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为后:陛下,臣有罪!》 第1章 还想杀人灭口 劲风扫过,劈开森森寒意。 一把匕首刺了下来,离顾文君的脖子只有一分距离。 “嘶……” 顾文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不是她久经训练,感受到杀意提前醒过来,那把匕首就会刺进她的喉咙。一剑封喉,刀尖见血。 现在,那把匕首就插在她脸边,匕柄上刻着一个繁体字,而匕刃已经深深地嵌进床木板里,可见对方所用的力气之大,绝对是想杀了她!顾文君心头一凛。 她再一睁眼,就看到身侧一个年轻男子冷冷地盯着自己。古装打扮,料子极好却是衣衫破败,从解开的衣领处渗出几缕血丝。 明明年纪不大,貌若潘安,一双眼睛却透着冰寒杀气,气势压人。 一张床榻,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还想要杀了她! 顾文君一瞬间就坐了起来。 然而眼前不是她久住的隐秘公寓,而是一间老旧的木头屋子,抬头还能看见顶部泄下来的阳光,竟然是屋顶破了洞! 低头一扫,顾文君就看到自己双手白嫩,只有几个茧子,疤痕全无,绝不是她曾经舞刀弄枪的手。 伸手上下仔细一摸,她还发现身上秘密不少,胸前缠着裹巾,衣服是交领右衽,汗衫长袍,竟作了古代男子打扮—— 不过,身体还是女的。 她心念急转,便知道自己是穿越成为另外一个人了,还是个不得不女扮男装的古代人。 脑中残留的记忆突然翻腾起来,饶是她顾文君向来心智坚定,也不由暗骂一声棘手。该死的,原主意外死了,却扔下了一堆烂摊子给她! 这男人是被这具身体的原主自个儿带回来的。 只因为他生得俊美如玉,又重伤倒地无人救治,加上原主自小伪装成男子,一生都嫁不了人,竟然一时起了念头,想要趁人昏迷不醒,做次一夜夫妻。 结果刚解开对方衣衫,竟然被意识不清醒的男人反手抵抗,击中脑袋彻底昏死过去。 糊涂! 这个陌生男人身份神秘,身受重伤落难乡下,就是在迷蒙中身体也下意识地保留了警惕心,而且出手果断狠辣,这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怎么能捡回自己家里来。 这具身体对外,不是还在藏女儿身份么。 “嘎吱嘎——” 眼见那男人还要从床上拔出匕首来再杀她,顾文君心下咯噔一声,二话不说夺了他手中的匕首扔到床下。他有伤,暂时争不过顾文君。 还好,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没脱,还能够辩解。 顾文君心思一转,当即翻身下床,脸色一变就作不敢置信状,“好啊,我救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想要趁我不备杀了我?算我看走了眼,救了一条毒蛇!” 男人不信,仍然戒备地盯着她不放,寒气逼人。 “七厘丹、半夏、羊蹄甲、白花蛇舌、洋地黄、吊钟……”顾文君一口气报出七味药草,皆是剧毒。 虽然都制成毒药浸入伤口,但瞒不过顾文君。 就算换了身体,鼻子没那么灵了,不过本事还在,发挥三分功力就已足够。 顾文君眯眼:“你的伤,到现在流血不止已经有六日了,告诉你,中了这样的毒,你的血根本止不住!” 那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开了口:“这是什么毒?” 如果不是伪装功夫到家,顾文君差点气笑:“你要杀了我,还想我告诉你?” 他微微抬眼,在顾文君和床榻之间一扫,眉目流转间,丰神俊逸的风情能让人看呆,确实长得好。 这意思分明是在示意顾文君对他有非分之念,否则就不会睡在一起,真是敏锐多疑,聪慧成精。 顾文君虽是男子打扮,但同性之间也有断袖风气,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又出身金贵,才怀疑乡下匹夫对自己动了恶心的念头。 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可惜顾文君不是原主,家财贵贱,容貌美丑,她都不为所动。她顾文君只在乎一个,那就是惜命。 可不嘛,做了半辈子的女间谍,重重谍影,步步危机,什么都比不过命重要。 能中这种奇毒,男人的身份一看就不轻,管他死不死,这人留着对她的杀机,绝对不行。他不信,没关系,强词夺理说黑是白,就是顾文君的看家本事,一定说到他信!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要和你睡一张床?” 顾文君横眉冷哼,像蒙了天大的冤屈:“你好好看看我这地方,家徒四壁,没法再空出一张床来给你休息!” 男人微怔。 “我还救了你,你却看不起我怀疑动机,是目中无人;我信你才和你同睡,你却动了歹念杀我,是忘恩负义!” 他反驳不了,一时回不了话。 顾文君更是根本不给他细想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我看你衣裳料子,想也知道你非富即贵,要是看不上我这里庙小,我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之后就请你去别处治伤。这位贵客,我亲自送您!” 这一话通下来,无论事实如何,道理也都是站在顾文君这边了。 男人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破了功,他皱起眉,沉吟许久才不甘地低了头:“……恕萧允煜冒犯了。” 萧允煜? 不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但顾文君记得那匕首上刻着的字好像就是“萧”字。 萧允煜勉为其难地道了歉,顾文君却不买账,她现在就想把这个大麻烦给送走,甩手干净,还要让他理亏心愧,有幸活下来了也得念着她的好,当然了,他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她可是个好间谍,口腹蜜剑两面三刀,把人给害惨了还得傻傻感恩她。 顾文君假惺惺地笑笑:“别,我可不敢和你认识,我顾文君这种穷人不配。萧允煜是,等会儿我就送你去大夫那里。” 嗯,还是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这身体也叫“顾文君”,倒是有缘。 不知道她名字,要是萧允煜活下来了,去找谁报恩呐。 一趟对话,顾文君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十几个念头,挑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才能早日离开这破旧屋子。 虽然她成了这个古代世界的顾文君,那她也不能真这么穷下去,在这乡下地方苟活。 何况,这位“顾文君”的身份也不简单,既然她因缘巧合地穿越过来接管了这具身体,自然要接手全部麻烦,了解恩怨,最好是能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毕竟是古代,最重门第观念。 顾文君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然而屋外传来的质问声却让顾文君精心算计的主意黄了。 “顾文君!最近有逃犯来村子里,昨夜有人看到你屋子里进了陌生人,你是不是窝藏逃犯了?” “快点开门!” 萧允煜眼神顿变,如同利刃一般直射顾文君面容。 顾文君自然能想到萧允煜的身份问题,但她脸上还装不知:“有人找我问话,你先等等。” 这男人两肩宽阔、手腕有力,想必武功深厚。虎口、指腹都有茧,挥剑射箭也都精通。如果不是他还难以动弹,顾文君相信,他定能一跃而起,拿匕首抵住她咽喉。 不、就算有伤,对付她也够了。 这具身体可不是顾文君以前那个,根本打不过他,所以得先安抚好。 顾文君边思量边伸脚,不动声色地踩着地上的匕首走出去,顺势带走了杀人凶器。 不管萧允煜是谁,但窝藏逃犯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可就是死罪,顾文君打死也不会认。 一来就得被迫收拾原主的烂摊子,顾文君头疼。 顾文君却不知道,她一离开屋子,萧允煜就下了床榻,他的动弹不了是装的。而他走向窗边,在这里能把屋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萧允煜从腰间摸出暗箭,放在手指之间轻捻。 那暗器尖上染了毒,正好对着顾文君。 他若是想要她死,简单得很,一击就能毙命。 而一着不慎,顾文君这个刚刚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要一命呼呜了! 第2章 顾家恶,难为文君是女郎 顾文君开了门走出来,来人却并不客气。 “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老实交代,顾文君,你屋子里藏着什么人!” 从记忆里挑挑拣拣,顾文君知道了,这个人是在县衙里当差的衙役许三。虽然是托的裙带关系,但在村里的地位不低。 所以顾文君对待许三很客气:“抱歉了,许三哥。家里来了客人,这才反应慢了。” 许三奇了,“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顾文君态度摆的这么恭敬,还亲热地喊他许三哥,许三人高马大一个老大粗,也不好意思对同乡的顾家小子凶了。 这个村子里,没人喜欢顾文君和她那个病逝不久的娘亲。 因为,顾家母子身份不一般。 他们并不是村民,而是从大户人家里被赶出来的。偏偏顾娘子还心高气傲,不信一辈子困在这穷乡僻壤,满心以为还能回顾家去,和村里人从来没有来往。 而顾文君,则是胆小如鼠,畏缩如虫,不敢和人说话,顾娘子死后就更加自闭。许三本来看不上他,今天一见,却发现顾文君变了。 人亮堂了,眼睛也变得好看,是好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文君长得秀气,一张脸笑起来,肤白如雪,唇红如花,看得许三没了脾气。 许三消了直接搜屋的念头,缓了口气:“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客人,你这傻小子该不会是把逃犯带回家里了?” 到底可怜顾文君孤单一个人,还刚死了娘亲。 于是许三话风一变,真找出逃犯那也是顾文君被骗了。 顾文君精得很,发现许三对自己有几分同情,便蹬鼻子上脸,扮起可怜:“是……顾家的人来了。” 许三愣了愣:“啥?就是你娘念叨了十六年的那个顾家?” 顾家、顾家! 顾文君胸膛微热,光听着,她平静如波的心中竟然涌上几分恨意。那是原主残留的情绪,竟然强烈到影响了顾文君。 她姓顾,本应是顾家的女儿。然而顾家却不愿要她! 明明她的娘亲顾娘子,是被八抬大轿抬进顾家的,却被一顶担架扔到了乡下庄子,从正妻沦为了下堂妇,大着肚子落难田庄。 顾娘子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顾文君身上,以为她会是一个男胎。 但顾文君不是,是个生下来就漂亮干净的女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但是顾娘子却不甘心,把消息寄回顾家,说自己生下了一个顾家的“儿子”。 可是顾家没有人接她们回去,十六年过去了,顾娘子等到死,一个人都没有来。 她们都不善经营打理,住的庄子也变成了落魄旧屋。 娘亲去世了,顾文君却仍然做男子打扮,因为顾娘子到死都盼着顾文君能用嫡长子的身份被接回顾家。 不过确实,顾文君本来应该是嫡出,顾娘子本来也应该是顾家正室。是那薄情寡义的顾家爹负了顾娘子,是顾家仗势欺人,害惨了顾文君母子。 一边穷困潦倒还要照顾魔障了的娘亲,一边小心翼翼又得隐藏女儿身,同时心怀着对顾家的怨恨艰难长大,难怪原主活得那么憋屈,一时差念就捡了萧允煜回家想要疯狂一回。 有这种深仇大恨,有这种家族恩怨,所以,这穿越来的顾文君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靠山。 这第二生的命是原主给她的,所以再惜命,顾文君也得给原主报仇。 好,就赌这一把。 她把赌注压了萧允煜! 顾文君面上勉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许三哥,不提我的事了。你把逃犯的通缉画像拿来,我认认,万一遇到也好告诉你。” 许三还能说什么,被顾文君这么一演反而透露了内情:“没有画像。我也纳闷呢。本来应该是县衙老爷发话的,结果今天一大早,一个不认识的官爷把我们叫来,说要抓一个受重伤的逃犯。” “什么信息都没有,就说人身上有伤,跑不了远。就给了这些消息,还必须要抓人,抓个屁!” 阴谋的味道,顾文君熟悉得很。既然是越过明面官司的暗地捕捉,那里面就大有文章可为。 不过这许三,套话也太容易了,不适合干大事。但为人热心、心肠好。 顾文君想法变了变,就让开了身子,引着许三进门,让他亲眼看完萧允煜,“我也和顾家来的人说一声,让他小心。” 门开了那么久,血腥味也已经散光了。 而萧允煜看出了情况,早就躺回了床榻,还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合眼养神,冷静自如,毫不客气。 见人白天还躺在床上,顾文君就故意露出尴尬神色:“他之前都在顾家,适应不了乡下地方,所以还在休息。” 许三打眼看过去,只瞧见那人长相出众,衣服领子作料比衙门老爷还精细,一看就不是村民野夫,更不可能是什么狼狈逃犯了。 明明一个外来客人,还抢了顾文君主屋的床,真是嚣张。 “好了,我知道了。”许三摆手,忍不住劝:“你自己多注意,等了这么久,顾家现在才来人,可不会好心。” 顾文君点头,声细如蚊,“嗯呢。谢谢许三哥,除了娘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许三心都软了,被打发走的时候还挂念着顾文君。 等许三走得人没影了,顾文君就转身回屋,就见萧允煜躺在床上,一声不发。 她干脆上前,掀开萧允煜的被子扔下地,“还装什么!我辛辛苦苦为你隐瞒,你连个感谢话都不回!” “萧允煜,我可是又救了你,还不止一次!你要是再敢对我生出什么歹念,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能扮可怜自然也可以装生气,萧允煜心眼多,不会喜欢她太聪明。所以顾文君得偶尔装一装蠢。 见千人演千面,总能让诸君都满意。 不过这次顾文君是真的不高兴了,她在屋外就感觉到一阵阵杀气,绝对是萧允煜这厮盯着她呢。 说明萧允煜根本就没伤得那么重,伤势确实是很危急,但虚弱中有一半还是在演戏给她看的。 疑心重,心机深,到现在萧允煜还不相信她,顾文君觉得自己亏了,帮他可是把她的命放在火上烤,能不亏么! 顾文君是有几分真气,但还是没胆摸出偷偷放起来的匕首,她怕萧允煜深藏不露的身手。而且她现在这具身体也没有武功底子。 萧允煜却不在意她发火,反而捂着伤半坐起来,问:“你爹是谁,你来自哪个顾家?” 他就候在屋内,自然听得到顾文君在外面说的话,所以萧允煜直接问了。 想起脑海里那些记忆,顾文君也不由代入了原主的情绪,微微咬牙。 “当年他只是个穷地方的县令,娶了我娘亲这个富家乡绅的女儿才有钱经营关系。但是得了势,等外祖父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赶走我娘娶了贵女,抛妻弃子,罔顾人伦!” 这些都是顾娘子曾经反复念叨的,顾文君复述,萧允煜听着。 最后顾文君道:“现在他是江东郡守,是东陵顾家!” 萧允煜脸上有了情绪,挑眉询问:“你爹是顾长礼?呵,那你知不知道,他在你娘后面娶的的是谁?” 娘亲到死都在恨的女人,顾文君怎么会忘,“我当然知道,他娶的不就是那敬王的女儿,清乐县主。” “没错,他和清乐县主还有了一对双生儿女,名为顾瑾、顾瑜,才名远播至京城。明年,顾瑾就能参加科举,顾瑜也是时候要选配婚嫁。” 说到这些,萧允煜的话变多了。他这是在说顾家如今的地位和格局,儿才女貌,现在的顾家根本没有顾文君的位子,何况还有清乐县主虎视眈眈,顾文君回去了也落不得好。 握瑾怀瑜。 从名字就看得出,她那个白捡的渣爹对那一双弟妹的期许。有了新夫人,新儿子,新女儿,顾家当然就忘记顾文君母子了。 乡下地主出身的顾娘子比得过王爷之女吗? 田地里生出来的顾文君比得过县主生下的龙凤胎吗? 难怪,顾家没有人来接。 就算顾娘子逼迫顾文君扮成男子又怎么样,是男是女对顾长礼来说没有分别,他最为势利,选择也一目了然。 他不要顾文君。 萧允煜又问:“现在,你还想要回顾家吗?” “我娘亲临死前说过,让我一定要回去,我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这是原主答应的话,顾文君可以无所谓地潇洒快活,但现在知道了一切,她就必须对原主负责。 “这样也好,既然都说是顾家来了人,最好就让顾家接顾文君回去。”萧允煜心里有了初步打算,他的心眼不比顾文君少,算到每一步,防止那些人不肯死心还要查。 但萧允煜说出口却是另外的话:“既然如此,我能让你风光地被顾家接回去,只要你为我解毒。” 好像是顾文君欠了他似的,高高在上。 这个萧允煜连说起王爷、县主的语气都这么冷淡,丝毫不惧。顾文君想,必定是富贵满门,权势滔天。 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3章 揪出顾家奸细! 顾文君好奇萧允煜的身份,却不会傻到问出口。 但她也不愿意接这萧允煜的提议,人情债变成交易,不划算。 “我要自己回顾家去,不用你帮。”顾文君很冷静。 她有自己的傲气,“我会参加今年的童试。” 童试便是科举的初试,顾文君是要和那江东第一才子顾瑾一争高下了。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中了状元,顾家再不甘心也要迎回顾文君! 萧允煜不由多看了几眼顾文君的脸,见那秀气的面容上眼神清亮,熠熠生辉,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见萧允煜反复打量,顾文君斜了一眼:“放心好了,我既然都已经对外隐瞒了你的身份,自然会救你。你别再不知好歹,有什么歪心思就行!” 得理不饶人,睚眦必报,毫厘必争,当真无赖!萧允煜怒极反笑,死寂的情绪倒是难得有了波动。 突然听到声响,萧允煜侧头,“等等,外面有人。” 这么静都能听到不对劲,功非凡啊。 顾文君二话不说,蹭地就跑了出去,跟个兔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揪住了鬼鬼祟祟的屋外人影。 完全不看是谁,顾文君先拳打脚踢过后再问:“是哪个小贼在这偷偷摸摸,我要告诉许三哥,让衙门来抓你!” “别打、别打了!我是李凤花李婶子啊!” 被踹倒在地的婆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呼小叫。这个李婶子一身褐衣缩在墙角根里,没有萧允煜提醒,顾文君还真发现不了。 李婶子抬起脸,眼里分明满是怒气,却堆起笑,“文君少爷,我之前在你娘亲庄子上做活,你不记得我啦?” 顾文君记得,偏说:“没印象了。” 李婶子气得心窝发颤,还得对这个泥腿子假少爷装亲热:“没事,文君少爷,我就是听许三爷来查逃犯的时候说的,好像是顾家那边来人要接你回去了?” 就是许三嘴巴没把门,消息也不可能传这么快的。 除非有人故意盯梢,难怪萧允煜昨夜被捡回来,今天就连许三知道顾文君屋子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看来就是这个李婶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她,一有事情就给顾文君母子下绊子。好好的田庄落败,富庶的娘家势微,娇养长大的娘亲病死,这之间少不了龃龉手段。 这种手段,全是内宅阴私。 哪怕顾文君落到这般境地,那江东顾家的现任女主人,也还不肯放过。 太过了。 顾文君生出了火气:“是又怎么样?” 李婶子眼睛转了转,细小的眼缝里冒精光,“可不对啊,那顾家老爷在江东可是大人物。顾家来人,总应该有大阵仗,可村子里完全没消息啊。你别是被什么逃犯给骗了啊,文君少爷。” “我看啊,还是让许三爷验验身份,给顾家递个消息问问。” 李婶子嘴皮子不停:“不然查一查他身上的伤,不是说那逃犯受了重伤,一查一个准。” 顾文君脸色一肃,“李婶子这是什么话!许三哥已经交代过了,这是县衙大事,不能走漏消息的,你在这里乱说话,小心一起被抓进去!” 李婶子的嘴巴一僵。 顾文君又柔和了神色:“我也是担心李婶子,毕竟你之前也是我和我娘的下人。” “下人?”李婶子跳脚,这话简直是戳她的肺。 顾文君伸手扶了李婶子一把,全在伤上使劲,“刚才没看清人,打了李婶子真是抱歉啊。这天都快黑了,李婶子还来看望我,应该是来关心,也不用送什么,带两个鸡蛋就行。” 还要给两个鸡蛋? 鸡蛋多贵啊,一只母鸡才能下几个蛋! 李婶子面皮上阵阵发黑,被顾文君挤兑得说不出话。 偏偏李婶子还是自己为了套话主动喊的文君少爷,没法耍脾气。 “不要紧,我就是担心文君少爷才过来看一趟,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家去了。家里面鸡病了,到现在生不了蛋,我得回去看看。” 李婶子不甘心,一边应付一边偷望屋子里面。 “好,要是实在没法,就把病鸡带来,我帮李婶子解决了。” 这是什么扒皮? 连病瘟了的鸡都想要吃! 李婶子只得落荒而逃,褐色衣服上还留着顾文君的鞋印,身体处处犯疼,她越想越是怄气。那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什么顾家来人了,明明就是窝藏了逃犯。顾家会要他?李婶子第一个不信! 也就那许三傻,这样都没发现不对。 还好她精,李婶子扒着屋子偷看到了,那男人身上有血,他受了伤!李婶子要赶回去,给江东那边递消息。 看着李婶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走,顾文君扭身回去,锁了门关了窗,脸色不好:“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陡然画风一变,似乎要重演强占美男的戏。 但萧允煜这次很平静,刚才看顾文君对别人耍赖,倒也有趣。萧允煜看她闹腾,怒气消了,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并不矫情,乖觉地掀开衣襟,反手拽下外袍,露出修长的身体。莹润如玉,却被伤疤破坏了美感,纱布缠了几圈,全染了红。 萧允煜这么听话,顾文君反而纳闷:“你现在不怕,我是觊觎你美色啦?” “哼。” 他懒得再和顾文君计较。 顾文君磨牙,按住满心算计,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那李婶子不会罢休的,她得先处理了萧允煜的伤,对外有个说法。 还好她是搞间谍的,干这行,想活命,就得什么都会。 天色渐渐发黑,顾文君翻找不出多的,只好点了一根烛火,在昏暗的小木屋子里晕染开一丝朦胧的光。 气氛微暧。 借着光,她小心地解开了萧允煜的纱布,露出肩处的狰狞箭伤,箭头已经被拔了。但是果然,仍旧血流不止,难以结疤。旧的血迹干涸,新的血又汨汨渗出。 顾文君没有直接伸手碰,而是解了自己的男式发髻,拔下一根木簪。在烛火上烤过,用簪尖点着伤口消毒。 簪子烫得灼热,触碰皮肉冒出白烟,滋滋作响。而萧允煜紧握双拳,额角冒汗,面色发白,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泄出来,心性坚韧到可敬可怕。 只是熬了那么多天,痛到极致,萧允煜眼前也一阵模糊。 落难至此,只有一个少年散发披肩,跪坐床边照料他。光影朦胧,竟衬得他秀色如画,甚过女子。 顾文君放下簪子,撕了一片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换了个手法从萧允煜的臂下绕了两次,他不得不不张开手,好似把顾文君拥入怀中,等她按紧打结。 萧允煜还从来没有和旁人这么亲近过,只觉得顾文君身量瘦小,腰肢纤细。 为了转移旖思,萧允煜问:“这是什么包扎手法?不要胡来。” 顾文君使坏,用力系了个结,但萧允煜纹丝不动,她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 “这能让你止住两个时辰的血,睡会,要祛毒可不轻松。” 夜间她声音变得柔和,让萧允煜不自觉地听从。一直小心戒严着,他确实也累了。 然而等到萧允煜再睁眼,烛火已经熄灭,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枕边戳着一个深洞,正是他之前用匕首刺破的。 而那把匕首已经被顾文君藏起来带走了。 萧允煜一瞬间就清醒了。 顾文君! 他眼中泛起森森寒意,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他勾起唇一笑整个人都诡谲起来。真是好手段,把他都骗了。 不过没关系,不顺心,找出来剐了便是。 挑开皮,灌进汤,整张好皮相剥下来,能切成万片碎肉,等剐了千万刀,他还要让顾文君留下一口气好好后悔。 “砰——” 紧闭的屋门被打开,萧允煜移手摸向腰间箭囊,暗自戒备。 却见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长发少年,披星戴月寒露深重,他背后是清冷夜色,他怀里是成堆草药。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亮了,萧允煜一时错觉,竟觉得是顾文君在发光,比他十九年生涯里所见过的所有王公贵女都更加印象深刻。 “你这就起来了?” 顾文君问了一句:“夜里降温了,我给你加一床被子。” 萧允煜突然心头温热,好像这荒野乡下、破败旧屋也没那么糟了。沸腾的杀机平息了下去,只余下一捧月色在心间。 好,不管顾文君目的是什么,顾家的事,他都应该管一管。 江东郡守,清乐县主…… 呵,敬王那个老东西,手确实伸得够长。 第4章 拿回顾文君的东西 顾文君并不知道萧允煜的心思几瞬之间变了数变,只是烦。 因为他的毒不好治。 而且病人心机深沉天性多疑,对顾文君每一味用药都要再三提问,真是让她烦不甚烦。她把捣药的木臼一甩,“你不信我,就去找别的人!” 气氛僵了片刻,萧允煜自己接过臼杵亲手捣鼓起来。他力气是大却都没有用对地方,药草的精华全被压没了。 结果还是顾文君看不下去,接了过去。 “走走走,要么去睡觉要么去找别的事情做,别来烦我了。” 顾文君一个头大,她觉得自己是伺候祖宗。而且短时间内想根治毒药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先止血再祛毒,然后想个办法瞒过县衙里来的人。 因为顾家在江东东陵,离这里路途遥远,就是八百里加急送信也送不了这么快。县衙却就在三里地外,李婶子去报案很容易。 顾文君这边做药,那边晒草,甚至又跑了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提回来一个野蜂窝,又盛了一勺米,从密封的罐子里挖出一指猪油,全放进木臼里剁碎。 她忙了一整个通宵,萧允煜却完全看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像是在做药,又不像。 于是萧允煜也没有合眼,就看着她一整夜,到天明。 结果第二天,天刚亮,顾文君为萧允煜涂上一层新药,她家的门就被砰砰砸响。 “文君少爷不好啦,衙门要抓逃犯!你快出来,你家里那客人身份不明,赶紧让他们查一查!小心就是那个逃犯!” 顾文君和萧允煜都听出,那是李婶子的声音。 之前顾文君猜得没错。 李婶子合计过后,等不及江东传回消息就直接去报了案。既然许三不中用,她就直接去了县衙,还想再领一份赏金。 所以这下,就算许三再相信顾文君,也只能领着一帮子弟兄上门来查。 李婶子想要狐假虎威,硬是要跟着一起过来,还抢在衙役前面砸响了顾文君的家门,把那木屋的门撞得摇摇晃晃。 “喂,快开门呀!” 许三皱眉:“李婶子,那到底是从顾家过来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李婶子得意,“我之前就是在顾庄干活的,顾家什么态度,我还不知道吗?要是真要来人,早就来了。这个人,一定是逃犯!” 听着屋外的声音,顾文君计算好了时间,趁着李婶子用力砸门的第三下开了门,嚯地一声响,李婶子整个人就跌了进来。 顾文君侧身一让开,李婶子扑倒在地,老脸直砸地板,摔了个鼻青脸肿,正好趴在顾文君的脚下。 “啊呀,李婶子。我也就是之前做过你主子,现在你念旧喊我一声少爷就算了,何必再行这种大礼呢。” 顾文君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去扶李婶子,她一脸不好意思,笑容真诚。 李婶子气得要死,顾不得装了,直接那手指戳顾文君:“你是故意的!” 但是指头还没到顾文君那,许三就看不下去了,“好了李婶子,你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欺负小娃娃。” “什么小娃娃,这就是个藏了逃犯的帮凶!还撒谎说是顾家的人来接自己回去,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和他娘一样不学好!难怪顾家不要他!” 李婶子本来想逞威风却丢了老脸,新仇加旧恨,干脆豁出去了。 这话一出口,衙门的人脸色都变了,顾文君也暗了脸色,生气看着也可怜,和李婶子那泼辣蛮横的样子一比,就更是凄楚。 许三心一下子就偏了,但他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只能客气地请顾文君带客人出来。 不等顾文君回屋,萧允煜就直接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重新打扮过。是顾文君娘亲想念顾长礼时做的衣裳,到后面娘亲病得魔障,时而爱时而恨,并不清醒。 虽然不是太合身,而且衣物素朴,但穿在萧允煜身上,就焕发出俊逸的光彩。他整个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风度翩翩,李婶子都看呆了。 昨天的天色晚了,加上顾文君挡着,李婶子没看仔细,不知道萧允煜长成这般好模样。这样的人物说成是逃犯,就连李婶子都有点不信。 可那伤,李婶子看得分明,当即一口咬定萧允煜。 “就是他!” 李婶子一拍腿不管不顾,“许三爷,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但是他身上受了重伤,而且来路不明,没有顾家的凭证,嫌疑很大啊!” 顾文君装无辜,勾人下套:“李婶子,你别冤枉人啊,得罪了顾家可完了!” “什么顾家的人,绝对就是你们要抓的逃犯!”李婶子咬死了。 许三被萧允煜的气势震到,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这位公子,有人举报,我们公职在身,还是得查一查,请恕罪。” 但是许三一伸手,萧允煜就毫不给面子地直接避开,他扫过一众人,冰冷的神情让人发憷,比官老爷还吓人,许三都没敢说什么。 最终,萧允煜把眼神停在一人脸上,“让顾文君来。” 顾文君多问了一句:“李婶子,你可想好了?” “这要是脱衣服取证,那对贵人老爷们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你就得罪死顾家了。要是没有伤,你就是谎报案情,扰乱抓捕逃犯!” 李婶子先是一慌,然后更加得意,这顾文君一定是怕了。 “别废话了,文君少爷,许三爷他们都忙得很,赶紧!” 她看顾文君慢吞吞的,看得心急眼热,恨不得替顾文君扒了萧允煜的衣服。快点、快呀! 然而衣衫半退,萧允煜的胸前完好无损,两肩处都没有伤口! 李婶子脱口而出:“不可能!” 急了,李婶子就想要上前细看,却被萧允煜一把攥住手腕甩到地上,嫌恶地避开,冷喝一声:“滚。” 一个字,竟然就吓得倒地的李婶子动弹不得。 缓了半天,李婶子才反应过来:“不、不对!一定是伤在别的地方,许三爷,快查别处——” 许三骂了一句:“闭嘴!” 他是知道内情的,抓捕逃犯当然会知道伤在哪里。许三有眼睛,看得见萧允煜肩膀上没伤。 这下可把人都得罪完了,李婶子疯了吗! 李婶子还不敢相信,倒地念叨:“不可能的,我明明看到了有伤,怎么可能呢?” 萧允煜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也藏着惊奇。但他掩饰的很好,“你放心,我会亲自写信给顾家凭证的,让他们给个公道!” 李婶子没想到萧允煜还敢给顾家写信,终于吓怕了。这样有气魄的贵人,并不是顾家人,还会是谁? 难不成这有娘生没爹养的顾文君,落魄了十六年终于要被顾家领回去了? 难道—— 李婶子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对,一定是顾家老爷终于想起他流落乡下的儿子了,想要接顾文君回去! 萧允煜不客气,直接借了许三那群衙役用来记录案情的纸笔,当场写了封信,托许三交给信差寄到江东。 这下,所有人的疑虑都没了。 除了顾文君。 心惊胆战的李婶子不认字,许三那些衙役认字却读不懂诗文。这哪里是写给顾家求证的信,这分明是寄给萧允煜自己手下的密文! 一经寄出,萧允煜也能逢凶化吉,跃出困境。这寄信还是过了县衙的明路,暴露不了踪迹。 好算计! 顾文君不敢多看,知道的秘密越多越没好事,她帮萧允煜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于是顾文君移开双眼盯到了李婶子那张发灰的脸上。 她不忘记提醒:“许三哥,刚才我不是问了吗。这谎报案情,冤枉无辜是犯了什么罪啊?” 顾文君又露出一脸担心的模样,“我也不是对李婶子怀恨在心,要打击报复。可要是许三哥你们不做点什么,顾家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许三一个激灵,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原本他想着同是一个村子的,想要劝顾文君别太计较,但看萧允煜的脸色,他顿时就消了劝和的念头,神情严厉。 “李婶子,对不住了。但确实是你犯错,来,把李婶子拉起来,带到衙门!” “什么?我怎么就犯事了,许三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看错了啊许三爷!” 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顾文君藏住冷笑。 先不提那远在江东的顾家。首先,她要把娘亲在这个村子里的田庄,一点点收回来。这些藏污纳垢的下人们手脚可都不干净。 李婶子那养鸡场,要是没有拿了顾家的好处,没有暗中克扣顾娘子的钱,怎么开得起来呢。 写字读书、考科举,全都很费钱呐。 所以,顾文君要开始想法子赚钱。首先,从她那儿吃里扒外顺走的,她就一定要收回,这些原本也都是她的东西。 萧允煜在一旁瞧,倒不反感顾文君拿他做枪对付别人,只是眼神深长,若有所思。 “你是怎么做到的?”萧允煜突然问道。 “啊?”顾文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见萧允煜指了指自己的肩头,眉头深锁—— 第5章 废了那野种的科举资格 萧允煜想不通顾文君是怎么做到的。 夜里萧允煜一直看着顾文君忙前忙后,亲眼看到顾文君炮制出一副粗糙的药膏,晾晒一夜后,解了纱布,重新涂在了他伤口上,没有再包扎。 然后顾文君又翻出来顾娘子做的男衫,让萧允煜换上。 萧允煜都依言做了,结果等李婶子气势汹汹地带许三上门搜查,褪下衣服,萧允煜肩上竟然就不见了伤口。 别说李婶子目瞪口呆,萧允煜都有几分震撼。 他就是伤患,知道自己受的伤有多重,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痊愈消失?就算顾文君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 而且他也能感觉出,伤势还在,所以更加费解。 顾文君狡黠一笑,直接就把手伸进萧允煜的衣襟里,在他温热的胸膛前摸寻,直到找到什么才用劲一撕,就掀下了一贴轻薄的片状物。 “你!” 萧允煜皱起眉,他本想在顾文君伸手过来的时候就按住她,但不知为何就没有动作,任由她轻薄。明明他向来厌恶别人的亲近。 但他很快就不再多想,而是关注顾文君撕下来的东西。 “这是?” “这就是昨夜我忙了一整晚的东西。”顾文君也不避嫌,直接就扔给了萧允煜看。“不是什么绝世药品,就是粗制滥造的易容玩意儿。” 顾文君道:“还好没人上手摸,不然就露馅了。要不是时间紧急,我也不会做得这么粗糙,破绽还是有的。” 当然,她既然想到了漏洞,就肯定不会给他们机会上手。 萧允煜把那片肉色药膏翻来覆去地看,他知道易容是什么,但又有几个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用,还能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连夜做出来。 但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就在这荒山野外找齐了全部的易容材料?” 顾文君笑了:“就是野外好呀,什么都有,什么都,你找到了就归你了。”哪像现代,一旦游山玩水,就到处都是门票排队。 其实昨天大半夜她去摘的草药一大部分都是用来做金疮小药,为萧允煜止血。包扎止血法只能应急,撑不了太久。 还是需要敷药。 耗费顾文君更多时间的,是去捣蜂蜜和米碎糊做粘合剂,再用蜂蜡、猪油调色,这才能贴合萧允煜肩处的肤色。 加上萧允煜气势逼人,旁人根本不敢离近检查,所以应付得过去。 而且猪油滋润,蜂蜡粘稠,刚好可以封住伤口附近的毒素,这些又都是食物,胜在天然健康。 顾文君就是将粗制的金疮药黏在了易容皮的反面,贴在萧允煜伤处,由此止血封毒遮伤,一贴三用,轻而易举把李婶子坑进了牢里。 真是个狡猾的性子。 萧允煜生出趣味,也不再嫌弃手上这东西恶心。 他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缓慢结疤,伤口依旧狰狞可怖,但泛着一丝混着草药香的甜味,没有最初那么惨不忍睹了。 “所以,我的毒还没解。” 顾文君打了个哈欠:“只是先把血给止住了,要解毒还得去别处买药,这里也不是什么药草都有。” “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 原本萧允煜只信三分,现在嘛……他信了一半。 看她犯了困,萧允煜不自觉地放柔了眼神。 “休息一觉。” 顾文君点了点头,“你先去睡,昨天和我一起熬夜。要是饿了,你就自己去翻点吃的,反正我这屋子东西就这么多。” 她不管萧允煜了直接走到屋内,想要把桌前的东西收拾了,结果弄到一半就撑不住伏在案前,似是累到睡过去了。 萧允煜的心念微动,竟走了过去弯腰把顾文君抱起来。他双手一抬,这具身子便纳入他怀里,轻盈细小,哪里像个男子。 “太瘦了。” 他这种狠心的人冒出这样的念头,古怪得很。 萧允煜摇摇头,把顾文君放到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床板上还留着他们初见时,缠斗的匕首痕迹。 他当时确实想要杀死顾文君。 其实,如果事情没有出意外,他也应该在事后杀了顾文君永除后患,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但现在,萧允煜的心软了,他还想真的想过,要把顾文君送回顾家去。 除了顾长礼和清乐县主,顾家还有江东第一才子顾瑾,还有东陵绝色美人顾瑜。顾文君真的知道自己要和什么人争吗? 小聪明,是斗不过顾家的豺狼虎豹的。 也罢,等回去京城,他再照料一二便是。 萧允煜深思之时,顾文君就在被子下面偷偷勾起狐狸般的笑。想要获得萧允煜的信任,真是不容易啊。 她怀里藏着从萧允煜那里拿来的匕首,要是刚才她装睡的时候,萧允煜还想动什么杀人念头,顾文君就不客气了。 然而萧允煜什么也没有做,还把她抱到床上,分明就是示好。再怎么铁石心肠,还不是被她攻下。 顾文君知道,她的靠山,稳了。 她闭眼休息间,一千五百里以外,两封信正在送往江东。 一封寄至江东东陵,被留守原地待命的暗卫截下。 信上标记确认无疑,那字银钩铁画,龙怒凤翥,如见其人。一长串字句里,只拼出一列简短的真正暗号。 “走,主子在庆禾县!” 另一封也去了江东东陵,送到顾家女主人身边的大丫鬟雪燕手中。 信上字迹刻板,一看就是由人口述,另一人书写的买卖信件。是不识字的李婶子托人寄出的。 “夫人,那边又闹笑话了,竟然藏了个县衙抓捕的逃犯。” 雪燕是清乐县主嫁人前就伺候左右的丫鬟,深得宠信。 她将那封信拆了,熏过香才送进主卧里给夫人过目。屋内雕梁画栋,横着一张朱漆檀木,锦缎银丝的软榻。 江东富饶,东陵顾家更是这一地之主。富,腰缠万贯;贵,侯服玉食。 而县主萧清乐,则是顾府当家的女主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也就只会钻地洞了。” 雪燕灵巧,最会看眼色:“夫人,是那李婶子报的信,我想她肯定举报了衙门,把那顾文君给抓进去了,不如想办法让老爷知道,彻底对那边死心。” 萧清乐这才想到什么,“等等,那个贱人的儿子,是不是快成年了?” 十六束发,加上顾娘子的孝丧已过,顾文君今年也可以科举入仕。 雪燕自然明白萧清乐的意思,连忙道:“夫人,那顾文君就是一个在乡下田地里打滚的泥腿子,都没念过私塾,他要是去考科举,不就是一场笑话。” “何况我们瑾少爷珠玉在前,如果那顾文君不怕死来给瑾少爷做陪衬,岂是不更好?” 萧清乐冷笑:“瑾儿钟灵毓秀,哪里需要那个野种来衬托!他连做瑾儿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她萧清乐是县主,可那顾娘子算个什么东西,乡村野妇,也敢和她争。萧清乐既然做了恶人,就不会给野草春又生的机会。 “那夫人,老爷那儿……” 萧清乐对雪燕示意:“你亲自去一趟,打赏那个李婶子让她把嘴巴闭严实了。” “趁老爷走访庆禾县的时候,交代县衙给顾文君加重罪名。我不管他藏得是不是逃犯,犯在我手里,就要让他永远都没机会入仕!” “是,夫人。” 第6章 危机:萧允煜又陷昏迷 顾文君之前信誓旦旦,在萧允煜面前放话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但是实际情况,其实复杂得多。 就比如寒门弟子要从童试开始考起,所谓童试,也叫童生试,有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相当于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 考进院试合格了就是秀才,才能进入学府继续深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换句话说,秀才已经是现代的大学生了。 而只有秀才可以继续考举人,考状元,也就是得读完大学才能再考研究生、博士、博士后。 所以在古代当官,对学历的要求非常严苛。 贵族家出身的书生可以直接入学院念书,根据举荐名额从乡试考起。 虽然顾文君有自信,因为她在现代的学历也是博士后,只是到了古代考科举,专业不对口罢了,好在学习思维和经验还在,就是要重新捡起新的知识点。 毕竟这科举,就是寒门子弟几乎唯一的鲤鱼跃龙门的途径,她一定不能放过。 但这种登天路也是难上加难,被世家贵族子弟们围堵阻拦和垄断。 因为最好的教书先生在江东富宅,最灵通的政治风向在京城权阀,教学资源、考试信息全都是封闭的。 四书五经六艺、笔墨纸砚乐器,样样金贵。 一言以蔽之,顾文君,没钱。 以前,顾娘子带着顾文君住在田庄里,她还是读了蒙学练过字的,后来顾娘子自己时刻挂念着要被接回江东,完全不管理,下人们心不安分,没过多久就败了庄子。 顾家当然不会再打钱过来。 所以后来顾文君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 她要是想重新开始,参加今年的童试,就必须先请个先生开小灶补课,正常入学根本来不及补充知识点。 起码好歹要把书写工具备齐了,再熟悉考题和考试范围,否则那就是睁眼瞎,两眼一抹黑。 顾娘子死后,顾文君靠着剩下的钱一人过活还不是那么困难。 但是要养一个送不走的伤患,还要念书,这钱就成了头号问题。 她有原主的记忆,但和亲身经历还是有区别,所以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穷。 直到天蒙蒙亮起了床,顾文君想要在这间穷破的屋子里找点吃的。 一穿越到鬼地方,她就马不停蹄地忙活着,终于歇了一觉,结果醒来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她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 她竟然把最后的家底全用在萧允煜身上了! 木桶里最后一碗糙米,罐子里最后一勺猪油,全碾碎了给萧允煜做药贴。而她顾文君,什么也不剩,就剩个刮了大半蜂蜜的野蜂窝! 就这还是她昨天半夜跑去山上,用树枝捅下来的。 肚子都空得咕咕叫了,别说有多少墨水,连酸水都要冒出来了。顾文君没想到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 而且现在她还不只要养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伤患赖在家里。 给萧允煜打了掩护,顾文君就不能送他走了。昨夜,她也不知道萧允煜睡在哪,地上没有打铺,她醒过来时萧允煜早就起来了。 顾文君无奈看他:“你身上还有钱吗?” 萧允煜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 见顾文君去翻他换下来的破洞华服,萧允煜抬起掌一拍桌案,“不行。” 卖他的衣服不行,卖他的匕首肯定也不行。 顾文君翻了个白眼,只能把野蜂窝提进了灶房。 “你要做什么?” “吃饭!” 萧允煜嫌恶地撇过头,并不打算跟着去,宁死也不打算尝那玩意儿。 顾文君乐得一个人吃独食:“好,你就别吃!” 大部分人都以为只有蜂蜜能吃,其实蜂窝也是难得的美味。蜂蜡上残留着一些刮不下来的蜂蜜,所以中间是黄的,边缘却是白的,是死而僵化的蜂卵,营养很足。 看着恶心,烤起来却很香。 最好用芭蕉叶包起来,放进火上烤。这样蜜香会从内到外渐渐散发出来。 可惜顾文君一穷二白找不到什么调味料,也只能洒了一点有甘味的草药当香料,给蜂窝增香。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这旧灶房终于开了火,从破屋里生出了炊烟。 屋内顾文君在噼里啪啦地掰着蜂窝。 屋外却是和风旭日,林木葱葱,一枝杏花穿墙来,萧允煜折枝一扫,翻转手腕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式,抖落几片花瓣,衬得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香气从屋内飘了出来,余烟袅袅。 劈砍,横扫,竖挑,练了几招,蜜香更浓。萧允煜手中动作一停,按了按伤,最终理直气壮地走进屋内,在顾文君面前一坐。 蜂窝在火上滋滋作响,浓稠的蜂蜜顺着窝巢的纹理滴下来,香得令人心醉。 顾文君才切了一块下来,就被萧允煜拿走。 她不禁气道:“你不是说了不吃?” “伤口痛了。” 萧允煜斜了一眼顾文君手里充当厨具的匕首,语气冰冷:“就当是用那个换的。” 顾文君有些心虚,面上却完全不显,“你当初想杀我的帐还没和你算呢!” 这胡搅蛮缠的做派让萧允煜冷漠如冰的心境又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叹息。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顾文君竟然用这把匕首来刮蜂蜜、切蜂窝,恐怕她死个千百八十回都算少的。 又想,这两天下来顾文君对他做的所有事,已经够她凌迟处死再诛九族了,萧允煜只好摇头咬下一口发烫的蜂窝片。 外壳烤得焦脆,蜜却是甜腻,蜂蜡软黏粉糯,草药香去酸涩,吃下去并不像他想得那么恶心,反而比他自小吃惯的山珍海味,更有一番滋味。 萧允煜思索许久,突然为顾文君想到个好去处,“你能当个厨子。” “去去去!” 顾文君甩甩手,“我是要考科举的读书人!” “读书人?呵,你确定你真的认识字?”萧允煜不信。 之前他是作壁上观,所以只觉得有趣没当回事,现在是转换了心态把顾文君当成可亲近的自己人,反而劝顾文君不要犯傻。 “你以为科举很容易?” 别说这房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张纸。就是萧允煜把匕首扔到顾文君面前,她也不认得那柄上刻的字。 他前前后后几次试探,还说出了真名,没想到顾文君还是毫无反应。这才让萧允煜确定,她的出现不是对手有意的安排。 没钱没势没有才学,萧允煜都不知道顾文君哪来的底气去和顾瑾争功名。光靠不知哪学来的无名医术和庖丁厨艺,顾家是不会认她的。 还不如,让他带顾文君回去,好好保护。 思绪闪过,萧允煜的手却顿地僵了一下,让紧盯着他的顾文君发现。 顾文君反应灵敏,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到了不对劲,“萧允煜,你怎么了?” 然而没等她放下手里的吃食,再睁眼去看,赖在她屋里送不走的那个头号伤患就轰然倒下了。 把顾文君吓得伸出手忙要去接,成年男子的重量完全压在她身上,磕出发疼的淤青,顾文君全管不得了,只是喊: “萧允煜!你醒醒!” 等等—— 该不会她烤的野蜂窝真把他毒死了? 第7章 他不能死!必须救 顾文君惊出一声冷汗。 “萧允煜、萧允煜!你怎么了?” 男子就倒在她身边,顾文君手脚快,急忙接住了他,但看样子萧允煜彻底昏迷了过去。 可是怎么会这样,顾文君想不通。猜是蜂窝毒死了那只是她慌乱之下的胡思乱想。 而她明明已经止血封毒,萧允煜的身体是很虚弱,但不至于再晕过去。 顾文君也顾不得什么女扮男装秘密的忌讳,直接将萧允煜搬到床上,伏低身子贴在他胸膛上去听心跳。 检查呼吸和脉搏。 “你醒醒,萧允煜,听得到我说话吗?” 完全无知无觉。 再如何冷静,顾文君的心也颤了一下。 要死,她可是亲口对外说了萧允煜是顾家的人,好不容易应付过去,那他要是没病没灾,吃了她烤的蜂窝死在这里,顾文君就没法说理了。 再说,顾文君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李婶子肯定会不死心地寄信去问顾家,毕竟那位清乐县主才是李婶子背后的主子。 何况她的麻烦就不止在眼前,还在后路。 萧允煜当着许三他们的面趁机传信,也许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上了他的下属,那些人找过来,却找到一个死透了的萧允煜,能好好听她解释么。 想到这个男人出事的后果,顾文君眼前发黑。 本来她计划得好好的。 顾文君就想要先人一步把萧允煜这尊大麻烦治好了,赶紧送走。只要脱离了这场险境,相信萧允煜就能天高鸟飞,一跃千里,到时候他们再想算账也迟了。 这点看人的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可没想到,萧允煜这么不中用直接来了个旧毒复发,看他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顾文君怕他下一秒就绝气了! 没有解药,这个男人的命再尊贵,也活不久。 她花了那么多力气,可不是为了救一个没命的靠山。 顾文君急,但她并不慌,先将萧允煜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格。她上手扒光了萧允煜的衣服,将那身世神秘,高不可攀的美男子看了精光。 整个人伏在他身上,细辩动静。 虽然姿态,但顾文君面色冰冷,是在救萧允煜的命,也是在救她自己的命,哪有闲情去想其他。 看他脸色发青额角流汗,身体僵硬不自觉微颤,心跳却还算稳定,顾文君边检查边暗自思索。 不是她认错了毒,也不是她用错了药。 是萧允煜身上还有其他毒!该死的,之前没有发作完全看不出问题,到底是哪门子的怪毒。 就算顾文君和医生只沾上了一半的关系,也要被萧允煜气死。难怪他之前对她用药反复询问,原来是这个病患不老实,自己身上还有其他毛病,怕她的药有影响! 到头来出了问题,又要医闹。 新伤刺激了他的旧毒,提前发作了!顾文君摸遍了萧允煜身上,只找到没用处的几把防身暗器先收了起来,没找到解药。 到底是什么地方养出来的多疑症,让萧允煜落难到这个地步,还能有心思藏来瞒去,就不知道先活命再搞事么。 顾文君可以先采药,做蜜做膏,做小食品来发笔快钱,再去分买萧允煜的解药药材,避人耳目,但是现在,萧允煜等不及了。 她憋了气,在萧允煜的耳边念叨:“你要记住,救了你的人是我顾文君,你一定要报答我!要是你的地位还比不过那什么清乐县主,就算我倒霉!” 说罢她便收拾好自己,给萧允煜胡乱穿上衣裳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顾文君按着记忆跑到村子口想要拦一辆牛车,行个方便去县里的医馆。 却不想遇上衙役许三从县里回村,“顾文君?” “你怎么在这,我正想找你呢。李婶子的事情还有些话要和你商量,刚好……” 顾文君直接打断:“许三哥!” “阿煜哥水土不服,生病了,我真的急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许三哥帮帮我,赶紧帮我把他送县里医馆瞧瞧。” “阿煜?你是说你那个顾家的……?” “对!许三哥,快!”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像水做似的,含在眼里真是楚楚可怜,看得许三连话都没听完就要答应。 许三不明白,顾文君那张脸明明和顾娘子生的像,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顾老爷能对这样的脸说不要就不要。 不过,从前他也不觉得顾文君有多惹人怜惜。 全是顾文君看出了许三的喜好和弱点,才能倾情表演,利用自如。这也是事态从急,不然她也不喜欢无缘无故就欺骗别人。 有了许三这个村里衙役帮忙,一切都简单得多。 他招来几个人回顾文君屋里把萧允煜搬出来,再送到同路的牛车上,还亲自陪同,要一起去县里,陪顾文君看病。 有帮忙的心意,但许三这么热情,也是想缓和萧允煜的关系,不愿因为李婶子的事情得罪顾家。 顾文君眼里含着泪,听着许三轻声安慰,她只是死死攥着萧允煜的手,盈盈泪水下的神情却无比坚定。 是在演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 但是富贵险中求。从事发到现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顾文君已经想清楚了要怎么做,无论如何,萧允煜都不能死。 许三却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只当顾文君怯弱怕出事,还指着前方说:“看,这就是县里的医馆仁心堂了,我在那里有熟人。水土不服不是大事情,我等会儿就带你去看大夫抓药,你别怕。” 然而顾文君却出人意料,车还未停,她就直接纵身跳了下去,把许三差点吓出心脏病。 不过她身轻如燕,双脚点地就稳稳地立在地上,直接跑去了医馆。 “你等等,顾文君!等一下!” 听着后面的呼唤,顾文君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许三哥,麻烦你把阿煜哥带进来,我 先和大夫说清情况。” 当顾文君是心急了,许三也只好和赶车人道完谢,无奈地扶起萧允煜跟在后面走。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眼里慌乱无章的顾文君一跑进仁心堂,找了正在抓药的小童就问。 “请问你们仁心堂的老板在哪?衙门里的许三爷找他有事,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亮出许三和县衙的招牌,小童不敢对顾文君穷酸的模样使眼色,怕耽误事情,所以请了顾文君进去内堂。 仁心堂的老板李栋升正在里面检查药材。 李栋升穿着一身斯文的长衫在外面套了一件半褂,三十出头的年纪,蓄了一把长胡子。药味重,铜臭味少。在庆禾县里有些名声。 但顾文君没有时间听小童介绍,直接拔出怀里的匕首,插在桌子中间,亮了刀片上的白光,“李老板,不知道你想不想做一场富贵买卖。” 出了鞘,就露出刃,刀光寒意映出柄上刻着的字——正是“萧”。 萧允煜以为顾文君不识字,其实,她只是太会伪装,她知道什么情况扮演什么角色对自己最有利。萧允煜既然喜欢猜忌,那她就耍个小聪明扮蠢。 她当然不傻。 清乐县主姓萧。 敬王姓萧。 王侯将相,皆是萧家天下。 而顾文君要救的人,叫萧允煜。 第8章 这位萧公子已经没气了 一把匕首横在眼前,李栋升心惊肉跳。 他开的是医馆,是县里有名的大夫,但他也是个生意人,是仁心堂的李老板。所以他自然认得出顾文君手里的匕首有多少价值。 寒铁铸的刀刃,黑铜炼的刀柄,墨鞘白刃,光是这材料就抵得上整个仁心堂十倍。 遑论这匕首上精心设计的花纹,和这雕刻的字样。 非富即贵。 可再去看顾文君,她浑身上下也就那副皮囊出彩了,粗布麻衣,木簪束发,她连这把匕首的一点碎片都买不起。 这买卖是富贵,但一定危险。 李栋升把抓药的小童赶出去,擦了把汗,“你想要什么?” 顾文君要了纸和笔,直接在上面开写:“经霜桑叶,用水浸,以好米醋拌蒸之……用牛皮胶2两,酒2斤,同煮放温饮用……” 顾文君下笔字游如龙,她越写越快,李栋升却看得越来越不明白,“这似乎是对疮方,但后面这些好像是其他治毒的方子,又不像是。” 看到一半,李栋升甚至出言提醒:“这几处用药都相克了。” “就是要相生相克才好!” 黄毛小儿竟说大话! 李栋升原本是被顾文君的气势和亮出的匕首所震撼,才想要听一听她说什么,却想不到就见这个少年在他面前直接乱编药方,大放厥词。 快把李栋升气笑。 “他以为这药是可以随便开的吗!这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在这里乔装打扮,耍威风捣乱?” 李栋升眼里多了轻视:“这里是仁心堂,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中医的知识深着呢,不要以为看了几本医书就可以充当大夫了。” “你再看仔细!” 顾文君没空回和他争辩,写完直接把满满一张药方扔给李栋升,“照着上面的抓药,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快!” 李栋升气恼地摇摇头,医者的本能让他忘了那把匕首,反而抓住药方就想与顾文君说道,他要好好看上面的字想要揪出所有错处来。 结果倒过来一看,李栋升这才看清楚这字。 方才他顺着职业习惯先看药材,现在正过来他才看到了顾文君的字迹。 这字体灵动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方劲却又有风姿绰约处。细长的竖横清秀婉转,每到运转提顿处运笔却又锋芒毕露。 这……是什么字? 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被顾文君这一手好字惊艳了,李栋升下意识对她开的药方也恭敬起来,“你到底是……” 顾文君却已经不理会他了,直接去内堂口接了仍在茫然的许三,将萧允煜扶了进来。“许三哥,我和大夫说了情况,大夫说要白糖、粗盐,你能帮我去找来吗?” 许三直愣愣点头,还以为把病情交代清楚了。“哦,好。” 走到一半,他才迷惑,这些都是调料啊! 顾文君把穿回衣服的萧允煜放平到了内堂里的躺椅上,自顾自做事。 李栋升急了,顾文君这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却把事情全替他做了,他是仁心堂的大夫,都要负责的啊。 所以他便走到萧允煜边上,想要亲自把脉一番。 顾文君没有拦他。 李栋升诊脉,然后嚯地松了手,长叹一声:“这位小公子,他已经没有脉搏,你不要再做徒劳无功之事了。” 萧允煜,已经死了。 “不,他中了两种毒,这只是其中一种毒的发毒症状。” 顾文君双手按住萧允煜的胸膛,刺激心肺继续工作。他现在身体发僵变得冷硬,不再颤抖,脸色比之前更加可怕。 见李栋升迟迟不动,顾文君猛地抬眼看他,直接喝道:“快去,照我说的做!” 那目光并不冰冷,却如钩子般直刺入心,仿佛一下子看透了人的心肝脾肺,渗人得很。李栋升又想到那把匕首可能代表的东西,终究不敢迟疑,咬了牙,去给这个他认定的死人熬药。 反正,他能拿了那把匕首,还有这帖药房…… 李栋升看不出这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药材能发挥什么功效,但他认得出,光是这一帖字,就是价值不菲。 他亏不了。 “糖和盐来了。” 许三从抓药小童那里端来了两个罐子,是仁心堂自己开伙食时厨房备着的。就算是医馆,也从来没听过,用这些调料做药。 顾文君也不打算做药。 她是想要给萧允煜喂些简陋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09的氯化钠(盐)比例只能估计着来了。20的糖水还好把握。”顾文君一边思索,一边把这些换成通俗易懂的话,指挥他们做事。 盐水的浓度与人的体液相等时,适合补充体液,改善体虚,而糖水可以补充能量。 不能输液,只能强硬着灌了。 “也是我疏忽了,两天里,萧允煜光敷药了什么也进食,他身体金贵哪里受过这种罪,毒发不倒下才怪,还好给他垫了点蜂窝片和蜂蜜。” 许三看顾文君忙活,不知所措,却见李栋升在煎药,便放了大半的心。 他觉得李老板在,肯定不会出差错。 但是李栋升却面色不好,长吁短叹,他是可惜萧允煜年纪轻轻就没了脉象。而顾文君一看就是萧允煜的亲近之人,所以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放弃。 李栋升想:也罢,就奉陪到底。让那个富贵的小公子胡闹,等人救不回来了,也就清醒了。 一个衙役一个大夫在旁帮忙,却都是雾里看花,只有顾文君在争分夺秒。 交替着灌了盐水和糖水,顾文君才掐着时间,把李栋升端出来的药给萧允煜喂下。 但是之前撬开他嘴巴喂进去盐水和糖水,这温热的药,却是很难再灌进去了。顾文君狠了狠心,直接仰头喝下了。 许三急地拍腿:“顾文君,这药你怎么给自己喝了?” 李栋升也是不解。 却见下一秒,顾文君就低下头,嘴对着嘴喂了萧允煜喝药。 “你做什么!” 两个古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样灌药,只觉得荒唐,虽然合乎情理但还是对这种肌肤相贴难以接受。 要是顾文君是女子,这么亲密地喂过药后,哪怕萧允煜真死了,她也不得不嫁给萧允煜了。 还好是两个公子。 李栋升摸着自己的胡子感慨万千,只觉得今天领略了半辈子的奇事。 结果,这还没完,等顾文君就这样嘴对嘴地喂完整碗药下去,他人生中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具僵硬的男子躯体倏地一颤,从发震的胸膛里咳出一声带淤血的闷哼。他仍然躺着,身体微栗,却有了气息,自然,有了脉搏。 李栋升一使力,差点拽下来一把胡须,心神俱震地大呼:“不可能!” 还是小药童机灵,把仁心堂提早地打了烊,才没让外人听见妙手仁心李老板这么失态的惊呼。但也就因此错过了庆禾县的大事。 州郡上面的消息已经传了下来,把通告到处张贴:江东郡守顾长礼,要来走访庆禾巡查民情了! 第11章 他啊,被顾大人看重! 顾文君冷眼看雪燕扑在轿子下面瑟瑟发抖,哭得肝肠寸断,指不定嘴角挂着怎么恶毒的得意笑容。 然而明面上,大家只觉得那扑倒的女子楚楚可怜,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下意识地觉得是顾文君那个穷酸的臭书生欺负了雪燕。 顾长礼穿着一身官服,长袍上绣着郡守三爪禽,与怒不可遏的神情交相辉映,好一个斯文败类的模样。“好啊,原来你这些年待在庆禾县就是成了这么一副德行!混账,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还不快如实招来!” 一句话就已经治了顾文君的罪,只差一个名头。 这听得县令满头冒汗,生怕顾长礼这个春风得意的江东郡守会连带着怪罪他们庆禾县这块小地方。 顾文君却并不慌张,反而冷静自如地向顾长礼作揖,她无耻地扯了读书人的大旗遮身,在官场外不用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草民明年就要报考科举,就暂行贤者之礼了。” 众人投来异样眼神,顾长礼更是冷哼做不屑状。 伏跪在地的雪燕身形微微异动,引起顾文君的注意,顾文君心念一转,有了些思量:“顾大人,捉拿命犯也要问清缘由。虽然雪燕姑娘是您家仆,但也不能不问是非就要治我的罪,不然有失公正,损害大人的廉政名声。” “你!”顾长礼被这出乎意料的软刀子扎了口,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文君竟然不认下他这个爹! 当年顾长礼将顾文君他们母子扔到乡下自生自灭,虽然没有人敢非议顾家什么事,但是谁都知道顾文君和顾家有几分关系。 连雪燕都当众说出文君少爷这些话来,顾文君这个穷乡僻壤里野大的东西却连半点关系都没有攀。 这怎么可能! 顾长礼拉不下这个脸面,他十六年都没见过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一丝情分,现在就更是厌恶顾文君的不知好歹。 他最爱名声,为官多年苦心营造了廉洁公正的名声。顾文君要是败坏他的名,他就能要顾文君的命! “是要问清楚,但这就要问你了。”顾长礼是初来庆禾,打定主意要拿顾文君立威。“雪燕确实是顾家的奴仆,但她现在状告你窝藏凶徒,当日行凶,这就是人证。有人告状,就可以立案,本官现在要拿你办案,合法合理。顾文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要用官阶身份压人啊。 顾文君是把自己爹给得罪死了。雪燕面上飞快的滑过一丝窃喜,但她连忙就把头压得更低,等着那个乡下匹夫犯错。 现在顾文君低头也是惹了顾长礼厌嫌,倔强更是死路一条,何况她还特地留下了那么多“蛛丝马迹”,绝对能让顾文君烂在这个鬼地方的县牢里。 顾文君却不慌不忙,只是一一辩驳:“草民不敢。只是顾大人从江东赶来庆禾县,舟车劳顿,大概疏忽了几条律法。告状还要到衙门击鼓才能正式立案。” “雪燕姑娘的话确实算人证,但是空口无凭的造谣是伪证,顾大人切不可听信谗言。各位大人请看,雪燕姑娘说发现我屋内藏了个凶神恶煞的人,如若是真的,那人和我联手,就不会让雪燕姑娘逃脱。” “你胡说!”雪燕身子一颤,就反应过来。“是我怕你们联合起来动手,答应隐瞒骗过了你们,结果你却把我逼到车上,多亏我看到老爷这才跳下来求救命的!” 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雪燕是料定顾文君没办法让车夫帮忙说话的,那车夫哪里敢牵扯进这种官司里,问了也只会说不知,所以她咬口不放了就能弄死顾文君。 顾文君不急,再道:“是吗?雪燕姑娘说是我胁迫她上车,那敢问各位大人,哪有我这样的傻瓜,明知今日是顾大人来访,还敢堂而皇之地载着人到县门口来呢?” “何况雪燕姑娘又说我追着要对她下手,别说我这么一副文弱的身子毫无缚鸡之力,就是看雪燕姑娘自己也是毫发无损,全身上下比我都要体面得多呢。” 一长段话下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就连原本冷汗津津,生怕被牵连的庆禾县令都听得不由点头。 眼看气氛不对,雪燕忙哭喊:“那是我跑得快,不然早就被你下了狠手!” “雪燕姑娘又是哭又是诉苦的,唯独就是不见怕我这个‘歹徒’呀,想必有顾家这样的主子撑腰,是完全不用怕我的。而且也巧得很,今天顾大人到了,雪燕姑娘也就受了顾夫人的吩咐过来了。” 这话诛心了。 顾文君分明暗示顾家是有意借机对付她,好大的胆子,但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众人不由都随着顾文君的话去看雪燕。确实,那顾家的丫鬟面目清秀雅致,衣裳打扮都十分精致,就算刚才经过一阵折腾,也不见得过分凌乱,说明状况并不危急。 反而是顾文君经过前面忙上忙下的,灰旧的衣袍都有几处冒了线头,穷困潦倒,处境完全比不上顾家一个丫头。 但她却拿捏着一番别样的气魄,与周边的一切都有天壤之别。站在前排的常服男子打眼瞧了瞧顾文君,有几分惊异。 庆禾县本地的官吏们都糊涂了。 她真是那个顾文君?这个穷鬼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雪燕更是被这一连番反问弄晕了,她想象中瞠目结舌的泥腿子少爷顾文君竟然变得巧舌如簧,反而是她说不出话来。 顾长礼看她变得支支吾吾,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最厌恶搬弄是非的蠢仆,那些事情牵扯到外面会辱没他的风评。 雪燕吓醒了。 老爷在怀疑了、不! 不能牵连到夫人身上。 “老爷,事情真相如何,只要去文君少爷家里一看便知,那人就算跑了也逃不了多久,一定会留下罪证的!” 雪燕咬牙,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成了不可,否则…… 她道:“来的时候,奴婢以防万一可是打听过了,最近庆禾县正在追捕逃犯呢!” 这话一落,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顾长礼神色更是忽明忽暗,最终拍定:“就去看一看!” 顾文君却表现得比顾长礼还要期待,她俯子扬手一请,“顾大人愿意光临寒舍,是草民的荣幸,各位大人,也请。” 她就等着这句话呢! 顾长礼想要去看,其他随从和庆禾县的官吏也不敢不从。 被那么多官员衙役包围着,顾文君却丝毫不怵,反而淡定自若地到前面引路,这幅目中无人的把顾长礼看得怒火中烧。 如果不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他一定——顾长礼甩袖坐回了轿子,任由顾文君在那里下面走路。 雪燕都为顾文君的反应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她算计里的顾文君被解押着搜查房屋的场景不仅没有发生,反而是顾文君领着江东郡守走。 庆禾县的村民看到了,纷纷议论:“那顾文君走了什么鸿运,被顾大人看重,好生气派!”跟在后面的雪燕远远听到了,气得窝心子都犯疼! 雪燕眼里滑过一丝毒光。就让顾文君风光一时好了,马上,那个野种马上就走霉运了,她不信顾文君还有命活着出狱! 她可不只是在屋里留了物证,还有牢里的李婶子做人证呐。 第16章 暗手布棋局 顾文君就是怕死,才不敢贸然答应萧允煜的话,如果这样还要傻傻地跟着萧允煜身边回京,那才是要死一千次一万次! 估计前脚治了他的毒,后脚就要秋后问斩了。 何况如今朝中局势莫测,连皇帝陛下自己身上都一带伤,二中毒,落不得轻松。顾文君如今这样身单力薄的跟着萧允煜回京,只能是死路一条。 天子可以是她的靠山,也可以是她的坟山。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愿意早早站队,保皇党还是废帝党——那京城想必尔虞我诈,诡谲风云,逼得疑心病重的萧允煜自己跑了出来。 顾文君又怎么甘心凭着一介医生身份,困在深宫之中。妙手仁心救得了再多人,也无法左右得了政局变幻。 她心里早有了思量,却不愿意浪费这天大的机遇。现在,顾文君还不能就这样去京城,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去。 “顾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想到了那个人,那人便来了。 顾文君抬头对他一笑:“李老板,你来了。” 李栋升是被萧允煜的人叫来给顾文君看病,他这次见顾文君有些尴尬。虽说他在危难之际甩清关系的选择无可厚非,但是度过危机后再面对顾文君就难免不自在。 他早知道顾文君不是常人,经此一番,更是坚定了信念。但那样的情况下,顾文君都能宁死保护萧允煜,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李栋升自知够不上萧允煜那样的大佛,萧允煜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能够抱住顾文君的大腿。 第一次,顾文君给他亮了萧允煜的匕首,那是展示拳头。第二次,她写出一张精妙绝伦的药方,秀过才能。第三次,顾文君骗来了她那位传闻中爹的钱财。第四次,顾文君化险为夷,慧眼识人,硬是救下了萧允煜。 仁义礼智信,无一不美。 这样的人物,哪怕今天她只是一个庆禾县的普通村夫,不是什么顾家的弃子,他日也定能飞黄腾达。 李栋升热切地和顾文君搞好关系。 这一次,顾文君会送他一场泼天富贵。 “李老板,之前的药方,你研究明白了没有?” 李栋升对此错不及防,讷讷道:“我正在参透中,还有几处问题。” “李老板在庆禾待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去外面发展?” “什么?”李栋升想不到顾文君还能给自己带来惊吓。 “萧大人身体有恙,正缺一位大夫随行回京,你医治过他的伤,行医经验也丰富,不如试一试。” 短时间内见过刀又见了血,李栋升胆小,他怕。可是他也亲眼见那了不起的县衙老爷对顾长礼摇尾乞怜,又看到不可一世的顾长礼对萧允煜下跪磕头。 权利的诱|惑很快越过了恐惧。 顾文君没有把话说死,但她又极为擅长暗示引|诱,她知道李栋升不年轻了,他不会想一辈子窝在庆禾县的仁心堂的。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顾文君但笑不语,李栋升神色纠结了许久终于低下头拱手,学了那些顾家人的称呼道:“请文君少爷指教。” 这话,就相当于是认主了。 顾文君虚扶了一把,“李老板客气了。” 原本李栋升是来看伤的,但顾文君那点见血实在不值一提,她简单地包扎好伤就关起门来,给李栋升开小灶。 她要在萧允煜启程之前,教会李栋升怎么压制萧允煜身体内的旧毒。顾文君猜想,他此行亲自冒险外出,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要想根治对李栋升来说还有些困难,但缓和毒性和初步祛毒还是能达成的,而且手法并不难,掌握攻毒的原理和关键就足够。 剩下的就是时间和用药火候。 如果此事顺利,顾文君可以先在宫里插一枚暗棋。 为了短时间内教会李栋升,顾文君也只能粗略地划了重点:“人参、茯苓、玄参、丹参、桔梗、远志各半两,当归、五味子、麦门冬、天门冬、柏子仁、酸枣仁各一两,生地黄四两。” “你记住,萧大人中毒已久,毒发之时攻其气血,刺其心智。压制毒素后必须用这味天王补心丹养血安神。” 顾文君说的久了,李栋升也就留得久。这下反而让萧允煜留了一点心思牵挂,怎么迟迟不出来,难道伤得那么重? 不可能啊,他明明亲自给顾文君涂了上好的药膏,那刀伤也划得不深,甚至不影响顾文君写字作画。 萧允煜心里始终惦念,顾文君拒绝了他,他原本想要冷落顾文君一段时间,让她不要蹬鼻子上脸。结果没等到傍晚,他又拉着脸折了回来。 “一点小伤也要折腾那么久,你还真是把自己当碎玉了?”萧允煜步入屋内的时候,脸色还仍有一丝阴沉。 后面跟着的秦川只能在肚子里叫苦不迭,说人家伤得轻的人是您,担心人家伤势重的人还是您,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秦川也只能闷声不坑地紧跟着萧允煜不放了,谁让这位年轻天子喜怒不定,根本让人摸不透想法,秦川也不敢妄加猜测。 萧允煜见顾文君已经没有大碍,还在为李栋升讲解药材,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只觉得心里莫名更加烦躁。 这家伙,对别人倒是好脸色,就对他上蹿下跳。 顾文君见到萧允煜,先是捂了捂伤处,然后才站起来向他行礼,又虚弱地笑了笑,一连套动作下花样颇多,把萧允煜看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好了,和我还演什么!”他难道真不知道顾文君的伤势几斤几两么。 就是,独独怜惜她。 也只有她一个,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愿意倾尽性命相救,和其他那些人比,到底是不同的。 否则,萧允煜早把这一干人等都杀了干净,直接连夜回京。根本不会留下来和顾长礼碰面。 “萧大人别看这伤浅,但是不处理好就会感染发炎症的,还好有李老板照顾我。这段时间他照顾萧大人也同样心细尽责,确实是位好大夫。” “哼。” 萧允煜不带情绪地扫了李栋升一眼,那美如冠玉的面上只剩冷淡。“你想让我带他进太医院?” “草民不敢。”顾文君拿捏分寸,“只是萧大人的身体……李老板已经把那病症研究过了,现在掌握一二。” 萧允煜沉下眸色,迫人的气势带着寒意直直压向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告诉别人?”秦川在暗中摸向腰间,随时准备听候吩咐,下手杀人灭口。 之前秦川还劝萧允煜收下顾文君为己用,但是顾文君如此不听话,萧允煜行事又果决狠辣,绝不可能再留她的命了。 气氛所逼,李栋升差点就要跪下去认错,顾文君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恭敬地俯身却无奈地抬起眼瞧他,“萧大人,你昏迷的时候,李老板就已经给你把过脉了。” 有什么问题,李栋升也早就被拉下水了。 萧允煜冷冷得看了她许久,久的守在后面的秦川却都无所适从:“为什么陛下不还下令?怎么还不杀了这个得寸进尺的顾文君?” 突然,顾文君肚子里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闷。 她轻轻柔柔地一笑,有些少见的羞赧起来:“为了救你忙上忙下的,都这么久了,我还没有用膳呢。” 萧允煜再想冷硬下心肠都无法了。何况,他本来也就没有想过伤顾文君的念头。只是想给个教训,但这教训从来就没能给出去过。 “走。”萧允煜对着李栋升微抬下巴,“你……也一起来。” 这就是默认了。 谁让顾文君教了李栋升治毒之法,他肯定是要带李栋升走的。这顾文君太会使小聪明,算计的那么好,让萧允煜心里压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燥火,可恨的小东西。 顾文君笑笑,带着茫然紧张的李栋升跟上,只落下一个被忽略彻底的秦川。 “那……真是陛下?” 他该不会是认错了人! 第18章 萧大人,京城再会 “文君,你是个好孩子。” 这就是顾长礼唯一能挤出来的话了。表面上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感情,却也只有干巴巴的虚情假意,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文君只想嗤笑,在心里笑话:“如果顾长礼真的心疼我,就不会放任我在外生活十六年了。” 他只是看到了顾文君身上的利益点,有心拉拢。 不惜压着李婶子受了四十棍子,那村婆差一点就被杖毙,命大活了下来。但是李婶子积攒下来的家业却全被发卖出来,顾长礼做主转送给顾文君。 她拿回了顾娘子曾经的庄子。 这只是第一步。 那顾长礼还想要回自己的银钞,但是顾文君怎么可能让他得手。她既然连蒙带骗拐到了手,就不会再还回去,只是装傻充愣作不知。 顾长礼太要脸面,而他已经在顾文君面前折了太多次老脸,终究还是拉不下脸要回钱财,默认送了她。 这些钱、庆禾县村里一座破旧田庄,乡下荒山上一顶破旧屋子和后院里一座孤坟。这就是他留给顾文君的全部东西了。 有江东那位威压在前,顾长礼没有再提要带顾文君回江东顾家的事情,他心里再怎么怨那位县主夫人,也不敢。 直到事了返回江东,顾长礼也没有想要来看一眼顾文君那死去的娘亲顾娘子,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村里留给顾娘子的坟地荒凉,只有顾文君去看她。 “我既然接了你女儿这具身体,就一定会达成你们的心愿。你们蒙受的冤屈,我也一定会给你洗刷。” 想到李婶子说的那句“野种”,顾文君讽笑,如果她娘亲真的不守妇道,顾长礼怎么会容忍她们活到今天,想也知道就是他用来休妻的手段。 假仁假义。 “庆禾在西,贫瘠荒芜,顾家在江东,丰饶富庶。” “是你的嫁妆铺就了顾长礼的功成名就,江东顾家的富贵有你的一半,我一定会为你们拿回来。”顾文君在顾娘子墓前发誓。 简陋的木碑上刻着一竖字:顾家妻,楚婻。 楚家,是江东曾经的富豪大商贾,如今却是凋零破败,下场凄惨。 顾文君尊敬这次新生,她恭敬地跪着,直到一个穿着华服锦衫的男子走到她身后,她才拍打着灰土站了起来。 “萧大人,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是真的疑惑,顾文君原以为他是会即刻赶回去的,毕竟他可是—— 顾文君晃了晃神。 “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萧允煜换回了自己的锦绣长衫,顷刻间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吐出的话语和冰冷的容颜一样带着寒意。“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甘心。” 顾文君暗自揣测,她之前猜想他应该是在找解毒的办法,但是她的药方足够帮到他,那么萧允煜就是在找那个解毒的人。 她不知道萧允煜是在找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但仍然拱手:“萧大人心善,一定会得偿所愿。” 闻言,萧允煜眼中阴郁愈发浓重,下一刻又散开来稍显柔和。 他细细地看了顾文君好几眼,扯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已经得偿所愿了。” 顾文君自认脸皮厚,还是被看得低下了头。 萧允煜又问:“你既不愿意跟顾长礼,也不愿意跟我回京。你当真要留在庆禾这个穷乡僻壤里浪费自己的才华?” 这是萧允煜第一次被拒绝后再次追问,如果秦川在场,一定会瞠目结舌,惊吓得无法自制。还好现在只有几个暗卫守在远处,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这暴君仅剩不多的一丝一毫耐心都给了顾文君,她却只能拒绝。顾文君不是不愿意,她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浅笑着巧言化解:“请萧大人等我中举入仕,我们京城再会。” 这既是别离,又是对下一次重逢的相约。 是萧允煜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再会。 他从未到过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也从未陷入比这些天来更凄惨的困境。而眼前这人,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救过他濒危临死的性命。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萧允煜心里的暴虐和柔软冲撞在一起,难以调和,他突然想要带走这个人。他这样的身份,强行带走一个顾文君,谁也不敢置喙,顾文君也反抗不了。 然后顾文君突然又说了:“萧大人,请你不要忘了我,你还欠着我好多人情呢。” 他便笑了,暂时压制了心底习以为常的阴霾。 山脚下催促的马鞭已经响了第三次,等候萧允煜上马。为了赶路,他们不坐马车,安排了李栋升走另一条路在京城汇合。 秦川牵着一匹纯白的马候着,他身后还有数十人骑着马听候下令,他们虽然打扮低调,却个个身形矫健、龙骧虎步,比顾长礼来时的威风排面更加慑人。 萧允煜翻身上了那匹白马,回身一望,只有这一刻他才柔和了冷色,“顾文君,我在京城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我就要你好看!” 他身量高长,剑眉星目,俊朗如风,如果顾文君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会忍不住想要心动。 可是顾文君已经猜出萧允煜的身份。 精于算计的理智早就切断了一切暧|昧的情丝,萧允煜也许会助她,也许会害她,未来叵测,难以判断。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可能。 顾文君的心在千里之外的江东,那里,顾家、李家都在等着她。 这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顾娘子楚婻和原主前身的心愿。 “那我之后要怎么办?” 她也只有完成那一切,才能光明正大的恢复女儿身。 送走萧允煜,顾文君终于可以好好洗漱。这段时间都和打仗一样,事情一环接一环,她连个的机会都没有,顾忌萧允煜也不敢细细打理自己,不敢有半分松懈。 把各尊大佛都一一送走,顾文君才得了空隙。 她扯开了发带,解卸了衣衫,松下了胸前的裹巾,顾文君小心地擦拭自己,这具温香软玉原是应该被娇生惯养的,现在却满是疲惫。 她只能坚强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顾文君泡进打好热水的浴桶里,她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咔擦”一声响。 那声轻响在顾文君听来如同一道惊雷。 门开了—— 第19章 你是个女人 但是她明明关紧了门窗! 该死的,现在外面都已经是夜色了,究竟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到她这个破败屋子来?顾文君心慌,但现在她来不及多思考,只能不顾一切地从地浴桶里起身,扯下木架上的浴布裹住自己全身。 水声哗啦地响,溅出无数水花,连同被勾住的架子一起倒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进来的那个人也一定听到了。 但是顾文君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缠好自己的身体,寻找可以遮蔽自己的地方。 情丝湿漉漉地沾在皮肤上勾出水迹,暴露在空气中凉得顾文君不自觉得打了个颤。这具身体还是过于孱弱了一些。 屋里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后又重归于静谧。 有人进来了。顾文君故意提高声音问:“抱歉,刚才我被吓着了。许三哥,是你来看我么,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没有人回答。 不过顾文君听到了第二个呼吸声,除了她之外,还进来了一个人。 她心里暗忖,“气息悠长轻微,落地脚步声几乎无声,说明功力高强,不会是许三。” 顾文君蜷缩身子躲在半人高的浴桶后面,紧紧攥住捂在胸前的浴布。她试图屏住气息,但是紧张还是让她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大。 现在,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块长布蔽体。 顾文君不怕自己被看光,但她不想暴露女儿身。 何况来者连声招呼都不打,可见不怀好意。 是她那个无情无义的渣爹顾长礼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来讨公道?还是她那个薄情残忍的继母清乐县主还有后手,派人来杀她? 顾文君尽力平息自己的无措。 萧允煜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她现在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个男子陪着她,现在他真的离开,顾文君突然有些不适。 萧允煜给她留下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没有要回去。。 那把匕首,顾文君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她要沐浴这才拿了下来。 现在就放在她脱下的衣衫里,因为要换洗扔进了竹篓,离她七步之遥,但一出去就会完全暴露自己。 顾文君在衡量自己该不该冒险一搏。 倏地,顾文君感受到空气中的风发生了细微的变动,当她敏锐的触觉感知到那一丝异样的扭曲时,整具身体便如脱兔一般跃了出去,伏倒在竹篓旁一把拔出了那把匕首。 刺眼的白光在屋内划过,是匕首刀刃上的反光,一闪而过。 “刺啦——” 是匕首抵住刀片往外划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刺耳至极。 如果不是她前世的经验在,反应快抽出匕首反挡住这一次攻击,这刀应该是要劈在她身上,砍出个血肉模糊。 “竟然是你?”顾文君失声惊呼。 她先是不敢置信,下一刻又恍然大悟。这身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娇弱,很快就抵挡不住,败下阵来。 但是来人也没有下狠手,轻轻一压就松开了手。“你是个女人?” 匕首哐当一声从顾文君手中掉落,砸在地上,露出匕首柄上的“萧”字。 “陛下竟然连这样的信物都送给了你。” 顾文君身体发软,没了力气,但是她的脑子却在飞快思考,她故意装作没听到那句骇人的称呼,明知故问:“秦川,你不是和萧大人一道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杀我?” 来的人正是萧允煜时那群手下之首,秦川。 “顾公子,不、顾姑娘,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什么傻?我是统率锦衣卫的都尉,你口中的‘萧大人’是皇帝陛下。”秦川面无表情,完全不似萧允煜面前的傻愣。 “你确实是有一些长处,如果效忠陛下一定能为陛下所用。只可惜你不该猜到陛下的身份,也不应该是顾家人。” 返程路上,秦川从中途这返回来,就是想灭口。 他其实并不确定顾文君猜没猜到陛下的身份,只是疑心这个顾家弃子和陛下独处过久,又有顾家随时盯着顾文君,唯恐留下陛下的把柄。 直到顾文君听到了他的话还装傻,秦川才敢断定她一定已经知晓了。 何况现在顾文君已经把治毒手段教会了李栋升,秦川再灭口,就无需顾忌。 眼看那把刀就要劈下来,顾文君瞳孔微缩。 “等等,秦大人!我活着更有用!” 但是她的话不足以动摇秦川的想法,纵使顾文君在一个瞬间就想出了一千一百条可以说服秦川的方法。 可如果她没有机会说出口,那么再精妙的计策全都是白费。 顾文君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小。 因为她的身份无足轻重,竟然连施展才能的机会都没有。高位者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当初要不是萧允煜陷入困境,别无他法,他也不会给她狡辩的机会。追究原因,是她太弱了。 那把刀离她只有最后一厘米的时候,顾文君彻底死心。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闭了眼,却没感受到剧痛,面前一道劲风刮过,一股巨大的力气将秦川连人带刀地踹飞了出去。 八尺男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踹倒在地。 秦川仰倒在地,肋骨轻微折了,但他不敢呼通,连忙起身跪下,连个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是磕头。 “秦川,你好大的胆子。” 顾文君听到最不可能的声音响起,是萧允煜! 那个阴冷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发颤的男声,顾文君不会认错。萧允煜冷笑了一声:“我说过算了,是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 他挡在她的身前,风尘仆仆,仪容都微微凌乱,但是气度不减,更加凛然。他是发现不对连夜赶回来的。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萧允煜会回来,只为了救她。 “你中途不见了人影,我就知道有问题。”即便怒极,萧允煜也仍然谨慎地注意自称,城府深不可测。 秦川直挺挺的跪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萧允煜会怎么做,违背的人,不会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个结果。即便秦川是为了忠心护住。顾文君对萧允煜的影响太大了,可她的生父又是敬王的人,不可不防。 秦川可以这样认命,顾文君却做不到。 她知道,再这样放任下去,死的人还会是她! 女扮男装,对旁人只是期满,对萧允煜那就是欺君之罪! 顾文君看着萧允煜开阔挺拔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办法。她刚才低着头,萧允煜没看见她的脸。 她心一横,也不去管身上的浴布,直接扑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萧允煜。他一时没有察觉,被抱了个措手不及。 柔软的女性娇躯隔着濡湿的布贴在萧允煜的身后,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掐尖了声音:“大人救命啊!” “奴婢是被顾大人赏赐给文君少爷的,正要沐浴更衣,准备伺候,就被这个凶恶的男人冲了进来,奴婢好怕!” 萧允煜先是浑身一僵,一动不动,然后猛地转身一推,力道之大把她整个人掀翻了出去,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问秦川:“顾文君呢?” 她摔在地上,娇嫩的皮肤一下子就见了乌青。 萧允煜却双眼冒红,话里带上了一丝杀意,“秦川,你杀了他?” 秦川终于张口:“她……” 顾文君强忍着疼痛打断秦川,“大人饶命,奴婢错了。大人别怪奴婢,文君少爷扔下奴婢跑走了。” 萧允煜松一口气,不耐地用脚踢起那放着衣服的竹篓扔给她身边,“滚!” 顾文君低着头一手攥着身上披着的浴布,一手抱出竹篓里的衣服裹在身前,忍痛道:“奴婢这就走,但是怕文君少爷在外面出事,大人……” 他还是没有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在萧允煜发现她不是“顾文君”后,就再也没有放在她身上了。 “秦川,半柱香之内,带顾文君回来见我。” 秦川听出来了,自己的命保下来了。 他心神剧震,只觉得顾文君过于可怕,竟然能让杀人如麻的陛下也能改变主意,实在是个祸害,当真该死!可是顾文君却救了他一命,秦川从此就欠了她。 顾文君知道,忠孝礼仪,秦川这样能冒死违背主君解决后患的人,自然看重恩情。 于是她不再说话,抱着衣服就往屋外跑了出去。 她要尽快换好衣服,因为她和秦川,还有一笔交易买卖要谈。现在顾文君有筹码可以说话了,说服秦川,信手拈来。 第21章 一波三折的顾家 “哐当!” 已经是第十个装典用的金丝玉瓶子被砸碎了,每一块碎片拿出去卖也能换来贫苦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夫人,息怒啊!”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轻手轻脚地拨开那些瓷器片,一边劝一边挥手示意下人来收拾。 地上跪了一排丫鬟婢女,全都小心翼翼地伏低了头。 在屋内来回走动的紫衫贵妇反手就扫落了一桌子的妆匣器皿,又发叮铃哐啷一阵脆响。“我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 “他把那个庄子拿了回来,又送给那个贱人的儿子,还打伤了我的婢女。”萧清乐难抑心头之恨,“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竟然不惜和我对着干也要保下那个野种。” 她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里掺不得沙子。“是他自己求娶的我,又有了瑾儿瑜儿,为什么还要留下别的女人生的东西,香萍,我恨啊。” 从顾长礼回到江东起,萧清乐就一直愤愤不平。 “夫人莫急,也是雪燕心急坏了事。”香萍是萧清乐的陪嫁丫鬟,一样不年轻了,下人们都喊萍姑。 雪燕是新进的丫鬟,年轻貌美,颇得萧清乐的欢心。可惜还是没有经验,萧清乐赏了她一次差事,却办成这副德行。 萍姑才趁机对雪燕落井下石,“如果不是那丫头办砸了,也不会让老爷突然就心软了,反而赏了那小子好些东西。” 顾长礼回来了。 却只带回来一个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奸夫的雪燕,不仅用出去几千两银钞,而且什么事情也没办成。让萧清乐在父亲面前毫无脸面。 现在雪燕还被关在柴房里,滴水未进。 “没用的死丫头!” 萧清乐恨得要死,那丫头还不如死在外面算了,顾长礼再把雪燕带回来还让她这个主子更加烦心,她深觉丢脸,更是对远在庆禾县的顾文君厌憎至极。 她是不会去想自己的错的,如果不是萧清乐想要折毁人家的名誉,也不会白白废了一个婢女,还和顾长礼生了嫌隙。 “我真该直接派人杀了那个野种。” 萍姑连忙劝阻:“夫人万万不可,现在老爷正因为知道了我们派人监视那边,已经有些不悦了。要是再动什么手脚,老爷心里只会更不高兴。” “我当初留下他们母子的命就给够他面子了!”萧清乐怒而冷笑:“他连父王交待的事情都没办好,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他凭什么敢和我计较?” “夫人!” 萍姑嘴上劝,却不急,她知道萧清乐只是一时气上了头。 夫人最爱顾老爷,甚至不惜他已经婚娶也要嫁过去,还和父王敬王大吵了一架,这才逼成了婚事。 于是这几年萧清乐急于和父王挽回关系,这才逼着顾长礼去庆禾县做事。 但显然,他什么没办成,反而让那小皇帝御下的锦衣卫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萧清乐怒气冲冲地坐下:“真是扶不上墙!” 萍姑劝:“夫人,听说现在那位因为救了一个锦衣卫大人,万一以后要是借这次机会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凭他也配吗!”萧清乐愈发生气:“顾长礼还想为那个野种举荐一个书院的名额,顾文君要考科举——只要我还活着,就想也不要想!” 眼看又一个玉器要遭殃,外面却传来一道悦耳的清响,如同黄鹂鸣柳,动听不已。 “娘,你这是做什么?” 萧清乐不答话。 那人走进来,玉面生辉,竟如天仙下凡般,被锦衣罗裙衬得天香国色。一众奴仆婢子纷纷行礼问好,“大小姐好。” 萍姑福了子,露出为难的脸色,“小姐,还是因为老爷他在庆禾县做的那事儿,夫人才……” “瑜儿,你爹他!” 顾瑜截住话头,撤走了其余下人,才说:“娘,你别忘了,你才是顾夫人,我和哥哥才是顾家的嫡子嫡女。你又何必在意那些卑贱之流,只会脏你的手。” “可他竟然还有意让那个野种参加科举!”萧清乐不甘,她连个指缝里漏出的风,都不愿意施舍给那贱人的儿子。 “我看你爹,都想把那野种带回来了!” 顾瑜和她娘不同,从小受着最好的女先生教导,虽然同样心高气傲却擅长伪装,她微微一笑,便温柔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就让爹带他回来好了。”顾瑜劝着:“娘,你当初就不该放任那边在庆禾县带着。爹知道人还活着,就会一直挂念。现在还见了一面,就更想了。” “你不如让他回来,让爹好好看看那泥腿子到底什么德行,看透了才彻底失望。这样爹才会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顾家光宗耀祖,什么样的人会让顾家颜面扫地。到时候,爹就知道娘的苦心了。” 萧清乐坐下来,细细思索。 “娘,人捏在我们手里,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一张菩萨面,一颗魔鬼心。 萧清乐不愿,“把他接回顾家,你爹肯定会送他去读书的。” 顾瑜眼里划过一丝讽刺:“那就让他读好了,想考科举就和哥哥一起考。哥哥可是江东第一才子,娘,你还怕他和哥哥抢?” 萧清乐冷静下来,说到底她就是心里压着一口怨气,太不平。她看着女儿那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貌,终于笑了。 “好瑜儿,你果然冰雪聪明,没有辜负娘对你的栽培,明年的选秀,你一定能……” 顾瑜面显羞意,“娘!” 萧清乐这才满意了,“好,就照你说的做。” 萍姑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时才开口:“夫人,小姐,现在有消息说,那顾文君已经被锦衣卫大人们带走了,应该是去了京城。” 萧清乐是王爷之女,又有县主封赐,她很了解京城:“不能让顾文君在京城久留,有锦衣卫的关系,积累人脉不难。” “娘,女儿有办法可以逼他不得不回顾家。”顾瑜眼波流转,便有了一个毒计。 见萧清乐望过来,她便凑到萧清乐耳边道:“娘,你身边那个雪燕不还活着么?既然爹说雪燕有了奸夫,那我们就坐实好了。顾家院内,我们几时见到她接触男丁了?” “就除了庆禾县那次……” 顾瑜笑得神秘:“要是奸污婢女还有了孩子——这个罪名,他在京城掀起再大的浪花我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扯下马!” 第25章 力压顾瑾 “顾文君呐。” 师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他大惊:“真是顾文君?” 先生们却比他还激动,迫不及待地递出卷子,“师长请看!” ……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直到仔仔细细地把三份考卷都看完了,师长仍然有些不敢置信,自他接任文山书院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分数。 但他并不觉得三位先生评卷有误,如果是他亲自来批改,也会给这么高。 师长奇了,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学子,连最基本的考试规矩都不懂,却身怀如此绝佳的天赋才华。 他一点也不怀疑作弊的可能性。 因为要是能写出这样诗词、这样锦绣文章的人还要帮人作弊,那这天底下真没几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而且那个顾文君,也不像是有钱人。 听闻是顾家弃子——哪个顾家,竟然连这样的栋梁之才都舍得抛弃不认? 师长心里生出许多想法,只能按下不表,他扬手示意:“把结果公示。” “是!” 一刻钟后,文山书院的人便出来张贴告示,等候已久的学子们便纷纷围了上去,顾文君离得远,等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围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连个缝隙也没留下。 这些人都因为那些事情看不起顾文君,不会让给她。 顾文君不急,就在最外围慢慢等着。 突然,一只手横插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腕,拉住她就往里扯,来人嘴里念念有词:“你在那么远能看到什么东西啊,过来这边!”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哎!子逸兄,你等等。” 王子逸不管她,反正他这个富家少爷有常山这个小厮书童开路,大家看他穿得富丽堂皇,也不敢多有怨言,只能气愤地看着他带着顾文君强行插队进来。 “你那些鬼名堂还真的挺有用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帮到本少爷的忙,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王子逸拍着胸膛。 “就算没过线,回江东本少爷罩着你。” 众人敢鄙夷却不敢直说,他们都是来争抢前面名次的,也就王子逸这样的纨绔子弟还担心考不进文山书院。 一般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是得不到举荐名额的,也是王家近几年来成为皇商,一下子飞上枝头,这才财大气粗地买了名额。 “我能进天字班了!” “唉,这个分数,我只能去地字班了。” …… 听着众人的各种议论,顾文君明白过来这其实就是一次初期考核,和分班考试。当然,太差了,还是会被踢出去的。 但她还是不懂:“不是还有剩下几门没有考,怎么就知道结果了?” “还不是因为科举就考这三门,六艺是传统,多则加分少则勉之,其他几门分数少,不会影响到哪里去的。” 顾文君思索了一番,开口问他:“算术你答了几题?” 王子逸一愣,然后摊开两边手,终于放开了顾文君。“我只会两道,剩下的反正就写零了。” 顾文君忍俊不禁:“这次总共十道题,就有三个答案是零。” “啊?”王子逸没反应过来。 “你策论写了多少字?” 王子逸迟疑地摸了摸头,“不知道,但是我把所有记着的,孔夫子说过的话都写上去了,希望能有用。” 顾文君矮王子逸一个头,就拍了拍他的背,“放心,你回不了江东的。” 王子逸还没反应过来,顾文君就先他一步走出去。 “少爷,少爷你在榜上啊!” 他的小厮常山激动地大叫起来,这才让王子逸回过神,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纸上,说明可以入学。 “怎么可能,我居然进了文山书院?” “顾文君说的都成真了,难道——” 王子逸呆愣半晌,然后突然整个身子一颤,就往前面挤,不管不顾地把一众人全都挤出去,也要走到那榜单的尽头。 只见第一位上赫然列着一个名字。 “顾文君。” 从排名第二的秦宸到最后挂名的王子逸,所有人都被压再这个名字的下面。 就算是一年前惊艳绝伦的顾瑾,按分数排名,也要在顾文君之下。 唯一一位答完了所有算术题,并且无一错处。 唯一一位策论、诗词满分。 连卷子都被张贴出来了,让人无话可说。 就像是三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所有学子的脸上,抽的他们脸庞生疼,一个个都傻了。 秦宸脸都涨的通红,抗议:“不可能,他作弊,顾文君绝对有问题!” “我看到他和王子逸之前在那里窃窃私语,王子逸都考进书院了,一定是泄题目了,他们肯定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你说什么?” 王子逸一个怒火冲天便要撩起袖子,亲自上阵教训这个嘴无遮拦的穷酸书生,却被顾文君一道声音拦下。 “秦宸兄,你是在暗示文山书院与我勾结,提前泄题给了我?还是我帮子逸兄在师长眼皮底子下舞弊啊?” 这话一出,反而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绝无可能。 “我只是教了子逸兄一些应对考前紧张焦虑的窍门,还望秦兄不要疑神疑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宸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青着脸恨恨离开。 顾文君站在人群外,却再也没有人敢小觑她。 她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让人不知不觉地放低了议论,听她说话。这就是第一的力量。 顾文君比他们都要厉害,实力胜过雄辩。 师长还担心会发生什么乱子,特地带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顾瑾过来,见顾文君三言两语剪就轻易化解了风波,还树立了威信,不由感慨。 “顾瑾,就是当年的你,也比不上他啊。” “……师长说的是。” 无论如何,顾瑾都想不到自己跟着师长过来接引学生,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那个同父异母、卑贱不堪的弟弟,竟然不仅考进了文山书院,还是入试第一! 甚至,顾文君的评价远高于当年的自己! 顾瑾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印出血了也没感到疼痛,只被愤怒和不甘填满了整颗心脏。 “那个野种怎么可能比我强,他怎么可能配!” 他面上还强挤出微笑:“顾瑾还有不足,以后还要请师长多多指教。” “哈哈,你也别太谦虚,你已经够优秀了。” 师长宽慰的笑,顾瑾却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顾文君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墨发的出尘少年,与他遥目相望。 她从来没有见过顾瑾,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温文表面下的凉薄冷意,是与顾长礼如出一脉的虚伪作风。 顾文君很快就猜出,他,就是顾瑾。 “顾瑾,你我两个顾家子,一个是乡下长大的泥腿弃子,一个是从小培养的江东才子,你输给我,一定很不甘心。” 她心里默念:“我最恨受欺负,受了委屈我千方百计也要讨回公道。你要是想压我就堂堂正正的来,找别人来打击嘲笑我算什么本事。” 她有自己的傲气。 “好好接受这个事实,接下来,你只会输的更惨。” 第四场,礼乐。 顾文君没有表演记忆里的名曲,她只是利用自己间谍生涯的看家本领,把前面一个人弹过一遍的曲目,现场就能复原出来,并且润色修饰,当场就被礼乐先生奉为绝世的音才。 第五场,骑射。 她身子底很差,但好在风气重武轻文,其他人也没有多好。起码顾文君是会射箭的,又被萧允煜带着骑了几天几夜的马。 顾文君计算好距离、风速,自己的力道,弓绳拉开的弹力,和靶子的材质厚度。脑海中头脑风暴地精密运算过后,她三箭射出,三箭击中红心,一次比一次靠近正中间。 代价就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最后一场是律法。 之前准备时间,顾文君死记硬背地在苦学,就是在苦背《大刑律法》 场场满分,六艺绝佳。 简直是一个妖孽横空出世! 一场场下来,就算徐修言再怎么不愿意信,心底深处也信了,他强撑:“这……可顾文君明明之前一直在乡下待着,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东西!” 徐修言急了:“我可是和顾文君在众人面前立下了赌约。顾瑾,是你说的,顾文君就是个废物,现在他却是门门第一,你要害我给他下跪磕头,真的认他为师吗?” 顾瑾猛地拔高声音,打断:“闭嘴!” 翩翩君子,也失去了如玉的风度。徐修言事事以他为准,不敢再说, 每一门,顾瑾都被顾文君压得毫无还手之力。顾瑾甚至有一丝庆幸,还好当年他们没有一起入学。还好,十六年前,娘把他们逼到庆禾县区了。 如果顾文君真的生长在顾家,那么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头。 悄无声息的,顾瑾高傲的心裂开一道缝。 “不!”顾瑾摇头,眼中暗藏锋机,“你放心,修言,我不会让你受辱,我有办法。” 第26章 你是雪燕的奸夫! 另一边,顾文君却没想那么多,只是仗着背后有金主撑住,发挥了个痛苦。 有第一就拿第一,没第一就争第一。 “我是占了投机取巧的便宜,其实还是我运气好。” 旁人全都目瞪口呆,但顾文君对自己的认知还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短处,不会以为这次出了风头就盖过所有人了。 但王子逸却不是这么想,“顾文君,你这也太厉害了!你现在直接去参加春闱,至少也能中一个举人回来!” “我这才到哪里,差得远呢。” 科举的难度,哪里是入学考试这种水准。顾文君一样文章策论感到苦手,合适的古诗词她会背的也少。 只有经算数学一道,她是得心应手。 “行了,你还跟我谦虚什么劲儿啊!我都已经打听过了。你现在不仅过关进了文山书院,还是历年来的第一!从来没有人满分过。” 王子逸越发信赖顾文君,直言不讳:“就是徐修言表兄也得称你一声师父了!” 一直以来被徐修言压着比较,王子逸心中也不大喜欢这个表兄,所以现在一看徐修言倒霉,他面露得意,根本不掩饰。 顾文君心想:“真是个小孩脾气,藏不住话。” 面上还是装了几分,“子逸兄别这样,这只是当时的戏言,今后我和徐修言都是文山书院的学子,我怎么好意思为难同窗呢。” 她故意把话说得圆滑,王子逸却憋不住,大声嚷嚷:“不对!明明是徐修言亲口答应的,要给你磕头拜师,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一向恪守君子之道,总不会言而无信把!” 他和小厮常山两人各自凶神恶煞地环视一圈,目之所及,众人纷纷点头。 这话确实是徐修言自己说的,否认不了。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 “那是顾瑾吗?” “真的是他?据说他在江东可是妇孺皆知的第一才子!” “就算在京城,顾瑾的才气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知道让多少名门闺秀一见倾心!”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 人海因为顾瑾走过来分成两边,一身白衣学袍更衬得他谪仙一般,玉面俊美。原本一表人才的徐修言跟在顾瑾身后,也只能沦为陪衬了。 王子逸嚣张的气焰都被压得缩了起来。 顾文君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在下顾瑾。” 顾瑾先行了礼,打招呼。 然后顾瑾才放招:“我这位朋友看重仪表,过于严苛。之前看到文君兄一时不慎就冒犯了几句,如有得罪的地方,希望能看在下的面子上,把这件事掀过去。” 看客们纷纷点头,感叹顾瑾的为人处事,果然是谦谦君子。 顾文君忍不住挑眉。 其实她本来没想要计较,但是现在顾瑾这样表面劝和,实则暗中讽刺她仪表邋遢,穿着寒酸,就惹怒她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掀过去就是不给顾瑾兄你的面子,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她掀了顾瑾的遮羞布,直接把话里的意思拉出来。 其他人才有所惊觉,这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在逼着顾文君放过徐修言么! 顾文君又说:“两位都是我的前辈,我当然不好计较。我当然不可能让徐修言前辈对我下跪道歉,磕头认师。就算他要信守承诺,我也应该好言劝阻的。” 一句又一句,都是戳人心肺的讽刺。 “不过现在顾瑾兄出头,要我揭过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徐修言之前百般讽刺我,总该和我道一句歉。想必两位前辈也不会因为我刚来,就欺负我这个后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好厉害的嘴巴! 三言两语就让听的人频频点头,立刻转而支持顾文君。 顾瑾微微眯眼,脸色微暗。 在旁的王子逸却忍不住直点头附和。 说的也是,凭什么徐修言就可以大放厥词,说顾文君是个没用的废物,结果人家还是第一名呢! 难道就因为顾文君是新人,那些打赌的话就可以不算数?哪里有这种道理! 就算真的拉不下脸兑现承诺,那道歉总该要的!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顾文君就把自己的立场和其他刚入学后辈的利益结合在一起,这样一来,新生肯定对顾瑾、徐修言有怨言。 眼看大家看自己的神色都不对劲了,徐修言更急了,他忙拉扯顾瑾。 王子逸眼尖,提高声音问:“修言表兄!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啊,干嘛和顾瑾前辈拉拉扯扯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徐修言气得手指都快戳到王子逸身上,“你还把不把我这个表兄放在眼里!” “这可是你教我的,我要帮理不帮亲啊!” “王子逸你!” 顾文君听着都快要笑出声了,这个富家少爷拆台的功夫简直绝了,帮了他不少。 这样一比,越显得徐修言那方无赖。 但她注意到到顾瑾沉了眸色,心知不好。 下一刻,顾瑾就叹了气:“文君,你果然还在恨顾家。当初你娘的事情确实犯了祖制戒律,赶走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顾文君还没有反应,王子逸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顾瑾是你哥哥,你就是那个顾家的弃子?” 大家的反应都是这样,被吓到了。 都没想到顾文君竟然是顾瑾的顾家的儿子,这——也太荒唐了! 顾瑾眼神闪了闪:“你娘亲去世后,爹才放下那段不堪的往事,去庆禾县接你回江东。你生性执拗不肯,又何必来这里为了和我怄气,连累其他人呢。” 他一副好言相劝的君子模样,让顾文君看了直想吐。 顾瑾说的好像,她做什么都是为了顾家。 她可不稀罕什么顾家,她宁愿直接扳倒他们。 话里话外又在暗示顾文君的娘亲犯了七出,不守妇道,听得顾文君牙痒痒,只想咬什么东西泄气。 顾文君转了一下眼睛,便有了对策,“有县主夫人在,我娘亲留不得,我也是回不得的。” 你暗示,我也暗示,看他们更信谁。 清乐县主的泼辣名声,京城可是一清二楚的。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显然更愿意接受顾文君说的。 顾瑾不狡辩,直接冷了脸:“我娘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但你也不应该公报私仇,侮辱她的贴身婢女还不认,难道逃到京城来就不用负责了么!” “什么?” 顾文君终于露出了惊色。 “你知不知道,雪燕都已经有了身孕!她已经追着你来京城了。” 雪燕?! 她不是被顾长礼打得半死不活,带回去了吗? 而且那可是顾长礼为了摆脱非议编的谎话,难道要用她来圆? 顾文君越是慌张,顾瑾就越发淡定自若,又恢复了翩翩风度。 “文君,看在同根所处的份上,我告诫你一句,就算你天资过人,品性不佳,也是不配做文山书院的学生,更不配为官!” 远处师长还没有走开,听闻所有事情经过,都忍不住目露怒火,直接走过来,“顾瑾说的不错,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再如何优秀,文山书院也不会要!” 顾文君连忙道:“师长,没有证据,事情真相就不能定论。” 顾瑾眼里暗藏得意。 “雪燕人就在京城,顾文君你要是敢,那就跟着我一起去看个明白!” 这下,顾文君彻底明白了。 这就是个圈套。 顾瑾就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还直接往里面跳进去了! 到底是什么陷阱,好像她人一去,就能把那莫须有的奸夫罪名栽在她的头上? 第27章 朕不信! “顾文君,疑似与雪燕疑有染。” 短短十个字,从文山书院加急送至守卫森严的皇城深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萧允煜舍弃出去的秦川化为了暗中棋子,把关各个秘密情报点,连接起偌大一整个京城。 他收到暗信的时候,还在批改奏折,京城已经彻底黑了天,太监鸣响了两更天的锣鼓,在深更半夜里巡逻。 “哐当——!” 御书房里传来一声翻天倒地的巨大震响,吓得巡游到这里的太监们一阵瑟缩,在掌事大太监的带领下迅速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新皇,是杀人不眨眼的。 登记第二天,萧允煜就一连杀了一百个奴才,连根拔除了各个势力安插在他身边的眼钉子,他没有费太多心思,就仗着上位之威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斩了怀疑名单上的全部脑袋,血洗寝宫。 从此,萧允煜的暴戾之名深入人心,无论是外亲还是皇戚,再也不敢轻易小觑他。 宫人们更是讳莫如深,万万不敢冒犯萧允煜的。 他们跪了许久,直到夜色越深,御书房内还是没有任何传出任何动静,太监们才敢磕了头告罪离开,唯恐打搅了皇帝,惹怒陛下。 皇帝陛下确实在发怒。 “朕带顾文君回京,还花了那么多心思,不是让他和顾家这么斗的!” 