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一别两宽》 第1章 一别两宽 汽笛声将他的思绪带向远方,窗外是大片萧瑟的景象,天色略显昏暗。凌城看了眼腕表,下午四点,他仅仅睡着了半个小时,北方回去的车程不止一天,除了睡觉,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消遣方式。 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凌城有些疲惫,尽管长达27个小时的车程,他毅然请了假,只身前往不远万里的北方,单单为了兑现一个的承诺。 朋友名叫程洛,他的女友叫朱娇,大学时光里分分合合不下十余次,每次分手都能让他伤心欲绝,但不到一个星期又心回意转。凌城并不看好他们的爱情,在一次聚餐上,他扬言道,如果程洛结婚的时候,新娘还是朱娇,他拿一个月的工资作为礼钱。不曾想到毕业刚一年,凌城就收到程洛的请帖,电话那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凌城损他这辈子就毁在一个女人手里,那却想他喜滋滋地回答他乐意。 当时凌城就在想,朋友被一个女人牢牢套死,他未尝不是呢?程洛和朱娇相识18年,经过11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正果。而他和墨暁安同样相识18年,但是境遇却全然不同,他们早就形同陌路了,甚至连客套的寒暄与问候都没有,他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就变了。 程洛的婚礼一结束,凌城就买了返程票,新婚燕尔百般挽留,劝说他多留几日,千山万水,此一别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聚在一起。凌城端起酒一口饮尽,再远也是情谊,就算不见了,曾经的浓情厚意也被岁月见证过。 凌城并没买回九澜的车票,而是墨暁安的老家仰淮,也是他的老家。四年没见面了,与日俱增的思念不知何时止了,慢慢的淡了,远了,忘了。他负气的删了一切联系方式,唯有一张中学时代稚嫩的照片,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声音还是一样难听吗?还那么瘦削吗? 曾几何时,以为不想了就忘了,隔远了也就不难过了。但每每听到这个名字,或是看到相似的身影,听到相似的声音,心底微微泛起丝丝疼痛,一闪而过,身体还记忆着她,在回忆的闸门里不安分的蠢蠢欲动。 仰淮到了,是晚上七点。出站口尽是张望的脑袋,凌城只有孤零零的从盼望的人群里穿出,银色的灯光照耀出他寂寞的表情,只是无人关注罢了。他早就没和这座城市联系,也没有记得他的人了。静静的来,静静的走,该是没有缺憾的旅程吧? 华灯照耀的广场有几分热闹,人群进进出出,广播里传出停靠和离别的车次,凌城提着行李箱站在广场中央,任人来人往,踩碎他的影子,沉默以对。仰淮,好久不见,仰淮,回来了。 相册里,许久不曾翻出的照片,心底,许久不曾联系的号码。 凌城编辑了大段文字,最后被逐一删掉,最后发出的讯息就五个字:明天见面吧。 旅馆中,他洗着热水澡,解除这长途旅行的困乏,水雾模糊了玻璃,凌城拿手擦开小块镜面,镜中的他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稚嫩是他褪不去的标签,他常常缄默不言。从洗浴室里出来,他第一时间看了手机,七点半,墨暁安没有回讯息给他,或许她已猜中这串陌生号码的主人,此刻有着如何复杂的心情,他未可知。凌城失落的将银色手机扔回角落,呈大字型重重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思绪万千,将从前温习了一遍,却发现能够拿来回忆的屈指可数,飘忽着飘忽着,一觉睡过去,迷糊中被手机铃声吵醒,脑袋空白了两秒,一骨碌翻身起来,划开屏幕的瞬间,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并非期待中意外的惊喜。他将程洛的问候敷衍过去,捂头继续睡,闹钟却不让他安稳的睡觉,不合时宜的响起,他猛的一把扯开被子,白花花的阳光刺进眼睛里,感觉生疼,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整。他仔细的检查了手机信箱和未接来电,终于确信墨暁安铁了心将他拒之门外,凌城苦笑了一番。 凌城坐在路边的铁椅上,阳光温暖的照耀着他的脸,是久违的亲切感,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行人不慌不忙的游荡在街上。他将手机握在手中,不停的玩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在第一条短信后编辑了另外一组文字,他不安的捏了捏十指,敲下发送键,语气生冷的问:来还是不来? 等待是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就在凌城近乎以为墨暁安冷酷到无情时,盼来了她的回复:来日方长,这次就不来了吧。 委婉的拒绝,凌城的耐性变成愤怒,他说:来不来随你,但是我都会在仰淮的车站等你。 他起身,拖着行李箱朝火车站走去,红绿灯路口,他径直穿了过去,一辆出租车戛然而止,将脑袋探出车窗愤愤的叫骂着,凌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大概预测到了结局,才至于落荒而逃,说眷念也好,说牵挂也罢,都显得滑稽可笑。一位穿着白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孩站在进站口焦急的拨着电话,中年男人牵着扎蝴蝶结的小公主有说有笑的朝售票大厅走去,一群大爷大妈粗着嗓门挤出了出站口。 短信提示音是水滴声,凌城的心轻轻的颤了一下,他不敢看,却又期待答案,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忐忑的点开短信:过去的过去了。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时间静止,阳光仿佛油彩画上的金色,他握了握拳头,缓缓靠在售票大厅的方柱上,阳光斜斜的落在他的肩膀,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内心的空白与人群里的喧嚣,血液静静的,缓缓的穿过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仰淮车站左侧,是一方日晷,它用古老的方式记录着时光的变化。 二十四岁了,工作了,他终于成熟起来,不再幼稚、任性,却发现青春回不去了,唯有不变的娃娃脸。阳光如银色的玻璃碎了一地,凌城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沐浴在日光中,灵魂相互绞杀。 十里白杨,风沙围城,凌城感受到北方气候的恶劣,每天醒来,鼻子里满是凝固的血块,甚至在洗漱时咳出的痰里也混合着血丝。他想到墨暁安,是否在初到北方念书时,身体承受不住北国的残雪,生病时一个人扛,或者某个温暖的人陪在她身边,目光柔和,体贴入微,可是他从没为她做过这么一件温柔的事。 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当她看着满城的流光,感慨着人生的寂寥。异乡的节日平添几分惆怅,拥挤的公交车上也会略显无助,她只是个干净的女子,当她惶恐于陌生的环境,他却突然杳无音信,听到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显示空号,对着屏幕小小的失落,终于开始学着坚强,不再想倚靠谁。 他拿过售票员递予过来的票,想了想,重新写了两句话:你来吧,墨暁安,就像朋友一样坐着聊会天,我在车站右边的咖啡店等你。 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凌城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坐在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能看清外面的一切,如果墨暁安姗姗来迟,他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并非凌城不想去墨暁安家楼下虔诚的等待,只是听说他们搬了家,说小不小的城市,他不知道上哪找她去。 旁边坐了一位年轻妈妈,刚喂完奶,孩子面容俊秀,应该是个小仙女,满足的她骨碌转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冲着匆匆的人群笑,温暖得仿佛能融化一整冬的寒冷。一杯咖啡快要喝完,凌城抬头看墙上的钟表,距离开车只有二十分钟。 他毅然起身,跟着队伍接受检票,回头望了望人声鼎沸的大厅,视线空空的,没有焦点,心愿落空。广播里,柔美的女声提醒着前往九澜的旅客尽快前往站台候车,检完票的旅客拖着行李箱匆匆赶往预定的站台,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出混乱的声音。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没必要对往事耿耿于怀,向前看吧,凌城。 凌城坐过的咖啡厅,只有一只空杯,银色的勺子,在阳光里闪耀着星点似的光芒,窗外,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神的望着空落的座位,微风扬起乌黑的长发。 第2章 宿命难为 安静的病房里,凌城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妻子顾亦诺寸步不离的等待了四天四夜的她熬红了眼,神色憔悴,仿佛几夜之间生出了银丝。 窗帘半开着,时值黄昏,一抹金色的斑驳洒在角落,病床旁的柜子上,摆满了包装精美的水果篮与花篮。 顾凌趴在病床边睡着,均匀的呼吸着,嘴唇微张,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脸色,她亦在医院守候了三天。顾凌是凌城的掌上明珠,也许你们会问,凌城的女儿为何不姓凌,这一切皆源于他的开明,他说,母亲怀胎十月,再挨一刀,生下的孩子却不随自己姓,未免残忍,所以顾凌顺理成章的随母亲姓了。 小时候,顾凌还为此事耿耿于怀过好几次,她都抓着凌城的手,一脸担忧的问:“爸爸,你是不是不爱我呀?别的小朋友都随爸爸姓,我为什么跟着妈妈姓?” “因为你是妈妈生的,随妈妈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凌城刮着她的鼻子,爱怜地回答她。 顾凌摇着头,嘟着嘴十分不开心的说:“我才不信爸爸的鬼话,别的小朋友也是妈妈生的,为什么随爸爸姓?” 她像个小大人一般质问,这下可把凌城难倒了,这时候顾亦诺走过来,蹲下身体,爱怜的抚摸着顾凌细软的发,耐心地解释:“乖女儿,你叫顾凌,凌字不就是爸爸的吗?” “所以,我是爸爸的女儿了?”她仍有些怀疑。 “你当然是爸爸的宝贝,爸爸很爱你的。”凌城贴着女儿的额头,轻轻的蹭,顾凌咯咯的笑起来,张牙舞爪的跑开,她调皮的说:“你真讨厌,胡子扎疼我了。” 顾亦诺看父女两相互逗乐,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女儿的笑声和丈夫的贴心是她收获的最大幸福。 那时候,顾凌的爸爸还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时隔二十八年,他苍老得快让顾凌记不起他年轻时的音容。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医疗仪器,心电图平缓的走着,他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 凌城是一名驻地方电视台的记者,虽然已经五十二岁高龄,但仍然坚持外采,力求新闻的真实度。时下正值六月雨季,九澜辖区内的一个县城爆发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人民解放军前往重灾区,转移近万名受灾群众,凌城跟随部队前往灾区拍摄影像资料。 临出发前,领导苦口婆心劝说:“你年纪大了,这些事交给年轻人去做吧。” 凌城摇摇头,坚定的说:“这是我的理想,我想趁着最后能够跑得动的时光,再做一点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冲锋舟在浑浊的湍流中急行,水面上漂浮着塑料瓢盆,以及连根拔起的杉树,整个村庄都被淹没,少有几间楼房半截露出水面,每每洪峰奔腾而来,也是摇摇欲坠。凌城端着摄像机记录这惨烈的景象,一只冲锋舟载满落难者照面行来,他们简单的打过招呼,擦肩而去。 战士们不畏灾难,迎着洪水猛兽救人,泥水花了脸,湿了军装,这些珍贵的镜头,在凌城娴熟的手法下记录着,推拉聚焦。他们将老人和小孩从险境中救出,一双双由恐惧变欣喜的眼神,而战士们也因营救成功而欢腾。尽管凌城不是第一次置身灾区,但每次都会受现场气氛的鼓舞,敬畏生命。 老百姓流露出失去家园的悲伤,沉默以示了他们内心的坚强。 冲锋舟装满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准备返航,战士们安慰着哭闹的孩子。但是始料未及,恰逢洪峰过境,浑浊的河水夹带着生活垃圾,以排山倒海之势撞来,冲锋舟翻了,人群在浪涛间挣扎,尖叫声一片。战士们不顾自身安危,将惶恐的人推上冲锋舟,落难者个个蓬头垢面,浑身湿漉漉的坐在船沿,满眼哀戚。 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凌城,这时他在距冲锋舟十米之外,探出脑袋,将摄像机高高举起,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一根巨大的木材顺水而下,哐当装上凌城的脑袋,他甚至来不及呜咽,就沉进了河底。 青石院子前分叉的柏树,在呜咽的狂风里折掉一枝,发出尖锐的撕裂声,风嗖嗖刮着,残枝败叶满天纷飞,顾凌猛的翻身坐起,她的梦境预示了父亲理想的终结,看着窗外安静的城市,一切都那么清晰而真实。 救援队向地方政府汇报了这一突发状况,搜救船只在淹没的村庄上打捞了长达十个小时之久,仍然一无所获。台领导打电话给顾亦诺,听到噩耗的她哭晕过去,离开之前,她千叮呤万嘱咐,到头来还是无法摆脱劫难。 凌城在下游被当地渔民救起,时隔半个小时,已经不省人事,他被送往九澜市医院重症监护室,医生告知,由于年事已高,在泥水中浸泡了半个小时之久,呼吸道和心肺严重受损,生还机会渺茫。 顾亦诺急急匆匆奔往医院,她哭着闹着央求医生救救凌城,甚至跪在他们跟前,主治医师无奈的摇摇头:“我们尽力了,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她一个人躲在走廊里哭,由抽泣变成大哭,过往的病人或家属频频回头,从她的哭声里似乎能明白点什么,投以同情的目光。夜晚的时光是最难熬的,她总是幻想着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每当醒来,回到残酷的现实,她才觉察到脸上是冷冰冰的泪水。 女儿顾凌在另外一个城市出差,听到父亲出事,买了当天回九澜的机票,她想到那个恶梦就惴惴不安,仿佛将要失去什么一般。当飞机穿过云霄时,她祈祷,世上若有神灵,此刻距离他们应该是最近的时候,如果能够听见,她希望神灵保佑父亲平安无事。 爸爸出事,妈妈一夜白头,顾凌心疼的拥住她,安慰道:“爸爸会没事的。” 会没事吗?这些话有些自欺欺人,连顾凌自己都不会相信,医生已经给他判了死刑,母女两哭成一团。只是,凌城太过于安静,他再感受不到她们的担忧和痛苦。 医院对她们下了病危通知,对于她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你们想想他生前还有什么心愿,如果他有幸醒来,作为亲人,你们可以帮他了却遗愿。” 顾亦诺想到了墨暁安,她的闺蜜,凌城的初恋,时隔二十八年,她对这段往事仍旧介怀。为了让凌城不留遗憾,顾亦诺自婚后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墨暁安,电话两端,两个声音都老了,她喊了一声暁安,便是长久的沉默。 “亦诺,你终于不再介怀我了。”墨暁安平静的问,她们还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像从前一样。 “我介意,墨暁安。”顾亦诺停顿了一下,她说,“但是我不得不给你打这个电话,因为凌城遭遇了事故,现在还没醒来,医生已经对他判了死刑,我想你能来话.。。” 话没说完,顾亦诺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尽管她努力表现得平静,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划过脸颊。墨暁安拿着电话定格在了原地,梳妆镜映照出她不再青春的脸庞,额头长皱纹了,眼睛不再明亮了,身材微胖了,岁月真是残酷,他们都变了。 床脚的一个匣子里,是二十八年来从未翻开过的,上面落了薄薄的尘埃,锁也生了锈,随着叮一声响,陈年往事一并袭上心头,甜蜜的,痛苦的,悔恨的,不留余地的在脑海里回放着。谁也想不到,重逢竟是这样的方式,如果一早知道结局,她宁愿永远都不要再见。 她的一生都被囚在仰淮,生于仰淮,也会死于仰淮。凌城是爱过,但已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他的遗愿不可能是那段青涩的记忆,墨暁安犹豫了,但一想到此一别将成为永别,竟是钻心的疼,无法呼吸。她坐在梳妆台前,画了平生最久的一次妆,在市场上买了一只精美的果篮,踏上了去往九澜的列车。 这天天气很好,像二十八年前一样,只是换了地点,她穿着白色的针织衫,脚上套着长筒靴,一手挽着米色挎包,一手提着果篮,出现在九澜市医院大门,望着蓝色玻璃折射出的刺眼光芒,看着穿着蓝白相间病服的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 顾凌见到墨暁安第一眼就讨厌她,看望病人至于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吗?当然也没有给她好脸色,她阴阳怪气的说:“这位大婶如果是来相亲的话,恐怕走错地方了。” 墨暁安全然不在意,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她将果篮放下,顾亦诺在一旁介绍:“顾凌,这是暁安阿姨。” 顾凌嗤之以鼻,爸爸年轻时候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墨暁安直直的走到病床旁,目光里是复杂的色彩,她望着他,一种不知所措的陌生涌来,当年的娃娃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与安详,不过她还是喜欢那张稚嫩的脸庞。 二天凌晨,顾亦诺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凌城吃力的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妻子,他虚弱的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他说:“看你都熬出黑眼圈了,不要难过,老婆。” “顾凌,你爸爸醒了。”她有些激动,回身喊着女儿,顾凌揉揉惺忪的睡眼,喜出望外,冲到凌城身边,她说:“爸,你担心死我们了。” “凌儿,你今后要好好孝敬妈妈,多抽出时间陪陪她,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了。”每说一句话,他都格外吃力。 “好端端的,怎么像交代后事一样?”顾凌安抚着他,“爸,你别说话,我去叫医生来。” 凌城抓住她的手,摇摇头,眼里尽是不舍,他说:“没用的,我能感觉到。” 他看了一眼顾凌身边的男人,示意他过去,他将女儿的手放在他掌心:“舒彦,凌儿就托付给你了,别让她受委屈,她可是我的小公主。还有,记得照顾好阿姨,多陪陪她,不要让她感到孤独。” 舒彦沉重的点点头,他坚定的说:“你放心,小凌和阿姨我都会照顾好的。” 最后,凌城将目光转向了墨暁安,目光尽是陌生,顾亦诺在旁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她是墨暁安,专门赶过来看你的。” 顾亦诺对女儿和舒彦使了眼色,他们便静静的退了出去。病房里,相顾无言,时间就那么安静的流淌着,千言万语,一句都没说,一句也没解释。凌城微笑着,微皱的眼睛看着墨暁安,缓缓的闭上了。 他说:“爱过,但是不痛了。” 这些年的故事心事,默默无闻的谢幕。 第3章 美丽的谎言 晨光斑驳,散落在红褐色的餐桌上,一方干净的浅蓝色格子布,能够映照出人影的转盘玻璃上摆放了面包片,荷包蛋,热腾腾的牛奶。顾亦诺正专注的剥着鸡蛋,凌城洗漱出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顾亦诺将刚剥的晶莹剔透的鸡蛋放进他的碗中。 顾凌擦掉嘴角的面包屑和牛奶沫,从书房里推出自行车,抓起沙发上的白色背包,急匆匆的往外赶,她大咧咧的挥着手:“爸妈,你们慢慢吃,我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点骑车。”凌城叮嘱到,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凌城撕下小块面包,细细的咀嚼着,他最近有点心不在焉,他的头发微湿,顾亦诺在一旁抱怨,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等他吃完饭,她取了一方干毛巾给他把头发揉干,并梳理整齐。 “凌城,你有心事吗?”顾亦诺收拾着卧室,凌城站在梳妆镜前整理着衣领。 他的手停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回答:“没,就是工作上有点不顺心。” 凌城的心事重重,无关工作,却是一个困扰了他十八年的问题,只不过最近变得愈来愈清晰明了,曾经所坚信的无坚不摧的,仿佛将成为被拆穿的笑柄。 “亦诺。”他喊了一声,她回过头看着他,他摇摇头,“没事。” 她明白他有话想说,但欲言又止的样子着实让她担忧,十八年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他们是有默契的,但她更知道,如果他不想说的话,是会带进坟墓里的。 顾凌真的不是他凌城的女儿吗?他视若珍宝了十八年,到头来发现和他没一丝血缘关系,真相总是锤心刺骨。他开始规避这个话题,抓住千万分之一的幻想,一如从前那样深信不疑。 最近正处在风尖浪口的马柏宇,是九澜市城投集团董事长,因贪污贿赂案,包养情妇的旧话重提,据传十年前,他的秘书为他物色了三个貌相绝佳的大学生,其中一个意外怀上了他的孩子,阴差阳错嫁了出去。当年因为流言蜚语,九澜不少夫妻因为信任危机而闹离婚,不过风波随着时间推移,烟消云散,归于平静,仿佛从没发生过一般。 十年前,凌城的女儿刚出生时,就有朋友打趣:“凌城,我怎么感觉凌儿长得不像你。” 当时,他不以为意,一方面是处在得女的喜悦中,一方面对顾亦诺的信任,他逗着女儿回答:“长得像妈妈多好,如果随我该多丑。” 窗台上,吊兰吐出新芽,悄悄攀在护栏上,沐浴在一片熹微的阳光里,浅蓝色的格子窗帘相得益彰。一个月大的顾凌熟睡在摇篮里,咂咂嘴,小脸浅浅的笑,仿佛听了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她所带来的喜悦掩盖了流言,他享受女儿慢慢长大的过程,从懵懂无知到念书识字,从巴掌大到亭亭玉立,那是作为一个父亲难以言喻的情感。 凌城开着老旧的银色雪佛兰,在去往电视台的途中,思前想后,他打了个电话给顾亦诺:“晚上要加班,你和凌儿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顾凌今年高三,处在考大学的重要阶段,苦与累是众所周知的,她也不例外。她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梦想成为一名记者,凌城极力反对,因他深有体会,不愿她再踏进这个行业受罪。顾亦诺深怕她压力过大,像供奉祖先一样供奉着她。 独立的广电楼,虽不至于气派,但人来人往,也有几分热闹。凌城将车随意停在广电楼大门前,因有一个外采,他要去办公室传稿,带实习生。实习生名叫舒彦,是个一米八的小伙,就读于国内一所知名工科类大学,趁着大二假期,想出来锻炼一下,学点实战经验。凌城到办公室时,他已准备好设备,并将办公室打扫了一遍。 “凌师父早。”舒彦恭敬的打招呼。 “今天播的稿子传了吗?”凌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翻看了两页,扔给舒彦,“这是今天的采访资料,你先熟悉一下。” “已经传过去了。”舒彦接过资料,仔细的阅读起来。 凌城所在的栏目叫零距离,是一档深度报道,专门跟踪九澜的热点话题。看上去不大的城市,每天有不计其数的故事发生,所以永远不会缺少题材。零距离共有八个栏目小组,每个小组配有三个人,只有凌城,他是单独一个人,包括选材、策划、拍摄,甚至是剪辑都是一个人完成,偶尔会带实习生。因为他格格不入的脾气,没人愿意与他合作,之前合作过的同事都申请离开了。 零距离年轻的制片人欧浩进来了,他吩咐道:“舒彦,你叔叔屈明在楼下等你,今天你跟他一起跑报道。” “出发吧。”凌城全然不管制片人的吩咐,让舒彦提着设备离开了,欧浩气得张牙舞爪。 地面铺了一层褐色的厚实的地砖,质地均匀,线条美观。环绕大楼的是一圈绿色草坪,一种浅黄色的花悄然盛开,柏树撑开青色的冠,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感觉格外精神。 “我不为难你,你自己选择,是愿意跟你叔叔跑报道还是愿意跟我?”凌城已经打开车门,他站在晨光下,满脸光泽。 “当然选师父你。”舒彦温暖的笑着,他说,“我觉得零距离的报道里,就属师父的最完美,其他的基本没法入眼。” “油嘴滑舌。”凌城无奈的叹息,说道,“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也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敢口出狂言。” “我错了,师父。以后我会多向他们学习的。”舒彦将设备放进后备箱,催促道,“我们快出发吧。” “别张口师父,闭口师父的,我也只比你大十几岁,以后叫我城哥吧。”只大十几岁,十二岁就是一轮了,舒彦暗暗觉得好笑。凌城踩下油门,等路口一辆大卡车穿过,调转车头离开广电楼大门。 在九澜,志愿队伍如雨后春笋,不同组织,不同阶层,相聚,汇合成城市最闪亮的光芒。凌城一直追踪着一个叫零的志愿团队,他们都很年轻,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有拼劲也有创造力。 “城哥,我听说过他们。”舒彦翻望着窗外,景色像时光一样倒退着,二十年也不过转瞬之间。 凌城专注的看着前方,一辆白色越野追了上去,他说:“相比九澜的其他组织,零算是默默无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舒彦叹了声气,将稿纸塞进背包里,简单的回道:“我看过你的一篇报道。” 他们在山路上盘旋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偶尔能够听见鸡鸣,或是鸟叫,这是一处偏远的村落,几乎被人所遗忘。舒彦跳下车,深呼吸了一口气,感概道:“很熟悉的感觉!” “什么感觉很熟悉?”凌城疑惑的看着他。 “没什么,我老家也是农村的。”舒彦笑笑,转身去后备箱里拿设备,凌城环视了周围一圈,朝着一条小路慢悠悠走去。 那是一所没有多余色彩的学校,青色瓦,红色砖墙,教室里不时传出几声诵读的声音。凌城站在窗外朝里看,十一个学生参差不齐的端坐在教室里,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马尾,在黑板上写出娟秀的粉笔字。有孩子分了心,好奇的看着窗外的来客,她敲着讲台,说到:“小依,注意看讲台。” 然后她看见了凌城,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带着少女的青涩。郎朗的书声响起,她从简陋的教室里出来,挥着手说:“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很累吧?” “勉强能接受。”凌城说。 “那我去给你们烧杯热水吧?” “不用麻烦了,你先去给孩子们上课,我们随便走走。”凌城一向都是入乡随俗,想着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学习。 女孩叫小余,今年二十二岁,六月份刚毕业,满怀热情投身九澜的教育事业,恰好遇上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零志愿服务队,在团队里担任副队长。 凌城为了采访到她,曾给她打过十几个电话,她都婉言拒绝,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突然打电话告诉凌城愿意接受采访,但她的目的并非是增加自己的曝光,而是为了这群可爱的孩子,希望大山外面的他们能够通过电视看到他们,关注他们。 那些朴实,以及小余的讲述,撞击着凌城的灵魂,他暗暗许诺,一定要让外面的世界知道他们,也要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他时常熬夜写策划,独自面对电脑,脑海里浮现出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明亮而渴求的目光。 