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宠妻如命》 第一章 艳鬼索命 燕王朝文治三十四年春,外有异族侵扰,掳掠奸杀百姓,民不聊生;内有官员权贵骄奢淫逸,内斗离心,腐败颓靡。 皇帝燕殇体弱多病,无心朝政,燕渠王摄政已久,野心昭昭,路人皆知。沉浸在奢靡中的权贵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曾经辉煌而庞大的王朝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燕朝史记》 文治三十四年春,燕朝都城奉天。 午后落了一场雨,刑明堂书房外的修竹芭蕉被雨水一冲刷越发翠绿喜人,此刻天还阴着,雨已渐渐停了,水珠嗒嗒地从叶尖滑下来,素霓把笔一丢,也不管四溅的墨汁,跑来推开窗,吸了一口带着泥味儿的湿润空气。 无聊,无聊透顶。 她扒着窗子,扯外面的芭蕉叶玩,已经半月没有一个凶案了,这奉天是不是太平得不正常了。 叹口气,她又回到案几旁,拿出沈飞白的字帖仔仔细细临摹起来。 “素霓姑姑!你在么?”小虞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边突然响起,吓了素霓一跳。 她看见小虞的圆脑袋在门缝里夹着,杏眼滴溜溜地打着转往她这边看。 “小蹄子,皮又痒了?谁是你姑姑?”素霓举起手里边的笔就朝小虞脑袋上丢。 小虞反应更快,立马缩了回去,一看就是被丢笔丢惯了的。 “素霓姐姐。” 小虞推开门跑到案几前面,看了眼字帖:“你又在临摹沈飞白的字帖?要不你还是放过飞白先生,你五年就临摹了这么一副字帖,不说像就算了,好歹好好写写,这五年了还是一样的张牙舞爪,丑得自成一派,我看不如素霓姐姐你自创一个书体,就叫鸡爪书。” 素霓双眉一拧,扭着小虞的耳朵往上提,小虞连忙讨饶:“素霓姐姐我错了!我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素霓松了手,把自己写的鸡爪书推到一边,往案几上一坐,说:“我天生就是舞刀弄枪的,写字画画实在没有天赋。” 小虞说:“别管你那鸡爪书了,我刚刚从街上回来,奉天城的男男女女都疯了!你知道为何?” 素霓不搭腔,小虞又继续说:“是飞白先生,陛下把他从凉州调回来了,城里的女人男人都跟疯了似的,一家一家客栈地去找人。” 不愧是她仰慕的人,男女通吃,虽说已离奉天五年,可这人气不减反增,而且仰慕者们更加丧心病狂。 素霓一听说沈飞白从凉州回来也双眼冒光,她可等了足足五年。 当初她千里迢迢来奉天赶考进了刑明堂,就是为了见沈飞白,那时候他十六,一考便是状元,又因少年成才,声名在外,立即就被召进皇宫,去了奉天书院。 谁想到,素霓刚到奉天的第二日,就听说沈飞白因得罪了公主而被贬谪边城凉州,她也与沈飞白失之交臂,这一错过便是五年。 今天是个雨天,若是能见面,想必一定非常诗情画意,她在雨中湿了衣裳,他从身后撑来一把伞,举在她头顶,对她温柔一笑,说一句,当心淋了雨风寒。 素霓正沉浸在与沈飞白初遇的美好幻想中时,有人急促敲门,高声喊道:“白大人!兰亭山有命案了!” 素霓懊恼,这凶案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 她从剑台上取了她的白虹剑,拿上官帽和腰牌,匆匆出门,不忘嘱咐小虞:“你也去客栈找找飞白先生,找到了等我回来告诉我。” 她的左膀周生带着衙门的几个捕役跟着她出了刑明堂,兰亭山已经快到城外,路途较远,他们便去马厩牵了各自的马,一路飞奔而去。 奉天大街上,素霓骑着黑马踏云,一手握缰绳,一手持佩剑,黑发高束,神采飞扬,英姿飒爽,引得路边百姓驻足。 她既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大家闺秀,相貌更不是惊为天人,堪比西施。她的五官天生便凌厉些,眉间英气,双目清明透亮,眼型略长,眼尾上挑,一颗泪痣,十分的傲气与侠意。 她那老和尚师傅就说,她天生就不是坐在闺阁绣花读书的命,她这面相气度就是舞刀弄剑,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的。 一路快马,不多时便到了兰亭山下,他们把马拴好之后就徒步登上了山。 一边上山素霓就问:“我们的人有先到的么?” “小孟子带着三个兄弟先到了。” 素霓点点头,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林木葱郁,山石嶙峋,上山的台阶两旁开着嫩黄的迎春,兰亭山她没有来过,只知道这地方似乎极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常在此处举办诗会。 这种地方能出什么命案? 走到一处稍平坦的坡上之后素霓与孟明打了照面,便问了情况:“说说是怎么回事。” “今日有些文人才子在此处办诗会,我就在附近巡视,就在雨刚停不久,就有个小厮慌慌张张来说,他去后林里边撒尿时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极惨。”孟明引她往后林里走,“大人这边走。” 素霓走到后林里,一棵青松下站着两个捕役,脚边是盖着白布的尸体。 她走上前去,还没蹲下来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一丝枯叶腐烂味直冲鼻腔,她用手抹了抹鼻子,蹲下来掀开白布。 死者是名男子,穿着青色布衫,面部糜烂,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般,眼珠被挖,只剩两个空空的血洞。 素霓看了看他的四肢,两只脚倒是无异样,双手的指甲缝里有血肉沫,想必是脸部腐烂时因疼痛难忍而抓过。其他地方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是素霓低头去看他的脖子时从他衣领之中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胭脂香。 “大人,这是在草丛里搜到的一把长剑。”孟明把剑递给素霓,“看来此人还是名剑士。” 素霓拔出剑看了看,剑身干净,没有沾血,要么是杀他的人比他强,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要么是熟人作案,毫无防备。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他身体上看见剑痕。 素霓把剑丢给周生,说:“把人带回去让仵作验尸。孟明你继续搜查附近,周生你跟我找那个见到尸体的小厮。” 周生对素霓说:“大人,最近奉天的剑会是个大事,这死的又是个剑士,府尹大人恐怕要问。” 素霓扯了片树叶含在嘴里,漫不经心道:“问便问,怕他作甚?” 素霓是刑明堂老大,刑明堂分属奉天府尹管辖,是素霓的老大。但这个赵青山没什么真才实干,处理公务也是浑浑噩噩,糊涂蛋一个,素霓看不上他,他也不待见素霓,两人向来不和。 老大的老大都是周生的老大,他也没敢搭腔。 素霓把叶子一吐,说了句:“早晚有一天砍了他,姑奶奶做府尹。” 周生缩了缩脖子,两人走到了一片竹林中,隔着几座瞧着像是从别处搬来的假山,他看见山后的竹林中间有片平坦的空地,溪流纵横,花团锦簇,山雾朦胧,文人墨客们正酣畅淋漓地饮酒作诗。 素霓进去的时候无人搭理,个个袒胸光脚,衣衫凌乱,有的醉得不省人事,有的胡言乱语。 他们正在玩曲水流觞,在素霓身后披头散发的一个书生端着酒杯,醉醺醺地就上前来一把揽住素霓的肩膀,满口的酒气直熏她眼睛。 “公子,来一杯……” 燕朝向来对剑士和文人包容放纵得很,要不是素霓看在这人也许是个才子的份上真想一剑砍了他。这到底是文人诗会还是青楼揽客? 周生还没来得及上前把书生从素霓肩上扒拉下来,她就一把揪起那书生的后衣领将人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拍拍肩。 “妨碍本官办案,送他去牢里蹲三天。” “啊,这,不妥?” 素霓回头扫了一眼周生:“怎么,你也想去?” “快!把他带下去,押牢里边!妨碍办案,多关几日!” 报案的小厮被带到了素霓跟前,素霓问他:“死者何人?” “小人只知道此人是白云剑门的大弟子,其余就不知了。” “参加此次诗会的人都在了么?” 小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在……在大人们进来前一刻有位白衣公子朝后边竹林去了,神色匆匆。” 素霓立即道:“周生,找两个人守住下山口,先审几个清醒的,不清醒的带回去。” 周生应了声是,素霓便立即朝后边的竹林里追去。 第二章 竹林初遇 兰亭山多雾,又刚下过雨,雾更是浓重湿寒。 素霓追至竹林深处时,山路已经被浓雾掩盖,模糊之中她只得闭眼听声。 山林寂静,有雨打竹叶的啪嗒声,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清脆的鸟鸣声……但这些混杂的声音中还有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素霓睁眼,认准了那说话声的来处,放轻步子靠了过去。 走近白雾,素霓在挤在一处,长得茂盛翠绿的几棵竹子后面看见了一道白影,很明显是个人,而且应该是个男人。 她正要上前捉人,忽然又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人似乎在谈什么。 素霓怕打草惊蛇,便站住了脚,这时一阵风吹散眼前白雾,让她将那边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站在那边的一男一女都背对着她,男的一身白衣,女的个子娇小,脸颊上的粉云和她裙子的颜色融为一体。 女子脸红着说:“先……先生,小女心悦先生已久,家中父兄都在朝中做事,也是书香门第,勉强能配得上先生,我还找人算了我……跟先生的生辰八字,那算命的说,我与先生乃是天作之合,有前世的缘分……” 素霓听得想笑,那算命的为了骗你的银子可不得捡着你想听的说么。 女子说了一大堆,那男子却道:“姑娘,你对沈某的一片真心在下倍感荣幸,但娶妻这事需得两情相悦才是,你说呢?” 女子急了,一把拽住那男人的袖子:“先生,我……我是真心喜欢先生的,我知道喜欢先生的女子很多,比我漂亮,比我有才的也很多,可我……” 女子鼓足了勇气,道:“我愿意等先生。先生现在不也未曾娶妻,也未有心上人,若是日后先生有了心仪的女子我愿意成全你们,若是没有,先生也记得回头看看,我一直在等先生。” 啧啧,真是痴情啊,这男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她要是个男人,还犹豫什么啊,这么小家碧玉的姑娘,娶了得了。 白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为难,最后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瞒姑娘了。沈某家中已有贤妻,眼里实在容不下旁人了。姑娘见谅。” “你……”女子愣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你竟……这燕朝倾慕你的女子都以为你单身才对你如此热情,没想到你竟然……” 女子说着说着就气愤不已:“你娶了妻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害得我们这些仰慕你的女子对你痴心狂热,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我们……我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要是知道你娶妻,绝不会上赶着……” 女子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推了那男人一把,飞快地从她这个方向跑来,又梨花带雨地从她旁边过去了。 这戏看完了,就得干正事了,她一把拽住要跑的女子的手腕,亮出自己的腰牌。 “刑明堂查案,这里的人都要留下来审问。” 女子看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哭得更厉害了,扭头就跑得没踪影了。 素霓也不好对人家一个弱女子动武,反正兰亭山上下都被奉天府的人守着,也跑不出去,就没追上去,转头要拿那个负心汉白衣男人。 那人见她手握长剑,也不慌张,咦了一声,飞快地问:“你喜欢沈飞白?” 素霓不想搭理这个负心汉:“干你何事。” 那人想必也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她的白虹剑是数一数二的名剑,铸剑者乃是天下最负盛名的铸剑大师欧介子,若是凡人见了要吓得屁滚尿流,哪怕剑士也要退避三舍,可他却纹丝不动,半点不惧。 男人指了指她剑柄上挂的黑色剑穗,剑穗上还挂了一枚原木小牌,上面刻着飞白二字。 那人笑了,说:“剑于剑士如同身家性命,你却在剑穗上挂刻有我字的小牌,岂不是将我看得与你的性命一般重要,你说关不关我事?” 素霓当即愣住,收了剑,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白色水墨衣袍,乌黑长发用一支毛笔懒散束住,面白如玉,剑眉斜飞,凤眼狭长深邃,眼尾上挑,狂傲不羁,风流潇洒,许是喝多了酒,眼周一片桃红,更衬得他丰神俊朗,有如天神下凡。 这人跟素霓房中那副飞白像中的沈飞白一模一样。传闻这位大书法家,大画家,大诗人,大剑师,喜白衣却嫌太单调,便在上面画水墨山水,或题诗写字,所以穿的向来都是白衣水墨袍。 还传闻说他喜欢喝酒,喝到高兴处就喜欢到处写字,为了方便,常用毛笔束发。 还传闻,他长得俊美非凡,有如神仙,每个女子见了他都忍不住春心萌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你是……沈飞白?沈醉,沈飞白?” 沈飞白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说:“真人在此,还能有假?整个燕朝你还找得出比我更玉树临风的男子么?” 素霓感到一记惊雷从她头顶劈下来,将她劈了个四分五裂。 负心汉竟是沈飞白! 家有贤妻,眼里容不下旁人? 看了半天好戏,最后塌的竟然是自家的房子!! 素霓感觉此时仿佛有万箭穿心,雷已经把她劈得不能再裂,头顶飘着一朵巨大的灰色乌云。 沈飞白见她呆愣愣的样子只当他是见了自己仰慕之人一时兴奋难以回神,这场景他也习以为常,便好心宽慰道:“小兄弟长得这般俊俏,可惜是个男人,不然飞白正好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又单身未婚,岂不是促成一段良缘,唉。” 沈飞白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走了。 素霓站在原地看着沈飞白渐行渐远的背影,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五年要见的飞白先生,这就是她心中那个神圣不可亵渎的沈飞白? 她恨得牙痒痒,刚才还说家有贤妻,这会儿又说自己单身未婚,简直无耻,浪荡之徒! 他是沈飞白,沈醉,沈飞白啊,他怎么能是这样一个无耻浪荡,满嘴谎话的人?! 沈飞白的形象此刻在她心里就仿佛是一座神庙轰然倒塌,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第三章 酒中仙 周生已经审问完了神智尚且清醒的文人,却还不见素霓回来,心想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可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依照素霓的剑术造诣,在燕朝还没几个是她的对手。 他正要去后边竹林看看的时候就见脸色铁青的素霓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大,已经审问完了,死者的确是白云剑门的大弟子,叫云机,有人说他在剑会上崭露头角之后与一个满庭芳的舞女相恋,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谁想到云机死了,那舞女也不见踪影了。” 素霓无力地点点头,强打起精神。 周生见有一个白衣陌生男人从身边走过立马喝住:“站住!刑明堂办案,报上名来。” “在下沈醉。” 周生立马恭敬道:“原来是飞白先生,多有得罪。我们在后山竹林里发现了白云剑门大弟子死于非命,特来此查案。飞白先生刚才去了何处?小厮说你神色匆忙是何缘故?” “酒喝多了,内急,所以神色匆忙。” 谎话张口就来,撒谎精! 周生拱手道:“飞白先生可继续饮酒作诗了。” 沈飞白也拱手:“多谢。”他看了一眼素霓,“这位小兄弟原来也是刑明堂的?” “这是我们奉天府刑明堂总捕头白大人,白素霓。”周生兴奋道,“我们大人还是飞白先生……”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素霓冷喝一声,抄了旁边的一只木瓢弯腰从溪水中舀了一瓢水,哗啦一下泼在旁边四仰八叉的书生脸上,“查案!不醒的给我泼醒!” 周生不知道素霓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也不敢多说什么,提了木桶一个一个地去醒酒去了。 素霓看着这个诗会,到处是醉鬼,这里撒泼那里打滚,乌烟瘴气,哪里还有半分雅致。 她用余光瞄了瞄沈飞白,看见他仰倒在一处假山旁,从溪流上漂浮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酒,微微晃着,逍遥自在得很。 此时孟明带着搜查的人回来了,素霓便去询问搜查的情况。 她正与孟明周生商讨案情时,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呼声,没等她回头,肩就被人按住了,她侧头,见沈飞白的脸已近在眼前,她一扭头便离他的额头不到半厘。 沈飞白嘴里含着一支毛笔,冲她一笑,低头便挥笔要在她背上写字。 素霓暗道不妙,今天出门出得急,没来得及换黑色锦衣,她穿的还是日常的素白衣裳,这下可好,给沈飞白当了的宣纸了。 要放在之前沈飞白就是在她脸上写字都成,可现在,沈飞白已经不是她心中神圣的沈飞白,素霓就不肯给他糟蹋自己的干净衣裳了。 她当即反手去抓沈飞白握笔的手,沈飞白轻轻一丢,便将毛笔换到了左手顺便还在素霓蝴蝶骨处落下一点。 素霓抓着他的右手,旋身后退,沈飞白步步紧逼,将笔咬在嘴里,左手去抓素霓的肩,将她牢牢按住,然后右手轻轻一推,从素霓手掌中逃脱,抬脚踢了一下她的膝盖,待她失去平衡时一把就将人按到了案几上,抬膝就想压在素霓腰上,又落下两笔。 素霓抬起手肘直击他脑门,沈飞白侧身躲避,素霓便立即起身,劈掌就打。 沈飞白出招的速度很快,素霓也不甘示弱,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一攻一守,速度越来越快,旁人只能得见残影交织,看得呆了。 沈飞白拿下口中的笔,在手中转了一圈,翻身踢向素霓的腰,素霓低身躲避又被他钻了空子,又给他在衣裳上画上几笔。 两人一来二去之后,沈飞白的字写完了,两人也停止了过招,他把毛笔随手一丢,站在素霓面前看着她笑。 第四章 后庭河,满庭芳 他是真喝醉了,脸颊红若烟霞,眼神迷离,写出的字却半点不含糊,俊逸潇洒,字如其人,诗如其人。 素霓被他那么一双迷离的凤眼瞧着,仿佛带了眷恋的深情,又嘴角含笑,一下子也没了脾气。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好诗!” 沈飞白念完诗,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他却又一屁股坐下来,靠着假山,掀起衣袖盖在脸上,闭眼睡着了。 原本半个时辰就能问完话,现在被沈飞白这么一闹,两个时辰之后素霓才带着刑明堂的人回了奉天府。 白云剑门又来了几个弟子,要他们尽快查出真凶,为师兄报仇。 素霓便问他们是否知晓云机与满庭芳那名女子的事情,这几个人都说只知道个大概,云机与舞女相识是在一家酒楼,两人一见钟情,随后便经常同游约会。 那女子性情温柔,和他们大师兄很是相配,对他们也极好,所以他们一致认为不可能是舞女杀了云机,舞女失踪说不定也凶多吉少。 素霓觉得还是应该去趟满庭芳,此时天已黑了,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去太过招摇,于是她换了常服,只带了周生和孟明两人一同前去。 三人刚到奉天府门外的石狮旁,赵青山的官轿就在门口停住了,随行的小厮帮他掀开轿帘,伸手将他扶下来。 赵青山正了正官帽,伸了个懒腰,装模作样地背着手朝他们走过来,一副为民劳心劳力而眉头深锁的模样。 素霓白眼一翻便道:“装腔作势。” “这是查案子去?” 素霓正眼都懒得瞧他,周生便应了声是,赵青山又说:“本官略有耳闻,死的可是剑派名门白云剑门的大弟子,此次剑会的大人物,你们可要尽心尽力。” 素霓道:“说话阴阳怪气,跟太监混久了没阉也跟被阉了一样。” “白素霓!”赵青山指着她,憋了一口气又咽回去了,他对素霓不满,但又忌惮她的白虹剑,这姑奶奶行事随心所欲得很,惹毛了真有可能一剑杀了他。 “本官身为奉天府尹,负责城防安全,整日在外奔波,天黑才回府,你们也要像本官一般,为民做事,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素霓道:“府尹大人去酒楼奔波么?这满身的酒气,一身的肥肉,百姓见了可真对您感激涕零!” “本官问心无愧,你懂个什么?”赵青山长袖一甩,留下一句,“白素霓,我限你三日内找出凶手,否则本官唯你是问!” 赵青山近几个月都早出晚归,每次回府不是酒气就是脂粉气,后来素霓才知道他为了升官,拿着百姓赋税的血汗钱去讨好当朝太监冯进忠,整日与他流连酒肆,寻花问柳,看他最近这神气样怕是当真寻着了一个好差事。 “趋炎附势的小人。” 素霓骂了一句,掉头往满庭芳去了。 后庭河两岸是燕朝入夜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兵荒马乱,国将不国,后庭河仍然一如往日,因为这里糜烂而香艳的生活引得无数香客心驰神往。 而后庭河最具代表性的浮华便是河岸的满庭芳,这里有美人,金钱,消息,交易,这里没有疾苦,贫穷,界限,战乱,只有醉生梦死,一响贪欢。 素霓一进去便被几个姑娘缠住,老鸨给他们安排了二楼厢房,楼下有一场歌舞,她便喝酒赏舞。 别的不说,这里的酒是好酒,素霓也爱酒,只不过更爱烈酒。那几个姑娘不多时便看出她是个女儿身,也不来缠她,去缠周生和孟明了。 楼下在中间跳舞的是个紫衣女子,脚上系着银铃,一步一响,腰细如柳,水袖舞得出神入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她正看得入迷,孟明进来禀报。 “大人,那两个舞女说与云机相好的女子刚来满庭芳不久,她们对她也了解甚少。” 过了会儿,周生又进来,说:“大人,我听几个酒客说了一件诡异的事。白云剑门大弟子惨死一事已在奉天传得沸沸扬扬,就有人说他是被艳鬼索命才死的。” “哪来的艳鬼?” “据说艳鬼就是青楼的亡魂,专杀寻花问柳,对妻子不忠的男人。她见云机与那舞女十分恩爱,心生嫉妒,所以杀了云机,绑了舞女。” 素霓丢下瓜子,看了眼畏缩的周生,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去:“这世上哪来的鬼?这种瞎话你也拿来说给我听。白跑一趟,回去了。” 周生和孟明家在东街,所以不住奉天府,出了满庭芳就回家去了。 注:“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出自杜甫《饮中八仙歌》 第五章 再续前缘 素霓从满庭芳出来,沿着后庭河慢慢走,心里想着云机的案子。 河边灯笼高挂,灯火通明,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白姑娘请留步。” 素霓回了头,见刚才在楼下跳舞的紫衣女子站在一盏牡丹花灯下,淡淡的柔光照得她美丽的脸越发娇艳动人。 “你们满庭芳的姑娘倒都很有眼力。” 紫衣女子道:“满庭芳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我们都见过,更何况女扮男装呢。白大人又是奉天城名人,谁人不晓?” “寻我何事?” “白大人不信艳鬼索命的传闻想必心中已有数,云机惨死实则人为。”紫衣女子走近她,附耳道,“有人花钱封了满庭芳所有姑娘的口,大人自然听不到实话。那舞女根本不是满庭芳的人。” 素霓看着她妩媚勾人的狐狸眼,问:“那她是何人?” “我猜,是个杀手。”紫衣女子说完便退离素霓三步远,勾唇一笑,“大人若信我便信,不信也罢,我也不强求。” “那你为何告诉我?” “我看大人顺眼,不行么?” 素霓也勾唇笑:“行。” 紫衣女子朝她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素霓出声问道:“在下白素霓,姑娘芳名?” 紫衣女子步履不停,声音绵软,一字一句回:“秦细怜。” 奔波一日,十分劳累,案子也没什么进展,素霓回去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之后打开屋门,前去书房,刚走到通向书房的羊肠小道上,就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有的扶着腰,有的跛着脚,还有的捂着脸,小虞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机关弩,人小鬼大。 素霓走过去说:“又是来偷沈飞白题字的那件外衫的?怎么这么多人?” 小虞说:“这还算少的了,昨天夜里,要不是有人巡夜还真给偷去了。” 素霓心道,偷去才好呢,免得给她添麻烦。 “把人都带下去关几天不然还消停不了了。” 她这话一出,下面就有人怒道:“你仗势欺人!你们当官的就会欺负老百姓!” 素霓冷叱道:“你们夜闯民宅,我没按燕朝律法杖责八十就算仁慈了,还是都想试试我刑明堂的法棍?” 下面立马鸦雀无声。 小虞又说:“还有,昨天夜里碧落姐起夜,和一个翻墙进来的大汉打了个照面,那大汉见碧落姐长得好看,竟然起了歹心,好在有你给的防身暗器,要不然……” 正说着碧落,她就从院子的另一头急匆匆来了,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 “我刚才买菜回来,咱们奉天府门前聚了一堆人,都嚷嚷着要飞白先生的题字,姑娘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你们还怎么出门办案。” 素霓把小虞赶下太师椅,自己翘着腿坐下,一边吃着油饼一边说:“能怎么办,等会儿你们翻墙出去,把衣裳拿给沈飞白去,这宝贝我可实在收不住。” 小虞啊了一声:“你不是爱飞白先生爱得死去活来么,舍得送回去?” 素霓一听这话就想起昨日看见沈飞白在林中的事,气得嘴角直抽:“爱个屁!赶紧把那衣裳给送回去,或者丢了也成,丢的时候记得丢远些,让他们抢去。” “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呢。”小虞摇头晃脑地叹气。 碧落伸手抹去小虞满嘴的油,说:“人小鬼大!今天要去私塾呢,你还在这儿混着。”她收了盘子,对素霓说,“我给姑娘新做了一身春衣,天气热了,把身上这套换下来我洗了去。” 小虞扒着太师椅的把手撒娇:“我能不去么,那白胡子老头讲课太没意思,我一看那些字我就打瞌睡。” “小虞,你看看碧落,温柔娴淑不愁嫁,你大字不识,又顽皮捣蛋,长大了没人要你。”素霓吃完葱油饼之后满手的油就往小虞衣服上一擦,然后起身走开了。 碧落是素霓好些年前办案的时候给捡回来的,比她大一岁,无家可归,就让她在自己这里做了个小丫头,三人相依为命好些年,情谊深厚,碧落于素霓和小虞,倒更像是长姐。 碧落的针线活极好,会裁衣缝衣,给她新做的这套春衣用的软纱,又薄又清凉,就是这鹅黄色让她有点不适应,平时都穿惯了黑衣白衣,又素又简朴。 她刚换好衣服,小虞就在外面扯着嗓子喊:“素霓姐,快出来!快出来啊!” 素霓推开门就骂:“你喊魂呢!” “快去前院,你猜谁来了?”小虞拉住她的手就跑,“飞白先生啊,是飞白先生,他来找你!” 当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想来的时候偏偏躲不开。 第六章 怕郎缠 小虞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头发有点乱,快理一理。这身裙子……很适合你。” 素霓被小虞拽着来到前院,隔着院中的水塘,她看见沈飞白独自一人站在水边,依旧是白衣,倒是换了根白玉簪子束发,正低头用手拨弄一株白芍药。 小虞比她还激动,哒哒哒跑上去,站在沈飞白跟前,仰着头看他:“是活的飞白先生耶,跟画上一模一样,不,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沈飞白摸了摸小虞的脑袋,笑问:“小孩儿,我找你家白公子。” “白公子?我家没有白公子呀?” 沈飞白余光中晃入一抹清新的鹅黄色,他抬头,就见一女子站在廊下,鹅黄衣裙衬得她明丽活泼,简单的一支凤凰展翅步摇斜斜插在发髻上,正用一双明亮清透的眼睛看着他。 “姑娘,我找白兄。” “你找他做什么?” “拿我的东西。” 素霓说:“那是你的么!强行糟蹋了别人一件好好的衣裳,还有脸来要?” 沈飞白没想到这姑娘嘴皮子这么厉害,顿了顿,拱手道:“昨日是我喝醉了有些失态,所以今日才特地来找白兄赔礼道歉。” 素霓走到他跟前两步之外站定,背着手,冷哼一声,道:“你眼瞎么,哪来的白兄,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女人。” 她昨天穿的还是常服,只不过因为要带官帽把头发扎上去了,哪里像个男人了?再说,她长得很不像女人吗? 沈飞白眼眸一动,仔细看着素霓,目不转睛,看得素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一脸醒悟的模样:“原来是个姑娘。” 素霓咬牙道:“是啊,姑娘。”老子是个姑娘,你他娘的眼瞎心盲,负心汉,撒谎精! 沈飞白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这事儿,波澜不惊地又朝她拱手赔礼:“飞白失礼了。” 素霓也懒得和他计较。 “小虞,把衣裳拿来。” 沈飞白看着素霓,笑得一脸春风:“敢问姑娘芳名?” “你爷爷。” 沈飞白也不恼,笑得更开怀,双眸弯弯的,像是春风吹起满池水。 “爷爷,确实是飞白酒后失态,见谅见谅。不如我请爷爷到酒楼喝酒,聊表歉意,如何?” 小虞把衣裳拿来了,素霓拿起来往沈飞白怀里一丢,:“不必了,爷爷公务缠身,没那个闲心。”潇洒地转身就走,“衣裳白送你了,小虞,送飞白先生走。” 沈飞白淡淡一笑:“白兄,改日见。” 素霓恨得牙根痒,去你爷爷的白兄! 后庭河边发现第二具尸体的清晨下着蒙蒙细雨,岸边的垂柳没入水中,船家从河的另一岸边划桨过来,抵岸时发现柳树下漂浮着一具泡得发白肿胀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丢了船和桨跑到奉天府报了案。 打捞上来的尸体四肢上缠着厚厚的水草,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眼珠突出,舌头伸出口外,面部扭曲表情惊惧,除此外身上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伤口。 素霓站在岸边陷入沉思。 仵作给云机验尸后说他是染毒而死,具体是什么毒却又查不出,凶手竟然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而这具尸体死法更明显,被水草缠住窒息而死,但问题是就算落入水中不小心被水草缠住,能有这么多水草同时缠住四肢?还恰巧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人手掌心有厚厚的剑茧,必定是常年练剑的剑士,剑士凡是出门必定剑不离手,被水草缠住竟然没有一点反抗? 而且,死的这两人都是剑士,男子,遇害时间隔了三日,这其中可能有什么关联。 孟明从河里上来,手里拿着一把剑递给素霓:“大人,剑是在河对岸的草丛里找到的。” 素霓握住剑柄,倏地抽出剑来,剑身细长,哪怕在雨天也十分雪亮。 “把尸体带回去,贴告示认尸。” 第七章 水鬼寻替身 告示贴出去的当日下午就有人来认尸,来的是翎剑山庄的人,说死者是山庄今年才收入的弟子,有很高的剑术天赋,假以时日必定能成才。 两大剑派连续死了两名弟子,死状凄惨,却仍没有半点凶手的消息,城中不免有了一些传闻,有说是仇家报复,又说是因情生恨,说来说去,最后传出艳鬼索命,水鬼寻替身的谣言来,而且越说越玄乎,吓得一入夜城中百姓家家户户便关门熄灯,不敢出门。 案子没有进展,素霓愁得吃不下,睡不着,连周生和孟明等人都在那里说起水鬼寻替身的传闻。周生还嘱咐自家妻子最近不要靠近河边,尤其是后庭河。 “哪来的水鬼艳鬼?”素霓一拍桌子,道,“我偏不信什么鬼神,事在人为,这谣言十有八九都是凶手传出来掩盖真相的。” “老大,可现在咱们也没有凶手的线索不是,说着玩玩。” 素霓在原地踱步,随后道:“仵作说云机死于染毒,我从他身上闻到不属于男人的胭脂香,这香或许有问题,既然你们这么闲,就去把奉天城所有胭脂铺里的胭脂都采一份回来。” 周生和孟明等人叫苦连天的出去了,日落时带回了大包小包的胭脂盒按照素霓的吩咐一一摆在地上。 素霓蹲下身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地打开来闻,突然想起什么,问周生:“买胭脂的钱……” 周生嘿嘿一笑:“老大放心,我们没花一分钱,全记在赵府尹账上了。” 素霓挑眉:“聪明。” 奉天城大大小小的胭脂铺有二十多家,每家又有多种胭脂,闻到最后素霓都快记不清云机身上的胭脂味是什么味了。 闻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虽然有几盒相似的,但素霓细细再闻,又觉得与那胭脂味相差甚远。 她想起秦细怜跟她说的,那舞女也许是个杀手,若她说的是真话,那这舞女杀云机想必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轻易让她寻到踪迹。 河边尸案后的第三日早晨,素霓刚挂上腰牌和佩剑准备出门,刚和孟明走到石狮下,就听见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再一抬头,就见沈飞白从街的那头纵马而来。 白衣黑马,张扬肆意,少年意气风发。 到了近前,他勒住缰绳,吁——一声,马蹄向上抬起,溅起一地水花。 沈飞白下了马,问:“爷爷这是去何处?” 他这语气仿佛跟素霓已是多年至交好友。 “查案。”素霓见他下马,便问,“你去何处?” 沈飞白指了指她身后奉天府三个大字的牌匾:“此处。” “你家也死人了?” “家中就我一人,不能再死了。”沈飞白微微一笑,轻咳一声,“我是奉天书院文史库处派来的史官。” 素霓歪头瞧着他:“史官不在宫里编修史籍来奉天府做什么,飞白先生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查案断案的地方。” 沈飞白摇摇头:“没有错,就是奉天府。书院先生们要编修一本奉天城惊天奇案录,派我来收集些素材。” 素霓他们往前走了,沈飞白将马丢给守门的小厮也跟上来了。 素霓就问他:“飞白先生不是志存高远,非御史台,尚书省不去么?怎么又甘心只做个清闲的史官了?莫不是被贬凉州五年一身傲骨都磨没了?” 素霓都怀疑奉天书院要编修什么惊天奇案都是把他打发走的借口。 沈飞白朗声笑道:“傲骨与我沈飞白同生共死。不要说将我贬到边城,就是赶我出燕朝,我去哪都是一般自在逍遥。” “那你怎么愿意只做个小官?”沈飞白可是连公主都敢得罪,连宰相都敢骂,摄政王都敢写诗痛批的人,被安排了这么个职位,他既没有大闹也没有写诗发牢骚才是怪了。 沈飞白凑近她,神神秘秘的,抬手遮在嘴边,道:“你猜。” 素霓给了他一个白眼,往前走了。 第八章 宿池剑 沈飞白一路跟随素霓,问题颇多。 “爷爷,我们这是去何处查案?” “春禧客栈。” “不是后庭河边的命案么?” 素霓看了一眼周生,他立即会意,挤到沈飞白身边,解释道:“那是三日前的案子,现在这是另一个。今早春禧客栈店小二送茶去敲门无人应,一推门,人躺在地上,没气了。” “每三日一起,连环杀人?凶手是同一人?” 素霓道:“目前据我的推测不是。白云剑门的云机和翎剑山庄的弟子死因不一致,一个死于染毒,一个死于窒息。” 几人到了春禧客栈门前,沈飞白就被几个书生围住要和他讨论诗词,素霓说:“凶案现场血腥,飞白先生还是在外面等的好。” 死者的房间在客栈二楼,春禧客栈是奉天城叫得上名的客栈,是历年官府专门为参加剑会的各大名门剑派弟子们准备的留宿处。 他们这一进去,客栈里各个剑派的剑士都把目光盯在了他们身上,周生和孟明霎时便觉得如芒在背。 素霓走上二楼时对着盯着她的众人道:“与本案无关的人统统回屋去。” “一个小小捕头好大的官威!接连死了三名剑士,你们奉天府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着,倒是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跟前狐假虎威。” 素霓回头瞧着说话的那人:“你当查案是泻药,吃下立马就拉么?”她握了握手中的白虹,“妨碍本官办案可别怪白虹无眼。” 那人一听白虹的名号立即便闭上了嘴巴,朝她拱手一拜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前辈见谅。” 其余人也朝她拱手一拜,听话地回房间去了。 素霓便畅通无阻地往死者房间去了,看来还是白虹的名号管用。 燕王朝在各国中素来以剑闻名天下,出了无数剑术大师,铸剑宗师,少年天才的剑士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剑士于燕王朝乃是国之根本,人人都以习剑为荣。 自古名剑配名士,在这些习剑人当中向来把手持名剑的剑士奉为前辈榜样,不论年龄,不论贫贱,也不论身份。素霓的白虹出自铸剑大师欧介子之手,是天下十大名剑排在第五的名剑。欧介子一生只铸过五把剑,天子,风残,拈花,太白,白虹,这其中的珍贵自然不言而喻。 能驾驭此等名剑之人的剑士必定剑术高超,在习剑之人中备受尊崇。 客栈老板引几人到了凶案房间,素霓进门时并未闻到十分浓郁的血腥味,甚至死者倒地的四周都只有很少的血迹。 死者还穿着白色内衫,头发散乱,虽是睁着眼,但表情并不痛苦,甚至十分安详,他的手中还握着自己的佩剑,剑鞘还放在屋中的剑台之上。 素霓瞧着这人很是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只依稀记得这人似乎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剑士。 “大人,死者的同伴在门外。” “叫进来。” 孟明往后对站在门外的人道:“姑娘请。” 素霓回头,借着门外熹微的天光看见一位身穿月白衣裳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那衣裳的颜色说不出的好看,是天将明的浅浅蓝和月朦胧的淡淡白,乌黑秀发上插一支素净的兰花玉簪,嫩白耳垂上戴一对白色水滴玉耳饰。 她身后背着一把纸伞,对她略一点头,抬起一张温婉秀气的脸,一双秋水眸淡淡朝素霓看来,眼神有些清冷,看不出悲喜。 素霓在心里暗叫了声神仙姐姐。她虽然不佩剑,但身上背的那把伞却有着肃杀之气,必定沾过血。 “大人。” “你说说死者。” “死的是我在剑会上认识的祁连山弟子祁仲,我们昨日参加完剑会回到客栈后便不曾出过门。” “祁仲?”素霓点点头,“我说怎么有些眼熟。”这个祁仲曾经是她的手下败将,不过这人心胸开阔,并不嫉妒,听说他回去闭关苦练继续参加下一届剑会,没想到这次再见竟然已是阴阳相隔。 那个神仙姐姐蹲下来看了看祁仲身上的伤口,回头对素霓道:“大人也是剑士,想必也认识这伤口出自剑士,而且还是剑术精湛的剑士。” 素霓点点头:“祁仲身上的伤口只有两处,喉咙和心脏,都十分细小,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看祁仲持剑的手肯定也跟凶手过过招,却一点也没惊动客栈里这么多的剑士,这个凶手很不简单。” “绵里藏针,杀人无形。” 素霓眼皮一跳:“宿池剑?” 神仙姐姐接话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第九章 乱臣贼子 孟明也惊讶:“僧客抱石?他不是早就遁入佛门不问世事了,而且也不曾听说与祁连山剑派有深仇大恨,杀祁仲做什么?” 素霓按了按太阳穴,头疼得很。 艳鬼,水鬼,现在又来个僧客,每三日杀一名剑士,图个什么? 出客栈时外面飞起雨,神仙姐姐撑开她的伞避雨。 “大人要一同避雨么?” “不必了,我们在外跑惯了,皮糙肉厚的,这点雨不碍事。” 素霓环视一圈,正要寻沈飞白,就听见他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青衣纸伞容淡淡,气雅如兰我自芳。”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他,神仙姐姐对沈飞白淡淡点一点头:“多谢飞白先生赠诗。” 素霓这才想起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沈飞白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姑娘芳名啊?” “徐楚楚,雾灵峰弟子。” “雾灵峰不是前些年已经封山与世隔绝了么,你们师傅还立下门规,避世不出。你这是?”素霓在奉天久了对这些名门剑派了解也不少,雾灵峰曾是四大剑派之一,而且只收女弟子,听闻个个不俗,只不过这掌门淡泊名利,前年退出了四大剑派,并立下规矩,门下弟子避世不出。 徐楚楚道:“雾灵峰确有门规,不过师傅包容,并不强迫弟子都如此。我不想一身本事却只能虚度光阴,所以来参加剑会。” 沈飞白问:“你不佩剑?” 徐楚楚淡淡一笑,抬眼看了看伞,道:“若心中有道,伞亦可为剑。” 素霓点点头,很是欣赏地拍拍徐楚楚的肩:“徐姑娘侠气,我白素霓交你这个朋友。” 徐楚楚也道:“白大人虽为女子却任奉天府捕头,英姿飒爽,与姑娘交友是楚楚之幸。” 素霓瞥了眼沈飞白,见他双眼中似乎精光一闪,就听到他说:“飞白现在暂住奉天府,徐姑娘无事可来坐坐。” “若有时间,楚楚会登门拜访。” 素霓觉得沈飞白心里藏着事,而且是大事,这人看着狂傲不羁,实则心思缜密,指不定是在谋划什么。 回奉天府的路上雨势渐大,沈飞白拿了把伞撑开,遮在两人头顶。 路过西街菜场,围了好些人,素霓本不爱看热闹,但随意扫了一眼,却从人群的缝隙里边看见了血,鲜红的血。 “又在杀人么?”素霓问沈飞白,他比她高了半个头,比她看得更清楚些。 “嗯。”沈飞白转过头来问她,“你知道他们杀的是谁?” “谁?” “丞相严嵩涛,诛九族。” 素霓一惊:“丞相在位十年整顿吏治,政治清明,惩污罚贿,为官清廉,为国为民,是燕朝功臣,怎么就到了诛九族的地步?” “自燕渠王摄政以来,丞相早已看透朝中大臣们只顾贪图享乐,没有忧患意识,遂近年大力推行改革变法,想清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因此得罪了保守派,摄政王对他又早已不满,恨不得除之后快,给他安了个谋逆之罪,推上了断头台。可怜丞相为国为民熬得头发花白,熬出一生病,却落得个人头落地,诛连九族的下场。” 素霓闻到了雨中的血腥味,菜场上的血被雨水冲淡,化作一股小溪流缓缓流入后庭河。 两人继续朝前走了,一时无言。 沈飞白抬头看着伞外细雨蒙蒙的天,突然问:“你觉得燕朝好么?” 素霓认真想了想,也认真答:“从前好,现在不好。” 沈飞白低头笑了笑,又说:“素霓觉得你在奉天府办案,严守律法,行正义,能让它变得更好么?” “也许不能。”素霓觉得此刻的心情也如这雨天,变得灰蒙蒙的,“可又有更好的办法么?” “有。”沈飞白侧头盯着她的眼睛,收敛起平日的轻狂放浪,神色认真。 素霓仿佛能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什么,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你说谋反?” 身后的周生和孟明听得浑身一激灵。 沈飞白笑笑,也没否认。 素霓说:“不瞒你说,我倒真想过。可就凭你我几个人的力量要想与摄政王相抗衡,恐怕是自寻死路。再说,事情也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沈飞白把伞往下压了压,离素霓越发近,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素霓推开他的伞,走入雨中,道:“别拉我入伙,我可不想做乱臣贼子。” “乱臣是乱臣,却并非要做贼子。” 素霓回身冲他挑眉一笑,道:“乱臣贼子我不做,但要是刺杀昏官庸官我倒是愿意出力。” 周生一脸焦急地四下看了看,拉着素霓赶紧走:“二位能不这么胆大包天吗?要是被摄政王的爪牙们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素霓说:“周生孟明,我要是哪日真造反了,你们要是愿意跟着我,等事成了,封你们做大官。” “别别别。”周生连忙摆手,“这话要是让摄政王听到了,改天你在菜场看到的就是我跟孟明的人头。” 素霓看他那吓得脑门一层薄汗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 第十章 沛衣公子 他们刚回到府中,碧落就来说有位公子来找沈飞白,已经在茶室等了半个时辰了。 “谁找你?”素霓问沈飞白。 “素霓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素霓说:“万一你们要是商量些什么谋反起兵的我去听了恐怕不太好。” “来,素霓。”沈飞白勾唇笑,“无妨。” 素霓嘴上是这么说着,但还是跟在沈飞白后边去了。 到了茶室外,素霓还没进门就从敞开的雕花木窗里看见一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正站在案几前,侧脸清俊,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教坐在椅子上的小虞写字。 死丫头。 “悯悯。” 沈飞白叫了那男子一眼,男子直起身,转过头来,先是看了眼沈飞白,随后目光落到了素霓身上,对她礼貌地点点头。 男子穿着天青色锦衣,长袖的袖口处绣有竹子的纹样。头戴玉冠,肤色微白,眉目如画,十分俊秀。他神色温和,儒雅斯文,一身的书卷气。 “这是谢悯,沛衣公子。这位是奉天府总捕头白素霓。” “在下谢悯,见过白大人。” 谢悯的声音温柔清澈,带着一丝丝沙哑,十分悦耳动听。 素霓都有些呆愣愣的,半晌才连忙道:“沛衣公子,久仰。” 要说奉天城的名门闺秀们最理想的夫君人选除了沈飞白就是这位沛衣公子谢悯了。 素霓虽然没有见过他真人,但是对他的了解可一点不比沈飞白少。 这位沛衣公子也是年少成名,据说八岁便能写出治理家国的妙文章,那一年与沈飞白同中进士,他摘榜首状元,沈飞白榜眼。 两位少年天才一同进了奉天书院,又因志趣相投,成了至交好友,也是奉天城的一桩美谈。 不过据素霓所知,自从燕渠王摄政后,曾试图拉拢谢悯,却被婉拒,而丞相严嵩涛又极为赏识谢悯,谁知两党斗争激烈,又有许多小人嫉妒他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多次暗中使绊子,谢悯厌烦与这些人打交道,便又回了奉天书院做个闲散抄书匠。 素霓看人向来很准,这个谢悯虽然有些书生的柔弱,但眼神坚定清亮,虽说一直做抄书匠但她料定他心中必定不服,暗藏着一股韧劲儿。 这位大才子虽然成名很早,但仕途却颇为坎坷,倒是唏嘘。 “小虞,自己去外边玩去。”素霓赶她。 小虞气嘟嘟地拿着宣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你是为丞相的事来的?”沈飞白问谢悯。 谢悯神色严肃地点点头,道:“丞相问斩前我去看望,他对我说,事之当革,若畏惧而不为,则失时为害。丞相对日后燕朝的前途十分担忧,如今燕渠王摄政,权势滔天,丞相之死恐怕只是他血洗朝政的开始。” 