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队今天又在高冷》 第1章 他的禁忌 “……棠州将迎来雨季,部分地区或遭遇大暴雨,广大市民出行请注意安全。” “下面为大家插播一条新闻,21日晚间,我市公安在天门大桥下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现向广大群众征寻线索……” “啪嗒。” 纤长白皙的手轻轻一按,关掉了收音机,清脆甜美的女声戛然而止。 魏清颂舒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踱步到落地窗前。 外面下着雨,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又顺着光滑的表面滴落,留下长长的水痕。 天光昏沉,光洁的玻璃窗上隐约映出她的影子,白色交领睡袍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栗色的长卷发乖巧垂在身后,优雅又知性。 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直直望着一窗之隔的雨幕。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从她回国开始,到今天为止,一刻都不曾喘息过。 魏清颂苦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玻璃窗上,喃喃自语:“棠州啊,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回来?”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她。 曾在棠州生活了二十年,魏清颂也知道,这并不是棠州的无声拒绝,而是棠州的秋季要来了。 棠州的秋就是这样,秋雨下起来就连绵不绝,她是恰好赶上了。 回国三天,她一直没敢去见陆景明,想要向陆景欢打探消息,却发现她的联系方式早已被陆景欢拉黑了。 在这对兄妹眼中,她的信誉等级应该是零。 也是,毕竟六年前不告而别的人是她。 尽管非她所愿,可事情已然发生,伤害也已造成,她所求的,只是一个挽回的余地…… 昨天,她阴差阳错地联系上了三中的一个学弟,也是棠州公安大学毕业的,是陆景明的直系师弟,虽然和他不在同一个辖区,但消息还算灵通。 电话里,学弟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惊讶:“魏学姐,你真的要去市局做心理顾问吗?我听说,有个分局的警花在猛追陆师兄,陆师兄好像并没有出面澄清过……” 魏清颂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讯息。 六年了,没有人会无条件等一个人六年的,这六年她杳无音讯,就算陆景明结婚了,她也该承受这个结果。 陆景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属于谁的私有物。 魏清颂微微闭上眼眸,沉出口气,几个呼吸后,才转身从一侧的酒柜中拿出一瓶红酒,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像是在壮胆,表情里带着一种即将走上断头台似的孤勇。 她将酒杯重重一搁,自言自语道:“好久不见了,陆景明。” 与此同时,棠州市局,刑侦大队办公室里,气氛有些紧张。 电话声此起彼伏,警员们接电话都接不过来。 “……对,这里是市局刑侦大队,请问你是来提供线索的吗?”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警员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匆匆的在纸上记着什么,“嗯,你说,我在听。” “对,是红裙子……嗯,等一下……55岁?那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通告里都说得很清楚了,是25到30岁的女子。” 挂断电话后,年轻警员一脸崩溃地朝主位上的人抱怨道:“陆队,协查通告都发出去这么久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这些打电话过来的热心群众,完全就没搞清楚状况嘛。” 办公桌前,英俊的男人面容冷峭,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电脑屏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淡淡说道:“急什么,等就是了。” “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弄清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份。”年轻警员长吁短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行了,小宋,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青年男人如是说道。 小宋看了看陆队,又缩回了脑袋,小声问对面的青年:“陈哥,从一大早开始,陆队就盯着那个心理顾问的资料看,难道咱们陆队有什么心理疾病想要咨询?” 陈晋愣了一下,转过头悄悄看了陆景明一眼,煞有其事地点头:“是有这个可能,正常人哪会像咱陆队这样,整天板着个脸啊。” “陆队一直都是这样吗?”小宋好奇地追问。 陈晋点了点头:“你刚来没多久,等久了你就见识到了,总之,我和你陆队认识这么多年,看见他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小宋惊得张大了嘴巴,又问道:“难道陆队在家人面前也这样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陈晋随口一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失笑着补充了一句,“倒是有一个人,是难得的例外。” “谁啊?”小宋两眼放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陆队的女朋友吗?” 陈晋赶紧清了清嗓子,又心虚地转过头偷看陆景明,只见他仍旧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目光幽沉。 “这个嘛……我可不能告诉你,那个名字,是陆队的禁忌。”陈晋收回视线,这才神秘兮兮地说着,一脸高深莫测。 小宋听得一愣一愣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例外吗?怎么又成禁忌了? “不过,陆队今天确实不太对劲啊,那个心理顾问是什么来头啊?他履历很漂亮吗?值得陆队看这么久。”陈晋又用余光瞥向陆景明的方向。 难不成那资料上面不是心理顾问,而是哥斯拉? 昨天局长主持会议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陈晋的老婆生病住院了,他临时请假不在,没看到传说中那个新来的心理顾问的资料。 只是听同事提了两嘴,说这个心理顾问是从国外回来的高学历高智商人才,挺厉害的。 小宋歪着脑袋回忆了片刻,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个心理顾问好像叫魏清颂。” 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宋又压低了声音,补充说道:“我看过资料上的证件照,是个大美女呢!” 下一秒,他就看到对面的陈晋忽然石化,表情难看极了。 小宋茫然地问道:“陈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晋僵硬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神色复杂地看向陆景明的方向,喃喃自语般说了句:“我靠,禁忌啊!” 小宋一头雾水,更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真奇怪。 他怎么觉得,不光陆队需要进行心理咨询,陈哥也多少有点问题需要咨询一下。 第2章 心理专家 夜已经很深了,整座城市像一头正在沉眠的困倦小兽,在低沉的雨声中,慵懒地蛰伏着。 征求线索的通告发出去后,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工作还需要继续展开,他们不能干等着。 天门大桥下,市刑侦大队的警员重新回到了现场,试图再次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尽管雨还下着,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街上没什么路人,偶尔几个晚归家的人远远往这边看了看,就低头匆匆走开,生怕惹上麻烦。 陆景明带着小宋在忙,王局打不通他的手机,就把电话打到陈晋这里来了。 “新来的心理专家已经去现场了,你提醒一下景明,让他好好配合。” 陈晋一脸为难,透过雨幕看了一眼陆景明挺直的背影,压低声音抱怨道:“王局,你这不是给我挖坑吗?你找谁来做这个顾问不行,偏偏把魏清颂给弄来了,我怎么跟陆队开这个口啊?” “慌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年轻人就得克服困难,不要纠结这些儿女情长,现在最要紧的是侦破无头女尸案,平息社会恐慌。不就是和前女友共事嘛,这有问题吗?没有问题!你尽管去和景明说,我相信他心里有数的。”王局语重心长。 陈晋欲哭无泪,只好挂断了电话,迟疑着向陆景明走过去,语速飞快,跟舌头发烫似的:“那个……陆队,王局说,心理专家要过来。” 陆景明手中动作一顿,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小宋显然还没弄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喜笑颜开道:“那太好了,听说这个美女专家很厉害,曾经还帮fbi破过案子呢,要是她来了,这案子说不定就有头绪了。” “是吗?那她还真是好本事。”陆景明语调幽幽,眸光晦暗不明。 “是啊是啊,太厉害了。”小宋完全没听出陆景明语气里的嘲弄。 眼看着陆景明愈发冷沉的脸色,陈晋赶紧重重咳了一声,捅了捅小宋的胳膊:“好了好了,专家还没来呢,别高兴太早,再去那边看看。” 陈晋随手指了个方向。 小宋是刚入职的刑警,还很青涩,一向对前辈们的话言听计从,陈晋这么说了,他便不疑有他,直冲冲往那个方向过去了。 “那个……陆队……”陈晋摸着鼻子,刚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劝劝陆景明。 便被陆景明冷声打断:“抓紧时间做事。” “噢……”陈晋只好作罢。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陆景明的神色,可惜天色昏沉,看不清他是喜是怒。 一会儿魏清颂要是来了,该是什么样的修罗场啊? 虽说陆景明还不至于打女人,可那场景,实在难以想象。 陈晋和陆景明师出同门,比他小上两届,当初还在棠州公安大学的时候,陆景明就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而作为风云人物的女朋友,又是隔壁师范学校的校花,魏清颂的名字常常是和陆景明紧紧连在一起的。 就连刑侦学院的教授们,都多少知道魏清颂的名字,毕竟是得意门生常常挂在嘴边的女朋友,是能让陆景明这座冰山融化的小太阳,她很难不引人注目。 她长得漂亮,人也聪明,性格外向活泼,和沉稳内敛的陆景明倒是互补。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魏清颂忽然不告而别,让陆景明差点发疯。 再后来,陆景明倒是恢复正常了,只是本就冷清的性子,变得更加漠然,也更加难以亲近。 有时候,陈晋真的怀疑,陆景明的魂儿也跟着魏清颂飞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的躯壳。 月色朦胧,望着天门大桥上的灯牌倒影,陆景明有些晃神。 前几年,他偶尔还会预想一下两人重逢的场景,时间久了,魏清颂仍旧杳无音讯,他也就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到可笑的幻想。 现在,魏清颂却忽然回来了。 陆景明紧抿着唇,下颌紧绷着,目光幽沉。 恰在此时,一辆炫酷拉风的黑色跑车停在了天门大桥上,一把黑伞撑开,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身材姣好容貌清艳的女人,她目光逡巡了一圈,锁定在陆景明的身上,径直走过来。 “这位小姐,警察办案,闲人勿近。”一个穿着雨衣的警员将她拦在警戒线外。 魏清颂挑眉笑了一声:“我看起来很像闲人?” 轻笑之间,眼波流转,让小警员忍不住看直了眼。 魏清颂本就生了一张美艳的脸,再加之身材曼妙,凹凸有致,去哪里都会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看着发呆的小警员,魏清颂唇角微微上扬,笑意盈盈往警戒线内走。 “诶,不对,那个……”小警员很快就反应过来,从身后叫她。 陈晋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心里一咯噔。 “坏了。”他连忙大步流星迈上前来,对警员说道,“没事,你忙你的去,这位是王局请来帮忙的心理专家。” 那警员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 这……这么年轻的心理专家?还是个美女?! 陈晋冲着魏清颂讪讪笑道:“魏姐,对不住啊,我忘记和警员们打招呼了。” 刚才王局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考虑的是该怎么告诉陆景明,后来又被陆景明抓去取证,就给忘了这回事儿。 “没事。”魏清颂不甚在意地笑笑,目光直直落在陆景明的身上。 黑色的雨衣将他笼罩,只露出半张完美的侧脸。 他没有往这边看,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陆队!魏顾问来了。” 没等魏清颂想好该如何打招呼,愣头青小宋就对着陆景明喊了这么一嗓子。 陈晋:“……”这倒霉孩子。 魏清颂:“……”就挺突然的。 天光昏暗下,陆景明转过身,看不清神色,他将手套取下来递给一旁的警员,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魏清颂有一瞬间大脑放空。 陆景明站定在她面前,188的身高,足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没说话,魏清颂也沉默着,只能听见雨滴落在伞面和雨衣上的沉闷声音。 过了许久,陆景明才面无表情向她伸出右手,疏离淡漠地客套道:“久仰。” 灯光混着月光,照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让魏清颂看得愣了神,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有伸出去。 见魏清颂不配合,陆景明也不恼,神色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不等魏清颂做出反应,陆景明就先一步背过身,回到忙成一片的人堆中去。 小宋不知所措看着魏清颂,又转过头看了眼周身散发着冷气的陆景明。 他怎么感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呢? 第3章 只是推理 “魏姐,别见怪啊,这两天队里正为无头女尸的案子一筹莫展,陆队心情不太美丽。”陈晋赶紧上前打圆场。 魏清颂眯着狭长的眼睛,眸底一片深色:“是吗?” 她寻思着,陆景明应该是看到她后,心情才变得不美丽的。 “是,绝对是。”陈晋笃定回答,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个,魏姐,你之前不是学外语的吗?怎么改学犯罪心理了?还……”还招呼都不打就出了国。 不过陈晋没敢问出口,毕竟他也没有立场去质问魏清颂。 当初他们眼睁睁看着陆景明从天之骄子变得颓废,而罪魁祸首就是魏清颂,不少兄弟现在还对魏清颂颇有微词呢。 她差一点,就毁了陆景明。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魏清颂一声不吭,抛弃了相恋多年的男友,连夜离开棠州,从此杳无音讯。 “怎么,你怀疑我不够专业?”魏清颂顾左右而言他。 她当然听得出陈晋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能说。 “那哪能呢,你可是王局都认可的心理专家。”陈晋干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那我把情况大致给你说一下,死者女……” 话音未落,魏清颂便接过话头:“死者女,25到30岁,死亡时身穿红色紧身连衣裙,黑色高跟鞋,戴着一条巴宝莉手链,体态偏瘦,死亡时间大约是在8月19日夜间,于8月21日在天门大桥桥底发现尸体,目前无人前来报案。” “没错,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两天了,我们还没能锁定受害者的身份。”提起这回事,陈晋也是愁眉不展。 他都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按时下班回家了,老婆每天疑神疑鬼的,还以为他在外面搞外遇呢。 虽然他比陆景明还要小上几岁,不过已经英年早婚,孩子都两岁了。 说起来,他和夫人差不多也是六年前那会儿认识的,转眼间他已经成家立业,可陆景明似乎一直没能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最近一段时间,隔壁分局的一个警花对他展开猛烈攻势,大肆追求,四处宣称自己是陆景明的女朋友。 而陆景明呢,或许是不知情,又或许是顺水推舟想要开始新的恋情,倒也没有出面澄清过,一来二去,大家都默认他俩能成。 谁知这个时候,魏清颂居然杀回来了。 他怎么觉着,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掀开了?一个是旧爱,一个是八字还没一撇的新欢,陆景明会怎么选? 魏清颂没理会发呆的陈晋,抱着双臂,微眯着眼眸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一个摄像头:“这边是监控盲区?” 陈晋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道:“对,自从新的立交桥建成后,开通了好几条交通干线,比走天门大桥要节省更多时间,天门大桥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弃用的状态,监控录像不完整,车流人流也少,周围的居民晚间倒是会在这边散步,我们也走访过,可惜没有人知道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遗弃在这边的。” 魏清颂并不意外:“既然是抛尸,当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发现尸体的人是谁?”她又问。 “一个拾荒老人,他像往常一样来桥底拾荒,意外发现一个大行李箱,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具尸体。”陈晋想起那个场景,都忍不住同情那个拾荒老人。 “得亏那老人身体还行,没被吓出个好歹来。”陈晋一脸庆幸地补充道。 魏清颂想了想,皱着眉头问:“查过行李箱了吗?” “查过了。”陈晋点头,“就是淘宝上的爆款,同款一搜一大堆,要是从行李箱上下手,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说完,他摇头感慨:“这桩案子,简直就是毫无头绪,一点线索都没有,偏偏上头又催得紧。” “一点线索都没有?也不见得。”魏清颂笑了笑,她在原地踱步,做出自己的分析,“凶手是男性,职业极有可能是医生、法医、入殓师,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受过良好教育,有车,经济条件不错。” 陈晋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魏清颂是从何得知这些结论的。 魏清颂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死者应该也是医护人员,不是本地人,独居,性情比较孤僻,社交圈很小,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有感情纠纷。这就是接下来的排查方向。” “魏姐……敢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陈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魏清颂自信一笑,目光不经意瞥过仍然背对着她的陆景明,她知道,他在听。 她扬高了声调:“这很简单,人体的骨骼密度大,肌肉极有韧性,如果不是对人体结构十分了解,很难做到将死者的头如此干净利落地切下来。” “无论是分尸还是抛尸,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抛尸现场接近郊区,远离市区,要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并非易事,因此我断定此人是男性,职业和医学类有关。” “至于有车就更简单了,死者是死亡两天之后被抛尸,凶手无论是乘坐其他交通工具,还是推着一个行李箱往已经弃用的天门大桥走,都会引人注目,所以他有自己的代步工具。” “死者穿着打扮时尚,可是她的手非常干净,也没有留指甲,极有可能是从事不能留长指甲的职业,比如医护人员和厨师,我更倾向于前者。她失踪四五天却没人报案,说明她不常常和朋友联系,社交圈子小,而且没和家人住在一起。” 魏清颂这番分析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已经有不少警员围了过来,神色认真地听她讲。 小宋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漂亮,不愧是曾经帮fbi破过案的专家,一下子就让案情明朗起来了。”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理,没有证据支撑,若是干扰了办案方向,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陆景明的声音很冷,比这绵绵秋雨还要寒凉,那双好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她,似有几分不屑。 魏清颂愣住了。 陈晋也愣住了,他连忙小声提醒:“王局说了,魏姐是他特意聘请回来的,咱们得配合她工作。” “靠那些似是而非的废话?”陆景明嗤笑一声,凉薄的眸子看向别处,淡淡道,“破案不是过家家,我不知道王局是怎么想的,但是,不要干扰我查案。” 第4章 来日方长 气氛瞬间僵持住,围观的警员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尤其是站在陆景明身旁的小宋,他能够清晰感受到陆队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低气压。 他也纳闷,陆队平时虽然高冷,但修养极好,鲜少与人如此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都21世纪了,总不能是性别歧视? 小宋觉得偶像的人设在逐渐崩塌…… 魏清颂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静默片刻,眯眼笑着:“我不是干扰你,而是在帮你。” “不必,回头我会和王局说清楚,查案,传统刑侦就足够,不需要心理专家。” 他转身走进夜幕里,扬了扬手:“收队。” 望着他近乎冷酷无情的背影,魏清颂脸上的笑意一敛,她驻足片刻,便提步追赶上去。 “回警局吗?坐我的车,我送你。” 陆景明充耳未闻,径直钻进了警车里,不耐地催促:“开车。” 像是迟一秒就会被鬼追上来似的。 驾驶位上的小宋听惯了命令,下意识一踩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陈晋打开了另一辆警车的车门,临上车前,他还是犹豫着回头对魏清颂说道:“陆队就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魏清颂扯着嘴角对他笑笑。 她当然……比谁都要了解陆景明。 六年前,她伤害了陆景明,又怎么能奢求他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呢。 如果换做是她,也不可能轻易释然的。 陈晋多看了她两眼,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上了车。 直到几辆警车消失在雨幕中,魏清颂才缓缓沉出口气。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凌晨两点,陆景明还在办公厅。 他躺在转椅上,双腿交叠搭在桌面,手里拿着写得满满的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些关键词。 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陆景明把纸盖在脸上,准备就这样将就打个盹儿,脸上的纸却倏地被拿走。 他抬眼,魏清颂站在桌前,眉眼柔和地对他微笑。 “陆队查得如何?需要我帮忙吗?”魏清颂柔声问着,在灯光下把那张纸翻来翻去地看。 陆景明把脚从桌上放下,一把将纸夺回来,冷声道:“你怎么还在?” 收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王局早已离开,只能明天再和王局说明情况。 刚才在天门大桥,他已经和魏清颂说得那么明白,本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 然而并没有。 “因为你还在啊。”魏清颂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你的脸皮厚度真是让我叹为观止。”陆景明讥讽勾唇。 “有吗?”魏清颂故作无辜地扯了扯脸皮子。 陆景明并不想继续和她纠缠,他把纸轻飘飘往桌上一扔,侧过头沉默。 魏清颂的目光就没从陆景明脸上离开过。 这张脸和六年前相比,脱去了少年稚气,眉眼更加凌厉。 陆景明对她灼灼的目光视若无睹,淡淡道:“你可以走了,再晚些就打不到车了。” 魏清颂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办公厅里却格外清晰:“我开车来的啊。” 她顿了顿,笑意绵长:“你是在关心我啊?” 陆景明一愣,他只是忘了。 大抵是心被搅乱了,又或者说,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引以为豪的冷静理智全都不复存在。 他想到了那辆骚包的跑车,嘴边溢出一声哼笑。 从认识魏清颂那天起,就知道她那大小姐做派,去哪儿都有司机接送,哪里会委屈到去打车。 魏清颂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歪着头,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你还不走吗?我送你啊。” 陆景明头也未抬,语气不耐:“不麻烦魏顾问了,我今天就睡这儿。” 魏清颂嘴角一撇,又问:“你不回家,景欢也不管管你?” 提起陆景欢,他脸色愈发冷沉,幽然扫了魏清颂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与你何干?” 见他这个反应,魏清颂紧抿着唇,神情低落。 “回国之后,我试图给景欢发消息,发现她把我拉黑了。” “这是你应得的。”陆景明冷笑,眸中掠过锋芒。 魏清颂不再说话,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陆景明受不了魏清颂这样看他,又不好发作,干脆闭上眼,当她不存在。 魏清颂立了一会儿,老半天没等到陆景明再开口,以为他睡着了,便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关了灯,合上门。 听见“咔哒”一声,陆景明才睁开眼,目光直直盯着那扇门。 他想不明白,魏清颂为什么要回来。 她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六年,从他的世界销声匿迹。 他已经在试图忘记,可是收效甚微。 魏清颂这个回马枪,让他六年的自我洗脑几乎功亏一篑。 清晨。 陆景明还睡得迷迷糊糊的,魏清颂就踏进了办公厅,手里提着两份早点。 路过陆景明的位置时,她将早点往桌上一放,目不斜视地走进会议室,开始享用自己那份早餐。 尽管这个时候办公厅根本没几个人,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一角发生了什么,魏清颂还是紧张兮兮地坐在桌前,透过玻璃窗往外偷瞄。 陆景明本就睡得浅,很容易就被她的动静惊醒,他看着桌上的早点,有些意外。 从前的魏清颂,是个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娇娇小姐,昨天他说了那么重的话,她该伤心难过不理他才是,可她并没有。 有一次,魏清颂失手把他珍藏的专辑给摔了,他情急之下推了魏清颂一把,其实也没用多大力,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似的不停地落。 “陆景明,你打我!我要和你分手!”少女的声线娇娇嗲嗲,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什么珍藏专辑,哪里比得上眼前的小姑娘重要。 到最后,他没了专辑,还要反过来轻言细语安慰闹脾气的小姑娘。 后来,他的小姑娘也走了。 曾经喜欢的歌手,现在早就已经不再喜欢。 但是,扪心自问,他真的放得下对魏清颂的爱吗? 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珍而重之许多年的人啊。 第5章 近水楼台 牛皮纸袋稳稳放在桌面,纸袋上写着“棠井包典”四个龙飞凤舞的花体字,香味随着热腾腾的蒸气散发开来,似乎每一个因子都在叫嚣着:“快打开我。” 鬼使神差的,陆景明伸手打开了纸袋,里面躺了四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读高中那会儿,他不喜欢吃食堂的早点,就老让魏清颂帮忙从校外带。 魏清颂家里条件好,住不惯宿舍,平日里又车接车送,很多住宿生都想求她帮忙带早餐。 但魏清颂只给陆景明一个人带。 “这是给陆景明的独一份的爱,你们不懂。” 那时候,听见魏清颂说这样的话,陆景明会不由自主露出宠溺的笑。 有一次,离早自习开始只有十分钟,魏清颂才姗姗来迟,用书包挡住班主任的视线,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陆景明:“给。” “谢了。”他面容清冷,眉眼间却染着笑意。 也只有在魏清颂面前,冷峻的少年才会难得如此柔和。 那时棠井包典还是个小铺子,用着普通的食品塑料袋,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 陆景明有模有样的,学着魏清颂的动作,将书本立在桌面,低下头扒开袋子,将一个包子塞了满嘴。 魏清颂帮他盯着班主任,嘴上不依不饶挖苦着:“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酸菜粉丝包,好臭哦。” 陆景明瞥她一眼,将最后一个包子咽下去后,咂咂嘴说:“你还喜欢吃榴莲呢,我都不嫌弃你臭。” 魏清颂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飞快地拍打陆景明的腿。 陆景明单手将魏清颂制住,两人立在桌面的书“啪”的一声倒下。 “干什么呐!”班主任怒目而视。 两人赶紧分开,端正坐好,重新将书立起来,在书本的遮挡后相视笑开。 回忆如潮,打乱了陆景明平静的心绪。 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棠井包典的酸菜粉丝包,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他们……终究不再年少。 一只脚刚踏进门的小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惊掉了下巴,嘴里叼着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 虽然小宋才刚进入市局三个月,但陆景明是他在公安大学的偶像,所以他对陆景明多有关注。 陆景明是个工作狂,若是忙起来,别说吃早饭了,有时候连觉都不睡。 今天他居然在吃早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队……早。”小宋瞠目结舌地跟陆景明打招呼,目光却盯着陆景明手里的包子。 陆景明眸光微闪,动作迅速地将纸袋一收,一边对小宋道“早”,一边面无表情将纸袋扔进桌旁的垃圾篓里。 小宋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陆景明对他说:“今天可能会接到热线电话,认真一点。” “啊?为什么?都两天过去了,还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吗?”小宋很是困惑。 “七十二小时,是证人观望的最佳时间,经过层层求证,证人会在这个时候提供线索。” 小宋喜出望外,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将早点的事情抛诸脑后,点头如捣蒜道:“好!” “陆队,要不要打个赌?看看受害者和嫌疑人的身份,是不是如我所言。” 陆景明闻声望去,魏清颂正靠在会议室的门框上,揣着手臂望着他,明艳地笑。 小宋看看魏清颂,又看看陆景明。 陆景明站起身来,眼神对上魏清颂的,又飞快移开:“没这个必要,一会儿王局来了后,我会向他提出我的建议。” 魏清颂倒也没再坚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只是视线落在垃圾桶里的纸袋上时,眸光略微沉了沉。 说曹操曹操到,王局推门进来,就看见魏清颂和陆景明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王局人到中年,却每天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他笑问:“无头女尸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魏清颂积极地说道:“王局,我已经做过侧写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进展。” “太好了,小颂,干得漂亮,有你在,我们市局真是如虎添翼,虎虎生威啊。”王局脸上笑开了花。 无头女尸的案子引起了社会媒体的广泛关注,上面的领导非常重视这个案子,勒令他们尽快破案,免得引起群众的恐慌。 魏清颂一来,就提供了新的方向,他当然高兴。 陆景明却兴致缺缺,淡淡说道:“王局,我不需要什么心理专家的帮忙,使用传统刑侦的手段,我照样能够破案。” “我说景明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才能够尽早破案,还老百姓一个安宁。” “再说了,咱们市局配备心理专家,是为了辅助传统刑侦,又不是要取缔传统刑侦,也没人不让你用传统刑侦的手段,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比我这个中老年人都还要迂腐,现在时代变了,社会在发展,学科在进步,这犯罪心理可是正儿八经的研究,要是能够跟传统刑侦结合起来,那叫强强联合。” 王局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 最要命的是,魏清颂还在边上帮腔附和:“王局说得太对了,不愧是咱们的老同志,觉悟就是高。” 陆景明:“……”烦死了。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以后你们俩好好相处,通力合作,让咱们市刑侦支队的破案率更上一层楼。” 王局拍板定案,这下任陆景明说出个什么花来,也无可反驳了。 待王局离开之后,魏清颂双手叉腰,朝陆景明挑衅的扬了扬眉:“怎么样,陆队,咱们还要不要打赌啊?” “不。”陆景明冷冷扔下一个字,便径直回到座位上,压根没想理会魏清颂。 魏清颂也不恼不羞,悠然自得地坐在了陈晋给她安排的位置上。 其实作为市局的心理顾问,魏清颂并不用每天都来警局,只需要在分析案情的时候出席即可。 但是魏清颂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近刑侦大队办公厅,先得陆景明。 所以她主动向王局提了,美其名曰能够更好地了解案情,随时跟进,王局自然也同意。 再加上陈晋是个小机灵鬼,他有心想要让陆景明和魏清颂和好,安排的位置,自然是不可多得,妙不可言。 她只要一抬眼,就能够看到陆景明。 就像从前学生时期那样。 第6章 有线索了 正如同陆景明所预料的那般,一通举报热线,在上午十点打了进来。 接电话的是小宋,当死者的所有信息和举报人所说的全都对上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先是下意识看向陆景明的方向,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拿出笔记本飞速记录。 挂断电话后,他咽了口唾沫,拿着笔记本跌跌撞撞跑到陆景明的办公桌前:“陆……陆队,真的有线索了!” 陆景明倒是冷静淡定地接过本子,沉声念出上面的字:“杨妍,27岁,市中心医院护士,单身独居,家住城南白杨路433号宏福小区,本是丹州人,来棠州求学后便留在了棠州,老家只有个中风的母亲,脾气不好,没什么朋友,因为生病请假,所以几天没上班也无人怀疑,看到新闻之后,她的同事尝试联系杨妍,结果一直找不到人,所以才打了热线。” “陆队,她是护士,魏顾问果然说对了诶!”小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听见小宋崇拜的话语,魏清颂挑眉笑笑。 “现在还不能确定杨妍就是死者。”陆景明面无波澜。 魏清颂自信莞尔:“八九不离十。” 陆景明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即便杨妍就是死者,也与你所说有差池,你说她最近有感情纠纷,但根据举报人反应,杨妍是单身独居。” “也可能是地下情啊,所以她的同事才不知情。”魏清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目光灼灼看着陆景明,“至少,我的分析已经印证了一半,杨妍的确是医护人员,那么我的话,是不是还算有些可信度?” 陆景明静默片刻,抬眸对陈晋小宋他们几个说道:“去市中心医院,重点排查杨妍的人际关系。” 既然尸源已经找到,那么离真相也就更近了一步。 “是。”陈晋和小宋郑重点头,转身出去做准备。 陆景明也沉默着开始收拾东西。 “我和你们一起去啊。”魏清颂双手撑着桌面,眉眼含笑看着他。 “心理专家不用出外勤。”陆景明眉目疏冷。 “但是心理专家也可以出外勤。”魏清颂飞快眨了眨眼,又语重心长说道,“你们这次过去,肯定要询问盘查寻找证人,有我在,就能帮你们分析谁在说谎,谁说的是事实,提高你们的工作效率,早点找出凶手,这样不好吗?” 陆景明顿了顿,淡淡道:“想要去也可以,不要给我添麻烦。” “收到!”魏清颂眼前一亮,咧嘴笑着敬了个礼。 陆景明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擦过她的身旁,径直走了出去。 魏清颂看着他孤冷的背影,笑意微收。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他慢慢耗。 市局门口。 陆景明迈着长腿走在前面,直接上了小宋的车。 魏清颂追上去,刚想打开车门。 “啪嗒”一声,车门落了锁。 陆景明目不斜视,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凝神。 魏清颂只好眼巴巴看着驾驶位上的小宋,剪水秋瞳盈盈若水,看得小宋直咽唾沫。 可他纠结了半晌,看着面无表情的陆景明,还是没敢给魏清颂开门。 魏清颂没办法,只好扒着车窗边缘,细声细气道:“陆景明,你快让我上车呀。”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若是换了旁的男人,只怕早就心神荡漾,可惜陆景明绝非常人。 他眼睛都没睁开,冷冷说道:“自己开车去。”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今天没开车过来。”魏清颂睁大眼睛,一脸真诚。 陆景明懒懒抬了抬眼皮子,扬起下颌指向前方:“坐陈晋的车。” “可是……”魏清颂还想争取一下。 陆景明眼风淡淡扫过她:“想去,就不要浪费时间。” “好。”魏清颂撇撇嘴,松开手直起身,一步三回头往陈晋的车走去。 陈晋坐在驾驶位上朝她讪笑。 他算是看出来了,魏清颂这次回来,就是想要追回陆队的,可惜陆队似乎并不买账。 当年两人多美好啊,也算是棠州公安大学的一段佳话,后来发生的事,真是令人唏嘘。 陈晋还没感叹完时光无情岁月蹉跎,魏清颂忽然问他:“这六年里,陆景明过得怎么样?” 他惊讶地看向魏清颂,只见她双手环抱,以放松的姿势坐着,眼神瞟向车窗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陈晋眼珠子转了转,煞有其事地回答道:“过得不能再糟糕了,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忙起来是个什么状态,陆队又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整天饭也顾不上吃,觉也睡不好,他那黑眼圈,我就没见着消过。”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魏清颂的神色,果然看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魏清颂回想着陆景明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没以前精神,她轻咳了一声,继续试探着问:“他身边……就没人照顾他吗?” 比如女朋友什么的。 陈晋细细一琢磨,大抵明白了她是想打听什么。 他笑着摇头:“要真有这样一人就好了,陆队这状态啊,我看着都担心,生怕他哪天病倒了。” 陈晋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一个字都没提起警花,把陆景明塑造成一个凄惨的形象,恨不得对魏清颂直说:我们陆队实在太惨了,你快去好好关心照顾他。 好歹也是曾经见证过那段真挚感情的人,为了他们能和好,陈晋也是操碎了心。 魏清颂回想起那个警校学弟的话,慢悠悠问道:“真的吗?我怎么听说,你们陆队有女朋友了?” 陈晋一愣,一拍大腿,故意板起脸说道:“谁说的?是谁在毁坏我们陆队的声誉,我们陆队这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谈恋爱,那都是外面的人不清楚状况,瞎说的。” 魏清颂微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陈晋见状,犹豫了一下,正色说道:“魏姐,当年你离开的事,对陆队的打击真的非常大,你消失之后,陆队在你家旧居门口,不眠不休,整整守了三天呢。” 魏清颂心神一颤,眼眸低垂,闷闷道:“他是不是傻……” 陈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7章 身份确认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魏清颂。 当初,陆景明在魏清颂家旧居门口守了三天,还惊动了正在念高三的陆景欢。 一向温温柔柔的姑娘,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对她敬慕的哥哥歇斯底里。 她猩红着眼,痛心疾首地质问:“为了一个魏清颂,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值得吗?” 谁知,陆景明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问道:“魏清颂是谁?不认识。” 三天,他用三天的时间,脱胎换骨一般,把魏清颂从自己的世界彻底抹去。 从此,魏清颂这个名字,就成了陆景明的禁忌。 对这段旧情略知一二的人,全都不敢在陆景明面前提起魏清颂。 可是现在,魏清颂这个禁忌,活生生出现在了他面前,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魏清颂一直看着窗外,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晋见状,也没多问,这种事,还是得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 不管他们最后是和好如初,还是彻底断个干净,一拍两散,有些事,总得说清楚的。 外人没办法评判,更没办法干预。 得知陆景明这六年来并没有开始新的感情,魏清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六年前的不告而别,深深伤害了陆景明。 她本来再也没有颜面出现在他面前,可是她放不下,所以她回来了。 不管再过多少个六年,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回到棠州,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陆景明会怎么看待她呢? 魏清颂有些怅然。 陆景明会不会理解她的苦衷?她没有丝毫把握。 抵达中心医院后,警方取得了杨妍平时工作所用的贴身物品,经过dna对比验证,证实死者的确就是杨妍。 死者身份确认,无疑是一个重大进展,接下来围绕死者的人际关系继续排查,很快就能得到更多有用信息,进一步缩小搜查范围。 陆景明一心想要支开魏清颂。 然而魏清颂坚持不让步,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陆景明无奈,又担心和她纠缠下去会耽搁时间,只好妥协,带着她一起去询问举报人,而陈晋则带着小宋等人去询问走访医院里的其他人。 打来热线电话的举报人名叫王雪,35岁,是这家医院普外科的护士长,也就是死者杨妍的直系领导。 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王雪保养得当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化了淡妆,护士帽下露出几缕柔顺的发丝,面对陆景明的询问,竟然有几分含羞带怯。 “哎呀,她请假已经好几天了,按理来说昨天就应该销假回来,结果一直没回来,我又联系不上人,正好在电视里看到你们警方发的协查通告,我寻思着,那穿着打扮,以前聚会的时候看她穿过一次,所以就打了电话。” 王雪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陆景明看,那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的饿狼似的,就差没冒出绿油油的光了。 魏清颂默默无语,都怪陆景明这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男女老少通吃,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陆景明面上无波无澜,继续询问:“死者平时和你关系怎么样?” “警察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啊?”王雪娇滴滴地撅起嘴,含羞带嗔的,直让魏清颂嘴角微抽。 陆景明面色不改道:“我怀疑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你和死者平时关系如何?和她交往密切吗?对她了解多少?” 魏清颂差点没憋住笑,赶紧侧过头轻咳了一声。 真不愧是棠州市局闻名远扬的冷面阎王,询问证人都跟盘问犯人似的,句句犀利,办一桩案子应该能收一车投诉信。 王雪一看便知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心里那点念头瞬间便打消了,敛了笑容,讪讪道:“我和她平时交往不算密切,毕竟我们只是同事而已。至于我对她的了解,那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工作上的交集,我跟她也没有什么别的联系,当然对她不了解了。” 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冷冷问道:“这么说来,你和她关系一般?” “挺一般的。”王雪忙不迭点头道,“她性格本来就孤僻,在科室里面没什么朋友,我身为她的领导,偶尔会对她关照一点,再没别的交集了。” 陆景明眼眸微垂,公事公办地冷声询问:“死者平时有没有什么亲近的男性朋友?” 听得此言,魏清颂下意识转眸看向他。 他不是很排斥她的心理侧写分析吗?这是什么操作? “亲近的男性朋友?”王雪听到这个词儿,脑袋顿时有点迷糊,但是却依旧谨慎地问道,“警察同志,您的意思是?” 陆景明没有回答她的反问,加重了语气:“请回答我的问题,死者平时有和其他的异性接触吗?” “哦……”王雪嘴角沉了沉,敷衍地说道,“没有,别说异性朋友,她性格孤僻脾气怪异,连同性朋友都没有几个。”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陆景明淡淡道。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她本来就不熟,平时她工作挺清闲的,我又比较忙,关注不到这些细节,要不您找别人问问看?”王雪一脸为难。 “好。”陆景明沉出口气,眉头未曾舒展,“你说死者是因病请假,是什么病?” 王雪迟疑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她最近确实有点精神恍惚,上周还打碎了好几支针剂呢,所以她请假的时候我也没多问。” 陆景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在此之前,她工作也会毛手毛脚的吗?” “也没有,她虽然性情怪了点,但平时做事还是挺认真的。”王雪立即回答上来。 “上周……就是她打碎针剂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一直旁观的魏清颂忽然问道。 按照王雪所言,杨妍平时是个工作认真的人,但是在上周忽然打碎了好几支针剂,这样的细微变化,或许意味着,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杨妍心神不宁。 而那个原因,会不会也是让杨妍送命的关键? 第8章 四位医生 “这……实在是不好意思,事情都过去一周了,而且平时我们工作起来忙前忙后的,压根关注不到这么多事。”王雪面带歉意。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诚然,正如王雪所言,杨妍平时本就独来独往,便是有什么异常行为,估计也没人会注意到。 所以魏清颂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科室有几个男医生?” “有四个,怎么了,您问这个做什么?”王雪听到魏清颂这么一问,心中升起一丝不妙之感,不禁有些紧张。 “照例询问排查,你只管回答,不该问的别问。”陆景明冷声打断了她的追问。 “哦……”王雪现在对陆景明憷得紧,嘴角一撇,小声嘀咕,“人长得这么帅,怎么是个钢筋直男啊,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听得此言,魏清颂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陆景明其人,克己守礼是真的,对外人不近人情也是真的。 而某位钢筋直男当事人,则对此番评论充耳不闻,面容冷寂地站在原地,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啊。”王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惊叫一声,满眼疑惑地看向魏清颂,“警官,难道凶手是我们科室的医生?” “案件还在调查中,尚无定论。”魏清颂并不打算多言。 “如果凶手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那他会不会继续杀人啊?我们这些护士会不会有危险?”王雪听完,却越发紧张了起来。 人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在可能危及自己性命的时候,总是会做出本能的防备。 “你不用紧张,现在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对于凶手身份的判断,也全都是我们基于尸检结果作出的推测,你安心工作便是,有警察在,凶手不敢轻举妄动的。” 魏清颂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到底还是不忍心,声音沉缓地安慰道。 陆景明不想多加拖沓,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你们科室的四个男医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啊……”王雪愣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回答道,“今天刚好有个会议,他们现在应该还在会议室。” 陆景明淡淡“嗯”了一声,提步便往外走。 魏清颂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免得陆景明真的被投诉。 扣工资事小,丢人事大。 ……虽然,陆景明也不见得会在意外人的评价。 不过,投诉信这种东西,能少一张便是一张。 魏清颂清了清嗓子,面上堆起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王女士,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我们后续还有疑问,可能还会继续叨扰你。” “好,没关系。”王雪笑得很是勉强,许是被陆景明给吓着了。 想来也是,如果是她面对陆景明那样的冷面煞神,恐怕也没什么兴致。 他一点都没变,活脱脱就是一个行走的冷气制造机。 想当初,棠州三中有多少含春少女对他暗许芳心,又因为他太过高冷,只能让那点少女情怀胎死腹中。 王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美女警官,跟这样的潜在暴力狂共事,你一定很辛苦?” 魏清颂微微一愣,而后浅笑摇头:“你误会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已。” 虽然已经阔别六年,可魏清颂就是知道。 纵使白云苍狗,岁月不居,他仍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外表冷若冰霜,却有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她就是知道,哪怕物是人非,他也会如昨日青空一般清澈澄净。 因为她曾经,是最了解陆景明的人。 魏清颂转身追逐陆景明的步伐,徒留下王雪在原地怔愣不已。 她自言自语道:“是吗?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来到会议室的时候,恰好赶上他们散会。 陆景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会议室,站定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瞠目结舌的众人,言简意赅问道:“打扰一下,请问哪几位是普外科的医生?” “您有什么事吗?”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医生站了起来,礼貌地询问。 “警察。”陆景明亮了一下警官证,直奔主题道,“关于普外科护士杨妍被害的案子,有些问题要询问普外科的四位男医生,请这几位留下,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他这架势,光是往那一站,便气场全开,再加上涉及到人命案子,无人敢留下来看热闹,除了相关人员,其余人纷纷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 待无关人员全都退出去后,魏清颂反手关上门,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景明,想看看他会如何盘查。 陆景明并未第一时间说话,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冷沉,淡淡扫过四个男医生,眸中暗芒锋锐,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其中一个国字脸试探着问道:“杨妍……她被害了?” “嗯。”陆景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呃……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怎么会杀人呢?”国字脸讪笑一声,故作轻松地调侃,似乎是想要缓和气氛。 “例行询问,希望你们配合警方工作。”陆景明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国字脸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我们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助警方早日抓获凶手。” 魏清颂沉默地靠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几人的表情。 这个国字脸说话圆滑,滴水不漏,是个精明市侩之人。 国字脸落落大方地笑着上前,朝陆景明伸出一只手掌:“警官您好,我叫张飞扬,目前是普外科神经外科的主治医生。” 陆景明并未理会他的示好,淡漠地转眸看向仍旧坐着的几人:“另外三位呢?” 张飞扬脸上笑意微僵,极为自然地收回了手,挠了一下头皮,退到了一边。 三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人自我介绍道:“警官您好,我叫王浩,目前是我院心胸外科的专家。” 听见他的描述,魏清颂扬了扬眉。 他语气极为自信,而且刻意强调了“专家”二字,这是个非常自傲的人。 那个最开始礼貌询问的男医生温润笑道:“我叫叶辰。”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没有多余的信息。 第9章 你在说谎 魏清颂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他戴着金框眼镜,长相斯文白净,像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看起来非常温柔阳光。 他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似是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叶辰抬眸看向她,温和一笑。 魏清颂目光微转,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他戴着一块银色手表,表带上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看起来奢华又不失典雅。 这一块表,都能够买下这整座医院了,家世如此优渥,就窝在医院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 这是个有意思的人。 三人自我介绍完之后,就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魏清颂看向他,她注意到,从刚才进来之后,这人便一直低着头,似乎很害怕与人交流。 他其貌不扬,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很厚重,整个人像是要被这厚重的眼镜给压垮了一般,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陆景明正垂眸做着记录,偌大的会议室忽然之间没了声音,他才稍稍抬起头,略微皱眉,看向那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依旧低着头不敢说话,陆景明失了耐心,加重语气重复道:“你的名字。” 像是受到了惊吓,那人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向陆景明,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的,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魏清颂眉毛挑了挑,心中暗道:这人真奇怪,难不成是个社恐? 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身为一个每天都要和病人打交道的医生,社恐到这个程度,着实不太符合常理。 这时候张飞扬站了出来,打圆场道:“警官,他叫李云东,目前是我们院的骨科主治医生,他性格比较内向,平时也不这样,就是不爱跟陌生人说话,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可是骨科领域的天才呢。” 听完这话,王浩却昂着头,适时冷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说法极为不满。 魏清颂饶有兴味地眯着眼眸,打量了王浩一眼,像他这样极度自负的人,最是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夸赞另一个人是“天才”。 所谓王不见王,便是如此。 在心理学中,通常将这种人格称为“阿尔法人格”,他们喜欢掌控,控制欲极强,享受胜利带来的快感,无法容忍挫败。 张飞扬也察觉到了王浩情绪不高,又笑呵呵地说道:“这几位外科医生,都是骨干中的骨干,精英中的精英,就比如王医生,在心胸外科这个领域,谁听了他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还有叶医生,是我们国内目前最年轻的肝癌专家,嗐,就只有我是最平庸的,真是压力山大呀。”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便化解了王浩不悦的情绪,让他神色缓和了许多。 既夸赞了其他几位同事,又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毫无自卑感,可见只是场面话罢了。 这个张飞扬,真是个人精。 听到张飞扬的话,陆景明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转头看向李云东,察觉到他的目光,李云东瑟缩了一下,慌忙低下了头。 就算再怎么询问他,只怕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来,陆景明转眸淡淡瞥向其余几人,嗓音低沉:“说说,你们对死者了解多少?” “好的警官,我先说。”张飞扬面上仍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表情诚恳道,“这个杨妍,刚毕业那会儿是我们科室的实习护士,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她印象就挺深刻的。” “她长得漂亮,能力也出众,就是性格不太合群,那会儿和她一起进来的实习生一共有十个,大家去哪儿都是一起,偏偏她就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有几次我碰见她,还好心劝过她,让她学着和人交流,毕竟人都是社会性动物,总是独来独往,很难融入这个社会。” “不过,我说的那些话,她估计也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了,一直还是那样,后来我也没再管,毕竟大家其实也不是很熟,说多了惹人烦,我始终觉得,她这个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十个实习生,就一个人能够留院,没想到她就留下来了,可见她能力是真的强。” “她正式留院之后,我们的交流反倒是少了,毕竟都忙,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还真不太清楚,我是医生,她是护士,偶尔会搭班,也只是各自完成工作,除此之外,我们就没别的联系了,关于她的情况,她们护士站的人可能会了解更多。” “还有遗漏吗?”陆景明神情依旧淡淡。 张飞扬摇摇头:“没有了,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 “其他几位呢?”陆景明抬眸,漆黑深邃的眸光暗藏锋芒。 “呃,我和杨妍不熟,没什么好说的。”王浩迟疑了一下,垂眸说道。 陆景明眸光微动,定定看着他。 还未等他继续询问,清朗的声调骤然响起,在空旷的会议室中显得格外响亮。 “你在说谎。” 魏清颂站直了身体,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王浩,她嘴角微扬,缓缓踱步到王浩身前站定。 “你和杨妍,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语调拖得长长的,每说一个字,王浩的脸色便煞白一分。 他呼吸略显急促,仓皇退后两步,语气不善:“你们警官就是这样办案的吗?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一个无辜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越是着急,魏清颂脸上的笑意就越发灿然。 “像你这样自信到近乎自负的人,刚才因为张医生的一句无心之言,都能趾高气扬地为自己找回场子,可是就在刚才,陆警官问起你和杨妍的关系时,你的声音却忽然降低,并且眼睑低垂,不敢和陆警官直视,这说明,你说谎了。” 魏清颂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有力。 心理学并不能定义一个人,却能分析一个人的言行。 自信的人忽然变得心虚,孤傲的人忽然变得焦虑,这所有的异常,都昭显着背后定有其因。 陆景明的目光骤然冷凝,如同利剑般射向僵直在原地的王浩:“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和你闲话家常,而是在针对一起恶劣的杀人事件,对相关人员进行询问,若敢隐瞒不报,后果自负。” 第10章 自负的人 “我……”王浩表情难看至极,踌躇了半晌,终于豁出去道,“是,我是认识她,可我跟她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查我,只会是浪费时间。” 被魏清颂拆穿后,王浩反而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嚣张跋扈的态度,头颅高昂,一脸傲然。 “认识?”魏清颂低笑一声,深褐色的眼瞳如蒙冰霜,眼神犀利地凝视着他,“恐怕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都这个时候了,我劝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闻言,陆景明轻飘飘地抬眼看他,如鹰隼般的眸子中闪烁着森寒的暗芒。 他的目光似乎能够洞悉人心一般,让王浩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惊惧,赶紧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破罐子破摔地嚷道:“行,我就实话实说了,杨妍她人长得漂亮,又年轻会打扮,她刚转正那会儿,我就看上她了,暗地里追求过她一段时间,不过这个臭女人,不知好歹,居然敢拒绝我。” 他言语间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王浩是一个自负的人。 高学历,高智商,拥有优越的工作,在医学领域中极负盛名。 在他的认知里,他俨然就是世上最优秀的人之一,那些拒绝他的女人,都是没眼光的傻瓜蛋子。 他如此自视甚高,高傲自负,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求爱失败呢?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否认自己和杨妍的关系。 张飞扬也惊了,探究地多看了他几眼,不过识趣地没说话。 他的反应,也被魏清颂看在眼中,如此说来,王浩追求杨妍的事情,并非展开在明面上,是以并无人知晓。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像王浩这样的人,对另一半的要求往往极高,杨妍只是一个小护士,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条件,她和王浩比起来,都远远差了一大截。 所以,王浩大概也没想认真,追求杨妍,一方面只是想玩玩,另一方面是因为杨妍年轻貌美,征服这样的女人,能够让他拥有胜利的快感。 但是很可惜,他失败了。 拥有阿尔法人格的人,非常难以忍受失败,失败的感觉,会让他们愤怒,让他们难堪,让他们极度恐慌,盛怒之下,的确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因为追求被拒,就恼羞成怒而杀人,这样的案例其实有很多,可是那些凶手往往有一个特性,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极其失败,长相也许并不出挑,智商和情商也没有很高,大多数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不断的被否决,让他们的心底渐渐滋生阴暗,最后彻底疯狂。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 王浩显然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心胸外科的专家,是这个领域天才一样的人物,是行业中闪闪发光的启明星,他有着大好的前途。 仅仅是因为追求不到杨妍,就赌上自己的前途去杀人,王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魏清颂在心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追求杨妍,屡次遭到拒绝,所以怀恨在心,杀了她。”陆景明嗓音淡漠而低沉,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震慑之意。 传统刑侦就是如此,不断做出假设,再对假设进行推翻或者验证,最后得出结论。 询问证人或者疑犯时,通常就会使用这样的假说。 倘若疑犯心理素质不过关,很可能就会在这一环节暴露。 通过证人或者嫌疑犯对假说的反应,也能够窥探出他们口中所言的真实性。 比如眼下,听完陆景明的话,王浩面色当即一凛,急忙否认:“我没有!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聊天记录也好,转账记录也好,都能够证明,我们从上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像是怕陆景明和魏清颂不信似的,他又喘着粗气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动作飞快地划拉了几下,把微信界面调了出来,递给两人看。 “看到没有,最后一次聊天时间,是7月3号晚上,23点多,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她,记录我一条都没删,不信你们可以用技术手段去验证!” 魏清颂下意识看向陆景明,恰好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交错之间,两人都已经有了判断。 王浩这次没有说谎。 之前他遮遮掩掩想要隐瞒自己追求过杨妍的事,说话没有底气,支支吾吾,声音很低,目光躲闪,不敢抬头。 但这一次,他声音洪亮,目光坚定,语速极快,语气中透露着一股自信,他的神态、气势和眼神,都和刚才判若两人。 他不断重复,强调让警方去验证他言语的真实性,完全是一副无畏无惧的态度。 看来,杀害杨妍的人的确不是王浩。 “这下你们相信了?她忽然不明不白死了,我也深感遗憾,但这事和我没关系,你们警方不要随便污蔑人的清白。”王浩重重哼了一声,面色黑如锅底。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打算把手机放回去。 魏清颂的目光也随即从手机上移开,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 王浩不耐烦地撇嘴,语气已经有几分不善:“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就自己去调查,我还要工作呢,能不能别耽搁我时间,知不知道我很忙啊?” 陆景明幽沉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眼神凌厉如刀:“注意你的态度。” 王浩唇角微动,终究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只能生硬地将视线移开,看向别处,鼻子里发出冷冷的音节。 面前这个男人,周身散发着凛人的气势,那双蕴含着淡漠寂然的眼眸,锐利而冷酷,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刃,散发着冷冽的光芒,直刺人心,令人望而生畏。 他……是个天生的警察。 纵然王浩再自负,也不敢在陆景明的面前继续大放厥词,被他那双眸子注视着,实在是背脊发寒。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看向陆景明,怪不得别人都叫他冷面煞神呢,有这么一尊杀神在市局坐镇,那些凶犯看见他,只怕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陆景明回以她一个淡漠的眼神,便移开了目光。 魏清颂嘴角微扬,眸中掠过一道明亮的光芒。 她看向王浩,伸出掌心,示意道:“把你的手机打开到刚才微信的界面,再给我看一眼。” 第11章 诡异头像 “我都说了,我真的没有伪造聊天记录,更没有删除,你怎么就不相信呢。”王浩极其不耐地将手机粗鲁地递给魏清颂,态度虽然没有刚才那样盛气凌人,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魏清颂没有理会他,径直点开了杨妍的头像。 她将头像放大,仔细观察。 杨妍的微信头像很诡异,背景是纯黑色的,正中间有一只血红色的蝴蝶。 这种红并非寻常的红色,红得有些妖冶刺目,带着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第一眼看上去,竟有些像淋漓的鲜血,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更多瘆人、恐惧和压抑的画面。 血蝶的右边,还有一朵血色玫瑰,血玫瑰上画着两颗心,同样是刺目的红,两颗红心当中,缀着两颗红色眼球,而心的上方,有一张红唇,嘴角挂起邪恶而又冰冷的微笑。 “有发现?”陆景明破天荒地主动询问,只不过语气仍旧淡淡的。 “有,你看,第一眼看见杨妍的头像,你会有什么感觉?”魏清颂将放大的头像展示给他看。 陆景明垂眸扫过,淡漠道:“没什么感觉。” “……”魏清颂顿了顿,干笑一声,嘴角微抽,“我怎么忘了,不能把你划分在寻常人的范畴里。” 陆景明眸光微冷,沉沉睨了她一眼。 魏清颂无奈地撇过头,再度看向愤愤不平的王浩。 “你呢?你第一次看到杨妍的这个微信头像,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似乎不明白魏清颂这话的用意,王浩目露疑惑地上下扫量她片刻,瓮声瓮气回答道:“加她微信的时候,是觉得有点奇怪,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居然用这种头像,不过现在猎奇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头像又能代表什么?” “没错,就是猎奇,这个词很精准。”魏清颂打了个响指,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在现代社会里,社交平台占据了我们日常大部分的时间,几乎人人都会使用一到两款,甚至更多社交软件,很多时候,在社交软件上的表现,往往能够展露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你们想想,喜欢猎奇、血腥、暴力的人,通常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清颂慵懒地往后一靠,倚在桌上,双腿懒散地交叠在一起,嘴角微扬,抱着双臂,倒像是提问后等待学生回答的老师。 张飞扬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现在这个社会重口味的人太多了,大部分都是把猎奇当噱头,生活太无聊,想要寻找刺激罢了。” “你说得很对,把猎奇当噱头的人有很多,但这类人往往有一个特点,他们会标榜自己爱好独特,标榜自己与众不同,但杨妍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交际圈很小,没什么朋友,她根本没有那个条件去展示自己标新立异的爱好。” 清甜的嗓音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哼,理论说得一套一套的,那你倒是说说看,她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王浩轻嗤一声,似乎对魏清颂的分析很是不以为然。 魏清颂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除了刚才张医生说的那一类人,喜欢猎奇的人还有两种类型,第一类,他们把恐怖重口的内容当成发散压力的工具,他们在生活中往往会受到许多挫折,导致他们心底产生强烈的破坏欲,却又无从发泄,只能通过这些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都知道,杨妍是个年轻貌美的护士,没有工作压力,她身亡时穿着打扮非常时尚,手上还戴了一条价值不菲的巴宝莉手链,可见也没有经济压力,她的亲缘关系简单,家中只有一个重病在床的老母亲,更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所以,她也不是这一类人。” 魏清颂顿了顿,抬眸观察了一下几人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第二类,也是我们最需要提防的一类人,他们把恐怖重口猎奇当成发自内心的爱好,崇尚黑暗,迷恋异端,这种人通常是极少数,他们真心喜欢这种血腥暴力,随着日积月累,他们甚至会做出实际行动。” “会出现这样的倾向,来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叛逆,但越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内心越是脆弱,会很容易对人产生依恋和依赖,形成依恋型人格,血腥和暴力能让他们内心产生一种满足感,这种行为显然是异于常人的,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变态’。” “在心理学中,变态属于一种异常现象,所谓异常,就是指异于常态,而常态行为,是指人群中大多数人的行为。”魏清颂慢悠悠地说道,“试想一下,大多数人会用什么来做微信头像?美女的图片,亲人的照片,漂亮的风景,好看的动漫人物,小猫小狗。” “在这大多数人的范畴之外,只有极少数人会用如此抽象诡异,甚至带着血腥荒诞元素的图片作为自己的头像,所以很显然,死者杨妍的心理人格一定有缺陷。” 长篇大论一番后,魏清颂笃定地作出了结论。 张飞扬挠了挠头,看上去很是不解:“您的意思是……杨妍是个变态?” 魏清颂愣了一下,无奈扶额,刚才她说了那么多,这人也就记得“变态”两个字了。 她轻轻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刚才所说的‘变态’,是指相对于常态而言的一种概念,而我们的死者杨妍,她仅仅是有异常的行为,变态的人,一定会有变态行为,而拥有变态行为的人,并不能反推出她就是变态的人。” “原来如此,受教了。”张飞扬恍然大悟,一幅心虚受教的样子。 王浩却不屑地嗤笑一声:“那女人性情怪异,说她有心理缺陷,这很奇怪吗?我早就猜到了,还用得着推论?” 魏清颂抬眸看向他,嘴角微扬,眸中却噙着冷意。 “控制型人格,往往极端自负,喜欢自我造神,擅长塑造自己的优势,享受周围的人的迷恋和尊崇,甚至自我尊崇。”魏清颂语调微顿,笑意越发灿然,慢吞吞说道,“当这样的人开始通过贬低否定别人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浩喘了口粗气,恶声恶气道:“神神叨叨的,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12章 秘密 “我想说的是,你现在极度恐慌,因为你察觉到自己的光环在逐渐褪去,你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只有通过否定和贬低周围的人,才能减轻你内心的恐惧。” 魏清颂淡淡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的扭曲极端,源于你内心深处的极度自卑,我想,你幼年的生活应该并不如意,居住环境很差,极有可能是单亲家庭,你的监护人收入不高,勉强才能供你上学。” “但是在学校,你过得很不开心,你时常感觉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心底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你要把这些人碾在脚下。” “所以你拼了命的读书学习,不断往上爬,强烈的信念感让你终于取得现在的成就,你也终于有资本从高处俯视从前那些看轻你的人,你现在西装革履,功成名就,可你内心深处永远记得,曾经在山村苦苦挣扎的那个少年,那是你这辈子的梦魇,是你无法否认的过去。” 她语调极其平静,却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性。 王浩脸色煞白,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他瞪着眼珠子,恨恨看着魏清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魏清颂所言,皆是事实。 他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就在那一瞬间轻易被她看穿,并且不留情面地公之于众。 陆景明见证了这场闹剧,紧紧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向魏清颂。 无论如何,当面揭人短,不是磊落的行为。 若是从前的魏清颂,一定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她好像并不在意旁人的自尊心会不会受损,全凭自己的喜怒行事。 这样的变化让陆景明措手不及,可她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张飞扬神色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往边上走了一截,似乎这样就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极其内向的李云东,则一直低垂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叶辰呢,他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光温润,好像没什么事能打破他的冷静。 魏清颂似笑非笑地扬眉,继续说道:“你言语间对心理学充满鄙夷轻视,可你是否知道,心理学和医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的研究对象都是人,你研究人的躯壳,我研究人的精神,你通过病人的症状和病理现象判断病症,而我也能够通过你的言语行为判断你的人格特征,这就是心理学。” “诚然,在你的专业领域上,你拥有极高的天分,但是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还是不要胡乱开口,以免贻笑大方。” 魏清颂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王浩身上,带着些许嘲讽,又有几分挑衅。 “别说了。”陆景明微微侧过眼眸,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掠过暗芒。 王浩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艳的女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震撼。 魏清颂回过头,望见他严厉冷肃的面容,嘴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又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自从六年前从南浔街离开,她似乎就丧失了同理心,变成了冷血的怪物。 她已经尽量在克制,只可惜,似乎收效甚微。 陆景明微微垂下眼眸,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魏清颂初相识时,她也是如此张牙舞爪,伶牙俐齿。 但那种张牙舞爪像养熟的猫咪,爪子锋利,却并不伤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像热烈的太阳一样闯进了他的心房,经久难忘。 后来两人在一起,她反而敛了锋芒,事事都开始依赖他,他也享受这样被她需要的感觉,倒是很久没再见过这样炙热的她。 他想不明白魏清颂当初为何不告而别,这件事,就像梗在他心间的一根刺,取不出,拔不掉,偏偏一触碰就心痛难耐,这种感觉,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若是无法弄清楚前因后果,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若是他做错了事,得到了这样的惩罚,那便是他罪有应得,可他并没有,为什么受到命运的如此审判? 魏清颂离开了多少年,这个问题就困扰他多少年。 所有人都在劝他放下,可他怎么放得下? 他介怀得快要发疯,同时,也思念得快要发狂。 魏清颂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他四处托关系,寻人去查她的档案,然而一无所获,她的存在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上抹去了一般。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甚至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竟然有些不敢确定,魏清颂是不是真的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他的世界仍然清冷孤寂,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太阳。 思绪渐渐平静,陆景明眸光微黯,冷然说道:“所以你说了那么多,有什么结论?” “我认为,有必要派人去查查杨妍的家世背景和生活环境,看看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嗯。”陆景明淡淡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拨通电话,“陈晋,查查杨妍。” 他的嗓音仍旧淡漠,魏清颂却感到丝丝愉悦。 至少,他开始信任她了。 “既然这样,两位警官,我们可以走了吗?”张飞扬赔着笑脸。 “当然不行,你们几位现在有重大嫌疑,老老实实回答警方的问题,才好排除你们的作案嫌疑,若敢隐瞒,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想隐瞒真相,或者干扰警方办案。” 魏清颂语调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明白,明白。”张飞扬笑得一脸谄媚。 “呵。” 忽然,一声轻笑。 一直未置一词的叶辰忽然向她靠了过来,温润尔雅的脸上露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他嗓音低哑,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小颂,警方办案也得讲究程序正当,你们没有证据,就将我们继续扣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魏清颂和陆景明几乎是同时抬眸看向他。 静默,诡异的静默。 一秒,两秒…… 魏清颂抿着唇,神情戒备地后退一步,退到了安全距离,目光冷凝看着他:“请问,我们认识吗?” 她无比确信,她和叶辰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叶辰倾身上前,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够闻到叶辰身上佛手柑的清爽香气。 她听见他语调绵长地幽然说道:“小颂,看来你是真的忘记我了。六年前,南浔街后巷……” 他点到即止,眉眼含笑站直了身体,以一种极为享受的目光欣赏她如雷霆乍惊的表情。 “你……” 魏清颂开口,才发现她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她垂眸,看见自己的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捏紧了。 前一刻,她恶意满满地揭穿了别人的秘密,下一秒,就有人明晃晃地提及她的秘密。 报应来得还真快。 第13章 情绪 叶辰温柔清润笑着,宛若谦谦君子,可在魏清颂看来,他更像一个面目可憎的撒旦。 当潜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揭开时,人的内心总是充满恐惧,尤其是这个秘密中,又夹杂了许多未知的因素。 叶辰就是这个未知因素。 在她的记忆里,六年前的案件里,并没有出现过叶辰的影子。 叶辰好像很了解她,可她却对叶辰一无所知,这种认知,不禁让魏清颂心底一阵烦躁。 “叶医生,现在不是给你叙旧的时间。” 清俊的身影忽然挡在她身前,陆景明眸光深寒,冷冷道:“她只是警局的心理顾问,你要想知道调查你的缘由,我可以告诉你。” “法医勘验过死者头颅的切口,刀法干净利落,力道极大,通过对死者交际圈的排除调查,我们推断,作为死者的男性同事,你们四位,有很大的嫌疑。” 叶辰微微一顿,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对不起,这位警官,我不是故意的。” “还有什么疑问,尽管冲我来。”陆景明面容阴沉,目光冷如冰峰,眸中寒芒毕露。 魏清颂不由得愣住,她站在陆景明身后,抬眸怔怔打量他俊美的侧颜。 在她如此窘迫,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是陆景明挡在了她身前。 他这是在维护她吗? “我没有疑问了,两位继续。”叶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似乎刚才真的只是遇到了熟人,想要叙旧一般。 “说说,8月19日凌晨2点至3点,以及8月21日夜间,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有无人证?”陆景明面无表情,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问话机器。 从巨大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魏清颂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扶着桌子,缓缓在李云东身边坐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眸,曲起手指按着额头。 耳边响起絮絮的辩解声,魏清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我……我在家,睡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是坐在她旁边的李云东。 他声音不大不小,让魏清颂从杂乱的思绪当中清醒过来。 “有没有人可以作证?”陆景明抬眸看他。 不知是陆景明的眼神太过冷厉,还是李云东的胆子实在太小,他强烈地瑟缩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摇头。 “没……没有,我夫人回娘家了。” “嗯。”陆景明淡淡应了一声,又转眸看向叶辰。 还没等他问任何问题,叶辰便十分主动配合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8月20号那天我正好调休,所以19号的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酒喝酒,那几个朋友可以帮我作证,至于21号,我应该是在医院值班,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作证。” “好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接下来你们最好不要离开棠州,我们随时会向几位取证。”陆景明慢条斯理合上笔记本,慢悠悠说道。 回应得最积极热情的仍旧是张飞扬:“明白,明白。” 王浩撇撇嘴,傲慢地扬起了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魏清颂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桌角打算站起来,余光瞥见李云东面前的会议记录。 她几不可查地皱起眉头,探究地看向李云东。 他缩着脖子,低垂着头,像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孩,双手还不安地搅动着。 “走了。” 清淡的声音打断了魏清颂的思绪。 陆景明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中透露着一丝凉薄。 “啊,好。” 陆景明并没有等她的打算,扔下没有感情的两个字,便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魏清颂急忙拿着自己的东西,快步跟上。 “你等等我呀,你走得太快了。”魏清颂一路小跑,可算是追上了陆景明。 陆景明脚步微顿,不仅没有停下等她,反而走得更快。 魏清颂:“……” 她着实想不明白,怎么陆景明忽然又有了小情绪。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到底哪里又让这尊煞神不爽了? 魏清颂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所以陆景明才会如此气愤。 六年前她不告而别,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刚才叶辰的那番话,让陆景明有种直觉,六年前魏清颂的消失,和叶辰口中的“南浔街后巷”有关。 随随便便一个陌生路人都对魏清颂的秘密了然于心,他却全然被蒙在鼓里,这让他如何还能理智冷静? 六年前,在南浔街后巷,究竟发生了什么? —— 刑侦大队的会议室,气氛非常凝重。 陆景明跷着腿,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面容疏冷,眸光微沉。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使得所有人的心情异常的紧张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先开口打破沉默。 雨还在下,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云层压得很低,天好像更黑了,仿佛快要塌下来似的。 雨水倾盆而下,肆意浇洒大地,像是要洗清这人世间的血腥与罪孽。 随着一声电闪雷鸣,小宋总算是抱着电脑快步匆匆跑了进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将资料投影到了屏幕上。 “陆队,会议可以开始了。”他弱弱地提醒了一句。 陆景明这才沉着脸开口:“有关821无头女尸抛尸案,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 大屏幕上,资料一页页缓缓翻动着。 有关死者杨妍的生平,在她被残忍的杀害之后,只留下了如此菲薄的几页纸,诉尽了她整个人生,和她所有的爱与恨。 杨妍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的幼年并不美满,她的母亲遭受了丧偶的打击,所以脾气变得极其暴戾,对杨妍动辄打骂。 因为不堪如此的生活,杨妍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开了丹州,在棠州医科大学念护理专业,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故乡,而是一直留在棠州。 即便是得知她的母亲在三年前因摔跤而中风,她也不闻不问,似乎完全和家里断了联系。 在其他旁支亲戚的眼中,杨妍无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再怎么说她妈也是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她可真是丧良心,如今赚了钱,也不兴回来看看。” 这是陈晋在电话联系杨妍亲戚时,亲戚口中的原话。 第14章 表演 杨妍很早就开始独立,上高中时就靠着学校的补助金和奖学金念完了学业,读大学后,更是勤工俭学,一分钱都没有向杨母要过。 据杨妍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描述,从很久之前开始,杨妍就形成了如此孤僻的性格。 她大学室友还向警方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怀疑,杨妍在大学期间,很可能被什么人给包养了,或者从事了一些边缘职业。 证据是每到周末,都会有不同的豪车在学校门口等杨妍下课,车上的人看上去非富即贵,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不仅如此,杨妍刚入学的时候,还向辅导员申请过贫困助学金,但是到了大二,她就开始穿着名牌,打扮时髦起来,花钱也大手大脚,用的化妆品护肤品全都是大牌。 不过室友和她的关系并不亲近,也没有人去向她打听,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根据小宋的调查,并没有发现杨妍感情生活方面更多的信息。 她的一个室友透露道:“杨妍其实挺漂亮的,学校里也有不少同学追求过她,无一例外,全都被她拒绝了,她好像挺排斥和同龄人,尤其是异性交流,倒是和几个年长的老师走的比较近,我听说,她给一个教授发过暧昧短信,当然了,我只是听说,也没求证过,具体如何,你们警方自己去调查好了。” 幼年不幸、缺少父爱和温情、排斥同龄人、和长者暧昧、猎奇孤僻。 这就是关于杨妍生平的大致概括。 看完杨妍的资料后,魏清颂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幼年生活的不幸,让她在心里竖起了一道防线,她不愿意信任周围的人,不愿和他们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孤独寂寞难耐,所以她开始追求新奇和刺激,追捧猎奇元素,喜欢恐怖和血腥暴力的东西。” “但是这些东西并不能慰藉她孤独已久的心灵,所以她想寻求更刺激的东西,纸醉金迷也无法满足,于是她开始破坏别人的感情。” 讲到这里,在座的警员们面上已经出现了惊奇的表情。 唯独陆景明仍旧神色淡漠。 也不知他是对魏清颂的判断不以为意,还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魏清颂停顿了一下,歇了口气,继续说道:“杨妍的幼年,是缺失父爱的,长期缺少一种东西,就会对这种东西充满向往,所以她会对长者产生一种奇异的爱慕,尤其是那些备受尊崇的人。” “而仅仅是拥有这样条件的人,又无法满足她追求刺激的猎奇心理,所以她追求的对象,会是有家室的男人,因此,我们要找的人,应该已经娶妻。” 陆景明淡笑一声,眼底却瞧不见一丝笑意,比这秋日的瓦上霜还要凉薄。 “据我所知,四位嫌疑人中除了叶辰和王浩,其他两位都已结婚。” “啊,要这么说的话,王浩岂不是就排除嫌疑了?他和被害人曾经有过感情纠纷,我倒是觉得王浩嫌疑最大。”小宋歪着脑袋嘀咕。 “不是他。” “不是他。” 陆景明和魏清颂异口同声。 探究的视线齐刷刷投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十分默契地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神情沉寂却坦然。 陆景明率先说道:“王浩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王浩绝对不会为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就赌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光明前途。”魏清颂补充了一句。 “那……按照魏顾问的分析,凶手岂不是就在张飞扬和李云东二者之间?”陈晋摸着下巴,眉头紧皱着,看样子是在极力思索。 “那个李云东看上去胆小如鼠,别说杀人了,我看他连踩死个蟑螂都不敢。”警员小张如是说道,眼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倒也不怪他先入为主,李云东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怯懦。 “是啊,再看看那个张飞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么精明的人,想要说点谎瞒过警方,实在是太容易了,依我看,他多半有问题。” 陈晋觉得警员小张说得极有道理,赞同地说道。 然而,陆景明却很快摇摇头。 “不太可能是张飞扬,他虽然没有完备的不在场证据,但他没有作案动机。” “魏顾问不是说过吗,凶手和被害人应该是地下情的关系,指不定他们俩有点什么,没被发现而已。”陈晋头头是道地分析。 “不,我也同意陆队的话,我认为有问题的,不是张飞扬,而是李云东。”魏清颂嗓音淡淡,还带着些许的沙哑,仿佛羽毛拂过心尖。 在场的警员们全都懵了。 小宋举起了手,弱弱地问道:“魏顾问,我有一点疑惑,像李云东那样胆小怯懦的人,也会有勇气杀人吗?” 魏清颂声音平淡,语气却肯定:“如果是真正怯懦的人,当然没有那个勇气,可若是装出来的怯懦,那就不一定了。” 小宋神色惊诧不已,嘴唇微微张着,半天都合不拢。 “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认为李云东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怯懦,社恐内敛,只是他在外的面具,而面具之下,藏着另外一种人格。” “只是我目前还不能够确定,他究竟是表演型人格,还是人格分裂。” 魏清颂微微拧眉,脑中千条线索纠缠在一起,抽丝剥茧,眼看着就快要接近最后的答案了。 “魏姐,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李云东露出了马脚?”陈晋看着魏清颂,眼里充满了崇拜和期待。 “没有,他的表演可以说是非常完美,如果不是我无意间看见了他的笔记,恐怕都不会察觉他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什么笔记?”陈晋和小宋都是一头雾水。 魏清颂抬眸看向陆景明,恰好撞见他平静的视线,她心跳漏了一拍,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 她缓缓沉出口气:“我和陆队在会议室询问四个嫌疑人时,他们刚刚开完会,桌上摆着他们做好的笔记,我发现,他的字体苍劲有力,落笔大气磅礴,力透纸背,几乎深深嵌入纸面。” 陈晋仍旧不解:“这能说明什么?” 第15章 笔迹 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天空阴沉得没有一点光,天地间静谧无比,似乎只有雨点砸落在地面上的响声。 秋风微凉,安静的空间内,陈晋的疑问声甚至响起了回音。 “这能说明什么?” 不过就是一道笔迹罢了,难道就能将一个人的心理展露无遗? 这未免也太玄妙。 满室寂静,魏清颂清恬的嗓音格外清晰悦耳。 “曾经有学者研究过,书写是动用人的整个大脑的活动,一个人的性格是内向还是外放,是暴躁还是随和,都能够通过笔迹展露出来。” “知名心理学家埃维·克罗蒂说过,如果一个人的字写得很密,页边留得很窄,空白却留得很少,这就表示这个书写者的个性极为好强自信,并且好斗,在会议室的时候,我注意到,王浩的笔记就是如此。” 陆景明淡淡开口,不耐烦地催促道:“说重点。” 魏清颂:“……” 好不容易展现一下真正的技术,就不能让她说完吗? 她撇撇嘴,语速加快说道:“我无意间发现,李云东的笔迹非常用力,甚至下一页中都可以辨认到上一页的字迹,通常而言,这种笔迹代表着此人在生活中充满活力。” “与之相反,如果有人在纸上写下的字迹干瘪并且轻飘飘的,那么就说明这人缺乏自信心,按理来说,李云东的字迹就该如此,可是却恰恰相反,这才让我开始对他产生怀疑。” 陆景明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嗓音轻而淡:“用笔迹学这样的伪科学来断定他有嫌疑,未免太过武断。” “我哪里武断了,我只是说出我的判断而已,具体如何,你调查调查就好了呀。”魏清颂撒着娇拖着尾音,神态竟然像只猫儿似的。 陆景明的目光从她面庞掠过,眼底有异样的微光闪过,随即轻哼了一声。 在场的其余人不明就以,只当魏清颂是个性如此,唯独陈晋低垂着脑袋,紧抿着唇角,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笑意。 他还真是没想到,时隔六年,魏清颂的胆子比六年前还要大了。 至少六年前,魏清颂还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简单来说,就是要脸。 可是现在看起来,魏清颂已经全然将自己的脸皮抛在了脑后,踩在了脚底,颇有些不管不顾了。 陆景明似乎并没有被她的恶意撒娇所影响,沉声道:“李云东没有站得住脚的不在场证据,给出的信息也全都模棱两可,查。” 他顿了顿,似乎是还想要说什么,犹豫片刻,却又将话咽了回去,神情一片寂然。 “是!”陈晋带头,小宋和其余警员纷纷应合,众人收拾了东西,快步匆匆离开了会议室,去调查李云东。 不消片刻,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陆景明和魏清颂。 陆景明眼眸低垂,坐在原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魏清颂忍不住侧头看他,正对上他抬眸之际深黑的视线。 他的眼眸是幽黑深邃的,一瞬不瞬凝望着她,带着些许的探究,还有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魏清颂的眸光微闪,下意识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何,被陆景明这样望着,她居然有一种紧张心虚的感觉。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人还真不愧是棠州市局的活招牌,活脱脱就是一个冷面阎王,被他这么一盯着,那些犯人怕是都要吓破了胆。 六年前的事…… 若是陆景明有朝一日知道了,又会如何看待她呢? 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无底线地包容她,为她摆平一切麻烦吗? 他一如既往心向光明,而她,却不再是从前开朗的魏清颂了。 魏清颂心里竟然有些没底。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清冽冷厉的声音。 “你认识叶辰?” 魏清颂微微一怔,很快摇头道:“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 陆景明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漆黑的眸子静静盯了她半晌,随即淡淡应了一声,便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大步流星离开了会议室。 魏清颂也想不明白,陆景明为何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是想要调查六年前的事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安地搅在了一起,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 她想,陆景明应当是不知情的,六年前的那件事,恐怕警方已经无从查起,因为那些信息早已被抹去。 就连关于她的档案,都一并被销毁和修改,尘封已久的秘密,似乎随着一切的尘埃落定,早已失去了得见天日的机会。 一整天下来,魏清颂的心都是纷乱不已的,可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理智。 眼前还有无头女尸案需要侦破,她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至少不能给陆景明帮倒忙,否则陆景明只怕会更加厌烦她。 陈晋和小宋一起走访到了傍晚,总算是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我们去李云东的高中询问了一番,根据李云东的高中班主任说,在李云东就读期间,校内经常发生虐猫事件,李云东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流浪猫被凌虐的事情。”陈晋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他原本是并不全然相信魏清颂的说法的。 一个人怎么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表现出另外一种人格呢? 他带着大不了白跑一趟的心态,去李云东的高中走访询问,想探听一下李云东在校期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事件,原以为不会有所收获,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怪异的事情发生。 小宋在旁边乖巧的补充道:“我们还打电话问了李云东以前的室友,他们亲眼看见过,李云东将一双带血的手套丢在了寝室的垃圾桶里。” “种种迹象表明,李云东就读高中期间,很有可能出现过虐杀流浪猫的极端行为。”陈晋一面说着,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看着那样老实敦厚怯懦的青年,内心居然住了一个魔鬼。 陆景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分针秒针片刻不停滴滴答答地走着,声声响动,在空荡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挑眉道:“去市中心医院,再会会他。” 第16章 虐猫 雨滴哗啦啦地倾泻在车窗上,雨刷已经开到了最大档,却也无济于事。 车内的气氛沉闷不已,每个人都面色各异。 开车的是陈晋,副驾驶上坐着小宋,陆景明和魏清颂并排坐在后座。 说来也巧,他们临出发时,才得知局里的便车临时被隔壁缉毒大队的人给调用了,只剩下一辆车。 陆景明考虑了一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去的人也的确不益太多,他们四人足够。 纵然他一心想要远离魏清颂,却也深知眼前什么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便耽误正事。 谁知陈晋见缝插针,掐指一算,觉得有戏,他拉着小宋特意嘱咐,让他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抢到副驾驶的位置。 小宋虽然不明所以,却极其听话,陆景明和魏清颂还没走下台阶,他就已经淋着雨冲到了车前,径直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半点都不拖沓,可把陈晋给乐坏了,摸着下巴感慨道:“这小子,有前途,真是后生可畏。”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陆景明一上车便闭目养神,魏清颂也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他俩谁也不主动说话,陈晋也不好先开口起话题,小宋就更不敢了。 所以,谜一样的沉默,一直到坐镇局里的同事发来了一段视频,才被打破。 看到这段视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产生了生理性不适。 那是一段李云东虐猫的监控视频。 警察的去而复返,并没有让李云东有过多的反应。 他仍旧是那副怯懦自卑的模样,眸光躲躲闪闪,不敢与人对视。 “我……我真的,什,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话来,李云东也支支吾吾,哆哆嗦嗦的。 陈晋都差点看呆了眼。 李云东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不去做个演员扬名立万,还真是浪费人才。 他岂止是医学的天才,更是演技的天才。 那些小鲜肉都该来向李云东好好学学。 如果不是看到了证明李云东另一面的关键性证据,他此刻绝对会被他骗过去。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陆景明的声音里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凌厉得仿若蕴了冬日里的寒霜,冷凝冰寒。 李云东吞了一口唾沫,看上去紧张极了,仓皇抬起头,那双眼睛纯良得像小鹿。 “我不知道。” 这一次,他的语调坚定极了。 陆景明眼睛微眯了下,低眸看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赶在他张唇的那一瞬间,魏清颂轻咳一声,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陆景明掩去了眸中的郁色,沉着脸看着她。 “让我来问。”魏清颂小声说着,朝他明媚地笑。 这一笑险些晃了陆景明的眼,他怔忪片刻,漠然点头。 喉头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番,他侧过眼眸,看着她姣好美艳的容颜,不由得微微失神,眸中掠过深色。 魏清颂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云东的身上。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看过李云东的资料。 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很多人都善于伪装,可有一种人,伪装得太久,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李云东就是这样的人。 活在怯懦自卑的面具之下,外人看不穿他真正的心思,更没有人会拆穿他面具下的真面目。 在这样厚重的躯壳下,他像一个寄生兽一样活在阴暗无天光的地界,每到四下无人之时,心中的野兽就悄然苏醒,驱使着他做出一些疯狂而又丧失人性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云东和杨妍是相似的人,也正因为这份相似,杨妍才会深深被他吸引,她游戏人生的宗旨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她想困住李云东,和他紧紧绑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同类。 李云东出生在一个极其扭曲压抑的家庭,他的父亲酗酒好赌,母亲则是一个妓女,在这样的家庭中,李云东自然得不到良好的家庭教育,甚至常常遭受暴力和言语羞辱。 他极端扭曲的人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形成的。 在他幼年的时候,每当被打或者被辱骂,他无从发泄,因为他年龄尚小,力量微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所有的不甘和屈辱都压抑在心中。 随着年龄和力量的逐渐增长,他开始虐待一些小动物,最开始或许是一只蚂蚁,一只甲虫,到他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虐猫。 他享受这样另类的人生,这让他彻底忘记过去。 这样的人,本就足够可怕,更令人惊惧的是,他是一个医学天才。 李云东和他的妻子是大学同学,尽管他性格内向,可是他在医学方面的天赋,已经能够吸引大多数异性的目光。 他是一个天才,如此便好,其他方面的缺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云东和他妻子顺理成章地喜结连理,这样的一段佳话,也得到了周围的人的祝福。 在来的路上,小宋电话询问过李云东的妻子,根据他妻子所说,李云东在放假的时候时常会出去散步,而且他喜欢独自前去,从来不带着她。 得到这个消息后,陆景明产生了疑问,李云东的散步,真的只是散步而已吗? 在那段录下了李云东虐猫的监控里,他面色阴狠,手段干净利落,哪里还有那个怯懦自卑的模样? 再看看眼前的李云东,缩着脖子,神情怯怯,像是怕生的小动物。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会是手里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魏清颂淡笑了一声,率先坐了下来,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不用紧张,不过是有一些疑问想要问问你。” 李云东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小步小步地挪动到椅子面前缓缓坐下。 到了这个程度,还能保持如此精湛的演技,这个李云东,有着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 魏清颂深知,她必须尽快找出李云东的破绽,否则,仅凭一段虐猫的视频,无法佐证李云东就是杀害杨妍的凶手。 第17章 笑话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千思万绪,不断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从这团乱麻中抽出一根线,然后慢慢抽丝剥茧,找出李云东的破绽。 仔细想想,像李云东这样擅长伪装,这么多年一直活在面具之下的人,什么东西会是他的弱点? 追根溯源,把李云东变成这幅不人不鬼模样的,正是他的原生家庭和亲生父母。 魏清颂倏然抬眸,眉梢微微上扬,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你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就当是聊聊天,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她的嗓音低沉,微微有些沙哑,语调拖得慢而悠长,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陈晋在边上看着,有些担忧地皱着眉头,朝陆景明小声说道:“魏姐这样能有用吗?她这么一说,李云东就能听话地告诉她啦?” 陆景明连眼皮子都没抬,冷冷说道:“闭嘴。” 陈晋:“……” 他委屈,但是他不敢说。 他琢磨着,他们陆队这是心里有火气,却又舍不得冲魏姐撒气,只好来磋磨他们了。 陈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退开到一旁,安静如鸡地看着魏清颂的表演。 李云东似乎没什么反应,轻快地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视线垂了下去。 魏清颂不急不恼,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吗?杨妍的母亲似乎对她有家暴的倾向。” 李云东的眼皮子跳了跳,神情胆怯地摇摇头。 魏清颂就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真可怜啊,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面有很多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们脸上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可是再看看自己,穿着破烂的衣服,独自一人,明明还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像是在讲述故事一般,语气平静而又淡然。 “你看到了吗?李云东,你看到那些幸福的家庭了吗?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呀,是不是会联想到他们幸福美满的生活?真是令人憧憬又向往,你为什么不笑?你难道不会为了这样的美好而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吗?” 李云东的面上掠过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抬起脸,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魏清颂直直盯着他,目光漠然。 “你笑得一点都不真诚,是因为你无法感同身受吗?看到他们幸福的笑容,你是不是满心狂暴,恨不得将这样的美好全都摧毁?你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却人人都唾手可得,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她的语调逐渐变得冷漠而又咄咄逼人。 李云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身躯微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躲避着魏清颂的目光。 “你恨这个世界?恨你那酗酒暴力的父亲,恨你那遭人唾弃的母亲,恨你幼年弱小无能,摆脱不了原生家庭给你带来的灾难。” 魏清颂语调倏然一转,又变得轻快起来:“可是那又怎么样?你的父母如今依旧健在,他们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而你的内心却饱受煎熬,你用虐猫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可是将这些痛苦给予你的人,如今却到处吹嘘他们有一个天才医生的儿子。” “你的不甘,你的屈辱,你的愤怒,你的发泄,全都变成了笑话,你知道吗?”魏清颂突然站起来,身躯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云东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先是几不可查地抽动着,随后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将魏清颂宛若魔音一般的话语摒弃在外。 魏清颂勾唇轻笑一声,语带讥讽:“他们是你的父母,所以你永远无法摆脱他们,甚至还会嘲笑你的负隅顽抗,你以为成为医学界的天才就能永远高高在上,可是回到那个家里,你的尊严依然会被踩在脚下,而你的光环会变得黯淡无光,变成他们口里吹牛的资本。” “你仍然是那个一无所有,没办法反抗的弱者,这辈子都是,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欺骗自己,真可笑啊,你就是个笑话。” “闭嘴,你不要再说了!”李云东终于承受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来,怒吼一声,伸手想要去抓住魏清颂。 魏清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动作轻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陆景明动作利落地出手,将李云东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手肘往下一压,把李云东的脑袋扣了下去。 李云东的脸紧贴着桌面,他一双眸子像是要喷出怒火来,恶狠狠地瞪着魏清颂:“你这个贱人,你敢羞辱我!” 魏清颂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装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嘛。说说,你是怎么杀了杨妍的?” 李云东极力挣扎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看了魏清颂一眼,倏然笑了:“你们没有证据。” 短短一句话,却说得极其笃定而有力度。 魏清颂微微皱眉。 的确,他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就算知道李云东虐猫,也知道李云东一直是在演戏,可是他们一找不到凶器,二找不到杨妍丢失的头颅,缺少关键性证据,根本不能定他的罪。 他们可以通过推理猜测,怀疑李云东就是杀害杨妍的凶手。 可是刑侦办案却不能只凭借推理猜测,而是要看证据。 她的这一瞬间犹豫,却让李云东越发自信。 “放开我,否则我会起诉你们暴力执法。” 陆景明眸色深寒,手中的动作更加用力了几分,疼得李云东呲牙咧嘴。 “你想死?”一字一顿,三个字被陆景明说得极有气势。 魏清颂连忙上前,轻轻握住陆景明的手腕,摇了摇头。 “算了,到时候你真被他起诉暴力逼供,那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陆景明冷冷睨了李云东一眼,阴沉着脸松开了手。 “把人带回去。”他抬了抬手,吩咐陈晋和小宋。 至少,在接下来的24小时之内,只要他们找到证据,就能够定李云东的罪。 李云东极其从容的站直了身体,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方才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自信的笑意。 “你们是找不到证据的,24小时后,我就自由了。” 第18章 现场 尽管早就预料到李云东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真到了这一刻,众人还是头疼不已。 “陆队,我们就把李云东的家,还有他在医院的储物柜,全都搜一遍好了,到处都找不到凶器和死者的头颅,只可能是被他藏起来了。” 陈晋的脸皱得跟老苦瓜似的,他气急败坏地挠头,然后摊开手掌,哭丧着脸:“陆队,魏姐,你们看看,我这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这案子还没破,我就要先秃了。” 到时候,他老婆该不让他抱了。 陆景明面容清冷地摇摇头:“不可能。” 由于他太过言简意赅,陈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说凶器和头颅不可能在李云东家,还是说他的头不可能秃。 魏清颂深以为然地说道:“的确不可能,从行为心理学上分析,李云东是个做事缜密的人,他绝对不可能把凶器和头颅就这样放在自己的家中,更何况家里还有他的妻子,而医院的储物柜也并非安全,诸如此类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都不可能。” 陈晋和小宋等人虽然听不太明白,但莫名觉得非常厉害,全都一脸崇拜地看着魏清颂。 反应了一会儿,陈晋才忽然看向陆景明,有些困惑:“陆队,你不是不相信心理学吗?” 怎么这件案子的侦破工作隐隐约约变成魏清颂和陆景明共同主导了。 一开始是谁说他不需要心理专家帮忙呢? 陆景明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难得开口解释道:“我做出的判断并非信奉犯罪心理,而是基于办案和生活积累的经验,以及严密的逻辑分析,得出的结论。” 陈晋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哦,这样啊。” 陆景明:“……” 反正他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信或不信,自由心证。 魏清颂唇边微微扬起,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 一直冥思苦想的小宋忽然目露惊恐地说道:“这么说的话,那凶器和死者的头颅会不会被抛进了海里面?或者被彻底毁尸灭迹之类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轻易的笃定,我们找不到证据。” 魏清颂笑意微敛,眉峰轻轻蹙起,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话:“不排除这个可能,法医判断杨妍的死亡时间和抛尸时间隔了三天左右,这三天里,他很可能就是在消除证据。” “啊……”小宋深感挫败地耷拉下脑袋。 “倒也不用如此忧心,雁过留痕,只要他做了,就总能留下踪迹,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大家都冷静下来,继续排查搜寻,总会找到证据的。” 魏清颂温柔至极地开口,她的嗓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总是轻易让人被她温柔如春风的声音给安抚。 陈晋和小宋等一众警员都不由得振奋了起来。 “魏姐说得对,还有24个小时,我们肯定能找到证据。” “对,大不了我们一寸一寸进行地毯式搜寻,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 陆景明忽然开口,嗓音清冷:“闭嘴,很吵。”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会议室,就在这一瞬间寂静下来。 他凝着冷意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你们打算怎么找?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种威压。 警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啊,究竟去什么地方找呢?真要地毯式搜寻,那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还浪费时间,24小时真的够吗? 静默半晌,陆景明沉声说道:“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案发现场。” 杨妍的工作地点是市中心医院,家住城南白杨路433号宏福小区,被抛尸的地点是天门大桥。 那么她被杀害的地方会是哪里? 警方一直没能找到杨妍被杀害的现场。 “首先排除李云东家,他的妻子还在家中,他也不会蠢到把杨妍约到自己家,更不会在家里杀害杨妍。”魏清颂首先说道。 “也不是杨妍家,我在调查杨妍的时候,去过她的出租房里,她家没有血液反应。”小宋试探着举起手阐述自己的意见。 “那会是什么地方?”陈晋有些想不通。 “去查查李云东或者杨妍名下还有没有别的房产,还有整个棠州的民宿以及情侣酒店,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看看是否有他们居住登记的痕迹。”陆景明迅速作出部署。 魏清颂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对啊,如果他们是一对地下恋人,那么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经常私会的场所,杨妍死的时候,身上穿着如此靓丽,极有可能是去赴约。” 棠州市局很快下发了文件,联合各个辖区的派出所,对全市的酒店民宿进行排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还剩下21个小时。 魏清颂来到了审讯室。 李云东被暂时羁押在这里,如果24小时后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他就会被无罪释放。 他神情困顿,歪歪扭扭地坐在椅子上。 魏清颂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玩心大起地故意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警,警官……我,我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极其轻蔑地笑了起来。 然而魏清颂的面色始终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平静无常。 李云东这才坐直了身体,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他的挑衅,被魏清颂无视了,这显然让他有点不爽。 魏清颂不以为意地拉开椅子,刺耳的“刺啦”声,让李云东直皱眉头。 她动作优雅地坐下,却不说话。 李云东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来干什么?找不到证据,想要严刑逼供?” “干嘛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坐坐。”魏清颂云淡风清地笑。 李云东眉峰微蹙,语调生硬:“我不紧张。” “行。”魏清颂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并不想反驳他,她随意地问道,“三个小时了,你一点水都还没喝?渴吗?” “不。”李云东似乎不打算多说话。 “哦。”魏清颂眉梢微挑,嘴角噙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罐还冒着冷气的冰可乐。 当着李云东的面,“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李云东不由得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魏清颂朝他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审讯室,不到五分钟,她又拎着一个大大的茶壶走了进来。 第19章 喝水 魏清颂给自己泡了一杯热滕滕的咖啡,小口小口啜饮着。 她翘着二郎腿,一手撑在桌面上,看上去极为悠然自得,像是把审讯室当成了自己的家一般。 看着她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杯子,闻着满室咖啡的香气,李云东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水壶上,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三个小时滴水未进,的确是个极大的考验。 魏清颂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喝水就直说呀,这里是警察局,又不是旧社会的天牢,咱们是讲人权的。” 李云东眼角微抽,直直盯着魏清颂,还是没有说话。 魏清颂不以为意地笑笑,喝完咖啡之后,又给自己安排了果汁和茶叶,把审讯室整得跟饮料铺子似的。 两个小时过去,魏清颂除了问他要不要喝水,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李云东也摸不清楚这人究竟是来干嘛的,想喝水去哪里喝不是喝?非要跑到他面前来喝。 心里的不耐烦逐渐扩大。 他睨了魏清颂一眼,恶声恶气道:“给我来杯水。” “好啊。”魏清颂挑眉轻笑,询问道,“喝茶还是咖啡?” 李云东顿了一下,扬眉说道:“果汁。” “不愧是天才,反应真快。”魏清颂轻飘飘抛下这么一句,便提着水壶出去了。 她给李云东提了一个带有预设前提的问题,然而李云东几乎是在瞬间就跳出预设,做出了ab两个选项以外的回答。 可惜,这样的天才是个罪犯,高智商的人,成为天使或恶魔,只在一念之间。 不到五分钟,魏清颂就又一次提着水壶进来,手里还拿了一杯橙汁。 她把玻璃杯往李云东面前一推,挑眉道:“慢慢享用。” 话音刚落,她便毫不留恋地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去,只不过她并没有带走水壶。 门外,小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能行吗?” “等着瞧好戏。”魏清颂极其自信地扬起嘴角,神采飞扬。 小宋弱弱说道:“这件事要是让陆队知道了,他肯定要生气的。” 魏清颂飞快眨眨眼,极为大气地拍了拍小宋的肩膀:“没事,不用担心,你们陆队那边,由我来搞定。” 小宋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望着魏清颂。 他们陆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就被搞定? 小宋心想,魏顾问这是刚来市局,还不够了解陆队。 就连他这个刚入市局三个月的新人,都知道陆队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讲情面。 要是让他知道魏清颂在李云东的水里放了泻药,做出如此明显违反程序正当的行为,陆队铁定要火冒三丈了。 “行了行了,赶紧去催一下各地的派出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魏清颂巧妙地转移话题。 她看得出来小宋是个心思单纯的好苗子,可不想把这孩子给带坏。 “哦哦,好。”小宋不疑有他,迈着小碎步就往办公室跑了过去。 魏清颂收回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紧闭的铁门,极其灿烂地笑了笑。 回到办公室时,陆景明和陈晋正站在技术人员身后,查看李云东的通讯记录。 余光瞥见魏清颂弓着腰蹑手蹑脚的身影,陆景明眉头一皱,冷声问道:“干什么去了?” 魏清颂挺直腰板,一脸正色道:“喝水。” 陆景明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对这个答案充满了怀疑。 良久,他不冷不热说道:“别给我添乱。” 魏清颂简直要气笑了,合着她忙里忙外,忙活了这么些天,就只给他添乱了不成? 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忍,她忍,是她对不起陆景明,管他如何阴阳怪气她都得忍,她比忍者神龟还能忍! 吸气,呼气,魏清颂极为配合地咧着嘴角,点头道:“是,我亲爱的陆队,你就尽管放心,我什么都听你的,绝对不会自作主张。” 说完,魏清颂便踩着那双“哒哒哒”的高跟鞋,摇头晃脑回到了位置上。 陆景明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光渐渐幽沉下来。 说得真好听。 可是当初还不是把他一个人抛弃,说走就走。 如今想回来便回来,在他面前装傻卖乖,她把他当成什么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物吗? 陈晋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他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陆队,我们要继续吗?” 收回视线,陆景明沉声道:“继续。” 陈晋松了口气,暗中观察着陆景明的脸色。 这事儿,恐怕比他想象中难得多啊。 受到这样的对待,任谁都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是陆景明这样的天之骄子,他心中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该怎么化解,或者说能不能化解,就得看魏清颂的本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毫不停息,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伤春悲秋、缅怀过去的时间。 指针又转动了两个小时,各个辖区的派出所迟迟没有回音,技术人员也没能查到李云东和杨妍名下的其他房产。 漫长的等待,让市局刑侦大队的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面如死灰。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们已然心知肚明,明白凶手是谁,可若是寻找不到证据,凶手就会逃之夭夭,没人能够制裁他。 陆景明倏然站起身来:“陈晋,和我去一趟审讯室。” 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的魏清颂急忙跟着站起来:“我也跟你一起。” 陆景明眉峰微蹙,冷冷淡淡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反而是把小宋给紧张坏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审讯室里现在应该是一片狼藉。 到时候,陆队会不会大发雷霆? 想想都觉得可怕。 小宋打了个哆嗦。 陈晋推开审讯室的门,立即被里面的味道熏得闭上了眼,他打了个干呕,捂着鼻子瓮声瓮气说道:“我靠,怎么这么味儿,这兄弟是窜稀了?” 陆景明皱起眉头,眸底划过一丝嫌恶。 他面不改色看向魏清颂,厉声质问:“你干的好事?” 魏清颂捏着鼻子,一脸无辜道:“大概……是。” 陆景明抬手将审讯室的门给掩了过来,冷冷看着她:“理由。” 第20章 质问 “当一个人在未知而陌生的场景陷入窘迫时,他的心理防线是最容易被击溃的,现在对他进行盘问,说不定会有奇效。” 魏清颂眉眼一弯,笑意盈盈,褐色的眸子里仿佛蕴含着千种风情。 陆景明眸光冰冷地注视着她,半晌,薄唇微启:“你的犯罪心理学或许学得很不错,但你忽视了一个关键,刑侦审讯,需要的是一个公正舒适的环境,他现在还没有定罪,只是嫌疑人,而非罪犯,你这是在对他的人格进行侮辱。” “即便是监狱里的罪犯,也是有尊严的,你现在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魏清颂笑意微敛,耸肩道:“没关系啊,现在我们缺少的只是证据,只要有了证据或者证词,他就是罪犯。” “这是违规审讯,就算得到了证词,也不具备效力。”陆景明脸色微沉,冷声道,“六年不见,你的道德观怎么变得如此薄弱?” 话刚说出口,陆景明便后悔了。 这句话太过沉重,她或许只是剑走偏锋,破案心切,不该承担如此指责。 学生时代,他和魏清颂不是没吵过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她性情娇纵任性,却又敏感,稍微对她大声一点,她就敢红着眼眶给他看,被那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心尖都泛着疼。 陆景明唇角微动,想要补救,却不知从何说起。 魏清颂抿着唇,表情有些僵硬,旋即又轻描淡写地耸耸肩,道:“我不觉得是我的道德观太薄弱,而是你的道德观太狭隘。” 她将目光移开,不愿和陆景明对视。 或者说,她不敢。 她怕陆景明轻而易举地发现她的脆弱。 在y国学习犯罪心理的时候,她的导师也凝重地和她说过。 “s,你现在就像一个游走在道德之外的人,随时会踏入深渊,你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这几年她时时刻刻都在自省,生怕自己会再一次走错路。 可她曾见过无边的黑暗,又该如何坚守光明? 唯有回到陆景明身边,才能触碰他身上源源不断的光明。 她一直以为,在陆景明的心中,她永远会是那个穿着纯白裙子的明媚少女,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 纵然有太多遗憾,至少那是纯洁的,是美好无暇的。 直到今天从陆景明口中听到了如此的质问。 她开始怀疑,她真的能回到正道吗? 还是说,就像陆景明说的那样,她本就是个道德观薄弱的,天生犯罪人。 陆景明被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刺激到,双眸微微眯起,寒芒闪烁。 他很生气,却不知道究竟是在气魏清颂,还是在气他自己。 她曾经是天上的明月,水中的芙蕖,不该有一丝丝的污点。 缺席她人生的六年,眼睁睁看到她有了如此变化,他心里难受之余,又有一丝琢磨不透的惶恐。 “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他的语气很平静,如同在陈述她的罪状。 魏清颂微仰着雪白的下巴,望着陆景明,轻声道:“杀害杨妍的凶手就是李云东,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不过是在找到证据之前让他受点苦头,让他早一点坦白,难道不好吗?” “你不觉得你太偏激了吗?”陆景明声音沉沉。 魏清颂顿了顿,坚定摇头:“他杀了人,必须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如果24小时后分局和派出所拿不出证据呢,难道就要这样放他走吗?” “我们警察的存在,就是不遗余力地找到每一个凶手的罪证,我们要做的是扫清罪恶,不是制造恐慌,你义正言辞地让我不要逼供,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恐吓?诱供?”陆景明声色俱厉。 “我……”魏清颂顿住,知道这次是她理亏,声音也软了下来,“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她抬起头,清溪般的眸子带着歉意,望着陆景明。 看着她似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神情,陆景明心中一软,语气缓和:“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下不为例。” 他顿了顿:“还有,刚才是我说话太重,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话音刚一落下,就听见她轻声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不好。” 陆景明听着这话,心中微怔,暗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愿意用言语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只是太多时候,情绪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魏清颂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轻声道:“对了,我刚刚想到一件事,如果酒店和民宿那边无从排查,就去李云东父母家附近搜搜看。” “嗯。”陆景明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之色。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的陈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生怕引起两人的注意。 还好,这里也没有外人,只有他一个“知情者”。 要是让局里其他人看见这一幕,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要知道,他们的陆队一向以冷心冷情,理智到近乎冷酷而闻名,今天居然如此轻易便被撩动了情绪,失去了冷静。 陈晋原本心里还没底,不知道陆景明对魏清颂究竟是怀着爱还是恨。 如今他大抵有了答案。 爱恨交织,然而爱占了上风。 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爱意终将无从掩藏,而恨也终将消弭。 陈晋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陆队,那李云东这边要怎么处理?” “把他收拾干净,换到另一间审讯室去。”陆景明淡淡回道。 “这么好的机会,不盘问一下他?”陈晋跃跃欲试地搓搓手。 陆景明冷冷睨他一眼:“你和魏清颂有仇?” “啊?”陈晋有点懵。 懵了大概几秒钟,他很快反应过来。 “哦,我明白了,如果现在盘问他,那就是让魏姐坐实了诱供的罪名,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陈晋一拍手掌,为自己的机敏沾沾自喜,一时间得意忘形,笑嘻嘻道,“没想到陆队你这么关心魏姐啊?” 之所以会这么生气,是因为她如此不顾自己的处境。 陈晋自认为窥破了天机,然而下一秒,一道冰冷的眼神便如同刀锋般射向他。 他干笑两声,挠挠头:“呵呵,我什么都没说。” 他一面说着,一面推开审讯室的门,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这就去把他收拾干净。” 第21章 言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天空仍旧黑沉沉的,就像是被一块黑布蒙着,压抑,而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踏出市公安局的大门后,魏清颂才恍然发现,她这样,和落荒而逃好像没什么区别。 奇怪,她有什么好逃的? 她沉沉舒了一口郁气,自嘲苦笑:“魏清颂啊魏清颂,你可长点出息。” 想来也的确是愁得很。 一边是难以破解的案子,一边是难以搞定的陆景明,被这么两头夹击,大概也是真的有点心力交瘁。 魏清颂疲惫地按按眉心,忽然好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个三天三夜。 也罢,反正现在暂时没有她的用武之地,既然都出来了,那就随便走走,权当散心,放松一下心情。 还没走出多远,短信铃声忽然急促的响了好几声。 这个号码是她回国后重新办理的,知道的人没几个。 魏清颂纳闷,拿出手机一看。 发短信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很是陌生。 短信一共三条,魏清颂按顺序一条条看下去。 “颂颂,听说你回国了,抽个空回白荔湾,爸妈都很想你。” “你回国怎么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下次别再自作主张了,爸妈挺生气的。” “收到短信记得回复,不要装没看到。” 字里行间的颐指气使和高高在上,都快要溢出屏幕了。 即便这个短信没有署名,魏清颂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白荔湾的那家人,真是阴魂不散。 也是,以他们的本事,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得知她回国的消息,又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她的新号码。 权势,真是世上最奇妙又最可怕的东西。 想必从她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了。 魏清颂嘲讽地勾起唇角,又扫了几眼短信。 这个措辞,不会是言致,那就是言韵了。 她现在就能脑补出一张面容精致却显得有些刻薄的脸。 爸妈?是指白荔湾那对言姓夫妇吗? 魏清颂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号码给拉黑。 他们算哪门子爸妈?她爸爸叫魏思华,妈妈叫云佩兰,和白荔湾那家高不可攀的贵人没有半点关系。 本就心情不悦,这三条忽如其来的短信,更是让她烦闷不已。 若说六年前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所憧憬,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厌恶了。 言家人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噩梦和悔恨。 怀着满腹心事,魏清颂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街道两旁是一排排店铺,气氛很热闹,可那些热闹全都与她无关。 明明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还真是好笑,她曾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年,如今才猛然发现,这里早已没有她的归宿。 曾经她以为陆景明会是她的归宿,可是现在,陆景明恐怕恨极了她。 隔着商店的橱窗,她看见婚纱店内有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正喜气洋溢地试穿着礼服。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穿上洁白的婚纱,和陆景明白头到老,可是……她现在还有留在陆景明身边的资格吗? 像陆家那样的家庭,真的能够接纳她? 最初的一腔孤勇,经此消磨,已经所剩无几,她开始犹豫,也开始后怕。 六年前的那件案子,如同梦魇一般如影随形,让她做了两年的噩梦。 而这些痛苦,追其根源,罪魁祸首就是言家,他们怎么好意思再来找她? 她转而修习心理学,原意是想救赎自己,在y国的时候还好,有导师和爸妈的开导,她和从前一样开朗。 自从回到棠州,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断刺激着她,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她明显感受到,她在逐渐变得焦虑忧郁。 魏清颂站在橱窗外,怔怔望着纯白色的婚纱,那样干净的颜色……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可她已经配不上这种干净的美好。 “小颂?” 一声轻唤,让魏清颂猛地回过神来。 她循声看去,叶辰站在几步之外向她招手,脸上挂着温暖阳光的笑容。 他已经换下了白得刺眼的褂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这幅打扮,竟然像一个正当年华的少年郎。 “真的是你,好巧,我还在遗憾没有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呢。”叶辰微笑着说道。 他说起话来语气十分轻柔,仿佛春风拂面般舒适。 魏清颂却直皱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叶医生,我再向你确认一下,今天在医院,是我们头一次见面?” 她的声音冷硬而客套,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 她不知道在医院的时候,叶辰为什么会忽然说那样的话,可她的的确确在记忆中搜寻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叶辰的笑容仍旧如初:“该怎么说呢,白天的确是我唐突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或许从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六年前,的确见过你。” 魏清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听他这个意思,六年前南浔街的案子里,他也知情。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让人很不安。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不动声色,冷冷看着叶辰:“那很可惜,我的确对你没有印象,也没有旧要和你叙,局里还有事,我就不便和你多聊了。” “好,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的。”叶辰云淡风轻地扬着嘴角。 魏清颂嗤笑一声,嘲讽地勾唇:“你是医生,我是犯罪心理学家,倘若还有机会相见,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叶辰挑眉笑道:“那也未必。” 魏清颂敛了笑意,眸光微冷地看他:“叶医生,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六年前那件案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你既然作为知情者或者参与者,想必也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就不要总是把六年前的事挂在嘴边了。” 叶辰闻言,眸底闪过一抹深色,随即扬起笑容:“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时隔六年再见到你,有些激动罢了,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向你道歉。” “算了,记住我的话就行。”魏清颂懒得和他计较。 她也不想再和南浔街案子里的任何人有所牵扯。 叶辰也好,白荔湾的那家人也好,她实在不想招惹。 可惜他们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总是上赶着往前凑,惹人厌烦。 第22章 证物 叶辰还想再说什么,舒缓的钢琴小调忽然响起。 魏清颂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局里事务繁多,我真的很忙。” 叶辰淡然一笑:“那你去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魏清颂勉强扯出个微笑。 现在知道不打扰她了,怎么早点没这个觉悟? 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时垮了下来。 还好这通电话来得及时,否则叶辰不知要纠缠她多久。 这人就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电话接通后,魏清颂才想起看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到了白荔湾。 犹豫了一下,才将听筒放到耳边。 “魏姐,赶紧回来一趟,有线索了。”陈晋欣喜若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魏清颂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了,我就在附近的商业街,十分钟就回。” 挂断电话,魏清颂微微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这才提步往市局的方向赶去。 看来fg还真是不能乱立,刚刚她连来电显示都没看,便对叶辰说自己有事要忙,没想到还预言成真了。 这张嘴要是一直能这么灵验,她一定天天把“陆景明爱我”挂在嘴边。 市局,陈晋放下手机,小心翼翼看着身旁面容冷峻一身贵气的男人,嘀咕道:“存了魏姐的号码,干嘛不自己打?” 说起来,魏清颂还没和队里其他人互留联系方式呢,她的履历表上写的是国外用的号码,也不知道陆景明是从哪里存的她手机号。 陈晋还在心底暗自琢磨,就察觉到陆景明的眼神不善地投过来。 “让你打个电话,委屈你了?” 他顿时浑身一僵,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委屈,不委屈,我非常乐意为陆队和魏姐效劳。” 不就是做个传声筒吗?多大点事。 不就是闹别扭吗?他就当不知道。 虽然他脑子没有陆队和魏姐好使,但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陆景明淡淡冷哼了声,眸底晦涩莫名。 魏清颂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坐在会议桌前,黑色签字笔在他修长的指尖飞速转动,明明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笔,在他手中却像是莫名提高了身价,也随之变得高贵优雅起来。 他微垂着头,端详着手里的资料,天光暗沉,魏清颂却觉得他俊美的侧颜似乎散发着星辰般的微光,熠熠生辉。 冷肃的面庞棱角分明,线条刚硬而冷峻,鼻梁高挺,唇薄如纸,剑眉斜飞入鬓,眼睛黑亮而深邃,犹如浩瀚星辰,深邃而又神秘,仿佛蕴藏宇宙,能够包容万物。 而这双能包容万物的眸子里,独独没有她。 听到推门的动静,冷冽的眸子飞速扫她一眼。 “坐。”随即,他又仰头示意小宋,“说。”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股威仪。 魏清颂落座后,小宋神情激动地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 尽管他已经尽量压抑着情绪,魏清颂还是能从他的红光满面看出他的狂喜。 她垂眸扫过资料,看来,作为新人的小宋,这次是要立大功了。 “陆队让我去李云东父母家走访,我到了那边之后,发现那个片区有好几个红灯区,一般而言,这样的地方都有很多招待所,有的甚至不用身份证登记也能住宿,所以我沿着那条街一家家问下去,居然真的找到了认识李云东的人!” 小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太过激动。 “这个红星招待所的老板说,李云东每个周末都会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去开房,我拿了照片向他证实,正是死者杨妍。” 陈晋补充道:“就在刚刚,交管局收到我们的协助请求,发来了附近几条街道的监控,18日当晚,李云东和死者杨妍一起出现在了监控里,两人勾肩搭背,看上去关系十分亲密,有说有笑地进了招待所。” 他将笔记本电脑转了个面,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 魏清颂看了一眼时间,还剩16个小时。 只要接下来找到更确凿的物证,就能定李云东的罪了。 如今刑侦技术科学先进,无论对方是怎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为自己脱罪,铁证如山,犯罪者,最终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争分夺秒,刻不容缓,技术人员立即赶到现场进行勘验。 一个小时后,警方掌握了19日清晨,李云东拉着行李箱离开招待所的监控录像,自此,杨妍再也没有出现过。 招待所的老板交代,当天自己醉酒,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两个小时后,技术人员在招待所的厕所里检测到鲁米诺反应,现场提取了多枚指纹,不过因为招待所场所的特殊性,参考价值有待商榷。 但可以确定的是,红星招待所,便是第一案发现场。 招待所并未发现死者杨妍剩余的身体组织以及凶器,警方立即以红星招待所为中心,对方圆五到十公里进行大范围地毯式搜寻。 时间紧迫,六个小时过去,现场终于传回捷报! “陆队,我们在李云东父母所居住的小区下水井里,发现了死者的头颅,以及一把铁锤,一件血衣。” 经调查,一周之前,李云东父母所居小区的下水井便因检修而井盖大开,这边小区老旧,旁边就是垃圾场,所以并无人发现异味。 愁云笼罩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陆景明面上的阴霾也尽数消散。 “干得漂亮,收队。” “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宋第一个开口感叹道:“真没想到,这些证物居然真的能在李云东爸妈住的小区找到。” 原本他还以为李云东会把这些东西扔到海里呢,一了百了呢。 陈晋又敬佩又惊奇地看向魏清颂:“魏姐,你是怎么想到,在李云东父母的居所附近找线索的?” 虽然她们陆队明面上对魏清颂的犯罪心理表现得十分不屑,可在审讯室听见魏清颂那句话后,陆景明立即便让小宋去查了一番,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找到证物。 棠州这座城市并不算小,要在全市的酒店民宿找一个人的信息,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更何况,还有很多像红星招待所这样的漏网之鱼。 或许犯罪心理无法通过简单的推理判断,便锁定目标,但却能缩小查找范围,为他们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侦破凶案,每分每秒都不容浪费。 也许,这就是犯罪心理的魅力所在。 第23章 心疼 时间已是凌晨,清冷的日光穿透乌云照射进来,在长长的会议桌上留下点点朦胧的斑驳。 魏清颂笑了起来:“人的执念,有时候会伴随一个人一生,如果得不到消解,只会越陷越深。” “李云东的性格本就极端偏执,他仇恨自己的父母,却又无法报复,一直以来只能将仇恨转移到别处,尽管如此,他恨的根源,仍然在于他的父母,无论是将杨妍带去离他父母住所不过百米远的招待所,还是在杀害杨妍后,把凶器头颅丢弃在他父母居住的小区,都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感。” “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言之凿凿笃定我们找不到证据时,脸上那种自信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畅快,整个问讯过程中,那是李云东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而那个时候,他将要面对的是24小时的传唤拘留,所以,回想起这个笑容时,我就觉得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听完她的分析,陈晋瞠目结舌地说道:“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想当初,魏清颂不告而别的时候,还是棠州师范学院里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她的日常生活,不是在考虑去哪里逛街买新衣服,就是在想去什么地方吃饭做美甲。 六年不见,她居然成为了一个如此老练的犯罪心理专家。 人生还真是精彩纷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噤声,偷偷去瞄陆景明。 面对如此缜密的心理分析,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谁也无法穿透雾霭窥探他的心思。 他看向魏清颂,眼神意味深长。 在公安大学攻读刑侦学时,他也曾选修过犯罪心理的课程,粗浅地学过那些枯燥的理论,实际上,对侦破案件并无太大的作用。 和他纸上谈兵浅尝辄止的学习不同,魏清颂显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而这样的分析和判断,并不只是通过简单的数据和理论就能完成,而是需要真正的实践和经验积累。 市局系统内的资料里,魏清颂的履历其实非常简单干净,也就短短两页纸,她在y国一个知名大学修读了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国际着名的元老级别犯罪心理专家是她的老师。 就读期间,她参加了许多有关犯罪心理的交流会,以她老师助理的身份参与了几次fbi的案件侧写。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姑娘,又是半路出家,能做出如此深入人心的分析,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和魏清颂十岁便相识,至少,在他们相识相知的那十年里,魏清颂从未表现出对刑侦犯罪的半点兴趣。 恰恰相反,她还对刑警世家出身的陆景明常常抱怨。 “天天要和罪犯打交道,那么危险,你就非要做警察不可吗?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当寡妇啊。” 当初高考填报志愿,魏清颂纠结了整整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公安大学隔壁的师范学院。 “算了算了,我的弱小心灵承受不了那些血腥暴力的案件,我就报考你们学校对面的师范大学好了,两个学校隔得不远,我可是随时会去查岗的,别想在大学里沾花惹草。” 曾经那个提起暴力犯罪就惊恐不已退避三舍的魏清颂,如今却能直面如此残忍的犯罪案件,冷静地对罪犯作出心理剖析。 他缺席的那六年,是什么改变了她? 陆景明竟然有些不敢去想。 他莫名有些心疼,像她那样美好的人,本不应该接触黑暗,她原应生活在阳光之下,无忧无虑。 …… 经过鉴证人员的分析查验,在找回的证物上发现了李云东的大量生物反应。 法医验证,杨妍的脑部受到重击,颅骨碎裂,这就是她的真实死因,而凶器就是那把铁锤。 调查发现,这把铁锤原本放在红星招待所的杂物间,老板并没有发现自己东西遗失。 这也让警方哭笑不得,若非招待所老板的失察,此案恐怕早已有了线索,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依照治安管理法的规定,警察对老板进行了严厉的口头教育,并勒令红星招待所停业整顿,往后要进行严格的身份登记,否则便会依法取缔。 审讯室的大门再度打开。 这一次,李云东无处可逃。 而他的表现却十分平静,即便是叙述到自己的杀人过程,语气也始终没有起伏。 “她越来越疯狂了,居然逼我离婚,和她正式在一起,她还威胁我,如果我不离婚,她就把我虐猫的事宣扬出去。” 陈晋停顿了一下,问他:“杨妍知道你虐猫?” 李云东没有回答,而是嘲讽般冷笑了一声。 魏清颂抬眸看他,淡淡道:“杨妍就是因为目睹了你虐猫,才被你深深吸引的?” “她看到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被你身上浓浓的神秘色彩和反差所吸引,甚至产生了迷恋,但她不知道,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你只把她当成一个玩物,除了虐猫,你又多了另一种调剂。”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病态的人相遇,不疯魔,不成活。 杨妍或许到死都没想到,她深受病态心理的折磨,想要寻找一个寄托,可惜李云东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冷漠无情和暴虐,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血液里。 冰冷的手铐锁在李云东的手腕上,他将面临的,是法律的制裁。 熬了一整夜,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王局对他们侦破此次案件的速度大为赞赏,大度地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虽然半天假显得太为吝啬,但也聊胜于无。 从审讯室离开后,魏清颂就一直没看到陆景明的身影,寻找未果后,满心失落地往外走。 市局大门口,几个青年抬着轮椅,正在上台阶。 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身形瘦削佝偻,枯黄的头发中带着缕缕银丝,看着约摸五十来岁,却已经满脸皱纹。 魏清颂好心地上前问道:“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一个黑瘦的青年回答:“你好,这位同志,我们是杨妍的家属,想问问她的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魏清颂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那个憔悴的中年女人。 这就是杨妍在丹州那个中风的母亲吗? 杨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嘴里口齿不清,泪水淌过她满是沟壑的面庞:“妍……妍,我,女儿。” “不好意思,我表姨中风了,说话不太清楚,本来说我们几个小辈过来给表妹处理后事就行,她非要跟着过来。”那个青年面色微红,挠了挠头解释。 魏清颂看着杨母,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一个母亲,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却还要千里迢迢从丹州赶来,挂念着她的女儿。 可同样的,作为一个母亲,在杨妍幼年时,她并未给予杨妍足够的爱,以至于杨妍形成那样病态的心理,也间接导致了杨妍的悲剧发生。 杨母的爱,似乎来得太迟了些。 第24章 当年 魏清颂整理了情绪,将杨妍被杀案的进展告知了她的家属。 杨母身体本就虚弱,经受如此打击,哀痛不已,竟然险些昏厥过去。 那个青年连连鞠躬道:“太好了,谢谢你们找到真凶,我们做家属的也能安心了。” “不客气。”魏清颂扬眉看向杨母,眸色复杂,“她以后怎么生活?” “这个嘛,其实也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亲戚在照顾,杨妍对她妈妈一直不闻不问的。”青年说到这个话题,语气有些埋怨。 魏清颂唇角微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逝者已逝,有的话也不必再言,就让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不管是带着悔恨,还是带着遗憾。 调查杨妍的生平时,魏清颂对杨母的印象十分糟糕。 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很多人尚未做好准备,还没有具备成为父母的素养,便仓促地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 本应五彩斑斓的童年,因为父母失败的教育,而变得不见天光。 无论是杨妍的悲剧,还是李云东走向毁灭,都和他们的原生家庭脱离不了关系。 杨母如今的处境的确可怜悲哀,可那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魏清颂虽然于心不忍,却又对她同情不起来。 每个人都是同样地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身不由己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人殊途同归,有人形同陌路。 她很庆幸能遇到魏父魏母这么好的养父母,虽说她并不完美,但至少没有动过走歪路的心思。 再看看白荔湾那对偏执阴鸷的兄妹,若是她从小是在白荔湾长大,也许就不是今天的魏清颂了。 青年又深深鞠了一躬:“警官,真的很感激你们,天气这么恶劣,还要不辞辛苦追缉凶手,你们真是太伟大了。” 魏清颂闻言,抿唇微笑:“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伟人,警察也只是一群普通人,只是他们将守护万家灯火,作为自己的责任。” 此时此刻,魏清颂总算理解了陆景明为何那么坚定地选择这条路。 不是因为中二病的热血,而是因为,总有人要将火炬传承下去。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或许都会或参与或见证一场关于梦想的演讲。 从前她认为梦想是天马行空的,当不得真。 幼稚孩童时,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后来,迷恋上言情小说,她更是异想天开,整天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越到古代做王妃。 念高中时,受到历史老师的影响,她又想成为一个考古学家。 后来高考填志愿,她报考的却是外语专业。 所谓梦想,对她而言,是一天一个样的谈资罢了。 大多数人或许都是如此,但陆景明却是那个例外。 十岁,小学校园里大多数孩子还在过家家玩泥巴,他就站在讲台上,少年老成,姿容已初现风采,声音稚嫩却又沉稳坚毅道:“我的梦想,是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民警察,匡扶正义。” 十三岁,从前那群孩子的梦想已经以新换旧,已经棱角分明的脸清冷淡漠:“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警察。” 十六岁,陆景明在作文里写道:“世上所有人都想在舒适圈,那么谁去做英雄呢?总要有人站出来,为常人所不能为,不愿为。有人被守护,就有人要去做那个守护者。” 那个时候,魏清颂对此嗤之以鼻:“那我呢?你去守护别人,谁来守护我呀。” 少年身穿白色校服,面容还未完全脱去青涩,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满是认真。 “守护别人,也是守护你啊。” “啊……”魏清颂撇嘴,趴在课桌上不想讲话,“那我岂不是和别人都一样?” “谁说的?”陆景明把玩着她的的发丝,“守护万家灯火,是我的责任,而守护你,是爱的本能,亘古永恒。” 曾经魏清颂难以理解陆景明的脑回路,直到今天,她才隐隐开始理解,他清冷面皮下,骨子里的坚毅和热血。 帮助受害人家属找到真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竟然会有如此奇异的满足感。 局长办公室。 内部的陈设古色古香,檀木桌案上放着一整套紫砂茶具。 王局神情悠然自得,给陆景明斟了一杯茶。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六年前的旧案感兴趣,但我只能告诉你,南浔街的案子并非市局接手的,我所了解的信息也微乎其微,并且,这桩案子已经结案,上头打过招呼,不允许再议论。” 茶水冒着腾腾热气,雾气弥漫,陆景明的面容隐于其间,神色难辨。 “南浔街隶属棠州,为何不是市局接手?依照你的意思,这桩案件若是影响如此重大,为何六年前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如今又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件案子的档案,这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程序。” 王局沉默片刻,平日里最好说话的老好人,此刻面色有些凝重。 “你就别问了。” 陆景明眸光微沉,不死心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魏清颂,和那件不为人知的案件有无关联?” 此前王局只是避而不答,这下却是真的目露疑色:“颂颂?她当年只是个大学生?怎么可能和南浔街有关?” 话到此处,陆景明也听明白了,王局对南浔街案,分明知情,却三缄其口。 第25章 动摇 当初叶辰无意间透露出“南浔街”这个地名,再加之魏清颂后续不正常的反应,陆景明敏锐地产生了怀疑。 档案库的管理员老刘是陆长柏的旧部,也算是看着陆景明长大的,因此,面对陆景明的暗中嘱托,他自然也是不遗余力地相助。 老刘将市局档案翻了个底朝天,想要寻找有关南浔街的信息。 然而所获无几。 南浔街是棠州远近闻名的古镇,据说这座古老的小镇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文明和古朴是这里的标志。 棠州市非常注重文化形象的宣传与建设,所以对南浔街的治安管理也非常严格,这里鲜少会出现治安差乱的现象。 别说是重案要案,就连小偷小摸都少见。 所以,市局档案里根本没有和南浔街相关的案件记录。 若说此前,陆景明还对“南浔街曾经一定发生过什么”这一猜想表示动摇,那么在和王局进行短暂对话之后,他便笃定了这个猜想。 越是如此,他越发觉得背后荒诞不羁。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桩恶性事件发生在南浔街后巷,何以一点消息都没有流传向外界? 何以让整个棠州市公安为其背书买单? 又何以将魏清颂这样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虽然陆景明并未系统地学习过心理学,可那日魏清颂在听到“南浔街后巷”的反应,便是寻常人,也能从中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很想要知道,六年前魏清颂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才会狠下心来离开他。 她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 六年后再度相见,冰封已久的心似乎又在逐渐开始融化。 他产生了一系列的猜想,并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却没发现,他只是在潜意识里,为魏清颂的离开,寻找一个正当理由。 另一边。 魏清颂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算在路边打车回公寓。 魏家旧居在他们举家出国后,就已经变卖了。 公寓是魏清颂回国后新买的,离棠州市局只隔了三个地铁站,一号线的地铁人满为患,尤其是早午晚的高峰期,车厢里满当当的,几乎连落脚的地点都没有。 魏清颂不太喜欢这样人挤人的体验,买下公寓后,思索再三,还是提了那辆黑色的法拉利跑车。 说来也有些好笑,在棠州生活时,魏父公司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景气。 从前的魏清颂,虽然也算得上家世优渥,却也未曾如此挥霍过。 念书的时候,她在同龄人中像个公主,那也只是因为她上的都是公立学校。 倘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像言致言韵一样,上私立的国际学校,兴许就能直观地体验到落差,感受到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初,魏父和魏母在白荔湾的逼迫下,不得不离开棠州,将公司迁到了海外,没想到生意反倒是蒸蒸日上,如今,兰颂集团的资产,比六年前翻了不知几番。 这样的意外之喜,任谁也是没想到的。 她和养父母被逼无奈,远走异国,备受远离故土的煎熬,到头来总算是时来运转,苦尽甘来。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魏思华都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在物质和精神上都给予她最大的满足。 能够和绝对的权势叫板,需要自身实力相当,魏家的逆风翻盘,在很大程度上,也给了魏清颂回国的勇气。 曾经魏清颂也迷茫过,为白荔湾的泼天富贵和权势惊讶过,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在她心目中,魏思华和云佩兰,永远都是她的爸妈。 棠州市局处于市中心地段,车水马龙,街上行人如织,繁华热闹。 大抵是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商场,所以经由此路的出租车大多都是满客。 魏清颂脚都站麻了,都还没能打到车。 她叹口气,打算往前走走,去商场门口打车。 刚迈起步子,一辆黑色保时捷便停在她身旁。 车窗缓缓落下,男人锐利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如同审视疑犯般望着她:“非要我亲自来找你?” 男人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白色西装,目光寒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冷漠气息。 他的冷,和陆景明的冷淡疏离却是不同的。 陆景明虽然总是淡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的内心却满怀热忱,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而面前的男人,他的冷漠,仿佛是刻进了骨子里,血液中都融化着孤傲,那是一种睥睨天下俯视众生的冷,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 魏清颂眉头直皱。 拉黑了言韵的手机号后,她想过,这一举动,定会惹恼言致,毕竟言韵才是他最珍而重之的妹妹。 她没预料到的是,像言致这样目空一切的人,居然会屈尊降贵,亲自到市局来堵截她。 他可是白荔湾的言公子,一声号令,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想要为他做事。 魏清颂默不作声,站在几步之遥外,神色淡淡注视着他。 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就算有朝一日,她对言家的仇恨会随着时间而消弭,也绝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她觉得耻辱。 有时候,她甚至想将这一身肮脏的血液,全都换掉。 当初言家高高在上,认为是她配不上他们高贵的血统。 殊不知,魏清颂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魏清颂的沉默,让言致狠狠皱了下眉。 那张英俊却略显阴柔的面容,有些阴沉。 “上车,我们聊聊。” 魏清颂目光平静,凝视着他:“言公子,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不想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 并未走出多远,便被追上来的男人一把拽住,用力一甩,身体一侧径直撞到了路旁的灯柱上,钝痛感瞬间袭来。 眼眶中霎时涌上生理性泪水,魏清颂愤然看着他:“言致,你是不是疯了?大庭广众之下,难道你想绑架不成?” 看着她满脸怒容,言致阴鸷的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静默无言,盯着魏清颂半晌,才说道:“跟我回白荔湾,爸妈想见你。” “回?请注意你的措辞。”魏清颂并不买账,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讥讽道,“白荔湾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怎么能用这个字眼?” “我不是来和你玩文字游戏的,你应该知道,惹怒我的代价。” 魏清颂紧咬着牙关,一些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啊,言致的手段,她太清楚了。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第26章 疯狗 内心深处的梦魇被唤醒,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在心底肆虐着,仿佛要吞噬她的整个灵魂。 魏清颂隐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抬眸,无畏无惧地看着言致,目光中带着浓烈的嘲讽。 “六年过去,你威胁人的方式还是这么不堪,你以为我还会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蠢货吗?言致,你这一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言致身量很高,和陆景明相差无几。 他俯视着她,如同俯视着脚底的蝼蚁。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魏思华?还是陆景明?”言致勾唇冷笑,神情阴鸷。 魏清颂浑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她嗓音带着怒意,低吼道:“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疯狗,有什么资格提他们的名字?你给我滚!” 言致的表情几度扭曲,旋即阴沉沉地望着她。 “六年不见,翅膀硬了。”他怒极反笑,笑意有些许狰狞。 翅膀硬了才好,这样折断起来,才会更有摧毁的快感。 魏清颂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别想再恐吓我,言致,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更不怕你们白荔湾。” 她既然敢回到棠州,早就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心理准备。 这一次,她不会退缩,也不会逃避。 言致冷哼一声,目光越发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言致眼中掠过一丝狠戾,突然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就势将她抵在灯柱上。 他的速度太快,魏清颂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放手!”魏清颂挣扎,却被他死死地钳制住。 她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就是棠州市公安局,这边又是繁华的街道,她知道言致无法无天,却压根没有料想到,言致居然敢在如此场合,堂而皇之对她动手。 言致盯着眼前的人,目光越发冰冷:“乖乖听话,和我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 魏清颂丝毫没有退缩,目光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言致,你就是条疯狗,有本事你就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掐死我,我倒要看看,这一次,白荔湾又会用什么肮脏的手段来保住你。” 言致的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掐死你?我的好妹妹,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就像六年前那样。” 魏清颂身形一僵,眸中满是愤恨之色:“你混蛋!” 言致唇角勾勒起残酷而嗜血的弧度,他的右手猛然用力,一把掐住了魏清颂的脖子。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个混蛋?” “咳咳咳!” 窒息感和压迫感侵袭而来,让魏清颂险些喘不上气。 她顿时涨红了脸,双脚蹬着地面想要将他推开,却无济于事。 言致微眯着眼,手上的力度松了几分,他看着魏清颂,像是看着一条在砧板上苦苦挣扎的鱼。 魏清颂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双腿不停地踢打着言致,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完全没法撼动言致的半分。 她向周遭的路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然而根本没人想要多管这份闲事,言致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烈,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 路人连停下驻足的胆量都没有,纷纷加快了脚步,头都不敢回。 “看见了吗?没有人救得了你。”言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六年前如是,六年后,此时此刻,亦如是。 这是她的宿命,她逃不开的。 谁让她的身上,流着言家的血呢? 她就该和他一起堕入地狱。 言致的神情逐渐变得疯狂。 然而下一刻,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侧面突然袭来,强硬地将言致推开,而后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往身边一拽。 魏清颂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抬头,正对上陆景明那双清冷的眸子,心头猛地跳动了一下。 刚才在警局到处都没有看见陆景明的身影,她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你是什么人?”陆景明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眸色不善地打量着言致。 言致嘴角勾勒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淡淡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陆警官,这是我的家务事,恐怕与你无关。” 家务事? 陆景明面色一沉,盯着言致,语气冰寒:“我的确管不了你的家务事,但这里是市局的管辖区域,我有权力阻止你施暴。” 言致眉毛一扬,冷冷笑了,语气轻蔑之极:“真有趣,你以为你一个小警察,就能奈何得了我?” “你大可试试。”陆景明声音一厉,眸光微寒。 言致嗤笑一声,他微微侧过眼眸,目光落在魏清颂执拗的脸上,嘲讽勾唇:“看来,你的小男友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呢?” 魏清颂的面色霎时一白。 她知道言致恶劣的秉性,这句话里,满含着威胁和警告。 那件事,纵使最终要让陆景明知晓,那也该是她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从别人口中说出。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景明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她圈在怀中,魏清颂眉头微凝,咬着牙往后撤了一步。 “我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陆景明紧抿着唇角,蓦地回眸,看向身侧极力和他撇清关系的女人。 片刻后,他倏然冷笑了一声,神色似是自嘲,又似乎带着一抹受伤的痛意。 他一字一顿,缓缓道:“看来,是我坏了魏顾问的好事?” 魏清颂猛然抬眸,看到了陆景明眼底闪烁的讥诮寒凉。 他的眼眸深邃漆黑,像一汪深潭,却又透着一股子冰寒刺骨的味道。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这话落在陆景明耳朵里,的确引人遐想。 她想开口解释,余光瞥见言致阴森森的眸光,便又无从开口。 魏清颂心中一痛,却只是垂眸敛睫,没有答话。 总有一天,他们之间不会再有隐瞒和欺骗,她一定不会让他等太久。 但请原谅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言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忽的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像一根刺,深深刺进了魏清颂的心。 他眼眸幽暗地扫了她一眼,挑衅般看向陆景明:“陆警官,你也听见了,我们家颂颂早就和你没关系了,你还要杵在这里多管闲事?” 魏清颂双拳紧紧握着,额间青筋暴露。 她知道,言致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最是知道一个人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可她此刻不能反驳,言致是个疯子,他可不会遵守什么保密的约定。 魏清颂的沉默,更加让陆景明没来由地烦躁。 他的面容愈发冷冽,眼底闪烁着丝丝冷意,整个人像是被寒霜笼罩一般。 他直直看向言致,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在市局门口打人,这事,我管定了。” 第27章 恶果 言致的神情越发阴沉。 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势头不妙,魏清颂面色微寒,脑海中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她快步上前,站定在言致身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冷然道:“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威尔森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言致眉心一跳,一言不发地睨着她。 魏清颂唇角微抿,目光冷厉,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从我成功抵达y国开始,你就应该清楚,我加入了fbi的证人保护计划,我不介意告诉你,除了fbi,icpo也在盯着‘恶果’的在逃人员。” “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从‘恶果’脱身,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威胁我,或许fbi内部出了问题,才让我的证词出现了差错,没把你送进监狱。