整整两个星期,凌城一边忙着收尾手上的工作,一边计划着去那群孩子身边呆半个月,交给台里的申请,在紧赶慢赶的催促中有了回应,多少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小余上完下午的课,夕阳已经挂在后山的树梢,金色的光芒倾洒在简陋的教学楼上,她抱着一叠课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回寝的路上,孩子们挥手向她道别,在她的脸上是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你住的地方距离学校有多远?”凌城随便聊着。 “不远,差不多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了。”小余指了指前方,告诉凌城,“镇长特别照顾我,安排我住在离学校最近的农户家里。” “累吗?”舒彦好奇的问。 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到:“累是肯定的,但是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觉得都是值得的。” 她住在十平米左右的清水房里,虽然寒碜,但台灯、书桌、衣柜一应俱全。她说有时候也会被蟑螂老鼠吓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后来便********,她说生活把她变强大起来了。 第4章 咖啡时光 在九澜北边的广场旁边,开着一家主题咖啡馆,名叫流沙的记忆,咖啡馆的老板就是顾亦诺。八年前,凌城和顾亦诺终于攒够了钱,她终于向单提交了辞职信,离开前老板百般挽留,但是她都婉言谢绝了。 顾凌十岁了,她刚上六年级,以前凌城要跑新闻,而顾亦诺要到单位上班,因此,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但是顾凌很听话,从来都不吵,这样凌城感觉很欣慰。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后,女儿还没有回家,他匆匆跑到学校,推开教室的一刹那,他心酸得无以加复。外面的月光照进来,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她已经熟睡过去,脸上似乎还有风干的泪痕。 回家后,凌城和顾亦诺大吵了一架,明亮的灯光下,他冷着面孔站在客厅里,她亦是生气的。 “她那么小,你是怎么当妈的?你让她长大了怎么想你?”他左手叉腰,右手呈拳堵着鼻子。 “你就知道自己每天忙,而我呢?我也要工作,下班后还得给你们洗衣做饭,是个机器也累了吧?”她满腹委屈。 “那就是你理所当然的借口,顾亦诺,你就是这么当妈妈的?” 她从沙发上站起,质问到:“姓凌的,从女儿上幼儿园开始,你接送过她几次,再看看你们单位的屈明金,哪天不是他亲自接送儿子的,你就为这么件小事跟我大发脾气。” 无疑这句话让他冷静下来,他抓着头发,缓缓在沙发上坐下来,他轻轻拉了顾亦诺的手,他说:“我们都先冷静下吧。” 他们谁都累,只是凌城看到女儿睡在教室里的独单身影让他不好受,其实,他也是在埋怨自己,他没能给女儿一个完美的童年,这份愧疚沉甸甸的的压着他。 “亦诺,把工作辞了吧?”他握着她的手,“凌儿还小,没人照顾她,我心里比谁都难受。” “现在的开支这么大,我不工作怎么能行?再说了,我也想给凌儿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别的小朋友拥有的,凌儿一样也不能少。”她轻轻的叹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各自在都在思考、反省,墙上的时间发出嚓嚓的声音,已经是入夜的十点钟了。 “城,从现在开始,我们尽量省吃俭用,等些日子,我开一间小店,然后照顾凌儿,你还是做你的新闻工作。”她建议。 其实他也明白,让她闲着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为了给不称职的自己找一个心安的理由。他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她亦太累了,工作和家庭都得操心。 “亦诺,我会为这间小店努力的。”凌城看着她,以目光起誓。 时光过得太快,顾亦诺总算把主题咖啡馆开起来,还聘请了一个咖啡师和一个服务员,顾客不算多,都是些有品位的人群,或是热恋的情侣。她有了大把的时间陪顾凌,费尽心思去弥补过去十年对女儿的疏忽。 顾凌踏着单车,离开了小区,顾亦诺回到房间,收拾餐桌,打扫房间,整理好一切差不多十点,他才挎了大红色的包,漫不经心的穿过广场,来到流沙的记忆。 服务员名叫婷婷,咖啡师名叫小白,他们配合默契,每当空闲下来,他们就坐在吧台闲聊。咖啡馆在三楼,有着巨大的落地窗,擦得雪亮,坐在窗前恰好可以看见广场上的一切,里面放着古典的音乐,置身其中,让人内心恬淡。 顾亦诺已经连续两周没去咖啡馆了,营业八年了,一直由小白和婷婷在打理,她信得过他们俩。她刚推开玻璃门,婷婷就发现了她,热情的招呼:“诺姐,你来了。” 吧台上的招财猫摇晃着手臂,一盆富贵竹长势良好,小白慢条斯理的调着咖啡。顾亦诺朝里看了一眼,三三两两坐着客人,他们都喜欢选择靠窗的位置,大概因为明亮,视野开阔的缘故。 她也选择了靠窗的角落,渐渐发起呆来,这一幕似曾相识。所以,年轻的她犯了难以弥补的错误,她将谎言掩饰了十八年,渐渐感觉力不从心,那些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的危机,总在半夜十二点后的梦里,翻来覆去的折磨着她。她不敢告诉他实情,因为他太爱她了,尽管忙于工作,但他倾注的爱不比她少。 她常常自言自语,原谅我吧,凌城。 “诺姐。”婷婷喊到,她猛的一惊,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顾亦诺捋了捋刘海,用微笑掩饰内心的狼狈。 “小白调了一杯咖啡给你,这是他最新研制出来的,你点评点评。”婷婷将瓷白色的杯子推到她面前,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低头细嗅了一下。 “感觉不错。”她轻轻搅动,抿了一口,似乎能感觉粘稠的液体滑过舌尖,直达味蕾的兴奋。 “婷婷,你来店里工作多长时间了?”顾亦诺望着窗外,广场的人比较稀疏,没有夜晚的喧嚣。 婷婷回答到:“八年了。” “八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顾亦诺回想着,一分一秒都似乎宝贵,容不得浪费,也许你不珍惜的,正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对于她突然的问题,婷婷万万没想到,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说到:“我觉得诺姐是一个成熟魅力的女人,而且待人接物很随和,我做梦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她是吗?也许是吧。只是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些光鲜的背后,是一场无法散去的恶梦,总要经过荒唐,总要经过历练,才能涅槃出天使的翅膀吧。 “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顾亦诺微笑着,她双手捧着杯子,望着外面,却没有焦点可以落下。 婷婷今年二十七岁,相对于顾亦诺来说,只能算不谙世事的孩子。九澜就这么大,有的事一旦发生,便如影随形,这不是危言耸听。那边小白喊到:“六号桌的果盘。” 婷婷应到来了,便疾步朝着吧台走去。 午后的阳光温暖,顾亦诺不知不觉趴在靠窗的位置睡着,那样慵懒,时光是个奇怪的东西,从我们身上碾过时,浑然不觉得疼痛,但是身体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它在慢慢老去。 第5章 醉生梦死 凌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办公室,同事们早已离开,里面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凌城穿过安静的走廊,余晖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轻轻叹息了一声,结婚后,他第一次发出这样有气无力的叹息。 城市的街灯渐次明亮起来,车灯晃着行人的眼,鸣笛声刺破空气。凌城没有开车,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街头。他不足一米七的个头,穿一件浅灰色T恤,脚步缓慢,因为渺小,一眨眼就淹没在穿流的人群中。 他打电话给程之英,电话那端传来嘈杂的人声,凌城问道:“你现在有空吗?” “我现在正在陪客户呢,一会打给你。”程之英匆匆挂了电话。 凌城只好一个人去了酒吧,点了一打鸡尾酒,慢慢的喝着。酒吧不算吵,放着时下的流行音乐,男男女女,觥筹交错,嬉笑言骂。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也不能喝酒,如果不是实在不想回家,他不愿独自买醉。 十分钟后,程之英的电话打过来了,他问:“你在哪呢?” “老地方。”凌城端着酒杯轻轻晃了一圈,简单的回答。 “我看见你了。”程之英挂了电话,从酒吧门口飞快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在凌城身边坐下,凌城给他倒了杯酒,他一饮而尽。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程之英拍着他的肩膀,“我可是自罚三杯才离开客户,这份恩情你怎么还得起我?” 凌城依旧沉默着,往酒杯里加了冰块,轻轻晃了晃,一口气闷下了肚,他以前来酒吧从不喝酒,无论谁劝都不买账,今天反常的行为让程之英感觉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你说说。”程之英盯着他,眼睛里全是疑问。 凌城端起酒杯,思索了两秒钟又放在吧台上,问:“你觉得顾凌和我像吗?” 杯里的冰块开始融化,冒着细小的白色的气泡,程之英看着他古怪的眼神,认真的回答:“说实话,的确不像。不过话说回来,十八年前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 “没什么。”尽管程之英作为他异乡的朋友,在没确定之前,他不愿多透露有关顾凌的事,只是坐着聊聊,至少能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他重新端起酒杯,半口,接着半口,喝掉了杯里的酒。 调酒师身后是小块的方格,里面整齐的摆放着酒瓶,品类众多,价格各异,像凌城这样的身家,只适合中端消费,窖藏了数十年的美酒,足足花掉他一年的收入。人与人的关系,就在这微妙的差距里变得复杂起来。 他感觉脑袋沉沉的,酒劲直冲脑门,他是个说话不多的人,就算醉酒也不会胡言乱语。 有人说,酒后吐真言,如果从醉酒人的嘴里套不出一句话,醉了就睡着了,那么这个人是极有城府的。凌城总是不笑置之,至少他不是这样的。 程之英是凌城进入电视台的前辈,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技术控,同事们送他一外号叫‘万能通’。十年前,他带着一帮兄弟,兢兢业业的做着电视节目,每当夜晚广场上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九澜市最受欢迎的栏目——微故事,他们总觉得心满意足,再苦再累,拿着微薄的工资,总有不会消磨的激情,那是青春。 随着娶妻,孩子出生,还房贷车贷,渐渐感觉入不敷出,紧巴巴的日子总是难熬的。程之英最终退出了喜欢的行业,投身婚庆公司,找投资,找人脉,谈生意,从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破店,一步一步做起。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六个小时,红着眼圈,黑着眼袋,顽强的撑了过来。 那些时日,凌城除了在台里做节目,也会到程之英的婚庆公司帮忙。如今,蔓蔓青萝婚庆已经开了五家连锁,跻身九澜三大婚庆公司之一。 “说起来,当年结婚的时候还是你的婚庆公司给拍的婚礼。” “对呀,你说别人都信不过,我亲自给你拍给你剪的。”程之英笑着摇摇头,“最后,还被你给埋怨,当初也是费力不讨好。” “当年的事就别提了,有口无心,亏你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低胸的红色礼裙,白花花的大腿,暧昧的和调酒师打着招呼,转身又冲凌城妩媚的笑,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了出来,忙从吧台上抽了纸巾擦嘴。 “你眼睛往哪看呢?”程之英将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叹息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喝酒,喝酒。”凌城端起酒杯碰了一个,清脆的杯响声,酒汁溅了出来。 吧台明净,映照出凌城微红的脸颊,迷醉的眼神,红红绿绿的灯光。凌城仿佛掉进深渊,一望无际的黑暗包围,他无法徜徉,唯有一蹶不振的沉睡其中。咚咚的敲门声,他微微睁开眼,发现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被褥是浅绿色的,这不是他的家,心中猛的一惊。 “上班时间到了。”半开的门,程之英气宇轩昂的站在门侧,一脸调笑的样子。 “我的衣服呢?”凌城环视了房间一圈,疑惑的问。 “吐了一身,我拿去给你洗了,今天穿我的衣服吧。”程之英转身,在衣柜里翻了翻,扔给他一件纯白色短袖衬衣,一条休闲裤。 凌城动作缓慢的穿着,似乎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程之英说到:“不记得了吧?从没见你喝过酒,疯了似的,你知道昨晚喝了多少吗?”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冷色,轻轻的,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上午八点四十,距离上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你能送我去单位吗?”程之英的衣服穿在凌城身上略显大,他们的个头相差不大,但是程之英太胖。 “昨晚,亦诺打电话给我了,她说你只是不回家吃饭,并不知道你彻夜不归。” “手机没电了。”简单的回答,看似冠冕堂皇,但是被程之英觉察出端倪,他们之间可能出了问题,相敬如宾的十八年,实在找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你到底送不送我?要不我自己搭出租车。”凌城已穿好鞋,他等待着程之英的答复。 程之英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了,依然固执得像头老牛,他的倔脾气在台里是出了名的。衣服懒得换了,一双人字拖,短裤,背心跟着下楼了,边走边说:“真是怕了你了。” 一路上,凌城都侧头望着窗外,一语不发,沉默得可怕。程之英忍不住说到:“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一个人死憋着。” “嗯。”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电视台到了,快去吧,有事电话联系。”程之英比了个手势,凌城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程之英呢喃着,真是没人性的家伙,恰好一个客户打电话进来,他说半个小时之后面谈,不由得踩了一脚油门。 舒彦背着休闲背包,一路小跑过来,他气喘吁吁的打招呼:“城哥早。” “干嘛跑这么急,你只是个实习生,台里的规定对你无效。”凌城怕给这些年轻小伙过大的压力,给他解释到。 “没事,一是严格要求自己,二是我每天早上的锻炼。”舒彦一五一十的回答,他的笑如阳光般温暖。付胜称得上不折不扣的帅小伙,结实的胸脯,健美的胳膊,配一张轮廓标致的五官,走到哪都是一道悦目的风景。众多年轻人里,舒彦算是最踏实刻苦的一个,因此被凌城所看好 “城哥,今天还去村里吗?”舒彦好奇的问。 “当然得去。舒彦,你把今天的稿子传上去,我做了新闻简讯,你让编辑部插在今晚的新闻里。” 十分钟后,舒彦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向凌城转达了今晚的新闻已排满的消息。凌城放下手中的工作,亲自跑了一趟串播室,以一顿晚餐的代价换上了一条新闻。 第6章 久别重逢 粉色的小猪台灯,旁边是厚厚一摞试卷,顾凌正埋头演算,眉头微微皱着,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顾亦诺推门进去,端着一盘点心,关切的说:“凌儿,吃点夜宵吧,你都在房间里坐了两三个小时了。” “妈,我都给你说过好多次了,进来之前先敲门。”顾凌转过身,左手靠在椅背上,顾亦诺手中端的正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奶油蛋糕,她咽了咽口水。 “女儿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空间,下次进来前妈妈一定先敲门。”顾亦诺将碟子放在桌上,将顾凌手中的笔取下,“先休息一下,这可是你平常最喜欢吃的。” “我都给你说过了,明天要去市医院做体检,不能吃这些东西的。”顾凌将笔重新拿起来,将试卷翻了一页,在一道题目上划了两笔。 “距离明天早上还有些时间,吃点应该也无妨吧,看你做题这么辛苦,妈妈心疼你。”顾亦诺不是不知道,为了避免体检结果有误差,检验前应该空腹,只是顾凌没日没夜的学习,作为母亲,只是想为她做点事。 顾凌无力的打断了她:“你烦不烦,都说不吃了,你站在旁边会影响我做题的。” 顾亦诺怔了一下,她歉意的说:“我不打扰你学习,那你也别太晚了。” “知道了,快出去吧。还有几道题就结束了。”顾凌埋着头演算,顾亦诺看了她一阵转身准备离开,顾凌不客气的说,“把桌上的点心端出去。” 早上不到八点,顾凌就起床梳洗打扮,二十分钟之后,她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看见顾亦诺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昨晚,她听见妈妈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到:“我爸昨晚没回来吗?” “你爸爸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顾亦诺说,“你把钱包带上吧,体检一结束就赶紧去吃饭,别饿着自己了。” “行了,我约了朋友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顾凌感觉妈妈像提前进入更年期似的,唠唠叨叨像只苍蝇,她怕自己多呆一会,妈妈又没玩没了的告诫,所以逃也似的离开了家,背后传来妈妈路上小心的叮嘱。 对顾亦诺来说,女儿比自己重要,自从她出生过后,她几乎花掉了半生的精力去培养她,她希望女儿成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之一。 顾凌就读于九澜重点中学,在那里,人才辈出,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得无影无踪,在那里资质平庸孩子的只有少部分,而顾凌处于中下水平,不过她文学造诣不错,从小在凌城的熏陶下,饱腹诗书。 学校安排高三年纪分班次体检,九点钟乘坐校内大巴车前往市医院,恰好顾凌和隔壁班的杨紫曦一起参加,她们相约一块去学校,手挽着手,笑谈着学校内外的趣事,不过学生的话题就局限于谁谁班的同学早恋了,谁谁又考进了前几名,但她们却乐此不彼。 校车在市医院门前停下,同学们一涌而下,学校领导和老师维持着秩序,分班排队点名。杨紫曦面露苦色,撒娇道:“我怕抽血。” “我也怕,不过闭着眼,忍一下就没事了。”顾凌鼓励似的给她打气。 “我怕疼。”杨紫曦想想那血淋淋的场面就不寒而栗。 “真是没出息,多大的人了。”顾凌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从学校说要体检开始,她就一直疏导她,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 旁边的队列传来点名的声音:“杨紫曦.杨紫曦.” “来了,来了。”杨紫曦慌慌张张的奔了过去,顾凌冲她微笑,轻轻的挥手。 早晨的医院是安静的,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带着口罩,拿着处方和药物来去匆匆,走廊里冰冷的铁椅上,坐着一两个等候看诊的病人,顾凌看见一道背影特别熟悉,像爸爸,她再揉揉眼,却发现转角处空荡荡的,她想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 身高、体重、血压等一项一项的检测,顾凌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漫长,终于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中午,杨紫曦等在医院门口,看见她出来,她一脸委屈的哭诉:“你知道吗?我刚才差点疼哭了,都让她轻点了,我看那护士八成是故意的,越想越生气。” “真是委屈你了,大小姐。”顾凌漫不经心的劝慰。 “顾凌,我刚才看见你爸了,他采访的样子可帅了。”杨紫曦作一脸花痴相,顾凌敲了她的脑袋,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喃喃自语的说:“早上的时候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看来爸爸确实来医院了,不过他来干嘛呢?” “你在说什么?”顾凌茫然的摇摇头,杨紫曦敲着她的额头,问到,“想什么呢,爱人?我们下午去图书馆转转吧。” 顾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紫曦说到:“唉,那不是叔叔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顾凌看过去,果然是凌城,她兴奋的小跑过去,幸福的扑进他的怀抱。 凌城先是错愕,然后抚摸着顾凌的头发,关心的问:“宝贝,你生病了吗?” “没有,爸爸,今天是高考前的体检。” “哦,看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凌城恍然大悟,立即道歉,顾凌本来计较爸爸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但看在他那么在意自己的份上,在心底原谅了他。 “师妹。”舒彦扛着摄像机,给她打招呼。 顾凌一脸惊喜,她不敢置信的喊到:“师兄。” 凌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们倆,问到:“你们认识?” 这时候,一圈学生围了过来,他们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有人羡慕顾凌这么优秀的爸爸,有人说他好帅,也有人不削一顾,说他不过是政府领导的喉舌,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顾凌都听在耳里,却不计较,她觉得爸爸是天下最帅最好的男人。顾凌的班主任走了过来,招呼到:“凌大记者,好贴心,你是专程过来看女儿的?” “他才不是。”顾凌在一旁不满的抱怨。 “我是过来工作的,刚好碰到而已。”凌城笑笑,走过去和班主任握手,他指着顾凌说,“那么中午我就把她接走了。” “可以。”顾凌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留着短发,看上去干练利索,她转身对顾凌说,“顾凌,那你跟你爸爸一块回去吧。” 杨紫曦在对面可怜兮兮的看着顾凌,她恳求的说:“爸爸,把杨紫曦带上吧。” 凌城无奈的摇头,招手道:“过来吧,杨紫曦。” 回家的路上,银色的雪佛兰开得缓慢,凌城安静的听着女儿长篇大论,她和舒彦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舒彦回九澜拍摄记忆中的母校,其实是他大学里的假期作业,当时,他刚踏入大学,对一切都全力以赴,关于那个作业也不例外。 刚好碰上顾凌拿着单反拍照,白色的樱花落在她的发间,如同她纯色的长裙,仿佛来自天外的飞仙,美得不可方物。咔擦,一阵风吹来,纷纷坠落的花瓣,这花雨及她的回眸都被定格成永恒的纪念。 顾凌顿时丢了看风景的美好心情,张牙舞爪的质问:“干嘛偷拍我?我警告你,你这是在侵犯我的肖像权,我可以到法院起诉你的。” “没,没那么严重吧?”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却是如此不通情达理,当他道完歉全身而退时,顾凌望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不用那么严肃吧?看把你吓得。” 舒彦感觉糊里糊涂的,她到底是不是生气呢?顾凌走过来,夺走他手中的相机,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赞叹:“拍得真不错,你哪个班的?” “我九澜电视台的,来学校就是取点素材。”舒彦走到顾凌身边,从单反里找出视频素材,“你看,这是我之前拍的视频。” “单反还可以拍视频吗?”顾凌自言自语的说,“我爸居然没教我。” 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樱花树,开满了纯白的花朵,仿佛一夜大雪压在了树梢,又像天边飘过的云彩,蜜蜂与蝴蝶在花间跳舞。路边的学生,仿佛嗅到恋爱的味道,不少人驻足拍照留念,除了学生,其中不乏九澜市民。 “舒彦,你叫什么名字?”舒彦自我介绍。 “顾凌。”她回答,电视台的叔叔,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她都认识,从没听说过舒彦,更没他的印象,她盘问到,“你哪个部门的?” “看过零距离吗?”舒彦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嗯,每一期都看过。”那是爸爸的节目,顾凌不慌不忙的听着他的满口谎言,一辆自行车飞快骑行过去,在瓣瓣樱花上碾出泥色的痕迹。 “你知道零距离最厉害的编导吗?” 顾凌在心中默默念到,该不是爸凌城吧,但是嘴上说着不知道。 “凌城,他可是我最敬佩的人,我希望自己以后成为他一样厉害的角色?” 顾凌这下偷偷的乐了起来,不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居然道貌岸然的冒充电视台记者,既然已经露馅,她也不必陪他再绕圈子,说到:“你知道凌城是谁吗?我爸。” 舒彦在想,如果正在吃饭的话,准被噎死,如果在喝水的话,肯定会喷她一脸。上帝作证,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下牛吹大了,还被揭穿了,他尴尬的抓着脑门:“好吧,其实我就是个大学生。” 不打不相识,看在他崇拜父亲的份上,他们成了朋友。听完他们的故事,凌城暗暗发笑,舒彦转过身,认真的说:“城哥,我是真的敬佩你。” “得了吧,满嘴谎言,谁会信你呢?”顾凌在后座打趣到。 “天地良心,这一条发自肺腑,我是真的佩服城哥的策划创新能力。” 一路上欢声笑语,各自据理力争。 第7章 母女与父女 他的早出晚归,他的偶尔夜不归宿,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埋葬在顾亦诺的身边,她不会拆弹,只能安静的祈祷晚一点爆炸。黄昏是最惬意的时候,她沿着河边漫步,那里有一排整齐的垂柳,有平静的流水。距离顾凌放学还有十多分钟,恰好够她徒步过去。 当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顾凌才骑着单车朝校门赶来,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顾亦诺冲她挥手,单车在她跟前戛然而止。 “妈,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意外,不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来接我的宝贝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顾亦诺边说边取过她的书包。 “你来我不拦着你,但你能不能提前打个电话发个信息什么的。”顾凌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妈妈紧随一旁。 “你意思来之前还得给你汇报一声。” “就是这个理,如果有什么小秘密小隐私,我好隐藏,万一被你发现可就麻烦了。”顾凌的话让妈妈联想起十七八岁的自己,一段晦涩的青春,差不多的年纪,深怕旁人窥穿的心思。 顾亦诺嘴上却说:“小孩子能有什么秘密,你现在只管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大学离开我们身边,那时候随便有多少秘密,爸妈都管不着。” “那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一个人漂泊在他乡,受了委屈什么的,你们别担心,也别后悔。”