沈飞白道:“前日御史台的朱哲,盛寅两位大人不过在朝堂上劝诫了摄政王几句,要严惩昏官污吏便被杖责八十,就在今早,我听说燕渠王不知道哪里得来一份名单,都是支持丞相变革之人,其中就包括朱哲,盛寅,被抄了家,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 谢悯说:“听说当时两位大人在牢狱中受了刑,仍然不屈,高喊要支持丞相改革变法。” 两人皆叹气。 素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说道:“燕朝从曾经的辉煌走到如今衰微,原因也并非只有权臣当道,贪官盛行。陛下病弱只是他因,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全不在治国理政上,他要不是皇帝那必定是个大艺术家,可偏偏又生在皇家。这才让燕渠王和小人们钻了空子,趁机揽权,笼络人心,导致今日腐败根深蒂固。” “丞相的变革我也略有了解,对治理现在燕朝的腐败来说确实一针见血。但是最终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落得个头点地,诛九族的下场。” 谢悯朝她投去颇为赏识的目光:“白姑娘请细说。” “那些贪官一环套一环,我办案可见识太深了。所以燕朝内部的腐败比你们想像得深得多,已经是一棵大树,落地生根,想要连根拔起,采用柔和的手段怎么会有效?你们若真想拔起这棵树,必须得用斧头。” 沈飞白拍掌:“说得好,素霓不仅侠义心肠,还见解独到,有大才……” 素霓摆手:“打住。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愿做乱臣贼子,别拉我入伙。” 谢悯微笑道:“看来素霓姑娘对他们还心存一丝希望。” 素霓沉吟道:“可以这么说。” 第十一章 小儿啼哭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告知飞白兄。摄政王昨日来找了院长,让你给他写列传。” 沈飞白一听气得笑了:“给他写列传?他也配?让我给他墓碑题字我倒极乐意,无耻小人一个!写列传我便写他目光短浅,没有格局,眼光狭隘,心胸狭窄,庸才!”他冷哼一声,“回去转告院长,不写!” 素霓道:“他莫不是在试探你?你要是不写,便是与他为敌,不能为他所用,他还容得下你么?” “管他娘的容得下容不下!他容不下,自有他国求着我去做丞相,稀罕他?” “那你去啊。” “这不是有点家国情怀吗,面对国之凋零,逃避乃是懦夫所为,不可取。” 谢悯便叹气:“那你自己小心些。” 沈飞白又转脸朝着素霓笑:“我现在住在奉天府,素霓剑术了得,会保护我的。” 素霓似笑非笑道:“飞白先生自己还是燕朝大剑圣,自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用得着我保护?” 沈飞白摆摆手:“虚名,虚名罢了。” 素霓看着他那样子,真是狂傲得欠打。 沈飞白送谢悯出去,谢悯与素霓道别:“告辞。但愿他们真能如姑娘所想。” 素霓道:“告辞。” 两人走到门外,见四下无人,谢悯问沈飞白:“你不是有自己府邸么,死乞白赖地在人奉天府住着算怎么回事?” “你也看见了,白素霓跟我们是同道中人。” “你想策反她?” “既是同道中人,纵然一开始各走各的道,到最后还是会走到一处去。”沈飞白笑问,“你信我么?” 谢悯无奈地笑着说:“信,飞白兄的话我都信。” 入夜后,富丽堂皇的皇宫在惨白的月色下仿佛阴森凄冷的一座座坟墓,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疾步而行,自从丞相被诛九族之后朝堂上,宫里便人心惶惶。 深牢中,只有两只蜡烛照亮,烛光黯淡,明灭之间依稀可见一处石头堆砌的污水潭里有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人正被两根粗实的铁链禁锢着。 牢门打开,燕渠王提着一盏灯笼走近那人,抬了抬灯笼,照着那人满是血污的脸,用灯笼的把手拨开那人遮住脸的白发。 见他昏迷着,随行的两个侍卫立即便按住那人的脑袋往污水里浸,片刻后,那人挣扎起来,他们才把他拉了起来。 “大师真是固执,早说一日,受的折磨就少一日,死的人也就少一个。” 那人咳嗽了两声,抬起头,用浑浊而饱经折磨之后黯淡无光的眼神看着燕渠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又做……” “第九日,第三个,祁连山祁仲,少年天才,若是活着日后必有作为啊。” 那人痛苦地闭了眼睛。 “欧介子,本王可没那么多耐心,你三日不说我杀一人,又过三日,就是两人,如今看来是死的人还不够多,才让你仍然纠结犹豫。” “剑士……乃我燕朝固国之本,都是人才啊!你……你怎么能……” “再有才的人不能为我所用都得死。成王者,必心如铁石。”燕渠王看着欧介子,耐心渐渐被磨光,眉眼间戾气越发浓重。 “告诉我,天子剑和天子剑谱在何处?” 欧介子抿着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燕渠王嘴角一抖,阴恻恻地笑起来:“既然大师还不肯说,那我就再加筹码。” 第四具尸体是在郊外的小道上被樵夫发现的,死者是女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被开膛破肚,仵作说此女子生前已怀孕四月有余。 女子是金陵剑派十二金钗之一,也是名剑术高超的剑士。从挑破她肚皮的伤口看,狭窄短小,极深。似乎是一柄短剑,剑尖略弯或带倒刺,因为伤口细微处还有多处皮肉被挑碎的地方。 她的夫君说,他们半夜听见窗外有小孩儿啼哭声,女子为母,心中怜惜,两人便起身去寻。寻到一半,女子不见踪迹,他听见婴儿咯咯咯的笑声就去追,这笑声却又渐渐消失,他寻了一夜也没寻到自己娘子,第二日一早便被叫来认尸。 这四起命案死者全是剑士,而且死法诡异,让城中还在参加剑会的剑士们惶惶不安。刑明堂的人查了这许多日也没有进展,素霓整日愁眉苦脸。 她在奉天府办案五年,不说断案如神,但也兢兢业业,有案必破,绝不让凶手逍遥法外。可如今这四起案子是连环杀人案,凶手随机挑选剑士下手,而且凶手还不止一人,更是加大了破案难度。 她的职业生涯遭遇了重大滑铁卢。 现在唯一知道的规律是,每三日凶手会杀一人,刑明堂上下都绷紧了神经,不分日夜地在春禧客栈周围守着。 素霓觉得就刑明堂这几个人手太少,总有顾不来的时候,便去找赵青山要人,让他从城防楼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赵青山百般推脱,就是不肯调人,后来在素霓的威胁下抠门地派了两个人过来。 第十二章 雨夜灭门 刑明堂的人在春禧楼乔装打扮成剑士,素霓准备守株待兔,里面的剑士也不让出门,才过一日他们就待不住了。 很多人嚷嚷着要找凶手过招,闹了一场,素霓心烦得紧,懒得搭理,让周生孟明好好守着,她回奉天府找赵青山,就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也得要出十个人来。 守株待兔太被动,她打算主动出击,她就不信了,就这么大个奉天城,四处搜捕可疑人还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半个时辰之后她带着十个人回春禧客栈,却见客栈前已经乱成一团,心里一凉。 她进去之后果然见地上又是一具尸体。 “就这么大个地方你们也能让凶手钻了空子?” 素霓不怒自威,在场的捕快们都低下头。 周生道:“老大,这可真不怪我们。死的是二楼东边厢房最后一间的逍遥剑派的人……” “二楼东边谁守?” 周生立马指了指赵青山派来的那两个人,素霓走到那两人跟前,问:“你们是怎么守的,一个人都看不住?” 那两人砸了砸嘴,道:“我们守了一天一夜,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就下去吃了几个包子。” 素霓强忍着怒气,按着剑,一脚踹到那两人胸口上,把人从客栈里踹了出去。 “白素霓!你不要以为你是总捕头就能对我们吆五喝六!我们是府尹大人的人,轮不着……” “再多说一个字我拔剑割了你们舌头。”素霓一声冷喝,转头冷冷扫了一眼那十个人,“滚回你们的城防楼去,真是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下属,一个个的酒囊饭袋。” 素霓转身跨进客栈,问周生和孟明:“人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他自己发什么疯,自己开窗从二楼跳到后院里,又翻墙出去,结果一出去人就死在墙外的树底下了。”周生掀开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 孟明道:“就在大人刚走不到一炷香时间,客栈里响起了琴声,我们都以为是隔壁的春杏楼的姑娘在弹琴,就算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不出去就没事,就没在意,谁知道那两人根本没守住。” 素霓看着死者身上的伤口,没有剑伤,但是脸上和脖子上有一道道淤青的线痕,密密麻麻,很像是琴弦的印痕。他的表情有种飘飘欲仙,醉生梦死的迷乱,嘴角向上扬起很夸张的弧度,笑得跟诡异。 素霓伸手按在他胸口处探了探,五脏六腑竟然都被震裂了。 这时,春禧客栈老板上前一步,对素霓说:“大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 “伶鬼弹琴。” “什么由来?” “咱们隔壁的春杏楼,经常有些喝醉了的客人找弹琴唱戏的伶人的麻烦,就有些失手把人给弄死了的,这之后啊,就有了伶鬼弹琴的传闻,据说要是听到伶鬼的琴声,便会失去神志,任由摆布了。” 素霓把白布盖上,走出春禧客栈:“哪来的什么伶鬼,本官从来不信。” …… 滂沱的雨夜,贾府门前挂着的灯笼被风雨拽下,落地光灭。 有人一双湿透的草鞋跨上台阶,叩响了贾府朱红色的大门。 良久,才有守夜小厮跑来开门,拉开一条门缝,门外夜黑雨大,看不清来人,便问:“你是何人?找谁?” 那人双手合十,捻着手里的佛珠,道:“贫僧抱石,找贾大人。” 一道闪电从贾府门前劈下,亮如白昼,小厮见那人戴着一顶竹斗笠,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一身灰色僧袍,背上背着把宽剑,肩头停着一只黑色乌鸦,在这雨夜让人胆寒。 他抬起头,看向小厮,闪电的白光从他脸上划过,眼神沉静。 “深更半夜的你找我家老爷做什么?” “灭门。” …… 天色微明,素霓便匆匆骑马出门,一边穿官服一边去马厩牵马。 沈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身后边走着了,素霓回身把腰带和官帽丢给他拿着,拿下嘴里咬着的木簪束发。 “你也要跟着去?” “编书虽然是个清闲活,但也要认真对待。”沈飞白把腰带递给素霓,顺便问,“大人,需要帮系腰带么?” “没必要。”真是个不安分的,家里都有妻子了,还成天在外拈花惹草。 素霓一想到这事就气。 素霓系好腰带,伸手拿了官帽戴好,回头问他,“正了么?” 沈飞白抬手帮她往右边挪了挪,然后看了一眼:“这下正了。” 两人骑上马,素霓调头的时候看了眼沈飞白,见他那衣领颇深,便嫌弃道:“你那衣服就不能好好穿?松松垮垮,没个正经样。” “衣服嘛,自在就好。” 素霓也没再多管这个表里不一,浪荡公子的闲事,策马朝贾府奔去。 第十三章 僧客抱石 贾府门外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素霓叫人把他们都驱散,随后踏进了贾府的大门。 一进门便是枯山流水的庭院,亭台水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中带着些文人之雅。只可惜此时这般雅致的庭院中间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被雨水稀释过的血在地上留下了淡红的干涸印记。 “大人,贾府上下一共两百五十人,死了两百人,除了贾夫人外全是男人。” “女眷都活着?” 孟明点头:“是,已经审问过了。大都是些丫头婆子,被吓得说话都说不明白。说昨夜有个背着把长剑,戴着斗笠的人进了贾府,一路杀到贾老爷卧房,但又不杀这些丫头婆子,随后就走了。” 素霓站在庭院中的一处荷塘边,荷塘中的水都是红色,荷叶和荷花上都有血干涸的印记。 她看完伤口之后站起来,沈飞白过来问:“发现什么了?” “跟杀祁仲的是同一人。”素霓看着脚边一株被削掉一半的白牡丹,说,“僧客抱石,宿池剑。” 沈飞白说:“这次凶手似乎没有按照三日的规律来,这才第二日。也许抱石跟他们不是一伙,灭门案背后一般都是仇恨和报复。怕是是跟十年前贾老爷的女儿溺亡有关。” “我只知道当时燕朝富甲一方的贾老爷死了女儿,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是十年前的旧事,那时你还未来奉天当然不知道其中缘由。抱石曾经是一穷苦书生,变卖家产进奉天赶考,考了数年都没考上,倒是与燕朝富甲一方的贾家独女贾寒芽相爱,可抱石不肯做赘婿,贾父也不愿女儿跟着他受苦,不同意两人婚事,将寒芽很快许配给了另一家书香门第的公子,不料贾寒芽郁郁寡欢,相思成疾,出嫁前便溺水身亡了,之后抱石就皈依佛门,再之后就没有了音信。” 素霓说:“这情情爱爱的纠葛最说不清了。” 周生跑上前来,似乎有事情要说,看了素霓一眼,又打住了,说:“老大,你官帽怎么是歪的?” 素霓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沈飞白一眼。 沈飞白连忙赔笑说:“我再帮你正一正?” “走开。”素霓推开他伸来的胳膊,转头问周生,“什么事?” “贾府二房的贾文章还活着,据说昨夜留宿在满庭芳,没回家,躲过一劫。” 正说着,贾文章就从他们后边进来了,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许是力使大了,一边掩面流泪一边暗自摸着膝盖吸冷气。 素霓走到他跟前去,见他嚎了半天脸上是半点眼泪都不见。 “白捕头,你一定要抓住凶手将他绳之以法以告慰家父家母的在天之灵啊!呜呜呜——” 素霓也懒得说什么,回去的路上对沈飞白说:“这贾文章演技也太差了,哭跟笑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全家灭门他最高兴。” “这又怎么说?” “我和这贾文章打过不少交道,都是拐卖良家妇女,调戏姑娘的案子,这人是贾府二房所生的庶子,早年丧母,不学无术,不讨贾老爷欢心,更不受家族同辈待见,怨恨深着呢。” “那这贾府满门覆灭贾文章岂不是最大的受益者?贾府的财富岂不尽收囊中?” “这就不好说了,别看贾文章那一脸猥琐样,却是个经商天才。要不是庶子的身份,恐怕早就接手贾家的生意了。” 素霓看见街边有人在挂花灯,有些奇怪:“怎么开始挂起花灯了?今天什么日子?” 沈飞白说:“不是今天,是明天,上元节。” 素霓一拍脑袋:“我办案都办糊涂了。” “正好歇息一日,我请素霓逛花灯会去。” 素霓叹了声气:“你难道不知道每逢佳节就是我们奉天府最忙的时候么?刑明堂要配合城防楼维护城中秩序。尤其明日皇帝还要出巡,更是得戒严,一刻都松懈不得。” 素霓又想起什么,问他:“话说上元节有夜宴,飞白先生不去赴宴?” “我认为说是燕渠王的马屁宴更合适些。” 素霓没再言语,看来沈飞白确实对燕渠王意见颇大。 因为上元节的缘故,素霓只能先暂时将查案放到一边,第二日一早便要出门巡街。 碧落端着刚煮好的元宵追在后边喊:“先吃两口再走啊,一忙起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得上了。” 素霓已经快步朝马厩走去。 第十四章 千灯结愿 天一黑,城中满街的花灯长如游龙,渐次亮起,儿童嬉戏,小贩的吆喝声四起,太平盛世的景象。 素霓忙了一日,腿酸得疼,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了。 她低头捶腿的时候闻到芝麻馅元宵的味道,抬头一路嗅过去,便看见沈飞白手里正端着个白瓷碗,躬身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碧落姑娘叫我带来给你的。”沈飞白把食盒放下,把白瓷碗递给她。 “哟,沈先生元宵节不回家看贤妻,倒给我送元宵来了?” 沈飞白听见她这话,愣了愣,随即笑得双眸弯弯:“奔波劳累的,我这不是怕你饿么。”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素霓一口一个元宵,虽然有些烫嘴,但咬破馅之后那糖心芝麻和软糯的白皮混合在一起,简直人间美味。 沈飞白看着素霓端着碗吃得一脸陶醉,像个孩童,笑了笑。 “食盒里还有,吃慢点。” 素霓把空碗递给沈飞白,他又给她新添了两个。 素霓边吃边看着满街的灯火粲然,拿着风车糖人的孩童跑来跑去,父母在后边一边给路人道歉一边追喊,相约见面的男女站在花树下写祈愿符。 她对沈飞白说:“飞白先生有没有想过走了你说的那条路,眼前所见之景便会不复存在,战火硝烟,妻离子散,满目疮痍。这也是你们想要的?” “素霓要的是奉天城的安宁太平,而我想要的,是燕朝的安宁太平。” 素霓有些愣住,看着沈飞白有些炙热的眼神,心中竟有了一丝动摇。 “这样的安宁太平不过是巨浪打翻船前的表象。你相信吗,不管我们是否走上那条路,安宁的燕朝不会存在太久了,而这里的人,却仍然活在盛世的假象中。” 沈飞白炙热的眼神黯淡下来:“战火和杀戮已经从边城开始了,蔓延到奉天不过迟早的事。” 沈飞白站起身来,道:“有朝一日,素霓会明白我所说的。” 在这热闹喜庆的节日里说这些话似乎太过沉重了些,沉默片刻后,沈飞白先开口:“城楼前的千灯愿要开始了,走。” 两人一同而行,到了城楼前,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们只好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城楼之上,那一盏巨型孔明灯。 孔明灯上写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八个大字。 素霓回头对沈飞白说:“我以为今年上元节的孔明灯题字要你来呢。” “我不信神佛,谁题都一样。”沈飞白又说,“看出来了吗?那几个字笔锋回转处以及力道上还有所欠缺,有些稚嫩。” 素霓就猜:“是燕渠王写的?” 沈飞白嗤笑一声:“你可真是高看他了。他连平日批阅奏章都是请人代笔,就因字写得极丑。是太子写的。” 素霓又看了几眼,道:“若是太子写的我倒觉得还不错,他年纪尚小,能写出这样的字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我强。说到太子,怎么今年的千灯愿是他祈福?” “陛下已是病入膏肓,起不来床了,便让太子暂代。” 素霓心里倒是一惊,已经病成这样了,若有一日驾崩,太子年幼,实权又全在燕渠王手里,到时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素霓看着缓缓升上夜空的孔明灯,想到沈飞白的话,竟也觉得悲凉起来。 他们面前是一对恩爱夫妻,妻子手里捧着盏灯,夫君揽着妻子的肩膀,两人低头说话,温柔又甜蜜。 素霓扭头看见沈飞白,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说:“我说飞白先生,既然家里已经有妻子,就少出来在那些姑娘面前晃荡,这元宵节也不回家,你夫人难道不会生气?” 沈飞白笑得开怀:“每次说起我家中那位贤妻,素霓就一脸气愤,改日我带来让你见见。” 素霓扭头,嘀咕一句:“谁稀罕。”心里却是一阵失落和心酸。 “素霓姐!飞白先生!” 小虞拉着碧落挤过人群,来到两人身边,挤进两人中间,拽着沈飞白的袖子:“飞白先生,我们去吃糖葫芦和糖心酥?” 素霓拍了她脑门一下:“别听这疯丫头的。前天才蛀牙请郎中来抓了副药,还敢吃糖葫芦?” 小虞瞪了素霓一眼,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沈飞白。 “唉,我也没办法,我听你素霓姐姐的。” 小虞松开沈飞白的袖子,转头就跑出人群,不见影子了。 “她这么跑了没问题?” “这死丫头野得很,奉天城她比你还熟,就是想找人带她吃糖葫芦,没达成目的赌气跑了。” 碧落说:“她自己气消了就回去了。” 千灯愿结束后城楼前的百姓散去不少,素霓本以为可以轻松些,想去猜猜灯谜,结果孟明和周生又匆匆跑来。 “哪里又死人了?”素霓说这话都有气无力了。 第十五章 鬼杀剑门 “不是。”孟明凑过来,低声道,“是太子走丢了,上面命我们暗中寻找,务必在半个时辰内找到。” “太子刚才不是还在城楼上放孔明灯么,怎么转眼就丢了?” 沈飞白道:“怕是太子自己丢的。他许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出来找我跟谢悯。” 素霓扶额道:“真是一个也不省心。那你跟我一起去找太子。周生,孟明你们……” 她猛地顿住,迅速回头,却只见人影幢幢里有一抹惹眼的红色。 “大人,怎么了?” 胭脂香。 素霓立即对周生孟明道:“你们立即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就来。” 周生孟明走后,素霓跟沈飞白往回奉天府的路上找,找到一半,素霓还是觉得只让周生和孟明去不太放心,若是凶手真有四人,再加一个抱石,那两人都不够塞牙缝的。 沈飞白也看出来她的担心,便道:“我去寻太子,你去,小心些。” 素霓点点头,骑着马又沿路返回,一路寻着孟明写下的记号走,走了许久,素霓觉得这路怎么倒像是去白云剑门的路? 她寻到后庭河边时记号模糊了,再往前,记号便断开了。 “白姑娘要去何处?” 一道娇软的女声从河面上传来,素霓转头一看,见秦细怜站在船头,正缓缓驶向岸边。 她立即道:“找人。” 秦细怜指了指前方的柳树:“沿着后庭河边走,走到没有柳树的地方就是了。” 素霓对她点点头:“多谢。” 她匆忙离去,又听见身后秦细怜说:“姑娘可要走快些,不然追不上了。” 后庭河两岸都有柳树,只有流出城外后那一段河处没有柳树,那里有一山庄是白云剑门。 素霓骑着快马飞奔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离城外越近,便离城中的热闹喧嚣越远,道上不见人影,四下不闻其声,只有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急促而响亮。 她到了城外的河边,见河对岸的白云剑门中灯火俱灭,隐匿在黑夜之中,不知究竟。 素霓踩着河边的一棵树干腾空而起,足尖轻点水面,如一阵微风般轻轻落到了河岸对面。 一阵风来,她闻到了从白云剑门中飘散出的血腥味。 她沉下心,按住身侧的白虹,推开了白云剑门的山门。 进了门后,墙上的烛火也熄了,空气里只有血的味道,整个白云剑门就像一座空空的坟墓,除了风声,再没有半点声音。 她再次推开一道门时,借着天上的月光,看见了满地的尸体和在月光下发出寒光的一把把长剑。 有人面部腐烂,双眼被挖,有人被开膛破肚,肠子裹着血肉,有人双眼突出,舌头伸长,表情惊惧痛苦,有人面部满是淤痕,满带诡异笑容。 素霓站在那里,按着剑的手轻轻发抖。 同为剑士,她最明白不过,十年成一剑的道理。习剑是苦事,每一个习剑的人都是经过了无数个日夜的勤学苦练之后才能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剑士,可是现在,躺在她面前的,只剩这些人冰冷的尸体。 成为一个剑士不易,所以剑士对于燕朝来说是比金银还贵重的,不,甚至不能用金银来衡量,每一个剑士都是稀世之宝,可如今,四大剑派之一的白云剑门竟被灭门,这些剑士…… 他们勤学苦练十几年,到头来却成了地上的一堆白骨。 杀人之人何其可恨! 身后的屋檐上有瓦片翻响的声音,素霓回头,看见一个红衣女人站在屋檐之上,圆月悬在她身后,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 “都是你杀的?” “是我们。”女人轻笑一声,转身一跃,飞下了屋檐。 素霓追过去,在白云剑门外看见三个人站在河边。 “没想到被你找到我们了。那就不能留活口了。”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的右边是一个矮个子的小孩,长长的头发遮着眼睛,嘴里还嚼着什么。左边是一个披着乌黑长发,手中抱着一把琴的男人,一道裂口从嘴巴开到耳后,看上去就像在笑。 素霓看着红衣女人,“你就是和云机相好的那个舞女?” “云机是我杀的,不过我不是舞女,我是艳鬼。美人杀人不用刀,胭脂香下风流鬼的艳鬼。” “那个孕妇是我杀的哦。她的肠子煮了吃很美味。”那小孩发出婴儿的笑声,十分刺耳。 素霓问他们:“还有两个人呢?” “哪还有两个人?”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问彼此,“是你杀的?” 三人都摇了摇头,这时他们背后平静的河水突然哗啦一声,冒出一个人的脑袋来。 那人手里缠着水草,左右手里一边提着一具尸体,正是周生和孟明。 第十六章 风雨飘摇 他哈哈笑道:“你是找他们吗?已经死了!” 素霓看着那人,手里的剑发出咯咯的响声。 伶鬼骂道:“水鬼你个蠢东西,你惹她做什么!没见她手上拿的是白虹吗!” 白虹出鞘,带着浓烈的杀意,肃杀的剑气搅动四周的沙石,卷起河里的水花,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水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喉咙被割开一道锋利笔直的口子,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其余三人立马转身逃窜,跑慢一步的小儿鬼被残余的剑气砍下了一条腿。 素霓已经无心去追那逃跑的三人,她收回剑,走到河边,把周生和孟明的尸体捞上来,不敢相信地摸了摸他们的脉搏。 没有跳动了。 她来晚了,还是来晚了,本就不该让只让他们二人去追的! 素霓心中悲愤,咬着牙,一拳砸在地上,浑身颤抖起来。 天上的月光照着周生和孟明苍白的脸,素霓从未觉得月光如此刻一般寒冷。 一道紫色闪电将奉天城上空的夜撕成两半,惊雷落下,狂风四起,因避雨而突然冷清下来的街道上,只见暴雨倾斜的水帘。 大雨中,素霓牵着踏云,一步一步地走向奉天府,马背上驮着周生和孟明的尸体,被她的披风盖着。 雨水从她的官帽之上淌下,淋湿全身,一脚踏入水坑,溅起高高的水花。闪电划过,照着素霓苍白而肃杀的脸,她的眼睛明亮冷厉。 走到奉天府门外,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太监总管冯进忠提着盏灯笼,撑着伞等在一旁。 沈飞白回头见素霓满身雨水地走过来,手里牵着匹马,脸色阴郁,便撑伞走了上去。 “素霓,你这是?” 沈飞白看了眼马背,见黑色披风下露出两双脚,那是周生孟明的鞋,他认得,马镫上了无生气的垂着一双苍白的手,淡红的血水一滴一滴滴从他的指尖落下。 “周生,孟明……” 素霓声音沉沉地说:“死了。” 沈飞白看着素霓被雨水冻得发白的脸,叹了口气。 素霓没有在他身边停留,说完之后就再次走进了雨中,往奉天府的侧门去了。 沈飞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又倔强。 冯进忠出声催促他:“飞白先生,该走了,不然要误了宴会了。” 沈飞白回头皱眉骂道:“赶着投胎么?给爷催不高兴了就不去了。” 冯进忠只好讪讪一笑,没敢再吱声。 沈飞白向前走了几步,叫住素霓。 素霓缓慢地侧了身,回眸看着他,眼底竟有些泛红。 “素霓,等着我回来,好么?” 素霓没说话,转身继续走了。 沈飞白和冯进忠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车上,冯进忠时不时瞅他两眼,嘴唇一动一动的。 沈飞白看得心烦,便道:“有屁快放。”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奴就是想给飞白先生提个醒,宴上公主也在。” “在便在了,我还会怕她?大不了再贬一次,我宁愿去鸟不拉屎的边城也不愿在她那金笼子里做驸马。” “今儿情况特殊。乌兰国将军携了两百多人的使臣要与我朝议亲,他们的太子有意迎娶霜雪公主。” 沈飞白想起燕霜雪那张脸,说道:“你们没告诉她乌兰国要来和亲?否则照她的性格不得拆了永合殿。” “正是呢,所以老奴才先给飞白先生提个醒。万一到时候公主大闹起来,肯定要拿飞白先生开刀。” 沈飞白冷哼一声,闭目养神,没再言语。 乌兰国在边城骚扰百姓,无恶不作,而守卫边城的将领却只顾自己大鱼大肉,训练懈怠,才让乌兰那么一个拇指大点的小国都敢陈军边境,向燕朝宣战。 这个燕渠王看着手段阴狠,没想到也是个怂包。他跟谢悯就讨论过,这人就算坐上皇位也长久不了,因为这让人格局太小,只顾眼前利益,不顾长远大局。 就拿现下来说,乌兰国大军压境他不派兵去战,反而搞什么和亲,无非是担心将手里的兵权分出去削弱自己的实力。加上他一心只想坐皇位,忙着搞阴谋陷害,无暇顾及,朝中那些大臣早习惯了安逸,无人愿意带兵出战,压根指望不上。 于是就打起了和亲的主意,燕朝就燕霜雪这么一个独苗公主,自然非她不可。沈飞白倒是有些同情燕霜雪了,她除了性格骄纵些,其他也没什么挑剔的。她这么聪明的人,在宴会上一看到乌兰国人,必定什么都明白了。 第十七章 公主难嫁 沈飞白到永合殿时,元宵夜宴已经开始了,庭上正在奏乐跳舞,他由一个小宫女引着到谢悯旁边坐下了。 谢悯给他倒了杯酒,低声道:“飞白兄,今晚可是你的鸿门宴。” 沈飞白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管他鸿门宴白门宴,真把我惹毛了,我让他血溅当场。”他拍了拍靴子,“太白剑在此,我看谁敢。” 谢悯道:“难道宫门外的侍卫没搜你的身?” “我藏在靴子里了,再说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真搜。” 谢悯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有些戏谑地说:“听说公主要去乌兰国和亲,飞白兄不再抓点紧么?毕竟做驸马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去你的。”沈飞白往后一仰,斜倚在谢悯胳膊上,头靠着他的肩,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酒,“我看你也颇有做驸马的富贵相。待会儿堂上闹起来你来个英雄救美,公主不就以身相许了么?” 谢悯连忙摇头:“不了。我还是喜欢温婉些的女子,公主这样的,实在招架不住。” 沈飞白哼了一声:“难道我就喜欢?”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燕渠王便端着酒杯对他道:“飞白先生,前些日子托人带话给你,给本王写一本列传,不知道意下如何了?” 沈飞白依旧懒洋洋地靠着谢悯,撇了眼燕渠王:“燕渠王大才!飞白才疏学浅写不出你的伟岸英明。” 燕渠王面不改色的继续道:“飞白先生乃我燕朝百年一遇的大才子,诗文画剑无一不精,若是你都才疏学浅,那我等岂不是目不识丁了?” “我沈醉平生最不擅长的事就是拍马屁,燕渠王还是另寻他人。” 燕渠王的脸色有些微妙,毕竟当着乌兰国使臣的面被沈飞白下了面子,的确不是件畅快的事。 沈飞白喝完了一壶酒,诗兴大发,突然坐起身,脸颊带着一点桃花红,笑道:“不如我赠诗一首给燕渠王?” 燕渠王的脸色缓和了些,随即点点头,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沈飞白坐在案前,拿起毛笔在砚池里点了点墨,下笔时顿了顿。 “拿酒来。” 冯进忠连忙递了一壶酒给他。 沈飞白举起酒壶咕噜噜灌了几口,用袖子一抹下巴上的酒水,落了笔。 他写字飞快,潦草张扬的草书不到片刻便成了。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终欲付何人。 当时黮黯犹承误,未俗纷纭更乱真。 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 区区岂尽高贤意,独守千秋纸上尘。(注) 殿中的人传阅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沈飞白实在是猖狂得无法无天,这诗说自古以来史书列传多为帝王将相粉饰太平所作,而那些真正的英雄名士却没有人完全准确记载他们的事迹。 还说糟粕所传非粹美,暗示燕渠王的列传是低俗的东西,即使在怎么流传也谈不上精美,不止如此,一句“独守千秋纸上尘”还顺便把朝中那些只会死守古书,不知变通,不愿革新的老头也给骂了。 乌兰国使臣见气氛有些不对劲,又想早点把和亲的事情定了,便开口说:“燕渠王还是与我等商量一下和亲的事宜,正好公主也在此处……” 没等乌兰国使臣说完话,燕霜雪便拍案而起,冷笑道:“我说怎么让我来赴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燕渠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阴恻恻地看着燕霜雪,说:“公主是我燕朝唯一的公主,既生在皇家便要有自己的责任,去乌兰国和亲有利于促进我们两国关系,这是好事。” “你想把我当棋子,倒也不看看自己配么?”燕霜雪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唏嘘,“一个靠阴谋下三流手段坐上摄政王的贱人你也配站在我跟前?别说你是摄政王,你就是皇帝了,我燕霜雪照样看不起你。” “公主你这是犯了疯病了!” 燕渠王的眼神似要杀人般,死死盯着燕霜雪,要不是她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现在立刻就想上去割了她的舌头! “公主莫要任性,和亲乃是为了国家的太平和百姓的安乐,再者,乌兰国太子也是真心实意求娶公主,公主去了那边也是如在我朝般的待遇。” 注:出自(宋)王安石,读史 第十八章 公主骄烈 “我去你娘的!胡说八道!”燕霜雪一脚踢翻桌子,站到大殿中间,挺直了腰杆,毫不畏惧地与燕渠王对视着,“乌兰国人在我朝边境虐杀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食人肉,烹煮三岁小儿,奸虐八旬老妇,可恨可杀!” 她扫视着殿中的那些老臣们,满脸的厌恶,激愤道:“我燕朝何时竟变得这般懦弱无能了,要靠和亲才能平定天下?我觉得这是耻辱!是我身为一个公主的耻辱,更是燕朝的耻辱!看看你们,整日只会溜须拍马,饮酒作乐,大敌当前,不去上阵杀敌,龟缩一隅,推我这个女子出去挡枪!” “我要是你们,我恨不得立马悬梁自尽,人不要脸当真的天下无敌!我告诉你们,想让我去和亲,要么抬着我的尸体去,要么给本公主披盔戴甲,长剑烈马,一路杀到乌兰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燕霜雪说完,抬手把发髻上的公主玉冠和珠钗尽数摘下,用力砸到地上,随后转身从座位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握在手中,看向四周目瞪口呆的众人。 她就知道燕渠王这个贱人让她赴宴没安好心,特意把先帝赐给自己的剑带上了,要是真闹起来,她也不怕,这剑在她的公主殿中尘封多年,说不定渴血得很! “谁敢上前阻我一步,我立即让他成我剑下亡魂!” 燕霜雪提着剑转身走出了永和殿,她披散着长发,朝着殿外的风雨中走去,华丽的宫裙尾长长拖了一地,她视死如归的背影显得那般刚烈无畏。 …… 燕霜雪走了之后,沈飞白在一片死寂中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把酒壶一丢,和谢悯一起大摇大摆地往殿外走了。 两人出了殿外之后谢悯说:“没想到公主这般刚烈。我以为无非是在殿上大闹一场就不了了之了。” “你也不想想她是谁教出来的孙女。先皇征战沙场多年,一身英雄气概,教出的孙女自然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先皇在世时便看不惯燕渠王和他母亲那小家子的心机做派,素来不喜欢燕渠王,也难怪公主看不上他。” 谢悯撑开伞,遮在两人头顶,两人一同走下台阶,雨水沾湿衣摆。 “公主虽然刚烈,但是败也败在心思单纯,她因为今晚她走了就能逃脱和亲的命运?燕渠王在殿上不发火,无非是看她还有利用价值。像公主自己说的,燕渠王是什么人,无耻下流的贱人,他的手段多得是。” 暴雨啪嗒啪嗒击打着伞面,谢悯听着这暴烈的雨声,道:“我看飞白兄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燕渠王让你给他写列传就是想试探试探,你能否为他所用。你倒好,写了首诗指桑骂槐,飞白兄这一身才华反倒成了权臣斗争的工具了。你不肯,他自然也不愿意让你落到别人手中,恐怕已经起了杀心。” 沈飞白两步跨下台阶,浑不在意地说:“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悯悯也一身才华,可惜壮志难酬,这世道啊,究竟是个什么理!” 谢悯听见他这话,眼神一暗,随即又见沈飞白急急忙忙地跳下台阶,他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看着他三两步跳下去,奔在雨里去了。 “飞白兄,着急忙慌地去做什么?” 沈飞白边跳边回过头,一身白衣在雨夜有如人间白月,皎洁无华。 他勾唇一笑,大声喊道:“我就不送你了!急着回去看我家爷爷!” 雨依旧未停,雷声隆隆,后庭河边的满庭芳在一片雨雾中显得朦胧而凄迷。 素霓推门进来,一脸的雨水,袖口和衣摆滴滴答答地淌水,香客们都整齐地扭头朝她看来。 老鸨看她一身官服,也不敢轻慢,就道:“大人,我这满庭芳只招待男客,也不收留避雨的人。您还是请回……” 素霓掏出腰牌往老鸨眼前一展,冷着脸说:“刑明堂办案。” 老鸨看她满身杀意,咽了咽口水,连忙说:“不知道大人要办什么案,我们都尽力配合。” “我找秦细怜。” 老鸨转头对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素霓上了三楼。 “秦姐姐今日正好休息。在房中歇息呢。”女人敲了敲一间厢房的门,“秦姐姐,有位白大人找。” “请进。” 秦细怜话还没说完,素霓已经一把推开门进去了,然后又迅速关上了门。 秦细怜正坐在桌旁插花,抬头见素霓一身潮湿狼狈的模样,微微一惊,放下花,起身去找了件干净的衣裳递给她。 “姑娘还是擦擦。” “不必了。”素霓推开她的衣裳,“我有事问你。” 秦细怜坐下来,给她倒了杯热茶,问:“什么事?” “艳鬼,水鬼,小儿鬼,伶鬼,我要知道他们的来历。” 第十九章 昏官当道 秦细怜喝茶的动作顿了片刻,轻轻吹了一下浮在水上的茶叶,道:“姑娘怎么料定我会知道呢?” 素霓抬头看着她,眼神倔强:“是你提醒我追到白云剑门的,你就要负责。” 秦细怜哑然失笑,道:“唉,白姑娘这话怎么听着不大讲理呢。”她走到门边,透过门纱看了一眼外边,才走回桌旁,道,“与云机相好的那个舞女是十日前来到满庭芳的,当时我就觉得她不是个简单人物,可我们当家的不知道收了谁一大笔钱,分给上上下下每个姑娘丫头,目的你也知道了,就是为掩盖那舞女真实身份。” “后来有一日我在澡堂偶然遇见她,见她小腿脚踝处有一图案,是一条吐着芯子,有着獠牙的细细的黑蛇。那图案太逼真,仿佛长在上面一般,起初我看见还吓了一跳。” “难道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 秦细怜点点头:“我之前曾听过一个客人同我讲过,说燕渠王暗中培植了一批杀手,这些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善于隐藏,据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的剑客。这个杀手组织是燕渠王安排在燕朝各处的眼睛和爪牙,是他的杀人利器,每个成员身上都有蛇的图案,所以这个组织名为蛇灵。” “你的意思是,那四只鬼也是蛇灵里的杀手?为燕渠王做事?那燕渠王为何杀这些剑士,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秦细怜说:“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朝中的权力斗争复杂莫测,我劝白大人还是不要蹚浑水的好。蛇灵的杀手分三个等级,这次的艳鬼,小儿鬼,伶鬼,水鬼都是最低一级的杀手,为鬼杀。再往上,还有行藏和渡灵,我猜那位抱石就是行藏一级的僧客。” 素霓看着秦细怜,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对上素霓怀疑的眼神,秦细怜忍不住笑了:“白大人,你不是在怀疑我也是蛇灵的人?” 素霓站起身,拉开门走了:“谁说得准。” 外面的雨仍然在下,雷电交加,素霓出了满庭芳后便直奔赵青山的府邸。 守门小厮却不让进:“我家大人正与好友吃元宵宴席,忙着呢。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见我家大人,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你姑奶奶的路也敢拦?” 素霓抬脚一脚踹开小厮,径直进了府中,朝着灯火最亮的地方过去了。 前不久,赵青山不知道哪找来个算命的,说他想要官运亨通就得动土,他便强制征用了一块农地,在上面挖了个湖,又千方百计地灌满水,在上面盖了个八角亭,用琉璃瓦砌的顶,汉白玉石做梁柱,连帷幔都是上等的冰丝。 素霓去的时候他就在他的亭子里和几个官员胡吃海喝,醉醺醺的哈哈笑着,美人在怀,美酒在手,好不逍遥快活。 素霓想起周生和孟明死时的样子,想起这时还在大雨中寻找太子的捕快,心中一万个不痛快。走上前去,一把将埋在美人怀中的赵青山揪起来。 “狗官,我们在外累死累活,你在这儿饮酒作乐,逍遥快活!周生孟明死了你知道么!” 赵青山推开素霓,理了理衣领:“他们死了关我何事?又不是我杀的,人是你的下属,伤了死了的是你的责任,你怒气冲冲地来找我做什么?” 素霓一声冷笑:“做什么,我要为他们讨个公道,我要查出幕后黑手!” 赵青山敷衍地问:“你要查你查便是,到我这儿来闹什么?你查出幕后黑手是谁?” “燕渠王。” 原本还有几分醉意的赵青山一听她这话酒立马醒了大半,用手抹了一把脸,结巴道:“你……你……你,大胆!你知道污蔑摄政王是要杀头的!” 赵青山四下看了一眼,悄声对素霓说:“你说是燕渠王就是燕渠王?你哪来的证据?” “没有证据,所以我来让你查,你是府尹,能接触到的人更多,能掌握更多线索。” 赵青山瞪着素霓,指着她的手指都有些哆嗦:“我警告你啊,白素霓,我对燕渠王那是忠心耿耿,你休要挑拨离间。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 “周生孟明是你的下属,跟你一起进的奉天府,这么说,你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赵青山,”素霓看着赵青山急于撇清的样子,心头悲凉,“他们死了,活生生的两个人,一个家中已有妻儿,一个不日就要成婚,就这么死了,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第二十章 一诺千金 赵青山有些不耐烦:“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警告你,别到处乱说,你自己找死,可别拉上我,我马上就要升官了,你不要这时候给我使绊子!等我走了你想怎么查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现在,你最好给我安分些,案子该结就结了,别自己没事找事,燕渠王权势滔天,碾死你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素霓看着赵青山慌张的脸,可憎可恶,她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又可笑,竟然会指望赵青山帮他查案。 素霓转身出了赵青山的府邸,鞋里灌满雨水,每走一步仿佛都拖着沉重的铁链。她低着头,垂着双手,感到深深的无力。 大雨中,有人骑马而来,在她身边停下,将一把伞撑在她头顶。 “素霓,素霓。”沈飞白叫着她的名字,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上了马背。 沈飞白把素霓送回住处之后,她的额头滚烫起来,碧落在一旁忙出忙进地给她熬姜汤煮药。 素霓闭上眼睛,见碧落端着药过来了,轻声道:“明天找个好地方把他们埋了。” 碧落应了声好,给她喂了药之后就和沈飞白一起出了房间,让她休息了。 沈飞白问:“真不去找郎中瞧一瞧?” “飞白先生放心,我们姑娘可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柔弱。” “那我去药铺抓副药来。” 碧落喊住他:“多谢飞白先生好意,这风寒的药我们存着好些呢。” “你会配药?” 碧落摇头:“是姑娘。飞白先生还不知道,我们姑娘精通药理,医术高超,平时配的这些风寒药比药铺的还管用。平时奉天府里有个什么伤病的也是她瞧好的。” 沈飞白讶然道:“哦,她会的还真多。” 碧落笑着看沈飞白,问:“飞白先生,我们姑娘好么?” 沈飞白很配合:“好。极好。” 两人边走边说,碧落道:“我们姑娘可喜欢飞白先生了,那房里头全是你的东西,什么画像了,字帖了,诗文了,她还自己临摹你的字呢。” “她可没跟我说过这些,平日见了我,也是爱答不理。” “我们姑娘外表再坚韧,到底还是个姑娘嘛,姑娘家见到自己喜欢多年的人,即便脸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是害羞的。我们素霓虽然不像名门闺秀那么温婉可人,但她重情义,心地善良,侠肝义胆,是个好姑娘。” 碧落用余光瞟着沈飞白,轻叹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能娶到我们姑娘。” “碧落姐姐。”沈飞白扭头看着碧落,笑着指着自己,“你看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碧落还真仔仔细细看了沈飞白半晌,说:“我看飞白先生俊俏潇洒,又满腹才华,是个有福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桃花太多了些。这光是奉天城喜欢你的姑娘就排到城外去,我担心……” “姐姐不必担心。”沈飞白道,“我沈醉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心里便只容得下一个姑娘。” “飞白先生一诺千金,碧落愿意相信。” 第二十一章 太子迷踪 一夜暴雨后,第二日是个顶好的晴天。 素霓寻了块风水宝地给周生孟明下葬,他们的家人抬着棺材把人接回去停灵了。 她给两人上了柱香之后就走了,他们的家人似乎都不大愿意见着她。 素霓回到奉天府时,碧落便来和她说有贵客来了,是个女人,很贵气,但不知道是谁。 “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回房了。” 素霓正要走,身后就人喊住了她。 “白大人,府尹大人叫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 “虞妃娘娘来了,为了太子的事情,找大人去问些情况。” 这太子竟然还没找到,素霓点了点头,跟着喊她的捕快去了。 素霓问:“昨夜你们寻了一宿,还没找到太子?” “一点踪迹都没有,兄弟们找到天亮,这会儿还在找呢,太子金枝玉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的小命也不保喽。” 到了堂上,素霓一进去便看见赵青山一脸谄媚地站在虞妃身侧,弯着腰,低着头,一副太监样。真是跟冯进忠混久了,恶心人。 “奉天府总捕头白素霓见过虞妃娘娘。” “白大人不必多礼,起来。”虞妃放下茶杯,道,“我是来问问太子的情况,一夜过去还没有消息么?” “没有。我们已经找了一夜,还在找。” 虞妃叹了口气,紧锁眉头,一脸忧愁。 