萧允煜岂止是心中不满,更是怒火冲天,他没有细究自己这莫名极端的不悦情绪是怎么了,只觉得一腔心思都白费了。 顾文君,怎么又会和当初那个婢女雪燕扯上关系。 他记得清楚,那时雪燕作恶,事情被顾文君机智化解了,还反咬了一口,逼得顾长礼不得不为保全自身推出雪燕。 “那种有私情的贱婢东西。”萧允煜光是回忆就忍不住皱眉。 他不信。 但问题是,他仍然记得。 那天,他这返回来带着顾文君走,那屋子里有一个女人。 “难道那天晚上。顾长礼是把雪燕赏给了顾文君?就是那一次,顾文君和雪燕有了染……现在顾家拿雪燕来威胁……” 猜忌是个闭环,只会越想越往负面偏去。 萧允煜忍不下去。他还担心顾文君被拿捏住。 穿着一身五爪金龙袍的男子沉思片刻,俊着无双的脸上却一片阴郁沉沉,预示着不详的阴谋风暴。 萧允煜挥手,“刘喜,朕要出宫!” 侍候他的大太监刘喜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和忧虑,“陛下……”您可是才刚刚回京,之前差一点就露馅了,宫中情况也不安全啊! 刘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多说一句。 梁上翻下一个暗卫,隐没在阴影深处,他扯下黑色面罩,露出一张与萧允煜有三分相像的脸,只要再经过细细化妆调试,就能有七八分像。 萧允煜忍不住凝起眉。 “要是顾文君在,他来易容一定能让这张脸变得有十分相像。” 想到这里萧允煜越加急迫,换下龙袍就要趁夜动身。 无论这件事情是真是假,那个雪燕肚子里的是顾文君的孩子也好,不是也罢,他都要保住顾文君! 财帛易得,将才难寻。 想通了,还是有一丝莫名奇妙的燥怒。 萧允煜暗骂:“那个爹害了你又害了你娘,结果送来一个女人你就这么管不住东西,也太过没用!顾文君,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为了藏住女儿身才撒的谎,竟然被顾家的阴谋诡计圆了回来。 实在荒唐。 至此,萧允煜倒是不怀疑那天夜里的事情了,却开始质疑她的人品。 她还不知道萧允煜如此神通广大,一天之内就从秦川那里得到了消息,又一次亲自出宫,还是特地为了她一人而来。 她陷入了麻烦。 古代没有dna基因检测,又没有测谎技术。 那一个年轻男子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污辱一个女子。证明自己无辜比证明有罪要难上百倍。 她和雪燕见过面,这有人证,雪燕当时被捏造了一个偷人的罪名,她被迫认下了,也有人证。 然后那个地点偏偏就是顾文君在庆禾的破屋子—— “奴婢就是在那时被毁了清白,但怕被夫人嫌恶,才撒了谎骗说是看到文君少爷屋里藏了奸人。结果被老爷一眼识破,狠狠教训了奴婢,奴婢吓坏了,再也不敢说其他的。” 顾文君差一点认不出来。 雪燕完全变了个人,跪在地上如泣如诉。 曾经娇俏的年轻姑娘变得苍白憔悴,整个人肉身了一圈,虚晃。 “雪燕,你不要乱说!”顾文君神色不好看,她已经为这件事想了一夜。 现在是第二天。 顾瑾浩浩荡荡地带着顾文君、以及师长、几位先生来到京城一座别院里。这事关系到文山书院的清誉,容不得马虎。 一见到他们,雪燕就跪了下来哭:“大少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无论谁说话都不肯起来,就是说要人给自己做主。 顾瑾暗中使了眼色,雪燕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顾文君的大腿,“文君少爷,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吗?我是恨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情,可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文君少爷你不能不要我啊!” 直到师长发话,“你先起来,我是顾瑾和顾文君的师长,你放心,如果顾文君真的是对你行凶之人,我一定会和顾瑾一起,给你个交代。” “是。”雪燕浑身发颤着其起来,她不敢看顾瑾,只能怨毒地盯着顾文君,发泄恨意。 一位了解医理的先生上前诊脉。“她确实有了身孕,但是脉象还很虚,不到一个月。身子底很差。” 时间也能对得上。 顾文君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和身体行动情况,心里起疑,这恐怕不是自然受孕。应该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外加找过不少体壮的男子对雪燕强行—— 简直丧心病狂! 顾文君神情一暗,那顾家,那清乐县主为了谋害她,真的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贴身婢女也可以这么折磨,狠辣歹毒!雪燕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死死咬着顾文君不放,拿她做最后救命的筏子。 顾瑾见她垂头丧气,便趁势道:“顾文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言语间还威逼利诱,接连引导,“还不如早点承认,要是看上了雪燕,为什么不直接说,要做这种下流的事情!难道顾家对你,还会吝啬一个婢女吗?” 她实在被这一家子不要脸的劲气到了。 还以为顾瑾好歹会光明正大地比试,结果却和她玩这招,却想不到顾瑾见她表现得过于出色,竟然慌乱到接受了家里的恶毒下策。 她要是直接公开性别,一切都迎刃而解,偏偏她要藏住身份。这招使得下流,但还真的用到顾文君弱处了。 顾文君越是生气,心里就越是沉着,逼着自己飞快思考。 她心念一动,突然问:“雪燕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怎么不提我屋里另外一个人,你当时也看到了,不止我一个男子!也许是你情急之下认错了人,事情是他做的!” “不是他,就是你!” “你凭什么说,就是我?” “我记得你那天穿的衣裳,是件短褐麻衫!那个人穿的衣服和你不一样。” 顾文君看着雪燕,继续问道:“你还记不得,具体是在哪里被害的?” 雪燕怔了怔,但是早就套好了口供,直接道:“是在卧房门口,我本想讨杯水喝,可是文君少爷你突然……” “卧房边?是不是有门槛的地方。”顾文君又问。 雪燕记不得了,掩面哭泣:“文君少爷你何苦逼我回想这种不堪的事情,你如果真不想负责,那我和这个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顾文君连忙稳住:“要真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负责!” “你承认了?”雪燕狂喜。 “雪燕,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给了我二两银子呢。” “是,是的……”雪燕不知道为什么又转了话题,她懵了。 “多亏了你的钱,我才找到牛车把我们两人送到县里,刚好你老爷就到了。” 雪燕迟疑的点了点头,“嗯呢。” “那老爷知道你偷人暗结珠胎,嫁祸到我头上吗?” “不知……”雪燕下意识的便要回答,冷不防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不是的,这不是嫁祸,就是你,是文君少爷对我不轨!” “别紧张,我就是想问清楚。我之前被害了几次,总要留心。”顾文君笑了笑,暗中带着深意,引来师长的侧目。 顾瑾皱了眉:“你逼问一个可怜的婢女,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不如早点认下来,只要你愿意承担过错,顾家难道还会不同意送你一个婢女么?别再磨蹭迟疑,徒惹笑话!” 师长也沉了脸色,“顾文君,事到如今,现在你还要问这些做什么?” 顾文君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点了头:“师长教训的是。” 雪燕以为她是认了,那这样夫人总会放过自己了,激动地抬起脸。却不想,顾文君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问:“那天下了雨,我见你衣裳湿了,也许这才一时动了歪念……” 雪燕刚松了口气,闻言迫不及地接了下去:“呜呜呜,文君少爷,就因为奴婢淋了雨你就要这么对奴婢——” “你在撒谎!” 顾文君语气忽然一转,指着雪燕厉声说道:“那一天是江东郡守寻访庆禾县,哪来的雨?” 第28章 恶狗的反咬 顾文君突然一个反问,让屋内所有人都一怔。 雪燕更是被吓得整个人猛地一抖,又跪倒在地,惶恐道:“不对!是奴婢慌张之下记错了,那天是没有雨,但奴婢没有说谎,真的是文君少爷对我——” 她话未说话,又被顾文君一个动作打断。 只见顾文君倏地上前,俯身用手拉起雪燕,这个举动突如其来,不仅雪燕没有反应过来顺势起身,就连凝神观望的顾瑾和师长众人也惊了一下。 顾文君见此又一笑:“看来你不仅记错了天气,还记错了真正的凶手。如果对你行凶的人真的是我,雪燕姑娘怎么可能对我的亲近没有任何反应呢?” “别说碰你了,就是我靠近你,雪燕姑娘也应该害怕才对!” 雪燕还想开口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之前就被顾文君这一连串的问话弄蒙了,又被顾文君这么试探,全露了馅儿。 师长定了定神色,捋过胡子,“雪燕姑娘,你要是真有冤屈,我们一定会为你做主。但你要是所说有误,冤枉老夫的学生,我们也绝不会放任的!” 话里话外已经认可顾文君的学生身份,身后几位先生也是连连点头,毕竟她的入试成绩如此出类拔萃,任是随便哪位先生遇到了,也会惜才的。 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尤其是这两人的触碰也自然正常,心里都已经偏向顾文君。师长似有顿悟,在顾文君和顾瑾之间来回审视,然后无奈一叹:“何苦呢。” 顾瑾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好。 “等等,我相信雪燕是不会骗我的,她也许只是被吓到了。现在我们这么多人拷问她,雪燕一定害怕。” 现在顾瑾自知大势已去,但还是心有不甘,垂眸间又对雪燕使眼色,俊秀如玉的眉眼间藏着一丝逼人的利芒。 这个眼神威胁,顾文君看得分明。 看来雪燕有把柄在顾家手中。 当然,雪燕是清乐县主的婢女,卖身契肯定捏在县主手里,就算被磋磨到这个地步,雪燕也只敢迁怒憎恨无权无势的顾文君,而不敢怨自己的主子。 顾文君冷眼扫了一眼风度翩翩的顾瑾。 “要是现在你说实话,我还能帮你,但你要继续撒谎,一旦被戳穿。不仅顾家不会容你,我也帮不了你。”顾文君话里藏话。 她确实是可怜雪燕的,这只不过是那位清乐县主身边一条狗,打狗还得看主子,可这位主子对自己的贴身婢女下手也太狠毒了。 所以这话是在给雪燕暗示一条后路,就看雪燕自己愿不愿意领情了。 但如果雪燕不死不休,一定要拖着她下水,那顾文君也不会留手。 刚才一通对话下来,雪燕明显漏洞百出,她现在僵在原地,额上汗如雨下,心中快要崩溃。如果说顾文君的话给了她一丁点希望,那顾瑾的话就是最后一击。 “雪燕,我和娘、还有我妹妹都是相信你,才把你接送到京城,想要为你讨公道!难道你这些都是骗我们吗?”顾瑾的质问把自己和顾家撇得一干二净。 雪燕肝胆俱裂。 她已经惹了主子的厌烦,更没了清白,现在还被逼着生孕,都这样了顾瑾还用撒谎求荣来吓唬她,顾家是要她死! 顾文君看雪燕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添了最后一把火。 “雪燕,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你别怕,好好说出真相,我会帮你。” 雪燕呼吸急促,深吸一口气后快速伏倒,用力地磕了一个头,把地板磕出了狰狞的血迹。砰砰砰!一连三个响头,血迹斑斑。 “文君少爷,奴婢……奴婢错了!” 她选了顾文君! 顾瑾不由暗骂了一声,该死的贱婢! 他死死攥住拳头,只能借此压抑自己的怒意。从小到大,这是顾家第一次接连尝到挫败感,全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文君! “唉,既然事情水落石出,顾文君是无辜的,就还是我文山书院的学生。” 师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雪燕姑娘是顾家的奴婢,那之后的事情,自然也是你们顾家的宅内事,与文山书院无关,我们就不便参与了,点到为止。” 他并不是单独对顾瑾说的,而是朝着顾文君和顾瑾两个人的方向一同说的。 这就是告诫了。 教书育人十几载,徒下门生考取功名的不知繁几。师长也不是愚人,他是太信任自己的得意门生顾瑾了,一时不察被带着跑。现在回过神了,师长就反应过来,这是顾家的阴私内斗。 将心比心,他对顾瑾实在是有些失望。 读书人大丈夫,竟然就玩弄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和那些养在深闺宅院里的妇人有什么不同?真是白教了! 反倒是这个顾文君…… 师长再偏爱顾瑾也不得不承认,顾文君确实机智聪颖,这一连三的反问套话和不经意间的暗示拉拢,当真是好手段! 他对这个初入京城的年轻人,又多了一分欣赏。 顾瑾感受到师长的目光停留在顾文君身上,他低头掩下眼中的狞色:“顾瑾向师长告罪,是我管教不严,竟然让一个奴婢牵着鼻子走。顾瑾这就把这个恶女送回顾家,好好管教!”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顾瑾是把怒意发泄在雪燕身上了。 雪燕慌忙挣扎起来:“不,不要!文君少爷救救我!” 她知道,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是顾文君。这次再回江东,那她就真的没有机会活命了! “等一下!” 顾文君问顾瑾:“雪燕姑娘是有错,但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是顾家安保不全,连一个丫鬟都看护不了,她也不会被奸人迫害;如果不是顾家规矩森严不容人情,她也不会诬陷我,来谋一条生路。” 从里到外,把顾家上下都讽刺了个遍。 顾瑾一张如玉白面,都整个变黑。“我娘又不是苛刻之人,如果雪燕有冤情,会善待她的。” “是吗,你这是要把雪燕逼死啊!她现在名声彻底毁了,又有孩子,就算你的母亲县主夫人愿意放过她,其他丫鬟们怎么看她?她回江东是死路一条!” “顾文君你!” 顾文君乘胜追击:“你之前不还说,顾家不会吝啬一个婢女送我。虽然她屡次害我,但我实在可怜她,也缺少一个看家丫鬟,不如我买下她的卖身契,留她在京城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才有一条活路。” 雪燕转了方向,冲顾文君磕头,“谢文君少爷!” 顾瑾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僵持着不肯,还嘴硬:“说来说去,你还不是看中了这丫鬟的美色,图谋不轨!” “顾瑾!” 师长看不下去,那婢女磕得满脸都是血,他终究没办法当做视而不见。顾文君提的法子是最妥当的,留了雪燕母子两条命,也没有把脸皮撕破,给了顾家一个脸面。 所以他是开了口:“算了,这件事就这样,到此为止!” 顾瑾再不甘也得认了:“是。” 顾文君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刚好,也请师长和各位先生们做个见证。雪燕姑娘以后就是学生的家仆了。我也不是有意和顾瑾前辈争的,请前辈勿怪。” 好话都被顾文君说全了,还让师长作证,逼得顾瑾无法在事后否认,只能交出卖身契。 “……顾、文、君!”顾瑾恨得心肺烧火却还是行礼,“你多虑了,我自然是不会怪罪的。” 雪燕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她眼里冒出死而后生的火花,燃出更加汹涌的恨意,但不再是冲着顾文君了。 顾文君见此,只是一笑,从别的主子手里捡回来的濒死之狗,稍加训练,就能变成一条气势凶猛的恶狼。 雪燕毕竟做了清乐县主一段时间的贴身婢女,一定知道一些顾家秘闻。 顾文君对此,很是期待。毕竟狗反咬主人的戏码,是最好看的。 她向顾瑾还礼,又冲师长和各位先生弯腰,请送他们离开。 临走前,师长低语一句:“顾文君,明日上学来天字班,第一堂是我授课,莫要迟到。” 顾瑾这下破了面具,大惊失色。 师长已经三年没有给学生教课了,怎么为顾文君破例! 难道—— 第29章 顾瑾顾瑜才是野种 难道师长想要收顾文君做亲传弟子? 顾瑾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凭什么师长就对顾文君这么另眼相看! 那个弃子就是一个顾家十六年前扔出去的垃圾乞儿,只配在乡下苟活!但是偏偏顾文君就是运气好,接二连三地遇到贵人,不仅拿到举荐名额,还得到了师长的赏识。 就连顾瑾也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被师长收入门下。 他整颗心脏都被不甘和嫉妒拉扯着,又是怨恨又是憋屈。 顾文君只是在一个入学考试里表现出色,师长不可能这么冲动。顾瑾越是这么说服自己,越是抓耳挠腮地妒恨。 “怎么办?” “万一师长欣赏顾文君胜过我,我这一年的时间就白费了!” “要是真的被顾文君这个泥腿子比下去,爹和娘会怎么看我,江东那些人又会怎么议论我?” 察觉出顾瑾的狼狈,顾文君只是不动声色地笑,她越是这样,顾瑾反而越不敢冒进,他这次就是太小瞧顾文君了,这才能接连出错。 顾瑾维持住最后一丝脸面,甩袖扔下雪燕,跟着师长和先生们走了。 倘若顾瑾要是知道,就是因为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师长才会这么看重顾文君,恐怕只会更加恼火,气得风度全无。 因为顾文君的反问看似简单,实则深含现代审讯技巧的门道。 她先是用寻常的询问来打消雪燕的警惕,紧接着又出其不意,让雪燕自乱阵脚,最后的主动触碰更是点睛之笔,让雪燕不知不觉就中了圈套,间接表明了顾文君的无辜。 这个过程,对人心理的把控,极其考究,即便用在真正审讯罪犯的官司里,也非常实用,远超顾瑾构陷顾文君侮辱女子那种低下的不入流手段。 所以,师长才眼前一亮,甚至想要为顾文君授课,仔细讨教。 不仅师长识货,在屋外偷听许久的萧允煜也是大为惊艳。 “果然是才思敏捷!朕没看错,这样的人才,比那什么吟诗写词的江东才子好一千倍一万倍,朕不需要酸臭儒生,朕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实用栋梁!” 他连夜出了皇宫。 赶到的时候,顾瑾已经把顾文君、师长还有一众先生都带到了。 一开始,萧允煜想的是,直接杀了雪燕了事。 然而顾文君的反击太出乎预料,萧允煜面色仍然冷漠如冰,但是狭长的眼中透出一点欣喜的亮堂,目光如炬,整个人便温和了许多。 “那个婢女的孩子,不是顾文君的。” 他想到这里,心情莫名地变好。 “是朕多虑了,就算顾长礼赏给他,顾文君又怎么会看得上那种女子。” 等屋里的声音安静下来,萧允煜示意暗卫们留守等候,这才推门而入,把顾文君吓了一跳。 “什么?” 当来人踏入屋内时,顾文君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都瞪大。 那一身墨色的暗纹长袍,光是颜色,就是寻常百姓不得穿戴的尊贵点墨,更不要说用料、花样,顾文君不会针线,但看也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腰间还坠着一枚龙兽模样的玉佩,莹润发光,绝非凡品,就连摆下的鞋靴面底,都比顾文君一整身打扮都贵上十倍。 他本就是相貌俊美,神采俊逸的男子,又冷若冰霜,目盼之间让人不敢直视。如今换了一身符合身份的贵气穿着,气势更加凝沉,压得顾文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故人重逢,但已经物是人非。 她没想到会再见得这么快。 “萧——!” 顾文君下意识地惊愕了一句,然后转瞬回神,就要给萧允煜下跪,却被他一手拦下。他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白玉扳指,雕着四肢成自在坐像的貔貅,贴在顾文君的腰上,传来一阵异样的酥麻触感。 顾文君忍不住惊呼:“陛下……” 萧允煜这才察觉他们的姿势过于,霎时间松开手,像烫了火,但他神色还是十分冷静,只是抿了抿唇,“虽然你知道了朕的身份,但朕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之前一样相处。” 他希望如常相处,顾文君却不能随便认下。 顾文君飞快地低头,“草民之前不知陛份,多有得罪,还望陛下勿怪!” “你啊。”萧允煜低喃了一句。 他知道顾文君极擅长趋利避害,狡猾的跟条泥鳅似的,怎么可能还会对自己和往昔一样。当时他固执己见,把顾文君带回来,就预料到这一幕了。 但还是有些可惜。 萧允煜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只是心中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顾文君却偷偷抬眼,瞧了萧允煜一眼,“草民不敢对陛下失礼,除非……” “除非陛下能许诺,让草民相信,陛下是绝不会与草民计较的。”顾文君一脸唯恐不及,把腰压得极地低,只一双皎洁如星的眼里闪烁着狡黠。 “你这张嘴啊,还真是会刷机灵呐,就会蹬鼻子上脸了!” “只有这样,草民才有勇气和陛下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然陛下一生气发了怒,追究起来,草民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楚啊。” 萧允煜又是怒又是乐,复杂的情绪翻腾起来,把一座霸道冷酷的冰山变成了人。 “说,那你想要什么?” 他上次就丢了一把贴身的匕首,这次又要送一样东西。萧允煜扪心自问,怎么每回见顾文君,就要少些什么,再下下次,他难不成还得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 顾文君转了转眼睛,大着胆子说:“陛下这枚腰间的玉佩,就是极好的!” “朕看你这牙尖嘴利的舌头也挺好的,不如拔了交换好了。” 顾文君不怕了,她试探出来,萧允煜是真心有意交好,于是反而更亲近,笑道:“看!草民就是怕陛下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才想要个信物作证呀。” 萧允煜本来已经扬起手作势要打,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冷哼一声,摘下拇指上的白玉貔貅戒指扔了出去,“这个赏你了,戴上!” 他本来是想过送玉佩,但顾文君开口要,他就改了主意。不能太顺着顾文君来,否则,这小子会无法无天、 顾文君却嬉笑着接了下来,藏着满肚子的鬼精算计。她不说,其实她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扳指。玉佩上刻的是龙,她要来也用不了啊,貔貅就没那么讲究了。 就是这个送戒指,就带上了情愫的意味。顾文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 但是古代可没有这个讲究,顾文君摇头压下那些胡思乱想。 嘉赏过后,萧允煜不忘记敲打:“顾家那个婢女,你要了过来,也要留心。雪燕能反水一次,也能背叛第二次。” 有秦川守在顾文君身边,他时刻都能知道顾文君的消息,有维护之意,但还是警示。这句话,未尝不是在警告顾文君,别想背叛他萧允煜。 顾文君面上称是,心里却另有想法。 雪燕也不善良,算计恶毒又有野心,但她是不会再背叛的,一是因为她背弃了旧主,只有顾文君了;二是她想要留下腹中这个父不详的孩子。在古代,一个未婚先孕的婢女,这就是自寻死路。 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只有顾文君愿意留下,也只有顾文君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不会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 雪燕,一个可恨可怜之人,却对顾文君有大用处。 萧允煜却是因为雪燕想起一件事。 “你确实是缺少伺候的人,秦川守在暗处不能露面,雪燕名节有损不配。”他沉思一会儿,“朕会给你找人的,你放心。” 说着萧允煜又教训:“难道顾长礼给你的那些钱还不够吗,打扮得这么穷像是什么样子!出去也丢朕的脸面!” 顾文君委屈:“那钱不还分了李栋升一半么。” “他在太医院过得很好,顾文君,你管好自己先,别再让朕担心了。有什么急事,就告诉秦川,他会传信给朕的。”萧允煜留不了太久,他昨夜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天,得回去了。 顾文君感恩他的维护,亲自出宫见她,所以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萧允煜。 打探到仁心堂李栋升的消息,顾文君心里又放下一块石头,看来李栋升也已经安全抵达京城,而且顺利进入了太医院。 她的白棋,已经在宫里安插好了。 而她的黑棋嘛—— “雪燕,你是不是很恨我?” 顾文君问。 雪燕此时已经洗去了满脸血迹,收拾好自己,露出一张惨白浮肿但仍然秀丽的年轻脸蛋。 “奴婢是恨文君少爷,如果不是败在文君少爷手里,奴婢也不会这么凄惨。但是奴婢更恨从前的主子,奴婢再狠再坏也是因为对夫人忠心,但是夫人、小姐和少爷,都不给奴婢活路,奴婢也只能和他们拼了,别无选择!” 雪燕目露噬人的凶光,她能讨得清乐县主的欢心,肯定不简单,小小年纪就已经熟练陷害手段,心肠冷酷。 但再狠毒的人也有软肋,她摸了摸小腹,挣扎一会儿最终咬牙:“奴婢感激文君少爷出手要回卖身契,只要文君少爷答应,容下这个不堪的孩子,奴婢就说出一个秘密,一个夫人最大的秘密!” 顾文君一愣,她没想到雪燕交代的这么快。 “奴婢知道文君少爷得了上面赏识,一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想用这个秘密来投诚。”雪燕急忙解释。 雪燕之前在内屋收拾自己,应该是听到了“陛下”那些话。 难怪。 顾文君眯了眯眼,还是点了头。 雪燕这才敢说:“文君少爷,当年楚夫人,就是顾娘子楚婻被诬陷偷男人不守妇道,才被老爷休妻下堂,但其实另有隐情!因为,真正红杏出墙的人是萧清乐萧夫人!” “顾瑾顾瑜,才是真正的顾家野种,他们不是顾长礼亲生的!” 顾文君嚯地一下,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第31章 未婚妻和未婚夫 “顾文君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程师长为什么偏偏看重他?” 秦宸嫉妒至极,心里骂声一片,但是却说不出口。 因为一堂课,充分展示了顾文君的才思和他自己的无能,师长为顾文君出的那一道题,秦宸根本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倘若今日,他当真和顾文君同朝为官,劝君为善。 那他秦宸必定死在谏言之下,但顾文君就能够成功劝君,她实在能说会道,不仅脑子转的飞快,就连说话也是牙尖嘴利,不仅不惹人厌烦,还能让人一直听下去。 这样的人,想必在哪里都生存适应得极好! 尤其是这样的臣子! 秦宸就是一直盯着顾文君,才发现了师长对顾文君的另眼相看,他们都只是学生而已,但顾文君在师长心目中,已经当成了未来的臣子培养! 从问的问题也能看出不同。 一众学生都蜂拥上去看程鸿问程师长贴的那道题,想要趁其他学生还不知道的时候,多抢些时间来作答。 只有顾文君和秦宸留在原来的课桌上。 顾文君不动,是因为她知道师长既然都说这道题是他思考了十年的,那一定很难,需要仔细思索,不急于这点时间。 但是看原本急于表现的秦宸也不动,顾文君就起疑了。她整堂课都被这个人盯梢,早就不爽。而且他们有旧怨,更是心有防备。 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文君主动搭话,有意打探:“秦宸兄,要不我们跟着一起去看题?” 没想到那个阴暗孤僻的秦宸却砸过来一个质问:“你真是那个顾瑾的弟弟?” 看来不是王子逸那个包打听夸张。 短短时日,关于顾家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文山书院了。谁让顾文君和顾瑾都是风云人物,又是私生嫡庶这种八卦消息,就是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们,也都十分好奇。 顾文君不接招:“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那你要小心了。”秦宸阴恻恻地开口:“你那个哥哥,可是找了人来买通我,答应要给我整整一百两,让我时刻盯着你,遇到机会就动手。” 顾文君毛骨悚然,不是怕顾瑾,是怕秦宸的邪气。她预料到顾瑾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万万想不到他们买通的人竟然临阵倒戈了! “你就这么全和我说了?” 秦宸眼里仍然满是怨气,之前就是这么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 “我最恨他们这样的有钱人,他们看不起我,以为施舍一点钱就能把人当奴隶使唤。我才不会任由他们支配,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后悔!” “你也恶心,明明有才华却和王子逸那种不学无术的人狼狈为奸,一样让人恶心。” 顾文君心思一转,觉得秦宸虽然过于极端,还不是无药可救。她有意结交:“我和他们不一样,顾家不要我,我和你一样,都是处境艰难。” “但你接受了王子逸的示好,还不是一样的媚上贪财!” 顾文君表示汗颜,她的道德底线确实低。 没想到秦宸出身寒门,虽然行事过激,但是严以待人,但是同样严于律己,倒是知行合一,很适合去刑部。 “我可没要过子逸兄一分钱。”顾文君为自己辩解,“秦宸,我学识不精,但应对试题有点研究,只是考前给了些提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宸仍然不信任。 顾文君又道:“只要秦宸兄也愿意和我交好,那我肯定也会为你答疑解惑的。” 她一话击中重点,秦宸这种寒门学子,最在意的就是学业和经费! “你要说话算话!” 秦宸双眼一亮,他其实本来是极其厌恶顾文君的,但是看到了师长的欣赏和特殊对待,他还是改了想法,渴望学到顾文君一分半点的思辨能力。 所以秦宸这才托盘而出,否则,他才不理会顾家那种世家狗咬狗的龌龊阴私。就算知道了内幕也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他得了顾文君的许诺,当然就不愿意欠顾文君人情,这也正是顾文君的目的。 三言两语间,顾文君就分析出秦宸的性格,从他的话里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那个徐修言是顾瑾的忠实拥趸,因为徐家和顾家从前就是世交,两家还有婚约。徐家一直想把嫡女徐秀容嫁给你那个好哥哥。” 秦宸说着挂上嘲笑:“可是顾瑾看不上,他想把徐秀容送给你,然后撇清自己的关系,再引来徐家的报复来对付你,自己甩手做掌柜看戏。顾文君,想不到,你在江东,还有一个漂亮多金的未婚妻!” 顾文君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果没有萧清乐那一出戏码,徐秀容确实本来应该是她的未婚妻、等等! 不对!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娘亲没有被赶出顾家,那她也不用假扮男子,那么那个和她打赌输了,应该认她做师父的徐修言,才是她的未婚夫! 刚才大出风头,所向披靡的顾文君这下傻眼了。 “这……” 她笑得惊奇也无奈,没想到这还是个孽缘。 但是那个徐修言,要是他知道,她顾文君这个踩在他们头上的第一名,不仅是个女子,还是和他有过世家婚约的未婚妻,又会作何感想呢? 顾文君摇了摇头,问秦宸:“顾瑾想要怎么做?” 秦宸心里划过一丝贪念,“你解了程师长那道题,把答案告诉我,我就和你说——” 顾文君仍然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秦宸自己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因为他受不了顾文君这淡漠的神情,好像世间的荣华富贵、名利福禄,都不在她的眼里。 他感到羞愧,改口:“你想出答案,不止要说出结果,还要教会我,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文君这才一笑:“人和人之间有所不同,你不应该想着用我的方法去想,而是找到自己的思考方法。来,我带你去想……” 她带着秦宸起身去看题。 这个人,有些趣味,也有些用处。 见是顾文君过来,众人不由得让开,天字班上下已经默认,她是这一届的领头人物。在这里,实力比家世背景更能有作用。因为也许今后入朝为官,她就爬的比所有人都高。 顾文君定睛一看,只看到一张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九个墨水点。 她身形顿了顿,怕自己看错了,又仔细去看。直到有人拍了她:“别看了,这就是九个点,排成了三行三列,程师长说,谁要能用一条线把这九个点连起来,就解完了题目。” 顾文君先是不敢相信,想了想后又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推开人群,先一步离开了。 秦宸不得其解,旁人却议论:“看来第一名也答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看着就是九个排列好的点而已,但是怎么一线贯穿,还真的连不起来。该不会是什么八卦阵法!” “一定是!我说怎么这么难呢,不愧是程师长,竟然想得出这么难的题目!” “看来顾文君也犯难了,不知道我们上一届,顾瑾、徐修言那些前辈们会不会想出来啊?” …… 秦宸听不下去这些没用的废话,记下图案后就追着顾文君出去,却发现顾文君正在后山狂笑。 “哈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秦宸不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顾文君之所以面无表情地离开,就是她怕自己太过得意,会引起众怒。 这道题,对思考方式单一和空间想象能力薄弱的古人确实难啊。 但在现代,却只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大概就是那些参加奥数竞赛的小学生大概都做过十几回的加分图形题!再看那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学子书生们苦恼思索那么久,难道不有趣么? 当然,她也是占了时代的便宜,不值得骄傲。 顾文君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恢复过来,直入重点:“我想出答案了,你要听,就告诉我顾瑾究竟在算计什么?” 秦宸彻底没了脾气,他恨天恨地恨顾文君,却恨不了这份真才实学。一息之间,一眼答题。他却连题目都还没有完全搞懂,秦宸也借此完全认清了自己,他确实比不上顾文君,就是那个江东第一才子顾瑾,也是拍马屁也都追不上顾文君半分的。 他不再迟疑,全数都和顾文君说了。 顾文君听了却又忍不住想笑,还好这次憋住。 她拍了拍秦宸的肩,“你不是最恨有钱人吗,你想不想耍那些世家弟子一次,这不是使坏,他们是恶人,我们对付他们,那是替天行道!而且我保证,你不会惹祸上身!” 秦宸动了心,“我要怎么做?” “简单,你先把那一百两银子收了!然后……” 第36章 落水 顾文君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偷窥,只是忙于应付座上各人的试探。 一出对联考验,只是首辅大人出的第一题。 但是仅仅凭着一个对联,顾文君就能让张御正亲自开口指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了! 她敏锐地发现,一下子宴会上的气氛,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之前大家还有说有笑,虽然出声讽刺或者有话反驳,可还是面上带笑,有几分客套意味。 然而首辅大人表了欣赏的态度,原本吃吃喝喝、你我论诗的表面友好也维持不下去了,剑拔弩张的意味越来越浓重。 顾文君自然是最有威胁的,被许多青年才俊围攻。利益面前,谁都无法视而不见,不争不抢。 在场只有顾文君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只想要来首辅大人的家宴上好好吃顿饭,欣赏夜灯的人。可谁会相信她! “当今首辅大人之女,张月娥的吸引力果然强大。要是能迎娶她,想必便是登天梯,通仙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顾文君心里越来越无奈:“可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啊,我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娶张月娥呢。” 师长却不愿意放过她,趁机在众人面前屡屡夸赞。 “顾文君还年轻,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在座的各位多多宽待。他就是我文山书院这么多年第一个入试成绩全门满分的学生,有时候都让老夫汗颜了,文君勤于学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便是他作的,唉,这小子啊,过犹不及……” 他嘴上一直在说顾文君的不足,实际上就是在变相地夸赞顾文君,还用各种各样的事例来铺垫顾文君的优秀。 程鸿问这个老狐狸!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少人心中大骂,不止程鸿问一个人带着自家晚辈门徒来的,还有许多人抱着相似目的。所以彼此之间都在隐隐比较。 可又有谁比得过顾文君拿出手多的? 论相貌,顾文君男生女相,一张脸生得丰神玉貌,月眉星目,就算穿一身最普通的素色儒袍,手无折扇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论才情,谁比的上“三光日月星”,谁又能作得出“书山有路勤为径”? 也就一点,顾文君在京城籍籍无名,毫无名气,一定是外乡客,比不上在座的大多数人。可偏偏张御正还是有心找上门女婿,还不能用家世背景来压顾文君! 他们气得憋屈啊! 可这时也只能酸涩地低讽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都不懂,什么功名也没有就尽出风头,小心惹来大祸!” 顾文君暗暗看了对方一眼,这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些难听的话了,看来已经记恨上她。 “好了。”高座之上的张御正摆手,“时候也不早了,点灯。” 首辅的话音落下,只见一群群穿着精致罗裙的婢女鱼贯而出,面上都蒙着纱,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庭院之中的明火蜡烛都相继灭了,换上制作精美,构造巧思的纸灯。 偌大的庭院通着九曲蜿蜒的连廊,廊下便是人工开拓的大池塘,蓄满了清水,红白锦鲤争相追逐着月色倒影。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水声潺潺,直到各式各样的天灯点燃,才又变得灯火通明,权贵一人之宴,就抵得上满人间的烟火。 顾文君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失语,直到一个婢女在她面前福了福身子,才让她回过神来。 “公子,这是八角转屏七彩孔明灯,公子可以亲手为它点火,然后选一处地方放灯。”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顾文君缓了神色,“啊,好的。” 她伸手接过那灯,走了几步,到偏院里,想在池塘边放灯。 细看之下,她发现工艺精湛得吓人,只见那灯面上画着七彩仙图,顶起八角八面,转动起来连在一起便是一个故事。 顾文君不由脱口而出:“《西厢记》?” 那婢女问:“什么西厢记?” 顾文君面露尴尬,她没注意竟然说出了这个古代没有的书,但好在听到的人只是一个婢女,她想了想也就指着灯上的画说:“只是想到一个故事。” “讲的是一个书生在寺庙里遇到相国小姐,一见钟情,而无计亲近。恰遇叛将率兵围寺,要强纳小姐为压寨夫人,书生在相国夫人的亲口许婚下,巧妙解除危难。不料相国夫人却嫌书生贫贱,食言赖婚。” “呀!怎么可以如此!”婢女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到了书生救下小姐,互许终生却被拆散的画面。 “那书生相思成疾,相国小姐却羞于表白,几经波折,他们还是私会。相国夫人觉察迹象,又失言在先,虽然勉强答应了婚事,却又以门第为由,令书生立即上京应试。十里长亭送别之后,直到书生考中状元,最终两人才修得正果。” 那八面灯壁上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多画,只有一个带着丫鬟的娇俏女子,和一位俊秀书生。顾文君只是联想到《西厢记》的故事,才顺势一说。 顾文君也省略了不少内容,就比如小姐的丫鬟,两人最后都嫁给了书生。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潦草的大纲介绍,竟也让那首辅家的小婢女听得不可自拔,忍不住抚掌拍手:“那真是太好了!” 古代多的是才子佳人的事迹,可都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样寒门书生,娶了相国千金,一波三折的故事。 本就是个话本故事,顾文君说者无意,偏偏听者有心,马上就有人寻了过来找茬。 “顾文君,你什么意思?相国——那不就等同于古时候的首辅大人吗!你这《西厢记》,话里话外是在暗示什么?” 又是那个人! 顾文君飞快反应过来失言,连忙挽救:“只是在下听过的一个故事,都是编造的,现在想起随口道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各位莫怪。” 那婢女却悄悄低下头,脸上染起红霞,面纱也遮不住她的羞怯,不再言语了。 “好了陈亮,这里可是首辅大人的灯宴,你别惹事。” 陈亮已经忍了许久,这下更是大怒:“他顾文君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编故事觊觎月娥!这里哪一个人的出身地位低于三品官阶,都是京城互相认识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可这个顾文君——有谁认识?” 他挑衅:“我父亲可是礼部侍郎,他呢?” 顾文君有些无语,这是斗不过才学,就要拼爹啊。 她那个渣爹没什么好值得说道,但她也绝不会任由这种货色欺负。在座的还有当朝官员,她不能退让。 “在下来自江东庆禾,只是偶得一则故事,说来取乐,并无其他想法。首辅大人和夫人言出必行,绝不会食言悔婚;而我文弱不堪,与那退掉叛军的书生也毫不相同。” 顾文君面上笑了笑,却是笑里藏刀:“但是陈亮兄只是听了短短几百字,就想到了首辅家的张小姐,看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了。” “顾文君你!” 陈亮大糗,这分明是在讽刺他自己也痴心妄想,明明身为礼部侍郎之子还想入赘张家,爱慕那名动京城的张月娥。 他的同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傻傻愣在原地,被顾文君刺得无力回击。 顾文君还行礼:“陈亮兄,有礼了。” 更加把陈亮气得跳脚。 她身旁,那位婢女眼中光亮越发明盛,面纱上露出的美目里只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影子,倩影婀娜,顾文君却专注于陈亮,没有看到。 “哼,说来说去,你也就是个毫无出身的穷书生罢了!别以为认了程鸿问做老师,你就能一步登天了,那个老头子都是多少年前的状元了,早就过气,也只配教你们这种还需要托关系找人举荐的货色!” 没人想得到,陈亮一怒这下,竟恶从胆边生。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冲来就把手放在顾文君身前用力猛地去推。 她胸前虽然缠着裹巾,但也不愿意被碰到。 顾文君大脑反应得极快,想要闪身避开,软绵绵的身子却跟不上她的脑子,避过了陈亮的手,却绊了脚,又被那个陈亮补了一刀,再一推,她就彻底摔进了池子里。 “噗通!” 是人落进水里了。 娇俏的婢女顾不得再装了,立即尖叫:“顾公子!” 陈亮看到人真被推下水也慌了,原本还僵立在原地,此时听到女子的惊呼,打了个激灵一样浑身一抖,“你……你是月娥?!” 婢女一抬眼,顾及外男在场没有掀去面纱,只是沉了如水般的眸子,厌恶地看了陈亮和他的同伴们一眼,“陈亮,这里可是张家的灯宴,你竟然伤人!我这就让爹爹来教训你!” “我!” 她根本不等陈亮回答,说完便提起裙摆向外跑去,“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陈亮这下怕的要死,连连退后几步,却发现他身后的那群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们早就跑得没影了,伤了一个无名无分的顾文君不打紧,他们这群贵族子弟怕什么! 但是得罪首辅的女儿张月娥就是大事了! 陈亮脸色惨白,吓得也转身逃走。 剩下顾文君在水里闭气挣扎,她简直叫苦不迭,“救、命,咳!” 她前世是会游泳的,可这具身子不适应水,记忆里的动作划出手臂就抽了筋,真是钻心的疼。夜里的水冰凉彻骨,从衣服里渗进来,冻得她的手脚发木,更加使不上力气。 水一波又一荡地漫延过顾文君的口鼻,她已经屏住呼吸还是呛进去好几口池水。 好在有人已经跑出去求救了,她只要再撑住——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顾文君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 糟了,脚也抽筋了。 难道她要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的争风吃醋所害,就这么白白死了? 就在顾文君意识快要陷入一片混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呼喊。 “顾文君!” “……陛下。” 一个矫若惊龙的身影一跃而起,从池塘水面踩踏而过,一手捞起了她,将她冰冷湿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衣服都变得透明贴身,隐隐约约露出身体的曲线和胸口的裹巾。 第40章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你说什么?” “那个陈小畜生还敢报官找顾文君算账!” 顾文君被押入大牢里受难时,阿武就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正在办事的秦川,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秦川一怒之下奋起拍案,接过匕首便将短剑刃从刀鞘里拔出,直接把那匕首往案几上重重刺入,穿透了整张桌面,没入全部匕刃,只露出一个刻着“萧”字的匕首柄。 那个字眼也让秦川冷静下来。 他压下去救顾文君的急迫念头,道:“这事不能汇报给陛下!” “什么?可是少爷已经被他们抓去了!谁知道陈家会不会和府尹勾结起来强行逼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和陛下说?” 秦川皱着眉摇头,却不易察觉地压低声音:“怎么?让你跟着顾文君一段时间,你就彻底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吗?” “陛下已经三番几次地出宫来见顾文君,行事再如此频繁张扬下去,难保不会被宫中那位发现踪迹。你别忘了,除了在外有行宫的敬王,宫里面,可还有太后死死盯着陛下!” 阿武知道秦川考虑得对,可他这段时间服侍顾文君,也知道陛下有多看重,他不能不为顾文君担忧。 清秀可人的脸整个皱在一起,阿武急地不行,就没有发现秦川的声音并不坚定。 事实是,秦川也怕。他全身心都被顾文君深陷牢狱这个可能给击中了,陛下不知道,阿武不知情,只有秦川一个人知晓,顾文君可是个柔弱的女子啊! 他完全无法想象,要是顾文君被那些衙役捕快们为难,被男囚犯们欺凌—— “该死的!” 终究是他做事不够绝,早杀了干脆还更简单。 秦川最终还是拔出了那把匕首,正是陛下默认送给顾文君的那一把,也是陪着陛下和顾文君从江东庆禾县夺命而出,化险为夷的宝器。 这把匕首,既是陛下和顾文君缘分的见证,同样是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信物。 “我去送信!”他瞬间改变了决定。 秦川一边收好匕首,一边目露杀机,双眼泛起寒光,“好你个陈亮,我念你是礼部侍郎之子,担心影响太大这才劝陛下放了你一条狗命,没想到你还不肯善罢甘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他不再犹豫,直接将匕首通过秘密渠道送往深宫内。这一次,陛下是绝无可能再留手了。 “那个狗屁衙门,得托人好好警告一下,不能让顾文君在那里受罪,否则,陛下血洗顺天府,那敬王和太后那边就难以应付了。” …… 这是顾文君第二次进牢房。 上一次,她去牢房,还是在庆禾县,去看望关押的李婶子。现在轮到她自己锒铛入狱,感受却完全不同。 即便是在京城,牢房里还是一样得污秽不堪,不会因为从庆禾县衙到了京城衙门,条件就变好。这里是关押和审讯罪犯的地方,自然是怎么脏乱,怎么来。 其中气味最难闻,顾文君一被押进来就忍不住捂了口鼻,尤其是她五官敏锐,这更是酷刑折磨。她嗅到空气里的汗液、粪、尿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血腥气息。 那捕快本就看她不爽,打开一间牢门,就把顾文君推了进去,“好好待着,臭小子!这里才是你们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该待着的地方!” 当今朝政主张文治,文官的地位远远超过武官,富文穷武,捕快自然也不喜欢书生。 那牢房里却不止她一人,竟然还有那五个与陈亮同伙的大汉,就是举证她买凶的证人。顾文君踉跄后定住身形,就看他们五人站起来,并立包围过来,强壮的身形将顾文君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其中一人揉了揉手腕,狞笑:“顾公子,是你花钱买了我们兄弟行凶,才害得我们被抓进牢里,你可要负责啊!” 看来这就是陈亮早就买通了府尹,故意安排好了的!就是想要让顾文君蒙冤,还要逼着她认下这罪名。 只要他们拖着,顾文君不在牢房里关到死,也要被这些人给欺辱致死。 是陈亮、不,大概陈亮那个好爹,礼部侍郎陈同礼和陈家都参与进来了,还有那个府尹大人,通通都打着置她于死地的主意! 顾文君把他们一个个都铭记在心,每一个加害她的人,她都要让他们后悔! 此刻,她又想起师长的话:“无权无势,无名无利,谁都能任意欺压拿捏你!” 她怎么能甘心! 顾文君看了看那些大汉们的身形,和人数,自知不敌,她这也没有以前练的身手了,只剩下一颗好使的脑子。她怕死,也怕痛。 而且——她还是个女人! 真要厮打起来,她怕不一会儿就露馅了,要是发现她是女子,到时候这五个大汉会怎么做,会不会发生更加恶心的事情,顾文君就不敢断定了。 心脏不安地跳动着,顾文君额角冒汗,面上却还强装镇定,温声细语地相劝:“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好商量,各位能不能和在下好好说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角落里退,眼里看到了贴着土墙边的净桶。 净桶就是古代的马桶,牢房里吃喝拉撒都是一间,所以到处弥漫着肮脏臭味。那原本是顾文君最不想靠近的地方,但现在那里却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顾公子,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大汉直接威胁:“也别怪兄弟们,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说着他脸色一变就转为厉色,直接抬脚踹了过来。其他四人接收到信号,也同时出手围攻,根本不给顾文君逃窜的机会。 还好她一早就看准了时机,顾不得廉耻,一个打滚从那大汉的裆下钻了过去,绕过他们五个人直直跑到净桶边上。 顾文君闭气屏息,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味道。 她飞快地掀开衣摆,提起脚作势就要踹倒那装满排泄物的净桶,“你们要是过来,我现在就把这东西给踢了,一起受罪!” 这些大汉们才纷纷住了脚步,都不愿意沾染上脏污。 顾文君默默算计数着时间,希望她的救兵能快一点来! 就在这时,牢房里又一次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年纪颇大的老捕快。 他抬眼左右一看,大骂:“都关进牢里了还不安分,你们这群人是想造反么!都给我安静一点!” 大汉们这会儿装乖,一看就是老油条了,个个儿都恭敬地应下:“我们知道错了。”但下一刻抬起眼,仍然满是威胁之意。 等那老捕快一走,她就不妙了。 顾文君还在想该怎么办,就见那老捕快指了指她,“六个人挤在一块也不怕被挤死!你,出来,换个牢房。” 她心里一喜,却听见一个大汉开口:“那分成一半好了,三个、三个地关,总不挤了。” 该死!陈亮到底给了多少钱,这群大汉竟然还要追过来弄死她。 危急之下顾文君忙道:“这位捕快大人,您做事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教,当然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来。” 老捕快一听舒坦了,点头:“没错,我他么还用得着罪犯来教不成!” 然后他便带了顾文君出来,在五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之下,躲过一劫,换了个牢房待着。 转移的间隙里,顾文君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老捕快在她耳边低语:“是秦家那小子秦宸求得我,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陈亮是礼部侍郎的儿子,官宦子弟想要整你这样的寒门出身,太容易了,你挨不过去的,早点认了!” 秦宸?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仇富嫉恶的秦宸竟然会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当初和他结交,只是觉得秦宸虽然偏激,但是大有可为,能为她所用。她却没想到,秦宸是真的与她交了心,真心相助。 顾文君心里多了一丝感动,紧接着就又感到沉重。 多关一天,她身上的名誉就会受损一分,很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科举。陈家是礼部出身,一定是算计好了,刁难她报复。 而且,不只是前途问题。 就算她躲过了陈亮给她安排的五个大汉,也还是有生命危险。 牢房潮湿肮脏,奇臭无比,因为卫生、保暖等问题,十分容易滋生细菌,就连饮食也十分肮脏不讲究。她略懂医术,所以清楚,在牢房里死的犯人,大多数是死于发炎感染的疾病,而非酷刑。 所以她担心自己抗不了多久,何况她这具身子,并不强健。 果然,开饭时间一到,顾文君就见一桶泔水一样的泥状物被提了进来,发出的酸臭味道不比牢房里本来就有的气味好闻多少。 都是剩饭剩菜掺了水再搅和在一起的混合物,顾文君看着只想吐。 “吃饭。” 老捕快眼皮也不抬,只在看了一眼顾文君后叹气道:“现在不吃后面就没有了,之后熬的久了苦的是你自己咯。” 看那五个大汉各自领了一碗,顾文君也硬着头皮接过来。 她盯着那碗猪食一样的东西许久,还是没做好吃了的心理准备。结果突然,离开的老捕快竟然又折返回了牢房。 看惯衙门各种龌龊阴私的老捕快也是面色一变,略微惊讶地看了顾文君一眼。 他提进来一个被上好丝绸包裹的木盒,“这是王家花钱送进来的。” 王家……难道是王子逸? 顾文君惊愕之下,打开包裹,发现盒子有三层,打开来装了一整层精致的糕点,中间一层是包子煎饼,最后一层里放了碗还发着热气的鸡汤。 这才是人吃的好东西! 好到过分了。 食物的香气冲散了牢房的阴森污浊,馋的那五个大汉都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碗。 “他娘的,这究竟是来坐牢的,还是来享乐的!” 很快就有大汉按捺不住,哐哐砸响了牢房的栅栏,“大人!我还要举报,顾文君不仅是买凶,还支使我们杀人放火,应该严刑逼供!” 分明是气急跳脚要蓄意报复。 顾文君皱眉,但只能冷静吃饭,这场恶仗还要打呢,她不能浪费力气。 …… 老捕快已经回到自己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来了人恶声恶气地质问:“谁让你给顾文君换牢房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府尹大人的意思么?” 他张了张口:“我是看他们关在一起人多不方便。” “少说废话,这里还轮不到你来主张正义!”骂骂咧咧的人正是押解顾文君的那个捕快,他得意道:“陈公子已经吩咐过了,一定要那个顾文君好看,你要是听话,还能分到点钱,不服你就等着找罪受!” 他一挥手:“既然你都把顾文君单独隔离出来了,那就直接拉他上刑!” “这……” 老捕快还正在犹豫,就听到外面一个陌生的脸孔,穿着一身飞鱼服大步走了进来,身边的人恭恭敬敬地侍候着。 “我看谁敢对顾文君用刑!怎么,这案子还没有定罪,京城衙门已经目无尊法到这个地步了吗!” 竟然是宫内的锦衣卫! 所有捕快都快速地行了礼,一脸畏惧,职位最低的锦衣卫也都是官居六品,可比他们这些小捕快们权力更大。 年轻捕快原本凶神恶煞,一脸嚣张,现在怕了,低声下气:“不知道锦衣卫大驾光临这边的牢房,是找顾文君什么事情?” “我可警告你,少跟爷爷我玩这些虚的!”那锦衣卫啐了口痰,一把拎起对方的衣服怒喝:“陈家要告顾文君,也有的是人要保顾文君,轮不到你们这群瘪三在里面做手脚!不想死的,就把他给我伺候好了!” 那捕快整个人一软,瘫倒在地,怕的要死。 老捕快也是满脸震惊,根本不敢置信——那顾文君,不就是秦宸的同窗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来头! 她的来头当然大。 大到一国之君,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密信一路加急往上,很快送至陛下的手里。 御殿之上,萧允煜握着手中的匕首,许久仍然一言不发,但他手握得太过用力,手背上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连着腕部的脉络抽动。他眼睛暗了下去,变得漆黑,如同山雨欲来的阴霾,燃起整个大殿不可遏制的怒火。 刚刚还在争吵不休的满朝文武,皆是骇然,瞬间掐住了声音。 整个宝殿上,一下子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陛下,怎么接了一个消息后就如此生气? 众臣还在暗自猜想,就听萧允煜寒声道:“各位爱卿们不就是在争论,贵族该不该世袭官职爵位么?刚好,朕就从顺天府衙门那里得知了一个有意思的案子,朕可以好好与诸位探讨了!” 在群臣中站立的礼部侍郎陈同礼身子一僵,顿觉惊悚。 怎么会把皇帝陛下牵扯进来! 第42章 虐渣打脸小人 文山书院却是不知道皇宫内的惊变。 程鸿问都还在为顾文君到处奔波。 他确实老了。 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也不是先帝青睐的臣子。地位再高名望再盛,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教书匠。 他带出过不少金榜题名的学子举人,但只收了顾文君这一个座下门生。 然而他那些功成名就的学生们,官小的没有实权顶不上用处,官大的谨言慎行不愿为顾文君那么一个无名小卒出头。 对方可是礼部侍郎陈同礼之子陈亮,谁敢轻易得罪? “师长,您还是请回,我们老爷今日抱恙在身,连上朝都告了假,实在不便见客!” 又一次碰了壁。 程鸿问这次是豁出去老脸了,一个个找了过去,然而他最看好的学生之一,如今已经官居礼部中郎令,却还是拒绝了他。 他实在寒心,程鸿问没想到昔日的学生连请他进门都不愿,就算是面子功夫也不肯做一做,生怕沾染上他似的。 程鸿问原本是打听了,知道对方在府邸这才亲自上门却根本见不到面,他一扯胡子叹了气:“罢了,既然中郎令大人告了病,那老夫就不打扰了。” 只是苦了他那徒儿,要再在牢里遭些罪! 他本想就此离开不再纠缠,哪知那看门的家丁不等程鸿问走远就往脚下的地啐了一口浓痰。 “呸!真是没有眼见力的老东西,不知道我家老爷就是在礼部侍郎陈同礼陈大人手下做事吗,得罪了陈家还来寻我们老爷帮忙,好厚的脸皮!” 程鸿问浑身一顿,气得胡须乱颤但还是忍下了心中蓬勃燃烧的怒意,当年若不是他一力举荐,这学生又怎么可能坐的上中郎令的官职!过河拆桥! 他能忍,跟随着的教书先生们却不能,刚想上前理论,却别程鸿问拦住。他隐忍了十几年,厚积薄发,不是为了埋葬在这个地方的。 “好了,救文君要紧,我们继续去下一家。” 先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绝望和失落,但他们还是深深叹气:“是,师长!” 然而几乎每一个的答案都相似。 客气的好言相待,但是等到程鸿问提出请求,他们还是左右为难,有送钱的,有送礼的,可都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 问到最后,程鸿问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憔悴地抚着额头,“我是在文山书院蛰伏太久了……现在,竟然都没人看重我了。” “师长,还有不少‘文山派’的官员们都去上朝了,如果他们在,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程鸿问摆摆手,“只怕他们愿意,也要顾忌他们的夫人和孩子的前途!” 礼部侍郎可是有监管科举司法的权力,不好惹啊! 一行人急切地出了文山书院,却都失望而归。 但程鸿问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回来就看到一些学生们正在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顾文君是罪犯,有错吗?他被捕快带走已经快一天了,进了牢房沾染上官司他就不能考科举,没有功名他这辈子都完了!” “你这畜生!顾文君好歹是我们同窗,结果你却落井下石,我今天非要让你这斯文败类好看,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说!” “呵呵,我才不愿像你似的,做顾文君的狗!只会一个劲儿地拍他马屁罢了!” “你!” 听见诸如此类的话,程鸿问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满腔怒火,直接抽起眉毛大吼:“都给我住手!亏你们一个个还自诩君子,看看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原来是顾文君一天未归,程鸿问又带了先生们出去,书院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支持顾文君的人和辱骂顾文君的人,竟然动手打了起来。 即便程鸿问横眉怒吼,责问众人,却还是有人不怕死地出来说话,正是当日挑衅过顾文君的徐修言:“师长!您还要再偏袒顾文君么?就算他是您的嫡亲弟子,但现在顾文君也是个关进顺天府衙门大牢的犯人了! 顾瑾退场后,徐修言却还是记恨顾文君,恨她太出风头,恨她牵连上自己的妹妹,所以一直等着机会伺机扳倒。 “徐修言你住口!案子还没有审问完,我都还没有被传召!顾文君有没有坐牢,你怎么就能知道?”程鸿问心里重重一跳。 徐修言却扬起嘴角得意一笑:“师长,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平日里和顾文君最亲近的,秦宸和王子逸都去托关系想办法了,秦宸有一个做捕快的老叔叔,王子逸有钱能买来衙门的消息——顾文君,已经押入大牢了!” 什么! 这根本是强行扣押! 一旦进了牢,出来是人是鬼就难料了!没有罪名也能给人安上坐牢的恶名,这样下去,顾文君怎么可能考得了科举? 查证身家清白这一关,顾文君就过不了! 程鸿问脚下不由踉跄一声,身子一软,差点跌倒。顾文君是他教书十几年来遇到的最聪慧的学生,他最为珍惜宠爱,还想好好栽培,怎么就…… “是我太心急了!” 他为什么要带顾文君去那宴会,为什么要让顾文君出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怎么忘了呢! 见程鸿问师长也无话可说了,各个反感厌恶顾文君的人这下都得意洋洋起来,好像是自己干倒了昔日的第一名一样,纷纷有了定论。 “没错,顾文君就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货色,看他平日里待人温和,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两面三刀!”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不是顺天府衙门来抓他,谁知道顾文君还是这种人,幸好我们不用再和他继续做同窗了!” “当真是活该!” 徐修言听到越发张狂,程鸿问却气得半死,但他几次张口都要做深呼吸,被先生们扶着这才没倒下,等到他恢复过来想骂,却又不知道骂什么了。 他只是可惜,他的文君呐! “师长,我回来了。” 也许是程鸿问气急攻心晕了脑袋,他竟然听到了顾文君的声音——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他便听见顾文君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师长,是我,顾文君!” 书院内众人也都脸色惊变,互相张望,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顾文君的声音,可是顾文君,不应该关在牢里,永世不得翻身了吗? 不等师长吩咐,他们便都一下子涌了出来,全来到那书院门口去看。程鸿问也不管,比所有人都冲得着急,一路挤开那些没大没小的年轻人,到了门口最前面。 “顾文君?真的是你!” 见到了熟悉的弟子模样,程鸿问不由大叫,激动之下还扯下了好几根胡须。 一众书生呆立在门前,瞠目结舌者有之,不敢置信者也有之。 只因为,这顾文君,出去时被顺天府的捕快押走,还是一身白色的文山书院学袍。而她现在回来了,竟然换了一身寸锦寸金的烟云素缎,就是文山书院最有钱的王子逸也穿不起! 因为那是宫中的贡品,平民百姓没有这个资格穿! 她头戴一顶墨色簪缨王帽,腰系碧玉暗鞓带,竟然比出去时还要光彩照人千万倍! 顾文君原本就生得貌美多情,如今骄矜地打扮起来,目盼转移之间更是衬得面如美玉,目如皎月。 这哪里是去坐牢了! 怕不是被抓去天上受了什么神人点化,脱去凡人皮骨直接成仙了! 顾文君微微羞赧地遮了下腰带,她不想这么张扬。可是萧允煜偏说,她在牢里关押折辱,不能那么回去,硬是赏了她一套衣服。 这才有了这样一幅衣锦还书院的阔气场面。 见她完好无损,神采奕奕,徐修言最急:“你不是被顺天府定罪了吗!” 顾文君看他满脸嫉妒,心思暴露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我没有做违法乱纪之事,怎么定罪!我当然是无罪清白的!” “不可能,你分明买凶打了礼部侍郎之子陈亮!” “没错,是秦宸和王子逸亲口说的,你明明被关进牢里了,还要狡辩吗!” 顾文君扫过去一眼,不应答,只是往后一伸手,道:“大人,您请念御旨!” 这下,书生们才看见她身后还有一群侍从,肩上挑着重重的一箱箱东西。 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传陛下口谕:礼部侍郎勾结顺天府衙门,已双双打入大牢!顾文君无罪释放,因其献策有功,赏文房四宝!赏黄金千两!” 这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砸在所有人头上,尤其是以徐修言为首的那些跳脚狂踩顾文君的小人,更是觉得浑身上下被砸得生疼,尤其是脸面,痛得厉害! 再看那一箱箱宝贝,被抬进文山书院,每放下一样,都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想必里面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 光是银子,就有不少了。 礼部侍郎之子陈亮谋害顾文君,结果顾文君不仅化险为夷,而且还借此获得了皇帝陛下的赏识? 怎么什么好事,都被顾文君拿去了! 徐修言不服! 嫉妒的阴暗心思永远都有,狠狠敲打下去便是,打得他们再也不敢。 顾文君看也不看那些小人们,只对着太监问:“大人,若是有人非议陛下的决定,还是怀疑在下清白,该怎么办?” 太监眼睛一转,不介意讨好这位陛下新宠,怒喝一声:“竟敢怀疑陛下的判断,当然应该问罪当诛,斩了他们的脑袋!” 这下,谁还敢再对顾文君无礼。 徐修言一下子白了脸,身体瑟缩着藏到人群后面,而那些曾经污蔑、大骂过顾文君的书生们,也是怕的要死,颤着大腿慌忙行礼告罪,主动道歉。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 顾文君心中冷哼一声也没有计较。 而那些原本就支持、欣赏顾文君的人则更加佩服,心生仰慕,不由自主地拿顾文君当楷模。 从此,顾文君就是这一代文山书院全院上下的领袖。 无人再敢挑衅。 程鸿问按着她的肩,关切询问:“你真的没事了?” “让师长担忧了,徒儿没事了。”顾文君反手扶住师长,见他焦虑神情便知奔波了许久。 顾文君凝眉道:“就是陈家,大概要完了。” “完得好!好啊!” 程鸿问在为此欢欣,而另一厢的礼部中郎令得知这个消息,却如同考妣,瘫软在床。 这下,他是真的病了,得了从天堂掉入地狱,一下子绝望的心病! “礼部侍郎和顺天府一起进了天牢!” “陈同礼已经被革职了,就是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难逃!他的儿子陈亮也被打断一条腿,半死不活地昏迷不醒……陈家彻底没救了!” “而我却为了这个陈同礼、这个陈家,得罪了陛下面前的新兴红人顾文君?” 中郎令这下忍不住抓耳挠腮,抬手把所有的东西往外砸,发泄不甘。 “差一点,要是我答应了师长去救顾文君,那说不定我也能飞黄腾达了!” 他气急之下把那个回绝了程鸿问的家丁叫进来,边踹边打,破口大骂:“是你害了我的前途!都是你这个蠢货干的好事!” “老爷饶命啊!我也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啊不要打了!” 打到一半,礼部中郎令又停下,“不!我还有补救的机会,快把那陈同礼往日藏污纳垢的证据都拿出来,我要通通呈报给陛下!” 墙倒众人推,不外乎如此。 家丁胆战心惊地说:“大人,就在刚才,陈家的长子陈明赶来了一趟,强行拿走了那些东西……之前是您吩咐不能得罪他的,所以没人敢拦。” “你说什么!” 中郎令几近发狂:“那该死的陈明呢?他人呢!” “据他身边的下人说,陈明是要赶去江东。” 中郎令发狠地把那家丁踹倒在地,他知道陈明这是见势不妙只能逃窜出京,但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前途,无心去管陈明为什么要逃往江东区了。 他不知道,顾文君来自江东顾家。 他也不知道,顾家十六年前就抛妻弃子,是与顾文君由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家设计顾文君,她却反败为胜,撂倒了整个陈家。陈明对她怀恨在心,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仇人的仇人,自然是朋友。 作为陈家的漏网之鱼,陈明,是去找顾瑾去了! 陈明狡诈阴险,他知道陈家倒后,自己需要时间来对付顾文君。但他不信,顾文君这样的弃子出身,就没有任何难堪的把柄。 所以他要去江东,去庆禾,挖出顾文君所有的过去! 第43章 澄清绯闻 陈家一没落,曾经得罪过的人纷纷一拥而上,谏言的谏言,上奏的上奏,一下子,陈家就全毁。 更别说陈同礼本来就不干净,在天牢里没过多久就翻出了各种旧账,又加重了罪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萧允煜一道令下,就能抄了陈家,连同家属亲眷奴仆,全部遭了发卖。 陈亮已经被打断腿,苟活下来也只是个罪人之身,又是残疾,也是一生无望。 只有陈家的长子陈明见势不对,早就逃之夭夭,遁入江东就隐去了行踪,追查不到了。 顾文君得知后,心里记下了此事。 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知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她与陈家,这是结了家破人亡的死仇,陈明逃走了,对她始终是个隐患。 尤其是,陈明还偏偏去了江东。 顾文君没有忽略这件小事。 她想私下花钱雇一批江湖人再去找陈明,亡命天涯的人,他们才更擅长抓隐匿的王八。 不然,顾文君心里始终都有一丝不安。 她私下里悄悄问阿武:“陛下赏给我的钱,可以兑换成碎银吗?” 阿武从小在宫中行事,最会察言观色,但遇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惊。“这……这可是御赐的黄金,每一个都有宫中的印记。钱庄是不敢兑换的。” 他不敢想,顾文君一收到陛下亲赐的奖赏,不仅没有喜形于色,还在当天就开始盘算贱卖、不,是兑换掉了? 就是不晓得陛下要是知道顾文君的反应,会怎么想。阿武打了个冷颤。 顾文君不由拍了拍脑袋,心里很是无语,果然宫中的东西就是金贵,但是中看不中用啊。一千两黄金,用不出去,那也是白搭! 她之前从顾长礼那里剥削来的银钞,在怀孕的婢女雪燕身上花了许多。 顾文君有自己的底线,她虽然收了雪燕做棋子,但也是要对雪燕妥善照顾的。 看顾文君苦恼,阿武小心地给出建议:“其实少爷可以找皇商,他们应该有办法。” 顾文君觉得有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子逸,王家是皇商,应该能让她手上的赏赐用出去。 一趟监狱之行,让顾文君看清了许多人的嘴脸。 那徐修言以前就一直与她那好兄长顾瑾为伍,最后证明果然是一路货色,见她入狱,便落井下石。 就算徐家与她有些姻缘约定,这样的为人,顾文君打死也不要! 王子逸有钱任性,是从一起进入文山书院时结了缘,一直就和顾文君交好,这次也是肝胆相照,不惜花费重金为她在顺天府衙门的大牢里打点关系。 顾文君心里记着,总想着要回赠他。 秦宸是最让顾文君惊讶的。 他阴险低沉,曾经嫉恨顾文君,原本就是出于功利目的,才和顾文君相熟起来。 这次顾文君倒霉,被设计陷害,秦宸却也花尽心思,难得低了头去求过自己的亲眷,让老捕快照顾她。 顾文君这才意识到,秦宸这样的人,一旦真心认可了谁,就会把那人真正放在心上。 谁该敲打远离,谁该亲近拉拢,顾文君心中有数。 “好你个顾文君,原来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得要死要活的!” 王子逸大大咧咧,一见顾文君安全回来就抱了上去。 秦宸却只是瞥眼看了看顾文君,确认她安全无恙便哼了声:“叫你这么爱出风头!” 王子逸怒目而视:“你会不会说话啊!” 顾文君回来时,这两人都还在外面为她奔波,错过了顾文君霸气回书院的场景。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顾文君连忙劝:“好了你们别吵。子逸我找你是有正事,我缺钱,你有办法把那些金子换成更容易花掉的银子么?” 这下王子逸虚了,他支吾道:“之前还可以,现在不行了。” “哼。”秦宸不屑的反应差点又让王子逸发火,顾忌着顾文君的面子才缓下来。 他解释说:“江东富饶,水土好多山丘,王家是茶商起家,得了宫中的喜欢才做成为皇商。现在本该是松萝茶卖得最好的时候,今年的收成也好,王家进购了全江东的松萝!” 王子逸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上面,“但是太后却病了。” 顾文君政治意识敏|感,听到太后突然病了,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太后生病,但陛下,怎么似乎对此毫无反应啊。 这念头转瞬即逝,顾文君继续听王子逸说。 “听说是喝了一杯江东名品,翠玉松萝。” 他无奈一摊手:“这传言太广,京城无人再愿意买松萝茶。一千两黄金王家现在是吞不下了,但我手上还不缺钱两,你要是急,我可以先借你点。” 王子逸在说,秦宸还在倾听理解。 顾文君已经在大脑里飞快地绕了一圈,瞬间眼睛一亮,似是有了答案,紧皱的眉头也很快松开。 她知道该如何报答王子逸了,顺便帮她澄清那流传京城的绯闻,一箭双雕! “我想到了个主意。” 秦宸再习惯顾文君的聪明还是不敢置信,微微张大眼睛,王子逸也是大惊,张着嘴忙问:“什么办法?” “你们还记得《西厢记》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皱起眉头,“可这不是陈家故意夸大的故事么,还害的你被冤枉。现在全京城都在说,是你爱慕首辅千金张月娥,这才惹出陈亮,闹成一桩大案。” 秦宸若有所思:“难道这故事还真是你编的?” 王子逸更是拍手起哄:“你还不知道,现在顾文君你可是京城的红人啊!陛下夸了你一句,就引得京城的人都在议论。” “这个说你文采斐然,是‘三光’公子;那个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编故事讨好张家闺秀;还有的呢,则说你天赋过人,破案神速,是天生的当官好苗子。” 秦宸还是有些嫉妒顾文君成名,讽刺了一句:“闹成这样,现在《西厢记》可比你的诗词对联都要出名!” “满京城,大大小小的书坊,哪个没印过几本叫《西厢记》的书,就是这里面的内容千变万化,挂羊头卖狗肉,都是来蹭你名气的。” 顾文君知道这事一定会越穿越夸张的。 但是她不料,古代的绯闻竟然也如此受欢迎,传到现在,都有了顾文君和张月娥一见钟情却被首辅拆散,暗中嘱咐陈家对付顾文君的说法。 果然娱乐才是人类的终极爱好。 “不行,不能再让流言这么传下去,否则迟早会被首辅大人找上门,那时才完了。” 顾文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开口:“既然这样,我也不能把名气白白送给别人去赚钱,不如我自己亲自来写《西厢记》,刚好可以解释清楚,也帮你赚回松萝茶的钱。” 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垂广袖口,很有自信。 对面的两人反应不一。 秦宸诧异:“你来写《西厢记》?你疯啦!真要把首辅大人和他女儿得罪死吗?” 王子逸却满脸茫然:“你写书就写书,和我家的茶有什么关系!” 顾文君逐一解释给他们听:“这原本就是别人的故事,现在算到我头上怎么行!我非要让他们好好看明白《西厢记》这本书。” 她又转向王子逸,神秘一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广告效应这个说法吗?” 这下,她收获了两张迷蒙失措的脸。 顾文君笑:“要是这本《西厢记》闻名京城,再在里面写上一点关于松萝茶的东西,还怕没有人买么?” 王子逸明白了,但却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还真以为你那破故事有什么好啊!要不是扯上了首辅大人的女儿,谁在乎什么书生小姐的爱情话本!就算你写出来了,卖得好,那又怎么样!里面的书生喜欢喝茶,难道读者看了还会真的去买茶喝?” 秦宸也是一脸无语,第一次和王子逸站在一条战线上。 “顾文君,你是文山书院的第一名,也是我们认可的当届领袖,你赢了陈家也不要太得意忘形,高估自己的影响力。” 顾文君一愣。她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两个盟友连番打击。 她摇头:“没关系,等我写完你们就明白了。” “你这个疯子,还有三个月就要乡试了,赶紧备考,疯了才去写什么话本故事!” 顾文君是疯了吗? 她当然没有。 《西厢记》在她那个世界的古时,有多轰动,现在这两个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这出故事原本是本传奇小说,后来又被改编成杂剧,又接连被改成南曲、昆曲、京剧,流传了四个朝代,五百年之久还没有衰落。 可见其经典。 全书总共七万字,刚好是顾文君看完一遍就能够背下来的极限。 顾文君在心中向原作者暗暗道歉,但她无意间的脱口而出造成了那么多的误会,她也只能把全文拿出来澄清了。 她花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凭着记忆将全文摘抄完毕,当然,还放进去了一点私货。 王子逸是第一个抢着要看的,从第一话看起。 秦宸不肯承认自己好奇,还是顾文君主动把第二话递给了他看。 一炷香之后,王子逸已经和秦宸快要厮打起来了,就为了谁先看谁看哪一话! 两人全都死死抱着手里的纸张不肯放。 直到顾文君咳嗽一声,他们才恍然惊醒。 王子逸张大的嘴巴快要能塞下一个鸡蛋,发出痴呆语气似的的声响:“我……我想喝松萝茶。” 秦宸则深深地低下头,“……顾文君,我服!” …… 而远在百里外的京城。 皇帝陛下收到了另一份完整的稿子。 《西厢记》——顾文君亲笔。 第44章 论如何投稿 “什么东西?” 萧允煜看了第一页,怒不可遏。 他救出了顾文君,结果她倒好竟然就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写了这种东西。 天子恩宠,萧允煜救顾文君是花了心思的。 不然他一声令下,顺天府衙门难道还敢再扣着顾文君吗? 可他偏偏要把案子拉到朝廷之上公审。 目的有三。 一是萧允煜知道顾文君的聪明,所以他要让那些满朝文武的大臣们好好看看,顾文君的真才实学,以便他后面重用。 二是世家子弟世袭官爵的事情。萧允煜被朝议弄得烦了,所以干脆利用这事举例,说服冥顽不灵的臣子们。 一个礼部侍郎的儿子都能做出这种事,还想要世袭官职功名吗! 德不配位! 三是—— 萧允煜急了。他一收到匕首,他的心一坠就沉进了岩浆沸水,再等下去,等到他下才朝,谁知道顾文君会怎么样。 他等不及。 所以他直接让人把顾文君带上来。直到确认顾文君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 萧允煜又不禁想到那日,顾文君逼问犯人的狡黠机智,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的时候。 因为她,江东的追杀受伤、寄人篱下,也变得有趣。 “那张生救出了崔莺莺……” 看到这里,萧允煜想起过往,他那颗冷硬如坚石的心也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 不知道顾文君回去后,现在怎么样了——反正有他的那些赏赐,看谁还再敢欺负她! 阴沉可怖的怒意悄然散去,如同阴雨初晴。 萧允煜又重新拿起《西厢记》看起来,“哼,还算有那么点意思。” …… 陛下看得起劲,顾文君也在想怎么卖书。 “那我们好好商量,怎么做?” 这个问题,终于让王子逸倏地回过神来,他一惊一乍。 “啊”地一声就松开手怀里的纸张全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 顾文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秦宸就飞快地扑身过去抢,然后紧紧护在怀里,生怕谁会和他抢一样,甚至还骂了一句:“王子逸你小心点!” 斥完之后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初稿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把顾文君都看得一愣愣的。 这和秦宸之前阴暗善妒的形象实在差太远了。 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西厢记》了! 王子逸也是一脸懊悔,又是眼热心切地盯着秦宸手里的一沓稿件,又是崇拜佩服地仰慕顾文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爹没说错,聪明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聪明的!” 这主意原本在王子逸看来,是天底下最烂的主意! 市面上出了那么多本《西厢记》,五花八门,也只是提供了一些谈资,都是些庸俗不堪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结果,顾文君一写,这俗物竟然也有了灵性,变得不凡! 王子逸没有光顾着惊叹,也提醒顾文君:“你可别用真署上自己的真名,毕竟不是诗词文章,写得再好也还是防不住有心人指责你。” 他虽然妄为任性,但毕竟是在富贵大家里栽培长大,有 秦宸勉强分出了一点注意力给顾文君,“那家伙说的有道理,尤其是你现在刚得到过皇帝的赏识,普通人这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陛下,地方官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你小心遭人眼红。” 这些顾文君都有考虑到。 她也不打算用自己的名字,她不想那么厚脸皮。 但世间小人那么多,光是防、躲是没有用的。真的有心人,想盯着她,挖她的事情还是能挖出了。 虽然这本来也不是顾文君原创的故事,是她利用穿越的先知金手指剽窃人家的大作,但这里没人听过《西厢记》,大家都已经认定是她编的了。 要是她再嘴硬说这是从家乡听来的,一定又会有人勘察实情,看看庆禾县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故事。 所以还不如光明正大一点,何况—— 顾文君摇摇头:“写书、写个故事而已,又不是违法为伥,为什么又要躲躲藏藏,我又不是做贼心虚!原故事,我也是从家里那边听来的,现在整理成一本文章,不怕他们!” 秦宸迷信:“那也别用你的真名,影响功名福禄!” 于是顾文君随意地用了一个坊间名号,“好,那就用那个三光公子的诨号。” “三光”取得有趣,在这里是指顾文君当时做的“三光日月星”,而在她的世界,三光又从战时烧杀抢掠的屠光主义演变成了玩游戏时横扫千军、气势盖压一切的霸道形容词。 当真符合顾文君的手段。 “行!”王子逸二话不说答应了,他热切地看着顾文君手里的稿件,“印刷、售卖就交给我来,王家也有书坊!” “这不行。”顾文君满含深意地摇头。 “为什么啊!” 她一一分析给王子逸听,“你要是借《西厢记》来卖你们的松萝茶,还偏偏不能由你们自己来卖书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事情,做了不合算。” “而且《西厢记》又和首辅大人扯上关系,所以你们最好还是避嫌。” 王子逸这下才明白,愣了愣然后小鸡啄米般点头。 秦宸有所顿悟,他感觉,顾文君好像在手把手教王子逸怎么判断市场,怎么看清其中运作。 他们二人,王子逸鲁莽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秦宸孤闭却能谋擅断,一个适合户部,一个适合刑部。 顾文君就是在往这两个方向培养他们。 她微微一笑:“我自己去书坊投稿,你们就等着结果!” …… 放课歇息时,顾文君便换了一身便服,携带稿子下山去了。 京城文化发达,书坊很多,顾文君先找了一个大店铺,抬脚了走进去。 今日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书坊里许多伙计都懒洋洋地坐在店铺里,见有人走进来也不先打招呼,而是从上到下把人看了个遍,这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哼:“这位客官,是要买书还是借书?” 自从顾文君大胜礼部侍郎,扳倒了陈家,大家对她不是称赞有加就是曲意逢迎,顾文君都有些不习惯这么怠慢的姿态了。 是她心态膨胀了么? 顾文君反思的同时,也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你好,我是想要投稿。” 有个伙计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盯得顾文君久了,突然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又觉得不好立即收住,只是嘲讽地瞥了一眼。 “就你也想投我们京字号大书斋?做梦!” 顾文君顺着他的眼神往自己衣摆看了看,才发现是她身上的衣服一角断了线起了球。 这本来就是她从庆禾县带过来的衣服,放置了许久已经坏了。今天顾文君穿上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除了这件,她剩下的就是文山书院的学袍,和萧允煜赏赐的锦绣华服,都太张扬了。 没想到,穿得随意一些,她就被人看贬了。 “走走走,我们书斋自会请那些有名的文人学士给我们写稿,哪里轮得到你!” 顾文君想了想还是递出一话,毕竟她也想投个大一点的书坊能卖得更好。 “还是麻烦各位请看一下。” 伙计一瞄,就看到封面上的“西厢记”三个字眼,他不屑道:“又是《西厢记》!哼,这一月几天的谁没有出过《西厢记》,读者早就厌了你还写,你以为你是谁啊?” 顾文君看他目中无人的姿态,忍不住皱眉,“就算这样,你们京字号书斋也不能店大欺客,总要让掌柜、管事的看一眼再说。” 那伙计听了伸手接过来,顾文君还以为他改了主意,却不想伙计根本翻也不翻直接把那叠稿子折起来,又翻折,折了四倍厚,撒手塞进桌脚下。 “哈哈哈刚好!书斋里正缺了一个垫脚的东西呢。” 众伙计笑闹成一团儿,这嚣张的样子把顾文君气得心口都在烧。 但是她也不愿和这群人发作,只是自己从那桌脚下抢救回来稿子,扔下一句“告辞”,转身走了。 “嘿!”那伙计反而更张狂了,“自己来投稿还把稿子抢回去了,真是给脸不要脸!我们京字号书斋不是收了你的稿子吗,就拿来垫桌脚也是录用啊,给你几两铜钱当稿费就是了!” 这下,大书斋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哈哈哈哈!” 顾文君把那些嘲笑甩在身后,这次不再看店面和名气选了,精心挑了一个规模适中的书坊。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坐着。 顾文君直切主题:“我来投稿。” 那伙计点点头,指了指手边,那里已经叠起来不少纸张了,“好,你放这里,我会给掌柜看的。” “好。” 顾文君把自己那折磨得破破烂烂的第一话放进去,惹来伙计的惊愕。他看了看顾文君的穷苦打扮,又看她这实在不像样的稿件,深深地摇头。 他心想:“可惜啊,白长得这么俊了。” 顾文君刚才被气到了,现在也不多话,只是说:“这里是前面几话,明天我再来,要是过稿了我再把后面的部分给你们。” 伙计应下来,心里却不觉得顾文君能过稿。 就这稿子的褶皱模样,掌柜的大概连拿起来翻都嫌脏了手! 顾文君离开了,伙计却拿起来她的稿子看起来。他实在对这位打扮普通长相出众的公子印象深刻,好奇啊。 他本来是想要随意看一眼,结果这一看,就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干活,不知时辰了。 直到掌柜来巡查,才抓了个正着。 “好你个小兔崽子,我雇你来就在这里看闲书的吗!”掌柜一怒之下,抬手就要打。 那伙计猛地一吓,却还连声哀叫:“不是,掌柜我没有偷懒,我就是想看那张生有没有救出崔家小姐崔莺莺!” “什么崔莺莺!” 伙计手脚麻利地递上顾文君的稿件,“掌柜您看,这是今天刚投来的稿子,太好看了!” 他讨好道:“那公子说明天还会来,能不能向他要剩下的稿子?” “你是看书看糊涂了!”掌柜气急,没想到都这时候伙计还不清醒。 但是伙计连挨打挨骂都想着,接下来的剧情,看来是真好看。 掌柜嫌恶地看了那皱巴巴的稿子,最终还是接过来,结果定睛一看,就被这游龙走凤的瘦削字体给深深吸引了,“好字!” 再从字看进句子和内容,掌柜渐渐地就不说话了。 伙计等了又等,急了,忍不住催:“掌柜,您看到哪里了?” “闭嘴!” 掌柜一声大喝吓得伙计一颤,他大叫:“我正看到他们以松萝叶为信物,张生等下就能把崔莺莺救出来了,你别吵,影响我!” 伙计噤声不语,眼睛却还是望眼欲穿地盯着那稿件不放。 心里嘀咕,“掌柜太霸道,明明是我先看的。” 等到掌柜翻完所有,急地拉起伙计追问:“没了?怎么没了!” “那公子就投了这么多,说要是过稿,剩下的明天再来给我们。” 剧情偏偏断在,男主即将救出女主的时候,掌柜看不到后面的剧情急地跳脚,却只能干等着,大叹:“唉!”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 第二天顾文君再到书坊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中年男子守在门口,一见到她,那男人就如狼似虎般地扑了过来,眼睛下面还有两袋乌黑的黑眼圈。 要不是他招呼得及时,顾文君还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呢。 “您就是三光公子,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您的《西厢记》,过稿了,您想要多少钱?” 顾文君没想到这画风落差这么大,京字号书斋拒绝了她,这名不见传的书坊却眼巴巴地等着她 她凝神细想了一会,也并不狮子大张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创作,也不是想要以此盈利。 所以顾文君便说:“这本《西厢记》你们可以独家刊印,但是售得利润得五五分。” “啊?” 掌柜肉痛地喊了一声:“不行,得一口价买断!我可以给你最高的价,就按京字号书斋的头等价位来!” 顾文君听到那书斋的名号,也不想再说,转身就要走人,却被掌柜紧紧拉住。“哎哎慢着,再等等,有话好说啊!” 顾文君当然知道这些商人的小心思,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挑起眉盯着他看,沉着冷静半步不让。 面对面直视了一会儿,掌柜痛苦不堪地揪起眉头,像是死了爹妈一样惨。 “好!五五就五五,稿子到了,今天就能开始印!” “可是这书名要不然再改改,现在市面上那么多《西厢记》,这段时间京字号书斋也要发售一本同名的《西厢记》,还是特意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陶然写的。” “名字不能改。”顾文君拒绝了,这才是原版的《西厢记》,为了那些跟风盗版的书改了名字像什么话! 掌柜咬牙,他不信了还,一定要把这一本《西厢记》卖得全京城大火! 第45章 大卖!惹祸 确定完印刷数量,发售时间。 那么下一步,就要开始卖书了。 怎么卖? 又要怎么压过那京字号书斋的假《西厢记》? 顾文君可比掌柜的更有想法,她那个世界的广告营销那简直是铺天盖地,五花八门,逢年过节就要宣传,没有节日也给你编个节日出来,非要把顾客的钱全部都挖到手里来才肯罢休。 她给掌柜出了几个主意。 听得对方连连点头,还点头哈腰地把顾文君送了出去。 直到顾文君完全走了,掌柜这才起身抹了把虚汗,“还好我答应了他,这样的人才投哪家书坊,哪家书坊就能赚大钱啊!” 顾文君走出书坊,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京字号书斋,正从顶楼挂下来一道豪气阔绰的红色长幅。 只见上面写着:“风|流才子陶然新作《西厢记》,新书八折!” 书斋门口还有伙计捧着一叠崭新的书,到处展示,吸引路人来看来买,店门前围了一圈人,好不热闹。 顾文君摇摇头。 这就是很低级的广告宣传,通称硬广。也就是平铺直叙地把商品的信息都放在顾客面前,如果不是有相关需求的,其实都不愿意看。 突然,顾文君听到了孩童的声音。 “哇快看,那边人好多啊,我们都去看看。” “好呀!” 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地从人群里挤到前面,手里拿着化开的糖,黏黏糊糊的,一不小心就会弄脏书本,当然被京字号书斋的伙计们毫不留情赶了出去。 “滚滚一边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看得懂字吗!快走,不然叫你们家大人来赔钱了!” 顾文君看到那个折了她稿子的伙计正在人群里,骂得起劲,她转了转眼睛,心里又有了主意。 等那群小孩被挤兑出来,顾文君走上前。 “小朋友,你们想看书吗?” 他们刚刚被一通骂,心里生怯,但看顾文君面带笑容温柔似春风,不像刚才那群人凶恶,便小声说:“想。” “我这里也有《西厢记》,但却是另外的人写的。我可以送你们一人一本,但是你们要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孩们哪管是才子陶然写的,还是三光公子顾文君写的,只顾着兴奋拍手:“好啊好啊!” 他们并不识太多字,但也知道书是好东西,当然都想要。 顾文君弯腰耳语了几句;“就是这个,你们能帮我在京城里宣传一下吗?” 那几个小孩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们一定唱遍全京城!” “好,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了。” 顾文君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记下每人的住址,这才目送他们高兴地离开。 孩子们欢喜极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哼哼:“真假《西厢记》,陶然斗三光。谁知崔莺莺,只嫁状元郎!” 前半句说的是两本《西厢记》之间的比拼。 后面则说的是真正《西厢记》里的剧情,女主崔莺莺嫁给了高中状元的男主张生,圆满结局。 这朗朗上口的童谣儿歌,自然是顾文君一时起意编的。 京字号书斋店大,陶然名气大。那她也只好利用一下他们,炒作自己的书了。 当年京东斗淘宝,不也是这么斗出名气来的么! 关键是,顾文君的《西厢记》可是货真价实的原版,根本不惧什么才子大作。 转眼又过了几日。 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孩童之间,传遍了“真假《西厢记》”的事情,大人们也都听过这童谣。 八卦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就算不敢对书兴趣,他们也想知道,陶然和那个什么“三光公子”,到底谁的书写得更好,卖得更好。 等顾文君再次下山,大街小巷上的风气却改头换面,全在议论当下最新鲜的事了。 “那个崔夫人怎么能这样!明明答应了张生,只要救下他们,就把崔莺莺嫁给他的,竟然言而无信,棒打鸳鸯!” “就是,明明崔莺莺已经对张生许了心意,两人也是一见倾心,怎么可以被拆散!” “没事没事,还好崔莺莺身边的那个丫鬟机灵,帮他们暗中搭线,两人还能私会……” 就是街上的妇人也会交流几句,她们不识字,但是能听说书。 男子之间竟然也议论纷纷。 “真好,他们还有松萝叶为信物。我原先只知道松萝能泡茶,竟然不知道还有情比金坚的寓意,当真浪漫。” “你傻啊,就是个普通的松萝茶。什么寓意,都是那三光公子编的!” “那你前些天买来那么多的松萝茶做什么?” “我、我想喝了不行么!” 更多的人翘首盼望:“真不知道那三光公子是什么人,《西厢记》出得也太慢了,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出啊,都等得快急死了!” “这三光公子倒是快写啊……” 顾文君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的讨论。 只要看过话本、听过说书,全部都被剧情深深吸引了。看来掌柜的听了她的意见,找了最好的说书人在各大茶馆宣传。 这还没完,还得一话一话发,吊着读者,别让他们一口气看完,一直追着看这才看得急切入心呢。 想着顾文君走到书坊门口,却看到门前已经排起了陇长的队伍,把她吓了一跳。 她知道销量一定不会差,但也想不到会这么夸张。 这才过去多久啊! 书不是刚刚印出来第一批吗? 而且,她刚刚走过来,京字号书斋诺大的店门前,可是空无一人啊。 难不成全都来了这里? 顾文君再细看,发现排队的有男有女,有贫民百姓,还有大家府邸里的丫鬟婢女,书童小厮,女子比男子多出三倍不止。 “怎么回事!我都排了这么久,你却告诉我书卖完了?你知道我是给哪个小姐买书吗!” “少废话,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赶紧把书卖给我们!我们家少爷,你们得罪不起!” “怎么才三话,后面的呢!三光公子就写了这么多?” 伙计忙得顾不过来,只能拧着脖子大叫:“没了没了,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更新,第二批也会加印的,大家稍安勿躁啊!” “滚!” 这声明却惹来一片激动的骂声。 婢女们纷纷揉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向书坊扔过去,小厮们更是摩拳擦掌,撩起袖子就要动粗了,吓得伙计缩头乌龟,连忙躲了回去。 顾文君看到情况不好,连忙过去拉着那伙计一起闪避进书坊,暂时关了门保命。 掌柜躲在书房里不敢露面,看到顾文君,这才向看到救命恩人一样,把她迎了进去。 “三光公子,你说的我都照做了啊,茶馆的说书人、印刷分开一话一话来卖。是你让我印的少,现在读者们抢光了全部发怒,我们怎么办啊!” “别急,他们越是生气,说明越想要。” 掌柜心疼:“可是这样钱就少了。” “不用怕的,等后面你再印的多些,他们也会抢着买,生怕没了。” 顾文君胸有成竹。 这其实就是饥饿营销。把一件商品营造出稀缺的假象,暗示顾客一旦错过就没有机会了,以此来实现大量额度的销售。 转眼又过了半月,《西厢记》继续刊印,在整个京城掀起了一股西厢热潮。 哪家贵族小姐没有看过《西厢记》,聚会的时候说不上剧情,那可是要被笑话死的。 哪家公子要是连《西厢记》都没有买到手,那也要被同伴好友嘲笑打趣的。 一时之间,京城都变得洛阳纸贵,上到世家子弟,下到普通人家,全部都被《西厢记》牵动着心神。 谁不想成为张生? 那个贫弱书生,竟然有勇气冲冠一怒,从叛军乱党手里救出了相国家的千金小姐崔莺莺,后又高中状元,金榜题名,与心上人洞房花烛。 谁又不想成为崔莺莺? 那个名门闺秀,被才貌双全的才子相救,冲破门第之别与张生情定终生,最后圆满嫁给状元郎,十里红妆无比风光。 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松萝信物,也一时成了京城的畅销热卖的东西。 二十两一斤的松萝茶,竟然涨到了一金一斤!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高价要买最好的松萝名品。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在京字号书斋,谁还记得什么陶然陶公子,全京城上下心心念念的,只有神秘的“三光公子”而已。 “小姐!我抢到最新一话的《西厢记》了!” 又一家婢女兴高采烈地捧着印着新墨的书回府了。 “我的松萝呢?” “当然不会忘记的,也买回来了。从江东王家买来的,保证是最好的名品,他们可是皇商呢!” 那小姐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身姿轻盈,眼眸里柔情似水,正是首辅大人的千金,京城第一闺秀张月娥。 “太好了,我要把松萝叶缝进荷包里。” 她接过《西厢记》,伸出纤细如葱的白玉手指,在署名上的“三光公子”上来回摸索。 不知想到什么,张月娥的脸颊上起红霞,“顾公子的文笔,真好。” “小姐,那三光公子也不一定是顾文君啊。” “你懂什么!” 张月娥没有和婢女说什么,她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听到《西厢记》的读者,当然知道,这一定是顾文君写的书。 何况“三光日月星”不也是顾文君作的吗? 当然是他。 一定是他! 小丫鬟挠挠头,“好,我是不懂,但是这本《西厢记》真好看,可比那个什么陶然写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张月娥转瞬蹙起眉,气恼地看了自家婢女一眼。“陶然算个什么东西,也就是流连的公子哥罢了,怎么配和顾公子比!” 婢女立刻乖乖道歉:“小姐别气,顾公子好得很,是我错了。” 张月娥刚松了眉头却又提起心,口中警告:“你可不要想着学那《西厢记》的丫鬟,跟着崔莺莺一起嫁给张生!” 婢女一跺脚,羞了:“小姐!我才不做陪嫁丫鬟呢!” 张月娥听到“嫁”字,马上红了脸,教训一句:“啐!这就想着嫁呢,你真是好不要脸!”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只要和顾文君的事情扯到一起,就变来变去的。”婢女不知,还在纳闷。 “胡闹!” 正在这时,一声怒喝却打断了她们,张月娥吓了一跳。是她的爹张御正张首辅突然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本明晃晃的《西厢记》。 首辅大人眉头紧锁,“月娥,这种乱七八糟的书,你竟然也跟着看,像什么话!” “爹!” 有褒自然有贬。 张御正传统,他是首辅,更应该严以待己。 他认为,《女戒》、《女训》才是大家闺秀该读的书,什么《西厢记》,根本就是霍乱风气,伤风败俗!根本是书中毒瘤! 《西厢记》风靡京城,也渐渐引起士大夫们的关注,在朝中也是议论不止。 听说,就连皇宫里,当今天子都在追着看《西厢记》呢! 什么? 陛下都在看!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马上,就有雪花一样的折子往上递,纷纷谏言,《西厢记》这种低俗不堪的书,影响清规,就应该列为禁书! 尤其是礼部的中郎令,更是一力当先,在朝中率先大声责骂。 他的上司礼部侍郎陈同礼已经被下狱抄家,中郎令心急想要升职,这下才第一个跳出来。 “陛下,《西厢记》里面写了叛军乱党,包藏祸心,又教唆小姐书生私会,有辱情礼,必须禁啊!” “而且这写书的人,叫什么三光公子,又藏头露尾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就应该抓起来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臣同意!” “微臣也觉得应该禁!” “该罚!” …… 另一头,顾文君被师长堵住了。 程鸿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瞪圆老眼,怒问:“顾文君我问你,你这几日一直往外面跑,说!《西厢记》那本书是不是你写的,三光公子是不是你!” 顾文君被抓包了。 她心虚,“师长,我还有功课没有复习完,我先去——” 程鸿问怒气冲冲地一把拽住她,“好啊你!顾文君,你又给我闹事,你知不知道,你写了这本《西厢记》,要闯出大祸了!” “啊?” 第48章 逛青楼 “顾文君!大事不好了!” 文山书院里,一大早,就传来王子逸咋咋呼呼的叫喊。 他长得高大身姿矫健,脚步飞快急匆匆地跑到顾文君的住所,身后的小厮常山跟得气喘吁吁,连连喊着:“少爷您慢点!” 王子逸一个箭步就要冲进顾文君的房间,却见阿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挡在顾文君门前。他身影瘦削,来去如同鬼魅,吓了王子逸一跳。 “又是你!”王子逸看阿武不爽很久了,他皱起眉怒瞪道:“你一个书童,不好好跟在你家文君少爷房里伺候,在外面拦我干什么!” 阿武一板一眼地回答:“少爷还在休息。” 王子逸气得不轻。 这个阿武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男生女相,和顾文君有些相似的味道,但身上就是有一种不阴不阳的古怪感觉,和顾文君的飒爽凛然完全不同。 奈何王子逸就是和他的小厮常山,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这个细手细脚的阿武。 王子逸便直接在门外吼起来:“顾文君,你快出来!” “你的《西厢记》出事情了!礼部中郎令在朝中狠狠批斗了你的书,我们快点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你倒是快起床啊!” 顾文君早就醒了。 她本来就习惯浅眠,现在又听到这么大的吵闹声,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呼,还好有阿武在。” 听到房屋的门被撞了一下,差点把顾文君吓得从床上摔下来,她睡觉的时候可不会戴上裹巾。她坐起来,手还下意识地捂在胸前。 这般的胭脂春色,顾文君却是根本不敢被别人窥见到的。 顾文君拿下手,心里却又浮起无限忧愁。 “糟了,这身子开始发育了。” 她现在十六,放在现代并不算成人,有些女子的身体晚熟,十六岁还会继续成长发育。顾文君就是这样。 之前原身待在庆禾县,庄子被骗、娘亲去世后就过得孤苦伶仃,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底子就差,所以长得慢,十六岁了还没有完全长开。 瘦弱的时候,缠着裹巾勉勉强强也能应付过去。 之后可怎么办? 顾文君沉思着裹上胸巾,收拾好自己,这才开了门。 把王子逸给等得快要跳脚翻墙了都。 “你到底在干什么?就是那些给自己抹粉,描眉的女儿家也没你这么慢吞吞的,你要急死我了!” 他反而生气了,口中一个劲地对顾文君抱怨她的阿武。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那可是我爹都亲口认证了的好兄弟!兄弟之间搂搂抱抱、同塌而眠,这有什么!” 顾文君好气又好笑。 她耳畔微红,低语一声:“子逸兄,有辱斯文。” “现在还计较什么斯文啊!顾文君我和你说,那《西厢记》啊,惹出大事了!已经被当成禁书了——” 王子逸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样单子给砸到了脸上,打断了话。 他大骂:“谁敢对本少爷行凶!” 身边的小厮常山手忙脚乱地拿下那东西,王子逸才看到,是秦宸施施然地从不远处走过来,就是他把“凶器”扔过来的。 “傻子。”秦宸耷拉着眼皮,一字一句地嘲讽。 不等王子逸暴起,秦宸又指了指那张单子,“朝廷刚刚过来张贴的禁书令,最新版的。” 王子逸定了定眼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西厢记》,他刚要大呼小叫地喊起来,“我就说嘛,不该写那什么《西厢记》,把松萝茶都卖光了,你怎么办啊!” 顾文君无奈地摇头,秦宸则翻了一个白眼。 “你真是!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就这么冒失,你再仔细看看!” 这下王子逸才发现不对,只见《西厢记》后面跟着的作者一栏里,写的不是“三光公子”,竟然是“陶然”! 咦? “等下,这陶然不是礼部中郎令的儿子吗!” 王子逸晕了。 怎么回事,礼部中郎令狠狠批斗的是自己儿子写的书,而不是顾文君写的?原来中郎令大人这么大义凛然,情操高尚呀! 秦宸见顾文君一脸坦然,笑而不语的样子,他也有些迷惑,“怎么,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顾文君想到自己告状、甩锅的那一连套,苦苦憋笑,装得一脸敬佩。 “我只是相信中郎令大人,他为人最正直高洁。”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故意全说成中郎令的功劳,“那陶然公子啊,写的书确实有些不堪入目的描写,被京城街坊许多人举报了,中郎令大人当然要‘大义灭亲’了。” 王子逸傻呼呼地拍手:“那中郎令真是个好官啊!” 他高兴起来:“这么说,你的《西厢记》安全了!” 秦宸没有王子逸那么天真,看着顾文君皱眉,“这次是你运气好,有另一本《西厢记》顶包,下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种故事不能再写了。” 顾文君点点头,笑里却藏着狡黠,“秦宸兄教训的是。” 不过她近来风头太盛,有心人肯定能猜出三光公子就是顾文君,再蠢,看陛下和首辅大人的态度,也肯定不敢招惹了。 还是小心行事好。 思及,顾文君便说:“现在这件事算过去了,之后我们就安心备考。刚好,我们三人就成立个学习小组,互相督促一起进步,如何?” 答应师长的事情,承诺原身的事情,顾文君没忘。 胡闹一场,正事还是要做。 王子逸听了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灿若阳光的俊脸猛地拉黑下来,“啊?现在就要开始用功学习了?” 顾文君有意板起脸,“乡试还有几个月了?现在不学,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秦宸嫌弃王子逸,却非常珍惜有顾文君教导,他只好忍边的白痴,眼神热切,“好的!” 两个人都不支持自己,王子逸也知道他想偷懒没戏。 但他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就有了别的主意,他把另外两人拉近,偷偷压低声音:“《西厢记》名动京城,我们家囤压的松萝茶全部卖空,还大赚一笔。爹赏了我好多银两呢!” “反正接下来要苦一段时间了,不如我们趁现在先潇洒一下!” 秦宸眼神微动,“怎么潇洒?” 看这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露出的神情,顾文君心里就有了猜想,她预感十分不好,大大的不妙! 果然,王子逸嘿嘿一笑:“当然是去,京城最有名的——春风殿了!”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不仅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更有小嘴抹了蜜的可人儿,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通通都有!只要你有钱,春风殿什么都能给你拿来!” 顾文君一把挣开王子逸的拉拉扯扯,立即教训:“一有钱就想着女人,你别胡闹了!” “其实也不算胡闹。”秦宸别扭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压得低了,“这段时间学得太辛苦,只是放松一下,不会影响什么。” 竟然连一向最讨厌王子逸的秦宸都背叛了! 顾文君心知不好。 下一刻,王子逸怀疑的眼神就斜了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顾文君,我看你平日里穿得严严实实的,洗澡也不和我们一起,偶尔想和你一起睡觉也不行,抱一下,你家阿武就要动手。” “早起洗漱也慢,磨磨蹭蹭的。”秦宸还附议!“你该不会还要梳妆打扮?” 王子逸这下又忍不住了,边斜着嘴巴笑边伸手要勾顾文君的下巴,“嘿嘿,你该不会是女子扮的。” 顾文君心里猛一吓,像是心脏打了个急转弯,心悸不已。但面上她还是无比平静,还了冷嘲热讽般地看了王子逸一眼。 “那次,你们一群人来搜我身,全都失忆了吗!” 两人想起那次闹的事,脸色讪讪。 但又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回闪那一天的场景,顾文君那双细长白腻的玉指,勾起衣袍往下脱的时候,当真是轻慢而又撩拨。 往仔细去想,顿时不自在起来。 一定是关在文山书院里的时间太久了! 和女人绝了迹,这才连看到顾文君那色若春花的脸,也有了异样反应。 一定是这样! 两人一边这么说服自己,一边下定了决心。 “好了,不开玩笑,走走走,去春风殿!” 王子逸大声嚷道:“本少爷今天就带你们见识一下,京城是什么光景!” 秦宸一言不发地跟上。 顾文君垂死挣扎了一下,劝道:“要是师长发现,我们就完了!” 听到王子逸又回头,“你怕什么!出了事情我来担着,你们放心,我一个人挨罚。哎呀,就当是庆祝《西厢记》的成功了!顾文君,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给王家一个面子!” 可恶! 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顾文君一边骂着王子逸净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一边只能装作被勾起兴趣的样子,也抬步走过去。 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对那什么好奇,两人肯定觉得她不是一个正常男子。 阿武一直看着,见去的事情定下来了,便十分担忧地盯着顾文君看。 他身形一动,不知道用了什么功法,一下就出现在顾文君身边。 “少爷。”阿武在顾文君耳边小声说着。 “您先等等,还是等我先和主子说一声。” 顾文君有些尴尬,“这事还要和他说,等他通知吗?阿武你别闹了。你主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天天管着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 阿武想说,主子对少爷不一样。但见顾文君的脸色,也说不出口。 最终,三人还是结伴,趁夜色逃出书院去了。 等到秦川拿着皇帝陛下的亲笔回信,找到阿武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一脸苦相的小子,蹲在顾文君房前守着。 秦川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口气不好;“顾文君呢?” “少爷他,他和王子逸、秦宸他们去了春风殿。” 秦川声音倏地拔高,一脸怒气,“你说什么?春风殿!” 阿武小声回话:“我劝过少爷的,先和陛下说一声,可是他不听。” “这还用得着问陛下吗!”秦川曾经做锦衣卫都尉使的脾气一上来,就怒不可遏:“你怎么不早点拦住顾文君,就是把她给我打昏了,也不能让她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阿武懵懵懂懂,“啊?” 秦川不和阿武说了,阿武只是敏锐地感觉到,秦川和陛下都对顾文君过分关心,可阿武不知道的是,顾文君其实是个女人! 顾文君要去,秦川能不担心吗。 是她去嫖|妓,还是去让那些嫖|客们占便宜啊!就是个那些风尘女子给摸到了,秦川也要心疼坏的。 “该死的,真会惹事!” 秦川口中警告:“我现在就去把她抓回来,阿武,你可千万别和陛下说!” “哦,阿武知道了。” 