顾凌还跟她较上真了,她只是微微一笑,小小的年纪,总不知天高地厚,碰了壁受了挫才会停歇下来。 “今天晚上不回家吃,我们到外面吃大餐,你想吃什么,凌儿?”顾亦诺问到。 “听杨紫曦说,北街那边新开了一家西餐厅,那里的牛排特正宗,前两天她爸爸刚带她去品尝过。”顾凌尝试着建议,但一般都会被顾亦诺冠以各种理由拒绝。 “那走吧。”她爽快的答应了。像是破天荒的故事,顾凌有些不习惯,她还在心底猜测着,妈妈又会拿出怎样的借口,当听到她说同意时,她拍掌叫好。 晚风轻轻的吹着,母女两沿着河岸慢慢走着,城市的等开始明亮起来,先是微弱的昏黄,还有由远及近的车灯。少了午日的炎热,静下来的还有整个心,准备迎接漫长的黑暗。 顾凌点好牛排后,准备要一份咖啡,却被顾亦诺制止了,她对服务员说到:“一杯热牛奶。” “好的。”服务员说完转身离开,望着背影,顾凌心中有一阵小小的失落。 “多喝牛奶对你有好处。”道理说起来是一串一串的,顾凌故作镇静的打望店内,除了大盆大盆绿色植物,连墙壁也被绿色的塑料藤蔓装饰,温馨惬意。 “如果爸爸在就好了。”那么他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只要合乎情理。 “你爸就是太纵容你了。”有一阵时间,顾凌甚至学会无理取闹,没有如她的愿,她会搅得家里鸡犬不宁,至少在顾亦诺的威逼利诱下,渐渐妥协。 说到凌城,顾亦诺又胡思乱想起来,这些天的反常,让她觉得特别不安。她问:“凌儿,你爸最近怪怪的,他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 “他不一直很忙吗?也没见哪里奇怪了。”牛排已经上桌,顾凌右手拿叉左手拿刀,小块小块的分割八成熟的牛排,瓷白色的盘上,一朵西兰花,几片薄薄的胡萝卜。 “凌儿,妈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你帮妈妈多留意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对于她的行为,顾凌司空见惯。今天的牛肉特别鲜嫩,她细细的咀嚼着,她说:“妈,你只是提早进入更年期了,要学会控制自己,别多想。” 十岁以前,爸爸妈妈都忙于工作,陪伴她的时间少得可怜,那时候特别渴望妈妈陪在身边说说话,驱走年少的寂寞,但是,十年之后,妈妈终于有大把的光阴扑在她身上时,她却发现,那些如蚊蝇一般,在耳边的嗡嗡声,还比不上一个人的时光。 “凌儿,你更爱爸爸还是妈妈?如果妈妈犯过无法弥补的错,你会原谅我吗?”她凝望着她,目光里是复杂的色彩。 “爸爸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我倒是发现你怪怪的。”顾凌没有多想其中的端倪,一个劲的切割着,品尝着,沉浸在美味之中,还幻想着妈妈学会后,经常做给她吃。 夜色已经笼罩着这座城市,光阴舟车劳顿,从世界的一段辗转到另一端,循环往复,乐此不彼。顾亦诺又收到凌城加班的讯息,她抿了抿唇,勉强的咽下盘中快要凉掉的牛排,食不知味。 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顾凌依旧不慌不忙,当所有人为了挤进靠前的名额,挑灯夜读,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努力。学校已经征集过志愿,但是顾凌都没和爸妈商量过一次,她的理想不会被支持,就算毫不原则宠溺她的爸爸也是极力反对。 顾亦诺盘中的牛排吃了不到一半,平时她是最讨厌浪费粮食的,顾凌不禁在心中默叹可惜。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八点钟,顾凌一头钻进自己的闺房,而空荡荡的客厅里,留下顾亦诺,这样的时光是最可怕的。 ...............。。 晚上十点,凌城采集完素材,乘坐电梯下来,电梯门刚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惊奇地问:“凌儿,你怎么来了?” “爸,你好几天没回家了,妈妈和我都很担心你。今天晚自习后,就顺道过来看看你。”顾凌背着米黄色的背包,穿一件纯白色衬衣,一头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 不知为何,见到顾凌,凌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深吸了一口气,解释到:“等这两天忙完就回家,以前加班,不也是这么过的吗?” 顾凌将塑料袋提到胸前,一脸得意的笑,她问:“爸,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边摇头,边往办公室走边回答:“不知道。” “昨天在北街吃牛排,我妈不让我喝咖啡,非逼我喝了一大杯牛奶。所以,我今天给你买咖啡,顺便给自己买了杯。”顾凌将袋子里的东西统统取出来,差点摆满了凌城的办公桌,这些都是平时不让顾凌吃的垃圾食品。 凌城无奈的摇摇头,爱怜的看着她:“你妈说得对,这些垃圾食品少吃一点好。” 听到这话,顾凌嘟着嘴,以示不满,凌城补充了一句:“不过偶尔吃一次还是允许的。” “爸爸最好了。”顾凌给了他一个暖暖的拥抱,然后泡咖啡去了。 她将一杯咖啡递到凌城手中,说到:“爸,我那些同学特羡慕我,虽然我长相普通,资质平庸,但是唯独因为有个好老爸。” “说什么傻话。”凌城抚摸着她的发,“就算爸对全世界不好,都不会对你不好。” 第8章 被剩下的他们 顾凌听着爸妈的故事长大,那故事不是爸妈讲的,而是讲爸妈的。 顾亦诺是童养媳,至少在孩子的时候,同学们是这样取笑她的,当她孤立无援的站在孩子们的包围圈里,凌城总会挺身而出,挥舞着拳头,赶走指手画脚的小朋友。她并没有破涕为笑,而是怔怔的看着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不要难过,你不是我家的童养媳。”他安慰到。 “你是在嫌弃我吧?”顾亦诺转过小小的身体,空旷的操场上,一排白杨在金色的阳光下,晃动着绿色的叶子,她的背影被拉得老长。那年他们只有六岁,年少的他还不懂得为错误辩驳,他的喉咙蠕动着,没有说出一个字,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 她仿佛理解了人生的寂寞,他仿佛理解了她的寂寞。 在中国,每年的春运就像一次大迁徙,这背后的辛酸和痛苦,是无人问津的。人们对拥挤********,对堵塞司空见惯。有人讽刺,买不到车票和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样残忍。 是的,顾亦诺就是这场大迁徙中的牺牲品,那年她才六岁,也是她寄人篱下的第一年。 临近春节,该回家过年了,她穿着崭新的衣服,鲜红的围巾,跟飘扬的国旗一个颜色。他牵着妈妈的手,亦步亦趋,明澈的眼睛打量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不是她第一次置身喧嚣的人群,但是她最刻骨铭心的一次。 爸爸背着沉重的包袱走在前面,微微驼着背,他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扛着蓝色布包。妈妈则前往窗口买票,她安静的站在队列旁边。往年,十有八九买了站票,没有座位和没有买到票一样心有不甘,回仰淮大概得坐上一天一夜,他们只能可怜巴巴的站在车厢的接口,夜半的她蜷缩在蓝色布包上,耳旁传来呜呜的汽笛声,梦里,脚步已临故乡。 她只记得那年的人特别多,人潮涌动,仿佛炸了窝的蚂蚁,妈妈叮嘱她:“千万跟紧了。” 每年在火车站走失的小孩不计其数,所以,尽管偶尔被莽撞的归人撞得胳膊生疼,她仍然努力跟紧妈妈的脚步,在小小的她眼里,妈妈是她的全世界。 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字眼,它让人望眼欲穿,望断秋水。广播提醒着乘客检票,大包小包的乘客蜂拥而至,检票的队伍犹如长龙,妈妈摸了摸顾亦诺的额头,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买到了座位。 距离列车发动只剩下三分钟,通过检票口的归人,疯狂的奔向列车,行李箱的轮子摩擦着地板,脚步声,叫嚷声,无一不是归心似箭。 前往仰淮和九澜的列车同时检票,妈妈忘了牵顾亦诺的手,她硬生生被慌乱的人群冲散,孤独的楞在站台上,旅人像落败的敌人,像逃窜的勇士。她回神时,四下已归于平静,像是潮退后的沙滩,她被遗留下来。 火车走了,喧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站台上的穿着黑色大衣的工作人员,关于爸爸妈妈的记忆,从此便开始模糊起来。她是不知所措的,但却没有哭出声来,泪花在眼中打了几个转,一点凉意在额头散开,她抬眼,惊喜的发觉,这个冬天飘雪了。 爸爸妈妈许是焦灼万分,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她没有半点埋怨,只是讨厌春节这个大迁徙的日子。她被工作人员送进了福利院,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一样沉默。 那些日子,她总是夜半趴在窗前,夜空蔚蓝,半轮皎洁的月亮寂寞的穿过云层,她默不作声,直到睡意来袭,才爬上床沉沉睡去。直到一天,她透过玻璃,没有寻找到那轮明月,终于失声嚎啕大哭起来。 在福利院,隔段时间,就有人前来领养孩子,她的哭声引起院长的注意,她把顾亦诺考虑其中,这个孩子或许是情绪压抑太久,才至于把无助和悲伤一并宣泄出来。 凌城那年刚满六岁,妈妈告诉他,临产前她满心希望出生的是个女儿,当接产的医生告诉她是个女儿,霍碧莹在心底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她抱着凌城喃喃自语:“如果是个女儿就好了。” 这一切被爸爸凌霄记在心里,其实,在他眼里无论儿女,他都欣喜。 霍碧莹和凌霄都是瘦削的人,只是一个强势,一个温婉。从凌城记事起,爸爸从来都是妥协那一个,哪怕他对得无可挑剔,也会被妈妈数落,她看上去是在无理取闹,实则是在发泄对他的不满。 四月,霍碧莹的生日,凌霄把顾亦诺领了回来,说是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她怯弱的躲在凌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老婆,你不是一直想养个女儿吗?”他把顾亦诺牵出来,温和的说到,“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凌霄正准备让她叫妈妈,霍碧莹一脸不悦的问:“她是谁?” “福利院领回来的,她在火车站和家人走失了。”凌霄解释到。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女儿,从那里来送回那里去。”霍碧莹冷冷的看着顾亦诺,说到,“我只有凌城一个儿子。” 凌霄过去牵霍碧莹的手,讨好的说:“你不是很想养个女儿吗?她可以留下来跟你作伴。她会很乖很听话的。” 她甩开凌霄的手,对她吼道:“姓凌的,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看看你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这哪里像个家。” “莹,有什么怨,我们私下说,别吓着孩子。”他不愿在孩子面前争论是非,也许你能赢得这场争吵,但是可能在孩子心理积下阴影。 “你怕吓着孩子?”霍碧莹冷笑着,仿佛听见一个破天荒的笑话,她质问,“那你就挑起男人的担当,拿出半点本事呀。” “霍碧莹,我不想跟你吵,孩子第一天来,你消消停好吗?”凌霄央求,无休止的争吵,只会带给顾亦诺更多的不安。 “瞧你没出息的样,一个孩子都养不好,你拿什么去养她?” 从进家门开始,顾亦诺就一直站着,整整听了他们半个小时的争吵,她悄悄退出门外,坐在青石的院坝边,一双小脚丫悬垂着,凌城悄无声息的在她身边坐下,好似安慰的说:“你怕吗?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 顾亦诺觉得,他比她更可怜,她除了孤独,什么都有,而他除了不孤独,什么都缺。最怕的是,既没有给予物质上的丰裕,也没给予精神上的鼓舞。 第9章 童言无忌 春天的脚步已近,冬天还舍不得离开。凌城生于仰淮一个小山村庄,那里盛产南国特有的白夹竹,家家户户门前院后,都有一片竹林,枝繁叶茂,翠绿欲滴。 这天,凌霄第一次与霍碧莹吵架,而且争得不可开交,盛怒之下,他没忍住给了她一耳光,霍碧莹想都没想一耳光回了去,叫嚣着吼道:“姓凌的,你居然敢动手打我?这辈子我跟你没完。” “霍碧莹,你简直不可理喻。”他推搡着她。 “我不可理喻?”她说,“那你去找一个讲道理的,别跟我过。” “不过就不过,就你这德性,没人跟你过得下去。”想必是忍耐已久,冲昏了头脑,离婚的气话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早就想离婚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过日子特憋屈?好,既然你想离婚,老娘今天就成全你。”霍碧莹面若冰霜,凌霄无法理解,她的善良,她的温暖,是在哪里走失的。对于离婚,他更是没有想过,结了婚就该一辈子过下去,哪怕是磕磕碰碰的敷衍。 有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凌霄就是这样,他深吐了一口气,无奈的妥协道:“你就这样胡闹下去,孩子长大怎么想?” “谁不离谁是孙子。”霍碧莹丝毫不退步,她这辈子已经不幸,何必在乎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孙子就孙子。”凌霄起的咬牙切齿,她不愿继续争吵下去,转身出去寻孩子,天色渐暗,连门框便的一抹金色也慢慢退去。 一只茶杯飞了过去,正中他的后脑,砰的一声,随后滚落在地上,跳了几圈,霍碧莹在他身后骂道:“凌霄你这个懦夫,你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凌霄头也没回,耳朵嗡嗡作响,此后便落下病患,听力呈直线下滑,常常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甚至问话也是凭想象回答。或许他是想封闭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那些闲言碎语,再也刺激不到他的愤怒与悲哀。 顾亦诺几乎成了这个家庭破碎的导火线,但是无心的她却不知情。 凌城和顾亦诺在青石院坝里说了很多话,有些秘密属于小小的他们,晨昏,夜空里升起了点点星光,凌城兴奋得指着天边:“看,是星星。” 是的,那是俯视芸芸众生的星星,顾亦诺抬头,一颗流星在天边划出一条细长的线条,她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在看这片星空。 “诺,你在想什么?”凌城好奇地问。 “爸爸妈妈会找我吗?他们会想念我吗?” “他们会像你想他们一样想你。”凌城安慰到,起风了,冬天的风特别刺骨,他伸手去拉顾亦诺,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我们回屋去吧。” 我们以后都不会弄丢你的,凌城对她说。这样的童言无忌,却让顾亦诺小小的震颤了一下,很温暖,至少这微渺的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顾亦诺从来不敢喊霍碧莹一声妈妈,怕被无视或拒绝,特别是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更是谨慎,偶尔嘴唇嗫嚅出阿姨也是小心翼翼。但是在凌霄面前迥然不同,理所当然的喊着爸爸,或是扑在他的怀里撒娇,就好像一对真正的父女。 青石院坝外,长了一棵翠柏,在一米高的地方分叉,两只树垭一样笔直,它们像是赛跑一般争着往上窜。听说,分叉的柏树很少见,至少凌霄从来没见过,他一直觉得像是冥冥中的安排。一天午后,凌霄指着柏树队凌城和顾亦诺说:“你们俩要像这两只树垭,要牢牢抱在一起,合则生,分则死。” 年少的他们似懂非懂,直到成年才恍然大悟,爸爸是让他们团结共进。柏垭虽在竞争,却也共同抵抗风雷,分享阳光雨露,才至于长成参天大树。 第10章 小小的心愿 村庄里的时光总是缓慢,阳光落在树梢打盹。凌城带着舒彦第二次踏进月水村,名字动听,山路陡峭,弯度急,车子在山路上盘旋的时候,舒彦感觉晕头转向。 第一回去,凌城没跟她谈理想,也没有聊人生,一切都铺叙在孩子们身上,温和泛黄的灯光下,她娓娓道来,像是在讨论自己的孩子一般无助,有的时候,她会选择沉默,这里的一切让她触目惊心,农村不像是电视里那么山清水秀。 第二回去,小余正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做游戏,她扎着马尾辫,白色的T恤,淡蓝色的牛仔裤,她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有烦忧。孩子们围绕着她,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干净得像山谷里的水滴。 凌城记录下了一尘不染的笑脸,她太过于忘我,以至于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一个胖嘟嘟的男孩拉着她的手,指了指凌城,在一大簇粉红色的蔷薇花旁,阳光照得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她手舞足蹈的给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便从容的走了过来。 她不是初见时那么青涩,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她的身高不足一米六,微胖,二十二岁,正值豆蔻年华。 “凌记者,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可是依然难以实现。”小余抿着嘴,表情沉重,她说,“他们渴望外面的世界,却被大山囚禁在这里,你可以帮助他们吗?” 凌城尴尬的笑笑,他能尽的力量非常绵薄,但他诚恳的说:“我可以让爱心企业和爱心人士帮助到他们。” “谢谢。”她微笑着说,操场那边传来欢声笑语,他们望过去,舒彦正好孩子打闹得不可开交。 十一个孩子参差不齐,最小的才四岁半,而最大的已经十一岁了。在这里,只有一位老师,除了负责语文数学的教学,还要兼并着音乐、美术、体育,所以,这份工作无疑是一场考验。 小余刚来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就不知所措了,少了些胸有成竹。特别是美术课,没有天赋,没有艺术修养,当她在黑板上画出一只猫,三尺讲台下的孩子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她尴尬的说:“的确是画得有点抽象。” 她看了眼黑板,然后扶着额头抓狂。不过,她也有擅长的,孩子们就特别喜欢她的音乐课,在操场上围成一圈,她在里面翩翩起舞,兴起时,孩子们会跟着一起摇摆。偶尔过路的村民也会被她吸引,站在一边品位。 她有个惯性动作,就是喜欢扶眼镜,或许是脑袋小的缘故。 凌城拍摄她上课的镜头,开始时她有些紧张,讲话也吞吞吐吐的,不过很快就投入到教学里面。除了艺术课是统一上的,其他课都是分开的,先给一年级小朋友上了识字课,再教二年级的算数,然后是四年级的阅读理解。 所有的教学都有条不紊的进行,连舒彦都有些吃惊,她是如何做到的,在后来的交流中,他们才知道,每天晚上,她都是挑灯做足了功课的。 拍摄在下午四点半结束,临别的时候,小余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他们有一些小小的心愿,你能拍下来吗?” 教室里,他们开始在书桌里寻找纸笔,看着她的眼睛,凌城点了点头。 他们写得格外认真,尽管微不足道,每一笔每一画,都给予了他们期待,仿佛在不久的时光里,有人会为他们的贫穷打抱不平。有人掉着鼻涕,有人歪着脑袋,也有人左顾右盼,小余在他们之间缓慢的行走,偶尔俯下身看看他们许了什么愿。 简洁的课堂里,凌城有些于心不忍,他们那么小,却要在镜头里展现他们的伤口,他像一个偷窥者一样,充满负罪感。孩子,像风一样勇往直前,哪怕是丝微气息到达太平洋,汇成飓风,也要掀起惊涛骇浪;别怕,漫长的黑暗终将过去,有一缕金色会越过山顶照到你。 孩子们写好了心愿,站在一起,双手将纸片高高举起,凌城却不敢看。它们像是无言的控诉,却无人给他们做主。 我想拥有一辆自信车。 我想去天安门看看。 我想要一双篮球鞋 . 镜头扫过每一个纸片,那背后肯定有一个辛酸的故事;镜头越过每一张脸,他们虽然被生活欺骗,但依然充满幻想。舒彦看见了一张空白的纸片,他过去问到:“小妹妹,你怎么不写呢?叔叔阿姨会帮你实现的。” 她不动声色,慢慢的放下纸片,舒彦摸着她的脑袋,半蹲在她的身前:“不用不好意思,你写出来吧。” 孩子们纷纷转头看向她,目光里满是好奇,有泪花在女孩的眼眶里打转,她吸了一下鼻子,一言不发。 小余走过去,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说:“肯定是想她妈妈了,欣欣出生在单亲家庭,可是一年前妈妈外出打工后,至今杳无音信。。” 话音未落,欣欣哇的哭出声,许是忍来了很久,小余轻轻将她揽入怀抱,抚着她的背说:“欣欣乖,欣欣不哭。” “我可以不要玩具,不要新衣服,我可以很乖也很听话,可是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欣欣断断续续的诉说着,声嘶力竭,旁边的孩子也跟着落泪,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黑白,只有对错,就像妈妈丢下欣欣,那是一件不值得原谅的事。 凌城的心被凌迟着,他无法安慰她,唯有哭声在教室里回荡。 第11章 总之不可以 回去的路上,凌城表情沉重,心事重重。舒彦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偶尔轻声叹气,小女孩的话,像是一根刺梗在他们心里。山里的空气虽是新鲜,可山里的孩子却是无心过问,那些山清水秀,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冗杂多余的摆设。 “你没有话说吗?”凌城开口,想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嗯?”舒彦心不在焉,缓缓摇下车窗,一瞬间,风将他的头发吹向一边,夏天的气息还未褪去,扑在脸上暖暖的。 “在中国的乡村里,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孩子。”凌城摇摇头,似在感慨。 “盛夏以后,我就回学校去了。”舒彦说,就像马路旁的草木,太过于微渺,不用努力就会被遗忘在山间,数字太庞大了,没人愿意花去一生的代价去守候他们。 凌城差点忘了,舒彦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这样的对话未免显得有些严肃,他差强人意的笑着:“我把你当作顾凌了。” 他和女儿的谈话,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长辈,他们之间是平等的,能随意表达自己的想法,每当遇见比较棘手的问题,这句口头禅就会挂在嘴边:“你没有话说吗?” 舒彦有些惭愧,他想起曾经在大山里的岁月,日子仿佛没有尽头,坐在秋天收割后的谷堆旁,稻粒饱满,泛着金色,丰收了;如果风不调雨不顺,也会颗粒无收。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被眷顾,总是在等待里绝望。 回到电视台,已经是晚上七点,城里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在九澜,有着数不尽的繁华,也有数不尽的寂寞,只是和大山里的样子不同罢了。舒彦按部就班的去采素材,凌城说请他吃晚饭,他婉言谢绝了。 走在街道,川流不息的车灯,将他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银白色的光辉里,十字路口,顾凌和他擦肩而过,他们越走越远。 自从听说学长在爸爸的手下实习,顾凌就想方设法往台里跑,只是到时,或多或少有些失望,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凌城埋头整理着文稿,她就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安静的看着老爸工作。 柔和的灯光下,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这画面温馨而和睦。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由半米高的玻璃夹层隔开,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摆放了一盆绿色植物,富贵竹和一些细小的常青树。 “爸爸,我以后报考传媒学院怎么样?我想成为爸爸一样的记者。”顾凌的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薯片一片连一片的送进嘴里。 凌城头也不回的回答:“不可以。” 顾凌撇了撇嘴,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虽然爸爸宠她爱她,但不知为何就是在以后的专业上跟她较劲。她放下薯片,拧开一瓶可口可乐,喝了一小口,将脑袋偏到凌城脸庞问到:“那你觉得我该学什么专业?” “学什么专业都不能做传媒这一行。”他像个蛮横无理的君王,武断的决定了别人的一生。 她堵着嘴,满脸不高兴,凌城没有觉察到,也不会去哄她开心。她听妈妈说,还没生她之前,爸爸是张不老童颜,他们一起逛街,总会被认为是姐弟两,这让年轻的妈妈很有压力。不过随着她的出生,他才渐渐褪去娃娃脸。 “爸爸,真不能选记者行业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讨好的给他捶背揉肩。 “不能。”凌城揉了揉眼睛,让它放松下来,长时间的盯着电脑屏幕,对眼睛的损伤比较严重。 顾凌生着闷气坐到一边,双手交错,下巴贴在手背上,凌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工作。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凌城从抽屉里取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爱怜的凝视着她,的确有几分不似。 他工作完,已经是午夜一点,他轻轻唤到:“凌儿,回家了。” 她将手一扬,衣服从肩头滑落,在地板上沾了些灰,凌城无奈的摇摇头,将她的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姑娘重了,换作小时候,他可以单臂托举着她在空中转圈,她对着这个游戏乐此不彼。 安静的街道,少有行人拖着冗长的身影,他开着老旧的雪佛兰,往家里去。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开了,顾亦诺见到他回来,先是错愕,然后一脸欣喜,她关切的问:“吃饭了吗?”她说他电话打不通,女儿也没回家,她不敢一个人睡。 他将女儿背进她的闺房,蹑手蹑脚的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拿热毛巾给她擦了脸,盖好被子,给她道了晚安才悄悄退出房间。 凌城洗漱出来,顾亦诺安静的坐在客厅里,她回过头去,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四顾无言。 第12章 隔阂变大 房间里极安静,四周被夜色环绕,凌城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往卧室走,猝不及防被抱住,顾亦诺将脑袋枕在结实的背上,他喊了声她的名字,她没说话,只听见她咚咚的心跳和紊乱的喘息。 半响他回过头,她的唇猛的覆上去,薄凉,没有一丝温度,柔软中带着甜蜜,刚开始,他并没有热切的回应,任凭她一步步攻城略地。鼻息里的热气扑着面,她画了淡淡的眼线,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他无法抗拒,开始沉溺在她甜蜜的陷阱里,热切的回应着她,密密的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脸上,手也不安分的在她身体上游走,悄无声息的探进她隆起的柔软处,她低哼了一声,让他的神智清醒过来,若换成以前只会叫他如狼似虎。 他怔住,发现她的眼角有泪痕,在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彩,心中一疼,伸手拂去泪渍。她的手至始至终紧紧环住他,当他停下动作,她因激烈的问,胸脯还在不住的起伏着。 她睁开眼对上他复杂的眼神,在她嘴唇轻轻一点,哀怨的说:“城,你吻我呀,像从前一样。” “我累了。”他准备抽身离开,她死都不放手,一直盯着她,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像一条永不干枯的河流。 “你撒谎。”她再去吻他咬他,他都无动于衷,她的手微微一松,心渐渐沉到谷底。 他捡起地上的毛巾,看了她一眼:“我去书房睡。” 