付是不假,可我们既然都动身了,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们放心,这些人估计要等着咱们进了魂宫,才会出来为难我们,在此之前,章氏绝对不会打草惊蛇,提前暴露她的位置。” 孙大乔这句话,说得让众人稍微放心了一会儿,岳青山在阳台上晒完衣服,问道:“你们那事儿,到底能成不能成,可别耽搁了咱们太多时间。” 第四百六十二章 车行事成 “二叔,成不成,是咱能说了算的么,人宋千金找了高人,能不能办成,也就看这两天了。” 岳观潮说完,宋思媛接着话继续说道:“岳二叔,你放心吧,唐陵村的事情暂时没什么头绪,等我们办完眼前事也不迟,去魂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咱们只能慢慢来。” 其后几天,岳观潮他们除了继续留意朝奉当的消息,闲暇时只剩下盯着电话,宋思媛更是除了吃饭,全都守在房间电话前,三日念念不忘,终于等来那声清脆铃声。 她不等响铃结束,拿起听筒深呼一口气问道:“你好!” “宋小姐,有个高先生打进来说要找您,如果您认识的话,可以转接进来。” 宋思媛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高先生想必就是高胜正,等电话转接进来,她迫不及待拿起电话一通寒暄。 岳观潮看她脸上喜气盈腮,估计办车行的事情是成了! 等放下听筒,宋思媛脸上露出笑意看向众人:“高胜正说办黄包车行的事情成了,但是公府也有个条件,这个黄包车行不能完全是私人的,必须让公府入股一部分,让他们能在车行说得上话。” 岳观潮窝进沙发翘起二郎腿:“得,还是留了一手,估计是高胜正上面人的意思。” 宋思媛放回电话,鼻息间轻微叹气:“流民营的百姓全都在一个车行,如果没点控制手段,公府确实不太放心,这一点我多少能想到,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算的话,至少也能少出一点钱。” 岳观潮看向她,托着下巴揶揄说道:“你倒是看得开,你就不怕咱们走了,公府靠着这一点拿捏流民营?我总感觉公府里戴眼镜儿的,不怎么靠谱!” 宋思媛对于这一点,反而没那么担心,给众人继续解释道:“你放心,高胜正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不想帮流民营的百姓,何必多此一举帮我们,难道就为了作秀这几个月?” “我已经把利弊给他说得清清楚楚,高胜正自己会估清利弊,他还告诉我,公府入股后,以后公府的人但凡出行,会首选这个车行,有了这个条款,也算是对车行的保护。” “你要觉得没问题,那我们也没意见,毕竟我们也不出啥钱?”岳观潮摊了摊手。 “这件事只要高胜正没问题,那唐大阳那边估计也能顺利说动,这两天我们约唐大阳再见一面,把这件事跟他好好说说,这么好的事情一旦做成了,他们的生活也就好过多了。” 宋思媛说话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拿起听筒眼露意外之色,等挂完电话示意众人往外走:“我们不用去找唐大阳了,他带着妹子来赔罪了。” “嘿,说曹操这曹操就好,还真不能在背后嘀咕人。” 岳观潮从沙发站起来,打开房门带着他们走下去,等走进客栈候客厅,唐大阳果然带着唐大芹站在这里,手里提溜着油纸裹住的大包小包点心。 他看向唐大阳,这人换下了黄包车的衣服,一身浆洗干净的厚袄灯笼裤,头上戴着羊毛帽子,看起来朴素干净,体体面面,在他身后,唐大芹终于不再是假小子打扮。 这女子脱下脏乱衣服,穿着得体的学生冬装,那银青袄子外搭着黑裙子,脚下一双老布鞋,黝黑学生头清新又可爱,比前几天灰头土脸的样子好看多了。 “岳兄,宋小姐,今日特来拜访。” 唐大阳带着妹子走到岳观潮面前,恭恭敬敬把东西递过来,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比一般穷苦人还要大方得体。 “唐兄,你也太客气了,我们都说了没事了。” 岳观潮连连推辞。 “那不一样,您愿意和解是您大度,事儿是我妹子惹出来的,怎么说也得亲自拿着礼物登门道歉,这才合规矩,再说了,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唐大阳官话说得还算不错,可见也不是大字不识,这样一来车行交给他,多少放心一点,她看向这对兄妹:“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也得去吃饭,不如咱们就置办一桌酒席,也就当给你们回礼了,我呢,也有点事情要跟你们说。” “恭敬不如从命!” 唐大阳拱手后,岳宋二人带着他们来到附近的西京饭店,这是西京数一数二的酒楼,来这里也算给了唐大阳体面! 菜肴上齐,唐大阳想起宋思媛的话,问道:“宋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本来是我们来致歉,这一顿酒席又成了让你们破费。” “没事,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开一家黄包车行!”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仇人见面 话音未落,唐大阳停下手中碗筷,悬在原地:“哎~这么美的事儿哪里是咱这种人敢想的,一辆黄包车五十块,牌照八百,额们连牌照都上不起,哪敢有这心思开啥车行。” “再说了,但凡能开得起车行的,那都是外商买办,额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也没啥人脉能挤进这一行。” 宋思媛话语间瞅着唐大阳,他的眸光先是变亮而后暗淡,估计以前就已经试过办车行,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接受命运,不再折腾。 “唐兄,话也不能那么说,你们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我也大概清楚了这个原因,我想请你们见一个人,还是他帮的忙,才能把这件事办好。” “谁?” 随后,宋思媛拍拍手,那雅厢门被打开,高胜正带着秘书踏进来。 唐大阳看见高胜正,眼神迅速从憨厚起了变化,眸中好似夹带了冰渣子,寒气从头顶直接冷到脚底,连带着唐大芹也面带不悦,看这个情景,唐大阳家和西京功夫过节不浅。 “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唐大阳看向宋思媛,两腮鼓动,拳头紧握,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还是我来解释吧!” 高胜正看向唐家兄妹,眼神诚恳道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尚还是帮办秘书的高胜正从省府接下这个案子,省府对他的要求只有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百姓,不要耽误西京营缮。 这个要求,在当时完全是痴人说梦! 这些外商买办做的可都是断子绝孙的事儿,多少百姓被赶到街上当流民,他们有亲戚的还好说,可以到亲戚家打秋风,要是没有亲戚那就惨了,只能在胡同里搭窝棚,守着自家的祖宅。 这种情况下,想让百姓知难而退,压根就不可能。 高胜正只好先与这些百姓做接触,他们的话事人,就是唐大阳的大爸,唐万徳! 唐万徳的要求很简单,要么把祖宅还给他们,就当没这事儿,真想买的话,就按照当今的地价,一毛不少给补齐了,如果不然,他们死都不搬走。 这一点,唐万徳和流民还真的能办到,他们只剩下祖宅的这些家当,真的被这些人给得手了,那真是羞先人,下了黄泉也愧对祖宗,既然输不起,那肯定拼命挺着,一连半年都毫不让步,以至于街头巷尾四处都是流民。 这些人吃喝拉撒全在街道上,又吵闹得很,赶不走又得罪不得,那就只能先供着,眼看着省府的计划越来越近,高胜正愁地吃不香睡不下,时节已经临近冬天,如果开春开这些百姓还不搬走,那势必会影响西京营缮。 公府不是豪绅恶霸,他们可以打杀流民是因为穷凶极恶,如果这件事由公府来做,怕是早就引起民乱,这些百姓也都数代居住在这里,轻易打杀不得,既然没法子来硬赶,那就只能来软刀子。 马上西京的冬天就要来了,寒风一吹即便糊了窗户都冷,不烧炕烧炉子根本活不下去,这些百姓搭的窝棚单薄潦草,被寒风一吹能当场零散,高胜正见有些百姓已经支撑不住,给出了折中的法子。 由官府出面,在无人居住的四角,给他们开辟出一片流民营,他们可以拿钱给公府,在这里盖窝棚居住,以后这片土地就永远不动,可以让他们作为祖宅留给后代。 至于流民营的孩子,也可以继续读附近的公塾上学堂,如果有需要,公府可以给他们配上电灯电报,路面铺设青砖,一切如旧,如果不想在城内,也可以为他们在城外箍几口窑洞,安家的花销公府来出。 软刀子有了,硬刀子自然也架在脖子上,如果油盐不进继续在这里作对,那就只能被清理出去。 这样的条件,比起他们住窝棚已经算是优待了,百姓们也都知道冬天将来,再不搬走即便不冻死也得饿死,既然祖宅都被买走,这些人断无可能再吐出来,生计可不能断。 一翻动员,多数百姓要么去了流民营,要么举家搬迁到城外村落,大部分都服软了,仅剩的人就好处理多了,高胜正很快把这些人料理干净。 唐万徳见大势已去,怒气郁结在心口,再加上本来就有的旧病,竟然一命呜呼,唐大阳的妈也因为这件事伤了心气,没多久就没了。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高胜正的错,他为了政绩升迁故意快刀斩乱麻,趁着冬天朝着百姓扎软刀子,可以说,他是唐万徳死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这些法子,唐万德夫妇根本就不会心气郁结。 当时,唐大阳只有十五岁,虽然不大理事,却也记得高胜正的样子,他亲眼看着大爸大妈一命呜呼,怎么可能会忘掉仇人得样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盛唐车行 眼下,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唐大阳眼神阴郁,不断咬紧牙关,要不是唐大芹握住他手,早就打上去了。 高胜正深呼一口气,语气诚恳说道:“今天我本来是送车行的运营公文来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额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最近几年你升官了吧!” 这话,说得极度讽刺,唐大芹拉紧大哥袖子。 随后,高胜正把公文递给宋思媛,她怕局面闹得太僵,看向唐大阳劝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今天来这里,也是想把公府结下的仇怨给了结,你先听完他的计划,再发火也不迟。” “高大哥,你坐吧,我们正好和唐大阳一起讨论车行的事情。” 高胜正和秘书坐下后,继续说道:“里面是车行的手续和牌照公文,第一批有一千个牌照,以后每年都能增加五百个,前期的启动资金加上买黄包车、办牌照、租用场地大概要在五万大洋,你们占股六成,公府占股四成,算起来,你们要出三万大洋。” 高胜正的公署文书把这些东西都说得很清楚,宋思媛看着股权章程,朝唐大阳点了点头:“唐兄,你怎么看?” “你们会做这么好的事?” 唐大阳还是不相信,公府会拿出几万大洋就为了办个车行给他们生计,这可是外洋买办的独一份儿骨头,谁敢上来啃一口啊! 高胜正看出了唐大阳的不信任,朝他解释道:“流民百姓与外商买办的事情,本也不该公府出手,当时是为了不耽误营缮只能出此下策,以后的情况不是我在负责,我也没办法插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公府这次确实是想解决流民地的问题。” 他顿了顿,身子往前探了几寸:“公府入股这个车行也不是为了分利,一旦有了公府入股,就有些人就不敢来找事了,你们可以安心干活,不必再担心有人会让你们没了生计,至于份子钱,可以降低到每月几块大洋。” 这些待遇,都是其他外洋商行完全没有的,只要租了这些车行的车,每月雷打不动至少要交出十五块大洋份子钱,还要应付车队的什么行会,林林总总二十五大洋要给出去,没钱又没地位,还要被这些洋人吆五喝六,天天受鸟气。 眼下,入了车行,只需每月给几块大洋,一年就能省出近两百大洋出来,还不用应付行会商会,唐大阳哪怕再别扭,也对高胜正说的心动了。 “你们说得轻巧,这三万大洋谁出得起?我们全部人加起来,也拿不出三万大洋家底儿。” 动心虽动心,唐大阳心里还是清醒的! 唐大阳这样问,多半是心动了,宋思媛放下公文拿起包票:“你们放心,这三万我可以先出了,等以后你们有了钱,可以集资把股份给买回来,又或者这笔钱就当你们借来的,等以后有了盈余慢慢还。” “哥,这样的话,我们很快就能买来宅子,也许就可以出了流民地了。” 唐大芹趴在亲哥耳边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得到,唐大阳打着心里那杆秤,看向众人:“好,这样也可以,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们要是早那么好,额们也就不用遭罪了。” 唐大阳说这些话时,眼眶微微发红,迟来的道歉终究是迟了,他大爸大妈都没了几年,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高胜正听着唐大阳的话,慢慢站起身子弯腰下躬: “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听说流民营与公府闹僵后我更是惴惴不安,是我给公府开了坏头,以至于让流民地成了难民地,我知道人命比天大,逝去的故人再也回不来,道歉多少次都没用,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如果公府做的这些,能让你们的日子好过一些,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们放心,公府先前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切如旧,我们很快会把流民营再做修缮,我代表公府正式跟你们道歉,当时为了西京营缮,牺牲了很多人,希望你们海涵。” 这一道歉来得太晚,却也正是时候,唐大阳等了十来年终于等来道歉,他擦了把通红眼眶,扬起抽搐的腮帮子叹口气说道:“成,我们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这件事一笔勾销,流民营的事情我来说服他们。” 事已至此,公府与流民营的恩怨告一段落,高胜正又嘱咐了一些车行事项,带着秘书离开饭店。 他走后,岳观潮搂着唐大阳脖子:“唐兄,你想好车行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咧,就叫个盛唐车行吧!”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开业大吉 南大街、主路、临街商楼 车流络绎,行人如织,鞭炮声噼里啪啦,如春日惊雷滚滚而动,车行周围人山人海,喧闹成片。 商楼前,一块巨型匾额被鲜艳红布完全盖住,唐大阳、高胜正站在匾额两边,周围还站着西京公府专员、流民营百姓,记者们扛着摄像机挤进看热闹的百姓,将整个商楼前围得水泄不通。 待红布解开,人群前电闪雷鸣,摄影机对着开业人群拍个不停,这些记者谁都想拿到第一手新闻,发问提问吵嚷不绝。 今日的开业,如果按照唐大阳的想法,只把招牌挂上就足够了,对于高胜正来说却完全不同,他今日来这里祝贺开业,不仅是想经营好自己的本地形象,还有向媒体宣布流民地与公府恩怨结束的意思,带着西京公府的专员们好一通忙活,做足了面子功夫。 等记者散去,百姓离开,岳观潮他们这才从对面的酒楼上下来,提着盖了红纸的糕点跨进盛唐车行。 “唐老板,恭喜恭喜啊。” 岳观潮把贺礼放在桌上,唐大阳赶紧出来迎接:“欢迎,欢迎,你们可是额们的大恩人,哪用得着你们这么破费啊,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晚,额还想和你们一起合影呢。” “我们哪敢抢你唐老板的风头,今天是盛唐商行的好日子,我们这些闲杂人堆堆挤挤的,全都站在门前人记者都不知道要采访谁,我们就在楼上看着你们呐。” 岳观潮话虽然这样说,心里想得还是不能露脸儿,章夫人就在潼关附近,一旦他们上了陕地的报刊,还不知道要惹下多少麻烦,索性把开业给避开了,也好隐蔽他们的行为。 “不管咋社,你们也算贵客,赶紧吃块糖果,我叫大芹给你们倒茶。” “唐大芹,你赶紧出来,给贵客倒茶咧。” 片刻后,唐大芹穿着带了花色的长袍袄子出来,乌发擦了杏仁油,梳拢整齐编成辫子,脑后还别了朵红花,略施粉黛的样子看起来清秀极了,看这打扮,已经重新去了公塾。 宋思媛本来就想解决了这件事就立马到虞极山,眼看唐大阳的车行成了事,也该是道别的时候了,拦下唐大芹推辞说道:“唐兄,这倒是不用了,我们要喝自己会倒,今天来也是想跟你道个别,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西京。” “走得那么突然,怎么说也得再留两天,也得让我置办酒席,好好招待你们啊。” 唐大阳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疑问又意外,宋思媛对于他来说可是救命恩人,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宽容之情,冷不丁听说他们要离开,心里还真有点惋惜。 宋思媛朝他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有缘,咱们说不定还能江湖再见呢,我们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多呆了。” “你们,是打算去秦岭凿窑子吧?” 唐大芹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唐大阳赶紧跑过去拽住她袖子:“你甭胡社,这可是咱的救命恩人,你咋成说人家是个土夫子。” “额没胡说,额上次去客栈搜他们包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不少秦岭古墓的资料,要不是去秦岭凿窑子,包里咋会有这些东西。” 岳宋二人见唐大芹什么都知道了,也知道瞒不住她,朝唐大阳点点头:“去里面说,这件事不能叫人知道。” 唐大阳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进内堂,岳观潮把门关严实,这才肯透漏出来一丝半缕消息:“我们确实要去秦岭凿窑子,这话你没和别人往外传吧?” “没有,额这几天也在犯嘀咕,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们来西京的目的。” 唐大芹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幅守口如瓶的阵仗,岳宋二人听闻消息还没泄露出去,长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岳兄,宋小姐,土夫子凿窑求财,额看你们不像是贪财的土夫子,为啥要去秦岭做这些勾当。” 唐大阳活得光明磊落,看岳观潮、宋思媛也是跟他一样的敞亮人,他很好奇宋思媛这种富家千金为什么会去凿墓。 “说来话长,要真说起来就没个长短了,反正我们去秦岭不是为了盗宝,是想把先人遗骸取出来。” 岳观潮只得长话短说。 第四百六十六章 唐陵后人 “嗨,额还想着真是去求财,要是去迎回先人骸骨,那还算得上敞亮,对了,秦岭全是唐朝的坟堆堆,恁们要找的是哪座墓?” 宋思媛听着唐大阳这句话,琢磨出他话里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对秦岭很熟悉!” “算是吧,额们都是七十二峪出身,本家唐陵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岳观潮他们再次听见唐陵村的消息,只觉得天意弄人,甚至冥冥之中夹杂缘分,岳观潮已经迫不及待向兄妹俩求证:“可是虞极山附近的唐岭村。” “那是当然,秦岭七十二峪只有一个唐陵寨,这额们咋也不能社谎话。” 唐大阳都打了包票,料想兄妹二人也没必要骗他们,宋思媛决定先问清楚唐陵寨是怎么回事,她看向兄妹两个眼神恳切问道:“你们知道唐陵寨的人都去哪儿了吗?我们听说是几十年前得了瘟疫,” 她思来想去,朝奉当掌柜的话确实可信,只是他收集的消息未必是真实的,她和岳观潮认为唐陵寨的村民不会无故消失,所谓的瘟疫可能只是幌子。 换言之,如果真的有瘟疫,为何单单瞎眼老先生没事,甚至他还能在瘟疫后孤身一人继续存活,若是没有瘟疫,那这老头可能就是唐陵寨真相的突破口。 既然唐大阳这样的家族从秦岭迁入西京,可见里面内幕不少。 唐大阳挠着脑袋,回忆起祖上的事情:“自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从秦岭到了西京城,别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关于唐陵寨的传说,听几个老叔婶子讲古的事情提起过。” “唐陵寨民消失明面上是瘟疫,实际上是得罪了神灵,被魂雾全部拉进地宫里再也没出来,剩下的村民怕被神灵报复,就全部迁出村寨到西京附近了,直到现在都没回去看看。” 别的暂且不提,唐大阳提起的神灵、魂雾、地宫,明显指向了祖脉飨魂宫,岳观潮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唐兄,你们那个神灵,不会住在什么魂宫窟岭里吧。” “嗯,好像是叫啥祖脉飨魂宫!” 唐大芹见缝插针在一旁补充道,她见岳宋二人眸光大亮,立马意识到他们想凿的墓就是魂宫,忙不迭瞪大眼睛:“你们想凿的墓,是祖脉魂宫!!!!” 岳观潮点点头,默认了他们的猜测。 “岳兄,那可不得了,不是额们泼你们冷水,这魂宫可是真去不得,有来无回那都不是来虚的,唐陵寨那么多村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咋还故意上那种地方触霉头。” 唐大阳的慌张不是演的,魂宫的恐怖,哪怕他没有经历过也能记得清楚,岳观潮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继续问道:“我记得,唐陵寨的百姓是为了守护皇陵才聚拢在村寨,怎么可能会被什么魂雾带走。” “这谁知道,额只听长辈提起过唐陵寨的人每年都要祭拜魂宫,当年也不知是谁对魂宫里的财宝起了贪念,趁着窟岭暂且还没关闭,带着一群盗墓贼进入窟岭,连累得所有去祭拜的村民,都被魂宫给收进去,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那个老人呢?” 宋思媛递给唐大阳一张照片,他仔细端详着黑白照片上的老头,眼前一亮:“这是额舅老爷,跟额爷爷是平辈儿,当年是他把魂雾及时打散,这才叫寨子里的其他人家有活命逃出的机会,要说额舅老爷真是倒霉,最后一个逃出窟岭的时候,那些魂雾把他那对眼珠子给熏瞎了,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东西,只能靠着拐棍摸索,这些年就一直守在寨子里,听说,我大爸年轻时还会拜访过这舅老爷,额小时候也去过几次,十几年过去,没想到他还活着呢!” 宋思媛确定瞎老先生跟唐大阳是亲戚,她这才把自己最想知道的往事问出来:“既然你们是亲戚,你肯定知道一句谜语——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你们知不知道这四个短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大芹嘟囔着她说的十六字谜语,解释道:“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这些话好像是用于寻找魂宫的祭文,想要进入飨魂宫祭奠祖先,必须得理解祖先,只是,我们这小辈儿肯定不知道后面几句话了,想知道它,少不得求助舅老爷,他是村寨里唯一还活到现在的故事!” “你们如果真的要去的话,可以带上我哥,我想舅老爷多少要给我们点面子。” 唐大阳紧随其后点点头,宋思媛见柳暗花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我们的人问了这老先生不知多少遍,他就是不告诉我们的人谜语全文是什么。” 唐大芹解释道:“那是肯定啊,舅老爷生怕有人再去招惹魂宫,巴不得这谜语没人知道,你们当然问不出来,魂宫危险重重,他也没什么恶意,估计只是不想你们白白搭上几条性命。” 第四百六十七章 秦岭之行 “岳兄,恁们要真的想去秦岭,额可以带你们跑一趟,正好也见见额们的舅姥爷,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岳观潮正打算跟唐大阳商量这件事,见他主动提起来要帮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拱手道谢道:“那就多谢唐兄了,我们明天早上估摸就动身了,你招呼好时辰就成。” “明白,这几天我叫碎姑父和大芹看着车行,明天带着你们去。” 岳观潮今天本来是辞行,见他们最在意的问题解决了,心中石头总算落地,几人趁高兴开了酒席,乐乐呵呵喝了践行酒,只待明日动身。 翌日清早,他们收拾了东西,和唐大阳一起赶到西京南边的永宁门,众人拿着东西骑马确实不便,岳观潮只得租了辆城外窝棚户的马车,给够了银钱叫车夫带他们出了城门。 一出西京城,众人把方正城池远远甩在身后,等见到浑厚高耸的大雁塔,眼前再无城池建筑,只见辽阔平原冰雪消融,呈现出黄土斑驳之色。 前几天积雪还没化净,他们这时候才见到积雪覆盖下的皑皑黄原,那黄土平原辽阔无垠,沟壑连绵、台塬起伏,寒风凛冽中,赶车夫扯开嗓子雄浑豪放吼出一曲信天游:“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这声音,古朴自然,高亢热烈,如一道利剑劈开苍穹扬起无边黄土,带着他们跑向秦岭一脉。 …… 陕省、南部、秦岭 跨越橘河、涉过樊川。 一靠近陕南沿线,众人已经见荒原渐渐退却,秦岭迤逦绵延气势巍峨,出现在岳观潮他们眼前,众人看向云遮雾罩的无尽山峦,不由得惊叹出声。 “华夏龙脉出昆仑,秦岭更是昆仑遗脉,为中华之脊梁,两千里山体绵延不尽,七十二峪千百峰,构成了西至甘省东到豫省的庞大山系,说起来终南山也算是秦岭的副山之一。” 徐侠客掀开轿帘看向前面的山峰,嘴里嘟囔出声,唐大阳见他对秦岭很熟悉,问道:“徐道长也是陕省人?” “嗯,樊川县桃花坞人!” 唐大阳只顾着关注岳观潮、宋思媛他们,见人群里有自己老乡,高兴得连连拍手:“哎呦,乡党,乡党,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觉,我真是有眼不识人啊。” “好说好说,你既然是唐陵寨人,那我也就不带他们回山上了,等我参完科仪就下山给你们汇合,你们就先去山下的唐陵寨!” 徐侠客原本想着岳观潮他们初到秦岭,人生地不熟需要个向导,打算带着他们先去虞极山上再下山去唐陵寨,既然有唐大阳这个本村人,他也就没了这个顾虑,决定和岳观潮他们分道扬镳,等办完自己的事情再汇合。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太乙峪谷口。 秦岭千沟万壑,说是七十二峪,河谷的数量远远大于七十二个,形成鱼骨刺般的结构连通到西京诸河,最终汇入渭河! 那太乙裕,即位于终南山下,沿着河谷退可走终南捷径、进可行秦岭深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时间还早,岳观潮他们下了马车,站在太乙峪谷口看向附近。 山高陡峭、河谷窄深,湍急河口淌过嶙峋河道奔涌而来,空谷中呦呦鹿鸣,野鸟啾啾,幽深空灵的河谷叫人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此时已近下午,冬日暖阳高悬天际,山间冰雪逐渐消融,露出尚还算绿的冬青植被,两侧更高的山峰或是挂着积雪,又或者绞缠云雾,叫人看不真切。 视野再往前,可见古道边有个悬山村落,半入山谷半在山腰,看样子就是照片上的唐陵寨。 “岳兄,唐兄,到这里我们就分别吧,我让车夫把我送回虞极山,你们就继续往前走,我看距离唐岭宅以及不远了。” “成,你走吧,我们自己招呼着走过去就行了。” 岳观潮说完,徐侠客带着马夫往回赶路,走向终南岭附近的虞极山。 “走吧,咱们只能辛苦一点了~” 岳观潮他们下了马,走在山谷间,随处可见悬崖和古道上遍布堡楼、了望台,只是已经腐朽不堪,别说是人站上去,就是风吹过去都能咯吱掉渣。 “唐兄,这些东西是干啥用的?” 宋思媛感觉堡楼和了望台的形制接近古风,心中的答案不甚确定,决定问问唐大阳。 第四百六十八章 唐陵古寨 唐大阳指着那些废弃堡楼说道:“宋小姐,这些堡楼和了望台要论起来那都是老物,我小时候就在这儿了,老人说是唐朝屯兵时建的,也不知道真假。” 唐时,李渊得天下,皇族认为秦岭既是兵家险地,又为李家祖脉,开始迁来折冲军驻军留守,唐太宗在皇峪建立翠微行宫后,这里正式为皇家私有,每逢四季,必有皇子王孙来这里狩猎。 除此以外,秦岭还有许多皇族陵墓,随着秦岭的陵墓越来越多,皇族也有了新的烦恼,如果这些陵墓被发现,岂非会被不法之徒给糟蹋干净。 为了保护众多陵墓,唐皇族开始内迁守军,用于保护贵族墓葬,当时他们在山谷中盖碉堡、修栈道,为的就是以河谷山道为依托,把整个秦岭给保护起来,以至于数百年国祚过去,七十二峪已经被完全占据变为屯兵营寨。 可以说,当时秦岭遍布唐时官兵,到了唐朝灭亡后,这些官兵的后代已经变为百姓,既然不再为李唐皇族驱使,也就不用在秦岭定居了,他们开始陆续迁出七十二峪,数千年过去,能走的都已经全都走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唐陵寨。 他们与其他屯兵营寨不同,大多是李唐的远脉宗室,聚集在唐陵寨是为了给先祖家族守墓,无论条件有多艰苦都不会离开,祖脉魂宫建立后,这些人又多了一个任务。 那就是在每年祭奠祖脉飨魂宫,为魂宫中的祖脉供养香火,祈祷国祚永延。 此后,哪怕唐朝没了,唐陵寨也把这个习俗给保留了下来,仍作为祭祖仪式流传至今,要不是当年魂宫把大部分村民给收了,这个村寨至今都可能人丁兴旺。 “这么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是唐朝留下的!” 唐大阳朝宋思媛点点头:“确实,我记得我爷爷说过,山区多野兽,这也碉堡既能防止野兽袭村,也能监督站岗。” 他们说着话已经来到唐陵寨前面! 岳观潮放眼四望,山区的房子很少建在平地滩涂,只能往半腰山坡来修造,这座寨子也不例外。 整个寨子唯一的出口,是村口附近的天然石桥,这座桥是个竖放在古道上的山谷巨石,沿着古道可以登上石桥,等过了石桥,两扇险山夹着山谷,无数破落的唐时建筑修造在山腰土台上,再被上下凿出的石梯洞窟相连,刚好在村落间贯穿,可以走到任何一座宅院前。 众人看向眼前一幕,仿佛看到了祖脉飨魂祭上的图纹,可仔细一看却又完全不一样,现在只能猜测,那万眼窟山很可能也是个类似村寨的聚落。 踏着石桥走进村落,那夯土墙日晒风吹、年久失修,连院子里的“人”字灰瓦屋脊都已经掉瓦断廊,随处可见断垣颓壁,几十年没有住过人,整个村子已经算是完全死了。 “那个盲人老先生,不会已经不在了吧。” 他们沿着上下牵连的石梯走在宅院间,宋思媛四处观察,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活人,她开始怀疑朝奉当给他们的照片是不是存了问题。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瞎眼老先生故意藏了起来。” 几人话语间,村落深处忽然飘出炊烟,只要有炊烟就证明有人还活着,他们沿着村寨里的笔直栈道一直往村子后面走,等走到寨子尽头,可见一座宅院依旧保持完整,那炊烟就是从这里发出。 走上台阶,推门而出,这座院子的情况映入他们眼中。 宅子有很典型的陕地特色,“人”字形屋檐仿佛被劈开只留一半,屋檐直接顺着屋脊落下,东西厢房、北堂组成四方院落,院子被黄土夯平,只留出一口甜水井和已经落叶剩枝的老歪脖子树。 “谁来了?” 他们还正细看,北堂里疙疙瘩瘩响起敲击声,随后一个瞎老头拿起拐杖摸索着从屋里跨出门槛,跨进门槛对于常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对于老头来说却十分困难,好似过山顶显得慢吞吞。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瞎眼老先生的穿着颇为朴素,甚至已经朴素到了土气的地步: 这老先生黑灰厚袄穿在身,腿上灯笼裤绑带缚脚,头上羊肚巾外罩羊皮袄子,油污烟斗吊在腰间,黑布鞋脚跟磨损,布面打了几个补丁,古铜肤色被风沙吹拂,干燥又脱皮。 “你们是谁?” 瞎眼老先生察觉出他们人多,变得警惕起来。 “舅老爷,您还记得我吗?” 唐大阳走近这老头子,他已经十几年没来过唐陵寨,这瞎眼老先生以是来骗人的,忙不迭后退几步,仔细摸着唐大阳的脸:“让我摸摸,你们别是哪家劫财绺子,那我可麻烦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倔强唐老头 这瞎眼老先生目光涣散眨着泛白眼珠,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指在唐大阳脸上磨蹭几下,戒心情绪稍减,出口说道:“额还当是谁呢,是你大娃啊,你可有几年没来看过舅老爷了咧,这不年不节的你咋这时候来咧。” “舅老爷,额前几天和朋友合伙开了个车行,刚忙完马上就来给您道喜来咧,这是上好的油泼辣子、油馍馍、糖心饼、甑糕,聊咋咧(好吃得很)。” 这老头子好容易碰上个亲戚,摸着唐大阳递给的油纸包,脸上的老褶子都要抻开了:“舅老爷年纪大咧,就喜欢吃点清淡的,重油重盐的东西额也吃不惯,你这小子还算有孝心,还知道来看看我。” “哥,这老头也太神了,眼睛不是瞎了吗,摸摸骨头就知道是唐大阳。” 岳二炮看着寒暄的两人,眼神好奇站在岳观潮身后嘀咕出声,孙大乔方才早就注意到这老头子,压低声音介绍道:“诸位不懂了吧,我瞅着这老哥十指肚子都有厚茧,应该是会摸骨像,人的骨像就跟掌纹一样,可以看出命运身份。” “大娃子,你来就来,这次咋带来那么多人,这些都是干甚的伙计,还有女子在附近。” 瞎眼老头也不傻,如果唐大阳只是来看他的,压根不用带那么陌生人过来,他高兴归高兴,必须得问清楚是咋回事。 “舅老爷,额这些朋友想去魂宫请回先人骸骨,想问问你可有找到魂宫的办法。” 唐大阳开门见山问道。 瞎眼老头听完他说的话,脸色从高兴渐渐阴郁,拉下脸子:“额还想着你来看你舅老爷是好心,谁知道打的是这主意啊,额劝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前段时间有一群人也来问额魂宫的位置,叫我熊一顿赶出去咧,你们迟早得打道回府。” 瞎眼老头能在一座失落的村子生活几十年,可见他有多念旧固执,唐大阳知道他这舅老爷的脾气,赶紧央求着解释道:“舅老爷,额这朋友不是为了求财,人是为了请回仙人骸骨。” 瞎眼老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奈情绪:“嗨,额唐宝官活咧七八十咧,啥人木打过交道,想进魂宫的哪有一个说是寻宝的,要么是求仙问药,要么是请回先人骸骨,要么是找人寻亲,一堆堆话说得自己都信咧吧,额估摸你们都是年轻人,正是干事的年纪你不干事,你跑去干凿窑这种羞先人的勾当,额都不乐意点破你们。” 说完,唐老头朝虚空的方向扫了下手,叹气说道:“回去吧,都回去吧,孩子们,额的眼珠子就是被魂雾给熏瞎了,你们还想过去是吧!” “舅老爷,你信不过他们,还信不过额吗,他们真不是个土夫子,人家几万大洋都掏得出来,何必下墓干这种瞎事,他们是要为朋友的先人取回尸骨,真对这些墓葬没兴趣。” 无论唐大阳怎么说,唐老头始终都不松口,有朝奉当掌柜的前车之鉴,宋思媛也知道这块骨头不好啃,看向岳观潮说道:“要不,我们就先住下,这几天也劝劝这老先生,看看他的口风儿,如果只有他知道魂宫的什么祭文,怕也只能说服他告诉我们了。” “闺女,你们要住哈就尽管住哈,反正整个村子就我一个糟老头子,你想再问旁的也木法子,等啥时候想回去咧就回去,可千万别再去魂宫了,那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唐大阳看舅老爷这个语气,也觉得暂时希望不大,眼神无奈看向众人:“额这舅老爷就是脾气倔,要不然咱们就先住哈,等这几天也劝劝他,说不定过几天他想通了就好咧。” 无奈,众人只得暂时住下,岳观潮他们把行礼放进屋子,这才有闲工夫仔细逛逛唐宝官老先生的宅子,整座宅子为“日”字形态,分为前院和后院。 他们站的位置是前院,等绕过北堂墙后,又有房门垒砌的后院出现眼前,也是北堂东西厢的格局,只是多了个牛棚、茅房,里面的小牛犊见生人来了,哞哞叫唤,甩着牛尾巴。 岳观潮他们各自挑选了房间,把行李送进房间,出了院子往寨子高处走,从高处俯瞰村子。 这座山谷里的河道是太乙峪河谷的支流,只有十几米宽,每隔百米就会出现石桥,将两岸的晒谷场连接起来,既能走人也能走车马,同时百姓也会从河道打水自用,水轮井架有些还在旋转,有些已经倒塌败落。 第四百七十章 古寨冰雨 宋思媛他们站的位置,是村落的最高处石台,更高的地方只剩下枯萎野林。 登高后可以很清晰看到村子里的民居形制大多相似,三面的“人”字屋檐朝下倾斜,组成无数黄墙灰瓦的大小“日”字宅院,他们错落石台,如佛龛石像静静分列山腰。 此时已经黄昏落日,无数枯萎冬木留下虬结日影,如鬼兽招摇烙印在黄墙背面,看得人眼花缭乱,仿佛真的有鬼兽的影子在盘旋跳跃。 他们本想继续往山上走,头顶滴滴答答有东西落下,岳观潮摸了下额头,星点雨珠抹地额头一片清凉。 “看来,是快要下雨咧,我们来赶紧回去。” 宋思媛看向唐大阳,好奇问道:“下雨?前几天才刚下过雪。” “宋小姐,只有秦岭冬日会下雨,这里山多雾大,很容易就下冰雹雨,这种夹了雪粒子的雨冷得很,淋到身上能把人冻死。” 唐大阳说话的功夫,冰雨逐渐稠密,噼里啪啦打在他们身上,众人只好一边躲雨一边往唐老头的宅院跑,等回到宅院,他们脸上身上已经浸透了不少雪水冰屑,果真是冷得出奇,哪怕套了几层棉袄子都能感受到冷意,尤其是头顶被直接淋到的地方,冷得头皮都发麻了。 后院里,岳观潮拿起柴火把各房的地炕火墙都烧起来,等火墙稍微暖和了,他们这才感觉屋子里没那么冷。 “大娃子,灶房的土缸里埋的有生姜,你去取几块熬水分下去,这冰雨淋到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喝完姜水再捂捂汗就好了。” 唐大阳听完,从房子里走在屋檐下来到前院儿,灶台附近果真有一口大缸,里面是松软黄土,上面埋着葱姜蒜一类的作料,有土壤的肥力在,只要浇水湿润,这些菜就不容易枯萎发黄。 他把生姜削皮切块,用大铁锅和红糖熬了满满一大锅,拿起大碗给他们都盛了姜水,他们喝完后果然暖和多了。 宋思媛站在窗户旁看向屋子外,冰雨哗啦淅沥朝下坠落,只见无数银白珠帘簌簌沙莎,从云端坠落凡尘,一旦落到屋檐上必定从灰瓦中滑落,汇流进院子里的低洼水渠,院子里虽有雨也不见泥泞。 “这房子修得不错,雨水流进水渠,应该是进了井口吧。” 宋思媛刚进院子时,不经意间瞥过水井里面,井口以下有几个方形排水口,估计是院子水渠集水的地方。 唐大阳烤着柴火炉,介绍道:“这些向内倾斜的屋檐叫人字檐,是唐朝以后流行起来的建筑样式,黄土高原气温高雨水稀少,一但下雨可以算是天降甘霖,老百姓不舍得雨水浪费,就把屋檐改成了“半扇人形”,屋檐沿着后墙倾斜向下,可以把雨水全部引入院子。 “有的人家会把水渠引到水窖里,有的是开挖的水井,好储存起来日常使用,西京附近还好说,平原多绿野也没多缺水,你们去陕北的黄土高原看看,那里的老百姓家家都有口水窖。” “可是,这附近就是太乙河谷,这里压根就不缺水啊。” 太乙峪河谷水量充沛,甚至于直接流入终南山,他们所在的山谷也有取水的河道,怎么也谈不上缺水。 “宋小姐,太乙峪河道能取水是不假,但这水苦涩带腥味,也只能用来洗衣洗漱,想做饭的话压根就不能用,这口甜水井就是为了吃水,同时一旦下雨,也能把多的雨水引出储存在水井里,不管荒年还是丰年,都能保证有水用。” 孙大乔听着唐大阳的介绍,喝了姜汤后身体渐渐恢复暖意,恭维道:“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只是,老夫不明白,山泉水最为清澈甘甜,为何太乙河谷的水苦涩难咽,莫不是也被那魂宫诅咒了。” 唐大阳听完孙大乔的话,赶紧摆摆手:“那倒是跟魂宫无关,太乙河谷的水本身就酸涩发苦,常人喝了会腹痛如绞,族人都知道这水不能饮用,也没人非得拿着河谷里的水做饭。” “这河谷水为何不能喝,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随意猜测道:“河水酸涩发苦,可能是里面金属杂质较多,一般来说这种河水都是从岩层中流出,这代表岩层中很有可能拥有某些金银矿石,它们的杂质融进水里,才让河水那么难喝。” “你就那么确定?” 岳观潮不怎么相信她的说法。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颇为严肃解释道:“那当然,还记得我们在铁刹山遇到的金砂溪吧,当时我们冲洗猞猁皮子时,那水的味道跟这里几乎不差,我只能说猜测如此,秦岭七十二峪河谷众多,有金银矿岩层也不奇怪。” 第四百七十一章 炉边试探 “宋小姐说的我也不咋明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村民从来不喝河谷的水,一般是看井吃饭,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姜汤都凉了,赶紧趁着烫嘴喝干净好发发汗,蒙着被子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唐大阳走后,众人各自回去厢房,岳观潮正准备出去,宋思媛赶紧拦下他:“你觉不觉得,这老先生是装下瞎?” 岳观潮瞪大眼睛,眼神奇怪揶揄道:“啊…这,宋千金你没毛病吧,知道你心眼子多,你连一个瞎老大爷也要怀疑!” “岳观潮,别贫嘴,我跟你说真的。”宋思媛示意他看向这间厢房,几十年过去了,陈设的家具从未变化过,柜子、镜台、桌椅、板凳透着老物的古朴气息,可能是勤打扫修缮的缘故,看起来整洁干净,一眼就看出来有些年月的东西。 她随后又拿起铺在炕上的棉被,掂量起来仔细闻着上面的味道:“连棉被都没有发霉的怪味儿,可见被子也是常晒新棉。”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一个瞎老头子,能把院子收拾得那么妥当,你觉得他有可能是真瞎吗?即便真有心收拾干净,他什么都看不见,又这么可能做得面面俱到。” 岳观潮浏览周围,意识到情况确实如同她说的那样,态度渐渐端正起来:“宋千金,你怎么知道是他故意装瞎,指不定是人家在附近寨子有亲戚,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看看他,给他拾掇拾掇院子啥的!” 宋思媛提醒道:“你说的也有可能,但如果是第一种装瞎的情况,我就觉得这老先生不简单,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却在废弃的村落里装成瞎子,目的绝对不单纯,绝对不是唐大阳所说的脾气倔,必定另有原因。” “也是,这老头子确实不简单,听唐大阳的话说,是这老头子把魂雾给驱散,这才让他捡条命。” 岳观潮思索片刻,眼前一亮“不成,明儿个咱试试他是真瞎还是假瞎,要是假瞎,那就好玩儿了。” “哥,你俩整啥呢,还不赶紧出来,唐大阳叫你们出来吃饭。” 二人听岳二炮在屋外叫魂,只得暂时压下好奇,跟着众人走到前院吃饭。 灶房里,唐大阳正帮着唐老头烧火做饭,那灶洞中塞满干柴,噼里啪啦炸裂作响,烧得他满脸通红,一口大锅正冒烟儿,涌出浓浓的柴火饭香气。 “穷乡僻壤,瞎眼老头,额也木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前几天用笼子捉了几只野鸡,正好退了毛给你们做顿炖肉贴饼子。” 说完,唐老头儿掀开锅盖,蒸汽消散后,那锅子里的鸡肉煮得咕噜冒油,锅边还贴着黄澄澄的玉米饼子,他颤巍巍拿起大瓷盆,把鸡肉全都舀出来,又拿了蒸屉把锅贴拾起贴饼子,又把旁边的白粥也盛起来,这才央着唐大阳把这些东西送进北房。 山野猎物走千山吃百草,肉质最为鲜嫩,这山鸡没放多少佐料,只是轻微顿了顿已经是香的不行,就着外焦里嫩的玉米饼子,一口能香掉大牙,配上米粥堪称绝配。 他们围着火炉子吃得呼噜哗啦,肚子里有了食儿,身上的寒意很快消散。 众人吃饱喝足后岳观潮看向唐宝官,拿起筷子渐渐靠近他眼睛,靠近眼球时这老头子立马拿手握住他手,叹气出声:“后生,你不用试我,老头子确实是瞎了。” “你既然眼睛看不见,那怎么可能那么娴熟做饭,这些可不是盲人能办到得,连有人拿着东西靠近你也知道。” 宋思媛见他握紧岳观潮的手,反而对他的话产生了疑惑。 唐老头苦口婆心解释道:“女子,有句老话叫熟能生巧,我打从中年时就瞎了眼,三四十年过去了,这宅子的角落我都摸遍了,当然能熟悉做事,只要东西的位置不变,我自己一个人完全能支应生活。” “这些东西,都是山下村子的人送的,他们找我来摸骨算命,我都是不收钱,只叫他们给麦子、包谷、和肉干啥的,可以存起来吃,我自己也能打笼子做陷阱,捉个飞禽啥的也没问题。” “这,都是穷苦人的智慧。”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有点后悔把这老头子想歪了,态度和缓起来:“唐老先生,您别介意,都是岳观潮害怕你是装瞎,自己想试试你。” “行,宋千金,你可真行。” 岳观潮决定吃下这哑巴亏。 岳青山看向唐宝官,语气愧疚说道:“唐老哥,你别跟着混小子一般见识,他除了一身莽劲儿就没个心眼子,我听大阳侄子说过你这招子是被魂雾给闹瞎的,你给我们介绍介绍,那魂雾到底是个啥东西,迷了眼睛人就瞎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故意装瞎 在他们来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魂宫的概念,自然也不知道那魂宫的厉害,眼下既然他都主动提起来魂雾,岳青山正好机会问出来。 “不打紧,不打紧,这件事说起来,你们说的魂雾,来头可还不小呢。” 唐宝官清了清嗓子,给众人介绍起魂雾的来历。 唐朝灭亡后,寨民从守墓军户变为百姓,原本的军礼大祭开始消失,逐渐变为唐陵寨民的祀祖小祭,村民们每到祭典当日,会全村出动扛着祭礼进入秦岭深山,等祭祀仪式结束后,窟山显现出来,这此算是距离魂宫近了一点。 窟山的千万窟窿里萦绕的东西就是魂雾,这些魂雾与寻常的雾气不一样,寻常雾气浓郁洁白、湿润轻盈,这些魂雾却灰居多,好似烟囱里烧出的烟雾,朦朦胧胧遮盖在窟山里,浓稠得完全化不开。 听闻魂宫周围死过十万奴隶,这些黑雾就是奴隶的冤魂怨气凝结而成,只有在祭拜时才能安抚魂雾,叫他们暂时休憩不起作用,等祭祖结束后,村民们需要很块退出山林。 他们早就知道唐老头的眼睛被魂雾熏染后变瞎,却不知道这些魂雾与冤魂还有关系,更震惊于魂雾居然是活的,可以屠杀百姓,众人听完眼前老先生的话,对魂宫更加好奇,宋思媛问道:“听说是村民带盗墓贼进了魂宫,才遭到魂雾的屠杀。” 唐宝官摆摆手,回忆起往事解释道:“这种说法不对,任何人都进不了魂宫,村民祭祖时进的只是魂宫外的窟山,这些盗墓贼买通了村民,说是窟山附近有他们需要的草药,等进了窟山,村民们才发现他们是打魂宫的主意。” “这时候已经晚了,盗墓贼妄图去窟山更深处寻找魂宫,他们也不至触动了什么神灵,竟然意外启动了魂宫的保护机关,魂雾被激怒,像疯了般追杀盗墓贼他们当场化为骷髅。” “他们死后还没多长时间,魂雾开始包围村民,他们无一例外全都遇害,只有我在守出口时利用体力优势躲进水里才躲过一劫,等窟山和魂雾消失,我这才从水中出来,这时候我已经是被烧瞎了眼珠子。” “后来,虞极山上的道士找过来,说我所在的方向怨气冲天,想是有什么妖物作祟,我就只能一五一十把村民的经历告诉他们,让这些道士带着我回了村子,勉强捡回一条命。” 宋思媛听完唐老头的话,已然对魂雾有了大致了解,她看向众人猜测道:“魂雾无差别攻击活物,嗜血,同时害怕水,与昆虫的习性差不多,这东西如果真是雾气,绝对不可能能杀了那么多人,依我看很可能是某种可以吃人的实体虫群。” 对于她的猜测,唐老头明显不认同,眼神晦暗说道:“女子,虫群不虫群的,我当时就守在窟山出口,我能不知道啥是烟雾啥是飞虫?那确实是一种无名黑雾,根本就不是什么嗜血的飞虫,只要有人吸入黑雾,他们的身体肯定腐烂流脓最后坏死成血水,等血水流尽后成为一把白骷髅,吓人得很!” “什么样的虫,能让人的血肉像融化的蜡烛似的往下淌水,甚至连骨头都变得脆断,一捧就完全散架了,这分明是鬼魂在雾气里作怪,它们单喜欢吃活人的皮肉,好把灵魂抓走侍奉魂宫!” 唐老头故意压低声音,嘶哑说道:“我在入水的时候魂雾已经到了眼前,老头子我可是亲眼见黑雾里有鬼影在飘动,好似骷髅头在周围盘旋,闻起来有股血腥气,蜇眼呛人,逼得人想后退离开。” 他顿了顿,态度强硬起来:“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从此以后就没出过寨子,一直都在以算卦摸骨为生,这些年我也查过不少古籍,没发现魂雾是什么,只听老人说起过魂宫是被动过邪法,死的奴隶太多才会爆发魂雾,那些恶毒的鬼怪全都潜藏进雾气,在雾气里还害人性命,这些年连虞极山的道士也说,秦岭深山怨气不断,他们的话难道有假?” “唐老先生,即便不谈魂雾,窟山怎么可能是祭拜后才出现?” 宋思媛对这一点很是好奇,按理来说窟山怎么也该是秦岭的实山,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听起来太过诡异。 唐老头眼神带着警惕光芒,脸色神秘说道:“听闻窟山与魂宫都是活的,他们轻易不现身,只在祭奠仪式后才能见到。” 第四百七十三章 铜简在手 这老头子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就是唐陵寨的百姓想见到窟山,也得按魂宫祭祀的规矩,才能在秦岭中见到所谓的窟山。” “规矩,有什么规矩?” 宋思媛看向唐宝官,这老先生果然对魂宫很熟悉,如果能从他嘴里尽可能了解窟山,那他们进入魂宫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唐宝官斟酌片刻,看向众人说道:“我记得村子里的老人提起过,窟山藏在万千冤魂制造的煞气之中,看得见摸不着,活人根本看不到窟山,只有死人才能看到窟山,如果想要找到窟宫,那就必须骗过煞气,让煞气以为人是死的!” 为此,人必须集齐祭祀六畜! 用六畜来开启鬼神与人沟通的通道,同时找到人油做的引魂灯来吸引魂雾。 这些人油有腥膻之气,会将众多魂魄引来为活人带路,然后让一只小牛犊在凌晨带着他们往前走,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窟山。 若想往回倒退,那还需要找凤凰的血,沿着行走的路泼洒,等回去时找到血迹即可,这种血迹在几天内就会消失不见踪影,一旦消失,人想再次进入魂宫,就只能等下一年。 “哪怕是做到了这一步,也只是勉强能进入窟山,至于魂宫的痕迹,那压根就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当然也对这个不清楚。” 唐老头这番话说完,虽说有迷信和神道的成分,却也跟岳观潮他们交了底儿,连窟山都那么难进,他们想进魂宫只会难上加难。 “行咧行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嫩们咧,可千万别揪着我不放咧。” 宋思媛明白,唐宝官还是不想让他们清楚窟山到底在什么方位,话语间隐去了代表方位的信息,只留志怪鬼事给众人,她灵机一动,拿出赤金铜简递给这老头子:“唐老伯,这是我们找到的东西,叫赤金铜简,听说上面有魂宫的秘密,只是我们蠢笨,怎么都看不出来,您能给我们看看吗?” 唐宝官见她提起赤金铜简,老脸上神色兴奋又怪异,颤巍巍抓过赤金铜简,用手指在表面的浮雕上仔细摩挲,等把整幅图摸完他叹了口气:“你们怎么会有赤金铜简,我记得老人说过,赤金铜简在千年前就被李袁族人给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在你们手里。” “难道?” 说到这里,唐宝官浑浊瞎眼陡然睁大,嘴唇子都颤抖起来,一字一句说道:“难道,你们要迎回的先人骸骨,是李家之人!” 别看老头子眼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岳观潮见他已经猜中他们的目的,朝宋思媛使了下眼色,她继续说道:“是,我们要迎的就是李袁家族的后人,李唐灭亡前他们曾经派一队土夫子来加固魂宫的法阵,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土夫子全被反噬,尸骨至今都留在魂宫里,如今他们的后人拜托我们去取回先人骸骨,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宋思媛心想,不能让老头知道他们要迎的骸骨是来盗走财宝的,要让老头子想多了,说不定还是不肯帮他们,索性给这些土夫子编了个体面的身份,也好用这善意的谎言,尽可能争取老先生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李家于唐朝有功,这魂宫就是李袁二人所设计,你们要真的想迎回尸骨,那老头子倒也愿意信你一场。” 唐宝官说这话,基本上是同意了带他们去寻找魂宫,宋思媛神色兴奋继续问道:“真的?唐老伯你要真愿意帮忙,那可真是给我们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女子,先别激动,去窟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六畜、人油、引魂灯、凤凰血、小牛犊,你哪一个都得准备。” 唐宝官既然都决定要告诉他们魂宫的位置,也就不再吝啬话语,介绍起这些东西:“六畜还好说,马牛羊鸡犬猪备齐整只就好,也不用太大,小牛犊我家就有,引魂灯只是个壳子,什么时候都能备齐,最难准备的是人油和凤凰血。” 何为人油? 这可不是人身上刮下来的油水,也不是把尸体炼化成油水,而是将尸体放进陈年棺材一年,取尸体腐败后积累的油水,把这些油水烧去水分只留油分,就是人油。 至于凤凰血,那就更有一番说法。 第四百七十四章 引魂人油 民间一直认为百鸟之皇为凤凰,这里的凤凰指的不是神鸟,而是鸟禽中最凶狠的个体,就比如鹰主、雀后、雕王,甚至连山鸡都算,凤凰血当然就是指代猛禽的血,无论是哪一种,必须是种群中最强壮的那一个。 这两个东西一种算是稀有珍贵,一种算是可遇不可求,最是难收集,往往一年了才能集齐。 宋思媛听完这些东西,她没法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但如果不准备必定会丧失机会,决定先应承下来:“好,这些东西如果有的话我们确实能备着,关键是怎么找那么多棺材。” “这你们不用担心,以前村寨每年都要祭拜魂宫,做引魂灯需要灯油,为了方便筹集灯油,寨子在村落后山做了很多悬棺,你们存放的都是村寨里的先人,每一代人死后都要在悬棺中停留一年以滋养棺材,然后才下葬。” “我记得出事时棺材大部分已经空了,里面的人油应该还在,你们去的话说不定能遇上,至于凤凰血那老头子就没啥法子了,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谁都不知道会在哪儿遇见。” 唐宝官的话叫岳观潮放心下来,要是没有唐陵寨的悬棺,那他们只能去挖山野坟墓寻找人油,难免造孽也不体面,他们又跟唐宝官说了许多,见天色渐渐黑暗,只得穿过屋檐回到后院,各自烧炕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岳观潮带着唐大阳、宋思媛、岳二炮沿着村子里的野路来到后山。 这里是河谷的尽头,已经不见河流,只见山壁上遍布枯萎灌木,那灌木虬枝中悬着密密麻麻的棺材,好似山壁上悬挂着数不清的木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棺材过多,他们总能感觉到阴森之气,周围冷风呜咽,好似低声嚎哭,听的人头皮发麻。 “这里面真的没有尸体了吗?” 自从岳观潮来了奉天,宋思媛也经历了许多艰险,见尸体已经不在话下,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恶心,一想起要把棺材底部的尸油血水残留物刮进木桶就感觉一阵阵反胃。 “这可没准,老头子说了大部分村民都已经下葬,这代表小部分村民的尸体还在这里,再加上他瞎了眼不能善后,那肯定在这里放置了三四十年,不知道成什么样儿了。” 岳宋二人说话时,唐大阳已经按着撬棍走近棺材,他和岳二炮吼呵哈嘿一顿撬,轰隆一声把棺材盖子掀开。 岳观潮趁机走近棺材,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宋思媛好奇问道:“里面有尸体吗?” “尸体是没,但是东西还不少呢。” 岳观潮的话引起了宋思媛好奇心,她怕粗鄙莽夫故意骗他,护着手臂从指缝看向棺材,确定里面没有陈年尸体才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腕。 棺材里确实没死人,不过也算不上空旷,四壁覆盖了一层蘑菇式样的灵芝,他们三五朵聚集成团,有手掌大小,个个被藤丝缠绕起来,棺板下全是像凝固的猪油似的黑灰膏脂! 这些黑灰膏脂,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尸油。 “大家赶紧来吧,得先把灵芝给扒开一部分,免得他们碍事。” 岳观潮拿起铲子,往灵芝上铲了几下,灵芝被铲掉后顿时血水四溅,把藤条周围都染红了,众人陡然见灵芝泣血,眼皮不自觉横条几下,心中有股不祥预感。 “蘑菇怎么会流血,不会是出鬼了吧~” 岳二炮的话,渗的人后背发麻,岳观潮赶紧驱散这股恐惧:“你别胡咧咧,这些只是寄生在棺材上的灵芝,棺底能积累那么多尸油,我感觉就是这些灵芝的功劳,他们和藤条大概是吸收血水膏脂的好手。” “这东西,应该是尸芝吧!” 宋思媛拿出背包里的笔记,说道:“这东西出现在西域,是西域天山附近产生的菌菇,一旦生长起来彼此的菌丝会连接成片,可以互相输送水分维持养分,如果是种在棺材里,大概也有这个作用,这些膏脂可能是尸芝排出的东西。” “西域?这棺材里咋会有天山的东西!” 唐大阳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 宋思媛语气严肃解释道:“唐朝时对外贸易发达,北欧和西域的东西源源不断来到中原,这尸芝估计也是这么传进中原,然后被李唐皇族用来积累尸油,好开启窟山,这种习俗保留下来就成了唐陵寨目前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情况,它们都算是千年前的植物,能传承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容易。” “行了,只要无毒无害,咱们也不害怕它,赶紧把木桶拿过来。” 唐大阳递过去木桶,岳观潮拿起刮板朝棺底一刮,一层厚厚的油脂被他刮出丢进木桶,等棺板底部膏脂尽了,他们这才打开另外一口棺材,低头咔咔剐蹭,他们所需要的人油需要装满整桶,按照棺材里存油的量,他们至少需要几十口棺材,几人见数量过多,只好分头行动。 第四百七十五章 点灯熬油 既然分头行动,那就没必要聚在一起,他们各自拿了铁铲,打开附近的棺材挖起油膏,岳观潮正自顾自挖着人油,只听高处山坡啊得一声叫出来,他见宋思媛恶心的直跪在地上吐酸水,心中已然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赶紧放下手中活计,和唐大阳一起迈着大步跑到她身边,低头看向棺材,这里面除了满壁尸芝外,里面还躺着一具已经腐烂几十年的尸体,连尸体水分都干了,只剩下黢黑干肉被尸芝的藤须缠绕,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 岳观潮拿起铲子,朝这尸骨铲了几下,骨头易碎干肉松散,衣服都已经风化成丝缕断片,只要一动就能脱线破碎,看整体状态死了至少几十年,若不是有棺材延缓了风化时间,早就干成了一把碎骨头。 “呕~” 尸体骨肉哪怕是干透了,都有一股难闻的死人臭味,宋思媛骤然被吓又闻到这股死人味,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 “叫你跟着我,非要自己一个人扒拉棺材,现在可好了吧。” 岳观潮和唐大阳正准备把棺盖恢复原样,宋思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停他们:“等等。” 随后,她直起身子强忍着恶心,站在棺材边说道:“你有没有感觉,这尸芝和我们在长白山见到的地窟差不多,也是用灵芝和人体结合,产生了某种生物反应。” 这话给岳观潮提了醒,若把这些尸芝都看做是培养皿,那这些尸体确实就是营养之源,然后尸体腐败流出的膏脂就是结果,这与阴尸彘鱼的竟然有七八分相似,甚至于要是灵芝再大一点,就属于同一种东西。 “这也不难猜测吧,你想想那阴尸彘鱼是朝家设下的,也许李袁后人是从唐皇室那里学会了这些东西,和北族的彘术一结合,创造出了阴尸彘鱼,这也算不上奇怪。” 岳观潮这次变聪明了,朝家的秘密太多,多一件少一件压根就无关紧要。 “宋千金,眼看都已经中午了,这些人油要熬半天才能成功,我们得赶紧挖膏脂,免得时间都过去了。” 时间不等人,岳观潮他们合上棺材,转而寻找其他棺材,等日头过午,几人这才集了满满一大桶膏脂。 回到唐老头的宅院后,这老头子已经在院子里用石条搭起灶台,又把湿泥混了稻草糊在灶台外,随着柴火燃出火焰,黄泥被烤干了水分凝固成硬壳,一个简易灶台就此搭好。 “你们回来了,赶紧把油膏弄过来。” 唐老头听见咯吱闷响,也知道是他们回来了,唐大阳把木桶送到灶台前,等陶锅坐上灶台,老头子开始拿起铲子,摩挲着把木桶里的膏脂全部丢进陶锅,等木桶刮干净了,陶锅也接近装满了。 他停手片刻,从灶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布包,离得老远都能闻到浓郁药味。 这会儿功夫,膏脂已经被陶锅热度完全融化,满锅黑乎乎的油水还不是很热,冒着轻微烟雾,好像被用了几百次的老油,味道极其难闻,严格说起来也不是臭味,但进入鼻子里就是不好受,好像黏在了鼻孔了,轻易呼吸不去。 “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岳二炮已经捂住鼻子。 唐老头搅拌着油水,白布包渐渐消沉进陶锅,他边搅动边说道:“后山的棺材用的都是上好的檀木,可以除味吸污,这些膏脂被檀木净化后味道已经好了不少,若是寻常木头存放的膏脂,早就把咱们都臭出二里地了,人的血肉杂质太多,腐烂后味道腐臭难闻,那些收尸人一旦接触了腐尸,身上的味道几天都消不下去。” “你们这些娃子女子,要是不想这几天身上都是味,就先去后院儿,想看的话穿上皂荚衣,身上不会有味道。” 岳观潮看向一旁,那井口上放了不少藤编衣服! 它们看起来就像前朝的长袍马褂,可以从领口遮盖到腿肚子,浑身都是软篾编织,里面一层葛布塞满了皂角豆子,几人怕真的留了尸体的味道,赶紧把皂荚衣都套在身上,又用浸染香料的白布遮住口鼻,这才好受一点。 陶锅温度上来后,油水终于从冒泡变得沸腾,好似熬猪油似的咕噜冒泡,这些泡泡一旦炸裂,就会有水分飘出锅边,唐老头拿出锅盖,把锅口给盖得严严实实,只留锅盖两个口不封闭,它们像烟囱似的高约半掌,从中不断冒出白森森的雾气。 第四百七十六章 引魂油 熬煮膏脂的过程并不算困难,步骤却极其繁琐,每当锅口烟雾消失,唐老头就会拿起井水顺着小口再加入一次清水,然后热油遇到清水,如同江口泄洪滋啦轰鸣,白雾再次冒出锅盖。 如此半天时间,等太阳斜挂半空只留半圆,最后一瓢清水终于熬干了,唐老头颤巍巍掀起锅盖,锅口传出的味道,叫众人忍不住上前去看。 中午时,这膏脂如同炸了不只多少遍肉的老油,黑灰泛馊,眼下经过半日熬煮,又经泉水净化萃取,已经变得十分干净,从黑灰膏脂变成微微泛黄的透明油水,好像淡茶的茶汤,透着一股浓郁芳香。 “味道怎么都变了?一开始不是臭味吗?” 唐大阳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唐宝官轻轻嗓子解释道:“物极必反,膏脂的臭味来自于膏脂中残留的腐烂尸毒,这半下午的熬煮早就把尸毒给烧得干净,又加水油烹了数次,有毒的东西已经化为水雾,剩下的就是真正的人油。” “这玩意儿与鲛人油一样能长明不灭,只要不用水泼溅可以一直燃烧,人是万物之灵,烧出的味道可以吸引魂魄灵物,轻易不要燃烧。” “舅老爷,你真的见过魂魄灵物吗?” 唐大阳问向他这舅老爷,唐老头露出讳莫如深的脸色:“魂魄这东西是无形无体的,除非是修道之人,要不然寻常人根本就感应不到,不过要真有魂魄来了,人体多少有点反应,比如打寒战、比如莫名心慌,又比如头皮发麻,哪怕是魂雾也没说真有啥魂魄,只是雾中全是影子罢了,你舅老爷我要真见了这东西,哪敢有命活着。” “成了,等放凉就可以装进引魂灯了。” 随后,唐老头从里屋拿出五个灯筒,这些灯筒都是整节竹筒,在外面箍一层铁皮防止渗出,盒盖可以拿去放下,吊在筒口永不丢失,他拿起水瓢把人油装进竹筒,正好把五个竹筒完全装满,等把搓的白棉绳浸透油水送进竹筒,一个引魂灯就完成了。 “成了,在屋檐下吊上一夜,等彻底冷透了,就能用了。” 唐老头继续说道:“人油灯已经备齐,现在只剩下凤凰血了,老头子瞎眼贫苦的,可没法子再帮几位了,你们得自己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找到猛禽之王。” “舅老爷,山里这时候即便有山鸡,估计也不会出来了,动物大多也要过冬,这冰天雪地得,去哪儿找凤凰血去。” 唐大阳随口抱怨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头子出了这寨子,那就跟真瞎了一样,不过我提醒你们,未必需要什么山鸡,若有家养的鸡能有迅猛者也是一样,你们大可再把范围扩大,可千万别走进了死胡同。” 岳观潮听完这老头子的话,灵机一动看向众人:“唐老伯说得也对,我记得徐兄给我说过,太乙天尊科仪会在清虚观下起庙会,届时终南岭附近的百姓都会来庙会,庙会百行中就有斗鸡场子,我们要不去找找他,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凤凰血。” 他的话,已经是给了极大线索,宋思媛觉得可行,眼神兴奋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们闻了一下午尸油的味道,这时候众人肚子早就咕噜乱叫,不知为何却也没什么胃口,索性只熬了清苦白粥,喝完各自回去休息。 今日倒是不再下雨,只是寒气比往日更甚,昨夜的雪水还没融化干净又被低温冻上,岳观潮他们坐进北堂,靠在火墙上烤火取暖,那窗户正对院子,一眼可以看到屋檐下垂着的灯筒子。 “二叔,明天我俩得去终南岭看看,你们就留在这里陪着唐老伯,免得院子里再出什么状况,毕竟院子里灯筒还在。” 岳青山点点头:“成,你们放心去吧,我们肯定要把这里守住。” 他们正打算继续说话,院子外疙瘩作响,几人立马紧张起来,岳观潮站在门内,又找木头顶了门杠,小心翼翼问道:“唐老伯,是你吗?” 外面空有动静却不搭腔,他正想拿了砍刀走出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虬结腰背的背影,那宽阔腰身再加上獠牙尖耳,分明是林间野狼。 “唐老伯说过,人油这东西天然吸引灵物,方圆十里的灵物闻了都有可能来一探究竟,燃烧了后更是如此,估计是这东西把野狼给招来了。” 宋思媛看向窗户外,野狼已经伸出舌头,不断舔着竹筒子,把上面残留的人油给嘬干净,要不是铜子被用铁链固定在屋檐上,它早就把东西偷走了。 “嘭嘭!” 第四百七十七章 虎符疑祸 岳观潮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已经见虚空中枪声炸裂,而后这只野狼呜咽几声,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动静,惊得所有人嗓子眼提上心口,他们全在后院北堂,压根就没人出去,前院只有唐宝官这么一个瞎眼老头,究竟是谁开的枪? 正当众人疑惑时,院子里窸窣响动,有人影在黑暗中徐徐说道:“额早就知道你们这些畜生喜欢吃个腥口的,还敢来额宅里,那就甭想走咧。” 听见是唐宝官的声音,岳观潮赶紧把门打开,他打开手电筒看向院落,唐老头正站在前院的后墙窗户上,颤巍巍松开猎枪。 “舅老爷,您也眼睛看不见,咋也不耽误你打枪,你这练的是甚功法,瞎了也不耽误做事。” 唐大阳以前可不知道,自己这舅老爷那么神,他只记得跟他大爸以前来的时候,舅老爷精神头很好,至于多厉害那完全没看出来,眼下,枪子儿正中野狼脑门,他这才感觉出这个瞎老头深藏不露,哪怕是丛林最优秀的猎户也做不到一枪毙命,他能一枪就解决了野狼着实不简单。 这回功夫,唐宝官已经走到后院,提着柴刀来到野狼身边,颤巍巍摸到野狼脖子,一刀狠狠捅进去,这畜生原本已经动弹不得,呜咽几声彻底咽气。 “啧啧啧,上好的皮毛,又能换来不少粮食。” 唐宝官摸着皮毛,眼睛即便瞎了也能感觉到是高兴的,岳观潮走到他身边看向这老头:“唐老伯,我感觉你没瞎,至少没有全瞎!” 岳观潮的话让众人好奇起来,他们全都站在院子里,看向眼前这个眼神奇怪的老头子,唐宝官丢下皮毛不久,颤巍巍支起身子:“这大侄子说得不错,老朽的瞎只是看不见实体,并非感应不到虚体,对你们来说野狼有形有质,打枪只需要瞄准命门,可对老朽来说,野狼是个黑白虚影,如果想继续深究,集中意念就可以看出它的具体动物形态,甚至还能直接看到它的心脏血脉,老朽的枪要瞄准它的心脏并非难事。” “这就奇怪了,您的眼睛怎么像是x光片,可以直接穿透物体?” 宋思媛听完唐宝官的话,思索下来发现老头的眼睛跟西洋透视片一样,好奇得不得了。 “女子,额不知道挨…克死光是甚?” 唐宝官听到x光这个词满脸懵懂,他所在的陕地与外界联系太过松散,西洋的很多洋玩意传过来的不多,即便是西京城,也仅有几座服务西洋人的教会医院,至于更先进的科学仪器,那更是烽火戏诸侯,没影儿的事。 宋思媛哭笑不得,朝众人解释道:“这是西洋人在1895年发明的影像技术,至今已经有三五十年历史,只要人站在机器前,就能看到它的骨骼和肺腑,如果有损伤可以对症治病,只不过他们是用机器实现的,你的眼睛也能这样,我倒不是特别理解。” 唐宝官听完她的话,叹了口气:“额只知道我们老祖宗的秦王照骨镜能穿透肺腑只视人心,可没想到西洋人的奇机巧技竟然媲美我们的照骨镜,不管咋社,自从额从魂宫中出来,额就成了这样。” 孙大乔捋着山羊胡,猜测道:“也许,真的是魂宫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眼睛给改了也说不定,听说魂宫里有十万冤魂,这谁能承受的住它们的反噬,一着不慎叫脏东西进了眼睛,说不定还真就容易出怪事。” “你们的意思,是有什么脏东西,住在了我舅老爷的眼睛?” 唐大阳略略心惊,他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 “无解,也许只是眼球病变!” 宋思媛捏着下巴,说起自己留学时的新闻:“西洋科学史上也有类似的事情,我在报纸上还看到过,听说英吉利国有一片发光的公墓,他们把尸体挖出后,可以见到尸体表面发出淡绿光芒。” “有人说他们是魔鬼选中的师徒,也有人他们是天使的信众,后来才搞明白,原来这些尸体会发光,是因为他们生前都在钻表工厂做工,其中一道添加镭的工序接触多了,身体就会积累大量的镭,从而引起身体发光,破案后那家工厂也因污染被停工。” “如果尸体发光放在我们看来,是要尸变了或者魂魄不宁,可是用科学解释的话,却只是镭元素超标而已,这种事情不用科学仪器检测,是无法断定原因的!” 唐宝官听完她的话,顿了顿,继续说道:“嗨,反正老头子活了七八十,也到了入土的时候,发不发光的额也不在乎,你们就都好好休息吧,明天到庙会上帮额把狼皮给卖了。” “我看长明烛也冻得差不多了,赶紧收紧屋里去吧,被再把什么东西给引来了。” 唐宝官说完,拿着猎枪小心翼翼摸索到前院,众人经此一事也困顿起来,各自回房上炕。 第四百七十八章 无上法相 这一夜,岳观潮沉默许久才睡着,唐宝官眼睛的异状,他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原本他已经把虎符项链的事情给忘了,晚上听到唐宝官说起他的眼睛奇怪之处,又想起自己解开虎符时碰到的那些虚影,一旦集中意念,确实见他们都在慢慢聚集! 他不知道,他的状态与唐宝官的状态有何区别,甚至于他们原本就属于同一种病,只是发病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失明,如此细想,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大早,唐宝官给他们拉出轿厢,套上后院的小牛犊,几人坐着牛车出了寨子,沿着太乙峪山道往回走,大约两个时辰后,已经来到终南山下。 一路上,唐大阳没少给他们介绍终南山! 终南山,自两晋南北朝时就已经以隐士陶渊明隐居而出名,到了隋唐时,终南山下的樊川一代僧侣云集、道徒广步,山上的寺庙道观不知有多少,什么华严寺、法幢寺、禅经寺、观音寺、青天观、太神观、玄法观……各类寺庙道观坐落橘河两岸。 每逢佛会道节,山上必定香烟袅袅、神音弥漫,缥缈山雾终南不散,仿如世外仙岛,叫人忍不住要面山而拜,虔诚祈祷。 即便不提名寺神观,寻常山野窑洞处处是隐士云僧,总不下数万人在山上。 虞极山,即是终南山与秦岭毗邻的一座高峰,以险峻陡峭为奇,在诸峰中呈上下落差极大的连绵态势,侧面看去好似个仰头趴蝮在地上的锦鸡,一到夏季满山青脆盎然,如同翠玉神鸡,因而得名玉鸡山。 后来,冲虚观祖师在山上定福地时,觉得玉鸡山不好听,这才祭祀山川河神重新敕封为虞极山,在鸡冠的位置建了冲虚观! 鸡冠正面的瀑布,可以直接流入太乙峪河,等流出了秦岭就会与橘河两连,成为滋润樊川诸镇的河流,他们所说的庙会,就位于樊川镇! 沿着河道山路下了终南山,再过几个小山坎儿就到了樊川镇,冬日的橘河尚且还没被积雪冻上,闪烁着冰冷光泽,那灰瓦青砖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成片,像橘河的鱼鳞攀附在两岸,最宽大的肚口形成繁荣市场。 他们驾着牛车走到樊川镇中心时,正值太乙救苦天尊庆祝科仪当日! 那四进院子的冲虚道宫点起神宫云香、门户大开,百姓摩肩接踵翘首仰头,把附近堵得水泄不通,道宫街道两侧随处可见道印旗幡,还有百姓庆祝天尊圣诞供的果品花篮、香鼎宝帐,热闹之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鞭炮铜钟震耳发聩,如洪钟大吕轰鸣不止,小牛犊看来是被吓坏了,丝毫不敢再往前走,他们只好下了牛车,把牛车送进某个客栈看管,徒步走向冲虚道宫的街道。 过五关,斩六将,他们躲着人群等走到道宫前的广场,终于见到科仪正场的盛况。 在道宫门口,有巨型红日宝光画幅遮盖在前,宽大之极堪比车马华盖,在这画幅前,是个金身彩漆的塑像,他头戴金莲冕旒,周围彩绸环绕九色神光,万丈光芒朝外辐散,身着五色霞衣,显化妙道真身,紫金瑞相贵不可言。 此人,就是太乙救苦天尊的真身,只见他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上,身下乃是口吐火焰的九头青狮,画幅中,许多真仙、力士、金刚、神王、金童、玉女侍卫身旁,无上法相,荣耀神圣。 在神像前,有三个水缸大的麒麟驮鼎香炉,上面插着祝寿香柱,下面还有诸多小线香,袅袅弥漫,烟雾缭绕。 “东方长乐世界有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物随声应。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耶,或为仙童玉女,或为帝君圣人,或为天尊真人,或为金刚神王,或为魔王力士,或为天师道士,或为皇人老君,或为天医功曹,或为男子女子,或为文武官宰,或为都大元师,或为教师禅师,或为风师雨师,神通无量,功行无穷,寻声救苦,应物随机。” 在香炉前,有紫袍老道领着花衣道师、青褂道徒念诵《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经文,嘤嘤嗡嗡唱诵不绝,而后又上祝香咒、威灵咒,宣表、表白、念诰、焚表、退班,一应科仪进行到最后,这才偃旗息鼓,贺完祖师圣诞。 第四百七十九章 皈依居士 岳观潮看向祝祷科仪的诸多道士,那紫袍老道无疑是道士中最尊贵者。 只见他穿着紫气瑞金的对襟,道袍上刺绣华美,日月星辰、宝塔、龙凤、仙鹤等遍布周身,长袖宽大走动飘荡,脑袋上的金莲道冠挽住银白雪发,更是衬得他仙风道骨、威风凛凛。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红袖法衣的大德老道,他们手拿祝香作揖顿首,似乎是在祷告着什么东西,再往后的道士衣服就素净很多,只是宽袖对襟的蓝色大褂,应该是属于道观中寻常的道士。 岳观潮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完全没发现他熟悉的身影,郁闷地揉着脑袋:“徐侠客不是告诉我们去准备科仪了,我怎么没发现他?” “这些道士全都清一水儿的蓝色对襟褂,你不是挑花眼了吧,你在仔细瞅瞅他,说不定背对着咱们看不见呢。” 宋思媛也没发现徐侠客的身影,伸着脖子仔细观察道士群体。 “不可能,徐兄是个细皮嫩肉的白面郎君,要真是在这群道士群里,光是肤色就已经很清楚,你再看看这里的歪瓜裂枣,一个个黑黢黢的透着黝黑,估计是长时间不吃肉营养不良给闹的!” 岳观潮的话,引得宋思媛笑出来:“你就贫吧你,你怎么知道人家道士吃得没营养,他们背对着咱们能看出来啥,等什么时候转过身再说吧。” 叮铃响动后,老道士终于转过身,这些蓝褂道人渐渐分开,朝两侧围成半圆,等他们转过身静静站立,众人见里面确实没有徐侠客,心中也犯了愁,难道徐侠客是骗了他们,其实是去了别的地方? 正当众人疑惑时,白发老道士大喝一声:“请善信敬香花斋果,无量天尊,随喜赞叹。” 语毕,附近人潮涌动,里面走出几个身着百纳道袍的小道人。 这些小道人跟在场的道士完全不同,他们的乌发多挽成发髻定在头顶,还带着一顶黑纱罩帽,身后背着桃木道剑,身上所穿的道袍奇奇怪怪,整个道袍为古代的宽袖大裳形制,交襟在左束在心口,领口有横条祥云纹,衣裳上遍布手掌大的方格补丁,黑白灰三色互相混杂,从头到脚踝看起来层叠嵌套,好像和尚的百纳袈裟,可形制上又接近道袍,奇怪得很。 岳观潮打量这些小道人时,他们与那些蓝褂道士完全不同,脸上多白净细嫩,一看就是没怎么受过欺负的样子,他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徐侠客。 这小道士正拿着花果宝盆往外走,眼见岳观潮他们在人群里,微微皱眉疑惑,这种科仪毕竟是太乙诞辰,不可轻易出神,他迅速压下好奇,把果盆奉到炉鼎前,双手合十念诵祝祷咒语。 老道士拿出抽芽枝条,沾了符水在他们身上抽打,每抽打一下,嘴里都嘟囔着听不懂的咒语,等抽打完七十二下这才松开枝条,手掐道人法印说道: “敬尔诚心,道祖受飨,自今日起,你们就是冲虚观的俗家居士,要以奉道、信道、护道为己任,一心护持道的利益,愿你心、身、意三者皆皈依于道,心有所皈,身有所依,行有方向,作有标准,时时有吉神护持,从今以后,好好自修,以善化人,以德度人,自度度他,到达彼岸,待功果圆满之时,就会有仙人接引,登达极乐仙界。” 如此云云,岳观潮总算明白了这是什么仪式,徐侠客估计以前只是记名弟子没有皈依,今天才算是在道观里成为俗家弟子,做了道教居士。 等一切科仪结束,居士散尽,徐侠客穿过人群找到岳观潮:“不是叫你们在村子里等着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徐兄,你这一身穿的啥东西?看起来那么奇怪。” 徐侠客扯着自己的衣服解释道:“百纳道袍,道人云游四海时穿着的衣服,可以御寒保暖,后来也代表着还没皈依的云游道人,今天我穿着居士服进献花果,从此以后算是把名字挂靠在冲虚观,正式拜云阳子为师。” “你为啥不直接做道士,这样不是更名正言顺!” 岳二炮吃着庙会卖的糖葫芦,呜咽一口问道。 “冲虚观是唐时第一大观,传承香火到现在已经有了数十代天师,想做冲虚观的道士哪那么容易啊,你看看这些道士有年轻的吗?” 众人刚才找徐侠客时,早就仔细观察过蓝褂道士,年纪确实都不小了,甚至皮肤风吹日晒变得黑黢黢,与这些细皮嫩肉的居士完全不同。 关于这一点,倒是让他们起了好奇心! 第四百八十章 仙人抚我顶 徐侠客看众人不明白,一字一句解释道:“冲虚道观为西北道观之首,与龙虎山嗣汉天师府是同等地位,所有道士都需要遵守老君一百八十戒,从戒食荤腥再到戒邪气秽心,内执戒律,外持威仪,依科避禁,遵承教令,只有做到严守清规戒律,才能正式成为冲虚观道士。” “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一百八十戒,能做到终年不吃荤腥已经算是虔诚,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入道观苦修,你觉得可能吗?” 众人看向徐侠客,努力摇摇头,光是不能吃肉这点,就彻底难住他们了。 徐侠客继续说道:“冲虚观天师一直都觉得,既然做不到守戒心那就不用入道观,不如趁着年轻在外云游历练,等过了三四十岁,已经见识繁华人间、看破财帛情关、经历坎坷苦难,这个时候再入观苦修也不迟。” “一旦皈依道观后,我们这些居士就要下山去行侠仗义,积累功德福报用于成为真正的授箓正道,怎么说也得再有一二十年时间,我现在根本也不着急成为正道。” “那你以前算啥啊?游历了一圈就相当于有了入道门的资格?” 宋思媛不解,徐侠客看着年纪轻轻,家里也不是穷苦户,为何对做清苦道士如此痴迷。 “游历只是云阳师父给我的任务,想看看我的资质到底如何,我对那关文那么看重,就是因为关文上记载了我做过的所有功德,一旦丢失相当于一切都白做了,这东西交给云阳师父后,他说我的灵根尚且不错就收了做皈依居士,如果几十年后确实有皈依正道的打算,他就会为我授箓。” 徐侠客说完顿了顿,语气变得诙谐:“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做道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封正果位列仙班,这玩意儿说起来确实玄乎,我嘛也不看重仙班,只是想活得时间长一点,哪怕比寻常人多个几十年,也是个百来岁的老寿星,难道不好吗!” “搞不懂,搞不懂,那你就打算这几十年就一直这么行侠仗义?” 岳观潮自认为不是个坏人,却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就是一贪财好色的俗人,叫他给岳二炮连着洗脚三天都嫌烦,更何况要为陌生人做几十年好事,还不能有一点损功德的行为,这多多少少有些许变态。 徐侠客捏着下巴,语气神神秘秘说道:“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修行本来就是逆着欲望来的,这即是自我修炼,也可以看做对道观的诚心,居士相当于道观的供养者,每个月都会托家人送一笔钱过来,几十年如一日求授箓,能做到这一点本来就不是寻常人,中途放弃者大有人在,不经过岁月的考验,谁能知道自己道心坚定。” “只有岁月,才能洗清泥沙,验证人性,成与不成,全在这几十年之间。” 说完,徐侠客眼神狐疑看向岳观潮:“你们到这儿来,不会就为了看我皈依吧!” 他们磨叽到现在,全被科仪给吸引了注意力,被小道士这么一问,才有想起来到樊川镇的急事,唐大阳挠着脑瓜子说道: “倒也不是,额们这两天已经说服我舅老爷,他愿意告诉额们窟山的位置,但是有些东西不太好准备,需要的凤凰血舅老爷也没法子,额们就想着到樊川庙会看看,说不定有斗鸡啥的还真能找到凤凰血。” 徐侠客修道数年,不可能不知道凤凰血是什么东西,听完他们的话,眼中闪光一道光:“这你们可来对了,虞极山盛产野锦鸡,樊川庙会有斗鸡的传统,我带你们去斗鸡场看看,如果真有凤凰肯定在那。” “那敢情好,徐兄请。” 徐侠客朝他们眼神示意,众人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行走在樊川街巷。 道观节庆有庙会,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像这样的祈福盛会更是会有热闹庙会,他们在宽度街道间走走停停,老远就看见一个黑布罩着的巨型大帐篷,跟个民居宅院同等大小,人群从出口里进进出出,鸡鸣扑腾声传进耳朵,扰得周围聒噪不堪。 他们进入帐篷放眼望去,一圈圈老少爷们儿伸着脖子呼声高喊,中间马车宽的木遮挡被围得水泄不通,围挡外除了斗鸡的双方,就是维持秩序的伙计,热闹轰响声震得人耳朵发懵,好像水开了锅似的热气弥漫,倒是把他们身上的寒意给驱散了! 毫无疑问,这里全是来斗鸡赌钱的玩家儿。 第四百八十一章 樊川斗鸡 斗鸡这种行当,自古就有之,也不知道从哪朝哪代起的头,反正,是在宋代的勾栏瓦肆里彻底风靡市井。 传说宋代的瓦肆有三百多行,从早到晚都在上演时兴节目,参军戏、杂技、曲乐弹奏、双簧、戏法应有尽头,这斗鸡就属于瓦肆中老少皆宜的玩意儿。 斗鸡所用的鸡,不是寻常的家养母鸡,不以肥膘沉重为贵,最稀罕的一定是精瘦有肉、毛色鲜亮的各类公鸡,若家鸡养得太饱,就失去了血性,到了斗鸡场,那也是个满地啄米不会咬架的菜鸡。 从古时候开始,这种斗武公鸡通常不会叫它吃得太饱,又加上经常奔跑上蹿下跳,身上也不会积累厚重肥油,它们吃的营养全用来供养骨血和皮毛,必然导致精气神发之于外,那一身的羽毛尤其鲜亮,尾羽膨松有流光,再配上血红鸡冠子,不管是在烛火下还是阳光下,看起来都精瘦有神、威风凛凛。 总体上确实比肉鸡瘦弱,那但只要掀开那身皮毛,就可以看到皮下虬结的血肉骨骼。 岳观潮放眼望去,木围挡中的斗鸡正被玩主抱上场,这些斗鸡平常被当宝贝似的伺候,早就养刁了脾气,上了场依旧蔫了吧唧,只等玩家给吃口咸肉干,这才振奋了精神,脖子里的毛都炸起来了。 斗鸡一旦起了精神,玩家只要拿着沾了血的长毛杆站在两边就成了,它们自己就能斗起来,若是中途没了兴致,只把杆子朝鸡嘴边捅几下,鸡闻到血腥气立马会振奋起来,重新跟对家斗得你死我活。 公鸡相斗,全在于一抓一啄,修炼的也都是嘴尖指尖的功夫,在这一过程中,谁输谁赢已经有所预兆。 有知道门道的行家,会在家用锉刀打磨鸡喙,原本就坚硬的鸡喙经百般磋磨,堪比开了刃的刀片,锋利无比。至于鸡脚,则是训练它的抓握力气,能抓在杆子上整天整夜不摇晃,这鸡脚上的功夫就成了,之后依旧是打磨指甲,让它锋利如刀。 这种斗鸡算是武装到了牙齿,一旦两鸡相斗,尖喙利爪可算是大杀器,只要往对家身上一啄,连毛带肉全给薅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你想跑也没用,它的利爪一旦抓住身体,就是飞上天也再难挣脱,再多啄个几十次,对家这斗鸡就再也不能用了,只能回家炖了吃口干巴肉。 如此半个时辰,基本上胜负已分,按规矩赢家通吃,既拿走押的银钱,也能把对家的斗鸡给啄死。 至于输家儿,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那输不起的,往往在斗鸡场外抱着鸡子嚎啕大哭。 自古愿赌服输是天理,功夫全在舞台后,要想享福就得先学会吃苦,这输不起的货色,这辈子怕也赢不了他人。 若有经了百场斗战还不死的鸡,那妥妥的是禽中凤凰! 像这样一决生死的场合,有那爱惜自家宠物的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养的斗鸡入场,多会选择在斗鸡棚里现买一只,放进围场斗鸡,赢了能赢钱,输了也不心疼。 岳观潮看向嬉笑怒骂、人哭人笑的斗鸡帐篷,那最里面的铁笼子,明显关着几十只斗鸡,他们就是掌事单门买来的畜生,专用爷们买来争斗一番。 “掌事儿的!” 岳观潮他们绕过场子,走到帐篷最里面,这里有一套梨木桌椅,那身体发福的中年人坐在高背椅子上,优哉游哉拿盖子掠着茶叶,呼噜喝上一小口。 “哎,贵客,您玩得还尽兴?” 这中年人身高不算太矮,古铜色面皮国字脸,发福的身体略略臃肿,谈吐倒是不俗,估计也是个家里不差钱玩家,自己出了钱打场找乐子。 “我看他们斗鸡,心里也痒痒了,给我介绍一只斗鸡,也让我尝尝赢钱的滋味儿。” 岳观潮说完,中年人赶紧站起来:“贵客,斗鸡这行全靠自己张罗,我给您选的斗鸡要是输了,您能忍得住不找后账?胜负自己把握也愿赌服输,这我帮不了您只能您自己去看看,哪只入了您的眼,也算是它的福分。” 岳观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拿起灯盏来到铁笼子边,能被掌柜的收来的斗鸡估计只占了便宜这一点,什么品种什么花色的都有,有的昂首挺胸,有的耷拉鸡冠,还有的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对斗鸡的规矩有所耳闻,却不知道怎么选斗鸡,当下见铁笼里的鸡就没有重样儿的,连对比的巧劲都用不上,一时有些泄气。 方为难时,岳观潮此刻脑中忽然想起唐老头的眼睛,他悄悄从怀里掏出玉囊,打开虎符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笼中斗鸡的精气神儿。 随着注意力渐渐集中,他猛地睁眼看向黑漆漆的角落,那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两只眼珠子射出飒飒精光! 第四百八十二章 黑锦凤 “掌事儿的,我就要角落那只。” 岳观潮收了虎符,指着黑暗角落说道。 中年人拿起兜子,按照他指的方向把斗鸡窑出来,拿在烛火下一看,是个杂毛锦鸡,尾巴稀疏只长着几根黑羽翎,浑身黑乎乎跟被烤焦了似的,喙嘴倒是金黄好看,只是没有打磨锋利,再好看也只是花架子。 “这……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好汉,这杂毛锦鸡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放进场子里火烧尾巴都不带动一下,还是个病秧子,您要是选了它,那可只等着赔钱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选定的斗鸡,肯定不会再更改,朝掌事的点头说道:“明白,愿赌服输,反正也是个赌,不如选个最没可能的,说不定就胜了。” “那好,愿您吉言有吉事。” 岳观潮交了一块大洋,从掌柜的手里接过这黑毛锦鸡,众人看他选了这么个玩意儿,都不是很理解。 唐大阳一脸嫌弃:“岳兄,你人那么敞亮,这么选鸡的眼光那么差,这杂毛锦鸡听说都是不成器的杂种。” “杂种不杂种的,上了场才知道,一切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反正失败了也是个死。” 岳观潮说这句话时,这黑锦鸡的眼珠陡然射出精光,随后立马又恢复正常。 “劳驾您留步,我这鸡想跟您的比试比试。” 岳观潮见方才那胜家想走,连忙拦住他,这老哥低头见了他选的杂毛黑鸡,鼻子里不由得发出嗤笑声:“兄弟,你要斗也得选个好东西,你选这么个杂毛货色,我这雄鸡胜之不武,不合适,兄弟,真不合适。” “老兄,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押二十块大洋,你要是赢了就全拿走,怎么样?” 岳观潮这句话说得极为敞亮,这老哥抬头看了看他,寻常人最多用铜板子斗鸡赌钱,直接押几十块大洋的确实少见,他低头瞥着黑鸡跟得了瘟病似的,财迷心窍点了点头。 “好,愿赌服输。” 说完,伙计给他们俩清了场子,对家老哥的斗鸡大如狮子狗,鸡冠鲜红硕大、羽毛青黑油亮,那尾巴尤其蓬松昂扬,连带着鸡喙利爪也锋利无比,俨然鸡中将军! 反观岳观潮的黑锦鸡,个头确实不相上下,只是冠子没冠子,尾巴没尾巴的,站在地上颤巍巍耷拉着眼皮,好似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风一吹恨不得倒了,与那位老哥的雄鸡比起来,竟然有不自量力之感。 众人只见过两雄鸡相斗,哪里见病秧子也来凑热闹,看见黑锦鸡的那一刻,嘘声响彻帐篷,这一举动叫那老哥又得意了几分,气昂昂挺起胸膛。 既然上了场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伙计吹起铜哨,岳观潮拿起长毛杆站在一侧,这只雄鸡可能没见过这种病恹恹的锦鸡,不知道是不是使诈反而不敢上前,歪着脑袋眨着黑眼,爪子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 “鸡将军,赶紧上啊,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这一次要真是把二十大洋给挣来了,我给你找个小母鸡儿叫你也快活快活,你倒是给爷上啊,这么一个病秧子,几口就啄死了。” 这老哥眼红岳观潮的大洋,撺掇着雄鸡发力,不知是不是鸡将军听懂了人话,瞬间扑腾起强壮翅膀,扬着脖子长鸣喉咙聒噪扑过去,好似看见猎物的野狼,张嘴就要啄锦鸡的脑瓜子。 这一幕,叫所有人都喧哗起来,他们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嚷嚷着锦鸡快跑,脸上却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 岳观潮看雄鸡都已经跑过去,锦鸡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他也没什么信心,心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瘟鸡,那二十块大洋,算是丢出去听响儿了。 眼看雄鸡张起锋利牙喙要啄他,锦鸡眨巴几下眼皮,放下懒散态度瞪圆眼珠,那玛瑙黑眼顿时大放异彩,朝着疾驰而来的雄鸡吠鸣一声,这鸣叫如此响亮,哪怕在喧闹帐篷也清澈高亢,听的人心肝发颤。 只一声,方才还神威气盛的雄鸡,当场愣在原地,而后挺直了腿脚,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呼! 在场老少爷们看到这一幕,谁都不敢再大喘气,只听空气里嘶嘶簌簌,倒吸数口凉气。 这雄鸡可是斗败不少对手,若是过招一两下再被啄死,也算是鸡中枭雄,如今被一只杂毛锦鸡给吓死,多少算是窝囊。 “鸡将军,我的鸡将军啊。” 这人吓得跳进围栏,还想着他的斗鸡是昏过去了,在场的人却明白腿都直了,多半是没救了。 “哎,果真是不能贪财,兄弟真人不露相,我愿赌服输。” 这老哥能调教出鸡将军也算是敞亮人,当初是自己贪财才招致这等结局,因他而起也没什么好怨的,忙把自己手里的钱递过去。 “这杂毛鸡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鸡给吼死,我就不信邪,我来会会它。” 第四百八十三章 输赢天定 黑锦鸡病恹恹差点咽气,这些大老爷们都看在眼里,亲眼见它一嗓子吼死鸡将军,顿时闹哄成片。 有些不信邪的偏要跟岳观潮比试比试,走上前拿起自家的鸡说道:“乡党,我这斗鸡可是连克星黄鼠狼都打得过,不妨咱们也比试一场,要真是输了,那我也认了甘拜下风,可若是我赢了,你可要说说,你到底给你这斗鸡使了甚妖法!” “成,愿赌服输,我还想把筹码加到三十大洋,不管是这位老哥还是其他老少爷们,只要你们的鸡能斗得过这只,那我这三十大洋拱手奉上。” 