白荔湾手眼通天,能够打通fbi的关系,那icpo呢?cia呢?” “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你就必须活得胆战心惊,除非你统治整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你做不到,那就在我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看着言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魏清颂畅快地笑了起来,眸中带着与方才的言致如出一辙的疯狂。 “难道你真以为我是独自回国?我告诉你,言致,别想小瞧我,在萨坦监狱的那两个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你若是敢轻举妄动,做出让我不开心的事来,我不介意鱼死网破,让你们整个白荔湾跟着陪葬。” 听完她决绝的话语,言致眼眸微眯,忽然笑了。 “真有意思,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加入‘恶果’,你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液,你就是天生的恶魔。” 魏清颂唇角微沉,目露讥讽:“别用你那肮脏的血统来侮辱我,六年前,你对我用了那么多的精神药物,我却还能将威尔森送进萨坦监狱,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她曾经见过最炽热的阳光,又怎么会甘心屈身于黑暗? 她宁愿让阳光灼伤她的双眼,也不要让黑暗深入她的骨髓。 回到棠州,她便与这六年的自己做了告别。 她想做回曾经那个普通人,而不是站在法庭上被咄咄逼问的“罪犯”。 因为陆景明的存在,她不会再将自己置入这般游离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境地。 她没有想到言致这么快就会找上门来,也没有想到,今天她和言致的碰面,如此恰巧让陆景明撞见。 魏清颂不希望那个不堪的她这么快就暴露在陆景明的面前,与其如此,她宁愿跟言致正面交锋。 她恍然想起,六年前,言致让心理专家最后一次催眠她的时候,给她下达的指令,就是杀了陆景明。 那一天,她不断将自己的头撞向幽禁室的铜墙铁壁,还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陆景明,是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伤害的人。 她血肉模糊地被抬出幽禁室,在接受治疗的时候,手中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那个递给她纸条的护士,就是fbi潜藏在“恶果”的卧底。 在护士的帮助下,她演了一场戏,差点要了威尔森半条命。 言致阴柔的面庞忽然狰狞地抽搐了几下,不知是被她的哪句话所刺激。 魏清颂挺直了腰板,冷笑:“所以,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她遭受过生不如死的折磨,也直面过死亡的威胁,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六年前,名为“恶果”的组织如日中天,她都能将头目威尔森送进监狱,更何况现在,“恶果”早就已经随着威尔森的落网销声匿迹。 像言致这样的游兵散将,半点都威胁不到她。 言致似是忌惮地眯着眼眸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淡淡道:“恶魔的果实,迟早会为你绽放。”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微微抬眸,扫了不远处的陆景明一眼,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 魏清颂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浑身发软,她脚步微微一动,身形踉跄,险些没站稳。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只是一个正常人,面对言致这样的危险人物,还是会感到恐惧害怕。 她在原地缓冲了许久,缓缓舒出一口气,回头看向神情复杂的陆景明,嫣然一笑。 “刚才多谢你帮我说话,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魏清颂的表情轻松又自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陆景明冷冷看着她,神情淡漠:“我没有帮你说话,只是维护棠州的治安。” 魏清颂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谁要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只知道,结果就是你保护了我,我很感激你,所以我决定请你吃饭,赏个脸?” 她说完,还极为俏皮地朝他眨眨眼。 陆景明冷哼一声:“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怕是无福消受。”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这话有些许怪异,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魏清颂笑得灿烂:“那你想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陆景明:“……” “不知所谓。”陆景明面色微沉,快步从她身侧擦身而过。 “哎呀,你不要总是这么死板,要懂得变通。”魏清颂像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眉梢上扬,“既然刚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恩人,怎么能说我们没关系呢?” 陆景明顿下脚步,魏清颂险些直直撞上去。 他垂眸冷冷看她:“别跟着我,就当是报恩。” 魏清颂却摇头,义正言辞地说道:“那可不行,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陆景明眸光微寒,定定看着她:“我去哪里,你都跟着,是吗?” 魏清颂神情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了,笑意有些冷。 “景欢今天生日,我去取蛋糕,晚上给她开派对。” 魏清颂微微一怔,轻轻咬唇,面上笑意不复存在。 “我走之后,景欢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接受治疗?” 他的声音冰冷,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她不是你,连自己的承诺都做不到。手术那天,她从早上等到晚上,结果如何,你心知肚明。” 魏清颂沉默了。 那天,她当然没有如约而至。 那天,她是在什么地方呢?她已经在远渡异国的巨轮上,在fbi的重重监视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噩梦般的七天,口干舌燥地重复着证词。 她像一只小白鼠,毫无尊严地被一个又一个精神鉴定专家逼问。 她想不明白,精神鉴定专家要做的,难道不是证明她无罪吗?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满是质疑,恨不能将罪名立即扣到她的头上,恨不能即刻便将她送进国际上最着名的萨坦监狱。 听说那里,关押的都是世上最穷凶极恶、臭名昭着的死刑犯。 第28章 执念 她还以为她会和萨坦监狱那些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囚犯一样,永远被困在半山腰上那个冰冷的囚牢里。 直到她的老师出现。 他是国际上最负盛名的犯罪心理专家,和她进行了二十分钟的短暂交流后,他用不容置疑的专业态度告知fbi的探长。 “第一,法律不应该将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关进监狱,大量的精神药物已经让她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们继续对她进行高强度的盘问,有违人道主义精神。” “第二,她现在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我需要将她带回我的研究所,对她进行治疗,如果你们有任何疑问,就去找埃尔维克那个老家伙,我会和他说明一切。” 他用了短短二十分钟,结束了她长达两个月的精神折磨,让她得以重见光明。 治疗结束后,她就跟着老师学习犯罪心理,也从老师那里陆陆续续得知了“恶果”的后续。 由“恶果”引导的那场杀戮狂欢,涉及到了十几个国家。 参与者,知情者,受害者,笼笼统统加起来,少说也有数百人。 fbi介入后,将有关“恶果”的资料全都销毁。 那是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恶性事件,假如消息得到泄露,很可能会引起一系列模仿犯罪。 而且,这个有意制造和催生罪恶的恐怖组织,里面的成员不少都拥有着高智商和高学历,他们天生拥有蛊惑人心的优势,一旦让这种犯罪模式进入公众的视野里,带来的毁灭性是无可预估的。 “恶果”的存在,不能让大众知晓。 远在y国的魏清颂知道,从此以后,棠州再也找不到“魏清颂”这个人的存在了,她的生平资料会全被抹去。 在y国,她用另一个名字和身份生活,重回大学校园,却再也找不到那种明媚如风的感觉。 事件刚结束的两年内,她仍旧活在fbi的监视下,因为“恶果”的信徒还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直到那些人渣被逮捕了个七七八八,她才总算是彻底重获自由。 她的确没有信守自己的承诺,因为那个时候,她早就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 魏清颂沉沉舒了一口气,眸中的痛色一点点隐去,她抬头,深褐色的眸子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是我不好,景欢肯定很难过,今天既然是她的生日,我也想要送上我的祝福,可以吗?” 最后那个问句,竟让她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陆景明定定看了她半晌,语气冷硬:“随便,反正也没有人会原谅你。” 魏清颂呼吸一滞,心中一阵绞痛,她用了极大的定力,才隐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陆景明的步子迈得很大,她一路小跑着,有些气喘吁吁,拽住他的衣袖。 “陆景明,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会难受的。” 魏清颂紧咬着嘴唇,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真奇怪呀。 她现在都敢直面言致那个人渣了,却不敢面对陆景明的冷言冷语。 可她能怎么办呢,在陆景明身上,她才能感受到被光芒包裹的温暖。 她需要陆景明。 细碎的回忆如同电影默片一样,在她脑海中缓缓拨动。 两人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国庆假期的前一天。 魏清颂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在车站月台上和他依依不舍地拥抱。 阳光正好,金色的碎光落在他的白衬衫上,衬得他冷峻的面容都变得温暖柔和。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颂颂,早点回来,我在学校等你。” “放心啦,等假期结束我就回来啦,到时候,我一定和你分享回家的感想!” 陆景明失笑:“回个家还神秘兮兮的,要不要写个三千字的回后感呀?” “嘁,你态度这么恶劣,我才不告诉你呢。” 夕阳下,两人相对而立,目光一刻也不能从对方身上移开。 直到乘务员甜美的播报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响起。 灵动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魏清颂倏然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即转身,向车厢小跑走去,背影渐行渐远。 如果那时候,她能预见到搭上这辆列车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一定会多回几次头,让陆景明好好记住她。 陆景明不耐烦地转过头,便看见她眼底细碎的泪光。 他微微一怔,责备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想要伸向她的面庞,却又犹豫着停住,最终还是收回手。 “哭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音落,陆景明无声叹了口气,他本应该坚定不移的推开她,可是看见她的眼泪,他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对她,他没办法狠下心来,所有的心防,都会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顷刻间瓦解,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那走。”魏清颂瓮声瓮气说着,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陆景明:“……” 她倒是干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闷闷“嗯”了一声,便转身向前迈步。 魏清颂一路默默跟随,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她以为,陆景明一定会拒绝她到底呢。 这么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已经破冰了? 陆景明的心情很复杂。 他以为,魏清颂离开了六年,再相见时,他对她的感情应该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浓烈。 然而,他对她的感情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带上了一种病态般的执念。 就像干柴遇上烈火,奇妙的化学反应一触即发。 他想起魏清颂分析李云东时曾说过。 “人的执念,有时候会伴随一个人一生,如果得不到消解,只会越陷越深。” 他想,魏清颂就是他此生难以割舍的执念。 —— 今天是陆景欢的生日,王局痛快地批了陆景明的假:“替王叔给景欢带句生日快乐,记得别喝酒,明天准时到岗位。” 陆景明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柜台结账。 听着王局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开了免提的手机里传来,拿着手机的魏清颂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人民公仆也得面对996啊。” 陆景明手中动作微顿,疏冷的目光投了过来。 魏清颂瞳孔一缩,赶紧捂着嘴,用口型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为时已晚,手机那边沉默了一阵,忽然憨厚地笑了两声:“嘿嘿,听声音是颂颂,你和景明在一起呢?” 第29章 骗子 在陆景明冷冷的注视下,魏清颂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王局你听错了。” 说完,魏清颂便飞快挂断了电话。 陆景明:“……” 她这个否认三连,到底有什么用啊? 哦,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用的话,那就是让王局的猜想得到验证。 电话另一头,王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屏幕。 “这是在干什么?拿我当老糊涂呢?” 嘀咕完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目光兴奋地从通讯录里找到陆长柏的名字。 “喂,老陆啊,你家小铁树又开花了。” 挂断电话后,魏清颂一脸无辜地望着陆景明。 “我都和王局说了,他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狭长的眼眸微眯,陆景明眸光沉沉地看她,语气肯定:“你就是故意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魏清颂笑吟吟的,表情真诚,“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刚才我只顾着盯着你的侧脸发呆,大脑被完全占据,根本顾不上思考那么多。” 陆景明凉凉睨她一眼,未置一词,漠然转身,提着东西走出了超市。 魏清颂眉梢微扬,笑得一脸餍足,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来到了ktv门口。 无论是生日还是节日,时下年轻人最喜爱的庆祝方式,无非就是那几样。 这家ktv装潢非常华美,最低消费都是四位数起,是手里有点闲钱的人才会选择的娱乐场所。 魏清颂还略微有点诧异:“这地方不会是你定的?这么大手笔呢?” “不是。”陆景明言简意赅,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也是,这么奢靡,不是你的风格。”魏清颂随口一说,倒也没再追问。 穿过奢华典雅的长廊,便能听见音乐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的景象。 侍应生带着两人来到一间包厢外。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缓释了内心紧张的情绪,跟在陆景明身后,推开了包厢的门。 “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久……”舞池中央,跟着音乐节拍扭动着腰肢的少女眉开眼笑地望了过来,目光触及到他身后的魏清颂时,话音戛然而止。 “啪,呲呲……” 话筒被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使得包厢里坐着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 陆景欢动作利落地来到控制台,“啪”地一声关掉音乐,适才还热闹非凡的场面瞬间冷寂下来。 沙发上稀稀落落坐了不少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个身穿灰色西装,长相阳光的男人,略带诧异地放下了酒杯,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来到陆景欢身边,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温声询问:“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一直念叨着明哥吗,现在明哥来了,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陆景欢身躯一扭,挣脱了他的怀抱,表情愤然地瞪着魏清颂:“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随即,她又看向眉头轻敛的陆景明:“哥,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又和这个骗子搞在一起去了?” 她用词极为犀利,让陆景明和魏清颂几乎是同时眉心一蹙。 魏清颂上前一步,敛眉轻声道:“景欢,我……” 陆景欢似乎并不想给她解释的机会,音调拔高,恨声道:“我不想听你说话!这里是我的生日派对,请你出去!” 西装男人无奈地沉出口气,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温言细语地劝说:“欢欢,你冷静一点,这位小姐好像是明哥带来的客人,你不要这样。” 陆景欢瞳孔骤然放大,怒火一下子烧到了他的身上:“段文澜!你帮谁说话呢?你到底是谁男朋友啊?” 段文澜苦笑一声,双手举过头顶:“好好好,我错了,不过你先冷静下来,开心一点,好不好?” “不好!只要这个骗子在这里,我就开心不起来!”陆景欢怒气冲冲指向魏清颂。 魏清颂紧抿着唇,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段文澜有些苦恼地蹙了下眉,向陆景明投去求助的视线。 “景欢,别闹。”陆景明嗓音沉沉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陆景欢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沉默半晌,冷笑一声,狠狠剜了一眼魏清颂。 “你还真是好本事,怎么不说话,在那里假装柔弱?像你这样的骗子,是不是最擅长扮猪吃虎了?魏清颂我告诉你,你离我哥远一点,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别想再骗我哥!” “陆景欢。”冷沉的嗓音带着丝丝警告之意,陆景明面容微沉,眸光深深:“说话注意分寸。” 陆景欢微微一怔,眼眶中瞬间泛起泪光,咬唇道:“好啊,你们俩情意绵长,我才是那个外人!” 说完这句话,她便夺门而出。 “欢欢。”段文澜在她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 他往外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对陆景明面色凝重地说道:“明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今天是欢欢的生日,你不该这样对她说话。” 语毕,他便追着陆景欢跑了出去。 陆景明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变幻着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轻叹。 魏清颂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赶紧去追啊。” “有段文澜在,不会有事。”陆景明神色淡淡,将手中的东西往桌面上一放,便拽着魏清颂离开了包厢。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随心所欲,让你为难。”魏清颂沉沉叹了口气。 她早该预料到陆景欢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她太过心急,太想要重新融入陆景明的世界。 “是她说话太难听,你说什么对不起。” 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十分平静。 陆景欢口中一声又一声的“骗子”,也不知道最终刺痛的究竟是谁的心。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刺激到景欢,她也不会这样,所以我应该感到抱歉的。”魏清颂声音低沉得宛若叹息。 陆景明默了一瞬,忽然说道:“有的事,你迟早要面对,她也要学着接受。” “嗯?”一时之间,魏清颂并未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但陆景明并没打算解释,自顾自走在前面,脚步略微放缓,维持着魏清颂能勉强跟上的速度。 第30章 思念 刚刚放晴没多久的天,很快又阴沉下来,云层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城市笼罩着。 灰暗的天空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让人心中惶恐不安,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吞噬其中。 陆景明一言不发,冷寂的背影与周遭繁华的街景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沉默,无端让人心慌。 魏清颂踟蹰片刻,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景欢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陆景欢的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小姑娘又最是怕疼,魏清颂便和她约定好,国庆假期结束,她一定陪着陆景欢一起做手术。 那个时候,陆景欢爱屋及乌,对她也是很信任的。 可她到底还是失约了。 听陆景明的意思,她的手……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陆景明静默着,过了许久才说:“虽然耽搁了时间,但手术很成功,日常活动没有问题,只是她不能再画画了。” 魏清颂神色微怔,眸中满是歉疚。 无法再作画,这对陆景欢来说,是太过沉重的打击。 更何况那个时候,离艺考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万众瞩目的天才油画少女,却永远失去了逐梦的机会。 难怪陆景欢会如此怨她。 如果换成是她,也无法释怀。 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时过境迁,她试图找回当初的心境,可是已经造成的恶果,却再也无法挽回。 似是察觉她内心所想,陆景明眉峰微蹙,淡淡说道:“她受伤是意外,怪不到你头上。” 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这些年来,因为她的离开,仿佛所有的悲剧根源都是由她而生。 他可以抱怨魏清颂的不辞而别,可若将陆景欢的手伤也算在她头上,那便是明明白白的迁怒。 这些年来,他迁怒魏清颂还少吗? 他不让任何人提起魏清颂的名字,不愿再踏足他们曾经一起到过的地方,她喜欢的颜色,爱吃的东西,他通通避而远之。 原以为这样就能好过一些。 然而并不。 那些备受煎熬的午夜梦回里,思念像汹涌的洪涛般不可阻挡。 最开始的那几年,他到处寻找她的下落,每次有无名尸骨的信息通报,他都提心吊胆。 当寻觅多年无果的人忽然出现,他原应满腔愤怒,可是那些怨怼,在看见她变得如此沉郁后,又全都化为乌有,被另一种莫名酸楚的情绪取代。 他承认,他很想念魏清颂,那是一种无法抑制,无法自控的思念。 再度看见她的那一刻,心底的喜悦险些无法隐藏。 一直思念的人,真的回来了。 魏清颂回国这段时间,她的变化,陆景明全都看在眼中。 她虽然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主动凑上来,笑得比谁都要开怀,可他曾经是那么了解她,见过她最热烈美好的模样,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笑意里的憔悴苦涩呢? 他应该怪她,恨她,推开她,拒绝她。 可他做不到。 六年,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如果他真的能够放下,在市局门口,看见魏清颂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听见那个男人口中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时,他就不会感到嫉妒和痛楚。 从那个时候,陆景明就意识到,他早就已经陷进去,再也无法脱身。 他放不开魏清颂,魏清颂,也别再妄想放开他。 陆景明眸光幽沉深邃,宛若深潭古井。 魏清颂抬起头,便撞进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却读不懂他的情绪。 少年时期,陆景明就是个心思难测的人,经过岁月的沉淀,他的心绪变得越发难以琢磨。 四目相对良久,魏清颂扬起一个笑意,语气轻松:“就算如你所说,可是今天是景欢的生日,你还是回去,好好哄哄她,她不会真的和你生气的。” 虽然陆景明和他的父亲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是情谊深厚。 陆景欢性子倔,谁的话都不乐意听,唯独陆景明能制住她。 听见她如驱逐般的话语,陆景明却不悦地皱了下眉,又迅速舒展开。 “不必,有人会哄她,我又何必抢了人家表现的机会。” 魏清颂恍有所悟:“哦……你是想要给那位段先生和景欢留下独处空间?” 陆景明淡淡应了声,算是承认。 魏清颂不由得更加惊讶。 这不太像是陆景明会做出来的事,毕竟他一向都是那么不解风情。 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陆景明低低“哼”了一声:“有意见?” “没有没有,那哪能呢?”魏清颂笑得无辜,随即又好奇地问道,“那个段先生是做什么的?对景欢好吗?” 她大概也猜得出来,那家高消费的ktv和包间,应该就是出自段文澜的手笔。 此前在包厢里,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景欢身上,并未过多关注段文澜,经陆景明这么一提,她才开始仔细回想起来。 段文澜的长相并非英俊夺目,但他身上却有一种阳光温暖的气质,穿着得体,举止有礼,看上去是个成功人士。 “你问他做什么?”陆景明眸光略沉,语气中带了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醋意。 魏清颂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这不是关心景欢的终身幸福吗?” 想当初,她和陆景欢关系好得能盖一条被子。 两人躺在被窝里,也不知都是从哪里来的聊不完的话题,聊到大半夜都还精神十足。 那个时候,陆景欢总是促狭地叫她“小嫂子”。 “小嫂子,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遇见一个像我哥这样的人,又优秀,又帅气,而且只对我一个人好。” “那当然了,我们景欢这么好的条件,优秀的男人肯定排着队等你挑呢。” “嘁,你就随口敷衍我,这世上能有几个我哥这样的男人啊?” 当初调笑嬉闹,对这个世界尚存美好的期望。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物是人非呢? 陆景明清冷的嗓音打断她的回忆。 “景欢都已经24了,用不着我们替她操心。” “说的也是,可我就是很好奇呀。” 魏清颂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们?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或许只是陆景明的无心之言,却在魏清颂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抬眸去观望陆景明的神色,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冷寂,看不出半点端倪。 第31章 信你 魏清颂做事从来都是如此执着,问不出答案,她便用那双清溪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 陆景明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凝眉道:“你大可放心,段文澜是棠州市近来声名鹊起的金融新贵,无论是人品还是家世,都经得起考验。” “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们的确不能去当这个灯泡,不过,你回头可得好好和景欢赔罪,当心她真的不理你了。” 魏清颂说着,暗自抬眸观察他的神色。 “嗯。”陆景明面色仍旧清冷如霜,眸子里却浮现丝丝笑意。 说话间,天已经暗了下来,快要下雨了。 陆景明眼神微暗,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刚刚在市局门口那个人,你认识吗?” 魏清颂愣了一下,神色极为认真地回答:“认识,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言致那个恶劣的人,故意把话说得那么暧昧,容易使人误会。 她真是恶心透了他。 陆景明心中暗自好笑。 他想的那种关系? 她又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诚然,在听见那人故作亲密的挑衅言语时,他险些失去理智。 但他很快也察觉出,那人看向魏清颂的眼神,是不带丝毫情欲的,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像是……嫉妒? 匆匆一面,陆景明也不能全然确定。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男人和魏清颂绝非情侣那般亲密的关系。 魏清颂见他沉默不语,又提高音调强调了一遍:“真的,你相信我!” 陆景明眸光微动,沉默须臾,应声道:“我信你。” 只要她说,他便相信。 虽然不知过去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坚信,总有一日,魏清颂会亲口告诉他。 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他会等她敞开心扉,和他分享她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蓦地出现了叶辰的身影。 在他之前的暗中调查里,并没有挖掘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不过那个名叫叶辰的外科医生,似乎知道些什么。 陆景明收敛心神,将视线从魏清颂身上移开看,向越来越黑的天色,轻声道:“要下雨了,走,我送你回去。” “嗯?”魏清颂神色略显错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景明之前还对她不理不睬,怎么忽然善心大发,要送她回家? 不对,似乎是从他答应带她去陆景欢的生日会开始,他的态度就隐隐有了变化。 他身上冷厉锋锐的气势收敛了许多,尽管仍旧带着些许淡漠,但至少不再抗拒她的接近。 陆景明见她半天不应声,凉凉抬眸扫她一眼:“走,还是不走?” “走,当然走。”魏清颂顾不得许多,连声答应。 好不容易有关系破冰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陆景明的态度为何会如此突然地转变。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眼前这一切,不正是她日夜所想吗? 若能得偿所愿,再度回到他的身边,不管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走。”陆景明嗓音淡淡。 魏清颂看了看天色,点点头,随着他往车库走去。 光线昏暗的车库里,陆景明落后一步身位,走在她的侧后方,正大光明地肆意扫量她。 这是魏清颂回国以来,他头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将她的身影刻入眼中。 她好像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足盈盈一握。 白色灯光有些暗淡,洒落在她纤长细白的脖子上,露出一段精致诱人的弧度。 陆景明的眸光不禁深了些,她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六年分别,她身上的青涩气息已经荡然无存,成熟的气质并未磨灭她的美丽,反而让她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直到两人站定在一辆黑色汽车旁,陆景明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和魏清颂那辆炫酷拉风的法拉利跑车相比,陆景明这辆代步车就显得比较普通了。 陆景明向来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况且,自从上了高中,他和陆长柏关系越来越疏远后,就鲜少再向陆长柏伸手要钱。 他现在名下的资产,都是靠自己打拼来的,花钱自然不如魏清颂奢侈。 待她坐上副驾驶后,陆景明也坐进车内,关闭车门。 “地址。”他面上仍旧没什么波澜。 多方打听来的资料中,并没有她现在的住址。 “彬阳路230号阳光家园。”魏清颂毫不设防地回答。 陆景明淡淡应声,余光瞥见她气定神闲坐着,出声提醒道:“安全带。” “哦……”魏清颂拖长了声调,不情不愿地扣上了安全带。 她寻思着,偶像剧里,女主没有系安全带,不都是男主亲手帮忙吗? 就知道陆景明不解风情。 如此想着,她又暗怪自己太心急。 现在都还不知道陆景明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呢,她就开始满脑子绮念,这样好像不太好,显得她很不矜持。 陆景明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别开视线,嘴角暗自扬起。 她的那点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一个犯罪心理专家,如此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倒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车辆缓缓驶入街道。 魏清颂静静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忽地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一道亮光划破夜空,接着雨点落下。 “下雨了!”魏清颂微微抬头。 陆景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漆黑的天空中,闪电划破云层,如同银河倒挂,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陆景明皱了下眉头,说道:“帮我接下电话,手机在西装裤右边口袋里。” “啊?”魏清颂愣了一秒钟,很快反应过来,“哦。” 她神色自若地伸手探进他的口袋,一阵摸索,惹得陆景明神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魏清颂见好就收,连忙将手机拿了出来,轻轻晃了晃:“陈晋的电话。” “接。” 电话接通,陈晋的声音略显焦急:“陆队,有新案子了,王局叫你现在销假归队。” 闻言,陆景明适才还放松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车内空间狭小,听筒里的声音,魏清颂自然也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陆景明立马动作利落地调转车头,向着市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32章 随便 寒风刮过车窗玻璃,让人有些烦躁。 魏清颂早已没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心情,将头转了回来,静静目视前方。 原以为无头女尸案结束后,能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情。 没想到,新案子这么快就来了,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余光瞥见她一脸疲惫,陆景明漫不经心说道:“作为特聘心理顾问,你可以先回家休息,等需要你做出心理侧写分析的时候,你再出面。” 魏清颂却强撑着精神摇头:“没事,我不累,一起去。” “随便。”陆景明淡淡应着,面容却冷了下来。 难怪她会瘦了这么多,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照顾好自己。 魏清颂狐疑地回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略显困惑。 她又哪句话不对,惹到这位爷了? 回到市局,进入办公楼大厅,便看见一个身穿红色风衣的女人,翘着二郎腿,背对他们坐着。 金色大波浪卷潇洒地披在她肩上,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语调懒洋洋的:“麻烦你们警方效率高一点,早日找出杀害我未婚夫的凶手,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魏清颂脚步一顿,抬眸看去。 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只是从她的背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从女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方式上,可以判断出,她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才会如此倨傲。 明明身处警局,却能喧宾夺主,占据气场上的优势。 在她面前,陈晋和小宋低垂着脑袋,被训得跟孙子似的,也不敢开口反驳。 王局和气地笑着打圆场:“沈小姐放心,我们市局一定会尽快找出真凶,给你一个交代。” 见状,魏清颂不由得挑眉。 能让堂堂市局局长如此放低姿态的人,恐怕整个棠州也找不出几个。 结合种种反应,再加上王局的那声称呼,魏清颂沉吟一番,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总不能这么巧,让她遇见沈芙? “景明,颂颂,你们可算回来了。”王局一抬眼,看见两人并肩从门外走进来,像是看到救星似的,热切地向他们打招呼。 闻言,那背对着他们的女人也缓缓转身。 在看见魏清颂的那一刹那,女人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沉了下来。 良久,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哟,这不是我们的魏小姐吗?原来您还活着呢?” 王局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了句:“你们认识?” 说完,他才想起,魏家和沈家是世交,魏家从商,沈家从政,两家的千金互相认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既然是世交,两家千金应当关系融洽才是,怎么看着剑拔弩张的? 听见他的话,沈芙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可别,我哪里高攀得起魏小姐啊,人家走得潇潇洒洒,可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魏清颂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一回国就连轴转,连陆景明她都搞不定,更没有闲暇去处理其他人际关系了。 况且,六年过去,昔日好友早就断了联系,即便再次重逢,只怕也会相顾无言。 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和沈芙相遇。 沈芙性子急,脾气大,她当初不告而别,会换来沈芙这样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 她刚想开口,便听见陆景明冷声道:“说够了?若你们有什么恩怨,麻烦私下解决,我和沈小姐有一点共识,那就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沈芙面色一沉,冷着眸子睨他。 说起来,沈芙从前也是见过陆景明的,毕竟他是好朋友的心仪对象。 从那个时候开始,陆景明就总是一副高冷冰山的模样,对谁都没个笑脸,唯独在魏清颂面前例外。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陆景明还是没变。 只是她不理解,魏清颂都做出那么无情无义的事了,连她都觉得受伤,怎么陆景明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要维护魏清颂? 王局头疼极了,拉着陆景明小声道:“这可是沈市长家的千金,你别犯浑。” 到了王局这个位置,便将人际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陆景明却是从来不管不顾的:“所以呢?我现在只想听案子的情况。” 王局一个头两个大,看着陆景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简直就和他那个倔脾气的老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算了,我懒得管你,既然你们都已经回来了,我就放心把这桩案子交给你们,好好办。” 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既要应付沈芙,又要应付陆景明,着实太难,还是先溜为上。 王局一走,陆景明便长腿一迈,径直在沈芙对面坐下来,气场全开,将主场瞬间夺了回来。 “说说,什么情况?” 沈芙却哼了一声,姿态极尽傲慢:“事情的经过我已经说过一次,迟到的人是你们两位,恕我不再重复了。” 陆景明眸光冰寒,冷冷扫她一眼,周身气势凛冽得骇人。 陈晋生怕两人起争执,连忙咳了一声,上前说道:“是这样的,陆队,一个小时前,这位沈小姐前来报案,说她的未婚夫死在了出租屋里,外勤人员和法医科的同事已经去现场了,目前还没有回来。” “这么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陆景明不带任何感情地漠然问道。 沈芙只是冷哼,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陆景明目光冰冷如刀:“若是沈小姐继续保持沉默,那我就只好依照程序,请沈小姐去审讯室了。” 她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是以报案人和发现人的身份,若是去了审讯室,那可就是嫌疑人了。 “你!”沈芙面色涨红,气呼呼地瞪着陆景明。 陆景明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气势逼人。 沈芙面色一阵青白,不甘心地咬着牙,她青葱般的手指愤然一指:“要我回答也行,让她来问。” 魏清颂正被满腹心事烦扰着,忽然被cue到,眉头微微拧起,有些犹豫。 瞧见她这般反应,陆景明没有丝毫迟疑,眼风冷冷扫过沈芙,语调冷得渗人:“陈晋,带她去审讯室。” “你敢!”沈芙瞳孔微缩,怒不可遏地尖声叫道。 陈晋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听从陆景明的命令,踟蹰着上前。 “等等,虽然我只是心理顾问,但也算是半个刑侦大队的成员,让我来问,也不算违反规定?正好,我的确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沈小姐。” 魏清颂整理好了心绪,出言阻止了陈晋的动作。 陆景明眼眸微眯,沉沉看了她一眼,声音更冷几分:“随便。” 他好心好意想替她解围,她倒好,压根不领情。 第33章 沈芙 魏清颂从容地在陆景明身边坐了下来,思忖片刻,语气平静地问道:“沈小姐,你说你是在出租屋发现你未婚夫的尸体的,请问当时具体情况如何?” 沈芙紧抿着唇角,那双好看的眼眸似乎含着一簇幽火,死死盯了魏清颂两三秒后,她才舍得开口。 “今天下午,大概四五点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了出租屋的地址,还说我的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在出租屋私会。” 说到这里,沈芙话音微顿,唇边溢出一声冷笑:“我去出租屋,原本是想抓奸,没想到,到了那里,门是开着的,我一进门就看见他倒在地上,房间很乱,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魏清颂听得此言,抬眸愣愣看着她,神情略显错愕。 像沈芙这样骄傲的人,经历这种事情,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芙却哼了一声:“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怎么,可怜我啊?不需要。” 魏清颂迅速收回目光,语气缓和地问道:“这么说,你和你未婚夫的感情,并不太好?” 未婚夫被人杀害,可是沈芙的反应看上去并不伤心。 果不其然,沈芙不以为然地耸肩:“家里介绍的对象,能有什么感情,算算时间,我们认识不过才两个月而已,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是不是很可笑啊?”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看向魏清颂的目光变得越发复杂。 她不知道当初魏清颂为何离开,也不知道魏清颂如今因何回来。 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魏清颂的身边,总是有陆景明的身影。 他就像魏清颂的守护神似的,一如既往地守在她身旁。 有时候,她真羡慕魏清颂,能够在最好的年纪遇到相爱的人,不管中途发生多少事,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不像她,恋爱或者结婚,都毫无自由可言。 她知道,文煜和她一样,对这门婚约并不满意,他们同病相怜,都只能被迫接受。 文煜死了,她并不伤心,甚至觉得他活该,可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应该帮文煜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这么说来,你们感情并不深厚,那你为何……”魏清颂适时停顿,抬眸看向沈芙。 虽说是例行询问,但有的话,点到即止便好。 “为什么去抓奸是吗?”沈芙轻嗤一声,微微坐直了身体,“拜托,我是谁?我堂堂沈家大小姐,在结婚前一个月,忽然发现自己的未婚夫在外面有情人,这我能忍?我又不是绿帽子王八。” 虽说的确不合时宜,魏清颂却轻轻扬唇。 六年,她所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沈芙倒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个性张扬,傲娇到了极致。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怀疑我,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沈芙一向敢做敢当,敢爱敢恨,文煜那个王八蛋死了,我的确想拍手叫好,可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尽管去调查。” 魏清颂轻笑一声:“阿芙,你放心,警方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真凶。” 听见她的称谓,沈芙脸色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别这么叫我,我们有那么熟吗?” “抱歉。”魏清颂唇角噙着淡淡的笑,随即又道,“不过,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又是死者的未婚妻,还与死者有如此感情纠葛,我建议你积极配合陆队的工作,这样也能为你省去不少的麻烦。” 沈芙这才肯正眼看她,眼皮子轻轻掀动着,上下扫量她一番,才道:“知道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快问,动作快点。” “我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陆队长,你继续?”魏清颂眉眼含笑,极为俏皮地转过头,向一脸淡漠的陆景明眨眨眼。 陆景明眸色深深,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撩拨他。 他看向兴致缺缺的沈芙,神情肃然了几分,公事公办地冷然问道:“补充几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到达出租屋的?可否知道你的未婚夫情人是谁?” “大概傍晚六点,我是四点多收到的短信,当时我在陪我姑妈逛街,在城南的中心商场,出租屋的地址在城北,我开车过去,用了一个多小时。” 和魏清颂聊了一番之后,沈芙的态度好了许多,至少愿意细心回答警方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我未婚夫的情人是谁,我并不知情,事实上,我连他在外面有这么一个情人都不知道,在收到那条短信之后,我才忽然想起来,文煜最近的确行迹可疑,总是会背着我去厕所接电话,神神秘秘的。”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提起这事,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在家里的枕头上发现了一根红色头发,说不定对你们警方排查有帮助,他的那个情人,大概是一个有着红色卷发的女人,头发长度,大概就这么长。” 沈芙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长度适中,应该是刚到肩的位置。 “嗯。”陆景明神色淡淡,眼神示意陈晋。 陈晋了然点头,立即转身出去,排查死者文煜的社会关系。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在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请你不要离开棠州,随时接受警方的传唤。” 听着陆景明冷冷的话语,沈芙不满地撇撇嘴:“知道了,真麻烦。” 说完,她又傲慢地昂着头,用鼻孔瞪着魏清颂:“怎么着,高贵的魏小姐,请问你要不要赏脸,跟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去楼下喝杯咖啡?” 魏清颂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陆景明。 她原意是想着,现在案件还在侦办中,随时需要她对凶手作出侧写,中途离开,怕是不太好。 这番动作,落在沈芙眼中,却变了味儿,她冷哼一声:“真是没出息,想要喝杯咖啡都得询问男朋友的意见。” “我不……”魏清颂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她连忙一脸正色想要解释。 “去,早点回来,这边还需要你。”陆景明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似是而非地说道。 “黏黏腻腻的,恶心人。”沈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拿上自己的手提包,踩着八厘米高的红色高跟鞋,“噔噔”便往外走。 魏清颂站在原地呆愣了两秒钟,这才赶紧跟上去。 第34章 坚守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水珠在地上溅起水花,水洼微微荡漾,在暖黄的灯光下映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沈芙和魏清颂相对而坐,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好像在各自较着劲似的。 魏清颂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微微偏过头,打量着这家离市局不到100米的咖啡厅。 这是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厅,随处可见小巧的绿植,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爬山虎,驱虫的香薰蜡烛散发着好闻味道,烟烟袅袅,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穿着适应服的服务生端着托盘款款而来,脸上挂着甜美的职业微笑:“您好,两位的冰美式和玛奇朵。” “谢谢。”魏清颂牵起唇角淡淡笑笑。 沈芙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噙着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抱着双臂看着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魏清颂将咖啡拿在手上,并未立即饮用,冰美式的温度传到掌心,指尖一片冰凉。 沈芙垂眸看了一眼,嗤笑:“以前你老是说,美式太苦,难以下咽,国外精彩的生活让你改变很多嘛。” 听见她带刺的话语,魏清颂只是苦笑:“以前我不懂,越苦的咖啡,才越让人更清醒。” 在那段噩梦连连的日子里,她总是用咖啡来保持清醒,久而久之,她似乎对咖啡都产生了抗体,好在她也不再常常做噩梦。 沈芙面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愣了好几秒钟才道:“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从前的魏清颂,物质生活优越,精神生活也从不匮乏,无忧无虑,总是笑意盈盈,充满活力。 而现在的她,像一个垂垂暮已的老者,竟有些满目苍凉。 满腹质问在心腔打着转,最终云消雾散,只化作一句:“这几年,你干嘛去了?” 魏清颂抿了一口咖啡,冰凉的苦涩让她精神了许多,她笑笑:“我……也没做什么,就当是念书旅游了。” 沈芙眉头一拧,语调微扬:“你知道我最讨厌温温吞吞的人,说话能不能干脆点?故作神秘很好玩吗?” 她是个急性子,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的,这一点魏清颂早就知道,她也明白,沈芙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心地不坏,没有恶意,所以也不生气。 “对不起,我有我的苦衷,六年前我的不告而别,伤害到了所有人,我很抱歉,但是其中的原因,我不能说。”魏清颂轻轻搅动着咖啡,目光变得悠远。 “恶果”的头目威尔森落网后,她作为污点证人,在国秘密出庭,随后就被fbi反复告诫,不允许向无关人员提起这个组织。 那桩案件的信息从头到尾都没向外界透露过,消息被掩埋得严丝合缝。 她也知道这样做的重要性,所以,离开萨坦监狱后,在满心担忧的魏思华和云佩兰面前,她也只是说,这段时间,自己只是在配合南浔街案的调查。 除了相关人员,没有人知道“恶果”的存在。 虽然魏思华和云佩兰也不能理解,南浔街的案子怎么就惊动了fbi,他们只以为那是白荔湾为了维护言致动的手脚。 回国的时候,她想尽了一切借口,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为六年前的消失画下一个完美句号。 更何况,她不想成为满口谎言的人,谎言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沈芙不耐烦地呼出口气,身体大幅度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抿唇看着她。 魏清颂始终低着头,慢条斯理喝着咖啡,似乎察觉不到她灼热的视线。 就这么诡异地沉默了许久,沈芙倏地浑身松懈了下来,叹了一声:“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魏清颂的性子或许变得沉闷了许多,但有一点是没变的,她决定好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当年,沈芙觉得陆景明太孤高清冷,不喜欢他的做派,没少在魏清颂面前说他坏话,但魏清颂还是毅然决然和陆景明在一起了。 她原本并不看好他们,因为陆景明太冷,而魏清颂又太跳脱,他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也从不觉得陆景明有多爱魏清颂。 像他那样冷心冷情的人,真的会爱一个人吗? 然而,六年前魏清颂离开后,陆景明分明说了那么决绝的话,可他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 一开始,沈芙以为陆景明只是受伤太深,不想那么快开始新的感情。 直到有一次,她在一个冷饮店喝糖水,恰好遇见陆景明和一个漂亮女人一起进来。 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觉得陆景明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正打算离开时,却听见陆景明说:“不好意思,同意赴约,只是想当面和你说清楚,这样比较正式,或许你不清楚,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只是她现在离开了棠州。” 那个时候,沈芙才明白,原来陆景明一直在等魏清颂。 尽管他决然又无情地说着:“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名字。” 尽管他说:“魏清颂是谁,不认识。” 面对友人关切的询问,他说:“我早就忘了。” 可他心底也早就住不进别的人。 她看不懂陆景明,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理解陆景明在想什么。 那么恨魏清颂,又那么爱她,爱得比谁都深沉,宁愿日复一日没有希望地等待。 六年,不是六天,不是六个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敢问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为了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坚守呢? 沈芙撩了撩金色的长发,一双好看的眼眸熠熠生辉:“有的人真是重色轻友,回来后不和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联系,倒是这么快就跟陆景明重归于好了,也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二世祖。” “阿芙,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魏清颂放下手中的杯盏,一脸正色地解释,随即又嘴角微沉,“而且,我和陆景明还没有……我想,他应该不想再和我纠缠了。” 沈芙神色惊诧地抬眸,怔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可不像那个自信满满的你啊。” 当初魏清颂夸下海口时,脸上的笑比春日暖阳还要灿烂:“等着瞧,三个月之内,我要把陆景明追到手!” 那时候谁不知道陆景明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没想到,魏清颂还真的做到了,只用了一个月,就摘下了陆景明这朵高岭之花。 到现在,沈芙也说不清楚,他们二人,到底谁先动心,谁有预谋。 第35章 还爱 “我倒是想有自信的资本。”魏清颂苦笑着摇头,“可是都过去了六年,我也摸不准,我在他心中还有多少分量。” 音落,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般,露出一个明艳的笑。 “不过,他终于不是冷着脸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了,尽管态度还是疏离冷漠,但他愿意和我说话,就是飞跃性的进步了。” 沈芙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也不由得有了笑意:“这句话才像你说的嘛,颂颂。” 听见她的称谓,魏清颂笑得更加粲然,心里也总算松了口气。 沈芙的性子就像一阵风似的,飘忽不定,她的爱恨来得突然,也能很快原谅释然,在她心中,爱恨都没有自由重要。 她认真地望着魏清颂,神色莫名:“不过,你怎么会怀疑陆景明对你的爱呢?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了。” 这是沈芙的肺腑之言,虽然她不喜欢陆景明,认为他太过孤冷,但这事关好友的幸福,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他们斡旋。 错过一次就够了,再错过第二次,怕是天地都要黯然失色。 魏清颂有些恍然,抿唇说道:“以前或许是,但是现在,我们都这样了。” “怎样了?你未嫁他未娶,不是正好?”沈芙轻嗤一声,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他或许还在怨我,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对我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回国后,面对陆景明的冷待,陆景欢的怨恨,魏清颂只能独自承受,慢慢消化。 如今将心事对人诉说,沉积的郁气倒是消散不少。 “怨你?谁让你一声不吭离开,回来后又什么都不肯说,或许你有难言之隐,可陆景明他不知道啊,怨你恨你,都是情理之中的,但是怨和恨,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陆景明还爱你。” 沈芙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糟,说教起别人来倒是头头是道。 魏清颂心中一颤,双手不自觉地一把捧住冰冷的咖啡杯,嗓音沉沉:“他……还会爱我吗?” 她总是面上表现得满不在乎,抛开面子,放下身段,不顾一切想要重新拥抱他,可内心深处,她也惧怕两人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都懒得说你,死气沉沉的,看着你就来气。”沈芙恨铁不成钢地轻拍桌子,叉着腰娇声喝道,“他不爱你,会为你守身如玉,拒绝身边的莺莺燕燕?他不爱你,会默许你再次靠近他?你以为陆景明是什么受虐狂吗,非要把一个狠狠抛弃过自己的女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芙作为一个旁观者,的确比谁都看得清。 她看着陷入迷惘的魏清颂,叹了口气:“陆景明是个骄傲的人,他不是在和你较劲,而是在和自己较劲呢,你们俩,都互相给对方一点耐心。” 脑海中仿佛有烟花炸开,绚烂的火星雀跃地从缝隙中钻进了蒙尘的心门。 魏清颂反复回想着回国以来的点点滴滴。 是啊,如果陆景明真的不想看到她,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无法靠近,他从来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人。 因为那段过去,她无形中开始自卑,自以为无法再与他并肩,原来只是庸人自扰。 沈芙悠哉地喝着玛奇朵,看着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明媚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你还没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天,像我们这样,去尝试一下,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是情深缘浅,还是情浅缘深,总要试试才知道。” 魏清颂细细将她的话咀嚼一番,每个字都反复回味。 静默了良久,她浅浅一笑,精神前所未有地放松:“我明白了,原来是我一直在钻牛角尖,谢谢你啊,阿芙。” “可别,我哪里受得起你的谢,这不是看你满心满眼都是陆大警官,我呢,就是闲人一个,随便被人扔到哪个角落,转眼就忘了,可不得给自己找找存在感吗。” 沈芙这番话虽然说得酸溜溜的,眼底却含着久违的笑意。 她认识魏清颂,比陆景明认识魏清颂更早。 陆景明从未放弃等待,她又何尝不是,只要她回来,所有的埋怨都散在风中,随着过往一起掩藏。 珍惜眼前,珍重当下。 自从订婚后,她越发明白了这个道理。 魏清颂神色郑重,向沈芙有模有样地举起杯子:“谢谢你啊,愿意原谅我。” 沈芙撇着嘴角,一脸嫌弃地往后一靠:“少来,我嫌丢人。其实,你走之后,我旁敲侧击问过我父亲,他只讳莫如深地说你出事了,让我别再问你的下落,那个时候,我就想过,或许你也是无奈之下才会离开。” 她顿了顿,抬眸看她,语带关切:“颂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如此普通的一句问候,却让魏清颂鼻尖一酸。 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从前亲密无间的人,都认为是她不负责任一走了之,都觉得是她的错,他们质问她,埋怨她。 而沈芙是第一个问她过得好不好的人。 看着魏清颂的神情,沈芙“啧”了一声:“算了,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有答案了。”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 陆景明的六年等待是苦,魏清颂漂泊异国,又何尝不苦呢。 心中的情绪如浪花翻涌,魏清颂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淡淡笑道:“其实我真的还好,至少,疼爱我的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还有人愿意相信我。” 那个时候,白荔湾为了保住言致,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的头上,而魏思华和云佩兰,在不知道她是被催眠的情况下,却仍旧坚定地选择相信她。 她从未想过,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人会如此冷血残忍,反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母,为了给她翻案,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白荔湾。 在她几乎平反无望的时候,又遇到了她的恩师,证明了她无罪。 她见过最薄凉险恶的人心,却也得到过最热忱的温暖。 魏清颂发自内心地释然轻笑:“我的事就不提了,没什么好说的,说说你,怎么忽然就要结婚了?” 沈芙脸一垮,气哼哼地嘟嚷道:“还能是什么,商政联姻呗,我爸想升官,文煜的爸想发财,一拍即合,哪里管的着我愿不愿意。” 第36章 情人 “你可不是轻易妥协的人。” 好歹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密友,她了解沈芙。 沈芙自由随性,放荡不羁,若有朝一日安定下来,要么是玩累了,要么就是想通了。 她瞧沈芙如此风风火火,可不像疲累的模样。 魏清颂曾经断言,不到三十岁,沈芙是不会自己想通的。 她的性子太变幻无常,流连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一颗心却始终无处安放。 “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呢?我可不像你,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沈芙的面上难得有些怅然。 魏清颂何其敏锐,不过是转瞬即逝,便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眸光微动,温声问道:“阿芙,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芙莞尔一笑,笑意颇有几分自嘲:“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被迫定婚,未婚夫出轨,如今,我那个不熟的未婚夫,又被人谋杀,我极有可能成为嫌疑人,这算是遇到事吗?” 魏清颂静默片刻,语调悠然:“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你的感情生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沈芙微微挑眉,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眸静静凝望她半晌,才道:“听说你现在是棠州市局的犯罪心理顾问,最擅长窥探疑犯的心理,看来我很荣幸,成为你怀疑的对象了。” “抱歉。”察觉到了她的抗拒,魏清颂歉意地垂下目光。 不是每个人都乐意被人窥探心事,她喜欢观察人,却忽略了被观察人的感受,这是她理亏。 谁知沈芙却忽然笑开,轻叹了一声,看向窗外。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大概半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四海为生的画家,枉我自称浪里花,没想到遇到了比我还浪荡的人,我居然生了想要将他留在棠州的心思,很显然,我失败了,而我,似乎比想象中更不堪一击。” 沈芙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神情时喜时忧,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当中。 魏清颂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并不打扰。 有时候,身为一个倾听者,只需要安静就足够。 沈芙啜饮了一口咖啡,默了许久,才神情自若说道:“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心中的自由太过狭隘,我可以花天酒地,游戏人生,可那都是在我父亲默许的范围内,我甚至都无法离开棠州,宛如困兽在笼。而他却可以云游四海,翱翔天际,去拥抱真正的自由。” “我以为我和他是相似的人,其实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可怜虫,连实现心愿的资本都没有,所以,他离开得很决绝。” “既然想要得到的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那和谁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如此。”明白了来龙去脉,魏清颂声音恍若叹息。 这倒的确像沈芙的作风。 身为光鲜亮丽的市长千金,却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也不能追逐满心热爱的自由。 这个世上,人人皆有自己难以言喻的苦楚。 “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这都多大点事啊,我一点也不在乎。”沈芙动作豪迈地拍打着桌面,昂首睨着魏清颂,以示她的不满。 魏清颂收回思绪,敛了神色:“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啧,颂颂,你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沈芙托腮看了她一会儿,得出如此结论。 “也罢,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她顿了顿,笑意促狭,“比起在这里听我废话连篇,你应该更想和陆大警官聊聊人生,谈谈理想,走,我送你回去。” 回到市局,外勤警员和法医已经取证归来。 魏清颂动作极其自然地走到陆景明身边的空位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小宋见鬼似的盯了她好几秒钟。 陆队身边那个位置,谁也不敢去坐,他们这位心理顾问,还真是勇气可嘉。 直到陈晋轻咳着捅了捅他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说道:“嗯……死者颈部组织损伤,项部和背部有紫红色尸斑,角膜浑浊,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而亡。” “现场发现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杯口提取到死者文煜的dna,所以死者应该是先喝下带有安眠药的咖啡,然后被人掐住喉咙直到窒息,具体情况,还要等待法医进一步剖验。” “现场被人刻意清理过,没有留下指纹、脚印等有效信息。”小宋语气不无遗憾。 话音刚落,魏清颂立即给出了第一个判断:“熟人作案。” 说完,她便下意识看向陆景明。 若是以前,陆景明肯定会说“如此简单的推论,不必你多言”,诸如此类奚落的话语。 然而陆景明只是淡淡颔首,补充说道:“嗯,所以,当前需要锁定的重点嫌疑人,就是死者未婚妻所言的神秘情人。” “根据沈芙小姐的证词,我排查了死者文煜的社会关系,发现他近来和一个应召女郎联系密切,这个应召女郎名叫司徒慧,据悉,她已经失踪了两天,我们目前正在尝试寻找她的下落。” 陈晋将一叠照片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 照片上,一个留着红色中长卷发的女人,媚笑着躺在文煜的怀中,看背景,应该是在某个酒。 魏清颂端详着手中的照片,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有发现?”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魏清颂猛地抬头,这才察觉,不知何时,陆景明已然倾身上前,与她相距极近。 她甚至都能够闻见陆景明身上清冽的冷香。 那是专属于陆景明的,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咝”了一声,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强行收回不听使唤的目光,指着照片,口干舌燥地说道:“你们看,这张照片里,两个人的姿势的确非常亲密,可是文煜的目光却看向了另一边,而且,文煜搭在司徒慧肩上的手,压根就没有碰到司徒慧,而是垂在虚空中。” 陈晋挠了挠头,困惑不解地问:“魏姐,我不太明白,这能说明什么?文煜看向另一个方向,有可能是拍照的时候,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而他没有触碰司徒慧,也可能只是习惯使然。” “你说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是,一张照片或许是巧合,这么多张照片,都能从两人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出隐隐的疏离陌生,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魏清颂从那一叠照片中接连挑选出好几张,分散开摆在桌面。 她扬眉,语气极为笃定:“根据这些照片,我有理由怀疑,文煜和司徒慧,并非情人关系。” 第37章 日记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在座的人都已经见识过魏清颂的犯罪心理分析,无人会质疑她的判断。 陈晋趴在桌上,仔细查看那几张被魏清颂挑拣出来的照片。 他也发现了,照片里的两人,虽然有肢体上的碰触,但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交汇。 许是魏清颂给出了这样的前提,再度看过去,他总觉得,文煜的目光冷冷的,完全没什么感情。 如果文煜和司徒慧当真是情人的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 魏清颂神情认真,仔细翻阅着面前的一大摞资料。 尽管魏清颂是带着目的来到棠州市局,可是在进行她的专业工作时,她总是如此全神贯注。 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她神情专注地查看着文煜的资料时,她身侧的陆景明,同样专注地盯着她清艳的侧脸。 其余人的注意力全被那些照片吸引,没人看到,陆景明的目光是那么深邃而又炽热,恍若在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魏清颂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一边皱眉说道:“以文煜的身份,即便背着沈芙在外面有了情人,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应召女,况且司徒慧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不太像文煜这种出身优渥的人能做出的事。” 陈晋看完照片,神情困惑地搓着下巴:“没道理啊,文煜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他身边除了沈芙这个未婚妻,就只有司徒慧这么一个女人,他的秘密情人,不是司徒慧,还能是谁?” 恰在这个时候,技术人员抬头汇报道:“陆队,魏顾问,我们查过了,给沈小姐发短信的那个号码已经注销,而且是未通过实名登记的号码,无从找到背后之人的身份信息。” “此外,我们找到了死者文煜的博客,里面有些内容,或许会对案情侦破有帮助。” 技术人员急速敲打了一番键盘,将电脑上的信息投屏到银幕。 “死者文煜应该有在博客写日记的习惯,从去年十月开始,断断续续记录到三天前。” 随着技术人员的话音落下,众人抬头望去。 魏清颂微眯着眼眸,轻轻念出博客的内容。 “十月十五,晴,今天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你长得真好看,像一只蝴蝶翩然飞到了我的心间,我想,我是遇到了爱情。” 她毫不犹豫,当即做出推论:“当前的线索足以表明,文煜和沈芙相识才两个月,而他和司徒慧搞在一起,是最近一个月的事。” 陆景明恰到好处地接过话语:“所以,文煜日记中的心仪对象,不可能是她们。” 陈晋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简直快要将自己的头给挠秃了:“这是怎么回事?文煜身边的女人本来就少,我从里到外排查了一遍,除了司徒慧和沈芙,他和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交集了。” “急什么,往后看。”陆景明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幽沉。 陈晋连忙噤声,皱着脸继续看下去。 “十月二十二,阴,今天你居然和我说话了,我真的非常激动,都有些手足无措,这简直不像我自己,完了,我一定是疯了。” “十月二十九,晴,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接连念了好几条之后,魏清颂忽然说道:“从文煜的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他一直在暗恋这个心仪对象,或许,我们对他身边关系的排查范围,可以更广一些,不必只拘泥于与他相熟相识的人。” 技术人员又往下翻动了几页,文煜的日记一如既往诉说着自己对“你”的爱恋倾慕。 “等等,看看这一条。”魏清颂扬声阻止技术人员继续拉动的动作。 鼠标光标停留在今年三月的一则日记上。 “三月十八,雨。对不起,我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今天说了那么无礼的话,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我感觉自己再也无法面对你。” “这是……文煜对他喜欢的姑娘表白了?”陈晋摸着下巴猜测道。 边上的小宋满脸困惑:“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用词。”圆珠笔重重一敲,陆景明言简意赅地提醒。 小宋恍然大悟,手掌一拍,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对对,就是用词,如果他和这个姑娘表白了,为什么他会认为,这个姑娘会觉得他是个‘变态’,而且还说,他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姑娘。” 陈晋若有所思一番,福至心灵般瞪大眼睛:“那他……莫非是非礼了这个姑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慨。” “我觉得不太像。”魏清颂凝着眉头,伸出青葱般纤白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你们看,接下来的这两条日记。” “四月八日,晴。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敢来找你,害怕你会厌恶我,没想到,你对我还是这么温柔,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我?我受不了了,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狂,我想要得到你!!!” “四月九日,晴!今天天气真好,我终于鼓起勇气,再一次说出我对你的爱慕,原来你也一直喜欢着我,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或许早就能够结束这段暗恋,我现在的心情非常激动,总之,今天,我们在一起了!从此,我们就是一对恋人!” 陈晋整张脸皱成一团:“这怎么可能呢?在和沈芙定亲之前,文煜一直都是单身啊,还是个母胎单身。” 闻言,魏清颂略微皱了下眉:“有一点,从看见他的日记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文煜是继海集团的贵公子哥,这样的人,需要如此卑微去暗恋一个人吗?” “而他,不仅暗恋一个人半年之久,在终于得偿所愿后,居然没有高调宣扬,而是和这个人进行着秘密恋情,这是为什么?” 圆珠笔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终于顿下,陆景明微微扬起下颌,薄唇轻启:“除非,他和他的恋人,无法公开这段恋情。” 魏清颂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却仍旧不解:“可是,是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一对互相喜欢的恋人,不得不隐瞒这段恋情呢?” 从文煜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他和他的恋人,无疑是相互倾慕的。 若是两情相悦,何至于如此困处泥涂? 第38章 顺路 鼠标缓慢往下拉动着,魏清颂慢条斯理说道:“从这条‘在一起’的日记后,文煜没再记载他的暗恋日常,直到六月底,他又发了一条日记博客。” “六月二十四日,天气阴,不被祝福的感情,真的太难继续,原谅我……” 魏清颂语调微顿,凝眉沉吟:“从这天之后,文煜的日记还在继续,却再也没有提及过那个令他倾心不已的恋人,这条日记,想必也意味着,他和恋人已经分手。” 她稍作停顿,再度缓缓开口道:“而且,他在日记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他和他那个见不得光的恋人,是因为某些外界因素干扰,而不得不分开,并且是他主动提出的,他为此感到无比愧疚和痛苦。” 他在日记中写到,他和恋人的感情是“不被祝福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那么问题也随之而来,什么样的感情是不会收到祝福的呢? 必然是一段超脱世俗伦理之外的感情,如此说来,可能性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魏清颂抬眸看向陆景明,恰好撞见他古井无波的眼眸,目光交错,瞬息之间,无言的默契流淌其中。 陆景明神色如常,淡然道:“文煜的情人,极有可能是个男性。” 话音一落,满室寂然。 陈晋和小宋面面相觑一番,面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陆景明不打算多做解释,沉着冷静地开口:“两件事,第一,继续搜寻司徒慧的下落,如果她不是文煜的秘密情人,那么失踪两天的她,现在很有可能遇到危险。” “第二,重新排查文煜的人际关系,重点调查与文煜年龄相仿的男性,有一点值得注意,从遇到他情人的那天开始,文煜的日记都是有规律的间隔七天发布,而他第一次发布那则暗恋日记,是在星期六。” “倘若从文煜的人际关系网无从下手,那就查查他每周六的行程。” “收到!”陈晋和小宋等一众警官齐声答道。 魏清颂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自信莞尔:“我有几点想要补充的,我们现在要寻找的人,是一个长相能够称之为‘漂亮’的男性,他的年龄在23-28岁之间,此外,他在生活和工作中处事较为温吞,平日里沉默寡言,不会主动与人交流,却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是从文煜日记中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的一个形象。 能够让文煜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他的外貌条件绝对不会差。 文煜在日记中曾提到,这个人“一如既往温柔”,这样的人向来是极好相处的,但与此同时,他又身负秘密,所以不会主动扩大自己的交际圈,人际往来会比较固定。 缩小了范围后,接下来的排查工作,想必会轻松许多。 工作部署完毕,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夜色如墨般漆黑,天地间的帘帘烟雨尚未停歇。 便是钢铁铸就的身躯也扛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更何况大家都是血肉之躯,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此前为了无头女尸案,刑侦大队的成员已经熬了好几个日夜,如今都还没缓过神来,又要投入新一轮的搜查工作。 守护万家灯火,责任之重,不是说说而已。 案件侦破也不是简简单单动动嘴皮子,而是无数警员呕心沥血,经过无数走访、取证、搜索,才能推动案情进一步发展。 忙活了一晚上的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却只能就地在刑侦大队的休息室凑合一晚。 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将就着也就过去了,可魏清颂到底只是身娇体弱的女子,总不能和这群刑警一样住在一起,况且男女有别,难免有诸多不便。 她踌躇半晌,对陆景明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会早点过来。” 还未等她转身,陆景明便先一步站了起来,走在她前面,嗓音低沉而有磁性:“送你。” 魏清颂眸光微顿,迈步跟了上去,故作矜持地拖长了语调:“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心底却想着:这种麻烦你的机会,我不介意再多一点。 她话语里掩藏的雀跃,却是瞒不过陆景明的。 他脚步未停,在她目光未及之处,笑意微漾:“不麻烦,顺路。” 魏清颂眉梢微挑:“你搬家了?” 若她没记错,陆景明家和她现在所居的地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陆景明面色不改,淡然说道:“没有,去阳光家园附近办点事,正好。” “是吗?”魏清颂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 陆景明没再回答,停车场内灯光昏暗,灯影暮光在他眸底氤氲成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汽车在黑夜中前行,婆娑的树影,清冷的月色,都幻化成光怪陆离的微光。 车内的人静静坐着,也不说话,仿佛就这样也很美好。 路上车辆稀稀疏疏,陆景明的车速并不快,就这一会儿功夫,魏清颂已经看到好几辆车飞速擦过,疾驰而去了。 车窗留了一条缝,窗外的风轻轻拂过,沉积已久的郁气似乎也就此一扫而空。 虽然陆景明还是如此沉默寡言,但魏清颂的心情却莫名舒畅悠扬。 陆景明的车开得未免也太过稳妥,即便是平日魏清颂自己开车,一路从拥堵的路段过来,也不过只花费了半个小时,今日却整整三十五分钟才到小区门口。 这多出来的五分钟,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路况本就如此。 魏清颂窸窸窣窣摸索了半天,才慢吞吞解开安全带,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陆景明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多言。 魏清颂心底暗诽他傲娇,面上却不动声色,眉眼弯弯,眸底灿然若星:“那我走啦,明天见。” 语罢,便合上车门,哼着小调,悠然自如地往小区内潇洒走去。 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陆景明眸光愈发幽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又一点点松开,面色黯然。 她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第39章 从未 归家的路程,车速快了许多。 阳光家园附近,他当然无事可办,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罢了。 陆景明已经有段时间没回陆家了,即便是不住在警局,他也有自己的去处。 今日,他却忽然想要回来看看,或许是因为这里承载过许多回忆,温馨的,甜蜜的,沉郁的,痛苦的,种种交织,总能让他更加清醒。 他想,他现在有必要清醒。 推开大门,却发现灯还亮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夜雨微凉,那人穿着一件薄款毛衣,手里夹着猩红一点,浓浓的烟气弥漫在整个客厅。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有不少烟头,旁边还摆着一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陆景明眉头微皱,心中滋味莫名,说出口的话却有几分冷硬:“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抽烟酗酒,是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身强体健?” 陆长柏神情怔忪地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连忙摁熄了手中的烟。 他站起身,挤出一个笑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听说你最近很忙。” 陆景明神色尽敛,淡淡道:“嗯,正好路过,回来看看。” 他顿了下,又问:“景欢呢?” 白日里,他对陆景欢太不公平,想来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可是在有关魏清颂的事情上,他总是能放弃所有底线和准则。 他早就没救了。 “文澜送她回来的,现在已经睡下了。”陆长柏斟酌了良久,面色复杂地开口,“景明,我们聊聊,就五分钟。” 陆景明并未立即应声,他驻足原地,疏冷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不像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倒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沉默许久,他略带疏离地点头:“长话短说。” 陆长柏神情有些黯然,强打着精神笑道:“听你王叔说,你和那个失踪的丫头又有了联系?” “嗯。” 陆长柏早已习惯他的漠然,叹出口气道:“我可以问问吗?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陆景明眼眸微眯,静默半晌,轻轻吐出几个字:“她是我女朋友。” 这个答案,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陆长柏默了默,下意识想要点烟,又想到陆景明一向不喜烟的味道,便搓了搓手,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你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在一起的?” “重新在一起?”陆景明低吟着重复了一遍,倏然笑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轻柔,“我和她,从未分手。” “什么意思?”陆长柏目露困惑,据他所知,六年前,魏清颂不告而别,为了此事,陆景明还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怎么如今在陆景明的口中,又成了“从未分手”? “六年前,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提过‘分手’二字,所以我们未曾分手。”陆景明神情始终淡淡,平静从容地叙述着。 陆长柏神色微变,盯着陆景明冷峻坚毅的面容看了半晌,沉声道:“我看,你这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离开你,你确定还要重蹈覆辙?” 陆景明眸中冷光乍现,下颌紧绷,沉沉吐出几个字:“她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陆长柏的表情颇有几分痛心疾首。 即便陆景明对他早已生分疏远,他也不愿看着爱子再一次沉沦。 “就算会,又如何?” 陆长柏无法理解,往前走了两步,驻足问道:“即便这样错得很离谱,你也要坚持?” 那般沉痛的打击,六年前那次就够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短短数日内清减了十几斤,思念的痛苦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宛若行尸走肉。 倘若再来一次,便是陆景明能够承受,他也无法承受。 听得此语,陆景明面上无波无澜,淡淡说道:“如果这是错,那就让他错下去。” 六年前,他还未从公安大学毕业,没有能力查到她的下落。 但是现在,不会了,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从他身边离开。 往后余生,即便是互相折磨,他也不愿再放手。 “景明!” 陆长柏还想再劝,却被陆景明冷声打断:“很晚了,早点休息,我拿几件衣服就走。” 继续留在这里,只怕陆长柏是不会罢休。 陆长柏面色怔怔,看着陆景明目不斜视地上楼取了东西,又毫不留恋地离开。 大门“砰”地一声作响,楼上缓缓走下一个中年妇人,她披着一件薄毯,神情略带茫然地问:“刚刚是景明回来了?” 陆长柏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岁月善待美人,并未在妇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眉心微蹙,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怎么不将他留下?外面还下着大雨呢。” 陆长柏的神情有些寂然,怔愣半晌才叹声道:“算了,我留不下他,况且,他要是看见你,又该生气了。” 往日若是陆景明回来,少不得要对江琼阴阳怪气几句,江琼知道自己理亏,也只能受着。 她缓缓沉出口气,步下长梯,将肩上的薄毯披在陆长柏的身上,轻轻揽着他往上走:“景明他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你就别总操心他的事,平白惹他不快。” 陆长柏张了张唇,却终究没能说什么。 那是他和发妻的独子,他又怎么能真的全然不操心呢。 可惜,从发妻亡故的那天起,陆景明就注定与他离心。 天光微明,魏清颂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办公大楼。 经过一夜休整,刑侦大队的成员已然精神抖擞。 陈晋正兴冲冲地说着什么,余光瞥见魏清颂的身影,当即激动地抬手道:“魏顾问来得正好,那小子,总算被我们揪出来了。” 魏清颂有一瞬恍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文煜的情人。 她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有眉目了?” 昨夜陈晋几个睡得并不安详,索性天没亮就爬起来查找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双眼熬得通红,可算是锁定了目标。 兴奋过了头,陈晋都没注意到,他和魏清颂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魏清颂神情专注地看着陈晋递过来的文件,并未察觉。 “我们调取了文煜从去年十月开始,到今年的行程,发现他每周六都会去城南福利院做志愿者,我们联系了福利院,拿到了那边的志愿者名单,通过层层筛查后,锁定了一个名叫许缘的研三学生,他每周六都会去福利院做志愿工作,并且完全符合侧写条件。” 话音刚落,陈晋就察觉到后脑勺有一道灼灼的视线,让他如芒在背。 他下意识回过头,正对上陆景明那双冰冷得如同看着死人的眼神。 陈晋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这是侵犯了陆队的“私人空间”,连忙站直了身体,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40章 般配 黑白分明的墨瞳冷光闪烁,直让陈晋头皮发麻,他识趣地从魏清颂身旁退开,绕了一大圈,到了长桌的另一角,那极具威压的眸光才缓缓收敛。 陆景明目光轻扫,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沉吟道:“今天正好是周六。” 魏清颂从堆叠的资料中抬眸,与他温热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微怔一瞬,不由得牵唇:“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城南福利院。” 城南福利院所在的主干道叫学苑路,附近有好几所学校,是有名的学区,所以除去早晚放学时的嘈杂喧闹,平日里最是安静悠闲。 道路两旁是参天的梧桐树,树荫遮挡住棠州九月的绵绵细雨,雨珠被碾碎了洒在地面,铺就一道水光淋漓的路。 陆景明上车不久就睡着了,魏清颂本想和他探讨一下案情,目光触到他眼下大片的乌青时,便打消了念头。 副驾驶位上,小宋转头,刚想说什么,便被魏清颂“嘘”的一声制止。 小宋这才看到她身侧熟睡的陆景明,微微愕然。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陆队如此全身心放松,毫无戒备地在一个人身边睡着呢。 奇怪,魏顾问刚来队里的时候,陆队不是挺抗拒她的吗?他一度以为,陆队并不喜欢魏顾问呢,可是眼前境况,似乎并非如此。 难懂,着实难懂。小宋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细节,要不然怎么忽然跟不上陆队的节奏了呢。 从后视镜中看见这一幕,陈晋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看来,陆队和魏姐的进展,比他想象中要快。 福利院附近没有停车场,车子就这样停在树荫下,几道昏昏沉沉的碎光柔柔打在熟睡的人脸上,魏清颂看得有些出神。 他的那双眼睛,常常会带着冷漠的锐气,所以总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甚至不敢直视,如今睡着了,一身厉气尽敛,才显得他俊美无俦的容颜越发光彩耀人。 魏清颂静静望着他,半天不能回神。 小宋不明就已,直愣愣叫了一句:“陆队,到了。” 话音刚落,他的额头就被重重敲了一记。 小宋满脸委屈看向陈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晋恨铁不成钢,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顺带把小宋从副驾驶上拎了出来。 亏他以前还觉得这小子有前途,怎么现在又看不清状况了。 小宋被拽着衣领往前走,一面回头磕磕绊绊说道:“陈哥,陆队他……” “你就别操心陆队了,我们先去福利院问问情况。”陈晋铁面无情地拉走了一脸懵逼的小宋,两人就这样淋着雨进了福利院大门。 车内,陆景明已然清醒过来,目光幽幽地看向魏清颂。 他居然会在车上睡着。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 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 “看你睡得挺香,没舍得叫你。”魏清颂扯出一抹灿然的笑。 原本纷乱的心绪,在看见她明艳笑容的那一刻,得到了纾解。 陆景明开口,嗓音带着初醒时的喑哑,沉沉若磁:“走。” 他打开车门,撑开伞,驻足等待她。 魏清颂望着他轻笑,眸中如落星辰。 两人并肩而行,推开城南福利院的大门。 恰好,陈晋和小宋一起从办公区域出来,旁边还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圆脸女孩。 几人不约而同望过来。 小宋轻轻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怎么忽然觉得,陆队和魏顾问这么般配。” 陈晋赞许地点头,煞有其事道:“确实。” 雨声潺潺,魏清颂和陆景明并未听到这番对话,两人步调极其一致地走了过来。 圆脸姑娘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番,竟然生出几分艳羡来。 就如同小宋所言,面前两人宛若一对璧人,一个疏冷内敛,一个清艳自持,并肩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他们的容貌又都极为出色,想不注意到都难。 定定看了须臾,圆脸女孩才恍若梦醒,连忙上前说道:“你们好,我是福利院的值班老师小袁,刚刚这两位警官已经说明了来意,这个时间点,志愿者应该还在食堂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好。”魏清颂友善地笑笑,陆景明未置一词,静静站在她身畔。 惹得小袁又怔了一瞬,脑海里已经瞬间生成几千字的cp文了。 她赶紧垂眸,神情略显激动地带着几人往外走。 食堂是一栋单独的建筑,窗户都是透明的落地窗,在一侧的小路上,便能看见食堂里乖乖吃饭的小朋友们,还有面上洋溢着和悦笑容的年轻志愿者。 几人一道从食堂门口进来,便吸引来大量视线。 当然,其中绝大多数视线是向着陆景明和魏清颂而来。 两人气质卓绝,在这干净却略显朴素的食堂,宛若鹤立鸡群。 恰在此时,一个气质清爽的男生提着两个桶从后厨走了出来,他还未注意到门口的“不速之客”,继续做着手中的工作。 看见他的身影,小袁立即招手道:“许缘,这几位警官找你。” 魏清颂瞬时向他投去目光。 他面容白净,白色t恤外面套着志愿者的红色马甲,身材清瘦,均码的红色马甲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下摆空荡荡的。 听见这话,许缘茫然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迟疑地放下了手中的桶,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他的气质看上去像个刚刚高考完的学生,很难想象他已经研三了。 等他走得近了,魏清颂更是注意到,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目清澈纯净,眼尾自带上挑的弧度。 得知这几个访客是警察,本就静谧的食堂更加鸦雀无声。 顾虑到还有其他志愿者和小朋友在场,陆景明淡淡说道:“借一步说话。” 许缘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乖巧地点头,讷讷道:“好。” 嗓音清朗,是极为好听的少年音。 魏清颂微微凝眉。 不得不说,许缘的确称得上是“漂亮”的,面容白皙,唇红齿白,那双纯净的鹿眼,让这张脸更加增色几分。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气质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澄澈湛蓝的晴空。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纯粹的一个年轻人,会和一桩谋杀案扯上关联。 第41章 深情 许缘温顺地垂着头,安静坐在那里,眼帘低垂。 陆景明淡淡扫他一眼,问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他抬起那双清澈若溪的眼眸,神情略带困惑:“不知道。” 陆景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文煜,他死了。” 许缘瞳孔陡然放大,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你们,是说继海的那个文煜吗?” 陆景明点头,神情淡淡。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知道?” 许缘茫然地摇头。 紧接着,他的眼眶竟然渐渐红了起来,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他的姿容更显楚楚可怜。 他压抑着哭腔,小声问道:“我能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魏清颂目光复杂,收回视线,与陆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以为找到了文煜的秘密情人,案子就能迎刃而解,现在看来,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真凶,只怕是另有其人。 倘若许缘是在演戏,未免也演技太好。 至少,目前为止,魏清颂尚未看出一点破绽来。 陆景明眼眸微眯,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却能隐约察觉出几分压迫的冷意:“我们找你,就是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许缘原本还表情懵懂,愣了几秒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嘴唇微张:“你们怀疑……是我?” 陆景明未置可否,长眉一挑:“你和死者文煜,是什么关系?” 许缘唇角微动,面容越发苍白,目光闪烁着低垂下去:“既然你们找到我,那就说明你们知道了。” 他顿了顿,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眼底却带着莫大悲戚。 他缓缓叹出口气,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是,我和他,短暂交往过一段时间,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继海集团的二少爷。” “我……两个月前,我们就分手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想,我只是他无聊生活的一个调剂品,他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那个时候我的确很恨他,恨他在我爱得轰轰烈烈的时候,那么清醒地抽身离开,可即便是我最恨他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伤害他,相反,我希望他往后好好生活,和他的妻子……百年好合。” 说到这里,许缘的声音稍稍有些哽咽。 他吸了吸鼻子,强打起精神来,扯出个微笑:“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希望我能略尽绵薄之力,帮上一点忙,早日找到凶手,让他安息。” 从头到尾,他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坚韧。 像文煜那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会爱上家境贫寒的许缘,并且持续了长达半年的暗恋,才敢将心中的爱宣之于口,其中原因,或许不只是因为许缘那惹人怜爱的外表,也与他的性情有关。 魏清颂看向陆景明,目光相接,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陆景明思忖片刻,又问道:“昨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 “前几天刚刚开学返校,我一连几天都在学校处理学业上的事,昨天下午,我应该是在图书馆和同组的学生写报告。”说完,他又补充道,“哦,对了,你们应该知道,我是棠州师范大学的学生,开学后是研三。” 听见学校的名字,魏清颂和陆景明的眸光同时闪烁了一下。 陆景明一个眼神示意,陈晋立即心领神会,拿着手机离开了房间,打算致电棠州师范大学去求证。 室内静默了一瞬,陆景明再度问道:“你对文煜了解多少?他平时为人如何,有无仇家?” 许缘微微一怔,眼神有一瞬间空洞,像是陷入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没有我的同意,从未做过逾矩的事。” “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这家福利院,他是新来的志愿者,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是富家公子,像这样的人,闲暇时间没有去花天酒地,而是投身公益活动,我想,他应该是个表里如一,人品极佳的人。” “至于仇家,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谁都笑眯眯的,我还没见他和谁急过眼。” 听见许缘的话,魏清颂不由得想到了沈芙,表情越发精彩纷呈。 她自然有点替好友抱不平,不以为然道:“倘若他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好,又为何会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放弃了你们之间的感情,订婚之后,又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许缘像是被问住了,面色微怔,轻咬着嘴唇,双手不安地搅动在一起。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有些哀伤,又有些无措:“不知道,可能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也是,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和我玩玩而已,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许缘苦笑着低下头,没再说话。 魏清颂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 不对,如果文煜真的只是想要和他玩玩,大可不必暗恋半年。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什么都是快餐,快餐音乐,快餐文学,连爱情都是快餐。 大费周章,耗时半年,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在一起,只为了两个月的欢愉。 文煜真的会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吗? 况且,他的字里行间,沉甸甸的都是难以言表的深情。 那个博客是文煜私人所有,关注的人并不多,若是作秀,没必要在如此隐秘的地方抒发心绪。 尽管魏清颂为好友的遭遇鸣不平,可她不得不承认,文煜,他应该是真的很爱许缘。 爱得尊重,隐忍克制,生怕有一点唐突。 那么问题又来了。 既然文煜如此深情,为何会忍心和许缘分手? 电光火石之间,魏清颂忽然有一个念头。 她看向许缘,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分手之后,文煜再也没有找过你?” 许缘呆呆地点头:“是。他没再来做志愿工作,我……我从杂志上看到他和市长千金订婚的消息,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分手,我想去找他,但还是忍住了。” 他停顿了一下,沮丧地垂着脑袋,声音低如蚊蚋,有些可怜:“我不想那么歇斯底里,至少,给自己保留一点点尊严。” 第42章 安排 涟涟雨声不绝,像是将烟雨江南的漫天愁绪都藏在绵绵细雨里,浇在心上,让人无所适从。 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 魏清颂想了想,问许缘:“能和我说说吗,你们分手时的情况。” 她也是刚刚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 文煜的那则分手日记里,写道“不被祝福的感情”。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节点,除了文煜和许缘两位当事人,至少已经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许缘的存在。 而那个人的出现,让文煜倍感压力,不得不结束这段关系。 他当初对许缘那么执着恋慕,却又如此迅速断绝这段感情,而且毫不留恋,从此再没见过许缘。 除此之外,他还立马和沈芙订婚,像是急着证明什么一样。 目前失去下落的司徒慧,出现的时间节点也很奇怪,她简直像从天而降一样,在文煜和沈芙订婚后的一个月,毫无征兆地徘徊在文煜身边。 而且,文煜丝毫不想掩饰她的存在,能够留下那么多公共场合的照片,就足以说明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照片拍摄的角度都很怪,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可见摄像的人距离很近。 文煜这种身份的人,岂会在娱乐场所被如此抓拍,只怕是他故意安排的人。 司徒慧的出现,说不定也在文煜的安排之内,这一切,都是文煜做出来给另一个人看的。 而文煜之所以做这些安排,恐怕都是为了许缘。 只是,目前这些都是魏清颂的猜测而已,如今文煜已死,司徒慧不知所踪,种种猜疑都无从求证。 案情似乎开始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许缘依然是温柔明朗的模样,只眸子里透出几分苍凉萧索。 “分手的时候啊……” 他尾音带了一声轻叹,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极力隐忍着泪意。 “他和我说,他还爱我,但是我们不能继续错下去,他要回归正常的生活了。”许缘眼眶红红的,喃喃道,“我们这样,真的是错吗?” 若是错了,为何从一开始,文煜要来招惹他呢? 魏清颂叹出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抚去他的迷惘和痛苦。 错了吗? 当然没有错,可是在世俗的眼中,不追逐大流,本身就是一种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在他和你提出分手的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或者,我再说得具体一点,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人,这个人,是文煜身边的亲友,更有可能是于他而言意义重大的长辈。”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文煜如此忌惮。 许缘仍旧是茫然地摇头,小声说道:“没有……他从没与我说起他的家庭和家人,后来,他和市长千金订婚的消息上了财经杂志,我才知道他其实是继海集团的二公子。” “好。”魏清颂稍稍失望。 看来,文煜真的将许缘保护得很好。 只是,什么都不愿让许缘知道,这样对他究竟是好还是坏,魏清颂也说不清楚。 小宋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大着胆子悄悄问陆景明:“陆队,魏顾问干嘛关心这个问题,这和案情有什么关系吗?” 陆景明凉凉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安静听完,你就懂了。” 小宋更是茫然。 他不懂啊。 他已经听了这么大半天了,还是不懂啊。 听陆队的意思,他已经懂了? 小宋抬眼偷偷看向陆景明,却见他唇角微扬,一瞬不瞬盯着魏清颂的侧脸,那眼神竟然罕见地带了融融春意。 明明如此温和的眼神,却让小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觉得,陆队这个眼神,像极了他家猫盯着最爱的小鱼干呢? 呃……所以陆队,这是看上了魏顾问? 他不理解。 平日里的陆队,看上去有种注定孤独终身的气质。 怎么就忽然冰山融化了呢?这是要世界末日了吗? 小宋惶惶然回过神来,看着一脸专注的陆景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不过,他一定会守口如瓶,为陆队保守这个秘密的! 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为陆景明操心。 他们陆队平时辞严色厉,不苟言笑,真的懂得怎么追女孩子嘛? 小宋还在走神中,就听见椅子腿在地上划过的刺耳声音。 魏清颂和陆景明动作一致地站起身来,和许缘一起往外走。 小宋神归原位,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小袁在外面等候着,看见几人出来,目光不无担忧地投了过来。 许缘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说道:“我,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魏清颂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暂且将心中猜测压下来,她顿了顿说道,“你去忙你的,如果后续有什么进展,或者有什么疑问,我们会通知你。” 许缘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那好。” 他又看向小袁,扯着嘴角笑了笑:“那,袁老师,我先过去了。” “好。” 待他垂头丧气沿着长廊离开后,小袁才紧张兮兮地问道:“警官,这件案子,和许缘没什么关系?” 魏清颂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许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家里条件不好,受益于助学公益,才从偏远的山区一路走到今天,因为这个原因,他从大一开始,每到周末或者放假,都会活跃于各种公益志愿者活动。” “这一做,就从大一做到了研三,志愿者一批批的来,一批批的走,只有他坚持到现在,所以,我觉得他不会是坏人。” 魏清颂只是笑笑:“或许。” 小袁也是鼓起勇气才说出这番话,看到几位警官并未指责她多管闲事,这才松了口气。 她偷偷看了一眼魏清颂,又瞧了一眼陆景明,面色不由得再次红润起来。 怎么办,cp感实在太强了!她控制不住想要磕cp的心! 还好这个时候,陈晋也打完电话回来了,他面色郑重说道:“已经和棠州师范大学的几位同学求证过了,昨天,许缘的确和他们待在一起,完成导师布置的报告。” 也就是说,他们费尽心思从文煜的日记里抠出来的秘密情人许缘,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第43章 亲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线索,却发现毫无用处,意义不大。 陈晋不由得有些焦灼苦恼,声音都带着急促:“这可怎么办,难道线索又断了?” 魏清颂倒是冷静,淡淡开口:“不见得。” 陈晋神色一喜,刚想询问,余光便瞥见陆景明沉寂的面容,想到早上那会儿的意外状况,陈晋心有余悸,讪讪地不敢说话。 陆景明声音沉得像暮霭:“你怀疑,文煜的死,和继海集团的文家有关?” 话落,陈晋和小宋都微微惊诧。 刚才小宋在室内,见证了魏清颂询问许缘的全过程,很快也平静了下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陈晋那时候正在外面打电话求证许缘的不在场证明,是以,对这忽然冒出来的继海集团文家很是不解。 “根据我们所了解到的,文煜是继海集团文家的二少爷,他的父亲是集团董事,文成华,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名叫文烨,除此之外,文成华有一个义子,好像是叫……文诚。” 陈晋挠了挠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困惑地问道:“文煜的死,总不能是他的亲人做的?那可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呐。” 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豪门世家亲情淡薄,也不至于会动手杀人? 魏清颂抿着唇,下意识想到了言家,褐色的眸中闪过细碎的光。 她勾了勾唇,但弧度并不大,带着自嘲的味道。 “血脉相连,也不见得就温馨和睦。” 她原本还想再批判些什么,好好颠覆一下陈晋的三观,忽又看见陆景明紧绷着的下颌,便噤了声。 差点忘了,自从陆景明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后,他就和陆父日渐疏远。 刚认识那会儿,陆景明虽然少年老成,稳重内敛,却不至于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 他也会像其他孩童一般,提起父亲时,脸上的表情隐隐透着得意骄傲。 变故发生,是在他们认识两年之际。 陆景明偶然看见了母亲留下的日记,知道了陆母郁结在心的原因,是因为陆父犯下的孽,从那以后,少年的心就彻底冷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生活在幸福里的人,或许永远不会懂。 那个时候,魏清颂费尽心思对他好,想要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面对同样的困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不管过去发生了多少事,至少陆长柏知道愧疚,想要弥补陆景明。 而言家那群冷血无情的怪物,将她害至那般田地,却丝毫不知什么是错。 离开萨坦监狱后,魏清颂接到过言继谦的电话,他理智得近乎冷酷。 “既然你现在已经无恙,之前的事便就此翻篇,你的养父母在暗中做的小动作,我也可以不再计较,只要你从此不再伤害我的儿子,言家仍旧可以接纳你。” 听完那通电话,她恶心得无以复加,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血脉?可笑的血脉。 在言继谦的眼中,她如实说出言致对她犯下的罪行,是在“伤害他的儿子”。 她受尽折磨,差点身心俱灭,在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翻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还反过来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要容忍她的“不懂事”,高高在上,如同施舍。 真是可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陆景明也算得上是相似的人。 二十岁之前,她毫无保留地对陆景明好,企图温暖他。二十岁之后,她只想和陆景明惺惺相惜,互相取暖。 陈晋难以理解地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说道:“可是,那毕竟是继海集团,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就去找人家的麻烦,这不是要闯祸吗?” 魏清颂垂眸深思,冷静地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只是针对文煜的近况,才去文家走访询问,并不是所谓的找麻烦,相信文家会好好配合的。” 在这之前,他们需要王局从中协调,不能贸然上门。 回到市局,刚踏进办公楼的大厅,一个警员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垂首说道:“陆队,文煜的家人来了。” “嗯。”陆景明淡淡应声,深邃的黑眸中蛰伏着危险的暗芒。 魏清颂也忍不住轻轻勾唇,眸中光彩熠熠:“来得正好。” 还没等到他们主动出击,文家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会客室。 两个男人一站一坐,都穿着烟灰色的西装,领带系得规规整整,一丝不苟。 站着的那位负手而立,面容严肃一些,坐着的那个翘着二郎腿,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 魏清颂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笑嘻嘻地调戏正在扫地的中年女保洁。 魏清颂:“……”她不理解。 听见开门的声音,文烨不耐烦地抬眸,不经意间瞥过魏清颂的容貌,便愣在了原地。 毫无疑问,魏清颂的容颜,美得让人心颤,比之当红的影星都丝毫不遑多让。 文烨流连花丛,见过不少女人,长相比魏清颂更美的也有,但那些女人,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和魏清颂相衬,便全都成了庸脂俗粉。 他从未见过气质如此清艳若皎月的女人,她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一开始,父亲要他来警局询问进度,他还不乐意,要是早知道棠州市局还有这样的尤物,他铁定一大早就来排队了。 陆景明在门外吩咐了陈晋和小宋几句后,才跟着魏清颂的脚步进来。 刚一进门,他便察觉到文烨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 同为男人,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陆景明眸子一凝,冰冷的肃杀之气狂风骤雨般涌现。 他眼眸泛寒,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将魏清颂挡在身后,隔开他的目光,冷冷吐声:“两位,是死者的什么人?” 魏清颂原本正在打量落地窗边负手而立的男人。 在y国,她接触过很多亡命之徒,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是掩饰不住的。 奇怪的是,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就感受到了那种气势。 文烨恍然回神,面上仍旧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容,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 “警官好,我是文煜的哥哥,文烨。” 文烨的长相很有记忆点,那双闪烁着微光的桃花眼旁,有一颗红色的痣,红得极其妖艳。 若是忽略他这一身贵气的行头,说他从事某种特殊行业,恐怕也有人会信。 而那窗边的男人,只往这边看了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 “文诚。” 魏清颂淡淡挑眉,原来,他就是文家家主文成华的那个义子。 倒是和她想象中有所出入。 第44章 动机 和文烨扎眼的浓颜相比,文诚的容貌就显得寡淡了许多,其貌不扬,很是平凡。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便透着一股压迫威胁之势。 文烨清了清嗓子,挺直身板,像是刻意表现似的,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 他开口,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魏清颂的方向:“想必你们警方也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我弟弟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希望你们能够加快进度,家父的意思是,三天之内,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话音轻慢,让魏清颂忍不住皱了下眉。 一直关注着她的文烨顿了一下,心道,要是装逼过头,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现在的女孩子,心思可是很难猜的。 思及此,他语调又缓和了些,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当然,我只是转述家父的话,你们警方办案自有章程,我也能够理解,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破案,给我们家属一个交代。”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长相如此帅气,又有内涵,一定能吸引这个漂亮警官的注意。 然而魏清颂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文烨此人,可以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生意场上的事,一概不懂。 也不知文成华是不是早有预见,所以才练了小号。 文煜学业有成,头脑聪明,倒也算得上是优秀。 只可惜英年早逝,不知要伤了多少人的心。 魏清颂不由得又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文诚。 如此说来,文煜一死,文烨又靠不住,那文家的产业,岂不是都要交到这个义子手中? 文煜死了,文诚无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虽然他只是文成华收养的义子,可他做事沉稳,手段雷厉风行,这些年跟在文成华身边,帮着文成华拿下了不少项目。 只是,有文煜这个亲生儿子在,他注定永远只能做二把手。 为了继海集团偌大的产业,文诚是不是有杀人动机呢? 文诚应当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从头到尾都一脸严肃地负手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文烨与他们交涉。 由于文烨孔雀开屏的意图太过明显,陆景明薄唇轻抿着,露出几分不悦之色,狭长黑眸深邃犀利。 他语气冷冷,毫不客气:“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尽快查清真相。” “在此之前,我还有个问题。” 魏清颂一惊,生怕陆景明说漏了嘴,刚想开口,便听见他嗓音沉沉问道:“文煜和司徒慧的关系,你是否知情?”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陆景明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着重讨论的是文家父子和几兄弟的关系,并未商讨过如何巧妙探听线索。 在原本的计划中,到了文家之后,是由魏清颂出面,与文家人进行交涉。 毕竟她是犯罪心理专家,对谈判技巧有一定涉猎。 不能将许缘暴露在人前,那便依照文煜生前的安排,从明面上的司徒慧入手。 司徒慧的失踪,想必和真凶有所关联,借由她和文煜的虚假关系,说不定能探出点什么来。 文诚寡言少语,代表继海集团前来的主角显然是文烨。 只不过,文烨的醉翁之意被陆景明敏锐察觉,他自然不可能放任魏清颂再与文烨多做交流。 魏清颂的注意力都在文诚身上,倒是没在意文烨灼灼的目光。 眼下,她见陆景明与自己如此心意相通,心底甜意滋生,更是忽视了文烨。 看到美女警官压根不愿搭理他,文烨心碎了一地,语气也不耐烦了起来。 “司徒慧?我的确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养在外面的玩物罢了,你提她做什么?”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心一跳:“警官,你们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眉目了?我弟弟的死,难道跟那个夜场女有关?” 文烨“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绝顶聪明,他手掌一拍,自说自话道:“我就知道,这种女人,肯定都是带着目的接近我弟弟,她一定是想要逼宫,搞黄我弟弟的婚事,没想到我弟弟不同意,她就恼羞成怒,杀人泄愤!” 文烨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对对对,我还听说,司徒慧现在不知所踪是?她肯定是畏罪潜逃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可别让我找到她,否则我一定把她碎尸万段,以告慰我弟弟的在天之灵!” 陆景明眉目冷淡,如刃的深邃目光破开层层空气,朝他刺过去:“若我没听错的话,文先生这是在刑侦大队的地盘,宣告一场虐杀计划?” 文烨可是个到哪里都意气风发的二世祖,被陆景明这么一噎,自然想反驳回去。 却不知为何,对上他那双峻厉的眼睛,一股冷意便油然而生,惊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半晌,才干笑一声,嗓音涩涩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警官,你一点都不幽默。” 魏清颂听着,轻笑出声,连忙低头掩去笑意,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文诚,他的嘴角似是飞快地往下沉了一下。 倘若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那么嘴部的动作,便是剖析一个人心灵的第二扇窗户。 嘴角下沉,无疑是一种负面情绪的表达。 文诚是听见了什么?让他会有如此的情绪变化? 是听见陆景明冷言警告文烨,还是因为,文烨在言语中对司徒慧的羞辱和敌意? 刚才文烨和陆景明统共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也只有这两种可能性了。 魏清颂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说道:“是啊,经过我们的调查,文煜身亡的出租屋,就是他为了包养情人所租住,而司徒慧就是他唯一的情人,想来除了司徒慧,应该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除此之外,凶手在杀完人之后,还给死者的未婚妻沈芙发了匿名短信,文煜的秘密出租屋较为偏僻,倘若凶手不发这个短信,也许文煜的死亡并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所以,凶手此举,除了挑衅,别无他意。” “也就是说,文煜的情人司徒慧,就是此案最大的嫌疑人。”魏清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完,又故作恼怒地说道,“可惜这个女人太过狡猾,我们现在完全找不到她的下落。” 最后一句,倒是实话。 到目前为止,司徒慧已经失踪了三天。 警方已经从她工作的夜总会取得了她的身份信息,然而并未发现她的交通出行轨迹以及酒店入住记录。 吸取上个案子的教训,这次基层民警的工作量再度加大,将全城的所有宾馆旅店都搜了个遍,仍旧找不到司徒慧的下落。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45章 吃醋 一阵静谧,寂寂无声。 文诚低哑的嗓音倏然响起,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压:“既然有了目标,那还请警方尽快行动。” “好。”魏清颂嘴角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文诚微微皱了下眉,莫名觉得她的笑意有些森然。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文诚并未往心里去。 在他眼中,魏清颂算不上什么威胁。 她长相的确漂亮,可是在公安队伍中,漂亮,一无用处。 他未曾听闻过魏清颂的大名,自然而然地将她归为“花瓶”。 是以,虽然觉得怪异,倒也并未多言。 “走。”他看向文烨,语气虽然冷硬,却蕴含着询问的意味。 魏清颂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她很好奇,文诚这个义子,在文家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文烨在他面前倒是有几分收敛,不再吊儿郎当。 “哦,好的大哥,你稍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神色冷寂的陆景明,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位警官,我大哥还有点事要同你商量,要不你先和我大哥出去一下?” 文诚投来疑惑的一眼,剑眉微皱了下,却也没反驳。 傻子都能知道文烨在想什么,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文诚一贯是纵容的。 陆景明却置若罔闻,神色漠然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这可把文烨给急坏了。 杵在这里不动是干嘛?他还想要和这位漂亮女警好好认识一下呢。 两个冷面煞神聚在一块儿,他还能正常发挥吗? 更何况……其中一个长得还那么英俊。 唔,虽然与他相比,大概……或许可能是差了点儿? 文烨忽然有些不自信。 漂亮女警身边有这么好的资源,还能多看他一眼吗? 不过,这个冷面警官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想来应该是个单身狗。 不像他,温柔帅气又多金,没有女人不会爱上他。 陆景明不动,文诚自然也跟着不动。 气氛莫名僵持,魏清颂却有些好笑。 她眼神讥诮,似笑非笑地抱着双臂,想看看文烨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文烨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嘴里嘀咕道:“算了,不走就不走,不就是被围观吗?小爷才不在意。” 他搓了搓手,神情激动地走上前:“这位美丽动人的警官,从你进门那一刻开始,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我想,我们可以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他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 “哦,对了,我有必要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文烨,29岁,热情似火的射手座,属猪,听说属猪的男人最适合结婚,我的名下资产估值八位数,嫁进来你就可以享清福,不用干这又苦又累的工作了。” 文烨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眉飞色舞,丝毫没有注意到魏清颂越来越冷峭的神色,以及身后那道深寒冰冷的目光。 魏清颂眯着双眸看他,目光幽深:“若是说完了,就请你离开。” 文烨先是愕然,而后目光中迸发出愈发浓烈的爱慕之色:“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子!” 和那些为了钱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魏清颂嘴角微抽,只觉得他聒噪,不打算和他多做纠缠。 她转而对文诚说道:“文先生,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 她停顿了一下,面上扬起一个微笑,语调轻幽:“尽快找到疑犯司徒慧的下落。” 文诚眸光微闪,只淡淡颔首:“好,那就辛苦了。” 文烨被忽视了个彻彻底底,受伤地捂着心脏,目光犹疑地在文诚和魏清颂之间游离一番。 那双桃花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惊呼道:“美女警官,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大哥这样的男人?拜托,难道我不帅吗?而且,我大哥很无聊的,他字典里就没有‘女人’这两个字好吗。” 文诚的字典里有无“女人”二字,魏清颂暂且无法确定。 可以肯定的是,文烨的字典里,应该满满当当写着“女人”两个字,再无其他。 魏清颂凉凉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和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的陆景明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便径直离开了房间。 文烨:“???” 他绝不承认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美女无视,干笑一声,对文诚说道:“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可惜脑袋有问题,居然听不懂我说话。你说对,大哥?” 望着他求认同的渴望眼神,文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文烨还想再说什么,便听文诚淡淡说道:“走,老爷还在等消息。” “哦。”文烨神情恹恹的。 他一想到,刚才魏清颂的目光,一直往文诚的方向瞟,心中更是不忿,腹诽道:瞧瞧,他说什么来着,他大哥就是这么无趣的人! 好好的一个美女,怎么眼光有问题呢? 离开会客室后,陆景明眉间的冷郁仍未散去。 盯着他冷峻的侧脸,魏清颂心念一动,嫣然笑道:“脸这么臭,该不是吃醋了?” 陆景明目光冷冷:“若要比较脸皮厚度,你与文烨,应该势均力敌。” 被他毫不留情地讽刺,魏清颂也不羞不恼,笑嘻嘻地问道:“这样啊,那请问陆大队长,为何在此释放低气压呢?是为了造福忙里忙外的同僚们,所以才甘愿燃烧自己,成为行走的冷气制造机?” “如果你真的这么无聊,可以考虑和陈晋小宋一起去调查文家的资料。”陆景明冷沉着脸,眼底冰冷如旧。 被他这么一刺,魏清颂倒真觉得有几分委屈。 明明两人的关系就有所和缓,陆景明却为了一只莫名其妙的花蝴蝶对她冷脸。 她又没对文烨释放暧昧信号,不过是文烨见色起意,自作多情罢了,怎么搞得像是她做错了事一样? 许是仗着陆景明这几日对她不经意间的柔情,魏清颂头脑一热,酸溜溜地说道:“再怎么说,我也当面回绝了文烨,表明了态度,不像有的人,和女警官暧昧不清的绯闻,都传得漫天飞了。” 陆景明脚步微顿,深邃的眸中闪过细微的光。 “绯闻?你听谁说的?” 第46章 旧账 头顶的白炽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狭窄逼仄的走廊上,陆景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竟让她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她有眼睛,自然知道传闻有误,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索性说开罢了。 魏清颂哑着嗓子,眸光清清艳艳:“我回到棠州,目标明确,态度坚定,自然要去探听你的消息。” 她语调微顿了下,故意拖长声调,慢悠悠道:“没想到,就打听到陆大队长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隔壁分局的警花。” 话落,她便一瞬不瞬盯着陆景明深邃的眼眸。 他微微敛眉,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沉无边,冷然问道:“什么警花?” “就是隔壁分局的警花呀,叫什么白如霜的。”魏清颂故意如此说道。 谁让他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对她冷脸?她也要让他好好尝尝这般抓心挠肺的滋味。 然而陆景明的神情始终淡淡,坦然道:“见过几次,不熟。” 他顿了一下,低眸看着她,嗓音沉沉:“与其信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何不亲自来问我?” 魏清颂勉强笑笑。 问他? 刚回国那几天,她甚至担心陆景明恨得掐死她,哪里还敢问这些有的没的? 况且,她对这些消息也并非尽信。 眼下她存心要折腾陆景明,也不明言,凉悠悠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这些绯闻传得太过有鼻子有眼,若是假的,你干嘛不澄清呢?” “麻烦,也没这个必要。”陆景明嗓音仍旧淡淡,面上冷意却尽数收敛。 他话音微顿,又补充道:“这六年,我身边没有其他人。” 往后,无论多少个六年,也都不会有。 这六年里,主动凑上来的女人不在少数。 其中不乏有处处都比魏清颂更好的女人,可她们全都不是魏清颂。 他天生性情淡薄,对这些事,向来置之不理。 若是闹到他面前来,能打发的,他全都打发了。 那个白如霜,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个人,三天两头借由工作之便来市局大献殷勤,陆景明给她留了几分薄面,没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让她难堪。 可是转过头,他就给分局的局长递了情况说明。 犹记得前些日子,陈晋还在问他:“陆队,那个追你的女警花怎么不来了?难不成是追到手了?” 彼时,陆景明只是淡笑,并未多言。 魏清颂无言以对,她撇着嘴,败下阵来。 忽又后知后觉地扬眉,诧异地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解释?” 陆景明未置可否,深深看了她一眼,逆着光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魏清颂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眼角眉梢流露出明媚的笑意。 回到办公厅,陈晋立即迎了上来:“陆队,魏姐,我们查过了,文家三兄弟关系还算和睦,文诚虽然是收养的义子,但因为年纪最长,性子沉稳,一向对两个弟弟非常包容,处处帮扶。” “文煜之前有一笔公益捐款,这笔钱就是从文诚的账上走的。还有文烨,他喜欢惹是生非,常常都是文诚给他擦屁股。” “有一点值得注意,文成华和他的两个亲儿子,关系并不太好。” 听到这里,魏清颂挑眉问道:“怎么说?” 陈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先说文烨,别看文烨现在是个风流浪子,其实他有个谈了三年的初恋女友,大概八九年前,那个时候,文烨刚刚二十出头,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把这个初恋女友的事情捅到了文成华的面前。” “这个女子家世一般,文成华不赞成他们的事,勒令文烨分手,血气方刚的年纪,文烨自然不愿意,嘿,你猜怎么着?这老爷子手段也是真狠,居然把姑娘家搞得家破人亡,赶出了棠州。” 魏清颂听得暗自心惊,一来没想到文烨还有这么段过去,二来没想到文成华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难怪文烨如今游戏人生,想来是年轻的时候留下了阴影。 魏清颂垂眸思虑片刻,又问道:“那文煜呢?文煜性格柔和善良,难道也和文成华有矛盾?” “哦,文煜和文成华的不愉快,主要是因为做公益的事。”说到这里,陈晋不由得感慨道,“文家家大业大,没想到文成华居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极其反对文煜拿钱去做公益事业,为了这事,两人没少吵架。” 魏清颂恍然大悟:“难怪,所以那笔公益捐款才会走文诚的账。” 陈晋表情有些复杂,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查文成华吗?” 父亲杀死亲生儿子,这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魏清颂却摇摇头:“我建议先查文诚。” 陈晋一脸茫然:“这是为何?文诚对两个弟弟不是挺好吗?” 魏清颂耐心解释道:“表面上的确如此,可是你想想看,文烨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若是文煜死了,继海集团极有可能落入文诚的手中。” “除此之外,我发现,提到司徒慧的时候,一贯沉稳的文诚便会有情绪波动,我怀疑他们二人,或许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所以,刚才在会客室的时候,她多次故意提到司徒慧,就是为了观察文诚的反应。 “啊?这……”陈晋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陆景明的眼风淡淡扫过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与波澜:“让你查,你就去查。” “哦,收到!” 既然陆队都发话了,那他当然也没有疑问。 魏清颂略带诧异地掀眸:“你就这么相信我?之前是谁说,查案不是过家家,让我不要干扰他来着?” 陆景明凉凉睨着她:“翻旧账,是不是每个女人惯用的伎俩?” 他承认,此前他心有怨气,处处故意针对。 可哪一次不是将这种针对仅仅停留在嘴上? 他的嘴再硬,心却硬不起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魏清颂默了默,抬眼望进那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眸,眼中掠过微茫。 她嗓音干哑地问道:“我不与你翻旧账,你也不要翻我的旧账了,好不好?” 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她现在只想和他重新开始。 陆景明却沉默了,眸中情绪翻滚,如云似海,无边无际。 半晌,他沉沉问道:“六年前,为什么离开?”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魏清颂,她咬着唇,语气少见地带了几分祈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现在,先不要问我,可以吗?” 陆景明削薄的嘴角微抿,低沉的嗓音透着无边冷寂:“我可以给你时间,但这时间,是否需要一个期限?” 他可以等,可是还要等多久呢? 下一个六年?还是十年八载? 他不是等不起,可他难以忽视心底隐隐泛起的慌乱,和那种捉摸不透的无力感。 “我……”魏清颂眸光微颤,一时给不出答案。 动作迅疾如风的陈晋兴冲冲地跑过来时,便撞见这样一幕,他愣在原地,讪讪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陆景明收回视线,眸光深不见底,沉声道:“没,有发现了?” 第47章 信件 陈晋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不错。 虽然陆景明嘴上说着没事,可陈晋心里十分清楚,有事,有大事! 可他到底还是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音:“没有,是许缘,他在大厅。” 陆景明扫他一眼,没说话,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许缘来了,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陈晋赶紧解释道:“噢,是这样,他说他今天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有些奇怪。” 他话刚说完,又摇摇头纠正:“准确来说,信是前几天送达的,只是他今天才取回。” “去看看?”陆景明略一颔首,看向魏清颂,目露询问。 陈晋见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看来,这不光是大事,还是大好事啊! 陆队居然在征求魏姐的意见! 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陆队吗? 刚才看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他还以为两人又吵架了。 没准是在打情骂俏呢。 陈晋松了口气,心中的紧张感也随之消散。 魏清颂早已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地点头,又想到什么,沉声道:“糟了,文诚和文烨走了没有?” 陈晋不确定地回答:“应该已经走了。”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担忧。 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文诚和文烨看见许缘出没在警局。 毕竟他们刚刚才在话里给文诚设伏,若是让他知晓,警方已经查到了许缘的存在,这并非好事。 “先过去看看。”陆景明嗓音微沉。 路经会客室时,魏清颂朝里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 尽管如此,她仍旧惴惴不安,担心许缘已与两人打了照面。 许缘一如既往温顺,端端正正坐在大厅的长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手里拽着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看见陆景明和魏清颂一前一后过来,他连忙起身,将信封往前一递:“警官,这就是我收到的那封信。” 陆景明伸手接过,并未立即打开,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早上你们离开后,小袁老师看我状态不好,就让我先回学校休息。” “我最近学业比较繁忙,回宿舍的时候都很晚了,这封信是送到宿管处的,晚上八点宿管就要和保安换班,信件会被锁起来,所以只有白天才能取到信,我刚刚回去,拿到了这封信,上面的内容有些奇怪,我想,可能和……他的死有关,所以就把信拿过来了。” 提及文煜的死,许缘的语气低落。 陆景明没再追问,拿出信纸,将信展开。 魏清颂也凑过来看。 信上贴着一句话:速速离开棠州,否则后果自负。 没错,是贴着。 写信的人,没有留下自己的笔迹,而是从杂志和报纸上,剪下了这几个字,张贴成一句话。 魏清颂从陆景明手中拿过信封,翻来覆去地看。 寄信人的地址写着:大学城广场。 陆景明语气凛然:“他将这封信送给许缘,是威胁警告,还是提醒?” “仅仅从这一句话里,什么也看不出来。”魏清颂的神情同样凝重。 她看向还在走神的许缘,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宿管,这封信送达的具体时间?” “宿管说,这封信已经放了四天了。” “四天……四天前文煜还没出事呢。”魏清颂凝眉沉吟,“难道是巧合?” 陆景明将信纸折了起来,放回信封,淡淡道:“四天前文煜并没出事,但司徒慧,是在三天前失踪的。”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织就成一张扑朔迷离的大网,剪不断,理还乱。 魏清颂思考半晌,沉声道:“谢谢,我们会查清这封信的来历,不过,这几天,你最好还是待在宿舍,不要外出了,若有紧急情况,随时联系我们,不要自己到处乱跑。” 现在,谁也说不清楚,许缘是否会有危险。 许缘倏然抬起眼眸,眼中含泪,眼神却清亮隐忍:“可是,我也想要帮忙。” 魏清颂顿住,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警方,就听我的,而且,除了提供有效线索,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话说得略显扎心,陆景明眉头微敛,抬眸看她一眼。 许缘失落地垂眸应声:“好,我知道了。” 待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警局后,魏清颂才沉沉叹出口气,目光落在信封上。 “会是文诚吗?”她语气犹疑不定。 “查查就知道了。”陆景明神情倒没什么变化。 信上有投递戳,很容易就能找到当日送信的邮递员。 邮递员是个黑黑瘦瘦的青年,模样老实端正,确认了陆景明的身份后,他便将当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 “这封信的确是我送的,那天我在大学城广场商业街送信,忽然有位先生叫住了我,让我把这封信送到棠师大去,这本来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是他给了我五百块钱,所以我就……” 说到这里,青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只不过他肤色太黑,看不出他有没有脸红。 他难为情地小声说道:“这件事,你们能不能别告诉我领导?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没有坏心思的。” 魏清颂看他一眼,语气平静:“这封信或许牵扯到一桩谋杀案,所以,希望你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好配合我们警方,老老实实回答所有问题。” 青年面色惊骇,随即哆哆嗦嗦点头:“我明白,我肯定不会说谎的。” 魏清颂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照片,在青年面前晃了晃:“那天让你寄信的人,是不是他?” 青年只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摇头:“绝对不是,让我寄信的人没他这么帅。” 魏清颂心下了然,收回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笑得一脸灿烂的文烨。 她又从文件夹中抽出另一张照片,举在手中:“那么,是他吗?” 照片上的人面容沉稳,毫无笑意,眸中隐隐有厉光。 青年看了看,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的,他眼神有点凶,看上去像黑社会。” 魏清颂无视了他的这番评价,眸中微光闪烁,与陆景明视线交错。 给许缘送信的人,居然真的是文诚。 那么杀害文煜的人,也会是他吗? 第48章 不幸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根据调查,文诚和两个兄弟情深义厚,倘若真凶果真是他,他又为何会对文煜痛下杀手? 难道仅仅是为了家产而已? 文诚,看上去不像唯利是图的人。 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堆积到面前,揉成一团乱麻,只要找到那根线头,一切疑惑都能解开。 魏清颂隐隐约约有种直觉,那个线头,就快要出现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不能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她隔着百叶窗的窗隙,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空,微微闭上眼眸,重新捋清事件经过。 “文诚,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和文煜文烨没有血缘关系,在日常生活中,却待他们如同亲生兄长,关怀备至。” 文煜在困顿的时候会向文诚求助,而文烨行事放荡,在文诚面前却会下意识收敛。可见,作为兄长,文诚是极有威严的。 “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否则,也不会得到文成华的信任。” “他明显知道许缘的存在,我推测,是文煜主动将此事告知他,因为在文煜心中,文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大哥。” “显然,文诚对这段感情并不赞同,出于某种原因,文煜选择和许缘分手,并且极其迅速地和阿芙订婚,又在短暂的时间内,找到夜总会的应召女司徒慧,制造了一个包养情人的假象。” “他这么做,是为了迷惑谁呢?不可能是文诚,因为文诚早已知道他和许缘的事。” 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魏清颂飞快抬起眼眸,看向陆景明。 陆景明眸色深深,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名字:“文成华。” “没错,如果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文成华,那就对了。”想通这个关键,魏清颂的思绪越来越明晰。 “文成华是典型的大家长,他对几个儿子有着极强的控制欲,眼中揉不得的一粒沙子,年少时期的文烨,仅仅是因为违背他的意愿,坚持要和初恋女友在一起,他就将那个女孩弄得家破人亡。” “文成华从某种渠道,得知文煜有了恋人。”陆景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惯用的动作。 清脆的声音,将魏清颂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是一瞬,她便收回视线,朗声道:“但他并不知道许缘的存在。” “所以,文煜才布置出一切假象,并且再也不与许缘联系,而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许缘,不让他被文成华发现。”陆景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文煜找到了司徒慧,要她扮演自己的情人,可是这样一来,司徒慧就会被文成华针对。”魏清颂继续分析。 “如果文诚和司徒慧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那他就有了杀害文煜的动机。”陆景明的语气很淡,眸光也很淡。 “还得是非常重要的关系,否则这个动机,未免太过牵强。”魏清颂语气笃定地补充。 陈晋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脚下生风,险些撞到了桌角。 “陆队,魏姐,有重大发现!” 他大喘了口气,将手中的文件摆在桌上:“我按照陆队的指示,去查文诚和司徒慧的关联,发现他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前,文诚去夜瑟会所谈生意,而司徒慧是他们包间的陪酒女郎,除了那次会面,他们再也没有别的联系。” “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查了司徒慧的银行卡流水,发现那次见面后,她收到了一笔十万块的转账,而这笔转账,来自文诚。” “如果只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怎么会这么大手笔?就算是一见钟情,也说不过去,所以我顺藤摸瓜,把他们两人的来历都摸了个清楚。” 陈晋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你们猜怎么着?他们居然来自同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魏清颂神情微愕。 “对,文诚和司徒慧都是常平福利院的孤儿,文诚四岁的时候,被文成华带走,司徒慧就比较命途多舛了,没过几年,常平福利院倒闭,年幼的司徒慧被送到了另一家福利院。” “那家福利院的院长……”陈晋话音顿了一下,嗓音发涩,“后来因猥亵儿童入狱,很不幸,司徒慧是受害者之一。” 听到这里,陆景明和魏清颂面容皆是一沉。 “经过那件事后,可能是因为害怕,司徒慧从福利院逃跑了,我查过,这些年她辗转去了不少地方,没有学历,她只能从事不体面的工作,她也是最近才回到棠州,据说是为了回来找一样东西。” “时间相隔太久,我目前还没有联系到前常平福利院的院长,司徒慧和文诚在常平福利院生活时的情况,暂时还无从得知。” 魏清颂声音略显沙哑:“我之前狭隘地认为,文诚和司徒慧或许也是情人关系,可是现在想来,我应该错了。” “错了?”陈晋似乎不解,“如果不是那种关系,文诚怎么会不由分说给她那么大一笔钱?甚至还可能为她杀人?” “他们相识于幼年,哪里懂得情情爱爱?在福利院的时候,他们视彼此为亲人,分隔之时,文诚和司徒慧年龄都还小,说不定早就已经忘记了对方。” “可是若干年后,再相逢时,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文诚忽然想起了这个幼年时的同伴,想要和她好好叙旧,却发现她早已不是记忆中的人,还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极大的刺激。” “这个时候,他忽然得知,司徒慧成为了文煜的情人,而文煜的目的非常明显,他就是要将司徒慧暴露在文成华的面前,让文成华的手段全都冲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来。” 她的声音很淡,轻飘飘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却有如千斤重。 司徒慧的遭遇已经有够不幸,如果再让文成华盯上,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来历的夜场女,文成华怎么可能对她手软? 文烨的初恋女友,有着幸福的家庭,都能被文成华搞得支离破碎,更何况司徒慧早已没有家了。 文煜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许缘,却也在无形中,对司徒慧造成伤害,将她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陈晋听得似懂非懂,背脊却隐隐冒出寒意。 他咽了口唾沫,问:“凶手,真的是他?” “除此之外,司徒慧的失踪,恐怕也与他相关。”魏清颂眸中锐光微闪。 警方出动了大量人力,都找不到司徒慧的行踪。 如果她是主动躲藏,再加上有人帮忙,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第49章 冷血 陈晋还是不太明白:“因为这种事就要杀人?他们毕竟是兄弟,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商量的?” “不好说。”魏清颂一眯眼,陡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在会客室看见文诚的第一印象。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与危险,与他表面上的沉稳和内敛。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上集结交融。 这很奇怪。 但正因奇怪,又显得他杀人的行为变得奇异般合理。 虽然现在,她暂时还不清楚,文诚身上为何会有如此矛盾的气息。 她眸光晦涩,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个文诚,不简单。” 陈晋困扰地挠头,他当然知道文诚不简单,简单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杀人疑犯呢? 想了半天,他也没想通,索性不想了,讪讪说道:“算了,我脑子没有这么灵活,还是跟小宋一块儿去做做体力活。” 动脑子的事儿,还得陆队和魏姐来。 小宋那边,还在有模有样地带着出警的警员们到处走访,寻找司徒慧的下落。 陆景明给出了提示,司徒慧那边无从入手,就从文诚的行动轨迹开始查起。 尽管如此,这仍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直到傍晚下班,顶着大雨滂沱满城搜查的基层刑警们还是一无所获。 更滑稽的是,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在刑警们收队回归后,竟然奇迹般地停了,像是在无声嘲笑他们的破案效率。 锁定了目标,却仍旧一筹莫展,这自然很令人懊恼。 办公厅里气氛沉闷,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唯独陆景明神色始终沉静。 他已经坐在电脑前,看了一下午监控了。 监控中最后一次拍到司徒慧,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司徒慧匆匆忙忙从住的地方离开,路经小区门口,被拍摄到了踪迹,从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司徒慧所居住的小区比较老旧,周围监控覆盖并不完善,存在许多监控死角,也正因如此,搜寻工作变得格外困难。 基层刑警们唉声叹气,已经做好熬夜看监控的准备。 陆景明却难得良心发现,没让这群身心疲惫的刑警留下加班。 “今天暂时到这里,明天继续。” 搜寻查证,总是最枯燥乏味,却又不得不经历的过程。 魏清颂看了一眼惨灰色的天际,极为主动地朝陆景明一挑眉:“这么晚了,你送我回家。” 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陆景明:“……” 她倒是深谙“得寸进尺”四个字的真谛。 他没作声,将椅背上搭着的风衣捞过,自顾自走在前面。 魏清颂也不在意,心安理得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念叨着:“明明心情还不错,干嘛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陆景明停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斜着眼睨她:“不要把你的职业病带到下班时间。” 魏清颂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表情出奇地无辜:“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你要是多和我说说话,我哪里还能分心去观察你?” 陆景明冷哼一声,似乎打算把高冷进行到底。 这种刻意为之的高冷,在踏出市局门口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大门口停了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和它那骚包的主人倒是相得益彰。 短短半天时间,文烨居然重新做了个发型,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衬得他那张有点妖孽的脸更加吸睛。 他背靠着车门,维持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姿势,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看见魏清颂出来,他撩了撩头发,整理了一下定制合身的藏青色西装,踩着精致的皮鞋迈步上前。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魏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共进晚餐?” 魏清颂无疑是被这朵奇葩雷得外焦里嫩,她眼角微抽,用了好大的定力,才勉强维持自己的修养。 “不好意思,文先生,我暂时没有自甘堕落的打算,并且十分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以文烨的智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他下午的话作出回应。 他当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没关系,事业型女性,我也同样欣赏。” 魏清颂:“……” 她对这种人间油物,着实欣赏不来。 还没等她在心里措好词,便听见陆景明不冷不热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文先生没别的事,请不要打扰我们办案。” 文烨惊奇地低眸看了眼手表,随即以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他,由于他心里还对陆景明犯怵,说出口的质问居然十分温和。 “不是,现在都快七点了,天都黑了,你们还要加班?也太不人道了点。” 陆景明笑意微冷,嗓音更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尊只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 魏清颂也顺着他锐利的目光看过去,文烨的脸上,有一瞬间尴尬。 但也仅仅是尴尬。 她眉峰轻蹙,眸光微抬,将文烨上下扫量了一遍。 他对文煜的死,有点过于漠不关心了。 包括上午来警局狐假虎威的传话,似乎也没见几分伤感,全程只顾着装逼。 魏清颂终于忍不住问道:“文先生,死者文煜,是你的亲弟弟没错?” “是啊。”文烨回答得倒是利落,他原本神情还有点茫然,紧接着,就从魏清颂复杂的表情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哦,我弟弟死了,我当然也很遗憾,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如何悲伤缅怀,死去的人也看不到了,那些惺惺作态都是给活人看的,我就算再伤心,我弟弟也活不过来,那何不洒脱一点呢?” 这番话说得倒有几分哲理,可这哲理之中,又透露着几分刺骨的寒凉,让人不敢去细思。 魏清颂探究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地笑道:“文先生还挺冷血。” 文烨满不在乎地一摊手,面上挂着欠揍的痞笑:“对你,我却是满腔热血。” 魏清颂咬了咬牙,将溢到嘴边那句“不要放弃治疗”给咽了回去,云淡风轻地笑笑。 “抱歉了文先生,你也听到我们队长的话了,你可以不在意杀害你弟弟的凶手是谁,我们却不能不在意棠州市局的破案效率,以及令尊的怒火。所以,失陪了。” 她的目光并未在文烨的脸上多做停留,便和陆景明一道扬长而去。 文烨垂眸看了眼手中未送出去的花,心情不太舒畅地撇了撇嘴,将花随手扔在了市局门口的塑料长椅上,闷头钻进了跑车里,绝尘而去。 谁也没有看到,阴影处,缓缓步出一个白色身影,他将玫瑰花从长椅上拾起,端详片刻,薄薄的镜片后,一道冰冷的光,稍纵即逝。 第50章 意识 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魏清颂好心情地开起了玩笑:“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怎么,陆队这是真的要带我去加班?” 谁知,陆景明居然面色不改地“嗯”了一声。 魏清颂惊奇地睁大眼睛:“你这算是压榨吗?” “不,只是发挥你本应发挥的价值。” 由于陆景明的语气太过冷肃,魏清颂还真有些分不清他是否在开玩笑。 直到车子稳稳停在一家中餐厅门口,魏清颂仍旧没有缓过神来。 “你要请我吃饭?” “加班,顺便吃饭。”陆景明神情漠然,将剥削阶级演绎得淋漓尽致。 点菜的整个过程,都由陆景明一人主导,魏清颂连菜单都没能看到一眼。 她心底腹诽:臭直男,和女孩子吃饭,居然不让女孩子点菜,到底是谁传的那些绯闻啊?陆景明,他看上去像是会谈恋爱的人吗? 菜上齐后,魏清颂却当场愣住。 陆景明点的,都是她曾经爱吃的菜。 六年了,他都还记得。 在南浔街的时候,她被迫服下了大量精神药物,又被催眠,后来在y国接受治疗,服药更是必不可少。 大部分时间里,那些青葱岁月的记忆,对她而言,都是模糊的。 她曾经有着五彩斑斓的青春,到现在,药物都无法从她灰色记忆中抹去的,也只有一个陆景明而已。 见她走神,陆景明不悦蹙眉,话中淬了冷意:“出国太久,吃不惯中餐了?” 魏清颂缓过神来,听见他嘲讽的话语,也不和他真的生气,眼波一横,嗔道:“干嘛总把我往坏处想。” 陆景明轻哼一声,端起手边的水杯,一饮而尽。 没得到他的回应,魏清颂又自顾自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记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其实,她脑海中已经不大记得中学时期都有哪些同学了。 宽阔的教室里,肃然的讲台上,老师的面庞已被岁月和药物模糊成一张白纸,周围的景象也如同蒙上一层朦胧的雾,那些曾经鲜活的,笑笑闹闹的稚嫩脸庞,她都不记得。 唯一记得的,只有身旁那道白色身影,一如既往清俊凛然。 想到这里,魏清颂却忽然定住了,像是被人按住了开关,连眼神都一动不动。 她想,她大概明白文诚杀人的原因了。 骨骼分明的指节,在水杯边缘缓缓摩挲,陆景明沉默了半晌,勉强开了尊口:“有。” 记忆当然奇妙,它永远不受控制。 倘若记忆是主观能够操纵的,他早就应该把魏清颂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在他万念俱灭的那三天,也是他最恨她的那三天里,他无数次想要忘记那个俏丽的身影,忘却那张明艳的脸。 可他没办法做到,他越是想要忘记,那些记忆碎片便愈是往他脑海深处钻。 再过后,他便不舍得忘了。 他告诉自己,深深记住她,只是为了提醒那段愚蠢的过去。 可事实究竟是否如此,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停顿了数秒,魏清颂却没了下文,陆景明这才抬眸看向她,却见她愁眉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微微凝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如果不想将这顿饭进行下去,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话虽如此,陆景明心底却像是塞了棉花一样闷。 和他吃饭,就这么难以忍受? 短短一段时间,她已经走了好几次神。 魏清颂恍然回过神。 她抬起清亮的眸子瞅了他一眼,莹润的唇撅起一个弧度:“不是你说加班的吗?我在思考正事呢。” “……你倒是实诚。”陆景明面色愈发青黑。 他就不信,她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所谓“加班”只是一个托词。 他只是……难得动了私心,想要和她有更多时间相处,想要,把过去六年欠缺的时间,一点点弥补回来。 可魏清颂既然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好耐着性子问道:“那么,我就洗耳恭听了,请问魏顾问思考出了什么?” “弗洛伊德说过,人的潜意识是海上冰山,浮在海平面上看得见的一角,是意识,而海平面下看不见的冰山主体,便是潜意识。” 魏清颂微微坐直了身体,洋洋洒洒照本宣科地抛出了她的理论。 陆景明懒洋洋地一掀眼皮:“所以?” “所以,潜意识才是人的主人,躯体只不过是傀儡。一个人或许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神态,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魏清颂高深莫测地一笑,继续说道:“之前陈晋表示他不能理解,文诚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重逢便杀人。” 陆景明淡淡点头:“恐怕没人能理解。” 魏清颂只是一笑,晃了晃杯中的豆奶,有点嫌弃地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刚才无意间提起记忆,我才忽然想到这一点。人的意识,有潜意识和显意识的区分,记忆也是同样的,文诚和司徒慧分别的时候,他恐怕还不具备显意识记忆的能力。” “在他身上,一定还有我们尚未挖掘出来的,能够在他的潜意识里种下暴虐因子的秘密,而司徒慧的出现,唤醒了他的潜意识和潜记忆,进一步驱使他做出这样的行为判断。” 修长的指节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陆景明扬眉道:“再说具体一点呢?” 魏清颂托着脸颊,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过了片刻才道:“就这么说,所谓的潜意识,是根植于人的内心乃至于大脑,但不为我们所察觉的。可是在关键时刻,潜意识却代表着我们最主观的反应,做出一些显意识里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判断和行为。” “无论是文烨潜意识里对文煜的死漠不关心,还是文煜潜意识里对司徒慧生死的漠视,能够让他们根植这种潜意识,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所以,这种冷血的观念深深根植于他们的骨髓里,无论他的外表是放荡不羁,又或是温润如玉,潜意识都决定了他是一个冷血的人。” “但显意识却是人的社会反应,文烨是个花花公子,文煜是个温柔善良的贵公子,这是他们能够意识到,并且能够控制的存在,显意识是能够做出选择的,文烨随时可以浪子回头,而文煜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利用司徒慧。” “潜意识却永远不受控制,但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时间里,通过后天的智慧开发,显意识也能够决定我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魏清颂的眸光微微颤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面皮忽然紧绷着。 陆景明此前还听得略有几分晦涩难懂,到这里,他有点能理解其中深意了。 就如同他无数次想要忘记魏清颂,尝试无果后,却变为更深的铭记。 想来,这就是潜意识在作祟。 他的潜意识里,从不想忘记魏清颂。 第51章 回应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 陆景明神色未动,如同一个认真倾听的学生,足足听魏清颂高谈阔论讲了二十分钟“人的潜意识与显意识的关系”。 没有丝毫不耐。 她讲的都是枯燥乏味的理论,可是,听着她清恬的嗓音婉转萦绕耳间,心底便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提及所热爱的事,便滔滔不绝。 他就这样静静听着,仿佛她从未离开。 直到最后,魏清颂猛地喝光了一瓶豆奶,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极其专业地下了结论:“所以,继续寻找司徒慧下落的同时,还得深挖文诚的过去。” 陆景明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便给她的长篇大论如此简短有力画下了句号。 魏清颂一时语塞:“陆景明,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回应吗?这样会让我很尴尬的。” 陆景明微微一顿,眉峰轻蹙,似是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回应,才能让她不尴尬。 魏清颂深知陆景明冷心冷情,一言以蔽之,就是情商低。 虽说此前,陆景明有几次行为,让她大跌眼镜,但魏清颂并不觉得,陆景明会就此成长为一个知冷知热的大暖男。 所以,她并未指望陆景明能有更多的回应。 然而下一刻,他忽地倾身上前,清冽干净的气息掠过她额前的碎发。 魏清颂愣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唇瓣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的指腹轻轻在她唇上划过,恍若带起阵阵电流,连带着头皮都在酥麻。 魏清颂睫毛颤动着,双眸乍然抬起,直直望进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眸。 “陆景明?” 他已经神色如常地坐了回去,抽出手畔的纸巾,优雅地擦拭手指上的点点晶莹。 魏清颂看了一眼,哦,那是她糊在嘴上的豆奶。 白皙的脸颊飞上红霞,魏清颂也不知那是羞的还是臊的。 她少见地口齿不清道:“我,这,我可以自己来。” 好似刚才无事发生一般,陆景明面上没有一点起伏,淡淡道:“我的回应。” “回应?” 纵然魏清颂头脑灵活,此时此刻,也在脑海里转了个山路十八弯,才领会过来,他所言的回应,是针对她一直以来的蓄意靠近。 他在回应她。 无数情绪在心底喷涌着,喧嚣着,呼之欲出。 “陆景明,我……” 然而话刚起了个头,一声轻唤,浇熄了她澎湃的心绪。 “陆队长,魏顾问?” 无论是魏清颂,还是陆景明,都没有兴趣当着无关人员的面,做出肉麻的表白。 于是,魏清颂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循声看向来人。 他穿着白色风衣,内里搭的是一件烟灰色高领羊毛衫,金框眼镜的镜片,在中餐厅古朴的灯光下,反射着典雅柔和的光。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套近乎地叫她“小颂”,而是规规矩矩唤了一声“魏顾问”。 魏清颂的表情说不上难看,也并不热络:“真巧,叶医生。”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叶辰温润地笑笑。 “棠州还真是小啊。”魏清颂意味不明地说道。 “是啊,所以每一次重逢,都变得更加理所当然。”即便听出她话里的抗拒,叶辰面上仍旧带着笑意。 许是失去了全部耐心,魏清颂说出口的话毫不客气:“也不是每一次重逢,都有意义。” 她并不想再见到叶辰,尤其是,于她而言,叶辰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变数。 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但可知的是,炸弹,都是危险的。 叶辰极为朗月风清地一笑:“魏顾问,我想,你对我可能有点误会,我并无恶意。” “就算有,也与我无关。”魏清颂毫不在意地勾唇,目光冷冽,“倘若你有恶意,法律和警察会制裁你。” 说完,她噌地站起身来,看着陆景明说道:“走,我们回家。” 陆景明未置一词,缓缓起身,从善如流地来到魏清颂身边,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从叶辰身旁擦肩而过。 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予叶辰。 “呵。”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叶辰却轻笑了一声。 他微微眯起眼睛,掩去眸中危险的光芒。 陆景明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问了,或许也得不到答案。 他可以给她时间,他想,如果对方是魏清颂,他的耐心会足够的长。 车子停在阳光家园小区门前。 魏清颂解开安全带,清艳的眸中微光闪烁,散漫的尾音带着笑意,问道:“陆队,不上去坐坐吗?” 陆景明眸光微深,定定看了她两秒钟,微哂道:“站在刑侦队长的立场上,我并不建议你这样的年轻女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发出如此邀请。” 魏清颂笑意越发明艳,低哑的嗓音略带几分蛊惑:“哦?那如果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呢?抛开刑侦队长的身份,只是陆景明的话,你要和我回家吗?” 小区门口只有两盏路灯,灯光昏暗,陆景明整个人宛若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眉目。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是旁人难以领略的柔和:“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明天见。” “哦……”魏清颂拖长了音调,难掩语气中的失望。 她不情不愿地下车,放缓了动作,简简单单的一系列行为,被她拖延得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而陆景明只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宛若老僧入定。 魏清颂往前走了几步,四周光亮忽然变得明朗。 她回过头,陆景明的车还停在原地,并未立即离开,明亮的车灯为她照亮着前方的路。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她在原地驻足片刻,隔着漫天的清辉望向他。 实际上,因为光线问题,她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 可是不知为何,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始终在她身后目送她远去的,白衣清隽的少年。 魏清颂忽然有些懊恼,都是因为叶辰的出现,让她接下来的话并未说出口。 回来的路上,却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时机和氛围,不知该如何将心意言明了。 都怪那个叶辰!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和陆景明的关系,应该已经更进一层了? 第52章 念旧 公寓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房间内的陈设温馨婉约,案几上放着栀子味道的香薰,香气袅袅挪挪弥漫至每一个角落。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不成曲的小调。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停止,浴室的门也应声而开。 热腾腾的雾气缭绕而出,一只玉手探出浴室,白色的毛巾裹住她曼妙的身躯。 湿漉漉的栗色卷发随意披散于肩头,衬得她露出的皮肤更加白皙。 魏清颂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夜幕降临,星光璀璨,夜晚的棠州美轮美奂,霓虹闪烁。 她从酒柜中取出一瓶红酒,打开瓶盖,倒入高脚杯之中,优雅地摇晃着杯中红酒,轻嗅红酒的芬芳醇香。 静静凝望夜色半晌,她才缓缓将酒液送入口中,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床边走去,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黑色手机。 开机,输入一长串密码,动作一气呵成。 一条短信蹦了出来。 发件人:alice 发件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 “蛇已出洞,调查正在进行中。” 望着窗外的夜景,魏清颂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不得不说,他们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又或者说,是那天她对言致的挑衅起了作用,让言致自乱阵脚,露出了把柄。 她将酒液一饮而尽,褐色的眸子微眯着,许是在迷离夜色的映衬之下,竟然透露出点点危险的意味。 佛祖可没在她身上留下普度众生的kpi,她并不打算让言致和白荔湾就这样逍遥法外。 只不过,在强权的面前,她的力量是弱小的。 白荔湾的权势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她也不介意,让白荔湾好好体会这个道理。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到和滔天权势相对抗。 但她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或许言致说的没错,她的骨子里,流着反叛和罪恶的血液。 否则,她也不会在接触到犯罪心理后,那么如鱼得水,游刃自如。 但她和白荔湾始终是不同的。 白荔湾的刀尖,对准的是贫穷和弱小,而她的刀尖,只会对准罪恶。 而且,她比言致聪明,言致疯狂而大胆,留下了许多不会磨灭的罪证。 她要将言家拉下水,却绝不会自己出面。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犯罪心理顾问,拗不过强权,并且害怕失去,无法根除心底的恐惧。 打击罪犯的事情,还是交给国际刑警来做。 反正,国际刑警也迫切地想要利用她立功。 夜风从窗隙中灌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伸手,漫不经心地抚平,目光盯着屏幕,缓缓打出一行字。 “alice,还有一个人,麻烦你调查一下,我怀疑他也和‘恶果’有关,他的名字叫叶辰,是一个外科医生。” 叶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太多,也太刻意。 魏清颂不得不防。 倘若他果真是“恶果”的在逃人员,她正好能借icpo的手,连带着他一起收拾了。 不多时,手机的提示音传来。 “ok,祝你好梦,s。” 魏清颂没再回复,十分熟练地将黑色手机关机,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一双褐色的眸子,似乎是被蒙上一层薄纱,朦胧而迷离。 