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冷静的问:“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他默不作声,径直走向书房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灯光下,她像掉进一汪水潭,被不计其数的水草拖进水底,她越是挣扎,越是缠绕得杂乱无章,禁锢得她快要窒息。听见房门啪的一声轻轻合上,她的心一颤,他的冷漠一如从前。 第二天,顾亦诺睡过了头,她睁开眼睛,床上洒满了白花花的阳光,她蓬乱着头发,精神萎靡不振,她对着梳妆镜看了一眼,有了明显的黑眼圈。 整个上午就在睡觉中挥霍了,顾亦诺满心哀戚。顾凌的房间空荡荡的,被褥揉成一团,她无奈的摇摇头,默默收拾起女儿的房间,一边整理一边自责,因为贪睡而错过给女儿准备营养早餐。 想起凌城最近的夜不归宿,以及对她冷淡的态度,她想一探究竟,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沿境而过的河水,平缓而悠长的流着,顾亦诺单手撑在雕花的石栏上,他打电话给在北方的朋友。他的名字叫侯泽,是邻居的儿子,只比她大三个月。自从她跟随父亲搬到北方后,她和侯泽一直念同一所学校,小学到大学,可谓是青梅竹马。 她面对着河水,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静静等待着侯泽的接听,很久没见过他了,转眼间她已在九澜生活了十八年。婚礼当天,侯泽静静的坐在角落,听见整个世界崩塌的声音,他跟随人群鼓掌,笑着祝福,转身离开后再没来过九澜,包括顾凌的出生。 “亦诺,你过得好吗?”半响的沉默,侯泽开口问到。 “侯泽,我不好。”她说,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从不撒谎。 那些年,成长的印记,历历在目,她辜负了他,他却选择欣然的原谅了她,听说她过得不好,他问:“凌城他欺负你了?如果他敢欺负你,我削了他去。” “你听我说。”顾亦诺说,“过去的十八年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最近,他总是夜不归宿,对我也是冷若冰霜,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侯泽,你能帮我查查吗?他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什么?”侯泽盛怒,“他敢在外面找其他女人,看我不杀了这对狗男女。” “你着什么急?我只是猜测,就算凌城对不起我,也轮不到你,他不允许其他人伤害他。”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从不顾及他的感受,“你能帮我调查吗?” 一声叹气,他还能做什么呢,唯一的奢求就是还能为她做点事:“好吧,我帮你。” “亦诺,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凌儿十八岁了吧?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回仰淮.。”侯泽总是不禁提起过往,他应该陪她的,那么他们还是青梅竹马,只是一切都在冥冥中变了模样。 “侯泽,你应该考虑结婚了,何茹茹跟了你一辈子,难道连一个名分也得不到吗?”她心平气和下来,毕竟曾经结伴同行过,就算再自私,也会念及他的温暖。 “亦诺,我做不到。”他的声音满是颓唐。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做不到是因为从来打算去做,越是逃避越是懦弱,刺猬竖起来刺也会扎伤自己。 第13章 有家不能回 凌城越来越怕回家,他扪心自问,一路走来,却是循规蹈矩,他在潜移默化的规则里,张扬道德的力量,为不公正打抱不平,他以道德标榜自己,可惜改变不了别人,所以,顾亦诺才会那般理所当然的欺骗他十八年。只有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守着一个谎言活了十八年。 那种遍体鳞伤的感觉很苦,只有被工作包围,他才可以短暂的忘却,所以他选择马不停蹄的忙碌。 晚间,凌城一个人静坐在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关了灯,没有月光,只有这座城市断断续续亮起的灯盏,他背靠着黑色的木椅,仰着头看着玻璃外的万家灯火,猜测着某一处灯盏之中,温馨的笑语消解一天的疲乏,也想象着一样孤独的人独坐窗前,对着静谧的夜空奇思妙想。 电话铃声将他拉出痛苦的深渊,是制片人欧浩打来的,刚摁下接听键,那边就传来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谁给你传新闻的权利了,在零距离栏目组,你是制片人还是我?你自作主张,等着明天的处罚吧?” 凌城大约猜出事情的缘由,他平静的回答:“我现在还在办公室,我就等着明天的第一缕阳光给我带来意外的处分。” “你还有心思在这给我开玩笑?”欧浩气得估计头发都快冒烟了,他直呼凌城的名字,“凌城,作为一个新闻人,你这样做是不遵守行业道德。” 作为年轻的制片人,性子急是稀疏平常的事,但化工厂每年打给电视台的赞助费上百万,可不是小数目,经凌城这么一折腾,很可能导致化工厂取消对电视台的所有赞助。作为栏目负责人,欧浩首当其冲,他当然坐不住。 “欧浩,不,欧制片。我正是遵守了行业道德,才会为弱势群体伸屈。”凌城缓缓放下手机,按下挂断键,那边传来你给我等着的尾音,凌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这静谧像是迎接暴风雨的前夕,凌城连自己低微的一呼一吸都能听见,他点起了平生的第一支烟卷,吸进里肺里,火辣辣的一片,呛得他喉咙生疼,眼泪掉了出来,黑夜真好,能够完美无瑕的掩盖他的颓唐,他缓过神,连吸了几口,有一丝麻木从他的味蕾上滚过,他不明觉厉的说:“烟,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屏幕上跳跃着阿诺两个个字,专属的铃声响起,他惯性的拿起手机,却在一刹那里怔住了,握了握拳,缓缓将手机放下,又点了一只烟,在一汪黏人的黑暗里,一点星火忽明忽暗的跳跃。一曲铃声响完,紧接着又是第二遍,直到第四遍,凌城才掐灭了烟头。 “城,你什么时候回家?”是紧张,是期盼,昨天晚上的冷漠像是一个坎,顾亦诺小心翼翼的问,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我在加班呢?你早点睡吧。”凌城感觉,彼此间遥隔了一万英尺的距离。 “你两天没回家了,我很担心你。”她说,没有他在身边,她睡不踏实。 “别太在意,等忙完手中的节目,我就回来。” 电话那端短暂的沉默,她问:“这么近的距离,为什么不回家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对你永远坦诚,但是你呢?”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簇烟花在夜空里炸开,流星易逝美,轻轻滑落,从凌城的灵魂里擦过,他情不自禁的难过起来。 “我。”顾亦诺半句话咽在了喉咙里。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说过要听话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手中的线牵引摆布。 顾亦诺开始害怕,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却又很微妙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呢?或许是刚刚才开始,亦或则十八年年前已经开始。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胡思乱想开来,明亮的吊顶灯,水晶材质,闪耀着钻石般的光泽,电视里开始播放午夜新闻。她抱着抱枕,双脚屈去柔软的沙发上。 顾凌穿着粉色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门,惊讶的看着顾亦诺,她问:“妈,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我在等你爸爸。”她简单的回答,死鱼目一般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 “爸这么大个人了,你担心他干啥?你早点睡吧。”顾凌坐过去,趴在顾亦诺的肩膀,安慰到,“你别担心,咱英俊潇洒的爸爸永远只爱咱妈,当然还有他的小公主。” 顾亦诺会心的笑了,食指点着她的鼻子说,从小就嘴甜。然后,顾凌就拖着她说:“好啦,好啦,咱们快去睡吧。” 好不容易把顾亦诺送进房间,顾凌稀里糊涂的回到闺房,一脸愁眉揉着太阳穴,突然想起把喝水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急急忙忙往外冲。 第14章 一意孤行 让制片人欧浩乱了方寸的是,凌城自作主张,九澜郊区的云辰化工,工业废水未经处理就排放到河里,两岸稻田里的鱼虾大量死亡,那些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民,找云辰化工理论未果,便找到了九澜电视台。 刚做追踪报道时,云辰的高管就联系过凌城,一条较清冷的街,一家不起眼的茶楼,一缕茶香弥漫在房间里,他掀开珠帘走了进去。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发间几根银丝,见凌城进来,他掐掉手中的烟卷,笑脸相迎。 “凌记者,早就听说你在业界的事迹,久闻不如今日一见。”中年男人起身,伸手送他落座。 “你找我何事?”凌城看了他一眼,并不熟识。 “我呢是韵臣化工宣传科科长,至于上次的报道,我想应该是个误会,凌记者,你觉得呢?” “你想让我怎么做?”凌城平静的问,帘子晃了晃,年轻的服务员钻了进来,手脚娴熟的倒茶添水,白色的水汽弥漫进空气里,茶香扑鼻。 “我想让你做一个澄清,鱼虾是因为病患才导致大规模死亡。”中年男人将一沓信封推到凌城面前,其深意心知肚明。 “你什么意思?”凌城冷笑了一声,将厚厚的信封推了回去。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陪笑的说到:“如果嫌少的话,你说个数,这个好商量。” “我想你是误会了,每个人犯错都有被值得原谅的机会,但有些过错却必须付出代价。”凌城幽幽的看着他,房间里极安静。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们云辰每年给电视台的广告费是上百万,你想就此毁了我们的合作关系吗?”中年男人盛气凌人的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让你好之为之。” 谈话很不愉快的结束了,凌城站起身来:“如果你没别的事,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走出茶馆,凌城感觉心情格外舒畅,人生有很多次选择,但每一次让自己问心无愧的时候不多。僻静的街道,几辆自行车擦肩而过,消失在尽头,院墙上了年纪,光阴的斑驳投射在上面,摇摇晃晃。 只是这种畅快在不久之后,变得憋屈起来,云辰打电话给九澜电视台台长,状告了他的若干罪行,台长为此专门召开紧急会议,再三告诫不许将云辰污染事件报道出去,凌城将被封杀三个月,零距离暂停他的节目。 既然媒体不愿曝光,凌城便自己想办法,他告诉过父老乡亲,一定还他们满意的答复。他将素材剪辑,上传到网站,不到一天时间被转载上万次,网友纷纷留言,谴责云辰不负责的态度,并呼吁九澜市民共同抵制,现在的生存空间面临愈来愈严峻的考验,没有人愿意像苍蝇一样苟活。 因为负面报道,云辰化工撤走了所有赞助资金,白白损失上百万的赞助费。因为信任危机,那些准备与电视台签约的企业商家,纷纷变得犹豫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否会变成第二个云辰,广告部也是一筹莫展,一时半会拉不到赞助商填补空缺。 云辰更是没好过,很快被网友挖出,大量产品不符合规格,很多消费者深受其害,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自从报道一出,巨大的机器已经半个月没有启动过,停产即意味着损失,企业高管每天急得焦头烂额。召开新闻发布会已不现实,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媒体捕风捉影,再润色渲染,他们现在每走一步都会格外小心谨慎。他们决定将电视台告上法庭,因为恶性宣传,损失大约数百万元。 很快传出企业高管被带走,企业被查封的小道消息。偌大的办公室,凌城孤身一人坐在位置上,有风吹进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他盯着电脑屏幕,思绪早已经飘到九霄云外。 第15章 祸不单行 云辰污染事件在九澜掀起轩然大波,面对舆论一边倒,相关部门也表示会严肃处理这件事,还相邻一个公道。办公室不断有电话打进来,不少企业指责媒体的信誉问题,甚至有企业表示撤资,凌城作为导火线,责无旁贷,领导们矛头直指向他。 欧浩希望借此将凌城撵出去,凌城也明白了个中缘由。尽管多年以来,他为九澜电视台立下汗马功劳,但事态如燎原之火,扑灭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他三番五次的煽动下,电视台领导准备让他回家避避风头,台长秦牧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语重心长的说:“小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欣赏你直率的性格,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这次恐怕我也帮不了你。” “秦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为难你。”凌城诚恳的说。 “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先静观其变,一有新的文件我就通知你。”秦牧起身拍拍他的肩,一些话欲言又止。其实,这不失为一种办法,退一步,等待浪静。 “谢谢领导,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凌城感觉内疚,有的事,不能拿对错来权衡。 凌城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收拾东西,欧浩恰好拿着文件走进来,他惺惺作态的说到:“城哥这就要走了吗?没有人来送一送你,真是凄凉。要不我送送你吧?” 凌城将最后一件东西放进箱子,抱在胸前,一脸漠然的回道:“不用了,欧制片日理万机也挺忙的。” “既然如此,那你一路走好,后会无期了。”欧浩对他挥挥手,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刚走出广电大楼,舒彦追了出来,他喊到:“城哥。” “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叔叔采访去了吗?”凌城诧异的问。 “刚回来,就听老师们说,你要走了,所以就赶来送送你。”舒彦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出了点小问题,所以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城哥生病了吗?”舒彦关心的问。 在拍摄云辰化工时,舒彦还没来实习,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细节。凌城摇摇头,他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舒彦,好好学,城哥没教过你什么,但是我有一句话送给你,坚守住做新闻人的初心。” 他们并肩,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付胜接过凌城手上的箱子,他安慰到:“城哥,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会记住你的话,守住我的初心。” 所谓的很快只是成了一个谜,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返这里。 凌城将箱子放进后备箱里,像是褪去包袱的战马,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回头看了一眼广播楼,不知不觉都过了十八年,但是仿佛转瞬的事情,有喜有悲,个中滋味唯独自己能够品味。 银白色的雪佛兰,这辆车跟了他七八年,也曾迎着朝阳,沿着笔直的沥青路驰骋,岁月终究没能手下留情,期间经历过几次事故,反反复复维修过四五次,如今也只能称之为代步工具。 沿着城市,顺着街道,他在华灯下转了几圈之后,无奈的他只得选择回家,他拖着疲倦的身体,拾阶而上,十几层阶梯,累得他喘不过气,不得不感叹,自己终是老了。 对凌城来说,近来可是祸不单行,在弄清楚顾凌是不是他女儿之前,现在又丢了工作,他想,也许是过去的十八年过得太顺风顺水,命运才会给他安排这些劫数,无非是想他低头罢了。在过去,他没屈从过,在以后更是不会妥协。 第16章 温暖的生日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一声礼炮响,吊顶灯也随之亮起,彩色的碎末落了他一身,他诧异的看着顾凌,问到:“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顾凌将一只尖顶帽戴在凌城的头上,开心的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爸爸。我和妈妈等你很久了,你为什么没接我们的电话?” “抱歉,今天的确有点忙。”他将箱子放在门旁的柜子上,换了一双拖鞋,在桌子旁坐下。 “老公,生日快乐。”顾亦诺凝望着他,有些话欲言又止。顾凌这才发觉,爸爸妈妈间确实有点古怪,但是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蛋糕是母女俩在厨房里忙了一个下午的杰作,往年都是在蛋糕店里订做的,今年顾凌突发奇想,决定亲手做一个,母女俩很快达成一致,毕竟凌城每天工作都很辛苦。虽然做出的蛋糕在色相上差了些,心意却弥足珍贵。顾凌用白色奶油书写了爸爸生日快乐,歪歪扭扭的,但是让凌城格外感动。 “爸,吹蜡烛吧?”顾凌催促。 凌城浅笑,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所有的蜡烛,闭着眼睛许了愿望,顾凌在一边欢欣鼓舞,她说:“爸爸,你觉得怎么样?这个蛋糕基本算是我做的,女儿现在没什么经济能力,能尽的心意只有这么多。” 顾凌抚摸了她的脸颊,说到:“女儿亲手做的,在爸爸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不过凌儿快高考了,认真备考才是最让我宽心的事。” “难得今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又是您的生日,爸爸你真扫兴。”顾凌嘟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 凌城微微摇头,一边拿起刀叉分蛋糕,一边喋喋不休:“我知道宝贝女儿又听话又懂事,但是呢.好吧,高考的事,今天暂且不说了。” 顾凌接过蛋糕,忽然站起身把奶油抹到凌城的脸上,他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沾了奶油抹在她的鼻子上,见到这般情景,她更肆无忌惮起来,抓起蛋糕胡乱的往爸爸的头上扔,凌城也不甘示弱,不停的还击,很快整个餐桌,甚至饭厅变得一片狼藉,父女俩指着彼此,哈哈大笑。顾亦诺很久没看见他们这样打闹了,会心的笑起来。 顾凌闹够了,洗漱后就回房间睡觉了,她路过客厅的时候,扑过去抱着爸爸,认真的说:“生日快乐,爸爸。” “赶紧去睡吧。”顾亦诺收拾着屋子,催促到,顾凌冲她做了个鬼脸,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 凌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拨着遥控器,当调到本地频道时,里面正重播着时事新闻,凌城闭上眼,脑里一片混乱,顾亦诺收拾完饭厅,用围裙擦拭着双手走了出来。 “很累吗?”她在他身边坐下,关切的注视着他。 他摇摇头,倚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视线没有聚焦点,水晶吊灯照得他的眼睛刺痛。 “台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顾亦诺温柔的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径直往书房走去。 顾亦诺当即鼻子一酸,所有的苦楚一并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有机会知道,但是她忍住了泪水,像个无辜的孩子一般,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茶几上放了糖果和橘子,房间被顾亦诺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觉得,当凌城累了,回到家里哪怕有一丝温馨也好。 墙上的钟摆咔咔的走着,但她已经毫无睡意,不知什么时候,顾凌睡醒,起床着水喝,看见独坐在客厅的顾亦诺,满脸疑惑的问:“妈妈,这么晚了还不睡?” “赶紧睡吧,宝贝,你明天还要上课呢。”顾亦诺回过头,面无表情的说。 顾凌端着杯,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妈妈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客厅里坐着,怪渗人的,现在都几点了?” 顾亦诺转头看向墙上的钟摆,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微微一笑,说到:“没事,妈妈只是睡不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一样的。” “真没事?”顾凌狐疑的问。 “真的没事,赶紧睡吧。” “那我就不陪你了。你别在沙发上发呆了,快点去床上躺着吧。”顾凌拖着鞋,嗒嗒的回到自己的闺房里。 是该让心歇着了,要不然天都快亮了,顾亦诺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发现因为久坐,脚已经开始麻木。 第17章 自告奋勇 凌城离开家的时候,顾亦诺还在熟睡,客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从冰箱里倒了半杯牛奶,清晨的味道有点清冽,一晚的养精蓄锐,让他感觉神采奕奕。客厅里的红掌,绿意盈盈,吐露芬芳。 凌城不能像往常一样奔赴工作岗位,有些颓然与失意。他想,既然无所事事,那么先把 顾凌夺门而出,洗漱时间不超过两分钟,推着自行车匆匆往外赶。“凌儿,这么急干什么呢?”凌城放下的牛奶杯,有些白色的乳沫贴在杯壁上,杯子碰到瓷砖,发出清脆的声音。 顾凌在门边换鞋,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样式简单,没有过多的线条和花纹,她回答:“快迟到了,杨紫曦在楼下等我呢。爸,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你没吃早餐怎么行?”他关心的问。 “到学校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她已经将自行车推出房间,挥挥手说到,“爸爸,再见。” 凌城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挡在了门内,动了动喉结,摇头。顾亦诺给她零花钱从来毫不吝啬,只会绰绰有余,书桌上的黑色皮夹里,总有取之不尽的零花钱,那都是来自妈妈的爱,除此之外,顾凌随身携带了一张储蓄卡,以备不时之需。顾凌从来不会乱花钱,因此爸爸妈妈对她也比较放心。 “你怎么睡这个点,可不像你的风格,我都给你打了七个电话。”杨紫曦焦急的催到,“赶紧走吧,只有十八分钟了。” 顾凌看了眼手表,深呼吸了一口气,比划好架势,大声喊到:“冲吧。” 两个人如同风一样,沿着小区前的沥青路,一路飞奔而去,年少的时光就是这样飞扬跋扈,衣裙随风而晃,留下她们俩的笑语欢声。 “凌,你想好报考哪所大学了吗?” “想好了,但是我爸爸极力反对。”顾凌满不在乎的回答,“不过我准备瞒着他,偷偷的填志愿。” “叔叔非得被你气坏不可。”杨紫曦落后顾凌一截,她使劲蹬车,追上顾凌后并肩同行。 “没事,我爸爸宠着我呢,最多生几天气,我给她撒撒娇就好了。”顾凌不以为然,她问,“你呢?” 杨紫曦说,她想学师范专业,毕业后当一名英语老师,因为她一直以她的英语成绩为豪,她爸爸也尊重她的想法。 顾凌开始羡慕起她来,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年少的她只想得到父母的认可,而非他们给自己的规划,那样或多或少有点抗拒,并自诩那是为尊严而战,颇有点义无反顾的味道。 凌城感觉有些无所事事,恰好有段时间没去程之英的公司,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城市的晨景,转身离开了家。 街道有些繁华,热闹不在眼下,凌城驱车穿过几个红绿灯路口,一路畅通,破天荒的没有出现堵车的情况,四十多分钟过去,凌城将车停在蔓蔓青萝婚庆门前,抬头看了一眼气派的门牌,理了理西装,信步走了进去,前台对他已经非常熟识,微笑着说:“凌先生,我们老板正在谈客户。” “那我先到他办公室里等他。”他驻步,微笑着回答。 他的不请自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蔓蔓青萝的员工眼里,司空见惯,凌城简直把这里当作家。他推门玻璃门,坐在程之英的位置上,旋转椅转了个圈。他翻开了一本书,走马观花似的阅读起来。前台端了杯清茶进来,礼貌的说:“凌先生,请喝茶。” “谢谢。”他接过茶杯便品了一小口,先是青涩,慢慢有一股甘甜缠绕在舌尖,不禁在心中数落,这小子偷偷藏了好茶,竟不拿出来分享。 大概快到午饭时间,程之英才从会议室出来,他与客户边走边谈,似乎洽谈比较顺利。他将客户送到门前,握住手客套的说着合作愉快,客户微笑着点头。助理已经将车提前停好在路边,程之英挥挥手,目送着他们离开。 “恭喜你,又签了一个大单子。”凌城从他身后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其实,他想说,忙得见一面的功夫都难,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人难对付的,我们给他修改了六个方案,他还不满意。”程之英摇摇头。 刁钻的客户遇到的也不少,凭着他的巧舌如簧,基本都能将他们吹得天花乱坠,这种情况倒也不少见,凌城感叹着廉颇老矣,当年的程之英一去不复返。 “如果第七个方案通不过,我决定.。”程之英话音未落,凌城便岔开了他的话:“准备修改第八次吧,难道想砸了蔓蔓青萝的招牌。” 能跻身到九澜三大婚庆之一的地位并不容易,曾经连续熬夜,低眉顺眼拉客户,喝得烂醉,吐得一塌糊涂,那些痛苦的过往历历在目。即使辉煌了,也得守护这座城池。 “给小洁说,辛苦她了,方案还得改。”程之英把策划放在前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有些难为情的说:“程总,小洁连续熬了一个星期,恐怕.” 她想说,小洁为了写好策划案连续熬夜,再下去恐怕身体吃不消。程之英咬着牙,双手叉腰,绞尽脑汁的思考着,不是他不体谅下属,只是客户婚期将至,而且那边催得紧,他也无可奈何。 “你让她改,等这个项目结束后,我给她放半个月的假。”程之英说。 “让我来吧。”凌城自告奋勇,工作,谁不愿意好好完成,既能让客户满意,又能赢得老板的肯定,可是,有的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的,即使小洁累趴下了,客户依然会不满意。 程之英不解的看着他,将策划书拿在手里:“莫名其妙,你不用出去采访了,你不是把工视为第二生命吗?” “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你只管放心交给我,保证把客户给你哄得服服帖帖的。”凌城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说。 程之英更加疑惑了,以他的资质与实力,除非他自己不想干了,否则谁也没有炒他的鱿鱼的权利,他问:“怎么了,朋友?” “其实,也没什么,等风声过去就好了。”凌城敷衍道,他不想任何人为他担心,有的苦适合一个人慢慢尝。 第18章 解开心结 顾亦诺是被叮呤叮呤的电话声吵醒的,她胡乱的在床头柜上摸着手机,眼睛却没睁开,手机忽的坠落在地板上,啪的一声,她本能的从床上坐起。窗帘的一条缝隙,射进一束光线,她揉着蓬乱的头发,迅速将埋下的脑袋扬起,伸手去捡地上的手机。 不知是睡得太晚,还是过于颓废,竟然一觉睡到十一点,将大把的时光浪费在睡眠里,她有些自责。 电话是婷婷打过来的,她告诉顾亦诺,咖啡店里出事了,两个少年发生了冲突,砸坏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 这个坏消息犹如当头一棒,顾亦诺简单的梳洗,连妆容都来不及画,直奔流沙的记忆。