说完,岳观潮拱手抱拳,朝看闹热的老少汉子都行了礼,在斗鸡场上,他这举动相当于向所有斗鸡行家都宣战了,谁要是不敢上场那就是个窝囊废,看热闹的也都不看了,手里抱着自家的斗鸡跃跃欲试。 他们这一举动,连掌事的老板都惊动了,也不装模作样喝茶了,静静看向他们这群人的动静,即便岳观潮不宣战,看在二十大洋份上,这些斗鸡行家也得自己往上凑合。 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了岳观潮这句话,这些人你挤我扛很快出了第一个要迎战的人,看模样是个瘦瘦高高的小老头儿。 他怀里抱着的斗鸡一如它的主人,骨骼纤细、身瘦肉薄,身上挂着黝黑羽毛,比方才的鸡将军要矮不少,只是气势上更沉稳,没有那么张扬的个性,就好像老成精的猎人,看着是不起眼,但就是蔫坏蔫坏的! 一进围栏,这瘦窄斗鸡压根不给黑锦鸡叫唤的机会,利爪次次都往它喉咙上抓挠,那巨大翅膀扑腾着一蹦三尺,险些跳到那锦鸡身上去。 对于这样经验老道、斗战经验丰富的老货,锦鸡终于收起那病恹恹的脸色,脖子里的羽毛激动炸起,仰着脖子撕咬反击,二者打斗剧烈,身上的毛飘得满帐篷飞。 这些看客再不像方才那样敢喝倒彩,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想看老伯的斗鸡到底能不能赢,毕竟这可关乎自家斗鸡的命运。 这瘦窄斗鸡到底是经验老道一点,黑锦鸡的毛扑腾飘飞之际,它明显是下了死手,利爪簌簌抓挠,明显朝着它的脑壳抓去。 岳观潮仔细看向瘦窄斗鸡的爪子,上面除了指甲锋利外,每个鸡爪下明显还带了锥形铁刀,就好像是在指甲之下又嵌了刀片,只要抓上脖子,必定血流如注。 能在鸡爪下安这些东西的,也算是斗鸡里的行家,岳观潮见利爪铁刀已经簌簌临近锦鸡脖子,不由得为它捏了一把汗。 扑腾! 这锦鸡即将被爪破脖子之际,忽的朝上扑腾而起,这巨大向上的力道,直接把那老斗鸡的脚往上冲撞了几分,这刀片没来得及划破锦鸡的脖子,反而划伤它自己的翅膀,一个踉跄摔下半空。 他们全靠扑腾翅膀跳起半空压制对手,老斗鸡翅膀血流如注,早已失去扑腾半空的机会,鸡脚再无可能抓破喉咙,只能任由锦鸡追着它撕咬伤口,这些杂食畜生本来就喜欢血腥,不多时连骨头都被咬得现了白骨。 “好汉,好汉,好汉,看在我年纪大了,饶个命给我手下这畜生,是老朽不自量力了,手下留情。” 岳观潮吹响口哨,这黑锦鸡立马停了追逐的步伐,又恢复病恹恹的状态。 这老头子得了同意,赶紧跑进围栏,把自家那翅膀流血的斗鸡抱出来,叹着气离开! 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所有人都对这黑锦鸡高看了一眼,同时也明白锦鸡不好惹,说不定谁的斗鸡就把命给搁这儿了,只是碍于迎战的情面不好再退出去。 “好汉,要你还想继续斗,那就得答应我们点到为止,这斗鸡养起来都不容易,我们也都是来赚个热闹钱,可不敢再给我们啄死了。” “明白!” 岳观潮拿起长毛杆,戳了戳黑锦鸡:“你听到了吧,可被再把它们给啄死了,要再不听劝,等会儿杀你吃肉。” 他的话,似乎是起了作用,以后的行家各自把斗鸡放进围栏参赛,一轮又一轮,一次又一次,等所有行家都输了一遍,他们这才相信,眼前平平无奇的黑锦鸡,确实不一样。 一二次胜利是偶然得幸,三四次胜利必然是命中注定,黑锦鸡的厉害连掌事儿的都坐不住了,扒开人群看向它:“啧啧啧,这野畜生,我叫他动弹一下都不愿意,到你手里,调教成黑凤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冲虚道宫 “今日我算是见到什么叫慧眼识英雄,也算是你我有缘,我就把这一块大洋还给您,这些看客的几十个铜子儿就别要了,你也得跟诸位留点脸面不是!” 掌事儿的明白,钱要真是让岳观潮一个人赚走了,那他这斗鸡场子的名声都没了,自己收的斗鸡不肯出一份力,反倒叫别人训得服服帖帖,说出去江湖上都要笑话他无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正是连场子都被砸了,老少爷们在这里吃了瘪,以后指定就不再过来找乐子,掌事儿的索性破财消灾,把这笔钱又退回去,也算是交了岳观潮一个朋友。 “好说好说,这钱我本来也没想要,既然掌事儿的慷慨,我也就不推辞收下了,后会有期。” 岳观潮抱起自己选的斗鸡,拿了丢出去的大洋,神清气爽离了帐篷。 “岳观潮,你怎么知道这只斗鸡给其他的不一样,我也看不出哪里好?” 宋思媛看向他怀中牵了绳子的黑锦鸡,确实看不出能战胜几十个斗鸡的样子。 “说实话我也没把握,不过是凭感觉选了它,没成想还真让我给选对了,如果唐老伯说的禽中凤凰是真的,估计也就黑锦鸡这个样子了吧。” 岳观潮的话,众人也不知道真假,唐大阳看向这黑锦鸡,眼神中除了好奇还有恐惧:“都说终南山人杰地灵,这里寻常的动物都能成仙得道,额看它能一嗓子吼死鸡将军,别是个什么山精野怪啥的。” 唐大阳的担心不无道理,前有偷喝人油的野狼,后有深藏不露的黑锦鸡,终南山的野兽山禽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叫人猜不透又琢磨不清,一时也对这黑锦鸡好奇起来,他回头看向徐侠客:“徐兄,你知不知道这黑锦鸡是个什么东西?” “你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挺自豪的吗?” 徐侠客摸着黑锦鸡的毛叹了口气:“奈何我道行不深,也看不出这地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妨去冲虚道宫找我云阳师父看看,也许他知道这黑锦鸡为啥那么神奇。” 众人也觉得先搞懂它是什么最重要,由着徐侠客带他们进了冲虚道宫,这样的道宫比起清冷无为的道观,更像是热闹繁荣的民间宅院。 一路沿着中轴线走过去,四进院子的高门大殿多在中轴线上,其余偏殿庑房沿着中殿两侧分布,为众道士祈福解灾之地。 大殿中,金身神像威严神圣,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玉皇大帝、四御、三官、西王母、真武大帝、文昌帝君、吕祖按照官阶神位依次排布,还有更多仙官神王侍立在旁,看得人眼花缭乱。 院子外,不知几百年的参天古树随处可见,樟松竹柏将花坛外占得满满当当,哪怕冬日凋零了,枝干都茂密至极,若到了春日,必定遮天蔽日如华盖,再往偏院看去,道塔林立,浮屠高耸,老远可见白鸟飞临塔楼,叽叽喳喳扑腾不停。 宋思媛发现,这里依旧遵循七十二峪山寨的风格,建筑以绿瓦红墙,飞檐鸱吻的唐宋制式居多,无数香客信徒进出求福,把门槛踏得都反光了。 徐侠客带他们站在大殿廊下边走边解释道:“冲虚观为修行观,如果不是危及生命的急事,平常不许常人进山门,为让香客和信徒拜见三清与诸位天尊真君,冲虚道宫每逢朔望都要打开宫门,以七日为界限普渡众生,算起来每个月有半月都在冲虚道宫消灾解厄、举行科仪。” “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唐大阳看向徐侠客,他不相信方才那庆祝科仪,真的有神仙为他们赐福。 徐侠客嘬着牙花子,既不承认也不反对:“信仰这东西影响的是人的心,信则有不信则无,相信的人奉若神明,不信的人说啥都没用,云阳师父开道宫也不是为了享受供养劝人信道,只是想帮助当地老百姓消灾解厄,你要说真的能驱鬼诛魔我还完全没见过,附近百姓也没谁天天被恶鬼缠着,来这里只是为家人看八字求个上签,如果有啥疑难杂症的,也可以找云阳师父看看道医,心情好了,什么事都没了。” 宋思媛听着他的话,看向这小道士赞同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这道观就好像是西方的心理医生和教父,解决的是百姓的心理问题而非器质疾病,只要百姓心中稍解,不那么害怕未知的怪力乱神,道宫的目的就达到了。” “宋千金这话说得对,如今民国纷乱正道崩坏,人心早就乱起来了,云阳师父也是想叫百姓一心向善,好让他们得好报。” 第四百八十五章 又见云阳老道 徐侠客本想继续跟他们说话,身后另外一个穿百衲道袍的居士走过来:“徐师兄,云阳师父找你。” “正好,我也想去问云阳师父一些事,我稍后就来。” 随后,徐侠客看向众人,带着他们走进大殿,岳观潮看向殿里,里面供奉着三清神像,金壁彩漆,香火袅袅,诸多蓝褂道士双手握住阴阳环,正闭眼盘腿打坐,殿中嘤嘤嗡嗡唱诵不绝。 “云阳师父,我这朋友要来求教一些东西!” 徐侠客正欲踏进殿内,云阳真人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射出一道精光看向岳观潮,连忙抬手止步:“慢着,邪煞之物不可污道门圣地。” “啊?” 这句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岳二炮还以为是说他们几个,满脸透着不悦:“这牛鼻老道怎么看不起人,我们怎么就成了脏东西。” 徐侠客略微尴尬,求证道:“师父,这些人都是我朋友,都是活生生的人,进来向您求教,也不算污了道门圣地吧。” “游剑!” 游剑,是徐侠客的皈依道号。 “为师指的不是这些善信施主,指的是他们手里的东西。” 老道士的话说得众人头皮发麻,他们齐齐看向岳观潮手里抱着的黑锦鸡,他们没想到还真猜对了,这只杂毛锦鸡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道士从门边走过来,道声无量天尊看向岳观潮:“善信,把这东西给我吧,等你们出来了,我再来还给你。”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道门圣地不容玷污,他把绳子递给蓝褂道士,本想继续跨进门槛,那老道士又冷哼一声:“还有~” “还有?”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谁身上有脏东西,面面相觑看着彼此,岳观潮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虎符,心中已经知道老道士意有所指,搜索心口的布袋,拿出装有虎符的玉囊递给一旁道士。 “无量天尊,善信请进。” 这段小插曲一结束,他们几人被徐侠客带进偏殿,来到这老道士身边。 刚才举行科仪时,岳观潮他们只看了个大概,也没有细纠这老道士长什么样,此刻他们就站在老道身边,这才看清云阳子的鹤发童颜。 按照孙大乔对云阳子的描述,那时候云阳子就已经是四五十岁,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老道至少已经七八十岁,古稀交替的老年人,多是满头银白、眼色浑浊、皮肤松弛、腰背佝偻,甚至已经大小便失禁,他们眼前的老道却依旧体体面面: 那满头银发茂密油润,发髻被挽在头顶竖插玉簪,眼神仿佛含着星光,透出清明正气! 皮肤略松弛不假,绝对不到满脸皱褶的地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二三十岁,白皙红润的样子,看不出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站直如松端坐如钟,这股练武问道的精气神,始终透出身体,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得道高人。 老话说,人活着就靠一口气,这口气没了也就丧了指望,在岳观潮看来,云阳子就属于一口清气常含肺腑的这类道人。 “云阳师父,你找我到底啥事?” 徐侠客问向老道。 云阳老道看向徐侠客,仙风道骨开口说道:“游剑,虽说受了皈依仪式,已经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但为师在你下山之前,还是要提点提点你,你个性太贪玩又嫉恶如仇、天性正义,以后行侠仗义,功成后离去即可,不可涉世太深,免得沾染因果,坏你道心。” “就这啊?” 徐侠客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师父是要赠我行侠法器。” 老道没想到还有主动要法器的,眉眼间涌出好奇,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说道:“法器这东西要靠自己试炼,为师赠你的东西只是锦上添花,于你的修行无益。” 徐侠客见求法器失败,只得悻悻精神敷衍说道:“行,行,等我忙完这些朋友的事就下山去。” 岳观潮见时机成熟,走到老道身边说道:“云阳师父,你刚才说那黑锦鸡是邪煞之物,这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来本来就是探求黑锦鸡真相的,猛地听到老道士说黑锦鸡是邪煞之物,更想一探究竟。 老道方才说它是脏东西,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拨着手里的道珠,脸色凝重说道:“这不是什么黑锦鸡,应该说是黑凤雉。” 第四百八十六章 黑凤雉 “师父,我们赶时间,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算了。” 徐侠客知道他们着急找凤凰血,催促着老道赶紧说这地禽的来历,云阳子倒是依旧不慌不忙,等拨弄完一圈道珠,才肯解释它的来历: “雉是野鸡,雄鸟尾长羽毛华美,雌鸟尾短羽毛黑褐,像这种通体玄黑的东西叫异种,也即是物经中所说的物反常类,一般万只难得其一,只出现在荒年乱世,百年千年都未必出现,但只要出现了,就必然是凶煞之征兆。” 一旦野鸡群中出现这样的异类,大多会被认为是不祥而被种群抛弃掉,这种黑雉往往幼年时就要离群索居,不被种群接纳,想活命的话就只能拼命谋生捕猎,在这一过程中,难免要受其他地禽的欺负。 它们在这种恶劣境地下,不太可能活过成年,一旦死亡就代表着天灭凶煞,反而是吉兆,如果有黑雉顺利活到成年,就代表着这只黑野鸡已经从地禽变为精怪,也就是俗称的黑凤雉。 这种黑凤雉虽说还是个鸟禽的形态,却能蛊惑百物叫他们不得解脱,任何寻常地禽都斗不过它,只要黑野鸡仰天长鸣,要么百鸟臣服,要么就魂飞尽断,损命惊悸而亡。 老道士说到这里,岳观潮想起这只杂毛鸡叫的那一声,确实跟寻常的禽鸟不一样,他没想到这只禽鸟有那么大来历,继续问道:“这东西,应该算是凤凰吧?” “这种异于常类又凶猛非常的禽鸟,就是俗称的凤凰,血中带煞,可以驱散一切邪物。” 老道顿了顿,眼神好奇看向他:“你们找它做什么?这种黑凤雉算是凶煞之物,离得近了难免招惹晦气到身上,我劝你们离得远一点,至于你身上的那个玉囊,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你最好也尽快解决掉,免得惹祸上身。” “是,多谢提点。” 岳观潮问到这里,基本已经把自己关心的问题解决了,岳观潮朝云阳老道行了礼,拿回自己的东西,带着同伴出了冲虚道宫。 “额还是不相信,这只杂毛鸡有那么大威力,难道因为长得黑就说它有煞气。” 唐大阳低头瞅着黑凤雉,满脸写着不相信。 宋思媛看着唐大阳解释道:“徐兄不是说了吗,这种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道家把它理解成凶恶之兆很正常,他们一直都相信天有所感地有所应,任何天道地情的改变都会干预人间变化,这属于古人所说的天人感应,听起来确实玄妙,但是科学看来也是可以解释的!”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说起自己对这杂毛鸡的看法:“这种异于常态的个体,在生物学上属于隐性基因被激活,你可以理解为在远古时期,雉鸡的祖先有黑色物种,后来随着物种趋同进化,这种黑色的基因因为杂交就被压制下来,保存在种群的基因中。” “天灾人祸,又或者气候大变这种外在环境改变后,也许雉鸡体内的基因会被激活,孵化后最终呈现出这种通体玄黑的效果,然后因为数千年都不曾出现,被人归类于不祥之兆,同时种群内也因为他们是异类,抛弃了他们。” “在长年利群索居的过程中,这些异种个体为了生活下去,只能变得越来越凶残,正是数十年的狩猎与被捕猎,锻炼出黑雉鸡凶猛的个性,让他们勇猛好斗,同时为了麻痹对手,它们往往装地羸弱不堪,好让对手疏忽大意。” 众人听着她的解释,倒也完全符合眼前杂毛鸡的情况,只是关于它吼死鸡将军一事完全不理解,众人感觉它是怪力乱神产物,也正是因为这个情况。 “宋千金,就算你说的科学解释都是真的,一嗓子吼死鸡将军,难道也是因为基因?啥基因那么厉害。” 岳观潮的话,正对宋思媛的胃口,她瞪大眼睛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狐疑精光:“我觉得,那鸡将军根本就没有死!” “它,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自然界很多动物都会制造身体的异象用来躲避天敌,就比如鸵鸟遇到危险会钻进沙堆,黄鼠狼遇到危险会放臭气,有些蜥蜴遇到危险会从眼中喷出红色液体,鸡被惊吓后,很容易进入假死尸僵的状态,甚至于有的生物直接模拟成花草树木,好躲避天敌。” “我在想,这黑雉的叫声应该是某种高低频声波,人类无感,对动物来说无疑是惊天雷响,这才让它们陷入假死状态。” 她的话众人不尽明白,猜却也能猜出杂毛鸡发出的声音可以让禽鸟昏迷,岳观潮本想反驳她的话,一转头的功夫,见那老哥抱着鸡将军喜气洋洋跑过来:“哎呦,小兄弟,你看看我都做的什么事儿,我这鸡将军方才是假死了,我给她喂了几口水就醒了。” “我啊,还得把这几块大洋还给您。” 岳观潮看向鸡将军,除了有些倦怠,、确实是复活了,伸着脑袋不断眨眼,见到他怀里的黑雉不自觉缩了几下脖子。 “这,就是凶猛异种对地禽的压制!” 第四百八十七章 病因缘由 岳观潮见鸡将军活蹦乱叫,也知道宋思媛猜测的情况可能是真的,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挠着脑瓜子蹦出几个字:“哎呀,还得是宋千金有文化,要是我们这几个大老粗,还指不定以为是啥神仙精怪呢!” 对于这粗鄙莽夫的恭维,宋思媛不以为然,依样打回说道:“这跟文化没啥关系,跟科学素养有关,这些东西只要接触科学知识大都能知道,多数人没接触过科学知识,很容易把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归属于怪力乱神,一旦对未知有所求,就会以祭祀祖先的方式供养它,远古时期的神只崇拜就是类似的原理。” “听见了吗,你们这些大老粗!”岳二炮调侃道。 “说谁大老粗呢你,我比你有文化多了,你连村里的算盘都整不明白。” 岳观潮他们得了黑凤雉,最难弄到的东西终于得手,心中大石头已然落地,吵吵闹闹逛起庙会,等把唐老伯打的野狼皮给卖了,他们这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宋思媛一直都在想岳观潮手上的虎符,他自从把虎符从巫棺镇带出后,就再也没让它出现过,这次云阳老道说它是凶煞之物,无疑是又激起了她的好奇,等他们回到唐岭寨,宋思媛瞅准机会跑进岳观潮房间,很快把门给关上。 “宋千金,你咋又来了,大白天还把门关上,这不合适吧。” 岳观潮坏笑的话惹得她略微脸红,宋思媛这样的人理性大于一切,很快压下别样情绪占了上风:“别贫,关于虎符,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岳观潮这几天本来就为虎符担心,宋思媛此话一出,他玩闹的脸色瞬间僵住,叹了口气:“你咋啥都知道。” 宋思媛没想到自己还真猜对了,瞪大眼睛解释道:“不是我啥都知道,我比你们情感细腻,能透过细节观察出很多东西,唐老伯说他眼睛有问题时,我见你们屋里亮灯到半夜,就知道你可能想的有点多,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让你大半夜睡不着,今天又见云阳老道说你怀里的玉囊是脏东西,我才想明白是什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用玉囊装虎符?” 宋思媛观察过虎符玉囊,这东西不像是寻常口袋,有神秘图谶的多是镇物,是为了压住某些东西。 岳观潮从怀里掏出虎符递给宋思媛,眼神随即变得神秘:“这玉囊是白仙涠的医婆临终前给我的东西,她说这玩意儿不祥,最好不要轻易拿出来,免得招惹什么脏东西。” “它,真的能招惹什么脏东西吗?我见你在斗鸡场也拿出来了。” 岳观潮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索性给交代了:“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记得当时怕医婆出事,替她挨了一记雷击,当时手上还受伤了,雨水冲着我的血全都流到虎符上,到最后我也没见招惹来什么脏东西。” “只是,当天晚上的时候出了岔子……” 岳观潮回忆起当时出现的情况,把自己眼前出现的迷雾和嘈杂尽数告知,宋思媛听完他说的这些话,眼睛不由得瞪大:“你是猜测,你的眼睛也得了类似的病,随着年纪的增大就会逐渐失明,只能看见物体的虚幻白影?” 岳观潮点点头,他确实有此担心。 “如果你这么解释的话,你和唐老伯的情况也确实有可能是同一种病,只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染上的,难道就因为血留在虎符上,你就被它给传染了?如果你形容的情况是真,那么这枚虎符极有可能不是普通的金石,也许是带有辐射的某种石块。” 宋思媛知道,带有辐射的石头如果不用仪器观察,大多与平常的石头一样,轻易发现不得,看似平常,它产生的辐射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人体,给人体带来的诸般改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她发觉岳观潮眉头皱起,顿了顿语气恢复和缓:“如果只有一枚虎符,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人体确实会被辐射影响,你很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不如等回去的时候,我带着你找到外洋科学院,让他们用仪器看看虎符到底有没有辐射。” “如果有的话,你的情况就是被辐射致病,如果没有任何辐射,我们也可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既然玉囊有这个作用,我们就先还这么办,免得再出现差错。” 岳观潮心想也只能如此,他把虎符收进玉囊,又放回自己身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临行筹谋 “哥,你又干啥呢,把门关得严实实的,唐老伯喊你过去干饭捏。” 岳二炮的话说得属实欠揍,岳观潮轰隆一声踹开大门,兄弟二人你追我赶打个不停,宋思媛见这两人如此幼稚,无奈地摇着头,径直穿过二人走到前院。 饭桌上,唐宝官做的还是陕地土菜,岳观潮坐进板凳,数出几块大洋送到桌上:“唐老伯,这是你的野狼皮卖的钱,一共是十五大洋,您拿好。” 唐宝官颤巍巍把银元拿到手里,掂量几下重量,又分出七个推回去:“娃子,老朽是瞎了不是傻,野狼皮的价格额还能不知道,你自己添上去的自己拿回去吧。” 岳观潮本想给唐老伯添上点银元,见他不收解释道:“唐老伯,去魂宫危险得很,我们虽然央你当向导,但也没想让你进魂宫,这笔钱就当是向导的钱,您可一定得收下。” 唐宝官听完,老脸笑着摇摇头:“娃子,可千万别这样说,额帮你们全是在乎眼缘,可不是因为这些大洋,既然是去捞先人尸骨,总归是好事一件,额也算是积累善缘咧。” “那成,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哥就不勉强你了。” 说完,岳二炮抓起大洋想塞进自己口袋,见了岳观潮杀人般的眼神,赶紧又把东西递给他。 “这次去,你们可要多准备些东西,免得要用的时候抓瞎。” 岳观潮知道唐宝官指的是凿墓的物件,顺手打起包票:“逛庙会的时候,我们把该准备的东西都提前买好了,这您不用担心。” “唐老伯,既然您都打算带我们去找魂宫,您总得说说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宋思媛回想起那四句谶语,想知道它的后续到底是什么,唐宝官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 “这些话打我爷爷起,我就已经听老辈人在哼唱,虽说里面蕴含着真正进入魂宫的法子,可因为晦涩难懂年代又太久远,也没人能知道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村人都说这是进入魂宫的路线,也有人说是打开魂宫的秘文,至今还没有定论。” “会不会是进入窟山的路线?” 对于宋思媛的猜测,唐宝官只能摇摇头:“女子,这不太可能,我们本来就知道祖脉飨魂宫在哪里,也知道怎么祭祀祖先进入窟山,如果它真的是进入窟山魂宫的路线,那我们早就悟出来了,都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是什么,路线这事儿纯属子虚乌有。” “要老朽说,也只有进入窟山找到魂宫,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除开这个情况,谁都甭想知道谶语的秘密。” 宋思媛心里明白,这些谶语虽然只有几十字,能从古流传到现在,里面所蕴含的信息必定不少,只是现阶段他们掌握的线索太少,还破解不了所谓的魂宫谶语,由此一想,就对即将要去的窟山更多了一份急躁。 晚饭后,众人来到后院,整理要进入秦岭深山要用的东西,凿墓工具、衣服毯子、干粮油水、药品丹丸、捆绳索网……但凡是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已经提前备齐,牛车上挤得满满当当,只留两辆买来的马车用于拉人。 岳青山蹲坐门槛上看向院子里忙碌的年轻人,孙大乔摸着八卦盘子感慨道:“岳老哥,以前我们在金鼠会的时候,出发前不也是这样筹措东西,那时候还要打着迎鼠仙的称号,压根就没多少人相信,全都指望钻进哪个帝王将相的墓,好发一笔横财。” 岳青山怕隔墙有耳,赶紧示意孙大乔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是一心求财,这些年轻人做的可是正事,这次但愿能把朝家祖先的尸骨请出来,我们也好把大咒的事情解决掉,只要这东西在咱们身上一天,那就一天也不得安生。” 孙大乔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打了几下嘴巴子:“那是,那是,我也指望我这命能好点呢,老是瞎眼贫苦也不是事儿,花铃还等着我回去呢,岳老哥你就放心吧,我刚才有用铜钱卜给我大侄子又算了一卦,确实是逢凶化吉之像。”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老像是被猫抓了似的,毛毛躁躁的,你这算卦的功夫不会不准吧!” 岳青山听孙大乔说起过,算卦准是从祭拜了狸郎君开始的,现如今狸郎君都叫人枪毙了,他着实担心孙大乔是故意说好听的吉利话。 “岳大哥,我孙大乔本来就会算卦,只是当时受运势影响没了心气儿,这些年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求神求的是心安,还是我自己成全自己,那手上功夫才好起来。” “说到底求人不如求己!” 这两个老头说话的功夫,岳观潮他们已经把东西弄好,又用木板把所有物资都给盖进马车箍住麻绳。 等做完这诸般杂务,岳观潮累得擦了汗珠子,叉腰咧嘴笑道:“齐活儿了,明天就去秦岭深山,大家伙儿今晚就睡个好觉!” 第四百八十九章 秦岭古道 熄灯灭蜡、暖炕如火。 众人酣睡整晚,等翌日清早,晨鸡打鸣,已经见红日升起枝头,唐老头站在院子里,正端着食盆子咯咯喂鸡。 岳观潮习武出身,已有风吹草动比谁都警惕,鸡鸣扑腾的功夫已经完全睡醒,他看向窗户纸,上面全是烧炕暖出的热露,它们被凌晨冷气凝结,化作冰层封住窗户。 炕桌边,岳二炮、唐大阳、徐侠客还正梦游黄粱,既然感觉到全无困意,索性穿了棉衣棉服走出屋子,这老头感觉到有人打着哈欠出来,笑道:“娃子,你们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 说完,他把家里的鸡鸭猫狗全部放出笼子,岳观潮赶紧拦住他:“唐老伯,你把这些东西放出去干嘛?这多可惜。” 唐老头摆摆手,一幅岳观潮不解其中意的神色:“娃子,鸡鸭家禽也和猫狗一样,只要养够了年岁,是认得自己家的,我跟你们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鸡鸭万一要饿死了就麻烦了,把他们放出去也能去山野里找食儿吃。” “你不怕这些鸡鸭被野兽吃了?” 这些家禽牲畜确实能在山野找到活命吃食,却也面临着危险情况,一旦被野兽盯上,以它们的体型很难斗得过这些凶猛野兽。 “这就不该老头子管了,鸡鸭猫狗也都是生灵,今后怎么样那是它们自己的经历,我们活人都做不到事事顺利,它们遭遇什么那都是天地造化,不妨赶紧去吃东西吧,等人都醒了,咱们得看看怎么去魂宫附近。”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众人也都醒了,等吃完早饭,唐老头指使着唐大阳搬着凳子,在灶房最粗的横梁上摸索,等他下了凳子,手里多了个油脂布包裹的木盒子。 上面估计也有几十年没打开了,全是油污黏了灰尘形成的脏东西,好似裹了几层泥巴。 唐老头也不嫌脏,颤巍巍撕开油布,打开里面的木匣子,里面除了几个防虫药囊外,还有一卷被卷起来的牛皮图卷。 “女子,你脑瓜子最聪明,你帮老伯摊开给大家看看。” 唐老头没有全瞎是真,能看到的东西有限也是真,宋思媛知道他的难处,接过他手里的牛皮图卷,慢慢在桌子上展开,里面是古人描绘的陕省舆图。 仔细观察,这张舆图年岁已经很久,久到牛皮表面已经泛黄氧化,应该是被摩挲过很多次,有些地方已经包浆反光,好像被涂了一层酱油。 图中陕北的黄土苔原只是略图,重点全都集中在叶片形的关中平原以及秦岭全脉,一看就知道是与秦岭有关的古舆图。 岳观潮和宋思媛不自觉靠近舆图,目光被秦岭山脉吸引,秦岭山脉从昆仑发端,形如一道弯曲屏障,遮挡在川蜀与陕地之间,同时也以此为界,将南北完全分开。 在那绵延数千里的山体上,可见有六条朱砂线标出的秦岭古道,看标识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骆谷道、子午道、峪谷道、武关道,这些山间古道以关中平原的长安城为发端,竖向纵裂秦岭山体。 最显眼的位置,即是位于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云谷栈道! “说起来,这张图是历代村正保存,全村的人迁出后,他们就把舆图给了我,这几十年过去,老朽耳聋眼瞎也没啥去的可能了,就一直吊在灶房没怎么动过。” 唐老头抚摸着这幅地图,语气感慨颇多:“这张图自从唐代完成后,就一直在删改,就比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云谷栈道,这条栈道是明朝时重新修建,在明朝之前修缮不明,早已毁弃多年,像这样的革新修缮,每年村民祭祖后都会把关道新名记录下来,修改到牛皮舆图上。” “现在这个年月,六条关道名称变了又变,直到民国下来才彻底固定下来,我没啥本事做改动,也就没有再改。” “这里,可有窟山的大致位置?” 宋思媛看向舆图,那线条重描强调的地方,想来就是窟山之地,只是没等到唐老头的确认,她也不敢武断一定是这里。 唐老头颤巍巍摸着舆图,朝她提示道:“女子,你往陈仓道和褒斜道看,以凤凰驿和武圣驿为起点,这条云谷栈道左右的群山,其实都算是窟山的范围。” 宋思媛按照唐老头的话看向云谷栈道,那条云谷栈道横在陈仓道与褒斜道之间,整体形如“工”字的平躺形态,按照舆图与现实山体的比例来计算,路线至少有四百里之长,无论是往两边拓宽多少里,面积都绝对不算小,这么大的面积全是窟山,众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四百九十章 云谷栈道 “唐老伯,既然这个地方是窟山,那为啥明朝的栈道还要修在这里,他们就不怕这些窟山里有什么东西?” 宋思媛观察着地图,很容易见到云谷栈道横穿了窟山地带,这也意味着云谷全程都可以见到万眼窟山,这么诡异奇怪的地方,古人如此迷信,怎么可能选这种不吉利的地方造数百里栈道。 唐老头想是知道原因,轻轻咳嗽几声,朝着他们解释起云谷栈道修建在这里的个中原因。 自古以来,数千里秦岭绵延险峻,褒斜道与陈仓道最为特殊! 先说陈仓道。 秦朝末年,刘邦项羽争天下,项羽亲设鸿门宴想要取了刘邦狗命,他看出了项羽的意思,借口尿遁离开鸿门宴,从秦岭栈道逃回汉中封地。 虽说刘邦对外称永不离开汉中,背地里却一直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麻痹关中,这才有机会借着出故道声东击西,一举平定三秦。 陈仓道,从此也被成为秦岭古道! 至于褒斜道,则是与先秦关系匪浅。 传闻,褒斜道是三皇五帝时代的产物,为夏禹时期修造的栈道,到了先秦惠文王时期,范雎出将入相,为发展秦地与巴蜀间的经贸交往,使天下人无人不知秦之神威,决定重修褒斜道,将原本狭窄的栈道拓宽为三米,并广设驿战供来往行商休憩。 至此以后,蜀汉商户百货源源不断地运往关中,这里也成为南北经贸往来、行兵屯关的要道,有“千里栈道,无所不通”之称,那灭了巴蜀国的金牛,正是从这里借由汉中的剑阁道进入川蜀! 秦汉古道的典故说都说不完,言归正传暂且不提,说回万眼窟山。 万眼窟山位于秦岭以西,分布在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的山岭南麓,这里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以神秘窟山闻名。 它们的记载,最早能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传说夏禹凿褒斜道,就是为了在秦岭开山取石以冶炼九鼎,这些洞窟即是当年敲凿九鼎原料时留下的洞窟,也有人说秦汉修剑阁道时死亡数万将士,他们的灵魂长眠洞中成为数万洞灵,更又甚者,传言这里是秦岭的脉心,其中居住着秦岭老神,为天下第一忌讳之地。 如此重重,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这洞窟存在了多久,更不知道做什么用,又因为山地形诡谲,野生兽鸟多在洞窟间搭窝做巢,盘踞不散,一旦活人进入窟山附近,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千奇百怪的兽吼鸟鸣,若是野兽在洞中吼叫,那就又增添了一丝恐怖。 在这种情况下,窟山其实更像是寻常人眼里的鬼域洞府,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前来,也是因为人烟稀少鲜有城寨,人一旦到了窟山附近,往往迷失路途被野兽猛禽所袭击,以至于再也没走出窟山。 直到今日,从来也没有人能安然无恙走完全部洞窟。 可以说,窟山根本不是因为祖脉魂宫而变得神秘,反而是魂宫建在窟山深处,这才保证永远不被外人发现,直到今日还能与秦岭祖脉长存,即便听不到魂宫的传说,任谁见到这些洞窟,也只觉得是鬼魅洞府、精怪巢穴。 在这种情况下,洞窟其实比魂宫更恐怖,毕竟魂宫只是唐朝所建的宫殿,有名有姓有来由,百姓对魂宫只是好奇惧怕而非惊惧,真正让他们感觉头皮发麻甚为恐慌的,始终是不知来历的洞窟。 明清以后,陈仓道、褒斜道依旧作为货物进出南方的重要通道被启用,南北贸易发展后,随山劫匪见有利可图,逐渐纠结草民逃户聚集成寨,以打劫沿路商人为生。 哪怕是商人押送了一车米糠,都要抓下来一把喂牲口,这种情况下,商人即便真有心要经商贩运,也因为山匪作乱止步不前,这些山匪知道秦岭多山,就以两道之间的万眼窟山为据点,在洞口中占山立寨、摇旗呐喊,朝廷多次派兵剿匪,都因为窟山多洞而失败,官府永远都不知道,这些土匪的藏身洞窟是哪一座,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说,连个山匪毛都没抓到。 后来,刘伯温看山观气,发现窟山邪气浓郁、正气不存,认为这里是邪气旺盛才聚敛贼寇,为彻底解决秦岭山匪祸患,他向朱朝太祖提议重修云谷栈道,保护关道货运,同时也以栈道为宝剑横穿窟山,以镇压窟山邪祟。 在他之后,朱朝官府在洪武年间重新修起云谷栈道,以二千二百七十五间驿阁连通凤凰驿与武圣驿,用四百里栈道监察整个窟山地带,从此以后山匪绝迹,再无可能威胁货运要道。 如果把凤凰驿比作剑柄,武圣驿刚好就是剑尾,如一把宝剑刺穿窟山,让其永远被宝剑镇压,再无作恶的可能。 第四百九十一章 窟山秘闻 岳观潮听着窟山的传闻,心里的疑惑也随之增大,看向唐老头眉头皱起:“唐老伯,这么大的窟山,又有那么多鸟兽盘踞,到底哪里才算是窟山入口?” 他最关心的是他们怎么找到窟山入口,哪怕真的神神道道在窟山外祭祀,也总得先找到正主儿再说,总不能见一个山头拜一次吧。 唐老头听他提到这个,摇了摇头:“娃子,你要这么问的话,老朽只能告诉你窟山入口从来都没定数!” “我打小就跟着村正去祭祀祖先,每一次都能从不同的洞窟进入窟山,有时候是在山间,有时候是在山巅,也有时候在山腰泉水旁,没有规律可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建筑,只是寻常的山野洞窟,只要我们祭祀完祖先从洞窟出来,等再回去的时候,路就已经完全不通,只能等下一年再重新祭祖,好打开新的入口。” 唐宝官的话,让众人好奇不已,他们越来越感觉窟山是个活的的东西,甚至于它有自己的意识,以至于能够变换不同的入口。 宋思媛眼中闪过异色,严肃问道:“也是因为如此,你们携带这些六畜真正目的不是祭祀魂宫,而是要窟山打开入口,放你们进去举行祭祀礼?” 她的话明显是猜中了祭祀的意思,连唐宝官也不得不夸她几句,颤巍巍摸着舆图说道:“女子,你的脑瓜子果真聪明,确实是这么个说法,这些窟山没有血肉祭品压根不会打开,村正也试过不送祭品进入窟山,他们还强行开挖上次的洞窟,只能挖出沉积的泥沙碎石和地藤枯草一类的东西。” “后来,还把其他洞窟中的野兽招过来,这些洞窟内部互相联通,跟个蚁穴马蜂窝一样,不经窟山的指引要绕过迷宫进入窟山那是万难,虽说魂宫就在窟山深处,我们至今也没见到真正魂宫,往往下到窟山深处举行完祭祀礼就回去了,也不敢在里面逗留太久。” 这一番话让众人惊讶不已,宋思媛以前只以为带祭品只是封建礼节需要,这样看来,六畜的实际作用怕是大于礼节作用。 “天爷啊,窟山难不成真像舅老爷你说的那样,是个吃活物的山?” 唐大阳出生时,他的爷爷已经带着祖辈人从山里去了西京,生活中家人都很忌讳提起唐岭寨和魂宫,他丛小到大对魂宫的了解,仅限于大人喝醉后的细枝末节以及这首童谣谶语,至于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他和岳观潮他们一样,第一次听说还有吃活物的山,脸上的惊讶并不比他们少,还没去窟山就感觉头皮发麻。 “舅老爷,这山吃过人吗?” 唐大阳小心翼翼问道,如果只是吃畜生还好说,连活人都吃的话,那才叫恐怖。 唐宝官脸色变得神秘起来,语气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村民都折在了里面,你们猜他们吃不吃人,你要说见血也没见着,但村民和盗墓贼就是消失了,在窟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衣服皮毛都没留下,我只能猜测他们是被窟山里的魂雾给吃了。” 说完,这老头子不断拍打木桌子,语气颇为焦急:“娃子女子啊,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不想叫你们去魂宫,你想想光是祭祀就引来那么多麻烦,你们一旦找到魂宫,后果不堪设想啊,但我看你们胸有成竹,只能预祝你们马到功成,可千万别走了额们的老路。” 唐宝官知道岳观潮他们去意已决,也不再啰嗦,指着秦岭舆图摸索说道:“太乙峪距离子午道很近,我们要沿着秦岭东边的子午道进入南麓,然后再借由南麓的石城驿、阳泉驿、汉中驿来到褒斜道南端,之后再进入武圣驿,就可以站到云谷栈道,然后祭祀六畜好寻找窟山。” 岳观潮看向舆图,想从子午道进入褒斜道,要么通过秦岭外的通彻官道,要么就只能从秦岭汉中盆地穿过,除此以外别无他路! 他很好奇为何不选择秦岭外的官道,毕竟走平原官道,要比在深山老林里容易多,索性问出心里的疑问:“唐老伯,咱们走官道进入褒斜道不是更容易,为啥还要转到汉中盆地?这样不是瞎绕路吗!” 唐老头知道岳观潮心思想得多,连忙安众人的心:“娃子,咱们人多马车多,走在官道外少不得被过往县城盘问,多问几次,基本就问出咱们是做什么的了,于你们的计划不利,凿墓当土夫子这种事不体面,万一这些县城要检查东西,看见你们准备的凿窑物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选的路都在深山老林里,原本是南北货运的中转栈道,现如今有了火车后,这些栈道多被废弃,除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偏门子商贩还愿意走,平时基本上没啥人,我们就是敞开走也没事。”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四百九十二章 秦岭古道 岳观潮思索片刻,虽说这样走确实绕远路,能避开沿途县城盘查,倒也不算瞎费功夫,他想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拱手道歉道:“那就好,多谢唐老伯能替我们周全。” “行咧,行咧,我们的马一天最多走个四十多里,一天一夜勉强把子午道走完,得赶紧上路,等过子午道南端到了阳泉驿,咱们就能让马车休息一天,这样既安全也省心。” 唐宝官说完秦岭大致情况,岳观潮已然知道该怎么赶路,他顺势卷起舆图,带着几人坐进马车,等他们出了太乙峪官道进入子午古道,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栈道就此展现众人眼前。 秦岭的古道,少则数百年,多则数千年,子午道自秦汉时就已经存在,与褒斜陈仓几乎先后修建,只不过,川蜀货物流通多通过褒斜道和陈仓道,鲜少通过子午道来运送。 只因它在历史中承担着其他用处——但凡南方政权攻打北方,亦或北方政权陈兵南方,必然要走子午道过境,这里不通货物,却是实打实的行兵古道,与阴平古道一样,最宜行兵攻伐。 可以说,这条秦岭古道从古至今走过了不知道多少王侯将相,也正因为重于兵事又颇为重要,经常被某个朝廷毁弃,而后又被后朝修缮起来,千年过去,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最近一次修缮,至少能追溯到朱朝末年。 岳观潮放眼看过去,子午道虽说是栈道,并不都是打桩穿梁挂在悬崖绝壁外,还有一部分栈道直接凹进石壁,形如洞窟穿越山峰,也有的形如水桥支在河道上,任由江河溪流冲刷桥墩,在险峻山河间绵延不尽,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宋思媛嫌弃里面太闷,掀开轿帘坐在车前踏板上,眼神好奇观察周围,这里与唐老伯说的一样鲜少有人来,他们过马那么久,至今还不见人烟,唯有栈道附近的烽火关台缺砖少瓦,孤零零矗立在山峰上,看得人怀古念今,唏嘘不已。 她拿着秦岭舆图说道:“古时候的兵事栈道和货运栈道不同,货运栈道多有驿站补给,军事栈道过境时最重情报,往往在栈道合适的地方垒砌烽火台和关口,以供情报传递,这种传递情报的方式在我们看来比较落后,放在封建社会却正好弥补了通信的不足,用最经济的方式,迅速把队伍前后方的变化传递给整个队伍。” 说完,她拿出摄像机,对着栈台和烽火台拍起照片,岳观潮见她每次见到什么东西都要拍几张,扬着嗓子说道:“宋千金,你老是对着空景拍啥,也没见你拍拍我,好赖我也算十里八村的俊后生。” 这话说得不自量力,宋思媛听见没好气放下相机,忍不住揶揄几句:“岳观潮,你就是一粗鄙莽夫!你还俊后生呢,我身边的人哪个不比你强,徐侠客都比你长得要俊秀,你也就能在你们村里勾搭勾搭小丫头,在我跟前都不够看。” “再说了,我这相机是用来采风的,拍你有啥用!” “采风?啥叫采风啊?” 岳二炮从帘子里钻出脑袋。 宋思媛看向岳观海,这半大小伙子眼神颇为纯净,看着不像是故意打趣她,朝他解释道:“就是新闻记者到陌生的地方去体会风土人情,然后再把看到的风景拍下来,这就叫采风。” 随后,宋思媛摸着相机,眼神晶亮说道:“我这几个月拍了很多不同风景,等这次咱们摆脱了唐家的纠缠,再把虎符给弄清楚,我就从省城报社辞职,回西洋去办个人影展,这些西洋人对人文风景古籍墓葬等等东西很感兴趣,一定能在那边获奖。” “啊,你要回西洋?” 岳观潮突然听她说起要回西洋,吓了一跳,眼神中涌出的情绪异常复杂,有好奇也有慌张。 “为啥突然要回去,宋千金你不是还想在奉天报社露几招儿吗?现在回去多可惜啊!” 岳观潮极力掩饰他的意图,他的心思宋思媛想也想得到:“那是以前,我以前要么待在奉天,要么就是出差去海城、广府、江汉、京城、扬州这样的大城市,鲜少把新闻涉及民间疾苦,视野太狭窄了。” “但是!” 宋思媛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这几个月,我跟着大家在乡村山野里采风,见识到的东西与我原本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云泥有别,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家境提前帮我筛选了社会关系,过滤掉了民国所有不美好的东西,这里面就包括百姓的贫苦挣扎、饥荒窘迫、穷困疾病,甚至有些百姓连餐食温饱都无法解决,只能在破旧房子里慢慢等死。” 这话说得针砭时弊,众人一阵沉默,世道行情这东西,岳观潮再熟悉不过,只得一声叹息。 第四百九十三章 癞疙宝 宋思媛见他们沉默,继续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这些东西我以前完全看不到,他们的悲苦也不断冲击我的思想,让我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动摇,我当初回来是想在新闻界干一番大事,不想发粉饰门面的太平文章,而且也一直以媒体喉舌自居。” 说起这点,她现在才觉得可笑:“如今看来,这个喉舌只是被卡住脖子的喜鹊,写出的东西,都是官府想透漏给大众的舆论,这种报社的工作不做也罢!” 随后,宋思媛看向周围的山峦栈道,眼神逐渐涌现豁达情绪:“仔细想想,民国疆域那么大,各省又各自为政,南方北方如今势如水火,非要打出个输赢出来,估计也没什么能力再兼顾民生,与其空耗自己不如去西洋看看,北美的纽城已经是现代化大都会,也许那里才是我追求梦想的地方。”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似乎在心中酝酿了很久,一出口就已经定了主意:“到那以后,我打算转行做人文摄影师,把我拍摄的民国百姓影像都展示出去,用我的摄影机记录一下时代的变迁。” “西洋人住的房子,也有炕吗?他们的院子是不是也有瓦房” 岳二炮明显对未知的生活很好奇,只是想象力太过贫瘠,连西洋人过的什么生活都想象不到。 宋思媛被岳二炮的话都逗笑了:“这些西洋人不住瓦房,他们一般都住公寓楼,尤其是纽城,摩天大厦都快搭到云里去了,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玩玩儿,你们就明白是什么光景了。” “好~哥,你别光听说话啊,思媛姐在问你去不去嗫?” 岳二炮见自家哥跟哑火炮仗似的不说话了,赶紧打趣调侃几句。 “岳二炮,瞅着这几天没哐哐揍你,又皮痒了是吧!” 岳观潮回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么多人看着,岳二炮可不泄劲,又鼓捣道:“你光揍我有啥用,你到底啥想法啊?” 宋思媛在这时候提起要去西洋,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见岳观潮不答话,沉不住气主动问道:“是啊,岳观潮,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你有其他想法吗?” 她说这话时,观察着粗鄙莽夫的反应,岳观潮见躲也躲不过去了,只得讪笑几声回过身子:“要是这次真能脱身,我啊还真有打算,手里这些闲钱正好在附近买几百亩地,再盖几进宅子给二叔养老,我自己呢就娶个能生养的媳妇儿,争取三年抱俩,老婆孩子热炕头,啧啧啧,这光景,想想就美。” “哎,宋千金,既然你都要回西洋了,那我可要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到了西洋给我们哥俩也寄点明信片,让我们也瞅瞅西洋人过的啥日子。” 这话一出,宋思媛本来期待的眼神立马黯淡下来,她不知道岳观潮是真想如此还是故意装傻,对这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气呼呼抱起胳膊。 “哥,你要真想三年抱俩,我寻思就把村头那俏寡妇娶了,好生养。” 岳二炮的话还没说完,岳观潮已经投去杀人眼神:“你可别胡咧咧了。” “停车!” 宋思媛气鼓鼓的一句话谁敢不停,岳观潮赶紧拉紧缰绳,她气鼓鼓下了车,转而坐进唐大阳赶着的马车。 “你把人家惹生气了,看你还敢不敢胡咧咧。” 岳二炮说完这句话把当事人揍他,赶紧躲进车厢。 一路上,宋思媛只顾上拍周围山景水色,没再看岳观潮一眼,明显是真生气了。 岳观潮是莽夫不假却不是个傻叉,宋思媛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两个人差距悬殊太大了,他是低到尘埃里的山野猎手,宋思媛却是奉天城里的天子娇女。 如果不是巫棺镇事情,他们俩的人生压根就毫无交集,这几个月来的确实影响了宋思媛对世道的看法。 反过来说,也让岳观潮接触到以往需要仰视的上流权贵,在这一过程中,他对世道科技、权力运作、人脉联络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放在以前的那个尊卑分明的世道,这种奇遇,他连想都不敢想!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这样的人,就是乱世里的癞疙宝误跳上了权贵的餐桌,还结识了白天鹅朋友,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幕,也并不会改变什么,白天鹅还是白天鹅,癞疙宝还是癞疙宝。 他依旧会回到村里的那口枯水老井,继续做那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这世道唯一留给他的,是权贵餐桌上光怪陆离的黄粱美梦,它会成为自己最大的谈资,在村口跟玩到大的弟兄吹牛穴、侃大山,哄笑了之。 岳观潮可以想象,直到多年以后,他成了个胡子花白腰背佝偻的小老头,还是会嘬着烟斗,回忆起初见宋思媛时的惊鸿一瞥。 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两个人差距太大,没必要再有什么感情,免得分开的时候太痛苦。 关于这一点,岳观潮只能压在心里,他不经意间看向宋思媛,此女子眼神立马闪躲开,装作故意拍风景。 此一路,暂不知结局如何,岳观潮知道多想无意,驾着马车扬蹄吆喝,在秦岭密林里哒哒穿行。 …… 第四百九十四章 阳泉驿惊魂 秦岭、子午道、阳泉驿 一天一夜,昼夜轮换。 待岳观潮他们穿过山洞里的栈道,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子午道尽头,趁着早晨的青光看向前方,那巨大关隘,形如凸形巨楼矗立在山门前! 岳观潮仔细观察,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山脚已经不过十里,再走个几里就要进入汉中盆地了,山坡边石栏厚重坚实,栈板下的木梁斗枋支起整个栈道,在往外即是奔腾云海。 “先停下吧,我想站在城楼上拍几张照片,这种美景太难得了。” 岳观潮见她说了第一句话,连忙点头答应,跟着停了马车。 拾级而上,站在楼前,宋思媛趴在垛口旁说道:“像这样的关隘,在子午道有很多,在古代是将领保卫栈道的关点,一旦出了问题,道口会通过烽烟来提示情报,关口关闭后,想再出栈道就难了很多,谁要过栈道,谁就要先把关口给占了。” 语毕,宋思媛凭栏眺望,看向关口下的汉中盆地! 此刻,已经是红日欲出,他们所在的关隘刚好看向前方的盆地,只见奔腾卷云被两侧高山聚拢成群,整个汉中盆地如笼罩纱雾,映起金红灿烂的辉光,连带着几条河流渐渐消融,冰凌熠熠闪光,看得人心旷神怡。 众人见此美景,又呼吸包含露水的山野清风,昼夜赶路的疲倦消去一大半。 宋思媛拿起相机,把金光云海给拍摄下来,关口下即是奔腾瀑布,湍急水流奔腾入河,涌进山峰下游就此坠入云海。 宋思媛拍完关隘的照片,岳观潮他们加大马力,又过了子午河石桥,来到河边的阳泉驿,如果把汉中盆地比作一个平躺葫芦,那阳泉驿就位于葫芦嘴的位置,这里是进入汉中盆地的第一驿站,也是过秦岭的休憩驿! 行人要想翻越数千里秦岭,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人受得了马也遭不住,万一马累死在半路,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为防人困马乏出灾难,来往关中和川蜀的车队马队,往往要在秦岭腹部的汉中盆地休憩精神、给喂马料,让人和马都休息好了,才会继续赶路。 他们一旦选择休憩,要么去葫芦底的汉县官驿,要么就是葫芦嘴的阳泉驿,二者一为官府公驿,一为民间私驿,几乎全都用于车马休憩,也没太大区别。 他们要到的,就是子午河畔的阳泉驿! 这座驿站虽说是在平原,却垒砌出数米高的黄土堆,所有客栈宅邸都建在夯土堆上,就好像老坟包上盖宅子,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仔细观察,土山面积也不算大,只有大概二三亩地大小,和周围的险峻高山比,只是个小土包,四面有歪扭石道可供上下,土堆下竖起简陋乌头牌,只用生锈的铁皮嵌着“阳泉驿”三个大字,最多在柱头挂着灰扑扑的店招子,连个灯笼都没有。 他们驾着马车上了走马坡,四方夯土墙立马如城堡般横陈在前,看上去跟个黄土砖墙的四方瓮城差不多,每条院墙都有望楼高塔,巡夜火把已经熄灭,冒着沉沉青烟。 在院墙中心,有两个进出门楼,一块巨型匾额书写阳泉驿站四个字,可见铆钉柳木门洞开,院墙边不断有马车停下,这些行路人把缰绳套在驻马石上,拍着身上的尘土,三两成群走进驿站。 “我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停留,还以为只是个小型院子。” 宋思媛看向院墙,这座驿站面积不算小了,如果从远处看,几乎跟个小型村镇同等大小,再加上车马流转频繁,更是叫她惊讶不已。 唐宝官年轻时应该是来过这里,咳嗽着烟嗓子解释道:“女子,阳泉驿和汉县驿从古到今都是休憩大驿,哪朝的天子想让车队运货都得在这里修整,这驿站经历数千年营缮多遍改了又改,屋子陈设早已改变,院落结构确实还是这种四方瓮城的形制。” 对于眼前的驿站,宋思媛惊奇却也能理解——除了大一统王朝时期,秦岭能受控于朝廷,一旦国土多朝并立,这里的关隘就变得很重要,活物流转也好、行兵攻伐也好,大多要在汉中盆地停留,这样的驿站如果只是寻常院落,根本防不住山贼流寇,也唯有这种高门大院,才能抗住流寇的刀兵火器。 “走吧,我们不是来打尖儿的,直接把马车开进去,叫跑堂的给马儿也吃点好料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 千年驿站 岳观潮心领神会,扬着缰绳进了门洞,等穿过数十米长的夯土门洞进入驿站,进门两侧棚屋众多,直到东西墙根夹角都是四五排笔直马厩,无数高矮胖瘦的行马被拴住缰绳。 它们在马厩中或是嚼着草料,又或者呦鸣踢踏,毛腥草呛,哄闹不断。 紧挨着门洞的即是马厩门房,里面有老伙计坐在老木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无数木牌和铜钥匙,与马厩的马匹互相对应,想来所有来存马的行人,都要在这里寄存马车。 “老伯~” 岳观潮把牛车马车赶到马厩里,那老头子听见他说的话也不吭声,拿起身后三把钥匙,一瘸一拐走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岳观潮趁着老头子忙活锁牛马车的时候观察周围,这些马厩之间的前后过道有四五米宽,足够四五排马进出,每个马厩中都有从头连到尾的水槽、食槽,栏杆上挂着还未上锁的老式黄铜锁,锁头一上,缰绳就此被困住,再也挣脱不得。 这老头子手脚不方便,动作却还是麻利,牵绳上锁一气呵成,随后又拿起身上挂着的毛刷抹布,把马身上粘的稻草树叶刷干净,顺毛疏发、水布擦拭,本来灰扑扑的马,瞬间恢复干净。 他们算是跑了一天一夜,期间只让牛马吃了几口山道上的野草,这些牲畜用力气大,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哪怕是最差的晒干百草,也吃得跟狼吞似的。 岳观潮见马儿确实辛苦,朝瘸腿老头拱拱手:“大爷,我这马你可得给我喂好。” 瘸腿老汉并不急着答应,冷哼一声嗤笑说道:“娃子,额们这驿站开了几百年,只要收了恁的存马钱,这马死了额们都得赔,这木啥话好说,但是,吃饭这个东西,额们还是按老规矩办,吃一样的干草料,喝一样的下厨水,你要想让你的马吃得好,你得另外加钱。” “我们也没说不给钱啊,这上好的料什么价?” 瘸腿老汉朝马厩旁的铜铃摇了摇,随后,远处那座最高的黄土阁楼掀开窗户,里面如河东狮吼咆哮出声:“常料十个铜元,中料六十铜元,好料一块银元,还包遛马洗澡、修蹄磨趾,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不饶价,不攀亲,别磨叽。” “还可以,在外住店怎么也得两块大洋。” 岳观潮掏出银元撂给瘸腿老头,他接下银元心满意足走进马厩旁的柴房,从里面抗出一袋子草料,往马槽里一松散,里面是大叶苜蓿、牛鞭草、羊草,还有一部分黄黑豆,再加上剁碎晒干的小麦禾苗、萝卜丁、苹果干块、晒肉,干的湿的有,这种草料算不上大好,比起干枯的野草,对牛马来说已经算是盛宴。 等牛马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拿起木牌,又交代了老头子几句小心谨慎之类的话,拿了各自贵重东西穿过马厩,正式走进驿站。 这座千年驿站,跟个村落已经没有区别,两亩地围成的院落四方周正,高出房屋近五六米,院子里各处都是陕地特色的“人”字檐四合院,看起来就好像是九宫田格,被宽敞马道分为不同田块。 马道十字路口还有二层土穹四面开拱洞,下面可行马车,上面可以了望放风,均匀分布在田格马道间! 那最高的黄土楼阁面积最大,总占了四五座四合院面积,它位于田格中心,一层全是黄砖夯土,二三层才是可以居住的屋舍,外表为了保暖防寒涂满厚重黄泥,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高出周围很多,一眼就看出众星拱月的架势。 整座驿站放眼望去,满是黄墙灰瓦、青砖方窗,各处风沙漫漫、尘土飞扬。 方才那声音,就是从土楼里传出来! 等他们穿过田字格马道来到土楼前,楼门挂着“掌柜楼”的干裂木匾,岳观潮掀开蓝布棉帘子踏进门槛,里面不知道是烧了火墙还是地炕,一点也不冷,反而有种暖风扑面的感觉。 浏览陈设,也不过是寻常客栈格局,迎门看见的就是掌柜桌,后面是摆满酒水的货架,再然后是通向二楼的左右楼梯,周围摆着方桌板凳,后门可以进入厨房灶台,墙面挂着菜单木牌,落了一层灰。 他再往旁边一瞅,几个货商行人嘻哩呼噜吃着油泼面,蒜瓣子一口一个扒得正香,看得他们也都饿了。 “掌柜的呢?” 岳观潮正想伸头观察,桌面忽然惊堂一响,方才的“河东狮”终于现了真身,低头在桌上打着算盘,啪嗒哒哒响彻厅堂。 第四百九十六章 落花洞女 这人,要说确实是个女子,但就是跟寻常女子观感完全不一样。 仔细看,这大姐个子比宋思媛高了半个头,只到他的鼻子附近,身子骨不算窈窕纤细,反而还挂着不少肥肉,显得丰腴又健壮,脸上皮肤在风沙磨炼下略微发红,透着麦色粗糙。 身上的衣服不是时兴款式,看着也不像是汉地民服,有种苗疆蛊民的感觉: 靛蓝色衣服上衣交襟在左,遮盖到下腹,腰以下是三层百褶裙,用五色丝带系在上衣外面,腰部收紧挂着玄色围裙。 不管是围裙裙边、上衣袖口,还是百褶裙边、衣领交口,全部用盘珠绣绘制出艳丽繁复的五色图纹,在深蓝颜色下异常显眼,臂弯里还搭着一条蓝绿斑驳的轻纱,走动里轻纱飘荡,别有味道。 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脖子里戴着的纯银项圈,好似峨眉弦月挂着玛瑙银铃,金属光泽叮铃闪耀,配合耳朵里的银贝红珠,别有一番风韵。 若不是头上带着斗笠黑纱,岳观潮还真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正准备问话,感觉到这大姐身上的杀气,眉头一皱,立马扯过身后的宋思媛,徐侠客他们见状,也急忙闪身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瞬息间,一根银丝从这老板娘手里飞射冲出,哼哧一声割断门楣。 这力道之深,银丝都已经嵌进木头一寸深,如此深厚的武功,叫人着实吓了一跳,如果方才他没有躲,那他的耳朵算是废了。 “老板娘得罪了,我无心冒犯。” 岳观潮赶紧拱手道歉,料想老板娘能在驿站这种男人行当站稳脚跟,性格脾气必定火爆,可能不喜欢人盯着她看。 “看你长得还算乖,我就手下留情,要不然,你这耳朵就别想要了。” 说完,这苗疆女子放下算盘,镇定出声:“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后天离开。” “押金十个银元,每人每天两个银元,天字六号院,损坏东西照价赔偿。” 说完,这老板娘从桌子后面的牌子上取了一把钥匙,朝后喊道:“小柄,带他们去院子,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明白,教教他们这里的规矩,免得坏了事。” “掌柜的,您放心着咧,我带各位客官先去了。” 岳观潮知道老板娘不好惹,跟着小柄出了掌柜楼,他顺手递给小柄十几个铜元,小跑堂见钱眼开,展露笑脸千恩万谢说起好话:“客官,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进驿站,就是想有口饭吃,也不是为了挣钱。” “小柄,你们掌柜的不是汉地人吧。” 岳观潮见时机到了问向这跑堂,他倒是对老板娘不感兴趣,只是出门在外必须谨慎一点,免得进了孙二娘那种黑店。 小柄一听这个,像是怕她听到连忙拉低声线,鼠眼鬼鬼祟祟眨着精光:“哎~苗疆人,是个落花洞女。” “嘘嘘,等去院子里,我们慢慢说。” 小柄带着他们一溜小跑,走进天子六号院。 打开院子以后,是个日形结构的前后院落,四方屋檐朝前延伸,搭出避水游廊,四面都有房间可供入住,院落的布置陈设与唐老头家没区别,只是寻常百姓院落。 小柄替他们打开一间北堂,这才刚稍微大声说话:“掌柜的叫任孔雀,只知道老家在湘黔交界,听说被洞神选了新娘子,爷娘就她一个好女子,不想叫洞神给娶了,就找了个老道士帮她赎了身,只要这辈子再不踏入川蜀,那就完全没有性命危险。” 宋思媛以前听别人提起过落花洞女,它与赶尸、放蛊一起并称为川湘黔三大怪术! 其他的暂且不提,先说与任孔雀有关的落花洞女。 川黔湘蜀在古代属于苗疆土族统治,有些尚未出阁的未婚女孩,如果在适婚年龄还是没有订婚或者出嫁,就会在游览野山洞窟时,被里面的洞神选中为神妻。 这些女子本也是明眸善睐,温柔善良的美丽女子,一旦被洞神选中会变得更加忧郁柔情,每天不出门,不见客,不说话,不吃喝,只一心一意沐浴打扮、静坐侍弄胭脂水粉,衬得她们更加面色灿若桃花,眼睛如含星辰,散发出一股难以理解的迷人味道。 短则数日,长则数月,这些落花洞女就会萎靡不振,进入神游太虚的精神状态。 按照本地土族人的说法,这是洞神将要下凡来迎娶她的征兆,若她们正式成为落花洞女,就不能再被许配给任何男子,或者说任何活的人想娶了她,都算是对洞神的亵渎和挑战,轻则家毁人亡,重则天谴身死。 既然后果严重,那就无人敢设法施救,只能任由父母和村民选个良辰吉日,把她送进洞窟与洞神成婚,从此不再出洞。 听闻她们死的时候,眼如横波,面如桃花,身体上放散着奇异百花香,似笑非笑静静闭眼,完全没有油尽灯枯的萎靡断气之态,看起来神气清明,美艳照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当了落花洞女,还能再复活?” 不光宋思媛震惊,众人也都分外好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悲哀命运 “具体是甚情况,俺们这些做跑堂的也不清楚,但是我听门房老瞎提起过,任老板被洞神选中过了半年,人已经变得不清不楚,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洞神的妻,爷娘就是有心想救他,也没谁家的小伙子敢娶,全村人觉得应该给她举办个婚礼,好叫她嫁给洞神。” 小跑堂说完,伸长了脖子八卦道:“本来已经认命,后来一个云游老道来到她老家胯狐山,见那里的洞窟邪气冲天,循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邪气,来到她们寨子里,跟她爷娘问了话才知道成了落花洞女。” “这老道士用纸扎人换下任孔雀,还帮任孔雀到洞口念了一段符文,又烧了点东西,这才叫她渐渐恢复意识,不过老道士说,给洞神退婚招惹因果,叫任孔雀永远别再走进湘黔边地,离得越远就越安全。” 岳观潮没想到,任孔雀还是个侥幸未死的落花洞女,他反而能理解这大姐为何脾气那么暴躁:“他就是因为侥幸未死,才变得脾气暴躁?那他为啥会在秦岭做驿站的老板啊?” 岳观潮对她有着诸多疑问,小跑堂看这些人对任孔雀感兴趣,自己又能趁着间隙歇歇脚,继续八卦自己听到的消息:“客官,落花洞女以温柔明艳、面如桃花着称,她们最是温柔聪慧,这么可能性子跟个炮仗似的,任老板在十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性子还不是这样,是跟了我们老板以后,才成了这样。” “噢,明白了,你们老板始乱终弃,对她不好,叫一个温柔的洞女成了母老虎。” 徐侠客仔细琢磨着小跑堂的话,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于他的反应,小柄反而焦急摆摆手:“客官,您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额们老板对任老板好得很,他们成婚的时候,那是郎才配女貌,一家子是打算乐乐呵呵过日子的!” “那她是甚情况,咋过成咧这种光景?” 唐大阳也明白,寻常妇人即便已婚了,对于外男也仅仅是躲避,绝对不会因为别人多看了她一眼,就要下死手要人命,再加上又带着面纱,更像是要拼死守护她的脸,不让任何外人看见,算的上稀奇古怪孤僻难交。 “唉!” 小跑堂听唐大阳问的话,不自觉唉声叹气,估计任孔雀还有一段伤心事。 他拿着手巾,蘸清水擦着桌案说道:“我们老板和任老板在婚后一年都过的红火得很,再加上任老板明艳温柔,两个人就跟蜜里调油似的,分都分不开,可这光景才不过两年,我们老板身体就受不住了,短短三月形销骨立、最后萎靡气虚,在任孔雀手上咽了气。” 提起这一点,小跑堂眼里有好奇也有害怕:“听说老板死的时候,身上好像胎记似的浮现胯狐山图腾,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任孔雀想起洞女的身份,觉得是她得罪洞神克死了亲夫,从此不再把面目示人,整天戴着黑纱斗笠为亡夫守丧,只要谁敢掀开她斗笠,或者盯着她的脸看得时间长,都逃不过缺胳膊断腿的命。” 说完,他把脏手巾放进铜盆洗洗刷刷:“今天也算你们倒霉,寻常都是掌柜的当堂,今儿他回家任老板替他一天,以往肯定有掌柜的先把规矩给说了,你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低头规矩,犯忌讳也正常。” “不过,你们也别害怕,除了这一条忌讳,额们任老板仗义得很,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母老虎和恶霸。” 众人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全部都盯着他看,那他们全都要折在这儿了,岳观潮确定任孔雀不是什么杀手,这才彻底放心。 “小柄,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宋思媛看向正在洗刷脏抹布的小柄,他的大拇指缺了一节,抓握不是特别方便,再想想他们一路走来时遇到的牵马搬货、跑堂洒扫的伙计,这些人全都是五弊三缺的人,缺胳膊少腿成了常态,就连进门的老马夫也是个瘸子。 这么一看,整个驿站压根就没有几个囫囵人,她对这一点很是好奇,再想想任孔雀的暴躁,难免会觉得是她干的! 小柄虽说有些龅牙显得傻里傻气,脑子却机灵得很,一眼就看出宋思媛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客官,你可别会错了意!” 随后,他举起自己的短指,叹口气解释道:“额们身上的伤可不是任老板干的,前几年山上土匪多,不给钱就剁手跺脚,给得少就剁得多,要么就是给打成残废,都是命苦的人。” “体面人做不成,重货累活也干不了,多亏任老板给口饭吃,叫我们也有命活着,要不然,我们这十里八村的苦命人,都得去要饭。” 第四百九十八章 秦岭老神 “原来是这样!” 宋思媛还以为任孔雀因为丧夫已经变得偏激狠毒,把驿站的伙计当做了泄愤人,现在看来,她只是脾气暴躁,心中仍然报有善良之心,要不然不会数十年如一日接纳这些五弊三缺的清苦人。 “旧老板死了,她作为老板的未亡婆姨,这客栈顺理成章就成了她的,这些年她一直守在阳泉驿,不仅驿站的伙计们服她,来客栈的货商也都知道她火辣义气,绝对不会糊弄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谁也没说言语行动上敢不敬着她。” 小柄说完,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拍了下脑袋:“你们望望,额都忘了是来干甚咧,掌柜的不在,额得给你们说说驿站的规矩。” 他放下铜盆里的手巾,咳嗽几下清清嗓子:“驿站里千年规矩雷打不动有三。” “一,没事儿别看老板娘” “二,进了驿站,人死东西丢我们负责,出了驿站死活不管,概不负责。” “三,晚上不准外出,一旦土拱台亮起火把,就得赶紧回自己院子,要是因为自己晚上闲逛出了啥事,我们不会负任何责任。” 这三条规矩,第一条岳观潮已经体会过了,还差点没了只耳朵,这教训对于众人来说深刻的很,一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要倒吸一口凉气。 至于第二条,岳观潮也能理解,但凡住店留宿,死活都是店家的,店家不可能不负责,有些精明的店家还会再列出一条,想茬架斗殴要出去,店里互相打死人也不负责。 至于第三条,确实勾起了岳观潮的好奇心,宋思媛上前问道:“第三条是什么意思,晚上为啥不让出院子!” 小柄揉着脑袋,貌似也不太清楚:“客官,关于这一条额们也不甚清楚,打我来这儿开始就是这种老规矩,你要说是防止客人乱走,也不至于严格到这个地步,到了晚上确实有武丁来回巡逻,就像是在防止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妨客人的意思几乎没有。” “后来!” 岳观潮看小柄又拉低声线伸出脖子,就知道他要说传闻,这小跑堂果然话锋一转,神秘秘说道:“我找老瞎问过,听说秦岭四千里山体绵延不尽,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崇山峻岭里不知道死了多少好汉好女,这些人死后,灵魂会成为秦岭老神的鬼兵,等夜晚降临就会出来作恶,或是化为孤魂野鬼追人索命,或是化为野兽怪鸟吞吃活物,怪道得很!” “你们想想,阳泉驿又是在汉中盆地,这里居住的人不说百万也是十万,这么多人气,秦岭里的东西就不眼馋?” 小柄的话不知真假,却和唐老伯说的故事对应上了,岳观潮再次听人提起秦岭老神,心中对这位老神更加好奇。 “乡党,你跟我们讲讲秦岭老神,叫我们也开开眼。” 既然魂宫可能与老神牵扯在一起,那么他就必须得搞懂秦岭老神是什么东西,也许能搞懂魂宫到底在哪里! “这……我!” 小柄还没来得及开口,院子外马蹄哒哒响,任孔雀的声音传进来:“小柄,跟我去护送一批人。” “哎,好咧,掌柜的,我这就来。” 小柄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压低声音说道:“秦岭老神,你得去找老瞎,听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是门房,四十年过去了还在这里,驿站里发生的啥事他都清楚得很,你们问他肯定知道!” 语毕,小跑堂一溜烟跟上马队,朝着驿站外出发。 在他走后,岳观潮和宋思媛四目相对,她本想开口趁热讨论,一想起他前天说的气人话,立马又白了他一眼,别过身子。 岳二炮见这诙谐一幕,关起门磕着兜里的瓜子揶揄道:“哥,你瞅你把我思媛姐气的,买房子买地也就算了,还敢娶老婆,娶老婆就算了,还想三年抱俩,没事还看人家老板娘。” “岳二炮,今儿我要不咣咣揍你,我就跟你姓儿。” “跟我姓儿,那不还是姓岳,哈哈哈哈哈哈。” 岳观潮青红交加,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岳二炮撒欢儿兔子似的,开了房门窜出去。 “哎,这俩畜生,一天天闹个没完。” 岳青山耷拉着眼皮看向这对孽侄孽子,嘬着烟斗愁得不能行,狠狠呼出一口烟。 孙大乔无奈苦笑,摇摇头说道:“人不疯狂枉少年,让他们闹吧,进了魂宫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我们这俩老头子想疯狂,还得担心老骨头经不经造,年轻就是好啊!” “闺女儿,这间正堂舒服一点,就让你来住吧,你一个姑娘家家东西多。” 宋思媛看向这间正堂,左边隔断为书房,右边有纱帘遮住火墙,再用货架子撑在纱帘后面,既当墙又不闷,中间的位置摆着老梨木桌椅板凳,用料都不算贵,住起来舒舒服服。 第四百九十九章 马夫老瞎 “岳二叔,你和孙大乔年纪都大了,这间房子就你们住吧。” 宋思媛知道岳青山实诚,跟粗鄙莽夫不是一个性子,言语里客客气气。 “不用,后堂也是这个格局,你们年轻人就住在前院儿,我们这老头子住哪都不打紧,车马劳顿的,你也辛苦了,咱们就都散了吧,让闺女儿好好休息。” 宋思媛知道岳青山是好意,朝他们点点头:“好,反正院子有两座,你们睡后面也是一样。” 三言两语,众人从前院正堂散尽,岳青山和孙大乔还得去盯着白鹰送假消息,唐大阳、徐侠客也是个闲不住的,索性去找岳观潮打闹,宋思媛拿出笔记,把跑堂小柄说的话大致记下来,整理起她在西京洗出的众多照片。 院子里,岳观潮拿着棒槌,追得岳二炮满地跑,二人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见真打上一棒子。 徐侠客知道,以岳观潮习武的身手,真想揍岳二炮,早就把这半大小伙子揍了八百遍了。 跑了那么久都没捉住肯定没真想打,他决定给他个台阶下,闪身一躲跳进岳二炮前面:“岳兄,小柄出去的时候,你可听说了那老瘸子,要不咱俩去会会这老头,把秦岭老神的消息给打探清楚,也好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禽兽尚喜顺毛捋,有台阶不下是王八蛋,岳观潮正好顺坡下驴,扔了手里棍子:“看在徐兄份儿上,我就暂且饶你一马。” “不对啊,你和唐大阳都是陕地人,你们俩难道不知道秦岭老神?还得去问问老瘸。” 岳观潮满脸懵茓,徐侠客和唐大阳好赖也算是土生土长的陕地人,对于这里的民间古神啥的,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他看二人的脸色还透着一股好奇,就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号神仙。 “额们是陕地人,但不是百事通,秦岭老神这号神仙,我们俩还真没印象,再说了,我们俩才活了多少年,人老瘸五六七十岁了,秦岭的消息他都知道,说不定还有啥意外收获。” “行!” 岳观潮知道,这俩人都没啥坏心,在堂中买了一套酒菜,又拎了好几坛子太白酒,带着徐侠客、唐大阳来到马厩板房。 “哎呦,瞎爷,您还忙着呢?” 岳观潮拎着东西过去时,老瘸子正在扫马厩,见岳观潮拿着酒菜还带着两个人,就知道是来问事儿了,耷拉着脸冷哼出声:“甚都甭社(什么都别说),你们想问的东西,额这里可木有,去别沓套话去!” “乡党,额们是看你是个老乡党,想找你喝顿酒,你可不敢不给面子。” 说完,徐侠客和唐大阳也不等老瘸子拒绝,一人驾着一条胳膊给驾到门房,把后面的方桌一腾开,五菜一汤端上桌,飘着丰厚香气。 “你们这些娃子,咋那么喜欢强扭瓜,喝酒归喝酒,我可没啥话好说。” 老瞎当了几十年马夫,估计也没喝过几回太白酒,这种酒产量极低,被任老板送进深山价格更高,平时只有见任老板招待亲朋的份儿,眼见台面放了两大坛子,说不眼馋不可能。 岳观潮看出了他眼馋太白酒,拿起瓷碗给倒了一碗,双手送到老瞎身边:“老瞎,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在这里还不知道要逗留多久,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也好叫你照应我们的马。” “给,我敬你~” 岳观潮接过另外一碗酒,一老一少两个汉子对碰在前,仰起头痛快吃进五脏庙。 “哈~入口甘润清爽,回味悠长绵延,不愧是太白山的精酿雪酒,痛快!” 汉子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这些人吃着土菜海饮雪酒,几个回合下来,也不管年纪大小辈分高地,哥啊弟啊的叫个不停。 “老瞎,那秦岭老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岳观潮见气氛正热,勾搭着老瞎的膀子,问出他想知道的问题,可能是酒水烧糊了脑子,这老头终于没那么固执,扬起手压低声音说道:“娃子,这可不兴说,秦岭老神会听到。” “老瞎,我和大阳也是陕地人,我怎么就没听过啥秦岭老神,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本地人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秦岭老神早就没记载了,要不是我家时代居住秦岭,家中还有人祭拜秦岭老神,这东西估计连我也不知道了咧。” 老瘸子的话,惊得岳观潮瞬间酒醒,他哪怕喝得晕晕乎乎,此刻也渐渐清醒。 第五百章 昆仑地门 “老瞎,照你的意思,秦岭老神不是啥地仙妖怪,而是秦岭的正神?” 岳观潮还以为秦岭老神,就跟黑山老妖、狸猫郎君一样,只是山野里略有名头的一山精野怪,这么看来,秦岭老神还是这座千里秦岭的正只! “秦岭老神,到底存在了多久?” 等岳观潮问出这句话,老瘸子哆嗦着嘴巴摆摆手:“没个准头,反正家里的老人活着的时候提过那么一嘴《神异经》。” 老瘸子可能也是年纪大了,勉强记住前人的话,断断续续跟岳观潮他们解释起秦岭老神的来历。 话说天地混沌时期,有盘古开混沌,而后天升高,变为四万五千里青霄,地变厚,成为四万五千里后土,从此以后,天地不再接触,合称九万九千里天地,天地间这才开始孕育万物。 而后盘古身归混沌,有子赫天诞生,他出生时即在三皇五帝时期入驻泰山,从此世代在此居住,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泰山传至赫天的孙辈少海手中,有弥轮仙女与之成婚。 此女梦吞日月,诞下二子,长子名唤金蝉,为东华帝君,次子名唤金虹,为东岳帝君,也就是后世所称呼的泰山府君。 从先秦汉朝开始,有生事问长安,死事问泰山的说法,意思是想要生前出人头地,就要去天子脚下做官,想要死后出人头地,就要去泰山府君脚下做官,传闻人死后都要到泰山府君跟前报道点名,记论功过罪责,好确定天道赏罚,后来泰山就成为魂灵归宿之地。 这泰山府君,也就被百姓称为泰山老神! “老瞎,难道秦岭老神也是这样的身份?” 岳观潮没想到,秦岭老神居然跟泰山府君是同时代的神只,惊讶之余也对他的身份充满好奇情绪,催促着老瘸子赶紧往下说。 “东华帝君即是东王公,他与西王母是执掌天地众神的阴阳配神,西王母居西昆仑,东王公居东昆仑,如今,西昆仑指的就是疆地的昆仑山,你们可知东昆仑在什么地方?” 三个人对神话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东昆仑在哪里,岳观潮心说要是这时候宋千金在,以她的嘴皮子和海量文化,应该能跟老瘸子掰扯一段,只是现在人家正生气呢,他也不好意思老在人前丢脸。 老瞎见三人满脸懵茓,眼神隐晦神秘,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土地:“这里,就是东昆仑。” 啪嗒! 徐侠客惊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碗都端不住,筷子纷纷掉落。 “你的意思,秦岭就是东昆仑?” 徐侠客已经迫不及待问话。 “是,先秦时期西昆仑还不是华夏领土,那时,秦人所说的昆仑山,指的就是长安以南的秦岭,这里是昆仑山遗脉,又位于昆仑山以东,东昆仑的名号算不上牵强附会,而是确有其山。” 老瞎说的典故,三人打死都想不到真相是这样,岳观潮赶紧喝下一口酒,瞪大眼睛问道:“秦岭老神,其实是东华帝君。” “对!” 说到这里,老瞎明显话多起来,又跟他们掰扯起自己听到的其他古话:“秦岭以前是东昆仑,东王公居住在东昆仑,执掌天地间的一切阳神,这位东华帝君除了主管阳神外,还负责执宰天地气运。” “传闻,西昆仑有天门,凡成仙者入天门揖西母;东昆仑有地门,凡成鬼者入地门拜东公,从这一点来说,东话帝君虽说不管死后灵魂,但是活物一旦身死,就必须先入地门拜过东华帝君,将身上的气运归还,然后才去泰山府君那报道。” “先兄后弟,先长后幼,这也符合古代人拜见地神的规矩!” 老瞎随后拉低了声音,好像在惧怕什么,跟他们小声嘀咕道:“秦岭人家,身处东昆仑山中,对居住在这里的古神都非常尊敬,家家户户往往都尊奉秦岭老神,我们希望得到秦岭老神的护佑,除了山精野怪危险外,只剩下秦岭山中藏着的东昆仑地门!” 这老瘸子拍着桌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地门,地门,啥叫地门,地上开了一道门,还都是让死者去走,你们觉得这是甚好东西?这奏是鬼门呐,是真正的冥界入口。” “你们想想,山窝窝人家守着鬼神神进出的门,能不害怕吗!” 岳观潮听到这里,脑中不知为何,忽然炸响火树银花,后背好似被长指甲挠了似的,刺挠发痒到头皮上。 “鬼门?那是不是全是魂魄,生人不可接近!” 徐侠客也意识到了鬼门的描述,与他们所说的窟山魂雾很像,先岳观潮一步问出这句话。 “嗯,这是冥界入口,但凡活物死后都要来冥界归还气运,魂魄进入泰山府君的冥狱。” 第五百零一章 楚地十神 老瞎的话岳观潮听得仔仔细细,昆仑地门的描述,很明显就是在说窟山魂雾,再加上泰山府君的神话,就给这地门又添了不少恐怖气息,本来他已经喝得热火朝天,此刻心里依旧热辣暖洋洋,身上却冰凉刺骨,仿佛有阵阵寒风划过。 “可是,既然秦岭老神是东华帝君,百姓直接祭祀他不就好了,为甚还要换个什么秦岭老神的名头再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徐侠客本就是道士,岂不知那东华帝君的名号有多响,是全真教南北二宗公认的祖先神,这样的名号,难道不比秦岭老神要响亮?故意欲盖弥彰,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娃子,人还有三心二意呢,神的每个心意都能分身出来,既是独立的也是整体的,就好像九天玄女娘娘既是战神,也是算术之神,还是阵法之神,一人化为二人,一事化为三事都很正常。” 老瞎说完,伸出手指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划了三道水痕:“东华帝君是本神,秦岭老神是分神,他还有另外一个分神,是楚地巫民的东皇太一。” 楚人尚巫,但凡祭祀兵祸、祈祷预测,必定要祭祀神灵敬告祖先,以此获得神示,他们信奉的神多是自然神,比如太阳神东皇、太阴神云中君、水神河伯、楚神湘君、国殇、山鬼等等。 楚地的十神,正是他们把人类需要的山川河湖、日月星辰、命运繁殖神化后产生的远古神只。 岳观潮听着老瞎的介绍,心中总算明白为啥山野里的人家要取别号祭祀,完全是因为同一尊神,在各个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形象和作用。 “在秦岭南北,额们祭祀的是冥界气运之神,秦岭老神,至于其他的东西额就不明白咧。” 老瘸子说完这些话,又喝了一口酒,吃了几口菜朝这三人摆摆手:“不说咧,不说咧,老头子知道的就是这些,你们啊别想打探更多,知道更多的人,你们想想到了现在该有多少岁了。” 这一个时辰,岳观潮虽说没把秦岭老神给了解全乎,却也问出了八成八的消息,比刚来时候一脸懵茓强得多,既然老瞎都喝得差不多了,他也不能连累这老头子喝醉做不了工,几人收了菜盘子,勾肩搭背准备起身。 三人才刚收拾完残羹剩饭,远处已经响起马蹄声,这声音中似乎还伴随着咯噔跳步的动静,岳观潮站在门房附近朝前看,还以为是行兵列阵呢,瞅清楚以后,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 驿站外,除了领头的任孔雀和几个护院是活人,他们身后跟着的竟是一具具被铐连起来的尸体。 “岳兄,你看什么呢,瞪得眼睛都闭不上了。” 徐侠客本想从门房出来,岳观潮赶紧躲进去把他也把在门房里,这些尸体转眼即道,像是一排毫无意识的木偶,被前面的几个道人牵引着朝前蹦跶,所有的尸体动作整齐划一,多少看得他们心悸头麻。 “老瞎,你们这儿还接待尸体?” 唐大阳闻到尸体身上的尸僵香料味,赶紧捂住口鼻,怕沾惹了晦气。 “驿站,驿站,甚是驿站啊,南来北往汇通为驿,西南三省的人多在这里交汇进入关中,你也不能不叫人赶尸的住店啊,再说了,额们任老板是川湘人,就更得给他们行个方便。” 老瞎见唐大阳有点膈应尸体,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些赶尸的不住店,只在义庄院子里活动。” 等赶尸人走远了,岳观潮他们这才从门房出来,换了另外一条路走回他们的客院。 “宋千金呢?” 岳观潮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他们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不造,进房间里就没出来。” 岳观潮不理会二炮的挤眉弄眼,敲响了正堂房门,窗户也不隔音,刚才他们那么大动静,宋思媛早就听见了,索性打开房门,看看他想做啥。 “岳观潮,你还敢来找我,你是真没脸没皮还是故意装傻,不知道我生气了。” 宋思媛走出书房,放下自己手里的采风笔记,此刻,她前几天的气已经消了,现在还不愿意理他,只是因为粗鄙莽夫太喜欢装傻充愣。 “咱生气归生气,有些消息还是得您这样的文化人儿给拿主意。” 岳观潮挠着脑袋,不多废话,咳嗽几声说道:“咱们去的地方,很可能是秦岭神的老巢!” “这啊,唐老伯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和岳二叔都在后院呢,你要不再让他告诉你一遍!”宋思媛揶揄出声。 “那你知道,秦岭老神的真身是谁吗?” “谁?” “东昆仑之主,东王公啊!” …… 第五百零二章 鬼门猜想 阳泉驿、客院、正堂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岳观潮他们三个手脚并用,把跟老瞎打探的消息说得清清楚楚,宋思媛听到现在,已经压下一部分震惊,眼中却还是惊奇万分。 “你们的意思,秦岭老神实际上是东王公,它是上古神话中西王母的配偶阳神,与此同时,他守着东昆仑的鬼门,起到流转东西南北灵魂、辖管天下气运的作用,在数千年的岁月里,随着上古神话没落,新的神话崛起,他的主神格被拔高为东华帝君,剩余的分神留在秦岭,被乡野百姓异化为秦岭老神,成为千里秦岭的保护神!”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他们三个努力点点头。 “如果按老瞎的说法猜测,窟山怕是天下魂灵留存之地,那窟山外的魂宫又围绕了数万万魂雾,是不是意味着它就建在鬼门!” 她看向众人,拿出自己的采风笔记:“这几天,唐老伯一直都提起窟山的各种消息,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话语间总有词不达意模糊之处,更是有前后矛盾的地方,我这半天见有时间,就从他第一次提起窟山开始,整理起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信息。” “经过我的整理,从只字片语完整拼出了进入窟山的步骤。” 按唐老伯的说法,他们见到的万眼地窟从上古时代就已经产生,露在秦岭深山里的地窟只是名义上的万眼窟山,属于进入万眼窟山前必经的迷宫地窟,真正的窟山,需要绕过地窟才能真正见到! 同时联系东昆仑鬼门的描述,魂宫极有可能就建在鬼门之中,也正因为魂宫被鬼门保护,窟山周围被杀死的十万奴隶才会阴魂不散变为数万冤魂,形成吞噬所有活物的魂雾。 魂雾,也即是保护魂宫产生的宫魂。 它们,似乎是活的东西,拥有自我意识,在这些魂雾的包裹保护下,魂宫和真正窟山成为生人不可近的禁地,它们的魂雾延伸到地表的数千个地窟,形成某种屏障,阻碍了活人进入窟山。 若想走进地窟,找到真正的窟山,就要用六畜来祭祀古神,同时用尸油消去人的气息,伪装成亡灵,以此顺利绕过地表的万眼地窟,就可以见到位于地心深处的真正万眼窟山。 但是,到了这一步,能见到万眼窟山是不假,要是想进一步往前找到魂宫,就要再解开祖脉魂宫的谶语,也就是老伯嘴里念叨的四字歌谣。 “唐老伯,你这些天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宋思媛看向唐宝官,这老头子摸索着拐杖,敲着地面夸奖道:“女子,你说得正对,几十年过去,我这说话的能力都退化了,这几天七扯八扯的,一会儿窟山活人看不见,一会儿又指着万眼地窟说是万眼窟山,你们肯定是听不明白。” “归根到底,还是这女子的意思最全,她整理出的消息,正是我要说的意思。” 有了唐宝官的认定,众人心中这些天对窟山的疑问,这才清晰了不少,岳青山嘬着干烟斗叹气说道:“要按闺女儿的话说,这魂宫建在鬼门之上,难不成魂宫当真是建在鬼门里的冥界。” “要是这么解释,也印证了唐老哥说的魂宫活人不可见,冥界确实只有死人才能看见。” 众人听岳二叔提起这一点,心情沉重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既然魂宫是祈福,为啥会建立在这么凶恶的地方?” 唐大阳依稀记得,魂宫明明是李唐皇族为了给江山招魂所用,想为魂宫祈福却建在凶恶鬼门,这多少说不过去。 “非也,非也,正所谓福祸相依,阴阳相生,吉凶相对,这凶恶之地在风水中不是不能变为吉地,袁李也是风水大家,他们观风改水的本事可都是祖师爷级别的,也许李唐江山国祚只有数十年,是他们用这种阴邪之术,才让李唐续命三百年。” 孙大乔的风水论调,倒是给了他们一些新的思路,岳观潮朝众人点点头:“孙大乔说得也没错,总之窟山不是什么好东西,魂宫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又多加了一个什么东昆仑地门,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这次去魂宫,怎么感觉那么玄!” 说完,岳观潮压低声音看向众人:“你们说,这秦岭没准儿真藏着啥鬼门?” 这话,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宋思媛摇了摇头:“目前还无法确定,咱们接触到的东西只是民俗传说,我们连魂雾是生物还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现在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尸油中的东西可以克制魂雾,让他们短暂失效,让我们能看到万眼窟山。” “至于其他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只能等去了地窟附近再考虑!” 第五百零三章 祭辞新解 宋思媛顿了顿,重新拿起唐宝官补全的飨魂祭辞,铺在桌子上展示给众人: 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故川嶙峋,山崩地摧,武丁开道,剑阁峥嵘。 山有老神,地开鬼门,若有死者,先拜阳皇,遗吾肉身,祭以六畜,叩谢再拜,勿慌勿忙。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 时来气转,魂宫复现,福伏祸倚,吉凶无定,土伯九约,玄角狺狺,参目虎首,其身若牛。 魂兮魄兮,勿见冥王,慎务归来,恐迎害灾,见了冥王,十魂九死,莫牵无挂,身归幽台。 祭文总共不过两百字,宋思媛从拿到手里,就一直在琢磨祭文是什么意思,看到现在,却还不知道里面到底蕴藏什么秘密,如今联合秦岭老神的传说和楚地的一部分神明,有些字眼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 她指着祭文前面的几句话,眼前一亮:“你们看,从巍巍汉唐到祀以国殇,这十六个字指的应该是祭辞的引子,意思是先引出魂宫的历史,同时国殇一词也代表了为国殉难的战士,大概的意思是魂宫中,殉了数万万为国死亡的魂魄,要是意义再扩大,就到了天下魂灵归处。” “再后面,是故川嶙峋到剑阁峥嵘,看似是形容秦岭险峻危险,实际上也是指明了魂宫的大致范围。” 随后,宋思媛拿出秦岭舆图,指着陈仓道与褒斜道解释起她的看法:“当今秦岭古道只有六条不假,在远古时期却只开了陈仓道,这也是为何陈仓道会有禹夏故道的说法。” “至于五丁开山!”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翻到新的一页说道:“那就已经算是明指方位了,先秦时期,古蜀国五丁开山打通蜀道,而后秦国借由褒斜道进入金牛道,一举灭了古蜀国,实际上应该是五丁开山,只是为隐藏其意义改写成了武丁,这个词语,古意思为兵者或者习武人,很容易理解到其他方面。” “虽然祭语没提到魂宫的位置,但是进过这一番提示,我们已经知道魂宫位于陈仓道与褒斜道之间,这十六个字的意思,是不是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宋千金,那后面咋解释,您再给掰扯几句。” 岳观潮看向宋思媛,总算跟她又说了几句话,心里高兴得不行。 “之前,我也看到秦岭的神话故事,无非是龙脉之地,要不然金牛开道这些,直到听你们说起秦岭老神我才幡然警醒。” 宋思媛拿起竹竿子,指着秦岭中的窟山区域:“从山有老神再到先拜阳皇,这十六个字里有老神、有鬼门、有死者、有阳皇,加起来的意思应该就是秦岭老神守护着鬼门,一旦有死者进入东昆仑地门,就要先拜谒阳皇,阳自古就是太阳,东升西落,阳皇就是东方的皇者。” “再之后的遗吾肉身到勿慌勿忙,就是唐老伯所说的祭祀礼。” 语毕,她眼神大放光彩:“这么一来,唐老伯祖上传下来进入窟山的法子,其实就来源于这些古辞谶语,只是随着千年时间过去,后人越来越不懂这些古辞的意思,以至于到最后完全成了天书般的祭祀文。” “照你的意思,前面的祭辞点明了魂宫的来历、窟山位置、关于窟山的传说以及进入窟山的法子,那后面的千手佛陀、石眼道长又是些什么东西,他们该不会也是什么神灵吧。” 