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国师的倒掉》 第1章 刺客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这里是华阳池,庆国皇帝陛下的御用汤池。 传言此地连着龙脉,非真龙天子不得入内。若有凡夫俗子进入,会令国运蒙尘,给百姓带来厄难。 华阳池如此神圣,便是庆帝也不敢随意汤沐。 除了初一十五斋戒日,以及大大小小的祭祀外,此处向来空置,只在外围遥遥设了一圈守卫。 擅闯庆宫禁地,是要抄家灭门诛杀九族的。 再加上,观星台就在边上。 有国师大人的镇守,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恶灵都皆退散了,何况是人? 是以,守护华阳池的守卫难免便有些……懈怠了。 譬如此刻,一名身材微胖的宫女十分吃力地将地上的大麻袋拖进了华阳池的宫门,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了她。 宫女春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麻袋拖到了华清池边。 她打开束绳,借着观星台廊檐下宫灯微弱昏黄的光亮,依稀看清了里面是什么。 “郡……郡主!” 春袅的瞳孔蓦得收缩起来,她双手颤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将束绳彻底解开,还是索性拉上。 “怎么会这样?” 有人让她今夜将麻袋里的东西丢进华清池。 给的条件足够高,她便铤而走险了。 反正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像她这样的粗使宫婢本来就像蝼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被大人物一脚给踩死了。 怎么死,都是死。 只不过是去华阳池丢个东西罢了,有什么难的? 她又不是庆国的皇亲国戚,在乎什么龙脉?国运也好,百姓也罢,又和她有半个子儿的关系? 但春袅没想到,被装在麻袋里的……居然是庆阳郡主…… 以国名作封号的郡主,全天下只有一位,可见这位郡主的权势和地位。 “有人要害郡主,想让我背这个黑锅。” 春袅的脸色顿时变了三变,此刻她已经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 好在干惯了肮脏事,她也不至于这么没用,一受惊就丢了全服心神。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宫女肉乎乎的手慢慢地伸到了郡主的鼻前。 “还活着!” 春袅的眼珠子滴溜溜得转。 “只要人没死,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现在得立刻离开此处,后面的事,便与我无关了!” 她接货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麻袋里了。 等郡主醒过来的时候,她也早就已经走远。 这事无论如何,都与她扯不上干系。 那笔巨大的好处虽然诱人,可她首先得活着才有命享受不是?是对方先不地道的,她也就没什么必要继续守信了。 春袅刚想撤。 忽然走廊下的阴影里响起一声阴冷的叹息:“早料到你靠不住,我才不得不亲自来。春袅,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春袅似乎对这声音十分耳熟,而躲在阴影里的也一定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她脸上一副见了鬼般的表情,比刚才发现麻袋里的人是郡主时还要吓人。 “是……是您!” 青石板上摇曳着长长的影子,时不时支离破碎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那影子冷冷开口:“把她推下去。” 春袅十分挣扎:“听说郡主擅水,若她醒来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影子一声嗤笑,语气里带着嘲讽和不屑:“她喝了五步醉,天打五雷轰都吵不醒她。推下去,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的事,她活不了。” “可是,下水总会有动静,若是引来了守卫可怎生是好?还有,观星台就在那里,若是叫国师发现了我们,那可就糟糕了!” 影子逐渐不耐烦起来:“国师命中有一劫难,近日恐要应验。自上月起,观星台便就封了,国师闭关修行,不再夜观星象。自顾不暇的人,怎可能多管闲事?你放心,国师大人不会发现的,便是发现了,他也只会当作没看见。” “可是……” “别再可是了!”影子打断了春袅的话。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冷到可以冻着人的程度:“要么她死,要么你死。” 春袅知道阴影里的人是谁,她也知道对方说的话有多大的分量。 再也拖延不得了…… 人都是自私的,也最懂得权衡利弊,趋利避害是本能。 比起一个毫不相关的郡主的性命,那当然还是自己能活着更重要。 春袅在被威逼之下,几乎没有作任何思考,只是顺从自己的本心就下了决定。 她手脚麻利地将庆阳郡主从麻袋里解开,干脆利落地一推:“噗通”一声,那具尊贵的身体便就落入了华阳池中,没过一会儿,便彻底消息不见了。 池水很快趋于平和,水面上安静地连个水泡泡都没有。 春袅呆呆地望着平静无垠的池水,倒也没有很恐惧,只是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被生生地挖掉了,空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杀人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很难没有第二次。 她已经识破了阴影里的人是谁。 对方那样位高权重,却与自己共享着如此重要的秘密。 这也就意味着,假若她不与对方同流合污,彻底沦为那人的走狗,那也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而她不想死。 “春袅愿从此以后为您效力,只求您肯给一条生路!” 春袅跪在地上投诚,但好半天都得不到答复。她抬起头,廊檐下黑乎乎的一片,但哪里来的什么黑影?就连杂物都没得一件。 那个人,早就已经走了。 春袅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上位者而言,她的性命真如草芥,一时能迎风摇摆,但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连根拔起呢? 罢了。 以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但此地却绝不可久留。 她麻利地除去了来过这里的痕迹,将麻袋小心地收好,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幸好她没有回头。 …… 华阳池无波的水面忽然起了轻微的褶皱,随着池水的涌动,一具姣美的身躯从水波底下一跃而起,像是一头身姿优美的人鱼,浴水而生,曼妙不可方物。 时景睁开眼,看到了陌生而诡异的景象。 “什么鬼?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来不及思考更多,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阵阵喧嚣,尖利的嚎呼彻底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华阳池内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 第2章 庆宫 哗闹声由远而近,渐渐就在咫尺。 时景终于意识到,原来所谓的“刺客”竟是她自己! 刺客?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繁复华丽的裙衫,眉头深皱:“穿成这样去当刺客也太不专业了?” 远处的大门被“轰隆隆”推开,冒出乌压压一片数不清的人影。 时景叹了口气:“我可真是个劳碌命,到哪里都躲不开被人追杀的局面啊!” 逃,这时是本能。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搞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也不再绞尽脑汁去想为什么她明明是从山崖坠落,睁开眼的四周却是温泉汤池。 凭借着多年逃亡练就的敏捷身手,时景迅速地攀上华阳宫高耸的围墙。 刚从水里出来,从头顶到脚踝全部都是湿的。 “嘀哒哒”水珠从围墙的顶上湍急地滑落,在墙上刻下湿润分明的痕迹,将她从华阳池开始经过的路径毫无遮掩地连了起来。 时景懊恼地嘟囔着:“这样可不行!” 追杀她的人只要沿着地上的水渍走,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她。 人生地不熟的,她又没有帮手,照这样下去,顶多十来分钟,她就该被抓住了。 “要是这时候能来一场雨就好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高台上骤然响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雷。 时景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昏黄闪烁的檐灯下,不知何时居然立着一个高大纤瘦的人影。 不,也许并不是人影! 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如同天上神明。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这时,夜幕之上忽然一阵瓢泼大雨落下,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雨珠子劈里啪啦地洒向天地之间。再向高台望过去的时候,眼前只有雨水做成的帘,再也看不清楚别的了。 倾盆的大雨完美地掩盖了时景留下的痕迹,也阻碍了追兵的视线。 但对于时景却是无碍的。 她从前不知遇到过多少比此时更加恶劣的天气,区区雨水,挡不住她逃跑的脚步。 这地方可真大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所在,她一路狂奔,经过的建筑和景色居然都相差无几,遥遥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有巡逻的守卫,个个着全副铠甲,手持枪矛,看起来就杀气凛然。 时景一路躲避奔跑,逐渐与人声拉开了些距离,也让自己有机会回味思考。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正在拍摄古装剧的影城一角,因为没有摄像机,也没有穿着现代衣衫的导演或工作人员。 再加上她那奇诡的经历,很难不让她产生点特别的想法。 或许,她这是穿越了? 作为一个暴露了身份的卧底缉毒警,她被毒贩一路追杀至边境上最高的乌石山,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为了避免被抓后可能受到的屈辱,她选择了自己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肉体凡胎之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有两种可能性——死得很难看,或者,死得非常难看。 “我穿越了?” “对,我穿越了。” 长及腰部的头发,富贵耀眼的衣衫,纤细白嫩的小手,以及这跑了没一会儿就觉得酸痛难忍的脚丫子,这些发生在时景身上的变化,无一不向她证明了,她就是穿越了。 倒也没有十分惶恐,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得太多,什么样的变故都不会让她害怕了。 但要说庆幸,却也并没有。 在这种地方被围剿追杀,与死神也不过就是一个擦肩或者转身的距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夜呢,自然不会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身子实在太过柔弱,再这样跑下去腿都要断了。不行,我得想想法子!” 透过绵密的雨珠,时景向两边的屋宇望了过去。 “这里的房子那么多,我只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许能够躲过一劫?至少……也要撑到天亮之后再作打算。” “我得找个有亮光的屋子,有人虽然危险,但只要我能控制住对方,总可以从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这是哪里?该怎样出去?” 正在她脑中转过万千思绪时,不远处亮着昏黄光线的屋子吸引了她的视线。 很好,要什么来什么,今晚可真是幸运呢! 希望屋子里的人能配合一些,身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她可不想弄伤任何一位无辜的老百姓。 …… 萧谨安脱下里衣,慢慢地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浴桶中,热水烫得刚刚好,松散开他的筋骨,也洗去一整日的紧张和疲惫。 已是初秋了,夜里微凉。 屋外的大雨淋漓,雨水伴着冷风从门缝中稍许有些透了进来,还好屋子里点了上等的银霜炭,暖意盈然。 他闭上眼,轻轻地叹口气:“舒服呀!” 倘若不是浴桶中铺满了花瓣,这恼人的花香让他鼻子有丝丝痒,想来他还会更觉得惬意一些。 门“吱呀”一声轻轻动了。 萧谨安开口:“小竹子,从明日起莫要再搞这些娘里娘气的东西了,爷男子汉大丈夫,不爱这花啊草啊红的绿的。” 没有回应。 他心觉有异,蓦得睁开双眼,只见一只柔若软玉般的手紧紧握着一支华贵的金簪正抵在他颈间。 “什么人?” 时景低声喝道:“不许动,也不许喊叫!从现在起,你须得按照我的指示来行事,否则……只要你一有异动,我的簪子就会从你的颈部动脉刺下去,你会流血不止,直到死去。” 这声音有些耳熟…… 捏着簪子的手在轻轻转动。 萧谨安的颈间肌肤上漾起一阵微妙的痒意,但他确实不敢妄动了。 他是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那簪子的针尖分毫不差对准的是什么位置…… “好,我都听你的。” 他眼眸微动,沉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时景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么配合倒也省得我妄开杀戒了。” 她低声问道:“告诉我,这是哪里?” 萧谨安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去,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湿漉漉的华丽璀璨的裙摆一角。 他目光中透着惊讶,但很快,讶异的眼神散去,反倒是嘴角勾勒出几分玩味来:“这里是庆宫。” “庆宫?” 萧谨安一字一句说道:“庆国皇帝陛下的居所,大庆的帝宫。” 第3章 美男 时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庆国?没听说过。 穿越就算了,好歹穿到个有名有姓的朝代,她历史学得也不算差,说不定还能够从知识点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求一条逃出生天的门道。 可这架空算是什么鬼? 地狱模式吗? 老天爷似乎感应到了她内心的苍茫和死寂,特别应景地霹出了两道大雷,“轰隆”“轰隆”—— 萧谨安不必回头,只从少女僵硬起来的手指便觉察到了持簪人内心的起伏波动。 他目光动了动,心中不免漾起几分讥嘲—— 这女人花样可真多,白日里不顾场合觊觎他的肉体,想要轻薄他未果,晚上便趁他沐浴时故意闯入,可笑还装出一副失忆的样子。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生出怜悯之心? 只会叫他更加看不起她。 “别闹了,庆……” 庆阳两个字还没有出口,萧谨安的嘴就被时景紧紧捂住了。 她一手仍旧压着他的动脉,压低声音警告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果然,门上铁环被叩响:“世子大人,这里是禁卫军正在搜查刺客,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经过此处?” 萧谨安不得说话,只能发出两声微弱的闷哼。 门外追问道:“世子大人?世子大人?” 时景知道,若是再不让这个男人开口说话,恐怕外面的人就要推门进来了。这屋子不算很大,连个可以遮挡人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一眼就会穿帮? 她想了想,转身绕到了萧谨安的跟前,用就可能狠辣的眼神警告他不许胡言乱语,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捂住他的手。 萧谨安无法,只好高声说道:“我在泡澡,这里并没有刺客经过。” 他也不算撒谎。 庆阳郡主乃是皇后的亲侄女,自小父母双亡,养在宫中长大。 她父亲时彦卿于社稷有功,又是为了救驾而死,陛下感念这份功勋和恩情,不仅追封了他忠勇王,是庆国唯一的异姓王,还许诺将来郡主的子嗣可以承袭王爵。 这份恩宠,天下独此一份。 皇后自然不必说,时家最后一点血脉,她不疼惜谁疼惜? 便是陛下,对着正经的皇子公主从来都板着脸的人,一看到庆阳就笑,不论她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既不责罚,还要赏赐。 这女人在宫里,已经到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步,犯得着当刺客吗? 她来此,不过只是为了引诱他罢了。 偏偏是得罪不起的人,真是让人头疼。 萧谨安还没有来得及伤春悲秋,忽见面前的女子抬脚踏入了浴桶之中,她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厚颜无耻地在水中坐了下来。 偌大的浴桶顿时拥挤起来。 外头的敲门声更响了:“世子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能否让我们进去看看?” 看样子,是盯上了这里,不进来不罢休了。 萧谨安只好咳了一声:“我没事,你们稍等一下。” “你要干嘛?”他压低声音问。 时景没有说话,只是她手中的簪子从他颈间的动脉轻轻地划过,一路经过他裸露的胸膛然后没入了水中。 几乎是转瞬之间,萧谨安就察觉到,他腿部的大动脉上被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 倘若不是怕被人发现他与庆阳郡主同处一室,又是以这么暧昧不清的姿态,他怕说不清楚,他早就一把将她提起来然后远远地扔出去了。 他气得脸色铁青,却见她皱了皱眉,脸上一副嫌弃极了的表情。 “真是晦气,碰到了个正在洗澡的男人。” 说罢,她牢牢捏着簪子的手不松,另一只手却捏住了鼻子,然后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啪嗒”,门应声而开,禁卫军的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就又恭敬地退了下去,“打扰世子沐浴了。” 屋子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也根本就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里没有刺客,我们去搜那边!” 萧谨安怔怔地望着铺满了鲜花的浴桶,浑身都僵硬极了,倒不是因为腿部的动脉上有锐器顶着,随时有被刺大出血的风险,而是因为…… 他丫的,他下面没穿! 所以这就是她的诡计吗?终于还是被这该死的女人得逞了是吗? 这等屈辱,真让人……想杀了她啊! 噪杂的脚步渐渐远去。 萧谨安此时已经气到青筋暴起,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腿上出血不出血?他脑子里的血都快要溢出来了! 反正已经被看光了,他还在乎个啥? “哗啦”一声,男人毫无预兆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又动作粗鲁地将在水里憋气的人给提了起来:“庆阳郡主,你欺人太甚了!” 时景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然后睁开眼。 “哇——” 胸肌、腹肌、人鱼线、翘臀、美男! 刚才整个人神经都紧绷着,确实没有注意到她挟持的这个男人居然这么秀色可餐,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此刻危机暂时解除,对于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苦命女子而言,有什么能比看看美男更能放松精神的呢? 何况美男如此大方,那不看白不看啊! 她不仅看了,还没忍住上了手:“兄弟,你这胸肌练得不错,肌肉线条很好看,没少花功夫撸……” 这个铁字还没有说完,时景只觉得肩膀一沉,头脑有些晕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缓缓地晕倒在了萧谨安的怀里。 “嘻嘻。”彷佛是屋顶,响起了一声愉快的轻笑。 萧谨安无比嫌弃地将靠在他胸膛上的女人往外一推,“咚”,她的后脑勺撞到了木桶边缘。 他光着身子从浴桶中走出,一把将架子上的白色里衣套在了身上。 “你来多久了?” 不知何时,屋子的角落里走出来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铁制面具,在摇曳的烛影中,看起来很有些吓人。 不过他开口说话,却是极好听的声音。 “嘻嘻,也不久,就从你被看光开始。” 萧谨安黑下脸来:“这件事够你乐活两月了?” 黑衣男子摇摇头,“不,半年。” 萧谨安…… “看在能让你乐活半年的份上,帮我把她处理了。” “杀了她?” “若是你能做得干净利落,倒也不是不行。” 黑衣男子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留着她,能让我乐活更久。” 他拍了拍萧谨安的肩膀:“好啦,我办事你放心,她就交给我啦!” 神秘的黑衣男子如同不知道他从何出现一样,只是一个转瞬之间就不见,就连在浴桶里歪歪斜斜躺着的那个女人,也一并消失了。 第5章 失忆 等人走了,时景这才松弛下来。 刚才一个照面,她就判断出来这个叫樽儿的丫头虽然外貌长得憨厚老实,但思维清晰,处事老练,颇有几分大将风范,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人。 她虽然顶着这具庆国郡主的身躯,可是内里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若是强行冒充,恐怕不消多久,就会被看出端倪。 古代人信奉鬼神之说,像她这样的情况,至少也得被扣一个“鬼上身”的帽子,到时候,说不定会被架起来烤熟。 不!她宁可从高耸的山崖上坠下摔死,也不要被活活烧死! 这么说来,她倒还要感谢昨夜那位浴中美男了,后脑勺的伤想必是他弄出来的,他的恶意反倒成全了她“失忆”的借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多时,小丫鬟领着太医进来,跟随在侧的还有一名身着天青色锦袍的少年。 少年十四五岁模样,虽然长得十分清朗秀气,但眉眼之间稚气未脱。 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景,听说你脑袋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啦?来,你看看,还记得我吗?” 时景摇了摇头:“你……你是谁呀?我们很熟吗?” 她当然不可能认识少年,但看他锦衣华服,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又能自由出入这府邸,心里猜测这位恐怕是宫里头的皇子皇孙。 少年闻言顿时捶胸顿足起来:“可恶!到底是谁敲坏了你的脑袋?你真的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眼泪汪汪地望了过去:“我是你表弟萧祁,我母妃是你嫡亲的姨母。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和你更亲的了!” 表弟?姨母? 时景朝引路的小丫头看了过去。 丫头很是机灵,连忙点头:“二皇子说得没错,淑妃娘娘和咱们家的王妃确实是亲姐妹。” 萧祁点点头:“对对!等太医治好了你的病,你就会全想起来了。” 他一把拉过太医:“赵院判,快点给小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院判乃是太医院的首座,除了帝后与有位份的宫妃,不轻易出宫给权贵诊病。 但庆阳郡主地位尊崇,在陛下心中分量极大,所以郡主府的人来请太医时,他便主动将这差事揽了下来。 他一阵望闻问切,眉头皱得越来越深:“郡主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时景一脸无辜的表情:“嗯。” “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嗯。不知道。” “那郡主脑海中最早的画面是什么?我的意思是,除了今日醒来后看到的,郡主可还能记起别的画面?” 时景想了想:“依稀好像看到了一个正在沐浴的男人,但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昨夜那个男人知道她的身份,想来早就已经怀疑她的表现了。 所以,她得想法子让那个男人闭嘴。 把一位郡主弄失忆这种事,如果他识相的话,就该把昨夜的事烂在心里,半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至于正在沐浴的男人,那可就多的是了…… 咳咳,听说她是在一个小倌馆门前晕倒的,那么寻常人一听,恐怕都不会往宫里的那位身上想。 这便也就成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秘密。 二皇子萧祁一听,顿时叫了起来:“小景,你在说什么?男人?你搞成这样是因为男人?” 他气得哇哇直叫:“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个世上你能信任的男人就只有我一个!别人见你美丽单纯,出身尊贵,还有父皇的许诺,都把你当成一块大肥肉盯着。我让你警醒一点,别让男色给蒙了眼,你就是不听!瞧,瞧,就遇到了这种事!” 时景…… 她照例望向了小丫头。 丫头连忙说道:“二皇子消消气,郡主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还是看病要紧。咱们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她转身问道:“院判大人,我们郡主……是因为后脑勺的伤造成的吗?” 赵院判思忖片刻:“郡主伤得不重,照理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只是人的头脑是十分精密复杂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碰得不巧,这个不好说得绝对。只是……” 他顿了顿:“郡主昨夜似乎用了五步醉。” 话音刚落,不只是小丫头,连萧祁也吸了一口凉气。 时景皱了皱眉:“五步醉,那是什么?” 丫头忙道:“是一种特制的烈酒,只要喝下一口,五步以内就会醉倒。若是喝得足够多,那么醉个三天三夜都醒不来。听说是从西域的黑市流传过来的,但也只是听说。我一直以为那都是传闻中的东西,没想到是真的!” 虽然那东西算是一种酒,但是从性能来说,已经是高品级的迷药了。 怪吓人的。 赵院判点头:"五步醉是真有其物的,只不过那是禁物,庆国对此管控极严,京都城内更是绝对不允许这东西流转的。我也是研究药理时,特地向陛下请求才能一窥究竟。" 他面色骤然肃穆起来:“看来,市面上流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时景小心翼翼问道:“那东西能让我变成这样?” 赵院判想了想:“我对此物的研究不算很深,照道理来说,应该不会。但每个人体质不同,也不知道郡主用的量大不大,所以……也不一定。” 萧祁闻言嘟囔起来:“这也不一定,那也有可能,总之就是找不到原因呗!” 他哼了一声:“院判大人,找不找得到原因先不去管了,小景已经这样了,咱们能不能先想想办法把她治回来?” “这……” 赵院判面有难色:“人的头脑非常复杂,不搞清楚原因,很难对症下药。郡主的情况复杂,一时也不好下定论属于哪一种。我只能先开一些安神醒脑的汤药,等一一排除了症结,再行诊治。” 他顿了顿:“郡主也不用过于担心,大多数由于外伤引起的失忆症都是短时的,说不定休息两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萧祁冷哼道:“说了也等于没说。” 时景忙道:“表弟不要这样说话!赵院判做事细心,考虑周全,有他医治我很放心的!” 她顿了顿:“再说了,我身体健康,只除了不记得以往的事了,什么都很好。可是不记得就不记得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记得的事,你可以说给我听呀!” 第6章 身世 时景虽然不知道穿越时空这种诡谲离奇的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世界了。 与此相对的,真正的庆阳郡主恐怕也泯然消逝在了未知里。 要她恢复记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有了失忆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其实也可以无所谓这具身体的过去,只要从现在起,认真生活便就好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却什么都不做,难免会有几分歉疚。 至少…… 她也该将庆阳郡主的死因给找出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样才好问心无愧。 而性子急又冲动的二皇子萧祁,无疑是打开庆阳郡主过去的最好人选。 果然,少年人最好哄了。 还没有等时景说出更多忽悠人的话,萧祁便红了眼眶:“好好好,小景想听,我就跟你说,什么都跟你说!” 小丫头果真机灵,听到这话茬,立刻便引着赵院判出去:“院判大人这边请。” 赵院判也是个人精,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挎着药箱就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时景和萧祁这对表姐弟。 萧祁叽叽喳喳,像倒豆子一样将他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庆阳郡主的父亲名叫时彦卿,乃是从前的京都城四公子之一。 他出身镇国公府,是老镇国公捧在手心上长大的独子,年纪轻轻,就执掌了时家军,手中握有十万兵力,整个庆国,哪怕是皇子,也无人比他锋芒更闪耀。 那时,当今陛下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冷宫皇子,因为与时世子交好,渐渐得了镇国公的青眼,还娶了时家唯一的小姐,得到了镇国公一脉的支持,这才有了夺嫡的资本。 时彦卿娶了威远伯府的大小姐苏云芷为妻,也就是庆阳郡主的母亲。 后来陛下登基,封了时家小姐为后,镇国公府的权势煊赫,一时风头无两。 不久之后,时皇后生下了太子。 太子诞生那日,镇国公因为太高兴了,一时激动从马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没了气。 镇国公去世之后,时彦卿便彻底执掌了时家。 彼时,新帝登基不久,边疆到处都有战事,时家作为后族,乃是太子的母家,自然责无旁贷。 时彦卿无奈,只能舍下刚怀了身孕的妻子,保家卫国,领兵出征。 这一去,就是三年。 最后那一战,是收复早在百年前就独立出去的锦国。 陛下御驾亲征,威势蔓延千里,再加上时彦卿领兵有方,很快就攻破了锦国的国门。 大军压境,一路长驱直入,用不了多久,便将锦都拿下。 锦王自刎,百姓臣服。 庆国时隔百年收复了失地,这是记在时彦卿名下的不世之功。 就在班师回朝之际,锦国的余孽贼心不死,埋伏在了大军回庆国的必经之地。 一场伏击,让庆国军士损失惨重,虽然最后尽数将那群乱党诛杀,但时彦卿为了要救陛下,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必杀之箭,以身殉天子。 大军回朝,得知丈夫死讯的镇国公夫人苏氏一头撞死在了时彦卿的棺木之上,殉情而死。 从此,庆阳郡主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陛下感念时彦卿卓绝的功勋和救驾之恩,追谥他为王,同时还下了隔代承爵的许诺。 为了给小时景一个家,他不仅将她带进了宫亲自教养,还纳了苏云芷的妹妹苏云若为淑妃,将时景养在了姨母身边。 萧祁叹口气说道:“母妃从小就对我耳提面命,让我一定要对你好。虽然你是姐姐,我是弟弟,照道理来说,你得让着我才是。可是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你,照顾着你,有什么好的都优先给你挑剩下了,才是我的。” 他顿了顿:“母妃常说,若是没有你,便不会有我。” 时景听了半晌,心想这是什么荡气回肠的史诗身世啊! 至强家族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上位之后,该死的就都死掉了,只剩下一个备受陛下恩宠的弱女子,这剧情…… 啧啧,有点意思。 她迟疑地问道:“陛下对我很好?” 萧祁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语气里的羡慕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那是自然!你虽然是异姓的郡主,但是宫宴时,只有你能坐在父皇和母后的身边。” 他忍不住撇起嘴来:“宫里的皇子公主中,除了太子哥哥外,恐怕没有人比得过你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出于一名警察的直觉,时景总觉得这段往事并不简单。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昨夜庆阳郡主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水池子里。 她想,这应该就是原主死亡的关键了。 大晚上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总不可能是她心血来潮突然想去泡个澡? “表弟,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事吗?” 萧祁想了想,忽然嘿嘿一笑:“有趣的事吗?我和小景在一起十四年了,一起做过的趣事可多了去,什么一块儿去掏鸟蛋啊,偷偷拔了陛下的胡子找小太监顶锅,还有还有……” 少年心性好玩,提到这些,话匣子就关不上。 时景越听,总觉得有些不怎么对劲:啊,这庆阳郡主好像不咋靠谱啊! 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等等,她还欺男霸女,强抢民男?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什么雾月是我抢来的?” 萧祁说到这个就来气:“什么呀!你当初是看他被继母赶出家门可怜,就好心收留了他。结果倒好,他家里人到处说你看上了他的美色,强抢他入府做小。女孩子的名声多么重要,就为了个娘们兮兮的男人,外头都差点把你说成女色魔了!” 他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以你的身份,就是想娶京都城四公子,那还不是父皇一道圣旨的事吗?柳雾月这种寒门子弟,换了平时哪有资格进郡主府的门?” 时景敏感地抓住了一个字眼:“娶?” 萧祁点点头:“你爹娘都不在了,整个时家就你一条独苗苗。父皇早就说过,你将来的夫婿必定是要入赘时家的,生的孩子都跟你姓时,第一个男孩还可承袭你父亲的王爵。” 哇哦…… 虽然不是女尊时代,但原主的身份地位极高,甚至能享有男性的特权。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时景眸光微动,忽然开口问道:“表弟,那你知道,我想娶的人是谁吗?” 第7章 白纸 萧祁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撇了撇嘴,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小景胡说什么呢!你还小呢,娶夫的事情不着急,我母妃也会慢慢给你张罗的。” 说完,下意识地又咽了一口口水。 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一看,就知道少年人正在心虚。 这样看来,庆阳郡主还真是有心上人的。 时景轻轻叹道:“没有自然好,若是有,表弟也无须瞒着我。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往于我,如同一张白纸。就算知道了,也再不会做什么荒唐事了!” 萧祁闻言,神色有几分松动:“你倒也还知道是荒唐事。” 时景心说,若是两情相悦的佳话,那早就喜结连理枝了,也不至于让小表弟起了隐瞒的心思。 按着这位郡主的恣意妄为的性子,怕又是一颗强扭不甜的瓜。 原主的感情,她原本无意去管,但既然决定要查清楚庆阳死亡的真相,那该搜集的线索还是不能少。 自古人命官司,绝大多数都只为三样:为利、为情、为仇。 漂亮的女人死了,往与她有关联的男人身上查,基本上都能一查一个准儿。 所以,她得知道庆阳郡主喜欢的男人到底是谁! “小祁,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再做傻事。只是,若是我碰到了那个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萧祁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动容的表情:“小景,你以前有求于我的时候,也总这样叫我……” 他叹了口气:“好,你心仪那个人也不算什么秘密,若是叫你从他人口中知道,倒还不如让我告诉你。你……你想娶的人是萧谨安。” 姓萧? 也是庆国皇族? 说是荒唐的事,莫非……还是什么皇叔之类差了辈分的人? 时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向萧祁:“萧谨安?他是谁呀?” 萧祁抿了抿唇:“小景,我刚刚和你说,当年你父亲曾领兵收复过庆国先祖百年前丢失的土地。” 时景点点头:“嗯,我记得。那是锦国。” 她眼眸微微动了动,“你说过,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锦国的土地上……” 萧祁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碰时景的肩膀,有些不忍,却又有些坚决地说道:“若是锦国不曾灭亡,那么萧谨安,便是如今的锦国太子。” 他见少女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柔声解释起来:“当年先帝将文昌公主和亲锦国,原本就是缓兵之计。 陛下登基之后,谨记祖训,派兵收复失地,锦国不在,号为锦州。 曾经的锦国皇室也被一网打尽。 但文昌公主毕竟是陛下的姐妹,她生下的孩子,身上流着一半我庆国皇室的血脉。 陛下仁慈,将公主母子带回了京都城,不仅赐了那个孩子庆国国姓,还封他为锦州城的世子。” 世子…… 时景心念一动,脑海中不由闪现出一具健美强硕的身子来…… 萧祁叹了口气:“萧谨安那个人,确实有几分男人气概,京都城中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女人不胜枚举,也不少你一个。可是,别人都能喜欢他,小景,你却不能!” 他面容忽然肃穆起来:“不要忘记了,是你父亲麾下的铁骑踏灭了锦国!小景,萧谨安和你,有亡国杀父之仇!” 有这种无法释怀的仇恨在,萧谨安讨厌庆阳,才是正常的。 时景皱了皱眉:“这不对?” 萧祁一愣:“什么?” “我父亲麾下的铁骑踏灭了锦国,这没有错,可我父亲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那萧谨安能屈身在庆国当他的锦州城世子,还对陛下感恩戴德,怎么就非得将我父亲当作是亡国杀父的仇人呢?这不是欺软怕硬嘛!” 萧祁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捂住了时景的嘴。 “嘘!小景,这种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不要口无遮拦,小心要酿成大祸的!”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你当着我的面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话粗理不糙,这些话也确然都是实话。 连个失去记忆了的小丫头都能明白的道理,萧谨安难道真的不懂吗?只不过是因为他与母亲的性命全在陛下的手上,寄人篱下,不得不忘却罢了。 但一个人的情绪总不能一直憋住,萧谨安心里的恨,也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这叫做迁怒。 时景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这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提!” 萧祁面色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心里想,小景你就是这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啊!你要是知道轻重,怎还会数次三番追着萧谨安表白,在满朝文武面前宣称一定会娶他的? 不过,现在的小景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像一张点墨未染的白纸。 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新光景? 他想了想,对着时景又问道:“小景,你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哪里疼?哪里胀?” 时景指了指后脑勺:“就这,还疼的。不过,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她张开双臂,还故意扭了扭腰肢:“你看,我挺好的。太医说,后脑勺的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萧祁这才放了心:“既然这样,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宫跟母妃复命去了。母妃听说你出了事,急得不行……” 小景失忆的事,这会儿宫里该知道的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就连不该知道的人,恐怕也都知道得差不多。 时家虽然只剩下她一个孤女,但她的存在却是如此特别。别人不知道,但处于庆国权力中心里的人都很清楚,小景身上不仅有陛下许下的王爵,她手中还握着十万时家军的命脉和未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不知道又有多少心怀叵测的人在蠢蠢欲动了呢! 他得尽快将此间情形回去告诉母妃,也好为小景的未来谋一个万全之策…… 第8章 尚宫 樽儿回来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模样,身着繁冗复杂的锦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见过郡主。” 时景一脸迷茫地望向了樽儿。 樽儿忙道:“郡主,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容尚宫。” 她凑近了小声说:“郡主不必害怕,容姑姑是娘娘的心腹,从前也是咱们府里的人。” 时景点点头:“容姑姑好。” 刚才听萧祁说了,当今皇后便是她的姑母。 这位容姑姑从前也是时家的人,想来是时皇后的陪嫁侍女,如今协助皇后执掌后宫,算是皇后娘娘的代言人。 容尚宫上前坐到了时景的床头,伸出手来握住了时景的手,一身端庄淑雅顿时变得慈爱起来。 “皇后娘娘知道了郡主的事,又是着急,又是担心,恨不得亲自过来见您。可她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半点不由她……郡主可不要怪娘娘。” 她撇过头去悄悄擦了一下眼泪。 “我刚才来时,遇到了太医院的赵院判,院判大人说,郡主的外伤没有大碍,养几天就能好了。只是这丢了的记忆,却不一定能找得回来……郡主莫要难受,只要您身子安健,其他的咱们慢慢来!” 时景讪讪一笑:“院判大人也说这急不来。” 容尚宫关切地问道:“郡主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时景摇头,满脸都写着无辜:“一点也记不起来。” 容尚宫的目光怜爱地在时景身上打着转,好半晌才叹口气:“照我说,只要郡主好端端的,过去的事,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对着樽儿吩咐一声:“我替皇后娘娘见过了郡主,也该回宫复命了。樽儿,好好照顾郡主,若有任何不适,都要立刻派人进宫请太医!” 说完,她轻轻抚了附时景的手背,然后站起了身。 “郡主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樽儿转身要送,容尚宫却道:“不必了,你好好伺候郡主,让瓶儿送我便可。” 瓶儿,便是先前引赵院判进来的那个机灵的小丫头。 郡主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下,容尚宫对着瓶儿反而确认道:“郡主的失忆症,你觉得是真,还是假?” 瓶儿忙道:“姑姑,我瞧着今日的郡主,确实与从前很不一样,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连脾气都好多了。想来,失忆的说法,并不是假。” 她顿了顿:“郡主平日里虽然任性贪玩,但总不至于在这样的大事上胡闹。” 容尚宫又问道:“昨夜郡主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何事,可问出来了些什么?” 瓶儿看了一眼四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樽儿姐姐说,郡主昨夜不知道受了何人邀约急匆匆地进了宫,她在安庆门外等了半宿都不见人出来,是府卫过来回禀才知道郡主醉倒在了月伶馆门前的大街上。” 容尚宫面容肃穆:“这个樽儿已经禀告过了。” 她低声说道:“安庆门的守卫却说,并没有见到郡主入宫。你也知道,宫里入夜落锁之后,要想再进宫,得不少手续。虽然无人敢拦郡主,可该有的规矩不会废。可重重门禁,却没有一处记录到了郡主出入。” 瓶儿十分惊讶:“姑姑的意思是……樽儿姐姐撒谎了?” 容尚宫摇头:“樽儿和你一样,都是皇后娘娘为郡主亲自挑选的侍女,她对时家忠心耿耿,绝不会撒谎。” 她苦笑起来:“说不定是郡主贪玩,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樽儿呢。只是现在,郡主失忆了……让惜墨立刻彻查那个月伶馆,有任何线索,都及时派人送进宫来。” 时惜墨,是郡主府上的侍卫总管。 “是!” 瓶儿想了想,又问道:“要先知会樽儿姐姐吗?” 容尚宫抿了抿唇:“先不必了。”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瓶儿,虽然你在郡主府的地位屈于樽儿之下,但你应该知道,在皇后娘娘心里,你是不一样的。” 瓶儿闻言连忙躬身道:“姑姑,我……” 容尚宫轻轻拍了拍瓶儿的肩膀:“你是我的表侄女,娘娘信任我,自然也就多信任了你一分。” 她轻叹一声:“如今郡主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担心府中有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着郡主的名头去做些不好的事……所以,以后有关郡主的事,姑姑希望你能及时向我回禀。” 瓶儿心头一颤,她聪明机灵,自然明白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姑要防着的人是樽儿姐姐吗? 不,不会的! 樽儿姐姐为了郡主殚精竭虑,简直都要死而后已了,怎么可能会生出二心?再说了,郡主出事,对樽儿姐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瓶儿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是。” 容尚宫满意地拍了拍瓶儿的手:“好了,你就送到这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庆阳郡主的寝殿,然后挥一挥衣袖,便离开了。 长而空阔的回廊下,只留下瓶儿心事重重的背影。 郡主的寝殿内,时景挣扎着下了床。 后脑勺的伤藏在密密麻麻的头发内,打眼望去看不出来,也不方便包扎,所以樽儿就索性用一块真丝的帕子缝了四角做了一顶帽子要让她戴上。 “太医说,郡主的伤最好别沾染到脏东西,不利恢复。但您素来爱漂亮,想来是不喜欢用纱布缠着脑袋的,所以樽儿给您弄了这个,先凑合着戴,等会儿我让绣娘挑几个好看的花色做几顶像样的来。” 时景倒是不在意好不好看。 她从前当卧底警察,时常与地痞流氓为伍,环境最差的时候,四周围一圈除了她,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能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你觉得好就行。” 樽儿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哎!” 她看着一脸迷茫但是神态却分外平和柔软的郡主,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该庆幸…… 一直以来,外人眼中的庆阳郡主是个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任性胡闹的女子,只有她知道郡主小小的身躯背负了多少常人不可想象的压力。 世人都羡慕郡主拥有无双帝宠,可以在庆国横行无忌,可又有谁能知道,这些恩宠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淋淋的代价。 而现在,郡主丢失了过往所有的记忆,彷佛也将那些坏透了的经历统统都丢掉了。 谁说,这就不是一件幸运之事呢? 正在樽儿神思游离之际,忽然听到耳畔小声而清脆的问话:“其实,你知道我昨夜是去见谁的?樽儿。” 第10章 威胁 话音刚落,只听院外传来细碎的争吵声,偶尔伴随着点点啜泣。 樽儿眉头一皱:“定是雾月小主又来了。郡主醒来后不记得他了,自然也就不方便让他再进屋伺候,所以我便吩咐下去,颐景殿未经准许,不让任何人进入……” 虽是她自作主张,但想来是符合郡主心意的。 果然,时景点了点头:“樽儿,你做得很好。”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庆阳郡主了,不论雾月从前与原主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他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与雾月隔绝,她当个渣女,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樽儿,你称呼雾月小主,可是我许了他什么名分?” 樽儿忙答:“那倒也没有。” 她轻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郡主未曾娶夫,怎么能先在府中置办妾侍?原本陛下对郡主的偏爱,就常被御史大夫谏言,若是郡主正大光明地纳男侍,那恐怕又要闹翻天了。” 时景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我以为小主这个称呼不是随意乱叫的呢……” 樽儿咧开嘴笑了起来:“郡主不必担心,您和雾月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纳男侍的事,就算您真想,那也得等娶夫之后再说。府里的人叫雾月小主,也不过只是为了有个区分。” 她掰起了手指:“除了雾月小主,养香院还住着白棋小主、无忧小主和风暖小主呢!” “啥?” 时景只觉得脑壳疼:“还……还有别的小主?” 得了,这也就莫怪人家萧谨安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庆阳郡主的求爱了。 亡国杀父之仇就先不提,光是这么个还未曾娶夫后院就养了四个男侍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消受不起啊! 毕竟,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君权父权夫权驾临一切之上。对萧谨安来说,恐怕光是被庆阳郡主盯上,就足够让他如坐针毡了。 这么一想,若说是萧世子要除掉庆阳,好像也挺合理。 她小心翼翼问道:“我和那几位,没什么特别的故事?” 樽儿掩嘴笑了起来:“故事,肯定是有的,要不然郡主也不能将陌生的男人往府里带呀!” “不过……”她话锋一转,“不过没有郡主害怕的那种故事。您放心,您和他们跟和雾月小主一样,都是清清白白的。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府里住着没有拘束感,才高抬了他们身份。” 当然,从前的郡主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她不好说,毕竟府里这四位小主那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现在的郡主对这些男人显然是抗拒的。 那小主,就只是个与府里侍卫小厮家丁区分开来的称呼好了。没有别的意思。 时景这才放了心。 在接受这具身体之后,她也决定要接受原主所有的爱恨情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样才能安心地用着庆阳的身份地位权势和身体,过她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报恩和报仇,对她来说都不难。 她前世的知识经验阅历眼界,以及对事物的看法,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当然,也远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女可以比拟的。她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庆阳身上所有的人物关系线,尽量保证自己活得久一些。 但情债难偿。 一条对萧世子的单恋线倒还好说,毕竟单恋嘛,随时都可以抽身。 