幸亏小白劝住了冲动的年轻人,但他的脸颊划出一条口子,浸出殷红的血丝,大清早触了霉头,他正垂头丧气。顾亦诺推门而入,像一阵风。 打从顾亦诺进店的第一眼,就判断他们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血气方刚,不知道以和为贵。流沙的记忆自从开店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顾亦诺看着毫无悔意的两个小青年,开门见山的问到:“那个学校的?” 其中个头较高,脸的轮廓分明的男生瞥了她一眼,没准备回答她。顾亦诺看向胖胖的男生,耐着性子问:“你说,你是几年级的学生?” 婷婷看着小白脸上的伤,关切的问:“你疼不疼啊?” “不疼。”小白傻傻的一笑,仿佛那点小伤算不上什么。 “都流血了。”婷婷放心不下,“等会去医院包扎一下,免得破了相就没人要你。” 说起当时的情形,婷婷仍心有余悸,两个少年先是叫骂,接着端起椅子互砸,吓掉了婷婷手中的咖啡杯,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白瓷。现场变得混乱,有人叫好,有人拿手机拍照,处在气头的他们拼得你死我活,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劝阻。 桌上的白瓷盘,以及温馨的提示语被扫落在地面,婷婷不知所措看着,突然想到老板娘,便打了电话求助。小白跳出来,劝说道:“干什么,都给我停下来。” 因为他出现得太突然,椅脚划过他的脸颊,厮打的两个少年同时停了下来,都是鼻青脸肿,衣裤乱糟糟的,小白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经他们这么一闹腾,店里的顾客纷纷散去,只剩下一片狼藉。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温暖的颜色爬上房间,柜台上,一盆绿萝盛放绿意,赌气的少年相对而立,倚靠在桌角。有那么一刹那,时光仿佛是静止的,或许是定格的,静悄悄的,像是闯进一座被人遗弃的小屋。 请家长肯定是不能让现在的孩子信服,顾亦诺在他们的沉默里,读到了小孩子的倔劲,她嗤的一笑,说到:“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不追究了,至于怎样打起来的,我也不问了。” 两个少年诧异的看着她,问到:“你不会告诉学校?” “不会。”顾亦诺肯定的回答,蹲下身捡起一张提示语牌,放在浅白色的桌上。 婷婷不知老板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到顾亦诺说到:“但是呢,你们得给我做一个月的义工,每天放学后做两个小时,你们放心,是有酬劳的。” “那是什么意思?”高个的少年不解的问到,“毁坏的桌椅不要我们赔了吗?” “我只给这一个选择,做还是不做随你们?” 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两千块算不上什么钱,但是顾亦诺的本意并不是让他们来店里帮忙,朝夕相处,更容易化解他们彼此的误会,也能让他们历练,尝尝生活的苦。两个少年犹疑了一下,相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是迫于无奈,但是得到两个少年的认可,一切自然好办,顾亦诺说到:“既然如此,赶快收拾烂摊子吧。” 顾亦诺自然也没闲着,边摆弄桌椅,边和少年闲谈,高个的男孩名叫侯奇,来自九澜中学,稍胖的是久安区中学的李青。本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李青端着咖啡往靠窗的位置走去,被侯奇伸出的脚绊了一跤,咖啡洒了他满身,然后因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顾亦诺无奈的摇摇头,孩子们冲动鲁莽的天性是她难以理解的。 拖完地面,当明净的地板倒映出天花板上的青藤,顾亦诺满意的点点头,两个少年做事倒也勤快。只是经他们一折腾,整个上午都没开门做生意。 城市像是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烤炉里,今年是九澜有史以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甚至附近的森林出现自燃的现象,大家都期盼着秋天的到来。因为店里装了空调,合适的温度让人感觉很舒服。 顾亦诺让婷婷去楼下的餐厅端了几个菜,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得香喷喷的,兴许是饿了。 “诺姐,那明天放学后见吧。”侯奇说到,顾凌和他们的年龄相仿,按理说应该喊她阿姨,但是顾亦诺觉得喊阿姨把自己叫老了,坚持让他们叫诺姐。 “那你们去玩吧。”顾亦诺说到。 “诺姐,再见。”两个少年彬彬有礼的说,推开玻璃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禁半眯起眼睛。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婷婷有些不解的问:“诺姐,你为什么非要让他们来店里帮忙,我和小白完全应付得过来。” 她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去给我磨一杯咖啡。” 小白和婷婷有着一样的疑问,随着顾亦诺的娓娓道来,他们恍然大悟,对于萍水相逢的他们,他们觉得没有必要解开那点心结。 她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有些惆怅,轻轻叹了声气:“心结是一定要打开的,否则,那道疤,就会一直搁着两个人。” 小白和婷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第19章 原来是亏欠 蔓蔓青萝在跻身九澜三大婚庆之后,转变经营理念,改做高端婚庆,因此客户鸡蛋里挑骨头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花了钱就应该物超所值。 店面至少有五百平米,被分割成很多块区域,物尽其用,其中有一面墙壁,上面是店里职员的生活照,凌城也在上面,那是在一次婚礼结束后,程之英偷偷拍的,他侧着脸望向远方,目光坚毅。 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婚纱区,二十多个模特穿着款式不同的婚纱,呈现出洁白无瑕的美,没结婚的女人在这里驻足幻想,已婚的女人在这里伤感。偶尔有顾客从过道里缓缓走过,交头耳语,眷侣十指交扣,洋溢幸福。 晚上,蔓蔓青萝里的灯盏渐次熄灭,到了凌城坐的位置,前台敲着房门:“凌先生,你什么时候走?” “再给我半个小时。”他没有抬头,在键盘上飞快的敲着字,偶尔眉头紧蹙。 “那麻烦你走的时候关一下灯。”前台拜托似的说到,因为佳人有约她匆匆离开。 “没问题。”凌城继续埋头写策划。 程之英下午两点便出门了,直到下班的时间仍不见他的踪影,本想和他商量一下,蔓蔓青萝能否收留他几天,也只好择日再说。他的办公室应有尽有,书吧、咖啡机、冰箱,甚至还有一张软床.用程之英的话说,做老板得有范儿。 凌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是我怎么看着像难民窟。” “你会不会说话,你见过哪个难民窟装修得这么富丽堂皇的?”程之英巧言辩驳,他可是把公司当作家,没事的时候,往落地窗旁一坐,喝着自己磨的咖啡,享受着日光,俯看着这座城市,命运仿佛被主宰一般。 整个公司都被黑暗吞没,唯有程之英的办公室,吊顶灯照得通明,凌城精确的在半个小时候后完成了策划,他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上升,闭着眼释放久坐的疲倦。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那些忽明忽暗的闪烁的灯光,告慰着造物主,这里繁花似锦。 三天后,凌城带着方案再次面见客户,地点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前院摆了几顶户外遮阳伞,旁边是喷泉,红色锦鲤沉在水底,慢悠悠的享受日光。 客户是位中年男人,络腮胡,国字脸,他看到凌城先是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老凌,怎么是你?” “我也没想到,安品。”凌城也颇为吃惊,他说,“你怎么留起胡子了?” 原来,安品和凌城是高中同学,那时候他还是个文秀小男生,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年轻时候的影子一去不复返。老同学见面,多的是聊不完的话题,差点把婚礼的事给忘掉。 年轻的服务员穿着白色衬衣,彬彬有礼的端来咖啡,微笑着说:“请慢用。” “我可听说你在电视台做记者?怎么,改行了?”安品身体后靠,翘着二郎腿。 “说来话长,改天再和你细说。”凌城从皮包里取出文件夹,打开翻了几页,说到,“你也别难为人家了。” 安品放下腿,身体前倾过来,他淡淡的说:“你是不知道,蔓蔓青萝的小洁是我前女友,他当年嫌我穷,把我给甩了。” 当年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那个翩翩少年,满腹经纶的孩子从此销声匿迹了,他只想挣钱,挣很多的钱。在商业圈里摸滚打爬,吃尽了人间疾苦,在熬过了而立之年,四十岁出头的时候,摇身一变,成为凤凰男。 如今,小洁已经嫁作人妇,婚后育有一女,一家三口生活也算幸福。安品报复她的计划功亏一篑,他终是输了。 “老安,我们都不年轻了,不要再对往事耿耿于怀。”那些情怀只是一缕薄烟,散得不留痕迹。 其实,安品早就豁达了,在他苦心经营他的商业帝国时,无数个颓唐的不眠夜里,点燃一支烟,回忆青春,却发觉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影子。 凌城有悄悄问小洁,当年为何决绝的离开安品,许久的沉默之后,她悠悠的说:“只是跟青春作个别,我们不是成长得很快吗?” “当时发生了什么?”凌城刨根问底。 “青春有点痒,挠一把就好了,不是吗?”小洁目光低垂,似乎在回忆什么。 年轻时候的她,从来不被人所爱,安品是第一个追求她的人,虚荣心作祟,被人宠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是,她从来没有恋爱的感觉,她努力过,尝试过,都失败了,她的不愿将就,成了他长痛不如短痛。 终究是,她是欠他的。可是,时光已经横在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第20章 爱在心口难开 安品的婚礼在绿草地上进行,天朗气清,碧蓝色的苍穹之下,他挽着新娘穿过花房,微风吹扬她的头纱,露出干净的面庞,她望向他,似在诉说此生不渝。凌城有到现场,他看见小洁站在人群里,平淡从容。旁边和她面貌相似的女孩好奇的问:“妈妈,他是谁呀?” “妈妈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小洁爱怜的看着她。 “你不是高中都没有念完吗?”她追问。 “他就是妈妈读高中时候的朋友。” 她犹记得拿到检查通知那天,医生鄙夷的目光,她害怕极了,对于未来她有许多想象,可是。她不知道爸爸妈妈知道这个消息会怎样,她不敢往下想,许是对于偷吃禁果的惩罚。 “小洁。”数学老师拍着她的桌子,她抬头,眼神迷蒙,觉得老师的身材无比高大。 她的魂不守舍被安品看在眼里,课后,他与她理论:“你怎么了?上课老是分神。” “不关你的事。”她冷漠以对。 一会晴天一时雨,安品不能理解,一周前的那般温柔仿佛一个谜,他拉起她的手,讨好的说:“小洁,你开心一点,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你要相信我.” 他也许会成功,但是她等不了了,她不能把赌注押在肚里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思前想后了许久,准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们一起成长。 “分手吧,安品。”小洁平静的说。 他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晴天霹雳,他无法相信:“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对吧?” “我说,安品,我们分手吧。”小洁这下说得字句分明,安品听得清清楚楚,他冲过去抱住她:“求求你,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你养不起我们的。”她用力推开他,声泪俱下。 安品没有明白她的话,她有些不知所措:“我现在是养不起,可是你要给我时间去证明,你要等我呀。” “我等不了了。”小洁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他总是这么笨,要是能懂她在害怕什么就好了。 安品终于歇斯底里起来,他愤愤说到:“不就是嫌我穷吗?你要钱,我可以去挣,但是,请你不要说等不了这样的屁话。” “安品,到此为止吧,别再意气用事了。”小洁哭着跑开,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他疯狂的踢着路旁的梧桐树,那一转身,安品就再也没见过小洁,一周后,他也休学了,远走他乡追名逐利。 安品出手阔绰,蔓蔓青萝这一单赚了二十万,晚上的庆功宴上,不见小洁的身影,没人懂得她的隐忍,在爸妈的冷嘲热讽下,艰难将女儿拉扯大,离开学校的那些岁月,度日如年,幸好女儿给了她一丝慰藉。 程之英敬了凌城数杯酒,喝得半酣,顾亦诺挎着包,踩着高跟鞋匆匆赶来,她在凌城旁边坐下:“不好意思,来晚了。” “没事,凌城给我签下了一个大大单,我正感谢他呢。”程之英举着杯,醉眼迷蒙,“来,再干,朋友。” 顾亦诺忙去拦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她劝到:“别这样喝,你喝不了酒。” “不要你管。”凌城又给自己满上,他脸颊绯红,动作迟缓,有些酒汁洒落在餐桌上,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为朋友干杯。” 觥筹交错,凌城打了个嗝,扬起酒杯就往嘴里灌,酒汁顺着下巴滑进脖子里,他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往杯里倒酒,顾亦诺拦也拦不住,气得在一旁不断做深呼吸。 凌城大有一醉方休的态势,顾亦诺刷的站起身,拧开一瓶啤酒,和凌城碰了杯,魄力十足的说:“你要醉是吧?我陪你。” 咕噜咕噜一口气干掉了瓶里的酒,接着又是第二瓶,第三瓶。蔓蔓青萝的同事们惊呆了,这女人是有多能喝。 顾亦诺知道,如果她狠起来连自己都怕,她坐下来,拍着桌子说:“你还喝吗?” 因为凌城的忽冷忽热,她豁出去了,此一战成名,也在圈内有了酒神的称号。那晚,她不知喝了多少酒,总之她和凌城都不省人事,最后还是顾凌搭出租车来接他们回家,可是她势单力薄,最后只好求助于舒彦。 第21章 不离不弃 舒彦沿着笔直的车道飞快的奔来,街灯照得他的脸色泛黄,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顾凌的面前,双手撑着膝盖,问到:“城哥怎么样?” 醉得一塌糊涂,睡在街边的台阶上,顾凌一筹莫展,她不好意思的说:“学长,这么晚还打扰到你,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舒彦伸手去扶凌城,一个趔趄,他差点栽倒在地上。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路上偶尔有车辆急驶而去,顾凌为此伤透了脑筋,谁叫她有两个不靠谱的爸妈。夜空里没有星星,偶尔有晚风抚过,轻轻的蹭着脸。 顾凌住的小区较老,没有电梯,舒彦扶凌城上楼显得格外吃力,终于将他送回房间里,已是累得满头大汗,顾凌亦然。两个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喘着气,她起身问到:“你喝饮料还是水?” “白水吧,解渴。”舒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他第一来顾凌家,里面装修得简单而舒服,很有家的味道。 他看见茶几上的练习题,随手翻看了几页,顾凌端着两杯水过来,他问到:“快高考了吧?你打算学什么专业?” “新闻。”她不假思索。 “你爸爸肯定会极力反对的。”他喝了口水,将玻璃杯放下。 难道是爸爸告诉他的,顾凌拍着他的肩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行业很辛苦的,哪个爸爸希望自己的女儿吃苦?”舒彦回答,顾凌心中窃喜,爸爸当然宠她,可是从小耳濡目染,她真的很喜欢新闻。 “凌,盛夏以后我就要回学校了。”舒彦不舍的说,他很怀念在九澜实习的日子,每天都很充实,最重要的是,偶尔还能看见顾凌。 “学长,你先回去建设基地,等着九月份的井冈山大会师吧。”她拍着胸脯,一副非新闻学不上的决心,他浅浅的笑了。 长街,晚风,顾凌穿着一袭白裙目送舒彦离去,他们的身影斜躺在沥青路上,他走出十步远,忽的折返回来,一把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加油,凌。”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在他的怀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不过她轻声说到:“学长,我喘不过气了。” 他慌忙松开手,刚才的举动未免有些失态,他搓着手:“嗯,那我真的走了,晚安。” 顾凌蹦蹦跳跳的回到房间,爸爸妈妈抱成一团,脸贴着脸,她轻轻合上房门。晚上,她梦见老家的砖瓦房,青石院子,分叉的柏树,以及从竹林丛里窜出的大黄狗。 凌城看着熟睡的顾亦诺,长睫毛,薄唇,浅浅的呼吸。面对她,心情总是复杂的,她曾经那样炙爱着他,他的顽劣,她的宽容。醉意里,他仍会不由自主的拥住她,甜蜜,温馨。 凌城的身体素质不好,婚前,他偶感风寒,吃了西药一直不见效,台里同事推荐了一位老中医,行医六十年从没出过医疗事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顾亦诺带凌城登门拜访,老者虽已八十,但神采奕奕,听力敏锐。 他把了把凌城的脉,屏息感受,良久,他摇摇头,对凌城说到:“脉弱,以你现在的体质,能活到五十岁左右。 他听了不以为意,但是顾亦诺难过了好一阵,她忧心忡忡的说:“从现在起,我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许你离开我。”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凌城反倒安慰起她来,该难过的是他呀。 “还吊儿郎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顾亦诺没好气。她问老中医,凌城需要怎样调理,生活中应该注意的细节,她一样一样的铭记于心,他太像个孩子,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重担自然落在她身上。 晚上,他挑灯看书,微微咳嗽,顾亦诺忙端了热水,轻轻捶背,感叹他二十岁的年纪,六十岁的身体,他捧起她的脸:“诺,如果我真的只能活五十岁,你害怕吗?” 当然害怕,只是她不能退缩。从此要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分秒都变得格外珍贵。 第22章 无话可说 自从听了老中医的话,顾亦诺就仿佛生活在世界末日一般,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不过她担心的模样,被人在乎的感觉在凌城这里很受用,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低吻她的额头:“遇见你,真好。” “遇见你真不幸,你不是想养个女儿吗?我给你生,可是你能别离开我们吗?” “一言为定。”凌城一脸坏笑,俯身压上去,挑起她的下颌,蜻蜓点水般吻了她的唇,他目视着她,饱含深情。 她翻看了好几十本养生书籍,寻问了上百种健康食材,像是鬼迷心窍,她想着如何逆天改命。听说花草能优化房间空气,她便到花卉市场买了盆栽,听说远离辛辣有益健康,明明爱吃辣,却把饭菜做得格外清淡,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吃。 凌城埋怨她小题大做,她却说,为了他愿意花心思。系着碎花围裙,洗菜、切菜,只恨分身乏术,而凌城在一边只会瞎捣乱。 有时候看她撑得辛苦,凌城也心疼,他半开玩笑的说:“阿诺,要不换个人吧?趁还来得及。” “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她委屈的看着他,眼里泛着泪花。 “当我没说。”没听过覆水难收吗?说得那么率性,顾亦诺偷偷生闷气,对他视而不见,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予理睬。 不过心软是她的致命缺点,只要凌城死缠烂打,说两句好话,就会哄得她眉开眼笑,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上帝派来克我的。” “不,我是上帝派来宠你的。”凌城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埋头在她的颈上蹭了蹭,她挥舞着勺子,心里美美的:“快放手,菜烧糊了。” 那些时光不倦,还乐此不彼,凌城知道那是命,就像老家门前那棵分叉的柏树,他们终会走到一起。 凌城蹑手蹑脚的起身,热好牛奶,煎好鸡蛋,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的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胃也不舒服。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水,鸡蛋壳扔在瓷砖上,凌城光着臂膀,专心致志翻着平底锅。 顾亦诺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蓬着头发走到客厅里面,她现在非常干渴。凌城把牛奶放在她旁边,沉沉的回到厨房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杯就喝,整杯下肚,她有了饱腹感也不那么渴了。 她站在厨房门侧,自作多情的说:“起得真早,城。” 他沉默不语,她瘪瘪嘴,径直去卫生间洗漱。凌城就是这样,总让她猜不透,离不开,而她还心甘情愿做爱情的傀儡。她刷着牙,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微肿,蓬头垢面,拿凌城的话说,简直有损女人的形象。 她簌簌的刷了两下,喝了口水,吐去泡沫,翻着白眼,不料凌城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的身后,她吓得叫出了声,之后又倍觉失礼,木呆呆的站着,低眉顺眼。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然后伸手抹去她嘴角的白色泡沫,转身出去。觉得整个世界一片寂然,也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规规矩矩的出来,凌城已经在吃早餐,她在对面坐下。 米色的餐桌,白色的圆盘,黄色的煎蛋。色彩简单,却让人赏心悦目,顾亦诺纹丝不动,沉默的盯着他,单手托腮。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细嚼慢咽。 “昨晚的酒好喝吗?”凌城面色沉冷,有一团火焰直窜。 顾亦诺浑身不自在,她说:“嗯,有点飘飘欲仙。” 他狠狠盯了她一眼,她埋头,理着刘海,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一早,朋友圈都被她刷爆了,人送外号酒神,这个称呼并不是浪得虚名,连干三瓶的战绩让人闻风丧胆。 “城,我那是喝过头了,你别生气好吧?”顾亦诺装得楚楚可怜。 凌城冷哼了一声,她还是原来那个她吗?在火车站走失,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如今,她很陌生,对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第23章 不听话的孩子 她佯装得若无其事,仿佛过去只是一张白纸,回忆却是沉重的,那是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深渊,她不断的下沉。偏偏美梦又将她唤醒,那么讽刺,以至于她不得不拿无数个谎言去弥补,看着那些缝补的裂痕,她牵强附会的以为它是完整的。 在新家里,顾亦诺至少是开心的,除了霍碧莹没给她好脸色,凌霄给了她父亲般的温暖,凌城给了她哥哥似的爱。村庄里的竹林成了他们的游乐场,嬉闹追逐,儿时的光阴是缓慢的,仿佛长大是件很遥远的事。 顾亦诺很懂事,扫地洗碗,尽量分担家里的负担,其实,她很怕再被抛弃,一个人置身人潮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她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个,那么他们就会留下她吧。 凌霄干活累了,她忙端上一杯清茶,站在一边使劲的摇着蒲扇,汗水顺着他蜡黄色的脸颊滑落,一颗又一颗,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凌霄拿过她手中的蒲扇,心满意足的夸到:“诺儿真乖,比城儿懂事多了。” 她擦去凌霄额头的汗水,关心的问:“爸爸,累不累?” 他摇头,将茶杯递回她手中,继续干农活,顾亦诺坐在田边的草丛里,翻开一本书,脑中充满幻想。有蚂蚁爬上她的手臂,晃一晃,它掉落地面,四处乱窜。 她跟凌城念同一个班,也是同桌,可是他从来没好好听课,偶尔东张西望,偶尔在书本上涂涂画画,他是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孩子。课上,顾亦诺总是坐得端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老师,凌城对她嗤之以鼻。 课后,凌城和班里的孩子争执打架,然后罚站,阳光斜落在他的发梢,带点浅黄,他看着地面,一副口服心不服的表情。棉服上的纽扣被扯掉了,他拿在手里玩耍。放学后,凌城不敢回家,他怕挨打。 顾亦诺看出他的担忧,悄悄拿了针线,坐在竹林外的一条小河边,青色石头,潺潺的河水划过脚丫,凌城拿石子在水面打出一窜水漂,他穿着黑色毛衣,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顾亦诺学着妈妈的样子,穿针引线,动作笨拙,勉强把纽扣钉上去。 她递给他的时候,他说:“谢谢。” “我没想过要你谢我。”她埋头收拾针线盒,天色渐晚,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那你是想争爸爸的爱吗?”凌城冷冷的问。 她沉默,轻咬着嘴唇,喃喃的说:“我只是不想做被剩下那一个。” “别装得可怜兮兮的。”凌城伸手去拉她,“走吧,回家吧。” 一滴泪滑落他手背,轻轻的,冰冷的,他问:“又怎么了?我可没有欺负你。”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沿着河边缓缓走去,又是一道背影,凌城知道她很孤单,但他鞭长莫及,还会惹她哭。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何必咄咄逼人呢? 他跟在她身后,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她开口道:“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他摇摇头,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所以,这句话成为凌城一辈子的口头禅。他知道,她是妹妹,是他要保护的人,爸爸说过,像是青石院前的那棵柏树,冥冥中,缘分已定。 虽然,他的棉服缝好,幸免一难,但是二天老师状告了家长,他的种种劣迹斑斑。霍碧莹气得当即骂人:“臭小子,成天在学校给我惹是生非。看我不收拾这小兔崽子。” 老师在一旁劝解:“凌城妈妈,教育归教育,千万别打孩子。” 霍碧莹确实没有打他,只是晚饭时间,让他在门外跪着,事出有因,凌霄也没法包庇他。凌城哪有那么听话,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偷偷的起身,坐在青石板上,望着微晃的树枝,浮想联翩。 顾亦诺也没心思吃饭,频频望向门外,一粒米,一粒米的往嘴里送。 晚饭过后,爸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琢磨着怎么去帮凌城。她把米捏了饭团装进荷包里,趁爸妈不注意,偷偷的跑到院子里,轻声细语的说:“城,我给你带吃的了。” “饿死我了。”凌城抱怨到。 “你小声点,别被妈妈发现了,我是瞒着他们跑出来的。”顾亦诺把饭团掏出来,放进他掌心,他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勉强吃吧。 他狼吞虎咽,一副狼狈样,她说:“你慢点吃,我先进去了。” 天空里,星星点点,他叹惋,却不愿墨守成规,叛逆开始萌芽。 