徐侠客看向祭辞,眼中对后面几句的描述分外好奇,那里面提起的什么姮娥、太阴什么的,他知道是古时候的嫦娥,却不清楚这种字眼出现在祭辞,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关于他的疑问,宋思媛也只能瘪嘴摇摇头:“这些,我暂时还不太明白,但是根据祭辞和现实对应的篇幅,后面几十句话描述的东西,应该是寻找到魂宫必须经历的某些记号或痕迹,直到魂宫复现这四个字出现,描述的才变成魂宫里的恐怖场景。” 她顿了顿,想打消众人的疑虑:“你们可以这样想,现在确实没什么头绪,但只要进入窟山了,必定可以循着线索往前走,我们知道祭文是路径,难道还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要我说,还得是宋千金有文化,我们找出来的传说都不明白讲的是啥,叫你一下子给说明白了。”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夸赞,斜眼白了他一眼:“先别急着夸,等到地窟附近再说吧。” 岳观潮见宋千金不理他,朝众人说道:“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还看见赶尸的了,本来我也没啥想法,回来的时候跟在这些道人后面,也竖起耳朵听了几嘴,听他们说是去附近的地窟洞葬,我一想,附近只有窟山洞窟多,还寻思着是不是也是来凿墓的。” “不管怎么样,今晚上我得去义庄看看。” 第五百零四章 赶尸密谈 “我总感觉,这任孔雀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这娘们敢亲自把赶尸的找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岳观潮打定主意要去义庄探探情况,众人也都不拦着,阳泉驿如此奇怪,越是清楚来路就越容易防备,他们回来时已经是下午,等众人收拾完院子又点了东西填进五脏庙,天边橘红渐渐消失。 阳泉驿的夜晚,来临了。 此刻,天青如墨,山风湿冷。 各处的土拱台被护院点亮火把,原本在驿站里走动的客人,出门在外也都不想惹事生非,循着灯火返回院子,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走几十里才是汉县古城,可以说是子午道尽头唯一的落脚地,也难怪店大欺客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见行道稀疏,院落亮起烛光。 岳观潮趴在阁楼窗户上,紧紧盯着巡逻的护院,这些陕地男人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应该全都是练家子,拿起棍棒列队行走,比那县衙里的官兵还威风。 一个时辰,他摸清楚护院巡逻的节奏,悄悄跳上院墙,利用灯火产生的阴影,不断在棋盘院落间跳跃。 根据老瞎的描述,驿站这种迎来送往的的机构,本身就附带得有义庄的功能,只是阳泉驿是大驿,不可能专门用来停靠尸体,就在驿站的西北角另外开辟出院子,专门用来停灵待葬。 岳观潮出了院子一路往西北方向跑去,怕护院的发现他白白招惹是非,走动时都不敢发出声音,像是野猫般垫脚走动,几百米的距离,算起来竟然走了一炷香时间。 到了西北角院子,可见直角院墙又朝内砌成方形院落,只开一进一出东南两门,雪白院墙扇满灰瓦,正门漆黑施墨,上书阳泉义庄几个大字。 他来到城墙与院墙背后的隔巷,攀着木头杂物上了院墙,幸亏义庄是停灵之地,寻常护院知道这里尸体多,也不愿意过来巡查,为尊重死者,很少照得灯火通明,只有几盏油灯点亮正堂,窗花隐约透出昏黄亮光。 岳观潮正好借着黑暗行走到屋檐,悄悄趴在屋顶,他特地找了偏堂,静悄悄掀开瓦片,等渐渐适应了浑浊光芒,屋里人的密谋渐渐清晰入耳。 “这次,我们受任老板儿所托,把这些死人秧秧赶进鬼门关,到底是耍哪一样!” “莫打听那么多,按她的要求干就是了,反正她也不少给赏钱,看在钱里份儿上,管她龟儿子去辣里耍啥子,咱们出来行走江湖,不该打听的东西白瞎猜,就是知道了也容易短命,懂不懂。” “我看她也是个蛊民,为啥子叫我们替她跑这一趟,别是找个替死鬼儿呢吧。” “……” 岳观潮仔细听着义庄堂里的几个道人密谋的话,听他们话语口音,应该是川湘交界的土族蛊民,心中猜测果然成真了。 按照这些道人的话,这些尸体要被赶往鬼门关,秦岭深山里的鬼门关除了地窟附近,估计也没别的地方了,由此,至少可以猜出两点线索: “一,任孔雀也知道秦岭鬼门,同时必然也清楚东昆仑地门的鬼神传说;二,她让这些人把尸体送进去,一定不是吃饱了撑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岳观潮心中嘀咕片刻,对任孔雀多了一丝好奇,这厉害娘们如果不是对魂宫宝感兴趣,就一定是对魂宫其他东西有所求。 “谁在听墙根?” “小心隔墙有耳,看镖~” “唰唰~簌簌~~” 岳观潮本想继续偷听,远处洪亮吼声响彻耳畔,身下立马响起簌簌颤音。 他低头一看,几个明晃晃的飞镖朝缺口袭来! 前有护院,后有飞镖,岳观潮立马闪身躲开,沿着最外层的院墙逃走。 这些道人怕自己计划外漏,不可能站在原地等待,跟着护院拿起火把沿着院墙四处寻找,好在岳观潮功夫还不错,大步流星在黑暗中潜伏躲避,这些人除了拿着火把能照明,竟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收获。 “怎么没得人影,我刚才明明见到是个汉子,别道是闯鬼喽!” 这年少女子打着火把,不断朝四周缭绕,愣是没看见一点人影。 “哎呦,是不是看走了眼噻,莫不是走房檐的猫儿狗儿,胆子那么小还出来赶尸,幺妹,你走江湖楞莫多年,是人是鬼都看不清,心里都没点哈数嗦。” “你莫要跟我扯把子,你才没得哈数,你个瓜皮儿。” 这三个道人正吵闹时,那一队护院已经跟他们汇合,三人把情况一说清楚,这些护院拱手道:“你们放心,汉县最近不太平,想是闹了贼,我们马上搜院子。” 这些护院汉子可能是找得着急了,见什么人影都没有,吹起脖子里的牛角,这声音传扬到远处时,已经见各处护院点着火把朝内巡查。 岳观潮边跑边躲藏,眼看火把圈越来越小,这是明显要包他饺子啊,再这样下去三头六臂也跑不出去,他停在阴影处看向附近,别处院子都亮着灯火,唯有驿站掌柜那高屋子没动火星儿。 他眼见护院渐渐汇合到驿站中街,也由不得细想,踏着墙砖屋檐掀开方窗滚进去。 不过前后脚功夫,就见那护院咯噔跑过! “呼!” “总算躲过去了。” 岳观潮长呼一口气,抹了把汗珠子,心口怦怦跳动,这才松了精神。 “淫贼,敢闯你姑奶奶的房间,看刀!” 第五百零五章 闺房杀贼 岳观潮本以为是劫后余生,本想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话语间,一把明晃晃弯月刀飞来。 那弯月刀若数寸长匕首,如银白弯月握在人手,锋刃耍得好似流光,簌簌飞快朝着他身上刺过来。 黑暗中,岳观潮借着月光,将将看清那人的样貌,消瘦婀娜的五官侧颜,明显是个女子,这个时间段还在掌柜楼里的,怕也只有任孔雀一个人。 “仙姑,手下留情,我不是故意要翻进来的!” 岳观潮不见烛火,也没办法使出全力,也只得在黑暗中不断闪躲,免得被弯月刀割伤,他身手确实不错,但还不至于能强到摸黑对打。 任孔雀瞅准了他这点,根本不给他看清刀刃的机会,拿着匕首旋腾翻身,若陀螺般朝他剌出数刀,次次都往他脚腕、手腕、胳膊肘刺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至于要他的命,但挑断手筋脚筋的心思,肯定是足了。 眼见任孔雀扬着匕首往他胯下刺去,岳观潮心里猛地一惊,万一真叫她得手了,那这辈子就要断子绝孙,他瞅准时机拿起烛台挡住刀刃,反手抓住她手腕,一胳膊扔出老远。 “淫贼,在我屋头还想猖狂,姑来来不废了你,这些年都白混喽!” 任孔雀个性要强,见岳观潮强于她,反而激起胜负心,胳膊支起匕首就要再杀一回合。 “我知道你想进鬼门,但是你的方法明显是送死,我有法子。” 此话一出,他拿起手中火折子,把手中烛台点燃。 黑暗中骤然亮起烛火,二人眼前短暂炫光,渐渐看清对方。 岳观潮看向周围,房间不算太大,正中间放着一套拔步床,左右各有柜匣桌台,纱帐遮住床榻,靠近门口的矮桌放起铜镜梳妆奁,火墙烧得正旺,热气弥漫中带着蛊民身上特有的花草药香。 很明显,这是她的卧室。 岳观潮心下一想,总算明白任孔雀为啥下死手了,看妆奁上的东西,大概是她在正梳头时发现有贼人攀上窗户,情急之下没法点烛,只能拿起匕首防身。 要是他,他肯定也得下死手! “是你!” 任孔雀惊吓之下,根本不知道那人身份,这会儿见了光亮,总算看清了贼人是谁。 这人,分明是早上刚刚才看过! 此刻,岳观潮心口扣子被割开了线,健壮胸膛露了小半,麦肤在烛火下明晃晃闪着光,任孔雀见此一幕,发觉自己披头散发,吓得赶紧去翻斗笠。 “都已经看过你的脸了,至于藏着掖着吗!” 岳观潮还以为她脸上是故意划了刀疤守寡,怕坏了名节才不让人看见,借着烛火看向她,只觉得不愧是落花洞女。 任孔雀本身就是川湘交界女子,鹅蛋脸水润白皙,好似新剥鸡蛋浸透水灵,漆黑柳叶眉之下,瞳仁晶莹油亮,眼睛黑白分明,翘鼻更是线条流畅如玉粽,配上薄而油润的樱桃口,面目可谓倔强又犀利。 看久了,更能感觉她妩媚带着英气,哪怕眼角有些许皱纹,也只是压下了明艳浮气,身上更添潇洒英气,他总算明白,任孔雀为啥要遮住脸,拿着这张脸开驿站,别人开以为是夫妻黑店呢。 看来,小柄确实没骗人,落花洞女妩媚明艳,聪慧伶俐,哪个人看了也离不开眼睛。 “你看够了没有,再敢盯着我看,我挖了你眼珠子。” 任孔雀赶紧盘起头发,拿起斗笠遮住口鼻,他们亮灯的这会儿功夫,楼阁外响起咯噔走动,窗外适时穿进护院声音:“当家的,方才有个小贼在义庄偷听,叫我们给发现了,好一通找没了影子,身手还算不错,您这楼里没事吧。” 说完,她眼神一示意,岳观潮赶紧躲进里侧,消去烛火上的黑影。 “我们看您开了灯,那小贼不是进了您这楼里吧,要不要进去搜查一番,也好安您的心。” 这话,叫任孔雀紧张起来,要是真叫这些护院搜出岳观潮,那她这名节可就没有了,她全靠亡夫遗孀的身份压场子,可不能叫别人坏了她大事,索性拽起妆奁上的银叶子扔出窗户。 众人只见一道银光从窗户飞出,嗖嗖刺进老树皮,入木几分可见威力:“我的武功,难道还对付不了毛贼,或许是飞走了,你们按老规矩巡院。” “是!” 等护院们彻底走了,她才放下慌乱,走到岳观潮身边:“原来是你,你去义庄做什么?” “大姐,去义庄纯属好奇,只是没想到你也想去鬼门关,你放心我还没听多少,就被护院给发现了,没坏你大事。” 岳观潮赶紧表明态度,谁知道任孔雀怕他泄露了秘密,会发什么疯! 第五百零六章 请夫魂 “你方才的话,是哪个意思,你楞么知道我里法子没得用!” 岳观潮看得出来,任孔雀对进鬼门关很看重,刚才第一次听说她的法子没用,就要已经把慌张显在脸上,这会儿护院离开,肯定会问清楚。 “你进的鬼门关,是在陈仓道褒斜道之间,位于地窟附近,是不是?” 岳观潮话音未落,任孔雀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 “那就对了,去鬼门关需要特定的仪式,光是让死人去鬼门是没用的。” 刚才他在义庄院子,也听了这些道人的交谈,多半只是赶尸用的,至于怎么进鬼门他们也不知道,甚至他们只是任孔雀雇来的帮手,连亲朋好友都算不上。 “我不信,祭完东皇我不可能进不去,这是老瞎说的法子,不可能不对。” 果然是老瞎说的,岳观潮摆了摆手:“老瞎去过鬼门吗?” “没得,这老头儿说话颠三倒四,我只能记住个大概,听说只有死人才能进鬼门。” 任孔雀提起这一点,心虚忐忑已经显示在眼中,要不是心急情切,她这样的人不可能这么莽撞就动手。 “这就对了,我们的人里有进过鬼门的老头,他还从鬼门出来了,按照他的法子进出,指定没问题!” 岳观潮的话叫任孔雀眼中燃起新希望,眼神好奇看向他:“原来你们是土夫子,怪不得贼头贼脑,满肚子坏水。” “大姐,这可不兴说,那你又去鬼门做什么?不是为了财宝难道去上坟!” 岳观潮的话,让任孔雀意识到两方人都有着其他目的,她叹了口气:“迫不得已,跟我下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下去?” 岳观潮眼神变得疑惑,下面应该是客栈正堂,那可是吃饭的地方。 任孔雀说完,推开门带着他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尽头时,可见圆拱壁龛中坐着一尊木雕的狐仙神像,狐头人身、彩绸花衣,手中掐起法印抱住法器。 那狐狸眼如人眼有白有黑,诡谲神秘,药草扑香,冥冥中与她身上的味道竟有点相似。 “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莫管。” 任孔雀扭动旁边的灯盏,神龛朝后轰隆几声,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缺口,打着烛火看过去,里面是一扇锁着的门。 她拿起钥匙打开屋门,二人走进向下的楼梯,等下到尽头,这里明显是掌柜楼地下的暗房,没了火墙升温,跟冰窖似的冷得出奇。 在他们不远处,垒砌三口石井,那里面哗啦作响,呼呼冒着冷风,这里的寒冷有大部分原因是井口冒出的湿冷寒气。 井口旁,停着一口大棺材,岳观潮见房子下有死人棺材,心中忐忑起来,这大姐不会是想毁尸灭迹吧,想起这一点,岳观潮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下来,手里只有个烛台,想防身都找不到东西。 任孔雀心思玲珑通透,看出他眼里的担心,摆了摆手:“你放心,这棺材里装着的是志哥,也就是我的先夫,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驿站老板好像死了十年了?他的遗体还能保存吗?” 任孔雀听完这话,就知道他已经打听过自己,面露不悦反驳道:“志哥没死,只是把人气给丢了,暂时醒不过来,我为了接下驿站杂事,才说他已经死了。” “不信你看。” 任孔雀拉着他推开棺材,里面的遗体是个方脸宽额的陕地男人,个头跟岳观潮相差不大,身子套着洁白汗衫,精壮身子撑出轮廓,整体没有腐烂也没有味道,可能是躺的时间长了,略略苍白露出红血丝。 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尸体,不可能面色还红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岳观潮亲眼见尸体完好,心里也泛起嘀咕,驿站老板到底是死是活? 他走进这男人棺材边,拔了一根头发送到鼻尖,发丝仅仅有轻微动静,可见虽有鼻息,已经到了微弱的地步,知道他不是死人,这才松开了一口气。 “他既然没死,你为啥不找大夫给他看看,这十来年不醒也不是办法啊!” 任孔雀叹了口气,脸色颇为无奈说道:“没用,看事儿的说我是落花洞女,志哥是被洞神给打走了气运,只要把气运给找回来他就能恢复正常,我这些年一直都用米糊混着药草喂养他,老瞎说逝去的魂魄会先去昆仑地门报道,他的气运要是不在身上,肯定就在地门。” “所以,你想利用尸体打开地门,就是想……” 任孔雀眼色温情抚了下尸体的脸,转过身眼神坚定起来:“是,去地门请夫魂!” 第五百零七章 幽都土伯 果然不错,岳观潮早就猜到任孔雀不会无缘无故去鬼门,亲耳听她说起这种打算,心中除了佩服只剩下担心。 他和老瞎喝酒的时候,这老瘸子也提起过鬼门,只知道秦岭老神管理天下气运,见任孔雀又提起气运,不免好奇气运到底是什么。 “任大姐,气运到底是个啥东西,我听老瞎也提起过,魂和魄咱多少也明白,气运这玩意儿,多少有点不清楚,您给解释解释。” 任孔雀看向岳观潮,单眼皮下瞳仁晶亮脸色诚恳,一看就不是什么邪恶之人,她指着尸体说道:“我来自川湘交界,那里在春秋先秦时期属于古楚国土,既然你和老瞎聊过,想必也知道楚人尚巫,以天地自然、山川河泽为神。” 此后,哪怕古楚国灭掉,古楚先民的巫祭信仰文化也没有消退,被三楚之地的先民传承下来,在各朝人口迁移中,这些巫祭信仰逐渐分化到其他地区,甚至更远的北方。 在古楚人的信仰中,楚民死去会产生魂、魄、气三种虚态灵体,其中魂将会飘往天界,魄留在人间继续转世,气运则是回到幽都,待转世成功,魂就会重新回到人体,这其中,只有气运回到人体时,不再是原来的东西。 气运不是人的运气、也不是内功、内气这类东西,如果非要做类比的话,类似于汉地的“宿命”一词,指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命运,也是由前因注定的结果。 一个人集合万人气运可做草莽,集合百万人气运可做诸侯,若集合千万人气运,那就能做一国之君,可以说,气运决定了古楚先民一辈子的功过结果、业债恩仇、官职财富,等气运走完人的一生,人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之后,古楚先民的灵魂会带着气运进入幽都,去那里叙功记过,平准赏罚,等魂魄归位,就会带着全新的气运开始新的一生。 岳观潮听着她的描述,与秦岭老神的描述已经十分相似:“秦岭老神所掌握的鬼门,其实就是幽都?” 任孔雀默默点点头:“确实,先有地门再有幽都后有鬼门,不论怎么描述它,这些地方都是流转魂灵气运之地,东皇太一也好,东华帝君也罢,又或者是远古时代的东王公亦或秦岭老神,无论他们是谁,地门始终是被他们守护着,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论他们是谁,我要找的就是他们!” 岳观潮看向任孔雀,这一刻她的眼色无比坚定,他不由得问出心里那句话:“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她转头看向别处,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衰弱:“害怕,怎么不害怕,传闻去了幽都十魂九死,我只有一条命,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可是我已经等了十年,若继续等下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志哥的身体已经在溃烂,再等下去他就回不来了。” “幽都十魂九死!” 岳观潮听她提起这个字眼,心中咯噔异响,祭辞中确实有幽台这样的字眼,看来连祭辞都是参考了古楚巫民的传说,任孔雀发觉他眼神很奇怪,神叨叨问道:“你知道幽都?” 到了这一步双方很有可能同去窟山,既然双方都不是为了财宝,那就完全不担心会是竞争关系,岳观潮朝他点头示意:“确实,进入窟山的祭文中有关于幽都的篇幅,你知不知道土伯是啥?” “土伯?” 任孔雀也没想到岳观潮会提起这种东西,她晶亮的眼神首次显出恐惧情绪,等她压下这股异常思绪,这才解释起土伯的来历。 在古楚先民的世界观中,幽都是魂灵归还气运的地方,那是一片完全没有任何色彩的地方,永远沉浸在漆黑混沌的世界。 土伯,即是徘徊在漆黑中的凶恶之兽! 传闻它长着牛的身体老虎的头颅、三只眼精光四射,九条尾巴如同长蛇各自伸展,角尖爪利比人还要高大,最善于屠戮进入幽都的活物,一旦被它缠上必定没命,因为捕杀活物太多,爪子上总是鲜血淋漓。 岳观潮呢喃自语,把祭辞的后面几句完全说通了,只剩中间的部分尚且什么都不知道,他看向任孔雀猜测道: “土伯九约,玄角狺狺,参目虎首,其身若牛……这就对了,土伯镇守着幽都,幽都中住着冥王,那冥王指的就是秦岭老神,所谓的守护其实更像是镇守?” 第五百零八章 地门古人 岳观潮见自己蒙对了,心中随即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是镇守,秦岭老神到底在镇守哪路大神儿,又或是说哪路大神那么重要,需要秦岭老神这个级别的东西镇守在哪里!” 任孔雀叹了口气,明显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我就不晓得了,古楚先民的时代距离现在太过遥远,巫祭文化也被神祀文化取代,有很多传说都轶失在各个朝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连秦岭老神都没人记得了,他镇守的人是谁,谁能知道是哪个!” “也是!” 他们说话的功夫,任孔雀已经带着他回到走廊,她见岳观潮要跟进去,立马伸手拦在门框外:“我跟你啰嗦楞么多,还不知道你们去鬼门作甚,看你一脸正气未必就是土夫子。” “任大姐,我们去鬼门肯定不是为了财宝,是要请回先人骸骨,可以说跟你的目的差不多。” 岳观潮说完,任孔雀眼中的警惕渐渐放松,他们要是贪图财宝的货色,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恶事,既然是请先人骸骨也算诚心正直,不算心术不正之辈,她反倒能放心与之相处。 “你,不许再进我哩屋头,等夜晚子时护院会去换班,你那个时候潜回去就好,不要叫别人发现你来了这里,免得招惹是非,听清楚了嗦?” 岳观潮听着任孔雀厉声厉色的话,只得在走廊里又待了几个时辰,等子时护院换班之际,隐在黑暗中悄悄潜回院子。 一入东厢房,烛火还没熄灭,徐侠客和唐大阳正坐在小炕桌上喝酒,岳二炮睡得呼哧咔嚓口水直流。 “岳兄,额们还以为你被捉住咧,你咋这时候才回来?” 徐侠客和唐大阳从岳观潮出去以后,就一直关注着外面,这段时间又见护院吆五喝六朝驿站中心聚集,还以为他早就被驿站给抓住了,眼见岳观潮回来,总算放下要去赎他的念头,忍不住又调侃几句。 “我是谁,我能让他们抓住吗?护院的汉子连我的脸都没看着,但是,他们没抓住我,倒是叫任孔雀给得了手。” 此话一出,两个人哈哈大笑,哧溜一口喝进小酒:“你让任孔雀望见咧,那可真是啥都不是咧,整个驿站都是人家的,你这身上溜着扣子,还有一股子药草香,不会是以色相许,求人家放你回来的吧!” 岳观潮早知道徐侠客是啥意思,夺过酒杯哧溜进嘴里:“等明天,你们就知道咧,今天啥都甭社,我让你们笑个够~” 这一夜,几人喝到半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等翌日大早,徐侠客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跟宋思媛又说起昨晚上的事情,越描越黑的话一说出来,她难免又是一上午不理岳观潮。 接近中午时,孔孔雀这才姗姗来迟,只不过,这一次她把面纱掀开了。 “幺妹,忙着咧!” 宋思媛仔细打量任孔雀,看到这大姐长得那么漂亮,回头又狠狠剜了一眼岳观潮。 客栈老板到了,岳青山和孙大乔肯定得出来待客,他们往正堂那么一坐,还以为是岳观潮昨晚上被抓包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老辈子(老人家),你们要去滴山湾湾,算上我一个嗦!” 此话一出岳青山看向岳观潮,见他朝众人点点头,这才拱手说道:“任老板,你要去我们也不拦着,但是这里头的危险你要提前知道。” 任孔雀看向众人,眼神停留在宋思媛身上:“你放心,昨个我这弟兄给我说了窟山的危险,我自己去窟山也是为了请夫魂,后果自负的道理我还是懂得滴,再一个,这个地方是古楚人的幽都,我对三楚文化还算了解,说不定还能帮到你们。” 说完,这老大姐顿了顿,语气诚恳说道:“你们放心,我任孔雀脾气是火爆,但不是个黑白不分滴女子,大家伙去幽都互相作伴,也比别个单打独斗要安全一点,我和这弟兄不打不相识,幸亏他身手好,要不然我这匕首就要了他的命,误会解释清楚,比窝在心里要舒坦。” 任孔雀的这话说是给众人听,实际上却是故意解释给宋思媛,她见岳观潮无事发生,脸色终于好了一点:“那行,任大姐,我们今天再休整半天,明天就出发了,你要是走了,你的驿站怎么办?” 这是个大问题,任孔雀跟他们去了窟山,这么大的驿站谁来看顾都是个问题。 “你们放心,我不在驿站的时候,都是掌柜的来看顾摊子,他跟着我十来年了,我信得过他。” 任孔雀连看顾驿站这事都已经打点妥当,这是铁了心要进窟山,众人又休憩半日,第二天赶着天青从阳泉驿上路。 阳泉驿位于汉中盆地,这里有不少古城,尚且有数十万百姓在定居,有了任孔雀的人脉,他们的马车鲜少被过往古城盘查,一路畅通上了褒斜道,辗转百里山道,终于抵达武圣驿。 等众人再次下马车,已经是武圣驿城楼上,宋思媛倚着垛口看向前方,云海翻腾下,万眼地窟如蜂巢若隐如现! …… 第五百零九章 陕川剿匪 褒斜道、武圣驿、城门楼前 武圣驿、凤凰驿和阳泉驿属于秦岭大驿,屋舍院落不计其数,只是它们的命运却完全不同,阳泉驿千年来依旧作为休憩驿站经营,他们眼前的武圣驿却已经落败得不成样子。 众人站在门楼上朝后观察,武圣驿建在山体拐出的平坡上,如梯田般垒砌山腰,门楼如城关,进了驿站可见无数嵌套院落,里面的房屋多数都已经断梁缺瓦,夯土院墙满是蛛网裂纹,各处杂草高大茂密,孩子走进去甚至要没过头顶。 劲风吹过,窗台瓦砾掉渣落砖,黑漆窗户残留无数黑孔,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密集戳了很多孔洞。 任孔雀察觉到众人在看那些奇怪院墙,拿起弯月刀指着孔洞说道:“这些孔洞洞是子弹滴痕迹!” “弹痕,这里曾经发生过枪战!” 宋思媛眼前一亮,这些孔洞已经风化,周围保留着淡淡的黢黑颜色,可见是枪药火弹留下的痕迹。 “对头,十年前武圣驿还能住人,后来发生了枪战,有人见破瓦房里飘闪闪,这里就彻底废喽!” “任大姐,你说的不会是陕川剿匪吧!” 唐大阳听她提起枪战,立马猜到是怎么回事,任孔雀朝众人颔首默认:“对头,就是十年前的陕川联合剿匪~当时,前朝退位各省自治,谁家的娃儿谁家打,汉中这个地方位于陕川边边脚,哪个天王老子都不想管,才不过几年,山窝窝里头就闹起土匪……” 汉中位于秦岭腹地,群岭包围,封闭难进,出山入山只有几条古道可走,正好适合土匪占山盘踞,几十伙土匪拉起虎皮做大旗,做起附近山头的山大王。 一开始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干点聚众喝酒闹事、打劫过往商队、敲诈当地百姓这样不痛不痒的事,直到这些土匪头子发现可以封闭古道要过路费,他们这才开始招兵买马,扩充枪弹,几乎把所有商贸古道完全占据。 汉县官府多次派人交涉,这种地方的官员人微言轻,说句狠话都找不来一个兵听他的,当然也就没啥威胁力,再说了,人家土匪都落草为寇了,谁还听官老爷摆龙门阵,最多给个面子,不拦官府的驿信邮件! 从此以后,从关中到川蜀的所有商贩,不管是多大的生意,都得交点过路费才能安稳过关,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走另外两条更远的古道,一来一回又得一个月。 时间就是金钱,这些商贩旅人已经走了一半的古道,怎么可能再退回去换道,哪怕再不愿意,也得忍着恶心把孝敬钱送上。 这些钱,一部分进了匪头子的腰包,另外一部分全被土匪喽啰们给分了,穷苦人乍富,自然肆意挥霍,喝酒赌钱打麻将,抽烟花酒逛窑子,出手阔绰到吃碗凉粉都要给两碗钱。 穷山恶水出刁民,汉县百姓见自己累死累活干半年,还没被人亮几下枪把子来钱快,也起了加入匪帮的心思,闹到最后,百姓非但不以当土匪为耻,还反以此为荣,家里有青壮年汉子,都要互相介绍去做土匪。 对此,这些百姓也不方便明说,只说家里人去外边“打生意”去了。 一年到头,这些土匪娃子挂着腰刀,带着匪头子分的几百大洋下山跟家人团聚,家家户户都杀猪宰羊庆祝新年,若有谁家的娃子除夕都不回来,那指定是被扯秧子死在外面了。 这种全民皆匪的风气盛行汉中,以至于官府想管都管不成了,谁家的亲戚没有个山上讨生活的,互相遮掩之下,任何人只要想剿匪都要百般掣肘,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京城新任了陕川总督来这里,他们为西京政绩要打通川蜀古道,第一个要动的就是这些土匪。 对待这些土匪,官府的态度一贯是“能剿尽剿,不剿则抚”,他们为尽快解决古道驿路的问题,给几个匪头子修书招抚,只要他们愿意下山,就让他们做团练新营的军官,要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被围剿殆尽。 招抚公文一出,这些土匪人心惶惶,心思各异,有的已经过烦刀口舔血的日子,想下山洗白上岸,但是有的恶匪身染几百条性命,早就被仇家记了名,怕仇家寻仇肯定不愿意下山,既然各怀心思,肯定也说不到一起去。 各大山头当家匪头子又经历几次火拼,十几号山旗逐渐合并为几个大匪寨。 这些匪寨尽管再强硬耍横,最终还是接受了招安!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明白能成事是因为天下初定,官府没腾出手收拾他们,这种不义之财赚多了不得好死,既然都是有家有口的,能下山成团练营兵,总比当朝不保夕的土匪强多了。 此后,匪头们修书一封,正式给官府递交了降书,陕川主政的官员觉得需要有个仪式,就提议他们在武圣驿拜过关二爷后,再金盆洗手下山。 第五百一十章 金盆洗手 这主意是不错,只是,这些土匪万万没想到这是官府的诱敌毒计,到了这里就相当于入了鬼门关,去了鸿门宴! 当日,群匪毕集,众匪徒托举供香,祭拜起官二爷。 还没等众匪缴械完成,附近山头埋伏的官兵就已经提前开火,这些土匪措手不及,死的死散的散,全都作鸟兽散乱入云谷栈道,剩下没缴枪的老匪知道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盘踞在武圣驿跟官兵枪战几天,最后被全部缴灭。 这些弹孔,就是那些土匪和官兵火拼留下的枪战痕迹。 听说剿匪完成那几天,山坡附近尸横遍野、脑袋堆摞、肝脏涂地,连河谷里的水都是鲜红的,岸边不知多少野狼扒着水流吃腐尸,有些土匪的家人惧怕官府找麻烦,连为他们收尸都不敢,只得让他们烂在山里做孤魂野鬼。 等半年后过了冬,山湾湾里的腐臭味才彻底消散,即便如此,也留下了数不清的骷髅。 也正因为这件事,汉县附近的十几个古城,都谎称家中有亲人失踪,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五弊三缺的男娃子,保不齐就是侥幸没被打死的流匪! 这出往事说完,宋思媛再看向这些破败的瓦房屋舍,只觉得附近有着数不清的游荡魂魄。 “说到底,这个地方就不是啥吉地!” 孙大乔拿起罗盘,回过头看向远处云海,云谷栈道过桥穿窟,形如宝剑通彻远处,万千洞窟鬼斧神工排布山峰,只是因为山峰间云雾太浓厚,大多看不真切,若再加上雾气里若有若无的虚影,就更看得人头皮发麻,不自觉打冷颤。 他摇头晃脑解释道:“藏风纳气为吉,你们看洞窟上方的云雾,比其它山峰流动的快,这就是典型的恶山恶水,洞窟里应该确实跟唐老哥说的一样,是与某些地方相通的,这就好比过堂巷道,一旦有风必定呼啸做响,气流扰动云雾,如同河面般荡漾波澜。” “唐老哥,这些云雾那么深,我们祭祀了六畜,也没法子看清方向吧,怎么确定地窟入口?” 岳青山不听这些人瞎扯,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唐宝官仔细感受山道吹来的风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祭祀六畜需要吉时吉日,要是老头子没记错,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对吧?” 万年历这东西,孙大乔一直都带在身上,他翻动包袱,翻阅已经破皮卷边的万年历,戴起老花镜瞅着日期朝众人点点头:“嘿呦神了,今儿确实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唐老哥,这日期也要把得那么严实吗!” 众人都以为随便什么日子都行,见连日子都有讲究不免看向唐宝官,想看看他怎么解释。 唐老头咳嗽几声,解释起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唐岭寨民祭祀祖先时,需要在新旧年之交前后几天,这两天窟山附近的云雾会散去,等祭祀完六畜,按照神灵的指引就可以进入窟山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别的时候即便祭祀了东西,也看不见神灵的指示。” 唐宝官说完这句话,叫众人都听得云里雾气,岳观潮看向宋思媛:“你相信腊月三十这一天,会出现神迹吗?” 他们已经来到云谷栈道尽头,宋思媛决定先暂时放下仇怨原谅他:“不一定是神迹,也有可能是时令变化,你们难道忘了秦岭是南北分界线?我们从秦岭北麓过来的时候,山峰灌木多是顶戴积雪,现在已经属于南麓,你看看这里还有积雪吗?” 经宋思媛的提醒,岳观潮观察周围,南麓植被非但不稀疏,反而还茂密青翠起来,连河道都没了冰凌,就好像还在深秋初冬。 她拿起秦岭舆图,指着武圣驿解释道:“这就对了,秦岭阻挡了冷气南下,使得北麓霜降冰寒、南麓湿润常青,川蜀盆地更是终年不见雪花,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正好位于褒斜道中心略偏向于北麓。” 宋思媛说完拿起笔记盖住北麓:“湿重冷气经过山峦屏障的重重减弱,到了这里就会化为湿润雾气消散不去,又遇上互相贯通的洞窟,很容易在风洞虹吸下聚敛雾气,就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洞窟万千、云雾遮罩的诡异景象。”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本来就堪比鬼神之力,古人害怕自然之力,才会创造出很多莫须有的神灵来祭拜,本质上是希望能掌控自然,指导生产。” “那吉日之后地窟周围就没云雾了,这怎么说?” 对于岳观潮的疑问,宋思媛明显早就料到了,拿起望远镜解释道:“至于唐老伯说的吉日吉时,应该是大寒、小寒、霜降、谷雨这样的时令节气,实际上它们代表的是天气和环境的变化。” “古人以前没有准确的测量工具,就是用这些千百年产生的时令经验来指导农业生产,腊月已到冬至,大小寒正来临,北方的气温达到最低最冷,过境南麓的寒气也会增大,一旦温度降低到冰点以下,雾气很容易化为冰屑白霜,地窟周围的雾气必然消失。”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关帝庙 宋思媛这番话有着诸多名词,岳观潮在心里仔细琢磨几番,深秋多雾必下霜的道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甭管咋说,咱们今天是没法子举行祭祀礼了,不妨下去把关帝庙收拾出来,等晚上好歇歇脚。” 岳青山话音未落,二炮赶紧补话说道:“去里面的房间不行吗?关帝庙也太冷了吧。” “小伙子,年久失修的屋头轻易住不得人噻,这些地方剿匪时都没得清理,说不定屋头全是冤死的死人骨头,你还要去住嗦。” 岳二炮看向窗柩旁的弹孔,想起里面有骷髅等着他,渗得头皮发麻,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那还是别住了晦气,晦气!” “额看关帝庙就不错,把前后门一关能遮风挡雨,奏是舒服一点,山里头温度湿冷,且不好受嗫。” 他们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从城楼下来。 穿过门洞进了城门楼,即是唐宝官说的关帝庙。 这座庙就建在驿站的四方前院,左右是已经坍塌毁坏的窝棚马厩,循着半腰高的野草绕道关帝庙以后,才算是见到进入驿站的院门。 仔细看,关帝庙不是单独殿宇,整体类似民宅,牌坊、院门、迎门墙、主殿、配殿一应俱全。 雨雪风霜、风吹雨淋,庙外原本砂红院墙渐渐掉色,成了粉橘斑驳的杂色,石牌坊重檐灰瓦裂纹掉漆,石道也被野草顶的松动活络,可见一座黄瓦殿高出院墙,两座偏殿展着灰瓦飞檐。 等走进院门,绕过桃园三结义的浮雕迎门墙,院子里更是杂草荒芜,连一点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拿起匕首弯刀,硬生生割出一条歪斜草路。 咔哒一声,岳观潮砍断关帝庙前的锁链,扬着灰尘打开庙门,里面的场景与寻常关帝庙差别不大:彩漆神像站在宝座,两边各有神官童子,宝帐金盏漆色黢黑,所有东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纱,灰不溜秋。 他们看向关二爷,他不像其他神像长袍大裳端着笏板,多是甲胄握刀的形象,斑驳漆色、蛛网飘荡就更增添了脸上的威严武气,竟多看了一丝狰狞恐怖之像。 左右配殿早已搬空,只剩下几张不值钱的桌椅板凳,四周墙壁绘满关羽的古颜壁画,地面落满废纸,每走一步都要荡漾起无数灰尘。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东西看来都没了,幸好窗户是木板封死的,只要不漏风倒也不算太坏,这两个配殿空间正好,刚好用来休息,等会儿我们去后院打点水,把地板先给擦一遍,要不然光是灰尘都能呛死人。” “大家伙儿,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唐大阳的话叫众人疑惑起来,他们齐齐看向这陕地小伙,想看看他要说什么。 “驿站建关帝庙干甚?额记得汉县驿就没关帝,阳泉驿也没关帝,为甚单单武圣驿要建关帝庙,说起来后脊梁都发寒嗫!” 这一点众人确实不怎么理解,再联想到附近众多的土匪冤魂,就更害怕关帝庙是为了镇压这些亡魂。 他们的眼神看向唐宝官,老头子察觉到人都聚过去,摸着胡子说道:“后生娃子们,不是驿站里建了关帝庙,而是关帝庙外建了驿站,这个地方的土坡本来只有关帝庙,应该是明清时期建云谷栈道才把关帝庙围进去。” 宋思媛沿着庙门看向远处,眼前一亮:“关圣一身正气邪煞避讳,这座庙正对的方向就是云谷栈道,估计也是古人为了镇压地窟的东西才在这里建庙,就跟河边雕乌龟一样,都属于镇压谶物。” “我看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得赶紧去后院打口井水,把地先给清洗一遍,然后还得去附近捡点干柴火,等晚上好用。” “二炮,大阳,我记得我们进来时候,见马厩那里有个饮马用的古井,要是有水的话就把地先拖一遍,我们几个的去旁边找点柴火,临近大小寒虽说不可能下雪,气温肯定不高,等两个小时后看结果。” 说完,她朝几个小伙子使了下眼色,岳二炮、唐大阳心领神会,从马车拿起水桶去了马厩,她和岳观潮、徐侠客拿起猎枪,出了城门楼很快蹚进野草古林。 武圣驿数十年不来人,早就变得形如荒山,他们才走出驿站近百米,再回头就已经见不到驿站院墙,可见树盛草茂。 林中只剩下林冠落叶的簌簌响动,宋思媛仔细观察地面,确实有很多白骨被掩埋进土地,已经风化得很脆,看头骨上的弹孔,应该就是十来年前的枪战。 “闹了半天,是为了找这个?” 岳观潮见她走近白骨,眼神分外诙谐。 第五百一十二章 篝火一夜 “任大姐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确定有白骨才能佐证她说的陕川剿匪,要不然,我这心里总要打下问号。”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挠着后脑勺揶揄道:“不是……你到现在还怀疑人家?” “不是怀疑她,只是要求证细节,我们和她认识才几天,你和她就聊了一晚上,就知根知底了?有些话她很可能瞒了下来,像她这样在江湖上混的,不会把话全说出去的,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们说着话又转过几道山湾,眼见附近出现空地终于见了干柴,三人拿出准备的好的竹篓子,把能烧的全给捡起来,沿着走来的路回到关帝庙。 一进门,主殿地面已经被拖洗干净,被山里冷风吹过几遍,立马变得干燥起来,只残留几片湿痕,岳二炮和唐大阳累得靠在关二爷脚下的石台上,呜呼喘着气。 “天色不早了,赶紧升火吧。” 岳观潮看向前面,祭拜关二爷的三个铜鼎还没被拉走,中间大的刚好用来升温,至于另外两个小的,东西配殿也能派上用场,他把干柴码放进铜鼎,又拿干稻草点了放进去。 等烟雾散尽,铜鼎中的木头霹雳吧啦烧起来,有些木头顶端被烧得滋啦冒水,一点点被烤得干燥开裂。 主殿里,房门一关温度迅速上升,至于另外两个偏殿,就只好用另外两个小点的香炉,虽说不及大炉好用,好在偏殿不大,温度倒也能维持住。 “我看行,这柴火足够咱们添柴一晚上,挨到明天没有问题。” 如此忙活,天色西沉。 岳观潮拍着窗户跳上屋檐,远处的万眼地窟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混沌模糊的浓重云雾,仔细听,远处狼牙呜咽野猪嚎吼,山里的野物趁着夜色,多半是要出来捕猎吃食了! 岳观潮带着徐侠客把关帝庙院门锁上,又把马车解了顶在门后,这才带着诸般家伙事儿回到主殿,他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咸肉、炸丸子,架起铁锅在炉火上烤热,锅中沸腾起雾,更显炊烟热闹。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岳观潮他们赶路劳累半天,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响,围坐炉鼎喝着咸肉汤吃着烤馍馍,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安稳。 饮食饭毕,他们围坐香炉旁,面目被烤得火热发烫金黄成片,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吃饱喝足,看看怎么分配屋子!”岳观潮添着柴火,对众人说道。 “要不,就让岳二叔、孙大乔、还有唐老伯睡西偏殿,我和任大姐两个人睡东偏殿,你们四个就在大殿里凑合凑合,怎么样?” 宋思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三个老年人不能吹风睡偏殿正合适,她和任孔雀是女子,肯定不能跟他们混睡,也要单独一间偏殿,剩下的主殿就只能他们几个挤挤。 “你觉得呢?” 宋思媛把决定权交给岳观潮,他嘬着牙花子点点头:“宋千金都决定了,我还能有啥话说的,就按这个来吧,等晚上我们还能轮流起来守门,别让野狼进来了。” “对,我刚才就听见野狼吼声,我们这么大动机,不会把野狼野虎啥的引来吧。” 宋思媛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任孔雀却从不在意,一幅不以为然的态度看向她:“妹子,你放哈心,山窝窝里的野兽也是胎生肉长的生灵,最多来这里屋头挡风避寒,不会把人怎么样滴!” “退一万步说,即便野狼野牛啥的真来了,也不会进关帝庙。” “不进关帝庙?” 宋思媛对这一点好奇起来。 徐侠客拿油布摩挲着银剑,解释道:“是咧,秦岭的山野百兽都很有灵性,不会进庙观这类的建筑,像冲虚观也是一样,动物大多只敢在山门前活动,不会踏进庙观一步。” “我以前也不理解为甚为这样,还问过我师父云阳子!” 嗤拉一声,他把银剑收起来,变得神秘兮兮:“我师父说,动物能看得见庙观里的宝光,它们知道这是神神的地盘,不会随便进去冒犯神灵,即便是避雨也只敢停留一时,等避雨结束立马就自己走了。” 任孔雀在秦岭深山经营数十年,对这一点也是无法反驳,点头赞许道: “小兄弟的话倒是说嘞不错,秦岭是东昆仑,动物都受过东王公的福泽,只要是东王公手下的正封阳神,动物多少都会给个面子,哪怕真就来避雨,也是到驿站其他屋头,不会往武圣庙窝窝。” 第五百一十三章 招魂科仪 众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能听见狼吼兽嚎,眼看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果真像任孔雀所说的那样,全都绕着关帝庙走远,从来不在墙根院墙外逗留。 如此半夜,兽吼走动,岳观潮他们经历半夜吵闹,这才各自回偏殿休息。 临近大小寒,秦岭的夜晚温度很低,再加上山中湿气大,就更显得身上又湿又冷,哪怕身上盖着被子,也只能靠近火炉才能感觉到周身温暖,偏殿还好说,只要靠近火炉身上多少都不冷,主殿面积不小拱梁又高,岳观潮他们冻得一夜没睡,一直到半夜困得不行,才朦胧昏迷。 等翌日清早,岳观潮感觉到身上重了一点,睁开困顿眼皮,等瞳仁渐渐清晰,宋思媛和任孔雀正把被子盖在他们身上。 “趁着现在天还没亮,你们几个再睡会儿,我和任大姐有火炉倒也不冷,等太阳升起,我们得看看雾气到底消散没有。” 说完,任孔雀拉起宋思媛又回到偏殿,岳观潮听着二人嘀嘀咕咕聊天的声音,迷迷糊糊又闭上眼皮,等彻底清醒,已经是红日高升。 岳观潮看庙门已经打开,沿着草道走出院子,宋思媛正拿着望远镜朝他招手,示意他上来看云雾。 他心领神会三五步跨上城楼,此刻岳二叔、孙大乔他们全在这里,远处的缥缈云雾明显流动变慢,有了消散的迹象。 宋思媛拿着望远镜说道:“从早晨开始,我和任大姐就一直在观察,此时接近中午,雾气明显在消散,虽说山里依旧有太阳,温度却比昨天更冷,水桶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预计到下午左右,雾气就基本上消耗干净。” 语毕,她顿了顿看向岳观潮:“刚才唐老伯说了,以前他们都是在前面祭祖,这次城门楼已经荒废,刚好可以借着城门举行祭祀,我已经让唐大阳他们在搬东西。” 两人说话的功夫,唐大阳、岳二炮、徐侠客呼哧哈赤抬着桌子走上城楼,三人把桌子摆在垛口前,这才停下松口气。 岳二炮靠在垛口旁,喘着气息说道:“呼呼,幸好主殿里的桌子还没运走,这四张桌子应该够了吧。” 众人看向桌子,每张桌子在一米长、半腰高,是主殿中用来放贡品的桌子,上面烛泪斑驳漆皮掉落,估计也是太难看没被拉走。 徐侠客拿起自己的锋利银剑,三下五除二把层叠烛泪清理干净,桌面这才稍微平坦一点,拿起玄红拼色的桌布往上一盖,正好对应前面云谷栈道的关口。 “娃子们,准备祭品且要好一阵子嗫,劳烦你们把所有祭祀物件都拿上来,我好教你们做祭物。” 唐老伯说完,岳观潮带着他们齐齐行动,只留三个老头子在垛口看云。 等大概半个时辰,众人渐渐清空马车,将堆积如山的物品全都抬上城楼,堆砌在一旁。 准备祭品这事儿,东西虽不多,礼节却很繁琐! 他们拿起黑瓷海碗,在里面装满祭祀的老五样,五色米摆盘在前,均匀摆在桌布中心,固定住桌布,之后,三个香炉放在最前面,两边各有手腕粗的龙柱蜡,中间插起三长两短供香。 香炉与五色粮之间,还要摆放祭祀牲畜要用的铜盆,除了祀鸡要摆全只,其余的马、牛、羊、犬、豕等五畜只要割下头颅供奉即可。 煮好的脑袋,需要垫上树叶百草,面对人的方向摆好,这些六畜虽说是幼年驹犊,单独把脑袋拎出来也不算小,铜盆被占了个六成还多,再加百草,更是显得满满当当。 而后,唐大阳尊着唐宝官的吩咐,又拿起十字木桩,将两面字迹奇怪的团形旗帜支开,绑在桌子两边。 众人仔细观察旗帜,这旗帜共有八片小旗,颜色与五色粮差不多,形状类似于上直下尖的道旗,它们围着中间的圆形竹盖,被一根木头牢牢顶起,随风飘扬时,可见奇怪符文影影流动! “唐老伯,这是什么东西?” 不明白就要问,宋思媛看旗帜不像是寻常道旗,连忙问出疑点。 唐宝官摸着招魂幡,朝众人解释起眼前的物品:“和道家的招魂幡作用一样,我们这座魂宫用的也是招魂幡,只不过不知道制式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从祖上就是这样子。” “这还不是最奇特的,最奇特的东西,额还没弄出来嗫,大阳,你把竹篾条和稻草给我。” 唐大阳把一包稻草和竹篾递给这老头,他拿起被削薄的竹篾在手里弯折穿插。 不过一炷香功夫,已经见栩栩如生的牛头从指尖诞生! 牛角弯曲、头眼温顺,肌肉虬结,大如斗笠,这牛头若不是有竹篾的酱色,与真实的牛头不相上下。 “唐老伯,您还有这手艺?”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刍狗笤畜 岳观潮他们眼见牛头栩栩如生,纷纷瞪大眼睛,这种刍畜的技术早就失传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畜也叫刍狗笤畜,指的是用稻草竹篾编造为六畜,用做祭祀祖先、敬祭亡灵。 早在上古时期,夏商往往采用奴隶活祭神灵,周朝灭商以后,以六畜取代活祭,渐渐将祭祀民风改得更为文明,其中周礼也规定,王祀六畜、公祀五畜、侯祀四畜、伯祭三畜、子祀两畜、男祀一畜,庶民以下刍畜代之。 也就是说,除了有爵位的可以祭祀真的牲畜,穷苦老百姓压根就没资格祭祀活的牲畜,只能用稻草编造为祭物,以祭祀祖先。 这个祭礼规定看似歧视老百姓,却也贴合当时的生产力,老百姓多穷苦,一旦养了牲畜必定要用作生产工具,轻易不可杀之,如果放任百姓在一年祭祖时杀家畜,那绝对是浪费生产工具。 索性就以祭礼的规定,直接杜绝老百姓私祭活畜。 上古时期的刍畜,多是潦草稻草编织的动物,看起来确实有个样子,但绝对算不上肖像真物,直到春秋战国时期,鲁班改良刍畜编造《刍畜六式》,这才让刍畜从潦草变得肖像动物。 甚至,按照鲁班的《刍畜六式》编造的刍物,一旦启动内部的机关,可以像真动物般活动自然,宛如真畜。 天下归秦以后,秦始皇将这种刍畜之术看做方士的鬼神巧技加以焚毁,只把真本藏在咸阳宫,后来,秦末时咸阳宫被项羽付之一炬,那些孤本不知是被焚烧了,还是被宫人逃走时盗窃出,早已下落不明。 可以说,从秦朝时《刍畜六式》就已经属于失传状态,百姓造出的刍畜空有其形而无其精,如同寻常死物一般。 到了以后的朝代,刍畜被纸扎物取代,更是销声匿迹,无可寻踪。 眼下,众人亲眼见唐宝官做出以假乱真的刍畜,当真觉得世事奇妙,不可预测。 “老先生,这难道就是刍畜之术?” 宋思媛看了很久心中已经有此疑问,唐宝官再接再厉又编出其他五畜头颅,等里面制作好机关再塞满干稻草,才停下来继续说话:“女子,你还算识货,额这就是失传的刍畜之术,听说从祭祀魂宫开始就有这么一道祭物,额想这是唐王朝从哪里得到了鲁班的孤本,才叫我们传承到了现在,能得鲁班祖师爷的技艺,已经是烧了高香咧。” 语毕,唐宝官把六畜头颅和身体拼合在一起,个个都是半米宽半腰高的形象,背对众人摆成一排甚为威风。 “大阳,你把额的颜彩盘子拿来,额还要给它们画上花衣裳嗫!” 这可是已经消失的民风民俗,宋思媛不等唐大阳行动,亲自把颜料盘拿来,拿了鸡蛋清开始调和干料,等颜彩油润清亮,五色颜料就已经被调理出来。 唐宝官拿起大小毛笔又端着盘子,在宋思媛搀扶下开始对成排的刍畜渲染颜彩、勾勒线条,附上蚕茧白纸以后,酱色的外表迅速被油润色彩覆盖,就好像是门神版画里的动物,极具绚烂灵动! 趁宋思媛拿起相机拍着这些东西,老头子边画边说道:“额年轻时候就是刍畜的好手,这些年还以为手生不会咧,现在看来熟能生巧,就是半瞎了眼睛也能把事儿给办好。” 老头子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有点用,脸上高兴得不得了,连话都多说了几句,又跟宋思媛掰扯了几句刍畜的风俗,一通话说到底,六畜已经描绘完毕。 随后,唐大阳拿起一个小瓷盘,把里面已经晒干研磨成粉的动物血泼上鸡蛋清、桐油,还原成朱砂一样的血红色,等六畜身上的颜彩彻底干透,唐宝官拿起鼠毫细笔蘸着动物血,开始在它们外面勾勒神秘符文,看起来有点像早期的甲骨文。 这些动物全身被勾满符文之际,宋思媛按下快门,将这些成品的影像全都收入胶卷,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相机。 “现在,是什么时辰咧?” 做完这一切,唐老头擦干手上颜彩。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 宋思媛看着自己的怀表,掐着时间点说道。 “女子,那雾气可散尽咧!” 岳观潮他们只顾上看刍畜工艺,根本没注意万眼地窟,眼下靠着垛口看向远处,太阳已经从东方偏斜向西,地窟上的云气被金光一照,连最后的那点混沌雾气都都散尽了。 借着望远镜,甚至能看到更远处的窟窿,视野的清晰度已经达到最大。 “唐老伯,雾气已经散尽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老秦腔吼 唐宝官回过头,睁着浑浊的眼看向虚空:“女子回避,老者回避,只留几个年轻娃子跟在我身后,免得你们招惹上什么东西。” 像这种祭祀的场合确实不宜有女子,对待鬼神这件事上,宋思媛难得入乡随俗,带着任孔雀下了城楼,和岳青山、孙大乔他们一起躲在楼梯洞口。 “唐老伯,你不是说只能凌晨牵着牛犊才能走吗?现在可只是下午,不碍事吗!” 岳观潮记起前几天唐老头提示的话,赶紧问出心中疑窦。 “娃子,只要在新旧年之交的前后两天就行,额们凌晨祭祖是因为秦岭就这规矩,下午还是凌晨其实问题不是特别大,你要是还有啥话,就现在全问清楚,等会儿供香点燃后,枪抵着脖子,都不能够绷一个字儿。” 唐宝官这话说得严肃极了,老头脸上难得消去笑容,岳观潮知道到动真格的时候了,看向众人点点头:“成,我们都知道了。” “好开始吧,你们把龙烛点燃,然后用烛火点了供香,再把刍畜点燃,之后千万别出声了,站在我身后只管招呼铜锣敲鼓。” 说完,唐宝官被唐大阳扶到人前,正好站在祭桌中间。 岳观潮和唐大阳互看一眼,拿起火折子把半臂长的龙烛点燃,而后两个人举起龙烛靠近香炉五根供香,等香火明灭可见,又站在垛口前,把立在前面的刍畜也点起火星子。 唐老头说过,这些颜料中混有油水,可以很轻易被点起来,这些火星子一旦接近刍畜,果然自动烧遍全身,燃起幽蓝火焰。 唐宝官可能是察觉到脸前火热蒸腾,双手五指如帐篷,斜撑在心前,那手指略微变动,形成奇怪法印。 “伙计~抄家伙~” 一声秦腔吼,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岳唐二人把龙烛插回香炉,迅速拿起老头子身后的家伙事儿。 两人敲鼓,两人敲锣。 岳观潮他们四个按照节奏,咚呛敲鼓、呛测打锣,乐器轰鸣,响彻山湾。 唐宝官虽说年纪大了,嗓子却还是年轻时的状态,声音高亢洪亮,喊起秦腔老调唱和道: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大小儿郎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九华玉连环,胸前金镜狮子扣,腰中斜挎龙泉剑,弯弓拉铉似月样,锋利狼牙囊中穿,催开青鬃千里马,豪雄入阵敢当先,正是骁将催马进,前哨军人报一声,听我唱来飨魂歌哎~~~~巍巍汉唐,泱泱华夏,飨吾社稷,祀以国殇……魂兮魄兮,勿见冥王,慎务归来,恐迎害灾,见了冥王,十魂九死,莫牵无挂,身归幽台,各路英灵来往看,请开地门敬老神,嘚哩嘚啦咿虎嗨~~~” 华阴老腔本就是陕地百姓苦中作乐产生的情调戏歌,唱的是古人对于乡土生活的热爱,素来以高亢热烈、粗狂质朴着称。 唐宝官经历数十年孤苦,有口难说,恰恰应景华阴老腔,他有感而发,借着这次祭祖,将生活的苦难全都嚎唱出声! 一时间,数百里山湾间,锣鼓作伴唱词热烈,那华阴老腔苍凉悲壮,正如唐宝官的一生,曲折昂扬苦中为乐。 听到最后,岳观潮他们的乐器不自觉贴近唐老头的节奏,唱腔乐器相和鸣,在脑中形成震荡余波,惊得所有人起了鸡皮疙瘩。 宋思媛他们站在楼梯洞口,看向城楼前的几人,不知怎得,总感觉他们已经不是活人,身体在热浪下影影绰绰,好似魂魄流动在眼前。 鼓锣唱毕、魂歌正酣。 那供香已经燃烧到顶,只剩零星烟雾,刍畜表面的蛋清火油也被灼烧殆尽,颜色渐渐蜕化,刍物开始被火焰烧开,噼里啪啦响动不止,它们像是六畜开口呐喊吐火,无数稻草棉絮从他们嘴里喷出,五色火焰朝着垛口喷涌,如同麒麟吐火,蔚为壮观! 这些东西,本身就好像祭祖的纸钱般轻如鸿毛,被剧烈热气一扬,很快闪着火光飘到半空,借着城楼里的寒风,朝云谷栈道飞去。 从远处看去,这些黑灰稻草朝天盘旋无尽,而后飘向六畜头颅,火光明灭间,飞灰黏在六畜头上,随即熄灭火星,就好像真的有魂魄来到众人周围,肆意享受着六畜祭品。 “我的神啊,秦岭老神不会真的来了吧!” 孙大乔见六畜上占满黑灰,惊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老神是真的来享用贡品来了! “孙大乔,你家难道没烧过纸钱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 地窟寻踪 “烧过,当然烧过,可也没像今天这样邪乎,你看那飞灰都往畜头上扑,这不是闹鬼了吗!” 祭桌上的异状确实让众人意外,却也不是全无解释的可能,宋思媛朝几人解释道:“热气向上,冷气向下,这些飞灰一旦接触冷空气,会被上下温差直接压在畜头上,家中祭祖烧纸时,纸片子很容易就站到祚肉上,也是这么个道理,唐老伯弄的祭祖架势比寻常祭祖还大,不同寻常也在情理中。” 众人说话时,唐老头已经停下念诵唱词,浑浊老眼哪怕看不清楚,也紧紧盯着前方。 不过一炷香时间,云谷栈道中忽然出现了一缕浓重黑雾,这股黑雾贸然产生又飘散而来,众人只要集中注意力,立马看得一清二楚。 “啊哈哈哈,宝刀未老啊,地窟的入口,打开咧!” 话音未落,这些黑雾已经逆着冷风飘在众人周围,这些灰尘不断萦绕周身,等黑雾越积越多,岳观潮仔细观察眼前黑雾,所谓的黑雾并不是真,只是视觉的欺骗罢了。 它们,应该是某种未知的细密飞虫! 展翅时巨大翅膀来回震动,直接把身影全部隐藏进翅膀,这也造成多数人都只能看到虚影,若数量足够多,聚集起来,就好像是浓郁不散的黑雾。 “哞~哞~哞哞!!!” 黑雾环绕众人不久,很快朝四周分散,城门楼里传来阵阵牛犊闷鸣,唐老头听见这声音,猛得砸了几下手背:“娃子们,牛犊受到老神的召唤,已经准备要入地窟了,你们赶紧跟着它,一定要看清那些灰雾的方向,可千万别跟丢了牛犊。” 时不待我,机不可失,众人一起走下城楼,开始合计进出地窟要带的人选。 岳观潮看向众人,眉眼严肃说道:“唐老伯,到了这一步您就不用再跟着我们冒险了,等我们出发后就让唐大阳带着您先回驿站,等我们的消息,至于孙大乔,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客栈等着他们,我们会沿路留下明显记号,等他们一到,你就领他们进地窟。” “其余的人,都跟我进窟山去。” “好,大侄子,你们也一路小心,我这边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你们先打头阵,这次定要把他们消灭在地宫里。” 话音至此,已经没什么好拖延,岳观潮解下马车,把马车套在牛犊身上,宋思媛他们拿起各自准备的行旅包,坐进马车等待出发。 他坐上马车踏板之际,缓慢解开牛犊缰绳,这牛犊扬起稚嫩脑袋,嗅着前方气息,不经马鞭敲打,自己就闷鸣前行,踏进云谷栈道。 孙大乔看向远处,牛车轰隆前行,沿着栈道穿越洞窟,车马时而销声匿迹时而出现在眼前,半个时辰后,等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说明岳观潮他们已经进入地窟深山。 “孙老弟,看娃子的意思,去魂宫还有其他的目的?” 唐宝官刚才听到孙大乔的话,心中起了好奇,忙不迭问清楚他们心里到底还藏着什么计划。 孙大乔忙把马车套上缓缓说道:“唐老哥,我们先回客栈,等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告诉你们。” 此刻,队伍里只剩下唐大阳这颗独苗苗儿,他自然当起赶车的担子,等他们收拾完祭祀残物,慢悠悠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孙大乔说起他们从奉天来西京的情况,以这老算卦的心机,当然不会和盘托出,对紧要的东西该遮的遮该掩的掩,只侧重在危险境遇。 唐宝官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叹了口气,哪怕孙大乔故意遮掩细节,他也能感觉到岳观潮他们面临的危险,这次进入窟山,纯属不得已而为之,生死一搏看来是免不了了。 “孙叔,你们要是把那些土匪给招来了,客栈里的行商咋个办嗫!” 唐大阳提起孙大乔要引来的是土匪,免不得要心惊肉跳,他想起秦岭腹地凶残的过山匪,哪怕没经历过,光听听都脊背发凉。 孙大乔摸着山羊胡子,宽心说道:“你们放心,这些人是来魂宫求财的,出了奉天基本上就没啥势力了,他们也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会轻易亮明土匪身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信中也提起过秦岭腹地剿匪严厉,叫他们乔装打扮遮掩目的,估计,这些人会打扮成押货的镖局来过境,轻易不会现出真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随便杀人的,在这种地方杀人,就是给他们自己招祸。” 第五百一十七章 牛犊谜团 “那就好,不造杀孽,也算是不连累驿站的这些人。” 孙大乔三人返回阳泉驿时,岳观潮他们向着反方向疾驰赶路,大约半个时辰后,牛犊闷鸣渐渐停止,停在万眼地窟中的某个洞窟周围。 他们见牛犊停滞不前,下了马车看向附近环境,这里已经远离云谷栈道,原始山路如歪扭羊肠伸进栈道左侧的山谷,脚下河道渐渐变浅,到了山洞附近已经成了没过脚面的溪流。 清澈水流中,可见鱼虾肆意游动,那牛犊可能是渴了,低头不断舔着溪流,啧啧饮水。 “这牛犊也真神了,到了这里就不走了,你说牛犊不会真的感应到老神了吧。” 岳二炮走到牛犊附近,摸着牛犊的小脑袋,这牛犊似乎不太高兴,歪着脸打动耳朵,不断抖动身上的枯叶乱草。 宋思媛看向牛犊,见他舔着黑虫爬过的叶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拿起叶子往鼻子口闻了闻,眼前一亮看向众人:“牛犊的行为确实特殊,但也不是不能解释,与其说是受到了老神召唤,不如说是感受到了微量元素的变化。” “幺妹,微……微量元素是个啥子东西,你这样的人懂文化,可得跟大家伙都解释解释噻。” 任孔雀看向她,眼神分外好奇。 宋思媛把叶子伸到岳观潮鼻子下面,咸味直接冲入鼻孔,一股放屁虫臭味久久不散,他赶紧把树叶挪开:“宋千金,这树叶能说明什么?” 宋思媛指着树叶说道:“你们闻闻这片草叶,这些草叶被飞虫爬过,表面遗留下很多透明液体,这些液体中应该带有大量的盐分,才会散发腥咸味道。” 她见众人还是一脸懵,继续解释起牛犊引路的神奇之处:“你们还记得鱼伯的那只羊吧,牛羊马这种牲畜平时吃的都是草料,有时候会因为营养不良缺少生理活动,或是变得毛色枯燥,又或者生长缓慢食欲降低,有些人知道这里面的道术,会定期撒点盐水在草上,让动物吃了补充这种微量元素。” “你是说,牛犊引路是因为要吃虫群吐在草木上的盐水!” 徐侠客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从这个方面理解过牛犊的行为。 “徐小哥说得正对!” 宋思媛从包里拿出一瓶细盐,倒出一点混成盐水抹在手上,这牛犊果然扬起头颅鼻孔不断颤动,跑到她身边舔着掺了盐粒子的溪水。 亲耳所闻不如亲眼所见,他们见牛犊方才还抗拒人摸它,此刻却温柔抖着脑袋,已经知道宋思媛说的是真的! 她顿了顿,把手洗干净继续解释其中玄机:“正因为动物对咸味敏感,才会喜欢吃咸口的东西,家畜可以被人为投喂盐水,野外的牛羊却没这个条件,他们一般喜欢舔石头和岩土,这样也能把需要的盐分补齐。” 宋思媛把盐罐子放进背包,继续说道:“我在西洋时,曾经在野外观测过岩羊过境,这些羊的蹄子有一种特殊的结构,可以直接在陡峭山体上爬行,它们爬到山体高处,往往就是为了获取石头表面的盐元素,这些飞虫吐出的带有咸味的体液,对牛犊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使得它沿着飞虫的方向一直往前跑,到了洞口附近才停止,这估计就是牛犊引路的秘密。” 此话一出,任孔雀眼珠投来赞赏:“幺妹果然是墨水吃滴多,几句话就把牛犊引路的神怪给搞清楚喽,要叫我们几个搞起里头的道道儿,想破脑花儿都不一定有结果!” 宋思媛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摆摆手推辞道:“我没有任大姐说的那么博学,只是想到鱼伯的羊,误打误撞猜测罢了,不过,我还是认为万事万物都离不开现代科学,我认为牛犊引路的行为更像是进入地窟的一部分仪式,是千年前的人利用生物规律故意设计成这样,目的是神话祭祖的过程,让后人产生畏惧感和神秘感。” “那这些飞虫为啥愿意乖乖出来?他们又是被什么给吸引的!” 徐侠客很好奇那些飞虫是什么,更不知道它们如何被人力召唤出来。 宋思媛知道,他们还没完全打消疑惑,解释道:“这个我起初也不理解,后来看到飞虫绕着祭桌上空盘旋,我才意识到它们很可能是被供香给吸引来的,应该是有药粉一类的东西被风吹到地窟附近,这些昆虫嗅着味道跑来,等供香味道散尽它们就会失去目标,飞回来时的出口。” “这些飞虫返回时喷出的体液,顺理成章吸引牛犊引路,整个过程利用生物规律和天气因素设计得恰到好处,千年前的袁李果然是风水高人,连寻常算命先生想不到的物情也考虑在风水造墓中!” 第五百一十八章 沧海桑田 众人听着宋思媛这番介绍,牛犊引路飞虫盘旋的秘密已然解开,他们心中那关于老神显灵的念头渐渐消散,只是,惊慌方消疑窦又生。 众人看着眼前洞窟,却又陷入新的好奇——洞窟宽大高耸与数层楼阁一般高,听着里面轰鸣的水流,谁都知道前路茫茫不可预测,他们就好像站在巨兽嘴边的渺小凡人,听着低沉的嘶吼喘气声,已经感觉到汗毛耸立。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咱们选的路,开弓哪里还有回头箭噻,要我看就闷头赶路,哪管他前路的毒蛇猛兽,反正咱们也不是来摆龙门阵过家家,哪里能不吃苦。” 任孔雀说得正对,岳观潮看向众人说道:“上车吧,能走一段是一段,等走不动了我们再下车步行,还不知道进入地窟会出现什么,保存下体力也好使劲。” 说完,众人上了牛车,他把黑雉的脖子割断,扬鞭打响空气,这牛犊鼓起虬结腰背,拉着他们进入洞窟。 在马车身后,一道血红痕迹沿着石壁朝前延伸! 一晃眼的功夫,宋思媛朝后看去,已经见洞窟光斑越来越小,最终变为星辰大小彻底消失。 她打开背包拿出手电,随手绑在车厢顶上,给黑暗带去一丝光亮,随着手电冷白光芒照亮前路,洞窟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原以为眼窟是被修凿出来的,仔细观察之下,发现眼窟很少有开山炸石或是刀劈斧凿的痕迹! 洞窟顶部崎岖不平怪石嶙峋,呈现出野蛮生长的状态,表面可能是被地下水冲刷又被风化侵蚀,呈现出疏松多孔的结构,有些凸出的岩层黑灰发白,有些明显是偏暗的五颜六色,就好像充满油污的海绵覆盖了整个眼窟。 远远看去,他们好像穿越在彩色棉花里,前后似乎永无尽头,那绚烂无尽的色彩,看得人不自觉紧张起来。 “楞么会有这种洞窟,这山洞到底是个啥子地方,感觉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任孔雀从帘子里探出脑袋,眼神好奇说道。 宋思媛拿起另外一只手电,打在彩色岩层上,可以明显见到石英亮片,她眼前一亮解释道:“任大姐,这些彩色的石块应该是钟乳石,依据表面疏松多孔的结构,我猜测是上万年的地质运动,才造就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岩洞。” 宋思媛确实对彩色岩层感到奇怪,只是不认为这是什么神迹,充其量算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朝着众人解释道:“根据我们看到的现状,我猜测这些区域在地质构造形成时期,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属于类似水下岩洞的状态,长期的地下水冲刷,使得岩洞形如蚁巢互相贯通。” “而后,更剧烈的地质运动让高山不断隆起,同时地下水的降低,也使得这些地窟里的水位不断下落,最终形成只有窟窿的万眼地窟,然后经历数万年的风洞侵蚀,这才变成如此的样子。” “几万年,额们三清的老祖宗还没生嗫吧!” 徐侠客琢磨着几万年这个字眼,心中感慨不已,哪怕是大难成道如玉帝,也才经历了十二万年天劫,像他这样的小居士,能活过两百年都算是得了大道。 要说,人类的百年寿命比起世界万灵也不算短了,可在山川河流面前,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山川河流动辄千万年百万年的构造寿命,早已超脱人的想象极限。 哪怕用长生不死这个词来形容它们,都觉得不够格,毕竟如果没有人力毁灭,他们将会永远存在,无所谓生死。 宋思媛听着徐侠客的话,哈哈大笑解释道: “徐小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你说的是神话历史,我说的是地球演化!” 她顿了顿,吹着热气继续跟众人科普西方的某些观点: “按照西方的观点,人类的祖先已经存在了几亿年,只是最近几百万年才进化成万物之灵,那时候秦岭很可能还没露从水面,人的寿命虽说只有近百年,可种族发展的历史,却很可能有亿万年那么长。” “纵然如此,在有限的百年生命里,我们还是无法想象,这些山川是如何在亿万年里构造变化,甚至,人类连山川的隆起回落、海洋的退却成田都看不到,若有个从亿万年前就一直活到现在的古人,他一定见过山川隆起、河流成道、海洋积聚、板块分陆,然后,经历不知多少年月,才成就我们见到的世界!” “若让我说一句,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力,古人说说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也即是形容这种自然的神奇,这座万眼地窟无论形成于什么时期,都是天地间的极大造化!” 第五百一十九章 荆棘洞藤 “洋人咋啥都门清,他们的话就一定对吗?宋千金你可别被他们忽悠瘸了。” 岳观潮回头看向宋思媛,这女子讲起科学来,精神振奋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们对待任何一种理论、思想或是学说,都要抱有怀疑态度,洋人说的话确实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我所说的东西都是它们经过实践论证得出的结果。” 宋思媛知道,跟这些人解释起现代科学太费劲,说什么爱迪生、贝尔、西门子,估计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决定换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 “早在一百年前,我们的白教乱民还在练刀枪不入的神功,甚至还相信漫天神佛菩萨会显灵,而西洋人却已经彻底抛弃神学,投入科学的海洋。” “这两百年来他们对待科学大胆假设、小心实践、存疑求证、去伪存真,早已将科学思想变为工业革新,带动技术爆炸式进步,这一时期也产生了更先进的人文学术思想,只要用科学知识武装大脑,人对世界的疑问会少很多,也更容易理解一些神秘未知的事物。” 岳青山听她说外国人不信神了,慌慌张张出声说道:“闺女儿,洋人都不信自己的老天爷了,那洋天爷还能保佑他们吗?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连老天爷都不信了可还行。” 岳青山的话,惹得宋思媛噗嗤一笑:“岳二叔,洋人早就知道地球是个球形,只是宇宙亿万万恒星系统中,再微不足道的一颗行星,他们知道没有神也没有上帝,更没有老天爷。” “他们咋知道没有老天爷?” 徐侠客修道的终极梦想就是求仙问道,连老天爷都没了,那他还修个什么劲儿啊! 宋思媛知道许侠客为啥对这个那么敏感,不过,该了解的东西还是得了解:“听说,福特公司今年已经可以造出民航飞机,载着十二名乘客飞到天上在云层里穿行,他们没见到什么天公更没有上帝,只有无尽云海和湛蓝苍穹。当然了,洋人只是摒弃了神学思维,仍然有宗教信仰,以前我跟你们说过,他们的宗教信仰已经被归于治愈心理的文化。” “他们的世界,跟我们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我相信终有一日,这片大地也将摆脱愚昧,扶摇而上!” “听见了吗?徐兄你修仙,你修它有啥用啊?” 岳观潮的话,引得徐侠客眉头横跳,赶紧念了几句无量天尊。 几人的调笑吵闹,不断驱散向着地宫出发的苦闷,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牛犊已经拉着他们走进地窟深处,脚下溪流渐渐变深,形成地下河,开始出现宽阔河岸。 “驾~” 岳观潮拍打着马背,叫牛车上了河岸,继续在歪扭山洞里穿行片刻,不但气温渐渐变冷,连河道不知什么时候也分成数条,汇入不同的洞窟,等牛犊穿过最后一道石穹,已然到了地下河的尽头。 “到了,下车吧。” 岳观潮下了马车站在河岸上,可以看到河道不断切深,奔腾流动朝前翻涌,这种状态,代表前面肯定不是地面的平行河道,极有可能是深坑或是瀑布。 “幺妹,小心点。” 宋思媛已经迫不及待要寻找真相,下了马车拿起手电筒四处扫视,等走进石穹附近,洞窟开始被一种细密的藤蔓覆盖,就好像进了盘丝洞,得躲着藤蔓才能不被它缠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观潮拿起手电,仔细观察垂在洞口的藤蔓: 这东西跟麻绳差不多粗细,表面粗糙不平,形如老人龟裂的掌纹,表面覆盖墨绿灰黑的斑驳杂色,外表带着金属光泽,就好像是生锈了数千年的青铜,表面很少有根须,长满类似菱角沙棘那样的大小尖刺,大多从洞顶延伸到底部,好似垂着千万条绳索。 凑近了看,能看到这些三角形的尖刺类似于花骨朵,表面除了锋利的针,还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微绿蜡液,这正是金属光泽的来源! “这座洞窟太古老,也许是什么幸亏在洞中的史前植物也说不定。”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割断一些藤蔓,仔细观察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哪里想到,刀刃靠近藤蔓时,这些荆棘藤忽然像是冬眠乍起的蛇,扬起藤蔓朝他手上卷过去。 岳观潮眼疾手快后退数步,这才堪堪夺过藤条攻击。 “小心点!” 见此一幕,所有人都朝后退了几步,等站在藤条攻击不到的安全地带才放下心。 宋思媛确定岳观潮没被缠上,脸色严肃解释道:“看来我的猜测对了八成,这种能主动攻击活物的植物,大多都已经不适应现代气候灭绝了,少数像参藤、鬼须藤什么的也都不常见到,它们的祖先应该是动植物分化时期诞生的物种,在这里至少存在了数十亿年,靠着洞中的气候活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章 人油灯烛 话音未落,任孔雀长指如刀片向前伸出,而后,一条银光丝刀划破黑暗,闪着光芒刺中这些藤蔓,它们如临大敌,好似黄鳝钻豆腐似的不断缠紧丝刀。 结果可想而知,越是缠得紧就越是被割断身躯,好似一节节断掉的黄瓜哗哗落地,任孔雀趁机催动手腕收回丝刀,顺势拉回断藤,帮了岳观潮一个大忙。 落地后,岳观潮他们仔细观察刺藤截面,里面的东西果然与寻常植物完全不同,截面出现的藤体虽说是植物,却能明显看到肠子、血管、胃囊和其他的细密消化器官,就好像在植物体内塞了细小器官,看起来极端违和,却又是真实存在,叫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幸亏他还知道先探路,要是多人傻乎乎往里冲,岂不是被当成了一盘菜! 方才,宋思媛对刺藤的猜测只是停留在理论上,如今众人看到这东西就在眼前,免不得瞪大眼睛。 “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岳青山见到这些东西,哪怕胆大如他,心里也犯嘀咕。 岳观潮经历那么多危险墓葬,这种东西已经是司空见惯,至少这些玩意儿只能停在原地,如果像巫棺镇的尸花魔参那样会跑就更麻烦了。 “幺妹,那这颗藤蔓儿,到底算是植物还是个动物噻!” 任孔雀见断藤像是没头蛇似的一直在跳动,恶心得咽了口唾沫。 宋思媛拍着照片,语气严肃解释道:“我还是那句话,没办法按照现有的动物和植物纲属分类,世界上最早的物种分类才不过二三白年,分类的也都是世界上常见的物种,这种植物的祖先,很可能存在于动植物还没分化的数十亿年前。” “它们出现的时代,根本就没有纯粹的动物和植物之分,它们既保留了植物的外置营养器官,也具有动物的消化系统,这种物种毕竟是动植物分化的过渡期物种,器官都非常原始,还没有特别复杂的器官内脏。” 宋思媛在脑海中不断搜索还存在于现代的物种,看向众人解释道: “我感觉这东西与珊瑚、海星一样,看起来是植物实际上却是动物,他们的外表跟植物差不多,身体里又有简单的消化脏器,可以捕食猎物消化营养。” “总的来说,这是地球早期出现的物种,它们生活的时代属于动植物进化的十字路口,要么变成海星珊瑚这种动物,要么就完全退化为植物。很可能是这里的地质环境太特殊,以至于外界环境早已不适合他们的物种生存,它们却能靠着这种特殊环境幸存下来,渐渐进化成现在的样子。” 语毕,宋思媛拿着手电凑近断藤:“现在看来,这些尖刺不是什么花骨朵,而是植物分化出来的口器,与内在的脏器连接,可以捕猎小型昆虫或植物。” 岳二炮踢了这东西一脚,黏糊糊的绿汁糊满地面:“这玩意儿是啥我们管不着,拦在洞口前面,那咱们怎么过去啊?让这玩意嘬一口半条命都没了吧。” “如果牛犊引的路没错,那咱们还就必须穿过刺藤走进窟山,大家得想个法子蹚过道子!你说说唐老伯,地窟有这种鬼东西都不带吱声儿的。”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赶紧拉住他胳膊,眼中闪过异色说道:“不一定,唐老伯说过,这些地窟在其他时间完全不通,我以前还以为是被什么土层封闭了,现在来看,封闭这些洞窟的是刺藤。” “这样一来,把身上的人味儿给遮掩住才能进到窟山的描述,就完全是成立的,这些东西可能对活物十分敏感,要想从这里过去只能让自己变为死物,又或者扰乱它们的感官,叫他们识别出错,也能安全渡过。” “把人油灯筒给我!” 岳观潮见状,拿出其中一个人油灯筒用火折子点燃火苗,随着灯芯被点亮,人油闪着光芒,不断挥发独特气味。 咔哒!簌簌!哗啦! 刺藤果真对人油敏感,一旦烟气飘进藤丛,这些刺藤立马活跃起来,犹如乱蛇穿行,扬起刺苞口器在空气中不断翻腾,过程中免不了要伤及无辜,把同类的藤条咬断在地。 宋思媛见此一幕,神色兴奋看向众人:“这戏植物靠着气味捕获活物,人油的味道浓缩了千百人,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忽然有千百活物进藤丛,这种错觉会让刺藤从静眠变得活跃起来,把同类当做活物撕咬。” “我们把剩余的灯筒全给点上!” 岳观潮知道,解决刺藤全靠灯筒,他和徐侠客拿出所有灯筒,用火折子全部点亮。 等灯筒火苗稳定,火光瞬间把洞窟照亮,人脸变得昏黄火热,好像守着火炉! 这里面除了人油外,还被唐老伯熬煮不少药材,眼下五灯全部亮起,药气迅速随着人油燃烧变得更浓,烟气汹涌飘荡蹿进藤丛。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妄魂雾 这些人油气味引得所有藤丛都躁动起来,嘁嗤咔嚓响动不停,,从岳观潮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好像几万条青蛇在洞窟里不断撕咬绞缠。 不过一炷香时间,这些刺藤自相残杀的情况已经结束,所有藤条都被咬断身体,铺在地面没了动静,洞顶的藤蔓从茂密旺盛渐渐稀疏,就好像人的满头长发被剃成了短平头,剩余的藤条再厉害,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这也太神奇了,人油居然不动一兵一卒,就把刺藤给消灭了。” 徐侠客见洞窟空空,惊讶得瞪大眼睛。 宋思媛没想到,人油所说的掩盖人味是这么个意思,心中虽然不解原理如何,却却也能看出这种夺人力改天地造化的精妙:“人油的作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这个问题一解决,进窟山就容易多了。” 刺藤既然已经不形成任何威胁,进入窟山就已经提上计划,岳观潮和其余灯筒分给徐侠客、二叔、二炮、任孔雀,众人拿起火把站成“器”字形,蹚着地面的死亡刺藤,往前赶路。 大概走了近百米后,已经能见到湿润冷风从前方吹来,岳观潮和徐侠客先走一步踏进石窟,等脚步稳定看向眼前,他们已然来到地窟深处的窟山! “你们快来看看,这里是不是唐老伯描述的窟山。” 岳观潮的呼喊声,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宋思媛他们走进石窟放眼望去,低矮的石窟已然不见,眼前是豁然开朗的空旷山谷。 “没想到在地窟深处,居然能从藏下那么大的河谷!” 岳观潮不得不惊叹出声。 “这就是地质运动的神秘之处,山体的高度再加上地面的深度,足以形成这种宽大河谷。” 宋思媛打开手电,观察起他们眼前的地下河谷。 这条河谷类似于喇叭,形态接近牵头花,他们站立的位置是喇叭口前的断崖,往下看,即可见到无数瀑布从地洞里流出,汹涌汇入地下河。 这条地下河的形态如同倒放的t形字母,副河横在众人面前,主河沿着喇嘛口向前延伸,直到视野消失,都还没见到尽头。 如果把主河道比作喇叭身子,那主副河道交汇的河谷,就是那不断向外伸展的喇叭口,左右山体表面崎岖嶙峋,布满各种不规则洞窟,似乎还有一些地藤苔藓覆盖在上面,随着其他洞窟吹出的冷气不断荡漾。 抬头看,石窟穹顶高大开阔,如同没了星光的夜幕,表面大多数眼窟都是混黑模糊,唯有几个大的眼窟能照进来阳光,巨大光柱投在河道以下,倒映出影影绰绰的流动光芒。 最恐怖的,不是实体的地下山峰,而是喇叭山附近飘忽不定的灰黑魂雾! 这些雾气时而浊白时而混灰,既像浓郁灶烟也像纸钱飞灰,像是蜂群蝗虫,无尽变换着不同形态,永远都在窟山附近飘荡,冷风吹过,烟雾转瞬成了其他形态,丝毫没有吹散消失的迹象! 这些魂雾,如同有形无质的魂山,以千米烟瘴将喇嘛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虚实,也认不清河道。 任孔雀看着魂雾,嘟囔道:“这些黑烟,跟我们见到的虫群,咋个楞么像呢?” “任大姐,不是像,这些魂雾就是我们见到的虫群。” 宋思媛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魂雾的近况,果真如她想的一样是灰翅飞虫,数万万虫群,造就出眼前永远不散的浓重黑雾! 她放下望远镜,看向众人肯定了众人的猜测:“刚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看过地窟近处的藤条,我猜测是飞虫感受到药气才能飞到城楼,留在洞窟里的飞虫,就是我们见到的灰雾!” “不对啊,这些飞虫也是活物,他们是怎么飞出来的,难道刺藤不吃它们?” 徐侠客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飞虫一旦出现必定是成群结队,那么大动静,难道刺藤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小哥,我刺藤并非对飞虫无动于衷,而是飞虫把他们给喂饱了!” 这话,说得众人惊讶不已,宋思媛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朝他们解释这样猜测的原因:“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我发现断藤的脏器中有还没消化的飞虫,我想这些这些飞虫是把断藤喂饱了,才能凭借强大的族群优势突围出来。” “你们想想,如果不是刺藤吃了不少,我们在城楼见到的飞虫,应该还要再乘以十倍不止。” 第五百二十二章 铜桥铁壁 “这种飞虫,到底是甚东西?” 众人以前还不觉得飞虫可怕,听完宋思媛的解释,只觉得这种虫子可怕万分,连死亡都能齐心协力,若是做起其他事情恐怕更是得心应手,怎么说也不是完全无灵智的物种! 若拿一个东西做对比,这些飞虫就好像整齐划一又目标明确的士兵,永远都在朝着同一个目的前进。 如此一来,众人再次看向魂雾,方才又记起来唐老伯告知的传言,也许它们正是数十万奴隶的灵魂幻化而来,以魂雾的形态将窟山和深处的魂宫保护起来! 众人看向前方波谲变换的万千魂山,心中咚呛跳动,再无一丝平静。 “这些飞虫,不会真的是鬼魂变出来的吧?” 岳二炮看向前面,那混沌黑雾缥缈无形,里面似乎有黑影,在不断窥探山崖上的众人,他们被看得如芒在背,赶紧把手电筒全部打开照亮眼前混沌灰雾。 “徐兄,你们修道的应该有阴阳眼,要不你替我们看看,这些魂雾到底是何方神圣!” 岳观潮难得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小道士冷笑几声揶揄道:“我要有那本事,早就出招儿了,这种怪力乱神,除非是我师父那种大道,要不然谁能窥测阴阳。” “也不一定就是鬼魂,这些飞虫也许只是普通昆虫。” 宋思媛打着手电照向魂雾,朝众人解释道:“自然界有团体智慧的虫类还有很多,我们常见的蜜蜂就属于这种类型,沙漠中还有一种行军蚁,可以团结一致捕猎搬家,照你们的意思,应该都属于魂灵转世,这实际上只是一种很平常的昆虫群体行为,在自然界中,细小的个体为了对抗更大的敌人,唯一能用的策略就是团结,越是小型昆虫越喜欢群居群聚,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我看来,飞虫应该是自然界某种群聚形虫类,是古人用药剂把他们的某些习性给改了,才会永远让他们留在窟山附近。” 岳观潮不经意间随意一瞥,那断崖被魂雾遮住的东西,在手电筒下隐隐出现。 “宋千金,这好像有个石桥!” 他的话把众人都吸引过去,宋思媛低头看向魂雾与断崖交接的地方,明显是有类似石桥的东西沉在断崖之下,方才他们站的远,魂雾又模糊,才没来得及看见。 “要经过魂雾就要穿过桥梁,我们把人油点起来试试。” 宋思媛知道唐老伯的话没有废话,既然人油对刺藤有用,必然也能影响这些飞虫,换句话说,无论是刺藤还是飞虫,这种违反常理的物种,在他们眼里都属于魂灵产生的守护物,属于魂雾的一部分。 岳观潮他们进洞口时,怕人油燃尽已经把火苗熄灭,众人得知这一点,很快又把火苗点燃,不过片刻功夫,人油里的烟雾朝前飘散,那虫群嗅到气息,瞬间在他们眼前空出好大一片空间。 看来,虫群所惧怕的,也是人油燃烧的气味! “嘿,真神了,这些虫群居然也怕人油。” 徐侠客说话时,岳宋二人看向那空出的地方,一座下沉半米的桥梁,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魂雾仍然遮蔽前方大片区域,他们根本看不到桥梁全貌,只能凭借经验,看出应该是多段式的青铜石墩桥。 “这石墩桥如果一直被毁坏过,怕不是也有一千五百年了吧。” 岳青山站在二人身后,望着铜锈斑驳的桥梁,桥面多是青铜板铸就,半米宽的青铜板前后排列,向前延伸进灰雾,桥面并不算宽阔,甚至还略微紧凑,宽度不过三米,两个人只能并排走,稍微做点大动作都要打到手。 两侧的栏杆也出奇简陋,只是间隔一米的石柱绑了几条铁链子,从前到后好像绷着几根麻绳粗的琴弦,表面俱是铜绿斑驳、红锈如血,还没走动就已经见铁链被威风吹动,咯吱轰响。 “根据朝家和唐老伯的叙述,这座魂宫建成于贞观年间,距今至少一千三百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金属桥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住腐蚀,我们不能贸然上去。” 宋思媛说完,从自己背包拿出一根麻绳,系着工兵铲丢到桥面上,两相撞击,激得桥面如铜钟轰鸣,剌出好几道火星子。 “闺女儿,小心桥上有机关。” 纵然桥梁禁得住人走,也未必就是安全的,岳青山想起年轻时下墓的机关不得不谨慎一点,话语脱口而出。 第五百二十三章 龙骨梁墩 “二叔,这样吧,我和徐兄先走在前面,你们后脚跟上,确保所有人都能拿到人油灯筒。” 岳观潮和徐侠客下到台阶下,脚面朝着石桥垫了几下,确定石桥还算稳定,才趴着栏杆朝前走去。 刚才,灯筒只是站在断崖边就能让虫群灰雾产生缺口,人油的威力在他们俩走上铜桥后,又增添了不止一星半点: 此刻,两人沿着桥面一路行走,虫群从平静状态变得慌乱轰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扰得乱了方阵。 灯筒所到之处,灰雾立刻作鸟兽散朝外躲开,等人油火把走过去时,直接沿着灰雾开出一条笔直裂缝,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道罩在桥梁上,把虫群完全分割开,叫他们永远都无法突破屏障,弥合裂缝。 这神奇一幕,看得众人惊讶不已! 宋思媛惊讶之余,却也明白这并非神迹,而是人油燃烧后产生的烟道,等烟道彻底消散,灰雾必定还会再次笼罩桥面。 “宋千金,你们可以过来了,大家站开别挤到一块去,咋说也得把烟道保持住,不能叫它们散了。”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他们两两作伴拿着灯筒走上铜桥,三把灯筒产生的烟雾更为浓郁,他们走到桥面后,烟道不断被拉高拓宽,使得整个桥面都从灰雾中被释放出来,最后那点混沌也完全消散,变得清晰可见。 刚才,一切都看不真切,此刻灰雾完全退出桥面,宋思媛这才把桥梁看清楚。 这座桥按照视野距离,至少有八百米长,这么长的距离,如果没有厚实稳重的桥墩,别说是千年了,过百年估计都玄,大部分坚固的桥,哪怕是桥面坍塌没了,依然可见桥墩坚固矗立,这就是古人所说搭桥先打墩的道理。 可以说,只有桥墩稳当坚固,一座桥才能屹立在河岸峡谷,若不然,任凭桥梁再是花里胡哨,洪水山崩足以毁得连渣子都不剩,他们眼前的铜桥也是同理,暂且不提厚如粗木的桥面,只说桥墩骨架,就已经是古代土木工程的奇迹。 岳青山瞅着青铜桥下的桥墩,嘴里啧啧称赞:“啧啧啧,这龙骨梁墩,唐朝时的技术,确实优于任何朝代!” “岳二叔,你知道这种桥墩?” 宋思媛只是看桥墩眼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听到岳青山能叫出桥墩的名称,眼神好奇起来。 “闺女儿,这种唐制桥已经失传了,老头子能知道,还是因为我下唐墓的时候见过!” 岳青山知道宋思媛喜欢收集这种古文化资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年轻时,跟着朝老太爷下过陕地的诸侯唐墓,也曾在墓河中见到过这种采用龙骨梁墩做的墓前桥,只不过那只是百米长,没有我们见到的那么宽大!” 所谓龙骨梁墩,是古人建造巨桥所用的一种桥墩技艺。 这种桥墩技艺始创于鲁班,而后被秦汉发扬光大,最终在唐朝成为成熟技艺,并且产生了相应的变种制式,被用建造游廊飞阁、桥梁栈道等建筑! 这种桥墩既然是最高技艺,用到的东西也不会是寻常之物,宾铁、巨木、巨石缺一不可。 宾铁,是经过千锤百炼锻造成形的铸铁,比之一般的铸铁要坚固千万倍,若维护得当,甚至可以做到千年不生锈,万年不侵蚀,可以说是古人记载里最坚硬的金属。 唐朝时,宾铁价比金银,民间百姓不可私藏,只允许官府制造器皿,那克制胡族、人马俱碎的陌刀,就是用宾铁锻造出来。 至于巨木,就是生长于深山老林的千年古木,这种千年古木质地细密、坚硬如铁,比之钢铁还要坚固耐用。 除了以上两个东西,巨石只是作为辅料存在,获取的难度轻松不少。 东西备齐后,这些巨石会被削为圆柱,中间打缸口巨洞暂留备用,数十块圆柱层叠堆摞,形成高大桥墩,然后就可以将宾铁融化灌进圆柱巨洞,等宾铁冷凝,这些巨石之间的缝隙会被宾铁完全填满,形成石包铁的坚固桥墩。 无数桥墩隔着十米距离前后排布,正好在水面形成龙形排墩,之后巨木就可有派上用场。 这些桥墩露出水面的部分,会预留处三米到四米的凹槽,由于河道崎岖不平,桥墩往往有高有低,这些巨木一旦落进凹槽,也会因为高低落差没法形成平面,工匠会修整巨木,用巨木修平高低错落的情况,直接平准桥梁。 等巨木和桥墩形成工整平面,桥墩最难的地方已经完成,工匠会继续切割巨木,在桥墩之上搭建出龙骨梁架,使得桥墩互相连接,便于扣紧桥面铜板。 这种龙骨枋梁的形态就好像人的关节脊椎,以榫卯技艺层叠穿插,两侧枋木如鸟翅般向外展臂,中间的位置,刚好用来陈放桥面铜板。 到了这一步,整个龙骨梁墩才算是彻底完成。 “岳二叔,既然您可以说出步骤做法,可见做法是传下来了,您说的失传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二十四章 恶罗黑海 “闺女儿,有句老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古技术的失传不一定是技艺消失,也有可能是技艺所需要的物件全都已经集不齐,甚至已经消失了。” “你是说,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宋思媛听着岳二叔话中意思,猜测起他话中深意。 岳青山朝她点点头:“没错,汉唐时代喜欢建华屋高厦,用的也是千年巨木,光是一根木头,就顶得上后世的全屋木梁,用料奢侈,建筑看起来巍峨高耸霸气凛然。” “但是,从宋朝开始直到朱明前朝,千年古木已经耗得差不多,烧砖技术成熟后不再需要厚重夯土墙,建筑材料也被革新,房屋的面积一点点缩小,有些建造高屋华厦的技艺在这过程里渐渐失传,以至于这个时代,平民只能建低矮瓦房,哪怕是皇宫的建筑,比之汉唐皇宫也是缩了不少。” 宋思媛听着岳二叔的话,已经明白他话中深意,语气神秘问道:“您的意思,建筑技术的革新,其实也影响着墓葬?” 岳青山点点头,叹了口气:“对,金鼠会儿里三教九流都有,跟我们下墓的就有木匠,先秦时的贵族墓与城池无异,汉唐时墓葬面积也如宫殿般大小,到了朱明前朝,就只剩下墓洞数间,鲜少有直比宫殿的墓室。” “你想想,连贵族墓都在缩小,没有财力的老百姓所用的墓穴只会更小更简陋。” “老辈子,高屋子有啥子难搭的,再把图纸找到不就行了嗦。” 任孔雀话音刚落,就已经见岳青山摇了摇头:“古代人的技艺都是传子传徒,有些技艺还是秘不可宣的,很多技艺传到下一代就已经遗失不少,有些技艺甚至因为绝户,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要想保存住技艺,那就只能用图纸把技法画下来保存,汉唐时确实有人收集过建筑样式,只是,两宋朱明到了后期,几经异族统治,有些东西被故意毁坏,散不成册,早就没法用了。” 宋思媛听着这老头的话,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就是这么回事,海东王只是偏安小国,他的墓室面积尚且不小,唐朝魂宫的规格和面积必然更广,说到这里她总算明白岳二叔为何叹气,原始材料的毁灭固然会做不成东西,真正让上古技艺失传的,还是朝代轮换产生的人祸。 这老头子从墓中看到的东西,必然比地面上的东西更现实冷酷! 岳青山朝下看了眼龙骨桥:“像这样的大墓龙骨桥,也就汉唐家的祖坟还有,别的地儿,打断腿都不多见了。” “这下面,怎么好像不是水啊?” 岳二炮站在围栏边,靠着铜桥栏杆看向桥下,灰雾散去后,桥墩以下的地下河清晰入眼。 黑,真黑! 地下瀑布从断崖裂缝喷出时还是正常水色,一旦进入河谷立马变了样子,就好像是满河谷流淌的不是地下水,而是乌黑油亮的墨汁! “河水怎么咋可能是黑色的?” 岳二炮还以为看花眼了,照着手电看向深渊水源,可见水面漆黑不是因为没有光照。 “黑水?莫不是恶罗冥河!” 任孔雀口中出现的词,他们从来没听到过,宋思媛朝后问道:“任大姐,恶罗冥海是什么?” “这个,是古楚先民的传说!” 任孔雀指着黑水,语气变得神秘,介绍起恶罗冥海。 所谓恶罗冥海,是古楚先民的传说,就跟汉地的黄泉奈河一样,是死灵必过之桥。 当百姓死后,他们的气运返回幽都时,首先要过的就是恶罗冥海,这些携带气运的魂魄,身上的所有邪恶堕落、因果善缘,都会被恶罗冥海吸收净化,等再从冥海上岸时,就已经以清白气运去见秦岭老神。 为怕这些气运之魂说谎作伪,老神会从恶罗冥海中提取他们的功过因果,以此来平准赏罚,可以说,恶罗冥海集合了古楚魂灵的一切恶事和善事,河水被魂灵浸染多年也变得乌黑油亮,凡人只要喝下一口,就能想起千百种因果往事。 “要想进入幽都,必须要蹚过恶罗冥海,这是古楚先民留下来的规矩。” 任孔雀说完,宋思媛再次看向黑水,那汹涌黑海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恶事,才会变得乌漆嘛黑。 “我听老人摆龙门阵提过这事,一直也没得当真,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就是不知道这黑水子到底是啥子东西。” 