素霓见她虽然焦急忧愁,但对待她的神态倒是温和有礼,并未苛责,便宽慰道:“虞妃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应该无事,飞白先生说太子是来找他和谢悯的,可能在谢公子那里。” “我刚从谢悯府中过来,太子不在他那里,所以我才来找飞白先生问。” 可是,沈飞白也没有提过太子在他那里,这太子到底去何处了? 虞妃见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便打算回宫了,素霓将她送到院中,往府外走。 “飞白先生可有说什么时候回宫?” 素霓答:“未曾。” “他一出宫便没人教太子剑术,他闷闷不乐好几天了。” 素霓没答话,赵青山便立即对太子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起来。 素霓没再跟上去,她转身往刑明堂走,刚走了两步,走到鱼池旁边,就看见小虞和一个小孩蹲在池子边上,那小孩拿着树枝,往池子里捣。 小虞这丫头脱了鞋袜站在鱼池里边弯着腰摸鱼,许是抓了个空,生气地一脚跺下去,溅起的水花飞了拿树枝的小孩一脸。 素霓越看越觉得那小孩不对劲。 此时小虞光脚跳上了岸,也不管鞋袜,拉着那小孩的手就往外跑,嘴里还喊着:“肉包子,你还有钱么?我想吃糖葫芦了。” 那小孩点点头,两人便手拉手欢快地朝门外奔来。 小虞正笑得开心,转头就看见素霓背着手站在她前面三步远的台阶上,吓得立马转身就要跑,被素霓上前一把抓了回来。 “放开!放开!” 素霓一边揪着小虞的衣领一边看着旁边的那小孩,看他穿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见她看着自己,仰起头也看她,浓眉大眼的,长得很是好看。 怪不得小虞这死丫头把人给拐回来。 “这小孩哪来的?” “街上捡的!”小虞声音小了下去,“他说要去奉天府,我想那不正好嘛,就带他来了。” 那小孩点点头,说:“我还给她买了糖葫芦答谢她。” 小虞瞪了小孩一眼,素霓正要骂,就听见虞妃在那边喊了声:“思礼!” 素霓回头见虞妃急匆匆地走过来,暗道不好,对小虞说:“死丫头,你闯祸了。” 虞妃和赵青山来到面前,没等虞妃开口,赵青山就先指着小虞骂起来:“无知小儿!还不快放开太子的手,你……你……”他转头对素霓说,“你是怎么管教你的丫头的?简直无法无天,太子金枝玉叶,怎么能和粗丫头有肌肤之亲!” “拉个手也叫肌肤之亲,那府尹大人跟青楼里的女人算什么?” 赵青山瞪眼,虞妃打断他:“好了,人找到就好。” 小虞松开燕思礼的手,气鼓鼓地站到一边,不服气地说:“我昨天晚上看他孤零零一个小孩在大街上乱窜,怕他被人贩子给拐了,好心把他领回来,你们还怪我!” 虞妃笑了笑,说:“思礼,还不谢谢人家姑娘。” 燕思礼朝小虞拜了拜,说了声多谢,小虞把身体转到一边,哼了一声,扭头飞快地跑了。 燕思礼不肯走,问虞妃:“母后,我想留在这里等飞白先生。” “不行,必须回去。你在这里不安全。”虞妃拒绝了燕思礼,拉着他走了。 燕思礼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没见到沈飞白。 素霓还奇怪了,今早一起来就不见他人影,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第二十四章 宫变为祸 除去皇帝这一身份外,燕殇算是沈飞白的忘年交。但他心底觉得燕殇更喜欢燕殇,而不是燕朝皇帝燕殇。他非常喜欢和他谈论诗词,作画饮酒,自己也酿得一手好酒,喜欢做些精巧的小玩意,尤其喜欢浇糖人,简直不像个皇帝。 想来也是命运弄人,燕殇一生都因这龙椅而郁郁寡欢,而燕渠王却因龙椅而机关算尽,甚至谋权篡位。 眼下却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燕殇死的消息暂时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们就没有时间准备了。从皇宫出来,月上中天,沈飞白与谢悯便立刻分头行动了。 奉天城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噩梦了。 燕殇已死的消息还是很快地传了出去,就在翌日早晨,素霓正出门找关于蛇灵的线索,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悠长浑厚的钟声响彻奉天城上空,也愣了一愣,陛下竟然这么快就驾崩了,真是有些猝不及防。 皇帝一死,燕渠王和他的党羽就开始躁动不安了,当日晚上就秘密抓捕了许多太子党的人,以一个有谋害陛下嫌疑的理由直接丢进了大牢。 奉天城一夜之间变得兵荒马乱,大街上到处是带着刀穿着黑衣的人,四处搜捕太子党羽,城外也早就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 素霓听几个跟着赵青山的人说,宫里太子殿已经被包围,燕渠王的人早已将太子和虞妃控制了。 素霓猜这太子的境遇也危险了,现在皇帝已死,挡在燕渠王面前的唯一障碍就是太子和拥护他的太子党,而他只要借此抓捕随便扣一个什么帽子给那些人,再暗地里把太子杀了把锅甩给他们,便可粉饰太平。 好几日没见沈飞白,他又跟太子比较亲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 赵青山这次明显抱住了燕渠王这条大腿,早就把奉天府还有刑明堂上上下下的捕快都派出去抓捕太子党,素霓自然也躲不过。 她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燕渠王一伙,参与抓捕也就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带着十几个人懒懒散散的做个样子,主要还是想打听一下沈飞白的下落,他要是被抓了,他家里那位贤妻估计也不安生,她得好好想想要不要救。 不过仔细想想,沈飞白好歹也是燕王朝数一数二的剑客,怎么着也不至于就被抓了,嗯,还是她太多管闲事了。 因为这次抓捕到处都弄得鸡飞狗跳,百姓都关起门来避之不及,街上也就冷清了下来,素霓饿了想吃顿饺子都没小摊卖,走累就站在墙根底下躲懒。 她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睁眼一看,是去东边的几个捕快回来了,跟她禀报了一声,两伙人就坐下来吹牛。 素霓本来也不爱听,可耳朵里忽然钻进“欧介子”三个字,她立马竖直了耳朵听。 “我们刚从东边的城门过,见城墙上挂着张人皮,还有颗脑袋,还有肠子,这奉天城多少年没这么凶残的事了,就都停下来瞧了瞧。本来嘛,这也没什么,结果怎么着,我有个兄弟在刑部当差,说是那人是鼎鼎大名的铸剑大师欧介子……” 素霓上前拨开挡在外面的几个人,问:“你说谁?欧介子?你看清楚了吗?” “老大,欧介子谁不认识,铸剑大师,确实是他,那脸洗得可干净了,生怕别人认不出似的。” 素霓咬了咬牙,继续问:“他的尸身是从哪里运出来的?” 那说话的捕快见她一脸杀气,哆嗦着赶紧道:“我也是听我那兄弟说的……好像,好像是北边的那位贵人府里……” 北边的贵人,说的就是燕渠王。 素霓转身回了刑明堂,准备今夜去东边城墙看看,如果真是欧介子,就把他的尸身好好葬了。但她心里还是存疑的,毕竟欧介子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怎么会落到燕渠王手里,还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欧介子铸成她的白虹剑,于她是有恩的,她心里自然不希望那是欧介子。 她打定主意之后收回思绪,走出屋门,看见那边的院子里晾着几件小虞的衣服,又转身往后院走,这几天外面太乱,小虞这死丫头又喜欢到处瞎跑,她得去好好叮嘱一下,让碧落好好看着她点,免得又惹什么麻烦。 后院里,小虞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碧落进来收拾屋子,一边把她换下来的脏衣裳捡出去洗,一边推了推她说:“小虞,这几天别出去乱跑了,私塾那里也暂时不去了。听见没有?” 小虞翻了个身,嘟囔着应了一声。 碧落出来关好门,正往去前院的回廊走,走得快,一件衣裙滑了下来掉在地上,她回身蹲下来去捡,手刚伸出去就碰上另一只手。 她一抬眼,瞧见赵青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吓了一大跳,立马抓起衣服,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喊了声:“府尹大人。” 第二十五章 月黑风高 赵青山摆摆手,道:“本官现已是吏部侍郎,三日后文书一到,便要去宫里便上任。” “恭贺大人。” 赵青山朝她走了两步,将她逼到墙柱上,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乱瞟,说:“你倒是有福,我前月房里刚病死了个小妾,你跟了我,在现下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也有个靠山不是?” 说着赵青山的手已经一把攥紧了碧落宽裙下的细腰,碧落脸都吓白了,又愤又羞,挣扎着要走开,赵青山却已将她逼到紧贴着柱子,躲无可躲。 她性格温顺惯了,脾气也好,在后院也就服侍小虞和素霓两个人,虽然这赵青山时不时会趁着素霓和小虞不在来调戏她几句,倒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放肆过。当真是升了官更加肆无忌惮。 赵青山的手往上摸来时,碧落看见了救命稻草素霓,她正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 她急忙高声叫道:“素霓!” 她这样喊,赵青山回头见了素霓的身影也只好不甘心地把手收了回来,走前看了她一眼。 素霓走到碧落跟前时,刚巧看见赵青山的衣角一晃而过,又看见碧落脸色有些不对劲,心下生疑,便问:“这狗官来干什么?” 碧落整了整头发,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也没什么,说自己升官了,做了吏部侍郎,得意得很。” 她知道素霓的脾气,要是知道了赵青山对她图谋不轨,指不定要闹,她不愿给她惹麻烦,如今赵青山又升了官,得罪了他,怕素霓遭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小心些避着他,日子也能过。 素霓冷冷一笑,又转头看了眼碧落,然后说:“我今夜要出去一趟,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去买,这几日不要出门了,燕渠王的人抓太子党闹得整个城都不得安宁,尤其是小虞,绑也给我绑在屋里。” 碧落点点头:“知道了,你也小心些。对了。”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我这几天闲着做了两个荷包,还去了寺庙求了平安符,多给你求了个姻缘签,都放在里面……哎,在我房里放着。” 素霓笑了笑,问:“姐姐,我姻缘如何?” 碧落低着头,也笑:“好得不得了,那小师父说近日你的桃花运可旺着呢,而且,有缘人近在眼前。” 素霓不由得一下子想到沈飞白,耳根一红,又立马正经起来:“这不灵,我倒是不信这些。” “信不信走着瞧。”碧落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素霓看着碧落的背影,心里一沉,等她今晚忙完,再去找赵青山算账,真当她是瞎的,好糊弄么? 不过是碧落面皮薄,话挑明了伤了她的心,要不然她刚才就上来暴揍赵青山一顿了,这狗贼,那只手砍了它也罢! 月黑风高,素霓穿着一身黑衣,戴着木头面具,趁着城防换岗,一剑挥向高高的城墙,剑气割断绳索,三个黑点坠落下来,掉在她脚下。 换岗时间不长,她没来得及看,用提前准备好的麻袋把那三个黑乎乎的东西裹起来,飞檐走壁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 桃林埋尸 东城边有片桃林,眼下繁花盛开,更隐蔽一些,素霓到了桃林深处,才把麻袋打开,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三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个被头发遮住脸的脑袋,她用手扒开,见到那张苍老痛苦的脸,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在地上坐下,浑身都冰凉了。 欧家为世代铸剑宗门,祖先是欧冶子,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欧介子当初也是朝廷奉为上宾,天下剑士敬仰的大师,风光无限,怎么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传说他铸成天子剑,得剑者可为王,又有一本天子剑谱,难道燕渠王是为了天子剑和剑谱?他杀了欧介子,是已经拿到了剑和剑谱杀人灭口,还是没拿到泄愤? 眼下看来素霓更倾向于前者,他把欧介子的尸首就这么挂在城墙上,很显然已经不怕欧介子的弟子报复了,那就说明他拿到了剑和剑谱。 素霓细细一想,更是心凉,燕渠王要是拿到了天子剑,又有剑谱,练成剑术是早晚的事,那时候燕朝又会是何种境地?他们这些剑士又是什么样的下场?恐怕比欧介子好不到哪里去。 她点燃火折子,把欧介子的尸体都烧了,坐到天亮,看着它们变成灰烬,随后装进了一个精巧的黑色木匣子,埋在了一棵桃树下。 据说欧介子爱桃花,把他埋在这里,也算尽她作为小辈的一点敬意。等哪日遇到铸剑宗门的人再让他们来移也不迟。 素霓跪下来对着桃树磕了三个头,解下酒囊往地上浇了半圈才转身离开了桃林。 她刚走出桃林,来到一个矮坡上,就见北边一片红光,映得漆黑的夜空红若烟霞。 那是……皇宫的方向? 素霓站在坡上,看着在夜空中蔓延的红光,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看来这场腥风血雨是避无可避了。 两个时辰之前,燕渠王带着一队精锐秘密进了皇宫。不过他去的却是虞妃的寝宫。 “皇嫂,本王来接你了。” 燕渠王推开大殿的门,坦然地走了进去。 虞妃正坐在镜子前梳发,对这一刻的到来并不慌张。 燕渠王走到镜子前,两人的脸映在铜镜中,气氛有些微妙。 虞妃穿着一身耀眼夺目的红衣,裙摆上绣着金织的虞美人,拖长的裙尾是凤凰金色的羽毛。她细细描着眉,又抿了唇纸,在烛光下十分明媚动人。 “将我接去,你打算如何安置我?” 燕渠王一听,看着她暗含笑意的眼眸,有些讶然竟然有戏,不过美人虽好,他却倒不至于失去理智。 “从此刻起,虞妃已死。世间只剩虞美人,我把你接入本王府中,吃穿用度与你在皇宫一样。” “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虞妃笑了笑,这一笑又是令人晃神。 片刻的沉默后,虞妃拿起一根振翅欲飞的凤凰步摇,娇嗔道:“你也不帮我簪一簪?” 燕渠王笑逐颜开,忙躬身接过她手里的步摇仔细在她发髻上簪好了,随后,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虞妃竟也没有拒绝,侧头笑看他:“你觉得我这身红衣好看么?” “好看。你穿红衣最好看。” “这是我与燕殇成婚时的婚服,听说他特意命人赶制了三个月才制成。”虞妃站起来,拉着燕渠王的衣袖,步摇金钗发出轻轻脆响,格外动听。 第二十七章 红色虞美人 燕渠王接话道:“衣裳而已,本王愿意寻遍天下能工巧匠为你制衣,听说皇兄亲自为你种了一片虞美人,等你去了王府,我的后花园也为你种上虞美人。” “你这话可当真?” “当真。” 燕渠王得意的大笑一声,扯着虞妃的腰带将她旋身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虞妃嫣然一笑,袖中却突然抽出一把长剑,白光晃得燕渠王别开了头,将她往外一推,回身抽自己的剑去挡。 等他回头却看见虞妃站在那摇曳的红烛光里,提剑吻颈,热血喷涌,旋身倒了下去。 虞妃躺在血泊之中,喃喃了半句,陛下,我随你来了,便断了气。 燕渠王顿时反应过来,立马冲出殿外:“中了这个女人的诡计!速去太子宫!掘地三尺也要把燕思礼给我找到!”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夜风呜咽声,满地的鲜血浸润了那把剑,一点一点渗入剑身,白剑一侧微微泛了红,仿佛与白剑天生一体。 这便是后来的虞姬剑,剑身半红半白,刃口为红,见血更红,剑背为白,纤尘不染。如同虞妃,刚烈至纯。 一名婢女哆嗦着从内殿爬出,看见虞妃已经自刎,也只敢拼命捂住嘴,回身去把藏在柜子里的燕思礼抱了出来,她低声喊着,燕思礼却只是皱眉,不见醒来。 虞妃给他喝了药,恐怕还得半个时辰才能醒。看了虞妃是早有打算,不让他看到也好。 婢女把燕思礼背在背上,吹灭了蜡烛,捡起地上的虞姬剑,匆匆往殿外跑去。 宫里到处都是燕渠王的人,婢女虽然惊惧,但还是强迫自己镇静,顺着宫墙的小道,爬过狗洞,先将燕思礼送了出去。 这时候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箭雨朝她覆盖而来,她拼命忍着爬过了狗洞,背上已经插满了箭,只能将燕思礼抱在怀中,跌跌撞撞地朝前继续跑。 还有几米便能到侧门,婢女咬着牙,扶着宫墙,飞快地跑着,到了侧门外,看见沈飞白,终于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沈飞白把燕思礼抱上马,去扶婢女,婢女只把一把剑递给他。 “飞白先生……这是娘娘留给太子殿下唯一的东西了。” “你家娘娘呢?说好在此处接应你们,怎么只有你?” “娘娘拔剑自刎了。她早已打算好,给殿下吃了药,半个时辰后解……她跟着你们反倒是拖累,与燕渠王周旋给你们带走太子拖延些时间……”婢女把门关上,道,“快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沈飞白也顾不上其他,勒马朝皇宫外飞奔而去。 他走之后,火势蔓延至整个皇宫,燕渠王没在太子的宫殿找到人,也明白过来,气急败坏,他竟然被一个女人耍了两次。 他气势汹汹地要杀出宫去,太监冯进忠急忙将他拦住,说:“王爷,听老奴一句劝!此时不可轻举妄动,否则这多年的谋划一朝尽毁了!你现在若是杀出宫去,无异于昭告天下我们今晚是来逼宫的,可若是沈飞白等人把太子带走了,那我们明日便可通缉太子一党,火烧皇宫,劫持太子,这才是谋逆的大罪……” 冯进忠这么一说,燕渠王也回过神来,立即便道:“收兵,悄声退出去,叫蛇灵去找人。” 沈飞白又如何不知道他们这么做会被彻底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可事到如今,太子一党势单力薄,有几个有兵权的将领又都投靠了燕渠王,剩下的都是些文官,自身都难保。 他若是不把燕思礼带走,他绝不会在燕渠王手下活过三日。太子是他坐上龙椅的唯一障碍,他不可能前功尽弃,只能杀之后快。 第二十八章 纵火烧宫 他一路飞奔到城中大街上,在西街与谢悯汇合,却见也只有他一个人。顿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燕渠王的人动作太快,有几个武将死的死,叛变的叛变,剩下忠心的几个文官和御史台的人性子刚烈的已经拔剑自刎了,之前你我通知的那一批倒是在昨夜已经秘密送出了奉天城。” 沈飞白说:“现在只剩下你我了?” 谢悯笑得有些无奈:“正是。我这条命就托在飞白兄手中了。” 沈飞白反手拔出背上的太白剑,寒光闪闪,剑气锐利,他道:“今夜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两人快马扬鞭,快到城门时,谢悯停了下来,说:“城门已经戒严,硬闯恐怕耽误时间。” “眼下只能硬闯,杀出一条血路。”沈飞白把燕思礼交给谢悯,解下腰带上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酒,“我沈飞白还没怕过。” 两人骑马立在一片火光映红的夜空下,身后已有密集的脚步声和刀剑铠甲摩擦声,形势急迫,已经无法回头。 沈飞白正欲持剑杀向城门,忽然听见身侧传来几声微弱的呼喊声。 “公子,公子——” 谢悯先侧了头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他们对面的后庭河水面上飘着一艘精巧的小船,前后垂着软纱账,船头挂着一盏灯笼,一个紫衣女人站在那里朝他们招手。 谢悯很快认出那人,倒是一愣,下了马,走到河边,悄声道:“是秦姑娘?” 秦细怜忙道:“二位快上船。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奉天城。” 谢悯拱手答谢:“多谢秦姑娘好意,不过恐怕拖累了……” “我若是怕也不会来。公子快上来,来不及了。” 谢悯还是有些犹豫,转头看向沈飞白。 沈飞白也下了马,收起太白剑,问秦细怜:“你可想好了,今日我们二人上了你这条船,你的命可就和我们两个乱臣贼子绑在一处了。” “小女倍觉荣幸。”秦细怜把船摇到岸边。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跳上了靠岸的船。 沈飞白暗地里问谢悯:“你什么时候也逛起青楼来了?正经邀你不去,原来早就偷偷与美人私下……” 谢悯一把捂住沈飞白的嘴巴:“你别瞎说。我与秦姑娘认识那是在她进满庭芳前,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沈飞白撇撇嘴,笑着拍拍他的后脑勺,往船尾一躺,拉长了声音道:“悯悯长大了……” 秦细怜站在船头摇船,听见他这话,笑了笑,没言语。 沈飞白看着天上的圆月,忽然想起什么,立马坐起来回头问谢悯:“叫你送的信送到了么?” “送到了。” “没消息?” 谢悯摇头:“我送信时素霓姑娘不在,给了那个小丫头。” 沈飞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不来么?” “她要是有意和我们一起,要来早来了。” 沈飞白又躺下了,语气里却是难掩失落:“不来也好,免得跟着我们颠沛流离。” 他看着河面上月亮的倒影,不知道想些什么,没再说话。 燕皇驾崩的丧钟在夜里忽地敲响,被火光染红了那半边天,混着黑色的夜,颜色诡谲绮丽,有一种不安的预兆。 素霓从桃林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佩剑穿甲的兵士,看起来像是巡夜,但是动作迅猛,雷厉风行,挨家挨户地敲门,她遇到一个熟悉的同袍,一问,才知道是在找太子。 说是太子党的逆贼连夜闯入皇宫,逼死虞妃,纵火烧宫,趁机劫走了太子,正在全城搜捕。 素霓一下就想到了沈飞白。 这人不会真做了乱臣贼子? 第二十九章 反叛之道 她回到奉天府,这两天眼见着他们把好好一个奉天城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又亲眼目睹了欧介子的惨状,还有那几个惨死的剑士还未沉冤昭雪,周生孟明的死还未了结,蛇灵的线索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免心寒。 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正被沈飞白说中,把她心里那点残存的希望也剪灭了。 她推开刑明堂后院的门,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唯独碧落的屋门虚掩着。都半夜了,她怎么不点灯,也不关门? 素霓心里不安,上前一把推开屋门,里面一片死寂。 她往碧落的床侧走了几步,一扭头,看见床榻上躺着个人,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床上一片凌乱。 她喊了一声碧落的名字,没有人应。 她心里一慌,上前走到床边,看见碧落躺在凌乱的床榻上,月光把她白色的肌肤照得惨白。她伸着四肢,面色惊惧,双目突出,表情痛苦。 素霓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看见她脖颈两边有几道红色掐痕,脑袋嗡的响了一声。她往床上摸了一下,一大片暗红的血迹。 她攥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把衣服给碧落穿好,整理了床铺,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给她的那个荷包。 黑色的布料,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一个秀丽的霓字。 素霓坐在碧落身旁,握着她冰凉的手的时候忽然回过神来,四下看了一圈,小虞呢? 她关好门,去小虞的房间看了看,没有人,连平时她躲着不去私塾的柴房也不见,素霓真有些急了。 她把整个刑明堂都翻了个遍,天都已经微微亮了,还是没找到小虞。她又去奉天府各处房里找,还是没找到,她站在小虞平时总喜欢偷偷去摸鱼的池塘边,整个人都麻木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高墙照在她脸上,她看见墙根底下那棵高高的,树枝伸出墙头的杏树,又走了过去,在墙根底下四处找。 “小虞。小虞……” 这里能藏身的也就这棵杏树底下,还有墙根周围的树丛,这些地方都没有。素霓狠狠踹了一脚树根,她要是昨晚不出去就没有这些事了! 她正懊悔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里瞥见墙下有一抹红色。上前扒开一看,这里竟然有个狗洞,洞前的杂草丛里露出一片红色衣角。这是小虞的衣服。 素霓有些心惊胆战地蹲下来,喊了声小虞,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就像她喊碧落的时候,再也听不到回应了。 素霓心里一阵阵的心慌,扒开草丛,果然看见小虞缩在狗洞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虞……” 素霓的眼泪正在眼框里打着转,要掉下来,小虞一下子把眼睛睁开了。 她先是迷茫地看了一眼她,然后一下子浑身哆嗦着往后缩,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地看着素霓。 “小虞,我,是我。” 素霓把小虞从狗洞里扒出来,看见她吓得哆嗦不止的样子,又心疼又气。 “素霓姐!”小虞一把紧紧抱住她的胳膊,脏兮兮的脸上眼泪哗哗的流,哭着说:“救碧落姐,救她,赵青山来了……她叫我先跑出来了……” 听见赵青山的名字,素霓只觉得一股恨意直冲脑袋。 她把小虞背在背上,站起来,往奉天府内去了。 第三十章 怒杀赵青山 天刚亮,赵青山像往常一样来奉天府处理公务,他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补觉。 要不是明天就要去吏部,今日是最后一次在奉天府了,他倒还有些不愿意来。想到昨夜的春宵一刻,赵青山又睁开眼,一边回味一边眯着眼笑。 “大人……”他的随从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慌慌张张地一下子跌在门槛上,对着他喊,“大人,白捕头……” “什么事慌成这样!” “白捕头怒气冲冲地杀进来了!” 赵青山也是一惊,立马从太师椅上蹿起来就要逃,可转念又一想,他如今半只脚都已经跨进了吏部,还怕她一个小小捕头不成? 这么一想又坐了回去,此时,素霓也到了门外。 赵青山老远也感觉到了她的杀气,不免也有些怕,立马叫门外的捕快将她拦住。 素霓抬眸扫了一眼几个捕快,道:“我有事要和赵大人谈。” 几个捕快也不愿意和她起什么冲突,而且看她这样子八成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过赵青山,说不定还能要了他命,既然她都给他们找好了避开的借口,更是赶紧躲开了。 几个捕快冲她抱了抱拳,往外走了,一个捕快还将身上的佩刀悄悄放在了门边。 “你要与本官谈什么?” 素霓抬眼凌厉地盯着他:“要你的命。” 赵青山一拍案几:“大胆!我已是吏部侍郎,是燕渠王的人,你敢杀我?” 素霓不屑道:“今日你就是燕渠王,我也杀得。” “我何处惹了你,你要杀我?!”赵青山又惊又怕,站起来指着她喊。 “你昨夜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不过一个下贱的婢女,看上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好歹,竟敢砸本官,本官可是吏部侍郎,燕渠王的人,她担待得起么!你为了一个下贱东西竟要谋害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素霓上前一脚踏在案几上,掀翻了桌上的笔架,一把揪住赵青山的衣领,双眼怒得血红:“狗官,今日我就是阎王爷,我要你今日死,你绝活不到明日!” 赵青山扯回自己的衣领,见她动了真格,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往侧门跑,嘴里大喊着:“来人,来人!” 素霓一掌劈向案几,震得桌上的毛笔宣纸腾空飞起,她抓住一支细细的毛笔,抬手便朝赵青山杀了过去。 毛笔仿若一支小箭,倏地一声直直插进了赵青山的下半身,随后便响起他凄厉的嚎哭声。 “哎呦……哎呦……哎呦……你……谋害朝廷……”赵青山疼得眼泪鼻涕直流,“我还要传宗接代呢,你……你你……哎呦……” 素霓在一旁冷眼看着,赵青山还不死心,忍着剧痛,继续要往侧门跑,血拖了一地。脸色发白的哎呦哎呦叫着。 “你不敢杀我……你不能杀我啊……我是燕渠王……哎呦……救命……疼死本官了……” 素霓回头扫向门边的刀,一脚踢起来,接住刀柄,抽出一把寒光冷冷的刀。 “赵青山,你的死期到了。” 第三十五章 千里不留行 素霓给燕霜雪敷了几天药,吃了几颗药丸之后她在第三天早上醒了,只是身体还虚弱,只能坐着,偶尔站起来活动活动。 她格外的沉默寡言,神色冷漠,与素霓之前见过的那个心高气傲的公主判若两人。 四人就在洞里住了十几天,都是徐楚楚出去采药买吃食,后来燕霜雪身体恢复了,也跟着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出门要戴竹斗笠。 “我看公主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在这里待久了对白姑娘也不利,我们商量一下之后往哪去。” 小虞立即开口:“去鱼梁州。” 鱼梁州是燕朝最北边的一个边境小城,与多个异国接壤,所以商业贸易往来频繁,繁华热闹。 “你怎么知道鱼梁州的?” “飞白先生走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让我们去鱼梁州找他。” 素霓脸上竟然一红,骂小虞:“他让你去你就去!” 小虞哼了一声,和她赌气,扭过头去玩自己的弹弓不说话了。 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燕霜雪此时道:“我要去。” 徐楚楚问:“找你的剑?” 燕霜雪点点头,徐楚楚就和素霓解释说:“公主的剑原本也在那死人堆里,听说后来被一个商人拿走了,要去鱼梁州古玩市上转卖到他国。” 燕朝的剑历来出名,所以在古玩市上十分抢手。 素霓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这样,那就去鱼梁州,毕竟剑等同身家性命,丢不得。” 小虞在旁边偷偷嘀咕:“虚伪的女人,明明也想去找飞白先生。” 说定之后,四人白日修整之后,在晚上出发前往鱼梁州。 只有两匹马,所以燕霜雪和徐楚楚乘一匹,她原本的衣服也不能穿了,此时身上穿的也是徐楚楚的衣服,素淡的蓝却不衬她身上那骄烈杀伐的气质,而且燕霜雪身高与素霓差不多,徐楚楚比她们矮半个头,衣裳太短了点。 “等进了鱼梁州,给公主换一身衣裳。” 燕霜雪却道:“已经没有什么公主了。叫我燕霜雪。” 素霓自嘲地笑道:“也是,你也不要叫我白姑娘了,怪生疏的。从此,我们都是亡命天涯的人了。” 鱼梁州是燕朝最远的西域边城,与地处中原的奉天城距离一千里,路程遥远,没个十天半月的去不到。 天色微明时,遇到一家客栈,又小又旧,但这方圆十里都是密林,仅此一家,所以她们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离奉天城越远,气温越低,此时天还没亮,冷风刮得冻骨头,徐楚楚带着小虞先进去了,燕霜雪和素霓去拴马。 客栈的木门缝隙里透出温暖的黄光,推门进去,一阵暖流扑面,驱散一身寒意。 客栈的柜台上小二趴在算盘上打盹,脚底下生着一盆火,柴已经烧尽了,留下黑色的炭。 小虞受不了的蹲在火盆边暖手,徐楚楚叫醒店小二。 小二打了个哈欠,咕哝着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来住店的这么多……姑娘,只剩两间房了,你要几间?” “都要了。”徐楚楚解下钱袋,付了钱。 小二带着她们上了二楼,开了最东边的两间房给她们就走了。 素霓一进这房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再一摸桌椅凳子,全是灰,房间也狭小,就一张床,一个圆桌子,一个洗脸架,上面有一个落满灰的铜盆。 好在被褥还算干净,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小虞困得眼睛睁不开,捶着腰一直抱怨说马颠得她屁股都开花了。 素霓一把拽住要往被窝里缩的小虞:“不准睡,先洗洗你这脸,还有你这手,干什么了,脏得跟煤炭一样。” “哎呀,我不要!出门在外,亡命天涯的,你讲究什么嘛……” 素霓把小虞从床上硬拉起来,扯了她背着的小包的带子把她拴好,她一往后倒就勒脖子,只能站着等她回来。 素霓拿着铜盆出去了,下楼问小二要了热水。 紧闭的门突然响动了一声,脚边火盆里的碳灰被扬出去,落了一地。 素霓扭头看向门外,刚才一股剑气钻进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站在二楼,把滚烫的热水放下了。倚在木柱上,往下面的院子里扫了一眼。 一个披着月白色披风的男人站在院子里,挺拔消瘦。 刚才她感觉到的那一股剑气此时从男人的侧边袭来,素霓看见一支细细的短箭在天光里闪着冷芒。 一只长袖从半空里飞出,果断截住那支短箭,卷起来往墙外一丢。 那披风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朝客栈里边看了一眼。 这不是谢悯吗?素霓眉梢一跳,谢悯在,沈飞白肯定也在,还真是躲不开了。 “公子,外面湿气重,还是回屋。” 这女人的声音也熟悉,素霓扭头,看见客栈门推开,出来个紫衣女人。 素霓这才回想起,那日在奉天城外的茶棚也见着秦细怜跟他们在一起,沈飞白和谢悯还有燕思礼易了容,她倒是没有,看来这个看似身不由己的花魁懂得的门路还不少。 沈飞白这招揽人的本事倒真好,秦细怜什么时候也跟他们混到一起了,乱臣贼子,那可是要杀头的,更何况这一路杀手不断。 “沛衣公子,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们也不欺你,叫飞白先生出来一叙,我们只要太子。” 墙头上乌压压站了一圈黑衣面具杀手,跟那三个装神弄鬼的不同,看身形气势能看出这十几个人都是用剑高手,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内力和轻功必定不弱。 “叫我出来的代价你们承担得起么?”沈飞白走到院子里,一身扎眼的白衣。 他看了秦细怜和谢悯一眼:“你们进去,这几个人给我练练手。” 素霓倒是有些兴趣了,看沈飞白出剑可是稀罕事。 沈飞白的太白剑通体玄黑,剑长而细,刻云纹,剑柄下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鹤,扶摇直上青天。 素霓的白虹又是白剑,同样的剑长而细,她曾经听过她老师傅说,欧介子铸的五把剑中有双剑,一黑一白,即太白与白虹。 沈飞白虽然佩剑,不过剑却不出鞘,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太白剑竟然和自己的白虹是双剑。 素霓正思绪飘荡着,底下一阵剑影狂闪,她只看到沈飞白身形飘忽,步伐极快,白衣若雪,宛如游龙般穿过几个杀手,剑下已然多了十几个亡魂。 素霓看得呆住了,听说沈飞白十步杀一人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飞白,他站在倒地的尸体中间,眉眼间尽是狂傲和少年杀意。 果然,果然……沈飞白就是沈飞白,真是举世无双,玉树临风啊。 素霓把能想到的那些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着沈飞白洒脱地收了剑,喝了一口酒,朝客栈内走来,脸上微微地红了。 “你在上面看那么久也不夸我几句?”沈飞白仰起头看向她,脚踩着井口,飞身而上,一个翻身,安稳地抓着木栏坐下了。 素霓往旁边退了一步,不想被他拦在木栏里边,气氛实在是有点不对劲。 “爷爷,怎么不说话?”沈飞白见素霓扭过身去,不搭理他,扯了扯她的袖子。 “爷爷烦着呢。” “怎么了?” 素霓说:“还不是又遇到你这个狗皮膏药了。” “难道你不想来见我?” “不想。” 沈飞白啧了一声,伸手拨弄着她剑鞘上挂着的那个小木牌,说:“还带着这个呢,看来爷爷对飞白实在是情意深厚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素霓转身瞪他,见他笑得一脸温柔,耳根又默默地红了,“你笑什么笑?” “这不是见到素霓,心花怒放么。” 素霓的心跳咚咚咚地跳得有些快,转念又想到他家那位贤妻,又怒气冲冲地说:“心花怒放个屁!自己出来逃难也不带妻子,男子汉大丈夫的,你丢不丢人?” “谁说我没带?”沈飞白看着她笑了一下,站起身,冲着自己的屋子吹了声口哨。 素霓回头,看见一只雪白的鹤从他房间飞了出来,扑棱着漂亮的翅膀,落在他肩上,高傲地昂着头,眼睛盯着她。 “这是……” “我家中的贤妻。” “啊?”素霓一脸问号。 “我说它的名字叫贤妻。” 素霓的脸忽地一下就红透了:“所以你没娶妻?” “这不是等着娶素霓么,你在,我哪还看得上旁人。” 素霓又是高兴又是羞恼,弯腰端起铜盆,转身往房间里去了。 “你神经病,谁给只鹤取名叫贤妻。” 沈飞白倚在栏杆上,解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伸头看着外面的月色,情不自禁地也笑起来,自己的耳根子其实也红了个透。 第三十八章 素霓指着卫将军胸前的伤口道:“看这里,还有脖子上,腹部,胳膊上,这些伤口更像是剑伤。而且这把剑……我看着还有点眼熟。” 卫惊羽问道:“你的意思是,家父是被剑客所杀?” 素霓转头看向徐楚楚:“楚楚,你还记得你那个好友祁仲吗?” 徐楚楚上前来看了一眼伤口,点点头:“记得。他身上的伤口和卫将军的一模一样。” “这是僧客抱石的宿池剑,他曾在奉天灭了富商贾家满门,没想到又跑到这里来了。”素霓又仔细看了看卫叔恭身上的其他伤口,他身上的剑伤很多,可以推测生前必定经历一场艰难的死战。 “但是……我还是觉得只凭抱石一人恐怕杀不了卫将军。这里,”素霓指着卫叔恭腰侧的一处剑伤,“这个伤口又和宿池剑造成的伤口不同,但是我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剑。” 卫惊羽听她说了半天也没怎么听明白,问:“你们说的僧客抱石是?” “燕渠王的杀手。” “他怎么会和乌兰国的人搅合到一处?” 沈飞白说:“这也不难理解。燕渠王在奉天已是权势滔天,但也不等于高枕无忧,他还有一个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顾忌,就是卫李谢燕四家,虽然你们镇守边城,但手中有兵权,单看倒不足为惧,若四家齐心,便是他最大的威胁。” “再者,卫将军曾是欧介子大师的大弟子,现在天下都在争天子剑,你卫家当然成了关键。燕渠王一路上来并没有下死手,打的也是等我们打听出天子剑的下落再一网打尽的主意。” 卫惊羽怒砸了一下身后的柱子:“他和乌兰国搅合,这是叛国啊!边境这么多百姓,因为他的私心流离失所,我们卫家死了那么多兄弟,他这样的人若是做上了皇位,岂不是天下百姓的不幸!” 谢悯温和劝道:“卫公子,燕渠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也有所了解,他手段狠辣,有野心,虽然在一些政务上颇有建树,但他心中无民,鼠目寸光,始终难当大任。” 沈飞白道:“还有一事,卫将军的义妹,虞妃娘娘也已在宫中自刎了。” 卫惊羽攥紧了拳头,努力镇定下来,看向两人,道:“我知道了。眼下几位是如何打算?我弟弟被抓,我原本是打算今夜就整顿兵马杀到乌兰国营帐去。” “他们要知道天子剑的下落,固然不会杀二公子,但只怕你此去会中计,我们还是商量商量为好。” “好,我听飞白先生和谢公子的。” 几人来时饿了一路,卫惊羽叫厨房给他们做了些简单的饭菜,他们个个吃得津津有味,他却因为弟弟还不知在何处,有没有受刑苦而忧心忡忡,看着面前的白饭馒头,实在没有胃口。 沈飞白咬着半个馒头,伸手去拿卫惊羽面前的咸菜,抬眼扫了他一眼,劝道:“我劝大公子还是吃点的好,有了力气才能做事。” 谢悯拿起筷子放到他手里,道:“大公子不必担心二公子,乌兰国人不敢为难他,毕竟他们还要靠二公子逼迫你说出天子剑下落。” 沈飞白道:“你今晚不去救二公子,他们比你还急。他们已经带兵驻扎在鱼梁州数月,粮草恐怕已快用尽了,速战速决对他们最有利,所以,我猜,明早他们一定会有动静,等着。” 卫惊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冷静下来认真想想,确实如此,他们与乌兰国人已交战数月,近几天来他们的行动确实增多了,显得十分急切,而这个时候,他们越急,他就更不能自乱阵脚。 吃饱之后,他们各自回房住下,素霓和小虞住一间,她打了热水要给自己和小虞洗洗澡。出来这么多天,身上都有味道了。 有人敲门,素霓去开门,是卫惊羽的夫人。 卫夫人是个哑巴,对着素霓比划半天,她才明白,原来她是问她要不要换洗的衣裳。 素霓摆摆手,卫夫人笑了笑,往燕霜雪的房间去了。 她盯着卫夫人的背影看了许久,觉得有点奇怪。看卫夫人的长相模样,还有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像常年住在边城的人,她的手指纤细,白白嫩嫩的,一看就像是会弹琴的大家闺秀。 她观察过这卫府里的女人,除了她,所有人的脸上都有风吹日晒留下的红斑,皮肤也略显粗糙,但她却不一样,皮肤细腻光滑,脸色苍白的程度倒不像是气虚体弱导致,而是常年不见日光。 “你在想什么?” 耳边冷不丁想起一道声音,素霓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沈飞白,吸了口气,道:“你走路没有声音吗?” “我在你身后站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有事?” “无事,来看看。” “看什么?” 沈飞白笑着指着她:“你。” 素霓拍开他的手,进了屋子,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素霓就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吵闹的说话声。 她穿好衣服出去看,听见一阵号角声远远地传过来,而整个卫府中的将士正在往门前聚集。 她开门的同时,隔壁的徐楚楚和燕霜雪,秦细怜也出来了,几人对视一眼,看见沈飞白和谢悯都在卫府门前,便走了过去。 “公子,出什么事了?”秦细怜走到谢悯身边,问道。 “乌兰国来犯,就在城下。” 倒还真给沈飞白说中了。 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几人也跟着去,牵了几匹马正要走,卫夫人突然从府中跑出来,奔到卫惊羽身边,把一个荷包塞给他。 卫惊羽一边接过荷包一边连忙抬手给她挡太阳,十分呵护,两人打手语,素霓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大概能猜到,夫君出去保家卫国,战场厮杀,总是要说些离别的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面是不是最后一面。 秦细怜在旁边感叹道:“卫公子和他夫人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又心疼。” “这话怎么说?” “卫夫人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秦细怜见素霓点头,又继续说,“她原本是江南四州一个官吏人家的千金小姐,后来有一年卫家经过江南时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卫夫人与卫公子相识相爱,卫夫人家是想要卫公子留在江南,凭他的本事,做个从三品武将不难。” “可是卫公子不愿意,他要随父亲去边城守疆卫土,边城苦寒,又时不时有敌军来犯,上了战场就是生死有命,他也不愿辜负卫夫人。本以为两人缘分就此尽了,谁知道,就在卫家军走了三个多月之后,卫夫人竟然孤身一人从江南走到了鱼梁州,走了三个月。” “这卫夫人原本也不是哑巴,是因为卫公子的事与家里人闹翻,被关起来,她自己喝了毒药想一死了之,又被救下,捡回一条命,又被逐出家门,后来,千里之行,来赴卫公子。” “怪不得我就觉得她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卫公子把她爱护得很好,重活累活一律不让她碰,她又是娇弱的千金小姐,从江南走到鱼梁州的途中落下了病根,身体更差。说是晒不了这里的阳光,一晒皮肤就会溃烂。” 素霓见卫惊羽把卫夫人送回台阶上,让小厮撑了一把伞。 她站在大门里,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素霓落在最后,看见她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卫惊羽。 素霓问秦细怜:“你说卫夫人与卫公子相识不到一月,她要有多喜欢卫公子才会放弃安逸富庶的生活,走了三个月,到这苦寒的边城?” 秦细怜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淡淡笑道:“谁知道呢。也许,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死,为他活,或者,为他背叛一切。” 素霓勒了勒缰绳,道:“我不这么想。” 秦细怜侧头看向她,对上素霓一双晶亮的眼睛,她说:“人活着很不易,何必为了一个人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与喜欢的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她说完,抓紧缰绳,骑着踏云哒哒哒地往前去了。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能掌控自己的命呢?” 第三十九章 鱼梁州城外,乌兰国大军压城,乌压压一片,来势凶猛。 城头上寒风呼啸,刺骨冰冷,谢悯一上去冻得直发抖。 秦细怜从后面走上前,给他披上一件毛领披风,说:“边城寒凉,要是冻着了落下病根难治。” “秦姑娘有心了。”谢悯对她笑了笑,站到了沈飞白身后避风。 卫惊羽站上城楼,士兵来报。 “乌兰国递了一封书信,请将军阅。”士兵把一支绑着信的箭递给卫惊羽。 卫惊羽看完之后咬紧牙关,将信捏成一团,在手里攥紧,目光憎恨地看向城下的大军。 “乌巴图要我今夜独身前往他的营帐,否则就杀了我弟弟。”卫惊羽手里还握着一枚玉佩,看起来应该是卫二公子的信物。 “果然,他们急了。”沈飞白对他道,“别急,今夜你照他说的去,我自有法子对付。” “那我弟弟?” 谢悯也道:“卫公子,二公子暂时不会有事。依我看,乌巴图找你去营帐,打的无非是待你与弟弟团聚后再一起灭口的主意。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快他们一步,先找到二公子的下落。” 卫惊羽虽然困惑,但看沈飞白与谢悯一脸从容也稍稍安了心,点点头。 乌巴图在城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之后,带着他的大军打道回府了。 