第24章 纸包不住火 在凌城家,顾亦诺确实度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她不再从夜里哭醒,也不再期待爸爸妈妈会来找到她,他们像是一阵风,忽的吹远了,只剩下纹丝不动的一片森林。 她按部就班的去学校,循规蹈矩的听话,对于未来,她不想再出一点差错,还有十二个年头就成年了,咬咬牙,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城总是找些麻烦,而她只能忍气吞声,她只是寄人篱下,有什么可争的呢?爸爸凌霄说,他们就像门前那棵柏树,难道注定无法分离和摆脱吗?有时候,外面狂风大作,它们在空气中摇摇欲坠,顾亦诺的心就快冒到嗓子眼,从那一刻起,她明白,凌城和她无论谁先离去,都是一场无法挽救的悲剧。 天气放晴,风平浪静,她也跟着开怀不少。 无非是讨好,这样才活得有尊严。她开始有意无意的靠近。 “城,上面的书我够不着,你能帮帮我吗?” “听说老师又罚你了,我不会告诉爸妈的。”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教你吧。” 。 凌城极不乐意,却次次帮她,他们是玩伴,少了谁,生活都会变得没有乐趣。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变得亲密无间,凌霄看在眼里,乐在心上。 他拉着她的手,在放学后的山路上,斜阳挥金,像自由快乐的鸟雀。冲啊,回家了。欢笑声洒了一地,那轻灵的笑声,多年以后,还会在梦里回荡。 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凌城的语文考了五十四分,因为他的汉字拼写总是多笔少画,老师在课堂上狠狠的羞辱了他一番,顾亦诺却得了全班第一。早上上学的时候,妈妈就问起过期中考试的成绩,凌城知道免不了挨打,他在妈妈眼里,只会恨铁不成钢。 回家的路上,凌城走得格外慢,一路上折磨着小树小草。 “快走吧,城。”顾亦诺在前面挥手,她戴着红色的围巾,扎着马尾,双手抓着背包带。 “我不想回家。”凌城闷闷不乐的回答。 “我知道,你是怕挨打,对吧?”她朝他走来,从包里取出试卷,用橡皮擦抹去名字,改了凌城的名字,“把你的试卷给我。” “你怎么办?”他有所顾忌的问,妈妈会因此而更加瞧不起她,她会遭到讥讽和数落。 她已经默默的将五十四分的卷子改了自己的名字,整齐的放进书包里,她说:“我不在乎。” 是的,就算她考了满分,霍碧莹也会找借口刁难她,然后与凌霄大吵大闹;就算她殷勤的端茶倒水,霍碧莹也是冷眼看她;就算她洗衣做饭,小手被烫伤了,霍碧莹也不会嘘寒问暖。所以,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果然,霍碧莹看到凌城的试卷后,眉开眼笑,她摸着他的脑袋说:“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让我失望的。” “儿子,你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做。”她心情难得大好,凌城只好陪笑的应和,妈妈问都懒得问顾亦诺的成绩,他看见她默默回了房间,偷偷的望了这边一眼。 只是,好景不长,他们的伎俩被霍碧莹识穿,她让凌城跪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木条啪啪的打在他的掌心:“让你不学好,让你投机取巧,让你不长进。” 每一下,顾亦诺的心都随之一颤,打凌城,霍碧莹还不解气,她厉声喊到:“顾亦诺,你也给我过来给我跪着。” 她心惊胆战的走过去,缓缓跪下,她说:“我错了。”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说,这是不是你的主意?”霍碧莹质问道。 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她的嘴嗫嚅着,霍碧莹粗着嗓门让她说清楚点,凌城抢着说:“是我强迫她改的,她只是你们领养的女儿,她能有什么办法?” “让你说话了吗?小小年纪,伶牙俐齿。”霍碧莹接着打了他几个手板,然后抽身回屋和凌霄闹。 她说自从顾亦诺来了之后,凌城就变了样,她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凌霄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更多的时候,对她的咆哮自动屏蔽的姿态,只是他的沉默没能让她安静,她开始推搡,拿东西砸他,发出阵阵尖叫。 第25章 没有计划 “城,你只是把我当作你家领养的孩子吗?”她仅有的一丝幻想破灭,很多女孩子都希望有个哥哥宠爱自己,而她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只是现实给她狠狠一击,她伤得体无完肤,苍穹之下,她是那么微不足道。 凌城摇摇头,难过的说:“妈妈不仅仅是看不起你,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看不起,你觉得有关系吗?” 他站起身,看向远方:“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 那是他突然萌生的想法,离家出走,既然在霍碧莹眼里那么不值一提,又何必长留于此呢?想法那么可怕,固执得毫无挽留余地。 听他说完,顾亦诺怯弱的摇摇头,千万不能任性,这里虽然算不上完整的家,却可以遮风避雨,总好过于流浪,她想,也许有商量的余地:“城,别走好吗?留下来。” “如果你不走,我只好一个人。”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年纪,无知无畏。 屋里吵得鸡犬不宁,屋外静得白云遁去。 凌城说走就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顾亦诺没有心潮澎湃,更多的是担忧,当凌城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她唰的站起身追出去,飞舞着小手。追到路口,她站在路中央,环顾四周,不见凌城的踪迹。 眼帘里,整个村庄的竹林轻晃,像是细沙落在叶上,她喊到:“凌城。” 他忽然跳出来,吓得她连连尖叫,他却玩世不恭的笑了:“至于这么胆小吗?我知道你会跟来的。” 顾亦诺能够想象,这次会捅多大的娄子,霍碧莹肯定会不遗余力赶她离开这个家,不知为何,她愿意拿安宁的日子来换取:“我们去哪?” “不知道。”他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走去。 “没有计划,你就想离家出走。”她试探的问。 只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哪有什么计划,不过顾亦诺这么一问,倒也提醒了他,去哪呢?他脑袋一转:“去城里吧。”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的路,拦住了去仰淮市里的大巴,凌城身无分文,顾亦诺掏出全部的家当,加在一起还差一块钱,售票员阿姨也没计较,让他们上列车。凌城偷偷问她哪来的钱,她说,凌霄每次给她的零花钱都舍不得用。 可是.凌城欲言又止。 “可是有没关系了。”顾亦诺看向窗外,村庄,竹林,以及青石院子离他们越来越远,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到达仰淮市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乘客们纷纷下车,在司机的再三催促下,两个小孩无奈的下了车,望着林立的高楼,灯火阑珊,路上车水马龙,这可是繁华的仰淮,他们寸步难行。 顾亦诺有些后怕了,她拉着凌城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你饿了吗?”他摸着肚子问。 她点点头,旁边的餐厅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凌城努力咽了咽口水:“我也饿了。” “你有钱吗?”她试探的问,他垂头丧气,不再说话。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所以,临阵脱逃,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不做好计划是行不通的。 两个少年便在城里游荡,漫无目的,这里繁华也很热闹,只是没有一寸土可以宽恕他们,车马匆匆,行人匆匆,他们不明白,已经夜深了,为何人们还放不下,村庄里的人已经歇脚了,或躺在床上看电视,或坐在院里闲聊。 不知走过了多少街道,脚像灌了铅似的,再没有力气继续往下走,在一个院落前他们坐了下来,昏黄的灯光照下来,一排整齐的林荫树,他们对望,沉默不语。时间就这么淌过去,非常缓慢,他们焦急的等待着黎明。 一个小女孩提着一袋垃圾出来,她穿得像个小公主,齐刘海,圆圆的脸,她飞快的扔了垃圾又折返回来,看了他们两眼,自顾自的离开。 “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呀?”她问,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们离家出走了。”凌城抬起头,看着她回答,“天晚了,我们回不去了。” 女孩便朝屋里喊到:“爸爸,爸爸,这里有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门开了,一个肥壮的中年男人出来了,他打量了他们一番,开门见山:“你们是哪儿的?” “我们那里有很多的竹子。” 听罢,小女孩高兴的叫到:“我知道,外婆家就在那边,你说是不是,爸爸? 中年男人摸着小女孩的头,宠溺的夸她聪明,然后把凌城和顾亦诺迎到家里住,盘算着明天一早送他们回家。 我叫墨暁安,欢迎你们来到我家做客。她落落大方的作自我介绍,说什么做客,根本就是萍水相逢,而且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墨暁安猜出他们没有吃饭,央求妈妈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然后陪他们在客厅玩。 凌城是感激的,为此,墨暁安成了那个重要的人。 第26章 她的桃源他们的悲哀 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明晃晃的,浅白色的窗帘微微的飘摇,蓝白相间的被褥,凌城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陷入无尽的思考里。 窗外,一排银杏树沐浴在阳光里,呈扇形的黄色叶子,偶尔飘落,嵌入绿色的草地,水泥路上,白色的私家车缓缓开出,年迈的老人提着市场上的新鲜菜返回。 客厅里,一片白色,温暖而和谐,黄色的吊顶灯,五十五寸的液晶电视,顾亦诺端坐在餐桌上,拿着竹筷,餐盘折射出金属光泽,墨暁安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跑,她的无忧无虑让人羡慕。墨华爱怜的关心道:“暁安,你慢点。” 凌城站在卧室门侧,半个身子还在门框里,他看清了她的模样,白嫩的脸蛋,灵性的眸子,发间别着一直粉色的发夹。 “你专心吃,吃完了,我爸爸送你回家。”墨暁安扑朔着明亮的眼睛。 顾亦诺点点头,拿着白色的勺往嘴里喂了一勺粘稠的小米粥,她蓦的抬头,平淡的说:“城,你醒了。” 他揉着眼,一副半清醒的状态,墨暁安招招手:“跟我来吧,先洗把脸。” 她跟着她,她的发梢微动,一双小脚走得轻快。她这才发现,墨暁安的家富丽堂皇,明镜似的的地面映照出她童真的面庞,她回眸,他的眼睛躲了一下,似在逃避什么。 她端来热水,里面已经放好崭新的毛巾,她微笑着说:“赶紧洗完就出来吃饭吧。” 屋的那头传来妈妈的叫唤,暁安,煎蛋做好了。这头墨暁安悦耳的回答,谢谢妈妈,我这就来。 凌城的自尊心被刺激到了,他的家什么都没有,他不强求,可是温暖和爱呢,空空如也。他洗完脸,在那里站了许久,镜中的雾气渐渐散去,有种豁然的感觉,而他却更加阴郁起来。 顾亦诺只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一个水煮蛋,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墨暁安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墨华不厌其烦的解释着。 那天,凌城吃得格外慢,他想多感受一下这里的温度,比起家里,他更希望像顾亦诺一样,寄人篱下,他厌倦了贫穷而缺爱的地方,他厌倦了那里的山路,竹林和没有温度的阳光。凌城第一次出现这样巨大的落差感,可是偏偏在懵懂的年纪,遇见那个重要的人。 墨暁安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等会我也要去外婆家,想想有点迫不及待呢。” 她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能再慢吞吞的了,但是凌城无动于衷,他被美好的幻想所吸引。妈妈解开围裙,在墨华耳边轻声议论着什么,他频频点头。 墨华将一些营养品装进后备箱,去外婆家肯定不能空手而去,墨暁安一直念叨着去外婆家,终于如愿以偿。三个孩子坐在后座上,凌城看着窗外,顾亦诺低着头,各有所思,唯有墨暁安指着窗外的牛羊,以及飞鸟发出阵阵感叹。 是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大自然,从一出生就被囚禁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每当夜幕,她会看见华灯渐次亮起,渲染着仰淮这座城市,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除了繁华,还应有桃源。 第27章 必须离开 她的桃源,凌城和顾亦诺的悲哀,她永远无法体会,一个毫无梦想的山村是怎么的心境。 墨暁安的外婆,家在入山口,外墙贴着碧青色瓷砖,青色瓦,炊烟袅袅,听说墨暁安要来,她早早的站在门前等到,双手不停的搓着,嘴里吐出白气,她的头发花白,脸上有了浅浅的皱纹,老眼浑浊。 白色越野车刚停下,墨暁安便冲出来,边跑边喊:“外婆,我来看你了。” 身后传出墨华的声音;“你慢点,小心摔着。” “暁安长高了,外婆抱不动你了。” 她的手很粗糙,墨暁安看着外婆,幸福不过如此简单。她说:“外婆长了好多白发。” 老了,她发出沉重的叹息,所以,暁安应该多来看看外婆。趁岁月还没剥去所有,做顿可口的饭菜,坐在门前的矮凳上,夕阳西下,金色爬满脸庞,在笑意盈盈中结束一天。 凌霄找了整整一晚上,几近崩溃,仿佛世界末日一般。霍碧莹骂骂咧咧,怪他带回来一个害人的扫把星,说什么也不肯留她了,凌霄不去与她争辩。整个村庄找遍了,就差掘地三尺。 偶然听路人说,他们上了去仰淮的大巴车,可是,最晚的一班已经离开,凌霄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去仰淮,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那一夜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凌霄翻来覆去睡不着,霍碧莹在他耳边滔滔不绝,他的听力断断续续,只是一言不发。 在霍碧莹的吼叫声里,他寂静的世界猛的一晃,坐起身来:“大半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 劈头盖脸,她拿起枕头砸他:“你凶什么凶,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她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他推开她,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忽明忽暗的闪烁,烟卷麻痹着他的神经,他恨为什么当初瞎眼,娶了这么个冥顽不灵的泼妇。她的叫骂声此起批发,他再无心躺下,********,在青石院里的石凳上坐了一宿,抽了十几支烟,中间咳嗽了一阵。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像极了泥潭,他不断的被拉扯,快要窒息。风紧一阵慢一阵,刮得脸上生疼。当天色微亮,东方露出一片浅白色,群山的线条渐渐明朗,凌霄的腿已经坐得麻木,地上一堆烟头,灰色的灰烬。 早饭没吃,饿着肚子就下山去了,他们希望赶上去城里的第一班车。霍碧莹说:“要不,先报警吧?” “先去仰淮找找再说。” 路上很清冷,走着走着,天光就大亮了,就在他们为到底包不报警争论不休的时候,一辆白色越野车停下,墨华摇下车窗:“凌城爸爸。” 凌霄打量了他一眼,疑惑的问:“你是?” 墨华对着后座说到:“下车吧,别怕。” 这时候车门打开了,凌城和顾亦诺慢慢吞吞的下车,耸拉着脑袋,凌霄忍着满腔怒火,赔笑的说:“谢谢你送他们回来。” “孩子小,不太懂事,你们也不要过于急功近利,有时候宽容更能打动他们。”墨华尝试着与他们沟通,他不知道自己表达的是否明白。 凌霄握着他的手:“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我会跟孩子们好好交流的。” 墨华像是开化了知途迷返的人,很有成就感的跟他们挥手告别,绝尘而去,霍碧莹恶狠狠的说:“回家再收拾你们。” 青石院里,两个孩子一声不响的站着,霍碧莹踱来踱去,指着他俩质问:“说,到底谁出的注意?” 顾亦诺咬着唇,不安的捏着手指,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沉默,凌城也不说。霍碧莹在她跟前站定:“你个扫把星,自从来我家后,惹出多少麻烦,从小就是害人精,长大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你别太过分了,霍碧莹。”凌城终于不再沉默,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孩子这么小,她能懂什么?” “就你护着她,不知哪来的小贱种。”她把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归咎给顾亦诺,以便卸下深深的罪恶感。 “你简直不可理喻。” 顾亦诺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她的孤独,她的寄人篱下,像是一条不可愈合的伤。她规划的未来,充满荆棘,她不知道能不能到达终点。 “姓凌的,你从哪弄来的就送回哪里去,这个家容不得她。”霍碧莹对他下来通牒,事在人为,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住她。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离婚吧,带着小贱种离开。” 天空飘起小雨,落在顾亦诺的发梢,形成滴滴小水珠,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好想落荒而逃,可是她能去哪呢? 第28章 一切归零 日子像打水漂一样,三六十五天仿佛一梦,但对于顾亦诺来说,她却是扳着手指在数,家是多么温暖而遥远的过程,她不知道将行多少路,才能从荆棘丛中满身鲜血的爬出。 在村庄的后面有一处小山,长满青杠树,阔叶已经落掉,只剩下秃露的枝桠。在小山上可以俯瞰整个村庄,凹陷在浅浅的沟壑里,炊烟袅袅,竹叶微晃,鸡鸣狗吠,一副静谧的田园风光。 凌城躺在枯萎的茅草丛中,望着碧色的长空,几朵白云悠悠而去,两只燕雀掠过,顾亦诺坐在他的旁边,翻开手中厚厚的书册,对密密麻麻的黑字,她还不能如数阅读,但书中的主人翁钢铁般的意志,深深的触动了她,坎坷的命运,最终能够被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凌城侧过脑袋,随手拔掉草根,叼在嘴里。 对于未来,她仔细的思考过,功成名就,荣耀富贵,但是她最后却说:“我想有个家,没有争吵,没有冷漠。” 她能随遇而安,却不愿流浪,从冷漠流浪到寂寞里,从贫穷流浪到悲哀里。她深知自己只是茫茫大千世界,可有可无的角色。 离家出走回来后,霍碧莹彻底歇斯底里了,她的行为已经超出无理取闹的范畴,疯了似的,凌霄、凌城、顾亦诺挨个数落,青石院里鸦雀无声,只听见霍碧莹噼里啪啦的训斥,偶尔伴随着鸟雀的鸣叫。 “姓凌的,要么你带着顾亦诺离开,要么我离开。”她让他别无选择。 毕竟从福利院接顾亦诺出来时,他信誓旦旦的告诉她,在新家里,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她马上就有妈妈和哥哥,她没有被抛弃和遗忘。她半信半疑的点头,跟着他回家了,只是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另一场恶梦。凌霄也未曾料及,他的善意成为这一生致命的错误。 他们的争吵引来乡邻们的围观,过半的人是来看热闹的。 她只是个孩子,你别太苛责。凌霄极力解释,如果他们各奔东西,伤害的就是两个孩子,代价未免过于沉重。 “小小年纪,就一副狐狸精样,谁知道一会会惹出什么麻烦?” “我不是狐狸精。”顾亦诺终于不再沉默,她哭诉着,凌城转过身看着她,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你吃我的穿我的,还学会顶嘴了。”霍碧莹冷笑,抽身折下一根树枝,“你还无法无天了。” 啪,一声响。当他们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凌城的脸上出现一道血痕,他捂着脸,一声不吭,脸上火辣辣的疼。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凌城忽的冲出来护住了顾亦诺,没有思考。 凌霄夺了她手中的树枝,气愤的折断成几截,狠狠的往地上一扔:“霍碧莹,你太不像话了。” 她的心轻轻抽了一下,刺痛,她很想问儿子疼不疼,可是她开不了口,就那么怔怔的站在原地,双手不安的轻握了一下。 离家出走的闹剧就此草草收场,顾亦诺得以继续留在家里,幸亏小孩子的愈合能力比较强,凌城的脸上才没落下疤痕。 当顾亦诺说出她想有个家的时候,他便内疚了,那些壮志凌云安天下,都成了可笑,他说:“我的梦想是给顾亦诺一个安稳的家。” 一个现世安稳,却成了顾亦诺一生都无法逃离的魔咒,她却不知,他是因为巨大的内疚感而说出的那句话,一个童言无忌,却被守成了承诺,尘封心底的秘密。 顾亦诺看着他,书页被风乱翻着,哗哗作响,她的黑发随风而舞。他看见斜斜的坡上,墨暁安拿着风车,七彩的颜色,她奔跑着,墨华跟在她的身后。 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才是他心之所向的生活,也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只是他们过于早熟而已。墨暁安微笑着招手:“你们也在这里,遇到你们真开心。” 墨暁安转过头:“爸爸,我想在这里坐一会。” 墨华点头,得到他的默许,她一蹦三跳的在凌城身边坐下,风车插进土里,这片茅草在北风里,波浪一样起伏。 “城、诺诺,我爸要接外婆去城里住,恐怕以后没机会来这里玩了,如果你们能来我家的话,我一定很开心。” “那你以后都不来这玩了?”顾亦诺问,她双腿微弯,书册已经合拢。 墨暁安有些黯然,至少爸爸墨华是这么说的,她期待的问:“你们会来看我吗?” 其实,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世界就此分化。 墨暁安,我风雨无阻的去,你会来接我吗?凌城默想。 安安,我真羡慕你,如果命运这般眷顾我该多好。顾亦诺在心底说。 ....... 又是春节,距离在火车站走失已经整整一年了,她没有过多的想她的爸爸妈妈,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偶尔会在梦里看见,疾驰的列车,她拼命的追着,然后耳畔的轰鸣声消失了,她置身在空无一人的荒原里。 新年的第一天,她睁开眼,几束光线将她分割,原来是春节了,她没有多余的兴奋,起身穿衣服,外面爆竹声声。 房间里鸦雀无声,他悄悄走出去,凌城独坐在青石院里,眉目里一片虚无,是啊,过年了,家里却没有一点年味。除夕吃过年夜饭后,凌霄便去老家给爸妈拜年,霍碧莹说什么也不肯去,现在家里就剩下三个人。 中午,顾亦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总算张罗出一桌像样的饭菜,三个人围着火炉,安静的吃饭,谁也没多说什么,凌城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黄昏,凌霄总算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顾亦诺翘首以盼,仿佛他回来了,这个新年才是完整的,只是霍碧莹冷眼以对。他给顾亦诺和凌城买了新衣,他们各自回房间试穿。 有烟花在将黑未黑的天空里炸开,点点彩色,青山粉黛,轮廓渐渐沉默在夜色里。凌城和顾亦诺换好新衣兴高采烈的出来,便看见爸妈背对背僵持着,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早晚会来,凌城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你回来干什么?”霍碧莹蛮不讲理,“你就呆在你爸妈身边,永远都别回来了。” “我们不该孝敬老人吗?”凌霄试着开导,他不想在新年的第一天,留下不好的开端。 “那你孝敬过我爸妈没有?”她质问。 “他们不是去世了吗?”凌霄脸部的肌肉搐。 她挑着眉,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你带着这个小贱种走吧,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霍碧莹,我对你仁至义尽,你别得寸进尺。”凌霄尽量压抑着胸中的愤懑。 屋外,寒风呼呼的刮着,草木乱晃。屋内,白炽灯泛着淡淡的银光,氛围同样阴冷。 我们对现在的生活都不满,拖着又有什么意义,霍碧莹声泪俱下,新的一年了,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吧。 第29章 瞒天过海 每当凌城不开心时,顾亦诺便会低眉顺眼,当然,他也有心情大好的时候,她便可以张牙舞爪,与所欲为。 阳台上的富贵竹长势喜人,白净的根须贪婪的吸收着养分,它向着阳光,回馈着盎然的生气。青瓷花盆,常青树上几点水珠,沾衣欲湿。这个盛夏,顾亦诺将这里养育得生机盎然,像是秘密花园。 一连好几周,顾亦诺都没单独和凌城一起吃过饭,她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他轻咳了一声,她便拿起勺盛粥,低头飞快的吃起来,食不知味。 她偷瞥了他一眼,他表现得格外严肃,她胡乱的吃了两口粥,硬着头皮说:“城,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他停下动作,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顾亦诺深觉纳闷,按照他工作狂的个性,不该如此慢条斯理的坐在家里。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对我呆在家里有什么意见吗?” 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意见,你想呆多久呆多久。” 如此甚好,她总是抱怨他没时间陪自己,已经上班时间了,他还能无动于衷,在顾亦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就算是当初结婚时,他仍忙于工作。 “我们多久没回去了?”凌城靠在椅,似在回忆什么。 “回哪?”顾亦诺一时没有反应回过,她茫然的看着他。 自从母亲撒手人寰,父亲病逝,他们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庄,看过那棵柏树,它是否依然如日中天,满树翠绿?他不得而知,只是有的时候会莫名的想起它,还有村庄里的竹林。 “没想到你这么忘本?”凌城一脸漠然,她终究不是这个家的人。 顾亦诺一时语塞,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是有很久没有回去了,自从六岁那年,随着父亲去了北方,她距离那个家就越来越远,她的一生中有很多个家,可是,她至今都不懂那一个才是真切的。 “你恨她吗?”凌城问到。 她自然知道凌城口中的那个她是谁,怎么会不恨呢?她的童年那么残缺,以柔软与这个不公的世界对抗,终究势单力薄,她唯有屈服。 “但是我不恨她。”凌城似在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你知道爸爸走后,我们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吗?” “可是爸爸也生活得不容易。”顾亦诺说到,“我们对于过去避而不谈,但是它一直就在那,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我们都没办法拔掉它。” 是的,它不仅像根鱼刺,还像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里,他不知道跟谁诉说,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 “顾亦诺,是你破坏我们完完整整的家。”话如利剑,他冷眼看她。 “我现在不是还给你了吗,你还想要什么?”顾亦诺也不甘示弱,她卑微得太久,以至于忘掉自己原有的个性。 