岳观潮他们见几人停下脚步,还以为情况有变,原地跑回渐渐跟众人合流。 “岳观潮,你们看看桥下面的黑水。”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古楚先民 走到这里,这座千米桥梁也才走了不到一半! 众人看向前后左右,前方缺少人油,依旧是混沌模糊,身后烟道已经散开,可见灰雾渐渐浓稠,不断覆盖在桥面上,左右皆是河谷深渊,根本不可直视,事到如今,他们就好像被困在黑雾里的浮船,前后都找不到任何凭依,一股奇怪的恐怖思绪,渐渐笼罩众人心头。 众人,就好像真的已经走入冥界出口,正浮在恶罗黑海之上! 宋思媛把任孔雀的传说给岳观潮说了一遍,无疑又加深了众人的恐惧,无论怎么解释,至少河水变黑这一点无法掩盖。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完桥下,嘬着牙花子说道:“不就是个黑水吗?宋千金,要不,你还用科学的观点解释解释。” “岳观潮,你话里有话啊!”宋思媛知道这粗鄙莽夫什么意思,揶揄道:“再科学的结论,也得有事实作为证据,眼下我们在桥上,根本就没办法靠近黑水,谁能知道黑水的原因。” “你们俩去前面的时候,遇见什么特殊情况了吗?” 岳观潮比他们多走了近百米,两队人汇合后,必然要先交换交换消息,免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前面的灰雾倒是淡了一点,我感觉雾气越是到中间就越浓郁,到了边边角颜色要淡不少,那对面的石窟上有悬着木板的栈道,好像可以直接通向河道下。” 岳观潮回忆起在他们最先看到的栈道,这些栈道多以石台为主,石台之下修造着多级阶梯,只用木头做了简单扶手,最多两个人通过,无数石台以“之”字形悬挂在断崖上,一直通到河道附近。 “你们说,会不会是修魂宫的人留下的栈道,方便取水什么的!” 徐侠客的话让宋思媛不断摇头,她明显是不看好这个想法:“不会,从任大姐的描述看,春秋先秦时期就有先楚百姓到过这里,他们是见到河中有黑水后,才会描述这里是恶罗冥海,可见这地下河谷的状态已经存续了几千年。” 语毕,她看向众人,语气神秘解释道:“唐时距离今天才不过一千多年,无论黑水的原因是什么,都不会是修魂宫时期的遗迹,这种人为修造的痕迹,很可能要追溯到商周先秦时期,是古楚先民留下的东西。” “按照秦始皇灭三楚来推算,商周先秦正好是古楚先民最活跃的时代。” “我说得对吗?任大姐。” 宋思媛看向任孔雀,只有任大姐一人还算熟悉先楚文化。 任孔雀最佩服的就是宋思媛的嘴皮子,见她已经猜出古楚先民生活的时代,眼里满是欣赏:“幺妹说滴没得错,自从秦始皇灭楚国以后,秦帝看重的是齐鲁八大神文化,这些巫祭文化对他们来说属于南蛮鬼祭不值一提,在秦朝时一直被打压和排斥,三楚先民就被迫流散各地。” “我听老人摆龙门阵时提过,古楚先民生活的时代,应该是在商周二朝到春秋战国,秦朝以后就不多见了。” 宋思媛见自己猜测为真,语气兴奋看向众人:“那这就完全对得上了,古楚的巫祭文化,与夏商时期的巫祭属于同时代产物,残存着远古部落巫神不分的痕迹,这些先民很可能在几千年前就来到过这里,在这里不但发现黑水,还建造了某些宫殿。” “此后,鬼门深处有冥河和幽都的传说,这才开始在古楚文化中流传出来。” “那照你的意思,那老李家不就是鸠占鹊巢吗?” 岳观潮话糙理不糙,从宋思媛的话中意思来看,古楚先民早就来过这个地方,甚至很可能盖了某些建筑,李家的人又在这盖了魂宫,分明是欺负人家楚国没人了。 宋思媛捏着下巴看向岳观潮:“你要这么理解也对,老瞎和唐老伯都提到过,李唐家魂宫建在这里,看重的就是诡异神秘的地理环境,一旦他们发现先民在这里铸造有宫殿,那就说明找对了地方——这里很可能真的是鬼门幽都,魂宫建在这里永葆万世稳定。” “我更好奇的是,古楚先民在这里到底建了什么?” 宋思媛这句话,叫任孔雀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幺妹,我和老人摆龙门阵时候也听过类似的说法,秦岭老神名为守护其实是监视地门,我心里仔细盘算几圈,他监视的东西,会不会就在古楚先民的宫殿里!” 这话,给了宋思媛一道灵感,她想起这一点,脑中炸响火树银花: “对了,在古楚神话中,秦岭老神镇守地门是监视作用,也代表地门中一定关押着某些犯错的老神。” “在神话研究领域,神话故事往往映射着某些历史事件,我在想是不是在古楚时期,这些先民建造宫殿,是为了关押种族中犯错的人,就此在这深渊中留下一座恐怖宫殿和黑水冥河,到了后期,为了防止有人找到这里,才会有幽都黑水的神话!” “本质上,可能是怕别人发现这里的秘密,就编造神话规劝活人远离不祥之地!” 第五百二十六章 黑河虫卵 语毕,宋思媛看向众人催促道:“走吧,我们赶紧到对岸,看看河道下的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你还真想搞懂黑水是啥啊?”岳观潮以为宋思媛在跟他钻牛角尖,语气透着不解。 “岳观潮,你想的和我想的压根就不是一件事,我去观察黑水,是要确定这些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是从先楚时代就产生了,至少有几千年历史,也许还能找到古楚先民的线索。” “走啦!” 说完,宋思媛拉着任孔雀,二人脱离众人先走一步。 岳观潮看着态度亲昵的两个人,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宋千金不是和任大姐不对付吗,怎么过了一天就好像换了个人儿。” “这啊,谁也猜不准,我们还是先跟上去吧,免得前面再有什么东西。” 落后的几人继续举起灯筒,跟在宋思媛他们身后,约莫一炷香时间,已然跨过大片灰雾,站在对岸的断崖上。 岳观潮回头看去,他们走来的烟道从宽到细蔓延在桥面,烟雾变淡后,灰雾也在不断变换,朝着裂口弥合,最终彻底将桥面遮蔽,又变回浓郁黑雾的状态。 宋思媛拿起手电四处观察,喇叭口附近的眼窟果然如她所料,表面全是不常见的苔藓野草,无数飞虫时而趴蝮时而扑腾,盘旋在野草之上,再往后看,可见黑水从支流汇集主流,沿着宽阔喇嘛口一路向着深处流淌。 岳观潮所见到的石台就位于洞窟之间的石壁,所有石梯朝下延伸,杂乱中似乎还能找到某些规律,看起来神秘冷肃,如同古朴自然的史前建筑。 先前,宋思媛已经对黑水的成因有疑问,有了古楚先民的猜测后,对这条地下河谷就更多了一丝好奇。 他们拿起灯筒,沿着不同石台逐渐下到河谷深处,等众人下到河谷后抬头看去,喇叭口已经缩小到水缸大小,光线几乎照不到这里,唯有灯筒的光照亮彼此,让空气看起来没那么阴冷湿寒。 岳宋二人沿着嶙峋河岸走到河边,黑水奔涌流动,不断啪嗒峡谷口,激得石案如同兽吼轰响不止,除此以外河面全无他物,唯有数石桥墩分割河道,如同无数巨人擎举起庞大龙骨桥。 宋思媛拿起工兵铲朝着河道舀了一铲子,等再把铲子抽出时,可见清澈河水滴答落尽,铲子表面沾了一层乌漆嘛黑的东西。 铲子扬出水面的刹那间,清水已经全部流失,只留固体停留在铲子上,二人见此一幕,这才明白河水漆黑并非是什么恶罗冥海,只是里面杂质太多,即便众人依旧对黑河谨慎,至少没刚才那么胆寒了。 “铲子下流出的是清水,说明这些杂质与地下水不相融合,可这些到底是什么?” 她拿起手电筒不自觉靠近铲子,等视野足够清晰,铲子表面的漆黑物质的形状,让二人分外不解。 铲子上,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黑团,这些黑团表面就好像西瓜虫的外皮,无数黝黑条纹互相叠加,看起来就好像是椭圆形的虫卵。 凑在手电筒下,还能反射部分光芒,黝黑发亮的河道,就是被这些羊屎蛋般的虫卵占满,才会在手电筒下闪着光芒。 宋思媛刚想伸手去拿起虫卵,它们的外皮已经开始鼓鼓颤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这地方邪乎得很,别啥玩意儿就用手摸。” 岳观潮眼疾手快接过工兵铲,把这些丢到很远的地方,不过瞬息之间,已经见黑色虫卵被摔破,随后,几十只白色虫子朝外爬出,惹得附近全是白点。 “看来,还真是虫卵,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的,这时候没道理惧怕它们,拿起手电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起白虫。 这些白虫只有米粒大小,头上就好像蛐蛐的脑袋覆盖硬壳,还长着斗牛般的尖角,眼睛就好像两颗小黄米,身上的腿脚、锯齿、触须不断颤动,连腹部内脏的翕动都清晰可见。 “这些白虫怎么怕得颠三倒四的!” 白虫子爬行时,就好像喝醉酒的懒汉,东倒西歪颠三倒四,有些白虫甚至直接侧翻弹蹬,跟中毒的情况特别像。 宋思媛用笔扒拉着这些虫子,解释道:“这种卵生的虫子,在卵内的空间有限,有些器官会被折叠起来,直到出了卵壳才会逐渐发育完全,就好像鸟崽子一样,出了蛋壳才会开始覆盖羽毛。” 第五百二十七章 墓中古墓 岳观潮见此情况,只得跟着宋思媛等待在原地,远处的几人见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渐渐拿起火把靠近过来。 大概一盏茶时间后,虫子的颜色从透明渐渐着色,一步步形成半透明的黑色,随后,背部吭哧颤动,两对透明翅膀从后背伸出,同时也把后背完全撕开。 此刻,白虫露出狭窄腰部,无限接近蜜蜂的形态,只是翅膀比蜜蜂更大更透明,闪动时可见细密绒毛逐渐变黑,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虫子身上完全变黑,形成如墨色般漂亮的外绒毛。 “这玩意儿,怎么跟灰雾里的飞虫很像?” 众人走过龙骨桥时,也近距离看过飞虫的形态,除了飞虫是小指甲盖大小,两者的相似程度已经很接近。 “这哪里是像啊,这分明就是飞虫,只不过幼体飞虫比较小而已。” 宋思媛说话时,飞虫的翅膀从软趴趴的状态完全硬朗,扇着翅膀朝上旋起,等看不见身影时,想来已经是融入虫群。 “你们看,河面这种虫卵也破了。” 黑水河道之上,无数虫卵渐渐破壳,白色小虫如蜉蝣般飘满河道,朝着岸上游走,数量之多密度之高,就好像沿着河岸围着几米宽的白绸子,蛄蛹乱动的状态,恶心地众人喉咙不断滚动! 众人眼见白虫展翅变黑飞入虫群,只想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诸位,看来黑水冥河是假,虫卵孵化是真,我们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从虫卵破壳再到白虫变黑,宋思媛观看了全过程,这才确定这些虫卵全是虫群的幼体,心中对恶罗冥海的疑问渐渐淡化,连说话都轻松了不少。 虫群再诡异,那是自然界的物种,依旧属于唯物主义可以解释的范畴,总比什么灵魂化作黑水,要让人容易接受。 她看向众人,语气兴奋解释道:“这些石台能站在这里,说明古楚先民可能已经知道黑水的秘密,他们明知道真相还要宣传黑水是魂灵之海,可见确实有阻碍人探秘的意思。” “幺妹,要是黑水是古楚先民发现的,魂宫里的灰雾难道早在那时候就诞生了吗?” 任孔雀想起他们见到的魂雾,能守在黑河之上又惧怕人油,可见是被调教过了。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任孔雀的疑问,目光严肃斟酌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们看到的飞虫习性,很可能是被李唐人改变了,他们是依据先楚文化豢养的飞虫,才呈现出我们现在看到的神秘魂雾,很可能在古楚先民时期,飞虫就只是地下河里的飞虫。”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继续说道:“如果那时就有神秘莫测的魂雾,古楚先民为了神话这个地方,想来早就提起魂雾了,传说中只说了土伯、黑海、幽都,根本就没有灰雾的记载,我们只能猜测,当时还没有这些技术。” “总而言之!” 宋思媛决定给飞虫的形成盖棺定论:“李唐占据万眼窟山时,很可能利用古代的蛊术堪舆,对生物地理环境进行了改造,以确保魂宫不会被盗墓者发现,这种人为造神迹劝返凡人的思想,应该是结合了古楚先民的思想。” 语毕,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也意味着,李袁二人建造魂宫时,那古楚人的宫殿很可能还没有拆除,他们得以靠着古楚文化继续神话魂宫,达成守护窟山目的。” “可是,那些古楚建筑,如今都在哪里?” 她的话引人无限遐想,徐侠客看向石台猜测道:“除了石台不能拆除,估计能拆的都已经拆了,唐人能在洞中大兴土木,可见他们的建筑技艺有多成熟,古楚时的宫殿哪怕保存到现在,也比不起唐时殿宇,要么是被推平填土,要么就依旧位于河道深处。” “徐小哥说得对,我们这次要小心一点,李唐建筑中很可能有古楚先民的遗迹,这大概是个墓中墓。”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青山皱起眉头,本想嘬一口烟斗,怕烟雾引起什么反应只好压下烟瘾,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只顾着闷头往里走,一个魂宫已经足够危险,再来个墓中墓那就更难办,要是闺女儿的猜测是真,那古楚先民关押的东西,是被放出来了,还是去了哪里,你们可知道!” “老辈子说滴对,那古楚先民不知道是什么啥子东西,难办得很嗦。” 岳二叔和任孔雀的话,虽说是好意,无疑是又给众人阴霾不散的心头压下一口巨石,众人走上断崖后,也没能想清楚古楚宫殿里,到底藏着什么。 胡思乱想不如脚踏实地,他们借由石台栈板,沿着喇叭口不断朝河深处走。 第五百二十八章 千手鬼尸 岳观潮他们已经进了喇叭口,沿着断崖与栈道正想继续走,岳二炮在身后嚷嚷出声:“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得先去跑跑水。” 岳观潮回过头揶揄道:“懒驴拉磨屎尿多,刚才那么宽的河你怎么不去啊。” “那边没个遮挡,我好歹也是个体面人,等我找个山洞马上就回来。” 说完,岳二炮回过头看向数米外的洞窟,自顾自跑过去处理个人问题,众人只能 暂时等在原地,免得到时候这臭小子找不到路。 众人正到处乱看,那远处山洞忽得惊叫一声,听声音分明是岳二炮的动静,岳观潮他们暗道不妙快步走进洞口。 “哥,哥~” 他们还没走进去,就已经见岳二炮提着裤腰带,着急忙慌走出来,见到岳观潮他们都来了,脸色这才没那么害怕。 “怎么回事?里面有野兽?” 宋思媛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些洞窟里有野兽。 “不是,这种地方要有野兽,我还能动弹吗?里面好像是个尸体。” 岳二炮的话不像是假话,岳宋二人互看一眼,带着众人走进洞窟深处,果然如他所说,尽头坐着一具尸体。 灯筒混沌,只能看见大致景象,等宋思媛打开手电,尸体的诸般细节,渐渐清晰入眼,叫他们不自觉瞪大眼睛。 要说,尸体这东西,甭管是干的还是湿的,是活的死的,岳观潮他们也见了不少,眼前的尸体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准确来说,他们眼前的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个被多种器官缝合起来的尸身。 尸体以青壮年为多,弯腰跪坐,双手撑地,脑袋微微向上仰着,既像是在咆哮也好像在哭泣,除了前心后背和胯下覆盖必要的藤甲麻衣,大面积皮肤都裸露在外。 在后背上,十二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以扇骨的形态伸展成扇形,扇心的位置刚好是尸体的头颅,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诡异的尸头蒲公英。 这些尸体就好像壁龛里的神像,安稳跪在马车大小的微型楼阁中,就好像这座楼阁本来就是为他所设置,看得人眉毛横跳,心中激动慌乱。 以这种形态死去的尸体,必定有着特殊目的,宋思媛不由得继续靠近,岳观潮怕这些尸体有古怪,紧紧跟在她后面左右保护。 此刻,二人距离尸体只剩下不到二三米,再往前跨过几步,就可以直接碰到尸体的头颅,以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尸身,连楼阁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座楼阁马车大小,前后长短不过两米,顶部覆盖青翠瓦,屋檐如翘起燕尾,梁架斗枋为红漆木柱,中间夯土为墙再刷上白漆,左右墙面和正墙分布方形直棂窗,屋檐下吊起青铜灯笼,门槛、复拱、屋檐、鸱吻一应俱全,看起来就是被缩小了数倍的隋唐民居。 洞窟中阴寒潮湿布满藤苔,楼阁经历千余年,外表早已被侵蚀得不成样子,表面几乎被藤条草团覆盖,就好像斑点狗身上的花纹,干枯草皮掉落后,才能看出原本的样貌。 这具尸体,就以这种诡异姿态跪坐在门洞中间,远看好像千手菩萨,近看却是个尸笼囚徒,就好像对于这尸身而言,楼阁既是神坛也是牢笼。 “这楼阁,咋个看起来像野仙庙!” 任孔雀看到楼阁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座楼阁很奇怪。 “野仙庙!” “对,在我们胯狐山附近,山神洞神特别多,多数都是一些山精野怪,他们的庙也不大,小的就是几块青砖搭的石龛,大的也不过马车大小,里面的野仙千奇百怪,灵得很,但是也凶的很,轻易可不得招惹。” 任孔雀来自川湘交界,这里为巫蛊最盛之地,山野间千山万水云雾缭绕,百姓生活在崇山峻岭,对于山野间的所有物件都很敬重,山神、水神、石头神、狐神、花神、树神……可以说处处有野仙,山山有神灵。 有时候,一座山到处都是神龛,有进山讨生活的百姓,多要拜个几次,这一天才算心安,要不然,老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任孔雀见到这的第一眼,就感觉是个野仙庙。 “确实有可能是野仙庙,也可能是李唐造下的某些机关。” 宋思媛看向众人解释起她的新发现:“不管是野仙庙还是神龛,这东西的年代一定是唐时,这些绿瓦剪边、直棂窗户、白墙红柱是唐时民居的特点。” “也是,我们在鱼伯的龙王庙里见过这些,把那龙王庙缩小成马车大小,确实是这么个东西。”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又见尸彘 “那要是这么说,眼前的神龛就是李唐造魂宫时的产物,可他们造这些有什么用?就为了吓吓我们?” 徐侠客不明白,把一具尸体缝上十二条胳膊,再以这种屈辱姿态放在神龛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应该不止吓人那么简单。” 宋思媛说完话拿出赤金铜简,打着手电解释道:“大家看看赤金铜简上的奴隶,是不是跟这些人很像。” 手电筒照耀下,金简表面泛起黄金光晕,铜简正面的图腾色彩更加清晰,他们把目光注意到第三部分的奴隶身上,再对比神龛里的尸身,一经对比就全清楚——铜简中的奴隶手脚被束缚,跪坐在地上,连哭泣和嚎叫的脸色,都与神龛中的尸身几乎不差。 宋思媛把金简还给岳观潮,已然清楚了这些尸身的身份:“我猜测铜简里绘制的其实就是奴隶被押进洞口的惨状,至于那些断垣颓壁,更像是工程未完成时建筑材料四处散乱的样子,如果我的猜测是准的,那些奴隶死后,已经是成了我们看到的多手尸身。” “这些尸体,大概就是魂宫中被活祭的数万奴隶!” 宋思媛知道他们是献祭的奴隶而非什么野神,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断靠近尸体继续观察细节。 尸体表现呈灰青色,就好像是水银中毒,有着深浅不一的青灰斑纹,表面算不上干燥,覆盖着一层几毫米厚的透明层,从头到脚完全覆盖,手电一照能感觉到水光盈盈。 “这尸体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测,我还以为只是个干尸,看情况,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油层,难道,尸体除了活祭外还有其他用处?” 宋思媛低头思考时,神龛中窸窣响动,岳观潮他们怕有机关,赶紧闪身一旁。 不过呼吸之间,黑乎乎的灰虫飞进洞口,绕着尸体不断盘旋,而后这些虫群全部趴到尸体身上,就好像给尸身蒙上了一层黑布,裹得严丝合缝。 宋思媛知道,飞虫不会无缘无故趴在尸体身上,她让众人熄灭了灯筒,只保留手电筒观察着灰虫。 它们的样子,与河中虫群没什么区别,用锋利的口器不断撕咬尸体皮肤,贪婪嘬吸着尸体表面的油脂水层,等油脂层彻底耗尽,它们才扑腾翅膀朝洞窟外飞走。 等它们走后,宋思媛再次看向尸体,油脂层已然被消耗殆尽。 “原来,这些尸体是飞虫的食物。” 尸体的这个作用,宋思媛确实没想到过,他只以为是李唐用来祭祀远古神灵,眼见尸体身上的油脂层消失,眼中大为震惊,同时脑中的某些记忆也在渐渐苏醒。 早在长白山时,她已经见识过龙王庙野林地下的阴尸彘鱼,尽管眼前见到的情况与阴尸彘鱼不尽相同,从方法和逻辑上来说,却又好像是出自同宗同脉,她由此眼前一亮:“岳观潮,蛟龙庙地洞里的蜡尸,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岳观潮看向尸体,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你要这么理解,那确实都是这些损招怪事,李唐的血脉里好像有鲜卑血统,那鲜卑族不也是肃慎族分化出的族群,有这种东西也说得过去,就是可怜了这些好汉,跟盘菜似的被嘬了一千多年。” “我们再看看,到底尸体是怎么产生这些东西的?” 这个尸体跪坐在门洞里,门洞只比狗洞大了一点,被十几条胳膊挡得严严实实,仅留出少量空隙用来供飞虫进出,岳观潮只好拉上徐侠客,用麻绳绑住尸体的腿脚,硬生生把尸体往前拖动了半米,再想往前拖动,已经感觉到了阻力。 “宋千金,这尸体后面有东西拉着,后背可能有东西,小心点。” 宋思媛急于探求真相,话音未落已经绕过尸体,打着手电看向门洞。 这些奴隶身后的房子中长满各式灵芝,这些灵芝大如伞盖小如碗口,色彩极其绚丽,又散发出甜美味道,熏得人想上去啃一口,可见气味里有麻醉味蕾的东西。 它们,就像是蘑菇长在神龛墙壁,所有根须都通过神龛中心的地洞伸出来,全部刺进尸体的手臂和后背,想来,是以此产生营养化为尸蜡,进而在洞中喂养这些飞虫。 “怪不得拉不动了,它这后背全是灵芝藤须。” 岳观潮二人走到她身边看向门洞,藤须已经把地洞占满,手腕粗细的藤条刺进后背绞缠手腕,灵芝翕动之间,利用藤蔓不断交换养分。 这才不过多久,尸体表面已经从干燥变得湿润,渐渐又继续起薄薄的油脂! 第五百三十章 虫彘之谜 宋思媛看向奴隶尸体,又看了下满屋尸芝,她回忆起刚才飞虫娴熟的行为,可见已经是形成了惯例,由此再往下仔细琢磨,心中对飞虫的存在,渐渐有了完整猜测。 飞虫能在地下活着还能保持种群数量,这应该和阴尸彘鱼一样,是保持了别样生态系统,这是个完全不需要阳光就生存的虫子。 这种虫子以人蜡为食,等半透明幼虫长大后,就会寻找另外一只雌性飞虫,而后沉入水中产卵。 这些水中的卵壳为了孵化成幼虫,外皮会柔韧坚实便于流动,等幼虫孵化后,会利用头角把虫卵戳破,随后,几十只飞虫得以从虫卵中破壳而出。 这种飞虫除了觅食不会停留在物体上,幼虫翅膀一旦伸开,为了躲避敌人,必须尽快飞入空中成为虫群的一部分。 当然了,还有大量的幼虫被水淹没,打湿了翅膀后失去飞天的机会,和虫壳、老虫一样沉入河道,堆积在其中被微生物分解为养分。 他们看到的灵芝,所有根须都是从地洞中伸出,这种地洞估计是与地下河水相通,以此让灵芝藤条钻入其中结为网络,同时也吸取水分和养料,用来供养给奴隶的尸体,叫他们的身上产生出透明尸蜡! 然后,虫群里的成虫需要进食的时候,就可以成群结队进入万千洞窟,完成群体觅食行为,然后再飞入虫群,循环往复,形成虫群维生系统。 可以说,只要虫群水中有虫卵,这个虫群系统维持千年万年都不是问题。 宋思媛把自己的话说给众人后,岳青山心中确实惊讶,却也知道宋思媛的维生系统真是存在,那蜂农制蜜、蚕农养蚕即是同样的道理,只是由于使用人力,做得没有那么精致罢了。 至于任孔雀,她来自川湘黔交界,太知道蛊毒武术是什么东西,这样的虫子不知道有多少种,甚至她自己说不定就会这些旁门左道,二人惊讶之余,心中也有新的疑问产生。 任孔雀素来心直口快,不窃不虚问道:“幺妹,这些飞虫楞么可能在地下待着,这些地方又不是少洞少门,它们就不会飞出去吗!” 对于这一点,宋思媛早就想到了,看向众人解释道: “秦岭南麓终年不冻,哪怕是大小寒节气,也不过是下霜起露,可见全年其他时节都很温暖,这种飞虫的习性是喜寒喜湿,一旦出了洞口,就要承受高温或者湿度变化。” “我们进洞口时,我已经发现这些飞虫在落入水中,可见这种虫子对热度耐受很低,很可能是由于外界温度变化才半途死亡,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直到我看见用火油能驱散虫子,再想想虫群在城楼盘飞不落,也就明白了飞虫怕的应该是高热或是灼烧,这也解释了为何灯火会管用!” “哪怕在大小寒最冷的时候出去,都要体力不济,其他更炎热的时候,出去了是送死吗?” 这句话,把所有人彻底点醒了,徐侠客忍不住啧啧称赞:“无量天尊,天地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可这虫子如此怪异,可到底是甚东西?” “地蜣!” 岳观潮他们回头看向岳二叔,地蜣这种生物,他们可完全没听说过,冷不丁见这老头知道,眼上又崇拜了几分。 “地蜣,是个啥子东西,哪怕是川湘之地,也没有叫地蜣的蛊虫。” 岳青山看向这些小崽子,一幅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的样子:“川湘地带的山区流行过悬棺墓,有些棺材就摆在山洞里,这些洞中风寒阴冷,尸体要么是个干尸,要么就维持原状,尸体外就好像盖了一层猪油,这种尸体周围往往会有一种飞虫,就叫地蜣,也叫偷油郎、七日虫。” 这种地蜣以人蜡为食,蜡不尽、虫不灭,等七日成长后就会寻找另外一半配对,而后自己融化掉头身,只剩下肚子形成虫囊,他们体内的众多虫卵,靠着母胎的骨血开始孵化,等七日以后破体而出,飞入空中成为虫群的一部分,等彻底长大又需要七日,算上产卵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我们眼前出现的应该就是地蜣,说起来这种东西,听说还是活人变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古蜣虫国 传闻,在先秦时期,川湘黔地曾经有个古国叫夜羌国,也被古人称为古蜣国。 这个古国的面积仅有一个县那么大,处在十分封闭的状态,数万百姓自称一国,民风保守、辉煌富饶,再加上在山岭间与外界毫无交换,既不知道有周天子也不清楚有春秋列国,对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被任何朝代文书记载。 如果没有敌国外力,这种封闭的状态可以持续千年万年,只是,偏不凑巧遇到秦惠文王派骄兵悍将伐蜀,他们的国家就位于行兵路上,夜蜣国全民不过十万人,守卫夜蜣皇的全部军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拿的是藤遁砍刀、骨矛石棒,毫无战斗力可言。 对于秦军将领来说,这夜蜣国的骁勇兵将都称不上敌军,只是个土匪帮派,不值得为他们浪费铠甲与刀兵,于是,秦军傍晚之时派了一个“使者”进入夜蜣国,要求野狼国开放国境叫他们借道。 这夜蜣皇自诩为山林王者、神灵之子,面对这使者倨傲又无礼,直言应该要秦王亲自来求他,才能让秦军过境。 这种狂妄自大又无礼的要求,任何人都觉得可笑,秦军将领见他们顽固不化,以十万兵列阵前,假意说秦王设宴款待叫夜蜣王族赴宴,等到了国界外,秦军早已严阵以待站满山岗,只带军旗鼓点发令,那骁勇将领吼声震天,军纪严明。 如此场面,吓得夜蜣皇族腿脚打颤,再不敢倨傲无礼,那夜蜣皇前倨后恭貌若小人,拱着手给秦军将领说好话,直言给他们一晚上时间,一定把国界内打扫干净,再让他们安稳过境。 等第二天时间到了,秦军怕国中有诈,先派了骑兵走进夜蜣国,本以为夜蜣国的皇族国民会恭敬等待,却不料想整个国家已经空了,城无人家无畜,消失得干干净净,那熙攘热闹的夜蜣国,已经成了满是棺材尸体,就好像城破国灭,无数飞虫躲在断垣颓壁的阴影下,不断啃食尸骨。 若说他们逃走了也不太可能,秦军怕他们使坏已经封锁了国境出口,四面环山又险峻难行,那么多人一旦逃走,绝对不会连丁点动静都留不下,后来,有秦军发现国境多了很多飞虫,密密麻麻的飞虫遮天蔽日盘旋空中,等大军国境才肯降落。 他们都不知道,数十万国民究竟去了哪里,等过境后天色已黑,这些将领回头看去,那夜蜣国已然又恢复熙攘热闹、灯火通明之态。 有人说他们是见到了鬼打墙,也有人说是误闯了山精方国,随军巫岘解释后,他们才明白。 这座古国穿得如此原始,很可能是上古时期被打败的蛮夷残国,他们的国民茹毛饮血,残害生灵,因为冥顽不灵不肯接受九州教化,被当时的人皇贬到西南之地化为茹毛饮血的鳞角蜣虫,生生世世不得解脱,白日化为地蜣,一旦照到阳光就会灰飞湮灭,只有夜晚才能现身,以尸蜡为食。 这巫岘还直言,幸亏秦军没有过境,这些夜蜣族到了晚上需要觅食,碰到的任何活人,都会用幻术把他们留在方国里作为食物,他们看到的众多尸骸,就是无数迷失山野的农商旅人留下的! 所谓的等待一夜只是诱敌之计,一旦秦军按捺不住好奇在晚上过境,那么这数十万秦军就都成了地蜣族的食物,灵魂也将化为地蜣,一辈子只能吃烂肉腐虫,不过一月就被虫卵破体而亡。 秦军信守承诺,为正义军纪之师,这才能躲过这等无妄之灾,若是一群山匪流民,现在怕已经被啃干净骨头。 这个故事,被收录进蜀地的民俗传说,记载在蜀地的诸侯墓中,以此来歌颂秦王灭蜀的天道循循。 岳青山说完整个故事,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宋思媛说道:“地蜣这种东西,怎么会留下这种传说?难道真的有人能夜变人日变虫?” “闺女儿,这种民俗神话多是扯淡,能传下来的必定有其目的,只是为了糊弄老百姓,一旦老百姓把心里那跟弦给捋顺了,也就不反抗统治了。” 宋思媛的想法跟岳青山是一样,神话传说背后反映的往往是历史事件,再结合秦惠文王灭巴蜀的记载,她似乎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明白了,秦军在行军途中,很可能遇见过被毁坏的城池,上面全是尸体和地蜣,为了占据天道大义,就编出这么一出故事。” “蜀地巫神不分,蜀王也是蜀地的大祭司,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告诉蜀地的老百姓,秦王得天眷顾,将教化带到古蜀,是为了造福于民,连山精方国都要给王者之师让路,你们就安心做秦王的子民吧,至于古树的蜀王皇族,只要不抗拒教化,也不会动他们,给个安乐侯颐养天年还是可以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铁俑兵冢 “历史上真的有古蜣国吗?” 徐侠客想起秦惠文王时代,确实有秦军灭亡了将近几千年的巴蜀巫国,如果真的在行军途中发现了城池,这些城池到底在哪里! 历史上,秦惠文王命秦军伐蜀开道,灭了古蜀国以后,巴中和蜀郡就已经纳入先秦版图,抛却掉鬼神色彩,很可能古蜣国真的存在,确实是他们行军途中灭掉的小国之一。 宋思媛琢磨着徐小哥说的话,语气平淡说道:“依我看,如果真的有什么蔽塞小国也说不定,我记得巴中就有夜郎国,不过那已经是汉代了,秦岭和蜀地天然具有与外界断链的属性,诞生过无数封闭方国,这夜蜣国无论存不存在,都已经湮灭在历史洪流里!” “我们多说无意,地蜣这种生物,应该只是以尸蜡为生的飞虫,只是因为它的习性总是围绕尸体,才会被以讹传讹说什么魂灵之虫,既然这山洞中有地蜣,秦岭附近出现这种生物反而是正常的!” 岳青山点点头:“走吧,咱又是下河又是进洞,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还得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孙老弟他们跟来了没有!” 穿山过窟、前行栈道。 众人把尸体回归原位,从洞窟出来沿着河道继续往前走,栈道两侧的山壁可见变窄,以至于走到最前面时,两侧山壁已然合流成一座山。 前方无路,众人只好暂停下来,岳观潮和徐侠客打着手电不断观察山壁,高耸不可攀登,明显是不可能凭借人力跨过去。 “这可麻烦了,我们不会走错道儿了吧。” 岳观潮随意蹲在岩石上,漫不经心说道。 宋思媛四处观察,朝着他摇了摇头:“不会,从喇嘛口到这里没有第二条路,两面的山壁也在不断收缩,没有敲凿垒砌的痕迹,可见这里确实是山壁,只是,前路困难不意味着就没有路了,也许,要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说完,宋思媛把手电拿到手里走进栈板栏杆,朝下俯瞰峡谷尽头。 这里的虫群已经很少,甚至连地下河谷水道都变浅了,只留平缓水面泛起潺动波纹,她明白这不符合常理,猜测道:“一般来说,河谷尽头的水流因为尽头阻隔,很可能变得奔流剧烈,甚至会形成拍岸效应不断侵蚀河谷。” 她顿了顿,看向眼前:“我们眼前的河谷尽头却没有水流侵蚀的痕迹,可见河谷是在不断变浅,很可能在河道各处还有暗洞,把水流都分流到地下去了,这样一来,尽头就变成了浅水滩,以至于全无波澜。” “也许,出路不需要过山呢?我们沿着栈道去峡谷看看!” 岳宋二人叫众人站在岸边,带着手电走下栈道,沿着各级石阶朝下走动,等彻底走到地面时,河道只落在脚腕以下,这里已经很少再有虫卵,水面倒影电光,清澈可见。 在他们前面,一个数米宽的石砌隧道,在黑漆山壁中异常显眼。 这,分明就是继续往前走的缺口! 得此消息,其他人也都从石台走下浅水湾。 走进隧道,漫步石壁,他们走在隧道里时,两侧的壁画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 岳观潮拿起赤金铜简,壁画上的内容明显就是铜简上的浮雕画,只不过,这里的浮雕画更为庞大繁复,几乎没有多余色彩,只有灰黑褐色铺展在墙面,经历千年后斑驳崎岖,显露出古朴原始的气息。 虽说比铜简少了精致,却多了一丝恢弘气派! 他们走在里面,能感觉到当年举行祭祀时,威武神圣的场面。 大概走了百米,隧道吹来冷风,已然到了尽头。 “这到底是甚地方啊?大洞套小洞的!” 他们以为出了隧道又是河谷,眼前已然再没有任何水流痕迹,甚至能感觉到干燥冷气,一改以前的湿寒发闷,无垠石穹如擎天巨盖,叫人看不到顶部。 “你们看,前面怎么全是人!” 他们彻底出了洞口后,拿起灯源照向前路,前方无数脑袋不断耸动,就好像是演武场点兵,挤满了将兵方镇。 地下洞窟,暗无天日,众人看到此情此景即便不腿软,心里也犯嘀咕,当真有十万阴兵拦路在前,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会是阴兵吧。” 岳二炮的话惊得他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小伙子,示意他不许乱说话。 “不是阴兵,好像是俑兵!”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华柱鬼门 宋思媛打起手电筒,把灯光开到最大,拿起望远镜隔着近百米看向前方队伍,确定不是什么阴兵拦路才彻底放下。 徐侠客似乎是听过俑兵的故事,兴奋说道:“俑兵,秦始皇帝宫就有俑兵,只是秦皇的墓没人敢打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甚光景。” 宋思媛仔细盯着望远镜里的兵俑,解释起徐小哥说的兵马俑: “传说,秦皇陵墓中有数十万兵马俑,包含车架旌旗、兵甲战车、刀枪剑戟、俑兵俑奴等战争所用之物,色彩丰富精美无比,只是没有人见过是什么样子,自从秦汉以后,帝王墓中虽然很少放置兵马俑,确实是开了免殉将兵的先河,以后的帝王也多以铸俑陶勇入殡,不再使用活人殉葬。” “我们看到的应该是铸铁兵俑,一旦出现这种守墓殉品,说明距离墓门原来越近,走到前面再说。” 宋思媛提前跑在前面,跨过百米走进兵俑列阵,方才距离过远,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十二块“日”形军阵。 走近去看,才知道铸铁兵俑有多神武霸气! 这些铸铁兵俑接近关中面相,多是国字脸、络腮胡、鼻梁高挺,那身体膀大腰圆、肩宽体壮,左手拿入鞘陌刀,右手握拳微曲臂,腰间兽头紧扣黑色革带,黄金甲片里衬绛红袍衫,头盔扣住脑袋,红缨穗子垂下脖子,比多数人都高大,仰头看去,更显威压神武,霸气非常。 宋思媛仔细观察兵俑身上的铠甲,除了人胚是铸铁以外,铠甲都是真实制作,只是在用料上更为节省,只保留形态而无实用,哪怕是这样,也能感觉到数万唐兵严阵以待,永远守护着宫门。 方才,他们吓了一跳,就是因为俑兵是活的,走近了去看,发现只是脑袋在不规律摇动,铠甲封闭身体又见后脑战盔,还真的分不清是不是活人。 “岳观潮,把他们的铠甲卸下来,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动的!” 岳观潮看向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大号唐兵,把他身上的铠甲分块卸下来,等露出精壮胳膊,只剩下身还穿得整整齐齐,他正想继续卸甲,徐侠客连忙拦下坏笑说道:“差不多得了,他可是额们陕地的乡党,好歹给个面子,那么多人看着嗫。” 宋思媛不理会二人打情骂俏,仔细观察唐兵上半身,那黑色铸铁线条流畅、肌肉丰满,与真人无异,脖子和脸的连接处明显是有机关。 “你是不是看不到啊,要么我抱你上去,你自己仔细看看。” 岳观潮托着她小腿,抱着膝盖托上半空,这个高度刚好与俑兵平齐,宋思媛仔细观察脖颈处,头颅与脖颈确实已经分离,转动间可见齿轮机械,整个胸膛嗡嗡震动。 “机关,里面是机关。” “什么样的机关,能运行千余年还不生锈磨损?” 徐侠客有此疑问,是因为他没见过墓下场景,这种场面虽说厉害,对于岳观潮他们来说也不过如此,至少俑兵没什么杀人机关,比之海东皇陵要好不少。 “秘密我想还是在前面,这只是单个机关单元,总览全局总能发现问题。” 他们行走在兵马俑方阵间,犹如巡视官兵的将领,沿着主要阵道竖穿行伍,走到队伍最前面。 等众人走出军阵前时,前方已然出现高可数米的宽阔鹿台,百级台阶上,可见鹿台两侧立起一排华柱,龙柱高耸参天,最北面两侧各有雕刻粗糙的门神,耀武扬威抱柱拿刀站立,守护着中间数十米宽巨型方门,想把这门神彻底看清楚,甚至要仰头开灯才能办到,足以彰显高大。 在这方门前,八十一个铜人作通天冠服,以九行九列为矩阵,端手拿圭,面对众人而站。 这些铜人明显是按照真人样貌铸就,多为羊胡消瘦的文官形象,身上所穿的衣服,也都是唐时的通天礼服,在这些祭臣背后,即是那座撑天贯地的巨大方门,上书幽都鬼门四字。 “幽都鬼门?” 宋思媛仔细盯着巨门的样子,与寻常平整精雕的墓门完全不同,透着野性和粗狂,说是巨门,不过是方形门洞间强行垒砌了一座青铜门,外表蚀刻粗糙图腾,厚重难认,不知何解。 “看来,李唐人确实是把鬼门给占了,还在这里修建露台,至于青铜门,不像是唐时风格,大概是古楚先民留下的古门,这么大的门行动不便,李唐建魂宫时就把他留下了。” 岳观潮打着手电看向鹿台,有这东西的衬托,就好像祭祀礼官在高台上催动卷轴、点兵遣将,配合那擎天立地的巨大古门,礼官渺小如泥人,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压迫感。 第五百三十四章 金简妙用 “宋千金,那机关的原理,您搞懂了没有?” 宋思媛原以为到了台前,就可以见到催促军阵摇头的总机关,眼下阵前只有露台和礼官铜人像,确实叫众人意外。 “暂时还没看到机关,但是这并不代表机关不存在,只能证明他们的机关设置得不易察觉。” 她说话时始终没停下脚下步伐,行走在礼官列阵外,打着手电筒照过去,一眼就可以看见,礼官的脸居然是同一个模子。 这些礼官个个都是羊胡消瘦脸,丹凤眼细长上扬,唇齿清晰眼眸严肃,那头顶竖着文官簪笔髻,冠梁戴在头顶,帽缨垂到耳朵旁,身上覆盖玄红袍衫,腰披绶带身挂佩剑,上身微微弯起做臣子样,手里的笏板没有任何符号,只有成排成行的细密凹槽。 若说有哪一点奇怪,那就是个头比真人要小,大概只到宋思媛脖子,明显是缩小了文官的体型,唯有文官阵列前面的大礼官,做得比常人高大。 她打着手电猜测道:“这些官员头顶戴着的也是通天冠,赤金铜简上的纹路不怎么清晰,被我们错认成了进贤冠,如果这么算的话,戴通天冠祭祀祖脉确实也说得过去,身体缩小这一点,却完全不合常理。” “怎么不合常理?难道就因为小了一号?” 岳观潮和徐侠客站过去,这些文官确实很小,只到他们的心口偏下的位置,就好像是个半大孩子。 宋思媛看向二人,脸上满是疑问:“是,你们想想,连数万军阵都要做得比常人高大万分,可见李唐人制作这座魂宫外的机关不惜花费巨大,到了鹿台却把文官做得缺斤少两,这些文官最多不过八十一个,在这里节省不合常理。” “你们说,李唐是缺这点铜吗?” “那肯定不可能啊。” 岳观潮、徐侠客二人都知道,这个节骨眼即便缺铜,也不该这时候节省,这可是魂宫的门面,轻易怠慢不得。 “他们知道情况,还要把文官铜俑做成这样,至少说明文官俑与武官俑的用途不一样,你们说对吧?” 宋思媛这通点拨,叫岳观潮二人通透起来,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果把文官看做机关开关,就能理解为啥他们做得那么小,机关越是轻便,就越是容易挪动。” 他走上前敲击了几下铜人,果然当啷闷鸣是空心式样。 “行啊,岳观潮,这会儿怎么突然聪明了,依照这个原则,我们再看向这些铜人,那最前面的大礼官比较大,一定代表他总控着这些铜人。” 宋思媛把手电筒转向铜人,为首的大礼官站在三层高石台上,背对露台下的数万将兵,这种站位已经说明它有问题。 “这铜人手里好像没有拿东西啊!” 宋思媛转着眼珠,瞳仁面对文官铜俑时,双手端在心口扎着空架势,似乎是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看双手虚握的距离,一定是圣旨祭文这类东西。 “圣旨?祭文?” 岳观潮似是想到了他们,拿出赤金铜简,他翻开卷牍朝大礼官手臂比划,众人见简牍卡进手心严丝合缝,脸上渐渐喜气盈腮。 宋思媛恍然大悟,语气兴奋说道:“是赤金铜简,这大礼官手中握着的东西,是完全摊开的赤金铜简。” “岳观潮,我们把铜简扣进手上试试!” 宋思媛话音一落,岳观潮拿起铜简扣在大礼官双手,铜简果真如配套般严丝合缝,这时候再看向大礼官,他好似抻开铜简,捧诵朗读。 “确实!” 铜简归位后,这铜人的脸咔哒转动起来,好像年久失修的齿轮,不停轰隆咔哒响动。 众人怕出埋伏,早早站在文官两边,这文官的脸面转动结束后,一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镜子,展示在众人眼前。 镜子就好像完全扣在文官脸上,表面光滑圆润泛起光芒,心口好像吊桥似的,从胸膛翻开形成平面,里面坐落六颗水晶透亮的珠子,个个拳头大小,中心立着莲花灯盏,六个叶片围绕灯油,应该是某种照明工具。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机关没了动静后,几人处于谨慎考虑,只得在周围徘徊。 “我去把蜡烛点了!” 岳观潮拿过灯筒点燃蜡烛,烛火从明灭火星渐渐稳定,等燃烧越来越剧烈,光滑叶片撒开光芒,借由五颗水晶珠把光芒不断反射,最终汇集到文官的脸上。 它的脸面如同早晨太阳,把露台周围完全照亮,只见数万道金光从铜人脸部散开,而后光线照到铜简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铜简后面的文官铜俑,出现了七个散落各处的光点! 第五百三十五章 地湖鬼槐 金光透过孔洞后,七个目标点正是文官手上的玉圭,那光点与凹槽重合,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宋思媛总算知道赤金铜简的作用是什么! 他们一直都好奇,朝家为何强调赤金铜简上找到魂宫的钥匙,一路走来也没觉得铜简有什么用,原来只是火候没到不知用途。 “如果铜简是在海东皇陵,李唐的历代皇帝,是怎么进入魂宫祭祀的?” 徐侠客看向赤金铜简,眼见铜简的用途为真,不免说出心里的疑问。 “我猜测,铜人的七个位置一定掌握在历代皇帝手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袁天罡李淳风二人在制作机关时,也私自造了赤金铜简,藏起机关的秘密,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心思,至少我们是找到机关了,大家赶紧去看看铜人,到底需要怎么捯饬,才能打开鬼门。” 语毕,岳观潮他们走到铜官中间,铜官之间的距离多为一臂长短,可容一个人平身通过,往衣摆下看时,可以看到衣摆与地面留有大概半毫的缝隙。 他抱着文官俑前后左右挪移,看起来是机关却丝毫未动,众人也都是这样,彼此面面相觑。 “难不成,我们猜错了?” 宋思媛走远了看向文官俑,它们手中端着笏板,引起了她注意。 她走到身前仔细观察,文官俑端着笏板的双手,可以见到手与臂膀间的接缝,她板着笏板前后转动。 咔哒一声,笏板下压时连带手腕向下转动,她再次转动铜俑,果然可以顺时针旋转。 这,很明显就是机关的开启方式,众人刚才也都把她的做法看在眼里,按照宋思媛的方法照葫芦画瓢,七个铜人官俑依次转动,轰隆声不绝于耳。 等七个铜俑完全移位后,鹿台轰响震动,在众人期待中,可见台下阵列停止摇动,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已经见距离鹿台最近的地面朝前方轰隆打开,连带着铸铁兵马俑朝后挪移。 等轰鸣声彻底结束,岳观潮他们收下铜简,下了鹿台来到地面。 这方黑漆漆的地下入口,正好占用了两个方阵,前后距离在十米左右,哪怕填进去一套宅子也住得下。 “我还以为,会是青铜鬼门被开启,李唐的人为何不食用青铜门,非要在地面再开新门。” 徐侠客的疑问众人也都好奇,宋思媛看向身后巨门解释道:“李唐的人,很可能根本就打不开青铜鬼门,他们没办法打开门,就只能在地下另开侧门,同时也能利用侧门造出机关,这样就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他们确实是鸠占鹊巢,在鬼门里造了东西。” “估计,这扇青铜门只有古楚先民才能打开。” 岳观潮他们打开手电,里面是不断向下的台阶,他们深吸一口气,点着微弱灯筒走进这黑暗空间,台阶虽然陡峭却并不算多,大概近百级台阶后,出现一个分叉平台。 众人分流走下y字阶梯,绕过阶梯走到平台正面,一个圆拱形出门,就此出现眼前。 “按照我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鬼门地下,走进去以后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大家注意安全。” 多说无意,他们穿过拱洞,来到鬼门后的洞窟! 岳观潮视野穿过一片黑暗,逐渐变得明亮,鬼门后的世界逐渐铺展在众人身边。 “原来,消失的地下河,都汇集到了这里!” 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地下湖泊,面积之大,比他们见到的军阵地窟还要大上一半,只留出数十米宽的岩壁形成湖岸,无数野草苔藓覆盖地面,鲜少能见到光秃秃的冰冷岩层。 他们沿着崎岖湖岸走到湖边,可见水面清冷凛冽,水面荡漾的无数雾气,形成浮在表面的缥缈清烟,只见水面肆意荡漾,映得石壁影影绰绰,全是闪烁亮纹。 这些光芒,只有一部分来自他们手电,大部分光芒都是天穹顶部的光洞发出,这光洞想来是人工修凿,如同圆盘似的将阳光引入洞窟,撒发着浓郁白光,照亮湖泊中心,正好映得水面如金银洒落,波光粼粼。 一时间,众人仿佛在头顶又见到了太阳,由于在黑漆漆洞窟待得太久,竟然不敢直视那光洞,鼻子和眼睛也因为亮光酸得通红。 最奇特的,是湖泊中心那颗通天彻地的古槐树! 这颗槐树从地下水中产生,粗壮如房屋,枝干遮天蔽日、顶接石壁,表面覆盖着藤蔓灵芝,千万枝条力争上游茂密生长,如同神话中的通天神树。 第五百三十六章 高媒母庙 众人仔细观察古槐的细节,主枝主干大多比人的腰还粗,表面覆盖灰黑斑驳的粗糙树皮,小枝尽头繁茂苁蓉油亮硕大,比之盛夏时节的枝干还要旺盛,可以说遮天蔽日盖住了半个洞窟,如此大的古槐树,岁数最少在万年以上,可能九州的历史都还没这颗古槐树的岁数大。 更奇异的,是枝干顶部形如人的手臂,这些手臂也是树皮为皮,树干为指,表面缠绕着藤蔓,溜着无数根须,堆积在槐树页间时隐时现,就好像千万万只手,在树冠中乱窜乱动。 这一幕,看得众人疑惑不解,也不知道棵古槐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哥,这槐树上怎么长了手啊?” 岳二炮的话,叫众人越看越是心沉,这些黑乎乎的手爪就跟鬼爪似的,挠得人心中乱如鸟巢。 “是不是手还不一定呢?” 岳青山扬起苍老眼睛看向古槐树解释道:“自古槐通鬼,是天底下第一灵木,花、叶、果、实都可以入药,甚至槐树皮磨成粉都能做成充饥的馍馍,一旦发生了饥荒,那老槐树可是要救活不少人的命,在民间,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旁边,往往是槐神庙、城隍庙,有百姓设台祭拜,供香不断。” “这么个地方有这么颗槐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岳观潮听着二叔的话,确实起了疑心,他也见过上千年的老槐树,年岁虽大却也只是比寻常古树粗壮不少,像眼前粗如房屋的老槐,岁数真的很可能是上万年,甚至数万年都有,这也意味着,这颗古槐不是李唐时代种下的,极有可能是古楚先民遗留。 宋思媛盯着古槐树说道:“岳二叔,我也听过您说的事情,明朝的《惊堂奇案》也曾有过一篇小品。” 朱朝嘉靖年间,曾经有个书生来京赶考就住在槐树巷,他很好奇为何街巷名为槐树,跟店小二打探一番后,这跑堂子带着他走到街道尽头,老远就看见蔓延左右街道的老槐古树。” 据说这颗老槐树打前朝时就存在,已经长了大概四五百年,期间还被雷劈过一次,树心都烧空了都还靠着一层厚皮活着,甚至越发枝繁叶茂,渐渐将街道两边的宅子都遮盖起来,人人都说老槐树经历天劫而不死,已经有了灵魄。 从此以后,这棵古槐树就被周边百姓供奉为老槐神,还在树下盖了个马车大的槐神庙,一到四五月份春暖花开,周围小老百姓都要拿着祚肉供香来供奉槐树神,光是满盆子祭品都能摆出好几条街。 听闻,那时的老槐树当真是通了神一般,但凡百姓虔诚跪拜,都会无风而动树摇不止,落下好几筐槐花,他们吃了以后,连身上的病痛都消失殆尽,可见其通神灵性,逐渐一传十十传百,连整条街都以槐树来命名。 像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晋朝时,有北朝书生梁文衍夜宿槐树庙,偶遇槐女,李唐时老槐树自成家国,李公佐南柯一梦,先秦时麻姑相槐,托梦要百姓为她立庙,这么多对于古槐树的传奇故事,槐树在东方神话中属于亦神亦鬼的存在,做好事为神做坏事为鬼,这种信仰与巫祭文化很像。 槐树很可能与夏商周以前的巫祭文化有关,那时生产力不发达,槐树的枝干叶都能食用,对于古代先民而言也就相当于食物,赋予槐树灵性,与山川为神、河水为神没什么区别,是对生存环境的神话。 听说,在夏商周以前的巫祭时代,部落的巫岘往往会在种族聚居的地带种上大树,槐树多子多花还能食用往往会被选为神树,一旦树木枝繁叶茂,就会在树下修建高媒母庙,然后种群开始聚集,以此形成古代的部落或村社。 这个高媒母庙与后代的宗祠、祖祠很像,每年春日融融,部落里的少年男女就会在巫岘的主持下,感谢神灵赐予他们后代,举行繁衍仪式。 总得来说,高媒母庙具有祭祀繁衍的职责,供奉的要么是整个族群的先祖母,要么就是族群的发源人,夏朝人祭祀的媒神为女娲氏,殷商人的母庙媒神为简狄,周人的母庙媒神为姜源,无论是谁,只要被请进这做母庙,就会成为族群的高媒神。 宋思媛说完这些,观察着古槐树,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这里的古槐树,我想也是具有这种意义,至于为何出现那么多手,很可能是与先民的风俗有关。” 第五百三十七章 巫神文明 语毕,她抬头看向头顶的巨门:“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很可能是那群古楚先民的高媒母庙,我们见到的鬼门其实是母庙大门,众多族人就聚居在母庙外的洞窟,这样一分析,就有了三种不同的猜测!” 其一,古楚先民镇守这里,是为了守护鬼门中的某些东西,以保护为目的。 其二,古楚先民监视这里,是为了关押远古时代犯错的古人,以关押为目的。 其三,古楚先民定居这里,以高媒母庙为中心,带领着族人生活,只是随着后代环境的改变,他们逐渐搬离这里,这个地方就被废弃下来,关于幽都鬼门的神话,所描述的,很可能是古楚先民在这里穴居繁衍的故事。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至少说明古楚先民曾经在这里建立过完整的部落,甚至他们的时代比先秦时代还早,很可能追溯至夏商周以前的洪水时代,那么,古楚先民的称呼就完全错误了,应该是先有巫祭后有古楚,古楚文化继承于巫祭文化。 宋思媛心中关于巫祭文化的这根铉不断绷紧,脑中有些年头越来越清晰: 上古时期,巫神不分,先民以山川河流树木等自然物为神,善则为神,恶则为鬼,以祈祷和巫祝来祭祀鬼神,以祈求鬼神用神力帮助他们,以此形成了巫神文明,用巫祭文化来指导生产。 而后夏商周时代来临,原始社会向着奴隶社会转变。 到了夏商时期,巫祭信仰也演化为宗教和王权共同治世,这一时期,夏朝和殷商崇尚活人祭祀,龟甲占卜,虽有王权,但凡大事小事都要占卜问天,对神灵的祭祀从指导生产转向了祈求神示,留下了数不清的祭祀礼仪、巫祭秘法。 周朝以后,周天子断绝野神鬼祭,以六畜替代人殉,同时只以祖先为神,号称敬天法祖,从此以后,巫神文明被神只文明取代,仅仅在八百里水泽的三楚蛮夷之地有所保留。 在这里,巫神文明和楚人的信仰结合,形成了古楚文化,这些人也就是古楚先民。 再到以后,秦朝统一诸国,尊齐鲁八大神,视起源于巫神文明的古楚文化为淫祠野祭,他们对古楚文化的打压,也使得古楚文化迅速消失,仅有的文化流动到各地,以各种原始文化生存下来。 “我们一直都以为这是古楚先民,实际上,他们应该是巫神先民,是数千年前乃至于万年前拥有巫神信仰的远古先民。” 岳观潮听着她说的话,脑瓜子已经转不过来,皱起眉头:“宋千金,这越说越离谱了,你的意思洞里的这些先民,其实是来躲灾的!” “对!” 宋思媛对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坚定,看向众人肯定了粗鄙武夫的看法:“对,就是来躲灾的,我们去巫棺镇时听阿萤的父母说起过他们的族群历史。” 肃慎人的祖先很早就来到大兴安岭,如果肃慎文化来自本土,就没必要用来这些字眼,以来这个字眼来解释根源,说明肃慎先民的发源地也不在本土——他们当初是以客人的身份进入的大兴安岭,然后跟当地的原始信仰融合,才产生出了肃慎巫族文化! 这样一来,就很好解释,为何他们在巫棺镇能见到山鬼、少司命、大司命、河神这种神只形象,无论是古楚文化的十神,还是肃慎文化的十二神,又或者是西南三省的巫蛊文化,其实都是远古巫神文明自然神崇拜的残留痕迹,是他们被正统文明打散后,流落各地形成的变体文化! 宋思媛和他们一起商量到现在,思路越来越清晰:“从这一点来说,巫神文明确实都在躲避神只文明的围剿,以至于东到沿海、北到森林,西到川湘都有他们的影子,我们如果把这些地点都标识出,就会发现这些带有巫神色彩的文化,大多被排斥在中原地带以外。” 她眼中闪着光芒,越来越感觉自己接近了真相:“中原,就是古人所说的九州天下,在九州之外是什么,是蛮夷戎狄,是不沐教化的野蛮人异族,可以说,巫神文明从夏商结束后,就处于被围剿的状态,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远古巫民才要在这种地方躲避灾难。” “幺妹,为啥子巫神文明会被围剿?难道就因为喜欢活殉?” 任孔雀的祖先,说不定就被神只文明围剿过,她对这些东西好奇起来。 宋思媛可不觉得,活殉是什么大事,她解释道:“与活殉无关,周朝只是废除了人殉,仍然要活殉大量的牲畜,再说了,此后的朝代让后妃将臣殉葬的皇帝多得是,如果只是活殉,那神只文明该缴灭自己。” “他们怕的,其实是神权取代王权!” 第五百三十八章 巫祝纪事 “神权取代王权?” 众人虽然不解,听了宋思媛刚才叙述的这番话,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好奇看向宋思媛,想叫她继续解释清楚。 “对!” 宋思媛打算一通到底,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清楚! 巫神文明诞生时期,先民们生产条件还不发达,他们只能报团取暖以母系社会的血源关系,来凝聚为同族力量,这个过程中,高媒母庙就会成为母系部落的文化纽带。 那么,与部落的老祖母通灵的人,无疑是具有最重要的权威,这个人往往是巫或者岘。 这些通灵的人不再介入寻找食物猎物,只专注通灵或者思考部落家族的未来,他们很可能也承担了传递知识的担子,无论是泥板手书还是结绳记事,他们会把所思所看记录下来,形成新的经验传递给族人,以此回应族人的供养。 当原始社会的脱产巫祝可以留出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他就会在智力上超越一般族人,用经验来指导生产,形成各式各样的惯例知识。 久而久之,部落就会以巫为首领,他们既希望巫能沟通祖先,也希望巫能传递知识,甚至,巫还必须不生不死产生下一代,这,也促成了男巫的出现。 世界各国历史上,承担宗教神职或者祭祀的神职人员,通常是代际相传,这并非是原始社会的劣性造成,而是出于知识的传承的需要,尽管巫祝们有生老病死,只要他们产生了后代,对于部落来说,巫祝的知识就能留存下来,继续用来指导族人生产生活。 长此以往,巫祝自然就成为代际传承的职业,同时也垄断了世袭权力,原始先民的各个部落,大致也是如此,这是个以巫传递知识的时代。 这种关系在人数少时尚且可以维持,部落人数多起来以后,就会出现问题。 当部落人数变多,收集的粮食、食物、皮毛、草果、药材也会变多,多到可以供应其他的巫祝,甚至,很可能同时供应多个巫祝。 这时,巫祝的地位依然很高,只是部落权威在下降,他们为了保持住权威,只能寄希望于通灵与预测占卜,越是占卜的准,就越是能得到族人信赖,否则就是被神灵丢弃的劣巫,一旦巫祝不再能通灵,也不再产生知识,他的地位就会被废弃。 这时,巫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会报团取暖垄断祭祀的功能,同时也垄断了部落普通百姓接触预测占卜的机会,抱团取暖的巫在这一过程中失去了受尊敬的地位,却也因为抱团取暖,形成了新的势力——神权。 神权垄断祭祀后,就垄断了与天沟通的权力,若一直如此,那神权将永远驾临在百姓头顶,为了破除神权的垄断,能与之竞争的,只有原始社会的王权。 当巫备受尊重时,王权只能带领着族人寻找食物打猎建造屋舍,相当于只是给巫打了下手,当巫的权威下降时,王权就会意识到,不经过巫的指导,部落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千百年组织生产积累的知识,已经能够脱离巫而存在。 神权发现,谁能积累知识,谁就能掌握最高的权力,这时,巫祝代表的神权与王族代表的治权,必定发生矛盾。 这一过程中,巫祝尽管垄断与神灵的祭祀,却没办法垄断生产,哪怕是王权也只是组织生产,当王权积累生产经验时,巫祝在通灵,当王权造出知识典籍时,巫祝在占卜。 王权的成果叫百姓丰收,巫权的成果,在生产力不发达时,或许能魅惑人心,在生产力发达后却只是故弄玄虚,两方对比,王权必然会取代神权,成为原始部落新的首领。 夏商周以前,是神权大于王权的时代,巫祝靠着世袭祭祀唯我独尊,人人信服。 夏商周时期,王权与神权同时存在,王权开始弱化神权的祭祀与占卜职能,将鬼与神彻底分流,垄断与神的沟通,同时把巫祝的自然神灵贬斥为鬼,设立祭祀官、文献官,遇到事情求助于知识,而非求助鬼神。 夏商周以后,王权彻底战胜神权,他们开始垄断知识、垄断祭祀,通过此举把巫祝彻底排除在外,敬天法祖成为主流,神被高举神坛,鬼被踩入幽冥。 这时候,巫祝已经从家国正统沦为野祀乱神,他们只能出现在乡野田间,为需要与祖先沟通的百姓祝祷,好讨一口饭吃,不至于冻饿而死。 百姓无法祭祀正神,一旦遇到事情想求神灵,就只能借助巫祝,来实现他们的愿望。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危险将至 可以说,巫祝的处境比之祖先要差劲很多,他们的祖先是受人尊敬的巫岘,至高无上、权威旺盛、智慧荣耀、世袭传承。 到了他们这里,他们却被王权拒绝于门外,甚至因为被王权垄断了与神灵沟通,被污蔑叱责为怪力乱神、淫祀野祭。 一个巫祝如此处境,尚且能说明是他自己的问题,千百个巫祝都如此处境,那就说明是世道出了问题,是邪魔占领了人间! 可以想象,在数千年前的时代,一定有大量的巫不满于现状,纠结起来以“诛杀邪魔”为名号发起与王权的战争,好重新取代王权。 他们必然是失败的,数千年前,巫祝能成为部落首领,是因为知识稀缺且代际传承,如今知识已经被分门别类编撰成册,再不被神权所垄断,连他们沟通的神灵,也被王权的正统神只取代! 失败,已经是必然! 可以说,王权与神权的斗争一开始就不同,列国的战争只是疆域和地盘的划分,说白了,就是谁多吃两口谁少吃两口的问题。 王权与神权的战争,却是你死我活,王权一旦被神权取代,将会再次沦为附庸。 二者相斗,必然是谁掌握的经验知识多,谁就能胜利! 神权社会这种低生产力下的制度,必然会被更高级的王权社会所取代。 这样一来,巫祝的势力失败后,他们被正统文明驱赶,也就能理解了。 宋思媛话至此处,巫神文明被驱赶的问题说得清清楚楚,她顿了顿解释道:“至于巫神文明势力流落各地,形成新的巫祭文化,就又是千年岁月发酵,要解释起来还得说一大堆话。” “我猜测,这里一定有个类似高媒母庙的建筑。” 她话音未落,周围啪啪拍手,众人察觉到声音时从身后发出,端起猎枪朝向黑暗。 “宋小姐不愧是宋家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有闲工夫解释那么大一段话,老身当真是佩服万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精明沉稳的声音,除了那个老妖婆还能是谁,岳观潮和宋思媛互看一眼,正主儿总算是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见章夫人举着火把,带着十几个痞气冲天的军皮工兵走进来。 在她身后,章汉生和唐阁麟也紧紧跟随,十几个人将出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岳观潮仔细观察,章夫人穿着对襟的秋色花袄,上面满绣松鹤鸟雀花纹,下身是个石松绿马面裙,外罩暗纹繁复的银灰毛斗篷,既能保暖也能遮蔽身份,头顶可能是离家太远,总算没了珠翠钗环,只在脑后梳起花团髻,戴着几支银簪子。 脸上略施粉黛,遮盖住苍白肤色,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出远门的精明老太太。 她身后的唐阁麟,明显是不喜欢下墓,脸色就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一身的工装裤夹克皮衣,头上还戴着飞行帽,净白面容就不像来下墓的,倒像是个来远游的公子哥。 最后一个重量级人物,还要数章汉生,章老总。 此人穿着一身笔挺服帖的墨绿军皮子,盖帽规整、皮靴到膝盖,肚子微微发福凸出身体,肩膀上披着斗篷,时刻都揣着腰间短枪。 此人,岳观潮还是第一次见,好歹是军旅出身,他还以为章汉生是个英明神武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国脸宽腮的老匪头,穿起军皮子,就跟山贼套了黄马褂似的违和! “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你跟踪我们?” 岳观潮故作愤怒拿枪对准这些人,这些兵痞或胖或瘦,也都是凶煞非常的神色,见自家老总被拿枪指着,全都举起长枪围着众人。 “大侄子,兵不厌诈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语毕,孙大乔推开人群,乐乐呵呵走进洞口。 “孙大乔,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们带着你闺女去治病,还给你钱应急,你居然敢背叛我们。” 演戏要做圈套的,宋思媛率先出声呵斥他。 “孙大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以为你跟随我们一路冒险,早就弃恶从善,你咋能继续执迷不悟,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一梭子打死你,也报了我们叔爷俩的仇。” 岳青山这番话,说得众人义愤填膺,他们的愤怒全被章夫人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相信,自己的到来让这些人感受到了威胁,这才恼羞成怒。 “跟这个老东西废什么话,一枪打死他算了。” 岳二炮说话时已经扣枪上膛,双方情势如水火,一分都不肯相让。 “你看看,我都说了多少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我们已经不是土匪子,多少文明点!” 章汉生目光得意又说道:“我的工兵营两百人,除了跟着我进来的,全都在洞口外待命,只要你们敢枪响,就等着被打成马蜂窝。” “小兄弟,你,还不把枪放下!” 第五百四十章 临阵交易 章汉生吃准了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开枪,眼神好似看着手下败将,直直盯着岳观潮。 “孙大乔,你跟着他们有啥好处?你就那么稀罕钱?我们把财宝拿到手里肯定也有你一口。”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计划,也没可能回头了,他决定先帮孙大乔取得章氏信任,好进行下一步。 孙大乔摆出一幅小人得志的态度,揶揄道:“大侄子,我孙大乔本也是江湖里讨口饭吃,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能看出好歹来,你们人少寡众,你们做的都是单次买卖,这次出了墓,下次凿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如啊,跟着章夫人。” 这老头子话锋一转:“章老总和章夫人手里多得是金窝窝,我跟在他们身后哪怕不吃口肉,看在我这把老骨头那么忠心的份上,好歹还能喝口汤呢,再者说了,不图利益我也得报恩不是。” “我闺女花铃的病全靠章夫人治好,这常年的进口药也是她给付的钱,这种再造恩情,我孙大乔怎么也不能忘吧。” 孙大乔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应景儿,章氏兄妹一贯看不起这些没有势力的小人物,被阿谀奉承后更是狂妄自大,只觉得得道多助,眉眼之间得意洋洋喜气盈腮。 “你们啊,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们,若识相,就帮着我们把李唐财宝找到,老身也好放你们自由。” 章夫人说话时还顾及着场面,哪怕心中再想除掉这些人,话里也留了余地,免得这些人自投无路奋起反抗,到时候这些人死了,财宝没拿到那才叫无功而返。 “听闻孙大乔说祖脉魂宫的宝藏,被李唐家族积累了近三百年,财宝不计其数,只要把李唐宝藏找到,老身就彻底放你们自由,怎么样?这是个很公平的交易,总比你们不答应,被我们打死在魂宫好多了。” 章夫人半是威胁半是商量的语气,已经是她给出最好的办法,岳观潮只得见好就收,免得连累了接下来的计划:“老太婆,你最好说到做到,只是这魂宫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也许,压根就没有魂宫?” 这话引得章老太疑心起来,她四处浏览洞窟看向湖泊,除了那通天鬼槐树,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这里都没有石窟通向他处,谁能保证这里藏着魂宫。 她眼神飘忽看向左右:“我不信到了这一步,却是个空壳伪墓,那飨魂宫老身也曾在江湖上打探过,确有其事,绝对不可能是神话传说,或许,是在别的地方!”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按理来说,自从进入窟山后,上面描述的谶语应该已经出现,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好像断了线索。” 宋思媛知道,孙大乔早就把谶语全文给了章老太,既然双方都不知道魂宫在哪里,不妨集思广益,到了魂宫谁能活谁不能活,那才是见真本事的时候。 “千手佛陀,指的可是这株鬼槐树?”章夫人指着鬼槐树说道。 宋思媛也觉得她的想法极有可能:“确实有可能,这颗树上有鬼爪一样的枝条,很可能就是千手佛陀,只是石眼道长是什么?” “另外!” 宋思媛解释起这几句话:“碧霄泉台,碧霄指的是天空,泉台在古代语境下要么代表黄泉要么就代表忘川,有句诗叫此去泉台招旧部,里面的泉台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观海目桑。” 她顿了顿,她琢磨着谶语字眼,只能勉强解读出来她认为的意思:“这应该是神话故事,传闻海之尽头有扶桑神树,可以由此通天登仙极乐,里面提到的海指得就是眼前的湖泊,至于扶桑树肯定是这颗万年大槐树。” 至于后面几句,也都是语言隐匿,晦涩不明。 就比如姮娥逐日、太阴无常、魂气悚聚、森罗万象。 姮娥,其实就是嫦娥,在先秦时代的神话中,姮娥与后羿其实是夫妻,有一天后裔得了九转仙药,拿回家给妻子姮娥,想和她一起飞升仙界,哪里知道,姮娥怕灵药被分开后威力减少,竟然起了独吞灵药的心思。 夜晚时,姮娥吃下灵药,果然见神清气爽、身轻如鸿,飞进月阴中成为广寒宫的主人,这个故事就叫姮娥奔月。 后来朝代轮换后,汉朝有个皇帝叫刘恒,为了避讳他的名字,百姓才把姮娥改为嫦娥,从此以后成为民间神话的惯例。 太阴无常更像是形容月亮从弦月再到满月,没有固定的形状,是对前面一句姮娥逐月的解释。 魂气悚聚、森罗万象这八个字最难理解,里面没有任何典故,也就不存在暗示,她怎么想都想不透彻。 这里面最可疑的,就是姮娥逐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姮娥逐月 “姮娥奔月是神话,逐日明显是矛盾的,既然后面一句点明姮娥去的是广寒宫,为什么还要逐日呢?”这些谶语唯有这一句是不合逻辑,宋思媛自言自语,琢磨着谶语里的意思。 “是不是还有后羿射日的故事?他们把两个故事窝到一起说喽。” 任孔雀的猜测也有可能,先秦神话中姮娥去了广寒宫以后,后羿始终没放弃找她,直到碰到东华帝君,才知道他的这番遭遇是人间劫难,如今历劫已满,可以功德圆满飞升仙界了。 从此以后,后羿进入太阳成为太阳星君,姮娥留居月亮,成为太阴星君,他们所代表的正是日月东升西落。 东华帝君曾告诫过后羿,姮娥是借助他的功德才飞升仙界,进入月府既是成全也是处罚,可以说,广寒宫既是保护也是监狱,她永远都无法出月府。 为此,只能后羿去找她相会,而不是她去找后羿相会,这即是日可就月,月不可就日的规矩,每当月日合朔,就是他们相会之时。 这些神话,其实描述的是每年十月初一,太阳月亮共悬空中的奇异天象,是古人对于月日凌空产生的神话想象。 那也就是说,姮娥逐日这句话明显是反着神话来了,姮娥不可能追逐太阳,这么说的话,逐日就是不合逻辑的明示,一定代表着什么信息。 他们说话时,唐阁麟在岸边不断走动,脚下踢踏间,可见星点金光漂浮脚面,他还以为是碰到了鬼火,吓得掏枪猛打。 这嘭嘭枪响吓了所有人一跳,众人还没来得及追问原因,已经还崖壁地面的灌丛苔草簌簌响动,无数明灭可见的金光粒子,如漫天星辰渐渐浮起,在日光下如流光般萦绕人群。 “这是什么?” 宋思媛见金光靠近,捧进手心仔细观察。 指甲盖长短的细虫身被分成了三段颜色,头壳胭脂发红、肚腹漆黑有纹、尾巴橙黄透明,靠近腰背的部分有打开的硬壳,还有浅灰色翅膀,头角蜷曲,黑眼如芝麻,六对肢爪乱颤乱动,尾部好似小灯泡闪着晶莹绿光。 “是火姑子!” 任孔雀看向昆虫,眼里似乎是认得这虫子。 “火姑子是土话,意思就是萤火虫!” 宋思媛看也看得出来这是萤火虫,只是不知道这里为何有萤火虫,若是地门是封闭状态,他们这种七日就死的昆虫,是怎么活下来的! “萤火虫成虫需要吃花粉,这里全是野草灌木,我想它们肯定会找个地方觅食,这个地方在哪里?” 话语间,萤火虫似乎感受到了召唤,聚集成金光龙卷风,朝着他们头顶的空洞飞走,她观察着萤火虫飞去的巨大光洞,心中咯噔一下:“这里唯一的出口就是那口代表日光的大洞,我们得去上面看看,说不定上面有什么东西,也许逐日就是代表这个意思。” “那,这可是个麻烦,这空洞太高了,我们连绳子都丢不上去。” 徐侠客拿起银剑,盘算着从洞口到地面的距离,至少在百米左右,想靠着臂力向上丢东西那是万难。 “也许,咱们可以借助古槐树呢?树顶距离天洞不过数米,应该可以凭着攀岩爪跳上去!” “试试!” 岳观潮说做就做,他接过徐侠客的弓弩,把攀岩爪绑到弓箭上,肌肉发力拉起弓弦朝后蓄力。 一松手,音浪破开光影,嗖嗖朝古槐飞去,直挺挺入木数寸。 他用力朝下拽了拽,确定禁得住他一个人的力道,才把绳子拴在一旁的巨石下,有好几个压着,也能安稳撑住身体重量。 “徐兄,走吧,我俩上去瞅瞅去!” 岳徐二人一前一后拉起绳子,借着弹力把他们荡到树杈上,二人站在树杈上时,大半身子都被树叶盖住,如同蹚着灌木不断朝上挪移。 等距离洞口最近时,岳观潮仔细观察,在地面时洞口确实偏小,眼下他们之间不过数米,洞口的宽度至少能放下一座宅邸,他甚至能借着洞窟,看到外面的灰尘扑簌涌进来。 他拿起攀岩爪抓住石壁,跳上天洞,再出来时二人已经站在天洞外。 这里,与他的设想完全不同,他以为天洞外又是山间群峰,却不料二人是在被凿空的山巅草甸。 第五百四十二章 山巅草甸 岳观潮仔细观察,这座深山草甸就好似个凹进山巅的碗口,四周全是嶙峋崎岖的山石,由此竟形成了栏杆,将草甸完全包围,形如火山湖口分外奇异。 他放眼四望,这片草甸的前后石壁比他们走过的河谷还要宽大,呈不规则形态分布,面积至少在千亩地上下,四周山壁狼牙交错洒下阳光,正好汇集进天坑,形成满是白光的光洞。 虽说是草甸,地表却覆盖着很多条浅显溪流,这些溪流如同毛细血管般在草甸间流淌,汇入中间的“己”形河道,很多溪流分割出潜滩野岛,上面野花旺盛、百草丰茂,无数花粉蒲草摇曳晃动,风动如浪。 溪流多的地方,水汽必然旺盛,走动时,已经见水汽如缥缈清烟,荡漾灌丛,方才飞出的萤火虫,正在烟雾中明灭隐动,觅食花粉。 远远望去,草甸周围遍布参天古树,围栏似的将山壁与草甸的界限遮得严丝合缝,仅能通过高低错落的层叠古树,看到陡峭险峻的光秃山壁,再往远处看,就已经因为过远模糊了视野,只觉得灰绿成片不甚清楚。 这里,俨然是独立于秦岭的世外桃源! 岳观潮本想继续观察,徐侠客戳了戳他的后背,二人朝后看去,那极北方向上,多了座隐匿在雾气里的古代殿宇,因为离得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岳兄,要不我们先去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情况?” 岳观潮看向身后,那宫殿算不上金碧辉煌,也算不上雕栏画栋,比之他们见到的地下宫殿要简陋得多,整体上看来十分粗糙,即便如此,也有高台游廊、主殿偏殿,明显是个成配套的古代宏伟建筑。 “不成,这种鬼地方太奇怪了,既然老妖婆的炮灰来了,就让他们替我们跑跑腿,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兵匪。” 说完,二人站在巨洞前,朝里面放下两条绳索,朝天坑里的人吼道:“外面奇怪得很,你们赶紧上来。” 语毕,两条攀岩绳子簌簌乱动,半小时不到已经见他们爬上地洞。为了安全,章氏让大部分工兵都包围着天坑里的湖泊,只带着最先进洞的精锐走上天坑。 众人站在草甸上时,无一不是面露惊讶脸色,草甸上的丰茂花草,明显不属于这个季节。 “这里到底是哪个山窝窝,我楞么没得见过,我们不会出了秦岭吧?” 任孔雀看向天空,他们进入洞窟时已经是下午,此刻的时辰说是傍晚也说得过去,只是骤然从洞窟出来,总是有种身在环境的错觉,尤其是满地绿草淹没在浓雾中,更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我想,这里还是在秦岭,只不过我们是在半空!” 宋思媛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她伸出手平放半空,一颗肉眼可见的雪花飘落手上,很快化为液滴。 “你们看到了吗?雪!” “这能说明什么!” 岳观潮不明所以。 宋思媛知道他们都不清楚这是哪里,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们进洞窟的时候,空气冷但是没有雪花,当下的草甸却在飘雪,说明我们所处的海拔非常高,至少已经到了雪线以上,温度冷到下雪,地面与空气温差太大,才会让露水变成薄雾,覆盖在地表。” 她拿起望远镜观察高处的山壁,果然见雪花堆积成线条,衬得山壁好似白头翁,山巅雪白成片。 “把舆图给我!” 宋思媛匆忙接过岳观潮递过去的舆图,指着洞窟遍布的山区,上面明显有梯田形态的等高线,她指着线条说道:“这个位置在褒斜道中间偏北,海拔高地在两千多米,只比太白山低了一点,除此以外,其他山峰都在千米以下,难以形成山巅雪线,我们大概就在这座山的峰顶。” “那么高,我们怎么没感觉啊!” 徐侠客攀登过太白山,那平地起高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爬一次要歇息好久才能喘匀乎气。 “我们来的时候,武圣驿已经属于在山腰,这半天过洞窟躺暗河,不自觉间就会来爬到高海拔的地方。”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继续解释道:“也唯有这样才能减缓爬山的危险,这些野山根本就没有上山的路,想爬到峰顶可以说是万难,如果不是走山内捷径,我们不会那么快到这里,也正因为这里是高海拔,古代人轻易来不得,才能作为巫神先民的逃难地,谁能知道,这里的山顶居然是个草甸。” 第五百四十三章 无面石神 “巫族先民藏在这里能理解,可是这草甸怎么解释?” 雪线之上,出现了花草丰茂的草甸,如果不是众人亲眼所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境。 宋思媛回忆起莲花峰的芝盘甸子,看向众人解释道:“这里确实奇异,但是也不是什么鬼神原因,万眼地窟本来就位于南麓的草木茂盛地带,只是海拔太高靠近雪线,才有那么一丁点雪花,落到地面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南麓常青是正常状态。” “现在,至少我们有了新的方向,你们说的那座宫殿,到底在哪里?” 岳观潮拿起工兵铲,朝着北方远处指了指,那座宫殿半掩进云雾,只能看到古朴殿檐,此刻夕阳西下,金光映照雾气,泛起层叠金黄,就好像宫殿坐落云间,雾气荡漾间,萤火虫时隐时现,看得人心中激动不已。 他们蹚着雾气走在草甸前,等行走到神秘宫殿前,已经能从雾气中见到整座宫殿的轮廓。 这座宫殿与金碧辉煌的墓宫比起来,要显得朴素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整座宫殿群是个三层错落的石砌土山上,形态接近土字,每一层都有夯土扇瓦的宫墙,可见灰色殿檐露出宫墙,正面垒砌出数百级石阶,刚好把三级土台连接起来,形成“凹”,凹陷处即是直上直下的石阶! 以他们的位置,能直接看到最高处的“神殿”,由于距离地面太高,抛却雾气干扰后,高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宫殿,好像高处摆着一颗血肉淋漓的牛头! 岳观潮见到神殿的第一眼,就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东西与巫棺镇神殿十分相似,或许,宋思媛的话说对了,这里的巫民确实和肃慎族是同源。 章氏意识到他停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害怕岳观潮使诈,面目冷肃问道:“怎么不走了?” “章夫人,这个地方那么奇怪,难免有机关在里面?我们上去要是因为触发机关死了,谁来替你们找到魂宫,这个时候,只能你的这些工兵先替我们探探路。” 这话,说得让老妖婆十分不爽,却也正对如今的情况,他们连魂宫都没有找到,如果这时候这些人出了问题得不偿失,不如先让工兵匪们探探路。 由此一想,老太婆看向兄长章老总,这军阀头子朝身边人一示意,五人组成的兵匪队,拿起长杆枪试探着朝上行走。 岳观潮拿兜里木棍剔着牙,打着手电看向前面,越是往上走雾气越淡,那些兵匪想来也是很害怕,双腿走起路打着摆子,等站到高处,四处戳戳捣捣,确定没有什么机关,才嚷嚷着冲他们招手。 众人心领神会,走进雾气消失在阶梯,金色雾气中黑影簌簌,越来越靠近神殿。 这座阶梯,就跟古代皇宫上朝的龙尾阶一样,三个平台连接起数百级笔直石阶,抬头看去,宫墙从最初的百米高,随着他们朝上走渐渐变矮,视野也变成更为开阔。 宫墙下,矗立着士兵般的高大石人! 这些石人只是初具人形,雕刻非常粗糙,只能看出来是穿着盔甲的勇士兵将,手中拿着原始的青铜戟,面上从不雕刻五官,只显示五官起伏,头顶戴着分叉的牛角铁冠,这些牛角被涂红裹布扎满荆棘,空隙间还挂着细小青铜铃,每走一步,都要摇曳响动,在宽敞阶梯上回荡颤音。 仔细看,这些石人比他们的身体还高大,铠甲上雕刻狩猎、采集、生产、祭祀、建造、战争的各类象形图腾,密布彩色神秘图纹,并且随着阶梯抬升,石像还在不断增大,就好像很多无面古神,站立台阶守护神庙。 他回头看去,很容易能看到,无面石人也盯着他们进出的天坑,那里已经化为粮仓大小,如同黑洞不断吞噬雾气。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已经站在神殿前! 这座神殿远小近大,此刻的面积与四合院同等大小,再加上周围雕着虎头狮脑的石杆,配上两侧的阙楼,至少可以塞下两套四合院。 整座神殿夯土为墙、石柱为架、青铜为瓦、玄铁为窗,殿宇墙壁全被涂抹成矿红色,再用白蓝石料勾勒原始奇异的花纹,两侧牛角形石廊全部涂白,廊下坠落青铜铃铛、红白丝绦。 殿宇主体是个上窄下宽的“日”字梯形,殿檐有着很朴素的双重檐结构,牛角石廊展开两侧,与旁边的配殿阙楼相连,构成回廊与飞阁,两侧石兽矗立、旌旗飘扬,比之宫殿,更像是严肃的祭祀殿! 神殿前,就是比他们高了四五倍的巨大无面石像,它们既是石像也是阙楼,站立千年观望着整个草甸。 在他们身后的神殿中,可见门口被铜锁扣住,门上贴满了紫纸金符! 第五百四十四章 紫金谶符 “紫金符?” 徐侠客伸着拦腰不经意间回头一瞥,那石门上的符篆清晰可见。 “徐兄,你不是修道吗,这符篆怎么跟黄符不一样?” 岳观潮看向符篆,这些符篆比寻常黄符大了不止一倍,看起来就跟个小型令旗似的,长及半臂、宽如碗口,质地不是寻常的纸更接近细纹布,正紫覆色、金银烫边,有八卦符号镶嵌上下,中间用金漆笔走龙蛇,画出道家符文,而后朱砂盖印、金钉固定,满门符篆配合七上八下的锁链,衬得此门怪异十分。 徐侠客痴迷修道,看到这符篆的第一眼就已经不寻常,他听师父说过,道门符篆共分为五品,紫、金、红、蓝、黄,这些顺序即是指符文的材质,也指的是符文的灵力。 紫符为最高,天有北宿紫微垣、人有北极紫禁宫,紫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代表的是至尊,历代天师的赐服就是正紫色,符篆为紫,借用的其实就是正道天威,是天地之力来抒写符篆,诛邪镇压。 黄纸就普通很多,低级道士画符多用黄纸,百姓求黄符就跟求菩萨吊坠、护身手串类似,都属于心里不痛快了找个心灵寄托,哪怕真的涉及诛邪镇压,也只具有轻微力量,这正因为没什么用,什么道士都能用,显得廉价平常。 徐侠客趁着岳观潮提起这茬,朝众人解释道:“说明这里面被镇压了什么东西!” “不对吧,这个地方看制式应该是巫族先民的祭祀殿一类的地方,怎么反倒贴了道家符篆,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驴头不对马嘴,真的能有用吗?” 宋思媛明白,远古时期压根就没有道门,到了汉朝时才出现黄老道,这些东西一定是后面加上去的,属于伪造之物。 徐侠客摇了摇头,明显不认同他的想法:“宋千金,道门传承自黄老之学,至今确实才两千年有余,但是巫的历史却很长啊,巫祝术伴随先民近万年,只是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分化,其中一门就是道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奢靡:“道术只是把巫术中狠毒、嗜血、残忍的东西完全剔除,然后经由道家整理出可用的咒谶,准确来说是把巫术提炼加了自己的东西进去,本质上还是借用生灵修炼之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像舞蹈一样,舞蹈在古代也是巫术的一种,叫做巫舞,是通天祭祀的一种仪式,后来不是也逐渐分化,形成观赏舞蹈了吗!” “巫术也好,道术也好,这就好像治病的药方,尽管药物不同,结果却都是药到病除,明白了?” 徐侠客这番话,说得众人不断点头,岳观潮观察着符篆问向众人:“那我们还进吗?既然能被道门封印,明显是李唐人留下的。” “当然要进去!” 章夫人赶紧插话进去,她看向徐侠客恭维道:“小道长博学多才,不如也替我们看看符篆到底是什么,要是碍事了也好有所应对,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老妖婆怕岳观潮他们打退堂鼓,先一步答应下来,徐侠客看着当下的情况,不进去未必能找到魂宫。 他走进石门靠近符篆,看清符篆上的道印后,不免后退几步。 “怎么了?” 小道士这一举动,吓得周围人扎起架势。 “这符篆,好像是冲虚观留下的!” “啊?”岳观潮听见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这算啥,大水冲了龙王庙,这里怎么有冲虚观的印记。” “确实没错。” 徐侠客又上前一步拿起紫禁符,朱砂镇印不会骗人。 “你们看,这朱砂镇印的年份是贞观十五年,还有初代冲虚天师紫元真人的名讳,可见确实不假!” 宋思媛借着小道士指着的地方仔细观察,确实有篆文繁体字清晰出现,只是时间太长有点泛糟,破了几根线。 “我也没想到,冲虚观的道印居然出现在这里!” 徐侠客只以为冲虚观是西北天师观,从来没想过道观也和祖脉魂宫搅合在一起,看道印的结印日期,说明这些东西是道观第一代天师设下,很可能冲虚观就是为了镇压魂宫而出现。 “这只能说连李淳风、袁天罡也搞不懂先民神殿里的东西,需要靠天师以紫金符镇压。” 宋思媛也只能这么猜测了,现在看来,幽都鬼门的神话没错,这些巫神先民很可能世代再这里居住,同时也在高媒母庙中镇压了什么东西,他们离开后,李唐占据此地建新墓,怕镇压的东西再跑出来,就又另外加了一道镇压符。 第五百四十五章 鬼面邪神 “如果里面镇压的真有东西,咱们解开符文,不会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吧。” 岳二炮话音未落,众人心中逐渐产生退意,准备行动的念头也停了下来,老妖婆只是求财却并非不怕死,明知道里面是万年前的邪物还要进去,这不是妥妥的去送死吗? “不会,这只是肃噤符,要是正符可就惨了!” 徐侠客见他们不明白,朝众人解释道:“肃噤符就跟行军打仗用的狼烟丸一样,只是起到惊吓作用,也没说管什么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如果真的有用,怎么可能绑到门上,任由它风吹日晒。” 他指着这些紫金符说道:“这些门上的符篆,只是提醒看到它的人,离远点这里有不祥之物,普通人不懂符文意思,看到符篆怕惹什么麻烦自动就走了,若还急着往里走,真遇到什么凶物那纯属是自己找死。” “真正的紫金符不会这么小,但凡用到紫金符的东西都不是等闲物,正符比我们整个人都要大。” “打开吧,只要我们不把正符解开就没事。” 徐侠客说完,章氏已经让两个人砍掉锁链,吱呀一声推开石门。 众人轻点脚跟走进石门里,借着黄昏天光,神殿里的情况铺展眼前,清晰可见。 这座神殿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挑空垒砌观望石廊,二层有巨大木窗封锁走廊,可见牛角廊照进斑驳日光。 正北面,一扇圆形石窗遍布花纹镂空,大量光芒映照室内,使得室内光线斑驳流动,更添了神圣气息。 这种正方形的殿宇,多会在北面放置神像,走入宽大神殿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前面高耸威武的无面石像! 这座石像比门口的石像还要高大,头部几乎顶着殿顶,宽大身躯比粮仓还宽,形象却比石像更为精细。 仔细看,这神像与宽袖大裳、慈眉善目的正神不同,浑身都透着肃杀威严之气,腰背宽阔、肌肉虬结、肩宽体壮、身型伟岸,一身远古铠甲贴合身体,塑造出勇猛武将的形象,比之武圣关羽还要气派。 铠甲上,装饰龙虎、玄武、麒麟、朱雀等神兽,雕镂精美、凹凸繁复,玄铁曲折为斗篷,呈风动飞舞之态挂在身后,手中拿着青铜做的类戟武器,硕大脑袋覆盖着水缸大的鬼面。 这个鬼面贴合面部五官,在崎岖面具上雕刻起无数上古凶兽,这些凶兽獠牙毕露、赤目红眼、肢爪张扬,没有面具的禁锢,恨不得脱出面具撕咬吞噬活人。 最奇特的,还是面具上的冠冕。 古人创造冠冕,就是为了维持体面严肃,神像的冠冕却反其道行之,极为怪异。 那青铜头盔上,可见两条弯曲牛角昂扬向上,涂满红漆雕饰纹谶,另有两条略平顺的牛角,好像官帽上的翅膀平行伸在脑后,用手指粗的金绳缠绕起几圈纹路,好像布满花纹的金牛角,两边打孔穿环,挂起虎头铜牌。 这些虎头牌形状接近圆形,只用虎头浮雕出精细形象,三个铜头连接成竖行,最下面的虎牙吊着青铜铃铛,摇晃间形同流苏。 冠子正面,是个龙头半盔,这青铜龙样子奇特,马嘴鳄鼻、鹰眼蛇牙,就好像龙头怒张,用长牙咬住天灵盖。 正面看去,神像根本不像是正只,倒像是被正统神只排斥在外的远古邪神,配合着周围站立成排逐渐变小的无面青铜像,怎么看怎么都感觉冷气嗖嗖。 在神像之外,五条碗口粗的锁链从前后左右伸开,直接把神像的四肢和头颅锁住,牢牢牵引在殿顶,心口的位置贴着一张紫金符。 徐侠客指着神像的紫金符说道:“这个才是真正的镇压正符,大概有两个水缸摞起来那么高大,用的也不是容易腐蚀的布纸,而是金箔板,能坚持一千多年可见其精美。” “这神像,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不光是宋思媛,连岳观潮他们这样走南闯北的人,也没见到过打扮如此邪性的神像,哪怕是山间野庙,至少都得打扮得慈眉善目都还有人拜,这神像如此装扮,要真有那胆小的人,吓得连门都不敢进。 “莫不是秦岭老神?” 任孔雀看向神像,第一想的就是守护秦岭的远古神只。 “未必?秦岭老神的本身是东王公,这种神像不会这样打扮,也没理由出现在数年前前的神庙中,宋千金不是说这是什么高媒母庙吗,大概是他们的祖先,又或者是高媒神!” 第五百四十六章 壁画往事 宋思媛的话众人也觉得有可能,秦岭老神出现的时间点是古楚古化时代,虽然距离当今时代足够远,在巫神先民的历史面前也只是个孙子,只有孙子祭拜爷爷的道理,哪有爷爷反过来供奉孙子。 “再看看吧,周围墙壁有很多壁画,也许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 宋思媛疑惑时,眼神往旁边一瞥,那无数石砌廊柱下,多的是叙事壁画,她打着手电靠近墙壁的回廊,仔细观察起这些色彩浓郁的壁画。 “这些壁画大概被李唐人给修整过,原始壁画很粗糙,我们看到的都是用油彩漆料绘在上面,经受千年还没褪色。” 只要还没褪色,就能尽可能看到比较完整的信息,宋思媛神色振奋,看得更加仔细,她边看边介绍道:“李唐时流行石窟佛画,往往将佛的各种故事形成画面,完全铺展在某个石窟中,李唐人面对这座史前神殿没有分割画幅,采用的是通幅绘画的形式,将这个部落的历史,以各种故事和画面拼合起来,形成完整史诗。” 在那八百里河川中,无数部落百姓逐水而居、聚村成落,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打猎,繁衍不尽,他们所到之处,必定找到巨树,搭建起高媒母庙,时间一长,黎部正式形成! 春分清明后,万物惊蛰复苏,部落里还没有婚配的少男少女,会在部落女巫的带领下,进入庙中等待祭祀母神祈求子嗣。 这个仪式需要利用矿物颜料,在全身都画满神秘符号,部民们在女巫的祝祷中团手而舞、踏歌而行,等日落天晚升起篝火,他们会在神灵的祝福中进入神庙,几月后,将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在部落。 这种岁月,不知经历多久,他们的部落渐渐发生变化,女巫退出男巫兴起,部落里出现了第一个主持祭祀的男巫。 这个男巫比之女巫更加勇猛好战,带领着部民征战杀伐、打造武器,对战外敌、所向披靡,渐渐的,男巫意识到,如果战胜后对其他部族斩草除根,本有部族人数太少,势力很难发展起来,也不利于增强部族实力。 听闻河中部的某些部落,已经脱离巫祭首领制度,还选出了一个什么帝充当领头人,他们把巫的势力驱逐出去以后,并未断绝与天神的通灵,而是把巫的权力收归给了帝! 这还了得,只有他们这样的巫才是最接近天神的人,中部的某些部落尽管富饶安乐,却犯了触怒天神的大错,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于此,黎部首领只能报以愤怒却什么也做不了,黎部太过弱小,还不足以跟河中部族抗衡,他想,只有集合更多的力量,才能讨伐触怒天神的部落,想实现这一点,靠着部民每年繁衍人口,到猴年马月也没法实现,若想快速获得人口,就只有兼并其他部族。 从此以后,黎部每战胜一个部落,都要把他们的首领和刺头附庸杀掉,同时,安抚普通部民,任由他们迁走或者定居,只要愿意到黎部定居,黎部不但会给他们准备粮食房屋,还亲自教给他们耕织生产之术。 不过短短十年,黎部就在河东之地占据八百里河川,聚合了众多无名的部落,形成势力众多、兵强马壮的黎国,与八个极其强大的方国一起称为河东九黎。 这一过程中,河中部落巫的权力已经被消耗殆尽,他们要么被排斥在祭祀外,要么就甘当部落附庸成为帝的祭祀官,从此权力大减依附强权。 既然群巫愤懑难消怒火,就已经是神灵要发怒了,黎国首领在九黎方国祭祀神灵后,自封为九黎巫皇,以巫皇的旗号召集被驱逐的流浪巫岘,在河东之地建立巫神之国。 在这个国度中,巫就是民、民即是巫,需要祭神祀灵时,往往声势浩大举国同祭,一旦恢复平日劳作,巫民就作为普通部民承担各自的劳作任务,也就是说,每个巫民都能通过自己来祭祀神灵、沟通天神,不需要借助任何人。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逐渐形成了属于巫民的神灵,泰乙、风神、雨女、司命、少中、山巫、阳神、云神、灵神、河君,每到祭祀盛日,以最浩大的礼节祭祀众多神灵,祈求山河无恙、风调雨顺。 巫神之国的名声传到河中部落时,他们的帝明显很是恼怒,不仅仅是因为被他驱逐的巫跑到了九黎巫国,而是巫皇认为部民人人可祭祀通天,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神灵,接受到神示,同时掌握自己的命与运。 他们垄断祭祀就是为了断绝天人沟通,好独自侍奉神灵,通过垄断神的暗示来统御万民,巫皇的这一做法,连河中部民也受到吸引,已经居家带口逃到黎国。 再这样下去,河中的百姓,将在无半点忠心可言。 