沈飞白回头对燕霜雪说:“公主,那乌巴图是你夫君,怎么也不打打招呼?” “闭嘴。” 素霓冷哼一声:“公主金枝玉叶的,哪里看得上那种粗鲁的人,要喜欢,也是喜欢飞白先生这样的大,才子。” 燕霜雪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不过是年轻时瞎了眼,现在治好了。”说完她转身走下城楼去了。 素霓扭头见沈飞白又在那里笑,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也下去了。 “哎,怎么都走了,我们还有要事相商呢。” 谢悯和秦细怜也转身走:“飞白兄你何必乱招惹人。” 早膳后,沈飞白召集众人议事,素霓先到了,看见那天给他们带路的小乞丐从沈飞白房中出来,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飞快地跑出去了。 “你找小乞丐做什么?” “自有用处,后面你就知道了。” 议事堂中,除了他们几个外还有卫家几个副将,桌上摆着鱼梁州附近的沙盘地图。 “乌巴图他们的营帐设在何处?” 卫惊羽指了指沙盘中一处:“这儿。这里是一处乱石滩,他们的营帐就设在此处,方便饮水。” 沈飞白看了一圈周围的地形,问:“附近有什么好的埋伏的地方?” “两处。乱石滩西边是一片松林,南边是怪石嶙峋的险要峡谷。”卫惊羽思索道,“乌巴图对附近也很了解,他不可能不在这两处做防备,要埋伏恐怕有些难。飞白先生的意思是埋伏多少人马?” “除了驻守城内的士兵之外的所有人马。待我们救出二公子,乌巴图失去筹码,心急慌张时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卫惊羽点点头:“我明白了,可乱石滩附近只有这两处可做埋伏,而且所有人马,动静太大,可能会被发现。” 谢悯伸出手指往松林里一点,道:“此处,离乌巴图营帐最近,我要是他,必定会特别留意此处,所以你的一半人马埋伏在松林,主力军埋伏在峡谷中,峡谷地形如何?” “峡谷怪石林立,地形复杂,弯弯绕绕,但是我们倒是十分熟悉,所以埋伏其中不被发现倒是不难。”卫惊羽点点头,“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了。乌巴图肯定也不会相信我会一个人去,所以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而我们埋伏在松林中只是一个幌子,只要在松林这里吸引他的注意力,峡谷那边就好办多了。” “是,而且松林隐蔽,人马情况模糊,到时乌巴图包围松林,峡谷的人便可做那只在后的黄雀。” 卫惊羽抱拳佩服道:“二位心思缜密,在下佩服。不过,我去了营帐,松林可以交给父亲的副将,那峡谷那边由谁带领?” 卫惊羽看着沈飞白,沈飞白却摇摇头:“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你要我出谋划策倒还行,行军打战还是差点。” 那名副将道:“不如我去峡谷,再找个可信的小将去松林?” 谢悯摇头:“不可。你们与乌巴图打交道也数月了,他对你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你作为卫家军主要将领,要是不在松林会引起怀疑。” “这……” 沈飞白道:“我有个好人选。”他转头看向了素霓。 素霓一脸迷惑:“我?查案还行,领兵还是算了。” 沈飞白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我就是转头看看你,没说是你。” 素霓咬牙白了他一眼,有毛病。 “公主?” 燕霜雪倒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你会提我。”她抬眼看着几人,“不过我应了。” 卫惊羽和几个副将都表示质疑:“这……不妥,公主……” 燕霜雪往沙盘前一站,气势十足地道:“我当年随爷爷征战沙场时你们还在军营喂马。” 她这么一说,卫惊羽等人立马回忆起了太祖皇帝戎马一生,集兵法之大成,悉数传授给了他最爱的孙女,也就是燕霜雪。如此看来,他们说不定还不如燕霜雪。 只不过公主这个位置待久了,早就让人忘了她真正的本事。 副将哈哈笑道:“臣信公主!毕竟公主可是被太祖皇帝称赞,可做公主可做女将军的人物啊!” 卫惊羽回过神,问:“这埋伏的事是确定了,可成功的前提是得救出我弟弟,不知道二位有多少胜算?” 沈飞白朝他伸出手指:“九成。”他拍拍卫惊羽的肩,“放心,我沈飞白许下的诺,一定会做到。你们只要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救二公子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素霓说:“既然你都有计划了,一起说出来便是,还藏着掖着的。” “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我怕他们不同意。”沈飞白悄声说了一句,神神秘秘的模样。 谢悯喝了一口茶之后,慢慢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我与飞白兄的打算是,我们也兵分两路。秦姑娘,楚楚姑娘,我,留在城内照看太子殿下。” “我与素霓跟随卫公子一同前往敌军军营。” 事情都商议好之后,素霓有些不明白沈飞白与谢悯的计划:“按理说,所有的人马都调出了城内,城内空缺,蛇灵那伙杀手又阴魂不散,把太子放到城内岂不是危险?你跟我总得有一个留在城内?” 沈飞白道:“不,我要的就是最厉害的,你,我,都不在城内。” 素霓受不了他:“绕来绕去的,你就是不想说你们的计划,我也懒得打听。”她伸了个懒腰,“我去睡一觉,出发时再叫我。” 第四十三章 燕思礼咽了咽口水,往旁边退了一步。 卫惊鸿举剑挡住朝他们劈下来的刀,等到压到他肩膀的时候他突然往下一跪,贴着地从杀手身侧滑了出去,再翻身跃起握住松开的剑,快速擦过杀手的脖子,一剑毙命。 杀了第一个杀手之后他在另外两人还没有回神的空当,踢飞地上的陶罐,再次扬起一阵白雾,然后冲进白雾,一剑刺进杀手的胸口。 另个一个杀手勒住他的脖子,他知道他们不敢杀他,手肘朝那人肋骨处狠狠一捅,杀手痛了一下,躬身后退,卫惊鸿趁此机会,转身抓住杀手的手腕将他掀翻在地,举起剑扎进杀手的背脊,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燕思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看见满脸是血的卫惊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卫惊鸿站起来,把剑拔出来递给燕思礼。 卫惊鸿看着他,“太子殿下,下次杀人记得刺要害。” “你怎么知道我是……” 卫惊鸿没有理他,转身把柴房的门打开了,两人一起走到外面时,沈飞白和素霓一左一右站着。 沈飞白抱着手臂,很满意地点点头:“卫二公子小小年纪,剑法精妙,果断勇敢,少年英雄。” 卫惊鸿面对他的夸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了。 燕思礼仰着头,一脸期待地问沈飞白:“先生,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沈飞白甩甩袖子:“不怎么样。跟着我学了那么久的剑法一点进步都没有。” 燕思礼抿抿嘴,掩饰住眼里的失望,对沈飞白说:“是,先生,我会勤加苦练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你的救命恩人?” 回去的路上,素霓看着前面燕思礼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心疼,抱怨沈飞白说:“你把他当诱饵,置于险境,他还这么小,刚才临危不惧,还挺有担当的,你何必打击他?” “想杀他的人可不会因为他小就心慈手软。”沈飞白说,“我必须要他快速成长起来。” “揠苗助长你听过吗?” “那是普通人。他生在皇家,想要荣华富贵,就要经历腥风血雨。况且,素霓你想过么,若是有一日我们这些护着他的人都死了,他不尽快长大怎么应对?” 沈飞白露出难得正经的表情:“由不得他。” 走出大宅外,沈飞白放了一朵紫色烟花,告诉和乌兰国交战的燕霜雪和卫惊羽,人已救下,后顾之忧解除了。 素霓绕了宅子一圈也没见到抱石,有些后悔和不甘:“早知道就和那和尚再多过几招了,竟然把他放跑了。” “他又打不过你,过几百招也没用。”沈飞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等回了奉天城,我们会有无数的对手。” “回奉天?我们不是刚逃出来么?”素霓了然,“你是早就打好了什么主意了?” 沈飞白神神秘秘地说:“当然。他们应该快到了。” 四人回到卫府,卫惊鸿受了不少伤,素霓给他包扎上药。 谢悯见他们回来,松了一口气,这招的确险,他自己也悬着颗心。 “有消息了么?”沈飞白问谢悯。 “刚来的信。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 “燕渠王和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日午时到鱼梁州。” “看来燕渠王已经嗅到风声了。好消息呢?” “其余三家都已带兵来了鱼梁州,按照之前我与你的推算,明早到鱼梁州。” 沈飞白从桌上拿了个橘子剥,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点点头:“比燕渠王早一步。” 秦细怜在一边叹气:“二位公子,下次有什么计划还是提前和我们通个气,太子殿下被劫走的时候我和楚楚都快急死了。” 谢悯略带歉意地笑道:“下次一定。” “我要是和你们说了,你们四个人肯定不会同意。” 秦细怜想了想,点头:“那倒也是。就是苦了我们太子殿下了,这一路来,都瘦成这样了。” “马上就能回奉天了,再养回来。”沈飞白瞧了一眼燕思礼,确实是瘦了许多,回去可得好好补补,要不然这么小落下病根,以后和他爹一样病弱怎么好。 素霓给卫惊鸿处理好了伤口之后,伸手找徐楚楚拿药膏,半天不见反应,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看着窗外发呆,轻轻蹙着眉,目光忧虑。 “楚楚,怎么了?” 徐楚楚回过神,摇头:“没怎么。” “是在担心公主那边?”秦细怜说。 沈飞白递了一掰橘子给素霓,她不要,他撇撇嘴,丢到自己嘴里吃了,边嚼边说:“不用担心。你们都小瞧公主了,且不说她自小追随太祖行军打仗,她能一个人杀光两百多人的乌兰国使团,再者,那个乌巴图空有一身蛮力,不长脑子,输是必然的。” 第四十四章 辛苦一天,已是深夜,各自都去睡了。只有卫惊鸿一人守在父亲的灵堂,直到快天亮时卫惊羽和燕霜雪带兵归来。 他们在门外接人,一行人骑着马,虽然都略显疲惫,但眉间却满是喜悦。 卫惊羽看见卫惊鸿,抢先跳下马,看了看弟弟,拍拍他的肩:“好样的。” 谢悯道:“诸位战士辛苦了,已备好庆功宴。” 没等他们进门,卫府门前的另一侧就策马奔来一队士兵。 卫惊羽和燕霜雪同时上前一步,握住了剑柄。 谢悯连忙道:“自家人。” 最前面的三匹马上是三个年轻男人,中间那位穿金色战甲的稍年长一些,脸上带着笑,看上去最平易近人。 三人下马,齐齐向燕思礼行君臣礼:“太子殿下——臣等救驾来迟,殿下受苦了。” 燕思礼道:“辛苦诸位将军了,里面请。” 燕霜雪也下马,燕思礼向前一步,两人对那穿金色战甲的男人行礼:“六皇叔。” 燕行知点点头:“嗯,都长大了。我们公主真是随了太祖,女中豪杰。” 两人陪着燕行知,又和沈飞白谢悯打了招呼,一路往府中进去了。 走在后面的两个年轻男人都穿银色战甲,一个是西边杻阳山的李家独子李徒,一个是南边乌苏城谢家,人称小谢将军的谢飞扬。 “飞白先生,沛衣公子,我们可有四五年没见了?”李徒是个直爽人,五年前是和沈飞白,谢悯一同在奉天城应考过的,只不过他天生不是个读书的料,没考上,后来就回了杻阳山,子承父业,成了李家的将军。 不过他没继承李老将军霸道凌厉的剑术,反而擅使铁锤,舞得出神入化,力气惊人,在战场上凭借李氏双锤让敌人闻风丧胆。 “是,已有四年了。没想到再见已物是人非了。”谢悯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往里面去了。 “飞白先生。”谢飞扬一看也就十七八岁,少年意气,性格也活泼些,一看到沈飞白就开始两眼冒光了。 “你就是谢家的二公子谢飞扬?” “如此玉树临风,潇洒帅气的天下除了飞白先生就是我谢小爷了。”谢飞扬从腰兜里掏了颗梅子含在嘴里,“有机会,能不能跟飞白先生请教剑术?” “沈醉荣幸之至。” 谢飞扬点点头,往卫府里走的时候扭头看见走在一旁的素霓,问:“这位姑娘也习剑?” 素霓看了他一眼,对他怀疑的语气很不满:“姑娘怎么了,你们男人可以习剑,怎么女子不行?” “好凶的姑娘。”谢飞扬咂咂嘴,“你背上的剑是白虹?这么有名的剑有点可惜。” 素霓叉腰,看着他冷笑道:“小子,剑配人的道理没听过?我能用白虹是因为我有资格。” 沈飞白说:“你可别小看女子,她们不比男人差。而且,这位好凶的姑娘剑法不在我之下,你还未必打得过她。” 谢飞扬说:“不可能。我不信,切磋过才知道。” 素霓看了眼谢飞扬背上的弓箭:“你又不用剑,在这儿唠叨什么?” “我不是不用剑,我只是不经常用剑。整个燕朝谁不知道,我谢小爷是百步穿杨的神弓手?” “我不知道。”素霓懒得搭理他,往前走了。 谢飞扬追上去,不服气地要和她打一场。 庆功宴上,他们边吃边商议之后的打算。目前有了四家做靠山,燕渠王是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了,可是如果要回奉天城,他们四家必须跟着回去,否则很难压制燕渠王。 沈飞白和谢悯眼下的任务就是说服这四家跟着他们一起回奉天。卫家这边应该没有问题,他们帮卫惊羽救出了他弟弟,可以说服他让卫惊鸿跟着去。 而且,谢悯记得,卫家之前两代都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只不过后来因为燕渠王分化了朝中实权,四家去了边城,这个惯例也就失效了。 卫惊羽端起酒碗,说:“因为父亲尸骨未寒,所以庆功宴只能简单些,还望各位海涵。” “大公子说的什么话,我接到沛衣公子的书信,说燕渠王和乌兰国人有勾结,害死了卫老将军,我真是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这个狗贼,数年前把我们四家逼走,现在又意图谋反,谋害太子,等见到他我一定一锤砸他个脑袋开花!” 燕行知道:“李徒的话有道理,眼下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听说燕渠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谢悯点头:“是。再过两三个时辰大概也就到了。形势严峻,更需四位合力护送太子回奉天城,燕渠王一时忌惮,也就不敢贸然行事,我们才有机会拿回皇位。” 李徒道:“护送肯定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他燕渠王要是敢动太子殿下一根汗毛,我一锤砸他个脑袋开花。” 谢飞扬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道:“我说李徒,你是不是就会这么一句啊,翻来覆去的,没文化就叫你多读书。” “谢飞扬,你少跟我杠。信不信我一锤……”李徒哼了一声,“我不跟你个毛头小子计较。” “你说谁毛头小子?”谢飞扬拍桌子站起来。 燕行知叹气:“行了,你们两个吵一路了。这是什么地方,太子殿下还在,卫老将军的灵柩还停在你们身后呢,安静点。” 卫惊羽说:“谢公子,飞白先生,你们有什么就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沈飞白扫了一圈几个人的脸色,“我想四位跟我们回奉天城。” 李徒一听就不干:“这个我可能不行。我就是个粗人,脾气又暴,跟奉天城那群老家伙处不来。” 谢飞扬也犹豫:“我得跟我大哥商量商量。” 燕行知也道:“我知道二位是为了太子殿下,不过此事确实有些突然,可否容我们想想?” “这个自然。”谢悯笑道,“几位是该好好想想。” 入了奉天城,其中势力庞杂,局面更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命丧于此,而且,他们进城后是肯定不能带自家兵马的,这样一来,一方面是牵制住了燕渠王,只要他敢动手,这四家一定挥师下中原,直逼奉天城;另一方面却也给了燕渠王威胁四家的软肋,若是沈飞白与谢悯两人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全盘皆输。 走出这一步确实需要很多深思熟虑。 沈飞白还有一个顾虑,这四家虽然是站在他们这边,可时隔多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各怀心思,早已离心呢? 第四十五章 酒过三巡后,沈飞白出来透口气,走到院子里时忽然见刀光剑影,走近才发现原来是谢飞扬在和素霓切磋。 很明显,素霓压根就没用力气,对招也是懒散得很,就这么,谢飞扬还是输了,他不甘心,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我不信我还赢不了你个丫头了!” 素霓收起自己的剑,漫不经心道:“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明早我可就要回奉天了。” 谢飞扬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我大哥写信,咱们奉天城见!” 谢飞扬怒气冲冲地走了之后,素霓回头看着沈飞白:“听墙根啊?” “素霓。”沈飞白走过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么客气?”素霓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刚才也看到了,你欠我个人情。” “好。我记下了,什么时候你想找我要我又还给你。”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我说的。” 沈飞白摇头:“不,对你我要坦诚相待。我不希望让你觉得我在利用你。” 素霓耸耸肩:“这没什么。我听你和谢悯刚才在庆功宴上说的话就知道,你们想让这四家留人下来一起回奉天。我顺手帮个小忙而已。” 沈飞白看着头顶的太阳,忽然叹气:“马上可以回奉天了。前面的路只会越来越凶险。” 素霓认真地说:“可你是沈飞白。再凶险,再难的路你也会走下去的。” 沈飞白对她温柔地笑笑:“也是。” “可是,真的能实现你想要的天下太平吗?” “会的。”沈飞白转头看着她,“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为什么会相信?” “因为你是沈飞白。”是她心里的英雄。 庆功宴散后,沈飞白回房间收拾行李,卫惊羽带着卫惊鸿来找他。 “飞白先生。我卫家驻守鱼梁州数十载,我肯定不能跟你们去奉天城。不过,惊鸿愿意跟着去。” 卫惊鸿站在门边,抱着一把剑,面色冷淡,这个少年身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冷静。 “二公子,我能问为什么么?你应该知道,跟我们回奉天城意味着什么。” “太子。”卫惊鸿抬眼看着沈飞白,“一个愿意舍身救臣子的人一定会是好君主。” 沈飞白笑了笑,朝卫惊鸿抱拳行礼,卫惊鸿站直身体,回礼。 卫家兄弟走后,燕行知和李徒,谢飞扬三人也来找他和谢悯。 “我们商量过来,不跟太子殿下回去是肯定不行的。你们势单力薄,燕渠王权势滔天,必须要有靠山。我燕行知愿意做这个靠山。” 谢悯拱手道:“多谢六王爷。听闻您素来不喜欢朝野争斗,才去了苦寒的边境,如今却又卷入斗争,也是形势所迫。” 燕行知摆手:“沛衣公子不必客气。且不说太子殿下是我侄儿,就算为了燕朝的安危,我身为皇室之人,享荣华富贵,就要担天下责任。至于朝野争斗,想必有沛衣公子和飞白先生这么聪慧的人在也轮不上我。” 李徒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了二位公子。我和六王爷不同,他去了奉天城,焉支山还有他的一众贤才稳固,我是李家独子,手下又都是些只会蛮干的粗人,我要是去了,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李将军的顾虑我们理解。” 谢飞扬说:“我不是家中独子,我能去,已经给大哥写过信了。” 谢悯和沈飞白拱手:“那就多谢三位了。” 燕渠王的人是一个半时辰后到的,他下了马一进卫府,没见着燕思礼,先是对着卫老将军的灵堂哭了半天,最后卫惊羽忍无可忍,把他请走了。 他去燕思礼房中见他时,还在门口就扑通跪下了,哭着喊“臣救驾来迟”,然后一步一步挪到了燕思礼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戏做得十分逼真。 沈飞白蹲下来,一掌拍到他肩膀上,也哭上了:“三王爷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害得我们殿下受了多少苦啊!” 燕渠王看着比他哭得还厉害的沈飞白,一时愣了,他就是意思意思,怎么还跟他演上了? “三王爷,你来了就好了。我们何时启程回奉天啊?” 燕渠王心里一梗,勉强笑道:“我的人马一路舟车劳顿,歇息几天再走如何?” 沈飞白摇头:“那怎么行,你看看我们殿下都瘦成竹竿了,再不回奉天恐怕不行啊。” 燕渠王还在犹豫,卫李燕谢四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如同四尊催命阎王,低头俯视着他。 眼下他是羊入了虎口,只能委曲求全。 燕渠王按了按胸口,点头:“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启程。” 燕思礼发话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是。” 第四十七章 李不才离乌巴图的人头最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子,他自小便在奉天城,哪里见过这阵仗,脸一白,嘴唇一哆嗦,干呕了几下,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一时间,满朝堂的都是呕吐声。 燕渠王皱着眉,挥手:“还不把李大人带下去,找太医来瞧瞧。” 李不才被抬下去之后,燕霜雪看着众人,问:“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公主殿下真乃巾帼英雄,这乌巴图心思缜密,恐怕是借着和亲一事,妄图颠覆我朝。幸好被公主识破……” “是是是,依我看,这乌巴图野心极大,这宫变恐怕也是出自他之手,害得太子殿下颠沛流离,飞白先生,谢公子被冤枉,实在该杀!” 沈飞白和谢悯对视一眼,不屑地一笑,这些老家伙,这么轻易就把把劫持太子,导致宫变的幕后主使,一切罪过都推给了乌巴图。 反正乌巴图已死,乌兰国的残余势力也溃散,死无对证,随他们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燕行知瞧准时机,此时站了出来,对燕思礼道:“太子殿下,依我的意思,这事既然已经了结,就该赏罚分明才是。” “六皇叔的意思是?” 燕行知看了眼燕渠王:“乌巴图一个异族人都能入我皇城,制造宫变,恰好说明了城防的缺失,宫中防守的薄弱,依我看,该好好治治那些拿俸禄不做事的昏官了。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燕渠王看着燕行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来硬的,恐怕牵连甚广,不如先顺着他们,日后再做打算。 “六弟言之有理。” “还有啊。”谢飞扬说,“飞白先生和沛衣公子可是大功臣,你们不好好奖赏?” 燕渠王点点头:“嗯,小谢将军说得也不无道理。” 燕思礼问:“诸位大人有何想法?” 此时,蔡国公上前一步,道:“依我看,什么奖赏对二位公子都是屈才了。飞白先生与谢公子二人满身才华,治世之道,又都是曾经的状元郎,早就该入朝为官了。” 蔡国公旁边的定远侯府侯爷也点头同意:“蔡国公说得有理,我认为这官还不能是普通的官职,需得是干实事的官职,才能不负二位才子一身才华啊。” “那蔡国公的意思?” “这奉天书院翰林学士承旨一职我看对飞白先生就再合适不过,而太傅一职该由谢公子担任。” “不妥!翰林学士承旨乃是未来丞相之选,飞白先生是大才,可也太年轻了些。还是该历练历练。” “嗯,我同意刘大人说的,还有这太傅一职,我看也委屈了谢公子,倒不如来我工部好些。” 谢飞扬扭头骂:“你们说不合适就不合适?飞白先生十七岁中状元时你还在屡考不中,飞白先生的诗冠绝天下,一副丹青万国来求,你有这本事?还有谢公子,曾祖就是太祖皇帝的太傅,祖父还曾任丞相,他八岁就能写妙文章,十七岁中举,十八岁进奉天书院任书监,你又在哪?你算老几。” 谢飞扬骂得那两人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地没再说话。 燕行知说:“我同意。” 燕渠王脸色不太妙:“我觉得此事恐怕还有待商议。” 要是让沈飞白做了翰林学士承旨,谢悯做了太傅,一个掌控朝堂,一个护佑太子,他还怎么下手。 再者,这太傅可不必翰林学士承旨差啊,太子的老师,如今皇帝已经死了,燕思礼继位是迟早的事,在燕朝这太傅入主中书省也不是没有先例。 到时候他们一个丞相,一个中书令,还有他什么事。 “兹事体大,还需……” 燕思礼打断:“我觉得很妥当。吏部可以拟定名单了。” 燕行知和谢飞扬的目光落到燕渠王身上,他只得低头咬牙应了声是。 散朝后,燕渠王出了宫门回府。 他刚坐上马车,两个大臣就找上来了。 “王爷,您看今日朝上这事儿可怎么好?难不成真要让沈醉和谢悯……” “就是,我看今天这早朝摆明了就是太子那伙人意图分化王爷您的实权,这沈醉和谢悯年纪虽轻,可城府心机不在你我之下,王爷可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 这两个大臣都是他的心腹,当下他便道:“二位大人尽管放宽了心。沈醉与谢悯还轮不到我给他们找麻烦。” “这……王爷的意思是?” “树大招风。我朝丞相一职早已空缺许久,且不说这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光是奉天书院里那群恃才傲物的才子们就不会给他好果子吃。随他们去,想找他们麻烦的多得是。” “王爷英明,书院那群学生公子,恐怕还需得我们暗中煽动,只要让他们挑起事端,哼,沈醉的麻烦可就多了。” 燕渠王笑了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愉悦地咂咂嘴:“这奉天城,可要热闹了。” 散朝后,谢悯和沈飞白一同出宫,一路上都有大臣前来道喜,直到出了宫门,到了大街上,各自回府,才剩下他们两人。 “飞白兄,我看今天早朝这事还是有些草率。”谢悯心思细腻,想得也多,“奖赏一事是六王爷提出的,他难道会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六王爷的意思……他许是急着把这里安定下来,好回自己的焉支山。他这个人,我听先皇提过多次。年轻时,他与先皇就最要好,因为二人志趣相投,无心争斗权利,后来先皇继位,他也自请去往边城,图个自在,先皇还曾想诏他回来,他几番推脱,不肯回奉天城。你多虑了。” “但愿如此。”谢悯还是忧心忡忡地,“我比起你倒还好些。太傅虽说有机会进中书省,可现在太子未继位,我也就是个闲职。倒是你,未来的丞相,这朝里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你倒好,一来就占了,恐怕有些人要对你恨之入骨,除之后快了。” 沈飞白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笑道:“随他们去。我沈飞白怕过谁?他们要是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我身上,你就安生些。” “我还是觉得太过草率。飞白兄,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 “太过傲气。” 沈飞白又灌了两口酒,抬起袖子擦了擦下巴的酒渍:“傲气有什么不好。这就是我沈飞白。” “算了,我说不过你。”谢悯看了看四周,“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谢悯正找他们常去的那家酒楼,却看见告示栏上还贴着素霓的通缉画像,便道:“素霓姑娘这事儿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毕竟她杀了人,还是奉天府府尹。” 沈飞白对他拱手一拜:“这事儿我早就打算好了。今日恐怕没时间跟你吃饭喝酒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没等谢悯说什么,沈飞白已经转身走了。 第四十八章 客栈里,素霓脸色铁青地坐在床上收拾行李,其实她和小虞统共也没什么衣裳,翻来覆去地收拾,越收越乱。 小虞坐在一边吃着糖葫芦,看着她,唉声叹气地摇头:“你要是不想走,咱们不走就是了。” “走,为什么不走?有些人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有人敲门,小虞立马跑去开门,素霓抬眼扫了一眼,看见一身白衣的沈飞白站在门外,心里先是一阵欣喜,想到这些天自己就这么被冷落,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飞白先生,你可算来了。” “小虞,去买糖葫芦。”沈飞白递给小虞几个铜板。 “我正吃着呢。等会儿去。” “我跟素霓有话说,你先出去自己玩会儿,行不行?” 小虞仰着脸看着沈飞白:“为什么?你们说你们的,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大人的事,小孩不能听。” 小虞哼了一声,推开门跑出去了。 沈飞白走到床边,素霓背对着他,他喊了一声,她也不搭理。 “你这赌气的样子倒有些女儿家的姿态了。” 素霓一听他这话就火冒三丈:“好你个沈飞白,过河拆桥也就算了。当初拉我跟你去做乱臣贼子的时候,要我对付蛇灵杀手的时候,你还说我是女侠,合着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像女人吗!” “素霓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飞白见她又背过身去,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肩膀,“爷爷,我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不听。” 沈飞白拖了个凳子过来坐着,说:“我不管,你不听我也要说。” 素霓没搭话。 “我想了个办法能让你好好待在奉天城。你还记得当时我拒绝做驸马的事么?” “闹得满朝风雨的,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公主为什么没追究么?”素霓没说话,沈飞白继续道,“因为在我儿时师傅曾给我订下一门婚事。” 素霓一愣:“你还当真家有贤妻?” “我话还没说完呢。后来这门婚事作废了,因为女方夭折故去,我当时跟公主提起这事,只说我有婚约,没说女方已故。所以,除了我和师傅没人知道这件事。” 素霓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已了然,心跳得极快。 “所以,素霓,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素霓转头看着沈飞白,他两只手扶着膝盖,把衣裳攥得紧紧的,看着她,目光温柔,表情有些紧张,鼻尖上冒出许多汗珠。 素霓有些茫然无措,低下头,轻声说:“可我不是并不是你那位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沈飞白喜欢谁,谁就是我的妻。” 素霓沉默着,沈飞白心里也没底,当时宫变救太子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你说句话啊。” 素霓抬起头,朝他洒脱地笑笑:“我白素霓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小女人,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自打五年前随师傅进京,偶然见了你一面之后,便一直心中挂念,我来奉天城,做捕快,为的也是你沈飞白。” 这下,沈飞白倒真有些愣了。认识她以来,似乎一直都是他在主动,倒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缘由。 “沈飞白,我愿意嫁你。”素霓说,“但是,我知道,你娶我是为保我,这婚事于我是好处的,可是对你,我想问,你是当真想好了?” “你说错了。这婚事不仅对你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 “什么?” “娶到我喜欢的姑娘为夫人,这不算好处?” 素霓愣了一下,看着沈飞白,两人相视而笑。 临走前,沈飞白说:“我回去准备婚礼,再找个黄道吉日,我们便成婚。我现在带你去公主府住,之后出嫁也从那里,好么?” 素霓点点头。 门被猛地推开了,小虞幽怨地看着素霓:“你不要我了。” “谁说不要你了?小小年纪就学会听墙根了?” “你成婚后,我不就成你的拖油瓶了吗,我不要!” 沈飞白拍拍小虞的脑袋:“傻丫头,没有人不要你,你们这几天先去公主那住,等我们成婚了,就可以一起住在我的宅邸里了。” 小虞转了转眼珠子,问:“那你要给我买很多很多糖葫芦。我可是娘家人,素霓姐要出嫁,你也是要征得我同意的。” 沈飞白哭笑不得:“好,娘家人,我沈飞白想求娶白素霓,你可同意?” 小虞背着手,点点头:“看在你给我买糖葫芦的份上,我就同意了。好好对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素霓一把揪住小虞的耳朵:“你都从哪里学的这些?私塾你不好好上,鬼主意倒是一个接一个。” 素霓提着小虞出了客栈,沈飞白带着她们去了公主府暂居。 把素霓送进公主府之后,沈飞白便要走了,他拱手对燕霜雪道:“我还有事处理,先走了。我家夫人就拜托公主照顾了。” 燕霜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徐楚楚笑他:“我说飞白先生,这还没过门呢,就迫不及待喊上夫人了,怕人跟你抢么?” 沈飞白笑笑,转头看向素霓:“夫人,我走了。” 素霓咳嗽了一声:“快滚。” 第五十二章 新婚第二日,按照燕朝的惯例,新人要一同前往给双方至亲敬茶。 两人的师傅都还住在沈飞白府邸的北院中,早起洗漱之后,两人便换了平日的衣裳一同前往北院。 素霓今日穿得十分大家闺秀。一件鹅黄色绣纯白花枝外衫,白色衣裙,腰间垂坠和外衫相衬的鹅黄色流苏。婢女为她挽了一个时下城中夫人小姐们流行,样式又简单的单螺髻,斜插两只白玉兰发钗,左边戴一支月白色花瓣状流苏步摇。 耳朵上戴的也是婢女精挑细选的一对质地清透,光泽柔润,似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耳坠,配上她今日特意淡化的妆,仿佛是天生丽质的温婉闺秀。 沈飞白也特意和她穿了一身黄白相间的锦衣,向来不喜欢好好束发的他也戴上了玉冠。显得人更有神采了。 两人刚进北院,里面就传来争吵声。 沈飞白问站在院门外的两个小厮:“怎么回事?” “回大人,我们也不知怎么地,二位从昨日回了这北院就开始吵,晚上歇了之后,这早上一起来不知怎么地又吵起来了。” 两人一齐走进去看是怎么回事,这才成婚第一日,竟然就要处理这复杂的公媳关系了。 走廊下,溪花山人和裴烽一个站得笔直,仿佛不可高攀,遗世独立的世外仙人,一个懒懒散散坐在地上,拿着酒葫芦,胡子拉碴,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见他们来了,两人才停止了争吵,把脸转到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素霓觉得奇怪,她师傅虽然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打交道,但脾气一直很好,更别说和别人吵架。只能说明沈飞白他师傅确实是个人物,因为她家师傅就连说话也得看对方是不是合眼缘。 “二位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素霓上前拉了溪花山人一下。 溪花山人冷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你是嫁给他的徒弟,为师可愿意来。” 裴烽立即道:“花和尚,你这话说的,我徒弟怎么了,多少女子排队想嫁给他,你徒弟都没说什么,你倒还不乐意了。这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素霓听他俩这话,似乎是认识? “师傅,你……” 素霓话还没问完,旁边的沈飞白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溪花山人说:“我……我……我就说昨日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后来就酒喝醉了也没注意了。这不是……二师傅吗?” 说着沈飞白就要行礼,溪花山人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从来没说要收你这个徒弟。” 沈飞白上前,笑眯眯地拉住了溪花山人的袖子,看了素霓一眼:“二师傅,没想到,最后我竟然娶的是我家师妹。” 溪花山人皱着眉说:“真是好好的白菜就被猪给拱了。” 素霓在旁边愣住:“师傅……”他师傅竟然还骂人了,“这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没听说你哪里还有一个徒弟啊?” 沈飞白立即道:“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是师兄我先进的师门。后来是老裴收了我做弟子,我缠着溪花师傅让他教我暗器,药理,他硬是半点都不肯传授。我也没办法,就只能跟着我师傅云游去了。” 裴烽走到素霓面前,拍拍她的后脑勺,这个动作让素霓立马就想起了小时候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看这丫头,竟然忘记你大师傅了。” 没等素霓说话,溪花山人就驳斥他:“什么大师傅,我才是她大师傅。你是二师傅。” “花和尚,争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固执?” “我早就说过,我只收一个徒弟。你那个徒弟,跟你一个德行,我是不会认的。” “嘿,你个花和尚,没完没了了是?” 两人越说越不通,转眼便消失在他俩眼前,拿着剑就在院子里开始比剑。 素霓叹气,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师傅说,她刚被捡回来时还是个小婴儿,瘦得皮包骨,就只有一口气了,不过他精通药理,在他精心照顾下才健健康康长大,也成了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师傅对她是倾囊相授,所以她除了习剑,还学了暗器,药理,经常上山给师傅采药。溪花山人之所以叫这个名号,也是因为他是个花痴,爱极了花草,他们住的茅屋四周,就是一片片的花圃药圃。 溪花山人不和外界往来,所以至交好友也很少,但素霓经常见的就是裴烽。那时候裴烽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少年意气风发,就跟沈飞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他经常来茅屋看望她和师傅,还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吃的喝的,话本,可师傅毕竟严苛,那些外面油腻没有营养的食物吃了她就会被罚抄医书。 她那时候太小,身体又孱弱,还有点笨,有些脸盲,虽然裴烽来了很多次,她还是记不住,每次他来都要问他是谁。 裴烽经常偷偷地让她喊她大师傅,不过素霓不肯,一直都叫她裴叔叔,他老是爱用手拍她后脑勺,还骗她,小孩子就是要多拍拍脑袋,尤其是她这样的笨小孩,多拍能把里面多余的水给拍出来,人就变聪明了。 这事儿后来给她师傅知道了,气得拿了剑就去找裴烽算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好友的关系就僵了。听说是裴烽去做了溪花山人不喜欢的事情,素霓长大后才猜到,当时裴烽是入了燕朝为官,也是燕朝唯一能称得上剑圣之人,再后来,就是如今故人相逢了。 素霓看溪花山人今日的模样,觉得他肯定还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也说明,师傅是真的在意这个好友。 “师妹。”沈飞白扯了扯素霓的脸颊,“叫声师哥。” 素霓扭头扫了他一眼:“沈飞白你活腻了?” 沈飞白连忙又是揉肩又是捏胳膊的:“不敢,不敢,开个玩笑,夫人别生气。” 两人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只见人影飞掠,不见剑指何方,二人的剑术不相上下。 “我师傅为何不愿意教你?按理说,你比我入师门早,不是么?” “这个……”沈飞白随手扯了跟草来嘴里咬着,“我小时候比较活泼。和尚师傅又喜欢种花花草草,在溪水里养养鱼,我有一次到他那玩,他不在,我肚子正好饿了,就从溪水里抓了条鱼来烤了吃。” 素霓对他翻白眼,他又继续说:“然后,我不是无聊么,就跑去他的花圃里玩了玩。从此后,和尚师傅就不待见我了。” “你这不叫活泼,你这叫欠收拾。怪不得师傅不待见你,你倒真会玩,准确无误地踩在师傅的底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的两人才停下来,溪花山人头也没回地往自己厢房里去了。 裴烽把酒葫芦丢给沈飞白:“给为师打你们奉天城最好的酒来。” 沈飞白接住酒葫芦,说:“您的徒儿日理万机,还要上朝去,打酒这事儿叫个小厮带您去。” “混小子,你师傅我千里迢迢到这儿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你那是来看我吗?” “也是啊,我收到你信的时候还寻思,哪家的姑娘眼神不好能看上你?”裴烽笑呵呵一指素霓,“哎!原来是和尚的徒弟!有意思有意思。丫头啊,你回去可得好好哄哄你师傅,小心他急火攻心,一命呜呼。” 素霓赶忙在心里呸呸呸。 沈飞白把酒葫芦丢还给裴烽:“行了,别闹了啊,你少去招惹和尚师傅,一天天的没点正事。奉天城你还不熟吗?大剑圣?自己去打酒。” 沈飞白回头对素霓说:“我走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公主府找公主,楚楚聊天,或者等我下朝带你去满庭芳找秦姑娘。” 沈飞白走了之后,裴烽说:“看看,这混小子,还是这个德行,哪有带自己夫人去青楼的。不像话。” 素霓叹气,拿过裴烽的酒葫芦:“裴叔叔,我带你去打酒。我知道奉天城哪家酒铺的酒最好。” “还是小棉袄贴心。我就说,和尚这护你护宝贝似的。”裴烽说,“我跟你说,丫头,要不是你师傅下手快,你现在是我的徒弟了,知道吗?” “哦。” 原来这剑圣是这样的啊。就跟当初她感叹沈飞白,原来燕朝第一剑客就是这样啊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裴叔叔,我们打完酒去春禧楼买些糕点给师傅,免得他一个人生闷气。” “你师傅这个人啊,就这样,真是,多少年了一点没变。” “可现在你也不在朝堂了,为何师傅还是对您有意见呢?” 裴烽举起酒葫芦,才想起没酒了,又扭头把酒壶拴在裤腰带上,说:“再买串糖葫芦,你师傅也喜欢吃。” 素霓看他不想说,也就没问了。带他往城北方向走,那里有条巷子叫酒香胡同,其中一家叫酒中仙的酒肆最出名。 “哟,白捕……哦,沈夫人,还是照往常一样打酒么?”店老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精神倒还不错,与素霓已算是老熟人了。 “我要一坛太白。一壶醉流霞给这位。” 裴烽把酒囊递给店家,店家说了句稍等后就转身去打酒了。 两人坐在店门口的木桌上等,这家酒肆生意很不错,客人络绎不绝。 “这位公子,还差五文钱,您可以在咱们账上记下姓名,等您得空了再来付就成。” “多谢店家的好意,不过还是等我回家去取够了钱再来拿酒。” 素霓循着这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着素衣,相貌俊俏的男子正在和店家说话,他朝店家抱了抱拳,极有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往店外走了。 看着像是清贫人家的读书人,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做事又有自己的原则,倒是难得见到。 拿了酒,二人又顺着酒肆出来,走到大街上,去春禧楼买桂花糕。 素霓看街上不少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才算了算日子,说:“说起来,这几日科考已经开始了?” 裴烽正和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买糖葫芦,随口回了句:“你们奉天城的事儿我上哪知道去。” 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边拿纸给裴烽包糖葫芦一边搭话道:“是啊,这几日城里头的客栈,茶楼,酒肆,可热闹了。不少从各地赶来的赶考的书生都等着三日后的殿试呢。” “我来付,裴叔叔。”素霓掏出钱袋。 裴烽也没跟她客气,又让小贩多包了几串。 素霓正掏了钱放到小贩手里,大街上突然一阵嘶鸣,她立马转头一看,身后有三个人骑着马在大街上疾驰,根本不管街上这许多人,还一个劲儿地挥着马鞭,放肆大笑。 他们闯倒了不少摊子,蔬菜瓜果滚了一地,好好的大街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 小贩连忙让到一边,对他们俩人说:“二位还是躲着些的好,尤其是这位姑娘,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最喜欢调戏姑娘了,咱们小老百姓惹不起的。” 小贩刚说完话,那三匹马便从他们三人面前疾驰而过,随后,为首穿黄衣的那个胖男人勒住了马,慢慢又退了回来。 小贩连忙扛着自己的糖葫芦扭头就跑了。 裴烽眯了眯眼:“那胖子好像冲着你来的。丫头?你找什么呢?” “剑。没带。”毕竟她现在也是沈夫人了,出门再带着剑有些不大妥当。谁能想到又遇到这种事。 “带了剑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裴烽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素霓叹气。 “这位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啊?生得这般貌美,可有婚配了?” 素霓只看着他,没说话。 胖子下了马,走到她跟前来,她四周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胖子伸手想摸她的下巴,素霓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不是考虑到贸然出手会给沈飞白招来麻烦,冲她以前的脾气,早就一脚踢过去,拳头招呼了。 “朱公子。” 