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逼良为妻》 第1章 九千岁 “好漂亮的小美人儿,怎么?迷路了?来大爷怀里,大爷给你指路啊!” 黑漆的巷子里,冷风像冰刀子一样砸在脸上,江雁回看向巷子深处的暴民,万万没想到自己刚甩脱了外面成群结队的暴民,里面还有落单的,眼瞅着暴民虎视眈眈的眼睛泛着油光落在她脸上,江雁回心头一个冷颤,撒腿就跑。 天子昏聩,朝局混乱,各地暴乱四起,金陵也不例外。 自这些暴民闯入金陵,金陵便祸事不断,她时常听见府里的婆子谈论哪家的姑娘遇上暴民的悲惨下场,据说,那些暴民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姑娘们若是落到那些暴民手里,那必然是没有活头了,就算是侥幸活着回来,也是折磨得没有人样,最终也逃脱不了自尽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江雁回便腿脚发软。 可是父亲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她若见不到父亲,请不到御医,那妹妹就真的没命了! 所以,她要活着,活着见父亲,活着救妹妹。 “那姑娘在那!”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江雁回便听见身后传出怪笑,外面官道上的暴民发现了她,一阵狂欢着朝她追来。 江雁回双脚虚软得仿佛踩在棉花上,尖叫着疯狂往前方跑去。 “砰!” 脚上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她一下子滑倒摔在了地上,还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人已被团团围住。 “小姑娘,你倒是跑啊,现在跑不动了?哈哈!” 火光漫天中,暴民们兴奋到扭曲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其中一个人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满脸惊艳:“好标致的美人儿!” 月光下的少女,面若芙蕖,肌肤胜雪,她满身狼狈躺卧在地上,衣衫破败,鞋面脏污,头发也落下少许散在肩头,狼狈至极,却又分明美艳无双,那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上生了一双如小鹿般水灵清澈的黑眸,明亮如星,又黑若曜石,看得人心痒难耐,男人只觉得掌心下的肌肤也娇嫩细滑极了,恍若刚出生的婴儿,细细一掐,竟已出了红痕。 他心神荡漾,忍不住便道:“小姑娘,若不然你跟了爷,爷许你一个好归宿。” “干什么,还想独吞啊!”暴民们一听这话立刻不干了,将男人团团围了起来。 面对乍然出现的压迫力,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浑话,连忙起身站到一边,眼睛却仍止不住往江雁回身上瞧。 江雁回看着自己像物品一样被这群暴民贪婪观赏、评头论足,心里恐惧又愤怒:“你们若是敢动我,我爹定要将你们杀个精光!” “哟,你爹是谁啊?我们倒是要听听看。” “我爹自然是朝廷命官!他已经知晓了我要入宫找他,眼下就在宫门口等我,识相的,就放了我!” 一众暴民又是一阵大笑,有几个人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你还不知道?你那个朝廷命官的爹啊,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了!哈哈!” 江雁回脸色一白:“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难道你就没发觉今日这条入宫必经之路的官道无禁卫军把守么?若是放在往日,这里可是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的!” 江雁回浑身一僵,紧接着整个手脚都冰凉了—— 今日离家之前,她做了场梦。 梦里,她看到了江府的未来:庄王谋逆,父亲被打为同党,江家一夕之间从贤臣忠良变成了犯上作乱的逆党,男子被斩首,女子充作军妓…… 那个梦境荒诞到可怕,以至于叫她根本无法相信,直至幼妹高烧不退,她出门入宫遭遇暴民,才发觉一切事情与梦境中奇迹吻合在一起,而按照梦里的发展,今夜便是庄王谋逆之夜。 她脸色越发苍白,心神震荡不安。 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今日这条本该被禁卫军严防死守的官道却突然暴民肆虐,而原本镇守的禁卫军消失无踪,似乎就说得过去了。 “你也发现了?实话告诉你,我等之所以敢闯入官道,那都是得了消息的,今夜啊,皇宫里要变天了,禁卫军都调去看守皇宫了,至于你父亲,这会儿八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一想到父亲可能遇险,江雁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忽然起身,朝着那个说话的暴民身上扑去。那暴民不察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还敢反抗,竟直接被扑倒在地,还被生生咬下一只耳朵。 “啊……贱人!看我不弄死你!” 暴民回手一个耳光把江雁回打趴在地,又是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江雁回痛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然后便看见那人按住了她的脖子,撕破了她的衣衫。 “敢咬我,看老子不玩死你!”那暴民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满目狰狞地去撕她的衣服。 “嗖。” 却正在这时,一柄匕首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直直插在了江雁回身侧的地上。 男人朝那匕首看去,只见得那匕首森森冒着寒光,深深嵌入青石板地面,一想到那匕首若扎在自己身上,当即吓得后退一步,浑身冷汗。 同伴们同时哗然,下意识看向匕首的来源地。 “哒哒。” 却正在这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跟随而来的是阵阵车轮碾压过地面的辘辘声。 一盏红色八角灯笼悬挂在车梁上,灯笼下方坐了个衣着普通的车夫,车夫驾着马车,手里握着匕首鞘,显然,刚才的匕首正是从他手里抛出来的。 暴民们顿时一阵火大,哪儿来的逞英雄的多管闲事。 仗着人多,这群人肆无忌惮拦住了马车,其中一人对着车夫咆哮:“不长眼了是吗?怎么玩刀的?” 车夫凉凉抬起目光,一双寒潭眸底看似风平浪静,众人却被震慑得后退一步——那眼神,分明像在看死人。 “若想活命,就速速散去,惊扰了掌印车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车夫声音尖细,像是捏着嗓音说话一般,众人闻言,面色大骇,忽然就朝着马车看去,当看见了马车上“司礼监”的标牌,顿时如遇见了恶鬼一般,作鸟兽散,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印? 江雁回缓缓找回心神的时候,正在努力回想这个称谓,忽然间,她眼神一震,抬目看向远方,已是讷讷无言。 司礼监掌印沈焕? 未来启梁只手遮天的九千岁! 第2章 别来无恙 有人走了过来,是那个车夫。 车夫将地上的匕首取出,回归鞘中,递给江雁回一件袍子笑道:“姑娘,披上。” 江雁回看向自己身上,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衣不蔽体。 她脸色微红,忙将衣袍接了过来裹上身,又看向那人,小心回道:“多谢公公相救。” 跟在司礼监掌印跟前的,必然也是司礼监的人,而司礼监的男人只有太监。 江雁回知道司礼监。 有一回父亲早朝后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了三日,还是母亲日夜守在外面,才终于在三日后将父亲盼了出来。 而父亲出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扬言宦臣当道,启梁危矣。 后来,江雁回才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司礼监一位小太监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斩杀了两名朝廷命官,而其中一位朝廷命官还是父亲最要好的同窗之一,只因弹劾了阉党,便血溅朝堂。 再后来,江雁回知道那小太监名唤沈焕,是当时的司礼监提督沈封尘新收的义子。 而沈焕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比之沈封尘的冷血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沈封尘的走狗,朝堂忠良大多丧于他手,抄家灭族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听说他赶尽杀绝之时,从不给别人留活口,即便只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而今日,她竟然遇到了这样一号大人物,还碰巧被他救了,他会有这么好心? 太监车夫笑了笑,一脸和善的扶江雁回起身:“姑娘该谢的,是咱家主子。” 江雁回朝马车看去,太监车夫已经上前掀开了帘子:“掌印请姑娘上车。” 灯笼的光芒并不明亮,又被半边帘子挡着,其实是看不见里面的。 从江雁回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里面侧坐了一人,露出半边模糊的人影。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鹿皮毡,在这样并不寒冷的季节略显突兀,似乎是与里面人的体质有关。离得近了,才看见那人盘膝坐在毛毡上,黑色的外袍随意铺展在地露出里面绯红的里衣,头上戴着三山冠,两侧垂朱红玉旒,鼻梁自山根隆起,侧脸棱角分明,隔着纱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美男子。 可江雁回听父亲说过,掌印太监沈焕和提督太监沈封尘一样,生得奇丑无比。 江雁回见过提督太监沈封尘,据说是昔日为先帝挡刀,脸上被刺客削掉了一截骨头,后来虽然痊愈,去落下丑陋的疤痕,小孩见了都啼哭不止,她当时也被吓得不轻。 既然这掌印太监跟沈封尘一样丑,那他必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但江雁回不敢含糊,不管人家怎么丑,身份摆在那里,且今日他还救了自己一命。 透过余光,她瞧见那些暴民并没有散去,全躲在角落里,似乎就等司礼监的马车抛弃自己。 江雁回没有犹豫,上了马车。 车内熏了一种奇怪的熏香,江雁回没有闻到过,只觉得那味道闻着似有凝神静气之用。 然后,她便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 “江姑娘,别来无恙。” 竟是十分耳熟的声音。 江雁回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张俊美如天神的脸落在眼底,霎时震在当场。 怎么会是他?! 他就是那个给启梁带来腥风血雨的阉党沈焕? 第3章 梦中的九千岁 半年前,江雁回跟随母亲回福建祖籍探亲,曾两次见过这个男人。 第一回,是她与表姐在首饰铺相中了一件别人预定的首饰,因着当时表姐生辰,她想送一件别致的礼物,所以便亲自去向取货人讨要,当时马车里的人听完她的缘由后便同意将首饰让给她,叫她好生欢喜。 第二回,是在回金陵的水路上,这人被仇家追杀,躲进了她的船房中,因江家乃累世公卿,又是朝堂之上为数不多不依附阉党之辈,在外有些名望,那些仇家得知她是江家小姐,竟对她以礼相待,只粗略看了眼她的厢房,便离开了她的住处,就这么阴错阳差救了这个人。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启梁人人痛恨的司礼监掌印沈焕! 那她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江雁回有一瞬间提不起来气,脸色也白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后悔救了他还是庆幸救了他。 “我没想到你会是司礼监掌印……” 沈焕笑了笑,狭长的凤眸勾起一丝弧度,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吓着江姑娘了?之前便是怕吓着江姑娘才没有告诉江姑娘真实身份,还请江姑娘不要介怀。” 江雁回看了看他。 男人生了一张比画中仙还要好的容颜,清隽如玉,目似寒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可一袭黑色蟒袍加身,莫名就让这张脸多了几分高不可攀之意,红色的里衣又使得整个人多了一丝阴邪,还有那玉旒,那分明只有皇亲国戚才该有的待遇,可他不过一介宦官。 江雁回的目光重新移到他脸上,那双眼,清润温情,好似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越发显得他这个人深不可测。 而且梦中,她曾经见过这个人。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绝不是这副温和模样—— 慕华殿外,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下令左司府屠杀不归顺的朝廷命官时,整个人就好似是从地狱爬出一般的冷酷无情,全身笼罩着一股阴寒之气,梦中的江雁回因为亲眼目睹那一刻,惊吓得尖叫着醒了过来。 那场关于江府未来的梦境就是这样戛然而止。 她看着眼前的沈焕,挪了挪压在他衣摆上的裙裾。 “没……” 她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父亲还在宫中,也等同于在这位大人物手中,想要救父亲,她不能惹怒他,甚至于还得利用他,尽管她知道,后者根本不可能! 可江雁回不想放过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或许,他能看在当日救命之恩放过父亲也说不一定。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刚才多谢掌印救命之恩,若非掌印,我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举手之劳,更何况江小姐从前救过我的性命,沈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遇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话音落,他目色一转,“你受伤了。” 江雁回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去,才发现披着的外袍散开露出里面本就衣不蔽体的模样,而雪白的颈项因为之前挣扎打斗留下几处十分醒目的瘀伤,看上去似乎挺严重。 第4章 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实际上,真的挺严重,不过不在颈项。 适才她被暴民踢了好几脚,肋骨到现在都痛得抽气,也不知道断没断。 “我这里有些药,擦一擦。” 江雁回看着他手里出现的碧绿药瓶,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来,却没立刻擦,只是把身上的外袍拢了拢,确定遮掩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 沈焕看着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窗外:“江姑娘这么晚要去何处?可需我派人送江姑娘回家?” 被他这么一问,江雁回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我要进宫找父亲,沈……掌印,可否帮忙?” 沈焕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只是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雁回点了点头,一想到家中尚在高烧中的幼妹,又想到江家可能即将遭遇的事件,她眼底迅速泛红,隐隐噙着水光,声音发颤:“我妹妹发烧了,好几天了都不退,嘴里一直叫父亲,这几天金陵外面一团乱,原先的大夫都不见了,我怕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也只能碰运气冒险进宫找父亲,只是没想到,这条原本有禁卫军的官道今天也全是暴民……” 她说这些的时候,一双如小鹿般清明的眼睛水光潋滟,眼泪欲落不落,强忍着的无助神情比直接哭起来更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至少沈焕是这么觉得的。 要不是因为见过她的真面目,他几乎都要被骗过去了。 “江姑娘莫急,我正要进宫,既然同路,便送姑娘一程。” 江雁回眉间一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满天星辰:“当真?” 沈焕嘴角含了一丝笑,吩咐车夫:“走。”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那些暴民的身影也一点点远去了。 江雁回心间提着的一口气总算落了下来,一想到她有可能把父亲带出宫,心中便更加充满希望。 只要带回父亲和御医,那妹妹的病就能好,江家也还是原来的模样,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攥紧了手指,心里的期盼全写在脸上,全然没注意对面沈焕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宫门到了。 车夫扶着江雁回下了马车。 巍峨的宫门在江雁回眼中是个庄严神圣的地方,她从未入过宫,也不知道宫门长什么样子,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皇宫多繁华好看,今日见了,倒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 这地方不止漂亮而且大,大得离奇,也难怪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要挤进这朝堂,这里确实是天下令人向往的地方。 “江姑娘,你这身衣服入宫多有不便,还是先随咱家去换身衣服再去见令尊大人!”一名宫人在她身侧请示道。 江雁回看向另一边的沈焕,他朝着江雁回点了点头:“余下的事情,江姑娘跟着他走便好。” 江雁回便同意了下来。 “掌印,那姑娘可是江尚中之女,江尚中在我们的计划中至关重要,她可会坏了我们的计划?” 待江雁回离去,玄尤低头向身前人询问。 沈焕拈着玉牌,目色里的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冷厉阴寒,玄尤离得近,只觉得他一瞬之间暴戾得让人害怕,就仿佛,适才的姑娘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你以为她能改变得了什么?” 转身,入马车。 玄尤心神一震,再不敢多问,连忙重新坐回马车上,马车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宫门。 第5章 祈福 江雁回换了一身太监服。 她的身材高挑纤细,一身太监服不但没让她显得臃肿,反倒将她身上的清秀之气全释放了出来,白净的颈项在深色衣服的衬托下更显莹白如玉。 小太监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道:“姑娘生得比宫里的娘娘都要好。” 江雁回面上一红:“公公谬赞,我们还是赶紧走。” 小太监点了点头,又将那件外袍递给了江雁回。 江雁回愣了一下,小太监解释道:“姑娘带着这个更方便一些。” 江雁回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抱在了怀里。 夜色很暗,宫人提着灯走在前面,一路并不过多言语。 江雁回知晓宫中规矩多,也不敢随便问话,只低声询问道:“文武百官都在宫里祈福吗?” 皇帝病重,缠绵病榻数日,司礼监建议百官入宫为皇帝祈福,这么一留便是数日。 若非梦境,江雁回恐怕以为真只是祈福那么简单,可这一切,分明是司礼监用来控制百官的手段罢了。 庄王要反,他们趁机肃清朝堂,将“庄王一党”一网打尽,凡有不归顺司礼监者,等同谋逆,杀无赦,梦境里的江家就是这么被处置的。 “是,他们都在慕华殿外祈福,走过前面那段路我们便到了。”小太监应道。 慕华殿,那不就是梦中司礼监斩杀文武百官的地方吗? 手脚有些发凉,江雁回抬起头,一轮月光高高悬在头顶,两边的宫墙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清前头深不见底的通道,还有通道尽头涌来的巨大的冷风。 她将手里的袍子抱得更紧了一些,忍着心里的毛骨悚然,对着太监道:“我急着见父亲,烦劳公公步伐再快一些!” 小太监应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一连穿过数个宫道,眼前的视野才豁然开朗起来。 巨大的广场,遥遥可见黑压压一片。 百官跪地,庄严肃穆,广场尽头设立祈福祭坛,四周的守卫一动不动,神色同样肃冷得吓人。 “姑娘且在此等候,咱家去通知江大人。”小太监说完便低头弓着身进了百官之中,片刻之后江雁回就看见里头有一个人起身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不是父亲又是谁! 江雁回目色一喜,连忙伸出手来摇了摇,又触及旁边肃穆的守卫,连忙收了手。 过不久,江尚中便走了过来。 他目色清冷,神色肃穆,没等江雁回说话,便将她拉到角落斥责道:“你怎么来了?” 江雁回鲜少见过江尚中发火。 从前,不论她在家里犯了什么错,江尚中都是笑嘻嘻劝说江母,在她的眼中,江尚中是慈父,喜欢惯着孩子,徐氏是严母,跟别人家完全是反过来的。 可她没想到她担惊受怕、一路千辛万苦险些丧命来到宫中,听到的不是父亲的担忧,而是斥责,霎时就红了眼眶。 “父亲,锦回病了,高烧不退好几日,你快回去看看!” 江尚中神色一震:“锦回病了?” 江雁回点着头,声音哽咽:“外面都是暴民,我们请不到大夫,母亲说若是锦回的烧还退不下去,恐怕就真的撑不过今晚了!” 江尚中沉默下来,夜色中江雁回看不清他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来拂过她的脸替她拭泪,声音低柔:“雁回,刚才是父亲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第6章 不情之请 江雁回摇着头,一把抓住他的手:“父亲,你跟我回去,现在回去,我们还能救锦回,她昏迷不醒中一直在叫你,也许你回去了,她的烧就能退了!” 她这一动,江尚中便看见了她手里的衣服,神色一滞:“这是什么?” 江雁回低下头来:“适才入宫的路上我碰到了难民,是沈焕救了我,给了我这个。” “谁?”江尚中拔高了音量,引得那些守卫都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江尚中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沈焕救了你?司礼监掌印沈焕?” 江雁回点了点头:“是他。” 江尚中不说话了,江雁回只觉得他呼吸好似有些急促,但也只有片刻,他扣紧了江雁回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雁回,你现在回去,听为父的话,日后离沈焕远一些,他这个人,很危险!” 江雁回当然知晓他危险,今日若非形势所逼,她也不会坐上他的马车,可再大的危险也比不过父亲的性命,比不过妹妹的生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父亲,我在来的路上听到那些暴民说,庄王要反……” 江尚中一瞬间捂住她的嘴巴,慌张地看向四周,待发觉并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他这才压低声音斥责道:“这里是宫里,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绝不可乱说!” “我知道父亲,”江雁回很急,拉着江尚中的手不放,“宫里很危险,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江家就不会参与其中了,父亲,你跟我回去,回去看看锦回,她很想你!” “我回不去了。” “怎么回不去!”江雁回将衣服给他看,“你要是担心司礼监那边,沈焕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我进宫就是他送我来的,我也跟他说了我要带你回去,他并没有拒绝我!” 江尚中却是笑了笑,可江雁回听着那笑容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头很慌,“父亲……” 她低低的叫唤近乎哀求。 江尚中伸出手来抱住了她。 “雁回,父亲有一个不情之请,可能要为难你。” 江雁回被他抱得很紧,往日她被江尚中这么抱着,只觉得满心欢喜和安实,可这一回,她心里惊惶不安,只能紧紧抓住江尚中的衣服,夜晚的风很大,江尚中的衣服被风吹得冰冷。 她听见江尚中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锦回还小照顾不了自己,以后的江家可能要托付给你了……” 江雁回浑身一震,当即从江尚中怀里退出来:“父亲,你在说什么?!” “雁回,父亲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但你长大了对不对?” 江雁回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所以今晚真的会……为什么?只要你跟我走一切就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 “司礼监不会放过我的,如今的朝堂,忠臣良将所剩无几,我们这些老迂腐的存在早已成了司礼监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庞良走后,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庞良便是昔日死于朝堂之上的江尚中的同窗好友。 “不会的,我去求沈焕,我以前救过他,他一定会放过你的,对,我去求他!” 江雁回说着,便擦了擦眼泪,要去找沈焕,被江尚中一把拉住。 “雁回!”江尚中的声音近乎咆哮,“不要去招惹他!这辈子都离他远远的知道吗!” 第7章 你这个魔鬼 “父亲?” 江雁回睁大了眼,不理解江尚中的情绪为何如此激动。 阉党固然危险,可再危险会有活下去重要吗? 江尚中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的是数年前一家人出门烧香遇上沈焕的场景。 那一年,江雁回只有十一岁,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昳丽无比。 那时的沈焕还只是刚拜入阉狗沈封尘手下的义子,他奉命前来传唤江尚中,目光却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盯着江尚中背后的少女。 江尚中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容貌清隽的少年露出诡谲的笑容来,然后对他说—— “江大人,令千金真是灵气又可爱,不知道日后哪家公子会有福气娶到她。” 那时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平白无故叫江尚中出了一身冷汗。 从此以后,他将江雁回藏进府里,鲜少让她出门,只盼着待她及笄便选个平凡的人家嫁了,可惜,一切来得这样快,他甚至都还没有替江雁回选好夫婿。 “雁回,父亲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带着你母亲和锦回回福建,你二叔那边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他会照料你们的。” 江雁回忽然就想起了半年前的省亲,一向离不开母亲的父亲居然让她和母亲妹妹一起回福建,而且一去就是几个月,原来那一次便是父亲想好的退路。 她泪眼婆娑,哭得更凶了:“我不去,父亲若是不回来,我们哪儿都不去!” “雁回,听话!”江尚中眉头紧蹙看着他,“父亲只有这一个愿望,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江雁回不明白,为什么生路就摆在眼前,父亲就是不肯跟她走! 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呢! 眼见着她就是不答应,江尚中伸出手来,一掌劈在她颈后。 他抱着昏厥的江雁回,低低在她耳边道:“雁回,对不起……” 小太监诧异地看着江尚中抱着昏迷的江雁回出来:“江大人,江姑娘怎么了?” 江尚中没说话,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小太监一回头,就看见身后黑袍之人,顿时躬身敬畏道:“掌印。” 黑袍男子,长身鹤立,俊美如天神,他手里拈着玉牌,似笑非笑走近,面对江尚中怀中昏迷的江雁回半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江大人怎能如此狠心,江姑娘历经千难万险才入的宫,你这般做,可太伤她心了。” 江尚中冰封着脸看他:“难道这不正是掌印想看到的?” “这你可就冤枉了本司,”沈焕瞥一眼昏迷的江雁回,“江姑娘生得如此灵气可爱,本司欢喜她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她伤心。” 一瞬间,江尚中心里的怒火被点燃,昔年画面涌回脑海,他咬牙切齿道:“沈焕,你可是个阉人!” 沈焕笑了,眉梢都带着几丝勾魂摄魄,他走近了江尚中,声音如毒蛇一般落在他耳旁:“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江尚中心底的愤怒涌进眼底,双眸瞬间猩红:“你这个魔鬼!”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一柄匕首,直直朝着沈焕捅去。 第8章 左司府 可后者分明早已预料他的动作,那匕首才刚刚出鞘,江尚中已被钳制。 到底只是个文臣,从未做过行刺之事,轻而易举就被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团团围住,寒剑抵在他颈项,逼得他不得不弃了匕首。 沈焕低头,将昏迷的江雁回从地上抱了起来。 “沈焕,你放开雁回!” 江尚中惊得欲再动作,却被禁卫军压制得死死的。 沈焕抬眼吩咐:“江大人行刺本司,意欲不轨,但本司念江家累世公卿,劳苦功高,先收押禁宫大牢。” 禁卫军领命,将江尚中带了下去。 临行前,江尚中咒骂沈焕不得好死。 沈焕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 不得好死而已,这世上哪儿有人死得心甘情愿?既然不是心甘情愿,那怎么死的有什么区别。 况且,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江雁回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她惊厥而起,第一时间便是找父亲。 “江姑娘莫急,江大人好生生正在宫中祈福,平安着呢!”有侍女上前来服侍她起身,江雁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而眼前的丫鬟同样陌生。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侍女笑道:“这里是左司府,掌印见姑娘昏迷不醒,身上又到处都是伤,再加上天色太暗,外面都是暴民,便暂时将姑娘安顿在此处。” 左司府是司礼监成立的组织,相当于司礼监的别称,而司主正是沈焕。 “那我爹呢?” 侍女面上露出困惑:“诸位大人都在宫中祈福,江大人自然也在宫中。” 江雁回却急切地摇了摇头:“你们掌印呢?我要见他!” 她说罢便要起床,却觉肋骨一阵钝痛,顿时满身冷汗跌坐回床上。 “江姑娘莫急,你身上的伤势有些严重,御医说了要好好休养,你放心,掌印说了,他忙完事情就会回来。” 可江雁回心中却平静不下来。 看时间,梦中的那些事情应该已经发生,那父亲究竟是生是死? 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却因为身上太痛,一下子跌在地上。 身上的伤怎么会比之前还要痛?难道是没有及时处理,所以睡一觉便加重了? 江雁回来不及去想,便发现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一抬眼便看见一张天神一般的脸近在咫尺,男人俊美的脸庞离得太近,近到她几乎能看见他细腻的毛孔。 “掌印!”江雁回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父亲……” “江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令尊若是知晓,岂非怪本司照顾不周?” 江雁回一震:“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还活着?” 沈焕奇怪地看着她:“江姑娘难道希望江大人遭遇不测?” 江雁回仔细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撒谎,一颗心才骤然落了地。 “掌印……”她低低唤沈焕,“我还能去见见我父亲吗?就一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出来。 沈焕看了一眼,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宫里出了点事,只怕暂时不行。” 江雁回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沈焕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只道:“你把伤养好,等你伤好了,本司便放你去见你父亲,如何?” 第9章 过河拆桥 说罢,他示意侍女将药端上来。 “当真?” “本司的话,何时作假过?” 江雁回想着他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至于对她一个小女子撒谎,便信了他的话,但心中总因为那个梦境不安:“我妹妹……” “你放心,本司已派了御医去你府上,算时间,这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正说话间,外面有下人禀告说陈御医回来了。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提着药箱进了屋子,先是给沈焕行了礼,接着回禀道:“尊掌印命去江府医治江小小姐,现下江小小姐已然退烧,江夫人得知江大小姐在府上,特意命下官向掌印转达谢意。” 说着,他取出来一份信递给江雁回:“江大小姐,这是江夫人的信。” 江雁回接过信,看见上头果然是江母笔迹,还说锦回已经退烧,顿时喜极而泣。 “锦回退烧了,太好了!” 沈焕打发了御医下去,而后看向江雁回:“现下可愿安心养伤了?” 江雁回看向沈焕,眼底满是感激:“谢谢你,沈公子!” 她按照从前的称呼称谓他,沈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柔和:“鲜少有人这么唤我,日后便这么唤。” 他看向一旁早已端来汤药的侍女,将汤药接了过去:“把药喝了,想要伤势快点好,药可得按时喝!” 他将药送到江雁回唇边,江雁回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沈公子,我自己来。” 沈焕避开了她的手:“那时我负伤,得江姑娘日夜照料,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 江雁回不好再拒绝,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汤药。 药很苦,一碗下肚,嘴里全是苦味儿。 沈焕拿出蜜饯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 那时,沈焕身负重伤躺在她的闺房,因为害怕被人知晓,那些时日都是江雁回亲自照顾他,而每回喝药的时候,江雁回总能将随身携带的蜜饯拿出来,塞给他一颗。 而现在,沈焕同样给她蜜饯。 这算不算,好人有好报? 为了早日见到父亲,江雁回每日按时喝药、走动,伤势好得飞快。 半个月后,她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彻底坐不住了,同沈焕提出想要去见父亲的事情。 沈焕没有拒绝,直接吩咐人准备马车。 当马车徐徐停在江府门前,江父一声藏青色长袍携江母在门口相迎,江雁回高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父亲、母亲!” 她扑进江父怀中,抱着江母,失而复得的喜悦萦绕在胸腔,她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姐姐。”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脚下唤她,衣裙被扯得一动一动的。 江雁回转过头将小小的锦回从地上抱起来,看着她鼓成一团的包子脸,忍不住就狠亲了一口:“锦回,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锦回被亲得咯咯大笑,指着不远处的沈焕叫:“漂亮哥哥,漂亮哥哥……” 江尚中的目光落在沈焕身上,目色微不可见地沉了下去。 “掌印。”他走上前去行礼。 沈焕虚扶了他一把:“今日无事,顺道送江姑娘回来,江大人无须多礼。” “多谢掌印送小女回来,只是寒舍简陋,就不请掌印进去坐了……” “父亲。”江雁回不解看向他,“沈公子救了锦回也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请他进去坐坐……父亲!” 江雁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母拉着进了府里,江雁回急急回头看沈焕,却见他嘴角噙着笑,似并不生气。 眼看着江雁回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口,沈焕这才看向江尚中:“江大人在过河拆桥?” 第10章 凭什么忘记我 “掌印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江尚中冷若冰霜看着沈焕,“就算你将江家杀个精光,本官也绝不会趋炎附势顺从你司礼监,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江大人倒是好一把硬骨头。”沈焕扬了扬眉梢,“只是世事难料,江大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太满。” 江尚中却不理会他:“来人,送客。” 他折身回了府中,下人对着沈焕说了一句请,便也快速回了府内。 眼看着江府大门就这么堂而皇之关得结实,随从愤恨上前:“掌印,可需属下处置?” 江尚中不过一个礼部侍郎,竟不将他们掌印放在眼里,当真是不要脑袋! 沈焕瞥他一眼:“处置什么?火烧江府?” 随从一惊:“属下不敢!” 沈焕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远去,嗤笑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江尚中这头犟驴,有的是时日磨,不过到时候,他可别哭着来求他。 司礼监不杀江尚中,原因有二。 一是江家累世公卿,在朝堂名望颇高,司礼监想要成为启梁真正的掌权者,便需要天下有志之士归顺,而这些有志之士信奉的不是司礼监而是这一群文臣傲骨,只要这群文臣低了头,天下人才自然尽归司礼监。 二是江雁回。 沈焕想起那一个雨夜,他被小女孩哄骗进了一个笼子里,小女孩指着里面的野狗对他说,只要打赢了那只狗,她就允许他和自己一起读书识字。 后来,沈焕杀死了那只狗,确切地说,是一只狼,代价是一条腿,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他的腿残了,可小女孩却食言了。 骗子。 毒妇。 沈焕坐在车上,渐渐猩红了眼。 多少个日夜,这些回忆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在他心头,稍有挣扎便被毒液刺入五脏六腑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疯癫成魔。可偏偏,罪魁祸首竟一无所知般天真无邪,灿漫快乐。 凭什么? 江雁回,你凭什么忘记这一切?! 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活着?! 凭什么,忘记我!! —— “父亲!” 刚回府,一个耳光便落在了江雁回脸上,江雁回不可置信看向江尚中,从小到大,父亲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竟在她为沈焕说话之后给了她一个耳光。 “孽障,出宫之时,为父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吗?让你不要招惹司礼监,你竟还替他说话!” “可沈公子并未做什么啊!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锦回和爹爹的性命,爹爹怎么就过河拆桥了呢!”江雁回不服,捂着脸红着眼眶吼道。 “过河拆桥?” 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女儿竟和那阉党说一样的话,江尚中呼吸急促,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老爷,你消消气,雁回只是太小还不懂事,雁回,还不跟父亲道歉!”江夫人将江尚中扶坐在椅子上,对着江雁回催促。 江雁回没想到江尚中反应那么大,一时吓得脸色发白:“爹,您没事?” 在徐氏的安抚下,江尚中的呼吸才慢慢平复,江雁回这才小心翼翼道:“爹,女儿错了,女儿保证以后不跟沈……掌印来往了,您放心!” 江尚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良久才抬起头来看向江雁回。 少女白净的脸上,留有深红的印痕,隐隐肿起。 他这才发觉自己下手过重,一时只觉得打人的那只手都有些发抖。 他闭了闭眼睛,这才朝江雁回招手:“过来。” 第11章 定亲 江雁回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眼底噙着泪花:“爹……” “还疼吗?”江尚中心疼地看着她的脸,从小到大,他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今日真是气昏了头才一时冲动,此刻已是满心后悔。 “不疼了。”江雁回拉着他的手,“只要父亲不气了,女儿便没事。” 一旁的徐氏叹了口气:“瞧瞧咱们女儿,多懂事,老爷,你就别怪她了!” 江尚中叹了口气:“我不是怪她……雁回,我知道上次你进宫掌印救过你,所以你对他心存感激,这本不是什么错事,相反这是好事,证明我的女儿心地善良,可你信父亲一句话,他沈焕能爬到今天的位置背后不知道做过多少肮脏事,手里沾过多少无辜人的血,司礼监的人,咱们不能招惹,知道吗?” 江雁回垂下眼睫:“女儿记下了。” 江尚中却仍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被徐氏拿手肘轻轻碰了下。 他欲出口的话便全咽了回去,招来巧姝。 “扶小姐回房休息。” 江雁回这一走,江尚中立刻对着徐氏道:“是时候给雁回寻一门亲了!” 徐氏怔了一下:“我心里倒是有几个合适人选,若是老爷觉得合适,我这就安排起来。” “要快。”江尚中斩钉截铁道,“最好是年底便成婚!” 徐氏这下更诧异了:“可雁回还尚未及笄……” 江尚中摇了摇头,一双眼底满是忧虑:“等不及了!” “老爷在担心什么?”徐氏意识到江尚中情绪的反常,从刚才接女儿回府,他的情绪便十分不对劲,向来慈爱的父亲竟一反常态打了女儿,这在她看来十分不能理解,偏生,他又突然提及江雁回的婚事! “我在担心什么,夫人该也猜到了。” 徐氏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司礼监掌印?可他不是……他想要雁回?”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徐氏立刻否决:“不可能,司礼监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至于敢强娶朝廷命官之女,更何况,他们就不是正常男人……” “有什么不可能?”江尚中打断他,“原本,我还想着朝堂上好歹有一群不屈服阉党淫威的正义之士让阉党有些忌惮,可经庄王谋逆,阉党趁乱排除异己,谋害忠臣,如今的朝堂已然是司礼监的天下了!” 徐氏瞪大了眼:“可司礼监全是太监啊!” 江尚中看向她,脸色惨淡。 徐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畜生!” “夫人先莫急,眼下我也只是猜测,他沈焕究竟想的什么我还不得而知,但把雁回的婚事定了我们的心才能安下来,无论如何,女儿的幸福不能断送在我手上!” 徐氏深吸口气,连连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明日便去办。” 这一晚,江雁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是江家家破人亡的场面,吓得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日天方亮,巧姝便急匆匆来到她房间里,神秘兮兮告诉她,喜梅庄的喜老板来了。 喜老板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的媒婆,媒婆到江家,自然是为婚事,而江家的适婚人只有江雁回。 第12章 庆国公府的公子 江雁回呆了呆:“之前不是说婚事不急吗?怎么这又急上了?” “奴婢问过叶妈妈了,她说金陵的暴民太猖狂,未免夜长梦多老爷夫人决定要将你的亲事早点定下来。” 巧姝说着看了看外面:“小姐要不要去前厅看看?” 江雁回面上掠过一抹不自然:“要去你去。” 巧姝噗通一声笑了:“又不是奴婢选夫君,奴婢去做什么,还是说,小姐想让奴婢去帮小姐打探下消息?” 江雁回瞪着她:“几日没回来收拾你,皮痒了是吗?” “奴婢哪儿敢!”巧姝笑嘻嘻替她梳妆,眼见着镜子中的人儿肌肤胜雪,貌若芙蕖,忍不住叹道,“也不知哪位公子能娶到小姐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家,真是便宜了他。” 江雁回自小和巧姝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却情若姐妹,一听这话,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罚你了!” 巧姝连忙讨饶:“不过说起这个,那个司礼监掌印生得可真是好,奴婢都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只可惜是个太监……” 巧姝摇摇头,一脸可惜。 江雁回沉默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当日在福建初见沈焕的场面。 那一次,他穿了件绯红长袍,系着一件雪白披风,远远瞧着,鹤立鸡群,惊若天人。 第一眼,他便冲着江雁回笑,说是有缘。 江雁回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当日马车里的赠首饰人。 结伴回金陵,却怎料途中闯上一群“悍匪”,他身负重伤闯进她的屋内,请求她相救,不知所措的她只能凭本能去救了,哪里知晓他就是那个心思歹毒、草菅人命的司礼监掌印! “别再提他了。”江雁回垂下眼睫,“父亲说了,叫我们不要招惹司礼监的人,日后遇见了,我们绕道走。” 巧姝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记下了。” 喜老板在江家临近午饭才走,据说与徐氏相谈甚欢。 午膳时,江雁回盯着对婚事只字不提的徐氏,几次欲言又止。 直至午膳用完了,徐氏将小锦回交给叶妈妈,这才似笑非笑看着她:“想问什么便问,看你都快憋出病来了。” 江雁回面上一热:“关于我的婚事,娘今日和喜老板谈得如何了?” “有几个满意的,不过还得等你爹回来商议商议。”说到这里,徐氏看着她绯红的面色,“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问问你,你心头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娘在胡说什么,女儿心里哪儿会有中意的人!”江雁回的脸更热了。 徐氏轻笑一声:“没有就好,你放心,我和你爹定为你选个称心如意的人。” 徐氏的动作极快,才三日时间便选中了一人。 对方是庆国公府的公子,姓茂名凌生,昔日也曾在礼部修过案卷,得过江尚中传授,算是江尚中半个门生,为人谦逊有礼又勤苦好学,是个不错的后生。 且昔年因为江尚中这层关系,他见过江雁回,这次听说江家有意为江雁回说亲,立刻便央求自己父亲庆国公去找了江尚中。 庆国公此人性情随和,又不参与朝堂纠纷,其夫人萧氏也是名门之后,与徐氏的娘家还有些渊源,对于江尚中而言,这样的人家配江雁回再好不过。 第13章 定婚期 人选一旦敲定,庆国公府的动作便飞快。 十月初一,国公夫人萧氏特意约上徐氏一起前往龙泉寺上香祈福,顺道给未来的小两口定婚期。 为了培养小两口的感情,徐氏带上了江雁回,毕竟父母说得再好,也不及自己去亲眼瞧一瞧。 一大早,江雁回便在巧姝的陪伴下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小姐,听说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小世子也来了。”巧姝扶着她,悄悄在她耳边低语。 江雁回面上微热,偷偷瞧了一眼府外。 那里,已经停了数辆马车,隐约可见聚集了很多人。 等到徐氏带着江雁回一出来,外面的人立刻迎了上来,茂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与徐氏打过招呼后一眼便瞧见了江雁回,满心满眼都是疼爱:“这就是江姑娘?生得可真好!” 江雁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谬赞,雁回愧不敢当。” “哪儿有什么不敢当的,早就听说江家大姑娘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说起来,这也是我茂家的福分!”茂夫人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直接就将手里的镯子褪下戴到江雁回手上。 江雁回虚推辞了一下,见推辞不过便受了镯子,随即被茂夫人引见茂小公子。 “这是犬子,凌生,还不过来见见江姑娘。” 江雁回瞧见前方的马儿旁边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他穿一身牙白色长袍,衬得面容干净清俊,浓长的黑眉下眼睛明亮如星,不染尘埃,瞧着干净又舒适。 江雁回垂下头微微红了脸,朝他行了一礼。 “小世子。” “江姑娘有礼!”茂凌生看她看得痴了,听见她说话,这才回神还礼,瞧得一旁的茂夫人和徐氏都笑了起来。 两个长辈干脆在前头走着,将独处机会留给后面的晚辈。 江雁回见徐氏走了,连忙转身上马车,茂凌生见了,立刻吩咐下人将凳子送过来,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姑娘慢些!” 巧姝朝他看了一眼,眯眼一笑。 “小姐,新姑爷瞧着有点傻。” 刚进马车,巧姝便忍不住调侃,惹得江雁回瞪她一眼。 “小点声,人家现下就在外面!” 巧姝闻言,挑开帘子往外看去,正好瞧见马背上的茂凌生看了过来,后者被人逮到偷看立刻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巧姝却是一脸兴奋。 “小姐,你看,他在偷看你!” 江雁回吓得赶紧捂住巧姝的嘴拉下帘子,又羞又恼地看她:“你再这么闹,我就把你赶下去,不要你跟着了!” 巧姝这才连连摇头,一副绝对听话的老实模样。 江雁回松开她,却在嬉闹间不自觉出了一身汗。 心跳得飞快。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城门口遇上了例行检查的守卫。 守卫们翻看了国公府的通行令便打算让他们出城,却被突然到来的官员给拦了下来。 那官员穿一身暗黑色云纹袍子,戴着帽子,分明是宦官打扮。 一众人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领队更是直接塞了那官员一锭银子。 “官爷,这些都是庆国公府和江侍郎府的家眷,没有别人,还请官爷通融。” 那宦官收了银子,却仍旧每一辆马车都掀开瞧了瞧,到了江雁回这里,那人询问道:“你就是江侍郎家小姐?” 江雁回只觉莫名,但还是应了,那人便放下了帘子,让一众人通行了。 第14章 可惜了一根独苗 “还真是阉狗当道,司礼监这些太监一个个还真拿自己当朝廷命官了!”巧姝想起适才那太监掀帘子时的颐指气使模样就生气。 江雁回垂了垂眼睫,没说话。 好在余下的时间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龙泉寺。 因为是初一,寺庙的香火很旺盛,香客不断。 一行人跟了茂夫人去见寺庙的主持了然大师,只是对方正在诵经,还得等上一时片刻。 “若不然,凌生你带着江姑娘四处看看,等了然大师这边结束,我再让人通知你们。”茂夫人提议。 徐氏附和道:“雁回,那你跟着小世子四处瞧瞧,记得,莫要走远了。” 江雁回应了一声,那头,茂凌生便颇有些兴奋对着江雁回道:“江姑娘,我知道这里有几处赏玩的好地方,我带你去!” “好。”江雁回笑了笑,便同他一同出了门。 江雁回出门的机会少,哪怕只是上香,挑的也都是一些冷清的日子,像今天这样迎了满寺香客还是头一遭。 她心头也难掩欢快,与巧姝一路看得有滋有味。 “这里面是一片梅林,也不知道现下梅花开了没有,江姑娘,你是不知道,到了梅花开的季节,这里的梅林可好看了!”少年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将所有好看的风景分享给江雁回。 江雁回探头看了看园林里面,隐约可见一点点红色,眉间一喜:“我好像看到花开了。” “当真?那我们进去看看!” 几个人进了梅园,才发现里面有不少游客,而且多数是一些年轻人。 枝头的梅花开得不多,却有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晨露下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瞧得人心头发热。 “虽是花骨朵,却已经有暗香了。”江雁回挑了一个花枝放到鼻尖下嗅,闻见了淡淡的花香。 从茂凌生的角度看过去,只觉瞧见了画中仙子: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饰,只簪了一朵兰花钗,钗环下坠着几颗小巧圆润的珍珠,与手里的花枝交相辉映,在面庞上垂下点点暗影,衬得肌肤胜雪,肤如凝脂。 精巧秀挺的鼻梁下,是粉若桃花的唇瓣,一双眉细长如月,眉下是比水更清澈的黑眸,隐隐闪着星光,瞧得人发痴。 “江姑娘,你可生得真好!”茂凌生忍不住叹道。 一旁的巧姝听了,低笑一声,瞧了一旁的茂凌生随从一眼,随从会意,立刻同时找了借口逃开了,只留下二人独处。 江雁回眼瞧着这狭窄之地仅剩了二人,又羞又紧张,一时也不敢答话,只低低附和好:“茂公子生得也好。” 茂凌生立刻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引了临近几人侧目。 他顿时压低了声音:“我们再去里面看看。” 二人相携往里走,却没有瞧见,梅林的外侧,正有一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满眸阴鸷。 “掌印,可需属下将江姑娘带过来?”随从眼瞅着红衣男子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忍不住询问。 沈焕拈了拈玉牌,雪白的纱衣被风吹得缠绕在红色里衣上,那张天神般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意。 “随他们去。” 他转身往回走,随从连忙跟上,隐约间,好似听见了掌印一句叹息,只是立刻被风吹散了没听清。 几日后,茂凌生在马场赛马时出了意外,摔断了一条腿。 随从这才想起当日掌印叹息。 他说—— 可惜了庆国公府就这一根独苗。 第15章 退亲 茂凌生摔断腿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江府,几日之后喜老板便火急火燎来了。 听了喜老板关于茂家那边的退亲意思,徐氏一脸灰败坐在椅子上,叹了又叹:“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摔断了腿呢!” 喜老板也是一脸可惜:“说到底啊是庆国公府没这个福分,江夫人别往心里去,我肯定帮江姑娘另外物色一门好姻缘!” “那就只好劳喜老板多费心了!” “江夫人说的哪里话,江姑娘知书达礼,又生得好看,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再说了,这不是我的分内事么!” 两个人又客套了一番,末了徐氏让人塞了些银钱到喜老板手里:“那喜老板慢走。” 喜老板离去之时瞧见了屋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的江雁回,眼见她脸色不好,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江姑娘可千万别对自个儿有什么想法,这种天灾人祸完全看命,好在你们的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往后啊,喜婆肯定再替你重新物色个好人家。” “有劳喜老板。” 江雁回只低低行了个晚辈的礼。 喜老板甩着红帕子走了,江雁回这才看向屋内的徐氏。 徐氏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堆上笑脸来拉她进屋:“雁回啊,茂公子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不过好在聘礼还没下,所以你们的亲事也算不得数,你放心,母亲肯定给你挑个更好的,绝对不会委屈你!” 江雁回勉强勾了下嘴角:“娘,我可以去看看茂公子吗?” 徐氏一凝,对她看了又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娘明日便亲自去看看茂公子,只是你到底是女儿家,又正是议亲的年纪,既然往后你们走不到一块儿,还是莫要有太多牵扯,以免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江雁回垂下目光:“女儿知道了。” 第一次遇上心仪的人,就以这样失败的方式告终,夜里,江雁回独坐在窗前,怎么也睡不着。 巧姝抱了披风上前替江雁回仔细披好,安慰道:“小姐,茂公子的事情是意外,你也别太难过,反正金陵城的青年才俊那么多,肯定还有更好的!” 江雁回低垂着头:“我只是替茂公子可惜,他好好一个男儿,本应有大好前程,如今突然摔断了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一点小姐就不必担心了,好歹他是庆国公府的独子,就算腿残了,往后也是要袭爵的,吃穿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比普通人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江雁回抿了抿唇:“虽是这般说,可他的梦想和追求就都不能实现了。” “梦想和追求哪儿有荣华富贵重要!不对……”巧姝忽然一顿,随后忍不住低头贼兮兮看她:“小姐,你们都聊到这上面来了?” 江雁回脸一红,连忙从窗台前起了身:“这不是……总要聊一些东西的。” 毕竟是奔着成亲去的,所以多少聊了一些对未来的构想也不算什么坏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巧姝见她扭捏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好了小姐,人有旦夕祸福,这茂公子的不幸也不是人能左右的,再说了,退亲的意思是他那边提出来的,也算不到我们江家头上,亲事既然没定,我们和茂家就没什么关系,而且小姐若是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想一想明儿吃什么穿什么,去哪儿玩?这得之不易的出府机会,小姐难道要浪费了不成?” 被她这一提醒,江雁回这才想起来明日出府的事情,顿时高兴了起来:“说得对,明天我可得好好逛逛金陵城!” 第16章 拒了沈焕的邀请 对于出府的机会,江雁回格外珍惜,尤其是阔别大半年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闲游。 一大早,她便和巧姝从府里出发,没了暴民的骚扰,整个金陵城格外祥和,酒楼茶馆营业得井然有序,商铺小货摊前聚满了来往商客。 “听说这次暴民之所以这么快清除,得益于庄王事件,正因为暴民横行,让庄王的人马藏匿了行踪,这才使得朝廷损失惨重,是以,庄王一被抓,司礼监就以雷霆手段将那些暴民全收押了,你看,这才不过半个月时间,大街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巧姝将近来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给江雁回听,生怕她遗漏了什么。 江雁回想起当日锦回高烧,大街上全是暴民横行,以至于江府连个大夫都找不着时便忍不住嗟嘘:果然还是太平盛世好,但愿再也不要回到动乱的时候了! “让道,让道!” 忽然而来的声音打断江雁回的思绪,两个人回头,便看见了一辆辆囚车被一大群官兵押解着,蜂拥而来。 巧姝连忙将江雁回拉到一旁。 “囚车里怎么还有小孩子?这些就是庄王家眷吗?” 江雁回这才听见四周的议论声,原来今日是庄王谋逆案中一众主谋问斩的日子。 囚车里有许多人,男女老少,有一个小孩看上去应该只有三四岁,正一脸新奇看着囚车外围观的百姓,还时不时拉了拉旁边的妇人。 妇人只是勉强朝他露出笑容来,背过脸去的时候偷偷抹了把泪。 “真是可怜。”巧姝看得眼眶泛红,“才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奔赴刑场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小姐,你怎么哭了?” 江雁回诧异摸向自己的脸,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抚着自己心口:“不知道,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很难过……” 莫名觉得人群中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江雁回一抬头,便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沈焕。 他穿了一件黑色蟒袍,长身鹤立,气质绝尘,只单单坐着,便已成了全场唯一,那双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隐隐是带着别样的情绪的,可江雁回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已见他眼底似含了丝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分明是跟她打招呼。 “小姐,低头!” 江雁回还来不及回应,袖子便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才注意到整条街上的百姓都低下头来,无人敢直视司礼监掌印的天颜,而适才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到只能听见官兵脚步声和马车辘辘声的长街。 江雁回连忙跟着低下头来,避开了沈焕的视线。 等到车队离去,她和巧姝也准备抽身而走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是上回跟着沈焕的那个车夫。 “江姑娘,这是枫林楼的玉字手牌,掌印说,难得遇上江姑娘,想请江姑娘去坐坐。” 枫林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平常一席难求,普通人想要去那里吃饭,通常都要提前一个月排队,而玄尤手里的玉字手牌是枫林楼最高级别贵宾的象征,枫林楼会为手牌主人预置一间量身定做的厢房,只为这一人服务。 相当于说,那是沈焕的私人房间。 江雁回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尤公公,我今天出来实在是有要事要办,改天得空,我肯定去掌印府上登门谢罪!” 话音落,她便急急拉着巧姝跑了。 第18章 纠缠 一行人进了一间茶楼。 屏风隔开的雅座里,茂凌生和江雁回坐在里面,巧姝和茂凌生的随从守在珠帘外面,留出一个清静又不容易惹出是非的独处空间给二人。 “江姑娘……”茂凌生隐忍着情绪,“实不相瞒,你我的亲事取消并非我本意,对江姑娘,我是万分愿意的,奈何天不遂人愿……”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双腿,目露悲戚,江雁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凝滞了片刻才道:“你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嗯,伤得重,大夫说,最好的情况就是以后成个瘸子。”茂凌生惨淡地笑了笑。 江雁回说不出话来,别人的伤痛她无法感同身受,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一二。 “茂公子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哪怕是最不好的情况,也千万不要自弃!” 茂凌生听她安慰自己,心中颇暖,眼底隐隐渗出一层光来:“江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腿没有出事,那我们的亲事一定可以成的对吗?” 江雁回心中黯然,良久才道:“世间没有如果,茂公子,以后我们也只能各自安好了!” “也许……也许还可以有缘分呢?” 江雁回疑惑看向他。 茂凌生像鼓起很大的勇气,希夷看着她:“自见江姑娘第一面起,我便心生欢喜,夜不能寐,就盼着你我成婚之日,如今意外突发,我成了这副模样,自知配不上江姑娘,自惭形秽,也不敢奢求江姑娘愿意,可我私心里却又想,若是江姑娘对我有一分喜欢,无论如何,我都会求得父母同意,重新再向江家提亲的!” 他说完之后,见江雁回没说话,便暗暗壮了胆:“江姑娘,只要你愿意,聘礼随你开,我庆国公府一定风风光光迎你进门……江姑娘!” 他竟伸手握住了江雁回放在桌子上的手。 “!!!” 江雁回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她只是没有想好在不伤人自尊的情况下怎么去拒绝一个刚刚摔断腿的人,却没想到沉默竟让人误会是默认。 今天来这里,确实是个错误,她突然后悔没有听巧姝的话。 “我不愿意。”她迎上茂凌生的目光,字字郑重,“茂公子,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就摊开了讲,你我的婚事本就只是双方父母议定,并未正式下聘,如今双方父母已经取消了合婚的意思,那你我就没有关系了。男女之事讲究缘分,既然无缘何必强求?更何况,我江家并非小门小户,我身为江家嫡女也绝不会做出有损江家颜面的事情来,茂公子可懂?” 茂凌生怔了怔:“对不起,是我莽撞了,可我也是因为喜欢江姑娘!江姑娘,当初议亲之时,你不是很喜欢我吗?而且,梅园里……” “茂公子!”江雁回急急打断他,万万没想到这人自私起来竟这么没脑子! “从前是建立在你我议亲的事情上,是以成亲为目的,但现在,你我清清白白,还请茂公子自重!” 江雁回真恨不得抽他一个嘴巴子,好好一个庆国公府独苗,比三岁孩子还蠢,普通人都该懂的男女之防,到了他这里居然半点不顾及,这是成心要毁了她啊! 第19章 社死现场 她今日若是在这里与他不清不楚,她不止会名声尽毁,说不准还会连累江府,连累两个妹妹。 江雁回抬步便往台阶下方走去,已不愿与茂凌生有太多纠缠。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茂公子,天意让我们无缘,相信茂公子日后定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称心如意之人。” 话音落,她便往外走去。 “江姑娘!” 茂凌生却还想阻止,江雁回已经出了屏风。 随从急急忙忙推了茂凌生出来,茂凌生却还在后面追,几声呼唤惹得茶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江雁回万万没料到这茂凌生这么纠缠,又羞又恼,正要与巧姝不管不顾出门时,身前却忽然拦了一人。 “江姑娘,又见面了。” “玄公公?”江雁回呆滞看着面前的便服玄尤,“你怎么在这儿?” 玄尤笑了笑:“不止我在这儿,掌印也在这儿,不知江姑娘现下可有时间了?咱家掌印想请江姑娘吃个饭。” 江雁回目光呆滞跟着玄尤所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了刚才她那间隔扇的隔壁,有一人正坐在那里,闲适端了一杯茶,朝她举了举杯。 轰隆。 江雁回只觉得自己心头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她怎么会遇上这个祖宗?那刚才她和茂凌生的谈话,他岂不是听了个遍?更严重的是,她之前拒绝他的邀请说自己有要事要办,而现在,她口中的要事居然只是拒绝一个追求者。 她为了拒绝一个追求者让司礼监掌印吃了闭门羹?!传出去,她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最最要命的是,还被他听见了所有谈话! 江雁回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现场。 身后的茂凌生并不知晓玄尤为何人,只是仍唤着江雁回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江雁回没说话,一旁的玄尤笑着看着茂凌生:“前些时日听闻茂公子伤了腿,掌印特意吩咐咱家前往庆国公府探望,只是咱家最近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但今日瞧着茂公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大事,茂公子的腿伤应该无大碍?” 茂凌生一怔,呆看着玄尤:“您是……” 他口中提着掌印,茂凌生的语气不自觉尊敬了下来。 玄尤微微一笑,取下腰牌给他看:“司礼监,玄尤。” 茂凌生的脸突然“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回过头去看之前隔间的那个人,当瞧清那人身上的蟒袍,以及蟒袍底下绯红的里衣,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口中呢喃:“掌印……司礼监掌印!” 他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江雁回身上,随即竟也将江雁回当成了鬼一般,拉了随从就跑了。 江雁回眼瞧着茂凌生的轮椅飞一般出了茶楼的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刚才还说喜欢她呢,结果遇到了不敢招惹的人,跑得比谁都快。 玄尤躬下身来,对着江雁回道:“江姑娘,请。” 江雁回认命朝着那头的隔扇而去。 四下的人听闻掌印到访,吓得一个两个的全跑了,原本座无虚席的茶楼顷刻间空荡得只剩满桌的茶碗,掌柜的怯生生前来招呼被玄尤一锭银子砸得眉开眼笑。 “大人要什么尽管吩咐!” 