国际刑警在调查言家和白荔湾的同时,棠州市局的普通刑警对文诚的暗查,也在如火如荼进行。 魏清颂漂亮利落地一个漂移,将黑色跑车稳稳停在车位上。 她叼着油条神清气爽地下车,一抬眼,便看见陆景明抱着双臂,站在几步之外,神情淡淡看着她。 “车技不错。”他言语简短地作出评价。 魏清颂挑眉,表情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却有点不太正经的意味。 “如果有机会,你和我一起开个车,我让你体验一下坐火箭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在潜移默化中越发放飞自我。 陆景明默然片刻,面无波澜:“不必,我暂时没有飙车作死的打算。” 魏清颂不置可否地一耸肩,目光环视一圈,问:“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陆景明掂了掂手中的车钥匙,指向身后那辆不起眼的汽车:“不是,刚好遇见。” “哦。”魏清颂也不再追问,大度地将手中的早点递了过来,“分你一半?” 陆景明的目光落在牛皮纸袋上,状若不经意地询问:“棠井包典,在阳光家园附近开了分店?” 若非如此,她就需要早起去十几公里外的老店,和一群乳臭未干的高中生一起排队。 “没有啊。”魏清颂径直将纸袋一塞,不以为意地说道,“开车去,很快的。谁让我是个念旧的人呢,吃不惯其他地方的早点。” 这番话说得意有所指。 陆景明垂眸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酸菜粉丝包。 他喉头微动,眸色深深。 不远处就是车库的电梯,魏清颂嘴里咬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道:“陆景明,你知道什么是苯基乙胺吗?” 陆景明伸手按了电梯,淡淡道:“恰巧在杂志上看到过。” 当人的大脑产生足够的苯基乙胺,就会喜欢上一个人。 除了苯基乙胺,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同样能给人“意乱情迷”的感觉。 电梯门打开,魏清颂和陆景明前后脚进入电梯,她咽下嘴里的油条,轻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苯基乙胺的浓度最高峰,只有6个月到4年。” “嗯?” 电梯缓缓上行中,陆景明有些不明所以。 魏清颂忽然望着他,灿然一笑:“这也就是说,人本来就不是长情的动物,都用不着六年的时间,只需要四年,人体内的激素就会促使一个人忘记他的爱人。” 陆景明微微一顿,沉声问道:“所以呢?” 魏清颂深吸一口气,极为认真地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但我想说的是,无论再过多少个六年,我的潜意识都会让我无限延续这个周期。” 她顿了顿,笑盈盈地重复道:“谁让我是个念旧的人呢。” 她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显意识,深深根植于潜意识中。 “你知道吗?潜意识的力量,是显意识的三万倍以上。”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陆景明。 就如同文诚,在许多年后,不经意的重逢,会唤起他潜意识的记忆,让他做出下意识的抉择。 不知因为电梯到达,还是因为苯基乙胺抑或是潜意识作祟。 那一刻,陆景明不由得有些目眩。 第53章 阿诚 他还没来得及遵循本能地做出反应,电梯到了。 魏清颂若无其事,哼着小调进了办公厅。 望着她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陆景明清冷的眸光微微收敛,半晌,嘴角兀自扬起一抹细微柔和的弧度。 陈晋伸着懒腰,从厕所出来,就看见陆队脸上的迷之微笑。 他震惊:“彗星撞地球了?陆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笑意瞬时消失,陆景明冷冷睨他:“话多,还不去干活?” 陈晋委屈:“哦……好。” 看来,今天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的。 他们的陆队,仍旧如此冷酷无情。 陈晋亦步亦趋跟在陆景明身后,进了办公厅,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魏清颂手旁的纸袋,微微一愣。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向陆景明手中的纸袋。 嚯!瞧瞧他发现了什么? 难怪陆队笑得那么春心荡漾!破案了家人们! 陈晋为撞破这个秘密而内心窃喜,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陆景明和魏清颂的方向乱飘。 办公桌前,陆景明慢条斯理开了电脑,冰冷的视线不留情面射过来:“很闲?文诚的背景查到了?司徒慧的下落找到了?” 陈晋连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举手投降,嘴上却忍不住皮一句:“陛下,小的知错。” 陆景明没接他的梗,对于这种一抬起手就露出闪亮戒指的已婚人士,他并不乐意搭理。 陈晋虽然被如此无情对待,脸上却仍旧笑嘻嘻的。 只要陆队和魏姐心情舒畅,他委屈点又能怎样? 正所谓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聪明的头脑,他的确没有,但他的觉悟,那是相当高的。 雨虽然停了,但天气仍旧阴沉沉的,整座城市显得比以往阴冷许多。 落叶被冷风席卷着,在空中打着旋儿。 约莫十点钟,小宋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外面跑进门,身上的寒气还没消散,扑面而来。 “陆队,魏顾问,我查到了!” 魏清颂立时离开座位,三两步上前,凑到陆景明身旁,和他一起看向电脑屏幕。 “我们查阅了大量道路交通监控,发现司徒慧失踪当晚,在她居住的小区附近,有一辆车牌号为棠a的suv曾经徘徊停留,经过对比,这辆车在文煜遇害的当天,也出没于北城出租屋附近的路段。” 魏清颂当即询问:“这辆车是文诚的?” “不是,但监控拍到了他的脸。”小宋神情激动地点了两下鼠标,调出一张图片。 这是从监控里截出来的,照片虽然很模糊,但依稀能够看清文诚的面容。 魏清颂看了一眼监控的时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文煜身亡的那天下午,文诚曾经去过北城。” 陆景明当机立断:“立即追踪这辆车的踪迹,找到司徒慧的下落。” “技侦的同事已经在办了。”小宋回答。 “嗯。”陆景明应了一声。 恰在此时,陈晋也拿着电话大步流星走过来。 “魏姐,前常平福利院的院长联系上了。” 他将电话往前一递,陆景明微微抬手,示意魏清颂接听。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对着听筒大喊着:“喂喂喂,能听见吗?喂,我就是张华。” 这让魏清颂联想到火车上接听电话的中年人,她有些汗颜地扯了扯嘴角:“你好,张院长,我想请问你,对司徒慧和文诚这两个名字是否有印象?” 好在张院长的记忆并未衰退,他回想了一会儿,大声说道:“文诚?你是说被继海集团的文先生领养的那个孩子是?我当然有印象,那孩子挺可怜的。” 电话开着免提,魏清颂眼神示意,陈晋立马摊开了笔记本待命。 “对,是他。”魏清颂嗓音温和,恍若涓涓的细流,“你说他可怜?何出此言?” “阿诚本来不是孤儿,只是生父不详,他妈是个夜场女,意外有了他,后来他妈在工作的时候出了点事,还是大事,被人给捅死了,阿诚这才被送到我们福利院来,那个时候他应该才两岁。” 魏清颂提出了疑问:“两岁的孩子应该还不记事,他知道他母亲的事吗?” “两岁能知道什么,他被送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呢。”张院长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语气愧疚,“我不是个合格的院长,对福利院的管理一塌糊涂,阿诚常常被大点的孩子欺负,那些混小子,成天因为阿诚的身世羞辱他。” “我承认是我失职,没能让他身心健康地成长,还好,就是你刚刚问的那个,有个叫司徒慧的丫头,她比阿诚大两岁,经常照顾他,不至于让阿诚太可怜。” 魏清颂沉出口气,目光有些阴翳。 难怪常平福利院后来会倒闭。 这院长,至少还知道羞愧,况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再来追责也无济于事。 她默了默,问道:“文诚,也就是阿诚,后来被文家收养的原因,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张院长呼吸有些沉重地说:“文先生收养阿诚的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当年文先生来我们福利院的时候,对收养孩子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太聪明,而且性子耐磨,身体得好。” “我寻思着,阿诚每天都被那些坏孩子欺负,可不就是耐磨吗?而且他一向沉默寡言,看上去并不聪明,就把阿诚推荐给了文先生。” “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毕竟继海是大集团,阿诚去了文先生家,总比在福利院过得好。” “可是后来,这孩子偷偷跑回来过一次,说不想再回去了,可是那哪行呢?文先生和我们福利院都是签了合同的,我肯定得把孩子送回去。” “到了门口,我才发现这孩子满身都是伤,那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再后来,我就没见过阿诚,后面福利院又经营不下去,我更没机会再见到他。” “现在想想,阿诚在福利院的时候,每天被那些孩子欺负,都没叫嚷过一声,却受不住地从文家偷偷跑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 电话挂断后,仍旧满室寂静。 陈晋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魏姐,文诚是被文成华虐待了吗?” “不清楚,但概率很大。”魏清颂嗓音淡淡,从张院长的只言片语中,也只能做出推测,无法确定。 “这么说的话,文诚应该恨死文成华才对,怎么还会心甘情愿给他做事呢?”陈晋还是很困惑。 魏清颂沉默须臾,缓缓吐出几个字:“精神控制。” 第54章 同情 魏清颂延续着她长篇大论的风格,但是很显然,包括陈晋小宋在内的其他警员,并没有陆景明那种触类旁通的领会力。 他们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明觉厉。 魏清颂顿住,停止了自己的支教,思忖片刻,重新组织语言:“你们对‘精神控制’感到陌生,那我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好了,都知道pua?” 小宋率先点头:“听说过,前段时间在网络上非常热门。” 魏清颂斟酌着说道:“精神控制,实质上和pua相差无几,甚至比那更加丧心病狂,同样的,精神控制通过语言暴力、肢体暴力,对人精神与意志进行摧毁与重建。” “阿诚的幼年在文成华的棍棒教育下长大,导致他形成了服从、沉默、压抑、固执的人格,最重要的就是,他对文成华是绝对服从的。” 小宋弱弱地举起手提出疑问:“为什么他不反抗呢?” 魏清颂轻声解释道:“一个孩童,很难理解反抗的意义。” “心理学家皮亚杰提出,自我中心,是儿童精神的最大特质之一。四岁的阿诚尚未具备完备的思考能力,一旦挨打或遭受语言羞辱,他会认为是自己的错,长此以往,他就会对文成华言听计从,成为文成华的一个傀儡。” “但那些扭曲的、隐匿的不幸记忆,会像弗洛伊德说的那样,悄悄沉入潜意识的深海里,化身成可怕的深水怪兽,在毫无预兆的时候,突然爆发。” “孩童时期遭受精神控制,再加上亲生母亲离世的惨剧,造就了文诚极度压抑的性格,而这一切,在重新遇见司徒慧后,彻底爆发了出来。” 小宋猛地一拍脑门:“我明白了,因为司徒慧的经历,和他母亲的经历相似,这一点深深刺激到了文诚,他认为,如果不帮司徒慧解决这个麻烦,司徒慧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含冤而死。” “对。”魏清颂投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又缓缓说道,“与此同时,文煜是文成华引以为傲的儿子,虽然在观念上,文煜和文成华常有分歧,但他毫无疑问是优秀的。” “在那一刻,文诚极度压抑的情绪爆发,他或许想着:你毁了我,那我也要毁了你的儿子,毁了你半生的心血。”魏清颂抱着双臂,在原地徘徊踱步。 “怀着这样极端报复的心理,文诚杀了文煜。”魏清颂思路清晰地说道,“我一直都在想,他身上为何会有那么矛盾的两种气质,现在想想,一个是最真实的他,而另一个,是压抑中的他。” 听完这番推断,陈晋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文诚还挺可怜的。” 魏清颂默了默,眸光掠过一瞬寒凉:“他的确活得很压抑,可这不是他杀人的借口,尤其,他杀害的是那么信任他的弟弟。” 她微微闭上眼眸,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场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文煜最敬重的大哥来到了他的出租屋,他泡了两杯速溶咖啡,那是出租屋里最拿得出手的招待物了,大哥找了借口,将他支开,趁他不注意时,在咖啡杯里注入了安眠药。” “那个时候,文煜会和文诚聊什么呢?”魏清颂顿了一下,眸中雾气昭昭,像是在思考,“或许,是在诉说自己对许缘的真情,又或许是在为骗过文成华的眼睛而沾沾自喜,他却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大哥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他谈笑风生,而是要用他的命来报复文成华。” 陈晋挠挠头,迅速改变了立场:“这么一听,还是文煜比较可怜。” “如果你现在回想起司徒慧的过往,大概会觉得司徒慧更可怜。”魏清颂眉梢轻挑,好整以暇地看他,“有同情心当然是好事,可是在侦破凶杀案中,还是将同情心稍微收收,无论是被害者还是凶手,需要的都不是同情。” 她停顿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被害者需要的是公道和正义,而我们探究凶手悲惨的过去,不是为了设身处地和他产生灵魂的共鸣,而是为了更深刻地反思。” 没有人天生就是罪犯,没有人生来就是变态,研究犯罪心理,不是为真凶开脱,更不是慈悲心泛滥,而是希望这个社会能变得更好,从根源处减少犯罪的滋生。 这也是魏清颂学习犯罪心理的原因之一,如果无法改变血液中的犯罪和暴力因子,那就从思想上鞭挞灵魂中的阴暗与疯狂,将一身浑浊的血液,彻底洗筋伐髓。 她不是言颂,永远不会是。 听完这番言论,陈晋深为震撼,他怔了半晌,惭愧地摸了摸鼻子:“魏姐说得是,是我太狭隘了。” 陆景明定定看着她,眸光深邃幽沉。 再往前推十年,魏清颂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微微垂眸,掩去眸底深色。 小宋又一次提出疑问:“现在只有监控拍到文诚的脸,会不会证据不足?” “先找到那辆suv,一定会有发现,还有,去查文诚购买安眠药的记录。”陆景明神情冷肃,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又道:“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印,文诚是有备而去,现场搜证当天,并未发现鞋套手套等物品,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是在离开北城出租屋路段后,中途将这些证物丢弃。第二,这些物证还留在他家中。” 话音刚落,陈晋就迅速明白过来:“我懂了,我现在就带人去北城,在他驶经的路段沿途搜寻。” “嗯。”陆景明略一颔首,又吩咐小宋,“我去向王局申请搜查令,你随后带人去文诚家。” “其他人,继续追踪那辆车,抓紧时间,找到司徒慧。” “是!”一众警员中气十足地应声。 魏清颂看向他,清亮的眸中眼波流转:“那我呢?” “文诚现在应该在继海集团。”他顿了顿,墨瞳微沉道,“你和我一起,去会会他。” 能和陆景明单独出外勤,魏清颂自然乐意为之,喜上眉梢。 目标彻底锁定,市局警力倾巢而出,这桩疑窦重生的案子,终于拨开迷雾见光明。 第55章 恶因 继海集团是棠州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坐拥一整座大厦。 大厦坐落在棠州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商圈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道两旁车水马龙,人流穿梭。 秋风轻扬,卷起几丝细雨,飘扬而至。 一辆黑色跑车疾驰而过,溅起一片尘土,随即利落帅气地停在大厦门前。 保安见这架势,还以为是哪个大企业来谈合作,连忙迎了上来。 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白衬衣,黑色西裤干净整洁,五官棱角分明,只是看上去有些冷酷。 保安更是笃定了心中猜测,点头哈腰地笑道:“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陆景明长腿一迈,从副驾上下来,淡漠应道:“警察。” 保安闻言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警,警察?这,两位警官有何贵干啊?” 陆景明脚步未做停留:“找你们文总。” “这,这……”保安在原地踌躇不决之际,陆景明已经和魏清颂踏上了台阶,径直进入继海大厦。 出示了警官证后,前台战战兢兢,想给文诚致电确认,恰好看见文诚从一楼电梯出来。 前台忙松了口气,扬声唤道:“文总,这两位警官找您。” 与文诚同行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听得此言,纷纷用惊疑的目光看向文诚。 文诚先是一顿,而后将手中文件递给身旁的人,低声嘱咐了几句,待几个青年离去之后,才沉着脸走过来。 他向前台颔首示意,随即对陆景明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一行三人来到顶楼办公室,文诚松了松领带,随手一指:“两位警官请坐。请问,是文煜的案子有新进展吗?”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从皮包中拿出证物袋,里面正是文诚寄给许缘的信。 她语气平静问道:“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封信是你寄给许缘的,为什么?” 文诚微微一怔,旋即恢复如初,镇定自若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许缘,想必也清楚他和文煜的关系,我身为文煜的兄长,不希望他继续胡闹,所以才寄了这封信。” 这番话说得倒也合情合理,魏清颂并未继续追问,而是拿出那张照片,轻轻放在文诚的桌上。 “那文先生又如何解释,你乘坐的这辆棠a,在司徒慧失踪当天,和文煜遇害的那个下午,都曾经出没在相应的地方?” 文诚神情微变,沉默许久,倏然露出一抹笑容,像是释然,又带着些许颓靡。 他微微向后一靠,语气仍然冷静:“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他似乎并不惊讶,甚至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魏清颂轻轻挑眉,美眸微眯:“文先生希望我们查到什么?” 文诚踟蹰片刻,没有回答,反而缓缓说道:“那天,我在警局门口看到许缘,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我头上。” 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终究会被戳破,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魏清颂倒是没想到文诚就这样轻易承认了,她幽幽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无话可说。”文诚神色淡淡。 “司徒慧被你藏到了什么地方?”魏清颂又问。 文诚眼眸低垂,其貌不扬的脸上一片阴翳:“你们都查到那辆车了,要找到她,想必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似从容地认下罪行,却并不打算乖乖配合警方。 陆景明冷笑,晃动了一下冷光闪烁的手铐:“现在不说,留着去警局慢慢说。” 文诚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甚至极为主动地伸出了双手。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从容赴死的死士。 而这种平静,在文成华闻讯赶来后,迅速被打破。 文成华的目光在银色手铐上落了一瞬,先是茫然,而后双眼通红,怒不可遏:“是你?” 文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笑意有几分狰狞。 “你很惊讶吗,老爷?” “你这个野种,真是太不像话了!” 文成华胸前剧烈起伏着,他怒吼一声,大步向前,一把拽住了文诚的衣领。 见他如此震撼难言,文诚心情极佳地笑了,脸上的狰狞渐渐消散。 “你不是早就说过吗?我是一头没有教养的野狼,你要拔光我的爪子,剔除我的狼牙,让我做一条只会忠诚的狗。”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眸光沉沉:“可是,狼始终是狼,是不会变成狗的,爪子,也总有重新长出来的一天。” 文成华一愣,神情错愕:“你居然还记得?”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继海集团高层争斗严重,他膝下无子,只能领养文诚,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后来,文诚果然忠诚臣服,他从未想过,那些辱骂和羞辱,文诚始终铭记在心。 文成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呵斥:“你怨我恨我,有本事就冲我来,为什么要对我儿子下手?” 文诚嗤笑,目光冰凉:“对你而言,继海集团才是最重要的,文煜死了,文烨又无法寄以重任,你半生的心血很快就要毁之一旦,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畅快的呢?” “你!你这个畜生!” 文成华终于无法遏制心中的愤怒,一拳挥向文诚。 文诚避让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拳,唇角溢出血丝,身子向后踉跄退了两步。 他嘴角勾勒出诡异的弧度,笑了起来,像是在嘲讽:“老爷,你才是罪恶的源头。” 文成华动作一滞,还悬在半空的手臂缓慢无力地垂下。 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文诚,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铁血手腕的强者,如今就像一个普通的老者,憔悴寂寥。 他这半生挥斥方遒,凡事都被他掌控在手中,他说向东,没有人敢往西走。 在这方寸之间,他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感觉,又怎知到了最后,万事空余悲。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尝尽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 种恶因,得恶果,当初若非他急于求成,对文诚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心理伤害,如今又怎么会酿成这般惨祸。 第56章 是真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墙角放着的几盏台灯,散发着幽幽的白色亮光。 男人仍旧身穿一丝不苟的烟灰色西装,即便身处囹圄,他也从容冷静,连头发都没有丝毫凌乱。 文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平静无澜地说:“我知道,现在刑侦技术很发达,警察迟早会找到我,我没想过逃脱,只是想让老爷子多忍受几天煎熬。” “文煜很信任你,他把他和许缘的事告诉你,还和你商量,要如何利用司徒慧。”魏清颂的语气也冷冷静静没有起伏。 “所以我事先给他服用了安眠药,他走得并不痛苦。”文诚的表情极为淡定,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魏清颂眸光中透出一丝寒意:“他将你视作大哥,你却杀了他。”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仍然会杀了他,我不后悔。”文诚的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 魏清颂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看着文诚:“我们的警员在郊区危房找到了司徒慧,她有一句话想带给你,你想听听吗?” 文诚顿了顿,依旧云淡风轻:“不想。” 魏清颂却并不如他所愿,一字一顿缓缓开口:“她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她回到棠州,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就是想要重新找回曾经勇敢纯粹的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遂心愿,她继续留在棠州,只会被老爷子残忍对待。”文诚的回答平静无波,眼底却流露出深深的无力和悲伤。 “所以,你还是拘泥在过去,被困在噩梦的牢笼里。”魏清颂的嗓音变得低哑,她缓缓道,“重新见到你,她很开心,只是你们在彼此眼中,都已变得陌生,如果可以,她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她很想念当年在福利院那个坚强而拥有赤子之心的阿诚。” 文诚神情微微恍惚,他嘴唇轻颤:“我不想听。”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司徒慧托我转告你的,我言尽于此。”魏清颂淡漠地说着。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早点听见这番话,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 文诚沉默半晌,冷然道:“我从不做没有意义的假设。” “但我却觉得,这是一种必然。”魏清颂嗓音淡淡,“仇恨和偏执并未完全占据你的赤诚之心,不然,你也不会将那封信送给许缘。” “你想让许缘离开棠州市,是为了他好,因为你太知道文成华的手段,你担心许缘迟早会暴露,不想让许缘也受到伤害。”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倏然轻笑一声:“你或许没想到,就是因为那封信,我们才能这么快确定,文煜的死和你有关,你尚未泯灭的善良和良知,将你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魏清颂说罢起身离开,身旁做笔录的警员也紧随其后,偌大的审讯室,只剩下文诚一人。 文诚一动不动坐着,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迷惘。 良久,他才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是我做错了吗?” 可是,谁又来弥补他阴暗扭曲的童年。 魏清颂靠在楼梯道的窗户旁透气。 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就是人心,她看不透,即便是她的老师,恐怕也不能看透每个罪犯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陆景明从监控室出来寻她,便看见她神情落寞地靠在那里。 他放缓了脚步,慢慢踱步过去,语气轻柔得连空气都未曾惊动:“在想什么?” 魏清颂沉出口气,说道:“在想,家庭教育真的很重要,一个孩童生长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我和我的老师在研究犯罪对象的过程中,发现绝大多数罪犯,除了那些骨子里流淌着变态的‘天生犯罪人’,更多的人,是因为后天社会因素的影响,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就是家庭和学校。” “最近发生的这两起案子,受害人和凶手,无一例外都面临这个问题,他们成长中缺失了爱与温暖,所以无法形成健全的人格,如果能有人再多爱他们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陆景明沉思片刻,赞同地点头:“你说得没错,这是每个人,乃至整个社会都需要反思的问题。” 魏清颂看向远方,目光悠远,像是透过天际直入云层:“是不是身上流着怎样的血,就会注定成为什么样的人?” 陆景明沉吟道:“不是。人类的生命在不断进化,不能单纯用血液和基因来定义一个人。” 魏清颂笑了起来:“你回答得好学术,这一点都不像你。” 陆景明挑眉,想到她一概的长篇大论,淡淡道:“近墨者黑。” 魏清颂未置可否,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那我们的陆老师,可否为学生解惑?你说,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无法选择?” 陆景明微微一怔,柔声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我们的人生,从来都是自己掌握,无需别人决定。” 魏清颂微怔,旋即笑了笑:“陆景明,你什么时候对人文主义这么有研究了?” 陆景明看向魏清颂,墨色双眸中闪烁着光泽,深邃迷蒙,恍若清泉荡漾。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研究人心,然而千人千面,你并不能看到每一面,也不能保证你看到的每一面都是真的。” 魏清颂眼瞳微微收缩,她看着陆景明,过了许久,才轻声道:“那你的每一面,是真是假呢?” 冷若寒霜的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偶尔柔情的他,心思深沉的他,是真还是假? 陆景明凝视着她,眸底光芒涌动,他未做犹豫,开口道:“在旁人面前,我不敢确定,但对你,每一面都是真。” 魏清颂一愣,她没有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坦诚干脆。 “那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魏清颂轻蹙眉尖,不满道。 陆景明轻轻地勾勒起薄唇,说道:“因为你是魏清颂。” 魏清颂:“???” 恕她难以理解。 魏清颂直直望着他,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一望无垠,让她看不清楚,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魏清颂沉默了一瞬,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她很是思恋这个味道,一如既往的清冽。 她吻得很急,像是在发泄着心底的某种情绪,又像是想要从中得到什么答案。 陆景明被她吻得猝不及防,他的眼角微微泛红,但却不阻止她,只是任由她吻。 第57章 动情 他感受着她青涩稚嫩的气息,却不满足于她的浅尝辄止。 陆景明眸光微深,伸手揽过她的纤腰,须臾间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由润物细无声的绵绵细雨,倏然间转化为狂风骤雨。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紊乱,在这一刻,共同沉沦,下坠。 这一吻投入而忘情,良久,两人才稍稍分开。 魏清颂脸颊绯红,呼吸凌乱,眸底水润迷离,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陆景明意犹未尽,喉结滚动,眼神灼灼看着她。 魏清颂作案时无法无天,得逞后,倒是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就在那一刻,她如同被下了降头般心血来潮,脑海中还没有下达指令,身体便先一步有所行动。 “颂颂。”陆景明轻声唤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蛊惑。 她像一簇明艳动人的火苗,将他心底的火种点燃,释放着难以扑灭的烈火。 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魏清颂心脏骤然间漏掉半拍,心底深处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撩动着她敏锐的神经。 四周安静,唯有彼此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陆师兄?”一道轻灵悦耳的女声传来。 魏清颂的身体陡然间绷紧,像是触电般,迅速松开陆景明的衣领。 她转头望去,楼梯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玲珑、容貌秀美的女子,正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魏清颂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刚才,好像强吻了陆景明,还被人给看到了。 这要是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陆景明不动声色整理好凌乱的衣襟,皱着眉头,看向来人,眸中掠过冷意。 “白警官,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魏清颂也恍然明白过来,这个长相漂亮的女警官,想必就是她传闻中的情敌,白如霜。 察觉出他的不耐,白如霜神色略显尴尬。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分局这边有个案子,要移交市局,我是过来给王局递报告的。” 当然,若只是送个报告,她大可不必大老远跑这一趟,不过是存了私心,想要来看看陆景明。 自从被分局局长教育一番后,她已经很久没来市局,也好久没看到陆景明了。 还在公安大学时,她就一直仰慕着陆景明,后来,陆景明成了市局最年轻的刑侦队长,她的爱慕越发泛滥,不可收拾。 她和陆景明一样,也是出身刑警世家。 她与他家世相当,样貌也算上乘,便一直认为,陆景明没理由不对她动心。 白如霜爱慕陆景明,自然对他的资料信手拈来,她知道陆景明有一个深爱多年的女友,她一直以为,那个女友已经是过去式。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没有人会停滞不前,驻足原地,毫无保留地等待。 至少,她从前一直如此认为。 她攻势猛烈,陆景明却对她一直冷淡疏离,她原本以为,像陆景明这样的人,只是难以动情。 刚才那一幕,却让她明白,陆景明不是不会动情,只是动情的对象不是她。 原来,陆景明也会那么深情投入地和一个女人拥吻。 白如霜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魏清颂。 她不得不承认,魏清颂的美,的确令人惊艳。 眉若柳,肤如雪,尤为独特的是那双眼睛,并非寻常的幽黑,而是深深的褐色,水波潋滟,顾盼生辉,仿佛在诉说着常人难以领会的故事。 别说陆景明,就是她一个女人,看见这样的容貌,一时间也难以移开眼。 这就是陆景明会爱上的人吗? 白如霜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强颜欢笑地上前,伸出纤细的手:“你好,我叫白如霜,是渠阳分局刑侦支队的警员。” 魏清颂看得出白如霜并无恶意,便也友好地与她握手:“你好,我是市局的犯罪心理顾问,魏清颂。” 白如霜眸中闪过惊讶:“犯罪心理顾问?” “嗯?”魏清颂不解地看着她。 白如霜回过神来,歉然一笑:“对不住,我有点失态,只是没想到魏小姐的职业这么酷,犯罪心理顾问,听上去就很神奇,我还以为只会在电影和港片里看见这个职业呢。” 魏清颂莞尔笑道:“其实犯罪心理也没有那么神奇,大多数时候只能起到从旁辅助的作用,破案还是得靠科学,而不是玄学。” 白如霜看着她,眸中露出欣赏之色:“真厉害,刚刚第一眼看到魏小姐,我还以为,魏小姐是某个大富豪家的千金小姐呢,没想到居然会从事如此专业的工作,魏小姐,我真佩服你。” 魏清颂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从事感兴趣的工作,做该做的事。” 血液和基因无法定义一个人,出身也一样。 陆景明适时打断两人的寒暄,冷声道:“白警官不是还有事?” 白如霜愣了下,旋即尴尬地红了脸:“对,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找王局。” 陆景明淡漠瞥她一眼,没有答话。 目送着白如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魏清颂才转眸看向陆景明,促狭地挑眉:“啧,某些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陆景明睨着她:“我没兴趣再传出什么莫须有的绯闻。” 他既然心有所属,就不应再释放出令人误会的信号。 他知道白如霜想要什么,但他能够给予的,只有最后的尊重。 不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是念在她是女生,面皮薄,他不会将事做得太绝。 倘若白如霜心里有数,就知道不该再越界。 魏清颂眉梢一扬:“好,陆大队长真是有觉悟。” 陆景明冷飕飕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被白如霜这么一打岔,适才水到渠成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 魏清颂言归正传说道:“刚才那位白警官说,渠阳分局要向市局移交案子,会是什么案子?” 陆景明垂眸,俊朗的脸上神色不明。 他还以为,魏清颂会说点别的。 静默片刻,他才缓缓道:“如果是重案要案,王局会通知我们。” 魏清颂眸子微眯:“难道你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才不信呢。” 年纪轻轻便能胜任市局刑侦队长的职位,陆景明自然有过人之处。 江湖传言,凡是经由陆景明过目的案件卷宗,他全都倒背如流。 无论凶手如何狡猾,都难逃他的法眼,他判断力极佳,从未失误,屡获新功,这也是王局一直对陆景明青睐有加的原因。 第58章 唇彩 陆景明兴致缺缺,顾左右而言他:“我是刑侦队长,不是大罗金仙。” 魏清颂撇嘴:“人的微表情,也在心理学的研究范畴之内,你可别想敷衍我。刚才你说话的时候,眼珠无意识地朝右上方转动了一下,这说明你回忆起了什么,但你打算隐瞒。” 说完,她又软了声音,近乎娇嗔道:“你就告诉我嘛,反正迟早都要知道。” 如此撒娇的语气,陆景明最是经受不住,无奈妥协道:“如果我没猜错,渠阳分局移交过来的,应该是一起连环奸杀案。” 魏清颂闻言,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渠阳县还有这种大案?” 在她的印象里,渠阳县离市区并不远,治安一直不错。 “你平时应该多看看社会新闻。”陆景明语气淡淡。 “哦。”魏清颂不以为意地应声,又问道,“你这就说完了?有没有更多细节?” “没有。”陆景明转身踏下阶梯,往办公厅的方向走,“这种凶杀案,网上不会披露太多细节,我也是通过媒体只言片语的报道,推测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魏清颂连忙跟在他身后,一面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 “我找到了,渠阳县最近的奸杀案……一共有三起,最早的一起,居然都追溯到今年二月了。” 魏清颂瞠目结舌,问道:“为什么渠阳县不早点并案移交?” “你再仔细看看,第一起奸杀案,发生在今年二月,第二起在四月,而第三起,是八月底的事,三名死者互不相识,案发现场相距甚远,再加上时间间隔没有规律,渠阳警力不足,难以发现其中关联,也是在所难免。”陆景明极其耐心地解释。 魏清颂眉头紧皱:“渠阳县的警察到底在干嘛?这都死了三个年轻女性了,居然还抓不住凶手。” “错了。”陆景明脚步微顿,神情亦是凛然。 他从怀中拿出手机,从中找到一则新闻,递到魏清颂面前:“是四个。” 魏清颂神色怔忪,接过手机,飞速浏览了一遍:“死者罗佳佳,29岁,前天早上6:00被发现于公路旁的草堆中……我看,渠阳分局这次要倒大霉了。” 接连死了四个年轻女性,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这是重大渎职。 “前天无意间看见这则新闻,我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所以向王局提了一句。”陆景明面色微沉,“不然,渠阳分局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发现其中关联。” 言下之意,渠阳分局能想到并案移交,还是多亏了陆景明的提醒。 魏清颂沉沉叹出口气,感慨道:“这世上的警察,要是都能像你一样该多好。” “我能做的事有限,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可能做好。”陆景明侧过头看向她,眸光不由得柔和几分。 守护万家灯火,也是在守护她。 只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她才能在这广袤无垠天地间,生活得更加无忧无虑。 有光明的地方,总有黑暗滋生。 而他要做的,是让黑暗无处遁形,而不是反过来让人惧怕黑暗。 刚一踏进办公厅,一道火红色身影便扑了过来。 “颂颂,你跑什么地方快活去了?我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沈芙极为熟稔地拉过魏清颂的手。 她忽然顿住,盯着魏清颂水润的红唇看了半晌,才道:“你这唇彩是什么色号?还挺自然的。” 魏清颂:“……” 大概是陆景明啃出来的独家色号。 她耳尖微红,连忙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文煜的案子不是破了吗?我作为受害者的半个家属,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喽。”沈芙理所当然地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爸让我来的,说好歹也做做样子。” “沈叔叔也真是。”魏清颂只觉得槽多无口,万千话语梗在心头,只化作一声短叹,“算了,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得过且过呗,看看沈市长下次还能给我物色个什么名门子弟。”沈芙嘲讽地勾唇,“不过,这件事过后,他大概也有阴影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想着给我相亲。” 她继续抱怨着:“你说,这豪门有什么好的?里面腌臜的事那么多,好端端的人,都能被逼成疯子。对了,那条短信,是文诚给我发的?” 魏清颂点头:“对,是为了让你早点发现尸体。”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给谁发短信不行,非要给我发,可把我吓得够呛,这两天我老做噩梦呢。”沈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大概……是因为你是他最不熟的人,所以伤害起来肆无忌惮。”魏清颂低垂着眼帘,说出了实话。 因为不想伤害文烨,也不想把许缘拖下水,所以,在文诚的计划里,发现尸体的最佳人选,就只有沈芙了。 沈芙咬牙切齿:“我真是谢谢他全家。” 她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陆景明,微微一顿,狐疑地问道:“哟,陆大队长,你也抹唇彩啊?” 魏清颂:“……” 您能别总盯着别人的嘴看吗? 陆景明神色漠然,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 沈芙却是个混不吝的,说起话来无所顾忌:“怎么还板着个脸?既然颂颂都已经回来了,你也别整天一副死人脸,小心哪天她又被你给吓走。” 陆景明眸光微冷,毫不客气地说道:“案情经过,你应该已经了解过了,出门左转,恕不远送。” 沈芙气得不轻:“你以为我稀罕和你说话呢?要不是希望颂颂开心点,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样的冰块脸打交道。” “哦。”陆景明反应冷淡。 “嘶。”沈芙倒吸一口凉气,恨恨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告诉你,你可得对我们颂颂好点,否则,哼哼。” 沈芙话说一半,趾高气扬地哼唧两声。 “否则,你又能如何?”陆景明轻嗤一声,似有几分不屑。 “我能如何?陆景明,你最好永远都这么硬气,否则,等你们婚礼当天,我一定原原本本把你的冰块脸和你说的那些混账话,全都投屏到大屏幕上,让你社死。” 陆景明:“……” 他想,未婚夫被谋杀一事,对沈芙的刺激应该挺大的。 毕竟以前,沈芙烦归烦,倒也没这么疯。 第59章 药瓶 魏清颂见状,顿觉头大,连忙出言阻止:“阿芙,你就少说两句。” 说着,她又用眼神示意陆景明回去工作。 陆景明倒也没多言,十分乖觉地回到了办公桌前。 不知为何,沈芙和陆景明一直不太对付,很久以前便是如此,她费了不少劲,才勉强让沈芙对陆景明有所改观。 如今倒好,一朝回到解放前。 “我这才说几句,你就心疼了?”沈芙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无奈地偃旗息鼓。 魏清颂状若无辜:“哪有,我这是担心你受累。” 沈芙自然不信,撇撇嘴,跟着魏清颂来到长椅边坐下,这才从小羊皮包中拿出一个药瓶:“差点忘了,我在这里等你,可不是为了和陆景明吵架的,而是为了正事。” 魏清颂哭笑不得:“原来你还有正事呢?” “废话,我做什么不是正事。”沈芙说得理直气壮,她将药瓶递给魏清颂,“喏,这是从文烨那里拿来的,他说,文诚最近一直在吃这个药,想问问你,文诚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 “劳拉西泮?”魏清颂垂眸看了眼药片,眉头轻敛,“这是一种常见的抗焦虑药物,有镇静和安眠的功效,文诚他……有焦虑症?” “那我就不清楚了,是文烨那二货死乞白赖求我来问的,具体情况,他也没和我说,他让我问问你,这种情况能不能算精神疾病,会不会给文诚争取到减刑。”沈芙混不在意地耸肩。 “文诚的犯罪有针对性,有预谋,事后能清醒地处理痕迹,并且能够认知自己作案的后果,可见他意识清楚,辨认和控制能力并无障碍,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魏清颂思索着分析完,又沉吟道:“劳拉西泮通常用于焦虑症或抑郁症引起的焦虑,服用这种药物,只能说明他出现了心理症状,是不可能减刑的。”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文诚谋杀了文煜,文家居然还想替他减刑脱罪。 有时候,真的无法简单定义人的内心活动。 她原本认为,文烨和文成华都是冷血动物,文煜死了,他们应当恨不得让文诚死立执才是。 “好,那我回去转告文烨。”沈芙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关心。 魏清颂想了想,又问道:“关于文诚的情况,文烨和文董事长应该更了解,怎么让你来问?” “别提了,文董被这事刺激得不轻,进医院了。”沈芙无奈地摊手,提起文烨,又幸灾乐祸一笑,“至于文烨,那就是纯属自己没事找事,大半夜和一群脑残飙车,出车祸了,现在起床下地都困难,算他运气好,保住了一条狗命。” 这倒的确像是文烨做得出来的事。 魏清颂忍俊不禁,随口调侃了一句:“那他确实挺倒霉的,不过,撞了文公子的车,那肇事者应该更倒霉。” 依照文烨飞扬跋扈的性格,恐怕会让那肇事者赔个倾家荡产。 沈芙却摇了摇头,笑得没心没肺:“你想多了,天门大桥那边荒废了那么久,早就没监控了,肇事的车撞完就跑,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可把文烨气得够呛。” “天门大桥?”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魏清颂微微错愕,她皱眉道,“新立交建成后,那边不是弃用了吗?怎么还有车往那儿走?” 正因为那边荒废已久,此前无头女尸案才会选择天门大桥作为抛尸地。 行事乖张的二代们在那边飙飙车也就罢了,为了节省时间,鲜少有车从天门大桥走。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怀旧。”沈芙显然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魏清颂若有所思:“该不会是文烨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故意要整他?” “他行事那么张扬,得罪的人恐怕不少。”沈芙不以为意地挑眉,“管他呢,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受点教训,就当是给他长长记性。” 看得出来,沈芙对文烨的死活并不关心。 “也是,这事也轮不着我们管。”魏清颂便也没再多问。 如今文煜死了,文诚又即将面临审判,继海集团将来恐怕要交到文烨的手里。 若是这场交通事故,能让文烨收敛心性,或许也是好事。 “该问的我都问了,你去忙,晚上有场party,我得去做发型了,这段时间忙完了,记得call我,我们去老三街那边喝下午茶。”沈芙极为热情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魏清颂早已习惯她的浮夸,抿唇轻笑:“好。” 沈芙踩着那双细高跟,风风火火走了。 待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魏清颂才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药瓶上。 文诚有焦虑症?她居然没有看出来。 无论是被逮捕的时候,还是在受审之时,文诚的表现,都丝毫不像一个焦虑症患者。 来不及细想,王局就大步流星地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杵在大厅中央的魏清颂。 他顿了一下,径直走过来,朗声道:“正好,颂颂你也在这。” 说罢,他中气十足地朝陆景明的方向喊了一嗓子:“景明,你过来一下。” 陆景明闻言,神情从容地走到魏清颂身旁,站定。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什么话都不说,也分外和谐。 王局怔了怔,清着嗓子对陆景明说道:“前两天你和我说的那个渠阳分局的案子,那边已经派人递申请了,我看过了,四起命案都发生在渠阳,还得你亲自带人跑一趟,去渠阳指导协查。” “这起连环奸杀案,社会影响非常恶劣,网上舆论已经开始发散,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所以,追缉凶手,刻不容缓。” 王局平日是个和气的老好人,向来修身养性,给人一种火烧眉毛他都能气定神闲的错觉。 这起骇人听闻的连环奸杀案,倒是打破了王局一贯的淡定,他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眉宇间愁云惨淡。 “事不宜迟,你和颂颂下午就出发,带几个机灵点的人,和分局的同志一起去渠阳,我已经知会了渠阳的郑局,分局上下,都会听你调遣。” “明白。”陆景明和魏清颂异口同声回答。 “行,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景明,我相信你的能力,趁事态还没进一步发酵,要抓紧时间,赶紧把那个制造恐慌的凶手给逮捕归案。” 第60章 案情 从市区到渠阳县,路程并不算远,如果路况不拥堵,行车四小时便能抵达。 一辆七座的轿车在道路上奔驰,开车的是陈晋,副驾驶上坐着一脸紧张的小宋。 这还是他正式成为刑警后,第一次接触到连环杀人案。 白如霜坐在第二排,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边上还放着临时打印出来的一大摞资料。 在她身旁,魏清颂正拧着眉头,将四名死者的信息翻来覆去地看,试图从中找出线索。 事态紧急,时间紧迫,他们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行程途中便开始梳理案情。 陆景明坐在魏清颂正后方,眼帘微垂,面上神色难辨,他右手微曲,搭在膝盖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 他身旁还坐着另一个小警员。 “前两起案子时间相隔太久,恐怕找不到什么线索,而第三位死者江可盈,以及第四位死者罗佳佳,被害时间仅仅间隔六天,我觉得应该从她们身上入手。” 白如霜余光瞟向陆景明,犹豫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魏清颂闻言,手中动作飞快地找出了江可盈和罗佳佳的资料。 “江可盈,女,30岁,单身未婚,8月22日和家人吵架,离家出走,再未归家。8月23日清晨,被发现在城乡公路旁,附近道路监控缺失,而且下着大雨,现场没有指纹脚印等有用信息。” “死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9点到10点之间,致死原因为头部遭受钝器击打,导致颅内出血,凶器推测为石块。” “罗佳佳,29岁,也是单身,和姐姐住在一起,前天早上,也就是8月28日早上,同样被发现于城郊公路旁的草堆中,死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10点至11点之间,致命伤为颈部勒伤。” 魏清颂皱着眉头,将资料又翻了翻:“四名死者,均是在死后被性侵,但并未提取到米青液。” “我靠。”此言震惊了正在开车的陈晋,直接爆出了一句粗口,“杀人奸尸?这他妈也太变态了?” 白如霜到底是脸皮薄,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 魏清颂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无澜:“的确惊世骇俗。” 白如霜咬唇说道:“最近一段时间都下着雨,现场太难提取到有用的痕迹,而且四名死者抛尸地点都在城郊公路边,除了第一起案件的发现路段,监控是正在维护中,其他三名死者的发现地点,都没有监控设备,这也给案件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挑战。” 魏清颂将资料往前翻了两页,轻声念道:“第一位死者于芳芳,34岁,单身独居,尸体于今年2月7日早晨,在城郊公路旁被发现,致命伤也是颈部勒伤,死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10点到11点,指甲内提取到衣物纤维。” “第二名死者马晓璐,26岁,单身独居,尸体于4月6日清晨在国道旁一处隐蔽草丛被发现,死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9点到10点之间,致命伤同样为颈部勒伤,此外,后脑勺处有明显打击伤。” “光凭这些信息,真的太难破案了,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现场完全没留下证据,而且还将抛尸路段,特意选在城郊人烟稀少的公路,显然是高智商犯罪。”白如霜有条不紊地说道。 尽管她知道,她和陆景明之间绝无可能,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想要证明自己同样能力出众,不比魏清颂差。 魏清颂认真翻阅着死者信息,并未注意到白如霜目光中闪烁的坚定。 是以,她毫不犹豫地开口反驳:“错了,这并不是高智商犯罪,恰恰相反,凶手的智力水平并不高。” 白如霜目光微滞,怔怔问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杀了四个人仍然逍遥法外,这难道不能说明他智商很高吗?” 魏清颂将手中资料合上,淡淡说道:“四个抛尸地点,全都监控缺失,只能说明他对渠阳县的道路情况非常熟悉。” “现场没有留下证据,一来,是这连天的大雨帮了他忙,二来,是因为他准备充分,事先早有预谋。” 至于连续杀了四个人,却迟迟没有落网,魏清颂私心认为,这是渠阳分局太过无能。 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当着白如霜的面说了,心底暗自腹诽便好。 白如霜面颊微烫,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认为他智力水平并不高呢?” “因为前三起案件的时间间隔。” 魏清颂说完,抬眸看了白霜一眼,发现她神色茫然,便又耐心解释道:“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二月,和第二起案件相隔了两个月,第三起更为夸张,和第二起案件隔了四个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白如霜倒是真的被问住了,她摇摇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大多数连环杀手,第一起案件都是冲动或意外导致,我们这位连环杀手,在犯下第一起案件后,提心吊胆了两个月,发现警方无法锁定他,于是鼓起勇气犯下了第二起案子。” “而这一次,他内心更加惶恐不安,一直等待了四个月,确认自己并未暴露,这才犯下第三起案件。” “他是一个非常胆小怯懦的人,他甚至都不敢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对死者进行侵犯,这样的人,并不能称其为高智商罪犯。” “不过,他发现自己的踪迹隐藏得很好,逐渐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所以,第四起案件,他的胆量更大了,这也意味着,他会更加嚣张。” 魏清颂面容沉沉:“如果不尽快抓住他,恐怕很快就会有第五位受害者。” 听得此言,白如霜面色苍白。 或许魏清颂并没有那个言外之意,可白如霜总觉得,这番话也意味着,是他们渠阳县警方办案不力,所以才导致了后面三名死者的悲剧。 这让她又羞愧又窘迫,甚至有点抬不起头来。 她极力隐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讷讷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从最近的两名死者,罗佳佳和江可盈身上入手?” “你又错了,白警官。”魏清颂神色坦然,眸光清亮,极为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事实,“我刚刚说过了,大多数连环杀手,犯下第一起案件,都是因为意外和冲动,所以我们不能忽视第一位死者,在她身上,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第61章 侧写 白如霜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膛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压抑得慌。 她默不作声,垂下眼睑。 她想,她现在能够明白,陆景明为何会情钟于魏清颂了,不仅仅是因为她令人心折的美貌,更因为她的冷静和智慧。 尽管骄傲,她也必须承认,她就是不如魏清颂,从各个层面而言。 汽车已经驶离城区,天色渐晚,道路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在夜色的掩映下张牙舞爪。 魏清颂收回视线,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关于这起案件,我目前有四个发现。” “第一,凶手是本地人,年龄在30岁左右,单身,对道路交通非常熟悉,而且有自己的代步工具,我初步推测,他的职业极可能是司机、快递员、外卖员,诸如此类,对渠阳县的道路环境了如指掌的人。” “第二,凶手对女性的感情非常复杂,既有仇恨,又有性向往,近两年内,他应该受过非常严重的感情创伤,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在他家中一定能搜出大量的黄色杂志。” “第三,四名死者在遇害的时候,无一例外,都穿着黑色包臀裙,这对凶手而言,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符号,他对身穿黑色包臀裙的女性,有着另类的迷恋,在凶手的感情生活中,一定有这么一个喜欢穿黑色包臀裙的女性,对他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第四,在8月22日,也就是第三位死者江可盈死亡当天,凶手经历了非常大的挫折,我个人更倾向于,他的这种挫败感,来源于他的工作。” 白如霜不由得怔住,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前三点我都能够理解,但是第四点侧写,是怎么得出来的呢?” 四名死者被发现的地点都是人烟稀少的城郊公路,并且相距甚远,离渠阳县中心城区也隔了十几公里,所以凶手有交通工具,对渠阳县非常了解,这些都有理可循。 可是,为什么会说他在8月22日受到了挫折?白如霜想不明白。 “连环杀手,最大的特征,就是‘固定’,固定的杀害对象,我们的四名死者,全都身穿黑色包臀裙,并且都是30岁左右的单身未婚女性。” “固定的杀人时间,四名死者,都是在晚上9至11点的区间内遭到伤害。” “还有固定的杀人方式,除了江可盈之外,其余三位死者,全都是颈部勒伤窒息而亡。四名死者,全都是在死后遭到侵犯。” “唯独死者江可盈,她是头部遭受钝器打击而亡。”魏清颂将江可盈的尸检报告挑了出来,举在手中,“而且,是多次打击致死,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愤怒。” “那,会不会是江可盈说了什么激怒凶手的话,才会导致凶手对她施暴?”白如霜严谨地提出了另外的可能性。 陆景明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椅背:“电脑上的资料,往前翻六页,从第三行开始看。” 白如霜愣了一下,下意识照做。 资料往前翻六页,鼠标光标停留在一排黑字上。 “……根据走访得知,死者江可盈,30岁,音乐教师,性格温柔,为人和善,很少和人起争执,和邻居同事关系都很融洽。”白如霜轻念出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被公认为脾气好的人,又怎么会出言刺激凶手呢? 魏清颂朝陆景明挑了下眉头,又继续说道:“所以,在这一天,凶手一定是遭遇了非常不顺心的事,他满怀愤怒,迫切地想要发泄自己的一腔怨怼,于是,唯独在杀害死者江可盈的时候,他的杀人方式发生了改变,因为他在泄愤。” “紧接着,他又在8月27日犯下了第四起罪行,这个时间相当密集,说明他愤怒的来源,对他的影响很大,所以,我认为他的愤怒,源于他的工作,极有可能是失业、扣工资、降职、或者受到老板跟客户的责骂。” 白如霜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魏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但是很快,她又苦着脸叹出口气:“可是,照你说的,这个范围也太大了点,30岁左右,单身,职业是司机、快递员或者外卖员,好色……放眼整个渠阳县,类似的人好比过江之鲫,该怎么去找啊?” 魏清颂思索片刻,从手中的资料堆中抽出另一张纸,仔细翻看:“你们在调查第一名死者于芳芳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白如霜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陆景明再度敲了敲椅背,声音低沉而有力:“电脑上的资料,再往前翻十二页,第七行。” 这次还没等白如霜有所动作,陆景明便沉声说道:“在第一轮调查时,有一个名叫张明的快递员,2月6日,他和于芳芳因为快递的问题发生过口角,根据他的口供,当天晚上,他在家睡觉,无人作证,所以,他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渠阳警方为什么没有对他继续调查?” 白如霜手忙脚乱地把资料翻到陆景明所说的那一页,从第七行开始,赫然就是警方对张明的调查细节。 她哑口无言,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陆景明和魏清颂就该是天生的一对。 一个对案件卷宗过目不忘,有着极为敏锐的判断能力,并且身手不凡,而另一个,擅长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凶手的心理状态,做出精准的侧写。 这是怎样奇妙又般配的组合? 白如霜良久才回过神来,涩然道:“这个张明,我们当时的确调查过他,虽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他没有抛尸条件,因为他只有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身有非常显眼的标志。” “张明所居住的小区保安可以作证,那辆快递车,当天晚上一直停在小区门口,没有离开过。” 魏清颂沉思片刻,问道:“那他的直系亲属呢?有没有车?” “呃……”白如霜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张明的父亲倒是有一辆车,但是他父亲坚称,当天并没有将车借给张明。” 陆景明闻言,眸光微沉,冷声道:“证据呢?光凭亲属的证言,并没有足够的效力。” 第62章 欣赏 察觉到他的冷怒,白如霜神情微变,慌张地解释道:“不,不是,无论是张明自己的车,还是他父亲的车,我们都有做过痕迹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如果真的杀人抛尸,事后当然不会留着痕迹等警察勘验,这个张明的嫌疑,暂时还不能放。”魏清颂语气平静地说道。 白如霜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魏小姐,有一点我不太能理解,于芳芳的死,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们真的能从她身上找到线索吗?” “当然,白警官,请你看看四位死者的死亡报告,你有没有发现,于芳芳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白如霜抿唇思考半晌,面色微红着摇头:“没有。” 她不像魏清颂那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哪里不对劲。 魏清颂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除了死者于芳芳,其他三位死者身上都没有明显挣扎痕迹,而且,马晓璐的后脑有打击伤,江可盈更是被钝器击打身亡,这意味着,凶手是从身后对死者进行袭击。” “但你看这里,于芳芳的指甲中,提取到了衣服纤维,并且有明显的挣扎痕迹,这说明她曾和凶手正面对抗过。” “你还记得我说的吗?连环凶手的第一起案子,大部分都是因为意外和冲动导致,于芳芳的尸检报告可以佐证这一点。” “更何况,因为大雨的缘故,冲刷了抛尸现场的痕迹,我们能够从死者身上找到的线索微乎其微。再者,四名死者职业不同,互相没有联系,所以,后面三位死者显然是凶手通过某种特定的因素随机挑选,至于死者和于芳芳有无关联,还得进一步调查排除才知道。” “当然,我只是建议把重点放在第一位死者身上,并不意味着忽视其他三位死者。” 她的嗓音温婉平和,如同一泓清泉,让人觉得舒适和安宁之余,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冷坚定。 白如霜心情复杂,脑海中思绪万千,她心中充满了疑问和震撼,却又矛盾般的,对魏清颂接下来的表现隐隐有着期待。 她知道,自己那点可笑的情意注定无法实现,因为陆景明的心,只会为魏清颂一人停留。 按照常理,她应该对魏清颂充满怨念,可是魏清颂实在太优秀,让她生不起一丝丝的怨恨,甚至对她有种莫名的欣赏。 她觉得,女人就应该像魏清颂这样活着,不做依附于任何人的菟丝花,不为爱失去自我,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拥有爱的同时,也拥有自由。 更让白如霜讶然的是,魏清颂并未因为她曾经对陆景明的追求,就对她冷言相向,始终心态平和。 白如霜感到不可思议,又觉得,如果是魏清颂的话,这一切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因为她是能和陆景明比肩的人,她当然与众不同。 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只有尊重和平等,白如霜想,她今天从魏清颂身上学到了很多,不只是犯罪心理和连环杀手的理论,而是一些更有意义、莫可名状的事。 输给魏清颂,她心悦诚服。 或许她也应该学会放弃,不该再将时间浪费在眼中没有自己的人身上,在她的人生中,她才是唯一的,有血有肉的主角,何必要去做别人的陪衬。 白如霜眼眶微酸,忽然认真地看着魏清颂,轻声道:“谢谢你。” 这倒是把魏清颂给整不会了,怔了半晌,才干干道:“啊,不客气,既然市局派我们过来,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是……”白如霜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默了一瞬,笑叹道,“算了,总之,谢谢你。” 魏清颂深深看了白如霜一眼,并未继续追问,却又似乎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侧过头,身心放松地靠在车背上,嘴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汽车飞速前行中,陈晋和另一个警员安安静静听着,也插不上话,小宋则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神思远游。 陆景明微微闭眸凝神,听着车窗外呼啸的风声。 到达渠阳县分局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分局内却还灯火通明。 相较于棠州市局,渠阳分局的建筑就显得老旧了些,门口的石狮子估计已有些年岁,和摇摇欲坠的铁皮招牌相得益彰,在昏暗的灯光下,颇有几分可怜。 从大门进去,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泛黄的墙面脱落得有些斑驳,走廊的角落里积满了灰尘,看上去很少有人打理。 白如霜面不改色地在前面带路,一进办公室,浓烈的烟味就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办公室里,几个面如菜色的刑警歪歪扭扭坐着,满面愁云。 陆景明皱了下眉头,掩住口鼻。 他一向不喜欢烟味。 白如霜也知道这一点,当即柳眉倒竖,叉着腰数落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办公室里抽烟,怎么就不听呢?” 坐在窗边的一个年轻刑警连忙打开窗户通风,讪讪道:“小白,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得明天才回呢。” 白如霜无奈地撇嘴叹气。 一个胡子拉碴,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中年刑警叹声说道:“没办法啊,小白,你得体谅我们,这案子破不了,局长又催三催四的,愁人啊。” 魏清颂站在陆景明身旁,视线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周。 分局的警力确实有限,除了说话的这两个刑警外,堆积成山的文件夹后,还趴着一个神情恹恹、头发凌乱的邋遢青年,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角落里,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小年轻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视线压根没往这边瞧,似乎对进来的人毫不关心。 门外,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推门进来,他穿着制服,身材消瘦,眼睛却炯炯有神。 魏清颂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渠阳分局的郑局了。 郑局望着魏清颂一行人,眼神更亮了几分:“几位就是市局派来的同志?” 他又定定看了陆景明一眼,大掌一拍:“啊,你是陆队长?我记得你,上次市局开表彰大会,我对你印象可是十分深刻啊。太好了,有你这么优秀的同志前来指导,相信这件案子很快就能破了!” 白如霜连忙充当中间人,给几个刑警介绍了一番。 介绍到魏清颂的时候,角落里那个小年轻蓦地抬头,推了推眼镜,瞥向魏清颂:“犯罪心理专家?听上去还挺玄乎,我们这小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专家莅临呢,这位专家,给我们露一手呗?” 第63章 溺爱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非常浓厚,语气极其不善。 魏清颂自然也听得出来,她淡淡扫了小年轻一眼,并未多言。 陆景明冷声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来渠阳分局,是为了指导协查你们办案,而不是来团建的。” 他眸光冷厉,气势逼人。 小年轻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一窒,不甘示弱地嘀咕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们来了就能破案了似的。” 陆景明和魏清颂还没说什么,郑局就先变了脸,呵斥道:“郑寻!怎么跟领导说话呢?越来越没规矩了,当心我抽你!” 郑寻不以为意地一撇嘴,倒是没敢再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魏清颂倒是注意到,郑寻的眉眼,和郑局有几分相似。 难怪这小子刚刚敢如此嚣张,原来里面还有这层关系。 郑局干笑两声,语气讪讪:“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不懂事,几位同志别见怪。” 陆景明和魏清颂自然懒得与他计较,陈晋却看不过眼,打抱不平道:“真不知道,有些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挑衅,你们半年都破不了的案子,我们陆队和魏姐,光是看了一遍资料,就有了新发现。” “真的吗?” “真的?” 郑局和郑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嚷道,不过略显滑稽的是,郑局满面红光,而郑寻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 毕竟,他刚刚才对市局的支援表达了不屑,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白如霜适当地接过话头,将魏清颂的分析简单复述了一遍。 郑局的神情越发惊喜:“太好了,我就知道,几位不愧是市局中的精英。” 他顿了一下,眉飞色舞道:“今天太晚了,我已经在酒店给几位同志订好了房间,你们今天好好休息!这起连环凶杀案,就指望你们几位了。” 魏清颂礼貌性地微笑颔首:“郑局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郑局满脸堆笑:“好,太好了,走,我亲自送几位去酒店。” 虽说渠阳只是个县级城市,但郑局好歹也是个正科级的分局局长,从职级来说,他和陆景明是相同级别,但在整个公安系统内,两人是互不影响干涉的,郑局压根没必要如此讨好。 想来,这起案件的确令郑局非常苦恼,市局的援助对他而言,就如同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郑局的盛情实在难却,陆景明和魏清颂便也没再推却。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一路上,郑局都非常热衷于案情的讨论,还时不时对市局来的同志大加赞美,引得众人都哭笑不得。 这位郑局,还是挺接地气的,虽然糊涂了些,倒也有点可爱。 快到酒店的时候,郑局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郑寻那孩子,就是没吃过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冒犯了几位,其实并无恶意,我会好好告诫他,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全力配合几位领导,希望你们多多包涵,别和他计较。” 思及郑寻言语间对魏清颂的轻蔑,陆景明神情淡淡,冷峻的面容隐于灯影明灭间,看不清喜怒。 陈晋和小宋亦是不约而同扁了下嘴,毫不掩饰自己对郑寻的不喜。 魏清颂倒是笑容依旧,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夜景,漫不经心说道:“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目中无人,眼高于顶,这是一种必然。” 虽然郑局当时就呵斥了回去,但郑寻的第一反应是撇嘴,这是一种不屑的表现,足以说明他对郑局并无畏惧心,可见他们这对父子在家庭中是怎样的生活模式。 他的衣服整洁,没有丝毫皱褶,但魏清颂刚刚留意过,他的桌面杂乱无章,没有条理,这说明,他的衣服都是有人提前为他熨烫好,而他自身,是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人。 就凭这两点,魏清颂便能够断定,郑寻在家一定备受宠爱。 郑局尴尬地讪笑两声:“真不愧是市局来的心理专家,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我和他母亲,的确不太会教育孩子。” 说完,他又赶紧补救般地快速说道:“不过,请你们一定相信我,他不是个心地恶毒的孩子。” 陈晋倒是诧异得很,他压根没想到这一层,而魏清颂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点破了郑局和郑寻的关系,这观察能力,当真不可多得。 听见郑局的话,魏清颂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郑寻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他的人生的确还有无限种可能,不过,称他为“孩子”,确实有失妥当,但郑局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魏清颂不便多嘴,免得引起旁人芥蒂。 有的事,得等他们自身经历过,才会懂得。 郑局是用心安排过的,酒店的环境还不错,至少,魏清颂这一夜睡得还算舒适。 第二天一早,郑局又亲自开车来接,礼节十分到位。 唯一令人不太愉悦的,就是郑寻一如既往的臭脸。 许是昨天回家后,郑局提醒过郑寻,今天他倒是没再说那些令人讨厌的废话,不过,他表现得也并不太积极就是了。 他打了个哈欠,凉悠悠道:“那个张明,我们早就调查过了,他确实没什么问题,我就不明白了,盯着一个已经调查过的人,难道不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我还不如重新排查一遍于芳芳的人际关系呢。” 魏清颂倒也不生气,表情十分平静:“在y国,我和我的恩师调查过一起案子,警察兜兜转转调查了大半个月,最后掌握了关键性证据,才发现凶手居然就是报案人,在最初的调查里,警察也确认过凶手的不在场证明,然而事实证明,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郑寻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能说明什么?你只是举了一个特例,也太没说服力了。” “我想说的是,一切皆有可能,你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我却认为这是非常必要的调查。”魏清颂语气不咸不淡,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得理不饶人。 “还有,我们主张重新调查张明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意味着就要放弃对其他嫌疑人的锁定,调查他的同时,也要重新排查于芳芳的人际关系,这二者并不矛盾。” 魏清颂不疾不徐地说道:“最后,我想提醒你,现在已经有四名女性受害,你可以不服气,可以不听我们的安排,你甚至可以独自行动,我不会向郑局告你的状。但我希望,你能够敬畏生命,毕竟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早日抓到真凶,让渠阳县的女性不再惊慌。” 第64章 嫌疑 郑寻神情几番变化,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白如霜连忙上前转移话题,缓和气氛:“那我们现在是需要传唤张明吗?” 陆景明略一点头:“除此之外,重新排查死者于芳芳生前的交际关系,再筛查一遍四名死者的共同特征,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陈晋,你们几个去走访死者家属,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陈晋带着小宋以及分局的几个刑警出外勤,白如霜抱着一摞资料,在魏清颂身旁坐了下来。 “于芳芳的情况较为特殊,她经营了一家按摩店,不过曾经被人举报过,说这家按摩店私下从事非法经营的工作,我们此前也求证了,她的按摩店内的确经常有陌生男性出入,所以,要调查她的人际往来,恐怕比较复杂。” 魏清颂盯着资料上于芳芳的照片,看了几秒,皱眉问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的确相隔太久,你们之前调查的时候,有没有查过按摩店附近的监控?” “查过,就是因为查过监控,才初步锁定了张明,他和于芳芳在按摩店门口大吵了一架,被监控给拍了下来。”白如霜不假思索地回答。 魏清颂思忖片刻,又说道:“我看了你们第一轮调查的卷宗,除了张明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李广森的嫌疑人,职业是公交司机,卷宗里说,他因为偷拍于芳芳,被保安抓住过,这人是什么情况?” “我们对比了按摩店和于芳芳所居住小区附近的监控,发现这个人长期频繁地出没在这两个地点,而且和于芳芳似乎有感情纠葛,重点关注了他一阵,不过这人木讷老实,我们盘查过他许多次,他的回答都没有漏洞。” “有时候,木讷老实的外表下,也可能隐藏着可怕的灵魂。”魏清颂似笑非笑地勾唇,想到了无头女尸案中的李云东。 人的情绪,极其容易伪装和掩藏。 有时候是出于自保,有时候,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本性,更好地狩猎。 “我明白了,我会重新排查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白如霜神情凝重地点头。 与此同时,她也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真凶不会是已经被调查过的张明和李广森,否则,整个渠阳分局都会因此蒙羞。 将真凶给放走,这简直就是整个警界的奇耻大辱,假如真是如此,渠阳分局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明今年29岁,是个快递员,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有很多快递没来得及送,是以,非常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警局。 他长相并不起眼,身高大概175,因为从事的是需要长期在外奔波的工作,所以皮肤被晒得很黑,一双大手也很粗糙。 此时此刻,他正用他那双粗粝的大手,不耐烦地狂拍桌面,怒视着魏清颂:“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之前不是问过我了吗?还跑到我爸那里,去打扰我家人的生活,烦不烦?你们警察就这点能耐啊?” 陆景明目光微沉,眸中冷锐之色乍现,深寒冷冽。 却在此时,一只细软纤白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膝上,温柔如玉,柔腻似脂,一股淡雅的香气弥漫而开。 他转过眸,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魏清颂对他嫣然一笑,刹那间,心中的不耐和沉怒,瞬时便烟消云散。 “张先生,天气渐渐转凉,火气还是不要这么大,喝杯茶,我们好好聊聊。” 魏清颂嘴角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将一杯热茶往前推了推,挑眉看着张明。 张明微微一顿,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将茶杯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气焰倒是小了许多。 “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你们爱信不信,我反正没什么好说的。” 魏清颂神情自若,淡淡问道:“你和于芳芳因为快递的问题,大吵了一架,据我观察,你的脾气并不好,盛怒之下,你会不会想杀了她?” 张明极为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是,我是和她吵架了,但那都是因为她不讲道理在先,现在快递都是送到驿站,她非要我多跑两公里给她送过去,我抱怨了两句,她就指着我的鼻子骂,难道还能是我的错了?” “我当时确实生气,但这种事我也没少遇到过,吵架归吵架,我至于杀人吗?我要是每次和客户吵完架都得杀人,那我现在不得杀人如麻了?” 张明没好气地一撇嘴,拿起水杯,又牛饮了一口。 魏清颂含糊不明地一笑,目光灼然盯了张明半晌,才慢条斯理说道:“我们暂且不讨论快递送上门究竟谁对谁错,据我们了解,你和于芳芳吵架的时候,曾经扬言要让她不得好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张明“啧”了一声,看傻子似的看着魏清颂:“拜托,这位警官,你是没跟人吵过架吗?吵架的时候,当然什么难听说什么,我昨天和人吵架,还骂那人生儿子没屁眼,难不成他生儿子就当真没屁眼了?” 他性格暴躁,又是个粗人,说话当然荤素不忌,也不顾忌魏清颂是个女人,大咧咧地嚷嚷着。 陆景明眉头微微拧起,迅速抬眸,眼风淡淡扫他一眼。 魏清颂倒是面不改色,又问道:“你经常和人吵架吗?” 张明停顿片刻,狐疑地瞅了她两眼,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吃公粮的官老爷,肯定无法理解我们这种讨生活的底层人,去哪儿都得受气,有的客户动不动就抱怨我们快递送得慢,脾气大的,就像于芳芳那样,指着我们鼻子骂,那我当然得骂回去,不争馒头争口气嘛,她骂我没文化,我就诅咒她八辈祖宗呗。” 魏清颂闻言,眉梢微挑,旋即又恢复淡笑,语气如沐春风:“张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深知你的不容易。” 她语速放缓了些,语调令人舒适:“我知道,警方三番五次调查你,打扰你的生活,让你非常不满,可是现在,有四名无辜的女性,接连受到伤害,你和死者于芳芳有过争执,所以理所当然有了嫌疑,如果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就必须耐心配合警方的调查。” “你家里应该也有姐姐妹妹,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凶手,她们随时会有危险,所以,请你多点耐心,不光是为了警方尽快找出真凶,也为了保护那些活在提心吊胆中的女性。” “如果你当真是清白的,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警方不厌其烦地排查你的不在场证明,正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而不是要给你定罪。” “人是社会性极强的动物,所以,一起杀人案调查开始,注定会有许多嫌疑人,警方对他们逐一进行调查,不光是为了证明有罪的人有罪,更为了证明无罪的人无罪。” 她看过资料,于芳芳的按摩店距离她所住的小区不远,那整个片区的快递都是由张明负责,他成天走街串巷,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但张明的态度一直都是拒不配合,这一点着实令人苦恼。 目前不仅要重新调查之前锁定过的两名嫌疑人,还要试图寻找新的可能。 假如能说服张明,也许能探听出一些此前忽略了的线索。 第65章 线索 室内灯光昏昏沉沉,张明紧抿着唇,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不管你们再问多少次,反正我没有杀人,你们不信就去调查好了。” “只要张先生愿意配合,我们总能调查清楚的。”看出他态度有所缓和,魏清颂唇边笑意愈深。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资料,问道:“那么,请你好好回忆一下,2月6日,4月5日,8月22日,以及8月27日,这四天的晚上9到11点,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能为你作证?” 张明的表情有些懵,半晌才为难地说道:“警官,你这问题,真不是我不想配合,我又不是超级电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呀?2月6号……之前于芳芳死的时候,你们警察问过我,我说过了,那天我在睡觉,家里没人。” “8月27号,是大前天?我倒是有点印象,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在大排档吃小龙虾,不信你去问他们,他们几个都可以作证。” 魏清颂旋即一抬眸,看向静默站在墙角的白如霜,白如霜倒是和她极为默契地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她再度看向张明,漫不经心问道:“据我所知,张先生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家里不会催你吗?” 她的语气极为稀疏平常,似乎和平时随意聊天没什么差别。 张明的戒备心并没此前那么重了,闻言,也随口说道:“没有女朋友又不犯法,再说,现在的恋爱,全都是市场,像我这样长得不好看又没钱的,在市场上就是次品。” 说着,他又用下巴指了指陆景明:“我要是长成他这样,还能没女朋友?说到底,就是没人看得上我呗。” 魏清颂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巧与陆景明的目光撞在一起,她收回视线,轻咳一声,收敛了心绪,淡淡说道:“张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把感情看成买卖,当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张明满不在乎地耸肩:“你们文化人说话文绉绉的,我也听不懂,反正,我没杀人。” 魏清颂眼神微眯,语调慵懒,像是在闲话家常:“放心,我们的同事已经在调查了,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的。对了,于芳芳是个喜欢购物的人,几乎每天都要收快递,你和她接触多吗?对她了解怎样?” “也说不上多了解,她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骚货,干她们那一行的,能有几个好东西?”张明言语间尽是鄙夷和不屑。 魏清颂目光微微一顿,静默须臾,才慢悠悠说道:“或许于芳芳的人品的确差劲,但这并不是她能被人随意谋杀的理由,况且,其他三位受害者都有着正当职业,她们又何其无辜?” 张明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身躯稍微坐直了些:“你说那些,我都听不明白,我只知道,她背地里在做皮肉生意,而且她性格泼辣,斤斤计较,和左邻右舍的关系都挺差的,跟她闹矛盾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哦?”魏清颂眉梢轻挑,继续追问,“能展开讲讲吗?” “警官,那什么,我可先说好,不是我故意去打听的,都是客户告诉我的。”张明极为小心谨慎地说了一句。 这才压低嗓音说道:“这个于芳芳啊,其实有个常客,好像是叫李广森,是个公交司机,他追求过于芳芳好长一段时间,但于芳芳一直对他没啥好脸,还嫌弃他打扰她做生意呢。” “要我说啊,这李广森说不定就是因爱生恨,杀了于芳芳,后来又恶向胆边生,连续害了那三个姑娘。” 张明像是一语道破了天机似的,得意地一挑眉,意气风发得恍若神探在世。 看他这反应,想来他并不知道,警察早就调查过李广森。 魏清颂眸光微闪,淡笑着问道:“还有这回事?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了解吗?” “那我就真不清楚了,那个李广森,我送快递的时候,倒是见过他几次,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张明语气颇为笃定:“我还听说,他一直跟踪偷拍于芳芳,凶手肯定是他,你们赶紧把人抓起来。” “这个情况,你之前怎么没和警方说?”魏清颂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张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连忙正色说道:“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是去她小区送快递的时候,听保安说的,那个时候,于芳芳都死了一个多月了,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这都是听别人说的闲话,我又没证据,到时候警察又怀疑到我头上可咋整?” 魏清颂看了他一眼,眸光清幽,却也没再继续追问。 “好,总之,还是要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接连下了十天的雨,难得有一日放晴,久违的阳光虽显单薄,却轻柔地将城市笼罩着,洒下细碎柔和的光。 魏清颂和陆景明并排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转眸问:“你怎么看?” “张明是个情绪化的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我看他不像是在说谎。”陆景明淡淡给出结论。 “你说得没错,而且我刻意问他情感生活的时候,他的表现非常自如,没有一点破绽。” “但他并非毫无感情泄露,只是他的这种感情,更倾向于自我嘲讽,不像侧写中那般,对女性有极大的仇恨,他甚至以一种非常轻松调侃的语气,道出自己在恋爱市场中是次品,所以,我也感觉不是他。” 魏清颂深以为然地附和。 “如果他的不在场证明彻底核实,那就排除了他的嫌疑。”陆景明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动几下,将李广森的照片调了出来。 “李广森,男,27岁,曾因偷拍于芳芳,被于芳芳小区的保安抓住,扭送到派出所。而且,他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魏清颂的眸光淡淡落在手机上,照片里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憔悴,目光飘忽不定,似乎不太习惯拍照。 “我还有一个发现。”陆景明一面说着,又划动了几下手机,调出一张图片。 图上横七竖八画满了错综复杂的线路,魏清颂先是不解,而后惊诧道:“这是渠阳县的公交路线图?” 第66章 公交 渠阳县没有地铁,出行的主要方式,无非就是公交、出租车以及自驾。 因此,渠阳县的公交线路非常密集,四通八达,盘旋密集,错落有致,宛若一张巨大的蛛网。 “这张图,有什么问题吗?”魏清颂粗略瞟了一眼,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刚才你盘问张明的时候,我抽空研究了一下渠阳的公交线路图。”他语气极为平淡,仿佛他口中所言的事,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事实上,魏清颂的空间想象能力一直比较欠缺。 别说这种平面图,便是给她一个3d模型,她也未必能精准定位身处之地。 曾几何时,她用某款缺德的地图软件,导航了大半个小时,才发现要找的地方,就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 又比如当下,她盯着这张图看了好几分钟,也看不出其中暗藏了什么玄机,更何况,她对渠阳只是略有了解,并没有那么熟悉,就更不清楚这张路线图意味着什么了。 张明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试探起来并未耗费太多时间。 那么短暂的时间内,陆景明能从中看出什么花来? 魏清颂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陆景明忽地靠近了些,他身上好闻的清冽气息扑鼻而至,让魏清颂略微失神。 他打开画图工具,用醒目的红色在图上标记了几处。 “我看过受害者的资料,她们四个所居住的小区,大致都在26路公交线附近。” 而李广森,就是26路公交车的司机。 提及正事,魏清颂赶紧敛了心神,越发仔细地观察起公交路线图。 26路公交线,从城南到城北,沿途一共32个站点,歪歪扭扭地贯穿了大半个渠阳县。 方才陆景明圈出的四个地方,的确都在这条线路上。 只是,寻常人哪里注意得到这些细节?纵然魏清颂思维再发散,也没注意到公交线路有问题。 想来也是,毕竟陆景明的脑回路,从来都不能以寻常心去看待。 她转过头,灼灼凝视着他,褐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景明轻描淡写地说道:“来渠阳县的路上,正好记下了四名死者的居住地,在办公室里,又正好看见墙上贴了渠阳县的全局地图,得知李广森是公交司机后,闲来无事看了下公交线路图,于是正好发现了这个巧合。”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又一连用了三个“正好”,听得魏清颂嘴角微抽。 她家陆队,可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这种感觉,就宛如将他从云端拉入凡尘,他又重新回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对于陆景明如此“正好”地找到线索,魏清颂虽然惊诧,却又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 上学的时候,陆景明脑袋就出奇地好使,记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一向是家长口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不像她,成天惹是生非,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思绪回转,魏清颂旋即正色道,“你是想说,这个‘巧合’或许并没有这么巧,而是存在着一定的逻辑关联?” “嗯。”陆景明淡淡应声,“有件事一直困惑着我们,那就是凶手挑选受害者的逻辑,四个受害者有两个最突出的共性,第一,单身未婚,第二,死亡当天身穿黑色包臀裙,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凶手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挑选出特定受害人的。” 魏清颂茅塞顿开,瞬间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我懂了,这两个共性里,前者需要长期观察,而后者具备一定的偶然性,四名死者的住所,都在26路公交线上,看似毫无关联的四个人,因为26路公交车,被关联起来了。” “除了于芳芳外,马晓璐和罗佳佳是公司白领,江可盈是教师,她们的工作都有固定性,这也意味着,她们每天都得乘坐26路公交车回家,这就是她们之间的交集!” 白如霜从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地过来,抬眼瞧见两人,连忙开口:“原来你们在这啊,我刚刚核实过了,大前天晚上,张明的确和几个同事在大排档吃夜宵,监控也拍到,他们11点左右才从大排档离开。” 也就是说,张明的确没有作案时间。 魏清颂和陆景明视线交错,对这个结果丝毫没有意外。 —— 郑寻并未跟陈晋他们一起出外勤,他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通过特招进来的,从事的是技术工作。 魏清颂和陆景明手中的资料并不完善,所以需要郑寻提供更多的信息。 然而郑寻还是十分抗拒和他们合作,一听说要查李广森,当即在办公室内嚷嚷起来。 “拜托,有没有搞错,刚查完一个张明,又要去查李广森,你们之前不是觉得张明有问题吗?那么结果呢?事实证明,他并不是我们渠阳县警方的漏网之鱼,你们的调查方向压根就有问题!” 魏清颂的目光极为平静,如同寒冬腊月覆了薄冰的水面,没有波澜,又带着丝丝冷意。 “我说过,你可以不服从,也可以单独行动,但我们只是希望你提供李广森的更多信息,如果这么基础的配合你都不愿意,那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想要拖慢侦查工作的进度,居心叵测。” 这顶帽子,扣得可就大了,郑寻面色微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白如霜见状,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径直上前,猛地一拍郑寻的脑袋:“你怎么回事?让你做你就做,非要和人唱反调是?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陆景明和魏清颂都被她如此豪迈的举动给惊了一瞬,心底的怒气倒是平息了不少。 原以为,依照郑寻桀骜不驯的性子,定是要火冒三丈,大闹一番。 谁知,郑寻只是飞快地瞧了白如霜一眼,便闷闷不乐地别过了头,瓮声瓮气道:“知道了,我这就找,行了?” 他转过身去,打开了一个不知名的电脑系统,十指在键盘上跃动,速度极快。 屏幕上,数个画面飞速闪过,魏清颂看得眼花缭乱,而郑寻则颇为得心应手,在庞大浩瀚的资料库中,寻找着李广森的信息。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年少轻狂的背影,又偏过头,看了眼在他旁边叉腰站着的白如霜。 方才白如霜那一掌,打得极为顺手,想来平时没少做这种事。 不服天不服地的郑寻,居然也有如此乖乖受人管教的时候,倒是有点意思。 第67章 多面 若是带着偏见去看郑寻,定会认为他就是一个被宠坏了巨婴,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敌意。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除了表面所看到的真相以外,郑寻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是个顽劣的人,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却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被溺爱着长大的人,性格上纵然有许多缺陷,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他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人类的神经系统发达且敏锐,这决定了人类注定是复杂的感情动物。 人的心理活动和感情,从来就不是单一化的,就像一个多面体,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映射出来的,必定是不同的光芒。 从踏足渠阳分局开始,郑寻就毫不掩饰他对棠州市局的敌意和轻蔑。 起初,魏清颂只以为他是狂妄自大,现在看来,其中原因,并非如此简单。 渠阳分局破不了连环杀人案,市局派人前来支援,从各种意义上而言,都是互利双赢的好事,郑寻又是郑局的儿子,没道理如此抗拒。 一切有违常理的地方,都有不为人知的因果。 由果溯因,看来这“因”的源头,来自于某位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 魏清颂不由得偏过头,看向陆景明。 不得不说,他这天生的好皮囊,的确很具有迷惑性。 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如墨的双眼,还有那张薄唇。 他即便冷冷的不说话,也会有无数女孩,想要为之痴,为之狂,想要因他而沉沦。 若只有皮囊,那他能够吸引到的目光注定是短暂的。 可他不光有着出众的外貌,更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 这种气质,并非是指他的冷漠,冷漠并不独特。 至少,他最吸引魏清颂的,是他锋锐眉眼间的凛然正气,仿佛他站在那里,黑暗便无从靠近。 “喏,找到了,你们自己看。” 郑寻懒洋洋的声线,拉回了魏清颂脱缰的思绪。 他将界面调了出来,起身给几人腾地方。 魏清颂离得最近,便顺势坐了下去。 陆景明微微俯身,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撑住桌面,若从远处看去,倒像是将魏清颂锁在了怀中。 若非他盯着屏幕的目光太过专注,这场景定会显得越发暧昧。 白如霜也想凑过去看,却被郑寻一把拉住,他轻咳了一声,问道:“霜姐,你今天又没吃早饭?饿不饿?我带了巧克力,你想吃什么味道的?” 出于喜欢观察的职业病,魏清颂视线忍不住向那边瞟去,可是很快便被耳边沉磁的嗓音吸引去全部的注意力。 “你看这里,一年前,李广森在电梯上偷拍女孩裙底,被拘留过十天。” 虽说陆景明极为克制,和她距离并不算近,可魏清颂还是能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很难不去胡思乱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心中默念三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半晌,她才嗓音干涩地开口:“嗯……李广森有案底,他对女性有强烈的渴望,又和于芳芳有情感纠纷,嫌疑很大。” 白如霜剥开塑料纸,将巧克力塞入嘴,含糊不清道:“那我现在就让人把李广森带回来?” 郑寻在边上不满地嘀咕:“有的人嘴皮子上下一动,就知道发号施令,苦活累活全都给你做,你看看,你都忙成什么样了。” 白如霜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能把你怎么着?只要能尽快破案,再苦再累我都愿意,你也别给我吊儿郎当的,好好干正事。” 郑寻没再言语,倒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垂下了头。 魏清颂极为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朝白如霜眨眨眼:“那就辛苦白警官了。” 侦查工作本就繁琐又辛苦,倒也不是魏清颂非要劳累白如霜,毕竟白如霜才是渠阳分局的刑警,对程序更为熟悉。 白如霜爽朗地一笑:“不辛苦,应该的。” 音落,她便英姿飒爽地转身出去了。 白如霜外出办事,这间狭小的办公室倒是显得空荡起来。 郑寻估计也不想和他俩相处,便一声不吭,招呼都没打地摔门走了。 魏清颂抿唇轻笑,眸底流转着点点微光:“这位白警官,倒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是吗。”陆景明没兴趣谈论别的女人,便随口淡声应付。 “我说认真的,她比我想象中可爱很多呢。” 看得出来,郑寻对年长他几岁的白如霜很是依赖,而白如霜,似乎只将郑寻当成弟弟。 她推测,郑寻往后还有的是苦头吃,让他多受点挫折,倒也不是坏事。 —— 李广森被带回来的时候,陈晋等人也恰好从外走访归来,两拨人在办公室门口打了个照面。 陈晋打量了李广森一眼,他身形并不高,目测只有165左右,瘦瘦小小的,像这样虚弱的豆芽菜,陈晋觉得,他一人打十个,应该不在话下。 许是因为太瘦,他面颊深深凹陷进去,颧骨极其突出,再加上他眼底乌青,双目无神,活像个行走的骷髅架子。 李广森垂头丧气地被人带进了审讯室。 陈晋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好奇地凑上前问白如霜:“白警官,这人犯什么事了?” 他一大早就和小宋他们出外勤,忙得昏天黑地,消息自然也有所脱节,不知道眼下已经锁定了新的嫌疑人。 走访死者家属,并不是个简单的活,要配合死者家属的空闲时间,还要注意说话的技巧,必须得小心再小心,有时候甚至会遭到抵触。 一上午过去,他们只见到了江可盈的家属。 白如霜连忙回答:“他叫李广森,是连环奸杀案的重大嫌疑人。” “啊?”陈晋诧异地收回视线,嘀咕道,“就他这小身板,还敢杀人?” 白如霜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是啊,李广森怎么忽然暴瘦了呢……” “忽然暴瘦?”陈晋抓住了重点,问道,“他以前不这样吗?” 白如霜点点头:“之前于芳芳被害的时候,我们调查过他,那个时候,他虽然矮了点儿,却也没这么憔悴消瘦。” 她担忧地皱起眉头。 陈晋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现在的李广森,未免也太瘦了。 哪怕是从身后偷袭,即便是女性,也未必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说来,李广森虽然各方面都符合侧写的信息,也有作案动机,但他似乎……并没有那个作案条件。 第68章 盘问 白如霜记得魏清颂说过的话。 她说,凶手对道路交通非常熟悉,并且有自己的代步工具。 李广森非常符合这一点,他是公交车司机,又是本地人,当然熟悉渠阳的道路,最重要的是,他有一辆二手车。 她还说,这个凶手家里一定有大量的色情杂志。 而他们找到李广森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看a片,也算挨得上边。 魏清颂说,他对身穿黑色包臀裙的女性有着独特的情感。 虽然暂时还没找到这么一个女性,可那个女性,说不定就是于芳芳呢,因为李广森曾经狂热地追求过于芳芳。 至于工作上的挫败感,这一点暂时没有证据支撑,不过,李广森在交运公司的同事透露,说他已经很久没去上过班了。 具体原因和时间,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一共四点侧写,李广森有三点都极为贴切,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白如霜实在想不通,可她觉得,这个问题一定难不倒魏清颂和陆景明。 她脚步匆匆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刚才回来的时候,她恰好看见陆景明和魏清颂在休息室吃午饭。 刚走到门口,她便下意识顿了步子。 休息室内,魏清颂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她却已经将筷子扔进了塑料袋里,看样子是挑食不想吃。 她微微侧着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歪着脑袋,一瞬不瞬注视着陆景明。 陆景明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餐,面前明明就是一份十几块的便当,在他优雅的动作下,倒像是翻了好几倍身价。 他虽然没有回应魏清颂的目光,嘴角却微微上扬着。 在白如霜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冷漠淡然的,像难以消融的雪山,更像雪山上独自沉眠的冰莲。 而现在,冰雪消融,冰莲盛开,他总算有了一点属于人间的温度。 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落进来,满地柔辉,眼前的景象,竟然让白如霜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满脑子的疑问哽在喉头,她甚至不想出声,打扰这种宁静的美好。 可是事态迫在眉睫,她必须得做这个煞风景的人。 白如霜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敲门,挤出微笑:“陆师……陆队长,魏小姐,李广森被带回来了,只是有点小问题,我想,你们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她习惯了叫他陆师兄,他们都是棠州公安大学毕业,也算是师出同门,从前她认为,这样就能加深彼此的联系。 话到嘴边,她又及时改了口。 本就是在这大千世界中蓦然相逢的人,哪里有什么联系呢?面前这对璧人,才是彼此生命中的独一无二。 魏清颂和陆景明也深知事情的重要性,三两下收拾了桌上残余的汤汤水水,便跟着白如霜来到了审讯室。 隔着单向玻璃,看到那个骨瘦如材的青年,魏清颂也怔了一瞬,迟疑着问:“他真的是李广森?” 不会……抓错人了? 白如霜神情尴尬地笑笑:“虽然瘦了很多,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魏清颂微微凝眉,陷入了沉思。 这般模样的李广森,着实不像能犯下连环奸杀案的人。 “我看他眼窝深陷,面色青黑,一看就是生活作息紊乱导致,他应该早就辞职了?”魏清颂提出了质疑。 这样的人去开公交车,怕不是要做马路杀手。 就算他自己乐意,交运集团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市交通局有明文规定,公车司机必须定期体检,他这体格,一看就体检不合格,你们的信息一定滞后了。”魏清颂皱着眉头说道。 白如霜倒真的被问住了,她顿了许久,才道:“他同事确实说他很久没上过班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立马去核实。” 陆景明从旁提醒道:“刚才郑寻提取过李广森的单位信息,他的社保是交足了月份的。” “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魏清颂眉间微沉,目光穿透单向玻璃看向李广森,“这个问题就劳烦白警官去核实,我们先去会会他。” 审讯室里,李广森耷拉着脑袋,面容憔悴,黑眼圈很重。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头,双手不安地搅动。 进来之前,魏清颂已和陆景明约定好,这次的盘问,由他主导,而她负责观察李广森的神情,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陆景明长腿一迈,在李广森对面从容坐下,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 清脆的响声,让李广森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涣散的目光总算聚焦。 “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陆景明嗓音淡淡,却流露出压迫之势。 魏清颂的目光落在李广森的手上,他双手一直在摩挲搅动,这代表他现在非常不安,想要寻找慰藉。 当然,被警察给带回审讯室,有这种反应,也是实属平常。 李广森小心翼翼地开口:“知道,你们是在调查最近那个连环杀人案,新闻上都播了。” 他说话时,声音中气不足,听上去身体很虚。 陆景明挑眉,冷笑一声:“你倒是很关注这件事,还看了新闻。” 这话中带有言外之意,李广森也听出来了,他急忙摆手:“我不关注,不关注,是手机自己推送给我的。” 他连续重复了两遍,强烈地想要让人相信他的话。 可是在说这话时,他却下意识低了头,这是逃避的表现。 要么是在逃避于芳芳被害的事,要么就是逃避他自己说的话。 魏清颂收回视线,轻轻扯了下陆景明的衣角。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视线交流,陆景明便顷刻间领悟了魏清颂的意思。 他蓦地一抬眼,冷厉的目光透着迫人的森寒:“好好看看你现在身处什么地方,说谎,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 李广森额头上渗出汗珠,肉眼可见的紧张:“我,我是特意查过,可那也不能代表啥呀,警官,我没杀人。我那么喜欢于芳芳,怎么会杀她呢?” 陆景明面容依旧冰冷,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因为她一直拒绝你,所以你恼羞成怒,于心不甘,就在争执中失手杀了她。”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警官,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呐。”他慌慌忙忙,手舞足蹈,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69章 偷拍 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李广森那过于消瘦的脸庞上,平淡无奇的五官全都扭曲在了一起,显得有几分狰狞。 今日天气虽然有所回升,但温度也并不高,他的额头却一直在冒汗。 “你是不是好人,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说了算。”陆景明抬眸看他,锐利的眸子冷光毕露,“先说说,你和于芳芳的感情纠葛,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李广森犹豫片刻,抬手抹了把汗,又摸了下鼻子,才吞吞吐吐说道,“我以前跟她,跟她,玩,玩过一次,我觉得她漂亮,身材也好,所以想追她。但是她没同意,后来我就没再找她了。” 魏清颂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一个偷拍女性裙底的“猥琐男”,居然对性事如此羞于启齿。 这似乎有点矛盾。 陆景明眸光愈冷几分,面上如同覆了寒霜:“后来没找她?是没去按摩店找她?你直接跑到她住的小区去偷拍,还留了案底,还说没找她?你再敢说谎,试试看。” 他声调骤然扬高,气场极强。 李广森被吓了一个激灵,慌忙道:“警官,这真是一场误会,我都解释过好多次了,我没想偷拍她!” 陆景明声音冷冷:“没想偷拍她?翠湖澜郡的小区保安亲眼看见,你曾多次在小区门口徘徊,你被抓住当天,派出所的民警检查了你的手机,里面有大量偷拍的照片,你还想抵赖?” 翠湖澜郡,是于芳芳居住的小区名字,安保还算不错,所以小区保安才能成功抓住李广森。 李广森百口莫辩,急红了脸,他吞吞吐吐半天,狂躁地抓了下头发:“不是,我确实拍了她,但我并不是偷拍,这真的就是个误会!” 他急,魏清颂比他更急,这人表达能力实在太弱,说半天都说不到重点。 她忍不住插嘴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误会,那你倒是说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误会?” 陆景明也冷声追问:“被查获的那部手机是不是你的?里面既然有于芳芳的照片,那就是人赃并获,怎么就误会你了?” 李广森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咽了口唾沫:“警官,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去翠湖澜郡给她拍照片,这件事情,是于芳芳拜托我做的,不是我偷拍!” 闻言,魏清颂和陆景明皆是一怔。 陆景明冷眉微敛:“于芳芳让你去拍她?为什么?你怎么证明?” “我就是没办法证明,所以那天派出所的警察才不信我啊,而且,于芳芳也不管我的死活,就眼睁睁看着那个保安把我拖走,如果我早知道会摊上这种事,绝对不会帮她!”李广森神情懊恼地抱怨。 陆景明用圆珠笔敲了敲桌面,神情冷肃:“回答完我的问题。” 李广森的反应有些迟钝,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钟,才说道:“我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好像是说,让我拍她跟哪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可是我在那边徘徊了好几天,没看见有什么男人。” “她是私下拜托我的,她承诺过,只要我帮她,她就能给我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具体金额是多少?”陆景明面无表情地问。 他和魏清颂同时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李广森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就,一两万。” 倒的确是一大笔钱。 于芳芳从事的是非正当职业,来钱确实快,但那都是些小钱,于芳芳还不至于如此阔绰,拍几张照片就给一两万。 李广森的意思,是说于芳芳还和另一个男人有所关联,甚至费尽心机想要拍到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心中虽有了大致猜测方向,陆景明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大前天晚上,9到11点,你在什么地方?” 李广森摸了下鼻子:“我,我可能是在家睡觉。” 魏清颂挑眉,幽幽出声打断道:“李先生,你听说过匹诺曹的故事吗?” 从进入这个幽闭的审讯室开始,李广森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陡然间听见魏清颂另起了个话题,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他吞了口唾沫:“那不是童话故事吗?” 魏清颂煞有其事的一点头,嘴角噙着甜美的微笑。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明艳,李广森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是灯光的问题,还是别的缘故,看得久了,他却猛地发现,魏清颂这笑容有些渗人。 魏清颂就这样盯着他,笑而不语,直到李广森再度不安地擦了擦汗,她才倏然轻笑出声。 “匹诺曹的确只是童话故事,《木偶奇遇记》里,匹诺曹说谎的时候,会变成长鼻子,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人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摸鼻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嗓音清清冷冷,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尤为响亮,却又带着浓重的冰冷气息。 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亢,相反,可以说是很柔和。 李广森却觉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低下了头,根本不敢抬头和她对视:“不,不知道。” 魏清颂笑了起来,笑意冷峭如蒙冰霜:“人在撒谎的时候,鼻子部位的血液流量会增大,导致鼻子膨胀,产生刺痒的感觉,所以,一个人撒谎时,触摸鼻子,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而淡,像是从远方悠扬飘过来的钟声,绵长却又清晰:“李先生,整个审讯过程中,你的小动作多得数不过来,你是觉得警察很好骗?” 李广森浑身一颤,紧接着剧烈哆嗦起来。 魏清颂原以为他是在害怕,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在颤抖,而是在抽搐,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着,嘴角还往下流着涎水。 她愣了片刻,皱眉道:“陆景明,他好像毒瘾犯了。” 精神萎靡、闪烁其词、一直吞口水、浑身冒汗、反应迟钝,他为了钱答应于芳芳的嘱托……这些零碎的线索,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串联了起来。 他忽然暴瘦,不是生活作息紊乱导致的,而是因为,他是个瘾君子! 第70章 孩子 从进入审讯室到现在,李广森之所以表现得万分紧张,漏洞百出,频繁做小动作,都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吸毒的事被警察发现。 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在这个时候,他居然犯了毒瘾。 陆景明一贯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他生平最厌恶两种人,一种是十恶不赦的法外狂徒,另一种就是吸毒者。 此时此刻,他难掩眼中的厌恶,看着丑态百出的李广森,视线冰冷,如同看着一滩烂泥。 李广森这个状态,也没办法继续问话,陆景明和魏清颂起身,一同离开了审讯室。 刚合上门,等在门口的陈晋便迎了过来:“陆队,魏姐,盘问还顺利吗?真是那小菜芽干的?” “不是。”魏清颂言简意赅,语气笃定。 看李广森那样子,也知道他早已被毒品掏空了身体,怕是根本没那能耐。 “啊?”陈晋困惑地一挠头,看着紧闭的审讯室大门,“那怎么着,要放人吗?” 陆景明瞥他一眼,淡淡说道:“通知缉毒大队的人过来,这是他们的活。” 陈晋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小菜芽吸毒?我就说嘛,他看着一脸肾虚的样子,不像是个强奸犯。” 望着陆景明淡漠的眼神,陈晋不敢再多话,讪讪说道:“得令,小的立即去传话。” 白如霜正好从楼梯口上来,看见两人在此,便快步走过来。 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白如霜迟疑着问:“出什么事了吗?” 魏清颂朝白如霜笑笑:“你先说,有什么发现吗?” “哦,对,刚刚我让郑寻查了,这个李广森,在交运集团里面有个认识的高层,吃得挺开,他的社保是走那人的关系挂靠的,事实上,三个月前,他就没再继续工作了。” 说完,白如霜又瞧了瞧两人的脸色,抿唇说道:“这是不是说明,凶手不是李广森?因为他早就没有继续驾驶26路公交了。” 魏清颂轻轻点头:“你说得没错,虽然这的确是个巧合,但这家伙还是得进去,不过还好,从他嘴里问出了点线索。” “什么线索?”白如霜立即追问。 “走,边走边说。” —— 办公室内。 郑寻跟个被点燃了的炮仗似的,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我说什么来着?你们的方向根本就是错的!自以为是,浪费时间!” “郑寻!”白如霜听不下去,柳眉倒竖,厉声呵斥,“你非要惹我生气是吗?” 见她如此神情,郑寻却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在维护陆景明,表情越发难看起来。 静默良久,他目光投向陆景明所在之处,狠狠瞪了一眼。 陆景明静默无声,面容沉寂地负手而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郑寻咬了咬牙,动作粗暴地拎起一把椅子。 这可把小宋给吓坏了,连忙挡在陆景明身前:“干嘛?你还想打架呀?” 郑寻压根没理他,“哐当”一声将椅子摔在墙角,自顾自走过去,坐下,面对着墙壁,一言不发。 这番操作,反倒是让小宋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声问了句:“他这是咋了?面壁思过呢?” 那个头发乱糟糟的邋遢刑警赞许地点头:“bgo,答对了,郑寻自己立下的规矩,惹小白生一次气,他就面壁思过半小时。” 魏清颂差点没笑出声。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郑局为何管郑寻叫“孩子”了,他可不就是孩子气吗? 白如霜面带歉疚:“对不起啊,这孩子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你们别理他。” 魏清颂只是笑笑,目光逐着郑寻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听见“这孩子”三个字,郑寻的耳朵动了动,随即,角落的气压更低了。 她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言归正传道:“我们当然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况且,误打误撞抓了个瘾君子,这趟也不是全无收获,顺着李广森这根藤,缉毒大队那边也能摸到不少瓜。” 她刻意将“孩子”二字咬得极重,谁让这小孩脾气这么火爆,她就是要戳他心窝子。 “至于李广森说的那个男人,他没见过,不代表别人也没见过,总归也是一条线索,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咱也不算白忙活。” 听了这番话,白如霜再三确认,见魏清颂和陆景明并未真的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那一双柳叶细眉仍旧紧皱着,并未舒展:“话虽这么说,可我们现在还是一筹莫展,李广森嘴里的那个男人,也不知究竟存不存在,会不会是他编瞎话用来搪塞我们的?他的嫌疑真的完全排除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确不可能犯下强奸罪。”魏清颂眸光微动,眼风瞥过角落里还在自闭的郑寻,对白如霜问道,“听说郑寻精通网络技术,他能不能查到李广森在各大医院的就诊记录?” 她声音不大,但办公室终究还是太小了,墙角的郑寻飞快朝这边看了一眼。 “应该没问题。”白如霜不明所以,语气有几分不确定。 郑寻却不乐意了,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冲过来:“什么叫应该没问题?我肯定没问题!” 说着,像是要刻意证明自己似的,他三两步冲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就开始大显他的神通。 渠阳县的刑警们早就见怪不怪,继续忙活自己手中的事。 陈晋和小宋则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大病? 魏清颂眸光熠熠,流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陆景明眼中,他唇角微牵,侧过身,压低嗓音在她耳畔低语:“他们两人的心理,真是被你拿捏得彻彻底底。” 此时此刻,想要使唤郑寻做事,只怕是难于登天。 而魏清颂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郑寻鞍前马后,当然,他的这番鞍前马后,是为了取悦白如霜。 白如霜是个心思很多的人,这个心思多,不是指她有心眼,而是说她琢磨得总比别人更多,脑海里的念头太杂乱,也使得她性子并不那么坚定。 一旦大脑接收到某个讯号,她总是先带着疑惑,然后才会去考虑要不要接受。 所以,她口中鲜少有太过绝对的字眼。 郑寻就更好揣摩了,白如霜要他干嘛,他就干嘛。 白如霜不确定他行不行,那他就行给白如霜看。 孩子气,有时候也有孩子气的好处。 第71章 生气 孩子气的人,就像一张白纸,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全都写在脸上。 郑寻效率极高,不到五分钟,他就冲白如霜挑了下眉:“搞定,从他五岁第一次打针开始,到两个月前感冒输液,只要入了系统,所有的就诊记录,全被我拷贝下来了。” 陆景明和魏清颂立即上前查看,他原本还想嘲讽两句,被白如霜美眸一瞪,瞬间便熄了火。 白如霜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开:“行了,暂时没你事了,自己玩去。” 那神态,那语气,和哄小孩没什么两样。 郑寻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可谓是精彩纷呈。 白如霜一心投入案情,毫不见外地凑到魏清颂身旁,紧挨着她,一起查看李广森的就诊记录。 郑寻:“……”她俩真的是情敌吗?怎么感觉不太像? 他默不作声退到了一旁,舌尖抵了下后槽牙,又有些不甘心。 他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开了塑料纸,递给白如霜:“霜姐,我知错了,你别生气。” “真乖。”白如霜笑眯眯地接过,又想到了什么,将巧克力转而递向魏清颂,“魏小姐,吃巧克力吗?” 她是打心底里佩服和崇拜魏清颂,也感谢魏清颂让她醒悟,真心想要和她交朋友。 这番行为落在郑寻眼里,却变了味。 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魏清颂还没开口,他便嚷嚷道:“这是给你的,她不能吃。” 白如霜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你不是还有很多吗?再给我一块不就行了?” 魏清颂什么话都还没说,就感受到了郑寻如火般灼灼的目光,如果视线能杀人,她现在应该已经死去活来一万次了。 但她着实有些无辜,她好端端地和陆景明一起看着资料,就莫名躺枪。 还挺无语。 “谢谢白警官,你吃,我不爱吃巧克力。”魏清颂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赶紧开展新一轮搜查工作。 进入警方视野里的,只有张明和李广森两个嫌疑人,然而现在,他们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凶手还隐匿在警方没有察觉的暗处,随时准备向新的受害者出击。 谁知,她这一拒绝,郑寻更不爽了:“你什么意思?不给我霜姐面子?” 魏清颂:“……”这孩子小时候指定被门夹了脑袋。 她索性撇撇嘴,没再搭理他,继续全神贯注查看李广森的就诊记录。 说话间,陆景明已经往后翻了好几页,他一目十行浏览着,手指迅速点动着鼠标,终于,在其中某一页停了下来。 “你的猜想,就是这个?”看着上面的内容,陆景明眸光微深了几分。 白如霜也没再陪郑寻胡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就诊记录,惊呼出声:“什么,李广森是性功能障碍患者?” 魏清颂从容不迫地点头:“对,我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李广森今年27,也算是正当好年华,而于芳芳已经34岁了,还是做皮肉生意,就算他不顾年龄的差距,也不顾世俗眼光,又为何一定要疯狂追逐这个注定不会为他停留的女人。”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得知他曾经偷拍女性的裙底,被送进了拘留所,便认为他是对女性充满欲望,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提及性事的时候,居然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他会有这样的表现,或许是因为害羞,但是很显然,他不是一个会害羞的人,因为他敢在电梯里偷拍,还敢大肆追求一个不适合他的女人。” “不是害羞,那就是觉得耻辱,觉得难以启齿,所以,当时我就猜想,他可能在某些方面有点问题。” “这么一捋,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追求于芳芳了,刚才我们问他和于芳芳的感情纠纷,他用了一个词,叫‘玩’。” “他说,他和于芳芳‘玩’过一次,身为一个有性功能障碍的男性,却在于芳芳这里,找到了来自性的刺激,那种感觉让他着迷,所以他陷进去了,他不是对女性充满欲望,而是对性充满向往。” 白如霜恍然大悟,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在打通了关键之后,就会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原来是这样!魏小姐,你太厉害了,简直就像未卜先知的预言家。” 魏清颂倒是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摆手,谦虚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我只是擅长揣摩人心罢了,况且,也不是每次都能对。” 毕竟,人心是最复杂的。 哪怕是现在的她,回到六年前,恐怕也未必能一眼分辨出言致是人是鬼。 郑寻可算是逮着机会,讥讽道:“厉害什么呀,神棍一个,说得那么玄乎,可结果呢?靠你的心理学锁定的嫌疑人,是个性功能障碍,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看在白如霜的面子上,魏清颂吐了口浊气,不想和他计较。 她刚想开口,忽地瞥见身旁衣袂翻飞,陆景明慢悠悠直起身,理了下衣襟,踱步到郑寻身前。 他身量高,净身高足足有188,虽然郑寻也不矮,可在他面前,就落了下风。 陆景明居高临下俯视他,凉薄冷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无形中释放出阵阵威压。 “工作时间,收起你的大少爷脾气,这里没有人叫郑海,没有义务一而再再而三包容你,她脾气好,不代表我得让着你。” 郑海是郑局的大名,在座的警员应该都知晓。 陆景明的修养,向来都刻进了骨子里。 即便他对渠阳分局的破案效率不满,对他们懒散的工作态度不悦,但他若是见到郑局,仍旧会有礼有节敬称他,也愿谦虚地落后半个身位让郑局先行。 他是真的生气了,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直呼郑局的大名。 郑寻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若不是顾虑郑局的老脸,他不会三言两语就轻易了结此事。 他性情淡薄,却也有脾气,不过是平日恪守礼节,也懒得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所以,在大部分事情上,他都显得漠不关心。 年纪轻轻便身处这个位置,公安系统内部有不少不服气的声音,也有许多闲言碎语,暗讽他是靠陆长柏的裙带关系,才一路走到今天。 他懒得辩解,也不屑辩解。 君子,从不立足于口舌之争。 第72章 男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只用行动证明他配得起这个警衔,对得起身上的制服。 难听的,讥讽的,诅咒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和目光,他不是没感受过。 可他从不在乎。 但若是事关魏清颂,半句难听的话,他都听不得。 郑寻面色一僵,迎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冷眸,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这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是把周围的空气都给挤走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空气如此稀薄,稀薄得让人有点难以呼吸。 陆景明冷淡地瞟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做警告这种幼稚的事,不过,希望你能停止你的无聊行为,再有下次,我不会手软。” 那一刻,郑寻的脑海中蹦出了许多反驳回击的词汇,但是看着陆景明幽深的目光,他着实不敢说出口。 看走眼了。 这是郑寻心思百转千回后定格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陆景明沉默寡言,像个人形立牌,虽然总是板着一张面瘫脸,可是看上去,也不像是容易发脾气的人。 没想到,人家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平时冷冷淡淡,看上去没脾气,可若是真的动怒,世间恐怕没几个人能承受他的怒火。 略显拥挤的办公室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谁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唯独小宋这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根筋,忽地嘀咕了一句:“原来陆队还有这么霸气外露的一面呢。” 在小宋的心目中,陆景明的性子很淡,淡得无法用人间的词汇来形容,简直就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破了悬案,大伙欢天喜地想要庆祝,他淡淡的,没有表情;破不了案,大伙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他淡淡的,没有表情;表彰大会,省厅领导亲自给他颁奖,他仍旧淡淡的,没有表情。 他像是被设定了程序的ai智能,拥有着超高的智商天赋以及行动效率,却没有人类的感情。 陆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好像就是从魏顾问来了之后开始,他盯着魏顾问的资料看了一上午,然后,将礼节和修养抛在脑后,与魏顾问争锋相对,诸此种种。 虽然这样的陆队很陌生,却开始有了人情味儿。 小宋觉得,这样的陆队挺好的。 陈晋刚从隔壁缉毒大队回来,就见证了如此刺激的一幕,就是气氛太凝重,他寻思着,还是先去厕所躲一躲,避避风头。 听见小宋的话,他差点跌了一跟斗。 他赶紧往里走了两步,打算拉着小宋一块儿尿遁。 “你这小子,怎么老是语出惊人呢?”陈晋心惊胆颤,用气声说道。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陆景明淡淡的嗓音:“想偷懒?” 陈晋连忙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笑:“哪能呢,就是组队去上个厕所,两分钟就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陆景明的神情。 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像个没事人似的,从桌上拿起一沓资料翻阅。 若不是办公室内鸦雀无声,陈晋都要以为是他出了幻觉。 陆景明头也没抬,淡漠道:“快去快回,接下来的工作量,只会更大,奉劝各位都打起精神来,别一个个都蔫头巴脑的。” “是。”众人齐声应答。 郑寻除外。 这次他倒是没惹白如霜生气,却非常自觉地坐在了墙角,半天一动不动的,估计是在思考人生。 白如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去资料室了。 制造了一场低气压强冷风暴的陆景明,若无其事地坐回魏清颂身旁。 他稍一抬眸,便对上魏清颂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如溪水般清澈,如月光般朦胧,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里有他的影子,是有且仅有。 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一抹暖意从黑眸中掠过。 “李广森口供里的那个男人,你怎么看?”低沉又略带几分轻柔的嗓音,和刚才气场全开的人判若两人。 “不好说。”魏清颂垂眸叹气,“再去看看于芳芳小区的监控,说不定有发现。” 那个邋遢刑警在边上听见这话,苦着脸道:“oh,ygod!翠湖澜郡可是个大型小区,小区的入口一共有六个,还不包含车库的入口,每天进进出出的男人,多得数不过来!这可怎么找?” “没办法,方法是笨了点,可这是我们目前仅剩下的线索了。”魏清颂也颇为头疼,她想了想,又说道,“可以建立图像对比分析系统,将按摩店和翠湖澜郡的监控再对比一次。” “如果缩小范围,工作量应该会少一些。我们这次要找的人,是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他平时西装革履,精神熠熠,一看就意气风发,是个成功人士。关于他的家庭背景,要么,他是个已婚人士,要么,他是你们渠阳本地的知名企业家,如果是后者,应该更容易找到。” 邋遢刑警显然还没能习惯魏清颂的思维,呆呆问了句:“为什么?” “很简单,李广森的口供里说了,于芳芳要他拍下她和这个男人的照片,并且事成之后,就会给李广森一笔巨大的钱财。” “而我们都知道,于芳芳做的是违法生意,她要应付扫黄,所以不得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张明也说过她斤斤计较,所以她不可能那么阔绰。” “那么很显然,她的这笔钱,打的是那个男人的主意,这说明那个男人很有钱,而且并不能是一般的有钱,否则,于芳芳不会费尽心思想要搭上这条大船,这个男人的财富,应该足以养活于芳芳的后半生。” “之所以拍下照片,要么是想要逼宫上位,要么就是这男人富有盛名,她想捏住他的把柄。” 听完魏清颂这一通分析,邋遢刑警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奈何他词汇量太过单薄,嘴唇嗡动半响,只说了一句:“我靠,牛逼啊。” 靠窗的那个年轻刑警也佩服地说道:“不愧是市局来的精英顾问,这么一说完,好像思路就清晰多了。” 中年刑警看白如霜不在,嘴干舌燥地摸出一根烟,想要偷偷抽一根,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 魏清颂目光一顿,疾声说道:“不好意思,请你不要在室内抽烟,我们陆队不喜欢烟味。” 中年刑警愣了一下,尴尬地将烟又塞了回去,一边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说完,他又憨厚一笑,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你们两位感情真好,结婚了没?” 第73章 催婚 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对于八卦的态度,大家总是能保持高度一致。 若是换作寻常姑娘,此刻应该面红耳赤,满脸羞涩。 然而魏清颂却灿然一笑,弯月似的眉毛微微上扬:“还没呢。” 那叫一个落落大方,高雅端庄,语气自然极了,没有丝毫尴尬。 众人又忍不住去看陆景明,刚才他还像个冷面煞神,眼下就如同被人夺舍,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静静看着她。 那中年刑警笑得更加朴实醇厚:“理解,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提倡晚婚晚育。” 他又看向陆景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苦口婆心道:“可是啊,工作再忙,也不能一拖再拖,女孩子的好年华可经不起拖,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景明,只见他淡淡颔首:“嗯。” 这下可好,大家的目光越发惊骇。 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眼下这是默认了? 然而他的回应又如此简短淡漠,再无下文,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难以揣测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不知何时,陈晋已经拉着小宋回来了,他反倒是一脸平静。 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不是迟早的事吗?还用得着催婚? 能让陆景明如此情绪内敛的人正面回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也就是民政局不懂事,不然早就自己搬过来了。 所以,他没啥好感慨的,反而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说到晚婚晚育,我们上午去见了江可盈的家人,才知道她那天为什么和家人吵架,就是因为家里催婚催得紧,所以老是闹矛盾。” “她家人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还说,要是能够重来一次,绝不会再催她。” 催婚?30岁左右的单身未婚女性,的确很容易面对催婚这种尴尬处境。 刹那间,一个念头稍纵即逝。 魏清颂垂眸思忖,低声喃喃:“除了于芳芳情况特殊,其他三个受害者全都单身未婚,我们之前猜测,是因为长期搭乘26路公交车,所以她们才有了和司机接触的机会,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感情状况。” “但是现在,李广森和张明的嫌疑已经排除,那凶手究竟是怎么挑选受害者的呢?” 如果能够解开其中关键,便能接近真相。 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找到了受害者之间的逻辑关联,却对凶手的思路无从下手。 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才会暴露自己单身未婚的状态呢? 小宋举了举手,弱弱地说道:“会不会和26路公交一样,也是巧合啊?” “查查就知道了。”陆景明沉声道,“等会儿你们继续去走访死者家属,注意,重点关注受害者的感情状况。” 陈晋挠了下头,苦哈哈道:“这样真的不会被受害者家属给打出来吗?总感觉,问她们感情状况,有点奇怪。” 毕竟在大多数家属的心中,警察应该做的是去追查凶手,而不是挖掘受害者的过去。 痛失亲人,本就悲痛难受,眼下再去问受害者的感情生活,死者家属难免会有所误会。 “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你这么想,受害者家属也这么想,可是凶手不这么想,他巴不得我们在调查途中忽略所有细节,了解的情况越多,对我们的调查就越有利。” “我们不是要深挖受害者的隐私,也不是给受害者的死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而是为了更快找到凶手,避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魏清颂语重心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晋连忙称是:“我明白了魏姐,你放心,就算今天被打出来,我也会好好调查清楚。” 只要能够找到凶手,即便被误解,被质疑,也不能退缩,这是身为警察的职责。 群龙无首的渠阳刑侦大队,在陆景明和魏清颂的指挥下,倒是显现出了凝聚力,指哪打哪,分工合作,效率极高。 就连刺头郑寻,也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对比了一下午监控,没再惹事。 一整个下午,陆景明和魏清颂都待在档案室,查阅渠阳县本地企业家的资料。 渠阳虽然是个县城,但也是个工业大县,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共有十来个,至于已婚的企业家,那就更多了。 在查阅途中,魏清颂还想到了别的可能性,有钱的人,不一定就得是企业家,还有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自主创业者、从政者…… 要是再较真,范围只会更大。 李广森给出的信息太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个男人,有钱,可能是已婚,也可能是有名望。 他们只能尽可能试图缩小范围。 然而所有名单加在一起,仍旧是个庞大的数字。 这些成功人士的履历,往往颇为丰富,让魏清颂深感乏力。 学生时代她就不爱念书,后来跟老师学习犯罪心理,也并非死记硬背,大多数时候是听老师讲案例,或者跟老师一起去现场,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赋使然,才算是成功出师。 她着实是没有陆景明那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是过目就忘。 要她记忆犯罪档案,她倒是能够信手拈来,毕竟这方面的神经较为敏感,可要她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一个嫌疑人,那确实有点为难。 陆景明就比较驾轻就熟了,粗略看过一遍,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两人的记忆并不能同步,所以商讨筛查的时候,总是能看见魏清颂手忙脚乱地从一大堆资料里翻找。 直到最后,陆景明实在看不过去,分门别类地将所有资料整理了一遍,他们的效率才总算快了些。 日落黄昏时分,红霞微染,将天际映成半明半暗的绯色。 魏清颂和陆景明的面前都摞了一沓档案,这是他们初步筛查出来的人。 筛查条件大抵就是婚姻状况、家庭背景、童年经历、感情经历、旁人评价,诸如此类能对目标对象作出粗略判断的条件。 因为是初步筛查,他们将条件放得够宽,名单竟然有五十人。 忙活这个,也是有原因的,毕竟邋遢刑警也说了,无论是按摩店附近,还是翠湖澜郡,每天来来往往的何止上千人,一头扎进监控里,怕是查个三天三夜也难有结果。 若是有了这个名单,将他们的图像资料输入对比监测系统,有目的地进行搜寻,就能事半功倍。 陈晋他们几个负责调查死者在感情生活上是否有共性,而留在局里的人,就在陆景明和魏清颂的带领下,加紧排查李广森口中的那个男人。 双线并行,任何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第74章 青年 虽然郑寻性格极其讨厌,魏清颂着实和他相处不来,但必须得承认,他工作起来效率蛮高的。 魏清颂将筛选后的档案交给他,让他输入图像资料,进行对比分析。 不知是想通了还是畏惧了,他这次没再三推四拒,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了结果。 “我们局里原来的分析系统bug太多,所以我临时搭建了一个新系统,速度比原来的系统快五倍不止。” 郑寻颇为自得地一挑眉,眼神暗中瞟向白如霜的方向。 白如霜却不解风情地说道:“知道你厉害,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结果。” “哦。”没得到期望中的肯定,郑寻失落地别过头,推了下眼镜,懒洋洋地指向电脑屏幕,“我把他们给我的图像输入系统,再和按摩店周边以及翠湖澜郡的监控录像进行了对比分析。” “这个名叫赵彦宇的人,在二月的监控里,出现在按摩店附近三次,一月里更是出现了十六次之多,还有,他在翠湖澜郡的三号门也出现过两次。” 郑寻说完,满怀期冀地看着白如霜,希望能得到她的赞赏。 白如霜满腹心思全在案情里,听完他的话,立即转头看向魏清颂,神情严肃说道:“这个赵彦宇我知道,他的经历挺奇幻的,前几年他风头无两,每天都有不少记者去采访他。” “他原来是开出租车的,后来走运中了彩票,成立了自己的出租车公司,这个人很会营销,他和中心商场联合合作,推出了一个‘打车券’的优惠活动,很快就抢占了其他几个公司的市场。” 这种活动,实际上就是价格战,再说直白一点,就是烧钱。 赵彦宇和中心商场合作,只要在商场购物,就能够用购物小票兑换打车券。 中心商场是渠阳县人流最密集的商圈之一,从商场购物出来,就能够用券打车,能优惠不少钱。 买得越多,兑得越多,甚至可以打车。 出租车司机在收到打车券后,又能拿回公司去报账,司机也没受损失。 此举既能提高中心商场的盈利,又为赵彦宇的出租车公司营造良好的势头,司机也能养家糊口,一举三得,谁也不亏。 但这种活动确实太烧钱,如果不是他中了彩票,有老底撑着,是绝对没可能打赢这场价格战的。 即便他有高达三百万的资产,在面临原本的几家出租车公司围剿时,也有可能一败涂地,他能够舍下血本,去争去抢,确实不简单。 他的经历,的确称得上奇幻,实属草根翻身的典范。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形象似乎和魏清颂做出的侧写有所出入。 魏清颂说过,这不是一场高智商犯罪,凶手的智力水平并不高。 白如霜忍住了疑惑,而是问道:“奇怪,他都这么成功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和于芳芳纠缠不清呢?” 郑寻找到机会,得意一笑:“我还有一个发现。” 他话音刚落下,陆景明便淡淡说道:“资料显示,赵彦宇和于芳芳都是百花村的人,又上过同一所初中,查查他们有什么联系。” “原来如此,陆队真是洞若观火。”白如霜由衷赞叹道,她余光瞥见郑寻面色沉沉,便问他,“小郑,你刚刚说你有什么发现来着?” 郑寻心烦意乱,揉了把乱发,撇嘴道:“我刚刚就想说这个。” 好不容易想出个风头,让白如霜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被陆景明给抢占了先机。 他现在更讨厌陆景明了。 被暗中咒骂了不知多少次的某人,面沉如水,不动如山,岿然站在原地。 白如霜赶紧拍拍手,动员办公室内的众人:“大家都听到了,赶紧查,看看这个赵彦宇和于芳芳到底有什么关系。” 众人愁云惨淡了一整天,终于有了新的目标,自然干劲十足。 不到半个小时,邋遢青年就拍桌而起,振臂一呼:“diesandntlen,都过来看看,我找到了!” 魏清颂眉心一跳,她早就想吐槽了,凑到白如霜身边轻声问道:“我说,这人每次说话时,一定得用外语开头吗?” 白如霜哑然失笑:“他是留学生,以前是省厅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过洋墨水,我最开始也听得浑身难受,听习惯就不觉得怪了。” 魏清颂诧异地扫量了那青年一眼,他的外形看上去……嗯,用不修边幅来形容,或许都太过委婉。 倒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来头。 “你们这里还真是卧虎藏龙。”魏清颂感叹道。 别的不说,凭郑寻的本领,便是想进省级网安部门,应该也不在话下。 再说白如霜,她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女警。 由于体能受限,活跃在一线的女警其实很少,白如霜能够坚守岗位,事事争先,不怕辛苦,已经很了不起了。 魏清颂又看了那兴冲冲的青年一眼,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省厅下派基层镀金的,便调侃道:“那你们可得和他打好关系,指不定人家升官比你们都快呢。” 白如霜愣了一下,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已经在我们县局待了六年了,比我来得还早呢,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不会回省厅了,我听郑局提过一句,他好像是在某个大案里犯了错,才被下放的。” 魏清颂稍显意外:“是这样吗?” 她不由得又看了那青年几眼,对于“六年”这个时间节点,她异常敏感,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白如霜并未发现她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笑着道:“他叫宋知远。哦,和你们市局的小宋警官同姓。” 她又笑意盈盈地补充道:“别看他长得年轻,其实都33了,我们都叫他老宋,他还总抱怨我们把他叫老了。” 魏清颂心中暗忖,33岁,六年前才27,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留洋归来,又进入省厅,妥妥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会被下放到渠阳县? 当初南浔街的案件发生后,省厅直接插手,没给棠州市局任何权限,中途的确发生了不少事。 难道当年的警察里,宋知远也在其中? 魏清颂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神色如常,浅浅一笑,并未再多问。 陆景明走到她身旁,眉头微敛:“怎么了?” 虽然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他却能敏锐察觉出,她的情绪有所波动。 第75章 失误 魏清颂轻松一笑,摇头:“没什么,和白警官八卦了一下。走,我们也去看看。” 音落,她便拉着陆景明的衣袖,走向宋知远的办公桌。 见她不想多说,眼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追问,陆景明只好作罢,眸光略暗了些。 原本围在宋知远身后的人,都自觉退开了身位。 宋知远神情激动:“陆队,魏顾问,你们看,我在赵彦宇和于芳芳就读的初中论坛,检索了他们两人的名字。他们当年,居然是早恋的情侣,年纪那么小就谈恋爱,说不定还是初恋呢。” 说的是赵彦宇和于芳芳的事,魏清颂却下意识抬眸看了陆景明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些温馨美好的瞬间。 魏清颂赶紧将杂念摒弃,正色道:“论坛上的东西不足为信,还是得去找他们当年的初中老师和同学核实一下,还有,查查赵彦宇的行程。” 年轻刑警赶紧凑上来:“陆队,魏顾问,我刚刚查过了,赵彦宇现在钱多得花不完,请了专业代理人帮他管理公司,他自己居然跑去开网约车了。” “网约车?”魏清颂目光微闪,问道,“你们之前查没查过其他三个死者的网约车记录?” 白如霜皱眉答道:“我们查过了,可是,她们身亡当天并没有搭乘过网约车。” “不不不,不一定是死亡当天,你们再排查一遍,查她们生前两个月内的网约车记录,看看她们是不是都坐过赵彦宇的车。”魏清颂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查查赵彦宇8月22当天的行程,以及他公司的资产状况,看看他那天有没有和客户起冲突,或者公司有无重大亏损。” 赵彦宇以前是出租车司机,当然对渠阳县的环境非常熟悉。 有的人天生话唠,有的人生性寡言,这是性格使然。 但是,想必每个人都曾遇到过这么一个司机,他总是能侃侃而谈,从天文地理,到人生理想。 因为车内空间狭小,很容易削弱两人的距离感,很多出租车司机都会和乘客闲聊。 “干什么工作”、“结婚了吗”,诸如此类问题,在乘车的时候显得稀疏平常。 大部分乘客都会觉得,乘车过程无聊,和司机聊聊天权当打发时间,除非是深夜出行,否则,对这样主动搭讪的司机也不会有太多戒备,甚至还能相谈甚欢。 除了第一起案件,其他三起案件都有预谋,所以,凶手在挑选行凶对象后,不一定会立即下手。 赵彦宇现在有大把闲暇的时间,能够跟踪和观察受害人。 恰在此时,陈晋和小宋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陈晋一进门,就连忙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才说道:“唉,累死我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些家属是有多难搞定。” 陆景明扫他一眼,面无表情问道:“有什么发现?” 陈晋在心中哀嚎:陆队怎么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陆队!魏姐,你倒是管管他啊! 但他面上半点也不敢显现出来,老老实实回答:“马晓璐和罗佳佳的家属都承认,他们的确有催婚,不过他们并不认为这和案情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目前还说不好,毕竟这的确是三个死者的共性。”魏清颂暂时想不明白,三名死者都被催婚,和这起案件到底有无关联。 陆景明适时说道:“时间太晚,明天还有的忙,先散了,明天都打起精神来,好好查查这个赵彦宇。” 分局的支队长去省厅学习未归,众人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眼下自然对陆景明的话言听计从。 郑局今日外出,由白如霜送他们回酒店。 走在去车库的路上,白如霜心里憋着疑惑,还是忍不住问道:“魏小姐,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凶手的智力水平并不高,而且胆小怯懦,可是赵彦宇能白手起家,垄断渠阳的出租车行业,难道不能说明他智商很高并且很有魄力吗?”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见到赵彦宇本人后,我才能回答你,要么是我的侧写出现了偏差,要么就是其中还有别的隐情,我现在无法得出结论。” 魏清颂倒是极为平静地承认了自己有可能判断失误。 这也是犯罪心理为何不能作为主导的原因,心理学不是魔法,判断会出现偏差,在所难免。 白如霜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不解。” “没关系,有失误才能成长,有质疑才有反思,我们得理性看待自己的不足嘛。”魏清颂坦然地向她笑笑。 白如霜这才松了口气,越发佩服魏清颂的心态。 陆景明波澜不惊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赵彦宇高考落榜,曾经穷困潦倒,直到中了彩票,生活才有所起色。” 如果他是个有头脑并且有魄力的人,不至于浑浑噩噩那么久。 “也是。”白如霜若有所思,“这么说,他创业的时候,或许有高人指点?” “不好说,媒体没有报道过,这种事,他自己也不会主动揭短,等见到赵彦宇,所有的困惑都能迎刃而解了。”踏下最后一级台阶,魏清颂平静地说道。 白如霜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再度问道:“我还有一个疑惑,如果赵彦宇和于芳芳的关系,真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亲密,为什么一轮调查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迹?” “我们排查了于芳芳的人际关系,查过她的通讯记录,也问过她的亲朋好友,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像赵彦宇这样功成名就的人,和于芳芳私下接触,当然得偷偷摸摸了。”郑寻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 魏清颂顿下脚步,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奇怪这人怎么忽然闪现出来的。 郑寻却趾高气昂地瞪她一眼:“看什么看?我这次可是实话实说,难道你还能挑我的错?” “没有,你说得很对。”魏清颂收回视线,语气淡漠而平静。 郑寻更气了。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这种感觉他难以形容,总之就是非常不爽。 当着白如霜的面,他又不想再摆脸色,免得她又生气,况且他也忌惮陆景明,于是有火发不出,就更闷了。 白如霜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回家,我得送陆队他们去酒店。” 郑寻满不在乎地耸肩,语调懒洋洋的:“你送他们,我送你啊。” 第76章 架空 郑寻的自我中心意识极强,平时对谁都一副拽样,唯独在白如霜面前,温驯得像只小奶狗。 白如霜倒也没有拒绝,她对郑寻更多的还是纵容。 学习心理学后,魏清颂才发现,这世上最不受控制的,就是人心。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清晨的风还带着淡淡的凉意,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地,落了满地斑驳的光影。 一大早,渠阳分局的刑警们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谁都想尽快破案,好不容易锁定了新的目标,他们自然要全力以赴。 除了要查询其他三位死者的网约车记录,还要调查赵彦宇的过往,这工作量并不小。 办公室内一阵沉寂,大家都垂头忙碌着手中的工作,来去如风,脚步匆匆,生怕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陆队,郑寻这边有发现,马晓璐、江可盈和罗佳佳,生前的确都乘坐过赵彦宇的网约车!” 白如霜忽然直起身,向陆景明和魏清颂的方向喊道。 所幸,赵彦宇在网约车平台登记的身份信息是真实的,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就查询到相关记录。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 证明了三个死者和赵彦宇有所关联,也就意味着可以将赵彦宇正式列为嫌疑人。 陈晋也健步如飞地推门进来:“陆队,魏姐,我们这边也有发现。” “我找到了曾就职于渠阳中学的一名老教师,他是赵彦宇和于芳芳的班主任,据他所说,这两人在初中的时候,的确有早恋的苗头,不过这事很快被两人家长知晓,他俩还被全校通报批评过。” 小宋从旁补充道:“我也询问了于芳芳和赵彦宇的同学,他告诉我,上高中后,赵彦宇还是对于芳芳追求不断,但是于芳芳对他的态度却一落千丈,还同时和多人暧昧,等于说是一直吊着赵彦宇。” 白如霜思忖道:“这么说,赵彦宇是因爱生恨?” “乍一听好像也没错,可我总觉得逻辑链还不够完整。”魏清颂拧着眉头琢磨道。 如果根源只是简单的因爱生恨,赵彦宇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对于芳芳进行单独报复,为何会迁怒其他无辜的人?又为何时隔多年才进行报复? 倘若他真是凶手,那么引爆他情绪的原因,肯定不能这么粗浅地概括,一定还有被忽略的细节。 这时,宋知远兴奋地嚷了起来:“eon,everybody,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兴致勃勃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道:“8月22日,也就是江可盈死亡当天,豪森出租车公司的股权发生了重大变化,赵彦宇不再是第一持股人。” “赵彦宇的公司立稳脚跟后,一直都是代理人李阳在进行管理,然而最近三个月,李阳在暗中并购股权,就在8月22号,李阳手中的股份已比赵彦宇多出百分之三,也就是说,赵彦宇正式被他架空。” “这个李阳是什么来头?”陆景明剑眉微敛,问道。 话音刚落,郑寻便重重一敲键盘:“我刚刚入侵了豪森的会议系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从豪森公司建立伊始,公司的重大决策会议,全都是李阳主持的,看来,赵彦宇只是负责出资,真正的决策人一直都是李阳。” “还有这种事?”白如霜目露惊诧,她忽然反应过来,眉头一皱,“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网络入侵,那可是非法取证。 眼看白如霜神情愠怒,郑寻连忙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情况特殊嘛,咱们现在破案要紧,用点手段,无伤大雅。” “你!”白如霜气得不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下次再敢这样胡作非为,看我不收拾你。” 郑寻连忙举手讨饶:“都听你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宋知远又有了发现:“我在各大财经论坛上面检索了李阳和赵彦宇的名字,有知情人士发帖说,当初风靡一时的打车券营销,从头到尾都是李阳在参与,这个知情人士,自称是中心商场的决策层,不过这帖子并没有热度,发帖人的账号也被封锁,看上去是被人公关了。” 他刚说完,郑寻又接过话茬,盯着电脑屏幕说道:“这个李阳确实挺有能耐的,以全a的成绩,毕业于国际知名商学院,在校期间就参与过大学生创业活动,也不知道赵彦宇是怎么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的。” 此时此刻,白如霜彻底明白过来:“这么说来,赵彦宇其实并没有管理才能,只是走运中了彩票,负责出钱,所谓的代理人李阳,才是豪森公司的幕后决策人,而他现在已经不满足居于幕后,想要彻底将豪森公司掌握在自己手中。” “赵彦宇砸了那么多钱,到头来却给他人做了嫁衣,所以,在得知自己被架空后,自然会出奇愤怒。”魏清颂眸光微动。 如此一来,就全都对上了,她的侧写并没有失误。 赵彦宇之所以做个甩手掌柜,是因为他压根没有管理公司的能力,比起做公司的管理人,他更愿意做一个司机。 所以,他的空闲时间,宁愿花在跑网约车上。 他的成功,一来是因为走运中了彩票,二来是因为他背后有个李阳。 赵彦宇的确不是什么高智商人才,好不容易逆天改命走到今天,却被信任的人给架空,他的命运也算是跌宕起伏了。 中年刑警满脸难以置信:“看不出来啊,我以前还看过他的采访呢,他回答问题时的状态,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郑寻懒洋洋地开了金口:“这也不奇怪,像这种采访,肯定都事先对好了台本,他只需要背好问题的答案就行。” 中年刑警仍然不太理解:“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大众面前隐瞒真相呢?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身败名裂吗?” 幸运地中了三百万彩票大奖,又创业逆袭成功,一朝走红,伴随的必将是无数人对他隐私的窥探,他在公众面前接受采访,无疑是在刀尖上行走。 倘若让大众知道他成功的形象都是伪装出来的,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 第77章 归案 豪森公司成立后,李阳仍旧让赵彦宇活跃在人前,其中的逻辑,魏清颂倒是能够理解。 她解释道:“原因很简单,这样做,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豪森公司而言,收益都远远大于风险,你想想,一个底层草根人物,一朝走运,翻身成为资本家,比起名校毕业者们理所当然的成功,这种具有传奇色彩的励志故事,更能刺激股民购买股票的欲望。” “而他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既得名,又得利,对于一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关于这件事,知情的人肯定只是少数,李阳和他是利益共同体,他们的利益和豪森公司的名誉息息相关,所以,只要李阳不戳穿他,他暴露的风险是很低的。” 中年刑警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半晌才呆呆道:“魏顾问,你懂得可真多。” 魏清颂云淡风轻地笑笑,谦虚道:“略知一二罢了。” 魏思华常常会在饭桌上念叨商场的事,她自小耳濡目染,想不懂都难。 曾几何时,魏思华还想让她去念商学,继承他的衣钵,可惜她对商场的尔虞我诈实在不感兴趣,也没那个天赋。 阴差阳错学了犯罪心理,才发现这就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倒也算因祸得福。 若是不好好做犯罪心理顾问,就得回家继承家产了。 以兰颂集团现在的身价,说是亿万家产,也不算夸张。 陆景明目光淡淡掠过她莞尔微笑的脸,眼底也不由得浮现深浓笑意。 最近这段时日,魏清颂倒是不再那么沉郁。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变多,陆景明也渐感心安,许多问题,若是问了会让她为难,那他便不必知道答案。 非要执拗于过去,又是何必,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往后漫长岁月,她能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思绪回转,陆景明淡淡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抓人。” 眼下案情的轮廓,已经越发清晰。 赵彦宇因为某种原因,和于芳芳有了争执,杀害于芳芳后,他体验到了这种快感,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凭借网约车为媒介,挑选受害者,又经过长时间的跟踪,确认受害者的行程,最终对受害者伸出恶魔之手。 现在还有一些关键谜团未能搞清楚,比如他为何要死后进行奸尸,又为何要挑选单身未婚女性作为他的谋杀对象,他和于芳芳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矛盾。 这一系列的问题,只有把赵彦宇给带回来,才能知道答案了。 赵彦宇和于芳芳是同学,与她同岁,今年34。 据调查,在买彩票中奖之前,他一直住在租赁的地下室,据说是因为早年为了给他父亲治病,背上了巨额贷款,每个月的工资本就不多,还了贷款,更是所剩无几。 在赵彦宇归案前,他们顺便对赵彦宇和李阳的关系进行了调查,说来也是啼笑皆非,这两人之所以相识,是因为赵彦宇在中了彩票之后,曾在论坛上询问,应该如何打理这笔钱财。 李阳当时也是论坛的用户,在看见赵彦宇的帖子后,当即联系了他,承诺帮他创业,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豪森公司。 这承诺倒的确是履行了,只是李阳的目的,恐怕一开始就不单纯。 李阳一直让赵彦宇做这个公司法人,恐怕也是想要用他的励志形象,多提升公司的股价罢了。 也不知赵彦宇是怎么想的,居然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信任,当真是大脑空空,也难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彦宇长得老实敦厚,第一眼看过去,绝对不会将他和连环奸杀案的真凶联系到一起。 只可惜他还是太过胆小,还没走到审讯室门口,他就腿一软,拽住身边的中年刑警,哭丧着脸道:“我不想进去,我要找律师!” 陆景明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冷眼睨他:“你以为律师来了,你就逃得了?” 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凌厉,赵彦宇哆嗦得更厉害了,死死抓着中年刑警的衣袖不肯撒手。 中年刑警哑然无语,虽然心中早有预期,可亲眼瞧见赵彦宇这没出息的模样,他还是非常震惊。 电视采访中那个自信飞扬的励志草根,居然是个如此胆小软弱的草包,要知道,当初渠阳县可是不少人将他当成偶像呢。 原来,励志草根的翻身记,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赵彦宇的撒泼打滚,在警局是不管用的,尽管他哭天呛地,还是被人带进了审讯室。 陆景明和魏清颂问话,白如霜则在一旁记录。 “今年2月6号傍晚,芳芳按摩店后巷附近的监控拍到了你,你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陆景明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接切入主题。 赵彦宇咽了口唾沫,目光躲闪:“我不记得了。” 陆景明冷笑,又将其他三名死者的照片拍在桌案上:“不记得了,那就先来回忆一下别的,她们三个都坐过你的车,没过多久便死于非命,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赵彦宇呼吸略显急促,嗓子干哑道:“我没印象。” “没印象吗?”魏清颂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赵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政规定过,网约车必须安装行车记录仪,否则视为违法行车。” 听得此言,赵彦宇霎时面色惨白,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看见他的反应,魏清颂唇边笑意欲浓,眸中却冷意闪烁:“你说,我们如果调取你的行车记录仪,再和这三位受害者的行程进行对比,会不会有意外的发现呢?” 赵彦宇胸口剧烈起伏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胆小怯懦,甚至都不用特意去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这样的人,却接连害死了四位年华正好的女性,想想真是令人叹惋。 陆景明冷冷注视着他,嗓音冰寒凛冽:“说说,你是怎么杀害包括于芳芳在内的四名女性的。” 赵彦宇打了个寒颤,他嘴唇几度张合,最后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原本不想杀她们的!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太痛苦了!” 第78章 不婚 赵彦宇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痛苦,但魏清颂心中并未掀起半分波澜。 他痛苦吗?或许是,可是死了的人,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冷冷质问:“为什么杀她们?” “都是她们的错,她们想害我!她们不是好人,全都想害我!”赵彦宇忽然失控咆哮。 他情绪十分激动,双眼通红,疯狂地朝着面前的空气挥舞拳头,像是在和空气搏斗。 魏清颂眉头微拧,转眸看向陆景明,轻声道:“他状态不对。” “看出来了。”陆景明眸光冷凝,面色也不太好看。 若是放任他继续疯下去,这场审讯恐怕不会顺利。 白如霜神情紧张地问:“他这是怎么了?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魏清颂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让我来。” 她眸光流转一番,视线落在手边的玻璃水杯上,没有丝毫迟疑,干净利落地拿起水杯,重重砸向地面。 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响亮的声音唤起了赵彦宇的注意。 他目光呆滞,怔怔望着玻璃杯的残骸。 魏清颂倏然打了个响指,声音空灵沙哑:“赵彦宇,看着我的眼睛。” 赵彦宇下意识抬眸看向她。 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那双褐色眼瞳深处,似乎蕴含着能让人宁静的力量。 魏清颂将手搭在桌上,食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桌面,声音放得很轻,却又不容人忽视,富有节奏的响声,让人不自觉地大脑放空。 “现在,你慢慢闭上眼,想象自己来到了一片无人的森林,这里只有你,没有别人,你能闻见花香,听见鸟鸣。” “你穿过静谧的丛林,面前是一条小溪沟,溪水轻柔淌过你的脚尖,洗涤你脚底的泥土,你将静静享受这样的美好,不会有任何人再来打扰你。” “你会忘记所有烦恼,所有伤害,你就这样躺在溪边,所有的杂念,都被溪水带走远去,慢慢的,慢慢记住这种感觉。” 随着她空灵轻柔的讲述,赵彦宇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紧拧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静默片刻,魏清颂才再度打了个响指,嗓音轻而缓:“你可以睁眼了。” 赵彦宇听话地睁开双眼。 他神志渐渐清醒,目光恢复神采,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魏清颂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回魂了?那就说说,为什么杀人?” 赵彦宇口齿混沌,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不能怪我,都是她们想要害我!” 他浑身哆嗦着,不敢抬头与几人对视,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陆景明冷笑,锐利的目光凛然凌厉:“你口口声声说她们想要害你,可事实上,是你杀害了她们。” “她们都是吸血鬼!她们和于芳芳一样,都是贱人!”赵彦宇仍旧嘴硬。 魏清颂面色微冷,眸光冰寒:“你和于芳芳的恩怨,我们暂且不谈,可其他三位受害者从未招惹过你,只是因为不幸搭乘了你的车,就成为了你的猎杀目标,你凭什么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诋毁她们?” 赵彦宇双手紧紧攥住桌子边缘,手上青筋暴起。 他低声吼着,嘴唇却在哆嗦:“她们都是和于芳芳一样的货色!她们表面上清纯,抱怨家里催婚,其实只是为了更好地周旋在不同男人身边!这样的女人,都是吸血鬼,她们一定会来害我的,就算不害我,也会去害别人,我杀了她们,是做好事!” “你凭什么随随便便给别人下定义?”魏清颂声调陡然扬高,带着些许怒意。 她冷哼一声,将三名死者的照片重重拍在他面前。 照片上的人笑颜如花,只是这样鲜活的笑容,她们的亲人再也无法亲眼看见。 “马晓璐,她才26岁,也是四位死者中年龄最小的,她年纪轻轻,已经成为公司的精英员工,最多再用一年,她就能晋升为管理层,她选择单身,是想证明女人也能在职场上拼出自己的天地。” “江可盈,30岁,她是一个温柔的音乐教师,她的梦想,是想成为独立音乐人,举行全国巡演,因为和家人的理念产生分歧,于是她妥协,做了一名教师。”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梦想,在朋友的帮助下,一直暗中筹备着音乐会,如果没有这场不幸,今年年底,她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场音乐会。” “面对家人的催婚,她一次又一次妥协,她说,等她开完这场音乐会,就会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去相亲,从此不再折腾。” 魏清颂停顿片刻,按捺着心酸和沉痛,指着下一张照片,沉声道:“罗佳佳,29岁,几年前,因为一场不幸的车祸,她的父母双双去世,姐姐也因此终身残疾,这几年她一直和姐姐住在一起,她不想结婚,是想要照顾姐姐,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 “而她的姐姐催她结婚,是因为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她们这些人,有的在实现自己的价值,有的在追逐自己的梦想,有的人只是想努力生活,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只凭你的主观臆断,就如此轻易夺走了她们的性命,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魏清颂的声声质问振聋发聩,让赵彦宇如同泥塑木雕般呆怔住。 他摇摇头,不肯接受事实:“不,不是这样的,她们都想害人,不想结婚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魏清颂眸中闪烁着幽幽的怒火,声音冰冷森寒:“结婚或是不婚,这是她们的自由,也是每个人的自由,不论男女,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这不应该成为束缚和禁锢她们人生的枷锁,更不容无关的人置喙。” “不要总是以你那狭隘得可怜的思维,去揣测别人的世界。”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像世上最锋锐的刀剑,狠狠刺进赵彦宇的心。 他哭丧着脸,不住地摇头:“不是这样的,她们都是……” 未等他说完,魏清颂便冷冷打断他:“你以为你是正义的杀手,其实只是一个有着被害妄想症的可怜虫,你连你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把控,凭什么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不结婚的女人就不是好东西吗? 她们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稍显偏僻、荆棘丛生的路。 那些非议和讥笑的目光,本不应由她们来承受。 第79章 落定 也许这一路上,她们会吃不少苦头,偶尔也会孤独寂寞,但或许越过荆棘,她们就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迎接崭新的人生。 家属的催婚错了吗?其实也没错,他们只是站在自己的视角,想要看见牵挂的人过上幸福圆满的生活。 可有的时候,圆满未必就是幸福。 倘若这三位死者的家属,知道他们无意识的催婚,竟然成为一道催命符,恐怕余生都将在悔恨懊恼中度过。 魏清颂缓缓吐出口浊气,平复下心绪,冷冷看着赵彦宇:“说说,你和于芳芳究竟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说她是吸血鬼?这三名死者怎么成为你谋杀的对象的?” 赵彦宇知道,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法律的制裁,他的人生,这下是真的全完了。 他满脸颓然,心如死灰地控诉起来。 “于芳芳那个贱货,十几年前把我当成备胎,十几年后,又把我当成冤大头,勒索敲诈我!” “李阳也是个贱人,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他做代理人,他居然想要搞我,这个狗东西,嫖娼嫖到于芳芳那里去,他还和于芳芳炫耀,说他才是豪森真正的创始人,于芳芳知道了这件事,就拿这个秘密来威胁我,要我给她一百万。” “她还找了人来偷拍,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注意到那个贼眉鼠眼的狗崽子了,他也是那贱货的相好。” 这里的细节,倒是和魏清颂的推理稍微有点出入。 魏清颂原本以为,于芳芳让李广森偷拍她和赵彦宇,是想要借机上位,没想到她是因为知道了李阳和赵彦宇的秘密,单纯地想要敲诈勒索。 这样一来,她之前的疑惑便也解开了,最开始,他们猜测赵彦宇是因爱生恨时,她就隐隐察觉到,其中的逻辑链并不完整,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没有什么美好的初恋情结,只有贪婪和索取。 人心,果然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动机虽然推理错误,好在大致方向是对的,成功锁定了赵彦宇。 赵彦宇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想和她好好谈谈,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给她钱,她就找媒体曝光,我一时情急,失手掐死了她。” “看到她死了,我很害怕,那天时间很晚,商业街上早就没人了,我知道按摩店后巷只有一小段监控范围,就把她从窗户拖了出去,开车出城,把她扔在了公路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非常害怕,还特意回了芳芳按摩店,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电视上演过,如果不这样,会留下指纹,警察很快就会找到我。” “我每天都看新闻,只要有人敲门,我就非常害怕,感觉所有人都想害我。”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发现警察并没有怀疑到我头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个贼眉鼠眼的小相好,都被警察带回去问过话,这些我都知道。” “我本来没想继续杀人,可是那天,那个叫马什么的女的,她坐了我的车,我听她一路上都在和她的朋友打电话聊天,抱怨她家里人催婚,就多问了她几句。” “她跟我说什么‘结婚没意思,还是赚钱香’,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于芳芳那个贱人,那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我太恨了,我恨不得当场杀了她,可是我又害怕。” “那女人是从工作单位上我车的,我在她公司附近蹲了她好几天,终于让我找到机会,那天她穿的那种裙子,那贱人也穿过,我更忍不了了,她回家要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幸好那天她加班到很晚,不用担心路上有人,我用石头从后面打晕了她,把她拖到我的车上勒死。” “那个时候,我真的太痛快了,我想着,像这样贪财的女人,就应该和于芳芳一样去死。” “我像上次一样,避开监控,把她扔出城。那是我第二次杀人,我害怕得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害怕的同时,我又有点兴奋,但是警察这次布控更严了,我连门都不敢出。” “直到8月,我听说李阳那个狗东西居然在偷偷买股份,我气得想要杀人。你们说的那个女老师,她恰好触到了我的霉头。” “她说她不打算结婚,那一刹那,脑海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就是她了。我跟了她一周左右,22号那天,我听说李阳成为了最大的股东,我非常愤怒,正好那天晚上,那女老师一个人大半夜在没人的街头到处乱晃,我找到机会,用石头砸死了她。” “再然后,就是那个什么佳佳,这次是我主动问她的,没想到她也是那种女人。她们都和于芳芳一样,连打扮都那么相似,都喜欢穿那种一看就很骚的裙子,在我眼里,她们和于芳芳没区别,都是该死的女人。” 听见那些刺耳的字眼,魏清颂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冷然道:“那现在呢?听完她们的故事,你还这么认为?” 赵彦宇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呆呆地说道:“我不知道。” 陆景明冷冷睨着他,漠然道:“你不知道,法院的判决会让你知道。” 赵彦宇没有再继续狡辩挣扎,整个盘问过程都很顺利,他老实交代了杀人的动机,以及挑选受害者的方式。 三个无辜死者和于芳芳一样,都喜欢穿黑色包臀裙,这对赵彦宇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 她们和于芳芳有很多共性,可她们并不是于芳芳,她们的生命是美好而鲜活的。 自从赵彦宇第一次杀人后,他的心理状态就不太正常,产生了被害妄想症的迹象,只要看见和于芳芳相似的人,他就会幻想自己被迫害。 警方对他进行了深入的背景调查,发现他在发财之前,也曾交往过一个女友,那女友因为他不求上进,和他分手。 他却一直觉得,女友抛弃他,是因为他太穷,曾经还到处诋毁女友嫌贫爱富。 种种经历,以及他眼界的受限,导致他对女性充满仇恨和偏见。 至于他死后奸尸的行为逻辑,就如同魏清颂所言,他仇恨女性,却又有原始的渴望,他想发泄欲望,可是他胆小怯懦,才做出这种变态举动。 真凶终于落入法网,这起连环奸杀案,总算尘埃落定。 渠阳分局的上下众人,总算也能松口气了。 郑局热情洋溢,笑容灿烂道:“市局的同志们,你们来的时候,我也没为你们接风洗尘,实在惭愧,现在案子解决了,今晚我在酒楼为你们设宴,顺便庆功,你们可一定得赏脸啊!” 第80章 劝酒 郑局的盛情着实难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到了酒楼 酒楼环境尚可,比起棠州市内金碧辉煌的星级酒店确实稍显逊色,但胜在环境清幽安静,令人舒适。 郑局亲自忙前忙后做好安排,又热情地邀请陆景明和魏清颂落座主位:“这起连环杀人案这么快就侦破,两位功不可没,一定得坐c位!” 听得此言,其余人全都乐呵呵的,毕竟他们也都亲眼见证了两人的本事,自然打心底佩服。 唯独郑寻满脸不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郑局当即瞪了他一眼,将他拽到一旁,呵斥道:“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趁我不在时,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可全都听人说了,再这么不让人省心,当心我把你送去部队,少说也得让你脱三层皮!” 说完,他又满脸堆笑,向陆景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陆队长,魏顾问,快请入座,这小子年轻气盛,不懂规矩,二位别和他一般见识。” 陆景明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您多虑了,我并不介意。” 他的时间和精力有限,不会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 于他而言,郑寻只是个匆匆的过客,连相识都算不上,他对他态度如何,并不值得在乎。 见郑局仍旧不知所措,魏清颂勾唇浅笑,颇为大度道:“趁年轻,当然得轻狂,否则老了就没这个机会了,郑局您就放宽心,我们陆队说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 听她这么说,郑局总算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郑寻一眼,眼神充满警告。 郑寻撇撇嘴,自顾自地找了个边角位,吊儿郎当地落座。 郑局摇头叹息,懒得搭理他,又回过头招呼陆景明和魏清颂。 一番推杯换盏后,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只要忽略郑寻那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脸,倒还算其乐融融。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纷纷要向陆景明和魏清颂敬酒。 陆景明是个知礼守节的人,他不喜饮酒,却也知道,在这种场合,若是推三阻四,便是失礼。 虽说对酒桌文化厌恶至深,他也不想就此拂了大家的兴致,便也没推拒。 