眼看秦川一个瞬息间就消失在茫茫黑夜尽头,阿武还摸不着头脑,他手里拿着秦川送来的御笔回信,还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一眼天色,已经二更了。 阿武继续乖乖地站岗,防止文山书院突然来查寝,好给顾文君打掩护。 可不想,三更天的时候。 又一个暗卫到了。 正是阿武很熟悉的人,都是陛边的亲信。 他一落地,脚步无声气息全没,只是口中低语:“陛下的信,两个时辰前应该就已经送到,顾文君可有回应?” 阿武这下懵逼了,“……啊?” 秦川让他别向陛下说出顾文君的行踪,可秦川没说过,陛下第一次回信,会迫不及待地催啊! 阿武忍不住在心里哭喊:“秦都尉大人,阿武该怎么办啊?” “文君少爷,你赶快回来!” …… 二十多里外的京城郊区里,春风殿歌舞升平,光影重叠,酒宴满座之中,顾文君不禁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 是谁在念叨她? 第50章 朕带你回宫解药 门被挥刀砍成两段! 里面的场景就映入秦川眼帘。 只见顾文君被压倒在地,而两个男子扑在她身上,一人制着她的手臂,一人按着她的腿。 她身上最外面那件素布长袍,都快要被扒开了! 秦川看得目眦欲裂。 他身形一闪就冲了过去,抬起脚把那两个在药物作用下化为的东西给踹飞了, 习武之人,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道。 可秦川这次根本不想控制,反而涌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竟然把那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踢到了墙上。 他们捂胸一咳,都在嘴边挂了血,挣扎半天也起不来。 剧痛让他们醒了,看到顾文君衣衫凌乱,发丝披肩的样子,却吓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回事? 守在包厢外的龟奴惊愕。 没想到竟然是三个男子在里面荒唐胡闹,难怪柳如姑娘吩咐了要锁上门! 秦川夜探春风殿,大闹二楼,早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有人隔着远远地探头探脑,一眼就瞧见了那倒地的顾文君,那张脸,一旦看过,就绝不会忘记。 那是个地位不高的官员,但在朝上见过顾文君,便惊疑。 “咦?这不是顾文君吗!” “滚开!” 秦川按耐着冲动,怒声喝开来看热闹的旁人。 那人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避开了。这春风殿里的客人,非富即贵,那人不知道秦川是谁,但看他带刀,满脸煞气,不敢惹。 秦川恨不得杀了里面这两个狗东西。 他们带顾文君来这种地方,不仅没有看护住她,还又连累了顾文君一起中药! 秦川之前就是宫中的都尉使,统率全京锦衣卫。 他见过太多深宫龌龊,看到顾文君此刻的模样,他哪里还看不明白这是被下|药了。 要不是怕顾文君的药情被耽误,他现在就动手! “顾文君,我带你走。” 秦川毫不犹豫地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他本就是武官,根本不怕体面礼仪。 他用宽大的外衣把顾文君全身一裹,然后弯腰一把抱起这具炽热虚弱的身子,紧紧地锁住那柔软的纤细腰肢,带上顾文君就要夺步而走。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那两个一脸焦急的人一眼,如同看到死物。 “要是她出事,你们就为自己准备后事。” 秦川是个急性子,他一时气极才动杀念。冷静下来,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也是被耍了上当,一样无辜。 可是陛下不会这么想,他一定会诛尽了牵连其中的所有人! 就是这样,陛下也还不知道顾文君是女子。 还好,陛下不知道。 秦川冷冷瞥向龟奴,“告诉你家老|鸨,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让她做好准备!” 顾文君在他怀里难忍地挪动着,露出一张春意盎然的绝色姿容。秦川紧了紧她,拥抱这一身娇软。 她一动,秦川的外衣就微微解开了,露出了顾文君的衣服,从扒开的衣衫里露出腰间一枚悬挂的雪玉扳指。 是什么玉,龟奴看不懂。 但那上面雕着的龙,龟奴绝对不会认错! 是顾文君之前从萧允煜那里讨要来的宝贝,她交出那把匕首后,就把扳指放在外贴身挂着,以备不时之需。 “啊!” 龟奴眼露骇色,“他是!” 却被秦川凶悍地撞开,“起开!” 他把自己的外衣又重新包好顾文君,把那伪装成男子的少女抱在怀里,好像抱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珍惜之物,他越来越无法容忍,任何伤害到顾文君。 然而秦川刚走出春风殿,就见门口已经停了一顶由四两白马拉着的红木金窗玉漆马车。 不仅堵住了全部出口,还逼退了其他客人的车马,霸道至极,张扬过分! 秦川浑身一凛,这种作风,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做而且不怕得罪任何人。 因为他就是京城的天,京城的地! 秦川只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马车前的碧玺丝帘,伸了出来,这手的主人,秦川当然也认得。 “把顾文君给朕!” 马车里的人冷冷低喝。 秦川听得分明。 陛下,不知为何也来了。 可是秦川第一次生出了拒绝陛下的念头。 他无父无母,是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才混到都尉使的地位。是陛下给了他学习武艺的深造机会,是陛下给了他出人头地的升官路途。 所以秦川从前,一心只有陛下。 如今,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私心,也终于有了自发想要呵护的人。 他想要守护顾文君,不只是因为陛下吩咐他保护顾文君。 秦川僵着手臂,怀里的人太瘦了轻飘飘的,他抱着顾文君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抱住。 “是,陛下。” 秦川低头应下,把顾文君双手托起,恭恭敬敬地送向陛下的怀里。 他垂眸便看见那张红润呻|吟的脸,秦川苦涩一叹:“要是当初,你救的真是我,该多好,现在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但当他收回手之后,便立刻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流了血也没有知觉。他指间发力,从指尖到关节都锁紧发白,手腕更是暴起了青筋。 “顾文君,我帮你的只有这个了。”秦川想罢,暗中屈起食指,隔着衣物,向顾文君的腰间一弹射,点醒了她的一处穴道。 痛感让顾文君身子一抖,终于从浑浑噩噩的发颤中醒了神。 她刚睁开眼,见到的却是马车里的萧允煜。 顾文君迟钝地张开口,声音沙哑柔软,“……陛下?” 他今夜一定是匆匆出宫的,并不像之前那么乔装打扮过,里面穿的还是一身金丝辉煌的龙袍,摘下五爪挂珠龙冠,披上一件墨色宫绦洋段大衣,罩住里面的金色皇家衣服便出来了。 萧允煜睨着那一双狭长的眼看她,两道剑眉吊梢起,紧锁眉头打量着她。 “顾文君,你真有本事啊!” 他怒气未显,但是龙威已露,直接就把顾文君抱进怀里,“《西厢记》的事情刚一过去,你就给朕跑到里生事!还蠢得中了药,朕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绝不会带你来京城!” 话虽然是在训斥,但里面的担忧急切根本藏不住。 顾文君被萧允煜抱住,隔着衣服贴着身子,萧允煜的气息一烫,更加热得厉害。 这下,被药物弄得晕乎的大脑终于迟缓开始工作。 “中了药?” 顾文君陡然骇得警醒了,她想起,自己被柳如那个妓|女劝了好几杯酒。 柳如一定是被陶然收买指使的。 后来的事情—— 顾文君不愿去想了。 况且她身体热的难受,全身上下从脑子到胃,都像是火在灼烧一样,焦躁到快要发痛了。 还有一样更危险的事情,摆在面前! 她中了药! 现在她和萧允煜,孤男寡女,就在一辆启程赶回宫中的马车上! 顾文君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子,她慌忙呻|吟:“陛下,我被人下了药,会脏污你的龙体!你快放我下去,给我在春风殿里找个姑娘就是了。” 这当然是托辞。 都是女子,姑娘对顾文君有什么用! 她只想让萧允煜赶紧丢开自己! 她都这么说了,却不想,萧允煜反而搂得更紧,他那张脸看着前方,并不直接应话,而是命令马夫:“加快马鞭,速速回宫!” “那种东西,怎么配给你用!” 萧允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念头是什么,他写信给顾文君,等到不耐烦派人去问话,结果就听得顾文君跑去的消息。 他一听,便不管不顾地来了。 也是幸好,他来了。 顾文君急了,“陛下,我不介意的!” 可萧允煜没有理会她,他只要一想到春风殿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下贱女人要碰顾文君,就想杀了她们的头! 当然了,男人,更不行! 他一边按着顾文君一边安抚:“朕会在宫里给你配好女人,你放心。” 顾文君直直地看向萧允煜,只觉得陛下是疯了。这种时候,还在乎这些东西做什么! 虽然宫里的女子对她也没有用! 然而她这样,萧允煜只瞧见了一双润湿的明眸望着自己,也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也许是今夜的春风喧嚣,他竟然忍不住开口。 “顾文君,要是你等不及了,朕先帮你。” 顾文君彻底清醒了。 可神智缓过神来,身子却跟不上,她根本来不及动作,就感觉到萧允煜伸手过来,从她的腰腹摸到了腿根。 隔着衣物,他的手指张开一裹,就包住了顾文君挂在那里的扳指,摸到模糊的硬物。 “陛下!” 顾文君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用力一挣扎,掀开了萧允煜的手,滚到马车的另一边,把秦川的外衣包得更紧,蜷成了一团。 萧允煜本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 顾文君反应激烈,他也清醒过来了,顺势退开,和顾文君有意隔开了一段距离,坐在一侧观望。 他心间划过一丝愕然,“朕是怎么了……” 但是再看过去,萧允煜就看到秦川的那件外衣,从上到下把顾文君包了个严实。 他看得实在碍眼极了,便脱下自己身上这件丝线做的大衣,甩手扔了过去。 “缠着棉衣,小心闷死!用朕的,丝绸凉薄,可以给你降热。” 顾文君原本一动不动,僵卧在马车角落里的身子这才勉强蠕动起来,把自己包进萧允煜的大衣里。 一钻进去,萧允煜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偏偏马车还在四马并驱地狂奔,顾文君折磨得够呛。 “陛下,我不要女子了。” 她的声音在衣服下,显得闷闷的。 “给我夏枯草、人参、五味子、黄连、平车前、白芷、黄芩、金钱草入汤,再准备一个木桶,供人浸泡。” “还有白花蛇舌草、生地黄、玄明粉、海浮石末、春不见、瓜蒌,各十钱,一同入药,熬成浓浆。” 十几种药草,味味都是极致的寒性,用了不仅能解这春|药,大概接下来数月什么欲想都不会再有了。 泯绝人性! 萧允煜听了,不知为何,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还在想,要送什么样的宫中女人给顾文君,想来想去竟然就想到了要怎么在事后弄死那女人。 “都听全了吗?还不快去准备!”萧允煜透过马车窗,向外吩咐一句。 “是,主子!” 马车速度微缓下来,只见四匹白马一下子就变得只剩下三匹。 有一人驾着其中一匹,拔出刀就往马屁上狠狠一捅,滋出一地的鲜血,逼得白马疯一般地向前夺命而奔。 另外三匹马再带着马车继续赶路,追在后面赶往皇宫。 “这下你安心了,到了宫中一切都会给你备好。” 萧允煜还是忍不住坐了过去,拿开那大衣,让顾文君的脸露出来呼气,他难得温柔,小心捋过她额间的发丝。 顾文君忍耐着嘴里的哀吟,低喘:“嗯,谢过陛下。” 一到皇宫。 皇帝亲自坐的马车,自然一路无人再敢拦,直接驶到了椒房宫的门前。 只有这宫殿里有整整一室的浴池。 萧允煜根本不给顾文君说话的机会,直接在一众宫人的面前,抱起顾文君,踏步下了马车。 那些宫人无一不是骇然,仿佛遭了电轰雷劈,但没有一人发出哪怕一丁点抽气的声响。 整个宫中,在夜色里寂静得如同墓地。 萧允煜的森严龙威和雷霆手段,可见一斑。 他直接把她抱进椒房浴池里,里面已经灌好了热汤,整整二十米宽大的浴池,泡满了草药味的气息。 顾文君被那味道醺得恍惚。 这也太过奢侈了。 眼见萧允煜终于放下她,竟然伸手就要解她的衣服,顾文君连忙喝断:“陛下,叫个宫女来服侍我就好了!” 萧允煜沉默地看着她许久,那双深沉不定的暗眸,一片漆黑,等到顾文君都快僵持不住想要移开眼睛时,萧允煜才允了。 “好。” 萧允煜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顾文君忍又忍,叫那个宫女:“你过来,麻烦你帮我脱衣服,好吗?” 宫女很快应了:“是!” 然后便把药放在地上,躬着身子走到顾文君身边,顾文君不起来,宫女便跪下来,伏在顾文君身上帮她脱衣服。 说时迟那时快,顾文君用尽积攒已久的力气,抬起右手,以手为刀,飞快地在宫女垂下的脖颈上用力一砍。 那宫女的身子一顿,便彻底软倒。 顾文君勉强地推开宫女,自己胡乱地扒了身上的衣衫,脱得一干二净了,这才爬到池子边下了水。 “得救了!” 顾文君伸长手捞过那碗药,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往嘴里全数灌进去。 她尽力饮下,散出浑身的虚汗,终于灭了心里的火。 “……唉。” 顾文君想到萧允煜,心中却又发愁。 原来陛下,竟然对她抱着那样的心思。 她并不是傻子,几次三番,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可恶的陶然害的我,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顾文君抬手虚软地洗了把脸,心里腾起另一种火,那是她满腔怒意的报仇火焰。 这时,本该安静的椒房殿里却响起另一个人声。 “顾公子,你在吗?” 她身子一缩,把脖子下的部分全浸到水里,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胸前,只听那人掐着嗓子喊话。 “要是好了请告知一声,太后娘娘召见!” 第52章 春风殿的主人是敬王 “你没晕过去,也真是个倔的!” 萧允煜抱了她一路。 顾文君实在受不住这一路的瞩目,一旦稍微恢复了一丁点的气力,便要死要活得下来,总算能够自己下地走路。 “陛下,我何德何能,当然不敢是在陛下面前晕倒的!”顾文君心里忐忑,只觉得这一晚用光了所有的羞耻心,什么也不剩了。 作为一个老手间谍,竟然中药。 为了劝服陛下,她又暗中使了撒娇。 还好,萧允煜没有发现她的女子身份,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这是唯一的万幸。 只要她继续做这个假男人,萧允煜就是动心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顾文君心里叹气,她和陛下…… “今夜你就入住椒房休息,你也折腾够了,朕给你找个太医好好看看。” 萧允煜一说,顾文君便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转念想到什么,又改了口:“那就请陛下,为我请李栋升太医看病。” “哼,你倒是记性好!” 他声音一冷下去就又像个冰块,冒出浑身的刺。 顾文君只好解释:“我来京城那么久,也很想见一见庆禾县的同乡人。陛下别忘了,我也略懂医术,还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些把握的。” “那好,随你!” 萧允煜不再多言,只是在椒房殿内环视了一圈,砸下一句冷厉如刀的话。 “朕让你们留在这里,是想你们照顾朕的客人!要是再让随随便便的人带走了顾文君,那你们的人头脑袋也不用要了!”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全部死死低着头,身抖如筛子,点头如捣蒜。 顾文君了解萧允煜作风,没有劝什么,送走他后,在一个小宫女的时候下坐好等李栋升来。 虽然天色晚了,但是陛下传召,李栋升还是忙不迭地收拾好自己来了。 他精心打理过胡须和发髻,穿上了墨绿色的太医服,看着完全和那个仁心堂小药店的老板完全不同。 也算是当上官了! 然而李栋升一迈步进来,看也不看顾文君就立刻要跪倒行个大礼,顾文君连忙拦住了他,喊道: “李太医!” 李栋升匍匐的身子颤了颤,确认这道声音之后,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张合着嘴巴,惊叫:“顾公子?” 然后他又捋起长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是你,你怎么入了宫来了。还好,不是给陛下看病。” 刚说完,李栋升自知失言,紧紧闭住嘴唇,脸色都不自觉地发白。 顾文君不解:“我之前不是把解毒的那些药方教给你,虽然还不能根治,但压制毒应该没有问题,陛下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又怕什么?” “陛下是很厚待我,让我做了进了太医院做学徒,不久就给了机会转正我的职位。可……” 李栋升看了诺大的椒房殿里,两边左右都沾了一排宫女,看似安静地低垂着头,但都竖着耳朵! 他不愿再说,顾文君没有逼他。 她找李栋升当然不只是为了叙旧情,顾文君想了想拉过李栋升凑近低语道:“李太医,你知不知道陛上的旧毒,是谁下的?” 李栋升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显然,他也发觉了! 太医院里的秘密,也藏得多! 顾文君的眸子微闪,她继续抽丝剥茧:“我原先还想压制陛内的毒物一段时间,再仔细做根治的方案。可现在我知道了下毒的人是谁,就有了新的主意。” “当然是下毒的人,才最清楚自己用的是什么毒,怎么解啦。” 顾文君说的话,吓得李栋升原地踉跄,若不是她手快地拉了一把,就要摔在地上了! 看两人脸色,一时还真不知道谁才是中药又被太后刁难的那个。 “你想给太后下毒!” 说到后面,李栋升近乎失声。 顾文君却没有避着宫里人的意思,这里都是萧允煜的耳目,要传话也是传进萧允煜的耳里,省的她再说一次。 “不是,只是太后身体抱恙,太医院查不出病因,想要为太后试用新药而已。”顾文君把话说得很委婉。 李栋升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文君的真正意思,“你!你疯了吗,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顾文君不怕,太后要她死,那自然就是顾文君的敌人,她徐徐诱导:“也许太后就有解药!” “那万一她也没有呢?” “那刚好就可以用太后,来试陛下的解药。” 这样还更安全。 李栋升怕了。 这种事情,谁不怕。 他一开始答应顾文君,跟着萧允煜去京城,是去谋富贵的。但他却忘了,富贵险中求。为贵人治病医疗,怎么会没有风险。 一不小心,就是会死人的! “李太医,陛下和太后之间,已经快要是你死我活。你要是真不敢,我也不逼你。但是你今天不作选择,迟早有其他人做选择。” 顾文君看他如此恐慌的样子,和当初的“李老板”相差甚远,不由心软,给了李栋升退缩的机会。 她好言相劝:“但是陛下带你来京城的,希望你别站错队。” 李栋升见她语气收回,又拉住顾文君的胳膊,“等等,顾公子,你到底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他显然还处于震惊之中。 没想到顾文君这么快地到京城,没想到顾文君竟然会在椒房殿里! 可椒房,不应该是陛下临幸妃子的地方吗! 李栋升见过,顾文君用唇衔药喂萧允煜的场面,实在难以不想歪。 顾文君看他眼底深处的怀疑,无奈解释:“我……说来话长。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快就要参加乡试,不会留在宫中!” 李栋升想的都是什么啊! 顾文君无语。 “还好,我以为你已经被陛下给!”李栋升住了口,然后又忍不住道:“顾公子,你那么有才华,千万不要委以男人身下,辱没自己!” 顾文君没好气地撇开他,“我知道了,那么太后的事情……” 李栋升挣扎许久,还是点了头。说到底,他舍不得这触手可及的泼天富贵,要是事成,那么他自然也能再登一层天梯。 况且,要是没有顾文君,他也不会有今日。 李栋升懂得衔草报恩的道理,他本来就欠顾文君的! “你附耳来。” 顾文君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一会儿让李栋升听得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一会儿又让他两腿战战,抬脚想逃。 听完全部,李栋升深深向顾文君弯腰,自发地行了一个贤士之间的礼。 “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你。顾公子,有了你,陛下必定能披荆斩棘!” 他之前还胆战心惊,如今却胸有成竹,即便是对太后下毒,也是有了几分把握。 李栋升这下毫不怀疑顾文君的身份了。 他还猜想陛下是不是看上了顾文君的美色,毕竟顾公子实在生得貌美,远胜宫中女子。 但是皮相骨肉,比起顾公子的才智天资来,太不够看了! 顾文君对皇帝陛下,是谋臣,是谏士,绝非玩物! 交代完一切,临别前,李栋升不免迟疑踌躇。他几经挣扎一咬牙,还是耳语了一句。 “顾公子,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是你帮了我,是我的大贵人,我不能不说。” “你要是考取了功名一定是位良臣,可惜陛下并非明君,伴君如伴虎,顾公子,小心为上啊!” 顾文君一愣,还没有反应,就见李栋升逃也似的消失在宫外了。 一直静如空气般的宫女却在此时出了声。 “顾公子,时候不早,您也该歇下了。” “啊!文山书院!”顾文君却想到了书院的事情,还有扔在春风殿里的那两个傻小子同窗,王子逸、秦宸他们怎么办? 宫女宽慰:“陛下早有安排,请顾公子放心。” 顾文君细看她的脸,发现不认识。她转而去看其他那些宫女们的脸,却发现已经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一批了。 去了一趟太后慈宁宫的功夫,所有的宫人竟然都换了! 顾文君陡然想起来,有个宫女进浴堂来服侍,被她用手打昏了。 “那个侍候我沐浴的宫女呢?” 宫人们又闭口不语,死一般的寂静让顾文君的心口一冷。她猛地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们话,为什么不回!” 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忍不住,发着抖答了:“之前那些宫人们看管椒房殿不力,被、被陛下罚了。” 被罚了? 罚了什么! 死了?! 顾文君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从里到外地寒透了。似乎之前浸泡和饮用的极寒药物的药性全都涌上心头,她身子一麻,也隐隐发颤。 一件小事,萧允煜就清洗了上下所有宫人的命! “陛下,并非明君!” 她一早就应该看出的事情,却被李栋升直白地点了出来。难怪,李栋升怕得要死。 就连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也怕皇帝发疯。 因为萧允煜疯起来,根本不是人! 许久,顾文君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突然感受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少。 辅佐暴君治国,想也知道是个多重的任务了。 宫女见她还在思索,又劝:“顾公子,陛下吩咐过了,让您早早歇息!” 顾文君也已经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精神。“不,等等,我还不能歇!” “还有一个人,我要好好对付。” 那个害的她今夜如此倒霉的陶然,顾文君就是折腾了一整夜也不会忘记! 她对那厮记忆尤深。 陶然更加记得顾文君是谁。 宫里的顾文君有多凄惨倒霉,陶然就过得有多逍遥快活! 他奸计得逞,只想着如何让那个王姓公子出糗,趁兴之下就和春风殿的柳如颠鸾倒凤起来,正想一夜爽到天明,却被人叫骂声音打断。 一个穿戴花裙的女人闯开门就直扑了过来。 看也不看这两个白胳赤膊的男女,直接扬手就扇了一记巴掌抡过来,把骑在男子身上的柳如打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你这个该死的贱丫头,还敢在这里睡觉!我打死你这个没有分寸的小贱蹄子!” 竟然是花妈妈! 她拔高了尖利的嗓门,张牙舞爪地像只母兽就要扑过来打死柳如,把那花容月貌的小脸吓得煞白发抖,直喊:“陶公子救我啊!” 陶然一阵头晕目眩,还未理清事情,就听见花妈妈连哭带骂。 “龟奴都把事情告诉了我,就是你把顾公子他们给关住了,你是不是还给他们下东西了?你知不知道,那顾公子身上,带着皇宫里的东西!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人啊!” “顾公子?身上有宫中赏赐?” 陶然这下彻底清醒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顾文君也在那间房里!” 他这下也手脚发软,觉得自己彻底完蛋。 只是封禁一本书,顾文君就毁了他的前途! 现在陶然是设计顾文君和那两个同房男子一起…… “不不不!花妈妈,是陶公子,是陶然让我下的药!不关我的事情啊。” 柳如跪缩在地上只会没用的哀叫,完全解不了陶然的困境,他慌乱之下哪里管得了女人,只是生怕被自己爹知晓,怕得要命! 听了这话,花妈妈那双眼里却隐了一道精光,一改惊惶失措的面容,反而循循善诱起来。 “陶公子,你到底给他们下的是什么药啊?” 陶然又是怕又是惧,下意识地答了:“就是催情用的春光散。” 花妈妈惊呼:“什么,那他们关在一起,岂不是已经做了违反人伦的事情吗?” “陶公子,这样一来他们要是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花妈妈眯起一双三角眼,反而代替柳如走过去安抚陶然。 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你流连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可那些人却在乎名声,干脆先一步毁了他们!” 醉眼朦胧时刻,花妈妈的话却让陶然眼前一亮。 是啊! 他左右都已经没了科举名额! 名声再再烂有什么关系? 可是顾文君不一样。 那顾文君是皇帝陛下都极为看好的科举门生,要是用这件事毁了顾文君!那不就能报了他的深仇大恨! 难道陛下还会再看重,一个和同性有染的脏东西么? 这么一想,陶然反而不怕了,心里一瞬间就起了各种心思。 “对!我要毁了顾文君!” 花妈妈看到事情走向按照谋划般的发展下去,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那位顾公子,就是那皇帝小儿看重的顾文君!” 思及此,花妈妈又敛下眼恶狠狠地往缩在墙角里的柳如瞪去,吓得那女人一抽一抽。她暗中怒骂:“没用的东西,真是白瞎了敬王爷的栽培和安排!” 这春风殿能在京城稳坐第一,自然少不了背后的支撑。 敬王,就是春风殿幕后的主人。 皇帝满意顾文君,那敬王自然就对顾文君看得不顺眼了! 第53章 被男人睡过 在古代,毁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去她的清白。 但就是这样恶毒的法子,也同样能毁去男子的名誉。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这就是名节大于天,礼义严于法的社会。 陛下再憎恶太后,也要恪守孝道,供给富贵荣华,份例恩裳一样不可缺。只是萧允煜本性里疯狂霸道,他宁愿舍弃名义也想要越过太后的掣肘,独揽大权。 可顾文君不能。 她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 就是要对付顾家,对付顾长礼和清乐县主,顾文君也要想尽办法绕着来,不然就是目无尊长,违背孝道! 那好,她就和儿女辈争名争利,再到朝堂上来和父辈斗权斗势!顾家有敬王做靠山,她便站队陛下,就是要和他们反着来! 顾文君虽然力竭还是苦苦支撑着自己,她越是细想越觉得今夜的戏太荒唐。 先是冒险夜探,又中了药物,被皇帝带回宫,然后又遭到了太后的对付……这接二连三的戏码,犯了多少忌讳,反了多少条宗法! “这样不行!” 顾文君想到宫里的太后,又想到留在宫外的陶然,心里就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沉重,压得她本来就力竭的身子,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今晚不能留在这椒房殿里,走!带我出宫。” 她确实不能。 李栋升李太医提醒的对! 她顾文君现在是什么身份,萧允煜是什么身份,她凭什么被萧允煜带进宫中,还堂而皇之地留宿嫔妃居住的椒房殿。 她不能因为陛下的任性和恩宠,失去判断力。 “顾公子请住下!”宫女们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口中连劝带求:“陛下有令,让我们这次看好顾公子,请顾公子绕过我们!” 宫女们如此害怕,想必萧允煜不止一次在宫中开过杀戒。顾文君又不禁感到一阵发寒,“陛下,实在过于冷酷。” “陛下如今爱怜我,但是伴君如伴虎,我也不可过多亲近陛下。”顾文君冷静下来,飞快地做了决定。 她选了一个宫女,直接把手心里紧握的松萝叶递了过去。 这是顾文君之前在太后宫中,挣扎时偷取下来的。 “你把这个给陛下,就说是太后送我的‘松萝茶’。再把今夜我和李太医的话都传达给陛下,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顾文君把话说到这里,便强撑着起身:“留在这里,明日太后就能用违反祖制的罪名,让御史大臣们反谏陛下,打陛下的脸。” “今夜闹得太大了,不可再乖张行事。” 她说的条理清晰,而且事事为陛下着想,即便是为首的大宫女,也不好再反驳了。 “天都快亮了,要是陛下已经歇下,不要打扰,先送我出宫!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宫女还要说什么,却眼尖瞥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明黄身影,这才闭了口,点头称是。 “走!” 说完,顾文君毫不迟疑地动了神,趁着天色才蒙蒙发暗,赶着最后一丝晨曦出现之前,仓促离了这皇宫。 有大宫女一路陪着,各个城门都很快开了,默许她独坐的马车飞驰出宫。 顾文君回头看去,只觉得那绵延的宽大城墙只像是一张吞噬人的巨口。皇宫内只有风云诡谲的阴谋和勾心斗角,她只待了一夜不到,却经历了一场生死局。 还好,她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场便设计了一局,送给太后那个老妖婆做生辰祝寿的礼物。 眼看顾文君最后还是固执己见地回了文山书院。 守在椒房殿外许久的萧允煜,沉默地看着空了的宫殿门口停驻许久,才低低冷讽一声。 “朕对顾文君交付了那么多信任,他却还是不相信朕。” “朕说了,会处理文山书院和春风殿的事情,也不会让太后影响他半分。可顾文君还是不信,非要自己回去处理!” 他身后,大太监刘喜也是面露复杂,气愤和疑惑在那双精明的眼底深处一晃而过。刘喜是陪着难以安寐的陛下出来探望顾文君的。 不想,就见到了这一幕幕。 说顾文君恶,但这人确实为陛下劳心劳力,被太后针对也不忘为陛下解忧祛毒,连夜传召李栋升一起设计太后。 可是说这顾文君好,这人又屡次辜负陛下的好意,当真是可憎至极!陛下的恩宠是那么好拿的吗! 这些话,刘喜却不敢说出口。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顾文君在萧允煜心中的分量,谁又敢在现在触这位陛下红人的霉头呢。 “陛下,小心龙体啊。” 刘喜只能小心翼翼地为守夜的陛下披上一件加厚的大氅,陪着陛下。 萧允煜没有理会刘喜,等着在他默许之下,护送顾文君出宫的大宫女回来禀报。 大宫女一到便磕头行了礼,“陛下,顾公子已经安全离开皇宫,路上已经安排了暗卫护送,会文山书院不会有问题。” “嗯。”萧允煜的眸色深沉,在夜里更显得孤冷寒意,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却不动声色而自威,压得刘喜和大宫女都有些气闷。 他们陪伴萧允煜已久,一看便知道,萧允煜是生了暗怒。 “陛下,这是顾公子送您的。” 大宫女心思灵巧,比那阉了身子的阴阳人刘喜更懂。她有意改了顾文君的话,呈上一片打湿了的松萝叶子。 “顾公子说,陛下一看便能明白。” 他们之前在椒房宫门外远远看着,只听得到顾文君些许声响,听不到太仔细的。 如今萧允煜才知道,顾文君不是什么也不说地甩手走人,而是留下了信物。 松萝? 顾文君送了松萝! 两个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风闪过,然后大宫女手上,便什么物什也没有了。是陛下拿走了。 “好了,都歇。” 萧允煜扔下这话就披着大氅,转身离开。刘喜紧跟在身后,却又忍不住连连回头看那大宫女。 刘喜又是惊又是嫉,原本担在身上的重压一松,彻底没了!因为陛下已经不生气了。 怎么回事? 这该死的大宫女,都已经被打发去伺候顾文君了,怎么能比他刘喜还要明白陛下的圣意,更讨陛下的欢心! “这该死的浣墨!好不容易把她给打发出去椒房殿,怎么还比之前更聪明了。” 刘喜知道顾文君谋略有才,总是能解陛下的忧愁。 可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贵妃娘娘送陛下一碗加了松萝的热汤,陛下就不悦厌烦;可顾文君就献了一片湿哒哒的破烂松萝叶子,怎么就能让龙心大悦呢? 浣墨立在椒房殿门口,恭送陛下和刘喜离开,体态举止没有一丝错误。 她抬起头,眼里却已有一丝明悟,原来不是错觉,陛下对顾公子,竟是那样的心思…… 那顾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呢? …… 顾文君还不知道,宫里已经有一个聪明人看破了萧允煜对她的真实想法。 她还在翻墙挣扎的路上。 万幸的是,顾文君之前就准备了一个内应,替她看顾。“阿武,阿武!” 顾文君趴在住寝院子的墙上,把声音压得极低叫唤。她不敢直接跳下来,她实在累得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就砸了下去反而落不得好。 一道轻细似无声的熟悉气息靠近。 顾文君放下警惕,一转眼就是天旋地转,被阿武勾起膝盖就把她整个抱进怀里飞了下去。 “啊。”顾文君很轻地叫了一声,被衣摆旋转起的风声轻易盖过。 阿武看着和顾文君一样瘦弱,身上的气力却是她的十倍,就算抱着顾文君,落地也是静悄悄地,几乎没发出声响。 说好的三更之前返回,顾文君爽约了,害的阿武苦守到天亮。 明明顾文君犯错,阿武却一脸紧张的看着顾文君:“少爷,对不起!你让我保守秘密,可我告诉了秦都尉,又和陛下说了。” 顾文君了然:“难怪陛下会出现在春风殿。” 她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问:“王子逸和秦宸呢,他们回来了吗?” 阿武一张小脸绷得很紧,把那两人当成不守约定的坏人。“少爷,他们两个早就自己回来了!” 顾文君还要说什么,就听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重叠响亮的脚步声,来了不止一个人! 远处已经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亮光,是有人举着火过来书生们的住寝所来了。 是要查什么? 阿武反应比顾文君更快,直接把她推进了房间里,然后闪身钻了进来反手合拢房门。 “都给我起来!别睡了!” 顾文君一耳朵就听出是她师长程鸿问的声音! 很快一间间房门都被逐一拍响,让他们出来,外面师长发怒地大喊:“有人举报,说在春风殿里看见了我们的学生!我到要看看,是哪个兔崽子敢跑出去嫖|女人!” “再不起来,就直接冲进去查了!” 顾文君和阿武对视了一眼,心知不妙。 尤其是顾文君,她细细一思索,就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陶然! 陶然应该是发现人不见了,意识到不对,估计是查到了他们三人的身份,于是就想要干脆反咬一口,刚好也能报复顾文君。 她就知道这混蛋不会轻易罢休,所以咬牙忍住,还是撑到回来文山书院。 就是防着陶然阴人! “阿武,你留在这里,不要出来。” 顾文君脑海里闪过各种应对之策,屋外的声响却一声比一声还要大 “砰砰砰!” 外面的房门一扇扇被敲响。 随着一个个不成体面的书生打着哈欠走出来,程鸿问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因为此刻,他宁愿看到里面有一个空房间。 “程师长!我都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看到的不只是你们文山书院的学生,我连脸都看到了,就是你们的第一领袖,顾文君!” 在程鸿问身边,摇扇叉腰,大放厥词的那个人正是陶然。 他是想要趁今晚顾文君被人带走,在所有人面前抓个人赃并获! “我可是有证据,我就在春风殿里捡到了你们文山书院学生的腰佩!” 那是花妈妈找来给陶然的。 程鸿问脸色发黑,一脸肃穆,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一定是其他的学生。 陶然却比他更笃定:“哼!反正整个春风殿的人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你的好徒弟,顾文君带着王子逸和秦宸两个人留宿,还在一间房里厮混!” “你住口!”程鸿问被陶然话里的暗示意味,气得浑身发抖,指了又指。 “程师长要是包庇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可以理解,但是男子逛都是冲着女子去的。只有顾文君是带上同窗好友去同塌而眠,你们文山书院真是兄友弟恭啊!” 陶然只是更加得意,他仗着顾文君回不来,自然是肆意造谣,甚至对着出来得越来越多的书生大喊:“喂!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顾文君,是个恶心的短袖啊!” “什么?” “他刚才说顾文君喜欢男子?” 刚被惊醒的书生们顿时慌乱成一片,互相议论:“确实,顾文君总是和王子逸、秦宸两人纠缠。” “那也就是正常来往,不能同窗之间亲密一些就说是、是那个!” “再说他就只有一个腰佩作证据,谁知道去春风殿的事情,是真的假的?” 徐修言隐藏在书生堆里,他想要出口说什么,可想到上次的教训,又不敢了,只好忍住兴奋起来的恶意,等着事态进一步发展,再观望。 但他心里是立即信了陶然的话。 没错,顾文君一定是短袖! 看那副比女人还貌美的长相,还有那身段,说不定就是用姿色讨好王子逸,才骗得那傻子团团转! 还帮着顾文君对付他这个亲表兄。 想到这里,徐修言心下不由一阵火热,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他也可以试试男子的滋味。 他阴阳怪气地说:“捡到腰佩,就说明书院里有人去了春风殿!只要查了就知道,谁不在,谁就有问题!” “对!” 陶然猖狂地打开折扇来横在胸前,“查了就知,那三个人说不定还在春风殿里逍遥快活,今夜谁不在,谁就是里搞龙阳的断袖!” 这话说得一群书生脸色一白,要是一起同吃同学的人竟然有喜欢玩弄同性的癖好,谁敢再这样毫无忌讳地相处下去? 保不准就有人在暗中意|淫他们呢! “开顾文君的门!” 陶然这次放话,没有书生再反驳了,反而有人主动敲响了顾文君紧闭的房门。 哐哐哐砸了两下,陶然就推开那个人,亲自冲上去踹开了大门,他刚要往里面走,就看到顾文君拦在面前。 她揉着眼睛,双眼发红,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就出来了,语气里浓浓困意。 “怎么这么吵,还没到早课的时间呢,师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陶然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明就在春风殿里和那两个男的——” 顾文君好像才清醒过来一样,看到陶然惊奇地大叫:“这话应该我来问你,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西厢记》被禁了,想要洗心革面来文山书院上学么?” “陶然?” “就是那个写了下流东西被封禁的陶然吗?” 议论声让陶然的脸涨得通红一片,他气得跳脚:“不关这个事情,是你,顾文君,在春风殿里搞龙阳,被我抓到了!你怎么说?” “哈?”顾文君故意张大眼,“我去没去不一定,但是陶然公子今晚一定是去了春风殿了,否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春风殿里有龙阳服务,也一清二楚!” 顾文君的嘴巴说的快又毒辣,三言两语就全驳斥了个干干净净,反而倒打一耙,直接抹黑陶然。 “我之前是对陶公子你多有得罪,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嫁祸给我。” 她说的狠。先是用陶然的恶名声,让文山书院的人对陶然失去信心,再引出之前的争端,不由得人不去怀疑陶然的动机。 陶然一时根本想不到怎么反驳,甚至口吃了:“你你你!” 书生们不知道具体争端,但还是和顾文君同仇敌忾起来:“好啊,原来那个就是风|流公子陶然!” “竟然是他,难怪会去春风殿,该不会有断袖之癖的是他自己!” 陶然怒意奔腾,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又会和上次一样,让顾文君讨到便宜,他不甘心!上次他就输了,还被老爹好一顿狂揍。 这次陶然死也要争口气。 他干脆直接对着顾文君上手,刺啦一声直接撕破了顾文君的白色寝衣。 “有没有上过床,看你的身子就知道!你这个被男人睡过的东西,还在装个什么劲儿!” “嘶——!” 顾文君的衣服,直接从衣襟处被扯了下来! 第61章 所谓江东双姝 顾文君不知道顾家又在算计,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乞巧宴做准备。 乞巧,是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的日子。 姑娘们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赛巧,摆上些瓜果乞巧,都是寓意讨个好彩头,主要是祈求一份好姻缘。 顾文君也在赶工做针线活,可她却不是为了求什么缘分,完全是为了嫁接一场阴谋。 好不容易对外扮个男子,结果顾文君到头来还是要为乞巧节忙活,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也不只是她自个儿一头热,顾家、徐家都不安生。 王紫怡又找上门时,顾文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这姑娘太不会演戏,一双目盼之间稍稍迟疑就全交代了透底。 何况顾文君早就安排了阿武跟着,王紫怡这段时间接触了谁,顾文君心里有数。 “顾文君,你出来!”王紫怡这次喊得太刻意了,声音越高就越是在掩饰什么。 “又怎么了?” “我、我娘说乞巧节快到了,要你陪我上街采买首饰。”王紫怡学乖了,找了王夫人打掩护。 顾文君反而不好说什么,因为王夫人的心思,就连她身边的阿武、雪燕都看出来了。 要去问王夫人,说不定王夫人还会对王紫怡的邀请拍手叫好。 可是顾文君知道王紫怡几斤几两,现在王紫怡一心只看得到顾瑾,就算王夫人逼她请顾文君去,她也是不肯的,最多拿顾文君当下人。 现在怎么会这么客气? 一定有鬼! 顾文君也不说破,让雪燕安心继续绣那双面香囊,然后便跟着王紫怡出门了。 她毕竟还是在王家做客,王紫怡一抬出王夫人,顾文君不好拒绝。而且,她也要看看他们在搞什么。 “哎呀!你的衣服也太旧了,早就该换件新的。” 王紫怡一上了街,却没有直直冲着金玉首饰店里去,反而对顾文君各种大呼小叫,评头论足,“还有你这腰带,这挂饰,早就过了时!” “这个,顾家会安排好的,就不必王小姐你费心了。” 王紫怡听了,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便问顾文君:“可是那衣服不得等到乞巧宴再送过来吗,现在你就穿自己的衣服,多寒碜啊!你可是住在我们皇商王家,让人知道还以为王家怎么苛待你了呢!” 刚教训完,王紫怡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被教唆着来对付顾文君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气。 结合上下的话一分析,顾文君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原来如此,看来是我的东西太多,顾家里有人不满了。” 但她还不知道,对方出的是什么招,便配合王紫怡演戏。 “那王小姐觉得,该怎么办好?” 顾文君对王紫怡很恭敬,还避嫌地隔开了半尺距离。他们可不是单独出来的,身后奴仆吊了一大串不说,阿武就悄无声息地跟在顾文君身后,保护她的周全。 “那当然是要给你添置一身配得上的打扮了。”王紫怡急起来,还想上手拉顾文君去,却被顾文君及时避开了。 她客气地拱手,“那王小姐领路,我跟着就是了。” 王紫怡性子养的大大咧咧,没有太多顾忌。然而顾文君如今身处敌人的大本营,却要处处小心,绝不敢放肆的。 她时刻记着,在外面她就是个男子。 见顾文君还避着自己,王紫怡气愤地嘴唇一撅,高得都快能挂水壶了,但是想到什么,还是强压下不爽,带着顾文君走到她常来的香客楼。 “看,这就是江东郡最大的货办,这里什么都有,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 王紫怡急急忙忙地引着顾文君去男子服饰那里。 “你看这件金丝八宝攒珠褂,还有这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罩袍,不比你身上这灰头土脸的长衫好看的多?”王紫怡一件件指着过去,都是挑最贵的。 “还有这个赤金盘螭璎珞发冠,和这豆绿宫绦男簪,都是一顶一的好,样式比京城那些还要紧俏。你佩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还不如那根木棍往头上一插算了!” 原本王紫怡就是随意乱说一气,结果真拿起来往顾文君身上比划,见顾文君抬眼看过来,一双俊美的眉目,生得多情,她心里一跳,忍不住认真起来。 还真是没有一件不配顾文君的! “这件、还有那一件,都拿过来给这位顾文君顾公子试一试!” 直到顾文君重重咳嗽了一声,“王小姐,我毕竟是男子外客,你注意些。” 王紫怡这才惊醒过来,她今天来是另有目的! “你先试。” 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吓到了,连忙把丫鬟小厮手里的衣物全塞进顾文君离,催着顾文君去试穿。 要不是王紫怡一直是香客楼的贵客,店家看她这么折腾早就捋起袖子骂人了。 顾文君暗中看了阿武一眼,这才转身进了更衣间,试了一身男子衣衫。 袖口和衣摆都过大了,但是胸前和都有不少收紧。顾文君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持续发育。 这也是她总是穿原来那身旧衣服的真正原因。 之前的衣服做得好,遮掩了她的女子身材。 缠好胸前的裹巾,确保万无一失,顾文君这才重新出了换衣间,但是诺大的男装店里,王紫怡和那群王家奴仆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顾文君心里不禁无奈:“唉。” 她刚想转身回去,换上这件昂贵的衣服,却被店家一把拦住,“顾公子,这件衣服实在太称你了,只要再改改尺寸就好,我给你包起来。” “不,我还是不要了,这就把它脱下来。” 店家脸色一黑,拉的老长,“顾公子!我看你是跟着王家小姐来的,才对你客气。香客楼的规矩,那都是一旦经试穿,就是要买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该死的王紫怡,原来是想这么把顾文君坑了! 亏她一心想要帮王紫怡! 顾文君连身上的腰包都没去摸,她之前换下的衣服还放在那个更衣间里,但是这次她出门是陪王紫怡买首饰,置办乞巧节的东西,哪里会带钱! “可以记账么?店家,你也看到了,我是和王小姐一起来的,绝不会赊账的。” 店家的脸却转瞬铁青一片,扬高了声音:“没有钱就别来香客楼!这里不欢迎穷人,你跟着王小姐进来,但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狗皮膏药粘着人家千金小姐不放!” “你是叫顾文君对,你穿过我的衣服就是弄脏了,别想跑!” 这沸沸扬扬的声音引得楼上楼下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香客楼里出没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婢女,就是夫人小姐,也有老爷公子带着下人来挑买的,哪里遇到过赖账的。 这下便都纷纷侧目过来,议论:“顾文君,这是哪个人物,怎么这么不要脸?” 阿武隐在暗处,听了那店家的信口污蔑,当即就要按捺不住动手。 他提前受了顾文君的指使,所以看王紫怡提前走了也没有伸手拦住,任由王家的下人们鱼贯离开。 但是顾文君使眼色截下了阿武,她本就料到了这次是个局,就是等着幕后主使跳出来,不能让阿武搅了局。 店家害怕亏钱,死死拉住顾文君不放,周围的目光也越来越鄙夷,刺的顾文君背部发烫。 等到这时候,那人才显了身形。 “咦顾瑜,那不是你的弟弟顾文君吗!怎么在那里?” “秀容,你别胡说!怎么可能是顾文君呢,他现在正在王家做客,我们怕他受委屈,特地送了各种典办,怎么可能在香客楼赖账!” 两道娉婷身影从不远处的隔间款款而来。 一人雪肤凤眼,穿着浅白色长裙,衣袂飞扬神似仙子,不可染指;另一人鹅脸平眉,在钗裙外套着紫色珠玉小褂,显得庄重娴雅许多。 顾文君听她们彼此称呼,就知道来人的身份。 白衣的自然就是传闻里江东绝色美人,顾瑜;而那紫褂女子就是那一位“未婚妻”,徐秀容了。 “那就是江东第一美人,顾瑜,果然是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她旁边的也是位不可得多的的俏丽佳人,是和顾瑜有江东双姝之称的徐秀容!” 好嘛,一上场就是两个,西施东施全都来了。 顾瑜走近了,才举起丝帕紧紧捂住嘴唇,好像真的才刚刚认出来,“顾文君,怎么真的是你?” 她急切地蹙起眉,挂起浓浓忧色,女声婉转如莺啼,悦耳却暗藏锋芒,“顾家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付不出钱?” 徐秀容更是与她一唱一和,声音比顾瑜低沉些,“这里是香客楼最贵的店家,我是怕你这个乡下接回来的弟弟,一时被富贵迷花了眼,得意忘形,该不会把钱都败光了。” “秀容,别这样说!”顾瑜要阻止也劝得太晚了,等徐秀容说完了,才故作不忍。 但顾文君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演技,在她这个间谍面前可不过关。 这个顾瑜,天女的容貌,却有一副毒蝎心肠。 一场戏,就是为了让顾文君在所有江东有名有姓的人面前,彻底闹个没脸! 第62章 手撕顾瑜 顾瑜和徐秀容今天安排这一出,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顾家好心对顾文君,接了顾文君回来。可偏偏顾文君从小养在乡下,突然得了钱财就鬼迷心窍了,大手大脚败光了顾家给的全部东西。 顾文君心里有数,“这是来替顾家出头报复的。” 她转眼又看了眼满脸担忧的大家闺秀,徐秀容,这位也是个不安生的,刚好与顾瑜做配。 “顾文君,你!唉,罢了。”顾瑜悲天悯人地一叹,从小荷包里拿出银两,“店家,这次就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这钱我替顾文君付了!” 好人全给顾瑜演了,顾文君的名声在江东可就一臭到底了。 “原来就是他啊,那个顾家接回来的儿子顾文君。” “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就是这么不中用!哪里比得上顾瑾顾瑜!” 周围投来的鄙视和轻蔑越来越浓郁,就差吐口沫把顾文君给淹死了。 想也知道,顾瑜这一出设计得成功。 如果对手不是顾文君,那顾瑜今日就赢定了。 可惜。 顾文君怎么会让顾瑜占便宜。 她等了这么久,还陪着一起演戏,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就是顾瑜姐姐?”顾文君张了张口,演得一片情真意切,“你穿得好漂亮啊,这些料子的衣服,我从来都不敢想的。” 她垂下眼,“我知道顾家对我好,我是一点都不敢怪顾家的。” 顾文君一伸手,阿武就自觉地去更衣间里把她换下的旧衣服抱了出来,顾文君把衣服搭在臂弯,让所有人都好好看清楚。 她之前穿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样子,有多陈旧。 “可是我好怕给顾家丢脸,生怕穿错了衣服,搭配错饰件,这才来香客楼看的,没想到这里试衣服就要买,是我不懂规矩,也从来没人教过我。” 顾瑜完美无瑕的脸顿时一僵。 那白色广袖丝绸裙衫,和顾文君那素色的棉布长衣一对比,差距鲜明,就是原本凶神恶煞的店家也不由缓了脸色。 “顾瑜姐姐,我错了!这里根本不是我这个顾家弃子该来的地方,我怎么能穿这种衣服,你千万别付钱,我就是求店家,也要让他退的!” 顾文君毫不介意地在顾瑜面前扮小,反正她确实是比顾瑜年幼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当众脱下衣服,急忙忙地把原来那件旧衣披挂在身上,似乎显得狼狈。 可是真正难堪的人,却是被众人紧紧盯着不放的顾瑜。 就连徐秀容也受不住这个压力,悄悄退了一步。不敢和顾瑜站在一起。 明明是同一件事,顾瑜说了那样的话,顾文君又换了说法,意思可就全都不一样了! 顾瑜讥讽顾文君受不住诱|惑,在花钱的物欲里。顾文君却反嘲顾家的克扣。 根本不需要证明,两边的衣服一对比,是个人都能发现不对劲了。 马上有人说了:“怎么回事,不是说给了顾文君钱么,结果连件香客楼的衣服都买不起。” “这顾家,连下人都能天天来逛香客楼,怎么一个顾家之子都不能买衣服了?这顾家说是给了钱,可到底给了多少啊!” “那顾夫人可是敬王的女儿,县主呐!能好好对这个接回来的儿子吗,这里面,门道可深了!” 顾瑜一张精致的玉面烧的通红。 谁提起顾瑜不是夸赞颂扬,她哪里被这么当众非议过,好像成了被戏耍的猴子,当成了恶意讥嘲的笑柄,顾瑜根本受不住! 她差点咬碎银牙,却还是端着仪容,一字一句硬生生地笑着:“文君,这衣服你当然穿得,店家,结账!” 刚才是嫡姐爱怜不成器的弟弟,现在就变了意味,反而是补偿了,是顾瑜的错,顾文君还无辜! 顾瑜想利用声势让顾文君丢尽脸面,可是反被顾文君用来设计了自己。 她倒贴了钱,还落不得好,顾瑜的心里好像放了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阵痛。 落水狗,就是要痛打,才能让狗长记性。 顾文君不放过顾瑜,她掀了眼皮,状似天真地看向那一堆,之前被王紫怡拿下来,要都给顾文君试的男衫玉饰,全是最金贵值钱的。 “那些衣服,王小姐也说是很配我。”顾文君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当然,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个不要脸的野种! 竟然还蹬鼻子上脸想要再敲诈一笔钱来! 顾瑜心里被爪子狠狠挠了一下,抓破到滴血了,恨顾文君到死。 “不行!”顾瑜要脸,不能丢了自己心善人美的名声,只能强忍恨意,逞笑道:“店家,全都包下来,一定要让我家文君穿得最好的!” 徐秀容跟在后面,知道顾瑜已经是强弩之末,快要逼疯了。这时徐秀容不敢不吱声了,否则顾瑜一定会迁怒的。 只见徐秀容轻轻一移步,劝道:“顾瑜,你别急着付钱,是紫怡带他来的,一定早就准备要买下。” 看了顾文君一眼,徐秀容又说:“你弟弟住在王家,和紫怡朝夕相处,现在又来选购衣物,他们两人关系这么亲密,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你可别好心帮弟弟买东西,却坏了紫怡的好事啊。” 顾瑜的僵硬笑容终于缓了下来。 但顾文君听着就想笑。 呵呵,这徐秀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段话就免去了顾瑜继续被顾文君敲竹杠,还把锅全甩给王紫怡了。 而那个傻姑娘,还对这两女子言听计从,不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好利用的工具罢了。 徐秀容,这也是趁机给王紫怡泼脏水,以便在乞巧宴设计。 顾文君却不想让她们逃走,答道:“是王夫人逼着王小姐,带我出门。可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惹怒了王小姐,把她气走了。” “顾瑜姐姐,还有这位徐家小姐,你们千万饶了我。否则王家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吃住都在他们府上,怎么敢再花他们的钱啊!不、什么衣服都别给我买了,我一起退了就是!” 又把徐秀容的话堵死了。 让两个平日里一直被高高捧着的女子差一点就要气倒在地,顾瑜都抚着胸口压怒。 顾瑜都快绷不住玉女模样,僵着截住顾文君的话,“好了文君,我买就是了,我都买给你!” 否则,谁知道顾文君还要说出什么诛心话语来! 那店家全程在旁目睹,本以为今天倒霉遇到顾文君这个赖账的,没想到到最后却一下子卖出去好几件昂贵货物,白捡了一笔大生意,是最兴高采烈的! 看到顾文君,不仅完全没了之前的黑脸,还把嘴角咧大,讨了个好,“这些衣服顾公子穿起来就没一件难看的,穿在顾公子身上,物有所值啊!” 顾瑜听了又抠了手心,就差拿指甲尖把掌心娇嫩肌肤刺破了。她出的钱,这店家却直冲着顾文君舔脸夸赞,怎么不让顾瑜恼怒怄气。 偏偏顾瑜不能发火! 还要演一副关爱弟弟的好姐姐模样,让顾瑜整个人都快要气疯了。 “我和秀容还有些事,文君,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再好好逛一逛。乞巧宴,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顾瑜几乎把自用荷包都给掏空了,她把银两放进店家手里便想要离开,实在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喷发出满腔怒火。 “唉哟,等一等!” 谁知那店家一拍大腿,竟然也大声嚷嚷起来:“顾瑜小姐,这些钱不够!” 这蠢货! 顾瑜恼得很,她本就是看中这家店铺新来的店家说话直,不留面子,会闹得顾文君颜面尽失。谁知道,这一切算计,最后全落到她自己身上了。 跟在身侧的徐秀容也是一惊,“这怎么会不够?” 这里可是有快小五百两了! 怎么可能连男装衣赏都买不起? 店家拿起几件展示过去,念念有词:“这里面好些可都是从京城进购的,还有进贡的名贵用料,剪裁都是一等一的,全是香客楼最贵的男衣扮饰,五百两,自然是不够的!” 他斜了眼,也怕大生意做不成,急道:“顾瑜小姐,你可是出自江东郡守顾家,总不会连这么些钱都出不起!” 顾文君适时地露出些许惶恐,“要不,我还是把衣服换了……” “我出门没有准备那么多银两,之后顾府会补上!” 顾文君就是拿捏住了顾瑜,让这个蛇蝎美人为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店家小声嘀咕一句:“嘿!你们顾家人怎么都一个德性?刚才这顾公子也要说赊账,他不是顾家亲养的就算了,结果连嫡小姐也要赖钱是怎么回事?” 顾瑜再能忍,也爆发了。 “这个,还有这个,都先给你,当做押金!”顾瑜心里恼得很,干脆摘下了细腻手腕上的玉镯,和两边碧翠耳环,恨恨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顾家,绝不会抵赖的!” 徐秀容趁机附和,逼问那个店家:“怎么,难道你不认识顾瑜和我徐秀容?你们香客楼,也敢怀疑江东郡守大人的女儿吗?” 两人一起搬出身份,这才把事情给解决了。 顾瑜再也装不下去,只好扔下顾文君恨恨离去,她心里不断被恨劲撕拉坼裂,默默发誓:“顾文君,你等着我们没完!乞巧宴,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徐秀容向顾文君一点头,紧跟着顾瑜离开,徐秀容心里也有思量。 “这顾文君,看着软弱可欺却是个滑头,完全抓不住把柄,顾瑜这一次算是栽在顾文君手里了。就这种锱铢必较的贱生子,怎么配和顾瑾争!徐顾两家的婚约必须想办法,我一定要嫁给顾瑾!” 徐秀容也是急了,她生怕顾家,为了保住顾瑾的正妻之位,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不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顾文君接回来? 顾文君冷眼看她们狼狈离开。 呵,贱人就是矫情! 那两人得意地来示威,却是仓皇而去。顾文君分文未花,就满载而归,她勾了一边唇角,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想大笑出声。 顾文君看向阿武,阿武朝某个方向一点头,顾文君就知道王紫怡躲那儿了。 是不放心来查看的。 等人群的注意稍稍散去,她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现在,王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文君有些冷冷的,“要不是我自己聪明,你知不知道我会被害得名声扫地,一个读书人没了名声,也就等同于死了!王小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王家的仆人散去,留王紫怡一个缩着身子,她抬起头,两只眼睛全都红的一塌糊涂。 “不是的,是秀容姐姐和顾瑜她们说,说你敲诈顾家的钱,我只是打抱不平!” 顾文君冷眼看她,王紫怡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崩溃地哭出声音来:“我没有和你关系亲密,秀容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她明明知道我喜欢顾瑾的,她说了会成全我和顾瑾的!” “够了!在这里哭,除了继续丢王家的脸,什么用也没有!” 顾文君打断王紫怡的哭泣,然后继续引导:“你以为就是今天这一出吗?你那秀容姐姐,可是还给你安排了一场好戏,你哭只是让她得意罢了,还不如擦干眼泪,照我说的做,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话说的王紫怡整个人一颤,像是通了电一般,六窍都灵敏了起来。 她终于想明白了。 “我该怎么做?” 顾文君带着王紫怡回去。 来时和返程,两个人的主次地位,完全掉了个儿,把跟在最后面的王家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王紫怡还能有这么乖巧的一天。 “乞巧宴,徐秀容问你要香囊查看,你就把这个给她!” 顾文君把自己和雪燕一起连日赶工的成果递过去。 王紫怡接过来,上下翻看,还不明白,等到正反一颠倒,她立即瞪大了一双明眸,差点叫出声来。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顾文君笑得别有深意,“等到明日乞巧宴,你就知道了。” 第64章 好戏开场 顾文君也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直接破了萧清乐的第一招。 仗美行凶,最是嚣张。 顾瑜却越看越气,眼瞧着周围的小姐们也都盯着顾文君看,而不再关注顾瑾了,便勾唇一笑:“怎么样,我那弟弟虽然是在乡下长大,但毕竟流着顾家的血,也是极出众的,要是你们谁看上了他,尽管和我说!” 她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嘲讽这些千金小姐,连个乡下贱生子都看呆。 一众闺秀们都回过神来,面色微红有些发讪。 唯有徐秀容和王紫怡两人神情有异,古怪地应付了过去。 徐秀容是生怕顾家把婚事推给顾文君,而王紫怡则是对今晚的算计阴谋提心吊胆。 暗地里,王紫怡不知道多少次看向顾文君那一桌,想从那人身上找一些回应。 却不想被徐秀容误会,觉得她是在偷窥顾瑾。 当即就不悦了,徐秀容掩住嘴唇轻咳一声,小声说:“紫怡,我教你做的那香囊呢,准备好了吗?我怕你粗心出了差错,我再给你检查一遍。” 王紫怡整个人紧绷起来,差点就要露馅。 这么关键时刻,顾文君却犹如开了通天眼一般,冥冥中望了过来,让王紫怡安了心。 她按照顾文君说的把东西递出去:“秀容姐姐,你好好帮我看看。” 徐秀容打开来仔细一看,果然是王紫怡做的绣活,粗糙乱杂,不会有错! 红布、鸳鸯、每一只上都有名字,错不了! 徐秀容强行掩下眼底的兴奋,“好,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帮你交给顾瑾!” 低头查看的瞬间,徐秀容错过了王紫怡失望透顶的神色。 徐秀容嘴上应得很好,答应了会帮王紫怡,但是一个碰撞瞬间,她就从袖子里扔出了那个红色香囊,她扔的角度很好,故意选在顾瑜的脚下,只等着顾瑜发现捡起来,发现她一早设计好的图纹和名字,然后—— 有顾文君提醒,王紫怡一直盯着,很快便发现徐秀容暗地里的小动作。 王紫怡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顾文君说的都是真的,是徐秀容一直在骗我,她只是想利用我!”终于再也不怀疑顾文君的话。王紫怡也狠了狠心。 “好,既然如此,那也别怪我和顾文君反过来算计你!” 而顾瑜看着顾文君在宴会上如此风光,早就心里烦躁,四下环顾就一眼看到了脚边那个香囊。 “这又是哪个蠢货,连自己绣的乞巧香囊都能弄掉了,也不怕被别人捡了惹出麻烦。我倒要看看她绣的是什么!” 顾瑜在拨弄裙摆收拾衣服的时候手一伸,就顺势拿起了那个香囊,她看了在心里不屑一笑:“这绣的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绣活,也好意思拿出来简直是可笑!” 徐秀容却紧紧盯着顾瑜,看到顾瑜把香囊捡起来第一个按捺不住,违背大家闺秀的礼仪地向前探出身子,惹来顾瑜疑问的眼神。 然后徐秀容才想起什么福了身,“刚才是紫怡给了我一个新绣好的香囊,我却不小心弄丢了,求各位帮忙找一找,千万别不见了才好!” 她是激动坏了。 两只眼全看着顾瑜的动作和神情,徐秀容甚至都懒得应付在她眼里即将毁掉的王紫怡,满心等着那上面绣好的内容被曝光! 顾瑜却听信了徐秀容的话:“难怪这绣艺这么糟糕,原来是王紫怡那个蠢东西的!” 她本就心烦意乱,此时递出手里的香囊也不愿意轻易还回去,故意把手上的东西一扬起,引来各个姑娘小姐们的注意,才反问:“哦,你说的是这一个么?” 一旁的小姐们都仔细瞧着呢,立即就有好事的打眼看过去,看到那香囊上面绣的东西,就发出清脆响亮的笑声:“这是什么?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玩意吗!” “王紫怡,这真是你绣的啊?两只鸳鸯,各带一个名字,你的绣活比去年长进不少,以前是根本不会绣,现在好歹能穿成功过几次针线了,看出绣的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也许你可以把这香囊送顾文君试试,他那种从乡下过来的土包子,说不定会视若珍宝,拿去骗骗他说不定行得通!” “就是,那顾文君长得也不差嘛!你们刚好是绝配呀!” 她们都知道王紫怡心里喜欢的是顾瑾,但顾瑾是什么人,哪里是王紫怡能染指得了的,因此都放肆地拿王紫怡取乐。 一个小姐眼睛尖,打眼过去就看到了香囊上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马上就惊疑起来,“等等!这香囊上,怎么有顾瑾的名字!” 顾瑜眉尖一挑,心里发怒:“王紫怡那种货色,也就配在心里想一想我哥,竟然敢谋算赠送定情的信物,她算什么东西!” 眼看要暴露出什么不好的绯闻消息,顾瑜整张玉脸一沉,直接扫向王紫怡,眼里的冷意刺的人脊梁骨都要发麻。 谁要是敢毁了顾瑾的名声,谁就是顾家的仇人! 今天这一出弄不好,王紫怡不仅名节全毁,王家也要彻底倒霉! 谁知,王紫怡那一向藏不住情绪的人,不仅没有跳起来反驳,还稳稳坐在位置上,只是不断地摇头,“你们一定是看错了,这不是我绣的!” 小姐们高声冷嘲:“少在那里嘴硬了,这么糟糕的绣活,除了你还有谁!再说了,谁不知道你一直对顾瑾顾公子存着痴心妄想,现在被我们发现证据,还装什么!”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刺激得徐秀容心脏“噗通”直跳,只等着那顾瑜喊出王紫怡的名字,她再出场—— 王紫怡却一定,说:“亏你们还自诩是大家闺秀,连这是反面也看不出来!” “是绣品的反面,当然看着乱七八糟了。不然你们看这名字,‘顾瑾’的笔画是不是左右反的,这另一只鸳鸯上的名字就看不太出来,你们打开香囊翻过来看,就清楚了!” “啊!” 这话堵的她们无法反驳。 顾瑜更是顾不得仪态,直接抢过来香囊撕开口子,里外一翻地看,然后不敢置信地念出上面的另一个名字,“徐、秀、容!” 顾瑜大惊然后又疯怒:“你竟然敢!”那张绝色的脸紧绷一起,压得秀眉都低了下来,平白添了一丝阴森。 听到意料之外的字眼,徐秀容脱口而出,“什么!明明应该是王紫怡……” 怎么可能是她自己的名字! 哪里出错了! 桌上有人惊疑起来,“女宾客那一边是怎么了?怎么大呼小叫的?” 顾文君举起一盏茶杯抵住唇边,遮了嘴角处的笑。 “好戏,开场!” 第66章 迷香惊险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顾家就要沦为笑话。 顾文君不动声色,等着顾家反应,却见闺秀之中,顾瑜第一个有了动作。 顾瑜抬起玉手,出人意料地朝满脸冒汗的萍姑扇了一巴掌过去,打得萍姑偏过头去。 “啪!” 顾文君眼里划过一丝异色,心中却对顾瑜提高了警惕。 “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这个下人该议论的吗!”顾瑜竖起一双柳叶眉,凝起凤眸,更显得华贵明艳,不可方物,有几分像她的生母清乐县主。 “萍姑,不要以为你跟在娘身边久了,就可以无视规矩,上一次让你去接文君,你就犯过错,这次还敢再犯,还不快下去受罚!” 一番话,顾瑜说得不偏不倚,赏罚分明,嫡小姐出手教训下人,也无可厚非。 还把话头引到了萍姑身上,扯开顾文君的逼问。 顾瑜控制了力道,打得不轻不重,其实根本没在萍姑脸上用力,她冲萍姑暗递眼神,让萍姑赶紧去找萧清乐拿个主意。 这顾文君实在刁蛮,难以对付,再不想办法就栽了! “是!” 萍姑很快低下头,生怕顾文君再开口阻拦,躬了身便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顾文君并没有强行拖住萍姑回答。 她今天目的已经达成了,在众人面前拉出了她这具身体的生母楚婻,顾瑜萍姑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就足以给众人留下浮想联翩的疑点。 只怕不需要等到乞巧宴结束,前任顾夫人楚婻的事情就会传遍江东世家贵族。 那到时候,盯着顾家的眼睛只会更多,顾文君也可以放开手脚,去查当年那些龃龉。 楚婻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下堂赶出顾家,又是怎么被萧清乐取而代之,究竟谁才是顾家的“野种”,顾文君偏要一个一个把那些尘封的秘密挖出来。 顾文君暗中对体内早已消亡的灵魂许诺:“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母女两讨个公道!” 她收了笑意,再看向顾瑜时也是带着一丝冷芒,“萍姑妈妈确实冒犯了,还是顾瑜姐姐考虑得周全。” 顾瑜勉强一笑,但周遭不断投过来的视线已经如芒在背,顾瑜也不轻松,放在裙摆边的手指已经不止一次握紧,掐出红印子了。 视线中心的徐秀容更是冒出了一身冷汗,背部彻底湿透,颊边的发丝都紧紧贴住了脸上,被汗沾湿,狼狈不堪。 顾家,还是想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顾瑜眼色闪了闪,还是不死心道:“文君,不管这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你也是顾家子,又是初来江东在这里陌生得很,辛苦你了。” “秀容比你稍稍年长,她温柔贤惠刚好可以照顾你,其实也算般配……” 顾文君直接打断:“可是徐小姐倾心的是顾瑾,君子不夺人所爱。顾瑜姐姐放心,虽然徐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我决不会因为美色就抢顾瑾的未婚妻,都是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美满。” 怎么就直接是顾瑾的未婚妻了! 顾瑜暗啐一口,心中直骂顾文君顺藤摸杆就往上爬,简直不给人的机会。 顾瑜慌忙说:“还没确定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议论了。” “婚姻大事我们不好说,但是徐小姐的情意我们都是知道的,顾瑜姐姐千万不要拆散有情人啊。” 顾瑜神情僵硬,就连顾瑜也接不下去话了。 左右都被顾文君堵得死死的。 反而让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们看够了一场大戏,这顾家和徐家的婚事,太有意思了! 纵使她们都倾慕过顾瑾,不愿他真的娶徐秀容。 但能看顾瑜和徐秀容倒霉,也能让她们这些一直被压制的闺秀们偷笑暗爽,所以都在不停探听。 徐秀容仍然僵立原地,承受着各种各样的视线,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这顾家拿她的婚事推来推去,把徐秀容当成什么东西了! 以为她是个卖不出去的滞销货物吗! 这种侮辱,把徐秀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得鞭笞了个遍,就差把徐秀容的衣服扒光扔到大街上去。 “够了,闹消停了没有!” 萧清乐终于到场。 只见她穿着一身玫瑰紫二色金银长裙,披着一件花黄绫缎袄,更别说那些发髻云鬓里插着的珠宝,琳琅满目,全色皆新一下子吸引走所有千金的视线。 如此奢华富贵,却不显得累赘,全靠萧清乐那精致绝艳的五官和强势逼人的气魄撑起来。 “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还记不记得这是江东郡守为庆祝节日主办的乞巧宴,可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场合!” 萧清乐一句话就抹去了那些争斗,然后出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教训,“瑜儿,你弟弟文君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这些事情能让他掺和吗?” 明里是骂顾瑜,暗里就是讽刺顾文君不懂事,竟然跟这群小姐们厮混一起纠缠。 顾文君暗自冷笑一下,没有当场辩驳。 毕竟现在萧清乐还是顾家的夫人,算是顾文君的主母,她不能做得太过分。 否则就让萧清乐抓到了错处。 没得到回嘴,萧清乐很快便从顾文君身上斜了眼睛,瞥了徐秀容一下便笑:“让你受委屈了,秀容。” “来,我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和你母亲好好说清楚,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徐秀容身子一抖,然后渐渐放松下来,以为萧清乐真的会如她所愿。 真是这样的话,那牺牲这一时半会的名声,也无所谓了。 徐秀容勉强定了神色,按着萧清乐的安排先行下去,重新打理自己也好休息。 顾文君心里暗道一句“天真!”,她一眼就看出了萧清乐的阴险。 清乐县主怎么可能会忍下区区一个徐家嫡女做顾瑾的妻子?就算承认一个未婚妻名分,萧清乐也不肯。 因为萧清乐话里,绝口不提婚事,还一个劲地说公道,那还能怎么给徐秀容公道! 难道再给徐秀容找一门好亲事补偿吗? “好了,今天是乞巧宴,你们都坐回去,别误了这个好日子。”萧清乐藏好眼中的情绪,浅笑着打了圆场。 县主夫人出面,哪里有小姐敢说什么,都乖乖散了,顾瑜也安分地重新坐下。 王紫怡看了顾文君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看到顾文君暗暗摇头,便也乖觉不动。 “好手段!”顾文君惊叹。 私下再疯狂,萧清乐对外也是雍容华贵的郡守正妻,是高高在上的县主! 这就是萧清乐让顾文君望之莫及的优势。 论家世,论身份,论声望,她比不过! 顾文君心里的戒备已经提到最高度,唯恐萧清乐要出什么招。 不愧是亲生的母女,这萧清乐和顾瑜的心机都不容小觑,简直如出一辙,顾文君默默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因为一时占了上风,就低估她们。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萧清乐打心眼里看不起她,顾文君才能屡屡出奇制胜。 之后,再和他们斗,就难了。 “文君,随我一起回去。”萧清乐竟然冲着顾文君一笑,主动伸出手要顾文君来搭,扮演一个慈母孝子。 但无论萧清乐笑得再怎么友好,在顾文君眼里也只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不过是一条会变色的蛇。 顾文君踌躇一刻,还是在宴会上扶起萧清乐。 下一秒,她就听萧清乐说:“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好好见过你,可惜了。今后你回顾家,也该好好叫我一声‘母亲大人’。” 顾文君用楚婻的“前任顾夫人”身份刺痛萧清乐,萧清乐就立刻狠狠回击。 萧清乐当然知道,顾文君的痛点在哪里。 她甘愿叫萧清乐一声母亲吗,可是她能不叫吗! 顾文君手一顿,就想要找什么借口避开,可偏偏被萧清乐一把按住。 那手贴在顾文君手背上,如同爬行动物的皮肤,滑腻而湿冷,渗人得让顾文君头皮发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清乐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几下。 “文君,你为什么不喊?你倒是喊我一声啊!” “我自然是愿意亲近夫人的,就是怕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才没有喊过。”顾文君心念急转就有了主意。 “从小娘就一直带着我,在庆禾县生活。那里田地多河塘也多,我幼时贪玩,娘亲就在岸上看我,听着我一边喊她一边淌着泥水扑过去。” 顾文君用另一只手悻悻地抹了泪,“夫人刚才这么说,真让我想起了那时候,要是夫人这么想听,那我就叫了——” “好了!”萧清乐连忙打住顾文君的话。 那些淳朴的田园乐趣,萧清乐是根本接受不了的,只觉得下贱肮脏,也只有楚婻那个贱人和生的野种配得上那种生活。 萧清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顾文君把自己和那些联系起来,当即就打消了为难顾文君的念头。 不能恶心了自己! “既然你对你娘的感情这么深厚,我也不想逼你,夺了你的念想,还是叫我夫人。” 萧清乐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打脸,可萧清乐却还是没有立刻生恼,只是松开了顾文君的手,不过仍然是笑盈盈地看着顾文君。 就算是当着宴客们的面,需要虚与委蛇,但是萧清乐也不会连一丝恼恨的情绪都没有。 顾文君只察觉出萧清乐笑容里满满当当的恶意。 不对劲! 她大脑里拉起了警报,立即警觉起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萧清乐却“咦”地出声:“文君,我听说,你的五官最是灵敏,怎么,难道你就没有闻到什么香气吗?” 什么? 顾文君下意识地抬起那惯用的手捂了鼻子。以为萧清乐是在空气里布了什么迷香。 可是手上却传来突兀的浓郁香气,诡异地浓烈却并不发散,不凑近闻,连她这样敏锐的嗅觉也闻不到。 然而手一贴上鼻子,气味就不可控制地钻了进去。哪怕顾文君屏住呼吸,也来不及了。 是刚才—— 萧清乐按住她的手时,动的手脚! 顾文君使出的连环招打破了萧清乐的算计,萧清乐干脆直接提前动了手。 牵扯到顾瑾,萧清乐是逼急了! 药劲如同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虫蚁,不断吞噬着顾文君原本清醒的神智,她只能强撑着思考救命的法子。 “等等!萧清乐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知觉灵敏?这些事情顾家怎么会得到情报?” “对了,那日我回江东,顾家也早早得了消息等在码头,我还以为是因为他们从王家商船得知的,竟没有多想……” 不知道是药效作用,还是因为惊惶。 顾文君突然觉得好似从头浇下来一盆冰水,不知哪来的寒从天灵感一直气钻进她脚底,让她整个人一冷。 因为她很快明白过来。 “一定是京城有人调查了我,在给顾家通风报信。” 陛下的担忧没错,但送顾文君回江东也避不过。在京城惹出那么些事情,敬王,还是盯上她了! 冰冷的黑暗包裹住全部意识,顾文君根本来不及挣扎做些什么就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混沌。 昏迷前,她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就是。 “来人!文君来江东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快点扶他下去休息!” 是萧清乐在吩咐下人。 但是顾文君什么也不知道了,她闭了眼身子一软,就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萍姑早就等着了,一把接住她,又冲两个下人使了眼色。 马上就有人上前拉起顾文君的胳膊,将晕厥过去的她挟持起来,拖拉下去。 萍姑在萧清乐耳边低语:“夫人放心,徐秀容那边,我也准备好了。” “这一次,不会出错。不仅能彻底解了决瑾少爷的麻烦,还会让这个野种身败名裂!” 萧清乐满意地抿唇,终于泄露出眼底的阴冷毒光。 “糟了!” 然而萧清乐的借口能应付乞巧宴的客人,却应付不了跟着顾文君来的雪燕。 雪燕也是侍奉过萧清乐的奴婢,当然清楚萧清乐的把戏。 她看到顾文君被带下去,就急了。 “少爷出事了!” 第130章 “陛下看不上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文君听了秦川的话便生出恼意,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浮出几分血色,精致秀丽的面容更显得娇艳欲滴。 ?她当然听得懂,秦川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明嘲直指,骂的是顾文君爬上了陛下的龙榻! ?“是我胡说吗?” ?秦川牢牢攥着顾文君的手腕,他五指用力,便将那段凝若琼脂的皓腕掐出了一圈微浅的乌青。 ?“陛下亲自接你回京,还让你去见太后身边的嬷嬷,难道不是要召见你入后宫?” ?也难怪秦川会多想。 ?毕竟,他是这个天底下为数不多知道顾文君女儿身的人。 ?其他那些暗卫手下见了陛下和顾文君的亲密,也只当陛下看重顾文君,想收为亲信,因为他们眼中是两个男子在拉扯,自然正常。 ?可是秦川看到的,就完全不同了。 ?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言行举止都过于亲近,他眼中,便是皇帝屡屡主动碰触一个女子,肌肤相亲。 ?她也没有拒绝。 ?而陛下一得到阿武的信便亲自下江,接应顾文君回京城。这还与之前几次御驾不同,顾文君还没有来得及出事,陛下就忍不住先一步去了。 ?由此可见,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日益渐深。 ?尤其是秦川亲眼见到,陛下搂抱顾文君坐进马车,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的春风殿那一夜。他眼睁睁着顾文君被陛下带走。 ?可这次,顾文君身上可没中药! ?她眼神澈亮,分明清醒的很,一张芙蓉面生来绝艳,即便穿着男装不施粉黛也美得惊人,即便此刻深锁眉头瞪着秦川,一颦一怒也牵动着人的眼睛和心神。 ?顾文君低叱了一声:“放手!” ?她用力甩手想要挣脱,但根本抵不过孔武有力的秦川。 ?“你先说清楚!”秦川紧绷颌骨,说话间还磨了一下后槽牙,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教训指摘,可还是一怒之下拦住了顾文君。 ?他心里仿佛烧了一把火,越演越烈,折磨着五脏六腑。 ?“我觉得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顾文君也冷下神色,她原本是可以好好和秦川说的,可他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叱骂,让顾文君受了冒犯。 ?她再喜欢耍手段,挖阴谋,也有自己的底线,更有脾气。 ?这样的事,顾文君不会做,也做不来! ?哪怕她只要是往被褥里一躺,就能换来顾家的倒塌换来萧清乐的一败涂地,换来她娘亲的真相大白,顾文君也不愿。 ?何况,陛下也绝对不是这样为美色昏头的庸君!他虽然残暴戾气,却仍然有着清明理智的治国思想,是可以辅佐的君主。 ?这一番质问,不仅中伤顾文君,更加辱没萧允煜。 ?但她不答,秦川就更觉得是真的了。 ?他便顺应心里的嫉妒和恼恨,全都爆发出来,怒道。 ?“我当初容忍你这个骗子隐瞒身份待在陛边,是真信了你那一番为母报仇的坦白,觉得你真的可以帮到陛下。可要是你心怀不轨,只是想借机接近陛下,攀个荣华富贵,那我也绝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得逞!” ?口口声声都是为君请命,替陛下分忧,但只有秦川自己知道,他内心的嫉恨有多么丑恶,他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先知道顾文君女子身份的,却只能看着顾文君受到陛下恩宠。 ?那颗带着妒意的种子,那一夜在春风殿前就埋在了秦川心底深处。 ?阔别多日,再次相见,他却见到陛下更加青睐顾文君,顿时,那妒种便在那一瞬间破土发芽,便逼近顾文君个真相。 ?可是秦川也不知道,得一个答案他又能怎么办。 ?他咄咄逼人,横眉冷竖,仿佛顾文君一答得不对,他下一刻就要提刀为陛下清君侧,抹去这个油嘴滑舌的妖孽。 ?这副模样紧绷到最极限处,反而有几分认真过头的可爱。 ?“噗!” ?顾文君的恼怒缓和下去,竟然啼笑皆非地哂出声来。 ?平日里,秦川忠心耿耿的模样深入顾文君的心。 ?她还真以为秦川是忧心陛下,唯恐被她这个时男时女又诡计多端的奸人害了。 ?顾文君这样的人物,做臣子便是奸相,做嫔妾便是妖妃,剑走偏锋,狡诈多变。 ?倒是和萧允煜这个暴君无比般配。 ?“你也想太多了,秦川!” ?她好笑地摇摇头,“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女子,他后宫之中嫔妃虽少但是佳丽无数,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你!” ?秦川怔忪愕然之时,顾文君这才心平气和地道出真相:“只是我为陛下建言,想试一个遮掩太后之死的法子。” ?他们还在车厢里,又都是陛下的人,有些话就无需顾忌。 ?顾文君边思索边开口:“如今陛下根基未稳,还需要一个‘太后’坐镇后宫,真的太后死了,我们就得为陛下准备一个假的。” ?她说了法子,秦川却没有心思听了,暗中凝视着顾文君软化柔和的面容。 ?当她眉眼微微放松下来,就更显得美貌如画,状似含情。 ?“陛下的后宫里,又有谁比得过这般风韵容貌,即便是雍容美艳的贵妃娘娘,也不及顾文君半分。陛下当然看得上,而且他也已经看上了。”秦川心下忖度便略过万千思绪,既觉得苦涩又觉得庆幸。 ?“但还好,陛下仍不知道顾文君是女子,还将她当未来的谋臣。可是这样下去,等顾文君料理完顾家的事情,帮陛下稳固江山,位极人臣,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他想着出了神。 ?直到顾文君低呼:“现在,你可以放手了,秦大人?” ?一句关于“大人”的嬉闹称呼,一下子将秦川的神智拉了回来,他拉住顾文君时出手飞快,松手也是如触电般避之不及地退了下去。 ?“我已经不是锦衣卫统领,你也无需再这样喊我。” ?秦川垂眸,收敛了气势退回下属的姿态。他低眼一扫,就无比清楚地看见顾文君手腕上印了一圈的发肿乌青。 “嘶。”顾文君抽痛一声。 ?他便呼吸一窒变得气虚:“抱歉,是我不好冲动了。” ?顾文君眼眸微闪,便趁机拿捏住了秦川的短处。 ?从前只有秦川知道她的把柄。因为那次意外,顾文君的女儿身秘密交付在秦川手里,她善谋人心,知道秦川答应隐瞒就不会随意泄露她的真身,可顾文君一直心中不安。 这次,秦川却犯在顾文君的手里,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短处。 她借机试探:“不怪你,我身子弱又在江东遭了暗算,才那么容易留下伤痕。” 秦川双眸微凝,从眼底浮现一丝恍然大悟和怒恨。 明悟是他自以为明白了陛下去江东接人的动机,但怒意却是冲着伤了顾文君的人去的。 他脱口而出:“是敬王?” 顾文君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接话:“秦川,你知不知道敬王到底为什么去江东?” 问到机要之处,秦川紧闭嘴唇没有马上回答。 “我一见到敬王,他就用太后去世的消息诈我,我猜想敬王去江东,也是存了等待太后薨逝事发借势添乱的念头。”顾文君自问自答。 秦川见她如此通达明澈,又坚定拥护陛下的立场,他眼角瞥着顾文君手腕上的伤,心一软,还是说了。 “这只是其一,听闻江东又出现了神医谷向天的行踪。敬王一直想要医治他的双腿,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江东。”秦川解释。 谷向天! 听到这个名字,顾文君难掩惊愕,但她隐藏得很好,微微侧过脸就遮挡眼中惊色。 她很快就有所明了。 “陛下之前不惜犯险南下江东庆禾,也一定是因为这个谷向天,原来传闻中的神医竟然是他!可他为什么会认识我娘,为什么救了我却不露面,又为什么长得和顾长礼那般像,几乎如出一辙?” 太多的问题堆在她心头,顾文君主意再多,也一时乱了头绪。 神医——shenyi! 一个思绪闪电般划破了顾文君的迷惘,让她突然想到一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 这不就是萍姑临死前告诉她的话,也许那口型根本就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呼代号,指的就是神医谷向天! 难道,顾家那对双生儿女其实是谷向天的孩子吗? 可谷向天又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重重迷雾缠绕在一起,让顾文君的脑子都快要打结了。 萧允煜气恼她的不识抬举,没有说出萧清乐的身世,顾文君选择问秦川:“那……敬王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清乐县主?” 秦川闻言微微变色,他神色纠结,嘴巴开合几次还是停下:“这事关皇家辛秘,我即便知道,也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最好还是去问陛下。” 他的犹豫迟疑,便已经告诉顾文君一个答案。 她笃定:“萧清乐根本不是敬王的亲生女儿。” 秦川苦笑,顾文君还是一如从前般,实在过分聪明,他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她是敬王收养的女儿,可是尊贵如敬王凭什么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直到数年之前还一直将她奉为掌上明珠,骄纵京城。除非,她是被一个敬王拒绝不了的人托付的。” 顾文君自顾自分析,“是不是——先帝冕下?” 第131章 风水轮流转 萧清乐是被人托付给敬王的。 与先帝有关系,是顾文君顺着蛛丝马迹猜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她还没猜出来。 但萧清乐一定不会是先帝的女儿,否则她就不会被敬王收养,只是一个县主,直接就会成为更高贵的公主殿下。 其中原因,必定更加复杂。 秦川终于疾色道:“好了,到此为止,下来!是时候去见慈宁宫的嬷嬷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顾文君却不怕他了,而是斜眼瞧他,“之前我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却是你拦着我逼问;现在又是你泄露了秘密给我,秦川,你才犯了陛下的大忌。”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难缠狡猾。 秦川登时冒了些冷汗。 他被心里那些过盛的情感冲昏了头脑,竟然忘记这顾文君就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半点委屈都不肯白白受的,都要一一偿还回去。 “是我不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顾文君沉顿片刻,才说:“顾家和萧清乐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敬王要做顾家的靠山,也就是我的死敌。我是一定要对付他们的。” “我知道陛下在江东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监察敬王。我要你把与顾家相关的情报私下透给我一份。” 穷图匕见。 顾文君亮出的刀子却让秦川骇然:“顾文君,你竟然打陛下情报系统的主意!” 若是往常,秦川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他却犹疑了,他怕顾文君看出他心底深处藏着的隐秘心思,又觉得羞愧恼怒,在妄想得到顾文君注意和愧于陛下之间挣扎徘徊。 顾文君适时地放低了姿态。 “我是有私心,我恨不得弄死顾家所有人,为我娘偿还不明不白的死!”她的语气温柔如水,循循善诱:“况且,这也是为了陛下,我若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也能更快为陛下排忧解难,拔掉敬王一颗好棋子。”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手腕,那圈痕迹已经开始红肿,触目惊心。 恩威并施,软硬并济。 在玩弄人心方面,顾文君尤擅此道。 秦川可耻又可恨地屈服了。 “你决不能违背陛下的遗愿,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陛下利益的事情。若是被我发现不对,我就直接杀了你!”他怒目而视,煞意横行地威胁。 实际上就是点头同意。 顾文君从秦川这里好不容易撬开一个情报口子,她争得艰难,自然是存了重要目的。 “那现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秦川也知道自己被算计,语气不好:“你说!” “我想知道,朱达有没有安全回到江东,我还想知道,朱达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治伤,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敬王!” 顾文君原本都不放在心上了。 偏偏,秦川拿这件事提醒她,她是女子的事情,世上竟还有旁的人知道。 她怎么能心安呢? 那一刻她便想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谷向天,随后又想到了点过她穴道惊疑诧异的朱达! 朱达中了一支箭,伤势危急,可他要是真的发现了,一定会赶在看伤之前去见敬王禀报。 所以,这个情报顾文君不择手段也要挖出来,必须先一步掌握信息。 秦川没有问朱达是谁,他知道那是敬王的一个心腹。 要是顾文君狮子大开口,要敬王在顾家的相关消息,秦川也就狠心拒了,偏偏顾文君只是查一个朱达,分寸拿捏得极好,根本对陛下没有任何影响,秦川拒绝不了。 “真是该死,怎么就长着一张美艳的狐狸皮相,里头却藏了一颗狡兔心。” 秦川一边忖着一边脸色难看。 两人僵持之间,久久未出。 突然,一个清亮灵动的女声从车厢外响起:“顾公子,请下来。陛下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让我来接应顾公子。” 秦川神情更沉,飞快地翻身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顾文君也探出了车外,比秦川慢一步地下了车。 只见一个身姿婀娜气质冷清的宫女在外面候着。 她生得一张消瘦的瓜子脸,长下巴,眉目秀婉娟,比起雪燕的俏丽机灵,更加沉静大气,有几分熟悉。 那宫女低低伏子。 “顾公子,许久不见,我是陛边的大宫女浣墨,陛下让我带顾公子去见嬷嬷,请跟我来。” 浣墨说完抬头对走下车厢的顾文君露出一个浅笑,眼里也真诚,然后浣墨又凝神看了秦川一眼,这次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顾文君,浣墨是恭敬有加,将顾文君当成了主子。 对秦川,这便是看在同为陛下做事的份上,用眼神示意告诫了。 秦川自然领会,却是心头剧震,“糟糕!” 他骇然暗想:“我之前太冲动了,还明目张胆地拉着顾文君在车厢里问话,一定入了不少人的眼睛。浣墨是看出了我对顾文君的心思吗?还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派她出来警告我的?” 不断冒出的猜想,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渗人,秦川额上不由地冒了冷汗。 浣墨来找人。 顾文君便走出了几步,经过秦川的身边,被他下意识地攥住。 “等一等。” 他叫住顾文君是出于焦虑迫切,可等顾文君看过来,秦川却又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相逼迫,更加窘困。 顾文君不解,浣墨却是心领神会,巧笑道:“陛下还有早朝,已经更衣赶去大殿,下朝了应该还有话要和顾公子说,我们还是不耽误时间了,尽早去慈宁宫。” 秦川心头巨石一卸下,手便也跟着一起松了。 “还好,陛下还不知情。” “是浣墨发现我和顾文君一直待在车厢里,发现不对,特意出来警告我的。就连陛下宫中的大宫女都是如此行事,她看出来了,她知道陛下有多在意顾文君!” 秦川不敢细想下去。 只有他知道顾文君是女子,他便以为,只有他发现得了陛下的真实心意。 他万万想不到,这宫中还有一个心思剔透的浣墨看了出来。浣墨甚至不知道顾文君的女儿身。 即便浣墨以为顾文君是男子,她也看出陛下的情意,眼光无比地刁钻精明。 浣墨双眼偏圆两角微垂显得温情脉脉,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柔和,反而满是警示:“倘若今天是陛下站在这里让你下来,你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秦川!” 秦川握紧了身侧的拳,青筋立显,经络分明。他别过头,没有回视浣墨。 气氛不对,空气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胶着。 顾文君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突然来了个其他人来带路,是有情况。可她只当是秦川身份的问题,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毕竟秦川在宫中,是被革除身份的前锦衣卫,自然是不存在的活在阴影里的人,他去不了后宫,最好还是由其他宫人宫女带路。 她抬手拭了下鼻头,缓解尴尬:“那我就跟这位浣墨宫女先走了。” 秦川偏过头来看了顾文君一眼,旋回身子翻坐上车前,径直掉转马车就要离开。 这车,还是要处理妥当的。 消失前,秦川趁着顾文君与擦肩而过的时机留下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有了消息,我会传信给你。” 要不是顾文君耳聪目明,真要忽略过去。 不过最后,秦川还是妥协了。 顾文君眼中一亮。 但她还来不及稳定情绪,就听得浣墨一笑:“顾公子,那嬷嬷我已经让人安排候着了,我们走。” 闻言,顾文君又是神情一凛,暂时顾不得其他的。 重头戏,来了。 “好。” 浣墨便领着顾文君向后宫走去。 深宫之中依然是朱墙墨瓦,园林繁花似锦,亭阁雕栏玉砌,哪怕是脚下的青石板也是用料不菲。 来往宫人如梭,对着浣墨恭顺有加,丝毫不敢冒犯陛边的大宫女。 连带着,他们对浣墨领着的顾文君也是十分敬重,连个疑问打量的余光都未有。 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顾文君心生感慨,上一次她去慈宁宫的时候,是在深夜被太后召见的,身子还带着药性就被当殿下了马威。 苦不堪言。 可如今,曾经那个刁难过她的尊贵女人,是高至皇胄的太后,甚至凌驾于陛下之上,却间接死在顾文君手里。 即便死了,也被萧允煜编了一个可笑的“刺客”谣言,谎称为了安全在慈宁宫里避难不得外出。 死也不让太后死得体面,连个风光的国丧都没有。 一拖再拖。 就像当初她害死萧允煜生母,也未曾给过葬礼。这便是是萧允煜的报复之一,果断狠厉。 顾文君就是来填上这个漏洞。 多出一个“假太后”,这次,真的太后是连什么丧礼也不会有了。 “嬷嬷。” 顾文君终于见到那张眼熟的褶皱老脸,扬眉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这老嬷嬷仗着太后撑腰,冷冷地站在慈宁宫殿前让她跪了近半个时辰,甚至还端了带毒的松萝茶,逼迫她灌下去。 要她死。 可到了现在,曾经颐气指使的嬷嬷却低眉垂眼,忙不迭地行礼:“顾公子,使不得!老奴姓一个常字,您唤我常嬷嬷就可以了。” 常嬷嬷是见过萧允煜的狠厉,她是彻底怕了。从前太后宫里的就知道萧允煜暴戾,可向来自视甚高,以为是皇帝母后,便可以高枕无忧。 谁知道,那小皇帝忍了这么久,突然就忍不下去,一言不合直接动下了杀手啊! 常嬷嬷思来想去,都觉得起因是那次,太后对顾文君出手,惹怒了萧允煜。 那是慈宁宫里惟一的变数。 这次,她又被拉来再见顾文君,常嬷嬷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没恭敬对待,也要被扭断脖子。 那一天,常嬷嬷也是一起参与了作弄顾文君的。 她当然怕。 可是越怕死就越要耍滑头,为命保密,常嬷嬷想,只要她还有用,萧允煜就不会杀了她。 于是到现在,常嬷嬷嘴里也没有一句老实的。 这会儿,常嬷嬷又在算计了,她打眼偷瞧不动声色的浣墨,什么也端倪也瞧不出来,她心里一慌,觉得不对。但常嬷嬷还是心存侥幸,转回向顾文君,试探地问话:“不知道顾公子找老奴,是有什么事情?” 顾文君对那天记忆深刻。 挨了跪又受了骂,还被浇了一杯毒茶水。 所以即便只是见过一次,顾文君也记得太后的长相,她仔细地看着常嬷嬷,一分一寸地扫过去看,在脑海里将太后的五官相貌贴合在常嬷嬷脸上,比较异同,然后再去想怎么修改那些不符合的五官,让它们重合。 顾文君盯得太久了些。 那毫不遗漏的眼神也让常嬷嬷从骨子里渗出寒意,心悸身抖,常嬷嬷瑟瑟发颤,就听顾文君轻声道:“这里……要切掉些,然后再放那里补上……” 话里的意思全是冲着常嬷嬷的脸来的。 说的那些皮肉只是砖瓦似的,可以搬来移去,那还不把常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要做什么酷刑,太后都是直接断头没气了的!难不成还要我割肉还报应不成?” 常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半死,直接一个禁不住就趴在了地上,晃得跟筛子似的。 那两条老腿想要并拢却合不上了,因为股间一颤,就从里面泄出一泡骚味的黄色尿水。 这昔日高高在上的深宫掌事大嬷嬷,竟然在顾文君面前骇得失禁了! “顾公子,饶命啊!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只要您肯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交代!” 顾文君还没示威呢,常嬷嬷就举手讨饶了。 不止顾文君自己愣住,浣墨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诧异不已。没想到这在别人手里老油条惯了爱耍滑的常嬷嬷,在顾文君面前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浣墨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一下,便诚心道:“顾公子,果真厉害!” 第132章 改头换面 顾文君也想不到这位常嬷嬷会是这个反应。 她只不过是在思考怎么对常嬷嬷这张脸下手的时候嘀咕出声,结果常嬷嬷竟然吓得尿了出来,反而把顾文君惊到了。 常嬷嬷还伏在地上,两股战战,“顾公子,饶了老奴这条命!” 尿骚味在空气发酵弥漫,扑向顾文君的鼻翼,她本就对气味敏感,更是蹬蹬倒退几步,捏着袖子捂住了口鼻。即便宫殿里是点过了熏香的,她也还是很明显地闻到那股恶臭。 浣墨却还是屏气凝神地立在原地,苗条秀挺的身姿一动不动,神情更是平心定气,没有变化,让顾文君见了都忍不住佩服。 “放心,顾公子不会要了你的命的,常嬷嬷,只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浣墨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平静的语气里显出一丝凉薄。 浣墨倒是不介意,后宫多龌龊,她是陛边的大宫女,行事之余见惯了更下流恶意的场面,可一看顾文君难受,浣墨便抬高声音吩咐:“来人,先带常嬷嬷下去,好好收拾一番!” 常嬷嬷脸上身上都是虚汗,也是湿冷一片,风一吹就感觉阴冷无比,直钻心底,即便紧张下常嬷嬷根本闻不到什么味道了,也觉得羞耻难堪。 用惯了阴私审讯手段的老嬷嬷,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得尿出来。 顾文君可是连手都没有动呐! 要是谁要敢在一月前和常嬷嬷说她会被顾文君吓怕,她一定会狠狠扇一巴掌过去,再用银针好好伺候。结果数日过去,一切都颠倒反常。 她不再是曾经可以在后宫之中趾高气扬的掌事嬷嬷,顾文君更不是普通无名的平平小辈。 太后,死了啊! 常嬷嬷突然想通,心死如灰。她便卸了力气,任由那些人鱼贯而入,把她拖了下去。 “顾公子,这里也需要清理一会儿,我们先去偏殿。”浣墨指了一处,便要带着顾文君离开,顾文君当然是避之不及,直接就跟了上去。 “好。” 浣墨带路的时候,也忍不住从眼里露出一丝好奇。“顾公子,你之前念叨的到底是什么,真要把常嬷嬷脸上的肉给切掉移到然后补到别的地方去吗?” 这手法,倒是邪佞可怖得狠,竟然给人的脸动刀子,割肉不肉,听着实在让人害怕。 浣墨在深宫之中待了许久,深得各种折磨人的法子也是见识不少,对此却是闻所未闻,浣墨细想之下也觉得阴森发寒,从脚底板窜上一股寒气。 她想象里,便出现了把两颊割去肉块,脸部血肉模糊了还要再把死肉缝到额头或者鼻子上。 还不如直接割了人的鼻头或者舌头来得果决狠辣,也更干脆。 这样修修补补与其说是身体刑罚,更多的还是心理震慑,莫说肉身苦痛,那受罚的人被这样对待自己都憷得慌,好像就成了一块雕塑一个石像,根本不是人了! 顾文君见到浣墨眼底的深深惊惧,也知道她的法子对古人们来说还是过于前卫了些。 便连忙解释:“不,我并不是这意思!要切掉的不是常嬷嬷的脸,唉,我只是在想要在她脸上放的易容材料,根据个人的五官轮廓,这里需要的少,那里要用的就多。” 浣墨眼中惊色不减反增,更觉得惊奇。 古代也是有易容的,但主张的是无则添,少则加,有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常见的易容手法就是贴上假胡子,涂黑身上肤色,这里加一颗黑痣那里添几道麻子,或者又画一个假的疤痕,涂白头发戴上巾帽种种。 这些都是增补的手段,可以改变人的相貌,达到乔装易容的效果。 比如顾文君神乎其技地用上各种工具,做了一个假的男儿身这便是她的增法了。 但古代甚少有用减的。 所谓“减”法,便是让原来多的消失。比如去掉原有的伤疤遮盖痘痘,让那人高挺的鼻子显得矮塌,让凸起的下巴收些回去,用巧妙的手法遮掉脸部轮廓,或者让原本有头发的人变成一个假秃子。 顾文君之前在庆禾县,为陛下用上种种材料遮掩伤口,这就是减法了。 而顾文君又一直为自己用裹巾还有其他法子遮眼胸脯,也算的是半个减法。 两种法子合起来使用,几乎就是整容般的化妆了。 绝对让人拆穿不了。 所以顾文君这么久以来,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拆穿过,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移花接木,让人相信她就是男儿身。 于是每次有人自以为抓住了顾文君的把柄和错处,可一旦动上真格,还是会败给她。 浣墨还不知道顾文君到底怎么才能“增”又怎么给常嬷嬷“减”,但不影响她想到,眼中更是异彩连连,惊呼:“顾公子真是奇思妙想,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不,其实你知道其中的原理,也很快就学会了,不会觉得那么惊奇。”顾文君笑了笑。 但是浣墨摇摇头:“知道粗浅容易,可要是掌握到精髓肯定很难,我本来也是懂得一些易容技巧,可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班门弄斧,以后也该让陛下那个替身向顾公子学一学,一定可以更像!” 浣墨是把顾文君完全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也并不顾忌说出辛秘。 “替身”? 顾文君留了一道心思。 一般贵族大人物的身边都是危险重重,顾文君听说过一些宫中会给自己准备一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替身的历史传闻,好在危险来临时代替正主挡枪。 聊胜于无。 看来萧允煜也在暗中扶植了一个可以随时顶替他应对的人。应该是萧允煜的暗卫。 难怪他可以尝尝出宫见她,那留在宫里面的就是萧允煜的那个“替身”暗卫了。 但是,这样也有个隐患…… 顾文君有些在意,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便没有多问。 偏殿已经备好了纸还有笔墨。 她便走到案桌边上,拿起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自己需要的各种材料,还写明要提前做好哪些处理,从前顾文君多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女儿身,并不敢假手于人,每一道工序都是自己做的,十分繁琐。 这次她总算可以推到别人头上了,反正是给常嬷嬷用的。 顾文君一一写完,瘦削秀劲的字便铺满了半张纸,那字排列整齐,错落有致。那笔画撇捺都是流畅自然,而到了转折勾勒处却是暗藏锋芒,自带韵味,每一笔都是行云流水,有如云烟。 “真是好字!”浣墨也赞叹了一声,“顾公子,你写的字真是漂亮,字如其人,可是浣墨练过百家字帖也从未见过这种字,不知道这是什么字呢?” 顾文君从小练的就是瘦金字,所以她一用书法就习惯用这字体。 而这时代还没有出现过,她练得又好又有自己的风格,并不是一味地依样画葫芦,带上了自己的风格,很符合她,所以见了的人无不感慨称赞,完全相信是顾文君自己改编创造出来的。 顾文君解释他们也并不听。 她便学乖,现在被问到便这样应付过去:“只是无聊写的,在正楷的底子上拉得瘦长了一些。” “呀!” 浣墨等那墨迹微干,便拿起来整张“易容法”来细细地欣赏,嘴上讨巧:“要是顾公子今后名声起来,这字便可以叫‘文君体’了。” 这夸得过分了。 顾文君连连摆摆手不敢应承。 浣墨却抿唇一笑并不多说,她眼里,顾文君可不只是受陛下器重的未来臣子,更是被陛下放到心尖上的半个主子。得了陛下的真心,只要顾文君忠诚相待,飞黄腾达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甚至,也许远远不止只到将相。”浣墨心底暗忖。 之前浣墨都是在看字,欣赏完了她才认真去看上面写的内容。这看了更是惊异万分。 “原来还可以这样!” 陛下并没有和浣墨仔细说顾文君的主意,只是说了顾文君要去见常嬷嬷,让大宫女心里有数,安排妥当。 可浣墨一路跟着见了听了,也是心思灵通自解其意,终于从顾文君写的那些材料窥见蛛丝马迹,上面就有一样,是太后穿戴的用品和衣物。 “顾公子,你该不会是要!” 顾文君看浣墨明白过来,也不瞒她,认真点了点头。 浣墨不敢相信,难得打破了以往平稳老练的大宫女形象,微微长大了嘴巴:“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呀?” 就算顾文君说的“加”“减”法子奇妙无比,让浣墨无比叹赏,可是能遮掉疤痕能添颗黑痣,把一个人的模样改掉,也只是让那个人变得让旁的认不出来。 但是这和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还是易容吗? 这要是都能做到,不就是换了一颗脑袋吗! 怎么就能把常嬷嬷变成太后?! 别说浣墨不信。 就是陛下允许顾文君去做,去见常嬷嬷,也是抱了看戏的心情,他都已经除去碍眼的太后,根本不想再给自己搬来一个新的“假太后”来压着自己。 连萧允煜这个亲眼见识过顾文君神乎其技易容法的人,都是揶揄地同意了,浣墨只是听闻顾文说道,觉得顾文君想法新奇而已,那就更不会信了。 浣墨断言:“这不可能!” 顾文君抿出一个微笑,也不辩解,只是道:“那我们就试试。” 她总会让计划顺利进行的,只要能把陛下给说服了,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270章 及时救人 给了他们叔侄二人一段说话的时间,那些差役们也不耐烦起来,更有落井下石的人阴笑:“想不到秦捕头也有今天,我说你就该老实一点,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让你偏要和衙令大人顶撞是非,不揪你的错,还能揪谁的错?” “咯哒”一声响,一个更严实的枷锁便牢牢地套在了秦捕头的脖子上,将他从外面往里拽。 “不!住手!”秦宸一激动起来,脖子上都跳起了青筋,他两只眼睛都一起发红:“既然要揪我叔叔的错,那也要说清楚,我叔叔到底有什么错?” 对方一怔,随即就笑得越发狰狞:“看守犯人不就是秦捕头的活?现在这些朝廷命犯出问题,难道不是秦捕头的错?” 秦宸一时气急竟然脱口而出:“胡说!你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你们所有人都清楚得很,分明是那位衙令大人审讯不当,害死了犯人便要我叔叔来顶罪!那些个犯人都已经半瞎半疯了,根本问不出话,要不是衙令大人为争功牢,非要再审,那关得好好的犯人怎么会出事!” 顿时,所有人脸色都黑了脸色。 这年轻气盛的蠢货,竟然把事实全都交代了! 是。 这确实是真相,甚至不少人肚子里面门清。 可是即便知道那才是对的,也不代表秦宸可以说! 那新上任暂代衙令的大人急着转正呢,好不容易碰到陶府灭门这么一件大案,衙令大人本就迫不及待了。谁知案子破得太快,功劳全让那功臣齐成发齐捕头捡了去,衙令大人没落得好处,心里自然不甘呐。 如此一来,衙令大人便动了心思,想要在那几个活口的凶手身上下点功夫。 要是能抓出幕后黑手,那功赏一定更大。 结果却被毫无眼色的秦捕头劝阻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下属却敢违背顶头上司的命令,衙令大人自然火冒三丈,非要审讯不可,衙令大人不听劝,结果当然是出了问题。 明明是秦捕头有言在先,早就好言告示,可是衙令大人还是直接将所有的罪名压在了秦捕头身上。 这大案子轰动京城! 就连不少高官大臣们的眼睛,也都盯着呢。 衙令大人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意外,只能将一切都推到别人头上。得罪了他的秦捕头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开始,犯人出了事,秦捕头只觉得叹息,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自觉尽到自己的职责,加上左右那么多同僚,全都将经过看在眼里,衙令大人总不至于凭空捏造事实,胡乱定罪。可是才半天功夫过去,衙门里的气氛就出现了变化,不少人都暗暗与秦捕头拉远了距离。 而且审讯出事,也一直拖着,没有上报。 到了那时候,秦捕头才慢了无数拍地意识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了。这时衙令大人都这打定主意要牺牲秦捕头了,再想去讨好缓和关系,迟了! 有几个心底不忍的同僚私下指点,让秦捕头赶紧去向衙令大人认罪讨饶,于是拿了秦宸的学费,去衙门里投石问路,结果却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反而让衙令大人知道了,秦捕头家里还有一个后辈叫秦宸,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起被列做了衙令大人欲除去的眼中钉。 既然要弄死秦捕头。 秦宸既然是秦捕头的子侄,又是文山书院中名列前茅的学生,衙令大人又怎么可能给秦宸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当然也要设法,让秦宸读不了书,考不了科举,永绝后患才行! 而现在,秦宸一时冲动直接说了错话。那这便是替衙令大人除去,这一大一小两个没有眼色的废物,的最好时机。 衙令大人正在愁,该怎么算计一个清白的读书人呢。 一众衙役里,有一个衙令大人的心腹,见此心中一动。 那人顿时双眼瞪起,如慑人的毒蛇一般,攥住秦宸,“乳臭未干的混小子,你竟然敢诽谤衙令大人,你找死!”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从腰间拔出来一把刀,挥下就要砍在秦宸的脖子上。 