他干笑,本有千万种讥讽自己的方式,偏偏选择自作自受:“你是还给我了吗?还是想瞒天过海。” 她何德何能,能够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她满腹委屈:“原来你是对我不满,才不闻不问的吧,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这样冷嘲热讽未免有失风度。” 花间有破碎的阳光,泥土带点湿润,房间里格外安静,凌城沉默下来,纵然是空穴来风,也得求个有凭有据,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来没骗过他,但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圆下去,否则,她的人生就会彻底颠覆,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全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30章 有人资助 凌城本性寡淡,不喜与人争执,跟顾亦诺说了几句气话,也就消停了,起身回卧室看书,阳光倾洒在窗帘上,在古色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类书籍,有新闻的、文学的、历史的,他随意抽出一本,翻开几页,发现根本看不进去。 滴水声响起,他拿起手机,是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发来的短信,他们看了那群山里的孩子的报道,愿意资助他们。他当然懂他们的意思,资助不是平白无故的,他们想借此炒作,增加他们的曝光率,尽管如此,凌城还是谢过他们。 他打电话给舒彦,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希望他能再去一次月水村,舒彦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艺术培训机构叫伊水阁,负责人名叫李梦瑶。周六上午,他们在九澜北广场会面,李梦瑶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流着短发,显得干练利落,身材微微发福。见到凌城后,礼貌性的微笑:“凌记者,你好。” “你愿意资助那群孩子直到大学毕业?”凌城也不兜兜转转,开门见山的说。 “当然。”李梦瑶说,“小学和中学阶段,我们免费提供学习和生活用品,如果能考上好的大学,我们愿意资助全额学费。” 广场旁,停了一辆皮卡车,后备箱装了满当当的纸箱,李梦瑶介绍,都是些书籍、纸笔以及一些新衣服,准备可谓充分。一排阔叶树,长势茂盛,石阶上坐了几位老人,窃窃私语,白昼的北广场略微冷清。 舒彦乘出租车赶来了,提着机器,肩上挎着黑色背包,阳光照得他的脸愈加俊俏,他微笑着跟凌城打招呼。场面有些兴师动众,他摸着脑袋说:“屈叔不让我来的。” “那我很好奇你怎么溜出来的?”凌城好奇的问。 “我拿了他的一件不可告人的事威胁他。”舒彦凑近凌城耳边悄悄说。 凌城翘起大拇指,似在夸他孺子可教,舒彦尴尬的笑着:“那我们出发吧。” “到月水村大概要开三个小时,不知李总意下如何?”凌城好心提醒。 “既然是帮人,那么就不是作秀。别说三个小时,三十个小时我也得去。”李梦瑶招招手,让他们抓紧时间。她戴了玉手镯,挥手的时候特别耀眼,不过在她眼里,不以为意。 九点半整,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舒彦坐在后座,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衬衣,牛仔裤,篮球鞋。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加的精神。凌城打趣的说:“好小子,有出息,连你叔叔都敢威胁。” “我那不是没有办法吗?其实,我哪有胆去告诉我阿姨,他不剥了我的皮。”舒彦抓着靠椅,身体前倾,他看着前面的皮卡车,问到,“你说易水阁劳师动众的,他们图什么啊?” 凌城摇摇头:“我只关心他们能给孩子们多少爱,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问。” “城哥,自从你离开零距电视台后,零距离栏目的收视率呈直线下降,领导们正为此焦头烂额呢。” “你小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转了个弯,便进入山区了,凌城开到前面领路。 舒彦抹了下鼻子,一脸崇拜相:“城哥你是怎样做到的,教教我。” “你要抓住观众心理,他们想看什么,选材上一针见血,其次是把我节目的节奏,这样呢,就能吸引他们看下去。” 舒彦听得云里雾里,他有些茫然:“城哥,你也太泛泛而谈了吧。” “你只需要记住,回去好好揣摩就可以了。”凌城意味深长的说。 汽车在山路上行驶的几个小时,舒彦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就算偶尔的颠簸也没能惊扰到他美梦。一路上翻山越岭,路边生长着杂木,阳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第31章 容易满足 舒彦醒过来的时候,车辆还在山路上盘旋,他只睡了一个小时,但是深度睡眠,他打着哈欠,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果然,暖阳的上午适合睡觉。 距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却越来越不安,或许时间枷锁了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懂孩子们的渴望,但他装作漠不关心,在回忆的大染缸里,他终究是沧海一粟罢了,他拯救不了谁,谁也拯救不了他。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凌城专心开车,舒彦眉头紧锁,思考问题。李梦瑶的车队不紧不慢的跟着,气温开始升高,让人略微烦躁。这里是大山深处,许久不曾被外面的世界踏足,任由荒芜,任由覆灭。 车队到达时候,月水村小学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听得见郎朗的读书声,凌城按了按喇叭,小余拿着书本走出来,安静的站在门旁,她就知道,凌城不会让她失望的,看着满载而来的资助,多少有些喜出望外。 舒彦早早的冲进了课堂里,他问孩子们过得好吗?他说城里的哥哥姐姐,给他们送来了学习生活用品,让他们一定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发愤图强,走出大山。 一定要走出大山,就像舒彦一样,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很多少年在中学的时候便辍学了,带着憧憬北上打工,听说城里的花花世界让人找不到方向,听说那里很繁华,处处充满财富,浮躁的年轻人跃跃欲试,纷纷涌往大城市。 只有他傻瓜一样静坐在课堂里,老旧的窗户,斑驳的护栏,粗糙的玻璃,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使劲的念书,疯了似的,他有时候也会被自己的举动所吓倒。那个家很贫穷,是用石头堆砌的,有了风霜的痕迹,房间里很昏暗,他往往只能坐在门前,借着太阳的恩泽才能看书识字,幸亏他有点天赋,从小学开始就锋芒毕露,只有那点可怜的尊严支撑着他披荆斩棘,他是自卑的,卑微到骨子里。 妈妈去世得早,爸爸没什么见识,在他的一生中只做对了一件事,送舒彦读书,而不是像村里其他家长一样,让孩子早早的进到社会。 爸爸一味的埋头种地,甚至有时候教了学费,给他买件新衣服的能力也没有,多少有些悲哀。 而舒彦也明白,如果连他也堕落了,那么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李梦瑶对小余说:“你很了不起,能够如此坚定的扎根在这里教书。” “只是这群孩子舍不得我,我也很难放下,你看他们的眼睛多么纯真,一点都不浮躁。”小余指着窗内的孩子,骄傲的说。 “做妈妈这么多年,我才明白自己的失败。”李梦瑶摇摇头,她对过去颇为无奈,小余大致能猜出点什么。 电视画面里最后一个镜头深深的震撼了她,小女孩无助的哭诉,我不要玩具,不要新衣服,我可以很乖很听话,可是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这么多年了,她和女儿间的疙瘩还是无法解开。 曾经,她以为只要让女儿吃好穿好,其他的都不在乎,哪怕一年四季很少陪她,至少别的孩子有的她都有,别的孩子没有的,她也有。可是,女儿跟她的隔阂越来越深,开始不再依赖于她,有了心事也会深藏在心里,哪怕受了委屈也一个人扛。 李梦瑶忽然明白,在某种意义上,她失去女儿。 她很关注零距离这个栏目,直到那天,她从电视里看到这一幕,她沉默了。这么多年的困惑仿若梦醒,女儿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哪怕是在一起啃馒头也好,只要有妈妈的爱陪伴左右。 经过多方打听,她终于拿到凌城的电话,担心过于唐突,她便先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你很成功,人总是不能兼顾所有。”小余宽慰她。 李梦瑶进了教室,她找到那个女孩,半蹲在她的桌前,和蔼可亲的看着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手中拿着可爱的白色玩具娃娃,金发碧眼,身材修长,她指着它问:“喜欢吗?” 欣欣郑重的点点头,抿着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李梦瑶把娃娃放进她手心:“那么它是你的了。” 李梦瑶摁了开关,洋娃娃开口说话,你好,你好.你有什么心事都告诉我吧. 欣欣看看李梦瑶,再看看手中的洋娃娃,似在怀疑,这真是送给我的吗? “同学们,我今天来,不仅给欣欣带了礼物,也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李梦瑶站起身,看着孩子们眼巴巴的神情,忽然有些心疼,她距离他们的环境太过于遥远。 教室里发出一阵惊呼声,小余拍着讲座让孩子们安静,她说:“快谢谢李阿姨。” 谢谢李阿姨。整齐的声音,但他们更多的期待着会是怎样的礼物,大箱小箱的东西搬进来了,孩子们便左右交头接耳,低声猜测。 纸笔和新衣分发到每个孩子手中,而书籍就在教室后面空余的地方建起了读书角。李梦瑶看着小小的他们,在物质面前那么心满意足,而他们最缺的怕是,在前行的路上,有人给予他们鼓舞,驱逐心底的阴霾。 第32章 不留退路 李梦瑶给了十一个孩子一个承诺,也兑现给他们一个未来,月水村,今年的夏天似乎更加热切,长日当空,树叶微响,它们等着一场雨。 小余教书格外认真,当他们看到十一个孩子的试卷,是真的相信孩子们的求知若渴,月水村的条件太落后了,凌城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在山路上奔跑,夕阳被甩在身后,大步向前走得义无反顾。 午间的时候,孩子们陆陆续续的散了,这所小学更加安静,他们一行人站在白杨树下,看着远山,偶有烟火升起,一阵风来,卷起尘埃,几声鸟鸣,响彻山谷。 “这里真美好。”李梦瑶感叹,她扬起手遮住阳光,能够清晰的看到山水。 凌城一怔,这句话似曾相识,他忽然记起来,墨暁安初去她外婆家时,也无心的说过这句话,生活像是一个轮回,不知走到那里就圆了,稀里糊涂的,冥冥中已有安排。 “如果一打出生你就住在这里,我想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凌城回到。 “是的,如果一打出生你就生活在城市,你也不会爱那里。”李梦瑶微笑,钢筋水泥筑就的冷漠,未尝不是一种残酷。 “也许吧。”凌城沿着黄泥土的操场,缓慢的行走了几步,“我们都是对现世不满的一群人,排斥着自己的环境,向往着别人的生活。” 小余说,热爱生活的人,在那里都能驱走阴霾,因为他的阳光能感染每一寸空气。 可是,在某些人的心底,阳光也爱莫能助。舒彦喃喃自语,在尘封的回忆里,总是被漩涡拉扯,在乱石堆里碰撞,避无可避,忍无可忍。 这次月水村之行一帆风顺,李梦瑶和月水村签了助学计划书,无论十一个孩子谁能考上大学,伊水阁都会全额支持,如果伊水阁不在了,她李梦瑶会一如既往的推动助学计划,直至他们毕业。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或许不像外表那么苛刻,他的柔软比任何一个人可贵,只是被我们加以世俗。李梦瑶并不为炒作伊水阁,甚至要求凌城不对这件做报道,凌城才渐渐懂的,她是对过去所亏欠的做一个了断。 “凌记者,我们伊水阁不需要宣传,根本不愁生源,来我们这培训后的孩子,个个都是好苗子。”李梦瑶将毕生的心血投入到艺术里,学生和老师赢得了不计其数的荣誉,而她的女儿却平平凡凡,普通得像河流里的一粒沙。 是的,凌城误会她了,他把世界的黑暗面与她联系起来,说到这,他内疚了。 .......。 从北方的炎热里,不远万里,飞跃万重山,来到酷暑的南方。 没有江南水乡的柔美,没有映日荷花的婉约,有的只是当空烈日,以及大都市的快节凑,车马川流不息,人群匆匆而去,他们都活在一种固定的模式里,谨慎的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则,以及人为定制的准则里。 侯泽从北方来了,来到了顾亦诺生活的城市,这里是九澜,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来了,他却胆怯了,甚至不敢拨起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他承认,在顾亦诺的世界里输得彻彻底底,尽管在学习上,工作里从来都是胜者。 他输得心甘情愿,只是他的付出,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出拙劣的演戏罢了。 听说她过得不顺心,他立即打电话给秘书,推掉了近期手中所有的工作,订了前往九澜的机票。 “市长,你不是拒绝了九澜那家企业入驻的企划书吗?”秘书有些疑惑,她小心翼翼的问。 秘书名叫何茹茹,从侯泽走上从政之路,她便一直跟随左右,寸步不离,忠心耿耿。在她的打点下,他虽经过几次失败,但越挫越勇,直至十二年他成功竞选汶城最年轻的市长。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侯泽看着她,目光幽冷,“你有什么问题吗?” 何茹茹片刻的沉默后,鼓起勇气问到:“泽,你是不是又想她了?” 侯泽站起身,走到何茹茹身边,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现在有麻烦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泽,十八了,你还没从悲伤里面走出来吗?” 整整十八年,他已经人到中年,应该随遇而安,可是他对于过去仍然偏执,不是不甘,而是过于深爱,除了自己,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就算如此,相比她的幸福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你自己呢?”侯泽反问。 他们的性格太相似,但是何茹茹从来都没懂过侯泽,他的心思很难猜,所以她常常箴默不言。只是,她不愿他在顾亦诺那里,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爱你。”何茹茹大声喊到,她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可是,不知她哪来的勇气。 是的,她不爱他。三十六年前,她不爱他,十八年前,她嫁给了别人。在她的世界里,他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可是,他愿意不留退路。 第33章 此心不改 她不爱我,可是这不能成为我不爱她的借口。 侯泽站在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面冷暖适中,而窗外此刻是火辣辣的太阳,北方的萧瑟在所难免,尽管已经盛夏,却没有披上过多的绿衣。 何茹茹身高一米七,身材偏瘦,好看的圆脸,在汶城市,无论外貌和能力都锋芒毕露,而帮助侯泽成功当选市长,是她最得意的杰作。 “茹茹,订明晚的机票吧,顺便打电话给企业那边,汶城可以考虑他们入驻的申请,让他们重做一份企划书。”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何茹茹无奈的摇摇头,静静的退出办公室,过道里静悄悄的,几盆棕竹和黑美人绿意盎然。她回头看了一眼侯泽,他孤独的站在窗前,双手自然下垂,她看过他无数的背影,每一道都让她心疼。 她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很快和企业那边衔接好,并亲自前往机场订了二天晚间七点的机票。她是走着回去,灯红酒绿的城市,她孑然一身,十八岁那年她初入职场,便跟随在侯泽左右,十八年了,她依旧孤身一人。 那年,侯泽二十六岁,还是汶城一名小科长,她初见他,他有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粗犷,但又有些憨厚。 “科长,你。”何茹茹指着他的裤子,侯泽低头,一脸尴尬,随即拉上裤链。 她在一旁忍俊不禁,侯泽抓着头发问到:“何茹茹吧?” 她点头,将档案一并呈上,说到:“小女子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尽人意,还请科长指正。” 他默不作声,翻看起她的简历,怎么说呢?她的人生履历一帆风顺,经历丰富多彩,她加入进来,他就如虎添翼。 何茹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在汶城今年的激烈考试中,以笔试九十一,面试九十二,圆圆甩出第二名二十分,刷新了汶城近五年的考试成绩。不少参考的学长学姐,自叹不如。 “听说你很优秀。”侯泽抬眼看她。 “你是说我的身高吗?其实,我也挺满意的。”何茹茹装糊涂。 “你把这张表格填好,拿去人事部备注,然后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侯泽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连并笔一起交到她手上。 二十分钟过后,她又回到科室,眼巴巴望着侯泽:“我想今天就正式上班,我的位置在哪?”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角落里刚好有一张空出的位置,她毫不客气的坐下去,说到:“这个位置是给我留的吧。” “明知故问。”侯泽瞥了她一眼,立下规则,“进来了就本本分分上班,别把学校那些坏习惯带进来。” “知道了,老大。”她咧着牙鬼笑。 自从她第一天喊他老大后,便不再改口,直到他当上市长后,她觉得他们的身份有了悬殊。她开始后悔,如果他还是那个小科长,她或许还能亲昵的喊他一声老大,岁月恬淡,时光悠远。 在头等舱里,何茹茹认真的在笔记本上敲打着什么,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一丝不苟,帮侯泽的工作计划得井井有条,哪怕是他不喜欢,也好依计照做。 客舱里传来甜美的女音,提醒着乘客们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飞机正在着陆。一眨眼功夫,九澜就到了,原来他们隔得不远,可是他怎么老觉得横着鞭长莫及的距离。 酒店的车已经等在出站口,看见何茹茹,一位中年女人挥挥手,朝着她走来,浅黄色长发,黑色职业装,高跟鞋。 “你好。”“你好。”她们简单的招呼。 接机的是一辆黑色商务别克,车辆在沥青路上疾驰,侯泽望着迅速倒退的华灯以及高楼,十八年前,他无心欣赏这座城市,满心哀戚的来,满心哀戚的离开。一切都太匆匆,重新踏上这条路时,他的心底再无波澜,只是有些尘封的故事不安分的悸动着。 何茹茹已做好安排,先到酒店休息,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边吃早餐边和企业商谈企划书。 有她在,他不必操心任何事。 第34章 谈判双赢 晚上,侯泽做了一个梦。他们初见的时候,顾亦诺寸步不离的跟在凌霄身后,漫天烟花绽放,身后是阖家团圆,只是他们一身轻装的离开南方,冬未去,春没来,北方还在呼啸的寒风里。 凌霄推开了房门,带进一阵风雪,寒意钻进衣袖,侯泽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看过去,灯光照得他们的脸色蜡黄。 侯泽爸爸问到:“吃饭?” 凌霄点点头,将肩上胀鼓鼓的包放下,拉着顾亦诺找了张桌子坐下,问到:“诺诺,你想吃什么?” 她摇摇头,抿着嘴,一脸疲惫,是的,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旅途本该是快乐的,可是他们却身心俱惫,他爱怜的问:“你不想吃吗?” “我想哥哥。”她望着他,眼中尽是期待,他无法再给予她一个完整的家,爱同样残缺。 “我也想,可是回不去了。”他说,那片竹林,那棵翠柏,那个村庄,已经成为过去式。 诺诺,以后再没人瞧不起你,也没人对你大呼小叫了。他摸摸她的刘海,轻叹一口气息,说到:“老板,你看着安排吧。” 在春节期间,他们关门歇业,至少在初七以前,但是客来,他们不好拒绝。 店面不大,装修也很简单,只有七八张桌子,他们一家人正围着炉子吃饭,谈笑风生,尽享天伦之乐。顾亦诺看着侯泽,他正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满嘴油渍,见她望向自己,露着缺牙笑。 玻璃门窗上贴着红色的福字,外面的烟花渐渐平静,风雪依旧。这终究是一个不平静的年,单单六岁这年,就发生太多的意外,都在稚嫩的她承受意外。 侯泽爸爸哐哐的切菜,刀工纯熟,点火,煎油,翻炒,一蹴而就。进了厨房,他便全神贯注,每一道菜就像他的孩子,他用心,它便回以色香味。 他端菜上桌,说到:“慢用。” “谢谢。”凌霄取了双筷子递到顾亦诺手中,关怀备至的说,“吃点吧,诺诺。” 她接过筷子,一动不动,沉默的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桌上,她想爸爸妈妈了,也想凌城,她想原来的生活,虽然一成不变,至少安稳,她的想象里生活就该是安稳的样子。 “对不起。”凌霄脸部的肌肉搐动,他不该把她从福利院接出来,他给了她另一道创伤。 “爸爸,我不怪你。”她咬着手指,“是诺诺命不好。” 他的眼圈红红的,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么无助,他也食不知味。侯泽盯着他们,停住了贪吃的嘴,然后跳下板凳,坐到顾亦诺身边,轻轻碰了她的胳膊:“别哭了,妈妈说女孩哭起来特别难看。” “你才难看。”她予以反击,因为她是女孩,可以没有家,没有爱,可是她不允许仅有的一点尊严也被剥夺。 “你怎么跟我妈妈说的一样。”侯泽自言自语到,噗嗤一声,顾亦诺乐了,哪有这样自嘲的。 “喂,我说你怎么没心没肺的。”她抹了抹眼角泪水。 他看着她醉人的酒窝,甜言蜜语:“你笑起来比我妈妈好看多了。” 那边围坐的桌子哄堂大笑,接着传来一个中年女声,臭小子,你想挨揍吗? 那一年年,她六岁,他八岁,在北方的春节,他们萍水相逢了。 侯泽笑着醒来,多久没有过这么美好的梦境,他拉开窗帘,外面静下来了,少了喧嚣与浮躁,南方的夜晚温婉而多情,这也许是顾亦诺离开北方肃杀的原因吧。 洽谈安排在酒店的小会议室,企业的高管早早的等在那里,桌前放着蓝色文件夹,清一色领带衬衣,相互窃窃私语。见到侯泽进来,起身握手。 企业主要制造精密电子器件,在国内小有知名度,最近正在向北方拓展市场,而他们一眼选中汶城,那里拥有丰富的资源和有利的交通条件。 “你们想来汶城,我就一个条件,企业落户后多给汶城人一些工作机会。”何茹茹发言。 “如果汶城能够提供高新人才,我们企业当然是求之不得。”企业发言的是一位年轻女人,有点像年轻时候的何茹茹。 汶城能够提供给企业资源,而企业能催动汶城的经济,实则一件双赢的事。但是,汶城严重缺水,是全国少有的几个水资源匮乏的城市之一,企业希望政府给予用水保障。 “我们从临近水资源相对充裕的叶城刚签约了调水工程,用水上基本没什么问题。”何茹茹准备充分,面对企业的担忧,她见招拆招。 一个小时候,会议结束,双方都比较满意,企业准备九月份着手落户汶城新公司的计划。 外面的天气明媚而美好,送走企业高管,侯泽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总算了却一桩事。那么,顾亦诺,好久不见。 第35章 她很像她 顾亦诺,你住在这座城市的哪一角,你走过哪一条街道。这座多情的城市,除了凌城,还有谁被你的多情所吸引。 艳阳,碧空。白云,侯泽一个人走在仰淮的街道,漫无目的,身边的人,路上的车,迎面高耸的大厦,他只是想,如果在转角的路口,看见她肩上挎着包,手里提着菜,脚步匆匆,忽的撞见他,轻轻挥手,满是惊喜。 好久不见。 可是,生活并不是剧本,他穿过许多不知名的街道,在很多的红绿灯路口驻足,只是不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九澜的北广场,他在一把铁椅上坐下,林荫的斑驳洒了他一脸,他双手撑在椅背上,头微微上扬,目光里,一片微晃的气流。 恰好是周六,偶尔有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撑着伞,步履轻盈,从广场上走过,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那是哪个年龄的学生,朝气蓬勃,他的学生时代,他的青春,像个不真实的梦一去不返。 当侯泽望着远处出神,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一声,顾凌,你快点。 顾亦诺曾打电话告诉他女儿名叫顾凌,凌城并无北方男人的蛮横,温柔随性,女儿随她姓,他蓦然回首,她长发飞舞,碎花裙摇摆,笑意灿烂,那张面孔似曾相识,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顾亦诺。 如果肯给他机会,随不随自己姓又何妨,侯泽苦笑。 “杨紫曦,你等等我。”顾凌愤愤不平的喊到。 侯泽试探的喊了声,她回眸,四顾看了看,似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侯泽站起身,挥挥手,她惊讶的叫出声:“侯叔叔,你怎么来了?” “怎么样,惊讶吧?”侯泽朝她靠拢,阳光滚烫。 在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有一份来自北方的礼物,格外隆重而珍贵,飞跃了一千多公里的长空,穿过了十里星空,在她的生日宴上,是一套漂亮的白色礼服,做工精致,别致的配花,柔美的褶皱,满座宾朋惊叹,顾凌爱不释手。 随手的还有一封信笺,凌儿,恭喜你十八岁了,错过你的百日宴,可我不能再错过你的成人礼,这是送你的,希望你喜欢。署名是侯泽叔叔。 从妈妈的口中,她偶有耳闻,一个爱她成痴的北方男人,直到那一天她才真正的,完完整整的听完妈妈在北方生活的故事,她多少有些惋惜,侯泽叔叔的爱归何处?她打电话告诉他,这是她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只为给他说一声谢谢。 那边传来低沉而浑厚的声音:“我爱她,也爱你,更甚于我自己。” 其实,顾凌很想说,这是何必呢?只是,她咽下了那句话,把电话交到顾亦诺手中,只是感慨他的一往情深被辜负。 她看过他的照片,高大精壮,北方男人特有的粗犷,只是见到他本人时,她毫无忌讳的说:“原来你比照片还好。” 侯泽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起来,她连性格也像极了顾亦诺,总是那么黑白分明。 “杨紫曦,你先走吧。”顾凌大声说到,“我有个重要的客人。” “死女子,你早点说呀,让我在太阳底下晒这么久。”杨紫曦张牙舞爪,似在抗议不满。 “对不起,下次请你吃冰淇淋。”顾凌双手呈喇叭状,真心诚意的道歉。杨紫曦潇洒的转身,摆了摆手,颇有剑士孤寂的味道。 顾凌猜出侯泽是来见妈妈的,问到:“你打电话给我妈了?” 他摇头,深邃的看着她,顾凌受不了他矢志不渝的深情,为难的说到:“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妈,可是你不准打她的注意,因为我爸我妈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言为定。”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击掌为约,顾凌便在前面带路,他漫不经心的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在一棵法国梧桐前停下,她叹了声气:“侯泽叔叔,你就怎么做到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他一阵沉默,顾凌摆摆手,指着二楼的牌坊说到:“那就是我妈开的咖啡店,她也许在里面。” 流沙的记忆,他喃喃的说,他也有一些记忆丢在了流沙里。 每上一步台阶,脑中就闪过一个画面,再上,他的脑袋的脑袋便空空如也,近了,他此刻开始希望时间走得缓慢一点。 “婷婷姐,小白哥,我妈妈呢?”顾凌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口,里面传来她的问话声。 “一个小时前出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你是老板,你需要随时向你的员工报告你的行踪吗?” 