别人喝酒都动作豪迈,他却连饮酒时都保持着优雅的风度,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矜贵的姿态。 他应付着刑警们热情的轮番敬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旁的魏清颂。 这些刑警还算心里有数,劝酒也只冲着他来,魏清颂那边倒是门可罗雀。 那年轻刑警许是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端着酒杯,笑盈盈向魏清颂走去:“魏顾问,我可得好好敬你一杯!” 魏清颂嘴角噙着笑,正打算端起酒杯,一只手修长的手却从旁伸出,稳稳按在酒杯上。 她神情微顿,回头看着陆景明。 陆景明语气淡淡:“她不胜酒力,这杯酒就免了。” 魏清颂面色微热,从前她的确不爱喝酒,尤其是啤酒和白酒,她总觉得那酒味道怪怪的,难以入口。 后来到了国外,她开始学着用酒精麻痹自己,酒量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现在她公寓里还有一整面酒柜,收藏着她喜爱的红酒呢。 当然,这话可不能现在对陆景明说。 瞧着那年轻刑警尴尬得手足无措,魏清颂解围道:“没关系的,一杯而已。” 陆景明抬眸轻飘飘扫她一眼:“而已?你觉得你能喝多少?” 魏清颂眨眨眼,伸出食指试探着说道:“一瓶?” “一瓶。”陆景明低吟着重复了一遍,也轻嗤着伸出食指,“你只能喝这么多。” 魏清颂琢磨片刻,问道:“一杯?” “一瓶盖。”陆景明说完,便淡淡收回视线。 “……你还挺幽默。”魏清颂觉得,陆景明指定是喝多了,她都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这味道居然并不难闻。 商场上难免应酬,魏思华也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每到此时,她和云佩兰都表示无比嫌弃。 陆景明却不一样,即便他喝了这么多酒,她也不觉得他身上的气味难闻,微醺的酒气和他身上原本清冽干净的味道交融,竟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魏清颂微微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歉意地向年轻刑警一笑,把酒杯往远处推了推。 陆景明都这么说了,她若再与他犟,场面只会更尴尬,还不如顺着他。 郑局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可不兴劝女同志喝酒啊。” 年轻刑警讪讪放下酒杯:“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魏清颂摆摆手,没放在心上:“没事,你们继续,别管我,我出去透透气。” 一直看着他们喝来喝去,也确实没意思,整个包间闹哄哄的,吵得魏清颂头疼。 白如霜坐在她斜对角,魏清颂原本想找她聊聊天,又看见郑寻一直缠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离开包间,魏清颂便沿着长廊往前走,这家酒楼是“回”字型结构,走廊连在一起,往前一直走,就会回到终点。 中间有个大庭院,院子中央种了一棵桂花树,桂花还未完全盛开,但已经能闻见淡淡的清香。 魏清颂走到长廊转角处,一抬眼,却见一人迎面走来。 他阴柔的脸上,常年带着淡淡的冷郁,那双锐利的丹凤眼,有着和她瞳孔一样的褐色,只是他的眼神幽深若地狱。 魏清颂可不觉得言致出现在这里是碰巧。 她停下脚步,冷冷看着他。 言致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有几分阴冷:“颂颂,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可以说是清朗好听的,可魏清颂却听得一阵反胃,面上表情越发冷沉:“言大公子,我们可没那么熟。” 言致眼睛微眯,流露出深邃的寒光:“不熟?我应该是这个世上,唯一见证过你堕入地狱的人,我和你都不熟,谁还能和你相熟呢?难道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你全都忘了?真是令人心寒呐。” 魏清颂眸光越发冰冷:“当然没忘,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最开始的那两年,那些记忆时时刻刻都在脑海里回荡,她没日没夜地做噩梦,梦见自己从血海里爬出来,脚底白骨森森。 她后来不敢睡觉,把咖啡当水一样喝,折腾出了胃病。 那几年,她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如何让言致也下一次地狱。 她怎么会忘。 第81章 醉吻 看着她阴沉的脸,言致却快活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你有没有把这段故事,分享给你的小男友?哦,你也不敢说。” 他眯着眼,心情愉悦地喟叹一声,凉凉道:“陆景明那么正派的人,如果知道了你那不堪的过去,他还会要你吗?” 魏清颂睨着他,嗓音冷淡如冰:“首先,不堪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那些事情都是你逼我做的,并非出于我本意。其次,他要不要我,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嘲讽地勾唇:“哦,对了,让我来猜猜看,你如此不远千里跑到渠阳,特意找到我,就为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刺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你该不会是被国际刑警给盯上了?是不是感到压力很大?又得寻求你父亲的庇护?这次,他还会给你机会吗?”她笑得无辜,一双眼眸清清艳艳。 转瞬之间,她就逆转颓势,反客为主,将言致逼问得面色一变。 言致收了笑意,嗓音微冷:“颂颂,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受人掌控的人,他早就该知道。 从六年前,魏清颂亲手将威尔森送进监狱开始,不,甚至更早…… 那个看上去单纯得有点傻气的的年轻女孩,明明服用了大量摧毁意志的药物,在心理专家的催眠下,意志力却出奇的强悍。 他给她下达指令,让她亲手杀人,可她宁愿把自己的手咬得血肉模糊,来保持清醒,也不愿堕入地狱。 她太善良美好,美好得让人嫉妒,嫉妒得想要毁掉她。 明明他们体内流着一样肮脏的血,有着一样反叛的基因,凭什么她能那么美好? 他不甘心,控制不了她的行为,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一遍又一遍给她下达心理暗示,他将她带到现场,让她在血泊中苏醒,这样一来,她潜意识中以为那一切都是她做的。 言致以为,接受了这个认知,魏清颂就会变成他的同类,可她并没有,她没有被摧毁,而是隐忍不发,绝地反击,将“恶果”一举覆灭。 他早就该知道,可越是如此,他越发疯狂,疯狂地想要将她拉下地狱。 “能让你刮目相看,还真是我的荣幸。”魏清颂语带嘲讽地应道,而后语调一转,目光凌厉,“言致,我奉劝你一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没了言继谦,你什么都不是,这一次,你还要继续躲在你亲爱的爹地身后吗?胆小鬼。” 她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三个字,目光中满是讥讽。 “言颂!”言致的眸中窜起幽幽怒火。 “别叫这个名字,我可不想冠你们言家的姓。”魏清颂笑意冷峭,语气不屑。 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名字,还真是很久都没听到过了。 陡然间被他这么一叫,有点犯恶心。 言致刚想发火,眼眸微抬,却瞥见一道颀长清贵的身影正往这边而来,他眸中寒光倏然消散,忽的邪气一笑。 酒店构造特殊,他们身处于长廊转角处,从言致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魏清颂身后走过来的人,而魏清颂却无法看到。 他逼身上前,一手撑在墙壁上,将魏清颂困在臂弯间,在魏清颂耳边轻声说道:“颂颂,我还是喜欢那个天真的你。” 从魏清颂身后的角度望去,这个姿势很难不引人遐想。 言致忽然靠近,让魏清颂寒毛倒立,她毫不犹豫,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滚开,离我远点!” 这一巴掌猝不及防,言致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他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阴鸷地望着她,嘴角却灿烂一笑。 “颂颂,你越来越火辣了。” 魏清颂微微皱眉,猛的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去,陆景明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她心里一咯噔,冷锐的目光射向言致,低喝道:“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下作卑劣。” 言致冷笑连连,不应她的话,反而扬起下巴看着陆景明,目光挑衅。 然而陆景明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淡淡望向魏清颂:“怎么出来这么久?” 言致唯恐天下不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陆警官有所不知,颂颂她……” “我没问你。”简短有力四个字,冷冷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言致面色微沉,很快又扬起冷笑的脸:“好,颂颂,你好好和陆警官解释一下,陆警官好像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可不希望你们为我吵架。” “收起你的惺惺作态,然后滚。”魏清颂表情异常冰冷,眼里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光是看着言致,都令她感到恶心。 言致目光阴郁,嘴角噙着冰冷阴毒的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纠缠,转身向来的方向离去。 魏清颂这才看向陆景明,抿唇道:“陆景明,我……” 话未说出口,陆景明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角,眼尾发红,几近咬牙切齿道:“告诉我,你刚刚在做什么?”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让魏清颂有一瞬恍惚。 魏清颂知道他喝了很多酒,眸光清明地看着他的眼睛:“陆景明,你判断力超群,应该不难看出来,刚才是他故意构陷我。” 陆景明沉默半晌,借着酒意,做出了他平日绝不会做的举动。 他学着言致,将她困在双臂间,将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手指把玩着她栗色的卷发。 若有旁人在场,恐怕难以相信,这是那个清冷自持的陆景明。 他醉醺醺的,宛若自言自语:“魏清颂,你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在自我催眠,假装你从不曾出现过,我都已经开始接受你的离开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怎么还敢回来?” 刚才他看到那一幕,第一感觉并不是愤怒,而是害怕,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若是细听,不难听出,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魏清颂心中苦涩,悠长叹息一声,伸出双手,轻轻拥着他劲瘦的腰:“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 像是听到了想要的回答,陆景明忽的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带着酒气的吻便铺天盖地落下。 陆景明一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手垫在她娇软的背后,将她按在墙壁上,他的动作轻柔,吻得却霸道肆意。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温润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再度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唇齿在其间流连。 他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梦呓一般:“颂颂,不要再离开我。” 第82章 初恋 魏清颂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道:“不离开,再也不离开了。” 陆景明像是得到了安慰似的,缓缓直起身。 方才两人动作激烈,魏清颂的衣衫有些凌乱,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已经散开了两颗。 看着她被肆虐后鲜艳欲滴的红唇,陆景明已是口干舌燥,目光又不经意间往下一移,眸色愈深,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极力克制隐忍着,替她系上扣子,旋即退开身位,眼眸微垂:“抱歉,刚刚我有点不理智,有没有弄疼你?” 看见魏清颂和那个男人如此亲密,醋意融合着醉意,吞噬了他引以为豪的理智,一时情难自抑,颠覆了他的行事规则。 “没关系,我就喜欢你的不理智。”魏清颂狡黠笑了起来,两弯新月般的眉微微上挑,灵动又勾人。 陆景明:“……” 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又要失控了。 陆景明移开视线,嗓音低哑:“走,回去了。” “哦。”魏清颂拖长声调应了一声,跟着陆景明往回走,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陆景明,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陆景明不擅表达,听得此言,他脚步微顿,蓦的伸出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白皙柔荑,坚定地与她十指交扣,目光清润:“颂颂,你该知道,我不是孟浪之人,刚才那样的举动,我只会对我的爱人做。” 他用的词,是“爱人”,不是“恋人”,也不是“女朋友”。 在魏清颂心中,“爱人”是一个庄重的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最坚定的选择。 她低低笑了一声,回握着他的手:“明白了,我的爱人。” 她重复着他的称呼,简单的几个字,在她的唇齿间显得无比缱绻。 回到包间,众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谈笑,倒是没人注意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直到两人落座后,陈晋才嬉皮笑脸看过来:“陆队,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刚才还在说呢,光喝酒没意思,想要玩玩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要人多才好玩,你们要不要加入?” 看着众人投来期盼的目光,陆景明淡淡应了声:“我都行。” 包厢里当即沸腾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将盘碗撤掉,放了个酒瓶在桌面上,瓶口转到谁,就由谁执行,具体执行方式由对面的人来提。 游戏进行了好几轮,魏清颂和陆景明都没成为那个“天选之子”。 她正暗自庆幸着,桌上飞速转动的酒瓶便缓缓停了下来,直直指向她。 魏清颂:“……” 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魏清颂不疾不徐,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看清对面坐着的人后,笑意微僵。 她之前都没注意到,她对面坐的人,居然恰好是郑寻。 郑寻不怀好意地挑眉:“魏顾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魏清颂不动声色地笑笑。 她深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与其被他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刁钻问题,还不如大冒险呢,总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让她做些出格的事。 郑寻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据他观察,陆景明和魏清颂铁定有事,他知道白如霜喜欢陆景明,他琢磨着,怎么也该给白如霜出这口气。 郑小公子没少让人难堪过,深谙其中之道。 于是,他露出八颗牙齿,笑得极其灿烂:“这样,魏顾问,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初恋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句,你很想他。怎么样?” 郑寻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他想着,假如陆景明是魏清颂的现任,看着魏清颂给初恋打电话,心里必然膈应,说不准回去之后,这两人就得因此吵架。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陈晋:“噗。” 他正喝着酒,险些没一口呛着。 他身旁的小宋奇怪地看他一眼:“陈哥,这玩法很常见的,你以前没见过这种场合吗?” 陈晋挤出一个笑容,这场合,他还真没见过。 魏清颂的初恋,那不正坐在她旁边呢吗? 她和陆景明的故事,当初可是一段佳话,在校园论坛流传甚广。 他抬眼小心翼翼看向陆景明,却见陆景明面上古井无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神情极其自然。 不知是不是陈晋的错觉,他总觉得,陆队刚刚喝酒的时候,好像笑了一下。 他揉了下眼,再看过去,陆景明仍旧一脸平静。 陈晋心想,估计是自己喝多了。 他又偷偷瞟向魏清颂,魏清颂脸上的表情也淡然如水。 她都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个郑寻,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现在选真心话还来得及吗? 郑寻像是未卜先知似的,扬头挑衅道:“玩个游戏而已,魏顾问不会玩不起?” “那倒也没有,我当然玩得起,我是怕我初恋玩不起。”魏清颂眯眼微笑,从容不迫。 “噗。”陈晋再一次差点被呛到。 魏姐也是语出惊人,不过说起来,陆队确实不太有娱乐精神。 小宋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担忧道:“陈哥,你这属于是宅太久了,以后你得多出来和我们聚会,见见世面,不然总是一惊一乍的。” 入队三个月来,但凡有聚餐,陈晋从来都不参与,因为要回家陪老婆。 小宋心想,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让陈晋跟不上年轻人的生活节奏。 陈晋回头瞥他一眼:“你小子行啊,现在都敢这么和前辈说话了。” 小宋惊恐地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郑局白了郑寻一眼:“你搁这儿瞎起什么哄,让人家给初恋打电话,多尴尬呀,万一别人已经结婚,这还不得闹乌龙?赶紧换一个。” “我不,大冒险是她自己选的,又没人逼她,不就是打个电话吗?磨磨唧唧的,还能不能玩了?” 郑寻向来是个不服管教的存在,是以郑局的劝告,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他挑衅地望着魏清颂,得意地咧嘴。 “打。”陆景明又抿了口酒,淡淡出声。 众人震惊不已,齐刷刷望向陆景明。 在他们心中,陆队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平日连个玩笑都不会开,今天居然也跟着起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众人多多少少也看得出来,陆景明和魏清颂之间的氛围,暧昧得有点水到渠成。 眼下他这操作,确实让大家整不太明白了。 哪有人带头起哄自己的暧昧对象给初恋打电话的? 难解,着实难解。 第83章 想你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莞尔浅笑:“好啊,既然你玩得起,那我就放心啦。” 众人:“???” 数道视线诧异地盯向陆景明,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跟陆队玩不玩得起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魏清颂已经淡定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包间显得尤为突兀。 郑寻皱眉,不悦地说道:“谁这么煞风景,赶紧把电话挂掉,别妨碍大家看好戏。” 魏清颂抬眸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白如霜那么明事理的好姑娘,和郑寻这样没有同理心的人纠缠不清,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景明面容沉静,神情从容,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淡淡道:“抱歉,是我。” “你……”郑寻噎了一下,气势弱了下来,瓮声瓮气道,“你也不能搞特殊,没看见人家魏顾问正在打电话吗?赶紧把你的手机关了,安静一下。” 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郑局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跟谁这么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郑寻摸摸脑袋,没好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在什么场合就该做什么事,这还是你教我的呢,大伙玩得这么高兴,他接电话多扫兴啊。” “你还说是?”郑局撸起袖子吓唬他。 两人争执之间,却听陆景明唇边溢出一声哼笑,嗓音难得带了几分玩味:“你不是想要看好戏吗?我不接,怎么给你这个机会?” 话落,手机铃声顿时停下,电话已然接通。 陆景明的话,让郑寻微微一怔,旋即像是反应过来,目光陡然转向魏清颂。 魏清颂眉眼含笑,朝他晃了晃手机。 她将手机移到耳畔,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陆景明。” “我好想你。” 短短几个字,被她说得柔肠百转,仿佛千般情意,都在此刻化作了声声诉念。 她是真的很想陆景明。 不知是谁说过,如果梦见一个很久都没见过的人,就代表他们的缘分正在慢慢消失。 所以,她连做梦都不敢梦见陆景明,生怕他们会就此缘尽。 她只能在清醒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照片上他静止不动的容颜。 每每看见他的照片,她都无可抑制地心痛,可她还是不厌其烦,每天都看,那么清醒的痛苦着,似乎是想要将这样的感觉铭记于心。 那个时候,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够回到棠州,她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恐惧。 所幸在她身边,有养父母的陪伴,还有恩师的开导,可她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谁剜去了一块,她的心变得不再完整,只有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陆景明,她才能稍加心安。 听着她的轻语,陆景明心神微微荡漾,低沉的嗓音也不由得放缓:“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简短的回应不太好,便补充道:“我也想你。” 思念无法控制,又难以诉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午夜梦回时,脑海中辗转萦绕的身影,是如何深刻而隽永。 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打破陆景明的常规了。 这番深情告白,却让众人呆若木鸡。 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魏顾问的初恋居然是陆队? 这合理吗? 他们本来还想看看陆景明的反应,却没想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郑寻的面色也青白交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本意是想让魏清颂和陆景明难堪,谁知事情的走向完全不受他控制,眼下,尴尬的人反而是他。 围观的人面色各异,窃窃私语,唯独陈晋优哉游哉地吃着饭后甜点,还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瞧瞧这些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多大点事啊。 自从魏清颂回来后,陆景明表现出种种反常,他就隐约觉得,这两人迟早是要重归于好的。 不得不说,站在上帝视角,就是爽! 恰在此时,小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说道:“陈哥,悄悄告诉你,我早就发现,陆队和魏顾问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敢和人说,可把我给憋坏了。” 还用你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陈晋心中腹诽。 他不忍打击后辈的信心,面上笑吟吟道:“你小子观察力挺不错的,再接再厉啊。” 小宋受到称赞,欢欣鼓舞地咧嘴傻笑。 包间内沉默了良久,众人似乎在努力接受这个讯息,又或许是大家都喝了酒,一时间脑袋还转不过弯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白如霜率先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捧场:“这么说,你们是彼此的初恋了?那你们这算不算是从校服到婚纱呀?听上去好浪漫。” “算是。”魏清颂淡淡一笑,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场噩梦,他们还真的有可能从校服到婚纱。 就算如今关系和好如初,可他们中间到底隔了六年,还隔着她隐而不宣的秘密。 正是因为有太多遗憾,所以才想要尽力去弥补,不希望余生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痛。 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魏清颂,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和心爱之人天各一方的痛苦与煎熬,她已经受够了。 所幸陆景明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去,她会加倍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至于谎言和隐瞒,那都只是暂时的……魏清颂在心中告诉自己。 郑局也朗声大笑地祝福:“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我在这里先提前恭喜二位了。” 陆景明淡淡颔首应道:“多谢。” 经此插曲,方才还沉默下去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有郑局起了个头,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来来来,咱们一起干杯,为这两位金童玉女举杯庆祝。” 就连酒量不佳的白如霜,也端着酒盏起身,和众人一起碰杯。 坐下之时,却不小心将她挂在椅背上的包给碰掉了。 包的拉链没有拉好,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连忙俯身去捡,坐在她身旁的郑寻,自然也第一时间起身帮忙。 一张卡片就掉落在他手畔,郑寻捡起来时,不经意瞥了一眼。 卡片背后,写着两个字:言颂。 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郑寻立即有了危机感,下意识问道:“言颂是谁?男的女的?” 魏清颂喝水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两人的方向,眸光微凝。 第84章 言颂 白如霜面色有一瞬迷茫,思索了好几秒钟,才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上周你们出外勤,只有我在局里,有个女高中生,突然跑到警局来,说她哥哥失踪了,要报案,后来她家里人找过来,说是一场误会,就把她给带走了,我当时在忙别的事,顺手就把卡片放进了包里。” “是吗?这种事还能有误会?她家里人难道没告诉她,她哥哥去哪了?”郑寻困惑不解,觉得这个说法听上去太过荒谬。 “她家人解释过了,说她哥哥只是去国外念书,只是女孩不信,非说她哥哥是失踪。”白如霜想到了当时场景,叹了一声,“你们是没看到,那小女孩在局里哭得撕心裂肺,怪可怜的。” 中年刑警也感到奇怪,问了一句:“不会真有什么事?那女孩的哥哥难道不和家里人联系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白如霜的语气也有几分不确定,“不过,应该是有联系的,她家人态度挺笃定的,坚称这只是一场误会,我确认过了,来的人是女孩的父母,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那为什么小姑娘闹到警察局来了?”中年刑警又问了一句。 身为刑警,总是对这些事分外敏感的。 “谁知道呢,可能太想念哥哥。”白如霜已经将包里的东西收拾好,坐回了座位,又道,“好了,你们就放心,我确认过好多次,她父母非常确信,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郑寻也拉开椅子坐下来,随口问道:“这么说,言颂就是那女孩哥哥的名字?” 白如霜却摇摇头:“不是,她哥哥好像是叫……林什么川,我也不太记得了,至于纸上这个名字,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和我说清楚,她家人就过来了。” 一直静静听着的宋知远忽然插话:“那姑娘是不是叫林静怡?她哥哥叫林宸川?” 宋知远这么一提醒,白如霜总算回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老宋,那小女孩也找过你?” “嗯……算是。”宋知远模棱两可应道,却没再多说。 魏清颂默不作声听着,长睫微垂,手指边缘在茶杯上缓缓摩挲。 言颂,这个久违的名字,今天从言致口中听到一次也就罢了,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样意想不到的场合再次听见。 她神情淡淡,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恍若置身事外。 林宸川这个名字,她没听过。 她记得,当初在南浔街后巷的俱乐部里,一共发现了17位死者,参与的人肯定不止言致一个,但她从头到尾就只跟言致和他带来的精神医生接触过,并不清楚其中细节。 再加上她当时的精神已经十分恍惚,能够保持清醒已经实属不易,更无心去关注其他细枝末节。 后来省厅的刑警与fbi接管此案,她因为和fbi的卧底联手合作过,所以一直都是fbi在单独跟进审讯她,她也没见过省厅的人。 林宸川是不是南浔街案的涉案人员,她不能肯定,但看宋知远的反应,他应该就是当年的刑警之一。 不过他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南浔街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六年,再加上言继谦的从中斡旋,早已尘埃落定。 宋知远当年还年轻,以他的级别,还接触不到相关资料,充其量就是打打下手,魏清颂并不担心他会认出她。 六年前,在南浔街后巷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血泊之中,满手都是血,在她身旁,还有三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 言致就坐在俱乐部的乒乓球桌上,朝她恶意地笑:“颂颂,欢迎来到地狱。” 她当时非常害怕,可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又立即接受了心理医生的催眠,险些精神崩溃。 再后来,就是反抗了言致下达的指令,被fbi的女探员给注意到。 离开俱乐部后,她以为噩梦终于结束,没想到将她从地狱中解救出来的fbi,开始将她当成犯人一样询问。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fbi怀疑,和她一起躺在血泊中的三具尸体,是她犯下的杀孽。 可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面对fbi的高强度审讯,她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她认为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和言致一样,变成了肮脏卑劣的人。 后来,老师对她说:“当你开始自我怀疑,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要么放弃,你会感到痛苦,正是因为你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你经历过黑暗,但并不意味着你将永远置身黑暗,向前看,去寻找你认为的光明。” 她也曾担忧,害怕自己也和言致言韵一样,从骨子里就有着反社会人格,是“天生犯罪人”。 所以老师劝她学习犯罪心理,她开始了解到反社会人格的理论。 不可否认,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基因也会遗传,但大多数心理学家都认为,人的品格不只受到遗传基因的影响,更多的是来自于生活环境、家庭教育等人文因素潜移默化的影响。 人格是在独特的遗传基因的基础上,经过一系列社会化的活动,而最终形成。 所以,她无数次的庆幸,庆幸白荔湾在她出生后,因为所谓的“天生带克”而将她弃养,庆幸她能够遇到一对善良热情的养父母,也庆幸自己在成长中从未走过歪路,遇到的人,都纯良正义。 虽然没有得到过亲生父母的爱与重视,可那不重要,她仍旧在爱和温暖中长大。 假如她一开始就生活在白荔湾,说不定早就会像言致言韵一样,成为偏执阴鸷的人。 温润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她回头,对上陆景明担忧的视线。 他眉头微敛,问道:“不舒服吗?” 虽然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和陆景明总是能轻易察觉她的喜怒哀乐。 魏清颂怔了片刻,摇头浅笑:“没事,就是忽然想我爸妈了。” 也不知道二老现在身体是否康健,没有她陪伴身边,他们一定会感到无聊。 回国前,她就和爸妈约定好了,兰颂集团要将重心转回国内,需要一定的时间,就由她先回国,最多只要一个月,爸妈也能回到棠州了。 这里是她的根,也是二老的故土,就算国外生活再惬意,也比不上故乡。 第85章 散步 他将手轻轻覆上她的,温暖而充满力量,不需要太多言语,他总能轻易让她心安。 魏清颂心绪平复如常,继续与大家谈笑风生,仿佛无事发生。 白如霜解释了一番后,郑寻和中年刑警也没再继续追问。 此事就像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般,被就此揭过。 再欢快的宴席,也终有结束之时。 郑局满脸通红,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向陆景明说道:“陆队长,能够和你结识,是我的荣幸,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再聚。” 说完,他一边摇摇晃晃往外走,一边口齿不清地强调:“不行,我得亲自送你们回棠州,我才能放心。亲自送!” 魏清颂忍俊不禁,连忙上前将踉跄的郑局扶了一把:“您这真是没少喝,还是赶紧回家休息,不用担心我们,市里早就派车过来接了。” 郑局勉强站稳脚跟,打了个酒嗝:“这样啊,那也好。” 宴席散了,宋知远带着另外两个刑警扶着郑局下楼,其余人慢吞吞跟在身后。 白如霜踟蹰了半晌,从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快步上前,走向陆景明和魏清颂。 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郑寻见状,瞬间垮下了脸。 经过宴席上的真心话大冒险,现在陆景明和魏清颂的关系已是人尽皆知,难道她就这么放不下陆景明?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郑寻还在暗自吃味,却见白如霜将盒子递给了魏清颂。 “魏小姐,我,我可以叫你清颂吗?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这是我给你挑选的一份小礼物,希望你和陆队长能够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白如霜声音恬静,笑容柔婉。 魏清颂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接过:“谢谢你,如霜。” 她看得出来,白如霜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就算她和郑寻不能修成正果,也一定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因为她值得。 此时,陈晋从大门口探出半个脑袋:“陆队,魏姐,市里的车来了。” 魏清颂将盒子慎重收好,看向白如霜:“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有机会一定会再见的。” “好。”白如霜轻轻点头,站在大厅中央,目送着魏清颂和陆景明相携离去。 郑寻彻底懵了,从旁走过来,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霜姐,我没看错?你刚刚居然送她礼物?” 这两人不该是情敌吗?怎么现在搞得跟闺蜜似的? 白如霜微微一笑:“这种事,等你以后成熟了就知道了,而且,她和陆队长真的很相配,外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我能做的,只有给予祝福。” 她轻松无比地说完,便潇洒利落地转身走了。 郑寻心里翻江倒海,看着白如霜窈窕曼妙的背影,咂不出其中滋味。 他一直不希望白如霜将他看得太幼稚,可是他这些天对陆景明和魏清颂的针对,在旁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幼稚呢? 回到棠州,已是傍晚。 王局开了个小会,简单询问了一下案情经过,便大手一挥,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晚上有时间吗?陪我走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陆景明主动提出邀请。 他微微侧着身,冷峻硬朗的五官在灯光照耀之下,显露出几分柔和。 “当然。”魏清颂自然是想都不用想,便欣然应允。 夜幕低垂,月色朦胧。 夜晚的城市格外寂静,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传来几声车子驶过的鸣笛声。 道路两旁霓虹闪烁的建筑物,将道路照映得如同白昼。 陆景明和魏清颂并肩漫步,两人皆是沉默,气氛却恰到好处。 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微笑恬淡,没有丝毫尴尬。 不知不觉,两人就来到了棠州最繁华的中心广场,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魏清颂突兀地打破了沉默:“离开棠州这么久,回来之后,也没时间到处走走,没想到,棠州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六年前的中央广场,还没有巨大的led屏,也没有那么多炫彩的霓虹灯。 棠州三中就在附近,陆景明喜静,不爱外出,她就总喜欢拉着陆景明来中央广场,一边看广场上的大妈们跳舞,一边在暗黄的路灯下写作业。 那个时候的陆景明,就已经和现在一样,气质比现在还要更沉闷些,死板程度倒不相上下。 他性子沉稳,总是板着一张脸,而她成天嘻嘻哈哈,想方设法逗他笑。 为此,她年纪轻轻就加入了广场舞大队,站在队伍最前面,一边热情洋溢地舞动,一边朝他呲牙咧嘴。 这个法子倒是很有效,陆景明还对她的舞姿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跳得很好,像脱缰的野马。” 热情的大妈们,对俊男靓女的组合总是分外好奇,常常会凑过来询问:“小姑娘,那是你哥哥?” 她会咧嘴笑着告诉她们:“不是哦,他叫陆景明,是我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帅?” 大妈听得眉头直皱:“哎哟,你男朋友怎么像根木头似的?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讲情调的吗?” 她会叉着腰,很生气又认真地告诉大妈:“你们不懂,这叫高冷,这叫有内涵。” 他在她眼中,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回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魏清颂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微笑。 陆景明似乎也想到了一些旧回忆,目视前方,深邃的眸中闪动着柔和的光。 “建筑的变化的确很大,可是人依旧是那些人。” 他微微扬起下巴,指向广场中央热舞的大妈们。 水泥路的地面铺上了崭新的地砖,昏黄的路灯替换成了炫彩的霓虹灯,大厦外挂上了巨大的led屏,还修建了在灯光下五光十色的喷泉。 但不变的,是那些依旧会来来往往于中央广场的人。 魏清颂品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眉梢染上笑意:“改天我们去三中看看,你觉得呢?” “只要你想去,我随时可以。” 两人就坐在中央广场的台阶上,直到大妈们跳完舞散场,热闹的广场也渐渐冷清下来,才缓缓往回走。 陆景明将魏清颂送到小区门口,轻柔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晚安,明天见。” 夜空中繁星点点,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月色的清辉轻柔洒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身影,彼此交融,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会分开。 第86章 Alice 目光相触,彼此的眸光中都流淌着柔情蜜意。 “晚安。”魏清颂也笑着道。 两人在小区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别。 夜色越发浓郁,小区内路人稀少,偶尔有归家的居民穿梭在楼道间,在黑夜中留下几道萧索的影子。 魏清颂刚走到楼下,一辆车停在她面前,驾驶室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漂亮的女人从车中走了下来。 女人有着混血的长相,皮肤很白,鼻梁高挺,眼珠却是黑色的,五官细看也有东方韵味。一头金色短发干净利落,搭配着紧身的黑色皮衣,看上去很是冷酷。 她抬头仰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公寓楼,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伸手理了理裙摆,身姿婀娜地来到魏清颂面前。 “s,原来你住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魏清颂脸色瞬时冷了下来,面上因情动而染上的绯红迅速褪去,眸中寒光微动,冷冷注视着面前的混血女人。 “alice,你越界了,我们约法三章过,我配合你们的行动,你们不得干涉我的私生活。” “别生气嘛。”alice外表冷酷,笑起来却娇媚,嗓音也甜腻,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露着狡黠的光,“还不是因为我总是找不到你,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这样会让我很难过的。” 魏清颂面沉如水,语气冰冷:“我说过,如果有必要,我会主动联系你。” alice暗中调查她的住址,无疑踩到了魏清颂的底线。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当成猎物一样窥探的感觉,无论是言致,还是国际刑警,都是一样。 她和言致是敌人,和国际刑警也只是互相利用。 除此之外,再也不想扯上别的关系。 “真糟糕,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爱。”alice失落地娇嗔了一声,笑嘻嘻地朝她眨眨眼,“我可是很担心你呢,听说言致去了渠阳,生怕他会狗急跳墙对你下手,我又联系不上你,就只好自己找过来啦。” 她目光上下扫量了一圈,满意地点头:“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对了,把我的六个手机号从你的黑名单拖出来,求求你了,我平时绝对不会骚扰你。” 魏清颂面无表情:“没必要,保持以前的联系方式就好,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她顿了下,眉眼间陡然变得凌厉:“还有,这种事,我希望没有下次,否则,我不会再和你们合作。” 她的选择不只有国际刑警,但国际刑警想要赢过fbi,只有靠她提供的信息,所以,决定权在她。 “好嘛,我知道了。”alice委屈地撇撇嘴,娇媚的面容我见犹怜。 魏清颂却没理会她,径直转身上楼。 第二天,魏清颂刚到市局,还没来得及和陆景明说上话,一个小警员便敲门进来道:“陆队,魏顾问,有人找。” 陆景明微微颔首,示意已经知晓。 “谁啊?”魏清颂一头雾水。 大早上的,什么人会特意来找他们? 陆景明眼眸微垂,轻轻摇头。 带着困惑,两人一起来到会客室。 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年轻人,面容清秀,浑身散发着明朗的少年气。 不是别人,正是许缘。 “陆队长,魏顾问。”他有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笑起来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陆景明寡言少语,只是淡淡点了下头,神色疏冷。 相比之下,魏清颂就显得热络许多:“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言下之意,是想问他文家是否有为难他。 文煜的案子结束后,他们连报告都还没来得及写完,就临时去了渠阳,后续的交涉全都是王局在处理,也不知一切是否妥善。 许缘站起身,清润地笑笑,嗓音很温柔:“我很好,志愿工作也在继续做,他很喜欢公益事业,虽然他不在了,但我想将他的梦想延续下去,往后我毕业了,也会继续帮助那些孩子的。” 像司徒慧和文诚那样的悲剧,已经发生了的,再无可挽回,那就只有尽力去做得更好,让这样的悲剧不再滋生。 他顿了下,苦涩一笑:“我今天来,是想感谢你们,他的日记,我看到了。” 在此之前,许缘并不知道博客日记的存在,是魏清颂将此事告知他。 看完日记,许缘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不爱了,也不是变心了,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迫不得已,重重的阻碍,像愚公移不完的山,精卫填不完的海。 只要世俗和偏见还存在,相爱的人就永远不能相爱。 魏清颂轻声叹息,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时之间陷入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和文煜都是温柔的人,我想,他应该也会希望你尽快走出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不问过去,只看将来。 许缘默了片刻,眸光清亮而坚定:“人的一生注定要遇到许多人,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可是文煜不同,他是天上的太阳,一出现,我就再也看不见星星了。” 可是现在,他的太阳已经陨落,只留下他一个人,声嘶力竭地想要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他被赐名为缘,可缘之一字,何尝不是一种劫难? 魏清颂静静听着,心底莫名一颤,眸光不由得望向身侧的陆景明。 许缘的话,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想,她完全能够理解许缘的选择。 魏清颂敛起眸中复杂的神色,声音越发轻缓:“生命的终结,并不代表消失,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宇宙中,偶尔是风,偶尔会化成雨,也会是你看到的一朵花,会是空气中清冽干净的气息,以任何你能感受得到的方式陪伴着你,所以,你不必孤寂,他一直在。” 许缘闻言,心底一震,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哽咽:“谢谢。” 自从文煜死后,他听到过最多的话,是“节哀顺变”,是“人死不能复生”。 可魏清颂说:“他一直在。” 这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 “好好生活,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文煜。”魏清颂淡淡说道,“警局就不要常来了,若是没什么意外,我们应该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希望你好。” 魏清颂说下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希望许缘能够和过去做个告别,却没想到,只过了短短一周,他们就再次见面,还是在凶杀现场。 第87章 命案 棠州师范大学坐落在大学城北部,从市区到大学城,要搭乘一个半小时的地铁,若是开车,则需要看路况,因为大学城路段车流密集,较为拥堵。 魏清颂和陆景明临出发前,还被王局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所以才姗姗来迟。 天还没尽亮,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现场就已经拉好了警戒线。 警戒线外被闻讯而来的学生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几个刑警正在和好事者交涉,劝说他们赶紧离开。 魏清颂皱了下眉,轻声说:“这么多人,只怕现场早就被破坏了。” “别担心。”陆景明嗓音低沉醇厚。 他戴好手套,拉起警戒线,走到正在奋笔疾书的小宋身边,问道:“什么情况?” “陆队,死者是文学院研三的学生,名叫孙浩,男,24岁。发现尸体的人是做清洁的阿姨,她5点刚过,照例来打扫厕所,刚走进女厕所,第一眼就看到了死者,死者当时是双膝跪地、头朝下栽在装满水的马桶里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背后,阿姨当时心慌意乱,没想那么多,把人给捞出来,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小宋说着,指了指在边上穿着朴素、瑟瑟发抖的中年阿姨。 很多情况下,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总是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经意间破坏案发现场,这是无法避免,也是无可指责的。 陆景明看了一眼还在勘验尸体的法医,问道:“老张那边怎么说?” 小宋立马对着笔记本念出来:“死因是溺水导致的呼吸道梗阻窒息,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3点到4点之间,另外,死者头皮有撕裂伤,说明死者是被拽住头发多次按向水里,身上也有挣扎造成的摩擦伤,无其他明显外伤。” 法医老张将尸袋拉链拉上,站起身,轻飘飘补充道:“对了,根据尸斑分布情况,可以断定,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没有抛尸移尸痕迹。” “辛苦了。”陆景明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又问小宋,“监控查了吗?” 没等小宋回答,魏清颂便道:“情人林这边不具备安装监控的条件,但是从图书馆和第三教学楼过来的两个路口,都有监控,说不定那两个监控会有发现。” 所谓情人林,顾名思义,就是小情侣们喜欢约会散步的最佳地方,也算得上是棠师大有名的“景点”之一。 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小山丘,在山丘顶端建了一个凉亭,常常会有学生在此处晨读。 通往凉亭的路一共有三条,除了魏清颂方才所说的图书馆和第三教学楼,还有一条路,是从学成大道的一个分岔口上来。 小山坡上种满了各式各样、各个季节的鲜花,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满目芬芳,所以,这里也成为了小情侣们最喜爱的散步天堂。 有花香,有鸟鸣,清风吹拂,佳人相伴,可想而知有多美好。 孙浩陈尸的地点,就在凉亭旁边的公厕。 好歹也在这里念了两年书,魏清颂对棠师大还算了解,况且像这样的百年老校,是不会轻易有重大改动的。 她目光扫量四周,缓声说道:“这个亭子叫博思亭,每天早上七点,会有读书会的学生组织晨读活动,白天来这边游玩的学生和路人会比较多,但这边灯光昏暗,路灯就算坏了也长时间不修,所以到了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情人林这边就没什么人了。” 陆景明沉思片刻,当即吩咐小宋:“去查查图书馆和三教楼路口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生前的影像。” “好。”小宋立马合上笔记本,积极地往外走。 这时,陈晋也领着几个人往这边走来:“陆队,魏姐,这几位是文学院的老师和领导。” 为首的是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一上来便打起了官腔:“几位警官好,知悉我院学生遇害的噩耗,我们非常痛心,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学生的家人,并且报警,为了不引起学生们的恐慌,希望警官们能妥善低调处理此案。” 事实上,在来此之前,王局的吩咐也大差不差。 毕竟棠师大也算是整个棠州首屈一指的高校之一,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带来的社会影响是巨大的。 况且学生刚刚开学没多久,校内出现命案,对学生们的影响也不好。 所以,王局对此案非常重视,勒令他们尽快破案,避免事态扩大。 陆景明却并未回应他这番正确的废话,而是问道:“死者孙浩,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年男人当即熄了火,答不上来,倒是一个黑瘦青年,忙不迭上前一步道:“警官好,我叫谭林,是文学院的研究生秘书,虽然平时和学生们接触也不太密切,但是对于这个孙浩,我有印象,有一个重要线索要向警方提供。” “请讲。”陆景明神情淡淡。 “咱们学校有一个硬性规定,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在校生都必须得在学生宿舍住宿,不可私自外出租房。” 谭林认真说道:“但是就在上周,孙浩找了我好几次,说他和室友有矛盾,强烈要求换宿舍,我当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劝他好好和室友相处。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但我觉得这是个重要线索。” 陆景明若有所思,问道:“孙浩的室友是谁?他们有什么矛盾?” “具体什么矛盾,他也不肯说,所以我才没同意。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宿舍都是双人寝,他的室友,我印象也挺深刻的,平日里看着挺乖巧,白白瘦瘦,很清秀的一个人……”谭林话说到一半,眼尖的看见警戒线后的清瘦男子。 他当即振臂高呼:“诶,许缘,你过来。” 魏清颂:“……” 刚才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她倒是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许缘。 她着实没想到,许缘居然又和命案扯上了关系。 许缘温顺地垂头走了过来,向陆景明和魏清颂微微躬身:“陆警官,魏顾问。” 谭林狐疑地瞥他一眼。 还没等他多说什么,魏清颂便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许缘只是苦笑。 魏清颂嗓音温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没关系,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如实说就是了,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不必紧张。” 第88章 室友 “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大矛盾,就是性格合不来,生活习惯也不同,彼此难以容忍。”许缘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柔和。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陆景明一向铁石心肠,冷然问道:“说具体点。” 许缘顿了顿,叹声说道:“具体来说,他性子比较急躁,我又是个温吞的人,他说他看不惯我这种娘们唧唧的样子。” 他神情很是平静地说出了孙浩的原话。 傲慢和偏见,存在于世上每一个角落,总有人会因此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许缘继续说道:“至于生活习惯,我的作息时间比较规律,晚上十点睡觉,早上六点就会起床,来博思亭晨读,或者去图书馆,即便是周末也是这个作息,因为我要去做志愿者。” “至于孙浩,他就比较昼夜颠倒,晚睡晚起,他睡眠又浅,我平时起床的时候,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但他还是总说我吵醒了他。因为他每天晚上都会打游戏,所以我自备了一副耳塞,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还送了他一副,但他说他用不惯,这事也就没法解决。” 听到这里,魏清颂大概明白,孙浩和许缘的矛盾,其实是普遍存在于学生宿舍的。 如果室友和自己的生活方式、爱好乐趣都相同,大概率能成为朋友,那当然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但并不是人人都这么幸运,每个人的性格和习惯都是不尽相同的,被凑到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会出现各种摩擦。 如果能够友好协商解决,当然也是最好,如果始终无法沟通,避免矛盾,那事态就可能会往严重化的方向发展。 和室友因摩擦冲突而产生悲剧的案例,也不在少数。 许缘性格温良,魏清颂并不认为,他会因为孙浩的暴躁脾气就杀人。 可事事总有反常,许缘近日遭受了严重打击,并不能以第一印象就简单断定,还是得调查取证,来证明许缘话里的真伪。 魏清颂唇角微牵,温声道:“你所说的,我们会去核实。另外,你今天是什么时候到达博思亭的?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大概六点半。”许缘回忆了一下,“我六点起床,洗漱大概会用十分钟,然后去食堂吃个早点,再从食堂过来,应该就是这个时间。” “我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人给我作证,不过,食堂和宿舍门口的监控应该有拍到我。”许缘目光清亮,思路清晰,表达很流畅。 魏清颂想了想,又问道:“孙浩平时晚睡晚起,你早上起来没看见他的身影,就没有怀疑过吗?” 许缘轻轻摇头:“他这个人玩得很开,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没在意。” 陆景明将他的话简单记录,随即问道:“孙浩是你的室友,据你所说,他脾气暴躁,那你知不知道,他最近都得罪过什么人?” 将人双手反绑,又多次按进水里直至溺死,凶手对孙浩或许有着极大的仇恨,才会以此来折磨他。 “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有个化学院的学生,来宿舍找过他,好像是说,孙浩欠了他很多钱。” 借债。陆景明在笔记上简短写下两个字,而后又问:“知不知道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没问过。”许缘歉疚地摇头,“而且,凭我和孙浩的关系,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 许缘非常配合,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知了警方。 询问完后,院方领导又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随后就在警方的要求下,将平日和孙浩熟悉的几个同学找来问话。 “孙浩这个人,脾气确实挺坏,但为人还挺仗义的,只要和他处得来,他就是有求必应。” “结仇?这个我就真不清楚了,他那个直来直去的暴脾气,确实挺容易得罪人的。” “噢,他欠钱这事我知道,化学院的邓宏嘛,据说是个富二代。” “借钱去干什么?他没说过,我也不知道。” 一番询问下来,得出来的线索比较零碎,而且孙浩身边的朋友,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借钱究竟是去做什么。 另外,由于案发地点是人员来往密集的公共场所,很难提取到有价值的足迹,但痕检的同事在孙浩溺亡的马桶边缘提取到了一组指纹,那是一个寻常情况下并不会留下指纹的地方。 经过对比,发现那不是死者孙浩的指纹,目前还不能确定这组指纹是否有用。 邓宏并未在宿舍,据他室友所说,他昨天晚上就离开了宿舍,说是和女朋友出去了,所以一夜未归,室友也心照不宣。 在等待邓宏归来的这段时间,警方也没闲着。 陈晋查到了宿舍楼门口和食堂的监控。 “许缘没有说谎,他是在6点10左右出的宿舍门,6点15进入食堂,6点18出食堂,往博思亭的方向去了。” “另外,我们还查到了孙浩离开宿舍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凌晨2点,在魏姐说的那个图书馆路口的监控,捕捉到了他独自一人途径路口的身影。” 小宋也补充说道:“我们询问过学校保安,保安每两小时巡逻一次校园,巡逻期间,没察觉有什么可疑人员游荡。” 现场找到了死者孙浩的手机,技术侦查人员查询了短信和通话记录,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陆景明轻轻敲击着桌面,俊朗的眉头微敛:“现在有几点疑问,从昨天晚上11点到凌晨2点,这个时间段,孙浩离开宿舍,去了什么地方?” “第二点,他经过了图书馆的路口后,是不是独自一人去了博思亭?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去博思亭,是有什么人和他约好吗?那为什么技侦人员在他手机内并未发现相关信息?” 从图书馆的路口出来后,其中有一条岔路是通往博思亭的路,但还有另外几条路是通往其他不同的地方。 “图书馆路口的监控拍到他,是在凌晨2点,而他死亡的时间是凌晨3点至4点,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魏清颂凝眉沉思片刻,说道:“还有一点,我非常在意,那就是死者身亡的姿势。” “凶手将死者双手绑住,迫使他跪在地上,反复多次地将他的头按向水里,这是典型的拷问行为,凶手难道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行刑者?” 这个概念一出,在场的其他警员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第89章 借钱 陈晋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声音都打着颤:“魏姐,我怎么听着这么瘆得慌。” 魏清颂无奈地看他一眼,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想想,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死孙浩,大可以更加直接了当一点,但凶手却像是审讯中的行刑者,让他双膝跪地,剥夺他的尊严,又多次将他的头按进水中,让他生不如死。” “你说,在这个漫长的行凶过程中,凶手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不厌其烦地折磨孙浩?”魏清颂这么问着,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死者凌晨2点从图书馆的路口经过,3点到4点身亡,那么在这一个小时的过程中,他是不是正在面临着凶手的“审讯”? “我不知道啊。”陈晋呆呆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问道,“魏姐,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也不知道。”魏清颂答得理直气壮,旋即又笃定道,“目前的线索太零碎,我初步推测,死者大概率死于仇杀。” “这么说,我们需要重点调查孙浩的人际关系。”陈晋从她的话里得出了结论。 陆景明抬眸瞥他一眼,淡淡道:“大部分凶杀案,都是熟人作案,从人际关系中抽丝剥茧,这是侦破凶案的必经之路。” 小宋再次弱弱举起了手,问道:“在学校时,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啊,杀人是一种复杂的犯罪活动,除了那些报复社会、无差别杀人的变态,大部分杀人行为背后都有动机。”魏清颂极其耐心地为他解答。 “从心理学上讲,人的行为是由动机支配。那么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无非就是因为利益冲突、报复泄愤,或者满足性谷欠,国外犯罪心理学家将犯罪动机概括为财欲、性谷欠和攻击欲三种类别,也是因为如此。” 小宋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眼眸亮晶晶的:“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孙浩的死,首先排除了性犯罪的可能,那多半就是因为利益冲突和报复泄愤了。” 陈晋灵机一动,猛的一拍手掌说道:“这么说来,那个邓宏有很大的可能性杀人了,他和孙浩有利益冲突!” 闻言,陆景明凉幽幽睨着他,眸底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魏清颂摇头,神色认真地解释道:“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大,通常而言,债务人和债权人之间的确容易产生剧烈的矛盾冲突,但是你别忘了,邓宏是一个富二代,为钱杀人,我觉得不至于。” 她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在意,孙浩向邓宏借钱,究竟是去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未毕业的学生,身亡时的穿着打扮也挺朴素,不像有不良消费习惯的人。 最值得注意的是,孙浩身边的朋友,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笔钱的去向。 越是不同寻常之处,就越值得关注。 这时,有警员从外边敲门进来:“陆队,邓宏回来了。” 邓宏刚到学校门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稀里糊涂来到了学院办公室。 他还以为是自己夜不归宿违反了校规,心里正打着鼓,一听说是警察为了孙浩的死来找他问话,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邓宏的长相看上去倒是沉稳,只是坐姿和眼神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傲气。 陆景明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你认识孙浩?” “当然认识,他还欠我钱呢。”邓宏回答得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他欠了你多少钱?” “五万。”邓宏语气稀疏平常,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五万”,而是“五十”。 陆景明眸光微微一凝。 五万,对于一个还未毕业,尚无稳定收入学生来说,可以说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他找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陆景明默了片刻,追问道。 “这我哪知道?”邓宏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他找我开口,我正好有,就借给他咯。” 陆景明剑眉微拧:“他找你借五万,你都不问问他去做什么?” “一点小钱而已,没必要问那么清楚。”邓宏满不在乎地笑笑。 闻言,魏清颂适时接过话头,慢悠悠问道:“既然你都说是一点小钱,那为什么多次去孙浩宿舍找他?” 邓宏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微微坐直了身体:“最近跟家里闹了点矛盾,又新交了个女朋友,花销变大,手里的钱不够花,就想着催催他。” 随即,他又一脸正色道:“但我没必要为了这点小钱就把他杀了,我要是想要钱,随时找我那群发小开口就行,只是拉不下这个脸而已。” 陆景明思忖片刻,沉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找你借钱的?” “好像是七月底。”邓宏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 陆景明记下这个时间,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孙浩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花钱大手大脚吗?” 邓宏想了想,摇头:“我跟他是在网认识的,他平时点个外卖都得精挑细选,看哪个便宜,花钱算节省。” “至于他这个人,怎么说呢,说话不过脑子,有时候一句话得罪了人,他自己还乐呵呵的,感觉有点蠢,我对他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太喜欢他的说话风格,十句话有八句踩雷,怪膈应人的。” 陆景明闻言,眸中掠过微光,不动声色地追问:“说具体点,举个例子。” 被迫回忆起不爽的事,邓宏嘴角下撇:“就比如说,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吗?在朋友圈发了她照片,那孙子就来跟我说,说我女朋友长得像……援交。” 说到最后,他停顿冥思了片刻,似乎是在想一个恰当的词语,想来孙浩的原话,应该更加不堪入耳。 魏清颂秀眉微皱,这么说来,孙浩确实过于嘴毒。 依照邓宏的说法,他和孙浩也没熟到那种程度,就把这种刺耳的话当成玩笑,这个孙浩还真是情商堪忧。 就他这种说话方式,无形中也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许缘当时也有提到,孙浩说他“娘们唧唧的”。 伤人的话总是轻易从他口中说出,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陆景明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最后一个问题,今天凌晨2点至4点,你在什么地方,有人能作证吗?” “在酒店啊,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具体的我就不用说了。”邓宏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90章 偏见 整个询问过程,邓宏还算配合。 他有不在场证明,且杀人动机不成立。 虽然他对孙浩的死显得漠不关心,但人都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唯一惋惜的,就是自己的五万块打水漂了。 听说孙浩的家境不太好,他也没打算找孙浩的家人讨债,倒也算大发慈悲。 今日天气非常舒适,阳光和煦,偶尔有风吹过,秋风带着几丝凉爽,拂过面颊,吹得人心痒痒的,好不惬意。 文学院外种了一排阔叶树,树荫遮住阳光,在走廊投下斑驳的阴影。 走廊上,一个警员大力拍着身上的灰,身边围了两个警员,七手八脚地帮忙。 陆景明和魏清颂从办公室推门而出,一眼便看见这个场景。 看见陆景明过来,几个警员连忙挺直了背:“陆队!” “这是怎么了?”陆景明的目光落在那警员身上,他穿着黑色制服,本就吸灰的材质上沾了不少灰,怎么拍都拍不掉。 “刚刚我们不是在情人林那边搜证吗?没想到那小山丘上居然有人烧纸,烧纸的小铜盆还藏在草木深处,小林一个没注意,一脚踩下去,正好遇上一阵风,那灰飞得满天都是。” 许是那场景太过滑稽,小警员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呢?”魏清颂略显诧异,“这些学生胆子还真大,在林子里面烧纸,也不怕着火。” 警员笑着说道:“棠师大不是没有门禁卡么,校内校外的人员都能出入,说不定是校外的人做的呢。” “也是。”魏清颂随口应了一句,倒也没联想太多。 刑警们简单应付了一顿午餐,便又开始积极投入搜证走访工作。 陈晋总是带头去做这些繁琐的活。 他头脑没那么灵活,反应总是慢半拍,但是勤能补拙,那些枯燥乏味的工作,他沉得下心去做,吃得了苦,也耐得住寂寞。 曾经他为了找到证据,将一个片区的所有垃圾车翻了个遍,整个人都腌入味了,洗了三遍澡都盖不住那味道。 这个世界需要头脑聪明的刑警去更快更好地侦破凶案,但并不是每个刑警都能有出色的逻辑和侦查能力,身为普通人,也能够尽力散发着自己的微光。 陈晋将孙浩周边所有朋友问了个遍,得出了一些七零八碎的线索。 孙浩平时除了爱通宵熬夜打游戏以外,没有其他不良嗜好,他玩的游戏是竞技类游戏,也没有砸钱提升装备的需要。 而且,孙浩沉迷游戏,没时间交女朋友,连暧昧对象也没有,基本排除情杀的可能。 孙浩除了嘴毒之外,平时还算得上仗义,对朋友有求必应,人缘倒是马马虎虎,交心的朋友几乎没有,但一起玩游戏的酒肉朋友一大堆。 要说他这张欠抽的嘴得罪过多少人,那肯定是数不清的,但真要说,谁会为了一句话杀人,孙浩的朋友们似乎也回想不起来。 “陆队,魏姐,我还是感觉,许缘可能有点问题,他们不是宿舍矛盾那么简单,孙浩的朋友说,他没少在背后诋毁许缘。” “而且,难听的话可不少,什么‘人妖’、‘伪娘’之类的,还有更过分的呢。” 因为许缘长相秀气,性格温柔,孙浩对他有不少偏见。 有些话,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觉得心里难受,更何况许缘那个当事人呢。 “可是许缘没有作案时间,监控拍到了他6点才离开宿舍的影像。”魏清颂微微皱了下眉,当即否定了这个说法。 “但是研究生宿舍没有门禁,他可以乔装打扮出去后,再偷偷回来。”陈晋想了想,提出了新的可能性。 魏清颂思索一番,坚定地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得从借款的去向入手比较好,许缘不像是会为了这些污言秽语就杀人的人。” 陈晋顿了一下,一针见血道:“有很多凶杀案的凶手看上去都老实稳重,可他们还是杀了人,魏姐,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偏袒许缘。” 魏清颂微微一愣。 好像的确如此,或许是因为她和许缘有着强烈的共鸣,她下意识排除了许缘作案的可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许缘算得上同病相怜,身怀秘密,随时会被视为“异端”,就连对爱的执着坚定,也同出一辙。 所以她将许缘看成世上的另一个她,难免有失偏颇,但在刑侦调查的过程中,最忌讳的就是偏袒。 “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不能偏私,坚持客观。”魏清颂叹出口气,神情安然若素,倒是让陈晋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着头解释道:“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事,你也算警醒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理性,但也总有忍不住感性的时候,有人善意提醒她,这是好事。 就算陈晋提出的观点,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他们也不能放过这百分之一的可能。 当然,既然是陈晋主张许缘有问题,他便自告奋勇,看了一下午的监控录像,红血丝都看出来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彻底排除了许缘的嫌疑。 “可是孙浩对许缘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过分,如果是我的话,起码得打他一顿,许缘居然一点都不生气。”陈晋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有的人就算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如果是许缘,我想,他大概是习惯了,所以不在乎。”魏清颂笑意轻浅。 她想起她第一次对许缘作出的侧写,他是一个怀揣着温柔善意,对谁都笑意相迎的人,但也会显得不太合群。 因为他和周围的人不一样,这也注定着,他成长的过程中,会饱受许多白眼。 人的偏见,就像阴暗角落里的霉菌,只要还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就会永远存在,无法消除。 那些脱口而出的诋毁之言,看似轻飘飘的,却有着摧毁人心的力量。 见惯了,也就麻木了,或许,许缘也是在乎的,但他无力辩驳。 许缘这条线查不到什么有利线索,但孙浩的借款去向总算有了眉目。 小宋拿着手中的转账单敲门进来:“查到了,孙浩开了一张新卡,那五万块,在7月30日当天,一分不少,全都转进了一个账户。” 他低头看了一眼银行给出的资料:“账户开户人名叫殷志杰,47岁,是棠州本地人。” 第91章 父母 有了新的线索,为案件侦破找到了新的方向,这原本是件好事。 魏清颂却略感疑惑:“孙浩和这个殷志杰是什么关系?” 一个20来岁的学生,一个47岁的中年人,如果不是亲戚,孙浩有什么理由非得给殷志杰汇款呢? 还是找别人借的那么大一笔钱,按照孙浩的家庭条件和目前的经济状况,能不能还上、得还多久,都还是个未知数。 小宋被问得一愣,半晌才答道:“目前来看,两人并无直接联系,具体情况,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魏清颂尚在沉眉深思,敲门声骤然响起。 儒雅的中年领导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几位警官还在忙呢,辛苦了。” “尹院长有事?” 陆景明从容起身,表情平静地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格外的意味,可尹院长总觉得,他这是在礼貌地下逐客令。 或许是因为他这张脸太过冷冰冰。 “噢,是这样,孙浩的父母已经来了,现在正在楼下大厅,我来是想问问,几位警官需要向他父母了解情况吗?”尹院长只愣了一瞬,便又维持着风度翩翩,微笑着说道。 要想了解一个人,得从多个维度去探索,孙浩朋友口中的他,并不是完整的他。 魏清颂稍加思索,便道:“当然需要。” 尹院长闻言,爽快地一点头:“那我这就去将人请上来。” “等等,还是我们下去,就不必劳烦家属跑上跑下了。”陆景明适时出声,阻止了尹院长的动作。 失去亲人,已经痛苦万分,孙浩的父母现在需要的是安抚,而不是像被审讯一样,茫然又拘束地被带走“问话”。 尹院长稍稍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还是陆队思虑周全。” 陆景明并未多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文学院的大厅内人来人往,魏清颂还是第一眼就认出孙浩的父母。 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运动衫,运动衫上的logo还是仿制的某大品牌。 视线往下,便能看见他们的裤脚上满是泥点子,若是细看,他们的手上也有干涸的泥土,指甲缝里全是乌黑。 看样子,听到噩耗的时候,他们还在做农活,手都来不及洗,衣服也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地从乡下坐车赶来。 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人民,皮肤被晒得黝黑,眼角全是皱纹,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实年龄,再加之痛失爱子的打击,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加苍老憔悴。 或许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衣服并不干净,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都显得局促拘谨,笔挺挺的,只堪堪坐了半个身位,大半个身体都悬空着。 看见尹院长的身影,孙父连忙站起身,踉踉跄跄跑过来,一把拽住尹院长的手:“院长,抓到杀了俺娃的凶手了不?” 尹院长微微皱了下眉,旋即又很快舒展,伸手轻拍孙父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这几位是市局的警官,他们正在全力以赴的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孙父抬起他那双朦胧的泪眼,转过来抓住陆景明的手,泣声道:“警官,您一定得为俺娃做主啊!” 孙母一直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此刻忽然如梦初醒,立即飞奔过来,作势就要下跪,一边哭嚎道:“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杀死俺娃的凶手给抓到,求求你们……” 陆景明赶紧伸手搀扶。 “阿姨,您快别这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调查,给你们一个交代。”魏清颂揽住孙母瘦弱的肩,将她扶了起来,温声安慰。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递给孙母,将人扶到椅子边上坐下。 孙母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泪眼婆娑地看着魏清颂,像是想要寻找一个支撑似的,紧紧握住她的手。 干惯了农活的手掌有些粗糙,她劲又大,魏清颂手背一阵刺痛,但她只是温婉地笑着,目光如水注视着孙母。 孙母泣不成声地哭诉:“俺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好不容易把他培养出来,看着他念大学,念研究生,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怎么就,怎么就……” 说着,她又失声痛哭起来,悲伤的情绪在整个大厅漫延。 孙父显得沉稳一些,却也是眼眶通红,嘴唇都因悲痛而微微颤抖。 魏清颂沉重地叹出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种场景,她着实不忍心看见。 她回握着孙母皱巴巴的手,轻声道:“阿姨,您听我的,跟着我深呼吸,慢慢闭上眼。” 深呼吸几个来回后,她又轻声道:“现在,想象你来到了站台,你手里拿着你儿子的行囊,他现在要去更远的地方,你看着他的眼睛,再对他说最后一句话,就该送他远行了。” 孙母竟然真的跟着轻声喃喃:“浩浩,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妈讲。” 陈晋在边上看得无比诧异。 孙母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平静了下来。 上次在渠阳,魏清颂也是这样让赵彦宇恢复冷静的,当初他和小宋在监控器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未免也太过神奇。 魏清颂轻轻拍着孙母的背,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阿姨,孙浩在家里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平时性格怎么样呀?” 孙母眼中又蓄满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浩浩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他很听话的。” 魏清颂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他平时花钱习惯怎么样?会经常找家里要钱吗?” “不会。”孙母斩钉截铁地回答,“俺和他爹从小就教他节约,他念大学后,俺每个月只给他八百块,他还能有剩余,从来没找家里另外要过钱。” “浩浩是个好孩子。”孙母含着眼泪强调了一遍,泪水在她满是沟壑的脸上流淌,“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帮家里干农活,家里条件不好,他寒暑假还会去打工,挣来的钱一半交给俺,一半留着自己零用。” “俺说不要他的钱,要他留着自己用,他还跟俺急眼,非要俺拿着,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有人要跟他过不去呢?” 在不同的人面前,每个人总会有不同的一面,戴着面具,或者以真面目相对。 孙母口中的孙浩,孝顺懂事,从不让家里操心,倒是和他朋友口中的他有所出入。 这样的孙浩,和那个口无遮拦不讨喜的孙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第92章 催眠 从孙父孙母口中了解完情况,天色已渐渐昏沉。 走访搜证是个浩大的工程,刑警们在棠师大逗留了一整日,也该收队回市局了。 得知孙父孙母在市里并没有落脚的地方,魏清颂便就近给他们订了一家酒店。 老实淳厚了大半辈子的孙母连连推拒:“这怎么能行,俺们怎么好意思让警官破费,随便找个公园,在椅子上将就一下就好了,俺们都是乡下人,没那么金贵,在地里都能睡。” “阿姨,秋天昼夜温差大,你们晚上真要在公园睡,明天起来铁定要感冒,伤身不说,到时候还得看医治病,那多不划算,而且,你们要是病倒了,家里的农活又该怎么办?” 魏清颂语重心长地劝慰,眼看着孙母孙父的神情略有松动,她又撒了个善意的小谎:“再说了,酒店我都已经订好了,现在退也退不了,你们要是不住,那可就只有浪费了。” 他们都是善良淳朴的人,将勤俭节约刻进了骨子里,一听说要浪费,连忙变了脸色。 “这……那就谢谢警官了,俺们出来得急,啥也没带,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孙母一脸难为情。 “我不需要您的报答,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好好打起精神来,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魏清颂主动拉过了孙母的手,轻声安慰。 这对父母劳碌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将独子栽培成人,还没来得及享福,独子就死于非命。 他们如今唯一的依靠没了,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更苦。 魏清颂在心中暗忖,她总得想个办法,看看如何才能帮到这对老人。 孙母眼眶一红,满眼泪光,颤声道:“是,您说得对。” 她抬头感激地望着魏清颂,语气充满诚挚:“警官,您人美心善,往后会有福报的。” “谢谢。”魏清颂莞尔浅笑。 步行将孙父孙母安全送到酒店后,一行人才开车返回市局。 路上,陈晋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魏姐,你今天是在对孙阿姨催眠吗?” 小宋也跟着附和:“还有上次对赵彦宇,也是用的这个方法?” 魏清颂轻笑一声:“你俩是电视剧看多了?” 她停顿了片刻,耐心解释道:“这不是催眠,严格来讲,只是和催眠的机制类似,都是以心理暗示为媒介,通过对潜意识的引导,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疏导手段。” “催眠并没有影视剧里那么神奇,如果不借助药物和外力刺激,很难达成催眠的效果,而且对于意志力强的人来说,催眠只会引起潜意识的对抗,甚至会导致精神错乱。” 魏清颂语气平静,目光却逐渐变得悠远。 就如同当初,言致妄想通过催眠的手段控制她,只能对她使用大量的精神药物,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反抗了言致下达的指令。 唯独那三条人命,是魏清颂感到不解的,她无法确信究竟是不是她所为。 假如她当时就被催眠成功,被人控制了行为,那为何最后一次,言致让她去杀陆景明时,她的反抗仍旧那么激烈? 只是因为陆景明是特殊的存在吗?还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未曾被控制过? 精神催眠想要控制一个人的行为是很难的,但却能在无形中影响人的记忆。 她在南浔街后巷醒来时,什么都记不得,无外乎三种可能。 一是她潜意识里无法接受,所以将自己杀人的记忆遗忘;二是她因大脑保护机制而产生了双重人格,被控制杀人的是她的另一个人格;第三,那就是被催眠篡改了记忆。 关于双重人格,她曾经是真心担忧过,害怕自己会伤害到魏思华和云佩兰,所以在房间内安装了监控,经过长时期的观察,她确信自己行为正常,不可能有双重人格。 而第三个猜测,她也向老师请求过,希望老师能够再度催眠她,让她想起那段遗失的记忆。 但老师拒绝了,因为催眠过程中,一旦操作不当,就会给被催眠者带来无可逆转的精神伤害,与此同时,老师也担心那段记忆会让她受到二次伤害。 他说:“有时候,什么都记得,或许会比忘记更加痛苦,你能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那就当从未发生过。” 所以,她一直搞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误入了知识盲区,陈晋苦恼地挠头,只觉得发际线越发岌岌可危。 正在开车的小宋一如既往的勤学好问:“魏姐,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清颂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淡笑道:“就是心理暗示啊,找到他们痛苦的根源所在,然后对他们进行心理暗示。” “赵彦宇的痛苦来源于他的被害妄想症,所以我给他制造了一个无人的环境,告诉他没有人会再害他,让他凝心静气。” “至于孙阿姨,她的痛苦是因为失去了儿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到儿子最后一面,我通过心理暗示,让她好好和孙浩告别,就能暂时缓解她心中的痛苦。” “原来是这样,真厉害。”小宋由衷地夸赞道。 陆景明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温柔缱绻,又带着几分隐忍克制的探究。 他好想去探索没有他参与的那六年,想看看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想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与这些相比,他最想知道的,是这六年来,她到底快乐还是痛苦。 她眸中偶尔转瞬即逝的沉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若是快乐,他会忘记自己曾经的痛苦,和她一起快乐。 可她若是痛苦,他想替她痛苦。 —— 调查出殷志杰的信息,是在第二天上午。 陈晋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这个殷志杰,半年前就病倒了,一直在市中心医院住院,就算孙浩那五万块是打给他,他也没可能从医院跑出来杀人。” “而且,孙浩和殷志杰压根也没什么联系,两人的圈子隔了十万八千里,殷志杰的病是身体原因,也和孙浩无关,孙浩该不会是转钱转错人了?” 从表面上来看,两人的确不像有什么关联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孙浩转钱搞错了账号? 魏清颂凝眉深思,想不通其中关键。 陆景明沉声道:“那就去一趟市中心医院,亲自问问他。” 第93章 兰兰 抵达医院,他们先找到了殷志杰的主治医师,了解他的情况。 殷志杰得的是绝症,肝癌,发现的时候已到晚期,回天乏术,如今差不多算是在医院等死。 这样的人,能和孙浩扯上什么关联? 魏清颂想不明白。 在护士的领路下,一行人来到殷志杰所在的病房,敲门而入。 病房内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双目紧闭,正在沉睡。 “他就是殷志杰。”小护士说。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小护士看了一圈,又说道:“家属可能外出了,几位警官,要不在这边稍作等待?” 陆景明淡淡颔首:“好。” 小护士偷偷抬眼瞧他,情不自禁地面色绯红,垂眸羞涩道:“几位警官请坐,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在这里等就是。”魏清颂当机立断,往前站了一步,隔断了小护士觊觎的视线。 小护士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失落:“那好,警官,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护士站叫我。” 她刚一转身,就眼尖地看见走廊上提着两个茶瓶走过来的女人。 “诶,家属回来了。”她眼前一亮,向中年女人挥了挥手,“殷夫人,有警察找。” 魏清颂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女人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憔悴,却穿得干净整洁,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应该就是殷志杰的夫人,秦丹萍。 思及被收拾得整洁无瑕的病房,魏清颂心里有了数,她是个生活很讲究的体面人。 她穿着虽然朴素,头发却柔顺有光泽,一看就是以前常常保养。 想来,在殷志杰病倒之前,秦丹萍的生活也很优渥。 可惜癌症是个无底洞,掏空健康人的身体,也掏空美满的家庭。 秦丹萍听到小护士的话,愣了片刻,当即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走来。 她手里还提着水壶,便向几个警官微微欠身:“抱歉,请稍等我一下。” 说完,她轻手轻脚地将水壶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这才转身出来,轻轻带上门。 “不好意思,他好不容易才睡着,有什么话,只能在外边说了,有所怠慢,还请见谅。”秦丹萍嗓音柔缓,说话彬彬有礼,一看便知受过良好教育。 她这才问道:“不知道几位警官来找我,有何贵干?” “哦,是这样,我们来医院,原本是想看看殷先生的情况,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魏清颂斟酌着用词说道。 秦丹萍面色微怔,目露不解:“我先生?我方便问问吗,警官找我先生又是因为什么事?” 魏清颂柔声解释道:“昨天凌晨,在棠州师范大学,有个叫孙浩的研究生惨遭谋杀,经过我们调查,发现他在七月底,曾给殷志杰先生汇款五万,这笔钱还是他向外人所借,我们警方认为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所以想要跟进。” “汇款五万?”秦丹萍的表情越发困惑,“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呀。” “殷先生有向您提起过吗?”魏清颂追问道。 秦丹萍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七月底,我们家老殷已经住在医院了,生活起居都是我来照顾,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他不会不和我说。” “况且,你们说的孙浩,我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的确有劳各位亲友的帮助,但还不至于向一个陌生人开口借钱。” 秦丹萍目光坚定,否认了这桩事的存在。 陆景明和魏清颂都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关键信息。 什么叫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 除了殷志杰罹患肝癌,殷家难道还有什么不幸的意外? 他稍加思索,抬眸眼神示意陈晋。 陈晋从公文夹里拿出那张转账单,递到秦丹萍面前:“这是我们查到的转账单,转账的卡号是孙浩的,您看看收帐的这个卡号,您是否见过?” 秦丹萍迅速扫了一眼,目光震惊:“这……这是兰兰的卡号。” “兰兰?请问她是?”魏清颂轻声询问。 秦丹萍面容伤神,哀婉地叹了一声:“兰兰是我那苦命的女儿,也不知道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二个摊上这些病。” 她说到一半,便又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这张卡是用老殷的身份信息开的户,但实际使用人,是我的女儿殷海兰,当时她还未成年,没有身份证,又想自己网购,所以老殷给她办了这张卡。” “但是,我女儿她……七月中旬就去世了。”说到这里,秦丹萍没忍住眼眶中的泪。 她赶紧拿出纸巾,擦拭眼泪,别过头去,哽咽道:“抱歉,我失态了。” 魏清颂掩下心中震惊,声音越发轻柔:“请节哀顺变。不知我们方不方便问问,令爱正当青春华年,为何会忽然离世?” 还未等秦丹萍开口,一个年轻男人忽然从电梯冲出,箭步上前,大力推搡了魏清颂一把。 他护住秦丹萍,神情戒备:“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众人穿着便衣,年轻男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魏清颂被猛然一推,身形不稳,往后仰去。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腰际,才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 魏清颂扶着陆景明遒劲的手臂,堪堪站直身体,便听见他语气森寒地问:“你又是谁?” 年轻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眸光执拗。 即便眼前的男人带着如此威压之势,他也未有半点退让妥协之意。 魏清颂抬眼打量他。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一件灰色衬衫,眼底一片乌青,目光却隐忍清亮。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许是因为经常健身,肌肉结实,整个人看着很是壮硕魁梧。 魏清颂眸光微凝,若是这样的一个健壮男人,倒是不难制服孙浩。 秦丹萍连忙拉住他,温声安抚道:“小年,别冲动,这几位是警察。” “警察?”被唤做“小年”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眸光微颤。 秦丹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上前一步,面带歉疚,向魏清颂微微躬身:“不好意思,没和孩子说清楚,冒犯了您。” “这位是我的学生,也是邻居家的孩子,名叫姜宜年,性子冲动了些,还请警官们别和他一般见识。” “学生?”魏清颂眼眸微抬,“您是老师吗?” 第94章 自杀 “是啊,小学语文老师。”秦丹萍温婉地点头,她拉着姜宜年的手,轻声问道,“小年啊,这几位警官说,有个叫孙浩的人,给兰兰的卡转了钱,兰兰有没有和你提过这个人呀?” 姜宜年手里还提着几个塑料袋,带子被他紧紧拽着,手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听见秦丹萍的询问,他踌躇片刻,将病房的门打开:“秦姨,你先进去,我来和他们说。” 秦丹萍柳眉微皱:“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这个孙浩我认识,我来说,您就别管了,进去照顾殷叔叔,一会他醒了,又该喊疼了。”姜宜年的态度十分坚持。 见他这么说,秦丹萍只好抱歉地朝警察们垂首,又小声嘱咐姜宜年道:“好好和警官们说,别冲动,知道吗?” 姜宜年乖巧点头:“我明白的。” 秦丹萍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转身进了病房。 姜宜年这才看向警察,下颌微抬,态度生硬:“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别打扰秦姨。” “你说你和孙浩认识,那你知道这五万块是怎么回事吗?”魏清颂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抓住重点问道。 “不知道。”姜宜年的语气很是敷衍。 魏清颂眼眸微眯,冷冷注视着他:“那你和孙浩是怎么认识的?他和殷海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她打钱?” 她一连串抛出好几个问题,让姜宜年忍不住直皱眉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隐忍克制着内心的不满。 “我和孙浩是高中同学,他和兰兰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兰兰打钱。” 魏清颂轻嗤一声,摇头浅笑:“你说这番话,难道自己不觉得矛盾吗?孙浩和兰兰没有关系,那他是怎么知道兰兰的银行卡号,给她转账的?” “我怎么知道?”姜宜年语气极其不善,他恶狠狠瞪了魏清颂一眼,压低声音道,“总之,孙浩的死和殷叔秦姨没关系,别来打扰他们。” 听得此言,陆景明眸光微顿,冷冷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孙浩死了?” 刚刚秦丹萍问他时,只提到孙浩给殷海兰转账的事,并未说起警察来找她的原因。 在询问过程中,魏清颂从头到尾也只围绕着孙浩和他们的关系进行提问,关于孙浩的死,他们一个字都没向姜宜年提起过。 姜宜年面色微僵,嗓音干涩道:“这很奇怪吗?他的死都上新闻了,同学群里全都在传,我想不知道都难。” 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魏清颂好整以暇地睨着他:“那我方便问问吗,你和殷海兰又是什么关系?” “不方便。”姜宜年没好气地回答,“我现在还要去上班,该回答的我已经回答过了,请你们赶紧离开。” 说完,他丝毫没有畏惧警察的意思,转身便走。 魏清颂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神情凝重:“这个姜宜年肯定有问题,咱们得尽快调查取证,依法传唤他,别让他跑了。” 在这之前,警方的视线中并没有姜宜年的身影。 所以,姜宜年只是作为证人,在这里接受他们的问话。 他有义务配合警方,但若是拒不配合,警方根本拿他没办法。 只有找到他疑似作案的相关证据,或者作案动机,将他列为嫌疑人,才能够依法对他进行传唤。 否则就会像眼下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不能对他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嗯。”陆景明对她的说法深以为然,递给陈晋一个眼神。 陈晋迅速点头,带着几个便衣往电梯的方向去了。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秦丹萍站在门口,向他们躬了躬身:“非常抱歉,因为担心,我一直在门口偷听。” 她叹了口气:“小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性格冲动又倔强,谁也劝不住他。” “夫人好像对他很了解。”魏清颂状若不经意地随口一说。 “当然,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兰兰的心思,我和老殷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兰兰的病,他们应该早就结婚了。”提及早逝的女儿,秦丹萍满面愁容。 魏清颂迟疑片刻,也向她微微躬身,温声道:“恕我唐突冒昧,我们怀疑,令爱的死,和孙浩的死或许有所关联,不知您能否将情况告知我们?” 秦丹萍轻叹一声,点点头,微微侧过身:“老殷已经醒了,两位警官进来说。”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跟着秦丹萍进了病房。 长廊上,年轻的专家看着她的背影,推了推眼镜。 身边的护士见他忽然停住脚步,询问道:“叶医生,怎么了?” “没事。”叶辰温润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到了肝癌晚期,疼痛是在所难免的,有时候甚至痛到整夜睡不着。 醒来的殷志杰面色痛苦,有气无力地哀嚎,和人打招呼问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向陆景明和魏清颂投来注目礼。 他向秦丹萍抬了抬手,秦丹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将人抱扶了起来,搭了几个软枕,让他能够舒服些。 “我们家老殷,一醒来就一定要坐着,他说他不想就这样躺在病床上,窝囊地死去。”秦丹萍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 她转过身,看见陆景明和魏清颂还站着,连忙指着病床边上的两把椅子:“两位警官,请坐呀。” 说着,她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没等人开口询问,她便自顾自说道:“咱们家或许命该如此,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也得个怪病,跟着老殷和兰兰一起去了,总比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孤独寂寞的好。” 听见她这话,殷志杰抬起颤抖的手,拽住她的衣角死命摇晃,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丹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看见他们如此恩爱,魏清颂也心有感触。 人世间的种种情感,总是难以言喻的微妙。 即便殷志杰和秦丹萍人到中年,并且即将天人两隔,却也能相爱如初,谁也不曾放弃。 秦丹萍苦笑了一声,说道:“对不起啊,两位警官,让你们见笑了。” “说回兰兰的事。”她停顿了两秒,叹了一口气,“兰兰她,是自杀的。” 第95章 梦想 单人病房内很安静,除了秦丹萍的温言细语,就只剩下殷志杰沉重的喘息声。 在这样静得近乎窒闷压抑的氛围中,陆景明和魏清颂听她讲诉着,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不幸。 有人说,幸运和不幸,都是上帝洒向人间的怪味糖,是酸是甜,是苦是咸,个中滋味,都需要自己去一一体会。 殷志杰和家人,原本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是公司高管,事业有成,秦丹萍是小学教师,有文化,有内涵,有底蕴,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两人一见如故,相识恨晚,迅速坠入爱河,喜结连理,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名叫殷海兰。 殷海兰从小就乖巧懂事,甜美可人,远亲近邻都对她赞不绝口。 她喜欢跳舞,从六岁学舞开始,只要站上舞台,她就能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大年三十,和家人一起看春晚时,她总会指着屏幕里精致华丽的舞台,自信飞扬地说:“总有一天,我也要站在这样大的舞台,让所有的观众为我鼓掌欢呼。” 殷志杰和秦丹萍向来坚信,他们的女儿一定会实现她的梦想。 舞蹈老师也夸她天赋异禀,将来一定能登上大舞台,在舞蹈圈占据一席之地。 她有天赋,又努力,没道理不会熠熠生辉。 凭借舞蹈特长,她考上了艺术高中,向着自己的梦想一步步前行。 变故,却在一夕之间发生。 高一下学期,也是殷海兰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在学校的舞蹈室练舞,打算跳完最后一支舞,就回家过生日。 无论殷志杰和秦丹萍有多忙,在她生日这天,一定会腾出时间来,见证她的成长。 然而,这支舞还没跳完,她忽然感到背部一阵剧痛,随即便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舞蹈室的老师同学第一时间将她送到医院,父母和姜宜年也闻讯赶来。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只是跳舞时出现了失误,所以才扭伤了腰,导致摔伤。 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却告诉他们,殷海兰得了强直性脊柱炎。 这是一种慢性炎症疾病,也被称为“不死的癌症”,因为此类疾病无法完全治愈,只能通过长期服用药物,进行控制治疗。 既然是“不死的癌症”,也就意味着,这种疾病并不会危及生命,但是,它会带来痛苦。 这种痛苦,不只是来源于肉体疼痛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巨大刺激。 殷海兰是一个热爱跳舞的女孩,她向往世上最华丽的舞台,憧憬着炫目的聚光灯,可是就在她十六岁生日这天,她未能跳完她的最后一只舞,便被告知,她从此再也不能跳舞。 因为她发病时年龄小,又处于成长的关键时期,假如继续选择跳舞这条路,她每天必定会面临大量的训练,这对控制病情非常不利。 她平时练舞刻苦,有点小伤小痛,也是家常便饭,她经常感到腰酸背痛,但她只当这是长期训练所致,乏力、低热、胃口不好,这些早期症状,她也从没往心里去。 因此,就医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病变的趋势。 这种慢性疾病,虽然要不了命,可若是不及时得到控制,任由其发展,不注意日常休养调理,严重者或许会致残。 殷海兰也深知,梦想和健康,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接受这个噩耗需要时间,她消沉了很久,才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平静地面对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从六岁开始,她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同一个。 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成为举世闻名的舞者。 可见,生日愿望都是做不得数的,所谓的愿望,都是世人给自己无法实现的梦,寻求一个宽慰。 她从艺术学校退学,转到了一所普通高中,开始学习文化课。 虽然梦想无法再实现,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殷海兰并没有自暴自弃,她想要寻找新的人生。 但她曾将大量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在练舞上,文化课非常欠缺,她只能付出成倍的汗水,努力追赶同龄人的脚步。 病痛时常会折磨着她,为了抑制痛苦,能够静心学习,她不得不用药物进行控制。 她服用的药物里,有一种药,名叫甲泼尼龙片,它是对症的药物,但它属于糖皮质激素药,长期服用,会致人肥胖。 学跳舞的女孩子,多少是爱美的,即便从此再也无法站上舞台,她也希望自己能保持优雅的体态。 然而,激素和压力共同导致的肥胖,让她成为了高中毕业照里最胖的女孩。 入校的时候,她不到八十斤,毕业时,体重飙升到一百三。 她失去了跳舞的身体,也没有了舞者的仪态。 衣柜里漂亮的舞裙,她再也无法穿上。 买新衣服的时候,从无脑选择最小码,变成了无脑选择最大码。 从此,她彻底梦醒,挥别了过去光鲜亮丽的人生,开始自我怀疑。 病情得到缓解后,激素药虽然停了,却无论如何也减不下去肥。 突如其来的肥胖,和回不去的美好过去,让殷海兰一度陷入抑郁。 她不愿意再出门,因为她害怕引起旁人异样的目光。 万众瞩目,那曾是她心中最滚烫炙热的理想,可她要的不是这种瞩目。 好在有殷志杰和秦丹萍的悉心开导,还有姜宜年不离不弃的陪伴,才让她不至于钻牛角尖。 文化课上下的苦功夫,也在高考成绩单上完美地体现出来,她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念了一个自己还算喜欢的专业。 虽然那已不是最初的梦想,可有时候,退而求其次,未尝不是人生的正确选择。 上大学后,殷海兰没有再结交新朋友,从前一起跳舞的伙伴也断了联系,她身边只有姜宜年。 但也足够。 姜宜年对她一直很好,无论她是八十斤,还是一百三十斤,他仿佛永远热情。 他会温言细语地告诉她:“你只是生病了。” 他会看着她的眼睛,如视瑰宝一般,认真坚定地说:“别管那些只看外表的人,他们那叫肤浅,我不一样,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见过你最美的样子,我所倾慕的,是你美好的灵魂。” 姜宜年的陪伴和安慰,给了殷海兰信心,她渐渐从抑郁和自卑中走出来,开始戏称自己为“大码女孩”。 第96章 拖累 在她面前收敛心性的少年,偶尔也会展露出桀骜不驯的本性。 有一次,她和姜宜年一起去大排档吃饭。 旁边桌上坐了两个同龄男生,用极度戏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或许是喝了点小酒,其中一人醉醺醺地大声嚷道:“我靠,这吨位,他俩xx的时候肯定不能用女上位,不然……哈哈哈。” 傍晚路边的大排档,总是挤满了人,他口无遮拦的嘲讽和恶意的笑,吸引了无数目光。 那一刻,殷海兰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即从世上消失。 她脸皮薄,听不得这种羞辱的话。 “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她拉着姜宜年,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下一秒,姜宜年就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倏然窜了出去,拎起那个出言不逊的男生的衣领,上去便是一拳。 “向她道歉!”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两个男生也不甘示弱,和他扭打在一起。 那一架动静不小,几人都进了派出所,被民警教育了一顿。 殷海兰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似乎都在拖累姜宜年。 姜宜年的心意,殷海兰都知道,可她不敢接受他的好意。 对,是不敢。 她觉得,世上还有很多更漂亮、更健康的女孩,他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得了这个病,虽然死不了,但若是疼得厉害,连路都走不了,只能靠吃药来缓解症状,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么些年,蒙受姜宜年的照顾,殷海兰早已觉得亏欠他良多。 自从那次打架后,殷海兰更不敢再耽误他。 她多次话里话外暗示姜宜年找个女朋友,别老缠在她身边。 姜宜年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我不,我知道你现在解不开心结,咱俩现在就这样也挺好的,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就把我当成和你一起长大的哥哥,哥哥对妹妹好,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再说了,说不定哪天就从天而降一个大美人,让我神魂颠倒,从此就如你所愿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安心接受我对你的好。” 殷海兰无法反驳,便也一直随他去了。 大学毕业后,殷海兰和姜宜年都找到了工作,两人的关系虽然没什么进展,但始终一如往日。 那个足以令姜宜年神魂颠倒的美人也并未出现,殷海兰逐渐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姜宜年对她的好。 或许她也该试着解开心防,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是噩运,却再度降临。 殷志杰,被确诊为肝癌晚期。 命运没能打倒殷海兰,便又给了她美满的家庭一记重击。 原本以为,雨后就会是天晴和彩虹,她未曾想到,一时的风平浪静,背后潜藏着更加巨大的风浪。 这风浪摧枯拉朽,彻底击垮了殷海兰。 “这些事,都是兰兰和我聊天时无意间提起的。”不知不觉间,秦丹萍已是泪流满面。 “自从老殷病倒后,兰兰忽然又变得消沉起来,她的压力一直很大,我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有抑郁倾向。” “老殷要住院,我分身乏术,只能拜托小年多照顾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兰兰她……忽然就割腕自杀了。” 说到这里,秦丹萍情绪骤然失控,泣不成声。 殷志杰的眼角,也划过长长的泪痕。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又失态了。”秦丹萍抽出床头柜的纸巾,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兰兰走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她说,她活在世上太痛苦了,成为了所有人的拖累,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病,爸爸就不会积劳成疾。” “这个孩子,总是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可这一切怎么能怪她呢?我恨我自己,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情绪失常,没能陪伴她劝慰她。” 秦丹萍彻底绷不住了,崩溃大哭起来。 这一瞬间,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和孙母下跪痛哭的身影重合交叠。 无论她们是什么职业,是端庄优雅的小学老师,还是朴素老实的农妇,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一位母亲。 她们都是失去孩子的母亲。 自杀的殷海兰,被杀的孙浩,他们的死亡,不止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结束,从此往后,这会是他们家人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痛苦。 魏清颂轻轻握住秦丹萍的手,轻抚着她起伏的后背,此刻,她能给予的,只有无声的安慰。 听了殷海兰的故事,魏清颂对姜宜年越发怀疑。 他是一个痴人,一个痴情之人。 为了殷海兰,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是她想不明白,殷海兰的自杀,和孙浩又有什么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 走廊上,小警员笑着说道,情人林里居然有人烧纸。 孙浩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给殷海兰转钱,七月中旬,殷海兰忽然自杀,他在七月底,就往殷海兰的卡里转了五万元。 那个烧纸的人,会不会就是孙浩呢? 他是在祭奠殷海兰吗?而他之所以给殷海兰的卡里打钱,难道是出于愧疚? 结合孙浩平日里说话不过脑子的性格,魏清颂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孙浩和殷海兰虽然素未相识,但他和姜宜年是高中同学,不知从什么渠道,他得知了殷海兰的存在,也知道了姜宜年对殷海兰的特殊感情。 他对邓宏的女友,都能说出那种肮脏下流的嘲讽话语,想必对殷海兰只会更不客气。 但他不认识殷海兰,那就只能是对姜宜年说的。 孙浩在念研究生,姜宜年已经工作,两人在生活中没有太多交集,那就是通过社交通讯软件发给姜宜年的。 姜宜年要照顾情绪低落抑郁的殷海兰,两人相处时间极多,他手机上的信息,的确有可能被殷海兰看见。 结合殷海兰遗书的内容,孙浩很有可能提到了“拖累”、“负担”这类负能量的词汇。 殷海兰当时状态又不佳,他的话就成为了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在听说了殷海兰的死讯后,孙浩才会良心不安,给殷海兰的卡上转钱,又烧纸祭奠殷海兰。 会让他如此不安,这个讯息,说不定就是姜宜年亲自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魏清颂的思路瞬间清晰了许多。 恰在此时,陆景明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转身走出病房接听,不到五分钟,他推门进来,用口型示意:“有发现。” 第97章 档案 魏清颂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秦丹萍,待她平静下来后,才道:“非常抱歉,提起了您的伤心事。” 秦丹萍轻轻摇头:“有时候想想,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强直性脊柱炎的疼痛程度,是因人而异的,不知道为什么,兰兰每次都疼得厉害。” “她从小就怕疼,好多次,她抱着我跟我说,‘妈妈,我疼,疼得想死’,可我却无能为力,假如可以,我多想替她疼,她现在不用再疼了,可是,她还那么年轻……” 若是身体健康,谁不想长寿? 只有体会过病痛的百般折磨,才会对想要一了百了的心情感同身受。 魏清颂就曾体会过,虽然她承受的折磨,不是来自病痛,但也无甚差别,所以她能够理解。 向他们告别后,魏清颂和陆景明离开病房。 “刚刚的电话是陈晋打来的吗?他有什么发现?”魏清颂按下电梯,转眸询问。 “孙浩死亡当天的凌晨五点,棠师大西侧门的监控拍到了姜宜年。”陆景明语速飞快地回答,“他还查到,姜宜年并不是棠师大的学生,所以,在那个时间节点,他独自出现在棠师大西侧门,很有问题。” 说话间,电梯停在了这一层,门缓缓打开。 现在并非医院人流量最大的时间段,电梯里乘客不多。 魏清颂和陆景明一前一后踏进电梯,这才发现,电梯里居然还有个熟人。 她原本正想着姜宜年、孙浩和殷海兰之间的纠葛,并未注意到电梯里乘客的面孔,直到清爽的佛手柑香气钻入鼻尖,她才下意识转眸看向角落。 叶辰穿着白大褂,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好巧,魏顾问,陆队长,又见面了。” 魏清颂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点头:“确实巧。” 她倒是差点忘了,叶辰也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 还真是冤家路窄。 偏偏此刻她还不能怪叶辰阴魂不散,因为这次是她主动找上门来。 她曾发短信让alice去查探叶辰的背景,却迟迟没有回音,上次在楼底见到她,居然没想起来这一茬。 和叶辰有过几次短暂交锋,魏清颂能察觉到,叶辰似乎在刻意接近她。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绝不可能知道南浔街的事,所以,叶辰的来历必然不简单。 在得到国际刑警提供的准确信息之前,她对叶辰不得不防。 魏清颂好歹还象征性地敷衍一下,陆景明则目不斜视,只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态度并不热络,叶辰却像是无所察觉一般,微笑问道:“两位是来查案的吗?” 魏清颂淡笑一声:“这好像和叶医生无关?” “魏顾问说得也是,我就是随口一问,两位别介意。”叶辰面上仍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并不为这窘迫的处境感到尴尬。 “当然不介意,不过,我也随口提醒一下叶医生,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魏清颂眉梢微弯,脸上笑着,眼底却是警告性的冰冷。 叶辰挑了挑眉,略一颔首:“魏顾问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叮——”电梯停在了三楼。 “我到了。”叶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回头意味深长地笑,“魏顾问,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魏清颂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和他再见,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景明眸光微动,眼底掠过暗芒。 他此前试图寻找关于南浔街的档案,除了王局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之外,便没有别的线索。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是叶辰。 他托人调查了一下叶辰,竟然惊奇地发现,他的档案相当精简。 两年前,叶辰从国外学成归来,就一直任职于市中心医院。 关于他在国外念书实习的信息,记录得非常详实。 可是,有关他出国之前的记录,档案上毫无记载。 这让他下意识想到了魏清颂。 魏清颂回国那天,他仔细看了魏清颂的履历,和叶辰相似,似乎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过往。 能够模糊一个人的生平档案,或许,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让王局三缄其口的南浔街,究竟发生过什么? 市局的档案中找不到记录,他又该何处去寻? 回到市局,陈晋立马将拍到姜宜年的那段监控放到了大屏幕上。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几段视频。 都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拍摄到姜宜年的监控录像。 有这几段视频,起码可以证明,在案发前到案发当天,姜宜年一个校外人员,经常出没在棠师大。 这一次,姜宜年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带了回来。 “解释一下,案发当天凌晨五点,你为什么会在棠师大?”陆景明将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摆在了桌面上,锐利的眸子冷冷注视着他。 姜宜年垂眸扫了一眼,抿唇道:“我路过也犯法吗?” “路过?凌晨五点,你从棠师大的西侧门路的哪门子过?”魏清颂嗤笑一声,对他蹩脚的借口提出了质疑。 姜宜年怔了一下,别开目光:“谁规定了凌晨五点不能从棠师大西侧门路过?” “看样子你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了。”魏清颂扯了扯嘴角,眼眸微眯,“第一,你的住址并不在大学城,离棠师大相距甚远,你就算是早起散步,也没道理凌晨五点散步到棠师大去。” “第二,监控多次拍到你在校内闲逛,你一个外校人员,在孙浩被杀前,频繁出没于棠师大,意欲何为?” “第三,你亲口承认过,你和死者孙浩认识,你们是高中同学。孙浩的手机,现在作为证物,在我们技侦人员手上,你说,如果查查他的聊天记录,会不会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姜宜年咬了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散步又没违法,棠师大对外开放,谁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行?” “还有,我和孙浩的确是高中同学,平时偶尔会聊天,也是正常社交往来。” “是吗?”魏清颂低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圆珠笔,“看来,你早就预想过了,所以没和他说什么过激的话,只是陈述了殷海兰的死讯,是这样吗?” 姜宜年面色一沉:“这跟兰兰无关。” “当然。”魏清颂挑了下眉,“毕竟殷海兰已经去世,不管是有人祭奠忏悔,还是有人为她杀人泄愤,都已经和她无关了。” 第98章 该死 审讯室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姜宜年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盯着脚尖,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阴沉。 “啪嗒”一声,魏清颂将手中的圆珠笔放回桌面,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证件照。 这是从秦丹萍那里拿到的。 照片上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气息,清纯中带着几分俏皮,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甜美。 不得不说,生病之前的殷海兰真的很漂亮,许是因为学舞,她的眉眼间有着温婉的古韵,是东方古典美人应有的长相。 姜宜年的目光在照片上凝滞许久,才缓慢抬起视线,咬牙切齿瞪着魏清颂,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愤怒和怨恨。 魏清颂没有理会姜宜年的目光。 她看着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女孩,慢条斯理说道:“听叔叔阿姨说,兰兰从小就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女孩,即便生病了,也一如既往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你觉得,她会愿意看到你为她堕落吗?” 姜宜年依旧沉默不语,双目死死盯着桌上那张照片,双拳紧握,骨节被捏得咯吱响,仿佛正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魏清颂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对姜宜年的情绪毫无所察。 她将证件照往姜宜年面前推了推。 “她很美好,你也不希望她的名字和凶杀案牵扯到一起。” 姜宜年伸出颤抖的右手,将那张照片拾起,仔细端详半晌,嗓音沙哑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无关。” “为什么要杀孙浩?”魏清颂问道。 姜宜年猛的抬头,眼神冰冷地盯着魏清颂,语气坚决:“因为他该死!” 魏清颂未置可否,问道:“你觉得殷海兰的死是孙浩造成的?” “如果他不拍那张照片,不说那些话,兰兰就不会放弃生的希望。”姜宜年双手死死攥紧照片,眼睛通红,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般说道,“是他害死了兰兰,他当然该死!” “如果一个人想要结束生命,那动机一定是复杂的,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主导。”魏清颂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 这也的确是事实。 殷海兰自杀的原因,如今已经无人知晓。 她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恐怕只有当时的她最清楚,旁人也只能通过遗书上的支言片语进行猜测。 便是将遗书拍到孙浩的脸上,也算不得“铁证如山”。 姜宜年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内心的波澜,冷冷看了魏清颂一眼:“死的不是你在乎的人,你当然说得轻巧。” 魏清颂默了一瞬,嗓音依旧平淡:“你说得对,我和殷海兰素不相识,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轻易剥夺别人的性命,你没有这个权力。” 导致殷海兰自杀的原因错综复杂,谁也没有证据表明,殷海兰的死的确就与孙浩有关。 孙浩口出恶言,恶意中伤旁人,他理应受到道德的谴责,但没有人能够对他施以私刑。 他该不该死,姜宜年说了不算,只有法庭上的判决才能作数。 姜宜年冷笑一声,讥讽地望着她:“我没有这个权力?是啊,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够让他付出代价呢?” “在所有人眼中,他不过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可是他自以为是的低级玩笑,却给人带来了实质性的伤害,有人因为他的话付出了生命,而他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这公平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给人带来无可预估的伤害。 像孙浩这样的人,或许从来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只会为自己找尽借口。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罢了。” “难道你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是你自己太玻璃心。” 诸如此类。 他们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不断推卸责任,好似所有对别人的伤害都无足轻重。 可仅仅这样,便定义他为一个该死的人,这样难道就公平了吗? 将他杀害,这样对他的父母家人又公平吗? 可爱可恨,有好有坏,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孙浩固然恶劣,可他在得知殷海兰的死讯后,至少还知道愧疚亏欠,宁愿借钱也要弥补自己的歉疚。 当然,这一切都已于事无补,殷海兰再也活不过来,这是无可逆转的事实,她的死亡,也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孙浩的死,乍一看像是为殷海兰的自杀而付出代价,以命相抵,可赔进去的,究竟又是多少人的人生? 其中,也包括姜宜年自己的人生。 魏清颂沉出口气,淡淡说道:“那你也不该杀人。” 姜宜年的声音越发低弱,他讥笑一声,望着她:“你懂什么?你有像我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我爱她的所有,无论是完美的她,还是不完美的她,都是我心之所向。我不在意她是丑是美,是胖是瘦,也不在意她健康或残缺,只想永远陪在她身边,见证她所有的快乐和悲伤,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呢?” 他的爱无疑是纯粹的,无论殷海兰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一成不变地爱她。 在他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这个小尾巴并不讨厌,反而有几分可爱。 她会扯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叫他:“宜年哥哥。” 她会在鸟语花香的春日,和他一起去放风筝,风筝飞不起来,她就抱着他的手臂耍赖,要让他的风筝也掉下来。 她会在烈日炎炎的夏日,用各种各样的水果做美味的刨冰,并且第一个和他分享。 她会在天高气爽的秋日,叫上他骑行去看山上被染红的枫叶。 她会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亲手给他织围巾,结果先把自己的手给冻出了疮。 他真的不在意她变成什么模样,只想这样和她一起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他心甘情愿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现在,他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魏清颂沉默片刻,反问他:“你问我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那我也想问问你,在你心中,爱究竟是什么?” 第99章 复仇 这下轮到姜宜年沉默了。 愣神许久,他才哑声回答:“对我而言,爱就是殷海兰。” 魏清颂微微一怔,旋即一声轻笑:“看来,爱在你心中是美好的。” 姜宜年似是不解其意,目光略显茫然地抬头看她。 魏清颂顿了顿,淡淡说道:“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很模糊,从来都不是具象化的,每个人心中,对爱都有不同的想象,或许是忠诚,或许是占有,也可能只是简单的付出或索取。”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爱让人联想到的一定是美好,而不是失去自我,失去理智。” 魏清颂的话,让姜宜年陷入沉思,良久,他轻轻抬起头来,冷冷注视着她。 “说到底,你还是不懂我的痛苦,如果你设身处站在我的立场上,失去爱人,你又会怎么做?” 魏清颂眼眸微眯,半晌才道:“如果我在乎的人遭遇了语言暴力,我会反击,也会想尽办法解开他的心理困境,但我不会触碰底线,违法乱纪。” 或许会有很多人,有着和姜宜年同样的处境,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 就连法律,也无法将所有恶人绳之以法。 社会还在高度发展,法律也并非面面俱到,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受到伤害,却报仇无门,这是许多人无奈的现状。 汉谟拉比法典中规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现代法律并不容许如此。 被打了巴掌可以打回去,这自然无可厚非。 但若扩大到更大的伤害,那就无法简单地以暴制暴。 同态复仇,是一个深奥而宏大的课题。 不支持复仇,那苦主难以申冤。 可若是支持复仇,就等同于支持犯罪。 如果世上每一个人都被赋予犯罪的权力,只要受到伤害,就能够越过法律,同等地伤害别人,那这个社会迟早会乱成一锅粥。 况且,每个人在社会和家庭中扮演的角色都不尽相同,等量伤害造成的后果,也大相径庭,不可能划上等号。 该不该复仇,似乎是个永远难解的命题。 而这个命题,往往带上了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色彩。 听见魏清颂的回答,姜宜年似是不屑地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爱,爱一个人,就能够为她付出一切,为了她,我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杀人?”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太极端偏执?” 魏清颂心念微动,转眸看着陆景明的侧脸,淡淡道:“爱一个人,只会因为他而更加热爱这个世界,我的爱人,不会希望我为了他变成一个杀人犯。” 她的嗓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咬字却清晰悦耳。 陆景明微微侧过头,望进她那双明亮清澈,如同一泓秋水般的眼眸。 只是她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让他看不懂的情绪。 陆景明只是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诚如魏清颂所言,如果是他,绝不希望她会因他而堕入阴暗,他希望魏清颂的世界永远充满光芒。 魏清颂敛去眸中神色,朝他挑眉笑笑。 她学习犯罪心理,不是想要研究人心,而是需要一把枷锁,来锁住她躁动的血液和不安的因子。 若要做出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走向光明,背弃黑暗,因为在光的方向,有他的存在。 心向光明,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光明。 她回过头,再度看向姜宜年,沉声道:“你杀了孙浩,要他为殷海兰的死付出代价,却又将你自己搭了进去,那谁又来为你的犯罪而买单呢?你们都不是孑然一身,都有父母亲人和朋友,你想要做一个正义的行刑者,可你到底惩罚了谁?” 被仇恨蒙蔽,只会让人更加疯狂。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绝对的对错,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只会催生更多的痛苦和怨恨。 “我不后悔。”青年倔强地昂着头,表情执拗,“事已至此,我会认罪伏法,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先说说看。”魏清颂喝了一口水,表情波澜不惊。 “殷叔叔的时日不多了,我想替兰兰送他最后一程。” 都到了这般地步,姜宜年心中所挂念的,居然还是和殷海兰有关的事。 他紧张地看着魏清颂,等待着她的决断。 魏清颂没有立即作出回应,而是看向陆景明。 这种事,她可做不了主。 陆景明沉默许久,终于说道:“关于你的情况,我们会向检方和法院说明,但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和承诺。” 姜宜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过于理想化。 他苦笑一声,又道:“假如我没办法做到,那能不能拜托两位警官,如果有空,就帮我照顾一下殷叔叔和秦姨,秦姨现在也只是强撑着,因为她不能再倒下,如果殷叔叔走了,我不敢想象她会怎样。” 陆景明的回应冷酷得不近人情:“现在知道关心他们,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后果?” 姜宜年面色微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探望他们。”魏清颂思虑片刻,倒是应了下来。 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最近确实好心过了头,或许是因为陆景明的存在,给她带来了影响。 姜宜年也没再剑拔弩张,诚恳地垂首:“谢谢。” 经过对比,痕检人员在马桶边缘提取到的指纹,的确是姜宜年不慎留下的。 他将自己的杀人动机和杀人过程悉数交代。 那天他陪殷海兰逛街散心,希望她能开心一点,没想到被孙浩看见,孙浩当时并未主动上前打招呼,而是偷偷拍了照片。 回家之后,姜宜年才发现,孙浩将偷拍的照片发到了高中班群里。 并且配字:“看看,这不是我们的班草吗,在陪妹子逛街呢。” 有人回复:“这女朋友找得是不是有点草率?姜宜年也没长残,不至于这么荤素不忌。” “这好像是当年隔壁艺高的殷海兰啊,她现在怎么这么胖了?差点没认出来。” “当年我就听说他俩不对劲,姜班草真是不离不弃,这样的绝世好男人现在不多了。” “我要是殷海兰,我都不好意思和姜宜年走在一起。” 他们对两人评头论足了大半天,消息都刷了屏。 第100章 质疑 当一场狂欢开始,没有人会在意当事者是笑是哭,是悲是喜。 他们想要的只是短暂的快乐,尽管那样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只要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便百无禁忌。 始作俑者孙浩忽然冒泡:“长残都还是小事,我有个朋友知道点小道消息,听说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不是拖累人家姜班草吗?我要是她,干脆自杀算了,才不会没脸没皮继续巴着人家呢。” 眼看着议论越发沸腾,班群的管理才出来主持公道:“别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了,没什么意思,该干嘛干嘛去,人家好好谈个恋爱,又没招惹你们,至于把话说这么难听吗?” 迟来的正义之声,让这场热闹的讨论得以终止。 姜宜年看见消息时,群里早就回归了寂静,他心里憋闷,却并未回复,他不想再引起新一轮的议论。 高中班群平时都是沉寂不用的,只是偶尔会热闹起来,他也没想过要删除聊天记录。 直到有天,他陪殷海兰去做心理疏导,回来之后,殷海兰的状态好像很不好,他放心不下,就在殷家住下。 他洗澡出来时,就看见殷海兰在玩他的手机。 当时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他照常出门上班,回到家中,就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殷海兰。 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也不理解殷海兰为什么会忽然自杀。 后来,姜宜年才发现,高中班群有几条新消息,他没有看过,却是已读状态,这说明殷海兰看到了班群的消息,并且点开过。 他很轻易就将所有事串联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孙浩,殷海兰就不会受到刺激,不会如此极端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恨孙浩,恨他轻飘飘地说出伤人的话,恨他摧毁了他的幸福。 七月底,孙浩从姜宜年口中得知殷海兰的死讯,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向姜宜年道歉赔礼,却让姜宜年更加愤怒。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孙浩倾家荡产,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他要他赔的,是命。 他知道孙浩在棠师大读研,所以一直暗中跟踪孙浩,伺机而动。 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9月13日凌晨,孙浩离开宿舍后,刻意绕开了监控,偷偷摸摸跑到情人林,去给殷海兰烧纸。 他的歉疚懊悔,并没有消除姜宜年心中的恨意。 他趁着孙浩跪地祈祷,上前突袭了孙浩。 姜宜年常年健身,本就身强体壮,要制服经常熬夜打游戏的孙浩并不困难,更何况是从背后偷袭。 马桶边上的那一组指纹,是他按住孙浩,将他的头按进水里时留下的。 “我压根就没想过清理指纹,也不怕警察来抓我,一开始我不愿承认,只是想要多争取一点时间,再陪陪殷叔叔和秦姨。” 姜宜年满脸灰败之色,身体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 殷海兰的死,对他而言,打击太过沉重。 魏清颂喝了一口水,抬眸看他:“那你就没有为你自己的家人想过吗?” 他微微愣了一下,神色复杂:“看来殷叔叔和秦姨没跟你们提过。” “嗯?”魏清颂眉头微皱,疑惑地打量他。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虽然我现在和我妈还是住在老房子,也就是兰兰他们家隔壁,但是她不怎么管我。” “以前念书时,同龄的朋友都盼着放学赶紧回家,比起回家,我却更喜欢去兰兰家,叔叔阿姨对我一直都很好,在我心里,他们才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难怪,于他而言,殷海兰带给他的,不只是情感上的倾慕,更是家庭的温暖。 尽管如此,魏清颂对他杀害孙浩的做法仍旧不敢苟同。 “事实上,你自己也没办法确定,殷海兰的死一定和孙浩有关,对?” 谁也不知道殷海兰究竟有没有看到那段聊天记录。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姜宜年瞳孔陡然瞪大,无法理解魏清颂的质疑。 “并不,你也说了,当时殷海兰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魏清颂顿了下,“当然,我没有要给孙浩开脱的意思,只是觉得,兰兰的死的确很古怪。” “你刚刚有提到,那天你陪兰兰去做心理治疗,回来之后,她的状态却不太好,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做完心理疏导,她的状态反而变差了?” 这合理吗? 无论是哪一流派的心理咨询,都应该让前来咨询的人感到放松。 若是咨询者产生了负面情绪,那咨询过程中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姜宜年似乎也愣住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她累了。” 魏清颂眸光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不管怎么说,殷海兰的死因是自杀,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再去探究也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殷海兰去的是哪一个心理咨询机构?” 姜宜年并未迟疑太久,回答道:“慕安心理咨询中心,她的心理咨询师叫敖子安。” 魏清颂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殷海兰的死,或许还有蹊跷。 但是,就如她所说,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一切都难以查证,许多真相,也随着黄沙一起掩入地底。 不知那些秘密,能否再重见天日。 —— 913棠师大杀人案成功破获,王局甚是欣慰,口头上对市局刑警进行了表彰。 望着王局潇洒离去的背影,陈晋啧啧摇头:“咱们这段时间可没少忙活,王局也不好好犒劳一下咱们。” 陆景明淡淡扫他一眼:“你可以找他提出你的要求,看看王局会怎么教育你。” 王局虽然佛系圆滑,但为人到底还是正派的,在他眼中,无论是加班还是熬夜,只要是为人民服务,那就是应当的。 穿上这身警服,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我就是随口一说。”陈晋挠头干笑。 “行了,陈晋,你也不用太失望,虽然王局一毛不拔,但我给大家准备了下午茶,等会儿一起来吃。”魏清颂适时笑道。 “还是魏姐大气!”陈晋当即笑开了花,视线往魏清颂的方向瞟,看着空无一物的会议室,他有些疑惑,“魏姐点了外卖?” 魏清颂耸肩挑眉,卖了个关子:“算是。” 第101章 隐情 她的笑颜明媚,灿烂如春阳,让这凄冷的秋风都有了温度。 陆景明微微低头,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小宋看见这一幕,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急忙捅了捅陈晋的胳膊,小声说道:“陈哥,你快看,陆队笑得好荡漾。” 陈晋见怪不怪,瞥他一眼:“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一下算什么,只要魏姐在咱市局待得够久,你就能解锁陆队更多的新奇面孔。” 冰山融化,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他们甚至能见到春暖花开,烈火燎原。 那场面,绝对会是一场盛景。 小宋眼眸亮得惊人,一脸期待地搓搓手。 爽朗的女声从门口响起:“什么叫‘算是’?合着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送外卖的?颂颂,你可真够意思。” 沈芙踩着恨天高,抱着双臂走了进来。 “这不是正好看见你朋友圈的定位,知道你在荀记附近么,所以拜托你帮个小忙,顺便请你喝个下午茶。”魏清颂起身迎上前去,冲沈芙挤眉弄眼地笑。 还没等沈芙说什么,门口又探出个嬉皮笑脸的脑袋。 “hi,魏顾问,我们又见面了。” 那惹眼的容颜,笑起来应当能迷倒一大片小姑娘。 当然,魏清颂肯定不在这“一大片”的范畴之内。 毕竟,文烨在她眼中,就是个傻子。 魏清颂脸上的笑当即僵硬,转过头,在沈芙耳边轻声问:“你怎么把这冤种带来了?” 文烨那点小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别的暂且不说,她只担心打翻陆景明的醋坛子。 陆景明平日里大度宽容,胸襟坦荡,偏偏在感情上,心眼比针尖还小。 要他看着文烨耍宝,那还得了。 “你不懂,有时候,得让男人察觉到危机感,才能让他更在意你。”沈芙也压低嗓音回应她的疑问,表情很是理所当然。 魏清颂嘴角微抽,对她的歪理不予置评。 沈芙这才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其实我和文烨刚参加完一场酒会,他非缠着我要你微信,一听说我要过来给你送下午茶,他就自告奋勇,非要跟着一起来。” 她微微侧身,指了指文烨脚边的箱子:“这不,现成的帮手,不用白不用,省得我雇人帮我抬过来。” 魏清颂稍一抬眼,就能看见文烨那不加掩饰的灼灼目光。 她又转过头,看见陆景明不善的神色,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 沈芙“啧”了一声,没答话,自顾自的上前拍了拍手,自来熟道:“大家都是熟面孔了,我和你们魏顾问是多年的好友,这段时间,承蒙各位对颂颂的照顾,今天的下午茶我请客,希望大家能赏脸。” 众人对魏清颂是敬佩,对市长千金则是敬畏,有这双重因素,当然没人会拒绝,纷纷上前打开箱子,自行挑选。 “哇,是荀记的手作糕点和奶茶,老贵了,这可是人均消费三百起的下午茶。” “是那个百年荀记吗?我每次路过他们金碧辉煌的门店,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吃上。” 刑警们被这大手笔给惊呆了。 唯独陆景明,面色波澜不惊,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他没有下午茶的习惯,也不愿凑这热闹。 文烨则在她们边上徘徊,似乎欲言又止,又不敢打断她们交流。 魏清颂走到沈芙身边,皱眉道:“说好的我请你喝下午茶,怎么能让你破费?” “你少来这一套,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沈芙白她一眼,又瞥向陆景明,不怀好意地朝她挑眉笑笑。 “跟你家陆大队长和好的感觉如何?” 在这之前,魏清颂将这件事分享给了沈芙。 陡然间被这么一问,魏清颂只能挤出笑容:“感觉,挺好的。” 那不然还能怎么说? 沈芙又“啧”了一声:“行,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的,我也就放心了。” 魏清颂不以为然,眼风扫过踌躇的文烨,淡淡道:“那你还把他给叫过来,你没把我的事告诉他?” 她明确拒绝过文烨,没想到他还挺锲而不舍。 “我跟他说了呀。”沈芙神情真挚,凑过来小声道,“他说,他相信以他的人格魅力,没有女人会不选择他。” 魏清颂:“……”这人究竟哪来的迷之自信? 她无奈撇了下嘴,问道:“对了,前段时间他不是受了重伤,床都下不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出了车祸,这就没事了?钢铁侠啊? “出了车祸是不假,身受重伤是装的,撞车的时候,他反应快,只受了一点皮外伤,谁知他借题发挥,收买了医生,在病历上做了手脚,就是不想让老爷子抓他回去继承家业,文老爷子差点没让他气出大病。” 沈芙幸灾乐祸笑了一声:“不过啊,姜还是老的辣,没几天就让文老爷子给发现了。” 魏清颂无语凝噎,文烨的脑回路还真是异于常人。 继海集团那么大的产业,让他继承,难道还委屈他了不成? 就算他不愿意,文家也只有他一个继承人了。 文诚的这场报复,让文老爷子心力交瘁,恐怕不久的将来就要卸任了。 魏清颂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上次你拿了一瓶劳拉西泮给我,说是文诚在吃的药,你知不知道他是在哪家医院拿的药?” 文诚并没有表现出焦虑症应有的症状,却在服用劳拉西泮,这实在奇怪。 或许是魏清颂太过敏感,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只不过一直没时间深究。 今日正好得了空,便好好问个清楚。 “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不如问问文烨?” 因为那场未完成的婚约,沈芙和文家人走得近,但也并非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 魏清颂犹豫片刻,只好转头看向文烨:“文先生,你知道你大哥的药是在哪个医院拿的吗?” 见魏清颂主动和他说话,文烨喜上眉梢,自然是知无不言:“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医院拿的药,但我在他那里看见过一张心理机构的名片,好像叫慕安心理咨询中心。”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魏清颂眉心一跳。 第102章 双标 又是慕安心理咨询中心。 殷海兰自杀的前一天,在这家心理机构进行了心理疏导,翌日,她就在家中独自割腕。 文诚分明没有焦虑症的症状,却有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名片,手里还有治疗焦虑症的药物。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心理咨询师并没有处方权,没有权力开药,若是正规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断然不会误诊,也不会随意开这类药物,那他的劳拉西泮是从何而来?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殷海兰和文诚都去过这家心理咨询中心,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 思绪纷乱如麻,种种猜测堆积在心,却如何也理不清楚。 文烨笑容灿烂地说道:“魏小姐,我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她回过神来,刚想开口,便听见陆景明冷声道:“魏清颂,你过来。” “哦。”魏清颂拖长声调应了一声,慢吞吞踱步到他身边,一手撑着桌面,垂眸笑意盈盈地看他,“怎么啦?” 陆景明:“……” 居然还敢问他怎么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文烨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魏小姐,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兀自说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据说每天生意都很火爆,我们一起去?” “不行。”陆景明毫不犹豫地替她拒绝。 “为什么?”文烨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陆景明视线漠然掠过他的面容,动作极其自然地起身,牵起魏清颂的手:“因为她要陪我。” 文烨:“……”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一时间有些大脑宕机。 沈芙告诉他,魏清颂已经有了男朋友,让他趁早放弃,他压根没听进去。 他一直坚信,棠州的这些青年才俊,长得比他帅的一定没他有钱,比他有钱的肯定没他帅。 如此帅气多金的他,想要挖个墙角还不容易? 倘若这墙角是陆景明的,那他还真有些没谱了。 虽然和陆景明只打过几次交道,但他看得出来,陆景明和他认识的那些纨绔朋友不一样。 他唯一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魏清颂会和陆景明在一起! 这不科学! 他承认,陆景明的确容颜出众,气质绝佳。 但他总是木着一张死鱼脸,浑身散发着注孤生的气息,这样的人真的会谈恋爱吗? “如你所见。”像是看出他的质疑,陆景明淡淡说了一句。 文烨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愣愣站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向魏清颂:“魏顾问,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魏清颂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本人虽然道德观薄弱,但还不至于做出出轨这样有违人伦的事。” 文烨不甘心地嘟嚷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资产方面,我肯定能完胜他,至于相貌,我和他也算得上是平分秋色?从小到大,我可都是校草呢。” 沈芙实在看不下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校草?草率的草。” 文烨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几秒钟,一脸无辜:“那不都是一种草吗?” 沈芙无语。 她直接上手,将文烨拉到一边:“差不多得了,你可有点眼力见,没看见我们家颂颂和陆大队长恩爱着吗?插足?想都别想。” “不是……”文烨不死心地想要继续插嘴。 沈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那什么,颂颂,下午茶我如约送到了,原本还想和你约个晚餐,不过,我担心某人会记恨我抢了他的女伴,所以还是算了,今天你就好好陪陆大队长,我下次再找你。” “诶,我……”文烨从沈芙身后探出头来,还想说什么。 沈芙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脑袋往后一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于是,文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沈芙拎着后颈拖了出去。 走到门口,沈芙想到什么,转头道:“对了,颂颂,那家新开的西餐厅确实不错,很受小情侣的欢迎,这家店就在荀记铺子旁边,你和陆队可以一起去试试。” “好。”魏清颂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会议室内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吃着手里的点心。 单身狗粮配上昂贵的下午茶,奇妙的搭配,带来味蕾和精神的双重刺激,还真是收获满满。 陆景明弯了弯唇,溢出一声轻笑,低眸看她:“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魏清颂掩唇轻咳一声,压了压微微上扬的嘴角:“看在你诚心诚意邀请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同意了。” “这么勉强,那还是算了。”陆景明挑眉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诶,你怎么这么没有毅力,懂不懂什么叫持之以恒啊?”魏清颂快步跟了上去。 她正想好好说教一番,忽地被揽入怀。 陆景明含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逗你的,走,带你觅食。” 众人默默抖掉鸡皮疙瘩。 “陆队这是被鬼上身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好诡异的画风,确定这是陆队本人?” “……还是赶紧吃,我总感觉,吃完这顿,很可能就没命吃下顿了。” 会议室一角,陈晋画风清奇地打了个饱嗝,将空壳子扔进塑料袋里,笑得满面春风。 吃饱喝足,他一脸满足地往外走,嘴里嘀咕道:“这群傻孩子,永远不会懂上帝视角的快乐。” 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往后可该怎么习惯。 他不由得开始回忆往昔。 上大学的时候,陆景明就已经是远近驰名的双标达人。 对待不相识的陌生人,他脸上绝不会出现冷漠之外的第二种表情。 唯独在魏清颂面前,除了冷漠,他什么表情都可能会有。 —— 沈芙和文烨推荐的这家西餐厅,名为“星芒”,装潢非常华丽,在富丽堂皇的百年老店荀记旁边,也丝毫不显得逊色。 餐厅以白色和金色调为主,整体十分和谐,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品质皆是上乘。 大厅中央,一盏巨型水晶吊灯高悬空中,灯下放着一架白色钢琴。 琴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羊毛连衣裙的少女,她面带微笑,神情专注,白皙的双手按压在琴键上,优美的旋律随之流泻而出。 魏清颂和陆景明就坐在不远处,欣赏着美妙悠扬的琴声。 傍晚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照射在白色钢琴上,反射出淡金色的光晕。 第103章 妈妈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曲柔和而略带伤感的琴曲结束。 魏清颂轻声鼓掌,由衷赞叹道:“真好听,你弹的这首《少女的祈祷》,是我听过的最好的版本。” 少女面色微微红润,站起身向魏清颂轻轻鞠了一躬,嗓音甜美轻柔:“谢谢你。” 魏清颂也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少女低头看了眼腕表,眉间倏然浮上焦急之色,她匆匆拿过凳子上的白色帆布包,快步跑出了餐厅。 魏清颂神情略带惋惜:“这就走了,真可惜。” 这么美妙的琴声,她还没听够呢。 陆景明眼眸微眯,勾起唇角:“是啊,真可惜,和我一起吃饭,颂颂居然满心满眼都想着别人。” 魏清颂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连女孩子的醋都吃?好,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直盯着你看,保证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说做便做,双手托腮,撑在桌面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陆景明坐的位置向着光,夕阳的微光照在他脸上,冷峻的面容染上一层薄绯,就连眼眸深处的碎芒也闪烁着淡淡的金色。 这一看,还真有些深陷其中了。 魏清颂连忙垂下眼眸,轻咳了一声。 却听陆景明幽幽说道:“不是说要一直看着我么?这么快就腻了?” 魏清颂:“……” 她这哪里是腻了?明明是怕色令智昏,美色误人。 魏清颂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和你说个事。” 她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怀疑猜测告知了陆景明。 陆景明也收了玩心,垂眸深思:“你是想调查这个慕安心理咨询中心?” “对。”魏清颂点头,“我知道,师出无名,肯定不能动用市局的力量,从明面上调查,所以,我想找个机会去试探一番,看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玄机。” 若只是巧合,那当然最好。 要是这其中真藏有什么猫腻,那她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生命本就脆弱,有时候,心理疾病给人带来的伤害,同样不可小觑。 她曾经深受其害,饱受摧残,自然明白这一点。 陆景明并未多作考量,轻笑道:“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魏清颂微微一愣,旋即弯了眉眼。 “对了,下个周末,你有时间吗?陪我去个地方。”陆景明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眼眸低垂。 魏清颂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情绪似乎有一瞬间低落。 她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看了下日历,目光微微凝滞。 对啊,下个周末,不就是9月21了吗。 9月21,是他母亲的祭日。 魏清颂当即坐直了身体,点头道:“有时间。” 就算真有什么安排,她也会将事情全都推掉。 —— 从认识陆景明那一天开始,魏清颂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找理由去陆家玩。 有次忽然下了大暴雨,全市交通停运,她没办法回家,还在陆家住了好几天。 也正是那几天,她和陆景欢的关系才突飞猛进。 她知道陆景欢是陆景明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见过陆长柏和江琼。 在她的印象中,陆长柏慈祥和善,江琼雍容大度。 那时候她年龄尚小,还不懂人情世故,因为陆景明不喜欢他们,她便也跟着表现得疏离,自动将自己划分到了陆景明的阵营里。 江琼管不住陆景明,也没有立场去管,只能一再退避。而陆长柏,许是因为愧疚,也就任凭陆景明撒气了。 彼时,魏清颂还不懂其中原因。 第一次听陆景明说起他母亲的事,是在高二的暑假。 魏清颂以共同完成暑假作业为由,三天两头跑来找陆景明,半大的少女,心怀坦荡的热诚,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矜持和害羞。 他们在书房一起做功课,遇到一道难题,陆景明解了许久都解不开,皱着眉头说:“颂颂,你去我房间,帮我把书柜最边上那本蓝色的书拿过来。” 而他自己则继续埋头苦思,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下她看不懂的符号。 魏清颂依言去了陆景明的房间,将那本厚厚的蓝色题库书取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书架上露出来的相框。 相框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但保存得很完好。 照片里的女人温柔娴静,穿着修身的蓝色旗袍,旗袍领口绣着几朵云纹,她脸上带着淡雅的微笑,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照片下方,题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甲戍年丙子月癸酉日,爱子景明满月,摄于西山老宅。” 魏清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拿着工具书回了书房。 回去的时候,陆景明已经把题解开了,慢条斯理喝着温水,抬眸看她:“你是属小乌龟的吗?这么慢。” 魏清颂往他身边一坐,她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没有,我把这本书拿下来,看见后面有个相框,照片里是你和你妈妈?” 陆景明喝水的动作微顿,缓缓将水杯放在桌上,轻轻点了下头:“嗯。” 魏清颂眼眸一亮:“哇,你妈妈好漂亮。” 说着,她又忽然凑近,仔细打量着陆景明的眉眼,若有所思道:“以前我不知道,今天看了你妈妈的照片,才发现,你和你妈妈长得好像呀,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一样的好看。” 她凑得太近了,陆景明身体微微后仰,神色不自然道:“你也好看。” 魏清颂往后一靠,坐回椅子上,神色却有些苦恼:“可是,我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爸爸说,那是因为我的长相继承了他们两人各自的优点。” 她从书包里摸出了女生都会携带的小镜子,仔细端详,一边喃喃自语:“真的是这样吗?爸爸妈妈的眼睛都是黑色的,为什么我的眼睛和他们不一样呢?我该不会是捡来的?” 陆景明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呢?你一定是充话费送的。” 魏清颂不开心了,撅着嘴瞪他:“陆景明!” 陆景明双手举过头顶投降道:“我错了,你当然不会是捡来的,也不是充话费送的,谁会这么傻,放着这么可爱的女孩不养,却要送给别人,那他真是亏大了。” 倘若陆家的其他三位成员在场,一定也会惊讶不已,毕竟陆景明在他们面前,大部分时候也都冷漠淡泊,从未有过如此一面。 魏清颂这才偃旗息鼓,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陆景明把玩着玻璃水杯,忽然说道:“颂颂,我还没和你讲过我妈妈的事?” 第104章 阴暗 盛夏时分,燥热的气浪在空气中涌动,窗外蝉鸣连绵不绝,更添几分烦闷。 魏清颂下意识坐得端正了些,没说话,只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他。 陆景明端起水杯,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忽然起身,走到书桌边上,打开了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本册子。 等他拿着册子走过来,魏清颂才看清,那是一本相册。 相册的样式很老旧,页角都泛了黄,还有破损的痕迹,一看就常常被翻阅。 陆景明驾轻就熟地将相册翻到其中一页:“你刚才看到的,应该是这张照片。” 魏清颂垂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你房间的那张照片上有字。” “嗯。”陆景明的手指在相册上摩挲,“这两张照片是连拍的,你看到的那一张,底版上写了字,是我妈妈亲手写的。” 魏清颂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你妈妈的字真好看。” 陆景明沉默许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声说道:“其实,我妈妈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去世了,她,是自杀的。” 魏清颂惊讶地张了下嘴,缓缓抿唇,轻轻拉住他的手:“你,你不要难过。” 她其实挺不会安慰人的,被娇宠着长大,一向都是旁人来安慰她。 “难过,其实也说不上来,毕竟在我记事前,她就已经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只能通过照片,想象她生前的模样。”陆景明的笑容有些苦涩,手指在相册边缘来回摩擦,“这张照片,是我和妈妈唯一的合照。” 至少,她还留下了一点念想,并非全然决绝无情地离去。 魏清颂咬了下唇,虽然她只是个高中生,阅历不足,但没少听父母提起那些豪门秘辛。 忽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轻声问:“你妈妈自杀,是因为江阿姨吗?”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理所当然地要得出个答案。 有时候,真相的揭开,是对血淋淋的伤疤的撕扯。 魏清颂拍了拍脑袋,恨不得把满脑子的浆糊给拍掉。 她正懊恼着,就听见陆景明淡淡应道:“是。” 魏清颂连忙摆手:“如果这些事会让你难过,你就别说,也别再想。” “没关系。”陆景明却是笑了,他抬眸看她,眸底一片清明,“这些事,我本就应该告诉你,我想让你了解全部的我。” “啊?”魏清颂呆呆愣在原地,像一只昏了头的小猫。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完美,我家庭结构复杂,和家人关系也不和睦,我甚至内心阴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他们,我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我恨我的父亲,更恨我的母亲。” 他表情平静地叙述着,却让魏清颂越发惴惴不安。 “那……”魏清颂脑袋空空的,眨了几下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那又怎么了?没有人是完美的,不对,在我心中你就是完美的!我才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呢,那些事都过去了不是吗?” “你很好的,超级好!你正直善良,面冷心热,你还一直想要当刑警,匡扶正义,你才没有内心阴暗!” 魏清颂掰着指头,想了半天的形容词,奈何读书不努力,只能干巴巴地夸了两句。 陆景明听得笑出了声,缓了下情绪,才说道:“我仇恨自己的父母,还不算内心阴暗吗?” “这……这有什么?人的情绪本来就不可控,小时候我爸爸不许我堆雪人,我也讨厌过他。” 陆景明又笑了:“这不一样,颂颂。” 魏思华不让她冬天去堆雪人,是担心她会感冒生病,终究是爱她的。 可陆长柏对婚姻的背叛,温曼卿的自尽,他从中看不到一点点的爱。 “有什么不一样的,人和人的关系本来就很复杂呀,喜欢、讨厌,爱或者恨,这都是人的本能,你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有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了。”魏清颂绞尽脑汁,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陆景明默了许久,像是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是啊,所以我也渐渐开始接受这样的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是你改变了我,颂颂,你好像每天都很快乐,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烦闷超过两个小时,永远这么积极开朗。” “是你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其实是美好的,不应该让仇恨湮灭一切。” 魏清颂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我只是担心,将全部的我剖析给你看,会让你害怕我,远离我。”陆景明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坚定,“可是在你面前,我不想有丝毫隐瞒。” 魏清颂忙不迭地摇头:“我不害怕,我胆子最大了。” 陆景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低头笑了一声:“也对,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魏清颂,刚转学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我脾气不好,不敢做我同桌,只有你敢。” 魏清颂洋洋得意地一挑眉:“那是他们鼠目寸光,不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还是我机智,和你做了同桌,数学和英语进步神速,还顺带把人生大事也解决了。” 她有意插科打诨,想要缓解略显沉重的气氛。 陆景明深以为然地颔首:“是,你最聪明,不过,不用这么刻意地转移话题,我真的没关系,就是想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魏清颂只好乖巧地端正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好,你放心,你忠实的头号听众已就位。” 陆景明轻声笑了笑,在她乱发上揉了一把。 “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做一个像我爸那样的好警察,后来知道了他做的那些破事,我也矛盾过,动摇过,渐渐的,我才明白,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却是一个好刑警,我想做警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方向。” 他将相册往前翻了几页,上面都是他妈妈的照片。 她好像很喜欢穿旗袍,大部分照片,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像是从风俗画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陆景明将声音压得很低,夹杂着淡淡的叹息:“或许,我和妈妈是一样的人。” 魏清颂听得认真,忽然问道:“那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景明却卖起了关子,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魏清颂托腮思考片刻,咧嘴一笑:“好看,好看,还是好看。” 第105章 出事 “你还真是文化沙漠,让你形容人,的确是难为你了。”陆景明低笑着摇头,视线又落在相册上,轻声道,“她是个温柔却又坚定执拗的人。” “我妈妈不是棠州人,她和我父亲,是在京都大学认识的,我父亲当时破获了一起跨省大案,去京都大学做客座演讲,我妈妈是去听演讲的学生,访谈内容她倒是没记住,就记得我父亲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风姿。” “演讲结束后,她请我父亲吃了一顿饭,两人谈天论地,一拍即合,很快坠入爱河。” “我母亲是名门之后,是京都鼎鼎有名的名媛。而我父亲出身寒门,又只是区区市级刑侦队长,这门婚事遭到了我外祖父一家的强烈反对,于是,她和家人断绝了关系,甚至放弃了学业,和我父亲私奔,来到了父亲的故乡,棠州。” “我父亲年轻时自诩风流,游戏人间,他的心,只是在我母亲身上得到了暂时的停留。我母亲怀孕没多久,就得知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江琼,她甚至比我母亲更早认识我父亲。” “我母亲知书达理,温柔娴静,骨子里却是执拗的,知道真相后,她无法接受,患上了抑郁症。” “我还未满周岁,她就投河自尽了。” 魏清颂两眼望天,艰难地理清了这段关系,有些义愤填膺:“陆叔叔怎么能这样!既然选择和你妈妈结婚私奔,那他就应该好好对你妈妈,为什么还要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一颗心,怎么能分给两个人呢?” “可他就是将一颗心分给了两个人,既爱着我妈妈,又爱着别的女人,无论哪个他都不想放弃。”陆景明笑意疏冷凉薄。 魏清颂无言以对,难以理解。 “陆叔叔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这样。” “是啊,在他受伤退隐之前,他是棠州市最有名的刑警,是警界的明珠,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毁了一个爱他的女人的一生,谁又能想得到呢?”陆景明缓缓将相册合上,沉沉叹了口气。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魏清颂有些疑惑。 “十二岁那年,我无意间看到了我妈妈生前留下的日记。”陆景明并未隐瞒,如实说道,“在那之前,我也曾将江琼当成自己的妈妈,毕竟她对我确实很好,可是知道真相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再好好面对她。” 若是接受了江琼,谁又来赔温曼卿逝去的光阴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我母亲的感情都是复杂的,她明明在日记里说,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挂念,是她仅剩的全部的爱,可她却抛下我走了,将我置于这样的处境中。我不知道,我该怀念她,还是该恨她。” 陆景明目光飘渺,最终将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是因为你的陪伴,让我感到了生命存在的一丝丝意义,所以颂颂,现在你了解了全部的我,还会要我吗?” 是魏清颂的阳光开朗,渐渐感染了他,抚去了他心中的阴暗,让他不至于在阴影中,做一个和自己搏斗的困兽。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有着丝丝脆弱的男人,魏清颂心中一阵酸楚。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闷闷道:“你是不是傻,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顾虑那么多的,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陆景明微笑起来,眼神温柔,紧紧拥住她,轻吻她的秀发,嗓音酥哑:“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一定记恨你一辈子。” 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魏清颂真的会离开。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恨她。 就像他没办法真的痛恨温曼卿和陆长柏,甚至对江琼都痛恨不起来。 所以,他从来不排斥陆景欢的讨好亲近,容忍她踏进他的世界。 他太像温曼卿了,从相貌到性格,都很像,执拗坚定,却又把温柔矜贵刻在了骨子里。 只是,他还是没办法和陆长柏、江琼和谐共处,他会控制不住隐藏在心底的偏执。 他可以对陆景欢好,只因为她是无辜的,上一代人犯下的孽,他不会迁怒陆景欢。 “星芒”西餐厅的一角,两人相顾无言,静悄悄地坐着,各自陷入陈旧的回忆中。 面前的咖啡都要放凉了,魏清颂的胃发出了抗议的号角声,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叫住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我们的餐还要等多久?” 侍应生停下了匆忙的脚步,面色焦急,语速飞快:“真的很抱歉,我们后厨出了点事,恐怕无法出餐了,麻烦您用订餐小票去前台退款。” 他急匆匆说完,没等魏清颂作出反应,就三两步来到高悬的水晶灯下,站在钢琴旁边,手里拿着一支麦克风。 他打开麦克风拍了拍,确认有声音后,强行镇定地扬声说道:“各位顾客请注意,由于我们后厨厨师长突发急病,今日无法再继续营业,未能上餐的顾客,请手持订餐小票去办理退款,我们会进行三倍赔偿,给各位带来了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说完,他朝四个方向分别鞠了一躬,态度非常诚恳。 从魏清颂坐着的位置,往三点钟方向看去,就能看到一块写着“顾客止步”的淡金色绸布。 这里的厨房并不是开放厨房,只能看见不断有人从后厨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有个女侍应生正在打电话,表情像是快哭了,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能看见她急得直跺脚。 魏清颂微微转身,朝前台的方向看去,收银的小妹一脸茫然,有个侍应生从后厨的方向过来,附耳跟她说了什么,只见她瞳孔骤然放大,随即伸出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惊恐的表现。 “这些服务生的表情好像不太对。”魏清颂一手挡住脸,轻声对陆景明说道。 陆景明赞同地点头,神情肃然:“这么大的餐厅,后厨肯定不止厨师长一个厨师,就算厨师长突发急病,也没必要暂停营业,恐怕是出了更大的事。” 第106章 中毒 “星芒”餐厅刚开业没多久,酬宾活动还未结束,宣传力度又大,此刻正是晚餐饭点,餐厅内人满为患,还有不少提前预约好、正在排队等候的顾客。 听见服务生的话,顾客纷纷面露急色,往后厨的方向张望。 “怎么回事?” “我们都等这么久了,突然跟我们说出不了餐,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就是啊,我原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和女神表白的,现在可好,计划全被打乱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抱怨声此起彼伏,优雅奢华的西餐厅,瞬间变成了街头嘈杂的菜市场。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陆景明和魏清颂眼神相交,默契地同时起身,向水晶灯下的服务生走去。 服务生说完那番话后,就愣愣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未注意到魏清颂的靠近,是以,当魏清颂从身后拍他肩膀时,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跳了起来。 看见是刚才那桌的客人,他才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这位顾客,如果需要退款的话,请到收银台办理。” 魏清颂却摇了摇头,直切主题问道:“你们后厨出什么事了?” 服务生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回答:“就是,就是厨师长突然病倒了呀。” 陆景明从怀中掏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完全可以如实告诉我们。” “警察?”服务生呆愣片刻,急声说道,“这样,你们二位先在这里稍等,我去请示一下经理。” “可以。”魏清颂眸光清浅,嘴边漾起一抹淡笑,倒是让服务生平静了许多。 他迈着矫健的步子,奔向经理室,不消片刻,就带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男人朝这边走来。 青年男人应当就是他口中的经理,他上前朝两人微微颔首,压低嗓音道:“为了避免引起顾客们的恐慌,还请两位警官不要声张,随我到后台去再议。” 魏清颂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眉稍微敛:“是出了人命吗?” 经理正走在前面带路,听得此言,脚步微顿,硬着头皮点头:“是。” “你们没报警?”魏清颂倏地抬眸,目光中透着一丝犀利。 陆景明闻言,也侧过身淡漠扫量他。 经理左顾右盼一番,慌忙道:“现在餐厅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况且我们厨师长是猝死,一定是因为发了什么急病,用不着报警,我们已经打过120了。” “猝死?”魏清颂若有所思,“死者生前有相关病史吗?” “呃,这……”经理吞吞吐吐,答不上来,抬手抹了一把汗。 魏清颂眸光深沉,淡淡瞥他一眼:“你自己都搞不清状况,还是不要先下结论的好。” 经理汗颜道:“是是是,但我们新店刚刚开业,要是大动干戈,势必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啊。” 陆景明闻言,目光如剑,眼中的神色冰寒刺骨:“是生意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经理被斥责得面红耳赤,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来到后厨门口,经理打头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厨房已经关了火,三个系着围裙、戴着厨师帽的男人在边上站成一排,个个都面如菜色。 地上倒着个和他们打扮相同的中年男人,唇色发紫,面目狰狞,嘴唇微张,双目突出。 陆景明迈步到尸体前,俯身观察他的死状。 魏清颂则看向边上站着的三个男人,问道:“死者猝死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三个男人并没有立即回答。 右边的男人看着最年轻,左耳上戴着银色的十字架耳钉,染着深蓝色的头发,看样子很是时髦。 他闻言,看向门口沉默不语的经理,试探着道:“章经理?” 章经理撇嘴说道:“这两位是警察,他们问什么,你们如实交代就是。” 中间那个年纪稍大的男人,额头上有颗肉痣,他皱了下眉:“章经理,你刚才不是说不用报警吗?” “嗯,我们只是凑巧在这里用餐。”魏清颂言简意赅地替经理回答。 “哦……”年轻男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程师傅是犯病猝死的,用不着惊动警察。” “如果他真的是犯病猝死,当然不用。”说话间,陆景明已经缓缓站起身,凌厉的视线在几人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尸体上。 他冷冷说道:“但是,死者是死于氰化物中毒,恐怕你们不想报警也不行了。” “中……中毒?”站在最左边的男人,身材最为瘦小,他惊呼一声,表情很是惊恐。 “嗯。”陆景明神情疏冷,“死者嘴唇发紫,耳廓、耳垂呈樱红色,口腔中有苦杏仁味,这是氰化物中毒的表现。” 魏清颂拧着眉头,拿出手机:“我现在叫陈晋他们过来。” 她拨通电话,掀起帘子往外走。 陆景明锐利的视线锁定住章经理:“后厨的监控,马上调出来。” “啊,好。”章经理已是面色发白,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像个提线木偶,只管遵循命令。 他正准备出门,又听陆景明嘱咐道:“在警察到这里之前,不要再让其他人接近现场,将所有食物饮料全部集中,等待检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现在是18:27分,从现在开始,餐厅内的所有员工和顾客,一律不许离开,留在这里接受排查。” “好。”章经理听得冷汗直流,浑浑噩噩答了一声,四肢僵硬地转身离开。 魏清颂和他擦身而过,走进后厨:“我已经通知了陈晋,他们马上就到。” 陆景明点头,看向那三个厨师:“死者倒地前,只有你们三个在后厨吗?” 戴耳钉的年轻男人急忙摇头:“今天店里生意很好,后厨一直都有人进进出出,程师傅倒地的时候,不少人都看到了,只是经理让他们先出去了,叫我们几个待在这里等人来。” 陆景明沉吟片刻,又问道:“死者生前都接触过哪些食物,你们有没有印象?” 瘦小男人想了想,笃定说道:“程师傅当时好像喝了一口水,然后回到工作台前烤羊排,过了几分钟,忽然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魏清颂目光逡巡,指着工作台上的一个保温杯问道:“那就是死者喝水的水杯吗?” 