她最怕庆阳年轻胡闹,到处留情,给了这些小主们不该给的许诺,到时还得她这个后来人收拾残局——当渣女太难了,一下子要渣那么多美男子那就是难上加难! 门外的吵闹声更响了。 樽儿忙道:“郡主,我过去看看。” 时景想了想,又叫住了她:“樽儿,你让他进来,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不多时,樽儿领着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柳雾月进到了屋中。 还没有等时景开口说话,雾月便一下子冲到了她跟前,“啪嗒”一下跪下,然后双手抱住了她的大腿。 “呜呜呜,郡主不喜欢雾月了吗?都这么多天了,雾月心里记挂着郡主,每日想来看望您,可是外头那些守卫一个个都拦着不让进。前几日,雾月害怕郡主伤还没有好,就忍了。可是今儿我听说,赵院判以后都不来了!郡主既然都大好了,为什么不让人家见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雾月想您想得都茶饭不思了!” 时景…… 她默默地望向了樽儿,无声地问道:“你不是说我和这家伙清清白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樽儿无言以对。 刚才忘记跟郡主说了,这位雾月小主和其他的小主不一样……人家都只是将郡主府当作暂时的安身之所,可这位是一心一意想爬上郡主的床以后好在府里当个男侍的! 她连忙将弱不禁风的柳雾月一手给拖了出来,嘴上仍好声好气地劝着。 “郡主需要静养,这才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这不,郡主刚好一些了,就放雾月小主进来了嘛!小主有话就好好说,别再这样又哭又闹撒泼了,不体面……” 雾月闻言激动起来:“郡主都不要我了,我连活着都觉得没意思,还要体面做什么?” 他将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送到了时景跟前:“郡主,你变了!从前你看到人家哭,都会关心我安慰我帮我擦眼泪,问我想要什么……可是现在,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时景…… 脑壳好疼啊! “樽儿,你先出去,将门守好,不论屋子里发出什么声音,谁都不准进来!” 樽儿又惊又疑,却还是遵命下去了。 雾月也惊呆了。 是他想的那样吗?郡主是要跟他…… 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近在咫尺,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本来以为他会高兴地叫起来,为什么此刻心里居然有一丝丝淡淡的忧伤呢? 樽儿出去,将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了时景和雾月两个人。 雾月反而有些拘谨了,不似刚才撒泼时候那样熟练放松自然。 时景欺身走到雾月身侧,与他相隔不过半寸的距离,彼此四目相对,能感受到对方鼻尖呼出的热气。 雾月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往后退去,脚步也有些踉跄,可他一路相退,对面的女子却紧紧跟随,一直到他退无可退,整个身子靠在了衣柜之上。 “郡……郡主,您身子还未大好,不可做这费心劳神之事。不如,我们再等等,等您完全好了,雾月定当赴尽全力伺候您开心!” 时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雾月顿时慌了:“郡主若是着急,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天还未黑,白日宣……总是不好。等天黑,好不好?” 时景仍旧不语,望着雾月的眼神愈发犀利了。 雾月心底不知为何升出一股绝望,绝望之后,又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 他眼睛一闭心一横,索性身子一挺,开始一件一件地解衣裳:“行,只要郡主想要,我……白日就白日!” 正当他快要解下里衣时,忽听身前响起“噗哧”笑声。他睁开眼,面前是少女颇具玩味的笑容。 少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用指尖轻轻地从他脸颊上一路划下,一直到他胸口,激起某些无法克制的自然反应。 “你……”,雾月的声音都颤抖了。 反正迟早有一天都会这样的,他……认命了。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忽然从他颈间传来,他猛然醒过神,惊愕地发现庆阳郡主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紧紧扣在他喉间。 她力气不大,但技巧满分,脸上的表情淡定而胸有成竹,仿佛只要她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捏碎他的喉骨,至他于死地。 “为……为什么?” 少女笑了起来:“柳雾月,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派你来的人一定拿了你很重要的东西威胁你了?” 第14章 国师 如果说,庆阳郡主的面容是时景十六七岁上中学时的模样,那眼前这位娇艳美丽的淑妃娘娘,则与不久之前的她长得很像。 当然还是有区别的。 二十八岁的时景卧底在灯红酒绿的歌舞厅,整日里接触的不是毒贩就是地痞流氓,要不然就是瘾君子,其中危险等级最低的居然是那些觊觎她姿色不怀好意的男人。 身处是非漩涡,为了自保,从头顶到脚趾头都长满了心眼,自然免不了疲惫与沧桑的模样。 可身在富贵锦绣中被众星捧月着的淑妃娘娘,不止容貌年轻,连眼神都充满了少女感。 但此刻,时景来不及感慨人与人、命与命的不同。 庆阳郡主死在了庆宫。所以,若是有什么线索留下,也一定是在这里! 她珍惜这次入宫的机会,也想要尽可能地利用好它,多获取一些信息,希望可以从中筛选到有用的消息。 “小姨,小祁呢?他怎么不在?” 淑妃忙道:“祁儿被汇英楼的大人们请过去说事情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要不然,我就让他带你去御花园里四处逛逛,看看你能不能想什么来。” 她一脸心疼的模样:“虽说不管想不想得起来,你都是小姨的好小景,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记起过去的事。这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 时景轻轻地笑:“会想起来的。” 她福了一身:“时辰不早了,我得去长生殿候着。小姨,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您。” 淑妃娇里娇气的,但在大事上却不含糊,陛下要驾临长生殿用家宴,就算时景再得宠,总也不能让陛下等着她。 她万般不舍地摆了摆手:“好,去!” 时景行了个礼,便领着樽儿离开了大殿。 空阔却又飘散着袅袅香烟的春澜殿中,淑妃娘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比起刚才光彩照人的模样,此刻居然满脸都是倦意。 大宫女连忙递上了毯子和手炉:“秋凉甚了,娘娘的身子要保暖,刚才怎么撇下了手炉不用?” 淑妃撇了撇嘴:“小景在,我怎好叫她见到我病怏怏的样子?” 大宫女低声说道:“可惜郡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淑妃似也觉得很是可惜,不过很快,她又高兴起来:“她刚才唤祁儿小祁,这份亲近是本能呢。哼,就算小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还是站在我和祁儿这边的!” 她摆了摆手:“让小厨房将小景素来喜爱吃的东西都做好装起来,等她出宫的时候就让她带回去。” “是。” …… 刚出春澜殿,时景便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回头望了几眼。 樽儿问:“郡主怎么了?” 时景低声说道:“在里面时不觉得,一出来才发现今儿的天色有些凉。” 樽儿忙道:“淑妃娘娘生七皇子的时候拉下了病根,得了寒症,特别怕冷。每年一过立秋,春澜殿的银霜炭就烧起来了。殿内暖和,所以出来了才会分外觉得冷。” “原来如此。” 入了秋的早晚确实有些凉了,但现在正是晌午,远没有到冷到需要烧炭的程度。 看来,淑妃娘娘的寒症不轻…… 时景又问:“对了,刚才我还闻到了很特别的香味,只是我对熏香不太了解,樽儿可知道那是什么香?” 樽儿这倒是有些愣住了:“香味?那我倒是没有留意。如是郡主喜欢,等会儿我再过来问问。” 时景忙摆了摆手:“那倒是不必了。” 她只是猜不到淑妃娘娘屋子里的香味像什么,随口问一句罢了,并不是喜欢。 这时,樽儿笑着说道:“这会儿还早,离午膳还有些时间,郡主要不要到处逛逛?淑妃娘娘说得对,您自小在宫里长大,看到这些熟悉的景物,说不定会对您的记忆有所帮助呢!” 时景正有此意。 这次入宫,她最大的目的便是想要找机会再看一看那个池子。她是在温泉水池中醒来的,这便意味着真正的庆阳郡主死在了那里。 痕迹学上说,凡有经过必会留下影踪。 故地重游,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她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指了指西北处的一座高塔:“樽儿,那是什么地方?” 樽儿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回郡主的话,那里是摘星台。” “摘星台?” 樽儿的语气十分尊崇,甚至还带着几分敬畏:“嗯,摘星台是国师的居所,也是国师的法台。” 时景一愣:“国师?法台?” 直觉在她脑海中打出大大的两个字:神棍! 樽儿忙道:“自我大庆五百年前立国开始,国师和摘星台就在了。 听说前朝暴君不仁,以天下万民为鱼肉,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国师窥天相得天机,算准了太祖乃是救世之星,一路扶持太祖登基,洗天地气象,成就了我大庆盛世。 太祖临朝,封国师为摘星台之主,可万代相传,不受帝王管束。 人们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摘星台的主人却是国师呢!” 时景抿了抿唇:“这……” 听着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 摘星台确实是国师的私产,可是却偏生座落在庆宫之中,当一块领地被别的领地四面八方地包围起来,这还算得上是自己的地盘吗? 不过只是帝王话术罢了。 樽儿见时景面上很是不以为然模样,连忙说道:“郡主可别不信!” 她四下张望一番,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韪的话,在我庆国,陛下是万民景仰的仁明之君,可世人对国师的敬畏却只有多没有少的。陛下是人王,而国师……却宛若神明。” “神明?” 时景“噗哧”一笑:“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是无神论者呢!” 她忍不住用手拍了拍樽儿的肩膀:“好啦,不要那么紧张。我知道国师的存在或许是有他的必要,但统治阶级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也不用太当真。” 历史书上学过的,什么“天降神迹”“生有异象”,不过就是一种造势罢了。 国师?神明?他能长生不老吗? 时景脑海中刚闪过这一句。 下一刻,樽儿就用奇怪的眼神望向她:“国师不老、不死,能观天象、断灾祸、定未来。若非国师庇佑,我庆国这五百年来,岂能逢灾必解、逢乱必清,逢战必胜?” 不老?不死? 真的? 时景的心“咯噔”一下又沉了。 完了,这鬼地方不仅穿越架空,还它咩的有仙侠?那她除了宫斗朝争外,是不是还得学着修仙啊?地狱模式。不!炼狱模式啊! 第16章 庆帝 时景回到长生殿时,太子萧佑与大公主申仪已经到了。 “表妹。” 太子与传闻中一样,性子温和,颇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感,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柔软清澈的。 与之相比,申仪公主的态度则生硬多了,勉强点了个头,连声招呼都不屑打。 大公主不喜欢她。 时景只需要一眼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当然,以从前庆阳郡主恣意妄为、任性霸道的性子,身上又带着许多桃色传闻,大公主不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不重要。 她徐徐福身行了礼:“小景见过太子哥哥,见过申仪姐姐。” 申仪公主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伸手不打笑脸人。 向来毫无规矩的庆阳都对她弯腰行了礼,就算心里再不乐意,母后面前,也总要挤出一两个字来应付一下。 “表妹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太子闻言倒是关切起来:“表妹,你现下想起来点什么了吗?” 时景摇摇头:“对于提起的事,能依稀有些印象,但自己还想不起来什么。” “不过没关系……”她嘴角露出笑意,“赵院判说这是好消息,说不定明日就能都记起来了。” 时皇后见他兄妹三人彼此客客气气地坐着,虽不亲昵,但总算不像往日一般一见了面就剑拔弩张,心里竟有几分宽慰。 她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几个且坐着,我去迎一下陛下。” 皇后一走,申仪公主便有些沉不住气。 她试探地问道:“表妹当真什么事都记不得了?” 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时景的目光亮晶晶地望着她:“嗯,不记得了。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也犯不着以此为借口骗人。对吗?申仪姐姐。” 申仪公主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不满:“表妹出事的前一日,在泰和殿无缘无故推了个小宫女下水,虽然小宫女吓了个不轻,但人也没事,又得了二百两的压惊,此事便算了小事化了了。” 她顿了顿:“我想着,表妹也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弄出个失忆症的毛病来。” 时景一脸迷茫:“还……还有这种事?” 这确实是她不知道的事。 都是落水,都在宫里,是巧合吗? 泰和殿是什么地方?庆阳郡主为什么要推一个小宫女下水?这事儿回头她得找樽儿问个清楚。 太子连忙打了个圆场:“好了,申仪,表妹那日也不是故意的,既然人没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凑近妹妹,压低声音说道:“父皇要来了,若让他看见你在和表妹闹别扭,到时又要说你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些许小事,让着她一点何妨?乖。” 申仪公主到底还是听了太子的话,她冷哼一声,然后便端起了手中的茶,再也不看时景一眼。 太子很是无奈,但申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若是强扭着她和表妹说和,她必定不肯。一旦闹将起来,让父皇见了,申仪讨不了好去。 申仪的年纪不小了,而北境的燕国正在请旨和亲…… 他连忙笑着转移话题:“过几日南城聚贤楼有一个诗会,京都城的青年才俊多数都会去,我受了广平王世子的邀约,过去当个评判。若是表妹有闲,不如跟我一块去看看热闹?” 申仪公主闻言,不赞同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哥哥,她又不懂作诗,这种文人雅士的聚会你带她去做什么?” 说起来,庆阳小小年纪如此胡作非为,一点规矩都不守,还不都是被父皇母后给宠坏的? 如今倒好,连太子哥哥也要来添砖加瓦,是嫌弃庆阳郡主的名声还不够难听对吗? 太子正想要解释,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太子和申仪,正在吵什么呢?” 庆国皇帝陛下到了。 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太子恭身说道:“儿臣想要带表妹去聚贤楼诗会看看热闹,申仪怕在场人多,又都是男子,冲撞了表妹不妥。儿臣便想,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 陛下转头,笑呵呵地问时景:“小景想去吗?” 时景这才有机会看到庆帝的真面目。 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长相只能算是普通,但通身帝王气度,那份自信与潇洒,与太子的谦恭相比,简直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 明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万钧,一身的肃杀之气,但面对她时,却是一张分外慈祥温柔的笑脸。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脆声道了句:“想去。” 陛下哈哈大笑起来:“小景想去,就去呗。在太子身边待着,朕就不相信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了她?” 他回过头去,冲着申仪公主说道:“申仪,你也去。你们姐妹两个难得凑一块儿玩,趁着太子也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申仪公主的脸色一白,父皇这话,是在敲打她? 她就知道,只要庆阳在,父皇的心就偏得没边了。 但她也不敢不答应:“是。” 时皇后笑得风轻云淡,仿佛一点都看不懂这短短对话中的机锋。 她笑着说道:“人都齐了,就落座。今日家宴,我准备的都是你们爱吃的菜,来,尝尝味道!” 皇后娘娘亲自照看的家宴,味道自然是没话说的。 太子和申仪公主吃相秀气,一直端直着脊背,连夹菜都不敢弯腰,吃一口饭菜得咀嚼许久,有些过于文雅了。 但时景则全然不同。 倒也不是不想学着点,实在是逛了一圈肚子有些饿了,这满桌佳肴,若是像品茶一样吃,那得到什么时候才填得饱肚子? 她一早观察过了,发现陛下吃饭的动作没那套斯文劲,所以便就不装了,索性放开了去,大块夹菜,大口吃肉。 反正,按着大家说的,不管庆阳郡主做了什么荒唐事,陛下都是宽容的。陛下连她“强抢官员之子”这种事都能忍得,还会苛责她吃饭没规矩? 果然,陛下见她如此,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小景喜欢吃这红烧肉?等会儿回府的时候,将做这道菜的厨子给带走!” 时景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不好?” 有一说一,这红烧肉做得确实不错,以古代有限的调味料,能做出如此水平,这御厨有点本事的。 陛下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和朕客气了?” 他望向皇后:“劳烦皇后安排一下,小景喜欢的,朕务必要让她满意。” 时皇后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是。” 第17章 和亲 时景原本还要去拜见庄妃、德妃、惠妃,以及长宁宫的文昌公主。都是长辈,在她养伤期间送来了不少补品礼物,是该去谢一谢的。 但陛下大手一挥:“小景的伤还未好透,该早些回府歇息,其他的小事,朕让有福替你去办。” 有福公公是宫中的太监总管,乃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就算在公侯大人们面前,也是有脸面的人物,但现在,陛下让他去给庆阳郡主当跑腿。 申仪公主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父皇这也太过纵容庆阳了…… 后宫妃子的善意,原本就该庆阳亲自去谢,如此让有福敷衍了事,虽说诸位娘娘不敢多说什么,可是心里难免要有愤忿。 庆阳年幼,向来任性,她们奈何不得她,便一定会将这份愤忿加诸到母后身上。谁叫她们都姓时? 淑妃恩宠隆盛,在这后宫几乎像个无冕之王,母后的处境已然很艰难了…… 偏偏父皇还要如此行事! 陛下才不管这些,他对庆阳郡主的宠爱一直都是明晃晃的,不避讳任何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尤其喜欢当着时皇后的面表现。 他高高兴兴地与时景聊了许久,直到有福公公来请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陛下一走,时皇后便对时景说道:“司天监来报,说黄昏时恐要下雨,姑母便不留你了。你的外伤刚好,记忆也没有恢复,近日还是在府里好好休息,莫要再总出门。” 申仪公主接口说道:“月伶馆这种地方,表妹就别再去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住口,申仪!”时皇后厉声喝道,“你是大公主,也是小景的姐姐,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 申仪公主似乎从未见过时皇后发如此大的火气,一时有些懵住:“母后,我……我……” 倒是时景笑嘻嘻地说道:“姑母莫气,申仪姐姐说得没错,月伶馆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以后不去啦!” 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福身行了一礼:“那姑母,太子哥哥和申仪姐姐,小景就先告退啦。” 太子摆了摆手:“聚贤楼诗会那日,我与申仪会亲自去郡主府接你。” 等时景的身影彻底消失,时皇后的脸色肃穆起来:“申仪,跪下。” 申仪公主十分不乐意:“母后,我知道刚才不该提月伶馆,可是,庆阳做出了那样的事来,如今整个京都城的勋贵都在笑话她呢!我也是为了她好,才那样提醒她的!” 她对庆阳原本没有恶意。 父母双亡的孤女,就算再得宠,在这庆宫中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申仪公主一开始是同情她怜惜她的。 可后来,随着她长大,越来越胡闹,越来越离谱,给母后和太子哥哥都带来了许多麻烦和负累,对她的那份心疼便渐渐消失了。 而现在,只剩下厌恶。 时皇后面沉如水:“跪下!” 申仪无奈,只得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母后,您也偏心!” 太子连忙打个圆场:“申仪,别这样说!小景是母后的侄女,可你是母后的亲生女儿,要说偏心,母后也是偏心你的。” 他温柔地扶着申仪的肩膀:“哥哥知道你对小景的许多做法颇有微词,你心里也是为了她好的,可在父皇跟前,你不该将心思都露在脸上。 舅父当年为父皇而死,父皇这才对小景有事必依,这是他的知恩图报。 你是父皇的女儿,不该和他唱反调的,这岂不是在打父皇的脸?” 时皇后闻言扭过头去闭上眼睛,许久才叹口气说道:“行了,我倦了,也不想多说什么。” 她顿了顿:“申仪,回去之后罚你闭门思过,等到了聚贤楼诗会那日再许你出门。以后你见了小景,收起你那份想管教她的心思,以礼相待,守好你的本分便可。去!” 说罢,她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回了寝殿。 申仪公主讷讷地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才是父皇母后亲生的,可他们却一个个地都站在了庆阳一边。 太子将妹妹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好了,申仪,你和母后犟有什么意思呢?母后这些年过得多难,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种时候,你就别再给她心里添乱了。好吗?” 他忽然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了一句:“妹妹,你对小景……是不是因为安表哥?” 申仪公主的脸一下子红了:“太子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越说,声音越是小声,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一胎双生的妹妹,尽管彼此脾性不同,但没有人比太子更了解申仪了。他知道,妹妹确实心仪萧谨安。 他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北境燕国又发来了和亲的请求,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父皇这次无论如何都会给一个答复。申仪,我要你记住,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惹父皇不快了!” 申仪脸上的血色一下子便全数褪去:“父皇真的会让我去北境和亲吗?”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的下场都不怎么好,不是芳华早逝,就是颠沛流离。像文昌公主那样,灭了国仍旧母子平安被接回庆宫养着的,已经是万幸的了。 而北境的燕国,听说还过着像野人一般茹毛饮血的生活。 她连想想都觉得窒息。 太子沉声说道:“宫里适龄的公主,除了你,便没有别人了。宗室之中,倒是有几位年龄合适的郡主县主。父皇会怎样抉择,我不知道。但若是你一味与他做对,那他要远远地打发了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扶住了妹妹的肩膀:“申仪,你近日安生一些,安表哥那里,我会帮你!” 若是申仪能尽快和萧谨安确认关系,那去北境的和亲人选就不必担心了。 不过只是转瞬之间,申仪公主却仿佛长大了许多岁。是啊,比起去北境和亲这种可怕的噩梦,对庆阳的讨厌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点头:“好,我都听太子哥哥的。” …… 出宫的小轿里,为了确认那夜遇见的男人是不是萧谨安,时景借着想要逛逛帝宫的名义,按着记忆中依稀的路线指挥着宫人前行。 “往右转,往右转。对对对,再往左!对对对。樽儿,前面那些屋子一排排的,造得还挺有意思的哈,这是哪啊?” 樽儿只觉得脑壳疼。 这些屋子一排排的毫无特点,与亭台楼阁皆为景的内宫殿宇相比,如同流萤与日月。到底哪里有意思嘛? 她硬着头皮回答:“回郡主的话,前面是沧海阁。” “沧海阁?里面住的都是什么人啊?” 这打探未免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樽儿沉默了一下:“陛下赐给萧世子的府邸还在修缮,这些日子,世子爷一直都借住在沧海阁的单间内。”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郡主大人眼中迸射出的炙热光芒。 吁……就算忘记了所有,但郡主却还记得对萧世子的那份心动呢!不知道为什么,樽儿竟觉得鼻子酸酸的,莫名地很想感动一下。 这时,旁边的屋子“吱呀”一声门开了,迎面走出来位穿着深蓝色锦袍的男子。 第20章 卧底 时惜墨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板子上所有的内容,思忖片刻,然后说道:“那夜,你离开郡主府时是申时三刻,我本欲跟随,但你拒绝了我。 你要入宫,按着惯例,我也只能护送到安庆门前。我想着你有樽儿贴身跟随,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便同意了。 但一直到子夜,你和樽儿都没有回来。 宫里入夜之后便要落锁,进出都甚是繁琐。从前你也有过时辰太晚就留宿宫中的例子,但每次都会差人送讯回来。这次你没有。 我实在不放心,便想去安庆门外问问。 谁料我刚走到咸宁街,便看见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庞盛。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认出了我。 他告诉我,五城兵马司巡夜时发现了醉倒在月伶馆前的你,他正要去郡主府寻我。我当即与他过去接你。 当时,北望楼刚敲过了短钟,是子时三刻。 我由此推断,你出现在月伶馆之时,应该是在子时一刻到子时二刻间。” 时景目光动了动:“只凭敲钟,就能确定时辰?” 她从华阳池的温泉水中睁开双眼时,天已经墨墨黑了,整个庆宫都挂上了昏黄幽明的宫灯,在漫天的暴雨中,勉强给她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但她完全没法搞清楚,当时是夜里几点。 在她躲避禁卫军的追捕,将自己藏身在萧谨安的洗澡桶之前,也曾隐约听到远处瓮响的钟鸣。 “轰”——沉闷而冗长的一声。 时惜墨道:“京都城的每一座望楼都有鸣钟,每隔一个时辰会鸣一记长钟,过一刻钟会名一记短钟。子时和午时的钟声会特别长一些。” 时景抿了抿唇:“是这样?” 她将记忆中听到的那个声响复述了一遍。 时惜墨回答:“这是子午二时的钟响。” 他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时景:“小景是记起来了什么?” 时景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好奇。” 确定了,那夜她与赤诚相见的萧谨安同处一桶时,恰逢子时。 但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她却避开了禁卫军的围捕和重重宫禁,出现在了宫外的月伶馆前。这可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事。 萧谨安……该不会是他将她打晕了,然后又派人将她丢出去的? 总觉得很有可能啊! 若果真如此,那邀约她入宫之人,就绝对不是萧谨安了。 否则,她就不会只是醉倒在月伶馆的门前,而是死在了那里。对方……是冲着庆阳郡主的命来的。 事实上,也已经得逞了。 时景想了想:“惜墨哥哥,我想去一趟月伶馆。” 时惜墨的眉头皱了起来:“小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了整个京都城的百姓茶叶饭后必聊之八卦。 再加上从前的郡主乐善好施,尤其见不得美男子伤心落魄,没事就把人往府里带…… 两件事合并为一桩,百姓们都将郡主与前朝那位蓄养了一百多名面首的逍乐公主相提并论,酒楼茶馆内到处都是难听的风言风语。 他甚至都不乐意让郡主出门,何况还是月伶馆这么敏感的地方。 时景却道:“我不是要去花天酒地,而是查案。” “查案?” 时景点点头:“樽儿告诉我,月伶馆是京都城内最炙手可热的酒馆,白日歇业,夜里开门,通宵达旦,直到清晨才闭门谢客。” 她顿了顿:“子夜时分,应当是月伶馆生意最兴隆的时刻,往来进出,都该有不少人才是。他们的店员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我,直到五城兵马司巡城我才被发现呢?” 时惜墨道:“我问过老板,说当夜有一位难缠的客人闹事,为了避免声名受损,他们就闭门谢客了。当时里面闹哄哄的,也没有人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时景笑了起来:“可真巧。” 她将手中纸笔放下:“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惜墨哥哥,我想亲自去看一看。” 月伶馆这条线,多半与害死庆阳郡主的幕后黑手无关,但与萧谨安的关联,就不好说了。 萧谨安让他的手下将她扔在月伶馆门前,表面上看,是要给庆阳郡主难堪。 可是庆阳郡主的名声早就坏掉了,其实也不差这么一点。 所以,这个地点的选择颇有奥妙,也未必不是保证她会被人发现之意。 时景仔细想了一下,若是要查清楚当日所发生之事,萧谨安恐怕是一个关键人物,毕竟,按着樽儿所说,庆阳郡主是受到了心仪之人的邀约才会兴高采烈地入宫。 有人利用萧谨安的名头,将庆阳郡主送上了死路。 她必须得去会会他的! 但以两次相见那个男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还有父辈之间的恩怨纠葛,萧谨安怕是不会给她心平气和聊天的机会的。 她须得找到一点突破口,最好能拿捏到他一些把柄,这才好与他坐下来开诚布公。 月伶馆,她是必须要去的。 咳咳,她才不会承认想去见识见识古代夜王的好奇心也占据了不少的事实! 时惜墨向来拿庆阳郡主毫无办法,又见她说得有理有据,便只好答应下来:“去,也行,但你必须要按照我的方式行事,万不可再胡闹了!” 时景眉开眼笑:“嗯,我都听惜墨哥哥的!” 少女一口一声“惜墨哥哥”,声音清脆又带着点软糯,一句句敲击在时惜墨的心上。 与以往的骄横刁蛮不同,今日的她分外柔和娇媚,连笑容也都明亮起来,让这满室的辉煌璀璨黯然失色。 他心中某处不知不觉起了些微小的涟漪,素来严肃的脸庞竟也泛起了笑容。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天黑了,我再来接你。对了,衣服我会让樽儿送过来的,你记得换上。不必带什么名贵的饰物,以免被人发现你的身份。” 时景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要去微服私访啊! 她笑了起来:“好。” 原本她打算大摇大摆走进月伶馆,然后爸爸桑将各色美男一字排开,请她来挑选。她豪气万分地指着最丑的那两个,然后说:“这个,这个,出去。其他的,都给本姑娘留下!” 看来这种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梦,果然还是不能做啊! 也好,卧底是她的强项,想必今夜多少都能有点收获的。 第22章 奢靡 印象? 时景苦笑起来,除了一片漆黑,她哪里还能有别的印象? 等等!黑……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光亮正在努力地刺破黑穹,犹如一头再也无法被禁锢的困兽,只需要一点点的施力,便可冲破牢笼。 她忍不住推开了时惜墨,先他下一步跳下马车,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一摊黑影许久。 “小景,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时惜墨关切地问道。 时景目光动了动,再抬起头来时,眼眸里的光已然黯淡不见。 她撅着嘴摇摇头,颇有些懊恼和沮丧:“没。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自然不是真话。 故地重游,多少还是能刺激到往日的记忆。不过,不是庆阳郡主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 时景想起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个雨夜,她在头疼欲裂中也有过片刻的清醒。 那时漫天都是雨雾,而她被扛在肩上于水帘中行走,她迷蒙之间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衣裳,是黑色的。 后来,就在这个地方,黑衣人将她放在了地上。对,是“放”,而不是“扔”。这个动作让她确信,对方身上没有杀意。 再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就又昏了过去,在闭上眼帘之前,她隐隐绰绰看到了黑衣人的背影。 修长挺拔,步履如风,应该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多半是萧谨安的人。”时景心想。 她心中已经有了部分的推断,但这些话,显然不适宜对时惜墨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时惜墨有些心疼地揉了揉时景的额发:“没事儿,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小景,咱们进去!” 时景冲他微微一笑:“好。” 与其他的酒馆不同,月伶馆门前没有揽客的小二,只在门厅设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保镖。 此时正是夜里生意最忙的时候,保镖显然有些累了,神色颇有些困倦。不过,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勉力做出几分热情的模样:“请问贵客有预定吗?” 时惜墨将一枚铜牌出示了一下:“天字三号房,两位。” 保镖的眼神顿时亮了。 月伶馆的包厢费也分三六九等,能定到天字号房的,只有银子可办不到。瞧眼前这两位锦衣华服富贵气度,想来该是公侯世家的少爷了! 老板说了,京都城里的有钱人多,当官的也多,但最要客气相迎的,却是这些公子哥。 那可都是几百年钟鸣鼎食的世家,满朝上下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网,说不定和陛下都沾亲带故,得罪不起。 保镖立刻点头哈腰起来:“两位贵客,快请进!” 铜铃摇响,门帘被掀开,出来两位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子,一左一右将时惜墨和时景引了进去。 时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下张望,嘴巴情不自禁地咧了开来。 哇,这也太奢靡了! 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铺面,里头却是别有洞天。谁能料到古人居然能在屋子里搞出来个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关键是,这里的设计十分新颖豪奢,尤其是对灯光的运用,简直炉火纯青。即便是在夜里,即便是在室内,却让人有一种亮如白昼之感。 水中心的舞台上正坐着两位美男,一个抚琴,一个吹箫,幕帘后的光影是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正在舞剑。声乐优美,剑舞潇洒,引来阵阵喝彩。 而让人惊叹的是,明明知道这馆内坐满了人,但只从路上经过,却压根就不晓得那些喝彩和掌声是从何处而来的。 私密性,做得相当出色。 怪不得入馆的门票就要值两千两银子了! 时惜墨定的天字三号房则在楼上,位置很好,基本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月伶馆的全貌,居高临下,甚至连大厅里的客人坐在哪都能看清。 “两位贵客,请稍候,我们老板马上就过来招呼您。” 两位美男盈盈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时惜墨和时景两人。 时景啧啧称叹:“你们可真会玩!” 这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时惜墨却迫不及待想要撇清点什么:“小景别误会,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探听消息。我……我对这些靡靡之音和搔首弄姿的男人可没有兴趣。” 他可是自小就领兵打仗上阵杀敌的少将军,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涂脂抹粉的男人。来这里,他也别扭得很。 这不是没办法嘛! 时景“噗哧”一笑:“我又没说你。” 她站在窗台前,看向了楼下位置隐蔽的雅座。 正巧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在拿他油腻腻的手搭在了美男子的肩上,而美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灵巧的躲闪便避过了对方的接触。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而气氛居然也没有冷凝或者尴尬,老男人们接着谈笑风声,美男子也继续倒酒伺候。 “有意思。” 时惜墨看了一眼,低声说道:“那胖子是户部尚书的小舅子,他对面的那位是新任的兵部员外郎。” 时景笑了起来:“行,我现在觉得这五千两银子的包厢费花得有点值。” “咳咳。”时惜墨抿了抿唇,“天字号房,需要两万两。” 时景默了默:“两万两银子,一般都能买点啥?” 时惜墨想了想:“咱们来时经过的那所空宅子,小景还记得吗?” “嗯,你说那是梅翰林的住所,他去年告老还乡时,就托你帮忙发卖出去,你嫌麻烦,就直接自己买了下来。怎么了?” “像那样的宅子,京都城的市价是八百到一千两银子。” 时景愣了愣,随即吼了一声:“一个包厢费就要京都城二十所宅子的银子?他怎么不干脆去抢钱!”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时景像个小刺猬一样炸毛,时惜墨的心情出奇地愉悦。他喜欢看她脸上生机勃勃的样子。 “小景,你听说我……” 话还未说完,忽听门外传来敲响:“时大人,在下黄有财求见!” 时惜墨压低声音说道:“好了,先别气了,两万两银子的事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现下,咱们要先应付这位黄老板。” 他顿了顿:“记住了,你现在是苏家五公子苏飞白,刚从衮州来到京都城,郡主让我带你见见世面。” 时景点头:“嗯。” 时惜墨这才高声道:“黄老板,请进!” 第23章 莺啼 “乒铃乓啷”一阵清脆的响动之后,黄有财应声进屋。 他一身做工讲究的绫罗绸缎,每一颗扣子都是价值不菲的金珠玉器。脖颈上好几串珠子交错,走路时环佩叮当。最可怕的是他的手,恨不得十个手指头上都带满硕大的宝石指环。 时景暗暗皱了皱眉:行了,知道你有钱,也不用这么浮夸将有钱这两个字穿在身上? 黄有财十分恭敬地行了礼:“给时大人问好,您有阵子没来光顾了,是府里的差事忙?” 时惜墨笑了笑:“有点。” 黄有财寒暄了两句,转身看向了时景:“这位公子有些眼生,好像是头一次来咱们这里。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爷?” 时惜墨介绍道:“这位是衮州来的苏五公子,他初来京都城,郡主让我带他四处逛逛,见见世面。” 时景颇有几分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但她的目光却四下张望游移着,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怎么样?家世显赫的年轻公子哥初来贵宝地的这份脆弱的骄傲,她把握的应该是很到位了。 果然,黄有财闻言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他乐呵呵地说道:“原来是苏五公子,您初来乍到,今儿的席面我黄某人包了,算是给您接风洗尘了!” 他顿了顿:“对了,时大人,不知道两位是想听曲儿还是要看歌舞?我们月伶馆新进了位江南来的琴师,弹得一手好曲子,要不要试试看?” 时惜墨摆了摆手:“我和五公子还有事要谈,这些就不必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时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衫。 “时大哥,要不还是听一听?” 时惜墨迎面遇上了一双格外虔诚和期盼的双眸,那眸光闪闪,无辜又真挚,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他苦笑着摆了摆手:“五公子都发话了,那黄老板就都安排上!” 两个人的酒菜席面能值几个钱?但这江南新来的琴师想必资费不低,这把,还是血赚的。黄老板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 时惜墨无奈地望着时景:“小景,你又胡闹!” 时景却很理直气壮:“来都来了,说好的要见世面呢?连个小倌人都不点,那多没意思啊!再说,我只是看看,又不会做什么,这也叫胡闹?”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时不时地往楼下的雅座扫去。 “惜墨哥哥,你怎么看?” 时惜墨一愣:“什么?” “那个黄有财啊!” “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三言两语就让刚刚还不满他抢钱的小景痛痛快快地又被宰了一刀。” 时景挑了挑眉:“精明倒的确是挺精明的,但生意人嘛,我看未必。” “嗯?小景是发现了什么?” 时景冷笑一声:“黄有财长得太普通了,他的身材大众,五官平平,整个人普通到脱掉了他身上的锦衣华服,将他往人堆里一扔,根本就没法将他再找出来了。” 这种长相对于一个生意人而言,可并不有利。然而,若是要当一名密探的话,却是再合格也不过了。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时惜墨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就说这黄老板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顿了顿:“小景观察得很敏锐。确实,黄有财的那身行头实在是有些太夺人眼球了,让人很容易就忽视了他的脸。若是有人穿上了和他一样的衣裳,行走于此,恐怕我……不一定能辨认得出来。” 如此的话,黄有财就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了。每一个穿上那身行头的人,都是黄有财。 时景望着楼下的大厅眼眸动了动:“这地方可真不简单。” 出于职业敏感,她进入公共场所时会习惯性地去找摄像头和监听设备。虽然这里是古代,没有那么多先进的器材,但简易的窃听装备应该还是有的。 将那些雅座隔离开的假山场景内部空间足够大,想来若要藏几个人,也是不难的。那就更别提放几个类似听声筒那样的东西了! 所以,一旦进入这里,那所有的人都没有秘密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便开始检查这间天字三号房,好似在闲逛,其实却不经意间左右敲击,想看看屋子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密道。 时惜墨见状笑了起来:“小景,你想多了。其他地方或许有暗道,但天字号房是不可能有这些的。” 他顿了顿:“能有资格出入这里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王公大臣,乃至宗室。若是月伶馆胆敢在这里动手脚,那黄有财背后的不管是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时景长长的眼睫动了动:“那……如果是陛下呢?” 如果黄有财的主人是庆国皇帝陛下,那月伶馆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时惜墨愣住:“你说什么?” 时景忙道:“没什么。” 她用力跺了跺脚,确定地板也是实心的后,这才笑着说道:“没事儿,我检查了一下,这里是安全的。” 那看来,是她想多了。 也是,陛下乃是庆国之主,富有四海,拥有无上的权力,整个庆国都是他的,又有黑羽卫这样的密卫,确实没有必要立月伶馆这么打眼的一个靶子。 她翘首以盼着:“江南来的琴师怎么还不来?我急着等听曲儿呢!惜墨哥哥,不知道这琴师长得俊不俊,样貌比柳雾月如何?” 如果是美男子,那她就多看几眼。 如果长得丑,那她就只能多吃菜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脆而幽冷的声音:“在下殷行,给天字三号房的贵客抚琴。” 时景连忙喝道:“进来!” 声音可真好听! 珠帘攒动,进来个一身月蓝色长衫的男子,他身姿挺拔,步履轻快,举手投足间并无脂粉气息,反倒有一股飒爽之风。 只不过容貌嘛……最多也就算个凑合。 在接连见到了萧谨安,柳雾月,萧祁和时惜墨这些各有风味的美男子之后,时景对美男子的评判标准不知不觉有了质的提高。 与之相比,这位殷行的长相就显得实在平凡乏味了一些。 殷行坐到了琴台前,对着贵客又行了个礼,在看到时景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微微有些变化。 婉转如莺啼的嗓音温声说道:“这一曲觅知音,是江南时下最流行的新曲,江南离衮州不远,或许苏五公子也曾听过。那就聊借此曲,以慰五公子思乡之情了!” 第25章 表姑 月伶馆斜对面开着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名叫雪鸢阁。 因香粉的品种繁多,气味宜人,胭脂的色号也广,时常推陈出新,隐隐有引导京都城贵妇小姐间妆面的流行,而颇受热捧。 但此刻,平日里门庭若市的雪鸢阁门前,却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招牌。 顶层的阁楼里,气氛有些诡异。 “你说那丫头要来看望我?”说话的人有一口如同夜莺般的嗓音,单只是说一句话,就让人听得如沐春风。 正是殷行。 只不过此刻,他的脸并不像在月伶馆中展示的模样,而是带了个玄铁所制的黑色面具,秋意正浓的天气里,平添了几分冷飒。 黄有财仍旧是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庞,但那身浮夸至极的衣裳却已换下。 “是。属下实在磨不过,便将秋蝉居的地址透了出去。主上,还请责罚!” 殷行冷笑一声:“磨不过?倒也有你莫能奈何的时候。” 他转身对着窗前站着的高大身影问道:“哥哥,我后悔了。那丫头实在是太烦人,我明日就将她杀了可好?” 只不过是探一探那丫头的虚实,结果倒好,被她差遣着当了六夜的琴童,手指都要弹断了。 他看着她喝酒纵饮,与小倌人调笑嬉闹,口中所谈皆是京都城内时新的八卦,哪家的小娘子颜色最美,哪家的公子爷身材最出挑,哪家大人的后院起了火。 没一件正经事。 失了探究的欲望,便索性告病辞离,一个借口罢了,反正以后这月伶馆他是不可能再去了。 谁料到,她却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粘了过来…… 湿手沾了面粉是什么感受,他殷行总算是明白了,明白地透透的。 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素来深沉肃穆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起了笑意:“竟也有你搞不定的人。这件事,我也可以笑半年。” 竟是萧谨安。 “哥哥!” 萧谨安拍了拍殷行的肩膀:“好了,谈正事。” 他顿了顿:“我瞧这庆阳郡主行事,好似与从前不太一样了。若说这是因失忆症所致,我不相信。” 殷行挑了挑眉:“哥哥的意思是,她没有失忆?” 萧谨安摇摇头:“那夜她闯入我的屋子,我本以为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只是想借机轻薄于我罢了。但现在想来,当时的她,就很不对劲。” 他目光深了深:“她那时就不记得我了。” 殷行沉吟道:“哦,原来她不是被你摔没了记忆,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磕坏了脑子。” 他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对了,我那夜进宫找你,经过华阳池附近的时候瞧见了个胖宫女慌慌张张地拿了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我只当又是后宫那点脏事,便没有留意。 这么说,会不会和那丫头的事情有关?” 萧谨安想了想:“或许是。” 他接着说道:“庆阳深夜出现在宫中,本就不合常理。禁卫军的人又说,有刺客出没。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好像将自己当成了刺客。” “啊,对了。”他顿了顿,“第二日,我还特地去问了禁卫军的统领姚沐琛,他说刺客已被当场擒获。 是浣衣局一个三等小宫女,前些日子洗坏了庄妃娘娘的衣裳被罚了几杖,因此怀恨在心,趁着国师大人正在闭关,就在观星台下设了法阵,诅咒庄妃娘娘。 宫内严禁此等巫蛊之术,内务府查明之后,按规矩,便将那小宫女杖毙了。 如你所说,那什么巫蛊之术,恐怕就是托词了。” 殷行挑了挑眉:“托词又如何?怎么?哥哥难道还要为那丫头查明前因不成?” 他嘴角噙着笑:“我都打算明日就解决了她,所以真相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了呢!” 萧谨安却道:“不可!” 他认真说道:“郡主府的人知道她明日要去见你,若是出了事,会连累月伶馆的。我们在京都城汲汲营营十四载,方才有了今日,绝不可因小失大,自毁前程!” 殷行笑得更深了:“那是你的前程,又不是我的。” “你!”萧谨安被这话气得不轻,但一对上那张漆墨黝黑的面具,他的心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傻弟弟,你又何必对哥哥说这样的话……” 殷行抱着胸:“你要我放过她,也不是不可以。” “除非……”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除非哥哥求我呀!嘻嘻。” 萧谨安无奈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带着无与伦比的宠溺:“行,哥哥求你!等此事过了风声,你想怎么对付庆阳都可以,但明日不可妄动。” 殷行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先不杀她。但是,我也不想再被她轻薄了。” 他抬起手,皱着眉头说道:“都好几日了,我这手指被她碰过的地方,总还觉得有些酥麻,怪不舒服的。” 萧谨安默默地看着弟弟,觉得自己能够感同身受。 这都好些天了,每当夜里更衣看见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的皮肤就会起一层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约莫,这便是他们大好儿郎被女子轻薄之后的创伤反应!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殷行的肩膀:“委屈你了,以后……哥哥定当为你报仇雪恨!” …… 虽然没见着殷行,也没听成曲儿,但黄有财为了赔罪,包圆了整场。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时景趁机又多点了几个美貌小倌人陪酒。 正喝得开心,忽听门外一阵喧闹嘈杂,然后天字三号房的门就被人踢开了。 “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们苏家的名头在此胡闹?” 进来的是位一身正气的青年人,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模样,玉冠纶巾,文质彬彬。 苏家?庆阳郡主的母家? 时景停下手中杯盏,将耷拉在美男子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望向了来人:“原来是大哥啊!” 来人默了默。 他扫了扫衣袖,对着月伶馆的跑堂小二喝道:“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说着,他又看向了三两聚拢在时景身边的小倌人:“你们也出去。” 时景冲着美男子们摆了摆手:“先出去,下回爷来再点你们!” 不一会儿,屋子里已经安安静静,只剩下一身正气男和时景两个人了。 两人相视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时景叹了口气,唉,总要有人打破这无言的沉默的。