玄尤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隔间里,江雁回眼瞧着巧姝被玄尤带得远远的,瞬间没了脾气,对面,沈焕十分闲适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第20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姑娘似乎不愿意见到我?” 江雁回小心瞅了他一眼。 这不是明知故问,你看满茶楼的顾客,哪个愿意见着你? “没……” “那适才,江姑娘为何跑那么快?” 当然是不愿意见你! “我是真有事……”江雁回为难道。 “与庆国公府世子的事吗?” “咳咳……”江雁回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口,脸如火烧。 沈焕递上来一块手帕,江雁回接过来才发觉他眼底染着笑意,分明只是调侃她。 江雁回一恼,心里那点羞耻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后的愤恨。 可这样的情绪又分明不好对着沈焕发,只能涨红着脸道:“我倒是不知道掌印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 “你们动静不小,再说我原本就坐在这里,也不算是偷听?” 江雁回暗暗咬了咬牙。 沈焕给她添了茶:“家里在急着给你说亲?” “也不算急着,只是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到底是不敢惹恼他,江雁回将情绪放了下来,“掌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刑场,怎么来这里了?” 沈焕拈了拈手里的玉牌,浮起几分微笑:“这不是看见你了吗。” 江雁回:“???” 我有这么大魅力我怎么不知道!? 手里的茶杯不小心被碰翻了,江雁回手足无措去收拾桌子,被沈焕给拉了起来。 “这么憨傻的样子怎么嫁人?也难怪庆国公家不敢娶你。”沈焕招来玄尤,让他去重新取套衣服过来。 江雁回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都被茶水打湿了,但她此刻却顾不得自己衣服,只是满脸疑问盯着沈焕——刚才茂凌生拉着我的样子您明明都听到了竟然还说这样的话,年纪大也不能作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理由啊!! “好了!”沈焕被她那双鹿眼盯得心情大好,来时被拒绝的不快也就一扫而空,“去换身衣服,带你去吃饭。” 江雁回偏过头就看见了玄尤取过来的衣裳。 沈焕似乎很喜欢这种粉粉嫩嫩的女儿装,之前在掌印府养伤时,他给她准备的衣服都是这个样子。 江雁回看向自己衣摆上的茶水印,抖了抖衣服:“只是湿了一点,不用换衣服,待会儿就干了。” “随便你。”沈焕抬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还在原地的江雁回,“这回可不要再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了。” 江雁回绞尽脑汁堵在嗓子口的理由就这么咽了回去。 “瞧你说的,你请我吃饭,我干嘛还要拒绝!走!”她迈出大步,走在了沈焕的前面。 沈焕瞧着她的背影,洞悉一切地笑了笑。 出了茶楼,玄尤在前面领江雁回上马车。 江雁回盯着沈焕的豪华马车不由得又想起江尚中的叮嘱,一时心里又打起退堂鼓了。 沈焕从后面走过来:“不想上马车的话,是想我陪你一道走过去?” 江雁回看向四周。 司礼监办事的地方,群众会提前做好消失的准备,哪怕司礼监现在只是单纯逛个街吃个饭,看到的人也是一副看见瘟神的姿态,跑得比狗都快。 她心头叹了口气,认命上了车。 第21章 我可以把命都给你 沈焕从身后跟了过来。 “巧姝姑娘,这边请。” 那头的巧姝被请去了后面的马车,江雁回怕她担心,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不必担心。 巧姝这才跟着玄尤走了,江雁回身后,沈焕目光灼灼,好整以暇盯着她,上看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雁回缩了缩自己盘成莲花的腿。 过了一会儿,她又收回自己压在沈焕衣服上的裙摆。 沈焕看着只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跟我撇清关系了?” 江雁回抬起眼来小心翼翼看他:“我跟您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沈焕摇了摇头:“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没有关系!这世上救过本司的人,前一个已经被本司拜为义父了,江姑娘是第二个。” 江雁回本想说,你要是不介意要拜我为义母也没关系,但又想到自己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只能悻悻作罢。 “但你也救过我,算是扯平了。” 沈焕伸出手来,撑在车窗沿,支着额头看她:“满启梁想与我攀关系的人踏破了门槛我也未必会见上他们一面,你确定要与我撇清关系?” 那姿态好像在说,跟我攀关系可是天大的好处,放着关系不要你脑袋被驴踢了! 江雁回把手缩在袖子里,垂着眼睫,好半晌才怕怕看他:“那想杀你的人应该也排满了金陵街?” 车帘外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江雁回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顿时吓得闭紧了嘴巴。 身前,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沈焕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某个音质特别的乐器,奇异般的舒适好听。 “你倒是敢说,只可惜那些排满金陵城的人没有你这份胆量,他们也只敢嘴上说说,真要到了动手的层面,他们还得数数家里的人数是不是够赔,赔不赔得起。” 言下之意,动手之前就得做好失败的准备了,很可能他的一根毛都没伤到那些人却要被灭九族。 司礼监这个土皇帝,可真是横行霸道、只手遮天。 江雁回心尖颤了颤,小心看他:“那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哪天伤到你,或者只是单纯惹你生气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 沈焕没说话,江雁回便更加紧张了。 她这话其实只是试探。 父亲严厉教导她不能和沈焕在一起,无非就是害怕她沾惹上这么个大人物给自己惹来一身骚,所以她也想看看,沈焕对她的容忍点到底在哪里。 如果现在,他生气了,那正好可以借此划清界限,如果不生气,她或许也能从中获知他的底线,日后谨言慎行。 “你不一样。”却没想到,沈焕直接给了她答案。 “刚才便说过,你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只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沈焕这条命就可以给他,换句话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命都给你。”他拈着玉牌,说的明明是生死攸关的话题,语气随意得却如同只是送一件普通的礼物一样。 而且他凤目灼灼的样子,莫名就让人觉得好似托付性命的告白。 第22章 太监撩人好致命 江雁回脸上一热,心跳得飞快地收回视线。 太监也这么会撩人吗? 还是说,人家只是拿她当姐妹? 江雁回听说过,有些太监变成了半个男人,女人对他就会变得没有吸引力,更有一小部分会因此觉得自己就是个女人,所以遇上聊得来的女人就会把对方当成姐妹。 换句话说,太监跟女人之间是没什么男女之防的。 那沈焕也是这样? “命就不用了!”江雁回无意识掐着手指,“毕竟你义父也救了你,你一条命总不能掰成两半。” 她那双大眼睛圆溜溜看着沈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胆大,却逗得沈焕哈哈大笑。 “小傻子,我这条命,你若是真敢要,那才叫惹上大麻烦。” 马车停了下来,是地方到了。 沈焕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朝江雁回伸出手。 江雁回吓了一跳,缩着手摇着头,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掌印的手,那是扶皇帝皇后的,她可没那么大面子! “枫林楼”三个烫金大字悬在酒楼黑色的门楣上,霸气又显眼。 江雁回在心头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小姐,你还好?” 巧姝从后头上来,立刻对着江雁回一番查看,眼瞅着她胳膊腿儿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但看向沈焕的目光仍是愤恨的。 沈焕对着她圆瞪的眼睛挑了挑眉,偏头轻笑一声:“巧姝姑娘对我有敌意?” 巧姝生平从没被大人物关注过,更别提说话了,她原本只是为了维护江雁回仇视沈焕,可这会儿高冷的美男突然对她开口,还冲着她笑,她瞬间就有些招架不住,不止脸颊发烫,嘴角都哆嗦得不能回话了。 江雁回莫名觉得巧姝的头都埋到自己胸口了,忍不住看她,却瞧见她那张脸跟煮熟的虾一样,顿时有所感地朝沈焕看了过去。 沈焕却朝她眨了眨眼,转身往枫林楼走去。 江雁回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扶住巧姝的脑袋,将其板正正对了沈焕背影的方向。 “看清楚,就算那个人长得再好看,再有魅力,那也只是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 巧姝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太监也好看!” 江雁回:得,又被撩晕一个。 这该死的,四处散发魅力的死太监!没有男人的命,专干男人的混账事。 枫林楼里独属于沈焕的厢房宽大无比,不仅仅有卧房还增设了浴池,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活脱脱就是一个私人府邸。 掌柜的亲自领了店小二前来给沈焕点菜,沈焕直接看向江雁回:“你来点。” 于是掌柜的目光毕恭毕敬移向江雁回,同时送上了菜单。 枫林楼到底是金陵城第一酒楼,不仅有菜单,菜单上还有描画的菜品,色香味俱佳,一目了然。 “掌印是不是经常来这儿?”江雁回问掌柜的。 掌柜的偷偷看一眼沈焕,斟酌了一下笑道:“倒是不常来,不过每回来都会点几样一样的菜,江姑娘要不要用作参考?” 掌柜只以为江雁回是不知道点什么菜,却没想到江雁回直接合上了菜单,对着他道:“平常掌印点过的菜通通不要,然后把他没点过的都上上来。” 掌柜一怔,颤巍巍看向沈焕:“这……” 江雁回朝沈焕看了过去:“不是你三顾茅庐非要请我吃饭?难道我连想吃什么都不能决定?” 沈焕扬起眉梢,轻轻一笑——这是记仇来了? “按江姑娘说的办。” 第23章 受罚 菜很快上了座。。 五颜六色的菜基本都是江雁回没吃过的。 江雁回随便挑了一样吃了一口,辣得满脸通红地找水喝。 沈焕把手边的水杯递给她,她直接喝了一口,却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给我酒?” 沈焕声音无辜极了:“我每次来点的都是水,枫林楼这里的饮品除了水就只有酒,是你自己说不要我点的东西的,店家便只好以酒待水了。” 江雁回红着脸,心里气得在滴血。 这死太监!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终于结束的时候,江雁回松一口气,唤了巧姝便要跑。 “叶大小姐的生辰宴,你会去?”沈焕却忽然在她身后问她。 江雁回脚步一顿:“俏姐姐的生辰宴我自然是要去的,你不会说你也去?” 沈焕笑了笑:“叶大将军为国鞠躬尽瘁,叶家大小姐的生辰宴,本司自然要赏光。” 江雁回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是赏光还是惊吓!” “嗯?” “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肯定藏好自己,不给掌印添乱。” “添乱也无妨,”沈焕走近她,“反正命都是你的。” 他大笑着离去,身后,江雁回气得红了脸。 “这死太监!”她狠狠剁着脚。 江府。 江雁回一回府,徐氏身边的仆人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大小姐,您去哪儿了?老爷在大厅里等了你一上午,正在发脾气呢!” “父亲发脾气?” 江尚中的脾气向来极好,能让他发脾气的事情定然是很严重的事! 江雁回脑中一个灵光,忽然就脸色白了白。 该不会是今天茶楼的事情传到父亲耳中了?要是父亲知道她又和沈焕见了面,指不定又要怎么罚她! 果然。 江雁回胆战心惊来到大厅,江尚中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厉声对她呵斥。 “跪下!” 徐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没帮着江雁回说话。 江雁回心里七上八下,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时候,她委屈地挤出两滴眼泪看着江尚中:“父亲,女儿又做错了什么?” “你会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为父怎么同你说的?让你离掌印远点,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倒好,还跑去枫林楼同他吃饭,为父的教诲你当成耳边风吗?”江尚中气得脸色通红,直接吩咐一旁的管家。 “去拿鞭子来!” 管家一怔,下意识喊道:“老爷……” “去拿来!”江尚中怒吼。 管家无奈,只能去拿了鞭子。 “老爷,雁回还小,你有什么事好好与她说便是了,何必生这么大气!”眼见着江尚中真要打江雁回,徐氏吓得拦在他面前。 “说了有用吗?”江尚中怒道,“今日我若是不给她点教训,日后她还跟司礼监那群阉党鬼混!” “又不是我非要跟沈焕吃饭的,他非逼我去,难道我还能抗命不成?爹爹这个样子,是逼着女儿下回违逆掌印,然后换回来一具尸体吗?那行,那你打,与其被掌印变成一具尸体,我宁愿做爹爹鞭子下的冤魂!” 江雁回说着,俯身趴在地上,将脑袋埋在双臂间,俨然一副安然受打的模样。 第24章 江尚中心里的魔障 “老爷!”徐氏平日虽然严厉,但这会儿看见女儿哭,心就忍不住了,再加上女儿一番话,她拉着江尚中道,“雁回说得对,掌印的命令连你都不能违抗,更何况咱们女儿?那掌印非缠着雁回,雁回又能有什么办法!” 见江尚中迟疑了下,徐氏再接再厉:“今日的事情真不能怪雁回,谁知道她出去一次就这么巧合遇上了呢,往后让雁回少出府,尽量避着掌印就是!” “她若有心想避,金陵城那么大,怎么会避不开,怕就怕,她就喜欢和那群阉党厮混在一起,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江尚中气道。 “爹爹!”江雁回也被说得动了气,“司礼监的名声是坏不假,可掌印分明三番两次相救于我和我们江家,今天茂公子纠缠的时候若不是他,只怕女儿的名声早已尽毁,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拿沈焕当仇人!” “所以你就拿他当救命恩人,和他一起吃饭,还约着要一同去叶大将军府上参加叶大小姐的生辰宴?” 江雁回一怔,不明白这件事情江尚中怎么会知道。 江尚中却是冷哼了一声:“司礼监掌印是什么人,他走哪儿早就无数双眼睛盯着了,你们一起在枫林楼吃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如今人人都知你和司礼监掌印交好,你说你一个女儿家,跟谁一块不好,非跟一个阉党同流合污,我看自此以后不止你的婚事,连念回、锦回都要被你连累得嫁不出去!” 江雁回的脸色发白,咬着嘴唇:“要真有这么一天,女儿就去削发为尼,绝不连累两个妹妹!” “你……混账!”江尚中一鞭子摔在江雁回脚边,虽不是朝着她用力,可鞭子尾巴还是弹到了江雁回脚上,腿弯处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老爷,你还真打啊!”徐氏吓了一跳,连忙拉开江雁回的裙摆去看她的伤处被江雁回止了。 “娘,我没事!” 徐氏红了眼眶,看向江尚中:“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雁回的错,怎么总是把火气发到雁回身上,老爷,掌印对你到底是有多大的魔障,才会叫你对他避如蛇蝎!” 江尚中一愣,手里的鞭子忽然软了下去。 他对沈焕的忌惮始于一场经历。 其实,他已经活过两世了。 上一世里,他仍是江尚中,可他的夫人却并非徐氏,确切地说是原配徐氏早故,他娶了续弦王氏,而在与王氏的那一段婚姻里的江家,有一个家奴,名唤沈焕。 他曾是女儿江雁回的玩仆,被她捉弄折磨,甚至被卖进宫里当了太监,可是后来太监却成了朝堂之上只手遮天的九千岁。 为了不让这段仇恨落到女儿头上,他选择在庄王谋逆的时候成为庄王一党,用自己的命来化解沈焕对江家的仇恨。 可上辈子有没有化解,他并不知道,毕竟死后他就重生到了这一世。 而这一世里,他本打算走上前世老路,可庄王谋逆事件中,沈焕竟然毁了他的供词,不仅没有杀他,还救了雁回! 他本该心存感激的,可前世的经历总叫他心有余悸,毕竟当年天牢里,沈焕亲口向他承认其对江雁回恨之入骨,所以他万万不敢相信沈焕会真心对待雁回,只是,会有例外吗? 毕竟这一世,他不是因为女儿变成太监,江府也从没有一个叫做沈焕的家奴! 第25章 叶大小姐生辰宴 “夫人,扶雁回回房。” 丢了鞭子,江尚中负手走出了大厅。 他也迷茫了。 前世惨痛的人生叫他重生后洗心革面,发誓悉心教导雁回,改变江家命运,所以这一世里,他剔除了一切姓沈的家奴,将夫人和女儿小心照料,终于让江家成为今天受人敬仰的存在。 只是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阻止沈焕认识雁回,而且两个人还有了这样一场羁绊。 到底是前世的债还是今生的孽缘,江尚中分不清了,他只盼望,这一世的江家能安然度过风浪。 —— 江尚中的那一鞭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到了夜里,却叫江雁回痛醒了。 本以为只是小伤,冷敷过就没事,可是睡一觉醒来竟然一片青紫,动一下就火辣辣的痛。 夜太深了,江雁回也不想叫醒巧姝,只想着自己再弄点凉水敷一敷,可就在她在房间里寻找工具的时候却意外瞧见了梳妆台上一个碧色的药瓶。 那药瓶江雁回再熟悉不过,当日她被暴民暴打,沈焕便给的这个药给她擦敷伤口。 这药消肿化瘀特别快,还不会留疤,当时她用了觉得好,走的时候却不好带走,只将它留在了掌印府,可这会儿,这药居然在她桌子上? 是有人给她送的? 江雁回看了看房间四周,并未看见半个人影,只剩窗户开着。 待她将窗关上,才发现那药瓶底下压了一张纸条。 “连累姑娘受苦,掌印挂念,。” 简短几个字已经将事情由来解释清楚,江雁回想起玄尤,猜测应该是他送来的,毕竟他功夫那么好。 将药涂上伤口,那些火辣辣的地方立刻一片清凉,减轻了不少痛意。 江雁回会心一笑,重新爬上床睡去了。 叶大小姐的生辰宴很快便到来了。 这几日,江尚中每日早出晚归,江雁回都没机会跟他赔个不是,眼看着到了叶大小姐生辰宴,江雁回本想去请示江尚中出府一事,却从徐氏那儿得来消息说江尚中允许她出府了。 不止今日允许了,日后也不限制她出府了。 “怎么突然就不限制我出府了?”江雁回对这个结果很意外。 徐氏笑了笑:“你爹说了人算不如天算,凡事尽力而为便好,其余的交给上天。” “什么意思?”江雁回一头雾水。 徐氏摇了摇头,耸着肩道:“我也听不懂,大抵他又发神经!” 不管江尚中是什么意思,但能自由出府这一项对江雁回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天知道这么些年,她在府里有多闷,整日除了刺绣就是读书写字练琴,才十几岁的年纪,都要熬成老婆子了! “那娘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拿俏姐姐的生辰礼和你一块去叶大将军府!” 江雁回兴致勃勃地取了礼和徐氏一同上了马车,想起叶俏这回生辰礼后就要远赴荆州出嫁,难免有些伤感。 “荆州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叶叔叔怎么想的,居然把俏姐姐许配到那儿!” 徐氏轻笑了一声:“儿大不由娘,这门亲事可不是你叶叔叔定的,而是你俏姐姐自己定的。” “俏姐姐自己定的?”江雁回愣了愣,“女儿家还能自己定自己的亲事?叶叔叔也同意?” 第26章 在江家自由恋爱得打断腿 “你俏姐姐自小没了娘,如今坚持这桩婚事,你叶叔叔还能有什么不同意,不过是图她过得顺心如意,尽力弥补罢了。” 江雁回听了唏嘘,只觉得这事放在自己面前想都不敢想,不由对叶大将军也多了一层钦佩。 到底是将军出身,不在乎这些礼仪廉耻规矩,换做江家,腿都得打断! “俏姐姐倒是称心如意了,只是她嫁人后,我的闺中密友就又少了一个了!” 叶俏是江雁回在学女红时候认识的师姐,两个人投缘,一见如故,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这次生辰宴之前,江雁回已经有近半年没见着她,再加上她的婚事在即,所以这回的生辰礼也相当于是新婚礼,格外重要。 江雁回摸了摸怀中的礼物,越发感伤。 徐氏理了理她的头发:“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这是好事。虽然以后你们会天各一方,但只要心里想着对方,总会有见面的一天的!” “嗯。”江雁回似乎是想通了,“俏姐姐嫁人是喜事,等她成亲后总会有回来省亲的一天,到时候我们总会相见的!” 徐氏点了点头:“是这样。” 马车很快到了叶大将军府。 因为两人来得早,宾客大多未到,江雁回见过叶大将军后便溜到叶俏闺房,彼时她正在盛装打扮,准备着今天的生辰宴。 “奶娘,这个就不戴了,头上戴那么多,沉死了!”叶俏眼瞅着奶娘邹妈妈将一支沉甸甸的红石榴宝石金步摇插上头,沉得歪了脖子,一脸难受。 “小姐,今日是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礼,当然得隆重,而且老奴听说今天可是有很多大人物到场的,小姐若是穿的太简单了,怕会失了将军府的颜面。” “是啊,俏姐姐,你好歹是叶叔叔的掌上明珠,若不打扮漂亮一些,怎么对得起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江雁回说着上前,扶住了那支歪歪斜斜的金步摇,将它插进了发梢。 “雁回!”叶俏惊得站立起来,“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当然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提前给你庆祝生辰啊!生辰快乐啊,俏姐姐!”她将怀里抱的礼品拿出来,叶俏惊喜不已接过去,一面满是期待地拆礼物,一面盯着江雁回瞧。 “这一回,你可是好久都没来看过了!” “暴民闹那么凶,我哪儿敢出门,倒是叶姐姐,自小学了一身武艺,刀山火海都敢闯,才小半年过去,就拐了个夫婿回家啊!难怪都没找我!” 叶俏脸上一红:“那还不是因为怕把你带坏了!” 礼品拆开,是一副巨长绣品。 奶娘和叶俏合力将绣品展开,只见上头好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两只鸳鸯交颈嬉戏,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碧绿的青草、白云蓝天全成了它们的陪衬。 “青草为影碧水为戏,好漂亮的绣工!” 邹妈妈活了大半辈子,自己也有着一手好女工,却鲜少见过如此针脚细密的绣品,而且用的还是盘丝绣法! 叶俏摸着鸳鸯身上流光溢彩的翎毛,像闪着金光一样,忍不住惊叹道:“这是什么线?居然会发光!” 第28章 被泼果酿 “你……”巧姝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怎么抢东西!” 江雁回拉了巧姝一下,示意她不用计较。 入目少年,穿一身紫衣锦袍,腰上缠着鹿皮带,绑着高髻,未束发冠,显然尚未成年,只见得他眉眼灿若桃花,五官俊朗,恣意洒脱,即使是半个身子斜倚到宴桌上了,都快坐了上去,也无人上前阻拦,这样狂傲的姿态,除了萧侯府的混世小魔王萧培陵,不会有别人。 江雁回笑吟吟看着他:“一壶果酿而已,萧世子只管拿去喝便是,不用着急,反正你喝多少,你表姐都会另外送我一壶的。”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萧培陵放下酒壶瞪向江雁回,却是愣了一下。 目光下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岁,穿着一件非常挑肤色的鹅黄银杏叶裙,朵朵银杏叶片铺散在柔软的袖摆,衬得手指白皙纤细,颈项光洁如雪。明眸皓齿,艳若芙蕖,一双水汪汪的鹿眼更似水里洗过一样,黑白分明,倒坠着星辰,令人惊艳。 少年心里惊叹,眼前却忽然一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姑娘,是哪里呢? 脑海中的场景从碎片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图案,他突然想起昔日和几个朋友无聊时曾拿了金陵城的一些世家少女画像评论谁家的姑娘长得最好看,眼前姑娘分明就在其列。 而她的名字是——江侍郎家嫡长女江雁回! 萧培陵眼前一亮,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适才明亮的眼眸倏尔多了一层鄙夷的意味。 “原来是你。” 江雁回不知道他情绪变化为何这样快,只是疑问:“你认识我?” 萧培陵冷哼一声:“攀附权贵、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江家小姐吗,谁不认识。” 江雁回一怔,眉头紧拧了起来。 “萧世子,我家小姐何时成了你口中始乱终弃之徒,烦劳你把话说清楚,莫平白毁了我江府声誉!”巧姝怒道。 四下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江雁回只觉如坐针毡,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她和庆国公家虽然之前在谈婚论嫁,但最后也算是男方取消了联姻的意思,至于几日前茂凌生的纠缠,那也不能将错怪在她身上,毕竟他们早已没了关系,可到了这个萧培陵口中,怎么就成了始乱终弃了? 果然,萧培陵脸上的鄙夷更重:“你一个姑娘家,还需要我将话说明白吗?凌生兄前脚断了腿,你后脚就去巴结司礼监,殊不知司礼监就是一群太监,你堂堂千金大小姐,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去舔他们。” “你胡说什么——” 江雁回惊得从座位上站起身,脸上青白交加。 四周,指指点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江雁回想解释,一时又觉得有口难辩,偏萧培陵这人本就是个混世魔王,若真与他理论,只怕清誉没争到,反倒从他口中再吐出侮辱她的污秽之言来,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是叶俏的生辰宴,她不能毁了叶俏的好日子。 强压下心头怒火,江雁回拉了愤怒的巧姝:“我们走。” “想走?”却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雁回一回头,迎面被一壶果酿扑了满脸。 甜腻的味道自嘴边滑落,江雁回睁开眼便瞧见泼她果酿的是坐在她对面一直没说话的富态小姐。 第29章 给江雁回的交代 巧姝眼见着江雁回脸上、衣服上,连头发丝都是橙色的果酿,崩溃地挡在江雁回面前怒视着那富态小姐:“你凭什么泼我家小姐?!” 一旁,萧培陵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那富态小姐,显然也惊着了:“你做什么?” 泼人也别抢他的果酿啊,多糟蹋东西,而且今天还是表姐的生辰宴,他答应过母亲今天不捣乱的! 萧培陵烦躁地顺了顺鬓边的螳螂须,这下子回去又得挨罚了! 另一头,那富态小姐眼底带着泪光。 “你既然答应了与庆国公府的亲事,就该好好待茂公子,茂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了你愿意放弃了一切远离朝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可你呢?刚得到他的心就在他残了腿后弃他而去,取消了议亲的打算,如此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人,身为世家小姐,我看不起你!” 江雁回被气笑了,正要反驳,余光瞧见上位的叶俏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过来,并且所有人都朝着这边涌来。 也就是说,这场生辰宴注定要被自己毁了! 她眼眶泛起红来,只觉得对不起叶俏。 “不好意思大家,因为我的事情叫大家笑话了,还请大家好好参加叶大小姐的生辰宴,我先告退了!” 她拉着巧姝转身要走,却不期然撞到一人身上,江雁回连忙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要移开步子,却忽然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躲什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躲?” 江雁回抬起头来,便瞧见了沈焕那张放大的天颜。 他今日穿了一件绯色衣袍,外面罩一件白纱,这是他惯常的出门便服,少了一丝戾气,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清冷。 眼前一暗,是沈焕从随从手里拿来了自己的披风裹到了江雁回身上。 他单手揽过江雁回,旁若无人将她推到自己身侧,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江雁回整个人缩成一团,好似偎在他怀里。 “果酿是你泼的?” 凌厉的凤目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富态小姐身上,那双向来不着情绪的眼眸冷厉到毫无温度,周身阴鸷,好似从地狱踏出一般。 富态小姐当即后退了一步,声音结巴:“你……你是何人?” “出了什么事了?”叶俏急匆匆挤过人群来到这边,一眼瞧见沈焕身侧裹在黑色披风下的人,尚不知发生何事,直到看见披风旁边红着眼满脸委屈的巧姝 她心沉了一下,当即朝沈焕行礼:“给掌印请安,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让掌印如此动怒?” 江雁回听见了叶俏的声音,下意识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她不想叶俏看见她此刻的狼狈样子。 沈焕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抬起手罩住了她的脑袋,看向叶俏。 “叶大小姐,这些宴会上的客人是来参加你的生辰宴的,本司不好多做什么,但江姑娘也是你的客人,她被人泼果酿这件事,本司觉得,你该有个交代。” 叶俏心下一沉,看着披风下的身影喃喃:“雁回……” 江雁回身形动了动,脑袋埋得更低了:“俏姐姐,对不起搞坏了你的生辰宴……” 她在披风里闷着声音道。 叶俏摇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到,才将目光投在沈焕身上,深吸口气:“掌印放心,这件事我会给雁回一个交代的!” 第30章 出头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江雁回在房间里换好衣服出门,便看见沈焕一身白衫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的身形颀长挺拔,俊若修竹。 “雁回。”徐氏迎上前来,仔细查看江雁回,一脸心疼歉疚,“有没有哪里伤到?” 前厅事情发生之时,她正陪着几位夫人在花园中闲逛,万万没想到这些小辈们的宴场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而且被欺负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此刻的江雁回满身的果酿已经被擦洗干净,只剩一张素白的脸容,和垂落在胸前乌黑的编发,清新素雅,明若秋露。 “娘,我没事。” 抬目迎向沈焕看过来的目光,江雁回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徐氏:“娘,我能和掌印大人单独说几句话吗?” 徐氏看了一旁的沈焕一眼,想起刚才堂上是他替女儿解的围便点了点头:“叶俏觉得很对不起你,在外面等着,你待会儿去看看她,别让她等太久,毕竟今天是她生辰。” 江雁回点了点头,徐氏这才带着下人离去。 “小姐,那奴婢也去外面等着!” 江雁回点了点头,眼看着巧姝离去,这才朝沈焕走了过去。 “刚才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大约得丢死人了!”那样狼狈的模样若是被所有人看去,今后去哪里都要被嘲笑的。 尤其今天宴会上全是世家夫人小姐。 沈焕嘴角抿成一条线:“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嫌自己动手麻烦就直接报官,我倒要看看在天子脚下,谁敢徇私舞弊。” “我是不想伤了俏姐姐的生辰宴……”江雁回叹了口气,“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宴了,本来想让她高高兴兴地过完今天,却还是因为我毁了。” “雁回!”院子门口,叶俏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眼底泛着红满是歉意来到江雁回面前,伸手抱住了她。 “对不起,是我没有安排好,让你受委屈了!原本是想要我最好的朋友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同你分享我的快乐,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俏姐姐,不是你的错!”江雁回抚着叶俏后背,“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怪我自己坐错了地方,竟没认出来那姑娘是宋家小姐!” “那宋家小姐同茂凌生什么关系?”叶俏也不明白,好端端怎么因为一个茂凌生惹来无妄之灾。 “那宋家小姐原本是要和茂世子议亲的,但因为我的关系,最后庆国公府瞧上了我们家,她大约是真喜欢茂凌生,才会对我如此仇恨,所以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怪只怪造化弄人。” 如果不是这样一场意外,或许她和茂凌生便真成了亲,这样就没有这么多事端了。 一旁,沈焕听了凉凉勾了下唇角。 可不就是造化弄人。 否则,现在的茂凌生只是一具尸体了。 “不管因为何种缘由,故意伤人就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沈焕看向院子外面,“玄尤。” 玄尤立刻来到他面前:“掌印吩咐。” “今日之事,你去安排一下。” 第31章 不是好欺负的 玄尤领命下去,江雁回忍不住看了沈焕一眼:“你要怎么处理?” 沈焕扬了扬眉:“怕我杀了她?” “你管他怎么处理!”叶俏拉了江雁回一下,“那宋家小姐伤你在先,让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辱,换做是我,准直接给她一耳光,让她知道什么叫胡作非为的代价!” 叶俏气呼呼道。 沈焕看了叶俏一眼,勾了勾唇:“叶大小姐倒是真性情。” “那是当然!”叶俏看向他,“我们叶家可是武将出身,叫别人欺负到头上却不还手,那还舞刀弄枪干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家卫国!” 说罢,叶俏伸出拳头来挥舞。 “俏儿,不得无礼!” 叶大将军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脸色肃穆。 “今日之事,惊扰到掌印了!”他给沈焕请礼,“本本只想给小女办个生辰宴,让她高兴高兴,却没想到伤到了雁回,雁回,你可还好?” “叶叔叔,我没事了!”江雁回朝他行了个礼,“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叶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叶大将军看了看她,确定她无恙才道:“你放心,今日之事,叶叔叔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爹,掌印已经派人安排去了。”叶俏看向叶大将军,“宋大小姐众目睽睽之下羞辱雁回,叫掌印去教训一下她,正好也让别人知道雁回不是好欺负的!” “是吗?”叶大将军说着,一双虎虎生威的目光扫向沈焕,隐隐有些惊疑——江家丫头是怎么和当朝掌印牵扯到一起了?江尚中知不知道? “既如此,叶某在前厅略备薄酒,掌印可否赏光?” 沈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叶俏:“略备薄礼,还请叶大小姐莫要嫌弃。” 叶俏高兴地接了过去,发现是一块如意锁,上面刻了“永结同心”,分明算是新婚礼,她顿时愣了一下:“掌印也知道我两个月后成亲?” “江姑娘告诉我的。”沈焕朝江雁回眨了眨眼。 江雁回:“???” 我什么时候说过? 叶俏诧异看向江雁回,又看了看沈焕,心底有不少疑问,但这个时候不便问。 “雁回,你这会儿不急着回家?随我去我房里,咱们吃点东西说会儿话?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不能这么轻易走了!”叶俏抱着江雁回不想撒手,一为真的有些体己话要说,二则还是想弥补一下江雁回今天所受的伤害。 “好!”江雁回应了一声,随即朝叶大将军和沈焕请辞。 这头,江雁回和叶俏结伴走了,叶大将军这才若有所思看向沈焕:“掌印和雁回那丫头很熟?” “算不得,”沈焕笑了笑,“不过江姑娘对本司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叶大将军怔住了,心里百转千回,江雁回对沈焕有救命之恩? 一个世家小姐,一个权势滔天的宦官,他们怎么遇上的? “是呢。”这头叶大将军还对这件事匆忙疑惑,沈焕已经解释道,“大概半年多前,得江姑娘救命之恩,只是那时不知江姑娘身份,未来得及报答,如今既然知晓了,无论如何,总该照拂一二,叶大将军说是不是?” 叶大将军一凝,随即应道:“那是当然。” 第32章 宋大小姐死了 在叶大将军府待到傍晚才回去。 马车刚到江府门口,便瞧见一人一身青衫负手而立。 “小姐,是老爷!”巧姝提醒。 江雁回心下一紧,下意识看向徐氏:“母亲,父亲真的许我出门了吗?” 徐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下去。”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江雁回来到江尚中面前,小心翼翼给他请安:“爹,天这么冷,您怎么一个人站在风口?” 江尚中看了看她,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是叶俏的衣裳,纯净的素色衬得她小脸发白,在府门口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没有血色。 “进去。” 江尚中看向徐氏,徐氏会意,与他一道往书房去了。 江雁回眼看着两人就这么走了,心下却并未觉得放松。 她拉过巧姝:“依你看,父亲这是几个意思?” 巧姝看向江氏夫妇离去的方向,捉摸着:“老爷一句话也没问今天在叶府的事情,不太正常,或许,他是知道了你在叶府的遭遇,不忍再责备小姐了!” 江雁回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以后,我们能少出门就少出门,爹爹不喜欢我跟司礼监的人交往,以后避着他们些!” 这一避就是一个月。 这日上午,江雁回用完早膳,就看见巧姝急匆匆跑进了屋:“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礼部被查出贪污受贿,皇上直接扣押了老爷,现在就关在禁宫大牢,夫人那边已经去找叶大将军想办法了!” “禁宫大牢?” 一听见这几个字,江雁回便觉得自己脚下发软,因为梦境中,父亲就是死在禁宫大牢里,虽然现在距离庄王谋逆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只要听到这几个字,她就害怕。 “彦伯呢?事情经过是什么样的?” 巧姝吞咽了下口水,喘着气摇头:“彦管事已经跟夫人一道去叶大将军府了,别的奴婢也不清楚!” “备马车,我们去叶大将军府。” 马车急急赶到叶将军府时,正好瞧见徐氏从叶府出来,江雁回急忙迎了上去:“母亲?事情怎么样了?” “你来得正好!”徐氏拉过江雁回,“这几日,母亲都有事情要办,无暇顾及你,我已与你叶叔叔商量过,这段时间,你先暂住叶将军府,正好叶俏那里也给你准备好了房间。” 江雁回一怔:“我可以在府里等着母亲。” “听话!”徐氏说着,看向巧姝,“回头,你去把小姐的随身物品带过来。” 巧姝应了下来,徐氏来不及细说,已经上了门口的马车。 江雁回眼看着徐氏就这么匆忙走了,心下升起浓浓的不安,正巧这时候叶俏听到消息来府门口接她,江雁回直接拉住了她:“我爹的事情,你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叶俏安抚拍了拍她的手:“先进府说。” 等到进了府,叶俏才将朝堂上的事情娓娓道来。 “也就是说,有人私吞公款,然后陷害我父亲?” 叶俏看了她会儿才道:“雁回,宋大小姐死了,你知道吗?” 第33章 清誉尽毁 “死……死了?” “嗯,就在半个多月前,自尽死的。” “自尽?”江雁回满眼不可置信,她们之间的事情绝不可能到自尽的地步,可时间却又是半个多月前,也就是说距离两个人的事情发生不久,宋大小姐就自尽了,“因为什么原因?” 叶俏摇了摇头:“外面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宋家对外说的是暴毙,但我爹说,礼部公款受贿的事情,是户部给事中参奏的,而户部给事中正是宋家的外家。” “所以叶叔叔是怀疑,宋大小姐的死和我上次的事情有关,然后宋家为了给宋大小姐报仇,陷害我爹?” 叶俏握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放心,这件事,我爹一定会想办法救江叔叔,说到底,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请了宋大小姐,你与她也不会发生过节,宋大小姐也就不会死!” 叶俏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歉疚又恐慌。 一则,这件事因她的生辰宴而发生,二则,江尚中现下关进了禁宫大牢,贪污受贿不是小事,如果数额巨大,那是要杀头的! 如果江家因此有了灭门之灾,那她就真的罪过大了。 晚上,两小姐妹睡在了一起。 江雁回熬到了半夜也没睡着,看一侧叶俏睡得熟,便偷偷起了身。 她散步到了前厅,却正好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竟是叶大将军回来了! 白日里,叶俏说叶大将军为父亲的事情去刑部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叶叔叔!”江雁回从角落站出来,“结果怎么样了?” 叶大将军不料她深夜竟出现在这里,赶忙来到她面前:“雁回,怎么衣服穿这么少?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你若是在这里生了病,那叶叔叔可没法跟你娘交代!” “我不冷!”江雁回拉住他,“我爹的事情,情况怎么样?” 叶大将军叹了口气,指向正厅:“先进去说。” 等两个人进到屋内,下人给江雁回泡了杯热茶,叶大将军这才道:“雁回,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爹的事情,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他,翻案的机会很难,如果定罪,只怕江家也会受牵连。” “可我爹绝没有做过!”江雁回急道,“我爹不可能私吞朝廷的钱,他为官清廉,私下里还捐助过不少门生,曾经为了协助皇上肃清朝堂,清除贪官污吏,几乎住在了礼部,他不可能贪污!” 叶大将军伸出手来,示意她不要太激动。 “我和你父亲相识多年,自然知晓他不是那种人,但朝廷不相信,皇上不相信,尤其是江家与司礼监有了牵连,你爹昔日那些同僚对他极有怨言,这会都不肯站出来为你爹说话,有的,甚至还觉得你爹就是这种人!” 叶大将军说到这里,也是满脸惆怅。 如果多一点官员为江尚中求情,或许皇帝还会对证据起疑,命人从头彻查证据来源,可现下,所有官员倒戈相向,一旦定罪,翻案的可能微乎其微,而江家也会遭读书人唾弃,名门世家一朝陨落,声名狼藉,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第34章 阉狗 江雁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她的心却比身体还要冷。 她问叶大将军:“司礼监能不能救父亲?” 叶大将军回答:“雁回,你要知道,凭你爹的性子,宁愿死也不希望你去求司礼监那群宦官。” 夜里,江雁回又做梦了。 梦里,江尚中浑身是血坐在禁宫大牢里,她哭着求江尚中允许她求司礼监掌印,江尚中却以死相逼,说如果她去求他,自己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梦里的江雁回哭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场景转换,变成了司礼监来江府宣旨,命令男子斩首,女子充作军妓。 她瘫软在地上,有人扣住她的脖子问她,要不要求他,江雁回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沈焕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梦中的他满脸阴鸷,掐着她脖子的手几乎要将她脖子扼断,然后,她看见自己吐了一口唾沫到沈焕脸上,咬牙切齿骂他:“阉狗。” “雁回,雁回你醒醒!醒醒!” 江雁回睁开眼睛,便看见叶俏一脸惊慌看着她。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江雁回按压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迷茫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吗?” “不是睡很久,而是你一直在说胡话,一直在哭,我摇不醒你!” 江雁回摸向自己的脸,这才发觉满脸都是眼泪,而一旁的枕头更是被她哭湿了。 “小姐,叶大将军和夫人都在想办法救老爷,你也别太担心,无论如何,总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夫人又该担心你了!”巧姝在一旁劝道。 江雁回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我刚才就只是做了个梦,我没事!” 下人送上来了早点。 江雁回默默吃着早膳,脑海中却全是刚才的那个梦境。 这回的梦境比上回的梦境更加清晰,而且比上回梦境更加详细,按照梦中情形分析,她和沈焕明显认识,不止认识,好像还有过节。 可江雁回已经分不清这梦到底会不会映照进现实,因为按照梦中描述,父亲是死在了庄王谋逆的事件里的,可是现实里,父亲并没有死在这桩案子里,而且沈焕不止救了她的命,还帮了她很多次! 江雁回锤了锤脑袋,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为何现实没有按照梦境发展? 如果不是真的,庄王谋逆事件又为何应验!妹妹在同一天高烧不退也应验! 江雁回迷茫了。 “姐姐!” 忽然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雁回一转头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快速朝她跑来。 小小的锦回还只有五岁,脑袋上顶着两个小揪揪,跑起路来,揪揪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 “锦回?”江雁惊喜地将锦回从地上抱起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锦回搂着江雁回的脖子,“娘亲让我来陪你。” “大小姐,夫人说叶大姑娘忙着办嫁妆可能没空陪你,又怕你一个人在叶府无聊,所以让锦回过来陪你住几天。”奶娘吕妈妈笑着跟了进来。 第35章 道歉 “姐姐,我陪你你高兴吗?”锦回仰着下巴问道。 江雁回掐了掐她的揪揪,顶着她的鼻尖道:“那当然,锦回可是姐姐的开心果,走,姐姐带你去逛逛叶府。”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枝缝隙落下来,满地斑驳,打在锦回鼻尖上,将那上面细密的汗珠照得清清楚楚。 江雁回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又怕她衣服里面出了汗难受,便向奶娘要来了汗巾。 “我告诉你,这回你来是道歉的,态度放好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以雁回心情为主,她若是不想原谅你,你也不许反抗,那天要不是你,宋大小姐能泼雁回果酿吗?换做我,我杀你的心都有了,不原谅你都是对的,所以你态度一定要好点,萧培陵,你听到没有!!” “知道了!啰嗦!” 萧培陵嫌弃地挖了挖耳朵,一抬头,正巧看到前方蹲在地上的江雁回。 “态度放好点!”叶俏打了他一下,随即快速上前,笑着朝江雁回招呼去了。 “锦回也来了?来来,俏姐姐抱抱!” 叶俏将锦回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锦回的脸,惹得锦回咯咯直笑,这才抬头看向江雁回,“上次的事情,培陵已经知道错了,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赔不是,萧培陵,快点!” 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上前来,慢悠悠朝江雁回抱拳请礼:“江姑娘,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跟我计较了成不?” “再下去点!”叶俏对他躬身的曲度不满意,直接朝他膝盖踹了一脚,萧培陵身子一歪正要发脾气,一抬头看见江雁回清清白白的目光,顿时收回视线,将身子躬低了些。 “雁回,他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江叔叔的事情,他也特地去求了萧侯向皇上求情三思你爹的案子,你就原谅他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谢谢萧世子了。” 她给萧培陵还了一个礼,然后将叶俏怀里的锦回接了过去放在地上,拉着锦回的手便继续逛园子去了。 萧培陵愣了愣,看向叶俏:“她这是什么意思?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啊?” 叶俏瞪了他一眼,急急跟上江雁回的脚步:“锦回,其实培陵他心眼不坏,那次的事情也就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听信了传言,再加上我事事偏向你引起了他的不满,所以他才冲你发难……” “俏姐姐,”江雁回打断她,“我现在只想救我爹,旁的事情我没有心思理会,他道不道歉其实对我而言并不影响,因为我本来也不认识他,也并未觉得那天他对我有多大的伤害,你明白吗?” 叶俏怔了怔,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锦回难得来,你带我们逛逛,让锦回也高兴高兴!”江雁回牵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 叶俏连忙答应了一声,回过头去看萧培陵的时候便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走。 萧培陵一脸匪夷所思地摊开手——来也是她让来的,现在又强迫他走,到底是几个意思? 还有那江家小姐,怎么就这么难伺候,他都道歉了,她还想怎样?! 萧培陵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相当的生气。 夜里,锦回便留在了江雁回的房间里。 她把锦回哄睡着之后,脑海里却反复都是梦里江尚中拒绝她求沈焕的眼神,那模样,和这个世界爹爹抗拒沈焕一模一样,可唯一的不同就是,梦里的自己好像十分仇恨沈焕。 因为什么? 江雁回想不通。 “砰。” 忽然一声响从窗棂上传来。 江雁回朝窗台看过去,只能看见月光照进来的光辉,她心里正纳闷,忽然又听见“砰”的一声,这次不止听见了,而且还看见窗纸上石头滑下去的轨迹。 她走上前,推开了窗。 “江姑娘,这里这里!”对面的围墙上,少年穿一身紫色华服,屈膝坐在那里,看见江雁回开窗,他立刻觍起一张笑脸,十分激动地朝江雁回挥手打招呼。 江雁回只看他一眼,便松手关上窗。 第36章 不男不女 “江姑娘,你别!我有你爹的消息要给你!”萧培陵大喊了一声,又怕自己的声音招来了人,不得不压低声音。 关上的窗便又开了。 江雁回定定看着他:“萧世子,我没有与别人开玩笑的习惯,也请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同我开玩笑。” “是真的,真的!”萧培陵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这是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你看看!” 他看了看四周,从围墙一跃而下,然后将手里的纸隔着窗递给江雁回。 江雁回半信半疑将纸接了过去,发现那里竟是一封宋家写给户部给事中的密信,信的内容是约定见面地点,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 江雁回失望地从信上移开视线:“这算是什么消息,一点实质性的用处都没有,萧世子,麻烦你下回说点真话!” 江雁回说着就要关窗。 “怎么会没用,你看看信上的见面时间,你想想,正常人见面怎么会约那么晚?而且还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萧培陵抵着窗提醒她。 江雁回这才又朝信上看去。 果然,见面时间是亥时三刻,地点是西郊酒楼。 “但这并不能证明我爹的清白。” “一封信肯定是不行,但是如果我们去找找这家酒楼的店小二了解一下那天的情况呢?如果两个人神秘兮兮见面,总会招来一些人的注意的,而且,若是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止一回,那是不是皇上那边你爹也有说法?” 江雁回看向萧培陵。 月光下的男子眉眼清俊,明朗夺目,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自信得好似他的推断就是事实似的。 “你为什么帮我?还是说只是想要我的原谅?那我现在原谅你了。” 萧培陵一怔,眼底轻轻跳跃了一下。 “如果我知道我的一番话会惹来这么大的事情,那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那样直接去找你的。”萧培陵低下头,“我倒也不是希望你原谅什么,只不过已经没了一条人命了,我想及时止损罢了。” 话音落,他立刻又朝江雁回看过来:“你就说,要不要去查?如果去,我明天来接你!” 江雁回想了想,信上的内容应该是真的,萧培陵也不至于拿一封假信来糊弄她,眼下已经有了能救爹爹的线索,她当然不能放过。 “我去。” 萧培陵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明天,你打扮丑点,这个样子太引人注目了!” 江雁回摸了摸自己的脸——引人注目? 这天晚上,江雁回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将锦回交给了奶娘,自己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准备出门。 “你就这么去办事?”叶俏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将一套衣服塞给她,“就你这张世家小姐的脸,出现在酒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引人注目才怪,换上我给你的衣服。” 江雁回依言换上,才发现那是一身男装。 叶俏给她梳了一个男子发髻,又细细给她描粗了眉毛,这才放心“嗯”了一声:“模样虽然仍旧俊俏了点,但最多也就被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行了,去!” 江雁回将信将疑出了门,叶府门前,却发现萧培陵给她备了匹马。 江雁回眼皮子直跳:“我不会骑马!” 萧培陵犯难地瞅了瞅他特意选的小一号的母马:“可男儿家出门坐个马车多奇怪,不男不女的。” 江雁回想起沈焕出门必坐马车的习惯,莫名就跟不男不女对上号,连忙一激灵,挥退了脑海中的荒唐想法。 “可我真不会骑马!” 萧培陵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 他吩咐了叶府的家丁几句,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几声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江雁回一回头,就看见一头驴对着她鼻孔吹气。 “驴子比母马还温顺,你就算不会骑,它也能驮着你走,反正总比坐马车强!” 江雁回:“……” 第37章 不要招惹 总算是到了信中酒楼,萧培陵熟门熟路要了一间雅间,然后借口肚子不舒服去打探消息了,留江雁回一个人在厢房里等着。 午膳时的酒楼,座无虚席,即便是身处二楼雅间,也能听见楼下喧闹的谈笑声。 “啪!” 却突然,一声瓷器坠地的声音从隔壁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求饶声,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江雁回贴在墙上听了听,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这厢房隔音效果不错。 她回到座位上继续等萧培陵,却突然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回,好像是椅子翻倒声,紧接着又是连声求饶的惨叫。 “叩叩。” 有人敲门,是店小二进来上菜了。 此刻隔壁间的声音仍旧在继续,店小二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笑着给江雁回介绍菜品。 “公子,您慢用!” 他端了盘子离去,却被江雁回叫住了。 “小二哥,隔壁间是怎么回事?我几次听到动静,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不报官?” “隔壁就是官,还报什么官。”店小二嘟哝一句,抬目见江雁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分明好奇不已,他低下头来,压低声音道,“公子,您吃饭就好好吃饭,可千万别惹隔壁那群人,那可是阉党,见人就杀的!” 江雁回一怔:“司礼监的?” 店小二点了点头,一副你现在懂了的表情。 江雁回不说话了,店小二这才端着盘子出去。 期间又是许久的嘈杂声,直到江雁回听见门口传来萧培陵的说话声。 “哎,我又没犯事,你们抓我干嘛?松手!知道小爷是谁吗?!” 江雁回冲到门口打开门,却见萧培陵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架住,壮汉又高又壮,比萧培陵都生生高出大半个头,极具压迫力。 “萧世子?”江雁回唤他。 “你谁啊,不认识你!”萧培陵回头便瞪了她一眼,缩在后背的手指不停朝江雁回打手势,示意她不要过来。 江雁回一时犹豫在那里,便听见隔壁的房间门开了,然后萧培陵就这么被带进去了! 她坐在厢房里近大半个时辰,隔壁间的声音便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此刻萧培陵若是这么进去,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江雁回一急,当即就叫住了门口那个人。 “玄公公!” 玄尤进门的动作一顿,朝她看了过来:“你是……” 她此刻穿着男装,又刻意打扮过,玄尤一眼没有认出来。 “江姑娘?”玄尤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跟我一起来的,他犯了什么事吗?” 玄尤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江姑娘还请稍等!待咱家进去请示掌印。” 掌印? 沈焕也在?? 江雁回心下暗道不好,可这会儿萧培陵已经在里面,算是避无可避了。 她在门口等了片刻,玄尤便出来了,躬身朝她礼道:“掌印请江姑娘进去。” 江雁回不得不走了进去。 一进厢房,才发现这间厢房和她的那间大不相同,这里面不仅有里间,还有卧室,此刻刚才那些叫唤的人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怎么,地上并没有什么痕迹,只是隔着纱帘的里间似乎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玄尤立在纱帘下,静立请她进去。 第38章 天子 萧培陵被擒在一旁,一脸“你进来干什么”的表情。 江雁回收了收心神,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了上位旁边的沈焕,他穿一身金丝边缎绣黑色蟒袍,紫金冠束发,面如冠玉,容色无双,他的身侧坐了一位月白盘丝绣龙纹衣袍的男子,那男子年约三十多岁,却两鬓斑白,一双眼阴冷深沉,皮肤透着病态的白皙,瞧着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莫名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雁回心头一惊,脚下有些虚浮。 她从小到大,最多的时间就是留在府里学刺绣、作字画、临摹名品、学名曲,曾经,她有临摹过一副百宴图,图中正上位一身黑色龙袍的天子正襟危坐,不怒自威,两鬓斑白,还引起她好一番惊疑。 因为父亲说,天子很年轻,可既然很年轻,为什么头发都白了? “江姑娘,这是皇上。”沈焕微笑着提醒僵立在原地,直视天子容颜的她。 江雁回一惊,这才回神,连忙掀开衣袍跪了下去:“臣女江雁回,参加皇上!” “你就是江侍郎的女儿?”皇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抬起头来。” 这一回,江雁回却不敢直视天子龙颜。 那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听见他对一旁的沈焕说话:“这就是让你青睐有加的江侍郎的女儿?姿色倒是不错,但是比起朕赏你的那些美人,也没什么不同。” 江雁回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皇帝的话固然轻浮,可人家是皇帝,自己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沈焕有什么反应,江雁回看不见,只听见他对着皇帝道:“让她起来,天这么冷,地上更凉。” “就你会心疼人!”皇帝冷哼了一声,声音却完全没有生气,让江雁回起身。 “来这里坐。”沈焕朝她招手,神情自若,并不因为皇帝在一旁而有任何顾虑。 江雁回默默来到他身侧坐下,这才发现饭桌上不止皇帝和沈焕,还有另外两个人,而且看年纪神情,他们应该也是朝中官员,不过都是她不认识的。 “冷吗?” 沈焕旁若无人低头将一个手炉送到她手边,江雁回连忙接了过来,又补充道:“其实不太冷。” 沈焕对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似乎对她这身男装很稀罕,问她:“上回不是还跟那萧世子不和,怎么半个月不见,倒与他一块吃饭来了?” 这话问出来,倒好像并没有不高兴,仿佛只是单纯询问缘由。 可就是叫江雁回不好回答。 这样私人的事情,还得当着皇帝和另外两个大臣的面,怎么说?就不能私底下去问? “就是……”江雁回看了一旁的皇帝一眼,鼓起勇气道,“就是想查一些事情,我不相信我爹会做那样的事。” “哦?”皇帝盯着她,“看来江姑娘倒是一个孝女,那你倒说说看,查到什么了?” 这不还没从萧培陵那边获知消息就被抓来了吗! 江雁回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双手托举呈给皇帝:“只有这个。” 沈焕把信接过去,一目十行看完,递给皇帝,皇帝瞥了一眼,便嗤笑了一声:“江姑娘,你该不会觉得朕就凭这封见面信放了你爹?” “不是!”江雁回抬起头来,“臣女就是希望皇上能给刑部一些时间,叫刑部好好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我江家三代累世公卿,一身清廉,我爹更是为朝廷殚精竭虑,他绝不会做出有损启梁,有损百姓,有损读书人风骨的事情!” 第40章 不如把她让给朕 “你可怜她?”沈焕凉凉笑了一下,仿佛这是一件多荒唐的事,“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歹毒的样子。” “哦?”皇帝龙炎紧盯着沈焕,“有你歹毒?” 沈焕朝他看过来,阴冷的视线看得龙炎侧退一步:“朕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反正你们俩的事,朕管不着,不过那小姑娘姿色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看得朕心里痒痒,掌印,您若是哪天大发慈悲了,突然不想要她了,不如把她让给朕……” “你想多了。”沈焕走在前头,“除了她,这天下的女人你都可以挑。” “无趣。”龙炎丢下这句话,一双目光在楼下搜寻江雁回的背影,却忽然她被很多人围在中间,顿时笑了一下,“有趣,果然漂亮的女人是非多,你看,这身边有个男人还不够,还有断腿的找上门。” 沈焕朝下看去,便瞧见茂凌生坐着轮椅拦在江雁回和萧培陵面前,一口一个“薄情寡义”、“另觅新欢”。 他脸色沉了沉,目色阴鸷。 龙炎看了他一眼,顿时兴奋起来:“怎么?不打算下去英雄救美?” 沈焕看向他:“皇上难得出宫一趟,就别凑这热闹了,玄尤,你送皇上回宫。” 身后玄尤领命应下,皇帝阴冷的眸底划过一丝厉色,但转瞬即逝:“也罢,宫里有的是美人,朕就不趟这趟浑水了,回宫去咯!” 他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出了酒楼。 堂内的江雁回对茂凌生难听的话逼得红了眼眶,就在茂凌生仍旧喋喋不休,毁她清誉的时候,她拦住欲上前的萧培陵,自己走到茂凌生身前。 “茂公子,你我的婚事来自父母合意,既然两家最后同时取消了合意,那你我之间便没有任何牵连,如今你口口声声说我薄情寡义,那我请问你,你我之间可曾有过情?既然无情,何来薄情?我与你不过相似两月,朋友都谈不上,更谈何义字,既然没有义,那寡义又从何来?” 一番话,说得堂内酒客议论纷纷,有人当即指着茂凌生:“人家姑娘说得有道理啊!” “咬文嚼字!”眼看着江雁回的话居然迎来了赞同声,茂凌生气得红了脸,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江雁回嘴巴这么能说,到底是江尚中的女儿,学了她父亲文绉绉那一套。 之前,他还想着江雁回好欺负,心又软,若是自己再强硬两回,说不准江雁回害怕清誉受损就同意了,再加上这次江尚中出事,他是专挑了江雁回无依无靠的时候来捣乱,却没想到阔别一月她身边已经有了新人,而且还是萧侯府的嫡子,这让他心里越发不平衡。 他也是国公府嫡子,现在他腿断了,这女人就甩开他攀高枝去了!就算他娶不到她,那他也绝对不让她好过! “都说江侍郎一世清廉,家风清正,你身为江家嫡女,之前跟司礼监的掌印鬼混不说,现在又攀上了萧侯府的世子,可真是不知廉耻!萧世子,你可别被她的清纯模样给欺骗了,这个江家小姐,看似柔柔弱弱干干净净,实际上惯会勾引男人,她之前跟我议亲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一口一个茂公子可会投怀送抱了,后来看我腿伤了,立刻就投入了司礼监掌印的怀抱,也不知道她这水性杨花的性子,到底还清不清白,萧世子,你可是萧侯府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别被她给拖下水了!” “啪!”一个耳光,响亮亮落在茂凌生脸上。 江雁回打人的手气得发抖:“本以为你伤了腿,前途尽毁,我对你还有几分同情,可事实证明,比起你爹娘的明事理,你这个国公府嫡子简直给他们丢脸!茂凌生,你真让我看不起!” 茂凌生愤怒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顷刻几近癫狂:“贱人,你敢打我!” 第41章 好想掐死她 “茂世子,适可而止!”萧培陵眼见他要起身,连忙把江雁回拉到背后。 “掌印。”楼上,玄尤送走了皇帝折身回来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讶,“您不下去吗?” 英雄救美这种事,怎么能让给别人? 沈焕凤目轻眯,嗤之以鼻:“不是已经有人在出头了吗?” 他看着萧培陵,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味道:“听说萧侯在替江尚中求情?” “是。”玄尤恭敬应道,“只是请皇上多宽限些时日。” “他们这些老迂腐,还真以为多宽限些时日就可以救人,本司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动?”他视线盯着下方,凉凉扬起眉梢,“庄王谋逆的内应正好没查出来,你去安排一下。” 玄尤一惊:“掌印,萧侯已经断了一只腿,他为启梁戎马一生,若这个时候动他,岂非让别的将领寒心?” 沈焕伸出手来,理了理金丝镶边的衣袖:“启梁要攻打南荣,这个老匹夫一直不松口,有他在,满朝武将都听他号令,你觉得留着这么一个祸患在跟前,义父会不会对本司寒心?” “奴才懂了。” 玄尤抬起头来,目光同情地看向下方的萧培陵,掌印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无非是有人招惹到他罢了。 前有茂凌生、宋玉罗,现在又多了一个萧培陵,萧家世子还真是不会审时度势啊!招惹谁不好,偏偏去碰江雁回! “江姑娘,我拦着他们,你先走。” 茂凌生起不来身,便让自己的家丁上去闹事,萧培陵被缠得脱不开身,又怕江雁回吃亏,便让她先回去。 江雁回知晓茂凌生的人不敢对萧培陵怎么样,思虑一番还是出了门。 “江姑娘,这里!” 门口,玄尤在马车前唤她。 江雁回看了一眼身后追出的人,连忙钻入了玄尤那辆马车。 她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来,心有余悸看向沈焕:“多谢!” 沈焕扬起眉梢:“茂凌生一再纠缠,照这样下去,江姑娘清誉尽毁,需不需要我处理一下?” 江雁回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到了宋大小姐的死。 她摇了摇头:“多谢,不过他就是心里有气撒撒气罢了,相信过了今天,他以后不会再纠缠了。” “难说。”沈焕淡淡道,“他既然心里生出不平,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经他这么一闹,你以后若想找个清白人家,怕是难了。” 江雁回沉默下来,良久,释然笑了:“若真嫁不出去,留在江府,我想我爹也不会嫌弃。” “这想法倒是新奇。”沈焕眉心微动,“只是这样一来,只怕会影响到你两个妹妹的婚事。” 江雁回一怔,蓦然抬起头来看向他,沈焕朝她微微一笑:“不过也无妨,你二妹不在京城,婚事或许可以在福建办了,三妹尚幼,等到她出嫁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嫁出去了呢。” 江雁回笑了笑:“你说得对。” 城郊离叶府很远,坐马车得近一个时辰。 江雁回今天接二连三被吓,这会儿在马车里放松下来,不自觉便能睡了过去。 男人低着头看她在脚下酣睡的模样,肌肤如玉,面若芙蕖,雪白的颈项深陷在青灰色的衣袍里,露出圆润的耳珠,鬓角有一缕碎发垂落下来,搭在白嫩的侧脸上,往下便是一双不染而红的朱唇。 