第107章 点心 魏清颂粗略扫了一眼,保温杯是时下流行的款式,能够智能显示温度,目测容量在500l左右。 瘦小男人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那个杯子,是程师傅从家里带来的,他只喝他自己杯子里的水。” “除了喝水外,他还有吃过别的东西吗?”魏清颂收回视线,再度问道。 耳钉男回想一番,一拍手掌说道:“对了,他还吃过小彩虹送来的点心!” 他说着,转身走向身后的置物柜,拉开抽屉,刚想上手去拿,又忽然想到什么,触电似的收回手,讪讪道:“就是里面这盒点心,是小彩虹拿给我们吃的,我们几个还没吃,只有程师傅一个人吃了。” “小彩虹?”魏清颂语带询问。 “对,她是我们店主的女儿,叫徐采红,我们都管她叫小彩虹,她是棠大音乐系的学生,每天下课后都会来我们店里弹钢琴,帮忙吸引顾客。”耳钉男看出了她的疑惑,连忙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 “原来是她。”魏清颂下意识想到了那首《少女的祈祷》,舒缓悦耳,宛若天籁。 思虑间,门外警笛声响起,是陈晋带着人来了,这边的询问也暂时告一段落。 市局就在附近,出警相当迅速。 法证人员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提取现场的有效物证。 陈晋迅速搜集了死者的信息:“死者程大福,男,47岁,是这家餐厅的厨师长,为人友善,近日没有和人发生过冲突。监控录像显示,死者是在吃完点心、喝完水的五分钟后,忽然倒地不起。” “氰化物是即死型毒物,剂量小,毒性强,毒发快。看来问题就出在点心和水上。”魏清颂琢磨道。 一个法证警员走了过来,说道:“陆队,点心里检测到了毒物反应,保温杯的杯盖、以及死者的右手,都有少量毒物反应。” “这么说来,毒是下在点心里,程大福用右手拿取了有毒的点心,食用后,又用右手拧开了保温杯杯盖,在杯盖上留下了毒物。”魏清颂还原了一遍死者生前接触食物的顺序。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徐采红带过来?”陈晋做完笔记,问道。 目前来看,有毒的点心是由徐采红提供,她就是第一嫌疑人。 陆景明淡淡点头应声,又补充道:“给店内的顾客做完简单登记和笔录,就可以让他们离开了,员工暂时留下,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他们。” “好。” 第一个接受询问的是那个耳钉男,他名叫丁贵,是这家餐厅的厨师学徒,平时是他给程大福打下手,负责清洗蔬果、切菜等简单工作。 “死者和徐采红有什么矛盾吗?”陆景明沉声询问。 “没有啊,程师傅性格很好,从来不跟人有矛盾,小彩虹也是,平时温温柔柔的,跟我们关系可好了。” 丁贵沉默一瞬,说道:“那盒点心确实是小彩虹带来的没错,但那也不能说明就是她下的毒。” “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实情告诉我们,是不是她下的毒,我们自然会去验证。”魏清颂语调平缓,面无波澜。 “好。”丁贵犹豫了一下,再度强调道,“你们可得好好调查,小彩虹绝对不会下毒害我们的。” 第二个接受询问的,是那个额头长了颗肉痣的中年男人,他名叫王勇,是这后厨的二把手,副厨师长。 面对陆景明同样的问题,他也给出了和丁贵一致的答案:“咱们店开业才半个月,我们和小彩虹怎么可能有这种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再说了,我们平时关系好着呢,除了点心,她还给我们送过好几次奶茶,我相信,这事绝对不会是她做的,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其他员工也纷纷对小彩虹的人品表达了肯定。 倒是那个名叫葛泰宁的瘦小男人,给出了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答案。 “我早就知道,那小彩虹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她居然想下毒,毒死我们。” 魏清颂和陆景明相视一眼,抬眸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哼,别人可能被蒙在鼓里,我可是亲眼看见过,她找程师傅勒索过钱。” 其他员工都被叫到另外的地方待命,后厨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葛泰宁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人听见。 “哦?”魏清颂眸光微闪,追问道,“勒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确定是你亲眼看见的?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在丁贵和王勇,以及其他员工眼中,徐采红是个温柔善良懂礼貌的好姑娘。 之前她在大厅弹钢琴时,魏清颂也见过她,她长相温婉可人,受到夸赞,还会礼貌说“谢谢”。 下毒的人,真的会是她吗? 假如当时吃点心的人不止程大福一个,那可就是好几条性命了。 “是啊,我绝对没有说谎,就是上周末的事,上周末晚上十点半,大家都下班了,一起回员工宿舍,我下楼买烟,看见小彩虹和程大福在一个巷子里。” “程大福给了她一沓钱,我还听见她说‘就这一点怎么够,再给我一些’,还说‘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当时也没在那里多逗留,怕被麻烦缠身,就赶紧走了,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亲眼看见了。” 魏清颂听完他的叙述,思索片刻,严谨地说道:“所以,准确来说,你是看见了徐采红向程大福要钱,但这恐怕并不能称为勒索。” 葛泰宁想了下,没反驳,只说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就觉得这姑娘不简单。” 魏清颂抬头看了他一眼,淡笑:“你的其他同事,对小彩虹的评价可是很高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那是太年轻。”葛泰宁故作深沉地说道。 魏清颂未置可否。 小宋撩起帘子,探头探脑道:“陆队,魏姐,店主和徐采红来了。” 徐采红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羊毛连衣裙,夜晚风凉,她在外面搭了一件米色风衣。 听说程大福中毒死了,她眼眶哭得通红,模样梨花带雨。 又听闻毒是下在她带来的点心里,伤心的哭泣中又掺了点急切,抽抽噎噎道:“我没有下毒,我没有害人!” 店长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着棕色的皮夹克,此刻也是一脸焦急:“警察同志,我女儿和老程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下毒害死他呢?你们一定得好好调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呀!” 第108章 复杂 由于投毒案性质特殊,作案手法隐匿性强,又具备一定的滞后性,向来都难以勘查。 但这起投毒案不一样,法证人员第一时间找到了有毒的点心,甚至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送点心的人。 看似明朗的案情,却因为徐采红的极力否认,陷入了新的僵局。 她承认点心是她送的,但她拒不承认她在点心中下毒。 法证人员勘验了她的随身物品,在她的包内并未发现氰化物,也没有残留的毒物反应。 但她中途离开过餐厅,这并不能证明她无罪。 陈晋调取了餐厅的监控。 下午四点左右,徐采红进入餐厅大门,当时她手上就拿着这盒点心。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点心拿到后厨,而是先将点心放进了帆布包,又把帆布包放到了收银台旁边的杂物柜。 好巧不巧,徐采红放包的杂物柜恰好处于监控盲区。 监控录像显示,她将包放好之后,就来到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钢琴。 弹了几首曲子,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徐采红和一个端着空盘子路过的适应生说了几句话,就来到了收银台,拿着帆布包走向后厨。 她在后厨门口,将点心取了出来,递给了丁贵,随即就拿着帆布包回到了钢琴面前,把包放在了凳子上,继续弹奏钢琴。 而丁贵在接过点心后,直接放到了那个置物柜里。 根据丁贵的描述,这种点心的包装并非封闭式,看不出来有没有被打开过。 再接下来的事,就是徐采红离开餐厅、程大福中毒身亡。 从徐采红进入餐厅开始,一切都有迹可循,然而,徐采红弹钢琴的那半个小时,这盒点心曾离开过众人的视线。 也就是说,在下午四点到四点半这段时间,这盒放在杂物柜的点心,的确有可能被其他人接触。 如果点心是在那段时间被人下毒,那当时在餐厅内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就目前而言,徐采红仍然是嫌疑最大的人,所以只能暂时先将她带回警局。 面对警方的盘问,徐采红坚持自己的说辞。 “我当时在隔壁荀记买完点心,就直接到了餐厅,中间有没有其他人接触过这盒点心,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真的没有下毒。” 陆景明轻轻敲了下桌面,问道:“有人曾经看见你向死者程大福要钱,你怎么解释你和死者之间的金钱往来?” “这个……我可以不说吗?”徐采红的表情有些为难,目光闪烁着低下了头。 “你当然有隐瞒的权利,但你现在是第一嫌疑人,如果继续隐瞒,情况只会对你不利。”魏清颂嗓音轻而缓,谆谆善诱道,“你放心,我们会替你保密。” 徐采红踌躇不决,双手不安地在衣角上搅动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不是找他要钱,而是向他借钱。” 像是怕他们不信似的,徐采红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了几分:“真的,我有借据为证,一式两份,我的那张现在没带在身上,程叔叔的那张应该在他的员工宿舍里。” “你向他借钱做什么?”陆景明淡淡询问。 “我……”徐采红轻咬贝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闭上了眼睛,咬牙道,“我找他借钱打胎。” 魏清颂神色微愕,目光下意识向她平坦的小腹瞟了一眼。 她整理了思绪,斟酌着措辞:“根据证人所说,他是上周末看见你向程大福要钱,所以你现在……已经做完手术了?” “嗯,借钱的第二天我就去做了。”徐采红低垂着头,声音低如蚊蚋。 魏清颂苦恼地按了下眉心,沉出口气:“据我所知,这种手术的恢复期至少需要一个月,而你几乎雷打不动,每天都来餐厅弹琴。” “对,因为我之前就和爸爸说好了,如果我不来的话,会引起他怀疑的。”徐采红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说道,“我爸爸不知道这件事,警官,你们说好的,一定要帮我保密。” “胡闹!”魏清颂忍不住轻叱一声,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徐采红半晌,最终按了按太阳穴,沉声道,“把医院名字告诉我们,我们会去核实,关于这件事,我们会暂时替你保密,但是你所说的,并不能排除你的嫌疑。” 陆景明面上倒是分毫未显,眉清目冷:“照你所言,程大福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我没有!”徐采红涉世未深,被这么一激,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带着哭腔说道,“我知道程叔叔是个好人,他不会往外说。” “我认识的朋友都跟我一样,是还没毕业的学生,手里没有闲钱,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程叔叔。” 眼看她越说越伤心,魏清颂无奈地递过一张纸巾。 “你们店不是才刚开业半个月吗?你就如此信任他?”陆景明提出了质疑。 徐采红接过纸巾,擦了下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地接着说:“对,但是我爸爸和程叔叔早就认识了,他们是朋友。” “程叔叔是个老好人,所以我想了半天,能够求助的人只有他了,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呢?”徐采红打了个哭嗝,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魏清颂,“姐姐,能不能再给我一张纸?” 魏清颂心情甚佳地把整包纸巾都递给了她。 徐采红胡乱擦了一把,又看向陆景明:“警察叔叔,我真的没有下毒,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我当时把点心拿给后厨,让大家一块吃,如果我为了这件事要害程叔叔,也不会连累无辜的人呀。” 她这话倒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根据丁贵和王勇所说,徐采红经常会带点心奶茶给大家,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无法预料第一个吃点心的人究竟会是谁。 如果她是想要谋害程大福,不会用这么没脑子的方法。 这桩投毒案,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陆景明抬眸凉凉瞥了徐采红一眼,唇角微沉。 魏清颂若有所察,略显奇怪地轻声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说得有道理。” 陆景明欲言又止,半晌,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睑,神情好似带上了几分委屈。 魏清颂很是惊奇。 她不理解。 这位喜怒难辨的小爷又怎么了? 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第109章 动机 投毒案之所以难以侦破,就是因为作案手法隐蔽,只能通过现场监控和死者人际关系来进行排查。 徐采红的证词有待查证,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而言,的确不能证明徐采红就是投毒者。 用亲自购买的点心害人,听上去确实匪夷所思。 徐采红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如果存心要害人,手法未免也太粗糙。 况且她未出社会,社交圈子干净,根本没有购买氰化物的渠道。 再加上疑罪从无,徐采红的父亲又爱女心切,一直嚷嚷着要找律师,所以,盘问一番后,也只能先放徐采红离开。 走到门口,徐采红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姐姐,你一定得帮我保密啊,如果让我爸爸知道了,他会打死我的!” 魏清颂看了眼市局门口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声:“好,我不会说的。”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温声劝慰:“女孩子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实在不行就装病,不要再来回跑了,你这样做,对身体伤害很大。还有,你爸爸很爱你,别再做傻事。” 徐采红低下了头,声若蚊蝇:“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去。”魏清颂挥了挥手。 待徐采红青春活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魏清颂才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打量陆景明。 “你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谁又惹到你了?” 陆景明轻哼一声,侧身往门框上一靠,不冷不热道:“她管你叫‘姐姐’,却叫我‘警察叔叔’。” 这不是差辈分了吗? “就这?”魏清颂差点被整不会了。 她还寻思着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就因为一个称呼。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上下扫量他一番,幽幽道:“那让人家叫你‘哥哥’,你觉得合适吗?” 不管陆景明觉得合不合适,反正她觉得挺不合适的。 陆景明:“……” “那还是算了。” 确实不合适。 “人家小姑娘嘴甜有分寸,叫我一声‘姐姐’怎么了?总不能叫我‘阿姨’?”魏清颂眉眼含笑,眸子里满是戏谑。 陆景明十分受教地点头。 魏清颂伸出纤白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戳戳点点:“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陆景明反手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嗓音酥沉:“那你叫我一声哥哥,抚慰一下我这个奔三老男人受伤的心。” 魏清颂定定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没发烫啊,怎么净说胡话?” 陆景明指了指窗外深黛色的天幕:“现在是晚上,正是该做梦的时候。” “我才不跟你瞎胡闹呢。”魏清颂朝他狡黠地挑眉,转身往办公厅内走去,脚步轻快,脸上漾起灿烂笑意。 陈晋从门外风尘仆仆地进来,正好看见陆景明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清浅微笑。 他清了清嗓子,在他身侧说道:“陆队,我和小宋带人去搜了徐采红家和宿舍,没有发现氰化物,也查了徐采红的消费记录,没有氢化物的购买记录。” 陆景明敛了笑意,淡淡颔首,换上了一贯的冷肃面容,仿佛刚才笑得满面春风的另有其人。 刑警们都是临时被叫回来加班的,陆景明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一下案情,强调了接下来调查的方向和重点。 “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几个问题,第一,在受害者遇害之前,还有什么人接触过这盒点心?” “第二,投毒者的氢化物从何而来?” “第三,投毒者下毒的动机是什么?他想要谋害的到底是谁?” “第四,投毒者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又是通过怎样的方法?” 找到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案情也就能明朗了。 魏清颂思虑片刻,分析道:“氰化物是管制品,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但是无机和有机氰化物在工农业中应用非常广泛,尤其是电镀业。” “如果要从毒药来源入手,那我认为,投毒者身边一定有电镀、油漆、染料或橡胶等行业的从业人员,或者投毒者本人就是这几个行业的从业者。” 小宋冥思苦想了一番,弱弱举手说道:“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说是苹果核内也有氰化物,将苹果核磨成粉,就能毒死人。” “对,苹果核内有少量的氢氰酸,但是远远不到致死量,如果要用苹果核合成能够致死的氰化物,那一定要用到大量的苹果,不过这也是一个思考方向。” 魏清颂摩挲着手指,陷入沉思:“如果投毒者是自行提取合成氰化物,那他应当具备一定的生物和化学知识,还得有相应的场地和设备。” “死者程大福平时是个老好人,为人友善,很少和人起冲突,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被误杀,投毒者的目标原本并不是他。”陈晋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说得很对。”魏清颂十分认同这个说法,“点心是徐采红送给后厨所有员工的,也就是说,在死者程大福接触这盒点心之前,谁都有可能做那个第一个吃点心的人。” 陈晋脑中灵光一现:“这么说来,投毒者针对的其实是后厨的所有员工?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查餐厅的内部矛盾,看看哪些员工和后厨有冲突?” 魏清颂打了个响指:“这个思路很正确。” “还有一个思路。”陆景明忽然打断道,“问题可能根本不在后厨,而在点心本身。” 陈晋听得云里雾里,有点没反应过来。 魏清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盒点心,在徐采红购买之前,可能就已经被人下了毒?” “不排除这个可能。”陆景明微微颔首。 的确,他们现在的调查,仍然围绕在餐厅后厨员工的人际关系和矛盾上。 但是谁也不知道毒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点心里的。 或许从一开始,投毒者就并不是单独针对某一个个体或群体,而是无差别进行攻击。 “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这盒点心来自荀记,荀记是百年老店,远近闻名,每天在荀记购买糕点的顾客成百上千,如果问题出在荀记,那恐怕还会有新的受害者。”魏清颂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如果这个猜测得到证实,那这就会从谋杀案演变为公共安全事件,处理起来更加棘手,调查工作也会更加困难。 因为,谁也不知道,投毒者到底有什么动机。 第110章 食物 一个平日里是老好人的受害者,一盒曾经消失在监控视线里的点心。 从中能够延伸出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 陆景明沉吟一番,剑眉紧蹙:“这起案子恐怕不好破。” “只希望不要是无差别杀人。”魏清颂也颇为头疼地皱眉,“无差别杀人案最容易成为悬案,因为不知道凶手和被害人的联系,不能顺着这层关系往下追查,尤其是这种投毒案,很难找到相关证据,如果凶手足够聪明,没有留下线索,这案子就更难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晋听出了其中的严重性,亦是苦恼不已,“徐采红这条线还需要跟吗?难道就这样排除了她的嫌疑?” 陆景明未做犹豫,答道:“当然要跟,眼下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她就是凶手,但也不能放下她的嫌疑。” 魏清颂思忖了一番,眸光越发深沉,嗓音幽幽:“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明天日落之前,不要出现最坏的结果。” 陈晋被她身上突如其来的毛骨悚然感给吓到,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颤声问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如果明天出现了第二个因食物而氰化物中毒的死者,那就说明,这是一起无差别投毒杀人案。”陆景明神情凝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这心投毒案,眼下虽然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但至少能将怀疑对象有效局限在某个范围内,进行更高效率的侦查。 可若这只是一个开始,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第二天,市局大队的刑警们忙活了一整个上午,想方设法排查氰化物的来源。 根据法医验尸得出的精准结论,死者程大福体内的毒物是氰化钾,也被叫做山埃,因为其镀层细致,导电性更强,所以被广泛应用于电镀行业中。 棠州市有个电镀厂园区,其间的电镀厂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家,市郊还有其他未在园区内的电镀厂,一家家排查下去,工作量巨大。 陆景明和陈晋刚从市郊回到市局,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魏清颂便撂下电话迎了上来。 她神情凛然:“出事了,就在十分钟前,一个中学生在美食广场的天天便利店购买了一个面包,一瓶牛奶,在便利店坐下堂食,当场毒发身亡。” 陆景明眉头狠狠一拧:“美食广场?” “对,就是荀记和星芒所在的那个美食广场。”魏清颂也眉头紧皱,“我们或许的确把问题想得过于乐观了。” 这起投毒案,居然真的不是针对程大福个人的谋杀,而是通过食物对所有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程大福只是不幸成为了第一个攻击对象。 如果说那个投毒者,真的想要利用食物投毒来无差别杀人,那他的可乘之机实在是太多了。 民以食为天,每个人都要吃东西。 现在已经不是自给自足的时代,大部分人食用的食物都是来自商超便利,倘若不尽快找到这个投毒者,只怕很快就会人心惶惶。 谁也无法预料,自己手中的食物究竟是不是安全。 上一秒还在享受食物的美妙,下一秒,可能就会因此送命。 “先去现场看看。”陆景明当即做出决断。 天天便利店在美食广场二期,和荀记、星芒餐厅就隔了一条街。 警察和法证人员迅速抵达现场,进行搜证。 陈晋翻查了死者的身份证件:“死者名叫孟娅楠,16岁,是棠州中学高一的学生。” 一个花季少女,本应有着光明的前途和未来,就这样无辜枉死,令人叹惋。 在场的警员面色都不好看。 这个无差别投毒的杀人魔,实在是泯灭人性。 法证人员在现场找到了孟娅楠吃剩的面包和包装。 “陆队,面包里有毒物反应,另外,面包包装上有一个小孔,我猜凶手应该是通过注射的方式进行投毒。” “好,辛苦了。”陆景明从他手中接过证物袋,微微颔首示意。 “等一下!”魏清颂眼尖,看见了包装上的商标。 她拿过证物袋,指着商标说道:“这好像是荀记食品的商标。” 徐采红送给后厨的那盒点心,也是从荀记买来的。 是巧合吗?还是投毒者本就打算针对荀记? 陈晋看了一眼,讶然道:“原来荀记还生产这种平价面包呢?我一直以为荀记就开了那一家点心店,他们家连分店都没有,而且卖得可贵了。”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就和一些火锅店一样,出名之后就成立了餐饮企业,建立流水线,生产售卖火锅底料。”魏清颂耐心解释了其中微妙之处,“荀记当然也一样,光凭百年老店的称号,想要在寸土寸金的美食广场屹立不倒,可是很难的。” 美食广场这一带虽然不是cbd,但附近也全都是大商圈,荀记不开分店,却成为棠州人人知名的“贵族下午茶”,即便一盒糕点卖出一百到几百的高价,也有不少人乐意买单。 也正是因为荀记不开分店,打造“独特”、“绝无仅有”的完美标签,才会保持荀记生意的火爆。 这其中,一定花了不少心思营销,除此之外,还得有任性的资本。 在此之前,魏清颂也不知道荀记居然还生产平价面包。 一百元一盒的手作糕点,和三元一袋的平价面包,似乎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不过想来也是,像面包这种快消品,也没几个人会在意它是什么品牌,背后是什么厂家。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年轻姑娘,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脸都白了,嗓子干涩:“那个,几位警官,我查监控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我怀疑他有问题。” 年轻老板将监控画面调了出来。 监控画面显示,今天上午十点左右,一个身穿黑色连帽衫的人走进了便利店,他戴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 他径直来到放面包的货架前,由于他背对着监控,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能看见他的手肘似乎有所动作。 他在面包货架前逗留了两分钟左右,拿起一个面包来到收银台结账。 用的是现金。 第111章 监控 大数据时代,移动支付普及,用手机扫码支付早已成为常态。 而这个人却一反常态使用现金,只怕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消费记录,让公安机关没法通过电子消费记录找到他本人。 陈晋一拍桌案:“大白天把自己捂成这个鬼样子,凶手肯定就是他!” 这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但他捂得的确太严实了,穿着宽松的长款卫衣,全副武装,连性别都看不出来。 陆景明眉目凛然,询问便利店老板:“你对这个人还有其他印象吗,他结账的时候有没有说话,是男是女?” 便利店老板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我确实觉得这个人挺奇怪的,他给了一张五块,我本来应该找他零钱,但他把钱扔下就走了。他没说话,身材好像有点壮,我感觉应该是个男的,但是我也不太确定。” 陆景明吩咐陈晋将这段监控拷贝下来,又说道:“把这段监控带回去,再去调取荀记的监控,看看徐采红在购买那盒糕点之前,这个人是不是也曾出现过。” 陈晋应声去了。 魏清颂在便利店的面包货架前驻足,监控里那个人身高和她相似,如果是她,最方便拿取的是第二排的“桃梨”牌面包。 如果要拿第一排的面包,就得仰头向上伸手,反之,如果要拿下面第三排的“荀记”面包,以及最下面一层的面包,就得微微躬身。 凶手选择荀记,真的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吗? 魏清颂在心中画下一个问号。 小宋和几个警员留在便利店,继续做笔录和搜证工作,陆景明则和魏清颂去了一趟美食广场的物业办公室。 像这样的大型美食广场,一定配备了监控设备,说不定能拍到那人离开便利店后的踪影。 出示了警官证后,物业不疑有他,非常配合地调出了监控。 “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我们还真不一定有,我们广场修建好多年了,监控设备还没更新,而且我们监控的主力监测区域,主要是商场的主出入口、停车场的主出入口,以及中庭外广场的活动区域,天天便利店在二期,整个区域就只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 物业小心翼翼解释了一遍,生怕自己会摊上麻烦。 “没事,可以理解。”魏清颂好心地抚慰了一下胆战心惊的物业。 从她记事开始,这个美食广场就已经存在了,可谓是历史悠久。 虽然这些年也经历过数次翻新,但难免会有监控死角,毕竟监控的安装、存储乃至维护,成本都很高,有关单位不愿在这些方面多投入成本,也不难理解。 物业舒了一口气,态度也更放得开了些,主动上前帮忙:“我们广场还是很大的,监控有点多,你们是想找天天便利店那条街的?我来帮你们找,你们需要什么时间段的监控?” “今天上午十点前后,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墨镜的人,出入过天天便利店,我们想找到他。” 魏清颂也不与他客套,她和陆景明加起来也就两双眼睛,大部分警力还在电镀厂园区逗留,他们两个人要看这么多监控,属实麻烦。 相较之下,物业身为相关从业者,经验更为丰富,想要找人,有他的帮助,会更加容易。 物业轻车熟路地在屏幕上面点击了几下,四个监控画面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我帮你们把附近的几个监控画面都调到一起,这样找起来快一点。” 与此同时,他又加快了播放倍数,更加节省时间。 看了半个小时监控,陆景明统计了那人在监控中出现的次数。 捕捉到他的监控镜头一共有十几个,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大概能知道他的活动轨迹。 “今天早上八点十分,他从美食街东路口进来,一直在美食广场逗留徘徊,十点,他径直进入了天天便利店所在的街道,十点过七分,他从这条街的另一个路口出去,十点三十,他进入了商场,在一个转角处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镜头里。” 美食广场的商场内部结构盘根错节,七歪八扭,而且大多数都是服装店,人来人往,流量密集,有的顾客买完衣服,就直接换上新衣服离开,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想要在这里完成乔装打扮,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那个人消失在监控镜头后,很可能换了一身衣服,大摇大摆地从商场走了出去。 想要通过监控捕捉到他,不是一件易事。 陆景明拷贝了这两天的所有监控录像,回去和陈晋会合。 陈晋调取了荀记店铺的监控,也有发现。 同样是在昨天上午十点左右,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人,戴着墨镜口罩走进了荀记店铺。 这次,他的打扮有些不同,留了一头及腰的长卷发,他背对着摄像头,在货架面前逗留徘徊了许久,十分钟后,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 陈晋指着监控说道:“这个投毒者好像是个女人。” “不一定,既然他有心乔装打扮,有可能是假发。”魏清颂并不赞成这么快做出武断的结论,“而且你看,这个人一直都穿着宽松款式的卫衣,这样就没办法从身形上判断他是男是女。” 陆景明也深以为然地颔首:“从监控录像可以目测,他身高在170-175左右,这个身高范围,是男是女都有可能,而且不排除他穿了增高鞋,干扰警方判断。”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都已经找到他了,但又没完全找到他,这感觉可真是憋屈。”陈晋一脸郁闷。 从天天便利店以及荀记店铺的监控录像可以推定,这个不知性别、不知长相的神秘人,十有八九就是投毒者。 但是他总能够轻易避过摄像头,不让监控拍到他的正脸。 而且还极有可能乔装打扮过,说不定在他们赶来现场的路上,就曾经和这个人擦肩而过。 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脚底发寒。 这个神秘投毒者,短短两天,已经用氰化钾谋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而此时此刻,他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看着束手无措的警方,发出邪恶的笑。 第112章 漏洞 “慌什么,总归现在已经掌握了他的踪迹,把他的照片打印出来,挨家挨户去询问,整个美食广场,见人就问,他打扮这么显眼突出,总会有人注意到。” 陆景明目光冷冷,对这个嚣张至极的法外狂徒态度很是凛然。 投毒者非常聪明,知道店里有监控,所以乔装打扮,戴了口罩和墨镜,无法采集他的相貌特征。 但他忘了一点,在这样的场合下,越是举止打扮怪异,越容易引起注意。 陆景明眸光幽沉:“还有,让法证对比徐采红的点心盒,以及孟娅楠留下来的包装袋,上面或许留有凶徒的指纹。” 像这种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被人摸来摸去实属平常,也会留下很多痕迹,但若是能够从点心盒以及面包袋上采取到相同的指纹,那一定就是凶手留下的。 陈晋抓耳挠腮:“就算我们找到指纹,找不到他本人,也无济于事啊,这凶手是笃定了我们拿他没办法。” “他站过的所有角落,碰过的所有器物,留下的所有东西……即使他毫无意识,也会留下一个对抗他的沉默证人。”魏清颂忽的轻声念出一段话。 陆景明挑眉看她:“罗卡交换定律。” “是。”魏清颂微微勾唇,和他默契地眼神相交,相视而笑。 唯独陈晋懵逼得像一个局外人:“什么卡绿?” “是法医学家罗卡提出的理论,他说,凡是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在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必然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 魏清颂耐心重复了一遍:“只要凶手曾出现在现场,就一定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而这些证据,就是沉默的证人,是起诉凶手罪行的关键,世上不存在完美犯罪,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找到犯罪者留下的漏洞。” “而我们这位凶手,就存在明显的漏洞。虽然他将自己包成了粽子,但他一没有戴手套,二没有带鞋套。指纹、足迹,都会成为找到他的线索。” 陆景明微微点头,补充道:“除此之外,凶手在百货商场的监控下消失,想也不用想,他一定是换了衣服,那么他换下来的衣服呢?要么带走,要么遗弃,总不能凭空消失。” “所以,我们需要搜查商场内的垃圾桶,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抛弃的衣物。另外,要在监控中重点关注那些拿着包的行人。” “既然陆队说到了这一点,那我还要提供一个思路。”魏清颂指着监控画像里的投毒者,“连续两天,凶手投毒时的装扮是不一样的,甚至还可能特意戴了假发,他的心思相当缜密,我猜测他更有可能会把换下的衣物带走。” “而你们注意看,当他从美食广场街头露面开始,他手里是没有东西的,那他很可能是事先在商场的某个地方藏好了衣物,这说明他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 “但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换下的衣物给带走,所以,我们要找的人,他在商场入口的监控里,只有出去的画面,没有进入的画面,而且手里一定拿了东西。” “还有,衣服可以随意更换,但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很难发生改变,我们可以从监控录像观察他的行走步态,尝试找出他的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想要从监控里找到他,虽然有些困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能。”魏清颂将监控画面放大,投影在屏幕上,清幽的眸中闪烁着凛凛冷光。 一些案件之所以迟迟无法侦破,是因为很多痕迹还没有被发现,或者遭到了破坏和忽略。 这个投毒者的确足够聪明狡猾,知道隐藏和伪装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投毒行凶,即便监控捕捉到他的身影,也找不出他究竟是谁。 这对警方而言,无异于是无声的挑衅。 但只要他们足够耐心细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总能够找出他的真面目。 “还有一点我非常在意,投毒者第一天投毒杀人,选择的是荀记点心铺的手作点心,而第二天投毒,选择的是便利店售卖的荀记生产的面包,连续两天,他的投毒对象都是荀记的产品,我怀疑凶手是有意为之。”魏清颂不疾不徐说道。 陈晋有些困惑:“会是巧合吗?” “我并不认为是巧合,刚才在天天便利店,我留意过售卖面包的货架,荀记生产的面包放在第三排,并不是显眼的地方,按照我的身高,需要弯腰才能取到,如果凶手仅仅是想通过食物来进行投毒,大可以选择最顺手的那一排面包,他要躬身将氰化钾注射在荀记的面包里,暴露的风险会更大,他没道理这样做。” 魏清颂解释了其中的逻辑。 陈晋听明白了,但又不太理解:“为什么,凶手难道是和荀记有仇?” 魏清颂轻轻摇头:“暂时无法做出决断性回答,但凶手的确非常针对荀记。” “魏姐,按照犯罪心理学的逻辑分析,你觉得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晋猛然想起之前几次案件里,犯罪心理的出色发挥,便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凶手年龄不超过40岁,接受过高等教育,具备一定的化学知识。” 魏清颂微微闭上眼眸,思考了几秒,嗓音略带些低沉:“氰化钾不是寻常人能够接触到的毒物,凶手和电镀行业有一定联系,可能曾经从事过电镀行业,或者身边有亲朋好友是相关从业者。” “氰化钾是国家管控的高危化学品,要有资质的厂家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才能到指定的化学品公司购买,从运输、购买到管理,都要经过层层许可,普通人没可能接触得到。” “他选择氰化钾这种非寻常毒物,并且十分清楚氰化钾的致死量,能够控制好剂量,足以说明他有良好的教育背景。” “连续两天,他都是8点出现在美食广场街头,11点左右消失在商场,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他对美食广场的监控分布非常熟悉,甚至对每个店铺的摄像头位置都了如指掌,我认为,他的工作地点就在美食广场,而且工作应该非常稳定,至少在美食广场工作了一年以上,在这之前,他一定多次造访过天天便利店和荀记点心铺。” 第113章 荀记 “他的工作时间,应该是在下午或晚上,他很可能是美食广场的餐饮业、服装业等从业者,或者是保安、ktv和酒店的前台这类三班倒的职业。” “此人漠视生命,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可能存在饮酒、偷窃、违纪等不良嗜好与行为,自我控制能力极差,脾气暴躁,缺乏责任感,没有罪恶感,他身边的人,对他的印象一定极差。” “他连续两次投毒的食物都是荀记的产品,具有针对性,这说明他最近可能和荀记发生过冲突,可以仔细询问一下荀记的员工,或者去市场监督局,查询有无关于荀记的投诉记录。” 魏清颂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有可能不是因为食品安全发生冲突,而是和荀记员工的个人矛盾。” “以上就是我根据现有的线索得出的心理侧写,线索有限,范围的确有些宽泛,不过,至少能提供一个侦查的思路,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陈晋拿着笔飞快地将魏清颂的话记录下来,点点头:“明白了,我们这就去继续摸排。” “还有,将此事汇报给王局,让他尽快和相关部门商洽,拟一份情况说明,通知美食广场及周边所有便利店、超市,下架在售的荀记食品,让荀记点心从明日起暂停营业。”陆景明垂眸思虑片刻,做出了一个令人震骇的决定。 陈晋神情讶然:“下架荀记商品倒是好办,让荀记暂停营业,他们能配合吗?” “这可由不得他们。”陆景明眉目凛然,眸光幽冷,“食品安全不是小事,是想要眼前的蝇头小利,还是想要死更多的人,眼睁睁看着荀记名声彻底完蛋,让他们自己斟酌。” 在抓住那个冷血狡猾的投毒者前,不能再让第三个受害者出现。 如果荀记的管理层足够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作出选择。 虽然做出了犯罪心理侧写,但也并没有将摸排范围有效缩小。 毕竟魏清颂所说的餐饮、服装从业者,以及保安前台,在这偌大的美食广场比比皆是,还是得一个店一个店去挨个询问盘查。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星芒餐厅。 许是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餐厅的顾客肉眼可见少了许多,看上去冷清了不少。 发生了这样的事,没有停业,还能照常开业,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踏进餐厅,一阵悠扬的琴声便随之传来。 魏清颂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待琴声停下,才缓缓踱步过去:“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你弹了。” 徐采红俏脸微红,匆忙站起身,像被抓包似的低下头:“姐姐,你怎么来了?” “有些问题需要向你们经理确认。”魏清颂也没多言,淡淡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建议?” 虽然徐采红还年轻,拥有强健的体魄,但这样在学校和餐厅之间奔波,着实不是个好主意。 流产手术的确是个小手术,但终究会对身体带来一定的影响,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很可能引起一些并发症。 倒也不是魏清颂喜欢多管闲事,她是真的很喜欢徐采红的琴声,觉得一个年轻有为的音乐少女,不应该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同为女性,难免会对这样的姑娘抱有丝丝恻隐之心。 “没事的姐姐,我一点都不痛,麻药过去之后就活蹦乱跳了。”徐采红咧嘴天真烂漫地笑,“不过,还是要谢谢姐姐的关心,喏,请你吃糖。” 她从怀里摸索一阵,递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魏清颂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 她现在大抵明白,为什么餐厅的人都叫她“小彩虹”了。 能够感染人的不只是音乐,还有她开朗活泼的性格。 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事情,她现在应该也和徐采红一样,怀着纯真美好的心,永远相信浪漫和爱情,为爱奋不顾身。 徐采红偷偷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从刚才进来开始,陆景明就一言不发,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魏清颂。 她“咯咯”笑了两声,凑到魏清颂耳边,悄声说道:“姐姐,这个警察叔叔一直盯着你看哦。” 魏清颂赶紧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好了,章经理在吗?我们有问题要找他确认。” “章经理去仓库清点货物了,如果是餐厅有关的问题,问我也是一样的,我每天都来餐厅,对这边熟得很。”徐采红神情非常认真地说道,“程叔叔对我那么好,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想要帮上一点忙。” 魏清颂和陆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倒也没有拒绝。 她将做出的侧写范围大致描述了一遍,重点刻画了嫌疑人的性格特征。 徐采红凝思片刻:“像这种听起来就很讨厌的人,我们餐厅还真有一个。我们餐厅不是有员工宿舍吗?宿舍里没有装监控,好几个员工反映过,他们有丢东西,而且他们都怀疑是那个人做的。” “那个人你们也见过,是后厨的葛泰宁,他来应聘的时候填过应聘表,我帮你们找找。”徐采红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向前台,轻车熟路地在抽屉里翻找文件。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魏清颂略一挑眉。 程大福身亡当天,所有人都在为小彩虹开脱,唯独葛泰宁指认了小彩虹。 如今情况倒是反过来了。 “喏,就是这张。”徐采红找到了那张表,将表格递给魏清颂,自己也凑过一个脑袋,指着上面的“工作经历”一栏说道,“诶,但他之前不是电镀厂的呀,不过想想也是,他是来应聘后厨工作的,如果他写的是电镀厂,我们肯定也不会招他。” 魏清颂浏览了一遍葛泰宁的应聘表。 学历那一栏,填的是一所高中。 至于工作经历,填写的全都是和西餐有关的内容。 “这家‘微风’西餐厅,好像也在美食广场?”魏清颂目光注视着那行字。 徐采红点点头:“是呀,在二期那条街,很近的。” 魏清颂若有所思:“其实,如果他虚构了之前的工作经历,你们也并不会去核实,对?” 第114章 嫌疑 餐厅又不是什么大企业,即便是在应聘表上随意写写,也不会有人知道是真是假,没有人会去刻意核实。 “也对。”徐采红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呆呆应了一句,便愣在原地。 餐厅后厨也不是什么人都往里招的,葛泰宁能成功通过面试,至少说明他的确有过相关工作经验。 但这工作经历里面究竟有多少水分,就不得而知了。 更何况,这份应聘表上有写到,葛泰宁之前在“微风”西餐厅做过一年的后厨工作,而这家西餐厅,好巧不巧,也在美食广场。 如果这段履历是真,那他就满足了一点:在美食广场至少工作了一年以上,对美食广场周围非常熟悉。 陆景明冷冷开了金口:“他平时工作表现如何?”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大家都不太喜欢他,就连为人和善的程叔叔,都对他颇有微词。”徐采红说道,“至于他工作上的事,就得问他们后厨的人了,我去叫他们过来。” 说着,她就兴致冲冲转身,要往后厨的方向去。 “等等。”魏清颂赶紧叫住了她,“今天顾客虽然少,但后厨的工作可不能停,我们自己过去。”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方面。 要看一个人在工作上是否熟练,还是得实地观察一番,才能得出最准确客观的结论。 “有道理。”徐采红点点头,“那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 她极度雀跃地走在前面,一蹦一跳,像个小孩,高高的马尾也跟着一甩一甩的,头绳上的红樱桃显得青春活泼。 魏清颂失笑,和陆景明一起慢悠悠跟在后面。 从徐采红的肢体语言,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阳光活泼的女孩,餐厅里的员工都很喜欢她。 这样一个惹人喜爱的女孩,在葛泰宁的口中,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只是看见了徐采红和程大福有金钱往来,便断定她是在向程大福“勒索”,并且一口咬定投毒者就是徐采红,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警方最初的判断和侦查方向。 而这一点,似乎非常符合反社会人格的部分特征。 冷漠无情,愤世嫉俗;人际关系差;刻薄,共情能力薄弱;极度自私,不考虑他人利益。 这样的人,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欲,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程大福不幸中毒身亡,身为副厨师长的王勇,自然而然顶替了他的位置,在工作台前有条不紊地烤着羊排。 葛泰宁面前熬着一锅汤,旁边摆满了调料瓶,他正七手八脚地给调料瓶盖上盖子,还不小心盖错了,但他没管。 丁贵拿着一个篮子在水池里洗菜,水龙头哗啦啦地流,他动作有些慢,看样子很是生疏。 他只是一个学徒,做事不熟练似乎也无可厚非。 他旁边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跟着他一起洗菜,动作倒是比他利落多了。 徐采红解释说:“这两个人是新招的学徒,以前程叔叔在的时候,咱们还没感觉出来缺人,程叔叔一走,感觉后厨都乱成一锅粥了。” 王勇抽空往边上瞥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葛泰宁,你要跟你面前那些瓶瓶罐罐搏斗到什么时候?一会儿汤都烧干了。” “还有你小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菜的时候水不要开这么大。” “哦……”丁贵闷闷应了一声,伸手去关水龙头。 魏清颂轻飘飘投去视线,眸光微动。 之前倒是没注意,这个丁贵,除了打扮时髦之外,长得也细皮嫩肉的,一双手细腻白皙,压根就不粗糙。 魏清颂不动声色放下帘子,转眸问道:“小彩虹,你对丁贵的印象如何?” “呃……”徐采红难得有了迟疑,“他,他挺好的呀,我们餐厅的人都很喜欢他,脾气和性格都很好,做事也勤快,肯定不会是他的。” “这样啊,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魏清颂笑意清浅,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 她蓦然回想起那天询问丁贵的场景,当时,他也是想也没想,就选择维护和相信小彩虹,并且反复强调小彩虹不会下毒。 这或许是因为,小彩虹和餐厅员工本就熟稔,彼此信任。 但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两人关系匪浅。 一个是养尊处优、打扮时髦的小年轻,开业半个月,连洗菜都还不会,却甘心做一个忍气吞声的后厨学徒。 另一个是每天不辞辛苦跑来餐厅弹琴,总是找各种借口给后厨送昂贵的点心奶茶的店长千金。 听上去倒是有趣。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私事,魏清颂神色不显,转移话题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餐厅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 “啊,对,但是我们的员工工作时间很灵活的,除了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比较忙,其他时间都很自由,实际算下来每天工作没有超过八小时。”徐采红反应倒是很快,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劳动监察部门,这个问题不归我们管。”魏清颂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不由失笑,随即漫不经心问道,“也就是说,空闲时间里,即使员工不在店内,你们也不会过问了?” 徐采红想了想,回答道:“话是这样说,不过,大家一般都是在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毕竟随时随地都可能来客人,总不能走太远。” 魏清颂开始在脑海中回想,从这里到二期以及商场之间的路线。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陆景明淡淡道:“不远,来回不超过十分钟。” 他可是个活地图,对于他的判断,魏清颂自然毫不怀疑。 倒是徐采红,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魏清颂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嗓音说道:“今天我们问你的所有问题,不要在餐厅员工面前提起。” 徐采红心领神会,食指抵在嘴唇上:“嘘,我都明白,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 魏清颂微微笑了笑:“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把这两天你们店内的监控,给我们拷贝一份。” “好,不麻烦的,我这就拿给你们。”徐采红非常配合,转身就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她一离开,陆景明倒是活跃了许多,主动问道:“你觉得是葛泰宁?” 魏清颂略一点头:“他嫌疑很大,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直觉的成分较大,如果你信我的话,可以……”把调查重点放在葛泰宁身上。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陆景明便淡淡道:“我当然信你。” 魏清颂一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明艳笑意。 第115章 食品 葛泰宁成功被警方注意到,案件也有了新的进展。 陆景明派了警员,二十四小时暗中盯梢,葛泰宁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警方的视线。 王局的动作也很快,联合各个单位部门下发了文件,为了保险起见,甚至更为严谨地扩大了范围,将市区内所有在售的荀记食品通通下架。 荀记点心铺被要求暂停营业,虽然荀记的负责人非常不情愿,但网上已经有了推理爱好者的分析贴,大力宣称投毒者针对的就是荀记,为了荀记食品岌岌可危的名声,负责人只能照做。 与此同时,各个论坛上不断有“知情者”出来发帖称:荀记食品采用低价劣质原料,严重违反了食品安全法,然而消费者却投诉无门。 这些帖子很快就被整理出来,迅速发酵,甚至上了热搜。 短短一天,站出来维权的消费者已经超过百人。 傍晚时分,小宋气喘吁吁从门外跑进来:“我去了一趟‘微风’餐厅,向餐厅的老板和员工证实过,一个月前,葛泰宁的确是他们餐厅的员工,因为一次工作出现失误,出的餐没有煮熟,导致顾客拉肚子,和餐厅起了纠纷,他被开除,而且没能拿到工资,押金也被扣了。” “押金?”这倒是触及到了魏清颂的知识盲区。 工资还有押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他们餐厅有规定,新入职的员工要扣除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押金,等员工正常离职的时候,会全额退还。”小宋急急灌了一口水,解释了一遍。 魏清颂眉头微皱:“这好像违反了劳动法?” 陆景明淡淡应道:“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 这明显有违劳动法的规定。 其实许多小公司都会明里暗里克扣员工福利,钻法律的空子,但许多务工者对法律条文根本不熟悉,压根就不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而且,有的公司还有一整套规避违法的程序,甚至有专业的法务团队,就算去告,也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就算公司有明确违法行为,但是该如何取证,员工也不懂行,再加上维权麻烦,很可能就选择了忍气吞声。 “当月工资没拿到,押金还被扣了,也就是说,因为一次失误,他白干了两个月。”魏清颂捋了一遍,理清了思路。 根据她之前的分析,葛泰宁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倾向,按照他的性格,的确有可能走极端。 陈晋也从外面进来,扬声道:“陆队,魏姐,有重大发现!” “我查了葛泰宁的个人信息,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是棠州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不过读了一半就肄业了。” “本科肄业后,他在一家电镀厂做库房管理工作,这份工作做得挺久,一直到两年前,那家电镀厂因经营不善倒闭,他就辗转去学了厨师,一年前应聘‘微风’餐厅,从学徒开始,一路做到副主厨的位置,眼看离晋升不远了,结果遭到了开除。” 所有的线索,全都联系上了。 魏清颂轻声喃喃,念念有词:“荀记的食品安全问题,还有葛泰宁的投毒动机……对了,葛泰宁那天为什么会工作失误?” 小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哦,餐厅员工说他好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忽然肚子痛。” “那就说得通了,葛泰宁一定是因为吃了荀记的点心,导致胃痛,紧接着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你有没有向荀记的员工确认过?”魏清颂神思清明,所有迷雾遮挡之处,都渐渐清晰。 小宋叹了口气:“别提了,荀记的员工全都跟事先统一过话术似的。” “他们否认和顾客发生过冲突,并且坚称,荀记食品都是当天手作,如果出现变质,一定是因为顾客自己放了太久,他们不承认使用过劣质原料。” “如果是一两起食品安全事故,可能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顾客自己保存不当,但现在网上已经有数百名消费者,拿出了铁证来声讨荀记,他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魏清颂冷笑连连,很是不屑。 她忽然想到什么,清冷一笑:“我倒是可以给市监局那边提供一个思路,想要证实荀记的食品安全问题是否存在,把市面上三块钱一袋的荀记面包拿回去,和橱窗里精致高贵的荀记点心,做个抽样核检,一对比,什么都清楚了。” 听明白她的意思,陈晋目瞪口呆:“所以,魏姐,你是怀疑荀记那些几百块的点心,和三块钱流水线生产的面包,用的是同一批原料?” “只是一个思路而已。”魏清颂漫不经心地耸肩,“结果是什么,总得他们查了才知道,总之,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有良心的商人,可不多了。” 利字当头的商人太多,言继谦不就是其中一个么。 他建立了那么大一个商业帝国,跺一跺脚,整个华国都要跟着颤抖。 其中究竟有几成的钱是干净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哇靠。”陈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他妈也太黑心了。” 魏清颂未置可否。 陆景明淡淡提醒:“那是市监局要做的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葛泰宁投毒的证据。”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推理,没有证据的推理,都是空谈。 就算逻辑已经足够严密,找不到证据,也无济于事。 陈晋欲哭无泪地抓了一把快要秃的头:“看来,今天又要看一晚上的监控了。” 小宋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别怕,陈哥,我陪你一起秃。” “我谢谢你……”陈晋气若游丝地哀嚎。 刑侦大队日常熬夜加班,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后半夜,更深露重,寒气袭人。 魏清颂还在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一件黑色风衣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风衣主人的手还仔细替她拢了拢。 陆景明温声道:“其实你不必和我们一起加班,太累。” “只要是陪着你,我就不累。”魏清颂微微转过头,朝他粲然一笑,那双生得极其好看的眼睛,仿若落了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你呀。”陆景明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眉目间满是柔情,“我知道你要强,谁的劝你都不会听,但是,请你务必做一个会开口的傻瓜,冷了或者饿了,随时告诉我。” 魏清颂俏皮地抬起手行了个礼:“遵命,我的队长大人。” 第116章 抓人 小宋站在几步开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一双手都有些无处安放。 恋爱中的陆队,和之前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偶像的人设,崩坏得太过彻底,难以想象,这是那个冷面无情铁血手腕的陆队。 作为一个忠实粉丝,他现在为什么忽然有点伤心? 他吞了口唾沫,磕磕绊绊道:“陆陆……陆队,陈哥那边有发现。” “嗯,好。” 陆景明转过身,神情已是恢复如初,一贯的冷峻淡漠。 小宋面色更加惊悚。 他现在严重怀疑,陆队其实有个隐藏身份,那就是变脸秘技的传人。 难道刚才那个眉目含情的陆队,是他的错觉?还是说,他们陆队,其实是人格分裂? 太可怕了。 崇拜这么久的偶像为何会如此? 小宋觉得自己弱小年轻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原来大哥说的是真的,做刑警,一腔热血可不够,还得需要相当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小宋内心还在上演小剧场,魏清颂和陆景明已经一起来到陈晋身旁。 “陆队,我按照之前魏姐所说的线索,特意留意了那些只出不进的人,你看这里,9月15日,第一起投毒案上午的监控,还有9月16日,第二起投毒案的监控里,都有这个人。” 陈晋将监控的画面调了出来,放到最大。 “虽然他离开商场时还是戴着口罩,但是取掉了墨镜,手里还拿了一个黑色旅行包,第一天他穿着灰色的夹克,第二天穿着一件米色风衣,看身材,应该是身高172左右的男性,葛泰宁非常符合这一点。” 魏清颂思忖片刻,道:“能不能把投毒者乔装打扮的视频,和这两段录像放在一起做个对比。” “可以。”旁边一个技侦人员当即应声,上前开始敲击键盘。 两段监控被放在了一起,同时播放。 魏清颂目不转睛,将录像看了两三次,得出了坚定的结论:“步伐一致,步态高度相似,走楼梯的时候都有敲栏杆的小动作,可以确定,就是是同一个人。” “肯定是葛泰宁,昨天我们拿了星芒餐厅的监控回来,连续两天,他都是十一点过后才到餐厅,这中途多半就是去换衣服了,然后找了个地方,把东西藏了起来。”陈晋言之凿凿说道。 “星芒餐厅的员工宿舍,就在二期那条街背后,离美食广场很近。”魏清颂适时提醒道。 陆景明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五点,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神情凛然:“等天一亮,就收网抓人。”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雾气还未散去,朦胧依旧,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隐藏在迷蒙之中,带着一丝诡谲的美感。 迷雾只是暂时的,等到太阳照常升起,黑暗,就会无处遁形。 八点,警方抵达了葛泰宁所在的员工宿舍,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服务生。 “你们找谁?” “警察。” 看见了陈晋出示的搜查令和警官证,服务生讪讪退开到了一旁。 葛泰宁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看见鱼贯而入的警察,他微微一愣,将收好的衣服放在一边,那张消瘦的脸上,双眼迸射出凛凛寒光,倒是和他精明的外表有些不搭。 “你的作息时间很良好嘛,是以前在电镀厂朝九晚五的时候,形成的生物钟吗?”魏清颂嗓音淡淡,仿佛在闲话家常。 葛泰宁没有回答,一脸戒备和警惕,反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魏清颂轻笑一声,眸光清冷:“棠大是棠州为数不多几所高校中的顶尖学府,你能够考上棠大,至少说明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你真的猜不出来我们为何会找上你?” 葛泰宁从边上抽出一张餐巾纸,仔细擦了擦手,垂眸道:“如果你们是为投毒案来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他看上去倒是十分冷静。 魏清颂未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她站在客厅,环顾了一下员工宿舍的环境。 像这种多人混住宿舍,客厅都是杂乱不堪的,东西被随便摆放在一起,好端端的客厅被搞得像个杂物间。 唯独某个角落,像是一方净土,一摞书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黑色旅行包,旅行包背后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置物箱,表面光洁,一尘不染。 陆景明抬手示意,陈晋立马心领神会,上前将那个旅行包给拿了起来,端详一番:“陆队,这就是监控里那个包。” 闻言,陆景明冷笑一声,看向葛泰宁:“该说的你都说了?不见得。那你倒是解释一下,15号和16号的早上十点半,你为什么会从商城出来?这个包,就是你当时拿的那个。” 葛泰宁挠了挠眉毛,笑了一声:“你怎么能确定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我?就凭一个包?” “你好歹也是一个高材生,应该知道虹膜识别技术。”魏清颂幽幽说道,“监控里拍到的那个人的确戴了口罩,不好识别,不过,你似乎对这件事也很清楚嘛,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唯一的线索是这个包呢?” 葛泰宁的确冷静而聪明,可惜言多必失,他想摆脱自己的嫌疑,却无意间在言语中露出了马脚。 听得此言,他面色微微一白,旋即扯了扯嘴角:“就算我去商场,那又怎样呢?难道去商场也有罪啊?” 说话间,陈晋已经将包给打开搜了一遍,轻轻摇头:“没有找到乔装的衣服。” 魏清颂抬眸扫了葛泰宁一眼,他嘴角微微上扬。 她轻嗤一声:“你是不是得意得太早了?” 陆景明淡淡补充道:“法证人员已经检验过了,被投毒的荀记点心和面包袋上,发现了同一组指纹。” 只要采集葛泰宁的虹膜和指纹信息,让法证做对比,一切都能昭然若揭。 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将穿过的衣服毁尸灭迹,也有足够的时间,将手中所持有的氰化钾丢弃,但是现场留下的痕迹,就是如山的铁证。 “葛泰宁,你现在是915投毒案的重大嫌疑人,跟我们走一趟。”陈晋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将人拷上带走。 第117章 倒霉 葛泰宁曾经是个高材生,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棠州大学化学系。 他的智力当然没问题,甚至远超正常水平。 所以,他将自己的踪迹掩藏得很好。 连续两天,他投毒之时所穿的衣服都不一样,甚至还在第二天戴了一顶假发,更能迷惑警方判断。 回去之后,他又立即将衣服换下丢弃,以免留下证据。 他很聪明,也很胆大,他笃定了警方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作案的时候并没有选择戴手套。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季节,戴上手套可能更加会引人注目。 这点狂妄的自信,也让他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葛泰宁起初还不肯承认,坚称道:“就算这两样商品都有我的指纹,又能说明什么?货品摆在那里谁都能摸,我可能刚好摸过,不行吗?” 到了警局,还死鸭子嘴硬。 可惜,就算他抵死不认,也只能是苍白而无力的辩驳。 “是吗?那天天便利店和荀记点心铺当天的监控里,应该能拍到你正常选购的身影。” 陆景明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他彻底哑口无言。 葛泰宁干脆破罐子破摔:“荀记生产劣质食品,我惩治无良商家,难道也有错吗?” 魏清颂怒极反笑:“你害死了两条无辜的人命,还敢说你没错?” 荀记食品若存在生产安全问题,自然会有相关部门对其进行处罚,而葛泰宁对荀记食品投毒,却让两个活生生的人为此丧命。 “那是他们倒霉,谁让他们要买荀记的产品呢?”葛泰宁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 “倒霉?”魏清颂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个被面包毒死的高中生和你素不相识,你没有同理心也就罢了,程师傅和你是同事,朝夕相处,你对他的死就不感到愧疚吗?” “我为什么要愧疚?”葛泰宁哼了一声,满脸淡然,“我最讨厌像他那样的老好人,对谁都笑呵呵的,什么都答应帮忙,搞得好像全世界就他最善良,看了就觉得恶心。” 这番话听得魏清颂眉心直跳,她冷冷道:“程师傅性格温柔随和,工作认真负责,后厨没了他就没了主心骨,餐厅的员工都对他都赞不绝口,在你眼中,他就如此不堪?” 现在的社会文化虽然并非一味崇尚温良恭俭让,不同性格的人都有各自精彩的人生,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善良也是一种错了呢? 渐渐的,“老好人”这个词逐渐开始带有贬义的色彩,似乎这样的人天生就温驯可欺。 老实说,魏清颂并不喜欢这个词,因为在她心目中,魏思华就符合“老好人”的全部设定。 脾气温和,善良淳朴,从她记事以来,似乎就鲜少见他生气红脸,对老婆百依百顺,对女儿千般疼宠。 云佩兰无法生育,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恐怕还真做不到魏思华这般十年如一日的宠妻。 对待魏清颂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他更是倾注心血去抚养疼爱,将她视如己出。 善良的人,凭什么要被污名化? “难道不是吗?那些庸俗的人吹捧他,我就得跟着捧他臭脚?”葛泰宁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丝让人很不舒服的邪性。 魏清颂目光陡然变得阴沉,她微微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极力隐忍内心忽然涌上的戾气。 和刚回国时相比,她现在已经克制很多了。 若是换作以前,她现在应该会对葛泰宁极尽羞辱。 不过陆景明不喜欢她这样做,那她就不做。 她会好好控制自己,驱散心底的阴暗,尽力触摸光明。 陆景明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安抚。 目光却盯住葛泰宁,冷冷询问:“你投毒,是为了报复荀记?” “报复?那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好玩。”葛泰宁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听上去倒是令人不寒而栗。 两条无辜的生命,在他口中就是一句轻飘飘的“好玩”。 “你没有自己的家人吗?如果你家人哪天也突然遭遇这样的不幸,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玩?”魏清颂险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 他们原本还对葛泰宁的犯罪动机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分析,考虑过他是为了报复而走了极端。 但他们显然是想多了,像葛泰宁这样的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生命在他眼中比鸿毛还轻。 “那也只能算他们自己倒霉啊。”葛泰宁满不在乎地耸肩。 魏清颂深呼吸,平复了心底的情绪,冷然看着他:“两个无辜的人被你投毒害死,你却觉得他们是自己倒霉。” “其实,你只是认为你的人生非常倒霉不幸,心理不平衡,所以才想将这种倒霉和不幸转移到别人身上。” 葛泰宁嘴角微动,咧嘴一笑:“是啊,不行吗?这天底下那么多人,凭什么倒霉的就只有我一个?” “我看了你的个人信息,肄业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但那也是因为你自甘堕落,在大学期间沉迷赌博,导致必修学科全部挂科,所以才没能毕业。” 魏清颂语调十分平缓,没有起伏:“那是你曾经失控的代价,你入学的时候成绩优异,原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你的人生被你搞得一团糟,那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为什么要将你的不幸归咎于倒霉呢?” “如果不是因为倒霉,为什么我去上课的时候老师不点名,我一逃课老师就必然点名,我好歹也去上了半学期的课,结果居然全他妈给我挂了,这不是倒霉是什么?” 提起这事,葛泰宁显得非常激动。 看得出来,大学挂科肄业的确对他影响很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小日子过得还比较清闲,结果那厂子说倒闭就倒闭,我一下成了失业人员,想去应聘,整个行业全都提高了学历门槛,我这样的肄业生没人要。” “好啊,那我就去学厨师,干了一整年,就因为这点破事儿,扣我整整两个月工资,还开除我,我还不够倒霉吗?” 葛泰宁越说越显得神情癫狂:“要倒霉,那就大家一起倒霉,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不幸?” 第118章 死不足惜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因为自己倒霉,所以想让无辜的人都跟着一起不幸,这是缺乏同理心的表现。 况且,葛泰宁就算再不幸,至少他还好好活着。 而孟娅楠和程大福呢? 一个16岁的高中生,在校成绩优异,本来有着大好光明的前程,一个善良淳朴的好人,上有老下有小,是一个家庭的主心骨。 他们的无辜枉死,又让多少人陷入了不幸的深渊? 魏清颂面容冷寂,乍一看,倒是和陆景明平日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失去学业,失去工作,你大可以知耻而后勇,只要你有心,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你的命运,而你却选择戕害别人的性命,损人害己,还将自己形容成受害者,像你这样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魏清颂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继续和葛泰宁交流下去,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给自己徒增烦恼。 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葛泰宁的选择是去伤害别人的性命,以此泄愤,而不是想办法维护利益,这样的人,从骨子里就是冷血自私的,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所以又何必白费口舌。 一连杀害两条无辜性命,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清颂离开审讯室,陆景明自然毫不犹豫追了出去,对审讯室外的小宋陈晋扬手示意:“剩下的,交给你们去审。” 陈晋回以一个“我都懂”的眼神,脸上不由得出现了迷之微笑。 魏清颂站在走廊,双手交叠在栏杆上,目光望着远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魏清颂深吸一口气,歉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我又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是在气葛泰宁……” “没关系,我都懂。”未等她说完,陆景明便嗓音轻柔而和缓地说道,“在我面前,永远不用说对不起。” 魏清颂把玩着指尖,轻轻叹出口气。 “书上说,心理学家大都敏感,这样才能从微末之处找出不同寻常的地方。”陆景明来到她身旁,背过身倚靠在栏杆上,侧过头看着她,“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完全理解你。” 魏清颂也侧过身,单手撑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心理学了?” “说实话,我对那些枯燥的理论的确不太感兴趣,自从你以心理学家的身份回来后,我就尝试着去涉猎了一下。”他顿了顿,唇边漾起一抹温柔笑意,“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好的、坏的、错过的,或是遗憾的,他全都想知道。 魏清颂心神一颤,纤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她认真地看着陆景明,良久才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已经不再是我了,你还会接受我吗?” 陆景明随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什么傻话呢?你就是你,难道还能变成别人不成?” 魏清颂故作轻松地笑笑:“那可说不准,你没看那些修仙小说吗?万一我被人夺舍了呢?” “你怎么还在看那些小说?该不会还想着穿越到古代去当王妃?我可得提醒你,现在你已经有了家室,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陆景明看得出来她是有意缓和气氛,便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知道了,陆大队长,一切都听凭您的吩咐。”魏清颂眸光狡黠,和陆景明相视而笑。 半小时后,陈晋和小宋也审完葛泰宁,从审讯室出来。 “陆队,魏姐,那小子全都招了。”陈晋将手中的笔录递给陆景明,“难怪,我们之前将整个棠州的电镀厂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山埃丢失或私自贩卖的记录,这小子,居然是在当年电镀厂倒闭之前,就私藏了山埃。” 魏清颂眸光微冷,倒也并不算太意外:“私藏这种高危化学品,说明他本就不是善类,包藏祸心。” 寻常人便是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剧毒物质,怕是也没那个胆子偷窃私藏。 葛泰宁当时动了心思,恐怕就有想要报复社会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付诸现实。 而这次被开除后,心底的恶魔便被唤醒。 像葛泰宁这样的人,只会将自己的不幸通通归咎于旁人,从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迟早会做出危害社会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陈晋夸张地扭了扭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好咱们这次反应及时,用最快的速度抓到了犯人,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无辜市民。我觉得,王局应该给我们放个假!” 说曹操曹操到,王局爽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都在这晒太阳呢?我说办公室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这次做得非常棒!从立案到抓捕,整个过程相当迅速,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省厅对咱们市局的办案效率非常满意,民众和媒体也是一致好评,景明啊,电视台联系到我,想请你做个专访,你意下如何?” 陆景明冷眉微蹙,语带迟疑:“王局,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张扬。” “我当然了解你,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你想想,咱们市局往年是个什么情况?治安稳定,民风淳朴,像这样的要案重案,一年不超过三十起。” “现在网上那是众说纷纭啊,百姓人心惶惶,这个时候,就得咱们市局站出来,让人民群众感受到咱们的可靠。” 王局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陆景明却幽幽看着他,面无表情道:“这种事,您身为市局局长,由您出面,好像比我更合适。” 王局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还真是瞒不过你,电视台最先找的人的确是我。” “但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觉得,以你的形象,更能让广大群众感到安心,也能为咱们市局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让他们都看看,咱们干刑警的,不全都是像我这样的大老粗,也有像你这样的翩翩贵公子。”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很重视‘颜值’吗?我看,你的颜值,就很不错,非常适合做市局的形象代言人。” 王局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陆景明倒是听明白了,眉梢一挑:“说到底,您不就是希望我去出卖色相吗?” 第119章 徐徐图之 王局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这怎么能叫出卖色相呢?这是合理利用你的自身优势。” “你可别小看现在的媒体,那叫一个有笔如刀,影响力十足,你呢,只需要去接受一段小小的采访,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媒体去做,经过他们的渲染,我相信,咱们市局可靠的形象一定会树立起来,这也是让人民群众安心的好事,你说对?” 王局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陆景明面色不改,淡淡道:“我没有意见,不过,这种需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事,我得先请示颂颂。” 魏清颂原本还在边上看好戏呢,忽然被这么一cue,紧接着,王局灼灼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既然当事人没有意见,那我也没意见。” 毕竟王局说的还算有几分道理,没有理由推拒。 接受这样的采访,也能借机宣扬一波正能量,有利无弊。 陆景明从善如流地点头:“颂颂批准了,那王局你就看着安排。” 这话说的,好像他的领导是魏清颂,而不是王局似的。 和满脸震惊的小宋相比,陈晋和王局倒是十分平静,甚至一脸欣慰。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电视台那边沟通一下,确定了时间再告诉你。”王局拍了拍陆景明的肩,笑呵呵地说道,“景明啊,看见这样的你,王叔真的很开心,好好保持这个状态。” 刚开始他心里还没底,如今看来,聘请魏清颂来做市局心理顾问,这个决定,他做的真是太对了。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鲜活的陆景明了,这样的陆景明,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陆景明淡淡颔首,目送王局远去。 回到办公室,王局心情甚好地哼着歌,给陆长柏又发了一条短信。 “老陆,我先提前恭喜你一声了。” 在八卦这件事上,小宋也不遑多让。 走廊上,他兴致冲冲地说道:“荀记食品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市监局已经大刀阔斧开始调查了,听说查出来的问题还不少,不光是使用劣质原料,据说还偷税漏税,这么大个百年企业,说完蛋就完蛋,还真是令人唏嘘。” “倒也没什么可唏嘘的。”魏清颂一脸不以为然,“如果荀记爱惜羽毛,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好歹也是百年老店,本本分分做生意,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买账。”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荀记不满足于眼前的利益,把真心喜欢荀记的顾客当韭菜,如此贪婪,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更何况,追根溯底,荀记也是点燃葛泰宁疯狂的导火索,后续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多诺米骨牌和蝴蝶效应,一旦开始,就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倒是有一点,魏清颂十分好奇:“按理来说,这些年来,市监局应该收到过不少关于荀记的投诉,依我猜测,荀记估计也给了市监局不少好处,怎么现在事情忽然闹得这么大?” 小宋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些不明就已。 陈晋咧嘴一笑:“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市监局前几个月新换了领导班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是烧到荀记头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魏清颂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这火既然已经烧了起来,不知能不能跟着秋风,吹到白荔湾去。 虽然如此想着,魏清颂倒也并没冲动。 她深知,言家和荀记是不一样的,不可能轻易被撼动。 毕竟言家的根基和实力在那里,言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华国,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扳倒言家,必须徐徐图之。 言家绝不可能只手遮天,她总会找到机会和漏洞。 —— 接连破获几桩大案,陆景明深知,刑侦队的众人这段时日都没能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王局又是出了名的抠门,所以请吃饭这回事,也只有陆景明亲力亲为了。 像这样下班后的聚餐,陈晋一向不参与,因为要赶着回家陪老婆。 小宋觉得他特没意思,便提议道:“干脆你把嫂子也叫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呗,不就是多一张嘴嘛,陆队肯定不会介意。” 陈晋难得有些难为情:“那多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家吃。” 魏清颂跟着起哄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一个人聚餐,也多一份热闹,难道还能把你们陆队吃穷了不成?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陈晋,你这样可不行。” 于是乎,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煽动之下,陈晋终究还是妥协。 火锅店内,人声鼎沸。 陈晋的夫人名叫李嫣然,长相温温柔柔,说话也细声细气。 在她面前,陈晋倒是一改粗心大意的作风,对她可谓是关怀备至,悉心呵护。 但凡她杯里的饮料见了底,陈晋总是第一时间给她续上,就连耗儿鱼,也要先剔了刺,再把鱼肉夹给她。 不得不说,陈晋对她是真的好。 或许这就是铁汉柔情。 小宋在边上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嫂子,你说话这么温柔,我猜你是小学老师,我说得对不对?” 李嫣然轻笑着摇摇头:“不是,其实我是一家心理咨询机构的咨询师。” 小宋一脸恍然大悟,陡然看向坐在对面的魏清颂:“这么说,四舍五入,你和我们魏姐还是同行呢。” 魏清颂正和陆景明说着悄悄话呢,她茫然转过眸子:“嗯?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没什么没什么。”小宋乍一抬眼,就看见陆景明不善的眼神,深知自己打扰到了两人,连忙将头甩得跟波浪鼓似的。 魏清颂眉头轻蹙,嘀咕道:“这小子抽什么风呢?” “别理他,我们继续。”陆景明把玩着她的头发丝。 她刚刚正在和他分享在国外求学时的一些趣事,她好不容易对他敞开了心扉,开始提起过去的事了,可不能被这个没眼力的小子给打断。 魏清颂倒也没有在意,刚想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下去,余光却瞥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杯朝这边过来。 她稍稍有些分神。 只见男人停在了李嫣然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脸微笑:“学妹,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还想着要不要过来打个招呼。” 第120章 心理 看见来人,李嫣然神情有一瞬茫然,顿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敖学长,你变化可真大,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敖子安淡淡一笑,看向她身后:“这是和同事们在聚餐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这些都是我先生的同事,说来也真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个来蹭饭的。”李嫣然腼腆地笑笑,偏过头和陈晋说道,“晋哥,这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位学长,敖子安。” 说完,她又向敖子安介绍道:“这是我先生,陈晋,他是一名警察。” 敖子安眉稍微微一动,抿唇轻笑:“原来是警察,那我一定得敬各位一杯,感谢各位对棠州的守护,没有你们,就没有棠州的安定。” 魏清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思微敛,不动声色地摸索着面前的玻璃杯。 敖子安,这个名字她可不陌生,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咨询师,也是其创始人之一。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时间,去这个心理机构一探究竟,倒是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此处不期而遇。 陈晋不知道魏清颂对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怀疑,眼下也是满脸笑容地客套道:“学长太客气了。” 敖子安说到做到,当真端着酒杯,打算敬上一圈。 上了酒桌,这些事大家都心领神会,虽然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敬酒也是聊表友好之意,所以也都你来我往地欣然接受了。 敬到魏清颂时,她从容起身,拿着装满可乐的玻璃杯,和他轻轻一碰:“一会儿还要开车,我以可乐代酒,敖先生不介意?” “当然。”敖子安微笑着点头。 他脸上始终挂着这样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是戴着一张面具一般。 一圈敬过,敖子安仍旧面带微笑:“各位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刑警,我非常佩服,也深知这一行压力很大,往后各位如果有什么心理问题需要咨询,欢迎来我们慕安心理咨询机构。” 众人只当他是趁机打一波广告,倒也没多在意,只是会心地礼貌性笑笑。 敖子安并未多做停留,寒暄一番,就回到了自己的酒桌上。 陆景明自然知晓魏清颂的心思,微微倾身,在她耳边问道:“这个敖子安有问题吗?” 魏清颂轻轻摇头:“像这样的人,当然很会掩藏内心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我可看不出来。” “你还记得今天王局说的话吗?”陆景明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 魏清颂蓦地一挑眉,似笑非笑道:“王局今天说了那么大一堆话,我只记得,他让你出卖色相来着。” 陆景明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还敢拿这事打趣我。” 魏清颂狡黠地朝他一笑。 陆景明脸上笑意更深,过了许久,他才眸光沉沉,正色道:“王局说得没错,往年棠州的犯罪率没这么高,却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凶杀案频繁发生,其中有几桩案子,还隐隐约约和慕安心理咨询机构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王局下午只是随口一说,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景明也觉得奇怪。 棠州治安一向稳定,大案要案鲜少发生,而最近凶案频发,已归案的凶手多多少少具备心理问题,而不是简单的冲动型杀人。 这几天,陆景明仔细看了最近几起案子的档案卷宗,发生的时间间隔都很密集。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赶巧,所有凶手都跟赶趟似的,你唱罢来我登场。 放在以往,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是啊,尤其是文诚的案子,还有兰兰的自杀,处处透着诡异。我用我所学的所有知识做担保,文诚绝对不像一个患了焦虑症的人。而且,殷海兰的自杀是不是真的和孙浩有关,到现在都难下定论。”魏清颂沉吟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被她忽略的事。 “你记得文烨的车祸吗?” “你怀疑,文烨的车祸是人为?”陆景明眸光微动。 “是,天门大桥早就弃用,寻常人根本不会从那边走,想要出城,完全可以走新立交,路程更短,路面也不像天门大桥那样坑洼不平,所以,听说文烨出车祸后,我就断定这起车祸完全是冲文烨去的。” 魏清颂压低嗓音分析着,面色也越发难看:“不过当时我没多想,还以为是文烨在外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是现在想来,或许事情比我想象中更复杂。”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 陆景明思忖片刻,便道:“文烨的车祸,我会让交管的同事跟进。” “好。” “但是对敖子安的调查,不能放在明面上,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这几起凶杀案有关。”陆景明剑眉紧蹙。 “我知道,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在找到证据之前,我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魏清颂当然也知道,在这个关头,如果不按照程序办案,定会落人口实。 所以,她打算让alice帮忙。 国际刑警的手段,自然是花样百变,层出不穷。 如果敖子安真的利用人的心理疾病,潜移默化地对人进行教化,那这个手段,就和当初的恶果有异曲同工之处。 alice一定会对这起案子感兴趣。 而敖子安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敖子安是在模仿犯罪,要么,他就是恶果的信徒之一。 不管是哪种可能,魏清颂绝对不会放过他。 心理学存在的意义,是将深渊中的人拉回来,而不是将人推进深渊。 她绝不会容许敖子安做出这种亵渎之事。 陆景明略显诧异,幽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你有办法?” 魏清颂微微一顿,半晌才道:“总之,你相信我就是了,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陆景明沉沉叹了口气,轻轻拉过她的手,目光如水般温柔地注视着她:“我当然相信你,你想要怎么做,我全都可以听你的,但你得答应我,不能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无论你有什么重大的决定,都得先和我商量,可以吗?” 他允许魏清颂有自己的秘密,他可以忍受一无所知带来的惶恐和不安,只要他的颂颂在他身边,这一切都没关系。 第121章 底线 陆景明的温柔,是唯独她一人能领略的风情。 她如何能不动容?又如何忍心欺他瞒他? 然而,在恶果这件案子彻底尘埃落定之前,她必须遵守保密协定。 尽管恶果的散兵游勇已经难以对国际社会造成毁灭性的威胁,但fbi自有他们的一套办事章程。 魏清颂撇下嘴角,情绪瞬时低落下去。 陆景明见状,再次做出退步妥协,轻声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件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去做,我不干涉,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 他还以为魏清颂是因为他的多言而不开心。 魏清颂心底更加酸涩,抬起明艳的眸子直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好到她愧疚得无以复加。 为了她,一次又一次退让,根本就是无底线地包容她,甚至纵容她。 她甚至会想,她何德何能,能得到陆景明如此深情。 魏清颂暗暗握紧了衣角。 总有一日,等那些肮脏黑暗全都无所遁形之后,她一定会将一切完完整整的,亲口告诉他。 陆景明笑意微漾,抬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他承认,他的确是怕了,怕她再一次离开。 所以他越发想要倾尽所有对她好,希望这样能换来她长长久久留在身边。 外人都说他冷心冷情,缺乏情感,其实不然,他只是受到温曼卿和陆长柏的影响,不愿轻易动心。 是魏清颂教会他什么是爱,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开始,往后的岁岁年年,他都甘愿臣服。 哪怕她站在原地不动,剩下的一百步,两百步,无论多少步,都由他来走。 只要她还在那里,哪里也不去,他会无数次说服自己,再次走向她。 底线?在魏清颂面前,他没有底线。 两人在这边你侬我侬,陈晋也和李嫣然柔情蜜意,在座的其他单身刑警忽然觉得,嘴里的火锅不香了。 他们早就应该预料到这种场景,到底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居然来赴了这“鸿门宴”。 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一个警员大声说道:“陆队,魏顾问,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呀,锅里的土豆都快要煮烂了。” 说完,他还极其热情地拿起漏勺,狠狠捞了一勺,递到陆景明眼前。 周围的人都以一种震撼不已的眼神望着他。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地打断小情侣的谈情说爱,吾辈楷模啊! 陆景明面色不改,淡淡颔首:“好。” 一番其乐融融的推杯换盏之后,聚餐也到了尾声。 火锅店门口,陆景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你们都喝了酒,我给你们叫了车,稍后就到。” 从前陆景明冷漠得像个ai机器人似的,哪里会有这么贴心周到的安排,刑警们全都受宠若惊。 有人问道:“那陆队你呢?” 旁边顿时有人拍了拍他的头。 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魏清颂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喝的可乐,没喝酒,有我在,不会把你们陆队送丢的,你们只管放心。” 黑色跑车就停在火锅店旁边的车位,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缓缓驶进夜色。 窗外月色迷离,陆景明忽然说道:“对了,我明天休假一天,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日跟着我四处奔波,辛苦你了。” 魏清颂想了想,问道:“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听你这个意思,是想要安排我一下?”陆景明唇角微扬,笑意漫延,嗓音沉磁般悦耳,“我完全听从颂颂的安排。” 魏清颂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说了自己的打算:“是这样,我之前不是答应过姜宜年,会常常去探望殷叔叔和秦阿姨吗?这几天被投毒案耽搁,一直没时间去,既然明天得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景明没有丝毫犹豫,欣然点头:“好,明天几点,我去接你。” 魏清颂思忖了片刻,决定道:“我们下午去,好不容易能有个睡懒觉的时间,我想把之前欠过的觉全都补上。” “小懒猫。”陆景明失笑。 “嘻嘻。” 和陆景明告别之后,还不到八点,魏清颂想了想,在黑名单里拖出一个号码。 编辑短信,发送。 “你现在有时间吗?出来见一面。” 回应她的是连续三条短信。 “!!!!!!!” “我有,我太有了!” “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相比之下,魏清颂冷静得近乎冷淡,她打开某个大众点评的网址,在附近找了个私密性较强的咖啡店,给alice发了定位。 不到十五分钟,alice就欢欣雀跃地出现了。 极为显眼的混血外貌,吸引了咖啡店内不少人的视线。 她来到卡座对面坐下,露出一个和冷酷外表极不相符的可爱笑容:“s,真难得,你居然主动约我出来诶。” 魏清颂神情淡淡,没什么起伏:“我现在已经恢复原本的名字了,你大可以换个称呼。” “诶。”alice怔了一下,妥协道,“好,颂,你找我一定是为了言致的事?” 提起此事,她颇为苦恼地揉了一把碎发:“你是不知道,我们跟了言致那么久,他差一点就要露出马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都不出门露面了,我们总不能闯进白荔湾去。” 魏清颂搅动着手中的咖啡,眸光轻轻一动:“看来是言继谦又出手保他了。” 六年前,言继谦差一点就要放弃言致,就差那么一点点…… 若非如此,言致现在应该在萨坦监狱里。 “真是一只老狐狸。”alice愤愤不平。 魏清颂深表赞同地点头。 言继谦的道行,起码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她喝了一口咖啡,美式的苦涩在她舌尖绽放,让她迅速冷静下来:“言致躲不了一辈子,况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浔俱乐部虽然被关了,但他名下还有其他产业,大部分都涉足娱乐,想要浑水摸鱼去查探,其实很容易。” “说得也是。”alice深以为然。 她从不怀疑魏清颂的智慧。 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华国女孩,她的事迹,整个icpo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122章 调查 谁也不敢保证,如果和魏清颂处于相同的处境,是不是能比她做得更好。 毕竟,当初被恶果教化成功的杀人魔不在少数。 受害者和加害者,两个身份的转变,仅在一念之间。 那绝对是一场令人头皮发麻的人性试验。 杀人的时候,“受害者”到底有没有被催眠?他是清醒地做出指令,还是真的被控制了心智,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也是恶果,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唤醒心底沉睡的恶魔,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甚至是最亲近之人。 那是疯狂,绝对的疯狂。 所以恶果绝不能存在于世。 而魏清颂,从那样的人间炼狱离开后,她的目光仍旧清澈,这很难得。 alice很喜欢这个普通的华国女孩,她虽然没有矫健的身手,也没有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但就是如此引人折服。 可惜的是,经过那场无妄之灾后,魏清颂性情大变,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变得冷血漠然。 她想改变她,但是一直不得其法。 却没想到,魏清颂回到故乡后,竟然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 她敢说,若是换成以前的魏清颂,和她见面时的表情,一定比现在还要冷漠。 魏清颂语气不冷不热,淡声道:“我之前让你调查一个叫叶辰的医生,有结果了吗?” “我正打算和你说呢,颂。”alice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面,“我们调查了叶辰,只发现了这些东西。” “这显然不合乎常理,所以,我怀疑他的名字,可能是假的。” 魏清颂眉心一跳,打开纸袋,里面是叶辰的资料,上面的记录寥寥可数。 快速浏览之后,她笃定道:“这也说明,他的确有问题。” “你说得对,但我们现在对他一无所知。”alice手掌交握在一起,唇角微抿,“颂,你可以好好想想,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他。” 魏清颂微微闭上眼眸,仔细回想一番,随即失望地摇头:“我很确信,没有见过这个人。” alice也陷入了沉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相顾无言,魏清颂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当年催眠我的精神科医生,已经被逮捕了,你们icpo对他了解多少?” alice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否定道:“那个精神科医生叫塞西利亚,是f国人,他的研究方向就是催眠,这一点绝对没问题,不可能是叶辰,他当时太年轻了。” “虽然通过他医生的身份,很容易联想到当年的精神科医生,但他毕竟是个外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不太可能转行去当外科医生。” alice的这番分析,也很有理有据。 “我还想到一种可能。”魏清颂眸中蓦地掠过一道暗芒。 她看向alice,极为认真地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弄到当年fbi证人保护计划的完整名单?” alice神情略显讶然,愣怔半晌,才道:“你怀疑他可能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的确有这个可能,不是吗?”魏清颂没有否认。 “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alice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现在叶辰的身份存疑,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尽量少和他接触,以免横生枝节。” “你说的我当然明白。”魏清颂喝了一口咖啡,目光略显幽深,“眼下的情况,是他在想方设法接近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魏清颂不想继续讨论叶辰,便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 alice挑了挑眉:“你说。” 魏清颂将敖子安的名片递给她:“我怀疑他在利用心理疾病,控制患者自杀和杀人,但是我现在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警方不能大张旗鼓对他进行调查,只有你们icpo有办法。” alice顿了片刻,才接过名片,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对,听你这意思,好像是想请我帮忙?” 魏清颂轻轻扬唇,弧度略显冷峭:“他和他所存在的心理咨询机构有很多疑点,棠州最近犯罪率飙升,相关人员都和他有所联系。” “用催眠和精神控制的方式制造罪恶,这个模式,难道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六年过去,恶果的信徒还没有完全一网打尽,fbi六年做不到的事,你们国际刑警想做,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所以,这不是我请你帮忙,而是我向你提供线索,别忘了,我们合作共赢,互惠互利。” 魏清颂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缓了声调,淡淡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也可以拒绝,我自然会想其他办法,也有可能,转而去求助fbi。” alice着实害怕她谈判时身上的凌人气势,连连投降:“我错了,我只是开个玩笑,既然你难得开口,我当然会答应你,交给我。” 魏清颂淡淡一笑。 alice会答应,倒也在意料之中,国际刑警不会放过这个截取胜利果实的机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好消息。”魏清颂说完,从容站起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alice忽然叫住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你聊得太开心,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嗯?”魏清颂偏过脑袋。 alice压低嗓音:“颂,有人在调查你。” “谁?”魏清颂眉头轻蹙。 alice摇头:“不清楚那个人的身份,但他应该很有人脉,通过不同的渠道在调查你,包括但不限于我们icpo。” 说完,她皱着眉头提醒道:“你自己有头绪吗?那人是敌是友?” 魏清颂脑海中闪过很多个面孔。 怀疑的对象有很多。 比如陆景明。 但魏清颂几乎是瞬间就摒弃了这个念头,因为陆景明绝对不会暗中调查她,他对她全方位信任。 陆景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他说了,他会等她主动开口,那就绝不会食言。 也有可能是叶辰,但细想之下,魏清颂也觉得不对。 从一开始,叶辰就对她的过去全然知晓,他对她的事了然于心,没必要调查。 更不用说白荔湾那家人了,他们是她不幸的始作俑者,从头到尾冷眼旁观,没有调查她的必要。 第123章 好人 言继谦刚愎自用,他从来没将魏清颂放在眼里,认为她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他不会做这种自掉身价的事。 魏清颂也觉得奇怪,究竟会是谁想要暗中调查她,目的又是什么? 想了半天,也得不出个结论。 直到回家之后,魏清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将红酒杯放在柜台上,看了眼来电显示,这才接通。 “晚上好,阿芙,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魏清颂轻声问道。 “颂颂,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铺子,我搞定了,一会儿我把店主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剩下的事你可以自己和他交涉,那些弯弯绕绕的合同什么的,我也看不懂。”沈芙轻快的语调从听筒中传来。 魏清颂这才忽然想起之前拜托沈芙的事,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这通电话,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拍了拍脑门,旋即道谢:“谢谢你呀,明天正好我休息,晚上我一定得请你吃饭,咱们都约定好多次了,这次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 沈芙在电话那头“啧”了两声:“我可都听说了,上次你和陆大队长一起去西餐厅吃饭,结果正好撞上命案,也不知道你俩是谁有这个死神体质,我可怵的慌。” 魏清颂面不改色心不跳:“那肯定不是我,一定是陆景明,你看他平日跟个冷面煞神似的,死神看了他都觉得亲切。” 沈芙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好,那就算我舍命陪君子,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赴你的约,咱们这也算生死之交了。”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魏清颂不由得失笑。 沈芙想了半天,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颂颂,你说你明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晚餐时间却被我给占用了,陆大队长知道了,会不会提着四十米的长刀上门砍我?” 原来沈芙一阵推脱,是因为这个原因。 魏清颂差点没笑出声,她缓了会儿,才幽幽说道:“你放心,明天一整个下午,我都会和陆景明待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沈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看来我的人身安全有所保障了,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魏清颂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孙母打个电话。 毕竟明天一整天都有安排,后面要是再有什么突发情况,说不定又会把这事抛在脑后,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电话接通后,魏清颂立即自报家门:“孙阿姨,我是魏清颂,您还记得我吗?” “是魏警官啊!记得记得!您抓到了杀死俺儿子的凶手,俺们老两口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您呢。” 孙母不懂得什么是犯罪心理顾问,因为魏清颂是和刑警队一起行动的,所以她便管魏清颂叫“警官”。 “没关系。”魏清颂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些许,“之前时间紧急,您和孙叔走得也匆忙,有件事,我还没和你们说。” 孙母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魏警官,是出啥事了吗?” “您别紧张,是这样的,您和孙叔年纪大了,家里的农活也逐渐开始力不从心,所以我就想着,给你们二位盘一个铺子,在镇上开个小店,往后也不用那么辛苦。”魏清颂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了孙母。 孙母自然是连连推拒:“那哪成呢!您上次给我们开了酒店,我们都没还钱给您,怎么还能再麻烦您呢!” “您就别和我客气了。”魏清颂语重心长劝道,“现在家里面只有你们二老,若是有个闪失,剩下的人生可都得赔进去,孙浩是个孝顺孩子,辛苦打工赚点钱,自己只留一半,也想要你们过得轻松点,他也不希望你们继续劳累辛苦。” 提及孙浩,孙母沉重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犹豫地说道:“那也不能再花您的钱,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东西我们是真的不能收!” “您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这点心意完全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话和您说,这间铺子盘下来的全部费用,都不如我一个月零花钱的零头,真的没什么的。” 倒也不是魏清颂有意炫耀,只有另辟蹊径,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孙母降低心理负担。 更何况,兰颂集团一直致力于扶贫事业,她付出的这点钱,和魏思华每年给山区的捐款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这也算是用自己的方式实现魏思华的心愿了,当然,用的也是魏思华的钱。 四舍五入,就当是替魏思华行善积德。 就算魏思华知道了,相信他也会大力支持她的决定,他本就是个善良的好人。 被魏家收养,是她一生所幸。 言致和言韵都在一定程度上有反社会人格倾向,言继谦本人也是个伪善之徒,再加上他们家那些破事,魏清颂可以断定,言家的反社会倾向是基因决定的。 她被养到这么大,从未走歪路,踏捷径,这都要归功于魏思华的言传身教。 孙母起初犹豫不愿接受,但魏清颂口齿伶俐,最终还是说服了她。 在电话里,孙母对她千恩万谢:“魏警官,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大福星,您真是个好人!” 魏清颂笑意微扬:“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后面我会托专人跑一趟,您也可以把我的电话存下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打电话问我。” 孙母的声音都隐隐带上了哭腔:“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魏清颂又叮嘱了一番,才挂断了电话。 窗外月明星稀,夜风凉如水。 整座城市笼罩在朦胧月色之中,仿佛一块洁白温润的羊脂美玉。 霓虹灯五光十色,闪烁不断,远处的立交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近在咫尺的楼底,也传来清脆的汽车鸣笛声。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精彩的人生。 有人为生计温饱发愁烦恼,有人纸醉金迷欲语还休; 有人为名利不择手段,有人为正义舍生取义; 有人误入歧途,有人坚守正道; 有人跟风,有人创造风; 有好人,有坏人。 做一个好人,好像并不容易,但却非常快乐。 能够略尽绵薄之力,切身实地帮助他人解决烦恼,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第124章 情侣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自己困在那段过往中,自我厌弃,自我否定。 现在想想,当真是庸人自扰。 从深渊炼狱中爬出来,还能保持初心,魏清颂已经很满足了。 她没有被那群恶魔同化,而是选择了自己应该去往的康庄大道。 诚然,她是从血污中醒来的人,浑身沾满了肮脏污秽,可是她的灵魂干干净净,问心无愧。 恍然间,她又想起陆景明的脸。他的眼睛好亮,像黑夜里最明亮的光。 她轻轻举起酒杯,朝这座她曾朝思暮想的城市轻声道:“棠州,我会和他一起守护你。” 她也会继续热爱这个被他守护着的世界。 雨季后的棠州正式入秋,空气清新,带着一点潮湿的味道,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向远处,被几只小猫追逐着远去。 阳光温暖,风也温柔,细碎的金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泛起斑驳。 街边行人稀少,偶尔几个人走过,匆匆忙忙,没有丝毫停留,这个时间,大多数人还在为生活奔波着。 魏清颂果然睡了个好觉,毫不客气地将之前熬过的夜全都补了回来。 她原本还打算慢悠悠地洗漱一番,打开手机一瞧,才发现陆景明在两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信息。 这下她是彻底清醒了,手忙脚乱随意收拾了一下,便急匆匆直奔下楼。 想着是要去探望病人,魏清颂便穿了一身简单休闲的白色毛衣,栗色卷发高高束起,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刚出电梯,她就远远看见公寓楼玻璃门外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也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少了几分冷峻,透出几分阳光清爽的气息。 工作时间的陆景明总是板正严肃的,衬衣的每一颗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连一条褶皱都没有,难得他有如此放松休闲的时候。 两人的毛衣都是没有图案的基础款,乍一看,倒像是情侣装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提前约定好了。 魏清颂不由得想起,有段时间,她不知是从哪个论坛上看到了一篇推文,名为“情侣必做的一百件小事”,其中一件,就是一起穿情侣装。 于是,魏清颂在某宝上千挑万选。 然而陆景明此人,行事虽随性,但某些方面品味却极高,相当挑剔,不是觉得图案太花里胡哨,就是嫌弃颜色太轻佻。 没过多久,她就被迫离开了棠州,那所谓“情侣必做的一百件小事”,只完成了四分之一不到。 棠公大和棠师大隔得不远,没课的时候,陆景明也会像这样,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英俊潇洒的外表,总会引来女生们的驻足围观,每当这时,魏清颂总会盛装登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他的手,大大方方宣誓主权。 少女的心思总是简单而又直白,不用计较得失,永远只遵从于当下的情感。 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合上,魏清颂恍然回神,加快脚步推门而出。 “等很久了,怎么不打电话叫醒我?” “也没有很久,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我也刚刚起床。”陆景明眸底一片柔和,“你没回消息,我就知道你在睡觉,不舍得吵醒你。” 这段时间凶案频发,刑侦大队忙起来像停不下来的陀螺,他倒是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但魏清颂不一样。 他舍不得让她跟着吃苦。 但魏清颂性子一向执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按照常理,心理顾问大可不必跟着出外勤,但她偏要亲力亲为,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喊累。 他心疼,却也为他闪闪发光的姑娘感到骄傲。 两人吃了饭,到达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 殷志杰的病情越发严重,眼窝深陷,消瘦得只剩骨架。 病号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袖管也显得空荡荡的,底下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蜡黄干瘦,芦柴棒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旧靠坐在病床上,不愿躺着,只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离去。 相比上次相见,秦丹萍也憔悴了不少。 她看着魏清颂手中的大包小包,叹出口气:“你们能来探望,就已经是天大的心意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她眼底满是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笑脸相迎,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的。 魏清颂连忙说道:“阿姨,您别忙活了,坐下休息,我们就是来看看您和殷叔叔。” “没事,反正我也闲不下来,给自己找点事做,也是好事,免得胡思乱想。”秦丹萍温柔地笑了笑,拿着水果盘走向洗手台。 陆景明和魏清颂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叹惋。 他们唯一的女儿殷海兰自杀了,从小看着长大,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姜宜年,又因杀人入狱。 说起来着实令人唏嘘。 秦丹萍端着水果从外边进来,看见两人沉重的脸色,倒是反过来安慰道:“宜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伤人性命,法理难容,是他不该做那样的傻事。” 魏清颂和陆景明一阵沉默,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抚慰家属的心情。 “宜年是个好孩子,就是性格太冲动,这些年他的压力也很大,一边要顾好工作,一边要照顾兰兰,兰兰的死,对他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唉。” 末了,秦丹萍只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魏清颂没接话,而是斟酌着说道:“阿姨,您现在一个人照顾叔叔,实在辛苦,我也没有别的能帮上忙的地方,以后若是得了空,我就过来帮您做点事,替您分担一点压力。” 殷海兰的死因现在还是一个谜,魏清颂并未打算将心中的疑虑告知。 倘若殷海兰的死真是外力所为,她会还她一个公道。 秦丹萍想也没想便道:“那怎么可以,你们的工作性质我也知道,本来就又忙又累,我怎么还能占用你的休息时间?” “老殷……他的时日可能不多了,医生说他撑不过这个冬天。”说到这里,秦丹萍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个人苦是苦了点,但就算再苦,我也得撑下去,陪他度过最后这段时日。” 听见这话,殷志杰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他现在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还能使小性子拉她的手了。 生命是脆弱的,无论是在疾病面前,还是在灾难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第125章 恶魔 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只要心中还有挂念,即便到了生命尽头,也会放心不下这个大千世界。 所以,魏清颂越发觉得殷海兰的死有蹊跷。 在秦丹萍和姜宜年的描述中,她是那样美好懂事的一个姑娘。 她那么努力对抗病痛,竭尽全力,忽视所有流言蜚语,也要活得精彩漂亮。 这样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说自杀就自杀,扔下病重的父亲先走一步,留下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从此无依无靠。 更不用说,她和姜宜年的深情厚意。 彼此相爱,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能走到一起,她心中难道就不遗憾吗? 有牵挂,有遗憾,又怎会一心求死。 魏清颂眸光轻轻一动,温声道:“秦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人总不能三头六臂,您照顾得再周全,也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我空闲时过来帮忙打打水、送送饭什么的,您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陪殷叔叔好好说说话,您觉得呢?” 秦丹萍仍是犹豫:“不行不行,你们的工作休息时间本来就少,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帮忙。” “我还年轻,少休息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况且我又不是来做苦力的,只是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魏清颂语重心长劝道,“您每天这么熬着,要是把自己的身体再给熬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魏清颂执意坚持,秦丹萍也只好作罢,满心感动。 她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瞧见陆景明的水杯见了底,便伸手去拿水壶。 “好像没水了,我去打点水,两位在这里稍坐一会儿。”秦丹萍打开水壶看了一眼,抱歉地说道。 魏清颂连忙站起身:“我去,您留在这里照顾殷叔叔。” “这……”秦丹萍踟蹰片刻,将水壶递给了魏清颂,微微躬身,“那就麻烦你了。” “一点小事而已。”魏清颂不甚在意地笑笑,接过水壶,走向开水间。 开水间里没有人,魏清颂抱着双臂,轻轻倚靠在洁白的墙面,等待水壶接满。 不消片刻,水壶已满,她关了水龙头,拎起水壶,一转身,却险些撞到人。 一句“对不起”都到了舌尖,又被魏清颂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她闻到了那熟悉又令人生厌的佛手柑香味。 魏清颂后撤一步,面无表情,抬眸冷冷看他:“大白天的,叶医生走路也不出个声,这里可是开水间,安全为上,这么简单的道理,叶医生不明白吗?” 她甚至怀疑叶辰是不是给她安装了什么定位软件,这么阴魂不散,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出现。 如此一想,她寻思着,回去之后得找人仔细检查一遍手机,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倒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 叶辰脸上笑意一如既往温润,白色大褂衬得他越发温柔,他微笑着开口:“抱歉,我刚刚远远看见你,在想要不要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一走神,就下意识跟过来了,吓到你了吗?” 魏清颂轻嗤一声,眸光带着些许冰冷:“我想,我们应该只是点头之交,叶医生还是不要做出这种尾随的举动。” 叶辰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是我唐突了。” “的确很唐突。”魏清颂的态度仍旧淡漠。 她眸光平静,面上毫无波澜,却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叶辰兀自微笑:“下次不会了。” 魏清颂眉稍微挑,唇边溢出一声冷笑:“没有下次。叶辰,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接近我有什么目的,我不介意把话直接挑明,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既然叶辰什么都知道,她大可以把话再说明白一点。 “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你就死定了。”魏清颂一字一顿,说得极有力度,眸中寒光乍现。 叶辰摊开双手,做出无辜状:“魏小姐,我想,你对我的误会可能有点深。” 魏清颂不想听他辩解,也没有这个必要。 “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夹紧尾巴做人,不要露出马脚来。”她讥讽地勾了勾唇,不冷不热扔下这句话,便拿着水壶,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叶辰微微侧过身,用余光注视她远去的身影,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待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他嘴角才微微沉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他们都说你变了,其实你一点都没变,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你啊。” 说完,他唇角再度轻扬,只是双眸中流露出点点冷光。 他脑海中蓦的浮现出一个画面。 阴暗的地下室里,魏清颂四肢被铐在实验台上,细细密密的仪器管子从她脑后延伸而出,交错相叠,好像蜿蜒的水蛇,又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外国男人从门外走进,手中拿着一瓶透明的药水。 他径直来到魏清颂面前,用一种奇怪的声线说道:“释放你内心的魔鬼,你将成为恶魔选中的孩子。” 魏清颂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那双好看的眼睛布满血丝,但依然漂亮。 她死死盯着塞西利亚,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一声:“滚。” 那声音沙哑无力,却又透着一股坚定。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变过,在南浔街后巷,她就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她。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温室中需要娇养呵护的小白花,而是暗夜森林里一朵带有最尖利锋刺的玫瑰。 那些真正不谙世事,心无城府的少男少女,在那样的精神控制之下,全都选择了和她相反的道路。 所以,魏清颂,承认,你一直都是那个被恶魔选中的孩子,正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才能从那样的炼狱中脱身。 和煦的阳光通过开水间的小窗洒落而进,照耀在叶辰脸上,显得他的笑容越发清润柔和,却不知为何,这笑意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个小护士拿着水壶走了进来,看见叶辰,微微一顿,友好地打招呼:“叶医生好。” “你好。”叶辰礼貌地微笑点头,又温柔提醒道,“小心烫。” “啊,好。”小护士怔愣一瞬,俏脸微红。 叶医生真是她见过最温柔美好的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第126章 撒娇 病房里什么都是白的,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无端的压抑。 魏清颂将水壶轻轻放下,拉开了百叶窗,暖洋洋的阳光从缝隙中争先恐后钻进来,使得整个房间瞬间亮堂起来,让这死气沉沉的病房也多了些生气。 柔软的光照在脸上,乍一眼瞧上去,殷志杰和秦丹萍似乎都更加容光焕发了些。 秦丹萍坐在殷志杰身边,在他耳畔低声絮语。 他们或许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恨纠缠,但这样细水长流的陪伴,同样令人感动不已。 魏清颂轻轻倚靠在窗边,隔着病床,看向正襟危坐的陆景明,唇角微弯。 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 她也想和他好好走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景明蓦地一抬头,遥遥与她相望,眉眼也柔和下来,无声地朝她微笑。 魏清颂和陆景明在病房待了许久,陪着秦丹萍聊天解闷,离开之前,还帮着收拾了一下病房。 “你之前说,想回三中看看,现在还早,要去吗?”陆景明忽然问。 关于她的事,桩桩件件,他都牢记在心。 魏清颂自然很心动,她是真的很想重回旧地,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可惜今天和沈芙约好了。 虽然沈芙见到她时闹了脾气,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理解她,包容她,并且贴心地没有追问她的过去,还处处帮她。 这份情谊,魏清颂一直记在心里。 “今天恐怕不行,帮孙浩父母找的那个店铺,我是托阿芙帮忙的,所以我跟她说好了,今天晚上请她吃饭。” “嗯哼?”陆景明挑了下眉,眸光幽幽地望着她,“所以,我家颂颂是要抛下我,去和别人共进晚餐了?” 他拖长了声调,嗓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像在撒娇。 魏清颂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陆景明?撒娇? 他整个人,和这个词语压根就不沾边。 他直勾勾望着她,那双深黑如墨的眸子明亮而清澈,仿佛带有磁力,让人一眼望进去,就再难移开视线。 心中涟漪微漾,魏清颂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当然也不想抛下你,但你想想,你和阿芙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你觉得她烦,她又喜欢挑你的刺,你们要是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肯定火药味十足,到时候,我夹在中间多难做呀。” 她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有一种闺蜜,在她眼中,天底下没有人能够配得上她的闺蜜,即便闺蜜的伴侣再优秀再帅气,也总能从他身上挑出毛病来。 沈芙就是这样。 学生时期,陆景明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学习优异,一表人才,可谓是公认的才貌双全。 如此出类拔萃,沈芙偏偏对他颇有微词。 “他性子太淡漠了,整天冷得跟个冰块似的,颂颂,你和他在一起,是打算夏天节省一笔空调费吗?” “他长相过于出挑,也不是件好事,这样容易招蜂引蝶。” “他心思太过深沉,总是板着个脸,情绪完全不外显,压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累的。” 诸如此类的话,沈芙没少说。 然而魏清颂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陆景明,任凭沈芙怎么吹风,她全都左耳进右耳出。 久而久之,沈芙也就不说了,却依旧看陆景明不顺眼。 沈芙会有这样的表现,魏清颂也不难理解。 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沈芙性情好强,她在情感关系中有着超强的主导欲。 陆景明的存在,打破了她和魏清颂原本相处的模式和格局。 所以她会本能去排斥陆景明,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沈芙没有坏心,她排斥陆景明,也只是因为她将魏清颂当成最好的朋友。 她害怕魏清颂有了陆景明之后,就会忘记她这个朋友。 虽然她不喜欢陆景明,但只要魏清颂能够幸福,她还是会一如既往支持魏清颂的决定。 否则,她那天在咖啡店,就不会鼓励魏清颂向陆景明敞开心扉了。 陆景明一瞬不瞬盯着她,眸光灼热而深邃,说出口的话,竟带了几分委曲求全的意味:“既然这样,那颂颂就去,不用管我,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魏清颂:“???” 她听着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儿呢? 仿佛他是那苦守寒窑的王宝钏,而她是那薄情寡义的薛平贵。 可是,她不就是和沈芙一起吃个饭吗?也没有要远走西凉入赘做驸马呀。 魏清颂深感惊奇。 从前的陆景明待她虽与旁人不同,但性子总归是天生的,他是骨子里的淡漠,倒是从未展现过如此粘人的一面。 魏清颂凝视了他两三秒,才幽幽说道:“陆景明,你说话正常一点,我头皮有点发麻。” 被当面拆了台,陆景明白皙的面上染了一层绯红,他神情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角:“颂颂不喜欢我这样说话吗?” 魏清颂倒是真的被问住了,她认真思考了一番。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太习惯。 这些话要是从文烨的口中说出来,那她定然觉得油腻。 但若说这些话的人是陆景明,她想,她是喜欢的。 所以说人心是复杂的,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被不同的人听进耳里,会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魏清颂不由一声轻笑,眉眼微弯,带着几分戏谑:“倒也没有,我就是好奇,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陆景明耳尖微微发烫,面上却丝毫不显,一脸淡定:“书上说,在两性关系中,要懂得适当示弱,以退为进,才能更好的维持一段感情。” 魏清颂成功被他逗笑了,半天合不拢嘴。 她是真没想到,陆景明居然会这么认真地去看有关恋爱的书籍,还将书里的理论如此切身实际地应用在了现实里。 不过想想也是,陆景明本来,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实践派,比起理论主导,他会更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陆景明耳朵更红了,低低说了一句:“别笑了。” “好。”魏清颂答应得乖巧老实,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咧得老高。 没办法,这真的很好笑。 谁能想到,平时一板一眼克己守礼的陆景明,背地里从书里学恋爱小妙招呢。 还活学活用,对她撒娇示弱。 魏清颂很难不去想象陆景明认真看书记笔记的模样。 第127章 入梦 陆景明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取笑。 过了许久,魏清颂才缓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书里说得很好,但是答应我,下次别再学了,这样很崩你的人设。” 陆景明淡淡应了一声,顿了片刻,眼帘微垂:“我只是想让你更爱我一点。” 长街上热闹繁华,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丝毫停留,成为彼此生命中仅仅一瞬的过客。 人和人的缘分,似乎就是不断地相逢,错过,循环往复。 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如何也不愿错过的。 魏清颂微微一愣,面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是啊,虽然她给出了承诺,但承诺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怎么能忽略陆景明的不安呢? 更何况,他的不安,是她带给他的。 陆景明本不应该是患得患失的人,是她的离开改变了他,让他开始害怕失去。 魏清颂轻轻咬唇,忽地顿住脚步,望进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陆景明,你相信我,从现在开始,除了生与死,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六年前她被迫离开,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会再成为待宰的羔羊,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控。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绝不会再让在乎的人为她黯然神伤。 魏清颂拉着陆景明的手,在街边的长椅坐下。 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厅。 “在y国的那几年,我每天晚上,不是喝咖啡,就是酗酒,想尽一切办法不睡觉,因为我害怕会做梦,比起做噩梦,我更害怕会梦见你。” 魏清颂嗓音平缓:“老人说,梦见一个人三次,就代表两个人缘分已尽。我害怕梦见你太多次,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可是除了做梦,我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办法才能再见到你,后来我想,与其此生都无法再和你相见,还不如就这样一梦不醒,永远活在梦里。”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沉沉。 “还好,虽然常常都梦到你,但是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尽,可见这种封建迷信的传闻不可信。”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落寞,又许是她话语里带着的丝丝悲凉,让陆景明一阵心疼。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拥她入怀,目光温柔:“比起这个传闻,我倒是知道另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足够想你,他就会进入你的梦里。你梦见我的时候,说不定我也正在辗转反侧思念你。” 魏清颂轻轻靠在他肩上,默了半晌,才瓮声瓮气问道:“这个说法,该不会又是你在书上学到的?” 陆景明低笑一声,像是想起了好玩的事,并未立即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慢条斯理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为不打招呼就入梦的人而苦恼吗?” “那些传言众说纷纭,而我最终选择了我情愿相信的那个说法。”他淡淡道。 陆景明一向擅长学习,融会贯通,此情此景,他适时卖惨示弱道:“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盼着你回到我身边,现在可好,你回来了,我却还是要做一个空巢留守青年。” 音落,他还象征性地叹了口气。 魏清颂:“……” “陆景明,你正常一点。”她语气凉幽幽的,语罢,她又无奈妥协道,“好,我们一起去,但你可别又和阿芙斗嘴。” “嗯,我当她不存在。”陆景明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魏清颂想了想,依照沈芙的脾气,无视她,她应该会更加生气。 头疼。 也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谁让高冷的陆大队长私底下是个黏人精呢? 她实在不忍心再给他带去任何的不安感。 于是,当两人出双入对出现在约定好的餐厅时,沈芙一脸如遭雷击,旋即又换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她抬手给魏清颂倒了杯柠檬水,将脸侧到一边,不去看陆景明,酸里酸气道:“热恋中的小情侣,真是不简单啊,走到哪儿都要黏在一起,跟连体婴似的,刺激谁呢?” 陆景明毫不在意,自给自足,自己倒水,轻抿了一口,啧啧道:“真酸。” 两道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他,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是说这杯柠檬水。” “呵呵。”沈芙皮笑肉不笑。 魏清颂:“……”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好的当沈芙不存在呢? 好在陆景明还没将他的风度抛在脑后,说过这么一句,便如约将沈芙当成了空气。 但沈芙却没办法把陆景明当空气! 又是挑葱,又是剥虾的,她实在无法忽视。 沈芙冷幽幽地看着陆景明,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还好,剥完手中这只虾后,陆景明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手,淡淡道:“你们先吃,我失陪一下。” 沈芙小声嘀咕:“赶紧走,碍眼的家伙。” 说完,她又后知后觉,眼下这个状况,她似乎才是那个碍眼的灯泡。 思及此处,她挺直了背脊,理直气壮。 她不管,今天颂颂是请她吃饭的,陆景明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魏清颂心中暗笑,给沈芙剥了一只虾,放入她的盘中:“阿芙,别生气了。” “我倒也没有生气,就是……”沈芙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最终得出结论,“我觉得,我应该去谈个恋爱。” “好啊,棠州这么多青年才俊,还不够你挑的?”魏清颂当即表示赞同。 沈芙家世好,人也漂亮,一定会有人愿将她视若珍宝。 “你别说,自从见证了你们的爱情,我忽然就觉得,以前我都是在虚度青春,要是什么时候,我也能谈一场这么刻骨铭心的恋爱就好了。” 沈芙说完,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嗯,确实酸。 她咂咂嘴,又摇头推翻了她的想法:“算了,你们这叫神仙爱情,这样的感情一点都不接地气,不是每个人都谈得来的,至少我绝对不会等一个人六年,别说六年,就算是一年的空窗期,我都接受不了。” 魏清颂深以为然地点头:“等待的确是煎熬的。” “是啊,你看我,我以前喜欢顾隽,喜欢到想要和他私奔,但是他离开后,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沈芙撩了撩头发,极为云淡风轻地一笑。 她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神秘莫测道:“颂颂,你听说过深瞳吗?他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个小说家,而且,他就在棠州。” 第128章 小说 魏清颂眉眼微垂,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说道:“没听说过,我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哪里还有时间看小说。” “也是。”沈芙对她的工作强度表示理解,又忍不住埋怨道,“陆景明也真是,都不知道心疼你,整天带着你东奔西跑,把我们家颂颂累坏了可怎么办?” “不关他的事。”魏清颂想也没想,替他辩解道,“他跟我提过好多次,不让我跟着出外勤,是我非要坚持的。” 陆景明当然心疼她,但拗不过她。 她固执起来,甚至有些近乎偏执。 “我就知道你会向着他说话。”沈芙一点也不意外,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算了,我还是别和你聊他了,免得越想越气,我给你讲讲深瞳。” 魏清颂从容自如地淡笑点头:“你说,我听着。” 沈芙摩拳擦掌,兴趣一下子高涨起来,眉飞色舞说道:“这个深瞳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就一书成名,而且他非常神秘,网上都找不出他的个人信息,低调又有才华,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探索。” “他的文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轻而易举就能勾动起读者的情绪,跟着他笔下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魏清颂安安静静听完,得出一个结论:“所以,你是想追他,发展一段读者和小说家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沈芙眨眨眼,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先读懂他笔下的人物,再读懂他的故事,最后读懂他整个人。” “的确很浪漫。”魏清颂迟疑着点头,旋即轻轻抬起眼眸,斟酌道,“可是,你不是都说了吗,他非常神秘,在网上都没有他的个人信息,万一他结婚了怎么办?” “好像有道理。”沈芙如梦初醒,瞬间唉声叹气起来,“千万不要啊,我好不容易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 魏清颂连忙说道:“你先别急着灰心,他单身和非单身的几率一半一半,这不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吗?” “也对!”像是被鼓励到了,沈芙又打起精神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明天下午,深瞳会在电视台进行第一次线下专访,到时候,我就能够看到他本人了,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模样。” 魏清颂很有仪式感地举起水杯:“那我就预祝你成功。” 两人碰杯之际,陆景明也接完电话回来了。 魏清颂放下水杯,转头问他:“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陆景明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在她身旁坐下,淡淡道,“是王局的电话,说是和电视台那边沟通好了,专访的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地点在电视台。” 魏清颂放下筷子,挑眉看向沈芙:“好巧,你的那位小说家也是明天下午去电视台?” 陆景明不知道这一茬,便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是哦,应该是不同的专访栏目,正好撞在同一个时段了。”沈芙忽然想到什么,脸上扬起灿烂笑容。 “颂颂,你看,反正你们家陆大队长明天也要去录采访,那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电视台呗,我一个人还怪紧张的,要是你在我身边,我肯定能一往无前,把他拿下。” 魏清颂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故意逗她:“你平时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还有你紧张的事呢?” “平时是平时,这感情的事,能和平时相提并论吗?”沈芙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而且,你不光是为我打气,还能顺便为你家陆大队长打气,要在镜头面前接受采访,他肯定也很紧张。” 陆景明慵懒地掀了掀眼皮,目光淡淡扫过她。 顺便? 他轻嗤一声,凉凉道:“我不紧张。” “……”沈芙盯着他,一脸严肃,“不,你紧张。” 见势不妙,魏清颂连忙出言制止这场无声的硝烟:“打住,你们都不紧张,我紧张,行了?” 在沈芙幽怨的目光下,魏清颂举手投降道:“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你放心,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肯定不会缺席,一定全程给你加油打气,用意念支持你。” “这还差不多。”沈芙傲娇地哼了一声。 总体而言,这顿晚餐,比魏清颂想象中要和谐很多,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修罗场。 —— 次日是个阳光晴好的艳阳天。 魏清颂和陆景明是直接从市局过来的,一下车,就看见电视台门口稀稀疏疏围了很多人,从他们手上拿着的书,可以推测得出,这些都是深瞳的书迷。 “这个深瞳,人气还真是挺高的。”魏清颂不由得感叹道。 “那当然。”沈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她今天打扮得非常亮眼,妆容也精致,可见是有备而来。 “我们深瞳可是天才小说家,天赋型选手。” 魏清颂不由失笑,转过身看她:“你来得还挺早,那你有见到他吗?”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说不定,刚刚就和他擦肩而过了呢。”说完,沈芙又陷入了无尽的幻想当中,满脸憧憬,“他那么有才华,我猜,他应该像书里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魏清颂后知后觉:“不对啊,你们都不知道深瞳的长相,要是他不知不觉,来了又走,你们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吗?” “像深瞳这样的大神,一般都是很亲民的。”沈芙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本精装图书,“我还特意带了他的书,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我是他的书迷,怎么会让我白等呢?” 魏清颂看了看书的封面和名字,问道:“这是都市志怪小说吗?” “对,虽然只是通俗小说,但是其中却包含了很多人文思想,非常发人深省,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把这一整个系列的书都送你一套。”沈芙见状,不遗余力地向魏清颂安利自己的心头好。 出于好奇,魏清颂接过书翻了翻:“情节的确引人入胜,难怪会这么畅销。” 她话音刚落,一个不合时宜放荡不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魏小姐,原来你也是深瞳的书迷啊!” 魏清颂顿了一下,将书缓缓合上,刚打算转头看向来人,陆景明便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去来人的视线。 第129章 深瞳 文烨僵在原地,干笑两声:“陆警官,我就是看见熟人,过来打个招呼,你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吗?怪吓人的。” 陆景明冷冷收回视线,面容冷峭。 倒是沈芙,十分嫌弃地扫量他一眼:“你怎么在这?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看书的人啊。” “瞧你这话说的。”文烨当即不满辩驳起来,“我好歹也凭本事混了个大学文凭,怎么就不能看书了?” 说完,他还撩了撩头发,摆出一个pose:“上帝给了我出色的容貌,也给了我高明的智慧,像我这样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的人,世上已经很少见了。” 魏清颂:“……” 她是真的不能理解文烨。 不知道文老爷子现在再练一个小号,还来不来得及,她总觉得,文烨这号,算是彻底养废了。 文烨长相的确出众,他那双会放电的桃花眼,更给这张脸增色几分。 不说别的,就说他这一身骚包的粉色西装,要是换个人穿,指不定有多辣眼睛,但是穿在他身上,竟然分外和谐。 至于高明的智慧……或许是她眼拙,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沈芙早已习惯他这副德性,脸色不改,嗓音轻慢地问道:“就你,能看懂深瞳的书吗?” “啊?”文烨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也没说我是深瞳的书迷啊,我对书过敏,一看书就犯困。” 魏清颂:“……” 对书过敏,真是好清奇不做作的理由。 “那你在这干嘛?刚才看你那么大反应,我还以为你也是深瞳的书迷呢。”说罢,沈芙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补充道,“还好你不是,不然我就要开始怀疑我的品味了。” “这么说,沈小姐你是深瞳的书迷了?”文烨嘴角倏地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那你说话可得三思了,深瞳和我是好兄弟,我今天就是特意来给他撑场面的,你要是说点我爱听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让深瞳给你一个to签。” 沈芙将信将疑地睨他:“深瞳那么低调有才华,怎么会和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当兄弟,你该不会是编瞎话唬我们的?” 魏清颂也好奇地看着文烨,她也想知道,一个才华横溢的小说家,一个浪荡不羁的公子哥,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她没记错,文烨身边那帮狐朋狗友,全都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平日里的娱乐活动,飙车、赛马、高尔夫、台球……五花八门,但定然是将读书写作排除在外的。 深瞳总不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肤浅。”文烨看着沈芙,啧啧摇头,“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沈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冷嘲热讽道:“我看,是你想要沾深瞳的光,人家深瞳接受采访,你穿得这么人模狗样干嘛?” 文烨理直气壮地昂首挺胸:“这是我兄弟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我当然要来给他撑场面。” 说着,他指了指外面那些翘首以盼的书迷,引以为傲道:“看见没有?这些人都是我找来给他应援的。” 沈芙撇撇嘴,冷哼一声:“你怎么这么闲?文叔叔现在身体不好,你不好好替他分忧,跑来做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继海集团在你手上毁于一旦。” 文烨不以为然地耸肩:“集团那么多高层,他们的脑袋比我灵光多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养他们,是时候让他们回报集团了。” 看样子,文烨还没收心,并不打算回去接手继海集团。 魏清颂眼帘微垂,忽然想起赵彦宇和李阳的纠纷。 赵彦宇落网之后,经侦科也对李阳进行了调查,确认了他存在商业犯罪行为。 风靡一时的豪森公司,也因为这两个创始人的先后落网,被另一家后起之秀的公司收购。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 商场之上,没有永远的胜者,但永远都存在尔虞我诈的争斗。 魏清颂好心提醒道:“继海集团是你们文家百年的基业,你父亲身体抱恙,文煜和文诚又出了那档子事,文家能撑起继海集团的,就只有你了,你确定要放任不管吗?” “那又有何不可?”文烨满不在乎地反问,旋即一声轻笑,笑意带着些许讥讽,“人生在世,当然是眼下的快乐最重要,说实话,我早就受够这些大家族里的弯弯绕绕了,继海集团对我来说,就是个枷锁,抛开他,我乐得自在。” 魏清颂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文烨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想,他对文老爷子兴许也是有怨的。 初识文烨,魏清颂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在她眼中,文烨就是一只花蝴蝶,流连丛中,忘乎所以。 他乍看上去像是风流浪荡的多情种,但事实上,他却是个无情之人。 或许世上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活着,面具戴得久了,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而最真实的自己去了哪里,那就得问问自己的心了。 魏清颂以一种冷静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文烨却忽然露齿一笑,桃花眼微微眯起:“魏小姐,你居然主动关心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魏清颂面无表情:“……” 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对这个人间油物抱有一丝善意。 惜字如金的陆景明也忍无可忍,赏了他一记冷眼。 文烨下意识闭了嘴,他这才转过头,对魏清颂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 “好。”魏清颂点头,刚想和沈芙说一声,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高跟鞋踩在白色斑马线上,她窈窕的身影曼妙婀娜,马路对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向她招了招手。 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红绿灯已经变换,一辆大型货车驶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货车驶离后,马路对面已经没了两人的踪影。 “怎么了?”陆景明在她身畔轻声询问。 “没什么,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魏清颂轻轻摇头,收回了视线。 刚刚那个女人就是言韵,她不会看错,但对面那个男人并不是言致。 那会是谁呢?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眼熟? 第130章 签名 说起来,她和言韵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反倒是和言致接触更多。 但她早已将言韵的脸深深刻进脑海深处,这辈子都不会忘。 毕竟,将她推入深渊的第一只手,是言韵的。 魏清颂心有疑虑,但面上不显,对沈芙微微一笑:“阿芙,我们进去。” “好!”沈芙自然是欢欣雀跃。 她只是一个书迷,师出无名,当然不好意思到电视台内部去蹲人,现在跟着魏清颂和陆景明一起,她也多了些底气。 文烨见状,连忙嚷嚷道:“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而后默契地无视文烨,并肩相携往台阶上走去。 倒是沈芙瞪着美眸:“你可千万别跟着,我不想和傻子待在一起,会传染。” 受到了侮辱的文烨气极反笑:“你还想不想要深瞳的亲笔签名了?” 这对沈芙而言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她犹豫了半晌,才幽幽说道:“行,看在深瞳的面子上,暂时容忍你一会儿。” 等她拿到深瞳的亲笔签名后,看她怎么损他。 文烨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跟在沈芙后面,几人一起进了电视台。 说明了来意后,员工笑意盈盈领着陆景明向采访室走去。 到了门口,陆景明顿足,回身对魏清颂柔声道:“等我。” “好。” 他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采访室,恰在此时,旁边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面容忧郁的男子踏步而出。 男人眼眸中带着一丝淡漠之色,他穿着一件白衣黑裤,皮肤苍白到近乎没有血色,像是常年不见天光的人。 他身上有种异样的气质,颓废而孤独,宛若受伤的小兽。 “雨桐!”文烨兴致盎然地朝他招了招手。 看他这反应,魏清颂也明白过来,这个忧郁的男人,应该就是沈芙心心念念的小说家深瞳了。 申雨桐目光平缓地看过来,仿佛穿透虚空看向未知之处,平静而寂灭。 文烨三两步走过去,大咧咧地揽过他的肩:“尝试着走出自己的世界,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申雨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兀自迈步往外走。 沈芙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我说什么来着,文烨还自称是深瞳的好兄弟呢,人家看上去根本和他不熟嘛。” “那倒未必。”魏清颂若有所思,不动声色观察着两人。 虽然深瞳到现在为止仍旧一言不发,但他也并没有将文烨搭在他肩上的手给推开。 如果是不熟的人,对自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应该会有不适的感觉,身体的保护机理会让他下意识排斥,做出不自然的反应。 而深瞳的身体语言很自然,没有丝毫别扭。 “雨桐,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好多书迷慕名而来,电视台外的小广场都快要站不下人了,这排场,简直和当红明星有一拼。”文烨丝毫没在意申雨桐的冷脸,继续笑脸相迎。 申雨桐眉头微微蹙起,目光隔着玻璃窗往楼下的小广场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人多,不喜欢。” 文烨一脸不赞同:“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既然要走出自己的世界,重新接受现实生活,那就彻底干脆一点,不要磨磨唧唧。” 申雨桐顿下脚步,默了片刻,皱眉说道:“好。” “这就对了。”文烨松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他指了指几步之外的沈芙,“这位沈小姐就是你的书迷,她可想要你的亲笔签名了,给我个面子呗。” 沈芙眸光一亮,她现在算是相信,文烨和深瞳真的是好兄弟了,深瞳似乎很愿意听文烨的话。 她给了文烨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拿着书快步上前,期期艾艾说道:“深瞳大大,我,我是你的粉丝,啊不对,我是你的书迷,我真的很喜欢你!” 深瞳的目光在书上落了一瞬,眉头轻轻蹙起,淡淡说道:“不会。” 沈芙愣在原地。 不会?不会什么? “你现在可是一书成名的畅销书作家,你的猎妖系列,现在都出精装版了,迟早会有开签售会的那一天,你得提前适应。” 文烨语重心长地劝道:“这不是有一个送上门的书迷吗?你就当拿这本书练笔呗,随便签签,找找感觉。” 沈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双美眸含着幽幽火焰,瞥向文烨。 什么叫练笔?什么叫随便签签找感觉? 申雨桐犹豫着伸出手,触到书的那一刹那,又很快缩回手,摇头:“算了。” 沈芙也顾不得许多,管他是练笔还是随便签签呢,只要是深瞳本人的签名,那就对了。 “没关系,你签,我不介意的!”沈芙将书往前面递了递。 申雨桐却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条件反射性的将书拍落在地,飞快往后退了一步。 书砸在沈芙的脚上,她也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委屈。 毕竟她是市长千金,从小锦衣玉食,向来骄矜,还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若是换了旁人,她现在已经开始发脾气了,可这是她最喜欢的小说家,她心里只有委屈,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魏清颂见状,赶紧上前将书捡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往边上退了退,轻声道:“阿芙,他不是故意的。” 申雨桐的表达方式似乎和常人不同,再结合文烨的话,魏清颂推断,他应该有心理疾病病史。 文烨也笑呵呵地打圆场:“雨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都说了让你别老是熬夜,好好休息,你看你,一本书就把你给吓坏了。” 他说着,又向魏清颂伸了伸手,眼神示意。 魏清颂心领神会,将那本书给了文烨。 文烨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笔,还贴心地将笔帽揭下,把书翻开到扉页,诱哄似地说道:“来嘛。” 申雨桐的手指轻轻划过书页,他抿了抿唇,接过笔,缓慢写下一个名字。 文烨一低头,发现申雨桐写的是他的本名,无奈轻笑:“是要签你的笔名,不是本名。” 申雨桐微微一愣,神情木然地想要划掉那行名字,却被文烨握住了手。 “诶,算了算了,你在下面再签一个就是了,不用划掉,不美观。” 申雨桐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随即依言做了。 第131章 故事 文烨将书接过来,琢磨半天,说道:“你还真就老老实实签了个名字,一点花体字都不带有的,不过也好,这在一众签名中,很有个人特色。” 魏清颂暗自发笑。 如果实在找不到夸人的词汇,其实不用勉强。 文烨把书递给了沈芙,又替申雨桐解释道:“他刚才绝对不是故意的,呐,签名也有了,我再替他向你道个歉。” “不用了,刚才是我太唐突。”有魏清颂在身边轻抚安慰,沈芙心里的委屈也荡然无存。 她如获珍宝似的将书捧在手心,看着扉页上的两个名字。 “申雨桐。”沈芙轻声念出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好唯美的名字。” 申雨桐微微一愣,直直盯了沈芙半晌,像是受惊似的,忽然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沈芙不知所措:“他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吗?” “他就这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线下活动,平时他不太与人沟通往来,所以缺乏经验。”文烨耐着性子解释一遍,又睨着她说道,“你可别粉转黑,在论坛上骂他啊,他真不是故意的。” 沈芙撇嘴,闷闷不乐道:“行了知道了,那你赶紧跟上去看看,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我是不会粉转黑,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行。”文烨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转头道,“魏小姐,那我先走了。” 魏清颂:“……” 大可不必特地跟她说一声,他走不走,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芙盯着手里被签了两个名字的书,深深叹了口气,转眸委屈巴巴地看着魏清颂:“颂颂,我忽然有种失恋的感觉。” 魏清颂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用安慰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别伤心了阿芙,你不要多想,你根本就没有恋爱。” “……”沈芙幽幽地盯着她,“谢谢,有你的安慰,我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魏清颂兀自眯着眼笑。 沈芙长叹一声:“我不愿接受这个现实,这个深瞳,跟我想象中的深瞳完全不一样,我的翩翩贵公子呢?我平易近人的大神呢?我恨他像块木头!” “现实和想象总是有差距的,主要还是你的期待太高了,你看看我,我在来之前,对深瞳的形象没有任何期待,所以,我觉得他也不差呀。”魏清颂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世事向来都是如此,期待过高,反而容易达不到心中的预期。 在沈芙心中,将深瞳想象得太过完美,所以今日看到一个如此木讷无趣的申雨桐,才会觉得天塌一般幻灭。 沈芙想了想,说道:“也不能说他差,就是感觉幻想破灭了。” 她说着,从包里摸出小镜子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精致的眉眼:“我今天特意打扮得这么好看,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惊艳吗?有这样漂亮的女读者,他就不想跟我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吗?” 末了,她愤愤不平下了定论:“他要么就是性冷淡,要么就是性取向为男。” “他应该只是很少和人交流,才会那样。”魏清颂认认真真地分析,“而且,他要是看到一个漂亮女读者,就做出失礼的举动,岂不是更可怕?至少,他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不被美色所迷惑。” “说的也是,不过,我倒是觉得,我的猜想可能性还挺高的。”沈芙越说越来劲,“你想想,文烨是文煜的哥哥,文烨说不定也和文煜一样呢。” “你和文家人接触得少,不了解文烨,他虽然看上去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但他对每一个女人的好,都是有保质期的,你看他对深瞳多温柔体贴,我还没看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过。” 沈芙一顿分析猛如虎,瞬间化身名侦探,将文烨和申雨桐的关系分析了个透彻。 至于这分析究竟是对是错,暂且还要画上一个问号。 魏清颂无可奈何,只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么看来,文烨确实很有问题。” 她故意没说深瞳,只说了文烨,试图转移话题的重心。 “对嘛,肯定不是我的魅力出现了问题,而是深瞳不对劲。”沈芙气呼呼地说道,“今天晚上,我就去夜店!泡他个十个八个的美男,证明我的魅力!” 虽说话题重心没能转移成功,但沈芙总算是不再执拗于此。 若说文烨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沈芙就是女版文烨,同样的游戏人间。 她知道她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似乎这样就能无声地反抗,在穷途末路中抓住自由的一点尾巴。 魏清颂一时失语,沉默不言。 半晌,她才问道:“那你以后都不喜欢深瞳了?” “喜欢!”沈芙抱紧手里的书,笑嘻嘻道,“只是我不会再对他有非分之想,以后我就是他的纯书迷,只喜欢他的文字,不再想要探索他的故事和他这个人了。” “这样啊,那也挺好。”魏清颂没有多言。 她倒是觉得,深瞳的故事和他这个人,或许会值得人探索。 只是不知道那故事究竟是明媚还是阴暗。 言多必失,她并不想误导沈芙,免得将好友推入火坑。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发展,故事的最终是好是坏,就看他们各自的缘分。 原本说好是魏清颂陪着沈芙表达心意,末了,却是沈芙反过来陪魏清颂一起等陆景明。 两人有说有笑,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无话不说,亲密无间,所有的隔阂早已烟消云散,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沈芙并不知道,这六年来,魏清颂究竟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棠州。 但她自始至终都相信魏清颂,相信她一直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魏清颂。 不管过程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最后她回来了,一切都好。 采访结束后,时间还早,魏清颂和陆景明还得回市局。 沈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约了人一起去下午茶,没心没肺地笑着走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沈芙和文烨是同类,他们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当下的快乐。 因为人生无奈,所以及时行乐。 第132章 孤寂 这几日棠州城内很是平静,别说凶杀案,就连偷盗抢劫的小贼也都销声匿迹。 但越是平静,魏清颂心中越是隐隐忧虑。 像是平静湖水下暗藏着滔天巨浪,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又要下雨了。 刑侦大队的警员们已经好久没有按时准点下班过了,这种如梦一般的日子让他们诚惶诚恐。 陈晋盯着电脑桌面,讪讪道:“今天下班这么早,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陆景明抬起凉薄的眼,淡淡睨他:“前几个案子该走的流程还没走完,该向检察院和法院提交的资料也还没有完善,你要是想主动留下加班,我如你所愿。” “我不想。”陈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关掉了电脑,嘿嘿一笑,“我还是更想回家陪老婆。” 陆景明轻笑,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窗前那个身影。 很快,笑意微微淡了下去。 如果他们没有错过那六年,他们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可以耗费。 可以一起去海边看日出日落,去海洋馆、动物园、游乐场,去电玩城打游戏。 她喜欢音乐,他喜欢话剧,他们可以一起去看演出。 还可以去密室逃脱,鬼屋探险,玩得累了,就在书店研磨时光。 像这样的下雨天,就窝在家里看剧。 春夏秋冬,有她的四季,必然是浪漫而又多姿多彩的。 可是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没有大把可供消遣的时光,刑警的工作性质,让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休闲娱乐的时间。 想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却不够了。 他当然是遗憾的。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魏清颂转过身来,长舒一口气:“走,一会儿该下雨了。” 好巧不巧,明天就是21号了。 每当这种沾染了生离死别气息的场景,天公总是不作美。 有时候,老天都比人更懂情感。 陆景明回了一趟陆家。 平日若是无事,他很少回来。 可明天是温曼卿的忌日,这个地方,毕竟承载了她的太多回忆,无论是悲是喜,他总该替她回来看看。 穿过玄关,就闻到阵阵饭香。 江琼有一手好厨艺,在十二岁之前,陆景明很喜欢吃她做的菜。 饭桌上,三双眼睛齐刷刷抬头望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衬得他像个局外人。 江琼仓皇地站起身,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景明,你怎么回来了?” 陆景明轻嗤一声,眼眸低垂,语气难辨喜怒:“我回自己家也需要报备吗?” “我,我是说,你要是回来,应该提前说一声,我好多做几个菜。”江琼神色悻悻地解释,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长柏搁下筷子,双手放在膝上不断摩挲,面色有些尴尬,又带了点局促。 最终,还是陆景欢站出来打圆场:“哥,我妈今天煲了花胶炖鸡汤,你坐下来一起尝尝。” 她拉着陆景明来到餐桌前,空出来的那把椅子正好在陆长柏对面。 “是啊,天气越来越冷,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江琼面上挂着微笑,“我去拿副碗筷过来。” 不多时,她便袅袅娜娜从厨房里出来,亲手替陆景明盛汤:“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汤了,来,趁热尝尝。” 陆景明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今天的晚餐倒是丰盛,你们是在庆祝什么吗?” 陆长柏听他语气平缓,一时没多想,笑着说:“你江姨的小侄子入职了研究院,明天要在满江楼设宴庆祝,景明,你也一起过来?” “明天?”陆景明倏然抬眸,眸光略显阴沉。 陆长柏被他冷锐的目光吓了一跳,旋即小心翼翼道:“明天你不方便吗?” 沉默许久,一时间气氛很是诡异。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良久,陆景明冷笑一声,骤然起身,转身向二楼走去,只留给他们一个孤绝的背影。 看着他冷傲而孤寂的背影,众人都是一愣。 “他这是怎么了?”江琼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陆景欢放下筷子,目露担忧道:“我去看看。” 往日,陆景明就算对陆长柏和江琼没什么好脸色,但对陆景欢这个妹妹,还算是疼爱有加。 然而这一次,不到五分钟,陆景欢就一脸失落地走下来,轻轻摇头:“他不给我开门。” 陆长柏和江琼面面相觑,静默须臾,他心里叹了口气。 房间里,陆景明坐在床边,手里是那张老旧的合照。 一个本该有光明前途的女人,为了她盲目的爱情,不远千里私奔到棠州,到头来,居然只有他这个被抛弃的儿子记得她的忌日。 除了这张照片,这个家哪里还有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活着的时候遭到背叛,死了都不被人记得。 温曼卿的一生,真是可笑又可悲。 陆景明缓缓往后一躺,沉重悲凉的情绪在心中漫延。 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雨,整座城市就像是被泼满了水墨一般,弥漫着浓郁的湿气,显得格外压抑。 啪嗒啪嗒的雨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朦胧的薄雾,也让人心生寒意。 大雨滂沱。 魏清颂站在路边等他。 今天气温骤降,她已经穿上了压箱底的加厚毛衣,还戴了毛茸茸的手套。 屋檐上的水滴顺着缝隙缓慢滴落,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阵冷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伸手拢住散落的发丝,置在耳畔。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魏清颂忽然抬起头看向街口。 陆景明穿着黑色风衣,撑着一把黑伞,从道路尽头缓缓而来。 不知为何,魏清颂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孤寂,仿佛要和这烟雾蒙蒙的天地化为一色,渺然而清冷。 “路上堵车,我来迟了。”陆景明面带歉意,将手中的伞倾向她那边,“走。” 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却透着一股疲惫。 “嗯。” 魏清颂微微颔首,与他并肩走进雨幕中。 她看得出来,陆景明情绪很低落。 要她用那些理论去抚慰人心,她信手拈来,但在陆景明面前,她居然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 —— 温曼卿葬在邻近城郊的高级陵园,在陵园外,陆景明和魏清颂就下了车,拿着鲜花,步行走向陵园内。 魏清颂知道陆景明现在需要安静,并未开口打扰,一直沉默着。 第133章 雨中吻 陆景明来到墓碑前,身形站得笔直,目光落在墓碑上,眼眸微垂,神色漠然。 他深知,用婚姻和生育绑住一个女人,是不公平的,可他真的很想知道,在温曼卿自杀之前,究竟有没有惦念过他,哪怕一点。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 还是说,他的存在本就是一场错误? 既然生下了他,为什么又要抛弃他? 这些疑问,从得知真相那天开始,就一直盘旋在陆景明心中,迟迟得不到答案。 良久,陆景明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鲜花放在照片旁边。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温婉,眉眼间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天青色旗袍上绣着不知名的花,一针一线都鬼斧神工,花瓣繁密而饱满,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陆景明终究什么也没说,甚至连情绪也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缄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魏清颂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面上带着得体的笑:“阿姨好,我是颂颂,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看您,谢谢您把陆景明带到这个世上,您就放心把陆景明交给我,往后,我绝不会让他受一丝一毫委屈,一定会好好待他。” 这话说的,倒像是抢了陆景明的台词。 陆景明微微侧过眼眸,沉寂如死水的目光柔和下来,心底的郁气也纾解许多。 他的颂颂,是治愈他的良药。 两人并未逗留许久,就离开了墓园。 “心情好些了吗?”魏清颂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状若不经意问道。 陆景明默了默,轻声道:“我想去走走。” “好啊,我陪你。”魏清颂转过头,朝他清清艳艳地笑。 车子停在滨江路边。 陆景明撑着伞,两人在雨中缓缓前行。 他的步伐很慢,目光落在江面上,悠远而淡漠。 “陆景明。”魏清颂忽然叫他的名字,她望着淅沥的雨幕,眸光如水,声音轻盈似远天的云,“我会一直在。” 陆景明的脚步顿住,转过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他的视线清澈而坚毅,而她的目光清丽而澄净,无声的情绪静静流淌。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将两人笼罩。 一阵微风吹过,陆景明也轻轻唤她的名字:“魏清颂。” “嗯?” “你抱抱我。”陆景明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些许脆弱感,又奇异地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魏清颂怔了怔,眼眸中露出一丝笑意。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陆景明。 陆景明一手撑着伞,一手环住她的纤腰,闻着她发香的味道,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颂颂,能帮我拿一下伞吗?”半晌,陆景明轻声问道,声音低哑,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嗯?”魏清颂不明就以,但仍旧依言松开他,接过他手中的伞。 陆景明终于腾出了手,双臂收紧,在她的耳畔轻语道:“我想吻你。” 话音刚落,他便低头覆上她的唇。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任由陆景明索取。 两人拥抱着,唇与唇紧紧贴合在一起,仿佛天地万物一同静寂。 雨水打湿了伞沿,手中的伞渐渐倾斜,也无人在意。 雨滴落在伞上,也落在两人的衣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宛若在奏响一曲美妙的乐章。 灰蒙蒙的天空下,雨雾飘渺,这一幕仿佛被定格。 雨珠顺着伞沿滑落,溅起细碎的涟漪,远天的山峦在朦胧雨幕下显得若隐若现,如梦似幻,好似一副静谧的画卷,江面上也泛着一层轻渺的烟波,如同仙境。 一切都美得不像话,让人心醉神迷。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明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相触,彼此的眸光中充斥着情意浓浓,脉脉含情。 她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指尖,一片冰凉。 “你先拿着。”魏清颂不作他想,将伞柄塞给了他,旋即又将毛茸茸的手套取下来,动作略显笨拙地想要替他戴上。 “不用。”陆景明轻声说,“我扛冻,还是你的手娇嫩。” “听话。” 轻轻柔柔两个字,便让陆景明顿了缩回手的动作。 “另一只。”魏清颂的语气像哄小孩穿衣服似的。 而陆景明则是温顺得不成样子,她说什么他都照做。 这是旁人难以领略的温柔。 魏清颂手小,手套自然也小,套在他那双修长的手掌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陆景明却毫不嫌弃,乖巧地任由她折腾。 末了,她又用一双漂亮的手紧紧包裹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呵气。 她手掌小巧细腻,温暖的触感让他心神恍惚,脑海中浮现起了与她初遇时的模样,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美好。 僵硬的手掌似乎渐渐回暖,热气也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走。”过了好久,陆景明才吐出一句话,“雨下大了。” 心底的一汪春水,也被她搅乱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怕他会把持不住。 他忽然想,要是魏清颂是他的妻子该多好,那些光怪陆离、离经叛道的绮念,就能正大光明地实现。 他想拥有她,名为占有的拥有。 陆景明艰难地收回视线,喉头轻轻滚动,眸色深深。 “嗯。”魏清颂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坐进车里。 车子启动,雨刷不停扫过挡风玻璃,发出唰唰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车窗,像是在鞭笞着陆景明,却无法阻止他心底疯涌的念头。 他眼眸微眯,仍旧保持着冷静,没有做出任何失控的举动。