无疑这句话很有说服力,顾凌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追问,他对着门口喊到,你都听到了,赶紧进来吧。 是的,他如释重负,幸亏她不在,所以他有时间把重逢的画面再预演一遍。 第36章 再见倾心 残阳烂如雪,西风斜,重逢相聚缺,剩下风月。 侯泽靠窗坐着,婷婷端给他一杯咖啡,他一口没喝,直到热气散尽。他单手托腮,望着广场的尽头,目空一切。 阳光循着既定的轨迹,在天空划出完美的弧线,婷婷好奇的向顾凌打听,窗边的男人是谁? “侯泽叔叔,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顾凌如实相告,和照片里的样子八九不离十。 “第一次见,就喊他叔叔,还带到你妈妈的咖啡店来。”现在的年轻人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凌白了她一眼,义愤填膺的纠正,他是专门从北方赶来看顾亦诺的,并将他一往情深的故事娓娓道来,婉转而凄美。婷婷作落泪状,故意说给小白听:“看看,多么痴情的男人,哪像有的人那么薄情。”小白无动于衷,自顾自的调着咖啡,然后端给她,里面用巧克力画着一颗心。 “唉,有的人就是这么不知满足。”顾凌在一边明嘲暗讽,婷婷心中窃喜,沉浸在暖暖爱意里,却听见小白漠漠的说:“做什么白日梦,赶紧给三号桌送去。” 剧情反转太快,婷婷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心不甘情不愿的端着咖啡向三号桌走去,顾凌看看婷婷,再指指小白,气得咬牙切齿。 时间滴答,滴答,绕着侯泽的怀表静静的走着,看似无声,实则听音,像是一首安眠曲。 顾亦诺终于姗姗来迟,侯泽趴在桌上睡着,一脸平静,些微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气息均匀,胸膛微微起伏。 她从来没想到,一个电话,他会穿越半个中国来看她,他爱她,无关风月,只是兑现年轻时候的承诺。她走,他悄然谢幕,默默祝福;她留,他欢欣鼓舞,倾尽所有守护。 “妈,你去哪了?”顾凌一脸不满的问,顾亦诺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静静走到侯泽身边,在他对面坐下。 迷雾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侯泽微微睁开眼,看见顾亦诺正看着自己,他闭上眼再睁开,忽的起身,因为过于激动,他连人带椅翻倒在地板上,一副窘样。他看见她发自肺腑的笑,轻易的将他俘获。 “看把你激动的。”顾凌第一个冲过来,伸出手拉他起来。 侯泽略显尴尬,故作轻松的解释:“刚才睡得太糊涂,摔一下,找回清醒的感觉。” “不年轻了,再摔小心爬不起来。”顾亦诺捂着嘴笑。是的,他已经不年轻了,年龄即将跨越半个世纪。 今生今世,形单影只。 侯泽预演了不下百遍的重逢,藏在心底的万语千言,在见她的一瞬梗住了,或许释然,或者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唯有她过得幸福,便是现世安好。 “十八年不见,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侯泽拍拍衣服,看着她说。 “还得谢谢你的成人礼,让你破费了,大老远的从北方邮寄过来,让凌儿感觉受宠若惊。” 他说过,爱她,连并着她的一切都爱。他轻握了握拳,放在米色的桌上,面对她,尽管表现得风平浪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掩饰不自在。 顾凌跟他们道别,去学校找杨紫曦去了。顾亦诺领着他,在九澜这座城市走走转转,并详尽的介绍,哪条街叫什么名字,哪座楼有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侯泽一路上配合着他笑,听她滔滔不绝。 “以前可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侯泽双手撑在栏杆上,面前是一条江,轮渡缓缓的行驶,发出厚重的汽笛声。 “在你眼中,我总是优秀的。”就仿佛在她的眼中,凌城是无与伦比的。 “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目光温柔,夕阳斜落,倒映在江面,被荡漾的波涛分割成无数的金色碎片。 顾亦诺面色红润,她转开脑袋,风将她的发撩起,露出耳坠熠熠生辉,她捋了捋吹乱的发丝。 冷面刀,斜飞雪,从前美现在悲。 淡漠来得毫无缘由,就算是七年之痒,也不像现在,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遭到他的深恶痛绝。 第37章 可怜的他们 杨柳依依,微风习习,江面波光粼粼。 侯泽说,如果一早知道你不幸福,说什么也不让你回来,再南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很多记忆都在这丢的,特别是六岁那年,火车站的人群散去,像是潮退一般被遗留下来,所以我回来了。 顾亦诺双脚交叉,她穿着一双红色厚底休闲鞋,牛仔裤,白色T恤,清秀的长发胡乱的扑在脸上,她的眉目里有几分哀伤,尽管时隔多年,每每回忆起来,像是丢失了什么,生命变得不完整起来。 诺,你回来了,你觉得值得吗?侯泽问她。 我不知道,但我清醒的明白,如果我不回来这辈子都会后悔。她没有撩开扑在脸上的头发,神情恍惚。 “你固执。”他站起身,离开江边。 她追上去,不满的说:“你也好不了多少。” 晚上,餐厅里人来人往,侯泽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进到一个比较安静的房间,何茹茹一早就安排好。见到她,出于女人的本能,何茹茹有一丝抗拒,但她举止得体,起身,微笑,握手,然后自我介绍。 “经常听侯泽说起你。”顾亦诺半开玩笑的说,“如果离开了你,他的生活恐怕不能自理了吧。” 这句话倒是动听,何茹茹暂时放下嫉妒心,抿唇浅笑。 桌上的菜都是南方菜,多年过去,侯泽依然不能吃辣,但是他知道顾亦诺的口味,全是她爱吃的菜。侯泽指着桌说:“不知道你的口味改变了没有?” 满是感动,顾亦诺举着筷子,略微内疚的问:“你都记得呀?” “你也知道,他虽然是个北方汉子,可是做起事来,比女人还细心。”何茹茹在一边解释,他心心念念的不是她,这么多年,她呕心沥血,他无动于衷。 “他是挺不符合北方男人的性格。”顾亦诺附和,她夹了块莲藕糯米,轻咬了一口,总觉得不对位,也许是时间远了,地点变了,它就不如以前了。 雅厅里,古色木门,雕花窗。外面热闹的声音,在门合上一刹那戛然而止,桌上的玻璃转盘缓缓的转着。 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顾亦诺站起身:“侯泽,你大老远来九澜,按理说,我应该陪你,可是最近...” “诺,永远不用给我说抱歉。”其实,他很想她多留一会,很多话,不适合说,便忍住了,很多梦,做过了,便醒来了。 看着她乘了出租车,绝尘而去,在宽阔的马路上,尾灯渐渐没进夜色里,侯泽一动不动的站着,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里,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只有自己能体味,每次都有别种滋味。 “我们也回吧。”侯泽叹息,抬起头看看天空,除了明晃晃的路灯,没有星星和月亮。 “那需要订明天回汶城的机票吗?” “你先回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他转身,黑色皮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声音,浅浅的,像他的叹息。 “我们是过来谈企业的,企划书已经签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在汶城,有大堆的琐事等着他处理,他应该心无旁骛。 是该回汶城了,他留在陌生的城市,有些孤军奋战的悲怆,可是他不怕,他只是迷茫该为谁战。九澜这么大,走哪都显得不合拍。何茹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事,可是他何尝体谅过她呢? 她不仅押下了青春,而且将整颗心和盘托出,他总是那么漠然,她像空气一样存在他的世界里,透明而淡薄,可是他不明白,没了空气他会窒息而死的。 第38章 真相禁区 她不曾在他的世界好好过,他却唯唯诺诺,他是她擦肩的过客,她却是他的难得。 顾亦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她抬头看了看,屋里的灯光亮着,以前,她走到这总是感觉很温暖,现在却是心生酸楚,她大概不知道,时过境迁,她绞尽脑汁换来的幸福,不过是烟花一场。 推门进去,凌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顾凌坐在一边,双腿盘在沙发上,一脸惬意,看见妈妈回来,她高兴的说:“回来了?” “他这么远走一趟,怎么也得请他家里吃顿饭,你怎么能让他外面吃?”凌城一脸不悦,他盯着顾亦诺,看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他请客。”她低声说到,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 未免太过于失礼,凌城说得不瘟不火,可是谁都听得出他的情绪。顾凌茫然的看着他们,揉了揉眼睛,建议到:“那明天请侯泽叔叔来家里吃饭吧?” 如此一说,凌城没法推辞,而顾亦诺在心里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东西。当初凌霄带着顾亦诺在汶城漂泊时,侯泽一家有恩于他们,无论愿与不愿,都应该聊表心意。 顾亦诺放下水杯,在另一旁坐下,此时的房间里,只听得见电视机的声音,各自沉默,心事重重。 新闻里,播报着城投集团董事长马柏宇几宗罪案,他将接受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开审问,顾亦诺的脸刷的变了色,是那种坠落到谷底的失望,她的心微微一疼,过去的风雪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很无力。 这天始终会来的,可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来得毫无预兆着。这片晴空,会乌云满布吗? 马柏宇一脸憔悴的被押进审问现场,他的律师据理力争,做着最后的无力的反抗。检察院外,聚集了大批记者,看见马柏宇出来,蜂拥而至,七嘴八舌的提着尖锐的问题,他的辩护律师拦着他们,说着无可奉告。 “这种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顾凌在一旁狠狠的说,不过总算东窗事发,也让九澜市民扬眉吐气。 顾亦诺极其痛苦,但又不能言说,只是在心底一遍遍低语,孽缘,孽缘。 凌城一脸平静,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像被凌迟一般,疼得无以加复。这一天,早晚会来的,该逃的,能避的,都过于脆弱。 凌城起身回了书房,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顾凌这才发现,爸爸和妈妈之间有了一丝异样的变化,依然相敬如宾,可是少了些爱的味道。 “凌儿,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卧室,当房门关上的刹那,她差点失声痛哭起来,她咬着手,表情痛苦得扭曲起来。 卧室里,她没开灯,窗户半开着,帘子轻晃,外面的城市灯火阑珊,时亮时灭。她无力的倒在床上,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染湿了一大片。 这一夜格外漫长,她如死鱼眼睛般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敢触碰回忆,那里有太多的荆棘丛。 顾凌在客厅里坐到九点半,平常爱看的节目,都不在她眼里。爸爸的夜不归宿,妈妈的提心吊胆,这些拼凑起来,她后知后觉。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白色台灯下,一圈微亮的光束,两只飞蛾在灯罩前跳着死亡的舞蹈。凌城埋头看书,留给她一道黑色的背影。 这个家太安静了,就像小时候,爸妈都在忙工作,留下她一个人。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悄悄的转身,准备回房间睡觉。 “凌凌。”凌城的声音传进她耳朵,她咋舌,一副笑脸贴了过去。 “爸爸。”她将脑袋枕在他阔实的肩膀,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撒娇的问,“你的背后长了眼睛吗?” 他侧脸,握紧她的手:“我的第二只眼睛是我的心,我能感觉女儿靠近我了。” 她惊讶,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有那么神奇吗?” “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恨爸爸吗?”他突然变得很郑重,让她无法适应,她说:“爸爸,你千万别离开妈妈和我?” “说什么傻话。”他将书合上,站起身,催着她说,“赶紧睡觉去吧,这么大个人了一点自律都没有。” “我是想去睡觉的,可是你喊住了我。”她为自己辩解。 “好,好,好,是爸爸错了。” 顾凌越来越怀疑,爸爸和妈妈蹊跷的行为,他们都在回避某个敏感点,那么一致。顾凌将被子蒙住脑袋,她要全身心为高考而战,要心无旁骛。 第39章 青春如期 顾凌蹬着自行车,一袭白裙飘飘,长发飞扬。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杨紫曦跟在身后,使劲的踩踏板,气喘吁吁的喊到:“你等等我。” “我还没等你,速度已经放到最低了。”顾凌回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城市公交车迎面驶来,在旁边的站台上停下,下车的乘客长舒了口气,往上挤的乘客皱着眉头。红绿灯两端,上班族的人不安的等待,车辆在中间穿梭。 顾凌心事重重的说:“紫曦,我爸妈最近有点奇怪。” 当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杨紫曦的反应是吃惊的,因为以前,她总能从顾凌口中听到她爸妈恩爱的故事,他们简直了成了模范夫妻。 “我爸呢,最近都是在书房睡的,而且他们之间少了很多话。”顾凌作思考状,转过一个路口,“总之,家里很没生气。” “你别想多了,可能就是点小摩擦,我爸妈偶尔也会冷战。我们就应该全力以赴,为高考而战。”这次轮到杨紫曦开导她,顾凌点点头,她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九澜中学前,顾凌单脚落地,抬头看了一眼,学生们蚂蚁搬家似的往里赶,偶尔有多动的学生张牙舞爪的从人群里冲过去。 校门呈拱形,鎏金行楷,书着九澜中学几个大字,保安挺直的站在两边。老师踏着愉快的步伐,学生恭敬的行礼。这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柳丝低垂,阔叶葱茏,麻雀在树梢跳舞,一群白鸽绕着天空飞了一圈,优雅的停在教学楼顶。 她们的自行车在这片林荫道上,碾了六年,现在即将毕业了,或多或少生出一些感概,以前的度日如年,现在却要各奔东西,一瞬间有那么点舍不得。 学弟学妹们都是崭新的面孔,她们还沉浸在,高考很远,长大很远的状态下。 “顾凌,最后二十天了。”杨紫曦望着她,扎着清爽的发,白色T恤,超短裤,黑色运动鞋,夏天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关系,败了又如何,至少我们的青春真实的存在过。”顾凌微笑,今天的誓师大会,她将代表整个高三年纪作最后的宣战,为六月宣战。 败了又如何,一样是青春,一样不逊色。 你们准备好了吗? 顾凌饱含深情的念出第一句,她望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的校友,在金色的阳光下蠢蠢欲动,他们的眼睛望着她。 我跟你们一样,在整个六年里,困惑与挣扎。当你准备好的时候,另一个自己犹豫了,当你颓唐时,另一个自己又推着你向前。 我们在书卷里打盹,也在文字里壮志激扬,当你走过这六年,就是胜者,如果不幸,败了又如何,总有下一个六年,让你遇见更好的自己。 顾凌的演讲博得阵阵掌声,她鞠躬,缓缓退下舞台,就像完成了人生的某个使命,她优雅的谢幕,不贪恋,不疯狂,有的只是安然的平静。 后来,杨紫曦告诉顾凌,她那天的演说词,让不少高三女生热泪盈眶,她们都在为青春告别。 ........................ 我可以不要玩具,不要新衣服,我可以很乖很听话,可是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顾亦诺偶然从电视里看见欣欣的哭诉,那一刹那,她重回六岁那年,她孤独无依的站在月台的寒风里,红色的围巾,稚嫩的小脸,渴望的眼神,可是列车没有停下来。 回忆像颗炸弹,粉碎了她心底的温柔,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里寻思着什么。 三个小时的车程,炎炎夏日,知了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顾亦诺靠着窗,望着一片绿色,她的田园,渐行渐远。 小余出来迎接,孩子们趴在窗户上,好奇的打探着,这次的陌生人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意外的惊喜。除了顾亦诺,她什么也没带。 零志愿在九澜算不上名气,可是偶有片言只语传到,老年大妈的茶余饭后,一直的评价是低调,不作秀。而眼前的小余和电视里一样,文静不多话。她已经在这里任教了好几个月,可是看不出她眼底的疲惫,她是充满活力的,这片大山孕育着生机与希望。 月水村,很好听的名字。顾亦诺的想象里,月光升起,小河面微风习习,大把揉碎的月光就这样在水面轻漾,蛙叫,鲤鱼跃出水面,或许垂钓的老者拾竿,桶里满是收获。 他们贫穷的不仅仅是物质,还有精神,顾亦诺此来,就是希望孩子们能够从童话故事里醒来。 第40章 拯救或担当 午后的阳光落在窗户上,有些斑驳撒在书桌上,屋顶的梁上有些蜘蛛网,它们纹丝不动的等待猎物扑向陷阱。 这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孩子们趴在书桌上,目光明澈,干净得不染。 “孩子们,你们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顾亦诺站在讲台上,双手撑在陈旧的讲桌上。 半盒白色粉笔,一把三角尺,斜放的黑板擦,翻开的语文课本,这就是教学工具。 孩子们看着她,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回应。顾亦诺才突然明白过来,她的问题过于成人化,当年的她未必能够心领神会。她走下讲台,看见他们的课本上,笔记歪歪斜斜。 “你们的梦想呢?想过去实现吗?”她继续问,追梦的过程是很辛苦的,很多人半途而废,唯独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咬着牙,忍着疼痛,才能破茧成蝶。 小余站在门旁,她不太明白顾亦诺想表达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顾亦诺打电话给她时,没有过多的赘述,只是说能帮到孩子们,她欣然同意。在为这群可爱的孩子考虑时,小余也犯了一个错误,只是她还没有觉察到而已。 “孩子们,坐享其成是行不通的。”顾亦诺说到,门侧的小余恍然大悟,所以,她的善意反而弄巧成拙,如果不及时纠正,将会把他们引到一个误区里。 不幸固然是值得同情的,但是我们总拿着可怜去不劳而获,久而久之便会形成一种心安理得的状态。 小余的微微抿嘴,右手放在门框上,暗暗庆幸,趁一切还来得及。 “你们想通过自己劳动获得报酬吗?”顾亦诺半蹲着身体,孩子们齐刷刷的回答愿意。 “那么你们听好了,好好学习,期末考试得了优秀,我就让你们到我的咖啡店工作,双倍工资。”她比了手势,课堂里一下炸开锅,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小余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这么多孩子到了市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安全问题,这些孩子大多都是留守,爷爷奶奶恐怕不会同意的。 顾亦诺微笑着解释,店里还有两个员工,假期女儿刚好高中毕业,加上她一共四个大人,照顾十一个孩子应该绰绰有余。她给孩子们的是体验机会,要获得,就要付出对应的劳动,他们总是要成长的,只不过农村的孩子提前了。 “诺姐,你考虑好了吗?我还是很担心。”小余说,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亦诺说,“我会对整件事负全责。” 她不是在施舍,而是在教会孩子们怀着感恩。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努力生活吗?何况他们是那么平凡,普通,需要勇气,亦需要历练。 “我也加入吧。”小余仿佛受到感染,或是对孩子们不放心。自从来到月水村后,她就很少参与零志愿的活动,陪爸妈的时间也不多,本想趁着假期,好好聚聚,好好陪陪,这个愿望似乎成了泡沫。 她们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协议,为她们争取再多的安逸的生存环境,还不如教会她们逆流而上,在困境里绽放,盛开。 孩子们很听话,开始认真念书,窗外的知了,如火的太阳,都不能阻挡他们的热情,小余感觉很欣慰。 顾亦诺后来才发现,跟孩子们的爷爷奶奶沟通时,是件煞费苦心的差事,几乎在每一家都碰了壁,吃了闭门羹。 第41章 无功而返 蜿蜒曲折的山路,林荫下的湿地蚊虫乱窜,鸟雀在树梢打盹,顾亦诺在小余的陪伴下,挨家挨户的家访,并说明来意。 他们第一站到的欣欣家,顾亦诺被蚊虫叮咬得满身红包,痛痒难耐,夏日的温度更是浸透了衣衫,顾亦诺擦着额头的汗水,抬眼看去,一间老屋年久失修,带了年岁的木头,黑色的瓦,泥红色的砖。 欣欣的外婆坐在院前,一方矮凳,她佝偻着背,不紧不慢的剥着玉米,她的手粗糙,黑而布满沟壑。 “是欣欣外婆吗?”顾亦诺小心翼翼的问。 或许是耳背,她缓缓抬头,老眼浑浊,问到:“你找谁?” “您是欣欣的外婆吗?”小余大声问到,她也是第一次到欣欣家,她从没想过,在农村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不被关注,悄悄遗忘,任死任灭。 欣欣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手中拿着铅笔,惊喜的问到:“老师,您怎么来了?外婆,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小余老师。” 她告诉小余,外婆因为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说话要大点声才能听见。听说是欣欣的老师,婆婆丢下手中的玉米,在围裙上擦擦手,激动的说:“是小余老师呀,欣欣,赶紧去端凳子。” 婆婆拉着小余的手唠叨开,一直听欣欣说,小余老师不仅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她特别感谢小余在学校里的悉心照顾,自从欣欣妈妈离开后,鲜有见到她的笑容,最近的她似乎开朗了不少。 小余对欣欣的未来感到担忧,婆婆年纪大了,以后谁来供养,欣欣继续念书,谁去承担,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难题。欣欣端了一根长木凳,显得格外吃力,但是她脸上挂着笑容。 “欣欣,去给小余老师端杯水。”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夏天又热,想必也是渴了。 不一会,她端着白色大铁杯出来,上面印着红色芙蓉花,揭开盖子,还冒着腾腾热气。婆婆歉意的说,一直想去学校来着,因为行动不便,一直耽搁着。 当小余说明顾亦诺的来意时,婆婆瞬间变了脸色,她摆着手说:“不行,不行...” 婆婆身边现在只有欣欣一个亲人了,女儿一去便杳无音信,她不能让唯一的念想也离开自己,她的孤独像一副无形的绳索。 无论顾亦诺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回答,不同意,小余也无可奈何。 “小余老师,你对欣欣好,我很感激你,可是你不能剥夺我一个孤家老太婆最后的希望,你把她带走了,我怎么办?”婆婆情绪显得很激动,仿佛有人要夺走她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尽管顾亦诺一再解释,她并非带走欣欣,只是锻炼锻炼她而已。婆婆的态度让她知难而退,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便起身告别。临走的时候,她看得出欣欣眼中的渴望,她在心底暗暗许诺,一定要让他们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 回家,已是深夜。 车辆在山路上盘旋,整座幽静的大山,一束灯光在游走,她透过车窗,看见天边有几颗星辰闪烁着,很久没见过星星了,有些欣喜。 偶尔有回来的车辆穿过,鸣着笛,在山中回荡。 她无功而返,想象着,下次再来时能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第42章 无功而返 蜿蜒曲折的山路,林荫下的湿地蚊虫乱窜,鸟雀在树梢打盹,顾亦诺在小余的陪伴下,挨家挨户的家访,并说明来意。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他们第一站到的欣欣家,顾亦诺被蚊虫叮咬得满身红包,痛痒难耐,夏日的温度更是浸透了衣衫,顾亦诺擦着额头的汗水,抬眼看去,一间老屋年久失修,带了年岁的木头,黑色的瓦,泥红色的砖。 欣欣的外婆坐在院前,一方矮凳,她佝偻着背,不紧不慢的剥着玉米,她的手粗糙,黑而布满沟壑。 “是欣欣外婆吗?”顾亦诺小心翼翼的问。 或许是耳背,她缓缓抬头,老眼浑浊,问到:“你找谁?” “您是欣欣的外婆吗?”小余大声问到,她也是第一次到欣欣家,她从没想过,在农村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不被关注,悄悄遗忘,任死任灭。 欣欣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手中拿着铅笔,惊喜的问到:“老师,您怎么来了?外婆,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小余老师。” 她告诉小余,外婆因为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说话要大点声才能听见。听说是欣欣的老师,婆婆丢下手中的玉米,在围裙上擦擦手,激动的说:“是小余老师呀,欣欣,赶紧去端凳子。” 婆婆拉着小余的手唠叨开,一直听欣欣说,小余老师不仅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她特别感谢小余在学校里的悉心照顾,自从欣欣妈妈离开后,鲜有见到她的笑容,最近的她似乎开朗了不少。 小余对欣欣的未来感到担忧,婆婆年纪大了,以后谁来供养,欣欣继续念书,谁去承担,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难题。欣欣端了一根长木凳,显得格外吃力,但是她脸上挂着笑容。 “欣欣,去给小余老师端杯水。”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夏天又热,想必也是渴了。 不一会,她端着白色大铁杯出来,上面印着红色芙蓉花,揭开盖子,还冒着腾腾热气。婆婆歉意的说,一直想去学校来着,因为行动不便,一直耽搁着。 当小余说明顾亦诺的来意时,婆婆瞬间变了脸色,她摆着手说:“不行,不行...” 婆婆身边现在只有欣欣一个亲人了,女儿一去便杳无音信,她不能让唯一的念想也离开自己,她的孤独像一副无形的绳索。 无论顾亦诺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回答,不同意,小余也无可奈何。 “小余老师,你对欣欣好,我很感激你,可是你不能剥夺我一个孤家老太婆最后的希望,你把她带走了,我怎么办?”婆婆情绪显得很激动,仿佛有人要夺走她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尽管顾亦诺一再解释,她并非带走欣欣,只是锻炼锻炼她而已。婆婆的态度让她知难而退,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便起身告别。临走的时候,她看得出欣欣眼中的渴望,她在心底暗暗许诺,一定要让他们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 回家,已是深夜。 车辆在山路上盘旋,整座幽静的大山,一束灯光在游走,她透过车窗,看见天边有几颗星辰闪烁着,很久没见过星星了,有些欣喜。 偶尔有回来的车辆穿过,鸣着笛,在山中回荡。 她无功而返,想象着,下次再来时能有什么两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