第43章 请君入瓮 “不是,只是……我……”江雁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江姑娘仍在顾及我的身份,宁愿令尊冤死狱中,也不愿得到我的帮助?”沈焕代她回答了出来,面色冰封。 江雁回瞬间慌了,就怕他一个生气不肯救父亲。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宁愿死也不愿得到我的帮助,所以我帮助你们让你们这么不堪?” “不是,我只是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为难到你,毕竟这桩案子涉及太广,我也不懂朝政,并不知晓这桩案子会不会给你带来风险!”江雁回胡诌了一个理由,眼见着沈焕的脸色好转了些,心头才暗暗松了口气。 想来,他是相信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沈焕而言,她是什么样的措辞并不重要,哪怕整个江家对他都避如蛇蝎,他也偏要时时刻刻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膈应他又不得不感激他。 这才是他的目的。 只要他在的一天,江家便别想好过,他们一个都别想独善其身,就是要这样,让他们在恐慌中、在日日煎熬中,一步一步走入他的瓮中,成为他的板上鱼肉。 “这么说来,你是在为我考虑?”沈焕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江雁回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身为朋友,我当然要为你考虑,我不能因为要救江家就把你拉进深渊!”江雁回越编越投入。 凤目扫过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沈焕垂下的眼尾掠过一丝阴鸷——骗子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掌印,江姑娘,叶府到了。” 门外,传来玄尤的声音。 江雁回立刻起身朝着沈焕道:“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掌印送我回来。” “去。”沈焕微微一笑。 江雁回入了叶府才知道萧培陵已经回来了,不过很不幸的是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据说是茂凌生抓的,叶俏正在给他上药。 “哎!啊啊,轻点,你轻点!”萧培陵十分抱怨地冲叶俏吼着。 “你别动!就这么点破伤还好意思喊,又没伤到筋骨!”叶俏一转头看见江雁回回来了,顿时朝她招了招手,“我也让雁回瞧瞧,堂堂八尺男儿因为一点小伤叫成这样,丢不丢人!” 萧培陵眼睛一斜,果然看见进门的江雁回,顿时就不吭声了,把叶俏笑得药匙都拿不稳了。 “臭小子!”等到药上完,她忍不住踢了萧培陵一脚,萧培陵哎呦一声瘸着腿叫唤:“江姑娘,你快别跟我表姐做朋友了,你看她这么暴力,说不准下回就打你身上了!” 江雁回忍俊不禁,搂着叶俏的胳膊:“俏姐姐才不舍得伤我,是俏姐姐。” 叶俏摸了摸她的脸:“那是当然!” 她朝萧培陵得意地飞了一眼,这才拉着江雁回坐下:“怎么样?茂凌生那些话没伤到你?就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渣男,以后咱们看见他绕着走,拿他说话当放屁,看他还怎么掀起风浪!” “哎呀表姐,好歹你也是大家闺秀,讲话也太粗俗了!” “滚!”叶俏瞪他一眼,认真看向咧开嘴笑的江雁回,“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听到了!也记下了!”江雁回把她按在肩上的手拉了回来,“你放心,这次我爹有救了,以后他茂凌生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在别人看来,他无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要是再跳脚,指不定国公府的名声都被他败光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叶俏明显松一口气,她转头看了萧培陵一眼,直接伸手拉起她。 第45章 败家子 “但你就不一样!”她伸出手来,搭着江雁回的肩膀,“你从小做什么都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学个女红手刺破了也要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你这么乖的学生呢?那些大家闺秀看似温顺,实际上背后一个比一个清高,一个比一个有脾气,偏你就这么老实,傻得跟什么似的!” 叶俏嘴上嫌弃得要死,手上却将她抱得死紧:“所以我就想啊,以后我们做了朋友,就由我来保护你,你说怎么样?” 江雁回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自两人相交以来,她待她好比亲姐妹还亲,叫她一直受宠若惊,却原来在她心里竟将她当成了这样特别的存在。 江雁回把脑袋往她肩膀上靠去:“那是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爹安排好了的,我也不觉得按照他的方式生活有什么错,不过俏姐姐,如果你需要,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真的!” 她板正了脸,认真如承诺一般慎重道。 叶俏愣了愣,随即笑弯了腰:“好好好,你保护我,走,教你骑马去!” 堂堂叶大小姐的闺中密友居然连马都不会骑,传出去简直丢她的脸,所以这一回,她一定得给她教会了! 江雁回选的马儿温顺、矮小,她坐在上面特别稳当。 叶俏见她体验得差不多了,便干脆把她搬上了自己的马,然后自己从背后坐了上去。 大马比小马高了整尺距离,江雁回一坐上去就有些心惊胆战。 “不是说好的,让我自己选马吗?” “你那头小马骑着多没意思,要学就拿这种大的学,来,先带你兜一圈。” 叶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驱起马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江雁回起先在马背上吓得失声尖叫许久,到了后面渐渐能品出几分畅快感了,一时竟贪恋起骑马的快乐来。 “给你试试!”叶俏将缰绳交给她,一面在她耳边叮嘱着骑马的要诀,一面指引着她骑马的方向,一个上午时间,江雁回竟然真的能自己跑了。 那滋味比得了先生的夸赞还开心,叶俏见她高兴,想着趁机巩固她的骑术,提议找个地方实践。 萧培陵对这种玩的东西最上心,立刻建议去打猎。 郊外有一处官家林场,是专门供达官贵人打猎享乐用的,里面的猎物按凶猛程度划区,可以说极其适合江雁回这种初学者。 “燕林场?”叶俏一脸匪夷所思看着萧培陵,“就凭咱们几个小喽喽?那地方出了名死贵,去一次够我一年的月例了!” 萧培陵鄙夷看向她:“爷包年的。” 叶俏一脸惊叹看向江雁回:“败家子啊,败家子!” 江雁回捂着嘴笑了,那头萧培陵气得直接要削叶俏,被叶俏一个敏捷转身避开了。 三个人嬉闹着去栓马,随后一起出发去了城郊燕林场。 没想到燕林场的人居然不少,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空着的马车了。 江雁回隐隐觉得里头有辆马车有些眼熟,本想看清一点,场地的店小二已经上来接替他们的车子了。 “萧世子,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您放心,您喜欢的马就在马厩里,小的这就安排人给您牵来!” 萧培陵得意地朝叶俏和江雁回挑眉:“喜欢什么马,随便挑。” 第46章 猎场 江雁回挑了一只枣红色的马,那马儿虽长得膘肥体壮,却并不凶悍,江雁回上马背的时候,它甚至配合地低下了头。 店小二啧啧称奇:“这马平日性子烈得很,客人想要骑它都得费一番力,今天遇见这位小公子,竟温顺得跟只猫似的。” 他口中的小公子正是江雁回,因着为了出门方便,所以她和叶俏都是男装打扮。 “雁回,你是不是属马的?”叶俏那头也挑好了马,听见店小二的话,忍不住回过头来笑她。 江雁回面上一赧:“我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摸了摸马儿身上的鬓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马总觉得很亲近,好像上辈子是个会骑马的。” “那敢情好,今天算是来对地方了!”叶俏上了马背,缠紧了马鞭子看向一旁的萧培陵,“你自便,我先带着雁回去兜会儿风。” 她驱马离去,纤细的身形在风中如修竹般挺拔,好生英姿飒爽。 江雁回心下一动,连忙也夹了夹马腹,驱马跟了上去。 她才刚学会骑马,不敢跑得太快,叶俏围着她转了一圈儿,指向前面的林子:“你慢着点过来,我在前面等你!” 风把她的声音一吹就散,江雁回有点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俏却已经加了速,朝着林子跑去。 江雁回叹了口气,只能跟着她的方向往林子里冲去。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林中还有猎场侍从,江雁回轻而易举就从对方口中获知了叶俏的方向,紧跟着朝林中而去。 “叶俏!” 叶俏看见她追上来,很是欣赏地赞道:“不错啊,现在骑得是有模有样了,要不要再学学打猎?” 江雁回看向她手里的弓,摇了摇头:“我还是跟着你,这林子这么大,万一迷路了,就不好回去了。” “放心,这是官家林场,刚才来的时候没发现吗?里面很多侍从,你要真迷了路,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这里面为什么这么贵?”后面那句话,她压低了声音,随后将箭筒绑在背上。 “走。” 江雁回立刻跟上她的步子,朝着林中奔去。 叶俏的箭术十分了得,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有了不少收获。 “灵耳兔!”忽然,叶俏对着林中一个方向尖叫起来,江雁回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光秃秃一片的草丛。 “什么兔?” “蓝色灵耳兔,全身都是蓝的,特别好看!”叶俏兴奋极了,“早就听说这地方养了一些稀有品种的猎物,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雁回,你在这里等我会,我去把那只兔子猎来送给你!” “那你小心些!” 叶俏很快便冲进了林中,江雁回也看不见什么兔子,只能待在原地等她。 林中的午后,太阳被茂密的枝丫遮了起来,显得深幽阴冷。 她缩了缩脖子,裹好了身上的披风,驱马到了一颗大树底下,站在那儿静静等叶俏回来。 “哈哈,抓到了!” 良久,似乎听见叶俏一声喜悦的尖叫,江雁回连忙踮足了脚尖去看,当发觉什么都看不到时,她便准备上马,却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江雁回想喊,却已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第47章 有缘 再醒过来,耳边只剩呼呼风声,漆黑的夜色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不远处烤着火堆,絮絮叨叨说着话。 江雁回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语言,只第一时间惊坐起来,可她刚一动便发觉手脚被缚,原来是整个人都被绳子捆绑住了,而且她身后好像还绑了个人。 江雁回看不见自己身后,只用背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去敲身后那人。 “你还好吗?” 她压低了声音。 “嗯……” 一声微弱的低吟之后,身后的人似乎醒了,江雁回被迫跟着那人的动作起身,前头却忽然传来一声怪叫,原来是乞丐发现了他们醒来,一个两个全围了过来。 “别动,要是敢动,额捅死你们!”一个脸上黑乎乎的男人穿着一声破烂的衣服,握着个烧得猩红的火把,直对着他们。 江雁回只觉得那火把的热量全涌了过来,惊慌地往后缩了缩,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悠然的声音。 “你如果真的捅死了我们,那岂不是拿不到你们想要的?” 男人气定神闲的嗓音,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低沉,江雁回浑身如遭雷击,下意识朝后看去才发觉自己根本看不见身后。 她激动地伸出手指抓紧了那人的衣衫:“掌……沈公子?” “江姑娘?”沈焕似乎也惊讶极了,他看向自己身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无奈叹息,“你我这……还真是有缘!” 可不就是有缘,遇上绑架都被绑到一起去了! 江雁回也万万没想到和自己绑到一起的人居然是他,本想问他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那个黑乎乎的男人突然将猩红的火把朝沈焕逼去。 “闭嘴!叫你别动!” 火光离脸容只有几寸距离,沈焕果然不说话了,江雁回吓得脸都白了。 这群人该不会就是当初金陵城里的暴民? 如果是暴民,那他们今晚可就凶多吉少了! 抬目朝远处看去,这群难民有二三十个,现下全都看着他们,眼睛里散发出急迫又锐利的光,就好像一群狼正在看着待宰的羔羊,光看着都叫人胆战心惊。 “你,写信,叫你的家人送银子来!”那个人丢过来一块还算白净的布和一根碳棍,让江雁回写。 “不必那么麻烦,我家比她家有钱。”沈焕在一旁的声音显得十分玩世不恭,被捆绑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捏了一下江雁回的指尖。 江雁回心下一动,立刻附和道:“是的,这位大哥,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比我好看,肯定比我家有钱,我家里拿不出太多银子的!” 那人将信将疑朝着沈焕身上看去,果见他衣服上有金色花纹,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真金的?” “真金的。”沈焕无比诚恳道。 那人脸色亮了亮,当即招了身后的小弟来举火把,然后抓起沈焕的衣摆对着火把照了照。 当瞧见金线的色泽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那人目露金光,一用力,就把沈焕的衣服给撕了。 第48章 杀人灭口 堂堂司礼监掌印,最后被扒到只剩里衣,在夜风中吹得脸都白了。 江雁回很尴尬,要不是她那句话,难民也不会扒他衣裳。 等到沈焕写好了家书,那群人仔细问了送到什么人手里,等确定信息之后,立刻就让手底下的小弟去跑腿了。 “咳咳。”凛冽寒风下,沈焕被冻得掩唇低咳起来。 “大哥,天这么冷,你好歹给他留一件遮寒的衣服,等到了他的家人送银子来,他再把衣服还给你不行吗?” “不是给他留了?”汉子瞪大了眼。 “可他要是真冻出毛病,万一他家里人不肯送银子来了呢!这样不就得不偿失?” 那人考虑了一下,身后的小弟小声在他耳边说江雁回说得有道理。 汉子看了看手里的衣服,便把那件不带金线的袍子丢给了沈焕:“那给你多留一件。” 沈焕接过了衣服,那汉子和手下立刻又把绳子拿了过来,重新将两人背靠背捆绑在了一起。 “对不起啊,你现在还冷吗?要不然,我把我的披风给你?” 沈焕轻笑了一声:“怎么给?我也解不开。” 江雁回偏下头,便看见他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双手。 现在两个人都动不了,就算是他真的冷,也只能自己扛了。 她看向远处已经重新准备歇息的难民们,压低声音道:“你写的信,能找来人吗?” “不能。” “不……不能?”江雁回急了,“那我们怎么走?” “你觉得,他们会放我们走?” 被他这么一说,江雁回重新朝那帮难民看了过去,那些人都是一群衣着褴褛的流民,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的衣服都黑到看不清本来颜色了。 “应该会。”江雁回思虑着他们的处境,“留在金陵城,迟早会被查出来的,更何况他们绑的还是猎场的人,能来猎场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他们拿到了银子,处境肯定会更危险,若不拿银两走人,岂不是等着被抓?” “若是普通人或许会这么想,但他们不算普通人。” 江雁回歪了歪头,能看见沈焕铺在地上的红色里衣:“为什么?” “其实猎场自一个多月前便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失踪了,只是这件事情没有向外泄露而已,看见他们后头那个土堆了吗?” 江雁回朝着那群人看去,火光照耀的地方隐约可见他们右后方有一个小土堆,不知道的瞧去,只以为是哪个小山丘。 “那土堆有什么问题?” “应该就是他们埋人的地方。” 江雁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发凉地贴过身去:“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背贴着背,对方一点轻微的动作,其实都察觉得很清楚。 沈焕有片刻没说话,在江雁回努力朝他看去的时候,才缓缓道:“他们自己说的。” 江雁回心头更疑惑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沈焕还没醒,她怎么没听到这样的话? “要是那个人耍诈怎么办?他敢?我这不是说万一吗?如果他敢使诈,咱们就拿他炖汤喝,反正老子也几天没开荤了,正好拿他填填肚子……可是大哥,这个人看上去比之前那几个都有钱,咱们会不会摊上事……管他有没有钱,反正死了都是一具尸体的事……” 沈焕轻轻如吟唱一般的声音低低从身后传来,江雁回起先还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直至瞧见看着难民的方向,她跟着看过去,又听着他嘴里的话语,忽然之间,就与那两个说话人的口型对上了。 “你能看懂唇语?” “嗯,很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姑娘,她很喜欢坐在窗下念书,我有时候经过,会不自觉想听听她在念什么,但是听不到,后来,遇见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就能看懂她念的是什么了。” 第49章 逃亡 这么厉害?遇见几回就会唇语? 但江雁回无暇去细分析这个,只是盯着那群人的方向道:“那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得自己想办法逃了,等夜更深一些,我们逃。” 沈焕似乎笑了一下:“你确定?” 江雁回认真点了点头,又发觉他看不见,便开口道:“我爹从小就教过我,遇事不要坐以待毙,咱们只要能挣脱开这绳索,趁他们不注意就可以跑了,这里四处都是山林,只要进了深山,应该就安全了。” 沈焕本想说什么,但只是笑了一下,轻声应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火堆的火也小了许多,难民睡了过去,有的还打起了惊天的呼噜声。 江雁回碰了碰沈焕:“你还醒着吗?” “嗯。”沈焕声音清明,分明一直未睡。 江雁回略略偏了头:“你能看到我头上的发冠吗?那里面有铁片,可以用它来磨绳子。” 沈焕偏头看了看,少女乌黑的青丝被一顶银色的发冠包裹,发冠样子简单,边角有银色铁光。 “你把头凑过来一些。” 江雁回依言再低了头,过不久就感觉头发被扯动,沈焕在咬她的发冠了。 两个人的手都被捆绑,拆发冠的动作就尤为艰难。 沈焕将她头上的簪子咬了下来,卸发冠的时候,视线一个不经意就扫见了少女洁白的颈项。 两人离得太近,他甚至能看见上头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浇灌着他体内尘封已久的恶魔的种子。 生根,发芽,欲望疯长。 他仿佛看见自己一口咬下去的情景,少女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颈项,夜色之下会美得妖艳夺目,如同盛开的曼陀罗花,开遍整个山岗。 “好了吗?”江雁回清脆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 沈焕回神,隐起眼底的嗜血,张开唇将发冠咬了下来。 “咚!” 发冠坠地,在夜色中发出沉闷一击。 江雁回吓得赶紧朝那群难民看了过去,却只见有人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她心下一松,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头发?”骤然发觉头上好像毫无束缚,她略微甩了甩头,便见一头青丝全部散落下来,被风吹得四散。 沈焕低低略显歉意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对不住,刚才下嘴的力道重了些,不小心扯掉了你的束发。” “不管这个了,我们快点!” 抓了地上的发冠去割绳子,发冠边角虽然锋利,但毕竟不是刀,磨起来有些费力。 小半个时辰之后,绳子终于断裂。 沈焕抬手将自己脚上的绳子解了,又帮江雁回恢复自由,确定那群难民仍在沉睡,他拉了江雁回便往一旁的林子里跑。 夜很黑,袍子的下摆有些长,再加上头发老是糊到脸上,江雁回几次摔倒在地,在第三次摔地后,面对叹气的沈焕,江雁回顶着一张无辜的脸道:“衣服是俏姐姐的,她长得比过高,所以我跑得急了,有些踩脚。” 沈焕看向她的衣服。 衣摆下头已经到脚踝了,若是走急一些,确实容易踩到。 他蹲下身来,将江雁回的衣袍撩起,略一用力,袍角便在他手中化为两半。 第50章 不懂你的心 “这……” 江雁回讷讷无言,看着他的眼睛冲刺着震惊。 “形势所逼,失礼了。”沈焕朝她眨了眨眼睛。 江雁回看向丢在草丛里的衣摆,深深吸了口气:“形势所逼,我们走!” 保命要紧的时候不能计较太多了,而且前面那人是太监,都说太监只能算半个男人,所以这样,应该不算失礼? 这么想着,心下瞬间释然。 “什么声音?” 行至半路,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叫声,江雁回霎时停下脚步,一脸警惕看向四周。 沈焕看了四周一眼:“这林中应该还算是猎场地盘,猎场里豢养了猎物,这声音应该是猎物发出来的,像是豹子声。” 回头瞧见江雁回后退一步,沈焕笑了笑:“放心,夜里传音广,听这声音离我们有数里地,不必紧张。” 江雁回心头稍安定了些:“那这林子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凶猛猎物,要是我们遇到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们几个去那边!”这头江雁回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江雁回惊骇回头:“他们追来了!” “所以,怎么都是羊入虎口,只能二选一了。”沈焕看着她,“还走不走?” 夜晚的风呼呼从南面吹了过来,吹眯了人眼。 江雁回眼看着他红色的衣袍肆无忌惮地在夜风中起舞,颀长的身姿伫立在黑夜中,月光打在他的昳丽的脸上,泠泠似仙,如误入人间的天神。 心头有异样的感觉爬过,江雁回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似。 似乎在梦中出现过,又似乎曾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好像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这样的错觉导致她每每见到沈焕,心头总会生出一丝异样情绪,明知他只是生了一张天神的脸,可不自觉的,总想了解他更深。 “嗯!”夜风中,她点了点头,一瞬间,一路疾奔至此的热汗好似也被风吹散了些。 两个人急速往林中深处走去,身后那群人分明熟悉地形,竟很快追了上来。 “怎么有狗叫声?” 江雁回喘着气回头,只听见声声狗吠,正是从那群难民的方向传来。 “这种是行踪犬,会根据人的气息寻找位置。”沈焕停下步子,看向江雁回,“可能得委屈你一下。” 江雁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摊开她的手掌,用簪子在她手心划过。 江雁回疼得一缩,沈焕抓过她的手将血滴到帕子上,然后也在自己手掌同样的位置划出了血痕,等鲜血将帕子染红,他随手找了块石头将帕子系了上去。 “这是做什么?”江雁回不解。 “拖延时间。”沈焕说着,将缠了帕子的时候朝山下的林中丢去,石头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紧接着咕噜往下,几乎在同时,身后狗吠声激烈。 “他们追上来了!”江雁回脸色有些发白,听声音,越来越近了。 “嘶……”掌心传来痛意,她一低头,才发现掌心多了一块包扎的红布。 原来是沈焕撕了他的衣摆。 同样将自己的包扎带打了结,沈焕重新拉起她:“走,为了躲避追踪犬,我们只能往猛兽区去了,等狗不敢往前了,身后那群人便不会追上来了!” 他拉着江雁回继续前行,没走多久,就听见那只追踪犬的叫声偏离了方向,正是之前他们石头丢往的方向。 她看向前头沈焕的背影,心中讶然——还有什么是他不懂的! 第51章 狼会吃人 山林之内,夜风如冰刀,刮在脸上生痛,江雁回喉咙生痛,每一下喘息都带得喉咙犹如火烧。 “我……走不动了!”她大口喘着停了下来,弯下的身子,一双腿在夜风中乱颤。 沈焕抬目看向后方。 已经看不见那群难民的身影了,狗吠声离得很远,夜色之中没有半点火光,只剩月亮银白的光洒了满林。 “那我们歇会儿。” 沈焕就地坐了下来,江雁回腿软地瘫坐在他边上,忍不住去看他:“你都不累的吗?跑这么久,气都不带喘一下。” 沈焕笑了笑:“你是女孩子,不一样。” 风将江雁回的头发吹得到处都是,有几缕落到沈焕手边,不停撩拨着他的掌心,痒痒的。 “说得也对,”江雁回点了点头,鼻尖有细密的汗珠,“今天大概是我生平走得最长的一段路了,又是骑马,又是被追杀,最奇特的是竟然还遇到你,沈公子,你怎么会被他们抓来?玄公公那么好的功夫,他不在你跟前吗?” 江雁回一边说着一边喘气,一张小脸被夜风吹得红扑扑的,声音清脆,眉眼带笑,好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知道跟着指路人,对什么事情都充满新奇。 就像现在,明明是被追杀,可她的笑容却比什么都美好。 “一时贪玩,跟他们走散了。” “沈公子也有贪玩的时候?”江雁回很疑惑,掌印不该是日理万机的吗,也会贪玩? 沈焕笑了笑:“沈公子也是人,贪玩很正常。” 江雁回想了会儿,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再忙也是人,也得休息!” 她揉着发酸的腿肚,看向四周:“现在我们安全了——” 声音戛然而止。 沈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沉。 夜色中,一匹眼冒幽光的狼就停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月光下,那狼的身形隐在草丛中,看不太清,但从那只脑袋可以辨认出体型应该不小。 “沈、沈公子……”江雁回吓得声音都结巴了,无意识去拉他的手,“那是什么?” 沈焕看向手腕上骨节泛白的手指,低了声音回道:“狼。” “狼?”江雁回白了脸,“书上说,狼会吃人,那它吃人吗?” “嗯,不止吃人,还会咬碎人的骨头。” 沈焕的视线,落在小腿的某一处,前世的记忆爬上心头,原本完好无损的小腿忽然开始发痛,痛得他脸色青白,他突然就抓住了江雁回的手,用力拉扯了过去。 江雁回被迫跌在他腿上,茫然抬起头来,就见沈焕忽然闭上了眼睛,压在她肩上的手发沉,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整个肩膀都卸下来。 “沈公子?”江雁回看他情况很不正常,失声问道,“你是不是病又发作了?” 余光忍不住去看后面那只狼,眼见它一动不动,江雁回心头稍松口气,却没注意到,沈焕睁开的眸底隐隐腥红。 “我没事!” 松开江雁回,他在旁边缓了好片刻才睁开眼来:“我们有两个人,那狼暂时不敢攻击我们,但不代表它不会召唤同伙,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开它。” 第52章 以命报之 “好!”江雁回紧急应下,“你现在能走吗?” 沈焕站起身来,那草丛后的狼立刻移动了眼珠子。 幽亮的绿光在黑夜中宛如瘆人的鬼怪,他们走到哪儿,那匹狼就跟到哪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会发出狼叫。 江雁回腿脚发软,紧紧跟着沈焕。 “它这么一直跟着我们,我们怎么都走不掉的!” “走不掉,就杀了它。” 沈焕拾起一根树枝,在手中折成两段。 江雁回看向他,黑夜中,他身形太高,几乎把光亮全都挡住,看不清脸容。 “怎么杀?”她喘着粗气问。 沈焕不知道从草丛中又拾起了什么,不多会儿江雁回就看见他手里的断枝变成了简单的弓,至于箭矢,已被他悄然削成,江雁回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削的,便见那树枝末端锋利成矢。 “待会,我们分开走,我去将它引开,你找个地方藏起来。” “沈公子!”江雁回拉住他的衣袖,“你一个人能行吗?” 她心下担忧到发紧,对面沈焕却意味不明笑了起来。 江雁回被他的笑容整的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嗯,是有东西。” “什么东西?” 江雁回还在脸上到处摸,头上却忽然一重。 是沈焕揉了揉她的头:“傻子。” 他让她去一旁藏起来:“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你若出来,我就顾全不了你了。” 江雁回这会儿没有玩笑的心思,只一心担忧他的安全:“沈公子,你身后肩负整个司礼监,你一定不能有事!” 夜风如刀,江雁回落在月光底下的脸容细白如雪,清亮的眼里挂着泪光,仿佛一心挂念郎君的姑娘,我见犹怜,瞧得郎君只想以命报之。 沈焕垂下视线,轻轻笑了下。 骗子又在骗人了。 看,演技多诚恳,泪光多真诚。 饶是身经百战,仍是会被她的眼泪所臣服,可是他不信。 他不会再信了。 “好。” 他轻应了一声,忽然回身朝着狼看去,眼底阴冷,瞧得人遍体生寒。 狼而已。 又不是没杀过。 江雁回已经遵循他的嘱咐,朝着隐秘的地方跑去,根本瞧不见他的神情。 身后传来了利器入肉的声音,还有野兽痛苦的嘶吼声。 射中了? 江雁回蹲在草丛里看去,只能瞧见前方模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她好像听见了沈焕痛苦的闷哼,又有狼发疯一般的嚎叫,激烈地厮杀光是听声音都叫人毛骨悚然,更何况身处厮杀中的沈焕。 江雁回垂落在腿边的手悄然握紧,抠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她很害怕。 她怕沈焕真的就这么死了,她欠他一条命。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当日救他的恩情,他早已经还清了,可现在,他仍要豁出性命来救她。 堂堂司礼监掌印,坏事做尽,他大可以将她丢给狼拖延时间,自己一个人走,可他没有。 这一路逃亡,他在顾及她,照顾她,现在还要豁出命来救她! 江雁回趴在草丛里,听着前头沈焕痛苦的声音,终于是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办?沈焕不能就这么死了,谁来救救他们! 第53章 去死 夜如同一潭死水般寂静,江雁回脚步虚浮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的时候,六神无主,只本能地去寻找沈焕的身影。 月光皎白,映得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脚下踩到的黏腻腻的肢体,也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狼的,江雁回的脚步更加软,直至视线之内,映入了一抹红衣。 那红衣躺倒在一片枯草丛里,与一动不动的狼尸躺在一处。 江雁回看见那头狼肉体分离,最致命的一处是一支从喉咙口穿透整个颈脖的树枝,那树枝末梢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而狼尸的身旁,沈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江雁回伸出去的手发抖地去搭他的肩:“沈、沈公子……” 沈焕一动不动。 江雁回看见他脸上有血,凌乱的发丝底下,一双眼紧闭。 她心头颤了颤,鼓足了勇气去探他的呼吸。 也就在她的手靠近他鼻尖的一瞬间,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温润的凤眸此刻猩红一片,眼底尽是阴鸷与狠厉。 “去死!”他阴冷地说了一句,手指毫不留情掐上江雁回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摁在地上,俊美的五官一度扭曲。 江雁回说不出户,只能蹬着腿不停挣扎,一张脸在月光下涨得通红。 “沈……沈公子……” 她眼底散发出惊恐,不明白刚才还拿命护她的人,怎么顷刻之间就要夺她的命了! 眼泪从眼眶流了出来,坠入枯草丛,江雁回的眼底渐渐充血,挣扎也弱了下去。 沈焕好似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夜风吹来,将女孩的眼泪全卷进他掌心,又凉又冷还黏腻腻的,沈焕眼底的猩红瞬间散去,眼神阴冷地盯着翻身而起的江雁回。 江雁回一得自由,几乎是立刻就爬到一旁用力咳嗽起来,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灼痛,以至于连说话都费力。 沈焕就坐在她身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直到江雁回像是终于缓过神来,戒备地转身,他眼底的冷意这才散去,堆上歉意的面孔。 “你是把我当成狼了吗?”江雁回一看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过来。 狭长的凤目掠过歉意,沈焕哑着嗓音:“刚才精神紧绷了太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江雁回从地上起身来到他面前,“你放心,你没有伤到我,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四周全是一股腥浓的血腥气,江雁回也不知道是狼的还是沈焕的。 沈焕坐在那里没动,只是伸出手来:“可能需要江姑娘扶一把。” 江雁回急忙伸出手搀扶住他,沈焕在起身的一瞬,身子一歪,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江雁回堪堪站稳,才看见他衣摆破了,雪白的褥裤被鲜血染红,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肚。 “你脚受伤了!” 江雁回心头一震,连忙搀扶稳了他,“伤这么严重得赶紧包扎!那边有棵树,先去那里,我替你包扎一下!” 初见时,沈焕受伤,便是江雁回日日给他包扎换药,眼下再做起来,轻车熟路。 好在沈焕自己是随身带了伤药的,等到伤口包扎好,两人便开始往山下走去。 那群难民在得知他们到了猛兽区后等不到回音,肯定会打道回府,所以眼下离开这里反倒是安全的。 第54章 拉一个人陪葬 但沈焕的伤势很严重。 除了腿上一道深及白骨的咬伤,肩膀和后背还有一处严重的抓伤,和一道咬伤。 他走了没多久,忽然就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江雁回拉都拉不住。 夜很黑,可他却昏迷不醒了。 江雁回连拖带拽,将他带到一颗大树后头,好巧不巧的是,那树干底下刚好有一个大树洞,可供一人栖息。 好不容易将他塞进树洞,江雁回又去拾了柴火,在洞口升了一堆火。 火光燃气,照亮江雁回满是汗水的脸,也将那双鹿眼照得清清亮亮。 江雁回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与这位司礼监掌印的羁绊越来越深了,爹爹分明嘱咐过自己不要与他有往来,可是逃过避过,还是与他撞到了一起,如今还得他如此性命相护。 她想不通这份羁绊,也想不通未来的九千岁为何会拿她当特别的存在,真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水,水……” 身后,沈焕忽然说起了梦话。 江雁回一回头才发现他面色潮红,摸了摸他的手,手背滚烫犹如火烧。 她第一时间以为是烤火的原因,等到摸过自己的身体才确定沈焕是发烧了。 “沈公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昏迷中的沈焕紧蹙着眉头,嘴唇干裂,念念有词。 江雁回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丛林,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她将外袍盖到沈焕身上,然后循着记忆的方向去找水源。 她记得之前上来的时候,路上有一条小河,河水的声音很响,水应该是可以喝的。 只是等她摸着黑找到那条河流的时候,却并没有盛水的工具。 想了想,江雁回把外袍脱下,浸湿了冰水,然后又掬一捧水快速往回走。 湿袍子的水滴得鞋子湿透了,好在她回来的时候沈焕仍好端端坐在洞口,并没有被野兽叼走。 她松一口气,将为数不多的水喂到沈焕嘴里,然后又将刚才的湿外袍撕碎,叠成长方巾敷到沈焕额头上。 沈焕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浑身燥热如火烧,仿佛整个人置身一片火海,孤立无援,就在这时,一片清凉忽然落在额头,丝丝寒意瞬间阻隔了漫天火海,叫他整个人神思清明了起来,就仿佛枯萎已久的老树忽然遇见了春风,生的希望叫他拼了命地想要活过来一样。 沈焕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江雁回放大的脸,清亮的鹿眸亮闪闪地盯着他的眼睛喊他:“沈公子?沈公子,你是醒了吗?” 她声音清脆,身后的火光照满她全身,整个人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在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大小姐……” 沈焕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母亲病逝之后,他只身上金陵找父亲,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可当他千辛万苦找到母亲等了一辈子的人时,看到的不过是妻妾成群。 他被那家人赶出家门,当成叫花子丢弃在大街上,还让疯狗去撕咬他。 沈焕躲过了疯狗,却没躲过病痛。 他在难民营感染了瘟疫,饥寒交迫之下,被难民出卖给了官兵,要被拉去城外焚毁,没错,就是将活生生的人直接焚毁掩埋。 那个时候的沈焕只想活着,他杀了一名官兵,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却也成功逃了出来。 没钱没食物的他很快活不下去了,再加上病情加重,他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饥寒交迫又被疫病折磨的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求生的希望支撑着他一口气,直到,他看见了从金陵方向来的一辆马车。 金陵城的人,他都恨! 恨入骨髓,恨不得他们每个人都去死! 然后,他看见了马车里的小女孩,才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眼睛水亮水亮的,看见又脏又臭的他,不仅不怕他,竟然还软软糯糯唤他哥哥,给他好吃的。 那时候,他便想,这应该就是别人口中大户人家的小孩。 笑起来很甜,模样很乖巧,心思很单纯,给他食物,还要给他水喝。 沈焕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露出诡谲的光来:“那你能不能拿下来给我。” 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天真极了,立刻带了食物下车开心地要同他分享,可沈焕却捂了她的嘴巴将她拖进了草丛,只想就此掐死她。 天底下的大户人家都是一个样,都该死!那他今天,就要拉一个人陪葬! 第57章 如果时光停驻 “咳咳……”江尚中忽然捂唇咳嗽了起来,徐氏连忙给他顺气,“好了,多大点事,只要雁回平安回来,那就是好事!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父亲生病了吗?” 从江尚中刚才进来,江雁回便感觉到他整个人不太正常。 不仅肤色苍白,身形消瘦,连嗓子都是哑的,现在还总是咳嗽。 “就是老毛病,再加上天牢的环境不太好,所以身子有些受不住。”徐氏解释了一句,示意彦伯扶江尚中出去,然后看向江雁回,“你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这一次体力损耗过重,伤了元气,也得好好养养,晚上我让厨房熬点鸡汤给你补补!” “好!”江雁回笑眯了眼,只觉得只要一家人团聚,生病了也是小幸福。 “对了娘,掌印那边……” 等江尚中出了屋子,趁着徐氏抱锦回的功夫,江雁回拉住了她。 徐氏神色复杂地道:“听说伤得挺严重,但应该是性命无忧的。” 江雁回松一口气:“那就好!” 夜晚的江府,一轮明月高悬在天边,微风吹来,院中池子里的水波光粼粼。江雁回坐在窗口,端着碗鸡汤赏着冬月,只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 “啪啪。” 忽然有石子声落在窗棂上,江雁回一抬头便瞧见院子上头趴了一个人,一身漆黑的衣服,英俊不羁的脸,正朝着低声喊话:“江姑娘!” “萧培陵?”江雁回瞪着他,“你也太大胆了,江府也闯?” 萧培陵连忙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嘻嘻一笑,“可不止有我,你瞧瞧,还有谁来了?” 萧培陵的身侧,另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竟是一身男装的叶俏。 叶俏眯着眼睛,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你小点声,江叔叔和江婶婶肯定听不见!” 江雁回惊讶极了,万万没想到叶俏也在。 她把窗户推开一些:“你怎么也来了?” 叶俏伸出手来,两坛子酒在她手中碰得丁零当啷响,她笑眯了眼:“请你喝酒,还有烤鹅,来不来?” 江雁回真是服了她。 换好了衣服,在两个人的帮助下爬上了墙头,叶俏和萧培陵一左一右带着她,飞身就上了屋顶。 三个人在屋顶上将烤鹅分肢,叶俏拿了最大的一个鹅腿给她:“这个呢,是我给你赔罪的!那天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去猎蓝色灵耳兔,害得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在你有惊无险,否则我真的百死难赎!” “还有我……”萧培陵闷声道,“如果那天我能不贪图自己享乐,顾着你们一些,也不会让你有危险,所以我也向你赔罪!” 他递上来另一只鹅腿。 肥硕的鹅腿皮焦里嫩,肤色金黄,在冷风下不停冒着热气。 江雁回被两个人逗笑了,摸着肚子道:“我就这么大一个肚子,你们一人一只鹅腿,当真是来向我赔罪而不是想撑死我?”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笑了,叶俏伸出手来抱她,拿脑袋往她脖子里蹭:“就知道你不会生我们的气!” 江雁回被她蹭得痒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俏姐姐,你可比我大三岁,你也好意思跟我撒娇!” “大你一百岁我也好意思!”叶俏把鹅腿塞她嘴里,逼得江雁回咬了一口,然后自己咬了另外一边,姐妹俩对视,立刻笑成一团。 第58章 回信 一旁的萧培陵眼瞅着自己插不进话,看了看手里的鹅腿,干脆自己吃了。 原本以为一个女人的世界融不进去也就罢了,现在两个女人的世界竟然更融不进去了,怎么和女人相处起来就这么麻烦呢?烦!还不如找几个兄弟喝酒! “雁回,你放心,在你出嫁前,我一定猎一只蓝色灵耳兔送你当嫁妆!” 江雁回眨了眨眼睛:“等你成了亲,大概不能像现在这般恣意快活了,到时候还能出去骑马打猎吗?” “你放心,你姐夫家没有这些世俗礼节,就算成了婚,他也是由着我的!”叶俏说到这里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饮了酒,脸上红扑扑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你也信?”萧培陵在一旁冷笑。 叶俏直接踹他一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渣男!” “我怎么就成渣男了?”萧培陵反驳,“难道所有男人就非要学有所成吗?像你不也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的整日舞刀弄枪?悍妇!” “你敢说我悍妇?”叶俏气得直接坐起来,拿起酒坛子就要砸他,萧培陵吓得连忙后退两步。 “这里可是江家,砸坏了江家屋顶,你的大小姐形象就全没了!” 叶俏咬了咬牙:“雁回,我先送你下去,我要跟这个白眼狼算账!” 江雁回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姐弟消失在江家屋顶,不由得叹息——到底是亲姐弟,连脾气都那么像,一点就爆。 一脸休养了数日,叶俏那边婚期将近,再抽不出时间来江家屋顶喝酒,就连江雁回去找她,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跟她说不了几句话。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江雁回也越来越伤感。 等叶俏嫁了,她只怕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小姐,你的信。” 这天,江雁回坐在窗台边看风景,巧姝忽然匆匆从外面回来,递给她一封信。 江雁回一脸茫然:“谁给我的?” 谁会给她寄信? “小姐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江雁回将信拆开,才看见了信里的落款,不由得呆了呆。 一旁,巧姝也愣了。 “司礼监掌印!”她震惊地看向江雁回。 司礼监掌印竟然会亲笔给小姐写信? 江雁回身体康复的那段时间,很想去掌印府探望沈焕,但她顶着江家小姐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去掌印府,因此悄悄托人带了一些补药给玄尤,托他带给沈焕,尽管她知道沈焕并不缺这些。 如预料一般,补药送完后石沉大海,掌印府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江雁回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想着人家掌印日理万机毕竟是大人物,却因为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掌印府里的人尤其是玄尤八成是不待见她的。 但她到底是不希望沈焕因为她而有不好的消息,所以一直以来也是盼着掌印府能有所回应。 却没想到,隔了数天,她都几乎放弃希望了,掌印府竟然给她回信了,而且还是沈焕亲笔。 沈焕的字棱角分明,骨力遒劲,同他的人一样好看,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简短的“无恙,勿念”四字,但单看着这四个字,江雁回整颗心都轻松了下来。 他没事,而且看上去应该恢复得不错。 唇角不自觉勾起,江雁回将信收进自己珍藏私物的匣子里,小心存放。 第59章 谣言 巧姝看在眼里,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外面都在传掌印喜欢你,你说,掌印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江雁回一愣,顷刻间小脸白了白。 “外面真这么传?” 巧姝点着头:“虽然司礼监那边封锁了消息,但外面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他和你一块受伤的事情,现在外面都在疯传,你是攀上了司礼监掌印,这才甩了茂国公世子。” 江雁回脸色更不好看了:“爹娘知道这个消息吗?” 巧姝想了下:“奴婢都听说了,老爷夫人那边,想必也是知晓的,小姐……” 巧姝的视线落在江雁回脸上,十分认真地道:“奴婢知晓掌印待你极好,几次救过你性命,可他毕竟只是个太监,我们江家是名门世家,若是小姐真与司礼监有什么关系,只怕我们整个江家都要沦为金陵城笑柄,小姐,你要想好!” “瞎说什么!”江雁回看向她,“你以为我跟沈……掌印有什么关系?他几次救我性命,这次更是因为我受重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他,所以才打听了他的近况而已。” 江雁回将匣子收起来:“我是江家嫡女,自然不会去坏江家名声,这次的事情是意外,等叶姐姐嫁了,父亲那边想来仍会继续为我挑选夫婿,等我定了亲,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江雁回顿了顿:“爹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谣言,想来他们心中也是有打算的。” 巧姝见她心神如此镇定,猜测大约是自己想多了,连忙笑起来:“小姐这样想才最好,司礼监再好,那也是宦官,掌印长得再好看那也不算男人,像小姐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也只有品貌双全的公子才配得上!” 江雁回笑了笑,没说话。 叶俏婚期前三天,婚服正式送到了叶府,叶俏邀了江雁回去看她的婚服。 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人,被火红的喜服一衬,肤若凝脂,明艳动人,面娇似玉。 叶俏悄悄红了脸,含羞带怯问江雁回:“好看吗?” 她鲜少露出这般女儿态,江雁回看得痴了,忍不住点着头:“俏姐姐,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叶俏更加红了脸,斥道:“你才见过多少新娘子!” “反正比我见过的都好看!” 叶俏只觉得这算实话,挑着眉头笑了:“姓萧的这几天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让他过来给我参谋都不肯来,再过几天就是我大婚了,他要是敢缺席,看我不打死他!” 江雁回噗呲一声笑了:“放心,萧世子也就嘴上不饶人,心里可念着你呢!” “谅他也不敢不念我!” 试完了婚服又开始试凤冠,婚鞋,等一整套试完已经大半日过去。 绣娘拿走婚服做最后的修改,叶俏这才安排人送江雁回回家。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官道阴冷非常。 江雁回抱着手炉缩在马车里,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喧闹的动静,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一大片禁卫军涌了过来,为首的好像是几名将军,再后面都是步兵,一个个行色匆匆,显然是有要事要处置。 车夫连忙将马车赶到一边,避开禁卫军的军队。 “他们这个方向,好像是去往城南?”江雁回不太确定。 巧姝应了一声:“看这阵仗,应该是那边出了大事。” 城南确实是住了一些大人物的,萧培陵的萧侯府就在其中。 江雁回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连忙吩咐车夫:“等禁卫军过去,我们快些回府!” 第62章 她要告白? “萧公子,我找你有事!”江雁回看向叶俏,“俏姐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我?”叶俏指着自己,一脸匪夷所思,什么时候江雁回和萧培陵说话还得避着她了? 不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脸笑意的往外走:“成,那我在外面等!” 叶俏出去的时候,火急火燎把地上的人都给赶走了,那些年轻公子知晓她是萧培陵的表姐,一个个的乖得跟孙子似的,再不跟她叫板。 房间里,萧培陵极其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那个……我就只是在这里睡觉,不对,休息……也不对,反正就是单纯地睡觉,没做别的,你信吗?” 他巴巴看着江雁回,极其希望她点头。 然而江雁回却是前进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萧公子,接下来我的话可能让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是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江雁回说得极其诚恳,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在柔和的暖光下莫名生出几分含情脉脉,瞧得萧培陵心跳加速。 她这是、要告白? 脸上忽然就开始发热,萧培陵只觉得握在手腕上那只手柔若无骨似的,抓得他心都要跳了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道:“江姑娘,你放心,你说的,我都信!” 江雁回听他这么说,这才快速将萧府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禁卫军已经去萧府了,如果发现你不在一定会全城搜拿你,萧公子,趁现在他们还没找到你,赶紧收拾东西逃,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你爹没事,到时候你再回来,如果萧府有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萧培陵的脸色由红一点点白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他冷冷看着江雁回,“诅咒我萧家你很开心是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表姐怎么不自己跟我讲,要你来和我说?”萧培陵冷眼看着她,“江雁回,别以为我对你好几天,你就拿自己当跟葱了,我跟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不是因为我表姐,我连认都不会认识你!” “你……刚才你不还说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反悔了!”萧培陵把她往外推,“从现在起,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赶紧走!” “萧培陵!”江雁回喊他,“我说得一切都是真的,禁卫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不准他们马上就找到这儿了!” 江雁回话音落,便听见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哗然声。 江雁回抢先一步打开窗,一抬眼便看见大批禁卫军冲了进来,掀起得大堂里人仰马翻,领头一人,正是她今天在路上见过的将军之一,穿一身铠甲,神容肃穆威严。 江雁回慌了神:“怎么办?他们已经找来了!” 她关上窗去推萧培陵:“萧公子,你就当为你表姐想想行不行?她再过三天就出嫁了,你要是出事,你觉得她能安心嫁去荆州吗?” 江雁回说着,眼泪啪啦掉落下来:“俏姐姐这个人,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她比谁都重情、讲义气,你是她唯一的弟弟,你若真出了事,她的婚还能成吗?我爹说,如果俏姐姐嫁出去了,那萧家的事情就算牵连到叶家,俏姐姐也不会有事,因为她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可若婚没成,很可能你们……我一个都保不住!” 第63章 我想有出息一次 江雁回不想失去朋友。 更不想失去叶俏。 她从小就被关在江府,几乎没什么朋友,叶俏是她这么多年枯燥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除了家人,叶俏便是她最在意的人了! “你们俩好了没有,外面来了好多禁卫军,雁回……”叶俏的声音戛然而止。 本想说让江雁回赶紧走,毕竟这地方并非闺阁小姐待的地方,可入目却只见江雁回红着眼,好像是在哭,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萧培陵面前就甩了他一耳光。 “警告过你不要动雁回,把你那浪荡少爷本性用到别处可以吗?!” 萧培陵被打得歪了头,江雁回急忙拉住了叶俏。 “不是……俏姐姐,萧世子什么都没做!” 叶俏愣了一下:“那你怎么……”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叶俏了,江雁回急道:“外面的那些人是来抓萧世子的,就在今早萧侯已经被以庄王同党的罪名关进禁宫大牢了,若情况属实,萧家人一个都不能幸免,尤其是萧世子,所以俏姐姐,你赶紧劝萧世子快点逃!” 叶俏怔在那里,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这件事是真的?” “轰隆隆!” 不知道是那间房东西被推翻了,传来嘈杂的响声。 江雁回点着头:“千真万确!叶叔叔必然是怕影响到你的婚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叶俏看向萧培陵,忽然就把身上的钱袋子解了下来塞到他手里:“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总之不要让禁卫军抓到你,之后我会想办法跟你联系!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我这就去外面给你挡一挡!” “表姐!”萧培陵忽然拉住她,“我不走。” 叶俏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怒火:“萧培陵,都这个时候了,你别玩了好不好?要是姨父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好歹给萧家留个后!” 萧培陵沉默着把钱袋塞回叶俏手里,哑着嗓音道:“从前,你们总骂我没有出息,给老萧家丢人,这次,我想有出息一次。” “你要出息也不是这么出息的啊!”叶俏压低声音,“阿陵,你听我的话!” 萧培陵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如果我爹真有什么事,你以为我在外面就心安了吗?你忘了,我娘还在家。” 叶俏一滞,还想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踢门声。 “开门!”踢门的人很凶悍,“禁卫军办案,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江雁回急得一跺脚:“你们快点,我去挡一挡。” 抬步来到门口,江雁回压在门上:“等一下!” 她急速朝四下看去,寻不到什么东西挡门,脑袋急速运转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若是人犯跑了,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提头来见!” “等等!玄公公,是你吗!”江雁回急速贴在门上对外喊,“能不能先别让他们进来,如果要搜,你一个人进来搜行不行?” 门外的声音静了一瞬,随后才听见玄尤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江姑娘?” 第64章 带我去见掌印 江雁回看向里屋,那里没听见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萧培陵走了还是没走。 她疯狂应道:“是我,你也知道我来这种地方不方便,所以玄公公能不能行个方便?” 屋外,玄尤顿了一下,随后看向身后的禁卫军:“你们先搜别处。” 禁卫军立刻去别的房间继续搜人去了,江雁回听见动静,这才将门拉开一条缝。 “玄公公。”她露出笑脸,“你们掌印来了吗?” 玄尤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着,掠过里头厚实的纱帐,摇了摇头:“掌印现下还在府中养伤,咱家来此办案是皇上的吩咐。” 言下之意,这件事是皇上交代下来的,跟掌印无关,她也别拿掌印来压他。 江雁回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跳飞快:“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掌印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玄尤应了一声:“劳江姑娘挂念,已经好多了。” 话音落,内室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玄尤的目光当即朝里看去。 江雁回及时挡住他的视线,面对他投来的目光嘿嘿一笑:“那个……你们在办什么案啊?” 玄尤也笑了笑:“江姑娘,这是机密,恕咱家不能告知,咱家只能告诉江姑娘,我们在找人,所以每个房间都得搜一搜,所以……” 他的目光示意,江雁回该让出房间了。 江雁回了然:“我懂你的意思,不过你等我一下!” 她当即关上了门,甚至还不放心地将门拴上了。 门外,玄尤阴沉了眸子。 “公公……”身后的随从请示,被他抬手止了,随从见他不动,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安静等候。 “江姑娘。”玄尤安静唤她,“咱家今晚还得回宫交差,还请江姑娘莫让咱家久等。” “好,我马上!” 江雁回冲进屋内,眼见着萧培陵还在,一双脚都软了:“你怎么还不走?” 一旁,叶俏红着眼睛拉住了江雁回:“随他去,谁让他姓萧。” 江雁回还欲说什么,对面,萧培陵沉着声音对她道:“江姑娘,今晚的那些话我很抱歉,如果日后我有机会出来,定登门向江姑娘赔罪!” 他朝江雁回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脚步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容。 江雁回木然立在原地:“萧世子……” 叶俏悄悄抹了把眼泪,哑着嗓音道:“到底是姓萧!” 门口,玄尤看见出来的萧培陵一点也不奇怪,略略躬了身:“萧世子留步,奉皇上之命,缉拿萧府乱臣贼子,得罪了!” 他一扬手,那些禁卫军立刻涌了上来,扣住了萧培陵。 江雁回和叶俏从屋内出来,玄尤朝二人一礼,看着江雁回笑道:“江姑娘,掌印这些时日很是挂念姑娘,江姑娘若得空可以去掌印府坐坐。” 江雁回没什么精神地颔首:“我知道了。” 玄尤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萧培陵和禁卫军一同离去。 “掌印……”叶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握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掌印?” 江雁回一怔,看向她:“你是想……可这件事他未必帮得上忙!” “不管能不能帮,没试过怎么知道?” 江雁回还想说什么,叶俏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你放心,我不用你替我求他什么,你只需要帮我引见就行,好不好?” 江雁回看了看她,伸出手来回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带你去!” 第65章 江雁回是她的希望 从淑女坊去往掌印府的路上,两人特意绕道经过萧府。 萧府外面,重兵把守,黑压压的禁卫军将萧府围得水泄不通,听不到里头一丝动静,叶俏找了附近的人询问萧府情况,那人摇着头叹息。 “抓走了,全抓走了!还杀了好几个逃跑反抗的,当时的惨叫声真是太瘆人了!” “那萧夫人呢?也被抓走了?” 叶俏自小没有娘亲,得姨母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往年叶大将军出征都是将她托付给萧家,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这么些年,叶俏也早拿萧家当自己家,拿姨母当自己的亲生母亲,如今她最关心的就是姨母的安危。 “那当然也被抓走了!不过萧夫人不愧为侯府夫人,被禁卫军押走的时候,脸都没变一下!”那人唏嘘。 叶俏僵立在原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姨母也被带走了……” 江雁回扶住她:“俏姐姐,你别丧气,不是说好的去掌印府吗?我们现在就去。” 叶俏看向她,猛然握住她的手:“雁回,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甚至会把江家拖下水,可眼下我找不到别人了,只能请求你帮帮我!” 江家乃文臣一党,与司礼监宦官水火不容,这是朝堂局势。 之前沈焕受那么严重的伤江雁回也不敢去探望,便正是因了这一点,因为她背后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江家。 叶俏也知道这一点,可是萧家谋逆不是小事,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在这样犯上作乱的事情上,谁上去跟皇帝求情都有可能被归为同党,毕竟这是皇家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 而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叶家若去皇上面前求情,等同于送死! 叶俏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礼监! 毕竟满朝文武,非要说一个人能左右皇上决定的话,除了司礼监提督沈封尘,便只有司礼监掌印沈焕! 而如今沈封尘并不在金陵城,自去年陪太后前往诏安山庄,至今未归,所以司礼监的一切事宜都转到了掌印手上,所以掌印是她全部的希望! 而能跟司礼监掌印搭上线的人,只有江雁回! 她不想连累江家声誉,可她更不能不管萧家,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江雁回身上! “俏姐姐,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分得清轻重,我们现在就去掌印府!” 冬日的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一样,江雁回心思沉重,只盼望着沈焕真的能帮上忙! 他能将父亲从天牢里救出来,一定也有办法救萧家的对吗? 掌印府。 家丁接到江雁回名字的拜访,立刻就进府去通禀了,不一会儿便出来请二人进去。 这是江雁回第一次来掌印府,比起上次养伤的左司府,这里要雅致宁静许多,院中的竹林、庑廊,无一不透着雅致。 家丁领了两人穿过一座小桥,指着前方亮着灯的院子道:“掌印就在书房等候二位,小的就不往前送了!” 叶俏看向江雁回,有些紧张地搓手。 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冲她一笑,示意她放松,而后走在了前头。 第68章 他想要的是你 江雁回刚醒过来就听见屋外的动静,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叶俏喊她。 她茫然站起身来,又看见了身侧的沈焕,顿时停下脚步:“你们谈完了?” “嗯。”沈焕点了点头,“和叶姑娘商量出了一个对策,具体怎么做,只能看叶姑娘自己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有应对方法了? 江雁回心下一喜:“谢谢你,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她将手炉放到桌上,转身欲走,却被沈焕拉住了。 “改天是哪天?”他突然俯身,贴近了她耳朵,“我伤了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今日来了,却又是为的别的事,所以,改天是哪天?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话莫名就听得人面红耳赤,就好像是温存的情人在控诉恋人的绝情。 江雁回心下慌乱,下意识答道:“等我得空……” “那就明天。”沈焕打断她,“明天你若是不出来,我就直接去你家了……” “我出来!”江雁回生怕他去江府,到时候江父又得大发雷霆,他最近身体不好,江雁回不想让他再操心自己的事了,“明天我去左司府,成吗?” 左司府好歹只能算是司礼监的地盘,并不算沈焕的私宅,如此一来,总好过在掌印府。 而且于情于理,沈焕为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养了这么长时间,她都该探望! 沈焕唇角勾起:“好,明日我在左司府等你。” 江雁回出了门,叶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拉了她就走。 直到身处外面大街,坐在掌印府安排的马车上,江雁回才询问叶俏:“沈……掌印说你们商量出了一个对策,是什么对策?” “雁回,我问你,你和沈焕进展到哪一步?”叶俏却不答她,寒着脸问她。 江雁回鲜少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下:“什么进展到哪一步?” 叶俏的神色冷了下去:“刚才你睡着的时候,他偷亲了你。” 江雁回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叶俏沉着脸:“我亲眼看到,他偷亲了你,雁回,他帮你帮江家帮我,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还你救命之恩,而是想要你,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你!他盯上你了!” 不是看上,是盯上。 是狼盯上猎物,胜券在握,野心勃勃,必得之。 江雁回脸色雪白:“怎么会?” 她自认自己从没有过人之处,一直以来也是尽量避着他,生怕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越轨之事,可怎么就让他喜欢自己了呢? “千真万确,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要再怀疑了,他沈焕的目的就是你!”叶俏逼得她看向自己,“你听我说,司礼监不是好人,他在朝堂上做下的那些事早让他声名狼藉,树敌无数,人人得而诛之,你若跟他,不会有好下场!听俏姐姐一句劝,赶紧找个人嫁了,越快越好!只有这个办法了!” 江雁回茫然看着她:“找个人嫁了?” “对,找个人嫁了!”叶俏重复,心头不知道闪过什么,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尽管这想法荒诞无稽极了。 可是,如果能救江雁回,总好过她跟一个阉人,成为众矢之的、坠入万劫不复好! 第69章 你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一整晚,江雁回都在辗转反侧之中,好不容易睡着,她的梦中竟然出现了沈焕的脸。 只是这一回跟从前的梦境完全不同的是,梦里的她好像是出嫁了。 她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新房里,应该是等待新郎的到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沈焕的脸。 梦境中的他,穿一身黑衣,扣着玉牌,推开门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新房。 “是你?你来干什么?”梦里的江雁回声音冷厉。 “洞房花烛夜,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沈焕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扣起她的下巴,眼见着江雁回反抗,忽然强硬将她推倒在床上,钳制住她,声音阴鸷,“江雁回,你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江雁回醒了过来。 