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 于是,理智让他问出:“颂颂,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国?”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这两周。”魏清颂回答,她的脸颊微红。 她或许有时候反射弧略长,但她并不愚钝,她知道这个问题代表什么意义。 陆景明似乎也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兀,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嗯。” 车内又恢复沉默。 魏清颂望着窗外的景象,心绪纷飞。 车窗外的雨水,如同一层层的纱帘,将他们笼罩在其中,让他们的心绪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将明未明,似懂非懂的暧昧感,最是让人心痒难耐,难以自拔。 第134章 自杀 接下来的好几天,似乎都无事发生,但平静的假象被撕碎,只在一夕之间。 9月25日傍晚,快下班的时候,警方接到一起报警电话,一个中年女人哭得声嘶力竭,称她的女儿遭到了谋杀。 刑侦大队的成员迅速赶到了现场,却发现死者是在家中割腕自杀。 死者名叫李林露,是个毕业在家待业的大学生。 法医通过尸温,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下午2点到3点,死者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她就是用这把水果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物证和技侦对现场进行了勘验,大门门锁完好,没有被外人入侵的迹象,不过,死者陈尸的卫生间门锁遭到了破坏。 经证实,是发现尸体的李林露母亲所破坏的。 李林露的母亲是个单亲妈妈,名叫李丽蓉。 她哭哭啼啼地和警方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我今天下班一回家,就看见卫生间的灯亮着,一开始我以为是露露在上厕所,就没在意,后来我看一直没人出来,就去敲门,里面没有人回答。” “我想打开卫生间的门,发现门是反锁着的,我怕她出了什么事,就把门给撞开了,结果……结果就看见她倒在血泊里。” 末了,她泣不成声地拽住正在做笔录的小宋的衣服:“警官,你们一定要找到害死我女儿的凶手啊。” 小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求助地向陆景明和魏清颂投去视线。 魏清颂按了按眉心,斟酌着开口道:“李女士,你先冷静一点,按照你的说法,你发现李林露尸体的时候,卫生间的门是反锁的,也就是说,那是一间完全的密室,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杀害她。” 李林露,大概率就是自杀。 李丽蓉一心认为有人谋害她的女儿,只是因为她暂时无法接受女儿自杀的事实。 这是一个母亲和女儿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女儿自杀,自然会对她带来极大的打击。 李丽蓉不肯相信,坚定地摇头:“这不可能,我女儿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一定是有人杀了她,然后伪造了这个密室,一定是这样的!警官,你们要调查清楚啊!” “而且……我女儿平时那么乖,昨天她还和我说好了,明天我休息,我们就一起去逛街,给她买两身新衣服。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想要自杀,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可能就自杀了呢?” 魏清颂十分理解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的心情,但现场所得出来的线索,无法推定李林露是死于谋杀。 她沉出口气,语气平缓,眸色沉沉:“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案例,一个人决定自杀,这天他回到家里,非常平静地和家人一起看了电视。” “在中插广告的时候,他服用了高浓度的毒药,回到沙发上和家人继续观影,在药效发作的前一刻,他微笑着和家人说‘再见,晚安’,紧接着就毒发身亡。” 李丽蓉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讲这个故事的意图。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一个人死亡前或许是平静的,但她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自杀,只是外人没有注意到她自杀前的信号罢了。” “就比如我刚刚说的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在生前曾多次说过‘活着没意思’、‘这个世界真糟糕’,这样类似的话语。” “自杀前的一个月,他频繁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会面,并且馈赠了许多自己珍藏已久的物品。” “一个人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极有可能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或者心里有着难以承受的痛苦,而这种情绪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 “从内心挣扎痛苦,到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总是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李女士,你好好想想,李林露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表现?她有没有向你求助过?” “不……”李丽蓉目光开始涣散,紧紧抓着身边的小宋不肯放手,似乎这是求生的浮木,若是放手,便会沉入深海。 “我这个月工作很忙,我是做会展策划的,最近有个大型会展,我一直在跟进那个项目,这个月来几乎每天都在加班,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注意她有没有异常。” 她一边说一边哭,小宋一动也不敢动。 “但我女儿绝对不可能自杀,她平时乐观开朗,在家里都是有说有笑的,她人缘也好,积极向上,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警官,你们再好好调查调查,一定是有人闯进我们家里杀了她。” 说到最后,李丽蓉还是坚持她的观点,不愿接受现实。 魏清颂颇为苦恼,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不是每个人在自杀前都会表现得极其抑郁消沉的,孩子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一面,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你看到的李林露乐观开朗,只是因为,她希望你眼中的她是乐观开朗的,仅此而已。” 总有人会觉得:一个人平时看上去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自杀呢? 其实答案已经在问题里了。 因为她只是“看上去好好的”,而她内心真的好好的吗? 有多少痛苦是隐藏在笑容之下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知道。 乐观的人,难道就不能有痛苦吗? 积极的人,难道就不能有消极的时候吗? 每个人的心理活动都是复杂的,上一秒可以笑得多畅快,下一秒就可以哭得多撕心裂肺。 人类的情绪多种多样,时刻都在变化,根本就没有定论,能对一个人做出绝对的定义。 听见她的话,李丽蓉似乎冷静了许多,但她的表情仍旧茫然。 魏清颂回想了一番,试探性地问道:“据我所知,李林露是今年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她现在已经毕业两三个月了,为什么会待业在家呢?是有什么压力吗?” “她说,她暂时不想出去工作,我想着,反正我又不是养不起她,都养了她这么多年了,就随她去了。”李丽蓉带着哭腔说道。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神情有些怔愣。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了一眼,目光渐渐深邃。 第135章 死本能 上学,毕业,工作。 许多人的一生似乎都是这样按部就班地活着。 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熬出头,找到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开始下一阶段的人生吗? 从李丽蓉的口中,可以了解到,李林露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对她而言实属易事。 而她为什么不愿外出工作,只想待在家里呢? 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之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起报警应该以自杀结案时,一个物证科的警员从房间中出来,皱着眉头说道。 “陆队,我们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死者李林露的手机。” 手机,21世纪人类最好的伴侣。 现场没有找到李林露的手机,存在着多种可能性,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警方的职责,就是排除每一个可能性,找到最终确定的结论。 她的手机不见了,可能是自杀前被她扔了,也可能是……被曾经在现场的某个人带走了。 假如曾经在这里存在着第二个人,那也存在着多种可能性。 他是协助者,还是旁观者? 或者,是策划者? 他有没有法定救助义务?和死者有没有约定关系? ……种种猜测,急需得到证实。 这起看似简单的自杀案,其中的确存在许多疑点。 陆景明眉头一凝,吩咐小宋:“你找几个同事,在单元楼的垃圾桶以及周围的绿化带附近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李林露的手机。” 明明是苦活累活,小宋却一脸如获大释,他讪笑着抽出自己被李丽蓉抓紧的胳膊,赶紧溜之大吉。 李丽蓉泪眼朦胧地看着陆景明:“警官,没有找到我女儿的手机,是不是能说明她是被人谋杀的?” 陆景明眉头微微蹙着,眼眸微垂,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解释。 他毕竟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 魏清颂接过话头,说道:“我们会想办法找到她的手机,找出真相的。李女士,你可以尝试拨通你女儿的手机号码,看看她的手机到底是遗失,还是别的情况。” 经过她的提醒,李丽蓉才如梦方醒一般,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手机处于开机状态,但是迟迟没有人接听。 李丽蓉求助似的看向魏清颂。 人在这种极度悲伤痛苦的状态下,是没办法冷静思考的。 魏清颂只好再度说道:“多打几遍试试。” “啊,好。”李丽蓉依言照做。 她在客厅内一遍又一遍徘徊,不知打了多少次,忽然,电话接通了。 李丽蓉瞳孔陡然放大,下意识看向魏清颂,魏清颂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听。 她这才颤着手将听筒放在耳边:“喂,你好,我是李林露的妈妈,请问我女儿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一阵沉默后,电话被挂断。 李丽蓉有些诧异,她连忙再度拨打过去,却已经是关机状态。 “怎么办……警官,我女儿一定是被人给害了,一定是!不然这个人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这通电话的确有些奇怪,但是不排除是李林露将手机丢弃后,被人给捡到,而捡到手机的人不想归还。 陆景明让技侦尝试进行手机定位,旋即打算和陈晋去楼道周围看看有没有线索。 李丽蓉所居住的小区是电梯房,楼梯间都积满了灰,没有发现有人来往的脚印。 没有得到什么可观的线索,几人便打算一起去保安室查看监控。 路上,陈晋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也不明白,人究竟为什么会自杀呢,活着不好吗?活着才有希望啊。” “或许,对决定自杀的人而言,活着就是没有希望了。”魏清颂顺着他的逻辑做出了一番解释。 陈晋更不明白了:“那死了不就更没有希望了吗?” 魏清颂赞同地点头,又说道:“可是在死本能的驱动下,人是没办法考虑那么多的。” 陈晋一头雾水:“死本能?那是什么?我只听说过人有求生的本能,还没听说过人有死本能呢。” “死亡本能,又被称为毁坏冲动,或者攻击本能,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的,他认为死亡本能和生本能一样,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魏清颂解释道。 陈晋若有所悟:“如果说生本能就是求生,那死本能就是一心求死了?” “怎么说呢……”魏清颂拖长了声调,似乎有点难以解释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措辞道,“生本能和死本能的确是相对的,但你说的都不完全。” “生本能不只是简单的想活,也包括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人的生存、发展和进化,都被包括其中,吃饭、呼吸、排泄,唱歌、跳舞、听音乐,这些都是生本能。” “而死本能也不是简单的想死,自杀,谋杀以及攻击,都是死本能所驱使的,所有代表着摧毁和破坏的行为,都是死本能。” 看着陈晋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魏清颂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了拯救他岌岌可危的发际线,魏清颂微微闭了闭眼,简洁明了地举了个例子:“就这么说,人总有逆境的时候,有时候你非常愤怒,在家摔杯子、踢桌子、推东西,而做完这些行为后,你感觉你心里的愤怒消失了很多,得到了奇怪的快感,这个时候,你就是被死本能所驱使的。” “而这些行为都代表着摧毁和破坏,但这是一种浅层的对外破坏,至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如果这种对外破坏加深,就可能做出伤人,杀人的举动。”魏清颂眸光略转深了一些,“而有时候,死本能是对内的,摧毁和破坏的倾向转向自我内部,就会导致自残甚至自杀。” “大多数时候,生本能和死本能都共存在人的精神世界里,相互对抗,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死本能占据了上风,就会产生想要摧毁破坏的念头。” 陈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不管是杀人还是自杀,都是因为受到了死本能的驱使。” 魏清颂点点头,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还包括自我谴责、自我惩罚,诸如此类。” 陈晋好奇地问道:“魏姐,你说,大部分时候生本能和死本能都相互对抗着,那什么时候,死本能会占据上风呢?” 第136章 第二个人 “你会在什么时候愤怒悲伤到想要踢桌子呢?”魏清颂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陈晋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遇到挫折的时候。” “嗯。”魏清颂肯定地点头,“所以死本能要对抗的,就是无法抵御的挫折,挫折的来源有很多,家庭,学校,职场,自身欲望,类型也有很多,可能是学习型,人际交往型,自尊型……” “不同来源和类型的挫折产生的情绪反应也不同,可能是紧张,焦虑,烦躁,抑郁。” 魏清颂条理清晰的分析道:“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不知道李林露的挫折源于何处。毕业三个月,却仍旧在家待业的大学生,她的挫折很有可能是求职无门,但这似乎也有些说不通,她毕业于名牌大学,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还是说,她经历了什么事情,所以不想和人接触?” 陈晋摸着下巴感慨道:“是啊,按照李丽蓉的说法,李林露应该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优秀的人也会有挫折吗?” “荣誉和光环,有时候也会成为紧箍咒,更何况,外在表现不能等同于内心世界,李林露的心理状态,或许要等查清她的社会人际关系后,才能得出一个结论。” 魏清颂顿了顿,叹了口气:“而且,这样的结论,也只是我们通过她生前留下的讯息推测而出,具体如何,只有死去的李林露自己知道了。一个人的内心,旁人是无法窥探的。” 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就极力想要隐藏自己最真实的精神世界,那么当她离开人世后,外人对她的所有揣测,都只是万分之一的泡影,似是而非,真假难辨。 人的一生,都在努力维持生本能和死本能两种能量,大部分人遇到挫折,都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 李林露,一个在妈妈眼中乖巧懂事的女儿,一个在老师眼中优秀出色的名牌大学生,她真实的精神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魏清颂很好奇。 或许是最近陆景明在恋爱的滋润下脾气太好,陈晋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魏姐,你这话说得有问题啊,你们心理专家做的事,不就是窥探人心吗?” 听得此言,陆景明淡淡侧过头,深邃如墨的眸子满含警告。 虽然他一言未发,但陈晋读懂了他眼神里包含的意思:不会说话就闭嘴。 陈晋吞了口唾沫,干笑一声:“我……我是说……” 奈何本人文化沙漠,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某陆姓护妻狂魔满意。 魏清颂倒是不甚在意,微笑道:“我不是窥探人心,是解读人心。” “解读呢,便是在遵循普遍规律的前提下,做出自己的诠释和理解,难免会有先入为主的时候,所以,这算不上窥探。” 陈晋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着实深奥难解。 魏清颂也并未多做解释,她眼眸微垂,眉头轻轻蹙起。 李林露的自杀,让她非常轻易地联想到了殷海兰的死。 但她刚刚问起李林露的心理状态时,李丽蓉表示女儿平时乐观开朗,不存在有心理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是李林露对李丽蓉有所隐瞒。 或许是她有些风声鹤唳了,她竟然下意识联想到了慕安心理咨询中心。 事实上,每天都有很多人选择极端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愿她是想多了。 陆景明侧过头看着她,眸光深深。 魏清颂察觉到他灼灼的注视,抬眸,与他的视线撞上。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别担心,如果慕安真的有问题,我们总会找到证据的。” 魏清颂哑然失笑,语气略带调侃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比我还像一个心理专家。” 陆景明认真注视着她,淡淡说道:“我只是懂你,也只想懂你。”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深不见底,像是浩瀚无垠的宇宙,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倒是边上的陈晋,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谜语人。 什么慕安?什么证据? 明明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难道这就是小情侣吗?居然还有专属的秘密语言,大白天的在这里加密对话。 真的很过分好吗? 他想老婆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小区的保安室。 说明来意后,保安队长调出了李林露居住的那栋单元在今天下午时间段的电梯监控。 楼道里是没有监控的,只能通过电梯监控,粗浅判断,在那个时间段内,是否有第二个人出入过李林露家。 楼梯间积灰很多,没有发现脚印,而且李林露家住在二十二楼,即便是有人曾到访过李林露家,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是走楼道的可能性。 假如真的存在一个爬二十二楼,然后伪造密室自杀的凶手……那未免也太狠了。 意思是说,凶手对自己也太狠了。 庆幸的是,这个小区的所有电梯监控,都安装了电梯监控楼层显示器,通过光电传感器,对电梯运行状态进行采样,能够非常直观地从电梯监控视频看到电梯的运行时间、楼层和运行状态等信息。 从下午两点开始,李林露家所在的三单元二十二楼的电梯,上下乘客共计六人次。 陈晋当即便道:“要不要把这六个人都找来问问?” 陆景明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再好好看看。” 看着陈晋一脸委屈的模样,魏清颂解释道:“那个手里拎着瓜果蔬菜的老大爷,其实可以忽略不计,他显然是二十二楼的住户,是外出买菜归来。” “监控里的他,到达二十二楼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她沉吟片刻,眸光闪烁,“如果现场的第二个人真的存在,那他一定是先到了二十二楼,然后再离开。” 而这样的人,在出入过二十二楼的电梯监控视频里,一共有三个。 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外卖员、一个丰满高挑的女人、还有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戴着口罩。 当然,警方现在只是假设现场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这三个人,或许都是无辜的路人。 然而,技侦人员的一个发现,彻底证明了他们的假设。 第137章 自杀视频 他们还在保安室里仔细浏览监控视频,生怕有所遗漏。 却在此时,技侦人员来了一通电话。 “陆队,我们原本是想通过之前的通讯信号锁定手机的方位,结果监测出,有段视频,在一个小时前,从死者的手机上传至外网。” 电话开了免提,魏清颂和陆景明不约而同地眉头一皱。 他沉声问道:“是什么样的视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嗓音有些干涩:“死者自杀的全过程。” 听到这话,陈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而魏清颂和陆景明皆是神色凝重。 “能定位视频上传时所在的位置吗?”陆景明问道。 技侦人员回答道:“对方显然是用了假的ip地址,我们正在想办法。” 陆景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缓缓沉出口气,冷静道:“继续关注死者的手机通讯信号,对方很可能还会再次开机,还有,务必找到那个上传视频的用户信息。” 电话挂断后,陆景明拍了拍已经惊呆的陈晋,有条不紊地部署道:“把这三个人的影像全都拷贝下来,二十二层楼的每个住户,全都问一遍。” “好……”陈晋回过神来,立即去办。 现在的情况,还真不知该如何概括。 现场存在第二个人吗?答案很明显,显然是存在的。 李林露自杀的时候,那个人就在现场,并且拍摄了李林露自杀的全过程,用的还是李林露的手机。 在这之后,他带走了这部手机,又用这部手机将李林露自杀的视频上传到了外网。 但他是凶手吗?显然不是。 李林露的确是自杀的。 而在场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不,事实上他也参与了其中,他制造了一个密室。 密室制造的手法多种多样,通过一些小巧的机关技巧,从门外想要让里面的门反锁,也并不是做不到。 而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定义这个人? 试想一下,眼前有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孩,在他面前用水果刀割开了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地面,血从女孩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而她的生命也在随之消逝。 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见这一幕,多多少少也会感到恐慌,会下意识想要解救眼前这个少女。 而他不一样,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少女的死亡,冷静从容地拍摄了视频,内心没有一点动容,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 人在濒死前会有强烈的求生本能,想要对抗死亡。 她在绝望、挣扎和痛苦,而那一刻,他内心在想什么呢? 李林露死后,他甚至完美地制造了一个密室,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如果不是李丽蓉执意纠缠,李林露的死很可能就会被归于简单的自杀。 警方不会想到要追查李林露的手机通讯信号,也不会阴差阳错找到那段上传到外网的视频。 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就为了录制这样一段视频,好传到那些猎奇的网站上去吗? 还是说……李林露的自杀,根本就是被这个人教唆,甚至逼迫的? 魏清颂拧着眉头,沉沉说道:“我们得问问李丽蓉,看看能不能找到李林露的网络社交平台账号,尤其是那种私密性较强的。” 在这个泛娱乐化的时代,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状态,和在网络平台上表现出的模样,很有可能是不一样的。 说不上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许都是真,也或许都是假。 在现实生活中内敛腼腆的人,可能在网络上更擅长表达。 而那些平日唯唯诺诺的人,也可能在社交平台上重拳出击。 人就是这么奇怪,所有外显的情绪,都是可控的。 然而李丽蓉忙于工作,对李林露的情况疏于关心,除了李林露的微信,别的她一概不知。 李林露的微信朋友圈是三天可见,唯一可显示的一条,是一张夕阳的照片,没有配字,看上去倒是岁月静好。 魏清颂耐着性子问道:“李林露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李丽蓉迟疑着皱眉回答道:“我从来不干涉露露交朋友,她也没有带朋友回家过,所以我不太知道。” 魏清颂对这个回答倒也不怎么意外。 她们家的装修非常精致,李林露房间的衣柜里,挂着的也都是名牌服饰,可以看出,虽然是单亲妈妈,但李丽蓉的经济条件很好。 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条件,李丽蓉不得不牺牲陪伴女儿的时间,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上去。 世上难得有两全其美的方法,选择了一方,就不得不牺牲另一方,这是无可奈何的现状,所以魏清颂能够理解李丽蓉的选择。 但她的理解是没用的,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外人没有办法去评判,如鱼得水,冷暖自知。 李丽蓉对李林露的社交了解太少,警方只好联系到了李林露的学校,几番辗转,找到了李林露的一个大学室友。 她名叫林燕燕,目前在外地工作,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她和李林露是上下铺的关系,交情还不错。 “她的qq微博什么的,我全都有,平时她也就发发好看的照片,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林燕燕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哦,不过她有玩一个叫‘小星球’的软件,经常在上面和网友聊天,我不怎么网聊,所以没用过这个软件,也不知道她在这个软件的动态。” “嗯……她毕业后没去工作的原因,我就不清楚了,这种事都是个人选择,她没有主动说,我也不好意思问,这种问题,要是去问的话,感觉很奇怪哎。” “她的性格和为人?她平时都温温柔柔的,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同学们和她关系都挺不错的,就是有点内向,比较被动慢热,也比较宅。” “感情生活?她好像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说是不感兴趣,其实就是因为太宅啦,都不出去社交活动,怎么可能认识有趣的异性呢?我好几次想让她跟我一起去联谊会,她都不愿去呢。” “其实我真的很难想象她会自杀,她成绩很好,性格也好,长得也漂亮,唉,或许是因为将自己封闭太久,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说到最后,林燕燕不无惋惜地感叹道。 第138章 精神鸦片 当一个生命突然逝去,会惋惜失落,也是人之常情,林燕燕有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相较之下,那个冷静地目睹李林露自杀全程,并从容拍摄视频的人,真不知他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如此想想,居然有种莫名的不寒而栗感。 魏清颂默了一瞬,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现在的高校非常关注学生的心理状况,会定期填写心理测量表,四年以来,李林露的心理测量有没有什么异常?” 许多年前,高校一直都忽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有不少大学生因为心理问题退学或休学,甚至导致一些极端行为发生。 学校本应是一片净土,却因此沾染戾气。 已经发生的悲剧无可挽回,只留下许多前车之鉴和血的教训。 如今,很多学校都开始关注大学生的心理健康。 大学校园内都有心理咨询老师,还有学生自发组建的互帮互助的心理社团,辅导员还会定期以填写问答的形式,测量学生的心理状况。 林燕燕想了想,非常干脆的回答道:“没有,她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心理测量结果没有任何异常,她就是稍微内向慢热了一点,不存在什么心理疾病的。” 如此一来,魏清颂对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怀疑也有所消减。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魏清颂还是不动声色地给alice发了信息,希望她能将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患者名单弄到手。 现场勘验的技术人员和法医已经先一步撤离,陆景明戴上手套,再一次来到李林露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房间不大,布置得却很温馨,窗台上有一排绿植,床头柜上点着香薰灯,房间内充斥着好闻的香气,看得出来,李林露是个生活很精致的姑娘。 除此之外,她似乎很喜欢看书,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书,一眼看过去,大部分都是小说和漫画。 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应该是李林露最近在读的,封面看上去很是眼熟。 魏清颂定睛一看,那正是深瞳的小说。 上次沈芙就是拿着和这本一模一样的书,去找深瞳索要签名,不过沈芙的那本书,一看便知她舍不得用力翻阅,保存得完好如新。 而李林露的这本书,翻阅折损的痕迹非常明显。 她应该也很喜欢这本小说。 魏清颂将书轻轻拿起,正打算查看一番,一片树叶制成的书签忽然滑落而出。 她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将书签接住,夹回原来的位置。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行文字。 “死亡,是世上最圣洁伟大的奔赴。” 魏清颂盯着那行字若有所思。 李丽蓉埋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我一向不干涉露露的爱好,但她总是喜欢看这些杂书,这一点是我最难以接受的,也不知道这些书有什么好,不是情情爱爱,就是血腥暴力,整天教人胡思乱想。” “这些小说漫画就和游戏一样,都是精神鸦片,荼毒年轻人的思想,我看,露露会这样,和这些坏书脱不了干系。” 她语气充满抱怨,似乎对这类小说非常不屑痛恨。 魏清颂未做评价,将小说缓缓合上,放回了原位。 不得不承认,沈芙说得一点都不夸张,深瞳的文字的确很有魔力,他对死亡的描写极其压抑,让人看了竟生出一种不适的忧郁感。 但魏清颂并不认为,小说里的描写能够影响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富有感染力的文字,的确能够牵动一个人的悲喜,但那种共鸣注定是短暂的。 无论是小说、漫画还是游戏,被强行打上精神鸦片的负面标签,不过是为自甘堕落的人寻找一个背锅的对象。 再白的墙,影子也注定是黑的,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不能单一地以偏概全。 况且,目前案情很明确,李林露的自杀行为,和在场曾经出现过的第二个人息息相关。 他可以完美地布置现场密室,但他曾经出现过的痕迹却无法抹去。 三单元的电梯监控视频里,在那个时间段曾出入过二十二楼的人只有三个。 魏清颂和深瞳有过一面之缘,很显然,电梯里的三个人影都不是他。 那个人曾经出现在李林露家,他总不能长了翅膀飞走,所以,他要么就是那三个人的其中之一,要么就是同在二十二楼的某位住户。 天色渐晚,几颗星子寂寥地闪烁着。 陈晋拿着三个人的图像资料,走访摸排,细致询问了二十二楼的其他三家住户。 “住在隔壁2201的是两个一起合租的女白领,她们晚上六点下班,七点才到家,下午压根就不在家。” “至于之前在电梯里看见的那个老大爷,是2203的住户,和老伴住在一起,他和他老伴都表示没有见过这三个人。” “2203旁边的2204住户是个单身青年,职业是网络带货主播,作息时间昼夜颠倒,他表示,下午那会儿他正在睡觉,没有人来过家里。” “这么说来,曾在那个时段内出没在二十二楼的这三个人,全都是冲着2202,也就是李林露家来的。”陆景明剑眉深锁,陷入沉思。 魏清颂拿着几张照片来到客厅,李丽蓉在沙发上呆坐着,神情忧伤。 她顿了片刻,走上前去问道:“李女士,麻烦你看一下,这几张照片里的人,你有印象吗?” 李丽蓉勉强打起精神来,坐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在几张照片上仔细徘徊了一番,指着其中那个年轻男人的照片,斩钉截铁地说道:“虽然他戴了口罩,但我认得出来,他是露露的一个堂哥,名叫张天华。” 她神情有几分激动,眼眶通红:“他有问题对吗?是不是他害了露露?我就知道,他们老张家没一个好东西!”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只是猜测他下午来家里找过李林露,并没有证据表明他杀了人。”魏清颂语气沉缓,“麻烦你和我讲讲,这个张天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你们家有什么恩怨吗?” 第139章 时间顺序 李丽蓉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 她微微垂下眼眸,言语里带着几分恨意:“他是露露爸爸家那边的亲戚,和露露年龄相仿,初中做过同班同学,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所以他和露露一直有联系。” “我之前不让露露和她爸爸那边的人来往,张天华知道后,还在露露跟前说我坏话,被我听到过一次,把他给骂走了,没想到他现在还有脸来找露露。” 从她的话语之间,依稀可以判断出,她对李林露的父亲以及相关亲戚充满怨念。 提到张家的人,她的表情就再难保持平静,好看的脸上无端生出几分戾气,就好像一副山水画被泼上一团墨汁,着实破坏美感。 一个离异的单身母亲,这些年来不辞辛苦地将女儿拉扯到这么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站在李丽蓉的角度去思考,她不希望女儿和父亲那边的亲戚有往来,也是符合行为逻辑的。 婚姻的失败和不幸,令她痛苦郁闷,而这些负面情绪,都被她转嫁到了张家人身上。 她只认出了年轻男人是张天华,而对于那个外卖员和年轻女人,李丽蓉表示从未见过。 虽然案情仍旧扑朔迷离,但好歹也算是找到了一条线索。 晚上回到市局后,经过对比监控,刑警们发现了几个问题。 在监控视频里,张天华和另外两个人出入二十二楼的时间顺序,似乎有点奇怪。 张天华到达二十二楼的时间,是9月25号中午,接近十二点半,一直到傍晚六点左右,他才搭乘电梯离开。 第一个到二十二楼的,是那个年轻女人,她不到中午十二点就从电梯出来,下午四点左右离开。 外卖员反而是最后到二十二楼的,他下午一点半从电梯出来,逗留了十分钟,一点四十离开。 也就是说,张天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而那个年轻女人,最早到达。 这个时间顺序有点奇怪,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时间推算,李林露身亡的时候,现场就不止一个人。 看完监控后,陆景明眉头微皱了下:“看来,只有把这三个人都找出来,才能弄明白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曾经到过2202、又都戴着口罩的人,俨然成了案情的关键。 然而现在天色已晚,只有等明天再继续盘查。 回到公寓后,魏清颂心中还在纠结着,不知道慕安心理咨询中心到底和此事有无关联。 她思考了片刻,还是联系了alice。 alice一如既往地秒回,魏清颂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手机。 更让魏清颂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弄到了慕安心理咨询中心的患者名单,并爽快地将这份名单发送到了魏清颂的邮箱。 国际刑警的手段,果然非同一般,虽然他们的办法总是千奇百怪,但相比之下,他们倒是比fbi要人道许多,态度也并没有fbi那么傲慢。 所以魏清颂并不排斥和国际刑警的合作。 今天是个阴天,黑云遮月,星辰暗淡。 魏清颂穿着睡衣,肩上搭着一块毛巾,湿哒哒的长发并未完全吹干。 她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拨动鼠标,聚精会神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单。 这上面倒是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似乎完全印证了她之前荒诞不羁的猜想。 猜想越是荒谬,在变成现实的那一刻,就显得越为触目惊心。 魏清颂眸光幽幽,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过,这份长长的名单里并没有李林露的名字。 有了这份名单,魏清颂直觉,对慕安的调查绝对不能停止,一定能够顺藤摸瓜,揭晓背后更大的阴谋,找到那只……将棠州搅得天翻地覆的幕后黑手。 与此同时,可以肯定的是,李林露的死,和慕安的确没什么关联。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魏清颂有些目眩神晕。 她长舒一口气,关掉了电脑,端着一杯红酒来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迷离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杯底最后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杯被重重搁在柜台上,发出“铮”的一声。 第二天,刑警们分组开始查看小区周围的监控。 每当这个时候,眼药水就成为每个刑警桌上的必备之物。 现如今,调查监控似乎是案件侦查的必经之路,哪怕瞪出了红血丝,瞪出了斗鸡眼,刑警们也一刻不敢松懈,生怕一眨眼就遗漏掉什么细节。 一上午过去,刑警们总算找到了线索。 “小区门口的监控里,拍到了外卖员摘口罩的模样,那个女人虽然一直没有摘掉口罩,但我们找到了她驾驶车辆的车牌号。” 那个曾经出现在二十二楼的外卖员,在监控里露了正脸。 按图索骥,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外卖员蒲兴全。 他今年三十七岁,模样周正,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 被警察找来问话,他显得有几分局促紧张。 他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鼻音,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我每天大概会接二三十单,都是有记录可以查的,昨天在电梯里戴口罩,是因为我感冒了,老是咳嗽,怕传染人。” 蒲兴全解释了自己戴口罩的原因:“出了小区后,我打算骑车送下一单,就把口罩给摘了。” 这番解释听上去倒是无懈可击,而且,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继续戴着口罩,没必要在监控面前露出正脸。 所以陆景明和魏清颂并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陆景明按照常规,继续询问:“昨天的情况你还有印象吗?” 蒲兴全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记得,那一单我送的是两杯奶茶,拿外卖的是个小姑娘,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自杀的小姑娘,外卖送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两杯奶茶?”陆景明注意到了这一点,细致问道,“当时你有没有看到房间里还有什么人?” “这我就没注意了,那姑娘是来门口拿的外卖,门就掀开了一条缝,我总不能往里面打量,要是被人误会,以为我存了什么坏心思,那就不好了。” 第140章 排除嫌疑 语罢,蒲兴全又解释道:“有些事情,你们做警察的应该也清楚,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坏了整个行业的名声,我们送餐的时候,最好都恪守本分,餐送到了也别搭话,赶紧走掉去送下一单,免得被人误以为意图不轨。” 陆景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未予置评,他垂眸看了一眼记录上的时间,问道:“监控记录显示,你在二十二楼停留了十分钟左右才离开,这好像并不符合你送完餐就走的原则。” “嗯,对,昨天奶茶送到的时候,我才发现,其中一杯包装有点破损,我就跟那姑娘说明了一下情况。” “因为我一路过来,完全没有磕到碰到,这种情况,肯定就是商家打包的时候出现了纰漏。我怕姑娘给差评,就当面给商家打了电话求证。没办法,要是姑娘以为是我弄坏了奶茶包装,给我打差评,我是要扣钱的。” “不过那姑娘似乎并没打算追究,我解释了之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在那里耽误了大概十分钟,我就离开去送下一单了。” 蒲兴全丝毫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实情全盘托出。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也很符合当事人的行为逻辑。 他停留的十分钟,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按理来说,他本就不应在嫌疑人之列。 陆景明默了半晌,欣然接受了他的说辞,没再继续追问时间的问题,转而问道:“你送餐时,在2202门口停留了十分钟之久,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蒲兴全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认真回想,过了许久,他才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陆景明又问了一些问题,蒲兴全也出示了自己的送单记录,以及感冒的就诊记录,证实了他说法。 一番询问后,警方彻底排除了蒲兴全的嫌疑,放他回家了。 魏清颂坐在办公桌前,左手拿着昨天监控里顺出来的时间记录,右手拿着蒲兴全的证词。 “李林露点了两杯奶茶,也就是说,外卖员到的时候,2202除了李林露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而监控里的时间记录显示,外卖员是最后一个到的,那个年轻女人和张天华,在这个时间点都还没有离开。”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时候在2202的,到底有几个人?” 魏清颂的喃喃低语,让边上的陈晋忍不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本好端端的一句话,怎么从魏姐口中用那种凉幽幽的语气说出来,就平白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呢? 陆景明平静从容地说道:“这个时间顺序看上去矛盾,但并不冲突,李林露虽然点了两杯奶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无论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三个人,都可以点两杯奶茶,奶茶的数量不能佐证人数。 思来想去,陈晋还是觉得,最后一个离开的张天华嫌疑最大。 “这个张天华,十二点多就到了,傍晚才离开,他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密室,打扫现场。” 陆景明沉吟片刻,抬眸道:“找他过来问问。” 张天华比李林露大一岁,但他读书比李林露晚一年,所以和李林露是同届生。 据悉,他和李林露是初中同班同学,后来考取了不同的高中,兜兜转转,两人居然又上了同一所大学,不过不在同一个学院。 李丽蓉一直不希望李林露和张家的人往来,但张天华和李林露有同学这层关系和缘分加持,倒是比较亲近。 李林露也将张天华视作兄长,很是信任张天华,两人还经常瞒着李丽蓉一起出去吃喝玩乐。 听闻李林露的死讯,张天华表现得非常伤心,神情和语气都很哀伤。 “我真的不敢相信她会死,昨天我走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张天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得此言,陆景明和魏清颂同时皱了下眉,动作很是同步地抬眸看了张天华一眼。 张天华继续说道:“我和露露关系一直都很要好,昨天我去露露家,只是去拿东西。” 陆景明面容冷肃,沉声问道:“拿什么东西?” “我和露露都是小说爱好者,前几天,露露跟我说,她要送我一套精装典藏小说集,昨天我正好有空,就过去拿,当时我们还有说有笑,一起喝了奶茶,怎么会这样……” 说着,张天华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表情里的痛苦不像有假。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陆景明正颜厉色地冷冷问道。 张天华顿了一下,很快回答上来:“我手机里有聊天记录,可以证明,是露露让我找时间过来拿书的,而且,她送我的那套精装小说集,现在就在我家的书柜里,可以让她妈妈来辨认。” 陆景明默然盯了他半晌,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而张天华自始至终神色都极其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陆景明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逗留了那么久才离开?” “因为露露最近在看一本很火的小说,那本书我正好也在看,所以和她讨论了一会儿剧情。”张天华未曾犹豫地回答道。 陆景明抬眸睨着他,淡淡道:“讨论剧情,有必要从中午讨论到傍晚吗?” 张天华的面色似有一瞬迷茫,很快,他就恍然大悟:“没有啊,我只待了一两个小时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露露还好好的。” “监控显示,你一直到傍晚六点,才搭乘电梯离开,你怎么解释?”陆景明表情没有一丝的起伏,语气也很平静。 张天华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随即哭笑不得道:“我就说,你们警方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见陆景明冷冷的神色,他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交代道:“是这样的,住在2201的黄莹是我的女朋友,我有2201的钥匙,她工作比较忙,还没有双休,平时都没时间打扫房间,我昨天正好有空,就帮忙收拾了屋子,打扫了卫生后才离开。” “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求证,我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第141章 神秘女人 谁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住在2202的李林露是你的堂妹,2201的黄莹又是你女朋友,棠州就这么小吗?居然这么巧?”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继续质询。 “嗐,这事说来话长,这并不是什么巧合,黄莹和我一样,刚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还没多久,她不是本地人,得找房子住,而我又和爸妈住一起,所以,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帮她留意租房信息,想找一个相对安全又性价比高的房源。” “我和露露聊天的时候,跟她无意间提起这件事,她跟我说,她们家隔壁的房主要带孩子搬去学区房,所以这间房子打算出租,于是一来二去,黄莹就租下了这间房,我们这算是托了露露的福,才正巧租在了她们家隔壁。” 他的解释完整合理,倒是经得起推敲。 至于黄莹之前为何隐瞒,恐怕是看到警察询问,担心惹上麻烦。 陆景明和魏清颂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你觉得李林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怎么说呢,你要是主动去和她聊,会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性格很温软,但前提是你得主动,指望她主动和人说话交流,是不可能的事。” “我还总跟她开玩笑,说她跟青蛙似的,戳一下,蹦一下。” “不过,别看她现实生活是个社恐,在网上聊天倒是表情包一大堆,很是健谈,现实里,她多说一个字都算破天荒,在网上,她能疯狂给我发一连串的信息。” 魏清颂垂眸思忖片刻,问道:“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在网络世界里比在现实生活中更快乐?” 张天华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许久,他才恍然点头:“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魏清颂眸光微动,又问道:“你和她比较熟,在你的印象里,她是不是时常手机不离身,随时随地都在和网友聊天,网络上的朋友比现实里的朋友更多?” 这次,张天华很快就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 紧接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魏清颂,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个问题,然而魏清颂却没再继续发问,而是蹙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陆景明沉沉的嗓音转移了他的视线:“李林露此前有没有向你表明过自己有自杀倾向?” 张天华呆呆地摇头:“没有啊,前两天我们还在网上聊天呢,感觉一切都挺正常的。” “你去李林露家,为什么要戴口罩?”陆景明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张天华的回答倒是合情合理:“听说最近有流感,我妈让我这段时间出门都戴口罩,麻烦是麻烦了点,毕竟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我就听话戴了。” 陆景明神情淡淡,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到李林露家后,她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张天华微微一顿,摇头道:“没有,她妈妈上班去了。”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刑警也向2201的住户黄莹以及房东致电求证,最终证实了张天华和黄莹的情侣关系。 刑警对比监控后发现,张天华离开的时候,手里果然拎着一个大袋子,按照他的说法,里面应该就是那一套精装书。 “张天华十二点半左右到达李林露家,他说他待了一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下午两点左右,他就离开了李林露家。”魏清颂拿着笔,将写在白板上的时间顺序涂改了一番。 “这么一来,看上去奇怪的顺序就变得合理了,事实上,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这个女人。”陆景明将年轻女人的照片用磁铁贴在了白板上。 排除了外卖员蒲兴全和张天华的嫌疑,那么现在,三个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这个戴口罩的年轻女人。 然而技侦人员很快就表示:“监控虽然拍到了她驾驶车辆的车牌号,但我们查过了,这车牌号是假的,我们没能查到她的身份信息。” 魏清颂理清了思绪,目光灼灼:“现在我们可以推演一遍昨天下午发生的情况。” “十二点左右,这个女人到达了22楼,她有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伺机而动,也有可能早就到了李林露家,只是在张天华突然来访之后,在房间内躲了起来,没有露面,如果李林露有意隐瞒,那张天华实际上也搞不清楚,当时在房间里还有没有第三个人。” “张天华离开后,李林露就在这个女人的注视之下,完成了自杀,而这个女人,将李林露自杀的全过程拍摄下来,伪造了密室,清理了现场,在下午四点左右离开现场。” 陆景明微微颔首,赞同了她的推测,并说道:“现场显然被打扫过,没有留下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信息,而她驾驶的这辆汽车是用的假车牌,更加说明了她有问题。” 魏清颂抱着手臂,踱步到白板面前,盯着照片里的女人,慢条斯理说道:“她穿的是平底鞋,从图像视频可以推测,她的身高大概在165-170,体态丰满,年龄应该在25-30岁。” “如果她一直都藏在李林露家,而李林露有意在张天华面前隐瞒她的存在,那也就说明,她和李林露是认识的,所以我们需要排查李林露的人际关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对于她人际关系的调查,重点要落在她的网友身上,我怀疑,这个女人可能是李林露的网友。”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过了半响,众人这才纷纷行动起来。 虽然有了参照条件,但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这个人,难度还是太大。 刑警们拿着女人的照片,进行了大量的走访摸排,小区的住户和保安都表示对这个女人没有印象。 除此之外,警方监控了那辆套牌车的行车轨迹,却发现,这辆车在离开小区后,开上了天龙大道,驶向老城区。 老城区那边的道路监控布控不足,这辆车在开进老城区后,就像石沉大海,很快没了踪迹。 魏清颂提出了两种可能性:“这个女人的活动轨迹很可能就在老城区周围,刑警们拿她的照片继续在小区附近摸排,显然没有意义,拿着照片去老城区附近走访,说不定会有发现。” 第142章 无题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女人知道老城区监控设施不完备,所以故意将车开往老城区,企图混水摸鱼。” 无论是哪种可能,总之,警方现在已经将注意力锁定在这个女人身上。 与此同时,网侦人员通过将视频上传到外网的用户,顺藤摸瓜,层层搜查,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们找到了一大批新注册的用户,用户名都是数字乱码,每个用户名都是只使用一次就弃用,我们初步怀疑,上传这些视频的一系列用户名,都是出自同一个用户,而这个用户发布的视频内容,都是自杀、自残等猎奇的视频。” “最早的一段视频是在两个月前发布的,此后一直断断续续发布至今,一共有十几则视频。” 网侦警员将找到的那些视频拷贝下来,在大屏幕上播放。 随着视频的播放,在场的所有警员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十几段视频,记录着死者自杀的全过程。 有人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摔得血肉模糊,血流成河。 有人选择服毒自尽,毒发身亡时面容扭曲,口吐白沫,不成人样。 陈晋好一阵生理性不适,捂着眼睛闷声说道:“有话好好说,别放视频,赶紧关了,我看着渗得慌。” 网侦警员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视频关掉。 随即讪讪道:“这些视频一共有十几个,而光是昨天,就有三个视频上传,其中就包括李林露的自杀视频。” 他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着鼠标。 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直接播放视频,而是将视频中的图片截取下来,投放到大屏幕上。 “从图片可以推断,另外两个自杀视频里的主角,都是和李林露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魏清颂抬眸看了两眼,眉头轻轻蹙起。 说是和李林露年纪相仿,事实上,另外两个自杀者看上去年龄比李林露还小,一男一女,面庞青涩稚嫩,应该都是在校学生。 网侦警员继续说道:“这些视频的播放量,在外网平台上已经突破千万,而且这个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中,那个网站面向全球,观看用户也来自世界各地。” 陈晋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像是爬满了蚂蚁似的,难受得紧。 他只觉得三观尽毁,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热衷于看别人去死?这种视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魏清颂难得沉默,没有长篇大论地和他科普人的猎奇心理。 过了半晌,她淡淡说道:“昨天李林露自杀没多久,当天就上传了视频,可见,上传视频的人,非常讲究及时性。” 陆景明眸底覆了寒霜,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然道:“好好查查,昨日市内有无年轻男女自杀的案例,另外,务必找到这个外网用户的ip地址。” 然而,网络信息侦查一直都是市局的短板。 负责网络侦查的警员能力有限,尝试了许久都不得其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网侦人员还是找不出那个用户的信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陆队,那个上传视频的人实在是太狡猾了,用了好几层虚拟ip来隐藏自己的真实ip地址,我实在没办法找到他的信息。” “我只知道,上传视频的网站是个猎奇的小众网站,网站的发源地应该在r国,所有视频都是播放,但有打赏功能,这个用户上传的所有视频都收到了高额的打赏。” 陆景明知道,每个人的能力总有上限,警员的技术水平受限,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按照目前得出的线索,至少可以得出结论:李林露并不是个例,已经有了十几个自杀供人观赏的受害者。 那个上传视频的用户,不知从什么渠道接触到了像李林露这样的年轻人,通过某种方法,教唆这些心智不坚定的年轻人自杀,并且拍摄过程,将视频上传到可盈利的外网来谋取利益。 这个模式看起来也和恶果极其相似,恶果教唆人杀戮,而这个用户教唆人自杀。 如此说来,这个用户也可能不是单独的某一个人,而是某个组织。 网侦人员战战兢兢离开后,陆景明幽幽地盯着电脑屏幕,眼帘微垂着,在冷峻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 魏清颂适时出声提醒道:“局里的人才水平参差不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倒是忽然想到一个人,市局的技术人员做不到的事,他兴许有办法。” 陆景明很快明白她口中说的人是谁,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们和他起过冲突,他或许不会乐意帮我们这个忙。” 陈晋在边上听得满头雾水,原谅他的脑回路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个弯,压根就没明白他们说的人到底是谁。 他算是发现了,他现在越来越听不懂魏清颂和陆景明的对话了。 也是,这两人即使不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彼此都懂。 这种默契和心有灵犀,完全就是羡煞旁人。 陈晋欲哭无泪,他好想换个没有陆景明和魏清颂的星球生活。 魏清颂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找他帮忙,他定然是不愿相助,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说服他。” 还没等陆景明有所反应,王局忽然推开刑侦大队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自杀视频的案子,你们现在有头绪了吗?” 陆景明从容地站起身来,轻轻颔首:“已经有了大致方向。” 王局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这种令人匪夷所思、耸人听闻的事,必须要从根源上杜绝,以免引起民众的恐慌。” 陆景明眸光微动,趁此机会,幽幽说道:“这桩案子和网络犯罪或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们局里这方面的人才一直空缺,我想,是不是能够征调人手,来帮我们调查这个案子?” “你的提议倒是没问题。”王局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但现在临时从其他局里征调人手,还得走流程办手续,这时间上会不会有所拖沓?” 第143章 灰色 陆景明嘴角微微上扬,眸底掠过意味不明的微光,轻笑道:“不需要那么麻烦,只需要王局一句话出言协调,让那人远程协助便可。” 王局先是怔愣不已,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看来你小子心中已经有了满意的人选。” 陆景明笑而不语。 棠州的公安系统里,网络侦查技术一骑绝尘,登峰造极的人,除了郑寻,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 他知道,魏清颂原本应该是想让白如霜帮忙说服郑寻,但眼下王局都自己送上门来了,自然得好好利用一下王局的威望。 半小时后,郑寻那张桀骜的脸便出现在大屏幕的视频通话里。 多日不见,他脸上少了点戾气,多了些正当年华的意气风发。 尽管如此,心高气傲的毛病倒是一点都没改。 他哼了一声,语气轻慢:“我还以为市局有多大能耐呢,原来还需要找我们一个小小的县城分局协助调查。” 话音刚落,一只纤瘦的手便从旁伸出,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 白如霜的声音从视频外传来:“你话怎么这么多?郑局让你好好办事,你办好不就行了,非得吐槽这么一句,显得你有嘴了?” 郑寻被敲头暴击,不光不生气,反而呵呵傻笑了两声。 魏清颂:“……”没眼看。 陆景明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白如霜催促的声音再度传来:“你笑什么笑?让你做正事呢,还不赶紧的。” 郑寻这才回过头来,收回视线,任劳任怨地敲击着键盘。 不到二十分钟,郑寻重重敲下回车键,旋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搞定。” “这个用户用了好几个临时搭建的国外代理服务器,所以这个假ip地址确实很有迷惑性,不过我直接黑进了这个网站的系统,很快就找到了源地址,一共有三个不同的地址,全都在棠州。” 郑寻一面说着,一面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打字,很快,三个地址便通过对话框发送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头,委屈巴巴地看向身侧:“霜姐,我渴了,你能不能请我喝可乐?” 陆景明将三个地址记录下来,而视频里,一只手将一瓶矿泉水递向郑寻,漫不经心道:“没有可乐,多喝矿泉水。” 魏清颂差点没笑出声。 陆景明把三个地址给了陈晋和小宋,让他们去查查这三个地址,随即又说道:“我给你发一个手机号,这个手机号注册过一个名叫‘小星球’的app,麻烦你再查一下,该用户在这个社交app上的所有通讯信息。” 之前魏清颂猜测过,那个女人很可能是李林露的网友,但网络侦查组并没有在常规通讯平台上找到相关的记录。 而李林露的室友林燕燕提到过,李林露在使用一款名为“小星球”的app,并且经常在上面和网友聊天。 如果qq微信这样的常规社交平台上找不到那个女人,那只能说明,这个所谓的网友,是来自那个小众社交app。 郑寻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事怎么这么多?” 下一秒,他刚递到嘴边的矿泉水,便被白如霜一把夺走。 随即,白如霜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话怎么这么多,先做事,再喝水。” 郑寻欲哭无泪,只好继续埋头苦干。 想要查一个人的聊天记录,这样的事,对郑寻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很快,他就将结果传了过来。 “李林露在这个平台里加了一个群组,群组的名称叫灰鲸企划,里面一共有十六个人,组长的id叫灰鲸。” 郑寻一边漫不经心说着,一边懒洋洋地翻看着群组的记录,旋即瞳孔陡然瞪大:“我靠,这个群的内容好变态啊,群里每天都有任务打卡,这终极打卡的任务居然是自杀。” 魏清颂眉稍微微一动,她想,她已经开始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郑寻继续说道:“昨天,也就是9月25,一共有三个人对这项终极任务进行打卡,其中就包括你们让我查的这个用户,李林露。” 而昨天那个外网用户上传的自杀视频,正好就是三个。 对上了。 网侦找到其他十几则自杀视频后,市局已经出动警力,全力寻找视频中的受害者,但只有图像,想要找到这些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像这种自杀行为,也不会立案侦查,只能通过数据库去筛查查找,难度很大。 陆景明凝眉思索片刻,问道:“你有办法查到这个群组里所有人的注册信息吗?” “请你不要用这种疑问的语气,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不就是查个注册信息吗?又不是多难的事。”郑寻不满地哼哼唧唧,余光往身侧瞥了一眼,立即乖巧老实地说道,“我这就查。” 不消片刻,郑寻便将一长串注册信息汇集成表格发了过来。 同时发表了自己的感言:“哇,除了这个领头人灰鲸之外,这些人都挺年轻的嘛,最小的才14岁,最大的也才22,年纪轻轻,干什么这么想不开。” 陆景明没说话,只盯着那个灰鲸的注册信息:朱智昕,男,27岁,手机号码是139xxxx0725,身份证号…… 信息很完整,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个灰鲸是个多么狡猾的人,这个注册信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兴许是盗用别人的也说不定。 郑寻还在视频那头滔滔不绝道:“我刚才抽空查了一下那三个地址,都是网,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陆景明不以为意,淡淡应道:“网有摄像头,找到了他的地址,至少是个突破口。” 郑寻乐此不疲地继续泼凉水:“网监控也有死角,很多无烟网还特意设置了默认的吸烟区,用来规避监察,是没有安装监控的。” 陆景明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但后续的抓捕行动,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呢……” 还没等他骂骂咧咧完,陆景明便铁面无情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眼不见心不烦。 随即,通话窗口便不断冒出郑寻带着感叹号和问号的质问。 第144章 网络依赖症 这会儿工夫,陈晋和小宋也拿着刚才的地址回来了。 正如郑寻所说,这三个都是网的地址。 陈晋有意强调道:“陆队,这三个网,都在老城区。” 陆景明眸光微深,立即想到了那个驱车消失在老城区的女人。 那个女人从李林露家离开后,一直开车到了老城区,随即消失在监控视线里。 而上传视频的人,用的三个ip地址,都是老城区的网。 这两条线索都只指向老城区。 “那辆车找到了吗?”陆景明问。 陈晋失望地摇摇头:“还在找。” 老城区像个巨大的蜘蛛洞,阴冷潮湿,盘旋密布着层层蛛网。 老城区的交通道路就是这些蛛网,路况错综复杂得很,不熟悉的人去了铁定要迷路。 陆景明淡淡应了一声,倒是没有催促。 小宋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电脑旁,怔怔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小心翼翼说道:“陆队,郑寻给你发了好多排问号,要回他吗?” “不用理。”陆景明漫不经心瞥了电脑屏幕一眼,无情地说。 他将誊抄下来的十几个注册信息交给小宋:“把这个拿给网侦,让他们一一核实,看看他们是不是视频里的受害者。” “噢,好。”小宋乖巧地应声去了。 陆景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手底下的人都是郑寻那样的刺头,他想,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淡定,一定会荡然无存。 魏清颂望着他,迟疑着问道:“你该不会是记仇?” 陆景明倒是眸光清澈,十分坦率地点头承认:“嗯,我就是记仇,谁让他老挤兑你。” 在有些事情上,陆队倒是出乎意料的幼稚。 陈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明所以地摸着下巴,很是困惑:“这些年轻人是被洗脑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这么轻易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魏清颂语气平静地说:“受害者年龄都不大,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会有几个共同的特性:平时比较内向腼腆,喜欢在网上聊天交友,但不爱出门,沉迷网络。” 陈晋还是没懂:“这样的人,会比较好骗吗?” 魏清颂思虑片刻,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没过多久,小宋和网侦那边核实了这些信息,在群组中的十几个用户,居然真的都是那些视频中的受害者。 很快,警方也和这些受害者的家属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交流之后,家属给出的信息,倒是和魏清颂所分析出的特性全都对上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陆景明将白板上的内容重新整理了一遍,一边说道,“这就是一系列针对心智不坚定的年轻人的诱导案件。” “这个id为灰色的人,在小星球的动态广场上挑选那些看上去不太自信,或者有抑郁倾向的用户,诱导他们进行极端行为,并拍摄视频,将视频上传到猎奇网站,以此进行牟利。” 听得此言,魏清颂若有所思,幽幽说道:“这个人对生死的概念相当淡薄,冷酷无情,崇拜死亡,欣赏死亡,认为死亡是绝对美好的。”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这些视频在那个猎奇网站上的播放量已经将近千万,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近千万的人,和这个冷酷无情的凶手怀着同样的心思。 他们可能是身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领,可能是平时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也可能是三观尚未形成的青少年。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会知道身边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内心住着什么样的魔鬼。 太阳照常升起,也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而那些肆意滋生的黑暗,随时随地会变得疯狂,妄想吞噬光明。 可世界终究不是灰色的,而是五彩斑斓。 “我们现在掌握了灰色的注册信息,但值得注意的是,灰色的注册信息上,显示他是个27岁的男性,而我们在电梯监控中看见的那个嫌疑人,却是个女性。”陆景明手指按在桌上,眸光沉沉。 魏清颂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其实我们不要被现在所有的线索迷乱了视线,首先,他的注册信息不一定就是真的,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其次,策划这个灰色企划的人,也有可能不是一个人,群组里的头目,电梯里的女人,他们或许都是背后的策划者。” 陆景明深以为然地颔首,随后说道:“所以,两条线索我们都要抓,我带一组人手去老城区的那三个网找‘灰色’,陈晋,你带人继续在车辆消失的监控附近摸排,找到那个女人。” “好。”陈晋不疑有他,迅速应声。 小宋忍不住提出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和这些小年轻无冤无仇,教唆他们进行极端行为,他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毁灭,就是他大的动机。”办公室内沉默了许久,魏清颂才幽幽回答道,“至于好处,他在生命的凋零中获得了快感,这算是对他的好处。” 陈晋再度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战,这个说法,令他背后发凉。 他挠了挠下巴,不耻下问道:“他挑选的受害者,都是内向腼腆、有抑郁倾向的年轻人吗?” 魏清颂思虑一番,沉声道:“准确的说,是网络依赖症。他所寻找的,都是患有网络依赖症的年轻人。” 陈晋听了魏清颂这么多科普,眼下终于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名词,眼前一亮,扬声道:“这个我知道,就是网瘾。” 魏清颂淡淡点头。 陈晋短暂地兴奋了一下,又变得茫然起来:“我觉得我的网瘾也挺大的,但如果有人喊我进行极端行为,我铁定是不愿意的。” 魏清颂抬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虽然现在很多人总是调侃自己是网瘾少女、网瘾少年,事实上,他们对网瘾和喜欢上网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是模糊不清的。” 陈晋更懵了,他默念了一遍,讪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区别吗?喜欢上网,不就是网瘾吗?” 第145章 一波又起 “当然有区别,喜欢上网这回事,其实大部分现代人都一样,闲来无事总喜欢网上冲浪,这是无可厚非的。” 魏清颂耐心地开始心理学小讲堂科普:“但网瘾患者和普通网民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网瘾重度患者,如果不采取心理干预措施,他们的生活会被严重影响。” “所谓的网络依赖症,既然都带上了‘症’字,那么顾名思义,这是一种病,具体表现为上网时神思敏捷、口若悬河,并且格外开心,但一旦离开网络,就会言语迟钝、情绪低落、怅然若失。” “我们普通网民呢,空闲时间上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调剂生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停下,去做其他的事。而网瘾患者完全离不开网络,无法控制上网的冲动,只要长时间不上网,就会产生躁郁难安的情绪。” 陈晋消化了一会儿新知识,喃喃着说道:“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那是因为你想得太简单。”魏清颂无奈地摇头说道,“你想想,网瘾患者时时刻刻都想着上网,就会挤走睡觉、工作、学习的时间,无论何时何地,思想都会无意识的被网络所占据,严重影响生活质量。” “得不到良好的休息都还是其次,长此以往,患者还会精力不足、精神恍惚,如果不及时治疗,严重者还可能会引发体力透支或猝死。而且,网络依赖症常常会有并发症,出现抑郁、强迫症以及焦虑症状。” 陈晋一听,又改口说道:“这么看来,那影响确实还挺大的。” “是呀,我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李林露毕业于名校却不愿意出去找工作,我原以为她只是性格有缺陷,后来听张天华那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因为她太沉迷于网络,所以才会如此。” 魏清颂继续分析道:“而她之所以如此依赖网络,我猜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再加上来自单亲家庭,缺少陪伴,养成了性格内敛压抑等明显缺陷。” “她在现实生活里羞于主动与人交流,却在网络世界里体会到了别样人生,因此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那十几个被教唆自杀的年轻人,应该多多少少都会有缺少陪伴,或者压力太大、自卑软弱、精神空虚、情感受挫等特征,他们的网络依赖症已经到了重度,很容易做出自残自杀等极端行为。” “听上去好可怜啊。”小宋感叹了一句,“而且,网瘾这个词现在都逐渐成了贬义,其实他们也是病人,无法控制自己也就罢了,还要被身边的人鄙视疏离。” “说到点子上了,但凡对他们多一点关心和陪伴,他们也不至于去依赖一个虚无的梦幻世界,如果到头来还要反过来指责他们,未免也太苛责。”魏清颂赞同地点头,“只要使用脱敏疗法,慢慢治疗,他们是能够从网络世界脱离出来的,只是大部分家属没有这个耐心罢了。” 说起来,又何止是网络依赖症被人戴上有色眼镜去看呢。 只要有压力,心理健康就容易出现问题。 而人不可能生活在毫无压力的真空世界,所以,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存在些许的心理疾病。 只是这些疾病太容易被人忽视,所以,人就会越来越不开心。 末了,还要被人苛责是“胡思乱想”,或者被人污名化为“精神病”,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对心理疾病患者太不公平。 心理咨询机构的存在太有必要,若是有的人打着心理咨询的旗号去蛊惑人心,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想到这里,魏清颂目光微微转冷。 “好了,赶紧行动,争分夺秒,早日找出这个凶手,以免出现新的受害者。”陆景明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即站起身。 按照方才的分组,陆景明打算和魏清颂一起,去那三个地址找人。 然而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一个警员便匆忙进来说道:“陆队,有人报案,说是受到了威胁恐吓,人是佟局亲自接待的,现在安排在了会客室,佟局让您亲自去一趟。” 陆景明脚步微微一顿,眉头轻蹙。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佟局是副局,平时在市局内的存在感不高,但毕竟威望在那里,就这么随手把陆景明给安排了。 陆景明犹豫片刻,沉声问道:“你没跟他说我手里还有案子吗?” 警员低垂着头悻悻回答道:“说过了,佟局让您把手里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还说让您功利心不要太强。” 这个年轻的小警员显然是个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雏鸟,就这样一字不漏的把佟局的原话全都转述了一遍。 “我功利心太强?”陆景明气极反笑,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冷冷道,“行,我知道了。” 魏清颂不明就以,担忧地看着他:“这个佟局,说话还真是句句带刺。” “没事,他看我不爽很久了。”陆景明语气倒是轻松,转头看向小宋,“老城区那边你带人去,你来了市局这么久,不是跟着我就是跟着陈晋,现在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做事细致一些,不要遗漏任何线索。” 小宋受宠若惊,挺直了身板,郑重道:“是!陆队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许是因为太紧张,出办公室的时候,这孩子还同手同脚了。 待办公室的刑警都蜂拥而出,陆景明才迈着步子,往会客室走去。 魏清颂的眉头轻轻拧在一起,跟在他身侧,问道:“你说他看你不爽,是怎么回事?” 陆景明脚步顿了一下,组织着措辞说道:“纵观整个棠州公安系统,甚至全国公安系统,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刑侦队长屈指可数,他三十五岁做了刑侦副队,四十五岁做了副局,王局和他差不多岁数,只要王局不退,他就还得矮王局一头。” 他这番话说得还算含蓄,魏清颂却听出来了:“说白了,他就是嫉妒你的才能呗。” 陆景明淡笑一声,目光凉凉:“习惯了,至少他只是言语奚落几句,没有给我穿小鞋。” 他顿了顿,状若不经意地说道:“你知道我们队里为什么没有副队长吗?” 第146章 刀片 说起来,魏清颂以前还真没在意这个问题,她问:“为什么?” “之前是有的,比我大六岁,我在一桩大案里得了功勋,表现也一直不错,老队长调去省厅后,大家都以为他会上任队长,没想到最后是我破格升为队长,他不服气,和我打了一架,然后被王局调走了,后来始终没有合适的人员填补空缺,就一直空在那儿了。” 他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也没有用什么情绪化的词语,魏清颂却忽觉心酸,仿佛在那一瞬间切身体会到了他这些年的不易。 年纪轻轻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他一定付出了许多,也要承受许多。 他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刑侦队长,想也知道,外界一定有许多或嘲讽、或鄙夷、或愤愤不平的声音。 而那些人永远不会真正去思考,为什么是他在这个位置,而不是别人。 功勋在谁身上,谁就理所应当地被万人敬仰,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被嫉妒和猜疑模糊着销声匿迹。 魏清颂深吸一口气,随即明艳一笑,故作轻松问道:“那你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陆景明垂下眼帘,也跟着一声轻笑:“当然赢了,我怎么会输呢?” 魏清颂轻抿着唇,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的问道:“你怎么不藏藏拙,也好让自己轻松一点?” 虽然功勋两个字,只是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刑警的功勋,那可是用生命危险去换的。 功勋又不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论斤卖,那是和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对面搏斗过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的。 “你没听佟局说吗?因为我功利心太强。”他轻笑着自我调侃,眸光却不动声色落在她的侧脸。 其实,是为了站得更高,才能守住心爱的人。 如此说来,佟局说他功利心太强,倒也没错。 不过这些话不必和她说,他不希望给她带去任何压力。 看到会客室里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后,魏清颂沉默了,陆景明的面色则更深不可测了。 申雨桐笔直挺拔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垂在双膝上,看样子是受了伤。 在他身侧,文烨和他窃窃私语着,神情似是不忿。 而对面隔得远远的沙发一角,沈芙也难得端庄地坐着。 嗯……等等,沈芙怎么也在? 魏清颂陡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沈芙的方向。 像是察觉到她灼灼的视线,沈芙转过头,看见魏清颂,很是心虚地挤出一个微笑。 文烨立马站了起来,三两步上前,肢体动作和表情极其夸张,手舞足蹈地嚷嚷道:“陆队长,魏顾问,你们一定得找出伤害我们雨桐的凶手啊!他可是一个作家,如今手被伤成这样,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魏清颂抬手示意文烨冷静一点,眼风扫过申雨桐,问道:“你先别激动,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和我们说,好吗?” 文烨用手抵了一下额头,似乎冷静了些,语速放慢下来:“今天早上,雨桐收到了一封匿名来信,没想到信里面粘着锋利的刀片,他一不小心,就割伤了手。” 他这么一说,魏清颂就明白,申雨桐的手为什么被裹成粽子了。 刀片粘在信封开口处,一个不慎就会伤到收信人,而这伤口的严重程度,取决于收信人打开信封的姿势和力度。 文烨气得不轻:“而且,那刀口还生了锈,这简直是缺了大德!要是破伤风了,严重的可是会截肢的!” 魏清颂眉头一凝,神色凝重:“那的确很恶劣,你们查过监控吗?” “你说巧不巧,小区的监控正好维修,查不着了。”文烨气急败坏地叉着腰,一脸的义愤填膺。 “有没有可能是深瞳的读者送来的?这个读者,说不定就在他们小区,所以趁监控维修期间,送了这封有刀片的信。”魏清颂冷静地替他分析。 “怎么会是读者呢?雨桐最近又没有写什么毒点,如果真的是读者,又怎么会用这种狠毒的方式,要是雨桐的手真的有什么大碍,那他以后都不能再写作了。”文烨当即否定了这个推测。 随即又说:“不过,你说送信人就在他们小区,这个说法倒是很有可能。” 申雨桐插话道:“其实,没什么,可能真的只是读者的恶意玩笑,不用打扰警官。” “是恶意,不是玩笑。”文烨直皱眉头地纠正,非要追究到底,“今天是刀片伤了你的手,明天要是给你寄炸弹呢?” 陆景明幽幽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棠州警方不会无能到管控不了危险爆炸品。” 文烨:“……” “也有道理。” 生活又不是警匪片,炸弹这种东西,还是很难弄到的。 他清了清嗓子,又一本正经说道:“总之,希望警方能够调查清楚,究竟是谁想要谋害雨桐。” 一直一反常态,默不作声的沈芙,忽然拿着手机扬声道:“你们快来看看,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深瞳大大会收到刀片了。” 几人连忙接过她的手机,网页界面上赫然是一篇热度过万的帖子。 标题是:正在被小说毁掉的华国青年! 配图触目惊心,是一只鲜血淋漓,扒在玻璃窗户上的手。 魏清颂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大概就是在控诉小说这样的精神鸦片对青少年的身心影响,并将矛头直指深瞳,文章中还列举了近年来年轻人自杀频率升高的数据。 陆景明叫来了一个网侦警员,让他查查这篇帖子的ip地址。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巧了,发帖人正是之前自杀视频受害者之一的家属。 魏清颂无奈扶额。 案情本来就已经很棘手了,这时候发这种不实的舆论信息,岂不是在添乱吗? 诚然,家属失去亲人的痛苦,旁人应该给予万分理解。 可案情尚未明朗,便在网络上发布引导性如此之强的帖子,导致申雨桐收到外界的恶意,这确实有失妥当。 而文章中煞有其事列举的深瞳的文字,正是魏清颂之前在李林露的书上看到的那一段,那是关于一个配角之死的描述。 整段文字将死亡描述得非常详细,扑面而来的,是沉重的压抑。 第147章 故事 文艺创作本应自由,但因种种原因,终究有了限制,当表达不再恰当,也就不被允许。 魏清颂想了想,出于好意劝说:“现在的人看文章都推崇正能量,这段描述太详细,也太压抑,或许有的时候,对于死亡不用这么细致刻画。” 申雨桐目光呆呆的,没说话,并不否认反驳,也不为自己辩解。 大部分时候,文烨都像是他的代言人,而他并不常常开口讲话,鲜少的几次开口,也总是言简意赅,似乎表达能力有所欠缺。 魏清颂正若有所思,便听沈芙帮腔说道:“没有啊,我觉得那段描写很好,正是有了那段描写,才让这个人物更加立体完整,虽然他只是一个配角,但是他有血有肉,就像是从书中活过来了一样,而且他这段写得好,能够打动读者,只是因为他文笔好罢了,又怎么能怪他呢?” “沈小姐说得没错!能让人共情,是一个作者的荣誉,而不是耻辱,那些人实在是太肤浅了。”文烨立即表达了赞同。 这两人,往常都是互相嘲讽,今日为了维护申雨桐,倒是难得站在了同一战线。 申雨桐身形微颤,眸光似乎动了动,抬起头来,飞快瞄了沈芙一眼,又很快低下头,仍旧没有说话。 魏清颂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争辩的意思。 况且,这种事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这个帖子误导性极强,给深瞳扣上了“三流小说家”的帽子,类似的的言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只是担心深瞳遭受打击罢了。 不过,一个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往往有自己的坚守。 她没再多言,转而看向沈芙,挑了挑眉,语气悠然自得:“我从刚才就想问了,文先生和申先生是好友,他陪申先生一起前来警局,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倒是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芙心虚地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我今天正好在深瞳大大家附近喝下午茶,没想到远远看见深瞳大大受了伤,被文烨扶着出了小区,我出于担心,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然后来了市局。” 她在心中暗忖,就是因为知道心里的小九九瞒不过魏清颂的眼睛,所以她才特意绕开了刑侦大队,直接找上了副局长,没想到副局长转手就把事推给了陆景明。 这程序正义,真是正义得让人欲语泪先流。 “原来是这样。”魏清颂嘴边的笑意愈深,目光悠悠地落在她身上,倒是并未拆穿她。 有的人,前脚刚信誓旦旦地说,只做深瞳的读者,后脚就跑去深瞳家附近蹲点,哦不,是喝下午茶。 还真是傲娇。 能让沈大小姐收心认真,也是不容易。 只可惜,目前看来,深瞳只对文烨一个人敞开心扉,沈芙的单恋之路,颇有些路漫漫其修远。 而且,沈芙上次还在怀疑文烨对深瞳的取向,说得煞有其事,如今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自然而然地变了卦。 女人心,海底针。 一直沉默少言的深瞳,却忽然站起身,语气匆忙中带着些仓皇:“我,我有些累了,要回家,这件事,没必要再追究。” 他本就过于白皙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 魏清颂有些不明所以。 好端端的,深瞳这是怎么了? 文烨一脸关切,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疼?” 申雨桐没说话,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都没敢看沈芙,脚步匆匆,低着头往外走去。 文烨也顾不得追究刀片的事,语速飞快地扔下一句:“那个帖子就拜托你们了,赶紧联系发帖人,让他快点删掉,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急忙追了出去。 陆景明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淡定地拿着水壶给会客室的绿植浇花。 沈芙怔在原地,神情有些哀怨:“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魏清颂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心知,游戏人生的沈大小姐,这次是动了真心。 她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柔声道:“你别多想,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深瞳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兴许不是讨厌你,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道理沈芙都懂,但她还是怏怏不乐:“我知道他有故事,可是我在他眼中就是个外人,我对他的故事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帮他解开心结呢?” 她向来如此,在感情上,要么就是只用三分真心,换取片刻欢愉,要么就是倾尽所有,只求此生无悔。 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为止,她只对两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一个就是画家顾隽,另一个就是作家深瞳。 他们两个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她知道,他们是不同的人。 她越是看不透深瞳,就越想要了解他的全部。 可惜深瞳不给她这个机会。 魏清颂不忍打击她,但看她如此钻牛角尖,终是忍不住说道:“事实上,你对他而言,的确就是外人,你想想,你跟他正式认识这才几天,他当然不会对你敞开心扉。” “你要是想知道他的故事,大可以曲线救国呀,文烨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与其盯着深瞳,倒不如问问文烨。” “我当然也想到了。”沈芙唉声叹气,转身悻悻在沙发前坐下,“可惜文烨对我三缄其口,闭口不谈深瞳的事,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为所动。” “慢慢来,凡事都不能一蹴而就,再说了,感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你总得给他时间适应,依我看,深瞳是个习惯了孤独的人,你得有耐心。”路子被堵死,魏清颂也别无他法,只好轻言细语安慰。 她将视线移开,余光触及沙发一角,那里躺着一个精致的真皮钱包。 魏清颂微微一愣,伸手将钱包拿了起来,嘀咕道:“谁的钱包落在这了?” 说着,她打开了皮夹子,打算看看里面有没有身份证,确认失主信息。 还未等她得出结论,沈芙便已经认出了这个钱包:“诶,这好像是文烨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魏清颂也在钱包夹层里摸出了文烨的身份证。 第148章 维特效应 “还真是他的,这么大个人了,丢三落四的,那你回头把这个钱包带给他。”魏清颂说着,将身份证往夹层里面塞。 可这身份证取出来的时候轻易,往里塞时,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夹层里。 她轻轻皱了下眉,细长的手指在夹层里摸索了一阵,随即眉头舒展:“原来里面还有张照片。” 她将照片取了出来,打算先将身份证塞进去,再把照片往里放。 她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照片上是个女孩,扎着高马尾,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青春明媚,朝气蓬勃。 “哟,真没想到,文烨居然还留着她的照片呢。”沈芙凑近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慨。 魏清颂眉稍微挑,随口问了一句:“你也认识?哪家千金?” 魏家经商,虽和沈家是世交,但魏思华并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对上层关系的经营一向不太放在心上。 而魏清颂的整个青春,都一门心思扑在陆景明身上,对别的事毫不关心,所以她也对棠州的权贵圈子并不了解。 相比之下,沈市长八面玲珑,广交权贵,作为市长千金,沈芙在圈子里混得自然风生水起。 尽管文烨此前多次对魏清颂表达好感,也展开过猛烈攻势,但魏清颂从一开始就知道,文烨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无几分真心。 魏清颂一直认为,文烨本质上就是个花心风流的浪荡公子。 看见这张照片的第一眼,魏清颂便下意识猜测,这是文烨的某个猎艳目标之一。 会客室里除了魏清颂,就只剩下在边上认真摆弄绿植的陆景明。 沈芙却刻意压低嗓音,悄声说道:“这个女孩儿,是文烨相恋多年的初恋女友,人长得挺漂亮的,家境和文烨比起来,只能算是普通。” “文老爷子当初知道了她的存在,费尽心思逼她和文烨分手,她不愿意,文老爷子大动肝火,一夜之间,她的父亲公司破产,背上了上千万的外债,她父亲不堪压力,跳楼自杀,母亲也受到打击,精神失常。” “她还有个哥哥,原本是棠大金融系的大才子,有着光明的前途,文老爷子一句话,棠州市没人敢聘用他,无奈之下,兄妹俩就带着妈妈离开了棠州。” 说起这事,沈芙不由得满心唏嘘:“门第之见,真是害人不浅,我们沈家和他们文家联姻,文烨作为兄长,本该是第一人选,但自从经历过那件事后,文烨整个人都废了,文老爷子根本不敢再逼他,所以才会轮到文煜。” 听完,魏清颂也凝眉深思,她只知道当初文烨的初恋女友被逼得家破人亡,远走他乡,却不知其中详情。 如今这么一听,真觉世事无常,人心险恶。 文老爷子用铁血手段逼死了女孩的父亲,兜兜转转,最终报应在了无辜的文煜身上,着实令人叹惋。 魏清颂若有所思,不由得多看了那照片一眼,对花心风流处处留情的文烨,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 多情,无情,深情,这么多标签,集于文烨一身,居然一点都不显得矛盾。 人呢,果然就是矛盾本身。 他也算是个可怜人,心里有个爱而不得的人,如今和爱人之间又隔了血海深仇,纵然心里有再多深情,也只是枉然。 他和女孩之间,有一条人命横亘着,那便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不过……方才匆匆一瞥,她并无什么感觉,如今细瞧之下,倒觉得照片上这女孩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如此想着,魏清颂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最近怎么总有这种感觉?看谁都觉得眼熟。 沈芙心中虽对深瞳多有幽怨,但终究还是为他着想,扭头看向陆景明:“陆队,你怎么还跟个大闲人似的?这个帖子的事,你总得让人去处理?” 陆景明放下手中的喷壶,反问她:“你想怎么处理?” 沈芙愣了几秒,气势弱了下去:“我知道发帖人是受害者家属,至少得让他把帖子删掉,平息这种不实的舆论?” 陆景明倒是欣然颔首:“可以。” 市局的刑警很快就联系了灰色企划的受害者家属,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也找到了那个发帖怒斥网络小说害人匪浅的家属,一番苦口婆心,劝他删了帖子。 沈芙也总算放了心:“太好了,谢谢你啊,颂颂,要是这个家属不愿意删除帖子,那深瞳可就麻烦大了。” 言语,有时候是最锋利的武器。 魏清颂淡笑:“跟我客气什么,况且,就算深瞳不追究这件事,知道这个帖子的存在后,我们也会劝家属删除的。” “嗯?”沈芙有点懵,“为什么?” “舆论的力量可不能小看,现在本来就是案情侦破的关键时刻,这样的负能量舆论,只会带来更大的危机,文中还公然提到了年轻人的自杀率,以及最近的许多极端事件,这个帖子热度太高,对公众影响不好。”魏清颂粗略地解释了一遍。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媒体听到了风声,想要报道这起案子,只是所有的稿子都被压下去了,一律不许发。” 沈芙还是不明白,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把这些例子公之于众,不是更有警示作用吗?” “媒体报道是双刃剑,警示作用只是报道的其中一个功效罢了,这样的报道太多,很可能引起维特效应。”魏清颂耐着性子解释道。 “维特效应?”沈芙对这个名词很是陌生,尴尬地笑笑,“我只知道《少年维特之烦恼》。” 谁知,魏清颂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个维特。” 说着,她又不厌其烦地深入解释道:“《少年维特之烦恼》当初发表之后,在当地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但使歌德名声大燥,维特的形象也深入人心,然而维特开枪自杀的结局,也在社会中引起许多年轻男子的效仿,导致整个欧洲掀起了一场模仿维特自杀的风潮,这就是维特效应。” “简单来说,维特效应,就是指一个名人自杀后,引起多人的效仿,导致社会上自杀率骤升的社会心理效应。” 第149章 心理 沈芙似懂非懂,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会有人因为这样的报道,就去进行模仿吗?” 魏清颂神色郑重地点头:“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很多社会学者和心理学家对维特效应进行研究,有数据支撑,每当发现一起轰动性的极端行为事件报道,在报道所涵盖的地区,自杀率就会大幅度上升,而报道的传阅率越高,影响力就越大。” 旋即又补充道:“当然,那些被相关报道影响而选择极端行为的人,他们大部分人本就内心痛苦,直到看见相关的报道,就启发了这样的念头,效仿自杀者,这里面其实存在一个社会认同心理,当内心痛苦的人,看见其他和自己相似的人采取某种极端的形式结束了痛苦,他也就认同了这种消除痛苦的手段。” “从社会心理学角度分析,维特效应就像是情绪上的流行感冒,尽管心理疾病不具备传染性,但有大量证据表明,这样的情感具有传递性。” 沈芙听完,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因为他们本就内心痛苦,只是一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而相关的舆论报道,倒像是给了他们勇气和决心一样。” 魏清颂对她的说法表示肯定:“就是这个道理,当自己有痛苦经历时,看见别人因为类似的痛苦而进行极端行为,就会产生两种不同的后果。” “一种是同情那些选择极端行为的人,并且认为事情还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而另一种就是产生深深的认同感,觉得他们的选择非常勇敢,认为这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于是想要效仿,从而陷入更深的抑郁之中,这在心理学上叫做痛苦认同感。” “而促使他们做出这样选择的,还有死亡的神秘感,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本来就有轻微的抑郁倾向,会有很多极端的想法,如果站在高楼,就会想跳下去,如果拿着刀子,就会想划开自己的手腕,因此,看到这样的新闻,反而让他们更想体验死亡的感觉。” “除此之外,本来就有极端行为倾向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而看到别人的案例以后,他会生出一种不再孤单的感觉,于是对极端行为更加增添了勇气和肯定,就像是无形中得到了鼓励一样。” “这种心理其实也不难理解,人终究是社会动物,注重别人的目光和肯定,从古到今那些殉情的情侣,他们就是因为彼此鼓励和陪同,结伴选择极端行为,这样会让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有所减轻。” “而这样的帖子大肆渲染负能量,对于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更加具备强大的暗示和诱导性,所以这个帖子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魏清颂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 陆景明早有准备,在边上贴心地递上了一杯温水。 沈芙:“……” 她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于是,深觉自己的存在碍手碍脚的沈大小姐,随便找了个借口,自觉地离开了。 听科普什么时候都能听,她有大把的时间,但做电灯泡,那是不道德的。 其实她挺乐意缺德的,就是怕陆景明用眼神冻死她。 做电灯泡,还是夏天再来比较好,清凉消暑。 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就大可不必了。 魏清颂抿了一口温水,忽然意识到,之前他们好像一直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灰色企划的策划者,似乎非常懂得如何利用人的心理。 刚才她所说的所有理论,完全符合灰色企划群组的情况。 只要有一个人完成了企划的最终目标,那其他人相应的就会产生认同感,消除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并且纷纷效仿。 而且,他挑选的所有受害对象,无一例外,全都是那些有抑郁倾向、精神空虚的网络依赖症患者,但凡其中有一人是清醒理智的,那这个群组早就覆灭了。 所以背后的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一定和心理学逃不开关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和陆景明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被王局叫去了办公室。 直到傍晚,陈晋和小宋前后脚回了市局,又过了半个小时,陆景明才从楼上局长办公室下来。 魏清颂坐在办公桌前,昏昏欲睡,毛毯轻轻搭在她肩上的动作将她惊醒,她揉了揉眼,细声细气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王局找你干嘛?” 陆景明动作微顿,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找我谈了一下,最近棠州犯罪率飙升的事。” 魏清颂也顿了下,眉头轻轻蹙起:“那你怎么说的?” “我和王局提了一嘴,怀疑其中某些案件是有人刻意催生的,但王局并不相信,觉得这听上去很是荒谬。”陆景明语气轻松,眸子里却一片冷芒。 魏清颂倒是并不意外,这种事若是没有证据,当然很难令人信服。 “没关系,从长计议。” 陆景明轻轻颔首。 这时,陈晋和小宋也围了过来,陆景明便问:“有发现吗?” 小宋垂头丧气,率先说道:“还真被郑寻给说中了,老城区的网监控形如虚设,我这一趟扑了个空,没有找到那个人。” “我按照三个ip登录的时间提取了网的身份登记记录,只是,名单我仔细看过了,里面没有朱智昕这个人。” 小宋神情很是失落。 陆队这么信任他,让他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自己却没有做好。 他还年轻,刚从警校毕业,心事全都写在脸上,这次的任务非常关键,没能找到嫌疑人的下落,让他倍感自责。 陆景明拍了拍他的肩,淡声道:“至少,你把名单都带了回来,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 小宋小声嗫嚅道:“是我没用,找不到嫌疑人。”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魏清颂不免有些好笑,温声安慰道,“至少现在我们有了网的身份登记信息,仔细对比,里面说不定会有线索,这个嫌疑人本来就十分狡猾,不怪你。” 第150章 需要 “陆队和魏姐说得对,你小子算是悟性高的,这换我当年刚入职的时候,说不定还没你做得好呢。” 陈晋笑得大大咧咧,在晚辈面前揭起自己的短来毫不留情:“我当初盯一个嫌疑人,傻乎乎地跟着他的车,都不知道掩饰,差点就打草惊蛇,后来才知道,盯梢的原则是宁丢勿醒。” 陆景明凉凉睨他一眼,那眼神大概是说:你还好意思笑。 魏清颂也深为震撼地看了陈晋一眼。他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还挺自豪的? 小宋倒是有被安慰到,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 陈晋看着陆队的眼神,赶紧掩饰地干咳两声,一本正经说道:“我们这组一直在追查那辆车的下落,找到了一点线索,有人在老城区盘龙巷附近看见过那辆车,还有照片上的女人,我们也在盘龙巷找到了那辆车,车停在一栋筒子楼外,有两个同事在附近盯梢,一旦目标出现,会立即将人拿下。” 陆景明这才面色稍霁。 旁边有个警员汇报道:“陆队,我们查过朱智昕这个人,他是棠州本地人,在一家银行工作,李林露死亡当天,他在邻市培训,不在棠州” 陆景明沉吟片刻,淡声道:“当天出现在李林露家的是一个女人,灰色和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同伙,就算朱智昕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警员点头表示明白:“是,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呢,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异常。” 陆景明轻轻颔首,又说道:“当然,案犯十分狡猾,我们不排除他是用了假的身份信息。” 魏清颂也适时说道:“眼下的情况大致明了,这起案件,很可能是两人甚至多人协同作案,而且案犯相当聪明,脑子转得很快,能很好地规避风险,当我们觉得能通过现有的线索找到他们时,他们却总能巧妙脱身,显然不是普通案犯。” 陈晋机灵地应道:“我知道,这叫高智商犯罪。” 魏清颂眼眸低垂,认真思虑片刻,慎重地摇头道:“高智商犯罪倒不至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案犯一定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相关知识背景。” 刚才那个警员不由得出声道:“唉,要我说,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太好骗了,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而且心理未免太脆弱,动不动就要做极端行为,要换做是我,肯定就不会做这些无聊事,说到底,就是这一代年轻人太娇生惯养,吃不了苦,屁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 听得此言,魏清颂的面色却沉了下来,神情冷肃。 “我不觉得这是受害者的错,是凶手深谙受害者的心理,所以才会将他们一步步引向无法回头的深渊,悲剧已经造成,就不应该再指责已经丧生的受害者。” 她嗓音沉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这起案件看起来荒诞不经,在心智坚定的成年人眼中,这就是一起中二青年的死亡狂欢。”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所谓的灰色企划,最终目标是死亡吗?他们非常清楚,并且自愿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不应该站在自己的角度,把他们的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来彰显自己的智商凌驾于他们之上,而是要深究背后的原因,知道如何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之所以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指责这些年轻人的“愚蠢”,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是灰色企划的受众群体。 不难看出,在这个灰色企划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深谙心理学的策划者。 在如今这个时代,青少年心理问题频发,本应该是值得关注的严峻问题,而不是被用来取笑的笑话。 况且,生活压力过大,必然会导致不少人走入极端,心理疾病又岂止存在于青少年中呢? 倘若这场灰色企划针对的人不是青少年,而是那些身患重度抑郁的成年患者,他们未必不会中招。 那警员面色讪讪地垂着头,不敢再多嘴。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加入灰色企划的受害者,大部分都和李林露一样,因为长期缺少陪伴和关怀,精神世界极度空虚,需要在网络世界里寻找慰藉,长期封闭自己,不与外人交流,本来就有抑郁和极端行为的倾向,才会这么轻易被灰色企划的策划者蛊惑诱导。” “当然,他们的极端行为虽然是自发的,不能单方面说,这全都是灰色企划的策划者造成的,但退一万步说,这个所谓的灰色企划,看着他们站在楼顶,不但不劝他们珍爱生命,反而将他们推了一把,让他们无法回头,这就是病态的。” 正因为他们灰心失望,所以才更需要这个世界给他们一点点关爱。 当他们站在楼顶时,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从天台边缘拉回来,而不是一只猛然推向他们的手。 当他们想要服用安眠药时,需要的是取代药物的美味糕点,让他知道生活里还有一点甜,而不是一杯从善如流递给他的温水。 当他们拿着水果刀想要划开手腕时,需要的是一捧美丽芬芳的鲜花,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怒放的生命,而不是让鲜血在无声中绽放,让生命在绝望中凋零。 之前联系受害者的家属时,警方已经大体了解了他们的背景,那些参与者中,大部分都精神空虚,性格内向,父母鲜少关注他们的生活。 而灰色企划的策划者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用言语、图像、音乐等各种方式,潜移默化对他们进行诱导。 他们在生活中没办法得到关怀和温暖,“灰色”就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灰色的,想要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就应该让他们看看最鲜艳的颜色。 而这些本就有一定抑郁倾向的受害者,在这样无形的诱导中,逐渐开始走向毁灭。 而他们……原本还能活下去,还有机会看到世界的更多色彩。 是灰色企划剥夺了他们拥抱美好的机会。 作为心理疾病的患者,他们需要得到及时的治疗,而不是被冷眼嘲笑,被推向更加看不见颜色的深渊。 第151章 锁定 一天过去,那辆车好像被人抛弃在了老城区盘龙巷一般,始终停在那里,没有人去动。 而朱智昕也一如往常,工作和家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异常。 陈晋摸不着头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朱智昕看着人模狗样的,难道真的不是他?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还有监控里的那个女人,我们的人盯了二十四个小时,她始终没有出现,难道人间蒸发了不成?” 相较之下,陆景明倒是从容平静,不疾不徐道:“急什么?如果朱智昕真的有问题,他总能露出马脚。” 魏清颂看过朱智昕的资料后,却摇头说道:“我倒觉得不是他,这个朱智昕大学学的是金融,也没有心理学学科背景,而我们的案犯,显然相当精通心理学。” “所以他很清楚,警方现在找不到他,一定会很急切,越是这样,他越不会露出破绽,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一手撑在桌面上,手指在桌子边缘摩挲一阵,缓缓说道:“他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系统学习过心理学,而且极大概率是肄业生……受害者都是棠州本地的学生,查查棠州所有开设心理学专业的高校,找到近五年内心理学专业的肄业、退学、休学的学生名单。” “他最近应该遭受了巨大的刺激,极有可能亲眼见证了死亡,亲人或爱人的离世,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刺激,而且,死亡原因极有可能是自杀。” “他是一个冷酷到近乎冷血的人,周围的人对他的印象,应该是难以接近、不好相处,所以他几乎没什么朋友。” 陈晋嘴张得大大的,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半晌,他哭丧着脸道:“这个画像的范围未免也太大了。” 陆景明适时提醒道:“还有一点,如果这个朱智昕没有问题,那么他的身份信息是如何泄露的?” 这下倒是把陈晋给问住了,呆呆地问了一句:“对啊,灰色企划的组长注册信息就是朱智昕的,而且信息非常完整,手机号和身份证也都对得上。” 魏清颂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光清亮:“问问朱智昕,最近有没有泄露过自己的信息,如果是被泄露,那他可能是登录了某些会采集信息的钓鱼软件,也有可能是被身边的人盗取信息,所以,还需要排查他的人际关系,看看他身边有没有符合我上述条件的人。” 经过陆景明的提醒和魏清颂的补充,陈晋茅塞顿开,顿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我这就按照这个思路去查。” 这一查下去,还真在朱智昕的人际关系网中锁定了一个名叫尹奚恒的男人。 经过调查,尹奚恒今年二十七岁,曾就读于棠州大学心理系,因多次偷窃而被开除。 他和朱智昕曾通过房屋中介一起合租过两年,后来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就从合租屋搬了出去,与女友同居。 他的女友名叫连倩云,是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性格较为内向。 三个月前,连倩云被公司裁员,再加上她一向有超前消费的习惯,被裁员后,债务缠身,压力巨大,因此有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倾向。 而当时的尹奚恒在一家商务公司做销售,工作繁忙,频繁出差,并未注意到女友的情绪异常。 连倩云失业后,多次投递简历被拒,而负债金额巨大,作为月光族,积蓄补不上缺口。 或许是为了维系感情和自尊,又或许是羞于开口,她始终没有把自己的欠债情况告诉尹奚恒。 求职碰壁,加上负债累累,双重打击,导致连倩云产生轻生的冲动,不堪重负,服用大量安眠药。 当时尹奚恒正好出差回家,又正值晚上,看见女友入睡,他并没有叫醒女友,也没有发现女友的异常。 频繁出差让他筋疲力尽,于是当天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他才惊恐地发现,女友的身体早已冰凉。 看完尹奚恒的资料后,魏清颂有种强烈的直觉:“就是他。” 与此同时,一直在老城区盘龙巷盯梢的警员也有所发现。 那辆车一直停在盘龙巷的居民楼外,盯梢的警员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终于让他们等到了一个径直走向车门的女人。 一番盘问后,女人如实交代,她名叫连倩珍,今年二十岁,正是连倩云的妹妹。 尹奚恒和连倩珍被一前一后带回了市局。 彼时魏清颂还在看连倩云的资料,她对这个名字略微有点印象,但她毕竟没有陆景明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 alice将慕安的患者名单传给她后,她只粗略看过一遍。 名单太多,她并没有存档在手机里,眼下一时半会,还真不能确定连倩云究竟是不是慕安的患者。 倘若连倩云也曾在慕安做过心理咨询,那她可以理解为,灰色企划的这一系列案件,也都是由慕安引起的连锁反应。 思及此处,魏清颂将资料缓缓合上,眸光幽沉而深邃。 审讯室内,尹奚恒衣冠楚楚,发型整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模样文质彬彬,光从外表,几乎可以判断出他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 从前跟老师一起出现场的时候,魏清颂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也见过很多像尹奚恒这样,相貌堂堂,背地里却作恶多端的伪君子。 前者往往言辞粗鄙,手里满是鲜血,让人望而生畏,而后者总是看上去人畜无害,却在无声无息中置人于死地。 二者都会受人唾弃,然而前者往往易于辨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后者却很难通过第一印象得出符合他本质的判断。 起初,尹奚恒还拒不承认,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们警察未免也太可笑了,根据你们的调查,那什么app,注册人的信息全都是朱智昕的,你们不去找朱智昕,反而来找我,有什么意义呢?” 魏清颂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抓到了连倩珍,她那么年轻,轻易被你所蛊惑,和你一起参与这场狂欢,你不如猜猜看,她能坚持多久不开口?” 她顿了顿,轻嗤一声,嗓音轻慢:“面对审讯室刺眼的灯光,感受着身下座椅的冰凉,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女生,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第152章 博弈 囚徒困境。 陆景明垂眸暗笑。 两个共谋的罪犯被抓捕后,在不能互相沟通的情况下,会进行一场怎样精彩的心理博弈? 如果两个囚徒无法完全信任对方,一定会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 魏清颂抛出了这个困境,眼下,就要看尹奚恒和连倩珍之间,究竟有多少信任了。 当然,尹奚恒深谙心理学,并不会轻易被魏清颂诈到。 他沉默了几秒,便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警察为什么会抓两个无辜的人。” 他丝毫不慌,魏清颂就更不急了,面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你能掌控那些受害者,是因为于他们而言,死本能占据上风,他们有强烈的自我攻击倾向,所以进行极端行为只是顺势而为。” “但连倩珍不一样,她还年轻,对她来说,求生欲大于求死欲,她和你同流合污,只是为了一时刺激,但她具备正常人的思维能力,隐瞒或是坦白,从重处罚还是从轻处理,你觉得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尹奚恒灼灼的目光如刀一样,死死盯了魏清颂半晌,他仍然道:“我们又没杀人放火,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魏清颂轻笑了一声,眸光却是冷的,“看来你很自信,觉得你能掌控人心,相信连倩珍绝对不会背叛你,也不会背叛你们的计划。” “你作为一个心理系的学生,怎么会忘记,人心,是最难测的,放弃挣扎,在变幻莫测的人性面前,你没有胜算的。” 魏清颂眸光轻幽,直勾勾地望着他,那视线仿佛带有穿透力,让尹奚恒一阵心慌意乱。 他眸光微微颤动,索性闭上眼,嘴唇紧抿,选择沉默。 恰在此时,小宋推门而入,将一份材料递给陆景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自从小宋进来,尹奚恒便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目光时不时往那份材料上瞟。 他的小动作被魏清颂尽收眼底。 待小宋转身出去带上门后,魏清颂忽然朗声笑了一声,看向尹奚恒的目光略有几分怜悯:“真可惜,你的设想完全不成立,我们已经取得连倩珍的口供,你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 尹奚恒的手指微微收紧。 魏清颂微微往后一靠,整个人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坐着,漫不经心地一抬眼,语调慵懒:“说说,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尹奚恒眼皮轻轻一动,倏然笑了,笑意有些森然,良久,他收了笑意,目光幽冷:“我这样做不好吗?我又没有杀人,他们都是快乐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得到了他们一直想要的关注,我这是实现他们的心愿。” 魏清颂冷笑一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事实上,你只是在发泄你心底那无用的怨气,因为你的忽视,女朋友就死在你身旁,你都毫无察觉。” “这个世界本应是灰色的。”她低声念了一遍,随即冷嗤道,“只是因为你的世界是灰色,所以你想要所有人都变得跟你一样,想要让这些受害者的家属都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 “那种追悔莫及的感觉,是不是会常常充斥你的心头,让你夜不能寐,让你极尽癫狂?” 尹奚恒嘴唇翕动半晌,忽地扬声道:“我有什么错?我这是在帮他们,他们得不到身边人的重视,那么痛苦,那么抑郁,而他们死后,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痛哭,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万众瞩目的,他们很快乐,他们是从容的赴死!” “哦。”对于他的疯狂,魏清颂反应很是平淡,她嘴角勾勒出讥讽的弧度,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样啊,那连倩云呢?即便是在生命最后一刻,她也没能得到你的注视,你说,这是你的悲哀,还是她的悲哀?” 尹奚恒的呼吸变得急促,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连面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魏清颂极其平静地注视着他:“这个世界不是灰色的,你以那微薄狭隘的目光,所见到的,只是你的世界。” “因为你的忽视,所以没能及时发现连倩云的情绪异常,最终导致她死在你的身旁,如果你要报复,那最先报复的,应该是你自己才对。” “与其在这里喊口号,极力想要表现自己的正义,还不如坦率承认,你就是从连倩云的死亡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兴奋,你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而已,就如同你大学期间喜欢偷窃。” “你是真的缺那一点钱吗?不是的,你只是喜欢这种见不得光的刺激感,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冷笑,承认,你就是一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尹奚恒面如死灰,眼神呆滞而空洞,全身微微颤抖着,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 陆景明低眸,手里是刚刚小宋送来的,痕检科对那辆套牌车的痕迹检测报告。 看了几秒,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尹奚恒到底只是个心理学的肄业生,和魏清颂玩心理博弈,是玩不过她的。 陈晋那边审得倒也不算轻松,许是尹奚恒提前教过她,连倩珍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一圈,就是对两人的罪行闭口不谈。 和尹奚恒这种深谙心理学的老狐狸相比,连倩珍毕竟只是个初入社会的小姑娘,面对刑警们的盘问技巧,终究还是扛不住压力,全都招供了。 据连倩珍交代,她和尹奚恒分工明确,她不在那个群组里,只是负责拍摄视频,从没有过诱导行为,将视频上传到外网也是尹奚恒的主意。 她就是觉得刺激好玩,而且想着,只是拍个视频又不犯法,根本没想过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当她从刑警口中得知,教唆自杀和故意杀人同罪,并且从重处罚时,已经成年、需要自己承担法律责任的小姑娘,终于明白,自己要为天真和荒唐付出代价。 只是不知,她在抱头痛哭的时候,是在为她烂掉的人生而悲痛,还是在为漠视生命而忏悔。 第153章 虹 案件结束,陈晋煞有其事地感慨道:“虽然我们被这两个混蛋绕了这么多圈子,但从锁定目标开始,一直到抓捕,整个过程都很迅速,也没什么阻碍,感觉还蛮轻松的。” 魏清颂喝了一口水,眼眸微微抬起,轻飘飘扫他一眼,淡淡说道:“那是因为尹奚恒自己都没想到,警方会这么快就注意到他,所以他完全没设防。” 说到底,就是他自作聪明罢了。 从古至今,那些自以为能够玩弄人心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陈晋摸了摸鼻子:“好像也是,我们行动小组的人抓到他的时候,他还气定神闲地在公园里散步呢,压根就没想过躲起来,招摇过市的。” “毕竟,那些受害者的极端行为,通常都会被认定为自愿,没有人会怀疑是有人教唆,也就是李丽蓉爱女心切,非要较真,这才让警方注意到这件事。”说到这里,魏清颂目光微沉,语气也略显凝重。 “我们还真要感谢李丽蓉的较真,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男女要被尹奚恒洗脑。你可能觉得抓住他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可事实上,他已经害了十几条性命,并且逍遥法外近两个月,这样一想,你就不觉得轻松了。” 罪恶并不可怕,和正义相搏,罪恶毫无胜算。 可若罪恶掩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那就足以令人后怕了。 陈晋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怔愣在原地,后背一阵发凉。 半晌,他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尹奚恒真不是人,那些受害者还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他葬送了。” 魏清颂赞同地点头,不无惋惜地凝眉道:“这些受害者大多数都精神空虚,虽然家庭条件和环境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缺少陪伴和关爱。” 他们之中,有的人家庭富裕,但父母忙于生意,常年不在家,虽然物质生活富裕,可精神生活极度贫乏。 还有的人家庭贫穷,父母在外务工,是村镇中的留守儿童,在学校也毫无存在感,到哪里都被忽视。 有的家庭破碎不堪,风雨飘摇,父母貌合神离,整日争来吵去,从来不在意孩子的感受。 也有像李林露那样的单亲家庭,在陪伴和生存当中只能二择一。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家庭环境对青少年的影响有多深远,是整个社会需要探讨的课题。 如果可以,魏清颂真的不希望类似的悲剧再发生,这个世界本就不该是灰色,只是有的色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 她很幸运,她的童年是幸福的,魏思华和云佩兰虽然工作繁忙,但每周总会抽出一天时间,一家人一起亲子活动。 有时是去野餐,有时是去游乐园,即便是下雨天不能外出,一家人在家中,一起烹饪美食,一起打扫房间,这样的小确幸,也是温馨美好的。 可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幸运,还有很多不知其名的人,渴望得到关注,却总被忽视,他们的小小心愿被淹没在岁月长河中,时间也磨灭不了他们内心的伤痛。 一行人缓慢踱步在走廊上,陈晋凑到陆景明身边,小声说道:“魏姐好像有点不开心。” 陆景明回以他一个凉薄的眼神。 陈晋讪讪退开,他想,陆队那眼神的意思应该是:还用得着你说? 嗯,他现在真是越来越懂陆队了。 他就是陆队眼神十级学者。 陆景明未发一言,落后一个身位,只用目光温柔注视着她。 忽然之间,悠扬的铃声响起,魏清颂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秦丹萍的电话。 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切询问:“秦姨,你有事找我?” 电话那头,秦丹萍的声音激动又饱含欣喜:“魏小姐,我是特意打电话想感谢你,孙浩的母亲,今天联系了我。” 三言两语间,秦丹萍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孙母和秦丹萍说:“俺现在已经失去了儿子,就算姜宜年死了,俺的浩浩也活不过来。” 她听说了姜宜年和殷海兰的故事,也知道了秦丹萍如今的处境,再三纠结思虑之后,她表示愿意出具谅解书。 两个母亲,隔着一通电话,在手机两头各自泣不成声。 姜宜年也是缺少关注和爱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不管他,出于对爱和温暖本能的向往,他打小就爱往殷家跑。 对于殷志杰和秦丹萍而言,早就将姜宜年当成了半个儿子。 自从姜宜年出事以来,他的亲生父母只露面过寥寥几次,毕竟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似乎感情破裂后,连这个孩子都成了累赘,而他们和现任孕育的孩子,才是心头宝。 秦丹萍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咨询过律师了,有这份谅解书,再加上里面掺杂着复杂的恩怨情感,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会是无期徒刑,不会判死刑!” 而按照现有的律例来看,即便是无期徒刑,只要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姜宜年本质上不是个坏人,只是对爱和温暖的渴求让他偏执。 魏清颂对姜宜年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若是姜宜年将来能为孤苦无依的秦丹萍养老送终,也算是赎罪了。 于是,她想了想,也带着笑意说道:“那太好了,秦姨,你也不用为他操心了。” 寒暄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魏清颂将手机放回兜里,忽地释然而笑。 下午下过一场小雨,现在雨后初霁,远天有一道淡淡的虹。 这个世界不是灰色的。 有痛苦、嫉妒、怨恨、阴暗,相应的,也会有宽容、理解、感恩、热忱,那是五彩缤纷的颜色。 望着她明媚的笑颜,陆景明嘴边也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光柔和。 陈晋和小宋对视一眼,默默无声地走开了。 现在虽然是秋天,但自从魏姐来了刑侦大队,陆队的每一天都像是春天。 哦,当然,陆队的满面春风,仅对魏清颂一人可见。 在他们面前,陆队仍旧是那个高冷的陆队,冷面无情,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不过比起以前,稍微显得有了几分人性。 第154章 男孩 魏清颂和陆景明并肩而立,看着两人消失在拐角处,她才将视线缓缓收回,重新投向陆景明柔和的侧脸,片刻后,不禁莞尔轻笑。 年少初遇,到后来迫不得已分离,彼时彼刻,她从未想过,两人还能再续前缘。 此情此景,竟让她忽然有些恍惚。 魏清颂出神的反应,陆景明自然看在眼里。 他当然知道,魏清颂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不过他并不介意。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他心甘情愿地等待。 他的女孩,值得拥有全部的温暖和呵护。 他可以等,等到她敞开心扉为止。 “颂颂。”陆景明声音轻柔地唤她。 魏清颂闻声,抬起头来,对上陆景明那张俊朗的面庞,很快又下意识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陆景明一向冷漠寡言,气场却很强悍。 “走,带你吃饭。”陆景明微微勾了下唇,动作极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魏清颂微微一愣,僵直了不到一秒钟,随后,便紧紧地回握他的手掌。 一刹那,陆景明心潮澎湃。 不需要说太多话,只要这样,他已然知足。 魏清颂跟着陆景明漫步在街道上,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他们并没有走太远,两人进了一家川菜馆。 川菜馆里人流熙攘,一群青年男女坐在靠窗的桌旁,边吃边聊着各种趣事。 整间餐厅,就属他们动静最大,魏清颂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了几眼。 年轻总是充满活力,有说不完的趣事,讲不完的笑话,一起笑一起闹,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就是如此精神飞扬。 这群衣着时尚的红男绿女围在一块儿,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胖子更是拍着桌子大吼道:“今天我们一定要尽兴,全场的消费由我买单!” 他显然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这一声后,一呼百应。 “琛哥牛逼!” “琛哥大气!” 相比之下,人群中更为突出的,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朴素的女孩。 她站在桌旁,怯怯地说:“我不能喝太多” 胖子瞪了瘦女孩一眼,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有分寸的人,又不会把你灌醉。” 瘦女孩见劝说无效,也就不再说什么,坐在桌边,给他们添菜。 一阵嘈杂的嬉闹声后,魏清颂和陆景明也来到长廊尽头,进了一个半封闭式的雅间。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两人也已经在桌前落座。 “先生小姐,你们吃点什么?”服务员问着,将菜单递到陆景明和魏清颂手中。 陆景明看了菜单一眼,点了四五道招牌菜,将菜单交到魏清颂手中。 魏清颂略略翻看了一遍菜单,就将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好的,两位请稍候。”服务员收起菜单,笑着退出了包厢。 这里的川菜做得的确不错,色香味俱全,上了一两道菜后,陆景明忽然问道:“之前在局里,我看你欲言又止,又不方便在那样的场合下问你,你是不是想和我说说慕安的事?” 魏清颂一时哑然,而后失笑。 到底谁才是学心理学的呀? 她怎么觉得,自己在陆景明眼中是没有秘密的? “是,我托人调查过了,的确有一些很令人意外的发现。” 两人正聊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喧哗声。 随后就响起一阵惊讶的呼喊声,声音里还夹杂着些许愤怒,似乎还有尖叫声和杯盏摔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魏清颂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陆景明从善如流地说道,旋即站起身来。 毕竟是人民公仆,现在虽然是休息时间,但若真遇上了什么事,他有义务维护治安。 雅间是半封闭式的,门前有一道密密的珠帘,两人掀起珠帘,走到廊上,便看见这样一幕。 那个被称作“琛哥”的黄毛胖子,指着一名身材纤瘦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孩骂道:“你他妈赶紧给我滚,一个穷学生也敢教我做事,信不信我弄死你?” 刚刚从这边路过时,倒是并未看到这个年轻男孩,此刻,他正面色讪讪地站在原地,视线若有似无地飘向那个穿着朴素的女孩。 胖子并没有忽略他的视线,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妈的,真晦气,我又不是没给她钱,她自己愿意跟来的,有你什么事?赶紧给爷滚。” 在他身后,那群俊男靓女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起来。 “就是啊,扫了我们琛哥的雅兴,你是不是欠揍啊?” “瞧他这身衣服,也不知道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的穷小子,还想英雄救美不成?” 魏清颂眉头微微一皱,大抵猜得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看清了那名年轻男孩的容貌。 男孩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穿着普通,但很整洁。 他的脸颊微微泛白,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眼神却很坚毅。 他低垂着脑袋,任凭那些人辱骂,不反驳,也不吭声。 “你们想干什么?”眼看那群青年已经伸手开始推搡男孩,陆景明走过去,沉声道,“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他声音洪亮,自带一股威慑力。 男孩看着像个高中生,在陆景明眼中,说他是个孩子,倒也不算突兀。 陆景明和魏清颂的突然出现,使得一群青年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 “你谁啊?”那满脸横肉戾气的胖子不悦地问道。 他长得五短三粗,那模样活像旧时的土匪,看着不像什么善类。 “你们又是谁?”陆景明淡声不答反问。 “你管我们是谁!我们就是想教训教训他!碍着你什么事了?”那胖子大喇喇地答道,丝毫没有顾忌。 看这群青年的穿着打扮,也知道他们非富即贵,想必是一群二世祖,在棠州这一片很有势力,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嚣张跋扈。 “哦,我看这孩子年龄不大,就算他得罪了你们,也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陆景明神色淡淡,嗓音也听不出喜怒。 “你们又不是警察,管我们的事情做什么?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胖子恶狠狠地瞪了陆景明一眼,语气很冲,“我劝你们赶紧滚开,要是不识趣的话,我就连你们一起收拾。” 第155章 言家 胖子说着,伸手就要去抓陆景明的胳膊。 陆景明目光陡然变寒,轻而易举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怎么,还想动手?” “嗷嗷嗷。”胖子猝不及防被制住,不由得吃痛地惊呼了几声。 从方才开始,陆景明的神情便始终淡淡的,没露出丝毫多余的情绪,这使得胖子以为他是个多管闲事的软柿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厉害。 “你,你赶紧松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胖子恼羞成怒,恶声恶气道,“知道我爸是谁吗!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让你牢底坐穿!” 陆景明眸底寒芒微闪,语气冰寒:“是吗?我倒是想听听看,令尊是三头六臂,还是手眼通天,敢堂而皇之地将一个无罪的人送进监狱?” 到底是一米八八的个头,陆景明微垂着眼眸,睥睨着眼前五短身材的胖子。 他浑身的寒意仿佛全都化为实质,压迫在胖子心头,让他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胖子虽然纨绔,但也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哪里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这样一来,他心里也有点没谱,他还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冷酷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若是寻常人,听见这番话,也该知道他有点背景和人脉,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可陆景明却丝毫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没颤动一下。 “我……我告诉你!”胖子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叫嚣道,“我爸可是给白荔湾言家做事的人,别说小小的棠州市,就是高官来了,也得给言家三分薄面,你今天要是敢得罪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虽然心底发怵,可十几号人都在背后看着他,他多少得挣回点面子来,狠话先放出去再说! 听得此言,魏清颂的眉心却是一跳,原本漫不经心的站姿板正了几分,抬起眼皮去打量那其貌不扬的胖子。 言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华国,但凡和言家沾点亲带点故,都能有那份底气横着走,难怪这胖子这么嚣张跋扈。 “白荔湾言家?”陆景明嘴角微翘,言语很是散漫,可见他对这名头并无几分在意。 “是啊!”胖子摸不清他这似是而非的态度,只能梗着脖子做出傲然的姿态,“你要是怕了,就赶紧滚开,别来管老子的闲事!” 陆景明神色冷峻,语气依然平缓:“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白荔湾言家,就能视律法为无物?别说你父亲只是为言家办事的人,今天就算站在这里的是言家嫡系,我也照抓不误。”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那股凛然的威压却愈加浓郁。 惊骇之余,胖子还有点懵逼。 照抓不误?什么抓?抓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景明淡漠的嗓子接着传来。 “你涉嫌扰乱治安,跟我走一趟。”陆景明慢条斯理地亮出警官证,抬眸扫了目瞪口呆的胖子一眼,“哦,如果你那了不起的父亲,想要捞你,请走正常程序,否则,我不介意教教他,什么是法,什么是正。” 胖子被陆景明的气势震慑住,愣愣地看着陆景明手中的证件,半晌没说出话。 他脑袋嗡嗡作响,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脸上的肥肉一阵乱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的抬起头,惊诧地瞪着陆景明,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恐怕他做梦也没想到,陆景明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居然敢和顶级世家言家叫板。 魏清颂却一点也不意外,陆景明就是这样的人。 每个人的心中,对世人自有一把评判的标尺,而这把标尺的标准,也因人而异。 譬如贫穷或富有,善良与邪恶,也可能二者兼有,每个人都以各不相同的标准衡量身边的人,再做出相符合的抉择与行动。 眼前这个胖子,他眼中只有权贵和钱财,对于其他东西一概不懂,也不明白什么是敬畏心。 他觉得自己有权有势,所以肆无忌惮,可以肆意欺凌弱小。 殊不知,终有一日,他会为自己的为非作歹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清颂收回视线,目光投向角落。 趁着胖子和陆景明发生争执之际,那个瘦弱男孩已经护着小姑娘缩到了角落里,单薄的身躯互相依偎着。 他们以憎恶的目光看着以胖子为首的那群人,而看向陆景明和魏清颂的眼神,则充满了感激和钦佩。 他们心中,自然也有一套标尺。 而陆景明的标尺,毫无疑问,只有是非对错,没有贫富之差。 他这种性格的人,是绝对不惧世俗权势的。 几分钟前,胖子还大言不惭地说道:“你们又不是警察。” 谁能想到,陆景明还真的是警察。 胖子面如菜色,他身后那群小年轻也噤若寒蝉。 跟着胖子混久了,他们大大小小的场面也都见过不少,可像陆景明这样浑身慑人气势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知道,琛哥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迫于陆景明周身的威压,他们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有所动作。 胖子被陆景明带回警局,神情呆滞地依言抱头蹲在墙角,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皱着脸嚷嚷道:“不对啊,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事!” 陆景明正偏着头和魏清颂小声说话,听得此言,微微侧目,冷冷看向他。 胖子被他看得汗毛倒竖,下意识住了嘴。 陈晋从他身旁路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真是的,局里这么忙,陆队和魏姐好不容易得空约个会,被这倒霉玩意儿给搅和了。” 还没走回位置上,他便看见陆景明对他招手示意,陈晋连忙走了过去,问道:“陆队,这人怎么处理?” 陆景明微忖片刻,道:“问清楚他和饭店里那对姐弟到底有什么纠纷。” 他顿了顿,神色略显凝重:“我怀疑,他在充当权色交易的中间人。” 陆景明将胖子从饭店带走时,也将男孩和小姑娘一起带回了警局,回来的路上,魏清颂对他们进行了安抚,也得知他们是姐弟关系。 不出他们所料,弟弟裴家才的确还在上高中,姐姐裴冬菊也不过才十九岁,但她早已没再继续念书。 他们是山村普通家庭的孩子,像这样的家庭,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情况。 第156章 姐弟 年方十九,正当美好年华,她本不应该将时光蹉跎在酒桌之上。 像裴家这样条件较差、又多少有点重男轻女的家庭,对女孩向来是苛刻的。 尽管裴家才从未在学业上展现过什么过人的天赋,但裴父裴母宁愿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反倒是冰雪聪明的裴冬梅,即便她一向都是学校里名列前茅的存在,也只能早早辍学,失去了读书深造的机会。 在裴父裴母眼中,女孩是不需要读太多书的,与其多出一份钱让裴冬梅去念书,倒不如让她早早的出去工作,为家里分担一些压力。 裴冬梅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改变父母根深蒂固的偏见,索性也就不再争取——反正争取到最后,也只会是一场空。 她听从裴父裴母的强硬安排,离开了学校,从乡下来到城里打工,转眼间,她离开学校也已经一年了。 值得庆幸的是,裴家才是个心性纯良、知礼懂事的孩子,姐姐的牺牲和妥协,他全都看在眼里,也铭记在心,他和裴冬梅的关系十分亲近。 虽然在学习上没有天赋,但勤能补拙,裴家才念书非常用功,向来都是晚自习的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 他可以满盘皆输,但他不希望姐姐的付出化为泡影。 裴冬梅心中纵然是有遗憾和不甘,但看到裴家才这样懂事,到底是心有慰藉的。 倘若裴家才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那裴冬梅的妥协便显得毫无意义。 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还有许多女孩,远远不如裴冬梅那般幸运,不光要将自己理应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还得面临像吸血鬼一样的原生家庭。 幸好,裴家才并不是这样的弟弟,相反,他对姐姐心怀愧疚,又懂得感激。 尽管失去了继续念书提升自己的机会,但裴冬梅聪明伶俐,人长得也漂亮,走到哪里都会是耀眼的存在。 离开学校后,裴冬梅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一家高级酒店做前台,因为头脑灵活,手脚麻利,很快便一路晋升。 起初,裴冬梅还因此兴奋不已,彼时的她并未想到,这是她踏入深渊的开始。 这家酒店的负责人,正是被那胖子挂在嘴边的好爹。 胖子名叫华恒琛,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叫他一声“琛哥”,他爹华荣昌,就是立阳酒店的总负责人。 放眼这偌大的棠州,在真正的上层圈子里,华荣昌属实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他毕竟攀着言家这层关系,是给言继谦做事的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华荣昌只是言继谦身边的一条狗,他吐舌头哈气的时候,鼻孔也能朝着天。 一个名头,比什么都有用,这很荒谬,却也真实。 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陈晋那边还没审问出个结果,王局就一脸凝重地推门进来。 “景明,你们是不是叩了立阳酒店老总的儿子?他犯什么事了?” 陆景明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得此言,执笔的动作微顿,神色淡然地抬眼,似是而非道:“是有这么回事,原本只是因为他在公众场合寻衅滋事,不过现在,事情就复杂了。” “怎么复杂了,你倒是说清楚啊。”王局急切道。 “我现在恐怕也没法说清楚。”陆景明耸耸肩道,“您先坐,喝杯茶水消消火,等陈晋那边问完也不迟。” 看见陆景明如此平静,王局稍稍放下心来,端起桌子上的热茶慢慢抿了一口。 恰逢此时,一个女警带着姐弟俩从另一个房间出来。 王局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两个都是学生?到底怎么回事啊?” “具体情况,还是等陈晋审完华恒琛再说。”陆景明仍旧维持这番说辞。 王局怔愣片刻,木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景明,你今天怎么说话云里雾里的,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陆景明默了一瞬,微微垂眸,冷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事情脉络尚未清晰,没必要多生是非。” 王局:“……” 这……都把人带回来审了,这还不叫多生是非? 按照陆景明一贯淡定的程度,这人不上个百八十回刑场,那都不算事啊。 魏清颂适时地从电脑屏幕前探出半个脑袋,语气轻松地挑眉道:“王局,我们家陆队办事,您就尽管放心好了,您还不了解他么,没确定事实真相前,他不会信口雌黄多生事端的。” 她这段时日待在市局,也算对王局略有了解。 王局自然是个心怀正道的好人,对得起他身上这身警服,可到了他这个年纪和位置,要顾虑的事,也相应的变得多了起来,在很多关头,都会显得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 在王局看来,很多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候,学会缄默,也是一种智慧。 而这样的生存之道,自然与陆景明的观点背道而驰,陆景明所心驰神往的,是真正的公平和正义,而不是模棱两可的粉饰太平。 陆景明没有立场去苛责王局,王局人到中年,再过几年就该退休了,不想多惹是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与其把这些事说给王局,让他多做纠结,倒不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个清楚,再做决断。 “哎呀,你们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 王局正纳闷呢,悻悻地一抬眼,就看见小宋手里拿着几张资料从外面走进来,他当即眼前一亮,扬声道:“小宋,你来说说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宋被这忽如其来的提问给砸懵了,他愣了好几秒钟,才呆呆地问道:“什么什么情况?” “就是你们抓回来那个,叫华恒琛的,你们陆队说,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就想听听看,到底是怎么个复杂法。” 陆景明眉头轻轻蹙起,刚想说点什么,便被王局抬手阻拦:“你们都别说话,小宋,你说。” 小宋多实诚一孩子,望着王局那张严肃板正的威严面孔,想也没想,便老老实实回答道:“陆队说,那个华恒琛,涉嫌充当权色交易的中间人,连带着整个立阳酒店都可能有问题,陈哥正在审问他呢。” 王局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凝固了,他倏然转头盯着陆景明,陆景明坦然回视,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不知过了多久,王局才嗓音干涩道:“这可是个不小的指控,牵扯到的人恐怕也不少,你们有证据吗?” 但凡跟这个罪名沾上边,牵连其中的必定都是达官显贵,这里面的水,可深得很。 第157章 指控 “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才不想这么快下定论。”陆景明淡淡应道。 王局深谙一番,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沉默半晌,他又皱着眉头说:“景明,你不是冒失的性子,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得多加慎重。” “我明白。”陆景明面色始终淡淡,他耐着性子,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 原本,华恒琛在饭店和裴家才发生冲突,是因为裴冬梅在饭桌上被迫陪酒的事,陆景明见他嚣张跋扈,便想将他带回来,给他个教训,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裴家姐弟对华恒琛进行了更加严重的指控。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起了冲突,所以裴家姐弟想要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王局很是慎重地提出了新的可能性。 他会如此小心翼翼,自然也有一番原因。 倘若这起案件真的成立,王局当然不会多加干预,该如何维护公平正义,他自然比谁都懂,但若这里面有误会和诬告的成分,那就要复杂许多了。 话说回来,王局所言,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毕竟当下这个环境,所有人对信息的接收是有偏差的,这也导致热点舆论经常出现反转。 哪怕是吃瓜和站队,都得谨慎再谨慎,更何况是断案。 陆景明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思忖片刻便道:“其中或许会有主观的控诉,但理应不是诬告,因为最开始,这对姐弟并没打算对华恒琛进行指控。” 魏清颂略一颔首,接过话头:“是我发现的,我原本是想要询问他们起冲突的原因,询问途中,我察觉裴冬梅神色紧张,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我觉得不太对劲,追问之下,裴家才没忍住,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裴家才到底年纪小,还没出过社会,初生牛犊不怕虎,又看到陆景明和魏清颂在饭店对华恒琛无畏无惧的态度,相信他们是好人,便更多了几分底气。 而他口中的指控,直指华恒琛和其父,甚至牵扯到背后整个立阳酒店——华恒琛通过威逼利诱,让酒店的年轻姑娘去做一些她们不想做的事。 王局多少还有点担忧:“这个华家,可是给白荔湾言家做事的人,你们有几分把握?” “如果此事到最后和白荔湾也有关联,王局您会如何?”陆景明微微一顿,不答反问。 话里似乎隐隐有几分锋锐,但又好像只是错觉。 王局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倘若真的和言家有关,那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你们年轻人锐气十足,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局这种性子,说好听一点是佛系,不问世事,说直白了,就是畏首畏尾。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侵犯到自己的利益时,大多数人总会选择缄默,这原本是情理之中的,但王局特殊的身份,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态度。 陆景明微微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件案子,我会慎重,不会让您为难,但若是最后真的牵扯到言家,那我必然也会按照程序,不会给任何人留任何情面,不管是什么人,在我这里,都没有特殊可言。” “我都明白。”王局静默片刻,缓缓沉出口气,他也算看着陆景明长大,怎么会不知道陆景明是什么样的心性呢。 他到底是老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交给陆景明这样的年轻人,才会变得更好。 只是该提醒的他,还是得提醒他,他也不想看着自己疼爱的后辈多走弯路。 “景明,颂颂,你们听说过白荔湾言家吗?” 陆景明默了一瞬,神色自若地点头。 魏清颂微微往后一靠,抱着双臂,倒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传闻中的白荔湾言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不可撼动。”陆景明不冷不热地扔出一句话。 “是啊,既然你有所了解,那你也应该知道,恐怕就连沈市长,也得对言家多加礼遇。”王局眉头皱得紧紧的。 “在我眼里,没什么顶级世家,只有普通人和罪犯。”陆景明嘴角微沉,深邃眸中掠过一抹幽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了,随你去,必要的时候,我会鼎力支持你。”王局怔了片刻,叹出口气。 “谢谢王局。”陆景明倒是没想到,王局居然没有多加劝阻。 王局释然地笑了两声:“说什么谢呢,是,我虽然不想惹事,但我也没忘记我的身份,我可以不做事,但若是做了,那也一定是对得起人民群众,对得起百姓的事。” 他想了想,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想起陆景明和陆长柏僵硬的关系,便将余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对父子,一直没办法缓和关系,王局多少也心有遗憾。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这对父子实在是太像了。 当年他们一起共事时,陆长柏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那个年代,官和民的差距比现在更大。 市长家最受宠爱的小公子犯了大事,被陆长柏亲自逮捕,当时很多人都劝陆长柏就此作罢,然而陆长柏偏不,不光将市长公子绳之以法,还将当时的市长都拉下了马。 陆长柏出庭时,掷地有声地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属于高官权贵的,谁损害了大多数人的权益,谁就应该受到制裁,这才是我所学的律法。” 他们是同样的嫉恶如仇,只是在有的事情上,陆长柏终究是做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王局能够理解陆景明的心情,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将心中的结解开,明明是父子,到头来却像仇人似的。 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 裴冬梅和裴家才微垂着脑袋,坐在桌前,面前是热气腾腾的茶水,两人却谁也没动。 小宋笑出一口白牙:“你们别害怕,也别紧张,我们陆队人很好的。” “这位……”裴冬梅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壳,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宋。 毕竟小宋长得年轻,一张清秀的脸庞看着稚嫩,她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清,小宋究竟是实习生,还是正式警官。 小宋眨了眨眼,看出裴冬梅的尴尬处境,便咧嘴一笑道:“我姓宋,你叫我小宋警官就好,不用这么拘束。” 第158章 清明 裴冬梅的外貌无疑是出众的,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细腻,气质清纯中带着一丝妩媚,眼眸却清澈透亮,她瞳色比一般人要深,仿佛是那耀眼的黑珍珠。 出于职业习惯,小宋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眼眸,这一看之下,竟然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小宋很快清醒过来,尴尬地咳嗽一声,连忙把目光移到别处。 他在心底默默感叹道,裴冬梅长得真的很好看。 同时又为她惋惜,这份惋惜中,还带了一点莫名的心疼。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美貌对有的人而言,是锦上添花,可是对她这样的出身来说,拥有令人瞩目的美貌,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小宋警官,我想知道,我们说的事,到底能不能有办法呀?”裴冬梅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瞬间的异样,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清澈的眸子里似乎还隐隐带着几分童真。 她才十九岁,就已经接触到太多阴暗面,却还能拥有这样干净的眼睛。 小宋吞了口唾沫,这才连声答道:“你放心!我们陆队一定会有办法的,所有的罪犯,在我们陆队面前,都讨不到好处!” 他大概也能猜到裴冬梅在忧虑什么,倘若华恒琛和背后的人无法得到法律的制裁,那向警方揭露此事的裴家姐弟,一定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鬼域森然,而有时候,人心比厉鬼更不堪。 他们那些人,如果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对裴家姐弟展开疯狂的报复。 一旦案件展开调查,搜证也必然面临重重困难,还要分心保护重要的证人。 这虽然不是什么手法难以破解的悬案,对棠州市局而言,却仍旧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小宋还没有察觉到,调查这起案件,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在他眼中……不,甚至在大部分警员的眼中,陆景明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那真是太好了。”听到他肯定的话语,裴冬梅的情绪安稳了许多,脸上也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嗯!一定能行的,我保证!”小宋被那灿烂的笑容迷了眼,呆呆地点点头,恳切地说道。 紧张和不安的情绪消除,裴冬梅松了口气,捧着面前还未放凉的热水,慢慢喝了一口。 边上的裴家才见状,跟着拿过了水杯。 而这时,王局也满脸凝重地迈步离开了办公厅,直到他的厚重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魏清颂才起身来到陆景明身侧。 “你对言家,了解多少?” 问出这个问题时,魏清颂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确定,在言家找上门之前,她对言家的事算是一无所知。 六年前那个小长假,她怀揣着对亲生父母的好奇和期盼,回到白荔湾言家,随后便遭受了言致和言韵的戏弄,而她的反抗,让心理扭曲的言致彻底恼羞成怒。 再后来,她就被卷入“恶果”系列案件,从此,那便成为她难以遗忘的噩梦。 那个时候,她对言家的了解是稀薄的,直到从监狱脱身,开始跟着老师学习犯罪心理后,她才慢慢对传闻中的言家有了新的认知。 陆景明对言家并没有丝毫忌惮,淡声道:“了解不多,不过这都不重要,不是吗?” 魏清颂神情微顿,旋即轻笑一声。 是啊,在陆景明眼中,什么顶级世家的虚名,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心中所坚定的信念,从来都无关这些虚妄的东西,那是常人难以领略的信仰。 很快,魏清颂唇角又沉了下来,秀丽的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我看得出来,裴家姐弟没有说谎,他们也不敢说这样的弥天大谎,只是,如果背后真的牵扯出言家,那我们的每一步都要慎重。” 言继谦是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排除异己,毁尸灭迹,是他一向擅长的事。 偌大的立阳酒店,如果真的有暗中强迫女员工的情况,那一定不会是华恒琛这个草包能一手操纵的,而华荣昌是给言继谦做事的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样的小动作。 所以,言家和这个案子大概率是有关联的,这个逻辑很容易成立。 若真是如此,为了消除证据,言继谦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像他这样的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善恶和是非的观念,这一点,从当初他力保言致就能看得出来。 言家早年也有不少的黑历史,这个家族从发展到壮大,本来就一直不停在黑白之间游走,只是一代比一代更会伪装,伪善的面孔,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她早就明白了,言家的反社会人格,是刻在骨子里的,代代相传,融于骨血。 言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相比之下,言继谦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他更会伪装。 “不用担心。”陆景明见她面色有些难看,眉间微动,轻缓地拉过她的手,几乎是将她半拥着,轻声说道,“我会小心的。” 他如果是一个人,当然可以放手去查,但他不是,他得护住他的颂颂。 更何况,他还要替陆长柏着想…… “但凡牵扯出这种丑闻,发展到最后,一定会演变成权力的游戏。”魏清颂眉头仍未舒展,沉声得出结论。 远天暮霭沉沉,如墨汁晕染开来,铺满整个天际。 陆景明踱步到窗前,声音空渺得像是从悠远的地方传来,又带着奇异般的坚定:“如果世上所有的事都要用权力和金钱去衡量,那这世道未免也太浑浊了。” “我没有太远大的志向,让世界和平,我可能做不到,我只希望,能尽我所能,让眼前的一方天地变得清明。” 他如果想要坐视不理,大可以在裴家姐弟提出指控之时,就随便将他们打发走,而这样的事,既然被他知道了,那他就一定要查到底。 一片清明的世界,那是他和她共同期望的世界。 人生路漫,总会有人在利欲熏心中沉沦,但也始终有人,坚守他的坚守。 魏清颂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她知道,无论陆景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会和他一起。 望着远天,她的目光微微闪烁,心跳也奇迹般的加速起来,微妙的情绪不断弥漫。 她有一种预感,那些墨守的陈规,和潜藏在欲望背后的肮脏规则,这一次,要么被彻底改变,反之,就是正义被彻底摧毁。 纯真 夜色如同漆黑的帷幕,将整座城市迅速笼罩,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这令人心慌的静谧。 干刑警这一行,加班加点已是常态,即便询问到深夜,刑警们也有的是办法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而裴家姐弟毕竟只是普通人,此时此刻,两人面上早已浮现疲色。 小宋对裴冬梅的遭遇本就同情,此番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合上笔记本,轻声说道:“我先出去一下。” 裴冬梅轻轻点头,神情始终恬淡而柔和。 没过几分钟,小宋就去而复返,声音轻快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就先问到这里,我送你们回去。” 他刚才去请示了一番,魏清颂也觉得,裴家姐弟现在只是指控人和证人,将他们一直留在警局,也说不过去。 况且,这对姐弟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恐怕也受了惊吓,思绪难免产生凌乱,倒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也能整理一下心情。 陆景明特意叮嘱,要小宋将他们安全送回家。 当然,即便陆景明不提醒,小宋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叫了一辆计程车,在漫天繁星中,计程车缓缓往老城区驶去。 市中心的繁华和老城区的落寞,在新旧更迭的结果下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汽车一路从柏油路开到水泥路,像是进行了一场时空穿梭,从一个时代跨越到另一个时代。 天气转晴,今夜的星格外璀璨,月光也如水般温柔。 逃离了充斥着汽车尾气的市中心,空气也显得更加清新,清风徐来,带着丝丝凉意,却让人无端地心情舒畅。 裴家才坐在副驾驶位上,从上车后,他就垂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小宋和裴冬梅并肩坐在汽车后座,不知为何,小宋有些紧张,身体绷得僵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眼神止不住到处乱飘。 裴冬梅也表现得很拘谨,不时地扣动衣服上装饰的纽扣。 这样的氛围似乎有些尴尬,小宋心想,此时此刻,应该找个话题闲聊一会儿,毕竟从市中心到裴家姐弟居住的地方,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一直保持这样相顾无言的状态,也不像那么回事。 于是,他嗓音干干地说道:“裴……裴小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当然,我们警方也会派人二十四小时在你们居所周围暗中保护,以免你们受到报复。”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一些自恃位高权重的人,在遭受到举报之后,首先想到的不是反省自己,而是会想方设法对举报人进行丧心病狂的报复。 裴父裴母都在乡下,裴家姐弟居住的老城区安保环境也不怎么样,他们必须得重视证人的人身安全。 裴冬梅表情有些犹豫,眉头轻轻蹙起,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坐在前面的裴家才,看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便下意识压低声音。 “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是家才还要上学读书,虽然可以请假,但如果事情没办法迅速解决,那他就一直不能去学校,现在他已经高三了,正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说到一半,裴冬梅便沉沉叹出口气。 余下的话,她就是不说,小宋也能够理解。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的确,高考就是他们出头的唯一机会。 裴冬梅已经为了弟弟舍弃了这个机会,倘若裴家才再因此受到影响,从而导致高考失利,那便不再是裴家才一个人的遗憾。 小宋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家离市区还挺远的,所以我猜,你弟弟应该是寄宿,不如这样,他每周去上学和放学,都由我来接送,保证让他平平安安到学校,平平安安回家。” 裴冬梅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够麻烦你呢……小宋警官。” 小宋极为慷慨地摆摆手,咧嘴笑了一声:“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保护证人的安全,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裴冬梅语气恳切地道谢。 本是极为稀疏平常的对话,末了,小宋却莫名有些脸红。 还好这段路周遭的灯光比较昏暗,看不出他面上浅浅的绯色。 小宋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余光却瞥见裴冬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他顿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裴冬梅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露出好看的梨涡:“也好,小宋警官,你人真好。” 小宋愣了一下,也回以一个笑容。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而小宋的思绪也在急速飞驰中,飘忽不定。 他想,裴冬梅还真是天真烂漫,对什么人都不设防,即便他是个警察,可对裴冬梅而言,他也只是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她居然如此毫不设防,在他身旁打起了瞌睡。 这样的天真,是那么的纯净,让人下意识想要保护,不希望这份纯真沾染到一丝丝的污秽。 裴冬梅……小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的名字也好听,就如同她整个人的气质一般,像冬天里的寒梅,清丽脱俗,孤高坚毅。 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中,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小宋目送裴家姐弟进了房间,又如同老妈子一样叮嘱他们锁好门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这才放心离开。 此刻的市局,却仍旧灯火通明。 审讯室里,陈晋还在审问华恒琛。 陆景明和魏清颂站在监控室里,观察着华恒琛一举一动。 华恒琛当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很清楚这样的指控意味着什么,所以再三否认,缄默不言,还扬言要请律师。 “你们没有证据就乱抓人,这是非法拘捕,你们等着,等我的律师来了,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 在经过了最初的不安后,华恒琛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嚣张跋扈。 他知道,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而这帮警察找不到证据,那优势就在他这里。 陈晋拍了拍桌子,一瞪眼,厉声道:“老实点,你现在如果配合警方的工作,还能争取宽大处理,不要冥顽不灵。” 华恒琛冷哼了一声:“什么配合工作?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饭店好好吃着饭,你们突然就把我抓回来,还胡言乱语,说我搞什么权色交易,你们这是毁人清白!” “毁人清白?”陈晋气极反笑,讥诮地瞥了他一眼,“那也得你有清白才行,你现在死鸭子嘴硬,等我们掌握了证据,你可别哭爹喊娘。” 这么些年,陈晋跟在陆景明身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刚开始被抓捕归案时,他们大多数都死不承认,直到如山的铁证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开始忏悔,企图争取宽大处理。 他们的忏悔,究竟是真心,还是鳄鱼的眼泪,又有几人能知呢? 说谎 隔着单向玻璃,华恒琛的所有动作表情,都被陆景明和魏清颂尽收眼底。 “你怎么看?”陆景明微微侧过头,轻声询问。 魏清颂双眸凝视着华恒琛,眉稍微微上挑。 她嗓音放得很轻,语气却笃定:“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并不直视陈晋,而是飘向别处,眼部肌肉也很紧张,这是说谎的微表情。” 一窗之隔,陈晋还在对华恒琛进行反复盘问,华恒琛的表情充满了不耐。 面对陈晋的提问,他坐直了身体,又舔了舔嘴唇,这才开口回答。 看见这一动作,魏清颂唇角微弯,轻声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舔嘴唇,也是心虚紧张的表现。” “哦?”陆景明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魏清颂有模有样地解释道:“当一个人开始说谎,他务必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维持谎言,连续说谎的人,由于情绪高度紧张,更容易口干舌燥,因此,吞口水、舔嘴唇都是说谎的表现。”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面对那么高的压力,人的自主神经系统会减少唾沫分泌,所以,一个说谎的人,如果立刻拿到一杯水,他一定会大口地喝水。 华恒琛的这些小动作,将他此刻高度紧张不安的状态暴露无遗,这已经足以说明,他在面对陈晋的盘问时,有所隐瞒,绝对没有说实话。 陆景明若有所思地垂眸,嗓音清冷:“看来,暂时不能让华恒琛回去。” 魏清颂附和地点点头,又轻轻皱眉:“但是,他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意料之中,毕竟这件事有可能关乎到棠州市的政客,他没那个胆子说漏嘴,况且,如果我没记错,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换届选举了。”陆景明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俨然对这一切了然于心。 华恒琛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开口,不仅如此,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裴家姐弟的指控,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前面等待他们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魏清颂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她神情凝重道:“他们在做这种事时,一定不会留下太过惹眼的证据,并且早早进行过打点,比起明面上对立阳酒店进行调查,我倒是觉得,暗中查探的效果会更好。” 音落,她抬眸看向陆景明。 如果是陆景明……他整个人都太正了,即便是进行调查取证,他也一定会用正当的程序,而不会使用暗中调查的手段。 魏清颂只是随口这么一提,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将目光转回审讯室,却听陆景明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说得没错。” “嗯?”魏清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尾音上扬。 这好像……不太科学。 陆景明语气淡淡,并无太大的波澜:“有时候,为了找到真相,使用一点小手段,也无伤大雅,只要这种手段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那就是可行的。” 这一点是陆景明最近才想明白的,如果固守成规和按部就班,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那所谓的程序正义又有什么用呢? 魏清颂收回微微惊愕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担忧:“话虽然这么说,也不知道今天在饭店的那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和华恒琛又是什么关系,如果他被抓的消息传回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对我们的搜证工作更不利。” 看起来,那群人似乎将华恒琛当成了他们的核心人物,对华恒琛马首是瞻,中午那会儿,他们一直都是看着华恒琛的脸色行事。 不过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异常,可以从他们的行为中得出的线索也很少。 “总之,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陆景明淡声道。 魏清颂赞同地点头:“也是,既然如此,那咱们明天就去会会这个立阳酒店。” 野心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 陆景明推开审讯室的门,忽如其来的声响,让华恒琛下意识抖了抖身子。 陈晋起身,满脸疲惫地唤了声:“陆队。” 他的表情充满无奈,和华恒琛在这里纠缠许久,却没能撬开他的嘴,这不就是妥妥的浪费时间吗?陈晋自然是懊恼的。 陆景明连正眼都没看华恒琛,拍了拍陈晋的肩:“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不用问了,早点回去休息。” 还没等陈晋有什么反应,华恒琛倒是率先火冒三丈。 一来,是因为陆景明进来之后完全无视了他,二来,他也听出来了,陆景明的意思,恐怕是不可能轻易放他走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关我?你们警察做事就这么不讲章法,还有没有王法了?”华恒琛愤怒地叫嚣着,声音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传出回响。 陆景明漠然地扫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视线,对陈晋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起走出了审讯室,谁也没再理会华恒琛的大吼大叫。 一声轻响,审讯室的门被合上,隔绝了华恒琛气急败坏的咆哮。 陈晋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好笑的口吻,鄙夷地说道:“多新鲜呢,还能从他这样的人嘴里听到王法两个字。” 陆景明眼神也冷了几分:“像他们这样的人,只会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会想到律法。” 越是这样的人,钻法律的空子越是得心应手。 陈晋跟在陆景明身后,大步流星往外走,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边走边说道:“华家不就是仗着有白荔湾言家撑腰么,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陆景明默了一瞬,嗓音轻而缓:“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立阳酒店,敢绕过白荔湾言家,去拉拢权贵吗?” 人都有野心,但当自己的能力远远达不到野心所需要的高度时,那便一切终成虚妄。 华家和立阳酒店背靠的是言家的势力,就算给华家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可能绕过言家,暗中操控这一切,所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刀,已经再明显不过。 陈晋捂着小心脏,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陆队,你的意思是,这背后的主谋,其实是言家?” 陆景明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陈晋摸着下巴,越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为什么呢?我听说,言家在整个华国,影响都非常庞大,他们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手段去和权贵打交道?”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越过长廊。 走廊尽头,魏清颂站在白炽灯光下,抱着双臂,倚靠在墙壁边。 听得此言,她唇边溢出一声哼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的欲望和野心,总是无穷无尽的。” 她话音微顿,拖长了语调继续说道:“言家现在财大气粗,但他们毕竟只是凭借言家的商业帝国立足于世,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权力中心,拥有泼天富贵,对于言家来说,已经不再能满足他们的野心了。” 越往后说,魏清颂的眸光就愈发幽沉。 言继谦是个商人,醉心敛财,不折手段,他不会轻易从他的商业帝国抽身,眼下他所做的一切,恐怕是想为言致铺路。 要是让这样的人渣拥有话语权,那棠州怕是要变天了。 陈晋似懂非懂,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感慨道:“听上去好像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情节,还怪刺激的。” 陆景明抬起眼眸,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别光顾着追求刺激,明天我和颂颂要去立阳酒店暗查,队里的一应事务都要交给你,如果华恒琛的律师,或者其他相关人员来了,你得好好应付。” 陈晋拍了拍胸脯,保证道:“陆队放心,事情交给我,绝对不会搞砸。” 魏清颂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揶揄了一句:“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挺干劲十足的,都知道我们要查的是言家了,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在强大的人面前,人总是会丧失斗志,趋利避害,这无关乎他们现在身处的职位,而是人求生的本能。 陈晋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这种大案,可能干一辈子刑警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我当然得好好参与,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回头也让我媳妇为我骄傲一下。” 陆景明:“……” 看着这个满脑子都是媳妇的老婆奴,陆景明心里忽然冒起了酸气儿。 连陈晋这样的二愣子都媳妇长媳妇短的,他呢? 他甚至连亲亲他的颂颂都要犹豫许久,生怕唐突了她,让她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景明看向魏清颂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幽怨。 魏清颂:“……” 她怎么忽然感觉后背有一丝丝凉气? 夜更深了,市局刑侦大队经久未灭的灯火总算落幕。 下班后先送魏清颂回家,俨然已经成了陆景明的习惯。 汽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时,陆景明微微转过头,看着魏清颂略显疲惫的侧颜,叹了一声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那边还在暗中调查慕安的案子,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魏清颂绵长地叹了口气,将脖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可不是嘛,眼看着能够腾出时间和精力,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现在可好,又有的忙了。” 陆景明眉梢微皱,眼底满是担忧和怜惜:“那就先把慕安的案子放一放,我知道你放不下,但如果两边同时进行,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我担心你会吃不消。” 诚然,犯罪心理分析并不是什么体力活,但过度耗费心神,同样会让人疲惫不堪。 