那刺目的寒光一闪,让秦捕头的双眼阵阵发痛,他心急神乱,便要扑过去救自己的侄儿。可是双手连着脖子上的锁链和枷铐却把他固定在另外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飞快地落下去。 本来其他人是可以阻止的,可他们也对那拔来的刀阵阵愣神,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要,阿宸!”秦捕头眦目欲裂。 忽然。 只听一声细微的“叮”响。 是什么细碎的小物件打在金属铁片上的脆音,所有人,几乎都是先听到声音,然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枚尖长暗器被弹射到了长刀上面。 巨大的力道被打得一偏,就弯了方向,擦着秦宸的脸滑下去,绞断了几根发丝。 “是谁!谁敢在京城衙门放肆?” 一道轻柔却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卑不亢,“是我,在下顾文君,拜见各位大人!” 第288章 不成想 “这……” 齐成发故作迟疑道:“那秦捕头虽然在家歇息,可毕竟还是捕头,我恐怕没办法抓得了他。” “那就先把顾文君给抓了!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随便编个由头就是了,抓起来逼问总能敲出罪名的!怕什么!” 齐成发自然也是摇头。 杨茹茹顿时暴露出蛮横的真面目,怒气冲冲叱骂道:“你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那你还有什么用,你个废物!” “难道在兄长面前,你也是这么推三阻四的吗!”杨茹茹口气越发凶恶,那小丫鬟被扇了一巴掌,根本不敢再说话,捂脸小声啜泣着。 等到杨茹茹快要没了耐心,这时齐成发再道出:“不过,小人可以带您去看一下吕捕头。” 原本,杨茹茹是不敢的。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小衣不知道被吕大收到哪里去了,杨茹茹必须得亲自去问清楚了才能安心。加上齐成发说的那些,一副这件事可大可小的模样,杨茹茹便起了别的心思。 左右就是被那秦捕头和叫什么顾文君的穷书生给害了。 没一个是有身份有背景的。 那顾文君还是被自己家族给厌恶了的弃子! 就是得过一些赏赐,又算个什么东西。 兄长未免也太过谨慎了。在杨茹茹看来,就是不由分说直接把那两个人活活打死,编个由头过去,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一想,杨茹茹便决定要去见。 她一改最初惊惶不安的样子,振作起来就连面皮上的十几两肉也是一紧,杨茹茹昂首,“好,你带路!” 小丫鬟哭叫着:“夫人!” 可是杨茹茹扫过来一个愤恨的眼神,小丫鬟又不得不闭上嘴,只能愁眉苦脸地跟在后面。 那齐成发机敏,当然知道掩饰自己身份,他稍微改了自己的相貌打扮,但是这点粗劣的伪装能骗得过杨茹茹和她丫鬟,却瞒不过他的同行差役们。 所以他只把人带到了京城衙门的后偏门,却不跟着一起进去。 倒是信誓旦旦道:“我都已经提前安排妥了,夫人进去只管说自己目的便好,自有人会为夫人领路的。这么做,我也是违背了杨大人的吩咐,还望夫人为我隐瞒一二。” 话音一落,齐成发便没了人影。 他是怕被其他人注意到,很快就闪了。 杨茹茹还摆着主人的架子。她眼里齐成发不过是杨如恩的手下,那就是个厉害些的下人,那还是下人,所以毫不怀疑。区区一个下人怎么胆敢愚弄她,杨茹茹当下便要拍门。 吓得小丫鬟变色,那丫鬟也是这时才一个激灵想起来:“不要啊夫人,那人行迹可疑!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就是不知道叫什么才好!”杨茹茹一脸自以为是,她自觉看破了一切,“这种秘密行事要的就是保密机警。你一个丫鬟还想知道什么!” 她不耐烦地低叱几声,便迫不及待地踏进了京城衙门。 殊不知就如同老鼠进了猫窝,一个“扑通”声就自己跳进了陷阱里。 后门也是有人当差值班的,打开门就看见一个打扮精致的胖夫人,端的是一副了不得的模样,乍眼瞧着十分唬人。“你……你是?” “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杨大人的妹妹,黄家的少夫人,你还不快快行礼!”杨茹茹当即就高声教训,惊得那负责看守的衙役吓了一跳。 什么! 那红杏出墙的夫人竟然胆大包天,直接上门来姘夫了? 衙役不禁咋舌。 那杨茹茹还当他怕了,得意地一笑。因为有杨如恩在,她一直不敢当衙门里来,但这地方好歹已经是她兄长杨如恩的地盘,杨茹茹也是不憷的。 衙役大张嘴巴:“夫人您该不会是要……” “要你闭嘴!”杨茹茹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骂人的,她一瞪眼,低声叫道:“快!带我去看吕大。” 她还真信了齐成发的鬼话,以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却不知道这衙门里遍地都是有关自己和吕大的桃色说法,她这番闹腾,更是坐实了那些消息。 那衙役瞠目结舌,看着杨茹茹的眼神一变再变,登时便带上些鄙夷。 可这杨茹茹恬不知耻地直接上门,怎么想都是仗着杨如恩杨大人的底气,衙役一时半会还真不敢回绝掉。只能磕巴着:“这……这得知会杨大人一声。” 但谁知道杨大人肚子里是怎么想的。 说不定,他还真的把吕大当成亲密的好妹婿呢。衙役心里嘀咕,之前那杨大人对吕大是怎么偏颇帮护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一想,就面露迟疑。 “少废话,带我去见人!”杨茹茹不会等衙役想明白,直接厉声喝骂。 背地里热闹还没看够,这热闹竟自己找上来了! 第377章 你对朕也有心意! 度过最昏沉的时候,顾文君的大脑开始慢慢恢复了意识。 只是,思考速度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顾文君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变蠢了,怎么就这么轻易地中了招。 大概是一想到这信是陛下的,她便放宽了警惕,完全不作他想。 可那绝对是陛下的笔迹,顾文君不会认错。 信没有假手他人,一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到万大人手里,再由万大人交给她,敬王当时自顾不暇,朝中大臣顾之不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那便是陛下做主下了迷香——陛下要弄晕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 顾文君的眼皮抖动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苏醒过来。因为迷香的后遗症,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像是被雾笼罩着的月,如幻似梦。 然后下一刻,大脑变得清晰,理智回笼,她立刻惊惧得坐起来。 “不!” 顾文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胸前,她的外衫被脱下了,只剩下一套白色寝衣,陷在柔软细密的锦缎被窝里。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束胸还穿戴在里面,紧紧缠绕的布条束缚中胸前一片柔软,是最能保护她真正身份的证明。 顿时,顾文君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只是把她穿在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自作主张地帮她换洗擦身。 顾文君抬眸,就看到一片金碧辉煌。金刻的龙盘旋着四根柱子往上汇聚到缀满了丝绸的床顶,打造出一张巧夺天工的床榻。 她曾在这张床上躺过。 这是陛下的龙床! 来不及细想,顾文君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翻身下床,但她刚有动作,衣服和丝被摩擦发出的声响就惊动了外间的人。 一袭明黄色的颀长身影大踏步走近。 他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的金冠,黑发全部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剑似的眉紧皱着,睫毛微颤,在深邃锐利的眼下映出一片化不开的阴翳。 当他的眼紧盯顾文君不放,便像是千丝万缕织成的网笼住了顾文君,让她动弹不得。 帝王之威,岂可儿戏。 真的是陛下! ——是萧允煜! 刹那间,顾文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甚至还有几分恍惚,错觉自己是在梦境里面,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看到了皇帝。难道她已经被带回京城了? 还被人送进了皇宫? “陛……陛下。”顾文君张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萧允煜冷脸,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顾文君上上下下,眼底涌动着一丝隐忍的暴戾。然而,他的每一个注视都让顾文君发抖。 施够了压,萧允煜才缓缓开口:“你还知道喊陛下,怎么就不知道听朕的话!” 这句质问劈头盖脸砸下来,让顾文君好一阵错愕。 但立刻,她就警醒了,想也不想地接话:“在下有错,还望陛下恕罪!” 顾文君掀开丝被想要爬下来行礼,却被萧允煜一把攥住了手腕,他语气不善:“够了!躺回去!” 这是隔了数月后的第一次亲近,肌肤一接触,便传来温热的触觉,烫得顾文君一抖。 “……陛下,这于礼不合。” “这是朕的命令。”萧允煜反而弯下腰靠了过来,咄咄相逼:“在徽州,你对朕的话置之不顾,逼得朕派人把你掳了回来!” 果然是陛下的旨意。 顾文君苦笑。 看来上到万大人,下到阿武,全是按照陛下的吩咐给她下套,就是想要她快速回京。 明明是陛下一个命令,才让顾文君被蒙药,晕乎乎地到了京城,甚至连个知会都不曾给她—— 可萧允煜却对她大发雷霆,好似顾文君才是害人的。 “顾文君,你现在回了京城,你还要继续不听话么?” 他如此理直气壮,顾文君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听出皇帝话里压抑不住的警告和怒火,顾文君息了抵抗的动作,为难地低下头。 “在下不敢。” 她乖乖坐在被窝里,但是身体却因为男人的气息而紧绷着。 萧允煜一甩袖,在床边坐下来,彻底堵住了顾文君逃跑的所有退路。他冷哼:“你敢得很!带头反了徽州的贪官,又去追截萧宁晟那个老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敢!”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顾文君在徽州的事迹。 陛下对她的所有事宜,都一清二楚。 顾文君还以为,徽州已经被敬王萧宁晟掌控了,陛下的暗卫应该触及不到那里。但现在看来,暗地里仍然有人一直在向陛下汇报她的大小事。 顾文君心里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想法,只是讷讷地开口:“我以为,陛下会想要我帮忙……” “是万迁之那个蠢驴糊涂了!”萧允煜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怒意,他下颌紧咬:“朕给他派了数个精兵,是让他去管好徽州,结果他竟然推给你去做,荒唐!” 他怒气凛然,声音一高,便传到了外间。吓得隔间外恭候的宫婢太监们气息齐齐一窒,连口气都不敢喘。 显然,关于此事,皇帝不止一次发火,早就让宫里人心惶惶。 萧允煜迁怒:“朕看他也不用当什么翰林院士了,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再从徽州滚回来。” 一句话,萧允煜就做了决断。 本来是一个临时调遣的镇压工作,却成了正式调职。万迁之瞬间从京城一品翰林院士变成了一介三品徽城州官。 这其中不知道降了多少级。 “陛下!” 顾文君慌忙想劝,却被萧允煜打断:“行了,朕早有决议,你不用再说。” “可那不关万大人的事,是我自己接下了追拦敬王的任务……” “你还敢为万迁之那个蠢驴辩解! 听了顾文君的劝解,萧允煜反而越发动怒:“你在徽州如此胡来,甚至差点就丢了性命!朕让你顾好自己,而你呢。 顾文君,你已经是不止一次把朕的话当做耳旁风,你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纵使顾文君有一千一百种替自己辩驳的话,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好时候,只能移开话题。 “陛下怎么罚我都好,但不至于牵连万大人。万大人让我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也是想帮我向陛下邀功。” 萧允煜眼神变冷,一哼:“如果不是看在他心思正明的份上,朕也不会再给他一个治理徽州的机会!” 所有的话都被堵住,顾文君抿了抿唇。 天生红艳的下唇一咬,印出一个浅浅的痕迹,那细小的缺口吸引住了萧允煜的视线,他眼眸一深,眸色微动。 见顾文君十分在意,萧允煜压下怒色,不情愿地解释。 “你替他忧心什么。 翰林院管教司礼文书,空有品级却无实权。下放到徽州,正好让他练一练,也好帮朕制约地方。” 避免再发生敬王勾结地方官的事。 顾文君聪慧,很快就领会了陛下的未尽之言。 在徽州做官掌握一洲主权,万大人这是明降暗升啊!而且立下管理之功再调回京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翰林院插手六部重要职位。 她极有眼色地道:“陛下英明。” 趁机,顾文君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想要从萧允煜身边退开一些,拉远距离。 可是陛下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一握就牢牢地禁锢住顾文君一截皓腕,反而把她拉了过来,只差三寸就能抱进了怀里。 “陛下!” 顾文君避之不及,羞赧地别开了头。 “你还想躲着朕吗?”萧允煜的语气一变,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上顾文君散下来的发丝,长发一扫,更衬得这一副容貌绝艳无双,雌雄莫辨。 萧允煜根本无法从顾文君身上移开眼神,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坐上龙椅的君主,他从未在第二个人面前如此温柔。 暴君,卸下了冷硬强横的外壳。 “文君,难道你要和朕一直这样疏远吗?你对朕也有心意! 你忘了么,是你在徽州给朕写的信。”萧允煜扭过顾文君的下巴,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顾文君心脏一跳,如同擂鼓。 她当然没忘记。 会试那时,她心思烦乱,提笔写了一些关于陛下的胡话,放在案桌上,却被阿武当成了信送出去。顾文君再反悔,也已经晚了。 而后又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乱子,顾文君就没空再想。 直到现在,萧允煜逼着她重新去想,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文君脑子一片混乱,说话都结巴起来:“是、是阿武寄错了,我没想给陛下,我——” 她的声音消失在两片相触的唇,一个炙热、蛮横的吻覆压而至,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这个吻里。 显然,陛下不想再听她废话。 第378章 朕就是要你! 陛下吻了她。 这是一个清醒的,冷静的,理智的吻。没有人中了药,也没有人发了病。 萧允煜知道自己亲吻谁,他早已下定决心,占有自己属意的少年栋梁。顾文君是他的,也必须属于他! 他霸道地攫取顾文君的一切气息,长驱直入,侵略顾文君的所有领域,非要对方慌神失智,根本来不及思考。 只有这样,顾文君才不会反应过来,无法拒绝。 顾文君确实没有反应。 因为她已经完全僵住了。 她有一千一万种对策来解释那封寄错出来的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就这么吻了她! 这样亲密、强烈的碰触,足以打破君君臣臣的所有禁忌。 萧允煜逼着她面对这份情义,她要怎么再掩饰,怎么再收回? 顾文君睁了睁双眸,眼中满是惊色和茫然,她像是一个失了魂的精致木偶,被动地承受着来自君王的恩宠。 春色浮面,把那张美色绝伦的容颜染得嫣红,勾人夺魂。 而她自己的心跳,快得如脱兔,响得如惊雷。 好像下一刻,就要从顾文君的胸膛里破壳而出。 仿佛是为了帮她解脱,一只苍劲分明的手探过来,顺着顾文君的衣襟往内探去,衣服掀开一角,锁骨微凉。 她猛然惊醒了过来。 “别!” 顾文君孤注一掷般的仰起头,她逃命似的往后退去,缩在了床角落里,雪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领口,微微轻颤。 她气息不稳,声音抖动,身子也一起剧烈起伏着,如风中的蒲柳,柔美而引人怜爱。 这让她的抗拒也变得温婉了。 “陛下,万万不可!” 萧允煜仍坐在龙床边,他那双长而锐利的鹰眸深了瞳色,越发暗不可测,每当那深沉的眸光落在人身上时,总会激起顾文君不自觉的颤栗。 似乎是不满顾文君的退避,又似乎是在深思。 从前顾文君还能在陛下的脸上猜测几分情绪,可时隔越久,她发现自己也越来越难以窥见陛下的心思了。 若是三个月前,他早就雷霆震怒了,可现在他却能按压住怒意—— 那时候的陛下也不会这样吻她。 君心难测。 陛下成长得太快了!顾文君咬了咬唇,心头颤动。 这宫中变故,天下万事,全都在磨炼他,考验他,顾文君始终坚信,萧允煜一定会成就一番伟业,他一定会成为一代帝君。 而她,不想让自己成为陛下的污点。 她女扮男装,身份未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顾文君无法回头了,她不能暴露女儿身! 科考入试到现在,她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顾公子,但更是那个离经叛道、与家门对着干的顾家弃子。 这样,如何能与陛下有旁的牵扯! 千不该,万不该,是她自己动了凡心,也有了思春之情。 顾文君垂眸,掩下了眼中千丝万缕的情谊,她深吸了口气,轻颤道:“陛下恕罪,在下竟然引陛下产生了这种念头,在下罪该万死!” 萧允煜薄唇紧抿,没有接话。 但那来自帝王的注视却瞬间变得锋利冷锐起来,压得顾文君几乎踹不过气。可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她把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 “写信……是我一时动了岔念,想要借陛下的东风直登云梯,陛下万万不可亲近我这般的小人。” 顾文君毫无顾忌得贬低自己:“我一路走来,步步升高,多亏了陛下的暗中帮衬。可到底是个肉体凡胎,知道陛下对我的欣赏后,便多了贪念,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够了。” 萧允煜眸色浮动,从紧闭的唇中泄出两个字。 她却还要说:“徽州事变,顾家还要趁机打压我,我实在不想忍下去,所以想要借助陛下——” “够了!” 冷厉的喝声打断了顾文君漏洞百出的狡辩,萧允煜一掌拍在床上,他嚯地一下站起来,颀长强大的身形一立,阴影便罩住了角落里的顾文君。 她缩成一团,那样可怜。 也那样的可恨! 为了拒绝,她竟然编得出这样可笑的谎话,萧允煜怎么可能会信。 若正要狠心,萧允煜倒是想要剐了顾文君,杀了顾文君,把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威胁自己的软肋彻底抹除。 可,他怎么舍得。 所以他再咬牙切齿,再恼火愤恨,却也只能吐出一句:“朕,不许你贬低自己。” 顾文君忍不住抬起眼,她没想到即便自己这样说了,陛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护着她。但一撞进陛下那满是情欲、念想、思慕的视线里,顾文君又惶恐地低下了头, 萧允煜说。 “你贬低自己,就是在贬低朕的眼光。顾文君,不管你怎么想,朕就是要你!你要借朕的东风,那就借。莫说那区区一个顾家,就是这个天下,朕也愿意和你平分共治。” 他五官越发深邃分明了,天庭、眉骨、鼻峰、下颌勾勒出一张天生帝王相,俊美卓越。 但只有一点,萧允煜这皇帝,可不是仁君!他也不是靠容忍宽大坐上这皇位的。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单相思,也就罢了,可知道顾文君对他也不是无意,萧允煜怎么能忍得住。 他也不想忍! 难道萧允煜自己不知道这感情、这关系会带来多大的震荡么?前朝后宫,没有一个地方会不震动。 不过这样又何如? 他才是皇帝,天下万物都是他的,他要一个顾文君,又有何不可? “陛下!”顾文君连忙出声,她被萧允煜这番强势的宣言说得面红耳赤。 糟糕的是,陛下看上去已然下定了决心。 更糟糕的是,顾文君发觉自己的心跳快得甚过之前,她的心,动了。 她必须得拉开话题,否则,她真怕等不到陛下强纳,她自己就点头献身了。顾文君慌张道:“陛下是高看我了,我不值得陛下这么厚待。” 她理顺自己的思路,劝说:“何况如今的形式危急,陛下更不能因为我而落人口实,陛下难道忘了,敬王才从徽州返京,事关重大,不可不小心。” 萧允煜冷了神色。 “朕知道。” 他眼中闪过一阵杀意,如玉的脸也瞬间化成修罗,煞气扑面。“那个混账敢动你,朕一定会杀了他!” “陛下,不要冲动。”顾文君前倾身,她定了定神,勉强压下脸上的红晕。 “敬王在徽州折损失利,他回京一定会有动作,太后之死蹊跷,他也早就试探过,加上我探听得知,敬王手里也有擅长易容的能人手下,那这次他肯定会选择用‘太后’来发难。” 顾文君认真分析:“虽然敬王还有一个心腹落在陛下手里,但我担心,逼到这地步,敬王会壮士断腕,直接割舍那个假冒太医的间谍,对付陛下。” 萧允煜听着,眼中眸光微沉。 见她终于从角落里探出来,陛下突然伸手拉住她,惊得顾文君一颤。 “也只有谈到朝政,你才愿意和朕敞开心扉。” 顾文君一愣,然后才小心措辞:“我只求入朝为官,帮陛下分忧效力。” 她的手腕微微一拧,还不死心想要挣脱。 萧允煜先是勾出一丝冷笑,随后又慢慢地收起了唇角,从齿缝里泄出一道叹息。“是朕心急了。” 他看着顾文君紧攥衣襟、谨慎不安的模样,心下又突的一软。 原本沸腾滚烫的心,也慢慢冷却下来,化成一江柔水。 萧允煜曲起手臂,拿过一旁的外衣,罩在了顾文君瘦削的两肩。 “文君,朕绝不轻贱你。” 他噙起一抹算得上柔和的浅笑:“你应得的,朕一定会给你!”他的文君才华横溢,智谋城府一样不缺,自然要入朝为官,而不是在他的后宫沉沦。 “万迁之上奏,你在徽州有功,朕已经传旨下去,嘉赏恩赐你都一一收着,概不退还!”说完,萧允煜伸手指在顾文君额头上点了下。 点得顾文君一懵,愣愣道:“谢陛下。” “朕就赏你,免了各州会元的闱试,直接以第一闱元,进入殿试。” “可这……” “你不用说了,朕心意已决!”萧允煜一挥手,这件事容不得顾文君再思虑。 顾文君无奈一笑,她是江东第一,又是徽州第一,这次都没考呢,就直接跳板成了闱元。她说着要借东风,结果萧允煜还真就大方地递了梯子。 两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地缓和起来。 朦胧中,又夹杂着一丝暧色的情谊。 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尖声,“陛下,敬王回京,递了帖子求见宫中!” 顿时,才好转的气氛,又陡然直下。 第379章 轮不到你肖想 “让他滚!” 萧允煜眼中寒芒一闪,砸下一句冰锥子似的喝声。 外面候着的太监顿时没了声响,不敢再发一言。 顾文君生怕传话的太监真就把陛下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一遍,连忙道。 “陛下,敬王暗中离京瞒过了朝野上下,大臣们只知道他一直在京城休养。现在他主动递帖子,便是装了姿态与陛下求和,若是陛下这么驳斥回去,反而做了恶人,于名声不利!” 雪玉似的脸颊上,芙蓉羞色未褪。 朱唇不点,红艳迷人眼,被吻得微微发胀了,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正经话。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诱人。 该死的可怜,又可爱! 萧允煜花了一番功夫,才掩了眸色里的欲念和渴望。 这不满足全化为了怒火,直冲敬王而去,萧允煜平复一会儿,冷冷道:“既然敬王身体不适,那朕就体谅他,让他继续休息,不用入宫了。” “陛下!” 一急,顾文君忍不住蹙了眉头。 “既然敬王一回来就要见陛下,一定有所准备,不如将计就计,就趁机试探一番。” 她总是多思多虑,一件事,心里就能绕好几道弯。尤其是面对敬王这样不止一次算计了她的对手,顾文君更是百般忖度,生怕又入了陷阱。 徽州一别,她与敬王已经完全撕破了脸,不死不休。 顾文君知道,这一次回京,敬王绝不会再留手,一定会对她,甚至是陛下出手。 这也是顾文君最怕的。 陛下年轻果决,手腕强硬,很容易就遭了敬王的道,加重那些“暴戾”、“无礼”、“残忍”的名声,被推向朝臣和百姓的对立面。 她小心翼翼,萧允煜却丝毫不惧。 他本就是靠着杀头诛族坐稳这皇位的,连太后都杀了,自然也不怕再多杀一个敬王。 甚至,这道杀意在萧允煜心里早已酝酿多时。 只是还缺少一个恰当的借口和时机。 暗中的情报组织、手下人马,明面上的忠臣良将,保皇党派系都在一一筹备,敬王选择在各州地方分化笼络敛财,萧允煜便大力收拢京中势力。 两方暗暗备战,迟早要打一场生死之战。 但现在,不是时候。 顾文君顺势劝道:“现在不宜把局面弄僵,陛下还是接了敬王的帖子。” 萧允煜看清顾文君眼中的忧思,心里忽然交织出喜怒并存的两种复杂情绪来。 无论顾文君是关心他这个皇帝还是牵挂江山社稷,总归还是离不开他。 也罢。 萧允煜冷淡地一勾唇,“那就见。” 外面静了许久,直到陛下的这一句话落地,这才有了声响:“是!”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顾文君也暗暗松一口气。 萧允煜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明黄色的龙袍甩出一个果决的摆幅,冷俊挺拔的背影上,那衣服纹饰上的金龙威武峥嵘,龙目傲睨万物,龙爪披荆斩棘,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挡帘后面,顾文君也没有回过神。 她心中惴惴。 陛下是不是因为她的不知好歹而生气了。 不过很快,就有两个穿着秋香色蝴蝶袖长裙的宫女撩开帘子,低头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打头,镇定沉着,精致的眉眼中含了一丝冷色,毫无疑问是陛下宫中的首席宫女,浣墨。 顾文君一段时间没见她了,有些尴尬。 但浣墨却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似的,恭敬道:“顾公子醒了,也能安心了。” 可她们都很清楚,陛下让顾文君堂而皇之地睡在龙床上,又与顾文君亲密单独相处了如此久的时间,哪能是“什么都没有”呢。 “顾公子医术极好,宫中那些御医也比不上。就没有让他们开药讨嫌,只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滋补的药膳,希望顾公子别见怪。” 浣墨下巴轻移,示意身旁的宫女放下盘中的热汤。 “濯雪,你伺候顾公子。” 顾文君多看了一眼。 这个叫濯雪的宫女,她有些眼熟,一直跟在浣墨身后做事,生得面若桃花,眼角含春,相貌极好。 濯雪莲步轻移,走到顾文君身边,她低着头,一手端起了碗,一手捻起汤匙,舀起一勺细心地放凉,便往顾文君的嘴边送。 虽然这是陛下的宫里。 密不透风的侍卫宫婢杜绝了被他人钻缝隙的可能,更不会有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弄毒暗算。 但顾文君还是撇开了头。 “谢谢,不用了……” “啊!” 一声轻呼响起,顾文君的话还没说完,食材珍贵的药汤便洒了出来,泼在龙床上。顾文君的衣服自然也湿了三分。 濯雪连忙放下东西,求饶道:“是奴婢手抖了,还望顾公子恕罪!” 俏美人眼中含泪,还扑过来想要擦拭顾文君的衣服,衣襟一拉扯,露出些许雪白肌肤。濯雪口中道:“奴婢该死!顾公子,奴婢帮你擦干净。” 顾文君连忙往后退避,甚至披着外衣翻身下了床。 “好了,麻烦你们帮我准备更换的衣物,我自己洗漱就好。” 顾文君脸色难看了一瞬,紧抿了嘴唇。 该死。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经期还未过去! 腿间仍在流血。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之前换上的垫巾肯定支撑不住了。 再在这龙床上待下去,怕是真要染红萧允煜的床榻了。那时候,真是一千万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还好借着这打翻的“药汤”,她能掩饰着逃下来。 就是连累了这个濯雪—— “洗浴室在哪里,我自己去就行了。” 浣墨有心想叫些奴婢来服侍顾文君,但一想到陛下对顾文君的占用欲和执念,也就息了念头,指了一个方向。 顾文君头也不回地往浣墨指着的地方去了。 内屋只留下浣墨和濯雪两个宫婢。 “啪!” 浣墨一回过头就给濯雪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她是陛下的心腹宫女,久经训练,自然是懂门道的。 一巴掌扇过去,濯雪脸颊没有肿起来,可是嘴角却流下刺目的血,痛得脸色惨白一片。 “把你对陛下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陛下让我们伺候顾公子,就好好伺候,容不得你想别的!”浣墨的声音冷得像把刀子。 濯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濯雪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弄翻汤,又替顾公子擦身,不就是想借机看清楚,陛下和顾公子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濯雪身体抖起来,不敢答话。 浣墨冷笑:“陛下有没有碰顾公子,都不是你这个奴婢能窥探的。洗碧的教训还没让你清醒吗?” 浣墨失望透顶。 若不是这次带来服侍顾文君,她竟然没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也被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宫女跃龙门”事件影响了心思。 可事实是,那个叫洗碧的宫女也是因为顾公子才分得了陛下一点眼神,但其后的下场,却是惨不忍睹。 浣墨严辞警告:“顾公子不仅是陛下属意的未来栋梁之臣,也是救治陛下蛊毒的恩人,你要是再起其他心思,我亲自废了你!” “可是陛下是君,顾公子将来是臣子,这样怎么能……” “住嘴!你算什么东西,陛下怎么想都和你没有关系!” 浣墨冷冰冰道:“把这些收拾好,就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濯雪脸上泪血模糊,她面含惧色,可是眼底深处却藏了一丝不甘。 之前,那洗碧的下等宫女都得了陛下一点恩宠。 凭什么她不行! 顾文君一个男的都能爬上龙床,她这个贴身宫女怎么就不行? 一旦见识过了陛下对顾文君的特殊温柔,不会有女人不生出贪心念头的。濯雪不求多,她只要能分到十分之一的怜惜,也足够了! 为此,她甚至尽力学了顾文君,只希望换得些许垂怜。 可是陛下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而顾文君一接到宫里来,便让陛下失了态,这才是威胁陛下的危险啊! 濯雪咬牙挪动到龙床边上,收拾被褥。 但刚拿起那金丝布,濯雪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药膳,不是这个气味。’ 她趁浣墨不注意,借着收拾的契机细细翻看,终于在榻上发现了一点细小的红。濯雪脸色微变。 是血,但陛下根本没碰顾文君! 顾文君身下,又怎么会流血? 第380章 陛下与敬王 顾文君不知道内殿里发生的事。 她只身一人去了一旁的浴池,陛下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哪怕只是用来洗浴的内室,也建了单独的一整间。 四面墙都粉砌得金碧辉煌,池子中早已蓄满了波光粼粼的温水,花瓣洒下,漫出清淡甜美的香气。 这不是顾文君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上一次。 她中了药,被陛下抱到这里…… 后来她咬牙熬了过去,可是从那以后,她和陛下之间的孽缘便再也割舍不清,到底惹出了许多祸事。 顾文君心里绕过好几个念头,她的思绪千回百转,雪莹脸上的神情也是复杂变幻。 清澈的水面甚至能映出她的模样,一见透底。 如今她终于来了月事。 身下凝着血,一片脏污,顾文君根本不敢下水,只怕血染了这水池,露了馅。这里是皇宫,是陛下的寝殿,任凭顾文君怎么只手通天也瞒不过那些宫婢的眼睛。 所以她只敢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巾,沾湿水,小心擦拭腿间的污浊。 有一瞬间,顾文君真想给自己下点药,彻底毁了那碍事的子宫。这只会平白无故地带来麻烦和不便,还不如没有! 她长叹口气,一股脑把血迹都擦完然后换了一块干净的布垫着,然后套了一件全新的锦缎长衫。 把墨泼似的乌发梳起扎髻,端起俊秀如玉的风华容颜,她又是那个翩翩浊世才貌双全的顾文君顾公子。 哪怕是那个心气不顺、暗中怨怼的宫女濯雪见了,也不由得晃神刹那,深深嫉恨顾公子的风貌。 可濯雪依然藏着那一股子不甘的劲头,她心里啐了一口:“呸,看着光鲜亮丽,骨子里还不是卖身求荣的烂货。” 刚被大宫女狠狠敲打过,濯雪也知道掩饰,可她现在直挺挺地跪在外头,顾文君想不注意也难。 走出浴池,顾文君便问了一句:“你怎么跪在这里?” 濯雪低下头,回道:“刚才奴婢打翻了公子的药膳,理应罚跪。” 顾文君并没有做他想,她当真以为濯雪是因为打翻药汤的小事挨罚,直接开口:“刚好我要开个药方子,你帮我跑一趟太医院,抓些药材。” 这句话,既是给自己抓些补血养气的药,其实也是借着跑腿的功夫,让濯雪起来不用再跪。 濯雪跪着,没说话。 而后是走过来的浣墨冷冷甩过来一眼,沉声命令:“既然顾公子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顾文君念了几个药材的名字,濯雪不止在脑子里一一记下,还在心头打转了好几个念头。濯雪暗忖着:‘我得打探一下,看这些药是用来做什么的。顾文君一定有事瞒着陛下,我一定要扒出来!’ 看着濯雪的身影从偏门消失,浣墨换了温和的语气:“顾公子,要不要再躺一会?” “不用。”顾文君抬手,她思索一番,问了一句:“敬王还在吗?” 浣墨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语气也微沉:“陛下与敬王殿下还在前殿商议要事。” 光看浣墨的表情顾文君也知道,谈话必定不顺。 让她躺回床上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顾文君心里放不下,她让浣墨带她去了前殿,当然顾文君不傻,她不会直接进去,而是藏在门拐角处旁听着。 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会元。 就算陛下要赐她“闱元”的恩惠,她这样待在陛下的寝宫里,也是丝毫不符合礼法规章制度的。顾文君不会给敬王抓到把柄。 她料到陛下与敬王碰上,不会有好话。 可是一走近,远远的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婢,还是让顾文君的心里一坠。 “啪!” 茶杯落地,滚了一圈,价值千金的苏州窑烧出来的青玉瓷摔成了碎片,散落在敬王的轮椅滚轴下。 “敬王,你回京之后三番五次推拒进宫,朕念在你是皇叔的份上才既往不咎。如今你主动求见,朕还以为你想清楚了,既然你还没想清楚,那就回去再修养!” 那着龙袍的男子俊美昭昭,五官如雕凿般,漆黑的长眸里暗不见光,光是那周身的威势便足以让人胆颤心惊,汗毛耸立。 可与他对峙的人也惶不多让,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不输阵仗,谪仙般精致的容貌上没有一丝表情,浅色的琉璃瞳仁中只有一片淡漠。 他比陛下年长,暗中筹谋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更有耐心一些的。 “陛下息怒。”敬王淡声道:“本王只是忧心太后的安危,想请陛下再好好调查一番,有何不妥?” 座上的君主沉了脸。 “混账!” 陛下的声音一沉,心中的杀意也开始四溢。 “之前太后遇刺,抓到的刺客就和你脱不了干系。案子被你一拖再拖,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朕也就放过没有闹大。事情好不容易了结平息,现在你又提出要查,到底是什么居心!” “既然都捉到了刺客,那更要好好调查。陛下何必为了皇家颜面压下去,要查便查,本王问心无愧!” 敬王的反问更是火上浇油。 谁都知道,之前拖着没有大肆调查,本就是敬王一直用“身子不适”的借口拖着。加上宫中“太后”也是个假的。 事情便在两方的僵持中压下去了。 陛下拿捏着敬王的心腹刺客,敬王也留有对“太后”的怀疑,总算维持了一个平衡的局面。 可惜徽州事变,把敬王的一番算盘毁得一干二净。 在顾文君的算计下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敬王就是豁出去也要让顾文君和小皇帝两人不好过,否则,他怎么肯甘心。 言下之意,敬王已经打算彻底放弃心腹那颗棋子了。 毁了这棋盘,他也要搬出“太后”那桩事来。 “那皇叔的意思是,一定要查了?” “查。” 敬王吐字。 闻言,陛下的手微拢,摩挲着指间的扳指,他长眸微眯,瞥了一眼这宫殿里潜藏着的暗卫。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他就可以杀了这个狼子野心觊觎皇位的敬王。 这老东西想争,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殿内的气氛一僵,如坠冰窖。 顾文君在暗处看得着急,她是个擅辨人心的,又深知陛下的脾性。她知道,陛下真的动了杀念。 可是现在不行!敬王是该死,但他手里还握着其他州府的势力,也不知道那后面盘根着多少复杂的脉络,不能这么轻易动手。 至少,也不该由陛下先动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敬王说到底还是陛下的皇叔,陛下直接动手,只会平白递给别人讨伐的借口。 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出声,轻轻呼了一声:“咳、咳!” 轻浅的声音传出。 这殿内权势滔天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敬王再也维持不住冷淡的面具,握在轮椅扶上上的手臂用力,攥紧了五指。 陛下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好,那就查!希望到时候,皇叔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敬王的眼神里涌出一丝怒意,他冷冷道:“本王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本王会做好自己的事,也希望陛下能做好君主应尽的义务,不要宠幸他人,就不分忠奸,赏罚过当。” 这话里暗指的人谁,再也明显不过。 陛下几乎是立即呵斥出声,指名道姓:“萧宁晟,你什么意思!” “本王听闻,陛下已经下旨,免了顾文君的秋闱,纳为第一闱元,直接进入殿试。就算顾文君在徽州有功,这嘉赏也过了,陛下就不怕,这会引起天下所有读书人的不满么?” “朕怎么想的,轮不到天下人来议论,更不轮到你来评判!” 陛下冷了脸,他本就站在殿上,萧宁晟坐着轮椅,陛下更是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睥睨的眼神中满是冰寒。 君是君,臣是臣。 现在萧允煜才是皇帝,就必须由他来下旨下令,由敬王来接旨执行。 这种屈辱,萧宁晟已经忍得足够久了,他也应该继续隐忍下去。萧允煜锋芒毕露,幼龙长成,权力昭着气势逼人,他应该暂且回避。 可是这一刻,萧宁晟突然难以忍受。 因为萧宁晟知道,顾文君就在这里。 在徽州毁了他所有心血之后,顾文君却被这个目无礼法、暴戾荒唐的小皇帝接到了宫殿里面—— 凭什么! 萧宁晟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过。他悔恨,他当初就不应该等,给了这小龙崽子一个坐上皇帝的机会。 要是当年,他在先帝去世时就下定决心,那么现在坐在这个皇位的人就是他,能光明正大拥有顾文君的人,也是他,而不是萧允煜! 而此时,他的晚辈、他看不起的那个小畜生,却冷冰冰的命令他。“敬王累了,下去歇息!” 萧宁晟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 “下去!” 第二道命令下来,萧宁晟再如何不甘,还是得在宫人推动轮椅下缓缓离开。 离去时,他嘴角溢出一丝满是恨意的血,萧宁晟发誓,他一定要亲自砍了萧允煜这个小畜生的脑袋,他还要顾文君亲眼看着那小皇帝死! 第381章 太后的尸体 顾文君看着萧宁晟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她看得一清二楚,陛下有杀心敬王也有杀意。这两人完全没有半点虚与委蛇的意思,关于“太后”,她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犹自想得出神,顾文君还站在门拐角处。 突然,她眼前一暗,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便罩了下来,站到了顾文君面前。 “还看?” 低沉的声音在顾文君耳边响起,惊得她心头一片酥麻酸软。顾文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对行礼:“陛下恕罪,是在下冒犯了。” 四周无人出声,加上萧允煜脚步放得轻,顾文君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从殿上走了下来。精致如画的容貌一凝,雪白的脸上也浮出紧张。 刚才她为了劝陛下忍耐,咳嗽出声是大不敬。还好敬王没有追究,不然要解释过去也是个麻烦。 “你怕什么?”陛下问。 “我刚才一时忍不住咳嗽,唯恐打扰了陛下。”刚发完龙威,萧允煜身上还带着那股冰冷的煞意,让顾文君心里一时惴惴。 其实她也知道,要不是陛下心里看重她,按她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受几顿罚都是足够她吃一壶的了。 但最后陛下只是冷哼了一声,轻轻放过。 “你胆大包天,也会害怕?就算你把徽州闹个天翻地覆,朕不也拿你没办法。”他周身的冷气散去了,只留下幽深沉稳的龙涎香,预示着当初的少年皇帝已然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 “够了。朕不想再追究过去的事。”萧允煜直接打断顾文君的话,他半是命令半是劝告:“但是,没有下一次。” 他也想到,顾文君会不听话,也没有忘记威胁:“你记住,朕拿你没办法,但是还有办法治一治你的师父、先生和同窗好友的。” 到底还是用上了压迫臣子那一套的御下之术。 顾文君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受过陛下这样百般特殊对待,她还是压下自己那些心思,无奈地点头应下:“是,陛下。” 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就在面前,雪肤红唇,乌发星眸,一颦一笑,都让萧允煜心痒痒。 可是还不行。 陛下看得入神了,顾文君察觉到异样,脸上腾起两片浅色的霞雾,她掩饰般地换了个话题道:“敬王要查‘太后’的事,他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陛下,我们也要着手应对了。” 萧允煜微眯起狭长的眸子,他眼中浮光掠影,暗光微闪。 “让那老东西查,朕就把那个抓起来的刺客安在他头上,看他有什么法子撇清干系。” 对此,顾文君没说什么。 这是陛下自己的想法,她不会贸然提意见。直接打敬王的七寸,利用敬王的心腹来对付敬王,也未尝不可。 不过关于宫里那位假冒的“太后”,才是问题。 顾文君便问:“‘太后’那边怎么办?” 假的毕竟是假的,就算顾文君有一手鬼斧神工的本事,将那贴身伺候的嬷嬷易容成了“太后”,她也变不成真的季太后。 “母后年事已高,既安享了一段时日,也该下去服侍父皇了。”萧允煜的语气冷淡,可话语中暗藏的杀机却毫不掩饰。 他还留着暴君的杀性,毫不留情,动辄就要杀人。虽说,那常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上经的脏事无数,也死得其所。 真的太后死了,假的“太后”也死了。 如此,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这简单粗暴的法子,顾文君不知道该如何说。想到什么,她眉头紧皱,轻声道:“陛下,季太后的尸体……陛下埋到哪里去了?” 她问的,自然是被萧允煜诛杀了的真太后——季月然季太后。 其实她更想问,季太后的尸首,还在不在? 可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 陛下的薄唇紧抿,没有一丝笑意,他突然沉默了,没有接话。眼见他这样,顾文君也一同安静下来。 萧允煜的眼中闪过邪戾的阴鸷,顾文君甚至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但萧允煜最终还是答了:“朕没有埋。她就算死了,也不配入土!” 她心弦打颤,无意识的一抖。 “那——季太后在哪里?” 难道,扔到了乱葬岗? 萧允煜反问:“你问她的尸体做什么?” “假的,还是成不了真的。”顾文君深吸一口气,“如果敬王请出他找来的易容高手,就算‘太后’娘娘死了,脸上的妆扮还是能会毁去的——” 都说死者为大,更遑论太后这样的尊贵身份,一旦身死必定要百倍尊重。 但是顾文君觉得敬王做得出掀开棺材勘查的事情。 话音一落,她的心弦倏地揪紧了。顾文君反应过来,她心底里,其实已经默认了陛下杀人封口的办法…… 陛下想杀“太后”,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劝阻,而是为虎作伥,帮陛下处理后续——“太后”死了,那就再把真太后的尸体搬出来,堵住敬王再施其他手段。 说着,顾文君的声音低落下去,紧抿着红唇。 陛下那张冷俊的脸上起了些变化,阴晴不定一阵,然后他眼眸微动,看了在旁侍奉的浣墨一眼。 不等陛下开口,浣墨便已经心领神会,自发的开口。 “顾公子,离上次你见过‘太后’的时日过去许久,也该去看看了。”要是有什么易容伪装上的纰漏,也可以增补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的是季太后的尸体,怎么突然又回到假的“太后”身上了? 顾文君心里犹疑起来。但是浣墨引了路,她也不便多问,跟着浣墨去了“太后”的慈宁宫里。当然,浣墨七绕八弯,都是捡了小路,避着旁人的。 偶尔有宫人见到了她们,也是远远的就跪下行礼,不敢冒犯陛下的贴身大宫女浣墨,对于浣墨身边的顾文君,更是一个眼神也不敢多看,死死低着头。 顾文君知道,他们怕的不是浣墨,而是陛下! 显然,自打爬龙床的宫女被废,试探“太后”的刺客被捉,萧允煜在这皇宫中的威势越发滔滔,完全盖过了昔日季太后的余威。 拔出了敬王插在宫里的钉子眼线,他便更是君令无挡,底下的人也是君命必行,言听必从,陛下的君威也更胜从前。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当萧允煜的暴君名声过于显着时,这反而成了一件坏事。 人人都怕的皇帝,真的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一路走来,顾文君心里反而更难受了些。她越发意识到,现如今自己是那个少数能影响陛下的人。 因此,这辅佐君王的担子也越发地沉重。 慈宁宫很快出现在眼前。 左右的宫人严守,大门紧闭。可是一见到浣墨,那守门的人二话不说,连一声通报也没有,便径直打开了门,放任浣墨进去。 顾文君脚步一顿。 “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加掩饰了。” ‘太后’的权是没了,可到底还是名义上的太后,现在陛下却是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屑的应付了。 浣墨淡淡一笑:“顾公子,‘太后’这时候一般都还歇着,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是直接进去。” 顾文君没再说什么,跟在浣墨后面迈步进去。 里头当然也是没人拦的。 宫里烧着浓郁的檀香,佛庵上插着数根细密的柱香,点燃的香火烟气袅袅升起,将这慈宁宫熏得让人晕眩。 再往里探去。 “太后”果然躺在内室里,但并不是歇着,而是昏沉地闭着眼。顾文君只是一眼,就看得出,“太后”被下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想来,哪怕敬王不挑起这事端,萧允煜对这位李代桃僵的假“太后”也忍耐到了极点。 即便是个假的,萧允煜也容忍不下去了。 “顾公子教了我们,后面我们便也依样画葫芦的学,顾公子看看,这易容得可还行?” 顾文君压住心里的无数情绪,她仔细看了。 额头、颧骨的增补都做得不错,涂粉仿妆也细腻,离她自己的手艺也只差了一些。见此,顾文君点了点头,“不需要我再添什么了,你们就做得极好。” 浣墨停顿片刻,冰雪铸成的脸上生出一丝犹豫,然后才缓缓道:“还是需要顾公子添点东西的……季太后,就在这里。” 季太后?哪位“太后”,真的季太后就在这里?! 就在她生前住着的慈宁宫里? 什么! 顾文君不敢置信睁了睁星眸,逼问浣墨:“在哪里?” 浣墨低下头,许久,才伸出手,指向宫殿里供奉着的佛庵,那金身塑造的菩萨似嗔似喜,一双细长的假眼竟让顾文君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他,竟然把季太后的尸体封进了佛像里,放在这个宫殿,受供奉受拜见,受这一切伪善的嘲讽,受这死后也不得解脱的折磨。 自始至终! 难怪,这宫殿里的佛香檀烟,从未断绝—— 在这一刻,顾文君陡然惊醒过来。 她到底选择的,是一个还未清明的年少君王,还是一个生来嗜血的暴戾邪主。 第382章 非常好 为了复仇,萧允煜竟然将自己的母后尸体封在佛龛里。 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残忍血腥! ‘荒唐!’ 一句低咒堵在顾文君的唇边,但在即将脱口的刹那被她咽了下去。实际上她的喉咙发涩,也吐不出更多的字句。 想到之前数次踏入过这间慈宁宫,从这面目慈悲的佛像前经过,顾文君便觉得手脚冰凉发麻,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她神色变幻一阵,许久才缓过来。 “那太后的尸身……可还完整?”问话一出口,顾文君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干哑。 看着那半人高的金身佛塑,顾文君微微打了个激灵。一整具尸体可装不进去。 浣墨把声音压得极低,“头在里面,身子在底下。” 似乎在避讳什么。哪怕真正的季太后已经死了,这里仍然是慈宁宫,是“太后”的宫殿。把季太后的尸体埋在这,头颅被供奉,身躯却任人践踏,如何不讽刺! 陛下,是真的恨极了太后啊。 察觉顾文君的神色僵硬,浣墨轻声道:“顾公子,陛下从前受了非人的折辱,方才熬到今日。从前难做,如今更难做,哪怕陛下有什么,也请顾公子多担待。” 冷傲骄矜的大宫女低下雪白的脖颈,对顾文君诚恳劝说。 浣墨深知顾文君的重要,她一发觉不对便立即安抚。但是浣墨口中劝着,却藏不住她自己眼中的惧色。对于那位皇帝陛下,浣墨也是怕,大于敬。 这帝位来得太不容易,沾染了太多阴谋和血腥,陛下的戾气太重了。 念头转瞬即逝,顾文君很快反应过来,道:“有些事可以担待,有些事却不可以放任。” 无论她心里再如何波动起伏,也依旧念着陛下,顾文君很快反应过来,她到底需要做什么。她立即决定:“拿出来,葬了。” 这是堂而皇之地违背陛下的命令! 浣墨皱了皱眉,“顾公子,这可是陛下的……” 话还说完,浣墨又飞快地变了脸色,侧身对悄声进门的皇帝下跪行礼,急急喊了一声:“陛下万福。” 萧允煜竟然也跟过来了。 顾文君心里一跳,皎洁如月的水眸微微变深。 每一次涉及“太后”,他从来都是让浣墨带顾文君来慈宁宫,从不多问也不多提,便是不想踏足这让人厌恶至深的幽宫。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他来了。 顾文君抬眸看了一眼陛下,见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郁,她又很快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句:“陛下。”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主动行礼。 不需要萧允煜发话,浣墨已经沉默无声地退了下去。里间的门被轻轻合上,帘子也放下隔绝了空间。 这埋葬了死亡腐朽气息的不详佛像前,只剩下顾文君和陛下两人。 他们离得不远,稍稍伸手,就能把人拥进怀里,但彼此之间,又仿佛隔了一道深远的鸿沟,顾文君的态度一下子又疏冷了。 只要顾文君在,萧允煜时时刻刻就盯着她,又怎么会忽视她的变化。他眸色一暗,声音深沉:“朕就知道你会生气。” 这话直接,让顾文君一怔,避开了皇帝复杂的眼神,“文君不敢。” 萧允煜一顿,然后走近一步道:“朕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朕也可以不让你知道。但是朕不愿瞒你,这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朕都想与你一同分享。” “你说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不喜欢朕这么做,朕就改。你要尸体。好,朕马上就让人挖出来。” 顾文君一阵苦笑:“陛下,你又何苦……” 随着她对陛下了解得越多,陛下也越来越能洞悉她的想法。无论她心里再如何波动起伏,最深处也依旧念着陛下。 萧允煜身为天下之主,却对顾文君说这样的话,实在犯规。 几乎是立即的,顾文君脑海里的猜疑、忌惮便消散了。她当然知道萧允煜有多好,就算心下不安,又怎么会怪他。 顾文君轻咬下唇,张口:“陛下,无论如何,人死事消,让这过去。” 她仍然有一丝犹疑。 萧允煜侧眸看向那佛的金身,“你可怜她被关在里面?朕在更小的地方待过。罚了两日,却被忘了,朕自己也不知道关了多久,废了十根指头自己挖开了门。” 顿时,顾文君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下。 “但最熟悉的,还是罚跪,跪观音跪佛像跪‘母后’,这佛的衣服上有一千一百道褶皱,修缮了一遍,仍然是一千一百道,金身更厚。” 萧允煜的声音冷下去:“她现在到了这里面,也算是朕还她的一片孝心。” 顾文君心疼他。“陛下,别说了。” 而君王的神色冰冷,唯独从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朕不孝不敬不义,但是朕不后悔不认错,可是你不喜欢,朕愿意试着改。” 这一击,直直刺中了顾文君的内心。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规劝教训的话,只能上前一步把萧允煜抱住,温柔地拍抚着,她不能说萧允煜没有错,但是可以说:“陛下并不是坏人。” 季太后种的恶因,终于是结了恶果,偿还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并非是萧允煜一人的恶。 至于其他的,顾文君会陪着陛下,慢慢消化。 萧允煜立即反客为主,长臂一揽便拥住她,将顾文君紧紧锢在怀里,幽沉而绵长的龙涎香重重叠叠地包住了顾文君,从外至里地浸染她的气息。 顾文君缴械投降,心里轻叹。 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顾文君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萧允煜才终于松开手,他拉长的眼尾里还有一丝噬欲和不满。 但毕竟得了一点好处和甜头,萧允煜变得好说话得多。 哪怕顾文君提出需要离宫办事,他一勾唇,竟然也点头应下了。 不急,不急,不急在这一刻。 顾文君已经心软了,迟早都会成为他的。 萧允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好,只要你不生气,朕都应你。” 就算要把那老贱人的尸体挖出来,无论安葬还是用作其他,他都不在意,总归一个是复完了仇的死人,又怎么能比得上顾文君呢。 亲眼目送那貌美到雌雄莫辨的美人离开,萧允煜才开口召浣墨出来,所有的情谊尽数收敛,只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帝王,甚至更加阴寒。 “陛下,要按照顾公子说的做吗?”浣墨小心地看了一眼那尊金佛。 原本慈眉善目的塑像容貌却无端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但再惊悚,这也是个死物,远比不上萧允煜带来的威势。君王冷冷一笑,声音冰冷至极:“死的挖出来,把活的埋进去。” 那隔绝里间的帘幕后面,原本该一直沉睡的“太后”猛地一动,匍匐在床榻上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发抖。那假的“季太后”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偷听了不知道多少辛秘! 浣墨脸色剧变。她下了药,这“太后”应该一直昏迷的,却提前啊醒了,这是她的失责。 她连忙跪下磕头:“请陛下恕罪!” 那假模假样的“季太后”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喘:“陛下饶命啊,陛下!” 发抖的声音显得苍老,“太后”痛哭流涕:“陛下可还记得,老奴也是带过陛下的,就算太后娘娘不管陛下,老奴也是跟在身边照顾过一段时日的……” 萧允煜面无表情。 “朕当然记得,季嬷嬷。你把朕关进佛龛里,关了七日。”他道:“要不是文君留下你有用,朕早就送你下去陪那老贱人了。” “不、不要!顾公子留了老奴一条命,肯定是还有用的!求陛下再给老奴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奴对陛下还有大用……饶命啊陛下……” 他皱眉,淡淡吩咐,“聒噪,杀了!” 浣墨顶着一脸冷汗低下头:“是,陛下。” 萧允煜转身,头也不回地踏步出门,他唇角微勾,眼中诡谲。 “现在就剩下敬王那个老东西了。皇叔,朕等着你发难……” 第383章 对簿朝堂 不多时。 回京不久的敬王殿下就递了折子,自请彻查之前宫中刺杀案。 而陛下应允了。 顿时。 朝中一石惊起千层浪。 这案子不可谓不重大,满朝大臣都明里暗里了解过一番。 那个被抓住的刺客陈长必,正是假扮成太医在后宫埋伏多年,还曾受过敬王萧宁晟的举荐。 所以,隐隐传出了敬王和刺杀案关系匪浅的说法。 但聪明人仔细一想就会明白,这种消息能走漏成风声,一定是经过皇帝陛下默许。 否则,谁敢妄议皇家是非。 毕竟太后娘娘因为这三番两次的刺杀受惊,从此一病不起,获益最大的人就是年轻的少年帝王。 抓住了一个陈长必,牵连到敬王殿下萧宁晟身上,陛下反而摆脱了嫌疑。 而现在敬王突然发难,直接把这案子搬到明面上审查,摆出一副铁心查个水落石出的模样,看似是在为太后、陛下分忧,实际分明是在和君上斗法。 眼看那敬王虽然双腿有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出席早朝。 但是萧宁晟生得一副俊美出尘的谪仙模样,眉眼似画,鼻唇如绣,完全没有被一众站着的大臣压过。 他神态间不仅没有半点颓唐,反而在一身四爪金螭冠冕袍衫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高贵清逸,眼神流转间就能震慑人心,不怒自威。 再多人站着,也只会沦为他的下属。 “陛下英明!” 再听他开口,更是音色清冷,进退有度。 萧宁晟道:“之前本王因故在京外耽搁,才让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钻了空子,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怀疑到本王的头上。 现在本王回来了,总算可以好好彻查,揪出真正的凶手,还皇宫一个安宁!” 这段话好像说得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已经把龙座上的陛下也骂进去了。毕竟,就是皇帝本人在怀疑敬王。 结果小皇帝不仅没有像一些臣子们想象的那样发怒,而且还颔首示意,称赞皇叔考虑周全。 当今陛下萧允煜年少有为,相貌堂堂,长眉凤眼,每一处五官都长得精致深邃。 当他不再阴沉着脸动辄下令杀人时,完全称得上玉树临风,风采迷人! 尤其是萧允煜唇角勾起,微微含笑的样子,别说后宫中的妃子,但凡是个女子见到,都会春心荡漾,情难自禁。 可惜台下站着的满朝文武大臣,而非妙龄少女。 他们看见这个凶名昭着的暴君面带笑意,只会觉得心肝俱颤,头皮发麻。 这可是一场实打实的龙争虎斗! 大臣们全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搅和进这龙潭虎穴里。但这种事,只要身在朝堂中,又岂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首当其冲。 当朝首辅张御正和户部尚书季沛的眼神微微一沉,神色深重。 其中户部尚书季沛就是太后娘娘的亲弟,这案件又和季太后有关,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先一步站出来说话。 “陛下,嫌犯陈长必已经被缉拿审问多月,始终没有进展,既然敬王殿下自请查案,微臣提议,不如把陈长必带到堂前,和敬王殿下当朝对峙……” 季沛看似是怀疑敬王,实际却是要为敬王证明清白。 自陛下掌权以来,杀伐果决,还下决心改制清理朝中的世家派系,早就和季家起了冲突。 季沛亲近敬王,也是想给皇帝一个警告。 果然,户部尚书说完,萧允煜就收敛了些许笑意。 “季大人,这可不合朝堂规矩!” 这下,张首辅就不得不说话了:“何况那陈长必被羁押这么久,仪容不整,只怕会冒犯陛下和诸位大臣们……” “难道规矩能比皇宫的安危还重要?只有早日查明躲在幕后的凶手,才能让太后和陛下安心啊,张大人!” 户部尚书又道:“陛下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做那屈打成招的卑劣之事,想来那犯人再狼狈,也不至于污了诸位的眼。” 首辅一噎,还真不好接这话。 还是萧允煜眯了眯眼,压下眸中的厉色,发令: “来人,把陈长必带上来!” 陛下的命令一下,很快,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囚衣的男子被带到了大殿上,他手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不小的声响。 敬王不动声色,只在所有人都看过去时用眼角的余光轻扫那个囚犯。 那陈长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只有眼神清明,看上去还没被折磨疯。 难得小皇帝没下狠手,倒是不能再指责陛下的手段狠辣。 也是陈长必撑住了,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敬王一眼。 敬王也很快就收回眼神。 这让殿上的萧允煜看得一阵讽刺。真是好一对忠心耿耿的主仆,只是不知道陈长必被关押至今,要怎么和敬王里应外合地发起算计呢。 户部尚书先发问:“陈长必,你还认得这位敬王殿下吗?他可是当初举荐你进太医院的贵人。” 陈长必点头,没有装傻。 户部尚书提高音量:“自你当了太医,俸禄丰厚,宫中从不曾亏待过你。你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太后,是何居心!” 有人说你本来就是奸细故意混入皇宫,甚至有人说你是受敬王殿下指使的——” “不是!” 突然,陈长必出乎意料打断,声音沙哑粗粝,听得人耳朵难受。 “我没有刺杀太后。”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太后是假的,我想揭穿那个人!” 这话一出,满朝皆惊。 “什么?” “太后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啊……” 龙座上,皇帝已经沉下嘴角面色发寒。 但是萧允煜心中却暗暗冷笑,终于来了。 陈长必说出这段话,直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季太后身上,甚至都没人再追究敬王殿下和他的关系。 只要假太后一事坐实,那么连他的刺杀案情都可以推翻,更何况是敬王殿下的声名。 这个陈长必忍受长达数月的酷刑拷打也不曾透露一字半言,现在却会长句连篇地说话了。 “是真的!我就是太医,我看出那个假太后是易容的,但没人信! 真正的太后说不定早被害死了!”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喜尖声斥了一句:“胡说八道!” “你空口白牙地说太后是假的,又拿不出任何证据,不就是想洗清自己的罪名么,简直不知死活!造谣皇家,罪加一等!” “是,我找不出证据。” 陈长必也全部认下:“都怪对方易容之术过于高明,凭我的手段抓不到证据。 但是我在宫中服侍多年,熟悉太后的一言一行,现在的太后性情大变,和往日大不相同。 还请各位大臣仔细回想,难道不觉得有蹊跷?” “这……” 大臣们不由得动摇了。 谁不知道,自从刺杀案后,季太后从此不理朝事,几乎把全部权力都放给了陛下,到后来直接抱病修养,连慈宁宫的门都不出。 这确实不像是季太后的性子。 “一派胡言!” 大太监刘喜呵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不都是你这刺客贼子害得!你还敢利用太后的病情狡辩,好大的胆子! 你以为自己死罪难逃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有的是极刑在前头等着你呢!” “慢着。” 敬王沉声道:“不管是不是此人妄语,都不能折损太后的名誉。” 萧允煜冷嗤一声:“皇叔的意思,是还想要请太后忍着病痛到殿上对峙吗?” “本王也不愿烦劳太后。但是这件事不查实,只怕宫中又要生出一些风言风语了,万一让太后心烦,恐怕更影响安康。” “朕倒要看看,谁敢!”萧允煜声音一冷,堂下顿时跪了一地。 只有敬王还端坐着,和皇帝陛下隔着龙座前的台阶遥望。 “陛下息怒啊。”首辅大人劝了一句,又对敬王道: “敬王殿下,这太后娘娘病情不适多时,冒然请太后到殿前已是不妥。 再者,这易容只是江湖传闻,哪有如此高明的术法能瞒过宫里上下几千人。谁还能认错太后娘娘的脸啊。” 敬王:“张大人有所不知,这易容之术甚至可以做到男扮女,女扮男,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也是不在话下。 本王座下就收了一个江湖上混迹的易容能手。 这次回京,本王也一并带了过来,不知道陛下可愿召他一见?” 萧允煜彻底冷脸,眸带戾气。 “敬王,你是要和这个刺客嫌疑犯一起,怀疑太后吗?” 敬王抬起手行了一个告罪的礼,但是没有答话,分明是要请查了。而且他冒着和陈长必牵连到一起的风险也要把这件事全摆到台面上,就是要斗个死活。 所有人都察觉出,今天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好!” 萧允煜如他所愿,“既然如此,那就去请太后,敬王,把你的手下也带上来。 倘若查不出问题,朕就要拿你们是问了!” 敬王毫不怯场,又道:“此案还有一些关键,倘若查出了问题……那么,但凡医治过太后的人,也十分可疑。 还望陛下一并请他们到朝上。” 医治过太后的? 除了宫中的太医们,不就是—— 最近风头无量的徽州第一会元,新晋殿试候选才子,顾文君! 第384章 搭台唱戏 “太医倒是好找,问题是顾文君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有大臣开口。 但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户部尚书季沛打断:“臣听闻,顾文君已经进京了,宣他进殿也未尝不可。” 萧允煜眼底掠过两道利芒。 顾文君被他带回皇宫的事情只有他宫内人,还有敬王萧宁晟知情。现在季家却跳出来提顾文君,只能说明两件事。 要么,是季家在后宫埋了更深的眼线,甚至把手伸到皇帝的寝宫里;要么,是季沛已经和敬王达成合作,才能从敬王那里知道这个消息。 但无论是哪一件,都触犯了萧允煜的逆鳞。 他连太后都杀了,更加不愿再容忍季家这样的皇亲外戚。何况季家确实在得势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尤其是户部尚书季沛,在朝中拉帮结派,建立党羽,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季沛是笃定顾文君在宫中,才故意提起防止陛下护着顾文君不让顾文君出来。只是不知道,季沛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姐姐季太后真的已经死了! 不过这盘棋布局到这步,已经初现端倪。 他们就是想要利用太后这个缺口,狠挫少年皇帝的威风。而顾文君是陛下看重的少年英才,毫无疑问是皇帝的人。 加上那第一才子不仅得罪季家,而且还屡屡冒犯敬王殿下,自然会成为这群人的眼中钉掌中刺。 萧允煜压了压薄唇,掩住冰冷的杀意,才缓缓说道:“那就宣!” 大太监刘喜把一切情形看在眼里,心中焦急。 但陛下发话了,他也只能传话下去,派人去宫外传唤顾公子。刘喜却一清二楚,顾文君不只是在京城,而且就在陛下的宫殿里! 这是不能说的。 而万万最不能暴露的,就是太后之死——现在。真的,假的,全都死了! 这可怎么办? 刘喜再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 好在那小太监也机灵,早就从朝堂上悄悄退了下去,给顾文君传消息。 “顾公子!” 陛下的大宫女浣墨跑过来说明了情况,一向沉稳的精致俏容上也多了一丝焦虑 “现在他们非要‘太后’到殿前去……没想到敬王动作会这么快,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太后’安排后事。” 原本,陛下是决议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嬷嬷,布置一场自然的“太后”病逝,再由顾文君修复真太后的尸身,替换掉假太后。 这样任谁都分不出真假。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前脚才下令杀了那个扮演季太后的嬷嬷,敬王后脚就布置了这一番算计,要“季太后”现身,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时间掐得如此精准,实在不像是巧合。 而且,要是现在放出风声说“太后”死了,那就验证了敬王和陈长必的质疑,坐实陛下的问题…… 浣墨最忧心的,还是那个陈长必。 他一直被关在牢里,那地方监管严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有其他人去通风报信了。 然而没有人传递消息,他又是怎么一到殿上就知道如何配合敬王,抓住太后是假的这件事不放。 “……确实蹊跷。” 顾文君也听得皱起眉,那张精致俊丽的脸沉下来,也不减半分姿容,反而在一身如雪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冷绝艳。 浣墨咬了咬牙,眼中划过冷光。 “现在敬王和季家勾结,不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要是他们真要利用太后之事对陛下不利,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急!” 顾文君立刻叫住浣墨。 “现在敬王和季沛搭台唱戏,他们要找一堆人登台,我们还有时间……” 她心下一叹,之前还觉得这位大宫女稳重细心,没想到在大事面前也是随了陛下的性子,动辄就要起兵杀人。 也不怪浣墨着急、乱了分寸。 “太后”的事情一旦捅出来,不仅会让萧允煜陷入不孝不忠的被动境地,还会成为被天下人攻击的把柄。 又加上敬王虎视眈眈,很容易就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 这也是顾文君担心的地方。 不管敬王多么狼子野心,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装作不理朝政,扮演一个闲云野鹤的清高王爷形象,早已深入民心。 比起萧允煜这个一上位就大开杀戒的年少暴君,天下人只会偏向更有善名的敬王殿下。 谁会相信一个双腿有疾的王爷一直以来都在谋划如何夺得皇位呢。 唉! 也是陛下强硬,过于激进了,杀了季太后,又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个能扮太后的嬷嬷—— “这段时间伺候‘太后’的有两个婢女,选一个机敏的易容成‘太后’,顾公子觉得如何?”浣墨临时想了一个主意。 顾文君摇了摇头。 “不行,那嬷嬷是跟在季太后身边多年才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单是易容成一张相像的脸,瞒不过季太后的弟弟季沛。。 何况敬王那边还有一个易容高手,一定会着重观察脸上的瑕疵。真去易容,就是给他们递刀子。” 易容术说到底还是一门特殊的化妆手艺。 顾文君的技法再高超,也只是在表面上改变一个人的相貌,总有卸除的时候。 浣墨越听越急:“那怎么办?” 其实顾文君心里也乱作一团,但她知道现在正是陛下需要她的时候,只能强自镇定。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 她心头起伏伏一阵,才询问。 “季太后现在怎么样了?” 浣墨一愣,紧接着回答:“是。已经按照顾公子的吩咐,将季太后从佛龛中请出,浸泡药水清洗……” 浣墨答得巧妙。 不知道的人听这对话,恐怕还会以为季太后活得好好的呢。殊不知,她们谈论的只是季太后的项上人头和分离的身体。 那头颅之前一直放在佛龛里,被檀香浸染,倒是保存得完好,只需要稍作调整修饰。 身体埋在宫殿地下,损坏了一大半,已经不成样子。 原本顾文君要再花心思修复这具尸身,现在是来不及了。 好在,正有一具现成的新鲜尸体。 顾文君闭了闭眼,道:“把真假两个太后都带过来。然后,我需要刀、针、线……” 浣墨十分茫然,也不知道顾文君为什么突然要针线,但她深知顾文君的聪慧,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直接让人准备。 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声响。 已经有人过来请“太后”了,外头的宫女们按照吩咐好的说辞,先用病情推脱,说“太后”起不来。 浣墨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又看了看顾文君,面露焦色,显然她不知道这能拖多久。 顾文君睁开眼。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季太后’上朝的。” 第385章 易容高手 朝堂上。 敬王手底下的易容高手已经到了。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男子,一双小眼睛不时地转动,不讨人喜欢。他一上来先是冲敬王殿下行礼,而不是参拜皇帝。 是殿内侍卫呵斥之后,这人才仓促地跪了地。 “小民黄善德,参见陛下!” 大太监刘喜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先拜敬王,再跪拜陛下,你真不知道谁为尊吗?” 这可是敬王带来的人,竟然没有教好就带到殿前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给皇帝陛下一记难堪的下马威吗! “大人莫怪! 小人一直在江湖上混迹,野惯了,敬王殿下又待人宽厚,从不为难小人,搞得小人至今都不懂规矩,要罚就罚小的!” 好一番指桑骂槐,明里暗里地捧着敬王的宅心仁厚。 刘喜恨不得把这个叫黄善德的刁民拖下去棍杖。但要是真的罚人,那不就坐实了陛下心狠手辣,比不上敬王么。 萧允煜又不发话,于是刘喜只能捏着鼻子斥责两句,让黄善德起身。 其实萧允煜根本不在乎这点名声。 他早已经背负暴君的称号,也不怕多这一点。萧允煜坚信,只要他执政无误,天下迟早会明白他的苦心,何必在意这一时骂名。 如果不是顾文君坚持谏言,萧允煜连直接杀了敬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何况是区区一个毫无名气的江湖混混。 现下,萧允煜反而勾起了好奇心,他倒要看看,敬王到底是准备了什么样的好戏,竟然行事如此嚣张,屡屡驳了他的面。 虽是萧允煜陷入这般进退不易的境地。 然而,实际上更心急的人却是敬王萧宁晟。敬王一定是愤恨到了极点,才会不惜撕破扮演好好王爷的面具,也要让萧允煜下不来台。 恐怕还是因为——顾文君选择了萧允煜。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预谋,更是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报复。 但是萧允煜也不会任人踩到自己的头上。 他嗤笑着看了那所谓的易容高手一眼,“看来你确实能力出众,否则敬王也不会容忍你这般不知礼法。 朕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短短几句话就带出了森寒之意,煞气逼人,不愧是天子。 黄善德原本嬉皮笑脸,也不由得一怵,僵硬片刻才重新开口。 “是,陛下……”黄善德看了敬王一眼,收起泼皮做派。 “但是小人的本事还得在人身上施展。小的斗胆问一句,太后怎么还没有来?” 大臣们也议论纷纷。 那些为季太后看病诊治过的太医们都悉数到了。其中,李栋升李太医就是顾文君举荐的,也成为了陛下的亲信。 这就到了李太医说话的用场。 “请各位大人见谅,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多时,现在病情越来越重,起身都不易。” 李太医长叹一口气:“如果真的非要请出太后娘娘不可,也得给太后一些时间。 众人恍然。 敬王抿了抿唇角,浅色的眼珠清冷又孤傲,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 反正他和萧允煜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季太后季月娥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就算给再多的时间,也只能扮出一个假的。 但是户部尚书季大人就忍不了。 “李太医,太后的病久治不医,就是你的失职!”季大人强硬,不好相与,连带着把所有的太医都指责了一通。 “你们为太后医治这么久,就没有一个察觉到不对吗?” 有着治不好病的罪名在前,太医都不敢答话了。答太后没有问题不行,说有问题也不行,只能低头认罪。 也只有李太医敢说一句:“确实是在下无能,没有调理好太后的身体,微臣自请停职三月,精进医术。 但要以此说太后娘娘是假冒的,也太过荒诞。” 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插话。 “这太医都说自己医术不精了,他连病都看不好,看家本领都不行,更不要说分辨易容了!他怎么知道这位‘太后’的脸上到底有没有做手脚。” “退下,休得无礼!”敬王不急不缓地呵斥,实则轻轻放过。 季沛也出言讽刺,“说的也是。要是太医院有本领,也不会去请一个黄毛小子来宫中治理太后了!” 这自然说的是顾文君。 李太医辩不过这群高官,脑门上都冒出冷汗。 季大人眯起眼。 “李太医,太后是一步也动不了么?到现在还不来!”他一再催促,既是想要逼一逼小皇帝,也是对季太后的事感到不安。 “这……烦请再等等,季大人。” 眼看殿前这些大臣们的神情逐渐变得怀疑,李太医腿都发软了。他心里清楚,太后是真死了啊! 唯独陛下还平静从容地端坐在龙椅上,没有丝毫慌张。 因为萧允煜知道,顾文君在他这里! 而顾文君,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 就算真的不行,他也有在绝境中杀出生天的法子——他只是担心,顾文君不许他那么做。 ‘太后怎么还不来……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乱子?’ ‘可是陛下都派人去请了,并不心虚啊。’ ‘但敬王更加笃定,似乎有所凭据……’ 殿前看上去平静,只有季大人在出声质问,但暗地里却风起云涌,大臣们或独自思索,或交换眼神。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能不起疑心。 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古怪。 就在季大人就要等得动真火之际,一声通报终于传来。“太后娘娘进殿!” 众人皆是一怔。越是知道内情的人,越是惊愕。 那一身囚衣戴着镣铐的陈长必更是张大眼,伸长脖子要穿过枷锁看,显得狼狈。 看到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陈长必突然扯着沙哑的嗓子叫起来:“假的,就是假的!” 在他叫嚷之前,每一双眼睛就已经落在季太后的脸上了。 现在陈长必叫出声,大家看得就更仔细了。 季太后的眼睛半眯着、嘴唇微微发白,脸色不太好,脚步也很虚弱,全靠宫女借力。 但看这张脸,从额头、鼻子、两颊到下巴,确确实实是季太后季月娥没错啊! 刘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 “来人,把这囚犯拉下去,别冲撞了太后的凤体!” “太后娘娘也看到了。这嫌犯如此张狂,如果不请您出面证明,只会让疑心更多,本王也是实在不得已,才冒昧打扰。” 敬王开口,解释了一番做做样子。 接着,所有人就看到季太后极其慢地张了张嘴巴,发出声音:“那……就、验。” 是季太后的声音! 季大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在敬王的冷笑中皱起眉。 脸都可以易容,难道声音就不能模仿吗? 但是不管他们找了多厉害的人来装“季太后”,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的,死人也不能活! 只见敬王颔首示意,他的手下黄善德便走上前,对着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得罪了!” 敬王的人早就算计好了。 黄善德并不直接去摸季太后的脸,以免被男女、尊卑之别的话堵住。 他只是说:“请准备一盆水,加入盐,皂荚液,混合。然后用干净的布沾湿,从太后娘娘的耳后顺着颌骨擦到下巴。” 在他讲完一些易容基本手法和原理之后。 在场的人都听得大开眼界。 大太监刘喜等人却俱是心惊肉跳。 而藏匿于墙后的顾文君听了,也不由感慨。 果然是易容高手,行家。 可惜,碰到她,这家伙栽定了! 第386章 太后怎么了 这是一场精心算计陛下的杀局。顾文君必须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所以,她让大宫女带自己从里间的窗子钻进来,躲在大殿的墙后。 反正那些人也说了,只是听闻顾文君进京,又没有咬死顾文君就在宫里。京城这么大,要突然找一个人进殿,也需要时间。 所以顾文君打算利用这点时机,先集中精力解决“太后”的事情。 她要仔细分析一番情形,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谋定才能后动。 不过。 朝堂上的人可不知道这殿上多出来一个顾文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殿内。 毕竟,所有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季太后身上,不会关心顾文君到底在哪里。 倘若真的出了问题,之后缉拿顾文君问罪也是一样的。 顾文君微微俯身。 她把脸贴在这堵精雕玉琢的墙边,透过龙凤图案的雕刻缝隙观察一切。 虽然视线有所阻挡,但是顾文君依然能看到大部分人的神情。 她看见了面向陛下、太后的几位大臣,个个屏气凝神,昂着头不自觉前倾,一个劲地往上前方看。 连被殿前侍卫扣住肩膀的囚犯陈长必,也伸长了脖子,拼了命地想看到季太后卸妆的场面。 然后,她还看到一身华服长袍,贵气十足的敬王萧宁晟。 在一群紧张不安的面孔中,唯独他气定闲神,姿态优雅地端坐在轮椅之上,从容地看着殿上的情况,好似笃定自己掌握了全局。 看萧宁晟这幅俊美沉稳的模样,任谁都会相信他是真的为江山朝廷忧心,为太后、陛下的安危大局考虑。 然而,他就是那个在暗中算计一切的幕后黑手。 从很久以前开始,敬王就在利用太后与陛下的不和甚至暗中催化,并且借机巩固自己的势力。实际上,太后是死是活,萧宁晟漠不关心。 但他决意要用这件事逼死皇帝。 顾文君不由得攥紧十指,掐得葱白段似的纤长玉指都发红了。 有她在,她决不允许陛下受到伤害。 只可惜在这个角度,顾文君看不到萧允煜,他全身都被龙椅遮挡住,她只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那,劳烦母后受累了。” 顾文君一边从孔洞中凝神看去,一边又移动手指,往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轻轻摇摆,像是在做什么祈祷仪式。 殿上。 在皇帝陛下和太后的应允中,几个太监按照那江湖人说的,把东西都一一备齐了。 而季太后已经被搀扶着坐到了龙椅旁边。 一坐下,季太后就往后倒,整个身体半斜着靠在椅背上,随后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叹气,一副病情极重的模样。 这看得季大人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时都顾不得催促动手,将信将疑。 真的病得这么重? 之前那些起了疑心的大臣们也是感到不妙,有些后悔没有劝阻敬王和季大人固执己见,非要请出太后娘娘。 敬王和季大人也感觉到周围的情绪变化,显然季太后的“病”让他们的立场倒戈了。但敬王依然面不改色。 只要真相揭露,他们很快就知道,谁才是对的。 何况事已至此,也不可能中途反悔了。 当然,太后凤体金贵,根本不可能让旁人触碰。 是季太后身边的宫女用丝帕浸湿了混合好的液体,小心地从太后的脸边擦拭过去。 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看笑了。 力道再轻,化妆那些材料一经洗涤,还是会快速地溶解,很快妆容就会花掉,根本挽救不了。 说不定,那假太后的脸会整张掉下来! 到时候就精彩了。 敬王也是好以整暇地端看着这群人演戏,他特意往龙椅上看去。 然而出乎敬王的意料,那小皇帝也是镇定得很,甚至嘴角微弯,似笑非笑。敬王没能看到对方慌乱狼狈的样子,不大爽快。 但很快,敬王又放下心。 呵。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皇帝甚至都不敢让顾文君现身,怕不是知道事情败露没了办法,已经暗暗找人送顾文君离京躲起来了。 但是没关系。他会把顾文君抓回来,让顾文君亲眼看到这小皇帝的无能和挫败!他一定要让顾文君后悔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出身正统,还是治国能力,萧允煜根本比不上他! 在各人心思百转间。 宫女已经擦拭了许久。 第一遍,季太后的脸,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多了一点水迹。 那易容高手黄善德努了努嘴巴,心道这个小皇帝找来的人能力倒是出众,易容的手法很高超,竟然能撑过少量清洗。 第二遍,太后不适地歪过头,五官还是不变。 黄善德的脸色有些难看。 连敬王也蹙起眉。 第三遍…… 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脸部的轮廓都一模一样,没变大也没变小,就是季太后季月娥的脸! 怎么可能?! 明明试验过千遍万遍的法子,绝不可能出错啊。 难道,这真的是季太后季月娥本人? 不! 季太后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个一定是假的—— 黄善德咬紧了牙关:“等等!我记错了比例……应该多放一些皂荚进去……让我亲自调配!” 这江湖混混哪里还有之前那么嚣张得意的样子。光是他主子敬王冷下来的眼神就够他害怕的,背后都凝出一层汗。 皇帝也看向他,那狭长的凤眸中藏着一丝凶煞之意,看得黄善德不自觉地发抖。 “陛下。” 敬王殿下不得不开了口:“事关重大,还是仔细一点。” “那就再给一次机会。”萧允煜冷冷道,“最后一次。” 萧允煜意有所指,不仅仅是在对黄善德说话,更是在对敬王警告。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但诸位大臣却不觉得萧允煜说的不妥。 本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揣测,就不顾太后病情请她入殿,就是大不敬的冒犯! 现在都验证没问题了,又要再来,那就是敬王不占理了! 终于。 轮到敬王的脸色不好了。 而黄善德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一对小眼睛紧盯着季太后的脸,不敢错过半点漏洞。 又是经过一番擦拭。 太后的脸—— 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连番折腾,季太后的脸色似乎更惨白了。 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有易容的痕迹。 黄善德几乎要疯了,眼睛里都充起血丝。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计谋会失败,满心想着主子许诺的好处。可眼看事情没有按照他们预计的发展,黄善德才开始慌了。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濒临绝境之下,黄善德猛地抢过了宫女手中的手帕,扑到太后身前去按她的脸,吓得宫女尖叫。 但是黄善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他成功地揭穿这个太后是假的,他就能活! 黄善德几乎是撕扯一样地蹂、躏太后的脸。 季太后叫出声音“啊、啊……” 可是直到侍卫们冲上来把他打倒,拖到地下用力按住四肢趴在地上,太后的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底下的大臣都忍无可忍,高声怒喝。皇帝更是一声令下,直接定了罪。 从黄善德冲上去那刻起,敬王就沉下脸色,一言不发了。 黄善德的脸色变得比太后还要白。 他不仅没有帮主子揭露真相,反而帮陛下验证了太后的真身——这下,再也没有人会怀疑太后是真是假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只见,季太后虚弱地嘶了几声,然后,她头一歪,整个人栽到下去。 “太后娘娘!” “太后!” “太医,快给太后娘娘看看!” 殿内立刻大乱,尽管太医们就在一旁,但是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要是季太后因为今天的事驾崩,那—— 敬王再也装不下去,脸色彻底变得阴沉,握紧了轮椅扶手。 而在龙椅之后的一墙之隔。 顾文君终于直起了身子,她松开手,解下了缠绕在十根手指上的极细丝线…… 第387章 这一局的胜负 这场局,顾文君已经解开了一半。 但是接下来,也不能放松。 在她的有意安排下,站得最靠前的李太医被推上去诊断。他一搭脉就僵持许久,也没有其他太医再敢上前了。 顾文君在墙后专注地听着,整个大殿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悄无声息,只有紧张的喘气声。 直到过去很久,殿前传来一声哀恸的悲鸣, “太后……没气了!” 只听随即而来就是乱作一团的惊呼。“怎么可能,刚才太后还好好的……” “你们不是太医吗,到底会不会医术!” “这……太后的病情本就不太好,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呀!” “怎会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但是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季太后虚弱不堪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多蹊跷。他们只怪自己放任了今天这场易容辨术的胡闹。 那个易容术师根本毫无礼法,目无尊纪! 就算是敬王殿下引荐的,也不该让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江湖术人接近太后娘娘! 要不是那人突然发疯也不会惊扰到季太后。或许就是那一时情急,害了季太后的命啊! 在各个大臣懊悔嚎哭之际,季太后的弟弟户部尚书季沛倒是没有哭出来,但他整张脸已经黑得快要滴出墨。 “陛下,臣请求,再看看一眼太后娘娘!” 说完,他看也不看旁边的敬王,自己大步上前,挥开了围在那里的太医和宫女,跪倒在太后身前。 季沛装作一副为太后情难自禁的悲痛模样,实则是,排查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但无论他凑得再近观察得再仔细,也只是看到长姐闭上眼憔悴衰败的脸,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季太后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再也不复当年嚣张的气焰了。 这就是季家的季月娥,季沛不会认错! 季家这位嫡长女性格强势,嫡子也培养得心思深重,他们从小就一直较劲,互不服输,但也会相互合作,借势互利。 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借着太后得来的。 但现在,季大人眼前只剩下一个老态病弱的断气妇人,用再华丽的衣袍将她从脖子到脚地包裹紧密,也掩盖不了住那一身的死亡气息。 就算是季沛这样心狠手辣一个奸臣看了,也不由得心下恍然。 之前他亲眼看见季太后坐下,即便动作虚弱缓慢,但手脚依然能动,他也亲耳听到季太后说话,即便声音有气无力,但还能开口言语…… 然而转眼间,他的长姐,真的死了。 只是并不如敬王说的那样,季太后是死在小皇帝的手里,反而死在了他们的围堵逼迫之下—— 这也太讽刺了! 季沛脸色铁青,握紧拳头。 此情此景,桀骜霸道的年轻皇帝都低下头,像是以示哀悼。 “不,不可能!” 不止是会易容的黄善德不信,那还未被拉下去的囚犯陈长必更是嘶声力竭地大吼:“这太后是假的,是假的啊!” “说不定是什么更高明的易容术……一定会有破绽的……” 黄善德也死命地叫嚷起来,为敬王也是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把衣服脱了,查她的身体!” 在皇帝发怒之前,之前连连发难的季沛忍无可忍了。 “住嘴!” 季大人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人都拖下去!” 这下黄善德更慌了,下意识地向敬王求救:“主子!” 顿时,文武百官的注意力都被牵回到敬王的身上。 太后断气,事发突然,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关注着季太后的性命,倒是无暇顾及黄善德这个罪魁祸首。现在他跳了出来,就无法再忽略过去了! 尤其是黄善德这一声“主子”,瞬间就让人想起,这一系列事的起因,都是因为敬王殿下要求查案! 于情于理,于法于规。 敬王都避不过去变相害死季太后这天大的责任。 众大臣看向敬王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曾经是如何看待当今陛下的,现如今就会怎么审视敬王。 这一切都落在了顾文君暗中窥视的眼底。 她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好笑。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莫测。 陛下杀戮成性在朝中都人人畏惧,可只要他稍微变得好一些,众人便会感慨万千,觉得身为人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而敬王一向树立名声,也是在给自己打造一柄双刃剑。但凡敬王有一步差池,打破了清冷隐世的形象,就会更容易让人失望。 当然,不是敬王“有意”要害死太后的。 但偏偏是敬王殿下带来的人冲撞了太后娘娘! 这时陛下开口了。 “把人拖下去,明日问斩!” 一开口,便是杀令。 但这时杀头,反而显得陛下仁慈。光是扰乱殿前,惊吓太后这一条,就足够诛杀九族了! 死罪容易,活罪才难! 萧允煜也从顾文君那里学了乖,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追究敬王的罪责,而是闭眸一挥手,轻轻放过,好似悲痛于心,不忍再追究: “你们也都退下……” 陛下越是这样,就越显出敬王的错误! “……” 黄善德和陈长必全被拖了下去,对此敬王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敬王也无法安坐下去,他不得不开口先一步应下罪责。 “这一切……确实是本王的错。” “陛下,本王自请降罪!” 原本。敬王是想要用忠孝礼义这一条来对付萧允煜的,谁想到竟然被反将一局,算计到了他自己头上。 敬王的手指按在扶手之上。 他抓得太紧,以至于掌心都被扶手表面的纹路刻出血印,但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敬王的心头之恨。 然而无论多愤恨,敬王现在也只能低这个头。 否则,他就会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本来敬王就是仗着季太后被陛下所杀的秘密情报,才精心布了这个局。他当然知道,太后一定是死了!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 他已经失去大半的人心。 再按照两个手下说的那样,扒去太后的衣服再仔细检查,能查出破绽倒还有回旋之地,要是还检查不出呢? 且不说这能不能行得通,只要敬王再提,不光是那些文臣们绝对会把敬王抨击个遍,就连季家都会彻底反水! 敬王,不能再赌这样的风险。 他已经猜出,无论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一定是顾文君在背后策划的! 也只有顾文君能想得出这样的破局之法! 这一局,又是他输了。 大意失去徽州的支持部署,现在又坏了朝廷的声望,以后的局势对敬王来说,只会更加艰难。 就算他能忍气吞声,自请罪罚,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转。 毕竟太后的死现在被摆到了明面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崩逝,不可谓不重大。这罪名,只能安在敬王的头上。 他输得够彻底! 但是。 敬王不觉得自己是输给皇帝的,他只承认,他输给了顾文君。 问题是,顾文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388章 还是朕抱着你讲吧 何止是敬王萧宁晟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对这个“季太后”也没有理出完整的头绪。 敬王只不过是从心腹那里知道太后死了的消息,虽然他笃定对方绝对不会欺瞒自己,但是到底还存了一丝疑虑。 万一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置好了的呢? 要是他的心腹手下其实也被骗过去了呢? 或许。 当初太后被陛下杀害的秘密消息是故意传递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出敬王和其他势力在皇宫内部埋下的棋子,才好一并拔除。 然后又借机引诱这些藏在幕后的人跳出来。 一旦有人怀疑太后的身份,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地反击回去,一力降十会。现在太后当廷死去,震住了所有人。 就是算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有人死为大的说法。何况是当今太后娘娘,一朝国母! 季太后的死就是一招必杀棋,像庞然大山一样地压制住了敬王,就算他心的中猜疑再多,也无法再冒然提起了。 而萧允煜,是真正亲手杀了季太后的凶手。 没有人会比萧允煜这个皇帝更清楚,季太后到底是死是活。 就是他做主,砍了季太后的头,尸身分离地放进了慈宁宫殿里,到死也没有给这个嫉恨恶毒的女人留下全尸。 他才是最清楚季太后死亡真相的人。 正因为如此,萧允煜也是全场所有人之中最惊讶不解的。 前面萧允煜之所以能冷静自若地应对敬王和季家,一是有顾文君在宫中,必定能为他处理后方,稳定军心。 二是他早已经执掌宫中大权,能在顷刻间调动五千大内高手,并且召到三万禁林大军进宫镇守,有所退路。 就算太后被杀的事情真捅出来了。 萧允煜也不会如敬王的意,任由敬王一派的人巧舌如簧地编排生事。 不过如今。 满朝大臣、殿前侍卫、宫女太监全都是萧允煜的证人,他们亲眼目睹太后是因为病体虚弱,当场受惊而死的! 所谓陛下杀死太后的揣测不攻而破!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这件事已成定论,由不得任何人再质疑。 毕竟季太后可是因为一桩莫须有的“易容疑云”才遭殃的。而这又实在牵扯太多了! 就算会有一些心思缜密,头脑机敏的人会觉得奇怪,但也没人敢在太后身份真假这件事再做文章了! 太后娘娘可是死了啊! 且不说今天这一出出大戏是多么荒唐,让人啼笑皆非。 光是事后问罪就能让一大堆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一批人明哲保身没有吭过声,剩下的,除了首辅大人张御正出来劝阻过,还有一些官员几乎都是顺应着敬王和季家,向着敬王说话。 太后一死,这群人自然也将和敬王同罪并罚,一个都逃不了。 别看萧允煜现在不发话处罚,只是一心放在季太后上。 但凡是有点心眼的大臣都知道,陛下不会忘记的。 只是,现在确实不是纠错问责的时候。 既然太后已死,那么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料理太后突然崩逝的丧事,这本身就是一桩大事。 国丧都要进行个一年半载,之后朝中上下的婚事礼祀,大大小小各项事务都要推后甚至重新办理,这突如其来的死影响太大了! 哭喊、忏悔、跪地认错…… 大殿之上跪满了人。 直到天黑,深夜时分,这群大臣才在反复劝说之下离去。 中途,还有太监进殿传话:“陛下,顾文君已经到了,可现在……” 萧允煜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示意把人带到殿后等着,不用宣见了。 现在自然是没有人会在意顾文君的,季太后人都死了,顾文君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敬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但现在正是需要他表演“知错悔改”的时候,就算他心知肚明这是萧允煜在和太监演戏,可敬王也无法说什么,百口难辩。 只能冷着脸和那群大臣一起告退。 不过所有人也清楚,这悲伤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后面翻账问罪才是真正要打的硬仗—— 他得为这之后的事情筹谋准备了。 等到各个大臣和宫女太监退下,季太后也已经被收起入殓,现在正平放在一口精致昂贵的玉棺之中,还未合棺。 因为情形特殊,来不及准备太多,只能临时抬棺。 一切不得不从简。 萧允煜借口为太后守丧,光明正大地留在棺材旁边来回踱步,不时地垂眸,仔细观察这位短暂诈尸、又飞快暴毙的“母后” 他厌恶地盯着那张苍白、僵硬的脸,并不愿伸手去碰。 何况敬王手里的那个易容术士也已经验证过这张脸的真假——这的确是季太后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允煜把双手背到后面,从中厅的棺材旁边往台阶上走,然后绕着龙椅到背后。“行了,朕已经把所有人都撤走了。” 他放轻声音,在一向的冷酷暴戾中显出难得的温柔,“出来。” 偌大的前殿一片寂静,只有点燃的一排排灯火在罩中发出了几火芯在空气中摩擦的噼啪声响。 萧允煜也觉得奇怪。 太监明明说的是,顾公子不放心不肯离开,一直待在墙后面等着…… 一身龙袍的皇帝俯了身,他身材颀长,又生得高大挺拔,就是弯腰也没有低下多少。 透过过墙壁雕刻的洞隙,萧允煜看清楚了顾文君的模样。 一张粉雕玉琢好似入画的脸就贴在一墙之隔的边上,肌肤如雪如绸缎,红唇像花瓣般的轻微张合着,轻缓地呼吸。 顾文君双眼轻阖,或许是因为不安,长而浓密的睫羽不时轻颤,像是蝶翼一般,惹人怜爱。 这人半趴在墙上,等得太久,竟然累得睡过去了。 饶是萧允煜这样杀人不眨眼铁石的心肠,也在看到这幕之后柔软得一塌糊涂。 萧允煜也顾不得更多,也从里间进到墙后,小心地把顾文君抱了出来。堂堂一国之君,现在也干起钻墙的事情。 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这堵墙后的空间狭小,还有难以清扫的灰尘,只是建造朝会大殿时丈量有误多出来的一寸缝隙,鲜为人知。也是机缘巧合,才有了今天的用处。 一想到顾文君在这样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就是为了帮他应对敬王,萧允煜心中动容不已。 此刻,他愿意为顾文君做任何事情。 就算顾文君醒来让他放过敬王,萧允煜说不定都会忍耐着杀性考虑一二。 “唔……” 毕竟是从这样窄的地方把人抱出去。 哪怕萧允煜动作轻柔,脚步敏捷,也还是让顾文君惊醒了。她也不是寻常的柔弱书生,警戒心很高。 几乎是萧允煜一抱住她,顾文君就立刻醒了。 但不知不觉中建立起来的信任感让她不由自主变得迟钝,在陛下怀里躺着抱到殿厅之中才想到要挣扎着下来。 “文君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然而萧允煜的双臂强劲有力,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牢牢地桎梏住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你哪里有罪,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 萧允煜一叹:“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无法对外言说,朕真恨不得立刻封你为官!” “陛下!” “好,不说这个了。” 萧允煜知道顾文君看重规章,也不愿意依靠他的权势得利,便收回这句话不再提,只是勾唇轻笑。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你立了功,就算不赐官,朕也是一定要赏你的。” 他也相信顾文君的才能可以自己挣得官位,反正顾文君早已经是他心中钦定的状元。之后的殿试也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刚刚“丧母”的皇帝没有半点悲痛之情,反而有几分悦色。 顾文君满脸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陛下难道不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如先放下我,我才好为陛下一一解释。” 她故作镇定地开口,但是两颊浮起的红霞已经泄露了她的心绪。尤其是一侧的脸上印了浅浅的墙刻纹路,更显得俏丽可爱。 萧允煜非但没有松手,还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这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皇帝一边收紧手臂,一边抱着顾文君大踏步走过去,惊得顾文君抬起手,下意识地挽住了萧允煜。 “陛下你!” “文君受累了,还是在朕怀中说……” 第389章 傀儡术 话虽如此,但是真的走到大殿上,萧允煜还是弯下腰把顾文君放到了地上。 他知道顾文君还顾及分寸,玩笑也不能开得太过。 太超出界限,就会过犹不及。 果然如萧允煜所预料,锢住的怀抱稍微一松,顾文君便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力道往下跳,想要尽快离开。 然而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一用力就发麻,虚软得往前跌去。好在萧允煜心细,没有过早松手,他扶住顾文君的腰肢,长臂一捞,就把身量纤细的人揽了回来。 反作用力之下,顾文君贴在陛下胸膛,帝王宽阔的肩臂有力地支撑着她,金丝玉线缝制的龙袍里面,是一具高大的男性躯体。 顾文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她听到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来自陛下胸口。 “说了抱着你,你还不依。”萧允煜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动着胸腔都轻微震动。 他身形一动,好像还要再抱。 “!” 顾文君连忙推开萧允煜站定,“抱歉,陛下……” 她又不想萧允煜借此重提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忙把话题拉回到眼下的事情。更何况,无论太后是什么时候死的,毕竟现在陈尸殿内,也不是适宜亲密的场合。 于是顾文君忙不迭地一指,让萧允煜看棺内。 “陛下,请看。” 她本就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也是公认的机敏聪慧,这时候却将话题转换得如此拙劣生硬,到底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萧允煜把一切收进眼底,一双冷眸中浮起笑意。 不过他还是顺应顾文君的心意,从善如流地走近了玉棺,往里头瞧去。其实之前萧允煜已经反复打量过了,也并没有察觉任何问题。 顾文君也讲解起来:“这张脸确实是季太后的,如假包换。” 她叹一口气:“佛龛的檀香保存了季太后的首级,只需要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处理,就能还原容貌。” “至于身体麻烦了一些……” 说着,顾文君把手伸进棺材内,解开了季太后包裹严密的华服。 绣线精致的衣领稍微一松,露出一段脖颈,终于暴露出秘密的一角。 只见在太后的脖子以下,用粗线缝了针脚密织的一圈,连接了头颅和身体,人的皮肤上被针线穿过,看得发憷。 这竟然是一具缝起来的尸体! 多么骇人听闻。 要是那些大臣还在这里,只怕要当场晕厥过去,但凡有个性子软弱的,说不定还会真的被吓得惊悸至死。 但是这吓不到萧允煜。 他初登基时皇位不稳,就是从血海尸山中稳固了自己的权力。一具残缺怪异的死尸,对萧允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截身体,是朕处死的那个嬷嬷。”萧允煜眯起眼,猜出了七八分。 不过他还有更不解的疑问。 “两个都是死了的人,你又是怎么让‘太后’动起来的?” 顾文君松开衣襟,又换了个方向,把季太后的衣袖挽起,直到露出手肘部。在那关节连接处竟然也有一圈缝线! 像极了用线串联起来的剪纸、木偶—— 难道?! 萧允煜若有所思。 “头和身体,两手、两脚,也都是这样连起来的?” 顾文君放下太后那身衣服宽大的长袖,对陛下点了点头。 萧允煜想到什么,向顾文君伸手。 “把手给我。” 只是犹豫了一时片刻,顾文君便把手递给了陛下。萧允煜收拢掌心,攥住那白皙纤长的手指摩挲。 白玉段似的手本该毫无瑕疵,却因为仓促紧迫的缝合在指尖留下了针扎的刺伤,还有血凝的痕迹。 更让人瞩目的是,那手指根处被密密麻麻的线圈缠绕过,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红痕,烙在顾文君的手上,更是触目惊心。 “你一直藏在墙后,是为了用线操纵人……” 顾文君垂下眼,算是默认。 “手脚四肢是可以被拉动,可是眼睛和嘴巴呢?”萧允煜又追问。 之前在殿上,季太后分明是自己闭上眼睛的,也张开嘴巴才发出了声音,完全就是个活灵活现的,活着的人。 也是如此,才骗过了太后的弟弟季沛,更是把满朝大臣刷得团团转。 顾文君抿了抿唇,才开口。 “陛下可曾看过木偶戏?” “当然看过。”萧允煜道:“但是木偶的脸僵硬不动,表情也是画上去的。” “这是我朝的木偶戏。我之前曾在一些奇书里看过,在一些西方番地的木偶,眼皮、和嘴巴都可以做成活动的关节,能眨眼、能张嘴……” 萧允煜听得入神。 “这倒是新奇。” 随即萧允煜又想到太后,“你是说,现在她的脸也是——” 顾文君缓慢地应下了一声,神情凝重。 她把手移到季太后死气沉沉的面容之上,为萧允煜翻开了太后的眼皮,以及下嘴唇。 这张脸表面是没有任何痕迹的,因为针脚都缝在了内里。 只有翻出来,才能在眼睑内,以及嘴巴里面看到针线缝合的纹路。血色的组织肉上,白色的线清晰可见,更加恐怖了! 顾文君松开手,退后一步。 “情况紧急,这也是无奈之举。希望陛下没有被文君临时想出来的办法惊吓到。”顾文君言辞中有几分犹豫。 这其实是一种傀儡术。 源自民间流行的艺曲表演。 术师将木偶或者纸偶的关节剪开,用针线串起,然后躲在幕布后,利用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长线操作这些人偶动作,再配合说话、乐声表演故事。 顾文君就是依样画葫芦地用到了尸体身上。 她听过季太后的声音,模仿一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这才不露痕迹地完成了这场殿前的“表演”。 然而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改造人体、操纵尸体的法子无疑都是违背伦理纲常的。 她也担心自己被当做异类、妖孽,遭到陛下的猜忌和疏远。 不过,顾文君多虑了。 萧允煜只会为她的才思应变而感到惊叹 “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奖赏你,何来惊吓之说!” 他不仅没有一点恐惧,而且还对顾文君心疼不已。萧允煜轻柔地为顾文君的手指按抚,他手掌中的热意裹上来,让顾文君一阵瑟缩。 “朕的杀孽多了去了,你还担心,朕会怕你这点手艺么。” 为了让顾文君安心,萧允煜不惜自贬。 “季月娥是朕亲自杀的,伺候她的嬷嬷也是朕下令杀的,一切罪孽本就是朕犯的,就算上天要罚,也是罚在朕的头上。 文君,你无需惊惶。 哪怕真的有什么天谴落下来,也都由朕来接。” 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英俊容貌柔和下来,以往满是戾气的眉目之间如今充斥的俱是深情。乌木般的黑色瞳孔中,只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身影。 他这样评判自己,说得顾文君的心都搅作成一团。 “不是的。” 顾文君说:“虽然我说过陛下做错了,但我从不认为陛下罪不可赦,何至于此!” 陛下杀季太后,都是太后折磨、利用陛下种的因。 甚至到现在,陛下的身体里都还残留着季太后千方百计找来的稀奇蛊毒,必须定时用药缓解医治。 曾经。 宫中之人看不起他的身世,臣子们轻视他的年纪和势单力薄,萧允煜这个皇位不是顺风顺水得来的。 如果不是他大开杀戒,用了雷霆般的手段震慑人心,这些豺狼虎豹又怎么会敬他畏他。 到了现在,龙威过盛又积聚出惧怕,才造成如今的形式。 一个好的皇帝确实不能动辄杀人。 萧允煜是需要改。 但是。 这不代表他不配当这个皇帝。他生来就是天子血脉,不论如何,龙椅传位给了萧允煜,那么他当然应该坐拥这个江山! “陛下的错,我会帮着改;可是陛下的好,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 顾文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 闻言,萧允煜一笑,执起顾文君的手,相视许久,他也应诺:“好。” 他们知道,这才只是刚开始。 敬王吃了这么大的亏,损害了二十几年累积起来的名望,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撕破了脸皮,顾文君也不怕得罪敬王。 她为陛下分析: “太后丧事一办,季家明面上的靠山就倒塌了。现在季沛又怀疑敬王,正是最合适下手的时机,彻底毁了他们的联合……” “陛下要想改制,正好利用季家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第390章 顾家不要,就由季家收下 此刻。 夜色更深,快要到丑时。 京城的百姓们都已经早早歇下,准备第二天的生计。 达官贵族的宅邸,却都灯火通明,但并没有歌舞升平,反而安静得可怕。 季家更是一片死寂。 