说起来,她现在是个失忆的人,就算被认出来抓包了,也问题不大,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大哥,光站着累不累?有话还是坐下说。” 男子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抽搐了一下。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我还以为是什么无耻之徒冒了五叔的名来这种不要脸的地方花天酒地呢!原来,竟然是庆阳姑姑你……” 时景惊讶起来:“我?你姑姑?” 一身正气男别过脸去万分不情愿地行了个礼:“侄儿苏止青见过表姑。” 第28章 惜才 星择?星选之人的意思? 人美,名字也美得很。 诶,怎么走了? 时景如痴如醉地望着那道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冲出去缠着人家问住址的冲动。 咳咳,虽然这位路公子好看得有点太过分了,但她不是花痴。 纯粹的欣赏,不需要知道地址,就当是一场烟花般璀璨的艳遇,短暂才更让人念念不忘。 她忍不住又回味了一下:果然连背影也美得出尘脱俗啊! “郡主!郡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一顿好找!” 时景回过头去,看到都快要急哭了的瓶儿,小丫头两手举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豆花馄饨,想擦一擦眼角的泪痕都空不出手来。 她有些歉意地笑笑:“刚才路见不平了,没来得及和你说,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先知会你一声,不让你着急。” 瓶儿一愣。 她知道郡主失忆之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没料到这般不一样。 从前的郡主虽然也没有外面传言中那样不堪,可是生来尊贵的人,怎可能软语温言体谅下人的苦处? 有了这般安慰,心底那一点点小小的委屈,哪里还留存得住,一下子便都烟消云散了。 她眼角还挂着泪,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郡主,快点吃馄饨,再不吃,可都要凉了!” 豆花馄饨果然名不虚传,至少很合时景的口味,她美滋滋地吃完,又亲自去排队买了一碗,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樽儿照例询问:“瓶儿,今儿可有什么事发生?” 瓶儿刚要开口,时景截住了她的话:“殷行公子病了,没听成琴曲,我和瓶儿就去春水河的夜市逛了逛,吃得很饱。” 她冲着瓶儿摆了摆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樽儿便可。” 说罢,还冲小丫头眨了眨眼睛。 瓶儿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感激,若是她如实说出了今夜差点弄丢了郡主,就算没有责罚,也难免要吃樽儿姐姐几句骂。 她应声道“是”,退下的时候,仿佛觉得自己与郡主之间的关系比之从前要深厚了一些,毕竟她们都有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了呢! 樽儿一边服侍着时景洗漱,一边说道:“雾月小主今儿又来找过郡主,我瞧他神色之间好像有些着急,问他怎么了,他却又不肯说。” 时景眼睫微颤:“你派人去问他,明日我会跟太子与申仪公主一起去聚贤楼诗会,他若是愿意,可与我同行。” 她知道,几日未曾见柳雾月,他着急了。 要找到柳雾月的母亲被关押之处,一时半会不容易,至少现在她还是毫无头绪的。 所以,也是时候给送他来这里的人一点信号了! 对方若看到他能陪伴庆阳郡主左右,那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任务传达了?到时候,便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将人找出来! 樽儿的脸色顿时有些为难:“这……怕是不妥?” 太子行事板正,申仪公主最重规矩,若看到郡主带着个男宠去参加聚贤楼诗会这样郑重的文人盛会,必定要气得不轻。 再说,那些文人墨客的嘴可都堪比刀子,若是以此作诗文,远播四方,那可就惨了。 陛下可以拦住御史台大夫的谏言,可堵不住天下人的攸攸众口啊! 时景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有什么不妥的?柳雾月难道不是个读书人吗?是你跟我说的,他在国子监读书读得好好的,却因为挡了弟弟的前程,被家里退了学。” 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若他真的有才学,明日便可一鸣而起了。樽儿,我这是不忍明珠蒙尘,替陛下惜才呢!” 郡主说得好像有道理! 等等!她为什么会觉得有道理? 樽儿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只能勉强应下了:“是。” 不一会儿,养香院传来消息,柳雾月明日愿去聚贤楼,他定会认真准备,不负郡主期望的。 时景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看来这个柳雾月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呢。 孺子可教! 她呢,只给机会,至于结果,就要看他有多大的决心了! 翌日晨起,时景刚梳妆打扮好,太子的马车就到了。 太子容貌虽然普通,但气度却十分不凡,通身上下有一种温润如玉之感,让人如沐春风。 “小景喜欢睡懒觉,每回我们来找你玩,都是樽儿现将你从被窝里拔出来的。我还以为今日也会如此,特意早到了一会儿。看来还是申仪了解你,她说,小景现在变了,一定不会让我们久等的。” 这话一听,就是太子为申仪公主找的场面话。 时景看了一眼在太子背后别别扭扭的申仪,倒是好奇她没有如同上次那样,一见面就和自己打嘴仗。 不过倒正趁她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也懒得应付像申仪公主这样对庆阳心怀恶感,偏偏身份地位又高不能得罪太狠的人。 “我和申仪姐姐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当然比男孩子更懂女孩子啦!” 时景冲着申仪公主吐了吐舌头:“申仪姐姐,对不对?” 申仪公主最烦看到庆阳做这些惹人烦的小动作了,皇亲国戚,怎么能这般轻佻? 怪不得与她交好的吏部尚书之女周温婉说,像庆阳这样地位尊崇长相美貌偏生行事轻浮不拘礼节的女子,若是卯足了劲想要勾搭一个男人,早晚都是会得手的。 一想到庆阳卯足了劲要勾搭的男人正是她心仪的萧谨安,她便心烦意乱起来。 “谁和你……” 太子闻言咳了一声。 申仪公主很是憋屈,可一想到来时太子哥哥的嘱咐,她只好住了嘴,又用力挤出一点笑容来:“庆阳妹妹说得对。” 她心里是怨愤的。 凭什么!她堂堂庆国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为了不让父皇见弃而将她远嫁和亲,居然要对个行为不端名声恶臭的孤女谄言媚和。 真是不堪啊! 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停留半刻了,挥一挥衣袖:“既然妹妹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出发!” 申仪公主夺步欲出,却听时景娇笑着叫道:“且慢!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人?谁?” 话音刚落,只见里间袅袅走出来位翩翩公子,他一身华贵的紫色袍服,眉目如画,面容俊美,容色仪态,竟将申仪公主也比了下去。 “在下柳雾月,见过太子殿下和申仪公主!” 第29章 盛会 太子的眉头轻轻一皱,但不过转瞬又恢复了素来的清风霁月。他笑着抬了抬手:“人齐了,便出发!” 申仪公主却实在忍不住了:“庆阳,你平日里胡作非为便也罢了,聚贤楼诗会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带上……” 那是一年一度的文人盛会。 国子监最出色的学子,京都城所有的名门公子,甚至还有不远千里从江南来的文士,都会聚集一堂,共襄盛举。 每年的聚贤楼诗会上,都会出不少名篇金句,好诗词像雪花一样传颂各地,成为一时佳话。 能有资格参与这盛会的,全部都是品格高尚文采出众的文人雅士。 柳雾月? 她高贵的手指头划向了柳雾月,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堂堂七尺男儿为了权势委身于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甘愿当个玩宠。放着好好的高官公子不做,非要攀龙附凤,沦为京都城百姓口中的笑柄。 这个柳雾月,她连见到他,都觉得污了眼睛。 真是晦气! 时景根本没打算理会申仪:“人都齐了,就赶紧出发!太子哥哥,我与雾月共乘。” 说着,她笑嘻嘻地拉住了柳雾月的手,大摇大摆地从申仪公主面前经过,然后上了马车。 申仪公主气得脸色都青了:“太子哥哥,你看她!” 她恨恨地说道:“庆阳从小就不爱读书,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如此不学无术,今日让她跟着,原本就很丢脸了。如今倒好,她还带上了……那么个东西!太子哥哥,今日怕是连你我都要沦为笑话了!” 太子的眼神也有不悦,但比起这个一点就着的妹妹来,他的城府显然要深了许多。 “好了,申仪,事已至此,你我再不乐意,又能如何?别忘了,是父皇亲口让小景去聚贤楼诗会的,若是她此刻耍脾气不去了,再到父皇跟前告个状……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申仪气呼呼地问道:“那就任由她胡来吗?” 太子抿了抿唇:“小景不能出丑,父皇不会答应。可让这个柳雾月丢人,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好了,哥哥会为你出气的!申仪呢,就只要当个端庄贤淑的大公主便可。时辰不早了,走!” 聚贤楼在南城,从北街出发,得有一段时间才到。马车悠悠,时景百无聊赖,便趴在车窗口欣赏沿途的风景。 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行着,慢慢穿过了高矮不同的民宅巷子,一个拐弯,又进了沿河的大道,入目皆是秀美的自然风光。 这是与她从前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生态,让她好奇,让她欣喜,也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逸和舒适。 这时,时景忽然觉察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盯着她,时而困惑,时而欢欣,时而……又有几分火辣。 她瞅准了时机回过头去,迅猛而准确地将柳雾月的目光截了住:“雾月,你看我做什么?” 柳雾月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他连忙撇过脸去:“我……我没看你,我看的是风景……对!我看的是窗外的风景!” 这扭捏神态,这结结巴巴的说话,就差没有将心虚两个字写在他脑门上了。 时景挑了挑眉:“行,你没在看我,你在看风景。” 十七八岁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模样,她又不是没见过,谁还没个青春年少时? 他不承认最好,她便也可当作不知道——她虽然愿意对庆阳从前做过的事情负责,给一个善了,但情债,她是概不负责的。 她眼眸微垂,顺势便将此事一笔划过:“你就没有什么事要问我的?” 柳雾月一愣,随即整顿了心情:“有。”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时景笑笑:“如果你觉得承了我的情,那大可不必。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她顿了顿:“你若能在今日的诗会上展露才华,一鸣惊人,那既能证明我看男人的眼光是对的,还能将躲藏在你身后随时准备咬我一口的毒蛇引出来。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呢!” 柳雾月抿了抿唇:“我是说,你愿意为了我得罪太子殿下和申仪公主……”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望着自己的左手。 就在不久之前,庆阳郡主的手紧紧攥着它,将他从太子的轻慢和申仪公主的鄙夷中拉离,令他早就残破不堪的自尊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温暖。 时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又想多了。” 她轻轻一笑:“就算没有你,我和太子也只是表面上的情分,和申仪公主……那就更不是一路人了。” “雾月。”她顿了顿,“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在你没有出人头地之前,你什么都不是。” 说罢,她将窗帘放下,闭目养神起来。 柳雾月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良久,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是啊,庆阳郡主说得没有错,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他什么都不是…… 他安静地低下头,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南城到了。 聚贤楼诗会这等隆重的盛事,京都城的老百姓们自然十分关注,一大清早,就有人聚拢在聚贤楼门前等着看热闹了。 太子的马车到时,街上围观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聚贤楼对面的两家茶馆也已经坐满了人,不少人直接趴在栏杆上,交颈张望着对面楼里的动静。 “苏止青到了!” “萧世子到了!” “周瑞安到了!” “谢昀到了!” “京都城四公子齐活了!” “二皇子到了!” “太子殿下和申仪公主也到了!” 时景和柳雾月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俊男美女,一对艳光四射的璧人,璀璨夺目到令周围围观的百姓一度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等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了聚贤楼内,这才有人胆敢放声议论。 “咦?庆阳郡主不是伤了脑袋得了失忆症吗?她怎么也来了?” “啊啊啊啊,庆阳郡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她还带上了柳雾月公子!” “庆阳郡主不是对萧世子情有独钟吗?萧世子今儿也在呢,她怎么敢?” “你这就不懂了?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事,庆阳郡主虽然不是男人,但以后是要娶夫的,宠爱个貌美的夫侍又有什么?” “啧啧,郡主这般离经叛道,在场的这些文人学子怕是不会轻易饶过她。今日这场诗会,有热闹看了!” 众人的议论声很大,一浪接着一浪传入柳雾月的耳中,让他忍不住步履沉重,身子也紧绷起来。 这时,有人牵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别怕,有我在。” 第30章 质问 在万众瞩目之下,时景与柳雾月手牵着手上了楼,一直走到了聚贤楼二楼正中央的观景台上。 此时,太子与申仪公主刚刚坐定,正在与座次较近的几位公子寒暄。 忽听楼内嘈杂的声响骤然静了下来,太子抬眸,目光在那对交缠相应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但很快,他便又恢复了春风般的温柔,冲着时景招手:“小景,你的座位在这里。” 他笑着对左右的人解释:“小景重伤刚愈,父皇让孤领着她来诗会散散心。她今日只是旁观,不会影响诸位的雅兴。” 太子的笑容得体庄重,又带着几分淡淡的无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君命难违,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有人闻言,便沉声痛骂:“诗会这样肃穆庄严的地方,怎容得庆阳郡主那般轻浮之人来胡闹?散散心?呵呵,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人立刻被捂住了嘴:“慎言!慎言!妄议皇族,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杀头又如何?我们读书人,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我要号召天下学子向陛下发出万民请书,严惩像庆阳郡主这样有伤风化之人!” “徐兄言重了!言重了!” 这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至少坐在他左近的这些人都能听得到,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往庆阳郡主这边射了过来。 时景觉察到了身旁少年情绪的起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若是你连这点小状况都沉不住气,那今日怕是要让我失望了。” 她眸光微动,嘴角的笑容泛起了冷意:“出言不逊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徐重光,国子监的监生,他出身寒门,以刻苦博学得到了祭酒大人的赏识,是特招进入国子监的。祭酒大人最喜欢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夸他乃是文人的未来脊梁。” 柳雾月曾在国子监读书,一直以来都算品学兼优,若不是他太过出色,碍了继母的眼,明年科考,他是有望金榜题名的。 因此,他知道这位国子监的风云人物徐重光。 时景眯了眯眼,哦,原来是靠大胆言论博出位的呀! 她徐徐上前,径直走到了徐重光的面前,朗声问道:“敢问本郡主哪里有伤风化了,竟将徐公子气成了这样?” 徐重光愣了一下。 他不喜欢庆阳郡主,这是真心的。光凭她一个女子,不仅能娶夫,生下的孩子跟她姓还能继承王爵,这一点就足够天下男人都讨厌她了。 而从刚才太子那一番话,他也立刻推断出太子和申仪公主的态度来。 所以,他便想要投个机取个巧。 这才想到用太子不反感甚至暗暗喜欢的这份义愤填膺,去为自己搏一个前程——明年春闱不出意外的话,他必是能高中的,可是考上了之后的前程,却全捏在大人物们的手中。 按着他的预想,庆阳郡主无非有两种对应。 要么假作没有听到。 要么直接甩一鞭子到他脸上。 不管是哪一种,他的目的都算是达到了,或可一夜春风送他直上青云。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庆阳郡主居然会亲自下场来质问他,而且还是用这种不怕将事情闹大的音量。 “这……” 时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如秋水一般的眼眸晶莹透亮,闪着几许无辜的微茫:“徐公子,请问你我从前见过吗?是否有过深交?我是曾在你面前衣不蔽体,还是言语轻浮勾搭过你?” 这声音清亮,咬字明晰,字字句句都敲打在聚贤楼内众人的心上,让人不得不竖起耳朵关注着接下来的动静。 徐重光的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曾!” 其实,与郡主这样当众杠上并非他所愿,可此事已然被庆阳郡主闹大,若是他此刻松口,便要在全天下的读书人中沦为笑话了。 他鼓足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强自挺直着胸膛,掷地有声地与庆阳郡主撇清关系:“我读圣贤书,从不与轻浮之人相交。” 时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徐公子所言是否有些荒谬了?你都不曾见过我,又怎知道我乃是个轻浮之人?” 她轻移几步走到了栏杆之前,目光冷淡地望向了楼下交颈相望的文人学子。 “你们之中,又有几人认得我,或与我相交过?人云亦云,信谣传谣,不亲自论证便盖棺定论,圣贤书上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满座的都是书生文士,除了少数几名贵介公子,哪有人能与庆阳郡主这样的贵女结交过? 还当真有人静默下来:“好像……确实如此……” 关于庆阳郡主的劣行,一直都只是传言,鲜少有人亲眼见到过。流言似猛虎,传着传着,许多人便信以为真了。 时景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讥笑:“原本想着清者自清,我没有做过的事,假的真不了。但今日竟连国子监的未来脊梁都开始传谣了,那我便不得不借此机会澄清一下。” 她顿了顿:“你们可以说庆阳任性,娇蛮,不懂事,这些或许都是有的。在座的诸位难道就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又有谁敢保证这一生从未有过意气用事? 但我从未欺男霸女,也不曾欺压百姓,更没有凌辱他人。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触犯律法的事,我一件都没有做过。 我没有做过的事,谁也不能冤枉了我!” 说罢,她望向了徐重光:“徐公子,你非要说我为人轻浮,有伤风化,请问你有证据吗?倘若没有,空口白舌,张口就来,玷污一位郡主的清誉,这罪责,我怕你承担不起呢!” “是这个道理啊!”有人附和。 徐重光没有想到庆阳郡主竟是如此巧言令色,三言两语,便就收服了在场大半的人。 而她此刻严厉的指责,让他心中顿时慌了。 这些话并非他第一个说,早就成了坊间人尽皆知的传言了,可是他却是第一个胆敢在庆阳郡主面前说这话的。 假若他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罪责,该他的不该他的,便都要他来承担了。 后果,他恐怕承受不起…… 就在他差点就要服软的那一刻,忽听人群中响起一道嗤笑声来:“庆阳郡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就与男宠手牵手,难道这不算是行事轻浮,有伤风化?” 柳雾月闻言,脸色一变。 第31章 破局 时景见柳雾月神色不对,悄悄拉了拉他衣袖:“别人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你决定与我来这里之前,不都已经想好了会遇到什么事吗?” 她顿了顿:“雾月,冷静。” 柳雾月的眼眸一片雾蒙蒙的,他情绪低落,甚至带着几分凄冷退意:“郡主,他……他叫柳承月,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自从他进了庆阳郡主府,“男宠”这两个字就已经成为贴在他身上的纸符。他虽然也会难过,悲哀,感伤,觉得懊恼和丢脸,却早已学会了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穷尽努力浇筑的城池,在碰到亲弟弟不屑的讥讽时,却还是一下子就匮散了。 若这里有洞,他想跳下去,从此不再醒来。 弟弟? 时景朝那人望去,困惑地摇了摇头:“可是他跟你一点都不像啊……” 柳雾月抿了抿唇:“我像我的母亲,他也像他的母亲。” 时景哑然失笑:“行,我现在知道你的继母为何那般容不得你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今日我会为你出这口恶气的。” 说着,她对着楼下的柳承月招了招手:“看来这位公子对我颇有意见,来,上来咱们细说。” 柳承月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我不上去,谁知道郡主是否因为我说了一句实话,就要对我打击报复?” 他咳了一声:“今日在场的都是读过书,有见识的文士儒生,郡主若有指教,就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算是要道歉,也不该对着我,而是要跟在场所有被你们污了眼睛的人道歉。” 徐重光闻言,立刻鼓起掌来:“说得不错!” 这下子,满场的气氛顿时又被带了回去。 二皇子萧祁见状不对,站起来想要打个圆场:“好了,诸位,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 “二皇子殿下。”时景打断了萧祁的话。 她笑着说道:“这的确是些许小事,但我倒不觉得如此会伤和气。所谓理不辩不清,道不辩不明。明理论道,也是读书人的职责所在。不是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优雅而缓慢地从楼梯上下去,径直走到了柳承月的面前:“公子不敢上来,那也无妨,我过来。” 庆阳郡主的这张脸原本就生得十分美貌,加之今日时景特地盛妆打扮过,看起来就更艳光四射,比成色最好的明珠还要耀眼夺目。 这些文人学士,从前只闻庆阳郡主其名,哪里能有机会这般近距离地见过她? 此时一见,只觉得她高贵典雅,从容淡定,美貌不可方物,便说她是瑶池仙子也做得的,哪里与轻浮二字搭得上关系? 时景所经过之处,所有人都悄然为她让出道路,当她停下脚步时,已然与柳承月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围拢在了底楼大厅的正中间。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她到底会做什么。 这时,所有的窗户突然垂下了帘幕,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店家为何要突然拉窗帘?” “哎呀,莫兄,你踩到我的脚了!” 在一片惊慌失措中,“唰”帘幕重被拉开,屋子恢复了光明。 店家连忙跑出来道歉:“对不住了众位,拉窗帘的滑索坏了,有时会突然这样,我已经让小二手动挂起来了,万不会再有下次。” 没有人理会他,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更骇人听闻的事吸引住了。 “啊,这!” “嘶,这……” 底楼大厅的正中央,时景一手拉住了柳承月的手,另一手扶着他的腰,正在以这样暧昧而诡异的姿势展现于人前,引来阵阵惊呼和喧闹。 在众人瞩目之下,柳承月红着脸用力将手从时景的手中抽离,他怒喝道:“庆阳郡主,你对我做了什么?” 时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你有难,拔刀相助罢了。刚才黑下来的那一刻,你不知被何人绊倒,我怕你摔个头破血流,好心捞了你一把。” 她顿了顿:“怎么?这位公子,你不会是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上上下下看了柳承月一顿后,她掩嘴笑道:“那倒还真不至于……” “你!” 长相平庸一直是柳承月心底的痛,庆阳郡主在嘲讽他丑陋,而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都怪柳雾月! 他恶狠狠地瞪了二楼栏杆前俊美得像一幅画般的哥哥。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冷淡却又掷地有声的话语:“光天化日之下,我刚才也在众目睽睽之间握住了这位公子的手,所以,我俩这便算是有伤风化了吗?” 立刻有人回应:“当然不是。郡主这是为了救人!” “情急之下,权宜之计罢了。郡主一片好心,怎可冠以污名?” 柳承月气极:“就算如此,郡主和柳雾月之间能一样吗?” 时景笑了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指了指柳雾月:“柳公子有夜盲之症,楼梯上没有光线,太过昏暗,他差点摔倒,我也是出于好意,便拉着他的手上楼。 怎么?难道我该因为男女大防,便松开他的手,让他狠狠摔一跤?还是我刚才得眼看着你被绊倒,却只是袖手旁观才对?” 时景环顾四周,朗声问道:“诸位念过的圣贤书上,难道不是教你们要怜弱扶贫,救难帮困吗?” 她顿了顿:“对于有需要之人伸出援手,乃是吾辈的自觉,以轻浮之举来看待助人为乐的行为,怕这才是居心不良!” “说得好!”有人开始鼓掌。 柳承月嗤口喝道:“什么夜盲之症,怕不是你编的?我和柳雾月住一起那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时景正等着他这句话。 她一脸惊讶地说道:“啊?原来,你便是柳雾月的弟弟呀? 啧啧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是你父亲原配发妻所生的嫡长子,你一个弟弟,直呼其名不敬兄长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口闭口称他为男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说着,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承月的肩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弟弟,下次说话过过脑子,你哥哥若是个男宠,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你!” 时景才不管柳承月会怎么样呢,该说的话她都说了,该出的气也都顺了,她看也没有再看柳承月一眼,便又袅袅婷婷上了二楼。 “郡主……” 她笑着望向了眼睛又红又湿的柳雾月:“诗会就要开始了,雾月,向他们证明你是谁!” 第33章 拆穿 京都城北郊,秋蝉居。 时景徐徐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车夫老彭说道:“你留在这里便可。” 老彭素来不多话,但这一回却有些担心,迟疑了一下,他还是问道:“郡主要一个人进去吗?” 今日出来,郡主只带了雾月小主一人,樽儿和瓶儿都留在家中。而此刻,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时景点点头:“嗯,我自己去。” 她轻轻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周遭的树木丛林,然后笑着说道:“你放心,时护卫长安排了后手,我不会有事。”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一步步拾阶而上,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这座秋蝉居依山而建,空阔寂寥,秋夜的凉风一吹,树影斑驳陆离,偶尔吹卷几片落叶刮着青石路板发出“滋滋”声,很有几分瘆人。 引路的小童用力将灯笼抬高:“小姐莫怕,那什么山精野怪,都是话本里编出来骗人的。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见到过。” 时景笑了起来:“我不害怕。” 山精野怪有什么好怕的?能比人更可怕吗? 再说了,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在她这个穿越了千年时空的“东西”面前,也不知道该是谁害怕谁。 小童有些惊讶:“小姐的胆子真大,倒和别的女子不大一样。” 时景挑了挑眉:“怎么?还有别的女子来这里看望过殷行公子吗?” 小童连忙摇头:“那倒不是。殷行公子昨夜才刚搬过来住,除了小姐,没有别人来看望过他。我说的是先前住在这里的几位姐姐,她们胆子特别小,天一黑,就不敢出门了。” 时景目光动了动:“咦?秋蝉居不是月伶馆名下的产业吗?月伶馆里难道还有女子吗?” 小童顿觉自己失言了,他连忙结结巴巴地找补:“不不,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他常年一个人呆在这座别馆,实在太渴望与人交流了,所以见了时景这样漂亮的小姐姐,一个激动,就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时景笑着摸了摸小童的头:“不用担心,我不会将你对我说的话说出去的。”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甜美,带着一股天然的安定,让小童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他傻呵呵地挠了挠头,又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和小姐说也没关系,那几位姐姐只是来此暂住了一段时间,很快就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殷行公子一个人住。” 希望昨日才搬来的殷行公子,可以住得久一些,更久一些才好…… 时景没有说话,只是更温柔地揉了揉小童的头。 不一会儿,小童引着她走到了一间屋子前:“殷行公子,贵客到了。” 屋子里响起了虚弱而沙哑的嗓音:“进来。” 小童轻轻推开门,然后将灯笼挂在了门前的廊柱前:“热的茶水已经在屋子里备好,若是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唤我一声便是,我就住在隔壁的厢房里。” 时景冲他笑笑:“好。” 她提起裙摆进屋,听到背后门扉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殷行一身洁白的里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的垫子上,他平淡无奇的脸上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白光,看起来十分疲倦与憔悴。 他听见声音抬眸,眼神里满是惊诧:“你……你是……苏五公子?” 时景从聚贤楼诗会出来并没有换装。 此刻她一身华丽繁复的裙装,脸上的妆容也是华贵艳美的,发髻上带着象征身份的五翅金凰,像一位从瑶池宫会刚走出来的仙女。 她笑了笑:“我叫时景,苏五公子是我的表兄。先前冒充兄长的名讳来听殷行公子弹琴,并非想要愚弄公子,只是方便行事罢了。还请殷行公子见谅。” 殷行闻言忙道:“小姐厚爱,是殷行的荣幸,谈何见不见谅呢?” “只是……”他顿了顿,“天色已晚,小姐与我,毕竟男女有别,同处一室,怕是对小姐的声名有污……” 言下之意,是在驱客了。 时景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三两步上前,笑意盈盈地在殷行的床沿坐下。 她眼角的目光轻轻在殷行摆放凌乱的鞋子上扫过,然后转过头去,望向了床榻上的那个人。 “此地除了你我,只有一名小童。今日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就当是你自愿的。” 殷行一愣:“什么?” 时景掩嘴笑道:“你初来乍到,怕是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呀,最喜欢强抢美男子入府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在殷行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划了一下:“你虽称不上是个美男,但这双手却是完美无瑕,配得上我的养香院。” 少女沁香的手指在殷行的脸颊上轻轻掠过,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不自禁地竖了起来。 天杀的! 这该死的女人! 谁允许她的脏手碰他的脸了! 殷行的内心仿佛有一场龙卷风降临,在一刹那间,席卷了世间万物,而现在,只剩下了愤怒。 “你!”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和牢不可破的演技,就在这短短一瞬破功了。 时景忍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来:“好啦殷行,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病。” 她指了指地上的鞋袜:“傍晚曾下过一会儿雨,你的鞋底沾染到了湿泥。我注意过,这座小院子里到处都铺满了青石板路,你没有机会踩到湿泥。除非,你出去过。” 殷行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他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时景继续说道:“你的鞋子摆放地很凌乱,歪七扭八。但从这些日子我和你的接触来看,你分明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连琴在琴桌的位置都要正正好好在中线对齐。” 她顿了顿:“我还注意到有一次,你左边袖口的珍珠掉了一颗,于是你索性将右边袖口的珍珠也扯掉了。这样的你,怎么会容忍鞋子乱七八糟地扔放?除非,你太匆忙了,没有时间摆正。” 殷行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郡主府的马车太快,他为了要赶在庆阳郡主之前回到秋蝉居做出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来,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到底还是让她抓住了把柄…… 时景笑眯眯地看向他:“为什么要装病?是在躲我吗?” 第34章 回府 殷行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索性便不应对了。 他利落地起身,弯起了左腿,再将左手肘撑在膝盖上,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时景:“人人都说庆阳郡主是个草包,我看那些看走眼了的人才是蠢货呢!” “没错。”他顿了顿,“我确实没有生病。” 时景笑眯眯望着他:“所以……你装病的原因,该不会是不想再弹琴给我听了?” 殷行大剌剌地点头:“对,没错。” 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幽怨:“郡主黄昏便来,夜深而去,就让人干坐着弹琴,几个时辰下来,腰也酸,背也僵,手指都疼死了。” 能忍到第七日才装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时景顺势抓住了殷行的手:“我看看。” 对面的男子顿时像个被炸了毛的小猴子,一把用力将手指抽了出来:“郡主请自重!殷行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琴师,但却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个恶女人真是轻浮惯了,时不时找借口对他动手动脚,摸了他的脸,又来摸他的手,当他是什么? 揩男人的油难道就不是揩油了吗?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哥哥为何对庆阳郡主如此厌恶。 可笑当初他常藏在暗处偷笑,还觉得有趣。可当他亲临此事,才知道这一点都不有趣,简直恶心透了! 时景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殷行公子这么敏感,我只是想看看你手指上的伤,又不是想要轻薄于你,你慌什么?又怕什么?” 他的手掌指腹和虎口处都有很厚的茧子,这不是常年弹琴能磨出来的。 这是一双握刀的手。 不只是刀,这个殷行应该还擅长射箭。 这样的人物,居然屈身于小倌馆当一名琴师,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他一定另有所图,且所图甚大。 她眼眸微微动了动:“山间清净,景色怡人。殷行公子,既然你没病,不如陪我逛逛这园子!” 殷行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脸色还有些不大自然:“既然郡主有此雅兴,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 他略显生硬地下了床,随手取了件披风,回头道:“郡主,请!” 秋蝉居不算很大,但亭台楼阁按着江南流行的九曲十八弯布置,方寸之地,曲折蜿蜒,倒颇有意趣。 时景起初与殷行并肩而行,逛着逛着,她便有意将步伐放慢,不多时,便落在了他身后。 她当然不是真心要逛园子的。 这大晚上的,天墨墨黑,仅凭着天边的一点月色和手里昏黄的灯笼,顶多也只能照亮前行的路,哪里能看得清周围的景致? 她不过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时景抬头望着愈行愈远的殷行的背影,视线逐渐迷离,有那么一刻,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雨夜。 是他。 殷行总算发觉了不对劲,他一回头,看到庆阳郡主早已被他远远地拉在了身后。 他忍不住嘀咕:女人真是娇气! 又娇气又麻烦。 可对方是庆阳郡主,掌握着十万时家军的虎符还在她手中,是他用尽全力也想要接近的人。 即便心中气得想要咬死她,可他却还是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郡主,天黑了,跟紧着一点!” 时景停在原地笑着摇头:“天黑了,也看不清什么景致,不如我改日再来。” 她顿了顿:“虽然殷行公子是装病,但这几日操劳辛苦却是真的,时辰不早,公子还是好好歇息。告辞!” 说罢,她便转过身要往外走。 殷行顿时急了:“慢着!” 这人为何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与自己去前面的凉亭中小坐一会儿,继续话里话外藏着机锋吗? 她还没说明日会不会来这里,或者,会不会去月伶馆。难道,她知道他故意装病不给她弹琴之后,就再也不来找他了吗? 那他处心积虑地接近她,为了练琴差点废了好几根手指头,这都是图什么呀? 时景回过头:“殷行公子还有什么事?” “我……你……” 殷行一时语窒,结结巴巴半晌,忽然开口说道:“郡主刚才说要将我抢回府去的,怎么?才说出口的话就不当真了?” “什么?”这下轮到时景愣住了。 她现在已经知道,殷行就是那夜将她放到月伶馆门前的黑衣人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庆宫带出来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殷行,极有可能是萧谨安的人。 她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利用这条线索,抓住萧谨安的小辫子呢,结果人家就巴巴地送上门来了。 他要她带他回府? 嗯,怎么算这笔账她都不会亏。 时景笑了起来:“好呀。择时不如撞日,既然你是自愿的,那我现在就带你回郡主府。” “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暧昧不明起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入了我的家门,那可就是我的人了哦!” 殷行在心中疯狂吐槽这女人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谁要当你的人! 鬼才要当你的人! 但一想到靠着脸皮薄的哥哥,怕是这辈子都拿不到虎符了,倒不如他豁开了脸面先混进郡主府再说。 至于入府之后的事…… 小爷一身功夫,总不可能被那个恶女人霸王硬上弓? 这样想着,他点了点头:“只要郡主不让我没日没夜弹琴,允许我出入府中自由,每月给的银子比月伶馆多,我现在就跟你走!” 时景挑了挑眉:“行。你想弹琴便弹,不想弹琴便不弹,顺从你自己的心意便可。每月的例银,至少是月伶馆的两倍。” 她顿了顿:“殷行公子又没有卖身于我,只要公子按着府里的规矩办事,郡主府的大门任由你来去自如。这样可以?” 殷行大手一挥:“走!” 时景问道:“不先回屋收拾收拾?” 殷行摇头:“那些旧的衣裳物件,都不要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光亮的牙齿:“反正郡主会给我买新的。” 小童闻讯而出,紧张又忐忑地问道:“天色这么晚了,小姐要回去,公子这又是去哪儿?” 殷行笑嘻嘻地拍了拍小童的肩膀:“我跟她一起回去。以后,再也不回来啦!” 说罢,他紧两步上前,跟在时景的身侧大跨步地离开了秋蝉居。 凄凉的秋夜晚风里,空阔寂寥的院落中,只剩下小童欲哭无泪的脸庞,地上被风卷起的落叶“沙沙”作响,好像在和他的悲伤。 终究还是错付了啊! 第35章 养香 庆宫,养心殿。 鎏金宝瓶香烟袅袅,满室龙涎扑鼻。金纱帐内,庆帝坐在床沿上闭目养神,而他身后薄衫微透小露香肩的女子正跪坐着给陛下捏肩。 那是新晋的丽妃,出自威远伯府江家。 丽妃捏肩的手法显是苦练过的,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如此捏了一会儿,庆帝只觉得素来沉重的肩膀已然松泛了许多。 他享受地摇头晃脑,口中还时不时地哼哼几句:“爱妃真妙人也!” 丽妃羞涩一笑,手上的动作更用心了。 这时,珠帘攒动,有福公公恭身进了来,悄声在庆帝耳边说道:“陛下,聚贤楼诗会上,庆阳郡主以圣贤大义辩道,将那些贬低她品格的文人说得哑口无言,她带去的柳家大公子,也以文才服众。” 他脸上隐有笑意:“京都城中,再无人敢妄议郡主的名声了!” 庆帝闻言哈哈大笑,言语中颇有几分得意:“不愧是朕的小景!” 然后,他又轻哼了一声:“倒要看看御史台那几个老家伙这几日能不能消停一些!明知朕压根就不会看那些谏言,还每日准时往宫里送,明摆着就是要朕闹心!” 有福公公通报完,便又恭声退下。 庆帝显然心情不错,他反手一把抓住丽妃细腻滑嫩的小手,用力一拉,就将个娇媚可人的妃子圈入了怀中。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丽妃:“爱妃伺候了朕一下午,颇有些倦了?接下来,该轮到朕让爱妃享受一番了。” 丽妃闻言,眼眸骤然亮了起来,而身子却化成了一汪柔软温顺的水。 …… 好一番折腾之后,养心殿内又渐渐平静下来。 纱帐内,庆帝懒洋洋靠在了垫子上,怀中搂着如同一块软玉般柔润沁香的丽妃,两个人正耳鬓厮磨说着些悄悄话。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有福公公的声音:“陛下。” 庆帝喝道:“进来!” 有福公公目不斜视地进到殿内,低头看着玉石铺就的地面,低声说:“郡主方才将月伶馆的一名琴师带回了府中。” 他顿了顿:“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正愁今日的谏言不知道写什么,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开始挑灯夜战了。” 丽妃的眉头轻皱。 这位庆阳郡主的大名,她简直如雷贯耳,在闺中时,便是家中长辈耳提面命的反面教材。 她与庆阳郡主没什么来往,只在几次花宴诗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沾染上了坏习性…… 丽妃略有几分忧愁地望着陛下,生怕这坏消息扰了陛下的好心情,连累她也不招待见。 但出乎她意料,陛下闻言并没有不高兴,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庆帝抚掌笑道:“这才是朕的小景!” 他摆了摆手:“御史台的那几个老东西爱怎么写都随他们,反正朕是一个字都不会看的。” 有福公公道了声“是”,便要退下。 忽然,庆帝叫住了他:“有福。” “陛下,奴才在。” 庆帝想了想,说道:“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上朕的赏赐去一趟庆阳郡主府。郡主若是留饭,你就在那吃过了再回来。” “对了。”他顿了顿,“柳峰的长子,你去御书房亲自给他挑选几本书,就说是朕赏的,让他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了郡主的提拔。” 有福公公恭声道“是”,这才匆忙退了下去。 纱帐内的丽妃目睹这一切,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良久,她终于意识到,陛下对那位庆阳郡主的宠爱简直到了毫无道理的地步。 她暗自思忖:看来得带消息给父亲,让他安排族中相貌最好的子弟,想尽办法攀上庆阳郡主这棵大树了! …… 夜已经很深了,但庆阳郡主府内此刻却灯火通明,百盏宫灯齐绽,将府内照得如同白昼。 郡主素来喜欢捡美貌的男子回来,府中下人早已见怪不怪。 这一回郡主带回来的男人虽然面貌普通,但身段不错,想来是另有所长。 下人们彼此交换着眼色,都露出了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心知肚明的微笑。 养香院位于郡主府的西北侧,离庆阳郡主的寝殿有些距离,中间隔了好几道门,一到晚上落了锁,便是彼此不通的两个世界。 所以,那些说庆阳好色轻浮的市井传言当真是冤枉了她。 假若她真是那样的人,就会将这些男人安排在寝殿的厢房内,踏几步便可及,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瓶儿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樽儿扶着时景,殷行紧紧地跟在后面。 走了好一会儿,养香院终于到了。 柳雾月闻讯就迎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位风格各异的美男子。 樽儿小声地提醒:“郡主,穿蓝衣的是无忧小主,穿褐衣的是风暖小主。白棋小主不慎染了风寒,傍晚喝了药,早早就歇下了。” 时景第一次来养香院,也是第一次见这两位“小主”。 无忧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不羁。风暖生得端正,气质成熟稳重,自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淡定气度。 再加上柳雾月的绝色。 嗯,庆阳的眼光不错,捡人也都挑着绝品的来捡。 她不由看了一眼殷行,心内隐隐有一种忧愁:怎么办,好像输了啊! 殷行敏锐地接收到了这讯号,脸色不由难看起来:这恶女人什么眼神,是在鄙夷我的容貌,觉得我配不上这院子? 行走江湖的人,很少会在意自己的皮囊,所以他才用人皮面具捏出一张最平凡不过的脸。 刀头舔血,好看是最没用的东西,一张普通到丢进人堆里就会被遗忘的面庞,关键时刻,却是能救命的。 而在人皮面具之下,他原本也有一张不输这院中任何一人的面容。只可惜…… 一想到那些惨绝人寰的往事,殷行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翻涌着的愤怒和不平渐渐地平静下来,最后,他的心仿佛像是凝固了一般,再无波澜。 时景的目光在无忧和风暖身上掠过,一眼便看清这两个人与庆阳郡主不熟。 比起柳雾月的真诚关切,无忧和风暖的眼神态度都很疏离,像是两名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与原主没有感情纠葛。 那她就放心了! 时景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浅窝:“这位是殷行公子,我喜欢听他弹琴,所以就把他带了回来。” 她转身对着殷行眨了眨眼:“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可一定要和三位哥哥好好相处啊!” 第38章 浑水 不甘心吗?时惜墨的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 自然是不甘心的。 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时家军”三个字,已在这世间屹立了数百年,早就成了所有将士坚不可摧的意志脊梁,刻在骨血中的骄傲自豪。 这是一种信仰,没有人愿意它消失。 他望向时景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最后像是在望着希望和信仰:“郡主所愿,属下当竭尽所能!” 时景冲他甜甜一笑:“惜墨哥哥,你的愿望,我也会赴尽全力的。” 她顿了顿:“我听说十四年前那场战斗,有不少伤残严重的将士无家乡和宗族可依,陛下便做主在京都城郊建了一所养安堂,用以安置这些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养安堂可还在?” 时惜墨面色沉重地点头:“在。” 若非如此,沈将军当初也不会毫无挣扎便就率军去了北境。 一来,北境边防的安稳一直是国公爷的志向,保家卫国才是时家军的使命。 二来,那么多伤残的军士需要朝廷来照看养护。 这些人,都是陛下手中让时家军听话的利器,倘若时家军不牢牢扎根北境,可想而知,他们的下场。 时景眼眸动了动:“惜墨哥哥,明日你陪我去一趟养安堂!” 时惜墨心中激动:“好。” 十四年了,郡主从未踏足过养安堂,那些伤残军士虽然不敢奢望什么,但心中难免也会失望? 他来京都城两年了,数次提醒郡主去慰问一下那些军士,但郡主从不当一回事。她是天生的金枝玉叶,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根本无法忍受养安堂那种贫瘠苦困的地方。 没想到,今日的郡主,居然主动提出要去看看。 但激动之余,时惜墨心中却又几分顾虑:“朝中盯着郡主一举一动之人太多了,您去养安堂慰问国公爷的旧部,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陛下跟前乱嚼舌根,怀疑您有所图谋?” 不得不防。 时景却笑着摇了摇头:“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去说,不论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跟你打赌,他都不会对我有一丝一毫的转变。” 她顿了顿:“水还不够浑浊,得再用力搅乱一些才是,到时,该浮出水面的东西自然就会浮出来了。” 温水煮青蛙太难受了,她不喜欢浪费时间,与其如此,不如她来当这个搅动局势的人,让暴风雨来得更快一些。 时景想了想:“惜墨哥哥,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多带几辆马车,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多准备一些。尤其是御寒的冬衣被褥,马上天就要冷了,万不可让他们冻着!” 时惜墨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是。” 他动作敏捷地翻窗而去,很快屋子里就恢复了静寂。 黑暗中,时景的眼眸动了又动。 忽然她嘴角上扬,露出了几分轻笑:“明日,会有几人闻讯而来,与我一起去养安堂呢?真是期待呢!” 翌日晨起,时景特地跑了一趟养香院。 她对着柳雾月说:“我要去一趟城郊的养安堂,你准备一下,一同前往。” 柳雾月都不知道养安堂是个什么地方,过去是要做什么,便一口答应下来:“好。” 经过这两日相处,他对时景的态度,已经从表面顺从内心鄙夷,升华为了里外一致的顺从。 倒也还谈不上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感激和崇拜的浓度却很高了,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时景很是满意。 开诚布公之后的柳雾月,褪去了身上所有的伪装,卸下了稚嫩的尖刺与假作的獠牙,成了一只柔软的小白兔。 像一个弟弟,和他相处,没有什么压力。 当然,她此行带上柳雾月,也并不只是为了有个伴,而是想要抛出这个饵,放长线,钓大鱼。 