魏清颂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知道,现在裴家姐弟的案子有明确的证人证言,而慕安的案子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测,所以,于情于理,都应该先以现在的案子为重。” “可是慕安的就诊记录的确很蹊跷,我在上面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魏清颂微微闭了闭眼,沉出口气,“而且我已经查过了,棠州市区大大小小的心理咨询机构,一共有十多家,如果那份名单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凑巧。” 如果明里暗里的巧合太多,那也就意味着,这件事绝不是单纯的巧合,必定有人为干预的因素。 想到棠州日渐飙升的犯罪率,还有之前那些犯人和受害者的异常举动,魏清颂隐隐有些不安。 这样的模式,和当年的恶果实在是太像了。 可是恶果的头目早已落网,现在还在监狱里,他会被终身囚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重见天日。 而那些散兵游将,狡猾地逃过追捕,隐姓埋名,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可是就凭他们,真的能够重现当年恶果那场盛大的噩梦吗? 交锋 车内,一时寂静无言。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静默半晌,陆景明沉吟道,“可是,就目前而言,你只需要把所有精力都投入立阳酒店的案子,就已经足够了,想要两头同时跟进,难度太大。” 魏清颂姣好的眉头轻轻蹙起:“景明,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我真的没问题,我完全可以适应。” 她当然知道,一个人是不容易在分心的情况下兼顾好每一件事的,查明裴家姐弟的案子固然要紧,可是在这期间,倘若慕安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陆景明看着魏清颂眼底浓郁的疲倦之色,心中不忍,却又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 良久,陆景明叹出口气,无奈地伸手揉了揉魏清颂的脑袋:“你想要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我只有一个请求,注意休息,别熬坏身体。” 魏清颂点点头,露出明媚笑意:“我知道的。” 话到这里,陆景明便也不再劝。 魏清颂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绿灯亮起,陆景明收回手,缓缓启动车子,在夜色中继续前行。 车子很快开到了阳光家园,停在魏清颂家楼下。 魏清颂率先下车,冲着陆景明摆了摆手:“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陆景明将车停稳,嗓音低沉而轻柔:“明天见。” 等魏清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陆景明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发动汽车,朝着自己的住处驶去。 陆景明刚走,魏清颂便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目送汽车远去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她三两步上前,从灌木丛后拽出一个人来。 “alice,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没事不要来我的住处找我,有事电话联系就好?” 她表情漠然,冷冷盯着被她揪住的黑衣女子,语气极其严厉。 alice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皮衣,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金色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精致的脸蛋。 被魏清颂这么紧紧拽着,alice也不生气,她知道魏清颂是在紧张什么,笑嘻嘻地说道:“颂,你别急嘛,你看,我反应不是挺快的吗?远远看见你和他一起回来,就赶紧躲了起来,再说了,我今晚找你,可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魏清颂听着她这自来熟的称呼,兀自无语,没好气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警觉性极强地环顾了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上去说。” 听见魏清颂邀请她上楼,alice一脸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魏清颂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无奈地走在前面。 门一打开,alice就摘掉墨镜,露出俏丽容颜,毫不客气地来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 “颂,你的表情好难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丝毫不见外地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咔擦”咬了一口,倒像是回到自己家似的。 方才在楼下天色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如今客厅灯光明亮,她这才发觉,魏清颂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魏清颂斜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她们现在虽然是结盟状态,但并不意味着,她什么信息都要和alice共享。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时间有限,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喝完杯子里的水,魏清颂抬眸淡淡说道。 闻言,alice脸上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颂,你怎么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我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安危,你却这样对我,真是令人伤心。” 魏清颂不置可否,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们国际刑警一向都这么闲吗?” 她现在正被一堆事烦恼着,可没那个闲工夫和alice在这里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颂,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alice撇了撇嘴,不乐意了,“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国际刑警的职业操守,你要知道,icpo可是全世界最具有正义感的组织,是世界警察的典范!” 魏清颂:“……” 听着她这番自吹自擂,魏清颂内心毫无波动,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既然你们这么有正义感,那为什么还不赶紧将那些在逃的罪犯绳之以法?” 在当下的语境里,魏清颂口中的在逃罪犯,自然是指恶果的成员。 “颂,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说到正事上,alice立即换上严肃认真的表情,“我们的人一直致力于追捕恶果的在逃成员,就在前天,我在煊城的同僚,锁定了其中一个目标,他们很快就要行动,我得赶过去支援。” 魏清颂听懂了她的意思,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最近要离开棠州?” “没错。”alice点了点头,“我的同伴们需要我,这段时间,我会去煊城,之前答应好你的事,也只有等我回来之后,再继续履行了。” 也就是说,暗查慕安的事,不得不搁置。 她都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alice这边临时出了状况,阴差阳错的,倒是解决了眼下的一个难题。 如果没有alice作为助力,暗查慕安的事,很难以她一人之力进行下去。 如此一来,就不用再进行抉择。 alice的临时离开,也就意味着,不管她此刻有多挂念慕安的案子,都只能全身心投入立阳酒店案。 魏清颂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那你尽量早点回来,市局这边也有个案子,和言家有关,我认为这次交锋,会是打击言家的绝佳机会。” icpo的目标是言致,而她的目的是扳倒言家,如果言家继续屹立不倒,国际警察很难将言致抓捕归案,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击言家,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那还真是不凑巧,这么好的机会,我一点也不想错过!”alice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 魏清颂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颂,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回棠州,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做危险的事。”alice难得神情凝重地嘱咐道。 “放心,我们华国的警察,不比你们cia差。”魏清颂微微颔首,淡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和言继谦的首次交锋,我会全力以赴的。”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向言继谦示弱。 想要彻底扳倒言家,当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这次交锋,至少能够削弱言家的势力,让言家元气大伤,往后对付起来,就更加容易。 “行,那我先走了,若有什么变故,一定要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说罢,alice站起身,戴上墨镜,踩着细跟高跟鞋,扭着水蛇腰,朝玄关的位置走去。 走到门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颂,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可爱,我们即便不会成为朋友,那也不会是敌人,下次见到我,就不要那么剑拔弩张啦。” 叶辰 话落,她伸手拉开房门,风情万种地抛给魏清颂一个飞吻,随即迈步离开。 望着她窈窕美艳的身姿消失在视野里,魏清颂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眼中满是复杂神色。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alice成为朋友,一直以来,她都将她当成合作的伙伴,互利共赢,仅此而已。 一旦恶果的事件彻底结束,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和alice划清界限。 毕竟两人的身份存在着天大的悬殊。 总有一天,她是要回归平静正常的生活的,不会再和国际刑警扯上什么关联。 可是,人难免会屈服于温柔和热情,她也不例外。 每次见到alice,她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可alice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向她示好。 这让她很苦恼。 因为alice实在太好,她根本就没办法冷酷起来。 真是麻烦又复杂的人际交往社会。 人啊,为什么偏偏是重感情的生物呢。 魏清颂按了按眉心,收拾好情绪,转过身,走到桌前坐下,打开电脑,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着。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alice之前发给她的,有关叶辰的资料。 叶辰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直不太好。 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是从无头女尸案开始。 那时候她刚刚回国,第一次和陆景明联手破案,原本对叶辰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手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 那块表,曾经以11亿的价格,在s国拍卖会上售出。 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辗转到了叶辰手中。 彼时,魏清颂对他只是有点好奇,直到,他说出那句差点让她表情管理失控的话。 在那之后,他就频繁“巧合”地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虽然她现在并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但她很清楚,叶辰的接近,一定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就目前来看,叶辰到底是敌是友,她暂时无法得出肯定的判断。 而他的蓄意接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不通。 但她很肯定的是,叶辰绝对不简单。 他知道六年前有关恶果的存在,也知道她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当年南浔街后巷发生的命案,叶辰显然知情。 不知是因为曾经被催眠过,影响了记忆,还是因为叶辰在其中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对叶辰,完全没有印象。 假如他是恶果的在逃成员之一,想要报复她这个一手端掉恶果的“罪人”,那他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隐藏自己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大可不必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她的怀疑。 她让alice帮忙调查叶辰的身份之初,就是想着,叶辰或许会和恶果有关,但很快,她就察觉这一点存在逻辑上的悖论。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么无脑的人吗? 想要报复一个人,却还要先引起她的怀疑,让她暗自警惕。 她不相信,叶辰会不知道他的言行很容易让人无限遐想。 又或者说,叶辰就是想要制造这种令人恐慌的情绪,想要扰乱她的心绪,让她心神不宁。 可是,如果叶辰真的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那他就应该很清楚,想要攻破她魏清颂的心理防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非要将叶辰的所有行为解释得通,那么就只可能是: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故意接近她,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引起她的注意。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还有,叶辰的档案也被人做过手脚,就和当初参加过证人保护计划的她一样,真实姓名和身份,所有的过去,全都被抹去。 或许他根本就不叫叶辰,那他到底会是谁? 加害者、受害人、当年的警察…… 牵扯其中的人有太多,可能性也有太多。 叶辰,他到底想干嘛? 这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搅乱了她的思绪。 魏清颂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不再去想,既然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要浪费时间。 她打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对付言家的事上面。 总之,不管叶辰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的他,对她而言,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在还未确定叶辰的身份之前,她决定,暂时放任他不理会。 毕竟,都过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叶辰掀起什么风浪来。 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好观察一番。 眼下,alice要离开棠州,对慕安机构的调查也只能中止。 这样也好,她能够全神贯注,投入和言家的第一次对决当中。 想到这里,魏清颂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清晨,朝阳初升,阳光照耀在大地,驱散夜晚的黑暗。 魏清颂一整夜都没睡安稳。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言继谦冷漠自私而又伪善的面容,在脑海中扭曲地飘荡,挥之不去。 她很清楚,言继谦是只狡猾奸诈的老狐狸,所以,这次交锋,她要谨慎小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魏清颂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现在脑袋里充斥着太多杂念,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平复下来,她需要好好冷静一番。 来到洗漱间,用凉水泼了一把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她抬眸,看着镜中映射出的面容。 那双褐色的眼瞳,和言继谦一模一样。 魏清颂静静盯了半晌,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一番洗漱打扮,花费了不少时间。 魏清颂刚刚走出大厦,就看到一辆车停靠在路旁,车门半开着,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车外,迎着朝霞。 他俊美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她不由自主地顿了脚步,抬眸望着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早安。” “早安,颂颂。”陆景明的声音低沉醇厚,犹如大提琴一般悦耳动听,“昨晚睡得好吗?” 魏清颂抿着红唇,微微颔首,轻应了一声。 她出门前特意用厚厚的遮瑕液盖住了黑眼圈,也戴上了美瞳,显得双目炯炯有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等很久了吗?怎么也不打电话催我一下,我好动作快点。” “我也刚到不久。”陆景明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双腿,微微扬了扬嘴角,“我知道你最近很累,不想打扰你休息,而且……” 他顿了顿,唇边笑意愈深:“颂颂,我不害怕等待。” 酒店 他不害怕等待。 如果是她,那所有的等待,都会变得意义非凡。 听到他这番话,魏清颂微微一愣,随即莞尔。 从前的陆景明,其实是个不喜欢等待的人,他认为时间宝贵,流逝而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事上。 可即便如此,在她不知归期的那六年,他仍然日复一日地等了下去。 在没有上帝视角的情况下,他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许就是明天,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可是他却一直在等待着。 他的执念,已经深深扎根于内心深处,再也难以剔除。 即便表面装得再若无其事,再不在乎,可每一个念着她才能安睡的夜晚,早已说明了一切。 他们两个,其实都是同一类人。 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坚韧,同样的深爱着。 “上车。”陆景明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嗯,好。” 思绪回转,魏清颂点了点头,弯腰钻进了车里。 陆景明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上坐好,启动汽车,向主干道上驶去。 “我们该怎么做?”魏清颂侧过头去,看向陆景明。 他们现在要去立阳酒店,目的当然是暗中查探立阳酒店内部,看看究竟是否存在逼良为娼和其他违法活动。 可是到底应该如何去查,才不会打草惊蛇,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陆景明不答反问。 如果立阳酒店真的逼迫年轻女孩从事非法活动,那内部人员大概率不会轻易开口,毕竟,水已经被搅得浑浊不堪,整个池塘都不会再干净。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酒店其他员工的态度。”魏清颂沉吟着说道,“酒店的人员很多,我们不可能一个个见面问话,这样耗费的时间太久,而且很容易暴露,如果我们要问,一定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能引起他们的警惕。” “嗯。”陆景明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慢慢来,一切以观察为主。” 他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小心行事。 车子开到立阳酒店门前,陆景明和魏清颂两人下了车,向着大堂走去。 大堂的接待台前,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服务员正在交谈。 酒店员工的制服是清一色的白色套裙,相比于寻常酒店一板一眼的西服套装,立阳酒店的制服就显得香艳了许多。 白衬衣胸前是v领设计,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到不合时宜的雪白风景。 下身的短裙像是为了节省布料似的,只堪堪裹住臀部的位置,好像什么都遮住了,又好像什么都没遮住。 棠州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太冷,但早上九点钟还是有些凉意,满大街的年轻女孩,无一例外都纷纷穿上了长裤,不敢冒着患上老寒腿的风险去争这一口气。 相比之下,两名服务员的穿着就很是惹火了,她们看上去年龄不大,妆容却很是夸张,厚厚的粉底遮盖了她们原本的肤色,恐怕就连她们最亲近的人站在她们面前,也难以辨认她们五官应有的模样。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酒店侍应生应有的得体妆容。 魏清颂环顾了一周,压低嗓音,轻声说道:“这里好像都没有男服务生,全是女孩。” 陆景明闻言,眉梢微挑,说道:“的确很反常。” 像这样的服务行业,大部分从业者都是温婉有耐心的女性。 但偌大一个酒店,总归还是会有几个男服务生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衣着也并不符合整个行业的规范。 如果说,在到达立阳酒店之前,他们还对裴家姐弟的说辞有那么一丁点的怀疑,那么在看见这样的场景之后,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看来,这家酒店果然是藏污纳垢呢。 酒店内部装饰非常豪华,大厅宽敞明亮,墙壁上挂着巨幅的油画,落地窗边,摆放着一排沙发茶几,四周还有一些绿化植物。 整个大厅里都充斥着浓郁的香薰气味,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两个女服务生看到他们走过来,立刻停止了交谈,恭敬地鞠躬问好,声音甜腻,带着一种别样的妩媚与诱惑。 “两位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魏清颂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厌烦,不自觉地皱起了秀丽的眉头。 她可是看得清楚明白,这两个女服务生,就差把眼珠子贴在陆景明身上了。 陆景明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保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帮我们开一间房,最好有浴缸。”陆景明简单地吩咐道,语速很缓慢,不疾不徐,让人听不出任何异样。 左边那个画着蓝色眼影的女服务员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好的,请您出示一下卡。” “在你们酒店开房,还需要卡?”魏清颂忍不住插嘴问道。 这样的规矩,还真是闻所未闻。 “抱歉,这是我们酒店的规定。”蓝眼影女服务员微笑着解释道,“我们酒店只面向服务。”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不太清楚你们的规矩,上次在酒会上恰好听朋友提起,说这里的服务非常到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定。”陆景明面不改色,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那么,请问要如何办理呢?” 右边那个画着红色眼影的服务员皱了皱眉,拉了拉蓝眼影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还是打发他们走,主管说了,最近生面孔不能接待。” “怕什么,再说了,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是外地来的,而且有认识的客人,没问题的。” 酒店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她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穿着打扮简约,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她想,这个男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请您跟我来。”说罢,蓝眼影的前台露出甜美的笑容,从柜台后走出来,伸出右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边请。” “诶,小雅!”红眼影在她身后,焦急地叫了一声。 小雅没有搭理她,自顾自走在前面。 陆景明深深看了红眼影一眼,便跟随着小雅向前走去,魏清颂也紧随其后。 红眼影轻轻咬住唇,愣在原地。 她也说不清楚,刚才陆景明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她就觉得心里发慌,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信号,在慢慢靠近。 苏珊 小雅带着两人,径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电梯内,陆景明和魏清颂站在一侧,小雅则站在另一侧。 陆景明的目光注视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 “叮——”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推开。 “两位客人,上午好。”电梯门刚一打开,就听见一道悦耳的嗓音。 电梯门外,居然还有迎接他们的人。 那是一名穿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她长的非常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 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微微躬身。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踏出电梯,她余光注意到,身旁的小雅,似乎脚步有一瞬间凝滞。 她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雅的神情。 在看到身穿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时,小雅似乎翻了个白眼,嘴角不屑地往下撇了一下。 这是……嫉妒、不满的情绪? 魏清颂的眉梢微微上扬。 “两位,请跟我来。”女服务员又弯腰说了一句。 小雅闻言,当即不乐意了:“苏珊,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位客人是我带上来的!” “你只是酒店的前台而已,只需要将客人的入住手续办理好就行,其他的,好像没你什么事啊。”苏珊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挑衅地勾起了嘴角,“再说了, 卡的办理流程,你也应该只是听阿梅偶尔说起过,并不了解,不是我不让你去,只是怕你怠慢了客人。” “你”小雅气的脸颊通红,却找不到任何话反驳。 听见苏珊口中的名字,魏清颂眉梢微动。 阿梅,是在说裴冬梅吗? 苏珊把玩着精致的美甲,低低笑了一声:“小雅,不是我说你,你也该有点上进心了,看看和你一起进酒店的阿梅,人家现在已经是高级接待了,而你却还是一个小小的前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功夫想着怎么抢活,还不如想想,该怎么提升自己,好让老板注意到你。” 小雅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暗恨。 她长相普通,化了妆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中上。 在酒店工作了这么久,她依然只是一个前台,每天都苦哈哈地忙碌着,哪里有什么机会见到那些大人物。 她连和她同期进入酒店工作的裴冬梅都比不过,更不用说和苏珊这样的顶级接待相比了。 苏珊长相妖艳,身材火辣,想要什么东西,勾勾手指头,就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给她送过来。 而她只能做一个不起眼的前台接待,哪怕削尖了脑袋,也无法再往上爬。 这就是个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想到这里,小雅心里的愤懑之情更加浓郁,狠狠瞪了苏珊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电梯的门再度合上,苏珊才收回视线,再度微笑道:“不好意思,让两位客人看笑话了,我们的前台好像有点不懂规矩。” 不知道是不是魏清颂的错觉,她似乎从苏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怜惜和忧愁,还有些许愧疚。 她在怜惜谁?又在对谁感到愧疚? 小雅吗? 魏清颂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她?那个叫小雅的小姑娘,好像很伤心呢。” “哦。”苏珊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我刚才是有点过分了,不该说那些话的,希望不会给两位客人造成困扰。” 她这番回答倒是不露声色,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透露。 看得出来,这个苏珊,是个反应很快,也很精明的人。 “没关系。”魏清颂笑笑,再度状若不经意的说道,“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们酒店内部竞争这么大,同样都是酒店的员工,居然会为了争抢顾客,差点吵起来,你们平时压力应该很大?” 她语气充满了好奇,神情没有丝毫异常,这个反应,看上去就像是见证了一场争吵后的普通人。 询问的内容,也中规中矩。 “人嘛,总归是要有竞争,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到工作中。”苏珊笑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似乎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事,岔开话题说道,“两位客人是夫妻吗?为什么会想到来我们酒店呢?” 陆景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将之前早就想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是啊,我们来棠州,本来是为了处理公事,没想到临时出了点突发事件,要在这里多留几天,正在到处找酒店的时候,忽然想起,之前有朋友和我提过,如果有机会来棠州,一定要来立阳酒店,体验一下这里的服务,所以就带着夫人来了。” “这样啊……”苏珊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尴尬了,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魏清颂,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原来是这样,难怪两位客人看着这么面生,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的,这次的确是临时起意。”陆景明微笑着回答,看上去倒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和平日里的面如冰霜判若两人。 苏珊又看了魏清颂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清颂微微皱眉,她怎么觉得,苏珊似乎有话想要对她说,又像是忌讳着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她心中暗暗疑惑,面上却分毫未显。 “先生太太放心,既然选择了我们酒店,那我们一定会竭诚为两位服务,给予你们最舒适最满意的体验。”苏珊终究还是换上了职业化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笑着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陆景明微微颌首。 “不客气,能够为两位服务,这是我的荣幸。” 苏珊微笑着领路,“我先带二位去办理我们酒店的卡。” “有劳了。”陆景明礼貌地扯了扯嘴角。 魏清颂适时开口道:“说到这个,我刚才听那个叫小雅的前台小姐说,你们酒店,只对客人开放,这是什么道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营业模式的酒店呢。” 这个提问也很稀疏平常,毕竟现在她和陆景明的身份是普通的消费者,那么作为消费者,自然有权知道酒店的服务内容。 而且,立阳酒店这样的经营模式和特殊规则,本来就和寻常酒店不同,所以客人会有这样的提问,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特殊服务 苏珊愣了愣,随后语气极其自然地说道:“因为我们的服务项目,和一般的酒店有点区别,我们会根据客人的喜好,以及对酒水的特殊需求,在各种服务环节上做一些调整。” “比如,有的客人喜欢吃海鲜,讨厌猪肉,有的客人喜欢喝白兰地,讨厌威士忌,有关这些,我们都会详细记录在客人的专属档案里,一般人很少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也是我们酒店能够一直保持着良好口碑的原因。” 听上去,似乎是很完美的说辞。 但是,苏珊在说出这段长篇大论时,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只是一点小细节,却还是被魏清颂和陆景明察觉。 在来这里之前,魏清颂也事先了解过立阳酒店,立阳酒店在外的名声,的确是“服务至上”。 但如果仔细去想,她的这些说法,其实是有漏洞的。 苏珊说完之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她很想去观察两个客人的神情,但又怕太过明显,所以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酒店的所谓的“特殊服务”,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罢了,真正的服务项目……怎么可能对生面孔说呢? 陆景明和魏清颂都是人精,当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 魏清颂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以前听人提起过,说立阳酒店是棠州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之一,今天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让人叹为观止。” 苏珊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道:“您谬赞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去看两人的神色,看起来,这两位客人应该是信了她的说辞,苏珊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闲聊着,很快就来到了走廊尽头,面前有一扇紧闭的红色木门。 苏珊拿出钥匙,轻轻插进锁孔,门“啪嗒”一声打开,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侧身让开身位,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请稍作休息,我马上就为两位办理卡。” “谢谢。”魏清颂微微一笑,跟在陆景明身边进入了房间。 “两位先坐,我去给两位泡茶。”苏珊将他们领到沙发旁边坐下,微笑着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等苏珊出门后,魏清颂眉眼一弯,笑嘻嘻地看着陆景明:“没想到嘛,你演起戏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将来如果警察做不下去,可以考虑一下转行当演员。” “彼此彼此。”陆景明嘴角微扬,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她的栗色长发。 “这个酒店问题很大啊,从他们的内部人员口中,恐怕是探听不到有用的消息。”魏清颂微蹙着眉头思索道,“我感觉,酒店的这些姑娘,早就已经深陷其中。” “虽然不知道,她们究竟有多少人是自愿的,有多少人是被迫的,但只要华家父子将她们全都拉下了水,她们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而且,身为女人,可以被人当做把柄的东西实在太多。” 有的路,一旦踏上去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就像潮汐中的一朵浪花,无论它到底愿不愿意,都不得不被裹挟着向前,无法逆流。 “你说得很对,不管这些女孩们是出于何种目的进入这个圈子,我们必须尽快阻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否则,只会让这些女孩变成华家的傀儡,到时候,只怕她们的下场会更凄惨。”陆景明淡淡说道。 她们现在年轻貌美,对于华家父子和言家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那等她们往后年老色衰,或者想要脱身离开,他们真的会那么轻易放她们走吗? 毕竟她们知道太多腌臜的秘密。 魏清颂有理由相信,华家父子手中一定握着能够威胁到每个女孩的把柄。 而对于那些年轻女孩来说,什么样的把柄会让她们不约而同的缄默,答案可想而知。 即便他们手握女孩们的把柄,魏清颂也并不认为,这些女孩可以轻易离开。 女孩子,尤其是她们这样正当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不该经历那些阴暗和肮脏,成为权力和欲望的牺牲品。 可是现在,有人利用她们的不谙世事,将她们推入深渊,一个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的黑暗深渊。 伴随着一声叹息,房门也应声而来,苏珊端着茶盘走进来。 “二位请慢用,这是我们棠州的特产茶叶,味道不错,你们可以尝尝看。”苏珊将茶盘放在茶几上,微笑着说道。 “谢谢。哦,对了,之前一直都没来得及问,办理你们酒店的,有什么要求呢?”魏清颂看了一眼苏珊,突然说道。 苏珊继续保持着微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作为我们酒店的用户,每年需要交付三百万的会员费用。” 三百万? 魏清颂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 她早就预料到所谓的会员费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想到立阳酒店会如此狮子大开口,这么大一笔钱,居然也吃得下去。 如此明目张胆地敛财,真是胆大包天。 “三百万,倒也不算多。”魏清颂敛了神色,淡淡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酒店里的客户,一共有多少人?” 苏珊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抱歉,这属于我们酒店的机密,不方便向外透露呢。” “那好。”魏清颂笑了笑,也不勉强。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轻轻放在桌面:“诶,我还有个疑问,既然我们是两个人,那么我们是不是要交纳两个人的会员费呢?还是说,只需要给一份的钱就好?” 苏珊愣了下,看着那张卡,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魏清颂眸光微动,趁机继续追问:“你不是高级接待吗?怎么看上去好像对处理这种情况没什么经验,你以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景吗?” 苏珊脸上闪过一丝窘态,随即恢复镇静,笑了笑说道:“是呀,这种情况的确比较少见,我想,我得先去请示一下我们主管。” 魏清颂微微颔首:“嗯,我们等你。” 苏珊离开房间,径直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苏珊俏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暗暗祈祷不要碰到什么麻烦才好。 毕竟,这两个人可是小雅领进来的。 名额 苏珊一走,陆景明和魏清颂的神情便松懈下来。 魏清颂揉了揉额角:“这个苏珊,鬼精鬼精的,说话全都是话术,是个聪明人。” “虽然如此,可她的破绽,还真不是一般的多。”陆景明轻声笑了笑,凉薄的眸底掠过暗光。 “是啊。”魏清颂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一对夫妻来酒店住宿,这样的情况,在其他酒店应该每天都在发生,而这个苏珊,却像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他们酒店的,应该都是男性。” 正因为酒店只面向男性客户,提供特殊服务,所以苏珊一开始见到魏清颂时,才总是欲言又止。 也是因为这样,苏珊才不知道,面对一对想要住酒店的夫妻,应该如何应对。 陆景明微微颔首,赞同她的说法:“没错,客户都是男性,一年的会费每人三百万,这还不谈其他费用,这哪里是酒店,分明是销金窟。” 魏清颂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打着星级酒店的招牌,背地里做的却是皮肉生意,人心还真是难测。” 陆景明淡淡说道:“有些人,表面上是人,骨子里却连禽兽都不如。” 魏清颂赞同地点头:“是啊,想要得到更多的金钱和权力,大可以靠自己去拼搏奋斗,利用那些年轻、心智不坚定的无辜女孩,算什么本事。” 说完,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眼神变得冰冷,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自古以来,女人总是会莫名背上祸水的骂名,可那些利用女人的男人又算什么? 她们不过都是权力斗争当中的牺牲品,却背上所有的黑锅,遗臭千年,男人在此时倒像是神隐了一般。 世人骂她们祸国殃民,似乎全然忘记,祸端的开始,并不是女人的不安分,而是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 受到伤害的是她们,被谴责的、留下千古骂名的仍然是她们,女人,似乎存在于世的意义就是背锅,贴上一个又一个原本不该属于她们的标签。 想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活在世上,已经很艰难了,却还是有人打着她们的主意。 魏清颂还在兀自愤怒,苏珊已经迈着匆忙的脚步,再度回到房间。 和刚才相比,她的神情越发尴尬。 “对不住了,两位客人,我刚刚去请示了我们主管,主管说,我们今年的会员名额已经满了,不打算再吸纳新的会员,所以两位,恐怕白跑一趟了。”苏珊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她着实有些欲哭无泪了。 她只是个打工人,主管又不愿意自己出面,她也害怕,眼前的两个客人会因为主管的决定而迁怒于她。 “名额满了?”魏清颂惊讶的说道,“这才几月呀,你们酒店这么抢手呢,一整年的会员名额都满了?” 苏珊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是啊,两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职,为了更好的对酒店的客人进行服务,我们每年的会员名额都是有限的,我也没想到,今年居然这么快就满了,前段时间,主管开会的时候,还说过这件事,是我中途开了小差,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了,都怪我,浪费了两位的时间。” 反正都已经搞砸了,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苏珊也只有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说不定还能赢得主管的信任。 “唉,算了,事已至此,我们怪你也没有用,你不用这么紧张。”魏清颂大度地摆摆手,“我们也只是来玩玩罢了,既然你们酒店的会员名额已经满了,我们还是另寻他处。” 她和陆景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立阳酒店对外宣称的就是服务至上,那么作为高级接待的苏珊,当然不会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酒店的人已经听到了风声,知道华恒琛现在人在警局,所以他们必须进行风控处理,杜绝外来陌生面孔前来打探消息的可能。 不得不说,华荣昌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不过才一夜的时间,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陆景明和魏清颂倒也没有特别失望,毕竟那天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下将华恒琛带走的,难免会走漏消息。 他们想要抓紧时间来立阳酒店暗查,前提是酒店这边还不知道华恒琛出事,当然,这显然太过理想化。 魏清颂将桌上的卡收回了手包里,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本来是听说你们酒店服务好,才想过来体验一下,没想到,有钱居然都花不出去,真没意思。” “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误。”苏珊低着头连声道歉,心中懊恼不已。 她就知道,小雅那个一心想着攀高枝的丫头,迟早会出岔子,这下可好。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主管脸上出现那么可怕的表情。 “也罢,就这样。”魏清颂不以为意地耸肩,随即站起来,“走,我们换个酒店。” “我送送你们。”苏珊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苏珊不敢吭声,魏清颂则是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查。 路过酒店大堂时,魏清颂忽的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前台。 小雅已经不知去向,而那个画着红色眼影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手中似乎拿着类似纸巾的东西,背过身去,像是在偷偷擦眼泪。 “她是在哭吗?”魏清颂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 苏珊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小雅人已经不在前台了,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那个在哭的女孩还要苍白。 “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苏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急忙转身朝前台走去。 陆景明和魏清颂对视了一眼,当即决定留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从见到苏珊的第一面开始,她的神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得体的,仪态也很端庄,举手投足都有着别样的风情。 而此时此刻,她完全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冲向前台。 “可乐,小雅呢,小雅去哪了?她怎么不在前台?”苏珊焦急地问道。 女孩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抽抽噎噎地说道:“苏珊姐,小雅……小雅被他们带去六楼了。” 可乐 苏珊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已经默不作声往这边靠近的魏清颂见状,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谢谢……”苏珊抬起头,忍住头晕目眩,向魏清颂致谢,说完后,又有些迟疑,“两位客人,是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从刚才开始,你的表情就不是很好看,需要帮助吗?”魏清颂关切地问道。 “谢谢,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两位客人还是赶紧离开。”苏珊努力维持着镇静,对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哎”魏清颂喊了一声,但是苏珊却没有回头,径直朝电梯口走去。 魏清颂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心里涌现出一丝疑惑。 她的反应非常奇怪,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苏珊来到电梯门口,按下电梯按钮,她第一次觉得,电梯下降的速度真的好慢。 她知道,小雅现在肯定是落在了他们手里,她都不敢去想……那些混蛋会对小雅做什么? 如果小雅真的出了什么事……而她最后对小雅说的话,居然是在嘲讽她,指责她,她也是个混蛋! 小雅……不,她一定不会让小雅有事的。 她们……还要一起回家呢。 “看来,小雅遇到麻烦了。”陆景明语气平淡,眼眸深处却闪烁着薄怒。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绝对无法容忍。 魏清颂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叫可乐的前台小姐身上,她的眼泪止不住似的,一直往下掉,肩膀一耸一耸的,还不敢哭出声来,只敢发出小声的呜咽。 最开始他们来到酒店,和两个前台小姐对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和小雅相比,可乐明显要内向许多,一直都是小雅在主导对话,刚才小雅带着他们上楼时,可乐还在背后着急地喊了小雅的名字。 内向怯懦,胆小爱哭,这样的人,心理防线更容易被击溃。 和大胆的小雅以及精明的苏珊相比,可乐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看向可乐手里已经湿透的纸巾,目光微闪,从手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递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我……嗝,我不能说。”可乐抬起头看了魏清颂一眼,连忙把脸转向一旁,小声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说?是怕丢工作吗?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保证,不会让你失业的。”魏清颂柔声劝慰道。 “不是……不是怕丢工作。”可乐的声音更加弱了。 “那是为什么?”魏清颂继续问道。 “我,我不敢说。”可乐的声音竟然隐隐有几分颤抖。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看看你,眼妆都哭花了,赶紧擦擦。”魏清颂并没有采取咄咄逼人的逼问方式,而是迂回地温柔劝慰。 可乐战战兢兢地抬起小脸,红色眼影被她哭得晕染开来,眼线也糊成一片,显得非常狼狈。 魏清颂将手帕递给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可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接了过来,胡乱地用手帕抹了几下眼角的眼泪。 “谢谢,谢谢你,漂亮姐姐。”可乐的声音很小,几乎如同蚊蝇一般。 魏清颂笑了笑,看向电梯的方向。 苏珊早就已经不在那里,应该是去了可乐口中的“六楼”。 她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家酒店的六楼,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知道,就凭她和陆景明两个人,现在是绝不可能贸然闯上去的。 魏清颂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叫苏珊的接待小姐,是不是和小雅关系很差呀?” “刚才我们在电梯门口遇到她,她还和小雅吵了一架,话语里对小雅很是鄙夷,现在看到小雅不在这里,估计又以为小雅在和她抢生意,你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怕不是要冲上去和小雅打一架。” “不是这样的……”可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了,不要担心,这种事我们外人是管不了的,只希望小雅不要吃亏,这个苏珊,一看就不好惹,你看她,大冷天的,旗袍都开到大腿根了,看着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魏清颂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听着魏清颂越说越过分,可乐的眼眶更红了。 终于,她鼓起勇气,闭着眼睛说道:“不是这样的,苏珊姐是好人!” “哦?”虽然早就预料到了可乐会有这样的反应,但魏清颂还是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原来你和苏珊才是朋友呀,我还以为你和小雅是朋友呢,唉,这样的话,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好了,她们的矛盾,我也不好评论。” 陆景明的目光从魏清颂的脸上扫过,眼底满是温柔笑意。 他的颂颂,又开始钓鱼了。 像可乐这样还带着一点单纯气息的女孩子,上钩得总会更快一些。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说道:“不是的,其实苏珊姐和小雅没有什么矛盾,苏珊姐也一直非常照顾我们,她和小雅还是同乡,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魏清颂露出更加惊诧的神色:“啊,居然还有这层关系,那她们为什么还要吵架呢?我看她们那样剑拔弩张,还以为她们互相看不顺眼呢,如果是同乡,在同一家酒店工作,更应该相互扶持才对?” 刚刚在电梯口,无意间看到苏珊和小雅吵架时的神情,她就隐隐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恐怕不简单,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她们一早就认识。 可乐被话题一干扰,连擦眼泪都忘了,愣愣的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小雅之前和我抱怨过,她和苏珊姐是小时候非常要好的玩伴,可是,苏珊姐明明知道该如何讨人欢心,却不愿意教她,所以小雅认为她很不讲义气。” “可我自己却觉得,苏珊姐应该是不希望小雅也和其他女孩一样,所以才不愿意教她的,除了这一点,苏珊姐平时对我们都特别好,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会和我们分享,明明是高级接待,和我们不一样,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危险 可乐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意间透露了太多信息。 魏清颂双眸微眯,和陆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不着痕迹地用指纹解开手机锁屏,打开录音功能,她的动作放得很轻,可乐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魏清颂将手机放入衣袋,又继续义愤填膺道:“我听小雅的意思,她似乎也很想做高级接待,要是苏珊真的把她当成好姐妹,就不应该藏拙,故意不教她。” “虽然我对你们这一行不太了解,但想想也知道,成为高级接待,工资肯定会比现在做前台要高,工作也要轻松许多,苏珊这样做,的确很不讲义气,这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吗,怎么能算好姐妹呢?” 可乐脸都急红了,跺了跺脚:“不是这样的!做前台……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去做了高级接待,那就会和其他女孩一样!” 魏清颂故作疑惑地看向可乐,问道:“其他女孩?其他女孩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可乐咬了咬唇,急忙摇头,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没什么,就是……就是不太好……” 她支支吾吾半天,到底还是没能说出问题的关键。 但至少,她的话足以证明,那些做高级接待的女孩,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魏清颂垂眸看了一眼正在录音的手机,继续问道:“那要是按照你的说法,苏珊和小雅其实关系还不错,甚至还可能是朋友,那苏珊为什么要那么生气的去找小雅?我瞧她那样子,还以为她是要去兴师问罪的呢。” 可乐的眼眶又开始泛红:“苏珊姐……苏珊姐是想去救小雅……她可能是担心小雅被那些人欺负了,所以才”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泪越发泛滥:“完了,苏珊姐……苏珊姐会不会也有危险?” “你在说什么呢?现在可是大白天,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你说有人欺负小雅,你们在酒店好好工作,怎么会有人突然跑进来欺负小雅呢,我看啊,你就是被吓傻了,说胡话了,要不就是在糊弄我。”魏清颂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语气很是严厉。 可乐被这么一说,更委屈了,抽泣着说道:“我没有胡说!小雅被他们拖走了,他们手里都有棍子,小雅肯定会挨打的!” “什么?”魏清颂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道,“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不能报警,要不然我们就完蛋了,而且他们还说他们还说”可乐咬咬牙,说不出那几个恶毒的词汇? “还说什么?”魏清颂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可乐抬起头,双眼通红,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他们说,如果事情败露,身败名裂的一定会是我们,而且,如果有人走漏风声,那个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说到最后,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也害怕,害怕自己会因此摊上大麻烦。 看着可乐哭花的脸,魏清颂终究还是不忍继续问下去。 “好了,别哭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帮你,既然我们知道了,就绝对不会让坏人再伤害你,放心好了,没事的。”魏清颂耐心安抚着可乐。 可乐抽噎了两声,抬起水汪汪的泪眼,问道:“真的吗?可是,可是……他们那些人好可怕,你们,真的,真的能帮我吗……” 或许是太过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可乐,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勇敢一点,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们,你说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什么人,他们把苏珊和小雅带去了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你别着急,慢慢说。”魏清颂轻轻拍着可乐的肩膀,柔声劝导。 听见魏清颂的询问,可乐却再次犹豫了,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事情如实相告。 魏清颂见状,和陆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坚定地说道:“可乐,你想清楚,就在刚刚我们的对话中,你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我想,如果被你口中的那些人知道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们。” “我知道,你也是真的想帮助苏珊和小雅,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镇定下来,而不是自乱阵脚,这样反倒会害了苏珊和小雅,明白吗?” 从可乐和苏珊的反应,不难推断出,小雅现在的处境一定非常危险,而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前台接待,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陷入危险中呢? 答案也很明显,无非就是她接待了面生的陆景明和魏清颂,让立阳酒店的秘密面临着被揭露曝光的巨大风险。 可乐虽然胆小,却也不笨,她知道,魏清颂的提醒是对的。 况且,苏珊姐和小雅姐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伤,却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那些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得起的。 魏清颂看可乐仍旧踌躇,继续循序渐诱:“可乐,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你,也会保护苏珊和小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冷静下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我,我” 可乐看着魏清颂,踟蹰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我明白了,漂亮姐姐,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陆景明微微眯起眼睛,警觉地环顾四周,沉声道:“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我们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叫人来支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现在已经不是打不打草惊不惊蛇的问题。 苏珊和小雅很可能遇到危险,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况且,若真要论起来,小雅身陷险境,都是因为他们想要暗查立阳酒店,最终导致小雅被酒店管理层迁怒。 魏清颂的手机里录下了方才那段对话,足以说明立阳酒店确实存在问题。 接下来,完全可以走正常程序,对立阳酒店进行彻底的大搜查。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这些女孩,不让她们再受到伤害。 意外 陆景明和魏清颂带着可乐离开酒店。 车就停在不远处,魏清颂将可乐扶上车,看她仍旧心神不宁,便在一旁轻声安慰。 可乐蜷缩在车后座,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躯,这是一种极度戒备和自我防护的状态。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在魏清颂的安抚下,逐渐平静。 她抬头,呆愣愣地看着魏清颂,眼眶里的泪珠摇摇欲坠:“漂亮姐姐,你,是警察吗?” “是。”魏清颂迟疑一瞬,点了点头,目光直直盯着她,“所以,你还要跟我们走吗?” 她想了想,补充道:“你放心,不管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都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可乐低头咬了咬嘴唇,抬起头,郑重地做出了选择:“我都听你们的。” 车外,陆景明拨通陈晋的电话,简要说明了这边的情况,让他立即带人来支援。 事情有变,现在最重要的,是营救可能陷入危险的苏珊和小雅。 陈晋做事一向麻利,挂断电话,立即向王局汇报了此事,很快就集结了两队特警。 几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着向立阳酒店出发。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西海路是从市局到立阳酒店的最短路程,警车出发前确认了路况,路况显示此时是畅通无阻的状态,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条路。 路程行经到一半时,西海路突然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 看着前方令人震撼的堵塞场面,陈晋心急如焚,立即给陆景明打电话说明情况:“陆队,西海路突发交通事故,道路瘫痪,我们的人堵在了路上。” 警车就跟夹心面包的馅儿一样,被困在中间动弹不得,前进不了,也无法后退。 “嗯。”陆景明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最快多久能赶到?” “不好说,保守估计也要半个小时。”陈晋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 陆景明沉默片刻,说道:“知道了,你们争取尽快赶到。” 听着他一如既往清冷的声线,陈晋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声音都连带着颤抖了起来:“陆队,你要干什么?你千万别冲动!对方既然已经有了防备,肯定会部署人手的!” 在这个节骨眼,独自行动,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陆景明的回应,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 陈晋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连忙又拨打过去,然而对面始终是忙音,并没有人接听。 “该死的!”陈晋气得狠狠地锤了下方向盘。 现在他只能祈祷陆景明能够尽量冷静,争取在半个小时内抵达现场。 他很清楚陆景明的脾气,依照陆景明嫉恶如仇的性子,他绝不可能对那两个姑娘的安危视而不见。 而且,陆景明一向不惧于单枪匹马与犯罪分子搏斗,毕竟他也是拿过功勋的人。 在那次特大案件中,陆景明受了重伤,才换来那样的功勋,那是陆景明命大,歹徒没有伤及他的要害,要不然,这功勋的代价,就是生命。 可是命运不会总是眷顾同一个人,上次是陆景明福大命大,可这一次,谁说得准呢? 干他们这一行的,谁不是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要不是为了抓捕犯罪分子,还社会一个和谐安宁,谁不想待在温暖舒适的区域,好好享受生活呢。 和谐安宁的背后,是鲜血乃至生命的付出。 还有许多警察,因为长期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病根。 他们也是普通人,但因为警察前的“人民”二字,在亲人饱含泪光的目送中,逆流而上。 所以,制造罪恶的人,绝不能轻易被原谅! 陈晋咬着牙,渐渐红了眼。 管他背后是什么家,如果陆景明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另一边,可乐紧绷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已经恢复到了放松的状态。 魏清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侧身看向车窗外。 挂断电话后,陆景明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魏清颂柳眉轻蹙,轻声叮嘱可乐,让她好好待在车里,不要乱跑。 她来到陆景明身后:“陈晋他们到哪了?” 陆景明回过神,言简意赅:“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暂时赶不过来。” 魏清颂心中微怔,像这样的行动,对方还有人质在手,发生冲突是难免的,必须得有特警在场,才能及时控制住场面,避免造成伤亡。 现在特警赶不过来,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因素。 可若是再这样拖下去,苏珊和小雅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看可乐刚才那般惶恐无助的神情,便可知,立阳酒店“六楼”那些人绝非善类。 依据可乐的说法,他们手里都有棍棒之类的武器, 这并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澎湃的时刻,如果就这样贸然冲进去,也许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场面。 魏清颂深吸口气,拉住陆景明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别去”两个字,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无声地望着他。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陆景明有着怎样的信仰。 陆景明拍了拍她的手,眉眼温柔,语气却坚定:“放心,我不会有事。” 魏清颂定定看了他两眼,沉出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那我和你一起。” “不行。”陆景明眉头一皱,想也没想便拒绝,他不能让她跟着冒险。 魏清颂直视着他,眸子里满是倔强和执拗:“我不会拖累你,我在国外学过防身术,两个人一起去,至少有个照应。” “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器,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要强,至少,我们能够背靠背并肩作战,如果你一个人去,那你总会有把后背露出给敌人的时候,这样不光救不了人,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陆景明沉默下来。 魏清颂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不想把她卷进这种危险的事情当中。 “别犹豫了。”魏清颂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人要紧。” 陆景明轻叹口气:“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执意要去,对吗?”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任人左右的菟丝花,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这种坚持,或许也是一种偏执。 第171章 见血 酒店六楼,最角落的房间里,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光线昏暗。 苏珊和小雅被绑在椅子上。 小雅脸上身上都有伤,头发凌乱,脑袋耷拉着,像是晕过去了。 相较之下,苏珊显得体面许多,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只是因为挣扎,被捆绑的手腕处破了皮,渗出血丝,衣服发型也都乱了。 屋内烟雾缭绕,十多个纹着花臂的寸头青年正在吞云吐雾,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右脸上有一道刀疤,一双三角眼阴鸷狠厉,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他心情似乎有些烦躁,坐在真皮沙发上,把玩着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 苏珊强装镇定,挤出一个笑容:“周爷,您这是做什么?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 周大虎将烟头扔掉,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周爷,您又不是不知道,琛哥一向器重我,您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给绑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苏珊唇角微抿着,继续说道。 “少他妈废话,琛爷要是知道你们两个臭婊子把条子引来了,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们!”周大虎听得不耐烦,猛的一拍桌子,瞪圆的眼睛散发着凶狠的光。 苏珊心头一颤,说话都有几分不利索:“周爷,误会,都是误会,那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条子,小雅一时糊涂,没把周爷和经理的话放在心上,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次。” 周大虎冷笑,将目光投向昏迷的小雅:“要怎么处理这臭娘们儿,得看经理的意思,你跟我说,没用。” 说完,周大虎站起身,走到小雅的面前,一把薅起她的头发。 小雅痛醒过来,看见周大虎近在咫尺的凶悍面容,吓得直哭:“周爷,您放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他妈现在知道不敢了?”周大虎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小雅脸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他一双虎掌用力掐住小雅的下巴,“经理早上刚说了,生面孔一律不接待,转眼你就给老子惹事?那两个人要真是条子,你死他妈一万次都不够!” 苏珊心急如焚,看着小雅被打,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事的确是小雅惹出来的,可立阳酒店要是行得端坐得正,怕警察做什么? 苏珊紧咬着唇,心情差到极致。 她恨不得把立阳酒店的所有黑暗全都曝光出去,恨不得和周大虎拼命,可她还是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以来,她都故意贬低小雅,处处给她使绊子,就是不希望小雅也成为接待。 做前台,可能只是会被周大虎这样的打手偶尔调戏,但要是做了接待,那也就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深渊。 她不是没有心平气和地和小雅说过,可小雅被经理洗脑得太严重,一心认为,做了接待,就能够用自身的优势,换来一个锦绣的前程。 可那样的前程,真的是锦绣光明的吗?不,那是黑暗腐朽的。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苏珊的思绪,她心里一咯噔,连忙看向周大虎。 周大虎松开了对小雅的桎梏,警告地看了两人一眼,接听了电话。 只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一连说了好几个“明白”、“好的”,这才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苏珊紧张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等待最后的判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通电话应该就是经理打来的。 果然,周大虎回过头,向自己的手下招了招手,随后一脸阴鸷地走向小雅。 苏珊的心一点点下沉,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哑着嗓子喊道:“周大虎你要干什么!你别过去!别碰她!” 在周大虎的眼神示意下,几个青年按住了挣扎不休的苏珊,用毛巾堵住了她的嘴。 苏珊嘴里发出呜咽声,眼角发红,死死瞪着周大虎。 周大虎活动了一下筋骨,回头看了苏珊一眼,笑得不怀好意:“臭娘们,平时不是挺横的吗?刚刚经理吩咐了,让我们把惹事的人处理掉,哼,瞧瞧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就这样卖到东南亚去可惜了,兄弟们平时也辛苦了,今天就让你们开开荤。” 说着,他眼底流露出淫邪的目光,摩拳擦掌地走向小雅。 苏珊身后的几个青年也开始动手动脚。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 陆景明拎着一根棒球棍,浑身散发着冷沉的杀伐之气,锋锐的眉眼微沉着。 魏清颂被他护在身后,褐色眸子不动声色地扫量着房间里的情况。 除了为首的刀疤男,大约还有十来个人,墙角立着几根铁棍,都是趁手的武器。 “操!臭条子!”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周大虎便已经抄起铁棍挥向陆景明。 陆景明的反应也很迅捷,手里的棒球棍猛然挥出的同时,右脚飞快踏出半步,躲开横扫而来的棍影,接着左腿一记横踢,狠狠踢向周大虎的腰部。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周大虎整个人倒退了好几步,撞翻了一张木椅子。 他顿时恼羞成怒,对身后的小弟一声令下:“一起上,把这两个条子给做了!” 打手们很快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住陆景明和魏清颂。 陆景明将魏清颂挡在身后,目光如剑,沉稳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警校的格斗搏击实战训练经验非常丰富,想要放倒这些混混并非难事,但对方人数过多,又有苏珊和小雅两个人质,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他们还是得想办法智取。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打手们紧握手中的钢管棍棒,蓄势待发。 左侧有两个打手已经率先攻了上来,他们看出陆景明身手不凡,便伸手想要去抓魏清颂,魏清颂利落地躲过他们的攻击,一个漂亮的扫腿,绊倒了离她最近的打手,她抄起手边的木椅,毫不犹豫地朝打手的脑袋砸了下去。 木椅四分五裂,打手摸了一把额头的血迹,眼前发黑,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这彪悍的作风,着实将其他几个打手吓了一跳,不由得呆滞地看向魏清颂。 这个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出手居然比陆景明还狠,上来就见了血。 她飒气地将栗色卷发撩到身后,手里拿着一根尖锐的椅子腿,眉梢邪气地上挑着,下颌轻抬,那神情仿佛在说:不怕死,就继续上。 第172章 枪声 打手们面面相觑,心里开始犯怵,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并非真正的亡命之徒。 周大虎也愣住了,他原以为,对方只有两个人,就敢自己送上门来,无疑是找死送人头的,没想到却是遇上了硬茬。 见打手们都有些迟疑,周大虎不由得怒声道:“妈的,你们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谁要是敢掉链子,老子先弄死他!” 充满怒意的威胁声一落,众打手只好纷纷抄起家伙,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魏清颂和陆景明配合极为默契,并肩作战,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将几名打手打趴在地。 陆景明手里的棒球棍挥舞得虎虎生风,招招往敌人的要害处击打。 趁着空隙,陆景明回眸看向魏清颂,恰见她将手里尖锐的凳子腿狠狠刺入一个打手的肚腹,鲜血喷涌而出,打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微微一怔,眼底掠过复杂的暗光,却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让周大虎找到了机会,手中寒光凛凛的匕首,径直向陆景明的胳膊狠狠刺了过去。 好在陆景明反应迅捷,闪电般躲开攻击,一脚踹在周大虎的小腹上。 周大虎吃痛,连忙倒退两步。 接连两次吃瘪,让周大虎目眦俱裂,双眼赤红,恨不得把陆景明碎尸万段。 打手们又围攻上去,周大虎眼神一狠,一个翻滚起身,跑到房间角落,从箱子里掏出一把枪。 这玩意儿是经理昨天刚送过来的,他还没有用过,今天正好拿这两个臭条子当试验品! 陆景明和魏清颂要招架十几个打手,分身乏术,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而周大虎的所有动作,都被苏珊看在眼里,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但此时她根本无法动弹,嘴也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想要挣扎。 陆景明余光瞥见她焦急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注意到周大虎手里的枪,目光一凛,本能地拉了魏清颂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砰! 枪声响起,子弹堪堪擦过陆景明的胳膊。 魏清颂也被吓了一跳,千算万算,他们唯独算漏了一点…… 对方竟然有枪! 局势瞬间逆转,陆景明和魏清颂被打手们团团包围,而周大虎则是站在窗前,手里举着枪,瞄准陆景明,狞笑道:“臭条子,刚才不是很狂吗?你们现在要是跪下求老子,老子说不定还能留下你们的狗命!” 陆景明表情依旧淡定从容,不慌不忙地垂眸瞥了一眼手臂上渗出的血迹,仿佛那只是一处寻常的擦伤,而非枪伤。 倒是魏清颂,眼底掠过一抹猩红,看向周大虎的眼神越发凌厉。 她目光落在周大虎手中那支枪上,眼眸微眯,薄唇轻启:“这种枪,我曾经见过,这是d国的新式枪械,射程能达到三百米,威力不俗,杀伤力极强。” “你这小娘们不赖嘛,居然还懂枪。”周大虎有一瞬诧异,随即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扫视着魏清颂的目光变得淫邪几分。 他有枪在手,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陆景明眸光一寒,带着凛冽杀气的视线,直直刺向周大虎。 周大虎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但他手里握着枪,又岂肯示弱,冷哼一声,将枪口对准陆景明,阴狠地说道:“看什么看?找死吗?” 倏然,魏清颂一声轻笑,她盯着周大虎的眼睛,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一字一句道:“可惜,这种枪的弱点,就是不能连发,每次射击后,都得重新装填子弹,然后上膛,就算你速度再快,也至少需要半分钟,才能完成下一次射击,要不要来比一下,到底谁更快?” 她晃了晃手中的椅子腿,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大虎。 趁着周大虎愣神的空隙,陆景明已然心领神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名打手撂倒在地,顺手夺过对方手中的钢管,朝着周大虎挥了过去。 周大虎反应倒是极快,连忙弯腰躲避,但仍旧躲闪不及,被钢管打中右腿,惨嚎一声倒在地上,枪也从他手中脱落,飞出好几米远。 他疼得呲牙咧嘴,额头青筋暴起,可见陆景明这一击力道何其之大。 他在道上风生水起混了这么多年,居然头一次萌生了退怯之意,眼前的这对男女,一个看着光风霁月,一个看着温婉娇柔,偏生都是活脱脱的在世阎王,竟然如此令人胆寒。 周大虎哪里还敢恋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是保全自己更重要。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闪烁的目光盯着两人身后开着的门,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他嘴里怒喝一声:“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说罢,他顺手拿起不知何时掉落在手边的烟灰缸,猛地向陆景明砸去。 陆景明一闪身,轻松躲过烟灰缸的袭击,顺势一个漂亮的侧踢,将烟灰缸踢飞在地。 周大虎眼中闪过喜色,趁此间隙,他迅速一矮身,冲到陆景明身后,一瘸一拐地从敞开的门逃窜而出。 打手们也傻眼了,平日里凶横跋扈的周爷,居然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周大虎逃跑,其他打手顿时没了主心骨,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继续和陆景明魏清颂硬碰硬,是不可能有好果子吃的,左顾右盼一番后,纷纷自觉地扔掉手里的武器,将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蹲下。 陆景明和魏清颂总算松了口气,却在此时,又一声枪响,由远及近传来。 随即,走廊上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以及玻璃破碎的声音。 两人神情骤然一变,快步走到门口,同时朝走廊上望去,看到眼前的一幕,均是一愣。 周大虎倒在地上,脑门上正中一枪,鲜血汩汩往外冒,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神涣散,已然没了生息。 不远处,走廊尽头,玻璃窗碎裂一地,显然,让周大虎命绝于此的子弹,就是从那里射进来的。 立阳酒店并不在闹市区,周围没有繁华的建筑群,这也让酒店拥有了绝对的私密性。 来的时候他们注意到,酒店的旁边只有一栋正在修建的楼房,应该是酒店的扩建工程,但今天并没有工人在劳作。 酒店里的两次枪声,第一次来自周大虎手中的新式枪械,而第二次的冷枪,却要了周大虎的命。 究竟……会是什么人? 第173章 受伤 魏清颂面色凝重起来,心中升起浓烈的警惕,视线透过碎裂的玻璃窗,想要寻找狙击手的踪影。 无人的扩建楼寂静无声,没有半点响动,黑漆漆的窗洞,仿佛是一双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细长的枪管悄无声息地从窗洞后探出,魏清颂余光瞥见这一幕,心猛地一紧:“小心!” 她下意识侧过身,挡在陆景明身前,与此同时,陆景明反应也是极快,握紧她的手臂,将她往怀中一带,手掌护住她的后脑,向前扑去。 伴随着第三声枪响,子弹没入陆景明的左肩,鲜血瞬间渗透而出。 陆景明闷哼一声,抱着魏清颂的手不由得收紧几分。 他顾不得肩上传来的剧痛,动作迅速地护着魏清颂进了房间。 继续在走廊上停留,只会成为活靶子。 魏清颂脸色煞白,大脑仿佛停止活动,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一片空白,慌乱的情绪瞬间驱逐了她的理智。 “陆景明……你在流血。” 她盯着陆景明被鲜血染湿的衣襟,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别怕,小伤而已,没伤到要害。”陆景明见她这番神情,倒是反过来故作轻松地安慰她。 “什么小伤,这是枪伤!要是再往下偏一点……”魏清颂甚至都不敢去想,她极力抑制着情绪的波动,咬着牙,声音微颤。 她心里一阵后怕,语气前所未有的懊悔:“都怪我,是我提出暗中查探的,我不知道……他们这么疯,居然敢私藏枪械,怪我太自以为是,连累你也受伤。” “说什么傻话,你也说了,我们都没有上帝视角,怎么会预料到他们这么丧心病狂。”陆景明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不要什么事情都怪到自己头上,颂颂,你又不是救世主。” 他极尽温柔地安抚着魏清颂,但思及此事,眸光中还是凝起微微寒意。 敢公然灭口,甚至想要枪杀警察,背后的人未免也太无法无天。 这只能说明,这起案子牵涉的范围的确很广。 他们查探立阳酒店,动摇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所以要狗急跳墙了。 而他们越是着急,越容易露出破绽。 房间里,那些打手早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他们平日里喊打喊杀,不过是装腔作势,眼看着真出了人命,一个个面色惨白,抖得跟筛糠似的。 小雅也早就被吓得不省人事,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倒是苏珊,从房间里的恶战开始,到后来周大虎中枪倒地,一直都很冷静。 想到可乐提供的信息,不难猜出,苏珊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魏清颂平复了心绪,看见苏珊和小雅还被绑在椅子上,缓了口气,给她们松了绑。 苏珊开口第一句话便提醒她:“你右手边的抽屉里有医药箱,可以暂时帮这位警官处理伤口。” 魏清颂微微一顿:“谢谢。” 眼下不知道那个藏在暗处的枪手究竟会不会继续出手,也不知道陈晋他们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他们等于是被困在了这个房间。 陆景明虽然嘴上逞强,但这毕竟是枪伤,如果不及时处理,造成伤势恶化,只会更加糟糕。 找到医药箱后,魏清颂先帮陆景明止了血,随后便打电话向陈晋说明了酒店内的情况。 陈晋一听说陆景明中了枪伤,也急得火烧眉毛,当即表示:“魏姐,你和陆队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通过了最拥堵的路段,马上就到!” 万幸的是,在陈晋他们到达之前,那个藏在暗处想要杀人灭口的凶手,并没有再出现。 他手里有枪,如果他不管不顾,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那这一屋子的人,全都会是待宰的羔羊。 被嘱咐好好留在原地的可乐,也没有发生意外。 细想之下,魏清颂却觉得很奇怪,陆景明中枪后,他们大概又等了十五分钟,陈晋和支援的大部队才赶到。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那个人杀人灭口,可他并没有,而是选择离开现场。 苏珊、小雅和可乐,都可能会成为关键的人证,彻底揭露立阳酒店的黑色产业,既然枪杀了周大虎,就没理由留下她们的活口。 难道说,那暗处的枪手本就不是为灭口而来? 那他究竟会是什么人? 眼看这桩案件即将迎来曙光,魏清颂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暗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想要伺机伸出黑手。 可惜,警方在附近大范围搜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最后只能把这些打手和酒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带走。 接下来的采集搜证,以及审问工作,交给陈晋他们便好,魏清颂担心陆景明的伤势,便随车一起去了医院。 陆景欢也不知何时变得这么神通广大,陆景明前脚进了手术室,她后脚便追到了医院来。 “魏清颂!你能不能离我哥远一点?” 陆景欢将魏清颂拉到一边,直直瞪着她,那双明媚好看的眸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从前两人感情很是要好,陆景欢从未用过这种仇视的眼神看着她。 魏清颂心里发堵,但她仍旧耐着性子解释:“执行公务,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你哥会没事的。” 听见这话,陆景欢却越发炸毛,声调又提高了几个度:“魏清颂,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我哥受伤,你就这个态度?我真没看错你,你就是个冷血的人!” 冷血? 魏清颂怔了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 最开始看见陆景明受伤,她也心急如焚,可在来医院之前,她已经帮陆景明做了止血处理,现在陆景明人已经在手术室,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危险。 在确认陆景明安全之后,她好像的确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陆景欢的指责,倒也没错。 或许是因为她骨子里流着的,是言家人的血。 当年她从血泊中醒来,看见遍地狼藉时,反应也和寻常人不同呢。 见她不说话,陆景欢继续冷冷说道:“魏清颂,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来,我哥好不容易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凭什么自私地把他拉进漩涡里?” 魏清颂低垂着眼帘,任由她痛骂,可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敏锐地蹙眉,抬眸,盯着陆景欢的眼睛:“你说我把他拉进旋涡,是什么意思?” 在陆景欢的视角里,陆景明本应该是执行公务受伤,可陆景欢似乎非常笃定,他受伤和她有关。 陆景欢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微微抿唇,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第174章 侧脸 关于慕安以及恶果的事,陆景明所知晓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魏清颂想过,此次试探过言家的底线后,国际刑警想必也会寻找机会,对言致展开后续行动。 由于这起国际案件的特殊性,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和棠州警方联合行动,届时,也是她向陆景明坦白的最佳时机。 既不会违背fbi的禁令,也能将压在心头沉积已久的往事悉数告知。 无论陆景明知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她都认了。 至于慕安那边,她和陆景明早有约定,对慕安的调查,暂且在暗中进行,所以陆景明断然不会在陆景欢面前提起此事。 更何况,陆景明本就不是会把工作上的事带回家的人。 他连陆家都不怎么回,整个陆家,他也就和陆景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略显亲近,但也没到无话不说的程度。 可是,陆景欢刚刚的言辞分明十分笃定,似乎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所以才会言之凿凿地称,是她将陆景明拉进了“漩涡”。 否则按照寻常人的思维,绝不会把立阳酒店的意外归咎于她。 想到这里,魏清颂倒是有些好奇,陆景欢口中的“漩涡”,究竟是指什么? 她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得知? 蓦地,魏清颂忽然想起一件事。 不久之前,alice和她提过,有人在暗中调查她。 彼时她还猜测,是不是叶辰在背后捣鬼,可她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如今看来…… 一阵急风忽然从走廊尽头敞开的窗口灌进来,将两人的衣角吹得翩然翻飞。 魏清颂微垂着眼眸,逆着天光,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陆景欢没来由的心慌,捏紧衣角,转身要走。 却被魏清颂一把抓住手腕,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后幽然响起:“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应该明白,不要随意招惹我。” 许是被她的话刺激到,陆景欢面色微红,眼眸倏然瞪圆:“魏清颂,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我可不是吓大的!你的底细,我哥应该还不知道,我要是把你做的那些破事都告诉他,你猜他会不会和你断绝往来?” 听到这里,魏清颂大抵也能揣测出来,陆景欢究竟了知道多少。 她眸光一寸寸暗了下来,松开她的手腕。 她当然不会威胁陆景欢,方才的话,不过只是简单的试探。 见她沉默不言,陆景欢似是找回了底气,语调陡然扬高:“我不清楚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哥,但我既然知道了你的事,就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再去靠近他,伤害他!” 当初魏清颂离开后,陆景明变得有多颓废,她全都看在眼里。 她最崇拜的哥哥,已经被毁过一次,她绝不能看着陆景明重蹈覆辙。 魏清颂眸光微微一凝,短促地叹了口气:“景欢,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 “难道不是吗?”陆景欢冷笑着反问,目光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魏清颂,你不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了,明明做了伤害别人的事,还如此理直气壮,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当年的事……” 魏清颂眉头紧蹙着,试图解释,却被陆景欢冷声打断:“你不要再提当年了,我告诉你,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全心全意的信任过你!” “你就是个灾星,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看看,你都把我哥害进手术室了,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陆景欢的情绪异常激动,双眸死死瞪着魏清颂,好似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字字句句都如同诛心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向魏清颂。 魏清颂紧抿着唇,一别多年,陆景欢的性格,也和记忆中相差甚远。 从前的陆景欢,远远没有如今这般偏激。 或许是因为她的失约,间接造成陆景欢梦想破灭的缘故,才导致今时今日,陆景欢对她的态度如此极端。 说到底,是她失约在先,所以她没资格感到委屈。 她亏欠陆景欢,亏欠陆家兄妹,她活该接受陆景欢所有的负面情绪。 魏清颂沉沉舒出口气,语气平静:“你哥的伤在肩上,伤口缝合后不能做大动作,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他。” 毫不意外,陆景欢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她:“不需要,我是他妹妹,我会照顾好他的,我已经请好假了,接下来这几天,我会留在医院照顾我哥,我爸我妈也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一个外人,还是赶紧离开。” 说完,她再度鼓起眼珠子,恶狠狠地瞪了魏清颂一眼,便仰起脖子,擦过魏清颂的肩,大步离开。 魏清颂的心情是复杂的。 陆景欢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执意留下来,只会多生事端。 她回头注视着陆景欢远去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抿唇往医院外走去。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曾今的陆景欢天真烂漫,心地善良,绝不会说出半句刻薄之词。 可时间也是良药,魏清颂相信,只要有心,她一定会慢慢治愈她带给陆景欢的心理创伤。 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那便尽力去弥补。 会有办法的,总归,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棠州的天说变就变,来时还晴空万里,走出医院时,天却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暴雨倾盆。 魏清颂皱了下眉,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从玻璃门外急匆匆进来,险些撞上她。 “不好意思。”差点撞到人,男人急忙道歉。 “没关系。”魏清颂回过头,看见男人熟悉的面容,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了半晌,这才认出了他,“段先生?” 段文澜茫然片刻,很快也回想起来:“啊,你是明哥的女朋友!听欢欢说,明哥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伤得不重,有景欢守着呢,没事的。”魏清颂淡笑应道。 段文澜松了口气,挤出个微笑:“那就好。那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欢欢她脾气不太好,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但还是请你不要和她计较。” 魏清颂礼貌地回以微笑:“放心,我本来也没往心里去。” 真要算起来,是她搞砸了陆景欢的生日聚会,该感到抱歉的也该是她。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替她向你道个歉。”段文澜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躬身,倒是个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指了指电梯道:“那,我就先去找欢欢了,等明哥痊愈出院,我再请你们二位吃饭,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赏脸啊。” “好。”魏清颂从容地点头,目送段文澜转身。 就在他转身那一刻,熟悉的侧颜,瞬间击中了魏清颂的脑神经。 她想起来了,这张侧脸,她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过。 第175章 故意 前不久,深瞳在棠州电视台首次进行线下专访。 作为他的狂热书迷,沈芙自然要去捧场。 当天陆景明正好也有个采访,魏清颂便和他们一起去了电视台,在电视台门口,还巧遇了文烨。 就是那天,她无意间看到了言韵,马路对面还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向言韵挥手示意。 当时她就觉得,那男人的面容十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那匆匆一瞥,并未让她回想起来。 红绿灯变换后,往来的车流挡住了她的视线,再度看过去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更是让她将这段小插曲完全抛在了脑后。 直到刚刚,她看见了段文澜的侧颜,才猛然察觉,那天和言韵打招呼的人,不就是段文澜吗? 电梯门缓缓合上,段文澜朝她礼貌地点头示意,旋即移开了视线。 他并未看到,魏清颂眼底深邃的冷意。 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她无从知晓,但陆景欢那莫名的消息来源,的确很是诡异。 alice曾提醒过她,有人在调查她。 如果她的信息,是陆景欢从段文澜口中得知,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段文澜的存在,对她而言是潜在的威胁? 可是,刚才段文澜在她面前的表现非常自然。 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他的反应,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魏清颂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 她担心自己一旦离开,陆景明就会陷入危险。 但很快又想到,陆景欢还在这里,她讨厌她,却不会眼睁睁看着陆景明受到伤害。 陆长柏和江琼也在赶来的路上。 就算段文澜真的有问题,也不至于冒着巨大的风险,当众使坏。 若是她去而复返,反而会打草惊蛇,引起段文澜的注意。 想到这里,魏清颂神思清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医院。 alice现在不在棠州,陆景明又受了伤。 但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魏清颂想到了一个人。 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段信息,发送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眸底闪烁的冷光也缓缓褪尽。 就在魏清颂陪同陆景明去医院的这段时间,立阳酒店的案件也展开了新的局面。 雇佣打手,已经够华家父子喝上一壶,华荣昌很快就被抓捕归案。 陈晋和小宋正对他俩进行高强度的审讯。 监控室里,魏清颂神情冷静地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 和魏清颂的镇定自若相比,王局则是满脸哀愁:“景明的伤,没什么大碍?我马上还有个会,走不开,没办法去探望他。” 魏清颂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一面分心温声安抚道:“您别担心,医生都说没事了,眼下,把那些该死的人绳之以法,才是对景明最好的交代。” 听见这话,王局更是自责:“还是怪我,如果一开始我就能态度强硬,你俩也不至于私下去查,害得你们陷入危险。” 说着,他又气愤起来:“这些人,真是目无王法!” “我已经向上面汇报了情况,上头对此案也是高度重视,你们尽管大刀阔斧地去干,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 王局气得脸红脖子粗,从警多年,他难得如此愤慨。 “好,我明白的,您就放心。”魏清颂从容点头。 王局急着开会,待他离开后,魏清颂也没在监控室多留,而是来到另一个房间。 从立阳酒店带回来的工作人员不在少数,他们都被分批安顿在不同的地方,要挨个给他们录口供,也是一个大工程。 房间内,苏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因为自身的处境而感到慌张。 看见魏清颂进来,她还笑着向魏清颂打招呼:“警官好。” “我不是警官,只是个编外人员罢了。”魏清颂挑眉,面上笑容温和,神情自然地在苏珊对面坐下,语气轻松,“我就想和你简单聊几句,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不用紧张。” 苏珊当即安然自若地笑了起来。 “好啊,正好,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等到警官来找我问话,我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呢。”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两秒钟,轻笑道:“你最想问的,应该是小雅的情况?” 苏珊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收起了散漫的笑意,脊背微微挺直:“她现在怎么样?” 魏清颂如实道:“放心,挺好的,她在酒店受到了惊吓,我们安排了专业人员,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在她情绪稳定之前,不会对她进行问话。” 苏珊似是松了口气,沉默许久才说道:“谢了。” “不必言谢,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审讯你,只是想听你说说你的心里话,可以吗?” 魏清颂轻快的语气,无形间消除了苏珊心里隐忍的压力。 她将交握的双手放上桌面,轻舒了一口气,往椅背上轻轻一靠,这是个十足放松的姿态。 “我知道,立阳酒店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今天你和另一位警官出现在酒店时,我就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是挺准的。” 魏清颂随手拿过一支笔,轻轻把玩起来,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在酒店的时候,你是故意露出破绽,也是有意向我提供信息的,对吗?” 这一点,魏清颂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 周大虎被枪杀,陆景明身中枪伤,在那样的情况下,小雅人都快被吓到精神失常,就连那群五大三粗的打手都懵了,苏珊却尤为镇定,甚至还能冷静地告诉她,医药箱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应付不了两个行迹可疑的客人? 她前后的行为表现,太矛盾了。 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苏珊当时的慌不择言,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大量关于立阳酒店的信息,都是她故意为之。 苏珊顿了顿,没有否认,轻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缓缓开口。 “我在立阳酒店待了快两年了,别看现在的立阳酒店风光无限,其实两年前,那里只是个小旅馆,华荣昌和华恒琛那对父子,能够迅速发际,都是靠我们这群被骗来的女人。” “说实话,我早就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我每天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面具戴得太久,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 第176章 女孩 苏珊并未否认,相反,她十分坦诚。 “对,我就是装出来的。”她露出个恬静的微笑,“因为我在这里待得足够久,所以我知道,那些不听话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也知道该如何去迎合伪装,听话,乖巧,再加上一点野心,我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怎么说?”魏清颂眉梢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即便是在酒店内部,我们这些人也是被分为三六九等的。” 说到此处,苏珊嘴角扬起一抹自嘲地苦笑。 她们不是自甘堕落,而是身不由己,已然成了被压迫的一方,却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何其可笑。 “像小雅可乐她们这样的,刚被骗进来没多久,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六楼那些打手,就是专门负责看管这些女孩的,她们不能自由离开酒店,除非是被带出去见客。” “而我和逃出去的裴冬梅,都是酒店的高级接待,我们接触到的东西,比小雅可乐她们深得多,也备受经理的宠爱。”苏珊语气平静地叙述着。 “裴冬梅……在酒店时,我好像听你提起过她,你们关系怎么样?”魏清颂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尖,轻声询问。 苏珊轻笑垂眸,语调慵懒绵长:“这种地方,谈不上关系不关系的,她很聪明,识时务为俊杰,知道自己的处境后,很快适应了环境,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但她太好欺负,所以老被那胖子凌辱,有时候,我很欣赏她,但我更同情她。” 她口中的胖子,应该就是指华恒琛。 魏清颂了然地点头,又说道:“你觉得,在这种地方,人和人之间没有真心可言,可你却是真心对待小雅的,不是吗?” 苏珊微微一顿,原本松懈下来的表情又变得僵硬,半晌才哑声道:“小雅当然和别人不一样,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在她眼里,我是她最崇拜的邻居姐姐。当初酒店来了新人……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很意外,也很崩溃。” “来到这里的女孩,很难有逃走的机会,每天都有光鲜亮丽的女接待给她们洗脑,向她们描绘所谓的锦绣前程,当我发现,小雅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后,我更加惶恐,我害怕她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只好一再打压她,甚至萌生了带着她一起逃离这里的念头。” “可是我害怕,那些人实在太恐怖了,如果没办法逃走,那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可她终究还是没做到,差一点,小雅就要被那些人伤害了…… 魏清颂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被骗来的?” “我算是最早受骗的女孩之一,一开始是被酒店高薪招聘的广告骗来的,两年前,立阳酒店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庞大,所谓的客户群体,也不像如今这样,全是达官显贵,立阳酒店现在的风光,都是用我们这批人的青春和肉体换来的。” “我先说我的情况,我是被华荣昌强奸的,就在我所谓的入职第一天。他们拍了我的视频,手里还有我父母的联系方式,唔……入职信息表上要求填的,我老老实实填了真实的,其他人应该也和我一样。” “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我的视频,就会出现在各大网站,出现在我父母面前,我没办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就算说出去,又有几个人会信呢,我只是满怀期待来到了大城市,填了一张入职申请表,从此,我的一生就被葬送了,任谁也会觉得荒谬。” “外人只知道现在的立阳酒店金碧辉煌,可没人知道,那都是用无数无辜女孩的血和泪,建筑而成的无间地狱。”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我们的人生被毁于一旦,在外人眼里,我们也被烙刻上了荡妇的印记,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妓女,是这座城市里最肮脏的存在,没有人会探究背后的原因,被千夫所指的,依然是我们。” 魏清颂沉默须臾。 苏珊的语气极为平缓,可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蕴藏着两年来的辛酸隐忍。 她叙述着那些暗无天光的时日里的所见所闻,这些被无数人遮掩的丑陋真相,总算得见天日。 在这一隅,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长,但统治万物的,终究是漫长的白昼。 魏清颂许久才回过神来,沉声问道:“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情况吗?” “两年前的华荣昌,还没有搭上现在的关系网,手段也无非就是这些,但据我所知,最近这几批新人,比如小雅,她们的情况,其实和我们不太一样。” 提起这对父子,苏珊眼底涌起难掩的厌恶。 她缓了口气,平复了情绪,才继续说道:“这个时代,什么发展得都很快,他们的招数当然早就升级了。” “不过,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还是通过网络招聘,来初步挑选那些容易上当受骗的女孩。” 苏珊说的这一点,魏清颂早有察觉。 那些女孩们的资料,魏清颂看过,无一例外,全都是家境贫寒且学历不高的女孩。 这样的人群,最容易被那些高薪广告欺骗。 苏珊继续说:“把这些女孩骗来后,他们的手段不再和之前那样简单粗暴,首先会有专人负责给这些女孩洗脑,骗她们签下所谓的高薪合同,那些女孩都没有文凭,很多都是从乡下来城市打工的,根本看不明白合同上的条约,很轻易就跌入了他们的陷阱。” “在合同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条写着,入职职工要缴纳高达两万的入职费用,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合同这个时候已经签下,洗脑的人会引导说,这些钱不用先缴纳,可以每个月扣一部分工资来抵偿,又说什么,如果不缴纳就算违约,要求职工进行十倍赔偿,否则就会被公司起诉。” 听到这里,魏清颂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苏珊哂笑:“但凡换成受过教育的女孩,这个时候都该知道,这样的合同,是没有法律效应的,可这些被选中的女孩,根本没有相关概念,她们都是刚出社会的楞头青,没有学历,也没有社会经验,她们在网上提供简历时,就成为了被精挑细选出来的最佳猎物。” “她们害怕背上债务官司,所以不得不听从安排,一开始是做前台、服务员这样的基础工作,再然后,酒店会派打扮时尚的年轻女接待来给她们进行第二步洗脑,让她们去做所谓的接待,其实就是陪酒,再往后的发展,就不用我多说了,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威逼利诱,将人往绝路上引。” 一旦经不住诱哄,踏出了第一步,就再难回头。 第177章 女人 很难想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现代文明社会。 那些女孩做错了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她们足够漂亮,背景又足够普通,所以就成了利欲熏心的商人眼中完美的商品。 她们来到向往已久的城市,还未来得及展望美好生活,就在金钱与权力中身不由己地浮沉。 有权有势的人,可以随意操控他人的人生,那普通人,到底该如何保护自己? 在充满欲望的都市,处处都是诱惑和陷阱,谁能保证,下一个被盯上的“猎物”,不会是身边的“她”? 即便是受过教育、冰雪聪明的裴冬梅,聪慧机敏、精明能干的苏珊,也猝不及防地成为了案板上的羔羊,无力把控自己的人生。 还有小雅、可乐,以及酒店里其他遭受迫害的女孩,她们更容易被金钱名利洗脑,久而久之,甚至会形成扭曲的价值观。 就像小雅,她并不觉得出卖身体换取利益是不恰当的,甚至会对这种快速捞金的方式感到憧憬向往。 殊不知,她所羡慕的光鲜生活背后,是藏污纳垢的人间炼狱。 当罪恶织就成一张庞大的网,所有被困在其中的人,都在无形间被罪恶侵蚀。 但我们终究活在阳光之下,等待着那束光击破黑暗,以摧枯拉朽之势,引领我们走向璀璨的正道。 尽管追逐光的代价是那样的惨烈,可我们的心中,到底是需要那点光亮的。 结合苏珊和裴冬梅给出的线索,可以得知,酒店的大部分事务,都是华荣昌在管理,而华恒琛只是顺理成章地享受着他父亲给他带来的金钱和权力。 和老谋深算的华荣昌相比,华恒琛没什么脑子,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平日里没少欺负酒店里的女孩。 他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仗着自己有个好爹,成日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还爱在朋友面前炫耀,常常把酒店里的姑娘私自带出,陪那群红男绿女吃喝游玩。 那天他和裴冬梅出现在饭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还在上学的裴家才,因为关心姐姐,早就偷偷去姐姐工作的地方看过。 他发现,在立阳酒店进出的人都很不对劲。 这次他又跑来,正好撞见姐姐被华恒琛带上了车,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跟到饭店,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他看见那群人对裴冬梅动手动脚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年少轻狂的他,当即就冲了上去,这才和华恒琛有了后面的冲突。 再接下来的事,就不受他控制了。 华恒琛估计怎么都没想到,一次装逼之举,竟引起了陆景明和魏清颂的注意。 这个为非作歹惯了的公子哥,也算是狠狠坑了他爹一把。 不过,还有一点,魏清颂没想明白。 “按照你的说法,两年前的华荣昌只是个无名之辈,他究竟是怎么搭上言家这条线的?” 苏珊想了想,迟疑着说:“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有的变化,好像都是从经理出现后开始的。” “经理?”魏清颂眉头一拧。 陈晋带人前来支援后,有他们收拾残局。 她一心挂念着陆景明的伤势,从立阳酒店离开后,便直奔医院,所以根本不知道现场抓捕的具体情况。 还有那两记冷枪,她也还没来得及询问现场的勘察结果。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 “是啊。”苏珊点头,旋即又道,“说起来,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明面上,经理只是酒店的管理层,可是,华荣昌对她特别客气,还有华恒琛,那么色胆包天的一个人,酒店里的女孩几乎都被他骚扰过,但他在经理面前,老实得不像话。” 魏清颂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越发凝重。 立阳酒店的实际掌权人,看起来是华荣昌,但实际上,给他牵线搭网的,应该就是这个经理。 而且,苏珊这段话里还有一个隐藏信息——这个所谓的经理,是个女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清颂问。 苏珊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出来,我们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给我的感觉,总是阴森森的,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年龄不大,大概二十七八,而且神出鬼没的,并不经常待在酒店,平时有事想找她,都得凭运气。”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艳长相,长了一张蛇系美人的脸,也拥有一副蛇蝎心肠,她比华荣昌,更加心狠手辣。” “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女孩,华荣昌无非就是暴力殴打,或者用露骨的视频照片威胁,但经理比他做得更绝。” “当时的情况,你和另一位警官也看到了,那个叫周大虎的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是经理身边的得力助手,违法犯罪的事,他没少干,据说早年间,他是在边境混的,和那些犯罪集团有所勾结。” “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查到酒店,恐怕,我和小雅的下场,就会和之前的一些女孩一样,被糟蹋一番后,卖到东南亚去。” 听到这里,魏清颂的表情愈发冷沉。 原以为,逼良为娼、非法监禁,已经足够丧心病狂,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还涉嫌贩卖人口。 简直就是在一次次刷新她的底线。 更可恨的是,苏珊口中所谓的经理,居然还是个女人。 难道她不知道,那些无辜的女孩被卖到那种地方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吗? 不,她清楚得很,但她还是这样做了,眼看着同性身处水深火热当中,她不仅没有伸手拉一把,反而将她们推向更深的地狱。 那女人,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魏清颂起身,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打算出去找个警员仔细询问一番。 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苏珊淡淡道:“被警察带回来时,我特地留意过,经理她,早就不见了。” 也就是说,真正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在陈晋带人来支援前,已经溜之大吉。 眼下,陈晋和小宋还在审问华荣昌父子,也不知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撬出更多信息。 女人…… 魏清颂双眸微眯,不知想到什么。 她拿出手机,调出言韵的照片,递给苏珊看:“你说的经理,是不是她?” 听到苏珊描述时,魏清颂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画像。 这个女人,冷酷自私,利益至上,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漠视人权,视律法为无物,道德观念薄弱。 而这种种特点,都在言韵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所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言韵。 能够给华荣昌牵线搭桥,攀上言家,若是言韵,倒是的确有这个本事。 第178章 PTSD 苏珊盯着照片仔细看了几秒,笃定地摇头:“不是她。” 魏清颂轻轻皱了下眉,有些失望。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不可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言家在这件事里,绝对不清白。 不过想想也是,哪怕幕后黑手就是言家,言韵又何至于抛头露面,亲自做这些事呢。 只要她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为她奔走效劳。 她早该想到的,言家的人,更喜欢稳居幕后,享受着操控一切的快感,把自己当成至高无上的神,肆意践踏他们眼里的凡人。 言继谦和言致,不就是如此吗? 藏匿在阴暗的角落,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当初在那家川菜馆,华恒琛曾亲口说过,他爸是给白荔湾言家做事的人。 多亏了他的傲慢狂妄,才将言家的阴暗面暴露在阳光之下。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将所了解的情况交代清楚后,苏珊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说实话,很多时候,我也会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一开始,我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才不得不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去做。” “可是后来,见多了那些挥金如土的所谓上层人士,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我也说不清楚,在某个瞬间,我有没有想过,就这样,只要有钱,出卖身体也无所谓。” “或许,这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以前我也是过苦日子的人,可是现在,我一顿饭的花销,抵得过普通工薪族好几天的工资,我一个包,一件衣服,是普通人省吃俭用大半年也换不来的。” “我一直在这种矛盾中自我拉扯,觉得不能这样,又一边享受其中,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贱。” 苏珊的想法,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其实不难理解。 被性侵的受害者,往往会通过自我麻痹、自我欺骗的方式,制造一种假象。 她们会觉得,如果自己是自愿而非被迫,那么自己就不算被侵犯,事情就并没有很糟糕。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 受害者对现状产生妥协,并不意味着她们真的是“自愿”的。 她们只是在麻痹自己,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痛苦。 她们不是贱,而是产生了心理创伤。 这是一种对施虐者的扭曲认知,也是ptsd的典型症状。 魏清颂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过去了。” 苏珊眼底晦涩难明,半晌才哑声道:“真的都过去了吗?” “那些痛苦,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骨髓里,永远没办法抹去,午夜梦回,我都会重新回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没办法过去的,那些记忆,会不断提醒我,曾经的我有多不堪,我过不去的。” “就算案情结束,这件事也会像梦魇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让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好好生活,更何况,真的会轻易结束吗,警官?” “经理逃走了……还有那些酒店的客户,总会有漏网之鱼的,根本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只有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才不会有被报复的可能,我要隐姓埋名,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活着。” “你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才能过去?” 一直以来,苏珊都是冷静清醒的,然而现在,她再没办法保持理智,身体前倾,神情激动,眼眶泛红。 魏清颂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嗓音平缓:“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往后余生,该梦魇,该不安的人,是他们,他们的后半生会在监狱里度过,而你还有未来。” “我没有未来了。”苏珊的情绪极度消极,表情颓废灰败,捂着脸不住地摇头。 这是逃避现实的表现。 魏清颂知道,就算苏珊表面表现得再淡漠,再坚强,也掩饰不了她内心所受的煎熬。 可她越是隐忍,越是把所有的痛苦憋在心里,只会加剧情绪的内耗,加深痛楚。 唯一能让她振作起来的办法,就是让她直面痛苦。 她本就没有错,不该被贴上任何标签。 其他女孩也一样,她们都不该责怪自己,怨恨自己。 因为在这起案件里,有罪的人,是那些侵犯她们的男人。 有大量数据表明,在遭受侵犯后,许多被害者会产生严重的ptsd反应。 她们甚至会觉得,被侵犯,是她们自己的错。 除了埋怨自己,她们还会对异性产生强烈的恐惧心理,对往后的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再也没办法正常恋爱,正常生活。 受害者会开始自我厌恶,产生逃避心理,从此不敢再社交,因为她们会害怕别人的眼光。 而人终究处于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倘若在受到伤害后,没有及时得到安抚,反而被周围的人刺激到,造成二次伤害,后果更会不堪设想。 严重的,会形成偏激的心理,走上另一个极端,不断产生消极忧郁的情绪,自我折磨,轻则性情大变,开始滥交,重则丧失生的欲望,走向自我毁灭。 魏清颂沉思良久,低声询问:“你觉得,遭遇这样的事,是谁的责任?” 正如同她所预料的那般,苏珊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的责任,是我太傻太好骗,不懂反抗,事情发生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控制。” 现实就是如此,即便她是受害者,但是大部分被侵害的人,第一反应都觉得,被侵害,是自己的责任。 她们会觉得,是她们没有保护好自己,是自己太过单纯,太过愚蠢。 魏清颂轻轻摇头,反驳道:“你只是一个孤身到大城市来打工的女孩子,你面对的是两个成年男性,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从体力上,你压根没办法自保,面对侵犯,要求一个女孩子自我保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苏珊嘴角紧抿着,嗓音干涩:“就算是这样,可后来我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但我并没有,我太懦弱了,也许,我就是自甘堕落。” “你又错了。”魏清颂语气坚定,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你被拍下了不雅的照片和视频,不愿意让那些视频流传到外网上,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保?你是被威胁的,你有什么错?在那种情况下,你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已经做到极限了。” 苏珊双眸迷离,似是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你有错吗?”魏清颂问。 第179章 命运 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苏珊哽咽着摇头:“我没有错。” “对啊,你没有错,所以不必为自己铐上枷锁,错不在你,你不需要为那段过去负责,更不必感到羞耻,该羞耻的是那些侵犯你的人,你不必为此将自己束缚起来,你要为自己松绑,把那些该死的枷锁劈碎,重新拥抱自由。” 不仅是肉体的自由,更是灵魂的自由。 心理医生在面对受到性侵的来访者时,无非就是从两个角度入手,澄清责任和处理羞耻感。 澄清责任,就是让受害者明白,他们遭受这样的事,绝对不是他们的错,无需为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 处理羞耻感,则是让他们知道,无辜的人不该感到羞耻,该感到羞耻的是那些主动展露恶意的人。 魏清颂扭开手边的笔帽,在手上大片涂抹,留下一团团漆黑的墨痕。 她将手摊开,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灯光下莹润透亮。 “我的手被弄脏了,难道是手的错吗?清洗过后,我又会拥有洁净的手。”她微顿,嗓音极尽轻柔,“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是一样的,弄脏了,清洗掉就好了,我们的灵魂,是干净的。” “所以,你愿意原谅这段过去,重新开始吗?”魏清颂低语,“当然了,这里的原谅,是指原谅你自己,原谅你当初的无能为力,原谅你后来的随波逐流,学会原谅自己,你会好受很多。” 苏珊沉默了许久,语调生硬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如果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这种事一定要发生在我身上?”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平,凭什么,世界上幸运的人那么多,不幸的偏偏只有我一个。”魏清颂抽出一张纸巾,沾了水,开始擦拭手上的墨痕。 最初,墨痕只是淡了一点点,仍旧保留着深深的印记。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一边说道:“可是,命运对我们不公,难道我们就要认命吗?命运想要击垮我,想看我狼狈不堪爬不起来的模样,我就要如它的愿吗?” “我偏不。” “即便命运捉弄我,我也不认输,我的人生,是由我自己定义的,我所遭遇的不幸,不会成为掌控我人生的旋律,命运想要让我如蝼蚁一般活着,我偏要振作起来,活出我自己的模样。” “当你觉得你正在被命运操控,你就告诉自己,去他妈的命运,我不信命,也不认命。” 苏珊出神地听着,并没有察觉,魏清颂口中的人称代词,已经从“我们”变成了“我”。 说完这番话,魏清颂猛然闭上眼,极力调整急促的呼吸。 刚才,她有些共情过深了。 她在说这些话时,脑海里浮现的一幕幕,都是她当初的遭遇。 服下大量精神控制的药物,被下达杀人的指令。 在南浔街后巷的血泊中醒来,被催眠失去记忆。 被言继谦推出去,成为言致的替罪羔羊,背上杀人的罪名,被迫远渡重洋。 在异国他乡,被fbi的警员高强度审讯,关进吃人不吐骨头的萨坦监狱。 桩桩件件,难道不也是命运在捉弄她么? 如果她认命,向命运妥协,那魏清颂这个人,早就该不复存在了。 杀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强大。 魏清颂平缓了呼吸,向苏珊伸出手。 “你看,墨水的痕迹没了,墨迹没办法一下子抹除,但它总会越来越淡,我用力擦拭,想要消除它的样子很狼狈,手背被摩擦得通红,还会感到刺痛,可这痛也是会消失的,明天醒来后,红印也会褪去。” “我会记得,我的手曾经沾满了墨迹,我没办法彻底忘记,摩擦的痛感也曾真实存在过,可这无法阻碍我用这双手,去开始崭新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吗?我不知道。但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说出了真相,已经很勇敢了,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怎么会没有未来呢?” “我完全懂你的顾虑,放心,天不会塌,你把那些人渣想象得太过高大了,我会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揪出来,绝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揭过。” “无论是华荣昌父子,还是在背后为他们提供保护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不可能永远躲在黑暗中,天一亮,就会无处遁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苏珊怔怔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伸出手,轻轻搭在魏清颂的手上,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 华荣昌非法雇佣了大批打手,平时立阳酒店内部的戒备十分森严,保密性极强。 由于华恒琛被抓捕,导致华荣昌自乱阵脚,做出了错误决策。 他担心警察来搜查时发现异常,所以把大部分人撤离了酒店,想要营造出立阳酒店和其他酒店无异的假象,慌忙中反而留下许多漏洞。 这样一来,反倒是给了陆景明和魏清颂机会。 两年来,华家父子利用那些逼良为娼的女孩进行性贿赂,逐渐构建了庞大复杂的保护网。 华荣昌也从一个皮条客,摇身一变成了立阳酒店的华总,挤进棠州的上层圈子。 这桩案件牵涉到的权贵人士数不胜数。 在这个名利圈子里,清流固然有,但只要存在别有用心之人,试图搅浑原本清澈的水,总会有人抵不过金钱美色的诱惑,做出违背底线的事。 若不是这次华恒琛装逼装到了陆景明和魏清颂面前,随着时间的发展,恐怕立阳酒店的保护伞只会越来越大,里面的水也会越来越深。 在陈晋的审讯下,华荣昌也供出了一长串的名单。 但遗憾的是,华家父子的口供高度一致,拒不承认立阳酒店的灰色生意和言家有所牵连。 哪怕他们已经供出了一整页的名单,上面所列名字,却和言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言家,被摘得干干净净。 华家父子一口咬定,当初将言继谦的名头搬出来,只是为了威慑警方。 华荣昌更是直言道:“混迹商场的人,哪个不想和言总攀上关系?为言总做事,是我的荣幸。一人做事一人当,言总对我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我也是有原则的,绝不会连累无辜的人。” “原则”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瞬间成了笑话,连陈晋都听不下去,当场翻了白眼。 华荣昌的话,当然没人会信。 但他们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立阳酒店的幕后操纵者,就是言家。 第180章 光明 案情发酵伊始,就连王局都敏锐察觉到,此事或与白荔湾言家有关,明里暗里不知表达过多少次担忧。 想想也知道,就凭华家父子这两个小角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如今这对父子咬死了不承认,可说出去,只怕谁也不会信。 他们,不过是已经做出选择罢了。 主动顶罪,承担所有罪责,毫无声息了结此事的选择。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会义无反顾选择这条路,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收受了天大的好处,要么就是有把柄,被言继谦握在手里。 魏清颂认为,真相更倾向于后者。 道理也很简单。 此案牵连甚广,数罪并罚之下,这两人就算侥幸逃脱死刑,后半辈子也会在监狱中度过,即便真有天大的好处,他们也无福消受。 但魏清颂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连死都不怕,却心甘情愿被言继谦要挟? 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把这对父子控制得死死的? 审讯结束,陈晋和小宋一众人都垂头丧气瘫坐在办公室内,神情皆是怅悒,个个面如死灰。 他们都知道,华家父子虽然罪有应得,可他们背后,明显还有更大的黑手,但是证据呢? 办案不能被情绪所左右,全凭臆想。 可是,没有证据,难道就要任由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吗? 见众人都有些情绪低落,魏清颂轻轻敲了敲桌案,开口道:“瞧瞧你们,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要是让你们陆队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都怎么了?这就灰心了?这就要认输了?接着查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咱们都不认同这表面上的真相,那就继续查。” 陈晋低垂着脑袋,唉声叹气:“可是华荣昌和华恒琛都已经认罪了,眼看案子马上就要被定性,再查下去还有用吗?”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起案子性质恶劣,上面盯得紧,可为了减轻社会影响,平息群众恐慌,指不定最后就会草草结案,再一番粉饰太平。 在一些政客眼中,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当然有用。”魏清颂明眸轻抬,眼底光华熠熠,“拼尽全力,总比坐在这里义愤填膺却什么都不做的好,那些女孩都有勇气站出来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比她们先说放弃?” 办公室的玻璃门紧闭着,几步之遥的长廊外,几个少女并排坐在长椅上,彼此靠得极近,像是抱团取暖的小兽。 她们已经换掉了布料极少的制服,换上干净清爽的常服,浓浓的妆容也已卸去,铅华洗尽,露出她们原本青春洋溢的五官。 裴冬梅也在,她在长廊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办公室投来目光。 天光昏暗,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魏清颂能够想象出,那双清溪般的眼眸里蕴藏着怎样的期待。 刑警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肃起来,尤其是小宋,暗自捏紧了拳头。 是啊,假如不能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都对不起这些女孩曾受到的非人对待。 女孩们提供的证词里有提到,曾经有好几个宁死不从的女孩,都被当成货物一样被卖掉,如今生死未知。 为了她们,为了那些下落不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到故土的女孩,他们也不能轻言放弃。 陈晋率先动了起来,挺直疲惫的身躯,沉声道:“魏姐说的对,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大家都动起来,集思广益,好好想想还能从哪些方面入手,周边的监控,扩大范围,一帧一帧地查,还有华家父子的资金往来,包括那些牵连进来的官员的资金往来,都好好查查,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做得这么干净。” 须臾间,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办公室,瞬间活了过来。 魏清颂吐出口气,唇边扬起一抹淡笑。 她提醒道:“还有那个逃走的神秘经理,一定要把她揪出来,我总感觉,这个人,会是关键的突破口。” 原本从苏珊口中听到这个神秘女人时,魏清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言韵,倘若真的是她,那他们现在也不必苦苦寻找言家牵涉其中的证据了。 可惜,并不是。 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可是再难,也要去尝试。 他们现在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还没到无能为力的地步,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掩盖的真相,是不可能永远埋藏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的。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魏清颂轻轻推开门,昏暗的长廊里,几道身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局促拘谨地看向她。 唯有苏珊,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朝她盈盈一笑。 魏清颂姿态轻松地靠在墙边,语气熟稔亲切,好似在和朋友对话一般:“怎么说,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 苏珊耸耸肩:“回老家,我和小雅已经说好了,一起回去,大城市虽然繁华,到处都是机会,可同样的,也到处都是陷阱,像我们这样分辨不出机会和陷阱的人,不敢再赌了。” 魏清颂微微歪过头,看向她身后表情尴尬的小雅,目光仍旧温和:“小雅呢,现在想通了吗?” 酒店内发生的种种,足以证明,小雅是个有野心但并不算聪明的女孩,她身上是有股子劲儿的,可惜用错了地方,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但她终究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说她什么都不懂,倒也不至于,谁的十八年都不是白活的。 可她能接触到的世界还是太小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还需要慢慢去学着辨别。 酒店六楼的惊魂经历,或许会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但只要她能走出来,这未尝不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一课。 对这个本质并不坏的女孩,魏清颂并不忍再苛责。 小雅难为情地咬唇,小声嗫嚅:“想通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猪油蒙了心,一直把苏珊姐当成假想敌,不明白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愧疚,说话时都不敢抬眼去看苏珊。 魏清颂眯了眯眼,轻声道:“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嫉妒她,而是太过崇拜她,太想成为她,可是啊,与其成为别人,不如活出自己,你说呢?” 小雅神色先是茫然,随即陷入深思,片刻后,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我明白了。” “好了,已经很晚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住的地方,都回去休息,明天天亮,就该去迎接你们的新生活了。”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一番,都感激地点了点头。 可乐仍旧怯生生地缩在最后面,此时此刻,也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谢谢你,漂亮姐姐!” 看着她清纯可爱的面容,魏清颂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可乐性子胆小软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她无比庆幸,这样纯良的女孩,还没有遭受到太多的迫害,她的天真和单纯,还没有被毁掉。 “不客气。”魏清颂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白皙软嫩的脸。 她放心不下,又找来一个警员,嘱咐他将这些女孩安全送到订好的酒店。 女孩们转过身,向长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忽然,灯光骤亮。 头顶的白炽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苏珊回过头,看见走廊的灯只开了前面的一半,魏清颂站在明暗交接之处,纤长的手指还轻轻搭在白炽灯的开关上。 朦胧的灯光若隐若现照在她的脸上,一片宁静柔和。 她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柔软:“向前走。” 苏珊一愣,轻轻点头,拉着小雅的手,越发坚定地朝前走去。 灯光明亮,前路坦荡,她们曾短暂地坠入黑暗,但她们还有值得期待的漫长将来。 第181章 王局 目送他们离开后,魏清颂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却迎上从楼上下来的王局。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王局手里还拿着茶杯,几步走下台阶,站定在魏清颂面前,目光依然和蔼。 魏清颂偏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办公室里忙碌的刑警,说道:“大家都还坚守在岗位上,我怎么好意思贪图享乐。” 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局里的刑警都在高强度加班,王局心里也百感交集,摇头叹气。 “我们这行就是这样,案子来了,加起班来,一个月不回家都有可能,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我们还得在这熬着。” 他顿了顿,看向魏清颂:“如果换成景明,一定也会一直守在这里,可他毕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你不一样,一个女孩子,长期这样熬夜可不行,你看看,这才多久,你脸色都憔悴了不少,要是让景明看见,肯定该心疼了。” 提起陆景明,魏清颂神色柔和几分,从容笑道:“我没事的,王局,现在景明还在医院,队里的小年轻们没了主心骨,肯定心态都稳不住,我得留下来给他们鼓劲打气。” 王局又长长叹了口气,拧开杯盖饮了一口茶水,半晌才道:“其实你刚来局里那会儿,景明就来找过我,反对将你留在局里,他看似是在质疑你的专业水平,实则是深知这行的艰辛不易,不希望你跟着一起吃苦。” “他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内心其实比谁都柔软,宁愿被所有人误解,也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纷乱的情绪让魏清颂有一瞬失神,很快便回过神来,唇边笑意清浅:“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的。” 她当然懂,他孤冷外表下隐匿的温柔。 王局轻轻拍了拍魏清颂的肩,语气感慨万千:“珍惜眼前人,困难再多,总能克服,就像咱们办案一样,前面有再多艰难险阻,只要有决心,有毅力,总会找到真相。” 魏清颂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王局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王局继续说道:“案子的进度虽然要盯着,但也不能一门心思全扑在这上面,闲下来了,还是去医院陪陪景明,虽然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伤就矫情,但我想,他是需要你的。” 听到这里,魏清颂也明白过来,王局这是误会她了,以为她为了案子冷落陆景明呢。 她苦笑一声,眼眸低垂:“他身边有家人照顾,我去了也帮不上忙,碍手碍脚的,反而添乱,遭人嫌弃。” 王局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爽朗地大笑了几声,戏谑地盯着她,揶揄道:“颂颂,这可不像你啊,刚回来时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儿呢?你可不是那种会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打退堂鼓的人。” 魏清颂抿唇。 那个时候,她其实也怕呀。 害怕和陆景明再也回不到从前。 害怕自己的一腔孤勇终究落空。 害怕被留在原地的只有她一人。 那时候她的义无反顾,不顾一切,都是带着不留遗憾的决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会被陆景明厌恶,她也想要再去尝试一番。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失而复得,反而会更加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她多害怕眼前的美好只是短暂的,害怕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她的一场美梦。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愧疚,过不去这道坎。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景欢。 还有陆长柏,以前他倒是对她和颜悦色,可现在呢? 魏清颂思绪万千,踌躇着开口:“如果真的是什么不相关的旁人,我当然不会理会,可他们毕竟是陆景明的家人。” “那又怎么了?”王局反问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先不说别的,景明那孩子,要是真能被老陆的想法左右,就不会孤身一人离开老陆的庇护,自立门户,更不会走上刑警这条道路,别人都说,景明是子承父业,却不知道,这世上最不希望景明成为刑警的人,就是他陆长柏。” “可结果怎么着?景明不光当了刑警,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爸更优秀,从来不活在他爸的光环下。”提起这位故交,王局毫不客气地贬损道,“老陆那种思维固化的老古董,他懂个屁,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乱,还想插手儿子的感情,怕不是这些年酒喝多坏了脑子,你别理他。” 王局并不知其中内情,还以为她是被陆长柏给打击了,当即在言语上为魏清颂撑腰。 魏清颂哭笑不得,倒也没多说什么。 王局这番开解,也的确让她心中的郁结抒散了不少。 她笑笑:“我明白了,谢谢王局。” “害,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岁数大了,就喜欢多嘴多舌,要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你这丫头可不能在心里偷偷记恨我。”王局半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会呢?您这么关心我和景明,我感谢您还来不及。”魏清颂顿了顿,面露歉意,“倒是您,会不会怪我执意要彻查此案,给您带来麻烦?” “啧,你这话说的,这是存心想让我这个老家伙害臊啊。” 王局故意板起脸,惹得魏清颂心里一咯噔。 却见他严肃了几分,认真说道:“坚持真理,追寻真相,这是对的,我才是那个问心有愧的人,坐在这个位置太久了,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顾虑的东西多了,渐渐就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啊,是时候该退休了,把这份责任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魏清颂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诶,打住,表情不用这么严肃,放轻松点,该做的事,尽管去做,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扛得住,只要我还在,就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王局说完,也没给魏清颂反应的机会,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魏清颂看着王局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茫。 她总觉得,今天王局的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深意,可又觉得,似乎还有些什么言外之意藏在话里,她并没有解读出来。 第182章 过往 第二天一早,魏清颂还是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远天晨雾还未散尽,雾气朦胧,将整个城市笼罩其间,似要将人困在如梦似幻的错觉中。 魏清颂踌躇了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王局说得对,陆景明从不会被旁人的想法所左右,她也不该畏手畏脚。 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无可挽回,那就尽力去弥补。 陆景欢如今变得如此极端,很大一部分责任在她,是她当初没能赴约,间接导致陆景欢无法继续作画,永远和梦想失之交臂。 她不奢求陆景欢的原谅,只希望能消除陆景欢的心结。 尽管陆景欢现在并不愿见她,但她总得去尝试,她不可能这辈子都躲着陆景欢,毕竟那是陆景明的家人,她迟早是要面对的。 此刻时间尚早,医院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魏清颂径直来到陆景明所在的病房,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并不陌生,是陆长柏。 他语气里是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威严:“你这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爸爸,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虽然知道偷听这个行为并不恰当,但一股莫名的直觉,还是让魏清颂下意识止住了动作,将手从门把上松开,屏住了呼吸,侧耳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我和颂颂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陆景明语气冰寒冷沉,隔着一扇门,魏清颂都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淡漠疏离的神情。 魏清颂轻轻皱眉。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们的对话,似乎和她有关? 病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陆长柏的叹息声才再度传来:“景明,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怨,所以,我从不干涉你的决定,任由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可这一次,我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你想恋爱,我举双手赞成,但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那个姓魏的丫头,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曾因涉嫌杀人入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出狱了,但她总归是和杀人案扯上了关系,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魏清颂的心猛的一颤,脑海中蓦地一片空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但很快,陆景明疏冷的嗓音就不紧不慢地响起:“暂且不论这些东西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你一大早便到这里来扰人清梦,就只是为了证明她不是一个好人,不配和我在一起?” “陆景明!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见他不为所动,陆长柏似乎有些急了,“事实真相就摆在你面前,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你自己好好看看,照片什么的都有,难道这些都是伪造的吗?” 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是纸质文件划过半空,被拍在桌上的声音。 许是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陆长柏语气稍缓:“我知道,这六年,你一直忘不了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只是从前的魏清颂?” “你们上学那会儿,她时常来家里,我对她印象也很好,可人都是会变的,她现在进过监狱,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你好好想想,她真的还是你认识的那个魏清颂吗?你能不能冷静理智一点!” 时间仿佛静止了,魏清颂紧紧咬唇,险些忘记怎么呼吸。 她设想过很多次。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等她和什么fbi、国际刑警全都彻底划清界限,等那些前尘过往再也影响不了她分毫,她一定会把所有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陆景明。 她从没预料过,那段最不堪最黑暗的过往,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揭露出来。 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现在的她,还无法坦荡从容地面对陆景明。 周遭的所有声音,似乎都变得空灵。 陆景明低沉淡然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自以为是地觉得,你比我本人更懂我的心?我爱的是谁、爱的是什么样的人,从来都不需要无关的人来替我界定。” 他顿了顿,语调带上几分轻慢的冷嘲:“很多人都说,我和你很像,但我不是你,也永远不会是你。” “是啊,你多冷静多理智啊,对待感情,都能有一杆毫不偏斜的天平,一边是温柔的白月光,一边是骄傲的红玫瑰,精心算计着如何保持平衡,毫无愧疚地践踏辜负别人的真心,我这个做儿子的,的确做不到你那样铁石心肠,薄情寡义。” “这些年我从未指责过你私德有亏,容忍江琼登堂入室,对景欢真心相待,把她视作一母同胞的妹妹疼爱,但凡我有你一半的冷血自私,陆家早就被我闹得天翻地覆了。” “为了我好?嗤,你在我妈怀孕期间和旁人苟且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即将为人父的责任?现在,你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自居,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 这番话分明是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却让陆长柏面红耳赤,再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当初他也是真心爱慕温曼卿的,那样骄傲的女人,为他舍弃一切来到棠州,他也曾感动到涕泪横流,指天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后来是如何稀里糊涂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也说不清楚了。 终究是他愧对温曼卿,愧对陆景明。 沉默许久,陆长柏沉沉叹了口气。 他盯着桌上的牛皮纸袋和散落出来的文件,顿了好几秒,才缓缓说道:“你好好看看这些东西,再想想,希望你将来不会为你的选择后悔。” 说罢,他不敢再看陆景明噙着冷笑的脸,踉跄着转过身,打算离去。 打开门,便对上魏清颂清亮的眼眸。 陆长柏愣了愣,率先移开了眼,像是心虚似的。 很快又反应过来,偷听的人是魏清颂,他作甚要心虚? 陆长柏满腹话语在胸腔中憋了半响,终究未发一言,只递给魏清颂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重重哼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魏清颂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本该躲避的,可当时她脑子里一片浆糊,脚底也像灌了铅似的,完全丧失的行动能力。 眼下陆景明已经看见了她,她总不能转身逃走。 她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合上门,艰难地挪动到陆景明身旁坐下,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 那是她被关入萨坦监狱前,身穿囚服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她消瘦如柴,原本该是婴儿肥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憔悴得颧骨微凸,盯着镜头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无措。 魏清颂抬手将照片翻了个面,死死捂住,不敢去看陆景明的眼睛,低声道:“好丑,你别看。” 陆景明却轻声问道:“那个时候,怎么瘦了那么多?” 低声的询问,是如此平常,好像只是在进行简单的日常问候。 第183章 信任 房间里寂静得落针可闻,他极低极柔的声音,却如同烟花般在耳边炸响,让魏清颂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一眼望进陆景明宁静无波的眼眸。 那双极好看的墨玉眸子里,没有她想象中的质疑,没有察觉被欺瞒的恼怒,也没有平日里一贯的淡漠疏冷,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望不到边际的温柔。 似乎所有事情都和预想中背道而驰。 坦白过往的时机,陆景明的反应,她的心境……种种所有,六年来,她已在心底预演过无数次。 曾几何时,午夜梦回,她都被梦境中陆景明阴沉陌生的神情和怨恨愤怒的质问吓出一身冷汗。 她唯独没有料想过,陆景明的反应如此平静,那么从容淡然地接受了她的一切。 原本已经紊乱的呼吸瞬间变得顺畅,心底的紧张不安也荡然无存。 魏清颂终于找回了思绪,声音却还带着余颤:“关于这些过去,我从没和你提起过,你,不怪我吗?” 陆景明却只是苦笑:“我只怪我自己,在你那么无助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 这份档案并不详尽,只记录了魏清颂入狱的罪名,案件的具体情况却是被模糊过的。 但他也对萨坦监狱略有耳闻,那里关押的,都是国际上臭名昭着的罪犯。 他不知道魏清颂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被当成罪大恶极的罪犯,但他绝对相信,魏清颂是不可能杀人的。 思绪纷飞,陆景明又恍然想起,两人重逢后,他对魏清颂那般冷淡的态度,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恶言相向。 而那一切,都源于他那可笑的自尊心,还有他自以为是的试探。 他却从没想过,他的冷言冷语会不会给魏清颂带去伤害。 思及此处,陆景明眼底黯淡几分:“我更怨我自己,在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后,不仅没有关心你的过去,反而屡次口出恶言伤害你。” 那个时候,积压在心头已久的怨念如火山喷薄,无法抑制。 尽管他早就想过,魏清颂的离开许是有苦衷,却还是忍不住将恶气撒在她身上,全然不顾她会不会委屈。 彼时他尚有些许报复的快意,可如今知道她曾受的苦,心中只剩下无尽悔意。 照片上的她是那么的憔悴消瘦,想也知道,她到底经受过怎样的煎熬。 她从前是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轻轻磕碰一下就要掉眼泪,稍微冷了热了都要撅起嘴撒娇,她在那样冰冷的监狱里,该怎么入睡? 还有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原本该有宝石般的光彩,时刻带着娇纵出来的天真,可照片上,她的眼睛,却已经没了光。 他不敢再想,稍一细想,心就抑制不住地刺痛。 曾经,他也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魏清颂为什么会离开。 他想过,她和家人是不是突逢变故,才不得已背井离乡。 可最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情愿魏清颂只是因为不再爱他,单纯地不告而别,也不希望魏清颂过得哪怕有一点点不好。 就算魏清颂不再属于他,但只要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能过着和从前一样快乐的生活,那又有何不可? 如今,她的遭遇被浅浅揭开,却终究是事与愿违。 陆景明连呼吸都隐隐颤抖起来,魏清颂却只是轻轻摇头,沉默不语,慢吞吞地将散落在桌面上的资料全都收回牛皮袋,仔细封存好。 她眼帘微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上一层朦胧的阴影。 沉默须臾,她才哑声问道:“照片你也看到了,你就不怕,我手上真的有人命吗?” “你不会。”陆景明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魏清颂又是一愣,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陆景明竟然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当年她在南浔街后巷的血泊中醒来时,连自己都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险些精神错乱,而陆景明却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相信她。 而她呢,担得起这份信任吗? 从头到尾,她都想着该如何隐瞒陆景明,她的那些心思,在陆景明的坦荡和信任面前,竟是如此相形见绌。 强烈的愧疚感让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我的事情,牵扯到一桩国际大案,当年我被老师带出来后,做了污点证人,也和fbi签了保密协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也不知道这种事到底该不该和你说……” 她的不安落在陆景明眼中,只让他越发心如刀割。 他担心魏清颂会在自责的情绪中越陷越深,当即打断她道:“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真的没关系,我不必事事都知晓,既然你有你的顾虑,就顺随你的心意去做,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小心翼翼,我不希望你为难。” 见她仍旧紧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景明故意插科打诨:“再说了,我现在可是病人,光是听见萨坦监狱,我就要吓破胆了,想也知道,你所背负的秘密该有多惊人,以我目前的状态,还是不要听为好。” “刚缝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呢。”说着,陆景明抬起下颌指向伤口处,从容淡笑,“可别一会儿听了你的秘密,又给崩开了。” 纵然他面上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心底却苦涩不已,不为其他,只为心疼他的颂颂。 很多时候,独自背负秘密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而他,却没办法替她承担分毫。 魏清颂何尝不知道陆景明是在替她解围,那么清冷自持的人,何曾扮演过戏谑滑稽的角色。 她也不愿让这种凄风苦雨般的气氛继续漫延,便也收好情绪,低声承诺:“事情太过复杂,从头到尾理清楚也需要很多时间,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很快,一切都会结束,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她并非是在找借口推脱,南浔街旧案案情本就复杂,背后又牵扯到那个名为恶果的组织。 而一切追根溯源,还要说到她和白荔湾言家的关系,以及言家罪恶的秘密,其间种种,恐怕还要牵扯到上一代的恩怨,说来着实复杂。 她原本也无比在意自己的出身,后来在养父母和老师的开解下,才渐渐接受了某些事实。 拥有谁的基因,被谁生下来,这是她无法选择的,但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却是她可以自己决定的。 其实,早在她出生时被送走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她和言继谦除了血缘关系,再无亲情可言。 第184章 难题 过往种种皆成云烟,如今,魏清颂只想珍惜眼前所有。 偏偏有的人不肯放过她,从她初回棠州开始,就像恶鬼一样缠了上来。 如果她不曾和国际刑警合作,一头雾水扎进这蹚浑水,恐怕只会和当年一样,任人摆布,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当然,若真是那样孤立无援,她也不会选择回到棠州,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更不会有勇气回到陆景明身边。 若没有战胜噩梦的能力,就只会把噩梦带给亲近的人,这一点,她六年前连累养父母举家出境时,就已经领会过了。 见她兴致并不高,陆景明眸光微动,另起话头:“立阳酒店的案子,进展如何了?有在现场找到新的证据吗?” 提起案情,魏清颂这才敛了乱七八糟的心绪,认真回答他的疑问。 “华家父子主动承认了所有罪名,却极力将言家撇清在外,但根据受害女孩们的口供,有一个神秘女人,才是立阳酒店所有犯罪活动的实际组织者,而最奇怪的是,华家父子的口供里,根本没提过这个女人半个字。” “我怀疑,这个女人,才是将华家父子和言继谦联系在一起的关键。” “嗯。”陆景明认同地点头,随即又道,“假如你已经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定然不会这么忧虑,是不是在这个环节出了岔子?” 魏清颂佩服他敏锐的观察能力,点头道:“是啊,不仅当天的监控全被破坏,就连从酒店带回的电脑里,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影像资料,很明显,她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销毁了所有可能暴露她身份的证据。” 陆景明微微皱眉:“这的确很棘手,技侦那边有办法恢复吗?” “办法倒是有,陈晋也第一时间把硬盘提交过去了,但是他们技术有限,恢复硬盘里的资料,最快也要三天。”魏清颂满脸无可奈何,“三天,那女人恐怕早就逃到大洋彼岸去了。” 陆景明沉吟一番,忽而笑道:“专业的事,自然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魏清颂一下就明白他说的是谁,懊恼地“啧”了一声:“是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这就让陈晋去跑一趟。” “嗯,越快越好。”陆景明看着她飞快在手机键盘上跃动的手指,陷入沉思,半晌,又提醒道,“听你描述,就知道那个神秘女人心思极其缜密,反侦察能力极强,这样的人,未必会在已销毁的硬盘资料里留下证据,恐怕不能光指望硬盘,还得另寻他法。”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魏清颂正好点下发送键,听到他的话,立马坐直身体,“听说省厅有个非常厉害的画像师,善于将证人的语言转化为形象,我把所有受害者的证词整理到了一起,让王局帮忙牵线搭桥,请那位画像师帮忙画像,不过,这也需要等待,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完成的工程。” “除此之外,小宋那边也带着人没日没夜在查监控,酒店现场的监控虽然被破坏,但周围道路的公共监控是能调取的。” “同样的,这个工作量也很浩大,他们需要查看成千上万份监控视频,试图找出当日事发前后从那个路段经过的女人,再对比不同日期反复出现在相同路段的人,其中不乏有每日经过这段路的上班族。” 说到最后,魏清颂只皱起了眉头感叹道:“想要找到她,真的很不容易,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大家都在努力尝试了,只希望最后不要白忙活一场。” 要找出这个神秘女人,已经很难了,然而他们面临的难题,并不止眼前这一桩。 “还有,那个开枪打死周大虎,又打伤你的人。”魏清颂垂眸看了一眼陆景明的伤口,神情越发凝重,“陈晋带人对现场进行过勘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脚印、指纹,通通没有留下,只找到了两枚弹壳,已经送检了,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我也问过苏珊和小雅,她们对酒店里藏有枪械一事并不知情,更说不出来,会是什么人能在暗地里开枪打死酒店的打手头子,那些小喽啰对此事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哭爹喊娘地求放过。” 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魏清颂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嗓音也更低沉:“陈晋在审问华家父子时也提过此事,然而他们只是一味认罪,细问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安排,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周大虎手里的藏枪型号都不知道。” “所以,我认为,无论是周大虎的枪,还是躲在暗处开枪那人手里的枪,都和华家父子没有直接关联,恐怕也是那神秘女人的手笔。” 这也越发说明,只有找出那个女人,所有难题才能得到答案。 陆景明静静听她说完,忽然问道:“说起画像,你不也是犯罪心理领域的佼佼者吗?何不做出侧写,缩小搜查范围?” 魏清颂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垂眸道:“但我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会被七情六欲所干扰,脑海里想的东西太多,心里又时刻牵挂着某人,想要静下来思考时,思绪很快就跟着灵魂飞走了,无法再冷静理智做出判断。” “初次和我对话时,我的老师便觉得我与众不同,足够理性,又能敏锐地洞悉所有细节,拥有觉察犯罪因素的天赋,如果他现在看到我这样,为了一个人而变得慌乱无措,恐怕也会感叹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她语气略带几分自嘲。 这也是她的难题,在有关陆景明的事情上,她总是感性胜过理性。 “我今天来,原本也是想着,有你从旁提醒,我总能保持清醒,也许会从已有的线索中推断出新的结论,没想到会撞见刚才那一幕,现在可好,我的心只怕是要更乱了。” 还未等陆景明说出安慰的话,魏清颂忽然想到什么,声音急促起来:“对了,关于我的资料,陆叔叔是从哪里拿到的?” 她脑海里闪过段文澜文质彬彬的面容,还有当日段文澜和言韵在一起说话的场景。 提及此事,陆景明眸子里也冷光乍现,见魏清颂询问地望过来,眼神又变得柔和。 “那你大概是来得晚,没听到多少,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他只含糊其辞搪塞了过去,并没有和我细说。” 陆景明还以为她是在意陆长柏那些难听的话,便宽慰道:“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是我认定的人,这一点,任谁也无法改变,在我这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魏清颂微微一怔,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她不由得面颊微热,心底暖流划过。 还有什么事,比坚定无可动摇的爱更打动人心? 但她此刻问这个问题,并非计较陆长柏的态度,而是担忧,段文澜和言韵,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185章 段文澜 魏清颂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担忧告诉了他。 她隐去与言致有关的事,着重强调了言韵和言继谦的关系,以及她在言家财团中所扮演的角色。 怕他不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人与言韵的交集,她大概解释道:“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了,言家绝对不干净,言韵作为言继谦未来的继承人之一,手上恐怕也早已沾满污秽。” “不管怎么说,段文澜现在的身份是景欢的男朋友,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我担心景欢会被他利用,受到伤害。” “我也想过,我只不过是看到了他和言韵交谈的场景,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一切都是我草木皆兵,脑补太多的结果。” “可仔细想想,真的是我想太多吗?前脚刚有人提醒我,有人在查我,后脚,我因罪入狱的资料就出现在了陆叔叔手中,我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陆景明眉头微锁,深邃幽深的眸中亦泛起丝丝冷意,思忖着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现在已经锁定了言家,从华家父子的一系列操作来看,言继谦肯定早有准备,也早就留了后手,我们想要找到他犯罪的证据,与此同时,他肯定也会想方设法阻挠干扰我们。” “景欢恋爱后,虽然第一时间向我报备,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感情,我能以哥哥的身份,适当过问,却不能过界,也无法干预,所以,段文澜究竟是不是隐患,我也不敢笃定。” 魏清颂理解地略一点头,又道:“昨天我在医院认出他后,就拜托阿芙帮我打听他的消息,她是市长千金,在棠州的人脉自不用说,消息肯定会灵通些。”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过段文澜后,你和我提起过,说他无论是人品还是家世都经得起考验,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嗯。”陆景明从容点头,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要回忆一个人,自然不用过多思索,很快便如数家珍般说道,“景欢和我提过,段文澜的籍贯是棠州,但他从小就和家人一起去了沿海城市,在外念书,逢年过节才会回乡祭祖,大学考回了棠州,在棠州生活了四年,毕业后,便也就留下来了。” 看着魏清颂仍旧充满疑虑的表情,陆景明补充说道:“当然,这些东西若只是他自己口述的,我自然也不会尽信,谁知道他是不是随口胡诌,我之所以认定他家世清白,是因为他俩都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见过双方父母,两边的父母也碰了面,都已经默认好事玉成了。” “原来如此。”魏清颂若有所思,在心底又将他的话过了一遍,“这么说,家世上的确不太可能造假,来历也算得上是清清白白,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一时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魏清颂索性将这部分暂且放到一边,又问:“既然他和景欢都已经谈婚论嫁了,那人品方面,肯定也经过了你们的考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我倒是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陆景明斟酌着回答,“就我个人目前的观感而言,段文澜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脾气温和,待人彬彬有礼,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也没有酗酒赌博的不良嗜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景欢包容宠爱,所以,在我这个哥哥眼里,他勉强算个好妹夫。” 语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日久见人心,他们相识才几载而已,可不敢打包票说他就是个好人。 毕竟,这世间有那么多恶劣的人,谁也不会把标签刻在脸上,倘若真的心里有鬼,也一定会小心翼翼遮掩,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画皮画骨难画心,有那么多的例子可以佐证,哪怕是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枕边人,一觉醒来,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向自己痛下杀手。 这世间,最诡谲莫测的就是人心。 魏清颂托着下巴,颇为苦恼地思索着,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这个段文澜好像真的找不出什么问题,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在一块说话,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言致不也曾在大马路上拦住她的去路来恶心她吗? 要是说个话就能证明两个人关系匪浅,那她和言致岂不是亲密无间? 魏清颂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当日的场景。 马路对面的段文澜西装革履,向言韵挥手示意,言韵踩着高跟鞋,曼妙婀娜的窈窕身影,引起不少路人注目,那张向来精致刻薄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不少,还隐隐带着温婉的笑意。 那种笑容,不像是高傲惯了的言韵会有的。 “不对。”她轻轻摇头,原本雾气昭昭的眼眸又变得坚定,“他们当时的状态不对,那根本不是两个点头之交互相示意的人会有的表现,言韵的状态,明明更像是去见……” 话说到一半,魏清颂又及时停住,意味深长地看向陆景明。 段文澜毕竟是陆景欢的男朋友,她当着陆景明这个做哥哥的面,说出她心中略带绯色的猜测,是不是不太恰当? 陆景明眸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惬意模样,似乎是在等她说下去。 魏清颂犹豫片刻,问道:“那,景欢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或许是带上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如今看来,这两个人似乎一点都不搭。 两人职业没有交集,性格更是迥异,不是同事,更不是青梅竹马的同学,是在什么样的机遇下,才会走到一起? 陆景明嗓音轻而缓,耐心地回答了她的疑惑:“景欢和我说过,有次她在咖啡厅等朋友,遇到一个推销金融产品的人,那人推销的产品实际上是个大坑,她一个外行人,听见所谓的低风险高回报,就被忽悠得差点交钱。” “关键时刻,正是坐在她邻桌的段文澜出手相助,用专业知识帮她化解了这场骗局,两人因此互换了微信,后来经常一起聊天,又约出来看过几场电影,彼此熟悉之后,确定了心意,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魏清颂眉头一刻也没舒展过:“听起来倒是很合理,而且,能够帮陌生人规避风险,还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似乎也能佐证他人品的确很好。” 因为一次温暖的相遇,所以相知相爱,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并不显得刻意。 那么,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第186章 棋子 陆景明若有所思,垂眸沉吟一番说道:“我倒是觉得,段文澜与言家的关联,并不是此案的重点,你不要太着急,我们一起好好捋捋,看看有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这话说到重点上了。 