这熟悉的声音让素霓松了一口气。 朱允转头看过去,脸上带着十二万分不爽的表情,不过等看清来人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缓和了不少。 “谢太傅,不在宫里教导太子殿下,这么有闲心跑出来管闲事?” 谢悯走过来,有着良好君子之仪的他当然不会和朱允一样无礼又鲁莽。哪怕是不喜欢这个人,他还是朝朱允抱了抱拳,道:“我下朝回府中,路过。” 第五十三章 谢悯走到素霓跟前,也朝她施了一礼:“沈夫人,飞白兄已经回府了,我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需要送你一程么?” 素霓点点头:“再好不过了。”她冷冷扫了一眼朱允。 “你叫她什么?”朱允似有些不信似的,问了一遍。 “沈夫人。沈醉的夫人。”谢悯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那个酒……沈醉的新夫人。”朱允哪怕再不满,再不甘心,也只得放弃,父亲特意嘱咐过他,现在万万不可和沈醉谢悯他们这一伙人结仇。 “对不住了,沈夫人。”朱允有些咬牙切齿地,“多有得罪。” 说完,他一甩袖子,上马走了。 马车上,裴烽不肯进来,和马车夫坐在一处。 眼前已经没有了别人,素霓也就不顾什么夫人形象了,大咧咧地靠着车璧,抬起右脚踏在地上的一个小木凳上,手杵在膝盖上,对谢悯说:“要不是看在沈飞白的面子上,我当场就能让他跪在我跟前喊姑奶奶饶命。” “是,白女侠。”谢悯笑了笑。 二人一路闲聊着,到了沈府门外时,素霓随口问了一嘴:“谢悯。” “嗯。” “这几日,朝上不太平,你和沈飞白,还好么?” “是有些问题比较棘手,树大招风的道理你应该懂的。不过,你放宽心,这些事我和飞白兄都能解决。” 素霓点点头,掀开帘子,又回头说:“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沈飞白不跟我说,你跟我说。” “好。” 谢悯的马车走后,素霓和裴烽一起回府里。 “我去看看你师傅。”裴烽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丫头,你这两日多陪陪你师傅。” 素霓一愣:“你们这就要走了?” “就这两日。你师傅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这地方,他是一生都不再肯踏进的。” “我知道了。” 师傅已经厌恶朝堂到了这地步了?还是这里发生了什么让他难以释怀的事情? 素霓头一次觉得,她宛如不染尘世仙人般的师傅身上藏着看不透的秘密。 依她办案多年的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可能还跟现在的朝堂有些关系。她记得她成婚那日,师傅和裴叔叔只在拜堂时出现过,之后就回了北院,一直没有露面。 一边想着,一边往院子里走,低着头没看路,一抬头就撞到沈飞白身上去了。 “你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了。” 沈飞白伸手抱住了素霓的腰,把她揽进怀里,摸着她的后脑勺,说:“这么久不见,夫人有没有想我?” “你少腻歪。哪里有多久,你去上朝到下朝,还不到一日。” “用膳。厨房已经做好了。”沈飞白拉着她往院子里的石桌边走。 “不等那两位老人家了?” “我刚才已经给二师傅送过去了。他好像没什么胃口,我看见他在收拾行李,估计这两日就和我师傅离开奉天城了。” 两人坐下来,婢女在旁边布菜,素霓问:“裴叔叔有没有给你说过他们以前的事情?” 沈飞白给她夹了一块肉,仰着头想了想:“说过一些……不过我师傅什么德行你也知道,他跟我说的,都是他当年的英雄事迹。鱼梁州当初就是他从漠北人手里收回来的,还收了卫老将军做徒弟,这些你都知道的。” 素霓也没再多想了,转了话题:“对了,听说过几日就举行科考殿试了?” “嗯,我亲自主考。”沈飞白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到时候就可以多收揽几个才子。现在朝堂上有一大半都是燕渠王的党羽,他那些人拿着俸禄不做事,天天就琢磨怎么发财,还有那点男女之事。再过几月,便是汛期,黄河州府附近肯定需要赈灾安置,要是再让这群狗官胡混下去,太祖打下的基业迟早败光。” “你想收揽才子扩充太子的队伍,燕渠王就不会想?你要的人,他肯定会千方百计拉拢,到时万一拉拢不成,他肯定会下毒手。” “这个我自然想过。所以就需要夫人出马了。”沈飞白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我怎么帮?” “殿试结束后,会有状元郎,以及探花榜眼,这三人可是那些还待字闺中的千金们的待选夫婿,所以,你趁着明日裕太妃在宫里设宴,去瞧瞧,打听打听风声。” “知道了。”素霓喝完鸡汤后,站起身,“我去看看师傅。你跟我一起么?” “走。” 两人到了北院,看见溪花山人和裴烽坐在院子里喝茶。 素霓有时候是真搞不懂这两老头的关系,一下打得鸡飞狗跳,一下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茶。 “明日我们就离开奉天城了。” “怎么这么急?” 溪花山人道:“不急了。早就该走的。” 沈飞白问:“二位师傅还继续远游?” 裴烽摇头:“暂时不了。我们先回一趟雾楼台,你们有事再传书信。” “师傅……” 素霓看着溪花山人。 “阿霓,为师虽然厌恶朝堂争斗,但并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们少年人,为国为民,做侠义之事,为师觉得很欣慰。无论你们的结局如何,只要你们觉得值得就义无反顾地去做。” “是,师傅。” 溪花山人看向沈飞白,沈飞白立即乖巧地站好:“请二师傅赐教。” 溪花山人皱了皱眉:“不要乱喊,我不是你师傅。” 唉,这个二师傅,还真是记仇。几条鱼,几棵花花草草,记到现在。 “沈醉你什么都好,才情,智慧,能力,你都不缺。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狂,太傲,太自信,乃至于自负。”溪花山人站起身,“我就说这么些。” 裴烽也站起来,喃喃着说:“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要听得进去,就不是沈醉了。吃几个亏,就懂了……” 沈飞白两手一摊,问素霓:“我狂傲自负么?” 素霓看了他半天,在他期待的眼神里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飞白的狂傲在第二日上完早朝之后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下朝后,他和谢悯一同往宣政殿处理公务,路上聊起马上到来的殿试。 “燕渠王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倒是没有。不过,他手下的那几个大臣小动作倒是不少。好几个老臣家的儿孙都参加了此次科考,看样子是要想办法把人弄到各个部去,尤其是你的奉天书院,首当其冲。” “书院倒是不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花儿来。我担心的是,户部尚书朱文杰家那个儿子,他爹这些年掌管财政,不知道吞了多少钱,他儿子更是,出门恨不得横着走。横行霸道,嚣张跋扈,他们要是在科考上动手脚,那我们如何选有才之人?” 谢悯想了想:“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选人的事交给我,你盯好朱文杰那边就行了。” 沈飞白正在沉思着,忽然听见沈夫人三个字,立马竖起耳朵细细听。 “就是昨日大街上,这事儿都传开了。朱大人家的儿子朱允当街调戏沈翰林的夫人,幸好谢太傅来得及时,要不然恐怕这会儿照……那个的性子,早打上门去了。” “唉,这朱允做事也是不妥当,也不事先打听打听。这科考殿试在即了,这会儿御史台一个弹劾上去,哼……” “小点声!我估计这事儿沈翰林不知道,咱们还是别无事生非了。” “诸位大人,沈某已经听见了。” 沈飞白冷冷一笑,扭头往宫外的方向走:“谢悯,我告假半日,公务你代劳处置。我现在就去扒了那个狗东西的皮!” 谢悯叹气,回头和后面几位表情讪讪的大臣对视一眼。 “完了,诸位。让你们小点声!” 沈飞白策马飞奔到朱府门外,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他坐在马上,铁青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气势,吓得门口的小厮一个劲儿地哆嗦。 “朱允呢?” 小厮伸出食指,颤抖地指了指前面:“满……满庭芳。” “驾——” 沈飞白下了马,把马交给牵马小厮,就气冲冲往里面走。 刚进门就被一群莺莺燕燕堵住了路,他抬头扫了伸过来要搭在他肩上的一只纤纤玉手,那姑娘吓得立马把手缩了回去,仿佛他那眼神能砍了她手似的。 “见到朱允了吗?” “朱公子啊,见到了。” “他在哪?” “这个,我们不知道,他一向不在大堂玩儿的。” 沈飞白扭头看着旁边一个姑娘:“劳烦去叫你们秦姑娘出来,我找她有事。”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找秦姐姐。” 没过一会儿,秦细怜就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沈公子,上来说话。” 沈飞白往楼上走去,两人在二楼走廊上说话。 “稀客啊。你和谢公子好久没来看我了。” “改日,改日请你到悯悯府上吃酒。今天找你有事。” 秦细怜抱着手臂倚在柱子上,笑着看他一眼:“是找朱允,我昨天就在想,你应该来了呀,没想到消息还是慢了点啊。” “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沈飞白的怒气值已经加满了。 “在满庭芳这种地方能不知道吗?”秦细怜指了指三楼第二间,“下手轻点。” “不可能。” 秦细怜转身回自己房间了:“我是说,别打坏我们的桌子椅子。坏了照赔。” 沈飞白扭头就往三楼去了。 沈飞白一出现,满庭芳的人就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都猜到他是来找朱允的,都纷纷跑上三楼看好戏。 三楼的雅间内,朱允左拥右抱,周围绕了有七八个女人,他就躺在榻上,张着嘴等着有人喂他吃葡萄,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圆盘大的脸上绯红一片。 沈飞白的怒火已经冲上了天灵盖,他门都懒得敲,一脚就踹开了门,嘭的一声巨响,吓得立马醉生梦死的人蹿了起来,徒然清醒了。 门嘎吱嘎吱响了之后没了动静,沈飞白把朱允从一堆女人中间提起来,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死胖子,你活腻了,我沈飞白的夫人你也敢调戏?!” 朱允虽然知道沈飞白会来找自己算账,但没想到他这么嚣张,居然敢冲上来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借着酒劲,他也怒了,一把推开沈飞白。 “就是我,怎么着?谁知道那是你沈飞白的女人?要不你给你家夫人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你沈飞白的大名,就没人敢调戏了不是。”朱允端起酒壶又喝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跟我家狗一样,我怕它被欺负,走丢了,也在她脖子上挂我的大名儿。嘿嘿。” 沈飞白气得都笑了,指着他:“好,好,好!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不让你躺着从满庭芳出去,我明天就辞了这翰林学士承旨!” “怎么!你还敢打我?我爹是谁,你可知道!” 沈飞白没搭理他,他扫了一眼那几个缩着的女人:“出去。” 女人们看了一眼朱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 “我爹是户部尚书,朱文杰!你沈飞白再目中无人也得看清自个,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明天我爹就上奏弹劾你……啊!” 沈飞白一拳砸在朱允的大脸盘子上,正中他的塌鼻梁,鼻血飞溅,朱允仰头就倒了下去。 “你看我敢不敢动你!” 朱允爬起来,面目狰狞地抡起凳子就朝沈飞白砸过去,沈飞白抓住他挥过来的凳子腿,用力往前一拽,顺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掰,朱允痛苦的惨叫立马响彻整个三楼。 沈飞白一脚踹在朱允肚皮上,揪起他的头发,膝盖抵在他的下巴上,强迫他仰起头,问:“还敢不敢了?” 朱允摇头。 “你刚才说谁是狗?” 朱允吸溜着鼻涕,沈飞白一笑:“看来还是下手太轻了。” 接着,站在门外看戏的人们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惨叫,杀猪也就不过如此了。虽然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但外边可是把那咚咚咚,哐哐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中间还夹杂着朱允喘不上气的求饶声。 秦细怜在外面听着这声音,想必沈飞白把人打得不轻。 她叹了口气。沈飞白还是太冲动了些,以他的脑子,想要不动声色的治治朱允,是件简单事。 沈飞白走出去的时候,外面看戏的众人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见他身上的衣裳都染了血,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松了松捏紧的拳头,骨节处有伤口。不过也只是破了点皮,打朱允这样不会武功的,实在是没什么劲儿。 第五十四章 “朱府的家丁呢?” 人群里挤出两个男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说:“在……” “把你们家朱公子抬回去。” 沈飞白说完之后就往楼下去了,秦细怜送他出了满庭芳的门,说:“沈公子可爽快了?” “不怎么。毕竟朱允没什么武功,只能挨揍,不算爽。”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你偏偏用了最不利的一种,明天朱大人就能打上你府上去。” 沈飞白笑了一声:“我怕他们父子?尽管来打。换了别人也许这事能暗地里解决了,但我沈飞白偏不。”他嗓子有点干,解下酒囊喝了一口,一抹嘴,道,“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不止我沈飞白不好惹,我家夫人他们也惹不起。” 秦细怜低头笑了笑:“你这么做,我倒也不奇怪。你不这么做,你也不是沈飞白了。” “他们父子要找麻烦尽管来。反正……”沈飞白看了看四周,低了声音说,“迟早也是要死的人了。” “哦,你们有计划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朱家父子已经在铲除的队伍里了。等科考过了再说。他们父子二人这些天干的那些事儿,足以让他们死八百回。” “朱家父子确实是作恶多端,朱文杰掌握着财政大权,又和吏部尚书有往来,这么些年,害了不少清官。”他们又是燕渠王的手下,除掉这两个人,能扫清很多障碍。 两人说完话,秦细怜朝他伸手。 “什么?” “打碎我们凳子桌子的钱。” 沈飞白把钱袋摸出来丢给她,秦细怜颠了颠,说:“最近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最大的事也就是科考。现在那些大臣们已经开始着手争女婿了。” 她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这次的科考里有个叫赵文瑄的,你可以着人去打听打听,不少人都在议论他。” 沈飞白点点头,秦细怜又:“对了,我最近得了一支北地来的狼毫,烦请飞白先生替我送给谢公子。” 沈飞白看着秦细怜楚楚动人的眼睛,笑了:“这事儿……这个礼我去送不大好。你应该亲自去送。” “我?”秦细怜自嘲地笑,“你看看我身后站的是什么地方。青楼,我是什么人,风尘女子,上了谢公子的门,要惹来多少非议?” 沈飞白收敛了笑:“我与谢悯,从不以身份贵贱论人品。” “我知道。这就够了。”秦细怜把一个笔盒塞给他,施礼,“但也止于此。劳烦飞白先生了。” 沈飞白看着秦细怜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感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落寞。 沈飞白也感到了一丝无力。他所处的地方,就是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的,他师傅说的,人人平等的时代是不可能出现在当下的,所以,很多事情,他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真让人沮丧。 走回府的路上,他看见奉天城里多了很多从各地逃避战乱而来的流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是老弱妇孺,他们没有安身之地,只能缩在街边,小巷里,躲在阴暗处,惶惶不安地盯着街道上,怕巡视的官兵突然出现,将他们抓走赶出城外。 而他刚刚走出来的满庭芳里,那里的达官显贵们,还在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而前不久从鱼梁州的来信里,卫惊羽求他们帮忙想办法送一批治伤的药御寒的衣服过去,边境苦寒,那些守疆卫土的将士们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脚趾冻疮,染上风寒的不在少数。 卫惊羽不是会轻易求人的性格,他在信里的语气很急切,但也只要求了这两样。燕朝四周的各国最近调兵频繁,而鱼梁州更是不堪其扰,那是离奉天城最近的边城,若是守不住,燕朝也完了。 沈飞白装着满脑子的心事进了府里,一路上还想着送往鱼梁州的衣服和药的事。他和谢悯找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已经先凑齐了一批物资送去了,但因是暗中行事,所以数量不多,只能够抵挡半月,要想拿更多的物资,他们需要钱。 朱文杰手里就很有钱,要想办法敲一笔。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多处理一会儿公务么?”素霓站在院子中央,迎着他过来了。 “公务是死的,跑不了。”沈飞白捏捏素霓的脸,“可人是活的,就得时时看着。” 素霓低头看见他手上有伤,问:“你手怎么弄得?” “没什么,破了点皮。” “沈飞白。” “嗯。” “你是不是找那个胖子打架去了?” 沈飞白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家夫人。” “看你这样子,肯定把那胖子揍惨了。”素霓拉他进了屋,“我给你涂点药。绿荷,去帮我把那个小药箱拿来。” 绿荷拿来药箱之后,问:“大人,厨房里有炖好的莲子粥,要端上来吗?夫人嘱咐了给你留的。” “盛两碗,其他的你们几个丫头分了。” 绿荷欢快地出去了,沈飞白和素霓都是喜欢自在的人,府里的婢女小厮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 “哎,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小虞?” 素霓打开一个绿色的药膏瓶,抹了点白色的药膏,把沈飞白的手指伸直,一边给他涂,一边说:“在私塾读书呢。要再晚些才回来。” “不给她留莲子粥?” “她不爱吃那个。她啊,就爱糖葫芦,不把牙吃蛀了不罢休,不用管她。” “她不是不喜欢读书么,你这不是存心折磨她。” “你要不给她找事做,你信不信她能把这府里弄得鸡飞狗跳?” 沈飞白笑笑,没说话。 素霓给他涂完药的时候,想起个事,就说:“对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这么快?” 素霓看他一眼,说:“你当我整日出门就是瞎逛么?奉天城里的药材生意都被贾文章垄断了,他高价收购药材,又是几个有名药铺的东家,城里没有可以与之竞争的对手。” “贾文章?那个被抱石灭门的贾老爷庶子?” “嗯。还不止,这个贾文章,做生意很有一套。奉天城里头比较盈利的铺子都有他的手笔,他们贾家原本就是燕朝的巨贾,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还能做官家的生意,和朝里很多大臣走得都很近。” “官家的生意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是有人给他通了后门?” “是。而且这个通后门的靠山来头肯定不小。他利用官府的便利做生意,然后分钱给那位靠山,那位靠山又用这些钱打点手下。”绿荷端上莲子粥,素霓喝了一口,继续说,“当初抱石杀了贾府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个贾文章,他要真想没门,不可能找不到他。而抱石是燕渠王的杀手,这层关系,怎么也猜得到了。” 沈飞白点点头:“这么说,贾文章的靠山是燕渠王。那倒是有些棘手了,毕竟现在我们需要钱,暂时又动不了燕渠王,只能从他手下那些党羽入手。” 谈完事情,素霓又问:“你今天打了那个胖子,明天他爹饶不了你。你想怎么办?” “让他来。我沈飞白怕过谁。就算燕渠王要问罪,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我还以为这是你对付那两父子的计划之一呢。”素霓有些吃惊,“原来你是临时想起啊?” 沈飞白捏住了素霓的脸颊,故作凶狠地说:“他都当街调戏我夫人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沈飞白的面子往哪处搁。” 这时候,绿荷去接小虞回来了,又递上一张帖子。 “是裕太妃的百花宴。明日去。”素霓把帖子递给绿荷,“你去帮我准备些妥当的衣裳首饰什么的,简单些就好。” “是,夫人。” 沈飞白也说:“明日为夫公务有些繁忙,忙着殿试的事,所以不回府用膳,但是,你百花宴结束了在宫门等我,我们一起回府。”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不见一刻就会死的。” “这话,为夫好伤心。”沈飞白捂住了胸口。 “不是你说国不安不儿女情长的嘛。” 沈飞白把素霓揽到自己怀里,低头在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说:“确实如此。不过,我们儿女情长的时候也不多了。” 素霓还没来得及看清沈飞白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他就已经松开了她,转身往外走了:“我去找谢悯。” 素霓有点想叹气。 自从成婚之后,她越来越像个温婉的夫人了,倒不是不好,只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走到门边,看着从树梢哗啦啦飞起的麻雀,自由地扑棱着飞向远处。 她不自由,她现在就像一只笼子里的鸟。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绿荷就安排了马车送素霓进宫参加百花宴。今天私塾休息,小虞嚷着,撒泼打滚地要去,说要找肉包子玩。 素霓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警告她:“我跟你说啊,肉包子不要再喊了。见着了要行礼,叫太子殿下。知道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还会当着那么多人面喊他肉包子嘛。”小虞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脑袋,“我可爱惜我聪明的脑瓜了。” “绿荷,带她去换一身漂亮点的衣裳。还有她这个头发,跟疯子一样,好好梳梳。”素霓看着小虞欢快的背影,扶额,“真是没有一点女孩的样子。” 收拾妥当之后,素霓带着小虞坐马车往宫里去了。 “我先嘱咐你,去了不要到处乱跑,见了人要喊,要行礼。知道吗,别给沈飞白丢人。” “知道了嘛,你都说了八百回了。”小虞稍微拾掇拾掇也还是有个女孩子的模样的,小脸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的,透着一股古灵精怪,只要她不惹麻烦,也还是很可爱的。 素霓伸手揪了揪她脑袋上扎的两个发髻,小虞立马拍开她的手,嘟着嘴抱怨:“你把我发型都弄乱了。” 绿荷在旁边说:“小姐已经很好看了,去了宫里不要乱跑就行了,小孩子嘛,贪玩也是正常的。” 素霓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到了宫门外,侍卫检查过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太监就引她们往御花园里去。 素霓是第一次参加后宫贵人们的宴会,也是第一次进宫,除了新奇些,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这里的高墙和一连片的宫殿让她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 要是让她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人都活得不是人了。哪怕再多荣华富贵,也是囚笼。 御花园里正是百花盛放时,满园春色,香气扑鼻。 绕过一座座假山之后,到了一个地势较为开阔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八角亭,里面有许多穿着华丽的女人,八角亭下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盆,还有花海中的石桌,石桌四周又环绕着一条细细的溪流,里面漂浮着些酒盏葡萄。 “那是,沈飞白的夫人?” “是,他们成婚那日我去看过,就是她。” “没想到飞白先生那样狂傲不羁的人挑选的夫人竟然是这样的美人。那气质……都不像京中女子……” “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出身低贱,只配做个妾,竟也配做飞白先生的正妻。” 这句话一出来,其他几个妇人互相对视一眼,掩嘴偷笑,不再议论了。都知道说这话的是李卫尉家的千金李湘菱,这李卫尉守卫宫禁,掌管宫中羽林卫,是有实权的人,又是燕渠王跟前的红人,家里就一个独女,宠得无法无天,谁也不敢跟她结仇。 李湘菱爱慕沈飞白那曾经也是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要不是后来沈飞白被贬谪,后来又成了通缉犯,估计她能一直缠着。 这次沈飞白娶妻,她气得在府里绝食了三天,把素霓是恨死了。听说她回来百花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找她的麻烦。 不过,她也是要脸面的人,也不是那种无脑,只会撒泼打滚的女人,她希望不动声色地让白素霓出丑,让她变成全京的笑话。 于是,一看到素霓走上来,她便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 “是沈夫人么?” 素霓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十分明艳的女人,她已经嗅到了火药味。 “是。小姐是?” “我是李卫尉家的,我叫李湘菱。” “李小姐。”素霓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她已经大致猜出来,这人估计是冲着她来的,而且这莫名其妙的敌意还跟沈飞白有关。 她并不想多跟李湘菱纠缠,她可不是真的来这个百花宴吃喝玩乐,勾心斗角的,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李小姐,我先去见见裕太妃。失陪。” 第五十五章 素霓带着小虞走过去之后,李湘菱立马便垮下脸,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裕太妃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是太祖唯一在世的妃嫔,在后宫里一直受人尊敬。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是燕渠王的生母。 裕太妃靠在美人榻上,旁边好几个妇人陪着聊天,三四个丫头扇风的扇风,捶腿的,捏肩的,递吃食的,很有太后的做派。 “太妃,飞白先生家的夫人来了。” “臣妾白素霓拜见裕太妃。”素霓看了小虞一眼。 “拜见太妃。” 裕太妃睁开眼,细小的眼睛显得有些尖酸刻薄,她看了一眼素霓和小虞,轻轻点头:“不必多礼了,坐。这小丫头是?” “回太妃,这是舍妹。” “丫头,叫什么名字啊?”裕太妃笑咪咪的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这来。我最喜欢小孩了。” 小虞倒也不怯,上前去,跪在裕太妃脚下的蒲团上,乖巧地喊了一声:“太妃奶奶好。” “呀,怎么叫奶奶啊,这不是乱了辈分了。”旁边的一个女人笑着说。 “叫奶奶显年轻。” 裕太妃摸了摸小虞的脸:“这小丫头,嘴真甜。”说着用她养得又尖又长的指甲掐住了小虞的脸蛋,面上却还笑得十分和蔼。 小虞被她掐得眼泪花都在冒了,可又不能发作,只能忍着。 素霓走上前:“太妃,臣妾带小虞四处转转。开宴时再过来陪您。” 裕太妃不松口,倒是松了手:“急什么,离开宴还有些时候,在这儿多和我这老人家说说话,难得热闹。”她又拉起了小虞的手,软软糯糯的小孩儿的手捏在手里,也用足了劲儿,掐着小虞的手心。 小虞真是恨得牙痒痒,脸都疼死了,面上还要带着笑。 “来,奶奶喂一个葡萄。” 小虞只得张开嘴,接下了,看来这裕太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过她了。 旁边的女人们笑得十分大声:“哎呀,看看,我们太妃多喜欢小孩儿啊。” 小虞也跟着笑,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紧。 “太子到——” 裕太妃也没松开小虞的手,只抬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太子来了。” 其余的人都站起身给燕思礼行礼。 燕思礼走过素霓身边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 “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 几个月不见,燕思礼长高了很多,也不像之前那么瘦了,一脸严肃,很有太子的威严。 “太妃奶奶。”燕思礼躬身给裕太妃行礼,低头的时候看见小虞转过脸,冲他使了使眼色。 “太子怎么想起过来了,谢太傅的功课不多?” “谢太傅说今日可以歇一歇。听说太妃奶奶在御花园办百花宴,来凑个热闹。” 裕太妃嗯了一声,对燕思礼的态度很是冷淡。 “太妃奶奶,小虞与孙儿是好友,我想带她去转转。” 裕太妃看着燕思礼,说:“是吗?你贵为太子,还需要好友?” 燕思礼毫不犹豫地说:“是。” 裕太妃的脸色有些不好,说:“我很喜欢这小丫头,让她在这儿陪我。” “太妃奶奶,恐怕不行。”燕思礼一字一句地说,“孙儿要带她走。” 裕太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嘴角抽搐了半天,才说了句:“好!太子真是长大了。” 燕思礼看着裕太妃,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冷冰冰的,有些瘆人:“是。父皇的丧期还有几月便满,到时便可行登基大典。” 裕太妃握着小虞的手一松,掩住眼里的震惊,转头拿了杯茶过来。 燕思礼说完侧头看了眼后面的卫惊鸿,卫惊鸿便走上前来,抓住小虞的胳膊,把她从裕太妃跟前拽了起来,带到了燕思礼身后。 “孙儿去了。”燕思礼转头往八角亭外走,在素霓跟前停下了:“素霓姐姐,我带小虞去转转。姐姐跟着去吗?” “是,太子殿下。” 燕思礼这声素霓姐姐倒是让在场的那些妇人们收起了那点多余的心思,毕竟虽然眼下这京城里局面复杂,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赢,所以对他们来说,最能明哲保身的办法就是两边都不得罪。 燕思礼带着两人走到了一座稍幽静的假山后。 “那个奶奶好像个巫婆啊,表面对着人笑眯眯的,背地里掐得我疼死了。” 素霓轻咳一声,横了小虞一眼,四下看了看,没有人。 “肉……”小虞碰上素霓警告的眼神,撇撇嘴,改了口,“太子殿下,你怎么也会来参加这种全是女人的宴会?” “我听说你跟素霓姐姐要来,我就过来看看。” 小虞叉着腰笑:“我就说嘛,自从我们回来之后,你就一直被关在这里面,都不能出来和我一起玩了。这宫里面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无聊了,说话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 燕思礼抿着唇一个劲儿点头,小虞看了眼他后面一直握着剑柄,低着头不说话,一脸冷漠的卫惊鸿,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位小兄弟是保护你的吗?” 卫惊鸿没给小虞碰到自己的机会,利落地往旁边让了让。 “嗯。他的剑术可厉害了,比我还厉害。” 小虞绕着卫惊鸿好奇地打量,卫惊鸿躲她像躲瘟神,就是不让她碰自己。 “包子。” “嗯。” “你太可怜了。”小虞回头看着燕思礼,唉声叹气,“这皇宫里这么闷,也没什么好玩的,这已经很可怜了,没想到连身边的小侍卫都这么无趣,你看他,都不会笑,也不说话,像个木头人。” 燕思礼还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嗯……好像是,他也不跟我说话。不过……”他悄声地对小虞说,“他很听我的话。” 小虞也小声地问:“为什么呀?” “也许是……”燕思礼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他崇拜我。” “哦,是吗?”小虞看了眼卫惊鸿,“可是,太子殿下,他好像刚刚对你翻了个白眼。” 燕思礼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看向卫惊鸿,有些尴尬,圆润的小脸上有些红红的:“不可能。我说是就是。” 小虞说:“以后我们叫他小木头。这样,我们的名字就都差不多了。小虞,小肉包,小木头。多好听。” 素霓看着这三个小孩聊得欢快,自己看着他们也觉得开心。三人里小虞是最小,也是鬼主意最多的,燕思礼次之,不过也许是在这沉闷压抑的宫里待久了,身上家国天下的重担背久了,他没有感受过孩童的快乐,这时候跟小虞说话也带着八九岁孩子的天真迷糊。 卫惊鸿最长,在边城待久了,战场经历得多了,生死也看过,所以他身上有着他们都没有的沉稳冷静。看着一点也不像一个少年。 只有小孩和小孩在一起,才会像小孩。 素霓看着燕思礼和卫惊鸿,突然有点心疼。她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奉天城这个地方也把她和小虞的江湖气抹杀,折断她们天性的自由,把她们变成这皇宫里的高墙,沉闷无趣,了无生机。 无限地延长,高不见天,围困着里面的所有人,挡住他们的喜怒哀乐,吞噬他们的生命。 “素霓姐!”小虞拉着素霓的袖子,把看着高墙出神的她拉了回来。 “怎么?” “我能留在宫里跟小肉包和小木头一起玩吗?在飞白先生的府里只有我一个人,无聊死了,私塾里都是些书呆子,不好玩!” 素霓的心一抖,果断拒绝:“不可以。” 让小虞留在宫里她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为了等会儿她去办事方便,她就允许小虞和他们玩半日,走时再来接人。 出了御花园之后,百花宴开始了,宫女端上精致可口的点心和菜肴,斟满酒,相熟的女眷都坐在一起聊天玩行酒令了。 素霓不认识什么人,想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她相信以她沈飞白夫人的身份,自然会有人来巴结她。 她刚张望了一会儿,那个叫李湘菱的李卫尉家千金就来拉着她去了一桌酒席。 酒席上坐着四个人,有两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些,许是哪家大臣的夫人。还有两个是年纪轻轻的姑娘,看着比她年纪还小些,应该还未出阁。 “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李湘菱笑着问其他人。 “我们沈翰林的夫人嘛,谁不晓得。说起来,我们这个沈翰林可真是疼夫人,前几天户部尚书家的朱公子当街调戏了几句沈夫人,昨天沈翰林就把人给打了,打得那真是一个惨啊。我夫君是太医院的医官,去给看的,那打得浑身没有一处好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素霓没有搭腔,在一边默默喝酒。 李湘菱问:“这朱尚书最疼他儿子了,打成这样,就没找飞白先生麻烦?” 另一个小姐说:“听说是因为今日殿试,所以没有声张。毕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要是朱公子得了个状元郎,那有毁清誉。” 李湘菱掩着手帕笑得咯咯咯:“我说林夫人,你就别逗了,朱公子,状元郎?笑死人了。他读的书怕是还没有我多。再说了,他要是真成了状元郎,你敢把你家女儿嫁过去?” 林夫人摆摆手:“不敢不敢,我可不想我女儿一过去就要管他那二十多个小妾。” 李湘菱瞟了眼那边坐着不说话的,有些腼腆的小姐:“我说苏小姐,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在这儿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好。” 林夫人说:“湘菱,你看你这话说的,人家苏小姐不也待字闺中,这也到了嫁娶的年龄,不也是要来物色物色夫君嘛。是,柳夫人?你女儿的婚事怎么也不操心操心呢。” 这李湘菱和林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别人根本插不上话,一会儿拿了她开刀,这会儿又把炮火集中到了那位苏小姐和柳夫人的身上。 素霓看着个苏小姐,弱柳扶风,脸色也憔悴苍白,虽然扑了胭脂,也难掩疲态和病容。看着娇弱弱的,李湘菱才肆无忌惮的拿她开涮。 “我女儿是待字闺中,不过倒也不上赶着去找夫婿。”柳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李湘菱。 “是,苏小姐是奉天城才女,这些状元郎可不得盼着成你家夫婿呢。可惜苏小姐啊,天生的带病……” “李湘菱。”柳夫人的眼神徒然凌厉,“我劝李小姐还是少说话的好。祸从口出。” 素霓看着这火药味十足的一桌,看了半天的戏,只觉得这李湘菱和林夫人就会空凭一张嘴四处找别人的不痛快,实在是有些无聊。 这些小姐夫人们的生活实在是安逸了些,锦衣玉食久了,就只学会勾心斗角。 她记得沈飞白跟她提了一嘴,这个苏小姐苏君信是御史中丞家的千金,家中还有个哥哥苏君子,两兄妹都很有才华。御史中丞苏青松也是个做实事的清官,也曾是状元,他的儿子苏君子也是去年刚中的状元郎,现在就在奉天书院做史官。 这个苏君信是奉天城公认的才女,琴棋书画,花艺茶道刺绣,无一不精。不过从小又哮喘的毛病,身体虚弱,上门说亲的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苏青松因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跟李卫尉结怨颇深。 也就难怪李湘菱一直针对她们母女。 素霓也不想再看他们吵下去,便转了个话题:“今日殿试,夫人小姐们可有看好的才子?” “我看几个御史台和几个尚书家的儿子都参加了考试,这个倒也难说。” “也有个佼佼者,叫赵文瑄,听说才华也了得呢,是他们冀州城的小神童。”林夫人撇撇嘴,“不过嘛,就是家境贫寒了些,太过穷酸了,我可不愿意我女儿嫁过去。” 一直不说话的苏君信此刻小声说:“家境贫寒又如何,状元郎就是状元郎。” 素霓看了她一眼。她这时候的表情倒是十分坚定了。 大概是不想在留下来受气,柳夫人带着女儿去向裕太妃告辞了。素霓又四处转了转,熟识了些人。打听到了自己要的消息,便也向裕太妃告辞回去。 素霓刚走出御花园,有个小宫女便叫她留步。 “公主马上就到,请沈夫人稍等片刻。” “知道了。” 素霓等了会儿,燕霜雪便来了。 “我以为百花宴这么热闹,公主会去。”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勾心斗角,明嘲暗讽,有什么意思。”燕霜雪让贴身侍女退下,往袖中拿什么,“那些长舌妇都是等着嫁女儿,钓金龟婿的。” 第五十六章 燕霜雪把一张纸条递给她。 “这是?” “我从太医院查到的。太医院药材的供货来处,上面都是奉天城里的几家药铺,你有时间去查查,这几家药铺背后似乎都是一个东家。他卖到太医院的药材价格便宜得奇怪。” “好。” “沈飞白和谢悯那边有什么谋划?药材的采购和运送打算怎么做?” 素霓摇头:“还没有。他和谢悯最近忙于科考的事情,这事儿估计暂时顾不上,所以叫我们先查一下。不过,上次秦细怜说她那边运送是没问题,她认识货运商,只要我们的药材和衣物到位就行。” 燕霜雪点点头,又问:“他们找到想拉拢的人了吗?” “沈飞白叫我留意一个叫赵文瑄的人。” 两人聊完之后,就各自离开了。她去接了小虞,到宫门外等沈飞白。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了,宫门外停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科考完的考生也陆陆续续地出了宫,想必是殿试结束了。 素霓等沈飞白时,看见早就离席的苏君信和柳夫人家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便仔细留意了一下。这时候还不走的,想必是在等什么人。 这个时候等的也就只有殿试的考生。 等了小半会儿,苏君信下了马车,披着件挡风的斗篷,站在暗下的夜色里,望着宫门的位置,似乎是看见了自己要等的人,她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了暖暖的笑意。 素霓顺着她看的方向,回头,见一个朴素的年轻书生步伐轻快,脸带笑意地朝她走了过去。 素霓拉着小虞往苏家马车那边走了走,她记人的本事很好,这个穿着朴素,袖口还有补丁的年轻公子是之前她在酒馆见过,不赊账的那个人。 她有种预感,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果不其然,她听见苏君信叫了他一声:“文瑄哥哥。” “苏妹妹。风这么大怎么还出来等?” “无妨,母亲说科考是大事,你出来了总要看见个人等的。” 柳夫人掀开车帘:“文瑄,上马车,都等着你回家用膳了。” 赵文瑄有礼地朝柳夫人施了一礼:“是,夫人。不知苏兄下朝了没有,不等等他?” 赵文瑄扶着苏君信上了马车,她说:“哥哥肯定骑马回家,这马车里也坐不下三人呀。” 柳夫人掀开车帘时看见了站在路边的素霓,开口叫她:“沈夫人。” 素霓上前行礼:“柳夫人。” “你是在等飞白先生?” “是。”素霓抬头对柳夫人笑了笑,“殿试结束,他也快出来了。” 正闲聊时,那边有人高声喊了一声赵文瑄的名字。 几个人都回头,素霓先看见了一声白衣的沈飞白,冲她抛了个眼神。 不正经。 然后是他旁边以为个子高挑,略显清瘦的一位着紫红官服的年轻男子,长相与苏君信有几分相似,模样也俊俏,笑呵呵的一张脸,很讨喜。 苏君子牵着匹马过来,拍了赵文瑄的肩膀一下:“赵兄,提前给你的贺礼。”他把牵马的缰绳交到了赵文瑄手中。 “这……” “哎!可不要拒绝。等你金榜题名了,可有的是时间给我送礼。” “那就多谢苏兄美意了。”赵文瑄突然止住了脸上的笑,呆愣了片刻,才对着身后的沈飞白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飞白先生。” “客气了。这是在宫外,不用那些繁文缛节。我这人最不喜欢。”沈飞白拿了酒囊喝了口酒,走到了素霓身边。 “沈夫人。”赵文瑄也对她行了礼,有些紧张。 苏君子在沈飞白旁边也是有些学生见老师的模样,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赵公子,苏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家里人都等得急了。”素霓看了眼后面马车里的苏君信。 苏君信对她腼腆地笑了笑。 赵文瑄和苏君子骑马而行,与马车同步,慢悠悠地走回去,隔了老远了,还能听见苏君子爽朗的笑声。 “夫人行动力很强啊,这么快就把赵文瑄的未来夫人都找到了。” 素霓和沈飞白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小虞不愿挤在他俩中间,一路往前跑着去找糖葫芦和冰糕。 “赵文瑄和苏君信有婚约?” 沈飞白点点头。 “赵文瑄看着一贫如洗,而苏君信是御史中丞家的千金,这的确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是在奉天城这样把高低贵贱划分得清楚明白的地方。” “其实,赵文瑄可算不上真正的清贫子弟。你还记得严嵩涛吗?” “记得。” “赵文瑄是严嵩涛的学生。严嵩涛一家被诛九族之后,他就参加了科考。严嵩涛与苏青松是故交,他欣赏赵文瑄的才干,正好他女儿也瞧上了赵文瑄,所以两人就订下了婚约,待金榜题名后再成婚。” “我看苏家一家人倒也十分和气,也没有看不起赵文瑄。对了,我听你和苏君子话里话外的,怎么就确定他能金榜题名?” “你不知道。这个赵文瑄,在他们冀州城就是小神童,才华不在我与谢悯之下,只是差个机遇。他又是严嵩涛的学生,苏青松的金龟婿,神清气正,要是朝堂上多些他这样的人才,拿还有燕渠王那伙狗东西什么事。” “那赵文瑄的事我就不管了。今天公主给我了我药铺的线索,我明天就上街去看看。” 沈飞白点点头,说:“苏家那边你也可以接触接触,御史中丞是个好官,不过说话性子太直,又没什么城府,我担心他迟早被燕渠王针对。你和他的家眷多来往些,也好保护他们。” “放心。”素霓看见街上有人在杂耍,突然有些感慨,“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跟人过招了。” 沈飞白说:“明日我陪你。” 素霓回头看着他:“你?算了。你那么多事情。” “我估计,就这两日,就有闲人找上门来找你过招了。” “谁?” 沈飞白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日,在沈飞白主持之下,一众考官在奉天书院内批阅殿试的文章。 阅卷是随机抽取,沈飞白和谢悯都没有抽到赵文瑄的文章,但因为考官间又不能彼此交流,只好作罢。想来这么严谨的阅卷制度燕渠王应该不至于做什么手脚。 阅卷完后,外头的天已黑了,谢悯与沈飞白一同骑马出宫。 “朱家父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谢悯皱着眉,一脸忧思。 “他们这会儿就说不定在背地里搞什么针对我的小动作了。我等着。” 谢悯摇头:“不对。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朱家父子怎么可能忍得了这么久,难道他们在等什么?” 沈飞白无所谓地笑笑:“你想多了。就算他们要怎样,我也不怕,兵来将挡。” 谢悯看着沈飞白,叹了口气。 “对了,悯悯。” “嗯?” “你对秦姑娘是什么想法?” “你别开我的玩笑。