户部尚书季沛回来时的脸色阴沉至极,吓得仆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季大人本就生得五官锋利,眉眼深沉,现在怒意外露,更是让人心生怯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下人把自己的嫡子季诵远带到房内。 “爹,怎么了?” 季诵远两眼惺忪,神情疲惫, 他躺下入睡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然后就被自己的亲爹从上到下冷冷地盯了许久,季诵远自然莫名其妙。 季大人看得更恼火,冷笑道:“你倒是睡得香。” “爹,孩儿也是正在为殿试用功!不休养好身子,又怎么能拔得状元?” 季诵远心下不服,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在京城学坊闹出了龙阳癖好的丑事,被人当众捉奸和顾瑾酒后交缠,折辱季家的门面。 可这都是被顾文君算计的啊! 像季诵远这样的名门子弟,高傲至极,他自然不可能悔悟思过,只会把一切怪到别人的头上。 即便这件事已经被季家花费大力气压下去了。 然而顾文君在徽州大出风头,又立即成了季诵远的眼中刺肉中钉。 尤其是顾文君那第一会元的名号,更是直指下一场科举的头筹。 季诵远怎么甘心看着这个对手得意。 他不管爹有什么样的打算,反正季诵远是绝对不会让顾文君这小子好过的。 从京城学坊借故休学后,季诵远就一直待在家里日夜温习功课,撰写文章试题。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之后的殿试上给顾文君一个重创,季诵远已经发毒誓踩在这个翩翩才子的头上扬名立万,洗刷自己之前的屈辱。 他知道顾文君心思缜密。 但是季诵远一向自负,从小也是在世家大儒的熏陶下教养的。季诵远不信,他会在学识上输给一个乡下长大的顾家弃子! 至于顾家的嫡子顾瑾屡屡比不过顾文君,那是顾瑾自己狂妄愚蠢! 季诵远已经听闻,顾瑾不仅在会试中名落孙山,而且连个科举资格都被剥夺了,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废物。 以前名传京城的江东双绝之一,顾瑾顾才子沦落成这样,实在可笑。 这样的蠢货,连当季诵远的下人奴才都不配。 当初就是这蠢材没有眼色失了分寸,连累他计划失败,反倒被顾文君算计着出了大丑,季诵远早已对顾瑾厌恶极了。 如今顾家到处为顾瑾求情,也没人搭理。 季诵远更是鄙夷万分,恨不得顾瑾赶紧去死,好彻底把那件断袖丑事抹除。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被季大人一句话惊得翻了全局。 “你还想着殿试?” 季沛季大人冷笑了一声:“今日朝议,你的皇姑母,也就是太后娘娘,突发病逝了!” “什么?” 季诵远吃惊得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失了公子仪态。 但现在,就算季沛以往对儿子再严格苛刻,也不会在乎这一点失态了。 季沛道:“别说科举都要因为国丧延后举办,就是你爹这脑袋上的乌纱帽都不一定保得住!” 季大人的眼睛布满了阴霾,声音冷沉。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爹都这么说,季诵远就更乱了。 季诵远先是想不明白太后的病情怎么一下子就恶化到这个地步,随后他的思绪就立刻被季诵远说的“官位不保”摄住了全部心神。 比起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太后姑母,季家的利益才更为重要。 季诵远也不是那种无知无能的公子哥,他很快反应过来。 在季沛说完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后,季诵远开口: “爹,虽然皇姑母是我们季家的靠山不假。 但这些年,您官至尚书,姐姐也在宫中做了贵妃,我们早已经稳固了自己的势力……何来倒台这么严重?” “你以为是谁让我当上户部尚书,又是谁封你姐姐季卿卿当贵妃娘娘的?”季沛反问。 季诵远一怔,才迟疑着回答。 “……是太后姑母。” “对。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而不是陛下!”季沛直接向自己的儿子挑明了,“但是太后死了,当今朝廷上就只有皇帝陛下,没有太后娘娘了!” 以前他能让季诵远先读书结交世家公子,再通过科举及第,入朝为官,一步步地来。 可如今形式剧变,朝廷更是风云变幻。 季沛必须把季诵远推到更加残酷的官场面前,让季诵远学会政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季诵远的神情一僵。 然而,季沛脸色比季诵远还要难看,他能爬到这个位置,本身也极其聪颖多才,季诵远当然有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也担得起高官厚禄。 但是季沛还没有傻到看不清局势。 他知道,连同季太后和季家,都为皇帝所厌恶。 “要是陛下真的心仪贵妃,那你姐姐早就诞下龙子了!” 而事实呢。 皇帝不仅疏远三宫六院,而且还不止一次让季贵妃罚过禁闭。 连后宫都闹得如此之僵硬,朝前只会更糟。 陛下不喜季贵妃,更不满意季大人! 季沛当然知道,这些年他给那小皇帝施过多少绊子,他自以为能压住萧允煜。一直斗到今天,皇帝陛下几乎忍无可忍,也无须再忍。 尤其是今天这一场交锋试探。 萧允煜成长得太快了,让季沛都隐隐感心惊。 他原本还想着借助敬王继续钳制萧允煜。然而—— 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结果就是皇帝赢了,敬王落败到了下风。现如今,敬王背负了害死季太后这一桩因果,自身都难保,更遑论来保季家! “爹!” 季诵远已经听得心慌意乱了,他只能想到:“要不,我们向宫里送药,帮姐姐助一点力?” 季沛沉下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一眼。 “在这种时候把手伸进宫里,你嫌你爹死得不够快吗?”季大人摇摇头,他道:“再说,当今皇帝心性冷酷,这法子对他没用。” 除非能怀上龙胎—— 但也来不及了,而且怀上也不一定能生下来,风险太大。 “那怎么办?”季诵远彻底慌了。 向来是季诵远支使旁人,算计得利,但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季家嫡子,是太后的侄子、贵妃的弟弟。 他何曾有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这样尊贵的身份。 季沛呵斥:“慌什么!你爹还没倒!” “爹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局势,有所筹谋,而不是为了看你无能的样子!”季大人斥骂了一通。 季诵远咬了咬牙:“孩儿不解,还请爹明示。” 眼看季诵远稍微振作起来,季大人才继续说。 “那小皇帝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弱点……”他缓慢说出一个名字。“顾文君。” 又是顾文君! 季诵远正是情绪起伏激烈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他更不舒服了。 “陛下极其器重顾文君,今天的事,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办法排除了顾文君,没让那顾小子牵连进来。 可想而知,顾文君是陛下的人!” “爹的意思是…… 陛下已经打算内定顾文君为状元了?” 季诵远双眼充红,牙龈都快要咬碎了。 “这倒不一定,科举事关重大,殿试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不会乱来。”季沛沉吟一会儿,又道,“但顾文君,必定是陛下未来的重臣。” 他改了主意。 “这个人,我们必须拉拢。” “爹!”季诵远不甘地叫道,气愤极了,“顾文君可是我的对手!” 季沛按住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们既要拉拢顾文君,更要握住这人的把柄,才能完全掌握。 既然顾家不要顾文君,那就由我们季家收下。” “我的女儿已经送进宫了,但是太后的女儿允翊公主还在。刚好,允翊也对顾文君十分上心,她想要一个驸马,我就成全她。 之后。 再由我来请议,废除驸马不得为官的旧规,改变陛下对季家的看法,让陛下满意……” 季沛之前对这件事的表态含糊。 可现在,他想要亲自出面,积极促成萧允翊和顾文君结亲,从而缓和跟皇帝陛下之间的关系。 但季诵远仍旧愤愤不满。 这在他看来,还是给了顾文君极大的便宜。 季大人:“行了,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此一时彼一时,你别想再在中间插手生事。 顾文君当了驸马,就算陛下再看重,他今年也是不可能参加科举了,这只会利于你——” 然后季沛收拢手指,力气大得快把季诵远的肩骨都攥碎。 “远儿,今年的新科状元必须是你,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季诵远震住。 “但……太后丧事在即,怎么能提亲谈论婚事?” 季沛终于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阴冷。 “那要是,顾文君的婚事是丧事之前就定下了的呢?”季大人说。 “是江东顾家,顾长礼顾大人和夫人清乐郡主亲自替他议亲的,三书六聘,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由不得异议!” 第391章 山雨欲来之势 太后一死,牵连甚多。 不仅是季家在彻夜思索接下来的退路和应对策略。 朝中上下各怀心思。 敬王府。 也是乌云笼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即便王府时隔多日迎回了府邸的主人敬王殿下,府中上上下下也不见半点喜色,十分压抑。 幕僚们早在书房恭候王爷许久,连夜长谈。 此番对阵,敬王接连折损了太医卧底、易容高手两个心腹手下,尤其是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敬王连保住都不能想,必须果断舍弃。 更糟糕的是。 在太后丧事筹备之中,敬王还得面对一系列的诘问责难,背负害死太后的天大罪名。 光是因此而对敬王失望的大臣,就已经是巨大的严重损失。 更不要说皇帝萧允煜会在暗中布置对付的手段…… 甚至有下属进言。 “主子,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干脆一鼓作气,反了他!” 敬王不答话,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 自有其他人会解释:“徽州的财源被切断后,支撑不了大动作的起兵。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又听到徽州事变,敬王的眸中闪过寒光。 要不是他握拳按压轮椅扶手克制自己,早就在殿前失态了。手中的鲜血被擦拭,掌心也已经上药包扎过。 但是敬王心中的阴影与愤恨却无法消除一丝一毫,而且越来越深。 徽州之事本就让敬王恼怒至极。 太后这件事更令他生恨。 他谋算至今,竟然会栽得这么狼狈,敬王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无论如何,敬王都不想在萧允煜面前认错伏罪。 然而历经太后当庭去世,众大臣必定对他生出诸多不满。等太后的死昭告民间,这件事早晚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到天下人的耳中。 敬王知道,萧允煜不会放过这一天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那好侄儿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踩在他头上,树立慈孝的仁君名声,洗清往日的恶名。 唯独敬王会损失一大帮潜在的拥护者。 这也让敬王的手下忧心忡忡,彻夜复盘整件事是如何败掉的。 而他们最想不通的就是——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太后当真没死,是萧允煜那皇帝小子从一开始就在诈我们?” “不可能!依照小皇帝的心性,他根本忍不了太后那么久。” “是啊。 而且季太后就算病入膏肓,也绝不可能让皇帝好过,那太后安分这么久,肯定是假的!” “还是说,萧允煜真的找到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再世?” “没听说神医谷向天的消息啊——” 有人插了一句话。 “不是皇帝找到了谷向天,而是他有顾文君!” 在敬王豢养的这群幕僚能手之中,朱高是在徽州亲自面对过顾文君的。他的话也点醒了众人。 然而,气氛却倏地更加冰冻,仿佛来到极寒之地。 敬王微微蹙眉,双眸之中都带着刺骨的冷意,让人不敢直视。 各人不由得噤声片刻。 他们也隐约知道一些情形,敬王曾想要拉拢顾文君遭拒,还反被算计。如今这一次,竟然又是落在顾文君的手里。 “……那顾文君,有这么大的本事?” 敬王沉沉开口。 “他确实本事不小。” “看来,那顾文君还真不能死,他说能治殿下的腿,应该是真的……”手下们互相对视。 敬王冷声道:“可惜,他不想治本王。”只想着逃离。 当初顾文君承诺要治敬王,也是为了从徽州逃走的应变之策。 顾文君只在意萧允煜那个混账东西,根本不接受敬王萧宁晟的心意。 手下道: “等殿下杀了萧允煜那暴君,坐上皇位,把整个天下都攥在手里,还怕区区一个顾文君会不依吗?” 仍然是谏言敬王殿下造反。 沉吟许久。 敬王吐出一个字。 “等。” 不是不反,是要等待时机再造反!敬王殿下终于泄露了隐藏许久的杀意。 他当然不是良善之辈。 萧氏皇室出来的人,都有一脉相承的铁血手腕和野心壮志。敬王也姓萧,萧宁晟还比皇帝年长十余岁。 萧宁晟手里死掉的性命绝不会比萧允煜杀的少。 只是他比萧允煜更会掩饰自己,藏得更好。 那张俊美的脸上被阴沉压出怖色,浅淡的琉璃瞳中蒙着一层灰霾,破坏了往日以来的出尘模样,从谪仙化为修罗,杀意森森。 而敬王府心心念念的顾文君。 已经在陛下的安排之中被秘密送到了宫外,在一家偏远的客栈中暂时安顿下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 这既是为了保护顾文君的安全,让她能暂避风头,同时也是为了应对将朝堂上的说辞,以免有心人调查试探。 再则,萧允煜也不想让顾文君搅进之后的是非。 虽然顾文君踏入朝堂是早晚的事情,但是眼下,他更想让顾文君先筹备功课,安心备考后续的殿试。 萧允煜比任何人都相信顾文君的才华。 光是顾文君为他解决的难题,就足以验证能力,把满朝文武大臣全都比了下去。 何况这一次,顾文君这以假乱真,瞒天过海的本事,彻底解决了太后之死的后患,更是让萧允煜大感欣许。 他心里钦定顾文君是状元,也不只是因为宠爱偏颇,而是笃信顾文君的才能卓绝出众。 连朝廷上那些聪明成精的臣子们都越不过顾文君的才智手腕,更何况是一群读书备考的书生秀才。 光是学识,顾文君就超出了同龄之辈。 除了顾文君,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配得当状元。 即使太后的丧事势必要让殿试延后,萧允煜也想让顾文君风光地摘下科举桂冠,才将顾文君安排到此地,暂时远离风暴中心。 顾文君也明白陛下的心意。 她交代完一些事,又妥善地嘱咐了大宫女关于陛下接下来的用药,才离开皇宫。 毕竟顾文君还没有官职,在宫中暴露身份极易惹出是非,当然不能久留。 何况她这一次进宫本就是因为冒险行事,被萧允煜派人强行掳回去的,要不是敬王紧急回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顾文君和陛下还得再僵持。 好在事情已经有所转机,顾文君才能放下心离宫。 就如陛下信赖她一样,顾文君也始终相信,陛下能够成为一个才干出众的明君,他自然有应对朝臣下属的办法。 接下来的丧事布置,局势变动,皇帝陛下自有主意。 现在她身子渐渐调理过来,来了月事,女儿家有诸多不便,顾文君不敢再在陛下的身边留着。 皇宫里到处是宫女、太监,都是陛下的亲信眼线,不乏通晓男女主之事的聪明人,顾文君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馅。 即使她与陛下几乎算是互相坦诚心意。 但是顾文君仍然有不少顾虑,一时半会儿还不敢表露女儿身。 她担心,陛下会觉得被骗。 她又忧思,陛下会想让自己恢复女身,影响大局—— 顾文君的脑海里充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难以对外人说道。 好在如今她到了宫外,可以借着太后丧事这段清净的时间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 太后之死,乃是国丧,必定要昭告天下。 现在,整座皇宫都已经挂上了白幡。 京中也设了一帮衙役,大街小巷地告知巡逻,全京闭市三天,以祭太后在天之灵。 宫中吃穿用度,也都一切从简。 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需要为太后哀悼。 无论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哪怕是个根本不知道太后娘娘的三岁稚儿,也不能在这段时间在玩闹嬉戏。 京中的气氛沉重。 大人都尽量闭门不出了,孩子也多多少少感到不对,不再上街。 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消息传到江东的顾家。 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接到消息,顾家也慌了。 尤其是顾家双绝中仅剩的名姝顾瑜,根本不敢相信。 “太后娘娘去世了……那、那选秀要取消了?” 她接受不了! “敬王殿下答应过我的,他说要把我送进宫里,让我成为陛下的宠妃!” 顾瑾和她同岁,早已成家,甚至有个妾。而她呢? 再这样拖个一两年下去,顾瑜再漂亮,年纪也要上去了! 刹那间,顾瑜的脸失去了血色。 第392章 一个天一个地 想当初。 江东顾家是多么风光。 顾父顾长礼乃是江东郡守,当得一方大官,顾母又是清乐郡主,和皇室关系紧密,他们所生龙凤双胎都出落得极其出众。 其嫡子顾瑾俊秀临风,是名满江东的才子。 嫡女顾瑜貌美秀丽,是连京城都有所耳闻的江东第一美人。 人人都这么说,顾家这对江东双绝未来不可限量。顾瑾一定会科举高中,拜官朝廷,更步青云;顾瑜也定能光彩高嫁,抬进世家名门。 那时候。 根本没人记得顾家曾经还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楚婻楚娘子。 传闻楚娘子与外人苟合,被顾长礼捉奸在床,当即休妻赶到了乡下。即使她肚子里怀揣着孩子,顾家也完全不认。 几乎是楚娘子前脚被扔出去,后脚萧清乐遍八抬大轿进了顾家的门,堂而皇之地成为顾家主母。 任谁来看,顾家的选择都是毫无悬念的。 可是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楚娘子肚子里生下来的种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长成了这样一幅翩翩如玉俊美不凡的好模样。 更令人惊奇的是。 一个被顾家弃之乡下的“野孩子”在不闻不问、无人教养的情况下,却能无师自通,出落得如此天才聪慧。 当这个顾家弃子在科举中接连夺下第一,打败无数高门子弟,世家才子,简直像是个妖孽,再也没有人会忽略她的存在! 不仅是江东牢牢记住了这个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已经将那个名字铭记于心—— 顾文君。 然而在那些被顾文君比下去的人口中,这个名字就没那么动听了,反而成为扎在心头的针刺。 每每提起,那根针就又会在胸肉上往里面更进一分,扎得心脏绞痛。 尤其是顾家第二任夫人,清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女。 在顾文君回来之前,他们一直以来都凌驾于楚娘子和顾文君之上,最多也就把当年的事当做笑柄,连提都不屑地提。 顾瑾顾瑜乃是天资卓绝的才子才女,而顾文君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教养的贱民,一个天一个地。 他们都把顾文君当成地里的一块泥巴,抬起脚,就能肆意碾碎。 谁知道,这竟然是一块坚硬的原石。 顾家不仅踩踏不了。 而且还被这块石头绊了个底朝天,也快要没落不成气候了! 只因为这块石头一点也不普通,而是一块经过打磨就能变成流光溢彩,举世瞩目的美玉! 如今再看,在天上的,分明是顾文君! 在地底里的,却是名落孙山、失去科举资格的顾瑾,和巴结公主殿下才有了一丝喘息机会的顾瑜! 眼看兄长已经彻底没有了指望。 爹完全对这个家甩手不管。 娘亲又疯又闹。 顾瑜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只要她能嫁给天下第一的人物,一切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结果又一桩打击来临: 太后死了! 别说今年不可能为皇帝举办选秀,就是之后的三年,皇帝也不大可能再纳新人了! “我选秀这桩事都没影了! 但是顾文君还能跟公主成亲?这算什么,又凭什么!” 顾瑜的牙都快咬碎了,此刻的她张着眼睛龇着嘴巴,再美再精致的五官也变得面目狰狞,难看极了。 原本,顾瑜在京城学坊中就是靠着嫁人的指望,才能支撑自己在公主身边跟前跟后地伺候着。 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只有使唤婢女下人的时候,何曾这么卑微过。 公主殿下喝了一口稍微烫一点的茶水,就能劈头盖脸地把茶杯砸在顾瑜的身上。 顾瑜也是忍耐到极点,都快忍不住。 好在会试开始,学子们到处赶考,学坊停学,顾瑜才能暂避公主,回到了江东。 谁想到。 噩耗接二连三。 先是她的兄长没了科举的资格,就此成了废人。 再又是她想要通过选秀进宫服侍陛下的计划也泡汤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到现在,敬王连派个人给他们通风报信都未有过,根本不联系他们。 看上去,敬王也已经对他们死心了。 可是顾瑜怎么也不甘心! “选秀、选秀,你就只想着你自己的事!” 然而她的母亲萧清乐不仅没有安慰她,还像是被激怒的母兽一样,跳起来指着顾瑜的鼻子骂。 “你怎么就不能替你的兄长想一想!瑾儿平白无故挨了莫须有的责罚,正是需要托关系的时候。 这门婚事,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越说到后面,萧清乐的声音就越尖利。 接连的挫败已经快把当年颐气指使的郡主逼疯了,萧清乐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了好脸色。 就算这个主意也是顾瑜想过的。 但现在听萧清乐说起,顾瑜只觉得刺耳极了。顾瑜气都不顺了,身子都发颤,一起一伏。 “好啊,就算让顾文君娶了公主又能怎么样?娘! 难道你还指望公主殿下帮兄长说情,挽回他的科举资格吗?” 顾瑜把手帕攥得搅成了一团,那丝面上的刺绣几乎要被扯烂掉了。 她咬了咬牙,又继续说: “一旦顾文君成了驸马,他是当不了什么大官了,可驸马,才是公主殿下的枕边人。” 之前那段时日,已经彻底让顾瑜了解到萧允翊公主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那公主傲慢任性,肆意妄为,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算顾瑜有一层“顾文君之姐”的身份,也还是没有完全入允翊公主的法眼。 公主才不会帮顾家出力呢! 别给顾瑾说情了,就连帮她进宫,接近陛下都不可能。 顾瑜没敢说出来的是。 她觉得兄长已经没救了。这次会试,顾瑾本就没有考中。 顾瑾的心态毁了。 就算再让他考个一千次一万次,也是没用的。顾瑜以前有多仰慕顾瑾,现在就有多厌恶鄙夷这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长。 一个男子,怎么会没用到这个份上! 他从徽州牢里出来后,性情更是大变,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那个跟着回来的柳柳之外,顾瑾谁也不见,谁也不说。 其他人,甚至是萧清乐、顾瑜想要跟他说话,都会被砚台、纸笔砸出去。 顾瑜想着。 与其继续在顾瑾身上花费心思,还不如多帮帮她! 但是萧清乐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甚至忽略了女儿。 加上柳柳那个小妖精又在她眼皮底子下面进了顾家的门,顾瑾不知道怎么了非常亲近她,顾长礼也总是偷摸的盯着柳柳看,都快把萧清乐气死了,整天跟对方斗来斗去,哪里管得了顾瑜。 萧清乐一个劲儿地劝顾瑜。 “瑜儿。 你不替你兄长想,也要替你自己想想啊! 只要我们能把这件事办妥,季家那边就答应我们,会帮瑾儿找个出路。瑾儿能度过这个难关,你将来出嫁也更有依靠…… 难不成你还指望你那个废物爹吗?” 顾瑜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季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了橄榄枝。 明明之前顾瑾和季家的季诵远闹出那种丑事—— 该不会! 他们两个私底下还有往来? 顾瑜一边恶心得想吐,一边又下意识地思索自己能在这里占到多少好处。 萧清乐说:“你和公主走得近。 京城学坊那边,你需要多花心思,把顾文君和公主早就私下相授的消息散布出去。你放心,季家会和允翊公主说的,你不用得罪公主。 然后……” 顾瑜只听了一半,就吃惊地张大嘴巴。 “娘,这可是欺君之罪——风险也太大了!” “这是季家的计划,他们会布置得天衣无缝的,我们只要配合就好了。 没事的,瑾儿会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萧清乐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反复念叨着。 这公主婚事就这么急? 不能等到太后丧事过去吗! 随即,顾瑜又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啊季家和公主殿下等不了,她也一样等不了! 既然如此,她倒是可以有样学样,做些手脚…… 第404章 艳福不浅呐 顾文君一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阿武询问。 “少爷,没事?” 阿武不仅身手好,而且也懂得察言观色。虽然顾文君已经收敛了表情没有表露多少异样,但是她周身的气压还是沉了下去,多少有些低落。 “没什么。” 顾文君轻叹着摇摇头,她解释道:“只是师父想要帮我,我却辜负了师父的心意。” 她宁愿拒绝,也不想辜负另一个女子一生一世。她的身上背着那么多秘密又有查找真相、报复顾家的重任,顾文君不能拖累旁人,无论那是张月娥还是其他女子,她都必须回绝。 好在有师父程鸿问在中间沟通斡旋,免去了许多尴尬。 要是张御正张首辅登门拜访,递出橄榄枝,或者是张月娥派人递信询问,那顾文君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阿武察觉顾文君不愿多说,自然也闭了口,不再多问。 他转移话题:“既然都来文山书院了,那我先去住宿的后院帮少爷收拾一下屋子。” 这句话倒是给顾文君提了个醒,休沐结束后,又要开学,难道她还要继续住书院? 现在和之前不同,她可是来了月事的! 虽然顾文君的身下已经不再流血了,但要是她以后每个月都来上这么一遭,确实十分棘手。 怎么遮掩应对这女儿家的月经,怎么处理染血的裤子都是个问题。 光是应付身边伺候的阿武就让人头疼,更何况还要隐瞒书院上下里外的师长、书生、书童们,少说也有几百号人物。 顾文君迟疑之际,一道清亮爽朗的男声插进来。 “诶!收拾什么呀。” 来人是特意寻顾文君过来的,“阿武,这就是你犯傻了,难道你不知道你家少爷之后不久就要入殿了吗? 顾文君以后是要封官住进大府邸的,还需要收拾书院的住宿屋子吗?” 认出对方的声音,顾文君摇头笑了笑。 “子逸,现在还不知道殿试什么时候开始呢,你不要替我把话说得这么满。” 她回过头,就看到她的同窗好友王子逸带着小厮踏步走过来。 年轻的公子哥穿得一身锦衣玉袍,富丽堂皇,满脸的喜气洋洋。 要是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是这位王子逸王少爷考了徽州会试的第一会元呢! 不过王子逸这次也算得上超常发挥,挂了一个榜尾的位置。 凭他平日里的成绩,这次科举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王家喜出望外,高兴地不得了,会试结束后就把王子逸接了回去,成天用好吃的好喝的照顾着,快把王子逸捧到天上去了。 当然,王家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 他们最感激的,还是本届的第一会元顾文君。 要不是王子逸结交了顾文君,攀上这样的人中龙凤,靠他自己的本事,连会试资格都不一定进得去! 王子逸啧啧地感慨:“你知不知道,我爹娘都快把你当成文曲星转世供起来了。我看他们恨不得直接认你做儿子。 今个儿过年,你必须来我家,不然我得被念叨死。” 这话里虽然有一些玩笑的成分,顾文君却听得心头一暖。 她喜得会元,也无处可炫耀无家可庆祝,更不要提今年的春节了,顾文君是绝不可能回江东,去顾家自找不快的。 王子逸三言两语就给顾文君找了一个着落,还是很有心的。 顾文君笑了笑:“是吗,只要你爹娘不嫌弃,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呢,王子逸就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不嫌弃不嫌弃,你可一定要来啊。 不仅是我爹娘想再见见你,我那个妹妹啊,也日日夜夜盼着你呢,她一直问你的事情,我都快被那任性的丫头怕了!” 说到小妹,王子逸压低了声音,把顾文君拉到一边试图避开旁人,但这还是避不开阿武的耳朵,全听了个遍。 “怎么样,这次你考中会元,一定有很多人来询问你的婚事,有没有几个看中的人选?” 顾文君对王子逸的八卦十分无奈。 “怎么连你也问我这些?” 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顾文君的受欢迎。 王子逸既为顾文君感到高兴,又不免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他拍手一叹。 “看来你已经被找过了,唉,不出本少爷的意料! 不过,你可要选仔细了,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冲着你的才名和君恩来的,不知道打着什么算计的主意呢,一点都不真诚! 要我说,你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 他喋喋不休地和顾文君咬耳朵,都把顾文君弄烦了。她本来就被这涌上来的婚事提议弄得措手不及,谁想到逃过了师父,却没有逃过同窗——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顾文君对王子异就不需要考虑太多,斩钉截铁地打断。 王子逸摸了摸鼻子。 “好,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他故作叹息,一副无奈的样子,“唉,我妹妹从小习武,我爹和我娘都纵着她,多少有点泼辣,你看不上也正常。” 顾文君连忙止住他的话茬。 “那是你说的,不是我。紫怡姑娘直爽可爱,秾丽大方,我可不觉得你妹妹有什么不好。 只是我现在一心想着筹备接下来的殿试,不愿谈男女婚嫁,儿女情长。你就别和我说这些了。” 她推开王子逸。 “再说了。我看你妹妹不愁良配,你的婚事倒是有些麻烦,你操心我,还不如趁早给自己相看起来呢。” “诶!你!” 王子逸被她堵得接不上话了,干瞪着眼。 顾文君被他逗得一乐,笑容更明艳了一些。那张精致俊秀的面容舒展开,柔美得像是画中花。 王子逸忍不住看了顾文君一眼,又一眼,差点收不回眼神。好半天,他才在阿武的警告眼神中清醒过来。 “咳。我的事不急啊,倒是你……” 王子逸解释一句:“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前途无量,可不都盯着你的婚事么。我娘打听到顾家根本没给你安排订婚呢,就非要我问,那我也只好找你说了。” 他挠了挠头。 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王夫人自然想要让王紫怡当顾文君的正妻。虽然顾文君水涨船高,今非昔比,但王夫人还是想要凭着儿子的交情试一试。 可他小妹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 王紫怡是找他放过了狠话的。 她从之前见过顾文君起就认定了这个少年郎,非顾文君不嫁。王紫怡根本不管那些身外之名,只要顾文君愿意娶她,就算做个妾,她都愿意。 真是疯了! 这些话,王子逸哪里能说出口。 如今顾文君一飞冲天,名扬天下,文人们把顾文君夸到天上,也难怪王紫怡会吓到,生怕自己配不上顾文君,就把自己的位置放得一低再低。 哪怕王子逸对顾文君心服口服,也不会让他妹妹去做顾文君的妾。 可是。 不知道为何,王子逸又不禁对自家小妹大胆、热烈的追求感到一丝隐隐的羡慕。他那点心思,是无论如何都表露的…… 顾文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是真没打算娶妻,你帮我回复你娘。”顾文君无奈道。 “如今所有人都一副笃定我能考上状元的样子。 我要是没考上,那才是完了!我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唉……那好。”王子逸压下心里的话,点了点头。 随即王子逸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他:“那殿试之后呢,你总得给自己找个照顾家宅的夫人?” “王子逸,这还轮不到你操心。” 又有人插话进来,“等顾文君高中状元,还怕找不到如意之妻?” 对方列举说道:“前有首辅大人的千金张月娥,后又有当朝公主允翊殿下,顾文君,你的艳福真是不浅呐……” “秦宸,你说什么?” 王子逸惊讶地直呼其名,目瞪口呆:“公主殿下也看上了顾文君?” 第405章 “逼婚” 顾文君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得“抢手”了。 她就读文山书院以来,总共也就在同窗里结识了两三个好友。 一个是王子逸,这富贵少爷刚从家中回来就向她举荐自己的妹妹,一副要和顾文君结成姻亲的热切模样。另一个就是秦宸,他倒好,竟然都对着顾文君谈论起公主了。 “你不知道顾文君认识公主殿下?” 秦宸还诧异地问了王子逸一句。王子逸是个热肠子,好奇心旺盛,手下的人也特别擅长探听消息,而且一向八卦。 他则和王子逸性格截然相反,为人阴沉闭塞,对自己十分严苛。 王子逸不爽秦宸这闷葫芦说他不知道,抢着回道:“我知道顾文君之前进宫为太后治病,见过公主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你这意思似乎是,顾文君和公主殿下有什么……” 要是连秦宸都听到了顾文君和萧允翊公主的事情,那说明京城已经有不少相关的消息了。 顾文君都吃了一惊。 秦宸和他们不同,是京城本地人。 他也不需要去外地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留在京中准备闱试。 看秦宸气定闲神信步有度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次也考得不错。他的成绩一向是文山书院拔尖的,即使比不上顾文君,也一直名列上游,想来应该定能进入殿试。 但这不代表他能够随便议论皇家是非。 “慎言。”顾文君连忙打断这两个人的议论,“妄议公主可是犯上之罪,你们想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及第名次吗!” “你是担心我们,还是担心公主殿下?”秦宸的眼珠黑沉,加上他面目深邃,一瞬不眨地盯着顾文君看,颇有压迫感。 顾文君一直觉得他适合去刑部。 现在轮到她自己被审问,这感觉就没那么美妙了。 她倒是不怕秦宸,当初还是她帮秦宸和他的叔父解决了一道难题。不过秦宸的态度就像是笃定她和萧允翊公主殿下有牵扯似的,顾文君心中一沉,察觉到问题。 “我当然是担心你们。” 顾文君道:“我和公主殿下只见过几面而已,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她……秦宸,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吗?” 秦宸这才收起审视的目光,但他还是没有卸下紧绷,反而对顾文君皱起眉。 “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现在京城一些书院、学府有一些传言。 有人说,你在为太后治病时,就与允翊公主暗中定情,互许终身了!” “什么!” 王子逸最先叫起来,他嗓门大又急躁,差点惊动远处的人。 还是阿武反应快一把捂住了王子逸的嘴巴,阻止产生更大的动静。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注意,他们赶紧离开了这片地方,寻了一个安静一些的房间。 阿武还是自觉守在外面。 不过阿武已经没有之前守在程鸿问书房外的时候那么平静了,他今天听到的莺莺燕燕的名字比一年里加起来的都多。 不知不觉,顾文君的身边竟然有了这么多相貌出身样样都好的千金美人,甚至还抢着要当顾文君的妻妾,果然就应了那句“艳福不浅”! 若顾文君只是他的少爷,阿武高兴都来不及呢。 曾经被顾家弃之敝履的“野种”、“下等人”也成了所有人仰慕的第一才子,好运凭借力,送人上青天。 如今顾文君既有花团锦簇的才华之名,有君恩如山的似锦前程。 自然有的是人围过来想要锦上添花。 可问题是,阿武还有另一个主子,他远在天边却能只手掌控整个天下,他是一国之君,江山之主,是百姓们的王! 要是陛下知道这些事…… 阿武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冒冷汗了。 屋里。 气氛也并不轻松。 连最喜欢打闹玩笑的王子逸也知道要分清轻重,他挤了挤秦宸的肩膀。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都是听谁说的?总不会是说书人……” 曾经《西厢记》流传京城的时候,说书人也喜欢编纂顾文君和张月娥的故事。 当然他们都不敢明着对首辅大人的独女说三道四,通常都是化用名字,再编些其他事,就变成新的话本了。 后来其他事情一闹,首辅也暗中插手做了冷处理,这风向也就慢慢淡下去,没人再提了。 公主殿下的身份可比首辅千金还要高上一层。 谁这么大胆包天,直接从季太后之女,皇帝姊妹,萧允翊公主身上下手,还要胡编乱造。 “是京城学坊那边传出来的。” 秦宸一脸严肃,他直接告诉顾文君:“允翊公主身为太后亲女,正在服丧,没有露面,但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顾瑜已经回来了,有她作证,不少人都信了。 据说,顾瑜此前就和公主殿下十分交好,来往亲密。” 秦宸毕竟没有离京,对京中的消息也知道得更多一些。 顾文君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尤其是听到是顾瑜竟然参与其中,顾文君就知道这一定是冲着她来的阴谋。 会试之后,她就与顾家彻底撕破了脸皮。 顾文君想过顾家不会善罢甘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家竟然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就在明面上利用他们都姓“顾”的关系编造她顾文君的谣言,简直可笑! 顾文君沉下脸色,一张玉容都变得冷冰冰的,充满了防备。 “顾瑜想坐实我和公主殿下的暧昧传闻……” “可那毕竟是萧允翊公主啊!” 王子逸匪夷所思,满脸费解:“顾家不是一向和你不对付吗,他们编出这种事情,只会让人羡慕顾文君啊! 这不就是送了一桩美谈嘛,算怎么回事?” 秦宸忍不住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也不想想,光是私议皇家就是不小的罪名了。 现在他们还用公主殿下编造是非,这件事要是真的闹大了,可不是《西厢记》那次可以应付过去的,要是最后被推到顾文君的头上,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王子逸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对啊!” “就算真牵扯出犯上之罪,那嚼舌根的顾瑜也是头一个要遭殃的,她总不能全推给顾文君,说是被骗了!” 秦宸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文君抢先回应了。 “子逸是对的。顾家不是想要陷害我对公主不敬,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此。” “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王子逸完全想不明白。 “顾家,是想要促成我和萧允翊公主。” 这次,轮到秦宸一震:“当真?” 王子逸目瞪口呆:“顾家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要给你谋划这么一门皇家婚事?难道是因为他们发现你要发达了,急着拉拢你?” “不!” “娶了公主,就只能做驸马,当不了大官!”秦宸反应过来了,“顾家这一招是釜底抽薪!明褒暗贬!” 这下王子逸也全懂了。 “这狗日的顾家,好阴毒!”他猛地一拍大腿。 顾文君没心思纠正他出口成脏的话了,王子逸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可是他们就不怕允翊公主知道事情后发怒报复吗?” 秦宸两道眉毛都快打结了,在眉心中间凹下一个极深的褶子,“恐怕公主殿下也并非毫不知情……”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文君也道出一部分实情:“季家给江东递过信,他们应该已经和顾家商量过了。” 太后一死,允翊公主背后还有一个季家支撑。 季家能放下身段,和江东小小的顾家往来,那只可能是为了顾文君! 两个男子纷纷醒悟过来。 原来,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逼婚”! 这驸马,顾文君想当就能当,不想当也得当! 第406章 精心布局算计 顾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倒也真的能达到为难顾文君的目的。 至少在京城人眼中,顾文君和顾家还是分不开的。 尤其是顾瑾顾瑜这对双生兄妹,和顾文君同父异母,年岁又相差不大,难免会一起提及,无法忽略。 虽说顾瑾从文山书院、京城学坊接连遭劝退,可谓是名声扫地,一点颜面都不剩了。 加上现在顾瑾又没有任何功名在身,更加不敢抛头露面,生怕丢人现眼,只能灰溜溜地躲在江东老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仓皇退场,只留下他妹妹顾瑜一个人在京城学坊的女子学堂中支撑。 谁想到顾瑜一个弱女子反而独自在京城中站稳了跟脚。 和娇滴滴柔美的外表不同,顾瑜聪明心狠。 自从她觉得兄长没了前途后,就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顾瑾,试图潜移默化地让人们忘记自己和顾瑾的联系。 即使他们长着一副相似的面孔,毕竟也是一男一女,总是有不小的差异。 顾瑾不在京城里,早晚会被遗忘。 以后人们只会记住顾瑜! 甚至,当顾文君声名鹊起越来越受认可,顾瑜干脆打着顾文君之姐的旗号去结交那些看不起江东郡守之女身份的世家小姐。 就算那些名门高户看不起顾瑜,也愿意给顾文君几分面子。 大家闺秀,名媛淑女,无论有多懂分寸,有多守规矩,总是会对闻名天下的才子感到一丝好奇。 尤其是这顾文君,还生得俊秀如玉,貌比潘安,只要见过一次,年轻适龄的姑娘们就难免会动芳心,还会暗暗思春。 之前就一直有人来打探: “顾瑜,这次顾文君考中会元,又得了陛下赏赐,直接封了闱元,你快说说,还拿到了什么样的嘉赏啊?” “现在想上门给顾文君议亲的人一定很多,你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也不知道你爹娘会给顾文君挑个什么样的女子……” 顾瑜便笑笑,“那还要看文君的意思,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她一贯会装模作样的,自然会装得十分亲近顾文君似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没经过顾文君的同意,不好意思说出去。 “你们应该多少也听说过,文君和顾家有一些误会和嫌隙,哪怕是婚姻大事,我爹娘也不好冒然替文君做主。 文君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看上的人,哪怕身份再高再不可能,旁人来劝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顾文君的婚事定了?” “他看上了谁?” 但凡是对顾文君有过情思的女子,都不可能不急,追着顾瑜问。 “这个嘛……”顾瑜对外的话术很精明,没有把事情咬死。 “要是旁人问起,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但你们不一样,我说了,你们可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对外提起!” 顾瑜说一半藏一半,故意吊人胃口,只会更想让人传播消息。 “你们不知道,文君一进宫,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顾瑜真假掺半地说:“太后病重时,允翊公主也回宫探望,刚好那时文君奉命医治太后娘娘……” “顾文君和允翊公主?不可能!” “他想要娶公主?!” “顾家会答应?皇上会答应?” 顾瑜这时候也不会直接认下,而是慌张地阻拦她们,让她们千万别再说了。 要是还不信,顾瑜也会通过别人的嘴巴给出最后一击,“这么说来,难怪陛下会这么器重文君!公主殿下又唯独对顾瑜另眼相看呢?” 就如顾瑜预料好的一模一样,很快传开了。 但凡稍微知道一些顾家底细的,都是震惊不已。 “顾家竟然想要借顾文君攀附公主?” “难道顾家已经把顾文君认回去了吗?都已经开始为顾文君筹备皇婚了……” “他们那个嫡子顾瑾才娶了一个江东小户的女儿呢,他们竟然要给顾文君定了公主殿下!” 聪明的人立刻就想到迎娶公主的后果,生出疑虑。 “可是当了驸马,这科举不就白费了么……” “顾家该不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故意想夺了顾文君的官职?” “要是顾文君自己喜欢公主,顾家也拦不住他呀。真不知道顾家祖上是冒青烟还是气得生烟,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顾文君,竟然沉溺于儿女情长!” 这时候,顾瑜就会委屈地否认:“不是的。 现在只有文君能科举入官,顾家盼着文君升迁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呢!” 顾瑜一垂下眼,轻蹙眉毛,就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她演出伤心难过的模样,像是极其自责似的。 她如今在外面总是那么说: “文君以前受苦了,父母一辈的恩怨过错,本来就不应该由儿女来承担。 以前种种,都是误会。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做得不够好,没有及时劝解,平白发生许多纷争来,闹得兄弟父子不宁。” 顾瑜装得无辜,她把自己摘出来,仿佛从来没有算计对付顾文君一样。 末了顾瑜还要温柔绵绵地说上一句:“只要文君愿意,顾家永远都是他的庇护之地。” 爱惜羽毛的千金闺秀们对此不屑一顾。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当年就是顾家抛弃了顾文君不闻不问,如今人家成名了,又和陛下、公主关系匪浅,顾瑜就又巴巴地上赶着认亲。 呸!当真不要脸。” “也不知道顾文君认不认她这个姐姐!” “顾瑜成天说顾文君是她弟弟,现在看来公主殿下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容忍她跟在身边的。 光凭顾瑜那装模作样的,谁看得起她!” “以前顾瑾在的时候,顾瑜可只认一个嫡兄,眼里哪有顾文君啊!现在顾文君要当准驸马了,顾瑾完了,顾瑜就突然只有一个好弟弟了,真会捧高踩低的!” 看清顾瑜真面目的人不少。 可是他们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好当面拆穿顾瑜,只敢在背地里议论。 原来顾瑜早就借着是顾文君姐姐的关系搭上了萧允翊公主,在京城学坊一时风头无量,很是得势。 谁曾经给顾瑜吃过闭门羹,谁又对她冷嘲热讽,全被顾瑜怀恨一一记在心里。 然后,她借着萧允翊公主殿下的手把那些人明里暗里教训了一遍,真是表面矫揉造作演一套,实际上仗势欺人、手段阴狠。 看上去,顾瑜确实慢慢融入了京城闺秀,多出了不少手帕交。 其实她却更遭人恨了。 只是有萧允翊公主撑腰,没几个人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指责顾瑜的是非。 要不是她的亲兄长顾瑾名落孙山,她好不容易巴结上的公主殿下又服丧不在,顾瑜恐怕能更嚣张。 但无论如何,顾瑜和顾文君都姓顾,总归有着那么一层沾亲带故的关系。 而且此前萧允翊公主来女子学坊的时候,顾瑜也确实一直跟在公主殿下的身边,这都是做不了假的。 所以。 当顾瑜透露出顾文君早已有心仪之人,甚至就是萧允翊公主!一时之间,还真没人怀疑。 顾瑜说:“” 顾瑜不是个蠢的。 即便她曾经也几次三番折在顾文君的手里,算计一次失败一次。嫉恨和愤怒早就吞噬了顾瑜,不断地刺激她要把顾文君从高处拽下来,重新踩进泥地里。 她以前有多高傲自信,如今就有多挣扎痛苦。 在顾瑜看来,把自己说成是顾文君的嫡姐,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耻辱。那可是一个出身、血统处处不如自己的野种弃子! 现在她却要反过来借助这样一个乡下泥腿子来造势交友,实在是太荒唐了! 所以这场局,必须完美无缺,毫无缝隙,只有这样,才能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顾文君,容不得顾文君破局脱困! 感情八卦是最容易传开的,顾瑜不把话说死,自有人替她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何况顾瑜做足了准备。 她之前在萧允翊身边也不是白伺候的,她从萧允翊那里知道了顾文君在皇宫里的很多事情,结合一半真的,再掺进一些假的,这故事就挑不出差错了。 公主殿下都没有声张呢,难道顾文君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这岂不是越描越黑? 就算顾文君豁得出去,敢直接否认,顾瑜这边也有后招。 顾文君可是在顾家住过的。 再怎么小心谨慎,顾文君也还是留下了一些贴身之物…… 第407章 没那么简单 “顾文君和公主?” 京城没有几个妙龄女子会对顾文君的情感纠葛不感兴趣。 越是对顾文君有好感,就越会多加关注,收集大大小小关于顾文君的一切消息。 学堂上传出了这种风声,世家各族也收到了信儿。 张家。 张月娥的贴身丫鬟早就打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再看自家小姐竟然还在读顾文君在徽州所作文章的抄录印本,满脸心疼。 “小姐啊,你就别再想着那个顾文君顾公子了!” 丫鬟忍不住劝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顾文君搭上了公主殿下,人家已经飞黄腾达,指不定已经把小姐给忘了呢。” “那只是他们说的。”张月娥捧着书,她伸出雪白的素手轻抚过书页,仿佛在通过触碰上面的文字和写书之人共鸣。 她面容柔美,声音更柔:“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真相。或许,顾公子只是和公主殿下说过几句话,就被传成了私下往来。 人言可畏。” 张月娥红唇微启,吐出一声叹息,呵气如兰。 “你忘了,之前顾公子被程老先生带过来作客,只是答题做文章,就被有心人搬弄是非扯出一通麻烦。” 身边的丫鬟马上接话。 “我当然记得,那次还差点连累了小姐!” 丫鬟说得还有些来气,“那顾公子到底是什么命格,该不会和小姐八字相冲,不然怎么走到哪里,就把麻烦惹到哪里……” “别乱说话!” 张月娥面色一凝,“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把丫鬟都吓得一颤,立刻噤声。 平日里张月娥都是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对待下人也十分宽容和善,是丫鬟们最喜欢的主子,但不代表首辅千金就没有脾气。 一旦触及底线,张月娥也会生怒。 而顾文君显然已经成为张月娥极其在意之人。 平日里有丫鬟议论老爷,也不见得小姐会这么生气。现在一说顾文君和她八字不合,张月娥就忍不住了。 虽然张月娥知道丫鬟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但她还是听不得关于命格婚配的事。 尤其是如今顾文君终于获得了爹爹的认可,说不定她一直以来的期盼能够成真!张月娥原本就在紧张的期待中惴惴不安,哪里能听这种不吉利的话。 “顾公子能有今天实属不易,莫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张月娥这心,已经完全倒向顾文君了,连顾文君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全都一一记着。 丫鬟也是个乖巧忠心的,连忙认错。 “呸呸呸,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别放在心上。”丫鬟补救道,“顾公子连得解元、会元闱元,才命是一等一的好! 小姐又是天生的富贵命,才貌双全,匹配都来不及,怎么会冲撞呢!” 即便张月娥知道这只不过讨吉利的好话,也还是听得喜笑颜开,一张沉下来的俏脸微微舒展,恢复了优雅娴静的姿态。 “少贫嘴!”张月娥娇嗔一声,却没有丝毫怒意。 见张月娥哄好了,丫鬟才大着胆子问道:“小姐,你当真想好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早就想清楚了。”张月娥神情柔和,一双如水的杏眼里却满是坚定,“顾公子就是我的良人。” 张月娥十分爱惜地把书放到一边,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浅绿色的腰带垂下丝带,散落在鹅黄色的长裙两侧,把她的腰掐得更纤细。 容貌出挑,才情过人,还是首辅大人的独生女,丫鬟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小姐是最好的。就算真的要和公主比,也不会落在下乘。 就是这样一位高门嫡女,却早早地把芳心暗许出去,给了顾文君。 那时候,顾文君连解元都不是呢! 顾文君陷入麻烦,张月娥比谁都急,私下派人连连递信,称得上关怀备至。可是顾文君的回应总是很冷淡。 虽然最后,顾文君也是靠自己化险为夷,相安无事,后来事情闹大了,顾文君也不好跟张家往来,对张月娥也有些刻意疏远。 如此一来,丫鬟难免为自家小姐鸣不平。 张月娥却十分善解人意:“顾公子的身份、处境都有难处,我不想逼顾公子,这样只会让顾公子难堪。” 现在情形好些了,眼看顾文君即将出人头地,张月娥也不由得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兴奋和期待。 她知道顾文君和自己之间只能算得上萍水之交,甚至,顾文君不一定知道她心悦君兮。 但男婚女嫁,也不止是看情爱。 张月娥并非空有其表的花瓶,她有自信,依她的家世背景和自身条件,能够帮助顾文君在仕途扶摇直上。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最合适的“顾少夫人”! “爹也答应我了,会帮我盯着顾家。”免得他们在背地里对顾文君的婚事做小动作。 张月娥说起这个又有些不好意思,克制地抿了抿嘴。一个女儿家,主动催着爹去商议亲事,确实显得有辱斯文。 好在张大人向来疼爱女儿,加上他也早就看出女儿的心思,敲打几句也还是应下了。 毕竟顾文君确实是个好苗子,又是故交之徒,张首辅惜才便也动了心思。 “小姐呀,你真的对顾公子太好了!” 丫鬟感叹道。 一个高高在上的首辅千金,却一直在暗中小心翼翼地为顾文君打点铺路,顾虑周全,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知道,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 张月娥可不是那些为了顾文君的名气凑上来的跟风女子,她从顾文君还只是一个文山书院的学生时,就开始默默关注了。 这让丫鬟也不由得佩服:“不过也是小姐眼光好! 不管外面的说法是真是假,能传出这种事,就说明顾公子有多受女子欢迎了!连公主看上顾公子,也没人觉得奇怪……” 丫鬟最多也就是在嘴上对顾文君抱怨几句,好像很不满似的,但丫鬟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心底里早就把顾文君当成未过门的姑爷。 所以一旦顾文君有什么事情,都会被张家的几个贴身丫鬟紧盯着不放。 想到萧允翊公主,张月娥脸上的笑容却淡下来。 她倒不是怕公主殿下,只是…… 据她所知,萧允翊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就算是服丧期,萧允翊能对这种传闻默不作声,也表明了一些态度。 恐怕,绯闻是假,情敌是真。 她心中不定,就想要个确定的答案,便去了爹的书房等他,想要问一问事情的进展。 然而张月娥还没开口,就被张首辅打断了:“顾文君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爹已经托人问过了,他无意于此。” 这不亚于一个雷劈,差点将张月娥的心都撕碎。 “爹!” 张月娥也绷不住从容的姿态了,着急追问:“你确定问清楚了吗,是我……” 张首辅沉声:“月娥,你要自重!” 美人一双含情目瞬间红了眼眶,挂着晶莹的泪水,张月娥不甘心地咬了下唇,“为什么,难道顾公子……他真的喜欢公主殿下?” 那公主的身份看似比首辅之女更高,却也更不自由。做公主的驸马,还不如当首辅的上门女婿呢! 公主殿下只会毁了顾文君的仕途,张月娥却能助顾文君一家之力。 若是一个聪明人来选,也该选张家。 “允翊公主?” 首辅大人听到都觉得诧异,他政务繁多,日日忙于朝堂,哪里有时间去研究小孩之间的八卦是非,还真不知道京城学府里流传出这样的说法。 张大人先是皱眉,随后又长叹,最终他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文君和公主殿下私相授受?”张首辅连连摇头,“就算公主殿下和季家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这可是陛下钦定的肱股之臣,陛下会把顾文君让给季家那边? 根本不可能! 但季家竟然会想到用这种手段来抢顾文君,也太令人出其不意了—— 张大人联想到朝庭之争,一时间都顾不得安慰自己的宝贝嫡女,他说:“看来,季家不打算让顾文君轻易拿到殿试的状元……” 第408章 陛下为什么没反应 一颗关于顾文君和公主殿下传闻的石子投了出去。 在京城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传越大。 这种男欢女爱的消息是最容易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一时之间激起不少流言蜚语,闹得议论纷纷。 好事者无非就是喜欢编排八卦趣事,而这件事的男女主人公,一个是科举中屡得第一的大才子,一个是萧氏皇室的高贵公主,有名气,有地位,这故事就更受追捧了。 百姓就是听个乐。 眼明心细的,就会想得深一些。 而利益关系密切的,就更加坐不住了,紧盯着打探消息。萧允翊公主要为太后娘娘服丧,闭门不出,一直没有再露面。 虽说这种说法对女子更不利,会折损清誉名节,但萧允翊毕竟是公主殿下,除了已故的太后,和皇帝陛下,没人会不长眼色地质问到允翊公主的头上。 于是乎。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顾文君身上。 加上顾文君还在文山书院啊,看得见摸得着,有几个能忍住不去问。 “我当真没有和公主殿下暗中往来……” 顾文君只能这么说:“公主殿下高高在上,又岂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出身。” 她还要通过贬低自己,配不是萧允翊,来否认澄清。 若是以前,大家可能还真的会怀疑,甚至猜测是不是顾文君想要高攀公主。恶意满满的,说不定还会嘲笑顾文君是自己臆想编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顾文君可不仅仅是一个江东小郡的乡下农村里出来的穷书生,她也不再是连顾家族谱祖籍都进不了的弃子。 她已经成了徽州百姓的救世主,是天下文人的榜样,是活生生的文曲星转世! 连当今陛下都对顾文君另眼相看,那公主殿下也青睐顾文君,似乎也不是什么离奇到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至少,文山书院的书生们都十分清楚顾文君的本事。 不少人深信,哪怕萧允翊是公主,顾文君也能完全征服对方。 “顾文君,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即便公主殿下出身比你高贵,但你的才情前程都在上上乘。” 有人出言安慰。 “太后娘娘的丧事在前,但陛下如此器重你,一定不会为难你和允翊公主的……” 有人替顾文君分析,还有人迫不及待地揶揄祝贺:“说不定金榜题名之时,马上就能洞房花烛了!” “他日当了驸马,可别忘记我们这群同窗啊!” “……” 舆论果然一发不可收拾。 之前很多人还对此将信将疑,现在的风向都已经笃定顾文君和萧允翊是两情相悦,必有一腿! 顾文君被这些人团团围着,心中也不免起了焦虑,但还是压下了情绪,没有在脸上显露。 她能忍,两个好友王子逸和秦宸却忍不住。 “行了行了,别围在这里了!你们都没事情干么。这么多号人,才有多少个进了殿试,还不赶紧去温习学业!” 王子逸直接干上阿武的活,替顾文君赶人。 毕竟阿武可以跟前跟后,但也不好跟着顾文君一起上课入学。这里是书院,更多的还是书生学子,总有他不方便出现的时候。 不过王子逸的话比阿武在这里还有用。 他一下子集中了所有人的火力。 “嘿!王子逸,你自己才挂了个会试的榜尾,也没进殿试,好意思说我们!” 叫骂的人多,但是王子逸可不怕他们,当即就撸起袖子,和那些人大声争论起来,好不热闹。 众人的注意力被王子逸拉去了,倒是不再逼着顾文君。 秦宸趁机走到顾文君身边,低声道:“现在传言都已经发酵到民间,连我叔叔都听说了,他甚至信了! 我说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 顾文君叹出一口气,自嘲了一句。 “传闻都扩散到衙门里了。 下一步,估计得给我和公主殿下编童谣了,扩散到更多人的耳中。”她对这些手段一清二楚,甚至自己也用过几招。 “那怎么办?” 秦宸脸色难看地拉下来,“难道就放任那群人造谣生事?” 顾文君当然不想这样干坐着。 然而这种名誉攻讦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从男女私交感情私密入手。顾文君当然可以解释一件事,却解释不清楚一段感情。 就算顾文君告诉所有人,她的萧允翊公主之间的编排都是莫须有,从来没有发生! 可是她确实见过公主殿下呀。 萧允翊在宫中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地召见过顾文君,这都是事实。 公主殿下来女子学坊的时候也真的总是打听顾文君—— 更重要的是,萧允翊也亲口说过,要把顾文君收到石榴裙下,让她做自己的入幕之宾。要说,顾文君和公主殿下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也是假话。 一则真假掺半的故事传出来。 是皇家公主和落魄书生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定终身。现在这书生已经科举及第,甚至得到皇帝的奖赏和认可。 应对现实,这故事写了一大半,只差最后的金榜提名,赐婚公主,就能迎来美满的结局,圆满谢幕。 这样的佳话,上到公子千金,下到贩夫走卒,全都喜闻乐见。 顾文君正是知道她不可能用嘴巴说清楚,才没有把精力花费在解释上面。她喊得越高,反而越容易被捏住把柄,构陷狠心辜负的罪名。 她也想到,顾家连同季家,甚至说服了目中无人的萧允翊公主配合,一定还有后招。 “现在我们处于被动之势,不能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白白被算计。” 秦宸提议:“托你的福,我叔叔的衙役差事升了一级,要不我托他加强巡逻,看看有没有收买小孩、说书人的,最好能抓住一两个! 再逼问出幕后的人。” 顾文君说道:“但他们很容易就能编一些借口推诿,没有罪名也不好审问他们,这样反而会给秦叔叔带来麻烦。” 秦宸严厉开口:“妄议皇室公主,以下犯上,这顶罪还不够?” 够。 当然够! 但问题是,最该下令抓人处罚的皇宫,却毫无反应,这就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寻常起来,越想越暧昧。 也难怪这么多人会相信。 萧允翊公主殿下那边一言不发,不仅是因为她骤然丧母,需要闭门服丧尽孝。 更重要的是,萧允翊失去了太后的宠爱庇护,又与掌权的皇帝关系僵硬,她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只能暂时克制。 如今季家与公主利益一体,几乎就是萧允翊对外的发言人。 季家看似不动,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否则仅仅凭借一个顾瑜,再能说会道也不可能让消息传得这么快。 顾瑜只不过是一颗被推选出来,为这段故事添加可信度的棋子。 重要的不是顾瑜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而是顾瑜作为顾文君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萧允翊公主在学坊伴读的身份! 一旦顾家下场,顾文君就不得不陷入被动,落进了劣势。 顾文君深思熟虑,早把一切都想了一遍。 她也不是没有丝毫的打算。 毕竟事先埋伏在顾家的内应已经写信提醒过顾文君,她也不是毫无准备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顾文君只是想看看,接下来对面要怎么做。 等蛇出了洞,她才能抓住蛇颈七寸,扼要解决。 可是。 她唯独有一件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的是。 “陛下,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皇帝才是一宫的核心。 公主和皇亲国戚不说话,是因为他们本就图谋不轨,意在顾文君,问题是,萧允煜为什么不作声? 这也让顾文君忍不住多想。 她瞻前顾后,有些慌乱,才不敢妄动。 第409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思来想去,顾文君也只能说:“皇宫都还没有动静,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出手抓人,名不正言不顺。” 她细细地交代: “要做这件事,我们必须等宫里先有反应。这段时间先按兵不动。” 秦宸握着拳头眉头紧皱,“真憋闷。” 顾文君抬高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急,这也不代表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若是不嫌麻烦,就拜托你叔叔帮我在京城中盯梢一段时间。 虽然不能直接抓人审问,但跟踪、追查还是能做的。” 这才让秦宸鼓起劲,点头应下道:“好。” 秦宸心思再缜密,也不可能知道顾文君内心深处盘旋已久的种种顾虑。王子逸就更不可能想到了,按他那冲动张扬的性子,不给顾文君添麻烦就算是帮忙。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稍微猜出顾文君的心思,那大概也只有阿武了。 “少爷……” 书生们都离开之后,阿武才走到顾文君身边低声道。 “还是给那边去一封信。”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东上边指了指,便是在示意皇宫。 阿武是想提议,主动向陛下求助。 这倒是误打误撞地说中了顾文君心里的想法。 当然。 其实阿武也不明白自家少爷到底在想什么。 通常别人想一步,顾文君就已经想了十几步。阿武自认脑子一般,不够聪明,所以他也没有想过要做顾文君肚子里的蛔虫,替少爷排忧解难。 但是,阿武当下的烦恼却和顾文君的忧愁有几分相似。 阿武也在愁着,要不要回复陛下提醒一二…… 虽说阿武已经是顾文君的人,可他毕竟还是陛下派到顾文君身边的。他对别的事情再糊涂,也把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阿武承认,陛下是真心在乎少爷的。 恐怕找遍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颗对顾文君如此执着的心了。 可偏偏,陛下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顾文君好的人。 江东那边。 就有不少女子对顾文君念念不忘。就连顾家明媒正娶按婚约抬进门的少夫人,顾瑾之妻,徐秀容,宁愿为顾文君冒险打探消息,连日寄纸传信。 明面上,两人互有约定。说是为了顾文君的许诺。 顾文君也确实答应了以后帮徐秀容从顾家解脱,但看顾家如今落到这种局面,时机大好,徐秀容却只往顾文君这里传递消息,对和离之事只字未提。 无论怎么看,徐秀容都不像是为了急着摆脱顾瑾才愿意这么倾力相助。 到了徽州。 顾文君的爱慕者更多。 那王家少爷王子逸的亲妹王紫怡对顾文君痴心一片,为敬王效力的女刺客柳柳更是弃暗投明,降服于顾文君麾下。 连阿武都忍不住地感叹,少爷的魅力真是太大了! 京城更甚。 前有当朝首辅的独生女张月娥张小姐主动示好,后又有皇室公主萧允翊殿下紧紧相逼。这艳福多到成了艳祸! 说句大不敬的。 阿武在皇帝的三宫六院里都没见到这么多数量的美人,不仅还风貌各异,而且性情也都不相同。 大家闺秀,刁蛮少女,性感杀手,红颜知己,高傲公主……应有尽有。 在这群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的环绕之下,就算是一个没了根的阉人,都会忍不住动心的。 或许是因为顾文君本身就长得倾城倾国,容貌绝世,艳压群芳,所以在顾文君看来,并无美丑之分。 要不是如此,阿武都不知道他的少爷是怎么抵挡住这么多添香被看的诱惑,坚守本心的。 不过少爷如此出类拔萃,吸引到一众爱慕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莫说那些貌若天仙的女子们,就算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同样倾倒在顾文君的折扇之下。 自陛下认识顾文君以后,眼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无论是男是女。 要是陛下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宫里没个天翻地覆是不能善了的。 阿武再轴,也毕竟也在皇宫长大,多少养出了对危机的警戒。 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不安,但是阿武很清楚,现在到处议论的一片热闹都只是暂时的。 说不准,这京城下一刻就变天了! 阿武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忧心顾文君的安危和前途。 “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帮少爷的。” 但是顾文君却没有表露多少,只是无奈地长叹一声。 “如今太后已死,敬王守陵,各世家自顾不暇,陛下正是手眼通天的时候,你以为陛下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阿武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少爷的意思是……” “唉。” 顾文君的嘴巴一张一合,在瓷白的脸上晕开一抹生动的红。但她吞吐间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要说,之前就该说了。” 早在徐秀容写信提醒顾文君时,她就应该和陛下通气。 陛下可是连朝堂大事,后宫琐碎都一并书写了,丝毫不与顾文君避讳。她却连一个小小的算计,都藏来瞒去,就是不说。 顾文君其实也后悔了。 “是我纠结太多,总是想着自己解决,又瞒了陛下一次。”她苦笑道。 在此之前,她都已经猜到了一二。 季家把女儿送进宫中后,也只剩下萧允翊公主这一个嫡亲的侄女。既然要走联姻这条路,那只可能是要让她娶萧允翊! 顾文君唯一没算到的地方是,她万万想不到顾家会这么不要脸! 顾瑜一回京,空口白牙,生编硬造! 这回上来就牵扯到公主婚嫁,皇家私密,这种事情能传开,皇帝还不知道就见鬼了! “这!” 阿武急忙安慰:“少爷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陛下,也是怕打扰了陛下,陛下英明,肯定会明白少爷的苦心。” “就怕陛下已经恼了我……” 顾文君也忍不住会多想。 师父程鸿问的警告犹在耳畔,到底还是动摇了她的心神。顾文君承认,她的心境还不够强大到对一切外物都无动于衷,她在意陛下。 阿武对那些阴谋算计不大精通,甚至有时候还会反应迟钝。 但是唯独这件事,阿武相当笃定。 “少爷,你放心。陛下绝不会对你生恼!” 阿武信誓旦旦地说道:“就算陛下真的生气了,那也不可能是在气少爷你! 要是陛下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陛下一定已经着手准备解决这件事了。” 这可能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武比顾文君更快地理清思绪,越说越快。 “或许,陛下就等着少爷你开口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霎时间。 顾文君的思路也豁然开阔。她又何必纠结于一点小事,不说不应,又要平白地制造误会和龃龉。 要是陛下真的动怒了,她主动坦白,也比拖拖拉拉到最后被陛下找上门质问更好。 这身躯外壳美得不似真人,但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一颗肉长成的心。 一旦动了念想,也回归成肉体凡人,落进俗套。 顾文君一笑,顿时春暖花开,艳色非常,连一直跟在身边的阿武都看呆了一会儿。 “阿武,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她一合掌,便有了决定。 “这件事,还真必须找陛下帮忙!” 顾文君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之前一时被男女情爱鬼迷心窍了,才陷入迷惘。 一旦有了主意,她立即找了纸和笔,手腕灵活游走,便写出一行行俊秀的好字。 很快。 顾文君停笔,等笔墨稍干,她就把信书交到阿武手中,示意阿武想办法寄送到陛下那里。 阿武察言观色,看顾文君神态飞扬,便忍不住问。 “少爷是有办法了吗?” 顾文君微微含笑。 “既然顾家派出顾瑜,季家甚至豁出去利用允翊公主殿下的名节也要算计我。 那我就成全他们,让他们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第411章 顾文君,朕准了! 萧允煜一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冬夜总降温,春寒易料峭,陛下的心情好转,殿内冷凝许久的氛围都隐隐柔化了一些。宫人们也终于能提起胆子,进入御书房候着。 “朕就知道,文君看不上那些女子……” 一封来自顾文君的信,萧允煜反复看了好几遍。 读到其中一行,萧允煜也不由得低语了一句,语气颇为宠溺,把进来的刘喜吓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顾文君到底是男是女,还要再议。 其实这一猜想,本就是萧允煜心底深处一个虚无缥缈的期盼,他自己都不敢希冀这样一个美梦成真。 只敢用这些边缘的手段的 这文彩承殊渥的少年不仅芝兰玉树,更长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萧允煜迷上这样的灵魂,而非性别外壳。 然而正因为顾文君聪明至极,萧允煜才始终有一种无法掌控对方的不安感。 他也深知自己的暴虐杀戮,强硬霸道。 尤其是对看重的人,和事物,萧允煜更是想要牢牢强占。他愿意为了顾文君改掉一切弊端陋习。 唯独感情。 萧允煜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萧允煜就是沉迷于顾文君无法自拔,所以,萧允煜也越发难以忍受顾文君仍然不属于自己的事实。 全天下都是他的,他却不能让世人知道,顾文君是他萧允煜的! 只因为顾文君是一个男子—— 萧允煜并不顾世俗的眼光,他甚至是敢直接公之于众的。只是他不得不顾及顾文君的心思。 顾文君是智者,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强者。萧允翊知道,顾文君并不只是表面上展露的那么温柔可亲,从乡下绝境中走出来的少年把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外壳。 解开一道谜,底下还有一道。 当他真正想要触碰顾文君,才察觉对方的瑟缩,和逃避。他好像永远也真正接近不了顾文君的内心。 贵为皇帝如萧允煜,竟然也会对顾文君产生一些患得患失的心境。 但是。 顾文君能在他忍无可忍,出手逼迫之前,就主动写信坦诚一切,就足以证明顾文君的倾向和选择。 无论是张家首辅的千金小姐,还是萧氏皇室的公主殿下。 在顾文君的眼中,都不如当今陛下! 再没有比这封信更让萧允煜开怀的事情了。 他豁出去一切不管不顾,甚至几欲发疯地逼过顾文君,也试过迂回放任的绥和策略,总算在对方的软壳上敲开了缝隙。 萧允煜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顾文君一颦一笑。 ‘陛下,我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以放心了……’那张精致的脸上一定有一丝无奈。 要是面对面,还要再加一个行礼。 想到心上人的种种模样,萧允煜那总是阴鸷的眉宇之间总算化开了一些寒气,稍显温和。 大太监刘喜连忙应声:“看来不少大人要失望了。” 既然顾文君并没有此意,那么其他世家之女应该也是无望了。 挑不中顾文君这样的如意郎君,之后这些世家各族肯定要想办法另择佳婿。 那么刘喜前面提过的主意还是能派上用场。 萧允煜颔首点头,表示认可。 陛下生得俊美,微微一笑就极有魅力。但萧允煜唇边的那抹笑意稍纵即逝,过后又慢慢地转变为冷嗤。 “失望还不够,朕想了想,还是让他们彻底绝望更好。”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殿内陡然坠入冰窖,熟悉的煞气森森又笼罩回来,让跪在一旁的密使把头低得更重了。 刘喜也收紧脸面严肃起来,他知道陛下肯定是在说太后留下来的一系——季家和萧允翊公主的事。 张家的首辅大人为了女儿向顾文君示好,算是无意冒犯了萧允煜,陛下还能忍耐一二。 可是季家原本就是萧允煜的眼中钉肉中刺,怨仇深重。 偏偏季家不知死活,还从男女婚事上面对顾文君下手,就是彻底践踏了萧允煜的逆鳞,他们自找死路,也怪不得萧允煜不留情面,想要迫不及待地动手。 刘喜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朕的主意,怕是执行不了。如今这个时候再杀人,不合时宜。”萧允煜自哂了一句。 刘喜知道陛下惯用的手段有多可怕,只能在旁边陪笑着,不敢贸然接话。 原本,萧允煜还打算看在太后丧期的份上,多留那些皇亲国戚一些时日。 免得那些大臣们又说他残酷冷血,不近人情。 也免得顾文君指责—— 他可是要答应了文君,要做一个“好皇帝”。萧允煜轻柔地放下信,珍重地收回密封里。 “好在文君已经替朕出了主意。”萧允煜轻笑感叹:“不愧是朕的文君。” 一提起顾文君,萧允煜的语气就会在无形中冰雪消融春回化暖。 刘喜忍不住追问:“顾公子有办法了?” 萧允煜却笑而不语,没有直接把顾文君说的告诉刘喜,而是吊了吊大太监的胃口。 “陛下就说,奴才也知道顾公子聪慧,奴才是想不到绝妙的法子了,也只能从顾公子这里长见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允煜说。 “诶!陛下别吊着奴才呀!”刘喜虽然好奇着急,但是心底里也对陛下难得的笑闹感到高兴。 果然还是只有顾文君能走进陛下的心啊。 刘喜早就从之前棒打鸳鸯的古板想法转变了立场,现在刘喜是一门心思要帮陛下留住顾文君。 假设顾文君要跑,刘喜比谁都急! 一旁侍立的大宫女浣墨也是不再和以前一样沉着一张俏脸,面若冰霜,而是面带微笑侍奉左右,安静观察。 当然。 顾文君都主动坦然交代,陛下肯定是要回信的。 萧允煜御笔一挥,不到片刻就在千金难买的宣纸上写下一行龙飞虎跃的大字:“随君所愿,朕皆准之。” 两边的刘喜和浣墨见了,眼底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即便这两个是宫中服侍多年的老人,早就练出了喜怒不表于形色的本事,可还是难以在这样一句话面前也压抑惊容。 金口玉言,一诺万金。 这句话是当今皇帝亲笔书写的,其意义不亚于一道圣旨,只是差了一个宣旨太监和一个玉玺盖章。 更重要的是这句话内容里代表的意思。 换言之,这就是萧允煜的允诺。陛下这是在向顾文君承诺,无论顾文君想要怎么做,做什么,萧允煜如数答应,全部都准了! 而任何代价,都由萧允煜来承担。 顾文君想要反击季家、顾家,可以。 顾文君想要对萧允翊公主出手,也可以。 无论这件事会牵扯出多么大的后果,哪怕涉及皇室清誉,天下声名,萧允煜也会一并替顾文君解决后顾之忧。 他就是要放手让顾文君做。 就算搞砸了,出错了,也有皇帝来收场买单,绝不会让顾文君受到一丁半点伤害。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 刘喜和浣墨就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才目瞪口呆,难掩失态。 如今顾文君是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报复季家、顾家,这当然没有问题,可要是顾文以后变了呢,要是顾文君想要更多呢? 万一要是喂大了野心,养出一个有谋逆之心的大权宦来怎么办? 刘喜对陛下是忠心一片。 他刚想要劝,嘴巴张了一半,就被浣墨使了眼色打断。 这才没有出声,坏了陛下难得的好心情。 萧允煜向来果决,别说刘喜说破嘴皮子都不可能改变主意,反而还容易火上浇油。 如今陛下正是对顾文君一腔痴情无处宣泄,自然只能这样表达。 但是刘喜还是再一次愁眉苦脸了起来。 这时候刘喜又变了念头。 他也开始求神告佛,希望顾公子是个女的,要真的是一个女子,很多麻烦就能省去咯! 刘喜和浣墨一时都不敢说话,反倒是萧允煜自己先笑了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嘲讽。 “你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文君的心根本不在朝堂庙宇,而在江湖之远。 顾文君要是能贪一点,朕也能好好掌控他了,还能更放心一些。” 两人自愧想得阴暗了,低下头道: “陛下英明!” 刘喜浣墨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萧允煜比他们更加了解顾文君。 顾文君谋的从来不是权力名利,而是君心民心。 反正皇帝这颗心,顾文君是已经得到了。 接下来,他们要一起携手,将这江山社稷,天下臣民,治理得顺调强大。 当然,攘外必先安内。 首要的——还是要拔除季家这一棵从根子就腐烂透底的大树! 陛下开口:“行了。把信送出去。 另外,派人告诉萧允翊一声。既然服丧,就好好尽孝,莫要像以前一样惹是生非。” 这也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皇兄的最后一次警告。 再和季家联手,也别怪他到时候心狠做绝。 第414章 顾瑜就是在骗人 见顾瑜接不上话,逼问就更进了一步。 “怎么不答?” “你总说你弟弟顾文君和允翊公主的事。但好像就没听你提起过公主殿下的近况,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顾瑜压下心中的慌乱,掩口道:“公主殿下正是黯然伤心的时候,我就更不能打搅了……” “这是什么话!越是伤心彷徨之时,就越需要陪伴。” 有一位闺秀看不下去,甩着帕子冷哼了一声。 之前允翊公主在女学时,可是一直把带你带在身边护着左右,对你顾瑜不薄啊! 现在公主殿下说不定正因为丧母之痛,日日以泪洗面,你却只顾着将公主的感情私密说三道四,丝毫不顾公主殿下的名声,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这话说得让其他围着的小姐们都也不由细想,随即脸色微变,再看顾瑜就忍不住多了一分鄙夷。 突然的逼问让顾瑜猝不及防。 尤其是话里夹枪带棒,带着满满的敌意,顾瑜一下子就紧绷住了。 “李雪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允翊公主只不过是同窗的时候找了一个贴身的伴读,结果有些人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真以为自己和公主殿下有多亲近呢。” 李家小姐冷笑着朝顾瑜上下左右地打量一遍,才不屑地收回眼神。 这句话简直是往顾瑜心口捅刀子。 那早就被惶恐、嫉恨、不甘的情绪毁得千疮百孔的蛇蝎心肠禁不住半点刺痛,一把扎进去,只要稍微捅破一点,表皮裂开,流出来的全是愤恨的脓。 顾瑜掩下眼底深处的歹毒,抿了抿唇才道:“我自知身份没有你们高贵,能够陪伴公主殿下一个月已经是顾瑜的极大幸事。 但我也是真心想要结交朋友的……” 她说得十分动情,又那么楚楚可怜,让千金小姐们都有些拉不下脸摆冷面。 说话声音大了。 连京城学坊的那些富贵子弟们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顾瑜见此心中一转,立即红了眼,欲哭不哭地半垂眸,看上去柔弱得漂亮又可人,倒是把一些书生心疼坏了。 现在顾瑜的价值可不只是江东顾家的一个小嫡女,所以很快就有人替顾瑜出头。 “李雪容,顾瑜和允翊公主殿下交好是事实,这是大家都亲眼看到过的。你说人家是一个陪读,你连陪读都当不上呢!” “就是。你别趁着公主不在,就欺负顾瑜。自己巴结不上公主殿下,为难顾瑜又有什么用!” “顾瑜的弟弟都要当公主殿下的驸马了,你还这么对她,你也不怕你们李家以后被报复……” 这快把李小姐气死了。 她见众人围过来得越来越多,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站起来道。 “顾瑜说,你们就信啊?” 李雪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闷气,“公主殿下只是让顾瑜陪着问了一些问题,可不是拿顾瑜当朋友! 顾瑜不敢联系公主殿下,对允翊公主的近况漠不关心。我可是对亲自写信问候了的!” 李家出身门第,负责船只运输,和掌控户部的季家关系亲近,确实能和萧允翊公主说得上几句话。 要不是有顾瑜在,李雪容应该才是和萧允翊最熟的京城名门千金。 顾瑜抢尽了风头还要反复炫耀,难怪李小姐忍无可忍,直接做了第一个撕顾瑜的出头鸟。 听到李雪容竟然真的给公主写了信。 顾瑜脸色稍白。 她和公主殿下的关系怎么样,顾瑜自己心里门清。没有顾文君,萧允翊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和顾瑜互相通信了! 实际上,顾瑜对这一切的计划,也只有遵从照做的份。 想到这个,顾瑜随即又冷静了下来。 这是季家布的局,一定早就支会过萧允翊公主了。至少在这个局里,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顾文君迎娶公主。 既然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么无论如何,允翊公主肯定不会否认—— 然而下一刻,李家小姐就拿出了一封回信。 “公主殿下伤心欲绝,提不起笔。所以,这是公主身边的刘嬷嬷写的,但信就来自公主府,做不了假!。” 李雪容咳嗽一声,高声道:“刘嬷嬷替公主殿下谢过了我的关心和问候,又说公主殿下伤心欲绝,提不起笔。 刘嬷嬷还说了,公主年轻气盛,识人不清,惹出了一些事端。希望我这个真正心里挂念公主殿下的人,能澄清一二,为公主提防排查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 这段话还没有念完,顾瑜整张脸就已经煞白一片。 她想要打断:“你……这信是你编的,公主殿下和公主身边的人不可能这么说!” 周围人的眼神渐渐变了。 尤其是原本对顾瑜的姿色十分动心的权贵少爷们,这一听,火热的心思顿时冷了半分。 要是顾瑜根本不是公主的朋友,那她长得再美再漂亮,也不过是一个江东郡守的女儿而已,还比不上李雪容呢! 顾瑜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跟着站起来。 毕竟她在做的,就是季家嘱咐的。顾瑜怎么会相信,公主殿下的嬷嬷会写信驳斥,打她的脸面。 “你骗人!” 顾瑜指着对方的鼻子,一口咬定:“李小姐,我知道你嫉妒我,但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种污蔑诽谤的事。 我和公主殿下可是——” “是什么?是朋友?公主殿下至少托人回了我的信,她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顾瑜,你这么毁坏公主的名声还说自己是公主殿下的朋友,你配吗?” 李小姐直接把信展开,递出去一个个地让众人传看。 虽然李家千金有夸大之嫌,但是信中对公主交友不慎的担忧和顾虑,全是真的。 “这……” “不管顾瑜和公主殿下的私交如何,确实都不该说那些。” “顾瑜是过分张扬了。” 各人看了,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但对顾瑜的感官肯定大打折扣。 偏不知这是故意,还是巧合。 那些人一个个传阅,从最左边传到最右边,唯独跳过顾瑜。 顾瑜急了,想要直接抢过来看。 但是那些被她踩在底下的小姐们乐得看顾瑜倒霉的热闹,又怎么会如顾瑜所愿,竟然争相抛着,偏不让顾瑜拿到,将顾瑜当猴耍。 顾瑜追得狼狈,气喘吁吁,汗一出来,头发丝都黏腻得一绺一绺的,狼狈不堪。 最终,还是李雪容甩了甩信,施舍般地放到顾瑜面前,给她看。 “你自己看! 公主府的地址,公主府的印章,还有宫里出来的刘嬷嬷亲笔信件。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一查就能查到的事! 你说公主殿下和你是朋友,有什么证据?” 李雪容步步紧逼:“你说公主殿下和顾文君定情,又有什么证据?” 旁边的千金们也终于不用再忍了。 一起嘲笑起来。 “真佩服某些人啊,能这么厚脸皮地到处胡说八道,非说公主殿下是朋友,关系匪浅,合着,全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小地方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真没见识。公主殿下和她说几句话,就真以为是什么至交了。 说不定啊,公主和顾文君见了一次面,就能被她当成私定终身!” “顾瑜,你还是小心点。 你那些话传出去,要是被宫里发落,那可是要大祸临头的!” “不,不可能……” 顾瑜的心脏剧烈紧缩。 她又疲累又心焦。 从小到大,顾瑜就最重名誉又自以为是,在江东享受惯了旁人的追捧。但自从来到京城,却一落千丈。 顾瑜最恨被人看不起。 这些取笑声无疑是推倒她心墙的最后一把力。 萧允翊也看不起顾瑜,什么也不跟顾瑜透露,她当然不知道刘嬷嬷不是萧允翊的亲信,而是陛下的人。 她更不知道,这是顾文君暗中让刘嬷嬷代为回复的。 顾瑜只当是公主背叛了自己,把她推出去一个人顶锅受罪。 笑声越来越大,男男女女环绕着,全都满目鄙夷,顾瑜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断了,她忘记了计划,忘记了布局,只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她没有骗人! 顾瑜急道: “我没骗人!顾家要向公主提亲,是因为公主早已经和顾文君有染,怕瞒不住才躲起来的!” 笑停了,说话声也停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吓至极。 顾瑜也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巴也失去颜色,只有一丝咬破的血迹。 第417章 顾文君的反击 这次,风言风语反而没有在明面上传开。 但私下里,对顾文君和允翊公主的议论可没有消停过。 都是年轻人,公子、小姐和书生们之间的话题源源不断。就算季家不安排人在背后推动,消息也发酵得非常快。 京城学坊和文山书院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学府。 那边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文山书院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还是王子逸发挥了散财交友的本事,最先得到一手消息,他径直找到顾文君:“现在说法又变了,顾瑜竟然说你和公主殿下……她就真的一点也不怕问罪?真是疯了!” “她不是疯了,是狗急跳墙。 有人质疑顾瑜借着公主之友的身份弄虚作假,顾瑜只能不断地用谎言来圆谎言。我只要稍微加以刺激,她就撑不住了,自己暴露问题。” 顾文君知道是她的计策起了作用。 但她也没想到顾瑜竟然这么经不起离间,这么快地就把萧允翊推了出去胡乱攀咬。一句“早已有染”直接就把堂堂公主殿下拖进了污水里,彻底搅浑舆论。 这个说法可比“两情相悦”的程度严重多了。 这样一来,哪怕真相没有澄清甚至更混乱了,至少也在顾瑜和萧允翊之间设下结仇生恶的种子,打乱了她们的合作。 王子逸感慨,佩服不已:“还是你聪明!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瑜把事情说得越严重越夸大,就越经不起推敲。只要我们抓住了话里的漏洞,用证据反证,就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王子逸连连点头。 他和秦宸都是顾文君在书院里交到的朋友,就算顾文君没有说出所有的事,他们也始终相信支持她,站在她这一边。 这也让顾文君心里十分动容。 但是旁人不知道底细,不了解详情,听到那些只言片语,就免不了将信将疑,怀疑顾文君是不是真的是那种情场浪子。 “你们听说了吗,顾文君早就得手了萧允翊公主……那是真的假的?” “我看是真的。公主从太后去世了一直就没有露面,说不定她已经暗结珠胎,所以躲着不敢出来!” “没想到啊,顾文君表面上看着那么斯文秀气,下手竟然这么快!这也让人惊讶了,公主殿下竟然就从了他?” “荒唐!有辱斯文,有辱先贤啊! 一个皇家公主如此不洁身自好,不守贞德,一个新科才子如此大胆包天,蔑视礼法,真该把他们抓起来,关进大牢!” “说不定皇上乐见其成,愿意成了他们的好事呢?” “呸!皇室能认这种丑事?公主要是真怀了孩子,那就是不明不白的私生种!换做以前,是要把她浸猪笼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顾文君真就那么好,好到让公主殿下甘愿献身?” 文山书院绝大多数都是仰慕顾文君的年轻书生,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对顾文君心怀嫉妒艳羡。 事情演变到现在,他们也都议论纷纷起来,各执己见。 不论他们是希望顾文君能娶到公主,还是想要看顾文君倒霉,但是男子们的看法在某一件事情上十分一致。 要是顾文君真的睡到了萧允翊公主殿下,那么即便招来了祸患,这也是顾文君的本事!可至于公主嘛,那真是被爱冲昏脑子,太不自重! 从古至今,就是男女有别。 保守封闭的古代,世人对女子的轻蔑、歧视是一贯持之的。哪怕那女子是公主,也会得到更苛刻的要求。 更何况是这种未婚有染的惊天丑事,简直能把士大夫们的肺管子气破。 若非萧允翊是公主,大家早就骂得更难听了。 不过这也没有让情况变得好太多。 眼看那些一表人才的书生们越说越没有分寸了,几乎要聊到萧允翊的床上私密,虚构那些暧昧细节。到了这一步,顾文君也不能放任下去。 “还请各位慎言!” 她直接大踏步走进去,打断了他们的笑闹。 “我已经澄清过好几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莫须有的,你们不信。现在连情事都传出来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些言论的荒唐吗? 你们都读圣人的书,都是识字写文章的才子,难道也要像那些愚人庸人一样,乐于编排这些是非?” 顾文君直视他们,从每一张脸上看过去。 她生得明眸皓齿,清丽俊逸,尤其一双眼睛,像是映着满天星子,漂亮极了。 被这样一双清亮透澈的眼睛注视,没有人能不自愧,况且众人才在前不久妄议妄论,确实有错。 顾文君一说,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虚。 毕竟他们多数都为顾文君的才华倾倒,也深深佩服顾文君年纪轻轻就能在科举中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绩,而且还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和公主殿下的倾慕,前途无量。 所以顾文君稍微出了什么变故,大家也最津津乐道。 其实仔细想想,公主倾慕顾文君还算合理,但抛弃皇室名誉也要和顾文君搞到一起,就很有些匪夷所思了。 顾文君又不是什么穷书生,破落户。 一个未来必定能官拜朝中的未来栋梁,又深得陛下的宠信,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指婚。公主殿下就算心仪顾文君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唉,是我们魔怔了。” “抱歉了顾首席,我一时冲昏了头脑,妄言诳语,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我自罚抄书三遍!” 不少人被顾文君点醒了,开始自省。 但也有早就看顾文君不顺眼的人不服反驳:“他们说你有是编造谣言,你说没有就不是了?” “就是!顾文君,你说你和公主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什么证据?” 顾文君反问:“那我和公主殿下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佐证吗?全都是左一句,右一句的杜撰假说,添油加醋。” “那可是你的姐姐顾瑜亲口说的,她就是你们两个做出那些见不得人事情的证人!难不成是顾瑜在骗人?” 顾文君正了正脸色。 她已经通过刘嬷嬷将公主和顾瑜划开界限,分开关系。 现在也轮到她顾文君和顾瑜、顾家划清关系。 “顾家从始至终都没有认我,到现在,我都没有进顾家的族谱。既然我都不是顾家之子,那么自然也不配做顾家嫡女顾瑜的弟弟。” 顾文君一字一句,说得严肃认真。 偏有人质疑:“真的假的?你现在都已经是闱元了,殿试在即,顾家会不认你?” “是啊,顾家现在想要认我了。” 顾文君坚定地摇头,“但他们一日不承认我娘亲的冤屈,我就一日不会回去。” 不认宗族,会被当做是不孝。 但是不认娘,那也是不孝。 顾文君抬出了自己的生母楚娘子,既然是为了娘亲不认爹,那就不好再用一句简单的孝敬来评判了。 挑刺的又反问。 “父母一辈的恩怨,也不能顺延到下一辈。 你说顾瑜那些话都是假的,难道你和顾瑜也有仇,她是想要报复你?” 顾文君却自顾自感叹道:“我会试拿下第一,顾家嫡子却名落孙山。自那以后,顾家就一直找我,想要认我回族谱。 但是我无法背弃我娘,这才始终和顾家僵持着。 谁知道就因为我不肯顺从他们,顾家就想到用一些旁门左道来逼我就范。顾瑜到处对我和公主的事说三道四,何尝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众人听了果然都沉默下来,连跳得最激动的也没法接话了。 王子逸就在顾文君身后。 因为场合,话题严肃,他不想影响顾文君就一直忍着没开口,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出头说话:“你们都被那个顾瑜给糊弄了!” “虽然公主殿下的头衔是很好听,公主又美又高贵,但当了驸马可就做不上大官了!你们想入赘还是想当官? 顾家和顾瑜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还想不明白吗?” “对啊!” “好狠毒的心思……” “而且这样造谣生事,迟早能给顾文君安一个不敬的罪名。”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 前脚,顾瑜在京城学坊树立的公主亲友形象塌了一半,后脚,她自说自话是顾文君嫡姐的身份也被拆穿,彻底倒塌。 信誉不再。 至此顾文君已经解开了局面。 她还留了手,大发善心地为萧允翊保存一两分体面,不想把一个女子的名节毁掉。 可她的好心,却完全没有被萧允翊领情。 甚至,公主还觉得大受耻辱。 “他竟然推得这么干净,和我牵扯,顾文君就这么不情愿吗?!” 比起计划的失误,萧允煜更接受不了顾文君的疏离冷待。她也是霸道的性子,哪怕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顾文君,也无法接受顾文君拒绝自己。 一个公主放下身段与其纠缠不清,对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和幸事。 顾文君却不想要。 但是,她萧允翊给了,顾文君就不能不要! 第418章 让谎话成真 见萧允翊情绪不佳,奴仆连忙安慰:“公主,顾公子澄清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名声着想啊,他又不知道公主的心思……” “你闭嘴!” 萧允翊厉声打断:“你以为顾文君是你这样的蠢货吗?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狡猾,怎么会猜不出来。 顾文君就是不想要这段强加的婚事。 他顾文君就是不想要本公主!” 公主耿耿于怀。 不怪萧允翊情绪如此激动。 正是因为顾文君这招里应外合的反击做得太漂亮,萧允翊和季家才惊觉顾文君其实并不是没有反应,而是早就开始筹划为自己解围。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是顾文君联合了陛下安插在萧允翊这边的眼线,以公主的名义对外和顾瑜割裂关系。 但是顾文君在这个时机,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出面否认,澄清效果一骑绝尘。 一番真心实意、开诚布公的陈情言论从文山书院传出去,一下子就拉拢了无数少年少女的心。 顾文君实在太会说了。 其实人人都知道,顾文君经历坎坷: 他从小被顾家抛弃,又背着娘亲的恶名,还屡次被顾家嫌恶打压,尤其是顾家现任夫人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清乐郡主,对顾文君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从前只听闻顾瑾顾瑜,谁知道顾文君的存在呀。 但是在顾文君成名以后,事情就反了过来,顾文君成为了比顾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名气还要大的第一才子。 整个顾家都被甩在了后头。 怎么看,也应该是顾家要对顾文君低头。 顾家不出来跳脚,顾家的儿女再卖个可怜,讨个好,或许大家还真的能当和事老,把过去种种忘了,祝愿顾文君和顾家能和好和睦…… 偏偏顾文君抓住了重点,直接将顾家的心机挑明,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顾家的真面目。 换做顾瑜的信誉被毁之前,这番话的效果可能还没有那么好,毕竟顾文君和萧允翊公主之间的纠葛确实不少。 可如今顾瑜被逼急了,连顾文君和公主苟且的话都说出来,其中的意味就彻底一变。 攻击性太强。 这时候顾文君再说清自己和顾家的关系,说一说自己的难处,自然会让众人改变立场,转而同情顾文君。 这些难,这些惨,可是真真切切,毫无弄虚作假。 与顾文君一比,顾瑜那些连话都不敢说清楚的顾家情谊,简直假得可笑。 顾文君本就是以才情出众,天资傲人闻名天下。从江东郡的郊外乡下,一路来到京城,又数次扬名,顾文君一步步为自己的名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至今,已经没有人再会蠢到质疑顾文君的绝世才华。 凭借顾文君的口才,想要说服人实在太简单了。 所以那些怀有险恶用心之人也只能从顾文君的品德下手。 但他们还是算错了。 即使季家和萧允翊十分重视顾文君的才能,然而顾文君的本事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他们想到了利用顾文君摆脱不掉、沾亲带故的顾家,还特意精挑细选,挑中顾瑜。 顾文君竟然也反过来利用顾家的苛待,从顾瑜这个关键入手,合纵连横地破了这场阴谋密织的险局。 实在超乎想象,实在令人拍案称奇。 连季家的一家之主季沛都不由暗暗叹服。要不是顾文君从头到尾都在反对他们,他倒是真心欣赏这个少年郎。 尤其是顾文君的回击,其实是留了一手的,更多的还是针对顾家,并没有顺势报复公主和背后的季家。 季沛深思熟虑许久,还是决定改变策略。 下人依言汇报了季大人的嘱咐:“公主殿下,季大人的意思是点到为止,既然顾公子心意已决,算计结亲不是为了结仇,不宜交恶。” 毕竟比起顾家那一帮彻头彻尾的废物,顾文君的价值更大。 更重要的是,陛下派来的刘嬷嬷都冒出头驳斥了顾瑜的面子,说明陛下那边是极其反对的。 季大人难免迟疑。 然而舅父季沛的话,萧允翊却不接。 “公主?” 属下才问了一句话,就被“啪”的一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允翊可不是柔弱无能的娇公主,她习武练鞭,也是按着皇子训练长大的。倘若她是男子,根本轮不到萧允煜当皇帝,早就被季太后和季家扶上皇位了。 所以她打人巴掌,抽一下子就能把人的脸颊打得高肿流血,甚至打倒在地上。 “多话。本公主正在想事情,你一问,就打断了思路。”萧允翊冷冷地逼问:“掌你的嘴,有异议吗?” “属下不敢。” 对方那里敢质疑,只能顶着一边红肿的脸颊爬起来重新跪好。 “你知道就好。虽然你是替季大人传话,但本公主想让你记住。你是母后留给本公主的人,不是季家的人。” 萧允翊一字一句地强调,她向来崇拜季沛,甚至比起母后,她更加尊敬这位舅父。但是母后死去,季家的反应实在轻描淡写,让萧允翊大失所望。 这一次,季家利用她萧允翊的名节和清誉做局,结果一番折腾,竟然想要轻飘飘地放弃。 这让萧允翊不得不细想,要是换做季沛的亲生女儿季卿卿,季大人还能像这样轻拿轻放吗? 反正萧允翊放不下! 她心如火焚,在几近沸腾的恨意和不甘之中灼烧。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所有人都盼望自己是一个男子,萧允翊也一向要强什么都想要争着做到最好。 母后生下她后发现是个女儿,就半放弃了,只有舅舅季沛还对她寄予一两分重望。 可当母后去世,萧允煜独揽大权,甚至威逼到季沛的头上。萧允翊明显感觉到季家的态度变化,季大人退缩了,他迟疑了。 萧允翊也不再天真,指望靠季家来报仇雪恨,查明真相。 墙倒众人推,人人都会投向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帝,而不是她这个丧母失势的公主。但是萧允翊怎么也想不到,连顾文君也不要她。 她知道,顾文君是皇帝先看中的,是皇帝钦点的。 可萧允煜那个杂种对顾文君怀着的尽是那些恶心肮脏的心思,低俗不堪,顾文君明明也是反感抗拒的! 和一个满脑子想着男色的阴鸷暴君相比,难道不是和公主在一起更好? 纵使她也抱有利用算计的想法,可她对顾文君是真心喜欢的。 她说过,她做过,她对顾文君没有任何掩饰。 然而顾文君的反击和拒绝同样清晰可见。 萧允翊咽不下这口气。 “季家不敢做,本公主偏要继续做!” 其实萧允翊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想要争什么。是争这一次的输赢,争萧允煜都得不到的人,还是要争顾文君的认可。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回头路了。 萧允翊拿出手下们递上来的东西,那是顾文君曾经在顾家留下的贴身衣物。萧允翊抓紧那廉价的柔软织物。 “既然顾瑜都说了,本公主与顾文君有染,那就让她说的成真。” 第420章 请文君入瓮 事实也是如此。 顾瑜并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听从萧允翊的话。 她如今可是只身一人在京城,这里没有任打任骂的丫鬟供她驱使,也没有背景深厚的爹娘能护着她。 就是那些在学府里端茶送水的婢女小厮,背后也各有得罪不起的主子。说不定其中就有被季家收买的人,顾瑜当然不敢随便使唤。 而她的家里更是靠不住。 别说京城不是江东,就算是打道回府安于顾家一隅,她爹两眼只盯着那个叫做柳柳的小妖精,想收一个小妾进房,她那娘又满心扑在没用的嫡子顾瑾身上,连女儿都顾不上了。 他们也只能给一些钱两上的助力,吩咐顾瑜把这件事做得让季家满意。 这笔钱其实还是季家给的,顾家这几年下来坐吃山空,连遭打击,明里暗里的进账早就大不如从前。 但是顾瑜可不喜欢将就。 为了往上爬,她恨不得把脑袋削减,吃穿用度,全都是指着那些京中的富贵千金们来的。 所以光是在京城学坊待着,每日吃穿用度都要消耗大笔的支出,还不算她现在病了的用药,更是不菲。 一笔应该花到整学期的钱,她用得非常快,几乎见底。 远远不够。 她甚至请不起好大夫! 可现在她不仅身子病了,名声也坏了,就连花费大力气建立起来的交际圈也是说散就散,连个声儿都没有。 那些巴结过顾瑜的小姐们生怕受到牵连,但凡是关于顾瑜的事,无论是送东西还是看望,都是能躲就躲,唯恐沾上边。 曾经频频示好的世家子弟,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来找顾瑜的,只有想要看好戏、找她茬的名门千金。 她们底气足得很,不怕出事。 是顾瑜自找死路诋毁了公主殿下,连顾文君都扬言当不得顾瑜的弟弟,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嫡女罢了,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还不是想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 然而随着顾瑜的病情加重,连那些想找麻烦的人都不愿意再踏进这间屋子了,就怕被传染上什么恶疾。 不知道那个李雪容又在外面编造了什么话,渐渐的,连送饭送药的婢女都不肯过来了,换成了粗使婆子。甚至,干脏活的婆子都不肯接手这些活计了。 学坊都几次三番地派人来劝。 “顾瑜,病了就先回家。你这病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反正你现在这样子也上不了课,不如在家里好好休息,调养身子。等好了再回来啊。” “你兄长不是也休学了吗?不如你一道……” 顾瑜几乎是尖叫:“不要!” 她最惶恐的就是沦为顾瑾那样的下场,剥夺资格,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那简直比让顾瑜死还难受。 “咳、咳!”一激动,顾瑜又连连咳嗽,就差咳出血了。 “我……我马上就好了,咳!” 学府的先生、师长们全都吓得往门外躲避,完全不敢靠近。他们互相看一眼,都是心有余悸。 不用查也能猜到。 她这幅样子,又正是被众人叫骂厌憎的时候,只要稍作添油加醋,就能编出“肺痨”、“传染病”、“绝症”之类的话。 哪怕都没有大夫来看过,众人也不敢赌啊。没人想要得重病,更没人想要为了顾瑜这样一个胡言乱语,造谣生事的歹毒女子冒险。 所有人只想着把她赶出去! 可顾瑜心里门清。要是她拖着这幅身子,和这样的名声回江东,等待着她的只有比顾瑾更加生不如死的日子。 “师长,咳咳!能不能……帮我请个咳咳咳!请个大夫……” 于情于理,顾瑜的请求倒也不算过分,只是想让学堂代为垫付一些钱。 只是她前面在京城学坊的种种做法已经失尽人心,所以是师长们的反应俱是一片默然,好生尴尬。 “这……” 教书先生也都是从读书、科举一路经历过来的。 只是他们在殿试前折羽而归,又没有强大的世家靠山,才选择了教书育人。他们也曾经怀着科举第一,官拜首辅的美梦。 而顾文君就是这些千千万万寒门学子的缩影。 顾文君都好不容易靠着自身的才华走到这一步,又得到陛下赏识,如今只差殿试临门一脚,顾家还要狠心地加以算计,实在是可恶可恨。 尤其是这个顾瑜。 看上去那么娇美温柔,优雅怡人,实际却包藏祸心,口腹蜜剑,宁愿冒着诋毁皇室的风险拖公主下水也要咬着顾文君的婚事不放,真是可怕。 因此,学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帮顾瑜。 但眼看学子们都要因为顾瑜的病闹起来,他们也不好真的放着不管。 一旦这些少爷、小姐真急了,可是会直接把顾瑜扔出门的,那样京城学坊对外的名声就更糟糕了! 本来他们现在就比文山书院弱了气势,可不能再弄出什么丑闻。 他们也担忧顾瑜真的死在这里,那就更晦气了。 “那这样,我们帮你找个大夫,然后写信给你家里,让他们来一趟,接你回去。”师长在外头商议一会儿,最终拍板决定。 这些事哪里能让顾家知道! 顾瑜忙不迭地打断:“不用了!” 情急之下,她连堆在喉咙处的咳嗽都咽回去,就是把嗓子磨得粗粝,沙哑得厉害。 这一次,她不敢再自作主张地改变计划了,一字一句,全是按照萧允翊公主那边递口信儿的说的。 “我想起来,我弟弟就会医术……麻烦师长帮,帮我找顾文君、咳!” 师长们都被顾瑜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你说什么?” 顾瑜之前乱说话的事情还没解决呢,要不是她在这个时间恰好病了,学坊还要惩罚一二以作警示。 结果现在,顾瑜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还在以顾文君的姐姐自居,实在是不要脸! “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这么缠着人,算计不够还想占好处的便宜是?” 有性子急的当场就要教训顾瑜,却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咳咳咳咳!” “咳咳咳!师长,咳咳,救我!” “咳!只有顾文君能救我!” 忍耐许久的咳嗽从顾瑜的喉咙里一鼓作气地爆发出来,似乎要把舌头都要咳出来,眼看那纤细的身子躬起来,几乎要伏在地面上,简直吓人。 先生们都被吓住了,又顾及身份性别,根本不敢碰顾瑜,连忙道: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找顾文君!” 等他们都走了,顾瑜才重新坐好悠长地吐了一口气,面色难看。 她病是真的,但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为了完成萧允翊的吩咐,把顾文君骗过来,顾瑜只能豁出去,连脸都不要,表演得再“凄惨”一些。 允翊公主都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 只等,请君入瓮。 第425章 公主殿下来访 “少爷,顾瑜真没病啊?” 离开京城学坊之后,阿武才问出口。 他亲眼见顾瑜咳成那样,又接连吐血,实在不像是简单的风寒。顾文君笑话道:“顾瑜有病呀!我不是说了么,她心里病得不轻!” 很快,顾文君收敛笑意严肃起来。 “你放心好了,要是真的有人传出肺痨这样极易感染的病,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立刻着手医治。 呼吸道疾病一旦发生传染,就很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我不会随意应付的。” 阿武连连点头,对顾文君的高瞻远瞩佩服不已。 京城学坊那些人怕得直接跑了,连人都找不到,更不用提接送顾文君了。可见这种病的威力之大,早已深入人心。 然后,阿武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那少爷,你为什么又要告诉顾瑜真相啊,还不如一直骗她,顾瑜为了让你治病,一定会更听话,说不定还能收为己用。” 顾文君先是摇头,“别,顾瑜贪婪自私,损人不利已,我可不敢用。 这一次,也就是因为顾瑜全程参与其中,我才想挑拨她反咬幕后黑手一口,让他们斗去,省得再把我拖进别的算计。” 随即顾文君又笑了一下:“我告诉顾瑜,就是想看一看她气得吐血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谁让她天天琢磨着算计我,真是烦不胜烦。 不给一个狠的教训,顾瑜是不长记性的!” 顾文君也不想一直和顾家耗下去。