魏清颂懊恼地揉着太阳穴,重重出了一口气:“对啊,我现在纠结这个干什么呢。说来也是,这个案子从开始到现在,不知道横生了多少枝节,华家父子就不用多说了,牵扯到言家也是必定的,现在又和段文澜扯上关系,真是太乱了。” 各方势力,就好像不同颜色的橡皮泥,被一只无形的手乱七八糟地揉合在一起,混乱得再也分不清彼此的颜色。 陆景明云淡风轻的嗓音,如同清风般拂过她躁动不安的心:“别急,我们慢慢捋就是。” 魏清颂站起身,在病床前来回踱步,一边缓声说道:“你说得对,是该好好捋捋,到目前为止,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毕竟我们掌握了那么多线索,但是途中又意外频发,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我们就从头回顾一遍案情。”陆景明嗓音平缓,柔和的眸光落在魏清颂身上,片刻不舍离开,“我说,你听,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合常理。” “好。”魏清颂神情凝重地点头。 “此案追根溯源,要从我们那天在饭店偶遇华恒琛说起,华恒琛得意忘形,带着裴冬梅出席饭局,席间对裴冬梅动手动脚,被暗中跟在他们后面的裴家才看到,两边起了冲突,这才引起了我们注意。” “紧接着,华恒琛自曝他父亲是为白荔湾言家做事的人,态度极其嚣张,随后被我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带走,路上,你发现裴家姐弟神情异样,在你的追问下,裴家姐弟曝光了立阳酒店在暗中进行情色交易的内幕。” 魏清颂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决定,暗中查探立阳酒店。”陆景明继续说着。 “等等……”魏清颂在此处打断了他,眉头轻蹙,“你有没有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既然华恒琛已经被捕,那也就说明,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是。”陆景明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当我们第二天到达立阳酒店时,酒店的实际掌控人,也就是女孩们口中的那个经理,已经有所防备,她一边嘱咐酒店前台不要接待生面孔,一边又在酒店六楼安排了以周大虎为头目的打手,还给他们配备了枪支。” 说到这里,陆景明的语速也缓慢下来。 魏清颂猛地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你也察觉到了,这里不对劲!” “嗯。”陆景明轻轻颔首,“既然从一开始,酒店就没打算接待生面孔,那么就应该把酒店关闭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出,但我们不仅被接待,还顺利地知道了酒店的犯罪内幕。” 魏清颂接过话头:“再然后,我们知道有女孩被酒店六楼的打手挟持,面临危险,于是上六楼援救,对峙过程中,打手头目周大虎被枪杀,你也因此受伤。” 陆景明眸底掠过寒光:“从我们进入酒店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落在在幕后之人的眼中,直到周大虎被杀为止,那人,都还没有离开酒店。” “所以,我们是被人玩了一遭声东击西。”魏清颂紧咬牙关,“真是好算计。” “询问苏珊和小雅时,我没能想到如此细致,如今如果再找她们问起这些细节,应该可以证明,经理对她们每个人的嘱咐都有所不同,而她精妙地利用了酒店里每个人的心理,把她们的心中所想,摸得透彻无比,精准地算到了她们的所有反应。” 是啊,当她和陆景明还在和苏珊周旋时,那个经理,明明就还在酒店里。 他们都被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也许,当我们把华恒琛从酒店带走开始,背后的人就已经做了壁虎断尾的决定,把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又刻意安排枪杀周大虎的好戏,甚至伤了我,这些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陆景明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魏清颂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杀了周大虎,是因为他知道太多秘密,无论是酒店里受害的那些女孩,还是华家父子,都不太可能和曾经在边境犯罪集团留过案底的周大虎有所接触,也就是说,周大虎被杀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知晓那女人的真实身份。” “而她想要杀你,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纯粹为了挑衅警方吗?” 魏清颂说到这里,话音微顿,有些不太确信。 她竟然摸不透,那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杀周大虎,是为了灭口。 可她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对陆景明开出第二枪吗? 纵是陆景明反应迅速,及时躲开,也被子弹穿透了肩膀,倘若当时并未及时觉察,那现在……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首先,你中枪后,她并没有赶尽杀绝,折返回酒店,将我们一屋子的人全都除掉,这说明,除了周大虎以外,其他人在她眼中是没必要斩草除根的。” “其次,她谋划好了一切,布下了精妙绝伦的棋局,说明她心思缜密,深谙心理博弈之道,眼看着东窗事发,她就这样在酒店等待我们的到来,目睹着事情如她算计之中那般发展,这才杀了周大虎,在棋盘上完美落下最后一子。” “可以看出,她是个狂妄至极之人,具有挑衅型人格,智商极高,极其自负,并且,我猜想,她有心理学的相关背景,不然,不会把这些女孩的心理利用到极致,在她眼中,立阳酒店就是个棋盘,而我们,都是被她操纵的棋子,其中,也包括华家父子。” 说到这里,魏清颂忽然想到了慕安,那个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心理机构。 心底莫名涌起不安的情绪。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杀我,总之,她并没有达成目的,所以,她失败了,不是吗?对于这种太依赖主观猜测的问题,并不需要多想,等找到了她,自然也就能解开疑惑,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钻研这种想不通的问题上,不如再看看其他细节。” 陆景明神情淡淡,似乎并不将其视为棘手的对手:“她太过自视甚高,想要炫技表演,只会暴露出更多破绽,留给我们去一一勘破。” “说得也是,我们可不是只会任人摆弄的棋子,她留在酒店,看我们被她戏耍后才退场。”魏清颂也缓缓沉出口气,目光微凉,“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大致推测出她离开酒店的具体时间范围,做出更精准的心理侧写。” “你看,只要能静下心来,耐心梳理案情,总能找到新的头绪。”陆景明低低笑了一声。 魏清颂微微一愣,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教她。 她没有太多传统刑侦办案的经验,一直以来,依仗的都是犯罪心理侧写,这其中更多的还是主观推测因素。 如果推理遇到瓶颈,就很容易在死胡同里钻牛角尖。 而这个时候,就要回到案情本身,不能脱离案情去做无理由无依据的盲目推理,而是要根据案件已有的细节,去找到新的切入点,抽丝剥茧。 魏清颂在脑海中回想着所有案件经过,福至心灵,眸光一亮:“这么说来,还有一件事,一直以来,都被我们忽视了。” 第187章 感情 从他们开始调查到现在,不断有新的线索被抛出,而且并不显得刻意,以至于他们一直往更深处摸索,却忽略了许多微小却耐人寻味的细节。 眼下,刑侦大队里所有人都在忙着找出那个消失的女人,泡在看不完的监控里,不知何时是个头。 却完全没有深挖,华家父子心甘情愿给人当替罪羔羊的背后,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像华荣昌这样的人,坏事做尽,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好不容易得到了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他不可能如此洒脱地放弃这一切。” “所以,他必然是有把柄落在言继谦手中,我猜测,这把柄并不关乎他所做的那些违反乱纪的事,试想,如果用他的罪行作为威胁,根本毫无必要,他替人顶罪,也是难逃罪责,还不如把更多人拉下水来得痛快。” “排除所有可能性,那就只剩下一种结果,能够威胁到他的,就是血脉至亲。” “他能纵容华恒琛这个蠢货儿子在外面招摇过市,看得出来,他对华恒琛很是溺爱。”魏清颂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而事发之后,进入我们视野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这对父子,华家的其他人,倒是隐去了身形,没有任何人提起。” “嗯,看来,是要再往深处,好好挖挖他们的背景。”陆景明思忖片刻,赞同了她的分析。 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魏清颂缓了缓,又道:“还有周大虎,也需要好好查查,目前看来,周大虎一定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按照苏珊她们提供的证词,此人曾经在边境,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危险人物,是留过案底的狠角色,向边境那边打听一番,或许能得到新的线索。” 陆景明唇角微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清颂。 她认真分析案情的模样,实在太过惹眼,好似自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眼的耀眼光彩。 须臾,没等到魏清颂的下文,陆景明挑眉:“没了?” 魏清颂怔愣一瞬,目光投向一侧桌案上的档案袋,迟疑着说:“虽然明面上,段文澜和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多联系,但我们都知道,言家在这桩案子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还是很在意,他和言韵的往来。” “这份资料,一定就是段文澜给陆伯父的,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忽然这么做,实在很可疑。” 绕了一大圈,魏清颂还是抛不开段文澜这个人。 眼下她和言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她想方设法想要找出言家主导这场惊天大案的证据,彻底扳倒这个屹立百年的大家族。 这样的时机下,段文澜此举,无非就是为了动摇她的决心,影响她的判断。 所以,尽管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段文澜和言家有关,她也无法把这个人抛开不谈。 言家,真的能够把手伸得这么长,甚至渗透到陆景明的身边去? 不,如果真的是那样,反而更不合理。 言继谦没有预料到她会回来,所以没有理由埋下这么一颗棋子。 抛开所有先入为主的干扰因素,重新审视段文澜和陆景欢的关系,那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人是真的,感情是真的,那问题,就出在外在干预上,比如言韵。 “不用太担心,我会找个恰当的时机,提醒景欢。”看出她的忧心忡忡,陆景明也跟着皱起了眉。 “我倒是觉得,不要和景欢明说比较好,毕竟,我们现在所说的,都是出于我们的立场考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段文澜,对景欢是不公平的。” 想到这里,魏清颂就忍不住轻声叹息。 那天的生日宴上,她看得出来,陆景欢和段文澜的感情很要好,这两人相遇相知的故事,也足够打动人心。 难得有一个人能够走进陆景欢的心,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事事迁就她宠溺她。 如果她和陆景明忽然搅局,又该让陆景欢情何以堪? “他俩最初的相遇,并不像是别有用心的刻意安排,毕竟,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算到今天我们会查到言家头上。”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段文澜的确和言韵相识,并且从言家得知了我的底细,把我的过去捅到了陆伯父面前,他这样做,或许是想让我和你决裂,又或许是想通过陆伯父的关系,把我从警局除名。” 魏清颂慢慢说着,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是啊,她之前揣测段文澜会对陆景欢不利,倒是关心则乱了。 他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来也是,在言继谦看来,如果她不再是棠州市局的犯罪心理顾问,和陆景明的关系也就此破裂,就没办法再插手这桩案子。 他是笃定了,光凭市局刑警的本事,查不到言家牵涉其中的证据。 同时,他也对卷土重来并且满怀敌意的她有所忌惮。 可是他千算万算,终究低估了她和陆景明的感情。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陆景明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了,哪怕是在她本人看来都不堪的过去。 言继谦那样的人,只会强取豪夺,哪里会料想到人世间真的有坚定不移的感情。 他棋差一招,输在了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情之一字上。 他想破坏她和陆景明的关系,却以失败告终,不过,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魏清颂敛了眸底略带嘲讽的冷意,继续说道:“景欢本来就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她肯定也在段文澜面前提过,所以,段文澜这个举动,并不会影响他和景欢的感情。” “起初,我担心的是段文澜会对景欢不利,现在想想,他这样做反而会讨得景欢欢心。只是,他被卷进来后,难保不会被言韵利用,波及到景欢。” 将所有的思路捋清后,魏清颂越发肯定,段文澜对陆景欢的感情,并不是作假的。 尽管如此,她也不觉得轻松。 她回想起那天,在言韵脸上看到的盈盈笑意,有些不确定,在那双和她相似的褐色眸子里,到底有没有看到狂热的恋慕。 是的,狂热的。 言韵和言致一样,不,他们整个言家都是如此,他们都是疯子。 对于执着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执着想要毁灭的东西,必定是带着不加掩饰的、足以毁天灭地的狂热。 如此,比起提防段文澜做出伤害陆景欢的事,她倒是更担心言韵,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来。 “这样,让人盯着段文澜的动向,保护好景欢,不用刻意大张旗鼓地去查他,只要掌握他的行踪就好。” 魏清颂低垂着眼眸,寻思了许久,终于做了决定。 陆景明自然没有意见,甚至,她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尽管陆景欢对她抱有成见,对她恶言相向,但魏清颂仍旧会替陆景欢考虑,担心她受到伤害。 从前她就是如此。 即便如今,她行事常常剑走偏锋,显得极端偏执,但她从来都对无辜的人怀有最大的善意。 她会帮孙母盘下铺子,让失去儿子的老两口得以维生,会在闲暇之时去医院探望殷志杰和秦丹萍。 人的外表和性格会变,但潜藏在心底的善良本性,是不会轻易动摇的。 “你为景欢做了这么多,她也许并不会因此感激你。”陆景明难得叹息起来。 在妹妹和心爱之人之间,他自然是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可到底该如何调解两人的关系,他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我只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尽力做到最好。”魏清颂嗓音平淡,却很坚定地回答他。 六年前她没有选择,无意间伤害了很多人,如今,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当初被她伤害的人,拥有埋怨她的权力,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么,多说无益,做就对了。 把该做的事完成,做到无愧于心,就好。 第188章 亲我 修长温润的手指,不知何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眉间。 “别皱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温热的指尖如有魔力,触动着魏清颂紧绷的神经,让她的眉宇渐渐舒展。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叹出口气:“景欢那边,我们能安排得万无一失,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可是,陆叔叔那里又该怎么说,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已经认定我是有罪之人。” “管他做什么。”陆景明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顺势回握住她的手,语气淡淡,“他怎么想,不重要,也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我知道就好。” 魏清颂哑然失笑。 这样的陆景明,哪怕是离经叛道,眉眼间也没有分毫戾气,只多了几分桀骜的凌厉,锋锐,却并不逼人。 这就是他的偏爱,毫无理由,却足够让人沉溺其中。 “我明白了。”魏清颂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注视了许久,这才坐直身体,轻咳一声,想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那你好好休息,我要走啦。” 好不容易捋清了思绪,接下来,就该回局里,继续干正事了。 谁知,陆景明压根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越发用力地攥住她的手,墨玉般的黑眸含着笑意,深沉而又专注地盯着她。 魏清颂抬头瞥了他一眼,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适才还严肃凝重的她,仿佛被人夺舍了一般,红着脸挣扎了两下:“你别闹,正事要紧,我还得赶回去查案子呢,你放心,我一定会抽空过来陪你。” 她只当陆景明是舍不得和她共处的时光。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往后两人温存的时间还有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案情的疑点攻克,让这个案子早点真相大白。 曾遭受过非人对待的苏珊等人,还有那些被卖到异国他乡,至今不知生死的女孩,她们都在等待一个公道,如果不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伏法,她们将永远无法打碎心底的枷锁。 华家父子是罪有应得,可只有他们得到惩罚,还远远不够。 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也别想落下。 陆景明的语气倒是稀疏平常得很:“嗯,我知道正事要紧,所以,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 “你疯了?”魏清颂陡然瞪大眼睛,又用力挣了一下。 然而,陆景明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伤到她,又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魏清颂拿他没办法,只好试图和他讲道理:“你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我看你呀,就是麻药劲儿还没过,感受不到疼,所以才这么异想天开,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别让我担心。” 陆景明狭长的黑眸微眯着,嘴角仍然噙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疼的,真要在病床上躺上七天,怕是人都要养废,难道颂颂希望看到我爬楼梯都费劲的样子?” 魏清颂怔了怔。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景明继续说道:“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昨天挂了消炎的点滴,医生开的消炎药,我也有按时吃,只要不做大动作让伤口裂开就好,真的没必要小题大做。” 魏清颂顿了一下,虽然他说得句句在理,但她还是觉得不妥,犹豫着道:“可是……” “颂颂。”陆景明收起了唇畔的笑,神情变得认真,“你我都知道对手是什么人,前路艰险,我不希望你一个人面对黑暗,我想陪着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至少,让我在你身边。” 魏清颂怔怔望着他,他漆黑幽邃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够蛊惑人心,让人无法抗拒。 半晌,她终于在他的坚持中败下阵来。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你肯定也会自己出院归队。”魏清颂一脸无奈。 她懂这个男人,就如同他也同样懂她。 从年少青春的懵懂,到如今历经风雨,他们谁也没有变过。 “但我们得约定好,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你绝对不能逞强,说好了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可别又犯傻,自己冲锋陷阵顶在最前面,听见没?” 魏清颂板起俏脸,没好气地说道。 陆景明唇角微扬,漆黑的眸子如同闪烁着星辉般明亮:“那你亲我一下,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 魏清颂脸一红,嗔怪地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 话音还未落,他攥着她的手忽的用力,猛然一拉。 魏清颂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跌,吓得她赶紧调整姿势,将手撑在两侧床沿,生怕压到陆景明的伤口。 和她的慌乱相比,始作俑者却显得格外镇定从容,甚至趁人之危地倾身凑近。 薄凉的唇,就这样顺势印上了她的。 而她还一心牵挂着陆景明的伤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红着脸任由他偷香窃玉。 还好他吻得并不深,仅是蜻蜓点水似的,啄了几下,便退了回去。 陆景明松开她,眼波流转间,眸色愈发深邃,嗓音染上一抹愉悦:“好了,我答应你了。” 魏清颂这才恍惚回神,耳尖还泛着红润的光晕,瞪着眼前这个自导自演自说自话的男人,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去办手续!” 说完,便一溜烟的落荒而逃。 …… 经此一番折腾,回到市局,已经快中午了。 看到跟在魏清颂身后寸步不离的冷峻男人,陈晋也差点惊掉下巴。 “陆队,你这就出院了,真的没关系吗?” 想到陆景明在立阳酒店受伤的事,陈晋就心有余悸,一阵后怕。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焦急,成功通过塞车路段后,他恨不得把油门给踩冒烟,可到底还是去迟了一步。 万幸的是,和之前那次一样,陆景明并没有伤到要害。 倘若陆景明真的出了事,他一定会懊悔终生。 陆景明神色如常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能有什么关系,大惊小怪。调查进行得怎么样?” 见他仍旧是那般冷淡的性子,陈晋没敢继续多嘴,连忙认真汇报起来:“酒店的监控被人物理破坏了,我们通过调取周边的交通道路监控,找出了所有在案发时段经过的车辆,经过初步摸排,锁定了其中三辆可疑的车。” “哦,对了,立阳酒店地理位置特殊,周边没有居民楼区,还有一大片待开发的荒地,所以平时不会有路过的行人,通过道路监控也能证明,周围的几个路段都没有步行经过的路人,所以我们才将调查重点放在了经停的车辆上。” “这就是那三辆车的信息。”陈晋一边说着,一边用电脑把资料投屏到白幕上,“这辆车牌号为棠a的白色现代,在立阳酒店枪击案发当天,多次在酒店附近的路段徘徊,在我们将酒店包围后,这辆车一路向西,往机场的方向驶去。” “我们第一时间掌握了这辆车的动向,原本以为,车主是要去棠州机场,乘坐航班逃窜,都准备好在机场布控了,但是今天凌晨,这辆车停在了机场附近的一间酒店前,车主张美茜也在酒店登记入住,我们的人已经盯住了她,目前人还在酒店,没有异常。” 魏清颂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抱着双臂,抬眸看向白幕。 “张美茜,29岁,未婚,经营了一家韩式美容工作室,名下有三辆车,两处房产,目前住在藤萝湾第三大街……”魏清颂轻声念出被投映出的内容,眸光流转,很快得出结论,“不是她,看下一个。” 第189章 隐匿 陈晋早已习惯魏清颂如此干脆利落的风格,此刻也见怪不怪,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我们要找的女人,神秘,狡猾,狂妄,充满攻击性,见过她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压迫感,她在立阳酒店一直充当着幕后操控者的角色,从来没有走到台前,在我们已经掌握的立阳酒店高管名单中,也没有她的存在,这说明,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在暗处把控全局的感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加掩饰、堂而皇之地在阳光下活动?张美茜经营的这家美容沙龙,在本地还算小有名气,非常高调地开在市中心的商场里,还经常拍短视频进行宣传,而她本人也常常出镜。” 魏清颂不紧不慢地说着。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短视频的事——有个爱玩乐爱享受的朋友,整天在朋友圈发这些东西帮忙宣传,想不知道都难。 没错,就是沈芙。 张美茜经营的那家美容院规模挺大,名气也大,棠州许多名媛千金都光顾过,所以,她不会是那只喜欢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也是,这家美容院好像都开了七八年了。”陈晋摸着下巴苦恼地思索着,“那她和本案没什么关系了。” “不,关系还是有的,只不过是间接关系。”魏清颂微微挑眉,下颌微扬,指向屏幕。 “她开的这辆白色现代虽然低调,但藤萝湾的房产可不简单,再结合你所说的,七八年前,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有能力在市中心的商场找到店面开工作室,这说明,她本身就非富即贵,要么是低调不张扬的富家千金,要么是有钱人的情妇,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某个牵扯到立阳酒店案的权贵家的千金,她的家人现在也许正在接受调查,并且暗中安排她出国避风头,而她暂时无法接受事实,所以在酒店附近徘徊想要一探究竟,正好撞见酒店发生枪击案。” “看到警察将酒店包围后,她心乱如麻,想要听家人的话前往机场,远走高飞,可心里的矛盾纠结,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了下来。” 陈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道理。而且,这辆车有车牌,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快确定车主的身份,说起来,另外两辆车更可疑,一辆故意刮花了车牌,另一辆干脆套用了假车牌。” 他一边说着,一边投屏到下一页:“这就是那辆刮花车牌的黑色辉腾,根据监控显示,这辆车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天上午都会多次经过立阳酒店周围路段,经过对比分析,初步判断,这辆车是在围着立阳酒店兜圈子。” “监控最后一次拍到这辆车,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和张美茜一样,这辆车也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但她全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无法确认她的身份,我们已经派了一组人在酒店外盯梢。” “兜圈子啊。”魏清颂眼眸微眯,慢悠悠说道,“那也不是她了。” “啊?”陈晋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她故意刮花了车牌,而且特意伪装隐藏身份,看上去很可疑啊。” “是很可疑。”魏清颂点头表示认同,“她刮花车牌,故意伪装,的确是为了隐瞒身份不被发现。” “啊……那为什么说不是她,这难道不是说明了她有问题吗?”陈晋看着魏清颂成竹在胸的表情,一脸茫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因为兜圈子这个行为,太拙劣了,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魏清颂所说的“她”,自然是那个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神秘女人。 “她敢在我们找上门时,气定神闲地布局戏弄我们,在最后关头才大摇大摆离开酒店,她把身份隐藏得很好,不是因为她足够谨慎,而是因为她足够聪明,也足够自信,她不会刻意开着车兜好几个圈子,笨拙地隐藏自己,她只会在计谋胜利后,洋洋得意,扬长而去。” 陈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眨巴着眼睛盯着屏幕,困惑道:“那,这个辉腾车主,为什么要做这些奇怪的事?” “这个嘛,我也无法作出绝对的判断,也许她在做的,是和我们一样的事。”魏清颂思忖了片刻,不确定地答道。 “你是说,这个人也在调查立阳酒店?”陈晋震惊地瞪大眼睛。 “或许,她可能是记者、私家侦探之类的专业人士,也可能是……受害者的家属,每天在同一时段出没在立阳酒店周围,是为了盯梢。” 魏清颂摆了摆手:“好了,说说那辆套牌车。” 陈晋赶紧调出资料,想到刚才魏清颂说的话,福至心灵道:“这么说的话,这辆车就很符合魏姐你说的,事发后扬长而去,我们注意到这辆车,并不是因为它在周围路段有异常的表现,而是因为这是辆套牌车。” “我们最开始排查的思路,就是找出一个月来高频率在这几个路段经停的车辆,再通过对比车主信息进行排除,这辆黑色保时捷,出现的频率很高,当我们想要调取车主信息时,才发现和车牌对应的车,早在几个月前就报废了。” “最离谱的是,我们发现,这辆车一个月内换了三次车牌,而且都是假车牌,我们也猜测过,是不是只是同一型号的车,但是通过放大监控可以看到,这几个不同车牌的黑色保时捷驾驶座上,都是同一个女人,也就是说,这就是同一辆车。” 魏清颂听得眉头紧蹙,不是因为陈晋所说的离谱情况,而是因为,这辆车,和言致的车是一样的车型,看了就令人生厌。 “她现在在哪里?”魏清颂敛去眸底的厌恶,极力心平气和地问。 “这辆车绕城一圈后,又回到了市中心,最后消失在阳光家园那片居民楼区,现在车还在停车位上,但问题是,我们的追踪本就是延后的,现在只知道她的车在哪里,不知道她人在哪儿……”陈晋摸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解释道。 “阳光家园?”一直沉默不言的陆景明忽然出声,眉梢微挑。 “是啊,还真是巧。”魏清颂也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她淡淡说道,“找不到她,就对了。” “这才是她,敢在被追踪的情况下重返市区,隐匿在无数高楼大厦之间,这就叫,大隐隐于市,她的确是个胆大且聪明的人,我还以为,她会迫不及待逃到大洋彼岸呢。” 魏清颂眉宇间冷意翩飞。 “保险起见,还是得把拍到她正脸的图调出来,去向裴冬梅求证确认一下,然后,该发布通缉令就发布,该定点蹲守就蹲守。” 魏清颂顿了顿,冷嗤道,“大隐隐于市,呵,老鼠也有不得不见光的时候,她既然敢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她最好祈祷,自己能躲一辈子。” 苏珊和小雅她们一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准备离开棠州,但裴冬梅不一样,裴家才还在棠州念书,而且正是关键的时刻,她不能走。 而且,她也不想走。 她准备自考成人本科,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她会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的小宋,听到这话,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对她家情况比较熟悉。”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办公厅的玻璃门忽的被轻轻敲响。 “啊,抱歉,打扰一下,你们似乎已经知道那个美丽逃犯的真面目了?这么说来,好像不需要我了。” 魏清颂循声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穿着简单的米白色t恤配黑色牛仔裤,面容清秀文静,有股干净清爽的气质,双手插兜,正懒懒地靠在门框上。 第190章 宋归帆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但从他的话里,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然而,还不等魏清颂和陆景明有所反应,方才情绪激昂的小宋已经率先从人群中钻到了最前面,目瞪口呆地望着男人。 “哥?” “哥?!”这下轮到陈晋傻眼了,左瞧瞧小宋,右看看那年轻男人,又扭头往魏清颂和陆景明的方向瞟,见两人神情都很平静,于是闭上了因震惊而张大的嘴。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宋归帆,是省公安厅的模拟画像师。”男人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几步走到小宋身边,将手搭在小宋肩上。 “同时,也是宋远航的亲大哥,这次来棠州,一来是听从上级调遣,过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二来,也顺道看望一下独自在外闯荡的小弟。” 魏清颂的目光略带几分探究,好奇地看着他。 她有猜到他就是来自省厅的画像师,只是没想到,他和小宋还有这层关系。 说来也是,小宋刚从警校毕业,来市局的时日并不比魏清颂长多少。 大家平时都小宋小宋地叫他,对他的大名反倒没那么印象深刻。 这对兄弟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一个远航,一个归帆,寄托着截然相反的期许。 陆景明作为一队之长,自然要出面,表达一下对远道而来的同志的热烈欢迎。 他礼节周全地起身上前,伸出一只手:“我是陆景明,棠州市局刑侦大队队长,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知道你,之前你来省厅接受过几次表彰,你在台上,我在台下,所以你可能不太知道我。” 宋归帆嘴上说着褒赞之词,眼里的笑意却很浅淡,礼貌性地和陆景明握了下手,便很快将手撤回,再度插进兜里。 随即,就把目光转到魏清颂身上:“我也早就听说过,市局的魏顾问极其擅长犯罪心理侧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景明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总觉得,这个宋归帆看向魏清颂的眼神别有深意,令他很不舒服。 魏清颂倒是神色如常,半开玩笑地说道:“哦?我可没去省厅接受过表彰,宋警官竟然还知道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魏顾问太谦虚了。”宋归帆脸上仍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前不久,渠阳县轰动一时的那桩连环杀人案,我正好有在全程关注,也看过渠阳送交给省厅的报告,整个破案过程相当迅速,对罪犯的心理侧写,也非常精彩,不夸张的说,现在整个省厅,都已经听说了你出众的才能。” “原来如此。”魏清颂挑了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奇怪。 渠阳的那起连环案的确算得上轰动,但全省范围内有十几个地级市,棠州市又下辖近十个区县,省厅是清闲到什么程度,才以至于让宋归帆有心思全程关注这个案子? 还是说,他关注渠阳的案子,其实另有原因? 魏清颂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略带歉意地说道:“这次,我们也是破案心切,急着想找出线索,所以才向省厅求援,没想到这么快就锁定了目标,倒是让宋警官白跑一趟了,真是抱歉。” “哪里的话。”宋归帆满不在乎地笑笑,“虽然我没帮上什么忙,但能亲眼见证魏顾问的精彩推理,也是我的荣幸。况且,这趟我是公费出差,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失。” 他玩笑似的说完,又折返回到门口,拿进来一个小巧的皮箱,从外层里摸出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纸。 “实不相瞒,在坐高铁来的路上,我闲着无聊,根据你们提供给我的证词,已经画好了一副画像。” 他慢条斯理地把折纸展开,办公室里的众人都好奇地凑上去瞧。 这一瞧,所有人都惊呆了。 画像上的,不就是第三辆车上的那个女人嘛? 虽然只是粗略的画像,少了许多细节,但是只要看过刚才的监控,一眼就能认出来画像上的人。 魏清颂也有些诧异。 录口供时,苏珊、小雅她们每个人都详细描述了一遍,那个女经理的长相特点。 宽颧骨、窄下巴、低颅顶、细长眼,眼尾上扬,目光阴冷。 魏清颂也能通过这些词汇,想象出一张美艳而极具攻击性的脸。 但说到底,美艳,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脑海中会有个大概的轮廓,但要细化到具体的五官,她做不到。 而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 警员们也窃窃私语起来,原本对宋归帆的到来感到茫然的他们,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全都带上了崇拜。 “宋警官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探,果然名副其实。”陆景明语气淡淡,夸赞得也很敷衍,顺道回应了一下,方才宋归帆说他“不太知道”他的主观猜测。 宋归帆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隐约的敌意,笑意又淡了些许:“我是不是,打扰到大家了?” “怎么会呢,宋警官这下帮我们确认了目标,小宋也就不用多跑一趟了。”陆景明略微收敛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气场,以公式化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哦……”小宋呆呆地应了一声,不知为何,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精神,一拍脑门说道:“哎呀,我刚才过来,本来是想说,魏姐早上让我联系郑寻,让他帮忙恢复酒店电脑里的数据,他已经搞定了。” “我就知道。”魏清颂倒是不太意外,低声笑道,“这家伙,动作还是这么快。” “有什么发现吗?”陆景明问。 “里面没有留下加害者的身份信息之类的。”小宋失望地摇摇头,随即表情又变得愤慨起来,捏紧了拳头,“倒是有好多受害者的录音录像,还有她们的名册资料,酒店的会员名单、交易账本等等。” 魏清颂和陆景明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沉重起来。 这些,都是能证明那么多无辜少女饱受摧残的,残酷的证据啊。 也是操控她们,强迫她们,最有力的把柄。 是禁锢了她们的枷锁。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大家都沉默着,有感性的女警员红了眼眶,无声地拭去眼泪。 在这样的氛围下,小宋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有一件事……郑寻说,他们分局要派人来我们局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交流,现在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沉闷的气氛被他打破,魏清颂有些惊讶:“这么突然?我怎么没听王局说过这事?” 她回头看向陆景明,眼带询问。 陆景明也摇摇头:“王局没跟我提过。” 末了,他又补充解释了一番:“不过,每年各个区县分局都会派年轻刑警来市局学习,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年我们局里太忙,都忘了这一茬。” “这样也挺好,现在局里正是缺人的时候,昨天应该有好几个小组在通宵看监控,分局要是能多来几个人,也能搭把手。”魏清颂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 然而,她还没高兴太久,小宋就弱弱地泼了盆冷水来:“可惜,来的人不多,就三个,郑寻、白警官,还有那位宋知远宋警官。” 魏清颂沉默了。 想来也是,渠阳分局,似乎也就那么几个人,上次他们去渠阳,已经见识过了,渠阳的警力究竟有多不足。 她失望地收回期盼的视线,余光无意间瞥过宋归帆的脸,微微一愣。 从踏进这扇玻璃门开始,宋归帆的脸上便挂着笑容,然而此刻,他嘴角却紧绷着,眼里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 似乎是错愕,又似乎带着些许悲伤,有种难言的脆弱。 魏清颂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方才宋归帆说,他有在关注渠阳的案子。 如果她没记错,当时白如霜和她提起过,那个看似邋遢的青年刑警宋知远,就是从省厅下放到渠阳的。 当时白如霜还随口说了一句,他和小宋同姓。 难不成,宋归帆和宋知远,这两人还真有什么交情? 第191章 博弈 魏清颂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癖好,按理来说,宋归帆和宋知远究竟是否相识,和她并无关系。 在渠阳时,她就猜测过,六年前,宋知远身为省厅的刑警,一定参与了南浔街和恶果的案件。 至于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下放到渠阳,她就不得而知了,也无心去探究。 总归都是已成定局的陈年旧案,如今她的秘密也渐渐隐瞒不住,连陆家人都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她也没有谨小慎微的必要,所以不再担心宋知远或宋归帆认出她。 她唯一在意的,是过去发生的事会不会形成蝴蝶效应,无形中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产生一系列后遗症。 从前她不理解恶果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想要通过制造混乱,培养罪犯,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他们就像泛滥成灾的入侵生物,迅速传播的流行病毒,将罪恶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所以,他们叫做恶果。 这个名字,来自佛教中的因果论,种恶因,得恶果,因果轮回,恶意丛生。 当然,这个组织最终还是被扼杀在摇篮中,杀戮的狂欢也仅存于信徒密集的范围,并没有蔓延至全世界。 而已经酿成的桩桩件件惨案背后,是无数受害者及其家属,还有无数目睹惨烈现场的刑警。 那些震撼、痛苦、愤怒、恨意、惊惧,会不会滋生新的恶意,在新的悲剧发生之前,谁也说不准。 陈晋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陆队,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张美茜和那个辉腾车主请回来问话?” 虽然她们已经排除了嫌疑,但刚才魏清颂已经分析过,这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和立阳酒店的案子有所关联。 她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嗯。”陆景明淡淡点头。 “好,我这就去。”陈晋行动力极强,当即就带了人出发。 办公厅内瞬间宽敞许多,光线都更明亮了。 宋归帆还杵在原地,也不吭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陆景明看了他一眼,说道:“宋警官也看到了,大家都忙着办案,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特殊情况,我当然理解。”宋归帆回过神来,客气疏离地笑了笑,又说道,“我原本的计划是,来棠州顺便看看远航,待不到一两天就会回去。”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这么久不见,远航这孩子看着瘦了不少,一看就是忙着查案,没功夫照顾自己,所以我决定多留几天,改善一下他的生活质量。” 宋归帆微顿了一下,继而笑着看向陆景明:“刚刚听魏顾问说,你们局里正好缺人手,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边上的小宋听得此言,颇为怀疑地垂头看了看自己健壮的身材,神情茫然:“啊?我瘦了吗?” “是的,瘦了。”宋归帆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 小宋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宋归帆已然将话说到这份上,陆景明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倒是魏清颂,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两眼。 小宋和陆景明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选择逗留棠州,但早就有所怀疑的魏清颂,此刻也更加确定,他留下来,想必就是为了宋知远。 至于他具体是想做什么,到时候自然会见分晓。 宋归帆颇为积极地表现出对此案的关注:“既然现在已经知道疑犯的真面目,那是不是也该对她最后现身的区域进行搜查,把她给揪出来?” 魏清颂却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急,知道了她的长相,难道她还能跑了不成?除非她真的打算躲一辈子。” 宋归帆似乎不太理解,又扭头去看陆景明,却见他表情并无几分变化,显然是支持魏清颂的决定。 他有些纳闷:“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缩小她藏身之处所在的范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她,为什么还要干等着?” “谁说这是干等?”魏清颂当即反驳了他,“这也是博弈的过程,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女人,深谙心理战术,擅长算计,她有胆量重返市中心,就说明她还安排了后手,等着再戏耍我们一次,我偏不让她如愿。” 宋归帆怔愣了片刻,质疑道:“你就这么自信?如果连这一步也在她的算计之内呢?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确定这场博弈究竟谁输谁赢?倒不如干脆一点,不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我自信,当然是因为有早已安排好的布控给我兜底,机场和各大车站都有我们的人,她已经被困在了棠州,插翅难逃。” 魏清颂耐着性子解释:“况且,虽然我们有多人的证词,但酒店内部的电脑没有留下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华家父子也当她从不存在一般,对她绝口不提,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给她定罪的难度很大。” “就算把她带回来,只要她坚决否认,或者干脆沉默到底,那出动那么多警力又有何意义?” “她这种人,是不会自己认罪的,除非把她的底细扒得一干二净,甩到她的脸上。” 说到最后,魏清颂眼底冷光乍现,语气也逐渐生硬。 她想到陆景明受的枪伤,就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气。 既然那人喜欢玩,好啊,她奉陪到底。 宋归帆毕竟也是聪明人,听懂了她的意思,倒也没再辩驳,转而看向陆景明。 “陆队也这么认为吗?” “嗯。”陆景明倒是言简意赅,能用一个字概述的,便不打算多说。 见状,宋归帆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虽然他们在这件事上另有打算,但并不意味着,整个过程真的就是干等着那女人自己现身。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知道了她的长相,就有渠道找到关于她的其他信息。 还要好好查查周大虎的来历背景,以及华家父子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 不多时,张美茜和那位辉腾车主也被带了回来。 和慌乱无措、脸色苍白的张美茜相比,辉腾车主则显得镇定许多。 看她穿着打扮,还有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不难推测出她的经济状况。 这么说来,她就不太可能是立阳酒店受害者的家属了。 受害的女孩们都是被高薪工作的虚假广告骗来的,平均学历并不高。 有像裴冬梅这样,还没参加高考就辍学打工的,也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就没再继续念书的。 如果家境优渥,她们绝不会沦落至此。 不过,忽然被请来警局,要说完全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魏清颂推门进来时,手里拿了两杯水,缓缓在她对面落座后,顺手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她伸出两只手去接,却还是没拿稳。 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握住了下滑的杯壁,才不至于将水打翻。 第192章 失踪的人 水溅到女人的手腕上。 她眉头轻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低声说了句“抱歉”。 魏清颂盯着她擦拭腕表的动作,看了片刻,忽然勾唇淡笑。 唇角弧度恰到好处,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陈小姐不用紧张,这次请你过来,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女人错愕地抬眼,与她对视一秒,又飞快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慌乱:“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陈?你认识我?” 魏清颂仍旧直直盯着她,慢悠悠地说:“这款手表,是d·l上个月刚推出的最新限量款,价格不菲,目前只售出两支,其中一支的持有者,是当红影星菲娅,前两天,她还戴着这支表现身国外参加活动,上了头条,所以,你应该就是另一支表的持有者,隔壁煊城首富陈家的独生女,陈佳音。” 魏思华没有富人挥霍无度的恶习,唯一算得上烧钱的爱好,就是收藏手表,当然,价格不是他选择藏品的首要标准,只要做工精致复古,他都会很喜欢。 所以她也受到影响,对手表颇有研究,平时也会关注各大品牌的最新动态。 也正因如此,当初她才能一眼看出叶辰那块腕表价值连城。 “还有,你虽然刮花了车牌,但还是能依稀看出字母的大概形状,不难知道,这是煊城的车牌。黑色辉腾的外形的确低调,但只要稍微懂行,就能知道这辆车的价值,种种因素加起来,都让我更加肯定你的身份。” 听着她娓娓叙来,陈佳音哑然失语,半晌才紧绷着嘴角道:“没想到,警察里还真有你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就像电视剧里的侦探一样,一眼就把我给看穿了。” “没错,我就是陈佳音。”已经被拆穿,陈佳音也不再隐瞒,坦然承认。 “来的路上,已经有警察问过我一些问题,你们在查的案子,我真的不知情,我只是来棠州找人的,而且,我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所以才会故意刮花车牌,就是不希望他们那么快找到我。”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严重违反了交通规则,后果我会承担,绝不会逃避责任,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先找到我要找的人。” 陈佳音话说得十分诚恳,甚至带点祈求的意味。 魏清颂静静听完,没有立即答应她,而是问道:“你要找什么人?为什么会去立阳酒店找?” 在此之前,魏清颂有猜测过,这位辉腾车主,可能认识受害者,又或许是记者、侦探之类的,但在见到陈佳音后,之前的推测当然全都被推翻。 陈佳音犹豫着,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才低声说道:“找一个朋友。” “他家人说他出国留学了,但我觉得很奇怪,如果只是出国,为什么他会和我完全断了联络?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绝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和我断绝往来。” “我身边也有很多出国留学的朋友,平时也会在社交软件上聊天,只有他,头像永远是灰色的,从六年前开始,动态再也没更新过,就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想过报警,也真的尝试过,但我不是他的直系亲属,而他的亲生父母却出面表示,他没有失踪,还出示了和儿子的通话记录,所以警察对我的报案不予受理。” “这几年我一直想找他,也雇佣过好几个侦探,但是都没有回音,直到前不久,我以前联系过的一个侦探,忽然找到我,说是在棠州立阳酒店看到了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至于你们说的,关于立阳酒店的什么大案,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陈佳音神色黯然,语气沮丧。 想必,那是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朋友。 只不过……这个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失踪六年、家人坚称他只是出国留学。 魏清颂自然而然地想到,之前在渠阳时,白如霜提到的事:有个女生到警局报警,称要找失踪的哥哥,却被父母制止否认。 那个女孩,好像是叫林静怡,她失踪六年的哥哥,叫林宸川。 魏清颂眉梢轻蹙,试探着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林宸川。”陈佳音没有迟疑地答。 魏清颂微微愕然。 没想到还真是他,这世界可真小。 她思索着问道:“你说的这个朋友,他六年前来过棠州?”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们闹了矛盾,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后来有天,是他生日,我突发奇想给他发了祝福,结果迟迟没有回音。” “刚开始,我以为是他还在生我的气,直到我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更新社交软件上的动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还问了很多我们以前的共同朋友,他们都说,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没人和他联系过,所以,我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魏清颂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应该有他照片,我想看看。” 似乎意识到这样说略显突兀,她又补充说道:“你雇佣的侦探告诉你,他曾经出现在立阳酒店,而我们现在正好在调查立阳酒店,也许能帮你找到他。” 她这么一说,陈佳音反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没有立即搭腔,只抿了抿唇。 魏清颂眉梢一挑:“你在担心什么吗?” 陈佳音摇头,端起水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含糊地说道:“没什么,我想,说不定是那个侦探搞错了。” “是吗?”魏清颂笑了,“可你五分钟前才说过,希望警方能给你时间,让你找人。” 陈佳音脸颊一红,咬着唇道:“我改变主意了,我离开煊城这么久,我家人应该都很担心我,我得尽快回去一趟。” “你看起来很懊悔,你觉得,刚才不应该和我说太多。我相信你和立阳酒店的案子没有关系,也相信你说的找朋友确有此事,但你现在,试图对我说谎。” 魏清颂不紧不慢地拆穿了她,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锐利。 “因为你忽然后知后觉到,找人的事,或许不应该让警方插手。” “我……”陈佳音被她看穿心事,顿时无言以对。 她垂下眸子,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我是怕麻烦你们,毕竟,连直系亲属都否认了他的失踪,警方也无法立案,可能真的是我搞错了。” “无法立案,恐怕只是次要原因。”魏清颂直截了当地戳穿她的掩饰,“你是怕麻烦,还是怕麻烦背后牵扯出更多你无法接受的事?” “比如说……”魏清颂忽的起身,缓缓踱步,“你那个朋友,也许是犯了什么事,才会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到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 “而你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找他,反而会将他的行踪暴露给警方。” 魏清颂说完,停下脚步,俯首看向陈佳音,一字一顿道:“这才是你突然三缄其口的真正原因,而你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是在刚刚我追问你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第193章 关文涵 陈佳音眼睫微颤。 在魏清颂犀利的注视下,她根本避无可避。 “是,我承认。”她缓缓抬头,坦然迎上魏清颂逼视的目光,“我迫切地想要找到我的朋友,却忽略了很多问题,所以我刚刚有所顾虑。” “但我并不认为我的朋友会是什么逃犯,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父母的态度让我肯定,他一定还安全活着,也许他的确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选择销声匿迹,偷偷躲藏起来,但他绝不会犯罪!” “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朋友,才会来到棠州,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你们棠州的警方,不能管辖我们煊城的案子,更何况我朋友的失踪根本就没有立案,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私事,你没有盘问我的权限!” 陈佳音硬着头皮,直视魏清颂,说话倒是条理清晰,只是飞快的语速,还是出卖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 魏清颂饶有兴致地挑眉:“你说得完全正确,所以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出来便是。” 六年前,那个名叫林宸川的男人忽然离奇失踪,而他的父母却想方设法粉饰太平。 曾经疑似接触过恶果系列案件的前省厅刑警宋知远,似乎也认识林家这对兄妹。 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竟然奇异地串联在一起。 魏清颂当然会多留个心眼。 只是,从陈佳音的表现来看,她并非局中人,所以不需要刻意套她的话。 她对恶果和六年前的案子,想必是一无所知。 陈佳音仍旧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那么,我们还是回归正题,说来惭愧,我们警方目前倒是很需要你的帮助。”魏清颂坐回位置,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个神秘女人的照片,递到陈佳音面前。 “你这半个月来一直在立阳酒店附近徘徊,有见过这个女人吗?” 陈佳音见魏清颂没再继续追问,这才松了口气。 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姿态放松地往后一靠,目光漫不经心落在照片上。 看清照片中女人的面容后,陈佳音微微一愣,又坐直了身体:“这个女人,我还真的见过,但并不是在立阳酒店,而是在煊城。” “煊城?”魏清颂眯起了双眸,不动声色问,“能说具体点吗?” “嗯……”陈佳音努力回忆着,“大概是在今年五月份,我在煊城的一个商业活动上见过她,我记得,她好像是姓关,叫关文涵,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又问道:“你还记得,她都接触过那些人吗?或者说,你有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陈佳音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说道,“我没跟她打过交道,和她实在谈不上熟悉,所以在宴会上匆匆一瞥后,我就没再注意她的动向。” “至于她都接触过哪些人,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出席那次商业活动的,都是商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样么。”魏清颂盯着照片轻声喃喃。 陈佳音停顿了几秒,斟酌着说道,“但我父亲告诫过我,让我离她远点,别和她沾上关系,至于原因,我父亲倒是没说。” “哦?”魏清颂扬起眉梢,“那你方便留下令尊的联系方式吗,警方正在追查这个女人的下落,如果你父亲知道有关她的消息,那就太好了。” “当然可以。”陈佳音答应得很爽快。 魏清颂掏出纸笔,将陈父的电话号码记录下来。 “好了,非常感谢你的配合,给我们警方提供了很有用的线索。”魏清颂收起笔,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 陈佳音没料到魏清颂会亲自相送,惊讶之余,连忙推辞:“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走就行。” 魏清颂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客气,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陈佳音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走出一段距离,魏清颂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你的那位朋友……” 陈佳音呼吸一滞,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捏紧了衣角:“怎、怎么了?” “没什么。”魏清颂淡笑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那位朋友,既然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就代表他不希望被人打扰,如果有可能,请你尽量不要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如果林宸川真的是和六年前的案件有关的人,那有关他的事情,陈佳音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也不要再查下去了。 听她这么说,陈佳音有些失落,垂下脑袋,低低地说:“可是,我只是想找到他,难道这也有错?” “担心朋友,当然没错。”魏清颂道,“他如果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一直牵挂着他,一定也会很欣慰。” “但他既然不想被人找到,那就有他的理由,你就算把整个棠州翻个底朝天,也无济于事,也许他也在等待一个时机,时机到了,他自然会现身,有时候,拔苗助长,不如静待花开。” 陈佳音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还有,下次别再故意刮花车牌了,后续会有交警联系你,虽然你是一时冲动,但也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魏清颂说道。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陈佳音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 送走陈佳音后,魏清颂回到办公室,陆景明和恰好和张美茜一起出来。 陆景明招了招手,示意小宋送张美茜出去,随即抬步走了过来。 “问得怎么样?” 魏清颂将陈佳音提供的信息复述了一遍,末了总结道:“虽然还不知道关文涵究竟是真名还是假名,总之,先查查看,她既然曾经在煊城高调活动过,肯定会留下痕迹,而且,煊城的陈东海好像知道点什么。” 陈东海就是陈佳音的父亲。 “你那边呢?张美茜有说什么吗?”魏清颂问。 “基本上和你的推测一模一样,她爸因为立阳酒店的事受到牵连,目前正被停职调查,具体情况,张美茜也不清楚,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临时改变出国的主意,偷偷跑去立阳酒店,想要一探究竟。” 第194章 名利场 张美茜的情况,其实很简单。 她对这桩案子并不知情,纯粹就是一个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富家千金。 她享受并挥霍着家族给她带来的一切,年纪轻轻,就拥有自己的美容院,靠着张家的人脉,不少名媛千金都愿买她的账。 更何况,她就算把店扔在那里不管,也有花不完的钱。 豪车别墅,想买就买,根本不用顾虑价格。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花不完的金钱冰冷的数字背后,埋藏了多少人的汗水和血泪。 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些钱从哪里来,因为她是利益的既得者,只管无忧无虑,拥抱美好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敬爱的父亲,会牵涉进这样的桃色丑闻和灰色生意里,因为她接触到的世界,都是美好的,充满爱和希望。 那些阴暗面,她都看不见。 再华丽的外袍下,也可能爬满虱子,而她是附着在华丽外袍上的金丝银线,是点缀其间的珍珠。 也许到老到死,她都无法真正和受害的女孩们共情。 她的目光,生来就高高在上,无法看见这些受苦受骗、被迫出卖身体、出卖尊严的女孩所受的痛苦。 比起那些女孩的未来,她更担心她父亲的安危。 哪怕她父亲是个收受贿赂、包庇犯罪行为的人渣。 这世上,永远会有富人和穷人的区分。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赚的钱干干净净,花起来也问心无愧。 可若是赚的钱不干净,他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肆意挥霍,那些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得来的钱财。 有的人在富裕之后,会怀着感恩之心,回馈社会,从不仗着金钱地位践踏穷人的自尊。 而有的人,尝了点甜头,名利双收,就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可以凌驾在普通人之上,挑战大众的底线。 很多时候,一些既得利益者被人敌视,并不是因为人们仇富,大众痛恨的,不是富,而是为富不仁。 偏偏就是这些蛀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因为他们的存在,害得真正的良心企业家一起被骂,害得那些清正廉洁的官员也被质疑。 是他们挑动着穷人和富人的对立,让普通人心寒又畏惧。 久而久之,大家狂热地制造对立,煽动仇恨,却忘记了,穷人里也有坏人,富人里也有好人。 金钱权力不是万恶的根源,贪婪可怖的人性才是。 根据对张美茜家庭背景的调查,她父亲是沈市长的同学,在棠州也算小有声望,靠着这层关系,鲜少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次丑闻被曝光后,沈市长立即与此人割席,所以他才落了马。 听完陆景明所说的情况,魏清颂轻轻蹙眉,神情有几分担忧。 看出她心中所想,陆景明轻声宽慰道:“沈市长就任以来,棠州的发展肉眼可见,我相信他本人一定是公正廉明,秉公执法的,只是张庭超借着和沈市长这层关系,为非作歹罢了。” “但愿如此。” 魏清颂说着,眉宇却并未完全舒展。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这样的名利场上,能够守住初心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有多少人一开始也是怀着赤子之心,最后又被这个大染缸浸淫,变得面目可憎。 沈叔叔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是爸爸结交的为数不多的权贵好友之一,她当然也希望这事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 有了陈佳音提供的信息,警方开始调查那个叫关文涵的女人。 也联系上了陈佳音的父亲,陈东海。 陈东海原本三缄其口,似乎并不打算多说,准备装傻到底。 他坚称,他和关文涵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对她根本不了解。 最后,还是在魏清颂坚持不懈的攻克下,他才总算松了口。 “大概十七、八年前,煊城有过一次大规模扫黑行动,当时有只大鱼,叫关承厚,这个人落网后,他的老婆和儿子,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所以,这娘俩就离开了煊城,听人说,是去了边境缅省。” “他儿子关凯,那时也有十来岁了,好多人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但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你们说的那个关文涵,我不知道她和关凯是什么关系,但她就是关凯身边的人。我也不知道关凯具体是什么时候回到煊城的,他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对外的身份是新锐企业家,但我总觉得,他这个人,眼神阴沉,浑身阴鸷,不像是走正道的人,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手臂上,有个奇特的太阳纹身。”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样的纹身就相当于身份凭证,是混哪条道上的、跟哪个帮派,当然,现在这种情况基本上已经杜绝,纹身也成了一种时尚潮流。” “但他毕竟是从缅省回来的,缅省那种地方,特别是靠近边境线的县城,还是很乱的,当年他爹被枪毙后,他跟他妈像丧家之犬一样,行李都没带,连夜跑路,远走高飞,如今正大光明回到了煊城,还发了大财。” “我是觉得他不太对劲,谁知道他那些钱哪里来的,干不干净?而那个关文涵,又经常和关凯同进同出,我当然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陈东海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但细想之下,似乎又并无逻辑。 甚至言语间隐隐对边境省城有些刻板偏见。 陈晋说道:“都说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关凯未必就像陈东海猜测的那样,真的在赚来历不明的黑钱,缅省有些地方是乱,但又不是人人都违法乱纪。” 陆景明略为颔首,但并未全部赞同他的话:“你这种质疑精神是对的,毕竟陈东海没有证据,靠的都是偏见和猜测。” “但你别忘了,被枪杀的周大虎,和关文涵有莫大的联系,而关文涵又和关凯有所关联,已知周大虎是留有案底的边境犯罪分子,现在又证实,关文涵和关凯来自边境缅省,这反倒是和陈东海说的对上了。” 魏清颂也认可地说道:“如果巧合太多,那这一切也许就不是巧合,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向缅省警方求证一下,关凯和关文涵,到底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曾经在边境,又从事过什么活动,是否真的有非法背景?” “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一切都还未成定论。” 小宋在边上飞快地记着笔记,两眼发蒙:“这案子怎么越查牵连越广,不断有新的人和新的势力被挖出来,没完没了还。” 第195章 犯罪集团 小宋随口一句抱怨,却显得无比真实残酷。 但凡这种大案要案,当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只手遮天,必然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陆景明眸光幽微,眼底带着凛凛寒意:“不管这背后到底有多盘根错节的势力,只要耐心,就算是千年老树的根,也总有被尽数挖出的一天。” 魏清颂无比认同地点头。 总之,查就对了。 不管前面等待他们的,到底是荆棘还是坦途,是子弹还是鲜花,总要有人先去尝试,总要有人为不公平发声,敢开击碎黑暗的第一枪。 宋归帆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默默将一切尽收眼底。 末了,不冷不热地点评了一句:“换了普通人,也许查到华家父子就收手了,反正他们也是自愿顶罪,既能结案,又能省下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倒是有魄力,敢继续往下查,难道就不怕,到时候又丢工作,又丢性命?” 这样肆意的发言,连小宋都听得一身冷汗,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哥,你瞎说啥呢?” 陆景明倒是不为所动,眼底波澜不兴,淡淡道:“你们省厅的办案方式如此,不代表我就要有样学样,该怎么查,是我的事。” “你只是来协查办案,不是莅临市局指导,如果你害怕被牵连,就好好休你的假,回去睡大觉,队里的确忙得不可开交,但多你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简而言之就是:别来教我做事。 陆景明向来克制,当他说话有如此针锋相对之势,就代表他真的很不爽。 宋归帆这番话,俨然触碰了陆景明的底线。 若是换个普通人来说,陆景明也许还没这么大火气,但宋归帆身为省厅刑警,居然将这种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自然不悦。 宋归帆被冷冷怼了一通,倒也不生气。 他举手做投降状:“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 魏清颂看不下去,出言道:“开玩笑,也要建立在对方觉得好笑的前提下,你刚才那些话,是对市局所有同事的羞辱。” “宋警官千里迢迢从省厅来到棠州,协助市局办案,我们感激不尽,但有的话,还请你三思而后言,不要再随意开这种埋汰人的玩笑。” 陈晋在边上大气不敢出。 倒是小宋这个愣头青,一如既往稳定发挥,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能重拳出击,快人快语道: “天呐!哥,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你该不会也收贿受贿了,这种愧对祖宗的事,咱可不兴干啊,你要是真做了,就早点自首,现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来得及!” 这兄友弟恭的场面,实在不多见。 原本冷着脸的魏清颂,都有点绷不住了,嘴角微抽。 往日怎么没看出来,小宋还是个大义灭亲的正义之士。 简直就是正道的光。 “嘶。”宋归帆眼眸微眯,舌尖抵住后槽牙,“你小子翅膀硬了是,现在都敢这么跟哥说话了?” 小宋撇撇嘴,心虚地移开视线,往天花板上看,不敢跟他哥对视。 “行了,都干活去,小宋,你去联系一下缅省警方。”陆景明并不打算和他计较,拍拍小宋的肩,安排着工作。 “是,陆队!” 所有人继续按部就班地坚守在岗位上。 宋归帆仍旧是那副慵懒模样,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陆景明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工作,直接无视了宋归帆,拉着魏清颂的手,离开了办公厅。 与他擦身而过时,陆景明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宋归帆却是笑了,看着陆景明和魏清颂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深邃。 缅省警方那边非常配合,很快就传送过来几份档案。 其中的主要信息含量挺大。 首先,周大虎的确是边境犯罪集团的成员,只不过,那个代号为黑豹的犯罪集团,很久以前就被捣毁,周大虎也曾以寻衅滋事罪被判了五年。 他前年刚出狱。 黑豹的首脑也早就锒铛入狱,他身边的左右手,也都被缅省警方一网打尽。 但根据警方了解,集团首脑培养了一个神秘接班人,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个接班人的身份。 他的左右手,在警方的审讯下,对许多罪行都供认不讳,唯独对这个接班人,一无所知。 所以,神秘接班人到现在还下落未明。 一笔金额巨大的赃款,也不知去向。 关凯的母亲,在他十八岁时就因病去世。 他没上过几年学,在缅省一家酒当酒保。 明面上,他和黑豹首脑并无关联,两人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可接触的机会。 他看起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没有犯罪记录,没有不良嗜好,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 如果不是棠州警方要调查关凯,这样的一个人,是绝不会被缅省警察怀疑的。 而关文涵在缅省可就有名了,她是艳名远扬的交际花,是风月场上的人。 她有着得天独厚的外貌和身材条件,并且手段很高,先后跟过好几个大佬。 她嗅觉很灵敏,总能预知到危机,在风雨欲来之前,及时和大佬撇清关系。 其中一个,就是黑豹集团的高层核心人员。 警局,她进过很多次。 但往往都是以知情人的身份被问讯。 她每次也很老实,警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那几个倒台大佬的秘密,有不少都是从她嘴里抖出来的,倒算是对警方有功之人。 警方也多次调查过她,但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洗清嫌疑。 她最厉害的点在于,跟过这么多大佬,出卖他们也很干脆,却从来没有人报复过她。 不知是因为她在外人面前掩饰得太好,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朋友,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在夜场工作。 性格孤僻又高傲,攻击性很强,同事都不喜欢和她相处,说她假清高。 至于她和关凯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那是因为,她是关凯所在酒的常客。 两人都姓关,似乎只是巧合。 根据缅省警方目前掌握的信息,这两人没有亲缘关系,也不是情侣。 如今一起从缅省来到棠州,还同进同出,其中原因,的确耐人寻味。 之前,缅省警方对这两人没有过多关注,这次两方一交洽,倒是给缅省警方追捕黑豹集团漏网之鱼提供了新的方向和线索。 将这些信息整合一下,大概就是:周大虎是边境犯罪集团黑豹的成员,关文涵是黑豹已落网高层的前情人。 关凯看上去倒是最清白的,和犯罪集团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在酒打工人。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第196章 接班人 屏幕画面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微微侧身,正在台前调酒。 从拍摄角度和照片清晰度判断,不是摆拍,而是抓拍或偷拍。 他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衬衫和黑色燕尾服,没戴领结,衬衫第一颗扣子敞开着,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左侧发丝有些凌乱。 他长了张平平无奇的脸,五官普通,没有记忆点,丢进人海就很难再找到。 陆景明长指微曲,叩了叩桌面:“有什么看法。” 魏清颂指尖的笔飞速转动:“首先,有一点非常明确,缅省警方提供的关凯的信息,和陈东海证词里的关凯,有所出入。” “在陈东海口中,关凯是煊城当地的新锐企业家,而缅省警方视线中的关凯,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酒保。” “缅省警方的信息不会有误,陈东海提供的证词,也没有问题,这种精英人士参加的商会,一定会在网络上留存下图片,稍一查证,就能找到煊城新锐企业家关凯的照片。” “当两方信息互相冲突,且两方信息都为真时,那么这其中,一定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玄机。” “在缅省名不见经传的小酒保,来到煊城后,究竟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的?” 小宋在边上勤奋地记着笔记,忽然醍醐灌顶道:“难道是……黑豹集团那笔不知去向的巨额赃款?” 魏清颂歪头轻笑:“我只能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陈晋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别说,还真有可能,你们看,这个关凯,长相普通,职业普通,就和这个城市里数以万计的普通上班族一样,是警方很难注意到的人物。但越是普通,就越容易隐藏身份,不会引人注目。” 小宋补充道:“对了,陈东海还说过,关凯的手臂上有个奇特的太阳纹身,普通人整个纹身在身上干嘛?” “这可不一定。”宋归帆懒洋洋地说道。 魏清颂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这人还真有意思。 被陆景明当场下了面子,他也不恼,若无其事地跟来开会。 说是来开会,倒更像是来凑人数的。 从进来开始,他就一直趴在不起眼的角落,闭目养神。 魏清颂还以为他根本没在听呢。 “纹身,虽然在大众眼中,是一种社会性标志,但究其本质而言,它只是一个外显的象征符号,普通人要是有想法,也是可以纹身的。”宋归帆不紧不慢地纠正着弟弟的谬误。 “也是哦,我有点先入为主了。”小宋受教地点点头,转身就把刚刚宋归帆的话抄进了笔记本。 宋归帆眉头微挑,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们好像都一致认为,黑豹首脑的神秘接班人,就是关凯,为什么没人怀疑关文涵呢?” 陆景明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宋警官有什么发现?” “倒也谈不上发现,就是有点奇怪。”宋归帆眯着眼,“你们说,越是普通的人,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可关凯和关文涵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你们几乎全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关凯,反而忽视了关文涵,这岂不是一种矛盾?” 陈晋和小宋被说懵了,对视一眼,双双陷入迷茫。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沉思片刻,小宋弱弱地提出质疑:“根据资料显示,黑豹当年在缅省,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帮派,黑豹的首脑,会培养一个女性接班人吗?” “我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只是觉得,提到黑帮,比起一个漂亮女性,我好像更容易联想到一些肌肉男、刀疤男的形象。” 魏清颂轻笑出声:“你这就是典型的固化思维和刻板印象,你看,关凯也不是肌肉男和刀疤男啊。” “还有,你们别忘了,她可是那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酒店经理,漂亮女性,简简单单四个字,可定义不了她。” “她心思缜密,智商极高,极其自负,是个狂妄自大的挑衅型人格,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简单。” 小宋眨眨眼,好奇道:“这么说,魏姐你也觉得,关文涵才是那个神秘接班人?” 宋归帆也饶有兴致地看向魏清颂。 “我可给不出确切结论,但我认为,关凯不是我想象中的神秘接班人。” “怎么说?”宋归帆兴致盎然地追问。 魏清颂点亮休眠的屏幕,关凯的酒照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这张照片,你们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晋摇摇脑袋:“我们这些门外汉,肯定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要不魏姐,你就直接揭晓。” “也行。”魏清颂打了个响指。 “你们看,他穿着得体的衬衫西服,却没打领结,而且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没扣,敞开的角度略大,露出了里面一点白色t恤的内衬。” “他做了发型,抹了头油,左侧的头发却是凌乱的。” “这些细节,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不太严谨、比较随意的人,比起井井有条的规划,他更享受放松舒适的生活,虽然表面为自己打造着专业精英的人设,但他的实际性格与之截然相反,所以完全无法投入其中。” “你们觉得,一个有头脑的组织首脑,会培养这样的接班人吗?” “所以,当关凯和关文涵同时出现在大众视线里时,那个烟雾弹和干扰项,不是关文涵,而是关凯。” “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宋归帆爽朗地笑了两声:“厉害,难怪省厅都在夸你们市局办案效率越来越高,有陆队长坐镇,再加上魏顾问的精彩侧写,让人想不佩服都难啊。” 魏清颂搞不明白他这是玩哪出,客套道:“哪里,还是省厅的同事更专业,警种也更丰富,我们局里可从来没有过模拟画像师呢,连外聘都没有。” 宋归帆挑了挑眉:“我可以理解为,魏顾问是在代表棠州市局,向我抛出橄榄枝吗?” 魏清颂:“……” 想多了,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真不理解,小宋看着这么乖巧老实,怎么会有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哥哥。 陆景明敲敲桌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小宋,关于刚刚的会议内容,你再和缅省警方交涉跟进一下,其余人,继续干活,散会。” 第197章 烟雾弹 关文涵就是那个神秘的集团接班人,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确认了她的身份来历,魏清颂却并不觉得轻松,神情仍旧凝重,眉头紧蹙。 会议室的人陆续散尽,她还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陆景明目光微顿,三两下将面前的资料整理好,一股脑塞进陈晋怀里:“先出去。” 陈晋眨眨眼,相当识趣地快步溜走,顺便把靠在门边看戏的宋归帆拎了出去,还好心带上了门。 “怎么了?”陆景明靠坐在桌沿上,习惯性地把玩起魏清颂的发丝,“刚才分析关文涵时,不是还神采奕奕么,怎么忽然蔫了?”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魏清颂一下坐直了身体,表情极度认真。 “说来听听。”陆景明倒是从容自如。 魏清颂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想,关凯的存在,是为了给关文涵当烟雾弹,转移视线,吸引注意。那关文涵,会不会也充当着同样的角色?” 魏清颂顿了顿,“我们大费周章,扒出关文涵的底细,无非就是为了证明,立阳酒店的案子和言家有关。” “我们一直认为,关文涵是连接华家父子和言家的关键人物,所以在她身上投注了大量的精力,当然,也收获了很多信息,可这些信息,不但不足以证明言家牵扯其中,反而把远在缅省、且早已被捣毁的组织牵扯了进来,这样一来,言家的存在感反倒是变低了。” “而且,你有没有觉得,案情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神秘接班人,连黑豹首脑的左右手都不知她的底细,缅省警方这几年也毫无线索头绪,却如此轻易地暴露在我们眼前。” “她明明在缅省警方面前伪装隐藏得很好,说明她聪明冷静,行事谨慎,这样的她,却一反常态地高调,制造了立阳酒店枪杀案,还让周边的监控清晰地拍到了她的正脸,生怕我们查不到她底细似的。” “我现在甚至怀疑,立阳酒店的枪杀案,真的是关文涵做的吗?” “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关文涵杀周大虎是为了灭口,因为周大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如今看来,关文涵压根不怕被人知晓她的底细。” “那她到底为什么杀周大虎?周大虎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我想不通。” “我更想不通的是,第二枪为什么是冲你来的?如果只是为了杀周大虎,完全没必要再对警察出手,杀了周大虎直接走人就是。况且,那一枪是真的想要了你的命,一次失败,那人也没坚持,并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 魏清颂努力回想着,试图找到遗漏的细节。 案件进展到现在,横生了许多枝节,乱七八糟的线索扭到一块儿,打成死结,想要捋顺,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是觉得,关文涵和华家父子一样,都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转移视线的?”陆景明神色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魏清颂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如雾:“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 她的这种直觉,用老师的话来说,是觉察犯罪者心理活动的异常天赋,总能精准地推演出犯罪者的所思所想,简直就像和犯罪者共用一个大脑。 陆景明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你不用顾虑这么多,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真相,是不会被掩埋的。” “颂颂,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不用把担忧都堆在心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挑眉,“还是说,在颂颂眼中,我就是个会被一点障眼法蒙蔽的傻瓜?” 魏清颂脸一红:“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刚才开会时我就看出来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关文涵才是那个接班人。” “哦?”陆景明眉梢微扬,“怎么看出来的?” 魏清颂正经地回答:“小宋和陈晋讨论得热火朝天,你连眼皮子都没抬,宋归帆一提出异议,你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还带了点欣赏,多明显的区别对待。” 陆景明定定看了她几秒钟,狭长的黑眸微眯,慢悠悠道:“你倒是关注他。” 魏清颂:“?” “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听起来酸溜溜的?” 陆景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没答话。 他不傻,更不瞎,看得出来,宋归帆对魏清颂似乎很感兴趣。 虽然,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 但他仍旧很在意。 魏清颂抬头,认真盯着他漆黑的双眸,忽地轻笑一声。 “亲爱的陆队,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魏清颂坐在椅子上,陆景明面对着她,靠坐在身后的桌沿。 听见这话,陆景明默了一瞬,忽的俯下身,两人距离极近。 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如果我说是呢?” 陆景明的嗓音低而沉缓,带着些许缱绻缠绵的暧昧,羽毛似的拂过心头,酥酥麻麻。 魏清颂眨眨眼,眉眼一弯。 刚想说什么,会议室的门便被推开。 “陆队,”小宋看见会议室里的场景,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他盯着手中的门把手,似乎在斟酌,究竟该把话继续说下去,还是该关上门圆润地离开。 想了片刻,他默默把门掩上。 然后,轻轻敲了敲门,瓮声瓮气道:“陆队,郑警官他们到了。” 魏清颂有些哭笑不得。 小宋这孩子,还挺缺心眼的,相比之下,宋归帆可就腹黑多了,可怜的小宋,小时候应该没少被哥哥骗压岁钱。 …… 上次渠阳一别,还没过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白如霜和宋知远还是老样子,郑寻的变化倒是挺大。 当然,仅指外形的改变。 他把原本张扬凌乱的头发剃成了板寸,也摘下了厚底眼镜,倒是显得眉眼成熟不少,只是眼底的桀骜出卖了他的本质。 他一看见陆景明,下巴一扬,就算是打招呼,毫不客气地往空出来的椅子上一坐,从包里拿出电脑开机,翘起二郎腿,就开始敲键盘。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哪里会相信他是个刑警。 白如霜恨铁不成钢地扶额叹气。 没眼看。 她摇摇头,没管郑寻,而是对着魏清颂一笑:“好久不见。” 第198章 华荣昌 魏清颂也轻笑点头:“是啊。” 她和白如霜,算得上是一见如故。 当初听说白如霜对陆景明的猛烈追求,她还一度惴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没想到白如霜如此清醒通透,拿得起也放得下,敢爱敢恨。 现在,她和白如霜之间,只剩下互相欣赏。 倒是郑寻这个刺头,一直看不惯魏清颂和陆景明,在渠阳时就没什么好脸,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前两次拜托他帮忙,若没有白如霜和王局从中周旋,他才不会赏脸出手。 边上,宋知远懒懒打了个哈欠。 魏清颂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和上次相比,他的头发更长了些,大概一直没剪过,更显得邋遢和凌乱。 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手揣在兜里,神情恹恹,昏昏欲睡。 她又扫了一眼宋归帆。 他一直靠在角落,并不引人注目,想来宋知远压根就没看到他。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知远看。 那双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似乎并不想主动上前招呼。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是难懂。 魏清颂的好奇心虽然强烈,但也深知,眼下还是探究案情更重要。 渠阳县只来了三个人,也就白如霜对案子稍微上心,寒暄后便主动问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魏清颂转眸看向陆景明。 他稍稍思忖片刻,便道:“立阳酒店的案子牵连甚广,要素过多,案情复杂,目前经侦和缅省警方也在跟进。” “我们不能偏移调查的重心,忽略最初的案件本身。华家父子一定有所隐瞒,他们不肯开口,那就从别的角度入手,好好挖挖他们的底细。” 话音刚落,陈晋就一头雾水地问:“那关文涵我们还查吗?” 陆景明的目光从郑寻桀骜的脸上扫过,淡淡道:“关文涵身份复杂特殊,想要查她并非易事,不过,这并不是我们要追查的重点,所以,就要请分局的同事帮我们跟进了。” 他和魏清颂都已经意识到,关文涵才是那个烟雾弹,一直以来,都在模糊警方的视线,反而让他们的调查方向偏离了案件本身。 但陈晋等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足见背后之人有多运筹帷幄。 郑寻向来狂傲,听见这话自然不乐意:“呵,还是陆队长会做人,你们市局啃不下的硬骨头,扔给我们来啃。” “郑寻!”白如霜气红了脸,怒嗔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陆景明神情仍旧无波无澜,眸光幽微:“这的确是块硬骨头,知难而退不是坏事,你有意见,我可以给你安排更轻松的工作。” 这三言两语,倒是把郑寻架在台上下不来。 毕竟他们此来市局的目的,是交流学习。 陆景明这话说得,像是在点他害怕困难,只想摸鱼似的。 他神情几度变化后,梗着脖子说道:“不需要,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具体要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那架势,分明是在表明:你觉得我不行,我偏要行给你看。 魏清颂不动声色地敛眉低笑。 果然啊。 板寸头的成熟男人外表下,住着的还是那个幼稚年轻的倔强灵魂。 这么轻易就被拿捏了。 白如霜无可奈何地抵额叹气:“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 郑寻微微一顿,目光瞬间黯淡,神情很是落寞,但只要细看,不难看出他眉宇间仍旧带着几分不服气。 魏清颂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挑了挑眉。 被倾慕之人当成长不大的孩子,想必滋味并不好受。 他以为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就能让白如霜改观。 真是单纯。 据她观察,白如霜现在对郑寻并无男女之情,只把他当成弟弟。 他这性情若不加以改变,恐怕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宋知远倒是一脸无所谓,神情百无聊赖。 他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墙角如雕塑般伫立着的宋归帆,动作一僵。 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就如同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收回了视线。 宋归帆这下来了火气,转身就往外走,还把门摔得哐哐作响。 把正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宋吓了一跳。 见众人都投来疑惑的视线,小宋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咋回事啊这是?” 魏清颂好心替他解围:“没事,不用管,估计是有急事要去办。” 小宋这才放下了一颗忐忑的心。 …… 兜兜转转,警方又查到了华家父子身上。 从立阳酒店的内幕曝光开始,拔出萝卜带出泥,十几桩案中案被牵扯进来。 又是贪腐,又是拐卖人口,又是边境黑帮…… 声势浩大,竟让人忽略了最开始的案件本身。 通过接连几天的大量走访调查,华家父子力图隐瞒的事,终于浮出水面。 陈晋和小宋去了一趟华荣昌的老家。 风光无限的立阳酒店老总华荣昌,出生于一个小山村。 在左邻右舍的口中,他们得知了华荣昌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小宋喝了口水,娓娓道来:“这个华荣昌,从小就聪明机灵,很有头脑,就是家里太穷,念不起书。” “他与生俱来的精明,全都用在了坑蒙拐骗上,他骗术高明,村里的人几乎都被他骗过。” “就连媳妇,也是他骗回村子里来的。” 30多年前,华荣昌病重的父亲去世,至此,他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彼时还年轻力壮的华荣昌,决定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去城里务工。 村里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一年后,华荣昌居然又回到了山村,还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 他兴许挣了大钱,是风风光光回来的。 一回来,就把家里的土房子给夷平,盖起了三层高的小楼。 当然,这些钱来路如何,没人清楚。 村民们始终觉得,华荣昌就不是个会走正道的人。 他那双眼,从小就写满了算计狡猾,眼珠子总是骨碌乱转,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那张嘴,一开口就天花乱坠,唬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要不然,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回到这个小山村生活。 后来,华荣昌和漂亮女人结婚了,但不知为何,没办婚礼。 没过多久,漂亮女人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 他们过了几年安稳宁静的日子。 而变故,是在他们的大女儿三岁那年发生的。 第199章 盛程程 提供信息的村民回想起那个夜晚,仍旧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雨夜。 赵老三晚归回家,路过华家老宅时,远远就看见华荣昌在和妻子争吵。 女人抱着女儿,拉着行李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华荣昌从屋里追出来,挡住她的去路,伸手抢夺箱子。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女人执拗地抓紧拉杆,眼中含泪,声音尖锐:“那又怎样,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就是个骗子、杀人犯!” “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女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即冷眼看着他:“真心?你别玷污这两个字了。你肮脏卑鄙、无耻下作,令我恶心,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许是她的言语太过冷锐无情,华荣昌慢慢松开了手。 虽然他背对着大门,但不远处的赵老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迸发出渗人的戾气。 女人将女儿紧紧拥入怀,戒备地后退几步远离他:“看在婉君的份上,我不会报警,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她抱着女儿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 华荣昌忽然暴起,扯住女人的长发,狠狠往后一拉,将女人拽倒在地。 他欺身压上去,掐住女人的脖子,状若癫狂:“凭什么都看不起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赵老三反应过来时,华荣昌已经举起一块砖头,往女人头上砸过去。 恰在此时,跌坐在地的小婉君忽然放声嚎啕大哭。 兴许是她的哭声,唤回了华荣昌仅存的几分理智。 砖头从他手中脱落,他狼狈地捋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看着晕倒在地的女人,神情懊恼地低吼了几声。 随即,他目光警醒狠厉地在黑夜中逡巡了一圈,吓得赵老三赶紧躲进草垛里。 确定四下无人,华荣昌才把昏迷的女人抱进了屋子。 赵老三腿都软了,不敢多留,急匆匆地跑了, 他至今仍然后怕。 如果当时,小婉君的哭声没有唤回华荣昌的理智,恐怕他就要亲眼目睹一场杀妻案,而心狠手辣的华荣昌,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目击证人。 他被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去报警,直到警方去百木村走访盘问,他才敢和盘托出。 后来,女人再也没踏出华家宅子一步。 再次听说女人的消息,是在一年后,一个同样的雨夜。 女人难产,生下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华恒琛。 根据上门接生的医生护士回忆,那时的女人特别瘦弱,头发干枯毛躁,根本不像正常的孕妇。 而且,有个护士还看到,床底有一截生锈的铁链。 女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实在太差,生下孩子,就因大出血离世。 白如霜怜悯地皱起眉头:“在这个过程里,明明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报警。” 小宋也跟着叹气:“唉,没办法,百木村太偏远落后,许多人对类似的事见怪不怪,就算报警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女人离世后,华荣昌草草安葬了她,就带着儿女离开了百木村,再也没有回来过。再后来,就摇身一变成了立阳酒店的华总。” “女人的身份有眉目吗?”魏清颂问。 小宋情绪低沉地摇头:“没有,华荣昌和她根本就没领结婚证,就连大女儿华婉君,都是五岁才上的户口。” “华荣昌和妻女本来就很少在村里露面,大多数时候,都像隐居一样,窝在那座宅子里,村民们对女人的信息知之甚少,只偶然听见过华荣昌叫她‘橙橙’,音节是这个音节,具体是哪个字,他们也不知道。” 陆景明略微思索,当机立断道:“查查华婉君出生那年,百木村周边所有医院妇产科和妇幼保健院的就诊记录。” “找到了。”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的郑寻便忽然出声。 他将笔记本电脑转了个面,挑眉露出自信的笑容。 白如霜激动地拍了拍他:“不错啊,你小子现在反应挺快。” 郑寻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夸赞,居然有些羞赧地红了脸。 魏清颂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一圈,垂眸低笑。 郑寻清了清嗓子,念出屏幕上的内容:“盛程程,棠州人,父母因车祸意外离世后,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随后就离开了棠州,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她离开棠州,就是和华荣昌一起回到了百木村,可是,她为什么会和华荣昌决裂,说华荣昌是个骗子?”魏清颂低声沉思。 “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从一开始,华荣昌就用什么手段骗了她,被她发现了真相。” “车祸。”陆景明轻叩了一下桌面,“查查盛程程父母的车祸,以及华荣昌和盛程程相识的契机。” 魏清颂眉梢轻蹙。 如果,真的是他们想的那样,那也难怪华荣昌能得到今天的一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忍冷血,心狠手辣,又如此善于伪装。 有了调查方向,很快就得到了线索。 发家前的华荣昌,原来只是盛家的司机。 年轻时的他,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再加上聪明机灵,油嘴滑舌,很快就取得了盛父盛母的喜欢,他也是在这期间,认识盛程程的。 盛父盛母去世后,他趁虚而入,陪伴在盛程程身边。 盛程程是个温婉单纯的女孩,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不懂人心险恶。 曾经的亲戚朋友,见她孤身一人,都对她手里的财产虎视眈眈。 甚至还有人在夜里闯进盛家,持刀逼问她保险箱的密码。 是华荣昌忽然出现,从狼口里救下了这只小白兔。 小宋百思不得其解:“就这?盛程程就这样轻易地爱上华荣昌了?不至于!” “吊桥效应。”魏清颂脱口而出。 “什么?”小宋一脸懵懂。 “在危险的环境里,人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碰巧遇到另一个人,那么就很容易错将这种生理反应,理解为对对方的心动。这就是吊桥效应。”宋归帆不紧不慢地说完,抬眼看向魏清颂,“魏顾问,我说得对吗?” 魏清颂从容自如地点头,语气淡淡:“想不到宋警官还对心理学有所涉猎。” “的确,盛程程会爱上华荣昌,心甘情愿和他回到百木村,恐怕就是因为吊桥效应。” 第200章 华婉君 蓄意的接近,和别有用心的陪伴,已为那瞬间错觉做好铺垫,刹那心动,便误了盛程程终身。 白如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么说,盛程程父母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陈晋却表示疑惑:“勘察报告里说,这场车祸是因刹车失灵而导致的车毁人亡,如果刹车是被人为破坏,那现场勘验时一定会发现端倪,但报告里并未提及这一点。”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觉得,此事和华荣昌逃不开干系。”魏清颂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刹车不会突然失灵,如果是经常开车的人,很快就能察觉到异常,及时检修,以免酿成祸端,盛程程的父母既然雇佣了华荣昌做司机,说明他们平时并不亲自开车。” “假如华荣昌提前知道雇主有私人行程,不需要司机,又刻意隐瞒了刹车损坏的事,这样一来,一场意外便顺理成章诞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华荣昌自己知道了。” 小宋早就捏紧了拳头,听见这话,正义凛然地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审问华荣昌!” “不。”陆景明制止了他,缓缓抬眸,“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先见见华婉君。” 魏清颂和他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点头赞同:“没错,华家父子之所以这么干脆利落地认下所有罪行,恐怕就是因为华婉君。她就是华家父子的底线,也是我们的突破口。” “把华婉君的资料调出来。”陆景明叩了叩桌子,沉声吩咐。 “噢,好!” 小宋正要转身,便听见郑寻慢悠悠道:“不用找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她在育森疗养院。” “育森疗养院……”小宋神情茫然,小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瞪圆了眼,“精神病院?!” 郑寻不紧不慢地点头。 陆景明皱眉:“什么病?” 郑寻耸肩,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名字还挺长,叫什么,双相情感障碍。” 在场大部分人,都对心理学毫无研究,自然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将目光投向魏清颂。 魏清颂也缓缓皱起眉头:“这下棘手了,双相患者虽然并没有失去个人意志,但并不适合进行问询,我们只能先找院长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 原本以为,找到华婉君,就能够撬开华家父子坚硬如石的嘴。 没想到,华婉君居然是双相患者。 不过这样似乎也说得通。 看华恒琛被养成那样跋扈的性格,就知道华荣昌对自己的孩子是溺爱的。 虎毒不食子,他对立阳酒店的无辜女孩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孩子倒是上心。 为了让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余生平安,他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默默认下所有罪名。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陆景明起身,看向魏清颂,“我和你一起去。” “好。” 宋知远也跟着站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意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 “rry,两位,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下雨天,真容易犯困,就当活动筋骨了,兴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说话间,眸光若有似无地从宋归帆身上扫过,未做停留。 想来活动筋骨是假,不想和宋归帆共同处事才是真。 魏清颂也不动声色投去视线。 宋归帆隐忍未言,只是攥紧的拳头上露出的青筋,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真实情绪。 宋知远本就是分局派来交流学习的,主动提出帮忙,陆景明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三人便一同动身,前往育森疗养院。 今日又是阴雨绵绵,在灰蒙蒙的雾霭笼罩下,矗立在偏远城郊的老旧疗养院,隐有几分冷清孤寂。 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得知几人的来意后,亲自在院长室接待。 他轻车熟路地从身后一整面墙的档案柜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他动作小心地拆着上面的绳子,感慨道:“我们疗养院,从九十年代初建成开始,运营至今,很多新时代的设施、系统,才刚刚开始引进。” “这不,虽然我们几年前就引进了电子病历,但我还是习惯用这种纸质档案。” 他将纸袋拆开,小心翼翼放到一边,把厚厚一叠记录放在桌上。 “华婉君这些年的病情记录,都在这里了。” 陆景明拿起档案,顺手分给魏清颂一沓,问道:“这些年?也就是说,她患病已经很多年了,病得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严重,只能说,她是个很特殊的病人。”院长叹了口气。 “第一次来我们疗养院那年,她才十岁,她的父亲发现她有自残倾向,这才送她来治疗,她中途也有过康复的迹象,被接回家去。” “不到半年,她就再次自残,又被送来疗养院,如此反复几次后,我们发现,这孩子的病情之所以反复不定,是因为她的家人。” 魏清颂静静听着院长的讲述,了然于心。 她患病的诱因,正是源于她的家庭。 三岁那年,目睹了父亲对母亲的暴力行为。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又亲眼见证了母亲是如何被囚禁折磨致死。 这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当然会造成深重的心理创伤。 华荣昌没读过几年书,满脑子想着赚钱,根本不会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等到发现她的自残行为时,华婉君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翻阅完华婉君这十几年的病情记录,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陆景明将档案整理好归还。 院长一丝不苟地把档案按照原样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魏清颂想了想,问道:“华婉君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院长犹豫片刻,点头:“看看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可不能说刺激病人的话。” “当然,您放心,我们心里有数。”魏清颂见他肯松口,立即应声。 院长还要处理别的事务,便叫来一个护士,让她全程陪同,还不放心地特意叮嘱了几句。 华婉君的病房在三楼尽头。 细雨连连,雨丝偏斜地飘进长廊,门前积了一大滩水。 门紧紧关着,门上嵌了一块小小的玻璃窗口,可以看清里面的景象。 华婉君背对着门,安静地坐在床边,抬头望着窗外。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有些宽大,显得她的背影更加瘦弱。 忽然,她抬起手,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 宽大的衣袖滑落至手肘处,露出白皙的皮肤,在暗沉的天光下,透着几分清冷,也衬得手腕上的黑色腕带更加显眼。 魏清颂盯着黑色腕带看了两秒,轻轻蹙眉:“她现在仍然存在自弃行为?” 第201章 病人 “警官还懂这些?”小护士略显惊讶,随即飞快点头,“没错,她最近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我们随时都得保持高度警惕。” 宋知远礼貌发问:“不好意思,请问,手上有黑色腕带,就代表她会自残吗?” “是的,严格来说,包括自残、自伤甚至自杀,精神病院通常都会用不同颜色的腕带来区分这些病人,让医护人员迅速掌握患者情况,及时做出应对,黑色,就代表患者有自弃行为。”魏清颂从容不迫地解释。 恰在此时,一个护士扶着病人朝这个方向走来,病人手上戴着红色腕带。 宋知远夸张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红色腕带,是不是说明病人有攻击倾向啊?” 魏清颂抬眸看过去,失笑道:“宋警官不用紧张,红色腕带通常代表患者有藏药行为,并不是指病人有攻击性。一般而言,蓝色腕带才代表‘冲动’,绿色腕带则代表‘外逸’,也就是外逃行为,当然,每个医院都有自成一套的管理体系,并不是绝对的。” 宋知远松了口气,神情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尴尬:“原来如此。” 魏清颂又看向小护士:“这么说,她的病情反复得厉害,现阶段根本无法正常沟通了?” 小护士收起崇拜的目光,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是的。” 魏清颂有些失望:“看来,我们没办法直接接触华婉君了。” “至少我们了解了她的情况,也不算无功而返。”陆景明说。 “也是,总归算是拿捏住了华家父子的软肋,看他们这下能嘴硬到几时。” 魏清颂也如释重负,转过头,余光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在电梯前谈笑风生,似是相熟已久的故人。 此前,魏清颂从未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电光火石间,许多线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重组成新的疑团。 来不及思考,魏清颂迅速向电梯的方向追了过去,陆景明紧随其后。 宋知远迟疑了几秒,也拔腿跟上。 正巧,一个护士从配药间出来,手中的推车阻拦了几人的去路,还差点撞到魏清颂。 护士吓了一跳,低声斥责:“干什么呢?医院禁止奔跑追逐,撞到病人怎么办!” “不好意思。”魏清颂道着歉,目光却一直看向电梯的方向。 两人早已进入电梯,身影自长廊上消失。 陆景明当机立断,拉着魏清颂走向安全通道:“走楼梯。” 他们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可惜还是没赶上。 楼下空地人烟稀少,三三两两扎堆,一眼便能望尽,根本没有两人的踪迹。 宋知远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好久没活动,都不利索了,话说,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人了,怎么跟猫见了老鼠似的?” “是敖子安和叶辰。”魏清颂眸底闪烁着冷光。 “who?和本案有关吗?”宋知远仍旧迷茫。 “倒是和本案无关。”魏清颂默契地和陆景明对视一眼,并不打算多言。 此前她未曾设想过,叶辰居然也和慕安心理机构有联系,他和敖子安谈笑自如的画面着实冲击力太大,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 叶辰啊叶辰,她越来越看不清了,他到底为何而来? 六年前的恶果,六年后的慕安,他在其中,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陆景明提醒道:“敖子安是心理医生,会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倒是叶辰,一个外科医生,怎么会出入精神病院,不如找人问问?” “有道理。”魏清颂赞同地点头。 几人折返,给他们带路的小护士还没有离开,见他们去而复返,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魏清颂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从手机里翻出叶辰的照片,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小护士仔细端详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魏清颂微微凝眉,又从网络上找到了敖子安的照片:“那他呢,你有印象吗?” “这不是敖医生吗?”小护士一下就认了出来,“他是我们薛院长的得意门生,经常趁闲暇之余来拜访院长呢。” “这样啊。”魏清颂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叮嘱道,“今天我问你的问题,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薛院长,明白了吗?” 小护士有些恍惚,似乎没反应过来。 陆景明沉声提醒:“这是警方的秘密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小护士这才连声答应。 薛院长有要事在身,几人便没同他打招呼,托小护士道了谢,便打算离开。 电梯门缓缓合上,忽然,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扒住门缝,电梯门倏地弹开。 门前的女人并没穿病号服,而是穿着长及脚踝的棉质白裙,头上戴着花环。 魏清颂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是正常人,而是精神异常的病人。 她手中拿着一支已经枯黄的白玫瑰,衬得她精致的面容越发苍白。 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可当她歪着头露出微笑时,这大眼珠子看着便有几分渗人了。 她正要踏进电梯,便被急匆匆跑来的几个护士抓住,挣扎间,露出了手中的绿色腕带。 “0813,你又到处乱跑了!” 宋知远大概是被吓到了,后怕地顺了口气,疯狂摁起关门键。 这次,门毫无阻碍地关上了。 —— 护士将0813带回房间。 病房宽敞明亮,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安神助眠的香薰,看起来比华婉君的单人病房还要豪华舒适。 几个护士对她的态度也和颜悦色,像哄小朋友一般,温柔又耐心。 “这朵玫瑰都枯萎了,我们丢掉好不好?” “你看,这是你家人今天刚送来的鲜花,喜欢吗?” 护士细心地将花枝上的刺都剪掉,这才递给她。 0813痴痴地接过那支玫瑰,展颜微笑:“漂亮,喜欢。” 她将花拿在手中把玩一番,笑容又倏然消失。 她几步冲到窗前,紧紧盯着广场上渐行渐远的几个身影,不受控制地扯下几片花瓣,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护士见怪不怪,这位尊贵的病人,平日里就总是神神叨叨的。 她把窗帘拉上,小心翼翼地扶着0813到床边坐下:“到吃药的时间啦,乖乖听话,有糖吃哦。” 而广场上的魏清颂,似乎也有所感应,回头看去。 只看见轻轻晃动的窗帘。 第202章 颓势 “怎么了?” 陆景明注意到她神情有异,轻声询问。 魏清颂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刚才那个女人有些古怪。” 或许是她明明身在精神病院,却穿着干净纯白的裙子,戴着精致的花环,与这个压抑沉闷的环境格格不入。 或许是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像一眼就能望见底的清溪,仿佛不曾见过浊世。 可未曾见过浊世之人,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么干净的眼睛,不该属于这里,偏偏困囿于此。 真是怪事。 宋知远却不以为意:“这里可是精神病院,古怪就对了,魏顾问可能是太敏感了。” “也是。”魏清颂嘴上这么说着,心底的怪异感却仍未消散。 敏感,何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 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华婉君,旁人如何,都与本案无关,她便也没再深究。 回到警局已是傍晚。 适逢阴雨天,还不到七点,夜色已如浓墨。 雨已经停了,湿冷的空气仍旧带来寒意。 魏清颂刚走进办公室,便看见白如霜打了个喷嚏。 坐在边上的郑寻一个激灵,乍然起身,二话不说脱下外套,往白如霜肩上搭去,又殷勤地拿过她手边的水杯。 “水都冷了,当心喝了凉胃,我去给你接杯热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似乎这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一转身,恰好对上魏清颂吃瓜看戏的视线。 郑寻动作微顿,随即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地从几人面前走过,还凉凉哼了一声:“棠州这天气真是见鬼,雨下起来就不消停,烦死了。” 经他这番折腾,白如霜倒是不知所措地红了脸,起身迎了上来:“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有发现吗?” “虽然没见到华婉君,但还是从院长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魏清颂说完,才发现办公厅内只有寥寥几人。 小宋和陈晋都不在,宋归帆也不见踪影。 “他们人呢?都出任务去了?” 魏清颂疑惑。 不应该啊,眼下队里都把精力集中在立阳酒店案的调查上,并没有频繁出外勤的需要。 “噢,陈晋和小宋他们几个,被佟局给叫走了,说是检察院在调查立阳酒店的涉案官员,需要他们去配合工作。”白如霜回答。 魏清颂更困惑了:“不对啊,这不是经侦的工作吗?” 检察院介入调查,无非是针对涉案官员的经济犯罪。 相关资料,他们早就移交给了经侦的同事,两个部门各司其职,侦查方向和目标大相径庭,该配合工作,也轮不到刑侦队去配合。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白如霜一脸无奈。 郑寻端着热水走过来,忍不住阴阳怪气:“我说陆大队长,该不会是你平时总冷着个脸,无意间得罪了这位佟局,所以人家才给你穿小鞋?” 闻言,陆景明淡淡赏了他一记冷眼。 该说不说,虽然郑寻平日里吊儿郎当不着调,说话也总是不过脑,但在这方面,魏清颂倒是难得和他达成了共识。 并非是魏清颂凭空猜想,无端生事。 佟局对陆景明成见颇深,她早就有所耳闻,况且此前,佟局暗讽陆景明功利心太强的事,她也是亲自见证过的。 这段时日,所有人都为了立阳酒店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佟局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很难评判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魏清颂不由得开始担忧,看向陆景明。 他神色如常,抬手理了理袖口,转身往外走:“我去找王局。” “那个……”白如霜叫住他,“王局下午出去开会后,就没回来过。” 陆景明:“……” 难怪,如果有王局坐镇,肯定不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 他沉默片刻:“那就不等他们了。” 魏清颂和他对视一眼。 他们都深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多耽误一天,言家销毁证据的时间就更多一点。 纵然他们想要争分夺秒查案,但若受到外部阻力,到底还是有心无力。 魏清颂隐隐感觉,这场她与言家无声的硝烟,已在各方的介入后有了颓势。 可若错失这次良机,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言家又一次露出破绽? 言继谦那么精明,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有下一次。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 在正式结案和司法判决前,华家父子被暂拘在棠州市看守所。 再次见到华恒琛,他早已没了当初在饭店颐指气使的锐气,双眼无神,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说什么都不愿开口。 直到魏清颂提到华婉君,他的神情才终于有了波动。 只是一瞬,他便冷笑道:“她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魏清颂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微顿两秒,目光紧紧锁定着他:“她可是你亲姐姐,如今她一个人在疗养院,病情还反复无常,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华恒琛翻了个白眼:“你搞笑呢?我都这样了,哪来的功夫担心别人,别想拿那女人来激我,没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魏清颂皱了下眉,和陆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华恒琛的嘴是撬不开了,只能寄希望于华荣昌。 华恒琛被带走后,陆景明神情比来之前更加凝重。 魏清颂见状,出言安慰:“别担心,华恒琛对华婉君没什么感情,但华荣昌可不一样。” “嗯?”陆景明紧锁的眉心松动,神情柔和几分,抬眸看向她。 魏清颂解释道:“当初在饭店时,华恒琛就口出狂言,张口闭口把他爸挂在嘴边,可见,他对这个父亲很是依赖。” “他生而丧母,唯一能代替母亲这个角色的姐姐,又自小体弱多病,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在这种家庭里成长,又受到父亲人格的影响,他会这样极端也很正常,他自私冷血的性子,过剩的自我意识,可以说都是华荣昌一手养成的。” “对这个肥头大耳、一事无成的儿子,华荣昌照样纵容溺爱,并且一直没放弃对华婉君的治疗,他对这两个孩子,总归还是有感情的,至于这种感情,是出于对盛程程的愧疚,还是出于虎毒不食子的心理,就不好说了。” 华荣昌害死了盛程程,侵吞了盛程程的家产,而她留在人世的这双儿女,一个爆雷狠狠坑了爹,一个成了华荣昌的软肋。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当年他种下的恶果,终究要他亲自品尝。 第203章 选择 月光皎洁如霜,透过审讯室狭窄的气窗洒落进来,偌大的空间更添了几分清冷。 华荣昌穿着囚服,垂首坐在椅子上,神情困顿,盯着桌面怔怔出神。 在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山野村夫的影子,没人会从他的外貌气质,准确联想到他的出身。 陆景明淡淡扫量他一眼,直入主题道:“我们去过育森疗养院了。” 他并未提到华婉君,华荣昌却脸色骤变,身形陡然紧绷,戒备地看向陆景明。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魏清颂便知晓,她的分析是对的。 华荣昌对这个女儿,果然很上心,以致于他宁愿拉着儿子认下罪行,也不愿让华婉君被牵连。 魏清颂微垂着眼,眸底暗芒转瞬即逝。 陆景明冷声道:“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能够瞒天过海,你和你背后的人,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查清你的关系网并非难事,稍加推断,就能知道你一力揽下罪行的原因,华荣昌,你确定要继续隐瞒下去吗?” 华荣昌扭过头,避开两人灼灼的目光,粗声粗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魏清颂接过话,语气略带惋惜:“你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足以说明你是个有头脑、精于算计的人,这样的你,居然也会天真到和魔鬼做交易?” 她顿了顿,慢悠悠说道:“天真得……让我想到了盛程程。”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华荣昌脸色更加苍白。 他依旧保持着沉默,表情却越发复杂,隐忍的情绪在他眼底混乱地交织。 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并未逃过魏清颂的眼睛。 她继续说道:“难道不是吗,你把华婉君的命运,交付给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就像当年走投无路的盛程程,把她的命运交付给你一样,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惜却没有看清局势。” “盛程程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到死连为她送行的人都没有,孤零零地埋骨在偏远的小山村,无人问津。你凭什么觉得,你和华恒琛顶罪后,华婉君就能如你所愿,安稳地度过余生?” 华荣昌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交握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在手背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红印。 陆景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眉梢微挑。 即使他对心理学一知半解,也看得出华荣昌此刻的纠结。 他在犹豫,说明他坚定不移的心已经开始动摇。 魏清颂抓住机会,继续往下说:“承诺有多虚无缥缈,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自以为是地替她安排好后路,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会让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华荣昌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 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松懈掉浑身力气,瘫软地往后一靠:“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可以说。” 陆景明皱了下眉。直觉告诉他,华荣昌的反应不太对劲。 他转头看向魏清颂,她的脸色也同样凝重,并未因华荣昌的松口而放松。 果不其然,下一秒,华荣昌便话锋一转:“但我好像没有非要配合你们的理由,我犯了那么多事,结局早就注定了,不是吗?” “说实话,十几年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临,我反而觉得很轻松,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都认罪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你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那华恒琛呢?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他对你这个父亲非常依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你说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你自己活够了,还要把你儿子的余生都搭进去吗?” 魏清颂将语气放得轻缓:“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但华恒琛还有减刑的余地,你真的打算一条死路走到黑?”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华荣昌对这个儿子的纵容溺爱,严格来说,也算是对他人格健全成长的一种漠视。 他如果真的在意华恒琛的死活,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接触到这些黑暗面。 他会因为顾虑华恒琛而动摇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华荣昌还是不肯松口:“我承认,你们能联想到这么多,的确很有本事。” 他微顿了片刻:“不过,说我天真,难道你们的理想主义就不可笑吗?你们以为,掌握更多信息,就能够改变现状?” “别傻了,我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大起大落,才悟出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人力不可企及的,即使竭尽全力,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等你们尝到挫败的滋味,付出惨痛的代价,才会知道理想和现实有多大差距。”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便合上双眼,紧抿唇角,这是拒绝沟通的表现。 魏清颂沉住气,开始思考对策。 会有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意外。 华荣昌这种人,满心都是算计,凡事都以利益至上,如果轻而易举就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她反而会怀疑这种情况下他口供的真实性。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最初提到华婉君时,他的纠结和动摇,绝非全然是假。 他只不过是在权衡利弊后,做出了他认为最稳妥的选择。 他坏事做尽,恶贯满盈,当然不可能信任警方,所以,就算她和陆景明承诺庇护华婉君,在他看来也只是空口白话。 怀柔安抚,显然行不通,还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他更加防备。 还是得抓住他的弱点,继续攻心,当他处于恐惧中时,持续的焦虑不安会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也会让他无法做出判断。 而华婉君无疑就是他的命门。 尽管魏清颂难以理解,像他这样的人,明明生性凉薄自私,连儿子都能舍弃,为什么唯独对这个女儿例外。 难道恶魔也配有真心?听起来还挺荒谬。 或许他真的很爱这个女儿,但他绝不值得同情。 被收押的这几日,想必他也体验到了无力回天的滋味,只是这样,还远远称不上是痛苦,和那些被迫害的女孩们相比,他所承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一想到临别时,女孩们寄以希冀的目光,魏清颂繁杂的思绪便清晰了几分,稳住心神。 她平静缓慢地开口:“你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我不知道你这种自信源于何处,也许是你觉得,对方位高权重,犯不着在许诺你之后,还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我姑且认为你的判断正确。可是,你真的了解双向情感障碍、了解华婉君吗?” 第204章 亏欠 华荣昌刻意紧闭双眼,不让情绪有丝毫外泄。 魏清颂并不在意,她的结论,是基于常理推断出来的。 按照薛院长的说法,华婉君的病被发现时,已经很严重了。 也就是说,她的心理问题,早在十岁前就已萌发,而华荣昌对盛程程施行暴力犯罪,是在她三至四岁之间发生的,这中间间隔的六七年里,华荣昌从未关注过她的心理健康。 她病发后,对华家父子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这也使得华荣昌更难与她交流。 在华婉君迄今为止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华荣昌这个父亲,至少有二十五年是缺席的。 华荣昌方才说,很多事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想来不仅是对他们的告诫,也是他正在切身品尝的苦果。 魏清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双相患者的自杀率常年居高不下,尤其是重度患者,如你所见,他们比普通人更敏感,情绪更易波动,所以病情很难彻底痊愈,极其容易复发。” “据我所知,婉君的病,源于原生家庭,说得更直白点,她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因你而起,也正因如此,这些年你能为她做的事并不多,你以为将她安置在疗养院,不在她面前出现,不刺激她,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殊不知你的做法,全都只是无效的自我感动。” “我想,你之所以会做出现在的决定,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只要你从此彻底消失,她的病就会慢慢痊愈。” 魏清颂停顿片刻,锐利的目光落在华荣昌脸上,他的双眼虽然紧闭,眼皮却在微微颤动。 此处无声,但她已然有了答案。 魏清颂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但你错了,你这样做,对婉君的病根本没有好处,相反,如果得知这个消息,她反而会病情加重,情绪更加极端。” “无论是婉君的病,还是华恒琛的量刑,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华荣昌,被你毁掉的,不只是婉君,还有华恒琛,他们都还年轻,你要因为你的一念之差,彻底毁掉他们吗?” 华荣昌似是被戳中了痛点,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怒目圆瞪:“闭嘴!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他情绪太过激动,气血上涌,脸被涨得通红。 魏清颂退开一个身位,躲开他四溅的唾沫星子,情绪并未因他突然的暴怒而有所波动。 陆景明抬眸冷冷扫过去:“坐下。” 充满威压的一眼,让华荣昌如梦方醒,深吸了一口气,狼狈地坐了回去。 他急躁地薅了下头发,嘴里低声重复:“你们什么都不懂!” 魏清颂淡淡道:“如果我说错了,你又怎么会如此心急。你还是恐惧的,因为不了解婉君和她的病情,所以对此充满恐惧,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也不敢确定,你的选择,对婉君究竟是有益,还是会将她推上绝路。” “对你而言,婉君和华恒琛是不一样的。” “起初我以为,你只是溺爱华恒琛,现在想来,你对他更多的是敷衍和不上心,因为缺乏正确的教育,所以华恒琛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非不分,只知道盲目依赖你,服从你,崇拜你,你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和绝对的自由,却从未对他的行为加以约束引导。” “让我想想,你会如此,大概是因为,他是在谎言和欺骗中降生的,你也没办法面对这个孩子,再加上盛程程在生下他后就离世,你对他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 “但婉君不一样,她终究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你和这对母女度过了很幸福的三年,尽管这三年是你骗来的偷来的,所以你可以眼睁睁看着华恒琛作死到今天这个程度,却无法接受婉君过得悲惨。” 华荣昌忽然低笑了一声:“你说这些,该不会是在同情我?” 他下意识反问,但并没有否认。 “当然不。”魏清颂眸光淡然,“你也许对盛程程有过真心,但对你这种人来说,人世间的真情都抵不过利益。” “二十六年,你离开百木村的这二十六年里,偶尔想到她时,到底是在怀念从前,还是在担心你的事迹败露?亦或者是,在庆幸你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期待她的枉死永远别被人发现?” 华荣昌答不上来。 但如果他真的还有半点真情,又怎么会任由盛程程埋尸荒野,二十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 可怜的女人,被以爱为名的谎言欺骗蒙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还不够,与她骨肉相连的两个孩子,也没能被善待。 魏清颂继续说道:“华恒琛的确是个人渣,但他不是生来就是人渣,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健康的家庭,得到应有的引导,拥有健全的人格,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会有这样的下场,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华荣昌和华恒琛不值得同情,但盛程程和华婉君的确无辜,也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华恒琛如今二十六岁,他的情节没有华荣昌严重,又是从犯,在量刑上大概率会是十年以上有期。 他是否会洗心革面,魏清颂不得而知。 但回头再看,当年华荣昌的谎言被揭穿之时,也才二十七岁,如果他愿意收手,改过自新,一切都会不一样。 “当初盛程程愿意看在婉君的份上,放你一马,不向警察揭发你,她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珍惜,盛程程单纯温柔,她会是个好母亲,婉君跟她离开百木村,会比现在幸福百倍,你亲手造就了她的地狱,也该由你亲手了结。” 魏清颂平静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有句古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还有句古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华荣昌,你亏欠盛程程和华婉君的,是时候偿还了。” 华荣昌沉默片刻,摇头苦笑:“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我也尝试过和婉君交流,可就算在药物和心理疏导的双重干预下,她都极其抗拒,不肯见我,根本没办法的……” 魏清颂正色纠正道:“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你根本没搞清楚她的症结所在,用错了办法,才会将她越推越远。” 华荣昌神色动容,将信将疑地半抬着头:“你有办法?” 第205章 血缘 从看守所出来后,魏清颂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把心底的混沌驱散。 凉风骤起,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 陆景明抬手,轻柔地将那几缕调皮的碎发撩拨至她耳后,低声询问:“怎么还是心事重重?” “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确保华荣昌会配合我们。”魏清颂叹了口气。 漫长的交谈,只是添加他们制胜的筹码而已。 华荣昌到最后也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人又不是算法精确的机器,不用这么严格地要求自己,我们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考虑,相信他会想清楚的。” 陆景明望着她眉间的愁思,眼底满是心疼。 她站在旁人的处境,以最宏观的视角顾全大局,殚精竭虑,却总是忽略自身的疲惫。 “也是,对华荣昌来说,忏悔这种小事,反而需要更多倍勇气。” 魏清颂仍旧情绪不高。 方才在审讯室,她告诉华荣昌:在华婉君的心中,他既是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又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这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而这种极度矛盾的血缘关系,是生命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的,无可代替,不可更改。 所以,他从世上彻底消失,并不能结束这一切。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取得华婉君的原谅,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要用行动去赎罪,让华婉君看到他的忏悔。 二十六年了,百木村的孤坟,也该迁一迁了,让盛程程回到离家更近的地方,也许会让华婉君好受一点。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必须亲口承认二十六年前的杀妻罪行,给盛程程一个交代,这样才算有始有终。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柏油大道。 魏清颂兴致缺缺地靠在车窗边上,道路两旁光秃秃的落叶树飞驰而过,在夜色的映照下,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黑色鬼怪,在夜风的呼嚎中摇曳着远去。 陆景明看上去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只是,向身侧投去关切目光的频率,着实有些高了。 幸好半夜车流少,不然这可是实打实的危险驾驶行为。 魏清颂忽然开口:“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生孩子不需要考试,只用片刻的荡漾欢愉,就决定了一个生命的降生,而这个生命,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会面对怎样的人生。” “嗯。”陆景明轻声回应。 他知道,此刻他无需参与探讨,只需要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之前在y国,有次我帮老师进行一项社会研究,寻访了一百名未成年罪犯,他们之中,有七成都是因为受到过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才会产生极端负面情绪。” “那批孩子里,最大的还有两个月就成年,最小的只有十一岁,罪行轻的,有偷窃打架斗殴,罪行重的,有纵火吸毒、强奸杀人。而他们的父母,有的离异家暴,有的吸毒嫖娼。” 夜半的风带着凉意,魏清颂下意识将手放上胳膊。 陆景明转眸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按下按钮,将车窗升了起来。 魏清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但老师好歹还需要教师资格证,当父母却不需要任何条件,很多人根本没有当父母的资格,他们自己的人生烂掉,不及时止损也就罢了,还要将痛苦转移给年幼的孩子。” 有些伤害不在肉体上,没有伤口,不会痛也不会痒,可留给他们精神和心理的创伤,却细小而持久,时间也无法消弭。 魏清颂目光渐渐冷凝起来,回想起当年和言致一起接受调查的场景。 六年前的言继谦西装革履,在国际刑警面前也游刃有余:“我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把矛头指向我儿子,但案发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在度假,我的秘书、司机,很多人都能证明,毋庸置疑,这个女孩一定说谎了,希望你们调查清楚,我不接受你们对我儿子的无端指控。” 而在那之前,言继谦已经单独见过她一面,高高在上地笑:“言致是我最看重的继承人,我不允许他身上有任何污点,至于你,我会用别的方式补偿你。” 末了,他神色淡然地抿了一口茶,警告道:“想想你的养父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需要我再提醒你?” 记忆中,她生理意义上的母亲,那个精致的贵妇,只在言致身边嘘寒问暖,从头到尾没给过她一个正眼。 那张贵气美丽的脸,在面对她时,脸上有着和言韵一脉相承的刻薄:“当年算命的说你是个灾星,只会给言家带来灾殃,所以才把你送走,这次老言善心大发,破例让你回家,没想到你就招惹来这么大的祸事,果然是个晦气鬼。” 而言韵就站在不远处,遥遥看着她,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 这就是从她生命诞生之初,就注定的血缘关系,于她而言,却是不幸的枷锁。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将这枷锁撕个粉碎。 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 陆景明倏然握住她的手,温厚的掌心将她紧握的手整个覆住,将她泛白的指节一一展开,然后交握。 “人生来就幸福顺遂的概率实在太小,我们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但是颂颂,在这个被糖衣包裹的残酷世界里,我会一直在。” 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目光真挚而专注。 魏清颂直直望进他深邃如海的双眸,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他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能驱散她所有的恐惧不安。 “谢谢你,陆景明。”魏清颂低声道。 谢谢你还在这里。 谢谢你照亮我,始终如一。 “傻不傻,和我说什么谢。”陆景明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车内原本的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陆景明瞥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他轻蹙了下眉,按下接听。 “嗯,是我。” 魏清颂疑惑地看向他,这个点也不早了,谁会给陆景明打电话? 对方似乎说了很多,陆景明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足足过了两分钟,电话才挂断。 “出事了?”魏清颂连忙问道。 “嗯,我们现在去医院,路上慢慢和你说。” 陆景明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掉转车头,车如离弦之箭,驶入夜色。 第260章 病亡 凌晨的医院,只有急诊科灯火通明。 魏清颂和陆景明赶到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两个警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看见陆景明的身影,两人如见了救星一般,立即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道:“陆队长,您可算来了,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队,你们走的时候,他人还好端端的,我们可什么都没做,他就突然犯病了,真不关我们的事啊。” “是啊是啊,我们真不知道咋回事,这人绝对是自己犯病的!” 魏清颂在边上默不作声看着。 这两人应该是看守所的值班人员,他们言语间极力撇清关系,倒是不难理解。 眼下立阳酒店案还未结案,开庭更是遥遥无期,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却在看守所突发心脏病,万一华荣昌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怕担责,到时候情况更加复杂麻烦。 “冷静点,一个一个慢慢说。”陆景明头疼地制止了他俩的二人转。 太吵了,两张嘴嚷出了一个队的架势。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瘦猴捅了捅高个的胳膊,示意他来说。 高个子挠挠头,苦着脸说道:“是这样的,你们二位离开后,我们就把人带了回去,大概过了半小时,就听见有人喊了起来,说有人犯心脏病了,我们赶过去一看,华荣昌已经倒在地上,眼歪嘴斜,口吐白沫地抽搐,看情况还挺严重的,我们马上就打了120,特别及时,救护车差不多十分钟就来了,我俩跟着来了医院后,这才想起通知您。” 瘦猴急忙补充强调:“看守所都有监控,绝对绝对不关我们的事!” 高个猛点头:“对对对。” 看样子,他俩是真怕摊上事。 “不用这么紧张,没人怀疑你们。”陆景明神色冷淡如常,“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向你们确认。” “您尽管问,绝对不敢隐瞒。”瘦猴忙道。 “在我们离开到华荣昌发病的这半个小时,除了你们,还有别人接触过他吗?” “没有,绝对没有!”瘦猴不假思索地摇头,“你们二位离开时,正好轮到我俩换班,事发时,离下一个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换班的人还没来。而且,华荣昌和他那个胖儿子,一直都是单独关押的,没有和其他在押人员接触的机会。” “嗯。”陆景明淡淡颔首,示意自己已知情。 恰在此时,手术室的灯熄灭,门缓缓打开,医生一边摘下沾满血的手套,一边往外走。 魏清颂连忙上前询问:“你好,请问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她一眼,惋惜地摇头,语气遗憾:“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说完,他便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魏清颂有些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 华荣昌,居然就这么死了? 明明就差一点……虽然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够说服华荣昌配合他们,说出真相。 瘦猴和高个也紧张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陆、陆陆队,这事,我们,他……” 陆景明平静地打断他们:“你们能自证清白,也有及时送医施救,不会追责到你们头上的,可以走了。” 瘦猴和高个顿时松了口气。 “那就好。” “既然没我们的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人都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一刻也不想多待,拔腿就走。 他们还没走远,盖上白布的遗体就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老旧的车轮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魏清颂掀开白布,确认了亡者的面容,神色无比复杂。 不久之前,这个人还能在她眼前负隅顽抗,或者狼狈忏悔。 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怎么会这么突然。”魏清颂紧皱着好看的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道,“不对,华荣昌有心脏病史吗?” 通常情况下,看守所在收押犯人时,都会对犯人进行健康检查,针对有疾病史的犯人,会采取特殊处理办法,或取保外审,或保外就医。 如果华荣昌有心脏病史,应该早就有人提出来了。 “没有。”陆景明确凿地摇头,幽深的眼眸微沉,“有关华荣昌的档案我全都看过,没有相关记录,所以我才问得那么细致。” 也就是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华荣昌绝不可能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想明白这一点,魏清颂立刻正色起来:“我这就去找医生。” 她满心想着赶快搞清楚状况,没注意脚下,刚走出几步,就一个踉跄崴了脚。 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陆景明时刻关注着,手疾眼快上前,稳稳将人搂住,这才让她幸免于和光滑的大理石板亲密接触。 “急性子。”陆景明无奈地温声轻斥,扶着她来到塑料长椅边坐下,手指探向她的脚踝,轻轻按揉,“疼吗?” “有点,不过还好。”魏清颂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疼痛并不剧烈,“应该只是轻度扭伤,没有伤及韧带和骨头,到时候冰敷一下就好,不碍事的,我现在还能走。” 说着,魏清颂作势要站起来。 陆景明一把将人摁了回去,语气不容置疑:“瞎逞什么强,好好坐着别动,等我向医生了解完情况,带你去做个检查。” “哦……”魏清颂拗不过他,乖乖坐了回去,“那我等你。” 陆景明离开后,魏清颂百无聊赖,索性闭目养神。 不多时,耳畔忽然响起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的踢踏声,紧接着,熟悉的佛手柑味道钻入鼻尖。 魏清颂连眼都不想睁,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偏偏有的人就是这么没有眼力见,还要不识趣地搭话:“又见面了。” 魏清颂本就因华荣昌的事心烦,冷着脸不客气道:“叶医生真是阴魂不散。” 叶辰却并不在意她的恶劣态度,反而轻笑了一声。 他站在几步开外,悠闲地将手揣在白大褂内,笑意始终温润:“我今晚值班,魏顾问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值班表。” 魏清颂轻哼:“这么说,我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怎么会,我没有这个意思。”叶辰解释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脚崴了?我看看。” 他一脸关切地上前俯身。 魏清颂猛地一缩脚,避开他的碰触,冷冷睨着他:“叶医生什么时候转到骨科了?” 第207章 警告 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若是换了旁人,脸上肯定挂不住。 但叶辰只是神色如常地笑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直起身后退半步,平静地注视着她: “我们之间好像存在不少误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魏清颂不动声色看着他。 是,也许他没说假话,他对她没有恶意,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其他无辜的人,甚至整个棠州。 慕安心理机构的异常、棠州飙升的犯罪率、他和敖子安的关系,以及他有意无意的接近,种种迹象表明,他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但她没有证据,所以他肆无忌惮。 对这种心怀鬼胎之徒,魏清颂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冷若冰霜道:“不是戴了张人皮面具,就能掩盖住狼子野心。叶辰,我并不在乎你是否有敌意,也不关心你在计划什么,更不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你大可不必三天两头往我跟前凑,昭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不是很了解我吗,那就更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计后果,所以我奉劝你,藏好你的狐狸尾巴,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到时候狼狈收场。” 说完,魏清颂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强忍着脚腕的刺痛,起身离开。 她不知道叶辰对她到底了解多少,也不想去猜。 之前她一直认为,叶辰此人危险又神秘,既然看不透,索性尽量避开,不与他过多牵扯,就不会给他可趁之机。 如今看来,却是她短视了,叶辰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她的退避,什么都阻止不了。 那天在育森疗养院,看到他和敖子安相谈甚欢后,魏清颂才想明白这一点。 本来有些话,她不想摆在明面上说,当然,叶辰也不是那种被三两句警告就吓得退缩的人。 但今天华荣昌死了,死在了戒备森严的看守所。 不对着叶辰发泄一番,实在难以平息她即将燎原的怒气。 魏清颂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到办公室门口,陆景明正好出来。 他目光一紧,迅速上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皱眉佯嗔:“不是让你等我吗,难道我问出了线索,还会瞒着你不成?就这么不信我?” 魏清颂自知理亏,心虚地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没有,就是遇见了讨厌的人,不想被影响心情,所以就来找你啦。” 她没有指名点姓,但陆景明瞬间就想到了叶辰,他抬眼看去,那抹白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陆景明沉着脸,眼底浮现冷意。 他低头看她,锐利的冷意尽数敛去,语气轻柔:“把他赶走不就好了,脚扭伤了还走这么快,本来没事,这下反而可能伤到韧带,你想当小瘸子么?” 魏清颂被他抱着,细长手臂自然地搂住他,听见他的数落后,猫似的往他怀里钻,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闷哼了两声,以示自己的不服气。 温热的鼻息透过薄薄的面料触及肌肤,陆景明的耳朵瞬时红了起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开始发热,他喉头一滚,余下想说的话也尽数被咽了回去。 他忽然很想放慢脚步,越慢越好,直到看见她脚踝处的红肿,这才懊恼地摒弃了旖旎的念头,加快脚步走向急诊外科。 好在魏清颂的扭伤并不严重,一两周就能恢复。 但医生还是嘱托说,尽量减少活动,避免加重肿胀,影响患肢恢复。 陆景明道过谢,扶着魏清颂往外走。 走出科室,他就单膝蹲下:“上来,我背你。” 魏清颂却想起来他肩上还有伤,自责地不肯动:“医生说了,你的伤不能剧烈运动,刚才你抱着我走了这么远,要是伤口裂开了怎么办。我不疼的,你扶着点我就好了。” “不疼?上药时是谁疼得呲牙咧嘴,揪着我的手不肯放?”陆景明面无表情拆穿她,伸出手臂,露出她留下的红印。 铁证如山,魏清颂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可我也担心你呀,你出院时答应过我的,不逞强,什么都听我的。” “我没逞强。伤口恢复得很好,这不是穿透伤,也没伤到骨头,只是看着吓人,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陆景明见她记挂着自己,纵使伤口还会疼,也不再觉得疼了。 “况且,你这么轻,背你又用不着多少力气,算什么剧烈运动。”他维持着半蹲的动作,拍拍肩膀示意,“颂颂,现在该谨遵医嘱的是你,乖一点。” 魏清颂说不过他,只好小心翼翼趴了上去,绷着身体,生怕压到他的伤口。 陆景明身形高大,肩也宽厚,每一步都走得稳健,魏清颂只觉得莫名的安心,心底那点因华荣昌之死而产生的阴霾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去停车位的路上,陆景明说起了华荣昌的情况。 他是因为心力衰竭并发心律失常而死。 这是医生给出的诊断,但华荣昌并没有心脏病史,这里面,大有问题。 他真正的死因,还得等法医检验的结果。 上车后,魏清颂如来时一样,神情恹恹地靠在车窗上:“那两个值班人员说得没错,看守所有完备的监控,救护车也一样,急救人员还会随身配备视频记录仪。在这两个过程里,外人都没可能接触到华荣昌。” “无论是在哪个环节动手脚,难度都很大,太容易暴露。” “如果做这件事的人,根本就不怕事迹败露呢?”陆景明冷不丁接过话,打断她的冥思苦想。 魏清颂愣了下,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只说不会向那两个值班人员追责,可没说整个看守所都能摘出去。”陆景明目光微凛,“在急救过程中,想要趁乱注射毒药,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我更倾向于作案地点是在看守所,除非华荣昌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是装出来的。” 而他有什么理由要演这一出戏呢? 想要借病逃跑?华荣昌还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 想要装病离开看守所,趁机去见什么人,这倒是有可能。 魏清颂忽的想起叶辰那张斯文的脸。但她记得,叶辰是肝脏方面的专家,并不涉猎心外科,他也接触不到华荣昌。 当然,如果他收买了旁人,那就另说。 她想,这也是陆景明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果做这件事的人不怕败露,那极有可能是被钱财收买的生面孔。 若真是如此,那情况就糟糕了。 愿意豁出去做这种事的人,必定是身处绝境,所以才无所畏惧,也无所顾虑。 这样的人,就算找到了他,恐怕也无法得到他们想要的线索。 第208章 人心 人心,最难掌控,也最易掌控。 魏清颂隐隐感到不安:“言家的黑手,伸得也太长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让人把华恒琛保护起来?” 陆景明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他们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手,就没有斩草不除根的道理,既然华恒琛今天没事,那之后也不会有事。” “有道理,这么说,华恒琛知道的信息,未必有我们掌握得多,所以,华荣昌必须闭嘴,但华恒琛可以被忽略。”魏清颂皱着眉,语气难免有些失望。 早该想到,就华恒琛那副德行,又蠢又坏,他能知道什么,无非是华荣昌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一个没脑子的二世祖罢了。 魏清颂凝眉深思:“华荣昌死了,好在线索还没彻底断掉,关文涵躲了这么些天,一次面也没再露,是时候找她聊聊了。” 这几天,他们的重心落在起底华家父子的秘密上,关文涵的下落,则交由郑寻和白如霜在跟进。 按照郑寻的急性子,假如他有发现,早就嚷嚷得人尽皆知了,如今他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意味着对关文涵的调查毫无进展。 幸好警方早就进行了严密的布控,无论如何,关文涵都逃不出棠州。 要找到她,本就只是时间问题,但眼下已经迫在眉睫了。 要快一点,不能让言家占尽先机。 陆景明余光瞥见她满脸愁容,轻声道:“别担心,郑寻那么在意输赢,想必很快就能传来他的捷报。” “也是。”魏清颂回想起那天郑寻脸上不服输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声,“他那么不服你,你倒是很相信他嘛。” 陆景明不以为意:“我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什么,况且,他的确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魏清颂认同地点点头。 整个市局的技侦人员加起来,恐怕都不如郑寻技术过硬。 他本性不坏,只是被郑局过于溺爱,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假以时日,历经沉淀,他一定会有所成长,有所改变。 东奔西跑一整天,紧绷的神经稍一放松,魏清颂就打了个哈欠,困意顿时席卷而来。 陆景明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他语气轻缓:“快到家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复杂的事,明天请个假,安心休息。” 魏清颂原本还昏昏欲睡,一听要请假,瞬间睁大了眼:“那可不行,我不能请假,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小区门口,陆景明替她解开安全带,又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知道你很重视这个案子,但你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保持清醒,才能更好地思考,休息一下,把你担心的事,都交给我来安排,相信我,好吗?” 虽然魏清颂嘴上没说,但陆景明看得出来,她对这个案子非常上心,恨不得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 魏清颂迟疑不决,的确,沉重的眼皮,昏沉的脑袋,乏力的四肢,都在提醒她,她已经很疲惫了。 可她其实也和郑寻一样,很想赢。 言继谦过于谨慎狡猾,将言家的商业帝国打造得宛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刀枪不入,找不出弱点,抓不住把柄。 若不是她亲自领会过,她或许也会像外界一样,认为言家都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这次华家父子的作死,导致整个棠州政界即将大洗牌,对她而言,这是绝佳的机会。 只要一颗火星,就能引爆白荔湾言家几十年来埋下的炸药桶。 她太需要这颗火星了。 魏清颂低头不言。 陆景明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温润的指尖抚平她紧蹙的眉:“人在疲惫的状态下,很容易判断失误,既然是重要的事,那就更应该在最清醒的时候作出决定。” 魏清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你说得对,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清醒。” 胜负欲太强,往往很容易被利用。 言继谦沉浮商海几十年,想要操控人心,并非难事。 她要静下心来,不能太浮躁,徐徐图之,才能赢到最后。 —— 魏清颂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昨天陆景明送她上楼,忙前忙后,贴心地照顾她,她实在太困,居然就那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陆景明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打开手机,就蹦出来十几条消息。 有七八条都是来自陆景明的,大抵就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睡醒后记得告诉他。 魏清颂把脸埋进被子里,一条条慢慢往下滑,柔软的被子被揉得歪七扭八。 “锅里煮了小米粥,记得热一下再吃。” 看到这条,魏清颂停止了蛄蛹,从床上弹了起来,连拖鞋都没心思穿,赤着脚冲进厨房,盯着锅里的粥呲牙傻笑。 呆呆看了许久,才想起来给陆景明回个消息。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大队办公室,一整天都板着脸的陆景明,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后,眼底总算有了笑意。 不远处的小宋瞧见这一幕,也终于松了口气。 重要的人犯不明不白死在看守所,简直是奇耻大辱,连王局都震怒了,要求他们尽快彻查此事。 陆队的低气压实在可怕,他在边上踟蹰了好久,打了一堆腹稿,眼下可算是找到机会,连忙上前汇报。 “陆队,急救中心和看守所的监控视频都查过了,这个郭文进很有嫌疑。”小宋将一叠资料递过去,“事发时值班的狱警叫陈向宇和高飞,他俩的证词已经证实,他们的确没有单独接触过华荣昌。” “而这个郭文进,是在他俩前一轮值班的,和他一个班次的狱警名叫王平海。监控显示,王平海中途离开过值班室,就在这十几分钟里,郭文进先后去了华荣昌的监房两次,可惜背对着摄像头,看不清他究竟做了什么。” “郭文进回到值班室后,王平海很快也回来了,没过多久,陆队你和魏姐就去提审了华荣昌,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半小时,之后就没别人接触过华荣昌了。” “最重要的是,和郭文进同住一个宿舍的狱警说,他从昨晚开始,就人间蒸发了。” “嗯。”陆景明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表情,惜字如金道,“抓人。” “是!”小宋应了一声,逃命似的飞快退了出去。 今天魏姐不在,陆队浑身都散发着冷气。 他真的好想念那个平易近人的陆队。 小宋在心底默默感叹:刑侦大队不能没有魏清颂,就像夏天不能没有空调。 哦,也不对,毕竟陆队一个人就能制冷。 第209章 监视 另一边,魏清颂加热好小米粥,转身进卫生间洗漱。 她将栗色长卷发高高束起,掬起一捧冷水洗脸。 清透的水珠顺着白皙细腻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棉白睡衣的领子。 她顺手抽了两张一次性洗脸巾,余光却忽然注意到,盒子底下,压着一根头发。 魏清颂手中动作顿住,轻捻起那根头发,默不作声地注视。 这根头发,长度中等,乌黑柔软,并不属于她。 自她回到棠州以来,登门造访过的人,只有alice,很明显,这也不会是alice的头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潜入过,并且翻找了整个房间,所以才会在这种地方留下发丝。 魏清颂不动声色地退出卫生间,环视了一圈。 宽阔的房间一览无余,没有刁钻的死角。 衣柜、床等家具的构造,也无法藏人。 但这并不能排除,她已经被监听或者监视的可能。 魏清颂凝眉沉思。 会是言继谦的人吗? 不,那只老狐狸,不会容许手底下的人出现如此纰漏。 那会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魏清颂微眯着眼,冷凝的目光一寸寸划动,从玄关处的博古架,游移至落地窗旁的酒架上。 如果是她,会将摄像头藏在什么地方? 首先,既要隐蔽,不惹人注目,又要视野开阔,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 博古架上都是些瓶瓶罐罐,不好隐藏。 那就只有…… 魏清颂的视线,落在酒柜顶格的摆件上。 那是用红酒瓶塞做的一只兔子玩偶。 身体由几个梨木瓶塞组成,头和四肢是用软泥捏的。 这个摆件,只是用于装饰,平日里,魏清颂并不会刻意抬头盯着看。 此刻细看才发现,兔头偏移了一两厘米,和瓶塞相连之处,像是卡着什么东西。 魏清颂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摆件狠狠一砸。 玩偶被摔得四分五裂,隐藏得极好的微型摄像头,也暴露无遗。 魏清颂目光冷得渗人。 她抬脚,将摄像头碾了个粉碎,随即快步走到床前,从抽屉拿出那部黑色手机,转身便往外走。 这间公寓已经被监视,她不能继续待下去。 与此同时。 某个昏暗的房间内,背对着沙发的女人,原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最后一幕,赫然就是魏清颂踩碎摄像头的画面。 屏幕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女人懊恼极了,将手中咖啡一饮而尽。 咖啡罐被徒手捏扁,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她身后,男人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轻轻摇晃着高脚杯,悠然自得地哼着小调,手指还在空中挥舞,打着节拍。 似是对女人发出的噪音感到不满,男人倏然停了下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搞砸了呢。”男人轻哼了一声,似讥似嘲。 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声音却阴冷森然,一开口,就让人莫名感到后背发凉。 女人转过身来,姣好的脸上是浓浓的愤怒和不甘。 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能勉强看清女人的脸。 她美得有些太过扎眼。 倘若有市局的警察出现在此处,一定会立刻认出,这就是他们苦苦追缉数日的通缉犯——关文涵。 男人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下杯中红酒,幽幽说道:“我提醒过你,她和你接触过的那些废物不一样,她敏锐又聪明,没有细节能逃过她的眼睛。是你操之过急了。” “那也是因为你背弃我们的约定在先!我说过,帮你办事可以,我们互惠互利,但我的底线,是不能把那个人卷进来,可你做了什么?!” 关文涵气急败坏地怒视着他。 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心情极好地笑出了声,语气颇为自得: “没办法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有由你来终结,才不会牵连到你想保护的那个人。” 关文涵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半晌,才嘲讽地笑了起来:“原来从一开始,你知道我的身份时,就打定了主意,即便事态失控,你也能用他来威胁我,将我推出去,好让你自己全身而退。”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我还以为,你只会躲在……” 像是知道她接下来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怎么,你犹豫了?看来,那个人的命运如何,你并不在乎呢。” “你真卑鄙!” 关文涵咬牙切齿。 她深知,在棠州这个地界,是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的。 而她在这世上仅剩的牵挂羁绊,成了她致命的弱点。 死死瞪了男人几秒后,关文涵败下阵来,沉着脸道:“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你别再忘记你的承诺!” “他不想报仇,只想好好生活,他是无辜的,不该被牵扯进这些破事里。” 男人抿了一口酒,才慢吞吞地说道:“啊,这种事啊,看你表现了。” “你!”关文涵气极。 男人嗤笑,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你以为,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你觉得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真是可笑,别忘了,从始至终,走投无路的人,都只有你。” “我答应你,会完成你的夙愿,帮你报仇。你替我做事,难道不应该吗?” “你还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做完你该做的事,就来一场,华丽而盛大的退场。”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完,将酒杯放回桌面,从容起身,矜贵十足地整理好西装。 随后,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里。 关文涵在原地怔愣了许久,自嘲轻笑。 那个在侧写中雷厉风行、毒蛇一样高傲阴狠的女人,居然也会露出这般苦涩又脆弱的笑容。 “是啊,没别的路可走了。” “从我选择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没办法再回头。” 她缓缓抬手,手指轻轻一勾,一块老式怀表,从她衣领处滑落出来。 她将怀表紧握在手中,摩挲片刻,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但我不后悔,我们的仇人已经家破人亡,没几天好活了。” “我只是遗憾,不能以最初的面貌离开。” “你就当我……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哥哥。” 关文涵自顾自地低呓,说到最后,语气已然带上哽咽,但她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滑落。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既挡不住刀剑,也改变不了宿命。 这个道理,九年前,她就已经懂了。 第210章 妹妹 从公寓驱车离开后,魏清颂本想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陆景明。 打开通话界面,却又有些犹豫。 恰在此时,沈芙的来电猝不及防地跳出来。 电话接通,沈芙语气轻快:“颂颂,你之前让我帮你留意段文澜,我还真打听到了些消息,正好今天有空,我们找家茶餐厅,边喝下午茶边聊,地址我等下发你。” “好啊。” 挂断电话后,魏清颂思忖了几秒,将屏幕按熄。 眼下,陆景明一定正忙于追查华荣昌之死,抽不开身,若是知道此事,反而会因此分心。 还是等他忙完再说。 思及此,魏清颂调转车头。 沈芙发来的地址在城北,是家很有格调的茶餐厅。 魏清颂到时,沈芙已经提前点好满满一桌精致的茶点,正举着手机,找着不同角度拍照。 这一幕在魏清颂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沈大小姐,你以前不是说,吃东西前先拍照,是矫情做作的行为吗?还说什么,食物只有吃进肚子里,才有存在的意义。” 真不是魏清颂大惊小怪。 她和沈芙打小就认识,沈芙的随性和不羁,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外人看来,颇有些高高在上的孤傲。 她行事随心所欲,说话百无禁忌,从不讲究什么仪式感,向来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嗤之以鼻。 如今怎么转性了? 沈芙轻咳了一声,收起手机,面不改色道:“你都说是以前了,怎么,只许你成长,不许我改变?” 她耐心摆弄着面前的盘子:“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你懂什么。” 魏清颂夸张地“哦”了一声,戏谑地挑起眉,“原来是在和人分享日常啊,那我就理解了。是谁啊,我认识吗?该不会是深瞳?” 意识到说漏嘴,沈芙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她赶紧坐直身体,掩饰性的撩了下头发:“说我的事干嘛?说正事!” 魏清颂便也不再打趣她,正色起来。 沈芙并未追问她为何打听段文澜,只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悉数告知。 听上去,倒是和陆景明所掌握的信息全对得上。 魏清颂略显失望,心不在焉地搅动着茶杯。 “这些事,稍微花点时间,任何人都能打听到,但我这里,可还有一则独家秘辛。”看出她兴致缺缺,沈芙故意卖了个关子。 魏清颂瞬间打起精神,眼眸一亮。 沈芙继续往下说: “我有个表妹,和段文澜有过两次交集。” “第一次,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上。” “有个小女孩,不小心撞翻了寿星的蛋糕,小女孩的哥哥站出来,非要替妹妹承担责任,两个孩子都挨了骂,哥哥却笑嘻嘻地拉着妹妹的手,叫她别怕。” “我表妹当时就在段文澜身侧,她亲眼看见,段文澜眼眶通红,眼里有泪。” “她好奇询问,段文澜却借口搪塞,说他只是眼睛不舒服。但她看得清清楚楚,段文澜脸上的表情,明明就很哀伤。” “后来有次,她碰巧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捡到了段文澜的钱包。” “为了确认失主的身份,她难免要打开钱包,检查一番,她看见钱包里有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拿回钱包后,段文澜非常感激,他说,钱包里有他最重要的东西。我表妹人挺机灵,立刻想到了那张照片。” “她打趣段文澜,问这照片上是不是他的初恋情人。没想到段文澜立即否认了,说那是他的家人。”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严肃得让人有些畏惧,我表妹不敢再调侃他,归还了钱包,就匆匆离开。” 沈芙一口气说完,好奇地八卦:“颂颂,你觉得呢?那照片上到底是他的初恋情人,还是真如他所说,是他的家人?” 魏清颂十分笃定:“他没说谎,照片上,的确是他妹妹。” 沈芙既惊讶又疑惑:“真的假的?没听说过他有妹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清颂眸光一深。 是啊,段文澜居然还有个妹妹,这事就连陆景明都不知情。 她抿了口茶,掩去眸中深色,解释道:“脱口而出的话,可以胡编乱造。但人下意识流露出的情感,是不会骗人的。” “在那个生日宴上,看见哥哥保护妹妹的举动,段文澜会有那样的反应,一定是因为,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幕,所以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情。” “兄妹情深,本该是温馨的场景,但他的表情不是欣慰,而是哀伤,再加上,他对一张照片如此珍视,这说明,他和他的妹妹,已经很久未能相见了。” 沈芙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他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许。”魏清颂不置可否。 沈芙感慨道:“那他还真是可怜,和雨桐有同样的遭遇。” “申雨桐?”魏清颂微微一愣,疑惑地问,“他也有个天人永隔的妹妹?” 沈芙叹息着点头:“是啊,四岁那年,他家遭遇变故,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雨桐被他妈妈藏在暗门里,这才躲过一劫,而他的双胞胎妹妹,从此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魏清颂怔愣不已,半晌才道:“原来他经历过这种惨剧,难怪他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当初见到申雨桐时,她就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只是未曾深究背后的缘由。 “还好他身边有文烨。”沈芙庆幸道,“从前我觉得,文烨这个人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如果没有他,雨桐也不会从痛苦中走出来,慢慢尝试打开心扉。” 魏清颂深以为然。 申雨桐非常依赖文烨,对他百分百信任。 她也看得出来,文烨的确有在耐心地引导申雨桐,让他接触并融入寻常人的世界。 也的确有了不错的成效。 至少,申雨桐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旁人看了。 和沈芙一样,她从前对文烨有过误解和偏见,认为他就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 如今看来,反倒是她狭隘了。 他只不过是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活法。 想到这里,魏清颂问道:“说起来,好久没看到文烨了,他终于想通,回去继承家业了?” “那倒是没有。”沈芙颇为无奈,“前些天,他说有急事,把雨桐托付给我,就匆忙去了煊城,到现在都没回来。” 魏清颂也大为不解:“他成天不是在吃喝玩乐,就是在去吃喝玩乐的路上,能有什么急事要去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