河中与河东,必定要打一仗! 第五百四十七章 巫皇之死 巫皇早就知道帝部要与黎国打仗,令部族的十二巫岘神职占卜祭天,请求神的旨意。 巫岘们告诉巫皇,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与寻常石头不一样,可以引火融化铸为兵器,能无坚不摧百战百胜,得之可做天下兵主,亦可与天通神,渡人脱凡入仙。 巫皇得此消息,带着黎部族人前往雍山,果然发现咸水中有许多金石,他靠着众多碎石的指引,顺利找到山间大片的金石,通过冶炼它们,制造出剑、铠、矛、戬、戈、戟、枪、弩、箭等八十一般造化兵器。 巫皇得到兵器,有如神助,先是统一河东散部,而后正式与帝的黄国宣战,靠着这些兵器,在江河间杀伐无数,令河流为之变赤。 帝的部落不得人心,再加上武器不发达,与巫皇的战争屡战屡败,他们见本族势力不济,与河以南的赤国联盟,这才稍微有了胜算,又不知经历多少战争,黎国部族在河中各族围攻下兵败,巫皇也在浊鹿之地被砍下头颅,身死魂灭。 在他死后,九黎部族残余势力群龙无首,族人为躲避黄国与赤国的驱逐追杀,分化为三股势力,被驱逐出江河平原,逃遁到蛮荒之地。 其中,有虫部方国被驱逐到西南的十万野山,自此以无主之地为牢狱巢穴,数千年不曾出;另外一个慎部方国,自浊鹿向东北逃出,来到东北蛮荒的大咸野山;剩余的方国在黄赤势力追逐下退出江河平原,来到满是沼泽瘴气的八百里云梦泽,自称水肃氏在这里苟延残喘。 至此,劲敌落败,天下初定,黄赤二帝彻底清除九黎势力,共同治理江河平原。 其后数百年,黄赤部落为保和平,主动与水泽荒地的九黎残部示好,两个部落的关系逐渐缓和,他们也因距离中原较近,与黄赤部落结为联盟,共同开启新的文明。 两个部落的领袖,开始轮流担任部落联盟的帝,轮换掌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黄赤二帝神陨后,部落联盟首领的权力传递到尧、舜、禹身上。 权力之位本应由伯益接棒,禹的儿子启生了私心,想以自家血脉取代禅让,杀害了来自水肃部的伯益。 与此同时,水肃部见本部推举出的联盟首领被杀,已经隐隐感觉到联盟已经破裂,部族开始思考新的活路,新的部落首领明白——夏启杀了他们的部族首领,为了保护血脉之位,他一定会斩草除根,除掉其他可能继位的首领。 水肃部早在夏启大军压境前,带着愿意迁移的水肃部众,跨越山海进入西南无主之地和大咸野山,残留在滨海荒地的水肃残部继续留驻滨海,向夏朝俯首称臣,与当地的原始人部族并称为云泽九蛮,称为南蛮人! 水肃部向西南迁移过程持续了近千年,他们在秦岭山中建立过古蜣方国,大概在秦时找到古虫部,与虫部合流后共称为蛊部! 这个东西,是两部合流时留下的壁画,用来祭奠曾经给他们提供庇护的山洞! “到了这里,整幅壁画就到了尽头,再往下看是李唐人为这幅壁画写的祭文。” 宋思媛带着众人沿着走廊转了一圈,该解释的壁画内容都已经解释清楚,多亏了李唐人给做了注解,要不然,他们还真没办法搞懂壁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观潮看向环顾周围,此刻已经是黄昏落日,窗户照进来的光芒,熏染着橘黄色泽,犹如金匠迎着墙面泼洒溶金,给墙面延展出辉煌色彩,这一幕幕壁画,精美绝伦、彩色浓郁、大胆奔放,画风奇特,生动笔触下,可见巫神文明的历史如同电影徐徐开演! 众人伸入阳光抚摸着壁画,就好像在隔着千万年岁月吗,与远古时代的巫民神魂沟通。 岳观潮方才一直听着她的介绍,仔细琢磨壁画说道:“宋千金,如果这壁画没有被李唐人篡改,那么这就跟我们猜测的差不多,巫神国失败后,被迫分成三股势力逐出江河平原,那慎部方国就是肃慎族,虫部方国其实是蛊族,至于水肃部就已经与二者融合,剩余的残部继续留在云梦泽,大概是就是古楚先民!” “没错,大咸野山、小咸野山出现在山海经中,指的就是大小鲜卑山,西南的万千大山就是如今的云贵川湘四地,八百里水泽应该指的是还未露出水面的江汉平原,这里也是后来楚国的国土。” 第五百四十八章 尸骨异状 众人听着宋思媛的解释,对她方才的猜测又信了几分,只是传说终归只是传说,他们眼前出现的神像,还是没办法解释。 “如果照壁画的意思来,这里的神像应该是他们的巫皇,可这巫皇到底是谁啊?” 徐侠客对此满是疑惑,岳青山皱着眉头缓缓吐出一句话:“不会是蚩尤神吧,传闻,蚩尤建九黎部落,与炎黄二帝争夺江汉中原,最后在逐鹿被砍了脑袋,九黎部落至此离散,被驱逐到滨海之地。” 宋思媛深谙民俗纪事,多余蚩尤的神话多少都听说过,她看向众人点点头:“根据这些先民的意思,巫皇指的就是蚩尤,那河中部落和赤国,大概指的是江河平原的炎帝黄帝部落,只是在这些巫族先民的眼中,始终采用的是本族史观记载历史事件,对这些国家的称呼也完全不同,实际上说的,就是蚩尤战炎黄部落的神话!” “你们这样说也对,我记得川湘旧地的生蛊人也说过,他们是蚩尤神的后代,跟炎黄部落打仗战败了,才被贬到西南来,蛊民的八十一寨其实就是继承了蚩尤神的八十一般造化兵器。” 任孔雀话音一落,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蚩尤神的身份一旦敲定,神像的真身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多半是远古巫民以蚩尤的形象造出的神像,用来充作高媒庙,好传承巫神文明的文化! “老夫人,楼上有十几具尸骨!” 岳观潮看向二楼上的回廊,窗户全都是关闭状态,兵匪刚才提前上去踩点了,看话语里的意思,是发现了新情况。 他们暂时告别壁画,循着声音推开偏殿木门,等沿着楼梯上到回廊地板,这里出现的尸骨,渗得人眉头横跳,喉头直恶心。 放眼望去,回廊中好像是个乱葬坑,里面堆满了腐蚀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尸骨要么瘫倒地上,要么倚着墙壁、要么斜靠石柱,又或是趴蝮匍匐、仰面朝天……总之,各式各样的死状都有。 多数都已经被腐蚀得是剩下斑驳白骨,即便侥幸裹着皮肉,也跟风干肉条似的贴着骨头,眼眶黑乎乎全是干肉泥灰,沤糟的衣服上覆盖着蜘蛛网和虫尸,就好像盖了层蚊帐子。 岳观潮拿起匕首,撕开密集的蛛网,仔细观察衣服。 这些衣服上的伤口多集中在前胸、后背、脖子、头颅、关节,哪里能要半条命就伤哪里,衣服上的破洞也不是规则的刀剑划伤,更像是野兽撕咬戳刺留下的牙孔血洞。 很明显,大概是被野兽身上的尖锐武器,给刺穿了身体,放血而亡。 “这些人到底是谁?为啥会死在这里?” 宋思媛打着手电细细观察衣裳,这些尸骨的衣裳看起来沤糟不堪,依然留着具体形制,只有两种,一种是穿着黑衣,另外一种是套着便服! 先说黑衣尸骨。 这些尸骨上身穿着盘扣黑褂,下身套着黑褶裤,腰里有布条腰带勒紧上下衣,同时还在红绳上拴着八枚铜钱挂在腰上,黑布鞋尖也是这样,绑着红绳穿着一枚铜钱。 再说便衣尸骨! 这种便衣尸骨穿得平常很多,灰汗衫、灯笼裤,头上戴着羊肚巾,手里还拿着人油火把,脚下套着老布鞋,那地上的油散落一地,早已蒸发殆尽。 “看衣服的形制,已经是接近民国,距离当今不过超过三十年,我记得唐老伯说过,几十年前曾经有一伙盗墓贼和村民一起进了魂宫,他们从此再也没出来,唐老伯说是被魂雾给吃了,现在来看,似乎是被什么野兽给袭击了,虽然侥幸躲到这里,但也因为失血太多,一命呜呼。” 宋思媛还以为,这些人就是朝家祖先,眼看衣服的形制对不上,大概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口纸符没有被动过,这意味着他们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这里唯有两侧牛角廊可以翻越,估计是从那里躲进来避难的!” 宋思媛说完低头看向地面,血迹早已风干,化为斑驳黑点蔓延到偏殿门外,岳观潮跟着她略过众多尸体打开游廊门,走出殿门即是牛角廊。 他们低头观察,铸铁石栏上拴着攀爬用的麻绳,这种绳子为了吊重物都做得很结实,几十年过去了,也只是略微松线,依旧算得上坚固不断,看围栏和走廊的血迹,他们的路径大概就是从游廊进入神殿二层。 第五百四十九章 阴阳鱼图 岳观潮看着麻绳上的斑驳血迹,脸色越来越冷肃,这些尸骨几十年前一定像他们一样要寻找魂宫,只是中途出现问题,被什么野兽给袭击了,才会躲进神殿,再也没机会出去。 “到底是啥野兽,那么厉害。” 岳观潮不知道,宋思媛也不清楚,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这片山巅草甸,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这些人怎么好像是朝奉夫子!” 岳青山苍老惊讶的一句话,把他们吸引进偏殿,岳观潮顺着二叔的手指看向尸骨的脖颈,里面的链条已经生锈腐蚀,拇指大的方形铜牌刻着朝奉夫子四个字,清晰可见,无可抵赖。 “朝老弟说过,朝奉夫子的铜牌特地用黄金做了丝嵌,就是铜牌锈蚀没了,那四字招牌都还清晰可见,这铜牌是骗不了人的!” 岳青山没想到,他们进来神殿会横生这种枝节,更意料不到朝家除了千年前来过,最近几十年也没闲着,这些事朝秉忠故意憋着不说,更增添了他的怀疑。 岳观潮看着如今的情况,心说还是被朝秉忠这老东西给绕进去了,他千求万求让他们几个进墓请尸骨,当真就只有这一个目的?他细想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把这老坏种骂了千百遍。 “不对,外面的烟雾怎么散了?” 宋思媛趁着他看铜牌时,没把游廊门关上,站在偏殿,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雾气,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已经有雾气消失不见。 岳观潮应声走到游廊看向远处,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是草甸最高处,向远处俯瞰时,终于看清迷雾下的草甸,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朝下仔细观察细节,就能发现草甸被人故意改造成了阴阳鱼图! 巨型鱼图元素齐备,草甸已经被周围树木围成圆形,最宽的己形河道,均分互相扣合的阴阳双鱼,他们上来的巨大天坑代表阳鱼眼睛,往身后看,还能见到巨型湖泊,正好是阴鱼的眼睛。 两个鱼眼一虚一实、一满一亏、一阳一阴、一上一下,呈现互相排斥的状态,他拿起匕首比照距离,不出意料,神殿位置位于双眼之间的直线中点,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走,同样的距离正好能到达阴阳鱼眼。 在森林环之外,可见巨石垒砌成八个卦象,这些黑石阵横平竖直、堆叠错落,形如房屋大小,千年的距离已经布满苔藓野草,看稻草成团的样子,还有野兽禽鸟在石阵空隙里安了家。 啧啧啧,这已经不能算是自然形成,是被人为制造的风水法阵,神殿的位置,刚好位于阴阳鱼图的中心,是整个法阵的阵眼,要是细究起来,估计还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手笔! 宋思媛越是仔细琢磨,越是觉得草甸里的神殿太离奇,李唐人不但在这里布置阴阳鱼图,还发了紫金符镇压神像,当真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人看?她方才还笃定只是某种仪式,如今却打起退堂鼓。 也许,那神像下真的镇压着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岳观潮看向前方,雾气已经散尽,远处的湖泊斑斓流动,似乎有黑影不断摇曳,倒影的火色逐渐消失,就好像被熄灭的炭火,一点点消失光芒,天色变暗的同时,周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奇异兽吼! “我就说这地方不详,原来周围埋伏的有夜行野兽!” 宋思媛看向远处,那漆黑灌木窸窣爬行,已经能见到明晃晃的邪恶眼睛,想来是已经苏醒了。 “不好!” 岳观潮走进偏殿,朝老妖婆说道:“叫你的人马上把殿门关上,那些夜行野兽要过来了。” 这话一股子命令的味道,章氏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也懒得和岳观潮一行人计较,朝着这些兵匪使了下眼色,他们心领神会下楼来到大厅,咣当一声把殿门完全关上,确定殿门被巨大门杠顶住,众人这才放心一点。 “我怎么就不明白,李唐人到底想干甚,在这里布置个阴阳鱼图干啥!” 徐侠客出于好奇,走到牛角廊看着殿外,那八卦图确实跟岳观潮说的一样。 “我想,这里根本就没有魂宫的秘密,只是个诱饵,会把所有人吸引过来!” 宋思媛一语定调,也唯有这里是诱饵,才能把那么多盗墓贼都吸引来送死。 照目前的情况看,朝家人只是知道如何打开鬼门,却并不知道魂宫到底在哪里,甚至由于时间太久远,连墓中有什么机关都不清楚了,以至于本家朝奉夫子来了,都得把命折在这。 第五百五十章 水猿恶蛊 他们说话时,近处的湖泊已经响起哗啦水声,灌木里的绿眼野兽也活动得更加频繁,岳观潮拿起手电看向远处,已经见水怪从水中钻出头颅,哗啦拨开湖水爬到岸上。 看清楚这些东西后,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湖中爬出的东西,看着像人却不是人,只见它们浑身滑不溜求,身上哪怕水珠落尽,也能感觉冒着水润油光,肤色已经没了皱褶和纹路,就好像被泡发的肿胀浮尸,泛着淡青斑纹。 身上各处挂着水藻,脑袋上也不知道是头发还是什么东西,披散在脑后已经能盖住腰背,用双手和后脚走路,看关节磨损的程度,爬行似乎似乎已经成了这种水怪的走动方式。 随着尸体越走越近,它们的更多细节也逐渐丰富。 先看头颅! 这水怪的脑袋其实就是猿猴的脑袋,鼻梁塌陷,额头凸出,耳朵圆形硕大,好似人的精灵耳,圆溜溜眼珠如同红玛瑙黄琥珀,看过去贼光直冒、鬼灵精怪。 它的双眼和嘴巴周围形成三圈红皮肤,如同三个圆形堆摞在正脸,唇黑内收,可见两颗硕大尖牙凸出上唇,下唇的小型尖牙在张嘴时微微外翻,披散到后背的黑发,只是枯萎的水草! 再看身体。 这水怪的头身接近人形却还是有所区别,就比如人的四肢很协调,它的手臂明显偏长,腿脚翩短,就好像五五开的人身,关节和肌肉并不算发达,走动时可见肌群跳动。 他们见到的水光不是皮肤的颜色,而是它身上覆盖的细密短毛,这些皮毛被浸水后贴在皮肤上,就好像是皮肤带水,晶莹油亮。 手脚上就好像鸭掌和鹅掌,带有半透明的蹼膜,黑指甲细长带弯钩,可以很轻松刨地抓藤,要是愿意的话,甚至能划破人的肚肠,走动时两腮不断鼓动,可以发出猴子似的呜呜咯吱。 岳观潮他们看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水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水中翻腾,不断有水怪跑出来,已经把周围占得满当当。 他们刨着地面的土壤,把里面的蚯蚓、爬虫、动物腐肉什么的全都扒出来哄抢争夺,甚至,连地下埋着的草根、树皮、果实都不放过,什么都要塞进嘴里品品味道。 “如果这东西是护墓的兽类,为什么到了晚上才出来!” 宋思媛意识到有问题,故意拿起手电照向这些猿猴的眼睛,他们好像被捅了眼窝子,疼得咯吱乱叫,眼中睑膜瞬间闭合,这种行为不像是惊吓,倒像是真的感觉到疼痛。 “难道,这些水怪的眼睛不能见光,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白天确实不敢出来,根据它指间有蹼、眼睑有膜的特征,很可能是一种水陆两栖的猴子。” “水猴子?”岳观潮想起庙会上的鬼故事,满脸不解说道:“我只听说过河伯,哪怕是水猴子也是尸体变的,专门拉活人去送死,然后替自己偿命。” “你说的是水鬼找替身,我说的水生猿猴,是自然界真的存在的物种。” 宋思媛这话说得岳徐二人好奇起来:“这玩意真的存在吗?” 她回忆起自己的经历,解释起她认为的情况: “我记得自然地理杂志刊登过一篇新闻,在澳洲的森林中,科学家们发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水生猿猴,这种猿猴除了肺以外还长有没有退化的腮,只要进入水中就会使用腮呼吸,它们在水中筑巢繁衍,只在晚上才走上陆地觅食,据说是猿猴向陆地进化时留在水中的物种。” “这种水陆两栖的动物要么退化成了鱼,要么进化成了陆生动物,很少流传到现在,澳洲生态封闭没有天敌,他们才侥幸生存下来,就好像考拉一样属于活化石。” 任孔雀来到走廊口,站在一旁说道:“幺妹,我倒是觉得,它是个虫猿蛊!” 虫猿蛊,是川湘当地流传的一种恶蛊,制作蛊苗时需要把六个猿猴的脑子挖出来,和数百条不同的毒虫同时封入瓮中,这些毒虫嗜血残忍,不但会吞噬脑髓,还会杀死其他毒虫。 等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毒虫互相残杀殆尽,也就顺便把脑髓给搅得跟碎豆腐似的,若还有那没死的毒虫,就继续往里面放毒虫,直到毒虫全部吞噬残杀,才能把虫尸和脑髓一起倒出来,放在背阴处晾干。 彻底干透,就可以放到药杵中磨成细粉装进盒子里,一旦要用的时候,只要用指尖清点粉末吹在人身上,不出三天此人就会发疯癫狂,形如暴走的猿猴,因为毒虫惧怕阳光,就只能终年生存在水下背阴处,等日落后才敢出来。 久而久之,身上的皮肤就会泡发掉光毛发,这些中了虫猿蛊的人也知羞耻,只好用水草藻类覆盖身体,以做遮羞。 第五百五十一章 土伯真相 按照任孔雀的描述,眼前出现的水怪,确实跟中了虫猿蛊的活人很像,只是那脸上的五官始终是个猴脸,难不成中了蛊连面部的细节都能改变了。 三人说话时,水猿已经把宫殿完全包围,只是好像不太敢走上台阶,只能沿着土台攀爬,宋思媛只能先保持怀疑,她盯着这些水猿说道:“这些水猿大概没法上这个高台,只看更远处的绿眼睛,是个什么东西了。” 语毕,四人盯着远处,绿光已经在不断靠近,等距离台基只剩下几十米时,绿眼也从黑暗中逐渐显形。 “土伯?” 宋思媛他们拿起手电,那怪物的形态在手电照耀下清澈可见。 这东西虽说看起来像鹿,身体却比牛还要高大半分,脖子粗壮、肌肉虬结、脊背拱起、腿蹄纤细,那头顶细窄叶耳朵轻轻颤动,顶着比脸盆还大的鹿角,身上覆盖着一层油亮的淡褐色毛皮,略略有花纹浮现,下巴下还长出一撮绒毛,可见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不断击打着挺翘后臀。 最恐怖的,就是它头顶的鹿角! 寻常鹿角只是分叉弯曲,这只鹿的鹿角却好像两片白森森的大腿骨刺进脑袋,朝着前后分出许多骨叉,挂着很多血淋淋的肉条,连鹿头和脖子都挂着不少伤痕血口,大概是刚刚才咬过架。 十几头鹿都是如此,哪怕他们离得远,也能感觉到这些鹿不好惹。 宋思媛仔细观察鹿角,看向岳观潮:“看鹿角上的血迹,他们的武器就是这些鹿角,刚才我们在尸骨身上见到的伤口,估计就是鹿角戳出的伤口,这东西虽然不是土伯,却很有可能是土伯的原形。” 她顿了顿,跟三人解释起其中的意思:“传闻土伯长着牛的身体、老虎头颅、三只眼精光四射,九条尾巴如同长蛇各自伸展,角尖爪利比人还要高大,看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这只是古人对于土伯的幻想,很可能他们描述的就是眼前的生物。” “你们看?” 宋思媛拿着手电扫视一圈:“这些鹿的身体一改纤细消瘦,跟老牛的身材差不多,臀推结实肌肉虬结,脑袋上的鹿角也接近角尖爪利这些特征,这说明这鹿靠着力气捕猎、靠鹿角防御,同时很可能还是杂食动物,不拘荤素!” 她放下手电筒,分析起这些怪鹿的脾性:“一旦碰到鹿发狂,在没有枪炮的情况下,这些鹿角可都是最锋利的武器,谁碰谁死,哪怕是人拿着长矛和刀枪,也未必能一击必杀,反而可能被鹿角直接戳破肚肠,仔细想想,古代巫民面对这种恐怖生物,一定会感觉到恐惧,久而久之,就会把这种凶猛野兽的形象神话怪化,最终神话为土伯。” 她把话题扯回土伯:“在他们的眼中,土伯是生活在山野间的怪物,实际上这些鹿只是生活在高山上的驼鹿,他们面对活人的凶狠不是什么鬼神显灵,只是对于地盘和领地的争夺,在这一过程中,远古巫民利用某些秘术驯化了这些怪鹿,用于保护他们部落,土伯也就从凶兽变为镇守幽都的凶神。” “土伯的神话,很可能是巫民驯化野鹿的历史!” “不管土伯是甚东西,他们能活到现在,至少说明在这里形成了族群,我们怕是也不好对付。” 徐侠客话音未落,那些水猿和驼鹿互相已经看到彼此,眼中的怒火瞬间高涨,变得更为嗜血狠毒。 一声猿猴吠鸣,无数水猴子顺手抓起地上石头砸向这些驼鹿,二者都是畜生,没什么按兵不动的道理,驼鹿们摩挲着后蹄,扬起鹿角朝前狂奔,冲入这些猿猴群中。 一时间,咯吱乱叫和低沉闷鸣此起彼伏,鹿群和水猴子撕咬在一起,水猴子的体型再大,也不可能比驼鹿还要夸张,那瘦弱的身板子,对战驼鹿压根就不堪一击,只要驼鹿大重量压过去,就是再灵活也得被撞飞三四米,甚至,直接被鹿角给捅了个透心凉,身体当场四分五裂。 才不过一炷香时间,草甸已经被血液染红,到处都是残尸断臂、骨头肚肠,就好像沿着宫殿铺了红绸子,看得人只觉得奇异惊悚。 撕咬扭打的过程中,驼鹿尽管占了上风,却也不意味着水猴子始终落败,它们确实体积不大,却比驼鹿要聪明一点,懂得利用工具,等第一波水猴子死光了,驼鹿的力气也基本耗尽,甚至有些驼鹿被故意引导撞到石台上,当场断角折颈而死。 有那还没死的,鹿角一断也就相当于没了武器,十几只水猴子好似鬣狗般趴在身上,直接往下三路咬,撕得驼鹿最软的下腹血肉模糊,哀嚎不止。 岳观潮见驼鹿被水猴子去了势,惊得胯下一疼,嘶吼出声。 这些水猴子,蔫坏蔫坏! 第五百五十二章 圆月危相 等湖中水猴子卷土重来,双方优势随即逆转,驼鹿方才还挺着鹿角冲锋陷阵,此刻却好像败军之将,被野猴子团团围住。 它们断了角以后,已经丧失了进攻的武器,急气攻心之下,只得扬起蹄子,不断踢走挤过去的水猴子,这一举动,非但没给水猴子造成伤害,反而激怒了水猴子,惹来更多畜生攀附在身上。 不过一炷香时间,众多驼鹿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它们知道自己死期到了,眼中流出极度惊悚的表情,仰天长啸时已经有水猴子咬住他们的气管,那沉重闷鸣彻底消失后,驼鹿彻底反抗不多了。 这些水猴子见胜利后,好像旗开得胜的士兵,咯吱乱叫着手舞足蹈,它们用手划开驼鹿皮毛,黑色利爪撕开肚皮,直接把肚肠肝肾全部扯出来,凑在鼻子上闻了好一会儿,才咯咯吱吱抓住吃起来。 猿猴,是自然界最喜欢玩弄猎物的物种,哪怕这驼鹿还活着,十几个水猴子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张着獠牙利齿咬住身体,面对庞然大物,竟然在一个时辰里把驼鹿啃成了骨架。 肢解进食能力堪称恐怖,若再想起他们虐待猎物、活吃肚肠,就更增添了一丝恐怖气息。 岳观潮他们站在牛角廊上抬头看去,偌大的神殿台下,十几只驼鹿已经消耗殆尽,露出沾了碎肉的骨架。 这些水猿吃饱喝足后,嘴上脸上已经全是血,在夜灯照耀下獠牙挂着血浆,更是恐怖万分,鉴于这些水猴子脑子灵光,也许背后合计什么坏主意也不一定,宋思媛他们不知道水猴子到底要做怎么,反而不敢轻易离开。 他们几个索性把手电打到最小,偷偷观察着这群猴子,免得丧失先机被阴了一招。 不多时,夜空中渐渐亮起星尘,一轮皎洁明月褪去云层高挂天穹,连带着周围也被洒满寒光,竟然恢复了部分视觉,草甸诸物从黑暗中被释放出来,站在高台上尽收眼底。 “你们觉不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徐侠客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所在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月亮,这月亮圆润硕大,如同银白玉盘散发朦胧月色,比寻常的月亮大了一倍不止,连里面的玉兔杵药瘢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几天可是月底,能出这种大月盘子,怕不是出鬼喽!” 任孔雀知道,徐侠客能意识到月亮很圆已经说明这是怪事,每逢朔望月像变化,月底和开头多是弦月之像,不太可能出现这么明媚的月亮! 宋思媛察觉到那里有问题,从包里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眼就看出月轮是假的,她看向众人解释道:“这不是月亮,只不过我们离得远没法辨别,在望远镜里已经能见到表面类似半透明玻璃球,好像是从里面撒开的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论那月轮是什么,只要能显示在头顶,多半是在对面山头挂着,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们正想继续讨论月相,地面的水猴子也已经意识到月轮出现,哇呜咯吱朝上挥手,好像要把这东西勾到手里。 它们拿起驼鹿的牛角,一个个举起牛角走到神殿前的台阶,岳观潮还以为这些牲畜要爬上阶梯,确定他们只是在阶梯外跪地祈祷,才放心下来。 此刻,这些水猴子好像中邪了般,举着鹿角戴在头顶,对着神殿又叩又拜,看头顶鹿角的样子,模仿的正是无面石神,它们渐渐安静后,银白月光照到身上,可见皮毛泛起油润光芒。 那虔诚的姿态不输人间教徒,就好像是在吸收月轮洒下的辉光。 “水猴拜月!” 几人疑惑时,岳青山走进牛角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勾起了众人好奇心。 “二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水猴拜月是什么东西。” 岳青山咳嗽几声,指着那月轮说道:“猴子捞月的故事你们这些后生也都听过,我就不多重复了,像是猿猴、山魈、狐狸、黄鼠狼、老鼠、刺猬这种灵长类动物,都喜欢朔望拜月,准确来说,就是找到一月中最亮的时间,抛开一切杂念吸引天精月华,可以帮助他们更快获得灵智,加大修成人身的机会。” “要是有更老的老物,甚至能吐出内丹,利用吞吐内丹的机会来辅助修炼,听闻修炼一日可抵得上一年,对动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些懂道行的猎人,会利用动物的这一特性,单门等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一击必杀。” “还有那更聪明的,会做出人骨灯,用人骨的灵气来模仿月华,到时动物一旦开始吐息,就像是待宰的肥肉,即便发现猎人他们也不敢动弹,怕坏了内丹功亏一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猎人抓走。” “二叔,你是觉得那月轮其实是人骨灯?”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万象森罗 “对,我怀疑那月亮就是用人骨拼成,等到夜晚一到,就会自动把月光给散射开,模仿出最接近月亮的光泽,哪怕动物有所发现,在人骨的影响下,也分不清孰真孰假,嗅着人骨的灵气不自觉就拜起来。” 岳青山这番话,说的是民俗故事,内容却很贴合当下情况,宋思媛对人骨灯好奇起来,问道:“岳二叔,人骨灯到底是怎么做成?” 这话,算是难住岳老头了,他回忆起年轻时的经历,勉强说出人骨灯的细节:“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以前下贵族墓的时候,见到过挂在墓顶的月亮,当时看到它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墓顶漏了天。”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神秘,介绍起月轮灯的细节: “我和朝老弟还爬上去看了月亮,表面一层剥壳是人头骨,需要把人的头骨削成六边骨片,再打磨成透光薄片,然后再用黄金打成球形金架,头骨薄片互相贴合,将球壳铺满,就会形成人骨月轮灯!” 人骨月轮灯到了这一步只是空有架子而已,真正的玄机都在球壳里面,月轮灯中还有一层略小的球壳,所用的材料是可以发光的夜明石,这些石头经雕琢后会形成薄片,再经球壳贴合成球形,一大一小两个球壳互相嵌套以后,往往还要把两层壳间的缝隙用琉璃珠填满,再灌人油密封。 此时,一个人骨月轮灯才算正式完成。 月轮灯一旦造好,除非维修破坏,否则就不允许再打开,也根本不需要任何照明手段,只要放在日光下晒一天,让里面的夜明石吸收光线,到了夜晚它们自己就会亮起光芒。 萤石光芒偏绿,经万千琉璃珠照射后绿光褪去,透过人骨时只剩下月寒白光,有里面的人油收敛光芒,月轮亮起来后不燥不干,就好像真的是月亮,散发出清冷润泽的光芒。 哪怕是人,骤然见到月轮灯也不易察觉,更何况是还没生出灵智的动物! 众人听到现在,基本确定,山头上的月亮大致就是月轮灯,也是因为如此,水猴子才无法分辨真相,把它当做真正的月亮叩拜。 “可是,这李唐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里又设阴阳鱼又弄月轮灯!” 徐侠客的疑问宋思媛也是一知半解,她不断盯着永远圆润无暇的月亮,眼前一亮:“难道,太阴无常指的是这个意思?” 宋思媛指着月亮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亮大多数情况下都缺少一块,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只要进了山巅,大家见到的月亮就永远是圆的,阴晴圆缺是平常,永远完美才是无常,这,应该就是太阴无常的意思!” 她顿了顿,语气兴奋起来:“你们想想,姮娥逐日是告诉我们要进入天坑,这个天坑白昼时可当太阳,夜晚时也会有月光照进去,太阴无常的意思,很可能还是要叫我们关注天坑,魂宫的线索大概还是在地下湖泊,逐日、无常都有相悖逻辑的一面,可见是要往相反方向下功夫。” 宋思媛这番话抛砖引玉,岳青山琢磨着她话中解释,脑中念头逐渐通达,抢话道:“闺女儿,还有下一句呢!” “魂气悚聚、森罗万象,咱们刚上来的时候,雾气遮蔽地面,叫我们看不清方向和虚实,吓得我们走都走不快,这里的魂气指的其实就是地面的雾气,等魂气消散后,就能见到阴阳双鱼八卦阵,这就是森罗万象。” 徐侠客也认同岳二叔的意思,赞许道:“对,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不管时间万物如何变换,始终都脱离不了阴阳二字,可以通过六十四卦算出吉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森罗万象若彻底简化为一,就是我们看到的阴阳双鱼!” 徐侠客虽说不是正经道士,道学理论倒是学得扎实,宋思媛也同意他的观点,继续补充自己的想法:“南朝陶弘景在《茅山长沙馆碑》一书中说过,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我们都被表面的万象给迷惑了,以为森罗万象,会是数千数万个不同的华丽画面,有道是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极致的森罗万象,不就是就是回归阴阳双鱼。” “那么,下面一句的时来气转、魂宫复现,其实就是说,等到时间一到,魂宫就会自己出现!” 她意识到这一点,脸色越来越高兴:“我们要等,等到时间到来的那一刻!” 第五百五十四章 巫神显灵 “那大家就只能等着了,我看也别在搁这儿看猴了,去里面休息休息吃点东西,等时间一到,好歹留点力气去魂宫。” 岳观潮话音未落,宋思媛割断麻绳关上偏殿的门,远离牛角廊后,身上的寒意迅速消退。 偏殿里,众多尸体已经被老妖婆的兵匪收拾干净,全部堆摞到了走廊尽头,看起来至少有两米高。 那些兵匪兵分两路,四五个人堵着神殿大门,其余的人全都分散在偏殿周围,老妖婆、老土匪、唐阁麟他们坐在偏殿石凳上,正吃着他们带来的细软糕点。 岳观潮他们打开各自带的烙饼、肉干、甜浆祭起五脏庙,等吃饱喝足,眼神困意越来越大,碍于老妖婆在这里,他怕众人全部睡下后再被偷袭了,决定和徐侠客轮流守夜。 神殿几十年没有人来过,里面空旷又寒冷,为了省电他们已经把手电关上,只把几根白蜡烛点亮,只有部分房间被照亮,至于其他地方,完全沉浸在黑暗,也不知是老鼠还是昆虫,殿宇间总能想起咔哒咯吱声音,等仔细去听却又消失了。 岳观潮和徐侠客抱着猎枪盯着窗户,月轮光照进室内形成斑驳雪地,那水猴子还没散去,呜咽咯吱叫个不停,喧闹嘈杂不肯消停。 他们看向章汉生、老妖婆母子,几人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对他们有恃无恐,直接睡在几人对面,连看守都东倒西歪,眼皮困顿起来,不一会儿就歪到墙上去了。 岳观潮仔细估摸着土匪和他的距离,如果这时候开枪,章氏兄妹都活不下去了,还能解决这些土匪,他们或许就能活着出去! 话是这样说,真是情况却不能如此行事,一旦这里开枪打死这三人,他们没法和天坑下的匪徒交代,等来的,会是这些匪徒最凶狠的报复。 这么一想,岳观潮的眼神已经困顿得不行,他听着水猴子若有若无的吵闹,渐渐沉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感觉身上寒冷时,猛地从睡梦中警醒! 岳观潮放眼一看,身旁所有同伴都消失了,从地上残留的背包来看,是被人故意掳走,他察觉到情况有变,警惕起来拿起猎枪。 回头一看,身后寒风吹来,牛角廊的门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他看向对面,老妖婆母子和兵匪头子都消失了,连孙大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好!” 他发觉中了这二人的计,扛起猎枪拿着手电走下楼梯。 走到大殿底层时,明显能闻到浓郁血腥气,还伴随着痛苦呻吟的声音,难道,二叔他们已经被杀了? 岳观潮想起这一点,心中不敢相信,赤裸裸的现实却不由得他狡辩,细想之下,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老妖皮和她的小畜生碎尸万段。 既然是你们做初一也别怪我做十五,岳观潮沉下心要和他们决一死战,扣动扳机走下楼梯出了门洞。 放眼看去,眼前出现的情况惊得他心悸震痛,头发好似被蚂蚁爬了,心中那点愤恨,在极度惊悚中,瞬间烟消云散! 那座神像上的符篆不知道被谁给砍下,神像此刻好像被解除了封印,已经显化出巫皇真身! 面具下,极其恐怖的眼睛,流出滔天恨意盯着神殿里的所有人,章汉生、老妖婆、唐阁麟、岳青山、任孔雀、徐侠客、孙大乔以及众多兵匪,所有人都好像被定住身体,只有嘴巴能发出嗯哼动静。 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各自拿起匕首,朝着身上割出千百刀,甚至连肚肠都直接划破,伸手在里面绞缠乱抓,血流咕噜噜冒出,浸透身上的衣服,每个人脸上身上已经没了干净的地方,眼中除了惊悚只剩下痛苦。 巨量的血腥味充斥神殿,熏得人干呕难受,在更远处的走廊下,已经有兵匪被完全剥掉人皮砍去头颅,朝下滴落血迹,甚至,有些兵匪还没死透,被吊在钩子上不断扭动,像是菜市场被吊起来的猪肉,仿佛任人宰割的牲畜。 岳观潮见此一幕,嗓子眼再也堵不住东西,嗷呜一声,吐出刚吃下去的东西。 干粮与肉干混合着血水被吐出身体,里面除了黄绿油腻的脓液,就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虫子,吓得他垫脚猛踩,噗嗤啪叽一阵响,碾压虫尸的声音,恶心得手都颤抖了,怎么吐都吐不出东西。 “呵,是谁唤醒本神,大胆~大胆~” 岳观潮发觉自己的腿脚被定住,不自觉扭动到正面,那高达殿顶的巫皇缓缓挣脱锁链,用龟裂粗糙的巨手伸到脖子边,一把解开面具。 嘶呼~ 看到巫皇面具后的东西,他倒吸一口凉气! 第五百五十五章 追魂疑梦 那面具下,根本就没有脸,甚至连脑袋都没有,借着各处飘忽不定的汹涌烛火,他甚至能看到脖子被人整齐削去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当年冤死、或是怨气太大,伤口迟迟无法结痂,新肉一层又一层,长出无数血呼呼鬼手不断乱抓! 这哪里是什么巫皇,分明就是个无头邪神。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无面石像忽然钻出许多黑雾,这些黑雾聚集到巫皇脖颈间,似乎有了意识,凝结在脖子处一点点拼合成形,最终聚拢成巫神的脑袋,只是,这脑袋有形无质,只见五官冒出幽蓝魂气,仿佛深渊黑洞,似乎要把一切生灵的魂魄都吸引进去。 他有了头颅后,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取下兵匪,像是塞肉条般送进口中咀嚼,惨叫声混合骨头嘎嘣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血腥到他眼神模糊现了虚影。 “你是蚩尤,还是巫神?” 岳观潮趁着嘴巴还能说话,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有区别吗?在远古时代,人皇即是神!” 神像的声音好似老龙怒吼野牛闷鸣,仿佛隔着棉被瓦缸,沉闷又嘈杂,仔细去听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万千魂灵同时鬼哭狼嚎,话语间冰冷无情、严肃狠毒,才听了一句耳朵就受不了了。 “是我创在了巫神文明,是我创造了巫族,也是我创造了十二祖巫,我是巫神、也是巫皇,我是所有死去的巫。” 这神像的话不出岳观潮意料,无面神像所代表的,正是不能提起名字的蚩尤,他又问道:“你的脑袋哪里去了?” “我不知在哪里,我的子民供奉了我的身体,却弄丢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被他们砍下了,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啊啊啊啊啊~~~” 这神像知道自己脑袋丢了,提起这一点变得十分暴躁,话语间连连吃下两个兵匪,一阵血雾从嘴里喷溅出来,又加重了周围腥膻难闻。 “那你可知道,这枚虎符是什么?” 岳观潮拿出虎符,现在看来,肃慎壁画中的大鲜卑女巫,她所祭祀的十二巫神应该就是十二祖巫,那么,那枚虎符一定也与巫族有关,他必须得问清楚,虎符到底代表着什么。 “巫族至宝!” “那是什么?” 岳观潮正想继续问话,巫皇似乎不愿意告诉他更多消息,只一味狂笑,他本想继续问话,感觉人中猛地一疼,一股憋闷感从鼻子蔓延到心口,就好像被人推下了悬崖,等失重感消失再次睁眼,徐侠客正手掐他的人中,眼神关切望着他。 岳观潮擦了把满头汗水,问向徐侠客:“徐兄,我到底睡了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吧!” 原本,刚才的一切只是做梦,只是,梦境太过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血肉爆开,淋在脸上,再由滚烫渐凉。 岳观潮环视周围,老妖婆那一窝子依旧在休息,只是守着他们的兵匪被吵醒了,眼神就警惕看着众人,二叔他们也都还在,若说有哪一点不一样,那就是任孔雀消失了。 “任老板呢?” 岳观潮抓住他,语气急切说道。 “不知道啊,你刚才醒来,我就没见着她。” “难道!” 岳观潮意识到不妙,抄起猎枪要起身,周围兵匪还以为他要杀人,眼神警惕拿枪指着他,见他确实不是冲着章氏去的,才放下敌意。 他这么紧张任孔雀,就是因为这神殿太不寻常了,以前他守夜可从来没有中途睡着过,哪怕是熬鹰也熬过了好几天,还发生这样的情况,足以说明神殿里有古怪,也许就跟神像里禁锢的东西有关! 下了走廊,岳观潮紧张看向大厅,任孔雀果然站在神像下,利用手里的悬丝刀,想把那符篆给彻底割下来! “任老板~” “任老板?” 岳观潮小心叫着任孔雀的名字,见她丝毫不觉,走过去看向这蛊民,她的眼睛明显已经散了虚焦,双眼大而无神,重复着手里抽拉丝刀的动作。 他回忆起梦中的场景,至今不寒而栗,要是真的任由任孔雀把符篆割断,也许后果一发不可收拾,只得拉住任孔雀的手想把她拉开。 岳观潮还没把人拉走,就已经见任孔雀出手,拿起弯月匕首就要哗啦过去,二人必定有一番打斗。 徐侠客趁着二人手脚颤抖,扬起刀剑砍断丝线。 咯噔一声,丝刀脱力,任孔雀被惯性直接甩出去几米,等再抬头时,眼中的虚弱已然恢复正常。 第五百五十六章 殿门妖声 “我这是咋个喽?” 任孔雀恢复正常,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岳观潮走过去一看,她的脸上好像被水洗了,不断有汗水滴落下巴,脸上的汗毛被打湿黏糊糊沾在鬓角。 “任老板儿,你难道真的没有记忆吗?” 徐侠客走过去,满脸写着惊诧好奇。 “你们把话说清楚,我楞么了!” 岳观潮看向任孔雀,她不像是故意说谎,指着身后的神像说道:“你刚才,一直都在割神像上的符篆,我叫你你还不答应,还跟我动刀子。” 语毕,他展示出衣服上的刀痕,那月牙弯刀十分锋利,已经见里面的棉絮漏出来,她听完这些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走到神像前,那被砍断的丝刀还挂在符篆上,此二人明显不是在拿她打趣,思来想去只觉得异常邪乎。 “这不可能噻,我明明记得我在拜神神儿,咋可能要解开紫金符!” 不光任孔雀百思不得其解,岳观潮也是满头雾水,仔细一想,很可能跟自己的梦境类似,他走上前说道:“你很可能是被魇住了,可是大家都在睡觉,你自己一个人跑带大殿里干啥?” 这话,问得任孔雀有些许难为情,她欲遮又掩支支吾吾解释道:“我跟来这鬼窟窿难道是活腻了?我来这里是求老神保佑,让我把志哥的魂魄带回去。” 岳观潮仔细琢磨他话中意思,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是下来求这神像了?” 他的话引得任孔雀不断点头:“确实,我睡得正酣,半眯拉眼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叫我,仔细一听是志哥的声音,我循着声音下来以后,发现志哥的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他叫我求求秦岭老神放他的灵魂回去,要不然,就要在地下受苦。” 她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也魇住了,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荒郊野外,那声音真的很像志哥,我害怕那真的是志哥,就把神像前的香炉点燃了,之后迷迷糊糊跪在地上求神,再然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一语完毕,岳观潮看向神像前,那梯形供桌上,确实有来历不明的断香,现在这些供香还在燃烧,他捂住口鼻拿出水囊,哗啦一声浇灭香炉。 他们交谈的动静那么大,早就把周围人吵醒,宋思媛站在走廊察觉楼下有动静,赶紧带着众人跑到楼下,见岳观潮的衣裳被割得一身全是破口,再看看任孔雀抱歉的样子,已经知道是出了岔子。 三言两句、尽数告知,岳观潮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宋思媛听完走到香炉前,仔细闻嗅那残留的味道,里面出了很浓郁的香料外,还有略微腥咸的动物腥臊。 “任大姐,你刚才说,你是到了门口,才感觉到你家那位在外面?” 宋思媛察觉到这一点,已经能预料到她是中了某种迷香,几人小心翼翼走向殿门附近。 “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开门,叫你二叔进来。” 这声线,分明是岳青山那略带沙哑的烟嗓子,甚至连语气词都能模仿,岳观潮看向闻声而来的二叔,头皮不自觉麻麻缠缠,鸡皮竖起疙瘩。 什么样的邪物,连声音都能模仿得那么像,甚至,能够利用人的弱点去模仿不同的对象,如果不是二叔就在身后,连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把二叔关在外面了。 甚至,岳观潮已经开始怀疑,他们身后的岳青山是否是真的,岳二炮擦了擦手,捏了下岳青山的耳朵,挨了一壁兜子才确定那确实是他亲爹。 “这就奇怪了,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岳观潮掩住口鼻,正想靠近门缝,宋思媛拿过火折子丢到门缝,火星明灭间,可见火苗顺着门缝流出去,随后门外啊呜咯吱惨叫不停,就好像猴子给刮了猴脑,听的人耳朵生疼。 这些猴子叫唤响起,论谁都知道是什么怪物作祟了。 “怎么可能,这些不是普通的水猴子吗?难道还能说人话不成?” 徐侠客看向殿门附近,那叫声始终不绝,就好像有猴群在骂街,吵闹得没完没了。 宋思媛仔细思考着他们见到的情况,朝众人解释道:“他们不是说了人话,只是影响了我们的听觉,我们听到的声音都是脑子中幻听,一旦大脑有了幻觉,就会越来越相信确实有活人发声,有些精神病人也会有幻听,哪怕周围安静得很,在他们耳朵里也有各种声音,叫他们无法静心。” “这,就好像鬼神作怪一样,若是碰到个迷信的,当场就觉得是鬼魂缠身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诡异猴油 “这种猴子是咋办到的?难道真的成精了?不然也太能耐了。” 岳观潮的疑问,宋思媛也在思考,只是暂时拿不出结果,岳青山似乎想明白了其中原因:“看刚才的火苗子,那些猴子应该是被烧了,我们溜进门缝的东西大概是猴油,用猴油来迷惑人还能把人迷惑得看不清虚实,也只有山魁才能办到。” “山魁?” 众人看向岳二叔,不知道他说的山魁是什么意思,这种猴子奇奇怪怪,根本就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岳青山看向岳观潮,回忆起以往的经历:“我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山魈的故事,这些山魈就是用口水来迷惑人,叫人看不清虚实,甚至产生严重幻觉,等活人一旦被他们迷惑,这些山魈就会把人拖进洞中吃掉,或是喝干血又或是吃净肉,这还只是平常的山魈,若是上了年岁,那山魈就不再叫山魈,而是山魁。”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所谓山魁,指的不仅仅是上了岁数的山魈,但凡是年岁够长的猴子猿类都能称之为山魁,这种山魁动辄百岁五百的寿命,随着年纪增长,与普通猴子相比,早已开了灵智,不但能迷惑人,还能说会人说话,要是再穿上人的衣服,能把人模仿得九分像,要是再把脸面遮住,谁都看不出来那是个山魁。” “他们迷惑人的法子,比之山魈又高明了不少!” “怎么个高明,难不成还能显化神像?” 岳观潮话音未落,岳青山摇头否认说道:“普通山魈只能守株待兔,让活人自动走入陷阱,要是活人察觉到他们的诡计,那就再难上当,山魁却会主动寻找猎物,甚至让猎物心甘情愿被吃,用的就是他自己做的猴油!” 猴油不是山魈口水,不算是自然产物,而是经过处理的药油。 这种药油原料很特殊,是山魁的眼泪,传闻牛的眼泪可以通灵、狗的眼泪可以辟邪、猴子的眼泪也有用处,那就是追魂索命、吸引生人,一拇指瓶山魁泪,在黑市上要买几百元,可见其传说的神奇之处! 猴眼泪也只是主料而已,其余用料都是一些山野草药,比如曼陀罗、苦艾草、麻黄藤、地灵芝、萝须子、竹桃花、金针草,老猴子不同,往往猴油的药方也有区别。 是的,山魁会漫山遍野寻找草药,这倒不是成精了,只是动物灵性作怪! 人与野兽动物不一样,人生病了只能找大夫,动物生病了以后,他们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病症,却可以通过动物灵性,知道什么药物可以治病,进而漫山遍野找草药治病。 就比如狗,狗一旦骨折了,就知道上山找一种草,吃了就能接骨养伤,猫一旦消化不良,也知道寻找草药催吐,动物的这种习性,源自野兽族群代代相传的知识,他们的这一特性,早就被历代大夫得知,有些治病的草药,就是靠追逐动物的痕迹,才从中得到灵感,形成某些药方。 可以说,神农尝百草,很可能靠的就是野兽提前筛选,来确定有毒无毒、药效如何,这些诀窍甚至被写入了《神农百草经》《本草纲目》,是民间大夫行医问药的绝招儿! 老猴子在人间活了百年,就是头猪也成精了,猴子距离人最近,可以算是人的远亲,利用动物灵性,不但可以找到更多草药,还能学着人配置熬煮,霎是神奇。 这些山魁寻找的药草经过晒干后,再被石锤敲诈研磨,等形成细细粉末就会被丢入眼泪,随着草药不断混合,这东西就会在药物的催化下形成油水般的粘稠状态,看起来就跟浊液香油一样,微褐半透明,闻起来有股浓郁香气,这东西就叫猴油! 哪怕真的有人闻到,也不会觉得这东西是某种动物的腥臊体液,反而能放松精神落入陷阱,方便老猴子装神弄鬼祸害人。 这样的事情如果只是听说,岳青山也不会轻信,他年轻时亲眼见过老猴子糊弄人,才知道确有其事。 他年轻时,曾经跟着金鼠会在蜀地待过,这个地方山高险峻、野林茂密,山魈野怪不计其数,就有那成了气候的老猴子,趁着前朝末年出来江湖捣乱。 一日,他们走到某个古镇时,曾见百姓肩膀都站着个小猴子,几百个村民都是这样,让岳青山他们好奇起来。 他们做的都是走江湖的营生,谁都会几句俚语,经过几番打探,原来这个古镇的城隍爷显了真身! 第五百五十八章 城隍鬼爷 何为城隍? 古代城池驻地有壕沟护城河,将领士兵相信山有山神、河有河伯,城池也有神灵坐镇,他们往往在河边铸造简陋屋宇,再供奉城隍神牌,以祈求神灵保佑城池,水土不侵。 这种民间祭祀活动,到了南北朝至唐时发展为庙宇文化,再加上道家有意南方传教,就把城隍编撰入道门新神,赋予历史上真实人物城隍的身份,记信、周瑜、陈友谅、海瑞、范增、萧何、霍光、秦裕伯、文天祥、柳宗元、黄歇……但凡是历史中有名望有担当的历史名人,都有可能被册封城隍爷! 比如负有安定天下之功的萧何就是长安城隍,松江府城隍爷是元末官员秦裕伯,这些都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古今大德能人,但凡新帝继位,开国祭祖,皇帝们往往要册封天下城隍,既能安定人间信仰,也能兼顾亡者世界,一时成为惯例。 蜀地的城隍是地方名人,多以武侯、关圣、唐皇居多,岳青山所见到古镇城隍,是个胡子花白的齐天大圣,可能是为了慈眉善目,特地做得跟个寿星似的,猴脸、猴嘴、长着寿星脑门、白胡子,看着分外滑稽。 古镇百姓所谓的显灵,指的是城隍庙在晚上会亮起灯笼,走进了去看,可见神像消失,宝台上端坐的竟是个活的城隍。 这样的情况多来几次,附近百姓都相信是城隍显灵了,纷纷拿着祭品去叩拜,顺便向着城隍爷求个恩典。 这城隍爷长得不好看,灵性倒是能保证,但凡是给了贡品的,几乎是有求必应,哪怕是求城隍爷给银子,过几天也能收到大包的银锭子,哪家有个头疼脑热了,只要给城隍爷说了症状,吃了它给的药汤草丸,一准药到病除。 乡野人拜神,哪有真心虔诚的,无非是谁灵验,就多拜几下寻点好处,要是不灵验了,立马就会推倒,成了封建迷信。 说句不好听的话,乡野间整日香火不断,拜的哪里是神啊,分明是他们未完成的欲望罢了。 眼下,不管城隍爷是人是鬼、还是装神弄鬼,只要他能满足自己的要求,百姓才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面对如此丰厚得利,百姓给城隍爷的贡品,也变了味道,从五谷杂粮、花果面桃,成了血淋淋的牛羊鸡鸭,甚至是活生生的弃婴。 他们欲望越是大,就越是要给珍贵贡品,这种珍惜贡品,反过来又养大了城隍爷胃口,以此循环,最终导致城隍要他们供奉鲜活的童男童女,甚至还要为他选神妃配偶,以日夜照顾、近身伺候。 到了最后,百姓无可供奉,只能把自己的妻儿送进城隍,供起吃喝脑髓,甚至,所有猴子都能爬到人头上作威作福,这才有了古镇那一幕。 终有一日,一个老道士见古镇血气参天,就知道有妖孽在作祟,带着法器来到城隍庙。 那城隍爷正坐在高台上,贪婪吮吸着脑壳,庙中花团锦簇彩绸如云,俨然是个红粉魔窟,他当机立断,拿起法剑朝着城隍爷刺去,老道士毕竟道行深厚,一套剑术下来,把那城隍打得官帽掉落、衣服破烂。 百姓这才知道,所谓的城隍爷不过是个三百岁的老猕猴,毛都老得褪净了,露着红粉皮囊,看那晶亮有神的眼珠,跟人的智慧比起来也不相上下,竟连直立行走模仿人声都会,这才沐猴而冠装扮起城隍爷。 老猴子被一剑刺死后,老道士才解释起这个猴子的来历! 王朝将覆、天下大乱,许多野兽动物知道人道衰微,往往会披着人皮或者穿着人衣,下山妖言惑众、搅合江湖,好伺机吞吃人心加快修炼。 这只猴子就是他在青城山修炼时的猴仆,他几十年前见到老猕猴被猴群抛弃,又被野狼追击,发了善心救他一命。 这猴子也知道知恩图报,就在洞府替他收拾庭院,日常替他采集药草、打扫洞府,他这才让老猴子留下。 老猴子原本已经有两百多寿数,这几十年在他洞府修身养性,物老成精又通了灵性,趁着他外出游历逃下山,靠着山上的本事在乱世招摇撞骗,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遇见,既然全因自己酿成大错,索性替天行道、降妖除魔。 这只老猴子,就这么死在老道剑下! 老猴死后,余情未已。 那些伺候过老猴子的村妇,在一年后接连诞下孩童,无论男女,除了长着人的脸,个个都是尖嘴猴腮全身桃毛,既会猴子吼叫也能说人语,这些村民怕起祸端,就把这些孩子全都送进青城山,叫老母猴儿捡去喂养,等十几年后,又是另外一番祸事。 这件事,一时在附近传为奇闻,乡野民间称为猴难! 纵然老猴子可恶,他的猴油确实管用。 那瓶子中的猴油算不上包治百病,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喝下猴油立马就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是寿终将殁,也能再争取几天回光返照,若是拿鼻子闻一闻,甚至能见到心中所想。 第五百五十九章 狡黠水猴 可以说,是第一等神奇秘药。 岳青山的故事说完,宋思媛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了,问道:“岳二叔,你是说外面的水猴子,也有这种能力!” 老岳头点头说道:“但凡是上了年岁的老猴子都会做猴油,就好像人到了岁数就能烧菜做饭一样,是自然而来学会的,水猴子和驼鹿想是在这里安了巢穴,这些猴子如果真的是李唐人布置下,怎么说也会有个族群中的野猴子是个老寿星。” “这种野猴子会一直照顾族群,直到下一个长寿猴出现才会被逐出族群,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我刚才闻见油气清香,就知道是猴油那东西,就是不知道那老猴子到底多少岁了。” 岳青山的话,把众人都难住了,光是寻常水猴子都这么残忍,如果是上了岁数,又该有多狡猾恐怖,刚才他们听到见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猴群往门缝里倒了猴油,才叫他们又是做噩梦又是魇住。 一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才要是开了门,如今开膛破肚的就是他们。 “走,我们去楼上看看。” 岳观潮带着他们返回楼上时,章夫人他们也醒了,想来对于老猴的事情听了不少,比以前安静多了。 有了老猴子的故事,几人对外面的水猴充满警惕,岳观潮并不开门,只是站在石台上,把望远镜穿过栅栏上的花纹铸网,捅破布纱窗隔着窗户仔细观察。 “奇怪?” “怎么了?是这些猴子消失了?”宋思媛问道。 “不是,外面怎么一点光芒都没有!” 岳观潮又凑近望远镜朝下看,还是黑乎乎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就好像外面已经没有任何光照,只剩下暗黑虚空。 “不可能,这些猴子绝对没本事那陡崖上的东西遮住。” 宋思媛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她脑中闪过无数外界的猜想,忽然皱起眉头,呼吸之间把岳观潮拽到身后,速度之快,两个人踉跄几步直接从台上摔在地上。 不过一刹那,那望远镜缺口的地方,瞬间勾出黑色长指甲,血丝挂在窗纱上,沾染一片猩红,随后,窗外呜呜啊啊,响起水猴叫声。 “好险!” 如果刚才再晚一步,那望远镜肯定就捅到眼睛里了,岳观潮看向窗纱空洞,正对上往里看的眼珠子,狡黠阴狠、血腥渗人,就好像是个丛林老猎人看着被关入陷阱的猎物,叫人不寒而栗,起了汗毛。 “行啊,你咋知道它们在外面!” 岳观潮虚惊之下,问道身旁的人。 宋思媛看向众人:“外面再黑暗,也会有风透进来,刚才我凑近窗户时,非但没感觉到凉意,反而感觉闭气憋闷,一想就知道,窗户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这也猴子也太狡猾了,居然懂得声东击西,故意把我们引到楼下,它们的目的估计是想趁着人心疲惫,再倾倒一次猴油,到时候指不定谁中了招,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岳二叔,这有猴油,有克制的办法吗?” 岳青山朝着众人摇头叹息:“不知道猴油成分是什么,很难找到克制的方子,但是水解百毒,我们赶紧把手巾打湿围在鼻子上,等抵挡到把他们打死,就算是劫后余生了。” 说做就做,岳观潮他们拿出水壶,把自己的衣服撕开成条,打湿了像口罩似的裹在口鼻附近,等做完这一切,岳观察看向附近的兵匪,现在也该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这些兵匪刀口舔血,杀人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杀几只猴子,拿起长杆猎枪,对准窗眼开枪瞄准,只听得嘭嘭频响,那窗纱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 这些猴子原本是要堵住窗户释放猴油,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种武器,听到打枪竟用手去接,这钢珠火药弹威力不比黄铜子弹,杀伤力却更大了,钢柱一旦略过窗纱,直接在猴子身上多点爆炸,炸得他们当场断骨裂肉,猴血瞬间染红了窗户。 “呜呜~~啊啊~呜呜!!” 这些猴子惊吓之下,如同猢狲四面散开,再也不敢停留在窗户附近。 他们略过二层走廊,来到正面的偏殿,扒着窗户朝下看去,野猴子们拖着早已见了白骨的手臂腿脚,如惊弓之鸟逃离阶梯,有几个猴子惊慌失措跳下高台,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五百六十章 梦魇幻境 “我还以为这畜生有啥能耐,现在看也不过是一群胆小鬼!” 徐侠客的话,宋思媛明显不赞同:“不要小瞧了动物,刚才他们不防备,是因为以前没见过这种武器,也不知道这种武器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只是惊惶无措之下,才落荒而逃。”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解释道:“这种例子在自然界多得是,就比如说狼群面对猎枪时,第一次表现得很差劲,被打死了好多,等再次见到猎枪,明显知道该怎么对付猎枪保护自己,猿猴放眼自然界灵长类动物,那都算是比较聪明的,哪怕他们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会有所警惕,不会叫我们再次得逞。” 他说话时,岳观潮打开窗户,紧紧盯着台下草甸,这些水猴子真是被吓怕了,连阶梯周围都不敢再靠近,只敢躲进灌木,用两只贪婪猴眼盯着神殿。 在那无数声哀怨吼叫中,远处水声又响,不过片刻功夫,湖泊中又有水猴子走上岸。 这只水猴子与其他水猿略微不同,身体外貌确实类似,毛发却比普通水猴要长很多,身上那银白猴毛比手掌立起来还长,衬得这水猿好像一只北极熊,油润猴毛在月轮下闪着银白光泽,就好像是有浮光略在皮上。 众人看向这只长毛水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荆棘编的冠子,眉心位置有个圆形印记,看起来金光灿灿、明亮不已,走动时后腿强壮蹬地,前爪子只是趴地虚扶,起到支撑作用。 最奇怪的就是那双猴眼! 别的水猴狡猾归狡猾,眼睛却还是猴子的浑浊式样,这只长毛水猴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圆润、眼白清澈,那眼睛甚至不是圆形,而是人的形态,就好像是一个大活人套着厚毛大衣,站在草甸见走动。 “二叔,这个长毛猴就是老猴子吗?” 岳青山看向窗户下,那只长毛猴已经走到神殿前,引得其他猴子渐渐嘘声。 “确实是老猴子,但是很可能不是特别老,身上的厚毛还没完全脱落,这种毛色雪白的动物,寿命不会少于三百,连他的眼睛都快跟人的一样了,可见早就通了灵性,可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岳青山的话说得众人心惊不已,这只老猴子出生的时候,很可能是朱朝时期,说不定前朝都还没入关呢,三百年时间,老猴子精上天了都,也难怪可以指挥着猴群先断掉驼鹿头角,才来各个击破,心思不得不说狡猾阴毒。 岳观潮把着门楣窗户看向神台下老猴,他走进灌木后忽然发出急促短鸣,呼吸之间,只见这些猴子拿起石头,朝着石头碰了几下,火星明灭后,一团篝火从地面升起,随着猴群不断添柴护火,火苗逐渐越烧越旺。 那老猴子从脖子里拽出藤条,把里面的骨瓶拿出来,直接倒在柴火上,随着火焰被淋了油水,又是一阵汹涌燃烧,油水的香气也被激发出来,顺着夜风不断包围神殿。 “不好,这老猴子烧的是猴油,一旦猴油叫我们吸进鼻子,只能被猴子给迷惑。” 岳青山话音未落,众人重新湿了布条戴在口鼻间,说时吃那时快,猴油味道转瞬即到,那股异常香甜又让人眩晕的气味,随着夜风涌入神殿。 “咳咳咳!” 岳观潮他们有湿布裹着脸,还是吸入不少猴油,那味道如同黏在喉咙里的蜂蜜糖丸,怎么咽唾沫都化不开,他眼看周围人变得恍惚,立马朝自己的脸打了几个耳刮子,强行让自己清醒下来。 猴油的致幻作用果然恐怖,哪怕他扇了自己几耳光,脑子也好像被热水融化了似的,眼皮渐渐困顿,等眼睛彻底闭上,再睁眼已经不在神殿。 这一次,他没有再遇见巫神,却看到了比巫神还要荒唐的画面。 唢呐吹响、铜锣咚呛。 那迎亲队伍穿红带绿,喜气洋洋,彩礼笼屉戴红花盖红布,绵延出一里地迎亲队伍。 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的衣服成了长袍马褂,一身龙腾盘绣布满马褂,身下还套着崭新裤袜布鞋,心口斜戴红布,胸前绑着红花,路过水塘时他看向水面倒影,那马上的人,分明就是平头短寸的自己。 不多时,马车已经越过山野土丘,停在一团雾气前,他仔细看向周围,所有景物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浓郁雾气萦绕不散,不过呼吸之间,喧闹吵嚷声渐渐入耳,雾气变淡以后,许多人都从雾气里显处绰绰黑影。 等雾气彻底消散,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门大院,看熟悉的门匾和陈设,明显是宋宅! 第五百六十一章 婚礼喜宴 等等,宋宅? 莫非,他今日是来宋宅娶亲? 岳观潮纳闷起来,这梦怎么也不该是在宋宅吧。 吱呀一声开门,宋宅里的丫鬟仆从打开大宅门,它们都好像是纸扎人一般,身上穿着纸扎彩衣,脸上煞白涂着胭脂,那丫鬟簇拥中,是个已经蒙着头的妇人。 仔细看,这妇人穿着满绣凤褂,身下马面裙花草繁荣,脚蹬一双绣花鞋,红盖头从头顶遮到心口,呼吸之间,可见盖头摇曳不止。 “吉时到,请姑娘出嫁上轿!” 媒婆一声高喊,这女主被丫鬟搀扶着走出院门,等走上花轿,这些车马不等他的动作就直接启动,就好像他只是这场仪式的工具。 一路乐器敲敲打打,迎亲队伍走在奉天古城街道上,无数人家都开窗观看,更有那亲近的人家,沿途还要拦下队伍,给抬走的嫁妆添妆。 也不知走了多久,出了奉天城以后,迎亲队伍明显加快了,他们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得模糊,被烟雾完全覆盖。 等浓雾散尽后,岳观潮已经回到鹰嘴坪,站在一座气派宅子前。 仔细看,院子四方规整、灰瓦青墙、方砖严密、合院气派,几座宅子互相嵌套,形成完整的四进四合院。院门前有个重檐门楼,可见乌漆黑边悬挂在上,龙飞凤舞书写“岳宅”两个大字! 看到这里,岳观潮已经被整模糊了,他和二叔的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这座房子他完全没有见过,也没在任何现实中见到过这种宅院,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岳观潮想起年少时曾经见过的连环画。 那连环画中的宅院,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等他想起这一点,再仔细观察,一应陈设果然与连环画相互对应,是他脑海里关于宅邸的幻想,当时他还说,长大了也盖这座宅子给二叔养老送终。 这么一看,猴油是把他脑海里的记忆都翻腾出来了,还在他周围幻化为真实幻觉。 宅院大门打开,同村几个老婶子喜气洋洋跨出门槛,这些人常年干活儿,脸上都晒得黑不溜秋,今天想是特地擦了粉,跟驴粪蛋儿抹了霜似的,白里透着黑,它们拿起火盆放在门槛前,在他们身后,还有马鞍、扫帚等物一字排开。 这些老婶子张着满嘴牙缝笑着说道:“新媳妇要进门,要先跨火盆,来来来,我们搀着你,可别走岔了路。” 说完,左右两个人已经把新娘子跨进门槛,指引着她跨过火盆、扫帚、马鞍、秤砣、锅碗瓢盆,等走到一进院子前,恰好停在正堂门前。 “岳观潮,这时候了还跟我犯迷糊,赶紧把你媳妇儿背起来,给人家送到正堂上去。” 语毕,不等岳观潮同意,这些老婶子已经拉过他衣服,任由新娘子抱着他的后背,他像是提线木偶般,摆着新娘子走进正堂。 正堂上,已经坐满族老长辈,他二叔和二婶子各自分列上座,族长和其他族老坐在偏座,亲朋好友站在座位后观礼,挤得满堂全是人,热闹哄哄嘈杂不散。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成亲的叩拜无非是这样,岳观潮木讷地叩拜长辈与天地,等最后夫妻对拜时,村里的年轻人起哄推着两个人,扰得他们二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等叩拜完毕,老婶子们掀开新娘子盖头,岳观潮低头一看,果然是宋思媛。 此刻,她头顶的凤钗花冠金光闪耀、璀璨夺目,脑后红盖头披在后背,只见脸如月盘眼似水杏,胭脂点得恰到好处,既不嫌艳丽俗气又增加了妩媚感,再配上肤如凝脂、指如削葱,当真是雍容华贵、恍若神仙,那一抹靓丽红唇,比初见她是还要惊艳万分。 “哎呦!这新娘子长得真俊,就跟那年画上的娘娘似的,岳观潮你这小子可算是有福了,娶了那么好一个老婆,可别叫婶子们久等了,俺们还等着抱孩子呢。” 这番哄笑,惹得宋思媛一阵脸红,岳观潮看向她,即便知道这是梦,心里也高兴得很,这种场面他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却靠着猴油实现了愿望,心中的警戒一点点放松,心中戒备心思褪去后,整个人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脸逐渐火热发红,他豪气嚷嚷道:“成,绝对三年抱俩。” 岳观潮这句话,叫宋思媛暗自咬牙,狠狠捏了他一把。 “新娘子,还不赶紧给长辈敬茶!” 第五百六十二章 安度余年 话音落,已经有人端着茶盘站在他们身后,宋思媛和岳观潮各自端了茶盏,面向主位双膝跪下。 岳观潮看向主座,二叔的样子五六十岁,苍老但精神,二婶的样子却只停留在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乌发柔韧、身材丰腴,面容饱满,跟她生完二炮去世前差不多,现在来看,猴油引起的幻觉,都是脑中已经见过的画面,任何他没经历过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二叔、二婶,请喝茶!” 岳观潮见二叔和二婶接过茶杯,喜气盈腮喝了一口,随后拿出红纸包递给他们:“一点小心意,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和和美美!” “谢谢二叔,谢谢二婶。” 二人站起身子后,被众多人簇拥着进入内堂,宋思媛被簇拥进拔步床,端庄坐在进喜被,附近的圆桌摆着好几个大盘子,用花生、红枣、生姜、桂圆摆着摞山果盘。 随后,几个老婶子端过来一盘夹生饺子,示意二人拿起拿起筷子,宋思媛接过饺子咬了一口,立马有带着红花的妇女问话:“生不生?” 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宋思媛把饺子皮吐出来,支支吾吾几声才慢吞吞说出口:“生的!” “哎!这就好了嘛,你们赶紧把礼服换下来,等会儿还得在席上挨个敬酒呢!” 说完,这些看热闹的人全都退出喜房,等所有人走远后,整个屋子渐渐安静,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等二人换过喜服,轮番给各位宗亲敬酒,一群人热闹到天黑,婚礼总算是办完了。 其后两年,岳青山年纪大了,从林场退出安心在后宅养老,岳观潮顺利当上总把头,正式做了林场的一把手,再过不久,二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四年两子一女,家庭还算和乐美满。 渐渐地,岳观潮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多在外应酬,有时候甚至要几天不回家,一回家身上必定有酒气,甚至是脂粉香气,起初宋思媛还能忍耐,这样次数一多,分明是不把她当回事,就是个泥菩萨也该生气了。 二人开始没日没夜争吵,只要宋思媛见到他喝酒就开始吵架,二人逐渐对彼此心生不满,终有一日,宋思媛气急了动起手来,他纵然躲着宋思媛,还是被抓破了脸,几个婶子轮番来劝和,宋思媛始终不想和好,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 四人一走,宅子彻底冷清下来,再也不见三个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玩沙包、捉迷藏,也不见宋思媛带着仆从操持忙碌。 等宅中冷清卧榻无人,岳观潮这才知道,每日有人回来给他做羹汤,每日能听见孩子哭闹,再抱着他们的小脸儿啃上几口,也算是一种幸福。 只是,这种幸福来得太容易,他早就不知道珍惜了,年迈的二叔找到他,陪他喝了顿酒,又点拨了他几句,岳观潮幡然醒悟,只得带着人去了宋宅,跪在宅子外一天一夜,才换得宋思媛心疼,带着三个孩子跟他回了家。 二人从此没有再吵过架,互相扶持操持家庭,随着生意越来越大,逐渐在奉天开起山货公司。 其后十几年,他们留了个孩子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其余子女都外送出去留学,虽说把大儿子养在身边,确实禁锢了他,这却也是长子该负担起的责任。 又过了不知多少流年,岳观潮早起照着镜子,人到中年,脸面略微发福了不少,头发花白斑驳,他拿起剪刀想剪掉白发,却发现在那黑发丛中,早已不知藏了多少白发,二人相看一笑,嘲笑着对方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大儿子结婚了,二儿子结婚了,三闺女远在西洋不愿意回家,还说要追求梦想,宋思媛只得随她去了,自己年轻时就是这样,老了岂能耽搁儿女的路。 等三闺女也结婚了,他们俩已经老态龙钟、腰弯背驼,二人连走路都办不到了,只能打着拐杖互相搀扶走动,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趁着艳阳高照,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儿孙承欢膝下。 看着他们稚嫩的小脸在自己周围玩闹,他们互相搀着手,笑出满嘴豁牙。 到了这把年纪,人生已经走入暮色黄昏,剩下的只是趁着还能动弹,回忆起这辈子的人情往事、百般作为,过往的记忆,如同泛黄照片,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脑海,哪怕是一株光线照进院落,也能激起心海潮汐涨落,每一株水花都是千百次日出月落、阳光熙攘。 他们就好像老黄牛,每一次睁眼闭眼、每一次呼吸吐纳,都能回忆起数十年来的各种经历,反刍着似水流年、物事人情! 终有一日,岳观潮再也没从太师椅上起身,他只觉得身子好像灌铅似的沉重,唯有脑中记忆越发清晰:从呱呱落地再到耄耋暮年的近百年,如同过眼照片迅速闪现眼前,他来不及欣赏,只见儿女孙辈哭成一片。 临了,一双微暖粗糙的握住他,宋思媛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当家的,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下辈子我还跟你。” 岳观潮调动最后一寸力气,想握紧这双温暖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身体已然陷入虚空。 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爱恨嗔痴,黄土枯骨,他这辈子,结束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克敌秘法 咣当,一声铜锣响起! 岳观潮再睁眼时,他已经处于漫无边际的浓雾包裹中,目之所及云雾翻腾、混沌无尽,眼前光怪陆离的光芒,好像是隔着浓雾点燃彩灯,照得人脸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宅子、车马、楼阁,所有物事人情完全消失,只剩下他和宋思媛相对而立。 在他身前,宋思媛的面貌好像被加快了百倍,从青年时代一点点变老,最终定格在他们坐在躺椅上的最后一面。 啪嗒! 宋思媛的皮肉渐渐融化消失,只剩下骨头架子对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他回退几步,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阵风吹来,骨头架子当场碎如齑粉,再不复存在。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你出来!” 岳观潮呼喊片刻,天际忽然有巨大黑影闪现,等黑影逐渐靠近,从浓雾中探出身子,果然是那个长毛老猴。 此刻,老猴的身体增大千万倍,岳观潮只得仰视在上,才能看到它的下巴,与之对比,他就好像巨大秤砣边一颗细小黑豆。 凑近了看,身子能见到老猴子沧桑狡黠的眼睛,那毛发分毫毕现、兽口热气喷吐在外,如热风呼啸不止。 “奇怪,奇怪,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这猴子的声音,就好像奸诈狡猾的小贩讼师,油嘴滑舌的声线,叫人没来由讨厌。 “那我应该在哪儿?”岳观潮反问。 “你,该在我的嘴里,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老猿猴戏谑的笑声扰得他耳膜疼痛,岳观潮盘腿坐在地上,不以为然道:“我就知道你的把戏,那你的算盘可落空了。” 老猴子眼中好奇又狡猾,朝着脸上扇着手:“啊哈哈哈,不打紧不打紧,没有人能逃过我的幻境,多数人宁愿沉迷幻境也不愿意醒来,以此做交换,他们做我的食物,我可以叫他们以最幸福的状态去死,这种状态绝对没有痛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你确实很奇怪,按理来说,你都到了这个地方,说明已经突破了梦境,可你为何还要继续做梦,我倒是不理解!” 老猴子百思不得其解! 岳观潮早就知道是猴油梦境,愿意经历下去,是因为他确实想看看,和宋思媛的未来到底怎么发展,幸好结局还算不错,没落个互相埋怨的下场,在梦中经历一辈子,总比现实中捶心后悔强多了。 “老猴子,我还得谢谢你给我造的梦,让我自己做梦,也想不起来这些花招儿,你除了这些招式,还有别的吗?” 岳观潮这句话说的老猴子呵嗤出声,分外不满:“小子,我可是梦猿,我要把你永远都困在梦里!” “行了行了,我不陪你玩了,我还得解救我同伴呢。” “就你,你出不去,等我的徒子徒孙们打开殿门,你们就都成了盘中餐。” “那可不一定,你过来,我让你看个东西!” 梦猿分外好奇,眨着眼睛凑近岳观潮,想看看他的好东西是什么,等老猴子距离只剩下半米,他摸索心口掏出虎符。 只一眼,这老猴像是被踩了尾巴,呜呜咯吱乱叫,他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如破裂瓷器,哗啦一声彻底消失。 呼! 岳观潮猛地清醒,抬眼观察周围,其余人也都各有姿态,想是还被困在梦中! 他摸了摸虎符,这东西果然有用,那巫皇再不告诉他实情,至少也透漏了一个重要消息给他——虎符是巫族至宝! 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小道士与他人不同,他人多是东倒西歪梦入黄粮,他却盘起莲腿,手掐法印念叨道经,那满头汗珠如雨下,这种情况,很明显是在跟梦境对抗缠斗。 他朝徐侠客眼前晃了晃,小道士猛地睁眼,二人四目相对,总算是醒了两个。 “快,把我箭筒里的守宫朱砂香点上,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 岳观潮搜索箭筒,从徐侠客那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团鼎香炉,等火折子燃烧起来,香炉中的朱砂香也被点燃。 守宫朱砂解百毒,朱砂克制邪气污物,岳观潮拿着炉鼎绕着众人走了几圈,等烟雾萦绕神殿,一些被梦境迷惑的人,闻到这股味道逐渐清醒。 “不不,当家的,当家的,你不能离我而去,你不能离我而去,麟哥儿还小……” 岳观潮看向老妖婆,估计是梦到老土匪唐殿戎了,他绕过这些人走到同伴中间,先是扶起宋思媛再扶起二叔,给他们喂了水,才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这猴油劲儿也太大了,比喝了假酒还蹿脑子!”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运筹帷幄 岳二炮揉着脑瓜子,只感觉后脑勺好像被人给拍了板砖,众人也都迷糊着眼睛,癔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徐侠客看着手中朱砂香,解释道:“我刚才吸了一点就已经迷迷糊糊,幸好有云阳师父教的镇定心法,没叫这老猴子得逞,这玩意儿竟然是梦猿?我怎么都没想到。” “梦猿?你们也都知道老猴子的身份了?” 岳观潮回想起梦境里的巨大猿猴,现在想想,这老猴子故意能以梦境催眠众人,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经历幻境,当真是老成精了。 宋思媛、任孔雀他们点点头,尤其是任孔雀,眼中明显含着热泪,大概是在梦中和家里那口子团聚了。 如此一来,梦猿的幻境就没有骗他,这些猴油一旦发作,众人看到的,确实都是心中最想见到的人事物。 如果他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等猴群破开神殿,他们很可能真的就死在美梦里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虽说是清醒过来了,也许等猴油一来就又睡过去了,我们得想个法子,彻底把猴油的问题解决。” 宋思媛看向徐侠客,是他的朱砂炉鼎救了众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道士身上。 “我们把炉鼎里的丹粉给取出来,稀释成水都围在嘴上,这些味道提神醒脑,可以防止猴油迷惑我们,但是,多少朱砂辟邪香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得想想,怎么把猴群打散,这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赞同不已,周围兵匪突然嚷嚷出声:“他奶奶的,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杀出去照着下面打枪子儿,能打死几个就打死几个,也好过在神殿里被窝囊死。” 岳观潮听着兵匪的话,话糙理不糙,只要老猴子在下面,有了他这个智囊团,野猴子的招式不知道还有多少,他走到章夫人身边:“章夫人,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我们几个要还窝里斗谁都逃不出去,更别说找到进入魂宫,我这里也要向您讨要个方便,一旦出去应敌,指挥的人只能是我,你可愿意?” 毕竟是要放下芥蒂合作,岳观潮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免得两个势力耍阴招,背后放枪就麻烦了。 “你放心,只要一切为了魂宫,我这工兵营好汉任你差遣。” 章氏兄妹都这么说了,岳观潮勉强放心一点,拿起地上的火棍勾画起这些神殿平面图,朝着周围人解释道:“这些野猴子确实厉害,但是王八看绿豆一物降一物,也不是没法下脚,这些牲口不能见光,我们可以用手电筒照它们的眼珠子,等它们看不清楚东西,就立马开枪。” “这些猴子全靠夜间视物,要是眼珠子不能用了,就好对付多了,这座神殿四面都有窗户,我们的兵力要集中在正面偏殿,两侧牛角廊就负责照明,一旦猴子走上台阶,就马上往他们眼睛上照,怎么样?” 岳观潮话音一落,周围同伴和围过去的兵匪点点头,一旦确定计划,同心协力做事就比较容易了。 徐侠客把剩余的炉鼎倒出香粉,再混合清水形成药液,要出去的人各自拿手巾沾满药液围住口鼻,等做完这一切,两方人马打开东西偏殿门,走出牛角廊。 啊啊呜呜呜! 猴子夜晚视力很好,隔着几十米高台,也能看到牛角廊有人出来,他们兴奋吼叫着从灌木探出脑袋,只等老猴子一声令下就汹涌而上。 宋思媛打开手电筒,仔细盯着老猴子的动作,这老猴子没想到他们居然从梦境中醒来了,眼中明显带了一丝惊诧,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当前的情况,一时间定在原地,想看看岳观潮他们到底有什么底牌。 “不行,不能等老猴子想好怎么对付我们,我们得找个机会,把猴子给激上来。” 宋思媛看向老猴子的眼神,他已经在背后筹划着怎么对付他们,岳观潮灵机一动解释道:“看我的!” 随后,他从走廊中捡起一只被打穿心口的猴子,让身旁的徐侠客拿着手电对准猴尸,大声嚷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水猴注意。 这些猴子的脑瓜子看向神殿牛角廊,岳观潮不等他们反应,拿起匕首抓住脑壳,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直接把猴头给割下来,顺便拿木棍绑在栏杆上,剩余的尸体血液喷溅,直挺挺被丢下草甸。 这一幕,激得水猴们獠牙毕露、呲牙咧嘴嘶吼出声,那眼睛里洋溢怒气,好似要撕了这些人。 第五百六十五章 声东击西 “你这样真的有用吗?” 宋思媛不相信,刚才打枪都没用,他把一个死猴子脑袋割下就能有用。 岳观潮拿脏布擦了下手:“猴子和人一样喜欢报团取暖,他们一旦出现都是成群结队,山野里的伐木林场,最容易有野猴子来偷吃偷拿,还有直接偷孩子的,遇上落单的行人,还可能把赶路的打一顿,你知道我们怎么对付偷吃的牲畜?” 宋思媛眼神好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岳观潮比了个咔嚓的姿势:“有个词叫杀鸡儆猴,只要当着猴子的面把鸡脖子给剁了,这些猴子当场能吓死,我们通常是把猴子捉住,砍掉脑袋挂在木桩上,一个月内,都没有猴子敢过来捣乱。” “这些猴子也是一样,这些东西只能背着猴子做,要是当着猴子的面斩头,就成了猴群的敌人,不死不罢休。” “那,我们不就危险了吗?” 宋思媛的话,岳观潮反而不在乎了:“这些猴子本来就想把我们给吃了,难道我不砍猴头,他们就不杀我们?互相都是你死我活,就看谁的手段更狠。” 岳观潮话音未落,这些猴子果然被彻底激怒,哪怕老猴子一再吼叫阻止,面对猴群汹涌喷薄的怒意,也是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猴群不顾号令,前仆后继往上冲。 “好汉们,干死他丫的,都这时候了都别手软了。” 兵匪们互相配合,手电如同锚准灯柱,从牛角廊中四面扫射,只要照到猴子眼睛,银白光芒立马如同万千利剑,将猴子吓得分路而逃,惹得这些畜生尖叫后退。 趁着手电筒造成猴眼眩晕,岳观潮他们趁机打出子弹,那伶俐枪法几乎是一枪打死一个。 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有近百个猴子,被他们活活打死在阶梯上,打着手电往台阶上一看,白花花灰扑扑,全是脑袋炸开花的水猴尸,就好像猴子群体在为神殿献祭。 见此一幕,猴群们已经意识到危险,几只水猴子靠着装死,想从城墙阴影下逃遁到神殿附近,只要被手电筒捕捉,立马就脑袋开花,僵挺原地。 “啊呜呜~呜呜吱吱~~” 老猴子见猴群损失大半,终于起了退出的心思,一声吼叫后,藏在灌木里的猴群一点点分散,朝着水塘跑回去。 “这些畜生,不还是被咱们打跑了,我就没见过不怕枪子儿的畜生!” “哈哈哈哈哈!!” 兵匪们见猴群如败军之将纷纷逃回河里,面上笑得猖狂得意,这里面只有宋思媛觉得胜利来得太简单了,总有种不祥预感,他看向岳观潮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些猴子太好对付了,难道被打死了几十只就这么算了。” “可能,是他们怕了枪子儿,估计也是第一次挨枪子儿。” “不见得!” 宋思媛看向手电,扫射的光芒只停留在周围和台下,他们头顶却从来没有灯光扫过,她想了片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眉眼紧张起来:“不对,只是声东击西,我们把神殿顶部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只见凄厉吼叫从神殿顶部响彻天地,如轻舟略过万重山,惊起猿猴哀鸣。 众人抬起手电看向殿顶,那老猴子的森然绿眼,从黑暗中探出狡猾恨意,扬着爪子跳下牛角廊。 圆润月轮下,这只长毛老猴子毛白如月荡漾光晕,不断拍打肺腑,吼声把所有野猴子从水中吸引过来,已然又形成了包围圈。 岳观潮与猴子原地对峙,这才知道老猴子体型不算小,弯着腰已经到他大腿附近,要是站起来,到腰间心口也说不定,一身的白毛有着特殊药材香气,毛脸雷公嘴、红腮金头毛,看起来就是个妖猴。 眼下这情况,其他兵匪只能盯着神殿下的猴群,根本就帮不上忙,岳观潮只能独自应敌。 他现在才知道,老猴子已经聪明成了什么样子,从神殿背面偷袭,神不知鬼不觉,要是刚才宋思媛没有发现他,估计一爪子就把他脑壳给拍下来了。 野兽狡猾如此,跟个人已经没区别了,要是再给他些日子,估计又是个招摇撞骗的主儿! 这么大的猴子,张着獠牙瞪眼如狼看着自己,要是个胆小的人,早就尿裤子了。 岳观潮把宋思媛他们护在身后,刚想扣动扳机,老猴后退发力,轰隆一声弹跳而起,张着爪子拍打枪管。 咣当一声,只见枪口打歪,一脚把他踹出去好远。 没想到,他还有被猴子给踹倒的一天,看来近距离攻击用枪已经不合适,岳观潮丢掉枪杆子,抽出腰间匕首。 这老猴子铁了心要弄死他,一个飞身猛扑,直接把岳观潮撞下栏杆,和他一起坠下高台。 第五百六十六章 死去活来 速度之快,宋思媛根本来不及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岳观潮!” 神殿之下漆黑一片,全是阶梯建筑和原始屋檐,一时间还真没法子找到他,宋思媛本想跳下去继续找他,眼见下面漆黑处传来手电光,发现岳观潮掉下去时,被阶梯屋檐垫了一点,正好落在屋檐上。 得此消息,众人总算放心了,她看向周围:“大家不要中了老猴子的奸计,继续保持警惕。” 宋思媛说完,和他们一起拿起猎枪,不断寻找岳观潮的位置。 第二层建筑其实是神殿的配殿,多由偏殿和游廊组成,彼此连接成片形成整体,岳观潮拿着手电,不断给众人提供位置,老猴子紧追不舍,势要拿下他不可。 一人一猴,好似在屋檐上捉迷藏你追我赶,时而停下打架,时而互相追逐,他们这样乱动,又把轨迹混合在一起,猎枪哪怕真的能瞄准老猴子,也不敢扣动扳机,毕竟岳观潮距离老猴子太近,万一被误伤了就不好了。 这样一来,神殿上的人只好防备其他水猴子,只留宋思媛一个人支援岳观潮。 岳观潮知道,屋檐陡峭不平,又都是偏殿空间,一脚踩空就麻烦了,实在不好施展武力,他旋即调转方向跑下阶梯,老猴子一路跟随,和他一起来到草甸上。 这里,已经有水猴子被打死,剩余的水猴子畏惧手电和枪炮,也不太敢上前助阵,只得呜呜啊啊叫个不停,从精神上支持老猴王。 到了草甸上就安全多了,岳观潮也不再收着力气,和老猴子撕打在一起。 这猴子胜在身体灵活、爪子锋利,交战时占了不少便宜,有几次岳观潮都差点被划破棉袄,甩得棉絮满天飞。 不过,畜生毕竟是畜生,正经的武学招式基本上没有,会的无非是泼妇打架的招式,蹦跳、撕咬、抓挠、逃窜,再加上下三滥的猴子偷桃、挖眼扣嘴这种不入流的道术。 岳观潮习武多年,摸准他人的招式轻而易举,他意识到老猴子只是脑子聪明,立马转换了打法。 老猴子蹦跳跃起时,他仰面翻起后空翻,腿脚朝上猛地蹬起,直接把老猴子在空中踹出去十几米,哪怕它一身毛作为缓冲,也疼得好几秒起不来,滚在地上良久都起不来, 至于撕咬和抓挠,那就更好解决了,兽爪再锋利也是因为没遇上砍刀,他拿起匕首,一旦老猴子要咬下来,岳观潮立马用匕首拦住牙口,朝上猛地转动,咔哒一声,别断它几颗前门牙。 嘶,那满嘴的血,把下巴的毛都染红了,它低头一看爪子,那长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拔了,血淋淋挂在指尖。 老猴子看自己如此狼狈,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憋满了红丝,不管不顾朝着岳观潮跑过去,这东西不要命似的抓挠,直接把岳观潮压翻在地,双爪死死扣住脖子。 眼见岳观潮被勒住脖子,所有人得心都悬了起来,这老猴恼羞成怒,已经动了杀心,臂膀肌肉都虬结起来,势必要把这人给掐死不可。 正当众人认为岳观潮死定时,那草甸上凭空一声枪声,老猴子发挥心口一疼,咣当一声斜倒地上。 片刻后,岳观潮摸着脖子从草甸坐起来,在他身边,老猴子心口位置鲜红出血,已然是中枪了。 见此一幕,宋思媛长呼出一口气! 岳观潮看向草甸,他特地打偏了几寸,就是为了留下老猴子一条命,这倒不是要放他走,而是要将计就计。 他摸索老猴子腰间,拿起那骨瓶里的猴油,一股脑全都倒在老猴身上,这种与猴子有关的气味,引得水猴子不断围绕周围,就好像蜜蜂包围蜂后,在草甸上团成大片猴群。 宋思媛看到不断聚集的猴子,已经想明白岳观潮是什么意思,她让徐侠客拿起弓箭,绑着已经烧着的箭头,直接射向老猴子。 嗖嗖! 弓箭如同打靶,直接刺向老猴子,火星子碰到油光,瞬间好像炮仗似的被点燃。 老猴子的毛正好充当引线,火焰很快把这老猴吞噬,而后,火苗继续沿着水猴身上游走。 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见水猴群如燎原星火被点燃,哀嚎声响彻成片,很快被烧焦在地,哪怕侥幸逃走,也只能勉强逃回水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细菌感染,还是个死。 神殿上的众人看向草甸,那火团越烧越旺,映得半个塔身都是亮堂的,这无疑是他们的胜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眼见猴群消失,众人从神殿出来,陆续跑到台阶下跟岳观潮汇合。 第五百六十七章 人猴秘密 此时,天色已然有了变亮的趋势,宋思媛看向怀表,半夜睡觉被魇住,等解决完猴群,已经是凌晨四五点,月轮灯熄灭后,天色泛青红云欲出! 此一番虽说解决了猴群,却也只是没了眼前困难,至于魂宫,依旧是不清不楚,等猴群烧完后,岳观潮打量着满地尸体,拍了下身上的杂草污迹,趁着他收拾身上的功夫,宋思媛打手手电仔细观察被烧死的猴子:“这些猴子,真的只是猴子吗?他们会使用工具,好像还有自己的语言!” “不管是啥,他们都想要咱们的命,我们为了活命,也只能先把这些猴子给解决了。” 宋思媛说着话拿起匕首,本想刮开猴群的脸,等匕首靠近脸皮往上一撬,已经见烧焦的脸皮被撕开,里面明显是人脸,只不过像是猴子似的沿着腮帮子长看一层毫毛,明显是半人半猴。 “难道,我们烧死的都是活人?” 宋思媛察觉到这一点,心里又些许惭愧,这话惊得众人都围过去,徐侠客他们也依样画葫芦揭开烧焦的面皮,身后尾巴、身上猴毛都存在,就是被面具遮住的脸是人的五官! “不会吧,这些猴子难道都是人假扮的?” 宋思媛想起那老猴子的怪异行为,仔细检查起老猴子被烧焦的身体,奇怪的是,这老猴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水猴。 “这就奇怪了,只有老猴子货真价实,其余水猴都货不对板,这些人为什么要装作水猴,到底想做什么?” 徐侠客话音未落,岳观潮想起岳青山的传说,朝众人猜测道:“二叔说得故事不会是真的吧,也许真的有人猴杂种?” 他想起岳青山提起的人面猴,与他们见到的死猴子差不多,甚至说就是在形容这种东西。 宋思媛朝众人摇头否认,明显是不赞同岳观潮的话:“人和猴子有生殖隔离根本就不可能,不过岳二叔说的情况确实也存在,但是不是什么人猴杂交,只是返祖现象。” “返祖现象?” “对!” 宋思媛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好叫众人安心。 从生物学上说,猿猴类动物虽然是人的近亲,但那也是在数百万年前,人类的祖先自从在树上下来后,就和猿猴的祖先分而进化了,哪怕真的人和猴子那啥了,也不可能诞生后代。 但是,任何科学理论都不能百分百准确,也有可能有例外情况,由于人的祖先猿猴进化而来,身体里的遗传很可能携带有猿猴体毛的片段,在数百年进化中,这部分遗传信息是被隐藏起来的,只有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才会使得隐性遗传变为显性遗传。 一旦人在母体里发生了遗传突变,就有可能触发返祖遗传,比如这些出生的孩子有的多条尾巴、有的全身是毛、还有的全身都是黑斑,这些都是属于返祖显形。 这些人猴很可能就属于返祖了,全身覆盖着毛发,但是脸部和身体却保持着人的形态,至于岳青山说的人猴杂交,很可能民间故事添油加醋,他们不知道人有返祖现象,就以为是村妇和猿猴的孩子,然后再被风言风语传说几遍,就成了他们听到的故事!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使得许多孩童都发生了返祖现象,民间认为胎儿畸形其实是上天的警示,很容易就把这些婴孩理解为不祥之兆,他们面对不祥之兆要么是直接斩草除根,要么就丢弃到山野,任其自生自灭。 那小镇里的百姓,把所有长毛的孩子扔掉的行为动机,其实就是怕遭遇天谴。 “那这老猴子怎么说?” 徐侠客看向老猴子,这东西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母猴。 “这个就跟岳二叔描述的很像了,蜀地山林间猴子很多,他们见到长毛的孩子,第一时间把他们当做猴子来喂养,这在动物行为中是可以找到踪迹的。” 说完,她看向众人,语气变得神秘说道:“十五世纪的时候,有个猎人捕获了一个兽人送给法王亨利二世,这个兽人像个十岁小男孩儿,全身除了嘴巴外全都覆盖着金黄色厚毛,看起来跟个猴子一样,十九世纪时,意国也有个杂耍艺人是个毛孩儿,全身都覆盖了一层细毛,后来和人结婚了,二人的孩子也是全身覆盖细毛。” “可见,这种返祖现象虽然稀少却并不是绝迹了,猴子的母性在动物中算是比较接近人类的护犊子,对幼崽极度爱护,面对这些长了毛的孩子,把他们救回去也说得过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太乙救苦经 “我知道,你们肯定要说,这些人已经跟猴子没区别了,这其实也可以解释。” 