她真正的目的不是要顾家这群人死,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顾家的真面目,把他们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腌臜事全都公之于众,重新审判。 既然如此,她要整治顾瑜,也不会让顾瑜轻易的死了。 当然,顾瑜这次只不过是受了一些风寒没照料好身子,其实并没有得什么肺痨绝症,不会死的,早晚都会好过来。 顾文君如此耍了顾瑜一通,除了打压利用的目的,也想看个乐子。 阿武只是为顾文君愤愤不平,“顾瑜千方百计地算计少爷,现在就是被吓了一通,其实根本没病,感觉还是太便宜她了。” 顾文君笑笑:“顾瑜知道自己病得不严重,可外人还不知道呀。就算顾瑜和他们说,他们也不敢信。 你觉得顾瑜心里会好受吗?” 听完顾文君的解释,阿武眼前一亮。 对啊。 只要世人觉得顾瑜有病,任凭顾瑜怎么说,他们都只会把顾瑜当成病人远远躲着。要是顾瑜信以为真,也就只能恨恨接受了。 可偏偏,顾文君把真相告诉了顾瑜,那以顾瑜好逸贪大的心性,越清楚真相就会越不甘,越不甘心就会越痛苦。 这何尝不是一个教训。 阿武光是想到之后的景象,就忍不住拍手称快。 “少爷英明!” 顾文君唇边含笑,但是笑意却没有进入眼底。顾瑜已经废了一半,在京城留不久。 然而,顾瑜只是别人抬出的一颗棋子,顾文君知道,她要对付的人还藏在后头,没有露面呢。 “等事情全部解决了再夸我也不迟。”顾文君无奈道。 这些事情一波三折,反复无常。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被这么多算计牵绊住,奈何树大招风,木高易折。 今年科举中,顾文君出尽风头,抢占了所有读书人的威风,别人不可能不盯着她。 顾文君也只能督促自己小心谨慎,严加防范。只有早做准备,才能提前应对。 但这一局嘛,到底还是顾文君棋高一招,洞悉了对方的阴谋。 被顾文君这么耍了一遍,顾瑜不敢欺瞒,吐露的是实话。 随着顾瑜久病不起,萧允翊公主竟然真的从府里出来了,而且时隔太后之死多日后,第一次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来看顾瑜似的。 公主出行,浩浩荡荡。 即使在守孝期间,一切从简,公主的排场也会全部省去。 虽然萧允翊摘去朱钗玉佩,不施粉黛胭脂,但还是按着公主的规格穿着打扮,长衫罗裙,丝帛挂臂,尽显窈窕。 仆从们也是成群结对,紧随其后。 知道萧允翊公主的来意后,何止是京城学坊的一众学子惊呆了,就连那些师长们都不敢置信。 “公主殿下……是来探望顾瑜的?” 萧允翊抬高下颌,“有什么不妥吗?” “本公主之前在女子学坊时,就是顾瑜时常陪同,如今顾瑜生病,本公主当然要来探望一二。” 说完一段话,萧允翊又是一叹:“本公主知道,你们也与身边人一样,总觉得顾瑜故意讨好本公主,心怀不轨,但不论如何,顾瑜与本公主的情意做不得假……” 上到师长、教书先生们,下到书生学子、女学坊千金们,全都目瞪口呆,神情怪异。 他们不仅没有如萧允翊预料的那样惊叹感慨,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好像萧允翊来看顾瑜是一件错事,一件傻事、蠢事! 萧允翊说着说着,甚至有些说不下去。 众人的反应出乎萧允翊的意料之外。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萧允翊亲自来京城学坊看望,还不足以证明她与顾瑜的关系吗?为什么这群人的眼神里还隐隐透露出怀疑。 一段时日没有出府,萧允翊只觉得这些人的态度远不比以前恭敬顺从。萧允翊忍不了一丁点的怠慢,立刻沉下玉容,冷哼一声。 “本公主看完顾瑜便走,不会久留,麻烦先生、师长们带路!”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京城学坊出来迎接的人,竟然一个都不动,就是跪着的婢女小厮竟然硬着头皮停在原地,好像完全没听见萧允翊的话似的。 萧允翊的眼中闪过雷霆般的怒意,她蹙眉怒喝道。 “怎么? 你们是觉得母后去世后,就可以不把本公主的话放在眼里了是吗? 我是敬重京城学坊才喊一声师长,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本公主的话当成耳边风,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片沉默中,一道女声从人群里响起。 “公主息怒。” 是李家小姐出声了。 李雪容也是一脸惊慌失措,但还是鼓起勇气劝道:“师长们不是不从,而是不能从啊。那顾瑜得了见鬼的肺病,夜咳不止,连连咯血,可怖极了。 公主殿下身娇体贵,千万不能去看顾瑜啊!” 谁知萧允翊一看李雪容,更加气恼。她当然知道,就是这个李雪容为了刁难顾瑜从中作梗,坏了一盘棋,萧允翊立刻斥喝。 “荒唐!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肺疫,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夫都没有发话,你倒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三道四,说得比唱得还响亮。 之前也是你拿着本公主身边嬷嬷的信,尽把鸡毛当令箭,嬷嬷操心几句,你也到处说,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李小姐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讨好公主,不想全踩在萧允翊的雷点,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李雪容委屈不已。 她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看不惯顾瑜小人得意罢了! 再说,论起说三道四,祸害旁人的本事,谁比得上顾瑜啊。萧允翊要是骂他她这个,李雪容不服。 “公主,我没有乱说啊!顾瑜病得怎么样,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而且顾公子都已经来看过了,他碰都不敢碰顾瑜,要蒙着脸遮住皮肤,才给顾瑜治病。” 李雪容连连喊冤:“公主要是不信,那就后屋看看。喏,就在那里!” 刚听到顾文君已经在给顾瑜治病了,萧允翊眼睛一亮。她当然不在意顾瑜的死活,只是想利用顾瑜见到顾文君—— 然而听到后半截的话,萧允翊的神情顿时僵住。 什么? 顾文君都不碰顾瑜? 难道顾瑜的病不是按她吩咐装的,是真的病到这么严重? 公主殿下信誓旦旦的步伐,倏地停住。 即使李雪容已经指了方向,萧允翊也不敢再往前迈了。 她之前气势十足,步履矫健,连衣裙都带出猎猎风迹,此刻突兀地一停,差点没有刹住车,裙摆摇晃之际,荡出一个尴尬的幅度。 众人见此,想说又不敢说,想笑就更不敢笑了,于是只能忍着,神情更加古怪。 就说嘛。 公主和顾瑜,果然没有那么交好啊。 否则,公主岂不是个傻子! 第431章 萧允煜才是恶鬼 “陛下……” 顾文君轻喊了一句,但是因为惊讶,她其实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在她回过神之前,被那骑马闯进来的人拦腰抱起,一眨眼就从地上捞到了马背,放置在骑者身前靠着。 “陛下!” 眼前视角变换,顾文君才恍然惊醒喊出一句有声响的惊呼。 那金袍加身的男子一手环住顾文君握着缰绳,一手还持着刚刚射出过一根箭的弓,他身形挺拔神容俊美,顾盼间眉宇飞扬,不是当今陛下萧允煜,还能是谁。 萧允翊见到他,宁愿把自己嘴唇咬破也不肯再叫痛,打着寒噤地吞下了难以忍受的强烈痛楚。 但那些世家子弟,千金小姐们一看到皇帝,就如同见到了救世的圣人,连忙跪着扑上去叫喊:“陛下,陛下救命啊!” 萧允煜挥了挥手。 身后的斥候们在外面解决完公主府的仆从,就将丫鬟婢女、书童小厮们放了进来,一群人鱼贯而入,扶起各自的主子。 此时,里堂已经一片混乱。 且不说之前公主怒而发泄了一通,将地面都打出了裂缝,现在被皇帝一箭射穿了手掌,鲜血在地上流了一地,极其可怕。 众人见获救,连忙紧闭嘴巴,移开视线,不敢多说一句,更不敢多看一眼。 萧允煜也发话:“公主劫持京城学坊一众学子,意图不轨,把她拿下,听候发落!” “萧允煜你!” 被箭矢钉在地上的公主殿下在剧痛中瑟缩,听到萧允煜一声下令,她猛地抬起头,“你是故意的……难怪你一直隐忍不发作,原来就是等着这个!” 皇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冰冷至极。“萧允翊,你不安于室,野心过甚,朕之前念在你丧母之痛,不予计较。 谁知你竟然还想要祸害学府子弟。事已至此,即便你是皇室公主,朕也不能容你了!” 公主的脸色煞白一片,整张脸都湿了,只能苦苦支撑,连连冷笑:“是我想祸害他们,还是你?” 痛到一定程度,萧允翊都不再自称本公主。 她对着皇帝反问:“明明是你想要拔除世家体系,是你恨他们,是你恨母后恨我,恨季家! 是你想要毁了我们所有人!” “开口要杀他们的人不是朕,是你。”皇帝轻抬下颌扫过一眼,即使他没有冷笑只是平静的叙述,还是让萧允翊感受到胜利者的轻蔑,倍感耻辱。 痛苦从被箭矢射穿的手掌传到四肢,贯连百骸,全都涌入萧允翊心里。她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开始发抖。 “原来你一直在暗中监视……” 萧允翊死死地盯着马上的人,尤其是对方抱住顾文君不放的手,萧允翊牙齿一咬,在唇边磨出了血迹。 “你果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听到我和顾文君的事,你是不是食不下噎夜不能寐啊,你一定愤怒极了。萧允煜,我能做的事,任何一个女子都能,唯独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她噗嗤的大笑,神经质的抽搐着。 但这句话也确实说中了皇帝的心思,萧允煜五根手指并拢,握紧了弓箭,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陛下。公主失血过多,再不包扎会休克濒危……”顾文君按了他一下,想要挣脱下马,却被萧允煜的手臂拦住。 公主也不要这卖好! “顾文君!”萧允翊在肉体的剧痛中惨叫,失败与屈辱的痛苦一并折磨着她,把萧允翊真快逼疯了。 这一刻,公主只剩下恨意和不甘支撑着强弩之末的挣扎。萧允翊道:“你就这么喜欢装好人?我真恨你这幅样子,你要是更坏一点,我就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顾文君听不得这些话。 她伸手紧握住陛下的手臂,皇帝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侧开身子,让顾文君翻身下马,跑到萧允翊身边蹲下。顾文君正想要先清理伤口,萧允翊却一咬牙,用另一只手撑住地翻了个身,自己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瞬间,血色喷涌,萧允翊呜咽着闷哼一声。 顾文君不顾萧允翊手中拿着的那一根尖锐箭矢,连忙拿出自己的丝巾去堵受伤手掌上的血窟窿。 但是马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举起弓,搭了一支新的箭,直直瞄准了萧允翊,以防公主又发疯作乱想要对顾文君下手。 然而,萧允翊什么也没有做。 她并没有打算反手劫持顾文君,而是任凭虚弱无力的身子地倒在了顾文君的怀里。半截手掌鲜血淋漓,染红了裙子,也染红了顾文君的长袍。 萧允翊气若游丝地说:“你不用救我,已经这样了,活下来也没意思!” “公主,你这又是何必,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何况这一切原本就是编造出来的误会,只要解开就是了,到不了这一步!” 顾文君重重一叹。 不论之前的恩怨情仇,现在她眼中只看到一个受伤的患者。她忙着为萧允翊包扎伤口,萧允翊却不配合。 “你说得倒轻巧,人言可畏,要是像老鼠一样偷摸苟活,又算什么活着!”说完,萧允翊又自嘲。 “呵,也是我想要利用这个算计你,现在轮到我被人耻笑怀疑贞洁,这是我应得的,这我认。” 顾文君按压伤口,萧允翊痛呼了一声,“唔!” “但本公主不认他!” 萧允翊恨恨地举起手里那支箭,指向皇帝,“顾文君,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皇兄的计谋。 从头到尾藏在幕后的人是他,是萧氏皇室的天子,他就等着这一刻好诛拿本公主——你看看他的弓箭,他的马,他的骑兵…… 他早就准备好了!” 萧允翊在顾文君怀里痛骂:“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决定好要安一个罪名给本公主了。 他这样谋算本公主,一定还会这样谋害季家……” 说到这里,萧允翊又悲怆不已,竟然流出了眼泪。 皇帝亲自出宫,大张旗鼓地闯进京城学坊。难道季家没有收到任何一点消息吗? 季家明明知道萧允翊来了京城学坊,却迟迟不见半点踪影。连之前安插在京城学坊里的人都消失得悄无声息,没有露面。 这足以证明,在露出颓势的公主,与手握大权、气焰极盛的年轻皇帝之间,季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这原本是季家出的主意。 想要借着顾文君来维系皇家的关系—— 兜兜转转到最后,却是季家先一步放弃了,丢车保帅,生怕被皇帝找上麻烦。一盘棋下完,所有人都损失惨重,唯独陛下威风凛凛,声名大涨! 可想而知,经历这一番变故,京城学坊的学子们一定对陛下感恩戴德,崇拜不已。 萧允翊反倒成了仇人的踏脚石,成了青云梯! 她不甘心。 “顾文君,我知道我狠,我坏。但我只是恶人,萧允煜却是个恶鬼,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公主挣扎着说。 顾文君见她拼命想要说什么,终究心软,低下头,让萧允翊可以在耳边说话。 下一刻萧允翊就举起了箭,将尖头反过来对准了顾文君和自己—— “噗嗤。” 皇帝眼神一凛,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一松,随即毫不犹豫地射出第二支箭,直直穿进公主的心脏。 萧允翊手中握着的箭矢松开,滚落到了地上。 血尽数喷溅出来,洒在顾文君衣袍,染出一片红。 萧允翊虚弱道:“你看,萧允煜……就是畜牲,他会下地府遭报应的……” 然后,萧允翊撑着最后一口气,尖叫起来。 “皇帝杀了本公主,是想要灭口!因为他想要顾文君当他的娈宠,而不是臣子!” 第435章 有的好看咯 书院的学子们却不知道皇帝的真实心思,还以为陛下是福灵心至,体恤读书人,俱是心神震动,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为萧允煜作诗写文章。 要不是依他们的身份,还不足以和当今帝王对话,早就自荐为陛下引路了。 至少目前,文山书院也只有一个顾文君,堪堪得了陛下的青眼。 师长程鸿问察言观色,心中涌出几分思量,他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顾文君是文山书院的首席,就让他带陛下逛逛。 如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陛下多担待。” 论才情论名望,顾文君本就是文山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首席。纵使一群人都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让陛下记住自己,也没底气和顾文君争。 没看见皇帝都送着顾文君回来吗。 这样另眼相看的厚待,就算是师长程鸿问也不曾享受过。 陛下多看了顾文君几眼,多和顾文君说了几句话,都被书生们记着呢,纷纷羡慕不已。 当然,这群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要冒出头和皇帝陛下搭话,是不敢的。 君不见这位皇帝陛下年轻气盛,相貌俊美,五官深邃锐利,身材又高大挺拔,四肢修长,矫健有力,将一身金色龙袍穿得潇洒,气概非凡。 尤其是那五爪金龙,印在他身上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口含玉珠,眼露锋芒,更显金贵。 何况这位陛下也不是在宫中精心照养长大的,那是握过剑弯过弓,自然也是杀过人,砍过头的。萧允煜之前暴戾的威名赫赫,早已深入人心,谁不敬他怕他,尊崇中总是多了几丝畏惧。 程鸿问说了让顾文君带路,陛下这才勾了勾唇,露出笑意。 无人敢有异议。 顾文君无可奈何,便带着陛下去了她往常居住的小院。程鸿问和几个师长跟在一旁,皇帝的亲卫则驻守书院之外,只进来了两个远远缀在后头,以防万一。 萧允煜才不管其他人住的什么地方,是金屋也好是破洞也罢,和他无关。 一到地方便指名道姓地问了顾文君的住所。 看他是打定主意要看,顾文君也只能说:“陛下勿怪,在下近日在京城学坊和书院之间来回奔波,疏忽了打理内务……” 顾文君出门时哪里想得到皇帝会来,根本没有准备,屋子里也没有好好清扫。她难得扭捏起来,还想对萧允煜劝几句。 可惜他们在文山书院。 这可是天下读书人中最向着皇帝的一派了,就算忌惮暴君,也是谨遵督促、教化陛下的理念,绝无二心。 顾文君的师父程鸿问就在一旁,怎么可能拒绝陛下,见顾文君想阻拦还暗瞪了一眼,为陛下便指了方向。 “陛下,这边请。” 萧允煜嘴边噙笑着颔首。 他无需动手,自有下属推门,萧允煜迈步进去,看到一方澄净通明的屋子,眼中的幽暗才稍微淡了两分。 虽然简陋倒是样样齐全,没有缺损,倒是没有苛待。 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看着顾文君,就连顾文君现在身边的阿武也是宫里出身,掌握了顾文君的一切动向。 皇帝知道,顾文君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可文山书院到底全是男子,哪怕分屋住着,也总是不便。 以前萧允煜只想着保住顾文君的安危,不会想到这深入的一层。然而现在他心里生出了一些疑问,自然就想得更多了。 等萧允煜进来后,手下又去推窗,让他能更好地观赏。 住宿的地方,七步就能走完,倒也不需要看多久,萧允煜却仔细地看了一圈,开口:“文君倒是一向喜爱干净。” 皇帝竟然喊顾文君的名字! 这是多么大的宠信啊! 连文山书院的院长程鸿问都差点按捺不住神情,眉毛扬起眼睛一亮。跟着的那些师长们就更是震惊,暗暗咋舌。 顾文君以后真是不得了啊! 看起来,文山书院终于要在顾文君这一届扬眉吐气了—— 突然,萧允煜注意到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到窗户旁边,指着支撑出去的杆上挂着的白布道:“书生们的衣物,就晾在这里吗?” 这种内勤细节,程鸿问就不知道了,由另外一位师长代为解答。 “一般会有小厮负责清洗衣物,后山有块空地可以晾晒。要是不想放一起,学子们也可以晒在自己屋里……” 而顾文君,早在皇帝看到那件物什的时候就已经僵住了。 她现在需要的布条可不少。 裹胸穿戴的,还有来月事时垫在两腿之间的……用量极大。而且顾文君还都不能假手于他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清洗,更换,收拾。 连阿武都不能随便进来。 可是顾文君一时意外,就让萧允煜再一次看了个正着,而且还带了一帮人! 她感觉整个脑袋都像是烧起来似的,只差一捧火苗子就能点着。 顾文君用尽全部的力气才遏制了自己的情绪起伏,尽力不露馅。她按着语气,故作平静地解释:“这是包扎治病用的,不好和那些衣物混在一起……” 师长们恍然大悟,没有多想。 可是萧允煜却留了心,他身中蛊毒,虽然算不上久病成医,但也常常和大夫太医打交道。在认识顾文君之前,萧允煜就受过不下百次伤,他当然认得什么是医用布。 这些白色的布料细密柔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止血治伤用的。 而且。 萧允煜又想到,他似乎不止一次在顾文君身上看到这些白布了。一次顾文君的衣襟松开…… 他心中转了数个念头,心潮涌动,面上却半分不显,说了几句就带人出去了。这是顾文君的住所,萧允煜霸道至极,又怎么会让一群外人在那里停留。 当然,他也不打算让顾文君这样住着。 剩下的地方,萧允煜也还是做面子地看了看,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最后夸了一句。 “师长谦虚了,文山书院明明十分周到,连书生们的日常起居都考虑到方方面面,朕甚是欣慰。” 众师长都是一脸喜意,只觉得陛下体贴入微,不仅看到了科举成绩,而且也看到了书院在幕后其他的辛劳。 要不是都顾着那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简直想要磕头谢恩了。 萧允煜又隐晦提出一些建议,均是关于隐私、安全性的问题,文山书院照收不误,全都应下。 这时候,就算萧允煜说,让文山书院开放收女学生,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连教书先生们都喜悦动容不已,书生们就更加激动了。一国之君,不仅亲自来了文山书院,而且还停留了这么久,这对他们来说,也是面上添光的大事。 一番谈话下来,宾主尽欢。 只有顾文君坐立不安,希望陛下赶紧离开回到宫里。 至于京城学坊的师生们,就没有么幸运了,他们不仅没有享受到皇帝陛下难得善解人意的亲和一面,而且还要接收世家各族的审问和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李家首当其冲。 “公主殿下当真因为逼婚不成起意杀人?” 李家的小姐眼上已经涂了药,无法睁眼,但还是不能歇息,被祖父母,爹娘架起来一通逼问。 李雪容委屈的点头:“千真万确,我就是因为目睹了这一切,才被允翊公主恼羞成怒打了。 她还说要杀了我们所有人!要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女儿连命都没了!” 李家众人情绪也是奔腾起伏,忽而惊吓忽而感慨万分。 “那陛下说了什么吗?” “陛下交代了,这件事就以顾瑜病情有染处置,不得对外泄露。”李雪容想到那副景象,也是两股战战,依然惧怕不已。 “那公主可还活着?”李家人光是听着也提心吊胆。 李雪容也不确定:“最后是顾公子救治了一番,女儿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李家叹道:“这顾文君当真是少年英才啊!这么大的事情,他都能临危不惧,想必一定让陛下印象深刻,难怪独得青眼。 公主殿下想算计到他头上,也不奇怪。” “可公主触犯如此大罪,不死也是废了,那么季家是不是完蛋了……” “也不一定,季家还有一个嫡女在后宫当贵妃,到底是离陛下近水楼台,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嫡子进了殿试,要是发挥出色,说不定还能翻盘。” 这时,李雪容想起公主那句疯话,她咽了咽口水,到底不敢说出来,何况那说不定只是公主发疯的呓语。 她闭着眼睛含糊道:“陛下英武,但不近女色,贵妃恐怕也没用。” “那季家岂不是只剩下一条路——殿试比拼,和顾文君争!” “之后的殿试,好看咯!” 第436章 陛下是不是对你 各世家们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番争斗,纷纷提起一颗心。 而外界却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仍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稳中有升。 在百姓们看来。 京中最大的新闻其实是皇帝先后亲临京城学坊,文山书院。有这作对比,允翊公主闹出来的动荡轻而易举就被压了下去。 对外只道是学坊有一个女学生得病了,宫里重视,这才摆出了一些大阵仗。 皇帝着重提到:幸亏有顾文君不畏病疴,不计前嫌地伸出援手,为两所顶尖学府搭出一条互通有无的桥梁,这让陛下都不禁深深感叹。 听说皇帝又下令改制,出了一些草案。陛下的意思是让两边互相学习优点。京城学坊不能只重视授课传道更要注重育德。 文山书院也应该学习京城学坊的包容,开设女学班,普及世人。 先不提这些改革策略引起了多么大的反响,又被多少老古董们抨击斥责。但至少陛下让世人记住了一点。 原来当今圣上萧允煜不只是一个会杀人诛九族的年轻暴君。陛下的心里是有天下读书人的,他在乎社稷栋梁,他在乎国朝民智。 这对所有志在朝堂的书生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喜事! 他们管不到陛下以前做了什么恶事,只寄托于陛下未来会是一个重视人才,提拔青年的有为明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挤入那朝堂,一展抱负。 随着陛下在文山书院关心书生们起居的事迹传出去,反而还成为了一桩美谈,变成佳话。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顾文君。 人们完全忘记前段时间是怎么揣测她和公主殿下的风流韵事的。但凡亲眼看到陛下对顾文君丝毫不加掩饰的关切,都不会疑心这背后是不是另有原因。 这绝不可能是因为顾文君要和皇室勾结才有的热切。 更不可能是因为其他龌龊。 陛下的真挚、恳切毫不作假,更没有半点心虚,坦然相待。要知道,那可是曾经杀人不过点头地的萧允煜啊! 就算是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见了都忍不住动容,连连感慨:“陛下当真器重于你,你一定不能让陛下失望。” 顾文君只能应答称是。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她便十分乖巧,程鸿问问什么,顾文君便答什么,没有一丝隐瞒。 但是程鸿问作为她的师父,却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夸了一番年轻君王的所作所为,随即话锋一转,反问顾文君:“就是陛下如此器重,都有些奇怪了,倒不像是看待未来的重臣这么简单。 那日陛下来文山书院,说是为了今后的臣子,可依为师看,只是为了你。” 顾文君的心中一凛,俊丽生艳的容色都沉寂了几分,肃敛收正眉眼。 她向程鸿问解释:“师父,之前出了这么多的事,陛下也是担心我。” 程鸿问摸着胡子冷哼了一声。 “陛下担心你,怎么不担心其他人!你倒没出什么事,那些京城学坊的公子小姐们怕是吓得不轻,一连休了好几日没有上课授业。 陛下对你,当真是太好了!” 程鸿问虽然老但不傻,他一眼辨出陛下对顾文君十分不同,加上他毕竟岁数年长,吃过的盐比年轻后生吃过的饭都多,对中间的蹊跷起了疑心。 他看着自己的徒弟,一袭月白衣,一张雪玉皮,两只星辰眸,一抹朱红唇,端的是举世无双,美色绝伦。 要是再长下去,必将祸国殃民! 从前程鸿问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东西,他满眼只看到顾文君的谋略,志向,惜才都来不及,哪里会考虑别的。 可现在顾文君的前途不愁,倒是另一桩人生大事让程鸿问这个师父操心起来。顾文君的家世不好。 那顾家只会添乱,毫不可靠。 也只有程鸿问能担负起为顾文君说媒相妻的职责了。他打心底里将顾文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十分上心。 可是顾文君接连拒绝了当朝首辅大人的独生嫡女,又果断解决了宫中公主殿下的婚事算计,简直油盐不进! 程鸿问都不信邪了。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难道还能找出更富贵,更好的吗? 偏偏顾文君说过,有心上人! 这下,程鸿问陡然一激灵,他仔细一想,惊觉顾文君从没有说过到底看上了哪一位女子。他甚至不知道,徒儿心仪的到底是不是男子。 再看顾文君这倾国倾城的过人美貌,程鸿问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些猜疑。他只能试探顾文君。 但顾文君要藏,就绝不会暴露任何破绽。 她平复情绪,冷静道:“陛下的器重浩瀚如山,正因为陛下如此护着我,所以我更要摘得第一状元,才能不负所望。” 这话是程鸿问爱听的。 他总觉得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分争名夺利的锐气和野心。不想当将军,怎么做好兵? 不想当大官,那入什么朝堂! 心怀天下和发展自身并不是完全冲突的。程鸿问也是对顾文君给予厚望,才紧紧看着,生怕这好苗子毁了。 程鸿问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把心放在正事上就好,切莫耽于情爱。” 顾文君笑道:“师父之前还要为我说亲,现在却反过来劝,这叫什么事儿?” 听到这话,程鸿问也是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 “为师还不是为你操心!” 然后程鸿问又叹道:“之前怕你孤单一人,屋子里冷清,后来为师听着那些风言风语,发现你倒是不缺爱慕者,是为师多虑了! 为师还得反过来盯紧你,免得你被这滚滚红尘带歪了。” 顾文君神情自然,似乎没有异样,还笑了一下。 “师父想多了,文君心中只有一人。无论能不能和那人在一起,我都不会忘记本心,一定会督促勉励,更进一步。” 程鸿问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顾文君松一口气,程鸿问又杀了一个回马枪,猝不及防地开口:“那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心上人,不能在一起吗?” “我!” 程鸿问脸色沉下,喝问:“顾文君,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不出后面的话,只能以手指往上点了点,以代天子。 “师父!” 顾文君打断程鸿问,她不可能再无动于衷,眉头紧蹙,直视程鸿问。“文君知道师父在想什么。我只能说,师父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 程鸿问差点被这发非所问的话气死,“你不敢回答,那意思就是真的和陛下——?!” 顾文君却没有被师父的怒火压倒,她一鼓作气,反过来质问:“难道在师父眼中,我顾文君就是以色侍人才能让陛下另眼相看吗?” “这……当然不是。”程鸿问最喜欢的就是顾文君的灵气,怎么会否认她的才情。 “那师父又在担心什么?” 顾文君道:“我钦慕陛下,是看到了陛下的治世才能,看到了陛下的隐忍不易,更想要为陛下效力。 而陛下器重我,也是想看重我的才华,为陛下所用。一切发乎情,止乎礼。 我与陛下分得清,难道师父还分不清公私,辨不明是非吗?” 程鸿问被她那张嘴巴堵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得伸出手指都对不准顾文君。 他想了又想,还是憋不出驳斥的话。 最后程鸿问只能负气甩出一句:“好,你伶牙俐齿,你能言善辩,为师说不过你。 但是顾文君,摘得科考状元是你说的,为国效力不掺私情也是你说的,你要是做不到,那就别当为师的徒弟了!” 等程鸿问离开,顾文君才堪堪卸下伪装的面具。 她脸色苍白,额角沁出阵阵冷汗,柔弱得让人心疼。 允翊公主的疯话到底应验。 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思越来越明显,昭然若揭,只差被有心人点明,他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尤其是顾文君,她能当少年才子,但能做一辈子的男儿郎吗? 第437章 季家应对 顾文君的担忧不是毫无缘由的,允翊公主那些疯话是故意说给那些世家的少爷千金们听的。 公主恨透了皇帝,她就是死也不想让萧允煜好过。 虽然顾文君巧舌如簧,当场就圆了回来,但到底还是被有心人听了进去。 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好不容易从那日突变的危机中逃脱出来,都纷纷告假在家中,既是和长辈通信,也是想要避开风头。 季家反应最快。 在允翊公主被按罪名拿下后,就立刻召回手下,调整计划,装出一份安分守己的模样。 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损失惨重,折了一位皇家公主。 季家嫡子季诵远不甘心极了,“爹,陛下直接派人闯进京城学坊,还将允翊射伤,陛下根本就是想杀了她! 这合乎法规吗?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 虽然季诵远和允翊公主也并不亲近,但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 如今公主几乎被废了,相当于季家断去一臂,季诵远自然气恼。 满盘计划功亏一篑,不仅没有算计到顾文君,而且还被年轻的陛下反坑了一把。季大人何尝不是怒火中烧,气恼于胸。 只是时局已变,他必须沉住气。 “允翊犯傻,她那日威胁的可是一众世家名门子孙后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个高官大臣。皇帝派人闯进去是救了他们的孩子,他们打的命根子! 那些朝廷命臣,王孙公爵感激陛下都来不及,你以为他们会在乎皇帝动手有没有触犯宫规吗?” 季大人季沛生得鹰视狼顾,眉目锐利,为人更狠戾,他知道萧允翊是犯了所有世家的大忌,留不得,于是一早便决定放弃她。 现在允翊公主生死未卜,连个处置下场都被压下了下去,没有公布,季沛却只是淡淡道:“是我对允翊期望过高,宠坏了她。 谁想她竟这般不听话,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自作主张,确实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眼见父亲脸色阴云密布眼神更是冰冷,季诵远不敢再说起允翊公主,连忙低下头。 “爹,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季诵远也察觉到形势十分不妙,心里发慌。 他自出生起便享着季家权势滔天的优渥,长大后更是养尊处优,坐拥名利。整个京城到处都是想要巴结他的人。 论实际上的地位排名,年轻一辈中,皇室之下,就是他季诵远。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季家会没落。 他爹是户部尚书!他姑母是太后,他姐姐是贵妃娘娘,他表妹是公主殿下! 这富贵泼天! 可偏偏,他们一家子都是皇帝的仇人。季家的权势越大,陛下的政权就越小。 现今太后死,公主伤,贵妃幽禁半个冷宫,连季大人户部尚书这个位置都难保住了。局面一反从前,轮到萧允煜掌权,季家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季大人伸手按在季诵远的肩膀上。 “远儿,为今之计,只有你在殿试上拔得头筹,才能为季家挽回一线生机,你必须撑起季家。” 这情形,季诵远仅仅是金榜题名还不够,他必须成为第一名! 季诵远巴不得如此。 他在家中多日从来一刻悠闲玩乐,之前败给顾文君的事仍然让季诵远怀恨至极,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再与顾文君一较高下,争回那口气! 当然,他们之间的仇已经不止那一次下药算计了。 季诵远抬起头,生得是一张如玉公子的相貌,只是眼神里充满恨意。“爹,你放心,这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输给顾文君!” 他并不是只知道享乐纵情的纨绔子弟。进了殿试的人并不多,俱是才华横溢学识汪洋的俊才,然而季诵远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眼中能算作对手的,只有顾文君一人。 季诵远有自傲的底气。 毕竟季诵远的品性再恶劣,他也是京城学坊无可争议的首席!要不是他被当众看到和顾瑾的那桩丑事,也不至于在家消停这么久,让顾文君出尽风头。 季大人提醒:“你有决心很好,但是不能小看顾文君,他可不光是个漂亮书生,心思细密手段果决。 顾文君不仅从这场算计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把允翊拖进万劫不复之地,就证明了他的本事。是我低估了顾文君。” 公主最后疯成那样,是萧允翊性格要强刚烈使然,也确实是名声尽毁,走投无路的绝望了。 季诵远听他说顾文君,皱了皱眉。 季大人一向要求严苛,连季诵远都不曾受过父亲这样的夸赞,季诵远便有些不服:“那还不是因为陛下向着顾文君,有皇帝当背后的靠山,顾文君当然有的是办法。 那日允翊出面召见顾文君,陛下后脚就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互相联系的……” 听到这里,季大人也沉吟道:“陛下真是太器重顾文君了。” 说起这个季诵远抱怨连连:“是啊!从顾文君来了京城,陛下已经破格嘉赏了多次! 从金银珠宝,到名誉声望,再到科举闱元,哪一次不是只为顾文君格外开恩? 爹,我之前就说过这不公平。要不是全天下都看着。陛下说不定要跳过殿试,直接点顾文君为状元了。” 季大人先是说:“殿试虽是陛下做主,但还有满朝文武在,只要你能压过顾文君,陛下做不出徇私的事。” 季诵远又忍不住担忧:“可是萧允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重臣,孩儿就怕他们迁怒与我,而且那皇帝只会更偏心,比起我这个季家子,他一定更喜欢顾文君!” 这句话看似只是季诵远想表达自己不占优势。 对于其他竞争对手,季诵远自然不在意,在考场上碾压过去便是。只是要与“天下第一才子”的顾文君再较高下,恐怕真的只能在伯仲之间区分。 万一季诵远只是多赢一点,陛下偏心,还是能把状元给顾文君。 但就是这句话,却让季大人季沛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季沛的眼神沉了沉,他换了语气质问自己的嫡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少绕弯子,直说!” 季诵远面色一哂,他知道瞒不过季沛。可他担心爹不接受不相信,才没有直接说。 “爹,允翊说陛下把顾文君当脔宠,而不是重臣!依孩儿看,这很可能是真的……” 季大人冷冷地盯着他:“你倒是清楚这档子事!” 这档子事,自然包括了季诵远看上顾文君的美色想要暗中下手,却被顾文君调换了药,让季诵远和那没用的顾家嫡子顾瑾滚到了一起,还被京城学坊当众捉奸出尽洋相。 季诵远咬牙:“爹,那确实是我脑子发昏,猪油蒙心!孩儿知错! 但你想想顾文君对女子如何,连公主倒贴也避之不及,再想想陛下对姐姐,就算陛下是不喜季家女,那宫中其他妃子呢? 陛下也是碰都不碰!” “你是说陛下对顾文君——!” 季大人先是怀疑地看了看季诵远,顾文君貌若女子,确实有绝色之姿,他儿子肯定是对顾文君有别样心思的,但是皇帝有没有就不一定了。 “允翊的话可能只是为了报复,不一定是真的……” 季诵远急急道:“不管这是不是真的,都可以说成真的!” 季大人立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是有样学样,又想算计一出,这是把顾文君和允翊公主改成了皇帝陛下。 此举虽然冒进,倒是更有效果。只是一定会触怒陛下。 但看陛下的态度,也是绝不会和季家有回旋余地了,那还不如捏造一个把柄,才能与陛下对峙。 “爹,你不是想让孩儿拿状元吗?” 季诵远催促,他想到那第一的名号也是呼吸急促,野心勃勃,他期盼至极,连眼睛都红了。“这就是能让季家长盛不衰的保证!” 听罢,季大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他道:“我知道了。” “爹!” 季诵远还要说,却被季大人压了下来,“你放心,爹心中有数了。你只管考虑殿试,其他交给爹。 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那暴君人人称赞,顾文君又刚洗清名声,要算计皇帝和顾文君,还得等一个时机。” 第438章 捉拿顾瑜是问 季家自然有顾虑,如今正是陛下大权在握的时候,无人敢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再闹出什么胡言乱语。 那允翊公主,和顾瑜的下场都还历历在目,谁敢再乱说皇室的是非? 何况现在人人称颂陛下体察书生学子,终于有了明君的模样。一时间,世间竟皆是对陛下的称赞。 这时候,说一句陛下与顾文君之间不清白,更不会有人信了。 之前宫中一直放任谣言散播,是为了引蛇出洞,给幕后之人挖坑。现今事情已成定局,皇宫便出面大肆严查。 公主殿下的事情还没热闹多久,就飞快地消停了。上头下令,搜查那些意图不轨污蔑皇家清誉的人。 既然嚼舌根的都被抓了,民间百姓是相信关于顾文君那些事都是莫须有的诽谤了。 正好同窗秦宸的叔叔做差役,一直在京城中巡逻,秦宸托他盯梢那些花钱找小孩、说书人传播谣言的家伙。 那宫里的命令刚下,秦叔叔便交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列名单,抓了不少的人赃并获,倒是立了大功,马上又要升职! 这件事落到其他捕头眼里,羡慕不已,都说他是大难不死才有后福。 众人纷纷奉承,说他或许能成为下一任总捕头 秦捕头心里清楚这些其实都借了顾文君的风光,不敢冒然接下功劳,只能憨厚地打哈哈应付。 但还有不少人却为另外一位巡捕,齐成发齐捕头愤愤不平,毕竟他的能力更加优秀,怎么就被那个老黄牛比下去了。 谁知道,齐成发不仅没有一点嫉恨,反而还对秦捕头十分热忱。只有齐秦二人心知肚明,这又是顾文君的作用。 实际上齐成发也是顾文君的人,所以他更不会排挤被顾文君一手搭救出来,又扶植上位的秦捕头。 眼见顾文君又得了陛下的赞许。时隔许久,陛下对顾文君的另眼相待不仅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越来越多,甚至直接在众人面前表示,恩宠极盛! 这样一来,齐捕头心里更加火热了。 既然投于顾文君手下,他可不打算只指望着总捕头的位置,齐成发有一身的本事,只归缩京城衙门,也太过窝囊了。 这抓人的功劳虽然都归在秦捕头身上,齐成发却对这件事十分上心。还想要逼问出幕后主使,向顾文君顾公子展示自己的能力。 只可惜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勿信了谣言,其他的一点也不肯透露,大概率是有更大的把柄在幕后人手中。 那追究到谣言的源头,不就是那貌美心毒的顾瑜么! 京城衙门满大街小巷的抓人,连好几个学府都盘问了一遍,严词警告不要再传话生事,就是绕过了顾瑜,倒不是对顾瑜格外开恩。 而是因为顾瑜的病! 为了把公主大闹学坊的事端压下去,对外的说法都是病情缘故。这一下子,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瑜得病了! 京城学坊容不下,衙门里也不想平白无故收一个麻烦的“病患”。 那牢房虽然隔开的但是就紧挨着,又闷又湿,极其容易发恶疾。要是抓顾瑜过来审问,万一要是在衙门里传开病,还会殃及差役、官兵,更加棘手。 而且这顾瑜也不是寒门女子,且不说顾瑜是清乐郡主的女儿,到底是顾文君同父异母的姐姐—— 虽说顾文君早已经言明自己和顾家断绝关系,但毕竟是顾文君给顾瑜看的病,不顾僧面,总得顾忌这佛面。 衙门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执行命令的尺度。 齐捕头倒是开窍了,他没有等上司想,而是想办法托人给顾文君送了口信。这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也是这件造谣案子里的话事人。 顾文君的回话也很简单,交代了一句:“顾瑜的病并无大碍。既然宫中下令严查,那就按令查。” 这下,齐成发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找到京城学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顾瑜早就不住在那学坊了,而是被劝退赶走了。 师长们脸色难看道:“顾瑜已经不是我们京城学坊的学生了,莫要再提她!” “之前确实是顾瑜搬弄是非,败坏学坊声名。但是我们已经加强管教其余学子,勒令他们守口如瓶,遵义守信。 没了害群之马,今后京城学坊不会再有这种糟糕的风气……” “我们已经写信给了顾家。何况我们不仅帮顾瑜去求文山书院的首席,还给顾瑜找了安身的住所,是仁至义尽了! 此后,京城学坊与她,再无关系!” 京城学坊把这些时日来丢脸吃亏的阵仗全算在了顾瑜的头上,极为不满。在一众师长的眼里,要不是顾瑜折腾这桩事,又怎么会有后来种种? 连受惊请假的学子们都回来了,顾家却还迟迟没个信儿,那京城学坊也不可能让顾瑜一直赖在这不走,想尽了办法把人送出去。 齐捕头没辙,又辗转找到郊外的院子。 到了地方,他人都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通乱七八糟的摔东西声响,还伴随着喑哑的咒骂。 “他们竟然把我赶了出去,那群畜生,狗眼看人低。咳。将来,我可是要给陛下做宠妃的,他们这样得罪我,迟早会后悔的! 我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那女声音时高时低,夹杂着一点轻微的咳嗽。 齐成发迈步进去才看清里面的景象,惊愕地往后退了退。这院落位置偏远,但胜在空间大,东西样样齐全,也不算苛待。 可是顾瑜却弄得一团乱。 她从小就是被人伺候长大的,一旦离开婢女下人,就完全不懂料理生活起居。就算手里有钱,也不会用,更何况现在还不剩下几个钱。 这病是好了差不多,人却快埋汰没了。 一个消瘦的人影陷在椅子里,她连头发都没有梳理好,一半扎成髻,一半垂下来,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几日没有沐洗,显出一种油腻的拧巴。 加上她怒气冲冲,五官张开,眼神发癫,嘴唇干裂,再好的相貌也会衬得丑陋粗鄙。更何况周围一片狼藉,还隐隐有一种许久没有清理打扫产生的古怪的气味,简直让人作呕。 齐捕头连连后退,还是忍不住捂了口鼻。 也不知道是不是婢女吓跑了,总之屋子里头只剩下顾瑜一个。 齐成发不敢相信地问:“你……是顾瑜?” 顾瑜看见他穿着差役官服,反而脸色一亮,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是,我是顾瑜,你是京官? 大人,是不是陛下让你带我进宫?” 齐成发是真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外面都说了,陛下是因为关心我的病,才去了京城学坊的!陛下知道我,陛下在乎我!” 顾瑜说起陛下,眼眸含春,俏脸绯红,只可惜这扮相脏乱,不仅没有美感,反而显得小丑作态。 说着,顾瑜又咬牙切齿,恨恨道:“陛下明明是想来见我的!偏偏那群人把我拦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告诉我,只管自己去前头挣脸面。 尤其是那顾文君! 他倒是打着给我治病的幌子又得到了赏赐,却连一个面也没让我和陛下见到,当真歹毒!” 顾瑜说到激动处还攥紧手,“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什么好处都让顾文君占去了,我呢?那些明明应该是我的!” 顾文君可是齐成发背后的主子。他哪能让顾瑜继续诋毁,直接呵斥打断。 “住口!” 齐捕头道:“顾瑜,你之前到处散播公主殿下的谣言,诋毁皇室名誉,现在还不知谨言慎行,宫里已经下令严惩闹事者。 本捕头就是按令来捉拿你是问,你可知罪!” “什么?”顾瑜明亮的神色一僵,倏地变得灰白,“不,不可能的,陛下明明知道我病了……” 她过于错愕,脚一软,踩到自己之前摔碎的东西。 那尖锐刺进她的鞋,顿时便流出血。 “啊啊——!”顾瑜大叫起来,痛不欲生,却被齐捕头误以为是想反抗,直接压住胳膊捉了起来。 “痛啊,放开我!要是陛下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第460章 传起男男风声 顾文君听到首辅大人的告诫,心里也是一凝。 张首辅这番话其实就是在暗示顾文君什么都好,唯独缺少一些男子气概,才会屡屡被人造谣生事。 尤其是殿试上,季诵远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百官面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劝顾文君阳刚强硬起来,自然是想为顾文君好。 可她不是男儿郎,而是女儿家,又怎么阳刚得起来呢? 但顾文君面上只能苦笑,应下道: “是,首辅大人,文君一定尽力加勉自身。”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娘娘腔”的莫须有罪名,她也只得应下了。 张御正又提点了几句,就让她去内阁整理一些文案、折子。 初入内阁,肯定是要从杂事做起,顾文君的头衔说得好听是翰林学士,其实就相当于是张御正的秘书助理,做一些整理文件之类的基础杂活。 顾文君也并非心高气傲之人,听到吩咐,也乖觉地去做事情。 哪怕不是张御正给她指派的任务,只要是上级吩咐,她也一并都做了,而且相当仔细耐心,才一天下来,就让内阁各个大学士印象深刻。 有同僚感慨:“真是一个好苗子,陛下把顾文君安排到你身边,也是有心了,他是能当大任的。” 如今顾文君被安排在张首辅底下做事,顾文君得了夸赞,张首辅的面上也有光。 嘴上还得谦虚道:“少年状元,容易飘,被太捧着他,多骂骂。” 这谦虚带着满满的炫耀意味,换来好几道无可奈何的眼神。 还有胆子大的打趣道:“唉呀,这小学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张大人的东床快婿了,我们可不敢骂。” 外人看来,张御正都接受了由顾文君接任自己的职位,那么这个顾文君肯定是要娶张御正家的女儿的。 只有张御正自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斥了几句,让底下人不要玩闹丢了分寸。众人纷纷应下,忙做鸟兽散了,张御正叹了一口气,淡去了脸上笑意。 到第二天、第三天。 张首辅就对顾文君严厉了许多。 他倒不是怨恨上顾文君了,只是旁人都在猜测张家和顾文君的关系,张御正不能让外人误会徇私包庇。 这时候他亲近顾文君,才是害顾文君。 老狐狸心里面都门清怎么回事,来找顾文君安排额外的工作,都是逗一逗这个晚辈,也是想考验这个未来的首辅接班人。 偏偏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还真以为顾文君得罪了张首辅,连带着其他大人也都生出厌恶,这才频频找麻烦。 尤其是那些同级的学士,更是对顾文君暗暗嫉妒不已。 他们是在朝廷里熬了许久,又托关系送银两,好不容易才挤进内阁的。 可顾文君呢,一入朝便封了翰林学士,就算只是一个初级,也是凌驾在一众人之上。之高,让人侧目。 对顾文君这种风头太盛的新人,翰林学士里的老人们难免拉帮结派的聚集起来。 顾文君忙活,他们不仅不肯解答、帮忙,还故意把自己的活推给顾文君。 “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学士,劳烦你多受累了。” “你年轻力气多,不如帮我们分担一点,这也是器重你啊!” “是啊,顾学士。你就当积累经验,多做一些。” 顾文君见状笑了笑,说:“这个嘛,我得先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 各位同僚们要是对职务安排有疑问,不如请示首辅大人,让他来重新安排?”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众人看她被那些大人们支使得团团转,还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谁知道并不是个软柿子。一时脸色讪讪,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还是顾文君低了梯子,帮他们下台。 “我知道各位也是为我好啊,只是文君受不起这么多的爱戴,愧不敢当。” 不少人都感到不好意思。 内阁之中的官员们渐渐也明白顾文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懂得了分寸。 但那些心思狭隘的,就只剩下满腹牢骚。 “不就是个新科状元吗,那只是纸上功夫,年纪这么轻,能有多少经验本事。” “顾文君也就是会些花言巧语,哄得陛下开心罢了。 到了内阁,可不一样,首辅大人不会惯着这种家伙!看,上头那些大人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 他们背着顾文君议论起来,从头到脚地点评。 “瞧那作派,对上级就点头哈腰,对我们就不肯听话了,真当自己是陛下亲信呢!” 旁边的人立刻转了转眼睛,接话道:“只是亲信哪里够啊,没听过那些传闻么,这顾状元就喜欢戴花打扮,说不定,人家是真把自己当成娈宠呢!” “哈哈哈!” 他们哄笑成一团,连其他声音都听不进去。 “各位。”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没引起注意。 “咳咳,各位学士!”直到语气加重,这帮人才停下笑声,然后他们才看见顾文君竟然毫不避嫌地直接过来了。 刚才还嘲笑得好不快活,现在脸色就好不难看。 “顾文君,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当差办事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你……都听到?” 顾文君脸色不变地点头,让对方大惊失色。 这几个都是翰林学士中最懈怠、散漫的家伙,也只有在背后咒骂的本事了。她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自然谈不上生气。 她站到面前,反而是他们心虚慌乱,溃不成军。 顾文君还没说什么,这群人就彻底慌了,不打自招:“我们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去大人那里告状。” “对,首辅大人最讨厌的就是把小事闹到台面上!” 说多了,又找回了底气,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就对顾文君强硬起来。 “顾文君,你自己作态扭捏,就别怪旁人议论。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之前你和陛下都传出了那种事,要是在内阁当差久一点,指不定要和首辅大人传出丑事了……” 眼见他们越说越过分,顾文君却始终抿着浅笑,并没有动怒。 这时,外头传来一句怒斥。 “混账!” 打断了里面的热闹。 “本首辅倒是不知道,内阁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帮只会搬弄是非、议论闲事的废物饭桶!” 这群人听得脸色惨白一片,他们骤然回过头,就看见张首辅带着几位内阁大学士站在外面,不知道听了多久。 顾文君此时笑了笑:“各位,我之前就是想提醒你们,首辅大人来巡视。” 她摇摇头,满脸遗憾:“可惜你们偏不让我说。” “你!” 然而他们根本无法和顾文君理论了,因为张御正已经满脸怒气踏进来,斥责道:“内阁不养闲人,要嚼舌根就回家去!” “不不,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大人,我们错了,饶了我们一次!” 没人理会那些求饶。 要是这些人赖着不走,马上就会有侍卫过来押着他们离开。 首辅已经决定革除他们的职务,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反倒是连日来任劳任怨的顾文君,在这次的巡查中得到了最高分,碾压一众同级官僚,甚至比上级得到的分数都高。 众人看得心惊胆颤。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排斥顾文君,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顾文君竟然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就把那几个屡屡找麻烦的人给逼走了。 其心思计谋,堪称可怕! 这样的状元郎,当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短短数日。 顾文君便在内阁上下级都建立了自己的威信,震慑住了不少人。 连张首辅都夸她:“这次你做得很好。” 没有找人告状没有叫喊诉苦,更没有制造更多事端,利用犯事者的蠢让他们自己载坑里了,兵不血刃! 实在是妙啊。 不过。 首辅大人提醒顾文君:“之前似乎没有这样的风声,最近却突然传起……咳,你的私事,要多加当心。” 顾文君也皱起眉。 随着她越长大,越容易暴露女态。 问题是,造谣她的性取向,议论成风,又是什么时候掀起的? 似乎有人在暗中推动。 第461章 烟花巷柳 顾文君心里有疑问,便立刻着手去查。 她如今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又入了内阁任职翰林学士,虽然事务繁杂琐碎,连上朝都还没有资格,但也有六品官职在身。 大小是个官,有了芝麻点大小的权力。 不用陛下,不用阿武,顾文君也能自己调遣、安排一些人手。 而且眼前就有线索明摆着。 首辅张御正前不久才怒发冲冠,从内阁里赶走了一批不干实事的闲人。 那群人到处求天告地,哭爹喊娘地找人帮忙。内阁严厉,何况张首辅说一不二,不大可能留情,他们已经不希冀回内阁。 只是想托关系,给自己在找个去处。 可被内阁革职,其他部司也是不大愿意要的,京城是不能留了,很可能就是发配到其他地区去,万一要是到边疆,那下场就凄惨了。 他们就是为此跑上跑下。 张御正当然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只想让他们早点滚出去,免得碍自己的眼。 内阁中各个同僚也是对他们避之不及,生怕沾上这些“害群之马”,牵连自身,也让首辅大人不快。 反而是被他们针对的顾文君伸出了援手。 “顾文君,你当真愿意帮忙?” 对方不敢相信,面露怀疑。 顾文君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对方蹬鼻子上脸,她也敲打了一番。“我能做的也不多,也只能在调任征询意见的时候帮你们说一些好话。” 曾经自视甚高,对顾文君爱答不理的老油条们低眉顺眼,一个劲儿地说。 “你愿意说一句好话就足够了。有你这位状元做担保,我们说不定还能调配到附近的州府。” 这被革除之后的日子不好过,简直天差地别。 以前亲近交好的官员,忙不迭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冷漠疏远的都还算好了,更有甚者翻脸无情,落井下石,恨不得再踩上好几脚,直接把他们踩掉官藉,打回白身。 像顾文君这样愿意雪中送炭,搭把手的,实在难得,属头一个。 尤其是他们之前还对顾文君百般奚落,各种挖坑推卸责任,对比起来,真是难看。难怪人家是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一来便是内阁学士。 而他们却—— “唉!顾文君,是我们对不住你。” 顾文君笑笑,她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更不会。她主动找上这群人,也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为了打听消息。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就是好奇,怎么突然说起我似女子,好男风,难道我真这么不像男子?” 顾文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 众人被问到当初嘲笑取乐的话,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顾文君直接问:“应该不光是因为季诵远在殿试上的话。” 要是顾文君没提帮忙的事,他们咬死都不会说,但现在都指望着顾文君提携,巴不得她能帮忙,众人也瞒不住。 有人先交代:“其实……我们也是闲暇喝酒时……听别人,嗯……说的。” 这语气支支吾吾,一看就有问题。 顾文君蹙眉:“喝酒?” 然后她看这群大老爷们面色微红,神态扭捏的做派,顾文君灵光一闪,直言不讳:“你们喝的是花酒?” 对面这帮人有的抓手,有的低头,就是不敢直视顾文君。 从才干能力,到人品德行,样样对被顾文君打击了遍,简直是体无完肤。 他们羞愧得就差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觉得没脸面对顾文君。 但换句话说,这些传闻是在烟花巷柳之地流窜的。 这次,倒是换了个路子。 顾文君心中暗暗冷笑。呵呵,看来幕后之人也知道,如今各个世家谨小慎微,肯定不敢再议论宫里朝廷的事。 所以不找世家子弟,名门学子,而是选择浪客妓子那群底层的,制造事端。 但凡把故事编造得活色生香一些,就能在青楼酒肆风靡盛传! 想到这里,顾文君的脸色顿时一沉,变得难看。 顾文君都不需要细想,也能猜出,这种故事会怎么描述她。 那帮被革职的人见顾文君神色变了,还以为顾文君是嫌恶他们喝花酒,他们生怕顾文君会在其他官员那边说,连忙说道。 “就那么一两次,我们不是那种拈花惹草,只知道玩乐的浪子……” 顾文君哪在乎这个。 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嗯呢,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文君很快打发掉这群家伙,开始思考这次要怎么应对。 到消息来源还不够,她还得去实地看一看。 思来想去。 顾文君还是决定偷偷看一眼。 说起来,她倒是一直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临近黄昏,顾文君换掉了官服,穿上一身寻常的长袍,打算选一家出名的京城青楼瞧一瞧。 她心细如发,当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去。现在顾文君的名头之盛,上到八旬老翁,下到三岁小儿,全都知道。 自从状元游街后,京城人人都认识她这张脸了。 就是她远远地从青楼门口经过,都会被拉住纠缠不放。而且第二天一定能传出状元郎不少的情事。 所以,顾文君特地给自己换了一张脸。 隔了许久再次捡起易容的本事,倒是有种温故知新的感觉。顾文君在脸颊上填了许多,铺平了五官,瞬间泯然众人,变得世俗普通,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依旧。 以防万一,连她的小厮阿武都换了打扮。 阿武在旁边劝着:“少爷,你真的要去啊?” “我不是和你说了,现在风声不对,这个情况有点问题,肯定要好好查一查。”顾文君清了清嗓子,还想调整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有问题,但不需要少爷自己去查,派我去,或者其他人去就行了!” 阿武急急道:“那可是青楼!” “怎么?” 顾文君当然知道阿武在急什么,还不是怕她刚封官,就得罪当今的皇帝陛下。她故意打趣阿武,反问:“我连看一眼都不行吗?” 阿武被她弄得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去咯。” “诶!” 阿武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刚刚结束公务的翰林学士一起,乔装打扮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他们也喝花酒去。 到了地方。 顾文君倒是开了一些眼界。外面车水马龙,只是热闹,在京城的闹市也不少见。 但真正到了青楼里面,又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豁然一新。 不知道是铺了什么,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寒冷。 所以那些女子们也穿得十分轻薄,衣衫微透,酥胸半露,到处都是红艳的唇,雪白的肉,一片春光。 因为主仆两人易容得相貌平平无奇,穿戴也很普通,倒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老鸨只是简单招呼几句,便让人领他们去二楼。 顾文君一边跟着走一边打探:“这里除了陪酒,唱曲,还有什么花样吗?” “有的,有的!” 带路的压低声音:“这里有最新的话本子。” “切,这算什么新鲜玩意。”阿武只想让顾文君离开这里,他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出声:“茶楼还能听说书呢,你这变成卖书的了?” “我们这的可和外面那些不一样,是只有这地才能听的。” 对方语气暧昧,笑得意味深长:“要是客官真的想看呐,姑娘们还能演给你看,再加一倍钱,姑娘们能和你一起演!” 顾文君已经明白了。 他们这里有小黄书和春宫图! 推销的话还没说完呢,对方又接下去说,意有所指。 “要是客观不喜欢女的,我们也有俊俏的相公!” 等等。 顾文君突然想到什么,眉头蹙起。 这故事中的主角该不会是—— “啊~皇上!臣知道错了。” “好啊你这小状元,当真会勾人,今天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路过的房间里传出一些声响。 这下连阿武都反应过来,神情大变。 这,这! 岂有此理! 第462章 “欺君犯上!” “大胆,你们敢扮这种戏,这是欺君犯上!” 阿武怒斥完,那负责带路的龟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兴奋起来道:“对咯,客官,你等等,后面很快就‘犯上’了!” “啊啊啊~” 里面一阵响动,还有摩擦声,似乎是翻了个身调换位置。 还真是‘欺君犯上’。 只不过啊,是身体上的‘冒犯’。 “无耻!” 阿武气得咬牙切齿,嘴巴里“咯咯”作响。他双手紧握成拳,只等顾文君一声令下,他就冲进那个房间,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狠狠揍一顿! 顾文君的脸色也不好,一下子白,一下子红。 她原本以为最多就是流传黄色评书、段子,不成想,这家春楼里不仅图文俱全,连活春宫都有! 这要不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顾文君都不信! 顾文君也冷下声:“你们就在皇城边上,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种事?不怕有人捅出去,把你们整个地盘连锅端了吗?” “那你们尽管去说!” 那龟公反而得意洋洋。 他趾高气扬道:“你们进来了,就是客人,要是举报我们,也得把自己带进去。客官,何苦闹到这个地步呢? 还不如放下这件事,一起乐呵呵。” 他上下打量顾文君的身板,取笑了一声:“楼下的漂亮姑娘那么多,也没见你感兴趣,反倒是一听男的声音,就停下脚步。 怎么着,这位客官,是不是更喜欢俊俏的相公呀?” “对我家少爷放尊重点!” 阿武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挡在顾文君面前,怒目而视。 龟公却不怕,只是说:“放心,我们对客官们是一千个一万个尊重。只要你们有钱,让我们怎么着都行,叫什么都行!” 他戏谑问:“你想当状元郎,还是皇上呀?” 阿武真想一拳头揍过去,但让顾文君扯了一下袖子,无奈地停住了。 顾文君使了个眼色,示意离开再说。 这里都是对方的地盘,一旦闹出事,很容易被团团围住,风险过大。 龟公惊讶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眼珠子一转: “原来你们是一对的,那就来对地方了!”他还特意看向顾文君:“看你这样子,这位少爷是状元。” 这人还比了一个小拇指,向下指了指,暗示什么一目了然,y邪至极。 阿武忍无可忍,正要出手教训,却见转瞬间一枚暗器飞射而过。 “咻”的一声擦过脖颈。 龟公的话戛然而止,他头一歪,猛地砸倒在地。 阿武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紧绷:“是谁?出来!” 这只能说明,暗中还有别人! 阿武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他看清楚插在地上的暗器标志,阿武又懵了,“这……这是。” 顾文君顺着阿武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记号。 她先是怔然,随后无一叹,哭笑不得。 又是陛下的暗卫! 对啊。 这里是京城,是皇帝的地盘。 萧允煜原本就是通过掌控各大青楼酒肆,安插哨站来布局自己的势力,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他会一无所知就怪了! 可是,陛下为什么还这样放任呢,事情都传到内阁了! 顾文君还在想,隔壁房间紧闭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暗卫走出来把倒地的龟公拉起来,拖到旁边处理,完全没有避着阿武和顾文君。 “!” 难道。 真的陛下也在里面? 顾文君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一动就直接冲进了门里。她倒要看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戏码,能把皇帝都吸引过来! 眼看自家少爷进去了,阿武也想要跟着,却被那暗卫拦下。 阿武抓耳挠腮好一会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门又重新闭合。 他只能暗暗嘟囔:“少爷都已经当上翰林学士了,再升个官就能在朝上见面了,陛下怎么偏就喜欢上这种把戏呢。” 先是夜里幽会。 现在都玩到青楼里了。 也不觉得害臊! 房间里却是不同的景象。 一进来,顾文君先看到一张酒桌。吃食餐点,样样齐全,温酒一壶,已经开了盖。杯中盛了一半,明显是有人喝过。 但是桌边人却不见了。 顾文君再抬头,就看见一张屏风竖在中间。 那屏风是半透的,一眼就能看到两道交叠得密不可分在后面纠缠——就是他们发出了那些声音! 一个身影高大威猛,一个身影纤弱偏瘦。 顾文君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觉得大脑一懵,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整个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难道其中一个是陛下吗? 等顾文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屏风跟前。 只要绕过去,就能完全看见了。 “啊~” 那浪声根本不带停的,就算又进来了一个顾文君,也毫不影响。 顾文君都想啐一声。 她心里一拧,一咬牙,迈步走过去。 无论是不是她都得亲眼见个实。 然而顾文君还没有走到,就被一道力气从后面扯住,顾文君毫无防备,稍微用力,她便连带着往后一倒,栽进了后方人的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包裹而来,把顾文君紧紧围住。 “急眼了?” 耳边的笑声低低的,只可能是萧允煜! 顾文君一阵错愕不已。 她再抬头,屏风前还是那两道身影,一个也没少。这说明,那不是陛下! 萧允煜低下头,对顾文君挑起眉,“怎么,连朕都认不出来?还是说,你这么不信任朕,觉得朕看得上这些玩意?” “我……” 顾文君语塞。 然后她又很快反应过来,面红耳赤道:“那陛下还不是坐在这里观看!” 萧允煜睨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来这里,朕就是为什么来这里。” 这真是把顾文君的话给堵完了。 她也没有告诉陛下偷偷来的青楼,自然也不好指责萧允煜为什么来这种地方。事实证明,这里明显有问题! 屏风后面的人还不停下呢,嗯嗯啊啊个没完,让顾文君听得羞涩不已。 见她受不住了,萧允煜挥了挥手,让屏风后面的人收拾下,撤了。 这里到处都是皇帝和新科状元的情趣故事,他们如此称呼“陛下”和“朕”倒也没有惹来什么注意。 何况还隔了一道屏风,谁也看不清谁,用不着顾忌太多。 而萧允煜之所以特意放了屏风,就是不想看到太多,免得倒了胃口。 他不过是好奇背后的人到底安排了什么好戏,才点了一出,听一听热闹罢了。原本萧允煜是毫无兴趣,意兴阑珊的。 谁想顾文君却偏偏撞了进来。 心上人一来。 那些暧昧桥段突然就在萧允煜的心里活络起来,让他也隐隐兴奋起来,连呼吸都不由得加重了。 尤其是抱在怀里,温香软玉,柔弱无骨。 即便顾文君是易了容的,萧允煜也是一见她就认出来了那双漂亮出尘的眼睛, 这一刻,她五官平庸,面色蜡黄,完全是一副普通男子的相貌。 但落在萧允煜的眼睛里,仍然是一位绝世美人。 他忍不住凑近。 男子的气息急促、灼热,烫得顾文君耳朵发麻酥软。 “文君,朕点了一出‘欺君犯上’,偏被你打断了。”他低沉一笑,“这后半部分,要不由你这个状元郎亲自来?” “陛下!” 顾文君浑身一僵,连挣扎都忘记了。 第463章 “朕不该心急” 萧允煜压下来。 那张脸近在眼前,深邃俊美的五官本就深刻分明,紧紧逼迫之下更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那双狭长的凤眸一片幽暗,只倒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影子。 这次不是在京城的城墙上,夜色朦胧。 而是在屋内,灯火明亮。 顾文君甚至能从陛下的瞳孔倒映中看清自己的脸。 她看到,那是一个平庸得毫无特色的男子,是她的易容扮相。 是啊,她现在扮的男的! 平日里扮的也是男的! 不过是寻常的男子与翩翩美少年的区别。 陛下来这里看,来这里听,甚至还想要邀请她顾文君一起——莫不是真的喜欢男子? 可她,不是男的啊! 顾文君倏地从羞涩迷茫的怔楞状态里清醒了过来,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抬起手,下意识地收紧自己的衣襟。 她担心身份暴露。 等一切了结,她自会坦白所有的秘密。可现在,顾文君不能堵上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去冒这个险。 她是怕了。 怕的事情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件。 万一陛下发现她的真正身份,却大失所望,会不会更加恼怒,更加怨恨? 萧允煜紧紧拥着她,修长有力的手臂缠上来,不留任何缝隙地贴在顾文君的背、腰、臀。 顾文君能感觉到陛下的手,还在往下。 因为顾文君伸手挡住了领口和胸前,萧允煜便试图攻其下路。 这让顾文君既羞得面红耳赤,又紧张得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直视萧允煜。但她又不能不阻止。 “别!” 顾文君只是轻叫了一声,萧允煜便立即止住了。 因为那声音轻柔、颤抖,并没有那一夜的欣喜和欢愉,只有惶恐、不安与抵触。萧允煜从是人心险恶的宫里杀出来的,他当然分得清欲拒还迎和拒绝。 他把怀中人放在心尖上。 但凡顾文君稍微皱一下眉头,萧允煜都要忧心许久,何况她现在害怕了。 萧允煜没有任何迟疑,直起上身,凝眉注视着怀里的顾文君。 他压着异样,低声说了一句:“文君,不要怕。朕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逼你。” 顾文君都与他亲吻过了,明显是动摇倒向了萧允煜。 萧允煜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犯傻。 他要的根本不是顾文君的身子,而是顾文君的心。 只不过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萧允煜难免也会有冲动的想法。 毕竟他自生下来便陷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中,成长至今,他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子,就是以防算计。 他也从未肖想过这种事情。 直到他这一把血里浸泡的凶器遇上了顾文君,也终于开刃见光,化为绕指柔。 之前顾文君是百般不愿,抵触至极,萧允煜就算想要强迫,最终也是舍不得,只能罢了。 现如今顾文君总算敞开一半心扉,萧允煜只觉得苦尽甘来更渴望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心上人。 光是见着顾文君,萧允煜都会心神动摇,向往不已。 何况是肌肤亲近地贴着。 萧允煜这才忍不住了唐突。这出口调戏还不够,皇帝还上下其手,轻薄顾状元。 即便这衣裳不脱,宽带未解。 这一幕也比这楼里面学演的桥段还要香艳得多。 毕竟这皇上是真的皇上,状元郎也是真的状元郎,自然精彩! 但是顾文君急急叫停,萧允煜也只能作罢。 “文君,是朕唐突了,不要气。” 说完,萧允煜平复了一下热意,小心翼翼地扶着顾文君站起来。 顾才子体弱气虚,被这么一折腾,早就软了身子,必须依偎在陛下身上才能站好。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才退一步,便两脚发软地晃了一下,还好萧允煜牢牢地护着。 顾文君只能抓着陛下的手臂支撑自己。 “我没有生气。”她摇摇头,终是说不出内心真正的担忧。 萧允煜却敏锐地察觉到顾文君的神情不对,他放在心上,细细想了一遍,自以为明白了顾文君想什么。 皇帝温声解释:“放心,文君,朕没有把你当成那种取乐的腌臜玩意,那些个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连声承诺:“是朕不会,是朕心急了。” “无论如何,也不该选这种地方,确实轻贬你了。”萧允煜认真思过,悔悟自省。 “下一次,朕……” 他说到一半,打住了“皇上与状元郎”的趣味扮演,改了说法:“下一次,我会郑重对待。” “还有下一次?” 顾文君又是无奈又是羞恼,更多的还要道不尽说不明的担心和顾虑。 她嗔了一口,连忙转移话题。 “陛下,你还是想想正事!” 顾文君说:“这事情古怪,陛下可不要被带偏了,只看到乐趣,忽视这背后的阴险和危机。” 萧允煜也正了脸色,沉吟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从古至今,y乐情事便一直是人之本性,相关的图画、文字总是在暗中流通,十分走俏,屡禁不止。 这也不是光下令禁了,就能去除掉的。 那幕后之人从下九流的这一处门道入手,绝对是花了无数心思。 尤其是对方竟然能在皇帝眼皮底子下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不可谓不老谋深算。这人绝对在京城根基极深,权势甚高。 顾文君先是疑心:“难道又是季家?” 然后她又很快否认:“不,季家还做不到那么神通广大,这也不像是世家会用的手段。” 这种出格的做法,必定是喜好收留三教九流、江湖神通的人,才能想到。 顾文君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萧允煜道出:“是敬王那个老东西,不肯安分” “朕知道,皇陵寂寞冷清,是关不住敬王太久的。”萧允煜冷笑一声,“就是想不到,他会这么迫不及待,偏在这个时候制造事端。” 顾文君听出了萧允煜的言下之意。 敬王下手得太快了。 作为一个政斗失败灰溜溜赶出京城的王爷,他对京城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顾文君和萧允煜才被季家子捅出来,敬王的人便来了。 “确实,太巧了。这肯定是有人传递消息。”顾文君也想到,“是季家!” 除了他们,其他世家不会,也不敢一口咬定顾文君与萧允煜的关系。 “他们竟然如此!” 顾文君也生出恼意:“早知道,陛下就该好好惩治季诵远。” 她这个从来崇尚仁政的,倒为陛下难得的宽容鸣不平了。 其实萧允煜在顾文君屡屡劝告后,是有留手的,并没有从前那么杀伐果决,残酷冷血。 他倒是做不出原谅仇人的事,但是依据赏罚,公私分明,秉律处理,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季家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凡是低于状元名头的都不肯接受,更觉得陛下处处针对。 要是他们不那么折腾,萧允煜还能在改制时容忍、宽泛一些。 偏偏季家狗急跳墙,选择投靠敬王与虎谋皮,就是想要再为自己博一次泼天富贵。 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会撑死的! “没事。” 萧允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样更好。蛇鼠一窝,才能一起端!如此一来,朕才能把那些混账一块灭了,彻底根除,不留后患。” 他语气冷然肃杀,再次浮上了深深的恨意与嗜血。 那些被利用、被掣肘的仇恨,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 但顾文君面对陛下的杀意,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心中生出了怜惜。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抱一抱陛下。 可想到男男成风,男女差异,她又停住,迟疑徘徊。 顾文君叹气:“陛下放心,文君一定会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你就别先忙活这个了,顾学士。”萧允煜打断了顾文君。 “这件事,朕心中有数。朕已经命人换掉这楼里的上上下下,钓大鱼,你可别打草惊蛇。” “啊?” 顾文君一愣,想不到陛下不需要她直接就有主意了。 萧允煜笑了笑:“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又拜入内阁,新官上任,得享受这会儿的风光呀。 朕也得为你送礼庆贺才是!” 顾文君追问:“什么礼?” 萧允煜神秘一笑。 “算算时间,朕给你的礼物,应该也已经送到江东了。” 第464章 金榜报喜 江东。 一条船从京城到了码头。船上的人个个都带着唢呐背着锣鼓,身上还绑着绸缎花,像是逢了什么喜事似的,一露面就引起无数人的注意。 紧接着,他们开始吹奏乐器,敲锣打鼓地从船上走下来,阵仗好不热闹! 在码头忙活的人还纳闷。 “这一大早的,吵吵什么呢?” “是哪里来迎亲的吗?可是没听说江东最近有哪户人家要成亲啊!” “对呀,之前说是太后娘娘丧事重大,都把喜事押后了……” 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下一刻,那领队的人便在阵阵鸣鼓喧响中扯开嗓子高声叫起来:“报!科试结束了,宣金榜!” “啊呀!”人们顿时拍起大腿,“这是来报金榜喜讯的。” 因为科举是征召全国上下的书生学子参加,最后殿试录取不到三十人,来自五湖四海,为了最快把消息传出去,通常由京城至各大州府,再及郡城,最后到乡村,通报结果。 一般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考中的名字。 这样的热闹,谁不想看。 无论家里有没有进入殿试的,全都张大眼睛,支起耳朵,都想要知道金榜题名有哪些人物。 一下子,人就飞快地围了过来,但都知道要给这队报信的人绕道,毕竟,他们还要挨家挨户地报喜呢。 只要跟着,一准儿知道谁家考中了,谁家没考中。 不管怎么样,至少来江东报喜的,就说明有江东的人考上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就算不落到自己家头上,或者完全没关系,也得沾个喜气。 于是男女老少都是满脸兴奋,跟着那报信使一路走过去。这金榜都是从后往前数的,第一个报出来的是二十一名,是一个考了三次的贫苦书生。 这次终于一朝题名,家中妻女迎出来,高兴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家境贫寒,给不出打赏的银子,周边的邻里全都抢着张罗帮这户人家递钱。 “看看,以前那些人还嫌人家穷呢,处处排挤,现在全都变了一副嘴脸。” “这一朝飞黄腾达,就是不一样呀!” 周围看热闹的说:“这才是二十几名,要是能再往前一点,连我们的江东郡守顾大人都得亲自来贺喜!” 然而报了两户人家,两个考中的,一连到了前十,就没听到什么动静了。 直到报信的停到徐府门前。 “江东徐家之子,徐修言,中金榜题名二甲,得探花!” 众人才再次欢呼起来:“唉呀,徐家郎君考中了!竟然还是一个探花郎,不得了啊!” “以前只听着江东第一才子顾瑾的名号,徐家一贯谨慎低调,想不到最后还是这徐修言成了大器!” “呸!可别说什么顾瑾是江东第一才子了,那是丢我们江东的名声!” “就是,那顾瑾连会试都不过,只是一个秀才,以后也考不了,怎么比得上徐探花!” 徐府的下人早就备好了礼,分发给各位差爷。 徐家老爷大小做了个官,出手大方,不仅连报信的人有红包赏银,就是围过来说一声好话的看客,也让下人撒钱卖了个好。 他穿戴着一身官服,扶过夫人出来接喜讯,红光满面,得意洋洋。 人群里得了钱,也都帮着徐家说话。 “嘿嘿,当初那顾家还看不起徐家呢,定下来的婚约,说推就推,一点也不给面子。最后勉强成了,也惹怒了徐家,现在两家都不往来了。” “看看现在,徐家少爷考中了探花郎!顾瑾还躲在门里,不敢出来呢,我看他还配不上人家徐小姐哩!” “何止是少爷比不上,老爷也比不上呀。” “那顾大人前几日闹的事还没消停的,他借钱撒酒泼逍遥快活,翻脸就不认了。说是要还的,结果现在也没还。”嘴碎的说得起劲。 还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还不如徐大人当江东郡守呢!” 这些话,一个比一个更难听。 外面动静这么大,顾家当然不可能不知晓。 实际上。 顾家已经摔了一地的东西了,顾大人几乎气得发疯。 “听听,那徐家的儿子都考上探花了!我顾长礼的儿子呢?却是一个名落孙山的废物!” 顾长礼气急败坏,指着萧清乐的鼻子骂:“是你,都是你这个毒妇教坏了瑾儿!否则,我何至于这么丢脸,连门都不敢出。” 徐修言得中二甲。 他本该出门与徐家道喜,两家是故交又是亲家,喜上加喜。 偏偏各种事情闹在了一起,彼此尴尬,两看相厌,顾长礼哪里有脸出去。 萧清乐何尝不气恼,但她也不会任由顾长礼说,当即反驳:“顾长礼,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你不敢出门是我害的吗?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到处借钱,现在人家要钱要到大门上了,你才知道丢脸啊? 我的脸才被你这个混账东西丢尽了!” 说完萧清乐还不解气,恨恨道:“我的瑾儿、瑜儿,是被这没用的爹带坏的。” 顾长礼身子都气得直哆嗦,他气得通红。即使没有喝酒也像是醉了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萧清乐身前,抬起手就要扇巴掌。 “你敢!” 萧清乐尖声叫骂:“顾长礼,你要是再动我一下,信不信和那些下人一起埋了!在后院当花肥!” 这警告,让顾长礼的动作一僵,不敢落下手。 顾及那深藏不露的敬王殿下,顾长礼再如何对萧清乐生厌,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愤而放下手,又掀了桌子。 他憋屈道:“你那位义父,不管瑾儿、瑜儿也就罢了。怎么连钱都不肯给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拿不出钱来,顾长礼真怕自己会被撸下去。 尤其是那徐家正风光得意,又有一个得了探花的儿子,一定会被上头器重。顾长礼呢,这不成,那不就,一双儿女个个坐过牢,简直丢人现眼! 顾长礼越想越气,恨不得灌个一斤酒。 醉了以后,世间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快活。他想到这里,又冲着萧清乐伸手:“钱,给我钱!我要喝酒!” 萧清乐一拍桌案,脸色铁青。 还钱的事都难说呢,顾长礼竟然还想要喝酒。她气不过,也冲到顾长礼跟前,竟然是要抬手扇顾长礼巴掌。 两人撕扯起来,眼看又要扭打在一起。 却在这时。 那吹唢呐打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顾家的门前! “报!江东顾家之子——” 顾长礼一愣,随即便推开萧清乐,忙不迭地往外面跑。顾家的下人死了干净,可没人通报呢,他必须赶紧去,免得怠慢了差爷。 顾家,那一定是他家! 这报喜声竟然还排在徐家之后,那就说明顾家的儿子考得比徐家的儿子更好啊! 顾长礼完全忘了自己一个儿子顾瑾是废的,根本考不了,另一个儿子是丢弃的,压根不认他。 但此刻,顾长礼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只要能挣回脸面,他什么都愿意。 萧清乐被他猛地推倒,摔在地上,她磕桌角,疼得直抽气。 偏偏这时候连叫个搀扶她的下人撒气,都找不到,萧清乐又恨又怒,五官狰狞如恶鬼,“该死的畜生!去死,去死!” 嘴里也不知道叫骂谁。 毕竟她心里清楚,无论是谁考上了,都不可能是她的儿子顾瑾考上的。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竟然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穿戴好了衣袍,束发披冠,甚至还配好了折扇,一副风流翩翩的模样,神情兴奋地往门口走去。 萧清乐大惊,连忙叫道:“瑾儿!”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瑾竟然从那关闭数月的屋子里出来了! 顾瑾眼睛瞟过,看着自己的娘亲摔在地上,鬓发凌乱,嘴里叫痛,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样,全然漠视,置之不理。 萧清乐见他一路向前,却更慌了,叫嚷起来:“瑾儿,你要做什么!” 这话才让顾瑾有了反应,他露出笑意,兴冲冲道:“你没听到报喜的声音吗,娘,我考中了啊!” “什么?是谁和你说的,瑾儿,你别去,别!” 可顾瑾哪里管她,直接往前头走了。 萧清乐脸色一片煞白,她想拦却连起身都疼,根本拦不住。“来人啊,快拦住少爷,来人!” 但现在的顾府,哪里有人啊。 两道女子身影藏在门后面,都不做声。是柳柳和徐秀容,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全都装作不在。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465章 顾家当年真相 “江东顾家子,中金榜题名一甲,列第一,得状元!” 长长的一声通报传出。 顾长礼嚯得一下推开了大门,他嘴巴咧开,眉梢全是喜意。 此时。 顾家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探花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了不起,谁能想到这次的状元竟然也落在了他们江东头上! 不得了啊! 报信的抬手作揖,拜了拜:“顾大人,恭喜了!” 顾长礼乐不可支地享受了这行礼,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受过这么尊敬了。他回道:“同喜同喜!” 徐家的儿子得了探花又怎么样! 他的儿子还是状元呢! 现在不是他顾长礼需要去徐家祝贺,反而是那徐家上下都要过来给他贺喜送礼。 顾长礼扬眉吐气,好不得意,连看周围那些嘴碎话多的刁民也顺眼了起来,想听他们多说几句好话。 然而顾长礼才刚向那些人张望呢,报信使却支着身子,伫在顾长礼身前挡着。 顾长礼有些疑惑。 “顾大人,恭、喜!” 报信的一字一句又强调一遍,还摊开手掂了掂,皱了皱眉。 若是出身寒门的也就罢了,报喜讨个彩头,不至于强要。可顾家宅院又高又大,这顾老爷还是江东的郡守,算得上是地方上的大官! 这样的家门,报信一队都到门口了,也没有下人出来迎接。 一点也不像个样子。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人。结果报完喜讯之后,那顾老爷竟然还装傻充愣,连一点钱都不给,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报信使哪里肯。 “你想要钱?” 顾长礼想不到报信的这么没有眼色,他气道:“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你们的油水十足啊,如此贪污腐败,也不怕举报了!” 顾长礼拿不出钱,竟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报信使。 毕竟他现在可是当今状元郎的爹! 自然有的是底气。 报信的当即变了脸色,神情难看。 说得这么好听,谁会相信堂堂一个江东郡守不贪污不受贿啊。 若是只靠俸禄,两袖清风,公私严明,顾家怎么住得起这么大的宅院。 这话说给平头百姓听,老百姓都不相信! 更何况是京城里来的信使! 见报信使都没讨到钱两,人群里想要贺喜说句好话的,也纷纷缩了脚步,不想吭声了。 即便有人想要帮顾长礼卖个好,都觉得下不来台,这给钱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帮忙给钱不还成了顾长礼嘴中的送贿吗! 这顾老爷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尤其蹬鼻子上脸,闹得场面尽是难堪。 把喜气也变得晦气了! 正当两边僵持,尴尬不已,却有另一个人出来了。 “爹,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报信使这么辛苦,怎么能不打点一些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递过去。 这才让报信的神情回暖,“这位是?” 顾长礼看了顾瑾一眼,见他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也有些意外。 但看顾瑾打扮得仪表堂堂,还有几分当年的风采,倒不会出洋相。加上顾瑾出来,也算给他解围,顾长礼就没骂,介绍说。 “这是嫡子顾——” 谁想到,顾长礼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瑾挤开了。 他对报信使说:“我就是状元郎啊!殿试一甲头等,就是我,快把功名禄给我,我本人来领!” 顾长礼踉跄着往后跌,已然目瞪口呆,还回不过神:“你……” “怎么可能?” 报信的再怎么对顾家陌生,也知道那顾状元刚完成殿试,他们八百里加急紧赶慢赶才到江东,又怎么可能比他们先一步到了! 他连忙把东西收起来,避过顾瑾,叫道。 “状元郎是顾文君,你是谁!” 那围了好几层的人也憋不住了,连忙道:“他是顾瑾,他不可能是状元,他连会试都没有考过呢!” “是啊!顾瑾冒犯了徽州的知府大人,废去了科试资格,别说今年不可能,明年也不可能!” “顾文君是顾家的弃子,没认祖归宗呢!” “对!顾状元不是顾家的,顾废物才是顾家的,顾家只有一帮废物!” 没得到钱,众人自然不会帮着顾家说好话,反而迫不及待地踩上一脚。 这一声声的,把顾家的老底全都揭出来。 顾长礼气得脸红脖子粗,“顾文君考了状元,那也还是我儿子,不管他认不认,我都是他的爹!” 说着,顾长礼还连忙去扯顾瑾的袖子,要把这丢人的孽子拉回来。 然而顾瑾温和的神情缺陡然一变,倏地狰狞起来,像是阴藏地府里爬上来的鬼,他扑上来:“你胡说!” “我才是状元,顾文君不是!” 他大叫着,好像疯了一样,把顾长礼都吓得不轻。 那报信的哪里敢待下去,连玉佩都不要了,生怕沾染上疯气,丢在地上,往后退。众人也跟着纷纷往后。 偏偏这还没完,顾瑾又叫嚷道:“爹,我才是你儿子,顾文君不是!”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人群里顿时小声嘀咕起来。 “顾文君真是野种么?” “之前不就是说抓到顾文君娘亲不守妇道,这才休妻另娶的吗?” “呸呸,那还不是顾长礼为了娶郡主夫人乱说的,谁知道那是不是编的。我才不信,顾状元的娘会是那种人。” 听他们这么说,报信也终于明白了。 不管顾文君是不是这家亲生的儿子,都已经闹得不相认了! 报信使啐一口:“晦气!” 他说:“既然顾文君独立门户,那这些奖赏就要另算了。我会上报知府,让他们给顾状元另起一个宅邸。” 顾长礼急了,追着报信使说:“不,不,顾文君是我家的,是我的儿子!” 可是顾瑾疯了似的拉扯着,顾长礼根本越不过去。 眼看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状元儿子,又马上要失去,顾长礼慌不择路,脱口而出:“楚婻没有对不起我,她是遭萧清乐陷害的!” “!” 这话一出,如同扔了个鞭炮,在人群里炸开。 “什么?这话是认了?” “等一下,他早知道顾文君的娘是被陷害的,还把人赶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发疯的顾瑾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顾长礼。 顾长礼眼神避开,闪烁几下。 然后他叹道:“当年清乐郡主看上我,非要嫁给我当正妻,我势单力薄,根本抵抗不了。 要是我不赶走顾文君的娘,那她连顾文君都生不下来,更早没命啊!” 这话说的,把所有的错都推给萧清乐了,他倒是无辜可怜,隐忍求全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一声尖利的叫骂响起来。 “放屁!” 萧清乐竟然扶着腰,挣扎着出来了,她怒喝:“当年分明是你垂涎我的身份地位,现在你敢说这种话要不要脸?你要是真的不愿娶,我能把你怎么样? 那赶走楚婻的事,要不是你默许,我能成功?” 她也快气疯了。 顾长礼完全不认:“你这毒妇,信口雌黄!” 萧清乐脑子里的弦都断了,她大叫:“你敢说我?分明是你骗了我!要不是先孕,我也不会嫁给你!” “胡说八道!”顾长礼涨红脸,却无法反驳,只能干巴巴地骂。 “嘶!” 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真把人看得目不暇接。 尤其是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想到一件事! 对啊,萧清乐刚嫁过来不久,就生下顾瑾顾瑜这对龙凤双胎。 难道她是先孕后婚的? 那这不守妇道的,岂不是萧清乐自己? 顾瑾神情木然,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只是不断重复:“我得了状元哈哈哈!我考上状元啦!……” 第466章 是不是亲生的 “天啊,快听!顾瑾说他得了状元,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顾少爷,你真当自己得了状元啊?” 众人看笑话似的起哄。 顾瑾却像是得了什么证据一样,脸上又恢复了神采,眉飞色舞,还自顾自地理着衣袍。他抬头挺胸,傲视一群百姓,摆出一副衣锦还乡,可以好好露面的模样。 “对,我就是状元!” 顾瑾还强调:“报信的都到顾家说了,顾家子得状元!顾家只有我顾瑾一个儿子,不是我,还能是谁?” 大家眼看顾瑾这魔怔的样子,又有些怕了,笑声都小了下去,他们连倒吸冷气,退避三舍。 “说也说不进,骂也骂不醒,他莫不是在发疯?” “难道是想不开,于是疯了?” “难怪他从徽州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被顾家关着!” 人群之外,徐家夫妇也过来了。 听闻报信的走到了顾家,还报出一声响亮的“状元”,徐家在江东有头有脸,官职又在顾家之下,不得已过来。 他们可做不出像顾长礼那样装聋作瞎的事。 徐家夫妇来一趟,原本是要为顾家祝贺一声,至少得道个喜。现在眼见这个情况,徐老爷,徐夫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顾、徐两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好的。虽然当时是顾文君的娘亲楚婻在时定下的,但后来顾家换了一位郡主夫人,顾家从此就只有一个少爷顾瑾,根本没有顾文君的事。 所以婚事的对象就成了顾瑾和徐秀容,两家都是默认的。 偏偏顾家还反悔了。 顾家那时多么风光啊,顾瑾才名远播,顾瑜貌美惊人,一家人自视甚高,根本看不上小门小户出身的徐家之女。 甚至,顾家还千方百计地想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可如今呢! 当时徐家还心里恼恨,不情愿。谁曾想,时至今日,顾文君都已经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了!而顾瑾却沦为止步会试的落魄书生,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徐老爷看着顾瑾那迷瞪着了魔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骂道: “我怎么就鬼迷心窍,把秀容嫁给你这样的货色?” 顾瑾这时却有了反应,他脸色一变,看向徐家人。 “你说什么?” 顾瑾高声冷笑:“你们以为我想娶徐秀容吗?我早就想推拒这门婚事,当初还不是你们死缠烂打,非要把女儿嫁给我,我才无奈娶的!” 徐老爷瞪大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然而顾瑾高抬下巴,眉毛横飞,斜着眼睛看人,“但现在,我已经是状元了,你们的女儿还配不上当状元夫人呢! 你们不想把女儿嫁过来,那就带回去,省得成天在顾家摆着一张木头脸,看着都烦!” “你,你!” 徐老爷大怒。 他再重视礼教规矩,不愿休离,也忍不下这口气了。 现在徐家可是出了一个探花郎儿子,也算飞黄腾达,有个盼头。他还怕顾家吗? 别说那顾状元不认,他这个岳父也不想认了! “好啊,那就把我女儿还回来!”徐老爷一挥袖,终于下定决心,“和离!” “诶诶,且慢!”顾长礼面色涨红,他心里不舍得徐探花这样的姻亲,可拉不下脸求徐家,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徐老爷直接放话:“顾长礼,我们两家就此绝交,这事没完!” “等等!”顾长礼急了。 “爹,你怕什么,我是状元啦,你还担心孩儿找不到更好的妻子吗?不用理会徐家!”顾瑾信誓旦旦,还拦着顾长礼。 眼见徐家负气离开。 顾长礼两眼一黑,真恨不得也像萧清乐惯做的把戏一样,当场晕过去。 他坐上江东郡守之后,就一直踩在徐家的头上,连两家结亲嫁娶,那也都是顾家排在徐家前面。 然而顾家的一儿一女接连出糗,洋相百露,顾家声势越发不如从前,徐家反而越来越稳,在江东的名声也越来越好,隐隐压了顾家一头。 刚才通报徐家子得了探花,全江东的人都围过去祝贺了,人心所向,风光极了! 顾长礼憋着一大股火气。 直到报信使通报到“状元”,他才终于找回了一两分脸面。虽然这是借了那不肯认爹的弃子顾文君的光。 父子之间的仇再大,也还是父子,何况顾文君都不在江东呢,那总得让他张扬、炫耀一会儿。 顾长礼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他怎么不没有想到,这得意劲还没享受完呢,转眼就又被自己的嫡子顾瑾踩在脚下,丢尽了脸! 刚才有多么威风凛凛,骄傲自得,现在就有多么丢人憋屈,几欲吐血。 “爹,瑾儿是状元郎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顾瑾还不断地叫道。 顾长礼气得大叫一声:“别叫我爹!” 萧清乐也恼得不行,但心疼儿子,忍不住护着顾瑾,她骂回去:“顾长礼!有你这样做爹的吗?瑾儿有恙,你就这么对他?” 顾长礼手脚都哆嗦了,指着这母子两一指一点,“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什么?我当不了他的爹,你要当娘,那就赶紧把人带进去!” 这话落在萧清乐的耳朵里,像是意有所指。 她顿时按捺不住,急红了眼。 “你什么意思?” 萧清乐大叫:“当时是你百般讨好纠缠,我才和你好的。现在你还有脸怀疑瑾儿、瑜儿的身世了?” 顾长礼一时头大:“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愚妇!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萧清乐也急了,气道:“那你倒是好好说清楚啊,你到底是不是瑾儿、瑜儿的爹!” 众人纷纷乐得看好戏。 那些眼神里全是鄙夷,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顾长礼只觉得被扒光了一样,遭着嗤笑。 他真是羞愤至极。 顾长礼知道,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名声扫地了! “够了!” 顾长礼大喝一声,他说:“我当然是瑾儿、瑜儿的爹。看瑾儿这样,你以为我不心疼吗?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不然我又为什么一直喝酒度日?夫人,我也是人,我受不住了啊!” 顾长礼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倒是唬住了一部分人,连萧清乐都有些将信将疑,一时消停了。 顾长礼唉声叹气:“这些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说也就罢了,在外面闹像什么话。” 萧清乐眼中喷火,但也没有再发作了。是啊,顾瑾这样,已经丢够了脸,他们可不能当众撕扯起来,闹得更难看。 “诸位!” 顾长礼表面上,他还得做足一番功夫:“顾家这段时间流年不利,本官身为江东郡守,作为夫君,父亲,都没有尽好职责,闹出不少洋相。 好在顾文君得了状元,也算是时来运转。 希望大家能再给顾家一些宽容。” 他又抬出顾文君做筏子,装得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想要极尽所能地挽回一些脸面。 突然。 “爹!”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人群之外响起,众人纷纷退让。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面色憔悴,头发蓬乱,一双眼睛里却全是深深的恨意。 她叫道:“你希望大家宽容你,你怎么就不肯宽容瑜儿呢?” 所有人都吓到了。 他们想不到,这竟然是曾经美貌传世的顾瑜! 顾长礼看到她,脸色大变,几乎失声。 顾瑜说:“你是没有尽好职责,还是压根不想担这个责?” “我在京城这么久,都是为了顾家。瑜儿听你们的话,对付顾文君,可你们呢?我一出事,你们就扔下我,连问都不问一句!” 她尖叫起来:“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顾长礼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眼前是真的阵阵发黑,就要晕了! 第467章 狗咬狗真好看 “什么!” 在旁的都忍不住惊呼,“原来那些事情都是顾家人算计的!” 顾瑜的信儿是揭露过的。 顾瑜在京城惹事进牢的消息一出来,顾家的亲朋好友这才真正散了,不仅不愿再借顾家钱,还一直追着要钱。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里面竟然还有门道。 合着什么顾文君娶公主,什么顾瑜嫁宫里,全是顾家这对夫妇自己折腾出来的。 霎时间,顾长礼那些装模作样、自责愧疚的表面功夫全白费了,众人甚至更加鄙夷他了。子不教,父之过! 顾瑾顾瑜变成今天这样,和顾长礼、萧清乐两个人都离不开关系! 她说:“书院给你们写信,衙门给你们写信,我也给你们写了好几封信,你们却置之不理! 是你们把瑜儿推出去做筏子,瑜儿乖乖听了,你们却利用完就丢,爹,娘,你们把瑜儿当成什么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送你去京城,你不知道感恩,好好珍惜就罢了,自己捅了娄子,还反过来怪你的爹娘?”顾长礼急急道。 “我捅的篓子,有你们捅的大吗?”顾瑜冷笑,“你们想算计顾文君,已经得罪死他了,别想着再攀关系!” 顾长礼憋得脸都发紫了,最终说一句:“疯了疯了,这个也疯了!” “我不是顾瑾,我没疯!” 顾瑜声音尖利,尤其是那披头散发的模样,真像个女疯子。她确实是突然冒出来,完全变了个模样,还在大吵大叫。 莫说江东百姓都吓了一跳,纷纷避开。 就是顾长礼和萧清乐两个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连退数步,挨到了背后的大门才堪堪停下。 “爹,娘,你们躲什么?” 顾瑜一步步走过来,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你们难道已经不认得瑜儿了吗?” 她似乎豁出去了,什么脸面都不顾顾长礼被她的鬼样子震慑得话都说不清了。 “你、你!” 萧清乐更早知道,心里更加发虚, 顾瑾反倒不怕她,还走近了两步质问:“顾瑜,你不在京城学坊的女子班好好待着,回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话!” 他倒是摆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昂首挺胸,从容有度,眉梢间竟然还扬着一丝得意,把顾瑜都看愣了。她把怨怼的目光从顾长礼、萧清乐夫妇身上收回来,瞪向顾瑾。 “我什么样子?” 顾瑜冷笑一声,反问他:“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顾瑾,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是你兄长!” 顾瑾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睨了顾瑜一眼,似乎是在对顾瑜把一张和自己肖似的脸折腾得这么狼狈表示不满。 “何况,我如今还考中了状元!”顾瑾对着顾瑜摇了摇头,一脸遗憾,“既然你要回来,不如早点,还能看到金榜报信。” 顾瑜看着顾瑾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恨不得撕烂他。她直说:“你真是没救了!” “我就是从京城回来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科举早就结束了,时间都过去好几日!” 顾瑜戳破顾瑾的话,冷嗤道:“名落孙山之后,你一直就在江东没出去过,哪里能去京城参加科举考状元,你怎么可能是状元,别自欺欺人了!” 这一句句,描述具体、举例详实,比看客们那简单的嘲笑更刺耳、露骨,瞬间就撕开了顾瑾的谎话。顾瑾还要硬撑:“我是状元!” 顾瑜问:“那你说,这次殿试考的是什么?” 顾瑾两眼发怔,答不出来。 然后顾瑜又问他:“你知道封了状元,会赏赐高宅大院,金银珠宝吗?” 顾瑾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个字节。 顾瑜重重一哼,给出一击:“你知不知道,新科状元要入朝封官,登记进册?” 顾瑾拼命地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他想笃定自己是状元郎,可是顾瑜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再也无法维持平静,逐渐狰狞,他额角青筋直跳。 顾瑾瞪大眼珠,血丝蔓延。 最后,顾瑜指着他说:“别想了,你想也想不出来!殿试大赏金榜题名的人是顾文君!状元红袍骑马游街的人也是顾文君!千金投花掷果盈车的人还是顾文君! 你知道他有多么风光吗,现在顾文君都已经拜入内阁,成了当朝首辅手底下的翰林学士!你这辈子拍马屁也比不上他了!” “嘶!” 众人听着也倒吸一口气,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人人可欺的顾家的弃子,竟然会出落得这样了不起。 他们隔着远了,都不知道京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着徐家的儿子当了探花郎,顾文君当了状元。 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好像分不出多少区别。 就是考中了! 现在顾瑜从京城回到将,她这么一说,他们就能够去想象、描绘。原来顾文君考了状元,还得了大宅子,拿了无数钱! 顾文君骑马游街,引得整个京城的女子街头撒花,扬名立万。 而且顾文君都已经封官了! 这内阁的学士不论大小几品几阶,那也是个京官啊!不管怎么样,他都比江东地方的小官好上数倍。 更重要的是,顾文君竟然还在张首辅张御正大人底下做事。 平头百姓不知道官阶大小,也不知道朝廷里的弯弯绕绕,但他们也知道首辅仅次于陛下之下,万官之上的大官! 顾文君能当这样的大人手下,那肯定厉害啊! “顾文君真是了不得。” “好样的,给我们江东长脸!” “嘿嘿,人家顾文君都已经封官住大院了,连个信儿都没有递过,这顾家还做白日美梦呢。以前养都不养,现在还想白得一个状元儿子,想得美!” 人群里传来笑声。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状元儿子’吗?” 有人说风凉话,“顾瑾非说自己是状元啊,真状元是状元,假状元也是状元嘛,大不了就是起个外号,对不对?” “哈哈哈说得对,顾状元!” 顾瑾的美梦才做了不到半天,就被顾瑜撕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变得粉碎。 议论、哄笑像是蜂拥上来,围着他的梦拼命地踩。 他真像是摔了一样,脸上露出剧痛时才会有的痛苦神情,神色挣扎间,他脸部充血涨红,青筋泛紫,极其渗人。 周围的人看着都怕他会发病,连笑声都收起来。 顾长礼更是避之不及,恨不得夺门而出,他是真下不来台了。只有萧清乐还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有些不忍,目露关切地去拉。 “够了,别说了。” 萧清乐还说:“瑜儿,再大的事情什么不能关起门来说,你非要闹到外面做什么?爹娘送你去京城花了多少心思,废了多少力气,你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萧清乐不说话还好,一说,顾瑜两眼发红,死死地等着萧清乐。 “娘,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你真不知道吗?” 她是坐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跌沛流离地回到江东的。顾瑜也不想要这么落魄、凄惨地露面,但凡有些钱,她都会好好打理一番,再回来。 可是她没有啊! 因为顾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病了,出事了,坐牢了,顾家一声不吭,不仅没有帮她打点上下,更是连一丝消息都没有,好像全然消失一般。 可顾瑜回来,分明看到顾长礼和萧清乐还好好的,甚至连她那个废人一般的胞兄顾瑾都穿得整洁气派,端正贵气。 再看看她自己。 要是这身衣服再破一些,其他人就要把她顾瑜当成街边讨饭的女乞丐了! 顾瑜哪能不恨萧清乐。 她心里也恨顾文君,可顾瑜从来都把顾文君当成敌人比较着,她恨也恨习惯了。而现在顾瑜却恨上了自己的家人。 她怨毒地看着顾家三人,尤其是她的娘亲萧清乐。 “娘,是你先不肯认我,那就别怪我!” 顾瑜终于捅出:“顾文君比我们两个都小,是在后面生的!这就说明,你们两是在休妻之前好上的!” 顾长礼变色,大叫道:“没有的事!” 顾瑜讽刺:“既然不是爹,那就是别的男人咯!难怪爹一点也不把我们当回事,原来顾文君不是野种,我们两个才是……” 顾长礼被她的疯话气得要死。 萧清乐却手脚发软,整个僵住。顾长礼看她神情不对,一怔,怒火倏地被冷水浇下。 怎么回事,萧清乐一向刁蛮歹毒,她为什么就偏偏这么怕提到顾瑜、顾瑾的身世? 第468章 弹劾表态 顾长礼与萧清乐这对夫妻鸟,本就是为利勾结在一起的。 现在越过越难,自然两看相厌,恨不得各自飞。 他们越吵越多、越骂越狠,顾长礼也不是第一次与萧清乐撕扯了,口角争执起来什么话都会往外说,有时就会说得难听。 之前,顾长礼都当那些是胡搅蛮缠的气话,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心里一凛,就忍不住回忆每一个细节。 顾长礼的脸色倏地沉下去,原本还涨红的脸现在黑云密布,一半还红着,另一半已经青了,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难看极了。 “萧清乐,顾瑜说的这些话你都听到了,你——” “顾长礼!” 萧清乐骤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喊,她急赤白脸地说道:“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还嫌所有人看不够笑话吗?再说下去,这个家就散了!” 萧清乐强行撑起身子,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打发掉。 但是顾瑾、顾瑜听了都齐齐冷笑,这会儿他们终于又像是同卵同胞的双生兄妹了,被这不靠谱的爹娘刺激出了默契。 看看这个顾家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家! 顾长礼也并不买萧清乐的账。 他只要一想到,从小精心培育、抱以期望养大的顾瑾、顾瑜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气血上涌,愤怒冲头。 虽然这只不过是顾长礼根据萧清乐的反应,产生的怀疑猜测。 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顾长礼都要疯。 他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扔掉了一个状元郎亲儿子,结果养了两个小野种。这种猜想简直要把顾长礼气炸了。 他死死地瞪着萧清乐,那眼睛张大充血,真如地狱里的鬼似的,恨不得爬出来把萧清乐活剥了吞掉。萧清乐再狠毒,觑着他那副样子,都有些怕了,心里一阵瑟缩。 大鬼见小鬼。 萧清乐也想不到会有忌惮顾长礼的这一天。 她一咬牙,干脆说出:“顾长礼,你不想着这个家,也要想想你自己!” 萧清乐豁出去了,她的面色、唇色、眼色都一起发白,整个身体颤颤,额头上还挂满了黄豆大的冷汗,真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不仅是在害怕顾长礼发现她的事,萧清乐更恐惧的是他们再这样吵下去,又会牵出当年那桩事情背后的机密。 这可不是顾家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 因为,这不止是关系到顾家! 更是和敬王殿下息息相关! 