醒的时候,浑身都是汗!耳边回荡的都是梦中沈焕说的那句话—— 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这场梦跟从前一样并非普通的梦? 如果是前者,一切似乎说得清了,如果是后者,梦境里的她和沈焕认识? 江雁回抱着头,越想头越痛。 她看不懂了,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乱的! 沈焕不像是沈焕了,叶俏也不像叶俏了,还有江家,不知从何时起,江家的平静就被打破,眼下爹爹虽然重回了江家,可整个江家就像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一切的一切怎么就突然变样了呢? 第二天,江雁回没有去左司府。 为了避免沈焕来江府找她,一大早她就乘车出了门,带着巧姝几乎把整个金陵城逛遍了,却不知道,这天沈焕根本就没来江府,反而是叶俏在江府等了她一整天。 前厅里,江尚中和徐氏听完叶俏对昨晚掌印府之事的讲述,惊得纷纷白了脸色。 “你是说,掌印对雁回有非分之想?”徐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果然,这位掌印虽然做了太监,却仍贼心不死,竟妄想雁回! 江尚中闭上了眼睛,声音苍凉:“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他整个人好似瞬间老了十岁,捏着椅靠的手在隐隐发抖,忽然,一声剧烈的咳嗽声从他口中传出,江尚中用帕子捂着嘴,几乎把肺都咳出来了。 “老爷!”徐氏惊了,手忙脚乱上前去给他拍背又倒茶,等江尚中的情况稳定下拉,拿开帕子,一抹印在白色手帕上的鲜红便分外触目惊心。 “老爷!”徐氏慌了。 底下,叶俏也惊得站起身。 本以为江尚中只是寻常的风寒,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事。”江尚中将手帕收进袖中,“该来的总是会来,我这老骨头早在庄王谋逆之夜就该交差了,如今算是捡来的时光,夫人不必难过。” 徐氏别开眼偷偷抹了把眼泪:“那照你这般说,那一年大病,我也该早走了,若不是你从鬼门关将我拉回来,我也活不到今天!” 江尚中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手心,笑了:“所以都是白捡的时光,夫人莫要伤心了!” 徐氏看着他,哀凉的眼底总算是涌出一丝释然来,她点了点头。 “叶俏,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可以帮雁回,是什么办法?”江尚中重新看向叶俏。 等叶俏将法子说出来,江尚中久久没有说话。 “怕只怕,雁回会连累你们。” 叶俏心头一喜,江尚中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我不怕连累,江叔叔,你放心,在这件事情里,我有办法让叶家脱身!只要你们同意,一切都好办!” 江尚中看着她,忽然走上前来,认认真真打量叶俏,良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雁回就交给你了。” 第7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雁回傍晚才回到江府,得知沈焕根本就没有来江府,她松一口气。 夜里,徐氏让厨房做了很丰盛的饭菜,甚至把锦回也带上了桌,往日里,锦回都是在自己的屋里用膳。 江雁回盯着江尚中手边温好的酒,满脸讶然:“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丰盛?” 江尚中平时从不喝酒,只会在特别高兴或者有什么庆祝的事情上时才会喝点小酒,可江雁回没想出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徐氏笑道:“从你爹回府,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好好吃顿饭庆祝一下,今天就当给你爹晚来的接风洗尘。” 原来是这样。 江雁回坐了下来。 “那女儿也敬爹爹一杯酒,希望爹爹今后否极泰来,不求步步高升,但求平安顺利!” 江尚中乐呵呵与她碰杯:“还是女儿贴心!” 他一口酒喝了个干净,徐氏拧起眉来:“你还咳嗽着呢,别喝这么急!” 江尚中掩唇咳嗽了两声:“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一眨眼,咱们雁回都长这么大了!” 他有些感慨地摸了摸江雁回的头:“也不知道,爹还能不能看到我们雁回生儿育女。” 江雁回把头低下来,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爹爹可不止要看雁回生儿育女,还得看锦回生儿育女呢!” “生儿?”锦回咬着汤勺抬起头来,白嫩嫩的脸上沾了粘稠的黄色汤汁,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要生儿,我要生儿!阿娘,生儿!” 徐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还小,听你姐姐瞎说!” 她朝江雁回剜眼过来:“尽不教你妹妹好!” 江雁回咯咯笑起来,伸出汤勺在锦回碗里抢了一口粥,急得锦回大叫。 徐氏手忙脚乱安抚锦回,气得要揍雁回,江尚中护着自己大女儿,乐呵呵看着小女儿在那里哭闹。 一时之间,整个屋内都是欢声笑语。 次日一早,江雁回精神抖擞地去给徐氏请了安,然后就坐马车去叶府了。 今天,叶俏要做大婚前的最后准备了,她特意带上了府中厨娘做的桂花糕去看叶俏。 然而叶俏却并不在叶府,说是出去采买货物去了。 江雁回扑了场空,回来的路上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直奔叶府而去。 江雁回看直了眼:“巧姝,刚才那是俏姐姐吗?” 车帘被风撩起的一瞬,她好似看见叶俏盛装坐在马车里,一时满心惊疑。 那车子挂着左司府的牌子,叶俏去左司府干什么? 巧姝摇了摇头:“奴婢没瞧见叶小姐啊!” 江雁回让马车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一瞬,前方的马车正好停在了叶府门口。 她看见叶俏从马车上下来,穿着一身红衣,头发被高高梳起,挽成了一个坊间女子才会梳的高髻,上头的绢花步摇随风摇曳,垂在她脸侧明艳动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她。 毕竟她所认识的叶俏向来喜欢舞刀弄枪,最讨厌这种繁复的妆容,更何况是坊间风尘女子才会有的盛装! 她在干什么? 马上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还有什么比婚期更重要?! 第71章 包场 “小姐,叶大小姐好像回来了!”巧姝盯着前方叶俏的背影,“我们不过去吗?” 江雁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往回走:“我们先回去!” 巧姝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结果次日一大早,江雁回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通知巧姝准备出门。 两个人乘了马车到达叶府外面的时候,叶府还大门紧闭。 巧姝很疑惑:“小姐,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吗?” “再等一等!”江雁回紧盯着叶府大门的方向,抱紧了手里暖炉。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辆马车悄然出现在了叶府门口,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人穿着裹得严实的披风,戴着斗篷从屋里出来,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从叶府门口驶离,江雁回吩咐车夫:“跟上去,小心一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车夫连忙驱动了马车。 巧姝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刚才那个人是叶大小姐吗?” 那人浑身黑不溜秋,又没有露脸,还真看不出来。 但江雁回对叶俏的身形太熟悉了,即便那个人一团黑,她也能从对方的身形以及走路姿势中辨认出来。 是叶俏,不会有错。 来接她的,仍是昨天那辆马车。 司礼监的马车。 她和沈焕到底商议出了什么? 救萧家的办法难道就是一次又一次穿着坊间女子的衣服出门?她又要去哪里? 马车停在了一处高楼门前,叶俏从马车里下来,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江雁回便瞧见她里面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轻薄舞裙,脸上的妆容精致昳丽,明艳逼人。 她在楼里随从的引领下进了门,江雁回抬起头来看向高楼门楣上的匾额,顿时一怔。 淑女坊。 怎么会是这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在夜晚,所以江雁回并没有一眼辨认出这个地方,如今仔细瞧去,才隐隐辨认出来。 叶俏为何一身女装进这种地方?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可这里也绝不可能是她一个闺阁小姐该来的地方,还是那种打扮! 江雁回下了马车,却被门口的人阻拦了。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白日不营业!”那人只把江雁回当成了来闹事的女客,“况且我们也不接待女客!” “可刚才不是有姑娘进去了吗?”巧姝愤懑地问。 那人眉眼一瞥,轻笑起来:“那位是我们的客人,不一样。” 江雁回听见这话,伸手把身上的值钱首饰全卸了下来,又看向巧姝:“把你带的银两都拿出来。” 等巧姝把银子都放到江雁回手中,江雁回捧着一掌心的首饰和银两问随从:“这些够进去吗?” 那人目光有些发直,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若是放着往日,你这些肯定够,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们淑女坊被包场了,不接待外客。” 那人说着便转身进了门,还将歇业挂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巧殊盯着“歇业”二字,气得跺了跺脚:“那叶大小姐怎么就能进去?难不成还是叶大小姐包的场?” 第72章 启梁的大人物 江雁回直直朝她看去:“你说什么?” 巧姝一怔,回望过来:“奴婢说什么了?” 江雁回没再说话,目光看着“淑女坊”的匾额:“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俏姐姐出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整天,整个淑女坊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没有半个人进去也不见半个人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淑女坊的灯笼悬起,朦胧的红色光晕在夜色中鲜艳夺目,陆续有客人登场,却都被“歇业”的牌子打得悻悻而归。 “小姐,这天都黑了,还等吗?”巧姝搓着手,冷极了。 看样子好像又要下雪了。 “你把之前那些银两首饰都给我!”江雁回将所有银钱踹在身上,叮嘱车夫和巧姝,“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一趟。” “小姐!”巧姝瞪大了眼睛欲阻拦她,江雁回回过头来,目色晶亮,“不要跟来。” 今日的江雁回出奇的镇定,也出奇的反常,她近乎有一种执念,似乎不等到叶俏不罢休。 巧姝纵然不太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约莫也从江雁回的反应里看出了一些端倪,知晓这件事大约对小姐而言很重要。 她依言停下脚步:“那小姐要快些!” 江雁回没说什么,带上银子只身如了淑女坊后门。 和上次同叶俏来时一样,她熟门熟路见到了那个领路人。 那人听见她的目的却吃了一惊:“姑娘,不是我不愿意赚这个银子,实在是有大人物在我们楼里包了场,小的就怕有命赚没命花!” “司礼监的大人物?”江雁回问他。 那人一怔,摇了摇头,分明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江雁回立刻把手里的首饰银两全都给了他,天很冷,她呼出的气体全是白雾:“我不进去了,我这些都给你,你只需要告诉我,到底是谁包的场就行。” 还有这等好事? 那人立刻喜滋滋将银钱全部接了过去,压低声音对着江雁回道:“这话你自己知道了就行,可别往外面传!” 紧接着,他说了那个人的身份,江雁回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那人紧急看了一眼四周,眼见着没人这才压低声音急道:“姑娘,你小点声,可别害死我!就是你听到的那位大人物,咱们启梁的那位,没有错!” 他将银两全部揣进怀里:“这天真冷,姑娘你也别等你那个人了,既然进了这里,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出去的,你啊,就快些回去!” 江雁回自后院抬起头来,隐约能听见楼上传来的欢声笑语,阵阵丝竹入耳,惟独不见叶俏。 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小姐!”巧姝早在后门口等着她,瞧见她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小姐,见到叶大小姐了吗?” 江雁回摇了摇头:“她可能不会出来了……” 巧姝一怔,连忙扶着她往回走:“小姐,不管叶大小姐做了什么,那都是她的选择,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咱们就没必要为她伤心对不对?” 江雁回不说话,等到了马车下边,她却抬起头来,目色坚定:“我一定要等俏姐姐出来!” 夜深了,天果然下起了雪。 江雁回披着披风站在雪地里,就这么看着二楼的方向,静默不说话。 楼上,叶俏站在窗边渐渐红了眼眶。 第73章 丽妃 “叶大小姐这是后悔了?”身后,有男人从榻上下来,慢条斯理穿着衣服,裸露的后肩上隐约可见几道血色抓痕。 叶俏迅速离开了窗口,笑着转过身去服侍男人更衣:“皇上说的哪里话,臣女能服侍皇上,三生有幸,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容烨抬手扣起叶俏的下颚,单手抚过她眼尾垂下的泪液,勾起唇凑近她耳侧:“你能这么想最好,毕竟,不是谁都能爬上朕的床的。” 叶俏垂下眼睫:“臣女谢皇上隆恩。” 容烨松开她,走到窗口朝楼下扫去,视线落在江雁回那张泛白的脸上,阴冷的目色中勾起一丝玩味。 “怎么还自称臣女?该改口了。”话音落,他看向外室,“拟旨,叶威长女叶氏,蕙质兰心,深得朕意,即日起封为丽妃。” 叶俏急忙跪在了地上:“臣妾谢主隆恩!” 容烨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满意一笑:“爱妃放心,你所求之事,朕既然答应过就不会食言,现在,可欢喜了?” 叶俏抬起目光看向容烨,年仅三十来岁的皇帝,两鬓已经花白,英俊的面容之上,一双眸子阴森冷厉,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暴戾之人,跟着这样的人犹如后半辈子踏进深渊,此生无望。 但她还是笑了起来,贴在容烨怀里:“臣妾替萧家谢过皇上。” 江雁回在雪中犹如等成了冰雕,直到视线被遮挡,一把雨伞落在了她头顶。 她移动目光,就看见了立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沈焕。 沈焕一句话也没说,伸手将她身上落满积雪的披风解了下来,然后接过随从递上的新披风给她系好,见江雁回仍不动,他的目色顷刻变得阴鸷:“你站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她叶俏受萧家生养之恩,以身报之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没有人强迫她,你又何必为她可怜?” “我不是可怜……”江雁回蠕动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天一亮就是她的婚期了,她亲自挑选的夫君,满心欢喜定做的婚服,只要天亮了,她就可以如期嫁给她心心念念爱慕已久的郎君,从此郎情妾意,白头偕老……她明明等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能多等一天?” 江雁回盯着沈焕:“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多等一天?多等一天不好吗?” “多等一天当然好。”沈焕冷笑,“从此举案齐眉共白首,她在荆州逍遥快活,身后的娘家腥风血雨,萧家覆灭、叶家遭殃,这就是你想看到的?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不顾别人死活只顾自己快活的人?” 江雁回眼珠子动了动:“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沈焕的笑意更冷了:“萧家参与谋逆,谋的是皇上的位,我就算再只手遮天也是启梁的臣子,你觉得,我当真可以左右皇上决定?” 江雁回不说话,只是脸色更白了。 “巧姝,扶你家小姐回去。” 巧姝早已使尽浑身解数,江雁回仍不肯上马车,此刻听见沈焕的话,连忙上前扶江雁回,江雁回却一下推开她。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俏姐姐,我不信她真的可以抛弃宋大哥,我要在这里等,我要等她出……”话未说完,沈焕忽然丢了手里的扇推了她一下,江雁回没站稳,直接跌在了地上,扑进了雪地里。 飞溅起的积雪钻进了脖子,刺骨的冷。 她在雪地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74章 亲眼见证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称心如意!为什么明明可以走却非要去送死!为什么一夜之间好人全部变成了坏人,明明没有罪,却总是要被莫须有的罪名扣押,父亲是这样,萧家也是这样,这个世道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吗?” “小姐!”巧姝失声上前捂住江雁回的嘴,抬头惊骇地看向沈焕,“掌印大人,我家小姐心神不宁以致说了些胡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雁回在巧姝的掌下挣脱开来,忽然大步往回走:“我要去找叶叔叔,叶叔叔不可能看着叶俏做傻事,我要去找他!或者,我去找宋大哥,让宋大哥把叶姐姐接走!” 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脚步又急又快。 巧姝一边回望着沈焕,一边担忧地追上去:“小姐,我们马车在那边!” 江雁回便又折转身:“对,上马车。” 她来到马车下面,也不等车夫放凳子,抬步就往马车上翻。 可是雪地里站太久,她的一双腿都僵掉了,再加上一整天没有进食,爬步上去的一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意识。 沈焕从后方抱住了她。 巧姝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将凳子搬下来:“掌印把我家小姐放到马车上!” 沈焕看了她一眼:“你们先回去,本司会送你们小姐回府。” 话音落,他抱了江雁回直接上了另一边的马车。 巧姝僵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姐被抢走了! 怎么办? 跟上去! 对,跟上去! 她坐回马车,让乔叔紧跟着掌印府的马车。 可不知道是对方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一个人多的十字路口时,忽然出现了另外几辆马车,夜色中,乔叔看不太清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丢了。 巧姝只能自己回了江府。 却没想到,江府内灯火通明。 她看见江尚中和徐氏就守在前厅,看见她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呢?”江尚中问。 “小姐在淑女坊外等叶小姐,等晕过去了,当时掌印也在,他将小姐带走了,说是会送小姐回来!” 江尚中脸色一变,一拍大腿:“坏了!” 他急匆匆往外走,吩咐下人备马车,徐氏从身后跟上来,巧姝这才看见前厅的桌子上摆了一套喜服,不止喜服还有凤冠喜鞋。 这是……谁要成亲? 然而心底的疑问还未解答,她便听见府门外传来动静,听着好像是有人上门。 她走到门口,就看见沈焕抱着江雁回进了门,江尚中和徐氏跟在后面,脸色都不好看。 “小姐的房间在哪里?”沈焕问巧姝。 巧姝茫然指引了一个方向,沈焕直接抱着江雁回往她的房间而去。 直至将江雁回放回房间的榻上,沈焕才走了出来。 江尚中迎面对上他,直接怒喝:“沈焕,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焕施施然立在门口,冷眼看着江尚中:“本司便是欺人了,你又待如何?” 江尚中脸色青白:“你死了这条心,雁回就算是嫁给一个瘸子都不会嫁给你这只阉狗!” “老爷……”徐氏被江尚中的话惊到了,拉了拉他。 江尚中却面不改色,仍怒视着沈焕,一脸不畏强权。 沈焕阴冷着脸容,忽然阴恻恻地笑了:“那你就等着,亲眼见证你的女儿是如何嫁给一只阉狗的!” 第75章 嫁去荆州 江雁回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 徐氏和巧姝一脸凝重坐在马车里,乔叔在外面将马车赶得飞快。 她有些茫然:“母亲,我们去哪里?” 徐氏看见她醒了,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雁回,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雁回摇了摇头,一旁,巧姝已经从食盒里拿出了些点心:“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徐氏也示意她先吃东西。 江雁回却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眼见着马车好像是往出城的方向走,江雁回更疑惑了:“母亲,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驿站。”徐氏将帘子放了下来,“你俏姐姐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跟着宋怀的迎亲队去荆州,从今往后,就不要回来了。” “宋大哥?荆州?”江雁回匪夷所思,“那是俏姐姐的夫君,现在俏姐姐又不在,我跟着去做什么?” 徐氏深凝着她:“雁回,你可知你今日是怎么回来的?” 江雁回想起之前昏迷的事情,看向巧姝,巧姝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姐,你都不记得了?” “掌印?”江雁回试探着问,她只记得她昏迷之前,沈焕是在的。 巧姝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奴婢要送你回去,掌印不肯,他非要亲自抱你回江府,而且还是当着老爷夫人的面送你回的闺房!” 巧姝看一眼徐氏,见她并不反对,这才小心翼翼道:“他对你,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而且是志在必得!” 江雁回脸色白了白。 徐氏将她的身体板正:“雁回,这是你俏姐姐为你安排的后路,如果掌印对你志在必得,那就只好将你许配出去,如今你俏姐姐想要嫁给宋怀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做了一番商议,会由你替你俏姐姐出嫁,只要你嫁到荆州,山高路远,他沈焕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将你强要回来,至于宋怀那边,你不必担心,你俏姐姐有手书一封,如果他当真不愿意娶你,挨过一年,你们再和离……” “娘,这件事,你和爹爹都答应了?”江雁回打断徐氏的话。 徐氏一怔,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掌印那边他已经连掩饰都不愿意了,你看不出来吗?” “荒唐!”江雁回挣脱开徐氏的手,“娘,宋大哥是俏姐姐的夫君,我怎么能嫁给他!即便俏姐姐现在嫁不了他,那也是因为身不由己,而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可宋怀总归是要寻一门亲的!” “那又怎么样?”江雁回激动起来,脸都红了,“全天下谁都可以嫁给他,就我不能!娘,俏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背叛她!” 徐氏深看着她:“可你俏姐姐也说了,与其让她喜欢的人娶别人,倒不如娶你。” 江雁回说不出话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宋怀我不能嫁!”她斩钉截铁,“嫁给谁我都不能嫁给宋大哥,不然我这辈子都会觉得对不起俏姐姐,娘,我们回去!” 第76章 送嫁 “小姐,可现在这是你脱离掌印的唯一办法,他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说不准哪天就突然上门提亲,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江府又该如何自处?”巧姝红了眼眶,她也不希望她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到头来嫁给一个太监成为天下笑柄。 一旁,徐氏突然哭了起来。 江雁回愣了一下,当即慌了:“娘?” 徐氏擦着眼泪:“你爹一生虽没能像你祖父一般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官拜太傅,可他这辈子就咬着一口气,江家的子孙后代即便不能显赫一生,至少也要清清白白,如果你真被逼入了掌印府,嫁给一个恶贯满盈的宦官,他如何面对天下,面对江家列祖列宗?” “娘……”江雁回不知所措。 徐氏别开眼,继续垂泪:“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你若执意要遵循本心,那爹娘也只能做江家的千古罪人,毕竟你爹他……可能连今年都活不过了。” “娘,你这是什么话?爹爹还康健着,怎么可能活不过今年?” 徐氏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她:“自庄王谋逆,他从天牢出来,身体便大不如前,后来又被关进去近一个多月,康健的身体早跨了,这段时间因为你的事,他数度咯血,如今要把你嫁去荆州,你当真以为他愿意吗?自小,你就被你爹捧在手心,悉心教导,他疼惜你的程度甚至远超过我对你的疼惜,可他为什么愿意把你嫁去荆州?那是因为,他怕他挺不过今年,挺不到为你再选一门亲事的时候,他想在他活着的时候为你铺好后路,你知道吗?” 江雁回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江尚中竟为她做到了这一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雁回,不论何时你都要记着,爹娘对你的安排都是为你好。” 幼时,江尚中的教诲历历在目。 而这么些年,她委屈难受在江尚中怀中撒娇,生病了寻求安慰,迷茫了,也是江尚中在为她指引方向,惟独这一次,因为沈焕,因为他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她将生她、养育她、呵护她到大的父亲的教诲抛之脑后,她甚至还觉得是父亲对司礼监太过偏见,才会下那些司礼监都不是好人的结论,可现在看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江雁回着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我嫁。” 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看向徐氏:“我同意嫁给宋怀。” 巧姝拿出了嫁衣。 待嫁衣一点点在江雁回面前展开,穿到她身上,江雁回才发现那嫁衣竟就是叶俏的那套。 瞧见江雁回盯着嫁衣眼睛发直,徐氏这才解释道:“这件事决定得突然,爹娘也来不及替你准备嫁衣,你俏姐姐便将她的嫁衣给了你,你若不喜欢,日后到了荆州再自己定做一套。” 江雁回抚着嫁衣上的花纹,想起叶俏曾经含羞带怯地提及这曾是宋怀亲自为她作画定制的嫁衣。 俏姐姐一定爱惨了这嫁衣。 可她却将这身嫁衣送给了她。 是对她的祝福,也是对她最用心的安排。 江雁回收回了手。 “我挺喜欢它的。” 第78章 要他沈焕三媒六聘娶进门 林间道路两旁,全是丢弃的红绸、喜物,徐氏看着满地残红,红了眼:“不可能,肯定不是宋家的,我们继续往前走!” 乔叔有些心疼:“可是夫人,按照原本约定的接亲地点,咱们已经过了数里地了!” 徐氏不肯相信:“去驿站,见不到宋家人,我绝不相信!” 马车上,江雁回一身嫁衣,满心忐忑:“是不是宋大哥知道了俏姐姐的事?” “不可能!”徐氏摇着头,“这件事如此隐蔽,叶俏说了,她绝对不可能对宋怀透露一句,为此她还留下了这封信,说是宋怀看过定会理解并同意她的做法,如今宋怀既然连她的人都没见到,便不可能走!” 徐氏语气坚定:“乔叔,车快一点,我们直接去驿站!” 驿站到了,可里头安安静静,并不见迎亲队伍。 驿站的掌事出来迎接徐氏一行人,等她们问清来意,掌事有些疑惑:“宋家一早就走了,说是有急事回荆州了,而且不是说新娘子不会来了吗?”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偷偷看向马车里一身红衣的江雁回。 巧姝把帘子放了下来,手心里都是汗:“我们不会来晚了?” 江雁回垂下视线:“尽人事,听天命,或许这就是天意。” 徐氏一脸灰败地上了马车。 她心如死灰一般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娘,事已至此,我们回去。” 或许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徐氏忽然回过神来:“不,你们在此把我放下,雁回,你不是会骑马吗,宋怀是今天早上走的,你们快马加鞭,一定追得上!” “娘!”江雁回凝了脸,“哪儿有新嫁娘上赶着嫁人的?更何况,我连宋公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娘,事已至此,我们认了!” “不,不行!”徐氏抓紧了她的手,“你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能嫁给宦官啊!雁回,那会害了你一辈子!” “娘!我不怕!”江雁回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徐氏疯癫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如果女儿嫁给他能让江家从此安顺,我不怕!” “不……” 徐氏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乔叔紧急地刹车声,紧接着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小姐!” 江雁回的头冠重重撞在车壁上,沉得她一度起不来。 巧姝上前扶起她,就看见车帘子被人掀开了。 玄尤微笑着拢着拂尘站在马车外面,恭敬对着马车内的人道:“江姑娘,掌印想请江姑娘说说话。” “不去!”徐氏一把拉住江雁回,疯魔一般对着外面吼道,“我们雁回哪里也不去!” 江雁回心疼地握住徐氏的手:“娘,你先冷静下来!” 徐氏稍稍镇定,仍把江雁回拉得死死的:“雁回,你不能去!” 江雁回笑了笑,安抚她:“娘,我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向他问清楚,你先回去,你放心,女儿肯定会完好无损回江家的,即便是要嫁,我也要他沈焕三媒六聘,正大光明娶进府!” 后面的话,她说得大声,晨起的山林间很安静,另一辆就在几步远的距离,如果那个人没有耳聋,一定听得见。 徐氏虚脱一般松开了手。 江雁回示意巧姝照顾好徐氏,这才提了裙摆下了马车。 第80章 贱仆 马车仍旧行驶着,沈焕看着江雁回惊恐却又无处躲藏的模样,眼里流露出一抹报复的快感,他静静瞧着江雁回:“想逃?逃去哪里?你觉得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贱仆!”江雁回失声怒骂。 话一出口,她自己愣住了,对面的沈焕也愣住了。 她怎么会叫他贱仆?这两个字从何而来? 可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这两个字好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如同长在血肉之中,凭着本能喊了出来。 江雁回拢着衣衫,见沈焕一脸阴晴不定坐在那里,好似仍旧沉浸在她那两个字里出不来,她身形后移,挪到了马车口,也不管沈焕看没看见,迅速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沈焕阴冷的目色之内终于有了少许情绪,勾出一个疯魔般的笑。 想跑? 她跑得掉吗? 外头,马车紧急停下。 “江姑娘,你怎么样?”玄尤的声音。 “滚!走开!”江雁回捂着钝痛的手臂,惊慌后退。 落地那一瞬间,她清晰听见了手臂传来的骨头错位声,剧烈的痛叫她有一瞬失去了思考,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左手可能骨折了。 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跑,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然而她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就看见眼前一袭黑袍,抬起头,沈焕勾着唇角犹如地狱索命的使者,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盯着她笑。 江雁回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声音发抖:“你想干什么?” 沈焕伸出修长的指掠过她雪白的面额,停在她残留血丝的唇上,轻轻摩挲。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跑得掉吗,江姑娘?” 江雁回嗓音都嘶哑了,整个人濒临崩溃,眼泪夺眶而出:“沈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从前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才一天,你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要你这样费尽心机来对付我,我改不行吗?我道歉!你放过我,放过江家好不好?” 沈焕面无表情看着她哭,眼见着她哭到绝望,才阴冷了声音道:“从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可从来没答应我!” 江雁回抬起泪眼模糊的脸:“你说什么?” 沈焕却不再回答她,抬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江雁回剧烈挣扎了一下,触到折断的手臂,顿时痛得面无血色。 “你最好不要动,若是再伤到骨头,你人没死,这只手却废了,还是说你希望余生带着一只断手过活?” 江雁回不敢再动了,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仍充满敌意和戒备。 沈焕将她放进马车,抬手摸向她的断骨。 江雁回痛得整个面容都扭曲了,却听见臂上再次传来一声骨头错位声,她痛得尖叫一声,冷汗涔涔抬头,却只见沈焕坐在对面,阴晴不定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雁回缩了缩身子,抱着手臂,不敢再说话了。 隐约瞧见自己嫁衣的衣襟松开,里面肌肤胜雪,江雁回侧着身子抬起手,偷偷拢了衣服。 沈焕瞧着她这一动作,忽然勾了勾唇角。 “过来。” 他对着江雁回道。 江雁回浑身一哆嗦,戒备看他,没有动。 沈焕便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慵懒地眯着眼睛看她:“还是说,你喜欢用强的?” 江雁回心下一阵恶寒,不明白从前彬彬有礼的人,现在不仅性格大变,怎么言语也如此下流。 而且问题的关键是,他是个太监啊! 第82章 只要你乖 江雁回不肯脱,也不肯让他脱。 沈焕失去了耐性,撤掉自己的衣带将她双手捆绑了起来,江雁回惊到六神无主,声音都抖了:“沈焕,你不许乱来!” 沈焕哪里会理她,直接撤散她的衣服,单手压在了她肩上。 寒冷的冬天,纵使车内有厚厚的毛毡,江雁回也觉得浑身凝成了冰。 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在腰腹游走,她紧闭了双眼抖着唇——这天杀的死太监,若有一日能让江家脱离他的掌控,她定要报今日之辱! 随着他的笔落,原本清凉的腰腹间忽然传来一丝灼痛,那些被他的笔游走过的线条传来又灼又麻的痛意,等到沈焕松开她,江雁回才发现自己的腰上多了一朵鲜红如血的花,仔细看去,那花朵的颜色竟是自己的鲜血浇灌印染。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盯着沈焕的目光犹如在看着一个疯子! 沈焕却仿佛十分满意这个图案,待到她腰腹的血液凝固,他拿了一块帕子在花朵上按了按,江雁回发现,那些残存的血迹好似被他之前涂抹的膏体融为一体,竟如烙印一般擦不掉了。 沈焕收了笔,目色从图案上移,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上,好似在欣赏一幅完美的雕塑品。 江雁回难堪地别开视线,闷着声音道:“好了吗?” 沈焕慢条斯理地替她穿好衣衫,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回去之后,不要碰水,否则图案烂掉了,我就只能再画一次了。” 江雁回睫毛颤了颤,低垂下视线:“你先把我手解开。” 沈焕伸手去解她手上的腰带,视线始终落在江雁回的脸上。 江雁回低垂着眼帘,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能从她紧抿的唇还有轻颤的眼睫才能读出一丝她心底的波动。 他突然恶作剧一般底下了头,附在她耳旁问她:“接过吻没有?” 江雁回愕然抬起目光,沈焕便略微偏了头,亲在了她唇上。 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亲。 江雁回没感觉到痛感,只觉得嘴角发麻,便面无表情没有动。 动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焕终于是心满意足了,盯着江雁回红润的脸色看了会儿,笑了一声:“只要你乖,江家不会有事。” 江雁回忽然抬起眼来:“那萧家呢?” 沈焕的眼色突然阴沉了几分:“萧家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家和叶俏有关,那就是和我有关!” 沈焕眼底蓦然阴鸷,冷笑道:“我看你在意的不是萧家,而是萧家世子?怎么?逗你几次笑,爬了你几次屋顶,你就心动了?” 江雁回脸色顿变:“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监视我!” 反应过来这个,江雁回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这个死太监怎么跟魔鬼似的?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盯上的她! 沈焕却不以为然,盯着她脸上的反应:“萧培陵我暂时还不想动他,但是你别逼我对他下手。” 江雁回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个时候跟这个死太监作对,得不到好果子吃。 “叶俏是不是真的跟了皇上?” “是。”沈焕淡淡颔首。 “她会不会进宫?” “你说呢?”沈焕一副她在说废话的表情。 江雁回继续吸着气,终于是抬起眼来:“你以前说,我想你帮忙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现在还算不算数?” “男人除外。” 江雁回真想一个拳头揍死他。 死太监,脑袋里都是什么! 第83章 掌印夫人 “俏姐姐若是进了宫,你能不能私下帮衬着她?她性格直接,玩不来那套虚与委蛇,我怕她在宫里吃亏。” “可以。” 江雁回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爹身体不好,你帮忙安排个医术最好的御医来给他看看。” 沈焕扬了扬眉,没说话。 “我爹是我父亲,他虽然是男人,但是不算你口中的男人!”江雁回怕他不答应,急于解释。 沈焕笑了下:“想什么呢,既然是岳父大人,我自然会帮。” 江雁回顿觉自己上当,盯着他,气得脸都红了。 沈焕捏了捏她的脸:“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江雁回挣脱开他的手:“在我没嫁给你之前,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 这话她说得没有底气,因此不敢看沈焕的眼睛。 沈焕沉默了片刻:“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呢?” 他竟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且还在思索这种可能性。 江雁回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道:“你放心,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哦。”沈焕看向窗外,“我今早得到消息,俞贵妃得知皇上留恋淑女坊连宫都不回,很是生气,你说,她要是看到皇上带了一个女人回宫,还被封为地位仅次于她的丽妃,你说,她会怎么做?” 江雁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会帮她!” “嗯。”沈焕应了一声,“我也说了,只要你乖。” 言下之意,她不对他动手动脚就是不乖了? 江雁回真的没见过比他还厚颜无耻的人,尤其还是一个死太监! 她心底的火气腾腾往上涨,别开脸,不想同他说话。 “玄尤,回一趟掌印府,取一套江姑娘的衣服来。” 身后,沈焕对外吩咐。 “我不要!”江雁回坚持,“我家里有衣服!” 她不想去掌印府,虽然知晓现在已经不可能逃脱出他的手掌心,但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焕睨着她:“都是要当掌印夫人的人了,穿着别人的嫁衣合适?你若不换也行,我现在就给你扒了。” 他作势动手,惊得江雁回缩在角落:“我换!我去换了还不行!” 看她如小猫一般蜷缩在角落,沈焕满意地勾了唇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尤回掌印府取了衣服送上车,沈焕逼着江雁回在车上把婚服换了。 江雁回抖着手换衣服,衣服换完,她眼眶也红了,闭着眼睛不肯跟沈焕说话。 沈焕也没强迫她,亲自送了她到江府。 到达江府的一刻,江府门外不知怎么挤了很多围观的百姓,沈焕牵着江雁回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四下百姓还在激烈议论着沈焕的身份,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那不是掌印太监沈焕吗”,人群立刻哗然。 江雁回看着人群,多少有些难堪,但想到日后这样的场面不会少,便挺直了脊梁走向江府。 巧姝得到消息来接她,一双眼睛都是红的。 江雁回怔了一下:“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巧姝戒备地看向一旁的沈焕,将江雁回拉到角落:“王姨娘带着二小姐回来了!她们敲锣打鼓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回来似的,这些人全是她们招来的,而且啊,王姨娘一回来就撒泼,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跟掌印的事情,夸大其词地羞辱夫人说你要上赶着倒贴一个太监,夫人都气晕过去了!” 第84章 刚刚开始 “母亲晕过去了?”江雁回一惊,急急忙忙往府里去。 “小姐,掌印还在!”巧姝提醒她。 江雁回这才反应过来沈焕还在门口,连忙走了回来。 “今日家中有事,不便招待掌印,掌印能否止步于此!” 沈焕颔首:“谢丛。” 玄尤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着官服,背着药箱的人。 “这是谢御医。” 江雁回没想到他的御医这么快就来了,心下一喜:“谢御医里面请。” 她急急移开步子,等谢丛入内她才朝沈焕一欠身,急急入府。 沈焕的目光从府内移至府外,问玄尤:“圣旨可到叶府了?” 玄尤躬身道:“已经到了,另外天牢那边刚刚传来消息,昨晚萧侯爷畏罪自尽了,他留下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劵,希望皇上看在萧家赫赫战功的面子上饶恕萧家人,皇上已经同意了。” 沈焕目色阴沉:“一份丹书铁券换一家人性命,他倒是想得简单。” 如果不是萧家丫头机灵,及时笼络了容烨的心,萧家想保全这么多人性命,委实痴心妄想。 “那侯夫人和萧世子那边?”玄尤请示。 “放。” 沈焕看了一眼江家匾额,冷笑一声。 负隅顽抗罢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撑得了多久。 江雁回,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江府里,徐氏尚在昏迷。 待御医一番诊治之后说徐氏只是情绪过激,并没有大碍,江尚中这才放下了心。 他心神一松懈,整个人便在旁边咳嗽过不停,江雁回急忙让谢御医给他看诊。 江尚中却阻止了御医的靠近。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不劳烦谢御医了,烦请谢御医为内子开药。” 谢丛提了药箱出去,江雁回方才扶着江尚中道:“爹,为什么不让谢御医给你看看?” 徐氏说了,江尚中的病很严重,既然谢丛是沈焕请来的人,说不定江尚中的病会有希望! 可江尚中却只是紧紧抓住了江雁回的手,看向了她:“雁回……” 他哑着嗓音,仔细盯着江雁回的面容:“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江雁回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马车上发生的一切,可爹娘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她握住江尚中的手,强自压制住心中的屈辱,摇着头:“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即便极力控制,眼眶仍抑制不住地红了。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骤然遭遇这一切,又面临好友的变故,一时之间身心俱疲,根本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被从小疼爱到大的爹爹问候一句,霎时之间便无法抑制情绪。 江尚中看见她唇上的异常,原本就猜到了什么,此刻看见自己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女儿红了眼眶,什么都明白了,激动得将拳头重重击在了桌子上,哀嚎:“这个畜生!我杀了他!” 他绷直了身体站起身来,突然好似一口气没提上来,整张脸都红了。江雁回吓了一跳,急忙给他顺气:“爹,您冷静,女儿没事,真的没事!他没对我怎么样,你冷静一下!” 江尚中的目光猩红看向江雁回,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容,可还没摸到她的脸,整个人便直直往地上栽去。 第85章 支离破碎 “爹——” 江雁回抱紧了他,因为受不住他扑下来的力道,直直跪在了地上。 “爹,来人,来人——” 屋外的人冲进门来,急忙将江尚中扶到一旁的榻上,谢御医上前来给江尚中把脉,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神色凝重地看向江雁回:“江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偏屋,江雁回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在抖。 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强迫它们安静下来,凝着一口气问谢丛:“是不是我爹他……谢御医,你照实说,我能接受!” 谢丛似有些不忍,但还是郑重道:“江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令尊身患血痨本就是不治之症,更何况如今伤及肺腑……下官亦无能为力。” 江雁回身形晃了晃,强撑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谢御医,凭你的医术也不能吗?” 谢丛垂下眼睫:“惭愧,若家师在世,恐还能拖延数月,下官医术不精,也只能为令尊减轻痛苦。” 江雁回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好半晌她才哑了声音道:“还有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三个月。”谢丛看向她,“令堂的身体受不得刺激,还请江姑娘保重身体,万望振作!” 他提及徐氏,江雁回强撑着桌面的手便又抖了一下。 “我知道了,有劳谢御医了。” 谢丛欠了欠身,转身走了出去。 室内重归黑暗,江雁回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百鸟图,想起江尚中从前抱着她画鸟的场景,终于是没忍住跌坐在地上,哭出声来。 为什么两次九死一生,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她以为,爹爹从天牢出来之后,一家人便能团聚了,可谁料到,那竟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爹爹病重,娘身体又不好,王姨娘还要回来搅上一局,怎么好似一夜之间,整个江府都支离破碎了呢? 锦回还那么小,日后谁能撑起这个家! “老爷!” 忽然听见一声惊叫从隔壁传来,江雁回一惊,意识到应该是徐氏醒了,连忙从地上起来,擦干了眼泪,匆匆走了出去。 徐氏还病着,她是江家长女,亦是唯一能主事的嫡女,她不能倒下! 外室,徐氏握着江尚中的手垂泪,连江雁回进来都没看到。 江雁回走上前,在徐氏面前蹲了下来:“娘,你别担心,爹爹只是晕了过去,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是过会儿便能醒!” 江雁回注意到徐氏连鞋都没穿,急忙让巧姝拿来鞋子。 “真的?”徐氏不太信。 雁回点着头:“谢御医一会儿就来了,不信你亲自问她。” 她仔细替徐氏穿好鞋子,等到谢丛熬好了药进来,徐氏立刻追问他江尚中的情况。 谢丛看了一眼江雁回,才答复道:“夫人放心,江大人只是昏迷,并没有大碍,到了晚上自然会醒。” 徐氏松一口气:“只是昏迷……那就好,那就好!” 她握了握江尚中有些冰冷的手,吩咐叶妈妈:“再让人多添一个炭盆,老爷身子虚着,不能再让他着凉了!” 叶妈妈急忙吩咐去了,江雁回见徐氏情况稳定,这才站起身来,打算出去。 第86章 余下的路让我自己走 “雁回。”徐氏拉住了她的手,“你今天……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样的时刻,她还记挂着这件事,江雁回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脑袋搁在她腿上:“娘,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掌印总归只是喜欢女儿,并不是要害女儿,起码女儿仍旧会健健康康地活着不是吗?现在,你只要一心一意陪着爹爹便好!” 徐氏摸着她的头,眼眶红了红。 她抬手将眼泪拭干,方才将江雁回扶了起来。 “雁回,是爹娘没有保护好你,是爹娘对不起你。” 徐氏说着,眼眶又红了,江雁回心口痛得如火烧一般,她红肿着眼睛摇了摇头:“爹娘给女儿的已经够多了,余下的路,让女儿自己走!” 徐氏抓紧了她的手,抱着她痛哭起来。 江尚中的病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这一刻,谁都不想点破。 “老爷,你怎么能丢下妾身呢?妾身才刚到你身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两个人情绪都到达极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哭声,那哭声由远及近,听着都到门口了,但是很明显被下人拦了。 “她来了。”徐氏连忙擦干眼泪,看向昏迷的江尚中,“你爹现在不宜被打扰,我去会会她。” “娘!”江雁回拉住了她,她没有忘记徐氏被王萍气晕的事情,“你在这里陪着爹,我去。” 徐氏一凝:“你?” 江雁回擦干了眼泪,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好歹是江家嫡女,您和爹爹的掌上明珠,得你们教导这么多年,女儿总该去见见场面。” 徐氏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勉力含了一丝笑容:“好。” 江雁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妇人被拦在廊下哭嚎着,口口声声都在说着江家不把她当人,不让她去看江尚中。 江雁回将身后的门关结实了,吩咐一旁的巧姝:“搬张椅子来。” 很快,椅子便送到了江雁回脚下。 江雁回移步坐在了椅子上,竟看着院中撒泼的王萍,吩咐一旁的下人:“松开她。” 王萍得了自由,这才瞧见眼前多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不用猜也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她眯了眼朝江雁回走近:“你是大小姐?大小姐,你来了正好,妾身还想问问大小姐,凭什么老爷都昏过去了妾身还不能来探望,这到底是哪家的理?” “哪家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家谁说话算数。”江雁回看着她,“王姨娘,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被爹爹赶回福建的,没有爹爹和娘亲的诏令,你擅自从福建来金陵,我且问你,谁给你的胆?” 她端坐在那里,声音并不尖锐,也不够威严,可四平八稳的声音砸下来,愣是叫王氏愣了一下,一时竟忘记找话来反驳。 “大小姐,妾身可不是被吓唬大的。”王萍暗道自己竟被一个丫头唬住了,急忙挺直了腰板,“当年,老爷是不让我回来没错,可他没说过不让念回回来啊,念回说到底还是江家小姐,如今她年岁大了,该到了许配的年纪,妾身总不能擅自做主她的婚事,所以当然要送回来请老爷定夺。” 第87章 以暴制暴 “原本,妾身是该走的,可这不是老爷病了吗?妾身身为老爷的人,当然要留下来照顾老爷啊!” 眼前的王氏,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二十多,体态富润,颇为貌美。 只是同那张脸极其不搭的是那一身粗布麻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村妇,包着一块头巾,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寒碜,可手腕上却戴着极其贵重的翡翠玉镯,手指亦细白滑嫩,根本不是受过苦的模样。 江雁回对江家的田庄是知晓一些的,她上次回福建的时候便得知父亲给这位小妾留了两处田庄,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可她竟然做这副打扮大张旗鼓进江府,分明就是刻意为之,故意让江家背上苛待小妾的骂名,好为她此番进府做铺垫。 毕竟江家要是再把她赶出去,就等同于告诉整个金陵城,江家连一个小妾都容不下! 安静了这么多年,心思倒是和从前一样,只多不少。 “我爹当然由我娘照顾,就算我娘照顾不过来,江府也有的是下人,他们哪一个服侍我爹的时间不比你长?王姨娘觉得你有什么理由留下?” 王萍脸色青了青,多年未见,倒没想到这位嫡小姐并不如她娘一般软弱。 “下人哪里比得过妾身贴心,更何况夫人的身体也不好,妾身这是体谅夫人!” “那就更不用了!”江雁回笑道,“我娘自有我来体谅,身为江家嫡女,若连自己的娘亲都照顾不了,日后怎么掌管江家,王姨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王萍这回的脸色彻底青了:“大小姐说这话妾身就不爱听了,谁不知道您是即将要嫁给掌印的人,既然都要去做宦官夫人了,江家就别插手……” “掌嘴。”江雁回打断她的话。 王萍一愣,看向走上前来的下人,顿时声音尖锐:“我说错什么了?大小姐,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许别人说了吗?你都出入掌印府多少回了?堂堂江府大小姐,竟然连茂国公府的世子都不要,非要跟一个太监……啊!你还真敢打?江雁回,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是……啊!杀人了,江家杀小妾了!” 王萍直接在院里哭叫起来,惹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江府下人。 “拿下她。” 江雁回拧眉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行至王萍面前,在她如炬的目光之下,伸出手来扇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巴掌是打你侮辱嫡女,以下犯上。” 她用了大力气,王萍当时就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江雁回又给了她第二个耳光。 “这个巴掌是打你不敬主母,不知尊卑!” 这回,不止王萍,连叶妈妈和巧姝也愣住了。 尤其是叶妈妈。 江雁回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江雁回的脾气便极其温顺,更别说打人了,更小的时候,她甚至软萌到都不会生气,今天居然出手就是两个耳光,而且打的还是连夫人都招架不住的王姨娘。 然而江雁回仍未停下。 她扇下了第三道耳光,打得掌心都痛了,却仍面不改色道:“最后一个巴掌是打你不该在我爹病重的时候撒泼,我告诉你,下回你若再敢在府中大呼小叫,我即刻让人将你发卖出去,在我江雁回这里,可不管你有没有为我江府生下孩子!” 王氏被打傻了,彻底噤了声,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江雁回,两边脸颊高高肿起,配上她那一身粗布衣衫,倒真似个乡野妇人了。 第89章 没有能力救她 隔天一早,江雁回派人去宫里给江尚中告了假,等她去看望江尚中的时候,便看见他状态好了许多,正和徐氏用早膳,看见江雁回来,连忙让她过去坐。 江雁回坐在江尚中身侧,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欣慰道:“爹爹现在就安心养病,宫里那边,我已经让人去给爹爹告假了,这段时间,爹爹就不要去理公事了。” “那怎么行!”江尚中板了脸,“礼部那边,缺了爹爹可不行,放心,爹这身体,爹心里有数,雁回,我已经听你母亲说了昨日你处理王姨娘的事,做得好!爹原本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小姑娘,看来是爹小看了你,咱们雁回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后面的话,分明是对着徐氏说的。 徐氏给江雁回添了碗筷,笑着道:“依我看,雁回是跟着俏丫头久了,现在啊,倒颇有几分她的处事风范。” 见江雁回听见叶俏的名字,情绪分明不对,徐氏拍了拍她的肩:“雁回,各人有各命,这既然是她的选择,你就莫要感伤了,再说了,她现在可是丽妃,地位仅次于贵妃,尊贵着呢!” 江尚中摸了摸她的头:“你娘说得对,你俏姐姐既然当了丽妃,叶家自然不会被萧家的事情牵连,也算是因祸得福。” 江雁回看向拼命安慰她的爹娘,连日来的无力感终于散去几分,一颗心也暖意融融的。 “你们放心,女儿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了!”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大小姐,司礼监掌印拜访。”仆人将拜帖送了上来。 江尚中却看都没看拜帖,直接冷了脸:“不见!” “父亲!”江雁回将拜帖接了过来,劝说江尚中,“他亲自来江府拜访,我们怎能不见?说到底,他还是司礼监掌印,您三番两次拂了他的面子,岂不是更加得罪司礼监?” 江雁回垂下头来,“更何况,他说明年春会来江府提亲,日后总是要相处的。”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凝到了冰点,江尚中坐在那里不说话,徐氏就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江尚中揉了揉江雁回的头:“听女儿的。” 江雁回便站起身来:“那我去接他。” 她出了门,屋内,徐氏便捂着脸哭起来:“我们江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江尚中别开头,良久才传来他暗哑的嗓音:“别哭了,待会雁回若是看到,心里又要难过,咱们的女儿,已经够苦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江尚中自记事起便没再哭过,可这一回却偷偷红了眼眶。 身为父亲,不能庇护女儿,重活一世,竟和前世一样失败。 雁回…… 他可怜的女儿…… 他以为,只要不让雁回和沈焕有牵扯,沈焕便不会对雁回上心,可这两个人就仿佛有着天生的孽缘,仅仅只见了一面,便让他沈焕处心积虑花了这么多心思。 纵使江尚中有七窍玲珑心也不会想到,这个沈焕和前世那个沈焕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活一世的不仅有他,还有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为了阻止二人的孽缘,从此府中不再招收名为沈焕的仆人,殊不知,这一世的沈焕根本就没打算进江府为扑,他千方百计急速坐上掌印之位,为的就是变故来临之前,将江雁回从江家拉出来。 因为前世的江雁回虽然死在江家的变故之后,但中间只隔了短短三个月。 而那个时候的沈焕,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第90章 姜是老的辣 江府门外,沈焕带的随从浩浩荡荡,抬了一箱又一箱的礼。 江雁回看向外面指指点点的百姓,收回目光,躬身向沈焕行礼:“恭迎掌印,里面请。” 她走在前面,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沈焕。 今日的沈焕穿一身雪白素袍,眉梢眼角清雅依旧,好似温润如玉的邻家大哥哥,扣一枚玉牌,行走间,长身鹤立,俊若修竹。 “手怎么这么冰?昨晚没睡好?” 他瞧着江雁回雪白的侧脸,今日的江家大小姐不施粉黛,干净的小脸袋清晰可见眼下的乌青,从沈焕的角度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瞧见她那如鸦羽般的睫毛,在听见他的问话之后,纹丝不动。 掌心下的小手也冰冰凉凉,一点回应都不给。 沈焕凉凉勾了下唇。 小东西,一日不见,脾气又见长了。 “没有,只是天太冷。”江雁回仍低垂着眼睫。 前方已到前厅,江尚中已带着徐氏等在了那里。 沈焕抬目朝着江尚中看去,在他的目光之下堂而皇之牵着江雁回的手入内。 “江大人。”他接下披风交给随从,含笑看着江尚中,“知晓江大人今日告了病假,本司特地带了一些补品前来探望江大人,江大人现在可好些了?” 江尚中的脸色不太好:“劳掌印挂念,下官身体好着。” 话音落,他故意使唤江雁回:“雁回,来了贵客,还不倒茶?” 江雁回这才得了机会,连忙挣脱开沈焕的手去准备茶了。 沈焕的目光随即追随着江雁回的背影,江尚中咳嗽一声,等沈焕回神,才指着桌上的棋盘道:“昔日听皇上数度夸赞掌印的棋艺,下官不才,今日也想同掌印讨教一二,不知掌印可否赏脸?” 沈焕微微一笑:“自然。” 他心里哪里会不知道江尚中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自己,不让他接近江雁回,沈焕原本觉得江尚中纯粹是痴心妄想,可直至他亲眼见证江尚中的棋艺。 江家祖父曾位至太傅,任帝师,学问造诣自然出类拔萃,到了江尚中父亲那一辈,虽然落败,但也算中规中矩,算得上名士,至于江尚中,才学平平无奇,胜在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生生带出一批有志之士,为朝廷培育了不少栋梁之才。 沈焕本以为江尚中的棋艺如他为人一般,太过保守,却没想到,江尚中的棋艺竟老成持重,极为平稳,任凭沈焕如何步步杀机,咄咄相逼,他愣是思绪缜密,不留一丝破绽,一番胶着下来,竟不自觉间下到了太阳落山。 沈焕将最后一颗棋子落在了棋盘角落,笑看向江尚中:“承让。” 江尚中不动声色一笑:“掌印棋艺精湛,下官甘拜下风。” “江大人的棋艺也不逞多让。”沈焕看了看他,略眯了眼,“都说棋艺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江大人棋艺如此,想必才学也不在话下,可这么多年竟甘愿屈居礼部侍郎一职,是不是太屈才了些?” 沈焕是什么人,一番对弈下来,顷刻看出江尚中为官这么多年其实在隐藏实力! 第91章 傻子才会干的事 都说棋艺如心性,棋艺如此高超之人,才学却平平无奇,不论是谁都不会相信,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江尚中的实力并不如他眼睛所看到的那样平平无奇。 可前世的江尚中亦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一直以来稳坐礼部侍郎一职,除了庄王谋逆事件,他的任职生涯中几乎没有出过错,也没有出现过贬职的情况,几乎是从升到那个位分起,便屹立不倒,既不再上升,也不再下降。 而比起升职贬职,其实稳定官阶才是最难的事。 而这是不是正好证明,江尚中的才学确实不止于此。 他其实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只是目的是什么? 一个人既然进了官场,却不想要权势,于沈焕而言,这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只见得江尚中摇了摇头,目光精锐看着沈焕:“伴君如伴虎,有时候无能一些,反而是幸事,就比如现在的萧侯,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谁才换来这样一场牢狱之灾。” 沈焕唇角勾了勾:“原来如此,只可惜萧侯不及江大人睿智,到底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江尚中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沈焕吹了吹手上刚沏上来的茶:“哦,对,江大人只怕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在前晚,萧侯在牢里畏罪自尽,以此求皇上饶恕萧家,现下皇上已赦免萧家过错,萧侯夫人和世子应该已经回到了府中。” 江尚中僵立在原地,意味不明盯着沈焕:“那下官是不是该恭喜掌印,又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沈焕轻轻笑了笑:“江大人言重,只是从今往后,万望礼部与司礼监多多合作,毕竟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递过来杯子,要与江尚中碰杯,江尚中截回自己的杯子,淡淡看着他:“只要一天没成亲,便不算是一家人。” 沈焕勾了勾唇角,笑得阴冷邪肆,:“江大人还真是……执拗啊!” 一轮明月很快挂在了江府上空。 沈焕踏着月色去找江雁回,便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下一动不动。 明月将她的脸照得雪白,夜风将她青色的衣裙吹得扬起,秋千下的少女身姿纤细,冰肌玉骨,明明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却好似乘风归去的仙子。 沈焕突然想起前世的那个晚上。 他与饿狼一起被关在了笼子里,就在她面前拼死搏杀,而那个答应给他陪读机会的大小姐就是这样坐在秋千上,让下人推着,一面发出悦耳的笑声,一面看他被饿狼撕咬。 无知,愚蠢! 偏他那个时候竟一心想着只要杀死饿狼就有机会做大小姐的陪读,可笑至极! 他走上前去,将江雁回从秋千上拉了起来。 粗鲁的动作险些让江雁回跌倒,江雁回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发现他身上的戾气重得可怕,心头暗叫不妙。 这是又怎么了? 早上进府时,不还冠冕堂皇笑吟吟的?这是谁又惹怒了他? “你怎么……啊!” 江雁回本想问缘由,却发现颈脖突然一痛,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沈焕在咬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整块肉都咬下来。 第92章 不乖的惩罚 疯子! 他在干什么! 江雁回痛得整张脸都白了,情急之下,手指插入他的发间重重一抓,竟成功将沈焕扯离自己,江雁回喘了口气,便看见月色底下,他一脸晦暗不明地低垂了目光,唇角挂着鲜红血丝,正阴冷看着她。 江雁回打了个寒颤,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沈焕要将她挫骨扬灰的错觉。 可她和沈焕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雁回想不通透,只是声音有些打结:“对不起,实在是太痛了,我没忍住……” 她将手指松开,别开视线不敢看他。 沈焕却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痛就对了,这是对你今天不乖的惩罚,记住,下次若再敢避着我,我给了你什么,也能拿回来什么。” 江雁回眼睫一颤,看向他。 沈焕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萧培陵已经回府了,至于叶俏那边,也已经顺利入住了朝阳宫,只要她自己不生事,短时间里,不会有人为难她。” 他不悦点了点桌面,示意江雁回坐过来。 “至于你们江家,我说过,只要你乖乖的,你爹自然能寿寝正终,懂?” 江雁回忍住心中怒火,在他身侧坐下:“知道了……” “当真知道?”沈焕却没等她坐下去,而是直接将她拉进怀里,囚禁在桌子与胸膛中间,阴冷看她:“还是说,这只是你表面的把戏?” 背着月光的男人,脸色阴鸷到仿佛她说一个“是”,就要将她活活掐死。 江雁回心中震颤,虽然已经见识过他阴冷的一面,但万万没想到他性格阴晴不定到了这种地步,明明上一秒还能与你谈笑风生,温润儒雅,下一秒却很可能就掐上你的脖子,取了你的性命。 这样的人,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偏生,自己却要在他的手底下苟且偷生。 