宋思媛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跟众人科普这种特殊现象:“人的语言中枢如果长时间不用就会退化,这些孩子被遗弃后,接触的都是这只老母猴,被它喂养长大后,根本就不懂人的语言,发出的声音也跟猿猴没什么区别,虽说是人,实际上已经算是货真价实的猴子,它们也自认为自己不再是人而是猴子,即便回到人类社会也不适应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猜测,这里的水猴其实是李唐时期他们在附近找来的毛孩儿,被母猴子收养后形成了第一代水猴,李唐人一定是用了鲜卑彘兽的秘术,在这些人身上用了蛊苗,把他们都变成用腮呼吸、指尖带蹼,成了咱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这些人自从长大就待在这里,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人,一直以水猴的身份繁衍后代存活到今天,同时,用这样的彘兽负担起保护鬼门的作用,这样也就解释了他们为何要攻击我们,攻击那些驼鹿,一切都是这老猴子唆使,才叫他们灭失人性,与野兽为伍。”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中通透不已,他们再次看向这些水猴子,只觉得他们可怜,近千年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人,只以猴子的身份生存繁衍,这多多少少算是命运坎坷。 “我们把这些猴子给杀了也算绝了他们的痛苦,这样一代代被当畜生,不知道要遭罪到什么时候,李唐人纠集这些毛孩儿做这种事,确实算是伤天害理,等我们进了地宫,砸烂他们的宫殿,也算给这些穷苦老百姓报仇了。 岳观潮说完徐侠客收起刀剑,拿出自己的乾坤圈,双手莲座握住双圈,嘴里嘟囔唱诵道:“此东方长乐世界,有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化身如恒沙数,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邪,神通无量,功行无穷,寻声救苦,应物随机,今告汝知……当诵此经,礼念圣号,即得离苦,超升净土,永得解脱,逍遥自在,长生益寿,老命更延,一切厄难,皆得消灭。” 念完这些,徐侠客已经满头汗珠,他擦了下脑门解释道:“这是《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云阳师父说念诵经文,可以消灾解厄、超度亡故,虽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啥用,总归是尽了小道的心意,若真的有用,希望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来人间受苦一遭。” 他们正为这些人猴心惊,只见一团烟雾从地洞冲入半空,在天坑上头炸响。 章夫人见到远处的姜黄烟雾,眼中亮起光芒:“看来,是天坑下有情况。” 岳观潮见老妖婆飞奔般带着人马跑过去,他怕这些人使诈,也纠结同伴跟随在后,等众人越过草甸返回天坑时,已经见兵匪攀着绳索爬上来。 “怎么回事?可是地下有了危险?” 章老太婆想着草甸发生的情况,还以为天坑下也出了怪事。 “老夫人,天坑下倒也没事,就是湖里的水好像在消失,水位一直在降低。” 宋思媛听着眼前的情况,想起那魂宫谶语,眼前一亮:“时来气转,魂宫复现。” 他们知道魂宫开启的时间点已经到来,迅速拉着绳索爬下天坑。 等众人站在湖泊边时,可见湖泊水位确实在降低,本来该与河岸平齐的湖泊,已经下落了半米深,露出犬牙河岸。 此刻,红日欲出、天色金光,那光洞在人眼看来好似悬在洞顶的太阳,自天洞中绽放金光,连带着湖泊表面也好像镀金流银,颤动不止。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觉得神奇! 湖水消退后,原本深埋湖泊下的东西,逐渐从湖中露出。 岳观潮他们靠近湖岸边界,已经能看到古槐左右,两尊模样各异的青铜筑像,已经从水中露出脑袋,如竹笋出水,一点点拔高。 一个,是类似于佛陀菩萨的造型。 这神像满脑袋卷曲发髻,眉目细长、脸面圆润、唇厚耳垂、身宽体丰,身上穿着缥缈袈裟,衣袂飘荡布满贴身衣纹,手掐着法印,容色神圣又慈悲,那身后的千手好像孔雀开屏,伸展着上下三层手臂,每个手臂中或是托举、或是拿捏、又或是提挂,造型各异,拿着不同的法宝。 看起来,就好像千手千眼的佛陀菩萨! 只是,被泡在水中太久,有红绿铜锈密集遍布,又立刻觉得是个千手恶鬼,始终觉得有个迷离神眼,在盯着他们。 至于另外一铜铸神像,样子比佛陀奇怪多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潮汐神力 神像也是站立姿态,与菩萨是同等大小,身上穿着宽袖大裳的道袍。 这道袍左右心口锈蚀八卦道印,内裳隐隐浮现道家八宝,葫芦、团扇、宝剑、莲花、花笼、鱼鼓、横笛、阴阳板等神器生动细致,外袍浮绣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另外还有云纹绘制腰带之上,佩绶垂落在地,露出大地纹云头鞋。 头颅与身体相比是正常比例,发髻插着道家莲花冠,有簪子前后贯穿,脑后带着护法灵光,正好是阴阳双鱼的形态,无数金属圈固定在周围朝外荡漾,就好像是在弘扬福音。 总体来说,身高修长、道骨消瘦、手握乾坤、臂挽浮尘,一切都算正常,却是只有巨型大眼在脸上,结合耳鼻口等器官,显得很是怪异。 哪怕神像只有一只眼,也能感觉到清风卓绝、道气肆意,拿着铁浮尘的样子,颇有世外道人守墓的意味。 “千手佛陀,石眼道长,碧霄泉台,观海目桑!” 宋思媛收回手电光,不由得嘟囔出这句话,她继续解释道:“千手佛陀和石眼道长是在槐树以下,我们都把这东西给理解错位了,至于碧霄泉台、观海目桑,大概是指我们在一瞬间见到湖泊消退、沧海桑田。” “这么说,魂宫就在这巨湖下面!”老妖婆插话进来。 “可以这么猜测,等巨湖完全消失后,大概就能找到魂宫的入口!” 宋思媛现如今只能这样猜测。 “万一这也是陷阱怎么办?这巨湖里那么多水,要是一次性涌进来,我们可都要淹死里面。” 徐侠客看向巨湖,随着水位降低,两座神像从水中探出大部分身体,他们眼前的巨湖已然成了巨型大坑,看得人直冒冷汗。 “不会,这水位涨落不是机关落下,这水应该是地下水位降低,导致巨湖水流入退出地下” 宋思媛说完,众人好奇得很:“真能这样吗?地下水为啥会突然下降,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潮汐!” 宋思媛看向天上,眼中闪烁光芒,好似发现了只有她理解的真相:“月亮会吸引潮汐,古人早就发现海水涨落的自然规律。” 每月的初一、十五前后,会发生潮汐涨落,古人通常以为是月阴的神力在作怪,根据现代科学解释,这只是月亮引力对地球海洋的吸引,诸般原理晦涩难懂暂且不提,只说表现:地球面对月亮的那一面涨潮,一旦月亮消失,潮水就迅速退却。 地下水位也存在升降丰枯,有些千年古井会在夜晚盈满井水,等一旦到了白天,水位就迅速降低甚至干涸,这其实就是地下水位在月亮引力下的变化,月出则涨、月落则没。 甚至,月亮连活物的身体都能吸引,狐狸拜月、黄鼠狼拜月也是同样道理,这皎洁月亮一旦出现,好似能吸引世间万物,也难怪有古人会想象里面住着太阴星君和广寒仙子。 说完,她蹲下身子摸着地面的杂草,不光是杂草湿漉漉的,连土壤也被泡得松软,湿滑,一戳就是一个水坑,可见昨晚确实涨潮,这种情况正符合她的猜测。 宋思媛抓起草尖,脸色兴奋解释道:“你们看,这些草地昨晚上应该是被湖水漫过草尖了,等早上时,湖水迅速退却,退回到地下裂缝,每天都如此才能让野草长得那么旺盛,即便洞中不落雨雪也不会干涸枯萎,那萤火虫每日都飞出洞口,其实是躲避潮汐。” 章夫人看向下面留守的工兵,一个矮胖工兵点头说道:“确实,昨晚上有湖水漫过鞋面,我们只好退出去,等早上来看的时候,已经见湖水退了,这才把你们叫来。” 宋思媛继续说道:“寻常土夫子多是夜晚盗墓,此时正是涨潮时,只要不到落潮时,他们就是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得能找到魂宫,一旦时辰到了,魂宫的入口自己就出来了,谁能想到,李唐人会利用月升日出、潮涨汐落来掩护魂宫入口,这种夺天地造化为人工的风水奇技,也就袁李二人会。” 他们说话的功夫,湖水全部落下,手电筒一照,巨大湖泊至少深达百米,水雾氤氲不见底,唯有巨型铜像参天而起,就仿佛从幽冥中矗立天地间,雾气弥漫中,如同古神吞云吐雾,人站在岸边,竟有了被古神观察的不自在。 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时来气转、魂宫复现: 当月落日出,月阴的吸引力对水流最小,原本被吸引起来的地下水逐渐回落,产生的雾气充斥湖泊,在巨坑中缥缈流动,直到当日下午,湖水再次回归原位,直至夜晚漫上湖岸,等待下一次落潮。 第五百七十章 独木支舟 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为设计,却又都符合自然规律,哪怕是草甸上的阴阳鱼图也是这样,透着极其浓郁的道学思想。 可以猜测,在数千年前,远古先民们看着巨湖潮起潮落水丰水枯,当他们凝望巨大深渊时,一定幻想过地下住着某位神灵,这些的潮水雾气,都是神灵呼吸吐纳的变化。 而后的李唐人,则是用古代最先进的技术,将自然规律为他所用,建造起魂宫。 宋思媛看向怀表,此刻已经是早上七点,她解释道:“走吧,我们得下去看看了,我记得我们到这里时已经是下午,湖泊那时是满水状态,那也代表着,至少从中午开始,水流就会开始回潮,直到几个小时后淹没湖泊,我们只有几个小时到魂宫寻宝,在中午之前必须离开。” 他们看向湖泊下,一圈圈石道如螺旋纹朝下蜿蜒,这明显是工匠敲凿的痕迹,可以顺着环形斜坡一路下行,比之绳索攀援要安全得多。 “集合兵力,跟着我们一起下去。” 老妖婆眼看魂宫就在湖底,也不管是否有机关,示意兵匪们在门外集合,等几声震天呼号后,一百个兵匪集结完毕,如蚁群朝着缓坡走下巨坑。 等工兵走后,老妖婆朝他们眼神示意:“你们先请,不用担心被暗算,工兵走在前面,已经替你们探过路了。” 岳观潮他们人在敌手被胁迫,只得按照老妖婆的要求走在中间,等他们全都下了缓坡,剩余的兵匪封堵后路紧跟在后。 缓坡不算陡峭却极其湿滑,表面布满了牛毛苔水库藤,湿滑之余满是鱼类尸体,他们只能走得小心,这样一来速度必然变慢,上下落差一百米的距离,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算把缓坡完全走完落到湖底。 宋思媛打着手电看向周围,东西石壁开着六个斗型石口,每个斗口都有青铜合页板,可以前后开合,丰水时降低进水速度,枯水时减弱流失速度,表面有饕餮浮雕,代表永远吐纳,永无宁止。 北方那数十米高的梯形门洞,雕为饕餮兽头,可见肢爪固定在两侧,形成趴蝮形态,门洞明显就是魂宫入口,左右神像如同门神护法,倚靠槐树守卫门洞前! 他们绕过房屋大小的莲台走到神像身后,门洞隧道朝下凹进地下,常年存有积水,直接填充石壁地道,没有船的情况下,压根就没办法通过。 徐侠客拿出刀剑,伸进地板水下,刀柄已经沉入水下也不见触底,可见隧道深度不浅。 “这可麻烦了,又被拦在门口,没有船我看咱谁也过不去。” 岳观潮看向隧道,那李唐人在这里挖隧道,明显是存了叫人打道回府的心思,他拿出背包里的肉干,掰碎成鱼饵丢入隧道,不过呼吸间,已经见水面扑腾哗啦,有些巨大的嗜血怪鱼,张着利齿浮上水面,好像要吞吃活物,将水面搅得浑浊不堪。 “果然有畜生在这里守着,我们连游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岳观潮发牢骚时,宋思媛看向隧道不以为然反驳道:“当初李唐修建魂宫时,碍于水涨潮落,每日的建造时间也会缩短,建成以后,历代皇帝都会来亲自添宝,这个隧道是唯一进出魂宫的通道,不可能没办法过去,我们再找找附近,说不定有什么法子呢?” 语毕,宋思媛打开手电仔细观察着周围,她走到神像附近敲着莲台道座,其中一个神像的底座听起来扣响清脆,明显是中空的。 她察觉到须弥台有蹊跷,走进莲座仔细观察细节:莲座有座屋子那么大,上下两层莲花瓣互相结合,形成双层莲座,花瓣大如水缸,浮雕在石质底座上,花叶细纹绒毛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与之石眼道长的宝座相比,这座须弥莲花台更为精致,宋思媛示意岳观潮走过去晃动这些莲花瓣,上层是雕死在石头上了,下面的莲花却能单手推动,就好像贴合在石台上。 岳观潮抓住莲瓣左右卷边,猛地用手朝后一拉,莲瓣下好像被焊接了轮毂,就像是个小推车可以被轻松抽出,他再接再厉把莲瓣完全抽出,只见一艘小型独木舟,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独木舟宽大概一米五、长在三米左右,船头与船尾平齐,巨大船头用莲瓣做装饰,形如龙头高高翘起,船身表面有海狼鸥鸟雕纹,只是长时间不用,表面已经见虫蛀水侵的痕迹,年久失修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第五百七十一章 行船地海 他们继续往外抽拉,可见八个独木舟全被抽出莲台,这些船的出现,叫众人欣喜若狂,总算是距离魂宫又近了一点。 “如果我们猜得不错,这些独木舟就是用来渡过地下水道的,这种类似独木舟式样的无棚船,在唐时也被称呼鸥船,指的是轻便速度快的小船,行在海上就好像贴水而飞的海鸥,我们就先驾着两艘船进去看看,等里面还算安全后,才派人进去也不迟。” 这话,章夫人也没什么意见,岳观潮他们抽出鸥船,带着同伴先走一步,章氏兄妹另选一只鸥船紧随其后,消失进拱洞。 鸥船的漂流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人几乎不用施加任何外力,就能见到它朝前滑动,宋思媛看向鸥船的船头,解释道:“我们面前的隧道略微向下倾斜,视觉上可能不明显,但是水的流向和鸥船受力方向骗不了人,可以尽可能节省人力,缺点嘛也是有的!” 她顿了顿,语气神秘继续说道:“缺点就是独木舟速度太快,很容易会滑入陷阱,我们要是人力控制还能掌握自己命运,这种倾斜渠道只能听天由命,只看前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隧道大概有数百米左右,独木舟缓慢向下滑动时,他们已经能感受到隧道逐渐宽阔,待鸥船滑行到深处,随着地下河道恢复正常,慢慢停在水面。 “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岳观潮打起手电,他们好像落入了全黑海洋,身后虽有地下河道,前方除了崎岖洞窟以外别无他物。 目之所及,是平静无波,潺潺流动的地下海,在不明前方的情况下,倒是叫几人不敢在往前滑了。 岳青山看向周围,抬头时似乎是发现了蹊跷,老眼死死盯向北极方向,宋思媛看出老岳头察觉到了新情况,问道:“岳二叔,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闺女,你们看北方的那几颗星星。” 众人看向北方,巨大洞窟完全没有任何照明,就好像头顶笼罩漆黑天幕,可见七颗白星排列成行,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勺子。 “那是紫薇帝星。” 岳青山语气陈静解释道:“紫微星,阴阳五行属阴土,为北斗帝王星,也是南北斗中至尊至贵之星,在古代与之相对应的是帝王,确实就是指的江山社稷,这七颗星星都是圆洞,很可能祖脉宫就在星辰的方向。” 岳来头的话,宋思媛深以为然,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这些星辰在天黑时根本就不显示,等白天时来气转才能看见,正好就是去魂宫的指引,我们按照帝星的方向滑。” 话音落,他们拿起船中船桨,拨动海洋朝着北方群星滑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等胳膊酸痛时,可见群星就在眼前,化为水盆大小挂在头顶。 有了这七个地洞的照亮,他们不需要手电也能看清前方景象:远处,可见巨大宽阔栈台延展在前,河岸尽头即是宽大台阶。 他们一鼓作气,拿起鸥船里的船桨滑行到台阶附近,他们把船绑在栈台的兽头石柱,走出宽大栈台。 等众人走到栈台尽头,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前方祖脉飨魂宫! “紫薇垣下出帝王!” 隋唐时期正是中古时代,多出产高大粗木,砖石技术还未成熟,建筑墙壁多用夯土,但凡是隋唐建筑,必然会具备白墙红柱、夯土台基、翠檐鸱吻、直棂窗柩、阙楼飞阁这五个特点。 如果按照隋唐宫殿的特色来比较,眼前的祖脉魂宫,有着很浓郁的隋唐风格! 但凡称之为宫,必然不是单一建筑,飨魂宫的格局遵循了隋唐宫苑的规范结构,分为前门、中院、中庭、后院四部分,又因为具备了祖宫太庙的神职,做得异常巍峨高大、气派威严。 整个建筑群都建在高出地面十来米的夯土高台上,这高台平整开阔、面贴青砖、汉白玉龙头石栏围绕台基圈成方形,从他们的位置走上魂宫,要经过直上直下的三级落差台阶。 远远看去,汉白玉台阶笔直通彻、如登天梯,两侧的巨大青铜戟旗矗立阶梯,好似将兵般把视野延伸到高处。 走上千级台阶的过程,岳观潮的心情就好像古代上朝的大臣,越是往上走就越是紧张,这种陡峭向上的台阶,果真是天然显示帝王权威的好东西,但凡是个建筑加上百级台阶,立马就威严起来。 等他们走到汉白玉台阶尽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巨大无比的土伯铸像。 第五百七十二章 抵达魂宫 这两个铸像就好像两个十米见方的瓦屋,人站在铸像下只能到神像肩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全貌,以此来充当魂宫的保护神,永远为魂宫周围此地。 两个土伯牛身虎头、三眼精光,九尾蜿蜒、指爪锋利、头顶的青铜角,比驼鹿的真角还要真实夸张,以虎狮趴卧的姿态前腿撑地,后腿蜷曲,身上的兽毛雕刻真实,配上栩栩如生、晶亮四射的宝石眼珠,就好像土伯已经活了,站在黑暗虚空中,驱逐着一切来进犯的不轨之徒。 越过土伯铸像后,就是祖脉魂宫的宫门! 隋唐百姓只许使用乌头门,祖脉魂宫的等级已经超过大多数民居,只比皇宫矮一级,宫门为七间九架,是个七间房子连梁架成的中等门楼,翠绿的单檐庑殿顶勾起黄金鸱吻,有宫墙沿着左右包围魂宫,唯有此地的绛红宫门可供出入。 那门楼上,挂着长形匾额,蓝底金漆字写着“祖脉飨魂之宫”! 宫墙内,高大殿宇叠楼高耸,两侧阙楼连接游廊,如庞然大物跃出宫墙,形成以宫门为中心的对称建筑群,颇有皇家祭祀建筑的威风。 “这个宫殿的式样,好像是大明宫里的三清殿!” 宋思媛他们走到宫门前,打着手电看向眼前容纳于巨大洞窟的建筑,宋思媛看清楚建筑的结构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众人解释道:“大明宫有两侧阙楼的建筑只有两个,为前朝的含元殿,以及后朝的三清殿,都算是对李唐家族来说比较重要的建筑,那含元殿用于朝参,显示的是皇家威严,李唐皇族认了李耳做祖宗,还封了他太上玄元皇帝,后朝的三清殿,祭祀的是三清以及祖先李耳。” “这么一说,李唐人把这座魂宫也摆到了祭祀祖宗这一级别,用于给龙脉招魂,连建筑制式都很三清殿很像!” 他们走到门前时,整座宫门是关闭状态,那九排柱台分割出七间门楼,正中心的绛红宫门历经千年有些许褪色,排列金制门钉,严丝合缝被关着! “都散到左右两侧,贴着墙展开,等我们推开门没有问题再进,这座宫门也许有机关。” 听着岳观潮的话,章氏带着他的家人贴墙站立,等所有人都远离宫门,岳观潮和徐侠客推着门板咯噔晃动,将这座宫门一点点推开! 轰隆! 宫门拍在门墙上,他们二人赶紧躲进门外,等了一盏茶功夫,拿物品丢进去探了又探,确定没什么机关,才放心下来。 “这座魂宫,怎么一个机关也没有!” 岳观潮走到现在,除了鬼门的机关,这东西就完全没有任何机关,算上魂雾、水猴也只是用了彘兽起到装神弄鬼的作用,暗器、利剑、陷阱这种东西他还没碰到过。 “很正常啊,这魂宫又不是陵墓!” 说完,宋思媛朝他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陵墓多机关,守护财宝的意思都要朝后放放,最重要的是保护尸体——墓中有墓主的尸体,盗墓贼一旦进入墓中必定会毁坏尸身,古人不想死后尸骨不全,多会在墓中布置防盗机关。” “有些帝王将相,甚至要请工匠造机关大墓,哪怕是和盗墓贼同归于尽,也不能让盗墓者从墓中出去,即好像是海东皇陵,那座墓存的就是叫盗墓贼万劫不复的心思,才会做出瓮城那么厉害得机关。” “至于这座魂宫,魂宫的目的是举行某种仪式,是个祭祀的宫殿,这里面没有尸体当然不需要如此防备,况且每任皇帝都要进去魂宫献宝,有机关反而会增添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这也不代表我们不用防备,也许在关乎祭祀礼的那部分,才会是真正危险的!” 语毕,他们踏着宫门走进魂宫。 前面说道,魂宫分为前门、中院、中庭、后院四部分,他们此刻所在就位于中院,五间七架的中院前堂定于中心,左右有游廊连接到尽头宫墙,分割出横向院子。 “唐时民居多是这种格局,前院、中门、中庭、后院,百姓家往往是在中门待客吃饭,一旦过了中门就是俗称的后院,算是家里主人的私人院落。” 他们踏上台阶走进前庭,推开前堂大门后,前庭忽然乐音大放,钟鸣轻音、鼓瑟吹笙,庭中人的巫祭之物,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这是,大面舞?”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面傩舞 宋思媛看向前堂,堂中四方周正,遍涂色彩浓郁、磅礴气派的文臣武将壁画,可见北墙左右连接中庭,墙壁以满墙为尺寸,绘制着左右对应的神龙! 这神龙马头鳄嘴、鹰眼羊须、蛇腹鱼鳞、牛耳犬牙,眼睛如望山河,精明深邃,脚踏海浪,像是蜿蜒巨蛇穿梭于七彩祥云,神圣威武的样子,与寻常龙完全不同,它身子覆盖着青翠如针松的鳞片,腰背上的青龙棕毛纤毫毕现随风飘荡,就好像在墙面飞行,浑身荡漾起涟漪光芒,口中似是要吸入龙珠,张开獠牙巨口,怒目向前。 在这神龙对面,也是个同样规格的神龙,只是颜色变为了苍黄微褐,似乎更为衰老,依旧是霸气凛然,不可直视。 神龙壁画前是个汉白玉雕的圆台,大概面积有十平民居那么大,周围用木柱雕刻为龙头,同时面向众人拉起锁链,锁链之上,挂满青铜铃铛、五色丝绦,密集时,就好像是在柱台间挂上了彩布, 圆台之外,有二十座带背胡榻分成两圈,互相错开,分布在汉白玉台周围,胡榻上坐着的人虽面容不同,却都穿着衮冕礼服,身旁还有同样穿戴花树礼服的女性,大概是他们的配偶。 他们目光一致,全都盯着汉白玉高台上的一对傩舞巫岘! 这两个巫岘一男一女,一阳一阴,面目不同,身着祭祀的宽袍大衫,立在圆台中心。 仔细看,女巫乌发全部梳起,盘在头顶形成云髻,在云髻上又加拳头大小的团形义髻,一根金簪从中间穿过,在两侧各自绑着绛红丝带垂在脑后,那圆柱形的义髻根部,插着牡丹、百合、红梅等无数通草绒花。 她身上穿着绛红色的圆领宽袍,这宽袍为朱砂绛红,表面覆盖碗口大小的联珠通草团纹,袖口飘逸、衣摆修长,还有个宽大腰带束起细腰,拖延在后面,配上金珠耳环,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最神秘的,就是这个女巫面上覆盖的面具! 这面具煞白如纸、唇红眉黑、胭脂晕染着脸颊眉梢,漆黑眼线勾勒出丹凤细眼,轻薄如丝帛,沿着面部起伏完全贴合,就好像是为女巫的脸特地造出,看起来亦神亦巫,邪恶神圣的感觉互相杂糅,叫人移不开目光。 说完了女巫的造型,再来讲讲男巫。 男巫的衣服与女巫类似,圆领宽袖、衣摆摇曳、身后有华丽腰带拖在地上,只是颜色为正绿,用金线编织起碗口大的联珠天王团纹,头顶梳起待冠发髻,戴着像是黑缎笏板似的朝天冠,冠子两侧还有羽毛插在冠两侧。 这个男巫也是戴着同样的面具,只是煞白的脸面少了柔美线条,更多表现出男巫的硬朗和威严,眉毛硬朗如剑,眼神犀利如狼,再配上黑唇黑眼珠,看得人略略心惊。 这两个巫祝一人手持黑色玄剑,另外一人拿着团形铜铃,在汉白玉高台上姿态怪异如同比武练剑。 这两个人要是血肉之躯,早就在千年时间沤烂成白骨了,能保存到现在用的是瓷器,他们的皮肤的质感,跟上了釉的瓷器类似,都是光滑中带着些油润光芒,好像刷了一层桐油在微黄皮肤上,要是把脸上的接缝给忽略掉,还真的像两个活人巫岘在台上屹立千年。 岳观潮刚才听到宋思媛提起过大面舞,现在正是问话的时候,他看向宋千金问道:“大面舞是什么东西?” 宋思媛知道,这里出现的人偶,已经引起众人怀疑,解释道:“大面舞也叫代面舞、假面舞,是戴面具表演的一种舞蹈,这些舞蹈各有分类,唯一的共性特质,就是舞者需要用纸张、木板或兽皮做成面具,上面描绘神话、动物、鬼怪、神灵的形象,一旦舞蹈,动作必定夸张明快,节奏剧烈,是最接近傩祭的古舞。” 她顿了顿,用猜测的语气继续解释道:“大面舞创立于南北朝时,一度在唐朝盛行,和参军戏一起成为唐权贵百姓都喜欢的舞蹈,我猜测大面舞起源于傩舞道场,是远古巫民祈祷神灵时所跳的舞蹈,名为舞蹈,动作比之舞蹈少了点柔美圆润,比较像是武打招式,一举一动都透着抑扬顿挫、折腰断袖。” “我们眼前看到的舞蹈看似大面舞,实际上应该是巫祭之舞!” 第五百七十四章 傀儡月阵 说完,她把目光转向汉白玉台外的看客! “我数了数,这些胡榻一共有二十个,刚好是有唐一朝所有皇帝的数目,从太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再到末代皇帝李祝,正好能把外圈的胡榻全都占满,他们身边的人,应该是历代皇帝的皇后或者配偶。” 宋思媛介绍时,众人看向这些胡榻,胡榻大概一米宽两米长,有类似栏杆的后背裹住左右后背,只留前面没有封口,胡榻上放置方桌,左右两边各自分坐帝后,他们个个都穿戴华丽、眼神严肃,盯着玉台上的傩舞巫岘! 他们观察陈设时,前堂乐音始终没有消失,那钟鸣箫鼓、胡琴箜篌不断响动,合奏出宫廷雅乐。 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个原本处于静态的巫岘,居然在乐音中开始颤动,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转动关节,随着关节越来越润滑,他们手持玄剑拿着铃铛,在汉白玉台上跳起傩舞。 这两个巫岘好似鸳鸯戏水、仙鹤扬颈,也如林间野鹿、枝头鸟雀,动作灵动短暂、灵活多变,如胶似漆,亦步亦趋,赞拜招手,腾挪下腰……永远以缠绵状态跳起抑扬顿挫的舞蹈,行动之灵活,就好像有人的灵魂附身,看得人目不转睛。 更诡异的是,在这股舞动中,巫岘总能不经意间看向众人,目光阴森盯着他们,而后迅速躲开眼神,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膈应得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宋思媛对眼前能动的傩舞木偶好奇起来,走到右边偏殿仔细观察。 这些乐工穿着绛红圆领袍,内穿白汗衫露着白领口,头戴官样的黑纱幞头,幞角朝上翘起,略微交叉,脚踏乌皮黑靴、腰佩玉带锦囊,脸上白嫩微黄,有着李唐人的圆润富态。 无论是男乐工还是女乐工,都是眉眼多情、脸上洋溢着喜悦情绪,身上的一应服饰也都是精工刺绣,堪称华丽。 这些乐工或是敲打编钟、或是支架弹琴、或是斜抱琵琶、或是口含箫笛埙笙、或是手拿皮鼓铜铃,又或是拨拈箜篌月琴,七八个人一排,五六排人互相错开,拿着各式乐器,按谱弹奏。 她掀开乐工的衣服,仔细观察他们的身体,有些乐工的皮肤,经历千年时间龟裂不少,从缺口看进去,明显能看到里面的铜簧骨骼,可见,这些乐工也都是以铜簧为骨架,然后用陶瓷烧为各式身体结构,拼合成完整的人。 这些乐工在关节处特地有活动卡槽,可以让乐工弹奏时更显得灵活,他们所谓的弹奏也不是真的能看谱演奏,是机关设在地下,以地下的机关带动身上的齿轮和机械臂变化,形成弹奏乐器的声音! 可以说,这是个设计极其精巧的傀儡人阵。 岳观潮见宋思媛走走停停看得很仔细,走上前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宋思媛看向他,解释起眼前的一切:“这些乐工、巫岘都是机械所制,跟我们在海东皇陵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害人的机关,可能只是为了展示祭祀的场景!” 说完,她指着汉白玉高台上顿挫律动的巫岘,继续说道: “在远古时代,祭祀的对象和方式可能不同,但是一定会包含三个方面,祝祷、献祭、祈求。祝祷的意思是,先让巫岘们用某些方式吸引神灵的注意,然后献上他们给予得祭品,最后是利用祭品,来向神灵提出要求或者愿望。” “这三个步骤其实就是巫祭文化的本质—用提前送达的祭品,换取神灵实现愿望,不管是夏商的生产经营、祈求卜算,还是周朝的敬天法祖,本质上都是献祭物品获得帮助。” 她顿了顿,语气谨慎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我们看到的就是第一步祝祷,利用男女巫岘的通灵之舞,来引起远古神灵的注意,那么接下来就是献出祭品、等待神灵降下神示,我们继续往下走,大概就是献祭的殿宇,最后的院子,才是供奉神灵的殿宇!” “宋千金,这些老身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李唐人积累三百年的宝藏,到底被他们放在哪里,我看这堂中空空,也不像是存放了宝藏的样子!” 章氏早就不耐烦了,本来他们能下来的时间就不多,又被宋思媛耽搁了不少时间,原本想着是破解机关,眼看这堂中机关全无,当即就沉下脸色。 “章夫人,献祭的东西,应该就是四海五湖的珍宝,按照李唐人的说法,他们大概是用珍宝来献祭给神明,好修补破损的龙气,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珍宝,一定在中间的献祭殿。” 话音未落,章夫人看向身后兄长,老水匪示意身后的工兵跟着他绕过汉白玉高台,借由左右两侧连廊进入后院。 不过呼吸之间,已经见前方传来土匪欢呼:“发财了,发财了,这可真是个金窝窝。” 这话,叫众人不断靠近游廊,借由北墙的两个走廊口进入中庭! 岳观潮他们陆续走到中院,满目所见确实奇异,中院比前院大得多,大概是前院的五六倍大小,就好像是个巨大的广场。 格局与前院类似,北面的殿宇比前庭堂宽大一倍,装饰翠瓦金鸱、白墙红窗、繁复斗拱,左右游廊形如方框贴近围墙,连接在他们进出的东西廊口。 站在走廊边,可以很清楚见到院子下是填充中院的巨大水池! 池中波纹粼粼、倒影清光,三座仙山以三角楔形分布在中间,一大两小,坐落水中,代表着蓬莱、方丈、瀛洲,同时,仙山周围密布水榭石桥,它们蜿蜒在仙山附近,阡陌纵横,疏密有致,从任意一点出发,都可以靠着七拐八拐的水榭石桥走到中庭尽头! 放眼细看,中院的水榭石桥犹如河面的各式盛街灯笼,华丽细致、色彩浓郁! 第五百七十五章 金玉宝树 兵匪们所说的发财了,指的是从水中拔地而起的金玉宝树,李唐皇陵前有园林带,既能遮蔽陵园内景也能营造风水,料想魂宫虽然与陵墓不同,应该也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们眼前的巨大水池,已然化作了水上森林。 无数比他们还高的金玉宝树错落分布,匀称填充水榭走廊间的河道,形如茂密旺盛、辉煌灿烂的宝树森林,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金玉宝树以枝杈虬结茂密旺盛的古槐树为蓝本,造出比人高的树形,再此基础上,铸铜充为枝条,金银化为叶片,五色玛瑙、晶莹宝石、翠绿玉石、水晶珠玉、奇珍异宝全都雕为花朵果实,点缀在花树间。 哪怕没有手电光芒,在头顶七颗星辰照耀下,已经能看到熠熠宝光,要是再打上手电筒,金玉宝树立马就泛起水润光芒,闪得人眼都恍惚了。 一些人走到水榭边,把玩着红宝石做的一串晶莹葡萄,那圆润光泽和弯曲叶片,竟已经跟真的不相上下了,漫步其中,谁能知道这些黑洞中,居然有座宝石珠花森林。 别说是把这些东西都扛回去,哪怕只是摘下一颗叶片果实,都足以价值连城。 “这里怎么那么多宝石和西洋珠串?” 任孔雀看向周围,外面的珠宝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色彩艳丽澄净透明,一看就不是来自古代汉匠的手笔,宋思媛打着手电扫视周围,解释道:“这些,不是普通的宝物,而是战利品。” 随后,她指着身旁的一个镶满宝石的海螺杯子说道:“这东西,跟我们在肃慎祭坛见到的鹦螺酒鐏类似,估计是某些北朝贵族用的器物,当时唐朝北方有回鹘国,大概是缴获的回鹘国战利品。” 她顿了顿,提起他们见到的鹦螺杯补充道:“镇神风也说过,鹦螺杯只有两个,一个被玄宗皇帝赐给杨妃做酒器,另外一支在长安城破的时候被叛军拿到手,估计流转之下被送进了肃慎祖地,我猜测,我们眼前看到的东西大概是玄宗赏赐给杨妃的那一只,后来又被李唐皇族收回送进这魂宫。” “如果这么一算!” 宋思媛脸色变得严肃,环顾周围说道:“这里的宝物大概都是不同小国的战利品,有唐一朝三百年,几乎每一年都在对外征战,前三代皇帝就已经打通了河西走廊和西域,到了玄宗时期,已经到了更远的中亚地区,沿着丝绸之路被打趴下的西域异国不计其数,能搜集来那么多异域珍宝做祭品,也说得过去。” 岳青山朝她点头赞许说道:“闺女说得是,国恒以弱亡,独汉唐以强亡,唐朝都是死于己手而非敌手,与其他朝代完全不同。” “啊行行行,都歇歇吧,都歇歇吧,你们说了那么多,我可不是来听说书的,你们赶紧出去发信号,叫本司令的营兵都过来,拿起东西往外装财宝,我看光是院子里的东西得装个十几袋子,都别磨蹭了。” 章老总自从看见金玉宝树,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这些人,宋思媛还没说完就已经打乱他们的谈话,随后,两个兵匪顺着游廊走出去,去接应那些已经出发的工兵。 趁着这会儿功夫,岳观潮他们继续往前走,越过游廊水榭站在中庭殿前。 “皇祀殿!” 宋思媛抬头看向匾额,一字一句说道。 二人推开沉重殿门的功夫,章夫人也带着孙大乔、以及她儿子走过去,岳观潮心想,大概是怕他们在墓中搞什么花招。 几人停顿片刻踏进皇祀殿,偌大的空间被分为了主殿与左右偏殿,其间,壁画浓郁、金碧辉煌、藻井华丽、拱梁繁复,以二人合抱的朱漆龙柱支撑起殿宇顶部,也分割出皿字形的主偏殿。 先说主殿! 主殿前方是个龙凤浮雕团壁,那龙身凤尾盘踞绞缠,以华丽漆色涂满浮雕,看起来就好像龙王昂头怒吼、凤后扬喙啼鸣,它们鳞羽精细、棕毛立体、肢爪锋利、眼睛深邃明亮,明明是个浮雕神兽,却总有一股帝后谐和才有的浑然皇气。 在龙凤团雕左右的顶部,有两道枋梁竖直延伸到殿门,枋梁之上挂着一排李唐帝王的画像,这些画像大概五米宽十米长,从顶部垂落到距离地面半米的位置,每隔两米就要陈放一幅,李唐二十位皇帝,完全被绘制在画卷上。 画像前,奴隶掌灯烛台摆放两侧,夹着中间粮仓大的麒麟鼎,从半身高的麒麟鼎看进去,里面是金银币和各类珍宝玉器,就好像是丰年的粮仓,被摆得如同小山,堆摞得满满当当、盆满钵满。 他们站在殿宇门口望去,二十个麒麟托鼎排成竖排,将主殿完全充斥为珍宝玉器的世界,比之外面的宝树丝毫不逊色! 第五百七十六章 皇祀极殿 说完了主殿再说偏殿。 偏殿的空间与主殿一样,殿顶布满宝帐经板,以一道隐约透光的玉帘将主殿左右区分开,隔着珠帘,可以看到那手拿刀戟、站立如松的殉葬兵俑。 岳观潮掀开珠帘带着众人走进去,殉葬兵俑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些兵俑其实就是鬼门外的铸铁兵俑翻版,故意夸大体型做得比常人高大,只是所用的材料没有那么粗糙,是陶瓷彩釉,跟他们在巫祭殿里见到的乐工巫岘同样材质。 仔细看,彩陶兵俑两米高、半米宽、数十人成排站立左右偏殿,大多数都是关中长相,浅眼窝,肉直鼻,细长眼,蒙古褶厚,无突嘴,颧骨高,方脸或者长方脸,身穿明光铠,脚踏乌皮云头靴、手拿陌刀、腰佩双层革带、兜鏊头盔红缨飘动,面目冷峻坚毅,有种严阵以待、战前点兵的紧迫感! 他们身上的陶瓷都是拼接而成,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细微接缝,浓郁漆色覆盖透明釉,皮肤调得微黄发褐,就好像真的有关中将领屹立千年,保护着神祀殿里的历代帝王英灵。 这些兵俑哪怕是个死物,气势上也能叫人心惊后退! 宋思媛走近兵俑,用手电敲打陶瓷外壳,声音并不沉闷,就好像是碎玉裂帛,轻盈震荡,她解释道:“李唐人把制造唐三彩的技术用在制作兵俑上了,但是,唐三彩普遍尺寸较小,烧制比较容易,像是这样的巨大物品就要另说了。” 说完,她摸着陶瓷兵俑,解释起来:“如果一次性完成,依古代的技术很可能根本就烧制不出来,他们只能把零件予以拆分,等制作完再利用骨架拼合起来,即便是拼合的兵俑,工匠们也没有随意开槽,用的都是衣服纹路延伸出的线条,一旦合上,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放眼古代,这些陶瓷怎么说也都是艺术品,这里的兵俑跟鬼门外的兵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同——外面的兵俑多是统一制式,连脑袋都是大差不差,这里的兵俑面目各异,如果真的是模板就太浪费了,我猜测这些陶瓷兵俑……” “都是活人!” 她话还没说完,岳观潮抢先插话进去,这话惹得她一阵无语:“怎么可能,唐朝时确实会殉葬奴隶,但是眼前的陶瓷兵俑却不是奴隶,看他们身上穿的明光铠和面目特征,大概是皇帝身边的飞骑卫,每张脸都是根据皇帝卫队的真实面貌烧制,只有这样,才能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宋思媛顿了顿,看向众人说道:“李唐开国时,有亲卫、勋卫、翊卫御前三卫制度,用以选拔各个兵府的骁勇充任皇帝护卫私兵,到了高宗李治与武皇后时期还略有提及,等到玄宗李隆基继位,御前三卫退出舞台。” “你们想想,如果是高宗其后的皇帝,会把飞骑卫铸造人像放在魂宫吗?” 宋思媛这话,问得众人摇摇头。 她顺藤摸瓜,不断缩小这些飞骑卫的范围:“既然是选了飞骑卫,肯定意味着当年修建魂宫时,飞骑卫对某个皇帝很重要,这代表着大概是玄宗以前的皇帝设置,去掉唐祖李渊,剩余的皇帝就只剩下太宗李世民和高宗夫妇,这些飞骑卫的身份,一定是李世民千挑万选,才选拔出样貌身高都算是优异的帝王私兵。” “章夫人,小老听人说起过,那秦始皇陵中也有陶俑将兵,用的也是秦皇精挑细选的关中悍兵之样貌,若是把这些东西也给搬回去,那这些可都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 孙大乔害怕章老妖婆怀疑他和岳观潮的关系,这一路很少跟他们搭话,趁着这个机会,这老头子总算憋不住了,卖弄出许多言语。 “我们来这里只为找珍宝,这些陶俑再贵重也不过是陶土,运输不易,说不定还要占地方,有这些麒麟鼎中的金山银山,孙先生不必可惜。” 章夫人说完,身后的兵匪已经复命回来:“老妇人、老总,一百五十工兵已经集合完毕,在外面正在装金叶子,等过后就带着人来这里。” “哗啦!” 众人正说话时,这突如其来的哗啦异动,叫所有人紧张起来,他们人都集中在殿门后,听着那声音明显是从殿宇尽头的石壁传来,也就是说,浮雕石壁后面有东西。 他们想起那迷人眼的老猴子,一瞬间后背炸起麻意,这里面的画像祭品这么重要,要真的有护殿兽一类的东西,那难免又是一番恶战。 “谁在那?” 岳观潮支起猎枪,朝向前方怒喊几声! 无人回应,无人作答,只有那微微咔嚓声不断敲击石壁。 第五百七十七章 朝奉官印 岳宋二人示意众人安静,他们脚步轻轻,沿着麒麟鼎中间铺设的地毯一路往前走,等走到最尽头的龙凤团壁,二人一起举起猎枪。 呼吸之间,他们已经转到石壁后面,怒目冷视盯着石壁后的东西,岳观潮本想开枪打死那活物,看清石壁后面的东西,严肃脸色瞬间崩解。 石壁后面,坐着两个尸骨已经枯成干尸的尸体,它们被石壁后的凉风吹动,脑壳撞击石壁,引起咔哒声音。 “原来,只是两具干透的尸体。” 岳观潮蹲下身子看向尸体,这两具尸体穿着的衣服总算不是现代装束,身上套着秋褐色胡袍,领口松开一侧,露出里面的半臂以及花色内衬,头戴幞头,脚踏乌皮靴,外面还穿着一层近乎于黑纱质地的外袍,内外两层衣裳被铜扣腰带扣在腰部,腰间挂着匕首、短刀、八卦盘、水囊、火折子等杂物。 这两个人早已被风干成了枯尸,五官贴在脸上就好像个乌梅肉干,只留出两个黑乎乎的眼洞凹进骨骼,身体有多处连干肉都裹不住,露出黑黄斑驳的骨骼,他们以盘腿莲坐的姿态靠着石壁,身体缩水后后背已经离开石壁,微风吹来必定吹动枯骨撞击石壁,发出咔哒异动。 殿前异动的原因找到了,二人松了一口气,他们示意身后同伴走过去。 “这两个人穿得跟画像上的好像啊!” 任孔雀一眼就看到,这些人的衣服跟画像很像,宋思媛朝他点点头:“这些画像上穿的都是便服圆领袍,与胡袍本质上都属于胡服,是李唐时流行于宫廷民间的衣服,由于方便简单,从达官显贵再到平民百姓,几乎人人都喜爱穿着。” “这两个人可以确定是唐时百姓,至于具体的身份,还要我们再继续细查。” 说完,宋思媛低头照亮手电筒,他仔细观察细节,这两个尸体的幞头、腰间以及鞋尖都有红绳穿的铜钱,跟他们发现的前朝尸体几乎可以说一样,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这两个人,约莫就是朝家的祖先!” “你们看他们的铜钱,脖子挂嵌金名牌、头顶、腰间、脚尖放铜钱的习惯是朝奉夫子的标志,就好像摸金校尉佩戴摸金符一样,属于他们自己门内的规矩,这样一来,仅仅靠着这些铜钱,基本就能确定民国朝奉夫子与他们系出同源,本来就是一家人。” 说完,宋思媛拿起匕首,开始摸索这些尸体的脖子里,从里面挑出一个腐蚀得已经断链生锈的项链,那名牌上早已青绿斑驳,唯有名牌中的黄金丝嵌清晰可见,写着李玄府三个字,另外一个尸体也是同样情况,看名牌的文字是李道成。 “李玄府、李道成,我记得朝家唐末时盗挖魂宫出事,李道陵就已经改名为朝道陵,他算是朝家的开姓祖,那我们看到的是这两个人,大概就是朝家开姓祖的父兄。” 岳观潮摸索着尸体的腰间,那个鼓囊囊的皮口袋分明装着什么东西,他拽出皮口袋松开勒带,从里面拿出一方玄武铜印! 宋思媛凑过去仔细看,这方玄武铜印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只手就能握住,四方有棱、高约半寸、印纽是个趴蝮在方台上的玄武,这玄武张着龙头凤眼,身后是个背部刻画阴阳八卦图的龟壳,四肢粗壮有鳞,肢爪锋利,身上还缠着一条蜿蜒游动的蛟龙。 这一龟一蛇互相配合,鳞爪分明、肤纹细腻、红玛瑙眼珠晶莹闪光,眼神极其冷酷灵动,就好像真的是上古神兽化身为铜纽,守护着这方印鉴。 打开紧扣印鉴铜盒,可见鲜红印泥润润泛光,拿起来后可以看到篆刻的朝奉天官四个篆文古字! 宋思媛扯出自己的笔记本,拿起印鉴盖在纸上,等把印鉴提上去,可见红底白字清晰鲜艳发亮、润泽生光。 “千年时间过去了,印泥居然还没干!”宋思媛好奇看向印泥。 “闺女儿,这种千年不干、鲜艳油润的印泥,放在唐末那个时间段属于贡品,大概是海东皇族给朝奉天官的赏赐,唐时,姑苏一代的冷汤印泥是贡品,这种印泥以朱砂、艾绒、犀黄、珍珠粉、麝香、蓖麻油、矿石粉为原料,经历数十道工序做成,一旦盖印在纸上,入水不湿、烧毁有痕,神奇的很!” 岳青山看向尸体,总算是放心了一点:“有这方印鉴,基本可以确定他是朝奉天官,朝家要找的尸体就是这两具。” 第五百七十八章 文言遗书 “可我记得朝家说过,朝奉天官大部分精锐都在其中,按理说这殿里不该只有这两个尸骨,其他朝奉夫子的尸骨呢?” 岳青山的疑问,宋思媛也觉得蹊跷,难不成唯有李玄府李道成来了神殿,其余的人都死在外面了? 如果真的死在外面,哪怕是已经化为白骨腐肉,好歹还算有痕迹,他们一路走来完全没看到其他人的尸骨。 若真的尸骨消失了,就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尸骨没进入魂宫,早在魂宫外被水猴子被吃了。 其二,尸骨已经进入魂宫,他们在魂宫中碰见了什么护墓兽,全都命丧兽口,唯有这一对父子侥幸活下来,因为某种原因死在这里。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还好说,要是情况二成真,那说明他们的危险就在眼前。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的心头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现在得看看,到底怎么把尸体带回去,我们肯定不能直接拖着尸体走,得找个法子把东西带回去。” 宋思媛话音未落,岳观潮拿出火折子示意众人:“就地把尸体烧了,拿一部分骨灰回去,顶多把朝奉天官印和两个名牌送回去,这样也算叫他们辨别了身份,我估摸着这两具尸体烧了,骨灰也不会少。” 说完,岳观潮顺手拉起这两具尸体,像是拖着两个死狗把尸体拖到殿外,放在殿前石板广场。 尸体能支撑千年已经是极限,拖动时好像年久失修的木椅子,咔嚓咯噔骨头断尽,等他抖落尸体上的名牌和金属时,一卷黄布从里面滚出来。 他顺手捞起黄布卷,这东西用牛皮绳捆着,解开牛皮绳后延展抻开,跟个半米长的手巾差不多。 “上面还有字迹,估计是个遗书吧。” 他低头仔细观察字迹,这些字迹用的应该是印鉴盒子里的印泥,经历千年只是干燥起来,颜色并未褪色,甚至因为陈年久远,还多了一丝岁月墨香,古书篆文密密麻麻写满手巾。 岳观潮一贯看不懂文言文,把东西递给宋思媛,她拿着手电仔细观察文字,徐徐解释起篆文的意思: 吾与朝奉夫子入魂宫,本欲为海东皇得李唐家宝藏,原以吾家袁天罡李淳风姻之后,祖先庇之,可以出魂宫取魂宫宝藏,不意历千恶入魂宫,多伴皆为魂宫镇墓兽所食。 吾与道成幸不死,亦身负重伤难行,本以吾家故也。若不能探其墓中宝以归海东盛国,则愧负恩受恩,思来思之计,已不得出之宜,吾二人决葬墓中,亦为先祖魂宫守灵,吾早因连山得见后人求暴骨,烧净尸骨,只取灰葬我可也。 海东盛国,寅皇三十年,朝奉天官李玄府书。 “什么意思?”岳观潮问道。 宋思媛送佛送到西,索性把文言文再翻译一遍: 我和朝奉夫子进入魂宫,本来是要替海东皇找到李唐家族的宝藏,原以为我们是袁天罡李淳风的姻亲后代,利用祖先庇护,就可以自由出入魂宫盗取魂宫宝藏,没想到经历千难万险进入魂宫后,多数同伴都被魂宫的镇墓兽给吃掉。 我和道成侥幸没死,也身负重伤难以行走,如果不能把墓中宝物拿回海东盛国,我们算是愧受皇恩,思来想去,已经没了出去的必要,我二人决定葬身墓中,也算为先祖魂宫守灵,我早就通过连山易术数得知到后人要来寻尸骨,用火烧净尸骨,只拿走部分骨灰安葬我们就可以。 海东盛国,寅皇三十年,朝奉天官李玄府书。 文言意思一出,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刚才岳观潮确实说过要焚烧尸体,眼见文言文里的意思跟他的做法一样,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是尸体隔着千年跟他们对话,一瞬间麻了头皮。 “嘶,这连山易也太恐怖了,难不成真的能预知未来千年大事?” 徐侠客知道,连山易已经失传,世间再无人保存,偶然知道这十尸体会连山易术,眉宇间全是好奇。 “好了,甭管这老头能不能算,我们也算是尽到责任了,到时候把这东西放进骨灰一起带回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武帝魂台 岳观潮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定尸体身上没了易燃易爆的古物,拿起火油把两个尸体都堆摞起来,用火油淋到尸体身上,等全部尸体浸满灯油,他拿起火折子点燃布条,丢进尸体身上。 噗嗤一声,灯油遇上火苗,瞬间爆燃出巨大火光,火苗野兽乱窜,迅速把尸体完全吞没,烧得众人眼前明黄火热,不自觉朝后退。 岳观潮看向周围,兵匪们拿起麻袋,用刀剑砍下金银树叶珠玉果实,一股脑装进麻袋,就好像是丰年采果的老农,脸上眼睛里全是贪婪之光。 “火油的温度达不到那么高,估计要烧好一会儿才能拿到骨灰,还有后院的最后一座殿宇没进去观察情况,我们趁着烧尸体也进去看看,对魂宫有把握心里才安心一点。” 宋思媛说完,岳观潮他们绕过殿宇左右的走廊,进入皇祀殿后面的最后一重殿宇。 后院的面积比之中庭有所缩小,但是比前院却还是大了不少,大概在两倍左右,中心殿宇为魂宫最高规格的神殿,形制与唐时风格完全不同,比之汉唐显得尤为华丽 这座“宝”形神灵殿为三层叠楼,上下三层长宽略小,最上一层为重檐庑殿顶,屋顶施加琉璃黄瓦,仅仅在立足地面的部分出现夯土黑墙,各层镶嵌十二扇朱漆巨窗,可以说除了支撑柱以外,全是通透明亮的窗户,其余主殿的屋檐虽然只是假檐,却做得异常高翘,已经好似展翅飞燕,那龙头鸱吻立在屋脊之上,身后还跟着诸多镇殿石金兽,偏殿阙楼为四方攒尖式样,好像四角宫灯辉煌灿烂、色彩旖旎。 整栋建筑洒金漆、施华彩、造复拱、图纹谶、累金玉、装藻井、飞金翅、彩阙楼,让神灵殿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宫玉阙! 在金宫玉阙之前,是后院的宽大水池,它不像中院那么铺张浪费,只是个清水流动的空旷河渠,时常有活水灌入池中激起水雾清烟,中间有笔直桥梁通向殿前广场,形态各异的兽首将兵立在石桥上,如殿前守卫,站立千年。 岳观潮抬头看去,宫殿的位置刚好就位于七颗光洞下方,阳光一旦照着殿顶,金漆琉璃瓦必然会熠熠闪润光,映衬得殿顶犹如辉煌灿烂的金顶,水渠倒影金宫,连雾气都好像化为重彩金雾,两方辉煌交融不尽,更显得这地方不是凡间! 众人看向这么豪华的殿宇,不知道里面供奉的神灵,到底是什么? “既然都造魂宫了,不应该把魂宫建筑统一吗?为啥还要做那么违和的建筑?徐侠客疑问道。 “施漆华彩、复拱纹谶、玉藻金鸱、高翅彩阙,这种规格的宫殿放在历史上也很少有,但是也仅仅是少有而已,却还是出现过。” 宋思媛顿了顿,拿起望远镜语气沉着问道:“你们知道,大汉的明光宫吗?” “明光宫?” 其他人一脸茫然,唯有岳青山好像知道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西汉李夫人早亡,武帝孤独寂寞,为了与李夫人见面,命东方朔找到方士李少君为李夫人招魂。 这位李少君苦寻半年,从蛮荒之地找来剧毒奇石,用以为李夫人招魂,等到夜半时分祭祀仪式完成,帷帐中逐渐出现曼妙身影,武帝一看这身影就知道是李夫人,刚想要跟她说话,这李夫人的魂魄却已经消散了。 武帝无奈,只好写文颂赋悼念李夫人,还问李少君为何会这样! 这方士直言,阴阳两隔之人不能见面,如果非要见的话,就要铸华丽高台用奇珍异宝堆砌出金辉宝气,只有这样,魂魄才能不被驱散出来与他相见。 从此以后,武帝在长乐宫东北方向建起新的宫殿,传闻这座宫殿翠檐金鸱、遍施彩漆、用了千万片金银珠玉来装饰宫殿,夜晚来临,汉武帝就会进入宫殿与李夫人的魂魄相会。 每到夜晚,长安城的百姓总能见到皇城东北方向灯火通明,彩气如云,一看就知道武帝在跟李夫人的魂魄相会,这座宫殿因为昼夜通明、金辉灿烂,也被叫明光宫! 有汉武帝的例子在前,以后的帝王将相但凡要与魂魄相见,往往都要铸造华丽高台以容纳魂魄,唐玄宗的杨妃去世后,他也曾经叫工人用玉石雕为玉像放在花萼楼,还想和她在梦中相见。 “闺女儿,你的意思是,这座宫殿其实是因为有魂魄关在其中,才要做得这么华丽!” 宋思媛看向众人点头默认。 第五百八十章 金纱巫影 “是,这样也符合魂宫的定位,这座魂宫的作用其实就是个大型魂台,用来为龙脉招魂,根据肃慎祭坛的龙脉招魂仪式来看,这里的魂台估计也会召唤大量魂魄,只是,既然是招魂也应该是在室外设祭坛,能建造宫殿密闭起来,很可能是要把魂魄困在其中,这个魂宫太诡异了,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语毕,岳宋二人眼神示意,带着同伴和老妖婆的拥趸,走过狭长石桥来到殿门前,神灵殿三个字清晰可见,神圣飘逸。 推开殿门走进神灵殿,神灵殿的一切尽收眼底! 神灵殿也是分为三个部分,以皿字形分割殿宇,由于楼高三层、窗户众多,显得尤为高大通透,就好像是古代群臣朝参所用的大殿,背面的窗户照进阳光,辉映出满地影绰光纹! 岳观潮看向主殿,主殿尽头,是个巫皇铸铜神像! 这神像腰背宽阔、肌肉虬结、肩宽体壮、身型伟岸,银光铠甲贴合身体,周身盔甲浮雕上古神兽邪魔恶兽,头戴牛角虎头盔,雕镂鬼面覆盖全脸,手拿三戟黄金耜,站立姿态如先天战神,有肃杀威严之气,透着纱帘扑到人前。 这怪异头盔、这奇怪铠甲、这鬼面图谶,不是先民殿中的蚩尤神像,那又是什么? 甚至,这里的神像比先民殿里的还要高大,已经从地面矗立到殿顶,将三层楼完全填满,从天而降的黄褐色纱帘,将神像遮得严严实实,只剩朦胧虚影! 微风抖动之下,神像也因为纱帘的运动有所晃动,就好像纱帘后站着的真是个远古时代的神只,模糊不清的身影,犹如古神在喘息,等着他们上前参拜! 从蚩尤神像往前看,他们能看到左右偏殿都有同样规制的纱帘,将主殿隔成长方形空间,偏殿的一切都被挡在纱帘后面,大型地毯铺在地上延伸到殿门,绘制着古神的骁勇往事。 左右纱帘之后,是紧靠墙壁的三级落差高台! 这些高台之前,还有深可达数米的水渠,它们长方成形,如同护城河似的拦在石台和纱帘之间,有拱桥连接两岸,每一边偏殿,都可见六尊神像站在石台最高处。 这两行神像的样子,明显就是巫神先民的十二祖巫,其下两层,是他们见到的红巫绿岘,这些巫岘数量之多已经把二三层高台占满,肩膀手臂处绑着金线,所有金线全部汇集到十二祖巫手中,以提线傀儡的姿态,被祖巫们牢牢牵引。 这种状态吸引了他们注意,岳观潮走近纱帘一看,千年过去,纱帘依旧崭新结实,明光照耀下,还能见到碎银子似的彩光,正是这些若有若显的熠熠光芒,才叫他们看走了眼,什么神像都感觉是活的! 宋思媛走近纱帘后,发现黄褐色的纱帘用的不是平常麻布丝线,而是细如发丝的金银丝。 “金纱宝帐!” 孙大乔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这老头子看章氏也对这个感兴趣,解释起金纱软帐的来历。 金纱宝帐,是陵墓和庙宇中最常用的遮掩之物,这种纱帐在制作时,往往要用金丝银线绞得比头发丝还要细十分,以七根金丝配三根银丝的比例,将十根丝线绞缠起来,形成坚韧不断的柔软丝线。 哪怕是编织了十根丝线,他们的粗细也不过头发丝,经历轮毂线圈缠绕后,就会变得更加弯曲易用。 虽说这东西比丝线还柔软,但因为里面混有金银的缘故,比一般的布料重十倍左右,等织造时需要近百个织娘齐齐开动,等织造完成后,光是抬起这些布料就要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 一切完工,需要把他们撂进热锅,利用热锅里煮沸的桐油不断加热,这一过程中,这些金银丝线的缝隙会被桐油填满,高温煮沸后,丝线也会因为金丝拉扯变得更加柔软。 一旦从锅中取出,浸透了桐油的金纱宝帐不染灰尘也不挂蛛丝,哪怕千年万年都历久弥新。 一番解释,其他人还好说,章老总倒是眼睛冒气精光:“这么多蚊帐子,肯定用了不少金银,等会儿我叫他们来一趟,把这蚊帐子收走。” 说完,爱惜地摸起金纱宝帐! 这老匪头掀开纱帐的功夫,岳宋二人走近偏殿,这些水渠想来与外界相通,有活水不断涌进来勾动更多水雾,他们也看清了十二祖巫的具体形象。 以前,他们只在先民神殿的壁画上见过十二祖巫,此刻看着他们的塑像,与肃慎祭坛中的神明大差不差,只是装扮上更为雍容华贵,应该是李唐塑造神像时,特地往华丽上塑造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先祖谶图 “这些祖巫牵着巫岘,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思媛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某种机关?”任孔雀的话,也叫众人摇摇头。 “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些,我们看看石台上的壁画!” 宋思媛走近偏殿后,可以直接看到石台上互相连接的壁画,这些壁画也是唐时风格,色彩浓艳、气势磅礴、工笔细腻、飘逸大胆,只是像胶卷似的被分割为不同画幅,每个画幅左右前后都有浮雕镶边,前后连接,如同方框围绕整座殿宇。 他们上到石台顶部,仔细观察第一幅画像! 第一幅壁画四方略长,画中皆是白茫成片,看起来是云层又像棉花丛,只见中间位置漂浮着两个互相交割的圆形,就好像是两个圆盘互相拼合,一为纯白一为正红,两者好似太阳与月亮,泛起朦胧的白红光晕。 壁画正下方,有唐时篆文书写在上,特地做了墨迹楔刻,千年万年即便掉色也绝对能认清笔迹。 “甲子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 孙大乔听着宋思媛的话,扒开人群走过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名贵字画,手指颤巍巍摸来摸去,眉眼间很是高兴:“大家伙儿,这是推背谶图!” “你是说,这就是袁天罡李淳风利用八卦推演出的《推背谶图》?” 宋思媛丝毫不掩饰惊讶脸色,如果这图画是真,那可是民国一大发现。 “对,没错!” 说完,孙大乔拿出老花镜戴在眼睛上,解释道:“小老以前在都城隍庙摆过摊子,那里以前有人卖金批本的《推背谶图》,我闲来无事也跟人看了几眼,这是推背谶图第一幅画像。” 他顿了顿,指着红白二圆卖弄起其中的学问:“你们看这一白一红两个圆盘,白即是月,红即是日,红白互相交割也即日夜互相循环。” 在推背谶图诸相中,只有第一象和最后一象不是实指只是虚指,这第一象交代了古今天下的趋势,也即治乱平衡、分和相间,就如同那月亮阴晴圆缺一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可以说是日月循环、有来有往、阴阳递嬗。” “有道是日月循环昼夜成,昼夜不息寒暑判,寒暑分明历数定,历数经略系统分,系统恢恢兴亡见,这就是阴阳相济、周而复始的道理,也即是阴阳思想的体现。” “那这一幅呢?” 宋思媛来到第三幅谶图前,这幅谶图就华丽很多: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在尸骨上,殿中群臣毕集、山呼万岁,只是,陛阶上站着的却不是个皇帝,而是衣着翩跹、雍容华贵的妇人。 她右手拿起巨大刀剑,左手彩袖飘飞,尽头却藏着一根鞭子尾巴,头顶发髻本该是珠钗,却好像绷着一张弓,脚边蹲着臃肿无冠的母鸡,扬起鸡喙好似在打鸣。 下面也有几句谶语:丙寅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颂曰,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孙大乔走过去,老脸得意洋洋说道:“这就是讲女主称帝的卦象,指的是武曌乱国称帝。” “你们看!” 孙大乔逐一解释起这壁画上的意思: “日月当空为曌,那武媚娘称帝后改名武曌,此人为了坐稳皇位,兴起告密制度,任用来俊辰等酷吏执行严刑峻法,在位多年令百姓有口不能言,制造了多起冤假错案。” “手中的刀剑和鞭子指的就是他手段厉害,至于母鸡打鸣那就更好理解了,牝鸡司晨是也,她头上本该戴着珠翠,却绷着一张无箭的弓弦,弓弦代表武力,已经算是女主祸国为武。” 随后,宋思媛又指了几幅其他的画,趁着孙大乔解释的功夫,她和岳观潮把所有推背谶图都看了一遍,清查完壁画后,他眼神好奇起来:“据我所知,推背谶图只有六十幅,咱们看到的却是六十四副,可见朝老太爷说的是真的,推背谶图果然被删去了几相!” “这也是有可能的!” 孙大乔似乎已经预料到,指着推背谶图解释道: “推背谶图预言的是唐后一千五百年的朝代大事,听说奇准无比、图谶丰富,只要是个懂得风水的先生,都能算出不少东西。” “此后的历朝历代皇帝,都把这本书当做禁书,实在是防不住了,已经把顺序完全打乱,哪怕是真的,因为打乱顺序也没了章法,寻常人想靠着这些看出门道,实在是太难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京观尸阙 “宋千金,你怎么不把这些预言图也拍下来,没准儿还能扬名国际呢!” 岳观潮见宋思媛只顾着看壁画还没来得及拿起相机,看向她问道。 “这些壁画能存在千年,很可能是袁李二人的原版图谶,如果我把这东西带出去了,只会引来更多人的目光,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招惹什么是非,不如就把它们留在墓中,有些东西不现世还好,一旦现世肯定是人的灾难。” 他们说话时,徐侠客掀开最后一层纱帘,露出里面的巫皇神像,他看清神像周围的物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好像知道,那些朝奉夫子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墙,巫皇神像和北墙还有五米距离,身后明显矗立着一座京观尸塔! 这尸塔京观大概三层楼高,房屋粗细,从上到下逐渐变宽,形成一道弯曲弧线,就好像南北朝时的浮屠宝塔,宝塔上每隔半米就会在四面凿出圆龛,里面全是人尸,手脚、胳膊、臂膀、头颅、肚肠,它们都朝外伸展,混合着动物的干尸、腐肉、泥土将宝塔塞得异常满当,再配上随意冒出的野草与苔藓,看得人后背直发凉。 哪怕没有走近,也能闻到一股陈年老肉的腐烂臭味,就好像嘴边死了老鼠,腥臊不可闻。 “这尸塔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仔细观察神像后的尸塔,这些尸体多数已经变成梅干菜似的干尸,只有动物的尸体还算湿润,尸体身上的衣服有古代也有现代,可见不是同一时间死去,凭借古代衣服上的花纹,以及随处黏连的铭牌,他们一眼就看出,尸体有唐末时的朝奉夫子。 “京观!” 岳青山瞅着尸塔,眼神变得严肃! “二叔,京观是啥?” 这老岳头叹了口气,跟这些孩子解释起京观的含义! 京,古文解意为高丘,京观就是壮观的高丘,只不过铸造高丘的材料,不是砖石瓦砾而是尸骨! 古人的战争是很残酷的,胜利一方为了炫耀战绩,或者是想威慑剩余敌手,会把投降的敌人也残杀殆尽,然后把许多已经死亡的尸体砍下头颅肢解躯体,利用湿泥土加固成高塔巨墙,以此为巨墓坟茔,这种东西就叫京观。 战争总有输赢,但是,不是所有胜方都会被铸成京观。从古至今战争数十万次,真正有京观的记载最多就七八十次。 春秋时期,楚晋大战,胜利大捷后,楚国为了威慑其他诸侯国,把晋朝将兵的尸体铸成了一道十分骇人的人墙,这一战奠定了楚国霸主地位,叫其他诸侯国十年不敢犯边! 汉末年黄巾军生乱,皇甫嵩带兵镇压乱民后,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把数十万黄巾军的尸体割下首级筑造景观,如同一座巨山似的矗立在都城外,叫所有百姓看了都心中发寒,再不敢作乱造反。 南北朝时,夏国进攻关中地区,将东晋将兵的尸体全都填满进巨坑,再堆成阙楼式样,可见数万骷髅首级镶嵌土丘之上,时人谓之骷髅台。 隋朝时,隋炀帝三怔高句丽,只是三次都以失败告终,高句丽为了羞辱他,将隋军将兵的尸体铸为京观,直到唐太宗时期,将高句丽彻底打败,他们才把隋军的京观给捣毁,让众多阵亡将士入土为安,叶落归根,同时,也为了报复高句丽,把数万高句丽将兵处死,以牙还牙铸为京观! 五代十国时期,辽国和军阀石敬瑭联合派兵消灭后唐,随后将后唐皇室全部处死,还把他们的尸体和唐军将兵一起埋在汾河两岸,筑造为沿河京观。 可以说,但凡能把敌军的尸体造为京观,往往是有胜负因素之外的前尘往事、恩怨情仇,是战场上的一种发明,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和震慑。 众人听岳青山说了那么多只觉得胆寒气短,如果铸京观是为了震慑和报复,那他们眼前的京观是谁造出的?这些朝奉夫子被铸为京观,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的疑问,都叫他们心中发虚,连惊悚害怕的感觉都消退了,只剩下难以名状的心慌,这些朝奉夫子的尸体暂且不提,光是动物的新鲜尸体,足以说明这京观一直都有往上面添尸体。 那也就是说,那个躲在暗处的东西,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走远! “孩子们,这些动物尸体是新的,可见那东西还在附近,我们得想想,到底该怎么跟它打交道,要是个野畜生还好说,如果是什么僵尸,那我们就麻烦了。” 呼吸间,岳青山已经愁得满头是冷汗。 “大家小心点,我们得离开这里!” 第五百八十三章 无头将领 岳观潮说完,招呼着众人小心后退,他们还没退出去,已经见十几个工兵,拿着猎枪走进来。 “回老总的话,兄弟们已经把外面的财宝全都装好了,已经落在中院广场上,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章汉生指着他身边的金纱帘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金银做的,融了能炼不少金锭子,你们把这些纱帘全部取下来,一起带出去。” 岳观潮想起躲在暗处的东西,只觉得这座魂宫不能多待,眼见老土匪还要在这里逗留,走上前拱手道:“章老总,外面的珠宝已经够多了,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不仿赶紧离开。” “小伙子,你瞅你那胆子,比那黄鼠狼还怂呢,我章汉生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尸体堆里都爬过三天三夜,连机枪怼头都不怕,还怕几个野畜生?本司令倒要看看,这畜生有几个师啊?敢跟我腰子作对!” 章汉生压根就不听他的,眼神示意工兵继续行动,这些兵匪爱财如命,怎么也不会听岳观潮的话,拿起工兵铲开始收拾眼前的金纱账。 不过片刻功夫,金纱账已经被这些工兵给收拢起来,其中一些人爬上二层横梁,在上面解开纱帐的环扣拉绳,一行人忙的呼哧哈赤。 趁着他们掀开金纱账,宋思媛走到京观浮屠旁边,打量着北墙的壁画,刚才一直都忙着观察推背谶图,根本就没意识到北墙的壁画,现在时间闲下来,这才注意起壁画的不同。 二人走到京观前面,仔细打量巨屋大的壁画,与推背谶图完全不同! 这幅壁画中,有崇山峻岭填充所有角落,就好像无数绿螺茶盏倒扣画幅,只见青绿斑驳、翠绿成片,天际云雾遮罩,有白月红日共同悬挂天际。 在这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中,可见山岭中凹出盆地,有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坐落其间,这里湖泊清澈、水草肥美、山谷幽深、河流湍急,无数奇怪的吊脚楼临水而建,辉映出熙攘市镇。 那市镇里面的人穿戴的衣裳可以看出是古服,与当今的装束格格不入,他们正拿起刀枪剑戟,嘶吼着与外界作战,以至于到了最后,汉兵将领居然被打得落荒而逃,丢下旗帜退出山谷。 这些奇怪的山民数量很少,从人数上比汉兵将领少多了,以少胜多还能把敌人打跑,在岳观潮看来完全不可能! 他仔细观察画幅,果然在山川的树林间发现很多藏头露尾的尸怪兽类,这些茹毛饮血的鳞角之类,就躲在暗处窥探着与山民对垒的汉将兵丁。 现在来看,应该是山民用了什么巫蛊之力,召唤出这些鳞虫蛊兽,这才战胜了汉家将兵。 “这幅图所描绘的不是推背谶图,又没有标识内容,光秃秃的一幅画,到底画的是哪里?” 宋思媛早已发现山民服饰特殊,问向任孔雀:“任大姐,这些山民会不会是川湘之地的蛊民?” “我看了楞么久,还没看出来是哪里的,这衣服与西南川湘完全不同,西南山沟沟里有很多生蛊民,也许这些汉将对付的是山沟里的蛊民,也有可能是某个与世独立的部落,没得准头!” “不过!” 任孔雀看向宋思媛:“西南地区的蛊民,都属于巫神文明的分支,很可能就是巫蛊残部,至于其他,就完全没了头绪。” 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搞不清楚情况,宋思媛只得拿起相机,先把整个壁画都拍下来。 他们回到神像前时,那金纱账已经被收拾干净,巨大殿宇没了遮罩更显空旷。 轰隆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众人还以为是工兵们卸下了某些东西,抬头细看时,明显看到藻井中明显有黑影在晃动。 有些胆子大的工兵走到藻井下抬头细看,才刚看清那藻井里的东西,吓得立马丢枪朝外逃遁,脸色如丧考妣面如金纸:“快跑,里里……里面是个老僵尸~” 呼吸之间, 那藻井好似被爆破,轰隆一声有黑影坠落地面,工兵还没来得及逃开,已经被一双利爪直接打断脖子,直挺挺歪向一边。 由于没了脑袋,屎尿屁失禁冒出,恶心得众人又惊又怕! 嚯! 众人看向那黑影,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出现的,竟是个无头将领。 这将领身高八尺、肩宽背阔,前胸高挺,身上套着厚重的深灰明光厚甲,斗篷、护膝、护腰、护膊、护心、腰带一应俱全,最该戴着头盔的脖子,好像被人直接斩断,伤口处已经结痂变黑,有紫色树根纹从伤口蔓延到脖子。 第五百八十四章 尸僵不死 岳观潮看向这尸体的手,他的手已经怪物化了,手指满是老茧,粗糙如槐树皮,指甲长约三寸,黝黑发亮带着血点子,手上跟脖子里一样,也是布满紫色纹路,就好像血管凸出手臂,攀附起无数树根网络! “他奶奶的,这尸体没了脑袋还那么闹腾,都给我亮家伙,叫这没脑袋的货色再死一次。” 章汉生发家漕运投身军旅二十几年,什么样的怪事没见过,眼见无头僵尸把自己的小兵给杀了,要没有点脾气,以后怎么领着这群工兵混江湖,骂骂咧咧拿起手枪,叫工兵们齐齐开枪射击。 这些工兵扣动扳机,子弹如夏日惊雷轰隆响起,直接冲着僵尸打过去。 本以为这无头僵尸会被打死,却不料子弹入体压根没用,哪怕身上绿汁都会打出了,也不见尸体倒下,反而好像把它给惹恼了。 这尸体攀援上石柱,直接跳上横梁,一把揪住来不及从横梁下来的工兵,三下五除二划开肚子,活着把那工兵的肚肠给掏干净了,一时间凄惨哀嚎响彻殿宇,血丝内脏纷纷扬扬洒落,地毯都被染红了。 “司令,这可怎么办?这玩意儿,他他他不怕枪子儿!” 工兵仗着有杆子枪不可一世,眼见僵尸完全不怕猎枪,眼里再也没了气定神闲,只剩下慌张。 章汉生估计也没见过还有不怕花生米的尸体,眼中疑惑多过抗拒,他拍了下柱子:“拿起金纱账,退出!” 说完,工兵们扛着麻袋准备离开,岳观潮他们趁僵尸正在跟工兵们掏心掏肺,赶紧跑到殿门外。 这些工兵见识了僵尸的厉害,也没了散漫磨蹭,一股脑扛着麻袋走出殿门,随后,所有人把殿门完全关上,又拿起门内的木杠钉死殿门。 “他奶奶的,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折了我五六个弟兄。” 章汉生见殿门被钉死了,才脱下帽子喘口气,事发突然他们都来不及追究僵尸的来历,只知道往外跑,现在殿门被关暂时安全,老匪头这才好奇起来。 “老神仙,你可知道这无头僵尸的来历!” 章汉生看向孙大乔,这里面数他最能白活。 孙大乔手里只有招摇撞骗的本事,哪里见过这种妖异的东西,颤巍巍说道:“章老总,小老只是略有耳闻僵尸,可也从来没见过啊,据《子不语》记载,僵尸共有八种,分别是刚死不久的紫僵、怕火惧光的白僵、尸体浓郁的绿僵、铜头铁骨的毛僵,善用法术的飞僵、追赶时令的游尸、千年不腐的浮尸、死后精神不灭的不化骨。” “小老可没见过,这没了头的僵尸还能伤人!” 章汉生见孙大乔也没辙,扒了下脑壳子:“妈个巴子,走路踩进粪坑里,早知道就不扯蚊帐子了,把这老僵尸都吵醒了。” 说完,他眼神一动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的工兵:“叫前院儿的弟兄们拿捕兽绳来,这窗户估计防不了多久。” 他们说话时,已经见二层的窗户嘭嘭响动,那巨大窗户只被木头固定住,注定经不住冲撞。 轰隆一声,窗户开始出现蜘蛛纹,随后蜘蛛裂纹越来越密集,可见怪手伸出窗户,老僵尸把窗户一推,一扇粮仓大的巨型花窗直接摔下二层,在地面砸得粉碎,尸体也顺着各层屋檐一滑而下。 此刻,工兵已经赶到后院,眼见无头尸体摩拳擦掌朝他们袭来,不顾一切甩着膀子抽动捕兽绳,像是要抓野牛似的站开四向,无数金属绳索划出一道弧线,簌簌滑向僵尸,把这老僵尸的四肢脖子逃进绳索。 这种捕兽绳用的是金属丝和弹簧,外面是一层可伸缩的弹簧,里面有几股铜丝绞缠成拇指粗锁链,手部还有个类似卡环的机关,一旦套中物体只要拉环收紧,那绳索末端就会瞬间收紧,将物体彻底捆住! 他们拉动卡环后,这绳索直接缩小数倍,金属绳勒进手臂, 老僵尸四肢被困,本想挣脱束缚,确定绳索扯不断拉不开后,激动得胡乱甩动胳膊,它的力气确实不小,几个工兵各自扒着金属绳也只是勉强把他困住,至于想占上风完全不可能。 章汉生也知道好不容易才抓住它,丝毫不想浪费时间,示意身后的数十枪手开始打枪,靠着锁链的束缚把僵尸当做练武场的活靶子,几乎枪枪命中,打得僵尸身上的盔甲全是弹孔黑痕。 空气中,硫酸火药味儿随着烟雾不断变浓,这僵尸挨了那么多子弹,竟然还在肆意乱动,只是盔甲被打得散乱破裂,彻底从身上坠落。 此刻,无头僵尸已然没了盔甲束缚,身上的白色袍衫被绿汁体液浸透,那大片胸脯灰黑斑驳,布满紫色血纹,连带着僵尸变得更为疯癫! 第五百八十五章 克制之法 当啷! 众人恍惚的一刹那,僵尸忽然爆发极重的力道,直接把金属绳给折断,有那没来得及收回力道的工兵,弹簧力道挣脱后,直接被甩出去十几米。 僵尸连捕兽绳都能挣脱,足以见其厉害,这东西被割得绿血直流,更增添了一丝恐怖,章汉生彻底没了主意,在工兵的掩护下不断后退,连金纱帐都来不及抗走,倒退着走出石桥。 “徐兄,你不是个道士吗,难道你也没法子对付僵尸?” 岳观潮跟着工兵倒退时看向徐侠客。 “是不是僵尸还不一定呢,我先试试到底是不是再说。” 说完,徐侠客拿出身后竹筒里的桃木剑,扬起腿脚朝前一跃而起,如天降流星挥动桃木剑刺向僵尸心口。 咔哒! 桃木剑还没靠近僵尸,已经被他一巴掌断成两截儿,他反手抓住徐侠客衣服,像是拎着小鸡崽子似的一把扔出好远。 “哎哎哎,岳观潮你可害死我了,哎呦!!!” 徐侠客被重重砸到殿门前,疼得半天都起不来,这僵尸反身走向殿门,要是叫他走近小道士,徐侠客指定是活不成了。 岳观潮正想跨步上前,任孔雀赶紧拦住他:“这僵尸不怕桃木,估计不是僵尸,大概属于惊尸了,我记得惊尸和蛇一样有七寸,往丹田附近的脊椎打,只要脊椎断了,就站不起来了,我用悬丝刀拉住他拖延时间。” 说完,她的悬丝刀簌簌划过半空,如一道银光勒住僵尸手臂,这丝刀看起来跟个丝线似的,表面却布满了倒刺锋刃,一旦被拉住必定会嵌入肉中,任何人试图挣脱,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越是挣脱,丝刀就越是勒紧,到了最后直接嵌进手臂半寸,割断了骨头。 僵尸明显有部分疼痛感受,终于停下暴走步伐,不断试图挣脱悬丝刀,这种丝刀可不是弹簧只会勒伤,僵尸发现越是挣脱伤口就越深,已然和她僵持原地。 岳观潮迅疾快走,拿起匕首跳上尸体的脖子,双腿如同镣铐牢牢夹住臂弯,找准丹田位置的七寸,吭哧一声刺进去,只听得咯噔一声,匕首前段被绷断,骨头却完好无损。 “皮肤能被子弹打穿,匕首却扎不透,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岳观潮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疑惑时,僵尸手臂忽然朝外一撑,直接把他撂倒在地,那双臂尽管已经勒进半寸丝刀,却还是义无反顾朝下抓去。 黑色指甲满是尸毒,别说是被抓破肚肠,就是被割伤了也得感染而死,岳观潮躲闪不及,只得往旁边闪身滚开。 僵尸发怒之下,已经顾不得许多,不顾手臂已经被丝刀割断,朝最近处的徐侠客抓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岳观潮抄起后背银剑,对着它扬的腿脚砍去,只见僵尸腿弯咯噔一声,被银剑齐齐斩断,丝刀也被瞬间收回! 僵尸没有眼睛,没办法看断骨,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匍匐,早已失去行动的能力,岳观潮拉起徐侠客,赶紧回到人群中! 徐侠客惊魂未定,看向地上的断腿,尸体尽管满地流绿汁,却还是想朝前爬行,此刻僵尸前爪撑地、后腿站立,如野兽般朝它们扑来,几人闪躲后,这僵尸爬上屋脊,消失在走廊。 不过呼吸之间,中院已经响起轰隆枪响,工兵惨叫声此起彼伏,岳观潮他们绕过游廊来到中堂前,只见僵尸大开杀戒,院子里近百个工兵,有近一半都被开膛破肚,掏心挖肺,像个被宰杀的猪羊,满地血红倒在地上。 剩下的工兵惊慌失措下,或是跑到前院或是跌入水塘,早已溃不成兵,如树倒猢狲散! 岳观潮仔细观察着僵尸,他发现,这僵尸完全不会动骨灰附近的工兵,哪怕已经跑到工兵身边,也好像没发现它们,或是躲开或是直接闪走,一旦离开骨灰附近,面对其他工兵,却十分狠辣。 这一幕如此清晰,也引起了宋思媛的好奇,他们二人躲着乱跑的工兵,跑到骨灰附近凑近了去闻,果然见尸油散发出诡异味道,这些工兵站得近被熏染了味道,才避免被僵尸残杀。 “看来,尸体身上有种东西可以克制这僵尸,我们得把尸体身上丢掉的东西仔细查查,看看是什么!” 岳观潮和宋思媛带着众人跑回殿门关上大门,等殿门吱呀合拢,他们这才安心一点。 宋思媛看向尸体身上的东西,除了铭牌、天官印、匕首、火折子外,就只剩下水囊里面还有东西,岳观潮拿起水囊朝里面一看,里面果然是类似粉末的黑色药沫,与他们闻到的尸油味很像!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尸塔秘辛 “大概就是这个东西!” 宋思媛看向众人解释道:“除了李玄府、李道成以外,其他朝奉夫子全被铸成京观,现在来看是他们用了药粉才能保全尸身,能让他们数百年还不被肢解,可见药粉长效有用,不管是什么,我们要先试试!” 岳观潮本不想把粉末分给老妖婆一党,真要这样的话,估计他们还没被僵尸掏心,就提前内斗死了,既然都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索性也把药粉分给他们,一众人很快把药粉涂抹全身。 片刻后,殿门终于支撑不住僵尸冲撞,轰隆一声砸在地上,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进了嗓子眼。 僵尸的狠辣已经有目共睹,他们不可能不害怕,为了实验药粉是否管用,又不能躲着僵尸,只能任由他爬到殿内看看药粉到底效果如何:若药粉药效还在,他们就算捡回一条命,要是药粉经历千年已经失效,那他们必死无疑。 众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紧张得心脏嘭嘭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眼看僵尸摸索着走过人群,完全忽略过了他们,他们这才送出一口气。 “有用,有用,娘,我们不用死了。” 唐阁麟见不用被僵尸打杀,总算是没那么担心了,这声音一发出,所有人再一次悬心,见僵尸没反应,才发现他对声音也无感。 “我知道了,这僵尸是靠气味寻找猎物,这里的药粉无论是什么配方,一定能扰乱这些人的嗅觉,叫他发现不了活物。” 宋思媛眼见僵尸对声音无感,看向众人解释起僵尸的行为特征:“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僵尸,很可能也是彘兽的一种,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甭管这东西是什么,它会铸造京观总归是真的,莫非真是亡灵作祟,要把所有进入魂宫的人都给杀死?” 孙大乔的话玄之又玄,宋思媛却觉得铸造京观只是表象,其实僵尸另有目的:“在我们看来是铸造京观,也许在尸体的逻辑中,这只是觅食和筑巢呢?” 这话,说得众人脑中灵光炸起,宋思媛的话无疑是给他们提供了新思路,众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宋思媛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如果只是为铸造京观,那就没必要杀死动物填满进浮屠塔,如果连动物都不放过,那就说明僵尸的目的,是无差别杀死活物而非铸京观震慑他人,依我看,这些动物鸟兽鳞甲各有不同,看尸体新鲜程度,他极有可能是顺着天洞出去抓活物来放入浮屠塔。” “这么一看,我觉得铸造京观的行为,其实是只是筑巢觅食!” 她见众人不理解,举起最贴合情况的例子:“这就好像水獭一样,水獭会在溪流中放置浮木和泥沙瓦砾,形成一个小型蓄水堤坝,在我们看来水獭好像具有匠人思想会修造水坝,实际上他们只是为了筑巢繁衍后代,只有稳定的水域才能提供安全环境,他们裁木拦水只是为了让水流减慢,形成稳定水环境。” 她眼前一亮,看向一旁正收拢残肢断臂的僵尸:“这僵尸也许是为了储存食物,或者喂养幼崽,才要把尸体都堆积起来,只不过人恰好在利用了这种生物习性,给他提供了一个存放尸体的环境,僵尸也就把这里当做了存尸巢,千年下来竟然积累了不少尸体,这才形成我们见到尸塔浮屠。” “这不能够吧,这尸体没了头还怎么觅食,哪里来的幼崽?” 徐侠客好奇心又起,众人也都满脸懵,僵尸连嘴都没有,怎么可能吃东西。 “等着看吧,僵尸已经在收集断肢,估计又想往里面添尸体了。” 说完,众人跟着僵尸走出殿门,岳观潮趁机收起名牌和铜印,又把骨灰装进水囊,这才跟着僵尸走进后院。 一入殿门,僵尸拉着无数胳膊和腿脚,走到尸塔周围,拿起胳膊像是泥土插秧似的,刺进圆龛的湿泥,来往几趟,院子里散落的尸骨,已经被全部集到京观上,把泥浆染得血红污浊。 这一幕,叫他们恶心得胃口翻腾,章汉生见自己的工兵已经死了近百,心中恼怒难耐,知道打不死这僵尸又不敢贸然打枪,只得咬牙切齿盯着它。 大概一炷香时间,佛龛顶部的泥土忽然耸动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钻洞,呼吸之间有黑色触须伸出泥土,它们直接略过无数干尸,把黑色触手伸向新鲜的动物尸体。 临近伤口时,触须顶部好像撑开的伞盖,形成五指带蹼的纤细黑手,直接抓住动物,十几只手不断吮吸,半个小时不到,已经见动物被吸干膏脂。 第五百八十七章 地蛤秘闻 这一幕,叫众人心惊不已,他们看向尸塔上数以万计的尸骨,那干枯腐败的骨肉,想来就是这么被制造出来。 仔细观察,黑乎乎的鬼手就是正常人手大小,只是,六个手指只有筷子粗细,中间的半透明指蹼就好像蝙蝠的翅膀,柔软毛绒,可以随着指节舒张开合,手心应该是有獠牙,可以趴在动物身上吸血。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宋思媛指着正在吸血的鬼手说道:“这僵尸充其量只是个觅食的器官,它把活物杀掉以后,全部要堆在尸塔附近供鬼手进食。” “虽说我不知道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存活的,至少说明僵尸不是尸变,只是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像这样需要寄生物为它们寻找食物的物种,本体肯定不能顺便移动,它只能利用能动的尸体来为它做事觅食。”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语气严肃说道:“我们得先把僵尸给解决掉,然后再慢慢看着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吧,这玩意儿连枪子都打不死,还能把它怎么办?” 岳二炮低头看着只有半身高的僵尸,语气里满是嫌弃。 “用火烧,哪怕不是僵尸,至少也能把它给烧死!” 语毕,岳观潮拿出剩下的灯筒走到僵尸附近,扬起人油泼在它身上,这僵尸给猛地一吓,四处乱抓,有药粉的限制它发现不了岳观潮,不过一盏茶功夫,身上已经被人油彻底缴灭。 岳观潮拿出火折子,丢了布条在它身上,噗嗤几声,火油给瞬间点燃,直接烧遍僵尸全身。 这怪尸灭失了听觉和视觉,嗅觉和触觉必定十分敏锐,被烈火团团围住时不断后撤倒退,即便推到墙角,身上的痛苦也没少多少,青紫皮肤被烧得滋啦出绿水,伤口如同煮沸的鱼肉破口翻腾。 哪怕没有嘴来嘶吼喊疼,看到处乱躲的样子,想来是极度痛苦。 半个时辰后,怪尸被烧得通体如碳,轰隆一声彻底倒下。 岳观潮走到尸体身边,切开已经烧成焦炭的皮肤,内脏早就不见了,肚腹里除了被挤压变形的器官外,全是细面条一样的白灰藤条,像是黄鳝又像海蛇,沿着尸体的血肉神经寄生共长。 他用一旁散落的木棍挑起这团白藤,所有白藤都从一个地方长出来,等他把藤条全部挑开斩断,里面出现了被煮熟的人脸,眼耳口鼻齐聚,被腹腔浸泡后略微肿胀变形,到处流出热乎乎的粘液。 那脑壳上的头发全被白藤替代,看起来就好像盯着一头黏糊糊的灰白长发。 “人头?” 岳观潮也奇怪自己会解刨出一个人头,猜测道:“这僵尸的头不会是给自己吞了吧?” 宋思媛反对道:“不可能,脖子是被齐齐斩断,可见是人类的刀剑,这头如果真的在身体里待了那么久,估计是李唐人专门造出来护墓的,克制尸体的秘方不仅李唐族人知道,袁、李二人也清楚,只是我们不知道,李唐人究竟用的什么法子!” “我咋个感觉像尸蛮蛊?” 任孔雀走上前,看眼神明显是知道是什么东西。 “任大姐,尸蛮蛊是什么东西?” 众人对蛊术一窍不通,纷纷看向任孔雀,她咳嗽几声清了下嗓子,给众人介绍起尸蛮蛊:“尸蛮蛊,是川湘黔已经灭失的一种蛊术,蛊苗是一种地蛤?” “地蛤?任大姐,川蜀可是盆地,蛤这种东西不是该生活在海里吗!” 徐侠客满眼不相信,蛤蜊可是生活在海洋的物种。 任孔雀明显不是在说笑,语气又严肃了一点:“我没说错,我听老汉摆龙门阵的时候提起过,川蜀盆地在以前是个千里地海,这里生活过一种非常大的地蛤。” 这种地蛤大如屋舍、两个巨大壳盖跟屋顶一样,开合后可以见到雪白浅灰的蛤蜊肉,经常埋伏在岸边捕获大型动物,它的身体巨大是不假,却也因为这一点极为笨重,只能借助湖水漂浮水面。 想进食的话,就要靠比之更小的幼崽! 这些幼崽平时只在壳里活动,如果它想要捕猎,就会释放幼崽到某些尸体身上,只要幼崽能钻入身体,就能在尸体里慢慢发育,同时用身体支撑起尸体,可以灵活自由活动。 地蛤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了自己笨重的短板,一旦需要进食时,那些被幼蛤寄生的活物就会变得癫狂,在地蛤的指引下追逐猎物为母体觅食,等猎物到手,地蛤就会关上壳子,勒紧猎物慢慢消化,饿了以后会再次浮在水面。 直到尸体不能用了,母体才会把幼蛤完全吃掉,重新选一具新的身体! 第五百八十八章 尸蛮血蛊 后来,蛊民们结合地蛤捕食的特性,利用幼崽做出尸蛮蛊。 这种尸蛮蛊也是一种子母蛊,地蛤就是蛊母,幼崽就是子蛊,他们捉住地蛤后,会把地蛤中物给晒干碾碎做成粉末,然后再把米粒大小的地蛤幼崽放入蛊坛,一年之内只给蛋清不喂水。 这些蛋清从鸡蛋里产生,没有一丝杂质,地蛤幼崽饿了后就只能吃这些鸡蛋清,等过一年半载还没死,就会把其他已经死亡的幼崽吞吃掉,他们只要习惯了在鸡蛋清中存活,就已经是蛊苗了。 等到要用时,蛊民会把鸡蛋清灌进人脑,这些地蛤在人脑营养中逐渐长大,同时也变得嗜血,终有一天触手突破脑壳,将肚腹中的器官都消化,只留一层躯壳供它们使用。 这时,这些地蛤一旦接触活物,就会激起扑食本能,变得异常嗜血,进而会无差别攻击一切周围的活物,直到活物的血肉肚肠被掏干净,才算彻底安生,要想遏制他们这么做,那就只能用蛊母的粉末! 地哈幼崽嗜血只是在为地蛤寻找食物,一旦嗅到地蛤母体的味道,就代表地蛤正在进食,他们会变得安静下来,等待下一次捕食。 “可是,蛊民做这种蛊苗,到底用在做什么?”徐侠客十分不解,问出内心疑问。 任孔雀语重心长说道:“战争与御敌。” 西南三省在古代被排斥在中原正统文明外,这些地方除了原住民,还有被逐出正统文明的其他政权,就好像巫神国被炎黄部落驱逐进西南一样,这几千年来,其他族群为躲避战乱灾难,源源不断被迫进入深山。 这里山水崎岖、瘴气丛生,不比平原地带富庶,仅有的沃田山田无法供应那么多人生存,既然大家都吃不饱,那肯定要先顾着自己的一摊子营生,对于拿到手的东西,只能拼命保护,一旦有外人来跟他们争夺地盘和粮食,他们必定要拼死作战。 先来西南的排斥后来西南的,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排斥后来的巫族蛊民,蛊民也分为生蛊和熟蛊,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同时所有人又都敌视南迁汉人,那十万大山里,过了一个山头就是不同族群,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如此数千年,西南地带的人多民风彪悍,骁勇精明,不怕人更不怕见血,只要有人威胁到他们生存,立马会激起骨子里的胜负欲,最喜欢报团取暖,也容易出刺头不服管! 尤其数千年前,那时川蜀平原仅有少量陆地露出水面,山泽滩涂潮湿闷热、鳞虫遍布,间全是各类蛊民,他们为了防备其他人抢地盘,只能因地制宜发展出蛊术来保护村寨。 在古代社会,想不受欺负除了刀剑锋利外,还必须人多势众,只有人丁旺盛的家族才能保护好自己家的田产宅院,这些地方的人也往往是聚众而居,一家子全在一个吊脚楼上! 他们没法利用更多的人,那就只能用蛊术来借力,尸蛮蛊就是用来借力的蛊术! 一旦地蛤幼崽被激起嗜血脾性,会变得躁动狠毒,一般的人很难敌对,他们为了震慑外来人,多会把蛊苗种在无头身体里,等地蛤幼崽长出,那就是个会动的尸体,与僵尸已经没什么区别。 外族一来犯,就会看到很多无头尸体骁勇向前,它们不怕刀枪甚至不怕砍杀,只要被他们捉住就会被开膛破肚,再勇敢的将兵也得被吓得朝后逃遁,一个死人在他们面前杀人,对他们造成的冲击,无异于见到僵尸。 蛊民凭着这些蛊术,不但保护了村寨和家人,也让外敌忌惮起西南的这群蛊民,只要外人想起西南三省的蛊民,总能想到这些图景:一望无际的水泽、茂密山林瘴气丛生闷热潮湿、险峻高山中毒虫遍布村寨林立,蛊民性情古怪异常团结、有奇怪蛊术,可操纵被毛戴角、鳞虫走兽、僵尸怪人! 想起这些,也没有哪个正统文明,愿意不顾一切和蛊民对抗。 此前的朝代,对西南诸地的政策都是以招安为主,一旦愿意归顺朝廷,依旧由本地土司来管理当地百姓庶务,流官只是朝廷与西南联系的渠道,直到朱明前朝改土归流才有所改变。 可以说,西南真正被纳入朝廷行政权力的版图,也不过几百年时间。 “那,尸蛮蛊为啥失传了?”岳观潮听任孔雀说了那么多,心中大致也明白尸蛮蛊的来龙去脉! 第五百八十九章 以身饲虎 “这么厉害的蛊术失传了,一定不是蛊民故意遗弃,很可能是找不到地蛤了吧?” 宋思媛的猜测正合任孔雀的心意,她投去赞许目光:“幺妹说得没错,尸蛮蛊的失传确实是因为找不到地蛤了。” 远古蛊民生存的时代,距离现代至少也有数千年,很可能要从巫神文明被驱逐到西南来开始算起,那时候,川蜀盆地的水泽滩涂已经在消失,到最后已经看不见地蛤的身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地蛤,尸蛮蛊就没办法制作成功,这东西不比蛇虫鳞角容易找到,渐渐地就在蛊民中失传了,到了现在,也只有老辈子还知道有尸蛮蛊,像任孔雀这代人,连寻常蛊术都学不全,怎么可能知道先民是怎么养蛊的! 哪怕真的侥幸知道了蛊术的法子,没有地蛤也学不起了。 “一开始我看见无头尸还以为是僵尸,看头颅埋在肚肠里才确定是尸蛮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有地蛤存在!” 任孔雀说完,宋思媛插话道:“这很奇怪但是确实存在,西洋有些地址学家研究过西南的地形,川蜀盆地在古代确实水泽滩涂比较多,一旦下雨更是恢复水淹状态,可以料想在更远一点的上古时期应该就是湖泊,他们已经发现川蜀附近的山上有贝壳鱼类的化石,可见任大姐说的没错。” “不过!”宋思媛话锋一转:“我猜测地蛤不是消失了,而是转入地下生存了,这些地蛤意识到水位退却环境干燥后,肯定会想办法迁移出去,西南山高路险没有出路,也唯有往地下河道走,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像这样体型大的生物,一旦进入地下,这辈子也就不会再出现了,就好像海东皇墓见到的地下蝾螈,早就在地下中找到了适宜生存的方法,彻底融入地下的某个生态环境。”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那就说明僵尸附近一定有个地蛤!” 这个事实谁都没办法否认,刨除鬼怪作祟,尸塔中伸出的鬼手多半就是地蛤的触须,也就是说,在尸塔中很可能存在一只远古地蛤,千年来靠着僵尸喂养血肉,存活至今。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只感觉后背发寒,尸塔就要好像是在镇压地蛤一样! 宋思媛看向尸体后的壁画,刚才疑惑的事情瞬间清楚了,她眼神闪过一丝光芒,解释道:“根据任大姐的猜测,我感觉壁画上那些藏头露尾的野兽和人,大概就是中了尸蛮蛊,怎么杀都杀不死,那就只能落荒而逃。” 有了这个猜测,宋思媛再次观察壁画,山林间果然有被砍掉脑袋和身体的人,依旧拿着刀枪剑在战斗,甚至,有些蛊民手里的箫鼓哨子都清晰可见,细节如此丰富,估计就是在描述这件事。 宋思媛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魂宫的真相,语重心长说道:“如果这种情况是真的,那李唐人在北墙供奉尸塔和远古蛊民壁画,这一切都在显示,他们供奉的地蛤很可能也是远古巫民留下的,他们为了获得远古巫神的力量,就把地蛤供奉起来,这地蛤千百年来不断吞吃尸体,形成了现在的京观!” “那我倒是好奇,为啥要供奉地蛤?” 岳观潮看向尸塔,这种祭祀杀戮的供奉,几乎算不上正祭只是淫祀野祭。 宋思媛嘬着嘴巴,想起岳老头的话,眼前一亮:“自古以来国以弱灭,唯有汉唐以强灭国,蚩尤在神话中是战神和兵主,能战胜黄帝,靠的就是出神入化的兵甲之道,哪怕巫神国灭了也是虽败犹荣。”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猜测:“岳二叔也说过,李唐自从开国开始,每一任皇帝都在发动战争,结合皇帝都要把战利品供奉在神殿中,我猜测他们是想用血肉来供奉巫神,让古神一旦享受飨魂祭祀,就会继续保佑李唐江山。” “也就是说,李唐人用地蛤的血气来供奉他,是想得到兵神之气,他们是要把兵神气运加在国运,从玄学来解释的话,那就是用兵神之气来修补破碎龙脉。” 宋思媛一语定调,说出了最接近的真相:“像这样的远古邪神接受血肉之祭,确实很有可能起作用,但是对于祭祀者来说却好像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等自己身上的肉吃完,也就把命给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解释:“换句话说,李唐利用兵主邪神气运来助长国运,必然要被兵主邪神反噬,最后的覆灭,恰恰是因为无法再发动战争!” 第五百九十章 千年蛤巢 以安史之乱为分界线,安史之乱以前的唐朝,能征善战、开疆拓土,算是世界霸主,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就已经在缩减对外战争,不再把目光注意到中亚乃至欧洲。 一旦朝廷羸弱无法发动战争,这些肃杀戾气就会反噬到历代皇帝身上,让他们羸弱无力,无法克制下臣,长久以来朝政必然分裂,靠战争得来的土地,也会很快失去。 并且,这个过程互相影响! 国土势弱、君权衰微必然无法再发动战争,没有战利品,兵主邪神就会反噬皇帝,让皇帝无法驾驭群臣,群臣做大藩镇林立,反过来又会继续弱化君权,最终导致皇帝彻底失势,被兵主邪神吞噬掉气运。 可以说,李唐以强灭,完全是因为从对外征战变为藩镇内斗,违背与兵主邪神的约定,国土必定会被四分五裂,再无聚集的可能。 也是因为如此,唐灭后,五代十国从唐朝疆域上陆续出现,若结合疆域来看,唐朝是被藩镇给分尸了,国土正对应了袁天罡李淳风的灭国灭族。 