我与秦姑娘只是好友。” 沈飞白说:“上次她托我送你那支狼毫毛笔……” 谢悯打断他:“飞白兄,你就别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你这心可真是大。至于秦姑娘,她懂我的心思。” 沈飞白点点头:“行行行。我不多嘴了。不过,说起来,自从回到奉天城,你我是忙得脚不沾地,我们这些人也好久没有聚在一处喝酒了。” 谢悯看着他:“谁脚不沾地?你哪次不是一回府就把事情丢给我了?” 沈飞白抱拳,笑:“你就多包涵包涵。这不是家中有夫人么,你不懂相思的苦啊。要我说,你也该娶个夫人了,我改日就让素霓……哎哎,你别急着走啊……” 放榜那日,素霓与徐楚楚约好出门查药铺的事。 她的身份不适合谈生意,所以到时候查准了,得让徐楚楚出面去谈。 “贾文章是这几家药铺的东家,要是我们大量购买药材,恐怕要和他谈。而且我猜,他手里的药材肯定更多更好。” “那我们试试能不能把他钓出来。” 两人进了一家祥瑞药铺,是奉天城规模最大的一家,掌柜见两人穿着不凡,立即便迎了上来。 “二位小姐,身体何处不适?” “掌柜,我们不是看病的,我们要买药。”素霓把一张单子递给掌柜。 “这……么多?”掌柜有些犹豫,“二位小姐买这么多药做什么?” 徐楚楚道:“是我要买。我是从严州那边来的,那边因为战乱聚了许多流民,引发了疫病,急需药材。我这可是要救人的。” 掌柜的看起来是信了,看着那单子,素霓和徐楚楚对视一眼,素霓说:“掌柜的放心,我这位朋友家在严州城是豪门大户,因为急需,所以出高一倍的价格收购这些药材。” 掌柜想了想,点头:“行。既然如此,这笔单子我接了。” 徐楚楚说:“明日此时,我来此与掌柜商谈。” 掌柜把两人送出去之后,徐楚楚问素霓:“高一倍的价格,我们从哪去拿钱?” 素霓神秘地笑了笑:“放心,不用我们自己的钱。” 二人走出药铺之后,大街上忽然热闹起来,周围的人都跑向前去,像是要去看什么热闹。 徐楚楚往前看了一眼,说:“前面好像是放榜的告示。” 素霓说:“看看去。” 放榜的告示前挤得水泄不通,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素霓站在最外面,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榜前的赵文瑄的身影。 看来这个状元郎是非他莫属了。 赵文瑄的背影突然晃动了一下,一头就往旁边载下去,被旁边的人扶住了。 素霓觉得有些奇怪,便站在原地多留意了一下。 赵文瑄从人群中挤出来,躬着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满头虚汗,脚步飘忽,突然整个人摔了下去,趴在地上,脸朝地,一动不动。 “这……莫不是死了?” “别瞎说!这胸口还有起伏呢。”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有人去拉他,他就像钉在了地上,还是一动不动。 苏君子挤出人群,拽着地上的赵文瑄,急得满头大汗:“赵兄!赵兄!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这是?赵兄?”苏君子提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从地上抬起来,拍着他的脸。 赵文瑄的脸惨白如纸,头发凌乱,双眼紧闭,嘴角哆嗦着,好半天,他才突然一声冷笑,又悲又愤,讽刺绝望。 “状元竟是朱允……朱允?朱允!哈!竟然是朱允?哈哈哈哈……”赵文瑄笑得有些癫狂,眼角溢出眼泪,“要是换了别人我倒信,可竟然是朱允?!那个奸佞小人朱文杰的草包儿子!那个害得老师全家被诛九族的奸臣朱文杰的儿子!” 赵文瑄抓着苏君子的手站了起来,他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一边笑一边控诉道:“诸位啊,你们看看这奉天城!你们看看那朝堂之上!奸臣当道,残害清官,贪赃枉法,竟然还能中了状元,这苍天还有眼吗!” 苏君子拉住他,紧张道:“赵兄,这些事不能在这儿说!” “你给我松开!”赵文瑄咬牙切齿,双眼血红地指着皇城的方向,“让他们去看看,奉天城外,燕朝十六州,民不聊生,战火硝烟,难民遍地都是,饿死的,冻死的,尸骸遍野啊!而这些人,皇宫里的这些人,他们在干什么?大鱼大肉,骄奢淫逸,拉帮结派,鱼肉百姓!他们在其位不担其责!我的老师,二朝老臣,贵为丞相,为国利民,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诛九族!哈哈……可笑,可笑啊!” 赵文瑄被苏君子强制地拉上了马车,他嘶哑的控诉还在远远地响着。 “燕朝要亡了!亡了!” 素霓回府的时候谢悯的马车停在府外,两人在书房谈事。不用猜也是为了状元一事。 素霓特意去金榜上看了,状元,探花,榜眼都没有赵文瑄的名字,就连整个榜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她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沈飞白破口大骂的声音。 “我说朱家父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憋了这招!” 谢悯说:“负责科考的吏部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恐怕也是受了燕渠王授意,否则他有几个胆子?” 沈飞白敲了敲额头,有些懊悔:“我原以为朱家父子是铆足了劲要对付我,没想到他们来个个声东击西。” 谢悯坐回椅子里,喝了口茶,他倒是比炸毛的沈飞白淡然多了。 第五十七章 “现在不知道赵文瑄那边是什么情况。眼下要想法找人去探查阅卷的情况,那么多的考卷,每个人的都登录在册,出门时也有小黄门查验,他们是不可能把考卷带出去的,也就是说,考卷一定还在吏部,只要我们把朱允和赵文瑄的考卷找出来,就有转机。” 素霓推门进去,说:“赵文瑄那边情况不大好,我刚从街上回来,他被刺激得都神志不清了。” 谢悯叹气:“他太想给他的老师讨公道了,状元是他入朝的第一步,这第一步都没走好,他后面要做什么都没用,自然心急。” 沈飞白说:“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去吏部查考卷。” 谢悯放下茶盏,起身:“我现在去找吏部尚书,帮你拖延时间。” 沈飞白点点头,转头看向素霓:“药材的事有眉目了么?” “有了。明天楚楚去和药铺老板谈生意,不过,我看那个贾文章应该是不会这么轻易露面了。” 谢悯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卫将军那边战事紧张,拖延不得了。” “放心,今晚我去一趟满庭芳,好好敲朱允一笔。” 三人说定之后,便各自去做准备了。 天刚黑,素霓找了沈飞白的一身新衣裳换上,扮了个男装,从后门出去,骑马往满庭芳走了。她也是这几日回府才发现,沈府四周突然多了许多乞丐,但他们除了脸上脏了些,个个都是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眼神也十分犀利,握着拐杖的虎口和指腹上有很多老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人,十有八九是蛇灵的人。 今日的满庭芳门前挂上了牌子,说有天竺舞女在此演出,引来不少看客入座,等着一堵天竺舞女的姿容。 素霓从街边买了把折扇,进了满庭芳之后,一路往三楼秦细怜的厢房里去了。 她进去的时候秦细怜正坐在铜镜前易容,已经换好了天竺的舞衣,亮眼的金黄色,上面缀满细碎的银铃铛,一步一响,闪着光芒。 她坐下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看着秦细怜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把自己的脸一点点画成另一个模样。 燕霜雪和徐楚楚进来时,燕霜雪戴了顶竹斗笠。 “朱允刚进了满庭芳的门,就在我们对面的厢房。” 素霓起身走到窗边,往对面看了一眼,确实靠近朱允庞大的身影在窗前一晃一晃的,她放下了窗,问徐楚楚:“药材的生意谈得还妥当么?” “妥当了,就等你的银子了。今晚要是能拿到,明日一早,我再去一趟祥瑞药铺,秦姑娘那边的人再一接手,就可以运走了。” 秦细怜说:“我这边也没问题,明早我通知他们。” 徐楚楚说:“我觉得,为了安全起见,这趟货运,我要跟着去。” 燕霜雪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徐楚楚跟着去,确实更稳妥些,不过这么一来一回,就要半个月。 楼下老鸨洪亮的声音传了上来,紧接着就是底下人起哄的声音,宣布这次表演马上开始。 “各位客官,今日我们这天竺舞女可是难得的美人儿,先来一支天竺舞为客官们开开眼!之后,还有拍卖……” 老鸨后面的声音已经被起哄声淹没了,楼上秦细怜已经一切准备妥当,三个人看得也是呆了一呆,这完全是两个人,而且确实仿佛异域的美人。 素霓赌得就是她这异域的风情,朱允吃喝嫖赌,最爱嫖,是满庭芳的常客,家中的妾室都有二十多房,是个好色之徒,对付这样的人,美人计是最有效果的方法。 秦细怜下去之后,三人也趴在窗边看了一出精彩的舞乐。鼓点,竹笛,阮琴,胡笳,配上秦细怜异域的舞蹈,让底下的看客们如痴如醉,还真以为她就是天竺来的舞女。 整个奉天城的青楼里恐怕也只有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了。素霓现在回想起,沈飞白和谢悯看人是真有眼光,他们这伙乱臣贼子里没一个是吃素的。 秦细怜退场后,底下的人开始嚷嚷着要再来一支舞。有人放出豪言,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天竺舞女赎回去。 “别急,别急,各位看官,接下来咱们还有拍卖,不过这拍卖咱们玩个新鲜的。”老鸨拍拍手,几个小厮抬着几个大箱子上了台,“这里面都是好东西,就看各位客官手里头的银子了。” 素霓收回视线,看向桌边喝茶的燕霜雪:“公主,这箱子里的珍宝……” “是我府里的。”燕霜雪淡淡道,“都是些小玩意,摆着也是落灰,还不如赚点银子。” 素霓再次探头出去看了眼底下已经被人买下的一个箱子,打开后是一个琉璃盏,光彩夺目,引得众人惊呼。 这也叫小玩意?公主果然是公主。 “诸位——接下来请出我们本次拍卖的最后一件宝贝。” 老鸨话音刚落,四个壮汉就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四四方方的,像是个铁笼子的东西上来了。 底下的人开始猜测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这么大个箱子,装得不会是黄金!” “想得美!你们来之前听说了没有?” “什么?” “这满庭芳前几天就在准备今日的拍卖,据说压轴的这个是个绝世宝贝。” “你的意思是……里面是那位天竺舞女?” “正是……哎,错不了,我的消息绝对可靠,不信你们等着看,一会儿肯定有不少达官贵人要为这宝贝豪掷千金!” 素霓微微笑了笑,看来提前散出去的消息还是有用的。 秦细怜已经换回了之前的模样,闲散地坐下喝茶,等着一处好戏。 “白银二千两!” “三号房,朱公子,出价白银两千里!” 不到片刻,老鸨又喊:“六号房,燕公子,出价白银五千两!” “一号房,白公子出价五千五百两!” “四号房,李大人出价六千两!” 底下的报价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底下看客的叫好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燕霜雪站在窗边,对门外等候的小厮说:“一万两。” “三号房,燕公子出价一万两!!” “六号房,朱公子出价三万两!!!” “三号房,五万两——”老鸨的声音都快撕破了。 六号房内,朱允气恼地掀开窗户,对着对面的三号房吼:“存心跟本公子作对!我就让你看看到底什么叫有钱!十万两!” 三号房没了动静,门外的小厮问:“燕公子,还加价吗?” 徐楚楚说:“十万两已经绰绰有余了。” 素霓倚在窗边,笑了笑:“朱允这种豪门公子哥,挥金如土惯了。再激一激,鱼粱城的将士们就不止能得到上好的药材了。” 燕霜雪转头对着门外的小厮说:“十万五千两。” “六号,燕公子,十万五千两——” 朱允在六号房内气得跳脚,又扯到身上的伤口,嗷嗷叫了半天,说:“哪里来的燕公子,出手这么阔绰!给我加价!加到二十万两,看他跟我争!” 旁边的家丁惊了一下:“少爷,二十万两……这,那红布下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呢。” “谁说不知道,我得到内幕消息,这次拍卖的东西里头有那个天竺舞女。” “少爷,我看还是不可信啊,那红布盖着,谁知道里面……” “燕朝律法严禁买卖人口,要是摆到明面上来,奉天府和刑部那帮野狗不扑上来撕了我?蠢货!” “少爷……” “闭嘴!这钱又不要你出!我爹有的是钱,而且现在老子是状元了,朝堂上那些老头们排着队给我送银子,二十万两怕什么!那可是天竺舞女,给我加!” 老鸨的声音已经撕裂成了两半:“六号房——朱公子,二十万两!!!” 三号房内,几人坐回了桌旁喝茶吃点心。 “朱允和他爹这几年腰包里揣了不知道多少钱,二十万两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我提前让秦姑娘放出拍卖天竺舞女的消息,照朱允的性格,他肯定会动心,我们再加价推他一把,就水到渠成了。” “可那红布都没有揭下,朱允怎么会信里面是舞女?而且,那笼子里的东西最后要交到他手上,舞女又怎么办?”徐楚楚看了眼坐在一边的秦细怜。 “楚楚不熟悉燕朝的律法,燕律明确规定,禁止买卖人口,这是大罪。当然不可能摆在明面上,朱允从小在奉天城长大,他最熟悉不过了。至于那个舞女……” 秦细怜说:“满庭芳里多得是人想飞上高枝。” 素霓接着说:“现在我们得了二十万两,那老鸨只能抽一成,估计还觉得亏大了。” 燕霜雪提醒她:“虽然你的计划缜密无疏漏,但是那个老鸨见利忘义,到时候坐地起价,拿此事威胁,你怎么解决?” 素霓站起身,拿了扇子往楼下走,说:“这个简单。钱封不了口,就用剑灭口。” 老鸨的后院里,正对着一堆白银眼冒绿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素霓走过去把箱子的盖子合起来,叫后面的小厮搬到马车上去,然后把一红布包放到桌上:“这是你的酬金。” 老鸨看了眼桌上鼓鼓囊囊的红布包,刚才那箱子闪闪的白银让她有些利欲熏心,当即便冷嘲道:“我说燕公子,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你们可是拿了二十万两!二十万两白银!” 素霓冷了脸:“我们当初可是谈好的,无论最后得了多少,你只拿一成。” “是,之前是这么说的。”老鸨捏着团扇,眯着眼笑,“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拿了这么多银子,出力出人的可是我们满庭芳啊,这多亏。” “亏?”素霓一笑,“那个冒充的舞女为自己赎身,又给了你一笔不少的银子?林妈妈,不要太贪心了。” 林妈妈手中的团扇对着素霓的脸一指,恼道:“我贪心?我贪心?!燕公子,你要知道,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儿子,我这么帮你,是要担风险的,回头朱公子拆了我满庭芳你负责得了吗!” “说得这么严重。”素霓朝她走近两步,凌厉的眼神逼视着林妈妈的脸,“户部尚书家的儿子又如何?满庭芳的后台不是当今权势比太子还要大的摄政王么?” 林妈妈脸上的肉都抖了两下,气焰顿时灭了一半,素霓继续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知道这些,你也不细细想想,敢跟朱允叫板的,能是普通人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摄政王姓燕啊。” 素霓话里的暗示让林妈妈哆嗦了一下身体,素霓突然展开手里的折扇,扇边缘露出的锋利刀刃落到了林妈妈咽喉出,冰冷的触感让林妈妈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呢,劝你一句,你拿钱闭嘴,这事要是不捅出去,你我都相安无事。若是,知道了,不止朱允不放过你,我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素霓的扇子又往她喉咙出推了一毫米,林妈妈吓得双腿发软,口水都不敢咽下。 “个中利害,林妈妈在这些达官贵人中混迹这许多年,想必明白得很。可不要到时候,钱没了,命也没了。” 林妈妈挤出一个笑,看着面前这个带着笑容,却让人后背发毛的人,道:“是……是……公子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素霓收回折扇,冲林妈妈抱拳:“告辞。” 素霓几个人出了满庭芳,银两全都送去了公主府,因为怕被蛇灵的人盯上,还放了一半在秦细怜那里,分批次运出去。 “银子到位,明日就可以运送药材了。”徐楚楚说,“不过,我觉得当下情势特殊,我们还是稳妥些的好。明日药材打包齐全之后我差人送些到你府上,你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素霓点点头:“还是楚楚细心。” 燕霜雪说:“药材要得急,可以先送一批过去,后面我们再陆续把其他物资送过去。” 徐楚楚往四处看了一眼,果然扫到几个人盯着她们这边看,她一扭头,那几个人就快速地转过去了。 “秦姑娘那边找的人也不知道底细,为了不出差错,我们还需要借人。” 燕霜雪也往四周看了一眼,想了想,说:“找六皇叔。” 素霓也同意:“可以。那就交给公主了。” 几人分开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满庭芳外的小巷里,抱得美人归的朱允迫不及待地就上了马车。 第五十八章 他一边脱外衣,一边扯掉盖在天竺舞女身上的红布,双眼放光,等着一亲芳泽。 可没想到,他掀开红布之后,看见的却是一个相貌普通,虽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而且服装也一模一样,遮着面纱,可那感觉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舞女根本没有了方才台上的那种异域风情和妖娆身段,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气急败坏地一把掐住了舞女的脖子:“你们满庭芳敢玩我!” 舞女惊恐地瞪大双眼:“大人……饶命……” 朱允见舞女有些奄奄一息了,才送开了手,把人往旁边一甩,阴鸷地盯着她说:“二十万两买了个次等品!看我怎么找满庭芳算账。” 家丁提醒他:“公子,满庭芳……是那位的……” 朱允一脚把家丁从马车上踹了下去:“老子用得着你提醒!”他动不了满庭芳,而满庭芳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坑他,所以他这是被那位燕公子给他妈耍了! 朱允回头眼神凶狠地盯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舞女,突然笑了:“既然你送上门了,放心,爷会好好疼你的。”朱允拍了拍舞女的脸颊。 马车晃动了一下,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之后车停了。 朱允更是火大,掀开帘子,吼道:“干什么!撞鬼了!” 赶车的马夫指了指前面的一个黑影:“公……公子……确实撞鬼了……前面那人……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朱允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 “往前走。我看看是个什么鬼,敢拦老子的路。”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到了那黑影面前,那黑影突然一下子扑到了马车上,吓得朱允连忙放下车帘,躲到了马车里。 “朱文杰,朱允,父子!谋害忠良,残害我老师,害得他们满门抄斩!朱文杰,朱允!谋害忠良……” 那人神经质一般地喃喃着,伏在马车上又哭又笑,浑身都是酒味,手里还抱着个酒壶,说完一句就仰头灌一口酒,发出凄凉的笑声,在无人的大街上,又是黑灯瞎火,实在是有点瘆人。 朱允掀开车帘的一条缝,看清楚了这人是赵文瑄,更是火大,伸腿就往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把他从车上踹了下去。 “一个穷酸书生,也配趴我的马车?把他给我弄开。”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哎!你别拦着不走啊!我打人了!” 紧接着马车又晃动了一下,差点翻过去,朱允彻底怒了,跳下马车,看见赵文瑄躺在车底,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 “从他身上碾过去。” 车夫一惊:“什……” “我让你碾过去!” 车轱辘从赵文瑄瘦弱的身上碾压过去,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圈车辙印,听着他痛苦的声音,朱允觉得畅快极了,吩咐车夫来来回回地往他身上碾压。 “让你这时候跑出来触老子霉头!”朱允不解气,又往他头上,胸口狠狠踹了几脚,直到地上的人没动静了,他也累得出汗了,才停下来,回马车上去了。 “少爷……这人好像……” “闭嘴!”朱允冷漠地说,“挡老子的路,把他挪到一边去,快点!” 赵文瑄被推到了旁边的沟里,翻身朝下,随着马车的轱辘声越来越远,整条大街也沉寂下来。 素霓在院子里等到半夜,沈飞白才跃墙进了家门,他一身黑衣,走到素霓跟前,扯掉蒙在口鼻处的面巾。 他脸上有汗,湿湿的,屋内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疲倦。 “不顺利?” 沈飞白也懒得再进屋了,在石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就灌。 “我翻遍了整个存放考卷的地方都没找到赵文瑄的。”沈飞白说着,眉眼间就染上了一丝怒意,“然后我在一个花盆里找到了烧毁的残角。” “烧了?”素霓看他一副很不顺畅的样子,也就没再多问,烧了就什么都没了,说什么都没用,“明天在想办法,现在先去休息。” 沈飞白进了屋子,泡了个热水澡,他穿着白袍坐在桌前,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素霓去厨房给他热了点饭菜,端上桌来:“吃。”她走到那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坛太白,“喝,我陪你喝。” 沈飞白收回思绪,看了素霓一眼,笑:“夫人真好。” “药材的事情我们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我一会儿去给卫惊羽回信。” “他们那边的战况如何?” “应该不太好。看他信里说的,虽然乌兰国走了,但这次对战的是大和国,他们擅机关,损失我们不少人马。” “如果战事继续吃紧,肯定需要粮草,到时候朝堂上这群人又要为拨款的事情吵了。” “是,”沈飞白按了按太阳穴,“这倒还是后话,现在燕朝的问题是内忧外患。边城在保家卫国,这京城的大官们在尔虞我诈,贪污敛财。所以现在要紧的是,把那几个跳得厉害的弄走,燕渠王不死,燕朝就得亡。” “对付朱家父子,你和谢悯有什么计划了?” “嗯,已经有点眉目了,很多地方的小官为了巴结他升官,在自己的地盘上强制征税,已经让很多人活不下去了,我派人去收集证据了。后日……谢悯生辰,到时借此机会我们好好筹谋。” 素霓给他按了按肩膀:“现在就别想了,去休息。” 沈飞白站起身,走到床边时,回头叫了她一声:“素霓。” “怎么了?” “你开心么?”沈飞白看着她,表情有点悲伤,“我是说嫁给我之后,你开心么?” 素霓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 沈飞白笑了笑,又摇摇头,往床上一倒,准备拉被子闭眼睡觉的时候,被子突然被人一掀,丢到了半边,他睁眼就看见了素霓皱着眉。 “沈飞白!” “啊,怎么,怎么了?”沈飞白见她突然就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什么话了,连忙一骨碌坐起来。 “我最讨厌别人话说一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素霓摸上他的耳朵,“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别生气,别生气。”沈飞白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其实就是觉得这几天看你不像你了。” “什么意思?” “以前我认识的白素霓,那是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的暴脾气,哪像现在,温婉得像个大家闺秀。” “这不是成了你的沈夫人,我不得注意点吗?” “我就是想跟你说。”沈飞白捏捏素霓的脸,“你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我可不想把你像只鸟一样关在笼子里,你别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忍着,出了事我担着呢。” “知道了。我也没忍着啊。”素霓知道她要是不答应下来,沈飞白又要自己在那瞎琢磨,自己折磨自己。 “好,不生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气。” “好。” “赶紧睡。烦死了。”素霓扯过被子盖在了沈飞白身上。 “你还是对我凶点,就像以前那样。” 素霓笑了笑,扯着被子就把沈飞白的脸也给蒙住了。过了会儿,没了声音,她掀开被子,沈飞白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素霓坐在床边,看着沈飞白的脸,笑容渐渐淡下来。 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从一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他是沈飞白,她想要的的确不是现在这样藏在深宅大院里跟那些人勾心斗角,她想要的是酣畅淋漓地对战,要么提剑战场厮杀,要么你死我活。 这样实在是太憋屈了。可是她也看得明白,想要让一切回到从前,想要一切变得安稳,只靠武力是没有用的,他们需要谋划,缜密的,万无一失的谋划。否则,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第二日一早,沈飞白没去上朝。素霓起床叫他时,他嗯嗯嗯半天,翻个身又睡了。 门外的小厮来催,沈飞白就直接丢一句:“让谢悯帮我告假,困得要命……去不了。” 素霓给小厮使了个眼色,真是累惨了这几日。 早朝一下,沈飞白刚起床,在院子里用早饭,素霓去了后山练剑。 没等沈飞白出门,谢悯就先找上门了。 素霓把剑收起,给谢悯倒了杯茶,看他一脸凝重,就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悯悯,这一大早的,你拉这个死人脸,多晦气。赵文瑄的考卷被烧了,没了。” “不用找了。”谢悯喝了口茶,向来温润儒雅的他此刻额头的青筋都在跳,“赵文瑄死了。” “你说什么?” 沈飞白皱起眉,素霓手里的茶杯还差点没拿稳打翻了。 “今早刑明堂的捕快在满庭芳后面的沟里发现的人,身体都凉了。现在已经抬回去奉天府验尸了。” “满庭芳,水沟?”素霓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我们也在满庭芳,怎么没见到他?” “那条路在满庭芳后院,你们没有看到也是正常。” 素霓说:“不对,这事情有蹊跷。赵文瑄这样的人回去满庭芳?就算是路过满庭芳,难道他还会自己摔进去摔死了?” 谢悯点点头,对素霓道:“所以,我才来请素霓,去查查这件事。” “我知道了。” 素霓没顾得上吃早膳,换了身简便的衣服,从后院的墙翻出去,到街上随便买了两个包子吃,往奉天府去了。 正门她是不可能进得去,进得去也不可能进,毕竟她现在身份特殊,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她知道奉天府后院柴房后面有条小道,很窄,但刚好能容得下她通过。 轻车熟路地通过后院柴房的小道进来之后,她径直往停尸房去。 奉天府最苦的就是捕快,天天要在外面跑,随时有人报案,就算是我家鸡丢了,他家猪跑了,你们帮我找找,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去。否则,那些百姓就会一直在奉天府外面击鼓鸣冤。 他们一个不高兴来个血书控诉奉天府办事不力,这事儿就会闹到京兆府尹那儿去,同时,御史台也会干涉,最后就是罚俸禄。本来这些捕快就没什么钱,再罚,就活不成了。 所以奉天府白日里都不会有什么人在,府尹也许会在,不过是肯定不会来停尸房这种地方的。在停尸房的,只有仵作。 停尸房门是关着的,素霓用一根铁丝勾开了,推门进去之后,她用准备好的面巾蒙住了口鼻,但还是没忍住被浓浓的腐尸味呛了一下。 果然是离开老本行久了,这点都适应不了。 停尸房是四面高墙,只有一扇很小的通气的窗户,光线很暗,一片死寂,外面是白日,这里就是黑夜。 最近的案子可能不太多,停尸房里新鲜的尸体只有两三具,就摆在她前面的验尸台上。不过这里光线差,仵作一般不会在此处验尸,也给了她机会。摆在这里的尸体只会是没有验过的。 素霓掀开所有尸体的白布看了看,竟然没有赵文瑄的尸体。 她正觉得奇怪,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立马警觉地扫视了一眼四周。 有个小老头从最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素霓放松了警惕。 “老丁头。” “嫁出去的女儿家泼出去的水哟。总捕头成了沈夫人了。” “老丁头,你少打趣我。找你有正事。”素霓往验尸台边一坐,“今早刑明堂是不是送回来具年轻男尸?” “是。”老丁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你,都不干这行了,你还操心这些干啥?” “你就当我职业病犯了,来找点刺激。” 老丁头瞪她:“你又不是仵作,你有什么职业病要来停尸房找刺激?” “哎,老丁头,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我时间紧着呢,你赶紧告诉我那男尸在哪,你验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素霓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能忍得住不对一具新鲜尸体开膛破肚?” “你说话要严谨,什么开膛破肚,那叫解刨,解刨。” 素霓从验尸台上跳下来,不耐烦地摆手:“行行行,刨,刨刨刨。你赶紧告诉我那尸体哪去了。” “烧了。” “烧了!”素霓上前按住老丁头的肩膀,“老丁头,你跟我说笑话呢!” “你松开,我这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可经不起你摇。”老丁头说,“烧了。今早人一抬回来,我还没开始解刨,就被拉去烧了。” 第五十九章 “谁让烧的?” “在奉天府,你说还有谁能发号施令?”老丁头睨了她一眼。 “大爷的。”素霓踹了一脚验尸台,咬着牙问,“现在谁是府尹?” 老丁头警惕地看着她:“我可跟你说,你不要冲动啊,我跟你说,你现在是沈飞白的夫人,你……你可不能像以前……” “你别把我说得跟个杀人狂魔似的。”素霓说,“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走了,你少喝点酒啊。” “你等等。”老丁头看着素霓唉声叹气,“我说你这个丫头,做事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话还没说完呢。” 素霓又返身回来,无奈地看着老丁头:“是我毛毛躁躁还是您老人家说话憋气呢?” “我虽然没去解刨,但是我看见尸体了。”老丁头一脸骄傲得意地说。 素霓还等着他继续说下文,半天没见他出声,暗自攥紧了拳头,有点抓狂:“我说老丁头,你倒是接着说啊,急死个人了。” “他身上的确有很浓的酒味,喝醉是不假的。但是,他的衣服上有很多鞋印,胸口处,小腹,腿,都有车轮碾压的痕迹。没有血迹,我估计是伤到内脏,五脏六腑破裂。我还摸了他的肋骨,都断了,看他那瘦弱的身子骨,要是被人踢几脚,可不就是活活被打死了。” “还有呢?” “还有?”老丁头想了想,“我记得我跟着去案发地的时候,他是侧身倒在水沟里的。两手是下垂的,双腿是并在一处,缩着的。” “正常情况下,如果他是自己喝醉了摔到水沟,手应该会护住脑袋,这是人的本能。你说的那个蜷缩的姿势,更想是……”素霓蹲下身模拟了一下,“挨打的时候保护自己的姿势。” 老丁头点点头:“推理断案是你的事,我能说的就这些了。其他的,你自个想去。” “谢了,老丁头。”素霓打开门走了出去。 老丁头在后面说:“别忘了请我喝酒。” “知道了,让你少喝点,还喝。”素霓回头看来他一眼,“我改天请你去春禧楼。” 素霓出了奉天府之后,去了满庭芳后院那条路,找到了当时赵文瑄摔下去的那条水沟。 案发地应该已经被清理过了,找不到什么痕迹。 秦细怜跟在她身后,问:“发现什么了吗?” 素霓四下看了一圈:“老丁头说赵文瑄身上有车轮碾压过的痕迹……在奉天城里能坐马车出行,又是在满庭芳后院,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她蹲下身,眼睛扫到一株生长在石板缝隙中的草。 草被压弯了腰,软塌塌地塞在石缝里,素霓把草拔了出来,递给秦细怜看:“这草被碾压过。你看草叶子,朝上的这面被碾得很厉害,草汁都出来了,另一面,隐约能看见车轮印子,你能看清么?” 秦细怜细细放在眼前看了看,确实能隐约看见上面有车轮的印子。 “赵文瑄摔到水沟里的姿势是挨打的姿势,但是尸体已经被烧了,没办法知道他的致死原因。只能推测他是先被人用车轮碾压,踢打致死之后才被推到水沟里去,伪造假死的现场,也有可能,凶手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否则,不可能等到尸体被人发现了才着急去烧尸体。” “能让京兆府尹帮忙毁尸灭迹的,是个大人物。”秦细怜看着她,“接下来打算怎么找凶手?” “没有头绪。现在凶手已经知道了自己杀了人,又把尸体烧了,肯定隐藏起来不会露马脚了。”素霓抬头对秦细怜说,“对了,你回去帮我问问满庭芳昨天夜里有没有人注意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秦细怜点头:“好。昨天晚上,有一个人是从后院走的。” 素霓挑眉:“朱允?” “嗯。他买下舞女是违反本朝律法的,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走正门。他的马车我记得当时也是停在后门这条路上的。” “凶手是朱允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的嫌疑很大。昨天在满庭芳,马车停在后门。前一天刚放榜,他拿了状元,赵文瑄白天还在街上骂了朱家父子一个狗血淋头。要是朱允在路上遇到喝醉的赵文瑄,依赵文瑄那种性子,还受了刺激,也不是没可能吵起来,再之后,朱允就动手打了赵文瑄,没想到把人打死了。” “还有,如果是朱允杀的人,京兆府尹不可能不帮,反倒给朱文杰卖了个人情。” 秦细怜说:“说得通。” 素霓转了一小圈,沉思着说:“但没有证据。” 两人正在沉思着案情,忽然听见马蹄声,转头一看,徐楚楚骑着马到了她们跟前。 “我来跟你们告个别。”徐楚楚下了马,“我现在就跟着货运商去鱼粱城了。” 素霓抱拳:“保重。” 徐楚楚点头,说:“还有,我来给你们报个信。御史中丞家的千金,刚刚去京兆府尹击鼓鸣冤,没人理,她和她哥哥就去了刑部,现在不知道情况。” 素霓顿时觉得有点头疼:“没有证据,他们找谁也没用,只会让朱家父子杀人灭口。” “时间紧迫,我先走了。”徐楚楚转身上马。 素霓给了她一个锦囊:“这个你拿着。里面有一些药丸,都写了名字和作用。” 徐楚楚笑了笑:“多谢。”说完,纵马而去了。 和秦细怜分开之后,素霓回了府里。 沈飞白和谢悯,燕霜雪都在。 素霓和他们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推测,燕霜雪说:“十有八九是朱允。要不苏家怎么一早就闹到刑部去了。” “苏家那是基于感情的猜测,不过,仇恨到要把人置于死地,还毁尸灭迹的,奉天城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朱家又和赵文瑄有仇,这不明摆着的事。”沈飞白给素霓倒了杯茶。 谢悯和沈飞白还在下棋,他拿着白棋往棋盘上一落,道:“这个案子证据也很难找,基本等于无。朱允能烧尸,也能烧马车,朱文杰也会清理干净所有证据。” 燕霜雪接着说:“所以,现在重要的不是找谁是凶手,重要的是怎么让御史中丞一家免遭毒害。朱家父子早就看苏青松不顺眼了,再加上赵文瑄与他的杀师之仇,更是容不得这一家子。” “飞白兄,快落子。”谢悯看了一眼沈飞白,“现在苏君信和苏君子闹到刑部去讨公道,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个倒打一耙,说苏家冤枉自己,再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把人贬谪,路上把人给杀了,也没人知道。” “燕渠王也正好高兴,又除掉一个眼中钉。”沈飞白落完子之后看了眼坐在一边沉默的素霓,叹气。 “所以,真相并不重要。赵文瑄只能是摔死的。”素霓抬头看着几个人,皱着眉头。 谢悯和燕霜雪都没说话。 对于素霓来说,真相更重要,当然她知道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她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 她觉得,人怎么活着很重要,怎么死的,也很重要。生死来去,总要有个结局。更何况,这是冤案。 “是沈飞白,谢悯,你们当初说的。”素霓看着他们,“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什么。平定天下,是你们担当的大任,天下是什么?是万民,是百姓,是每一个活着的人,他们微不足道,卑微渺小,但是没有他们,你们平定的是什么天下?求的是什么盛世太平?” 素霓站起身:“我不喜欢绕弯子。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你们这样的方式。你们都是书香门第,皇家贵胄出来的人,也许你们从小就考虑的是大局,为了大局,可以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当捕快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官宦欺民的事情,我看得到那些小部分人,所以我不同意你们的方式。” “对我来说,任何人都不应该被放弃,不论生死。他们活着就要让他们好好活着,他们死了,也要好好让他们死去。”素霓握住手里的白虹,“我师傅告诉我,手里握剑的人,作为一个强者,要保护弱小的人。哪怕面对的是山,是湖,是月,是天,只要剑还在,就会永远指向山湖月天。朱家父子又怎样,燕渠王又怎样,赵文瑄的公道,我就是要讨回来。” 素霓放下茶杯,转身往外走去:“你们顾你们的大局,做你们要做的事。其他的,交给我。” 素霓走出去良久,屋子里都没有声音,棋盘上摆的是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弯月高悬的夜,朱府除了书房还有光,其他院落厢房都是一片漆黑。 白云飘忽,遮住月亮的光芒,原本稍亮的庭院陷入一片黑暗。书房里的光在黑暗里突然变得强大,照亮了前边一丛茂盛的竹叶芭蕉。 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仿佛一阵风似的落入墙下,穿过走廊来书房送茶水的婢女往墙边看了一眼,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收回目光,朝着书房里去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竹林芭蕉下,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身影正藏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窥视着书房内的情况。 书房里传来朱家父子争执的声音,婢女进去不到片刻,就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随后婢女被一脚踢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个饭桶!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无能的儿子,一个人都看不住。” “我也没想到苏家会闹到刑部去啊?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夫已经跑了。” “他为什么跑?还不是因为你毁灭证据的时候没有清理干净,他要是个死人了,还能跑吗!你真是自找麻烦!” “我知道了,父亲,我已经叫人去找了。” “就你那些个人,都是饭桶。有什么用,这事儿你别管了,好好当你的状元,我自有处理的办法。” “是。” “滚出去。” 朱允捂着被打了一巴掌的脸出了书房,龇牙咧嘴地,扯得疼。他走过庭院里的竹林芭蕉丛时,往那边看了一眼。 “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东西?”朱杰叫了一个提灯的小厮过来。 小厮提着灯笼过去,四处照了照,回过头,一脸疑惑地说:“什么也没有,少爷。” “我看错了?”朱允揉了揉肿胀的半边脸,吸着冷气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朱府后院的马厩,素霓翻墙进来,轻轻落下,四下看了一眼,马厩里没有人。 关门的马棚对面,停着几辆马车。 她走到马车边,蹲下,借着天上的月光细细察看车轮。 一共四辆马车,最后一辆的右轮有些变形,车轴也有被加固过的痕迹,更重要的是,车轮被清洗过。 素霓伸出手指摸了摸车轮,是湿的,应该是今天才洗的,而且看这潮湿的程度,洗过很多遍。 这应该就是那辆碾过赵文瑄的马车。果然是朱杰。 朱家父子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居然没把车烧了。要是烧了,反倒有证据证明他们做贼心虚。 现在物证是没有了,尸体也被烧了……确实很有难度。 但还有人证,如果再加上朱杰不打自招呢? 素霓脑子里迅速划过无数个想法,她没有思考很久,再次悄无声息地出了朱府。 听朱文杰刚才话里的意思,车夫跑了,现在人还没找到。他也不会用自己的人去灭口,那么他可能……找燕渠王……蛇灵那群废物杀手。 这就有点麻烦了。关键是她也一样不知道车夫在哪。 素霓没有来得及回去,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这是离奉天城外最近的一家客栈,来往的人很多,都是从各地逃来的难民,人多眼杂的,要是藏身在这种地方,很难被发现。 素霓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如果我是车夫,我肯定会往城外逃,因为城内朱家眼线太多,找个人简直轻而易举。最简单的就是混入难民中……难民? 素霓坐起来,她之前听沈飞白提过一嘴,说因为涌入奉天城的难民太多,所以在入城又设了一道关卡,不准在进,就在兰亭山山脚下随便搭了些简易的棚子,收容这些难民。 如果她是车夫,她肯定会去那里。 就算朱杰的人知道了他会躲到那儿,一时半会儿的,那么多难民,找人也得找上一天。 素霓立即出了门,骑马往兰亭山下的难民住处去了。 第六十章 当素霓站在兰亭山下,看着下面连成一片的棚子时,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有点过于天真了。 这么多人,别说蛇灵的杀手了,她也找不到啊! 素霓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往难民旁边的官道上走。她一个人肯定找不到,要不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着蛇灵的杀手,等他们找到了,再…… 正想着,侧方的树林里传来打斗声,刀剑刮擦还有箭离弦的铮地一声。 这么快就能当黄雀了? 素霓拿了剑,把踏雪拴好,摸进了树林。 刚进树林,黑漆漆的一片里,就看见有个人影朝她而来,她以为是杀手,一脚就踹过去,没想到那人没躲,一下子就倒地,捂着胸口哎呦哎呦的叫唤。 素霓惊了一下,刚弯腰要去提那个人的衣领,就听见一支箭破空朝这个男人射来的声音。 她立马伸手抓住那人的脑袋往下一按,自己侧身一让,躲过了那支箭,小拇指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素霓蹲下身,揪起那人的脑袋:“你是朱允的车夫?” “饶了我,饶了我,我保证不会说的,求求你了……” “被废话了。我不是杀你的。”素霓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求饶,“往后面躲。” 车夫连忙爬起来就要跑,素霓立马回身,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让你躲,你跑什么。”素霓把车夫往旁边的树底下一推,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来放到车夫脚下,冲他一笑,“给你弄个好玩的。” 她话音刚落,手指按下那个小盒子的锁孔,咔哒一声,盒子弹开,几只银蝶飞起来,素霓抓住,看准了旁边的几棵树,随手一掷,蝴蝶飞镖钉在树干上不动了,看上去像是真的蝴蝶落在那里。 紧接着,蝴蝶飞镖的翅膀底下就飞出无数条细细的银线,迅速把车夫困在了几棵树中间。 “最好别动,否则轻则割伤,重则丧命。”素霓弹了一下车夫鼻子跟前的一条银线,车夫的鼻尖立马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血来,“好好待着,别人碰你他得死,你动也得死。” 车夫想点头,但眼睛往上一翻,看见悬在额头的一根银线时又没敢动了。 素霓踩着旁边一个树桩子,借力,轻轻一跃,轻盈地飞上了树梢,看见前边那块空地上,竟然还有十多个带着鹰嘴面具的杀手在围攻…… 燕霜雪? 她就说怎么半天没见杀手过来找麻烦,原来被她挡了。 燕霜雪一剑插进对面手拿铁锤的胖子的咽喉,跳起来踢了他胸口一脚,利落地抽出自己的剑,一个空翻,想从后面偷袭的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穿了心脏。 素霓看她杀得正在兴头上,就没下去。 眼看着燕霜雪凶残而又干脆地从那十多个杀手中闪过,然后收剑,剑尖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她回头看了眼在树枝上坐着的素霓,月光照着她脸上沾的血,她的眼神有种冷血的残酷,有点瘆人。 “你怎么在这儿?”素霓先开口问她。 “你为什么在,我就为什么在。”燕霜雪从怀里掏出块白布,擦干净剑上的血。把剑反手插回了剑鞘。 她今晚穿着简便的服装,挽着发髻,扎了根红色飘带,看背影像个男人,俊俏的男人。 “我是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比我快一步。”素霓觉得这不正常。 “沈飞白早就盯着朱府了。突然跑了个人,不是很奇怪。” 素霓听完更气了:“那我今早跟你们说的时候,你们一个都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燕霜雪顿了一下:“那时候,我们的确是你说的那样。” 素霓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件事,回去她跟沈飞白没完。不让他在搓衣板上跪个三天三夜,难消她心头之怨。 燕霜雪看着她,突然挑了挑眉。 素霓顿了一秒,立马低头,同时一把宽刀雪白的锋刃擦着她耳朵就过去了。她松了抓着树枝的手,让自己往下一落,又躲过了对准她脑袋砍下来的一刀。 素霓踩着树枝,像只松鼠似的,蹦来蹦去,跳下了树。身后一阵刀锋裹着的风扫过来,她往后一仰,反手弯腰撑着地,向后滑出去好几步。 她看着对面站在树底下的那个人,穿着邋遢,破洞布鞋,头发披着,脏得打了结,黝黑的脸上面无表情,一条白布蒙着他的眼睛,看来是个瞎子。但是素霓看见他的耳朵一直动,听觉一定超出常人的灵敏。 好快的刀法。 而且刚才她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靠近,要不是燕霜雪的提醒,她这个时候已经没了一只耳朵。说明这个人不仅刀法快,而且轻功也是出神入化,更神奇的是,他居然是个瞎子。 “蛇灵的人?”素霓问燕霜雪。 燕霜雪的回答毫无意义:“我怎么知道。” 素霓把一只蝴蝶飞镖交给她:“你先带人走,这里交给我。” 燕霜雪拿了她的蝴蝶飞镖,往树林外走的时候,看了那个瞎子一眼,瞎子的耳朵果然一动,然后身形一晃,感觉只是一阵风吹来的功夫,人就已经在跟前了。 刀带起的风吹开燕霜雪的发丝,锋刃朝着她的咽喉出扫过来,她正要躲,一把黑剑就已经横了过来,离她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然后铿锵一声,将宽刀挡住了。 燕霜雪侧头看了眼素霓,顿时有点惊叹。 她以为这个瞎子无论是轻功还是出刀的速度就够快的了,而且他离燕霜雪更近,截住她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素霓……她几乎站在离她有三米的距离,是怎么做到一瞬间就到了跟前,而且还分毫不差地挡住了刀锋。 “走。”素霓对燕霜雪说了声,然后擦着宽刀的锋刃一路往下,将他逼到挥刀劈向地面。 瞎子迅速起身,将手中的刀反手贴着自己的腰际,一敲刀柄,刀脱离手中,刺向素霓的小腹。 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在眨眼之间,素霓旋身避让,瞎子回身一跃,伸手握住刀,朝素霓挥去。他的刀拿在手里仿佛生花一般,每个招数都极快,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刀到底劈向那个方向。 素霓一边抬剑抵挡他的攻势,一边往后退,同时还分出心思来观察这个人的脸。 虽然邋遢,但是五官长得还算立体,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俊俏的人。还有他的耳朵,几乎做到了闻风而动,一点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素霓总觉得这个人的形象好像在她的记忆里有一点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 瞎子的刀在他的手腕上转动,划过素霓的耳廓,擦过她的咽喉,刺向她的心脏。招招致命。这个人的功夫居然比那个抱石和尚还要高,有意思。 瞎子突然收了刀,转身,素霓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刀,然后侧身抬剑往肩膀处一挡,铿锵一声响,瞎子从腋下朝她胸口袭来的刀被她截住了。 瞎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惑,然后是嘴角挑起了一抹笑。 “姑娘好快的反应。” “你也不赖。” 瞎子重新握住了刀,一个点地,身形只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再眨眼,他的刀就悬在了素霓的头顶。 素霓在他点地的时候就知道他接下来要攻击的地方,这时候刀砍下来也没躲,果然他的刀在快落下时突然变了个方向,横刀一竖,顺着她的耳朵落下,然后再次变换方向,横刀抹向颈部。 素霓在刀顺着耳朵落下的时候就已经偏头避开,等到他第二次变换方向的时候,一掌劈向他的手腕。 她的反应和应对速度超出瞎子的想像,手腕被劈了一掌,手中的刀顿时一抖,偏离了预期的轨道。素霓侧身而过时,他的耳朵一动,再次回身挥刀过来,带着十足的烈性,一般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也根本承受不住。 素霓倒却是没注意他还能背后出刀,反应稍慢一步,只能抬起膝盖顶向他的腹部,然后借力一个后空翻,用脚尖夹住了他劈过来的刀,再次借力,向后弹开,掠出一米之外。 瞎子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到现在,接了他快一百招,她的剑招居然还没出。 “在下白素霓。”素霓拔出了自己的剑,看着瞎子,“你的招玩得差不多了,该我了。” “请赐教。” 素霓习剑的招偏于攻击,速度不快,但是剑气很强,而且招数灵活多变,宛若游龙般。 瞎子突然半途收刀,站在原地,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 素霓根本没玩多久,剑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结上,往前再进一毫米,他就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外号瞎子狂刀。” 素霓收剑回鞘,说:“你这什么名字,难听。” “你不杀我,任务失败我也会死。” “那是别人的事。我师傅教我,不杀和自己实力悬殊的对手。” 素霓看了一眼树林外面,飞身跃上树梢,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她骑上踏雪,往城内走时,一阵风刮过来,觉得耳朵有点疼。伸手一摸,摸到耳垂上的血。 这个瞎子要不是瞎子会更厉害。 想到这里,她突然勒马,回身,看见瞎子走出了树林,就问:“你的眼睛怎么瞎的?” “杀人的时候被剑划伤的。” 素霓笑了笑:“我稍微会点医术,也许能治好。” “治好之后再和我过招?” “试试吗?” 瞎子半天没说话,也没走,估计是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住哪里?” “你来杀我的,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素霓调转马头,“长安街,沈府。” 素霓骑马到了公主府外,在后院的柴房里见到了车夫。 地上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还有肉,车夫正狼吞虎咽的吃饭。 “哟,伙食还挺不错。”素霓蹲下来,从碗里拿了片肉出来放到嘴里嚼。 车夫擦了下嘴上的油,说:“大人,只要你能保证我不死,我就给你们作证,那天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嗯,算你识时务。”素霓看着车夫,“不过呢……你在这里也不是完全安全,毕竟你也知道那些杀手,无孔不入。” “你不会……”车夫咽了下口水,顿时觉得口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素霓笑笑:“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把你们公主叫过来。”素霓对门外的守卫说了声。 过了会儿,燕霜雪来了,把蝴蝶飞镖递给她。 素霓再次把车夫像在蚕丝里的蛹一样裹起来之后,点点头,把蝴蝶飞镖的开关交给燕霜雪。 “好了。” “送饭怎么办?” 素霓看了眼:“自己想办法。” 她得到燕霜雪的一个白眼。 燕霜雪送她到府外:“接下来你去哪里?” 素霓伸手折了旁边一棵树的树枝,啪嗒一声,捏在手里,然后往台阶下走。 “让沈飞白给我跪搓衣板。” 素霓回到沈府时已经月上中天,府里静悄悄的,黑漆漆一片,只有走到了他们的院子里才看见房中还亮着灯。 素霓心里憋着火,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屋里的烛台上点着红烛,她这一脚带来风吹灭了三根。沈飞白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着了。这声动静只是让他抖了一下,之后就没了反应。 素霓走过去,看见桌上摆着几样她喜欢的饭菜和糕点,还有一壶酒。 她哼了一声,关了门,吹了蜡烛,自己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飞白被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刺醒了,睁开眼,看见门还是关着,叹气,还没回来。 等等。 他一扭头,看见床头的幔帐放下了,连忙起身走上前去,掀开幔帐,看见素霓侧身背对着他,还在睡。 沈飞白笑了笑,帮她拨了拨头发,低头凑到她脸上,刚想亲一口,耳朵就被揪住了。 “哎。”沈飞白看着素霓,一边笑一边认错,“我错了,夫人,再也不敢了。” “你沈飞白怎么会错?”素霓一边说一边又揪着他耳朵绕了一大圈,“你无所不能,你错哪里了?” “不该瞒着你,让你生气。” 素霓松了手,懒得看他:“我跟你说,沈飞白,再有下次,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是是是。”沈飞白见她软和了态度,坐在床边,伸手抱了抱她。 两人沉默着,沈飞白先开口了:“我们不是想放弃小部分人。只是,现在我们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有时候想把事情做完美,很难。” 第六十一章 素霓回头看着他:“我说了,沈飞白,我来做。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不理解你们的方式而已。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怕我出事,怕我卷得太深了。是不是?” 沈飞白没说话。 素霓坐起身来,说:“如果你不想我卷入这些事情,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招惹我。” 沈飞白听见她这话,猛地一震,抬头看着素霓,眼神里有一种难过和愧疚。 素霓被他这个反应惊讶到了,沈飞白低下头去,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地,他看起来有点慌乱。素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飞白,他那么潇洒超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你怎么了?” “我……对不起。”沈飞白低着头,说,“素霓,我们成婚这么久,你给我一种感觉。你是不是觉得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你,和你成婚,只是为了多一个帮手。” 素霓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是的,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沈飞白是喜欢她的,但是还没到那么喜欢的地步。她宁愿相信,他对她的喜欢里是有利用的。 “没关系。”沈飞白抬起头,恢复了平静的样子,摸摸她的脸,笑,“我们来日方长,你会知道的。” 沈飞白捧起素霓的脸,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说:“不过,无论怎么样,你只能是我沈飞白的夫人。” 看见他要往外走,素霓问:“你去哪?” “上朝。”沈飞白回头摸摸她的脑袋,“回来我有东西给你。” 等到沈飞白走了之后,素霓才后知后觉,这就原谅了?这就一笔勾销了?他……他……他就亲了自己两下,这就一切如烟散了? 素霓发现,这会儿,她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沈飞白出了府,骑马快到皇城外的时候,遇上了谢悯。 “怎么样?” “人救下了,在公主那里。” 谢悯无奈地笑道:“我哪是问你这个,我是问素霓没生气了?你哄好了么?” “她又不是深闺里的娇滴滴千金,她格局大着呢。”沈飞白又叹气,“不过,这事儿是过去了,又有了新的……” 谢悯看着他:“啧,飞白兄,看来你这个成婚实在很好。” “怎么说?” “心里有了牵挂,人就不一样了。” “是,可人家不信我。”沈飞白唉声叹气地往前走了。 “你也不想想自己之前是个什么形象,怀疑你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谢悯笑了笑。 “不说这些了。苏家那边什么情况现在?” “刑部那边以证据不足为由,不给办案。他们也只是推脱会调查,这还是看在苏青松是御史中丞的份上。现在麻烦的是,朱文杰那边有一些小动作,我估计是针对苏青松的。” 沈飞白说:“他是想借赵文瑄这事做文章,再顺便把苏家一家给清理了?” 谢悯点点头:“嗯,他这么做无非也是燕渠王的授意,毕竟御史中丞要是不倒,那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人,燕渠王是不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的。” “对了,明日你的生辰,我包了春禧楼,给你做寿。” 谢悯一副怕麻烦的样子:“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这生辰原本就是收收礼就行,现在可好,还得应酬敷衍。” “放心,我没叫别人,就我们几人。” 两人到了宫里,往宣政殿走的时候,看见苏青松一个人走在前面,面色也憔悴了不少。朝堂上,因为黄河府附近发生水患,需要赈灾银两,几个大臣提议用国库的钱去做流民的安置。 结果,朱文杰一口回绝,说是国库银子没那么多,苏青松便说先拨五万两出来,朱文杰依然拒绝,理由是自先皇病故后,天子剑的传闻已经在整个九州传扬开了,引得各国都厉兵秣马,纷纷把矛头指向燕朝。 国库的银子都拨到边城和军营打战去了,兵部尚书也出来证明朱文杰说的确有其事,总之说来说去,就两个字,没钱! 苏青松气得胡须都发抖,其实谁也清楚,这国库为什么空虚,还不是银子都落到朱文杰腰兜里去了。 苏青松和朱文杰又吵了许久,最后燕渠王看不下去,说无论如何,先拨一万两去黄河府,之后再想办法。 苏青松不同意,他就是性子耿直,立即便提议可以在百官中筹钱,结果引来众人愤怒的目光。掏钱没有利益的事情,谁愿意干。这以来又得罪了不少人。 更重要的是,燕渠王同意了他的提议,还把此事交给了他主持。 谢悯和沈飞白这个时候想说点什么也没用,苏青松不仅性子耿直,更是固执,肯定不会听他们的话。 下朝之后,果然见苏青松先一人往前行了,其他大臣在后面戳着他脊梁骨骂。 “我们能有什么钱,俸禄也就刚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的,这哪来的钱做大善人?” “他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这钱我是捐不出,他要是自命清高,随他去,我们要是不捐,这钱,让他自己想办法,把自个家产变卖也好,老婆女儿卖了也好,自己筹钱去!” …… 谢悯和几个大臣告别之后,走向沈飞白。 “燕渠王和朱文杰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不知道,不可能只是给苏青松难堪,或者就是让他被众人孤立,最后众叛亲离,等到出点什么事的时候,不就顺理成章地让这个人消失了?” 沈飞白想了想:“小人的奸计我们永远也猜不透,随机应变,现在想想,苏青松要怎么筹那些钱。” 第二日,下朝后,几人聚在春禧楼给谢悯过生辰,包下了整个楼,请的人倒也确实不算多。除了他们几个,还有燕行知和谢飞扬。 沈飞白以为一回奉天城,谢飞扬就会急着来找素霓比试,没想到过了这些天,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谢悯的生辰,也是最后一个到的。 谢飞扬先把一个小盒子放在谢悯手上:“谢公子,送你的礼物。我亲手做的。”没等谢悯说话,他自己就先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我亲手雕刻的谢公子的小人。” 谢悯拱手笑道:“多谢,小谢将军有心了。” “那当然,你和飞白先生都是我敬重爱戴的人,送礼物当然要用心。”谢飞扬把眼神落在了素霓脸上,“沈夫人,我要和你比试。” 素霓没什么兴趣:“你一个拿弓箭的和我一个用剑的,有什么好比的?” “我说要比,就得比!”谢飞扬拍了拍背后的弓箭,“你必须和我比试,我为了这个,准备了大半个月。” 燕行知摇着头,无奈地笑着:“沈夫人,你就和他比试,不然他回去得郁闷好一阵。这半个月把我王府里头的花花草草都糟蹋了个遍。” “那也得等我们给谢悯过完这个生辰,你这就在人家生辰宴上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 “那你说,什么时候。” “明日,你到府上来找我。” “说定了啊,你要是反悔,我就天天去沈府蹲着。” 谢飞扬这才坐下来和他们喝酒。 秦细怜往外看了一眼:“公主怎么也迟了。” 谢悯说:“公主去宫里接太子殿下了,也快来了。” 小虞在一群大人中间早就憋得不行了,一听燕思礼要来,立马就蹦下地往外面跑:“我去外面等肉包子。” 素霓伸手想抓住她的衣领把她给拽回了,没想到这死丫头跑得飞快,一溜烟地,像一阵风一样卷出了房间。她伸出去的手也落了个空。 “你注意你的用词!野丫头!”素霓瞪了一眼。 谢悯问她和秦细怜:“楚楚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按日子推算,今天也该回来了,不过,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耽搁。” 几人正说着话,一抹清雅的蓝色身影往楼上来了。 “紧赶慢赶,倒是赶上了。”徐楚楚对谢悯笑了笑,“回来匆忙,没来得及给公子买生辰礼物,改日补上。” 谢悯温和地道:“礼物次之,人到就好,快坐。” 徐楚楚坐下之后,问:“公主呢?” 秦细怜给她到了一杯茶,笑:“这还没坐下呢,就急着找公主。公主去接太子殿下,在路上了。” 素霓从她一进来就感觉到她身上有种肃杀的气息,往她背上的伞扫了一眼,看见伞边隐隐若现的血迹。 “怎么,这次路上不顺利?” 徐楚楚点点头:“是不怎么顺利,一路上都有蛇灵的人,不过都被解决了。药材和物资也送到卫惊羽手里了。” 素霓低头喝了一口酒,徐楚楚看着不露声色,但是这么久认识下来,她总觉得她的功夫深不可测。蛇灵的杀手虽然不怎么,但是一路上都有,而且数量绝对不少,她一个人一路杀回来,衣裳竟然干干净净,而且伞上只沾了一点血迹。 徐楚楚在旁边轻声笑道:“你别琢磨了,我是厉害,但跟你的剑比起来还是差些。不过,要是我跟公主一起,说不定能跟你打个平手。” “那什么时候试试?” 秦细怜无奈叹气“谢公子生辰,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打打杀杀。素霓还是跟飞白先生切磋,你们都用剑,又不分高下。” 素霓看了眼拿起酒坛子就灌,跟谢飞扬他们谈笑风生的沈飞白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才懒得跟他比试。” 秦细怜和徐楚楚对视一眼,都笑了。 燕霜雪和燕思礼这时候进来了,燕思礼跟在她身后,小虞在后面缠着卫惊鸿要玩他的剑,卫惊鸿一脸不耐烦,沉默着不理她。 素霓看着小虞,有点头疼。 人到齐了之后,更热闹了,也不谈国事阴谋,只喝酒畅聊。素霓也喝得不少,跟沈飞白,谢飞扬在一边划拳。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燕霜雪对徐楚楚说,“我们出去走走。” 徐楚楚看了她一眼,站起来,燕霜雪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后,就剩下秦细怜和谢悯还在喝茶吃点心了。 “公子瘦了不少,政务很忙?” “还好。不过比起以前确实繁琐了许多。” 秦细怜点点头,给他倒了杯酒:“我送公子的狼毫毛笔可还用得惯?” “很好。” “公子……没想过娶妻?” 谢悯一顿,笑了笑:“想过,只是不曾遇到喜欢的姑娘。” 虽然早知道答案,但秦细怜还是心里一抖,谢悯看了她一眼,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秦细怜的心意,他也不喜欢平白地给人希望,既然她问了,他就要说清楚才好。 “我……” 秦细怜知道他要说什么,先打断了,自己说比听到他亲口说,就没那么痛了。 “我知道公子知道我的心意。不过,公子放心,我能认识公子,就已经觉得很知足了。从不……曾奢望过,能与公子再有超过朋友的关系。”秦细怜吸了一口气,笑,“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对待公子的,没有欺骗,从未做过伤害你,伤害你和好友的事情。” 谢悯有些怔住:“怎么突然说这些?” “公子,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要记得,我秦细怜,愿意永远追随公子。” 为你生,为你死,甘之如饴。 “我敬你。”谢悯喝下一杯酒,然后说,“在我谢某心里,你不是什么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你只是我谢悯的好友,和飞白兄,素霓姑娘,楚楚姑娘,公主,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秦细怜低下头,饮下一杯酒,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谢悯看着她,放下了酒杯:“若是你想从满庭芳出来,过自己的日子,我愿意帮你。” “有公子这句话就够了。”秦细怜有倒了一杯酒,“我啊,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身不由己。这辈子恐怕是过不了自己的日子了。” “只要你想,我会帮你。” 秦细怜偏过头去,迅速抹掉从眼眶里掉下来的眼泪。回头举着酒杯对谢悯说:“公子。” 公子,谢公子,谢悯,你永远是我心里那个不染尘世,不该被污血沾染的公子,只要能看见你的笑容,看见你看见我的眼神,听见你的声音,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觉得不重要了。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秦细怜仰头连续饮下三杯酒,发髻上的粉牡丹是今早她特意从花园里采来的,带着一种清透的香气钻入她的鼻中。 谢悯被谢飞扬拉过去喝酒了,她手里酒杯中的酒早就空了,但她还是保持着那个仰头喝酒的姿势,掩饰从眼角不断滑下来的眼泪。 第六十二章 因为黄河府水患需要筹集银两的事情每日上朝都能让两拨人吵起来,一大清早的就是口水战,沈飞白和谢悯站在一边不言语。 “沈翰林,谢太傅,你们对此事是何看法?”燕渠王把目光转向了沈飞白和谢悯。 谢悯垂下眼帘,沈飞白没说话,他便道:“我以为,水患事关百姓性命,现在又是战争频繁的时候,万不可失了民心,所以苏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捐款一事,确实应该好好商议。” “沈翰林呢?” “同上。”沈飞白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燕渠王给了沈飞白一个白眼,抬头看向诸位大臣:“谢太傅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既然此事已经交给苏中丞了,就尽管去办。捐款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苏青松上前一步,道:“回殿下,并无进展。”他斜着眼睛看了眼旁边的朱文杰,“我朝百姓上税,供养朝中大臣,如今有些大臣腰包倒是鼓鼓囊囊,如今百姓遭殃,他们反倒不愿意出一分钱了。” “苏中丞,这话你可要说得有理才是啊。”朱文杰瞟了他一眼,“这是为黄河府赈灾捐款,又不是什么普通的做善事,这事儿可大可小。捐款也要时间。” 沈飞白说:“既然如此,我看朱大人不如为百官做个表率,先捐一万两如何?” 沈飞白说完这话之后,都能看见朱文杰对着他飞眼刀,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燕思礼此时也开口:“朱大人为户部尚书,掌握我朝财政,率先做个表率,在合适不过。” 苏青松冷哼一声:“朱大人,太子殿下都开口了,怎么,殿下的话你也敢不听?” 朱文杰只得拱手沉声道:“是,太子殿下。” 下朝后,谢悯一路上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样,沈飞白就问:“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嗯,飞白兄也发现了?” “要是放在平时,我倒是不觉得。可今天,燕渠王突然开口,试探你我对此事的态度,我就觉得有些不正常。他倒更像是为下面的事情做铺垫。” “是,朱文杰爱财如命,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答应出一万两。燕渠王先试探了你我的态度,好放心我们确实是站在苏青松那边,且看他下一步如何做。” 沈飞白回府时,小虞正坐在家门口拿着个风车玩。 “你今天这么早下学?”沈飞白揪了揪她的辫子,“还是又逃了课?” “哎,你都知道了还问。”小虞扯回自己的辫子,嘟着嘴说,“不要扯女孩子的辫子,没礼貌。” “行了,赶紧进去,肚子不饿?” 小虞嘿嘿一笑:“我不饿。” 沈飞白看了眼她的嘴角,笑:“哦,又偷买糖葫芦了?你哪来的钱?”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素霓。”小虞舔了舔嘴唇,“就是上次我们去宫里,我找肉包子他们玩的时候,他给我的。” “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想讹我的钱?” “我用得着讹你钱?我才不要你的钱。”小虞笑了笑,“我找谢公子的时候,他给我的,买零食钱。” “素霓要是知道了,扒了你皮。她不是给你钱了吗?哪去了?” “我拿去给城北的王铁匠做东西了。” “做什么东西?” “你们每个人都有剑,就我没有,我也想要一个厉害的武器。” 沈飞白看着小虞,这丫头真是。 “你做什么厉害武器了?”沈飞白坐下来,伸出手,“给我看看。” 小虞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拴着红缨的白刃,尖尖的,细细的刀身,应该是飞镖一类的武器。 “你怎么想学这个?”果然是素霓从小带到大的,连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别人家的闺女在这根年纪,都是学刺绣琴棋书画,她倒是已经去铁匠铺给自己打造武器了。 “还是上次见肉包子的时候,我让小木头教我一个厉害的功夫,求了他好久呢。他就让我先去城北铁匠铺找王铁匠打这个。” “小木头?”沈飞白想了半天,“哦,卫惊鸿啊。城北的王铁匠怎么会答应你一个小孩,他可是只给名门剑客做东西。” 小虞把飞镖揣进兜里,扒着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说:“我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我是燕朝第一剑客沈飞白家的小孩,我先进去,你等会儿再进来啊。” 沈飞白托着下巴,在外面等了会儿,看见苏青松府上的家丁都在大街上为黄河府的百姓筹集善款。不过,捐钱的人很少,有也只是几枚铜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看了两眼,站起身推开门进去了。 素霓和小虞正在石桌上用膳,看起来今天的菜式还挺不错。 “飞白先生回来了。”小虞冲他挥挥手,眼神里确实暗含着刻意的凶狠的警告。 “回来了。”沈飞白笑着坐下来,“今天怎么吃这么多?绿荷的手艺?” 素霓一边夹着肉往嘴里塞一边说:“嗯。你试试每天出去和蛇灵那些杀手打架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吃这么多。” “车夫不是已经抓到了,还有什么事?” 素霓喝了一口汤,正经道:“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之前严嵩涛九族被抄时,落下一个男孩,具体是他的孙子还是其他人的儿子还不清楚。秦细怜昨天刚告诉我的,说清吏司的人正在追杀。后来也是恰巧被半路回来的楚楚给遇到了,她杀了清吏司的人,救下了那个男孩,现在藏在谢飞扬那里。” “清吏司?那不是燕渠王的毒蛇么?看来他的小动作果然很多。我们的消息来源实在太少了,光靠秦姑娘那里,实在有点滞后。” “我们带着太子刚回到奉天城,这里都是他的眼线,他也筹划了不少年,没什么好比的。话说,先皇当真没有给太子留下什么,比如暗卫,或者其他一些可以保护他的人?” “据我所知,是没有。” “这什么爹。”素霓无语,“反正,现在清吏司的人在全城秘密搜捕那个男孩,楚楚不知道有没有被盯上。” “她住在公主府,有什么可担心的。”沈飞白摇头赞叹,“我们这个公主啊,现在那些大臣可怵她了。” 素霓笑了:“因为那日朝堂上她把乌巴图的脑袋丢到殿上?” 沈飞白点点头:“对了,那个车夫在公主那里安全就行,近期我看燕渠王和朱文杰那边动作不断,而且苏家也在他的眼线监视下,所以赵文瑄的事先放一放,等到时机合适,足以让朱家父子一起下牢狱。”他又补充一句,“我可不是不管赵文瑄的事情的。” “我知道了,你那么敏感做什么,我又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素霓又问,“苏青松要筹集赈灾款项的事情进展不顺?” “怎么?” “她夫人,今早递了帖子过来,要办一个什么会,明面上说是闺中聚会,实际我看她是想筹集赈灾款项。我打算去看看,苏青松这边的事情你们不打算帮忙?” “静观其变。燕渠王那边似乎有什么计划,目前还不清楚。你去看看就行,暂时也别捐个十万八万两的。为夫的腰包可没朱文杰那么鼓。” 素霓不屑道:“我用得着你的钱?上次敲的朱文杰的那笔钱还在公主那儿呢,还剩一小半。” 沈飞白笑着搂了搂素霓的肩膀:“我夫人就是厉害。” 其实这种各家千金聚在一起聊些别人八卦秘闻,说闲话,素霓是最不喜欢,而且最觉得无聊的,但是没办法,她现在是沈夫人,接了人家的邀请,要是不来,有些不妥帖。 到苏家的时候,门外只停了两三辆马车,门庭冷落得很。 “沈夫人,里面请。”柳夫人亲自出来招呼她,脸上带着笑容,却是难掩面色憔悴,看来为赵文瑄还有赈灾的事情操心不少。 素霓进去之后,柳夫人就去忙招呼别的客人了,放眼看去,都能数得出来来了多少人。而且,有些来了的人,还是带着看笑话的态度来的,比如上次裕太妃宴席上见过的那个李卫尉家的李湘菱。 她那张嘴一直叭叭个不停,从素霓坐下来开始就说:“你说这苏大人家也是,忙着赈灾筹款的,还张罗着要大家都捐,你说,与其办这个什么宴,是,还不如把这钱拿去捐了,这多显得苏大人清廉正直,爱民如子呢。” “李小姐,这办宴会的钱是我和我母亲哥哥变卖自己的首饰玩物得来的,父亲的所有俸禄都拿去赈灾了,倒是不像有些腰包鼓得都快胀破了的,一分钱都不肯出。” 苏君信坐在她们后面那桌,此时转过身来和李湘菱正面冲突。 素霓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比之前那次见时还要瘦,简直是皮包骨,两颊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两眼无声,脸色青灰,看着实在有点吓人。 “哟,苏小姐,你别指桑骂槐的,有本事你们苏家直接凑齐赈灾所有款项,拨去给那些难民呗,谁也不拦着呀。”李湘菱冷笑一声,高昂着头看着苏君信。 苏君信看了她一眼,表情沉沉的,没说什么,起身走开了。 李湘菱骄哼一声,端着一盘糕点,反倒来巴结素霓。 “沈夫人,尝尝这个,我刚才吃了一点,还可以。”李湘菱也不管素霓不搭理她,缠着她一个劲地说话,态度简直跟上次见时判若两人。 素霓想了想,问她:“李小姐,你对筹集赈灾款项一事怎么看?” “我?我没怎么看,就是觉得这事儿苏家就是可着打肿脸充胖子呢,你说自己又没钱,捐不起就算了,他倒好,拉着别的人下水,现在好了。”李湘菱哼了一声,“我实话跟你说,在朝里多少大臣都等着看他笑话呢,而且我听说捐款这事都已经传到黄河府那边去了,那边的百姓听了可是对咱们苏中丞感恩戴德呢,哎呀,这要是,你说,到时候送不到,哼……” “那你还来苏府参加宴席?” “我?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李湘菱悄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苏君信的笑话。你还不知道,她之前那个什么赵公子,喝酒喝死了,现在又办这个宴席,我想着就是给苏君信说亲呢,你看她刚才那副样子,多吓人,谁要娶她啊。” 素霓喝了一口茶,淡淡问:“看来朝中的大臣们确实是不打算捐款了。” “那倒也不是。”旁边一个小姐插话道,“我前几日还听我家夫君说的,说是要给苏大人捐钱去,我还为这事儿跟他吵了一架呢,家里靠他那点俸禄都快过不下去了,还哪来的钱做大善人。” “那最后捐是没捐?”李湘菱问。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反正最后他就说,不用我操心,反正也不用家里的钱。我也就没问了。” “什么叫不用家里的钱?”素霓问。 那个夫人愣了一下,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 素霓觉得有问题。 果然,还没等到第七日,就传闻说苏青松已经筹集到了款项,白银一万两。而这捐钱的人居然是燕渠王。 “这我是真没有想到,燕渠王居然会第一个捐钱,还捐了这么多。”谢飞扬拿着弓箭,在沈飞白家的院子里,竖了一块靶子,硬是要跟素霓比。 “所以百官纷纷效仿,现在已经捐了不少了。”谢悯拿着烧开的水浇在茶叶上,一点一点循环着浇灌,冒着热气的茶杯里飘出淡淡的茶香气。 “有个非常奇怪的事情。现在百官是效仿了,但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捐很多,但是怪就怪在这里,那些捐钱的大臣,没有一个低于一百两的。”谢飞扬在一旁啧啧赞叹。他在边城待久了,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的。 “朱文杰捐了多少?”沈飞白问。 “五千两。”燕霜雪结果谢悯递来的茶,放在鼻子下面轻轻闻了闻,有茉莉花的香气。 素霓和谢飞扬站在院子里,为了公平起见,她觉得她应该也射箭,然后谢飞扬蒙眼。她之前在师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可以说,除了做饭,其他所有的冷兵器都过了一遍手,只是有的不大喜欢,学完也就丢了。 这个射箭当时她学了五六年,后来便专心习剑,再也没有碰过。 “我觉得这其中有猫腻。”素霓开弓,微微眯起眼睛,对准靶子红心,迅速松开手指,唰一声,箭离弦,再听见咚一声,正中靶心。 “姑娘真是骨骼清奇啊。”谢飞扬给她竖了个拇指。 第六十三章 素霓丢下弓箭,坐下来跟谢悯要茶喝。 “秦姑娘说,那些捐钱的大臣花的都不是自己的银子。”徐楚楚道,“我也去苏大人那里查了,那些银票都是一个钱庄开的,这未免也太巧了。” “所以,这些钱有可能是燕渠王授意朱文杰,然后再以百官的名义捐出去的。” 燕霜雪看着谢悯:“所以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猜猜。”沈飞白端着茶杯在嘴唇边摩挲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花草,说:“他们的最终目的肯定还是让苏青松办不成赈灾款项筹集这件事。所以现在的这些只是暂时的假象罢了。” “放心,六皇叔那边盯着。如果他们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发现。” 谢悯嗯了一声:“六殿下那边……他此次回京不是没有带自己的人?而且朱文杰和燕渠王那边都是蛇灵的人,盯着他们怕是不易。” “你小看六殿下了。”谢飞扬过来往谢悯旁边一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可是跟先皇是同父的兄弟,当年太祖立太子的时候他还是竞争人选之一,只不过后来,厌倦了这些争斗,就退到了边城。” 燕霜雪也说:“六皇叔这个人很聪明,知人善任,他在奉天城的根基还是在的,身边也算是高手如云。” 徐楚楚道:“还有件事。我从鱼梁州回来的路上,经过相国寺,见到过抱石。” “他又回来奉天城,估计是有什么任务。”素霓,“而且,可能跟苏青松的事情有关。而且我当初一直觉得,贾家灭门的事情有点蹊跷,一个一心复仇,谋划十多年的人,为什么会放过贾文章?” 沈飞白点点头:“嗯,再往深处想,抱石是燕渠王的人,如果是他让抱石留活口呢?现在贾文章的价值在奉天城也是有目共睹。” “是。”徐楚楚看了一眼沈飞白,“前不久我们购买药材时就发现,奉天城里大多数店铺他都是东家,而且涉及各个行业。布匹,药铺,首饰,酒楼,就连梨园都有。” “这么看来,他是几乎掌握了整个奉天城的钱货。”素霓皱眉,“万一,他要是燕渠王那边的人,就麻烦了。” 沈飞白笑笑:“你们都愁眉苦脸地做什么,改日我亲自会会这个贾文章。” 谢悯一直没说话,感觉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出府的时候,素霓问了他一句:“谢悯,你刚才想什么了?” 谢悯看着素霓笑道:“怎么会这么问?” “你心思缜密,能抓到很多我们抓不到的东西,我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什么心事。” “素霓真是聪慧。”谢悯认真道,“我确实是想了一件事。不过,没跟大家说,尤其是飞白兄,你也知道,他什么性子,肯定会觉得我疑神疑鬼。” “所以,你想到的是什么事?” 谢悯沉思道:“刚才公主和小谢将军说起六殿下的时候,说他曾卷入过皇权斗争,我在想,一个渴望过权力的人,真的会厌倦么?” 素霓确实是一愣,直到谢悯走了,她才回过神来,这事细细一想,确实觉得谢悯的猜疑也不是没道理。但又觉得这样无端的猜测有点过于疑虑了,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细想。 因为,很快,他们和朱文杰的较量就开始了。 不到半月,苏青松的赈灾银两就筹集了一百万两,朝堂上,燕渠王便下令让兵部尚书派人护送银两前往黄河府。 “殿下,臣公务繁忙,这前几日胡人十万大军攻打东境几个边城,整个尚书府忙得是不可开交,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监护此次护送。您看?是否另找人选?” 燕渠王眼睛一瞟,看向苏青松:“苏大人?此事是你负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呢?” 沈飞白和谢悯抬起头,看了苏青松一眼,又相互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沈飞白对他摇了摇头。 苏青松上前一步,拱手道:“回殿下,老臣既然全权负责此事,理应由我护送。” 谢悯皱起眉,苏青松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燕渠王针对他的计谋,还往火坑里跳,果然是耿直无畏,可就是太耿直了,不懂得迂回变通,才让燕渠王的人有机可乘。 他正要上前一步,沈飞白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谢悯看着他,不明所以。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忍气吞声?要是让苏青松去护送,先不说这批银两是否能准时送到,苏青松的性命肯定是保全不了。 苏青松要是没了,苏府也就没了,到时候银两的事情还会给他们扣上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罢黜都是轻的。站太子这边的大臣本就是少,而且他还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要是让燕渠王的人占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又会后退几步。 别说退几步,退半步他们都等不了了。没时间了,现在其他各国借着找天子剑的由头,大肆进攻燕朝,再跟这些人耗下去,危如累卵之势,就无法挽回了。 沈飞白对他点点头,谢悯看了眼苏青松,又退了回去。 “殿下。”苏君子站了出来,“家父年事已高,路途颠簸遥远,黄河府水患艰险,恐怕难当此大任,所以,臣愿替家父护送赈灾银两去黄河府。” 虽然不是苏青松,但苏君子是他儿子,并不影响结果。燕渠王细细思量一番后,回身朝燕思礼道:“太子殿下,您以为如何?” “准。” 苏君子低头叩拜:“谢太子殿下。” 苏青松看了苏君子一眼,叹气。 “刚才为何不让我说情?”出了宫门后,谢悯便问沈飞白。 “我们还不知道燕渠王打的什么主意,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 “你是想……将计就计?” 沈飞白拍拍谢悯的肩膀:“知我者,悯悯也。” 谢悯摇了摇头,无奈一笑,道:“后日苏君子就启程了,还静观其变?” 沈飞白说:“走,去公主府上,商议此事。” 公主府。 沈飞白拿起茶盏,要喝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托着下巴,往门外看,叹气:“这茶都喝完两盏了,怎么还不见来?” 徐楚楚又给他续了一杯,道:“飞白先生,从坐下来开始,你已经往门外看了五十多次了。” “有这么多?” 谢悯点点头,说:“多得多。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素霓和秦细怜匆匆忙忙地从院子里走来,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怎么了?”沈飞白拉了一下素霓的袖子。 “出事了。” 秦细怜接着说:“朱允死了。” 几人都愣住,半天之后素霓才说:“是被毒死的。我们走的时候人刚死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候估计奉天府那边已经过去了。” “下毒?他在满庭芳?”谢悯问,“你们知道是谁?” 秦细怜点头:“苏君信。” 徐楚楚一挑眉:“苏小姐?她怎么会这么鲁莽,要是被抓到苏府就完了。” 素霓道:“我感觉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满庭芳出来,穿着舞女的衣服,身上有很多咬痕,我觉得不对劲,就去找秦姑娘,结果就在厢房里看见了毒发身亡的朱允。” “嗯。”秦细怜接过话茬,“她扮成满庭芳的舞女,去了朱允的房内,凭她一个有病在身的柔弱女子是不可能杀死朱允的,所以她献身,然后趁机在朱允的酒里下了毒,让他喝了,我们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朱允躺在床上张着嘴巴,双眼突出,断气了。” “她下的那个药我看了,药入五脏后就会立马浑身抽搐,然后心脏骤停,浑身僵硬冰冷,最后死亡。” 燕霜雪道:“这种药在奉天城不可能卖到,她在哪里拿的?” “这就不知道了。” “她人呢?”沈飞白问。 秦细怜回答:“我和素霓把她送到我郊外的一座府邸去了,暂时安全。但是朱允肯定是不会罢休的,而且这事儿很可能会落到苏青松头上。” 谢悯喝了一口茶:“这下麻烦了。” “你们商议的是什么事?赈灾银两护送的事情?” 沈飞白说:“现在朱允死了,朱文杰必定是非要苏府陪葬不可了。这是个死局啊。” 素霓道:“但现在朱文杰不可能明着动手,他没有证据,就凭现在奉天府的府尹,找不找得到凶手都不一定,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就怕他会在护送途中先对苏君子动手。” 谢悯说:“我觉得不会。杀了苏君子,只能造成有人劫走银两的假象,根本动不到苏家,只有……” “只有银两丢了,苏君子还活着,再加上苏君信杀了朱允,这两件事才能够让苏家遭到朝中百官的口诛笔伐和黄河府那些挣扎在生死线的百姓的唾骂。”沈飞白捏紧了茶杯,眼中有怒气,“这个算盘打得好啊。” 燕霜雪说:“还是想想如何解决。” 谢悯点点头,说:“护送银两的关键在于那批银子能否顺利送到黄河府,只有我们想办法让那批银子到了,才有办法解决后面的麻烦。” 燕霜雪说:“燕渠王肯定也会料到我们的人回去护送,而且我们人少,这对我们是不利的。他肯定会想办法牵绊住沈飞白,谢悯,还有素霓,以及我。” 沈飞白补充:“还有六殿下,谢飞扬。” 谢悯道:“想要同时绊住我们这么些人,只要控制住太子殿下就足够了。” 素霓的眼皮一跳。 “唯一能不需要理由就进宫的只有我和谢悯,”燕霜雪看了几人一眼,“但是我们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虽然他不会对燕思礼下毒手,但是那些下三流的小动作不会少,所以这很麻烦。” 素霓想了想,说:“这个我能解决。”几个人都看着她,她挑起一抹笑意,“小虞。” “那个丫头……”燕霜雪想起小虞,都觉得有点头疼,当初从奉天城出来一路往鱼梁洲去的时候,她确实都要被这个鬼丫头烦死了。 “你们可别小看她。”素霓说,“只要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太平。现在在我们府上,是被我管着,要不然沈翰林的府上天天就是鸡飞狗跳。” 徐楚楚说:“但是这样太冒险了,把一个小孩放在宫里,我觉得不妥当。” “还有卫惊鸿。”沈飞白笑了,“咱们卫二公子可真是没存在感啊。” 几个人反应过来,纷纷笑了。 “我倒是不担心小虞。而且有事谢悯,沈飞白,还有六殿下都在,能及时救人。”素霓把话题转回了护送银子的事情上,“所以,护送那边,你们怎么打算?” “小谢将军,楚楚,素霓负责护送。只要过了蛇灵那关,接下来素霓就可以先回来,毕竟你要是离开太久,你的身份会引起麻烦。” 素霓刚要点头,燕霜雪就说:“我也去。蛇灵之前被我们杀了那么多人,这次不会再是什么小喽啰了。” 谢悯顿了顿:“嗯……但是我觉得那边不会让你……” “这个你们不用管,我有办法。” 谢悯看她这么说一不二,也只好应了,他抬头看向秦细怜:“那苏小姐那边就交给秦姑娘了。” 秦细怜笑着应下:“公子尽可放心。” 沈飞白说:“那就这么定了,苏青松和太子殿下小虞这边有我和谢悯盯着。” 第二日,沈飞白下朝回来后看见素霓在整理行囊。 “都带些什么?” “白虹,一些止血疗伤的药。” 沈飞白拿起来看了看,问:“你那个蝴蝶一样的暗器呢?不带了?” “那个给秦细怜了,公主不在府里,我把车夫也送到她郊外的府上去了。对了,还有谢飞扬府里,严嵩涛家的那个小男孩,我今天过去看了,他病得有些重,需要好好调理,你这两天,在我们走之前,亲自把他送到六殿下府上去,以免生出事端。” 沈飞白捏着她的肩膀,说:“知道了。哎,话说和尚师傅是偏心啊,自己会的,什么医药,暗器,射箭,都交给你了,我呢,我师傅就会耍剑,我是其他一样没学会。” “要不然,这燕朝第一剑客怎么是你沈飞白呢?” 沈飞白笑了:“说得也是啊。” 素霓拿出个小盒子来,说:“不过,没了蝴蝶飞镖,我还有峨眉刺。”