顾长礼顿住。 他是气到脑子发疼,但还不至于连前不久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顾家那些悄无声息就不见踪影的下人,就是摆在眼前的血淋淋例子。 他只能硬生生地把胸口这团闷气憋回去。 眼瞅着顾家这对夫妇马上要闹得不可开交,下一刻两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闷声不坑了,任凭谁看谁都会觉得奇怪。 顾瑜死咬不放,非要闹得难堪:“爹,娘,你们争出结果了没有,我和顾瑾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顾瑜已经彻底放弃了。 她从小心高气傲,一门心思想着嫁高门,于是连个婚事都没有定下。可现在她年纪轻轻,就背了一个罪,还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恶名。 连江东人人也知道她顾瑜坐了牢! 带着这样的污点,她这辈子都嫁不好了,最多也只能砸钱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可看看顾家这幅鬼样,顾瑜就是死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为自己着想。 顾瑜恨极了。 他们就是给顾瑾花钱找门路,也没有帮她!她这辈子毁了,就是毁在顾家人的手里。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落下,顾瑜脸都被扇歪了,脸颊高肿,嘴边流血,痛得她话都说不清楚了,“爹,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顾长礼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已经满肚子的火气。现在他还发现了一个隐秘,就更是怒火中烧,这股气发不出去,只能转向顾瑜了。 从前他看这对儿女有多么欢喜,自得,如今就有多么恶心,愤怒。 难怪儿子不成器,女儿不中用,原来这两个混账东西说不定都不是自己亲生的! 顾长礼厌恶至极地扫过顾瑜,从头到脚地打量。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他骂道,“那就把态度摆好一点,你自己不争气犯了错,还反过来怪我们不救你,算我顾长礼养了白眼狼!” 顾长礼手指指向顾瑜,又一连指到顾瑾,“还养了两只,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这声骂像雷一般,批头盖脸地落下来,顾瑾如梦初醒,神色狰狞。 “难道还不能怪你吗?” 顾瑾大骂::“要是没有你这样的爹,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就是因为你,我才一直跟顾文君争,争得没了脸面,没了功名,没了一切!” 他最听不得“没用”那些字眼,一听就气得直跳脚甚至急红了眼:“我没用?要不是我,你怎么把那个徽州的女人接进府里的?” “你住嘴!” 顾长礼怎么想不到顾瑾突然又不疯了,还揭他的老底,他哪里受得住。 在顾长礼不让顾瑾叫爹之后,顾瑾就再也不理会他的话了,顾瑾也扯着嗓门骂道。 “你怕家里闹起来,非要把柳柳送给我。真给了我,你又不甘心,成天偷摸着占柳柳的便宜,要不是徐家在那里,你怕不是连徐秀容都能看上!” “嚯!” 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呼。 这可是新的八卦! 大家只是隐约知道顾府里多了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毕竟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看顾瑾名落孙山的笑话,倒是没有多在意这个女的。 没想到,顾家的事情越挖越多啊! 真是一窝的蝇营狗苟! 顾长礼感觉像是被那些眼神凌迟一样,痛不欲生。 “住口,给我住口!”顾长礼指着顾瑾说,“他疯了!别听他的,不要信!” 原来顾瑾接连数月都闷在家里,其实一直在看着家里发生的事情。就算他不想知道,柳柳也会按照顾文君的吩咐,通风报信。 是以,他很清楚,昔日风光的江东顾家,已经彻底成了一团糟! 这时顾长礼反倒想把自己从这堆烂事里撇干净了。 没门! 顾瑾仇恨得瞪着自己的爹:“你尽管说,看大家还信不信你。 你才是没用的老畜生,自己无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就指着夫人和儿女帮你,帮不了你,你就闹,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你你!你还敢骂我?!” 顾长礼捋起袖子,抬起手就想要给顾瑾一巴掌。 “有种你打我!你信不信我打回来!” 顾瑾可是真正半疯过的,两眼一瞪就死死地盯着,再见顾瑾年轻力壮,顾长礼一时也有些发虚,不敢真的打他。 而在层层热闹之外。 一些江东官员正远远站着,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是要来为顾家贺喜的,谁知道听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大人家事颇多啊。” 有人意有所指:“家务事如此难断,顾大人怕是顾不好江东郡守的官职了……” “是,是啊。” 官员们纷纷点头。 听说顾大人遭到弹劾了,现在一看,他们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第469章 顾文君罢免顾长礼 顾家乌糟糟的事没完没了。 一对夫妇,一双儿女,吵得七零八落争得你死我活,平白无故闹出许多笑话,倒让江东百姓看得稀奇,看得热闹! 最后实在收不了场,还是江东其他几位官员出来安抚劝和。 一群人合力把顾家拉回去,这个说:“顾瑾考场失意,受不了打击也再所难免,既然还没缓过来,顾大人和顾夫人就看着他点,让他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那个说:“顾瑜犯错确实不该,但好歹人回来了,你们就带回家好好教导……” 然后又对顾瑾、顾瑜说:“爹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毕竟是你们爹娘,有什么话,回家一一说清楚,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开的?” 官员们纷纷出面,摆平看客们:“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今天本该是报喜的日子,江东接连出了好几位才子,甚至包揽了金榜二甲、一甲! 还望诸位也借此勉力,再为江东多创一些科举成绩!” 见这么多个官出来说话,围观的百姓们就是对顾家有再大的好奇心,也不得不作罢,三三两两地走开了。 顾长礼和萧清乐两看生厌,而顾瑾半疯,顾瑜半癫,更是各看各不顺眼。 但对着这么多江东官员,哪怕都是低一级的,人数一多,也就成了势。顾家面对他们,也不好再撒泼闹事,只好顺着台阶下来,一个扯一个地带回府里,关起门来撕扯。 谁想到一家四口刚回顾府里,门都还没有关紧。 就听见顾瑜一声惊叫:“人呢?” “家里的下人都去了哪里了?” 顾长礼、萧清乐眼神躲闪,不敢接话。之前有一批下人被敬王殿下的手下暗暗处理掉了,至今还没有对外传出消息。 但是顾家剩下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下人,也是吓得半死,噤若寒蝉,装聋作哑,像也死了一般。老爷和夫人叫唤都不敢出声。 顾瑜喊了半天,都没人应。最后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柳柳站了出来,告诉顾家四个人。 “徐家偷偷派人把少夫人接走了!还带走了一些下人……”原来,今天的事情一闹,顾家最后两三人也跟着徐秀容跑了! 这下,顾家彻底空荡荡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什么?!” 顾瑜听得两眼一黑。 她回来是带着满腹怨气,哪怕闹得自己脸上无光也要让顾家人全部倒霉。毕竟她身败名裂,光脚不怕穿鞋的,无所顾忌了。 可是顾瑜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家竟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她万念俱灰地放弃京城,历经一番折磨回到江东可不是为了继续受苦的! “都是你们,是你们把顾家败了!” 顾瑜气恼地大叫起来,她指着顾瑾、顾长礼叫骂:“你们连下人都养不起了,竟然还在养这个女人!” 顾长礼羞恼极了,“你还有脸说,你在京城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 这话一出,四人又开始互相怪罪。 不时夹杂着尖锐的叫声和砸、摔东西的响声,一片闹腾,连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一众官员听得无可奈何,纷纷摇头。 其实当官的也不想管顾家这堆烂摊子。 可是不管怎么样,顾长礼现在毕竟还是江东郡守,代表了当地的颜面。顾长礼在家门口闹得不可开交,那是丢整个江东官僚的脸面! 私下里闹得再难看也就罢了,只要关起门来,回府里,谁管顾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偏偏顾家每次都闹到台面上来,而且越闹越难堪,让人忍无可忍了! 尤其是顾长礼还欠着不少同僚、下属的钱,眼看这幅光景,是越来越没可能还钱了,这就更难以忍受。 这一下。 这递请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上交徽州知府,再从府州呈到了京中。 地方递请的折子是不会马上给陛下的,还需要整理一遍,挑拣分类划出重点,最后再呈交给陛下案前。 这就是内阁的差事。 于是乎,顾文君入职还没有过去多久,经手处理的第一份奏折,就是弹劾江东郡守,顾长礼! 内阁案前。 首辅大人的桌边。 顾文君一翻开这折子,扫视两眼,心下一惊。她心想:难道,这就是陛下说的贺礼? 她面上不动声色,按照职责登记好折子的递请人姓名,各方审批官员,还有主要案情,放到处理官员职务那一摞。 紧接着,顾文君又接连看到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全是要求弹劾江东郡守! 顾文君这才起身,向首辅大人汇报:“大人!” “江东提请更换郡守。” 顾文君先是简单明了地概括具体事情,然后又对张首辅行礼,“现任江东郡守与下臣有一些纠葛,不好处理,为表公正严明,还请首辅大人另作安排。” 首辅张御正抬起头,目露满意。 “说得不错。” 张御正知道顾文君和顾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其实,江东顾家的事情闹得大。 一个娶了郡主,眼看就要攀高的世家,却偏偏眼瞎抛弃了一个考状元的好苗子,非抱着名落孙山的嫡子和碎嘴下狱的嫡女,简直就是笑话! 尤其是顾文君如今名扬天下。 但凡是和顾文君有关的,都会被天下人议论纷纷。 顾家的笑话丑事早就在各个世家传得沸沸扬扬了,江东更是对此民情激愤,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丢人现眼的郡守。 首辅早就知道这件事,他故意把所有的折子都扔给了顾文君做预处理,就是想要试探一番。 虽说内阁并无权批改奏折,只是帮陛下提前整理。 但真想要在这里面做点文章,也不是没有花样可做。 比如是放到案情严重那一边还是不严重那一边,放在前面还是压到后面,都是有讲究的。稍微调换顺序,排列主次,都会影响陛下在翻阅时的心情。 但凡激怒陛下,招来天怒,那罪罚可就重多了! 要是陛下情绪一般,草草看过去,或许惩罚就能稍微落得轻一些。 这足以证明,内阁行政机关的重要性。 要担任好这样一个位置,必须是一个有能力、有手段,且心性坚韧,不会逾越的人。 张首辅就是太看重顾文君才必须多试探。 之前放手让顾文君对付内阁的老人,是试探顾文君的能力手腕。 现在则是考验德行。 “文君,你能记得公职大于私怨,就足以证明你的人品。”张御正笑笑,“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本首辅对你放心!” “这!” “这原本也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放手处置。” 首辅大人都这么说了,顾文君也就依了。 她定了定神,先把所有关于江东顾家的折子都理出来,逐一翻阅,然后分条列出要点,归整概括,总结。 当着张御正的面。 顾文君把弹劾折子放到了案情严重那一摞,她雪腕一翻,直接就放到了最顶上,是陛下将要看的第一份! 张首辅挑起眉:“哦?” 皇帝一拿便会看到一个罪状满满的地方郡守。 可想而知,陛下究竟会有多愤怒。 张御正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顾及我提到的私怨,稍微避讳一下。” 顾文君却说:“不管是有私情还是私怨,既要公私分明,那便不能借机发泄,更不能顾及避讳。 徽州是一大府州,江东又是徽州中心,向来富饶,一直都是税收重地。现如今,地方官和当地百姓都愤愤不满,自然是极其严重的大事,决不可姑息! 无论江东郡守和我是什么关系,都应特急处理,当即罢免! 否则,后患无穷!” 张首辅听得连连点头,“你说的极是!” 奏折呈上去。 第二天上朝,陛下果然大发雷霆。 弹劾的奏折得了回复。 “准!” 第470章 朝中非议 自萧允煜掌权后,中央权力极盛。 京中命令一出,向下到府州,再至郡城,乡镇,都执行得飞快。萧允煜一发作,江东郡守便即刻撤职换人。 当顾长从郡守大人的位置上革职拉下那刻起,所有人便知道,顾家再也不是昔日坐拥江东的顾家了! 且不说顾家又会闹得如何鸡飞狗跳,顾家的爹丢了官位,顾家的儿子没了少夫人,郡主母女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就算顾家再搬出敬王殿下,也不再好使了。 谁知道敬王还得在皇陵那边尽孝到什么时候。 他安排江东的人只管守住秘密,可不会管顾家的死活。 顾家想闹,也闹不大,因为光是江东那边,为了空出来的郡守一位也会斗个不消停,只会压着顾家。 江东折腾得不停歇,然而在京城,却又是另一种风云变幻。 官场里竟然隐隐有消息传出,是顾文君从中作梗,罢免了其父顾长礼! 这消息一出。 顾文君还没有反应,内阁首辅张御正就怒了。 “这是本首辅呈上去的奏章,经由内阁层层整理,归类合并,绝无半点改动。”张首辅在朝堂上气得接连发言。 “有心人传出这样的消息,到底是怀疑内阁办事的规矩,还是质疑内阁对陛下的忠心,亦或是欲加罪于我张御正啊!” 他说得抑扬顿挫,坚定有力,倒让满朝文武都说不出其他话了。 其实这件事一看就知道是针对顾文君来的,毕竟顾文君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又直接拜入内阁,官运亨通,有的是人眼红。 但藏在背后搞事的人却忘记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既是对顾文君的仕途下手,就一定会牵扯到顾文君如今的顶头上司张御正。这并不是难以料到的事。 然而没人想到,这才短短过去几天,张首辅便对顾文君如此器重,不惜搬出整个内阁来掩护顾文君。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推责甩锅,才是官场生存的不二法则。 尤其这个顾文君,还是陛下直接安插在内阁的心腹,明摆着就是为了接替张首辅而安排的。首辅大人却不仅不提防,反而看护得紧。 看这架势,俨然已经把顾文君当成了自己人。 张首辅连问带骂地说了一通,无人敢上前和他、和内阁对着干。 于是一场眼看就要闹大的舆论指责,瞬间变偃旗息鼓。 只剩下零星的一两句阴阳怪气的抱怨。 “既是张大人做担保,那想来顾文君是没有问题的。” “话都让张大人说完了,我们只是对顾文君有一点疑问,首辅大人却直接架到质疑内阁上,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首辅大人真是爱惜下属啊……” 萧允煜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观看朝廷的局势,对这件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唇边抿笑,也不怒自威,让一众大臣不敢轻易直视。 他不说话,众人一时看不出皇帝的真实心思。 陛下不满江东郡守,是一定的。犯了这么多大忌,又丢进脸面,撤职都是轻的,没人会不长眼色地帮顾家说话。 但他们从顾文君下手,暗暗指责不孝,处事私心过重,那陛下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直到下朝前。 萧允煜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来各位爱卿都对顾文君很好奇啊,这么上心。 既是如此,那就让顾状元也上朝参议,这样有什么问题,你们就可以直接问顾文君本人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直接将顾文君从初级翰林学士提拔到了官至四品的大学士,只不过是去了封赏。 但顾文君从一个只能在内阁处理杂事、打下手的小官,到可以上朝,便是实实在在的升迁! “陛下!” 满朝惊呼,连张首辅都吃惊得吓了一跳,怒气全散。 萧允煜自顾自地起身,甩了甩龙袍,踏步离开。他走了,却在朝堂里扔下一个爆竹,让无数人都休息不安生。 下朝后,张首辅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内阁。 “顾文君。” 他把正在筛选、整理文章的顾文君叫到跟前来,试探问话:“陛下今日早朝提起你了,你知不知道,陛下说了什么?” 顾文君一怔。 她都没有去上朝,又怎么可能知道陛下说了什么。但她心思通透,又擅长察言观色,张御正这么问,她便猜出一二。 肯定是陛下,又做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顾文君愣了一下便回过神,她也并不装模作样地扮傻,而是直接回答:“在下不知。但料想,是陛下做了一件与我有关的新奇事。” “首辅大人问我,并不生气也不惊惶,想来不是一个坏消息。” 张御正看她淡定自若,处惊不变,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应该不是顾文君主动邀功,撺掇的陛下为自己升官加爵;忧的是,顾文君还没有近到陛下身就得此器重,要是再往上,真是不敢想啊。 他说:“确实不是坏消息,但也不算是好消息。” 张首辅叹气:“今天有人在朝中提及你插手了江东郡守罢免一事,言语间有争论,陛下便决定,让你明天开始上朝,让他们当朝辩。” 顾文君目瞪口呆。 “上朝?那不就是说——” “对,你升官了!”张首辅大声感慨,“顾状元郎呐,你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我当年被先帝器重,也没有你升得这么快。” 顾文君这下无法淡定了,她眼神睁大,嘴巴微张:“这合乎规矩吗?” “陛下的话就是规矩,陛下的旨意就是天意!” 张御正重重地强调,“顾文君,你记住了,当今陛下可与从前不一样。任何人再敢对陛下不敬,丢掉的就不只是乌纱帽,而是项上人头!” 顾文君立刻俯身行礼。 “是,在下知道了。” 她可比张首辅更清楚当今皇帝陛下的喜怒哀乐,阴晴不定。甚至于,顾文君还得为此负上一半的责任。 “行了行了,我就是警告一二,你记心上就好,也不用提心吊胆。” 张首辅伸出手,他扶了顾文君一把,似有深意地说:“当然,你也用不着。陛下如此看重你,对你肯定是不一般的。” 顾文君自知和陛下关系匪浅,不清不楚,她心虚作祟,情绪一紧,反而更谨慎小心。 她又合手一翻,再次对张首辅叩拜。 “谢过首辅大人教诲!” 顾文君说:“文君一定把首辅大人的话谨记于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会忘本。” 张首辅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顾文君正要松一口气,张御正却又提起之前的事情来。 这次,他放轻了口吻,是在用一种把顾文君当成晚辈的语气说话,而不是下属。 “文君,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这段时间看下来,你的相貌、才华、人品俱佳,不说同辈,就是我们这帮老头子,也不一定有多少个比得过你。” 顾文君受不起这么高的赞誉,连忙说:“首辅大人谬赞了!” “打住,下朝之后就是午休,不用张口闭口地喊大人。” 张御正摆摆手,他对顾文君说:“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也就把你当成半个徒弟,后辈小生,就忍不住多教一些,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 “怎么会,文君感激都来不及呢。” 于是张御正便伸长手,拍了拍顾文君的肩膀,“那就好。” “我也不瞒着你了,如今朝中传出不少针对你的风声。 就因为皇帝陛下对你另眼相看,引起许多的嫉恨和猜忌,加上之前季诵远闹到殿前——”张大人一顿,然后才往下说。 “他们面上是不敢声张的,私下却从来没有消停。尤其是今天,陛下又一次破格提拔了你,一定会引起更多的猜疑。” 顾文君脑袋一嗡。 只觉得那些话传进耳朵里,变成了鸣声,嗡嗡作响,让她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陛下不是已经查抄了那青楼吗! 怎么还在传这档子事?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才情出众,陛下赏识你,可偏偏你又生得如此俊秀,实在无法不让人注意你的姿容,唉!” 张御正语重心长:“文君,你还是多想想师父的话,早日结亲,成个家!” 他轻咳一声。 “莫怪我这个老头子多嘴,虽说我那小女任性,一心盼着你,但我也不是想要强人所难,逼着你考虑张家。 但你,确实需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了。” 第471章 一起名垂青史 张首辅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表明了自家女儿张月娥对顾文君一片真心,他自己对顾文君十分满意。 他说的是顾文君不一定要选择张家,但是话里话外,都在劝顾文君再重新考虑一下。 这是张御正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拳拳父爱,也是他想要为张家的以后做准备。 毕竟,张御正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一辈子的首辅,但眼看下一任首辅接班人就近在眼前,陛下满意,他满意,他女儿也心中欢喜,简直无可挑剔! 不把这样的人物拉拢到在自己家里,张御正也是遗憾不甘的。 有陛下的器重,又有顾文君这自身的才华本事,只要把女儿嫁给顾文君结成亲事,张家势必屹立不倒。 张御正这个提议,也不光是为自己打算,确实有在顾文君着想。 他几次三番提醒顾文君小心那股“男男之风”,就说明舆论根本没有平息,还在怀疑顾文君的性取向。 不仅如此,现在已经怀疑到顾文君以色侍人,姿容媚上。这种说法一看就是有人引导,这股势力在背后作祟捣乱,屡禁不止。 偏偏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他们只能从一些另眼相看、区别对待的事发散,但要是真的被有心人抓住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我……” 顾文君脸色微白,她硬生生地忍住惊惶,才没有当场流下冷汗。好在她天生肤白唇红,相貌秀气,白了脸也没有那么突兀。 “你先别急着拒绝。” 张御正说:“这件事我同你师父也说过,之前他回了我,说你有了心上人,便拒了婚事。但后来他又找到我,说那只是你推拒的借口。” 顾文君心里一刺。 师父竟然又去找了张首辅! 她对师父说过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这话是千真万确,只不过,她心仪的人是那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师父发现了这件事,便气得不肯理会她。 顾文君想不到,师父还私下去找了张御正,还改口否认了心上人的说法。 也难怪张御正会重提旧事,又冒出结亲的心思。 师父虽然没有直接找顾文君说话,但师父这么做,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意思。师父是在让顾文君忘了陛下,娶妻成家,回到正道。 张御正说:“我建议你考虑,是想让你认真地考虑,你啊,别再想着用那些话来搪塞、敷衍老夫。” 他摇头叹气。 “我知道,你还年少,不想成家拘着,又因为顾家的事有不少阴影。”张御正谆谆地教诲,“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文君,张家并不一样。” 他还想多说一些,又怕说太多,让顾文君误会自己态度强硬,说到一半便又放下了,“行了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不多说了,你再想想。 闲暇了,就来府上多坐坐。如今你在我手下做事,也不用拘谨,不妨作客感受一二。” 张御正嘱托几句话,和顾文君说完就回府了。 只留下顾文君一人在内阁,和一堆文章奏折待着。 张首辅还特意交代顾文君去休息,但是他刚说完这么一番话,顾文君哪里还有什么休息的心思。 她连吃饭都失去了胃口。 不少人来向她道喜,还邀请她一同去吃食,顾文君全都草草应付掉了,又借口没有做完事,回绝了诸多同僚。 她没有出去,而是一个人坐在案前,怔怔发呆。 又有脚步声迈进来。 顾文君头也不抬,直接就说:“抱歉,在下这里还有一堆事没有做完,恕不招待了,改天再聊。” “哦?”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直入顾文君的耳朵。 “朕看张御正护着你那样,还以为他待你好,原来私下竟如此苛待,那朕倒要好好治一治他——” “陛下!” 顾文君急促回过头来,便见那高大俊美的男人正靠在门口,他双手背后,眼眸深邃,一脸笑意地注视自己。 她都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看了多久。 顾文君急急站起来,跑过去。 “陛下快进来。” 她顾不得行礼的事情,先把萧允煜拉进来,又做贼心虚般把门合上。哪怕顾文君知道陛下身手了得,来无影去无踪,也还是怕他被人发现。 关起门来,顾文君才忍不住嗔怪一句:“陛下莫要胡说,首辅大人对下臣极好。” “还不是陛下突然说让我上朝参议,别说其他大臣心里会有想法,就是我听了心里也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心情做别的事。” 顾文君从被陛下逗弄的羞恼中恢复过来,她说出自己的担忧。 萧允煜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深深,好像除了顾文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其他事物。 顾文君被看得不禁脸红心跳。 但陛下对她越好,越是称了那些小人的心意。所以顾文君只是犹豫一瞬,还是说了:“陛下,你明知道现在有人在算计你我,又何必做得这样明显?” “文君。” 萧允煜一叹:“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能忍一刻却忍不了一世,我好不容易把你盼到身边来,不是为了疏远冷待的。” 每当萧允煜要对顾文君说真心话,就不会自称“朕”。 “不止是现在,今后,将来,以至于后世千秋万代,人人都会议论我对你好。”萧允煜直言。 顾文君听得又急,又羞。 她明白萧允煜的一片炙热真心,可是。 “陛下,我——” “我们不能因此怕了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怕我们。”萧允煜却先一步截断顾文君的话口,他说出自己的决议。 “只有让你在朝廷中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我这个皇帝离不开你,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顾文君目露忧色。 陛下这是引火烧身,要把这些问题都揽到自己的头上。 萧允煜却说得勾唇一笑,他五官英俊深刻,唇角一抿竟有一丝邪魅。“况且这样能把那些宵小之辈全都引出来,也省得之后一一排查了,直接一锅端了,岂不是更干脆!” 顾文君知道萧允煜是有计划的,才稍稍安心。 她问萧允煜:“陛下打算怎么做?” 萧允煜招了招手,示意顾文君附耳过来。 顾文君一时没有提防,就真的凑过去贴在萧允煜的胸膛前,直到陛下震笑两声,她才意识到这无异于投怀送抱。 “陛下!你认真点!” 她一恼,眼中眸光流转,面容精致,情态娇俏,便有几分媚意,反倒让萧允煜看呆。 他伸张手臂一把揽过顾文君,神色一肃,沉了脸和顾文君说。 还未听完。 顾文君却脸色一变,豁然退开站起来。 “不行,这太冒险了!” 她急急道:“陛下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涉险?我不同意!” 萧允煜却好以整暇地抱起双臂,睨着她。“朕还以为你会高兴呢,甩开朕,你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娶张家的首辅千金小姐了。” 顾文君又好笑又无奈。 陛下果然是一早就来了内阁,他肯定听到张首辅劝她的话了。 顾文君叹了一声气,干脆和陛下说清楚:“我对陛下的心意,难道陛下还不相信吗?我早就拒绝了张小姐,只是我师父和首辅大人……” 萧允煜走过来,拾起顾文君的双手。 “好,只要你站在朕这边,守着朕。文君,朕就什么都不怕。” 顾文君张了张口。 “但那也不能——不能装病啊!”顾文君还是不放心,“陛下,你体内是真的有毒,一旦敬王知道你倒下,一定会趁乱动手!” “是啊。” 萧允煜笑了一下,“如此一来,这戏就好看了!” “皇叔想朕死,朕何尝不想杀了那个老东西。”萧允煜一边说,一边安抚顾文君,“闹得越乱,越有可为。” 青楼的戏是为了编排皇帝和顾文君,泼脏水的。 可萧允煜看完,竟然入了戏。 他还想与顾文君情比金坚,铭记史册,更想让顾文君升官拜爵,名垂青史。不想方设法给顾文君弄功绩,他又怎么顺理成章地封赏呢? 第472章 上朝发难 堂堂帝王这么放低姿态。 萧允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前前后后地为顾文君考虑。这份君王的心意太重,顾文君稍稍一接,就被砸了个满怀。 何况萧允煜已经下定了决心,顾文君又怎么拒绝得了。 知道顾文君没有去吃饭。 陛下暗中命人让御厨熬制了一些点心煲汤,只是为了让顾文君开胃,多少吃点。 这一点点细节小事加起来,足以证明萧允煜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顾文君心中动容,连教训陛下做事激进都没了底气。 顾文君左推右拒,还是答应了萧允煜,如了陛下的意。 第二天,正式封赏都还没有降旨下来。 顾文君便换上了四品大学士的官袍,开始上朝。 满朝文武列阵朝前,执手行礼。一众百官,自然也有相貌、气质绝佳之人。 但是顾文君一出现在朝堂上,瞬间就成为了所有大臣中最耀眼的那个。 她实在年轻,肤容如玉,眼眸如黑白水银,唇如朱砂,束发戴冠,衣袍环扣腰带,清朗俊秀。 哪怕顾文君穿着低阶官帽官袍,哪怕顾文君站在后排的最末尾。 只要一眼望过去,还是会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允煜一上朝,便看到顾文君了。 他迈步登入玉石铺成的台阶,然后转身坐到龙椅上。萧允煜靠在那儿,倚身一望,隔着满朝官员,他的眼睛也是落到顾文君身上的。 “起。” 皇帝挥了挥,很快就让爱卿们起身。 今日,萧允煜得偿所愿,终于让顾文君踏入朝议。从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顾文君天天见面了。 虽然每次上朝,必会闹出各种各样的争议、事端,各个大臣辩论、口角,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无论萧允煜多么想控制脾气,也总会激起一两分嗜血的杀心。 但现在,朝臣中,有一道艳骨风姿的身影站着,萧允煜光是多看几眼,心情便一荡,舒适许多。 就算还轮不到顾文君说话,她只要安静地站在角落,陪着萧允煜,皇帝这样看着她心里也觉得痛快。 他面上轻微含笑,倒是没有以往那么冷酷杀伐,大臣们不再畏惧胆怯,于是朝议也更热闹了。 直到有人提及“改制”。 “陛下!” 户部尚书季沛出列道: “此前殿试,状元文章一出,惊艳众人,可惜臣不在,错过了这一幕。如今那篇状元文声名远扬,越传越大,已经在各地都引起不小的反响。 底下百姓倒是兴奋,可乡绅富豪、名门望族却是愤愤不平,这样下去,怕是会造成祸患啊……” 季家割利最多,受影响最大。 季大人带头反对改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他做得这么明显,却有些古怪。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季大人就毫不客气,亲自点名顾文君,让一些人暗暗吃惊。季沛这样做,岂不是自降身份? 户部尚书对上内阁大学士,怎么看,都是给顾学士抬职位了。 萧允煜眸光一沉,冷声问话:“顾文君,你怎么说?” 陛下也干脆,就让顾文君出来迎话。 众臣心中微凛。 是了。 顾文君官位虽轻,但背后既站着张御正张首辅,更有当今皇帝作为靠山。没见她从封官到升职,才过去多久么? 就算季大人想要找一些小官喽啰去试探,也没有人做得了。何况顾文君伶牙俐齿,非一般人能辩。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季大人便直接亲自上场了。 他的嫡子还因为在殿试中被顾文君碾压,仍在户部当一个清闲小官,眼看久久都升不了官位。顾文君却不到十天半月就上了朝,怎么不让人恨。 季沛就是知道现在顾文君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顾文君发难。 他有备而来。 发难的由头也找得巧妙。 顾文君不就是靠着所谓的“改制”,顺应君心才火速上位么,那就从这处入手,让她原样摔下去。 季家精心准备。 然而。 顾文君却没有一点慌乱,感情是非她或许还辨不清楚,但辩起道理,她从来不惧任何人。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既然有祸乱起,那就说明有人捣乱。不应纠错改制,而是应该控制祸患源头。” 季大人冷哼一声:“难道这源头不就是因为倡议科举改制、全民读书,才引起不平吗?” “那按照季大人的意思,若是有人得了赏银,招来强盗。不是强盗的错,而是赏银的错了?” “你!” 顾文君的反问气得季沛火大又无可奈何,他直接甩了脸色,“顾状元当真口齿伶俐,难怪能夺得魁首。” 他是摆明了要和顾文君作对。 顾文君也不怕季家。 她不卑不亢,直言道:“季大人,现在科举已经结束,这是上朝不是殿试。季大人不必张口闭口地叫状元,只需叫下官的官职即可。” 虽然顾文君说得极其谦逊,又是合乎朝规,完全挑不出错误。 但这么说,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户部尚书的脸面。 这不就是在暗指,季大人不守规矩么。 亏之前户部还跳出来指责顾文君在递交奏折中插手,与朝规不妥当,被张首辅挡了回去。现在顾文君反过来立即揪出了季大人的错处。 不可谓不机敏,胆大。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让户部尚书找茬不成,还被扒了问题,颜面无光啊!季沛瞬间沉下脸,变得阴暗。 皇帝这时开口了:“不错,既是在朝堂,季尚书,顾学士,你们就以官职相称,不必把之前的称呼搬到朝廷上。 其他爱卿也可以注意一下。” 季大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原本是想给第一天上朝的顾文君给个下马威,谁想到,被这乳臭未干、娘娘腔似的黄毛小子给捉弄了。 偏偏,季沛找不出问题,还发作不得。 季大人只能冷哼:“顾学士,光说赢是没用的,还得把实际问题给解决了!” 顾文君拱手。 “季大人教训的是。” 但不等季沛恢复情绪,顾文君又马上出列,说出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逐个方案,引得满堂惊呼,阵阵喝彩。 连其他各部的大臣,也忍不住出列,和顾文君讨论起来。 那朝议的热闹。 好像顾文君根本不是第一次上朝的新人小官,而是重要至极的朝廷要臣似的。 眼看下马威不成,还白给那个顾文君长威风了,季沛面色乌黑,气得铁青。 张首辅就站在最前列,眼睛余光稍微一搂,就能把季沛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偷乐。 当然,观赏位置最佳的,还是龙座上的皇帝陛下。 萧允煜扶起手撑住下颌,唇边笑意微深。 季大人瞧着,立刻就发现陛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顾文君。 “慢着!” 季沛心思急转。 突然喝声,打断了众多大臣们的议论,他说:“顾学士官阶四品,这样出列谏言,也是违反朝廷规矩了。” 萧允煜睨了他一眼,道:“事权从急,能者居之。” “既然季尚书上奏各地问题,那么自然要以解决问题为先。顾学士有办法,听一听又有何妨。” 皇帝反问:“难不成,季爱卿还有更好的主意?” 萧允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季沛好生没脸。他当然没有什么想法。 他还巴不得各地闹起来,让皇帝息了“改制”的想法! 季大人咬牙切齿,面上也只能承认没有主意,自愧不如。 “臣当然比不上顾学士。毕竟,那是陛下早早识得的千里马,岂能是文武百官能比的。”季沛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各位大臣纷纷息了声,抬眼瞧过来。 顾文君面色一凛,心头微震。 萧允煜坐正,收起笑意。 “季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沛行礼一拜:“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萧允煜沉声道,“你儿子前不久在殿试上,敢说敢做得很啊。难道你不敢?” “那臣就直说了。” 季大人向殿前迈上一步,“臣知道陛下惜才,但是,陛下否对顾学士太过于宽容优待了。” “改制改制,要的是贵族与庶民同享读书科举资格,那为何陛下独独对——”季沛转身,手指一动,指向顾文君。 “他!” “如此特别!” 第473章 将心比心 此话一出。 满朝文武皆变了脸色。 最近针对顾文君的谣言频频传出,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传得最多的,最容易让人拿捏话柄的,就是顾状元郎的好颜色。以及陛下对顾文君的格外器重。 哪怕顾文君才华盖世,衬上她那张绝世姿容,也让人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但这些话大家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谁也不会蠢到拿到台面上说。 那个闹到殿试上的季诵远,就算他贵为尚书之子,贵妃亲弟,不也还是草草收场,被陛下暗中敲打。 这还已经是萧允煜格外开恩、从轻发落的结果。 然而。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 季诵远闹完不够,季诵远的爹户部尚书季沛也出来闹! 季诵远在殿前愤而质问陛下,和季沛季大人在殿前质疑,意义可完全不一样。前者还能当成是无知小儿,年轻气盛,嫉恨不甘。 可后者—— 连张首辅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季沛,“季大人,这可是殿前,还不慎言!” 季沛这是疯了吗? 他这么冲撞当今皇帝陛下,那就是上天要保季家,萧允煜也不会留手。 季大人冷哼:“这是陛下让臣说的,臣不敢不说。” 萧允煜看季沛这作态,面色微寒。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帮心思各异的臣子们。 “你不敢?” 他勾起唇角,冷笑喝道:“朕看你和你儿子一样,都敢得很!” 众人一吓,噤若寒蝉。 这话分明是把季大人和季诵远拉到一块了,一旦弄不好,说不定就要数罪并罚! 只是季沛仍然不肯退让半步,“犬子不知分寸,殿前失仪,确实该罚。但臣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还望陛下解答!” 顾文君立在最后,面色微白。 但季沛不退,她也绝不会退缩。顾文君也迈步出列,她正要开口。 萧允煜却一挥袖,抢在顾文君之前发话了:“你既然想不通,那朕就告诉你!” “朕唯独对顾文君特别,就是因为顾学士顾文君值得!” 他垂眼一扫,目光幽冷得刺入人心,像是能洞察所有心思。那眼眸深深,锋利锐意,凡是被陛下看到,都不禁一颤。 “朕要改制,是想要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都能参与科举,只是要给所有同样的机会,而并非要人人一样。 难不成考第一还要与考最后的一样么?” 萧允煜冷声道:“顾爱卿是第一,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那就当得这唯一的特别待遇! 但凡有其他人也能这样为朕出谋划策,实现抱负,朕只会更加优待!” 皇帝一边说一边移步,他倾身从殿上走下来,直到在季沛面前站定。 “季爱卿,你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朕真不知道,你怎么坐得住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萧允煜冷笑一声。 萧允煜给了季家脸面。 季家却弃若敝履。 还这样蹬鼻子上脸。 萧允煜不管这是不是什么又一个阴谋计划的其中一环,他已经不耐烦了,更不想再掩饰对季家的不满。 陛下的话落下来。 如一道惊雷,如一块巨石。 季沛被砸得脸色煞白,但他仍然强撑着,咬死不放:“这样说来,陛下看重顾学士,真的只是因为欣赏能力,才华?” “那要不然,季尚书以为呢?” 季沛当然还没有傻到和他儿子一样莽撞冲动。他咬咬牙,便也见好就收,适时地向陛下躬身行礼。 “如此甚好,那臣就没有疑问了。” 季大人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假惺惺地和皇帝说:“臣也是近来听闻了一些传闻,于心不安,这才想向陛下确认。” 季沛想要给自己搭台阶下来,也要看萧允煜愿不愿意。 皇帝冷冷嗤笑:“季尚书说的那些传闻,莫不是关于朕与顾学士之间的关系?” “!” 季沛站出来质疑皇帝就足够让人目瞪口呆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连季沛都在陛下的冷声下不敢提了。 萧允煜却直接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大方方地提了出来。 “朕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竟然笑话顾学士以色侍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陛下!” 不只是顾文君叫了出来,满朝百官都在惊呼,生怕陛下失言。这让萧允煜一阵好笑:“怎么,你们私下说得,朕说不得?” 众人更不敢吱声了。 只剩下顾文君顶着一张微红的薄面,为自己辩解:“陛下明鉴,微臣绝不是靠着美色一路从乡试考进殿试,又题名金榜状元的!” “哈哈哈。” 萧允煜却大笑,“你要是能靠着这张脸这么厉害,那全天下败于你手的学子都该洗面思过!这满朝文武,说也说不过你、比也比不过你的百官大臣们,也该好好面壁!” “这到底是看不起顾文君,还是看不起自己啊?” 皇帝的反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尤其是季沛。 他率先向顾文君发难不成,还被扯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季沛急急道:“陛下!” “够了,朕不想再听那些废话了,有问题就报,有办法就说,别整天拿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说来说去。” 萧允煜霸气道:“朕要的是一帮有为之臣,而不是长舌妇!” 季沛只觉得这话是扔到自己脸上的,他原本在年轻的帝王面前理直气壮,冷声质问,势必要让萧允煜和顾文君露出破绽。 然而。 他料错了萧允煜的心思。 皇帝对顾文君的爱,本就是直抒于心的,萧允煜爱的就是顾文君的才华、能力、性情、一切的一切。 当萧允煜看中了顾文君,她的容貌身姿、她的风情美色,才入了萧允煜的眼。 季沛能质疑一切。 唯独质疑不了萧允煜对顾文君的感情。 他们本就是惺惺相惜,萧允煜本就是为了扶植有用之才破格让顾文君上位。萧允煜丝毫不惧。 在陛下冰冷视线中,季沛面色苍白。 季大人挣扎着挤出一句:“臣明白了。之后从,臣,定不会负陛下所望——” “不必了。” 皇帝冷冷地盯着季沛看了两眼,抬手拍拍户部尚书的肩膀。 “季爱卿,想来你儿子考试失意,你最近也操劳疲惫,不如在家休息几日,朕准你休假。” 这不是革职,却是变相的罢免。萧允煜要借机拔掉季沛户部尚书的位子! 季沛猛地抬起头:“陛下,臣不累!” “你确定吗?” 萧允煜拖长了音调,冷笑一声:“但朕怎么听说,你儿子在外流连青楼酒肆,一直抱怨户部的事务繁多,连你这个尚书也受不住啊……” “什么?” 不光是季沛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其他大臣也是心下惊惶。 他们不敢相信,陛下竟然连大臣们的亲眷家属在做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允煜说:“你回家管管你那个儿子。 那些青楼不是什么好去处,多少流言蜚语都是从那种地方传出来的,脏污不堪,尔等少沾!” 皇帝没有杀人夺命。 但这话却比直接砍头还要渗人。 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这是季家在背后策划的! 季沛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昔日的小皇帝,竟然成长到这般可怖的地步。他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现在,丢了官位都算小事了! 关键在于—— 陛下知道他勾结敬王的事情吗? 第474章 皇帝宠不了一世 “退朝!” 随着太监唱喏,文武百官纷纷行礼叩拜,等陛下离殿之后再各自离开。 不少官员面上都还惊诧不已,魂不守舍的,哪怕是淫浸官场的老狐狸,都是惊魂未定,只是掩饰得好一些。 底下一群小官眼里只看得到顾文君的风光。 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去,争相搭话、贺喜。 “顾学士,你今日在朝说得真好啊……” “不愧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不过还有些不明了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讲解一二。” “是啊,下朝了去聚一聚。” 顾文君被围得水泄不通。 要是其他宫殿的太监宫女过来一看,还以为顾文君是什么二品、一品的朝廷大官呢! 可实际上,顾文君不过是刚刚开始上朝的四品学士! 饶是顾文君心思灵巧,能言善道,也被这热情至极的攻势弄得懵了一圈。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不过是有一点拙见,多亏陛下包容,才多说了一些,各位大人莫要见怪。” “不必了!” 顾文君连忙摆手。 “各位大人们都是要务繁忙,在下怎么好意思耽误大人们的时间……” 她左一句自谦,右一句推阻,还是遏制不住众人的热忱。 毕竟谁也想不到。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就被户部尚书挑出来针对,却没有输掉一星半点。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顾文君甚至反压了尚书一头。 而皇帝则是铁了心要护着顾文君。 这样的厚爱,这样的隆宠,哪个当官的不心生向往。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就闹起这么大的阵仗,都快把户部尚书拉下马了,这样的威势根本不像是刚开始踏入朝议的小官。 也难怪那些和她官位相等,甚至是比她更高阶的官员都簇拥过去,和顾文君拉亲、结交。 一朝得势,莫过于此。 想当初,季家在朝中也是如此只掌遮天,炙手可热。 但今日朝议之后,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季沛还能回来继续做户部尚书,季家再也不可能有昔日的风光了。 “哼!” 季沛站在边上,冷眼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臣子们围在顾文君身边说话,他脸色黑沉,神情阴鸷,颇为吓人。 倘若眼神能杀人,他早就杀了顾文君上百次。 “张大人!” 季沛叫住张首辅张御正,“顾学士在你的手下,气焰都要越过你这个首辅大人了!” 他在朝中接连被顾文君和皇帝下了脸面,又被劝回家中休息,季沛无论如何都是不甘心的。 果然,他不肯消停,特意堵住张首辅。 两位朝廷重臣在侧道说话。 季沛冷笑说:“今天,顾文君能把本官拉下来,明天,顾文君就能把你拉下来,”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因为人尽皆知,皇帝萧允煜把顾文君安排在内阁,又放到张首辅身边,就是打着让顾文君接任的主意。 张首辅却连连摇头。 “季大人,你又何苦如此。”张首辅一叹,“你陷入如今的境地,到底是因为顾文君还是因为自己,你心里清楚。 若非你屡屡冒犯陛下,何至于斯!” 季沛心机深沉,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五官,他压低声音:“你以为这是我想要这么做的吗? 是陛下不肯给季家一条活路,难道本官连挣一挣都不行吗?” 张首辅不出声也不接话,张御正又不傻,怎么会去触这个霉头。 但季尚书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放过季家,也不会放过张家的,你且看,张大人。 你当陛下是真的想要拔除世家吗?” “季大人慎言!” 张首辅脸色急变,他不愿再和这个硬要违背皇帝旨意的人说话,连忙推开季沛,作势要离开。 张家也不是完全清廉,但看得清局势。 既然天子下了决心重新收拢各方的势力,那么最好乖乖配合,方能从这新变动中自保安身。 张御正就是看得一清二楚,才决意遵从。 这次上朝下来,顾文君虽年轻强势,不可估量,但最可怕的根本不是顾文君,而是陛下! 年轻的帝王对朝中、朝外的一切动向了如指掌,谈笑之间就能掌握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才是最让人心惊胆颤,心悦诚服的! 顾文君不可怕。 拥有这样的皇帝陛下做背后靠山的顾文君,才可怕! 眼界小的官员只看得到顾文君受极宠信,眼界高的则看得更远,也更加忌惮。 “张大人!” 季沛却硬是拦住了张首辅,“你还要装瞎到什么时候? 陛下这么做,明显是在为顾文君开道辟路,给他的心尖宠腾位子呢!从今往后,上上下下只有萧,和顾!顾文君的顾!” “够了!季大人,你越说越糊涂了!” 张首辅声厉色荏地一喝,他一向不屑在背后编排是非。 何况他一则爱惜顾文君的才华,二则效忠陛下,就更加厌恶这些风言风语。 之前陛下在朝中暗示是季家在青楼烟花之地作怪造谣,流传生事,张首辅还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倒还真的和季家脱离不了关系。 张御正压根想不到,季家不止是利用顾文君的美貌,和过于亲近的君臣关系来攻讦发难,竟然还真的笃信这种荒唐事。 他无言以对,只能叹气:“季大人,看来你真的累了,早点回府歇息!” “你不信?” 季沛反问。 “你最好信我一次,张大人。不然,等你把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顾文君,真正惹怒了陛下,一切都晚了! 你觉得你们张家的下场会比我更好?” “你!” 张首辅疾步走出,又猛然回头。 他最珍视的便是自家这个掌上明珠。因为张首辅待顾文君好,张家千金小姐也与顾文君有过一些传闻,所以不少人都猜测过他们会结成亲家。 季沛能猜出张家议婚的心思,并不奇怪。 但现在,季沛把张首辅的女儿拉出来,张御正便不得不听了。 “陛下对顾文君,绝对不止是君对臣那么简单。” 季沛也很清楚张首辅的弱点,他走上前,步步紧逼,“如今,陛下已经在各个世家安插了亲信。 你要是不信,不如就拿你家小女和顾文君的事情试探一番。” 季沛声音冰冷,不怀好意。 他甚至循循善诱:“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怀疑?” 张首辅心里忽地一坠。 张御正想到了顾文君的百般推拒,犹豫不决,又想到了顾文君师父前后两次改口语焉不详。 然后,张御正还想到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各种言论。 “顾文君貌美过人,只可惜不是个女子!” “这样的姿色,别说那些女子见了心动,连男的看了也难以把持啊……” “也难怪陛下对顾文君如此偏爱,直接就把人叫来上朝的。 倘若只是有才,再看重再想提拔也得一步步晋升,倘若有才又有好颜色,那真恨不得放在眼前,天天看着,日日瞧着!” …… 张首辅几次三番提点过顾文君小心注意,可是顾文君,似乎每一次都是点头应下,但总是避讳不作正面回答。 顾文君。 当真和陛下清清白白吗? 张御正的心沉下去。 见张首辅的神色微妙,季沛这才肯罢休,冷笑一声,从朝前离开。 众人眼见他大步走出来,哪怕知道之后季尚书就要在家休息不上朝了,也还是不敢冒然得罪季家,全都散开来,为季大人让出一条道。 只有顾文君不卑不亢,站在原地。 她见季沛直直地冲她走过来,不避也不让,只是侧过身,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挑不出错。 却完全不落下风。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季沛阴冷一哼。 “顾文君,好好享受这段时间的风光。你不会得意太久的,皇帝宠你一时,宠不了你一世!” 季沛低声咒道。 第475章 关你什么事 当今皇帝偏要宠顾文君。 那换一个皇帝,还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宠溺顾文君吗? 户部尚书一职受阻,季家就彻底和皇室撕破脸。 追根溯源,季家手脚不干净的地方实在多得不能胜数。 加上他们早就有另寻他主的打算,萧允煜一放话威慑,季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再掩饰! 皇帝下令让季大人告病闲赋在家,季沛当真撂挑子不干,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朝。 一时之间。 朝中风云变幻,换了一个局势,隐隐以张御正张首辅,与首辅下属顾文君顾学士两人为中心,人人巴结。 尤其是新科状元顾文君,拜官晋升之快,让人咋舌。 她不仅在朝中迅速地获得了众多大臣的认可,更是在同辈的下级官僚,还有那些仍在读书的学子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堪称一呼百应。 其朋友之多,气势之高,隐约可见下一个权臣的影子。 民间。 从京城中心到府州大城、地方郡城,各处的青楼酒肆都已经被陛下严厉控制,将那些脏污淫秽的话本子和图画册查封得一干二净。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 又有另一件事传开了。 如今百姓们私底下议论得最热闹的事便是:当今皇上萧允煜冲冠一怒为蓝颜,为顾文君撤掉了户部尚书季沛季大人! 烟花巷柳之地是偃旗息鼓了。 但是小摊巷子,家边门口,却是无人能管,管也管不到的地儿。 两三个街坊、邻里聚在一起,就能闲聊八卦。 “听说那件事了吗,顾状元在朝廷上犯了大事,还得罪了户部尚书!但是,顾状元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是季尚书被陛下请回家‘休息’了。” “这顾状元不才刚当上官吗?难道还能比户部尚书的官职更大?” “怎么可能?顾文君才不过是一个学士,品级和官阶都比尚书低多了,顾文君在季大人面前还得叩拜行礼呢!” “那怎么就是尚书大人被撤了,顾文君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还不是陛下怜惜人,硬要保着那位俏状元呗!” 寻常百姓哪里能知道朝中的事。 更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除非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加快流传。 当然,消息能传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极具戏剧性。首先,户部尚书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官。 这么厉害的官爷出事,百姓当然会好奇。 尤其是听说季尚书是和顾状元闹起来,就更有噱头了。再加上皇帝下场站队,直接为顾状元打了季家的脸! 这就更加劲爆了! 打造话题的人别有用心。 幕后之人略过了季家此前种种行径,也对户部尚书季沛办事不力、冒犯陛下只字不提,唯独强调了季大人和顾文君在朝中起了一点冲突。 然后,皇帝一怒之下,就让季沛回家休息了! 三言两语,就塑造出一个为私情冲昏头脑的暴君形象。 “啧啧,这顾文君到底是有多俊俏,把皇帝给迷得,连户部尚书说撤就撤!” “他要是个女的,早就被陛下收进后宫里了……” “嘿嘿嘿,那你们是小看这里面的门道!我和你们说……” 笑声传出来,荒唐中带着一丝猥琐。 “啪!” 角落的一桌,两个面貌寻常、五官普通的瘦子吃到一半,突然有一个双手紧握,砸在了桌子上,站起来怒视周围,像是忍无可忍。 不少人一吓。 “喂!你什么意思?” 那人愤愤不平:“乱议朝中大事,诋毁官员,冒犯皇帝,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难道你们忘了之前那些编排萧允翊公主殿下人的下场吗?”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心虚,纷纷低下头,只有个别刺头还在叫嚷:“关你什么事?” “我上报衙门,你且看这到底关不关我的事!” “你……” 这以下,再也没有人敢顶嘴了。 呼啦一下,全散了个精光,跑得飞快。 出口教训的还气不过,作势要追出去。 但脚步还没迈出去,同桌的另外一个人叫了一声。 “阿武。” 怒气冲冲的那个便止住了,恭声道:“少爷……” 原来是顾文君带着小厮阿武,改头换面易了容,打探民情。 她就是知道季沛不会善罢甘休,便着手开始调查。 不出顾文君所料,季家那边还没有放弃,甚至想在利用季沛罢朝休息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看样子,季家是豁出去了! 就算完全割舍户部尚书的位子,季家也决议要与陛下、与她作对。 他们一定是获得了更大势力的支持,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顾文君心中微沉。 她对阿武摇头:“你追上去也没用,暗地里说的人多了去了,难以责众。” 关键根本不在于那些管不住嘴巴的小老百姓,抓了也没用。 阿武不甘心。 “那至少,也得把那两个带头的地痞流氓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顾文君听得一笑,心情倒是好转几分。 她说:“是要抓带头的,但抓地痞流氓可不够,得把那几个大的给抓出来!” 阿武眼前一亮,压低声音:“抄了季家?” “还是不够。” 季家后面还有一条大鱼! 皇帝之所以能容忍季家蹦跶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放长线,把敬王萧宁晟从皇陵钓出来,好开杀戒。 那是他们萧皇室的宫廷之恨,权欲之争。 逃不过,也没人想逃。 顾文君心下一叹,喃喃自语:“不过,我是得先对付季家。” 陛下几经历练,终于蜕变,成长为一代强大的帝王。 顾文君既是心动怜惜,又是欣慰动容。 她总不能真的如那些谣言一样,沦落到变成一个被陛下娇宠着、什么也不用管的掌心宝贝。 有些事情,陛下要做,顾文君不好插手。 但还有些事,顾文君却是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 她顾文君可不是光靠着一张美人脸做上这四品学士的位置。 她再不做点什么,还真要让季沛那个老匹夫小瞧了! “少爷,你想怎么做?” 阿武摩拳擦掌,只等着顾文君吩咐。 顾文君却摆了摆手,“阿武,不用你动手,只需要你动动嘴皮子。” “啊?”阿武一脸茫然。 顾文君说:“今天我们也没算白来,上了一门课。走,回去就把作业交了,让季家看看,我们学得如何。”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阿武见状,从怀里掏出点碎银把钱付了。 但阿武还是不懂,两眼茫然地跟着顾文君。 “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顾文君“噗嗤”一笑,那易了容的扁平五官、蜡黄皮肤也遮挡不住眸光流转的风华。 “季家编排我的是非编排得那么起劲,他们怕不是忘了,自己的底子更不干净!” 顾文君见阿武还是懵懂,伸出两手小拇指,对着一碰,又小声说:“你别忘了,他们家里才是真正喜欢……” 阿武先是不明所以。 然后阿武忽然就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忍不住惊呼:“少爷你是说——” “嘘。” 顾文君示意他小点声。 阿武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但神情已经没有怒色了,反而隐隐兴奋起来,“对啊,那季家之子季诵远才喜欢这种呢,而且,季诵远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证。 物证。 一并俱全。 当初季家权势滔天,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压下这件事。 现在再翻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堵住众口之言。 这股风波是季家掀起来的,那要收场,也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第476章 爆发 而此时。 江东顾家也不安宁。 “啊——!” 这一声声叫骂和打闹,已经是顾府大宅的常态了,有时候,甚至从早上闹到晚上,彻夜都不消停。 反正现在大宅子门庭冷落可以罗雀,下人死的死,跑的跑,人去楼空,压根就没人管这家烂摊子事了。 关上门。 这老爷、夫人,小姐、少爷装都不用装了,互相撕扯便没完没了。 “贱人!”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和你生出来的那两个没用的惹祸精害了顾家!” 顾家的老爷一大早起来,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他一看到自己的夫人,儿子,女儿,光是看着那三张脸,顾长礼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怒不可遏。 偏偏顾老爷除了在家里呆着,没处去。 撤职书发下来,顾长礼再也不用起大早去守衙了,没了差事,他还能去哪里? 就算是想去外面转转,那些酒肆、酒楼里到处都是追着他要钱讨债的主,就是能出去,顾长礼也不情愿丢这个人。 但是顾长礼可不会想到自己的头上,他只会恨这一儿一女让自己丢尽了脸面,更恨萧清乐这个一直骑在自己头顶上耀武扬威的郡主夫人! 是她,是他们害了他顾长礼! 更让顾长礼咽不下这口气的是,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和女儿都还不一定是他亲生的呢。 “你说清楚!萧清乐,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的孕?” 顾长礼足足叫骂了连天半月,非要让萧清乐说出个所以然。但萧清乐怎么可能说,咬死都不认。 “顾长礼!你疯了你!瑜儿之前就是故意拿话气的,你还真开始怀疑我,怀疑你自己的亲生儿女?你以为他们是顾文君那样的野种啊?” 萧清乐也装不下贵气清高,撒泼似的对骂起来。 “你住口!” 顾长礼竟然还翻了脸,维护起顾文君来。“你说状元郎是野种,那你那两个儿女算什么?野种都不如的东西吗!” 萧清乐脸色煞白。 就算她也对顾瑾顾瑜失望至极,也不会这样贬低自己的亲生骨肉。可看顾长礼这样,好像还巴不得这真的不是自己的种呢。 她五官扭曲,神色狰狞,立刻便冲上去撕顾长礼的胡子和头发,“你这个畜生!” 顾长礼被萧清乐挠得剧痛,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夫妻情谊,什么利益勾结,直接一脚踹开了萧清乐。 “你还骂我是畜生,你才是禽兽不如!” 顾长礼一口否认当初的种种事情,“萧清乐,是你陷害了楚婻,害我误解他们母子多年,如今,我就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萧清乐看明白了。 “顾长礼,你就是想要认那个考上状元的顾文君当儿子,想要把瑾儿瑜儿,还有我踹走,你想得美。”萧清乐倒在地上,连头发上的簪子都摔了一地,还不肯消停,不断尖叫大骂。 “顾文君恨死你了!恨死我们所有人!顾文君不会认你的!” 顾长礼顿时激出更大的怒火。 他一想到自己原本可以当状元郎的爹,原本可以借着顾文君搭上首辅大人,搭上皇帝陛下,现在却与那些风光和机缘失之交臂,就气得红了眼睛。 “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顾长礼扑过去,压在萧清乐身上打过去一拳。 这一次。 他一点也没有醉。 顾长礼完全是清醒得,充满恨意得在殴打自己的妻子。他越是什么都做不了,就越恨这个女人。 这时他就忘记了曾经是如何巴结、讨好萧清乐的,只是一个劲儿地骂:“之前就是你故意接近、算计我!你勾引的我! 就算我娶了楚婻有了正妻,你还是要和我在一起。贱人,你说是看好我的前途,相信我能成一番大事,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萧清乐被打懵了。 又被这句质问吓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长礼还牢牢地记着她以前说过的话。 “啪!” 顾长礼左手一扇,又打了萧清乐一巴掌。 “说!” 顾长礼掐住萧清乐的脖子,骂骂咧咧:“你当初是不是被别的男人弄了,才想着赖在我的头上。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戴了绿帽子?” “贱人,你说,你说啊!” 萧清乐被掐得脸部通红泛紫,她拼命地想要挣脱,但她再凶狠,也是个女人,比不过顾长礼。 情急之下,她干脆五指做爪去扣顾长礼的眼睛。 “啊——” 顾长礼发出凄厉的叫声,捂住眼往后跌,他踉踉跄跄,又栽了一跤,痛得不断大叫。 萧清乐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顾长礼。 “你都说了我就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可能再去勾搭其他人?”萧清乐掩过眼中的心虚,她忍着浑身的痛楚,强撑着装出气势。 “我到底是图你,图顾家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 顾长礼气得不上话。 萧清乐也是越说越气,悲从中来,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还流出两行泪。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 “顾长礼,我在顾家这么多年,就是在给你生养儿女!我把一切都搭出去了,也没有完成义父交给我的任务。 我还能图你什么?” 这话里至少一半是真的。 现在顾家空空荡荡,萧清乐倒也真的不必忌讳,直接说了:“要不是查到神医谷向天和顾家有关系,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我当初是误以为你是谷向天,才对你费尽心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你到底是不是,顾家到底有没有神医,你最清楚!” 这次轮到顾长礼的眼神闪烁。 萧清乐却还继续道:“我都放弃了,可是义父却还不放弃,相信谷向天一定会在顾家出现。 是你自己等不及,给楚婻下药,算计她得病,你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推出来,不就是为了引谷向天出来吗。因为连你这个顾家人都不知道,这个神医到底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你又舍不得对自己下手,就把她推出去,去引外面的大夫,看能不能探出谷向天! 我算计楚婻,不过是推波助澜,你才是藏在背后,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你……你,你胡说!” 顾长礼越听,脸色越白,只能嘴硬得说一句:“这都是你乱说的,你乱编的,你没有证据!” 顾长礼还冷笑。 “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歹毒心肠,他们都认定是你害了我第一任夫人,现在你说是我害的,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萧清乐身子都抖了。 既是疼的,也是气的。她一咬牙,阴狠得盯住顾长礼。 “好啊。” 萧清乐几乎发疯,叫道:“那我去和顾文君说,你看顾文君信不信!” 其实萧清乐肯定不会去说,毕竟事关敬王的部署计划,又关乎她自己和顾文君之间的仇怨,她只不过是想要气顾长礼而已。 可顾长礼已经把顾文君当成最后的希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威胁。 “你这个贱人!” 顾长礼一急,又扑上去,再次和萧清乐厮打起来。 父母互相殴打,简直像野兽一般。 顾瑾,顾瑜则是装聋作哑没看到一样,别说是上来劝阻了,就连挨边都怕惹事,远远就避开了。 他们看不上这对恶心的爹娘,兄妹彼此之间也两看相厌,隔着顾家最远的距离。哪怕跌落到这个份上,他们还互相瞧不上对方呢。 这顾府里,只剩下一个勉强算作姨娘,但没有名分的柳柳还留着。 她也从不插手,只是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暗地里偷听消息。 顾长礼和萧清乐这一通乱撕,都被柳柳悉数记下来。 但是柳柳还没看够呢,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竟然是顾瑾走过来了。 他面上挂起笑意,难得搭理自己的爹娘。 “爹,娘,先别闹了。” 顾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对着两个扭在一起的男女笑笑:“快去看看,顾文君以色侍人的事情都传遍了,你们还争顾文君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顾文君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他就是一路卖屁股睡上来的!” 第479章 忍无可忍了 皇陵。 简单的别院里,木郁葱葱,竹柏幽静。 大门打开,堂前正呈着一尊庵,里面安置了一个小金佛。一群人跪在佛前,磕着头。 然而,他们跪的并不是佛祖。 而是一个坐于金佛前的衣着淡雅男子,他手腕上挂着一串玉做的佛珠子,晶莹剔透,就如他俊美出尘的相貌一般,端的一副谪仙模样。 他并没按捻佛祖祈福,而是提起笔在桌前抄送佛经。 一笔一划,银钩铁画,刚健有力。只是他一目十行,几乎看也不看经书,默背着书写,甚至越写越快,越发不恭敬。 “嗒!” 墨点在纸上一落,掉成一团。 男子停笔,随后“啪”的一下,干脆搁置笔,扔在了纸上。 笔尖的毫毛旋出墨水,笔墨飞溅,抄录一大片的经书彻底作废。对方却丝毫不怜惜,五指张开又收拢,便把纸蹂躏得不成样子。 “主子。” 底下的人如临大敌,好像是他们自己成了那纸,被揉作一团一样,战战兢兢,浑身冒冷汗,“神医的事情还是泄露出去了……” 男子眸色幽冷,并不言语。 在旁边服侍的手下替主子喝道:“废物!敬王殿下把你们安排在江东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守住这一件机密,你们都做不好,还有什么用!” 跪着的人把头埋得更低,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 敬王部署这么久,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江山、这天下。 才华能力,品貌名望,他样样不缺,甚至都极为拔尖,哪怕是作为天子,敬王也早就够格了。可是从前,他输给先帝,现在,他又输给那个小皇帝。 分析来评定去,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他敬王萧宁晟天生残缺,就落在这一双不良于行的腿上! 他并不是个健全的人。 只要能补足这双腿的残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他就差这双腿! 为了治好自己的腿,他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花费数年寻找一个缥缈无踪、连影子都没有的人,敬王也舍得直接送出精心培养出来的义女,更舍得牺牲一堆部下。 神医和顾家之间的关系,是敬王耗费心血和代价才得到的机密。就连顾家的顾长礼本人都不清楚其中蹊跷,敬王是第一个发现的。 为了守住这个机密,更为了抢先一步找到神医谷向天,敬王才把萧清乐安排到江东。一守就是十六年。 然而十多年下来,江东出现过一些关于神医的消息,却真假难辨,而他们连谷向天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直到。 事情全被那几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看不明好歹的废物捅出去。 消息一旦泄露,全天下都会向顾家涌过来,寻找神医谷向天的踪迹,势必会在江东聚集。如此一来,哪怕谷向天真的是“顾向天”,他也绝不可能再在江东出现了。 这个机密情报便废了。 “嘶啦。” 敬王五指紧握成爪,转瞬间便将手里的宣纸碾成了粉末,底下的人闻声一颤,几乎要完全贴合在地,不留一丝缝隙。 他面无表情,眉目沉沉,但气势冷凝,已然是极其愤怒了。 旁边的手下也抬手从腰间拔出刀。 “主子!” 跪地的人急急道:“据清乐郡主说,当年顾长礼也怀疑自己和谷向天之间有关系,试图用引诱神医出来。 可他不敢对自己下手,便设计让他的发妻楚婻得病,找来不下数个大夫相看……” 敬王萧宁晟眉头忽地蹙起。 站在旁边的人连忙向敬王低语:“主子,楚婻就是顾文君的生母。楚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据说是顾长礼抓到楚婻和一个大夫亲密,指责她不守妇道,与外男有染,不顾楚婻身孕,把她连人带孩子一起逐出了顾家。” 这件事是萧清乐做的。 萧宁晟知道。 他把萧清乐安排到江东去,本来就是为了顾家。她有心要留在顾家,萧宁晟也是应允的。但是萧清乐也并没有把所有种种全都如数交代。 毕竟这其中涉及到难以启齿的私情,萧清乐宁愿冒着隐瞒敬王的风险,也想要避讳一二。 所以,萧宁晟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顾长礼的手笔。 难怪楚婻的病久治不好。 原来是床边人下手加害的。 恐怕那个女人到死也不会想到,她为顾长礼怀孕生子,竟然会落到这么一个下场。“顾文君……” 萧宁晟唇齿微张,泄出一个稍有温度的轻叹。 那道灿如星辰、皎若明月的身影从他冰封的心底里一点点浮出来,终究是搅得敬王不得安宁。他恨透了,厌极了,却始终忘不掉。 “顾文君如何了?” 敬王一问出口,跟旁的人先答了:“回禀主子,我们的人报信回来,现在到处流传起顾瑾和季家季诵远之间被捉奸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八卦。 尤其是季诵远这桩丑事不小,反倒洗清了皇帝劝季沛回家休息的嫌疑。 都说是季家教子无方,所以才被陛下责难。” 手下一边说着一边脸色难看,“之前我们安排布置的种种,都作废了……” 本来他们还谋划着,要好好利用皇帝萧允煜对顾文君的异样心思,铺垫当今皇帝荒淫无度,宠溺男臣,祸乱朝廷的伏笔,为敬王殿下造势。 可是现在这一手反击出来,不仅是大大打击了季家,而且也毁掉了他们的计划。 敬王扯动唇角,发出一声嗤笑。 “是顾文君做的。” 底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应声。 屋子内点燃着檀香,远远地飘散开来,若有若无,敬王抬头看向龛内的金佛。他不信天不信地,自然也不信神佛。 只是如今发配皇陵,敬王到底要做一番表演,才好挽回自己的名誉。 萧允煜把他算计到这个地步,也是借助顾文君的出谋划策。 当他们打算从君臣、男男关系下手,顾文君自然也可以想到应对之法。顾文君连太后都能帮着杀了,连萧允煜的疯病都能帮着治,还有什么不能为那个小皇帝做的。 顾文君不仅能言善辩,一身医术也是出神入化…… 这样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帮他。 反而投入那个小皇帝的麾下。 着实让萧宁晟恨恨不甘。 敬王沉下眉眼,目露寒意。 气氛冷沉,一片肃杀,众人都胆颤心惊,不敢妄言。 萧宁晟沉吟许久,忽地心思微动,自己先开口。 他一指那底下一个人。 “你刚才说,顾长礼把顾文君的娘推出去诱神医,之后萧清乐又算计捉奸……” “是!” “那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底下的人疑惑不解,萧宁晟的身边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忙不迭地追问:“主子可是疑心,顾文君很可能真是那个大夫的孩子。” 萧宁晟说。 “顾文君会医术。” 可这身本事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总不可能是跟着乡下的赤脚大夫学得。若是顾文君的生父擅长医理,说不定真能传承一些天资。 敬王眸光微闪。他说:“那个大夫是谁?” 跪着的人立刻回答:“主子,那就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寻常大夫,叫习大山,没有什么特别的……” 亲信立刻喝道:“蠢货!我们找了谷向天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说明他一定擅长易容换面,伪装身份!” 关键在于。 “那他到底治好了楚婻没有?” 底下一片惊愕,呆愣无言。 萧宁晟心性再冷静,此时也忍不住激动,眼眸深处一片翻涌。他眉稍扬起,拍手扶着轮椅从桌前推出来了。 心腹连忙走到敬王身后,帮忙推扶。 “原来如此……” 萧宁晟轻声呢喃:“原来如此!本王要找的,从始至终就在眼前!” 顾瑾、顾瑜和神医谷向天一点关系也没有,萧清乐找错了人!而阴差阳错,种种算计,导致顾文君更有可能是神医留下的孩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要的,从来就是顾文君! 兴奋一闪而逝,随即萧宁晟的眸子便冷沉下来。若是治腿的希望就在眼前,那么他也不必再等了。 他也等不下去了! 他要回京。 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480章 下毒 顾文君还不知道敬王已经打定主意盯上她。 但是她和季家之间的恩怨,已经在舆论场上分出了胜负。 皇帝的八卦再吸引人,有嘴巴说,也没有命听。 何况萧允煜与顾文君的事情,暧昧不清,往下可以编造成男色惑人,君心不稳,往上也说是信任心腹,重视栋梁,仍然有许多可以辩解、议论的余地。 可是顾家那个没考上会试还没了科举资格的嫡子顾瑾,和季家那个殿试考砸了灰溜溜地不再声响的季诵远,这两个人那档子事,是实打实的。 数十人都看到了。 从季诵远和顾瑾姿势纠缠的各种细节,到顾瑾左腿上的痣,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错不了。 假不了。 他们都在京城学坊里读书,同窗过一段时间。 后来,顾瑾被京城学坊劝退送回江东,季诵远也告病休学待在季家闭门不出。 这本来是一桩没多少人知道的悬案。 如今一揭发出来,广而告之。 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当初是他们两个好上了,被学院当众抓奸抓了个正着,这才一个一个地赶走。 季家权势比顾家更大。 所以顾瑾是直接逐出了京城学坊,季诵远还保留学籍,只是明面上不再踏入学坊了。 这样一看。 季家的问题更大了。 户部尚书季沛能保他儿子的学籍资格,就能保他儿子的官位前途。 百姓们一听,说法就多了。 “呵!原来这是在把顾文君的事弄出来,给自己的儿子打掩护呢。” “知道吗,听说殿试的时候,季诵远就看不起顾状元呢,他觉得那状元郎的位置是自己的,在大殿上就挑衅顾文君……” “何止啊,那季诵远连皇帝都敢不敬,直接指着陛下的鼻子骂,非说是看中顾文君的美貌才让顾文君当了状元。” “嘶。”胆子再大的,听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季家,怎么比皇帝都还嚣张?” “哎呀你们都忘了吗,之前季家可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的,皇亲国戚,还算是皇帝的长辈呢!” 管中窥豹。 以子见父。 季诵远荒淫无道、目中无人,看这样子,肯定不是一日两日了。连嫡子都是这样一幅德行,更遑论季父户部尚书季沛。 这让皇帝萧允煜直接把尚书赶回家的事,都看着没有那么匪夷所思了。这症结根本不在顾文君身上。 而是皇室与季家,本就有矛盾。 甚至,众人心里还惊诧。 都说当今皇帝萧允煜是个暴君。 可皇帝竟然忍到这个份上才呵斥季家,这脾气都算得上好了! 反而是那些当初议论过皇帝的世家贵族,更不要脸面。 这事情越传越广,连季诵远殿试发挥失常,冒犯陛下,最后仍然封了个官的事情都被捅出去,成为民间茶余饭后的消遣和谈资。 这让人不禁觉得。 明明是季家有问题,陛下也是忍无可忍才开始动手。 文人书生一派这次彻底倒戈,完全站在皇帝和顾文君这边。当初他们怎么斥责萧允煜暴戾残忍,杀戮成性,现在就是怎么推崇陛下改过自新,向仁向善。 这些文人墨客讨论起来,也是唾沫横飞,一个比一个的激动。 “季家只手遮天多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早就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这改制就从他们头上开刀!” “顾文君是我等寒门子弟跃上龙门的代表,可季家非要空口白牙地编造生事,打压顾文君的本事,硬说成是以色侍人,诋毁陛下,居心叵测啊!” “对! “季家其心可诛,真该好好查一查!”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说法,一定和季家脱离不了干系。” 在暴风中心的季家更是吓得乱了手脚。 他们做了一千一万的个准备,精心布置仔细策划。 季大人直接从户部高假,闲赋在家,就是好以整暇,等着看皇帝和顾文君的笑话。 季沛甚至算计好,萧允煜一把自己赶走,就引起轩然大波,这声势压不下去,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来求着自己回去。 他本想看看,萧允煜能撑多久。 小皇帝冷脸呵斥的时候有多嚣张,他就要让对方来求的时候有多恭敬客气。 可是季沛怎么也想不到。 这才不到几日,一切都反转了。 现在萧允煜不仅不可能来求季沛,而且还会宫里乐得看笑话。 更可怕的是。 皇帝说不定就会趁势直接拔除季家。 这股舆论忽然闹起来,沸腾盈天,哪怕是顾文君出手反击,绝对也是陛下有意派人暗暗引导。萧允煜早就对季家厌烦至极,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偏偏。 这“男男之风”的八卦趣事,就是季家自己引起来的。 他们把大家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然而关于皇帝和状元郎的故事,编得再好,也都是掺着假,总觉得不真实。 而如今,季诵远和顾瑾的事一捅出去,又有细节又有证据,比什么话本故事都要贴合实际,迅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风潮一起来,就难以再压下去。 季家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着咽。 这招,实在是阴损毒辣。 接连几日,季家都是灯火通明,一看就知道,里头的人彻夜不眠。 直到深夜时分。 主屋里还传来一阵阵“叮铃哐啷”“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渗人的是,还不时传出男子的凄惨叫痛,哀哀呼唤。 “爹,我错了……”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爹,再给我一次机会……” “啊啊啊!” 在门外守着的下人脑袋一缩,吓得不敢吱声。 哪怕是远远经过的,也都夹紧大腿,低头快步走开。 天亮了。 季沛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自己尚书官位的绶带,上面已然溅血。 说不定到最后,这绶带也迟早被萧允煜收回去。 季大人的脸上阴云密布,黑成了化不开的墨,让人光是看着都心惊胆颤。里头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季家公子季诵远。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会给你机会。” 季沛沉声:“可是谁给我机会,谁给季家机会?” 下人们对老爷行礼,弯着腰走进来,扶起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季诵远,把少爷带下去治伤。 人被带下去,唯独一个下人落单走了出来。 他低声对季沛说:“季大人,主子给你机会啊,就是不知道季大人能为这个机会付出多少?” “你是敬王的人?” 季沛神色剧变。 他是已经开始和敬王合作了,但是季沛怎么也想不到,敬王竟然把手伸的这么长。季沛脸色变幻一阵,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当初他迈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萧允煜绝对不可能放过他,放过季家。 他只有这个选择。 季沛扔掉户部尚书的绶带,反而冲那个下人拱了拱手,“但凭敬王吩咐。” “好。” 那人示意季沛附耳过来,低语说了些什么。 “什么?” 季沛惊诧地皱紧眉,“皇帝中过毒?”而且还是曾经的太后下的毒! 这件事季太后隐瞒到死都没有吐露,为的就是想要自己把控皇帝,因此连季家都一无所知。 “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然季大人以为,顾文君到底是凭什么得到皇帝青眼?顾文君之前在宫里就不是在医治太后,而是医治皇帝! 但顾文君毕竟不是神医谷向天。蛊毒可以缓解,但不好根治,只要稍加刺激,就能重新激发毒性,甚至让毒变得更加严重。” 就在季沛听得沉吟之际,那人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季沛手里, “季大人还有一位女儿在宫里面。” 想到封了贵妃却遭冷遇的女儿季卿卿,季沛夹紧眉头。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敬王是想让他支使女儿在宫里下毒。 可这么做,无异于是把季贵妃推出去涉险。 对方却循循善诱,故意暗示,“季大人,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啊。为了敬王殿下,为了季家,为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 第481章 察觉不对劲 “什么?” “爹,真的让我……?” 后宫里。 季贵妃早已不复之前的雍容华贵,神情抑郁,眉头紧皱,连容色都黯淡不少,她成天关在宫里,出也出不去,最多也只能拿着宫女太监撒气,整个人都蔫了。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陛下,陛下不理,叫家里,家里也自身难保。 自打季太后一死。 季贵妃再嚣张跋扈,也知道自己没了撑腰的,更加感到绝望。 尤其是陛下丝毫不搭理她,季贵妃都快把自己身边的物件全都砸出去打点了,也没有半点水花。 谁曾想,季家这次忽然递了信儿。 竟然是让她给皇帝下毒! 季贵妃心里一乱,没了主意。 “娘娘,恐怕这次,季大人这次是真的和陛下决裂了……” 否则,季家也不会传来这种消息。 “爹到底在想什么!我都已经进宫做了贵妃,他却要和陛下作对,现在都已经退朝回家了,爹和远儿这样,把我置于何地?” 季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回季家,对季沛和季诵远问个一清二楚。 宫婢看她神情微微狰狞,有些心惊胆颤,生怕贵妃娘娘一个生气,又在他们身上砸东西发泄。 贴身宫女心腹则轻声对季贵妃说。 “娘娘,您别生气,陛下这么做本来也是没有把季家放在心上。现在那个顾文君都已经进殿上朝了,难道娘娘觉得,陛下还能回心转意吗?” 听到这个名字,季贵妃的两条柳眉都绞起来,神色一阵阵扭曲至极。 顾文君。 都是顾文君! 这个男生女相的贱人,不仅害得她失去了陛下的宠幸,而且还害得她的父兄官场失利,名声扫地。全都是因为顾文君! 季贵妃恨不得把这擅长妖言惑众的男狐媚扒皮,剥下来肉,再炖了做成肉吃。 她实在心里发恨,光是想着,季卿卿就磨起牙齿,在唇肉咬出印记。 “我对陛下没法子,可我还能怎么办?” 哪怕皇帝萧允煜根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季贵妃,可是她也已经封了贵妃,生就是萧允煜的女人,死也是萧允煜的后宫娘娘。 除了讨好巴结这个皇帝,早日盼着怀上龙胎,稳固地位,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偏偏萧允煜多看季贵妃一眼都嫌恶,更不可能和她生孩子。 之前季贵妃心里还有些指望,她使劲浑身解数,就是想从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宫门里出去,再见见陛下。 万一算计得当,和陛下度过一夜,说不定就能一举得胎! 但是。 到了现在。 眼看季家不知不觉沦落到这个地步,季贵妃也总算有点明白。哪怕她真的能爬上萧允煜的龙床,而且光是近身就极其困难,但假设她真的做到了,恐怕萧允煜也不会给她生出孩子的机会。 季贵妃越想,心里越冷。 难道,她就要这样成为季家和皇帝争斗的牺牲品,一辈子耗在这冷宫里,寂寞孤苦地死去吗? “娘娘。您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 心腹看了左右一眼,压低声音,对季贵妃献策:“只要您按照季大人说的做,等皇帝病倒,您再说自己有孕,就能借胎当上新的太后!” “可是我根本没有——” 那宫女连连使出眼色,“到时候,您随便抱个孩子说是皇子不就好了?陛下一死,口无对证。” “难道外人会相信,您进宫多年还是处子身吗?” 这话说得季贵妃脸上火辣辣的,又是羞恼又是发恨,瞪了对方一眼。 但气恼一阵,季贵妃又眼睛一亮。 她察觉出这法子的好处了。 只要处理得隐蔽,她就能效法季太后,成为全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当不了皇后娘娘,她就做太后娘娘! 总归是,荣耀至极。 至于这皇家血脉到底是谁的种,又要从哪里找孩子,就不是她需要想的。自然会有人帮忙安置好。 季贵妃只剩下一点疑惑,“那家里会帮我吗?” “娘娘,季家肯定是会向着您的,再不济。还有敬王殿下呢,陛下罚了他去皇陵,他心里怨气不小。 等您当了太后,再让敬王做摄政王,他也会帮您的。之后,就把朝廷上的事情让他帮忙料理,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宫女说得楚楚诱人。 季贵妃越听越是心动,她一双眼亮得发光,神色都好起来,隐约透出昔日的风华。 巨大的利益就摆在眼前,季贵妃豁出去了。 她也顾不得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下定决心。 想完之后,季贵妃清清嗓子:“去,把本宫所有的金银首饰全都理出来,本宫要好好打点一番……” “是,娘娘。” 季贵妃沉寂多日,忽的又动起来,到处张罗。 这一动静,自然被后宫里各方都注意到了。 只是现在陛下根本就不踏入后宫半步,季家又得罪陛下至此,季贵妃折腾还能有什么用。 其余嫔妃只当做笑话,还想看一些好戏。 唯独皇帝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递上去,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呵。” 萧允煜一看就沉了眉眼,他并不大发雷霆,但唇边泄出一丝冷笑,就气势逼人,震得得殿内一片寂静。 “季家真是好大的胆子!朕之前还是低估了他们。” 萧允煜拿起密报,他一边踱步,一边轻叹:“朕的脾气,真是好了太多,竟然真的能忍他们到现在。” “文君。” 皇帝语气亲昵地唤了一声,“都是你教的太好了。” 他走下台阶,步至御书房内立身的臣子面前。还俯下身来,弯腰冲顾文君瞧,“你看,你把朕变成了‘仁君’,下面的人就当朕是好欺负的,还撺掇着给朕下毒呢。” 顾文君面色一羞,浮起一些红晕。 她不是自己想要来宫里见陛下。 只是下了朝,陛下又借故有重事商议,把她召至御书房问话。顾文君现在入朝为官,身不由己,当然只得听陛下的。 因为那些关于皇帝和状元郎的谣言散播,全在季诵远和顾瑾的事情捅出来迎刃而解,倒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毕竟季家在背后折腾,闹出这么一个乌龙,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好,皇帝要和顾文君私下商议一下,其实很正常。 萧允煜越是不肯避嫌光明磊落,众大臣反而越觉得没什么。 唯独文武百官之首,张首辅心里牵挂了几分。 在顾文君进宫前。 张首辅还特地嘱托了一两句。 现在陛下又故态萌发,举止亲近,恨不得厮磨搂抱,顾文君连忙后退:“陛下,你别这样。” “虽然好男风的事已经过去了,推到了季家头上,但还是留了一些话柄。现在张大人都起了疑心,诫告我注意分寸,我们不能……” “哼。” 萧允煜忍不住冷哼:“张首辅是想让你娶他女儿,他才这么说!” “陛下!” 顾文君一急,萧允煜就收敛了面上的冷色,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竟然也温柔起来,勾起一抹笑。 “好,朕不说了。朕只是说几句,又不是真的迁怒张御正,你倒好,就这么护着他。” 萧允煜语气一紧,竟然还和张御正张首辅一个中年男子吃起醋了。 顾文君听得又是无奈极了。 可偏偏陛下笑得这么温情蜜意,盯着她的眼神像是滚了岩浆似的炙热不已,好像下一刻就要把顾文君扒光了吃进去。 她被看得一羞,连忙转移了话题。 “陛下,现在要紧的是季家勾结,意图谋反的事。” 顾文君还试图拉回正题,萧允煜却淡笑:“那这不正好,朕要装病,他们就想下毒。那朕就随了他们的意,让他们折腾,一网打尽。” 他气定闲神,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顾文君看得出神。 陛下,已经是个出色皇帝了。 顾文君想着要克制距离,但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亲近着陛下,两人越靠越近,影子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太监、宫女默契地往外走去,让陛下和他的心尖人好好独处。 夜已深深。 直到半夜时分,顾文君才离开宫殿。 张家。 张首辅一直等到顾文君离殿,他细细思索一番,越想越不对,终于坐不住了。 他心头一跳,直叹:“怎么会如此……不可啊!不可!” 不管季家如何。 皇帝都决不能陷入男子之间的情爱欢好的。 无论是为了顾文君,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萧皇室,为了天下江山,张首辅决意阻止这件事。 第482章 陛下吐血了 第二天。 上朝结束后,张首辅找借口说有事商议,托了大太监刘喜,说要和陛下单独聊一聊。 顾文君原本还想先跟着张首辅一起下朝回内阁,见状一愣。 其实,陛下原本是点了她在晌午之后一聚。 没想到张首辅另有要事,顾文君想了想,打算直接离开,却被刘喜拦住了。这精明的大太监注意到顾文君的神色,便立刻走上来提醒:“顾大人,陛下让你也留步。” “可是首辅大人……” “张大人的事是张大人的,顾大人你的事另当别论呀。”刘喜比谁都清楚顾文君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刘喜恭恭敬敬,生怕顾文君跑了,直接说:“顾大人,不如你先入殿等一等,陛下和张大人谈完了,就会见你的。” 顾文君一脸无奈,只能说“好”。 现在顾文君已经封了大学士,天天上朝下朝,她和萧允煜陛下每一天都能见到。只是顾文君官位低,资历浅,站在最后头,和皇帝隔着远远的。 这让萧允煜心中有些不满。 每天都能瞧着,却根本瞧不了几眼,反而看得心里痒痒的。 于是陛下得寸进尺,找各种理由千方百计都让顾文君去宫里私下见面,虽然确实会谈论正事,但也是为了解相思之情。 顾文君既觉得不妥又每每不忍拒绝陛下。 她跟着刘喜走到御书房的偏殿等着。 即使这是旁边的小屋子,里面的桌椅都擦拭整净,焕然一新,茶水也摆放上去,温度和泡发都刚刚好,就是等着顾文君来。 顾文君无奈抿唇一笑,她撩起官袍,坐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 张首辅也被邀请到御书房。他当然是在正殿等候的。 皇帝换下朝服龙袍,去掉严规正式的冠冕,穿着更加闲适了一些。萧允煜冲张首辅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张大人,这是在朕的御书房,不是朝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允煜对这位当朝首辅还算敬重,问得客气。 张首辅却摇摇头:“君是君,臣是臣,礼法不可废。”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啊。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不得不让多想,顾文君在偏殿里听得心里一坠,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萧允煜也挑起眉。 皇帝淡淡反问:“既然张大人这么重视礼法,为什么不在朝廷上说,非要私下见朕说?” 张首辅一紧,然后急忙开口:“陛下,其实臣今天找过来,是有私事相商。这件事没办法在朝廷上说。” 私事。 还能是什么私事? 萧允煜眸色沉下去,但他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等着张首辅说下去。但是殿内的气氛已经陡然一变,多了一分重压。 “陛下!” 张首辅不敢吊陛下的胃口,他一咬牙,脱口而出:“臣家中有一小女,芳龄正好,她心仪顾学士已久,臣恳请,陛下为小女指婚!” 顾文君的不祥预感应验。 她手一抖。 差点打翻桌子上的茶。 好在御书房内一声更响的“啪”盖过了顾文君这边的动静。是皇帝猛地伸手,他一拍桌子站起来。 空气僵持似冰封住了一样,压得首辅张御正喘不过气来。 “张大人,朕还当你忧国忧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嘱托朕,谁知道竟然就是为了这等家事?” 顾文君心中揪紧。 她就怕陛下一怒就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然而萧允煜冷哼一声,嗤笑道:“令千金心仪顾文君,那就找顾文君去议亲,找朕做什么? 要朕帮你逼着顾文君娶你女儿吗! 难不成你张大人也要学季家,做起那种强买强卖、令人不齿的事情吗?” 萧允煜的声音越说越冷,他眯起眼睛,俊美的容色中俱是寒意,凛冽得让张首辅的脑门都开始阵阵流汗。 陛下已经成长得飞快,远比他张首辅还要能说会道。 萧允煜把事情抬高到这个层面,让张御正也招架不住。 张御正心里一急,忍不住问了出来:“那陛下又可曾对顾文君做出过不齿之事?” 萧允煜冷下脸。 “张御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到底什么意思!季家的前科历历在前,难道你真的要效仿季沛和季诵远?” 张御正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陛下,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家是有错,可是季家的指责难道全是假的吗? 臣不是傻子,臣也看得出,陛下对顾文君非同一般。可是,陛下和顾文君是两个男子,陛下你怎么能——” “够了,住口!” 萧允煜直接打断张御正的话,他冷冷道:“张大人,你现在把话收回去,朕还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允煜这么说,张御正反而冷静下来,直至生死于度外。 “陛下,你宁愿被臣质问,也不愿否认对顾文君的心思。你你!” 张御正一脸痛惜。 张御正原本还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只不过是图新鲜罢了,结果萧允煜反应之大,实在出乎张御正的预料。倘若陛下隐藏这么久,就是为了顾文君—— 那这就太可怕了。 张御正更加胆颤心惊,急呼道:“这是错的呀!” “错?”萧允煜听得连连冷笑,他也是压抑过久,怒气一涌上来,就再也收不回去,皇帝问:“何错之有?” “朕做错的事情多了去了,唯独这一件,朕不认。朕的职责就是当一个好皇帝,朕也在认真做了。 至于朕看上谁,喜欢谁,就不劳其他人费心了!” 他可以承受各种各样的骂名,无论是暴君还是煞帝,萧允煜毫不在乎。 然而,他对顾文君的心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绝无半点的虚假。萧允煜能忍下一切,却忍不了这项指控。 “啪!” 偏殿里传来一声碎响,是顾文君情急之下打破了茶杯。 萧允煜闻声,眉眼微动。而张御正听萧允煜正大光明的认下来,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更不会在意别的动静。 “那陛下怎知顾文君愿不愿意?” 张御正直言:“陛下是皇帝,君要臣从,臣不得不从,难道陛下就要因为这一厢情愿,逼着顾文君从此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生生世世被人戳脊梁么!” 萧允煜胸膛起伏。 张御正这句话,偏偏说中了萧允煜最放不下的地方。萧允煜苦心经营朝廷,就是为了把顾文君推上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共分天下。 他可以不顾及天下人的眼光。 反正他萧允煜前半辈子也被骂够了。 可是,他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看顾文君的眼光。他怎么忍心让自己心尖上的人成为一个臭名昭着、卖色上位的奸佞之臣! 张御正就是看出了萧允煜对顾文君的感情特殊,才断然从顾文君入手,要破了这层关系。 张御正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字一句恳切说。 “陛下,收手!” “不。” 萧允煜沉声,“朕不会对顾文君收手,永远不会。” “只要朕不放手,顾文君就只能是朕的。你也不用去劝顾文君了,更不用想着把女儿嫁给顾文君。只要朕在位一天,顾文君就是朕的人,任何人都别想染指。” 萧允煜担下了所有的罪名,甚至把自己说成逼迫忠臣的昏君。 张首辅被他气得几乎要吐血。 谁想到萧允煜竟然比他更先一步呕出一口血。 “噗。” “陛下,你怎么了!” 张首辅被吓得手足无措,彻底没了斥责的心思,然而张首辅刚要冲上去扶萧允煜,却被另外一个人抢先了。 是偏殿里的顾文君再也坐不住,冲了出来。 张御正看到顾文君,抬起手指指着,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们!” 顾文君不管张首辅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连忙为陛下搭脉。 然而那脉象四平八稳,根本什么事情也没有—— 蛊毒被调理得也还不错,没有发作。 “……” 顾文君盯着萧允煜,就见萧允煜暗地里一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原来,陛下已经开始“装病”了。 张首辅既是怒气冲冲,又是忧心忡忡,就差抓耳挠腮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着吐血的皇帝再骂什么了,更无法当面骂顾文君,于是张首辅憋了许久,愤而说出一句。 “臣要罢官!” 第483章 至少要留下子嗣 “张大人,不可啊!陛下掌权才多久,底下人心不明,这种节骨眼上,张大人怎么能罢官呢?” 顾文君还想劝,被张首辅断然打断。 “你闭嘴!顾文君,我原以为你霁月清风,高风亮节,只是被陛下看中,不得不从,谁想到你竟、你竟然早就和陛下暗通曲款!” 张首辅对陛下还得顾及君臣,对顾文君就不需要那么客气。 “亏我还想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顾文君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谄媚君上,卖色侍主!” 这一顿痛心疾首的骂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让顾文君一阵错愕。 她张着嘴也不知道该会什么话,顾文君对这件事,一直都是心虚理亏,不敢回嘴。 她耷拉着眉毛,显得心虚。 萧允煜却说。 “是朕要和顾文君一起,张大人要骂,就骂朕好了。” 萧允煜抬手擦去嘴角抿出的血迹,即便嘴唇沾血,那张冷俊的脸沉下来气势依然惊人。他冷哼一声,作势扶住胸口。 张首辅怒发冲冠:“那这是陛下让臣骂的,臣就——” “噗。” 萧允煜见状,又吐出一口血。 就算顾文君知道他是装的,也还是忍不住心惊胆颤,扑到萧允煜身后扶着。她搭着萧允煜的背,又扶住他的手臂,想让萧允煜坐下来。 谁知道萧允煜竟然借势一倒,干脆躺进了顾文君的怀里,舒舒服服地找了位置,光明正大地吃豆腐、占便宜。 “……” 顾文君好一阵无奈。 张首辅更是错愕:“陛下,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朕,中了毒。” 这倒确实是实话,只是萧允煜体内的毒有顾文君在调理,目前还压制得很好,没有看上去这么严重。 张首辅果然没办法纠结皇帝和顾文君的事了,连忙怒气冲冲地追问:“是谁下的毒?” “现在朝里朝外,谁不想让朕活着?” 张首辅顿时就想到。 “难道是——敬王?” “不论是谁,朕绝对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逞。” 顾文君就跪在地上抱着萧允煜,安静地看皇帝对首辅大人演戏。 张首辅又气又急:“那陛下怎么还沉溺于男色,现在陛下应该尽早治理身体,然后整顿朝纲啊!” “张大人忘了吗,顾文君就擅长医术。” 这话把张首辅堵得一噎。 萧允煜还就地演起来,“张大人,朕这个毒,现在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连顾文君也只能暂时压制。” 然后萧允煜又说:“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消息,让太多人知道。” 这句话熄灭了张首辅想要张贴皇榜,寻天下名医的念头。 萧允煜一叹:“要是朕很可能没有多少时日过活了,难道就算这样,张大人也要指责朕和朕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陛下,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 张首辅脸色变化,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最后他挤出一句:“倘若……倘若真的回天乏力,陛下也早做打算,在后宫开枝散叶,留下血脉……” 顾文君心里猛地一坠。 或许是萧允煜演得过于逼真,或许是她太怕失去陛下,或许是陛下体内的毒素始终是她越不过去的心结,顾文君竟然真的忍不住想象那一天。 她一慌,抓紧萧允煜的手。 萧允煜回握住顾文君。 他语气笃定:“朕不会碰其他人。” “陛下你!” 张首辅看皇帝这幅模样,想骂,也骂不出,想关心,又把自己气到内伤。张首辅是真的想甩袖不干了。 “那陛下要怎么办?” “朕想好了,要是真的无力回天,继任人可以从亲王子嗣中挑选。但在朕合眼之前,必须把那些余孽全部扫除……” 顾文君用力地握了一下萧允煜的手。 她越听,越觉得沉重。 这些话越来越不像是演戏了。 怎么好像是陛下思考无数,想过许多遍,真的在交代后事。她心乱如麻,只能说出一句。 “陛下,不会的。” 顾文君说:“臣不会让陛下有事!” 她不知道萧允煜还是不是在演,但是她已经动了真情。顾文君急急道:“江东传来消息,神医谷向天就是顾家的人。 甚至,那位神医很有可能还和微臣有些牵扯,臣一定能找到那位神医,帮陛下根除毒素!” 这句话不是演戏,顾文君是认真的。 张首辅也听得眼睛一亮。 “好!” 但是看到顾文君和皇帝紧紧相拥,又紧皱眉头,吹胡子瞪眼。等陛下“好转”了一些,又不放心地交代隐瞒消息,不要对外泄露,张首辅这才郁郁寡欢地离开。 再待下去,张首辅真的也要吐血了。 “既然顾学士都有了安排,那臣告退!” 他看着自己挑中的准女婿和效忠的君主亲亲爱爱,两眼都喷火,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人分开。 偏偏陛下“病倒”,张首辅不敢动手也不敢动口。 他唯一能拿来威胁皇帝的,也就是辞职罢官,想让萧允煜知道现在问题的严重性。 无论喜欢上,看中谁,现在这情形,不论如何,都得先把萧皇室的子嗣保住! 张首辅的心思一目了然,萧允煜却不吃这套。 他还挥了两下手,“好,那就拜托张大人了,退下。” 张首辅被气得大步走了,堂堂皇帝却还是靠在下臣顾文君的怀里,不起来。 萧允煜倚靠在顾文君的膝盖上,把手搭在顾文君的腿上,任由顾文君把脉抚摸。皇帝悄悄斜了一下身子,将脑袋往顾文君的胸前靠。 他借势与自己的心尖人亲昵温存。 顾文君心里却想着张首辅之前的愤怒质问,一时没有陛下的小心思。 她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句:“陛下……你这又是何苦。陛下明明可以不认,这样也不会让张大人那么生气。” 倘若在场的不是张首辅张御正。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大臣,都很可能会将萧允煜吐露的事情作为拿捏皇帝的把柄。毕竟,皇帝爱上一个臣子,这无论怎么看都像是 萧允煜正了脸色。 “他们说朕好色无度,亲小人远贤臣,朕不认;他们说朕胡乱任命官员、宠信无度,朕不认;但是朕的的确确是心仪你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又无比动人。 “文君,朕对你一片真心。无论这份心意会被世人误解成什么样,朕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有任何的弄虚作假。” 顾文君心里一晃。 她双眼凝出水,神情动容,眉眼流转之间,柔软至极。 “陛下……” 顾文君紧紧握住萧允煜的手。陛下越是坦诚相对,顾文君就越是难受。那些真情像是海水一般淹没了她的心。 那些潮水四面八方地向顾文君涌过来,将她全部包裹住,容不得她挣脱,她也不想逃脱。 陛下对她掏心掏肺,没有隐瞒任何的秘密,连江山大业天下大计也都一一交代,可她顾文君却东瞒西躲,处处藏着事。 任是顾文君铁石心肠也无法再继续瞒着陛下了。 何况。 她要查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 顾家已经全然崩塌,不需要顾文君再出手,就已经轰然倒地。 她只需要让柳柳在江东蛰伏,伺机把顾家的事情传开,等神医谷向天的事情传遍,时间一长,天下人看清顾家的笑话,自然会证明她娘亲的清白。 顾文君没有理由再瞒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了。 唯一让她动摇不安的,就是,顾文君怕。 她怕陛下倾慕的就是她的男子身份。 她怕陛下爱上的是那个男的顾文君—— 可就算陛下真的大发雷霆,勃然大怒,这也是她顾文君应该承受的代价。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顾文君启唇。 “陛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484章 “陛下,我是女子” “我之前说,有件事一直瞒着陛下,现在我想说出来了……” “唔。” 顾文君还未说完,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就被萧允煜直起身用嘴巴堵住。 他在顾文君怀里卧了那么久,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顾文君瞧,现在碍眼的人都走了,萧允煜心中一动,直接就吻了上去。 他霸道地入侵进来,不容顾文君抵抗。 顾文君防备不及,就被吞进去了。 一撬开她的唇,就卷起她的舌,舔舐每一处,侵占每一寸。 这甚至不像是一个吻,而是借亲吻表达占有欲、宣告所有权。萧允煜向外人剖白表明了心意,于是他要反过来再向顾文君确定,顾文君属于自己。 顾文君的脸烧起来,莹白如玉的脸上浮起一层霞雾,娇艳欲滴,浓艳至极,堪称绝色。 “唔……陛下。” 顾文君狼狈地偏过头。 萧允煜吻得太急,太狠,顾文君喘不上来,眼里都涌出一点晶莹的水汽。她按着萧允煜,一边轻喘平复气息,一边说:“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说。” “别这样……” “你说。”萧允煜坐起来,反过来扶住顾文君的肩,将这身影纤细的人搂进自己怀里。“我听着。” 他改了口吻,又以“我”自称了。 顾文君垂下眼,低语:“陛下,其实我骗了你……” 她已经做了面临怒火的准备,还是在萧允煜毫不掩饰的热切和挚爱中感到恐惧和惊惶。陛下爱得越深,她就越怕反涌上来的怒火越大。 顾文君声音不自觉地越放越轻。 “我是扮成的男儿身。” 顾文君咬住牙,把她的秘密说出来:“我是女子,不是男子。” “!” 萧允煜沉默许久,竟然合掌一笑,那张冷俊的脸放松下来,露出温柔的笑,但是他眼神里却是一片炙热,像是烧着火一样,把好不容易吐露心声的顾文君看得不自在了,眼神躲闪。 萧允翊眯了眯眼,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后对着顾文君开口:“……朕不信。” “什么?” 顾文君一懵,那双皎洁如月、灿烂若星的眼眸微微张大,露出吃惊的模样。她想过萧允煜会有的每一种反应。 陛下或许会生气,恼怒,甚至恨顾文君欺他瞒他;陛下或许会失望、扫兴,再也不愿意相信顾文君这个人。 顾文君还想过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陛下或许还会欣喜满意,接纳她的女儿身。 但是顾文君唯独没有想到,萧允煜竟然说他不信。“我……我这次真的没有骗陛下,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可是我明明抱过你,也亲过你。” 萧允煜狎昵地勾起顾文君的衣襟,但是并不剥开,而是轻佻地用手指从上面划到顾文君的喉结,勾了勾,又放开来,欲擒故纵。 “我看你就是一个男子,不可能有假!” “那是……”顾文君一阵语塞。她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反而成为牢不可破的证据,连她自己的话都推翻不了。 萧允煜把顾文君楼得更紧了,还用手臂环住顾文君的肩膀轻轻拍打,“文君,我已经说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是男子,你不用为了张御正那几句话就急了,把自己说成是女子。” 萧允煜薄唇一勾,弯起一个略带邪气的弧度,他脸上带笑,深邃分明的五官就更显得精致。 “陛下!我真的是女子。” 顾文君说到后面都有些羞恼了:“那些都是我易容出来的……” 她恨不得当场把伪造的喉结、束胸的裹布、甚至是挂在腰间的玉势都解开、扔了,证明女子身的清白。 然而萧允煜还是用斜眼看过来。 “你既然会易容换相,那么变男、变女都是易如反掌,我要怎么知道,哪副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萧允煜笑了一下,还伸手来捏顾文君的鼻子,宠溺地笑闹道:“你连身子都能扮假,该不会,你连脸都是假的?” 那雪白的琼鼻在萧允煜手下把玩,变成了一个取乐的玩具,往左、往右地转着。 萧允煜没有用上多少力气,但还是在那秀气的鼻尖上捏出了一点红晕。这是真的鼻子,当然任凭萧允煜摸,也摸不出问题。 顾文君推开萧允煜的手。 “陛下!” 她急得顾不上自己的鼻子了。顾文君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表白场景,竟然会变成这样,顾文君想不到,也受不了。 