她点了点头:“好,一刻钟后出发。” 说罢,时景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身后一声幽幽叹息,然后便是个如同夜莺般动人的男声:“郡主请留步!” 她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嗯?” 殷行一身优雅得体的天青色麻衣,斜斜地倚靠在门上:“郡主偏心,带柳兄出门玩,却不带我……” 他的容色实在稀疏平常,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慵懒的倚门,伴着他天籁一般的嗓音,却平白无故地显露出了万种风情来。 时景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啊,小殷若是想来,跟着便是了。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比起柳雾月的一脸懵懂,殷行显然知道养安堂是什么地方。 多个人多份力量? 合着这丫头是打算让自己去卖苦力的? 他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对面的屋子门扉被推开,一身白衣的男子笑着说道:“郡主若是不弃,白棋也想要为您出份力。” 柳雾月连忙跑了过去:“白大哥,你的身子还未曾好透,城郊路远,马车颠簸,我怕你吃不消。” 白棋却道:“多谢雾月关心,我的风寒昨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时景,语气中带着几分诡谲莫测的暧昧:“在院中待得太久了,胸口觉得有些憋闷,我正想要让郡主陪我出门走走呢!” 时景心中略一“咯噔”,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和无忧风暖不同,他与庆阳之间的羁绊,恐怕比柳雾月还要深。 好在,她“失忆”了,管他是什么人,只需要一脸无辜地傻笑便罢:“好,那你也一起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惹得行人议论纷纷。 马车里,时景万分无奈地望着莫名其妙在用眼神较劲的三个男人。 殷行与白棋像是两只准备战斗的蛐蛐,还没有开打呢,就已经火力全开,浑身上下都是杀气了。 这种浓烈的雄竞气氛,让单纯弟弟柳雾月也莫名其妙起了几分斗志,被动地加入了这场眼神的战争。 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目光交汇着,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火花和电流。 “咳咳。” 时景实在忍不住咳了一声:“你们三人住在一个院中,这么喜欢看对方,等回去了大可以看个够。我很开明的,若是你们彼此有意,只要情投意合,我可以成全你们……” 三个男人彼此交缠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望向了她,眼眸中的惊诧可震碎星辰。 殷行气得都快要翻白眼了,这女人什么鬼? 看不出来他在争风吃醋吗? 说他演技差他是不可能承认的,总之他已经把恨不得将情敌拆骨吃肉吞进肚中的那种火光交织演绎地淋漓尽致了! “郡主若是眼神不好,得请赵院判过府看看了。” “我那儿有几颗明目丸,等回府了我就给郡主送过去。” 殷行和白棋同时说道。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都懊恼起来。 得,这下子就更解释不清了! 果然,时景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就差将“相配”两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第39章 希望 养安堂坐落于京都城西郊,出了城门,还要行十七八里路才到,偏是偏僻了一点,好在风景秀丽,静谧怡人。 庆阳郡主府的马车一大早就出发,等到的时候,已经艳日高悬了。 入秋之后的太阳温润和煦,早不似炎夏般毒辣。再加上四周围满目的青山绿水,层峦叠翠,这趟旅途虽漫长,但在时景看来,却有如秋游一般,心情舒畅。 但马车里的三个男人却没有这等好心情。 挤在一个几乎密闭的小空间里,一路上大眼瞪小眼斗眼神,都快要成斗鸡眼了。偏生他们表演地这么卖力,在庆阳郡主面前却成了徒劳。 她没有将他们当成是争风吃醋的男人,而将他们看成了戏台上的小丑。 真让人生气啊! “郡主,养安堂道了。” 马车外传来时惜墨沉稳的声音,时景尚还未曾回答,只见殷行一个利落的转身,飞一般地跳下了马车。 这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 接着是白棋。 柳雾月望着时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跳下了马车:“郡主,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先下车透口气。” 他刚下车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就听到车厢里传来郡主忍俊不禁的笑声。 一开始是有些尴尬的。 但那笑声清脆软糯,带着全然的放松和快乐,不知不觉便就感染了他。 柳雾月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殷行皱着眉头看他:“柳兄在乐呵什么?” 柳雾月玉一般光洁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殷兄和白大哥的表演,有些过于刻意了。” 他抿了抿唇:“太假。” 殷行一愣:“什么?” 指责他脸假他没意见,批评他的演技他可就不乐意听了! 柳雾月认真地说道:“看你们今日的表现,我就仿佛在看从前的自己,有些……汗颜!” 他摇摇头:“做人还是真诚一点好!” 说罢,他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马车前伸出手来:“郡主,我扶您下车。” 殷行满脸菜色,眼巴巴地看着柳雾月与庆阳郡主并肩而行,毫不客气地越过了他和白棋往养安堂内走去。 他忍不住用肩膀撞了一下白棋的肩膀,发现撞不太动。 “咳咳,真的很假?” 白棋淡淡说道:“我假不假不知道,但你确实演得有些过了。” 说罢,他用力地撞开了殷行,跟在庆阳郡主身后大摇大摆地也踏进了养安堂的门槛。 殷行扶着微痛的肩膀愣在原地。 这个白棋是个高手啊! 他刚进养香院就察觉到了里面藏着深不可测的高手,但打过照面的无忧和风暖看起来弱不禁风,好似完全不会功夫一般。 原来,那股让他感觉到威胁的气势,出自于白棋…… 他抬头看了一眼养安堂的牌匾,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白棋,你来这里,也是为了虎符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说庆阳郡主带着一车车的补给来了养安堂,大多数的伤残将士兴致都不怎么高,有些远远躲在屋子里瞧热闹,有些干脆就避开了,只有寥寥几人出来迎接。 为首的那个双腿都没了,却还是撑着拐杖一荡一荡地来到了时景面前:“时家军第五游击小队队长廖昌见过郡主。” 他看起来十分激动,上阵杀敌的真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泪:“当年离开京都城的时候,郡主还在襁褓之中,现在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真是时光如梭,岁月催人老啊!”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 而他从前还是个威武雄壮的汉子,也终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眼泪,虽说是因为乍见的激动,到底却还是归结于心酸。 时景见状,却大受震撼。 双腿都没了的人,是如何学会并且习惯拄拐的?这需要多么坚强毅然,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够办到? 她又看了看跟在廖昌身后的那几位,不是缺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一位半边脸都已经糊了的。 寻常人若遇到这种事,早就已经萎靡不振,自我放弃了。可是,她在这些人身上看见了他们眼中的光。 眼中有光,便代表着心中存有希望。 时家军…… 这该是怎样的一支钢铁军团啊? 时景连忙上前扶着廖昌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这么久才想到要来看望你们,是我的不是。大叔,我以后定会常来这里坐坐的!” 廖昌眼中顿时泪汪汪的,他撇过头去对着个独眼男子说道:“快把杨龙刘虎他们叫回来,莫让郡主久等了!” 独眼男子刚走,那些躲在屋子里的人便也慢慢地出了来,自发地聚拢在了廖昌的身后,偷偷拿眼打量庆阳郡主。 时景连忙让时惜墨领着殷行和白棋将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一顿忙活之后,满满当当来的两大车终于空了。 廖昌感激地说道:“郡主来看看我们就好,怎么还要带这么多东西?” 他顿了顿:“这些年来,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猎摸鱼,杨龙和刘虎带着养好伤了的将士们开垦荒土,自己种植粮食,虽说日子过得不宽裕,但却也都能自给自足了。” 时景皱了皱眉:“养安堂不是有朝廷发放的抚恤吗?怎么还需要你们亲自耕种打猎?” 廖昌笑了起来:“起初确实如此,但时间久了,陛下要忙的事情太多,难免就会对这种小事有所疏漏。” 他指了指四周围:“我们时家军向来都不屑于伸手问别人要钱,大家虽然都有伤病在身,但只要还有能动的,便可自寻活计,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时景都听懂了。 果然,庆帝对这些伤残兵士并不真心,只是做个样子给在北境为国拼命的时家军看看罢了。 而他也料定,这群伤残的兵士为了让驻守北境的兄弟们安心,是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沈辙的。 所以,养安堂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结结实实地得到了朝廷的抚恤和补助外,后来应该就都在靠自己的力量勉强生存了。 她转脸看了时惜墨一眼。 时惜墨压低声音说道:“十四年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养安堂一共有一千五百多名伤病员。 这些年来,朝廷克扣补助,叔伯们便只能自寻活路,但也只能勉强糊口。这里缺医少药的,有些叔伯便没有熬过去。 到如今,养安堂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他顿了顿:“沈将军在北境,一直以为陛下真的对养安堂上了心,直到两年前我回来之后,才得知了真实的景况。” 两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接济这里,但以他一人之力,到底是杯水车薪,所以他才一直想让郡主看看这里。 时景幽幽叹口气:“惜墨哥哥,上次你对我说过,我很有钱对吗?” 她望向了廖昌:“那以后,这养安堂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提供!” 第41章 必得 从养安堂出来,马车里的气氛就有些凝重。 比之来时三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此刻殷行白棋和柳雾月都乖得像小兔小羊和小奶狗,一声不吭,眼巴巴地望着郡主若有所思的脸庞。 柳雾月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地安慰道:“郡主一番好意,是他们没领情,您的心意到了便可,别不开心了好吗?” 白棋也附和道:“好在冬衣和被褥都送到了,郡主也算不辱使命。” 时景几乎是被杨龙和刘虎撵出来的,这话不必说,但大家都看出来了。 只有殷行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侧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偶尔被风卷起的窗帘,目光冷淡,毫无神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景看了他一眼,忽然便笑了起来:“我没有不开心。” 她顿了顿:“我今日去养安堂,就是去送过冬的物资,在尽我的责任,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报。东西已然送到,我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养安堂的那些人,不是一般的灾民,给他暖饱便会为你歌功颂德。 他们曾是战士,骨血里刻着战士的骄傲和尊严,只对配得他们尊重的人才会弯腰行礼。 她初来乍到,从未指望过那些。 柳雾月好奇地问道:“那郡主刚才在想什么?” 时景笑笑:“我在想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可以安置他们,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上好日子。” 她顿了顿,望向了白棋:“陛下当初建立养安堂的时候,有没有下过什么旨意,比如……不让他们出京都城?或者,不让他们做生意?” 白棋浑身一窒。 郡主的目光实在太自然了,仿佛这个问题他天生就能回答一般。 他抿了抿唇:“陛下只让他们安心荣养,倒没有过别的旨意。不过……礼部的官员每年都会去养安堂查点人数,想来若是他们随意离开,会有一点点麻烦。” 到底还是将他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时景的笑容更甜了:“我猜也是。” 若能这些人能随意离开京都城,那杨龙和刘虎该早就去了北境与沈将军汇合了? 那她想的就没错。 不论是她,还是养安堂,都是陛下用以牵制时家军的手段。虽然她看起来是要风光一些,而养安堂的日子却有些艰难,但其实,她与廖昌他们毫无区别,都只是人质罢了。 过得好一些的人质。 过得差一点的人质。 都是不得自由的人质。 从前,那是庆阳郡主的命运。而现在,这却是她时景的命运。想要改变这一切,得到真正自由的人生,看来还有好大一番的功夫要费力了。 时景在心内默默地为自己的劳碌命哀叹一声,然后抬起头,对着柳雾月问道:“祭酒大人有没有给出个准话,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国子监?” 柳雾月忙道:“我从前在国子监读过书,一应资料都还在档,不拘时日,只需要去销个假便可。” 祭酒大人一直以来都对他多有关照,当初得知他被迫退学时,还十分惋惜,现下知道了他想要重新回到国子监读书的心意,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就应允了一切。 春闱在即,时日无多,他当然也想越早回去读书越好,但母亲的性命还捏在别人的手中,他万难安心去搏取功名…… 再说,郡主得了失忆症,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若是他此时离开,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时景想了想:“雾月,那你明日便去复学!” 柳雾月心中一震:“可是……” 时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可是,你明日便去国子监上学。我打听过了,国子监离郡主府不远,你不必住那,每日往返也还算方便。”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其他的事,都交由我便好。你只管安心读书,明年春闱,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柳雾月这才松了口气:“是。” 国子监是有宿舍的,家里离得比较远的学子通常都会住宿。 柳家他是不能回了。 可是既然已经有了落脚的地方,他怎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回到郡主府生活?毕竟,他和郡主之间又不是真的…… 一想到,他不必离开郡主府,却又能给父亲背后的势力联系他的机会,他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忐忑。 但不管如何,他却还是信了郡主的话:他只管金榜题名,其他的事,交给郡主便好。 殷行虽然兴致不高,但马车里的对话他可一句都没有漏听。 他竖着耳朵盘算着,柳雾月要去国子监读书了,那庆阳郡主身边第一男宠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既然想方设法地进了郡主府,是不是得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再进一步…… 这些年来,哥哥在明他在暗。 兄弟两个分工明确,非常默契地遵守着彼此的约定。 那些伟大光明正确的事,都由哥哥来做,而所有肮脏阴暗见不得人的活,却一直都是他负责处理。 反正他的手已经脏得墨墨黑了,那么多一个“男狐狸精”的身份,好像也不是那让人无法接受。 虎符,他势在必得。 至于得到虎符前所需要的牺牲……闭上眼咬咬牙就会过去的,个人的荣辱算什么,这笔买卖不亏便成! 殷行心中的小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时,白棋忽然开口说道:“雾月弟弟安心读书便好,郡主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白棋顺势一抄手,便将身子有些不稳的时景捞在了怀中。 他的下巴几乎完完全全都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就连呼吸的急弱都能清晰地听见。 “郡主,小心啊。” 殷行气得简直要哇哇叫了。 这白棋,好奸诈! 他还只是打算要勾引郡主呢,人家已经将行动落到实处了! 殷行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白棋一番。 丰神俊朗,身段幽雅,气质温润,稳重大方,一身白衣翩然,儒雅风流之至。 光凭脸蛋,他怕是比不上了。 若是脱光了,倒还有一线胜算! 啧啧,得改变一下计划了。 “郡主,前方路况不大好,多处都有石坑,可能要颠簸一阵,还请郡主扶好了,千万小心。” 帘外传来车夫老彭贴心的警示。 白棋紧抓着时景的手便不放了,反而大大方方地将她的小腰搂在了怀中:“郡主安心,白棋保护您周全!” 时景简直尴尬死了。 她用力地想要挣脱开,但白棋的手却好像是钢铁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她,让她半分都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倚在他怀中。 这个男人功夫不错。 这是第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正在勾引她。 这是第二个念头。 她要摆脱他。 这是此刻脑海中最强烈的念头。 窗帘被风吹开,颠簸的山道上一闪而过一条黑色的身影。 惊鸿一瞥,让时景的目光顿了住。 她连忙喊道:“老彭,停车!” 第42章 金脉 “吁——”马车应声停下。 时景飞快地钻出马车,对着一旁骑马护送的时惜墨说道:“惜墨哥哥,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办,你替我护送这几位公子回府,务必要安全地将人送到家!” 这是不想让马车里的这几位跟随的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在山脚下替我留一匹马,我回来时要用。” 时惜墨眉头轻皱:“这里有些偏僻,郡主若是有事,我陪你一起……” 话音未落,却被时景打断了:“不必了,惜墨哥哥,我不让你陪,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 少女狡黠地一笑:“我知道你安排了暗卫之类的人跟随,若是我有麻烦,他们会保护我的。惜墨哥哥,你是不会让我有事的,对吗?” 多年的卧底经验让她对周遭的环境变化特别地敏感,对于伪装,她也有一定的心得研究。 所以,在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就知道,庆阳的身边一直都有高手暗中跟随。 一开始,她琢磨不透跟着她的到底是哪方的人,可能是帝后,也可能是苏家,甚至还可能是想要她命的人。 但直到今日,她才确定,或许也有其他的人在盯着她,但胆敢跟得那么近的,只有时家的人,那些都是时惜墨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时惜墨想了想:“好。” 脚下的这座山叫做莫离,养安堂便建在此地,杨叔刘叔他们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没有人敢对国公爷的血脉不利。 何况,他确实安排了手下的精锐暗中跟随,郡主的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 他冲着时景笑笑:“山上的天黑得早,郡主可不许贪玩,办完事……就赶紧回家!” 车厢里,白棋倒还算沉稳,但殷行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掀开车帘,一心一意想要跳下来:“郡主,你要散步吗?我陪你啊!” 时惜墨的长刀拦在了他的身前:“殷行公子,还请坐稳了,彭叔现在就要驾车离开此地,路不平,颠簸,若是不坐好摔着了可就不好了。” 刀鞘开了一小截,露出了无比锋利的刃,仿佛在说:你下来啊,你敢下来我就割断你的脖颈,看你敢不敢试试。 自然是不敢试的。 时惜墨自小在军营里长大,他的刀不知道饮过多少敌人的血,杀意十足。 殷行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又默默地放下了:“行,行,你的刀硬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坐好,我坐好还不行吗?” 论轻功,他可以秒杀在场所有人,可是真刀实枪地拼实力,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是时惜墨的对手。 拼不得,便只可退一步了。 他满脸憋屈地退回了车厢内,却正面迎上了白棋略带嘲讽的笑容。 “笑什么笑?再乱笑小心面瘫啊!” 白棋轻声嗤道:“我笑有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又没有在笑殷兄,殷兄着急跳脚做什么?” 他顿了顿:“有些事啊,不是你跟着贴着就能顺着你的意思的,我以为殷兄能懂这个道理呢!” 殷行皱了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个白棋真的古怪。 昨日称病闭门不出,今儿却非要跟着来这养安堂,刚才在车上一个劲对郡主暗送秋波投怀送抱,偏这时候又装得恬淡起来了。 真是诡异! 而且,他话中意有所指的样子,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白棋并没有理会殷行越来越殷切的目光,他淡淡说道:“今儿起得早,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小殷弟弟还请自便!” 说罢,他不再发一言,竟闭目养神起来。 弟弟? 谁是你弟弟! 你才是个弟弟! 殷行气得不行,但到底也只能默默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时景看着马车远去,渐渐彻底离开了她的视线,这才松了口气。 没人跟着来,真好。 她提起裙子,特意撕开了冗长复杂的裙摆边,这样才更方便在树林子里行走。 “路公子,你在吗?” 她轻声叫唤,一边往刚才看到人影的方向往林子里走了进去。 黑衣男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回过头去,看到林间金灿灿的落叶缓缓飘落在少女的发顶,目光移下,是一张玉雪姣丽的面容。 他轻声惊叹:“是……你?” 男人仍旧是一身黑色的丝绸斗篷,宽大的帽子紧密地扣在了他头上,只露出半张美到惊魂夺魄的脸。 正是路星择。 时景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路星择的面前:“好巧啊,路公子,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碰见你呢!” 她指了指他的手臂,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路星择似乎很少与人如此坦率直接地相处,有些僵硬和紧张:“好……多了。” 对于眼前的少女为何会在此地,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他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这座山上有与她相关联的地方。 只是,她为何会只身一人来林子里,而且显然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点,让他有些困惑。 “你……” 他还没曾来得及开口,少女笑意盈盈地问道:“路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住在附近吗?” 路星择忙摇头:“没有。” 他没有家。 他住的地方也离这里很远。 来这个地方,只是因为星盘提示这附近可能会出现他要寻找的人。 星盘的提示,其实只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只能证明他要找的那个人曾在这里出现过,或者与这个地方有一些羁绊和联系,但并不一定能让他百分百找到人。 事实上按照师父的说法,十次里面可能仅有一次是成真的。 可他还是不得不来这里碰碰运气————最近,他的身子越发差了,已经到了迫不及待要找到一位继承人的地步。 而他这一脉的传承,对弟子的体质和血脉要求实在太高了,要找到完全契合的这万中无一的人选,他不能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但这些事,他并不能说出口。 时景笑眯眯地划了划手臂:“那你这是……” 路星择抿了抿唇:“走走。” 说瞎话! 谁没事干在这荒山野地里散步啊? 但时景却并没有拆穿他,她笑着说道:“啊,我也走走。那……一起?” 路星择默了默:“哦。” 两个人并肩而行,在这荒芜的野林中慢悠悠地走了好久,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时景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茅草屋:“那里居然有人家呢!路公子,我饿了,要不我们一起去那边问乡亲讨一点吃食?” 路星择习惯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很少与人相处。 而且,他不需要食物。 “我不……” “饿”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见身旁的少女已经像个欢腾的小蝴蝶一般往农居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一愣。 少女欢快的背影好似有着魔力,竟让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她身后。 路星择有些困惑。 他讷讷地想:“或许,这是星盘的指引。这个村子里有适合习本门心法的金脉弟子……也说不定呢……” 第44章 口角 雨势太大,如同帘幕挂在天际,让人的视线受阻,只看得清近在咫尺的地方。 再厉害的神箭手,在这样的景况下,也辨认不清目标的方位。就算能看得清,雨水也会改变箭矢的方向,让他失了准头。 这场暗杀只能作罢。 果然,茅草屋里的人零星地射出几箭之后,便就没了动静。 倾盆大雨中,时景被路星择抵在了树干上,浑身上下都被他宽大的斗篷所包裹,而头顶,则是他如同雕塑般精致完美的下巴。 这是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树咚场景。 但此刻,她还没有功夫为与帅哥亲密接触而沾沾自喜,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懵懂和怀疑之中。 “这次穿越,除了主角光环外,会不会也让我拥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说,能呼风唤雨? 这已经不是老天爷第一次听从她心里的想法下雨了。 刚来的那个晚上,她迫切需要一场大雨来遮掩刚从水池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她的踪迹,她心念刚起,大雨便应声而落。 今日,也是如此。 晴天下雨,本就诡异,一次勉强还能说是巧合,可她已经遭遇了两次。 “走。” 头顶响起了路星择平静无波的声音。 时景回过神:“什么?哦哦。” 她这才惊讶地发现,置身如此瓢泼大雨之中,但她整个人却被遮得好好的,几乎没有淋到什么雨。 “路公子,你这斗篷防水的啊?” 古代就有这技术了? 路星择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淡淡地说道:“再不走,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时景连忙道:“对,赶紧走!” 他们擅闯了对方的地盘,窥破了见不得人的秘密,茅草屋里的人必定容不下他们活着。 虽然大雨干扰了弓箭手射击,可不妨碍他们搜山灭口。 她走了狗屎运才得来的新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享受活着的美好呢,万不可能将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 此时,时景紧紧地依偎在路星择的怀中,裹在他那件防水斗篷内,两个人一路往山下飞奔而去。 什么男女大防?她完全顾不得,也压根不想顾。 路公子的脸蛋这么好看身子这么香,她只是贴贴怎么了?没有伸出罪恶之爪趁机乱摸,就已经是她的温柔与克制了好吗? 好不容易跑到了山脚下,时景一眼就看到了她让时惜墨留下的那匹马。 雨,渐渐小了。 她轻轻抬头,小声地问道:“路公子,你会骑马吗?” 路星择点头:“会。” 时景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骑马这种高端的技能,可不是她一个小警察能够有钱有机会学会的。 好在庆阳郡主的身体记忆还在,先前她在时惜墨的指导下练习过一阵,骑倒是勉强能骑了,但让她带个人一起,她就两眼一摸黑了。 路星择会骑马,那就没问题了! 她翻身上马,拍了拍自己的身后:“路公子,你上来!一旦入了内城,这些人就不敢再追过来了!” 路星择抿了抿唇:“不了。” 他顿了顿:“我还有事还没有做完。” 说完,他不等时景再开口发问,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马儿竟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起来。 时景连忙回头,大声问道:“路公子,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你的荷包还在我这里,我得还你!” 微蒙的细雨模糊了那半张惊神绝艳的脸,那个黑色的身影像是忽然从世间蒸发了一般,转瞬就消失无踪了。 没留下一个字。 时景顿时有些惆怅:“好歹同生共死过一回,连句话都不留,真不够意思!” 她轻轻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哼,不管了,若是以后遇不到了,这荷包也就不必还了,就当是给我留个纪念。” 没有了路星择的斗篷,淅沥的雨一滴滴落到了时景的身上,湿答答黏糊糊的,怪不舒服的。 她心念一动:“够了够了,不要再下雨了!” 话音刚落,雨便停了。 她张大了嘴:“这……该不会是真的?我能控制老天下雨了?” 再试试? “下雨!” 咦?没有用? “下一场毛毛雨!” 真的没有用。 时景想了想,可能这种特殊的技能需要一定的产生条件,或者有什么限制?必须是在她非常需要非常危险的时刻才可以?还是一段时间只能用一次? 她百思不得其解,猛得摇了摇头:“不管了不管了,这种玄学也没有必要非搞清楚不可,我还是尽快回去与惜墨哥哥商议一下此事。” …… 庆阳郡主的寝殿中,时惜墨皱着眉头看着板子上新增的几张纸,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有人在莫离山上种植西域的禁药?” 莫离山,可是养安堂在的地方。 时景点头:“嗯,那地方背阴,靠近山脚下了,与养安堂离得远,杨叔他们可能没有发现过。” 她想了想:“其实从外观来看,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村落,就算被发现了,杨叔他们可能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时惜墨的面容却十分谨慎肃穆:“这些禁药,绝不是养安堂的人所种,他们办不到。” 他顿了顿:“但有人选择在莫离山上做下此事,其居心险恶,怕是冲着时家军去的!” 联想到前不久郡主的失忆也与五步醉有关,这团迷雾仿佛越来越深了。 时景想了想:“月伶馆那边的线索没什么用,看来我们得另外找切入点了。” 她说道:“惜墨哥哥,我听樽儿说,那日我心情不好,所以领着她去东市闲逛,在点翠居碰见了吏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小姐,两个人起了点口角。 等我气呼呼地上了马车,突然发现腰间不知道何时被人塞了一个荷包,里面就是邀请我入宫的纸条。 荷包是何人所放,这一点至关重要。” 时惜墨道:“事后,我去过了点翠居,并没有发现有何异样。” “那位周小姐呢?” 时惜墨道:“礼部尚书周琦大人膝下仅有一双儿女。长子名叫周瑞安,乃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次女名周温婉,也是名满京都城的才女。” 他顿了顿:“周小姐与申仪公主关系很好,两个人经常一处玩。” 时景挑了挑眉:“原来她是申仪的朋友。” 那和庆阳不对付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对了,申仪曾说,在我出事的前一日,我在泰和殿推了个小宫女入水,此事是真的吗?” 第45章 荷包 泰和殿是三皇子萧陌的寝殿。 三皇子乃是庄妃所出。 庄妃出生宁远大将军府,是陛下登基之后,册封的第一位妃嫔。 当年攻下锦国,冲锋陷阵的虽然是镇国公,但是跟随陛下御驾亲征,收获胜利果实的,却是宁远大将军。 所以,庄妃娘娘在庆宫之中的地位,是仅次于皇后与淑妃的。 说起这位三皇子的来历,也有些故事。 淑妃刚入宫时,庄妃就已经怀了身孕,淑妃是后来才有的喜脉。原本,三皇子应该是二皇子。 但到了待产之日,庄妃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足足过了产期十多日。 淑妃却早产了。 二皇子只比三皇子早出生了半日,就处处压了他一头,心高气傲的庄妃娘娘自然是不服气的。 两位娘娘之间虽然表面和气,但私底下不和,这是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 然而陛下宠爱淑妃,处处抬举二皇子,而有意无意地打压着三皇子,所以庄妃就算心里不服,到底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庆阳郡主乃是淑妃的亲外甥女,因着这层关系,不大与庄妃和三皇子来往。 去泰和殿本就不合常理,去了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推个小宫女入水,这事儿怎么看都奇怪得很。 但时惜墨却道:“是真的。” 时景皱了皱眉:“为什么?” 时惜墨看了她一眼:“因为萧世子。” 那日,庆阳郡主在萧谨安面前撩拨失败,被当众一顿斥责,觉得失了面子。便将气出在了泰和宫一个小宫女身上。 说起来,那小宫女和萧谨安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她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萧世子顺手扶了一把而已。 没想到…… “当时你气势汹汹闯入了泰和殿,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樽儿怎么拦也拦不住。这事儿,连太子和申仪公主都惊动了。” 时景目光动了动:“惜墨哥哥,是我亲手将小宫女推入水中的?有人亲眼看见了吗?” 按着这些日子她对庆阳郡主的了解,并不觉得郡主是个真正的恶人。那些传言中的事,绝大多数只是人云亦云,她并没有做过。 顶多,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罢了。 众目睽睽下推人入水? 这事,有蹊跷。 时惜墨道:“泰和殿里的人都看见了。” “樽儿怎么说?” “樽儿说,看见你和小宫女在争执,有互相推搡的动作,然后小宫女就入水了。” 时景想了想:“申仪公主说,后来我赔了银子压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时惜墨点点头:“小宫女被及时救了上来,只是呛了两口水,倒没什么大碍。是太子殿下提议郡主给银子压惊,此事就当揭过的。三皇子没有异议。” 他问道:“郡主是觉得此事有问题?” 时景淡淡一笑,反问道:“惜墨哥哥,觉得那小宫女是我推下去的吗?” 时惜墨凝思片刻,郑重地摇了摇头:“你虽然胡闹了些,但大是大非还是有的。事关一条人命,你不会胡来。再说了……” 他顿了顿:“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怎可能出手就要人性命?” 时景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 人的眼睛会骗人,但证据不会。 她望向了时惜墨:“惜墨哥哥,我要你帮我去查一下那个小宫女的来历。” 时惜墨道:“好。” 他想了想,忽然又道:“樽儿自小与郡主一起长大,是个信得过的。” 时景望着时惜墨远去的背影怔了怔。 看来,她这些日子对樽儿的疏离,所有人都看到了,就连时惜墨也忍不住为樽儿开口说话。 但樽儿自己却没有一丝怨言。 她仍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打理着庆阳郡主府的一应事宜,宠辱不惊,云淡风轻。 连半句委屈的话,都不曾说过。 时景忍不住叹口气:“樽儿,我是否可以信任你?” 在庆阳郡主遇害的前后,樽儿是唯一一个与她形影不离之人。 她之所以怀疑樽儿,是因为这丫头还有许多事隐瞒着她,不愿意说实话。比如泰和殿的这场落水的戏码,若不是申仪主动提起,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如果说,庆阳的死亡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那么在那前后发生的所有与之相关的事件,都有可能是线索。 两个点,可以连成一条线。 三个点,就可以变成一个平面。 推人落水这件事太重要了,樽儿却对她隐瞒了。 还有荷包。 一直以来,她都只知道有人给庆阳送信让她入宫,可是那纸条居然是装在荷包里的,此事若非时惜墨提起,她压根就不知道。 樽儿为什么要隐瞒荷包的事呢? 原本,荷包也是个很好的线索。 材质,丝线,绣工,都是可以继续调查下去的方向。 时景的心中隐隐有一个怀疑:“是皇后让樽儿隐瞒的吗?” 樽儿对庆阳确实很忠心,但她对皇后的忠诚也一点都不少,郡主府内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进宫去禀告皇后娘娘。 比较起来,她更像是皇后长在郡主府的一双眼睛。 “不!” 时景猛然摇了摇头:“不对,时皇后是庆阳郡主的亲姑姑,她没有害庆阳的必要。” 庆阳是皇后娘家唯一的血脉了。 就算刨去这一点,时景的存在既能约束时家军又可以制约皇帝陛下,对时皇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太子的前程不是一段坦途,二皇子萧祁像一只庞大的拦路虎,随时都能张开獠牙扑过来将太子狠狠地咬一口。 皇后需要时景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来助太子一臂之力。 她没有理由害死庆阳。 那么,究竟是谁呢?又是为什么? 时景想了想,起身对着门外服侍的小丫头说道:“让樽儿过来见我。” 樽儿很快来了:“郡主找我?” 这些日子,郡主总往外跑,也不带上她,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像从前那样与郡主好好说过话了。 乍然被叫过来,她心里有一点欣喜,居然还有一些忐忑。 时景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樽儿,我出事前收到的荷包你放在哪里了?” 樽儿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自然。 她咬了咬唇:“郡主出事之后,我……我就将荷包送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当时郡主昏迷不醒,这个荷包是唯一的线索,她只能求助皇后娘娘调查荷包的来历。 时景皱了皱眉:“皇后可曾说,这荷包有什么问题吗?” 樽儿摇头:“是成衣店里最普通的荷包样式,多为外地商客所买,看质料和款式,是多年前的东西了,很难再找到源头。” 她顿了顿:“皇后娘娘说,有心人做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在这些小物件上留下什么把柄。荷包,没什么线索。” 第46章 朋友 时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没有线索,她得查过了再说,而不是凭着时皇后的一句话。 但眼下的景况,荷包恐怕是拿不回来的。 也不能拿回来。 若真凶与皇后有关,那便是打草惊蛇。若此事与皇后没有半分干系,索回荷包,只会让姑侄离心。 在明知道陛下对自己的宠爱有问题的情况下,若是连自己的亲姑母也得罪了,那等于亲手将自己推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 这是不智之举。 樽儿见时景一言不发,面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心中不由着了慌:“郡主,此事是我不对,应该等问过您的意思再将荷包送呈宫里的。” 当时郡主昏迷不醒,她实在是太慌乱无措了,所以才想要请皇后娘娘做主…… 但现在,看郡主对自己的态度,显然她是做错了。 时景抬头,目光晶莹地望着樽儿的眼眸:“我确实有些不高兴,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樽儿。”她语气忽然肃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惜墨哥哥出去办事吗?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我。” 樽儿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连忙跪倒在地:“郡主可能误会樽儿了,樽儿的眼里也只有您! 只是从前郡主还小,又喜欢胡闹,陛下盛宠,淑妃样样都依着您,只有皇后娘娘能像个真正的长辈,该管教的管教,该指责的指责。 樽儿觉得皇后娘娘是真心要让郡主好的,所以遇到无法抉择之事,才会入宫向皇后求助。 那并不是要向皇后邀功,或者成为了皇后在郡主府的眼线,还请郡主千万莫要误会。 樽儿……想要郡主好!” 这番话真诚恳切,倒让时景对樽儿另眼相看了几分。 这丫头做事板正,比起瓶儿的无条件顺从,樽儿有自己的一套道德评判准则,确实是难得的愿意直言不讳的丫头。 她看了樽儿一眼:“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不想再追究。但以后,我希望所有从郡主府流出去的消息都能经由我手。樽儿,你听清楚了吗?” 时惜墨说,樽儿可以信任。 那她就再信她一次。 樽儿连连点头:“樽儿明白了。” 她的面容带着坚毅和果决:“郡主放心,一直以来,樽儿的心里就只有您!” 郡主和从前不一样了,那她的处事也要跟着转变才行,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她应该早一些主动与郡主坦诚的,也就不会有先前的误会了…… 时景这才露出笑容来:“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瞒你了。” 她顿了顿:“我想找到那个意图害我的人,否则,暗处有敌,我寝食难安。荷包虽然取不回来了,那你还记得款式模样?画下来,暗中去寻访,我要知道,这是哪家成衣铺子里出来的东西。” “是。” 时景想了想:“对了,先前你不是说,府里常收到邀我前往的请柬吗?” 樽儿道:“是。京都城的勋贵之家喜好办秋宴,赏菊,诗会,踏秋,若是逢上家中哪位夫人的大寿,那更是要大办一场的。热闹得紧!”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景:“先前郡主说过,这种聚会不必告诉您,所以那些请柬我便都收着了。” 郡主的风评虽然不好,但她深受陛下宠爱,既是皇后的侄女,又是淑妃的外甥女,地位超凡。 京都城不论哪家权贵办宴,就算心里不乐意,但请柬却也得恭恭敬敬地发到郡主府。 时景说道:“去里面挑选一番,近期有哪个秋宴周温婉去的,准备一番,我也要去。” 在见识了申仪公主之后,她真懒得应付这些古代贤良淑德的贵妇贵女们,所以拒绝了一切社交。 但现在想来,这是不对的。 庆阳身陷错综复杂的权势之争,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想要害她或者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既已成为众矢之的,闭关锁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必须要站到聚光灯下,直面各种复杂的关系,从而分辨出敌友来。 说过的,要将京都城的这趟水搅浑。 一个殷行,一个柳雾月,当然不够。 还有什么能比她亲自上阵更有力的方法? 樽儿连忙道:“倒也是巧,靖南王妃的生辰就在大后日。吏部周尚书的夫人张氏,乃是王妃娘家的表侄女,这生辰会,周小姐定是会去的。” 她顿了顿:“听说王妃最近在给世子选妻,恐怕也有借着生辰宴让世子相看的意思。靖南王府这次广发请柬,京都城内有名有姓的贵女几乎都会去。” 时景眉头轻皱:“一上来就搞这么大场面啊……” 她嘴角漾出一抹苦笑:“樽儿,那就要劳烦你给我讲讲京都城有名有姓的贵女都是些什么人了!” 失忆症,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可以让她堂而皇之地避免无效社交。 可不想和对方交际是一回事,心里没数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职业素养要求她谨慎,凡事都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功课还是得做的。 接下来的两日,时景没有出门,她窝在自己的寝殿内,备战靖南王妃的生辰宴。 为了方便理解和记忆京都城各家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她的小板子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得益于瓶儿的八卦,整整两日,她不仅记熟了各家贵女的相貌性格和基本情况,还将世家大族间的恩怨情仇都了然于胸了。 真是……精彩绝伦啊! 但也累得够呛,简直快要赶上她当年高考前的卖力了。 然而,好不容易功课做完了,以为可以休息了,时惜墨却又带来了新的任务。 他认真说道:“生辰宴既是要给世子相看妻子,怕不会单请小姐们,到时候世家贵族的公子们恐怕来得不会少。郡主,其中有几位说话向来都不大好听,您不要放在心上。” 时景挑了挑眉:“嗯?” 时惜墨在板子上重新覆盖了一层绒布,然后“啪啪啪”贴上了五六七八个画像及无数纸条,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 没办法,这是个男权社会,但庆阳却是一个异类,她的存在挑战了男尊女卑的传统,不免会让一些心灵脆弱的男人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而他们无法挑战造成这一切的庆国皇帝陛下,只能将怨气和害怕撒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若是翩儿小姐在就好了,有她,才不怕那些男人阴阳怪气呢!”瓶儿撅着嘴说道。 时景好奇地问道:“翩儿小姐?” 瓶儿点点头:“对呀,沈翩儿小姐,韩国公府的大小姐,郡主最好的朋友。” 第48章 许愿 这是一张堪称诡谲的面庞。 半边脸白皙清逸,俊美无匹,甚至可以与路星择的神颜一战高下。而左半边面孔,却是一片斑驳陆离,曲折坑洼,面目模糊。 美与丑强烈的对比,让眼前这一幕愈发触目惊心和摄神夺魄了。 时景凭着经验辨认出,那应该是烧红的铁烙滋熟了皮肉后留下的伤痕。 看伤痕的颜色和长势,这是个陈旧伤,起码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殷行,应该还是一个孩子。 该是何仇何怨啊,要对一个孩子行铁烙之刑? 联想到殷行与萧谨安之间的隐秘联系,她心中隐隐推测到他的出身来历——锦国人。 时景对锦国人没有任何偏见,虽然这具身体的父亲死于锦国人的暗算。 但,这场战争,庆国本就是侵略者,对于山河破碎的锦国人而言,那次突袭不过只是用尽全力的一次反抗罢了。 庆阳郡主或许有立场,但时景没有。 她只是一个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客,至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为了心安。什么国仇家恨,与她何干?她只是在尽全力完成原主应该承担的责任罢了。 “你……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张人皮面具下要掩藏的不只是真面目,还有这半张伤痕累累的面孔,以及那些尘封的往事。 殷行没有回答。 “哐当”一声,他的双腿一曲,整个身体沿着墙壁软哒哒地滑了下来,最后跌坐在地。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只剩下躯壳了。 时景望着那双空洞的眼眸,胸口不知不觉被刺痛了一下。 她幽幽叹口气:“我知道道歉对你没有用,但我仍想要弥补你。殷行,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力所能及,而不触犯律法不违背人伦,将来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愿意帮你做一件事。” 屋子里,安静地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好半晌,殷行缓缓抬头:“你说的。” 他的声音好听,带着点柔柔的撒娇,眼眸水润,像是在竭力隐忍着眼泪,让人不自觉地应下他所有的要求。 时景点头:“嗯,我说的。” 殷行诡异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笑意:“你不赖账就行。” 他飞快地起身,大步往里屋走去:“地上真凉,不养生,还是郡主的床榻暖。” 时景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你要干嘛?” 殷行一个跃起,身子就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床上,他抱着靠枕躺了下来,冲着时景搔首弄姿:“今晚我要在这里睡。” 时景…… “你这么快就要用掉你的愿望吗?” 她还以为会等着关键的时刻,问她要点重要的东西呢! 殷行“切”了一声:“谁说要用掉愿望了?我是郡主的男宠,来侍寝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听说上次柳雾月在郡主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我不管,我得待一个晚上。” 他顿了顿:“怎么?郡主是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嫌弃我面容丑陋了吗?” “丑陋”两个字,他的音压得特别重。 时景心中一软,摆了摆手:“罢了,你乐意就好。” 反正他只说要睡她的床,没说要和她一起睡。 她答应得那么爽快,这下倒轮到殷行有些愣住了。 他讪讪一笑:“呵,你倒是挺大方。” 这女人真是放得开,最起码得推拒一番嘛,怎么能一口应下呢?到底还有没有点当女人的自觉了? 矜持,矜持两个字怎么写她知道吗? 时景冲他笑笑:“满足一下你的小心思罢了,不用感谢我。” 她从榻上抽出一条毛毯抱在怀中:“我对只敢嘴强的男人没有兴趣,对你,我不会伸出魔爪的,你放心。等下我睡外面的躺椅。” 说着,她踏出门外,顺便又将里屋的门轻轻关好。 “你!你给我回来!你有胆就回来,我们再比划比划,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只有嘴强!” 殷行气得不轻,但心里却莫名地放松了许多。 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时隔十四年,每次触碰到那些旧伤痕时,心底仍难免悸动,那些痛苦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脑海。 厮杀。 烙铁。 血流成河。 最后,是那滔天的火光。 比起那个夜里他所眼见的一切,这半张脸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而已。他抗拒的,从来不是面容的丑陋,而是那个不堪回忆的夜晚。 第二日,便是靖南王妃的生辰。 时景早上醒来时,殷行的脸已经恢复如初。 他冲着她笑眯眯道了别,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寝殿出去,所经之处,不论遇到什么人,都热情洋溢地打个招呼。 仿佛在昭告天下:我昨夜是在郡主这里睡觉的。 时景梳妆打扮时看到了捧盆的侍女眉间嘴角掩饰不住的微笑,忍不住扶头:“这个殷行!” 瓶儿“噗哧”一笑:“听说殷行小主回养香院后,就立刻去了白棋小主的屋子,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气着了白棋小主,是被人摔杯子撵出来的。” 她“啧啧”两声:“还好咱们府上的人嘴巴严,时护卫长有明令不允许下人将府中的事情乱传。若是换了旁人家里,不出晌午,这事儿恐怕半个京都城都要知道了!” 时景一愣。 她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传令下去,若有人胆敢在外面乱嚼舌根,必有重罚。另外,让殷行好好休息,今日就别出门乱晃了。” 是她大意了! 殷行这货没安好心,他昨夜留宿不只是要气白棋,而是想做实他庆阳郡主男宠的名声。 至于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虎符,也许是为了得到一个身份…… 总之,他走的每一步棋,都是算计! 可恨她昨夜被那该死的同情心迷了眼,居然着了他的道! 瓶儿应声道“是”。 时景盛装打扮一番,然后便上了马车,前往靖南王府。 车刚出了郡主府,忽然她眼前一晃,从车帘子中钻出来个青衣少年,他笑嘻嘻说道:“去参加花宴这么好玩的事,郡主怎么能不带我?” 