江雁回哽了声音:“没有,真的没有骗你!” 沈焕却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动容,反而将手探入她的衣服里:“有没有,我检验一下便知道了。” 江雁回惊慌压住他的手:“这里是江府,你要做什么!” 沈焕冷眼笑了一下:“是不是江府又有什么区别?” 他直接用了力道,轻而易举就把江雁回的衣服撕了,等到看清那朵血红的曼陀罗花,他眉心一拧:“你碰水了?” 江雁回捂着衣服,并不回答他,只是赤红着眼睛,愤怒低吼:“你非要这么羞辱我才好过是吗?这里是江府!沈焕,你我还没有成亲!”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吹得江雁回发丝凌乱,吹得她含泪的眼眸楚楚动人。 沈焕扬了扬眉:“你是在跟我要名分?你若想要,我明日便可下聘礼。” 江雁回真想扇他一个耳光。 她忍得全身都在发抖,低下头来:“不管你我的关系是什么样子,至少这是在江府,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尊严,我不想我爹娘再为我的事情难过!” 她的眼泪坠落下来,落在沈焕抱着她的手背上。 第94章 掌印夫人的排面 她有些祈求地拉着江雁回身上的披风,怯弱看她。 江雁回握住了她的手:“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在府里住下来,至于王姨娘的事,我并没有生气,关她几天,我自然会放她出来。” 江念回这才放下心来:“谢谢长姐,我就知道你向来心善,不会跟我娘一般见识!” 话音落,她忽然捂嘴打了个喷嚏,江雁回这才注意到这么冷的冬天里,她穿的是单裙。 “怎么回事?没有过冬的衣服吗?” 江念回抱了抱手臂:“来的路上,我们盘缠被偷了,因为没有银子,行李也抵给了客栈的老板,所以没有厚衣服,回来之后,娘惹了大夫人和姐姐生气,我不敢提……” 江雁回蹙起眉:“你姓江,是江家的小姐,有什么不敢提,明日我便吩咐管家让裁缝师傅过来给你做几身过冬的衣服,这几日便暂时穿我的衣服。” 江雁回说着,将巧姝喊了过来,吩咐她将自己没穿的新衣服给江念回。 等江念回拿到新衣服,一双眼睛亮亮的:“谢谢长姐,那我先回去了!” 她抱着衣服离去,巧姝在江雁回身后感叹道:“没想到王姨娘倒是教出了个通事理的女儿。” 江雁回折身往回走:“明日跟管家知会一声,念回的吃穿用度,跟我和锦回一样。” 既然是江家的女儿,便不能亏待。 次日一早,江雁回梳洗过后,照旧去给江尚中和徐氏请了安,江尚中在家中坐不住,非要去礼部看一看,江雁回便让徐氏跟他一起去,正好结束公事后一起出门走走。 等二老一出门,掌印府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门外,一道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 “掌印交代,由老奴们给江姑娘梳妆,不知江姑娘闺房在何处?” 巧姝盯着两个婆子手里抱的箱子,有些咋舌,这掌柜府的架势就是大,去参加一场宫宴,还附带人过来梳妆。 “嬷嬷们这边请!”巧姝连忙在前面带路。 江雁回的闺房里,两个箱子打开,只见得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则是首饰梳妆品。 衣服的箱子里,从里衣到外裙、鞋子,一应俱全,准备了三套,首饰的箱子里,各种名贵珍品琳琅满目。 “江姑娘挑一套。”婆子将衣服在她面前展开。 一套粉色、一套黄色、一套蓝色,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江雁回选了蓝色。 既不出众,也不会太过素雅,中规中矩,适合这样的宫宴。 婆婆们便上前来给她更衣。 等完全收拾妥当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江雁回抱着曳地裙摆上马车,心里极其后悔选了这样一件衣服。 刚才选衣服的时候怎么就没看仔细呢,这件蓝色看似简单,实则华贵隆重,非一般人可驾驭,可她找死偏选了这样一身裙子。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等入了马车,江雁回才发现马车里并不是空的,沈焕穿一身绛紫华服,气定神闲坐在马车里左右手对弈,看见她进来,凤眸轻凝,而后玩味地勾了唇角。 第95章 花会枯萎 江雁回不知道他的笑容出自何意,只知道他惯常情绪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因此也不想太在意他这一笑的原因。 “我以为,只是玄公公来接我!” 裙摆很长,放下去的时候几乎将整个马车都铺满了,江雁回坐在一侧,只觉得沈焕的视线火辣辣的,逼得人不能直视。 “既然是宫宴,我自然会亲自来接。”沈焕将棋子一粒粒捻起,丢进棋罐里,待眼前的棋盘收拾妥当,他示意江雁回坐上去。 江雁回有些头皮发麻,坐那里干什么? 但对着他视线灼灼,她也不敢违逆,只能倾身坐了上去,这一坐,便与沈焕面对面,近在咫尺。 然后,她就看见沈焕拿出了上次给她作画时的工具。 马车缓缓行驶,江雁回出门时的好心情被毁了个干净。 原本想着今日可以见着叶俏,她是有所期待的,却没想到在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那么繁复的衣服之后,这个人居然又要在马车里给她画画,简直有病! 江雁回脸色不善:“衣服不好脱。” “不用你脱。” 江雁回:“???” 沈焕勾起她的衣带,十分熟练给剥了下来,江雁回忍着浑身的寒意瑟瑟发抖,恨不得将他脑袋戳出一个洞。 “生气的时候,呼吸会有起伏,若是打乱了我画笔的走势,我便只有重新来画,这样一来,只怕是到了宫门口都画不完,你确定要这样?”他抬起头来,对上江雁回恨恨的目光。 江雁回急忙敛了眸,“我不动,你画。” 然后,安静得就好像睡着了。 好在这一回,沈焕有点良心,用衣服给她盖上了。 腰腹部先是清清冷冷,接着传来火辣辣的灼热感,江雁回也不知道沈焕是如何处理,只知道同样的图案又在他手里跃然而出。 鲜红的曼陀罗花瓣,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无时无刻不在仰望凝视着她,江雁回盯着花瓣看了片刻,心头有些惊悸。 她拢了衣衫,默不作声地穿戴。 沈焕将工具收好,又仔细净了手,这才叮嘱:“三日不碰水,花自成型,如果你非要像之前一样再碰水,我不介意日日给你作画,可懂?” 江雁回脸色微变:“知道了。” 宫装繁复,是江雁回也理不清的程度。 沈焕看她跟一团衣服较劲,伸出手来代替了她的手指。 纤长的指勾着衣带,竟半点也不显突兀,反而很赏心悦目,江雁回想起他的身份,猜想着他大约从前经常服侍宫里的娘娘才练就出的这一双伺候人的手,她干脆任由他的服侍。 眼见着她眸色低垂,面容舒展,配合地伸手抬头,沈焕的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前世他曾服侍她的画面。 本该是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可私底下却作风浪荡,不知羞地与男子同居一室,还让他服侍她沐浴更衣。 那个时候,他只是卑贱的奴仆,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江雁回总喜欢勾着他的下巴笑:“你说,你要是个名门权贵该多好,张了这么一张脸,却只是个贱仆,可惜了。” 是可惜了。 可惜当时没有弄死她,才叫她给了他那么多的折磨! 沈焕捧住了江雁回的脸,凑近了她。 江雁回抬起视线便看见他那种放大的脸容,顿时惊悸后退,却被沈焕按住了腰:“记住,这朵花是检验你贞洁的标志,若有一日,它嗅到了别的男子气息,肌肤相亲,花便会枯萎,好好爱护它,懂了吗!” 第107章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表姐都救出来! 自父亲过世,表姐嫁入宫门,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真怕再这样下去,母亲也会走了父亲的老路。 萧家不能真就这么垮了,父亲已经走了,活着的人依然要活下去! 好似一夜之间懂得了很多道理,又好似一夜之间快速成长。 在牢中那段时光他就在想,如果萧家这次能平安度过难关,他一定不像从前那么放肆了! 至少不要整日惹父亲生气! 只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再见已是一具尸身。 朝廷说父亲是畏罪自杀。 畏的哪门子罪?自的哪门子杀? 他只是在以他的死来换萧家的太平,只可惜,父亲到死都不知道他效忠的那个皇帝昏聩无能,荒淫好色,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竟要了表姐的余生来换萧家平安。 忠臣良将到最后竟是这般下场! 萧培陵早就看不惯这畸形的权势天下,总有一天,他要打破这些不公,扫平阉党,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你呢?真要嫁给那个司礼监太监?” 明明只是数日,父亲死了,表姐入宫了,江雁回也要嫁给一个宦官。 为什么好人却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嗯。”江雁回应了一声,“皇上给我们赐婚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到时候不知道你还在不在金陵城。” “即便是在,怕也是喝不了你的喜酒了。”萧培陵笑了笑,“送完父亲,明日我便要正式入军营了。” “入的哪家军?”江雁回问。 “叶家。” 叶家军的很多人从前都是萧侯旧部,萧培陵能进叶家军,日后必有大好前程。 “保重!” 江雁回最后看了萧培陵一眼,转过身出了萧侯府。 “江雁回!” 萧培陵却突然在身后喊她。 江雁回回过头来。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表姐都救出来!”少年黯淡的神色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生了光,整个人耀眼如骄阳。 江雁回红了眼眶,轻轻莞尔。 “那我等着这一天!” 次日,江雁回起了个大早。 她穿上厚实的衣服,带上巧姝和几个家丁早早出了城。 山林间起了浓密的晨雾,马车穿梭其中,好似入了仙境。 巧姝将暖好的手炉递给江雁回,瞧着窗外的薄雾笑道:“整日在金陵城泡着,都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出来才觉这天地广阔,风景也极好!” 江雁回接过手炉:“是啊,只可惜车马太慢,我们出来一趟太费事,起得晚了,关了城门,连金陵城都回不了!而且往后,恐怕就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嫁人之后,便是掌印夫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既不自由也失去了自由。 “虽是这般说,但奴婢瞧着掌印其实挺疼小姐,说不准以后的日子不会差呢!” “但愿。”江雁回闭上了眼睛,“到了唤我。” 到达龙泉寺的时候,天色尚早,寺庙里出了僧人,几乎没有香客。 江雁回求见了了然大师,特意向他求取两枚平安符。 叶俏在宫中处处都是危机,萧培陵要上战场,给他们一人一个平安符,希望能保他们平安无恙。 而且据说,龙泉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 “小姐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是为的这个?”巧姝很不解,天这么冷,居然只是为求平安符! “虽是小小的平安符,但心诚则灵!”江雁回将平安符妥帖放好,吩咐外头的车夫,“去叶家军军营。” 第108章 恶魔的獠牙 叶家军的军营就在金陵城外,此番求完平安符后,正好可以亲自送给萧培陵。 萧培陵收到平安符的时候是诧异的,他万万没料到江雁回竟会为了他特意去求了平安符。 他珍之重之将平安符放进怀中,看着江雁回笑:“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它。” “是它保护好你!” 江雁回看着残阳下他一身戎装,渐生英气的脸容,眯起眼笑了起来,“你穿这身很好看!” 萧培陵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暮光下,微红了脸。 回到江府,天已经黑透了。 守门的家丁给她开了门,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大小姐,掌印下午便来府上了,等了你半日了!” 江雁回一怔:“下午就来了?” 她急急回房,因为下人说沈焕去了她房间。 刚到院子门口,正看见打扮一新的念回端了茶水进屋,看见她回来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长姐,你回来了?我来找你没看见你,正巧瞧见掌印大人一个人在姐姐房间里,所以便自作主张泡了杯茶,你不介意?” 江雁回笑了笑:“没事,你给我。” 念回看向自己手里的茶水,似乎是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递给了江雁回。 江雁回接过茶水便进了屋。 屋子里,沈焕穿一袭雪白长袍,闭着眼睛斜坐在扶手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雅人深致的眉宇赏心悦目。 江雁回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 等了她半日的话,情绪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让巧姝在外面候着,轻手轻脚进屋,将那杯茶水放到桌边,然后绕到沈焕身侧,轻轻捏着他的肩膀:“对不起啊,出去了一趟,叫你久等了!” 沈焕终于挣开了眼眸,清淡的眸色里没什么情绪,但眼底清明,分明就是没睡的。 可江雁回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心头还是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她轻轻坐到沈焕单侧腿上,双手环住他的颈脖贴近了他:“生气了?” 她讨好的样子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心虚。 “出城了?”沈焕也不动,仍旧是之前那个坐姿,淡声询问她。 江雁回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被他知晓,但转瞬想了想,他今天下午都在江府,即便是派了人跟踪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得到消息。 她心头稍松,应了一声:“去了一趟龙泉寺,替我爹祈福!” “是吗?”沈焕阴恻恻问了一句,手指扶上她的腰,“昨日你去了萧府,见了萧培陵?” 江雁回一怔,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我只是替俏……丽妃娘娘送一送萧侯,不是特意去见萧培陵的!” “听说你们还在一起单独待了半个时辰?” 江雁回心口发凉,脸也有些白:“就是作为普通朋友安慰了他几句……” “安慰?”沈焕凉凉笑了,“别的男人需要你来安慰?” “不是,我就是……你别误会,就单纯只是朋友的安慰,我们什么都没……” “江雁回,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真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沈焕打断她的话,阴冷的面容扭曲,“倘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你为什么在见过他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龙泉寺,还送他这个?” 他伸出手来,江雁回才看见他手中扣着的正是她送给萧培陵的那枚平安符。 今日的两枚平安符都是她亲手所叠,因为是现学现卖,不够熟练,所以第一个平安符上出现了很多错误的叠痕,而那一个,她给了萧培陵。 如今沈焕手里这枚的折痕和她送给萧培陵的一模一样,而且,平安符上竟有血迹。 江雁回心神大震,猛然盯着沈焕:“你把萧培陵怎么了?” 第109章 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去 “想知道?我带你去!” 沈焕拉着江雁回出府,她身上的斗篷跌落下来,坠在地上,沈焕也不管不问,强硬将她塞进马车,随即自己一同上去。 江府。 江尚中听到动静跌跌撞撞从府里出来:“畜生,你给我站住!你要把雁回带去哪里?” 沈焕挑开车帘,面色阴鸷:“岳父大人放心,我自会将你女儿平安送回来,不过现在,她得同我出去一趟。” “站住!给我拦住他!” 江尚中一声令下,府里的家丁立刻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江尚中将手里的拐杖重重锤在地上:“沈焕,你们还没有成亲,只要你们一天不成亲,雁回就是我江家的人,你没有资格带她走!把她放下!” “父亲……”江雁回从马车里爬起来,“你快回去!” 得罪沈焕是没有好下场的! 马车里,沈焕阴冷地笑了一下:“若是本司今日就要带走她呢?” 江尚中弃了拐杖,走到路中间,铁青着脸:“你今日若非要带走我的女儿,除非从我的身上碾过去!” 沈焕眸底一冷,吩咐玄尤:“碾。” “不要!”江雁回吓得魂都飞走了,拉住了欲赶马车的玄尤,又转过身来跪向沈焕,“我跟你走,你别伤我爹!” 沈焕略微偏了头,对她祈求哭诉的模样不为所动:“我没想伤他,是他自己赖着不走。” “我去说!” 江雁回匆匆下了马车,将江尚中拉到路边,随即屈膝跪在了他面前:“爹爹,女儿知道你一心为我,但我们斗不过他,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好不好?” “雁回!”江尚中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膀,“爹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不要他如此猖狂胡作非为!” “可这能有什么用呢?”江雁回哭着问他,“你拦不了他,也拦不住他的,在启梁,连皇上都动弹他不得,我们江家又能奈他何?” 江尚中只觉得心口热血沸腾,口腔中涌上一股腥甜,他强行压了下去:“雁回……” “爹爹,回去,我们对抗不了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不要将江家牵扯进来了!”她不想江尚中剩下的时间里还为她的事情殚精竭虑,加重病情,江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江尚中重重抓住了拐杖,胸口剧烈起伏。 江雁回怕他情绪太过激动,急忙伸手替他抚背:“爹,外面风大,你先回去,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江雁回说完,看向一旁的彦伯:“麻烦彦伯,扶父亲进去!” 江尚中不说话,始终凝目看着江雁回。 一旁,彦伯上来扶他。 江雁回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离去,江尚中的身影就立在江府门口的昏黄灯光下。 就在马车走过拐角,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江尚中突然凝了眸,随后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整个人直直往地上倒去。 “老爷!”彦伯大叫,“快来人!快叫大夫!” 淮水河。 沈焕拉着江雁回来到淮水河边,水流湍急,她膝盖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只断箭。 江雁回将断箭拾了起来,看清那上面残存的血迹,惊恐丢在地上:“这里和萧培陵有什么关系?” 她从地上爬起来,要走。 第110章 你司礼监掌印太监比毒蛇还要可怕。 沈焕拉住她,重新逼她直视地面:“看清楚了,这些血都是你的心上人的,他一路负隅顽抗至此,到死都不肯交出平安符,没办法,我的人只好杀了他……” “不可能!”江雁回盯着他,“萧培陵他武功那么好,他绝对不会轻易死的!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萧培陵明明就在叶家军营,他说过他马上要出征了!” “你若不去招惹他,他自然能平安出征。” 天神的脸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竟如同在讨论今日吃什么一般的平静随意。 江雁回终于抬起头来,赤红着眼盯着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顾他人生死,草芥人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刚才她没有去阻拦,他是不是真的就要将马车从父亲的身体上碾压过去? 父亲明明就只有那可怜的几个月寿命,他连此都不放过? 萧培陵只是她闺阁之中难得可见的真朋友,此一去,战场杀敌,刀剑无眼,萧家已经落难如此了,她只是送一个平安符希望他活着回来怎么了!! 可他呢? 因为一个平安符就要人性命,如此残忍,如此冷血,哪怕她答应过从此会一心一意对待他,安心当他的掌印夫人,可他从来就不相信! 他从未信过她! 却又偏要掌控她,但凡有人与她有一丝一毫的关联牵扯,不论亲人朋友,亦或在乎的人,只要他们有一丝阻拦通通因此毙命。 他只要控制她,为此在所不惜,从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那些人都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希望!因为有他们,她江雁回才有存在的价值,可他根本就不考虑。 他对她的不是爱,只是占有!疯狂病态的占有。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如此病魔?她江雁回与他从前素不相识,只是因为一场救命之恩就换来这一切,可笑吗? 难道救一个人还救错了不成?! 江雁回笑出了眼泪,她看着近在咫尺,男人天神一般的容颜,只觉得这个天下实在是太荒诞。 为何好人偏要如此遭受折磨,而恶人却逍遥于世,只手遮天! 湍急的江水好像将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理念也冲走,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雁回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直直往沈焕心脏刺去。 既然当初救错了,那就了结这一切! 她要他死,这种恶魔不该存在于人世间,他就该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簪子并没有刺下去,入目是沈焕猩红着眼扣住了她的手。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要杀我?”他眼底碎裂,好似有破碎的光芒一点点消散,“他萧培陵有什么好?他不过对你笑了几回,你就心仪于他?而我呢?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什么都依着你,可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你可知,在他心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沈焕重重说完,将她狠狠往地上一推。 江雁回的手掌擦上了石头,鲜血顺着雪白的掌心蔓延开,她怔怔趴在那里,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一些零碎画面,好像是关于她和沈焕的从前的,可她没有抓住。 她从地上起身,仍旧笑着:“他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司礼监掌印太监比毒蛇还要可怕。” 第118章 一箭双雕 听得王氏一番建议,江尚吉咬了咬牙:“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安排了!至于二哥那边需要怎么配合,到时候你告诉我,我来办!” “还是三郎好!”王氏娇羞地偎进他怀中。 一阵夜风拂过,吹得祠堂的烛火晃荡。 江雁回独自一人立在偌大的江家祠堂前,看着上头江家祖辈的牌位,缓缓上前,将父亲母亲的牌位放了上去。 从这一刻起,江家将会由她一人支撑。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锦回的!” 对着牌位磕完头,江雁回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牌位,出门上锁。 从今往后,这个地方除了她,只有锦回才有资格来! 江尚言和江尚吉回福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了。 两个人表现得非常歉疚,说当初不该对江雁回说那样的话,从今往后还是拿她当亲女儿看,让她有时间回福建。 江雁回将信将疑,只是吩咐管家准备着他们要走的行礼。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答应走,那她这个侄女尽一些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送别宴。 三伯父提议:“雁回,我从前在金陵时有一些朋友,我能不能把他们请到府上来一起为我送行?” “这有什么不行!”王氏在一旁插话,“三爷又不是不姓江!” 江雁回掠过王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才含笑看向江尚吉:“自然可以。” 江尚吉立刻高兴极了:“对,二哥,你上回不也说你有朋友在金陵城?把他们都找过来聚一聚,这么多年没见了,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了!” “都叫来。”江雁回笑道,“我回头就让管家置办起来。” 江尚言这才应了下来:“那好。”顿了顿,他看向江雁回,“那就辛苦雁回了。”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只要他们能安安静静地走,办一场宴会根本不是事。 可江雁回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宾客之中竟然有茂国公府! “小姐,你和茂世子的事情闹得这么僵,三爷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该不会是诚心的!” 江雁回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既然我们应下了,那即便是他请了不该请的人,我们也得照常接待!不管怎么说,他们是长辈!” “可就算是长辈,也得考虑你的感受啊!这茂国公便罢了,万一茂世子也跟着一起来,那岂不是诚心给你难堪!” 江雁回合上宾客名单:“他若是要来,我也没什么好难堪的,左右婚约早已取消,无非就是多一副碗筷而已。” 她站起身来:“行了,就照这个让管家去准备。” 送别宴设立在了春光亭。 那里曾是父亲生前经常描绘字画的地方,立在湖水之上,场地广阔,很适合做清新别致的送别宴。 宾客陆陆续续到访,不多时就聚满了小半个亭子。 江雁回眼见茂家的人还没到,便让巧姝去门口看看:“若是到了时间点,茂家的人还没来,我们这边便不用等了,直接开宴!” 巧姝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府门口,却看见曲水尽头,茂国公推着茂凌生缓缓走来。 数月没见,茂凌生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但那一双眸子却分明冷厉了不少,看人之时,目光锋利,犹如藏着利器,莫名给人一阵阴柔危险的感觉来。 第126章 等过完年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江家这边的人,我想自己处置,我爹维护了江家的名声一辈子,我不想他刚走,江家就变成金陵城的笑柄。” 沈焕懂她的意思。 “放心,今日的事情,司礼监干预,那些知晓消息的人,我会安排人封住他们的嘴,不会让他们在外面透露一句。” 江雁回放下心来,想到什么又道:“只是不让他们传,不是要他们命!” 沈焕扬起眉梢看了她片刻,直到把江雁回看得避开视线才应声道:“依你。”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江雁回接下来的话,便询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 江雁回摇了摇头:“别的事情,我会和二伯父商议着处置。” 有了司礼监的干预,二伯父哪里还会再提接管江家的事,他虽然对江家的家业有企图,但对江雁回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他从前又与江尚中感情深厚,像江尚吉这般算计,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江雁回正这么想着,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被沈焕扶住了腰:“所以,等江家的事情安排完后,你有什么计划?” 江雁回茫然抬头看他:“要有什么计划吗?” 沈焕的脸色沉了沉:“所以,你是觉得你爹娘一走,你就不嫁进掌印府了?” 江雁回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道:“我没这么想过,但我亡故的是双亲,总该等过了年关……否则,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沈焕抬起头来看向远处,似乎是在努力压制着脾性。 若非今日尝到了一些小甜头,江雁回的这句话是打发不了她的。 但既然迟早是他的人,再等一个年关也无妨。 他抬手托起江雁回的脸,低下身子贴近了她:“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敢反悔,该知道后果!” 江雁回在他看向远处之时,便感觉到他身上阴冷的气息逼近,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本以为沈焕一定不同意,一定会要求她立刻马上嫁过去,可万万没想到沈焕竟然同意了。 一时之间,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懈下来,看向男人的目光也不再处处戒备、形如刺猬。 自从双亲亡故,每一个她身边的人都在逼着她赶紧与司礼监掌印成亲,就怕掌印一个动怒,掀翻了整个江府。 可掌印他自己竟然愿意等。 等她一个没了双亲的孤女,守完最后的孝道。 江雁回凝了眸,看向沈焕的背影,眼底复杂难辨。 望北居。 江念回拼命护着自己的行李,不肯让它们离开望北居,眼见着叶妈妈半点不留情面,她哭着抱住叶妈妈的双腿求道:“叶妈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娘的吩咐去做,求你,求你跟长姐说说,无论如何,我也是江家小姐,爹爹的亲女儿,她再生我的气,也不能不管我啊!” “只是让你搬去西房,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叶妈妈唤来两个婆子将她拉开,冷着脸道,“你要是再胡言乱语说大小姐的事情,小心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那贱妾的娘与三爷不清不楚,谁知道她嫁给老爷前清不清白,要说你是老爷的亲女儿,我还真有点不信!” 第143章 取悦 “夫人,这是给微安居新添的下人,夫人往后若是有别的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们!” 江雁回的目光移到那些下人身上,两名丫鬟两名小厮,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名丫鬟两名太监。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微安居打死人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几名下人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谨小慎微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江雁回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一旁的巧姝连忙给玄尤请了安:“多谢玄公公,夫人收下了!” 玄尤略略行了礼,这才离去。 听着门口传来上锁的声音,江雁回这才对巧姝道:“先带她们去住处。” 巧姝应了,领了几个人去微安居侧屋。 等到她处置完再回来,江雁回已经不在院子里,巧姝连忙进屋,便发觉她坐在窗台下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屋外的天空。 阳光在她脸上落下明亮的光,照得她眼睫根根分明,她迎着阳光侧坐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睫一动不动。 巧姝连忙上前,将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小姐怎么不去院子里?这窗台边阳光不好反而还有风!” 江雁回摸了摸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冲她笑了笑:“有点想锦回了。” 巧姝神色微顿,半晌道:“等过几天,奴婢去同掌印说说,哪怕不能放小姐回去,把锦回小姐接过来住两天也好!” 江雁回摇了摇头:“不要了!” 头顶一群大雁飞过,成群结队,一会儿便不见了。 江雁回幽幽道:“既然照顾不了她,还是不接过来的好,江府有叶妈妈在,比这里安全!” 巧姝垂下眸光,喉头有些堵。 好心疼小姐,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连半个月,沈焕每晚都来,江雁回渐渐变得越来越温顺,甚至于会在睡前主动吃药。 这一天,她刚吃完药替他宽衣,沈焕却兴致缺缺:“丽妃怀孕了。” “什么?”江雁回一怔,抬起头来。 “丽妃怀孕了!”沈焕重复,“已经两个月了。” 江雁回脸上有些茫然,似乎是很久都回不过神来,等她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已喜极而泣:“真……真的?俏姐姐有喜了?” 已经面对了一张了无生气的脸足足半个来月,沈焕还以为她从今往后是不会笑了,可当听到叶俏消息的那一刻,那张即便是在欢愉之时也了无情绪的面容忽然间就生动了起来。 会哭、会笑,鲜活分明。 沈焕忽然低下头来凑近了她,声音紧贴在她耳旁:“取悦我,我放你去见她。” 江雁回一怔,眼珠子动了动,沈焕等了半晌却不见她下一步动作。 他顿时阴沉下脸来:“做不到?” 江雁回抿紧了唇,看向他,一副无法突破心理防线的模样。 沈焕眉色一厉,转身便走。 “等、等一下!” 江雁回急急唤住了他。 沈焕停下脚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她结结巴巴的声音:“怎、怎么做?” 沈焕凉凉勾起唇角,眉眼之内一片阴霾。 为了一个叶俏,她居然什么东西都能舍弃!所以到头来,他连一个叶俏都比不过! 转过身来,他冷眼看向江雁回:“身为婚内妇人,这个需要我教?” 江雁回脸色有些白,犹豫半晌方才走上前去,在他冷厉的目光之下,踮起脚尖去亲他。 沈焕不为所动,始终冷眼旁观。 到了后面,江雁回有些急,急功近利般探手到他衣衫底下,却被沈焕捉住了手。 “就这点能耐,也想取悦男人?”沈焕丢开手,“自己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他转过身,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 江雁回僵持在原地,不一会儿便觉手脚冰凉,下意识想追上去,却又发觉头脑昏沉,隐隐约约间,眼前还出现了幻觉,猜测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她只能回到床上,想静静等待药效过去。 可她只是躺了一刻钟,门口便又传来了动静。 沈焕去而复返,直接跻身上了她的榻。 他的身上还带着冬夜的清寒,覆身过来之时,江雁回打了个冷颤。 “沈焕,你等一等!”她急急制止着他,“能不能别……我今晚累了!” “所以,你是不想去见叶俏了?”男人哑着嗓音问。 江雁回颤了颤:“所以……现在也算?” 沈焕讽刺地勾了唇角:“不算也可以。” “算!当然要算!” 江雁回拉住了他,有些涣散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我吃过药了。” 言下之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沈焕沉下目光,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引领着:“那今晚,就别睡了。” 江雁回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醒过来的时候面对一室狼藉,她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昨晚具体的一切。 巧姝进来询问她要不要沐浴,江雁回点了点头,末了又道:“别让她们进来了,卧房今天你来收拾!” 巧姝垂眸应下,也并不多问什么,等到热水准备好,她来扶江雁回下榻,江雁回这才发觉身体的异样,双颊发热。 “我今天想自己洗,你先下去。” 巧姝应了一声,将干净衣服给她放好:“奴婢就在外间,小姐有需要直接唤奴婢!” 江雁回点了点头,巧姝这才下去。 等整个人入了水中,江雁回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却仍是只能记得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而放眼自成亲以来的一切,她才发现没有一场是记得清的。 这样的事情总归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江雁回总觉得身体的反应有些异样。 所以正常人圆房也是这个样子的? 沈焕果然是说话算话的。 第二天,他让江雁回起了个大早,直接随他一起入宫。 这是自成亲以来,江雁回第一次出掌印府,不过半个多月没出来,街头光秃的树梢已经新出了绿芽,地面上也出现了翠绿的点缀,隐隐还有迎着春寒料峭的天新开的野花。 她神色分明有些兴奋,贪婪地看着外面的天地。 沈焕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似乎在考虑她是因为出府开心,还是因为见叶俏开心。 “既然来了宫里,理应去给皇后请安,我让玄尤先带你去皇后那里,想来丽妃也在,到时候你便跟她走。” 第144章 罚跪 “好!”江雁回答应得特别欢快,半点也不迟疑。 沈焕看了她一眼,她眼底的光芒比星辰还明亮,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前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 “夫人,这边!” 玄尤在前面引路。 宫道清冷肃穆,一大早只能看见巡逻的禁卫军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 江雁回所到之处,再没有从前议论纷纷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毕恭毕敬屈膝请安的宫人,并且没有任何一道议论声。 等她到了皇后的太安宫,宫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还请掌印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前去通禀皇后娘娘!” 江雁回等了没多久,那人便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姓苏。 “掌印夫人安好,皇后娘娘就在里面,奴婢这就带掌印夫人进去。”苏嬷嬷给她屈膝行礼,笑着给她引路。 “夫人,咱家在外面等。”玄尤对着江雁回道。 江雁回巴不得他不跟来,不然像个小尾巴一样,反而叫她没法好好跟叶俏说话。 “玄公公自便。”跟着苏嬷嬷往院子里走,江雁回问道:“丽妃今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吗?” 苏嬷嬷神色一凝,迟疑道:“丽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早间来告过假,皇后娘娘允了。” 江雁回想起叶俏怀孕的事情,心头有了底,只盼着早点结束皇后这边,好去看叶俏。 皇后的宫殿里汇聚了很多宫妃,遥遥看去,一片莺莺燕燕,全是绝色。 江雁回给皇后请了安,皇后的声音立刻笑着传了过来:“快赐座!掌印夫人若是再不来,本宫都以为掌印要金屋藏娇了呢?这都成亲多久了!” 江雁回急忙在位置上欠身:“是妾身的不是,都怪妾身初为人妇,竟一时忘了规矩!” 皇后苏氏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她是先帝在皇上还只有六岁时为皇上选的妃子,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皇后虽然保养得极好,但在一众如花似玉的年轻新妃面前,到底还是显现出了年龄感。 不过她身上的雍容气度,也非宫妃可比,沉稳大气,威严得体,一看便知时候久居上位之人。 只见得皇后摇了摇头:“掌印夫人可千万别误会,朝野上可没有非要进宫请安的规矩,本宫是瞧着掌印在前朝为皇上鞍前马后,夫人一个人在家里寂寞,这才希望你多来宫里走动,这宫里别的没有,但是姐妹们多啊,陪夫人说话的多得是,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妃嫔附和,其中有一个妃嫔笑道:“都说江家小姐德行出众,依本宫看,夫人何止德行出众,这生得也跟天仙似的,倒叫本宫自愧不如!” “这是贤妃娘娘!”苏嬷嬷笑着在一旁提醒。 江雁回于是朝贤妃欠身:“贤妃娘娘谬赞!” 一个早会,因为江雁回的到来,热闹不已,妃嫔们各个在她面前讨好巴结,企图让她记住自己是谁,可一个早会下来,面对着数十位嫔妃的七嘴八舌,江雁回早晕头转向了。 人太多,实在记不住! 不过皇后和贤妃的脸,她倒是记下了,不过今日的嫔妃应该是没有到齐的,至少那位极受宠的俞贵妃就没看见。 从皇后宫里出来,江雁回便让玄尤送她去叶俏那里。 到了叶俏的喜华宫,她却并不在宫里,婢子说她出去散步没有回来。 江雁回便让玄尤待沈焕下朝再来接自己,而她留在喜华宫等叶俏。 玄尤也没有拒绝,躬身请礼后便走了。 等到玄尤一走,府里的婢女便开始在殿外窃窃私语,江雁回坐在殿内的时候,几个宫女在门口你推我搡,似乎是有话想说。 终于,有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宫女走了进来,捧上一杯茶之后,恭恭敬敬对着江雁回道:“掌印夫人,您今日怕是等不到丽妃娘娘回来!” 江雁回奇怪地看向她:“为什么?难道丽妃不在宫里?” 宫女犹豫了一下:“丽妃娘娘早间出门的时候,以为抬坐辇的宫人不小心,撞上了俞贵妃的辇驾,俞贵妃大发脾气,让丽妃娘娘在新安宫里跪着呢!” “跪着?”江雁回顿时站起身来,“这大冷天,怎么能让她跪着?她跪了多久了?” 叶俏还怀着孕呢!怎么能让她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跪着?! “已经一个时辰了!”宫女回禀。 “快带我去!” 江雁回火急火燎往外赶。 宫女眼见着她们家娘娘有救了,连忙将江雁回往新安宫领,等到了新安宫外,毫不意外,她们被人拦住了。 那名唤作喜桃的宫女立刻厉声对着那宫人道:“大胆,掌印夫人你也敢拦?” “掌印……”宫人的视线在江雁回脸上扫了圈,连忙躬身道,“掌印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我家娘娘!” 宫人急急忙忙走了,不一会儿,便出来开了门,请江雁回进去。 江雁回几乎是一进门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叶俏。 冰冷的青石路面,她屈膝跪在那里,纤细的身形迎着初春的冷风,头上的金步摇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可她挺直了脊梁一动不动。 旁边,是跟着跪地的珍珠和邹妈妈,她们二人似乎极力想给叶俏挡风,可她们身形也单薄,根本阻拦不住从拐角吹进的冷风,而且她们所处的地方正是风口。 庑廊下,有一位盛装的美艳妇人坐在正殿门口,安静的饮着茶,身后站了一排随侍的宫人,还有人专门站在庑廊下给她挡风。 看见江雁回进来,妇人朝她遥遥投来一个笑脸:“掌印夫人怎到了本宫这寒居?奈何本宫身子重,就不起身迎接掌印夫人了!” 听见“掌印夫人”四字,那头的叶俏身形一震,当即回过头来,当看见阔别已久的江雁回,她整张脸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一双眼睛明亮盯着她,似乎在问:她怎么来了? 江雁回没有看她,只是迎着俞贵妃的目光给她欠身行了个礼:“妾身怎敢劳烦俞贵妃相迎?只是不知俞贵妃有身孕,今日来得匆忙,未曾携礼,还望俞贵妃海涵!” 第145章 忍气吞声 俞贵妃原本对她是有敌意的,听见这话,眸光闪了闪,温和一笑:“夫人言重了!来人,给夫人赐座。” “不麻烦了。”江雁回笑着道,“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来是寻丽妃娘娘的,昔年曾受过她的恩情,这次进宫本想来探望她,不曾想她在贵妃娘娘这里。” 她这时才看向叶俏,责备道:“俏姐姐,你可是惹了贵妃娘娘不快?若是惹了贵妃娘娘,你道个歉便是,是不是你那臭脾气又上来了?你也真是,贵妃娘娘怀着身孕呢,可不能生气!难不成还让她跟你道歉不成?” 余光瞥向上位,正见了俞贵妃背后的丫鬟上前半步,分明是对她的话有意见,但被俞贵妃阻止了。 江雁回看在眼里,便又看向俞贵妃笑着道:“贵妃娘娘,你看,这丽妃娘娘就是这个脾气,若是冲撞了你,你多担待,不然妾身代她跟你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俞贵妃看她一番动作,似笑非笑:“原来掌印夫人来本宫这里是讨人来了。” 江雁回露出歉意的笑来:“不是妾身非要人,实在是昔年受过恩情,再加上今日入宫时间不够,待会掌印下了朝就要来接妾身出宫,所以,俞贵妃可否看在妾身的薄面上通融一回?” 俞贵妃微微冷了脸。 她把掌印搬出来,分明是拿掌印压人。 可偏偏,皇上对那位掌印言听计从,她这个做嫔妃的,哪怕再得宠,也不敢去得罪司礼监掌印! 俞贵妃沉下脸色,皮笑肉不笑:“既然掌印夫人都这般说了,那本宫就卖掌印夫人一个薄面,丽妃,记住,若有再犯,下次本宫可不饶你。” 叶俏垂目应道:“贵妃娘娘放心,妾身记下了!” 俞贵妃伸出手来:“本宫乏了,扶本宫进去。” 等到殿门在众人面前关上,江雁回这才快步上前,跟着珍珠扶起脚步虚浮的叶俏。 因为跪得太久,一双腿已经跪麻了,叶俏在江雁回伸过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她:“雁回,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江雁回鼻尖有些酸,急忙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你宫里!” 到了喜华宫,珍珠第一时间去取了膏药来。 叶俏的裙摆拉开,江雁回才看到她的膝盖一片青紫,分明不是今天一天留下的伤。 “这是……”江雁回震惊发问。 珍珠吸了吸鼻尖,声音哽咽:“自从俞贵妃怀孕,那可是三天两头的欺负咱们娘娘,罚跪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了,这腿全是跪的!” “多嘴!”叶俏轻斥她,看向江雁回,“你别听珍珠胡说,就是上回磕着了没好,今天这一跪又加重了些。” “俏姐姐!”江雁回拉着她的手,“你在宫里是不是过得特别不好?” “不是这样!”叶俏解释道,“皇上其实很照顾我,只不过爹爹出征这段时间,粮草军饷全靠俞家补给,我怕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想得罪她罢了。” “叶叔叔出征了?”江雁回这段时间不是忙着双亲的事就是大婚,根本没有时间打听外面的事。 “嗯。”叶俏应道,“就是你爹娘出事那段时间,我怕扰你心神,就没同你说。” 说到这里,叶俏心疼地看着她的脸,“你快别说我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掌印府过得不好?掌印他待你好吗?” 江雁回点着头:“他待我很好,俏姐姐你别担心,我只是因为爹娘的事情!” 叶俏放下心来,握紧她的手:“雁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别难过了,你不是还有我吗?而且未来,你还会多一个小外甥!” 叶俏的手抚向肚子,满脸憧憬和幸福。 江雁回看向她肚子:“我听掌印说了,多大了?” “四十多天了。”见江雁回也摸自己肚子,叶俏笑道,“现在还摸不出来呢,得等一两个月肚子才能大起来!” 江雁回的手却仍不舍得离去,盯着她的肚子瞧:“真神奇,这里竟然可以孕育小生命!” 叶俏正欲说什么,抬眼看到江雁回向往的神色,眸底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本想说,你也可以有,可是她想起来好姐妹嫁的夫君是个太监! “雁回,我虽然不能出宫,但你以后可以经常入宫来,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你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江雁回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刚嫁给掌印,府中有很多事务需要我协助处理,所以暂时还不能经常来看俏姐姐你,不过你放心,等我得空,我一定常来看你!” 叶俏笑着理了理她的刘海:“我们家雁回真厉害,一成婚就是当家主母了!而且还是掌印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你对付俞贵妃那架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果然当了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 江雁回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俏姐姐若非身在皇宫,哪里有人会是你的对手?旁人要是不听话,你单手都将他打服了,还用得着像如今这样忍气吞声!” 江雁回靠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说到底,不是你不厉害,而是这宫里就是一道枷锁,锁住了你的本性,它压根就不让你露出真性情!” 叶俏摸了摸她的头,哭笑不得:“说得好像进宫的是你一样!” 珍珠送了糕点进来,叶俏连忙将糕点推到江雁回面前:“正好今早奶娘起黑天做的,你从小就好这一口,算是有口福了!” 江雁回尝过桂花糕,由衷赞道:“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谢谢邹妈妈了!” 邹妈妈笑看着她:“江姑娘喜欢就好!” 在喜华宫待到午时过,两个人脱了鞋子坐在榻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前的故事,叶俏眼尖地看见了江雁回身上的痕迹,忍不住询问她和掌印的事情,原本只是一句玩笑的闺房中事,却叫江雁回露出一脸的迷茫来。 “怎么了?”叶俏有些担心,“是不是他在那方面有什么特殊癖好?” 江雁回看向她,犹豫不决问:“俏姐姐,你和皇上就寝时……什么感觉?” “你指的是哪方面?”叶俏眨了眨眼,见江雁回整张脸都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低笑着环顾四周,见宫女太监们都遥遥候在门口,便贴近了江雁回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 第147章 大理寺少卿 “大胆!怎么走路的?” 许是江雁回的穿着,让对方不敢说话太过,江雁回扶着头退开身子,便看见身形高大的皇帝容烨睁着一双阴柔的眸子冲着她笑:“掌印夫人?” 江雁回急忙朝他行礼:“见过皇上,都怪妾身一时莽撞,撞到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朕哪儿敢怪罪你,起来。”容烨虚扶了她一下,看向前方,“阿焕应该去接你了,夫人怎么来了这里?” 江雁回实在不敢把自己心神出窍以至于走错路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道:“一时没注意就走错路了。” 容烨了然:“初次入宫,走错路倒是正常,方炎,差个人去通知掌印一声,就说掌印夫人在朕这儿,让他过来接。” 名唤方炎的太监这会儿才知道江雁回就是掌印夫人,脸色有些白,他朝江雁回一礼,这才领命走了。 容烨随即提议去前方的亭子,江雁回不得已,只能跟着他。 视线由不得往身后的绯衣官员身上移,那人年龄不大,顶多也就二十来岁,却生得芝兰玉树,清雅绝尘。 如果说沈焕的好看在皮囊,这个人的好看便是透到了骨子里,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满身墨香,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许是江雁回盯着他的视线过长,那人朝江雁回略略欠身,算作招呼。 江雁回便开了口:“这位大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绯袍官员看了她一眼,略略垂首:“下官并不曾见过掌印夫人。” 江雁回蹙眉细想,又好似的确没有在哪里见过他。 “噗呲。”一旁,皇帝容烨却大笑起来,见江雁回不解看过来,他朗声大笑,“掌印夫人,你这搭讪的方式实在老土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前朝旧人呢!” 言下之意,江雁回都土到百年前去了。 江雁回板了脸色:“皇上,我确实是觉得这位大人有些眼熟,并非搭讪。” “好好好!”容烨端起一杯雾气氤氲的茶,虽是这么应着,但眼底的笑意显然并不相信。 江雁回知晓着皇帝的脾性向来不正经,也就懒得同他解释,只是忍不住的,还是朝那官员瞧了瞧。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宋爱卿,既然掌印夫人对你感兴趣,你就介绍下自己。” 那官员愣了愣,随后躬身应下:“是。” 他转向江雁回,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下官大理石少卿宋怀,见过掌印夫人。” 宋…… 江雁回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握稳。 她蓦然盯向宋怀—— 难怪,难怪她觉得眼熟,从前叶俏与他谈婚论嫁时,她是见过他的画像的!甚至于,若非沈焕的阻拦,自己现在与他可能还有着夫妻的名分,只是画像与真人到底是有些差距,以至于她一眼没认出来! 只是,宋怀不是在荆州么?他怎么来金陵了?而且,还成了大理寺少卿!! 江雁回满腹疑问,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问。 “原来是宋怀宋少卿,那我确实不认识。” 她从宋怀身上收回目光,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叶俏知道宋怀竟入了金陵,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还有宋怀……他是否已经放下过去? 第148章 煽风点火 “皇上,掌印夫人,掌印来了!” 江雁回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宫人的通传声,收回心神回头,就看见沈焕一袭黑色蟒袍,长身鹤立,入了凉亭。 到底是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平日里衣衫清雅遮住了那一身的肃杀,如今一身蟒袍加身,朱红玉旒垂在帽子两侧,顷刻就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叫江雁回心头忍不住紧了几分。 她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尤其现在,她的身旁坐着宋怀。 江雁回很怕他翻起旧账,这个男人的愤怒她承受不起! 果不其然,沈焕入凉亭的第一眼虽是落在她身上,却只是一扫而过,第二眼落在宋怀身上时足足停留了三秒,然后才是皇帝。 “内子叨扰到皇上了,臣这就带她回去。” 他伸出手来,江雁回急忙站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皇帝低笑了一声:“既然人都接到了,也不必急着走,阿焕,正好宋爱卿也在,朕可是听说他的棋艺十分了得,要不然,你们俩杀几盘,让朕瞧瞧,谁的棋艺更胜一筹?” 皇帝说这话时,对象明明是沈焕和宋怀,可那双桃花眼却老是盯着江雁回看,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场似的。 沈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他似笑非笑睨着皇帝:“既然皇上想看,那微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宋少卿,你觉得呢?” 宋怀躬身:“皇上有令,微臣不敢不从。” 就这么在凉亭中摆下了棋盘。 江雁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沈焕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安静看棋。 她其实没什么心思看棋,不管是宋怀赢还是沈焕赢,她觉得都不是好事,今日的棋局分明就是皇帝故意在两个男人中间煽风点火,引起他们二人的矛盾,她就不明白了,堂堂天子,怎么就喜欢搞这种小动作,荒淫昏聩就罢了,还在臣子里乱搅和,难怪江山都被他治理得落入阉人之手了! 亭子里被搬入了炭盆,还点起了熏香。 袅袅香烟在空气中弥漫,江雁回在一旁坐得久了,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这香气有催眠的作用,在努力挣扎了两个时辰之后,困意就有些抵挡不住。 在她第三次伸出手打哈欠时,沈焕突然看了过来,江雁回掩着嘴巴的手霎时僵在那里,顿时也不敢再犯困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是第三局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突然,宋怀落下一粒白子,无奈一笑:“下官输了。” 江雁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连她都看得出来这一盘棋他未必会输,可他却自动弃子输了此局,显然,他在让着沈焕。 “宋少卿谦让了。”沈焕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宋少卿的棋艺缜密沉稳,磅礴大气,本司今日也是开了眼界,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下得畅快了!” 他笑着丢下棋子。 “妙!”一旁的皇帝鼓着掌,“看来朕果然没有看错,宋爱卿不止破案了得,棋艺亦是高超,阿焕,他今日可不算输给你! 沈焕无奈一笑:“皇上说得是。” “行了,既然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改日再战,方炎,走,去丽妃的喜华宫。” 身后,宋怀身形一僵,目光发直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甚至连臣子的送行都忘了。 “宋大人,请。” 沈焕的声音将宋怀的思绪拉了回来,宋怀连忙躬身:“掌印先请!” 沈焕随即牵着江雁回迈步出了亭子。 江雁回不敢去看身后的宋怀有没有走,她只能紧紧跟着沈焕的脚步,故意语气幽怨道:“你们一下就是两个时辰,我在丽妃娘娘宫里吃的那点点心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拉着沈焕:“你得赔偿我!” 沈焕停下脚步,偏头看她:“怎么赔偿?” 江雁回余光里已经看见了后方的身影,她踮起脚尖,在沈焕唇角亲了一下,随后挽唇轻笑:“好了!” 沈焕的眸底终于不再是捉摸不透的阴沉,眉梢扬起几分:“回去再收拾你!” 江雁回故意调皮地皱了鼻子,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宋怀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只是宋怀…… 快要出宫门的时候,她落后沈焕半步偷偷朝后看了一眼,宋怀一人,一身绯衣行走在夜色中,他没有打灯笼,宫道两旁的宫灯照得他人影修长,他立在风里,衣摆轻起,遗世独立,好似暗夜里遗落他乡的落寞游子,远远的,他似乎凝神迎着江雁回的目光看了过来。 江雁回急忙收回视线,跟着沈焕上了宫门口的马车。 回到沈府,照旧是回了新房,不过沈焕也跟来了。 厨房那边送来了丰盛的晚膳,可许是饿过了头,江雁回反而不太想吃,粗略吃了几口之后,她便提出犯困要先休息。 “那早些休息,今晚我还有事要忙,就不过来陪你了。” 江雁回表现得很乖巧:“那你不要忙太晚!” 沈焕看向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没说什么。 江雁回随即起身进了内室。 沈焕很快便走了,等下人将晚膳全部撤走,江雁回便偷偷等在窗边看着院子口。 很快,最后一波下人跟随着玄尤离去,而院子大门也被重新上了锁。 江雁回垂下目光,离开了窗边。 巧姝进来换灯盏,看见江雁回的神情劝道:“小姐别灰心,起码掌印今天能带你出去,这就是一个好兆头,我们要耐心等待!” 江雁回点了点头:“洗漱。” 等梳洗完就寝,江雁回躺在床上却睡不太着。 那一天,宋怀等叶俏不得,因为家人病重而离去,导致叶俏的那封信他也没收到,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因此而仇恨上叶俏,觉得叶俏是那个无情无义的悔婚人! 江雁回很想亲自将那封信送给宋怀,并向他解释当日的一切,只是如今信还在江家,她现在也被囚禁,只怕是很难有这个机会了! 只盼着宋怀并不记恨这件事。 第161章 察什尔大人 她的心口剧烈跳动起来,猛然上前,推开了门。 可是门口空空如也。 江雁回露出失望的神情,正要回房,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轻声唤她。 “江姑娘,这里!” 是萧培陵的声音。 江雁回走出几步抬头,才看见萧培陵一身黑衣斜倚在偏屋的屋顶上,身旁摆了一壶酒,手里拿着石子在跟她打招呼,一如从前。 “萧培陵!”江雁回激动走到他所在的那片屋檐下,“你没死?” 萧培陵从屋顶下来,把那瓶酒递给她:“我福大命大,当然死不了,你忘了?呐,特地给你带的忽吉国的马奶酒,特别烈,给你尝尝!” 江雁回接过酒:“我也不喝酒啊……” “不喝也尝尝,草原的味道跟中原的不一样,我特地从几千里外带来的!” 江雁回抬头看他,才发觉他的装扮有了些微不同。 从前只是简单的少年装,连束发的发冠都没有,可如今不止有了发冠,连衣着也有些微不同,像是胡人的装扮。 “忽吉国?”江雁回看着他,“所以你去忽吉国了?” 她听说过忽吉国。 去年年末,沈焕一直忙着忽吉国使臣的事情,据说那是启梁北面的游牧民族,盛产铁骑,每年进贡给中原的牛马羊给启梁带来了不小的济民推力,所以朝廷对忽吉国向来以礼相待。 萧培陵颔首:“对啊,我现在是忽吉国十四公主的驸马,名叫察什尔,你得叫我察什尔大人了。” 江雁回讶然立在原地:“你成亲了?!” “暂时只是定亲,不过也快了,等回去,我便会和十四公主成亲。” 江雁回万万没想到阔别数月竟然有了这么多的变化,但万幸的是,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平安就好!”江雁回眼眶发热,“不然,我都会觉得我是个灾星,跟我亲近的人都要死!” 想起当初得到萧培陵死讯的那一刻,江雁回整个人都有些激动。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惶恐害怕极了,萧培陵只是得了她一张平安符就带来了这样的厄运,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这件事情会压在她心里一辈子,愧疚一辈子! 但好在他还活着!幸好还活着! 黑夜中的少女哭得太难过,叫萧培陵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安慰她。 可手伸到半空,指尖蜷缩,他还是收了回去。 江雁回擦着眼泪:“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萧培陵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江姑娘,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你别这么想!”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危急关头不顾危险来给我通风报信劝我离开的小丫头,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怪只怪,我还不够强大,护不住我爹,护不住表姐,也护不住你!”他目光看着远处的黑夜,“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天下有法可依,有情可诉,扫平阉党,还启梁真正的太平盛世!” “到时候,你和表姐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我们还去一起打猎,好不好?” 江雁回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湿了眼眶。 她不忍抹杀了少年的盼头,点了点头:“好,我等着那样的一天!” 萧培陵于是笑起来:“雁回,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第162章 别杀他好不好 江雁回举起酒瓶:“喝一杯?” 她从屋子里找来了两个酒杯,就坐在院子里和萧培陵对酌。 午夜的风落在身上有些寒意,却正好中和了烈酒带来的灼热,萧培陵问起她叶俏在宫里的情况,江雁回很为难。 “虽然我现在成了掌印夫人,但不瞒你说,我也就跟她见了一次面。”想起上一回并不愉快的经历,江雁回看向他,“你呢?怎么和忽吉国的十四公主认识的?” “坠河的时候,是忽吉国的人救了我,我就跟他们去了忽吉国,然后认识了兰朵。”萧培陵看了看她,“这次回来,其实也是为了确定婚事,等正式定下来,我就要去忽吉国了。” “可你还是侯府世子,侯府这边不管了吗?” 他是萧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就这么去了忽吉国,等同于从今以后,爵位空置了! “所以这次回来也是商议,如果以两国联姻来办的话,等我去忽吉把兰朵接过来,就可以长居启梁。”萧培陵看着她,“只是这件事,掌印不同意。” 他有些无奈,“掌印对我们,似乎存有偏见,始终觉得我们关系匪浅,即便是我都要成亲了,他也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蹙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无稽。 江雁回露出一个苦笑:“他不是针对你,是每个我身边出现的人,他都是这样的反应。” 萧培陵有些诧异:“他对你,好像有种超乎寻常的执念,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江雁回摇了摇头:“不止你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局外人都察觉到了这种病态的占有,更何况江雁回这个局内人。 沈焕的表现,根本就不正常。 可她又不知道原因在哪里,她总有种直觉,好像沈焕把她当成了一个相识已久的人,或者说,把她想象成了一个相识已久的人。 江雁回甩了甩头,大约是酒喝多了,她的眼前都出现幻觉了,竟然看到了沈焕。 不对! 不是幻觉! 院门口的人已经换了一件雪白的长袍,素白的腰带束住劲瘦的腰身,他长身鹤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越过江雁回看向了她身侧的萧培陵,渐渐阴冷。 “掌印……” 江雁回看着他缓缓走近,有些手足无措,“你别误会,他只是来看看我!” “深夜小聚,把酒言欢的探望?”沈焕端起她面前的马奶酒,放到鼻息下嗅了嗅,垂下的眼底更阴鸷了几分。 就知道那个人回来了,不会安分! 她才回的江府,他就送上门来了! “掌印,我们之间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要怎么解释你才肯信?”江雁回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只是来跟我报个平安,我们之间以前不可能,未来也不会可能,更何况,他已经要娶忽吉的十四公主了,这件事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沈焕不说话,也不看江雁回,只是盯着萧培陵,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萧培陵抱着双臂坐在那里,挑衅地看着沈焕:“我还以为雁回嫁给你过了什么好日子,原来就是这样如惊弓之鸟,姓沈的,你是不是对你自己没自信啊?也是,太监哪里来的自信,把别人好好的姑娘强娶回家无福消受,就开始心里阴暗自卑,自以为配不上别人,拼了命地疑心疑鬼,看谁都是奸夫,依我看,像你这种阉人就不适合娶妻,就该孤独终老,蜷在阴沟里过一辈子!” 他最后的话,几乎是咬着后压槽说出来的,江雁回听得心惊胆战,挡在沈焕面前:“萧培陵,你别说了!你快走!” “继续说。” 沈焕拉开江雁回,直面着他,“我倒是要看看,你除了嘴上有能耐外,还有哪里有能耐,金陵城的废物。” “你说谁废物!”萧培陵拍案而起。 “你若不是废物,萧侯怎么会死?你的表姐怎么会进宫?”沈焕面无表情,却字字诛心。 萧培陵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沈焕,我操你大爷!” 他挥起拳头就朝沈焕冲了过去,沈焕推开江雁回,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头,嘴角顿时渗出血丝。 “萧培陵,你疯了!”江雁回拦在沈焕前面,“袭击朝廷命官是重罪,你不要命了!” 萧培陵难掩盛怒:“我马上就不是启梁人,他管不了我!” “可你娘是启梁人啊,你们萧家还在启梁啊!”江雁回真想也挥他一拳头,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打司礼监掌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启梁重臣,他是真的嫌命长! “求求你,你快走!走啊!”江雁回几乎是吼的。 萧培陵这会儿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捏紧了拳头,稍稍挣扎之后,便打算翻墙离开。 可他身形才动,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禁卫军,那些人举着弓箭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俨然一副擒拿乱党的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 也就是说,沈焕一早就算计到了萧培陵会出现! 或者说,他口中的“司礼监有事”只是为了今晚的守株待兔! 萧培陵蒙了。 江雁回脸色一片雪白 “掌印……”她转过身去看沈焕,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萧培陵就是少年心性,一时冲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你要是不解气,你打回来!怎么打都行!!可你别杀他,别杀他好不好?” 她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噙满泪水的双眼叫沈焕厌烦。 “射!” 