她心里惶惶,非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萧允煜放下了手,顾文君还要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她脸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硬撑着,让萧允煜摸。 萧允煜眼神一暗顿时变得幽深。 但他还是任由顾文君摆布,顾文君让他摸哪里,他就摸哪里,萧允煜还故作不知,问: “怎么了?” 萧允煜说:“文君的胸襟是有些宽大、柔软。但我也听说,有些男子炼体也能在胸前锻炼出一些肌肉。文君该不会是想说,这是女子的证据? 寻常女子可不会这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里话外就在是暗示顾文君的胸太平了,不会是女子。 “陛下,我是穿了裹胸才会这样。” 顾文君脸通红一片,眼眸更是像能挤出水来似的,氤氲一片,她抿住嘴唇,就差在下唇咬出印子了。 “要是陛下真不信,我脱了给你看——” “噗。” 萧允煜终于撑不下去,笑出声。他后槽牙里含着一片血丸,之前是为了装病,现在一笑,唇片上仍然血红一片。 顾文君终于从这紧迫的暧昧中清醒过来,她那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智商找回了位置。顾文君眼神恢复一些清明,她断然推开了萧允煜。 “陛下,你耍我?” 萧允煜立刻抱住她,好好地哄着:“不是,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的文君,竟然是女子。” 顾文君听到了这句话,心脏微微一缩。 她恼怒、推拒的动作停住,僵持地被萧允煜环住。 陛下,是觉得顾文君做女人不好吗? 然而下一刻,萧允煜便沉沉地吐出一口长气。 “我是个罪当天诛的人,杀孽沉重。” 皇帝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对顾文君掏心掏肺,他说:“能遇到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而我万万没想到,上天竟然愿意如此厚待我,让我还能得到你的效忠、你的信任,你的爱。” “陛下……” “叫我的名字。”萧允煜轻声低叹。 他如此深情,如此真心,顾文君无法不服从,不由得呢喃:“萧允煜……” “顾文君,我早就认定你了。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我萧允煜这辈子都要珍惜珍爱的心尖人。” 萧允煜一言一句,沉声发誓:“你是女人,唯一的变化就是,我能更加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顾文君一僵。 她听到这句许诺,不由得想到成亲结婚,嫁入后宫,在这皇城里困守一辈子。顾文君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 却被萧允煜一把揽住。 “但是我的心意不会有任何改变。从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承担骂名的准备。 文君,我不会勉强你嫁给我。我早就决定好,无论你想当男人,还是女人,我萧允煜的名字都要和你放在一起。” “哪怕我萧允煜要被世世代代唾骂,也……” 顾文君搭上他的肩膀,吻住了萧允煜。 以此拥吻,来回应心意。 她轻柔地碰了碰萧允煜的嘴唇,然后轻声说:“陛下,我不要你被他们骂,我想让你受人敬仰,受人爱戴。” 萧允煜的眼神彻底暗下来,深不见底。 他抬手扣住顾文君的后脑勺,再次覆了上去。这次。就不再是浅尝辄止。 御书房外,殿门紧闭。 张首辅离开后,这里就只有皇帝的心腹刘喜和浣墨在外面守着。 忽然。 浣墨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气,脸色一变冷凝,“不对。”浣墨转身就要打开门,却被旁边的大太监刘喜按住。 “是你?”浣墨又惊又怒,“刘喜,你做了什么?” “杂家只是想要帮一帮陛下。” 浣墨骂道:“你疯了!顾公子最擅长药理,你能瞒过他?” “人无完人,总有一时不察的时候。”刘喜拉着脸。 浣墨:“就算你成功了,等事后揭发,你就完了!” “你就当我是完了。” 刘喜也是豁出去了,沉沉一叹:“这戏是演的,事情却是真的。陛下的毒始终是个坎儿。倘若真有什么万一,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龙脉子嗣,你我连死都没有脸!” 这招,但凡换个人,都不会成功。 唯独顾文君和萧允煜,在彼此面前都不设防。两人已经交心,更容易中招。 “要是顾文君是男的,也就罢了。但顾文君要是女的……”刘喜眼中闪光精光,决意如此。 浣墨犹豫一会儿,还是松开手,背过身守住大门。 第485章 糟了,要造反 直到夜深。 御书房的门紧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 浣墨和刘喜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刘喜上前敲了两下门,清了清嗓子:“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要摆驾回寝殿?”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刘喜一怔,那白净得没有一根胡须的脸皮微微一紧,刘喜又说:“陛下,马上就到宵禁时间了,顾大人也该出宫了……” 陛下一向是把顾文君的事放在第一位的,现在刘喜把顾文君搬出来,里头竟然还是无人应答。 刘喜心里慌了。 顾文君没有接话,可能是因为累到昏睡过去了,毕竟陛下身高体阔,练得一副骑马射箭的本事,功夫更是了得,不是顾文君那瘦弱纤细的身子能应付得了的。 男子尚且不能轻易承受得住,更何况顾文君还有可能是个女子。 可是皇帝不出声,就太奇怪了。 就算折腾这么久是会消耗一些体力,这样程度的辛累对陛下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陛下年少十一便能弯弓射箭,十三岁就擅提剑杀人,天赋异禀,强大得骇人。 所以刘喜和浣墨都知道,陛下是决不可能说不出话的。 一向冷静自若的大宫女浣墨都急了,压低声音质问:“你这阉臜东西,到底弄了多少剂量?” “没多少啊。” 刘喜眼皮一跳,他也慌了,支支吾吾起来:“就是……顾公子五感敏锐,深谙医术,为了成功,我另外还加了一些迷药和麻药……” 浣墨顿时想到:“你下在茶水里了!” 难怪早就备好了茶水放在偏殿,原来是想要用茶香遮掩异香。加上张首辅也来了御书房,顾文君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正殿上。 哪怕顾文君再擅长药理医术,也没有心思去分辨那些扑鼻的香气中掺了多少其他成分。 何况她如今信任皇帝,更加不会警惕。 刘喜一缩:“我也是冒险一试,没想到真能成呀……” 浣墨狠狠剜了刘喜一眼,推开他。然后浣墨深吸一口气,敲了一下门,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散乱着好几件衣服。 金色的龙袍就铺在地上,醒目而刺眼。学士官袍颜色暗沉,凌乱地堆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撕扯过的。 然而一片狼藉,却唯独没有陛下和顾文君的身影。 浣墨心慌得六神无主,喊出来:“陛下!顾公子!” 她这一叫,差点没把留在外面的刘喜给吓死。这事不能声张,可是人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人趁机潜入进来,算计了陛下? 就在这统领六宫的大宫女和大太监都慌张得手足无措,就差自尽谢罪之时,一道冷笑响起:“原来你们还知道朕是陛下!” 浣墨猛地转过身,就看到萧允煜更换了一身常服,只身从里侧走了出来。 虽然浣墨早就把这御书房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但是陛下能文善武,以障眼法和强大的身法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神容俊美,却一脸冷沉,两眼黑如墨,眉间压着一道怒色。 他连斥责都不需要说出口,眼神一扫,就能吓得人的心脏剧烈紧缩,兢兢战战跪地不起。 只听“扑通”两声,殿内的浣墨跪下来了,殿门口的刘喜更是整个人扑在地上,卧倒不起。 “请陛下恕罪!” 两个人的脸都白了,血色全无。 “你们竟然敢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是真的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萧允煜沉下声音。 他和顾文君都不是蠢人,都已经明白过来那意乱情迷之中,不仅是因为心灵相通,还是因为被人下药算计。 萧允煜说得越是平静淡漠,越是显出一种令人惧怕的力量。 刘喜脑门上的冷汗滴在地上,很快就弄湿一片。 浣墨作为帮凶,也吓得噤声连话都不敢说了。 “朕本想严惩你们,绝不姑息。但是文君却帮你们两个刁奴求情,朕看在她的份上,放过你们这一次。” 两人都知道顾文君说的话比什么都有用,顿时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欺瞒主上的罚,你们自己下去领了。” 浣墨和刘喜想到那苛刻的规矩惩罚,心里都是一紧,但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倘若是从前的陛下,是绝不可能姑息底下的人欺瞒愚弄的,哪怕是出于好心善意,萧允煜也不会忍。 现在的陛下,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虽然有责罚在身,但浣墨仍然感到了几丝欣喜和庆幸,她点头认下罪责后,还是忍不住问陛下:“那顾大人……” 萧允煜冷眼扫来一眼,顿时让浣墨不敢再说。 衣服都脱成这样。陛下都从御书房找了一件备用的衣服换上,那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也没见地上有落红。 人都没个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刘喜也眼热心急,偏偏他这个幕后主使,是最没有资格多嘴的,刘喜想问也不能问,他急得跳脚,就差抓耳挠腮了。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刘喜和浣墨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各种疑问退下去。 等到人全部下去之后,萧允煜才放轻声音,语气柔和道:“好了,他们都走了,出来。” 只见御书房的龙桌下面,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 那莹白的肌肤像是凝脂一般,雪亮如新,那折下去的腰窝更是细得纤瘦,背脊那一双漂亮的蝴蝶骨振翅欲飞,一头长发披散如墨,遮掩着倾城倾国的绝色姿容。 眼眸含水迷离,唇舌娇软,脸颊上更是布满了红晕,一露面,就能把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勾魂夺魄。 萧允煜看得眼神幽暗,递过来一件外袍,把人全部裹住。 “文君……” “别说了,陛下。”顾文君立刻出声,打断萧允煜。 萧允煜却借着帮她穿衣服的动作,强硬把人搂进怀里。 “不,朕要说。朕想要你,就一定会在一个良辰吉日,以天下最厚重的聘礼,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之迎娶你,绝不会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顾文君脸颊上的红晕更盛了,她只能说:“我知道这不是陛下的本意,你不用解释了……” 萧允煜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朕忍得这么辛苦,才熬到药性过去,就是想要等到那一天。文君,朕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顾文君听得好不羞恼。 陛下确实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下了冲动,按压自己的欲色,没有做到最后。可是陛下也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摸了个遍,抱了个彻底。 她到底是男,还是女,萧允煜这次是完全弄清楚了。 “……我知道了。” 顾文君很轻地应了一句,细若蚊声。 “之后,朕会让暗卫护送你离宫,对外解释称是商议要事。至于刘喜、浣墨,朕也会让他们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你且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你,连朕也不能。” 萧允煜这一番苦心,俱是为了顾文君。 顾文君知道,怎么能不动容。 “好。” 她垂下眼,往陛下怀里轻轻一靠,回抱住陛下,两人争分夺秒地温存一会儿。 眼见萧允煜又起了坏心思,顾文君才吓得往外一挣,逃也似的拿起自己的衣服钻去了偏殿,重新更换衣袍。 两人说到、做到这样的份上,是确定真的要在一起的。 如今顾文君对顾家的心结了解得差不多了,萧允煜也亲口承诺绝不会让她困守后宫,任凭一身才华无处施展,那么只等顾文君公布女儿身,就能和皇帝光明正大地相守。 然而。 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紧盯着京城不放。 张首辅张大人前脚提了辞呈,突然说要罢官,震动朝廷上下,后脚,那位守皇陵的敬王殿下萧宁晟就反了! 现在皇帝的声名好转,顾文君顾大人更是人心所向。 他们寻不到皇帝确切的把柄证据,却还是要打出一个响亮的造反旗号。 便放话: “君不君,臣不臣,萧允煜和顾文君祸乱朝纲,应清君侧,拨乱反正!” 第486章 张首辅、小首辅! 敬王殿下这造反的口号叫得十足响,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想而知,之前一直隐藏在幕后暗暗操纵舆论、布置谣言陷阱设局的那个人就是敬王萧宁晟! 只是他根本料不到顾文君会如此擅长临机应变,直接把季诵远和顾瑾那档子事情搬出来做文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定住局面。 因此,敬王不能等下去了。 他现在不出手,接下来就更加难以行动。 随着时间越拖越长,顾文君对京城,以及周围府州的掌控力只会越来越强。 她看似只是一介区区四品学士,最多也就是上朝参议、整理奏折,在这遍地世家贵族的京城中微不足道,但那不过是顾文君明面上的身份。 暗中,顾文君更是皇帝的心腹亲信,甚至是皇帝在朝廷中唯一宠信的亲臣。 有了皇帝十足的信任,顾文君实际上能调动的权势绝不会低于张首辅。原本,她就是皇帝极力想要扶上位的下一任首辅! 顾文君的能力有目共睹,一旦她接任,萧允煜作为皇帝的地位只会越加巩固。 他此时提出来造反,都是趁势晚了。 “清君侧”的旗号打出来,也得有人响应才行。 偏偏。 顾文君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京城的风向,现在人人关心的是季家季诵远和顾瑾之间的情史八卦,而不是皇帝和顾文君的! 风头都快过去了,敬王派人以“顾文君祸乱朝纲”的名义起兵,实在是让那些百姓摸不着头脑。 “敬王殿下不是去皇陵为太后娘娘守孝吗?这是怎么了?” “明明有问题的是季诵远和顾瑾啊,季家的人在朝当官,才是祸乱朝纲啊,陛下和顾大人之间没什么。” “多亏了顾大人的策论,陛下现在下令开放科试,大举兴文鼓励我们读书写字,送小孩去念书习字,这情况是越来越好的呀,敬王为什么要反?” “反什么,我们可不想打仗啊!” 敬王造反的架势一起,民心惶惶,眼见着日子过得好起来,皇帝治理清明,大臣们也服帖安分,百姓们谁都不想看到战乱发生。 加上这敬王派系的由头实在是有些牵强附会。 于是上到世家大夫,下到贩夫走卒,大家几乎是一边倒地向着皇帝和顾文君。那造反旗号一传出,更是有无数文人墨客,愤愤不平地写书檄文。 激情辩论、愤而指责、痛惜感叹、无奈劝解的……各种各样的文章,应有尽有,在短短几日便有上百篇,公之于天下。 敬王那边巴不得闹大造势,更是有不少幕僚应战,回应挑事。 “一码归一码,季家有问题是季家的事,但不代表皇帝和顾文君之间就是清清白白的。要是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怎么会频频传出这种说法?” “从户部尚书季沛到首辅大人张御正,已经接连退了两个朝廷重臣了,皇帝眼里却只有顾文君!” “张首辅就是被顾文君气得提请罢官的!皇帝特意把顾文君这么个上任的新官安插到张首辅的边上,就是为了让其取而代之。?” “顾文君年纪轻轻就得宠之盛,谁会相信皇帝只是看中他的才华!” 谣言四处散播。 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敬王一知道张首辅提出辞呈罢官后,立刻就命人造势,大有把这件事打造成皇帝和顾文君祸乱朝纲的证据之意。 但敬王想不到的是,他误打误撞还真的猜中了。 张首辅确实是被皇帝和顾文君给气的。 可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敬王借机夺谋江山。 张府。 张首辅气得一拍桌子,“好啊,敬王的狼子野心终于藏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反得了什么!” 对面坐着的中年文人一派淡然地摸了摸胡子。 “敬王意在皇位,本就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相信皇帝陛下也是早做了防备。”他微微冷哼,“现在皇帝都不急,你这个罢官的人急什么。” “我。” 张首辅一噎。 但紧接着张首辅就怒瞪对方,“程鸿问,你在这放什么狗屁?我为什么罢官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越说越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那顾文君容貌倾国,才华盖世,结果和陛下搞在一起了。你竟然还想为顾文君和我女儿做媒,你安的什么心! 你知不知道,顾文君不止害得我女儿茶不思饭不想,还要把萧皇室害得断子绝孙了!” 张首辅痛心疾首,他为了让自家小女认清现实,暗示提点了一两句,让张月娥好不伤心。 这罪,他一并都怪到当初给顾文君拉纤保媒的程鸿问头上了。 上门做客的程鸿问被说到痛点,一脸尴尬。 “我……我起初也不知道啊。” 程鸿问也开始吹胡子瞪眼,“我徒弟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是劝不听了,你有本事,你去劝你的陛下!” “我这不就是在劝么,不然你以为我好端端的罢什么官?” 张首辅也是豁出去了,不惜以身试法,就是想让萧允煜和顾文君好好思过。 他都不是要求陛下与顾文君分开。 只是要陛下在后宫里留一两个子嗣,以备不测,这难道过分吗? 不过分! 但是眼下皇帝体内的毒素未解,外面又有敬王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张首辅骂得痛快,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他忧心忡忡。 “唉,要不我还是回去。否则,真得让敬王钻了空子,搅得朝廷不安。” “这才几天?你就要回去当官,那你这罢官不就是放了个屁。” 张首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程鸿问老神在在地喝完了一整杯茶。 “你等到皇帝急着来求你的时候,再回去,他不就听你的了吗。”程鸿问嘿嘿一笑。 “好你个老狐狸!” 张首辅眼神一亮,兴势冲冲地做了一番打算。 然而晚上。 宫里就传来一则隐秘的消息,说: 陛下知道自己的皇叔造反,心神俱损,发病更重了。 顾文君连夜休在宫里,其实都是为了给陛下调治身体。 张首辅心一抖,之前的心思顿时全无。他哪里还能想着逼迫、威胁陛下和顾文君,只想着辅佐君主。 趁夜。 那些因为首辅大人罢官而积压的奏折就从内阁送到了张府,让张大人帮忙检阅整理。 张首辅连夜做完,才忽然意识到。 这不就是还是在当首辅吗? 合着不上朝,就是不领薪资,给皇帝干白活呀! 这是谁的阴损主意? 看上去不太像是陛下想到的,张首辅越想越觉得是顾文君在为皇帝出谋划策,两个人联合起来算计他! 好一对恩爱互助、奸猾狡诈的恋侣! 张首辅气得撂挑子。 “不干了!” 他给宫里递信:“臣已经罢官了。除非是宫中有妃子诊断出喜脉,其他诸事,都与臣五官,别再打扰臣休息。” 张首辅气势汹汹。 这样了,皇帝总该怕了。 现在朝里没人担着,朝外还有敬王的人不断叫嚣,总该急着招妃子侍寝,好早点让她们生孕,然后把他请回去…… 然而。 张首辅左等,右等。 都没有等来一点他想要的“好消息”。 敬王都开始在皇陵招兵买马,列队操练了,朝廷上下和民间百姓都越来越慌了,还是没个信儿。 渐渐的,就不止张首辅一个官“罢官”,好几个立场不坚定的大臣战战兢兢地提请辞呈,想要避开即将到来的战事。 正值人心惶乱,群龙无首之际,皇帝下令。 “首辅张御正身体不适,但朝务避无可避,朕考虑诸多,顾学士在首辅身边办公时日已久,了解更深,特由顾文君暂代首辅职位,封——小首辅!” 这次,张首辅是真吐血了。 他一拍腿。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就是故意等着呢! 第487章 攻打进京 张首辅张御正是大首辅、正首辅,地位不会动摇。 但是他这么一直晾在一边也不是办法,所以萧允煜一边不批准张御正罢官的辞呈,一边转头封了顾文君做小首辅,副首辅,示意辅佐帮忙处理政务。 他花费一番心思,才想出这么个封号,名正言顺地趁乱扶自己的亲信大臣上位,直接从四品一跃,官居一品。 偏偏。 朝廷上上下下,还真就挑不出什么错处。 不是没有大臣跳出来质问。 “陛下,那敬王就是指责您与顾大人之间亲密过甚,才要揭竿起义,陛下怎么还越来越过头,还一连升了三级,直接封了顾大人当小首辅?”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敬王了,只有一个居心不测的反贼!” 萧允煜重重一哼,他声音沉下去,冰冷至极。 他穿着一身金色五爪飞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俊美的神容没有一丝表情,一双深邃而狭长的眼睛漆黑如夜,流露出一丝寒意。 众人心里一颤。 萧允煜穿着龙袍冷哼:“难道你们不听朕的,还要反过来听一个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的话话吗?” 每个被萧允煜冷眼扫过的大臣都是一凛。 “那,那陛下也不能屡屡对顾大人例外,这样岂不是趁了那些反贼的意,让脏水越泼越大了?” “那依你们的意思,朕还得顾及那些贼子们的话,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么!朕倒要问问你们,到底是朕的大臣,还是那个作乱贼人的大臣!” 这问话可比什么皇帝和顾文君的关系严重多了,是直接逼问大臣们的忠心啊,吓得朝廷文武百官慌忙叩拜,“臣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允煜唱完了黑脸。 顾文君才挺身站出列,不得不接过话茬唱红脸,免得陛下真的把这么多的臣子给凶得寒了心。 她也觉得现在封“首辅”太急了,可是拗不过陛下。 顾文君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陛下,微臣猜测,大臣们的意思是,这封官赏赐太大,确实屡屡破坏朝规。 而且这也会让那些不轨之心的小人之辈钻了空子,进一步放大了‘祸乱朝纲’的造反旗号,不利于陛下清扫反贼孽党。” 反对的大臣们纷纷点头。 “顾大人说得对!” “顾大人言之有理。” 即便他们对顾文君颇有微词,不满这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如此得皇帝的宠信,但是顾文君却能抵住升官发财的诱惑,自己站出来拒绝,可见其心里有定数,还是知道轻重的。 这样一来,原本激烈反对的大臣,反倒没那么火大了。 那些不敢说话,心中暗暗起疑的各世家,也打消了一部分疑虑。 顾文君入朝也有一段时日了,每次总能提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深刻见解,而且一怔见血,顷刻解决让人束手无策的难题。 更重要的是,顾文君从不邀功。 她也知道身负陛下的信任,不仅不高调,反而非常克制,私下对同僚和其他大臣也都是谦逊有礼。 时间一长,顾文君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只靠陛下的宠信,其实满朝臣子都看在眼里。 除非,有脑子坏掉的人铁了心要和风头大盛的顾文君做政场上的死对头,否则,相处久了之后,很少有人能真的讨厌顾文君。 萧允煜见顾文君站出来说,冷哼一声,但没有再反驳了。 他淡淡说:“那眼下,张大人身体不适,担任不了首辅这个重要差事,朝廷政务繁多,朕属实需要一位能当大任之人,你们反对顾大人,那就帮朕选一个合适的。” 萧允煜抬起手,甩了甩衣袖,“欢迎诸位爱卿自荐!” 皇帝见众人心中愤愤不平,干脆把话挑明,就是需要找个人处理敬王谋反的要事。 若是平时。 大家肯定会踊跃积极,越是身居一品的高官就越是难以再向上晋升,眼前张首辅莫名罢官,露出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放在眼前,谁会想轻易错过。 可现在不是一般的时候啊! 敬王意图谋反! 谁知道一打起来,到底谁输谁赢? 倘若敬王真的能打进京城,那官位越大越会被第一个抓了砍头。 这站队的事,可很少有站错的还能有悔改的机会。 其实不少人都在猜测。 季家的户部尚书回家休息了,季家的嫡子季诵远传出龙阳好男风的丑事之后也没有脸面留在户部,自己主动辞掉官位,也跟着父亲回家,没有出过门。 连张首辅也是提了辞呈,不肯回来。 他们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了风向,想要暗中观察局势,才从朝廷退下来的? 每个大臣,或多或少,心里都冒出疑问。 萧允煜当皇帝以来执政严厉,严打贪污腐败,整顿世家,其实不是没有怨言,要是那敬王上位之后,会变得更宽松、更仁厚一些呢? 众大臣一时踌躇。 有的人是小心翼翼,惜命怕事,有的人是心生异想,产生更大的贪念,有的人纯粹是想要避开是非,高高挂起。 皇帝问完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些反对得快跳脚的大臣纷纷闭上嘴巴,一声不吭。 “怎么?” 萧允煜挑起眉冷笑一声:“你们个个都不想当首辅,还是嫌朕给的这个‘小首辅’的官位太低了!” 众人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接话应答。 皇帝猛地站起来,怒斥了一句“荒唐!” “朕要赏封顾文君,你们不同意,朕现在来问你们,你们又不回答,你们把朕的话当成什么了?” 萧允煜越说越冷,眼神更是露出一丝凛冽的杀意,“朕看你们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把那个造反的混账的话放在心上。” “扑通。” 殿前跪倒了一片人。 大臣们忙不迭地告罪:“臣等不敢!” 那些反对的人全部息声不说话了,剩下的就是那些不反对、甚至隐隐同意皇帝做法的。 其实仰慕顾文君、暗暗钦佩的大有人在,只是大多数要么是寒门出身,地位不高,要么是新晋的才子,人微言轻,不敢轻易发声。 现下满殿寂静。 终于。 一道声音响起:“微臣以为,顾大人一直都在朝廷上议事谏言,解决不少政务要事,虽然这封赏提拔有些不妥,但时下局势艰险,也不是正常时期,不可用往日的规矩束手束脚。” 顾文君抬眼瞧去,发现是刑部的一位官员。 竟然是秦宸。 而另一旁,又有人发言:“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攻坚克难,顾大人当得起小首辅。” 是拜入礼部的徐修言。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也逐渐跟上顾文君的步伐,开始上朝了。 他们两个人说完,又响起一些附和。 “臣认同!” “下官也认同!” 局势一面倒,从一派激动的反对呐喊,变成了满朝都争着抢着同意。顾文君还想要推拒,都不行。 甚至有之前叫嚣顾文君不该当官的大臣,反过头来劝顾文君。 非要她做这个代理首辅。 无论是陛下的人,敬王的人,还是摇摆不定的人,各有心思,但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到了这种关头,让顾文君上位还真是最好的办法。 萧允煜见朝廷上上下下,无不遵从,脸色好了许多,不再威风赫赫了。 但他得用力地抿住嘴唇,才止住笑意。 这些大臣越是慌,皇帝就越能试出到底谁忠谁奸。 他看了顾文君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眨了眨眼睛,顾文君微怔愣。下一刻,萧允煜允煜胸膛起伏一阵,“噗”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陛下!” 所有人手脚慌乱,从跪拜的地面爬起来,还想要扑上去,但是被太监和侍卫拦下了。 “御医,叫御医!” 大臣们心中惶惶不安,难道陛下——这是快要不行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消息是藏不住的。 还是从朝廷走漏出去。 一得到消息,敬王冷笑出声。 他还以为是季家送进宫里的那位贵妃得手了,敬王叹息道:“连上天也在帮本王。本王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萧宁晟立刻发令:“准备进京,攻城!” 第488章 谁怀了龙胎 敬王真的要造反了! 皇陵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可就在边上啊。 通常起兵谋反,那都是从边境开始打起来的,偏偏这敬王就在天子脚边,说反就反了,直接就从京城这个天下中心入手,决心谋夺帝位。 也难怪朝廷那些大臣们都乱得没了阵脚。 加上皇帝突然爆发病情,当朝吐血,满朝大臣都毫无办法,他们彻夜都没有离开宫殿,而是留在朝廷里商议对策。 只听见左一句:“陛下!敬王要打进来了。” 右一句:“陛下到底怎么样了,御医有没有给个说法?” 最后,一切纷纷扰扰,全都化为一句话。 “这可怎么办呀!” 张首辅不在,季家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整个大殿像是变成街口的菜市场一样,闹哄哄一片,无论大官小官,完全都失去了分寸,一个比一个还要惊惶。 那恐慌传递开来,便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捕获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这时候,但凡有个心怀祸端的人说一句劝降,指不定就能说服一大批。 就在这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坚定地响了起来。 “够了!” 顾文君喝一声:“陛下只是生了病,不是没得救!眼下内忧外患,这时更需要我们同心协力,抵御难关。” 她面色也不好看。 即使顾文君知道陛下是故意引诱敌人上钩跳入陷阱,但看到萧允煜吐血倒下的样子,顾文君的心里就阵阵难受。 她站出来,叫停大臣们慌乱的议论。 其实她的年纪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小,哪怕是秦宸、徐修言这些人,也比顾文君年长一两岁。 她被顾家逼迫,早早就开始参加科举一次及第,高中状元,时至今日,甚至称得上封侯拜相。 虽然这“小首辅”的时间有些微妙。 说不定下一刻,那城门攻破,顾小首辅就直接被拖出去砍掉头挂在城门上面示众了! 众人瞧着她正了脸色稳定臣心,振作朝廷,倒也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陛下确实是封了她暂代首辅一职,确实拥有统率各大臣的职权,算不上僭越。 只是那些问题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不是顾文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紧接着,就有接连不断的疑问冒出来。 “小首辅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做事,而是陛下吐血昏迷,陛下不下令,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是啊,现在敬王的人马已经朝着京城打进来了,莫说城里的百姓了,我们的妻儿可全都在京城啊!” “那敬王有多少兵马?京城又有多少军队?” “召回边关的将士也赶不上了!” 这一言那一句,又开始沸腾盈天了,众人心中怯弱,隐隐流露出不少示弱劝和的念头。 “京城有衙门差役、有御前侍卫,有禁林军!更有忠于陛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难道还怕那乱臣贼子不成!” 顾文君沉下眉眼,那张绝眼的姿容正色起来,竟然也有动人心魄的魅力。她语气笃定,一字一句说出:“敬王敢袭京城,那我们就抓了这个贼人,为陛下冲喜祈福!” 她说得如此坚定有力,胸有成竹,好像那兵马雄壮的敬王萧宁晟根本不足为惧一般,倒是让一些人稍微安定了点。 至少,顾文君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 那就是京城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加上顾文君已经接任了小首辅,能够调任朝廷上下所有的文官武官。 事情从急,现在也没有人追问这授官仪式到底正不正规,合不合适,反而任凭顾文君调遣。 小首辅第一条命令就是。 “隐瞒消息只会制造恐慌。” “把敬王攻城之事昭告京城的百姓,调动所有人共同抵御外敌,让妇孺老人备好衣食,留在家中,必要时,启动国库,分发衣食,不能让城中百姓挨饿受饥!” 吩咐传达下去,皇榜就张贴在京城各地。 全京哗然。 原本,老百姓们各个都惶惶不安,但是顾文君直接把一切都宣布公开坦诚地讲明白情况,他们反倒没那么怕了。 重要的是,朝廷有办法,而且正在积极应对,这种势头才是最让老百姓安心的。 他们反而激起一种愤愤不平的怒火。 “这好端端的,敬王为什么就要造反啊!说得好听是清君侧,其实不就是为了当皇帝么,呸!” “听说啊,敬王还派人在宫里投了毒,还想谋害陛下!然后他就算准时机,打算先下手为强,夺了京城!” “陛下可是他的亲侄子,他却能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没有人性,丧尽天良!敬王要当皇帝,也看老天同不同意!” “就是,他双腿残废,怎么能当皇帝呢?” 要是敬王从其他地方开始造反,越闹越大,取得声势,百姓们可能还没有这么大的抵触,关键是敬王偏偏要先攻打京城。 打哪里不好,从皇城开始。 这让京城的老百姓们怎么过活,打起仗来,他们就算不参加征兵,岂不是也要在敬王的手底下死一半? 反而是朝廷心心念念的想要保护他们,嘱托他们照顾好妻儿,安排好了驻守皇城的各种举措。 民心都向着皇帝。 要是有人帮着敬王说话,都会被抓起来,扭送京城衙门。 尤其是顾文君还用上了自己最擅长的小作文,她口述内容,让底下的文官代为撰笔,一连两篇“激战”的文章传出,读书人看了都恨不得扔掉笔和纸,直接拔剑去和敬王对干。 百姓们就更激动了。 他们可不是从前那样的文盲,都在新政的教化下潜移默化地学会很多字,看懂了文章。 一时间,那叫一个群情激奋,同仇敌忾。 百姓们不仅没有急着逃跑,反而心系皇帝,甚至有不少人都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谋个一官半职。 然后顾文君的第二条命令传达出来。 “设陷阱,戒严守备!” 连夜之间,城墙上就点满了篝火,一排守卫都站到城墙上,严加提防。同时,顾文君又命人打造各种陷阱,埋伏设到城外。 全京都被调动起来。 哪怕城内的衙役人手不够,也有不少百姓自告奋勇,主动谋求一些差事。 京城上下一心,竟然还热血沸腾起来,恐慌和不安都越来越少了。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情形啊。 其他府州只觉得心惊肉跳,忙不迭向京城派人派物资,可是再快也比不上敬王更快。 万一,京城被拿下,那他们—— 唯一笑出来的,也就只有皇帝和顾文君的死对头了。 顾家的郡主夫人,顾瑾和顾瑜都心生期待,恨不得马上就看到敬王谋反成功。等皇帝一倒台,顾文君也绝对完了! 这样,他们就成为了敬王的嫡系,洗刷了被顾文君踩在脚下的屈辱。 而季家更甚。 他们忍受被嘲笑、被谩骂的耻辱,蛰伏在京城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们里应外合,往外面给敬王通风报信。 往里面给季贵妃传递消息。 “时机已到!” “哈哈哈!” 季贵妃苦熬多日,终于风风光光地出了冷宫,她尖声说:“谁敢动本宫,小心伤了本宫肚子里的胎儿! 不怕告诉你们,现在陛下身体抱恙,本宫肚子里的龙胎可是萧皇室唯一的直系血脉了!” 第489章 阴谋败露 季贵妃在宫婢的搀扶下,重新坐上了贵妃仪仗。 前后十几人拥前跟后,浩浩荡荡地起轿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那场面威风凛凛,似乎回到了季家权倾朝野,季太后坐镇宫中,而贵妃娘娘笑傲三千佳丽的时候。 后宫好一阵热闹。 眼看季贵妃从冷宫摆驾离开,那些原本打算等着看季贵妃笑话的宫妃都不可置信得瞪大眼睛,纷纷在宫外瞧着。 “这连日来,陛下根本没有踏足过三宫六院,她季卿卿就是使劲浑身解数,收买所有的宫人,也不一定能让陛下想起她这个人!她怎么会怀上孩子?” “不可能!陛下现在不还病倒了吗,说不定之前就开始抱恙了,那姓季的女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这么快地怀上孩子!” “嘘!” 有的妃子改了态度,小心翼翼提醒。 “就是因为陛下现在这样……她肚子里的龙种才珍贵啊,说不定贵妃娘娘以后就要统领六宫了,还是慎言,不要祸从口中。” “哼,她想得美!外面的兵什么打进来都不知道,她生了公主还是皇子,都没有用——” “闭嘴!” 一道严厉的喝声响起,震慑宫廷。 皇帝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冷着脸巡视一众宫妃,直到把所有女子都看得低下头,浣墨才冷声说:“你们身为宫妃,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看看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浣墨按照顾文君的指使,在后宫巡查,她牢牢地记住顾文君的话,一句句地复述。 “难道陛下有恙,宫门被破,你们就可以过得比现在好了?别忘了你们的父母兄妹,都在这京城之中。 我们不仅身处同一个宫,也在同一个国。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正是和陛下一起渡过难关的关键时刻。 不求各位娘娘们做什么,只希望娘娘们能安守宫中,顾好自己,不要一味发泄那些负面的情绪,以免散播恐慌,引起骚乱。” 浣墨并不是一味地训诫督促,还是根据顾文君的指示,也说了好听的话给这些后宫娘娘们一个盼头。 “等到事情平息,到时候,各位娘娘出力建功,各个都是有功牢的,娘娘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向陛下提请,无论是分封赏赐,还是出宫回家……说不定陛下都会一并准许!” 这话音一落,上至妃嫔,下至宫人,全都抬起头,眼睛发亮。 这可是大姑姑浣墨亲口说的,浣墨性格清冷,做事稳重严厉,在宫里威望极高。 要是浣墨没有半点把握,是不可能说那么多代表皇帝的话。 萧允煜治宫严密不容有错,执政更是强硬专制。他的前朝、后宫不会有半点冤情错案,但也不会有宽容放纵。 除了季贵妃曾经借着太后娘娘的光,和皇帝有几分交集,其他嫔妃们几乎都没有见过萧允煜。 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宫里面,虽然不缺衣食但也寂寞冷清。 越来越多的妃子们已经不抱期望了,她们不再盼着得到皇帝陛下的荣宠,而是盼着能回去见见家中父母。 顾文君就是明白这些女子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才能一下子抓住她们的心。 吃了这颗定心丸,大多数妃子也都消停了,甚至还会积极地帮助协调、打理宫中。 只有个别的妃子还惴惴不安,有些疑虑:“那贵妃娘娘……” 可别只让她们安分守己,唯独对季贵妃季卿卿例外! “这件事,陛下自有定夺。” 浣墨冷冷地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殿外。 季贵妃的轿撵已经落下了,她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之下款款走出来,却被一众带刀侍卫拦住。 这里是整个皇宫防守最森严的地方。 皇帝就在里面治病,陛下一日不见起色,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不敢合眼。加上外面还有敌袭,所有人的心上都紧紧拧了一根弦绷着。 大门紧闭。 浓重的药香却不断地溢出来,扑得季贵妃一呛,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重兵把守,将季贵妃挡在外面:“闲人勿进!” “本宫是闲人?你们知道本宫是谁吗!”季贵妃冷笑一声,趾高气扬。 旁边的宫女都提高声音:“大胆,竟敢对贵妃娘娘无礼!你们知不知道贵妃娘娘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现在,还不快点打开门,让陛下看一看娘娘和孩子。兴许陛下知道这个喜讯,就好起来了。” 季贵妃和她的宫女都摆出一副笃定至深,信誓旦旦的模样,金銮殿的人就算再不敢置信,也不敢轻易拿对方的肚子冒险。 但是他们不对季贵妃动手,却没有让开后退。 见周围神色惊疑不定,季贵妃还万分恼恨地挑起眉,“怎么,你们不信?” “信不信,不是由贵妃娘娘说了算的。” 殿门打开,顾文君只身而立,一步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封官至小首辅,头戴绞丝文绣官帽,身穿一品仙鹤翱翔长袍,端的是身姿超群,容貌俊美。 宫女们见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唯独季贵妃眼中射出嫉恨的恶毒寒光,死死地盯着顾文君不放。 “那谁说了算?” 季贵妃冷笑着看顾文君,“难道本宫的孩子,还得你说了算?” “正是!” 顾文君直接应下,她说道:“请,季贵妃。” 她睨着季贵妃描眉画唇的脸,微微躬身,示意季贵妃搭手过来让她诊脉。顾文君这么做,让季贵妃身体顿僵。 那宫女伸手拦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想碰贵妃娘娘,忘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吗!” 宫女摆出这幅架势,好像顾文君是借机想要轻薄季卿卿似的。 侍卫怒喝:“顾大人乃是陛下亲封的小首辅,休得对顾大人无礼!”宫女的气焰顿时熄下去,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 “呵。” 顾文君淡漠一笑,并不引以为意:“本官不在宫中已久,想必贵妃娘娘忘记了本官精通医术,从太后到陛下,本官都为其医治过。现在陛下身体抱恙,也是本官帮忙调理……” 顾文君这个小首辅新官上任,第一次摆起架子,张口闭口都是“本官”,把季贵妃气得脸色扭曲,胸口起伏。 “请,贵妃娘娘。” 顾文君依然伸着手,示意季贵妃放上来。 “本宫和你有怨,本宫要怎么相信,你会公平公正地诊脉。” 顾文君笑笑:“放心好了,这里还有各大御医,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他们一个个全都看诊一遍。” 季贵妃这才不甘心地把手搭上来。 季贵妃是精心打扮过的,指甲都涂了艳红的丹蔻,勾人心魄。 然而,季贵妃的手没有那么白皙,纤长,一落到顾文君那凝脂一般的如雪掌心中,一有了对比就显得庸俗,落入下乘。 季贵妃一眼就看到差异,五官都扭曲起来,更加愤恨。 顾文君诊完后,沉吟一会儿说:“确实是喜脉。” 顿时,季贵妃和旁边的宫女神容一振,目露喜色,她们眉飞色舞,嘴角带笑,然而不等她们得意起来,顾文君下一句话就传来 “来人,把季贵妃抓起来,打入大牢!” 季贵妃不可置信的尖叫:“顾文君!本宫可是怀了龙种,你敢抓我,你疯了?” “本官不知道你是怎么怀上的,但是你怀的绝对不是陛下的骨肉,本官当然要拿你是问!” “你凭什么这么说?顾文君,你是不是对本宫怀恨在心,存心报复!”季贵妃恨不得冲上来撕烂顾文君的脸。 然而侍卫牢牢地守在那里,容不得季贵妃放肆。 不等顾文君答话,一道微微嘶哑的男声从宫殿深处传出来。“他凭的是朕!” 刹那间。 季贵妃脸色煞白,身抖如筛。 陛下。 竟然没有昏迷不醒? 第490章 没有,就想办法生啊 大太监刘喜扶着陛下一步步走出来。 即使被人搀扶,那姿容俊美胜似神只的皇帝依然气势如龙,没有一丝一毫的削弱,甚至因为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眼中更加凸显显一丝凌厉的阴鸷。 萧允煜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神剧颤。 尤其是季贵妃和她的宫女,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手脚僵硬,连嘴唇都在隐隐发抖。 “陛……陛下!” 季贵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呼喊,但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萧允煜冷喝着打断了话,“住口!” “季贵妃,你心知肚明,朕从来都没有碰过你!你却怀了孕,这就是死罪!别说顾文君要抓你坐牢,朕,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 萧允煜并没有抬高音量但是他语气里的寒意却完全散发出来,攥住了在场诸人,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季贵妃更是觉得天都塌下来,压在她头顶、胸口、四肢,一点点地收缩绞紧,直至将她逼死。 “不,不是这样的,陛下,求你听我解释啊!” 季贵妃一改之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模样,低眉垂眼楚楚可怜地扮无辜,她哭着喊着地求皇上。旁边作威作福的小宫女早就在听到“凌迟”的时候,就跪趴倒地,磕头求饶。 主子和奴婢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然而萧允煜早已练就铁石心肠,他向来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行径厌恶至极,更是反感遭人背叛和算计。 季卿卿这一招踩遍了皇帝所有痛深恶绝之处。 加上他与季家之间的旧怨,萧允煜更不可能放过她们。 “把她们拉下去……” 萧允煜直接移开眼睛,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眼看两边的侍卫军队就要上前,把自己拖下去,季贵妃彻底慌了,她躲开那些士兵们的手,惊惧地尖叫起来:“不,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其实根本没有怀孕!” 在发现萧允煜并没有像传闻中“中毒至深,病入膏肓”的时候,季贵妃就已经吓破了胆。 自从入宫以来,季贵妃就一直为了怀上他的孩子而努力,然而她从始至终都不能接近陛下半步,反而对陛下暴戾弑杀的性子生出许多恐惧。 季贵妃跋扈至极,却是欺软怕硬,她最清楚,能得罪谁,不能该得罪谁。 她见皇帝双眼发冷,透出寒光,季贵妃忙不迭地从求皇帝,变成了求顾文君。她几乎是向顾文君扑过去的。 季贵妃前面有多么避讳伸手让顾文君碰,现在就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把手往顾文君怀里送。 “顾大人,我错了!” 季贵妃哭得妆容全花,狼狈至极,她顾不得丢脸,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保命。季贵妃哭喊着。 “顾大人,我知道你擅长医理,你诊脉肯定能诊问题了的,我没有怀孩子,我只是吃了家里给我的药!这胎象不是真的,求你了顾大人,再诊一次!” 季贵妃好像全然忘记了曾经对顾文君的憎恨、厌恶,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顾文君的怀里。在这种时候,也只有顾文君能救她。 那些士兵顾忌伤到顾小首辅,都不敢妄动。 萧允煜双手一紧,一把推开了刘喜。 他见季贵妃死死地缠住顾文君,紧紧扑上去抱紧,萧允煜的眼睛立刻阴沉下来,怒不可遏,气得装都不想装了。 就算顾文君是女子。 就算季贵妃名义上是他的女人。 萧允煜也受不了他心尖上的人被季贵妃这样不堪的脏东西染指。 “贵妃娘娘,冷静一点。” 顾文君叹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把季贵妃扶住,她眼睛微闪,对季贵妃说:“你这胎是用药物伪造出来的。” 季贵妃六神无主连忙点头,不忘推卸责任。 “对!是爹逼我这么做的!” 顾文君压住唇边的冷笑,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她继续问:“那你爹季沛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你装有孕,除非,他提前算到了陛下会病倒……” 季贵妃先是在顾文君的诱导中,下意识地点头。 然后她猛地回过神来,拼命地摇头否认:“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文君抬起右手,向外一招,“来人,把贵妃娘娘之前打点六宫的证物全都拿上来!” 宫人早已被顾文君收服,全都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地把那些证据呈交,顾文君一样一样的指过去。 “你先是买通看管宫殿的人,然后又托他去找负责夜巡皇城的太监,再嘱咐他找第三个人在陛下必经之路上撒一些粉末。” 顾文君冷哼一声:“为了掩人耳目,你还对他们说,这是你惯用擦身的香粉,只是想让陛下嗅到,想起你…… 可实际上,这就是谋害陛下的毒药杀器!” 顾文君重重一哼,“季贵妃,你假装怀孕,意图谋害陛下,本官要拿你是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将那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往地上一扔,砸得季贵妃连连后退。 “噗通。” 季贵妃踉跄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 但这时候,不可能再有人来搀扶她了,只有一群士兵包围上来,冷幽幽地紧盯不放。 “我……我、这都是爹让我做的……”季贵妃吓得两腿哆嗦,站都站不起来了,顾文君这时候趁机逼问。 “你要是如实交代,兴许本官还能劝陛下饶你一命,否则——”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季贵妃立刻招了。 “是爹和敬王勾结,想要谋反!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 这些话一出,等于是把季家和敬王的所有罪名全都坐实了,顾文君微微勾唇,示意让人把季贵妃和那宫女全都带下去,让她们招供,签字画押,只等最后公示天下! 皇帝就在一旁。 却任由顾小首辅做主决定,连一丝质疑、反对也没有,任凭顾文君主张。大有一副,顾文君代为摄政的意思。 这出闹剧落下去。 宫人们把殿里殿外一一收拾干净,退了下去。 萧允煜让刘喜也去外面守着。 然后他才直立起身,缓步走向顾文君,皇帝压低声音,附在顾文君耳边说:“不愧是朕的小首辅大人,好生威风!有你在,朕还需要担心什么?” 顾文君一羞,脸上浮红,娇艳欲滴。 “陛下,现在大敌当前,事情还未了结,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朕知道。” 萧允煜一边说,一边又靠向顾文君,“但朕现在不在朝中,一切事务都是你在料理,文君,你连日忙碌,脚不沾地,也该适当地休息一下。” 顾文君躬身后退一步。 萧允煜“咳咳”两声,装模作样地晃了晃。 顾文君当然知道他是在装,不想扶。 可是萧允煜身子一折,竟然真的彻底往下栽,哪怕顾文君知道他内力深厚武艺不俗,也不敢轻易涉险,还是冲过去接住。 但萧允煜靠在她怀里面,竟然一点也不重,分明是自己支着力气的。 顾文君就知道,她又被陛下耍了! “陛下!” 顾文君又是害羞又是无奈,“你堂堂一代萧氏王朝的皇帝,靠在我一个弱女子肩膀上,就不觉得羞吗?” “非也。朕能依靠文君,那是千百世修来的福分!” 萧允煜伸手搂住她,“文君,现下你负责镇守朝廷,坐镇宫中,掩人耳目,朕就在暗暗调兵遣将,等敬王那个老贼进城,就来个瓮中捉鳖! 要不是你,这计划也不会那么顺利。” 他深情款款地盯着顾文君看。 “等这件事结束,朕就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且慢!” “陛下,微臣张御正求见!” 一声苍劲有力的声音从殿外响了起来。 萧允煜和顾文君都听出来人是谁,也大概猜出他是为什么来的。萧允煜不太高兴被打断亲热,皱眉招了招手。 殿门再次打开,随即一道年迈、却又矫健的身影闯进来,赫然是是张首辅。 “陛下,那怀了龙胎的妃子呢?不是说有喜事了吗?” 萧允煜看着这老臣半晌,无语凝噎。 合着他病倒昏迷、敬王攻城的事情都没能惊动张首辅,季贵妃一假装怀孕,张首辅就急不可耐地回来了。 萧允煜没好气地说:“那是假的!” “啊?” 张首辅脸色一白,再看到顾文君和萧允煜紧紧相拥,张首辅气血上涌,头昏脑涨,看上去比萧允煜还要虚弱。 眼看他老人家真是受不住了。 顾文君也没有办法,只能叹一口气,说出:“张大人,请您放心……陛下的孩子,我……我会想办法的。” 张首辅恨铁不成钢:“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的医术还能神通广大到让男男生子?” 顾文君满脸通红。 “不是。”她小声回答,细弱蚊虫。 最后是萧允煜替她把话说完:“张大人,其实文君并非男儿郎,而是女娇娥!朕只会让她为朕诞下龙胎!” “什么?你,你们……” 第491章 想通 张首辅看了眼皇帝,再看了眼顾文君。 他面色纠结,目露迟疑,生怕自己又被这对君臣爱侣联合起来骗了。毕竟前科历历在目,张首辅很难不心生怀疑。 陛下一向桀骜冷酷,霸道专横,只是近两年才在顾文君的劝诫下稍微好转一些,越来越像是一位厚道仁君。 张首辅心里门清,顾文君当然功不可没。 只是张大人万万没想到,顾文君不仅是在学识、才干上辅佐陛下,更是在私底下、暗地里与陛下…… “陛下,臣虽然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但也确实年岁不小了,还请陛下不要再耍老臣了!” 萧允煜微微挑起眉。 “张大人,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顾文君是女子这件事,绝对不是诓你的。”萧允煜神清气爽,那涂白后的俊容面色都亮了许多,“朕已经亲自确认过……” “咳!” 顾文君剧烈地咳嗽一声,提醒陛下注意措辞。 萧允煜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容易引起误会,清了清嗓子沉下眉眼摆出一脸正色,“朕与文君心意相通,只等平息反贼,朕就要娶顾文君为后!” 他毫不掩饰地告诉了张首辅。 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 萧允煜忍了这么久,终于连一刻都忍不住了,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文君是他的人! “这成何体统啊!” 张首辅先是紧紧皱眉,露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张首辅知道光靠斥责和骂声对付不了陛下,加上他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便没法说什么狠话。 他伸出手指,朝顾文君抖着点了两下,“原来你们一直都在隐瞒,欺骗本首辅!好啊,枉我这么相信你,顾文君,你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文君一看张首辅的怒容,一咯噔心知不妙。她以为走到这一步,张首辅心心念念要陛下留下子嗣,会对他们感到高兴。 可现在见张首辅连声地质问,顾文君才察觉糟糕。 她慌忙解释:“我师父不知道!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提出为我做媒。 张大人,我女扮男装也是不得已,我娘一心想要回顾家,便谎称生了男孩,以为这样就能让顾家接我们回去……” “可后来如何,想必张大人也都知道了。” 顾文君想起从前种种,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哀切。 “直到我娘病死,顾家也没有来人。我知道,顾家有钱有势,地位高,靠山大,单凭一个孤苦的弱女子是搬不倒他们的! 所以我就发誓要继续扮好这男儿身,为我娘讨个公道。” 顾文君说得恳切,她声音轻柔如莺啼般婉转动人,加上她眼睛里酝出一丝水光,更显得眼眸如水,明亮如星,一张漂亮的芙蓉面,胜似桃花。 她这样放软身段,几乎没人能不动容。 萧允煜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把顾文君抱得更紧了,牢牢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沉眸看了张首辅一眼,暗含警告。 如果张首辅要再说得过分,就算萧允煜知道他是出于忠心,萧允煜也不会任由张首辅说下去了。 张首辅听完顾文君的解释依然瞪着他们,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那顾家不成气候了!而你一路科举高中状元,官居小首辅! 如今我罢官不在朝中,你顾文君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居于陛下之下,你要为你娘讨公道,轻而易举! 顾文君,你又要如何收场?” 张首辅吹胡子瞪眼睛,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让顾文君心中好不忐忑。 萧允煜刚想张口,却被顾文君拦住。 她当然知道陛下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但这是顾文君自己做的事情,她必须自己承担,自己面对。 “我欺瞒天下人是我的错,我会交代清楚。任凭他们谩骂攻讦,我都能承受。 但是,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无论是状元,还是首辅之位,无论我顾文君是男是女,我都担得起!” 顾文君断然果决的回答,让张首辅眼睛一亮。 就算他气在头上,也不由得心生欣喜。 顾文君还是那个顾文君,不愧是他一开始就看中的才子,就算顾文君是女子,也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这一点,货真价实。 张首辅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紧绷的怒意有些憋不住了,从张首辅的眉梢眼角处透出装不下去的痕迹。顾文君心情紧张,心神不宁,还没有立即察觉出来。 但是萧允煜一直凝神观察着,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不对。皇帝开口,话锋一转,说道。 “那既然如此,朕就让文君做这个前人古人后无来者的女首辅!朕和文君也不办大婚了,免得文君在宫中困守,浪费这一身才华。” 萧允煜心心念念都是顾文君。 怎么可能突然反悔不娶她。 他是故意用话激张首辅。果然,张首辅立刻上勾,急不可耐地插嘴:“不可!宫中后位怎可一直空着,皇后是一国之母,陛下是一定要娶后的呀! 陛下不是一心只有顾文君吗,现在顾文君是女子,陛下更应该和她成亲生子,为萧皇室繁衍血脉!” 这时候,连顾文君也反应过来问题,怀疑地看向张首辅。 “张大人你……” 张首辅“咳咳”两声,脸色微红。 其实他在听到顾文君是女子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怀龙胎了”,根本来不及生气。 只是张首辅对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件事感到一点恼意,才故意压着心里的兴奋和喜悦,强装发怒,好好整治皇帝和小首辅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君臣搭档。 “呵。” 萧允煜冷哼一声,斜眼睨着张首辅,对他为老不尊的模样摇摇头。 “成家立业,乃是人生大事。尤其是陛下现在还中了毒,小首辅大人,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张首辅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大臣,很快就压下脸红,心不跳气不喘地说起一番劝告,语重心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在催婚催生,而是在江山社稷,民生大事。 顾文君悬空的心,落下来。 本就是她把这个秘密隐瞒许久,顾文君当然不会怪张首辅假意生气戏弄她。何况张首辅的话全是出于对陛下和顾文君的担心,句句情真意切。 这也说进了顾文君的心里。 陛下虽是在装病。 但那毒,始终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 顾文君思索一会儿就道:“我想尽快找到神医谷向天,根治陛下的毒。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谷向天之前那仅有的踪迹都在江东,确实和顾家有很深的渊源。 敬王之所以会同意把自己的义女下嫁给顾家,也是为了这个神医。” 张首辅听到敬王这反贼,没好气地说:“他怎么不去找神医先把腿治了,再造反?” 毕竟自古帝王,都是要求身体健全,面上无疤,以免冲撞天人之相。 敬王苦寻神医多年,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他都已经蛰伏隐忍这么久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吗?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造反攻城呢? 顾文君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乍现:“难道那神医的新线索在京城?” 萧允煜闻言,也不由收紧手指,面露惊疑。 顾文君绞尽脑汁地分析许久,不断往深了猜测。皇帝忽地一合手掌,“先不说谷向天在不在京城,你这个小神医在京城啊! 他打下京城,也能抓你为他治腿!” 小神医? 陛下这么叫她,让顾文君一下子联想到柳柳递来的消息,她自己也被骤然冒出来的猜想吓到。 难道,顾家那些人把一切都搞错了? 顾瑾顾瑜才是顾家的种,而她顾文君不是—— 顾文君依稀记得,当年她差点命丧江东,是一个神秘人出现,救了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有所思,难道,那是谷向天? 她娘亲是因为在一个大夫治病时,被人以通奸罪名抓起来扔出去的。该不会,真是那时候怀上的? 那个大夫,就是谷向天?! ……如果当真如此,顾文君倒是知道该怎么把谷向天引诱出来了。 当敬王攻破城门捉拿她之际,谷向天说不定就会现身! 第492章 敬王兵临城下 “不行!” 萧允煜直接否掉了顾文君的想法。 “文君。朕,绝不会为了自己而牺牲你去冒险。”萧允煜声音冷沉,他抱着顾文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不见,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皇帝宁愿自己一辈子与这蛊毒纠缠,也不会把顾文君推出去。 只要一想到会欧失去顾文君,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可能,萧允煜也受不住。 何况平息造反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萧允煜更舍不得。 此时的萧允煜哪里像是那个杀伐无情嗜血冷酷的暴君,只是一个放不下心尖宠的寻常男子罢了。 “陛下,我又不是去赴死的。我不傻,不会轻易涉险。” 顾文君抬手握住萧允煜环在她腰间的手,与皇帝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我是相信陛下算无遗策,英明神武,一定能抓获敬王收缴叛军,才敢想出这样的主意。” 她这番倾诉,让萧允煜神色稍松,变得柔和了一些。 顾文君说:“我相信陛下,也请陛下相信我。我们君臣同心,必定战无不胜,无所不利。” 萧允煜眸色一深,变得幽暗。他沉吟许久,才道出一声:“……好。” 张首辅看他们这浓情蜜意、旁若无人的模样,一边觉得牙酸一边又心生感慨。 好在顾文君是女子。 否则,看陛下这一往情深,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的样子,张首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为萧皇室开枝散叶。 幸好皇天不负真心人。 陛下身世坎坷,从小在宫中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帝王之位,历经种种劫难,终于给了陛下一个圆满。 “咳,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冒险” 张首辅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两个人继续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他说:“顾大人,连男子都能扮,还不能把别人扮成自己吗?” 皇帝与顾文君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明白张首辅的意思。 可是找谁来扮顾文君? 她当然可以改变五官脸型把另外一个人变成自己,可是神情、气质做不了假,她能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敬王萧宁晟! 一大一小两位首辅都陷入沉默。 连皇帝也皱眉思索起来。 然而。 敬王的军马却不会等着他们想好应对的策略。 从皇陵到京城用不了几日。 加上敬王党一路八百里加急连夜赶路,已经逼近京城门关。只听城门外,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连地面都在震动颤抖。 从城楼上往外眺望,已经能看见远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飞快地侵袭而来,如同乌云席卷,刹那间就遮天蔽日,压得让人透不过气。 守城的人见了,扯起嗓子叫道。 “报!敌人来袭!” “报!大军压城!” “报!……” 接连不断的通报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一声比一声更紧绷。一个个人头通过接力,把军情从城门外传到皇宫,再传到宫中。 城里。 百姓们已经在顾文君的布置下做好万全的准备。 老弱妇孺,已经都被安顿在家里,无处可去的也有京城衙门准备的统一安置点,收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弱小者。 肉、菜、米、油,全都已经发放备齐。 而壮年男丁们则抄起家伙,拿上朝廷分发的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街道各处站定。不光是男人,连干活有大把力气的妇女也为了保护一家子,跟着男人一起严防死守。 小首辅大人发话了。 保护百姓,对抗敌袭,是朝廷的职责,不让他们守城门,统一调派了宫中侍卫和禁林军去镇守。 顾文君甚至说,如果朝廷抵抗不了,那就是朝廷无能,百姓无辜,大可以选择新主。 京城这些百姓一听,气血上涌,哪里忍得住。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陛下,这么好的官大人,他们只想跟着陛下和顾大人管辖之下的朝廷! 城门有侍卫军队守着,那百姓们也不想白白等着,干脆个个握着刀,扛着锄头,站在自家的门口,守在街道小巷的拐角。 一旦那敬王的人马破城而入,他们就要冲上去杀个痛快! 在这个节骨眼上,坐镇朝廷的顾文君已经是人心所向,威望至深。 越是这种危难关头,越是能出英雄、枭雄。 连张御正这样在朝中为官多年,依然是压在顾文君头上的大首辅,也难以企及顾文君在民间的地位。 毫无疑问。 顾文君就是当朝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风云人物,必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皇帝的计划已经达成了一半。 接下来,就等着敬王—— “报!” 最后一声急情传来,“敬王已至城下。” 顾文君已经和一众朝廷重臣,从宫里赶到了城门。陛下需要蛰伏,张首辅也得继续罢官演戏,她作为统率全京城的小首辅,责无旁贷,必须守城。 她已经穿戴一新,佩戴好一件轻装胄甲,披上红色褂袍。 那相貌堂堂,芝兰玉树的小首辅大人穿甲骑马,纵身一跃,是何等的英姿飒爽,绝代临风,让人想起顾文君之前考中状元,簪花游街的模样。 但这时的顾文君,又有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风采。 那艳绝精致的姿容中再也没有一丝迟疑,只剩下满脸坚毅。顾文君面色冷静,眼睛凝神,纵马飞驰,仿佛踏风而来。 “顾大人,您来了!” “小首辅大人,只要您在,我们就不会退!” “我们相信陛下和顾大人您!” 那一声声呼唤接连响起来,不绝于耳。 每一句,都包含了人们对顾文君的深深信任和重大期望。 顾文君也都颔首回应,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在城门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只身一步步走上城楼,不惜以身涉险,为满朝文武以及全京城百姓都做个表率。 天色暗下来。 城楼上已经点上火把。 顾文君站在哨塔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底下的军队。 敬王的大军果然已经兵临城下,精兵列队,手持刀枪,身穿金甲,方阵之中,又列着无数战马,战车。 一根反旗就在插在军前,肆无忌惮地昭示夺谋天下的目的。 正中间一辆战车被重兵防守,层层看护,敬王就端坐在战车之上,穿着一身战袍盔甲,目光幽冷。 他仍然貌美不凡,俊逸好似天上谪仙。 但此刻敬王萧宁晟身坐军中,精致如画的眉眼之间弥漫上一层滔天的杀意。神祗入了凡间,坠入魔道,化为地狱修罗。 他不惜掀起战争,杀掉京城黎民百姓也要夺得皇位。 最终,萧宁晟沦落为比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小皇帝更加嗜血残忍,手段狠辣的暴戾残王。 顾文君沉下眉眼,提高音量:“敬王,你起兵进京,以下犯上,已犯了谋逆之大罪,现在你缴械投降,陛下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饶了本王?” 敬王仰起头,他紧紧盯住升官拜相的顾文君,薄唇一抿,勾起一个寒意刺骨的冷笑。 “顾文君,你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你我心知肚明,萧允煜蛊毒发作,是撑不了多久的! 听着,你打开城门,迎我入京,本王兴许还能看在你的份上,饶了萧允煜那小子的命!” 这话一落下,不等顾文君有反应,城墙上其他士兵都听得勃然大怒,面目涨红。 城中百姓也俱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顾文君紧逼追问:“敬王,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了,你一直在策划谋害陛下……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你构陷我与陛下的罪名!”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敬王一句一比一句更冷,煞气也层层加重,直冲顾文君而来。 “顾文君,你弃本王而去,选择萧允煜那个小畜生,就应该预料到今天!成王败寇,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本王——不。” 萧宁晟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改口自称,“是朕!” “朕会让后世千秋万代知道,萧允煜不配当这个皇帝,坐在那龙椅上的人应该是朕,才对!” 他笃定能拿下京城,于是悠然自得,甚至露出几分自负。 萧宁晟眼中生出欲色,琉璃似的浅色眸珠一深,变得炙热滚烫,“这天下是 朕的,你也是朕的!” 第493章 擒天下,先擒顾文君 “你!” 顾文君听出萧宁晟话里的戏谑和挑逗,言辞之间把顾文君当成把玩的伶宠,而非当朝小首辅。 她当即紧紧皱眉,眸色更冷。 但顾文君她再恼怒,也必须压住怒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心里清楚,敬王绝不是利益熏心的好色之徒那么简单好对付的,他忽然口出狂言,既是因为对趁机拿下京城胸有成竹,同时也是为了激怒她,让顾文君露出破绽。 顾文君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敬王,既然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与天子作对,那本官,就亲手送你上路!” 萧宁晟坐在战车上,却伸出长臂指向城楼,直直对准只身而立的顾文君,他胸膛微鼓,发出阵阵冷笑声。 “你要拿什么对付朕?” 萧宁晟嗤之以鼻,“是这些在宫里头过惯了安逸生活的御前侍卫,是这群一直驻守皇宫养废掉的禁林军,还是那些粗鄙蛮横,满口粗俗的平头百姓?” “朕身后,是万万大军,依京城的兵力,根本撑不过去!” 不等顾文君想出应对,萧宁晟继续说:“京城的商贩贸易大多以奇货为主,柴米油盐,布匹丝绵都需要从各大府州进货供应,关门守城也守不住半个月!” 顾文君面色微紧,心里一震。 她身后那些官员大臣们听了更是吓得身体紧绷,面露惶然。 城楼上的士兵们也都听得咬紧牙关,神情沉重。 萧宁晟冷声喝出一句,“现在,开了城门,朕还能多留你们几条命。” 这是威逼利诱。 不愧是心思深沉谋算登天的敬王殿下,果然好手段! 萧宁晟算到了一切,但唯独算错人心,自太后娘娘离世,而他离京去守皇陵,京城便完全落入了皇帝萧允煜的掌控之中。加上顾文君从旁辅佐协助。 如今的陛下已经不再是人人恐惧、心生抵触的暴君,而是官员、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 陛下一倒,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而敬王却起兵攻城,摆出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凶煞模样,既让人胆颤心惊,更让人想要疏远逃避。 从前敬王伪装得太好,置身事外不沾染半分名利,飘飘出尘成仙,现在这一下子跌落下来,谁敢相信,给敬王开门更遑论接连证据都指向敬王。 是萧宁晟在暗中做了手脚害陛下病倒,众人怎么能不感到愤然恨恨。 尤其顾大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撑起了整个京城,上能调兵布城,下能稳定民心,实在是千古难得的将相之才。 偏就这样一个主心骨,萧宁晟也要夺走,还语出不敬,激得京城上下里外全都怒火上头,气得身体发抖。 众将士遵守军纪,不得冒然开口,官员大臣又多是文人,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也碍于城门楼高,喊不响亮。 好在城里面的百姓是不用忍的,他们怒气冲冲地高声叫起来。 “顾大人!千万不能听这残王的鬼话,他连皇上都能谋害,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开了城门只会被他屠杀得一干二净!” “对,我们要抗战到底!” “老天有眼,决不会让敬王这样的混账东西得逞的!” 这些喊话虽粗鲁,但是意思直接,同样气人,逼到城门之下的军队听了也是怒不可遏,杀意更浓。 敬王眉眼沉下来,更加冰冷, 顾文君忽的抬起手。 她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些叫骂的百姓们便像是收到指令一样,立刻停住声音,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经受过任何专业的军训,只是他们看懂了顾文君示意停下,就停了,这足以见得,顾文君如今的威望和地位。 敬王那边的人都注意到了这奇异的情况。 那些幕僚将军、军师互相对视一眼,全都认识到顾文君的厉害。 看来,无论这顾文君到底是不是神医的子嗣,无论顾文君能不能治敬王的腿,他们都万万不能杀顾文君。 副手躬身,向敬王低语:“主子,擒贼先擒王。那小皇帝倒在宫殿里,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不如先抓住顾文君!” 他们看得分明,虽然皇帝倒下去了,没办法率军上阵。 但是只要顾文君还在,京城就有一口气,一定能死死撑住,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投降。 所以相对应的,只要抓获顾文君,京城就垮了!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挟小首辅以号天下! 敬王微微勾了唇角,他看了顾文君一眼,直接发令:“布阵、架梯、攻城!” 顷刻间,那乌压压的军队就攻上来,仿佛马上就要侵吞天地。百姓们看不到具体景象还好,这阵仗一旦亲眼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震动惊吓,心神动摇。 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大军压城,只觉得那敬王行军凶猛恐怖,震慑得神魂都出窍了,五脏六腑都归不到原位。 唯独顾文君还依然面不改色,条理有序、语气冷静地布置。 “放箭!” 士兵怔愣之际,一听到顾文君的声音,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依言照做。万箭齐发,倒是也阻拦了那些军队爬城的凶势。 但这只能延缓他们的速度。 敌军中前排有人倒下,就不断有后一排的人补上填位,浩浩荡荡,根本射不尽,杀不完。 这还远远不够。 顾文君立刻冷声道:“放陷阱!” 于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读书人就拉绳,摇拉杆,把提前布置好的东西尽数放了下去。 “轰隆”一声。 城墙上淋下滚烫的热油,浇得那些搭建爬梯,勾拉绳索的敌军凄厉惨叫,一个接一个,成片地从墙上滚落在地。 人砸下来,也会把底下的列队冲散,撞伤,造成二次伤害。 敬王手指攥紧,在战车轮椅的扶手上狠狠一拍,眼神里尽是寒意。 “继续,加快攻势!” “是!” 号角吹响,敌军再一次侵袭而来。 但这还没完,顾文君又是一声:“放火!” “刺啦”声响过,是无数道火焰生起,在空气中发出摩擦,士兵射手们的箭矢上都点了火焰。 那火箭射下去,瞬间就引燃了城墙上的油。 “啊啊啊!” 火焰滚烫灼烧敌兵,逼出阵阵惨叫哀嚎,一下子就烧起了一大片。满墙的火焰就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火墙一般,化为十八层地狱,让人望而生畏。 到后来,敌军们纷纷自己跳下去,宁愿摔断腿在泥土里滚,就为的尽快扑火。但是敬王的军令不改,后面的人就还是在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不管不顾地踩踏他们躺在地上的身体,践出血肉泥,残酷无比。 可见敬王行事作风的之严苛残暴,竟然下属们如此惧怕不遵守军令的惩罚,不惜杀自己的同僚朋友,不惜冒死涉险,也唯恐掉队。 顾文君都看得不忍,却不得不压下软弱的善意,逼着自己观察战场敌情。 眼看敬王的人马步步逼退,顾文君却眉头紧皱没有丝毫放松,萧宁晟在战车上反而勾起唇边,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放火烧自己的城门,顾文君,看来你真的是自投无路,束手无策了!” 这火焰的攻势自然凶悍有效,斩杀萧宁晟接近五分之一的人马。可是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城门着火。 火焰不分敌我,炙烫的火舌不仅在烧灼敌人,也在炙烤、蚕食城墙自身。尤其是城门,更是在这情形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剥落、掉毁。 夜幕落下来,寒风拂过。 火势迟早会停的。 到那时候,敬王一发兵,城门就立刻攻破。众人还没高兴多久,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慌乱之中。 萧宁晟眸中闪过一道狰狞。 “冲进去!” 他断然吩咐:“把顾文君抓来给朕。” 敬王那些心腹高手领命,足尖一点,便飞身往城墙上跃去。皇城那些大内高手疲于应付敌军,一时不察,还真被找到破绽。 “顾文君,主子要你下去!” 一声高喝响起,数只大手包抄顾文君侵略抓来,凶猛而迅捷,让人防不胜防。 “顾大人当心!”众人急呼之际,顾文君却身形一顿,不闪不避,就这么被对方捉了去。 城上城下,一片惊叫:“顾大人!” 第494章 不能等了! 那飞驰掠夺间,几乎就能当场刺杀顾文君。 那纤细伶仃的人影落在敬王手下的掌中,更觉得弱小,只当是刀板上的砧肉,任人随意拿捏。 萧宁晟忽地张口:“别伤到人……” 手下一怔,也只好微微松开指爪,从扣着顾文君的喉咙,改成捉拿肩膀。 与顾文君素有仇怨的朱高见了,眉宇间划过一丝厉色,还想趁机杀了顾文君,一报弟弟朱达之仇。 然而不待他动手,城楼上诸将士已经齐齐冲上来,挥剑杀了那些飞上来的高手,一把长剑猛地一刺,直接捅穿了朱高的腹部,血肉张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状况凄惨。 “你……” 朱高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一个穿戴普通士兵胄甲的高大男子。 只是背着光,看不清面貌。 朱高挣扎着瞪大眼。 他们这几人与那些冲锋陷阵的小兵不同,个个都是敬王手下武功最高强的精锐尖兵,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轻易出动。 兵将死了就死了,还有一大片,但像朱高这样的绝世高手,一旦折损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朱高内力深厚,尤其擅长一身轻功,凭借他的敏锐和身法,虽然还谈不上在千军万马前面来去自如,但是在城楼来回也是做得到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偏偏就是这样一堆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其中竟然就藏着如此深不可测的人。 这是谁? 对方竟然能刺中他,也能杀了其他几个高手,又怎么不好好地护住顾文君,反而让那个小首辅被抓走? 等到那士兵抬头,从沉重的铁头盔下露出自己的脸,朱高赫然“嘶”了一声倒抽冷气,既是疼痛难忍,也是惊惧恐慌。 他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只见那人身长体高,面容俊美,眉眼深邃冷厉,鼻梁高挺薄唇一抿,便充满了龙腾虎跃之势,气质非凡。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小兵。 这不是当今皇帝陛下萧允煜,还能是谁? “!” 朱高刹那间明白过来。 从始至终,萧允煜就根本没有毒发! 他是故意装病,引敬王上钩—— 那么这样,顾文君被敬王的人抓走,岂不也是一个陷阱? 然而。 当朱高看到对方的脸,认出那是谁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剑尖已然穿过他的肚子,捅穿血洞,长剑一转,生生就让朱高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折磨得断了气。 他嘶声力竭,也喊不出声音了,“萧……萧允煜……”他喑哑地重复那小皇帝的名字,然后,头一歪,膝盖跪倒,瘫软在地。 脑袋贴在地上,嘴角流血,直至咽气。 萧允煜冰冷地踏过这具尸体,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转手又砍了两个敌人的脑袋。他镇守最前线,配合顾文君的计划,暗暗布置,等待时机。 没人知道,他是皇帝。 更没人知道,在皇帝的暗暗调动之下,数里之外已经有大军从徽州等各地赶来,暗中埋伏。 因为全天下的人,包括敬王,眼中都只盯着京城,他们又哪里会想到,萧允煜早就放眼整个江山,掌控全国的阵营军线。 他垂眸,俯视城下,紧紧盯着被抓到敬王身边的顾文君。 只要有任何不对,萧允煜就会更改计划,立即反攻救回他心尖上的小首辅大人。 城墙下。 萧宁晟还毫无察觉,他将捕获的顾文君攥住手腕,用劲拽到自己身前,“顾文君,你挣扎再多又有什么用。 看看,现在不还是落到朕的手里。” “放开本官!” 顾文君用力挣了挣,但是不仅挣开,反而被萧宁晟紧紧抱住,几乎被抱坐到他那张轮椅上,轻佻戏弄。 萧宁晟冷笑一声后,忽地顿住,又改口:“也是,现在该叫你顾小首辅了。” 那双浅色眼珠变得深幽,映照出顾文君的身影,死死盯着半晌也没有移开。时隔那么久未见,顾文君也变化许多。 这人依然还是长得一副花容月貌的绝艳之姿,却又并没有丝毫庸俗的脂粉之气,清高卓绝,芝兰玉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这让萧宁晟又是爱,又是恨。 他想要顾文君,要不得,想杀顾文君,又杀不得。 萧宁晟在出尘脱俗,也要被顾文君逼疯了,堕入人间,沾染各种欲求。 哪怕此时此刻,萧宁晟一见到顾文君,心里第一个念头仍然是不想伤她。 见顾文君还想要躲开,萧宁晟又伸出另一只手捏紧她的下巴,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够了,顾大人,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你已经是朕的手下败将,再怎么挣扎也没用。”萧宁晟压低声音,“你若是乖乖从了朕,朕也可以让你继续当这个首辅……” 他附在顾文君的耳边低语,让顾文君身体一僵。 然而大军包围,她根本逃无可逃。 那些敌军将士们已经在高喝:“顾首辅获缴,统领已失,还不快开城门,速速投降!” 那呼喊一声比一声高昂、兴奋,如同海浪一般冲向京城,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胆颤心惊。 “顾大人被抓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打开城门,先把顾大人救出来?” “万万不行,这样和认输投降有什么区别!顾大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他们要是伤害顾大人……” 城里人心惶惶,城外的火势也越来越小,挡不住敌军了! 萧宁晟看到局势,他面露嘲讽,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但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他手中那个纤瘦的身影却动了。 “敬王,谁输谁赢,还没有定胜负!” 那清亮的声音刚落下,顾文君微微笑了一下。 就见顾文君一跺脚,晃动身子,抖落出许多细碎的粉末,随风散在空气之中。 “什么?” 萧宁晟瞳孔剧缩,他脸色一变,骤然松开手,按住扶手让轮椅往后。 但是他再快也没有风快。 一个呼吸之间,萧宁晟和周围所有将士便已经把那些粉末全都吸了进去。萧宁晟猛地呛出声,“咳咳”两下,但还是没能把那些细粉给吐出去。 “闭气!” 他立即封住自己的几大气穴,仓促之间连面目都涨得通红。 然而其他人却及不上他的反应那么快,顷刻间就以战车为中心向外扩散,倒下一批又一批,到处都响起痛苦的哀鸣。 萧宁晟眼睛都发红了,深恶痛绝,“你放了什么!” 顾文君只回以一个冷笑。 敬王怎么害的陛下,她也依样画葫芦,原原本本地将那些毒粉都改良做了新的一批,重新还给敬王! 她不理萧宁晟,转头就要从战车上跳下去,趁乱逃走。 萧宁晟发现顾文君还想趁机逃跑,他眼神倏地阴冷起来,气得发疯。 “站住!” 他以手做勾,抓住顾文君的帽盔尽数一扯,那头盔掉落下来,连同发髻也被扯乱,散落下泼墨般的乌黑长发,美艳而妖娆。 “你!”萧宁晟眼睛微睁,不可置信,连手指都微颤起来,“你竟是女子!” “是又怎么样?” 顾文君反问:“敬王,你输了,你输给了一个女人!” 这一句话就刺痛了萧宁晟,他气得又去抓顾文君,“不,朕还没有输!你骗了全天下,你以为他们会原谅你吗?” 城墙上的人全都看到了,顾文君散发的样子。 他们也肯定能猜出,顾文君是个女儿身。 但凡是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必定会有人震惊怒骂,鄙夷斥责。可偏偏,这是面临亡国,危在旦夕之时。 顾文君只身闯进敌军,竟然就是为了用毒算计反贼首领敬王,保住整个京城,保住整个天下江山! 顾文君就是天下人的英雄! 至于这位舍生忘死的英雄人物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所有人只会忧心忡忡,为顾文君担心哭号。 “残王萧宁晟,你已中毒,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现在投降还能留住一命,放开顾大人!” “顾大人快逃啊!” “顾大人小心!” 那萧宁晟不仅没有下令退兵,急于保命,反而攥住顾文君的长发,将她扯过来,他神色狰狞,满目都是恨意。 “朕对你还不够好吗,结果你欺朕瞒朕,算计朕输,还想让朕死!” “好,那朕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萧宁晟猛地收紧手,掐住顾文君的脸颊,要逼她张口,把附近空气里的毒粉也一起吸进去。 眼见顾文君拼命摇头,死死咬住牙,不肯松开嘴唇。 死到临头。 她还是在抗拒。 萧宁晟不知道是体内的毒素开始隐隐发作,还是被顾文君伤害的痛苦在侵蚀他的脏腑。 他薄唇微动两下,最终没有再说任何话,冷嗤一声,便低下头,要强吻顾文君,撬开她的嘴巴。 城墙之上。 “刺”的一声,一把弓箭已经拉满弦,直直对准了萧宁晟,正是皇帝亲自弯的弓,搭的箭。 这个计划:一,是为了对付敬王,二,是为了利用顾文君涉险,勾出神医谷向天。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彻底等不下去了。 就算前功尽弃,错失神医,他也绝不会让顾文君遭遇任何危险! “啪!” 箭矢急射而出向敬王萧宁晟刺去。 可是,这赶得上吗? 第495章 “我是,你爹!” 那利箭射得飞快。 快到在空气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震响,连箭尾的羽翼都颤得飞舞。肉眼几乎捕捉不清那箭矢完整的模样,只是看到一道暗色的闪光。 “咻!” 箭支穿过敬王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战车上的萧宁晟。 此时。 萧宁晟伸手狠狠扣住顾文君的后脑勺,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再也没有丝毫的怜惜,大手紧握,一点不顾及撕扯到顾文君的头发。 “唔。”头皮作痛,顾文君忍不住皱眉,那双如星如月的美眸也无意识地含出了晶莹的泪花,楚楚动人。 她用力地撇过头,才堪堪躲过萧宁晟那逼迫覆上来的唇。 然而,顾文君被萧宁晟一手拉住长发,一手紧紧地掐着脸,根本避无可避,就算情急之下用力地扭开了,也还是被触碰到脸颊。 成熟、年长男子炙热的气息和濡湿的吻落在了顾文君的脸侧,让顾文君浑身一震。 萧宁晟眼睛变得猩红,他甚至没有抬起头,直接压着顾文君的脸去捕捉她的嘴唇,就像想要在每一处都烙印上自己的印记一般。 顾文君眼眸中涌出愤慨的恼意,抬脚就往敬王的轮椅轮子踢去。 可惜这车轮是由能工巧匠用战骑铁甲一样的坚硬合金打造而成,设计精巧,机关严密,完全由坐在轮椅之上的主人掌控。 不是外人随便就能推动的。 顾文君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去踹萧宁晟双腿。 这却更让萧宁晟激怒。 他咬牙切齿,骂出一声:“贱人!” 萧宁晟已经在顾文君的算计之下吸了毒粉,可即使他反应及时,急急闭气封穴,却还是因为中了陷阱难以控制地怒上心头。 尤其是,萧宁晟也意识到,这是顾文君专门为他精心策划的圈套。 痛楚、憎恨、怒意不断地喷涌而出,让萧宁晟气血上涌,冲击四肢百骸,更加刺激毒素发作。 眼见那京城唾手可得,顷刻间,就因为棋差一招,又被顾文君搅散了。 即便是忍心韧性再强大的人,也承受不住从即将登天的时刻直直坠落摔在地上,还是被自己爱而不得杀而不舍的心头之人所害。 萧宁晟没有彻底发疯,已经是心性极其坚韧之辈。他隐忍多年,甚至是装了大半辈子就为了这一刻。 偏偏一切都落空。 萧宁晟恨不得立即杀人泄愤。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除了顾文君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对方的脖子。 但现在,他更想和顾文君同归于尽! 他满眼只有顾文君,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支尖箭直直地对准他,风驰电掣地疾射而来。 “咻咻。” 箭支已经逼近战车了,眼看就能以精准、刁钻的视角擦着顾文君的衣服刺中萧宁晟。 就在这刻。 萧宁晟却用力一攥把顾文君牢牢地捆在自己身前,紧密贴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分离。 “好,顾文君,既然你不想亲近朕。” 都到这个时刻了,萧宁晟还口口声声都自称朕,他干脆放弃掠夺顾文君的香唇,而是扣着顾文君的头,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他在顾文君的耳边冷笑:“那就死在你心爱的小皇帝手里!” “!” 萧宁晟潜心谋算了数十年,从先帝算计到当今陛下,他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对手,萧允煜的箭技箭术都认不出来。 从萧允煜弯弓一拉,射出那支箭起,萧宁晟就知道,自己的算盘全部落空了。 打从一开始。 他就输了。 萧允煜根本就没有毒发,反而将计就计,推着萧宁晟步步走错。 萧宁晟曾经有多看不起这出身低微、落在太后手里任由支配的皇侄儿,多鄙夷这一登上帝位就放纵弑杀的野蛮暴君,如今就有多惊愕。 多时不见,今非昔比。 那小皇帝竟然成长到学会智谋妙算、排阵布局,运筹帷幄。是萧宁晟低估了他,全天下都低估了他。 唯独顾文君看出陛下的才能,耐心地将陛下从暴戾、仇恨之中解救出来,帮助他变成今天的萧允煜。 也因此。 对萧允煜来说,这江山社稷、这皇位权势都不是最重要的,顾文君才是他真真正正放在心尖第一位的。 “呵。” 萧宁晟发出一声冰冷的狞笑。 他最后能做的。 就是给他这个好侄儿一个最深通、最残忍的报复。 萧宁晟不仅要让顾文君和他一起陪葬,还要她死在萧允煜亲自射出的箭矢之下。 他要让小皇帝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还是死在自己的手下! 所有人也都看出萧宁晟的打算,是要拉着顾文君一起同归于尽,城上城下,全都变了脸色。 “不——!” 萧允煜瞳孔紧缩,面色剧变,他急得撑手按在城楼上的墙柱上。然而箭矢无情,不会因为射箭手后悔,就改变方向。 他一出声,上面的大臣们也纷纷意识到,皇帝陛下竟然亲自上阵杀敌! “陛下?!” 萧允煜根本不管他们,翻身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使出全身的内力,催动轻功往顾文君飞去。 “陛下不要!” 大臣们劝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飞出去冲进敌军中。可纵使他是这世间少有的绝顶武学奇才,也不可能追上那急射而去的箭支。 那些毒粉在空气中蔓延传播,已将这一片区域都变成了毒雾,这对寻常人都是剧毒,更何况是对体内潜伏蛊毒的萧允煜。 萧允煜几乎是立刻发作了,他额角起了青筋,双眼赤红一片。那俊美的容貌都变得狰狞可怖,似乎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杀人如麻的嗜血帝王。 但是。 萧允煜偏不停,疯了一样地催动心法,不管不顾后果。 倘若真的看着顾文君在自己的箭下死去,萧允煜又怎么活? 顾文君眼睁睁看着萧允煜向自己冲过来,萧宁晟恨不得让这对爱侣百般折磨,感受痛苦,也没有阻拦。 萧宁晟冷眼看那箭刺来,马上就能将顾文君,连同他一起穿透。 “顾文君,陪朕,一起下地狱。” 顾文君的心坠进冰窖,陷入一片绝望的冰寒。 她还有太多的话没有和陛下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代。她……都还没来得及嫁给陛下,还没有给陛下生儿育女。 早知道如此,那一天,她就应该把自己给陛下的。 何必白白遗憾。 顾文君轻轻闭上眼,不忍再看陛下。 那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滚下一滴悲伤至极的清泪。就在这一刻。 “唰”的一声轻响。 风停了。 箭也停了。 好像天地万物都静止下来,夜幕散开,透出一缕微微的天光,在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的战场上泄下一线光,好像全是为了恭迎那道忽然出现的飘渺人影。 突然多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衣袍,面上戴着一个灰暗、陈旧的面具,只遮了一半。头发半白,散下来,飘飘欲成仙的样子。 其实没人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只是那道天光乍现落下来,让人不禁觉得他一定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如同神仙天仙下凡。 等大家回过神的时候。 那支箭已经握在对方的手里。 周围那些毒气,好像对他全然不起作用。 他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来,眨眼间就把顾文君从萧宁晟紧扣不放的怀里抱了出来,飞身到空中。 顾文君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天上人。 她心中却念头急转,呢喃出声。 “你……你是神医,谷向天?”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我是,你爹。” 顾文君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却还是在谷向天亲口承认的时候猛地一震,睁大了眼睛。 她嘴巴微张,就想要追问: 为什么要让娘怀孕又扔下娘离开,为什么不把她娘带走,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她们母女? 为什么一直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为什么不管她娘却三番两次救她,为什么现在出来了…… 但紧接着顾文君就管不上这些问题了。 她看到陛下已经承受不住蛊毒发作,整个人一顿,猛地跌落,直直往下栽去。“陛下!” 顾文君连忙去扯谷向天的袖子,“快救他!” 第496章 不能让她守活寡 可是。 谷向天却没有如顾文君所愿去救人,而是继续往前飞去,似乎是要把顾文君带回到安全的京城城墙之内。 顾文君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连忙挣扎起来。 他并没有像萧宁晟那样死死按住顾文君的手脚,却以一种巧劲控制住了顾文君,将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顾文君既挣不开,也逃不走,连想从谷向天怀里跳下去都不行。 她着急地看着下方。 萧允煜已经整个人摇摇晃晃,只是勉强在摔落之际用脚撑住地,他拔出腰间佩戴的剑柄,插在地面,以此作为身体的支撑点。 但是顾文君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撑不了太久的。 尤其是之前城上文官武将都已经认出萧允煜,高声急呼出“陛下”的称呼,城下肯定也都听到了! 这就意味着,陛下的身份已经曝光了! 就算底下的敌军或多或少中了毒,也不会有萧允煜的蛊毒折磨深重,如今的陛下,才是危机重重,时刻都有危险! 敬王也看得一清二楚! 萧宁晟远远看着顾文君离自己而去,他却不得不被这残缺的双腿所困,一辈子都挣脱不得这轮椅,那双猩红的琉璃眼一点点变冷,几乎变成和眼白相近的眸色,越发不像人了。 “谷向天,那是谷向天!” 萧宁晟听着心腹在毒素折磨下的惊叫连连。 他发出一声冷厉的长笑:“朕寻觅神医多年,他从来不出现。偏偏,他在这时候现世,还要抢走朕的人!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萧宁晟抬起头,看着顾文君,也是看着头顶的天。 为什么,他生来是皇子,却偏偏天生残缺? 为什么他做得再好,也无缘皇位? 老天爷一旦给予他萧宁晟一些,就必定会夺走更多,好像恶意与他作对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偏爱他萧宁晟一丁半点?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先帝,哪里比不上小皇帝? “苍天负朕,朕,宁可成魔!” 萧宁晟猛地一拍轮椅,他冲破自己封闭的气穴,任由毒素顺着奇经八脉游走攻心,这样他才能调动内力,传音整个战场。 “皇帝萧允煜落入军中,杀了他,你们就算死到临头,也能名传千古,名扬天下! 活捉他,你们就能用他来换取活命的机会,金银珠宝,名酒美人,应有尽有!” 萧宁晟这话一出,被毒粉弄得惶惶不安的军队瞬间就被刺激到,杀红眼地往皇帝的方向冲过去。 是啊! 拿捏住皇帝,那岂不是能抓住一个生路! 哪怕横竖都是死,要是能拖一个皇帝下水,那怎么都划算! “不要!” 顾文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样,剧缩地发疼。可纵使顾文君心急如焚,却也被谷向天抱着,无可奈何。 她急得脸都红了。 “为什么不救陛下?” 谷向天不声不响,说出那句“我是你爹”后,就一句话也不肯吐露,自顾自地护送顾文君。 顾文君心中也涌出一些恼怒。 她要找谷向天,更多的是为了陛下,是为了求一个当年的真相,而不是想要一个亲爹。 他这样的爹,除了一身本事出神入化,几乎登仙,好像没了七情六欲,亲友不认,避世隐居,对妻女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人渣。 顾文君现在看谷向天,和她那个顾长礼渣爹也没有多少区别。 她挣扎着:“你不救,我要救!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救陛下!” 谷向天还是不说话,不仅没有按顾文君说的把她放下来,反而直直拎着顾文君落到在城墙上。 他脚尖点地,轻飘飘像是一根羽毛,没有一点声响。 城墙上的诸位将士、大臣们都看呆了,直到亲眼确认顾文君被救回来,才蜂蛹上去。 他们顾不得和那仙人降世一般出现的谷向天,也不敢冒然惊扰,便只围着顾文君争相说话。 “小首辅大人!” “顾大人得救了!” “太好了,顾大人你伤到哪里了没有?” 顾文君此刻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掐痕、泪痕,狼狈不已,哪里还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小首辅,只是一个为心上人忧心忡忡的可怜弱女子。 但是所有人都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她的尊称,“顾小首辅!” 顾文君摇头,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拭,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急道:“别管我,先救陛下要紧!” 众人也看到陛下陷入敌军包围,救回顾文君的喜悦还没有维持一刻就被更沉重的打击攥紧心脏。 他们问:“顾首辅,是否要打开城门,杀出去?” 所有士兵都摆出了架势,只等顾文君一声令下,就是要下去冲锋陷阵。哪怕毒雾根本没有散尽,他们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好了准备。 皇帝陛下都不怕死,他们怕什么? 陛下不惜拖着病体也要亲自披甲杀敌的事情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每一个将士,恨不得立刻冲进战场,为陛下征战,铲除敌军。 这消息传出去,百姓们更是激动至极,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现在顾文君只要说一声,几乎人人都能豁出去性命,奉献效力。 偏这时,谷向天又开口了。 他身形一闪,就拦在顾文君的身前,不让她走,也不让她调兵遣将。谷向天一字一句强调:“我,是你的亲爹。” 众人愣住。 搞不清楚这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自称是顾文君顾大人的亲爹。 顾文君的爹不是那抛弃妻子的顾长礼吗? 顾文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气不过,伸手推了推谷向天,“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还要救陛下,既然你不肯,我就自己想办法,请你别阻止我。” 谷向天纹丝不动,双脚钉住一样站在顾文君身前,再次重复了一遍一样的话。 顾文君几乎快被他逼疯了。 她脱口而出:“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什么?你是我爹,为什么不能帮帮我救出陛下!” 谁想到。 顾文君这句话一落下,那谷向天便立刻一踏脚,瞬息之间就从城墙上飘落下去,像是清风一般踩着云端飞身冲进战场里。 “什么?” 顾文君都回不过神,就看到谷向天已经杀进敌军了。但凡他所到之处,敌人便如草芥被割一般尽数倒下,可怖至极。 她只能按着城墙,急急叫道:“别顾着杀人,先救陛下!”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灵光霹闪而过,顾文君忽地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之前求谷向天去救陛下,却怎么也求不动,偏偏刚才说了一句,谷向天就下去了,区别就在于,顾文君脱口叫了一声“爹”! 难道? 谷向天一直重复同样一句话,为的就是让顾文君喊他? 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顾文君立即把那些不满、怨气、怀疑、羞耻全都抛出去,大声叫道。 “爹,快把陛下救上来!” 她生怕谷向天一直避世而居,不认得萧允煜,还着急地在城墙上指了方向。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战场上。 也不必顾忌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谷向天身法轻快,扑进敌军包围堆里,不到须臾之刻,就捞出一个血迹斑斑的人。 顾文君瞧见陛下全身上下都沾了血,慌乱地六神无主,眼睛酸胀,几乎又要掉眼泪。 直到谷向天飞快地把人捞到城墙上面。 顾文君扑上去,定睛仔细检查,才发现,那些都是敌人的血。 是萧允煜在强弩之末中拼尽全力砍杀的敌人。 他睁开眼,看到顾文君,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萧允煜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传令下去……若,朕有不测……封顾文君为……” 都到这个时候了。 萧允煜满心想的还是为顾文君做打算。万一他撑不下去,他必须要给顾文君一个掌控天下的名分职位。 “不!别说了,陛下。”顾文君生怕他说话消耗力气,更加痛苦,她哭得拉住萧允煜的手。 “文君什么也不要,只求一个后位!” 可是萧允煜怎么舍得。 他若是死了,封顾文君为后,是让她守活寡! 萧允煜张唇还要说什么,却被“啪”一声打断,是谷向天见他说一个字,顾文君就掉一串眼泪,于是忍无可忍,给他点穴,封住了萧允煜的声音。 顾文君看到谷向天,立即就去拉他的宽袖,“谷神医,求你救救陛下的蛊毒!” “什么?这就是神医谷向天?” “那陛下不就有救了吗?” “神医大人,求求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谷向天紧紧抿唇,一个也不理。顾文君想到什么,乖巧说。 “爹!女儿是要嫁给陛下为后的,你不能让女儿守寡!” 第497章 首辅为后! 天,彻底亮了。 “报!徽州军到!” “报!辰州军到!” “报!” 一连数声号角吹响,一片又一片的军队从城外围上来,兵马精良,铠甲雪亮,俱是人高马大的精兵。 是陛下提前安排好的人马来了。 这也昭告着,敬王起兵造反的阴谋彻底失败。 火焰湮灭,城外的毒雾也渐渐地散去,敌军也倒下一片,只留下一地刺鼻的焦土。 “轰隆”一声。 城门打开。 掉落下几片焦黑的碎块,砸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出闷声。京城的将士们和朝廷大臣整理好衣冠,代表陛下出列,迎军。 顾文君作为统率京中朝廷百姓抵御外敌的首领,不能不现身。 众人全都以她马首是瞻,让她走在第一个。 从各大府州调兵而来的诸位将军眼看局势已经平息,都对顾文君顾大人佩服不已。 尽管顾文君只是擦了脸颊,并没有挽起头发,那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顾文君是女子! 但他们惊诧之余,一见到顾文君迎上来,还是立即翻身下马,行以对首辅大人的叩拜之礼。 众将士齐喝:“参见顾大人!” 顾文君心思都落到了被神医带去医治的陛下那里,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就让他们起身。 详细的情况自会由其他大臣一一交代清楚。 要不是眼下急需收拾战后乱况,重振京城稳定人心,顾文君也不想出来和这么多官员打交道。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陛下的身边,确认萧允煜平安。 那神医谷向天亲口承诺,绝对不会让陛下出事,顾文君才勉强离开陛下。 很快。 顾文君就接连颁布了好几道命令,首要第一就是处理战场,收缴敌兵。 敬王的兵马,死的死,伤的伤,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多做什么顽强抵抗,便尽数投降了。 敌军之首,反贼敬王萧宁晟也被收押。 其实,萧宁晟早已经死了。 那毒粉,本就是顾文君冲着他洒的。离他越近,周围的毒素便越浓,那些士兵还能挣扎一二,唯独萧宁晟支撑不住。 何况。 萧宁晟最后为了报复,还强行催力刺激毒意发作得更加厉害,自然也就在毒物剧烈发作中身陨丧命。 那孤高清俊的敬王殿下就倒在轮椅上,薄唇吐血,晕开,染得苍白的脸一片赤红。 刺目的血迹从下巴一直流到他的胸口,淹没了整片胸膛,像是浸在了血泊之中。 他出生没多久,就坐在这轮椅之上,死也死在轮椅上,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顾文君看到萧宁晟到死都睁着眼,那双浅到几近透明的淡色琉璃瞳,依然美得摄魂夺魄,恐怕寻遍世上,也再难寻到第二双。 如今,那双眼里终于不再有野心勃勃的贪欲,不再有痛苦嫉恨的怨愤,只有归于死亡的平静。 顾文君隐隐不忍,叹出声:“敬王殿下……我不选你,从来不是因为那双腿……” 但此时此刻,说再多多也没有意义了。 顾文君抬起手,在萧宁晟的眼前轻柔一抹,愿他闭眼安息,愿他下一世不再被这般不公折磨得残忍无情,愿他重新做人一心向善。 又一声号角吹响,绵延不绝。 那是大战告捷的喜报,要一声又一声地传到天下各地,昭告世人! 京城,守住了! 百姓们也全都欢呼起来,响成一片:“陛下万岁!顾大人万岁!” 一场即将掀起的战乱就此平息,从此又是太平盛世。 萧允煜与顾文君不损一兵、一将地打下这场胜仗,城中平民更是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这场战役势必要载入史册。 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也没人计较那些人胡乱喊话,把顾文君和陛下放到一起相提并论。 反正顾大人亲口说了。 等陛下醒来,她可是要嫁给陛下当皇后的! 那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自然也得万岁万万岁,否则陛下落得一个人形单影只,也受不住。 那嬉笑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响连天。 战事告捷后。 一连几日,京城不少百姓都在自发地为陛下祈福许愿,虔诚祷告,只希望陛下能安康。 连送回宫殿里,躺在床上的萧允煜似乎也隐隐听到那些发自内心的祈愿,那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随即骤然睁开眼。 “文君!” 一声惊呼响起。 萧允煜猛地翻身坐起,看到眼前是熟悉的寝宫、龙床,萧允煜却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紧绷不安。 “陛下!您醒了!” 两道身影冲了进来,是大太监刘喜和大宫女浣墨。 他们见陛下苏醒过来眼神清明、面色红润,兴奋地都忘记了行礼,不过萧允煜也顾不上那些了。 “顾首辅呢?顾大人!”陛下急急叫道:“顾文君没事?” “没事!” 一道人影掀开金丝珠帘踏步走来。 竟然是一位穿着一品仙鹤官服,却掐腰佩绶带,将头发挽做流云飞髻,斜插一枚简单玉钗的女首辅! “陛下,你终于醒了。” 她走到陛下的床前,人还没有俯下身,就被萧允煜急急一拉,整个搂抱在怀里面,萧允煜才敢确信他的顾文君相安无事。 顾文君受不得在别人面前如此亲近,面色一红。 但是她只要想到陛下中毒发作,昏迷几日后醒来心里想的,嘴巴念的都是她,顾文君就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了。 等到萧允煜平复情绪,才从顾文君的口中得知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 确实是神医谷向天救了陛下。 其实,谷向天不仅仅是顾家人,更是顾家的先辈,只是意外之下修医入道,将近一半成仙,只是碍于种种寻不到踏破虚空之法,避人耳目,远离尘嚣,以盼得道。 也只是偶尔,他会出来看一看人间,再看看顾家的近况。 顾长礼利用自己的发妻设陷阱,谷向天也不知道,就易了容去给顾文君的娘治病,谁想到又遭到萧清乐的算计,一着不慎,就丢了精元,修为大损。 他气愤之下,直接离开了,根本不知道后来的种种。 谷向天避世已久,根本没有时间观念。等他再次现世的时候,正是顾文君女扮男装一路科考之际。 谷向天就时不时地暗中盯着她,以防不测。 他仍然没有过多情感,只是觉得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不能放着不管。加上顾文君的天资卓绝,让谷向天十分心动。 其实谷向天很想把顾文君带走,传承医道的衣钵。 萧允煜听到这里,脸色大变,攥紧顾文君:“文君别走!” 顾文君温柔一笑环抱住陛下说:“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她当然没有答应,只是让谷向天带走她娘的牌位,好好供奉弥补那没有尽到的职责。 至于那坏事做尽的顾家,不需要顾文君再多说,他们光是曾经响应敬王造反这一件事,就足以定罪坐牢,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谷向天见有顾文君这样优秀的后代,更不会在乎顾家死活。 他答应顾文君几个要求之后,拍拍衣袍又飘飘然消失了。 “那之后……” 萧允煜神见顾文君没有一点伤心难过,心头微松,陛下还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爹爹,抢走自己在顾文君心中的地位。 顾文君却主动迎上去,送上芳泽。 “之后,就等陛下娶我了。” “好!” 萧允煜这才开怀,笑得胸膛都微微震动,“朕,就封顾首辅为后!” …… 据后世史书记载。 萧氏王朝镇德年间,有女顾文君横空出世,才华斐然,乃千古历来第一位女状元,女首辅。 君王见之心喜,册封为后,遣散六宫,唯宠一人矣。 大婚二年,生龙凤双胎,天降云霞,乃大吉之兆。子承父业,继皇位,女传医术,时任大国师,开辟萧皇室之盛世。 史称:文君奇观!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