又是殷行! 时景自觉脾气算好的,忍耐力算强的,可被他接二连三这番算计,也忍不住有几分怒意:“别闹了,你算什么身份,怎可与我一起赴宴?” 就算他俩真的有那种关系,那她也不可能带着一个没名没份的男宠去参加长辈的生辰宴啊! 殷行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庆阳郡主从不理会别人的说辞,更不会在乎外人的指指点点呢!” “不过……”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许过我一个愿望,会答应我一件事。现在,我就要用掉这个愿望了!怎么?难道你要食言?” 时景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行,我带你去。” 第61章 留宿 陛下冲冠一怒为庆阳,将三皇子打得下不了床的事迹,很快便就在京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先是勋贵世家。 在掂量了此事的份量之后,擅长迎高踩低的家族便嘱咐族中子弟要尽力奉承结交庆阳郡主,万不可再与她起冲突。 更有甚者,已物色好了才色兼备的族中儿郎,想要送到郡主跟前去。 比如,丽妃的娘家威远伯府江家,便早就有先见之明,特意从江南旁支中挑选了一位风姿卓越的江九公子。 五日之前,这位名叫江麓的九公子已从江南赫赫有名的云鹤书院离开,不日之后便会去到京都城的国子监上学,然后应试明年的春闱。 除了江家外,还有几家早就没落了的勋贵世家,也对庆阳郡主夫婿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毕竟,将来的忠勇王若是自家的血脉,那家族何愁不能翻身? 然而,时景对这一切却毫不知情。 她只是觉得这两日出门时,路人对她的目光里交织着各种羡慕嫉妒恨,比起以往时日更盛。 殷行对此,十分嗤之以鼻:“郡主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时景不解:“说清楚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和殷行一道从春水河回府之后,他俩莫名其妙就开始熟了起来。 不对,不是莫名其妙。 而是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从那日起就像一条尾巴一样黏在了她的身后,去哪都跟着,甩都甩不掉。 而她一时疏忽大意,竟让他登堂入室,从此之后,只要她在府中,他便必定缠着,不离左右。 若不是时惜墨的武力值更胜一筹,这货不敢造次,怕是连夜里都要赖在她的寝殿不走了。 这会儿闲来无事,时景懒洋洋靠在躺椅中望着院中秋景。落叶黄了,金桂飘香,气候渐凉,却还不至于冰冷,身上盖上一层毛毯正是惬意。 而某位不请自来的家伙,也不知从哪里搬了张一模一样的椅子,就靠在她边上,连看风景的姿势也学着她。 时景等了一会儿,不见身侧之人回答,随手从几上取了一颗果子,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殷行身手矫捷地一把将果子抓住,然后送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时景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殷行作势躲闪了一下:“郡主不要那么凶嘛,人家怕怕!” “别说了,你直接滚!” 殷行笑着欺身上前,凑到时景的身侧:“陛下如此盛宠郡主,已然人尽皆知。此刻,京都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郡主这里投怀送抱呢!” 他挑了挑眉:“怎么?郡主莫非还沾沾自喜不成?” 时景有些讶异地想了片刻:“所以,雾月这两日见我时,总是欲言又止的,也是因为这个?” 其实,自从柳雾月去了国子监读书后,她见他的机会就变得很少了。 他每日都起个大早,而她总睡到日晒三竿。有时,他还要在国子监夜读,等回府时,她又已经就寝。 难得碰上一面,她总能觉察到雾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她问他时,他却总是摇摇头说没事。 这样说来,怎会没事? 在世人的眼中,柳雾月早就与庆阳郡主分不开了。若果真如同殷行所言,那雾月在国子监的处境,想必不是很好…… 殷行望向她,目光闪了闪:“怎么?郡主心疼了?” 他幽幽一叹:“听说柳兄只在郡主房里待过一个多时辰,而我这个侍奉了郡主一夜的男人,在郡主心中却远不及他……这真让人惆怅呢!” 时景无奈地抓起一把果子,一股脑儿地往殷行口中塞:“不会说话,你就别开口。” 她忍不住淬了一口:“雾月与家里闹翻了,能依靠的便只有郡主府了,我只是担心他受欺负罢了。怎么什么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跟蘸了醋似的,闻着全是怪味?” 殷行闻言,却笑了起来:“人家确实吃醋了嘛!要不郡主今晚再留我一夜呗?” 时景冷笑:“滚。” “真要我滚?” “请你麻溜地滚!” 殷行叹了口气:“郡主说的话可真伤人,既然如此,那有关于靖南王府的消息我也就不说了,还是麻溜地滚走,好让郡主清净。” 他作势要走。 “慢着!” 时景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靖南王府的消息?什么消息?” 她已知道,月伶馆乃是京都城各种八卦消息的集散中心,他们自有一套情报来源,所知的消息未必比陛下的暗卫少。 所以,殷行说,他有靖南王府的消息,一定是指那些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 殷行挑眉,一脸嚣张的模样:“扶我坐下。” “喂我吃果子。” “给我捶捶肩。” “哎呀,我的腿也有点酸呢!” 时景翻了翻白眼,说话声已有几分咬牙切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再和我开玩笑,我便对你不客气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时护卫长将你扔出去?” 殷行倒也会见好就收:“昨夜,靖南王府的侧门出来了一趟马车,径直往东山的妙音寺去了。听说,马车里坐的,是靖南王前两年才纳的侧妃。” 他顿了顿:“你脑子不好,可能不记得了?东山妙音寺是一所尼姑庙,里面的尼姑们可都是有来历的,不仅有犯了错的小姐,还有杀了人的贵妇,甚至还有一位先帝的贵妃娘娘,也在那里带发修行呢。” 时景闻言心中一跳:“侧……侧妃?” 殷行笑了起来:“嗯,便是你心里想的那位。” “怎……怎么会?” 庆帝金口玉言,分明要让靖南王府悄无声息地弄死那个叫娟红的女人,她怎又能安然无恙地被发送至尼姑庙里保得一命? 殷行目光一深:“听说是观星台上那位算了一卦,说那个女人的命格有点硬,生死薄上还没有她的姓名。若是强行改命,怕是对社稷不利。” 他摆了摆手:“所以,陛下就网开一面,让她去了妙音寺剃度出家,为庆国诵经祈福。” 时景怔了怔:“观星台……国师?” 殷行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嗯,是国师大人的一句话,救了那个女人一命呢!” 他嗤笑一声:“郡主是不是也觉得这国师管得忒宽了?他掌管着庆国的国运,山川和星辰,这也就罢了,竟连一个女人的命格也要管。真是……厉害啊!” 话音刚落,身旁的少女给了他一记肘击:“我看你管得比国师还宽。” 时景一桩心事放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便连胃口也好了起来。 她碰了碰殷行的胳膊:“喂!我饿了,你去厨房给我下碗面条!像上次那样的,我要两碗!” 殷行睨她一眼:“你不是说我煮的面条不好吃吗?” “本郡主赏脸要吃你做的面,你到底给不给做?” “做!给做!今晚郡主再留我睡一夜,不仅现在,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时景颇觉好奇:“殷行,你为什么对于留宿我屋里那么执着?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吗?” 毕竟,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留宿,也不过就是一个睡里屋,一个睡外间,各睡各的。 殷行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嗯,我当然有理由。所以,这个忙,郡主帮不帮?” 第62章 争气 时景想了想:“那好。看在你告诉了我那么重要的消息的份上,我就勉强再留你一夜。一夜哦,就一夜,不能再多了!” 她答应地爽快,也不曾追根刨底问理由。 殷行觉得胸腔某处忽然泛起了一股暖意,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软软的:“那就多谢郡主成全了。” 他眸光一转,忽又问道:“给一个消息,郡主就留我住一夜。那若是我每日都能给郡主想知道的消息,是不是就能将我的被褥搬到郡主屋子里去了?” 身为天机阁的主人,他殷行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时景…… 她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消息灵通得很,但我又不是对什么事都感兴趣的。这种白日梦,你以后可千万别做了。我饿了,还走不走?” 被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殷行恼也不恼,他反手拖住了时景的手臂:“走啊,当然走,饿坏了郡主人家可是会心疼的!” “滚!” …… 养心殿中,庆帝与丽妃一阵缠绵之后,慵懒地靠在了丽妃怀中:“朕听说,名满江南的江九公子不日便要抵达京都城了?” 丽妃闻言心中一惊:“是,江麓乃是臣妾的族弟,学识甚好,在江南颇有几分才名。我父亲有意栽培他,所以召他来京都城读书,也是为明年春闱做准备。” 她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也听说过臣妾的九弟吗?” 庆帝淡淡一笑:“这两日才听说的。” 丽妃忐忑不已。 这两日……岂不是江麓刚离开江南,陛下就知道了这号人物。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陛下对江麓前来的理由也心知肚明了呢? 她与陛下相处久了,早知道陛下的精明犀利远非常人能及。 常人走一步算一步,能提前预判两三步就已经是智慧了。但陛下……他还未动身,便已经想好了到终点前所走的每一步路。 此等老谋深算之人,就算是闲谈两句,恐怕也大有深意。 丽妃如此想着,便再也不敢隐瞒了:“陛下,实不相瞒,父亲召九弟来京都城,除了为明年春闱作准备,也有要为他择亲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庆阳郡主已经到了娶夫的年纪,听说她喜好貌美有才的男子,臣妾想着,九弟倒是挺合适,若是有机会能入郡主的法眼,那岂不是美事一桩?实在不行,也不耽误什么……” 庆帝抬头,目光幽深地在丽妃的脸上打转,犀利的凝视差点让丽妃都要崩不住了。 这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丽妃,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 丽妃一愣:“什么?” 庆帝伸手捏住了丽妃的小嘴:“朕喜欢你有野心,喜欢你将野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喜欢你对朕不遮不掩直言你想要什么。” 他轻声笑了起来:“你放心,只要江麓能得庆阳的欢心,这门亲事,朕允了!” 丽妃一阵惊喜:“陛下,这……是真的?” 朝野上下,想动庆阳郡主“夫婿”这个位置的人不知几何,有才有貌的勋贵子弟也多得是,就算能入了郡主的眼,但要当正夫可不容易。 有了陛下的承诺,这意味着只要九弟有本事偷了庆阳郡主的心,将来的忠勇王身上便要流江家的血。 这岂不是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庆帝目光深深:“朕许你的,何时骗过你?” “不止如此……”他顿了顿,“朕还会给你更多……” 说罢,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将丽妃覆在怀中,满是旖旎殿殿中又起一轮娇声细语。 事毕,有福公公领着小太监进来。 庆帝笑着说道:“从今日起,丽妃的汤药,就撤了。” 有福公公一摆手,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连忙退了下去。 丽妃闻言欣喜若狂:“陛下!” 原来,陛下刚说的要给她更多,是指……要给她一个孩子…… 她连忙跳下床跪倒在地:“陛下对臣妾的恩宠,臣妾没齿难忘。” 庆帝将丽妃扶了起来:“若是爱妃能为朕再添一位小皇子,那朕还能给威远伯的爵位提一提。” 他顿了顿:“还有,让江麓争气一点。” 说罢,他摆了摆手:“退下!” 丽妃离开之后,有福公公一边伺候着庆帝穿衣,一边说道:“宁远大将军府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但庄妃娘娘的乳母昨日进了宫。” 庆帝眯了眯眼:“薄家呢?” 有福公公道:“承恩侯府与往常一样,安静得很。” 他想了想:“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倒也有那么一桩。靖南王妃生辰那日,本是给世子相看未来世子妃的,听说王妃对薄家的大小姐颇为中意,不过,薄家还不曾回应。” 庆帝闻言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庄妃忽然与薄太后搅合在一起,准没有好事。” 有福公公连忙问道:“那此事,应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庆帝摆了摆手:“顺其自然,不必处置。” 他冷笑起来:“皇叔素来见风使舵惯了,乃是个着名的墙头草,就算和薄家联了姻又如何?一旦薄家有事,他会比任何人都快地割肉止损。” 一个儿媳妇罢了,死了,还能另娶。 庆帝想了想:“小景那边如何?” 有福公公掩嘴笑道:“陛下还请放宽心,郡主好得很。” 他想了想:“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棘手,听说那位琴技出众的殷行公子已经连续两夜都宿在郡主寝殿了。陛下,此事要不要老奴去跟郡主知会一声?” 郡主总归是个女子,此等传闻到底有些不雅…… 谁料陛下却哈哈一笑:“不过是个琴伶,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得你特地跑一趟说道?” 他摆了摆手:“小景的事,她喜欢就好,不必插手。” “反正……”他嗤笑一声,“就算小景宣布将那琴伶收了房,觊觎她夫婿之位的人,也仍旧前赴后继不断。碍什么事呢!” 那些人想要的,不过就是庆阳郡主夫君的名分,至于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重要。 庆帝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 “陛下……” “嗯?” 有福公公小声说道:“国师近日出宫的次数……有一点多……” 庆帝微微睁开眼:“看来,他真是时日无多了啊!” 第90章 出山 章桓点了点头:“你这样说,也不算错。我如今带着的这些人,确实是锦国的残部,但他们也是货真价实的白狼军。” 他低声轻叹:“两百年前,帝桑残暴不仁,暴政如虎,白狼军的首领霍起为了天下苍生,揭竿而起,扶持帝允登基。 这从龙之功,原本该被铭记,但帝允却害怕白狼军功高震主,所以要斩尽杀绝。 万般无奈之下,霍起不得不反,带领麾下割退居西南,立国为锦,自封为锦国皇帝。 自此,白狼军,便不再是护佑大庆的神兵,而成了锦国皇室的利器。” 时景眼波流转,便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殷行他……或许早就确认了章桓在此,只是他的身份隐秘,不为外人所道,无法进入此山,只能请她引荐。 他之所以不要虎符,怕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虎符或许也在章桓手中? 起初,她心中不免有几分埋怨。 好不容易她与殷行之间建立起了一些除开算计之外的信任和感情,但回过头一想,这一切却仍在对方的股掌之中,不免让她觉得沮丧。 然而,一想到他曾奋不顾身用肉体去保护她的周全,身上所受的伤,所流过的血总不是假的,她又心生软意。 更何况,他还有那样的身世…… 锦帝仅有两个儿子,萧谨安是文昌公主所出,那殷行便该是锦帝的长子,那位温柔和气的薛贵妃的儿子了?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按着庆帝对锦国皇室赶尽杀绝的狠绝手段,也不知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其中定然付出了她难以想象的代价。 譬如,他那被毁掉的半张面孔…… 而无法见光的漫长岁月中,他是如何长大的,又怎样成为月伶馆的主人,掌握天下所有的消息命脉? 细究起来,必定也是充满了坎坷与苦痛。 想要怨恨的心,顿时就歇了下来。 时景幽幽一叹:“原来如此。” 殷行此行,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定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口口声声地说,他很快就要离开了这种话? 相遇与别离,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章桓的声音沙哑极了:“我以残破之身,替大哥和二哥坚守着这些东西,不过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情意。” 他长叹一声:“如今,虎符与白狼军我都交托给了两位兄长的后人,无事一身轻,我也是时候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说到后来,语气中竟了无生意。 时景曾经的工作,让她对这些情绪的转变特别敏感,她擅长捕捉别人表情中细微的变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章桓的意图。 她连忙喝止:“不可!” 章桓回过头来:“有何不可?我不过只是做回我自己罢了。” 十四年前,大哥与二哥同一日身亡。 不久之后,二嫂和他怀着身孕的爱妻也与世长辞。 他本该在那个时候,就跟随自己所爱的人,共赴黄泉的。 但因为兄长的嘱托,他如行尸走肉般地活到了现在。 而今心愿已了,他也是时候该与九泉之下的亲人和爱人团聚了。 时景上前抱住了章桓:“章叔叔,这些年来,您虽然身在此处,但一直都有在关注着我对吗?” 她柔声说道:“我的处境,不必细说,我想章叔叔该都知道。我父母早逝,无有兄弟姐妹,亲戚们对我多半都怀有利用之心。至于陛下,那更不必提。” 少女抬起头来,一对如同星月的眼眸直愣愣地盯住了章桓:“章叔叔,这世间,您恐怕是唯一真心待我的长辈了!”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小景,需要您!” 这怀抱太过温暖,而这声“需要”又如此恳切,让章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人,之所以丧失活下去的意愿,是因为没有期待,没有希望,没有值得他眷恋的事物,也没有归处。 但现在,他似乎又有了割舍不下的牵挂。 也不知过了多久,章桓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碰了碰时景的头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好,既然小景还需要章叔叔,那我便为你留下来。” 二哥当年离开二嫂时,二嫂怀胎六月,尚未产子,他从未见过女儿一眼。 而他自己的孩子,一尸两命,胎死腹中,也不曾见过日月星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二哥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但既然他活了下来,而小景也需要他,那么从此之后,他便要像个父亲一样将小景照顾好了,如此,将来见到二哥,也才好理直气壮地说一声“弟弟做到了!” 章桓喝了一声:“长风。” “在。”一位满脸胡须的男子推门而入,“属下在。” 章桓的目光幽深而远长,他沉声说道:“去知会一声住持方丈,告诉他,我要下山了。” …… 庆阳郡主一夜未归,回来时,是被男宠殷行打横抱着进的郡主府。 瓶儿驱散凑上来交头接耳看八卦的下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郡主和殷行小主昨夜出去赏月了,只是赏月而已,你们可不许瞎说八道!” 说罢,她昂首挺胸地跟着进了内院。 瓶儿一走,下人们就八卦得更厉害了。 “咱们郡主对这位殷行小主可当真不一样啊!这么多年了,那可是唯一一位能住进郡主寝殿的小主。” “是啊是啊,昨晚的月亮是圆,但赏到一夜未归,那定然是气氛太好,情难自禁的缘故……哎呀呀,年轻人真会玩!” “对呀,本来殷行小主刚进府的时候,大家都挺不看好他的,他那张脸,及不上雾月小主万分之一,连白棋和无忧两位小主和他比,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没想到,竟是他得到了郡主的芳心。” “你这话有些偏颇呢,殷行小主乍见之下,是有些……普通,可是他那是耐看的长相,最近见得多了,我觉得他风姿绰约,面貌也还算清俊呢!” “你们在这里瞎议论什么?” 下人们回头,看到一脸黑沉的柳雾月不知道何时正站在身后。 “没……没有。”话音刚落,下人们便慌忙作鸟兽散。 柳雾月站在院中,遥遥看到远去的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心中一片苦涩。 第92章 居心 殷行一路将时景抱回了寝殿,等关上门,这才显露出虚弱的模样。 “疼,小景,我头疼。” 他惯会撒娇,语气柔软,叫人不好拒绝。 时景无奈地扶着他进里屋:“我就说悄不溜地回来就好,何苦撑着搞那么大阵仗?你的伤还未好,又刚退烧,身子吃不消……” 殷行却道:“怎能悄不溜地回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该有人怀疑我们昨夜的去向了。” 当然,他亦有自己的私心。 他岔开话题:“小景,我身上疼,要不今夜也让我睡床?” 时景觉得头疼。 遇到殷行之后,她忽然懂了前世言情小说中时常出现的“缠人的小妖精”是何意了。被这样的妖精缠上,能有几人可全身而退? 便是骨子里清醒如她,也难免会有一二忍不住心中怦然的时刻。 好在,她太清楚他的秉性了。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连一个眼神,有时都是设计好的。 擅长织网的蛛,不会放过途经它丝网的每一个猎物。 而殷行的网,在他第一次在月伶馆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粘住了她。其后,不论她愿不愿意,都会按着他设计好的路线,一步步地走。 以她的涉世之深,竟也不能辨别他何时是假意,何处又有真心。 十八岁的庆阳郡主,她的感情是炙热的。当她喜欢上一个人,会热烈地忘我地不顾一切地去追求。 哪怕被对方当众拒绝,下不来台面,伤心沮丧不已,但只要对方一个讯息,她便可无惧千险万阻去赴约。 但二十八岁的时景,早已经不是满心只有爱情的怀春少女。 在她心中,有很多东西都排在感情之前。家国,事业,自我,哪一样不比男人重要? 她确实对殷行有着不一般的感觉。 他像一块磁石,外表再普通黯淡也总能吸引着她的目光。 她对他格外容忍,甚至有时明知道他居心叵测,也愿意在自己的底线之上顺应他的心意而行。 正如他真真假假的玩笑她都接受了,而她原本不必如此的。 但…… 他将别离挂在嘴边,却又厚着脸皮要与她加深亲近。已得到了白狼军的他,分明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京都城,去锦都筹谋着什么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但她很清楚,假若易地而处,她是殷行,他是时景,她一定会好好想清楚他们的未来,若是根本就无法承诺些什么,那她就不会随意撩拨别人的真心。 否则,她一定会开诚布公,与他讲个清楚明白。她是怎样想的,她将会怎样做,她该怎样为了他们的以后规划筹谋。 这才是成熟地看待感情的方式。 所幸,成年人的好感,是可以收回的,只要她下定决心,并且决心足够大的话。 “你是伤患,自该睡床。” 时景将殷行扶着靠在床上的靠垫上:“你的伤不能惊动别人,所以我没法去请太医,好在从山凹离开时,郎中给了方子。我这便让惜墨哥哥去抓药。”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开。 “小景。” 殷行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时景没有回头:“你若是有话要对我说,不必我问,你自会说出口的。” 她顿了顿:“若是你本不想对我坦白,我问了,难道你便能照实告诉我吗?” 殷行闻言浑身一震。 半晌,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哦。” 门扉被关上,将她的背影也一并隔开,他眼中的悲伤再无法抑制。 “我是钧剑君之子,我们的父亲曾是心意相投的兄弟。虽然后来,是你父亲的铁骑灭了我锦国,但我从未相信那是他的本意。小景,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无恶意……” “假若没有十四年前的那一战,该多好!你我便能一早便相识,青梅竹马长大,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了。”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已将白狼军收回,只等待合适的时机慢慢转移,最多半月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小景,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多一些与你的回忆。” “当然,我也自私得很。” “你身边优秀的男子太多了,对你有所图谋的更不计其数,就连名满江南的江九公子也已为你而来。小景,我害怕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终会被别人所吸引……” “所以,我希望我能在你心中有更重要的地位,我希望你会忘不了我,我希望等到将来一切平息,倘若我还侥幸活着,就能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与你在一起!” “可是这些话,我又怎能对你说出口呢?” 暗夜将忧伤的影子拉长,而静寂又把少年满腹心事的叹息变成了回响。 …… 院子外,时景刚将药方交给了时惜墨看着他离开,便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月华下飘然而至。 “白棋?你怎么在这?” 白棋给时景行了一个礼:“见过郡主。” 他顿了顿:“雾月到此时还未归来,我来此,是想请郡主派人出去找找。” 时景眉头一皱:“雾月还没回来?” 国子监就算有夜课,这个时辰也早就应该回府了。柳雾月向来乖顺,每日里除了郡主府就是国子监,两点一线的生活,过得十分规律。 夜晚不归,确实有些奇怪。 她点点头:“我这便派人去寻他。” 白棋却仍旧站着不肯离去。 时景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白棋目光平静地望向了她:“我还想提醒一下郡主,莫要在心怀叵测之人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否则郡主一定会失望的。” “心怀叵测?” 时景挑了挑眉:“你在说殷行?” 白棋沉声说道:“殷行的来历,郡主如此聪慧,恐怕也早猜到一二。他接近郡主,绝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抿了抿唇:“我只盼郡主不要因为别有用心之辈,既伤了自己,又伤了真心待你之人。” 时景轻蹙蛾眉:“白棋,你说殷行乃是别有用心之辈?” 她语气一转:“那么你呢?你留在郡主府又是为了什么?” 第95章 会面 翌日,时景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人。 床上空荡荡的,无一丝有人留宿过的痕迹,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眼神空落落地看了里床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神思:“瓶儿。” 瓶儿应声进来:“郡主,要起来洗漱吗?” 时景原本是想要问一下殷行的行踪,但一想到要走的人留不住,问了也是白问,便就没了这心思。 她点点头:“好。” 瓶儿手一挥,一排侍女便鱼贯而入,端盆的端盆,捧毛巾的捧毛巾,各司其职,排场盛大。 时景看了头疼。 不过是晨起洗漱罢了,她有手有脚的,怎需要这么多人服侍? 但樽儿说,这是郡主府的规矩。若是郡主自个一个人将这些事做了,那这些侍女要来做甚?便只能打发了出去。 时景无法,便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但有一点她十分坚持,但凡能够亲力亲为的事,她绝不假手于人。 匆忙洗漱过后,这群侍女总算都退下了。 “郡主,今儿的早膳是殷行小主为您做的,他一大早就起来去厨房生火熬粥,连这就粥的小菜也是他做的。您快点尝尝!” 瓶儿一脸暧昧,眼神里毫不遮掩着羡慕的神光。 没错,与樽儿对郡主与殷行小主的未来担忧焦虑不同,她百分百支持他们的感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在世,快意最重要,想那么多干嘛? 只要是人,就能看出来殷行小主对郡主的好,而郡主对殷行小主的不同也都写在脸上了。他们两情相悦,彼此依恋,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了。 还要何求? 至于以后…… 殷行小主确实身份低微,不堪当这个郡马,可陛下那么疼爱郡主,未必不能给她开这个先例。 以后的事,可还都说不好呢! “哦。”时景轻轻抬起了碗勺。 原来他不在,是为了要给她熬粥…… 粥,很是清甜,稠稀得宜,火候刚好。小菜也很爽口,不咸不淡。很合她的口味。 看来,他素常虽然不说,但却将她的喜好都默默地记了下来。 时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情,觉得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但又恨他可恶。 明明是要走的人了,却还在撩拨她的心弦,生怕他走后她不会难过吗?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郡主,柳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不过几日未见,柳雾月的身上有浓到化不开的忧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脚步都沉重许多。 时景皱了皱眉:“雾月,你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柳雾月抬头看了一眼瓶儿。 瓶儿机灵,见时景吃得差不多了,便将桌上收拾了一下:“我去将这些送去厨房,郡主若是有事,喊一声樽儿,她在厢房候着。” 说罢,她端着盘子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时景和柳雾月二人。 柳雾月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往里屋望去,虽然此刻屋子里没有人,可却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他垂了垂眼眸:“郡主,昨日在国子监,有人联络我了。” 时景蹙眉:“是……他们?” 柳雾月点点头:“是。”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纸条递了过去:“他们约我昨夜在国子监旁边的望香楼见面。我怕有人暗中跟随我,不敢回来禀告郡主,怕打草惊蛇。所以,就自己去了。” 时景关切地问道:“那你没事?” 柳雾月摇头:“我很好。他们还需要用我,自然不会对我不利,这一点还请郡主放心。” 他顿了顿,面色骤然肃穆起来:“我进了望香楼内,有人引我去了包厢,我见到一个人。” “谁?” “没见过的人。是个男人,看起来四十来岁,很瘦,身量一般,穿得也很普通,看不出来历。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给了我另外一张纸条。” 柳雾月说着,便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来:“他们让我到您身边取一样东西。” 时景将纸条摊开,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简笔画,是一个拨浪鼓。 她眉头紧皱:“拨浪鼓?” 千辛万苦塞了个人进来,居然不是为了虎符,也不是为了要成为她的夫婿,而是要这个拨浪鼓? 这是对方的真实意图,还是只是一种试探呢? 她抬头:“他们还有别的话吗?” 柳雾月摇摇头:“没有。那个男人将纸条给了我之后就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有些惶恐不安:“郡主,这拨浪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想要这个?”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咬了咬牙问道:“要不然我去找我父亲问问!是他将我送进这里的,他就算不是主谋,也一定是从犯,总是知道点什么的!” 时景连忙道:“不可!” 她柔声安慰他:“雾月,你若是直截了当去问你的父亲,那他定然要怀疑你的用心。我相信不论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如何,我都可以保全你,可是你的母亲呢?” 虽已让时惜墨去找人,但京都城这么大,要寻一名被人刻意隐藏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何苦,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柳雾月也不知道他母亲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寻人一事,难得很。 柳雾月闻言抿了抿唇:“好,那我不去问了。” 他求助地问道:“郡主,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时景想了想:“这拨浪鼓,我会想法子给你。而你,先顺应着对方的心意,等摸清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们再伺机作出应对便可。” 她抬头拍了拍柳雾月的肩膀:“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你只管安心去上学,也不要因为此事而耽误了功课。” 柳雾月点点头:“是。” 他站起身来:“郡主,那我便去国子监了,等有了新的消息,我再请见您。” “雾月!” 时景叫住了那道心事重重的背影:“惜墨哥哥派了两名暗卫保护你的安全,但我们猜,对方肯定也有人盯着你,所以暗卫不能贴你太近,以免露出端倪。” 她顿了顿:“但你放心,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首先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柳雾月轻轻撇过脸,郑重地道了声:“多谢。” 第101章 伴奏 申仪公主的笑意僵在脸上:“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庆帝,九龙御座上那个尊贵无比的男人,他一句话便可定人的生死,四海皆为他臣服,是庆国,乃至整个天下,最一言九鼎之人。 可他同时也是她的父亲啊! 他怎能在这庄严的宫宴上将她推出来替庆阳挡灾呢?而他分明知道,她申仪琴棋书画皆通,唯独不擅舞蹈。 与燕国九公主比舞,无疑是推着她出去给众人耻笑。 这算什么? 是给庆阳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吗? 也是,倘若连申仪公主都输得那么难看,又有几人能在意庆阳丢了几分的人? 申仪公主的目光太过炙烈,惹得陛下眉心皱了。 他轻睨她一眼,冷冰冰地说道:“申仪,既是你提出的比舞,还不快快下场,与燕国九公主决一胜负?” 申仪公主的眼神几近绝望:“父皇……” 她看出了庆帝眼中的不耐,甚至还有一丝鄙夷,这更让她心惊了——那绝不是一个父亲看着女儿的眼神,反倒像是仇家。 可她明明是父皇与母后唯一的女儿啊,父皇怎能用这样的神情看她? 慌乱之中,她将目光投向了时皇后:“母后,我……” 时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雍容与华贵的模样。 她柔声对着申仪公主说道:“申仪,听你父皇的话,下场与燕国九公主比舞!别怕,你小时候也学过几日舞蹈的,就跳你最擅长的那个!” 申仪终于明白,在这座大殿之上,她是如此地孤立无援。 父皇并不爱她,甚至还厌弃她。 而母后,是断然不敢在大众广众之下忤逆父皇的。 现在,整个交泰殿内的朝臣都已经清楚了父皇的心意,比起她,庆阳郡主才是庆国最受陛下器重和宠爱的女子。 而她,被父皇弃之如敝履。 凭什么? 她才是庆国的大公主,是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却在燕国使节团的面前沦为庆阳的马前卒。 在庆帝的威压中,申仪公主麻木地拖着自己的两条腿,毫无知觉地向着殿中行去。 正当她要从御台之上下来时,忽然听到有人喝止了她:“申仪姐姐,不必了。” 申仪公主抬头,看到了一张美丽明艳如同朝升旭日一般晃人眼睛的面孔。 “庆阳……” 时景笑嘻嘻地对着庆帝说道:“陛下,我申仪姐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乃是庆国一等一的才女。但跳舞这种事,不够端庄,不符合她大公主的身份。” 她从座上缓缓走到大殿的中央,站在了早就跃跃欲试要与她比舞的燕国九公主慕容雁回身旁。 “这种小事,不如就由我来!” 庆帝显是有些惊讶:“小景,你……愿意?” 燕国是马背上的民族,歌舞是长在他们血脉中的事,燕人个个擅舞,一言不合斗个舞也是常见的事。 所以,燕国九公主在大庭广众下展现舞姿,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一种荣耀。 可庆国不同。 在庆国,舞姬的身份低贱,是人下之人。 名门淑女都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锦上添花的才艺,而舞蹈,学自然还是有人学的,但那就是将来成婚之后的闺中之乐趣了。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位名门世家的小姐当众舞蹈,那是一种羞辱。 绝无可能! 这也是庆帝如此反感申仪公主,并且不惜当庭对她以牙还牙的理由。 他觉得她恶毒,还蠢。 假若申仪觉得这样可以让小景丢脸的话,那就让她先将这个脸丢完! 可现在,小景却笑眯眯地阻止了申仪,自己站到了殿中。 时景笑着说道:“不过是跳个舞罢了,有什么打紧的。陛下,我愿意!” 庆帝眼中有一股酸涩的暖意,酸酸的,都勾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又觉得暖。 小景是不愿意让申仪在燕国人面前丢面子呢!这是何等的仁勇!这又是何等的忠义! 他摆了摆手说道:“也罢,小景想要做的,朕总是支持你的。小景,你还记得小时候,朕教过你的剑舞吗?” 时景目光一亮:“好,那我等会儿就跳剑舞!” 她原本是想给这些古人来一场女团舞的,前世在歌舞厅混迹多年,没少被逼着学会这些。 要论舞姿之魅惑性格撩人,这燕国九公主能比得过她? 她才不信呢。 这一场,她未必会输。 但没想到,庆帝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剑舞。 庆帝小时候到底教给了庆阳郡主什么样的剑舞,她并不可知。 但她从前在警校的时候,打过军体拳,练过自由搏击,联欢会的时候还学过甩棍舞,她连双节棍都会来那么几下呢! 纯粹的剑舞或许很难,但结合一下来个英姿飒爽的,未必不行! 庆帝笑着说道:“原来是客,那就燕国九公主先来!” 燕国九公主道:“你们庆国人的曲乐绵软无力,不够带劲。七哥,你让人奏我们燕国的飞天霓裳曲。” 慕容昭赫点头:“好。” 燕国使节团也不知是从哪里搬出来的鼓乐,擂鼓阵阵,燕国九公主便和着这鼓声开始了舞蹈。 她脱下外衫,着一身短打裙衫,露出了麦色的小臂和纤细的腰肢,轻捻挑拨旋转,柔美中带着刚硬。 一阵阵叫好声,就连庆国的朝臣也忍不住为她惊叹。 “此舞只应天上有啊!就像……就像壁画上的神女要飞天了一般,真正好看。” “是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胡舞呢!分明是如此妖冶的舞姿和身段,可在那燕国九公主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丝轻佻,反而庄重得很呢!” 在喝彩声中,燕国九公主终于踏着鼓点结束了她的舞蹈,她一停下,便听到了殿中传来雷鸣一般的掌声。 她万分得意地笑道:“庆阳郡主,该轮到你了!” 时景看了她一眼:“你急什么?急着输吗?” 她三两步走到了萧谨安面前:“世子,烦请借您的配剑一用。” 萧谨安没有犹豫,将自己贴身用的剑递了过去,低声说:“刀剑无眼,小心安全。” 时景点了点头,朗声对着庆帝说道:“陛下,我对乐曲没有什么要求,就用燕国九公主觉得绵软无力的便好。” 她淡淡睨了一眼燕国九公主:“若有神功,花叶皆为飞剑。若我舞铿锵,靡靡之弦也有杀音。” 正在这时,殷行忽然缓缓站了起来,温柔地对时景说道:“郡主,我来替你伴奏。” 第102章 表演 时景眉头轻皱。 这个殷行,又不听话了。 她今日带他出席宫宴,已经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今日过后,盯着他的人便又会多了。 他那等身份,最该无一人关注才好。 人前多出一分风头,就意味着人后他所遭遇的危机便多一分。 但这若是他的心愿,她也顺从了他。 可此刻,他不该再显露于人前的,尤其不该在庆帝面前露脸。 然而,殷行既已站了起来,此刻她若再多说些什么,倒反而惹人怀疑了。 她只好轻轻展露笑颜:“好。来人,给我一张琴!” 殷行一身黑红色的锦袍,头上戴着金冠,与时景今日的穿着原本就是一对。 此时,他坐在一侧调琴,只三两个音,便让在场深谙音律者惊叹不已。 他调好了琴弦,柔声问时景:“郡主想要我弹什么?” 时景想了想:“四时之中,春景最暖,也最柔软,不如,你弹一首江南之春!” 她转脸望向燕国九公主:“听说燕国乃是苦寒之地,你们的春天很短?那我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我庆国之春,不仅绵柔,也很带劲的。” “你!”燕国九公主气极。 慕容昭赫拉住了妹妹,笑着说道:“那就请庆阳郡主让我们领略一下江南风光了。” 九公主压低声音道:“七哥,你瞧瞧那女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都没招惹她,偏她一字一句都在针对我!” 慕容昭赫轻抚妹妹的头发,柔声道:“傻丫头,你若沉不住气,便是着了她的道。安静,看她能跳成什么样!” 他顿了顿:“怎么?雁回,难道你对自己的舞蹈没有信心吗?” 九公主昂起头来,一脸的骄傲和自信:“才不!我慕容雁回,乃是草原上最擅舞的姑娘,这世间没有人能赢得了我!” 情绪被安抚过来的九公主将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时景,想要将她一丝一毫的错漏都收在眼中,等会儿好好给她掰扯掰扯。 但她越看,却越觉震惊。 “七哥,她这跳的是什么?” 大殿的中央,殷行玉指纤纤将一曲江南之春活灵活现地弹奏出来,在这个萧瑟寒冷的冬季里,凭空给这座交泰殿增添加分春意和暖流。 他指下,有繁花绽放,有飞鸟鸣叫,有鱼儿戏水,有春色满园。 每一道弦音都是活灵活现的江南春景,让人闻之陶醉。 而伴随着这些温柔的绵软的欢快的雀跃的曲音,则是拔了长剑挥洒自如的少女在用最简单却最有力的招式在舞剑。 燕国九公主很是不满:“七哥,她这是在舞剑,哪里是在跳舞?若是要比剑,何须我上台?苏尔勒的剑法才是当世一绝啊!” 慕容昭赫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不,雁回,你仔细看,她并不是只有招式,她还有舞步。” 若将她手中的剑换成是扇子,那便是个地地道道的扇舞。若换成是缎子,那就成了飞天之舞。 她确实是在跳剑舞,而非在舞剑。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一点。 而是,这位庆阳郡主的剑舞分明该是凌厉硬朗的,却与这柔和的曲乐浑然天成,融为了一体。 以至于,他耳中的天籁之音,竟偶尔也能在几个音上忽然听出些杀意。 慕容昭赫望向时景的目光越发深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想错过她任何的招式。 就在这时,曲调一转,忽然到了尾声。 时景仰头将手中出鞘了的剑往空中抛出,然后一个翻身脚尖微挑,那剑不偏不倚便往燕国七皇子慕容昭赫的面门飞去。 “七皇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昭赫身边的护卫根本都来不及往他身前挡去,只见少女的脚尖轻拨,剑便又回了来,稳稳当当停在了她手掌之中。 她轻盈地回旋,长剑入鞘时,殷行指尖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 交泰殿内,一片寂静。 安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直到庆帝笑哈哈地拍了手:“这曲真是天籁之音,而小景的剑舞更是惊世绝伦,妙哉妙哉!” 雷鸣般的掌声顿时响彻整座交泰殿。 庆帝笑容满面地转过头去,望向了慕容昭赫:“七皇子,九公主与庆阳的比舞已经结束,既是比试,总要决出个胜负输赢。你看,是谁赢了呢?” 慕容昭赫面色有些微白,但声音却仍旧十分持重沉稳:“我九妹的舞蹈展现了女子的柔美与刚毅,而庆阳郡主的舞蹈柔美中似藏着千军万马。” 他淡淡一笑:“其实非为一类,很难评价。但若问我的意见,那还是庆阳郡主略胜一筹。” “七哥!” 慕容雁回不服气地跺了跺脚:“她……” 但她迎面收到了慕容昭赫一个凌厉的眼神,自知不能再多言,便只好闭上了嘴,满脸不快地撇过了脸去。 “众卿呢?今日这比舞是谁赢了?” “庆……” “陛下!” 众臣话音未落,时景打断地这份山海一般响亮的恭维。 她笑着说道:“燕七皇子说得对,我的剑舞与九公主的舞蹈本不是一类,其实也没有必要非论个谁高谁低。今日是我与九公主一起给陛下表演了个才艺节目,这样岂不更美?” 陛下闻言眉头舒展,笑得更高兴了:“那这个节目,朕可是喜欢得紧啊!宣,庆阳郡主与燕国九公主俱有赏赐!” 时景回座的时候,冲着燕国九公主眨了眨眼,又瞥向了慕容昭赫。 她的眼神里,有警告。 慕容昭赫的心微微一紧。 他回想起刚才那把近在咫尺的剑,只再多一寸,那锋刃就能刺穿他的面门要了他的性命。 如此巨大的杀机,只在一瞬之间就完成了,令他根本就猝不及防。 若今日庆阳郡主真的铁了心要杀他,他心知自己躲不过。 时家军的少主,竟是这样的一个人,看来北境之棘手远超他想象了。 时景笑眯眯地将佩剑往萧谨安的身前送去:“萧世子,多谢你了。” 这等宫宴,入殿之前都是要将身上的兵戎和能当武器的东西都搜出的。只有负责保卫交泰殿安全的禁卫军,才能随身携带宝剑。 萧谨安接过剑,也不知为何,觉得握着剑柄的手心有些发烫:“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讷讷坐下,再不看时景一眼。 第107章 宫里传出来消息,陛下打算要在腊月二十六日举办一个赏梅宴,将京都城内世家贵族的孩子们都聚在一块儿,赏花作诗。 也邀请了燕国的七皇子和九公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怕不是就要从中选出和亲燕国的人选了。 赏梅宴原本是交由皇后主办。但皇后这阵子得了风寒,身子不好,已经好几日闭门不出。 淑妃又是个畏寒的人,这大冬天的让她从春澜殿中挪动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是以,这差事便就落到了庄妃娘娘的身上。 庄妃倒是有兴致,认认真真地将宴会的地点选在了梅花开得最好的东山。 她娘家在那里有一座温泉别庄,就在半山腰上,占地辽阔,竟还有一座小型的猎场。 焚香,煮酒,饮茶,作诗,烤鹿肉。 庄妃娘娘想得周周到到,把她自认为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都搬了出来,总算得了陛下四个字:“还算有趣。” 陛下难得夸人,尤其是难得夸她。 庄妃娘娘听了这话,就更和打了鸡血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设宴布置中去了。 宫里的三座巨佬不是病了,就是冬眠了,现在连庄妃娘娘也忙得飞起,这种平静之下,反而让江丽妃风生水起。 陛下一整个月来,夜夜都召丽妃侍寝,今晨她起来后“呕”了一回,没多久,陛下就晋了她为贤妃。 江贤妃有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各家各殿,不出半日,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 与其他的老牌勋贵不同,威远伯府江家不是跟着太祖一起打江山得来的功勋,算是新贵世家。 虽然野心勃勃,但奈何根基浅,不像其他的家族那样五百年来互相联姻,使得他们枝枝节节水乳交融,早就无法分割。 或许,这便是江贤妃能够有孕的原因。 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一点,谁又看不破呢? 威远伯江镇宁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摸着银白色的长须在院子里抬头看天,身后站着的是他二弟的嫡长孙江麓。 “小九,去准备一下,腊月二十六日的赏梅宴上,便是你江麓让世人皆知的时刻!” 江麓恭声道:“是,伯祖父。” …… 赏梅宴那日,时景打扮停当,从铜镜之中望向身后的殷行:“你真不去?” 殷行一边将她耳畔散落的碎发撩起,一边说道:“真不去。” 他轻轻地笑:“我想了想,我不去才是对的。” “嗯?” 殷行俯身凑在她颈间:“上回你刺激了一下周温婉,她想来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既然存了心要将你置于死地,不会白白错过这样的机会。” 他顿了顿:“宴上人多,都是世家子弟,法……不责众。” 时景一旦在梅花宴上出了事,陛下就算再愤怒,难道还能将今日去赴宴的所有人都凌迟处死吗? 不可能的,那可是整个京都城的未来。 最后,倒霉的人,恐怕只有组织宴会的庄妃。 但庄妃娘娘身后还有宁远大将军,陛下若不想自乱阵脚,也不能真要了她的命。 这一局,稳赢的,若他是那幕后之人,也舍不得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时景的眼眸动了动:“所以,你打算就让我一个人去赴死?” 殷行的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肢:“怎么会?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死啊!” 他笑嘻嘻地说道:“放心,我早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而你,只要记住,万事小心便可。” 男人嬉皮笑脸地说着俏皮话,仿佛那些事关生死的算计都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谈笑间便可灰飞烟灭。 时景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殷行,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因为留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谋害她的黑手找出来,消灭掉。 为此,他不惜将她摆在明面上,吸引着那些对她蠢蠢欲动的杀手。 殷行的脸色渐渐紧绷起来,良久,他点了点头:“嗯,该做的准备已经都差不多了,最晚在除夕夜。” 他万般不舍地开口:“小景,我恐怕不能陪你过这个新年了。” 但愿此后还有机会陪你共度更多个春节…… 时景心中微微一酸,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该说的早就已经说过,不该说的,也没有必要再说。 她幽幽叹了口气:“好。” 殷行将金簪往时景的发髻上戴好,然后伏在她耳边低语两句:“这簪的头我给你磨尖了。” “磨尖?” “嗯。害你的人手里有五步醉,我怕他们故技重施。我在金簪身上抹了点清热解毒的药粉,或许未必有用。” “所以,你将簪子磨尖是以备我中招之后神智不清时,可以刺痛自己保持清醒?” “但愿用不到。” 殷行将簪子整理好,目光灼灼地望着时景:“真好看!” 忽然,他指了指放在里屋的一个大木头箱子说道:“时惜墨送来的,说都是你小时候的玩物,里面有好几个旧拨浪鼓,也不知柳雾月要的是哪一个。” 他顿了顿:“等你花宴回来,我俩一起找好不好?” 言下之意,他会尽心守护好她的安全,别将今日这宴当作太大的负担,一切自有他。 时景点了点头:“好。” 她刚出了寝殿的门,便看到一身锦袍的柳雾月在门前踱步:“雾月?” 柳雾月脸色微红地过来:“郡主。” 他不知怎得说话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也接到了今日梅花宴的请柬。” 所以,这是在等着要和她一起赴宴的? 时景笑了起来:“那就一起走。” 柳雾月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倚在门上的殷行:“殷兄……不去吗?” 殷行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去。” 他忽然上前几步走到了柳雾月的身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雾月,今日就你与郡主同行,记得照看好她。” 柳雾月点点头:“好。” 殷行目送着时景和柳雾月离开,返回屋内,换了一身衣裳,然后一个转身便就从此处消失了。 第108章 好计 宁远大将军府在东山的这座梅庄果真是人间胜景,便是时景这样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观之不禁也要啧啧称叹。 依山傍水而建的别庄,背倚东山,入目是层峦叠翠的山景,哪怕现在已经是冬日了,但青山依旧,草木皆盛。 只因此地有一股温泉水。 大将军府将这温泉水引入了自家的别院,建立了好大一个汤池,用假山将男女汤隔开,人造了一个自然中的汤泉。 巧思自然不必说,这所花费的金钱和人力更是不可计量。 总之,这繁花锦簇一般的盛世美景叫慕容昭赫两兄妹看得眼睛都直了。 燕国九公主慕容雁回从小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在看到了十里梅林的那一刻,骤然坍塌了。 她望着眼前这一切,几乎是颤抖地跟慕容昭赫说道:“七哥,这不公平!庆国的一个臣子都能过上如此奢靡的生活,而我燕国的王庭此刻却寸草不生。这不公平!” 慕容昭赫幽幽叹口气:“傻妹妹。” 不公平的是老天,给了燕国那样一块寒冬凛冽之地。 春夏牧草丰足,可一旦到了秋后,不论人还是畜生,要找食物就难了。