要不是有魂宫的存在,李唐早在武周时就不存在,武周时代也正好是李唐皇族死亡最多的时代。 她这样的解释,倒是完全和魂宫的用处对得上,尽管有着怪力乱神的元素,却也叫人清楚了李唐人供奉蚩尤、祭祀血肉的目的。 宋思媛继续说道:“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一己猜测,属于牵强附会的说法,我更担心的是,这地蛤如果还存在,是不是会继续操纵其他尸体,来为它寻找食物,为了一劳永逸,我们也应该把地蛤给解决了,免得留下祸害。” “不如,我们把尸塔给毁了,也好叫蚩尤像没了被供奉的血肉,不管此举到底有没有用,至少地蛤被我们解决了。” 宋思媛的提议确实可行,只是注定很危险,这巨大地蛤存在千年,天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样子,贸然炸开尸塔,一定会惊动地蛤,思来想去,岳观潮和宋思媛反而有点犹豫。 “要我说,就该这么干,也算是为民除害,这东西既然能操纵僵尸对外抓活物,难保有一天也要抓活人。” 岳观潮看向章汉生,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危险,偏偏碰到僵尸后叫他损失惨重,损兵折将近百人,把整个工兵营都搭进去了。 此刻,老土匪身边除了七八个精锐,竟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人,他说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为了为民除害,只是想给这些兵匪报仇。 “章老总,您既然决定要为民除害我们也不拦着,不过我可没有准备火药,还请您张罗张罗。” 岳观潮知道拦不住老土匪,索性送他个人情。 “这你们不用管。” 说完,章汉生给身后的工兵递了眼神,他们从身后背囊拿出火药,爬上巨大尸塔将火药分段放置在塔身石龛中,等所有引线结在一起,所有人都往后退到殿门外。 只听得轰隆巨响,那无数火药把尸塔炸得断成几截,尸塔无法维持平衡,呼啦啦倾倒在地。 一时间,黄土湿泥混着血水味充斥殿内,干尸老肉更是被炸得如同肉糜,糊在地板柱台间,神像上全是脏污,再无半点威风可言,他们站在外面,等土雾浊气散尽了,才陆续走会尸塔前面。 此时,高约二三层楼的尸塔只剩下半米高的塔基台身,黄土混合尸体碎裂满地,站在土堆往里面看,可以明显看到塔基中间有个向下的地洞,大概有粮仓那么大,里面有腥气源源不断冒出,熏得人喉咙都是咸的! 章汉生示意周围工兵先行探路,他们拿着枪走到地洞附近朝里面看去,打开手电后,里面出现的东西,叫几人瞪大了眼睛。 “老总,这里面还有个塔!”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主意,岳观潮他们趁机走到附近,拿着手电照下去,在那白光中,地洞里的东西渐渐映入眼帘。 地洞中有个比存尸塔还大的远古塔楼,塔身遍布黄金树杈,就好像是颗通天彻地的地心古树,里面水声哗啦、海腥肆溢,可见塔基如牢笼,有铁链扣住外壳拴在基台附近,把房屋大的千年地蛤给彻底困住。 塔身上遍布触手,有些触手已经断裂,估计是被刚才的爆炸给波及了,在往远处看就是崎岖岩壁和奔流的地下河道,看岸边堆积的诸多湿泥,这里大概是千年古蛤的老巢! “黄金?可真是黄金?” 章汉生听见黄金,眼中又起贪婪之光! “老总,确实是真的!” 章汉生眼看工兵已经死完了,想拿回这些财宝难如登天,索性现实一点,能抱回多少是多少。 “好,你们都跟我下去,怎么说也得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古蛤秘辛 话音未落,工兵们拿出攀岩绳,在头顶的仿梁上打了绳子节,顺着洞口丢入地洞,他们朝下拽了几下,确定禁得住成人重量,才过去回话:“老总,两根绳子已经打结,已经可以下去了。” 老土匪本想先下去,意念一动看向岳观潮他们:“小兄弟,你看我这人手偏少,你们不妨也给我一起下去,到时得来的东西,自然有你们一份儿。” 章汉生怕的是他们一旦进入地洞,地洞外的人故意使坏,这些话也不方便现在说出来,只好歪曲成其他意思,岳观潮心知肚明拱手说道:“那好,反正我们也得把千年古蛤给解决掉,正好一起下去。” 语毕,岳观潮和章汉生先溜进地洞,其他人也都顺着绳子循着他们的步伐进入地洞空间,少了神殿里的光芒,眼前一片漆黑,若有若无的腥咸地气,此刻不断涌入鼻孔,熏得人头昏脑涨。 岳观潮拽着绳索打开手电,用光芒不断扫视周围,根据他的观察,地洞下的空间,比之神殿还要大上无数倍,甚至可以说,已经跟整个魂宫的台基一般大小。 手电扫到更远处,可以很清楚看到,岩壁被一道玄铁梁架分割为两层,梁架以下是崎岖如原始山壁的石壁,梁架以上却平整规则,如同被修凿垒砌的石墙,周围还有巨型梁墩自水中矗立,直接撑起顶部石壁。 这种空间,就好像在古蛤的巢穴上加了个巨型地基,形成一个圆形石穹,彻底把它给困住! 岳观潮估摸着塔楼至少在五十米,如同青灰竹笋,尖顶宽脚、圆润带弧、塔身用黄泥青砖彻底封死,外墙布满铸金枝杈,在无数黄金枝杈中,可见回形楼梯贴合塔身,如同巨蛇蜿蜒在外壁,一直延伸到塔基下。 他们往下大概攀爬二三十米,落在塔尖室! 落地后,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他们站的地方位于尸塔最上一层,大概只有民房大小,四面开拱门,有楼梯可以往下走,就好像高山上的亭台,站在这里,可以直接俯瞰古蛤巢穴。 如果把这座巨巢看做圆形,塔基的位置正好位于南方,与头顶的地洞相对应,巨塔对应的正北方是个裂谷,如同一把楔形锥子撕裂巨巢,有地下河源源不断涌进裂缝。 巨塔与裂谷之间,即是千年古蛤栖身的地下湖! 啧啧啧,这片湖泊几乎占据了巨巢的三分之二,可以说除了筑起塔身的岸边,其余部分全是湖水,再不然也是小滩涂,有浅浅湖水流动波纹,可以见到水草鱼虾空游其间。 滩涂边更多的,还是大小各异的蛤壳! 这些蛤壳大者如屋顶、中者如粮仓、小者如水缸,如碎掉的矿石颜料,五颜六色混乱堆在滩涂边,延伸到岸边土堆,上面苔藓遍布、杂草丛生,时常有巨湖里的热雾飘来滩涂,激起苔藓草丛间的飞虫,有明灭光芒盈盈闪动,说不出的诡谲奇异。 趁着章汉生他们几人敲凿黄金树杈时,宋思媛看向周围说道:“这座飨魂宫当初应该是蛤巢,李唐人发现蛤巢后,就利用龙骨梁技术将整个巢覆盖起来,在外垒砌出方形台基,建立新宫殿。” “如果不是我们炸掉了尸塔,未必就能发现这座千年蛤巢,你们看我们身后的岸边,这里与周围的滩涂连接起来,全是巨蛤的外壳,这已经不是千年巨蛤的巢穴,而是巨蛤坟场。” “巨蛤坟场?” 众人都这个说法好奇起来! 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对,我以为这里只有一只被关着的巨蛤,现在来看,这里的巨蛤不止一只,很可能是所有巨蛤的坟墓,再结合巨蛤从地面消失的情况看,它们很可能来到地下后,就聚居在类似的地方。” 巨蛤生活的时代,应该是气候温暖的上古时期,那时候川蜀盆地完全是地海,它们靠着地海,可以到川蜀的任何地方生存。 数万年来,气候不断变得寒冷,地质运动不断隆起高山、改变岩层,盆地的水位逐渐褪去,形成各式各样的滩涂,大面积的湖泊已经消失,也让巨蛤的栖息地不断退缩,他们开始往更深的湖泊走。 巫民被逐进西南后,这种情况变得更严重,它们不仅要面对栖息地恶化,还要面对人类的追杀,一些巨蛤族群只好继续转移,往深水岩窟迁徙。 川蜀盆地是地海,它周围的山注定被地海侵蚀,出现溶洞水窟,以前宋思媛就猜想过,万眼地窟可能是地下水侵蚀,然后水位下降露出地面,现在还要再加一条,这万眼地窟,很可能就是巨蛤挖的巢! 第五百九十二章 血腥交易 秦岭距离川蜀盆地最近,也是盆地附近最高的山峰群,南面在数万年前很可能就位于地海水面以下,巨蛤转移时不断在山体上打洞,钻入更深的地下,形成了他们看到的四百里地窟。 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万年时间从未停止! 根据气候资料显示,万年来气候不断寒冷,同时伴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一旦巨蛤觉得环境不适合生存,就会继续往下打洞,进入更深的地下水系统,也是如此,万年来地窟不断连接成片,形成类似蚁穴树根般庞大的巨大巢穴。 可以说,万年来气候的改变从来没停止,巨蛤们一退再退,最终退到如今看到的巨大地巢。 这时的巨蛤,靠着地下水存活下来,但是,生存环境已经没有办法和祖先相比,祖先生活在无垠地海,他们只能在这种紧凑狭小的地巢中存活,即便如此,食物的匮乏、气候的改变,也让族群繁衍变得更为困难,甚至连体型都越来越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巨蛤大概是当今世界上最后一批巨蛤,他们早该在史前就灭绝了,是人为的意外拯救了他们,让这些地蛤又活了数千年。 拯救他们的,就是被逐进西南的巫神国残部! 此时,一群巫民走投无路被驱逐到西南来,他们为躲避正统文明的追杀躲入八百里地窟,靠着如蚁穴般的地巢生活下来。 随着巫民们的探索,他们也发现这座巢穴中另有主人,只是因为环境改变退到了更深的地方,巫民有着与动物打交道的手段,也许是发现了巨蛤的尸体,又也许是听到了洞窟深处的呼喊。 这些巫民循着痕迹来到鬼门,在鬼门后的地下石窟中发现了巨蛤,每当涨潮时,巨蛤就会浮出水面,呼吸空气捕猎觅食,一旦潮水落下,他们就会沉入地窟,再不见其踪影。 能涨潮吐纳的深渊在巫民眼中代表冥界,那么,巨大的地蛤,在远古先民的概念中,恐怕就是地海中的神明了。 巨蛤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在巫民的眼中,很可能是地下的冥王,他们在这里种出巨大槐树,同时,还在天坑上建立高媒母庙,以地蛤的拜月之气,来供奉神庙中的蚩尤神。 作为交换,巫民会给这些地蛤供奉人族的血肉,叫他们免于捕猎觅食,只作为巫民的神灵而存在。 数千年来,巫民靠着巨蛤的捕猎特性发展出尸蛮蛊,用来维持族群优势,同时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巨蛤本来被压抑的嗜血本性,被他们给激发出来了,直到巫民再也无法控制他们,这些地蛤就开始吞吃活人。 巫民找到巫神国的其他残部后,为了两部合流就只能丢弃掉这里,带着部族与残部汇合。 一来二去,这座地蛤巢也就被废弃下来,直到袁天罡李淳风奉命修造魂宫,他们才在秦岭祖脉中发现这里。 对于袁天罡李淳风来说,这座万眼地窟天然就具有威慑力,如果没有人带路很容易就在其中迷路了,非是能人到不了蛤巢深处,这就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魂宫的安全,只要稍加改造,就能让窟山成为生人不可接近的魂窟。 同时,这里的史前遗迹,也能被他们加以利用,甚至可以利用巫民鬼门幽都的传说,彻底掩盖掉魂宫的存在。 双保险之下,地窟就成为诡谲魔窟,很少有人敢擅自涉足这里,人来得越少魂宫就越是安全,这才是袁天罡李淳风的本意! 本质来说,万眼地窟的一切都是数万年计的地质运动得来,巫民和李唐人都只是环境的改造者,利用古人忌讳鬼神的思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些凶煞非常的东西,是有意为之,同时这种故意创造的异象,反过来继续神化窟山魂宫,这才造就魂宫的传奇神话! 这里面,最受伤的就是地蛤,它们被李唐人囚禁后,很难从巨巢中再出来,只能继续龟缩回巨巢,像是畜生般等待巨塔的投喂。 宋思媛的这番猜测,为魂宫的诡异诸事做了更详细注解,事实可能真的就是如此,他们只觉得万物曲折离奇、自然鬼斧神工。 “如果是坟场,这巨巢里可有裂缝,他们难道就不能逃走吗?” 任孔雀看向那巨大裂缝,比铁索拴着的千年古蛤还要宽,它们未必就逃不出去。 “我倒是觉得,千年巨蛤们不逃,是因为这里是块风水宝地!” 第五百九十三章 龟眠之地 众人看向身后,徐侠客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 “我师父云阳子说过,东海之畔有龟眠地,千年乌龟万年鳖,当老龟感知到寿数不长,就会在地下洞窟里寻找风水宝地,在地里龟眠到死,越来越多的老龟进入风水宝地后,就会形成地风宝气。” “会不会!”徐侠客指着塔下泛起烟雾的古蛤尸壳,说道:“会不会,千年古蛤也有类似的习惯,每当这些古蛤感知寿数不存,就会在巨巢中死去,然后尸体在地下峡谷的吹拂下形成地风,也造出了这种风水宝气。” “如果这么说的话,魂宫建在千年蛤巢,就是利用了他们的宝气!” 徐侠客的话说的宋思媛点点头:“大致如此,这种说法也说得过去,朝老太爷也说过,万眼地窟凶煞不假,可里面蕴含的宝气却也不弱,这些已经死亡的巨蛤,也许就是宝气的来源。” 语毕,章汉生已经把金树杈给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沿着蛇路阶梯走下浮屠,等走到地面时,明显能感觉地巢更加温暖潮湿,每呼吸一口,都感觉肺里进了湿润气息,再配合若有如无的巨蛤咸风,只觉得置身于海畔。 “它奶奶的,这里咋这么热,我这头上都出了一身汗。” 老土匪拿起手电照着周围,塔身上全无房间,只在塔基位置开了门洞,被关得严严实实。 岳观潮走到塔基上,推开门洞朝里面看去,手电光照射下,可见里面并不大,也就两三间民房大小,里面的北墙石台上,坐着一具尸体。 岳观潮他们走近尸体仔细观察,这具尸体是个女性,大概成人大小,脑袋上盘起发髻,颅顶两侧分梳发髻,头顶形似如意,顶端宽大渐渐收紧,与两侧的发髻合成“凸”字形。 颅顶的高发髻分为几缕垂在后脑勺,发髻正中戴着三层黄金梳篦,两侧各有三根细牛角簪子,单眼高鼻、宽脸风耳、脸上用矿物颜料画着五色图纹,身体的各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但是比起干尸还是丰腴不少。 整体油润发亮,就好像是被刷了一层油又浇了一遍蜡液,在手电筒下泛光明亮,就好像文物起了包浆! “咋个会有尸体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是个僵尸?” 尸蛮蛊操纵的僵尸,确实叫他们心惊胆战,这时候要还发现僵尸,那可真是衰到家了。 “不是,你们看这具尸体,他的衣服跟李唐人的完全不一样,这些衣服从有到脚形如曲裾蓬裙,袖子宽大袖口收紧,再配合这种发型,跟秦汉时的妆容差不多,我猜测,应该是巫民!” 宋思媛的话引得周围人满脸疑惑,岳观潮说道:“你不是说巫民全都合流到其他部族了吗?” 她眼神变得严肃,有了这具尸体,心中的猜测已然成真:“是啊,但是我猜测应该还有部分巫民留存下来,如果巫民全都走了的话,那李唐人又怎么可能会尸蛮蛊?最可能的情况,是巫民大部分离开,只余小部分在这守卫祖地,后来李唐人来了就把他们奴役为奴隶。” “这个人,大概是巫民里的祭司!” 宋思媛说完,继续猜测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那其他部民也该在这里,他们去了哪里?” 这句话引得周围人紧张起来,他们扫视周围,待看到头顶时,总算知道这些部民的踪迹。 岳观潮拉了下宋思媛袖子,朝上吹了声口哨,顺着手电照向顶部,塔室顶部好像一个凹进石壁的巨碗,有无数尸体直接被砌进巨碗,这些人的头颅、腿脚、四体百骸暴露在外,显示着死亡时的惨状。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沉默了很久,巫民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砌进墙壁,那么罪魁祸首怕就是李唐人。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巫民已经帮他们造魂宫,这些人还杀他们,不是造杀孽吗?” 徐侠客感觉,这座塔应该全是巫民的尸体,以至于尸体太多,直接被垒砌成满是尸体的顶部藻井。 “当然是保密了,连袁天罡李淳风这种魂宫的大功臣,都免不了无疾而终意外死亡,其他修造魂宫的人可想而知,这些人全都被献祭给了魂宫,就像这些巫民一样。” 宋思媛说话时,注意到周围墙壁上也有规律图谶,把杂草蛛丝摘干净后,里面用矿石画的简单壁画,出现在眼前! 她仔细观察壁画,这些壁画只是简单的线条,也并没有什么色彩,大面积黑灰矿石组合各种图形,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能摒弃花里胡哨的信息,直接看出壁画所画的,是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 宋思媛还以为眼花了,她叫来岳观潮徐侠客一起分析,祭畜入洞、驱逐魂雾、神殿斗猿、收集财宝、遭遇僵尸……他们经历的每个节点,都清晰被绘制在墙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 寓言壁画 他们看到最后,大脑好似缺氧,瞬间一片空白,难道,从他们进入魂宫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了?或者说,真的有一股无形的鬼神之力,在背地里将他们往地下深坑吸引。 如此重重,疑心涟漪,岳观潮如遭雷击,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宋思媛眼疾手快把最后壁画上的蛛丝杂物撇干净,仔细观察壁画,朝众人解释道:“壁画里说,当我们到这里来时,一个人已经被地蛤给感染了,这个人最终会把所有人都杀光献祭给地蛤,成为地蛤新的仆从。” 这话,说的极其严肃,任谁都不能不慎重对待,连章汉生都停下脚步走到附近。 “他妈妈滴,装神弄鬼没完没了,给我砍了这些装神弄鬼的巫民,我就不信死了一千多年的人,还能把我我们给耍了。” 章汉生见到这情况,心中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光是壁画寓言中了他们的行为,就已经是叫众人头皮发麻,陡然得知他们其中的人已经被尸蛮蛊给感染了,心中大道不妙。 这种人再害怕,嘴上也得逞能斗狠,说着就要带着工兵去打碎石台上的尸体,岳宋二人赶紧拦下他:“章老总,寓言这种事没什么好稀奇的,没准我们还能找到破解之道,要是你把尸体给砸了,说不定这寓言立马就实现了。” 章汉生分明就是怕死,一听说尸体很重要,眼珠一转拿起手中猎枪对准岳观潮,语气里满是怀疑:“不对,不对,只有你小子碰了僵尸,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给污染了,你来劝我别信,是不是已经站在这尸体一边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岳青山他们见状不妙,也扬起猎枪对准章夫人和他那个草包儿子! 双方方才还在合作,呼吸之间已经变得剑拔弩张,彼此冷眼相待,只差谁先开第一枪。 岳观潮拦在宋思媛前面,举起手说道:“行啊,开枪吧,我身上可有炸药,大家一起死。” 说完,岳观潮挺了下腰子,章汉生看向岳观潮心口,柱状起伏排成排,分明是把火药绑在身上了,他深耕军旅多年,太知道这种联排炸药的危害,当即放下枪口。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章汉生记得,他在下地洞时还是正常的! “都来了下面,总该有点东西傍身,万一你们猪油蒙了心,那我岂不是威胁了。”岳观潮弹蹬着心口炸药,坏笑说道:“你们放心,我这是捡的工兵营的好火药,绝对能把我们都送上西天,你要开枪我可不拦着,想想后果!” “老兄,到了现在,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斗狠耍横已经没用了,最好找出解决的办法,叫他们把枪放下吧。” 章氏在乎自己儿子,可不想让他儿子在这种地方陪葬,话语间,章汉生已经让工兵们放下枪口。 章汉生这种土匪什么都做得出来,岳观潮知道不能轻易交恶,只能暂时用言语把他稳定下来:“这才对嘛,一个臭皮匠还顶三个诸葛亮呢,大家获那么多脑瓜子,还能叫一个死人给耍得团团转?” “会不会,这些壁画是故意引诱我们内斗?” 宋思媛见危险消失,回头仔细观察壁画,眼中闪过精光:“我看壁画中着重描述了遇到的危险,从来不涉及我们的个人特征,如果真的是寓言,怎么可能忽略人这个重要元素,在我看来它更像是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我的姑奶奶,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卖关子呢,有啥话赶紧说出来。” 章汉生急着解决诅咒问题,心急得不是一星半点。 宋思媛解释道:“这是个筛选系统,没有能耐的人压根进不来魂宫,但凡是能进魂宫的人,在飨魂祭文的指导下,或多或少都会经历我们遭遇的怪事,这种东西客观存在,它们不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改变。” “总得来说,是李唐人已经猜到一定会有人走到这里,一旦有人从这里出去,就代表魂宫的秘密真相大白,为了守护秘密,他们用机关和流程让我们经历他们设计的难关怪事,一切都只为了地洞下的这一幕。” “可以说,我们只是按照流程来到地洞下,看到了这幅预先准备好的壁画,如果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这里,他们也会以为壁画是寓言他们的结局。” 她的话说到这里,章汉生总算清楚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就跟算命先生的话一样,是老少皆宜的万金油。” “可以这么说,我们只要别信这些东西,你就一定不会被他们影响,可别忘了我们是来解决千年古蛤的!” 第五百九十五章 蛤神吐珠 宋思媛一语警醒梦中人! 他们本来就是下来解决古蛤害人的问题,现在想想,居然跑偏到了要自相残杀,只觉得一阵后怕,只是几幅壁画,就扰得他们心神不宁,这里的一切还真是邪乎。 语毕,他们怕再生事端,出了塔室走到巨塔外,盯着巨湖边的千年古蛤! 这古蛤,模样跟他们见到的古蛤尸体完全不同,椭圆形态凸起如螺,表面布满由尖端朝外旋转的无数线条,每道水纹形如沟壑,将它的身体完全覆盖,体格跟个屋子同等大小,半个身体露出湖面,表面水草覆盖,如同巨湖边多了个绿螺孤岛。 岳观潮仔细观察蛤壳,蛤壳底色为白,在手电下可以见到五色反光,底色之上遍布黑灰斑驳的纹路,同时,壳体表面蚀刻着神秘图纹,再灌以黄金凝固成图形,千百年来苔藓疯长,壳体上的图谶清晰如新。 岛屿四面,有碗口粗的锁链从柱台伸到水面,直接把巨蛤完全锁住,在四面锁链的禁锢下,它犹如犯错的神只被囚禁在深渊水牢,挣脱不得也无法呼救,以此被禁锢了千年。 “从巨蛤周围湖水泛起的波纹看,这只古蛤一直存活至今,刚才我们见到的触手,是从壳子里伸出,剧烈爆炸下触手就被舍弃了,它应该是害怕人下来伤害它,故意躲进壳子里了。” 岳观潮照着古蛤的壳缝,果然见水泡咕噜冒出,他看向众人:“估摸着古蛤的巨壳能打洞,肯定异常坚硬,想要把它给炸死,只能等它把外壳打开,我们得看看怎么打开外壳。” “用火药肯定不成,这种有壳子的动物受到惊吓会缩回壳子里,刚才尸塔爆炸已经惊动了它,哪怕真的让他伸出头也得一击命中,等它产生戒备心,应该就不会再打开了。” 宋思媛的话把众人都难住了,巨蛤受到惊吓,短时间内很难再把外壳打开,他们细想之下,也唯有找点见血的东西,才能引诱它彻底打开壳子。 章汉生把自己袖口掀开,露出刚才逃难时已经结痂的伤口,临近水面时滴下血滴子,等血液流散入巨湖,新鲜人血的味道,很快把古蛤的馋虫给勾出来,外壳不止吐出水泡,开始胡乱闪动。 哗啦一声,巨壳朝上打开,老土匪赶紧回到岸边! 这只古蛤的叫声类似于摩擦桌面,在空中回音震荡,更显空鸣,众人紧紧盯着开壳后的古蛤。 大如屋宇的外壳下,是个比粮仓还大一圈的蛤身,它的身体纯白澄澈,犹如几朵水缸大的银耳沉进藕粉团中,里壳光滑洁白泛起贝母彩光,时刻在分泌黏糊糊液体,湿润着暴露在空气里的蛤身,无数半透明的黑色触手尾部伸出,在湖水中不断悠动,伸出水面。 “这东西,怎么跟海蜃那么像啊?” 岳观潮看到古蛤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跟海蜃几乎一样,尤其是开壳以后的土腥味,更是如出一辙。 宋思媛看向古蛤的裙边,解释道:“它与海蜃大概属于同时代的产物,在地球的史前时代,由于氧气充沛,有很多动物都长得很巨大,连河中的鱼都有十米那么长,海蜃和古蛤的体型,跟同时代鱼相比那都是小的,它们只是水中的巨大生物而已。” “后来,地球的氧气浓度下降,水泽不断退化,他们也就随着地下水进入更深的地层活动,我们在海东皇陵见到的海蜃以及现在的古蛤,也是在生态恶化后躲入地下,如果能幸存到现在,也算是活化石了。” “这是什么东西?它好像在吐珠子吧!” 徐侠客看向前面,古蛤忽然剧烈松动,巨大珍珠从层叠的银耳中被托出身体。 这一幕,惊得所有人瞪大眼睛。 这颗珍珠如圆盘大小,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同半透明的玻璃球,打手电一照,还能见到一层润泽金光。 “海蛤吐珠!” 徐侠客看向众人解释道:“但凡水中生物,都属于阴中百族,晚上月亮升起,水族多会拜月,吸引月华修炼自己,尤其是贝壳类水物,那些成千上万年的老蚌老蛤身体里会结出内丹,这种内丹吸收了月华精气为水中至宝,可以延年益寿、滋润身心,有些老蛤甚至能治病。” “可以说,内丹越是大,老蛤就越是通灵,不过寻常蛤丹再大也不过是拳头大小,这和圆盘一般大的蛤丹,我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五百九十六章 辉煌蛤丹 “小道长,你别整那文绉绉的,告诉我,这蛤丹若按金钱来估算,得多儿钱?” 徐侠客听完章汉生的话,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意念一动解释道:“我记得古蛤吐丹历史上一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始皇帝东巡,他曾经在东海见到巨蛤献丹,这枚巨蛤丹就是传闻中可以暗夜如白昼的夜明珠,自此以后四海威服天下一统,但是,这枚蛤丹在项羽火烧咸阳宫时下落不明。” “还有另外一次,北宋靖康乱时,端王赵构连船为城逃亡海上,曾经在海岸见巨蛤吐丹,此后,他建立的南宋果然比北宋还要繁华千万倍,尽收万国之财,龟壳蛤骨在古代属于谶物,往往用来占卜和算卦,活着的老龟巨蛤更是祥瑞,有报祥瑞的作用。” “蛤珠的价值在于祥瑞,如果非要用钱来衡量,可以算算老太后下葬时的夜明珠,她的夜明珠只有鸡蛋大小,价值好像是一千一百两白银。” 章汉生还没听完徐侠客的话,就已经蠢蠢欲动,这一千一百两白银可是一笔巨款,听说还有预兆祥瑞的作用,哪怕送给大人物,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政治投资,怎么都是他自己赚。 仔细盘算着蛤丹的价值,老土匪招呼着工兵下了水,老妖婆感觉不妥,拉住章汉生说道:“老兄,我怎么感觉不对,你千万要谨慎,不可如此鲁莽行事,不如让工兵先去。” “妹子,这巨蛤再大也是畜生,刚才被枪炮害的钻进壳子不敢出来,也就这点能耐,你要是不放心,就叫我这大外甥带着枪在岸边看着我,瞅着苗头不对就开枪,咋样?这巨蛤献瑞说不定就是冲着我,怎么能假手他人,这这这我得亲自来!” 章夫人知道亲哥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更改,眼神示意唐阁麟拿着长杆枪站在岸边盯着他们。 哗啦声响起,章汉生满脸贪婪进入水潭,工兵随从保护,拨开水面走近古蛤,它感觉到有人靠近,一个雪白触手忽然缠住蛤丹,这透明珠子开始明灭不定,从里面绽出明朗光芒! 一瞬间,蛤丹就好像被点亮的灯泡,朝外散射万道璀璨流光,照得巨巢亮如白昼,湖面波光粼粼辉煌灿烂,地热引起的雾气不断震荡,萦绕在巨蛤周围,如火烧云般金黄火热。 无数荧惑光斑似火星子朝外飘出,更显古蛤如神,好像有了意识! 这股璀璨光斑很快包围老土匪他们,章汉生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已经止血,甚至开始缓慢结痂,短时间内形成了一道凝固的新痂,周围伤口微痒刺挠,已经是要好的前兆。 不止他一个人,但凡是周围有伤口的工兵,也都感觉伤口在结痂减轻,甚至连痛感都在消失。 宋思媛察觉到金光有问题,拉着所有人退出金光辐射的范围,直接躲在巨塔侧面,老妖婆也看出不妙,在岸边不断呼喊几人名字,它们却好像听不见似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哪怕是上前拉着唐阁麟的胳膊,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只好自己一个人退进巨塔侧面,等有机会再救下这些人。 “哈哈哈哈,发财了,升官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章汉生苦心经营十年,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都别跟我抢,这是我的功劳。” “以后,我在大人物跟前,可是第一的脸的,我章家的权势,岂止在营川县城!!!” 岳观潮盯着湖面,活人半身出水,临近巨大古蛤,湖面烟雾蒸腾,金光四处弥漫,这诡异又妖冶的画面,映入所有人脑海。 那巨蛤身上的腥咸土气不断呼吸入鼻,吸得久了居然有股异香,叫人忍不住探出头。 “这光芒难道有问题?” 岳观潮只能这么想了,章汉生此时好像癫狂发疯,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高兴地手舞足蹈。 “难不成,这只古蛤当真成精了,因为年岁太长成了蛤神!” 徐侠客的话说得众人一阵心惊,他们刚才还打算杀了这巨蛤,眼下心里却打起退堂鼓,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占便宜,说不定十几个人都斗不过这野畜生。 他们想到这古蛤操纵的僵尸,心中哇凉哇凉,也许他们炸开塔身下到地洞,就是那些李唐人的阴谋,好叫他们全都葬身蛤腹,不得好死。 宋思媛拿起手电筒仔细观察,反驳道:“现在来看,确实是蛤丹有问题,也许不是因为这些金光,很可能是古蛤散发的气味,他们距离古蛤比较近才被迷惑了,这种用亮光来捕获猎物的生物,自然界也不是没有。” 第五百九十七章 心血耗尽 她咽了口唾沫,冲散喉头里的土味,解释道:“在深海中有种灯笼鱼,脑袋上有东西可以发光,吸引一些趋光鱼虾过去,等猎物到嘴边,它们就会一口吞下,动物拥有发光的器官也不是什么异常事,也许这颗珍珠只是古蛤进化出的诱捕器官也说不定。” “啊!!!” 话音刚落,巨蛤的触手忽然从水中窜出,把章汉生和几个工兵绞缠住,不过呼吸之间,那无数鬼手已经把老土匪彻底吸干,凭空把它变成了干尸,其他工兵也都是这个下场,在痛苦中被吸干了膏脂,沉入水底。 唐阁麟站在岸边,见到这一幕已经吓得没了主心骨,拿起长杆枪正要对准巨蛤。 正要开枪之际,这畜生忽然发出一阵尖锐颤音,众目睽睽之下,这公子哥居然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脑子扣动扳机。 一声沉重枪响,唐阁麟应声倒下,水面蔓延出血红尸水,等他再飘到水面时,已经在水下被吸干了。 章氏眼见儿子惨死,目瞪口呆之际,眼中积蓄起热泪,人在巨大悲痛面前,是完全静默嘶哑的,这老太太已经不知道再作何反应,唯有颤抖的肩膀,显示着她有多痛苦。 “儿啊~” 母性,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心,她扬起身子跑过去,拿起身后背着的猎枪打向古蛤,这东西被打中后,雪白蛤肉感觉到疼痛,剧烈颤动扭曲,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刚刚喝得饱满的胃囊被打破,彻底惹怒了它,扬起触手直接缠住章氏。 老妖婆手脚被束缚后眼中满是悲戚,死死盯住眼前古蛤,竟没有一丝犹豫害怕,甚至,眼中更多的是甘愿赴死的决绝! 眼看她被抓住,一旦古蛤也把她的膏脂吸干净,那她就彻底歇菜了,岳观潮趁此机会解开怀里的炸药,点燃火折子丢过去。 轰隆! 一声剧烈爆炸在巨湖响起,震荡起数十米水花,如同水漫金山冲刷巨塔,夯土砖石随即松动掉渣。 这古蛤感受到剧烈震动,只能松开触手缩回壳子,章夫人被甩出十几米,摔得全身都是泥滚在一边,抱着腿脚胳膊吃痛,这么大年纪被摔一跤,估计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哪怕被摔得伤筋动骨,也没能阻止她复仇,这老妖婆继续抄起猎枪,想走回水里解决古蛤,异常坚定走进巨湖。 岳观潮知道蛤壳有多坚硬,别说是子弹了,炸药都未必炸,一旦她开枪只能再次惹怒古蛤,他赶紧拉过章氏:“老太婆,你根本就不是这畜生的对手,真到了巨蛤那,无非是再送死。” “小畜生,不用你管,我儿被这畜生给杀了,若不报仇枉为人母。” 章夫人甩开他胳膊继续往前走,岳观潮只得抱着她心口,直接把她拖回岸上,老娘们见自己被拖出去,骂骂咧咧倒在地上,整齐发髻乱如蓬草,更显憔悴可怜。 “妹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岳青山看得出来,章氏已经万念俱灰心如槁木,她这样做与其说是去报仇,不如说是想轻生。 如果他们二者没关系,老婆子死了也就死了,他也不会多嘴劝解,但是,仔细论起来,章氏有今天还全是他一手造成。 岳青山心里清楚,他年轻时和唐氏夫妇在金瘩寨共事十年,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这二十年各人际遇不同,再碰面时已经如仇敌,感慨之余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当年他没有怂恿唐殿戎去巫棺镇,也许他们也不会闹成这样。 事到如今,章汉生已经没了,奉天局势风云变换,他的营川势力很快会被收编到其他小军阀,哪怕他活着回去也免不得一顿问责。 这种小军阀多是土匪出身,人走茶凉,只要他没了势力,章夫人也就没了依仗,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他们想脱离控制的目的已经达到,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也算是江湖上的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话,激得章氏斜眼怒瞪着他:“于二当家,你就别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我猜不到老瞎子的心思?你们故意引我来魂宫,不就是想减除左膀右臂,断我势力,现在得偿所愿,心中该痛快大笑起来,怎么会劝我独活。”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岳观潮看着老妖婆,形容疯疯癫癫,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第五百九十八章 魂宫之陷 “数十年筹谋、数十年心血,全都白费了,白费了啊啊啊啊啊啊!!!我没办法为夫报仇,也没办法为子报仇,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太,你们不如趁此机会,要了我老婆子的命,也好全了你们的计划,如何?” 说这话时,这老婆子抓住岳青山衣领,眼中赤红如血,岳观潮怕她再使什么阴招,立马把她推开,一脚把猎枪踢出去。 “成王败寇,既然我落在下风,你们也不需要可怜我,打死我就行了,多犹豫一秒,我都看不起你!” 眼见章氏瞪大眼睛看着他,岳青山低沉说道:“妹子,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自保,我们不会杀你,两代人的恩怨,到我们这里也该解决了,再杀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巨塔已经开始掉渣掉砖,岳观潮朝上看了一眼,这个地巢很明显是快塌了,赶紧说道:“二叔,这地宫被炸两次,估计岩层已经松动了,如果还不走就没机会了。” “不管这老太婆走不走,我们得麻溜上去。” 岳青山抬头看去,地洞中也开始落下细碎石屑,可见上头的神灵殿也有了塌陷的迹象,他看向章夫人决定再劝说最后一次:“妹子,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是走,现在就要走,等会儿就没机会了,有什么事可以出去以后再……” “你记住,我叫唐章氏,我不是被你们杀的,是我自己要了此残生。” 这老太婆不等岳青山说完,朝身后退了一点,岳青山见她放弃求生,随着岳观潮他们回到塔顶室,攀着绳索回到地洞。 这座神灵殿本身做的十分精巧,少夯土多木材,被连续炸了两次早就变得不那么结实稳定,此时殿宇房梁咯吱晃动,有石块不断砸到地面,距离坍塌只差最后一击。 岳观潮站在地洞外,朝地洞里看了一眼,章夫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炸药,头也不回走进巨塔,她的行为,想想也知道要做什么了。 “走,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要是火药再爆炸一次,这座基台八成得全塌了,我们赶紧去水边。” 岳宋二人互看一眼,指引着所有人穿过三重殿,回到地海边的小渡船,与此同时,章氏已经把火药绑在身上,走进塔底室内! 千年古蛤感觉到危险,张开壳子想挣脱锁链,荡得巨湖扬起浪花,哗啦不止,它意识到有人活着,由着嗜血本能伸出触手,靠近塔基室。 一时间,无数触手缠绕在章夫人身上,等触手撕开皮肤刺进后脑,随后,她全身疼痛万分,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等痛感渐渐消失,一股暖意流遍全身,章氏缓缓睁眼,她已然又回到唐家庄。 左右扫视,唐殿戎带着唐阁麟,正坐在院落的槐树下! 那满树槐花风吹叶动、槐香洋溢,唐殿戎拿起饱满穗大的槐枝,捋着枝条把雪白槐花全都撂进簸箕,几岁的唐阁麟围着石凳不断转圈,手中木风车哗啦转动,惊起地上残叶。 她这些年,无数次夜深惊醒,所梦到的都是同一副模糊场景,只是这梦境好似隔着纱窗,永远都看不真切,此刻视野如此清晰,反倒叫她不相信,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吃槐花饭吗,我和麟哥儿帮你把槐花给摘出来容易,饭咱可不会做……站在那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 章氏只看一眼,就已经满眼泪花儿! 这一天她等了二十多年,眼看得偿所愿,迫不及待走过去想与这爷俩儿团聚,等她回过神来,眼前所有景象都已经消失,此刻此景,还是那阴森恐怖的地窟,意识到这一点,她憋回眼中泪水,毫不犹豫点燃火药引线! 轰隆一声,火药直接在塔中爆炸,这座高五十米的巨大塔楼,轰隆一声朝巨湖倾倒,将巨湖砸得满是淤泥,刚好把千年古蛤困在其中。 巨巢顶壁经历三次轰炸,也经受不住重量朝下坍塌,连带整个魂宫好似天崩地裂,摧枯拉朽齐齐跌入巨巢。 此刻,岳观潮他们已经划着鸥船出了魂宫隧道,他们在魂宫待了一上午,等划船出了隧道口,斗形合页已经有地下水涌进来引潮涨水,哪怕不划船,也能感觉湖泊水位不断升高。 众人跑那么久早就累得筋疲力尽,索性接力不动,被涨起的地下水一点点抬升出湖泊。 他们下了船站在岸边,抬头看向湖心槐树与头顶天洞,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第五百九十九章 劫后余生 他们进入魂宫时,本来就想着在地下解决这帮人,手上必定要沾点血,甚至,已经做好了跟这些人一起牺牲在魂宫的准备,事到临头,章氏那伙人已经自寻死路,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彻底解决了心头大患。 现在,出了魂宫,他们回想起进入魂宫后的诸事,这才觉得事情冥冥之中有天照应! 先民神殿里,如果岳观潮晚醒一时片刻,他们肯定就被水猴子掏了肚肠,如果没发现月轮灯的秘密,也没法悟出潮汐之谜,其后的石眼道长、千手佛陀、时来气转、魂宫复现可以说正好叫他们悟出真相,这才顺利进入魂宫。 哪怕到了魂宫里,也是他碰巧烧了尸体,才能发现僵尸畏惧药沫,进而把僵尸烧毁,叫众人从这猛兽下捡回一条命,后来,他们想为民除害炸了尸塔,这才引出巨蛤,让章汉生他们全都葬身巨巢,免却手上沾血,也叫他们脱离魔手,再也不被任何人胁迫。 现在想来,进入魂宫后的每一步,都恰好走对方向,但凡他们行差踏错,现在也已经葬身蛤腹,或是像魂宫的诸多冤魂一样被做成了京观,千年万年被供奉给巫神! 岳观潮回想往前经历,只觉得后怕万分,这时候才发觉手脚在打颤,休息了很久,才从这种劫后余生里恢复过来。 他们一鼓作气,沿着来时的路出了鬼门,按原路返回窟山外的河道,这些吃人的荆棘藤蔓已经长得差不多,他们再晚来一会儿,就得被困在其中,他们拿起仅剩的人油,一路冲出荆棘藤,坐进等在一旁的牛车,出了这座恐怖的吃人窟山! 一个时辰后,他们沿着来时的凤凰血痕出了万眼地窟,等走到山谷外瞅见午后天光,这才感觉脱离了危险。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众人恍如隔世险境重生,贪婪得享受着暖阳,岳观潮驾着马车走在清冷山道上,问向孙大乔:“老孙头儿,你咋知道我们这次一定能出来?” 他现在想来,孙大乔的算卦本事都是糊弄鬼的话,他怎么可能算得那么准。 孙大乔伸出脑瓜子,挤眉弄眼说道:“大侄子,我当时压根就没算,就是随声附和了几句,人啊求的就是个念想,万一我算得不准,那不是拆了朝家的台?况且我再强调一次,也能叫咱们上了信心不是。” “不过,朝家算的应该是准确的,既然李玄府能算出我们会把他尸体烧了,朝家人应该也有这个本事,只是,没找到连山易术确实遗憾,也不知道李玄府到底把连山易放哪里了。” “咳咳!” 岳观潮咳嗽几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图谶铁筒展示给众人,上面的楷书工笔整齐,书写“连山易术”三个字。 “这东西我怎么没看见!” 宋思媛一把躲过去掀开筒盖子,里面是无数铜页编成的古书。 “我在搜查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东西,当时怕章家人来抢,就使了个手段给糊弄过去了,这东西当真有那么神能算尽天事?” 经此一事,岳观潮面对这种古人的神秘算术,多少抱着一点敬畏心。 孙大乔捋着胡子,神神道道说道:“大侄子,推背谶图已经是天书,连山易算的是推背谶图的隐藏像,那更是天书中的天书,老朽这三脚猫功夫在袁李二人跟前那都不够看,别看二者死了一千多年,有些算命的,还全靠他们的推背甲书糊弄人。” “这东西啊,怕是也就只有朝家人看得懂,毕竟人家千年的风水底蕴,怎么也比咱也半路出家的强。” 岳观潮又说道:“要不,给他们之前,你先过过目,说不定还能学个一招半式。” 孙大乔见他递过来这东西,像摸了刚出炉的烤红薯,烫手似的赶紧推开:“哎,你可千万别叫我看着喽,当年刘伯温算尽天地事六百年,把龙脉都给斩完了,这种算天命的本事,叫老天爷知道了可有天收!” “我这老头子本来就是个独眼龙,总不能把招子给瞎全了吧,这好东西还是留给朝家吧,我还指望着他帮我们俩解大咒呢。” 宋思媛听着几人的玩笑,拿起笔记整理着魂宫见闻,她猛地想起任孔雀来时的目的,问道:“任大姐,这次来魂宫,你是不是忘了求冥王?” 任孔雀叹了口气,捏着长指甲说道:“幺妹,一开始我是想求冥王,最后要不是你们救了我,我肯定就闯了大祸,后来想想这不过是怪力乱神,未必真就如愿,这些年我一直都信天罚,以为是洞神要了志哥的命,现在看来,是我钻了牛角尖了,能坚持十年完全不是为了他,只是在借着这件事惩罚自己。” “岳二叔说得好,乡野人敬神,敬的都是自己的欲望,与他人无关,这一遭,在魂宫经历楞莫多事,梦也该醒了。” 第六百章 临行收尾 宋思媛听着任孔雀的话,看向这蛊女,她眼圈泛红眸光闪烁,看似心如槁木却又有新芽从枯木上逢春开放,大劫之后,能想开一点也好,总比一直苦哈哈把自己当寡妇强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思媛话音未落,任孔雀眼神看向虚空渐渐坚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我的苦都是洞神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得回去看看,到底洞神是个啥东西。” 任孔雀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宋思媛回忆起她在魂宫见到的壁画,说道:“任大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一直都好奇落花洞女是什么,更不知道洞神是什么神灵,要是能跟你去川湘黔交界,也许能看个明白,也许在蛊民聚居的地方,能知道那幅图代表着什么。” “幺妹,那好,我等你们消息再动身!” 宋思媛本来还想再说话,远处的呼喊引起众人注意,岳观潮循声望去,唐老头和唐大阳,正站在武圣驿朝他们挥手。 “岳兄,可算等到你们了,额们还想着再过一天再不见你们,就要亲自下去找咧,这一路可解决了?” 岳观潮朝唐大阳点点头:“那必须滴啊,这一路你都不知道,可精彩咧……” 勾肩搭背,叽叽歪歪。 他们二人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互相透了底,唐大阳听到最后,就跟听说书似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一程异常精彩。 轰隆一声,他们被巨响打断,岳观潮察觉身后的地窟有动静,登上武圣驿城楼看向前面的百里窟山! 那远处最高的窟山,轰隆一声冒出浓郁黑烟,等他们看仔细了,才发现黑烟是他们见到的地蜣虫群,无数地蜣好似逃难般,从各处窟山中朝外逃散,窟山外顿时黑雾弥漫,如蝗虫过境! 在这股巨大的黑烟中,无数晶亮光斑如金光粒子朝外喷涌,最终在火红夕阳下彻底消散。 徐侠客见此一幕,似乎心有所感,双手合十拿起乾坤手圈,念诵《太乙救苦经》,嘤嘤嗡嗡唱诵声不绝于耳,等烟雾金粒散尽之时,他手掐奇怪法印,朝眉心点了一下,低沉说道:“无量天尊,你们自由了,且去投胎吧。” “徐兄,你又在嘟囔啥呢,搞起封建迷信还没完没了了?” 岳观潮手搭着小道士脖子,话虽然这么调侃,心里却也明白这种情况不正常,听小道士的意思,这些黑雾和金粒是被困在魂宫中的万千生灵,他们是奴隶、是官员、是工匠、甚至是工兵、朝奉夫子、还有唐陵寨村民! 不管是谁,随着魂宫彻底坍塌,这些生灵也好、魂魄也把,总归是得了自由。 “宋千金,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岳观潮见宋思媛低头写着东西,故意靠过去揶揄道。 “徐小哥的意思我明白,主要是从玄学来理解了,但如果让我来解释的话,我肯定认为是底层环境发生了改变!” 宋思媛顿了顿,指着前面恢复正常的地窟说道: “这四百里地窟全是古蛤族群钻出的地洞,再加上互相贯通,岩层早就没那么结实了,魂宫被我们连炸了多次,里面早就坍塌了,很可能会改变地下河走向,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这么多地蜣逃出地窟,说明那魂宫的地下河已经不再适合生存,他们极有可能是被暴涨的地下水被挤出地窟了,至于那些光斑多半是地下的萤火虫,它们只是求生的昆虫而已。” “人类啊,最容易把各种动物的行为赋予人的意识,潜意识里实际上还是在抬高自己,动物一旦拥有灵性就会像人,这种思想其实还是人为万物灵长这一套逻辑。” 岳观潮靠着城墙说道:“不管咋说,我们总算是把魂宫的问题解决了,这两天就修整几天,等等奉天的消息,等你哥把唐家给打扫干净了,再回去也不迟。” 几人回到阳泉驿后,又在驿站修整了几日,几天后电报传来,宋思媛带着治安署把唐府给端了,当时银驼寨土匪负隅抵抗,他正好把剿匪军也给拉来,连带着把银驼寨也给办了。 至于章家,自从章汉生的死讯传进奉天,他手底下的部将就已经在各谋出路,不过半个月,营川县就换了新天地,章家产业被其他军阀彻底瓜分,势力早已是昨日黄花,人走茶凉。 第六百零一章 故人照片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这里已经要启程了,岳观潮他们整理好东西,赶着马车出了驿站。 栈道上,徐侠客和任孔雀一路相送,岳观潮看向徐侠客:“徐兄,要不,你跟着我们回奉天算了,以后就跟着我们吃香喝辣的!” “吃香喝辣?岳兄你难道忘了我是来自樊川,我不找你们我也吃香喝辣啊,云阳师父叫我云游四海,我还得接着继续行侠仗义,这是独属于我的修行,跟任何人无关,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徐侠客揖手片刻,一人一马一剑继续南下川蜀,等他走后,众人告别任孔雀,纵马狂奔在山道,他们出了西京时,已经过了除夕年夜,一路水陆辗转,赶在十天后顺利回到奉天。 …… 东北、奉天城、铜鼓巷 岳观潮他们回到奉天时,已经是一月中旬,别的地方略微回春,奉天却才刚到最冷的时候,虽说雪花渐少,温度却并不见升高,日头再大,也只觉得寒风刺骨,感受不到热度。 他们回府的时间太晚,宋镇城夫妇等了几天,实在等不到他们已经坐轮渡回西洋了,宋思威照旧不在家,偌大的宋宅除了几个仆人,就只剩下宋伯和花铃,二人躲进暖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 “宋伯,我们两个月不回来,你这脸还胖了一圈。” 岳观潮看着宋伯,大冬天整日猫冬,明显是比夏天要圆润一点,这话引得宋伯不太好意思,讪笑道:“岳先生,您就别取消咱们了,老爷夫人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可就是不见你们回来,全便宜我和花铃了。” “哦,对了,有几张私信前几天刚寄过来,我看不是小姐的就是您的,就全都收起来了。” 宋伯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几封崭新信封。 宋思媛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各自有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尺寸各异,所涉人物也不同,他们齐齐围过去盯着照片。 “是鱼伯和马常兄弟!” 岳观潮看向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黑白泛灰,大概巴掌大小,照片上是个已经封顶造窗的新庙,鱼伯和马常穿着厚重棉袄,站在镜头前拿着铁锹,一脸憨厚满足。 宋思媛看着照片感慨道:“仔细想想半年过去了,这座庙总算是盖起来了,当初我们在地洞里找到的那些婴孩,估计现在已经移进百婴庙了。” 随后,她掀开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中唐大阳和唐大芹。 他们转道西京的时候,那些车只是刚刚预定,还没从外省运来,一个月过去,总算是配齐了黄包车。 仔细观察,二人身后的黄包车被打了油,哪怕黑白颜色也能感觉锃亮崭新,流民地的百姓们或蹲或站,全都穿着羊皮袄子白头巾,脸上再也没了苦大仇深,喜气从照片扑面而来。 这,大概就是日子有了盼头,才有的高兴之色。 他们继续拆开信封,最后一封信来自杭城,照片里,楼云贤和楼温良师徒站在断桥边,身后西胡水光潋滟、泛舟游动。 “西湖?楼云贤去了西湖?” 他们走时,楼云贤还在奉天戏院,宋思媛还想着找贤老板聊聊,眼见她去了杭城,分外失落。 宋伯知道这段时间她不在家,解释道:“小姐,你们不在奉天可能不知道消息,年前福棠戏院就开了新闻发布会,说贤老板要去拍洋戏了,以后就在杭城定居,听说连海城的十里洋场,都有人找她派戏。” 宋伯这个岁数的人,一般都喜欢在舶来品前加个洋字,比如舶来自行车叫洋车、舶来肥皂叫洋碱、舶来的油灯叫洋灯、舶来得人肯定就叫洋人。 同理,西方传过来的电影,肯定就叫洋戏。 按宋伯的意思,楼云贤应该是往电影行业发展了,她的改变,也在宋思媛意料之中:这些年海城引进的舶来电影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放弃看戏改去看电影了,她要是想事业更上一层楼,必定要往电影行挤,待在已经逐渐没落的行业,一眼就能看到天花板。 “小姐,那您这次不打算再走了吧!” 宋伯小心翼翼问道,宋思媛仔细琢磨话中意思,一品就能品出来是在替某些人传话,眼下父母从来不管她,宋思威才懒得关心她,真正想让她留下的怕就是剩下宋清阳了。 “宋伯,他宋清阳想来问话,怎么叫你来给我传话,他自己不自己过来当面问。” 宋老头眼见宋思媛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也就不再瞒着他:“别介,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人姑少爷也是关心你,这不是特地叫我来问问你。” “宋伯,你叫宋清阳来吧,我正好也想见他。” 说完,宋思媛看向岳观潮,二人相视一笑,默契沛然,他们本就想查查虎符的事情,到嘴的帮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 第六百零二章 虎符溯源 金阳辉煌、天色晴好 第二天难得放晴,等宋清阳西装革履走进书房,二人立马把门关上,满脸鬼鬼祟祟看着他。 “你们,不会是想绑架吧?” 宋清阳推了下金丝眼镜儿,一脸惊吓看向岳观潮,宋思媛这小身板他还能对付,岳观潮身高体壮,一巴掌能把他呼死。 “宋清阳,难为你那么关心我,我去哪儿跟你有啥关系!” 这话,说得宋清阳脸上青红交加,一阵窘迫:“你都知道了。” 宋思媛摆摆手,无奈道:“我当然知道,这家里也就你还把我当女的看,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拼命三娘,他们才不在乎我去哪儿。” “那你既然知道我的意思,你怎么想的?” 宋清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还是想让宋思媛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名媛。 回想以前,她从来没有穿得朴素过,在家时衣着华丽喝着下午茶,闲时还能参加歌舞宴会、诗歌文社,哪怕是工作,也只是在报社里写写文章,出外采访也都是在绝对安全的环境。 自从这个岳观潮来了以后,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常年累月都不在家,去的地方,不是这个坟墓就是那个皇陵,甚至,这次都已经钻进深山老林里了,差点被章氏给灭在地窟里。 这种危险混乱的生活,天然就不是她这样的千金该过的,如果只是危险也就罢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这粗鄙莽夫有了特殊感情,这他可完全不能接受,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这几个月,看岳观潮的眼神,一直都贼拉难受。 宋思媛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穿宋清阳的心思,解释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虽说这种生活确实危险,但是,却比我坐在报社写锦绣文章要有意义,这半年我跟着他们走访的山野民情,比我十几年来的经历都要丰富,我做这些,确实找到了人生意义。” 宋清阳见她心思已定,也不再劝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绑着你,但是有一点你得答应我,一定得保护好自己,可千万别被某些人欺负了。” 这里的某些人,岳观潮想想也知道是谁,眼中略过一丝笑意:“宋兄,这你可多虑了,只有她欺负我们,我们谁敢欺负她啊,她可是我们的军师。”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们单独把我找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宋清阳看着宋思媛古灵精怪的眼神,如果不是有私事,他们不会单独把他拉进书房。 宋思媛拿出虎符,递给宋清阳:“你能帮我们查查这东西吗?” “这好像是个虎符吧。” 宋清阳仔细观察这枚金属符,类似老虎的形制多是用兵的虎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至少作用是能确定的! 宋思媛见宋清阳不明白,继续朝他暗示:“我知道这是虎符,我们的意思能不能查查它的来历,有什么作用?” 宋清阳见她眼色古怪,对眼前虎符好奇起来,拿过去仔细观察:“虎符一般是兵符,用来调兵遣将,还有什么作用?” 事已至此,岳观潮只得把他看到的东西,跟宋清阳解释清楚,等他说完,宋清阳瞪大眼睛:“你如果确定不是幻觉,那这块虎符很可能蕴藏某种力量,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原因吧。” “是!” 二人斩钉截铁说道。 宋清阳看向岳观潮:“行,我记得科学署有西洋的设备,可以检测这些东西的辐射和成分,我带着这个虎符去看看,但是我不保证一定能查出什么,同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虎符出的问题,也许只是你的脑子出现了某种疾病?” 他顿了顿,提议道:“我的建议时,你们跟着我一起去科学署,叫他们确定到底是人的问题还是物的问题,这样最全面,也不容易误判。” 第六百零三章 天外来石 “宋兄弟的意思,是想连我也一块检查了?” 岳观潮仔细琢磨宋清阳的意思,他说的法子确实最保险,他也害怕是那次被雷劈,身体产生了某些病症,毕竟当时那道雷,可是直接把白仙奶奶给劈死了。 “嗯,不过你也别担心,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检查一下身体指标,看看有没有异常。” 这种检查身体的大好事,岳观潮没道理反对,连连点头应下,宋清阳见他们二人确定主意,继续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明天还要去公差。” 二人跟着宋清阳,驱车赶往商埠地的科学署,这是个最近几年才筹备的衙门,他们去的地方,是个几栋红砖楼围成的院子,院墙外即是奉天公园,那枯萎藤蔓缠住栅栏墙,料想春天时肯定是满墙绿意盎然的爬山虎。 走近科学署回形主楼,红砖圆拱、尖顶钟楼、白石膏线、琉璃花窗,可以说洋味很浓,但是,在西洋式样中有着中式的厅堂摆设、天窗格局,中西杂糅形成了奇怪的风格! 但凡能到这里工作的,都是有留洋背景的,再加收奉天当局请来的洋科学家,走到哪都能见西洋面孔的白大褂。 宋清阳走进接待室,叫前台给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有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白净西洋人走过来。 宋清阳和这西洋人大概是熟人,两个人热络攀扯几句,把这洋人带过去介绍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洛恩福博士,是科学署聘请的科学顾问,平常在教会大学教书,没事就会来这里协助咱们做科研。”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西洋人都没点胡子,做事能靠谱啵?” 岳观潮仔细打量西洋人,看年纪最大不过四十岁,高鼻深目、金丝眼镜、面色微白、比他还高一眉毛,一点也不像个老年人。 “你就放心吧,西洋年轻博士多的是,这又不是老中医,越老越值钱,赶紧进去吧。” 宋思媛和洛恩福打了招呼,带着岳观潮走进实验室,这里面瓶瓶罐罐、仪器满地,多数实验仪器模样奇怪,都是些看不懂的铁疙瘩,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低头做事,缄默不语。 说明来意后,洛恩福博士拿出虎符,把它送进某个全透明的玻璃箱,随后走进实验室中,同时也有人带着岳观潮走近体检室。 一通忙碌、半晌过去,岳观潮他们三个坐在实验室外的长凳上,等着虎符实验的结果。 吱呀一声,实验室门打开,洛恩福博士拿出一沓纸质报告出来。 “他身体怎么样?” 宋思媛抄起英文,问起洛恩福,这西洋人叽里咕噜一阵说,她总算是听懂了什么意思,看向岳观潮说道:“你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语言和思维也都没问题。” “至于那个虎符,他们用仪器做了成分、光谱、质谱、能谱、形貌、物相结构、热重的实验,发现虎符的材质不是普通石头,但是也不像是单纯金属冶炼,极度坚硬同时导热导电都很优异,只是,里面有股奇怪能量无法释放,一直都在朝外散发不明波动。” “这可咋整?” 岳观潮听得云里雾里,即便如此晦涩难懂,他也能听得出来,确实是虎符出了问题。 宋思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放心,这东西可以确定不是辐射,如果是辐射的话,这半年你戴在身上,早就给弄得全身是病,估计是什么材料奇怪的石头。” 岳观潮听说不致命,心中稍微放心了一点,想起脑中那些白影,继续问道:“那,我脑子里那些黑白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啊,无法用科学来确定,但是可以断定一定是受了虎符影响。” 宋思媛面对这虎符也抓瞎,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理论数据也办不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虎符向外波动的东西,一定跟他脑中的白影有关系,只是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结果已经出来,他们也就没必要再逗留科学署,带着虎符回到宋宅时,岳青山他们已经等在南客厅。 “咋样,这虎符到底是个啥东西?” 虎符的事情,岳青山早就知道,只是岳观潮从来没告诉过他受了影响,这几天听说侄子脑子里会出现白影,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只等今天的结果。 “他的人暂时没事,只是这虎符确实不同巡查……” 宋思媛把他们在科学署拿到的报告,给在场的人简单做了介绍,孙大乔听完捋着山羊胡满脸感慨:“莫非,是中了血咒。” 第六百零四章 古玩血咒 “老孙头,血咒到底是什么?” 孙大乔咳嗽几声,介绍起血咒的来龙去脉。 古代贵族下葬,除了挖深墓、造机关、设疑冢外,还有在随葬品中施加诅咒,一旦盗墓者进入墓中,拿到某些关键的财宝,就会触发上面附着的物咒! 物咒这东西因为墓主的不同,也分为多种多样的类型,致人缺胳膊少腿的弊咒,致人疯癫痴迷的心咒,克亲克友的离咒,损财灭家的出咒,病痛缠身的病咒……从五弊三缺、克死亲友、再到病痛遭灾、破财破家,可以说至少有上百种。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血咒,能施加血咒的都是墓主生前死后最重要的东西,只要种上血咒,有人拿到贵重东西,就会触发血咒。 这种血咒无病无灾,但就是会一直跟随人一辈子,只要睁眼闭眼就能看到无数魂魄向自己讨债,如果不加以克制,人会被血咒彻底消磨掉精气,直到死去才算结束。 就比如朝老太爷的的病咒,就属于物咒,朝老太爷被折磨几十年,如果不是他们解决了病咒,这老头子迟早会被青翅蝉给折磨死! 孙大乔年轻时,也曾经听说过有些土夫子挖了南朝皇帝的墓,叫里面的镇魂珠给下了咒。 一行十几人从墓中出来后,先是有人踩进泥坑被淹死,而后个个都神情恐惧、终日恍惚,竟然看见死去亲人的魂魄围着他们哭,他们承受不住这种恐惧,活活吊死在家里。 最后那枚镇魂珠也离奇消失了! 孙大乔说的这些,叫所有人都后背发寒,面面相觑纷纷看着岳观潮,如果他中的真是血咒,那岂不是这辈子都没救了。 “不过!”孙大乔见自己话说得太惊悚,语气缓和解释道:“这只是小老的看法,也许就像宋千金说的那样,只是脑子因为石头出现了病变也说不定。” 岳青山听着众人的讨论,知道孙大乔是个没把门儿的,反驳道:“你啊,咋啥话都往外说,那肃慎祭坛可不是墓,再一个,这些孩子也都没啥事,只有观潮一个人受影响,可见不是什么血咒,可能就是被雷闪了一下。” “依我看,还是先问问朝家吧,这两天我们回来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朝家那里了,他们肯定按捺不住要来问话,我这两天不去主动找他们,就是先吊起他们的胃口。” 岳青山知道,这朝家先祖的骨灰和连山易书在手,不怕朝家人不过来,他也正好跟朝家人提点条件。 “二叔,听你这消息,是朝家人来请了?” 岳观潮心想,两三天过去,朝家人也该有动静了,二叔故意晾着他们,虽说有点拿巧地位却也说得过去! 朝老太爷压根就没透漏朝奉夫子的情况,他们几十年前去过魂宫,更是捂得密不透风,要不是他们看到铜钱和名牌,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朝家多少做得不地道,请他们办事还要藏着掖着。 二叔这样做也是为了压压朝家的势头,先把规矩给做足了! 岳青山拿出请柬:“朝家请我们富贤茶楼一叙,明天正好去一趟。” 翌日中午,晌饭时辰,岳青山带着岳观潮、宋思媛、孙大乔进入富贤茶楼,到地方时,跟钮老板互道声好,被引着走向包厢。 包厢里,圆桌上七荤八素满坑满谷,都是富贤茶楼的新式菜样,朝秉忠见他们进来,满脸老褶挤出笑容,朝前恭维道:“岳大哥,一路辛苦,我们昨天刚刚接到消息,怎么说也得给各位接风洗尘。” 岳观潮看向座位,这老阴批总算是还懂点规矩,特地坐在下首,至于朝文顺,也就跟着他坐进下首偏座。 岳青山来这里,压根也不是为了吃菜,几人在假笑恭维中分清主次,各自入座。 坐定后,老岳头轻轻咳嗽一声,岳观潮捧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两个拳头大的骨灰坛:“朝老爷,我们在魂宫里确实找到了朝家先人的遗骨,他们在墓中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就留在了墓中,我按照他们留的遗书把遗骨给就地焚烧,这是他们的骨灰、名牌、还有朝奉天官印、连山易书。” 语毕,岳观潮把这些东西推过去,朝秉忠恭敬拿起锦盒,仔细数了里面的遗物,确定是真的满口道谢:“多谢诸位,我年岁大了,唯一遗憾的事就是愧对祖先嘱托,没能把先人骸骨请回来,你们替我做了这大好事,你说说叫我怎么谢你们。” 第六百零五章 天机难测 “朝老弟,咱们那么多年交情,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谢不谢的!!” 岳青山肯定不能顺坡下驴,谢礼往往要三辞三让,他的话叫朝秉忠又多了些愧疚:“那怎么行呢,这这这你们在魂宫出生入死,我老头子不能专仰着脖子吃现成儿的,这样吧,只要是我朝家有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老头子只要还活着就能做了这个主,扶持祖骨的大恩,后代子孙谁都要善待你们。” 朝秉忠主持朝奉天官数十年,恩威并施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嘴里说的话极其好听,这番话下来把岳青山恭维得不轻,反而没法再怪罪他知情不报,不知怎么,他们想问责的想法,此刻消去了大半。 岳青山咳嗽几声,言语间哽咽出声:“朝老弟,你我三人义结金兰结拜在前,迎送朝家祖先尸骨归家,当然也是我们结义弟兄的责任,要说谢谢真的见外了,老哥哥活了这把年纪,也不拘需要啥东西,金银珠宝啥的更是没什么兴趣,要说还有啥放不下的,那就是我这大侄子。” “既然连山易书到手,老哥哥有个请求,不知道朝老弟你愿不愿意成全?” 岳青山的话还没说完,朝秉忠已经连连答应:“岳老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吩咐就好。” “好,那我就倚老卖老一回了。” 岳青山拿出虎符放到桌面,这东西一上桌,朝秉忠拿起来仔细观察,满眼疑问:“老哥,你拿这东西是要拿起估价卖出去?” 老岳头长话短说,把岳观潮的病症给说了个大概,朝老太爷听完这些话,叹了口气:“我明白岳老哥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用连山易书,算出这虎符的下落以及病症解决之法。” 岳青山点点头,朝秉忠通透如此,不需要他在多说也能领悟他的意思。 “这倒是不难,我先看看连山易术,立马为你们占卜。” 对于朝秉忠来说,岳家既不要金银珠宝也不要什么店铺门面,只要他给算一卦,这桩买卖已经很划算,他二话不说打开连山易术,翻开卷筒铜页仔细浏览千年前的古文。 有归藏易书珠玉在前,朝秉忠看懂连山易书并不困难,大概半个时辰就已经搞懂了连山易的测算章程,从锦囊里拿出金龟甲与铜钱,清空桌面的碗筷,嘴里嘟囔嘀咕几句话,神神道道扬起手腕。 随着朝秉忠松手,那金龟甲和铜钱逐渐落下,在桌面上形成卜算卦象,这老头子拿起老花镜低头观察,眼中满是疑问:“嘶!” “怎么了?” 岳青山见他这个眼神,还以为是卦象不好。 “卦象不显!” 朝秉忠看的清清楚楚,这卦象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内容,是一幅无法解读的乱像! “我再卜算一次。” 朝秉忠再次下卦,伴随着丁零当啷声散去,他低头看向卦象,还是一幅无法解读的乱象,等第三次卜卦时,那黄金龟甲咔哒一声裂成两半,铜钱也出现了撕裂纹。 “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连山易书本来就是窥测天机,再卜下去就要遭天罚了。” 朝文顺赶紧阻止朝秉忠继续卜算,老头子只好罢休。 “奇怪,奇怪,只是一枚小小虎符,究竟有何能耐,竟然能被天机蒙蔽,让我一无所获。” 朝秉忠卜算多年,从来也没有失手过,这次一连失手三次,着实叫他心惊。 “岳老哥,这东西不管是什么,至少说明蕴藏天机、无可卜算,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拓印一份图纸回去,让我再暗地里仔细找找,朝家在各地都有朝奉商行,也许人多力量大,能比我们几个瞎猜要靠谱。” 岳青山明白,这虎符未必就是东北产物,来自全国都有可能,朝他点点头:“那好,就多麻烦朝老弟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我这就找东西拓印出来。” 朝秉忠顺手拿起白纸,利用手中物件覆盖在虎符上,拿起笔筒碾压几十次后,可见完整虎符被拓印到纸上。 孙大乔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其他主意:“要说想提前找线索,就已经去个古玩多的地方,虎符这东西那么邪乎,去邪乎的地方看看,也许能有新线索。” “孙老弟,你的意思是哪里?” 岳青山知道,孙大乔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孙大乔语气神秘说道:“若论奉天城里哪个地方邪乎,除了四平街的都城隍庙,也没有谁敢称呼第一,咱们啊,不妨去都城隍庙看看!” 第六百零六章 都城隍庙 老盛京人,只要说起城隍庙,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奉天的都城隍庙。 这座庙的历史比盛京城还长数百年,按老人讲古的说法,城隍庙早在辽金时期就修建成了,听说北宋末年靖康乱,金国押解北宋宗室北上,还曾经在城隍庙附近安营扎寨。 后来金元打仗,战火烧到盛京,都城隍也被夷为平地,现在见到的城隍庙其实是朱朝重修的,洪武、弘治、嘉靖三代的皇帝把城隍庙越修越大,逐渐从小型庙观变为城隍建筑群! 那时,它们只是一般的城隍庙,等朱朝末年,皇泰极建立后金把都城定在盛京,这才把城隍庙升格为都城隍庙,至此,都城隍庙的地位就一直确定为最高等级祭祀庙观。 哪怕前朝入关,定都京城,也没有把盛京都城隍庙降级,而是把京师的城隍庙升格到同一地位,同时称为都城隍,只在前面加京师或者盛京加以区分。 这座城隍庙位于四平街鼓楼附近,与盛京皇宫毗邻,四方周正,按照中轴线分为前后院子与主偏殿,里面供奉着土地爷、财神爷、文曲星、武曲星、菩萨、天地官、人官等主次配神,听说香火极灵,多数百姓要是想考取功名、求财求缘、纾解病痛,大多愿意来这里求神拜佛、敬香添油。 不仅仅是民间,自朱明前朝开始,城隍庙就是官方三祭之一,每到朔望时节,朝廷就会派人三跪九拜,祈福求雨、飨祭不绝。 有了官府和民间的信众支持,长年累月下来,城隍庙门庭若市熙攘热闹,平常还好,一到元宵除夕、上元清明,城隍庙的灯架花街,能绵延到北边门外。 此时,大力士们会按照习俗,抬着神官们游行花街,最终在繁华富饶的四平街停下,接受百姓和官员的供奉,然后再绕路返回城隍庙,以此叫城隍爷巡查人间、保佑众生。 由此,城隍庙附近的街巷,开始形成绕庙野市,最繁荣时齐聚九行十六市,瓜果干货、花鸟虫鱼、皮毛衣裳、牛马菜市、金银铜铁、舶来洋货应有尽有。 后来,盛京开埠后,各路军阀嗅到开埠的钱味儿,不断在四平街拓宽商路、盖起商楼,原本围绕在城隍庙的铺子,全都转移到四平街附近的胡同各处。 眼下,庙会附近仍然有野市,只剩下风味小吃,再有就是江湖卖艺、杂耍讨钱、私物出售、文玩古董,常有老百姓来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捡着漏就发达了,来四平街置办东西的人,多会到城隍庙附近转转,也算图个热闹新鲜。 当然了,这些只是白天的都城隍庙! 以昼夜为分界线,一旦到了夜晚,商铺歇业,城隍庙附近会再次亮起灯笼,只不过,这种灯笼大多为白色且挂着阴字。 此时的城隍庙,就不再是求神拜佛的地方,成了祭鬼求怪的野庙,子时到后,许多人就会找到城隍庙附近的地道。 进入地道,就算是到了阴市鬼楼,阳间法律再不管用。 阳间东西阳间卖,阴间物事不招惹。 但凡是做正经生意的,谁都想光明正大开铺面,广迎八方来客,但是,也有些人做的是暗道子生意,专门发捞偏门的财,这些人鱼龙混杂,卖的东西往往也上不得台面,就只能以地下为掩护,在黑夜里悄悄变卖。 人皮地图、头骨漆器、灵丹妙药、野仙怪像、法器邪物、符篆镇坠、江湖秘术、独门邪书、猴奴猫仆、阴阳典当、寻人问事、跳神占卜、做法压胜、巫婆蛊妇、古董老物、销赃雇凶……但凡是沾点邪气的东西,大多能在这里找到。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蜜蜂绕着百花飞,苍蝇围着臭肉钻,但凡能到这里来的人,满手抓十个,有九个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逛城隍庙的,还能是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都到这旮沓来了,就是正儿八经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发的就是捞偏门的心思。 常言道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这里的人往来江湖与阴间,更是不好管理,到了这里算是进了贼窝子。 听说当年有人扒了东陵某座皇妃墓,官府派盛京将军抓了很久也没找到,听道上人说,就是逃进了阴市鬼楼,到了前朝末期奉天乱起,城中多有穷苦人家的儿女失踪。 奉天安全署查了很久,才发现被阴市的人拍了花子,卖给杂耍剧团做了学徒,又或是更阴损一点,直接采生折耳,打断胳膊腿脚做乞丐,甚至是做成了造畜猫狗。 第六百零七章 阴市鬼楼 这样的例子一多,搞得奉天城内外人心惶惶,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百姓都传言,鬼市中藏着害人的五仙野怪,轻易招惹不得。 后来,奉天开埠,洋人要求治安改善、民风改观,治安署联合官军直接给鬼市来了个直捣黄龙,把那些罪大恶极的货色吊死在城隍庙前,这才禁绝了这些人打地上人的主意。 此后,阴市和地面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阳间事阳间管,到了阴市没王法。 意思是阴市人到了地面,要守阳间的律法,阳间人到了阴市,也得守阴市的规矩,二者互不干涉,由此,治安署这才作罢,算是默认了奉天城有这么个灰色地带。 你要说,既然都已经打到了老窝,为啥不一次性给端了,也算为民除害。 治安署只能解释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阴市发展了近百年,捞偏门的人不出百万也有十万,这么多人靠着阴市讨生活,骤然把阴市给捣毁了只会给当局招祸,这些人可都是走江湖的五花八门,他们要是没了吃饭的营生,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大乱子。 奉天当局要的是城市稳定,而不是乱像肃清,贸然招惹阴市,也只能给官府树敌,不利于社会稳定。 若是有心人来看,就是另外一番说法:阴市中做的生意,只是灰色而非违法,哪怕是泡牛粪,只要有人买那也能卖,这里承担着奉天黑白之间的生意,也即是黑白之间的沟通桥梁! 换句话说,奉天城内各方势力大多会在这里互通有无,甚至某些行当某些人,直接就是台面上的白手套,他们能在阴市如鱼得水,靠的,还是地面的体面人罩着他们。 阴市确实是治安署的敌人,却不是奉天权贵的敌人,想把阴市给彻底肃清,要遭遇的不只是阴市人反抗,还有朝中当局人的刁难。 治安署多次派人清缴,往往因为有人泄密而失败,永远清缴不尽、诛灭不完,即是因为势力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牵扯不尽。 时至今日,上了岁数的老人提起阴市,都会提起一句顺口溜:日头照到棉被上,既有阴来也有阳,体面人走阳关路,到了阴间没王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阴市鬼楼,就是奉天城的阴暗面! “孙大乔,你对阴市那么熟悉,是在这儿讨过生活吧!” 宋思媛也听说过阴市鬼楼的事情,她本来想做个专题报道,只是像其他违禁专题一样,都属于不能碰的话题。 “老朽不才,当年发迹前流年不利,曾在阴市摆过摊子,也算是半个行家。” 孙大乔捋着胡子,颇为骄傲,能从鬼市全身而退,也算是他的本事。 “岳老哥,老孙头说得是,要不咱们兵分几路,你们也都找找,这些捞偏门的势力光,也许真能找到什么消息。” 岳青山点点头:“那好,我们这几天就去阴市一趟。” 敲定主意,岳青山与朝家人告了别,几人从茶楼出来时才只到晌午,回去的话难免辗转,索性直接去了四平街。 盛京宫阙北面,有一条与皇宫平行的横街,左为鼓楼、右为钟楼,钟鼓楼之间即是四平街,当然了,以钟鼓楼为端点,另有竖着的街道,整个街区以“工”字形包围宫阙,形成方城中最繁华的街区! 他们沿着西边门跨过实胜皇寺,沿着小西门进了方城,再过长安寺就已经到了都城隍庙地界。 走在街道上,宋思媛掀开马车轿帘,老远就看见鼓楼高矗在前,两街行人纷纷、络绎不绝,更远处,盛京宫阙黄瓦金鸱、巍峨宏伟,如一方黄印,牢牢镇压方城邪祟! “孙大乔,为啥阴市会在皇宫附近,不是应该远离守备森严的地方吗?” 宋思媛的话引得孙大乔继续解释道:“宋千金,阴市鬼楼发展了近百年,是因为阴市生意传出了名声,但是,这方地下空间早在阴市人占据之前就已经存在,你可知,在百年前这些地下空间叫什么?” 孙大乔不再卖关子,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后金秘宫!” 后金建立时,朱明朝尚且存在,前朝那时国运不足,只是偏安东北的小国,皇泰极命工匠建立皇宫时,已经考虑到朱朝派兵来攻打盛京,夺回失地,为了方便皇族避难,密道中修建有秘宫,出了秘宫,直接连通到北边门外,可以在危险来临时,利用密道逃跑。 第六百零八章 后金秘宫 前朝入关时,大部分皇族宗室全部迁往京城,盛京只作为旧都,承担着备用都城的职责,以防他日被逐出京城,至少也有地方可以容身。 此时,秘宫仍然掌握在盛京将兵手里,除了他们以外,无人可知秘宫的存在,一直到前朝末年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洋人与前朝开战,天下彻底乱起来,秘宫才受不住曝光于人前。 甲午移防后,东北防务空虚,多有将兵落草为寇,这些人不吃官家粮响,也不会把官家的事情放心上,秘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迎来第一批开拓人,这批人在秘宫附近继续深挖洞铸高墙,把密道拓宽了无数倍,形成地下群落,由此阴市鬼楼的名声正式出现。 等孙大乔介绍完这些往事,马车已经到了都城隍庙地界,他们下了马车走近去看,可见杂耍百行当街吆喝热络叫卖,无数小商小贩扎着棚户摊子,把城隍庙围得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与之比邻的四平街,洋楼连栋店幌如云,百行百业繁荣不尽! 他们几个找了个街边茶馆,坐进小铺子,一壶暖身姜茶上了桌,孙大乔嘬暖了肠胃,继续道:“别看都城隍庙跟四平街连一块了,二者却有着天壤之别,都城隍庙附近的小摊贩,可是造假赝品的老手。” 说完,孙大乔压低了声音,用折扇压住嘴巴:“用桃胶熬化了再撕成丝贴在粉条上,再罩进凹凸不平的碗底,冷却后就成了金丝燕窝;平常的小萝卜拔下来泡进人参水,然后再晒干了,闻起来吃起来竟然也有人参味,安宫丸只有外面一层,里面全是山楂药泥,等滑进肚子谁也不知道吃的啥药。” “如此种种,可把初来奉天的人坑惨了,再加上他们打着四平街的旗号,人但凡吃出了问题,都来四平街的铺子找后账儿,后来,四平街商户立了个规矩,以后不讲价、不拆台、不卖假,但凡是来买东西都会给个纸折子,以后凭折子来核对货品,要是对不上一概不认,要是有大户人家采买,可以直接给联折赊账,等年下再统一结算。” 说完,宋思媛拉起岳观潮:“我在魂宫里拍的照片还没洗出来,陪我一起去洗照片,我估计还得等天黑才能进阴市。” 不等岳观潮起来,宋思媛已经拉着他膀子把他拽起来,二人越过城隍庙牌坊,走进四平街的富顺照相馆。 “富顺照相馆,是奉天开埠后的第一家民营照相馆,早年时经营这里的是个老俄人,专门为使馆印鉴服务,后来老俄子势力退出奉天,就被民间实业家接手,成了百姓的照相馆。” 走进照相馆,可见一排照相室分割二楼回廊,外面货架陈列各式租用衣服,无数照片镶嵌墙壁,无数来拍照片的人穿着中西衣裳,摩登又时尚。 “你们帮我把照片洗了。” 说完,宋千金拿出底片,递给照相馆的店员,岳观潮仔细观察着满墙照片,多是普通人没来得及取的样片,个个神采飞扬、俊朗美艳。 “要么,我们也照一张这种照片?” 岳观潮赶紧推辞:“那啥,山猪吃不了细糠,我这糙样儿咋能上镜!” “山猪吃不了细糠,是你不张嘴,等你装扮完就知道了。” 说完,宋思媛叫来店员,给岳观潮选了一身还算摩登的千鸟格棕色西装,她自己选了身满是珍珠碎钻的鱼尾洋裙。 “哎呦,小姐,一看您就是大户人家,这身鱼尾洋裙可是巴黎新到的货色,店里刚从哈滨城拿来就叫您选上了,当真是它的福分,你要是和先生这么一伴上,那可真是金童玉女,让本店蓬荜生辉啊。” 店里的照相老师傅很会说话,宋思媛心花怒放,拉着岳观潮进了照相室,那老师傅跟在身后摆弄着黑色相机,已经钻进篷布里调整镜头。 “小姐,您是结婚还是用在留念?” “留念。” 说完这句话,老师傅走到他们身边,替岳观潮整理了下衣领子,故意把两个人给挤得近一点:“先生和小姐郎才女貌当真般配,就是先生有点腼腆,都不肯搂着你腰拍照。” “看镜头!” 老师傅返回照相机后,按下快门键,只听得膨隆一声烟雾燃起,那明光灯闪瞎人眼,把二者的形象定格。 一个时辰后,照片已经全部洗出来,宋思媛先拿起他们的合照仔细观察! 第六百零九章 阴间开市 照片中,岳观潮略长的板寸头,被强行梳成了三七分油头,身上千鸟格纹西服修饰出宽肩窄腰,领口扎着蓝金领带,单眼瘦脸、剑眉星目,麦色皮肤在镜头下略微深邃立体,尽显健硕阳刚。 至于宋思媛,她肤白貌美,珍珠鱼尾裙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弯曲裙子沿着体态收紧加宽,凸显出她的婀娜线条,同时头戴黑纱小礼帽、横着挎包、手套长及半臂,珍珠项链挂在脖颈,极尽优雅华贵。 两个人,果真是郎才女貌,真就成了一家子。 “你瞅瞅,先生小姐都能当电影明星了!” 老师傅取出照片,在旁边恭维几句,宋思媛数着照片,确定都洗出来了,又与老师傅谈笑几句走出照相馆。 她低头看向怀表,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距离天黑还要两三个小时,宋思媛上下打量起岳观潮:“你长得也不算丑,就是打扮稍微土了点,要不要我们去旁边的钟楼百货,给你置办一身行头。” 岳观潮捏着下巴看向她:“宋千金,您这是损我呢,还是夸我呢,我不爱捯饬宋清阳那一套!” “也没说让你打扮得像他啊,我给你选点合适的工装,走吧!” 岳观潮被挎着胳膊,只得跟在这小洋妞身后继续往四平街深处走,走到四平街尽头时,可见三四层洋楼坐落街边,墙外立着钟楼百货的灯箱店幌,街边停满洋轿车,有摩登男女进进出出,分外热闹。 进了百货商楼,宋思媛带着他直奔男装区,随口解释道:“1907年哈滨开埠后,有无数洋人在这座城市办工厂、开商楼、建大厦、传教经商、游学定居,现在那座城市已经有数十万人了,但凡是巴黎出现的时装,一周之内就会出现在哈滨城,奉天的时装都是从哈滨城运来。” 话语间已经到了男装柜台,中西洋装、琳琅满目,宋思媛带他走进衣架间,不断挑起衣服放在他怀里。 岳观潮在试衣间出来后,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新衣服,上身是微褐皮夹克,下身墨绿工装裤,脚上还有一双绒皮登山靴,里面是个灰白汗衫,比西装比确实方便很多,显得整个人硬朗又挺括。 “怎么样?你不喜欢西装很正常,这种工装比较适合你,在洋人间特流行,我再给你选几套别的,以后就按这个穿吧。” 说完,宋思媛在货架间挑挑拣拣,继续又选了其他几套衣服给岳观潮,等结账时他赶紧拦下来:“哎哎,这是我的衣服,还是我来结账吧,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结账,我不成小白脸儿了吗!” 还没等他说完,宋思媛就已经结了账:“就你还小白脸儿,我看是小黑脸儿还差不多,走啦,我看时间已经到了。” 宋思媛朝他眨了一眼,带着岳观潮出了百货大楼,等他们回到茶馆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城隍庙的小商小贩大概率收摊了,零星几个也是以为摊位前还有行人降价。 “几位,是去阴市的吧?”茶馆老板已经把店幌子收起来,擦着桌子问道。 “老板好眼力。”岳青山微微拱手。 “嗨,什么好眼力啊,我看你们既不逛街也不上香,想着肯定是要等晚上去阴市,不过是做生意见多了人,您要是不着急啊,就去城隍庙里的等等,那里多的是去阴市的。” 茶馆老板没有明说,听也听得出来是要收摊了,岳青山他们几个走出茶馆,往城隍庙里走进去。 进门之后,左右边都是停车马棚,香客散尽时马棚彻底空下来,站着很多五弊三缺的平头老百姓。 料想这些人多是去阴市讨生活,他们去了庙祝那里,把新买的衣服先托付给他,走进马棚和其他人一起等待阴间开市。 说是子时开市,其实压根就不会那么晚,等夜色沉入黑暗,明月高升天际,庙门外已经嘈杂起来,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阴间开市、闲人回避~~~~” 一声枯萎嘈杂,叫喊隐约响起,拉长了声音渐渐消散。 马棚里的人听到动静,如同起死复生的游魂,潜伏在夜色中,三两结伴往外走去,岳观潮他们夹杂人群中,出了城隍庙门。 远远看去,外界知道城隍庙有鬼市,不管是忌讳还是怕惹麻烦,都已经没了任何灯光,唯有大小建筑的轮廓,隐藏进无尽黑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与白日相比显得万籁俱寂、生人不近,就好像白天的熙攘热闹只是幻觉! 城隍庙后门的胡同里,有惨绿光芒盈盈散光,如同鬼火引着行人不断靠近。 那里,想必就是鬼市入口! 第六百一十章 鬼市百行 岳观潮知道这些人危险,主动拉住宋思媛的手,怕她在人群中被挤散了,她顺势握住他胳膊,心中慌乱渐渐消散。 啧啧啧,原来,这粗鄙莽夫,也知道疼人! 岳青山一众人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后门,这里唯有一间模样奇怪的土地庙,已经见到惨绿光芒为何物——那是插在烛台上的两根蜡烛。 烛火熊熊燃烧,绿泪噗嗤烈焰,晃得土地爷的脸都是绿油油惨兮兮,再配上门口的写着“阴”字的白灯笼,更显凄惨恐怖。 走进庙门后跨过土地爷土地奶奶神像,背后即是一人高的门,有个黑衣黑袍黑斗篷的人正打开厚重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黑衣人一言不发走进去,其余诸百姓,也都掀开帘子没入黑暗。 岳观潮他们走进帘子后,仔细观察,这里是个不断朝下延伸的回形,形如梯形垒砌阶梯,越是往下阶梯越长,各处都有壁龛放着油盏,发出昏黄光芒照亮黑暗! “哎哎,你们到底走不走啊?不走挡什么路啊!” 岳观潮他们只得先让开路,等其他人都走完了,才慢吞吞走下阶梯。 走动时,岳观潮扒着木楔栏杆朝下看去,黑暗中灯盏连环成行,如多圈珍珠勾勒出七八层阶梯的轮廓。 等他们沿着轮廓走到底层,已然来到鬼市入口。 眼前,出现了城门式样的宫门,梯形有棱、门定铜纽,门楣上还做了半入泥土的玄铁门楣,如浮雕显露出飞檐,上面蚀刻“阴市鬼楼”四个大字,左右更有白灯笼发出凄惨光芒,照着门柱两侧的枯木对联! 上联,日头照在棉被上,既有阴来也有阳。 下联,体面人走阳关路,到了阴间没王法。 “这里,距离地面至少有两百米,巨门大概是后金时期的产物,没想到在奉天内城两百米深处,会有这么个地方!” 语毕,几人走进鬼市,原本的隧道是个宽度为二十米的笔直隧道,经历这百年来的修凿,早已彻底变了样子。 此时,隧道石壁已经被扩宽了三倍左右,宽度已经达到五六十米,“十”形巨大通路广场,将鬼市分为四方山城,各处山城层级落差凹进凸出,修得像高山的梯田,可以凭借上下楼梯逐层走动。 每一层都有无数半搭进墙壁的泥瓦棚屋,顶部用粗木修出梁架支柱,如同矿洞似的互相搭建错位支撑石壁,四个山城间用悬索桥连接,可以互相通行。 放眼观察,各处棚屋草舍有昏黄灯光传出窗口门户,就好像是烛火通明的佛窟经洞,也如阴间飘动鬼火,沿着两壁铺陈开万家灯火,鬼市百行。 远处,在灯火映照下,可见一座模样奇怪的三层阙楼,就位于鬼市中心,也即是“十”字交汇的位置! 他们走进鬼市后,随处可见棚屋铺面摆着摊子,摊位个个都挂着阴字白灯笼,无数店幌摊子互相衔接,遮天蔽日挡住视野,只觉得置身于阴间鬼府,神秘莫测不可探究。 这里,果真跟孙大乔说的差不多,人皮地图堆砌画架,头骨漆器穿成行伍,灵丹妙药摆满货车,野仙怪像陈在地上,法器邪物挂进棚屋。 有贼眉鼠眼的鸡脚道人拿起幌子,沿街贩卖符篆镇坠,更有瘦猴般的猥琐老头子,见着人就想过去推销那江湖秘术、独门邪书。 他们路过街边拐角时,可见外面墙上挂着数十个铁笼子。 走近了去看,全是一些被驯化的野猴子、怪狸猫,甚至还有全身黑毛的野人,它们见人过去咕噜几声,眼中藏有无数邪气。再拐角时,可见阴阳典当行陈开铺面,听孙大乔说阴阳典当的东西,都跟阴间有关,死人阴骨活人寿命,只要能典当,肯定会有掌柜的估价,有时候碰到一些怪人,既无摊位也无物品,那肯定是寻人问事、跳神占卜的神棍神婆,他们最会做法压胜。 这里更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古董铺子! 这些古董铺子里的东西,多是铲地皮凿窑弄出的新货,目的更多是销赃洗白,说不定就是盗墓贼当晚送来的,上面还带着腐臭老泥儿呢。 “孙大乔,你不是最熟悉吗,我们往哪儿找?”岳观潮问向孙大乔。 “去鬼楼,那里有个万事通,去哪里先问问消息。” 说完,几人脚步跟着老孙头不断加快,穿过稠密的人群摊位,临近鬼楼附近。 第六百一十一章 鬼楼金阁老 岳观潮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鬼楼。 这座鬼楼建立时,尚属后金时期,宫殿做得跟个钟楼差不多,叠楼三层、灰瓦龙鸱、红柱画窗、下方垒砌四方青砖基台,有走马道垒砌前后墙,延伸进城墙垛口,重檐歇山殿顶上,有人把秘宫两个字完全抹去,蚀刻为“阴市鬼楼”,屋檐角落挂满白灯笼,里面透出昏黄烛火、人影簌簌。 上百年的时间,楼阁早就掉漆斑驳,挂满破布彩绦,跟个阴间的阎罗殿似的! 走进门楼,踏上阶梯。 他们进入二层阁楼,里面最多的是货架,四面墙壁如同棋盘镶嵌货架壁龛,上面全无空格,全是各类书卷报刊、古籍字画,称得上卷轶浩繁。 书架包围中,是个花檀木做的大茶几,后面还有太师椅以及定山风水石,有青铜古灯点着灯油,燃烧出光芒,洒在满是杂物纸笔的桌面,他们还以为没人,正想乱动货架上的东西,立马有嘶哑老声出来:“慢着,你们可别给我弄散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刚下手中东西。 “金阁老!” 孙大乔朝前打起扇子,恭敬行了个礼,熟悉的声音,把太师椅上的人惊起来,老太婆拿起眼镜按在鼻梁上,瞪大满是血丝的老眼:“孙瞎子,你还活着呢!” “看您说的,我能死去吗?不过这些年换了地盘,不在这旮沓混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孙大乔的话,叫老太婆拉起头顶灯绳,咔哒一声亮起电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他们也得以看清老太太的真容。 嘶,这老太太,明显不是汉人打扮。 老太太年纪七十多,常年待在地下,皮肤不晒太阳,变得异常惨白,就跟死了三天的人似的,满脸皱褶,藏着没抹干净的细白珍珠粉。 头顶,花白枯丝盘在脑后,形成燕尾,戴着前朝末年的大拉翅,乌黑缎面围成m形发板,头顶中间有翠凤花甸扣住旗头,断面上横着扁方,别满牡丹芍药、月季金菊等绒花。 旗头两侧,还有墨绿流垂在肩膀,再配上只画了半边的朱砂红唇,上扬眼线,整一个死人敛妆! 这老太太察觉到岳观潮好奇的眼神,一瘸一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身上的宽袖旗袍秋色打底,全是龙凤花纹,外罩石青坎肩,手上护甲尖锐发亮。 这打扮,分明就是个旗人贵妇,断了气儿,能立马能塞进棺材里那种。 “老孙头,这老太太没毛病吧!” 孙大乔遮住嘴巴,小声嘀咕道:“嘘,什么老太太,这可是金阁老。” 老孙头顺便介绍起这老太太的来历! 金阁老早年有名字,为了避灾就把姓氏给改了,年纪一大索性连名字都不叫了,坊间尊称为金阁老,也叫万事通! 她啊,是正儿八经的前朝皇族贵人,上宗室玉碟的那一种。 她是咸帝爷的妹子,也是同帝爷的族姑,成年后被两宫老太后送嫁,来到东北祖地,做了盛京将军夫人,与俄人打仗时,盛京将军殉国而亡,她就独自带着孩子来到奉天,居住在德胜门胡同,人称老公主。 当年前帝退位时,她因老太后有恩于自己,不愿意做新朝的子民,也不愿意要新政院管着她,就纠结了一批忠于她的护院将领下到阴市,做了鬼市的主人。 这些年靠着旧族声望,成为阴市鬼楼的当家人,但凡是想到阴市来开买卖的,不要钱来不要物,只要给出一个自身最珍贵的秘密就行了,你想想他这几十年来,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就是地面的老爷们来了,想打听消息,也得敬几分。 “咳咳,小子儿,你别看现在皇族退位了,奶奶我头上的通天纹可还没消呢,你们要想打听消息,可别把我惹恼喽!” 老太太口音偏东北,咬字却有着京师的滑溜儿话音,说起话来跟那些老太监差不多,估计这就是宫中口音。 “老太太,您看我这有眼无珠的,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老太主就爱人敬着他,一番服软也就不计较了,花盆底哒哒作响,又回到太师椅上。 “你这几十年都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当年要不是你,我儿子这病想必就没救了,也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说吧,找老太太什么事儿!” 第六百一十二章 南朝犊书 孙大乔走到岳观潮身边,示意他们拿出东西,宋思媛本想拿出虎符,眼见金老太太是个旗人,想到虎符又是从肃慎祖地带来,索性把虎符的事情暂时按下,拿出他们在唐宫墓中拍下的巨大卷轴。 金老太接过照片,堆在电灯下眯眼仔细看,相机拍的照片不比真正壁画好辨认,这老太太看了很久,眼神从迷惑逐渐惊讶,瞪大眼睛:“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 “哎~老太太,您可是欠我一个人情,一码归一码,这秘密就免了吧,您只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别套我们话啊。” 孙大乔看出了金老太想套话,赶紧凑过去打哈哈,她微微瘪嘴,打了下孙大乔的手:“这东西叫大蜀巫国遗民图!” “大蜀巫国?” 宋思媛早就猜到是西南地区的巫民后裔,见她的猜测成真,逐渐喜气盈腮:“老太太,那您知道,这大蜀巫国遗民图说的是什么故事吗?” “咳咳,一码归一码,老太太我想知道这东西在哪儿弄来的?我也告诉你们这张图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着?划算吧,好赖你们多赚了我一个秘密。” 岳观潮见金老太太刁钻难处,只好说起他们在唐墓的经历,金老太听闻这些事,饕餮心思逐渐满足:“原来如此啊,老太太我这就告诉你们,大蜀巫国到底是什么?” 金老太瘸拐着走出茶桌,钻进她身后的书架子,里面咯噔乱响后,从里面拿出一个被布片包裹的盒子,想来是多年不打开,锦盒上全是灰尘,还贴着一个“内务府藏库封讫”的盖印纸条。 像这种东西,孙大乔一看就知道是上用物。 当年,前帝退位,仍旧住在紫禁城,里面的太监颇不老实,长年累月偷了藏库里的皇族珍宝拿去变卖,后来前帝知道了,就想清点到底偷了多少,没想到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逊帝一怒之下,把紫禁城里的太监全给赶了出来。 市面上,但凡是加内务府藏库封讫字样的东西,多半就是从紫禁城倒腾出来的,眼见金老太拿着这玩意,孙大乔也起了好新奇:“金阁老,这东西跟皇族有关?” “确实,不仅跟前朝皇族有关,还得往前攀扯几个北朝,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倒是不藏着掖着,说话间已经把封条撕开,解开布包后,半手掌高的锦盒出现人前:“这东西,一直都在京城藏库,是一个老太监偷偷带出来养老的,他知道这里销赃,就拿到阴市来卖给古董店,这些古董行的老板也清楚我喜欢前朝老物,就借花献佛送给老太太了,也跟我讨要了一个秘密。” 说完,她摘下护甲,抽开系的绳结,藏库的东西有防虫防蛀的秘方,多少比民间要耐存,打开后一股子虫药味,里面的东西是个丝帛牍书! 宋思媛低头看向牍书,东汉之前,多用丝帛卷牍来记载书写,眼前的丝帛牍书为了耐久存放,用的是\"通经断纬\"的缂丝工艺,直接把文字给编织在金银线上,只要边缘不损坏,那文字就会历久如新永不失迹。 这样做,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比寻常的书本要厚重,看起来大概有一寸厚,半臂长的高度跟块大青砖似的! “南朝士史,刘义庆!” 宋思媛读着硬壳封面上的名字:“刘义庆是南朝宋皇族,同时还是南北朝时的文学家,因不爱皇室斗争,终身都游行在权力旋涡之外,不少文人雅士都曾经受过他的关照礼遇,由他编撰的《世说新语》,记载了南北朝时的世人思想以及统治阶级的情况,展现出南北朝时的社会风貌,虽说是小说性质,却也能当个野史来看。” “这些文字多是南北朝时的古文,我先通读一遍,等翻译出意思了,再告诉你们是什么。” 说完,宋思媛说完掀开书页,坐在桌子边仔细读者书中内容: 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分天下,而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令其子曹丕继魏王位,终得了天下,将那东汉末帝赶去做了富贵公。 曹家数代经营,不敌司马家左右逢源,至曹魏末年时,魏国政权已经大权旁落,被司马昭司马师完全占据。 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曹家人欺辱东汉傀儡皇帝,不过数代,自家也步了东汉后尘,君王前后掣肘、如同傀儡。 司马昭早有称帝的打算,只是暂时还未找到失踪的秦汉玉玺,为加快天下统一,发动魏灭蜀之战,蜀汉至此灭亡。 摸金校尉随邓艾、钟会走阴平古道入成都伐蜀,在山腔中见一毒瘴氤氲、虫蛇环绕的古蜀村落。 第六百一十三章 巫神兵符 一番查探,发现是千年前古蜀巫国某位帝王的遗民村,因寨民性情古怪又极善用蛊,摸金校尉只能将巫寨风貌绘制在鹿皮之上,命名为《大蜀巫国遗民图》。 他们班师回朝后,将此地图送给司马昭,司马昭见玉玺失踪,只得另寻它物,拿出秦汉虎符,想以秦汉虎符的正统,登基为帝。 奈何魏帝曹髦心性纯烈,忍无可忍,言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宫外闹市被成济用刀戟刺穿身体,血洒市井,以帝王鲜血封印司马家气运。 当街殴杀天子,亘古未有,司马昭彻底绝了登基称帝的念头,直到死后,才由其子司马炎废去曹魏,登基称帝! 晋朝得国不正,只得分封藩王以拱卫皇族,再加贾南风遗祸无穷,终引起八王之乱,国土皇帝并列,天下分崩,此乱像,使得华夏西北防务空虚,汉人只占三分之一,以匈奴、羯、鲜卑、氐、羌为代表的“五胡”纷纷南下侵扰中原,史称五胡乱华。 晋元帝为保留宗室血脉,率中原汉族仕族臣民南渡,史称“衣冠南渡”,这是中原汉人第一次大规模南迁,大量士族从华北南下江南一带,在江南落地生根,华北士族南渡,号称侨姓。 与此同时,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肃慎氏游牧民族,建立鲜卑大魏,他们早已知晓虎符从祖地流出就在晋地,只是此时国力尚微,没有兵力夺回祖物。 东晋末年,晋朝司马家当街殴杀天子、不忠不义的恶果终于迎来报应,东晋全族被北府将军刘裕杀了个干净,而后东晋灭亡,刘裕改元为刘宋,他取代东晋时,在藏库中得到司马家画有古蜀巫寨的鹿皮地图,得知了秦虎符为始皇仿造肃慎虎符而来,故意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天下,还特意将秦虎符渲染为肃慎虎符,引诱肃慎氏分化出的北方各国内斗。 哪知引虎反受累,自他之后,刘宋皇族内斗频繁,此时早已不是君为何物,只知道谁拳头最大最当帝王,将领箫道成废去刘宋,建立南齐。 此时,北魏也统一各族,成为北方最大的国家,萧道成崇佛简朴,为修养生息,将从刘宋手中拿到的秦虎符奉还给北魏皇族,史称“神器奉返”。 北魏冯太后主政朝局,得知祖物被迎回,派肃慎女巫将虎符迎回大鲜卑山,以最盛大的礼节尚飨祭祀。 肃慎女巫拿到秦虎符后,进言给冯太后,直言神器已经归位,需要建造鲜卑祭坛,祭祀他们所信奉的远古神灵。 冯太后欣然同意,派能人巧匠在大鲜卑山建造神秘恢弘的肃慎大女巫祭坛,但她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命女巫将鲜卑副龙脉改命主脉,延续北魏国祚。 肃慎女巫最终同意了冯太后的条件,亲自登台,以九黎部落的十二巫神礼做祭祀,召唤出远古神灵,当她发现虎符为假已经太晚,祭坛的神秘力量感受不到真正虎符无法附着其上,只能一泻千里飘散殆尽,鲜卑族的龙脉至此断裂。 整个祭坛在地动山摇中,被断裂的山峰两向夹击,直接消失于鲜卑山,剩余肃慎部族为平息远古神灵之怒,决定世代侍奉远古神,以女巫祭坛为中心建立起巫棺村,世代在此居住。 鲜卑山祭坛的消息传入北魏,冯太后深感北魏大势已去,她本想用虎符为鲜卑龙脉续国运,却没想到龙脉因假虎符断裂,无奈之下,她只能拖着年老的病体又为北魏操劳数十年,企图让北魏灭亡得晚一些。 北魏冯太后去世后不久,她的孙子孝文帝将国都从平城东迁洛阳,仅仅过了五十年,割据华夏半壁江山的强盛北魏,迅速分裂为东西魏,国土正如同如断裂的龙脉一分为二。 看到最后,是一张被折成四五页的卷轴,伸开后可见一幅鹿皮地图附裱其上,虽说略有褪色颜色淡薄,却还是能看出画的跟魂宫中的巨型壁画一样。 众人看到这里,已经知道图画是什么,甚至还有了意外之喜,那肃慎虎符明显说的就是他们手里拿到的虎符,甚至祭坛失败被山夹击消失,也与他们在肃慎祖地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种历史传承千年带来的诡异宿命感,叫他们不自觉头皮发麻。 “你们,可看明白了?” 金阁老见宋思媛神色怪异,已经知道这是他们找的东西,人在江湖装糊涂活得长,她也懒得管这些人的目的。 “老太太,这东西能让我拍几张吗?” 宋思媛把自己看错,想拍下去慢慢研究,金老太点点头:“拍吧拍吧,反正你们已经拿了秘密来换。” 第六百一十四章 虎符疑云 说完,她拿起相机,把每一页的重要内容全都拍进相机,还把那副图的四五页细节给拍下来,等做完这一切心中才有底。 “行啦行啦,都问好了消息,就别来烦我老太太,赶紧走!!” 金老太脾气古怪,他们收拾了东西,带着相机里的内容下了鬼楼,走在鬼市街道。 岳观潮刚才已经憋了一路,等下楼迫不及待问道:“我们手里拿着的虎符大概就是秦皇虎符,是秦始皇为统一天下,所铸造的第一个兵符,但是,他为啥要仿照肃慎虎符啊?难道,肃慎虎符作用大?” 其他的经历他多少都已经知道,只是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宋思媛思索片刻,解释道:“那着书者的小传里,也怀疑过秦虎符的作用,他后来在国语尚书中找到了答案,以此做了注解。” 周朝建立时,包括大兴安岭在内的东北之地,被周朝分封为肃慎公国,他们为向周天子表忠心,将鲜卑虎符的图纸,连同鲜卑金石玉璧献给周文王。 那时,周朝本应造出新的肃慎虎符,只是,当时周朝剪商,刚刚结束战乱,周文王宅心仁厚、不忍天下再起刀兵,就把造虎符的计划延后,而是用金石玉璧结合周易,雕刻为阴阳双鱼,篆刻“阴阳相济、造化无穷”,取其休兵干戈、合衷共治之意。 此后,两枚玉符一直都位于周王宫,只是,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遗失了,只留下虎符图纸为秦国君所得,而后,嬴政为号令天下,伪造肃慎鲜卑虎符,收天下兵聚之于咸阳称帝,并于次年前往泰山封禅刻石,以彰万事千代之功。 “肃慎人既然那么忠心,不该献真正虎符给周文武吗?” 孙大乔的疑问,宋思媛刚才就品了出来,她继续猜测道:“肃慎人为表忠心,才把虎符图纸送去,我猜测那金石玉璧与原本的虎符是同一种材料,只是周文王为压下天下战乱,估计将金石玉璧造为阴阳双鱼,估计也是想用阴阳合力消弭天下纷争。”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判定,真正的虎符丢失了!” “丢失了?” “对!” 宋思媛朝众人点点头:“你们想想,鲜卑人对秦虎符感兴趣时,是以为他是他们的肃慎虎符,可见肃慎祖地也在寻找虎符,两方因素推断,早在周朝建立时,肃慎人的虎符应该就消失了,很可能周朝统治者也知道虎符遗失,这才允许他们把图纸送来,否则,只送图纸不送实物,分明是有谋反之心。” 换言之,这几千年来,虎符早就遗失!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似乎已经知道其中关联:“先民神殿里提过,河东之地有雍山,山中遍布黑水咸河,有巨石名为雍山金璧,与寻常石头不一样,可以引火融化铸为兵器,能无坚不摧百战百胜,得之可做天下兵主,亦可与天通神,渡人脱凡入仙。” “这是神殿里记载的历史,我猜测,真正的肃慎虎符,其实是蚩尤打造的第一枚兵符,也即是巫神兵符,同时他很可能是利用金石造出了七十二般武器,这才能压制黄帝部落。” “按照壁画推论,巫神国失败后,这枚虎符很可能被巫神残部给带到了大鲜卑山,然后在周朝之前因为某些原因彻底消失,以至于让肃慎人找了数千年。” 宋思媛的话,着实把他们几个给绕得迷糊了,尽管有猜测不明的地方,岳观潮却始终都明白一点:“想要搞清楚身上的东西,怕是必须要找到蚩尤造出的第一代巫神虎符。” “闺女儿,那真正的虎符,从巫神灭国算起,至少有四五千年历史,现在还能找到吗?” 一个已经遗失千年的东西,估计早就毁坏了吧,如果事实如此,那侄子身上的怪状也很难再解决,岳青山脸上略微起了担心情绪,这件事因他而起,如果把他也克死了,那自己真就没脸活了。 “巫神兵符失踪的时间,大概就是夏商时期,只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肃慎人丢失了兵符,这个事情,我得回去再查查资料,等明天再说吧。” 几人已经找到壁画来历,也就没必要在此逗留,回到宋宅时已经是后半夜,宋思媛索性是睡不着了,走进自己的藏书房,寻找起历史书中隐藏的细节。 第六百一十五章 北族龙脉 北风呼啸、日月轮换 等第二天清晨,岳观潮感觉脖子一暖,抬头一看,宋思媛正拿着毯子给他盖在后背,揉着疲惫眼圈说道:“嗯,你一夜没睡,要不先回去休息吧,这事儿猴年马月的,光凭被人改了几百遍的历史书,能看出啥东西。” 宋思媛赶紧捂住他嘴:“你不懂,搞文字的,对只言片语和行文逻辑很敏感,我早就说过,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史料细节。” 岳观潮见她眼中闪着光,料想是找到真相了,赶紧坐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宋思媛朝一旁努努嘴,阳光下,巨大黑板微微泛光,密密麻麻挂满照片,照片之间互相牵连线条,如蛛网细丝集合在某一处。 岳观潮推开毯子走过去,纸片上写着大大的“西南”两个字。 宋思媛拿起戒尺,指着巨大黑板解释道:“我把我们从肃慎祖地再到魂宫遇到的东西都做了一下串联,发现所有事情,都是从肃慎祖地被诅咒开始。” 大概在北魏时期,鲜卑人完成北方统一,驯服各部,南朝箫道成刚刚立国,不管是休养生息还是另有阴谋,他都选择继续隐瞒虎符真相,把这枚从秦汉传下来的虎符送给北魏。 当肃慎祖地发现虎符是假的,已经太晚,整个祖地都被诅咒,祭坛更是直接被压入山峰,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地下祭坛,虎符就此深埋入地下,再也不被任何人得知。 只是,虎符虽没,余波不断,那北方龙脉就此断裂,此后百年,北朝国运无法长久,再次陷入内乱。 南北朝结束后,鲜卑血统的李氏家族宰执天下,他们出身关陇集团,知道继承的是断掉的北方龙脉,怕李唐江山不长,唐太宗命李淳风、袁天罡入大内推算国运,二人观《连山》、《归藏》、《周易》,推演唐朝后两千多年大事,以六十四阴阳双象,记载了天事以及地事。 只是,天机算尽就是该死的时候,他们怕遭天谴,将六十四天象完全删去,同时也删去四个地像,只保留凡人可以看到的六十像,自唐以后,流行的也是他们的六十象版本。 唐太宗拿到推背谶图时,已经知道帝传三世,武代李疆的谶语,这才相信方士的话,开始谋求为破碎的龙脉招魂正位,以图维持李唐江山。 之后,唐初能人李淳风、袁天罡行至秦岭,在秦岭万眼地窟中发现了古蛤巨巢,无数古蛤的尸体,在上千万年里形成了地风宝气,他们决定在这里修建魂宫,但由于这里仍有远古巫民占据,就只能把这些巫民抓起来。 李唐人知道地巢和远古文明后,决定利用巫神的残灵来修补龙脉,在修建魂宫时,留下了数不清的巫神文明的痕迹,这样做,确实修补了龙脉,但是却必须得付出代价。 巫神为兵主,只有不断征战献祭,才给维持住对巫神的祭奠,李唐利用魂宫供奉巫神,必然也要被巫神反噬,最终因为无法发动战争,彻底把龙脉给撕碎,再无聚集的可能。 这些重要的暗示,被李淳风和袁天罡绘入《祖脉飨魂祭》一图,同时也把飨魂宫的开启秘钥也记载于赤金铜简之上。 如此重要的仪式,李唐皇族必定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们在弥留之际,叫家人带着东西远走东北方向,在东北之地,依附渤海皇族延续下来。 唐灭亡后,百年内五代十国征战杀伐、不死不休,肃慎族后裔渤海国君答寅尊起了追逐天下的心思,派天官李玄府带着朝奉夫子来到秦岭,想把宝藏拿到手里,好拥有追逐天下的资本。 但是,李氏夫子被魂宫所伤,二人死于魂宫,连带着朝奉夫子也死伤大半,幼子李道陵只得带着剩余夫子无功而返,为避祸改名为朝道陵,开创了新的朝奉天官,同时留下迎回祖骨的遗愿,令后代勉励完成。 答寅尊终其一生,都在为没能追逐天下遗憾,朝道陵利用推背甲书,推算出北龙将在六百年后还有一次机会,若抓得住就能反客为主,入驻中原。 于是,答寅尊以举国之力修建海东皇陵,千年里为肃慎族积蓄国运,其后的契丹、金朝、后金,最终在朱朝末年,以臣乱君之态入关宰执天下。、 借来的气运,最终还是要还回去,水脉青龙虽为好、一见山石即断绝,轰隆一声枪炮响,北龙彻底失势,推出历史舞台,然后随着唐殿戎屠杀巫棺镇,肃慎族也气运散尽,在历史上彻底绝迹! 第六百一十六章 阴阳相济 纵观数千年,信奉巫族文明的各族巫民从来没有放弃过追逐中原,只要中原疲敝,西戎、北狄、南蛮、东夷必定从边陲偏远之地积蓄力量,奋力反扑,以图宰割中原。 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得尝所愿! 周朝时,犬戎国灭西周国都,而后东周兴起,犬戎随即从历史中消失;秦朝时,秦始皇为保境安民,北却匈奴六百里,令士不敢弯弓而抱怨;汉朝时,匈奴依仗骁勇铁骑、鸣镝锋利,屡屡侵犯中原,掳掠百姓民财,汉代经历三代帝王休养生息,终于在武帝一朝洗雪前耻,卫青霍去病北灭匈奴、封狼居胥。 三国时,哪怕国土分崩为三,曹魏照样坚守边关,不叫胡马渡阴山,而后晋朝得位不正国运衰弱,五胡趁机南下侵扰中原,自诩为礼仪之邦、文明之师的汉人,被打得仓惶南逃,划长江以偏安,求苟全以示弱。 北方各族的大获全胜,意味着正统文明的衰微,这是巫族文明被夏商贬斥后,再一次站在强者的舞台。 其后,鲜卑血统的李唐篡改龙脉,以巫神信仰修补龙脉宰执天下,但兵主气运非礼仪正统,终将因无法战争献祭而破碎。 在那破碎的龙脉之上,五代十国林立征战,及至两宋蒙元结束,朱明这才驱除北元、匡扶社稷、再造华夏,为了让汉人坐稳江山,再无子孙后代遗祸,朱明太祖命刘伯温斩尽天下龙脉。 可惜啊,刘军师明白算尽天机怕遭天谴,为做事留一线,见东北有孱弱水龙,并未完全斩断,只是敕封为臣,以保境安边。 这一疏忽,又在冥冥之中注定了朱明颓势,天下局势、风云变换,直到朱明末年,北方狼烟遍地、南方歌舞升平,北族的龙脉早已被蓄养得强壮积蓄力量,前朝占尽先机,入主关内,由此引来三百年北族临朝。 如果没有唐殿戎一行人,北族的气运也许只是衰弱,不会彻底消失,但是,历史的必然,往往是由数不清的偶然造就,于德安偶然听到朝家的秘言,把它献给了唐殿戎,而后唐殿戎鬼迷心窍要寻找北族珍宝,这才屠杀巫棺镇,将北族气运彻底消弭。 不过十年,前朝果然覆灭,迎来如今民国,南方与北方再次起纷争,再无一人敢称皇帝。 宋思媛指着黑板,敲打不同的照片说道:“刚才,无论是从北族历史出发,还是从中原历史出发,我们都能看到双方的斗争中杂糅着对方的历史,巫神文明与正统文明,就犹如阴阳双鱼相爱相杀此消彼长,并且永无宁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也许,周文王早已通过周易推演出这一点,才会留下阴阳双鱼,写下阴阳相济、造化无穷这八个字。” 岳观潮听完这些历史事件,已经被绕得晕晕乎乎,挠着头把子嘶声道:“宋千金,你啰嗦那么多,到底是啥意思啊?这跟我的病有啥关系?这跟西南有啥关系。” “我的意思是,自从秦始皇制虎符开始,直到鲜卑人奉祀假的巫神兵符,其后的所有争端,就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牵连不尽,直到岳二叔把你从巫棺镇带出,才引出你拿走了假虎符这件事,也许,问题的解决就是销毁假虎符,找到真正虎符,真假虎符就如同阴阳双鱼,只有两个虎符同时出现,真假辨别、水落石出之后,你眼前的虚影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巫族人交给你的使命!” 宋思媛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煞有其事的样子,叫他后背直发麻:“那你的意思,去西南找到真的虎符,啥事儿都捯饬清楚了。” 宋思媛煞有其事点头默认:“对,我记得唐老伯说过,秦惠文王远征巴蜀,然后古蜀巫国灭亡,那张图叫大蜀巫国遗民图,我猜测秦灭巫蜀时,这些古蜀百姓随着蜀王继续往北方的崇山峻岭里走,在那里的某座山腔生存下来!” 随后,宋思媛拿出阴平古道的舆图,顺手把舆图也粘在黑板上:“那时候,这片险峻大川只有无名古道,后开邓艾伐成都才开出入蜀险道,成了如今的九曲十八弯的阴平古道!” “我可以确定,那大蜀巫国遗民寨,一定就在阴平古道沿线,只是这道路将近五百里山路,不知道有多少山湾,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仔细想想,如果轻易被人找到,那岂不是早就被灭掉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造化无穷 “总而言之,去西南就对了!” 宋思媛这话,给了岳观潮新的希望,虽说依旧希望渺茫,有念头总比没念头强多了,二人赶紧找到岳二叔,把黑板搬到客堂,把他们发现的情况给说得清清楚楚。 听完宋思媛的汇集线索,岳青山已经明白到底怎么解决,老眼这才有了光彩:“闺女儿,那你们可是要到西南去一趟?” 宋思媛呼出一口气看向所有人:“算是吧,但是不会那么快去阴坪古道,我回来时和任大姐约好了要去川湘黔交界调查落花洞女,我们俩打算...... 第六百一十八章 荼洞古镇 “任大姐不是在秦岭汉县吗?怎么跑到岳阳去了!” 岳观潮以为还能去西京转路呢,现在听说任孔雀已经到了岳阳城,脸上略略出现疑惑。 “我知道你想的啥?你想转道去西京,跟唐大阳再约一回酒,是吧?” 宋思媛太知道这粗鄙莽夫的心思,回来时在西京转路,喝得晕乎了半天才从酒店爬起来。 “那是,我和大阳兄弟惺惺相惜,一回东北还不知道啥时候再见,那肯定要喝个尽兴啊,这回真不走西京了?” 岳观潮还想再抢救抢救,宋思媛看了眼电报,轻抿一口咖啡,古灵精怪说道:“任大姐说了,秦岭太远而且转道不易,岳阳有从江汉来地铁路,比较方便我们转道。” 岳观潮接过电报译文,看了眼他们要去地地名,川湘黔交界、湘省花垣县、荼洞镇,一行人整理行囊,赶着大晴天出了奉天城。 …… 湘省、洞庭湖、岳阳城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朝晖夕阳,气象万千。 洞庭湖东畔坐落着岳阳城,古城民居的白墙好似湖边贝壳,被一道残破缺损地城墙包围其中,巷道水渠、拱桥繁多,沿河民居屋檐翘起,多是吊脚穿楼,若到了城里,就成了马头山墙。 他们到岳阳城时,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春光明媚中,古城老树抽芽藤蔓疯长,无数民居渐被绿绒包围,沉寂了湿寒冬日,这座古城已然在早春醒来。 更远处地洞庭湖,弘舸巨舰,千舳万艘往来航行,近处地码头有着数不清的轮船、帆船、甚至有手摇船停泊,广阔无垠的湖边上,水中孤岛矗立白鱼尖塔,如同钢针竹笋,刺破湛蓝天穹。 岳阳古城临近洞庭湖,天然就是优良港口,有无数内河航船来这里流转卸货,从此处汇入江河,码头上的老百姓多是破衣烂衫,扛起比人还高的麻袋,如同蚂蚁衔着芝麻,艰难独行。 岳阳火车站位于城外,等他们出了站台,已经见任孔雀站在对街吊脚茶楼中等着他们。 这一次,任孔雀没有再戴着面纱,大方自然引他们过去:“幺妹,可等到你们喽。” “任大姐,为啥到岳阳等我们,你直接回家等我们不就成了,我们自己也能寻摸过去。” 岳观潮话音未落,任孔雀已经撇起嘴巴,一幅嘲笑的样子:“出了岳阳城就是真正的血色湘西,你们别说摸进我屋头,走出去不到二里地就得被山匪给干掉,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我才懒得管你个龟儿子滴死活,我是害怕我幺妹受委屈。” 这话叫几人哈哈大笑,旅途劳顿渐渐消散,他们三人跟着任孔雀进了古城,坐着黄包车来到了湖边河道边的吊脚楼客栈。 一通土话,客栈老板带他们开了两个临湖客间,花窗支起竹竿,可见岳阳楼景、湖光山色。 等老板走后,宋思媛这才询问:“任大姐,湘地土匪很多?” “幺妹,不只是多而是多如牛毛,尤其是川湘黔三地交界,更是家家户户是土匪!” 任孔雀顿了顿,继续介绍道:“上次我在秦岭跟你们提过,秦岭汉县剿匪的情况,川湘黔交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岭有几条要命官道,官府能从官道上收税收钱,尚且还愿意维持治安,川湘黔交界全是险峻野山、沟壑纵横,又都是蛊民洞民汇聚地,乡野人民风彪悍、猖獗好斗,重气节轻生死,又喜欢路见不平,连十岁的小娃娃腰间都别着刀,看见不平事就要刀口见血,不死不收。” “政院也不管管?”宋思媛颇为惊讶,连孩子都如此彪悍难驯,成人怕是更刁钻。 “管?咋个管?” 任孔雀压低了声音:“川湘黔交界,黔省桃桦县、川蜀秀安县、湘地花垣县,这些地方既收不上税,还要往里面搭钱维持治安,三省政院都不太想管,索性就都不管了,由乡绅乡贤维持治安。” 提起湘西。除了赶尸、洞女、蛊术外,还有另外一个特色抹不去,那就是湘西的穷兵悍匪! 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属于西南远土,距离中原核心政权很远,多是西南地区的蛊民、洞民、山民、土民在居住生活,山水并不贫瘠,但出产也仅够活命,想交税那是不可能了。 自古至今,只要中原王朝在川湘黔收高税,必定伴随着西南作乱,若不收税,反而更加难管,索性派流官担任省道府长官,地方拱卫以重兵,随他们怎么折腾,到了朱明前朝时,也不过是又向下延伸到州和县,至于县以下,依旧是皇权不下乡全靠土司乡绅自治。 第六百一十九章 湘西悍匪 老话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天下有乱的苗头时,往往是蜀地先乱,当天下安定时,大概是蜀地最后一个才安定下来。 究其原因,还在于蜀地周围群峰连绵最难攻克,一旦被人占据地势,将是易守难攻地恶战,把蜀地情况,扩大到川湘黔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每当中原政权衰微时,西南一定会乱起来! 前朝末年,太平国起事,湘地几乎完全没入太平军势力,等曾剃头攻破天京后,太平军势力这才彻底消散。 但是,曾经地太平军乱民却没有完全缴灭,而是随着乱军藏进川湘黔,成了山贼悍匪,甚至还有结党起事的乱民,京城为了迅速抚平战乱,开始责令西南成立团练营以保境安民。 湘省全境曾经被太平国占据,是团练营最重要地照顾对象,等湘西团练营筹办起来,开始投入兵力大肆镇压土匪、肃清乱民,不过几年间湘地民风大改。 这些匪徒,可比官府聪明多了,没有被完全杀绝,而是继续往西南边区逃窜,或是直接逃入十万大山,又或是在两省边界逗留,哪里管控放松就往哪里跑,追得官军疲敝不堪,也就没了剿匪地兴趣。 花垣县、松桦县、秀安县属于川湘黔交界,这些地区山多水绕、寨民众多、民风彪悍,也是土匪最猖獗地地带,暂且不提太平乱民,光是本地山头的土匪都不计其数,再来了外地土匪,那更是难管难驯。 三省政院都明白,要剿匪就要斩草除根,你只缴自家地盘,说不定悍匪全都跑过去避难了,等一放松就又回来闹腾,扰民耗力又不讨好,索性三不管,谁都不想接过烫手山芋。 从前朝末年直到此时,不过二十年间,这川湘黔边区已经是古道不存、人心陷溺,附近数县从匪者竟然有十万之多。 “数十万,岂不是家家有匪?” 寻常县城,人口最多五万,边区县城人数更少,如果土匪都过了十万,那几乎可以说家家都做了土匪。 “幺妹,你说得对,这里的情况很汉县一样,一个男娃子但凡到了成年,见人家拿着抢村略寨的大洋回了家,自己劳累一年却只拿几百个铜板子,心里也知道怎么选了,不管是为了前途还是不想受穷,当土匪已经是做好的出路。” “他们啊,也不以当土匪为耻!” 任孔雀说完顿了顿,仔细介绍起三县地理情况:“荼洞镇位于桃桦、秀安、花垣三县交界,中间被清水江一分为三,以江心岛为中点,附近分布胯狐山、凤头山、伏牛山、老龙口,附近山头都是镇子里建的堡寨,忙时做工干活,闲起来就扛着砍刀保境安民,算是保乡团。” “以前,还有匪寨来偷抢打杂,后来三省想让土匪火拼内斗,这些土匪忌惮三县从这里发兵讨伐也都有了规矩,只抢三县以外不抢三县以内,包含荼洞镇在内的三县反而安稳下来,在土匪横行的地界过了好些年太平日子。” 说完,任孔雀拿出土制舆图:“我们要走的话,为了躲避土匪不能走陆地,从洞庭湖转道沅江、酉江,等进入花垣境内再过花垣河、清水河,可以直接水路到荼洞,过程虽说是慢了点,但是比较安全。” 宋思媛看向古制舆图,上面酱褐微黄,数万山峰被标注名字,有无数条水脉从洞庭湖出发,如细密水网编织进青绿山峦,他们要走的路线已经被标注上红墨,果然可以直接沿水路到荼洞,中途甚至都不需要下船。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要再等一些人!” 任孔雀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出了岳阳城就到了土匪地界,你们穿着这身衣服进山区,别说是走水路就是飞天上,那些杀千刀的土匪也得打下来,至少把衣服给换成老百姓的常服,然后再打扮成进山的行路人,越是不引人注意就越是安全。” “我要等的,是汉中那些赶尸人!” 任孔雀一席话,说得岳观潮略略心虚,想起在阳泉驿碰到的几个赶尸道人,没想到又碰面了。 “等他们干啥?” 岳观潮分明是心虚,任孔雀看破不说破,解释道:“湘西到省外的人很多,一旦客死他乡就要把尸体送还故乡,赶尸人干的就是这一行,湘西人对赶尸人都十分敬重,也都愿意给个面子,和他们一起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到时我们可以乔装打扮成盐商货郎,也好方便行事。” 第六百二十章 赶尸规矩 “任大姐,赶尸人真的能让尸体跟着他们一起走动吗?” 宋思媛在汉县时就好奇这一点,只是当时为了去魂宫,就一直把这个好奇压在心底,等到了湘西地界这才又提起这个话题。 在外界的印象中,一提起赶尸人,所有人都能想起,符纸、死者、尸僵、走动,在湘西潮湿多雾地天气下,甚至能闻到被浓郁药味遮盖地腐败尸臭,至于这些赶尸人,永远都穿着大袍,戴着斗笠,面纱覆脸,行为神秘,或是站在尸体前,又或是站在尸体后,慢悠悠走过人前。 “这东西我也不知道,但凡是个赶尸的大多都是师徒相传,没有师父地带领,根本就没法入行,你们可知道要入这行到底需要什么规矩?” 此时正清闲,宋思媛脸上写满好奇,催促着任孔雀继续解释其中地道术规则。 任孔雀坐下方桌,解释起赶尸人! 他们就跟蛊婆一样,属于师徒传承而非父子传承,想成为一个赶尸人必须具备三个硬性条件,一胆大心细、二身体健康八字过硬、三相貌丑陋,这三条缺一不可,第三条或许可缺,若缺了前两条,大都不能赶尸,否则只会遗害自己。 先说第一条胆大心细。 华夏人忌讳死亡这个话题,平时别说是死字,连与之相近地话语都不能谈,平常人见血都可能手抖害怕,若是见了死人尸体,更是忌讳得连看都不敢看。 想与尸体打交道,不光是胆子要大心还要细,否则光是胆大只会出莽气,做起事来粗心大意,反倒坏了事情。 赶尸行练胆子的方式与众不同,老师傅年老挑选弟子时,会在一片孤坟地里放一片被标记的树叶,等夜半更深月暗无光,就会让弟子进入野坟园,去坟头上挨个找那片树叶。 以一晚上为期限,若能找到这片树叶,那就算是胆子大的,野坟地多在人烟稀少的地界,全是枯树落叶,一片带记号的落叶落入坟园,轻易寻找不得。 如果弟子害怕,早就跑得没影没踪,有那更胆小的,风吹草动野狼乱吼都能吓得半死,甚至是直接腿抽筋尿裤子,动都不能动弹,能把带标记的树叶找到,证明此人心细如发能发现落叶的细节。 同时,在找的过程中难免要翻坟头过墓碑,这就更需要处变不惊、镇静自若的性子。 找落叶,正是试探心细和胆大,找不到说啥都没用,见了叶子见真章。 再说身体健康八字过硬。 八字过硬是前提,身体健康是硬件,二者互相佐辅,赶尸这行当不是殡礼,和尸体待着的时间最多也就七天,有棺材这层阻隔在,也不碍什么事儿。 赶尸,赶尸,既然是赶着尸体走,必然是跟尸体走得近,同时长年都要与尸体打交道,这样的人但凡八字弱一点,早就被尸体的殃气给克死了。中文网 可以说,哪怕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受了殃气,也要头疼脑热、倒霉万分,甚至是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找上门。 八字过硬身体健康,即是要应付殃气! 那,到底何为殃气? 这东西,老祖宗也没个说法,有人说是尸体咽气后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也有人说是尸体生前未能如愿,死后产生了怨气,这股怨气即是殃气,也有人说是尸体死后内脏发酵产生的尸气,里面藏了各种脏东西,所以巨脏巨臭无比。 反正谁也没见过殃气到底长什么样,只告诉年轻后辈,死了人,可千万别往尸体的嘴边凑合,万一被吐了殃气,那就倒霉透顶了。 不光是湘地,其他地区只要死了人也有这个的说法,由于年轻人受不住殃气,大多数人都不会叫年轻人去料理死人后事,只会叫年纪相仿的老人来处理后事,给逝去的人净身换洗寿衣。 听说,往逝者嘴里塞压口钱,又或者玉钱玉蝉,目的就是为了避免逝者张嘴把殃气吐出来。 不管如何,尸体身上确实存在一股常人无法祛除的气息,赶尸人长年跟尸体打交道,如果吸入过多这种气息,难免会身体不舒服甚至直接横死,八字够硬就是为了让人别那么容易生病。 即便如此,赶尸人碰到逝者时,也不会立刻赶尸上路,而是会把尸体用药物特别处理以后再运走,这种处理尸体的东西,多是水银、朱砂、硫磺一类的防腐除臭药物。 要用时,需要把朱砂涂抹在逝者的脑门、背心、心窝、手肘、肚腹等七处地方,。然后在眼耳口鼻中塞入朱砂团,再以辰州神符裹成小团塞进各窍,好将死者的魂魄封进体内。 第六百二十一章 土匪私盐 然后,在逝者体表涂上朱砂,再把水银灌进五脏六腑,以五色布条缠紧尸体,等做完这一切,才会给尸体套上长袍常服又或者是本家自带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尸体已经没了活人的样子,赶尸人怕惊动活人,往往还会在死者面部和背部再贴上辰州符篆,再戴一顶竹篾编地黑纱斗笠。 诸事妥帖,赶尸人大喊一声上路了,那些客死他乡地尸体,就会随着人的指引站起来,被人指引着往前走。 前两点说完,最后说第三点相貌丑陋。 乍一看跟赶尸没什么干系,实际上却是实打实地规矩,是每一代赶尸匠用血肉淌出来地老规矩。 相貌丑陋这一点,更多是出于成家立业考虑,一个从年轻时就相貌丑陋地人,随着年岁增长只会更丑陋,很大程度上是没法子娶老婆了,这种情况做赶尸人最心无旁骛,也能从一而终。 否则,赶尸人中途退出,那极不利于师徒传承,也浪费老赶尸匠的时间,索性都找相貌丑陋的人。 可以说,但凡能做赶尸匠至少得满足前两点,后一条如果达不到,如果机缘巧合也能收徒,但是,必须得付出一定代价。 前面说道,赶尸行当特殊,一旦进入就再无退出的道理,但凡是想做赶尸人的必须是年满十六的成年人,还要父母签字画押认死契,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更要签下生死状,认师父为父母。 有了这种情况,才能忽略相貌,跟着老师傅做学徒。 三因素齐聚,终于成了赶尸人,这不意味着可以轻松了,一个出师的赶尸人,必须要会辰砂画符以及三十六功。 辰砂符是一种像画又像字的符篆,以黄纸为主,表面有朱砂红的字迹,遇到意外情况时,可以直接就地焚烧,或者化为符水吞服,用来解决危急,同时也充当了保护符的作用 再一个,那就是三十六种赶尸功法。 行走功、转弯功、站立功、上坡功、下坡功、哑狗功、蹦跳功、过桥功……尸体的行走坐卧皆是学问,如果学不到位,在赶尸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是丢人到家了,甚至,如果磕磕碰碰损了尸体,也算是对逝者不敬。 赶尸人虽说是与尸体打交道,该懂的规矩却一个不少,在千百年来的传承中,也积累了三赶三不赶的规矩。 砍头可赶、绞刑可赶、站笼可赶。 也就是说,能赶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被秋后问斩的尸体,这些尸体或是砍断了头颅、或是绞断了脖子、又或者站笼里活活困死。 无论情况为何,都代表不是自己想寻死而是被人杀害,这样的人必定会思念故乡,愿意叶落归根,这时赶尸人就会招来他们的魂魄,利用符纸困在体内,翻山越岭带他们回家,让家人好生安葬。 除了三赶以外,还有三不赶,病弱而亡不赶、上吊跳河不赶、雷劈火烧肢体不全不赶。 病弱的人魂魄不全,很可能在生病时,已经被阴差勾去了部分魂魄,等咽气后魂魄早就被阴差给收走,这种尸体是不能赶;如果是上吊或者溺水也不行,上吊之人和溺死之人自愿寻死,同时魂魄死后不得解脱,会一直寻找替身,这种情况下不能赶。 最后一种雷劈火烧、尸体不全也不赶,只有应劫遭灾才会被雷劈火烧,这样的人要么是坏事做尽遭了天罚,要么是能耐大德下凡历劫,如果尸体死无全尸,就说明怨气极大,这种尸体赶了很容易尸变,或诈尸伤及活人,再一个尸体不全的人也无法上路,无论是哪种人都不是赶尸人能插手的,索性都不掺和。 “这些规矩赶尸人多会遵守,如果有出入说明只是派别不同,并非是技艺不精,只有差了太多才会可疑,那些人多半只是假的赶尸人,目的是为了借着恐怖赶尸,来行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 宋思媛听任孔雀将故事时,笔记写得刷刷作响。 “比如,土匪走私盐!” 川湘黔喜吃辣椒酸辛,并非是天生喜欢重口味,目的是为了下饭佐餐,他们形成这样的习惯,正是因为缺盐。 三省全是崎岖山地,山路难行又交通不便,寻常的商贾根本不愿意把商品运进十万大山来贩卖,但凡是能运进山里的东西,有跋山涉水的成本摆在这,也便宜不了。 食盐作为人必不可少的东西,是川湘黔的紧俏货,往往价格昂贵,到了混乱时再碰上拦路设卡、水匪劫道,商人的成本就更高了,以至于盐比白银还值钱,吃盐跟吃银子已经没什么区别。 第六百二十二章 灰僵索命 久而久之,西南等地的百姓就把盐给戒了,以草木灰、酸蘸水、辣椒油料、硝等东西代替食盐。 既然官盐昂贵,就总有人从歪主意,一些盐商会故意把盐运到水路,直接贩卖给私盐贩子,再让他们乔装成赶尸人,用稻草编织成人形,在里面装满食盐裹上油纸, 如此一来,商人不用掏路费,这些盐不经官道也不会遭官府盘剥,会变得便宜很多,哪怕在盐商的出价上再加高一点,也能大赚一笔。 就有这么一伙人叫山匪帮,瞅准了川湘黔边地贩卖私盐是块大肥肉,想着靠武力入行,谁也不敢说什么,光凭蛮力难道就能吃香喝辣?老话说,打雀儿地被雀儿啄了眼,他们最终还是栽在私盐上。 这件事,还是任孔雀听老辈子摆龙门阵说起过。 当年,前朝衰微、西南生乱,土匪横行乡野,有些盐商尽管想入西南赚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再从山里出来,真有那不怕死地,刚进入湘西就得被拦下来。 有道是盗亦有道,你土匪再蛮横,自己订下的规矩总归要守吧,这些山匪帮却不以为然,只给这些商人两条路,要么放下货打道回府,要么就被他们砍头杀人越货。 盐商都是做买卖地勤快人,要是能挣钱也就罢了,不能挣钱也不要紧,至少能拿条命回去,索性丢下盐摊子打道回府;真有那头铁要钱不要命地,直接就乱刀砍死丢入沅江码头。 这帮山匪帮坏了规矩,再无一个人敢来卖盐,久而久之西南出现了盐荒,斗盐可比斗银,甚至到了有价无市地地步,他们不知道,大部分私盐都是给山匪帮给扣下了,打算盐价再高一点,就把这批盐出手。 他们怎么卖盐? 这些山匪把稻草绑做尸体,再里面灌满食盐,以赶尸人的身份上了路,一套切口走天下,真有要买盐的肯定能问出来,只把稻草人扛回去,以询问赶尸为由,倒出食盐,神不知鬼不觉。 人作孽必有天收,这些土匪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又亲自坏了行规,实属不信不义之、心狠手辣之徒。 这天阴雨连绵,他们行到山野庙前时,进去专门为赶尸人准备的停尸店,等走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停了不少尸体,他们怕惊动这些赶尸人,也把尸体停在铺面里佯装歇脚。 等一夜风雨过去,几人睡醒后再看向铺面,其他赶尸人已经朝前赶路。 正当这些山匪帮也把稻草尸撑起来时,有个人发现这些稻草人比以往重了不少,还以为是稻草吸满了水,把稻草人头上斗笠一掀开,那原本塞满食盐的稻草人,已经变成惨白灰僵。 几人察觉不妙,正想抽身离去,正在这时,这些灰僵慢慢睁开乌黑浊白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手中指甲嘎吱作响,连牙齿都长出来了。 这些山匪,无一例外全被开膛破肚,惨死停尸铺。 有人说,是山匪帮得罪了上天,上天特地降下天罚,叫他们都没了性命,也有人说是赶尸人早就知道他们是假的,特地把僵尸留下来清理门户。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土匪敢招惹赶尸人! 任孔雀说道现在,听得人后背冷飕飕的,岳二炮牙齿颤巍巍说道:“那你找的赶尸人,他们赶的也是真尸体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三个人是附近寨子的寨民,他们赶的肯定是真的尸体,但是若没有生意,也会用稻草扎出小人用来代替尸体,好叫行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刻意回避。” “任大姐,尸体真的能攻击活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任孔雀明显也摸不准,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当年也只是听老辈子说起过,哪里有机会去证实,传到现在越来越邪乎,已经没法分辨真假了。” 四人说话时,耳边响起那铜锣摇铃声,这种声音岳观潮在阳泉驿也听过,估计那三个人已经到了。 “走吧,我那三个同乡已经到了。” 几人下楼后走出客栈,远处有两个人赶着三四个尸体走来。 这些人大概正常人高度,有胖又瘦,有高有低,呈一字形前后排列,身上套着石青大褂,下身腿脚完整,从脖子开始被斗笠遮面,前心后背都黏着辰州神符,双手僵直搭在前人肩膀上,一蹦一跳朝前行走。 这种赶尸的队伍,往往有两个人在尸体队伍的前后,前人穿着红袍大褂,敲锣打鼓念咒语,后人穿着青袍大褂,手拿腰铃叮铃咣当,若尸体走歪了,就会把皮鞭抽回去。 在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身穿菱格纹的百纳道袍,头上竖插着木簪,手拿三清帝钟,后背桃木剑符,腰间斜挂八卦布包,走到哪儿,都要撒一把鹅毛白纸钱,风吹过后,纸钱飘飞乱蹿,更显得赶尸队伍神秘恐怖。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丑陋尸匠 赶尸人一来,有那胆小的已经躲进店铺里,稍微胆大的,才敢从楼上探出头透着瞧几眼,等赶尸队伍到了跟前,先是和任孔雀打了招呼,等把尸体全部停进附近地停尸铺,三人才回来走进客栈。 一掀开斗笠,岳观潮仔细打量三人! 红大褂长得略壮实、浓眉大眼头发乌黑,黝黑皮肤满是虬结刀疤,就好像脸上爬满了蜈蚣,脚下踩着一双竹篾草鞋,板寸头看起来大概三十岁以下。 相比红大褂,那绿大褂身材就消瘦很多,但是从脖子里虬结地肌肉看,也属于精瘦有肉的类型,他发髻别着木簪子,一只眼睛戴着黑眼罩,有些伤疤直接从眼罩溢出,好像三道抓痕斜挂脸上 至于另外一个人,百纳道袍故意做得很宽松,里面又塞了竹篾和棉花,让自己地身材看起来宽厚雄壮,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明显是个女娃娃,哪怕把脸涂黑画着黑胡子,也能看出皮肤水嫩光滑,跟个女扮男装地李逵似地! 这三人各有各的怪模怪样,岳观潮不知道底细,只是略略拱手打了个招呼。 “来来来,赶紧喝茶喝茶,胖蜈蚣、竹节鬼、还有蓝如灵!” 任孔雀见宋思媛对他们很好奇,提起茶壶给三个人倒了药茶,主动介绍起此三人的名字。 岳观潮看向三人,这个叫胖蜈蚣的脸上全是蜈蚣刀疤,长胖了之后伤口被拉长变宽,更像是几条肉蜈蚣扒在脸上,至于竹节鬼身体消瘦,衣服就好像套在麻杆儿上,那八字胡子朝外刺棱,倒也是形象的很。 “幺妹,这里都没有外人了,把这面具给撕下来吧。” 说完,蓝如灵摸索脑后,从脑后拿出一根银针,揪着耳边皮肤往外一撕,只见皮肤被整片撕下,露出里面的真实样貌。 啧啧啧,这女子出身湘西水灵山美之地,长得跟任孔雀不相上下,可以跟她平分秋色,只是,两个人是不同风格的美人儿。 如果把任孔雀比作明眸神女,那蓝如灵就是山野精灵,杏仁脸满是胶原蛋白,两腮显得肉嘟嘟的,面部细节比常人要立体,显得高鼻深目、英气杂糅,漆黑弯月眉之下,瞳仁晶莹油亮。 只是,那瞳仁明显是湛蓝如琥珀,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混血! 现在,岳观潮总算是明白为何这女子叫蓝如灵了,比起其他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这种略微泛蓝的瞳仁,就好像是夜间闪动的野猫眼睛,极赋攻击性,同时也好像噙满水雾,看得人心里一颤。 “你看啥子?” 蓝如灵好像对别人看她眼睛很忌讳,英气眼眸满是警惕,语气明细不善。 “姑娘,你别误会,我们没什么恶意,就是看你的眼睛是蓝色,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还是说天生如此,像这样蓝色的眼睛可不多见啊。” 宋思媛赶紧解释道,把这蓝如灵给安抚下来。 “管你啥子事情,我这眼睛从娘胎里就这样,噢我明白了,以前在房顶上偷窥的人是你娃啊!” 蓝如灵回忆着岳观潮的眼神,总算知道为啥那么熟悉了,在阳泉驿时就是他隔墙偷听。 第624章 私盐枭首 “任孔雀,上次央我们去秦岭,你还没得把钱结清,原来是这大个子害滴我疑神疑鬼了好久,还以为真是闹鬼喽。” 蓝如灵说着就要动手拿鞭,任孔雀怕二者再打起来,赶紧拦下来:“行行,不就是钱吗,等这次回荼洞,我把钱给你们就是喽。” 听了这话,蓝如灵这才罢休,气鼓鼓甩下鞭子又收回去。 “那,你到底想去荼洞干啥子,你老汉儿老娘都说了叫你外走别回去,你回去万一再被洞神给掳走了,就麻烦了!” “是啊,不管我跑得多远,洞神都不会消失,就连志哥都被洞神给收了命,我算是逃出来了,可山湾里其他女娃咋个办,难道,她们也能躲过洞神?我是想回去调查清楚,洞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任孔雀的话,说的蓝如灵惊讶不已,连忙打消她这个想法:“任孔雀,不是我说你,洞神这东西玄乎得很,你可不要硬着头往上撞,万一你出了事情,那活命地机会都没了。” “蓝如灵,我找你来不是叫你给我敲退堂鼓,我都已经打点好要回去,不管洞神是人是鬼、是神是怪,我都要搞清楚为啥他选中我做落花洞女。” “我看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去,算喽算喽,我们就陪你走这一趟。”蓝如灵还想劝她,见任孔雀跟倔脾气驴一样,也就不再多劝。 “你们这次从哪里过来?怎么还赶着三四个尸体。” 蓝如灵指着舆图上地湘省:“沙潭,替一伙打盐客收尸送回秀安县。” “打盐客是什么意思?” 宋思媛刚才听了任孔雀说起的西南盐荒,已经知道跟食盐有关,蓝如灵打量着宋思媛满脸烦气:“哎呦,这咋个解释嘛,孔雀你来解释嘛,我这西南官话都说不伶俐。” 任孔雀接过话头解释道,打盐客,就是川湘黔等地到外省盐池去做工地山民! 前面说到,从前朝末年到现在,川湘黔等西南山地都在闹盐荒,土匪把持山区、商贾运不进食盐粮食。 山民从草木灰、辣椒中吃到地盐实在是少之又少,人活着每天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长期不吃盐,身体会产生各种病症,比如瘿肿、四肢无力、神经衰弱、骨骼疏松、恶心呕吐、面色苍白,甚至有可能羸弱到卧床不起。 但凡能运进来地食盐又价格昂贵,这些山民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到外省盐池去做工,不收工钱只以粗盐来结算,然后互相结伴运回家,以较低的价格卖给乡里乡亲,这样大家既不用出高价也能吃到食盐。 这样做的人多了后就形成了盐客队,到了农闲时节,往往是成群结队的人从西南赶往陕甘、两浙、江淮等临近外省,近处的也有湘省澄县,等过了三四个月以后,就会舍了工钱换出一批粗盐回到十万大山。 这些盐池的老板只需要管顿饭再发点盐,已经是节约了成本,这点粗盐给出去倒也不算什么赔本买卖,你受益来我省心,这套规矩就这么流传下来! 这些年来,这样做的西南山民越来越多,也靠着这条路活了不少人的命,这些人真要是一年半载不吃盐,指不定早就病倒了,至于更严重一点,进了棺材也是可能的,打盐客们愣是从土匪封锁的山道中,给西南等地蹚出了一条道。 千难万难,这确实是一条解决办法,尽管有用却并不合法。 别说是前朝官府,就是民国政院也严禁倒卖私盐,不管是粗盐还是细盐,只要出了盐池没有凭证,那就属于私盐,是缉私队严厉打击的对象,只要抓到轻则绞刑重则砍头。 官道有守卫、山道有土匪,这些打盐客要想把盐带回去,不但要躲避官府抓捕,也要躲避土匪横抢,往往没法走官道,只能循着祖辈蹚出的川黔旧道行走,这一路上,难免要跟官府、土匪起冲突。 他们这次拉走的,就是走到湘省首府沙潭城附近被扣下的打盐客,这些人虽说是自用不用于售卖得利,但是还是属于私盐枭众,已经被审案局施了绞刑,尸体还算完整,同行的几个老乡凑了钱,打算让他们运回秀安老家。 “缉私队难道不知道西南盐荒吗?这些盐都是拿来救命的!” 宋思媛义愤填膺,西南盐荒他们不去剿匪,反倒是为难几个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大小姐,我看你手滑溜地跟剥壳鸡蛋一样,你是没吃过俺们泥腿子的苦啊,人缉私队吃的是官府的饭,知道有盐荒有啥用,他们专门抓的就是打盐客。” 蓝如灵的话说得宋思媛大为震惊,继续问道:“守株待兔?” 第625章 盐客悲惨 “是滴,是滴!” 自民国以来,盐务基本遵循前朝制度,划分为长芦、奉天、海东、江淮、浙苏、岭南、川蜀、云滇、河东、陕甘等盐务区,商人想买到食盐,必须从盐运司领取凭证照单,然后拿着凭证到盐场去购买官盐,各地的百姓,也只能吃当地的食盐。 这样看确实很正常,老百姓貌似能吃到平价地食盐,等真正流转到百姓手里时,价格已经翻了数倍,这种常年离不开地东西,价格居高不下,对于老百姓来说,每买一次都是割肉剥削。 盐商也很无奈,他们一旦卖的便宜,很可能连本都收不回来,能拿到凭证全是因为给足了捐派上贡,白花花地大洋花出去,羊毛还是得从羊身上拔不是。 西南多山难行,他们都知道食盐是大利,官府索性收编一部分盐枭捻党,让他们替官府在各大县城山道巡逻,真正地盐枭队兵强马壮、武德充沛,要是被发现踪迹,指定跟缉私队火拼输赢,缉私队贪生怕死又爱财,往往放过真正盐枭捻党,只专心对付不成势力地小喽啰。 我对付不了盐枭,难道对付不了你盐客?打盐客,就属于这种人人都可搓圆捏扁的小喽啰。 他们一旦看见打盐客贩卖私盐,就立马逮进缉私局,要你掏出几块大洋私了,若是愿意的话,破财消灾免了牢狱之苦,多数人行走在外,也都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多会给大洋私了,然后他们也后退一步,叫打盐客背着私盐回家去。 这样,他们得了盐,缉私队也得了利,皆大欢喜。 缉私队靠着这些生财之道,没少在沿路敲诈勒索山民。 原本,这些打盐客有二十多人,为何单单他们四个死了,完全是因为这四个人年轻气盛头太铁,在缉私队里硬着头皮不交钱,这些官皮子拿不到钱,突然间成了秉公执法的包青天。 一番会审,直接就判了绞刑! 事已至此,打盐客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先凑钱叫蓝如灵他们赶尸回乡,他们原本想借道入川蜀,碰到任孔雀叫他们同行才转道来岳阳城。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只觉得胥吏刁钻、民生晦暗,也难怪西南三地的百姓如此彪悍善战,但凡势头弱一点,那就被官府给欺负死了。 蓝如灵也是个泼辣嫉恶如仇的,提起这一点早已气得上气不解下气:“哎呦,越提越生气,这些官皮子太不是个东西喽,这些人最大也才二十三岁,正是娶老嬢的年纪,现在被一哈绞死喽,老汉儿老娘还不知道哭成啥子。” “哎对喽,你回荼洞也就算了,这仨人算是咋回事?” 蓝如灵看向眼前三人。 “他们啊,要跟着我一起去荼洞,也是帮我来调查落花洞的,宋千金可是个学者嘞,听说在京城都能见到她写的文章。” 一提起这个,蓝如灵对宋思媛好奇起来,转着圈仔细观察她,岳观潮怕她再把宋千金打了,连忙拦在身前。 “你起开,大个子,我又不会吃人。” 蓝如灵一把推开岳观潮,继续说道:“你们不是川湘黔人,看着大个子的样子是北方种,我长什么大还没见过文化人比较稀奇,怎么跟老乡绅不一样,身上也没得酸腐老气,看着也没说有多大学问噻!” “你莫要胡说,宋千金上的是新式学堂,还在外国留过洋呢!” 这话一出,蓝如灵的眼睛迅速变亮:“妹子,你见过洋人?” “嗯,算是,我在英吉利留过学。” “英吉利是哪个地方。”蓝如灵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英吉利在哪。 “在世界最西边的岛上!”宋思媛只能这么形容,地理名词说得多了,怕是她心里疑问会更多。 “灵妹,你莫不是还想找你那个负心老汉儿。”任孔雀见蓝如灵揪着洋人又开始问开了,过去打断道。 蓝如灵叹了口气说道:“任孔雀,我小滴时候我老娘说过,老汉儿会回来接我们娘俩,要是你也认识洋人,说不定还能给我传个话给他,我想问问他到底去了哪里,我老娘都没了还不回来接我们,是不是遇到啥子事给搞忘喽。” “师妹,楞莫多年过去了,你那个洋老汉儿真要还记挂你们娘俩,肯定早就回来喽,你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来,这主意你就别想打喽。” 那竹竿鬼插话进来,惹得蓝如灵一阵白眼:“要你管,我愿意等。” 岳阳船家 “行啦,行啦,这个事情一提起来就吵架,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回荼洞镇。” 蓝如灵转向任孔雀:“任大姐,你咋个想法?” “我们打算装扮成盐商,走水路去荼洞,你们怎么看?”蓝如灵一听说装扮成盐商,立马反驳道:“山区严抓打盐客,你们要真装扮成他们,兜里没一粒盐也得被抓进去伺候,不妨就换个身份不喽,比如说货郎就好。” “好!” 任孔雀来时,还不知道这些打盐客已经被抓了不少,眼下只能临时改变主意,幸好还没出岳阳城,多得是机会改变伪装身份,索性装扮成货郎:“那我们今天下午就把东西都准备好,租好船咱们明天出发。”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春日阳光照到窗台,蒸发无数浓雾,洞庭湖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湖光接天穹、水绿颤空明,湖光潋滟中可见流动银光。 几人趁着天晴在客栈粗略吃了饭,循着客栈外的路走到附近码头,走近了去看,无数轮船渡船扬起白帆停泊码头,影影绰绰中,远处已经看不见白塔。 “像我们这样几人单独回乡的船并不得利,多数船家都不愿意赶趟,我们怕是得租一条船随从跟着了。” 说完,任孔雀朝着远处一艘模样奇怪地船叫喊出声,那船家察觉到有人喊他们,颤巍巍朝湖边驶来。 到了近处,船上站着一个灰衣灰裤扎着蓑衣斗笠地船夫,看起来是中年样貌,他仔细观察着码头上人,抄着湖湘口音说道:“幺妹儿,是你叫的我们?坐轮渡你得去那边儿,这是我们地洞庭流船,不接外客。” “大锅,我们找地就是你,我们想去荼洞,你可能租船给我们?” 船家一听说是去荼洞,连忙摆手推辞:“荼洞?不敢不敢,附近三县多有土匪,我们去了可还有命回来。” “大哥,我们多给一倍怎么样?” 任孔雀知道,这种流筏虽是家船却也载客,只好给两倍银钱,船夫听了眼里果然心动,只是畏惧土匪不肯落话,支支吾吾停在原地,答应难受,不答应也难受。 “大哥,我们也给一份怎么样?给你三倍钱,载我们去荼洞,然后回来地时候走川蜀河道,怎么样?” 宋思媛见船家犹豫,肯定还是在乎这份儿钱,连忙也给出一份钱,也算是给任孔雀添砖加瓦了。 包船费用是每人一块大洋,外加三块好处费,若航行得远还有润船钱,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至少在十二块大洋,来回一次按三倍价格算至少有四十块,这可是在洞庭湖划船数月的进项。 船夫大哥还在犹豫间,身后有个妇女一把推开他,脆生生答应下来:“好,幺妹儿,我们跑一趟就是了,但可说好喽是三倍大洋。” 众人定睛一看,船家女子穿着明红的碎花褂子,腿上套着黑灯笼裤,腰间裤腰扎紧显出丰腴曲线,那面目黝黑红润,辫子盘在脑后插着一根鱼骨簪,那围裙上的鱼鳞脏污,大概是船夫的那口子。 “嫂子,那可说好喽,就我们几个,别的不许再带人了。” 任孔雀是怕这些船家嫌挣钱少,趁着回土洞再招来更多人,这样既能回土洞也能赚得更多,有些船夫哪怕被包了船,遇到沿途愿意搭乘的客人,也会停船靠岸叫人上船,美其名曰捎一程,无非是拿的钱稍微少点。 船家妇女憨厚点头:“幺妹,你放心哈,我们也得看在你们敞亮大气,才打算跑这趟船,别的就不说了,你们打算啥时候回去?” 任孔雀原定明天回去,索性告诉他们:“明天,明天早晨行船,你们可有时间?” “有,有,那时候你们就来这个码头,我们一定在这儿,但是我们需要把明天的活计推掉,按规矩得先给点定金。”船妇搓着手说道,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提钱。 “好,应该得,应该的!” 说完,任孔雀数出三个大洋递给她,这船妇麻利从围裙里掏出一张条子塞进她,算是成了这桩买卖。 此事办妥,几人从码头离开,走过古色古香的岳阳楼来到梅溪桥街。 这里,是民国岳阳最繁华的商业街! 自从岳阳开埠后,洞庭湖就成为西南内陆航运的枢纽,远航货轮以及客轮常年流转不息,商埠市场迎来爆发式繁荣,原本沉寂的经济如今百业兴旺,再无颓废姿态。 无数外商洋人来这里兴办商号建立洋行,带来纱布、煤油、砂糖、颜料、五金等洋货,本国的沪汉诸省商人,也在岳阳城办了连号铺面,运走桐油、谷米、茶叶、鲜鱼、药材、生牛皮等本地特产。 梅溪街距离埠口码头都很近,靠着地理优势成为店铺商号聚集地,百里易老货场、万顺老药号、谢温吉药店、豫康绸布店、福璧绸段匹头号、永襄和布店、金玉妆银楼、伍德庆酱园、味滋酒楼……酒店洋货、针头线脑、吃喝玩乐总览在此。 任孔雀带他们来了梅溪桥直奔老货场,这是个方形的凹形吊脚楼。 以前是个内渠埠口,后来开埠后被新渠排挤下来,一些商人在这里盖成吊脚楼,无数竹桥搭建渠上连接进吊脚楼,形成了繁华的百货场子。 走在老货场竹桥间,随处可见短衣短打的百姓行走停留,那水渠中引来湖水,臭鱼烂虾的潮湿腥气蔓延上来,混合小吃摊子的香味儿,味道十分怪异。 任孔雀边走边介绍起老货场的情况:“这里有很多次品洋货,价格便宜普通人也买得起,若是以批发价入手那更是实惠,去西南山区的货郎,大概就是在这里批发东西入山售卖。” “我们要扮成货郎,就得在这里进一批什么洋灯、洋纱、洋皂、发卡、发箍、砂糖、煤油什么的,到了地方也好卖出去装装样子。” “任大姐,刚才那些流船,真的是船夫的家?” 宋思媛回忆起船身,那艘船大概在三十米长十五米宽,尖头尖尾、吃水半舱、前后三组诡杆扬起白矾,船板上搭起来木板船屋,七八间成行成对,船后还堆积着不少杂物。 南明悍匪 比起岸边的货轮客纶,确实如同小舟,但是跟乌篷船比起来,却又属于庞然大物,不用来装货确实可惜了。 “是嘞,他们是船民,以船为家渔猎为生。” 见自己猜想成真,宋思媛恍然大悟:“那我就知道了,在福建沿海和闽江中下游,也生活着漂浮水面的百姓,当地称呼他们为蛋民。” “前朝时,官府非常歧视蛋民,把他们跟乞丐贱籍形容为列,还不允许他们上岸停靠,一旦上岸什么都要缴纳重税,以此逼迫他们世代居住在水中,好为他们在南海采摘珍珠。” 任孔雀把弄着摊子边地货品,解释道:“你说地我也略略知道些,不过这些船民可不是被驱逐上案,是他们主动到洞庭湖上漂泊,现在还好点,拥有自己的渔船,再往前数个五十年,他们地家啊,只是绑在羊皮筏子上,无数羊皮筏子相连,形成洞庭湖上地小块浮岛。” 说起来,船民地历史,还要回溯到朱明末年、前朝入关。 朱明末年,崇帝上吊京城后山,南明随后建立,占据长江以南偏安数十年,洞庭湖即是在南明治下,属于抗击旗兵的前线。 此后数年,南明势力不断退缩至滇南,到了前朝灭南明时,有无数南明将领不肯屈服新朝,就造船为营,进入洞庭湖,靠着八百里洞庭水泽,掩护起自己的行踪。 当时,岳阳城确实繁荣,只是洞庭湖流域百里无人烟,这些南明将领又深谙水性,旗兵来了就跑,走了就继续作乱,兵强马壮、奸诈狡猾,比水匪还要难对付,前朝派兵追击他们,既劳民伤财且一无所获,最终还是放弃寻找这些人。 由于他们不服新朝且不尊统治,仍以朱明旧朝为主,新朝只好把这些人定为湖匪,叫当地官府酌情缴灭,还曾经发话叫他们上无遮天之片瓦,下无枕榻之寸地,意思是要把他们永远都困在洞庭湖里,一旦上岸就与江湖匪贼同罪,绞刑斩首。 原本,新朝还有劝他们归顺的机会,当地官府出了告示后,直接把南明将领推到官府对立面上,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些官老爷为邀功,还发告知禁止百姓与湖匪通商交换,违者流放,堵死了他们上岸补给的路。 这些南明将领原本只与官府为敌,为获得补给那就只能掠夺百姓,走出这条路就已经没法回头,也做实了掠夺水匪的名声,后来,就再也没人把他们当做南明将领,只是当一群旧朝灭亡又不附新朝的亡国水匪。 这几百年来,洞庭船民不能和岸边做接触,活的无比艰难,逐渐分化成两派,一派为水匪,靠着打劫民船为生、杀人越货为生,当地官府若有脏的事情不方便亲自动手,也会叫他们拉到湖中来杀。 另外一派为船民,就是方才他们见到的船家。 这些人抛去姓氏和籍贯,男以朱为姓女以马为姓,做起洞庭湖上的渔猎生意,他们在洞庭湖打渔放网,若捉住鲜鱼就靠近捕捞船,以较低的价格卖给捕捞船,同时跟船家买一些食盐调料,若有船搁浅停航,他们也能帮助船家维修船体、补给各物,虽然没办法富起来,却也能将就活命。 无论哪一派死了,都会把尸体放进小木舟中烧掉,骨灰撒入湖泊,终生不靠河岸。 这种情况,直到前朝灭亡才有所改变,前朝都没了,这些人也没必要坚持,要么靠岸盖了歇宅,要么就继续和普通渔民一样,在洞庭湖捕捞渔猎。 船民往事说完,他们批发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任孔雀来自西南,知道西南山民缺什么,买了些洋纱做的头巾头花、发箍发卡、簪子耳环、煤油洋皂、针头线脑,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却都是山民百姓需要的紧俏货! “幺妹儿,买这么多是要走街串巷,需不需要扁担筐子?” 有些老板见那么拿的东西很多,心中来了生意,叫嚷着喊他们回去看看,岳观潮见这些东西确实不错,索性买下两个竹筐扁担,又扯了一块幌子,看起来跟货郎已经没什么区别。 杂货办妥后,他们又是一番改头换面,宋思媛拿了任孔雀的衣服,至于岳观潮和岳二炮,那就只能找客栈老板不要的衣裳先对付一下,等彻底忙完行头,日头沉入晚霞逐渐归于黑暗。 湘地的夜晚,来临了。 岳阳临近洞庭湖,白天黑夜都有湖风刮过,湿润阴冷,多雾清凉,但凡天好必定是湖光山色的大晴天,夜晚后月轮皎洁高挂,可见高空卷起灰云,星辰挂满天穹。 宋思媛打开临湖房窗,远处湖泊暗下来后,只见千艘巨轮如明亮黄星划过湖面,有汽笛鸣呜鸣声由远及近逐渐靠岸,更近处就喧嚣起来,她拿起相机,抢在轮船靠岸前,拍下一张照片。 “宋千金,你这相机,真能把人的魂魄都照进去!” 蓝如灵见宋思媛趴在窗户边,走过去看着她拍下湖岸。 “确实能把人照进去,但是这只是影像而已,它不收人的魂魄,里面也没有阴差。” 民国时,偏远地区的百姓多不敢照相,害怕把魂魄吸进去,蓝如灵瞅着相机不敢靠近的样子,多半现在还是这样想的! “你要摸摸它吗?” 宋思媛把相机从脖子里取下递到蓝如灵手里,他起初还像摸烫手山芋似的又吹又打,确定只是寻常物件,这才安心上手捯饬按钮。 “你是不是用这相机,拍过很多洋人?” “又来了!” 任孔雀一听蓝如灵这话,就知道这女子又打起宋思媛的主意,撇撇嘴不再劝她。 宋思媛三番两次听蓝如灵提起她那洋人老汉儿,一时间对这洋人的身份好奇起来:“蓝如灵,你把你家的事情跟我说说,我说不定真的能帮到你,西方有寻人启事的报纸,把你的事情登上去,如果他真的还在人间说不定就会来联系你。” 宋思媛算是给了蓝如灵新的希望,这女子放下相机,拉着她坐在方桌边,说起自家的事情。 蛊女岁月 蓝如灵来自川湘黔秀安县,是凤凰寨的寨民,她娘与老汉儿的故事,与整个大时代地选择息息相关。 二十年前,湘西开埠。 岳阳临近洞庭湖,天然拥有优良河港,前朝官府决定绕过省府沙潭,在岳阳开埠通商,并有意将洞庭湖作为西南内陆地货运枢纽,以改变湖巷地区封闭落后的经济状况责令湖湘总督加紧办理。 得此消息,湘省官府一方面建造新港新埠招商引资,另一方面,也加紧派沿途民力疏浚河道,尽可能拓宽河道,好给即将到来地频繁货运保驾护航,以此为前提,湘西来了很多考察地洋人,它们来这里勘测河道,确定是否适合通航,顺便也考察湘西民风民俗,特产百物,好确定要开什么洋行铺面。 凤凰寨,是湘西边界地村寨,寨子附近有条从酉江牵连来的花垣江,与洞庭湖牵连相通,是湘西内陆较大航线之一,为了考察航道的通航能力,这些洋人被官府请到花垣县,沟通运河事宜。 以前,洋人受限于前朝通商条约,只在长江三角洲附近活动,随着前朝条约不断签订,航运已然开通到西南,他们初来乍到又没见过青翠千山,若没有熟悉山道山势的人做向导,到死都未必走出十万大山。 人生地不熟,洋人勘探团为寻路,就让当地保甲给找了个向导,此人就是蓝如灵的亲娘,蓝青屏。 彼时,蓝青屏是凤凰寨的医女,以蛊为医,为村民治病针灸、施药开方,保甲找到她时她还推辞一番,听保甲说,开渠通商乡亲们就不受穷了,这才愿意带着洋人跨越山峦,行走河道。 在这一过程中,她注意到一个随从摄影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微黄的皮肤穿着牛仔裤、登山靴,腰间还挂着手枪,走到哪里都要咔哒按响快门。 她听寨子里的老人说相机里住着阴差,只要人被相机给照到,三魂七魄立马就给吸引过去了,有了对相机的恐惧,她有意无意躲着镜头,哪怕年轻人想拍他,也都被她躲开。 这个行为,引起了年轻洋人好奇,终有一日这年轻人忍不住好奇,见她躲开镜头,抄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你长得那么美丽,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的镜头。” “你这洋人好没个规矩,对着我照来照去做啥子,我们寨民不喜拍照,会丢了魂魄儿。” 这个说法激得洋人哈哈大笑,这种笑不是嘲笑而是感觉她很可爱,这年轻洋人拿出相机递给蓝青屏,叫她摆弄着这台黑疙瘩,告诉他什么是镜头,什么是快门,什么是焦点,什么是胶卷……三下五除二把相机留影的原理,给介绍得清清楚楚。 她这才知道,相机是洋人发明的厉害机器,就是为了照下好看照片,既不会收人魂魄里面也没有阴差勾魂。 这段经历成了蓝青屏的谈资,回去后讲给寨子里的老人听,原以为这些老人家能开眼界,他们听了以后,反倒怪她受洋人蛊惑,不能相信洋人的鬼话。 此时,蓝青屏觉得老人保守迂腐,无聊透了,他们说相机会勾魂,结果相机把人拍得跟真的一样,他们还说修江河也是坏的,只是方便了官府掠夺他们,他们还说洋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珠子,一到晚上就变畜生吃人喝血…… 这些说法,逐渐从蓝青屏心中摒弃出去,面对洋人不再有敌意,二者成了朋友,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此人叫约瑟夫,是镁国的一名摄影师,也是在华商务翻译,随着这些外商来这里充当翻译,同时也记录这次见闻。 此后,她与约瑟夫成了朋友,她给约瑟夫讲湘西赶尸、蛊术蛊医、落花洞女的传说,也会给她带石板豆腐、折耳根、叶儿糍粑。 约瑟夫告诉她,西洋人的神是上帝,还告诉她在海洋的另一边,有个很繁荣的大都会,他们正在建造帝国大厦,数年后就会竣工,百米高的大厦,蓝青屏连想都不敢想。 她走过最高的吊脚楼,也不过四五层,那人,岂不是走进天上去了。 每当她憧憬异国他乡,约瑟夫就会丢给她五颜六色的奶糖块儿,那外包装在阳光下闪着彩光,比六月花朵都鲜艳,那时候的村寨,食盐和冰糖都是奢侈品,过年了才能舔一舔,这一个月来,蓝青屏沉浸在西洋人的糖衣炮弹中无法自拔。 长达半年的勘探,招商催熟了两人的关系,也催熟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蓝青屏也是这时候怀上蓝如灵。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勘探结束后,约瑟夫曾经邀请蓝青屏去他的国家定居,但是蓝青屏却觉得到异国他乡不方便,约瑟夫应该留下照顾她和孩子,二者爱自己多过对方,既然不肯让步,那就只能条条大路各走各边。 约瑟夫临走时说过,他有任务在身不方便多留,等他把任务完成了,一定会回来接他们两个回去。 此后,二人再无瓜葛,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就是二人站在山顶的合照,蓝青屏经历半年精彩,再回到凤凰寨心境和思想早已不同。 女儿出生后,她见女儿眼珠蓝色的,给她起名为蓝如灵,这下子,寨子里都知道她和洋人有了苟且,寨民们刚开始还给她介绍亲事,等她全部拒绝后,就开始传说她被洋人勾了魂,心早就不在凤凰寨。 乌合之众往往成群结队,寨民们本来就觉得洋人是妖怪,洋人留的孩子当然也是妖怪,就把她和女儿全都驱逐到凤头山上。 这里,除了凤凰寨的义庄,就只有老赶尸人的宅子。 这老赶尸人长得丑心却不赖,看她们可怜收留了这娘俩。 此后几年,蓝如灵一直和亲娘住在义庄,等老赶尸人收了徒弟后,这座庄子就更热闹了,蓝如灵有了玩伴,也就没那么孤单了。 “自从到了义庄以后,我阿娘就好像真的被勾魂了,每年不干活也不治病,只知道梳洗打扮,她死的那天,是师傅在河边发现她的,听说她死的时候脸上根本没有痛苦都是高兴。” “我也不晓得,既然高兴为啥还要寻死。” 蝴蝶夫人 蓝如灵说完往事,宋思媛仔细回忆着其中的细节,蓝青屏的死,多半是丧失了等地希望,这才选择结束生命,她安慰道:“蓝如灵,这个洋人确实说过回来接你们,但是你也要明白,也许过了数年后他地心意就变了。” “你是说,我那老汉儿骗了我老娘?”蓝如灵眼中满是不相信,急于向宋思媛证明约瑟夫不是这样的,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宋思媛接过照片,这张照片只有巴掌大小,由于二十几年前摄影技术不高,画面显得有些模糊,即便如此也能看到照片中美如天仙地蓝青屏,以及比她高了一个肩膀地约瑟夫,此人数着三七油头,面目在洋人也称得上端正帅气。 蓝如灵指着照片,语气颇为委屈:“我娘说过,约瑟夫老汉儿还没得结婚,他说过等到回国地时候就来接我们俩,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说起这一点,这蛊女脸色略略气愤,宋思媛朝她摇头反驳道:“不一定是骗你们,按照你描述的说法,当年约瑟夫邀请你娘回国定居,是她自己嫌弃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约瑟夫还要接你们回去,可见对你娘是有真感情。” “如果他对你们没感情,大可不提这回事,反正当时两个人注定要分开,他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要来接你们,我猜想当时他说的话是真的,只是随着时间的变化,心境产生了变化,两个人终究只是有过萍水姻缘,也算不上是什么深爱,渐渐这个想法就淡了。” “又或者!”宋思媛话锋一转:“还有最可能出现的情况,约瑟夫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话说得蓝如灵一阵神伤,即便他从来没见过约瑟夫,这人好歹是她娘喜欢的人,甚至于和自己也有一丝血缘联系,听到他已经不在人世间,心里还是觉得伤心。 “总而言之,时过境迁,心性变化,身死亡故都有可能,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哪怕你真的找到他了,你还想和他说什么?你与约瑟夫本身是两个不同的人,要你去镁国你愿意吗?” 蓝如灵听她提起这点,赶紧摇摇头:“那倒不可能,我连个那啥子鸟语都不会,咋个去镁锅嗦,连语言都不通,也不知道咋个跟洋老汉儿叙叙旧,只能大眼瞪小眼!” “至少你娘和他真的是爱情,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他们也和洋人恋爱了,但是最后结局却不太好。” 蓝如灵好奇起来,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她想知道其他被洋人勾了魂的女子,是什么下场:“其他女子也有和洋人好的?她们怎么了嘛?” 宋思媛咳嗽几声,拿出自己的笔记,解释道:“我在留学时,曾经去歌剧院看过歌剧,西方有一出戏叫《蝴蝶夫人》,这是个上映于1904年的歌舞剧,讲述的是……” 二十世纪初,一位海军上尉随着镁国舰队来到东瀛长崎岛,这位叫平克顿的军官,苦于海岛生活无聊,为了能得到日常照顾,在岛内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东瀛女孩儿巧巧桑,小名蝴蝶。 平克顿见到蝴蝶后,惊讶于蝴蝶的美貌,同时也被她低眉顺眼的温柔妩媚俘获,蝴蝶身上所具备的温良恭俭等美德,一切都合他的胃口,同时,这种东洋异国女子的温柔内敛,也不同于西洋女子的明艳热烈。中文网 平克顿决定追求蝴蝶,在他的浪漫攻势下,蝴蝶爱上了平克顿,并且和他在东瀛结婚成为真正的夫妻,正当二人沉浸在甜蜜婚后生活时,平克顿却被上司勒令回国,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时光荏苒、三年过去,三年后,他才有机会再次回到东瀛,等见到蝴蝶时,他这才知道蝴蝶给他生了个孩子。 “那,这不就和我娘一模一样?” 蓝如灵眼神晶亮起来,或许是看到了和自己不一样的结局,显得异常高兴,宋思媛不忍心打击她,故意隐瞒了结局:“是,蝴蝶夫人等到了平克顿,在平克顿的要求下,她带着儿子跟他回到镁国全家团聚。” 说完,宋思媛拿起笔记,给蓝如灵看了当时的演员合照,这人高马大的英俊洋人身边,是个穿着和服的漂亮东洋女子,二人手中抱着孩子,襁褓外是一面镁国国旗。 蓝如灵拿着照片,眼里涌现出高兴情绪:“这结局不是挺好的嘛,你咋个说结局不好。” “长崎岛上像蝴蝶这样的女子有很多,他们却没有等来自己的平克顿,只能孤独一生,受人白眼。” 宋思媛这番话说得蓝如灵眼神暗淡下来,她没想到自己亲娘蓝青屏的命运,别人早就经历过了。 “幺妹儿,照你这么说,洋男人都不是啥子好东西。”任孔雀整理着床铺,语气十分气愤,想是为蓝青屏打抱不平,也有心疼蓝如灵的意思。 宋思媛反驳道:“见仁见智,洋人对感情的观念跟东方人不同,他们以为东洋女子也随便,谁知道人家打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最后也只能悲惨收场,东西方文化差异太大了,大到无法弥合。” “哎呦,算喽算喽,管他约瑟夫龟儿子是个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我们得早点睡,等明天还要出发去码头。” 蓝如灵听到现在,也知道她娘和约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不再好奇。 “你们先睡,我还要去找岳观潮商量点事儿。” 宋思媛见岳观潮在门外,披着自己的毛毯走出房门,走到户外连廊时,岳观潮正站在栏杆旁盯着湖面,湿寒湖风吹来,叫人不自觉缩了缩衣领子。 “二炮呢?” 岳观潮朝房间努努嘴,里面传出若有如无的呼噜声,算是回应了她的询问。 “那蝴蝶夫人,最后不是死了吗?” 宋思媛的笔记,岳观潮大多看过,平克顿回到东瀛时,不止只身一人,还带着他的镁国妻子,哪怕知道蝴蝶给他生了个儿子,也只是决定认养孩子,并不想对蝴蝶负责。 以至于,忠于平克顿的蝴蝶万念俱灰,等把孩子送给平克顿以后,随即就绝望自杀了。 可以说,在这段感情中,真正动情的只有蝴蝶一人,平克顿连对她的喜爱都掺杂着对东洋异域文化的好奇,本质上与体会民风民俗类似,与蝴蝶的婚姻从始至终都是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得到照顾。 “我真把蝴蝶的结局给说出来,那蓝如灵该有多伤心,我这也是想给她一个念想,再说了,约瑟夫也不是平克顿,免得再叫蓝如灵产生了不好的联想,等我回去我还得帮着她登报纸呢。” 岳观潮见她打的是这个主意,有些不太理解:“她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就惦记上了。” “那是,这东西已经成了蓝如灵的一块心病了,如果能帮她解决,也算替她治好了病,同时,心病还需心药医治,不管是找没找到人,以后怎么样都不会执着于寻找洋老汉儿,只要约瑟夫没死,一切皆有可能。” 宋思媛说话时拿起相机,拍起刚才被蓝如灵打断的码头,等轮船彻底熄灭,码头逐渐安静,他们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一夜冷风吹,翌日连阴雨。 等他们醒来,天气明显不像昨日那么好,打开方窗后,可见天际卷积黑雾,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恍惚,天色与冰冷湖色连接成片,已然被模糊了界限。 岳观潮走进连廊抬头观察,百道云层灰白如田垄,好一番黑云压城。 “今天估计要下雨,这时间行船没问题吗?” 宋思媛问向任孔雀:“哎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放心,这雨是洞庭湖水汽带来的,出了岳阳就好了,但是我们还是得提前走,免得走到一半被淋了雨。” 天阴终究怕下雨,岳观潮他们匆匆整理好东西赶往码头,昨天说好的船家已经等在码头,见了他们的身影,频频朝岸上挥手。 岳观潮上了船,仔细观察起流船的结构: 船板中间最宽大概二十米,前后三十米长,船身如同小艇不断收窄变尖。 船面有三组诡杆,一大两小已经鼓风抻开,以三组桅杆为分界,中间最宽的位置,用木板隔出十间船舱,上面盖了遮雨草和瓦片,看起来就好像一排“田”字形的百姓瓦屋。 为避雨躲水,瓦屋特地伸出一米长的屋檐,如同裙边罩在所有房子外,下面支撑木柱,形成绕宅的走廊,夏天时可以放下竹帘透气,冬天就用油毡布封闭用来保暖! 甲板上还有个通道可以往下走,里面摆着很多木头箱子以及食盐、米面、粮油,船后杂物多是打渔用具,被油毡布捆得结结实实。 “哎哟你们看,我们这船上时常打渔,臭鱼烂虾的味道一时半刻也消不下去,你们可多担待,等会儿就要下雨了,你们先进屋头。” “这边走~” 这船妇擦了把手,带着他们打开中间的屋子,这里四间屋子已经被打通,看起来还算宽敞,里面摆着简单的桌椅板凳等老木家具,还有个火炉、茶壶、蓑衣、茶杯等日用杂物。 “来,喝茶,喝茶,我们船民以船为家,这个地方就是客厅,从这里进去就是我俩的屋头,其他房间都是客房,你们不用担心住的地方,安心坐船就是了。” 洞庭行船 “就是……这些尸体啥的你们可看好了,别中途诈尸了可这么好。” 这船妇给众人倒了热腾腾的药茶,眼中满是对尸体地害怕,但是,收了钱也没有反悔地道理,索性把尸体都盖在船后,用油毡布给盖得严严实实。 “你放心,羊花大嫂。” 上船时,船民夫妇自报家门,按照行规,男的叫朱富顺,女地叫马羊花。 蓝如灵把祛湿气避寒地姜茶一饮而尽,解释道:“这尸体都是打盐客地遗体,他们活着的时候造福乡亲,死了难不成还能为害乡里?我们啊就是想把他们的尸体送回秀安县,你放心都包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 打盐客的事情,江湖上的消息流通很快,岳阳是西南贸易港,消息更是飞速传播,但凡是官府无故坑害良民的,更是会引得江湖儿女一片骂声,马羊花一听说是打盐客的尸体,脸上的警惕逐渐褪去:“哎呦,小妹儿,那嫂子可就放心了,你们喝茶,咱们很快就开船了。” 马羊花把茶壶搁在火炉上,出了堂屋帮着朱富顺抖起白帆,船前轰隆冒出黑雾,这艘流船已然晃动,逐渐离开湖岸朝前飘向洞庭湖。 等流船远离码头后,几人从堂屋走出来靠着栏杆朝洞庭湖眺望,距离过远时,身后的岳阳古城已经化为一条黑线,逐渐消弭进乌黑云层,各处船队有序航行,如万千飞虫漂浮湖面。 “像这样的船应该是内河运船,我和二叔在奉天浑河码头也见过这种船运送木头,只是以前多是人力摇桨,这艘船倒是被富顺大哥给改成了蒸汽的!” 宋思媛听着岳观潮的话,站在栏杆拍着过往驳船,老远就能见到远处君山附近,有座比白鱼塔还要高大的尖顶白砖塔,身上攀附青龙浮雕,其下是龙王庙宇,在灰暗的环境下,颜彩漆料好似加了桐油,显得特别清晰,就好像青龙在吞云吐雾,行云施雨。 一般的龙王庙,鲜少矗立那么高的尖塔,宋思媛问向一旁忙碌的马羊花:“羊花大嫂,北边君山上的白砖塔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羊花擦了把头上的汗,眼神往君山瞥了几样,语气神秘说道:“那是洞庭龙君庙,神得很,是洞庭湖一带的保护神。” “洞庭龙君,你能跟我说说,这庙是怎么建起来的吗?我看着庙和塔都是新的,大概是最近的事情。” 马羊花掸了几下围裙,走到她身边解释道:“哎呦,妹子,那咱可就得往三年前说了。” 时间回溯三年,湘省岳阳洞庭湖雨灾泛滥,直接淹没附近的村寨,附近一片泽国、十室九灾,听说连岳阳城都被淹了一大半。 这场雨灾,来得太过蹊跷! 前天夜晚还是漫天繁星的大晴天,到了第二天乌云压城狂风大作,大有催诡折杆的气势,瓢泼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有云游道人说,这场雨是龙王发怒了,以前的洞庭湖山水平静,自从开埠后湖面全是洋人的巨船,惊吓了湖中的洞庭水族,龙王忍无可忍,特地来惩处凡间的人! 人不怕鬼惦记就怕鬼嘀咕,这些神棍神婆说得神乎其神,任谁都不敢不相信,他们请了道人来做法求安,等做法结束后,湖中忽然泛起波澜,有锁着锁链的巨大棺材从湖中飘出。 河中显棺那是不吉之兆,周围百姓人人自危,乡绅政要为稳定民心,加紧岳阳城的巡逻,同时给付重金给渡河打捞人,让他们把尸王驼玉棺打捞上来。 棺材上岸后,可见棺材底部缠着一个身有尸僵、全身干肉的长发尸体,这尸体以背负姿态驮着棺材,就好像驮着棺材在水中潜行,此后,这口棺材被江湖道人名为尸王驼玉棺。 超度完棺椁后,众水鬼将玉棺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对穿着古代华服的男女,他们暴露在空气里不久,突然变成两只穿人衣服的青鳞蛟龙,龙头甚至飘出尸体腥味。 那道人从玉棺中拿出一对黄金笏板,上镌刻洞庭龙君和龙君娘娘的文字,百姓见此一幕,不再怀疑尸身的身份,把他们看作保护洞庭湖的洞庭龙王。 在乡绅的带领下,百姓捐钱纳香,在洞庭湖西北岸的君山附近填湖造陆,修出龙君祠,连带着玉棺加以供奉,只是道人告诫周围百姓,龙君祠需要受官飨三年,才能接受民飨,同时在这三年里需要划定洞庭湖禁渔区,让龙君祠附近的水族休养生息,不可打捞渔猎。 虽不知真假,这种涉及怪力乱神的事情,岳阳官府也不敢草率对待,索性将龙君祠周围五十里保护起来,任何渔民都不得擅自前往捕猎,只能出了禁渔猎湖区才能恢复正常渔猎。 “约莫着今年就是第三年,趁着清明惊蛰估计会有百傩龙王祭,到时你们回来了可以去看看,可热闹了。” 马羊花说完又掸了几下围裙去忙别的事情,宋思媛看向岳观潮:“我怎么感觉,跟玉瓶古镇的狸郎君庙是一个路子。” 玉瓶古镇的狸郎君祠,最初也是什么神仙显灵赐金显生,结果只是造畜妖道装神弄鬼,若放在以前,岳观潮还真信什么神仙显灵,如今再看龙君的什么蛟龙之像,他反倒一点也不相信了,估计又是趁着民国生乱,来欺世盗名的什么歪门邪道。 由此一想,他嘬着牙花子摇了摇头:“估计,又是什么歪门邪道,你可千万别再掺和进去,上次要不是你哥提前过来保驾护航,我们几个保准儿没命。” “你想什么呢你,我就是问问你到底怎么看。” 话语间,头顶砸下冰凉水珠,宋思媛抬头撑开手掌,可见雨滴哗啦落下。 “妹子,赶紧去屋头里,洞庭湖上的雨来得可凉了,别给冻感冒了。” “走,照相能什么时候,等天晴好了再来。” 蓝如灵拉着宋思媛,几人一起走进堂屋,他们前脚刚踏进屋里,后脚就见雨水哗啦落下,力道之猛打得屋檐好像老鼠雀鸟乱爬,惊雷滚滚如铁桶轰隆不尽,绕宅走廊渗水的地方摆了盆子,很快就被滴满,屋檐更是水泼珠帘,哗啦流淌。 岳观潮趁着这会儿功夫,看着堂屋附近的客房,除开四间连着的堂屋,右边是他们的私房,客房多集中在左侧,彼此房门相对,通过中间的走廊连接到最左的墙壁,开出玻璃方窗。 房间里还算整洁,只是由于行船摇晃,房间用品确实不多,只有床榻、席子、棉被、桌椅,这些杂物能固定的全都被固定起来,防止活络晃动伤了人。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洞庭湖的雨下得就是急,我们穿着蓑衣,身上衣服都快湿透了。” 船民夫妇二人忙活完自己的事,走进里屋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火炉旁靠着火:“都说今年是龙王庙接受民祭的一年,龙王爷怕是要醒来了,打个哈欠都能倒春寒,往前这个时候不该怎么冷,你看看这刚收起来的炉子马上又被搬出来了,晚上你要是冷了,我们也把炉子给你们点上,就是房门别关那么严实,万一中毒了可不少。” 看得出来,朱富顺不善言辞,跟个老黄牛一样不吱半声,换了衣服也不说话,掀开内舱门走进舵仓,只留马羊花一个人跟他们拉起家常。 等把窗户房门关好,屋外只剩朦胧啪嗒,如同蒙了被子雨夜听响。 “羊花大嫂,你们这是经常载客!” 二人没有孩子,这么多房间造在甲板上,多半是为了住人。 马羊花搓着手,眼神有些闪躲:“哎呀,官老爷划定了五十里禁渔区,面积都把岳阳城包在里面了,谁要是想在君山附近打渔,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胳膊拧不过大腿,咱这种船民哪敢违背啊,靠近岳阳和君山的地方,想打渔是不可能了,就只能到西南远湖。” “那里多的是内商号的捕捞船,官府早就划定了渔区,船大网大,咱们这种小渔船根本就争不过,一网下去也捞不到什么,还得被大船刁难,索性把船给多改了几间房来往拉客,若有那想趁兴游湖的,我们也带着他们去转转,咱姓朱姓马的祖祖辈辈在湖上三百年,打水里飘过一片叶子都知道从哪儿来,也能带他们游玩几天。” “这伙人哪能叫尿憋死,官府有官府的章程,咱们也有咱们的活法儿不是。” 马羊花话里话外没说完的意思,岳观潮也大概清楚了,官府为挣钱多会在湖面划定渔猎区,让各大商号给贡捐,谁给的贡捐多,谁就能先选大的渔猎区,若是给不起贡捐那就只能选小的,像他们这样的船民家小业小,连牌桌都上不了,以前还能吃别人剩下的,划定禁渔期后连嘴边剩下的都没了。 估计,这些船民要么改行当了渔夫,要么就上岸另找活计,他们俩能买条船在湖内通航,已经是算是手头富裕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湘西秘境 要放在以前,宋思媛还能仗义执言,可现在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只能化为一声轻叹,岳观潮察觉到她的情绪拉了下衣角,低声言语道:“天底下不平事太多,江湖儿女哪个都能扯上几百件,现在本来就是乱世,能猫着拾条命就不错了,自己地事最紧要,你帮不过来地。” “你看看,我跟你们说这些瞎事儿干啥,赶紧喝口姜茶暖暖身子,这些事情本来也跟你们这些外乡人没得啥子关系。” 众人喝着姜茶不再说话,流船一路晃荡出了洞庭湖平原,雨声果然在缩小,到了最后已经听不见闷雷雨落,窗户投进明亮光柱,外面已然放晴。 他们打开房门走出客堂回头看去,近处天高云淡、苍穹湛蓝,远处洞庭湖上依然是大雨倾盆、黑云蔽日,金阳洒到云层上被彻底过滤,不透一丝光芒,这种诡异场景,料想普通人见过去,说是龙王降雨也说得过去。 “幺妹,难不成洞庭湖真有龙王?” 任孔雀只听说过洞庭雨却没有见过,眼下亲眼见黑云甘霖,只觉得异常神奇。 宋思媛盯着远处的云层解释道:“雨只是自然气象,古代农耕生产与雨有着脱不开地关系,干旱时祈求风调雨顺,水灾时祈求停云断雨,大部分神只都会具象化,逐渐就演变成了可以行云施雨地龙王。” “如果只说下雨地话,那就更好理解了,水汽会跑到云层中,当过大的水汽在高空遇到冷空气,就会凝聚成小水滴,然后雨滴降落地面,这个过程形成的条件是蒸发大量水汽,洞庭湖属于湖滨海洋,它所蒸发的水汽正好符合这种情况,这里比其它地方降雨多,也属于正常。” 蓝如灵看向宋思媛:“你们文化人就是懂得多,要让我们解释,肯定还是龙王爷降雨那一套,你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果然还是要多读书,要不然,混江湖都得被骗成憨憨儿。” “幺妹儿,那你还赶尸?叫你读书你不读,现在装啥子大头蒜。” 蓝如灵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欢笑,此时,流船已经远离洞庭湖驶入沅江,无垠湖面霎时收缩,肉眼可见泛起清澈微波,远离风雨后,江面波澜不惊、鱼翔浅底,被黑云禁锢的阳光洒下江面,颤动起粼粼碎光,恢复晴朗天色。 这里,与洞庭湖平原完全不同,一旦出了平原,周围千山叠翠绿螺如星,一条条清水江自沅江伸出水脉,蜿蜒在连绵远山之间。 过江之船如同隔岸观花,沿途尽是丰腴险峻的山脉风光,悬崖高耸、溶洞连绵、漏斗遍布、沟壑纵横,山腰雾气藏着吊脚连楼,繁茂植被姹紫嫣红,可见城寨坐落山间,若江面过窄,甚至还能看到身着土族绣服的美艳蛊女,朝船投来惊鸿一瞥。 千重山,万重浪,江船掠过神秘湘西,等傍晚时,已经停在花垣县城附近。 这一路,可能是缉私队巡逻较严,幸好没碰到水寇土匪,宋思媛好不容易见到瑰丽壮阔、万千险峻的喀斯特地貌,手里相机就没有放下过,等胶卷拍完才算尽兴。 “妹子,我们已经从洞庭湖来到沅江、酉江、花垣江,夜晚行船不便,在花垣县过一夜,等第二天再出发,这里距离荼洞只差清水江了。” 流船既停,船帆下杆。 他们趁着傍晚上了岸,找到船对面码头的茶摊子准备先垫垫肚子,像这样的茶摊子除了供应凉茶、姜茶,还会有米线、饵块、红糖糍粑、凉粉这样的东西,虽说止不住饿,重辣重甜的东西吃起来倒是提气爽口,适合沿江赶路的行船人,也适合在码头扛活的脚夫纤夫。 吃完饭出来时,流船已经亮起煤油灯,朱富顺虽说没了贱籍,却还是不习惯踏上地面,怎么叫他都不上去吃东西,马羊花只好把东西给带上去,等他吃完了才还回去。 江船的夜比之地面要湿冷很多,众人在夜风中关上房门,只打开头顶天窗,烧着炉子听江岸水声,哪怕一声不吭,竟然也不觉得枯燥。 “妹子,这次解决了落花洞,你们可是要直接回去,还是去其他地方?” 他们来得急,还没跟任孔雀说过要来川蜀的事情,宋思媛点亮煤油灯,拿出她准备好的南北朝典籍,跟她叙述起在鬼市发生的一切。 “妹子,照你的意思,你们要转道去阴坪古道?” 任孔雀的惊讶脸色,令宋思媛好奇起来:“怎么,我们不能去吗?” 这蛊女摆摆手:“倒也不是不能去,阴坪古道鲜少有人涉足,数百里山峰比湘西还要险峻,几百里都不见城镇,哪怕是兵队过境也不选这里,听说是死了太多人,所有岭子阴气太重。” “这里不是说没什么村寨,为啥还会死那么多人?” 岳二炮话音未落,任孔雀已经出言解释:“我滴傻小子,我说的死人太多不是现在,指的是南北朝时噻。” 任孔雀压低声音,解释起阴坪古道的传说。 南北朝前期,曹魏开凿阴坪古道,之后邓艾大军入蜀灭汉,至此曹魏得天下一半,只剩东吴偏安江南,都说东汉末年分三国,各路英雄好汉频出,但要细数起来,左不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年,阴坪古道只有当地百姓走出来的小道,山内多险峻,想要靠着这小道行军简直万难,即便人能过去,马匹粮草难道也能渡过?曹魏将领只好在沿途征募民夫,边修古道边行军。 途中死伤民夫不计其数,以至于古道附近村寨不存、十室九空,曹魏将领为了更快越过古道,对于这些已经死亡的民夫并不做收敛安葬,任由他们道路旁腐烂,野狗野狼一到,连骨头都没能剩下。 死人后必有大疫,有些村寨死人太多,没来得收敛,直接演化为瘟疫,将古道附近村寨完全覆盖,大军过后不久,就已经是人烟绝迹的野兽天堂。 如此耗费民力,从那时开始阴坪古道已然没了活人踪迹,等到了南北朝时期五胡乱华,蜀中人为避难,相继逃到阴坪古道,胡人追击至此,又带来第二次屠杀。 这些胡人把汉民当做两脚羊,动辄烹煮食用,吃的人太多以至于还分出了品级! 像妇女这种肉软易烂的叫和骨酥,老头子老太太肉比较老,需要加大火蒸煮才能肉烂,就称为饶把火,至于孩童幼崽,只要稍微烹饪就能酥烂可口,吃起来跟小羊羔似的,称为不羡羊,而青壮年,要么挑选强壮的充当奴隶,不强壮的直接杀掉晒干当做军粮! 百年内,阴坪古道附近的数百里山川死了数百万人,以至于尸体累积、白骨成堆最后化为齑粉,一到夜晚无光,就可见漫山遍野鬼火森绿、野魂嚎哭,更有野狼虎豹巡游山间,只等扑杀活人。 可以说,阴坪古道至今都是无人之地! 任孔雀说完,众人听得心脏哇凉哇凉,这种说法无论真假,无疑又给阴坪之行蒙上了一层阴云。 “这样,你们都陪我去调查真相了,我也得帮你们一次,等这次结束,我找几个身手好的猎人,跟你们一起进山怎么样?” 任孔雀盛情难却,宋思媛只觉得暖心,点头感激道:“那好,有任大姐的话,我们也得放心去阴坪了。” “行啦行啦,我们也都休息,晚上风大注意保暖,可千万别被冻着了。” 一夜无雨、江风呼啸。 等岳观潮他们再醒来时,已经见江船掠过清水江,逐渐靠近凤头山。 “你们看,那就是我娘和我住的地方,山上的义庄是老师傅。” 回到家乡,蓝如灵轻松很多,岳宋二人循着她的指向看着船右侧的凤头山,这里的山包都不算高,但是却被茂密植被覆盖,鲜少有秃顶斑驳,山腰蔓延清水雾气,算得上真正的山清水秀。 他们看到的凤头山底部如同坟包,到了尖顶却陡然朝内弯曲出缓坡,配合山巅的几棵老松树,就好像是凤头朝河伸展,几座破旧寨子镶嵌进缓坡,如同荒野古宅,颇具神秘气息。 按照原定的计划,蓝如灵他们下了船,赶着尸体越过凤头山,朝秀安县走去,至于他们,一路通常到底来到荼洞江心岛。 远处,江心岛葱茏旺盛、百草丰茂,可见一座自矗苍穹的青砖尖塔,如竹笋拉扯云层,刺破天际,以江心岛为中心,清水江沿岸密集排布起具有西南特色的楼阁,它们吊脚连楼互相联结,竹楼中的陡峭屋檐、临江窗户、飞廊栈台互相杂糅,构成江边繁复神秘的堤岸。 越过临江楼阁,就是依靠山脚的灰瓦马头墙,无尽的白墙蔓延到山脚江边,被清水三江分割成不同聚落。 “荼洞,过了十几年,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原定是让船民夫妇带着他们回到荼洞就离开,任孔雀知道岳宋要去阴坪,临时改变主意先把钱给他们结清,又预付了一笔钱叫他们等在清水江,好转道乌江漕渠直接入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