沈焕一声令下,万千箭矢从屋顶墙壁飞落下来,直直朝着萧培陵射去,江雁回失声尖叫:“不——萧培陵,你走,快走啊!” 萧培陵浑身冒汗躲着箭矢,那些箭羽根根擦肩而过,稍不留神就会射穿他心脏,他屏息应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余光里,看见沈焕拉着江雁回,他大声喊道:“江雁回,你别求他,我若是死了,忽吉国绝不会放过他!” 沈焕伸出手来,制止了箭羽。 他单手扣着江雁回,冷眼看着他:“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如此,那就让忽吉国来赎人,本司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来赎,来人,把他给本司捆了。” 第163章 她赢了 萧培陵被拉了出去。 江雁回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箭矢以及被射裂的那一瓶马奶酒,浑身如坠冰窖。 沈焕伸出手来拉她,被她狠狠推开。 她摇着头,跌跌撞撞起身,眼泪挂在苍白的脸上,近乎绝望看着沈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非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部夺走你才开心?我爹娘没了,叶俏也进了宫,萧培陵……萧培陵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死里逃生,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沈焕,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沈焕冷着眉宇,瞳孔里覆着一层冰霜:“过来。” 江雁回笑了起来,可一双眼睛却死寂无光。 她看着偌大的庭院,看着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江尚中的死,还有徐兰珠跌入雪中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活着,是要如此被无边无际的折磨,那倒不如一开始就跟着爹娘一起走,总好过现在,生不如死! 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姐姐……” 突然,一道稚嫩的哭声从房间门口传来,江雁回回头,便看见小锦回穿着一身寝衣朝她伸出双手,哭得眼睛都红了的想要过来,却被巧姝死死抱住。 “锦回,别怕!” 江雁回心神晃了晃。 如果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活下来的人呢?锦回还那么小! 她努力地朝锦回露出微笑,想要安抚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可刚一开口,便有血丝从嘴角渗了出来,紧接着满嘴都是腥甜。 江雁回低下头,衣襟鲜红一片。 “小姐——” 门口,巧姝惊恐地叫着。 沈焕察觉到不对,走上前将江雁回拉了过来,入目便是她染血的衣襟,和白得如纸一样的脸容。 “雁回!”沈焕大惊,当即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江雁回。 “雁回,你醒醒,你别睡!”他的声音透着惊慌,抬目看向四处时,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玄尤匆匆赶过来,当看见眼前的一幕,他心头一骇,立刻让人去找谢御医去了。 沈焕把江雁回直接抱起来,要往房间里送,江雁回却紧紧抓住了他衣襟的衣服:“你放过他,放过萧培陵,好不好?” 沈焕脚步一顿,低下头来的时候,眼底都是阴鸷。 “不放!”他几乎是用吼的。 江雁回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捂着嘴低低的咳嗽起来,沈焕随即抱着她继续往房间里送,可刚踹开大门,江雁回整个人却距离颤抖起来,忽然就趴在他肩头,“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小姐——” 巧姝捂住了锦回的眼睛,快速冲了上来。 “小姐……掌印,你放开我家小姐,求求你放开她!” 沈焕不言不语地看向自己的脚,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雪袍,江雁回的血直接从他肩头染到了鞋子,那一边衣服都被鲜血染得血迹斑驳。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夜晚。 江雁回从琼华楼台上掉下来之后,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身上的血就像今天这样染红了他的衣袍。 那一天,他就觉得,他是真的很讨厌血。 平日里,不管杀多少人,他都不会让血溅在自己衣袍上,所以他都会用最快的刀。 可自从与她相遇,他碰到血的次数就没有断过,之前是三番两次的受伤,而这一次,更是直接被她的血染了。 春风越过墙头,吹进了院子,打得树上的新叶沙沙作响。 本该是穿暖花开的季节,可沈焕只觉得这天气比冬日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他手脚冰凉地抱着江雁回:“来人。” 玄尤再次悄无声息出现在院子里。 “把萧培陵放了。” 玄尤一愣,萧培陵不是刚抓住的?为此掌印不惜动用了禁卫军,怎么刚抓的又要放? 但看沈焕的脸色,玄尤也不敢多说是什么,当即领命去了。 沈焕看向怀里已经昏迷的江雁回,忽然就移开步子,转身朝着外面走了过去。 巧姝一呆,连忙抱着锦回跟上去,便看见沈焕就这么上了回掌印府的马车。 谢丛很快便到了。 他被人从被子里拽出来,一路是骑了快马追过来的。 马车里,江雁回还在昏迷着,他给江雁回把了脉,心中叫苦不迭:“都说了别伤她情绪!别伤她情绪!你是真想看着她走她爹的老路是吗?” 沈焕始终抱着江雁回,闻言冷眼看着他:“不能治就滚!” 谢丛气得咬牙:“行,当我怕了你!” 他递了一瓶丹药给沈焕:“这个药,每天给她喂一颗,等回去得好好调理身体了,要不然真落下病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我看你怎……沈焕,你有病!” 沈焕直接把他的药箱丢出了马车。 谢丛连滚带爬地去护药箱,待发现药箱里的重要物品并没有损坏,他心里才松了口气,正要起身骂沈焕,可前头的马车竟扬长而去。 “自己跟过来。” 沈焕的声音叫谢丛气得就差骂娘了,身侧,玄尤赔着笑脸:“谢御医,您和掌印相交多年,掌印的脾气您最清楚,还得劳烦您继续跟咱家去掌印府一趟!” “仗着老子欠他的,天天就知道折磨老子!要是老子哪天真被折磨出毛病来,看你怎么办!”谢丛骂骂咧咧上了马背,跟着往掌印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掌印府。 江雁回再醒过来的时候,巧姝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听见她醒来的动静,巧姝立刻清醒过来,江雁回才发现她那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都不像样了。 “小……夫人,你可算是醒了!”巧姝抹了抹眼角,喜极而泣,“还有哪里难受吗?需不需要奴婢去唤谢御医?” 江雁回看向四周,见这里是新房,摇了摇头:“我没事,帮我拿杯水来。” 巧姝连忙去取了水。 等江雁回喝过水,整个人也恢复了些力气,她这才问起之前的事:“我怎么回掌印府了?” “那天你昏迷之后,掌印便把你带回来了,好在谢御医说你没事,奴婢这才放了心!”巧姝说到这里,立刻补充道,“掌印已经把萧世子放了,夫人不要再为这件事难过了!” 第170章 她的名字 今日的萧培陵穿一身束腰黑衣,神容冷峻,看见沈焕的时候,眉宇就更冷了一些。 沈焕收回目光,剥了一颗龙眼放进江雁回面前的盘子里。 江雁回低垂着视线,默默吃了下去。 整个宴会,如坐针毡。 到了合适的时间,江雁回几乎是逃也似地带着巧姝离开宴会。 临出门时,不经意间,她好像看见了一道几分相识的身影,待到仔细看去,江雁回心下略微一惊—— 宋怀!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幸好叶俏今天没有参加宴会,若是叫她看到宋怀就坐在下面,指不定情绪绷不住。 江雁回脚步匆匆去到喜华宫时,叶俏刚刚午憩起身。 看见她来倒是半点惊讶也没有,直接指挥下人去把午膳传上来。 江雁回很惊讶:“这个时辰你还没用午膳?” 珍珠笑着道:“丽妃娘娘早就用过了,她这是给掌印夫人您准备的!” 江雁回愣了愣:“给我?” 叶俏瞥她一眼:“宴会上能填饱肚子?瞧你这一身,今儿早上八成是连早饭都没吃好,还不快用?” 江雁回感叹之余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又看:“知我者,俏姐姐也!” 叶俏在她身侧坐下来,许是这段时间害喜太厉害,她整个人看上去不怎么精神。 “雁回,阿陵回来的事情你知道?” 江雁回含着汤点了点头:“他来看过我一次,不过险些闹出大事!” 说到这里,江雁回便有些自闭,把当天的事情详细与叶俏说了:“掌印这个人,真的是一丁点都招惹不得,掌控欲太强了!” 叶俏眼珠子转了转。 “你跟他怕不是有上辈子的孽缘,怎么他偏要在你这颗树上吊死!” 江雁回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我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是真喜欢我还是只是为了掌控我!” 说起这件事,江雁回便犯头痛,她没有在沈焕卧房里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整个掌印府,她也几乎翻过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只除了沈焕的书房。 可书房里,她也是进去过的,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她把这些疑惑告诉叶俏,试探着问道:“我跟他的相识,你是知道的,可是掌印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我曾是他的旧相识,但我确定从没有见过他,旁人不清楚,你是清楚的,我从小到大,出府的机会都少!” 叶俏点着头:“沈焕这种长相的人,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找到,若是你从前见过他,我不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叶俏顿了顿,看着江雁回:“其实今天,我正好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她让珍珠把下人屏退开,去卧房取了一副卷轴交给江雁回,“打开看看。” 江雁回狐疑地将卷轴打开,才发现里面是自己幼时的一副画像,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石榴裙,抱着一只小木马站在桃树下,笑得十分灿烂。 那只木马是父亲七岁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所以这应该是七岁时的画像。 江雁回仔细查阅,才确定是父亲从前的手笔,只是画上的字迹却不是他的。 “江雁回,康华十二年……”看着上面属于她的生辰八字,江雁回惊异了下,叶俏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画? “你从哪儿找来的画像?还把我生辰记这么清楚?”女儿家的生辰八字,不是亲近之人是不会知道的,叶俏怎么会有这个? 叶俏神秘道:“我在皇上的御书房看到的,皇上说这是掌印从前伺候他时留下的旧物!我偷偷比对过掌印的字迹,如果没猜错,这上面应该的确是他的字迹,你自己看看!” 江雁回仔细盯着那卷轴上的字。 沈焕的字迹她见过,但她没有熟悉到一眼就认出来的地步。 “有笔墨吗?我想拓印下来!” 叶俏让珍珠去取了笔墨来。 江雁回将自己的名字拓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恐惧感。 她虽然暂时无法确定这就是沈焕的笔迹,但这些字迹确实与沈焕的字迹十分相似,而叶俏说,这幅画像是从前沈焕在宫里时留有的旧物,既然是旧物,那就应该有些年份,而沈焕自担任司礼监要职之后早就不再负责皇帝的日常。 往后倒退,至少是三四年前。 他三四年前就认识她了? 还是说,七岁那年,他便已经将她视作目标? 江雁回的午膳也吃不下去了,匆匆要走。 叶俏拉住了她:“我们见一次面不容易,你怎么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走?” 江雁回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只能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外面沈焕来接,江雁回这才告辞离去,可临行之时,叶俏再一次拉住了她。 “宴会上,你看见他了吗?” “什么?” 叶俏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宋怀!” 江雁回一惊,当即后退了一步,把她拉进房间里:“我看见他了,上次入宫来找你我便见过他,他看上去一切都好,你……见过他了?” 叶俏摇头:“没有,我只是听说……知道他好,我便放心了!” 她垂眸轻轻抚向并不隆起的孕肚,江雁回握了握她的手:“俏姐姐,人要向前看!” 叶俏笑了笑,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分明是红的。 “快去,掌印在等你,若是有时间,要常入宫来看我!” 江雁回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江雁回以困倦为由又睡了一路。 等回了掌印府,她立刻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开始在房间里练字。 沈焕夜深才从司礼监回来,看见她在练字表露出几分新奇:“今日怎么有这等雅兴?” 江雁回懊恼道:“今日去见俏姐姐,她说我的字变丑了!我才不信,这不明明很好看!” 她指着自己练过的字问沈焕。 沈焕看向满满一桌全是“江雁回”三个字的名字,从字迹工整到笔锋渐渐弯曲,仿佛映射着练字主人渐渐被逼疯的心态,轻笑道:“字再好看,写同样的字写多了,也会自闭,不看了!” 江雁回不服气:“你的意思就是我的字不好看了?不可能!你来写一个!” 她捏紧笔杆递给沈焕。 沈焕扬眉:“好端端的,跟自己名字这么较劲做什么?” 江雁回不依不饶:“你写一个!写一个我看看!” 沈焕无奈接过笔,洋洋洒洒在白纸上落下她的名字。 第173章 添证据 江雁回脑海中隐约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待细想,那些画面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都没捕捉住。 她扶着头,有些头昏脑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夫人!”巧姝替她梳着妆,“小小姐那边应该也快下课了,要不要让吕妈妈带她过来用膳?” “下课?覃先生来掌印府了?”江雁回愣了下。 给锦回授课的是一位姓覃的夫子,每两天会来一次江府,自锦回被带到掌印府之后,覃先生便推辞说家中有事要结束授课,江雁回大抵也能猜到是因为掌印府的缘故,毕竟清白人家一贯不喜欢这些宦官。 她没有为难他,只说了若是想来,掌印府随时欢迎。 这么说来,是他想通又来了不成? “不是覃先生。”巧姝摇头,“是一位姓孙的先生,掌印请的,据说这位孙先生曾是两榜进士,任过金华书院的院长,是掌印亲自去请,才让这位孙先生答应给小小姐授课!” “孙仲墉?” “对对,就是他!”巧姝给她发间别上一枚蓝色绒花珍珠簪,“夫人知道他?” 江雁回点头:“我小时候,父亲请过他给我授课,只不过他没有来。” 孙仲墉虽只是一介院士,但门生遍布朝堂,在金陵城夫子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锦回如今受她影响,名声并不好听,如果得到孙先生的提拔,日后师出有名,或许还能往清白世家的身份上靠一靠,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去让厨房准备一下,请孙先生在府中用午膳!” 江雁回重新换了身衣服,去了锦回现在上课的书屋。 她到的时候,锦回正好下课,孙先生夹着一本书,带着随从,俨然一副正要离去的姿态。 江雁回走上前去:“孙先生留步!” 她笑着走近,一旁的李嬷嬷立刻道:“孙先生,这是我们掌印夫人!” 孙仲墉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一双眼睛却清明锐利,听见李嬷嬷的话,他抬目看向江雁回,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才略略欠身。 “夫人何事?” “锦回承蒙先生不弃,得先生传道受业,雁回感激不尽,特备了薄酒,以谢师恩!” “不必了。”孙仲墉淡淡拒绝,“我来给江小姑娘授课,只是受人之托,掌印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落,他示意随从撑伞,然后直接从江雁回身侧走过,离开了书屋。 江雁回愣了愣。 受沈焕之托? 既然是受沈焕之托,为何不承她这个掌印夫人的情? “姐姐,用不用午膳?我饿了!” 小锦回穿一件绿色的新袄,抱着她的腿摇啊摇。 江雁回拉起她的小手:“那走,我们去吃饭。” 刚用完午膳,就听人说掌印回府了。 江雁回想起昨天的那个名字,让吕妈妈先带锦回下去休息,自己则领着巧姝出了门。 不过,她不是去找沈焕,而是去了昨天的禁院。 经一场大火,禁院已经只剩了残垣断壁,几根横梁发黑地耸立在那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焚毁的器具,就只是一间普通的院落,并没有什么不同。 “夫人在找什么?”巧姝觉得奇怪。 江雁回摇了摇头:“随便看看。” 她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正打算离去的时候,脚下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江雁回移开脚步,就看见地上躺了一个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的,也就巴掌大,并没有什么稀罕,可正因为没有稀罕,才是稀罕事。 一场大火把整件屋子都烧成灰烬了,为何这盒子还完好无损? 江雁回拍开盒子上的黑灰,发现了盒子的锁扣,锁扣虽然是扣着的,可盒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按,盒子便开了。 “这好像是块手帕?”巧姝很奇怪。 确实是块手帕。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帕子已经发黄,而帕子的最下角是一只展翅的大雁,用了歪歪斜斜的针脚,修得丑陋不堪。 巧姝吸一口凉气:“这好像是夫人的手帕,只是看这针脚,应该是以前的!” “啪”的一声,江雁回扣上了盒子,将盒子丢入废墟。 “夫人,你怎么了?”巧姝奇怪地看向江雁回发白的脸。 江雁回定定看着掌印府偌大的场地,如果没有记错,那帕子应该是她五六岁时候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刚刚学习女红,还不会绣大雁,母亲每回都会帮她把大雁的形状绣出来,然后由着她在里面自由填补空缺。 沈焕果然认识从前的她! 江雁回捏着手帕,匆匆离开了禁院。 书房外,玄尤侯在廊下,垂手站立,俨然最尽忠职守的下属。 江雁回在院子里崴到脚的时候,巧姝急急搀扶住了她,那头的玄尤也立刻从廊下走了过来。 “夫人无恙?” 江雁回揉着脚踝蹙眉:“脚踝扭到了,有点疼,掌印还没有谈完事吗?” “只怕还有一个时辰!”玄尤应着,“要不夫人去偏房休息片刻?” 江雁回点头,玄尤便在前面带路,领着她去偏房。 “玄公公,你跟随掌印多少年了?” 玄尤刚让人给她端来茶点,闻言恭敬回道:“八年。” “八年?那岂不是掌印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跟在他身边了?” 玄尤应了一声:“夫人若没有什么别的事,奴婢先退下了!” “玄公公留步!”江雁回不自在地笑了笑,“其实我就是想向玄公公打听点掌印以前的事情,比如他从前是怎么入的司礼监,又是怎么一步步坐上掌印的位置,还有他是否有家人,家人都在哪里?这些,你可清楚?” 玄尤摇头:“奴婢从跟随掌印那日起,便只听从掌印安排的事宜,其余一切从不过问。” 眼下之意,他什么都不知道。 江雁回由不得盯着他看了看。 玄尤生得白白净净,个头不高,瘦瘦弱弱,属于丢进人堆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形象,但江雁回没忘记当日在琼华楼,她替萧培陵抵挡追兵时,这位太监四两拨千斤的话。 他既不得罪她,也绝不允许“萧培陵”逃脱,三言两句便将她所有的措辞都堵在了嗓子里,抓走了萧培陵,由此可见,玄尤不是一个小角色! 第184章 “掌印,掌印夫人请!” 偌大的殿内地面,用了汉白玉铺成,光洁得可照清人影。 而且这院落还有后院! 等宫人退下,江雁回才走到后屋,推开了屋门。 偌大的后院竟是一个后花园,里面不仅风景秀丽,还有一个架设好的秋千,跟微安居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而且身处后院之内,隐约能听见激烈的水流声,好像是附近有瀑布,只可惜夜太黑,看不见。 “这地方怎么倒像是一早准备好的一样,别告诉我,你提前差人布置过?” “算是。”沈焕跟上她的步子,“你喜欢就好。” “还行。” 江雁回转过身来往回走,心头却是下意识想起他之前说要给她过生辰的事情。 如今生辰的日子快到了,倒是不知他要给自己什么惊喜。 她心头下意识有几分期待,却又觉得这样的期待不该存在,当即也不想表露得太高兴,直接回了房间。 夜里,卧房点了松脂香。 淡淡的清香飘散在鼻尖,让人神思清明。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还是这宫殿太空旷,亦或者说整个雁山此刻并没有别的大人物,仿佛一整个皇家猎场都为他们而生,所以这一晚,沈焕没给她药。 江雁回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太监手法如此娴熟,比之叶俏的那本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焕!”江雁回哑着嗓音喊他,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气愤。 “嗯?” 沈焕懒洋洋发出一个鼻音,见江雁回有发作的架势,轻轻一笑:“不喜欢?” —— 第二日,两个人都睡到了午后。 外面的太阳明晃晃打在窗台上,江雁回昏沉之间隐约听见了瀑布声,便醒了过来。 沈焕早就醒了。 他披了一件单衣,半散着头发,在看一本折子。 明晃晃的光落在他脸上,从江雁回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黑如鸦羽,落在那双漂亮的凤眸上。 自山根隆起的鼻梁英挺俊秀,线条干净分明的下颚骨下,是异常突起的喉结。 很少有男人的喉结像他这么好看,一个小小的吞咽都似带有无尽风情,叫江雁回自愧不如。 为什么太监会长得这么好看? 不都说太监会像女人,生得阴柔吗?可沈焕的脸上除了皮肤胜过女人,还真没有哪一点偏女性,就连喉结都这么明晃晃的突出,实在是有失常理! “昨晚还没看够?你若是再盯着看,就起不来床了!” 沈焕从折子中移开目光,朝她看来,一双凤眸似藏了无尽柔情,看得江雁回脚尖都有些酥麻,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她轻咳一声,放正了语气:“看都不让看了!” 掀开被子下榻,因为沈焕睡在外侧,下床还得从他身上跨过,江雁回看了他一眼,这才快速想从他腿上翻过去,却被沈焕勾住了腰直接抱进怀里。 “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直勾勾盯着江雁回,视线从她衣襟往下移了移。 江雁回立刻擒住衣襟,恶狠狠瞪他:“下流!” 第185章 更像仇人 沈焕便笑起来,强光下年轻的眉眼都柔和下来,脉脉含情,像是体贴入微的郎君。 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直到下午才出门。 空旷的猎场行宫唯有他们两位主子,江雁回难得地透出自在来。 不得不说,从金陵出来以后,她整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沈焕每日陪她闲庭信步,聊着一些远离纷争的话题,一度让她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身在江府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错觉终究是错觉,现在的沈焕对她再好,也忘记不了从前,至少现在的她没办法对他改观! “带你去后面看你想看的那个瀑布。” 残阳如血,沈焕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了后山。 一路之上,到处都是不知名的野花,穿梭在山林之间,花香扑鼻,隐隐还有泥土的芬芳,蝴蝶在草丛翩翩起舞,流水潺潺声,不绝于耳。 然后江雁回便看见了她夜里听见的那个大瀑布声。 巨大的水流扶摇直上九万里一般从云端喷涌下来,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滔滔长啸声,两个人站在瀑布底下,红彤彤的残阳笼罩着大地,顷刻犹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江雁回惊艳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高的瀑布,而且这里的风景极其秀美,是只能在书画中才能看见的壮观。 “这瀑布有名字吗?” “有,叫断龙崖,相传曾有两条神龙在此决战争夺地盘,只是他们决战了三年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将此地一分为二,以断龙崖作为界线,断龙崖因此而得名。” 江雁回看向脚下的瀑布长流。 那瀑布的流水倾斜而下,直往山下而去,确实如同一道天堑,将两座山彻底分割开。 “你脚下的那一片湖,叫卧龙潭,据说是神龙洗澡留下的,从前行宫尚未修建之时,这里还有一座神龙庙宇,听说特别灵验,乡民们只需要供奉香火,然后将愿望对着卧龙潭说出来,便会实现,只是后来行宫建立在此地,乡民上不来,从前的传说便渐渐没有人提起了。” “你怎么连这么古老的事情都知道?”江雁回惊叹,“这怎么也得百八十岁的老人才知晓?”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古老的传说都是老人留下的,而沈焕就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竟知晓这么多! 沈焕笑了笑:“行宫来了数回,以前还只是个小宫人时听老嬷嬷们说起过,那时候还有人偷偷在这里磕头许愿,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江雁回闻言,仔仔细细看向眼前的卧龙潭。 潭水面积极大,足足有一整个掌印府那么大,潭水清澈见底,可见底下颗颗分明的石块。 只是再往远了看便只能瞧见一片墨蓝,幽深的湖水好似一望无际的深海,凝望着它的时候,心底竟生出莫名的额恐惧。 江雁回后退了一步:“一个水潭能许愿我是不信的!” 沈焕笑了笑:“传说而已。” 两个人相携着离开水瀑:“及笄的愿望是什么?” 他好似不经意的一问叫江雁回惊异抬头:“你要帮我实现吗?” “先说说看。” 江雁回想了想:“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锦回可以平平安安长大,江家能像我父亲在时那样,生存下去。” “那你自己呢?” “我?”江雁回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 沈焕沉下目光,“或者说,我们呢?” 江雁回看向两人牵着的手:“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 沈焕看着她不说话,分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那就越来越好!”江雁回挽住他的胳膊,“我呢,希望夫君大人越来越疼爱我,再不要像当初一样把我关起来了!” 她把脸埋向沈焕臂弯,抬起头来楚楚可怜看向他:“成吗?” 沈焕看了她好一会儿,江雁回脖子都酸了,才突然被他拥入怀中。 “不会了……”他暗哑了嗓音,“只要你不逃离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松开江雁回,抚着她的脸,近乎呢喃,“人给你,命给你,天下我也给你,只要你想要!” 江雁回怔在那里,完全没法从他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他在说什么?! 命、天下? 他对她何至于有这么深沉的爱? “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亦或者说,他们自小便相识? 江雁回满眼期盼盯着他,心头疯狂跳动起来。 不管是叶俏那里看到的那幅画,还是那副画上的字迹,都让她确信从前的沈焕是认识她的,而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何非要得到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她,只是她想不明白,若只是单方面的认识,何至于他对她总有种她有负于他的错觉? 而且江雁回的梦中,他们分明是相识的! 如果说这一世找不到他们相识的蛛丝马迹,那么梦中的前一世,他们是否相识呢? 又或者说,沈焕也有梦? 意识到这种可能,江雁回整个人陡然僵直——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好似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何从第一眼见她起便对她关怀备至,为何仅仅只是一次救民之恩便让他如此费尽心机。 那他们之间的前世梦境中是爱人吗? 可她怎么觉得更像仇人?! 比起江雁回心头的千回百转,沈焕这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屏息看向江雁回,只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直至看清她眼底的求知欲,方才意识到她只是猜测。 说不上是希望还会失望,希望她想起来却又害怕她想起来,沈焕捧着江雁回的脸。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我只想要以后!我只想与你从此长相厮守,雁回,你能给我吗?” 他赤忱的眸底带着浓烈的渴求,灼热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心都看透。 江雁回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垂目埋进他怀里:“从一开始,我就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是你不答应我!” 她面上流露出怨怼:“不仅不肯答应我,还把我关起来,我恨你!” 她握起拳头,捶向沈焕,沈焕抚住她的肩膀,目之所及明明是她羞中带涩,涩中带怨,可当听到那个“恨”字,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起来。 第193章 躺枪专业户 沈焕扶稳了她,只是她酒杯里的酒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脱手朝着沈焕隔壁的傅雨薇身上泼去。 傅雨薇大惊失色,下意识站起身来,然而,起身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杯子掉落的速度,眼睁睁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果酿跌落在自己精心挑选了半日的绯红裙摆上,气得脸都白了。 江雁回趴在沈焕身上离她最近,清晰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雁回:“……” 这个叶俏! “呀,傅小姐,你没事!”叶俏夸张地走上前去,挑起她的裙摆,故意把那沾了果酿的衣服展示在众人的目光下,可惜道,“这衣服不能穿了啊,快快,珍珠,带傅小姐去换身衣服!” 傅雨薇都来不及发火,就被众人盯着,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雨薇。”傅夫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拉着傅雨薇走。 傅雨薇不得已,咬着牙瞪了江雁回一眼,这才离去。 江雁回低头对上沈焕的目光,面容上掠过一丝尴尬,这才急急忙忙从他身上起来,回过身就瞪了叶俏一眼。 叶俏当即朝她眨了下眼,一旁的容烨撑着额头懒懒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好笑的弧度。 到底是将门千金,可比宫里头那些呆瓜嫔妃有趣多了。 “来人,填把椅子。” 容烨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把椅子送了上来,他随即伸出手看向叶俏:“爱妃,来朕身边坐!” 叶俏这一落座,可把那些原本坐落在各角落的嫔妃给嫉妒死了。 都是差不多时段入的宫,怎么偏偏喜华宫的那位就怀孕了?怀孕了不说,还如此得皇上宠爱,连昔日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这次都没跟来猎宫!皇上待她可真是破了例! “掌印夫人,你也坐这儿。”皇帝看着江雁回开了口。 既然江雁回入座,那必然是要坐在沈焕身边的,但她若坐在沈焕上边又不合适,宫人立刻就添了把椅子,自觉的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沈焕下方,于是傅雨薇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座位就降了一格,落在了江雁回隔壁。 她刚刚才平息好的心情顷刻糟得火冒三丈。 江雁回:我也不想,都是他们逼我的!!! “哎呀,傅小姐来了?怎么站在那里,坐啊!”叶俏热情地打着招呼,“刚才呢,也是本宫不小心撞到了掌印夫人,才连累傅小姐,本宫自罚一杯,就当给傅小姐赔个不是!” 叶俏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酿,朝傅雨薇举杯,那头的傅雨薇僵硬地扯动嘴角,只得赔笑:“哪儿敢让丽妃娘娘罚杯,只是一杯果酿而已,丽妃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心里明明气得滴血,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傅雨薇的嘴角几乎是抽动的。 她倒了杯酒,朝叶俏举杯,一饮而尽。 “傅小姐好酒量!来,本宫敬你一杯,就敬傅小姐的好气量!” 她每说一句话就在重复揭开她的伤疤,若说不是故意,只怕没有人相信,要不是皇帝和提督坐在上位,傅雨薇绝对能跟她干起来! 都是这个江雁回!!! 她暗自盯向江雁回的目光犹如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恨不得一口将她毒死! 江雁回:…… 又是我的错??? 第194章 她是笑着的 宴会散去,沈封尘找了沈焕说话。 “这几年,你把司礼监打理得很好,义父也放心把司礼监交到你手里,但是江家的女儿,义父希望你能有些分寸,别到最后受伤的是自己!” 沈焕低头:“孩儿谨记义父教诲。” 沈封尘看了看他不卑不亢的神色,从小到大,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做事有自己的主见,仿佛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但是情之一字,最能超乎预料,即便如今他身处掌印要职,也未必逃脱得了! 沈封尘微微眯了眯眼:“傅家的小姐,你觉得如何?” “孩儿不想耽误她。” 沈封尘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还是在意江家那丫头了?” 沈焕不说话,但态度却很明显。 沈封尘冷冷盯着他:“皇上的势力日益壮大,难保有一天会撼动司礼监的地位,只要支持司礼监的朝臣越多,我们的地位便越不可撼动,你若是因一个女人因小失大,阿焕,不值当!” “义父老当益壮,却甘愿退隐陪着太后娘娘闲居在诏安山庄,不值当的只怕不止孩儿一人!” 沈封尘笑了,阴冷的笑容使得屋内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你是在拿江家那丫头和太后娘娘比?” “孩儿不敢!”沈焕躬身,“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自是无人能及,只是雁回与太后娘娘不同,她并不会伤到我们司礼监的根基,所以还请义父相信孩儿,定能将司礼监打理好!” “最好是这样!”沈封尘背着手移步到窗前,“皇上那边,这一年来可有动静?” “西北六军换了将领,是皇上私自提拔的人才,朝堂这边,也添了几人,不过都不算大调动。” 沈封尘应了一声:“他即便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命,我听说后宫有几位嫔妃怀孕了?今日那个丽妃也有身孕在身?” “是。”沈焕应下,“贵妃娘娘的月份大一些。” 沈封尘思虑片刻:“贵妃那边,暂不足为虑,这个丽妃可是叶大将军的女儿?” “是。” “叶家与萧家势力庞大,若任由其发展,将来恐不可控,你懂我的意思了?” “孩儿明白。” 听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沈封尘总算是露出几分笑脸来。 他伸手拍了拍沈焕的肩:“你这孩子,从小便机灵聪慧,义父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阿焕,这启梁的未来,义父可是交到你手里了,莫要让义父失望!” “义父放心。” 沈封尘笑了几声,这才让他离去。 从沈封尘的殿里出来时,夜已深了。 清冷的月光笼罩了整座行宫,将地面撒上一层雾蒙蒙的银白,沈焕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目之所及是远处被风拂动的枝丫,以及漆黑的宫墙。 他静静迈着长步,缓缓往韶华宫的方向走。 行至通往韶华宫的路道,忽见前方有一盏灯光亮着,沈焕略略凝神便瞧见了路道尽头,韶华宫的门口站了一人。 一身黑衣的江雁回,身姿窈窕,那绣着金凤的黑色长裙将她的身形衬得分外纤瘦,她提着一盏八角云灯,面庞被笼罩在黑暗里,可那双眼睛却被宫墙上的灯笼照出点点亮光。 她是笑着的。 第200章 给本司开道 男人狰狞的脸容在眼前放大,鬓角的斑白就显得尤为嫌恶。 江雁回咬紧牙关怒视着他,直接吐了他一口唾沫。 容烨的脾气全被她逼上来了,伸出手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剧烈的窒息感袭来,并没有带来恐惧,反倒让江雁回笑了起来。 “可怜!” 她用口型说着这两个字,被掐得通红的双目满是讽刺地盯着他。 容烨眉心一厉,忽然就抬起手,将床外架子上横放的那柄剑拿了下来,拔剑便欲刺向江雁回。 锋利的寒光在眼前划过,江雁回得偿所愿,闭上了眼睛。 这样死,总好过被恶心之人糟蹋,江家的女儿,死也要死得清白。 “皇上,掌印来了!” 忽然而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容烨身形一顿,手里的剑在离江雁回心口一寸处停了下来。 他这才醒悟,刚才竟被这女人激得丧失了理智。 “拦住他。” 他一声令下,便听见殿外传来声音,江雁回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门外,便只见得帘外光影绰绰,隐约能听见打斗声。 沈焕来了! 她等到了! 她一颗心激烈地跳动起来,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可她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身上突然变凉了。 她一抬眼,便见得容烨一言不发在解她的衣带,三两下已是衣不蔽体。 江雁回的脸色当即变得苍白,声音发紧:“你干什么?” 容烨站起身,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后,将自己的腰带丢在一旁。 “别指望了,他本事再大,没个一时片刻打不过朕的禁卫军,等他进来,该发生的都得发生!” 在江雁回眦裂的目光之下,他倾身压了下来。 “滚!你滚!沈焕——” 江雁回失声尖叫。 “嗖——” 正在这时,一阵狂风席卷了桌上的烛火,江雁回还未从恐慌中反应过来,就看见容烨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翻在床,等她细细看去,便发觉他肩上插着一支银羽箭。 是沈焕,沈焕来了! 江雁回激动地看向门口,便瞧见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一人冲了进来,沈焕着一身黑衣,周身戾气滋生,瞧见江雁回身形,一双眸底好似凝了无数冰刀,直直朝着容烨看去。 容烨扶着肩膀起身,不可置信看着门口拿着长弓的沈焕:“你敢行刺朕!” 沈焕没有说话,直接越过他拾起地上的披风将江雁回包了个结实,抱起她就走。 江雁回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一点都不害怕鲜血,反而因为那一丝熟悉的清冽气息而使整个人身心都安定了下来。 她紧紧抱住沈焕,周身都在打颤:“……我被下药了!” 男人的气息一点点往鼻息里冲,她有些支撑不住。 沈焕略略低下头,用脸贴向她滚烫的额头:“很快,我带你回去。” 江雁回放下心来,把整个头都埋进他脖子里,滚烫的眼泪也一起滑进了他的衣衫。 “沈焕,你给朕站住!”身后,容烨在疯狂的尖叫。 可沈焕没有理他,脚步不停往外走。 “拦住他,给朕拦住他!来人!” 外面的禁卫军鱼贯涌入,带着长剑将内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禁卫军外围又涌进来一拨人,将禁卫军也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拨人对峙,互不相让。 “欺辱臣妻,皇上今日这事若传出去,当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若还想坐稳这个天下,你我各退一步,否则,今日之事,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容烨已经痛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听见这话,只觉可笑至极。 “你行刺朕还有理了?沈焕,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的扶持?若非朕,你能坐上今日的司礼监掌印之位?为了一个女人,你与朕为敌,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 “九族?”沈焕冷冷勾了下唇,“皇上敢吗?” 容烨气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可他肩上插着箭,一动便觉万箭穿心,霎时冷汗涔涔。 “沈焕,别以为朕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之事,朕定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朕倒是要看看,提督他会怎么说,来人,传提督!” 外围立刻有下人去传沈封尘。 沈焕立在那里,抱紧了江雁回。 怀中的人儿因为被袍子遮住脸,并不能让人看见她的模样,可她低低的哭声还是落在了沈焕耳中。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之前她靠着意志勉力支撑,又有舌尖的痛感帮助清醒,可这回儿神经松懈下来,再加上药效来势凶猛,她显然已经要抵挡不住了。 “夫君……”江雁回的声音小到只有他能听见,“我难受……” 沈焕沉下唇角,看向人堆里的玄霆。 “杀!” 一个字下,后面的侍卫顷刻举剑朝着前面的禁卫军捅去,禁卫军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候发难,一时不察竟折损不少。 容烨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沈焕已抱着江雁回开始闯。 玄霆跃身到他跟前,给他开路,剑过之处,血花四溅。 “反了,反了!”容烨在身后疯癫大叫,“司礼监掌印反了,拿住他!给朕拿住他!谁给朕擒住沈焕,朕封他为大将军!” 一句封赏,叫禁卫军的血液的沸腾起来,原本那些犹豫着不敢上前的,这会儿都拼死往上冲。 巨大的动静惊扰到了行宫的其他人。 当大批禁卫军涌进来之后,瞧见对抗的是司礼监和皇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帮谁,直至沈封尘在众人的簇拥下赶来,大吼沈焕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 沈焕拥着江雁回:“义父,孩儿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请容孩儿事后再来请罪,都给本司闪开!” 禁卫军看向沈焕又看向沈封尘不知听谁的。 “不准闪开,司礼监掌印以下犯上,行刺朕,给朕拿下他!拿下他!”容烨从殿内冲出来,头发尽散,里衣被鲜血染红,活脱脱一个疯子。 “拿下他!”沈封尘下了令。 沈焕眸色一厉,看向禁卫军:“左司听令!” “在!”齐齐的应声参杂在禁卫军堆里,震耳欲聋。 “今日若有谁敢阻拦,一律格杀勿论,给本司开道!” 第202章 问心 出宫去找叶俏,却得知叶俏并不在她的淑兰殿,她去了皇帝的宸宫。 江雁回这会儿是不敢再去宸宫的,思虑再三,只能往沈封尘的御迟宫去。 御迟宫外,禁卫军围得结结实实,不肯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巧姝张望良久,眼前一亮:“夫人,是玄霆大人!” 玄霆身着一身禁卫军服侍,扶着剑立在御迟宫门口巡视,显然是作为此番守卫将领。 江雁回连忙走了过去。 “夫人!”玄霆看见她急忙迎上前来给她行礼,“您怎么来了?” “掌印在里面吗?现在情况如何?” 玄霆犹豫片刻,移开身子,江雁回便看见御迟宫的院子里,沈焕一袭白衣跪在地上,身形笔直目视前方,而御迟宫内大门紧闭,不见沈封尘。 “掌印他……” “掌印顶撞了提督大人,又伤了皇上,文武百官已经有知道消息的来找提督大人要说法,都被提督大人拦了回去,但掌印这边……”玄霆叹了口气,“行刺皇上不是小事,这件事只怕皇上不肯善罢甘休!” “你让我进去,我陪着掌印一起跪!” “夫人?”玄霆震惊,“提督大人眼下不肯见掌印,您去了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也不知道得跪到何时,您的身子吃不消的!” 江雁回看向玄霆:“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什么都不必说了,让我进去!” 玄霆斟酌片刻,终于是让了路。 “夫人请!” 江雁回看向巧姝:“巧姝,你先回去,让吕妈妈照顾好锦回!” 巧姝忧心忡忡:“夫人真的要跪?你的身体才刚调养好些……” 江雁回捏了捏她的手:“回去。” 巧姝终于是不再说什么,屈膝告退。 院子里,沈焕始终跪在那里目视宫门方向,风将他的雪袍掀起,年轻的郎君岿然不动,犹如劲松般挺拔。 江雁回屈膝在他身侧跪了下来。 沈焕这才侧目,当发现是她,沉寂的凤眸顷刻有了变化。 “你来做什么?”他沉下眉目压低声音,“不是让你留在韶华宫吗?赶紧回去!” 江雁回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夫君,谢谢你!” 沈焕拧眉:“雁回……” 江雁回凝视着他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面色,微微勾起唇来,眼角却泛着红:“从前我总觉得你危险,充满算计,残忍冷血,还千方百计逼我嫁给你,所以我仇视你,惧怕你,小心翼翼讨好你,只盼着我的身边人能好过一些,可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并不是看着危险便是危险的,有些人表面上客气,实则心如蛇蝎!” “自父母亲走后,我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千防万防,方知我防错了人!昨晚你若不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亦想象不出后果,幸好……你来了!你不仅来了,还为我伤了皇上……”江雁回垂下目光,眼眶迅速泛红。 她握紧了沈焕的手,“从前是我错怪了你,觉得你娶我是另有所图,可现在,我不想计较了!” 第205章 翻案 叶俏到达宸宫的时候只见得殿中立了一人,屋外的骄阳落在他身上将他那一身青衣镀上了一层金色,恍惚间,她好似看见记忆里的郎君笑着朝她跑来,欣喜告诉她,家里同意他们的亲事了。 三月骄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叶俏站在太阳底下,却只觉得身体被分成了两半。 一面向阳暖意融融,另一面落在阴影里,麻木僵冷。 “爱妃来了,来朕身边坐!”容烨斜歪在宝座里,慵懒地朝她招手。 叶俏收起心神,目不斜视从大殿中央穿行过去,经过男子身侧时,隐约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墨香,干净清冽参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在容烨身侧坐了下来,才终于抬目看向殿中的人。 年轻的臣子穿一件青色衣袍,劲瘦的腰身被收在一根黑色的鹿皮腰带中,身形颀长,面容清俊,深黑的长眉下,眼睫如黑羽,静静垂立。 容烨将一张信件推到叶俏跟前,示意她看。 叶俏有些讶然,朝中之事,容烨从来不让她沾手,她也没有沾手的兴致,只是今日,皇帝为何一反常态。 她迟疑地将信件拿起来。 那是一封密信,写的与庄王谋逆之事有关,字里行间分明是以金陵重臣身份给庄王通风报信的,叶俏看到最后也没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直至他询问她是否认识字迹。 叶俏再看,随即惊讶:“这是……姨父的字?” 皇帝颔首:“这信是伪造的。” “伪造?” “虽然写这封信的人极善模仿,但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这也多亏了宋少卿在大理寺整理旧案时发现了疑点,这才查证当初萧侯之事其实另有隐情!” 皇帝说到这里,面露可惜,“看来当初,是朕错怪萧侯了。” 叶俏僵在原地:“皇上的意思是……姨父是被冤枉的?” 容烨点了点头:“宋少卿,萧侯是丽妃的姨父,此事不必避讳她,你只管把你查到的说出来便是。” 宋怀躬身:“是。” 他看向叶俏,目色一如当日明净:“当日揭发萧侯谋逆的张大人早已被云纺收买,这封信是由云纺伪造栽赃陷害萧侯,这才使得萧侯背上谋逆的罪名。” “云纺?”叶俏浑身僵冷:“你说的,可有实证?” “有,云纺掌使纪钟与张大人的来往迷信臣已全部搜出,现在就存于大理寺中,待皇上回金陵,便可分晓。” 叶俏怔怔坐在那里,整个人如坠冰窖。 当初姨父突然被牵扯出与庄王谋逆有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前后不足一月,萧侯便已被问罪,证据来势汹汹,铁证如山,还未来得及翻案,萧侯便自戕于狱中。 如果这一切当真如宋怀所言是和云纺有关,那也就是说构陷萧侯的人是云纺的人! 左司名下有三大要害部门,云纺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云纺代为处理的是左司府各种机密之事,乃左司核心所在,这么大的事情,若上面没有人指使,云纺不可能参与其中。 云纺的主人是玄尤,而玄尤是司礼监掌印四大随侍之一。 那这件事是不是司礼监授意? 联想到什么,叶俏忽觉眼前阵阵发黑,坐都坐不稳。 第207章 消失的玄尤 江雁回心有疑虑,但既然玄霆这么难说出口,她也不便再问。 对于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即便他昔日做得再好,也不会忘记当日若非他不加以阻拦,她也不会遭受那样凶险的事,还使得沈焕险些出事! 回到行宫,宫里已经在置办傍晚的晚宴。 行程过半,也算是为了嘉奖这次狩猎之中表现出色的人,晚宴会以这几日的猎物为主食,再辅以美酒、篝火、美人,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江雁回在嬷嬷的服侍下打扮好,便带了锦回去宫宴场地。 宴会场上的人不多,吕妈妈带了雁回去附近玩,江雁回则和巧姝一起去找叶俏。 这几日,叶俏身体不太好,据说是山上风大的缘故,使得孕体受寒,便一直没有出门。 江雁回去看过她两回,看她神色不太好,陪了没多久便回来了。 但今日的宴会,她肯定是要参加的。 只不过等江雁回来到淑兰殿的时候叶俏却不在,问了宫人,说是叶俏早就出发了。 可江雁回刚刚才从宴会场过来,并未看见叶俏。 “掌印夫人!” 有人忽然唤她。 江雁回转过身,便瞧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来人着一身墨色长袍,纤细的腰身束在一条白玉带中,腰间扣着一把弯刀,正看着她笑。 “是你。” “掌印夫人认识我?”来人很惊讶,“我们应该没见过?” 江雁回笑起来,“你能认识我,我为何不能认识你?你说是,十四公主。” 忽兰朵耸了耸肩:“既然你认识我也好,有件事,能否请你帮个忙?” 江雁回面露疑惑:“十四公主请讲。” 忽兰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看向她身后的巧姝:“我能否单独同掌印夫人说几句话?” 巧姝并不认识忽兰朵,但听见江雁回口中的“十四公主”才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年龄并不大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女子。 她看向江雁回。 “巧姝,你在这儿等我。” 江雁回跟着忽兰朵绕过一旁的假山,到了假山后头。 “夫人,我来找你,其实是有要事!”忽兰朵说着,将一张纸条塞到江雁回手里,“夫人一看便知。” 江雁回打开纸条,看见上面是叶俏的笔迹,对方让她去桃园。 桃园在行宫北部,离这里也并不远,只是那里僻静,远离喧嚣,若是此刻过去,只怕赶不上等下的宴会。 “丽妃去桃园做什么?” 忽兰朵耸了耸肩:“我只负责传话,夫人应该不会觉得我会传假信?” 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江雁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笑起来:“你和萧世子马上就要成亲了,没有传假信的动机,只是丽妃约我,怎么不让珍珠来,却让你来,我有些想不通。” “反正我信传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情。” 忽兰朵说完,便转身离开。 江雁回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纸条,确定那是叶俏的笔迹,这才回到巧姝身边:“巧姝,你先回宴场,若是掌印问起,你就说我晚些时候和丽妃一起进场。” 巧姝拧眉:“夫人去哪儿?夫人身边不能缺人伺候!” “我就是去找一下丽妃,能出什么事,这里可是行宫!” 巧姝想了想,应了下来。 “那夫人快些回来!” 江雁回只身来到桃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远远的便看见一人站在桃园门口,正是珍珠和刚才的忽兰朵。 看来忽兰朵确实没骗她,只不过为何约在这里见面?是淑兰殿不方便吗? 江雁回往里走,才看见了桃园内,一脸冷凝的叶俏和萧培陵。 她顿时停下脚步。 原来是萧培陵也在,怪不得要约在这样的地方,只是…… 江雁回想起沈焕不容许她见萧培陵的事,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叶俏,怎么约在这里?宴会快要开始了!” 叶俏回过身来看见她,脸色当即更加凝重。 “雁回……”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雁回看了看她又看向萧培陵,“你们俩怎么古古怪怪的?还约在这里见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俏把一封书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江雁回把书信拿来,光线太暗,她得费力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待发觉那是一份画押之后,她有些奇怪:“你们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如果我说这份画押是云纺掌使的,而且信中所述的正是当初我姨父谋逆信的事,你信吗?” 江雁回一怔,凝神看向他们。 这份画押是关于违逆信件的,上面没有提萧侯的名字,只说是帮忙伪造证据。 她盯着叶俏和萧培陵:“你们想说什么?” 叶俏忽然就红起眼眶,哭了起来:“雁回,培陵和宋怀已经查清楚了,当初那位宋大小姐的死正是掌印亲自授意的,不仅如此,他是故意挑起宋家和你们江府的纷争,让宋家人陷害江叔叔,这才使得江叔叔贪污入狱,那些罪证,根本就是云纺提供的!” 江雁回身形有些将,拧眉看向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玄尤……玄尤已经亲口承认,不仅你父亲那件事,就连姨父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他设计构陷姨父,让他入狱,让培陵入狱,然后又告诉我救萧家的唯一办法只有成为皇帝的妃子……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在设计然后装好人!还有庄王谋逆的案子,也是他!” 江雁回不信:“叶俏,我知道你不喜欢掌印,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是,从前他是做了很多不要的事情,也确实有一些手段,但是你说我爹两次入狱都是他设计……我不信!” 江雁回摇头看向萧培陵:“你们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是不是皇上?是他要对付沈焕对不对?” “沈焕为了我刺伤了他,他心里有气,却又对付不了司礼监,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构陷他是不是?” 叶俏哭着摇头:“雁回,是真的!你若不信,你问玄尤!” 她侧开身子,江雁回便看见桃园深处,有一人身着侍卫服侍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多日的玄尤。 第208章 以性命担保 “江姑娘。”玄尤恭恭敬敬朝她行礼,“丽妃娘娘所言不虚,这些事情,都是掌印亲自授意,奴婢奉命办理,一切都是掌印的计划,他的目的就是让夫人举目无亲,众叛亲离,最后只能选择他!” “我不信!”江雁回盯着他,“你早已是皇上的人了,你说的话,我全都不信!” 玄尤低垂着头:“姑娘可以不信奴婢,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昔日奴婢曾为掌印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也伤害了江姑娘,奴婢自知不能取得江姑娘的原谅,只好将奴婢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既然你说这一切都是沈焕所为,那你告诉我,他是如何让我爹两次入狱的?” “庄王谋逆一事,其实是掌印在里面煽风点火,答应庄王,会为他谋逆提供一切便利,与他里应外合,所以金陵城的暴民才会横行那么久时间,并非是朝廷治理不了,而是为庄王起兵提供便利罢了。” “他一面为庄王提供谋逆的便利,另一面又在皇上面前将庄王步步引入翁中,最后瓮中捉鳖全是他筹谋计算好的!为的就是巩固自己的掌印之位。” “正因为他为皇上平息了祸乱,所以皇上更加信任他,将庄王谋逆一事全权交给了他,江大人本不在谋逆名单之列,是他亲笔勾选,才让江大人有了牢狱之灾,这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甚至参与。” “不可能!”江雁回脑海中闪过那个梦境,梦境里,江尚中自尽在天牢,而沈焕站在慕华殿外捕杀逆臣家眷,火光漫天,他就像一个从地狱而来的嗜血魔头,满身血腥,满手杀戮。 可是……那是梦里的他,并非现实中的他啊! 他为她数次遇险,甚至曾经不惜以命相搏,这一次更是弃自己的前途于不顾也要救下她,她不信他会因为这个如此对她! “那第二次呢?” “宋家小姐之死并非病逝,而是云纺送上了毒药。”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都冰封了:“毒药……” “是。掌印命奴婢送了宋家毒药,宋家不敢为了一个女儿弃宋家于不顾,所以放弃了宋小姐,但当得知宋小姐的死与江姑娘有关,宋家人便想方设法构陷江家,而这个时候,掌印让奴婢派人去给宋家提醒礼部账本一事,宋家因此才搜罗出了证据构陷江大人,使江大人入狱,从而期望江姑娘去找他帮忙。” “但江姑娘没去,掌印便故意演了一出戏,在酒楼与江姑娘偶遇。” “你是说,酒楼的偶遇是他安排的?” “不错,其实自福建一别,江姑娘的一言一行皆在掌阅的耳目之下,包括江姑娘与丽妃、萧世子私会一事,每日,这些记录都会送往掌印府,姑娘若是不信,等回到掌印府后,去往掌印书房,在书房架子的夹层里,定然可以找到!” “他为何要这么监视我?”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掌印从一开始便知晓江姑娘的存在,似乎江姑娘小时候与他有过什么渊源,才使得他一直记在心里。也正因为知晓江姑娘与丽妃娘娘和萧世子交好,所以不希望他们成为江姑娘日后入掌印府的绊脚石,便设计构陷萧侯,瓦解萧家势力,再趁机送丽妃娘娘进宫,让江姑娘失去了所有的援手,最后不得不入掌印府!” “可笑,就为了这么点原因,竟要毁掉我整个萧家,阉狗好毒的心!”萧培陵捏紧了拳头,气得眼睛都红了。 “姨父当日肯定知晓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知道只有一死才能保全你,所以才自尽的!”叶俏眼泪滴落下来,可笑所有人竟被一个阉狗玩得团团转。 “丽妃娘娘说得没错,其实就在丽妃娘娘入宫的前一晚,掌印亲自去见了萧侯,是他告诉萧侯,只有萧侯不在了,萧世子才有活路,萧侯为了保住萧世子,这才与掌印做了交易,答应自尽来换取萧世子的平安。” “阉狗,我要杀了他!”萧培陵冲出桃园,要取沈焕的命。 “培陵!”叶俏拉住他,“你这个样子怎么取他性命,连弑君这样的事情他都可以安然无恙,你一个忽吉国的驸马又能奈他何?” “阿陵,你别冲动!”忽兰朵也拉着他,“你放心,等我们回了忽吉,我一定让父王帮我们替萧家讨回公道!” 这一头,众人都在劝说萧培陵,后方,江雁回已经数次努力平复着情绪。 她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仔细瞧去,可见她单薄的身形一直在颤抖。 玄尤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在这时候,突然就跪了下来。 “江姑娘,掌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江姑娘孤苦无依,他好乘虚而入,取得江姑娘的心,等江姑娘彻底爱上他的时候便是他抛弃江姑娘,让江姑娘众叛亲离的时候,江姑娘若此时抽身,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凡事都得讲究真凭实据!”江雁回咬紧牙关看着他,“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我绝不相信我夫君就是害我爹之人!” “江姑娘,这就是当日云纺统计出的有关于庄王谋逆案中江大人的呈报,您对他的字迹应该再熟悉不过,您一看便知。” 玄尤将一份折子呈了上去。 江雁回盯着他手里的折子许久,然后接了过去。 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珍珠提了一盏灯笼进来,借着灯笼的光亮,江雁回看清了奏折上沈焕的笔迹。 上面的批阅只有一个简单的“准”字,可谋逆这样的大事,一个准是能摧毁数百条人命的! 江雁回合上奏折,丢在了玄尤面前。 “笔迹都可以伪造,更何况一本折子,这些事我会自己去查!” “雁回!”叶俏看过来,“他说的一切跟宋怀和培陵查到的全都吻合!你到现在还不信吗?” 江雁回抿唇看着她:“我只知道,他是司礼监的叛徒!” 叶俏脸色有些白:“雁回……” “丽妃娘娘无须多言!”玄尤抬起头来看向江雁回,“奴婢知道,当日之事让江姑娘心存芥蒂,那如果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刚才我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虚言,江姑娘可信?” 江雁回冷眼盯着他:“你如何以性命担保?” 玄尤的嘴角勾出一个笑意,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刺向了自己腹部,而后嘴角挂着血珠微笑着看向江雁回,“如此,江姑娘可信了?” 第209章 亲自报仇 “玄公公!”叶俏大惊。 玄尤微笑着,倒在了江雁回脚下,眼睛睁着直直看着她的方向。 江雁回倒退一步,风将玄尤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扑进她鼻尖,她只觉得遍体生寒,手脚凉得不像话。 她跌坐在地上。 “雁回!”叶俏过来扶她,“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掌印府的!” “对!”萧培陵也跟着道,“现在表姐已经是丽妃了,还深得皇上的宠爱,如今皇上是站在表姐这边的,他肯定能帮忙!” 一听到“皇上”二字,江雁回顿觉满心厌恶。 她摇着头:“不,我不需要皇上帮忙!” “可现在能帮你的只有皇上!如今整个启梁都是司礼监的天下,想要逃离司礼监,除了皇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叶俏道。 “或许,还有一个!”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忽兰朵一身男装走上前来,看着萧培陵道,“既然启梁是司礼监的天下,那离开启梁不就是了?来忽吉,他司礼监掌印手再长也伸不到忽吉国来,江姑娘,去我们忽吉国,我们忽吉的子民都很友好的!” “对!”萧培陵看向江雁回,“雁回,只要你愿意,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去忽吉,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 “这是个好办法!”叶俏拉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就跟着培陵和十四公主去忽吉国?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丽妃,又身怀有孕,司礼监如今与皇上已经生出嫌隙,他们若是还想继续掌控启梁,就不会再跟皇上起冲突,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我!” 江雁回面容雪白地看向眼前的叶俏和萧培陵。 他们曾经是她的至交好友,是她可以托付性命之人,可现在,也是他们给沈焕盼了死刑! 江雁回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叶俏手心抽了出来,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缓缓起身。 “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我不能走!” “雁回!”叶俏看着她,难以理解她的执拗,“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为何不信?玄公公都以死来证明了!” 江雁回裂开嘴角笑了一下,眼底却渗出泪光:“你们觉得这件事情很简单,是因为沈焕与你们而言,本就是你们的仇人,可我不一样,他是我夫君,是我曾许诺要共度一生的人!” 眼泪顺着雪白的脸庞滑落,江雁回摇着头:“我不可能听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判定我夫君的死,我也不信是他害死了我爹……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我也不会走!” 她通红的眼底逐渐坚定,“我会亲自替我爹报仇!” “雁回,你别做傻事!”叶俏惊慌,“我们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去刺杀他,而是希望你看清他,不要轻易交付自己的心!” 叶俏哽咽道:“我知道爱而不得有多难,所以不希望你走跟我一样的路,雁回……” 江雁回笑了笑,看向二人:“今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你们说的这一切,我会自己去查证!” 话音落,她迈开步子,大步离开。 出了桃园,直奔宴会场。 江雁回起先是缓慢的走着,随后越走越快,最后狂奔。 在离宴场百米开外的距离,她不慎踩到一颗石子,摔倒在了地上,碎石将她的手心划破,膝盖磨出血,她抬目看着前方宴场内的人声鼎沸,感觉不到身体的半点疼痛,却只觉得心口灼烧得厉害,像是痛得不能呼吸一般。 她趴在那里,忽然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走出爹娘之死后知道这些?为什么要在她决定和沈焕平平顺顺过下去的时候,又突然给她当头棒喝! 将她一辈子蒙在鼓里不好吗? 可如果,自己枕边托付终身之人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又要她如何自处?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宴会场一片嘈杂。 “雁回?”一道惊异的声音落在自己头顶上方。 江雁回抬起头,便看见年轻的郎君撑着一把伞,脸色铁青站在自己面前。 入目之中的江雁回,头发湿漉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 她脸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一双眼睛红肿着,脸色惨白,衣裙上还有红色的血迹,像是刚刚遭遇过一场大难。 沈焕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肩:“出什么事了?” 江雁回抿着唇,忽然就伸出手来抱住了他:“夫君……” 沈焕丢下伞将她抱进怀里,眉宇间阴沉得吓人。 “到底出了何事?” 江雁回摇着头,不肯说。 “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焕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包裹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大步离开了宴场。 宴场里,已经撑起了雨棚,宾客各个笑靥如花,正在享受晚宴。 江雁回将头埋在沈焕肩膀上,眼泪全流进他衣服里,一言不发。 回到韶华宫,沈焕让人准备好了热水。 他给江雁回沐浴的时候才看见了她手上和脚上的伤口,推测她是摔到了,面色由不得又阴沉了几分。 江雁回始终看着他不说话,即便是他在抱她上榻之后,她也不言不语,温顺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沈焕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命玄霆去查,结果得知玄尤死在了桃园。 “掌印,已经请了仵作,说是自尽。” “自尽?”