冬季漫长而寒冷,起风时,还有漫天的风沙,燕国人光要与自然抗争就很不容易了。 哪像这些庆国人,生来就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最丰饶的物产,以及四通八达的港口商路。 他们就算很快也要迎来凛冬,但丰衣足食,不会有人在寒冬里忍饥挨饿,更不会有人暴毙于风雪。 不公平的是老天和命运。 但假若他们连争都不争一下,那此后千秋万代,永远都只会重复着现在的生活。 争!必须得争! 九公主轻轻拉住了哥哥的手:“七哥,今日此宴,大约是在给你我选亲。你……有什么想法吗?” 慕容昭赫淡淡一笑:“我没有想法。就算我有想法,难道能有什么用吗?与我和亲的,必定是个假公主罢了,你我都心知肚明。” 他话锋一转:“雁回,倒是你,今日要擦亮眼睛仔细地看看了。若你和亲,是要留在这里的,莫说嫁个王爷郡王,便是真铁了心,当个皇子妃也未必不行。你……可要想好了!” 慕容雁回知道,七哥说的话不会有错。 来之前,父皇也曾偷偷交代过她,让她就留在庆都。 燕国王庭虽然举国之力修建,可比起富得流油的京都城算得了什么? 她是女人,若是嫁给了庆国的王公就能一辈子留在这里,有燕国为她后盾,没有人敢欺负她,总算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生。 但她若是留在燕国,只能嫁去麾下部落,给首领当个夫人,仍要过颠沛流离到处迁徙的生活。 倘若丈夫死了,而儿子不曾当上下一任的首领,那么她的苦日子便就来了。 燕国皇帝对这个女儿当真是十分宠爱的,才会忍着相思让她留下来。 “而后呢?”当时,她问。 父皇笑着对她说:“若我燕国无法强大,那你就当一辈子的贵妇人。若我燕国得以喘息,厉兵秣马,攻破了庆国的城墙,那父兄必将厚待你的血脉。” “像庆帝对文昌公主那样?” 父皇摇摇头:“不一样。庆帝杀死了文昌公主的丈夫,但我儿又不会嫁给皇帝,我会保你一家平安。” 慕容雁回知道,父皇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到京都城,在她离开燕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可能……这辈子都再回不去了。 她眼眸微酸:“父皇说,不论我要嫁给谁,除了三位皇子,庆国皇帝都会答应我的请求。所以,我只要挑一个我喜欢的嫁就可以了。” 待到将来生儿育女,她和夫君早就有了无法割舍的联系,那她在京都城的生活便算是稳当了。 “那你喜欢谁?” 慕容雁回难得地害羞起来:“那日宫宴他姗姗来迟,一进交泰殿我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闪着光。” “哦?居然还有浑身上下闪着光的男人?说给哥哥听听?” 慕容雁回凑在了七哥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然后便只会捂嘴笑了。 角落里,周温婉对着不知何时已经到场的申仪公主说道:“申仪,我早就和你说了,对萧世子你得先下手为强。” 她努了努嘴:“你看,一个庆阳你尚且招架不住,如今又来了一个燕国九公主。她说得对,只要她死皮白赖地去求陛下赐婚,陛下一定会答应她的。” 嫉妒早就已经冲昏了申仪公主的头脑,现在的她,根本就不是她了。 她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温婉,我不甘心!” 明明是她从小就喜欢大的男人,凭什么一个个地都要和她抢? 周温婉嘴角露出了一抹阴测测的笑容:“燕国毕竟有求于我们,所以燕九公主不足为惧。但庆阳……” 她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不是为了男人,申仪你也该为了自己的脸面而去反击。庆阳郡主,可压在你在头上太久了,久到太多人已经主次不分。” 这番话,正说中了申仪公主的下怀。 “温婉,那我到底应该怎样做?” 周温婉笑了起来:“我有一条好计,只需要公主……” 申仪公主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又消失了:“你说得没错,她让我如此难堪,但我从未想过要她性命,已经是我的仁慈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温婉,我去。” “公主!” 申仪公主回过头来,发现了周温婉往她手中塞进去的一小颗糖:“这是?” 周温婉望着她笑:“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好东西,吃了能像宿醉一般沉睡不醒。但这东西,我不是给庆阳吃的。” 申仪公主不解地问道:“什么?” 周温婉轻轻拢住了申仪公主的手掌:“庆阳,自然由我来解决。事成之后,公主只要将这颗糖吃了,那什么事都就与你无关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放心,此药对身体无害,您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好了。” “真的?” “真的!” 申仪公主看了看掌心里的糖,点了点头:“好,那你等我消息。” 第109章 兰草 梅花宴虽是庄妃娘娘一手操持,但宴会这日她却不好亲临,只好托了她娘家大嫂宁远大将军府的大夫人代为主持。 送出去的请柬非富即贵,都是京都城中一等一的勋贵子弟,再加上还有燕国七皇子和九公主莅临,大夫人哪敢托大? 庄妃娘娘便请了靖南王妃委以重任。 原是一家亲戚,庄妃娘娘的忙靖南王妃总是要帮的。 何况,先前王妃生辰时叫禁卫军给搅和了寿宴,让她好一阵子下不来台,正好也趁着这次机会重整旗鼓,重新恢复她京都城第一贵妇人的尊严。 靖南王妃便揽下了这差事。 到了梅花宴这日,王妃一早便来了,将所有的细节均勘查仔细了,约束好了下人,这才端坐宴花厅。 时景刚踏入花厅时,见到的便是这位老王妃优雅娴静地坐在一大瓶新鲜欲滴的梅花前饮茶的身影。 “庆阳见过靖南王妃。” 靖南王妃低垂的额头上情不自禁闪过一丝厌恶,但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堆满了谄媚:“庆阳啊,来坐。” 厌恶,来自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难用言语来描述。 但谄媚,却是因为深知当今陛下对庆阳郡主的宠爱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就连身上流着陛下血脉的三皇子都因得罪了庆阳而遭受一顿毒打。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不过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但偏偏王妃又确实与庆阳这样无脑莽撞的丫头没什么共同话题,只能尴尬地寒暄着:“近日可好?” 倒是时景,认认真真地注视了靖南王妃一通:“王妃是不是觉得冷?” 她看到王妃的嘴唇有些不同寻常地发紫。 靖南王妃摇摇头:“不冷啊。怎么?庆阳觉得冷?这屋里通了地龙,暖得很,若是庆阳觉得不够,我让人再去点一炉炭。” 时景的目光动了动,悄悄地移到了王妃的手指甲上,不出意外,也有些发紫。 她抿了抿唇:“那倒也不必了。” 靖南王妃都提起了要加炭炉的心,却又被她否决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快。 但一想到三皇子的遭遇,她再多的怒火也不好发出来,只能隐忍着:“庆阳,这座园子很是精致,不如你先四处看看?说不定还能在梅林那边遇到先到的几位小姐呢!”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必在这儿拘着。” 时景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起身向外走去,在转角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对前来相送她的靖南王府大夫人说道:“我刚才看到王妃脸色有些不大好,又听她呼吸急促,感觉她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大夫人笑了笑:“劳烦郡主费心了。我母亲每到冬季身上都有些不大舒坦,这是老毛病了,每日都有进补药的。” 她回头看了靖南王妃一眼:“先前我已经劝过她老人家了,今日天寒,在家养着便好,何必到这山上来吹冷风?不过,她喜欢热热闹闹的,不肯错过这盛会……” 言下之意,大约是靖南王妃确实身体抱恙,但为了“不错过这盛会”,所以她老人家还是带病前来了。 时景闻言笑了笑:“大夫人心里有数那就好。” 她看靖南王妃嘴唇和指甲的颜色,以及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不难判断这位老王妃患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 今日天冷,此处又在半山腰上,想必老王妃过来一趟甚是颠簸,而后又立刻从寒冬腊月中进了烧了地龙的暖房。 这一冷一热的…… 不过,既然靖南王妃这是旧症,想必大夫人也有所准备,并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时景冲着大夫人点了点头,便径直往梅林处去了。 “大夫人,王妃寻您呢!” 大夫人望着时景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一直等到有人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哦,我这就来。” 靖南王妃心里本就不快,又见大夫人送庆阳郡主迟迟未归,不耐烦之色就更显脸上了。 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大儿媳,冷着脸问道:“怎么去那么久?” 大夫人笑着说:“郡主和我说了两句话,耽搁了一会儿。” 她顿了顿:“母亲,您寻儿媳妇有事?” 靖南王妃叨叨咧咧:“庆阳和你能有什么话好说?她那样的人,面上赔个笑脸就够了,你可不许和她多来往,没得带坏了我们王府的风气。” 似是察觉到了这样说话不好,她咳了一声:“好了,我找你来是让你去大门口亲自引了沐阳伯家的五小姐进来。” “窦五小姐?” 大夫人迟疑了一下:“母亲给世子选定了?” 靖南王妃淡淡一笑:“八九不离十了。下人来报,窦五小姐的马车马上就要到了,你亲自到门前去迎她,然后送到我这里来。” 她摆了摆手:“快点去。” 大夫人好脾气地行了一礼:“是,母亲。我这就去。” …… 时景一路往梅林处行去,遥遥便见着不少年轻姑娘已经聚集在那边,折花的折花,嬉笑的嬉笑,全不顾外面那寒冷的天气。 “郡主。” 她回头:“雾月?你怎么不去和朋友们在一起玩?” 刚进这座别庄的时候,柳雾月在门口遇到了他国子监的同窗,就被人拱着走了。 她心里深知今日或许会遇到危险,所以这倒正中了她心意。 没想到,这孩子转啊转,又转回到了她身边。 柳雾月冲她笑笑:“苏五公子和江九公子他们都在前面的梅花坞中,我遥遥看见了郡主,这才跑过来的。” 他从斗篷里递出来一个手炉:“外面天寒,郡主拿着暖暖手!” 时景也不客气,她接过来看到这个手炉上还绘着兰草,十分别致,意趣十足的样子,不禁问道:“这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吗?” 马车上其实也备了暖炉,但她嫌拿着麻烦,所以没带进来。 柳雾月笑着说道:“这是江九公子赠我们几个的礼物,一人一个,都是新的。郡主放心,我也没有用过的。” 他指着手炉上的兰草,脸色有些微红:“江九公子夸我气质如兰草,我……我觉得我当不得。” 时景笑了起来:“兰草?咱们雾月怎么当不得了?” 她将手炉拢在袖子里说道:“行了,外头冷,你的好意我先收着,等回了府,你朋友赠你的东西,自然还是要还你的。” 柳雾月点了点头:“嗯。” 他看了时景一眼,忽然小心翼翼问道:“苏五公子也在那边,郡主要不要……跟我一块过去?” 第110章 江麓 时景原想要拒绝的。 她与殷行……如今算是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彻底捅破了? 至少在她私心里,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连同一张床也睡过了,自然已经成了一对。 而且她不是毫无知觉的木物,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能感觉到他也是喜欢她的。 既然心里有了人,有些事自然不能再同从前一样了。 但…… 时景瞥见了不远处申仪公主与周温婉正望向她这里,不知道悄声在算计着什么。 周温婉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每次要搞事情都会将申仪公主推出来,而申仪呢,偏偏不争气,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这一次,不会又要借着申仪的手来害她? 唉…… 说到底,申仪公主是庆阳郡主的表姐,算是和庆阳血脉最相近的人了,若非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其实她并不想与申仪撕破脸面。 但愿那蠢丫头不会再被人傻傻利用,造成连她自己都无法挽回的结果! 时景目光微敛,想了想说道:“也好。好几日没见过五哥了,我和他打个招呼去。” 梅花坞中,聚集了六七个国子监学子,俱是京都城名门望族之后,都是与苏飞白和江麓玩得好的一群。 他们与柳雾月本来没什么关系,但因为苏江两位上哪都喜欢带上柳雾月,时间长了,便就熟悉了起来,也玩到了一块。 此时,江九公子江麓正在安静地弹琴,而其他人则围绕在他四周,看景闲聊吃瓜子,倒也是惬意得很。 见不远处柳雾月与一位锦衣华袍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徐徐并肩而来,这几位公子都像山上的猴子一般跳跃个不停。 “雾月旁边那位,就是臭名昭着……哦不,大名鼎鼎的庆阳郡主吗?” 苏飞白飞起一脚将那位出言不逊的公子踹到了一边:“去去去,别学那些不明真相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一样,尽给人编排不是。” 他眼睛一翻:“你见我表妹吗?和她说过话吗?见过她行事吗?你都没见过人,凭什么凭几句市井传言就把人给定了性?” “五公子,您这话说得……我这不是一时口误吗?口误口误,我都改回来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再胡说八道,我发誓!” 苏飞白点了点下巴:“行,那我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你一回。你以后,可不许再胡说我表妹半个字的不好,知道了吗?” “是是是,我发誓!” 另外一位公子笑着问道:“飞白,我看你口口声声表妹表妹的,时常将庆阳郡主挂在嘴上,那你和我们说说,你那表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苏飞白笑了起来:“你说庆阳呀?她是个侠女。” “侠女?” 苏飞白点了点头:“嗯。庆阳虽自小养在深宫之中,但性子里却全无那些矫揉造作的别扭劲,反而一身侠气。 她很勇敢,不畏强权,为了她觉得正确的事不怕危险,路见不平时会拔刀相助,为朋友愿两肋插刀。 她很善良,只要你对她好,她就会真心待你,十倍百倍都甘之如饴。遇上路到流浪汉,她会施舍米粥,遇到年迈的老婆婆她会送她回家。遇到脏兮兮的小孩,她还能和他们玩到一起。 她生来豪爽,性喜直来直去,当然有时因为太直了,说话有些不大好听,做事也略显莽撞。 她还特别执着。庆阳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出心窝来对他好,不论被他拒绝百次千次,除非她自己死了心,否则她都会傻乎乎地等下去。” 他顿了顿,忽然又笑了起来:“每当我听到那些离谱的传闻时,其实都很想笑。 我表妹庆阳分明是一块世间最好的美玉,可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指着她叫她顽石。 也好,她那样好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配看得懂她的。她,值得一个慧眼识珠的男人去好好呵护她,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苏五公子越说越感慨。 而江九公子的琴音也仿佛是在和着他随着他情绪的起伏时而婉转时而激扬,到最后时一曲清音散,仿如柳暗花明又至一村。 “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柳雾月难得开朗地笑着问道。 时景几乎与他同时踩着台阶上到了梅花坞中:“五哥。” 苏飞白高兴地冲着她摆手:“小景,快点过来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现在也是我的好友了。” 他一个个介绍:“这是章明,这是柳烆,这是傅忻,这是陆涯,这位我要隆重介绍一下,他叫江麓,与我一样都从江南来的。” 时景轻轻点了点头:“见过诸位公子。” 一片鸦雀无声。 苏飞白回过头,看到兄弟们一个两个都瞪着眼睛形状痴迷地望向时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是谁刚才说小景“臭名昭着”的?这会儿怎么边看人家便流口水了呢? 真丢人啊! 他用力踹了一脚,差一点将一排人都给踹倒了。 东倒西歪的章明,柳烆,傅忻和陆涯顿时醒过神来,脸红得比得上红屁股:“见……见过庆阳郡主,让您见笑了!” 也不怪他们嘛! 庆阳郡主素来都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倘若早知道郡主是如此明媚美丽的一名少女,看起来又这么亲切可爱,他们才不会胡乱就相信了那些害人的市井传言呢! 只有江麓俊逸如仙地站在那里,不疾不徐地与时景见过了礼,没有多一分殷切,也没有少一分疏淡,一切都恰到好处。 “江麓见过庆阳郡主。” 实在是近日耳边被提到江九公子这个名字有点多了,时景不由好奇地多看了江麓一眼。 那是个美貌可堪称惊艳的少年,以她如今这对美少年的鉴赏能力,这位江九公子的美貌几乎与路星择不相上下了。 也就……也就比没有毁掉半边容貌的殷行差那么一点点! 他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不算健硕,但却也不孱弱,很是均匀合称,一身质地上乘的天青色锦袍,头上只戴一根竹簪,却丝毫不显得寒酸,反而风光霁月,更添仙姿了。 便是时景,也不由要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相貌!” 第112章 迷药 时景站在梅林前,眼睁睁望着申仪公主流着眼泪飞奔而去,漫天傲梅凌寒独自开,延绵不绝,金尊玉贵的少女转瞬消失在这片美景里。 虚幻美丽得像一幅画。 她微微抬头,喃喃自语:“那里到底有什么?申仪不惜将自己搞得像个疯婆子,也非要诱我进去……” 是的,她当然看出,申仪公主此举不过只是为了引她进去。 现在的问题来了,明知山有虎,要偏向虎山行吗? 其实,要查清楚害死庆阳郡主的人并不急于一时,事情已然发生,她也有了防范,徐徐图之,或许是最安全可行的办法。 但时景知道,殷行的时间不多了。 他迫切地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将这个心腹大患拔除,这已成了他的一个执念,为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想必也付出良多。 所以,明明知道前面是一个陷阱,但为了要摸到周温婉背后的人,还是得一脚踏进去啊! 时景下定了决心,终于迈开了步伐。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惊讶的疑问:“郡主,宴会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极俊美好看的男子,笑意盈盈站在她身后。 “江九公子?” 江麓笑着说道:“郡主叫我阿麓就是了。”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的道路:“我比郡主早到一些,别庄里的小厮说,这条道是通往汤池的。” 时景皱皱眉:“汤池?” 江麓点点头:“郡主该不会不知道?这座别庄最大的价值,并不是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也不是占幅辽阔的山间猎场,而是这一汪京都城独一无二的温泉。” 他淡淡一笑:“这股温泉本是东山的源,宁远大将军在这里盖了个别庄,将势一掐,整座东山便就只有了这股温泉。” 平淡几句话道尽了这事实原委。 时景小声说道:“原来如此。” 申仪引她去汤池做什么?难不成又想要像上次那样将她溺死在池水之中吗? 时景猛然想到了点什么,忽然面色肃穆起来:“不好!” 应该早就有人设好了天罗地网,就在汤池那边等着了,刀剑没有眼睛,杀手也不认得谁是谁。 她没去,申仪公主去了,那有危险的人便就变成了申仪! 虽然这一番苦处都是申仪自己作的,是她自己的问题,但若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话,是否也太沉重了? 与普通人不同,时景是一名人民警察,在人命关天的事上,她总是用更高的道德感去约束自己。 此刻,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人,这跟要救的是不是申仪没有任何关系! 时景满脸焦色地回头对着江麓说道:“申仪公主有危险!我现在先去救人,江九公子,麻烦你赶紧去叫人过来。多谢了!” 说罢,也不等回答,她便撩起了裙摆飞奔而去。 江麓的眼眸闪了又闪,半晌低声说道:“飞白说得还真的不错,庆阳郡主……是个侠女,还是个不计前嫌的傻乎乎的……侠女……” 他沉声对着林中拍了拍手:“去通知人过来救人。”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声“是”,然后便再无声响了。 江麓抿了抿唇:“周家这计粗糙得很,恐怕是有人想要甩锅了。如此的话,猎物和诱饵都要糟糕……” 他目光一深:“我的猎物,可绝不能折在别人的手中。” 下一刻,他身影一动,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速地跟了上去:“郡主,等等我!” …… 申仪公主发了疯一般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跑到了周温婉指定的地点:汤池。 她没有一丝犹豫便就推门进了“男汤”。 这会儿宴花厅中应该已经差不多要开始了,整个别庄的男宾都该去了花厅,这男汤里不会有人的。 温婉说,隔壁的女汤早就准备好了对付庆阳的好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温婉行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这一回,庆阳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很可能有人要因她而死,哪怕要死的那个人是她恨之入骨的庆阳,申仪公主的心里难免还是五味陈杂的。 不安,害怕,担心,忐忑,种种情绪像摆锤,将她整颗心抛上去又跌下来,折磨得她不行。 “庆阳不会真的会死?” “隔壁的女汤里到底藏了什么?” “该不会是穷凶极恶的野男人?” “天,我在想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她听出来了,是庆阳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申仪公主忽然想到了周温婉递到她掌心里的那颗糖。 “对!温婉让我事成之后把糖吃下,这样我就昏了过去,不论隔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知道了。” 不知道,就不会不忍心。 等到她醒来,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申仪公主撕开了糖纸,像是一个马上就要赴死的战士一般:“从此刻起,我就闭上了我的眼睛,堵住了我的耳朵,使我的神识昏睡。一切残忍的事情都与我无关,等我醒来,我要看见一个没有庆阳存在的不一样的世界!” 她举起糖丸刚要放入嘴中,猛然有人一脚照着她的手腕踹了过来:“疼!” 时景耳聪目明地将掉落在地上的糖丸踢入了汤池:“申仪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好歹也是堂堂庆国的大公主,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随随便便吃尽自己的肚子里吗?” 她这一脚踢得十分不客气,申仪公主的手腕此刻还又麻又疼,像是要断了一般。 到底是娇弱女子不吃痛,她“哇”一声哭了出来:“你干什么!” 周温婉是她最好的姐妹,她给的药自然就是安全的,难道温婉还会害她不成? 时景似是听明白了她的腹语,冷冷地对申仪公主说道:“你手中这颗糖,是五步醉?我曾见过它还未被提纯时候的样子,认识它的气味。” 她冷笑一声:“你知道五步醉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申仪现在根本来不及懊恼,甚至也有点为庆阳没有去女汤而感到微小的庆幸。 她犟嘴说道:“当然知道,五步醉是迷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懂的。” 时景嗤笑一声:“既然知道是迷药,你怎么敢就此吃进肚子?你就不怕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吗?” 第114章 救命 江麓站在男汤门前的大树后,将里面的情形一点不拉地全都看在了眼里。 原本,看到有水蛇出没,他就打算要冲进去帮忙的。但还没有等得及他出手,庆阳郡主就将一切都解决了。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快乐的。 身为家族的一颗棋子,庆阳郡主是伯祖父要求他攻略的人。 当然,伯祖父的原话是,“陛下已答应会给你和郡主赐婚,但前提是郡主得对你有好感,至少不反对这门婚事。” 要让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女人同意嫁给他,那恐怕不是光有几分好感就能成事的。 江麓知道,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庆阳郡主对他的印象十分地深刻。 而英雄救美,则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 他失败了。 原本他应该为错失了这一次机会而扼腕叹息的,可此刻,他的心情却出乎意料地好。 江麓明白为什么。 家族让他狩猎围场里最美丽的梅花鹿,他会照做,这是他的义务,而且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只是会有些无趣。 可若那是一头他自己喜欢的小鹿呢? 狩猎的过程或许大致相同,但结果却已截然不同了。 “这头小鹿多了点不必要的善良,救下公主尚且可以说是因为大义,可都这种时刻了,她居然还想着要与公主打开心结?傻瓜,不值得的。”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越发让人觉得可爱不是吗? 江麓望着时景的目光越发兴奋了,像是一头即将扑向新鲜猎物的野狼,身体里躁动不安的热血早已开始沸腾了! 假山壁下,时景仍在对申仪公主苦口婆心着:“总之,申仪姐姐要放心,陛下永远是你的父皇,我抢不走的。” 她见申仪公主的神色略好了一些,接着说道:“至于萧世子,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和他只是认识的关系,没有男女之情。 申仪姐姐,我从没指望能和你做朋友,但我想,我们也不该是敌人。对吗?” 申仪公主抿了抿唇:“我……我也不想的。” 若不是长久以来的积怨实在是太深了,她也希望和庆阳哪怕只做一对寻常的表姐妹…… 时景幽幽叹道:“申仪姐姐,有关你感情的事,本来我不该多说。但鉴于事已至此,有几句话我还是忍不住想说。” 她顿了顿:“如果你真心喜欢萧世子,那就去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也喜欢你,那你们正好就能成一对。” “如果……他不喜欢我呢?”申仪公主的声音里一片苦涩。 对于喜欢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其实女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她从谨安哥哥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她。 时景笑了起来:“强扭的瓜不甜的。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再对不喜欢我的人投入感情了。世间的男人千千万,有的是比萧世子更帅更好的,凭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她看了一眼申仪公主:“当然,你要只是想要得到他那个人,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两情相悦的话,也可以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旨意。反正,你自己觉得如意了便好。” 申仪公主惊讶地张了张口:“庆阳……” 时景笑嘻嘻说道:“申仪姐姐,你是我的表姐,比起你来,我当然更在意你的感受啊。如果你觉得那样是开心的话,我支持你这么做!只是……” 她话锋一转:“只是,你必须要确认那样的你,是真正快乐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你得想好。” 申仪公主愣在原地,良久,忽然幽幽地叹口气:“那样的话,他会不开心的……” 她望向了时景,眼眸里竟还带着泪光:“他不开心的话,我怎么会真正快乐呢?” 时景轻轻地拍了拍申仪公主的肩膀:“既然如此,申仪姐姐就把萧世子的名字划掉!” “划掉?” “对,划掉。那么没眼光的人,不划掉他的名字,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申仪姐姐,京都城才貌双全的公子那么多,总能遇到你喜欢他,而他刚好也喜欢你的那个人!” 申仪公主嗫嚅道:“我喜欢他,而他刚好也喜欢我……”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动静:“庆阳郡主?郡主?” 申仪公主连忙说道:“庆阳,我们可以出去了,有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裙摆飞奔到男汤的门前,可她刚推开门,迎面而来便是一支苍劲有力的铁箭。 “啊!”申仪公主哪里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生死攸关之际,她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完全呆住了…… “小心!” 时景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枯枝掷向了铁箭,但枯枝实在是太过无力了,根本无法改变箭矢的方向,只是稍微动了动,转而向她射来。 “不好!”江麓见状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从树后闪了出来,要替时景截断那支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箭离时景只有一寸之差的距离是,有东西击中了它,铁箭晃了晃掉落在了地上。 但救下她的人,并不是江麓。 时景望着从天而降的黑衣面具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你来啦!” 面具男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外面的埋伏我已经解决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他顿了顿:“但无妨,有我在。” 正说着,又有无数支铁箭飞射而来。 时景厉声喝道:“九公子,敌人要杀的人是我,我会将他们引开,麻烦你照顾一下申仪公主!” 说罢,她对着面具男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去更空阔的地方去!” 这里树木繁茂,给了弓箭手很好的隐蔽之地伏击,但弓箭手的射程有限,一旦到了空阔之地,无处可躲的他们要杀敌,就能暴露自己的位置了。 面具男点点头:“好。” 江麓眼睁睁看着时景被黑衣面具男带走,目光动了又动。 早就听说庆阳郡主身边藏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这个人轻功如此卓绝,当世都没几个人可以比肩。 是她的暗卫? 有意思! 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好像又错失了呢。 江麓回头看了一眼因几支冷箭就吓到浑身颤抖像是傻掉了一般的申仪公主,目光里毫不掩饰着鄙夷。 又毒,又蠢,又坏,又丑。 萧世子只要眼睛没瞎,那肯定是选庆阳郡主啊……真不知道这位申仪公主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他懒得护送这样的女人回去,但对方到底是位公主,他也不好就这样将人丢在这里。 正在这时,他遥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章明!” “阿麓!” 章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家见你总不过来,便让我过来看看。怎么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江麓等来了救星,重重舒了口气:“有刺客,申仪公主就交给你了。我去救庆阳郡主!” 说罢,他飞奔而去,只留下一脸莫名的章明:“啥?刺客?公……公主?” 章明连忙将蜷缩在一角的申仪公主扶起:“没事了,公主,我带你去宴花厅去!” 许久,申仪公主终于缓了过来。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陌生却十分成熟稳重的面孔:“是你……救了我吗?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愣了一下,还是恭声回答:“在下章明,是齐国公府的十四郎。” 第115章 羽箭 殷行将时景护在怀中一路飞奔去至空阔之地,饶是他轻功卓绝,在重重飞箭的夹击下,也难免躲得有些狼狈。 好在,从梅林出来之后,时惜墨派来保护郡主的人便都陆续到位了。 但与此同时,四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黑衣蒙面人,与这些护卫展开了殊死搏斗。 “居然还有埋伏!可恶!” 时景苦笑起来:“他们对我有必除的决心,这一环接一环的,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我活命。” 隐匿在树林之间的弓箭手已经是个绝大的麻烦了,居然还有持刀的凶徒在等着她…… 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 难不成她杀了他们的父母刨了他们家的祖坟? “小景,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那边,那边或可一躲!” 殷行瞅准了湖心亭前一块巨石,一个转身就带着时景翻了过去。 巨石的背面是宽阔的湖水,就算是神箭手,也没法从湖对岸射中目标。 总算是安全了! 时景轻舒一口气:“你没受伤?” 殷行摇摇头:“没有。你呢?” 时景冲他笑了起来:“没有。” 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紧紧地,她怎么可能受伤呢? 殷行总算放了心:“朝我们放暗箭的那伙人训练有素,是军中的作风,绝不是普通人。” 他眉头皱得紧:“我想我应该已经打掉了他们绝大部分的桩子,但不曾料到余下的几个漏网之鱼,竟有如此的能耐。” 刚才那漫天飞箭,像是落雨一般,倘若不是他轻功好,早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了? 邪门! “军中作风?” 时景想了想:“是宁远大将军出手了吗?” 如今的京都城中,除了陛下之外,能调动军中力量的人不多了。 宁远大将军算是一个。 这座别庄又是宁远大将军府的产业,没有人比他家更了解这里的地形和环境了。要提前埋伏进几个弓箭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殷行却不敢肯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因为如此,我又觉得此事未必是宁远大将军府做的。” 庄妃揽的活。 在宁远大将军府的别庄内。 但凡时景出事,光凭这两点,庄妃和宁远大将军府都得倒霉。 时景抿了抿唇:“幕后的大鱼滑不溜秋,可能今日未必能钓得上来。但那又怎么样?我要把浮在水面上的这些小鱼全都一网打尽。” 她眸光流转,对着殷行说道:“敢不敢再和我配合一把?” “你想引那些弓箭手出来?” 殷行目光里有担忧:“小景,这有些太危险了……” 时景却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些弓箭手了。根据我两次的经验,这些人的射程有限,一旦超出了这个距离,便动弹不得。” 她顿了顿:“但他们今日大费周折,就是要除掉我。那若是我给他们一个希望,我想,他们还是会甘于冒险的。” “你是说……”殷行的目光亮了起来:“但小景,这还是有些太冒险了,假若你估算错误,那他们不必现行,就能命中你。” 时景笑了起来:“所以,我才需要你给我打配合啊!” 她面色骤然肃穆起来,认真地说道:“假若这次不做得决绝一些,那些人怕是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那等你走了,他们若是再时不时这么对我来一下,或许我未必能死,但受个伤也是很疼的。我怕疼!” 与其如此,不如现在来一波大的。 就算是冒险风险,也是值得的。 “也不是不可以……” 殷行望向时景,墨黑乌亮闪闪的:“但是你得先给我点力量。” 时景张大了眼睛:“力量?怎么给?” 殷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突然飞快地往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了,我现在有力量了。怎么打配合?来!” “你!” 时景的脸色顿时红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你怎么也能这样不正经?” 偏偏正是这样的时刻,她都没法好好和他计较。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和我一起,先用石子打出去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箭最远能到哪里。然后我再从方向判断藏身在附近的统共还有几名弓箭手。” 殷行总算认真起来了:“这不难。方才我们一路逃离梅林时,我约莫算了一下,没几个人,不超过四个。” 他说着,一手抓起了岸边的一把小石子,然后往前扬起。 “嗖嗖嗖”羽箭顿时往石子飞起的地方打去。 七支箭,来自不同的三个方向。 很好! 殷行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排箭矢:“看到了没?这恐怕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时景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在军中,一桶箭大约有几支吗?” 殷行道:“若是像这种羽箭,一桶有十八支。” “那出门执行任务时,弓箭手一般能带多少桶羽箭?” 殷行想了想:“那得看是什么任务,所在的什么环境了。但通常而言,不会四桶便是极限了。” 他顿了顿:“特别是像这种埋伏在树上的弓箭手,若是带了太多的箭桶,负担太重,也不方便上树。” 时景的目光微动:“你有没有发现,刚才你扔的那把小石子,他们的反应没有刚开始时激烈了?” 殷行点头:“那是自然。他们明知道我只是在试探,必定不会拿出全部的实力。” 时景忽然笑了起来:“也许也是因为,带的箭不够了呢!” 她轻轻昂起头,脸上洋溢着万般的自信:“从我在男汤发现的第一支箭开始,到刚才你的那把试探,对方一共射出了一百八十六支箭。” “小景……”殷行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时景冲他笑笑:“我听到的呀! 虽然我躲在你的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有耳朵,我数着每一次弓箭离弦凭空落下的声音,刚才时一百七十九次,再加上打石子的七次,一共时一百八十六次。 不会有错的。” 她继续说道:“以我们一路而来的经验,以及刚才的试探,他们只剩下三个人了。其中一个应该还受了伤。” 殷行不可思议地望向她:“这你也知道?” 时景得意地点点头:“对呀。”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箭矢:“你看最右边的那路,明显要比其他两路射程近许多。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三人的能力分明是势均力敌的。” 这就说明,最右路的那个人,先前在与暗卫交手的时候,可能被窥破过藏身之地,被折回来的羽箭伤到了手或者肩。 她继续说道:“一百八十六支羽箭平均到三个人,便是六十二支。一桶箭十八支,算他每个人都随身携带四桶,那就是七十二支。所以,他们三人平均每人只剩下十支箭了。” 受伤的那个或许还多一些,但也正因为他受了伤,战斗力顿时下滑许多,甚至可以稍稍忽略不计了。 第116章 反应 时景笑得像一只小狐狸般狡黠:“要不你算准了射程,然后出去晃一圈呗?” 再多骗掉几支箭也好! 殷行的目光之中尽是激赏之色,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起身往外探了一步。 “嗖嗖嗖”又是一轮羽箭,不过这次没有七支,只有五支了。 在大石之后,他问道:“看清楚了吗?” 时景点点头:“右边那道没有出箭,他的伤或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 她顿了顿:“与刚才一样,中间那缕箭射得最凶,那个人一次可以发三箭,是个狠角色。而最左边那路,一弦一箭,射了两次,行事比较稳妥。” 但同时,她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另外,和刚才比,中间和最右的夹角变小了。” “夹角?”殷行有些困惑。 时景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距离在靠近。或许和我想的差不多,中间那路没有箭了,而最右那人伤得很重,所以,他们必须要汇合。” 她神色凛然:“不能让他们汇合!” 可是郡主府的暗卫显是被缠住了,迟迟都不能过来与她汇合,要想一举除掉这三个弓箭手,恐怕只有靠自己了。 时景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想这一路上掉落在她面前的每一支羽箭。 它们的射出掉落的过程是一条抛物线,通过落点,高度,角度,便可以计算出最初所在的。 一条条抛物线顿时在她的脑海中出现相叠,最终形成了无比清晰的三个落点。 她睁开眼,对着殷行说道:“左边第三排第三列,大约在第三截树杈的位置。右边数第二排第二列,大约在树的中腰位。中间的那个在移动,但左不过也就是点距离。” 殷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轻轻拍了拍时景的肩膀:“小景,你千万要小心。” 时景冲他笑笑:“我计算好了距离,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 她眼看着殷行如同鬼魅一般瞬时从她身边消失,一直数到了十五,这才缓缓地从巨石前冒出了头。 恰好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声响,应该是宁远大将军府上的护卫从宴花厅那边过来救人了。 时景假作慌不择路,摇着手往人声来处的方向求助。 这时,一道道羽箭果然又急匆匆射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正射在了她脚下,只差分毫,便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如她所料,只有左边一路。 时景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很好,殷行解决了两个。” 只剩下一个了! 再下一刻,左边的箭雨停住了。 时景刚要飞奔过去查看殷行是否有受伤,只见盛开的梅林之中,翩翩落下个一身黑衣的铁面男子来。 玄铁面具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一丝一毫,但他优雅俊逸的姿仪,却让人难移开眼睛。 “郡主,你没事?” 时景一愣:“原来是江九公子啊,我没事。” 她再转过脸去时,梅林之下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黑衣铁面的公子? 江麓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是在找您的暗卫吗?我看到他拎着一个刺客去那边了。” 他顿了顿:“要不,我带郡主去找他?” 时景连忙摇头:“不必了。这些小事,我的人会处理好的。” 她问道:“对了,申仪公主怎么样了?” 江麓淡淡笑了笑:“我请章明将公主送回了宴花厅。郡主放心,申仪公主只是受了点惊吓,不会有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要替时景披上。 时景连忙躲开:“我不冷。” 江麓指了指她被铁箭擦破的外衫:“我看郡主的衣裳破了,也没有多想,考虑不周,倒是我唐突了。” 时景忙道:“江九公子是一片好意。只是,我确实不冷。我刚遭遇刺杀,只是外衫破了几个口子罢了,不妨事的。” 她顿了顿:“我的人想必已经将这些刺客送到了前面,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赶尽杀绝。” 说罢,她也没有再理会江麓,提着裙摆飞快地往宴花厅去。 江麓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倒是一丝恼意也没有,反而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兴奋。 “开局比我想象中要难多了,可是,这也才更有趣啊!” 看这满地的箭矢,就知道刚才这一战有多么炙烈紧张了。 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女子,浑身都狼狈不堪,却丝毫都没有害怕和紧张,反而是那样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番从容,便是男子,也要自愧不如的。 “又美,又勇,又聪慧。除了太善良了一些,简直毫无缺点。” …… 宴花厅内,原本一片歌舞升平。 虽然宴上少了几个人,但对于靖南王妃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没太在意。 这别庄太美了,年轻人嘛,说不定借口迷路在梅花林中贪玩一阵,这都是常有的事,谁还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 直到后来申仪公主仿若失魂落魄一般从外头进来,直呼有人行刺,要人赶紧过去救援。 “什么?庆阳郡主遇刺?就在梅林那边?对方还有弓箭手?这……这……” 毫无预兆地,靖南王妃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 苏飞白和柳雾月等人一听:“什么?表妹遇刺?”“什么?郡主遇刺?” 二话不说,也都弃了杯中酒,立刻飞奔出去。 宴上不乏武将世家出身的年轻子弟,他们热血冲动,听到有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也没管被刺的庆阳郡主还是什么人,总之这种事绝不能忍! 于是乌泱泱一溜烟都跑了。 三皇子一听,原本还挺开心的。 庆阳这货,害他匪浅,总算遭了报应,死了好,死了的好,死了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呢! 他确实坏,但倒也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一想到这是他外祖父家的别庄,庆阳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里,他又急了。 “还不快带人去救庆阳郡主?快快快,走了!” 女客们又是害怕又是好奇,都纷纷跑到了离梅林更近一些的廊下,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议论着今日之事。 就连燕国七皇子和九公主也没能耐得住好奇心,都纷纷跟着人群出去了。 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花厅里,此刻,居然就只剩下了靖南王妃和她的大儿媳妇两个人。 靖南王妃自从刚才吐了一口血后,便就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麻,但屋子里那么乱,她一时间也还没有来得及叫唤。 好不容易等到人都走光了,她拉了拉大儿媳妇的衣袖:“你……扶我去里间的榻上躺一下,我怎么觉得身子有些发麻,浑身不舒服呢?” 大夫人木木的,对靖南王妃的话毫无反应。 “喂,我叫你!扶我去里面!” 靖南王妃一时气怒起来:“你耳朵聋了吗?扶我进去!再去给我请个太医过来,我不舒服!” 大夫人仍旧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 第117章 变故 大夫人进门十几年了,向来对靖南王妃十分依从,王妃让她往东,莫说往西,她连东南也不敢去的。 如此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还真将靖南王妃的戒心全都磨没了。 平日里,靖南王妃对大夫人像个大丫头一般差遣,四下无人时,态度傲慢,颐指气使,像刚才那样连个名字都不唤,直接喊“喂”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但从前,大夫人万般委屈也都忍了。 今日,却有所不同。 靖南王妃见素来听话的大儿媳这番竟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杵着不动,她都如此难受了,可接连叫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她满腔怒火瞬间涌上了心头。 “你这贱人是想要造反了吗?” 这句恶毒的话,终于让大夫人有了一丝反应。 她淡淡地回过头瞥了靖南王妃一眼:“母亲叫我?” 还未等到靖南王妃回答,她又笑了起来:“我出身名门世家,乃是嫡出,师从绾英先生,所学都是正统。贱人这两个字,与我实在没有半点干系。母亲叫的,一定不是我。” 说罢,她竟再不看靖南王妃一眼,自顾自地走到花厅之外。 靖南王妃见状,“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血:“你……你你……” 这一回,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眼睛还直愣愣地瞪着大夫人远去的背影,可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宴花厅中的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几个侍女留在院中。 大夫人步履优雅地走到院门口,对着侍女们说道:“发生了如此变故,王妃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吩咐我们都先离开,让她静静。” 刚才靖南王妃在屋子里大吼大叫,这些侍女都听见了,虽然不知道王妃因何发怒,听得也不真切,但那句“贱人”太有辨识度了,还是传了出来。 侍女们的眸光里带着同情之色,都觉得大夫人性子绵软,分明是被王妃赶出去的,却还要说得这样好听,处处顾及着王妃的体面…… 不过,她们都是宁远大将军府的侍女,靖南王府的事,原本就与她们无关。 这是非之地,她们也并不想多待。 于是,侍女们乖顺地跟着大夫人走了,走之前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宴花厅的大门。 …… 惊闻东山别庄有变,陛下立刻派了禁卫军过来处理,萧谨安离得最近,最先抵达。 “刺客现在在哪?” 苏飞白道:“时护卫长亲自押着,现在在别庄的柴房。” 除了时惜墨外,几个武将世家的子弟也主动请缨守着柴房。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刺杀已经足够丢人了,若是还让人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人劫走或者灭口,那可就没脸见人了。 所以,柴房被看得十分牢密。 “带我去看看!” 柴房中,三个弓箭手都躺在地上,一个看起来已经死了,一个奄奄一息,还有一个被捆住了手脚嘴巴里也被塞了布条。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黑衣蒙面的人歪七扭八地躺在角落里,一动都不动,看起来不是死了就是重伤。 时惜墨和萧谨安因为庆阳郡主的关系,也算是老相识了,他两个互相抱了一拳:“我赶到时,郡主已经得救。这三个是伏击的弓箭手,另外几个是持刀杀人的匪徒。” 他顿了顿:“这些都是活口,死了的都已经拉出去了。” 萧谨安蹲下身子检查了几个,眉头紧皱:“穿黑衣的倒像是西街猛虎帮的那群流氓,这几个弓箭手……” 他抿了抿唇:“倒像是京畿卫的人。” 京畿卫乃是保护京都城安危的城防,是从虎贲营中调出来的精锐,归兵部调遣。 这都算是陛下自己的势力了。 但现在,京畿卫的弓箭手却想要刺杀陛下最疼爱的庆阳郡主…… 此事,比想象中还要棘手了许多。 时惜墨冷冷地瞥了一眼仍在挣扎中的那个弓箭手,沉声道:“是不是京畿卫的人,审一审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据申仪公主说,此事都是那位叫周温婉的贵女一手安排,看来周家这次脱不了干系,还望萧世子严查。” 萧谨安道:“这些事我都会面呈陛下的,陛下爱护郡主,自会为郡主主持公道,这一点,时护卫长无须担心。” 说罢,他让手下将这些人都押走。 然后,他走到了衣衫凌乱略显狼狈的时景面前,冲她点了个点头:“申仪公主和郡主是人证,恐怕要跟我走一趟了。” 时景点点头:“好,我跟你走。” 申仪公主显然有些害怕。 她知道今日这一出,虽然她是被周温婉利用了,但倘若她没有害人之心,又如何能引诱庆阳入险境? 父皇若是知晓,必定要对她更加失望了。 时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申仪姐姐,你也不必非要实话实说。” 申仪公主一愣:“什么?” 时景冲着她笑了笑:“周温婉挑唆你将我引入汤池,你只以为是要和我讲清楚,没想到她其实是想利用你将我害死。” 她顿了顿:“对着陛下和大家,申仪姐姐只需要这样说就可以了。” 申仪公主闻言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时景:“小景,你……”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对不起……” 分明是她差点害死了小景,可是小景却还为她着想,和她一起编着谎话,只为了不让父皇厌恶她,不让大家认定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恶女人…… 与之相比,自己因为那点小事就动了杀心,是何等的小肚鸡肠? 时景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姑母难过罢了。” 她三两步走到了萧谨安面前:“走!我有些倦了,早些过去早些完事。” 这时,江麓说道:“当时我碰巧遇到了郡主,我也是人证,我一起去。” 章明想了想,也站了出来:“萧世子,当时是我扶着申仪公主回来的,要不我也去一趟!” 等到这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今日那些参加花宴的公子小姐这才想起来还没吃饭呢! 但他们刚走到宴花厅前,却听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声:“不好了,靖南王妃没了!” 第118章 终有 庆阳郡主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遭遇了一次险象环生的刺杀,虽然侥幸没事,但却还是使庆帝龙颜震怒。 “什么?与京畿卫有关?你们兵部是要反了吗?” 庆帝又扔掉了一方砚台,差一点就要砸到兵部尚书的脑袋上:“限你三日之内找到幕后主使,否则的话,拿你项上人头来抵!” “滚!” 有福公公命令小太监们将地上的碎砚台收拾好,然后赶了他们出去,自己走到了庆帝的跟前:“陛下,消消气。奴才刚去郡主府看望了郡主,郡主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有点疲倦罢了。” 他接着说道:“太医给郡主诊治过了,开了安神汤,奴才看着郡主喝下去了,这才回宫的。” 庆帝叹了口气:“小景可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从小没娘疼,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长大了,接二连三遭人暗杀。” 他目光里满是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到底凭什么被那么欺负!” 有福公公说道:“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有陛下的龙威保护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她的。陛下,还请安心。” 庆帝摆了摆手:“多的不提了,那杀千刀的周家,审得怎么样了?” 他冷哼一声:“我早就觉得那个周温婉心思不正,老跟在申仪身边,将公主都给带坏了。” 有福公公道:“周大人只说什么都不知情,周瑞安也道冤枉。倒是那个周温婉,被逼问了一个晚上,将她知道的事情都招了。” 他抬头,偷偷看了庆帝一眼:“陛下,周温婉说,是庄妃娘娘指使她这样做的。庄妃娘娘答应她,事成之后,便让她做三皇子妃。” “庄妃?” 庆帝嗤笑一声:“这周温婉是觉得朕是个傻子?庄妃若是想要小景的命,可不会假手于人,更不会选宁远大将军的别庄做这件事。” 他目光一深:“继续审,我就不信审不出点什么有用的来!此事,我必须要给小景一个交代!” 有福公公说道:“对了,陛下,燕国的那两位……该如何安置……” 东山别庄的花宴搞砸了,这两位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庆帝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就让他们两位在我庆国好好过一个年,也不必上赶着照顾,但也不用太过冷待,就按着规制来。” 他顿了顿:“那位九公主留下来未尝不可,不过和亲的人选,却要慎之又慎,不能是皇亲国戚,靖南王世子是绝对不行的。” 至于先前被普遍提过的人选,锦州城世子萧谨安,那更是不可能。 燕国人狼子野心,是不会甘心和平的。 而有了燕国人做后盾,萧谨安若是起了异心,那双面夹击,对于庆国来说,也是个麻烦。 有福公公小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有了主意:“陛下,奴才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他顿了顿:“您看,庄妃娘娘的娘家侄子,宁远大将军的次孙庄奉如何?” 宁远大将军虽有兵权,但一个联姻的次孙,影响不了他的决定。 何况,有三皇子牵制着宁远大将军,燕国九公主嫁过去,不会有什么作为。 但在面上而言,陛下能将燕国九公主嫁到宁远大将军的府邸,那绝对是对燕国的诚意了,如此门第,还是庆国的权臣,燕国皇帝对这门亲事也无可挑剔。 同时,赐婚燕国公主,对宁远大将军也是一种牵制,往小了说,二公子不可能再联姻京都城的名门显贵,也避免了三皇子的势力过分扩张。 这应该是一举多得之事。 庆帝想了想:“倒是不错。” “对了……”他顿了顿:“有福,那个琴师的事,这几日就办了……趁着这一波乱得慌,早点了结,朕也能早点安心。” 有福公公道:“是。” …… 夜深了,庆阳郡主的寝殿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这是殷行离开前为数不多的日子了,但他却并没有时间与心爱的女人小意温存,你侬我侬。 他在时景的小白板上贴上了许多新的纸条:“莫离山上的桀萝都已经转移了,但他们没来得及将所有的茅草屋都毁掉。我在里面发现了一种铁器,是西域的式样。” 时景皱了皱眉:“京都城中,居然还有西域人?” 据说,几百年前,庆国是与西域通商的,两国之间彼此友好,京都城中西域人的数量还不少。 但后来,两国开战之后,这些西域人中出了不少细作,庆国为了肃清细作,将两国的通商口岸全部关闭了。 虽然这几十年,西域臣服,也有些官道上的来往,但是民间的通商却一直未能成行,通商口岸不通,西域商人是无法私自来我庆都的。 殷行点了点头:“桀萝难养,京都城的土质也和西域有很大的区别,若不是有高手在此伺候,这些桀萝养不活。” 他顿了顿:“我查过了,莫离山上的高手,与今日行刺你的人,是一伙的。他们同出自于京畿卫,但不是现役,而是早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京畿卫中退出来的那些人。” 时景眉头轻皱:“如此的话,要查到幕后主使更困难了。” 殷行却摇了摇头:“这些不必我们自己查,陛下自然会将这些事情搞清楚的。” 他顿了顿:“我查这些,是想告诉你,种植桀萝的人,便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他们或许是薄家,或许是庄家,或许是隐藏在更深处的人。小景,你的四周危机四伏,不得不防!” 时景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所以,你能不走吗?” 殷行痛苦地皱了皱眉:“小景,我……” 他也想不走,从此陷在她织就的温柔乡中,他要保护她,与她在一起一生一世。 可是身上的责任和使命却让他无法停下脚步,不得不要继续走…… 时景连忙笑了起来:“好了,我逗着你玩的。我知道你的大业要紧,若是我强留下来,那你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她拍了拍他肩膀:“我答应你,等你走后,我会更加小心地保护好我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伤。所以,你也要比珍爱我的生命一样更珍惜自己的性命,知道了吗?” 殷行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一把将时景拥入了怀中:“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小景,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再也不分开了……” 第122章 碎了 时景再赶上山时,殷行早就不在原处了。 翠屏亭所在的位置太开阔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而偏偏这些地方都在对方的射程以内。 只靠身法躲闪的话,他实在是太吃亏了,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殷行只能想法子往更高的山上去。 那些弓箭手多半是埋伏在山里的,上山必然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但按照上回时景告诉他的计算方法,他勉强也能猜到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在哪,避开,然后躲过,或许等到了树木繁茂的林子里,他们不好施展开来,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而且,这些弓箭手没有去追着时景离开,反而一门心思围剿自己,出箭招招狠戾,直冲要害。 殷行就算再傻,也能明白,这批人和上次东山别庄的不是同一伙。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是庆帝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庆帝迫不及待想要除掉“琴师”了。 然而,不论他将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我得去帮他!” 时景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三百六十度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况。 她一身红衣站在如此醒目的地方,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攻击她,可见这些弓箭手已经转移了地点。 他们进山了! 她双目远眺,果然看到右前方山上的积雪在抖动着,必定是发生了十分激烈的战斗。 那应该是暗卫们赶过去救援了。 时景在山脚下的树丛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她稍微翻动了一下,倒没什么特别的,与那日东山别庄的刺客很相像,若要说有什么奇怪的,那可能是刺客左肩上的刺青了。 有点像蝴蝶,又有点像是个回形镖,总之是挺奇怪的图案。 但更奇怪的是颜色。 通常的刺青都是墨色,时间久了也许还会发青,但这具尸体身上的刺青却是暗红色的,恐怕是有什么讲究。 时景用力地记住了刺青的模样,然后将尸体一脚踹到了树根旁边,捡起了他的弓箭和箭筒就猫着身子往山上去了。 …… 白皑皑的丛林之中,每走一步路都会抖落一头的雪,这种地况对于殷行是个挑战,同时对于那群刺客也是麻烦。 密林深处,黑衣蒙面人聚集在一处。 其中一个黑衣人沉着声音说道:“一个只会弹琴的小子,居然能躲过炎卫的天罗地网,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们怎么跟上头交代?” “是啊,那小子真是邪门!你说他暗藏玄机,他分明就没什么武艺,若是个高手,可不会就这样一味地躲藏。若说他没本事,他又偏偏好像可以计算出我箭矢落下的方位,每一步都恰恰好可以躲过。” “对!计算!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好似可以准确地计算出我的箭会落到哪里,每次都可以精确地躲过。”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小子滑不溜秋的,不知道跑到了林子里何处,若是他一味躲着,等会儿来了援兵,咱们可就杀不了他了!” “可恶!时家的人还紧咬着我们不放!今日这差事,难道要成为我们炎卫之耻了吗?” “不过是投鼠忌器罢了!上头的吩咐,只让我们杀了那个小子,其他人不让我们动。要不然,就凭时家那几个暗卫,凭什么能在咱们兄弟手中活过三招?” “够了!”其中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人喝道:“我们只要留郡主的命便可,其他人,若在阻拦我们办事,一律杀无赦!” “是。” “老大,你快点看,郡主好似又折返过来了!” “一身红裙,貌美如花,确实是庆阳郡主没错。啧啧,人人都说郡主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没想到她对这个琴师倒还是挺痴情的嘛!” “够了!”正中央那个被称为老大的黑衣人喝道:“郡主身份尊贵,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随意议论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否则,自觉去戒律堂领罚。” 他顿了顿:“炎卫出手,例无虚发。那小子必须死!” 这时,一个黑衣人说道:“老大,我有一计,不知道……” “说!” “郡主肯舍命来救那琴师,想必他二人的感情自然是极深的。不知道那琴师若是知道郡主在我们手上,又会如何?” 那位老大思忖片刻,点头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 殷行藏身在树后不知多久,竟一丝动静再无察觉,他暗生疑惑:“这些人好像没有追上来了。难道他们不是庆帝派来杀我的?” 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树林,此刻寂静无声,再没有人上来追捕他了,这难免还是让他感到心中不踏实。 “莫非,小景没有逃出去被他们抓了?” 他面色骤然一紧:“还是,他们杀了她?” 原本心中有八九分认定了这群人的来历,可此刻,他却忽然心里没了底。 “或许刚才那些人没有围剿小景,是因为下山的路上早就设了埋伏,所以他们才根本不在乎她离开,因为知道她是躲不过的……” 后怕与懊悔像翻腾的海浪在殷行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就在这一霎那间彻底凝固了:“我不该如此大意的!若是因我的大意,害了小景,那我……” 他再也顾不得逃命那个了,反而发了疯一般往山脚下行去。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在树梢上发现了一条红色的飘带,那是小景绾发时所用的红绸。 “她果真遇到危险了!” 一时间,所有的紧张和担忧,忿怒与怒火都涌上了殷行的心头。 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一门心思沿着脚下的痕迹往山下冲。 就在这时,林中响起了一阵箭弦弹动的声音,“嗖嗖嗖嗖嗖”,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向殷行齐齐地射了过来。 “不要啊!”时景赶来,正好看到了万箭齐发的一幕,她痛苦欲坠,眼神都已破碎。 “不要!” 殷行已经用尽平生所学尽力地躲开了,可是同时射向他的弓箭实在太多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箭都挡开。 他的肩膀中箭了。 然后,是前胸。 后来,是腿。 但他看到时景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嘴角却还是露出了笑意:“真好,她没事。她不会有事了……” 假若这是一个引诱他出现的圈套,那么他们成功了。 而这也意味着,她彻底安全了。 殷行终于缓缓地倒了下来。 白的雪,红的血,碎了一地。 第125章 退烧 京都城的除夕夜,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饶是刚下过一场雪,路边仍有积雪,但却丝毫不影响百姓出来南北二市赏灯看花车的兴致。 到夜半时,住在远郊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出城回家,因人数众多,护城的守卫索性便开了城门,方便疏散。 人群中,一位身穿粗布麻衣,面容普通得看一眼就再也记不住的年轻人跟在队伍里,缓缓地出了城。 出了城门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驶了出来:“主上,您的伤口没事?” 年轻人摇摇头:“伤口崩开了一点,不碍事,要不了命。”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城,那高耸如云的城墙背后,有他藏在心里的人。 但此去一别,或有再见之期,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覆水难收,永远都回不去了。 “等西南的战旗拉起时,你就知道我还活着了。 小景,你那么聪明,有什么是你看不透的?今日种种,瞒不过你。 我如此伤你,你必定不会原谅我了…… 可是,于我而言,竟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对不起……”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喜欢到愿意为了她付出生命。 可是,他的肩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复国大业,背负着族人的期待,背负着母亲和长兄的愿望。 还背负着那些为了让他活下去不惜付出生命的人沉重的寄托。 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放弃这么多年来坚守的东西。 年轻人眼中含着泪光,最后再贪恋地看了皇城一眼,便决绝地上了马车,飞驰离去。 …… 一连五日,整个庆阳郡主府的弦都绷得紧紧的,无一人胆敢松懈。 “郡主怎么样了?” 寝殿门前,时惜墨低声问樽儿:“她好一些了吗?” 樽儿愁眉苦脸地摇摇头:“郡主高热不退,太医用了好多方法都不能叫热度退下来,这都已经烧了好几日,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 她显然是好几夜没有合过眼了,看起来很是憔悴。 但比起自己,此刻她更担心的是郡主的安危:“赵院判说,得想法子叫郡主的高热退下来才好。其余的,可以等以后慢慢地养。” 时惜墨抿了抿唇:“但若是连赵院判都没有法子了,郡主该如何是好?” 樽儿想了想,忽然说道:“国师!” 她眼神激动起来,忍不住将手扒拉到了时惜墨的手臂上:“时护卫长,咱们可以去求国师想想办法!” 庆国的国师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当今的国师据说已经活了两百年了,他不老不死没有病痛,可以观星象望卜国运,甚至还有人说,国师可以布云施雨,千里夺人生死。 这样神通广大之人,想必会有许多灵药秘术,像郡主这样的情形,说不定国师能有办法呢? 时惜墨望着樽儿的手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没有推开她:“郡主的事,你入宫禀告过皇后娘娘了吗?” 樽儿也发觉了自己的僭越,连忙红着脸缩回了手,她讪讪说道:“我这几天,日夜陪着郡主,不曾进宫。不过,瓶儿每日都会将郡主的情形上报给长生殿和春澜殿。” 她顿了顿:“宫里的两位娘娘都对郡主的病情很上心,便是有福公公都已经来过两三回了。” 时惜墨想了想:“我这就去长生殿求皇后娘娘,看看该如何说动陛下请国师大人入府给郡主看病。” 他遥遥地望着在榻上昏睡的时景,目光里满是担忧:“但愿郡主能挺过这一遭。” 樽儿忙道:“时护卫长放心去,郡主身边有我守着。太医也一直在府上候着,万不会叫郡主出事的。” 时惜墨冲她点了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说罢,他便匆忙地转身离开。 樽儿目送着时惜墨的背影离开,这才转返,接过侍女手中的毛巾,轻柔地放到了时景的额头上。 她温柔地说道:“郡主啊,殷行小主虽然不在了,可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关心你记挂你不能没有你的人。郡主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 …… 皇极殿里,庆帝有些惊讶地看到时皇后进来:“皇后今日怎么有空来朕这里了?” 自从时彦卿死后,时皇后就一改从前的性子,变得消沉冷淡。 平日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必要,从不出长生殿,就连御花园的美景也吸引不到她。 她上一次来皇极殿,还是因为三皇子和小景的事,勉强坐了一会便就走了。 十四年了,还从未有过她主动来求见的情况。 时皇后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她淡淡地福了一身行过礼:“臣妾来求见陛下,自然是因为小景的事。” 陛下听到时景的名字,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小景的烧还未退?” 不过只是区区风寒,他已经将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拨去了郡主府。怎么?赵院判现在连个风寒都治不了了? 时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已经五日了,太医院没有办法让小景退烧。赵院判说,若是再不能退烧,怕是要对小景的身子有很大的损伤……” 她抿了抿唇:“臣妾今日来此,是想请陛下出面求观星台那位屈尊去一趟郡主府看看可还有什么法子。” 庆帝闻言皱了皱眉:“你是指国师大人?” 他顿时有些为难:“皇后也知道的,朕虽为庆国之主,但这天下唯一无法驱使得动的人,便是国师大人了……” 若在平日,他亲自去一趟观星台求一声,国师应当还是会卖他一个面子的。 可是国师应劫不利,听说身子已经十分虚亏了,整日整日地吐血……这样的景况下,他实在不好确定国师会不会答应。 时皇后闻言挑了挑眉:“怎么?陛下是怕国师大人拒绝了您,您面上无关,丢了面子?” 她淡淡地一笑:“臣妾素来以为陛下对小景还算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没想到倒是臣妾料错了。 陛下对小景的真心,还是抵不过陛下的面子重要。 唉,那我立刻就去回绝了郡主府上的那位时护卫长,告诉他国师大人不能去给他家郡主治病,让他再另求他法!” 第126章 观星 庆帝见时皇后转身要走,立刻喝道:“回来!” 他皱着眉头,仿佛很生气的样子:“皇后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朕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不顾小景的生死?朕对小景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岂是皇后三言两语可污的?” 时皇后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庆帝,然后露出了笑容:“那臣妾就多谢陛下对小景的疼爱了!” 她顿了顿:“听说国师最近歇地早,观星台的灯好久都没有亮起来过了。这会儿快要黄昏了,还烦请陛下立刻就动身,免得去晚了扰了国师大人休息,那可就不好了。” 说罢,她再次福了一身,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庆帝气得不行,多想将抓在手中的砚台往她远去的背影上扔过去。 但这么干动静太大,显得他好像被她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一样,白白让那个可恶的女人得意。 不好。不好。 他深呼吸了几次,总算调整好了心态:“皇后这是在挑拨我与小景的关系,其心可诛!” 若是国师大人真有法子能救小景,那他自然会费尽全力地求他一回的。 面子?面子比起小景的安危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国师大人未必有法子能救小景。 就算有,他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又不曾找到继承人,若是出个什么岔子,未曾留下新任的国师人选就…… 庆国若无国师,那必将天下大乱! “陛下……” 庆帝抬起头来,看到了有福公公:“郡主到底如何了?” 有福公公愁眉苦脸地摇摇头:“不好。” 他叹了口气:“这五日来,郡主高烧不退,灌了多少药都没有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她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连睁眼的时候都没有……” 庆帝闻言很是震惊:“这么严重?” 有福公公点点头:“奴才觉得,风寒倒是其次的,郡主不醒,主要怕还是因为……” 他偷偷看了庆帝一眼:“郡主悲痛过度,怕是她自己不想醒来……” 这事儿,风寒只是个由头,多半还是心病。 庆帝沉下脸来:“一个琴师罢了,竟能如此影响到小景的心情,还好及时除掉了……” 他话题一转,问道:“炎卫的人处理干净了吗?” 有福公公连忙说道:“处理干净了。” 他看了陛下一眼:“当时的场面很乱,炎卫得手后就及时撤了,走的时候将死伤的兄弟都带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而他们这次使用的刀枪弓箭,都与之前东山别庄行刺的那一拨人一模一样,任何人瞧见了,都会认为那是同一拨人。 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庆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莫让小景发现了什么,与朕离了心,那可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也罢,终究是朕欠了小景的。有福,摆驾观星台,朕要去见国师大人,问问他可有什么法子……” …… 庆阳郡主在北山遇刺,她的男宠殷行为了救她而死,万箭穿心,死状可怖,流血十丈,染红了北山的皑皑白雪。 郡主因痛失所爱,至今仍昏迷不醒。 此事不知从何人口中传了出去,很快便就人尽皆知了。 大过年的百姓们都闲得没事干,本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嚼嚼舌根。 这庆阳郡主的八卦如此活色生香,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全都有了,自然成了时下京都城中人人都想扯上两嗓子的头等大事。 庆丰楼上坐满了人,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嗑瓜子闲扯。 “听说了吗?庆阳郡主在北山抱着死去的琴师的尸体哭干了眼泪,除夕那日下那么大的雪,整整两个时辰,她一动不动,谁来也劝不动她。” “西街刘员外的姨娘生孩子的时候死了,也就是一口薄棺的事,当夜刘员外就纳了新妾呢! 你说郡主也真是重情义,一个男宠罢了,死了便死了,怎就要为他要死要活,昏迷不醒呢?”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郡主竟是如此深情之人。听说那殷行小主容色普通,是郡主后院内最貌不惊人的一位,可偏就是他得了郡主的欢心。” “大伙儿都说那位小主可惜了,若是能躲过这一劫,照着郡主这般宠爱,恐怕将来还有机会能嫁给郡主当正头相公呢!那再生了儿子,可就是小王爷的亲爹了!” “可是,这也不能?陛下难道不管?” “陛下?陛下对郡主宠爱都来不及呢,怎么会管她后院的事? 我小姨子的公爹的二大爷的孙子在宫里当差,听说陛下为了郡主,冒着寒风一个人在观星台下候了许久,只为求国师大人亲自过府替郡主诊病。 那可是我们庆国的陛下啊! 这番队郡主的宠爱,可是闻所未闻的。令人实在是感慨万千啊! 若是忠勇王泉下有知,知道女儿被陛下这般护佑,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 “那国师大人答应给郡主诊病了吗?” “不能?国师大人能运乾坤能定国运,往小了说,也是能定人生死的存在,怎么可能会给郡主治病呢?” “那你可就说错了。国师大人答应了呢!” “什么?什么?” “国师大人不仅答应了,而且今日就是他去郡主府给庆阳郡主诊病的日子。若是咱们现在出发,还能提前找个好位置,说不定还能一窥国师大人的仙颜呢!” 这消息比风传得还要快,不一会儿,庆丰楼二楼的客人便就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临窗的那一桌国子监的书生。 章明磕着瓜子对着柳雾月问道:“雾月,你家郡主还昏迷不醒着,你不在家守着,跟我们来这儿玩不要紧吗?” 柳雾月的眼睛肿肿的,还红红的,显是哭过了的样子:“我早说过了,我与郡主不是那样的关系,她的寝殿我连院子都进不了……自然也没法照顾她……” 他顿了顿:“我在府里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这会儿也无人有空搭理我……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倒还不如在这庆丰楼里知道的多……” 这倒是真的,他只知道殷行死了,郡主昏迷不醒,其他的竟一概不知…… 江麓拍了拍柳雾月的肩膀:“好了,郡主只是风寒之症,原不是什么大病。再说,现在国师大人已经出手,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顿了顿:“这几日,郡主未醒,你去不过也是添乱,倒不如等过些时日,郡主身子好一些了,你再去看望她,如何?” 柳雾月想了想,忽然说道:“对呀,郡主喜欢听殷兄弹琴,阿麓的琴弹得也好,等郡主的身子好一些了,若是她想听琴……” 他抬头,目光无比真挚:“不知阿麓能否……” 江麓冲他笑笑:“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29章 图案 “人死不能复生。但仇,不能不报!” 时景将平安符紧紧捏在手心里,对着侍女说道:“去请时护卫长过来。” 时惜墨很快就到了。 自从除夕那日郡主出事之后,他便一直都守在家里,一刻都不敢离开,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小景找我?” 时景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若不是眼眸中的悲伤仍未褪去,眉眼之间显得倦怠,几乎就与她平时毫无二致了。 她走到时惜墨跟前:“惜墨哥哥,刺杀我的那些人找到了吗?” 时惜墨忙道:“周府的人都已经被押入大理寺,等过了正月十五后便要开审。周大人和周瑞安都坚称自己不知情,因无什么旁证,恐怕……很难定罪。” 按着申仪公主的口供,只能证明那次刺杀与周温婉有关。 他抬头看了时景一眼:“周温婉倒是招了,但将罪名都指向了庄妃娘娘,口供前言不搭后语,有好几处都合不上。想来,是她故布疑阵,扰乱视听的。” 时景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情……” 她冷笑起来:“东山别庄那一次,我记得还留了活口的。怎么?那人可有招出什么?” 时惜墨摇摇头:“那人名叫洪六,从前确实是京畿卫的人,五年前因为盗窃被卫所除名之后就流落市井,成了个地痞流氓。 据他说,是从前也在京畿卫当过差的胡大许以重金要他杀人。但事先并未说明要杀的是何人,等到了现场,胡大才给他指认的人。 他与其他人事先并不相识。 胡大事先给了他两锭金,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两锭金。 我们在洪六西街的住所中找到了那两锭金。金子成色很好,外表没有任何印记,查不出来源。” 他顿了顿:“这个洪六,我们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审问过好几次,口供都差不多,连细节也能合上。想来,他并没有撒谎。” 时景抿了抿唇:“那个胡大呢?死了吗?” 时惜墨沉沉点了点头:“死了。胡大就是三个弓箭手之一。” 他接着说道:“他是三年前因为聚众赌博数额巨大被卫所开除的,此后行踪成迷。我们去找过从前与他相熟的同僚问过,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时景目光动了又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问道:“北山那次……” 她仿佛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问道:“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吗?” 时惜墨目光怜惜地望着她,沉声说道:“北山那次着实有些奇怪,倒与东山别庄那回不一样。” 他顿了顿:“当日我去得晚,听府卫说,他们找了北山下里亭的衙差帮忙,但人刚赶到呢,还没打起来,那群人自己就撤了。” 时景眉头紧皱:“自己就撤了?” 时惜墨点头:“对!” 他看着时景,语气里带着困惑:“自从郡主上次出事之后,我给您派的暗卫又增加了四名,一共有八人。 他们身上都挂了彩,有几个腿脚都差点断了,但无一人伤及要害。 我跟他们几人一一问过话,都说这伙刺客来势汹汹,不仅箭术精绝,近身搏击也十分勇猛。 这便是我第一处觉得可疑的地方。 假若真是如此,那八人不可能全须全尾地都回来。 还有第二桩可疑处。 下里亭的衙差说,他们当时刚上山,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殷……行小主倒地之后,那群人便就撤了。 当时郡主就在一旁,那些人若是要刺杀郡主的话,一箭便可得手。 但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反而,急匆匆地带着受伤和倒下的同伙撤退了。 假若这些人是冲着郡主来的,那这样岂不是难自圆其说?所以,我很怀疑他们的动机。” 时景眉头更紧了:“惜墨哥哥,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 尽管回忆很痛,可是为了要找到真相,她也不得不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努力去回想:“那些人看起来好像是在围杀我,但所有的攻势却都是冲着……他……去的……” 可是殷行当时的身份,只是她庆阳郡主宠爱的一名琴师,他碍着谁了?有谁竟这么迫不及待要除掉他? 至于他锦国皇子的身份,时景很确信并没有暴露的。 否则的话,长宁宫的文昌公主和萧谨安此刻都不会这样平静。就连韩国功府,怕也得有一番麻烦。 时惜墨也一脸莫名:“小景,那你是觉得,东山别庄的刺客与北山的刺客不是一拨人?” 时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匆忙拿过纸笔将记忆中那个暗红色的像蝴蝶又像是回形镖的符号画了下来。 “惜墨哥哥,我在其中一人的尸体上看到了这样的符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时惜墨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倒是没见过。” 他顿了顿:“听说江湖帮派喜欢在身上纹饰图案,一方面方便他们相认,另一方面可能这图案里包含了什么信仰,便于控制帮众。 只是,江湖上的小帮派实在太多了,各色纹身也五花八门,这图案我不曾见过,恐怕不是什么成规模的门派所有。” 时景想了想,问道:“那惜墨哥哥可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这些江湖门派的图腾?” 她叹口气:“我想,他们门派纵然再多,我只要费心一个个找,总能找得到的?” 时惜墨来回踱步,想了许久,终于说道:“大理寺的悬镜司恐怕会有一些江湖门派的资料。” 他接着说道:“若是悬镜司也没有,但恐怕只有陛下的藏书阁内,才能找到这方面的消息了。” 时景目光微动:“那好。惜墨哥哥,你我不如兵分二路,你去查悬镜司,藏书阁那边,我亲自去。好吗?” 这声“好吗”语声微弱,带着几分恳求,让时惜墨怜惜极了,他哪里还能说不好? “好。只是,陛下的藏书阁很大,里面的书册资料成山成海,你要找这样一个图腾,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非几日之功。” 时惜墨顿了顿:“小景,你身子刚好,不如再歇息几日……” 来回奔波颠簸,与她身子休养无益。 时景却摇摇头:“惜墨哥哥,今日我便会进宫,求皇后娘娘收留我几日。我在宫里住一阵,有时间便慢慢去查,不会累的。” 时惜墨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好。” 第130章 翩儿 樽儿亲自进宫向皇后娘娘禀告,说庆阳郡主的病虽然好起来了,但却夜夜噩梦,不得安生,眼见越来越憔悴了,便生出想要入宫住一阵子的念头,还望皇后娘娘准予。 时皇后自然第一时间就答应了。 容尚宫亲自出宫去郡主府接人,可刚到郡主府上,却听说,郡主刚被陛下派来的宫车接走了。 时皇后得知此事,忍不住一声冷笑:“陛下可真喜欢截胡!” 一定是听说了她要将小景接入宫中修养,便提前一步去展示他的“慈爱”了。这么多年了,在小景面前,这一招陛下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了。 他只想小景去承他的情。 容尚宫面色变了又变:“那……皇后娘娘,咱们该怎么做?” 时皇后一拂袖:“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他想怎么样便就怎么样,我才不管。反正,他也不会让小景吃亏。” 她闭上眼,摆了摆手:“无妨,就这样!” 容尚宫点头,悄声退下。 …… 有福公公将时景引至栖霞殿。 “郡主可还记得?这是您从前住过的地方,两年前您虽然搬了出去,可陛下却仍旧让人保持着栖霞殿的原貌,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时景淡淡一笑:“我都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不过,听有福公公这么说,我也觉得这里好亲切。” 有福公公笑着说道:“栖霞殿内什么都有,若是郡主还有什么缺,只管吩咐下去便是了。” 他忽然将声音放高了一些:“陛下有旨,但凡时郡主想要的,甭管是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玩的,一应皆要满足。” 时景看了一眼周遭噤若寒蝉的宫人,知道有福公公这话是说给下人们听的,更是说给她听的。 这是在彰显陛下对她的疼爱和重视。 她目光微动,嘴角翘了起来:“陛下疼我,小景十分感激。有福公公,陛下什么时候得空,小景想要亲自去拜谢!” 有福公公连忙说道:“陛下早料到郡主孝顺,只是他这几日忙着和臣子拟定与燕国的和谈条约,恐怕要很晚才能得空。” 他顿了顿:“陛下说了,郡主的心意他都领了。您哪,就好好在栖霞殿休养,不必急着给他请安。” 不必与庆帝单独见面,对时景而言,自然算是好事。 她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陛下忙公务了。” 有福公公将时景送到了殿中,又交代了管事几句话,这便匆忙走了。 樽儿好奇地问道:“郡主不是想去藏吗?怎么不问有福公公讨一块令牌?” 陛下的藏书阁,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这里搜罗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珍藏古籍,还罗列了千种万种珍稀名画,说是藏书阁,倒不如称它为藏宝阁更为确切。 这里有任意一件古籍名画,拿出去都是价值千金也买不到的珍品。 所以,即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想要出入,也必得取得出入令牌,这样的守卫才会放行。 这令牌,除了陛下,便只有他身边的第一大红人有福公公处才有,便是太子想要进去找书看,也须得经过有福公公的同意。 时景淡淡说道:“此时就向有福公公讨要令牌,便显得我好像就是为了藏书阁进宫的,这样也太急切了一些。” 她摇摇头:“我还要在宫里住一阵子的,过几日找个借口再去,不必急在一时。” 樽儿一想也对,笑着说道:“那郡主在此歇息一会儿,婢子先去给您将卧房整理舒适。” 时景摆了摆手:“你去!” 她站在廊台之下,望着偌大的院子,不由怔怔发起了呆:“雪都化了啊……” “小景!小景!” 时景回过神来,看到迎面而来一位长相甜美的少女神色激动地朝她扑了过来,她被扑个正着,身子僵硬极了,但也只能任由美人熊抱于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可能觉得抱够了,总算松开了她。 “小景,半年未见,你怎么瘦了那许多!” 时景讪讪地笑:“你……不好意思啊,我得了失忆症,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你是哪位?” 少女闻言竟“哇”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唰唰唰”地流下来,很快就糊满了她的脸。 她不管,再一次熊抱上来:“小景,他们都和我说你失忆了,从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还不信! 我总以为,像你我这样的交情,哪怕死了化成了灰,也都能记住彼此的!没想到,你还真的忘记了我! 呜呜呜……” 时景…… 这位哭成了泪人的少女至情至性,倒是直率得有些可爱,只是她的眼泪不仅糊了她自己一脸,还蹭得时景身上到处都是。 她无奈地咳了一声:“或许……你是翩儿?” 果然,少女闻言立刻松开了时景的脸。 她分明还噙着眼泪,但脸上的笑容却起得明媚:“还算你有良心,没有忘了我!我是翩儿,是你这世间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沈翩儿!” 时景望着少女的脸,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回来啦?” 她不是原主,对沈翩儿自然毫无记忆。 可是,樽儿和瓶儿为她整理庆阳郡主的过往记忆时,曾重点提起过这位瑞国公府的大小姐。 在她们的眼里,沈翩儿热情自信勇敢快乐,与庆阳郡主的性子十分相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闺蜜。 今日看来,沈翩儿确实很可爱,这份至真至诚的友情,便是她这个局外人见了,也不免有几分动容和向往。 沈翩儿握住了时景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嗯,昨夜到的,太晚了便不曾先去找你。” 她顿了顿:“今晨先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原本想着等会儿就出宫去郡主府的,没想到娘娘说,你进宫小住几日,我就立刻跑过来了。” 这大冷的天,她衣衫并不厚,但额头和鬓角却还沁着点点汗珠。 确实是跑过来的。 时景心里不免有几分动容。 她从前也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叫白荷,一起上自习一起追韩剧一起上厕所一起骂渣男,就算后来彼此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但对方有事情的时候,也都会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有时也会想,当她的死讯传出去,白荷会难过吗? 答案,看沈翩儿就知道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忽然又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得很。 沈翩儿紧紧地拉住了时景的手,忽然说道:“小景,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大病初愈,是该好好养养,等你养好了身子……” 她目光骤然一亮:“我们一起逃?” 第131章 正面 “逃?”时景望向沈翩儿。 还好刚才她已屏退宫人,此刻这偌大院中只有她两个人,否则的话,沈翩儿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说“逃”这种字眼,岂不是要惹来祸端? 但沈翩儿眼神坚定,目光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对,逃!” 她紧紧握住了时景的手:“小景,我不想嫁给太子! 你知道的,这门婚事我不乐意。 倒不是因为太子不好。 打小太子哥哥就是个好人,他仁心慈厚,性子也温和,除了什么事都喜欢和稀泥外,再没别的了。 若是与他成婚,他将来必定不会亏待我。 可是,太子哥哥再好,我不喜欢他……” 时景想到瓶儿曾经说起过的那个传闻,心中隐约有了点猜想。 她抿唇说道:“翩儿,你与太子哥哥早就订了亲,此事已昭告天下,不是你喜欢不喜欢就可以改变的。” 瑞国公府与太子殿下的联姻,代表的是两种势力的结合,这是一种结盟。 重要的根本不是太子娶了沈翩儿,而是家族对于夺嫡一事的站队和选择。 这样的道理,沈翩儿又何尝不懂呢? 她神情略微有些沮丧,却仍旧嘴硬地说道:“反正,我绝不会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像个傀儡一般郁郁过一生。 那不是我! 我也绝不做那样的事。” “所以……”她话锋一转,“所以,小景,我们一起逃! 你自小就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长大,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以为天下也不过是京都城的大小了? 不,不是的! 天下很大很大的! 我这趟去西宁老家,往返的路上见过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不一样的风俗习惯语言,真是有趣得很呢。 这还只是西宁。 小景,我想去江南玩! 听说江南风景秀丽,物产丰富,比京都城还要繁华,人杰地灵,到处都是美人。 这样好的地方,你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时景望向她:“翩儿,你想逃婚?” 那也将逃婚讲得太浪漫了一些。 天下很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受家族庇护的贵女出游,与逃婚后隐姓埋名地逃亡,是两回事。 像沈翩儿这样的贵族小姐,生得又甜美娇俏,一旦离开了家族的庇佑,恐怕都逍遥不到三天。 坏人很多的。 沈翩儿用力地点点头:“对,我想逃婚!” 她万分委屈地低下头,神情很是伤感:“我早就跟祖父祖母说过了,我不想嫁给太子,但他们只说我胡闹。他们如此便罢了,可连我父亲母亲也不肯帮我!” 沈家除了她,又不是没有别的小姐。谁爱嫁给太子,谁就嫁好了! 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 “小景,这次祖父准我从西宁回来,便是要我准备大婚之事。我听母亲透露的口风,怕是过了阳春三月就要准备我和太子哥哥的婚事了。若是我们要走,最好便在左近……” 时景听沈翩儿絮絮叨叨,见她神色坚决,倒像是当真认真地打算过逃婚之事的。 她不由柔声问道:“翩儿,你倒是一走了之了,可曾想过后果吗?” “后果?” 沈翩儿摇摇头:“能有什么后果?瑞国公府簪缨数百年,只要不谋逆不犯天威,陛下也不会拿我家里人怎么样。 到时,多半是对外宣布我得了急病暴毙了,然后再从家里的姐妹中挑一个顶替嫁过去。 沈家和太子的联姻仍在,一切如旧,什么变化都不会有……” 她顿了顿:“至于太子哥哥……他又不喜欢我,想来也不会难过的。” 所谓后果,要承担的人只有她自己罢了。 时景却道:“我说的正是你自己!” 她认真注视着沈翩儿的脸庞,声音低沉下来:“翩儿,你出身贵族,出入都有仆从和护卫跟随,生活于你,除了婚嫁之事外,都是随心所欲的。 但你可曾想过,一旦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没有仆从照顾你的起居生活,也无护卫保护你的安全,但凭你自己,你该如何生活?” “我……” 沈翩儿嘴硬地说道:“这些年我攒了不少私房钱,有钱就可以买仆从护卫,这些都不算什么。” 时景忍不住摇头:“傻瓜,你一个单身女子,身上怀着巨大的财物,岂不是在招惹别人抢你吗?用银子买来的仆从和护卫,能对你有多大的忠心?你怎知他们不会反而抢劫你?” 世家贵族的仆从和护卫,多半都是家生子。跟随着一个家族数百年兴衰,维系着他们忠诚的,不仅是一纸契约金钱关系,更重要的是威慑和荣辱。 一个有钱貌美的年轻单身女子,就算能买到护卫,但却不可能买到安全。 她抬手轻轻触碰沈翩儿细腻光滑的脸蛋:“你长得这么好看,光是这美貌,就足够危险了……” 沈翩儿知道,时景说的都是对的。 可是她却还是倔强地将小脸蛋撇过去:“反正,我不乐意嫁给太子。若是他们非要逼着我嫁,那我就只能死了!” “嘘!” 时景将食指放在了沈翩儿的唇上:“生命是多么可贵,不要动不动就将死挂在唇上,那是一种亵渎。” 她顿了顿:“不乐意嫁给太子,那便不嫁,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比逃婚或者死,更好的法子的,对吗?” 沈翩儿目光一亮:“小景,你愿意帮我?” 时景点了点头:“趁着婚期还未定下,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冲动行事了!” 沈翩儿怔了怔,忽然说道:“小景,我发现你变了。” “嗯?”时景抬起头。 沈翩儿的目光动了又动:“若是从前,你听到我要逃婚,必定连夜跟我收拾东西就出发了。哪里还会和我讲这些道理?” 她抿了抿唇:“你也绝不会劝我不要冲动行事,因为你自己比我更冲动啊……” 话音未落,下一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更温暖的一双手包裹住了。 她抬起头,看到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时景说:“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呀!长大后,任性就不会再被原谅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得学会承担。” 她目光微闪,流转着光华:“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得正面出击才是!” 第133章 藏书 月拢殿中,江贤妃柔若无骨地靠在了庆帝的怀中,低声诉说着今日对陛下的思念。 当然是小意的奉承。 今晨才离开的,此刻还未到黄昏,短短的几个时辰罢了,能有多少思念? 但陛下却还是很吃这一套。 贤妃年轻貌美,坦率直接,说话从不喜欢绕弯子。就算是拍马屁,也都是直来直去,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想法。 这一点,与庄妃的鲁莽不同。 贤妃是单纯直率,庄妃则是莽撞粗鲁。 所以,陛下厌弃庄妃,却对这名新晋的贤妃娘娘爱得很。 殿中燃着袅袅的香薰,美人榻上温暖宜人,庆帝搂着贤妃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乱动起来,惹得怀中的美人一阵阵娇吟。 “陛下……不要……” 这欲拒还迎,让庆帝的兴致更高了。 不过,他并未被这温香软玉冲昏了头脑,还是及时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都怪你这小东西太磨人,这头三个月,可要让朕怎么过?” 贤妃刚有身孕不久,还未过三月之期,胎儿还不算稳定。 庆帝急着让这个孩子出生,好搅乱后宫和朝局,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贤妃抿了抿唇,冲着庆帝一声娇笑:“陛下,妾早知道陛下要忍不住的,所以……给您作了准备。” 她拍了拍手,从偏殿的纱帐内袅袅走出来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女子面容绯红,饶是微微低下了头,却也能看得出来,容貌与贤妃颇有几分相似。 “这是……” 庆帝看了少女几眼,又回过头望向了贤妃。 贤妃娇媚地在陛下的手臂上蹭了蹭:“这是妾的庶妹,她比妾小了半岁,身材样貌,与妾很是相像。” 她凑近了庆帝的耳边,用耳语说道:“若是陛下不弃,在妾不方便的时候,可由她……来伺候陛下。” 庆帝倒也不觉奇怪。 这种事,在后宫之中不算罕见。怀了孕的宫妃为了留住帝王宠爱,在自己不方便的日子,让陪嫁丫鬟或者娘家庶妹固宠,这是常有的事。 庆帝抬了抬手:“你,过来。” …… 一场云雨过后,有福公公亲自端上了一碗褐红色的药液。 贤妃接过碗,递给了妹妹:“喝了,这是规矩。” 庆帝却摆了摆手:“不必喝了,都下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庆帝和贤妃两人。 贤妃的心思藏不住,面上显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没想到妾那妹妹好大的造化,头一次进宫,就得了陛下的亲眼。” 那汤药她喝了两年,才得到了陛下的恩准,允许她能怀一个孩子。 庆帝笑着一把捏住了贤妃的脸:“爱妃觉得,朕是因为喜欢那个丫头才停了她的药?” 贤妃略略撇过脸去:“陛下的心思,妾不敢猜。” 庆帝哈哈大笑起来,畅快地将贤妃拥入怀中:“贤妃啊,贤妃,朕就喜欢你这傻乎乎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贤妃……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 庆帝收敛住笑意,沉沉说道:“爱妃必须得给朕生一位皇子。”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江贤妃就是再蠢也懂了。 她腹中这一胎,时日尚浅,要想生下来,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关卡。就算能平安诞下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若是庶妹也能怀上龙嗣,那平安诞下男孩的几率便就大多了。 反正,不管皇子是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身上都流着她江家的血,也都必须要称她为母妃。 怎么看,她都是划算的。 庆帝目光深沉,像藏了许多机锋,但在江贤妃面前,他也乐于敞开胸怀,明确地示意:属于江家的时代要来了。 这是他庆帝亲手扶持出来的一个豪门。 假以时日,足以对抗薄家,时家,庄家! …… 时景安安生生在栖霞殿歇息了一夜。 原本以为,就算换了个地方,但心里的伤痛仍是血淋淋的,白日里尚还算好,一到夜里,总是要念起逝去的人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事。 谁成想,入夜之后,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红梅香气,闻着闻着,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时景呆呆地在床榻上枯坐了许久,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惆怅。 痛失所爱的伤,不过疼了才八夜,到第九夜竟就如此悄无声息地消弭了……原来,她对殷行的感情竟如此脆弱肤浅吗? 她忽然愧疚起来。 “樽儿,我要更衣出门!” 有福公公见庆阳郡主亲自来找他,有些诚惶诚恐:“郡主若有什么吩咐,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了,怎还要亲自跑这一趟?” 时景冲他淡淡一笑:“拘在屋中太久也不好,赵院判说,若是天气好时,最好出门走动走动。” 她抬头,目光里有些空:“今日天气很好。” 有福公公连忙附和道:“今日天晴,也不算冷,郡主走动走动也好。” 他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来找老奴,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时景望向他:“这两日我闲着无聊让人找了些旧书来看,倒颇觉有趣,只可惜手头上的书册已经看完了。” 