沈焕眉宇阴鸷几分,“躲了这么多日,最后却选择自尽,你信?” 玄霆面色凝重:“玄尤一直都是皇上安插在掌印身边的眼线,是不是他自知此次逃不过,所以才选择自尽?” “既然逃不过,又何必选在桃园自尽?查一查,玄尤死前都见了谁!” “是。” 玄霆领命退下,沈焕再回到屋内,却只见梦中的江雁回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宁。 思虑再三,他命巧姝点上凝神的熏香,好助江雁回深睡。 次日江雁回再醒来,身侧并没有沈焕。 巧姝笑着服侍她起身,给她挑了一件喜庆的红色长裙。 “今日是小姐生辰,过了今天,小姐便及笄了,算是真正的大人了,可要穿得喜庆一些!” 第210章 及笄后便可生儿育女 江雁回面色寡淡,脸上却并无喜色:“掌印呢?” “掌印一大早便出去替小姐准备生辰宴事宜了,这会儿前头估计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是掌印特意吩咐过让夫人好好歇息,所以才没有人来打扰!”说到这里,巧姝神秘道,“奴婢听前院的宫人说,掌印给夫人准备了生辰惊喜,据说要在生辰宴上才会拿出来,夫人可以期待一下!” 江雁回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去把锦回带过来。” 巧姝应下,唤了人去办,回头看见江雁回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凝了凝神。 “夫人今日生辰,不高兴吗?” “巧姝,你还记不记庄王谋逆的事?” “庄王谋逆?”巧姝拧眉,“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小姐想问什么?” “我那时候因伤在左司府歇养,爹爹如何回来的?” 巧姝想了想:“奴婢记得就几天时间,老爷就被人从宫里送回来了,对了,是司礼监的人护送回来的,说是庄王一事与老爷无关,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我爹回来之后可有说过什么?身体可有受伤?” 巧姝摇了摇头:“老爷看上去除了精神不太好,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得知小姐在左司府后,情绪有些激动,为此还特意去了左司府想把小姐接回来,却因为掌印并不在左司府,连小姐的面都见不到,只能无功而返。” “你是说,我爹去左司府接过我?” “是啊!”巧姝应道,“老爷大概去了三四次,还联合了叶将军和几名礼部官员,正打算去皇上面前参本,却没想到小姐居然被司礼监送回来了,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三四次……”江雁回想起当初她在左司府的日子,她在后院养了半个来月,数次同沈焕问起回去的事,都被他拦了下来,所以当初,看似她在左司府养伤,其实等同于挟持,与父亲而言,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可是这些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江雁回闭上了眼睛:“让人去传掌印,就说我想和他一起用早膳。” 巧姝应了下来,没过多久,沈焕便回来了,穿一身黑色蟒袍,眉目俊秀,看上去兴致不错。 瞧见江雁回的衣着,他目色顿了顿,这才走上前来,揽了她的腰:“怎么不多睡会儿?今日你生辰,我只怕是陪不了你太久,前面在准备酒宴,皇上那边我还得亲自去请!” 江雁回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闭着眼睛:“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只是过个生辰而已,有你陪着我便好了!” “既然是生辰,就应该好好过!既然现在你是我司礼监掌印的妻子,那该有的只会多不会少!更何况,这个生辰是你的及笄,女儿家过了及笄便算是大人了,放到别家是可以生儿育女的年纪!” 江雁回眼皮跳了跳,不悦哼声:“说得好像我能生一样。” 沈焕低低笑起来:“是,是我连累了你!” 江雁回抱着他:“玄尤死了,你知道吗?” 沈焕眸色微不可见划过一丝冷意,他抚着江雁回的头发:“昨晚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你知道?” 第211章 真相 “他死前见的人是我。”江雁回应着,并没有退离开他的胸怀,“他说,庄王谋逆的事情,我爹原本并不在牵连名单里,是你加上去的。” 沈焕没有说话,只是松开她去看她的脸色,“你昨晚是因为这件事?” 江雁回终于抬眼去看他的面色,沈焕的脸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仍旧是那副英俊的模样,修长的眉宇深远,凤眸幽深似一望无底的深渊。 “是他在我面前自尽,我吓到了。” 沈焕仔仔细细凝视着她:“雁回,关于你爹的事……” “血痨不是一夕就能成的,早在庄王谋逆之前,他便有血痨之证,他的死跟你没关系,玄尤是想害你,我知道,他是皇上的人!我不会因为这个,受他的离间,与你反目!” 江雁回看着他:“你放心,我没有信他的话,我只相信你说的!” 沈焕面容逐渐凝重下来,她的这些言语非但没有让他放心,反而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慌当中。 “你我之间有过许多你曾不知道的事,我也确实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了一些事,你给我一些时间,回金陵后,我会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只是在此之前,不要听任何人说,也不要听任何人去做决定,好吗?” 江雁回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她重新扎进沈焕怀中,闷着声音道:“我只信你说的,在此之前,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沈焕抿紧唇抱着她,眼底折射出几丝阴冷来。 那个人最终选择了反击,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早膳用完,沈焕便去准备生辰宴的事情了,他让江雁回在宫中好好休息,等晚些时候会派人来接她。 巧姝把锦回接了过来。 锦回这几日几乎把行宫玩了个遍,顶着掌印府小姐这个身份,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性子不免也骄纵起来,譬如江雁回让宫人拿了芙蓉酥来给她吃,她咬了一口嫌弃过甜,直接丢在地上发脾气说芙蓉酥没做好,吓得那个送芙蓉酥的婢女跪在地上都不敢起来。 江雁回拧紧眉宇看着她:“锦回,把芙蓉酥捡起来!” 锦回拧着眉:“姐姐,芙蓉酥不好吃,我不捡!” “捡起来!”江雁回厉声呵斥,可把锦回吓坏了,记忆中,江雁回从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她还在那里愣着没动,江雁回忽然抬手将她喜欢的另一盘桃酥倒在了地上,锦回一见,立刻瘪了嘴巴,下一秒直接哭了出来。 “姐姐是坏人,我不要姐姐了!” 她转身就从坐榻上趴下来,要走。 “拦住她!” 江雁回一下令,旁边的宫人立刻将路堵了,锦回见状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是坏人,坏人!” “夫人,何必发这么大脾气,锦回还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吕妈妈安慰着锦回,“来,吕妈妈帮锦回捡就算是了!” 吕妈妈蹲下身来准备帮忙,江雁回却制止了他,直直盯着锦回。 “我让你捡起来,听到没有!” 锦回被吓傻了,这回连哭都不敢了,蹲下身来,将地上的糕点一颗颗捡了起来,放进了盘子里。 第212章 离开 她盯着江雁回的脸色看了看,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来,讨好地拉她的手:“姐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把糕点丢在地上,姐姐别生气了……” 江雁回看着她稚嫩的脸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徐兰珠,隐隐约约,江雁回好似看见了母亲温柔的眉眼,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把锦回抱进了怀里。 “锦回,姐姐不是要凶你,你要知道,现在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别人给我们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给自己的东西,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知道吗?” 锦回懵懂地点了点头。 江雁回又道:“做人不能骄纵,更不能把自己的脾气随意发到别人身上,别人伺候你是因为你生来身份尊贵,你从出生就赢过了他们,但这并不代表你就真的高贵,他们就真的卑贱,人与人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你要记得,只有你真心待人,别人才会真心待你!知道吗?” 锦回再次点头:“我知道了姐姐,锦回以后再也不扔糕点了!” 江雁回将脸贴在她面额上,吸了吸鼻尖:“你这个样子,若是日后姐姐不在身边了,你该怎么办?” “姐姐为何会不在我身边?”锦回仰起小脸,“姐姐要走吗?” 江雁回摇了摇头:“锦回,姐姐想送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没有姐姐,但你却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好不好?” 锦回一怔,下一秒便抱紧了她的脖子:“不要!姐姐在哪,锦回在哪,锦回不要离开姐姐!” 旁边,巧姝和吕妈妈都是一惊。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她要送锦回走! 江雁回安慰着她:“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姐姐处理完了金陵这边的事,就去找你好不好?不会太久的!” 锦回忽然就哭了起来:“不要!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跟着姐姐!” 江雁回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忽然抬目看向锦回的奶娘:“吕妈妈。” “哎,夫人!”吕妈妈走上前来,“有什么吩咐您说!” 江雁回笑了笑:“吕妈妈,锦回从小到大都是由你看管,除了爹娘,你便是待她最好的人,甚至比我这个姐姐做得还要好,所以今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吕妈妈愣了下,看了看锦回又看了看江雁回:“夫人,您说,只要老奴办得到的!” 江雁回让巧姝把所有下人都遣了下去,随后牵着锦回从坐榻下来。 “锦回,过来,给吕妈妈跪下。” 锦回愣了愣,但还是依言给吕妈妈跪了下去。 吕妈妈吓了一跳,当即也跟着跪下来:“小小姐,快起来……夫人,这是做什么?这可折煞老奴了!” “吕妈妈!”江雁回也在锦回旁边跪了下来,“我想把锦回托付给你!” 吕妈妈一惊,下一秒急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奴当年被夫家赶出,若非老爷夫人当年收留,哪里有老奴的今天,这么多年承蒙老爷夫人信任看顾小小姐,老奴早已把小小姐当成自己的孩子,即便小姐不说,老奴这辈子都会拿命护小小姐的!” “谢谢吕妈妈!”江雁回红着眼对锦回道,“锦回,从今往后,吕妈妈就是你的娘亲了,来,喊一声娘!” 锦回一脸茫然,但还是依言叫了一声。 “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使得!小姐,你有事吩咐就是了,这多折煞老奴啊!”吕妈妈急忙阻止。 “小姐!”巧姝也在一旁跪了下来,“你是怎么了?一会儿要把小小姐送走,一会儿又要小小姐认吕妈妈当娘,您到底要做什么?” 江雁回看着她们,这才像是下定决心道:“忽吉国远离启梁,我想让你们带着锦回跟着萧培陵去忽吉国,然后在那里找一个小镇,平平安安的生活。” 吕妈妈惊到了,巧姝也惊到了。 只不过吕妈妈震惊的是要她们去忽吉国,而巧姝震惊的是江雁回口中的“你们”。 “小姐的意思是说,奴婢也去?” “巧姝……”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吕妈妈一个人,我怕她没有商议,有你在,我才能放心!我想把锦回托付给你们照料,只有远离启梁,锦回才能平安长大!” “小姐!”巧姝拉长了声音,“你这是又怎么了?难道你和掌印之间又出问题了吗?可是掌印明明还在给你准备着生辰,你为何……” “这件事,你别问了。”江雁回打断她,“这是我的决定,只想请你们帮忙,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老奴愿意的!”吕妈妈急道,“小姐自有小姐的思量,只要是小姐决定的,老奴愿意去做!” 江雁回便又看向巧姝。 巧姝眼睛都红了:“奴婢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奴婢这一走,小姐怎么办?” 江雁回这才笑起来:“你放心,在这里,我还有俏姐姐,还有叶妈妈,还有很多人,我会得到很好的照料的!” 让吕妈妈把锦回带走,江雁回将一个小匣子拿出来,把所有的银票都交给了巧姝:“这是盘缠,如果你们在忽吉国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可以让萧培陵帮忙,我会请求他让十四公主多多照拂。” “小姐,这到底是为什么!”巧姝几乎哭出声来。 江雁回勉力笑道:“我需要求证一些事情,如果最后证明这些事情并不是真的,我再接你们回来,反之,你们日后便留在忽吉国不要回来了!” “小姐……” 江雁回抱了抱她:“巧姝,我从来也没拿你当过下人,日后,你就是锦回的姐姐了,她若再像今日这般骄纵,可莫要惯着她!” “小姐放心!”巧姝抱紧了匣子,“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小姐,只盼着小姐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早日来接我们!” 江雁回点了点头,又与她抱在一起。 傍晚的行宫再次热闹起来。 江雁回将萧培陵和十四公主约在了后山。 萧培陵只以为她是要走,当询问她的决定时才得知江雁回并不打算走。 “那你把我们找来的意思是?” “我想拜托你们,把锦回带走!” 萧培陵怔了怔,一旁的忽兰朵道:“带个人是小事,只不过你当真不走吗?” 第213章 生辰礼 “我若走了,只怕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了。”她微笑着看向忽兰朵,“十四公主,锦回还小,她们人生地不熟到忽吉国,只怕会多有波折,烦劳您多照拂!” 忽兰朵挽住萧培陵的手看她:“你跟培陵以前的事,培陵都跟我说过了,你对培陵有恩,便是对我有恩,夫人放心,你妹妹就交给我!” 江雁回欠身朝她一礼,目光却被她腰上的两柄刀吸引了注意:“这是你们忽吉国的刀吗?好生别致,今日是我生辰,可否送一柄我?” 忽兰朵看向自己的腰。 一柄弯刀,一柄匕首,弯刀是她生辰的时候父王送的,不宜送人,但那柄匕首是萧培陵在金陵的时候给她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柄…… “雁回。”就在忽兰朵犹豫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萧培陵唤住了她,“我们已经想到了对策,如果你想走,我今晚就可以让人放一把火烧了韶华宫让你金蝉脱壳,并不会连累到我们!” 江雁回摇了摇头:“他答应我,等回金陵,会将他所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如果他亲口承认呢?你还要留下来?” 江雁回没说话,脸色微不可见的白了几分。 萧培陵沉默片刻:“如果你想走,找集市的佳品首饰顾老板,他会帮忙!” 说完,他看向忽兰朵:“把匕首给她,就当我们夫妻送她的生辰礼。” 听见“夫妻”二字,忽兰朵脸色微不可见的一红,立刻就把匕首解了下来。 “送给你!” 江雁回将匕首接了过去,打开的时候看见匕首的寒光便知这匕首是个好东西。她随手把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塞到忽兰朵手里:“我也没什么送的,这个就送给十四公主,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掌印夫人的手镯玉质通透莹润,即使是忽兰朵这种并不识中原玉器的人也看得两眼发亮。 “好漂亮,那就谢谢夫人了!”她拿着玉镯看向萧培陵,眉宇间忍不住的惊喜。 萧培陵却是忧心忡忡盯着江雁回,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走了。” 她朝着萧培陵和忽兰朵点了点头,欠身离去。 “雁回!”萧培陵喊住了她,眸底隐隐闪烁着什么。 江雁回回过头去,便只见他微微一笑:“生辰快乐!” “谢谢。” 江雁回微笑起来,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线,她伸出手朝两个人摇了摇,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宴会场的宾客已经到了许多,江雁回露面的那一刻立刻吸引了大批目光。 “掌印夫人生辰快乐!”围过来的命妇小姐们一个劲儿请礼问安。 江雁回笑着一一朝她们点头示意,然后才走向宴场上首,那里,沈焕正在与几位官员交谈,看见她过来立刻朝她走来。 “掌印夫人。”官员们齐齐朝她见礼。 江雁回回了礼,这才看向沈焕:“你怎么搞这么大,只是生辰礼,没必要所有人都请来?” 沈焕看向场上来来往往的宾客:“这些人大多都是当日在我生辰宴上看热闹的人,如今把他们请来,让他们再看看热闹没什么不好。” 第214章 愿望 江雁回的目光环视四周,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确实是曾经在沈焕生辰宴上见过的,她记得,当日生辰宴上,没有一个人待见她,所有人都在奚落她一个守孝期的孤女毁了掌印的生辰宴,可今日她的寿宴,这些人却不得不舔着脸来参加,还得给她行礼祝贺,心里一定恨死她了! 她无奈极了:“你这么打他们的脸,难保他们会记仇,现在是有你身居高位,倘若有一日我们从高位跌下来,还不得被这些人扒皮抽筋?” 沈焕挑了挑眉梢:“你是对你夫君多没自信,才会想着有一日会跌下来?” 江雁回笑起来:“我就是假设一下!” “不会发生的事情,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江雁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仍旧在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那双凤眸深邃漆黑,仿佛藏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心事。 她收回了目光:“可人有祸福旦夕,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一定?你就能保证会一辈子护我周全?咱们两个百年后总有一个人先走,倘若我走在你后面,你又怎么护我周全?” 沈焕握住了她的手:“雁回……” 江雁回抬起头来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的话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是良久之后,手指拢上她肩膀,轻轻一叹:“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带你一起走。” 江雁回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好,司礼监名声那么臭,你若不在了,我活着只怕比死了还要痛苦,倒不如随你一道走,起码生前是风光的!” 沈焕似乎窒息了一下,仿佛并不希望她赞同得这么干脆,他仔仔细细不肯错过江雁回脸上的神色,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唤江雁回的名字。 “雁回!” 是叶俏。 她在珍珠的陪同下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看见沈焕,她眸底闪动了一下,还是冲他打了声招呼:“掌印今日为雁回尽心尽力,着实辛苦了!” 沈焕看着她:“雁回是我的妻子,我自当为她尽心尽力,倒是丽妃娘娘,即便成了宫妃也不忘关心雁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这个夫君更疼爱雁回!” 叶俏嘴角笑容一僵勉力道:“本宫与雁回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关心她些也正常,掌印可不要因此吃味!” “吃味不敢,就是我家雁回心思单纯,丽妃娘娘有些话还是莫要在她面前提及得好,伤了我们夫妻情分是小事,就怕伤到了雁回的身子,若是她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是要向丽妃娘娘讨要说法的!” 叶俏神色更加僵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她天生便不擅长虚与委蛇,尽管入宫许久,有些事情还是容易挂在脸上,沈焕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难免将她心底的火点起来,再想起他背后所做的肮脏事,又在雁回面前装深情男,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掌印这话本宫就不爱听了,什么叫……” “俏姐姐,既然是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得到,今日就开开心心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江雁回打断她,又拉着叶俏坐下来, 第215章 封诰命 叶俏已经从萧培陵那里获知了江雁回不肯走的消息,这会儿又见她脸色透着苍白,心头不免心疼,当即拉住了江雁回的手。 “好,今日你生辰你最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俏在珍珠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再不看沈焕一眼。 江雁回随即靠着叶俏坐下,又拉了沈焕:“夫君,你也坐!” 沈焕在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宫人立刻给三人分明添上美酒佳酿。 “吉时到,请宾客入席,等待开宴!” 司礼监的太监高喊了一声,底下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刻寻了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宾客入席,繁复的礼节便也开始了,由太监唱完了祝贺词后,沈焕这才领了江雁回起身向众人答谢。 “皇上、提督大人驾到!” 容烨穿一身黑色的龙袍入场,身侧跟着一身褐色华服的沈封尘。 众人立刻行礼,容烨走到沈焕和江雁回面前,虚托了一把:“掌印和夫人快快起身,今日是夫人生辰,朕准备了一份薄礼,夫人可一定要收下!” 他命人将礼物呈上来,宫人取来一个方匣,匣子打开,里面躺了一块白玉石宝玺。 江雁回疑惑地看向沈焕,沈焕则看向皇帝。 容烨笑道:“掌印沈焕、沈妻江氏听旨!” 沈焕拉着江雁回跪了下来,皇帝身后的宦官手托圣旨上前,声情并茂将冗长的圣旨念了一遍,原来是册封江雁回为一品诰命的圣旨,末了,那太监恭敬走上前来:“掌印,掌印夫人接旨!” 沈焕将圣旨接过,与江雁回一道领旨谢恩。 皇帝看了看二人:“朕还有事,就不在宴会上多留了,掌印夫人,生辰快乐!” 话音落,他背过身在宫人的簇拥下浩荡离去。 沈封尘看向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江雁回身上:“自今日起,你便是一品诰命了,与阿焕同样级别,这个生辰礼可喜欢?” 江雁回看向沈封尘:“这么说来,儿媳的诰命夫人是义父求来的?” 沈封尘笑了笑:“只要你和阿焕夫妻琴瑟和鸣,义父便知足了!” 他招了招手,下人立刻又抱了一个盒子上来:“这是义父给你的生辰礼,希望你会喜欢。” 江雁回将礼物接了过去,沈封尘看了看沈焕,这才离开。 两位大人物这一走,宾客议论的声音立刻就大了起来。江雁回看向沈焕手里的圣旨,又看向一旁的诰命宝玺,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想笑。 沈焕看向她:“笑什么?” 江雁回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巧合,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若是你先走我便过不好问题,老天爷好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心声似的,竟把这个身份赐了下来,这样是不是就代表着,日后即便你不在,我也能让在场这么多人‘俯首称臣’?” 沈焕盯着她脸上的笑:“你明知所谓的封号不过只是虚职,又何必打趣。” 江雁回让下人把礼物拿下去,沈焕的目光却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巧姝呢?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她?” 江雁回心头一紧,佯作不经意道:“我让她陪着锦回了。” 第219章 一次闹个够 谢丛松了口气:“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脾气变这么大了?” 沈焕沉眸:“大约是血块要散了。” 谢丛一惊,连忙去给江雁回把脉。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点头:“确实是药效起反应了,不过掌印,你确定要让她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你就不怕她会走上前世的路?” 沈焕沉默片刻:“该来的终究会来,与其让她三天两头为着过去的事情跟我闹,倒不如一次闹到低,施针。” —————— 江雁回又开始做梦了,梦里零零碎碎出现很多未曾见过的画面,她看见梦中那个和她一样名字的小女孩五岁便死了母亲,然后被继母教养。 继母给她无尽宠爱的同时,也让她极力挥霍,诱导她出入花街柳巷,赌博、打架,无恶不作。 才年满十五的女孩,已满身戾气,对待下人十分严苛,轻则打骂虐待,重则打死发卖,而她的亲生父亲江尚中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沉溺于原配的故去中,终于在庄王谋逆之际,江家迎来了报应。 江尚中在狱中自杀身亡,江家继室卷了所有的钱财银两逃跑,并把江雁回卖给一个比江尚中还大的老头做妾。 成亲当晚,老头一家满门被杀,听说杀人的是曾经那个江家贱仆,已经成为太监的启梁九千岁。 后来,她从九千岁府逃了出来,向幼妹求救,结果迎来的是青楼妓院。 原来从一开始,继母娇养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江家家产。 只有江家嫡长女是个废人,继母的孩子才能有出头之日! 最终,她从琼花楼台上失足摔了下来,结束了短短的荒诞的十五年时光。 江雁回再睁眼的时候,仍旧躺在韶华宫那张大床上。 头顶是金丝楠木雕刻的菱花纹床顶,翠蓝的宝石镶嵌在花纹上,在阳光下璀璨生光。 “夫人醒了?”谢丛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夫人莫慌,您暂时不能动是因为沉睡的药效还没有散去,等药效散了,您自然能动了。” 谢丛将她头上的银针全部取下,江雁回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沈焕。 他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静静盯着她,寝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隐约可见昨晚的抓痕。一双清俊的眉宇不见喜怒,只一双凤眸幽深似海,沉沉落在她身上。 江雁回收回了目光。 沈焕眸底掠过一抹异色询问地看向谢丛,谢丛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连他都不能确定江雁回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如今也唯有听天由命了。 “夫人好生歇息,下官就在偏殿候着,有事您随时传唤!” 谢丛收起药箱出门,沈焕这才移开脚步,来到了床边。 “既然醒了,就没什么话想说?” 她敛着眸光,看不清情绪,也拒绝回答,安静得仿佛像个死人。沈焕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江雁回却忽然把手收了回去。 “你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报复我?” 沈焕心神一顿,仔细盯着她的脸:“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 “怎么能是从前的事,若是从前的事,你怎么会记了两世?沈焕,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我明明都死过一次了,你却仍不肯放过我!” 第220章 假太监 她目色凌厉,直直逼向沈焕,再没有从前乖顺的模样。 这一副样子让人再熟悉不过,从前的她向来如此,即便身陷囹囵,仍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她江雁回眼中,从不知卑微为何物,她生来锦衣玉食,又被继母娇养,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也就更视人命如草芥,若风江家后来的遭遇,只怕她到今日还会由着性子胡作非为。 而如今这幅模样,显然是恢复了记忆。 昔日千百回地盼着她记起过往,想起自己;又怕她恢复记忆,记恨自己,两相挣扎,拖到了现在,若非这一次玄尤捣局,他只怕会一直这么瞒下去。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江尚中的死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前世的一切已经注定,那么今生无论再做什么补救都是于事无补。 这根刺若不拔除,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坦诚相待! 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指悄然收紧,沈焕凝眸看她:“看来你已经想起了所有,既然你记起了前世的一切,就该知道,我为何会这么做。” “是,我从前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江家已经家破人亡了,我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弥补我的过错吗?” “弥补?什么叫弥补?”沈焕盯着她,捏起的拳头青筋暴突,“你只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是你应得的报应,可是我呢?我得到过什么?我得到的只是一具残躯,一个跛腿的废物,凭什么你做的坏事要让我来背上后果?”沈焕说得激动起来,眼睛都猩红了,“你死了一了百了,我却要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活上一辈子,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买卖?做生意都要银货两讫,更何况我的一辈子!” “江雁回,你记住了!你死了,江家覆灭,那只是你的报应,从来都不是对我的弥补和补偿!你如果想要补偿我,就用你的这一辈子来偿还,否则永远都不是弥补,懂了吗?!” 江雁回盯着他:“你要找我报仇偿还,我无话可说,前世是我欠你,可江家又哪里得罪你了?我爹前世死在监狱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你还要让同样的悲剧重演?放过他就这么难?” 沈焕凉凉勾了唇:“我只是在做一个司礼监掌印应做的事情,无关私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怪只怪他身体太差,两场牢狱之灾便要了命。” “如果不是因为两场牢狱之灾,他或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你逼死了他!” “我逼死他?”沈焕冷冷看着她,“你别忘了,在前世,你爹死得比这还早,自庄王谋逆后的日子,全是他偷来的,换句话说,我多给了他三个月时间做准备,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指责……” “啪——” 重重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江雁回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自刚才药散,她便在攒着力气,为的就是这一刻! “你是不是人,怎么能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来,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江雁回咒骂。 沈焕被打得偏了头,算起来,这一世里还没有人打过他耳光,可是短短数日,他被打了两次,还是被同一个女人。 舌尖卷过口中腥甜,沈焕笑了笑,抬起的目光中落满阴鸷。 “人命?你从前不是从来不在意,怎么,轮到江家你就开始跟我讲人命了?江雁回,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肆无忌惮?你看清楚了,这一世,沦为阶下囚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而且这一世,我不可能再由着你了!” 他倾身往前,扣着江雁回的肩膀,直接将她压在床上。 江雁回剧烈挣扎起来,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可是双脚被拴着铁链,手上被他擒住更是无力,她激动得眼眶通红,面容之上近乎狰狞。 “你敢碰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沈焕勾起唇冷冰冰地笑了笑:“那你得先离开得了这间屋子再说。” 屋内传出江雁回的怒骂痛哭,杂乱的声响持续许久才渐渐平息。 宫人们一个个的守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怎么前些时日还恩爱有加的掌印夫妇,数日而已就变成了今日模样? 屋内,江雁回哭了好久,到了后面都没有力气了,便只能拿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沈焕。 沈焕大抵觉得那双眼睛看得人心烦意乱,便抓了腰带将它完全地裹起来。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什么时候才会放你出去,你若不愿意也行,锦回那边,我大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发卖了,在你心里,大约也不会在意她的存在。” 锦回…… “你若敢对她下手,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生孩子,即便是有了,我也能杀了他,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沈焕将她翻过身来:“你威胁我?” 江雁回眼睛上蒙着布,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大抵也能猜出他此刻盛怒的模样,不由得挽起唇,“原来你这么在意孩子?是不是因为前世得不到,所以这一世拼命想要?” 说到这里,江雁回的唇角挽得更深了些:“我倒是好奇,这一世的你到底是怎么在层层深宫躲过严苛的巡查,没有净身的太监竟能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沈封尘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重新把你拉去受宫刑,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他?” 沈焕咬紧牙关:“你只管去说,我倒是想看看,义父会不会听你的话。” “也是……”江雁回应道,“你与他一丘之貉,现在的他肯定帮着你,不过要是我真怀孕了,你拿什么跟整个启梁交代?你说,到时候我是宣扬你是个假太监好呢,还是宣扬我给你戴了绿帽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好呢?” 她挑衅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重,可沈焕竟发觉自己非但不嫌烦,反而极喜欢她这样的姿态,就仿佛一种近乎畸形的迷恋,勾起前世太多太多的回忆。 他低下身来,贴近她的耳廓:“那也得等你怀上了才行!” 数日之后,行宫人马这才出行,正式准备回金陵。 江雁回日日被锁在房中,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何情况,现如今,她反而不在意外头情形了,每日吃喝玩乐,即便是只能在房中,她也将下人全都叫进房里供她消遣,让她们看着自己手脚被铁链锁住的模样,也让他们全部跪在地上,一个两个的踩高跷。 沈焕每次进屋,目光所及,皆是乌烟瘴气的场景,江雁回不仅在房中与宫人们玩闹,还拉着他们打纸牌赌博,堂堂掌印夫人,将闺房当成了寻欢作乐的场所,仿佛就是要逼着他生气一样。 第221章 娶进了门就得受着 沈焕哪里会不知道她的目的,却偏不肯如她所愿,仿佛从来不曾看见过她的胡闹一样。 回金陵的这日,马车直接来到了韶华宫门口。 江雁回被宫人们扶着上马车,脚上的链子倒是解了,可一只手却与沈焕锁在了一处,简而言之便是,整个回金陵的行程里,沈焕去哪儿,她就得跟去哪儿。 “别尝试着引人注目,你知道的,整个队伍都打乱了,你的前后左右全是司礼监的人,你叫谁都不会有人帮你。” 江雁回上车的时候便观察过四周,如今被他说中了心事,也并不掩饰,只是冷笑道:“你司礼监掌印自然是有这个能力调动人马,只不过为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动这么多兵力,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沈焕也笑:“保护掌印夫人是他们的职责,怎么能说浪费?” 江雁回冷眼睨着他:“随便你,反正你不嫌麻烦,我无所谓。” 上了马车,她便开始制造动静,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晕车不适,一会儿又说肚子疼要上茅房。 沈焕盯着趴在车窗旁,叽叽喳喳直叫唤的她:“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你若是再这么喊下去,待会儿你真肚子痛了,我便不陪你下去了,你江家女儿要是丢得起这么脸,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要奉陪。” 江雁回脸都绿了:“你是不是变态?” 沈焕笑了笑:“夫人逼的。” 他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眼底却透着阴狠,江雁回知晓这样的事他绝对干得出来,因此便不再小闹。 “晚上我要睡客栈!” “没有。” “那睡哪里?” “到了晚上,大军会在林中扎营,在树林安歇便是。” “那洗澡怎么办?天这么热,总不能不洗澡?” 山上确实凉爽,可自山上下来,才发觉山脚下的天气早已不像来时那般凉爽,白日里太阳高照着,人处在马车里被炙烤,浑身都能黏腻起来。 沈焕盯着她,分明极度不悦:“这是野外,不是金陵!” “反正我不管,我要洗澡!” 沈焕不想理她,直接闭起了眼睛。 江雁回抓起手边的软枕朝他砸了过去:“还好意思让我给你生孩子,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亏你还是司礼监掌印!” 沈焕冷冷盯着她。 “看什么看?是你非要把我娶进门的,既然娶进了门,你就得受着!今夜你若不给我弄来水洗澡,你看我会不会把营地闹得天翻地覆!” 她躺下身去休息,因为二人手上拴着铁链,她睡下的动作直接牵扯到了沈焕,拉得他身形微微倾斜,江雁回却觉得这样不够,狠狠地一拉手,直接环臂安寝。 如此一来,沈焕便不得不弯腰,悬空覆在她身体上方。 他只能调整了坐姿,如此一来,才终于算是得来片刻的安宁。 夜里,大军提前开始安营扎寨。 他们的帐篷设立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因为只是临时的安寝之所,所以即便是帐篷也搭得极其简单,不过就是草地上勉强摆上一张床。 第223章 将就一下 成功吸引得众人侧目,江雁回便靠在车窗口闭上了眼睛假寐。 “看什么?小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玄霆的声音将沈焕落在书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一抬目便看见江雁回神色慵懒地坐在窗前。 因为刚刚小睡过,那一头青丝此刻散下少许,松松垮垮挽成的发髻少了一分少女的纯真,多了一丝少妇才有的娇媚,略微散开的衣襟露出一小截细白的颈项,衣衫下的精美锁骨若隐若现。 沈焕关上了窗。 江雁回拧眉看他:“吹风都不行?” 沈焕把她拉了过来:“还想我捆你?” 江雁回扑哧笑出声:“捆呗,把我捆你怀里,捆一辈子!” 她眼底的挑逗与上一世如出一辙,惯常这时候就是她耍心机使坏的时候,沈焕摸不透她现在打的什么鬼主意,松开手怒斥:“不知廉耻!” 江雁回便躺在他身侧用手指勾着他的衣摆:“我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之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全是骗你的,我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若是后悔了,现在倒是还来得及!” 沈焕唇角微勾——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晚了。”沈焕冷眼看着她,“知道我秘密的人,要么成为我的人,要么死,除非你想选择后一个。” 他眉眼紧落在江雁回脸上,测试着她的反应,他不知道前世的悲剧会不会重演,但是总要确定她已没了必死的心才行! 前世,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从琼花台上失足落下来摔死的,沈焕起先也这么认为,可多年过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大约当日的失足多少有几分故意的成分,她心存死志才是关键。 所以只有确定她早已改变了心意,他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让她恢复记忆,不是让她寻死的,而是要让她留在身边,解开他们之间的死结!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两个都不想选!” “那就没得选。”沈焕收回视线,言下之意,老老实实做他的人! 江雁回笑了一声:“随便啦,跟谁睡不是睡,好歹你沈焕脸还凑合,就将就一下呗。” 沈焕垂落在腿上的手指收紧,手里的书都快被他捏碎了。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总能三言两语激起他所有的情绪波动。 努力用看书来拉回思绪,可半晌过去,书页一下没翻过,他也一个字没看进去。 沈焕终于丢了书,闭上眼开始休息。 一旁,江雁回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半夜的时候也没见矜持过啊,怎么每次到了外面就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瞧着怪好欺负的。 数日行程,总算到达金陵。 去时尚未开完全的玉兰已经挂满树梢,擦紫嫣红,争相斗艳,阔别数日没见过的人,总算在这日见到了。 沈焕解了两人手上的铁链,却全程拉近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走丢了。 叶俏一双视线全落在江雁回身上,眼见他与沈焕和好如初的样子,连日来的担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事已成定局,当初入宫也是她的选择,即便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人算计好了每个人心。 她与沈焕的事情牵连不到江雁回头上,在她没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之前,她希望江雁回能平安顺遂! “这一趟出行,朕收获颇多,阿焕,之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朕无非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确定一下你的心意,如今朕既已知晓,日后必不会再做!” 沈焕皮笑肉不笑:“皇上的玩笑开得确实大了些,不过臣也相信这样的事情绝对是没有下一次了!” “当然。”容烨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不介意?” 江雁回挽着沈焕的手臂偏头看他:“既然皇上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妾身自然能体谅,只不过下回还是莫要擦枪走火得好,伤了妾身是小事,伤了皇上和掌印的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是,皇上!” 容烨勾着唇,眼底凉得像是屋檐的冰棱子。 “当然。”他应了一声。 挽了一旁的叶俏欲离去,江雁回唤住叶俏:“丽妃娘娘,我家锦回喜欢你得紧,日后妾身只怕会带着锦回多去喜华宫叨扰,还望丽妃娘娘莫要嫌弃!” 叶俏神色一喜,连忙应道:“那本宫便在喜华宫恭候掌印夫人了!” 眼见着两人身影离去,江雁回的目光这才在人群中搜索,没有记错的话,前世的叶俏之所以会胎死腹中,是有人提前给她下了毒,而这个下毒的对象很可能就在这群人中! “丽妃后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江雁回贴近了沈焕。 沈焕看向叶俏的背影看她:“你想做什么?” 阳光将江雁回的瞳孔照成了浅浅的金色,她挽唇笑道:“当然是像你留住我一样地留住她!” 沈焕沉下眸色:“你只怕留不住她。” “凭我当然是留不住她!”江雁回牵紧了他的手,“这不是还有我的夫君么?我夫君可是启梁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他想留一个人还留不住?” “强行去留,只怕会适得其反,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江雁回一怔,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爹上一辈子并没有患血痨。” 确实没有,上一世的江尚中沉溺在徐氏的死里出不来,整日借酒消愁,虽然时常醉卧在各处,但从没有身体不好的迹象,更别提身患血痨了! 江雁回拧着眉宇:“你我的经历都能发生变化,他会有些变化也并无不可。” “可据我所知,凡是想要改变命运轨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付出代价,或许是自己的身体,或许是身边人,又或许是一些事情。” “你爹为了留住你娘,所以他身患重疾,最终难挡离世的命运,而你娘也走在了同一天,叶俏她上辈子就是嫔妃,这一辈子即便是没有我去阻拦,她也嫁不去荆州。” “你可以说当日是我的阻拦破坏了他们的姻缘,但即便他们到了荆州,也成不了亲,因为宋怀的母亲过世,按规制宋怀需守孝三年,你觉得叶俏的年纪等得了三年?” 宋怀的事情,江雁回有听说,在他回去的途中,宋母便故去了,他没有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但或许事情只是巧合,这样的理解太过牵强。 “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去判定?若是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离死不远了?” 第225章 江念回的亲事 “夫人言重了!”方管家恭敬道,“协助夫人打理掌印府是老奴的本职,说起来,也是老奴疏忽,夫人过门已有多时,老奴竟没将库房钥匙和账册奉上,待老奴回去整理一番,明日便将钥匙和账册都奉于夫人!” “不急!”江雁回笑道,“方管家掌管掌印府多时,若骤然交到我手中,只怕我一时还无法打理好掌印府!我只是想跟方管家学学如何打理掌印府,并不是要跟方管家要钥匙和账册!” 方管家恭敬道:“夫人放心,这些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老奴定会协助夫人掌管好掌印府。” 等管家走了,江雁回这才把手里的玉牌松开。 沈焕这东西果然好使,堂堂掌印府的管家能答应得这么干脆,定然是玉佩的作用! 因为知道沈焕待她与旁人不同,所以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愿! 而江雁回也计划好了,想要日后成功以掌印夫人的身份站稳脚跟,第一步是坐稳掌印府女主人的位置,只要她能掌家,日后想办什么,查什么,自然手到擒来! 而目前,她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查清陷害叶俏的人是谁,阻止悲剧的发生。 第二,找到锦回的消息。 沈焕对于锦回的事三缄其口,明显是不打算告诉她,所以她得想办法自己去查,不管怎么样,总得了解锦回现在的情况,只有知道她在哪,将来做打算的时候才不至于处于被动! 不过在此之前,江雁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府。 叶妈妈万万想不到江雁回会在这个时候回江府,急急忙忙吩咐厨房去备膳,她迎着江雁回进书房:“小姐回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老奴都没做好准备!” 叶妈妈上一世在徐氏病逝没多久便也跟着走了,府中下人说她是跳水自尽,那时候的她只以为叶妈妈是太过想念母亲才跟着母亲走了,可现在想来,这件事太过蹊跷。 她明明记得母亲临终时将她托付给叶妈妈,以叶妈妈对母亲的忠心,怎么可能会在母亲托孤之后自尽,所以她的死必然是有别的原因! 而放眼当时的江家,最有动机之人除了王氏,她想不到别人! 王氏这对母女,她绝不会让她们好过! “叶妈妈平日已经够忙的了,雁回不想给叶妈妈添麻烦,只是回来一趟,还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好!”江雁回亲切地握着叶妈妈的手。 叶妈妈闻言,问道:“是要看账本吗?算起来,小姐确实也有段时间没看了!” “不是!”江雁回阻止她让下人拿账本,“我回来,是想和你商议给念回寻门亲事。” “二小姐?”叶妈妈一凝,细细想过,点了点头,“二小姐与大小姐生辰只隔一天,如今大小姐出嫁已有多时,二小姐也已及笄,是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了,不过大小姐可有人选?”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叶妈妈帮我办这件事!” 等她把主意同叶妈妈说完,叶妈妈震惊愣在那里:“小姐……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江雁回看着她,“如今江府的事情,我只能委托给叶妈妈办,叶妈妈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片刻的震惊之后,叶妈妈便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江雁回:“小姐放心,这件事老奴一定办妥!” “叶妈妈不问缘由?” 叶妈妈摇头:“老奴打小便跟了夫人,夫人待老奴情同姐妹,小姐又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小姐在老奴心里就像是老奴自己的孩子,所以小姐做什么样的决定老奴都会照做,因为老奴相信,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 江雁回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叶姨!” 叶妈妈回握住她的手答应了一声,眼眶微微泛着红。 “只是这件事,若是王姨娘知道了,只怕会闹!会不会影响到这桩婚事?” 江雁回笑了笑:“她若是敢闹,就直接把她关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叶妈妈立刻应下:“老奴记下了!” “叶姨,都说了让您别以老奴自称了,您若再这般自称,雁回日后可就不敢再麻烦你事情了!” 叶妈妈笑了笑:“那行,那老……那我听小姐的!” 江雁回在府中陪着叶妈妈用了午膳才离去,等到王氏那边听到消息带着江念回来拜见的时候,江雁回已经走了。 王氏有气没处撒,狠狠瞪向一旁的江念回:“都怪你,让你快些,非动作这么慢!” 江念回小声道:“娘,即便是大姐回府,她也不会待见我们的!” “你知道个屁!”王氏瞪她,“你的婚事到现在都没着落,你大姐好歹是掌印夫人,让她给你随便物色个人家,都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念回拧着眉:“大姐哪里会有这么好心!” “所以才让你跑快些,你大姐心软,求一求不就有了!” 两个人离开叶妈妈的住处时,江念回忍不住朝着叶妈妈的方向看了又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叶妈妈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点同情? —— 江雁回再回府,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有一人立在庭院中央,月光将他周身撒上一层清辉,远远看去,背影清冷又孤傲,颀长的身姿十分吸引人眼球。 江雁回打发走身侧的明月和玉箫,朝着沈焕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等我?” 沈焕的视线一眼便落在她腰间挂着的玉牌上,那玉牌多了一串流苏,行走间在她裙摆上轻轻摇晃,刚好衬出她娇俏的步伐,平白生出一分婀娜来。 沈焕移开视线:“回江府了?” 江雁回点头:“我二妹生辰跟我只隔了一天,我既然回来了,总该回去看望她一下。” 沈焕扬起眉梢:“你有这么好心?” 江雁回立刻冷哼了一声,移开走向他的步子:“我是没那么好心,我黑心肝总成了!” 沈焕拉住了她:“就是随口一说,你生什么气!你即便是杀了她,与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事,我反倒觉得你杀得好。” 江雁回冷眼瞥他:“我可不会杀她,我得让她好好活着,她若不好好活着,怎么看我接下来飞黄腾达?” 第226章 理当如此 沈焕仍拉着她:“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样的小事牵动情绪!” “我有牵动情绪?” 沈焕没再说话。 江雁回随即挣脱开他的手:“我今日累了,就不等你了,先睡了!” 她朝沈焕摆了摆手,大步朝微安居而去。 “夫人!”明月在门口给她请安,“方管事将账册和库房钥匙都送来了!” 江雁回目光扫向案台,果见一块木色托盘里摆放着账册和钥匙,她眉头一挑,走上前随手将账册翻了翻,正好就看见沈焕走了进来。 她随即合上账册:“今晚没有公事?” 沈焕的目光扫过案台,随即往房里走:“府内事务杂乱,你没有学过这些,只怕一时片刻担不起来,可以跟着方管事多学习,等熟悉了再接过来也不迟。” “我也没打算立刻接过来,是方管事非要把账本送来!” 沈焕正在更衣,江雁回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动作,熟练地给他宽衣。 沈焕随即摊开手,由了她动作,目光却并不移开:“方管事是宫里的老人,你既开口提了管事,他又哪里敢把账册藏着,小心谨慎是他的习惯罢了。” “那我明日亲自送回去便是。” 沈焕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江雁回便又盯着他脸瞧:“你没有不高兴?” 沈焕笑了笑:“为何?” 江雁回耸了肩:“不为何,就是觉得这么大家业要是交到我手里,怕你会不放心!” “确实有些不放心,但有方管事帮衬,我相信你能做好。” 江雁回抬起目光,顺势抱住他的腰:“真心话?” 沈焕摸着她的脸:“你是府中的女主人,理当如此。” 江雁回弯眉笑起来,顺势躺在了榻上:“那我可不能辜负掌印大人所托!” 沈焕顺势贴了过来:“得了一份这么大的差事还怎么高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乐意的?” “管账谁不乐意?这可是司礼监掌印大人的府邸!听说你司礼监掌印贪赃枉法、四处敛财,府中银两富可敌国,我拿到了账本,不就等同于掌管着富可敌国的银钱?这么大的家业,傻子才会不高兴!” “那你都高兴了,是不是也该让我高兴高兴?” 江雁回的视线与他对上,倏尔便笑了。 “好啊!” 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挑起他的下巴道:“说起来,我昔日在琼华楼学的东西还从未派上过用场,不如今日,咱们来试一试?” 余下的时光似格外漫长,沈焕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了解她。 离开江府入宫的那段时间,曾听闻过她喜欢跟着萧培陵留恋花街柳巷,江家的小姐和萧府的世子堪称整个金陵城最声名狼藉的人,而他们能走在一起谈婚论嫁,堪称金陵城一大喜事。 没有什么比这对祸害相互祸害来得更大快人心了! 只可惜,江府遭难后,萧家便退了亲。 —— 次日早上,江雁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明月和玉箫的服侍下,镜子中的美人很快冰肌玉骨,明眸皓齿。 “夫人生得可真美!”玉箫由衷感叹,她见过不少人,像江雁回皮肤这么好的屈指可数。 江雁回看了看镜子的自己,觉得不太够,便拿起胭脂细细勾画了眼尾。 虽只是小小几笔,可刚才还明艳的贵妇顷刻便多了几丝妖娆,清澈灵动的眸子莫名生出几分勾人神韵。 “夫人,方管事来了!”明月在门口与回禀。 江雁回放下笔,让玉箫给她披了外衫,这才走了出去。 方管事恭敬地在外面候着:“夫人找老奴?” 江雁回示意明月把昨日的账册和钥匙给他,随即道:“方管事,这账册和钥匙,你还是先收下,且不说我暂时还完全不懂府中事务,即便是懂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你可千万别现在就当甩手掌柜,那我可吃不消啊!” “是老奴有失考量,那老奴就先代夫人掌管,等夫人熟悉事务之后,再将账册和钥匙交到夫人手上!” 江雁回应道:“我也是此意!” 话音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待会儿我得去宫中看望丽妃娘娘,麻烦方管事替我备一份礼!” 方管事连忙应下,等江雁回用完早睡,礼物便送来了,是一盒色泽极佳的血燕窝。 血燕窝对孕妇有益,对于叶俏来说,这个阶段没有什么比养好身体更重要了。 江雁回让人将礼物带上,随即去了宫中。 到达喜华宫的时候,正遇上皇帝那边的太监来送礼,送的全是补品。 叶俏打发走太监,这才迎向江雁回:“还以为你得过几日才抽得开身,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江雁回跟着她进屋:“看来皇上待俏姐姐不错。” “还好。”叶俏随口应道,“他刚回来,国事繁忙,也没时间来后宫,知晓我今早起来头晕,便派人送了这些过来!” 叶俏笑道:“也是这小家伙淘气,才几个月大,就已经开始折腾他娘了!” 江雁回看向她肚子:“怀孕哪里有不辛苦的,我给你带了一盒燕窝,得空你让下人给你熬了补补。” 珍珠把盒子打开给叶俏看,叶俏看见燕窝的成色惊讶道:“这是血燕?那可难得了!” “你用得上便好!”江雁回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明月,“我与丽妃说几句体己话,你们下去。” 明月应声退下,叶俏看向珍珠,珍珠立刻明白过来,带着明月和宫人们一道下去,顺便在门口把手。 “他们都去忽吉国了吗?还有锦回,锦回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俏摇头:“那天培陵没等到锦回,只能跟忽兰朵走了,我后来让人去打听了,是掌印安排人将锦回接走了,想来现下可能也在金陵!” 得知是沈焕接走的锦回,江雁回黯然道:“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俏看向她:“锦回那边应该不会有事,以掌印对你的重视,锦回想来也会被好好教养,倒是你,没有因为我们而影响到你?” 江雁回摇头:“放心,即便是我和他之间有事,也跟你们无关!” 第237章 收徒 阮芳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江雁回竟要给她另谋差事。 “……御药房的职位都是登记在册,需得院正同意方可调动,并非下官一句方便可行的!”阮芳吞吐半天,回答道。 “这个简单,你只说愿不愿意,院正那边,我会想办法!” 阮芳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了起来:“下官……下官……” “掌印夫人!”谢丛提着药箱从外面进来,看见江雁回分明意外,“您怎么来了?” 江雁回笑起来:“我想跟你讨个人。” “讨人?”谢丛笑起来,“别说是讨个人了,您就是讨十个人,下官也得给您备出来啊!” “我就要一个。”江雁回伸出手来指着阮芳,“她行不行?” 谢丛一愣,看了阮芳一眼,阮芳盯着他,咬住了下唇。 谢丛连忙走上前来:“夫人借一步说话。” 他带着江雁回到了自己的公务地,关上了房门:“你若是选旁人,我二话不说,肯定给你送过去,但这阮姑娘不归御医院管,只怕我做不了主!” “她不是御药房执事吗?”江雁回奇怪起来。 谢丛是院正,御药房归属御医院,自然该归他管才对! “她是御药房执事,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夫人可听说过北凉阮氏?” “北凉阮氏?”江雁回细细想了想,“你是说‘乌境之战’中,以全军覆没为代价守住蔺山关,护住十城百姓的北凉阮氏?” “对!就是这个阮氏!”谢丛压低声音道,“这个阮执事就是阮氏唯一的后人,皇上敬他父亲功勋封了她为郡主,她在御药房当值那纯粹就是她自己非要在这儿待着,我哪儿差得动她!” 江雁回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这个阮芳身份特殊,真要想她去喜华宫,除非她自己乐意,否则谁都安排不了她! “那你们御医院还有别的医女吗?只需通一些医理,然后识得药材就行!” 谢丛摇了摇头:“若在御医院当值,大大小小也算个官,哪儿来的女医官?也就只有阮执事这一个例外!” “没有?” 谢丛摇头:“懂医的都是男子,御医院也不招女子啊!” 江雁回犯难起来。 这么说想给叶俏弄个人,还遇上坎儿了! “那这个阮郡主她为何非要留在御医院,可是对医术感兴趣?” 谢丛点头:“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她身份特殊,谁也不敢教她,也正因为此,她就自己赖在御医院不肯走,所以我才给了她一个执事的差事,好歹少给我们找点麻烦!” 谢丛说到这里,一副颇为头痛的样子,似乎对这个软芳无可奈何。 江雁回看了看他,坐在一旁沉思下来。 “她想学医,你医术又高明得很,你来教她不就是了!” 谢丛大惊:“掌印夫人,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 谢丛摇着头:“下官这后宫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还得配合着掌印忙司礼监,哪儿来的时间教这位祖宗,再说了,她打不得骂不得,若是揽过来不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么!您可别给下官谋这差事!” 江雁回忍俊不禁:“你若是能教她,我去跟掌印说,让他给你腾出点时间来,不让你这么折腾!” “不是……夫人!”谢丛急了,“我……下官真不能教她,您是不知道,她那脾气暴起来连师父都打的!” “连师父都打?”江雁回讶然,“如此强悍?” “可不是!”谢丛压低声音,“她是被阮将军的副将带大的,据说那副将当年因为受伤这才没有跟去战场,这么多年,他抚养阮执事长大,几乎是拿她当男儿养,这阮执事根本就不懂男女之别,若真让她当了女医,那还得了!” “不懂男女之别才好啊!”江雁回板着脸,“大夫眼里哪儿来的男女之别,若是后宫能有一位医女,那对那些娘娘们而言也是一桩幸事啊!谢御医,依我看,是你眼光太狭隘!要不然,你就教了她,你若肯教她,她肯定同意去喜华宫帮忙!” 谢丛摇头:“掌印夫人,您放过我,这阮执事我真不敢教!” 他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分明曾经受过阮芳的折磨,江雁回心头越发觉得好笑,却故意板正脸道:“谢御医,我来这儿掌印可是知道的,他拿你当自己人,才让我自己来找你,难道你还想让掌印亲自找你不成?” “不是,夫人,你这……”谢丛急得团团转,“我是真不能接手!” “这样!”江雁回道,“你若能接下这份苦差,我送你一本《华安医典》如何?” “华安医典?”谢丛愣了。 华安那可是百年前家喻户晓的神医,据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到可给人开膛破肚而不死,在医者中,这样的人几乎可封为神一般的存在,而他所着的医典早在他过世后便消失在了世界上,别人都道《华安医典》只是道听途说,华安根本就没有着过这样一本医典,也有人说,是华安后人将医典私收了起来,所以才没有人见过,可江雁回竟知道这件事! 非医界人或许听说过华安的事迹,但绝对不可能知道《华安医典》这本书,可江雁回却是脱口而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的手里真的有这本书! 好你个沈焕,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拿出来!还在那里冠冕堂皇说拿他当兄弟! 谢丛气得牙痒痒:“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雁回道。 谢丛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夫人是女子,怎么能算君子!” 江雁回道:“古人云:君子者,贤也,既然贤者既君子,那若女子为贤,亦可做君子!谢御医,君子可不分男女!” 谢丛听得晕乎:“行,反正你说得我也听不懂,只要夫人能拿出《华安医典》,谢某我即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定为夫人上刀山下火海!” “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过就是收个徒弟而已!” 眼看着谢丛出门,江雁回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能说动谢丛,这还真得益于司礼监的军机处。 她昨日去的时候粗略看过,就在医注那边看见了这样一本摆在架子上的书,因对“华安”这个名字耳熟,所以当时她就记下了这个,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第241章 十万黄金为聘 两人坐在马车里,沈焕看向已经第三次勾唇的江雁回,询问她:“她成亲就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江雁回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今日就能看见妹妹的反应了,说起来,有点激动呢!” “雁回……”沈焕盯着她,“你若想报仇,何必亲自动手,找两个人安排一番就是了,这么专程跑一趟江府,日后你江家嫡女的恶名便坐实了!” 江雁回斜眼睨他:“说得好像我现在名声有多好一样!从茂凌生的事情之后,世家公子小姐耳中,我就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再到我爹娘刚过世我就嫁给了你,就更是嫁贼为夫……天下的坏名声早在我身上生根发芽了,多这一样又能如何?” “再说了,名声不坏一些,怎么跟你相配?” 沈焕沉下眸光没再多说什么。 他握紧了江雁回的手:“你想怎么做都依你,只是莫要坏了自己的心情才好。” “就怕你坏了心情。”江雁回瞥向他,“今日可是我的主场,你可别坏事!” 沈焕挑了挑眉:“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江雁回撇着茶水的浮沫:“难说!” 江府门口,叶妈妈早候着了。 “恭迎小姐、姑爷回府!” 江雁回被沈焕牵着走下来,朱红的凤尾裙摆曳地。 她今日衣着隆重,眉心还贴着凤尾花钿,走起路来,步摇随风摇曳,好生华贵清丽。 而一旁的沈焕今日穿的也是朱红色锦袍,与她相携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小姐,府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柳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二小姐呢?” “二小姐在房中,我找人看着了。” “好。” 江雁回笑着,“去把王姨娘请来。” 很快,下人便把“王姨娘”请来了,只见得昔日风光的妇人穿一身粗布麻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见江雁回的一瞬间,直接就朝着她的方向扑来,被下人死死扣住。 “江雁回,你个毒妇!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如此蛇蝎心肠,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吗!老爷若是泉下有知,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日叫你日日噩梦缠身,你不得好死!” 沈焕拧起眉头,对王氏口中的阴毒言语分明不悦。 江雁回却捏着手帕,在一旁笑得开怀:“王姨娘,你别激动,虽说这柳家老爷岁数是大了些,可念回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人家可是以正妻之礼来娶她的,而且啊,这聘礼可是十万金呢!” “十……十万?”王姨娘愣了一下,分明没想到。 “是啊!”江雁回走上前来,“说起来,也是王姨娘教导有方,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女儿,你放心,这聘礼啊,我分文不娶,都留给王姨娘颐养天年,你看如何?” 王萍的神色分明是愣住了,像是抵挡不住诱惑,又像是不舍得女儿。 “十万金我也不卖女儿!”最终,她恨恨道。 江雁回摇着头:“怎么能是卖女儿呢,柳家老爷岁数大了一点是不假,可柳家家大业大,可谓家财万贯!念回嫁过去若是能生下个儿子,那就是柳家嫡子,日后可是能继承柳家家业的人!王姨娘,这十万聘金只是九牛一毛,念回若在柳家扎根了,您也可以跟过去,将来你们母女俩可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比江家可阔气多了!” 王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分明心动,却又有所犹豫。 “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会留给我们?江雁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想报复我们!” 江雁回一副大为冤枉的表情:“王姨娘,您要真不相信,今日刘老爷上门了,你亲自问他便是,我说的你不相信,那未来姑爷的话,你总该相信的?” 王萍定在那里,咬着下唇:“我当然会问!用得着你提醒!” 她这么一说,俨然已没了刚才来时的激动情绪,旁边的下人松开她,江雁回随即侧开身子:“叶姨,让人看一下柳家老爷到哪儿了?” 叶妈妈答应下来,立刻差了家丁去问。 结果家丁刚出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小姐,姑爷,柳家快到门口了!” “走。”江雁回瞥向一旁的王氏,“今日是念回的婚事,王姨娘还请上座!” 王姨娘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快步进了正厅。 沈焕坐在了侧面,江雁回和王姨娘一左一右坐在了上位。 很快,便见家丁领了一人进来,只见得那人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矮胖,走起路来颇有几分大腹便便的样子,但身后下人抬入的聘礼却是满满数十箱,直接把正厅给堆满了。 “柳家柳成,见过掌印、掌印夫人,见过王夫人!” 王萍刚看见刘老爷的一瞬,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起身,但见他抬进来的聘礼,一时又按捺了性子,此刻听他一声“王夫人”,心头的不快总算压下了一分,盯着他:“你就是柳家老爷?” 盯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老头子,王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都能当念回爷爷了! “柳成愿娶江家二女江念回为妻,今日特地来提亲,这是聘单,还请掌印夫人、王夫人过目!” 江雁回朝着叶妈妈点了点头,叶妈妈随即上前结果礼单,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将信将疑打开册子,当看见上面的“黄金十万两”惊得整个人都软了。 十万金!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啊! 柳家下人将箱子一样样打开,金灿灿的金条堆放在箱子里,闪瞎人眼。 王姨娘终于没忍住,从座位上下来,拿起箱子里一根金条就放到嘴里咬,当发觉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时,眼睛都亮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给念回的聘礼?” 柳老爷在一旁笑道:“当然,只要夫人同意这门亲事。” “同意,同意!念回能嫁给柳老爷为妻,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王萍彻底被这么多的金子给蛊惑了,刚才来时的满脸灰败,已经被兴高采烈所代替,一张脸笑得褶子都堆到一起了。 江雁回捏着手帕放下茶杯:“既然婚事定了,那这件事便算成了,对了叶姨,把念回叫来,好歹是未来的夫君,让她见见面认识一下!” 第244章 她想做的他都会支持 “即便是你失贞,可茂凌生好歹是茂国公府世子,你嫁过去并非没有好日子,我何曾毁了你!” “那柳家家财万贯,你以正妻之身嫁过去,荣华享之不尽,我又何曾毁了你?” “你——”江念回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柳成都能当我爷爷了,江雁回,你是真傻还是在这里装糊涂!” “不是说了吗,”江雁回淡道,“你熬死了柳成,柳家的家业就是你的,到时候你若是看中了哪个青年才俊,只管嫁过去便是,有得必有失,有些事情没法避免……” “江雁回!”江念回怒吼,“就因为你自己嫁了一个太监,你也不让我好过是吗?!当初你的亲事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吼道最后哭了出来,立在那里伤心可怜极了。 江雁回看了她半晌,忽而就笑了一下:“怪就怪在,你们不该回来!” 转身欲走,双腿却忽然被抱住。 “长姐……长姐我错了,我求你,求求你别把我嫁给柳成!”江念回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我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终使家财万贯我也不想要,求求你,我以后肯定听你的话,再也不做那些傻事了,你就看在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把我嫁给柳成……” 她在江雁回脚上低低哭出声来。 江雁回抬起头看远处的天空。 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树梢的燕子随处可见,蓝天白云悬在头顶,一切看上去都在越变越好。 可她没有忘记,上一世,她被王氏嫁给柳成的时候,她去求江念回,江念回说的是什么话。 她说,只有她不在了,自己才是唯一的江家嫡女,江家的家业只有她可以继承。 江雁回跪在地上求她,求她看在二人的姐妹情分上,帮自己一把。 江念回却是满眼讽刺:“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真把你当姐妹?江雁回,你也太愚蠢了!母亲和我这么多年纵容着你,捧着你,不过就是为了有一日,亲眼看你从高处摔下来!只有把你养成一个废物,我江念回才能有出头之日,你懂了吗?” 那时的江雁回瘫软在地上,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我不信!”她心存最后一丝期盼,“这么些年,你把好的全部留给我,你和母亲处处维护我,不管我闯了什么祸都替我解决,你们不可能这么狠心对我!” 江念回快笑哭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清醒?对你好,那都是做给父亲看的,只有父亲以为母亲对你好,才会放心把江家家业交到我们手上,好在母亲苦心经营了江家这么多年,这才能在父亲死后,迅速掌控主权,至于你……父亲没了,你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既然柳家老爷愿意娶你,江雁回,你就好好跟着他过,你放心,等她死了,我们再把你接回来,再给你找个良婿……哈哈!” 那一晚的屈辱,深刻在脑海,不论她怎么哀求,江念回都不肯松口,还把私底下做过的坏事全告诉了她。 “你真以为沈焕当初是脚踏两条船吗?其实都是我编出来的,那些贴身小衣也是我让人放到他屋子里的,还有那一回,我险些被他欺侮……其实是我故意撕了自己的衣服,嫁祸给他……怪只怪,你太蠢了,竟然会以为他对我有妄想,而且还帮着我把他卖进宫,把他变成太监……江雁回啊,江雁回,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人!” 当日的江雁回将一切铭记在心底,只想着有一日能撕碎这对母女的嘴脸,将她们的罪行昭告天下。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晚到已经没有机会去报复了! 而这一世,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 挣脱开她的手,江雁回回过头来:“你若不嫁,便是不遵从掌家人命令,按律可逐出江家,不止是你,还有你母亲王萍也会因教养无方一同被逐出江家,到时候,谁若敢收留你们母女,便是与我掌印府为敌,你觉得,天下会有人敢这么做吗?” 江念回浑身一僵,虚脱般地坐在地上,双目怔怔看着江雁回,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歹毒。 “也别想着自尽,你若敢自尽,我定会送王萍一同去陪你,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她转身便走,身后,江念回瘫坐在那里,捏紧了双拳,目光死死盯着江雁回离去的方向犹如毒蛇一般淬出阴毒的恨意,一双眼睛猩红。 回去的路上,江雁回靠在车窗边一言不发。 沈焕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风把她的脸都吹白了。 他伸出手,拉上了车帘。 “不忍心?” 江雁回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她低垂了眉眼:“其实从前,我们一直都很要好,母亲走后,是她日日来宽慰我,陪我走出失去母亲的悲痛。” 江雁回想起前世许多个日夜,每到母亲忌日,她就会整夜的睡不着觉,江念回便陪着她一宿不睡,两个人一起讲着故事说着心事,那曾是女儿家最亲密的姿态。 可是有一天,她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取得江尚中的信任,从而彻底将江家掌控在她们母女手中,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对她好是假的,许给她的姐妹情分是假的,所有的过往、亲昵,全部都只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骗取她嫡女的位置! 而她却还傻傻地向江尚中要求把王氏扶正,让江念回与自己平起平坐,可即便如此,王氏母女也从没对她心软过。 那一世,都只是个笑话,从始至终,她都只是王氏母女手中的棋子! 悲凉油然而生。 即便是这一刻报仇在即,江雁回心里也升不起一点的喜悦,只觉得满心荒芜,仿佛海上漂浮的一叶扁舟,寻不到方向,亦到达不了彼岸! “你也说了,那是前一世,可这一世,你什么也不缺!”沈焕握住她的手。 江雁回抬目看他,那一双凤眸沉静如水,明明深不见底,却又奇迹地让人心安。 她回握住沈焕的手,冲他笑起来:“我想做的,你都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第245章 失踪 沈焕没说什么,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包裹住:“其实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前世种种都已过去,权利的顶端,我去过,人间地狱,我也闯过,只要你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雁回……” 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江雁回看着他。 沈焕看了她许久:“只是有些东西,命运使然,只怕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 这已经不是沈焕第一次说这么丧气的话了。 从叶俏的事情开始,他就不止一次提醒着她,莫要更改前世的规则,仿佛叶俏一个人便关乎了整个天下命脉一样,以至于让她忍不住怀疑,后来的启梁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前世离世过早,并不知道朝野经受了怎样的动荡,而沈焕身为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是活了很久的! “是不是启梁不久之后会有动荡?还是说,启梁灭国了?” 说出这个,江雁回是不相信的。 启梁建国不过百余年,现今的君王固然昏聩,但几朝累积下的国力依旧富庶,兵强马壮,不可能轻易出事。 庄王谋逆,便是一个例子。 他轻而易举挥师北上,囤积了几十万兵力,据说那些兵力全是精锐之士,已经都纳入了启梁之中,而且启梁最不缺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不论是昔日萧侯那边还是叶大将军这边,亦或是以太尉为首的俞家兵力,都是启梁固若金汤的依仗,这样强盛的兵力,不可能迅速衰败! 所以江雁回想不出来沈焕的担忧是什么! 整个启梁早就已经被司礼监把控,他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朝局远非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沈焕并不回答她的话:“倘若丽妃能平安诞下皇嗣,日后宫里的事情,你少插手!” “可以!”江雁回点着头,“只要俏姐姐母子平安,叶大将军府以后就是她的依仗,我也没必要事事盯着她!” 说到这里,江雁回看着他笑:“我知道司礼监在朝堂上风评并不好,叶叔叔从前与我爹交好,都是一致的不喜欢司礼监,所以日后,不管是为了俏姐姐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尽力少参和!” 沈焕笑了笑,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考虑到了这一层。 “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 “当然!”江雁回往他怀里靠,“皇上与司礼监不对付,俏姐姐现在是皇妃,我又是掌印夫人,说到底,我们已经站在了敌对的两边,所以只要我少插手宫中的事,两边党派的战火便引不到我和俏姐姐身上,我们只谈心不谈事!”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若是没有,那就更好了!我可不想失去俏姐姐这个朋友!” 两人这一番交谈,江雁回多多少少探知了事情分寸,或许是她想多了,沈焕的担忧也许并不在叶俏的事情上面,而是在皇帝的身上。 若是只是皇帝身上,那这个倒更好办了,叶俏心中从始至终喜欢的那个人都不是皇帝。 她是她,皇帝是皇帝,两派党争伤不到她,也伤不到她们! 接下来的时间,江雁回安心在府中跟着方管事学账,方管事教得仔细,她学得虚心,数日下来,她便试着开始接手府中事,做得也算得心应手。 这日江雁回刚用完早膳,便听说叶妈妈来找。 等她把叶妈妈请进房,叶妈妈直接“噗通”跪在了她面前:“小姐,都是我的过错,没有看好二小姐,二小姐跑了!” “跑了?”江雁回目色一顿,“那王姨娘呢?” “王姨娘还在府里!” 江雁回把她扶了起来:“叶姨别担心,不过是小事,你不必自责。” “可再些时日,就是婚期了,若是找不到……” “整个金陵城就这么大,她能跑到哪儿去?”江雁回笑了笑,“叶姨放心,旁人找人或许很难,但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叶姨闻言,这才隐隐松了口气:“那小姐快派人找,她是昨晚消失的,应该跑不远!” 江雁回把明月唤了进来:“把方管事找来。” 很快,方管事便来了,向江雁回请示。 “方管事,我们江府的二小姐失踪了,烦劳你差人找一找!叶姨,你让人把念回的画像给方管事。” “我已经带过来了!”叶姨让下人把画像交给方管事,方管事领命直接就去办了。 叶妈妈才又看着江雁回:“若是万一,二小姐找不回来,这桩婚事要怎么办?” 江雁回笑了笑:“若是念回找不回来,那就让王姨娘自己想办法,左右聘礼已经收了,要么她把聘礼吐出来,要么,她自己嫁。” 说到这里,江雁回看着叶妈妈:“聘礼可动了?” “动了!”叶妈妈道,“王姨娘收了聘礼便出门大肆挥霍,依照夫人的指示,卖给她的首饰都是最贵的,这十万金眼看着已经用了一半了,她就是把所有家当都赔上,也拿不出那么多聘金来!” “那就好。”江雁回淡淡喝着茶,“你去告诉她,若是交不出人又交不出聘金,按照启梁的律法,收礼之人是要蹲大狱的!” 叶妈妈连忙应了下来,待到离开之后,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直到榻上回府的马车,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大小姐从一开始就知道二小姐一定会逃跑,否则,她怎么会主动把聘礼交给王姨娘,并且由着她挥霍,却原来,是等着这一天! 王姨娘那种嗜金如命的人,拿到手里的聘礼让她吐出来,那绝对比割肉还难,而且她那个人头发长见识短,又极其自私自利,若真要蹲大狱,她哪里还会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左右江念回在她眼里,不过换取聘金的工具! 叶妈妈想到这里,由不得又轻叹——当年夫人若有现在的大小姐一半狠厉,也不至于被个姨娘欺到头上,受了那么多年的窝囊气! 三日过去,江念回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 王姨娘为此日日胆战心惊,把能想的地方全部告诉了叶妈妈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地方,全部找过,没有江念回! 第248章 逐出江府 第二日一早,明月正在为江雁回梳头发,玉箫来报,说是叶妈妈来了。 叶妈妈昨儿得了江雁回的信,火急火燎来了掌印府,一见面就追问江雁回:“可是二小姐找到了?” “不必找了,”江雁回淡道,“让王姨娘把聘金退了。” “退聘金?”叶妈妈愣了一下,“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雁回转过身来:“叶姨,二妹可比我们想象得有能耐,她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啊?”叶妈妈一脸茫然,“这……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示意明月继续,她看着镜中的叶妈妈道,“让王氏把聘金退了,若是聘金不够,让她去提督府找二妹。” 叶妈妈听见提督府三个字,更加茫然,但见江雁回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连忙应了下来:“是。” 等她走了,明月忍不住道:“江二姑娘如今成了提督府的人,只怕夫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江雁回嗤笑一声:“她有能耐是真的,但她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 等明月簪好发饰,她站起身来:“走,让方管事备份礼,随我去提督府拜访安夫人。” 提督府内。 严嬷嬷替一宿没睡的安夫人梳着头,一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惹得安夫人大火。 “严嬷嬷,你都是老人了,怎么还这么笨手笨脚!” 严嬷嬷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赔罪道:“安夫人息怒,怪老奴许久未给夫人梳头,一时没掌握好力道……” “行了,给我,我自己来!” 正要接过严嬷嬷递来的梳子,却见一只细白的手横空出现,夺过了木梳,安夫人一怔,抬起头,便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江雁回,以及她身后一脸惊慌的下人。 “我来给安夫人梳头!”江雁回笑着站到了安夫人身后,“从前在江府时,我也时常帮我娘梳过头,我娘说,这梳头最讲究的是心平气和。” 安夫人的视线从门口下人的脸上收了回来,看向镜中,冷笑一声:“掌印夫人是来奚落我的?” “怎么会?”江雁回看向镜中的她,“我今日来,是特地探望安夫人的,我还仔细给夫人挑了一份礼呢!” 下人将礼物呈上来,安夫人的婢女接过,打开,是一副相当珍贵的头面。 安夫人嘴角一瞥:“提督纳了你的妹妹,你却来给我送礼,怎么?想为你妹妹说和?” “舍妹顽劣,我原本是为她定了一桩亲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入了义父的眼,这义父看上的人,便是掌印也无法做主,更何况我这个新入门的儿媳!” 江雁回替安夫人挽着发:“其实安夫人不妨想一想,只要提督大人有需求,今日即便不是舍妹也会是别的女人,提督大人心里头总归是要填个位置,与其置气,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和平相处。” “说得好听,若是掌印现在纳个妾回去,我看你怎么和平相处!” 江雁回嘴角的笑容一顿,看着安夫人:“便是掌印现在纳妾,我也只能接受,难不成还把人往外赶?你我同为女子,又身处高位,当知我们左右不了他们的决定!” 安夫人神色僵了僵,咬着牙关闭了眼:“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难不成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说情的?我可记着,你给她找得夫婿并不怎么好!” 给安夫人簪上了一朵玉一般洁白的琼花簪,江雁回笑道:“一为说情,二为赔罪,最重要的是想提醒夫人,她既然能在婚期将近之时找着法子入了义父的眼,想必在义父心头还是有几分位置的,咱们是老人了,还是莫要跟新人争宠的好,让她几分,且看她逍遥到何时,你说呢?” 安夫人一愣,盯着镜子里的她:“你这话是何意?到底是帮着她,还是不想帮她?” 江雁回笑了笑:“夫人觉得呢?” 安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实在是摸不透她的心思,便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那就一块儿喝杯茶,正巧这个时候,你那个妹妹应该也该来了。” 如今的安夫人虽然并没有得到提督府的当家主母位置,但也协助处理一些事情,若按权利来,她虽不是最大的,却是整个提督府最倚重的。 江念回初入提督府,需要给她请安,再正常不过! “好啊!”江雁回笑着应下,“我也有几日没见我这个妹妹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见见。” 两个人喝了会儿茶,江念回果然到了。 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留仙裙,白色的裙摆随着步履轻轻飘动,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模样。 远远的,她便看见了正厅里坐在安夫人旁边的那个相熟的人,顿时心头一紧,连拢在袖中的双手也忍不住紧了几分。 但想着自己现下的身份,江念回便又正了几分颜色,抬起头来,昂首挺胸进了正厅。 “念回给安夫人请安,见过长姐。” “你就是江家二小姐江念回?果然生得标致。”安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面上虽没有变化,心里却妒忌得发狂。 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生得肤白貌美,面若芙蓉,远飞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可比。 她自认自己的样貌在金陵城排得上名号,但再美的女人,经过岁月的洗礼,终会迟暮,她虽不至于到了迟暮的地步,但比起刚及笄的少女,那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安夫人心头憋着一口气,面上却不得不放温和些:“妹妹坐,你我都是一同伺候提督大人的人,日后便以姐妹相称,不必客气。” “是。”江念回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抬起目光看向上首的二人,安夫人忽然又道,“只是你我固然可以姐妹想称,你们姐妹却又乱了辈分,这往后可如何是好?” 江念回的脸色白了白,看向江雁回,没说话。 江雁回却讶然:“我何时与小夫人成了姐妹?安夫人,你可莫要乱说!” 安娘一怔,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的意思是?” 江雁回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我今日不是陪着安夫人看新夫人的么?义父的新夫人便是雁回的新姨娘,怎么又成了姐妹了?” 她盯着安夫人笑:“义父与掌印父子情深,这辈分可不能随便乱了,至于我那二妹,昨日府中突发恶疾暴毙,我也深觉可惜呢!” 第250章 欺人太甚 “就凭我是江家嫡女,江家家主!” “可你别忘了你的家主是怎么得来的!凭着掌印关系,强压江家,逼得江家族人不敢言语,如此蛮横手段坐上的江家家主之位,你也好意思把念回逐出家门?”王萍气得脸都扭曲了。 “念回身上流的可是江家的血,要想把她逐出江家,须得江氏家族同意,你一个嫡女,绕过整个家族就妄想把我们母女赶出家门,江雁回,你可别忘了,如今念回可是提督大人的人,便是掌印见了提督都得尊一声义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提督大人头上!” 江雁回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我自然是尊敬义父的,别想搬出义父来吓唬我,我处理的是江家家事,与义父何干?王姨娘,就凭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将你沉塘都不过分,你还有脸来与我理论?好啊,那我就桩桩件件与你缕清楚,免得你觉得我江雁回欺负人。” 江雁回看向叶妈妈,“让人去一趟府衙,把主簿找来,今日我便要登记造册,清理门户!” “哎呦喂!”王萍忽然撅了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哭叫起来,“老爷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现在在这里被人欺负,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和念回,你的女儿要逼死我们啊!” 叶妈妈乍然见着这架势,下意识看向江雁回。 从前王氏每回在府里这么闹腾,徐兰珠都闭门不见,有时候闹大了,徐兰珠干脆就出府,长而久之,王氏稍有不顺便大闹特闹,每回总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叶妈妈是跟在徐兰珠跟前的老人,见惯了徐兰珠的处事方式,自己也就潜移默化不知道怎么处理,但她记得上一回老爷病重,是江雁回唬住了王氏,所以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向江雁回,等着她要怎么办。 江雁回只是坐在上位,任由王萍哭。 王萍见引来了许多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立刻痛彻心扉看向一旁的柱子道:“江雁回这么欺负人,老爷,妾身这就下来陪你,你等着妾身啊!” 她冲上一旁的柱子自尽,故技重施,江雁回终于觉得厌烦,吩咐人:“拦住她!” 下人当即扣住了王萍,王萍只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叫得越发悲惨响亮:“你让我去死……我要去见老爷,我要问个明白,他的好女儿现在为所欲为,要将我们母女俩赶出家门了!” “要死是吗?”江雁回寒着脸坐在上位,“那我成全你!来人,拿绳子来!” 下人立刻去拿绳子了,王萍被吓着了,看向江雁回:“你想做什么?” “不是你要死吗?既然你要死,那我当然要成全你,但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让我江府平白背上罪名怎么行?” 下人很快把绳子拿来,江雁回盯着王萍:“把她给我捆起来。” 王萍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江雁回,你敢!你如此对我,念回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放不放过我,无需你操心,王姨娘,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身为姨娘,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你说启梁的律法会怎么惩罚你?” 江雁回原本只想把这位王姨娘留着慢慢处理,毕竟她也算是钳制江念回的砝码,但她这个人厌烦麻烦,既然王萍这么不老实,那她干脆今日就把她办了! 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初的江雁回,当初的江雁回怕影响扩大,毁坏了江家名声,宁愿忍着委屈,也要留下王氏这一对母女,可她却半点不怕坏名声,既然已经成为司礼监掌印夫人,那她什么样的坏名声担不起,经历前一世,她算是知道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个世界,想当个好人,那就得做好任人宰割的准备,否则,那就坏到底!谁伤她一分,她必十倍奉还! 王氏母女,前世的血债都没算干净,这一世还想继续骑在她头上,那就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也不是当初的江雁回了。 既不是前一世,也不是这一世,她不怕坏名声,不怕下地狱,只怕这些财狼虎豹仍旧在世上逍遥快活、耀武扬威! “把王姨娘捆了,送官府!就说我江家嫡女江雁回诉王萍与人通奸毁坏我江家声誉,请官府主持公道!”说到这里,她看向叶妈妈,“把三伯父和她当初的画押保证书也一并带上,送去官府做证据。” “江雁回,你不得好死——” 一听说当初的保证书也被这女人拿了出来,王萍彻底不淡定了,剧烈挣扎起来,竟一度挣开了押着她的两名婆子,朝江雁回扑来。 江雁回早知她是个狠角色,在她冲上来的一瞬,便抓起桌上的茶杯朝她脑袋上掷去。 “砰”的一声,王萍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捆绑的双手使得她整个人动弹受阻,顷刻,脑袋上的血便流在了地上,流进眼睛里。 王萍被砸得头昏眼花,躺在地上,好似奄奄一息,恰在这时,一声大叫从门口传来,江念回仍旧穿着早上那件桃红夹白的留仙裙,梳着妇人发饰,她进来的一瞬,身后的提督府侍卫也冲了进来,把整个大厅都给围了。 江府的下人被这症状吓着了,纷纷朝着江雁回的方向靠近。 江雁回只是看着把王氏扶起来的江念回,冷着脸道:“你来得倒是正好,今日我们正好把账都算了!” 江念回把满脸是血的王氏抱进怀里,红着眼睛抬起头来:“江雁回,你欺人太甚!” “这就欺人太甚了?”江雁回看着她,“那我接下来还要把王姨娘以通奸罪送官,将你从江家除名,岂非更过分?” 江念回也冷冰冰地笑了,放下王氏站起身来:“你当真以为,我毫无准备?这是提督大人亲笔迎亲书,他纳娶的是江家二小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辈,你敢把我除名?” 她展示的迎亲书上确实是沈封尘的笔迹,江雁回只扫了一眼,便垂眸笑了起来。 第251章 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既然江家二小姐的身份这么香,你要留便留,反正名存实亡,不过,你这位生身母亲就没那么好过了。即便是义父今日在这里,他也得遵守启梁的律法,王氏不守妇道与人有染是事实,即便是不送官,我也会以江家家主之名,将她逐出家门!” “你敢?!”江念回拦在王萍面前。 江雁回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冷:“来人,王氏触犯家规,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今我以江家家主身份罚其五十大板,逐出江府,行家法!” “你敢!!”江念回盯着江府下人,“我如今可是提督大人的女人,你们谁敢动!” 江雁回面沉如水,声音如冰:“行家法!” “是!”叶妈妈硬着头皮迎了,吩咐人去拉王氏。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今日若是没有护住我娘,我便禀明提督大人,让你们通通给她陪葬!” 侍卫们一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决定拦住了下人。 江雁回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站起身来:“今日谁阻拦,我杀谁!” 侍卫们抖如筛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掌……掌印夫人,求您体恤小的们……”侍卫首领勾着身子道。 “既然想让我体恤,那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行家法!” 这一次,家丁冲破了侍卫的阻碍,直接把刚刚缓过神来的王氏拖起来,按到刑凳上。 板子的力道砸到屁股上的一刻,王氏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女儿……女儿救我!救救为娘……啊——” “娘……”江念回冲上前想替王氏挡板子,被她带来的侍卫拉住。 侍卫一面不敢和江雁回作对,一面又不敢让江念回受伤,两相权衡,只能保护着江念回。 场面一度有些残忍血腥,王萍的衣服已经开始红了起来,江雁回不动,谁也不敢停下。 叶妈妈权衡再三,终于是来到江雁回面前。 “小姐,这五十大板真要打下去,只怕会出人命,你现在虽然是江家家主,但你毕竟只是江家嫡女,王姨娘若非要追究起来也算半个长辈,她若是死在江家,对你名声不利,家族那边,日后若谈论起来,还会给你扣上个心狠手辣的罪名,若不然,就直接把她逐出府,是死是活全凭她造化!” 叶妈妈是徐兰珠身边的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相当于她的乳娘,她的话,江雁回是要听进三分的。 思虑一番,江雁回伸出手来,制止了下人。 “行了,拖出去,从此以后,江家再没有王姨娘这个人!” 下人们拖着奄奄一息的王氏丢出府外,江念回踉跄着跟了出来,随后,王氏的衣物也被一并丢了出来。 江雁回盯着刑凳上的血迹,看向叶妈妈:“叶姨,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去做。” “小姐只管吩咐!” —— 从江家出来,天都黑了。 路上渐渐的没什么行人,江雁回到达掌印府时,远远就看见府内,那人穿一袭雪袍,立在月色之下,周身都被镀上银光,身长如玉,有些不真实。 江雁回忍不住想起,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等她回家了。 上一次,也是她从江府回来。 听见脚步声,沈焕回过头来,看见是她,便站在那里没动。 江雁回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面色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来扎进他怀里:“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沈焕摸着她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牵起她的手来:“走。” 回了房间,他吩咐人送热水来给江雁回沐浴。 江雁回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是沐浴过的,身上那件雪袍通常只在休闲时才会穿。 等江雁回沐浴完出来,便看见他拿了一本兵书坐在床头看,江雁回觉得稀奇,凑到他身前去看他的兵书,见上面写的是打仗相关的排兵布阵,忍不住问他:“这不是当将军的才喜欢看的吗?你也不打仗……” 沈焕把书合上:“兵行诡道,朝堂诸事亦是如此,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吹灭了烛火,探出手来把江雁回揽进怀中:“睡。” 室内一片漆黑,他怀中有沐浴过后的清香,江雁回睁着眼睛躺着,半点睡意也无。 “你不问问今天发生了什么?”见沈焕不回答,江雁回又想起来,他的眼线向来遍布全金陵,从前就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今日只怕也是如此。 “今天的事情,会不会让义父生气?” “要不然,我明天去给义父请罪?顺便也看看念回在他那里是什么分量?” 沈焕原本已闭了眼睛,听她喋喋不休的问,只能睁开眼睛看她。 黑暗中,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的问题接连不断,噼里啪啦,分明并不想睡。 “雁回……”话到了嘴边,他听见耳畔戛然而止的声音,本该出口的话忽然就顿了下去。 江雁回抬目看他:“什么?” 沈焕盯着她半晌,忽然摇头:“不必担心了,只是小事,明日你随我一道去提督府给义父请个安便是。” “好!”江雁回点头,“那明日,我们备份礼去?” 沈焕应了一声,似乎已生困意,声音并不大精神,须臾,便觉他安静得已经睡着了。 江雁回躺下片刻,努力闭了眼睛,却并不睡得着,挣扎好一会儿,她突然就伸出手来,往沈焕衣服里摸。 果不其然,沈焕按住了她的手,并未睡着。 “别闹!好好睡!” 江雁回撇着嘴:“天色还早,这么早你睡得着吗?” “静下来,自然睡得着。” “可我静不下来!” 沈焕沉默了片刻,准备起身掌灯,江雁回却阻止了他,顺势翻身抱住了他:“做点别的?” 沈焕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似乎是不大愿意,江雁回却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低下头来,寻了他的唇去。 …… 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身后,沈焕看了她睡颜半晌,却忽然起了身,披了衣服出门。 玄霆刚准备换岗休息了,一转身却看见沈焕出来,急忙打了灯笼迎上来:“掌印?” 沈焕淡淡应了一声:“去书房。” 第254章 已逝白月光 “什么流言?” 叶俏凑近她耳侧,说了一句话,江雁回讶然:“还有这种事?那那个女子后来哪里去了?” 叶俏摇头:“依提督如今的地位,那女子只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正因如此,提督府的那些夫人们据说都与那女子生得想象,你那二妹,只怕也是因了这点原因,才入了提督的眼。” 江雁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怪不得沈焕说过,安娘并不是义父的心上人,却原来,有这层缘由!” “这件事应该是秘辛,我也是从前跟培陵在一块的时候听过坊间一些闲言碎语才知道的,你二妹自小不在金陵长大,应该是没有途径知道这些事情!” “她没逃婚之前,可能是没有,不过琼华楼里,却是有个熟人的!” “她在琼华楼有熟人?”叶俏诧异。 “嗯,就是王萍母家的亲戚。”江雁回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又笑道,“这件事总归是过去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心养胎,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想!” “我知道!”叶俏无奈答应了一声,“这句话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再说下去,我都几乎要以为怀孕的人是你不是我了!” “行行,我不说了!” 叶俏把糕点推到她面前:“你最喜欢吃的,邹妈妈亲手做的!” 正说笑间,明月从外头进来:“夫人,玄霆大人到了。” 江雁回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院子里,玄霆恭敬立着:“敢问夫人有何吩咐?” “昨日,掌印去提督大人府上,受罚了?” 玄霆一怔,连忙摇头:“没有!” “没有?”江雁回盯着他,“可我怎么听说,昨日掌印在义父屋外跪了一个时辰?” 玄霆顿时汗颜,小声嘀咕:“也没有一个时辰,就只小半个时辰……” “大声点!” 玄霆满脸为难:“掌印嘱咐,别告诉夫人的!” 江雁回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玄霆立在原地,懊恼地叹了口气——回去掌印又得罚他了! 江雁回在喜华宫待到下午才走。 和明月一道从宫里出来,便看见马车旁边多了个人,是玄霆等候在那里。 看见江雁回过来,玄霆立刻给她请安:“掌印去司礼监了,吩咐属下护送夫人回去!” 江雁回懒得理他,直接越过他身侧,上了马车。 马车迎着夕阳,缓缓入了官道,天已经越来越暖和了,渐渐开始有了炎热的迹象,江雁回坐在马车里,算着叶俏怀孕的时间,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 还有五个月! “夫人怎么了?”明月见她叹气,以为她是闷热,拉开了马车帘子透气。 江雁回透过窗外看天边红扑扑的火烧云,神色怔忡:“也不知道巧姝在不在金陵城,她若是在,定也看得见这片红艳艳的夕阳!” 明月看了一眼天色:“夫人想巧姝姑娘了?” 江雁回看向她:“你认识巧姝?” 明月笑道:“见过的,从前总能看到巧姝姑娘跟随在夫人左右,偶尔在府中碰见了,巧姝姑娘总是很和气!” 江雁回盯着她看了会儿,不说话了。 明月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宽慰道:“夫人放心,总有一天,巧姝姑娘会回到夫人身边的!” 江雁回笑了笑,把帘子拉了下来:“她不回来,才是最安全的。” 马车一路飞奔回了掌印府。 江雁回沐浴完后,坐在房中,想起今日的火烧云场面,忍不住的提起笔来,扬扬洒洒,便是一副墨宝。 她端详着画纸上墨色的山脉,盯着那一片残阳如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用笔重重地涂在了上面,把好好的一幅画全毁了。 沈焕刚进来,正好瞧见江雁回把一团画纸丢在地上,他捡起来看,便瞧见了那一副颇有几分意境的夕阳图。 “怎么了?”他看着她,“见了丽妃还不开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江雁回搁下笔,“我不过是太长时间没画画,生疏了,嫌画得不好而已!” 起身坐到食桌旁,才发现之前上的晚膳已经凉了,明月连忙走上前:“奴婢这就让厨房去热一下。” 江雁回看着下人进来撤碗筷,便放下了筷子:“不必再上了,把这道汤留下便成,我喝几口。” 汤还有余热,明月见状,连忙给她盛汤。 沈焕在旁边站了片刻,走上前去:“怎么了?没胃口?” “宫里吃撑了。”江雁回随口答了一句,看向他,“你该不会告诉我,这么晚了,你还没用晚膳?” “用过了。” 江雁回捧着碗,点了点头,见他神色间似乎有些失望,略微挑眉看他:“你这副样子,难不成希望我没胃口?” “不是。”沈焕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瞧着你最近瘦了些,又好像胃口不好,所以想着让谢御医过来给你把个平安脉。” “算了!”江雁回拒绝,“这又不是皇宫,请什么平安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必要劳烦谢御医跑一趟,他在宫里看好丽妃就行!” 说到这里,江雁回忽然想起来那本医书:“我答应了谢御医,要把《华安医典》给他,等叶俏平安生产,你记得把《华安医典》拿出来给他!” 沈焕看着她没说话,江雁回便凑近了他:“不行?” “可以。” 满意地放下碗,江雁回示意明月可以撤了。 等屋内下人出去,她随即起身往内室走,见沈焕跟了进来,由不得回头看他:“你今日不用忙?” 天色尚早,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在书房忙上一两个时辰才就寝,但这几日,他似乎都比平日闲一些。 “不用。”顿了顿,沈焕又道,“萧培陵的婚期定了,就在这个月下旬,婚礼的同时,袭爵的圣旨也会下来,往后,他就是萧侯了。” 江雁回已经上了榻,正在整理着被褥,闻言抬目看他:“你不是不希望他回金陵?我还以为你最终会阻止。” “有想过。”沈焕在床边坐下,“但你既然已经想起了往事,便没必要让他留在忽吉国。” 留在那里反而是个隐患!前世的他,借的就是忽吉国的兵! 第255章 筹谋 江雁回听着这逻辑被逗笑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没想起往事之前喜欢他?你真想多了!我那时压根只是把他当朋友,是你成天疑神疑鬼,非要把我和他安在一处!” “那现在呢?”沈焕盯着她,“现在你还喜不喜欢他?” 江雁回眼尾挑起,那双如清水般澄澈的鹿眸内溢出一丝魅惑来。 她朝沈焕靠近了几分,殷红的唇勾起弧度,挑着他的下巴,语气轻挑:“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放着你这样的绝色不要,我岂不是白活了一世?” 沈焕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眼底看出她有没有撒谎。 江雁回迎着他的双目,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忽然倾身亲了他一下,而后摸着他的脸道:“你在担心什么?萧培陵上辈子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不记得,你觉得,一个抛弃过我的人,我还会同他在一起?” 沈焕抓过她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略微往身前一带,江雁回便被迫入了他的怀。 “我是担心,”沈焕扣着她的腰,“若是旁人,我或许还信这样的话,可你是江雁回!别人都说,江雁回坏透了,狼心狗肺,我却知道,她虽蛇蝎心肠,却最重情,但凡是她在乎的人,即便是一条狗,也不容他人伤害一分,更何况前世那个与她把酒言欢,勾栏瓦肆数年,堪称青梅竹马的少年?” “数年感情,是说忘就能忘的?你忘得掉?” 江雁回眼底轻轻跳动了一下:“我与他虽有几分情分,却不及你,若非要说青梅竹马,你我之间,可比他认识得早!” “那你证明给我看!”沈焕盯着她,“我不止会让他留在金陵城,还会提拔他,你若能瞧着他与新妇日日亲亲我我无动于衷,我便算信了你。” 江雁回被气笑了:“幼不幼稚?” “是否幼稚,一试便知!” 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江雁回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随便你,你要觉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才舒服,那随你去,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最好是如此!” 次日一早,江雁回照旧跟着方管事处理了一些掌印府内务,自接触账本以来,她才发现一个偌大的掌印府看似浩大,事务却并没有那么杂碎,原因无他,沈焕这个人一天到晚几乎泡在司礼监,在她没过门之前,掌印府也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是她嫁过来之后,他才时常在府中办公,这若放到从前,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人。 从正厅处理完琐事回来,却听到微安居里传来吵闹的声音。明月先一步冲进院子里,只见得院子里养鱼的水缸破裂了,鱼、水洒了一地,而前头,玉箫和那两个戏班子里来的下人打在一起,原本玉箫是有点功夫的,但一打二也被迫处于下风。 明月目色一厉:“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三个人齐齐回头,看见江雁回进来,连忙停下动作,乖巧立在一旁,不敢动了。 江雁回掠过院中狼藉,看向三人:“什么事?” 玉箫咬着下唇道:“她们二人自进入掌印府以来,做事不勤快也就罢了,今日竟在院中嬉闹,把鱼缸给踢破了!我教训她们,她们竟然还不服!” “踢的?”江雁回讶然看向鱼缸,那瓦缸极厚,便是成年男子也未必踢得破,一个小女子竟把鱼缸踢破了,力气得多大! 那名叫故惜的女子怯怯开口道:“奴婢们出身戏班子,因为要表演,从小练过腿脚功夫,所以腿脚的力道不比寻常人,适才也是一时大意……是奴婢错了,鱼缸是我踢破的,夫人要罚便罚奴婢,与师姐无关!” 故惜跪在地上,等待处罚。 “怎么能与我无关?是我们二人嬉闹才把鱼缸踢破的,我……奴婢也有责任,愿一起受罚!” 清扬也跪了下去。 江雁回看了两人片刻:“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自小在戏班子里做事,无拘无束惯了,情有可原,这样,罚你们重新去买一个鱼缸回来,要一模一样的,买不到,不许吃饭!去方管事那支银子。” 二人闻言,齐齐叩头:“多谢夫人!” 等两人走了,玉箫才一脸不满道:“夫人,她们两个人分明就是乡野村妇,半点规矩都不懂,白白坏了掌印府脸面!”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不会学学就好了。”江雁回端着茶,想起之前从宫里带回来的明德,吩咐玉箫道,“去把明德唤来。” 明德很快就来了,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一进来就给江雁回叩头。 “起来。”江雁回仔仔细细看他,见他脸颊上还长了些肉,不由得笑道,“看来这段时间养得不错,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不碍事了!”明德躬身道,“都是掌印夫人的恩德,才让明德的伤势好得这么快!” “举手之劳就不必提了。”江雁回看着他,“孟公公说,你与他是兄弟,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奴婢名唤孟祥。” “孟祥?挺好的,那你以后还是叫回孟祥。” “是!” “从今日起,你就是微安居的人了,微安居里都是些丫头,你是唯一的男孩子,就负责一些力气活,跑跑腿,你看如何?” “夫人宽厚,奴婢听从夫人安排!” 江雁回点了点头:“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日就搬过来!” 孟祥领命离去,江雁回坐在书桌前,看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忽然就笑了笑。 出门,坐车回江府。 叶妈妈迎她入了屋内,将一本册子递给她:“小姐,遵照你的吩咐,那些聘金已经都退给了柳老爷,剩下的,我也按你的吩咐,入了柳家生意,柳老爷答应,付我们三成利润,会按年分红,这是字据,小姐只需签字确认即可。” 江雁回取过墨笔,签了名字,又按过手印,才重新把册子交给叶妈妈:“叶姨,柳家的生意我不宜出面,这些事情,你私下小心一些,掌印府那边的人盯得紧!” “小姐放心,在金陵城这么多年,我这老婆子还是有点人脉的,定不会叫人知道了去!至于柳家那边,小姐也大可放心,他柳成依着小姐的关系做生意,已经是得了大便宜了,他定会守口如瓶!” 第266章 命 “皇上息怒,丽妃娘娘是初产,自然会慢一些。” 容烨端着茶杯,看向一旁的江雁回和沈焕二人,招呼沈焕道:“阿焕,坐啊,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江雁回蓦地偏过头来,冷眼看着皇帝:“给皇上生孩子的嫔妃又不止这一个,皇上自然不急。” 皇帝微微眯了眼:“掌印夫人这话是对朕有怨气?” “妾身可不敢!”江雁回冷着脸道,“皇上爱坐着就坐着,掌印自然是要陪着妾身的!” “你——”容烨把茶杯重重搁置在桌子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桌台。 沈焕捏了捏江雁回的手心,示意她莫要焦躁。 “皇上,雁回心急,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容烨冷笑了一声:“朕可不敢与她见识,若真要见识起来,她都不知道以下犯上多少回了!” 站起身来,容烨往外走。 “皇上去哪儿?!”江雁回不满。 叶俏在鬼门关生孩子,他一点不着急不说,还有闲情逸致出去。 “朕去外面待会儿,免得看见你们心烦!”容烨脚步不停往外走。 江雁回想追上去,被沈焕阻了。 “随他去,现在要紧的是里面!” 江雁回应了一声,听着里面的叫声难受,越发的焦虑:“沈焕,要不然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 沈焕神色微凝:“阮医女在里面,你没有生过孩子,进去了也无济于事……” “起码我能陪着俏姐姐……你就让我进去!” “……好。” 江雁回立刻松开他的手,快步入了室内。 内室里,几个婆子等候在一旁,不停对叶俏说着“使劲”。 叶俏痛得整个脸都白了,头上全是冷汗。 江雁回虽然已经想到她在经历怎样的磨难,但乍然见着这一幕,还是有些慌乱。 她扑身上前,跪在叶俏床边,牢牢握住她的手,同时用帕子给她擦汗:“俏姐姐,你别慌,咱们听稳婆的用力!” 叶俏这会儿没了阵痛,神色终于平缓了一些,勉力朝着江雁回点头,下一秒,又痛得面色急变。 “快了快了,能看到头发了,丽妃娘娘用力啊!”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稳婆喜出望外的声音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江雁回眼看着稳婆抱出一个孩子,喜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抓紧了叶俏的手:“俏姐姐,生了!你当娘了!” 叶俏眼角沁出泪,整个人还很虚弱。 “男孩……还是女孩?”她问江雁回。 江雁回随即抬起头朝稳婆看去,却发现稳婆的脸色一个个变了。 她心下一悬,下意识看向孩子,阮芳连忙走上前,却见稳婆朝她摇了摇头,等阮芳检查过孩子,再回过头来,江雁回瞧见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心房突然咚咚跳动了起来,江雁回慌得站起身来,那一头,叶俏也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看向稳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稳婆手里抱着孩子,可至始至终没有听见孩子的啼哭。 江雁回已经猜出什么,脚下虚软:“阮医女,怎么回事?” 阮芳艰难地看向二人:“……是死胎。” 叶俏一愣,眼睛直直看着稳婆的方向,这时有一个稳婆抱着孩子走上前来,哭着对叶俏道:“娘娘最后看一眼孩子……” 她跪下身来,叶俏便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皮肤皱巴巴的,周身泛黑紫,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她蓦地撑起身子,想要去抱孩子,却忽然身形一顿,直接倒在了床上。 “俏姐姐!”江雁回大惊。 “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了,快来人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江雁回回头的时候便看见屋子里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乌泱泱一片,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只看见她们来来回回,有的在哭,有的在喊人,有的在那东西,一团乱。 她木然看向榻上,叶俏的身下的床单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染红……梦中的画面再一次冲进脑海,与眼前的一切交织重合在一起,江雁回迈出的身子一晃,忽然直直倒在了地上。 “掌印夫人!” 有人大惊在叫她的名字。 昏迷中,江雁回似乎听见了很多人在叫,在哭,他们跪在喜华宫外,黑压压一片,痛哭流涕。 而喜华宫里已经挂起了缟素,雪白的丧幡随风飘舞,落在那漆黑的棺材上,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俏姐姐,俏姐姐……俏——”江雁回倏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雁回?雁回!”身侧有人在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江雁回身子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心。 她移动视线,看见床边坐的人是沈焕,当即坐起身来:“俏姐姐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 沈焕扶住她的肩:“丽妃没事,你放心,谢御医将她救了回来,说到底,还是你的《华安医典》救了她一命!” 江雁回怔忡看着沈焕:“俏姐姐没事了?” 沈焕摇头:“已经没事了!” 江雁回当即掀开身上的薄毯下榻:“我去看看她——” “雁回!”沈焕拉住了她,“莫要心急,你现在要保重好身子!你,怀孕了!” “你说什么?”江雁回身形一滞,回头看他。 沈焕抿起唇瓣,握住了她的手:“你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江雁回眼珠子动了动,整个人僵持在那里,沈焕站起身来,轻轻抱住了她:“从现在起,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丽妃那边已经安然无恙,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去看她,嗯?” 江雁回看着他没说话,沈焕便去让人传了膳食进来。 桌上的菜肴无一不精致。 以清淡的口味做出的八菜一汤摆满了整张桌子。 沈焕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亲自给她盛粥。 那粥里放了药材,熬制得晶莹剔透,软糯香醇,光是瞧着就让人充满食欲。 江雁回接过他递上来的勺子,仍旧还没能从自己怀孕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谢御医给我看诊的?你确定他没有诊错?” “他怎么会诊错?”沈焕看着她,“你的葵水确实已经推迟半个月了。” 江雁回便不说话了,垂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第290章 过往 “摔着没有?”沈焕扶起她,查看她的伤情。 江雁回连忙摇头:“衣服穿得厚,没事!” 沈焕握紧了她的手:“下着雪,路滑,当心些!” 江雁回应了一声,跟着他往外走。 宫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玄霆接替了马车,和明月坐在外面,江雁回和沈焕则坐在马车里面。 马车四壁围了厚厚的毛毡,密不透风遮挡了外面的冰寒,沈焕把暖好的手炉塞进江雁回手中,又替她裹紧了披风,江雁回被冰雪吹透的身子这才逐渐转暖。 “怎么了?心事重重?” 见她一上车便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比平日的话都少,沈焕看出不对劲。 江雁回却摇了摇头,抱紧了他:“太累了,只想快点休息!” “马上就到家了。”沈焕揉了揉她的头。 这一晚,江雁回睡得不大安稳,半夜里醒了好几次,第三次翻身的时候终于把沈焕惊喜,后者揽紧了她,“睡不着?” 江雁回应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向他:“聊聊?” 沈焕便睁开了眼睛:“聊什么?” “聊聊你的从前。”江雁回从被子里捉住他的手,“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好的玩伴?” 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是太遥远,而且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沈焕眉目深谙,“特别好的谈不上,至多算是有过。” “那你们后来呢?因为什么分开?” 沈焕想了想:“有一次他撞见我娘发脾气,可能是被吓到了,从那之后便避着我,后来就分开了。” “你娘很凶吗?” 沈焕静默了片刻:“她待人很温柔,只是不太喜欢我。” 沈焕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母亲同邻居说话总是笑容柔和,说话细声细语,可一到面对他,所有的不好都来了,饮酒之后的她甚至整晚整晚的歇斯底里,有时候邻居被吵到了,过来敲门,母亲立刻就变了脸,只有那样的晚上,他才能睡个安稳觉。 那一次,是他五岁生辰,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要给他庆祝生辰,就多拉他玩了一会儿,等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母亲没有发现随同而来的朋友,直接一酒坛子摔他身上。 “啪”的一声,酒坛子四分五裂,里面的酒飞溅出来,落了朋友一身。 才五六岁的孩子,当即就变了脸,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母亲这才发现了旁边的人,原本冷厉的面容便凝固在那里,朋友反应过来,脚底抹油地跑了,独剩他一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朋友离去的方向默念:他又没有朋友了。 母亲走上前,一下子掐住他的耳朵厉声呵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回来这么晚,死哪儿鬼混了?”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他的生辰,只不过每年的生辰,从入夜起,他都会被罚跪在门外一整夜,而今天,他回来晚了,少了一个时辰,母亲生气了。 “她为什么不喜欢你?”江雁回很诧异,哪儿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儿子的? “她不喜欢我爹,我爹抛弃了她,所以她也不喜欢我。” 他说起这些话时,声音平静,好似聊着家常一般简单,江雁回细细回想,才发现她和沈焕认识这么久了,竟从来不知道他十多岁以前的过去。 她只记得,从他们的相见,他就是一个乞丐,还以为他没有父母,却原来,他是有娘的! “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我想听听。” “好。” 沈焕缓缓聊起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过往,掠过了母亲的打骂,只说着与一些邻居的往事。 自小他就生得好看,村里的阿婆见了他,总喜欢塞给他一些吃的,有时候是一点小果子,有时候是一个饼,新年的时候更有可能收到一些零嘴,每每他都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因为母亲知道了是要罚他的。 “原来你从小就是靠脸吃饭的啊!”江雁回惊叹,“果然长得好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焕略略扬眉:“也并非没有坏处。” “那有什么坏处,你说说?” 沈焕眸底动了动,却不肯说。 江雁回盯着他:“该不会是哪个夫人瞧着你长得好看,想把你拉回去当面首?” “也并不是只有夫人。” “啊?”江雁回大吃一惊,“那还有什么?难不成还有老爷?” 启梁民风还算开放,前世里,江雁回混迹勾栏瓦肆,曾听说过有些男人并不喜欢女人,他们喜欢同类,尤其是那些面相娇美的男子,最是受他们欢迎。 但这些,江雁回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所以现下沈焕一说,她就下意识想了起来。 沈焕没说话,倒像是默认。 江雁回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那你顶着这样一张脸长到今天,也算是历经坎坷了!” 沈焕拉过被子盖住她的头:“该睡了。” “你都把我说精神了,还怎么睡?”江雁回缩在被子里靠近他,“要不然,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呗,到底哪个老爷曾对你动过心?” “别闹。” “说嘛,说嘛!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啊……沈焕!” 喋喋不休的话语变成娇笑,江雁回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好好好,我不问了就是!小气~” 次日一早,沈焕早早离去。 江雁回在被子里赖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想着外面仍旧在下着雪,也不适合出门,便让玉箫拿了她的女红工具。 “明月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 细细地挑选着料子,想着过完年又到了沈焕的生辰,她打算给他做身衣服当生辰礼,说起来,他们成亲快一年了,她还从来没给他做过什么,连香囊都没有! “昨儿晚上回来,便说是着了凉,可能是吹了风,所以今早奴婢也没有叫她,想着让她多睡片刻。” 江雁回看向外面,屋外大雪纷飞,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了,这个时候染了风寒怕是不太好过。 “看大夫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玉箫回道,“奴婢适才想着,等夫人起了,再让孟祥去请大夫,这样也能让她多睡片刻。” 江雁回点了点头:“那让孟祥去请。” 江雁回挑了一块银灰色布料。 她想着若是在这料子上绣上银线,穿上身的时候,就会银灰中泛着一点微闪的银光,低调中暗藏华贵,沈焕这样的人穿起来,正好光风霁月,秀逸绝伦。 第292章 绝交 “和他没关系。”江雁回拿过他的杯子给他倒酒。 “那和谁有关?”萧培陵被她弄得越发茫然,取过杯子正想喝一口,却忽然被江雁回的话激得杯子都险些没拿稳。 “你说谁?表姐?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害你的婢女,除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江雁回。 江雁回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将他脸上的诧异、震惊、了然,尽收眼底。 “你……”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培陵在想着要用什么话去解释这件事,可思来想去,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说。 “你肯定会说,只是一个婢女而已,又不是我从江府带过去的对?” “我没这个意思……”萧培陵目色黯然。 江雁回笑了笑,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下去,却呛得眼泪都险些出来了。 她捏着酒杯,重重落在桌子上,垂着头道:“我明明向她保证,一切都不会外露,可她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抬起头来,眼中噙泪看向萧培陵:“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因为我跟了沈焕,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所以我就不配得到你们的信任?是不是?!” “雁回……”萧培陵急于解释,“我没把你和他归于一类,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 “那叶俏为什么不相信我!”江雁回盯着萧培陵,“她孤身一人进宫,我托付沈焕,让司礼监照应她,她怀了身孕,我生怕她无权无势斗不过别人,所以专程去御医院找了医女照应她的饮食起居,我还托付了谢御医每日给她看诊,留意她的身体,我把能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可她的孩子还是没了,她就不信我了!” “雁回!”萧培陵见江雁回声音把酒楼的人惊动了,引来不少目光,压低声音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这里人多眼杂……” “不必了。”江雁回却突然弃了酒杯,看向萧培陵,“既然没有了信任,那这份关系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从今往后,我与你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她站起身来:“这顿饭,就当我请了。” 带了身侧人远去,萧培陵坐在原位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直至瞧见江雁回的身影上了大街,他才回过神——所以刚才,江雁回是在跟他绝交吗?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死去的丫环?! 他对这样的理由无法理解,那丫鬟也不算她的身边人,是掌印府安排在她身边的,怎么现在,她反倒和掌印站在了一样的位置? 想起之前在猎场时,她面对那么多证据都不相信萧家是被沈焕害的,如今竟又为了这样的破事与他们绝交,难道她真的是喜欢上了沈焕? 想到这里,萧培陵心口就有些不舒服。 与他而言,江雁回是他为数不多的内心净土,这一路眼看着她失去双亲,眼看着她被逼嫁给了一个半男不女的人,心里越发怜惜她想要帮帮她,可到头来,那个他万般怜惜之人不仅选择了别人,还站在了他的敌对面,今后或许还会同外人一起来对付他,越想越觉得烦闷,就好似心头堵了一块巨石一样。 目光掠及桌上的酒壶,他忽然就拔了塞子,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胸口,刺骨的冷,他却只觉喉如火烧,烧得心头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阔别已久的热血被这一壶酒烧得火热,他把空了的酒壶一丢,拍向桌子,“小二,再来壶酒!” 熙熙攘攘的大街,到处是形形色色的人,江雁回一路直走,面色铁青,直至与一人相撞,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眼睛瞎——”来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掌……掌印夫人!” 婢女连忙给江雁回请安,随即怯弱退到身侧人的身后,江雁回对上来人的目光,心头暗道一声:可真是冤家路窄! “哟,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江念回盯着她开口,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江雁回看着对方憔悴的面色,也笑了笑:“许久没见,看来你最近过得不大好,怎么?提督大人生病了,怕自己今后无依无靠了?你放心,提督大人最是疼爱你,等他百年,我定会向掌印提议,让你陪着他,这样他九泉之下也不会寂寞……” “江雁回,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江雁回笑看着她,“这种事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还觉得嫁给提督大人就能压我一头?白日梦没醒?” “我告诉你,你若敢这么做,我定与你鱼死网破!” 江雁回笑了笑:“说得好像你现在没跟我鱼死网破一样,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好,那你等着!” 江念回拉了婢女,大步离去。 眼看着她走了,江雁回脸上的笑容这才收起,看着街道尽头的方向,立刻便明白江念回因何而来。 她应该是去看王氏去了,王氏这会儿想必是痛不欲生。 “去问问,掌印这会儿在哪。” 殷秀领命,立刻安排了人回去,小半个时辰之后,来人匆匆回禀,沈焕在宫里还没回来。 江雁回叹了口气,忽然就让殷秀准备了马车,乘着马车去了一趟春归寺。 她给明月立了个牌子。 明月是因她而死,若非当晚,她执意要看树林深处的是谁,也不会惹得明月搭上性命,偏生,她还不能为她报仇。 不知道明月心里冤不冤她。 “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节哀顺变!” 僧人双手合十朝她做礼,而后重新坐在一旁念经去了。 江雁回从大殿出来,不太想回去,便让清扬去向寺里要了客房,打算在山中留宿一晚。 夜里,山中下起了雪,寺庙的客房虽然放置了炭盆,但跟掌印府比起来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冷得她直哆嗦。 江雁回被冻得睡不着,便想要出门走走。 寺庙里都是和尚,看见女施主纷纷避嫌,离得远远的,便绕了道,所以江雁回一路行走,完全没有人打扰。 “不知道明月下辈子,会不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江雁回看着天空的雪道。 若是明月也有重生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想跟在她身边了,因为她都不会给她做主报仇! “会的。”身后的殷秀安抚她道,“佛家讲究因果,明月这辈子没做坏事,下辈子一定能投生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