她语气微顿:“我听说陛下的藏书阁里有许多失传已久的古籍,还有各种有趣的志怪,便想去翻翻,若是能够借阅便最好了。” 有福公公闻言便知雅意:“倒还真有!” 他笑着说道:“只不过进出陛下的藏书阁需要令牌,若是要将里面的物品带出,那登记的手续怕比较繁琐。郡主且稍等,老奴去给您取令牌过来。” 时景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令牌生得普通,青木的质地,简简单单呢的花纹,拿到手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有福公公说道:“郡主可别小瞧了这块令牌。整个庆宫之中,持有此令者,除了陛下和老奴外,便只有观星台上的那位国师了。” “国师?” 时景从前觉得国师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所谓的长生,也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的骗局,还想着有朝一日若是得空,一定要将这骗子的真面目给揭下来呢! 但现在她知道,国师或许当真有几分神通。 听说,国师用术法在短短的时间内让自己退了烧,又献出了圣物犀牛角,她才能在短短几日之内恢复元气。 “有福公公,那我有机会在藏书阁碰见国师吗?” 第135章 愿望 男人衣衫飘飘,行走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少女闻着这安心的味道,睡得更香了。 她的梦里,不再是一片血光,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仿佛都像云烟一样,渐渐地淡了,然后散了。 最终,趋于平和与宁谧。 时景醒来时,天色竟已近黄昏。落日余晖金光斑驳地透过小轩窗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将她过于纤瘦的线条勾勒得柔美。 她这是睡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午觉啊! 看到自己身上的毯子,她忍不住想:“那个叫锦宿的孩子可当真体贴细心。” 夜深了,要点灯才能看得清阁里的书都太珍贵了,点灯就有走水的风险,所以素来是不被允许的。 但外借又要走许多道手续,有点麻烦。 时景想了想,决定还是明日再来。 反正人死不能复生,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漫长的余生里,她有的是时间与真相死磕。 离开时,还是锦宿引路。 那孩子乖巧地问:“郡主明日还来吗?” “来。” “那太好了!奴才一定早早地就做好准备。” 时景看到他脸上闪着光采,眼眸竟在发亮,忍不住问道:“就这么欢迎我来吗?” 锦宿用力地点点头:“师父不在后,这藏书阁里便只有我一人留守,每日洒扫整理,除了和送饭的宫人偶有交谈,很少有见到其他人。” 他无聊到都快要和二楼的那些仕女图对话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有血有肉会笑会说话还温柔亲切又漂亮的神仙姐姐,他当然期盼着她能多来,最好每日都来! 少年人的欢喜多纯粹,又直白,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时景很喜欢这样的简单,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放心,明日我还来。以后若是得空,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行至院中忽然停下了脚步:“锦宿,你这里没有栽种梅花吗?” 偌大的院中,松柏翠叠,景致倒也十分高雅抱朴,只是却少了那一株傲骨的红梅。 锦宿摇摇头:“没有呀。” 他挠了挠头:“怎么?郡主喜欢梅花吗?奴才从前听师父说过,宫里很少栽种梅花,只有观星台附近有一片梅林。” 时景眉心微微一皱:“哦。” 锦宿将时景送到了藏书阁的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怯生生地说道:“其实,郡主若是在找什么书的话,大可以告诉奴才。” 他顿了顿:“奴才打小就在这里长大,这些书籍又都是奴才整理的,郡主只要说一个书名,奴才就立刻知道在哪!” 时景想了想,问他:“那书里的内容你也看过吗?” 锦宿忙道:“藏都是古籍珍本,奴才可不敢乱翻。不过,整理内页的时候,难免也会瞥见两眼。” 他抬头:“或许也有不小心瞥见过的呢!” 是真的很想帮忙的样子。 时景冲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好,那我明日请你帮忙。” 锦宿美滋滋地望着郡主远去的身影:“郡主真好!” 但随即他又忍不住低下头犯了难:“郡主这么好,我要不要告诉她今日国师来过,国师身上带着好闻的梅花香……可是,我先答应了国师不说出去的……” …… 翌日晨起,时景的脸色又比前一日好了许多。 樽儿笑逐颜开:“郡主昨歇得早,奴婢留心注意了,中间也不曾醒过。这不,一夜睡到了天亮,气色就是好多了。” 照着这恢复的速度,要不了多久,郡主便又可像从前那样容光焕发,走到哪里都光彩夺目了? 睡眠好,精神自然饱满,时景觉得自己的心情确实比前一日更轻松了许多。 她笑了笑:“听说这栖霞殿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或许人到了熟悉的所在,便会放下戒备,睡得安心一些。” 昨夜临睡前,她又闻到了梅花香。 但所谓的梅花香,或许只是一种错觉。而能安然入睡的本质,怕是在自小长大的地方获取了足够的安全感。 这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事。 樽儿点点头:“倒也是。” 她又问道:“郡主,今日还去藏书阁吗?” “去。” “要奴婢也过去陪着您吗?” “不必了。” 时景摆了摆手:“闲了你去趟长生殿,多和他们那的宫人聊聊天,悄悄地替我打听一个叫春袅的宫女。” 她顿了顿:“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樽儿一愣,随即激动起来:“是!” 郡主让她悄咪咪地打听人,还不让告诉其他人,这是终于肯信任她要重要她的意思啊! 这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让她激荡许久,等回过神来时,早就不见了郡主身影。 “在这宫里,我家郡主是可以横着走的,除了陛下外,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不对,不对!上一次进宫郡主就出了事,这宫里是有人想对她不利的!” 所以,这便是郡主让她打听春袅的原因吗? 樽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我现在就去长生殿。” …… 时景到藏书阁时,门前的守卫已不是昨日的那几位。但许是有过交代,所以守卫们十分客气,见了她都纷纷行礼。 她冲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出示了一下青木令牌便就进到了里边。 宫人锦宿早已经在门前伫立相迎了。 “红豆糕,冰糖渍梅子,果子茶。郡主若是还需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吩咐奴才。” 时景笑着谢过他:“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 “你心思细腻,处事周到,为人体贴,还心灵手巧,是个好孩子。” 时景抬头望向他:“锦宿,和我说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锦宿脸上漾起了兴奋的神色:“我小时候想当一名大将军,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说着,他的神色低落下来:“后来,我家里出了事,我被辗转送进了宫里……” 他运气好,入宫后跟了个和善的师父,在这藏书阁里做的也都是清雅的差事,不饮外面的风霜,手里心里都干干净净的。 只是,自此之后,与小时候的愿望便再也风马牛不相及了…… 时景目光动了动:“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136章 书签 锦宿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怯生生地道:“那时我还太小,才不过四岁。 只记得小时候,家里也算是富贵殷实的人家,爹爹有一间屋子,放了许多刀枪剑戟,他还给我做了很多木剑,说等我再大一点就教我兵法,学万人敌。 有一天,家里闯进来一队人,不由分说就将爹爹抓走了,我和娘亲也被分开。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我和师父熟悉之后,也曾偷偷请他帮忙打听爹娘的下落。但师父捂住了我的嘴,对我说,若是想要活命,从此以后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师父说,像我们这样的无根之人,没有去处,也不该再过问来处了。” 可是,离开家时他有记忆了,对爹娘的牵挂每日都在吞噬着他的心,他又不是真的麻木不仁,怎能假作不知道呢? 锦宿泪眼汪汪地望向时景:“郡主,奴才知道自己再也当不了将军了,所以奴才的愿望是想要知道爹娘的下落。” 他缩了缩鼻子:“虽然,他们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了……” 时景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过往……” 能在家里有兵器房,又有本事教儿子万人敌的,听起来像是个武官。 不知锦宿的父亲犯了什么事,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使自己的孩子成为罪臣之后净身宫廷…… 倘若当初没有那桩事,眼前这个乖巧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学会了万人敌,将来也真的可以成为一名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大将军? 她忍不住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帮你打听。你还记得,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吗?” 锦宿抬头,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充满希望地望向了她:“穆琛。我爹爹叫穆琛。我的真名叫穆锦宿。” 他顿了顿:“我家里出事,那是十年前的事。” 时景心中一软,忍不住揉了揉他头发:“好,我记住了。你放心,等我有了消息,会立刻来告诉你的。” 锦宿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欢欣雀跃起来:“好。” 这么多年了,其实他早就已经猜到父母家人的结局。难过了千万次后,心情也早已经平静了。 他就是想要得一个准信。 时景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和我说话时,不要自称奴才。我不喜欢听。” 锦宿点点头:“好,我以后不再说郡主不喜欢听的话。” 他顿了顿:“郡主帮了我,现在轮到我帮郡主了。郡主,是想找什么?” 时景笑了起来:“我最近对江湖帮派的纹身比较感兴趣,想知道有什么人会在身上纹红色的纹身。” 她话锋一转:“其实我也只是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这里的藏书虽多,但不一定会有涉猎这方面的东西。我只是左右无聊,闲着没事,所以来瞎翻翻。找不到也没关系。” 没料到锦宿却道:“红色的纹身?是什么样子的?郡主可以画下来吗?” 时景想了想,抓过锦宿的手画了个蝴蝶的样子:“大概是这样的。” 其实,北山那日她见到的尸体上的纹身并不是纯粹的蝴蝶形状,类似,但不是。但她却还是画了这样一个大概。 不是不信任锦宿,而是担心,与事实真相太接近的话,反而会给他带来危险。 萍水相逢,又是那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她不愿意因此给他带去任何的灾厄。 锦宿摇头说道:“这样的图形我没见过。” 他想了想:“不过红色的刺青,也不一定是江湖人士才纹的,我曾在一本书中见过,历朝历代的隐卫都会在肩膀上纹饰红色的图案。” “隐卫?” 时景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锦宿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应该像是暗卫的一种。从前,只有陛下和皇储身边可以配置隐卫,陛下崩天之前,也会将自己的隐卫交给储君。” 他挠了挠头:“只是,关于隐卫的记载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断了。” 时景沉吟片刻,问道:“你定是从书上知道这些的了……” 锦宿羞涩地点点头:“嗯,庆国百年之内的大事纪都在内务府的档案库里存着,超过百年的,便会装订成册送到藏书阁里来。” 他指了指二楼的右手边:“那边最靠墙的那几排书架放的,都是这些书册。我有时候整理的时候无聊……就忍不住……会偷偷翻几页……” 说完,他还偷偷瞅了时景一眼,生怕她怪罪。 时景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你带我过去看看。” 看来,是她找错了地方。 她要找的图案,也许并不是江湖人的标记,而是隶属于皇室宗亲的某一种势力。 锦宿急匆匆引了时景到了二楼,将他还有印象的基本和纹身有关系的册子从书架上抽了出来:“郡主,都在这里了。” 他抿了抿唇:“那我便先下去了?” 时景点点头:“嗯,你去!哦,对了,若是有其他人来,记得提醒我一声。” 她冲他轻轻一笑:“多谢了。” 锦宿小脸微红,点点头:“好。” 他心里却在想着,国师大人等会儿若是来了,又不虚他告诉郡主,他到底是该听国师大人的还是郡主的呢? 国师大人在庆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的威严不容亵渎。可是,郡主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他既然答应了郡主,就应该提醒她…… 时景并未发觉少年人的困扰。 她认认真真地翻着手头这一本《庆国隐卫秘录》,里面记载了百年之前有关于隐卫的所有记录。 身为一名现代人,要粗略读懂繁体字不难,但要准确精细地理解所有的字和连起来的意思,还是得费些功夫的。 她努力地读了一上午,这才看了二三十页,要读完厚厚的一本书,怕得好几日才行。 午后的炙阳晃得人眼睛发花,又有些困了…… 等时景醒来时,天色又有些阴了。 她连忙端坐起来想要继续查阅资料,猛然发现睡着的时候书籍早就已经合拢了。 书中轻轻漏下半枚书签。 她打开,赫然发现页面上就是她费尽力气想要寻找的那个褐红色类蝴蝶形状的图案…… 第137章 之春 时景眉头轻皱:“或许是锦宿偷偷帮我找着了然后再留的记号?” 能进藏书阁的人屈指可数,总不可能是陛下帮的忙,想来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她将疑惑扫开,沉下心认认真真地去图案旁边的注解。 “原来这是炎卫的图腾。 这上面记载,炎卫是庆国开国太祖所创的隐卫,专门替皇帝做一些为了稳固证券必须要做但却不能见光的事。 但最后一次有记录是在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登基的那位庆帝乃是弑父弑兄谋逆篡位,所以他的父皇并没有将手中的炎卫顺利地交接到他手中。 自从以后,炎卫便就失传了。 也有传言说,炎卫在先太子手中,保护太孙离开了京都城,自此以后庇佑太孙长大。但那都是些传闻,并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过明确的记载。” 时景合上书册,不禁有些恍惚:“湮灭在尘世已久的炎卫突然出现,他们杀了殷行,而且看起来只为了去杀殷行。” 怎么看都很反常。 她呢喃着:“炎卫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其实心里多少也有几分猜测的。 虽然不知道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心高气傲的炎卫不可能屈居于下位,能让他们臣服的主人,不是陛下,便是储君。 那么便只有三个选择了。 当今陛下,太子,还有……曾诞育过一位储君但薄太后…… 太子哥哥可以划掉,杀殷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伤心。 所以,不是陛下,便是薄太后做的。 薄太后或许想要她的小命,但她也没有理由杀死殷行。一个可以秽乱庆阳郡主的名声的男宠,难道不是留着更有用吗? “陛下……” 真正的庆阳郡主心中,陛下应当是她看作父亲一般的存在。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捧在手心上的疼爱,就算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的,但被呵护的感觉总是真的。 但她不是。 她冷眼旁观这一切,能很轻易发现所谓陛下的宠爱有多么荒谬和浮夸,多年受训的经验,也让她在第一次了解庆阳身世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违和。 在时景的心中,陛下的脸上一直都蒙着一层阴影打了一个问号。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她终将要面对的敌人。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会那样快。 虽然还不清楚陛下为何要杀殷行,但假若真的是他做的,那也只有新帐老帐一起算了。 时景的眼眸微微动了动,翕张之间隐约露出冰冷的锋芒:“大树难撼,先从修建枝桠开始!” …… 瑞国公府位于最繁华的北街,与庆阳郡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算是毗邻而居。 原本,世子沈浮的生辰也不是整生日,不必大操大办。 但不久之后,他就要迎娶传闻中十分严厉刻薄的薄七小姐,来往的狐朋狗友怕以后难再寻他,故而都起哄着要将这生辰过得热闹一些。 是以,沈世子将他平生交往过的所有朋友都请了过来,自然也包括素有往来的世交妹妹们。 时景恪守与沈翩儿的约定早早就到了瑞国公府,被翩儿亲自领着进了秀阁。 沈翩儿并两位兄长的亲生母亲连氏早逝,如今的瑞国公夫人是一位填房,并未生育。 国公夫人也是一位妙人,自嫁入沈家起,便就不乐意当家理事,如今主持中匮的竟是沈国公寡居的妹妹。 姑奶奶知情识趣,安排妥当便就离开了。 沈翩儿拉着时景的手坐下,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有些惊喜地说道:“小景,不过两日而已,你的气色怎好了那么多?” “真的?” “嗯,那日分别,我其实挺担心的,总觉得你再这样下去身子怕要垮掉…… 但今日见你眉间眼角都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就气色很好的样子。 说,是不是陛下给你吃了什么千年人参百年雪莲那种好东西了?还是那犀牛角真的那么神奇?” 时景摇摇头:“我这两日睡得踏实,夜里睡得好不说,一到午后就犯困。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翩儿抱住了她:“不管什么原因呢,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 这时,沈浮领着几位男子进了来。 他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风流倜傥,看外表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见了时景,立刻伸手打招呼:“小景来了啊!” 叫她小景,确实该是很熟悉的关系。 不过作为一个“失忆人”,她也不必强行让自己变得和沈大熟捻起来:“沈大哥生辰快乐!给你带的礼物已经送至偏厅,还望你能喜欢。” 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生辰快乐”。 沈浮听了这话很是觉得新奇高兴:“生辰快乐,这祝福倒是别致新颖,好,我很喜欢!” 除夕日北山发生的事,京都城人尽皆知。他原本是想要关心一下的,但这事儿到底比较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了想,见时景看起来容光焕发,并没有什么病容,到底还是忍住了:“小景,这几位你也都认识,我便不介绍了。这位……” 沈浮从人群中拉出一位青衫翩翩的英俊男子,推到了时景面前:“这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出自威远伯府江家,是新晋的贤妃娘娘的堂弟。他叫……” 江麓笑意盈盈地望向时景:“郡主,别来无恙。” 沈浮有些惊讶:“江麓,你和小景认识?” 时景轻轻点了点头:“嗯。江九公子曾经帮过我。” 江麓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郡主不必放在心上,那都是我应当做的。” 沈浮哈哈一笑:“既然都认识,那就太好了!原本我还担心见到了不熟的人,小景会不自在呢!” 他招呼着大家坐下,又对着江麓说道:“早就听说阿麓的琴技乃是一绝,正好我前几日得了把上品的古琴,你弹奏一曲,让我们饱饱耳福?” 沈翩儿闻言瞪了沈浮一眼:“哥,你这样突然差遣人家江九公子做事礼貌吗?” 沈浮猛然想起,传闻中庆阳郡主的那位男宠可是一名琴师…… 他顿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啊,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麓一双多情的眼眸望向了时景,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的,我与沈大哥是朋友,没有那么多讲究。” 这时,时景忽然抬起头来:“江九公子来自江南,那可会弹江南之春?” 第141章 变天 “拆?”时惜墨和樽儿同时惊叫起来。 郡主这是在想什么? 这些拨浪鼓可是已故的王妃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代表着珍贵的母爱,这是世间仅存的能寄托郡主哀思的东西了。 从前郡主真爱不已,连拿出来把玩都不舍得的,现在却要拆坏它们? 时景忙道:“我让你们沿着针眼细细拆掉,等检查过里面有没有东西后,再缝起来。可不是让你们直接破坏……” 拜托,人家娘亲手做的东西,她有什么资格随意搞破坏?不敢,不忍,也不可能的好吗? 时惜墨终于懂了:“郡主是觉得拨浪鼓里面藏了东西?” 时景随手抓起一个拨浪鼓摇了摇头:“这些拨浪鼓我们刚才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至少外表看不出来特别。” 这些鼓面据说是忠勇王妃亲手所绣,绣工精细,可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但图案也只是坊间比较常见的动物和花朵,实在看不出来内含什么隐喻。 她顿了顿:“但是,指使柳雾月的人信誓旦旦要此物,必定是因为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所以我想,是不是秘密藏在里面?” 是要交给躲在暗处的敌人的东西,总不可能自己没有检查一遍,就随随便便交出去? 拆,是不得已。但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樽儿没有废话,只是默默地拆了一个,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虽然不知道郡主到底在找什么,也很困惑这样拆是不是无用功,不过她又默默地拆了第二个,第三个。 一直到第七个的时候,樽儿忽然叫了起来:“郡主,你来看看,这里面好像有字!” 时景连忙凑过来,果真见拨浪鼓的里侧隐约写了三个字:“红莲寺?那是什么地方?” 自从穿越以来,为了迅速融入这个世界,她认认真真地将京都城的各种信息都学习过一遍,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时惜墨年幼时长在这里,但后来去了北境,两年年才回来的,自然也不大了解。 倒是樽儿想了想说道:“红莲寺……我倒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时景拍了拍她肩膀:“你慢慢想,不急。” 拆到第九个的时候,时景又在里面摸到了一把生了锈的钥匙。 钥匙被粘在了夹层里,所以摇起来声音虽然没什么不同,但这个拨浪鼓显然比较厚重。 生了锈的钥匙,和红莲寺。 时景目光流转,心里隐约猜到了忠勇王妃的秘密怕是藏在了红莲寺中,而那里一定有什么需要这把钥匙才能够打开的东西。 将秘密藏在了亲手给女儿做的拨浪鼓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注意到,又容易被随意丢弃? 但这么隐秘之事,既已经藏了十四年也不曾被发现,为何会有其他人知道线索? 她想了想:“惜墨哥哥,我等会儿要进宫,这些拨浪鼓先留在你处,等雾月回来了,你让他去你那自己选一个交差。” 没选对也不怕,多和对方打几次交道,跟着雾月的那些人才好多几次机会找到幕后之人。 时惜墨点头:“好。” 他顿了顿:“那红莲寺?” 时景笑了笑:“你派人去茶坊酒肆找些年纪大一点的人打听打听,或许有什么线索。” 她望向了樽儿:“你有空的话,也好好想一想,曾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 “是。” 时景忽然心念一动:“若是实在打听不出来,也可以去找一把相似的钥匙,放回原处。” 时惜墨眼睛一亮:“郡主的意思是,让他们给我们引路?” 时景点头:“这是万不得已的方法。” 这时,小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回禀:“时护卫长,铁侍卫找您有急事。” 时惜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 时惜墨抿了抿唇:“郡主,周家父子刚才被发现吊死在在刑部大牢内。而周温婉……逃了!” “什么?” 时景的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刑部大牢中,将一品尚书大人和他的儿子杀人灭口,还能助人犯越狱……” 这能量之大,可谓惊人,普天之下能够做到的也屈指可数了。 她冷笑道:“派人盯紧了燕国使节团。” “是。” …… 金銮殿上,庆帝气得脸都要歪了:“一群废物!废物!” 满朝文武跪倒在地,噤若寒蝉,没有人胆敢搭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陛下的雷霆之怒会莫名地降到自己的身上。 庆帝若是此时手中有砚台,必将一个个地扔到这群大臣的身上和脸上去。 食君之禄,却从不担君之忧! 一个个地不会解决问题,却光知道给他找麻烦! “一部之尚书,居然能就这样死在了大牢里!如此荒唐之事,若是说出去怕也没人能信。你们敢信?” 人,当然不可能是自杀的。 就算真的想要自杀,那也得又人给他递绳子啊! “此事若是传出去,让百姓们知道我刑部大牢居然如同菜市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那百姓们对我庆国吏治还有什么能信任之处吗?” 刑部的人估摸着也不至于蠢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犯案,人死了,他们难逃其咎。 但这也同时暴露了刑部大牢的守卫工作是多么地疏忽,刑部从上到下,这次不脱层皮是不可能的了。 “在刑部大牢叫人弄死了人犯也就罢了,你们怎么还有脸叫关押得好端端的囚犯给逃了呢?你们刑部的人都是死的吗?” 周温婉的逃脱,仿佛在嘲笑着庆帝的无能,打得他脸颊火辣辣地疼。 一想到这伙人卯足了性命要小景的命,他说好了要给她一个交代的,但现在却连人犯都看管不好,死的死,逃的逃,他就……羞愧啊! “查!此事朕一定要彻查到底!威远伯,朕将此事交给你了,给予你尚方宝剑,若有人胆敢阻止你深查,你可以先斩后奏!” 威远伯出列,三呼万岁:“臣定当不辱使命!” 庆帝退朝之后,满朝文武终于敢换个动作,但许是跪得太久了,一时之间大多站不起来,便索性就瘫软在地上,互相交头接耳着:“这一回,怕是要变天了呀!” 第142章 端妃 正月十五元宵节,庆帝在交泰殿设了家宴。 这是惯例。 对许多妃嫔而言,这也是一年之中她们唯一可以见到陛下的日子。 穿上提前许久精心制作的衣衫,戴上最华贵的首饰,画一个精致美丽的妆容,后宫妃嫔们都卯足了劲想要在陛下面前讨一个好。 但也有人对此毫不在意的。 淑妃娘娘怕冷,一到了冬天,任何宴会都不能勾动她兴致,元宵家宴自然也是早早就称病推辞了。 皇后娘娘虽然对此事淡淡的,但往年也会给足陛下面子到场,但今年却不知因何缘故,也不曾出席。 庄妃娘娘因为东山别庄刺客一事被陛下禁足,今日自然也不能来。 后宫最大的三尊佛不在,倒是让新晋的这位江贤妃娘娘拔得了头筹,坐在了庆帝的身侧。 这不免引起了其他妃嫔的议论。 “这江贤妃真是走了大运,入宫才两载便就怀了龙嗣,若是叫她一举夺男,诞下了皇子,那她岂不就是一飞冲天了?” “我听说贤妃未出阁前是个出了名的草包,就空有美貌而已,谁料到她入宫之后居然那么受陛下宠爱……也是运气……” “我听说前两日在朝上,陛下许了威远伯生杀大权,让他全权彻查周家那个刺杀郡主的案子呢。都说陛下这是要重用江家的意思,这江贤妃一人得道,整个江家都鸡犬升天了呢!” “后宫的事连着朝堂,这是自古就有的事,你们酸什么酸?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得陛下的心。” “也是,只怪自己不会揣摩圣意,够不到陛下的心。不像人家,都怀上了还霸着陛下呢!” “是啊,陛下一月之间竟有二十日是在贤妃那过的,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怀了身子,陛下竟宁肯空置着,也舍不得离了她。这必定是有她的手段的。我是自愧不如的。” “咳咳……” 妃嫔们议论到后来,都好像在八卦别人的事情一样,越说越兴奋,也越说越大声。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这里的动静就要被陛下注意到了不好,端妃娘娘忍不住咳了几声:“你们啊,在背后议论几句也就罢了,怎还在人前就闲聊上了呢?” 端妃虽然不受宠,这十几年来都不曾承过龙恩,但她是陛下还在潜邸时就纳的侧妃。 入门早,年龄大,膝下还收养了去世的萍贵人所诞下的二公主丽仪,端妃娘娘说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众妃嫔顿时噤声。 恰好这时,陛下的目光转向了端妃:“丽仪怎么不在?” 端妃连忙起身回禀:“陛下,丽仪前两日受了点风寒,虽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年纪小,身子单薄,臣妾没有带她过来。” 丽仪公主今年十岁了。 她的生母萍贵人生前只是端妃寝殿的一名小宫女,有一次替端妃送东西给陛下时,也不知道怎的得了陛下的眼缘,在皇极殿承了恩,只一次就怀了身孕。 然后才封的美人。 说她运气好,那运气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说她运气差,那运气也确实有些差。 萍美人怀孕到了七个半月,也不知怎么了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了丽仪公主,公主才刚落地,当娘的就闭了眼没了气。 是死后才被追封为萍贵人的。 丽仪公主从小没了娘,便一直养在端妃娘娘的膝下,视端妃为亲母。 端妃虽然无宠,但有了孩子,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只可惜,丽仪公主先天不足,身子特别娇弱,一年之中倒是一大半的时间是在病榻上躺着过的,剩下的一半时间也在养病。 所以外头虽然知道有一位二公主,但却没有人知道二公主长什么样。 庆帝虽然对庆阳郡主特别偏心,但平心而论,若是没有庆阳的存在,他对其他的子女也不算没有心。 申仪公主自然不必说了,膝下的大公主,其实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只不过有了庆阳这样的对比,才让她心理难平衡罢了。 像丽仪公主这样体弱多病的小可怜,庆帝虽然不时常见她,但却总会记挂着问起,一月之中,也总有一两次会想到去看看她。 也正因了这缘故,端妃娘娘虽没了龙恩,但她殿中却总是赏赐不断,也无人敢欺。 庆帝点了点头:“说起来,朕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丽仪了,你和她说,朕明日去看她。” 端妃福了一身:“那臣妾便代丽仪谢过陛下了。” 庆帝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到了时景身上:“小景,你过来!” 时景身为一位外姓的郡主,原本座次就排得比较远,这是规矩,不能废。 但庆帝每一回都会亲自让人在他身侧加一张小几,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说是一年一次见惯了的场景,但妃嫔们见状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发酸:“陛下对庆阳郡主当真是特别,她这一搬过去,就坐在陛下身侧,这可是连申仪公主都越过去了呢。” “你们听说了吗?这位庆阳郡主上一回国宴还带了男宠入殿,陛下竟也没有责罚她……” “小声一些!这位郡主乃是忠勇王的遗孤,陛下如此待她,都是因为忠勇王的缘故,这是陛下的仁义!” “得了!忠勇王确实是国之栋梁,他当年为国牺牲,我虽然年龄小,也是为他流过眼泪的。但国之栋梁那么多,有的是为国牺牲的将领和大臣,陛下可没对别人这样过!” “端妃娘娘,您是跟着陛下从潜邸出来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啊?” 端妃又咳了一声:“陛下仁义,善待烈属,这是我大庆之福。再说,庆阳郡主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陛下敬爱皇后,爱屋及乌,也是常有的事,哪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摆了摆手:“好了,别说这些了,歌舞就要开始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聚在一块儿,还不好好乐一回?” 那些妃嫔还算尊重她,果然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但端妃的目光却动也不动地落在了时景脸上,她的眸光随着烛火的摇曳而闪动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可真像啊!” 第143章 机锋 坐在陛下身侧,自然会受众人瞩目。 时景这顿饭吃得不踏实,从头到尾都被各式各样的目光注视着,浑身不自在。 薄太后略微吃了几口,就说自己年迈犯困,退下了。 倒是文昌公主,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跟着薄太后离开,反倒是坚持到了最后。 时景看着文昌公主疲倦的眼眸,心里隐约明白这是为什么————薄太后离开之后,文昌公主就坐在她身侧,是一伸手便可够得到的距离。 她们之间,或许已有了共同的秘密。 果然,文昌公主主动将几上的糕点递过去:“小景,这个好吃。” 对于文昌公主的示好,庆帝倒没有在意。 小景从前喜欢萧谨安,是整个京都城人尽皆知的事。 追求最热烈的时候,她还总去文昌公主那儿献殷勤。文昌公主虽然没有答应说和,但是也并没有拒绝。 想也是的,萧谨安若能跟庆阳郡主结亲,那是天大的好处,没有人可以面对这样的诱惑一点都不动心。 庆帝对这个妹妹感情很复杂。 最初对她是愧疚的,也是防备的。 但漫长的时间过去,那些愧疚一去不复返了,连防备也都渐渐消失,现在,他们彻底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除了宫宴时能碰上一面,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了。 “文昌想要对小景示好,那就让她去,反正朕是不会将小景许配给萧谨安的。” 时景并不知道陛下心里的想法。 她甚至不清楚文昌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虽然公主是她所爱之人的亲生母亲,但这份关系并不能见光。她和公主之间,就算彼此都心知肚明着这一切,但最好不要相见,更不需要有什么交集。 然而,文昌公主不仅送出了她的糕点,下一刻,还拉住了时景的手:“怎么最近都没来看我?我记得,你从前可最爱往我那儿跑的。” 时景抿了抿唇:“近日事多,恐是疏忽了公主,等我改日得空,一定去长宁宫看您!” 文昌公主拍了拍时景的手背:“那我等着你。” 她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皇兄,我一向就最喜欢小景了,你说对吗?” 庆帝本不想搭话,但文昌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说道:“是啊,小景这段时日正好住在宫里,得空就去看望看望公主,倒也不错。” 文昌是故意的。 她这是在用话术逼迫小景去长宁宫。 他心里暗自恼怒着,后宫这些女人一个个都太狡诈了,不论皇后还是庄妃,现在就连文昌也学会了用言语去强迫人。 时景假装听不懂他们话语中的机锋:“是。” 太子姗姗来迟,带来了靖南王生病的消息。 东山别庄时景遇刺的那一天,靖南王妃死在了那。 她曾有过中风的迹象,而死状也完全符合脑部出血的症状。所以,被判定为惊慌失措后的突发意外。 靖南王和王妃的感情一般,但没想到失去了王妃对老王爷的打击那么大,这才过了半个多月,靖南王就一病不起了。 庆帝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只是淡淡问道:“太医都安排了?” 太子忙答:“都安排好了。赵院判说,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庆帝摆了摆手:“皇叔的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置。” “是。” 太子坐了下来,觥筹交错,杯盏继续。 怀了身孕的江贤妃困了,陛下搂着她提前离场。 陛下一走,后宫那些空旷寂寞的嫔妃们便也都失了兴致,一个个陆陆续续离了场。 文昌公主握住了时景的手,终于等来了萧谨安。她笑着吩咐:“安儿,你替母亲送一送小景。” 时景…… 她忽然觉得有一些厌倦。 文昌公主明明才刚失去了亲生儿子,但是为了所谓的大业,竟又转头想要给她和萧谨安牵线。 她真想问一问,这大业真就值得吗? 从交泰殿到栖霞殿有些距离,萧谨安默不作声地跟在时景身侧,她不说话,他便也决然不肯开口。 一直行到了观星台旁边的那片梅林。 时景停下脚步。 她的转身有些突然,让萧谨安猝不及防,差一点就与她面碰到了面。 他连忙后退两步,语气里的关心不言而喻:“郡主,怎么了?” 时景静静望着他许久,再开口时语句冷淡得让人心寒:“你知道,我不愿意再见到你的。” 因为见到他,就会让她想到殷行。 想到殷行,就意味着她会心痛不能自己。 而心痛的滋味,实在是蚀骨销魂,让人窒息。 萧谨安很是苦涩:“我知道。” 时景步步紧逼,挑眉问道:“那文昌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撮合她和萧谨安吗? 是不是有些可笑? 萧谨安忙道:“郡主不要误会我母亲,她……” 他苦涩地道:“她也是为了我好。” 时景抿了抿唇:“我不管你们在图谋什么,那和我没关系。但千万不要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她顿了顿:“我乐意帮忙的话,我会帮忙的。但若是要用手段来强迫我,那我恐怕会让你们失望呢。按着我的性子,我宁可鱼死网破,搅黄了你们那害人的基业。” 萧谨安望着她,欲言又止。 心里的话有万千,终于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我知道了。” 时景冷着脸道:“既然萧世子都明白了,那就此别过,你的沧浪阁与我的栖霞殿不顺道,就此别过了。” 萧谨安一脸落寞地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心中只觉得苦涩无边。 分明是他先遇到她的。 也是她用不可忽略的方式闯入到他的生活。 可为什么,先抽身的人也是她呢? 她将他初尝情的滋味,却又亲手将他推入阿鼻地狱,究竟是为什么呢? 然而,再多的困惑与不甘都已无用了。他很清楚地知道,此生与她,再无可能。 夜深了,寂冷的冬夜刮起了一点小风,萧谨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让风卷走他所有的酸涩与失落。 时景一时气愤,也没管自己对这宫里的环境还不熟,就贸贸然地独自跑开了。 等到气消了一些,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好像迷路了。 第144章 术法 在宫里迷路不可怕,因为有路标。 时景抬头看到不远处巍然耸立的观星台,转了个方向往那边走去。 行到一半,忽然听见前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低沉的喘息和压抑的深吼。 她不由皱了皱眉。 不是?没这么倒霉? 又有人行苟且之事让她碰着了? 其实,若真遇到这种事也不算奇怪。 庆宫只有陛下,陛下的女人嘛…… 时景今晚略微数了数,到场的大概有二十来位妃嫔,各种年龄各种品阶各种来历和出身,连美貌也都是各有各的风情。 再加上未出席的,庆帝后宫有封号的女人得有三十号人。 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红杏出墙,其实是人性使然。 只不过皇帝的女人偷人,代价太大了一些,有这个胆子去偷的也不多。 但…… 这么小的概率偏偏叫她碰上了。 “是谁?”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 熟悉的场景。 时景哪里敢回答? 她虽然是庆阳郡主,身份尊贵,但撞破了别人的奸情,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兽性大发直接弄死她灭口? 果然,里面的人似听到了她细碎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穿好了衣裳,然后追了出来。 佩剑环铛,是兵刃的声音。 奸夫是禁卫军的人! 时景更不敢久留了,但她对这里不熟,也不知为何,在这梅林中走了好久,总觉得自己在兜圈子。 而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心里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她猛然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就被人用斗篷遮住了脸。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在万分惊恐中,她听到追着她的那个禁卫军的脚步与她错身而过,然后渐渐离去了。 她松了口气。 头顶上的斗篷被掀开,她看到满头白发的男人一袭单薄的纱衣背对着她站在她面前。 “你是……国师大人?”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 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庆国的国师大人已经两百多岁了,喜穿白袍,满头银丝,像极了天上的老神仙。 国师没有说话,却向时景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他走。 这梅林是个迷踪阵,禁卫军的人接触多了自然知道该怎样走出去,但寻常人若是闯入,怕是要被困在这里的。 国师在前面走着,时景跟在他身后。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很高,很挺拔,姿仪出众,仙风飘然。 只看这背影,除却那满头的白发,根本不像是一名行将朽木的老人,反倒像是个正当年的青年人。 她越看越是好奇,到最后竟情不自禁地想要越到他的前面,瞧一瞧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时景一个飞身跃到了国师大人的身前,只差一秒就能看清楚他容貌。 但国师随手打开一把白色的纸扇,一瞬间遮住了他的脸:“郡主,自重。” 他的声音明明很低沉,却意外地有一种空灵之美,很好听。 也……好像有一点点耳熟。 可能是前世看过的哪个剧里的配音? “国师大人是特地来救我的?” 好,既然不给看脸,那说说话总是成的?既然国师大人会说话的话。 白扇之后,国师的嘴唇抿得很紧。 许久,他才道:“我与郡主有缘,见你陷入困境,随手帮个小忙罢了。不值一提。” 时景笑了起来:“看来,确实是特地来救我的。多谢啦!” 她顿了顿:“还有……听说上次也是国师救了我,还用了珍贵的犀牛角。 这么看,国师大人已经救过我两回了。 我俩确实很有缘分。” 国师眼眸微垂。 他与她确实缘分不浅,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缘分了…… 罗盘上的动静,数次三番与她重合,可她分明是个女子,也没有金脉,绝不可能成为他的衣钵传人。 那罗盘的指示,又是为什么呢? 该不会是…… 国师的眼眸状似不经意间瞥向了她的小腹。 立刻如同触电一般又收回了眼神。 应当不至于…… 时景见国师虽然气质如同高岭之花,但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他也不曾打断她,显得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她不禁大了胆子,上前一步与他比肩而行。 “国师真的两百岁了?” “活这么久一定很寂寞?” “如果是我的话,人生的长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宽度。与其一个人无聊地度过这漫漫长夜,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活一场。” “听说国师会法术,是真的吗?” “不会是吓唬小朋友的把戏?” “我曾经见过几个魔术师,他们都有了不得的本领,就像法术一样让人惊叹。不过,其实都是骗人的,那是戏法。” “啊,我可不是怀疑国师您是个江湖骗子的意思。毕竟,您救过我,至少医术能比太医院的院判要强。” 若是有旁人此刻在这里,听到了这些话,必定会吓得脸色铁青,直呼恕罪。 毕竟,国师大人在庆国百姓的眼中,那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而时景说的这些胡话,则是对神明的冒犯和亵渎。 但国师却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他没有生气,甚至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笑意:“看路。” 话音刚落,时景便差点就被路边伸出的野枝绊了一脚。 她本能地扶住了国师大人的身体,这才稳住了自己,没有摔倒。 “国师又救了我一次,谢啦!” 元宵节的月亮很圆,无边月色洒在梅林的每一个角落,也洒在国师和时景的身上。 小道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慢慢地重叠在一起。 没有人注意到,白扇之下,国师的眼眸一直都注视着地上的人影,时不时露出笑意。 观星台终于到了。 国师停下脚步:“郡主刚才说我救了你,对吗?” “嗯,两次。” “国师的救命之恩,福泽太厚,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承受的。” “什么?” 国师转过身来,白扇直直地面对着时景“我是在说,国师的救命之恩,郡主是要还的。” 时景一愣:“啥?” 她反应了一下,这才醒过神来,毫不在意地笑笑:“还啊,当然还。我其实也不喜欢欠人情。不过,国师想要我怎么还?” 国师深邃如星空的眼眸眨了眨:“从明日起,你每日辰时到观星台来,跟我这个骗子学术法。” 时景??? 第148章 筹码 萧祁叹了口气:“最近锦州城那边不太平,有人打着锦国太子的名号揭竿起事,短短时日,已经将半个锦州城收入囊中。他们行事机密,做事天衣无缝,等朝廷知道事变,已经晚了。父皇这才匆忙派人前去镇压。” 他摇摇头:“萧谨安明明身在皇城,也不知道那帮锦国余孽怎么就信了所谓的太子言论。” 时景的脸色骤然变了,一下子煞白。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晓得,萧谨安并不是真正的锦国太子。 当年文昌公主一出李代桃僵,本意是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救下夫君长子。 但贵妃以德报德,不惜以整个娘家的力量将文昌公主的儿子保下,最后送到了萧谨安的身边。 从前一直活在黑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锦国太子。 可他,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难道…… 往事如同时光机,飞快地在时景的脑海中重演了一遍。 她终于想到了山坳中的那些锦国旧部。 聪明如她,哪里还能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所以那人的死,不过只是对她演的一出戏,借此金蝉脱壳离开盛朝罢了,对吗? 可他为何要那样做呢? 她分明已经对他掏心掏肺,只要他亲口告诉她接下来的计划,她便可带着整付身家向他奔赴而去。不是吗? 先前的一切美好旖旎,不过都是他的虚以逶迤罢了,所以才宁可自伤断了她的念想,也要将这消息瞒得水泄不通。 说到底,那个人既不信任她,也并不爱她。 想通了关节,时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腥浓的血从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萧祁吓了一跳:“小景,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飞快地打横将时景抱起,冲去了最近的禅院:“来人,去请大夫,快!” 大佛寺离宫中甚有些距离,此时请太医根本来不及。 又因它还未曾对外开放,寺庙里也只有一位略学过几天医术的老和尚在。 郡主吐血不明不白,老和尚看诊看了半天也说不清所以然,又不敢随便下论断,只愁得满头大汗。 这时,在外面论诗文的学子们也听闻了消息。 江麓赶来自告奋勇:“二皇子殿下,在下自小习得一点医术,算是略懂,能否让在下替郡主诊断一下?” 从城里请的大夫还没有来,太医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二皇子无奈,便只好应了下来:“那你就来看看,小景和我聊得好好的,突然就吐了一大口血,人也呆呆的,我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 仿佛又回到了三个月前,那位琴师刚刚去世时候的光景。 江麓脉象诊得有模有样,说出来的几句话和方才老和尚说得差不多:“郡主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心脉有些紊乱,不过,她的身子并没有受损。这样,让人去煮一碗安神汤,喂下休息一阵子,应该能好一些。” 他顿了顿:“好叫二皇子放心,郡主得的不是什么急病,等她歇过一阵回了宫,再请太医们商量出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便可。” 萧祁想着,江家如今是朝中刚晋的新贵,地位不稳,想来也不至于拿小景的身子开玩笑。 他点点头:“那就依江九公子所言!” 江麓宠辱不惊,丝毫不居功以傲,诊断完就退下了。 倒是雾月,磨磨蹭蹭地想要守着郡主,不想走。 若这是在郡主府,萧祁自然就由着他了,但这里毕竟是禅房,他想了想,还是得为了小景的名声着想,就请了雾月先出去。 “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雾月看着脸色惨白的时景担心极了,这一刻,他忽然开始后悔,当初(本章未完!) 第148章筹码 不应该答应让郡主为他澄清名声的。 郡主在众多文人墨客面前直陈,他柳雾月只是郡主收留在府中的门客,而非传闻中的男妾。 若他还是郡主后院里的人,这会儿,便可名正言顺留在这里照顾她了? 可是,他不能。 退出去后,雾月也没舍得离开,他守在禅房门口,默默地等待着。 果然,喝了安神汤后,时景的精神便好转了一些。 她转头对着萧祁问道:“西甲营离这里有多远?” 萧祁想了想:“不算远,过去十里地就是。小景,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现在身子状况不好,再缓一缓,咱们就回宫。” 时景抿了抿唇:“萧谨安此刻,是在宫里,还是已经回了营房?” 她知道阿祁虽然看起来是个闲散不管事的天皇贵胄,但内里却十分精明能干,他对盛朝有野心,所以暗地里能做的事没少做。 像萧谨安这样的身份,他一定也有派人盯着。 果然,萧祁小声说:“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他重新进来禅房:“萧谨安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但此刻还没有到营房。” 时景扶着床沿起身:“阿祁,借你的马车一用,我要去西甲营找萧谨安问一件事,就劳烦你自己骑马回宫了。” “可是……” 她双手按住了萧祁的肩膀,认真说:“阿祁,我是你的姐姐,以后也永远是你的好姐姐。所以,这一件事,你得依我。” 萧祁浑身一震。 他知道时景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小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就如同亲生姐弟一般,他们可以一起放肆地玩,彼此知道对方的心事。 但唯独有一点,确实不能触碰的。 那就是时景的站队问题。 她不仅是他萧祁的表姐,同时也是太子的表妹,论亲疏远近,其实,她跟太子反而更胜一筹。 母妃聪慧,关于这一点,也从未挑明过。 而他,也不想撕破这个口子,让小景为难。 他的想法很简单,将来若是他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自然不会亏待小景,他会风风光光给予她长公主的待遇,哪怕不给给她长公主的名分。 可若是他失败了,那只要不撕破脸,太子登基之后,小景的境遇也不会比现在差。 可是没想到,为了要去西甲营见萧谨安,小景居然率先打破了这个平衡,亲口抛出了筹码。 萧祁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无奈,这诱惑实在太大,他也很难拒绝。 想了想,他道:“小景,你若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可以坚持,那马车你拿去。可是,我不希望你逞强,在我心里,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姐姐,这一点你也要记住。” 时景看着阿祁如此认真肃穆,心中欣慰。 她笑笑说:“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第148章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