她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只有筷子般长度,但是比筷子要细一些,两边都是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针尖,中间有个指环,看起来应该是套在手指上的。 第六十四章 “对了,今天下午小虞就跟我进宫去了,你有什么话要跟她嘱咐的就赶紧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飞白看她一眼,笑笑,没说破。 过了会儿,素霓把一个弹弓塞给他:“这个拿给小虞。” “这个?” “这是她的东西,闲的时候,帮她改进了一下。这个东西,我要是不收着,这府里所有东西都能有洞了。” “今天宫里没什么事吗?” 沈飞白把弹弓踹进兜里,然后说:“有,裕太妃和几个夫人张罗着要给燕思礼选太子妃。” 素霓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什么?” “虽然他确实到了这个年纪,但是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拿出来做筹码,也是我没想到的。” “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小虞就提着裙子从外面一溜烟地跑了进来:“飞白先生!飞白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去找肉包子啊……” 小虞兴奋地冲进来,一看见素霓就立马蔫了下去。 “看见没,我要是不管着,她都能上天了。” 沈飞白揪了揪小虞的两个小辫儿,笑着说:“等进了宫,你就使劲儿玩,有事我和谢悯给你担着呢。” “飞白先生最好了!” “忘了我跟你说的什么了?” “哦,哦,哦,没忘,没忘。”小虞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哥哥。” “嗯。”沈飞白拍了拍小虞的脑袋,“不跟你素霓姐说声再见了?” 小虞扭着头:“我才不说呢。又不是见不到了。” 沈飞白和素霓都听得心头一跳。 是啊。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件事,要是有一天去了,就回不来了呢,会后悔没有好好告别,后悔到死的时候彼此的隔阂和心结都还没解开吗? 素霓他们这次的任务注定是不太平的,可能会非常棘手。沈飞白想到这里,心就一直跳个不停。 他站起身,把素霓抱进怀里,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顿时又觉得安心了很多。 素霓靠在他肩上,轻轻地笑了,摸了摸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说:“等我回来。” 沈飞白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头发间,温柔地顺着,嗯了一声。 “你们好烦啊,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么腻歪。”小虞再次把头扭到一边去。 沈飞白松开素霓,说:“不对啊。” “哪里不对?” “我才是你夫君,怎么这会儿搞得我像个小媳妇儿。” 素霓挑眉,问他:“有什么区别?” “你高兴就好。”沈飞白回头拉起小虞,“小虞,咱们走了。” 小虞跳下椅子,牵住沈飞白的手,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走到门外,突然叹口气,松开了沈飞白的手。 “你又怎么了?” 小虞转身哒哒哒跑进去,扑到素霓面前,伸手匆匆地抱了一下她的腰,:“免得你又说我没良心。” 小虞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飞快地跑出来,拽着沈飞白走了。 沈飞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素霓冲他们摆摆手。 沈飞白和小虞走了之后,绿荷进来禀报:“夫人,有个乞丐说你让他来找你,在门外等着呢。” “乞丐?” 素霓正想着什么时候认识乞丐了,绿荷又说:“是个瞎子,嗯……背着把很大的宽刀,看着很不像好人。” “我知道了。让他进来。”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找上门来了。 绿荷啊了一声:“夫人,我看那人……很危险的。” “没事,我认识他。你把他带到后院我煎药的药房里。” “是。” 绿荷走了之后,素霓收拾了一下东西,往药房去了。 狂刀被绿荷带到药房之后,绿荷就一溜烟地跑了,这个人的气势实在有点吓人。他摸索着在门边的地上坐下,没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 “你还真来了。” “是你自己许下的承诺。”狂刀感觉到一阵风吹过来,一片裙角从他的手上飘过去,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素霓走进药房之后,说:“进来,没有门槛。” “你打算怎么治我的眼睛?” “先拆了你蒙眼的布,我看看伤势的程度。”素霓拿了一把小刀,走到狂刀面前,抬手一划,他眼睛上的布就掉了下来。 狂刀的眼睛四周有很多结痂的伤口,但细细一看,都不是导致眼睛失明的致命伤。 “我要把你眼睛上结痂的疤都清理掉,不然看不见你的伤口。”素霓回头洗了下手,拿了一块棉布,倒上药,然后贴在了狂刀的眼睛上,“这个药是软化伤疤的,会很疼,你忍一下。” 刚说完,狂刀的眉就皱了起来,不过没有出声,又过了会儿,素霓看见棉布上渗出黄色,狂刀也咬紧了牙关。 “你这些疤当初没有好好处理,所以现在清理起来更麻烦,今天一天就只能处理这些疤了,又结痂了这么多年,还要很多次才能勉强处理干净。” 过了会儿,棉布全部变成黄色,素霓又给他换了一次药水敷着,然后自己在旁边倒腾她的暗器。 “你明天要去杀人?” “果然是杀手,这都能猜到。” “我们组织里有暗器高手,你这些东西,不够。” 素霓波澜不惊地说:“哦,那明天他会来么?” “不知道。” “你为什么没参加明天的任务?” “因为我要治眼睛。” “您倒是一点不隐瞒。要是你的主人知道你在我这里治眼睛,估计你会死得很惨。” “他们不会知道。” 素霓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们做个交易。”狂刀说,“你帮我治眼睛,明天,我帮你杀人。” “明天我要杀的人可是你的同伴。” “杀手没有同伴,只有要杀的人。”狂刀语气很是冷漠。 “你帮我杀人,就意味着你背叛了你的主人,你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狂刀没说话,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该换药了。” 素霓站起身,给他换药,看了眼他眼睛周围的疤痕,软化的药水只能去掉一部分,所以现在已经能隐约看见疤痕下面似乎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这像是……剑痕? 素霓给他重新敷上之后,问:“还疼吗?” “没有之前疼了。” “嗯,说明药效不错。” 狂刀沉默了一会儿,素霓坐在门边,倒了酒给白虹的剑身擦拭,浓浓的酒气蔓延,她喝了一口,皱起眉,她用的是沈飞白的酒,很烈。不怎么好喝。 她回头问狂刀:“喝酒吗?” “不喝。”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药房旁边的小厨房里厨娘正准备做饭,提着菜篮子过来,问了她一声:“夫人,今晚要吃什么?” “都行。熬个鸡汤,放点药材进去。” “飞白先生还回么?” “先做好,他回来……估计还有些时候。” 药房里点上灯的时候,素霓给狂刀送了几样饭菜,自己捧了碗就坐在门边吃。 “我厌倦了。”狂刀冷不丁地开始说话,吓了素霓一跳。 “厌倦什么?” “无休止地杀人。”狂刀放下吃感得干干净净的碗,“这是我三十多年,吃过最安心的一顿饭。” 素霓回头看着他:“这么惨?” “我想过的日子,就是现在这样。”狂刀的脸看上去不再那么冷漠,有了一丝人气,“一间屋子,一张桌子,一盏灯,一张床,可以吃饭,睡觉。可以什么也不做,看夕阳,看星星,明天可以看到太阳,不用杀人,不用被人杀。” “你想要自由。”素霓说。 “是。我想要自由。” 素霓想了想,说:“不过,你这个自由换取的代价有点大。背叛了他们,你想要自由,就要不停地,继续杀人,直到,他们不再杀你。” “或者,我死。”狂刀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死也是一种自由。” 素霓看着他,有些感慨:“我第一次在那片树林里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应该是蛇灵的杀手。” “为什么?” “你身上有江湖气。就像……”她一样。 她也渴望自由,但是要换自由,她也必须付出代价,只有家国太平,她才能有自由。 她和沈飞白他们走的这条路也一样,他们要盛世太平,要国泰民安,她要自由,所以要用很多人的死去换。直到不需要人再死,或者直到他们死。 “可以了。”素霓端了一盆清水,“今天就先到这里,等明天杀完人回来,我再继续给你治眼睛。今晚你就睡药房,熏熏杀气,沾点药味也不错,免得府上这些婢女小厮见你跟见鬼一样。” 狂刀点点头,素霓走后,他洗了脸,躺在床上,把对面的窗户打开,枕着软和的枕头,看着外面满天的星辰,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素霓收拾好,昨夜沈飞白一夜未回,有小厮来说,他在宫里抽不开身。这意思就是,被燕渠王绊住了。 她去马厩牵了马,从后门出去,门一开,就看见狂刀站在墙根下,抱着手臂。 “你还真要跟着去?” 狂刀道:“给我一匹马。” 素霓又返回马厩给他牵了一匹马,然后两人策马朝奉天城外奔去。 同一时间,燕霜雪和徐楚楚也已整装待发,牵了马就可以走。 婢女突然在门外禀报:“公主,段公公来宣旨了。” 燕霜雪不耐烦地皱起眉:“来得真是时候。”她转身往外走,“你等我一下。” 燕霜雪跟着婢女走到院子里,段公公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他不见燕霜雪下跪,顿了顿,提示地咳嗽了一声。 燕霜雪站着没等,段公公道:“公主,老奴要宣旨了。您看,您是不是?” “是什么?”燕霜雪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公公,“这旨是谁拟的?” “回,回公主,是三殿下。” “我是公主,先皇的嫡亲妹妹。跪礼只对皇帝,太祖而行,你觉得我对他行跪礼,他受得住么?” 燕霜雪的威严压下来,段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颤颤巍巍道:“这……这……” “连太子见了我都要行礼,他燕渠王算个什么东西,叫他一声皇叔也是辈分的事情,对他行跪礼,他是当得起皇帝,还是太祖?” 段公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燕霜雪点点头:“就这么宣旨,念。” “奉天……承运……” “本公主没时间跟你浪费,说重点。” “是……裕太妃与几个夫人张罗为太子殿下选妃之事,让公主进宫帮忙筛选。” 燕霜雪冷哼一声:“告诉裕太妃,我身体抱恙,去不了。” 段公公满脸为难:“公主……这个,这个,裕太妃说了,您作为太子殿下的长姐,一定要去。”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燕霜雪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你要是再啰嗦一句,我割了你舌头。” 段公公赶紧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解决了这边的事,燕霜雪和徐楚楚也赶往奉天城外。 黄河府在南边,走南城门是最方便的,所以护送赈灾银两的队伍也从南门出发。此时天色刚微亮,已然到了五六月,气温渐渐灼热起来。 护送银两的一共十张车,用箱子装着,捆绑在车上,每张车上都有兵部的人把守。苏君子骑马在最前面,负责指挥。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护送的队伍,一共两百多人,全是老弱病残,这是铁了心要送他们去死。 苏君子转头迎着升起的太阳,阳光照着他,暖洋洋的,无论这趟路程发生什么,他一定要活着,活下来,去到黄河府。一切才有转机。 “出发——” 跟在他身边的副使一声令下,护送的队伍出了南城门,迎着初升的太阳浩浩荡荡地往南边走去。 南边向来是很多生意人喜欢的地方,江南一带富庶,经济发达,多巨贾,所以还有不少商队与他们同行。 素霓他们便是乔装打扮做一队商队,跟在他们身边,一路往南。 走了大半日之后,护送的队伍停下来歇息,素霓他们也跟着在一旁歇脚。 “看这护送的队伍,不是瘸腿就是残肢,明摆着让人送死。”谢飞扬咬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坐着。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让苏君子把银子送到黄河府去。我估计这些钱有一大半都是朱文杰的。” 谢飞扬盯着旁边蒙着眼睛的狂刀看了一路,忍不住问素霓:“你带的这人谁啊?” “杀手。”素霓也懒得解释,“帮忙的。” 燕霜雪打断他们的闲聊:“这一路蛇灵最可能在哪里下手。” “有三处。断山岭,虎头山,还有白武河。” 徐楚楚抬头看了眼天色:“按现在的脚程,今晚肯定会歇在断山岭。” 燕霜雪点点头:“那里山林多,便于埋伏,动手很方便。” 素霓站起来:“开始准备,万事小心。” 第六十五章 太阳落山后,他们到了断山岭,进了一片松林,为了防止山匪打劫,一路往南的商队都聚在一片松林里。 素霓他们是跟着苏君子的护送队伍的,就在他们后面,烧了堆火,谢飞扬半路消失了一会儿,回来之后拿着两只身上插着箭的野兔子,在一边剥了皮,准备烤。 素霓解了酒囊,晚上的松林里有些阴冷,她把酒倒在碗里放在火上温着。 她抬腿踢了谢飞扬一脚:“刚才回来有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 “有。”谢飞扬收拾好的兔子放到水桶里洗着,“这林子里居然打不到鸟,白瞎了我这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 “说点有用的行不行?”素霓白了他一眼,谢飞扬这个人玩心太重,真是一点不靠谱。 素霓和燕霜雪去四周绕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动,又回到松林里。 “他们是另有打算,还是没有赶上?”谢飞扬问。 “不可能赶不上。”素霓往周围的商队看了一眼,“也不是另有打算,而是他们早就跟了一路了。” “你是说,他们混在了商队里?”燕霜雪也抬起头看了一眼。 “既然我们都能想到混入商队,他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随时可以找机会下手。现在又出了奉天城,在断山岭,附近常有山匪出没,死在这里也有合理的解释。” “这里的商队最少也有五六支,不下五十人,会不会?”徐楚楚犹豫了一下,“这些商队都是蛇灵的人?” “也不是没有可能。”素霓回了一句,看向一旁打坐的狂刀,“喂,你说句话,你怎么看?” 狂刀深吸一口气,然后动了动耳朵,说:“不是可能。是一定。” 几个人一惊:“你是说,这些商队,全是杀手?” 狂刀说:“你们小看蛇灵了。而且这次的杀手,不是什么小喽啰。” “那他们伪装得真是不错。一路来我都没有感觉到一点杀气。”谢飞扬话是这么说着,脸上倒是一点担心的表情都没有,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没有正事的闲散样。 素霓说:“看来这次我们是遇到大麻烦了。”她看了眼谢飞扬,“我说你烤个兔子怎么那么久,赶紧的,吃饱了要干活了。” 谢飞扬叹气:“急什么,这不好了吗?给。”他削了几根竹签树杈子,用刀切开,串起来分给他们。 徐楚楚拿出自己的干粮袋子,婉言谢绝:“多谢,我吃素。” 谢飞扬哦了一声,递给狂刀,问徐楚楚:“你是雾灵峰弟子?” 徐楚楚点头。 “哦,我好像是听大哥说过,雾灵峰全是女弟子,而且常年吃素。那你说你们跟尼姑庵有什么区别呢?” “有。” “什么区别?” “字面上的区别。” 素霓瞅了谢飞扬一眼:“你闭嘴吃你的,话那么多。” 燕霜雪等他们闲聊完了,才插入了正规话题:“那些商队也盯着我们。” 狂刀道:“真正的商队一般不会生火打猎烤肉。” 素霓看了一眼,果然大家都是一样的,生堆火,架个烤架,串个野鸡兔子什么的,而且他们也不聊天,相对而坐,沉默地吃肉,喝酒。 与之相反的是另一边的护送队伍,他们都是喝水,吃馕饼,坐着闲聊,欢声笑语的样子。 “你知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好歹也装个样子。”谢飞扬撇撇嘴。 素霓说:“有什么好装的,我们能看得出他们的身份,他们难道会看不出我们的身份?” 吃饱喝足之后,几个人就靠着树闭目养神。月亮已经高悬,地上的火堆也渐渐熄灭,只剩下火红的炭还残留着余温。 松林里寂静无声,双方都没有动静。就这么安然无恙地睡到了后半夜。 中途谢飞扬起来去尿尿,素霓猛地睁眼,伸出一条拦住了他。 “干嘛?我尿尿。”谢飞扬看着她,“你也要跟着去?” “那走。”素霓起身拿了剑。 谢飞扬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你在我怎么尿得出来?飞白先生要是知道让你看我尿尿不得拿剑把我劈开花……” 素霓抓着他的衣领,推了他一把:“你废话那么多!谁稀罕看你尿尿?你单独一个人去,估计裤子还没脱就被人砍了。” 谢飞扬点点头:“哦,我懂了,这个时候不能落单。” 两人往松林边上去的时候,素霓很明显地感觉道后面有目光也跟随了上来。 他们回去的时候,谢飞扬突然站住了:“你听?” “听什么?” “箭刺破空气的声音。”谢飞扬说完立马按住素霓的脑袋往下一压,两人弯腰,一支箭就擦着他们的脑袋飞过去了。 “这你都听得见?”素霓说,“快赶上那个瞎子了。” 谢飞扬得意地拍拍胸脯:“那还用说,我是谁,百发百中的小谢将军,人称神箭手。从小练习射箭就听这个声音长大的。” 素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你先收收,开始干活了。” 谢飞扬跟上去的时候,身后的箭不断地朝他们射来,两人在箭雨中一路穿梭回到了松林里,双方都已经剑拔弩张了,看见他俩一出现,立马就亮出了武器,杀了过来。 燕霜雪抽出了公主剑,说:“还是他们等不及了。” 徐楚楚把干粮装好,优雅地站起来,反手慢慢地抽出伞,看向冲过来的杀手,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风景。 谢飞扬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无动于衷的狂刀,说:“我们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素霓抓住树干,避开射来的箭,用膝盖顶了一下下面的长弓,踢给谢飞扬:“有这说话的功夫,我人都杀两个了。”说话间,她就抓住一个杀手拿刀的手腕,旋身擦着剑刃飞过,一拍刀柄,刺进了杀手的胸口。 “来了!” 谢飞扬接过长弓后,借着树干的力,跃上树梢,抽了三支箭,拉弓射出,先把藏在暗处偷袭的那几个弓箭手给解决了。 徐楚楚被围在中间,杀手们越逼越近,逐渐缩小包围圈,没等看清楚,只见到她的伞像飞花般旋转了几圈,鲜血四溅,杀手全都被封喉。 那边护送的队伍听见刀剑声,纷纷避开,苏君子站在那里没动,心里还奇怪,他是做好准备会有人来杀他的,但是,眼前,这怎么,两伙人先拼起来了? 苏君子一出现,就成了杀手们的目标,纷纷朝他杀过去了,素霓骂了句傻子,提剑踩着树梢就飞过去了,剑鞘往苏君子跟前一挡,挡住了劈来的六把剑。 “退后。”素霓握住剑鞘,被逼退几步,然后猛地松了劲儿,就在这短暂的瞬间,手指上峨眉刺顺着那几个人的喉咙就去了,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苏君子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个黑衣女人瞬间就杀了六个人,她手指上的那个针尖还滴着血,指缝间也有血染红了。 这个人……如果他眼睛没花的话,好像是……沈翰林的夫人? 和她见过一面的妹妹还曾说起,沈夫人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温和……的人…… 素霓回过头,一把把苏君子提起来:“你出来凑什么热闹?”她回头喊了声,“谢飞扬!” “这儿呢,姐姐。”谢飞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抬头看了眼。 这个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树上的。 “他就交给你了。少了根毛我就找你。” “那你去干嘛?” 素霓越过鲜血和尸体,看向坐在一棵树下的一个白衣女人,说:“我的对手在那儿。” 那个人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发毛,眼神里有恨意。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松林里已经全是尸体。 那个白衣女人身边还站着几个人。一个拿扇子,戴白色无脸面具的男人,一个背着弓箭,眼睛大大的,微微笑着的小女孩,一个握着狼牙棒的黑皮肤大汉,还有他们的老熟人,抱石。 再往上看,还有个人坐在树上,看不清脸,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 “白素霓。”白衣女人站了起来,“是你杀的我妹妹?” “你妹妹是?” “青蛇女。” 素霓哦了一声:“你是白蛇女?” 白蛇女没说话,仍然盯着她,眼神又阴又毒,确实像是毒蛇的眼睛。 她手里的剑造型很是独特,白色,剑身弯曲,像一条蛇。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动手。”白蛇女下了命令之后,眨眼间便移动到了素霓跟前,身形灵活,看来这个白蛇的实力比青蛇还要强上很多。 能在这群杀手里做老大的,绝对不简单。 素霓也不轻敌,拔出白虹,迎了上去。 两个人都是攻势,而且出剑速度相当,身形变化灵活,相比之下,就是强强对决。 剑影快得模糊了,素霓的手都有些酸了,两人的剑碰撞在一起,互不退让。 素霓飞快地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突然翻转剑刃,借着天上的月光,刺了一下白蛇女的眼睛,趁她闭眼的瞬间,抽出身来,没想到白蛇女的反应也很灵敏,抬腿便踢向她的腰部。 素霓被她这一脚踢得弯了腰,往后退了两步,感觉指尖有点疼,抬起来一看,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白蛇女也后退了几步,她左臂被划伤了,衣服绽开,皮肉割裂,也冒出了血。 “我的剑上有毒。”白蛇女冲她笑了笑。 素霓的手指这时候已经有些发紫了,她迅速封住穴道,虽然这样有点不好打架,但是对付这个人还是足够的。 “听说,你有一招白虹贯日,让我见识见识。” “那是我的绝招,你以为什么人都配见识?”素霓想要速战速决,不再有片刻的犹豫,长剑一转,身形如魅影般朝白蛇女而去。 白蛇女挡了她几招,顿时有点招架不住,有些讶异:“你怎么……” “你以为学这二十多年的剑,只会一套剑法么?更何况,我喜欢大乱炖。”素霓边说边步步紧逼,手里的剑在她手里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旋转,快速,让的对手来不及反应,“我知道你会预判,但是我这么多剑招,你怎么预判?” 素霓看了一眼那边被两人围攻,有些吃力的狂刀,还有一边要保护人一边要自保的谢飞扬,说:“我没功夫陪你玩了。去见你妹妹。” 素霓刺向白蛇女的喉咙,白蛇女也不管不顾,以更快地速度往她的心脏刺来。 就在白蛇女的剑离素霓还有一厘米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她低下头,看着刺进胸口的黑剑,再抬眼,看见素霓的手脱离了剑柄,就这么先她一步,自己就失去了优势,先送了命。 “你是怎么……做到的……” “雕虫小技。”素霓抽出自己的剑,迅速转身,足尖一点,飞上林稍,将剑先脱了手,飞向围攻狂刀那个狼牙棒壮汉。 剑同时穿破了飞向谢飞扬的一把折扇,从中间呲啦一声,将折扇劈成两半,然后她跳下树,抓住剑柄,手撑着地,偏头躲过朝她脑袋挥过来的狼牙棒,抬脚往那个壮汉脑袋上一踢。 听到咚的一声,素霓的脚都被震得发麻。 “厉害啊……”谢飞扬看着掉在地上的那把扇子,惊呆了,“我看你一个人以一敌五也不是没有胜算啊。” 素霓撑着地一个后空翻,用双脚夹住壮汉的狼牙棒,然后借力猛地起身,手中的剑一挥,壮汉的脖颈处就出现了血缝。 她拿着滴血的剑,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四周,瞥向徐楚楚和燕霜雪那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徐楚楚飘起来的衣袖和裙角,要不是看见她伞上沾满的血迹,她看起来真的像是跳舞。 仙女姐姐,果然杀人也很美。 狂刀也收起刀,说:“结束了。” 谢飞扬说:“抱石和那个小女孩跑了。” 素霓看了他一眼:“你是故意放跑的?” “哎呀,这一个小女孩,我实在下不去手。”谢飞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燕霜雪非常冷漠地说:“下次我来。” 他们正说着话,坐下的狂刀突然一口血喷出来,脸色发白,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谢飞扬,把他扶起来,靠着树。” “怎么回事,他不是看起来挺厉害的,怎么……” 徐楚楚回头指着前方堆积起来的尸体,一脸惊诧:“那些……都是他解决的。” 狂刀说:“那些是剿灭叛徒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可是你现在好像真的要死了。”谢飞扬说。 素霓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改口:“我是说看起来是。” 第六十六章 “你别说话了。帮我弄点水来,给他喂药。”素霓把一颗药丸塞进了狂刀的嘴巴里。 “你给他喂了什么?” “救命用的。他现在伤得挺重,身上还有之前的伤,累积起来有点麻烦,只能暂时先这样,等回去了再说。” “咱们这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要是他撑不过怎么办?” “那就看他自己的命了。”素霓站起身,“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公主,我们去找一趟苏君子。” “嗯。” 苏君子看见素霓和燕霜雪,都有点紧张,主要是刚才看见她俩杀人,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杀人不眨眼,而且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沈夫人,这实在是有点难消化。 “公主,沈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问你点事情。”素霓在旁边坐下,“你这次替你父亲护送赈灾银两去黄河府,你应该知道,有多凶险?”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们苏家都活不了。” “那你送这么多装着石头的箱子去黄河府,目的是什么?” 燕霜雪此话一出,吓得苏君子眼睛都瞪直了,好半天才说:“公主,公主,怎么知道,知道……” “刚才那些杀手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去保护那些几万两银子,而是顾着保命。” “那我……那我是贪生怕死。” “你很清楚,你父亲也很清楚,这次护送的任务对你们苏家来说有多重要,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所以,你不可能会惜命。只能说,你们父子还另有打算。” 素霓叹气:“苏公子,你跟你父亲到底什么计划,你现在就说了,我们要是猜一猜,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先前沈飞白就找过你父亲,说要帮你们,但是你父亲太执拗,不肯,不信任,也不愿意搭上别人的命,所以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们了吗?” 苏君子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素霓和燕霜雪等了半天都没个信,两人不是什么耐心的人,很快就皱起了眉。 燕霜雪一把抢了苏君子手里的树枝,素霓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上提:“快点说,不然我们要动手了啊。” “可是我父亲不让我说,他说不要拖别人下水……” “你父亲?你父亲现在在哪呢?”素霓看着他,“从你出发前一晚,就不在奉天城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妹妹,杀了朱允。” “什么!”苏君子激动地站起来,被素霓一把按回坐下了。 “激动什么,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她为了替那个赵文瑄复仇,付出的代价可不小。清白,性命。” 苏君子脸色灰白地呆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她扮成满庭芳的舞女,在朱允酒里下了毒,被我撞到了,把她带走了,目前奉天府那边找不到证据,苏君信暂时还安全。但是,你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你要是不说,我回去就立马把苏君信交给奉天城刑明堂的人。” 苏君子抱着脑袋,痛苦地捶打着自己。 燕霜雪要翻白眼了:“你一个男人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的。” “好。”苏君子抬起头,说道,“父亲确实已经不在奉天城了,他拜托了一个以前认识的江湖朋友,现在是镖师,他们一起护送真正的赈灾银子绕道走了另一条路,比我们前一天出发。那条路好像比我们近,不多时也就到了,而且路上也没有人阻隔。” “这是兵行险着啊,要是我们不跟着你走,燕渠王的那些人一定会再在其他路上派人监视。” 燕霜雪想了想,问:“所以其实从朝堂上你提出替苏大人护送赈灾银子开始就是你跟你父亲的计划一环了?” 苏君子点点头:“是,我的目的除了替父亲掩人耳目,还有一定要尽量去到黄河府,那里是朱文杰的地盘,他在那里苛捐杂税,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滥杀无辜,有很多罪证,如果能收集到,他们朱家必定再也翻不了身。” “原来你们打得是这个主意。居然连沈飞白和谢悯都骗过了。”素霓倒是有点佩服苏青松了,他也不是真的耿直一根筋,能做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想来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素霓和燕霜雪站起来:“好了,我们知道了。早点休息,明早一起出发,之后的路应该会好走一些。” 今晚死了这么多人,蛇灵那边就算再派出人手,赶到这里也要半日的路程,起码他们能安全地走过虎头山。 “多谢,多谢。” 后半夜,几个人也只是坐着闭目养神,毫无睡意。 松林里遍地的尸体,在月光下显得惨白,血的味道让人有点反胃。 这一战他们看似赢得轻松,但是都受了伤。要是到白武河,又来一批,还真不知道就凭他们几个能不能招架得住。 天蒙蒙亮的时候,松林里起了白雾,他们也启程继续赶路。 走出松林,已经是中午,也已经过了断山岭,再走,就到虎头山,那一片蚊虫毒虫多,山中的雾只会比断山岭多不会少。 虽然暂时可能没有杀手追杀,但是路走得很难。 谢飞扬抱怨了一路:“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要来受这苦。” “你从小站在边塞长大,受的苦比这还多,这算什么?” “边塞,边塞,什么叫边塞,那里都是荒凉的平川,哪有这样的山林,还有……你看,这么大个蚊子……哪有这些毒虫白雾的,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再坚持一下,往前再走走就到山脚了。”徐楚楚劝他。 太阳落山前,他们走到了山脚下,在一条小溪边歇脚。 一夜无事,第二天又继续赶往白武河。只要过了白武河,一切就成定局了。 到白武河的那日,是早上,旭日初升,照在河上,波光粼粼,岸边有一片树林,长得稀疏,一行人就把马拴在树上。 “白武河不深,是个浅滩河,反正你们也没装正白银,把这些箱子都弃了。” 徐楚楚说:“这个时候,苏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到黄河府附近了?” 苏君子点点头,扒着手指头:“是,差不多了。如果不休息的话,今日下午就能到了。” 同行的队伍里有人砍了竹子来做竹筏,到了中午,四周仍然十分安静。 “很不正常。”素霓说。 风吹过林稍,河水缓缓流淌,林子里的鸟突然被惊飞。 狂刀说了一句:“来了。” 几个人纷纷站起来,一阵无名风席卷而来,刮起一阵风沙石砾。 素霓握住了她的剑,她感觉到一股非常强大的剑气,离她越来越近。 “散开!”狂刀喊了一声。 几个人没有片刻犹豫,连忙散开,就在后一秒,一声惊雷炸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过之后,铺天盖地的泥土飞尘扑了他们一身。 那些没有来得及逃开的人被那声惊雷炸得碎成片,到处是残肢和血肉。 “这是什么!”谢飞扬看着刚才落下的那声惊雷,那里已经炸出了一个土坑,一个人影在灰尘里若隐若现。 “在下雷无双,几位赐教。”雷无双站在那里,个子非常高,穿着身紫色锦衣,戴着冠玉,长得还算端正。 “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的事不是人事?”谢飞扬从地上爬起来,呛了一鼻子灰,一个劲地直咳嗽。 灰尘散去之后,无数的黑衣杀手正从河里走来,手里拿着雪白的弯刀和铁链,气势汹汹。为首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拄着拐杖。还有就是手里捏着两个黑色圆球在盘的雷无双。 “狂刀,你知道背叛者什么下场吗?” 老头摸着白胡须,虽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寒。 狂刀没有说话,雷无双道:“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所有的叛徒都得死。” 素霓往后退了一步,说:“谢飞扬,你带着狂刀还有苏君子,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公主,和楚楚掩护他们。” “你呢?” 素霓看着那个老者背上的剑,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用管我。你们都不是那个老头的对手。” 燕霜雪说:“不行就别逞强。” “现在撤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硬上。”素霓回头把布袋塞给燕霜雪,“这里面有痒痒粉,待会儿看情况不对,你们先蒙住口鼻,把这个丢过去。还有蝴蝶飞镖,也可以用。” “蝴蝶飞镖不是在车夫那里么?” “走之前我拿回来了。”素霓叮嘱谢飞扬,“待会儿后退的时候,你先埋伏在树上,找机会解决掉雷无双,他手里的东西很麻烦。” “知道了。” 后面的几个人往后退,素霓站在前面,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剑,盯着老者和那群杀手。 “白虹剑。你是溪花山人的徒弟?” “前辈是?” 老头手握着自己的剑,笑了笑:“怎么,我这把剑这么没有名气,认不出来?” “风残剑。你是卓九门。” 素霓曾经听师傅提过,卓九门卓家也是多年前最有名的剑宗门派,这个卓九门排行老九,也是有名的剑客高手,一把风残剑,据说快得能把风都杀残,但是后来他犯了错,被赶出师门,自此变成了朝堂各方势力争夺的人,因为只要给够钱,他就能帮你杀人,杀任何人,而且从无失手。 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他遇到沈飞白的师傅,裴烽,被称为燕朝大剑圣的顶级高手,据说,两个人没过几招,胜负就已分,卓九门输了之后就隐匿起来,再没有了踪迹,原来是去了蛇灵。 “实话说,就为收拾你们这些小辈,还要我亲自出山,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我已经十多年没有杀过人了。”卓九门说,“不过,这一路,你们让我们损失惨重啊。刚才看见你的白虹剑,我才觉得这一趟,来得值。” “前辈请赐教。”素霓知道这个人很厉害,非常厉害,当初能对上裴叔叔的人,绝不是什么小喽啰,而是真正的剑术高手。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他的剑术有没有更上一层楼。遇到这样的人,是素霓完全的意料之外。 能不能从他手底下活下来,她的心里突然也没了底气,就算能活,估计也要重伤。 麻烦了。 当卓九门的剑尖划过她的鼻尖时,素霓觉得,这回真的悬了。 但是。 素霓双手握住剑柄,猛地提起一口气,朝着卓九门的天灵盖就劈下去,卓九门抬剑挡住,她再进攻,连续不断地输出剑招,只要够快,也不是伤不到他。 但是,她的和尚师傅说过,面对比你强的人,如果你先产生恐惧,那你就输定了。只有,只有进攻,无畏地往前,才有可能活下来。 不论是之前和抱石,青蛇女,白蛇女,还是狂刀比试,她的速度只是相对于他们来说比较快,其实那样的速度在素霓这里,已经是最慢的了。而现在,这一刻,她毫无保留地输出,身形和剑快到模糊,旁边的人连她的剑都看不清楚,只觉得一把剑竟然好似分成了千把剑,同时朝卓九门杀去。 卓九门被她的速度牵制住,只能不停地防御抵挡,步步后退。对于他来说,防御不是最佳的选择,他擅长的是攻击。 素霓最后一剑生生把卓九门逼到了树干上,她的剑压着风残剑,卓九门翻身一个旋转,借助树枝,一跃而起,避开了她的一招,一道剑光闪过,树被劈成了两半。 卓九门后退到河边,站在阳光下,他的身上多了几道剑伤。 素霓站在倒下的树枝中间,看着他,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发抖。 “果然是溪花的徒弟。不过可惜了,今天你会死在这儿,你师傅可要伤心了。” “还不一定呢。”素霓没有犹豫,飞身一跃,再次持剑刺了过去,“不到最后,不知道谁先死。” 卓九门轻蔑一笑:“准备接我的剑招。” 卓九门的剑刺向的部位并不是要害,很显然他并不想马上结束这场战斗,但是这对素霓来说,是个优势。 再厉害的剑客,也有老的一天,而她的优势,就是,她年轻,在他耗光体力之前,她都不会倒下。 卓九门的出剑并不快,素霓很多时候都能预判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但是他毕竟是前辈,多的就是经验,每次出剑力道都相当强,尤其是他的剑气,强大凌厉得吓人。 两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河里,卓九门一剑过去,素霓连忙偏头,立即将剑尖没入水中,撑着剑,腾空身体,双腿横扫过卓九门的腹部。 第六十七章 卓九门及时收剑,一掌拍向水面,激起的水花将两个人淋了个透,而刚才他那一剑过去,剑气竟然能激起翻天的浪花,素霓已经躲得够快了,可是脸颊还是被剑气伤到,脖子上,手上,也全是剑伤。 她握剑的手已经卓九门的剑气已经有些握不住剑了,而且,昨天中了白蛇女的毒,现在运功挥剑,杀出去的剑气不足一半,实在是雪上加霜。 那就只能赌一赌了。 卓九门的体力确实已经下降了不少,他挥剑的招数越来越疲软,素霓已经抓住了他的弱点,他的剑气虽然强,但若在招数偏离,而且他似乎只愿意远战,并不愿意靠近。 素霓拔出剑,挥起一道漂亮的浪花,转身飞向林中。卓九门紧跟其后。 风声擦过素霓的耳朵,她转身一手抓住竹子,一只脚紧紧勾住竹子,往下一倒,倒挂金钩地挂在了竹子上,卓九门的剑扑了个空,素霓抓住这个机会,另一只脚借助竹子的韧性,猛地一个弹回,竹叶唰地拍在卓九门脸上。 卓九门躲避竹子的时候,素霓都剑已经他的颈部。 卓九门伸手想抓住她的剑,没想到素霓临时却调转了剑的方向,剑灵活地在她手里转了一下,剑刃一横,割破了卓九门喉咙上的皮肤。 卓九门也不慌张,手里的剑一挥,直接砍断了她依靠的竹子,素霓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剑在离卓九门的喉咙还有一毫米的时候偏离了,错失了机会。 素霓往下坠落时,用剑先着地,撑了一下,但还是摔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小腹好像在流血,低头一摸,果然,刚才被他那一剑伤到了,而且由表及里。 那边的燕霜雪和徐楚楚以及谢飞扬三个人都被杀手包围了,根本抽不出身来,谢飞扬朝卓九门射了一箭,想帮她,却给了雷无双可乘之机,被拍了一掌,飞出去老远。 “不用管我。”素霓撑着剑站起来,看着卓九门。 卓九门说:“怎么还不用你师傅教你的那招,白虹贯日?听说可是你师傅的绝招,不会没教你?” 素霓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用不着。” 卓九门看着素霓,素霓知道他开始着急了,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两人又缠斗了一会儿,卓九门渐渐没了力气,素霓也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凌空一剑,被卓九门的剑一挡,她手没了力气,剑被震落,她抬起膝盖一顶,再次接住剑,以一种让卓九门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抹过了他的颈部。 只差一点,就能结束这一切。 因为她看到了卓九门眼里的慌乱。 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炸得素霓一阵耳鸣,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震得飞了出去。 “卓九门!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素霓爬起来之后,指着卓九门就骂,“背后给我玩阴招!” 卓九门不在意地一笑:“不玩阴招刚才我就死了。” “无耻。” 素霓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一支箭刺穿了雷无双的胸口,他一瞪眼,就断了气。 卓九门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废物。” 素霓刚才被震了那一下,有点站立不住,耳鸣一阵一阵,脑袋也有些打晕,当卓九门的剑朝她胸口刺来的时候她都还处在一种不清醒当中,直到听见谢飞扬破了音的喊声。 “躲啊!” 素霓立马条件反射地抬剑一挡,但速度慢了一点,卓九门的剑虽然被挡偏离了要害部位,但并没有完全被挡开,而是转而刺向她的腹部。 当剑尖没入素霓的小腹时,素霓却没有躲开,反而挑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因为她手指上的峨眉刺也在同一刹那,甚至要快于卓九门的剑一步,刺穿了他的喉咙。 卓九门的血狂涌而出,染红了素霓苍白的脸,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素霓朝他露出了笑容:“阴招不是只有你会。” 素霓一脚踹开卓九门,剑离开她腹部的时候,她才一下子感觉到一阵疲惫,腿一软,一条腿就先跪了下去,一只手扶着插在土里的剑。 她很快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分割线 皇城东宫,几日前,裕太妃就和几个夫人一起张罗着为太子选太子妃的事情,一连忙了好几日,原本冷清的东宫变得热闹非凡,每天都是迎来送往。 皇宫的守卫军由李卫尉掌管,而李卫尉是燕渠王的人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整个东宫,明面上看太子是主人,但实际上,他没有一刻不是活在燕渠王的眼线监视下的。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太监他都不敢百分百保证,他们是效忠自己的人。 但好在有了卫惊鸿,偌大的东宫,他是燕思礼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因为飞白先生说过,他们是生死相交过的兄弟。 卫惊鸿是个非常恪尽职守的御前侍卫,吃喝拉撒睡,都和他在一起,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他。而且他的轻功非常好,好到神出鬼没,无人察觉。所以燕渠王的人即便想要下手,也很难找到机会。 卫惊鸿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闷油瓶。话少得令人发指,身边的宫女太监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于是,燕思礼就是在这么无聊而又枯燥的东宫里日复一日地读书,写字,等着谢太傅来教学。 这一切的改变从小虞进入东宫开始。 从她踏进东宫大门的那一天开始,整个东宫,上上下下两百多人,也没能阻止她,把整个宫殿闹得鸡飞狗跳。 想到这里,正在提笔写字的燕思礼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呢,他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不那么无聊了,而且小虞总是有很多办法折磨那些让他讨厌的人。 “小虞呢?”燕思礼觉得今天有多过于安静了,就抬头问了旁边的小太监黄鱼。 “小虞姑娘……”黄鱼说,“在后边的湖里抓鱼。” “哦,我就是怎么前边这么安静。” 黄鱼说道:“殿下,有小虞姑娘在,就没有安静的,您现在感觉这前边安静,那是因为,闹腾的在后边呢。” 黄鱼说完话之后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吵闹的人声从门外传来过来,越来越清晰。 “小虞,小虞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啊!”东宫的掌事姑姑提着裙子跟在光脚跑的小虞身后,喘着气喊,“快放下……放下那条鱼!那是太子殿下养在湖里的金鱼,金贵着……不能吃啊……姑奶奶啊……” “肉……参见太子殿下。”小虞跑进书房,先行了个礼,然后举着手里的鱼,“殿下请看!” 掌事姑姑冲进来,喘着气,先跪在地上行了礼,然后指着小虞说:“太子殿下,小虞姑娘把您养的鱼都给抓起来了,那是费好大力气才养的啊!” 小虞回头看了掌事姑姑一眼,说:“是吗?观赏用的?那我怎么昨天晚上还看见你们厨房里的厨娘从里面捞鱼呢,今早桌上的那清蒸鲈鱼不就是?你们能抓,我为什么不能抓?” “那是太子殿下观赏的鱼!”掌事姑姑起身,怒道,“殿下,这个丫头得好好管管了,您看看,她才来几天,搅得我们东宫上下是鸡犬不宁,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点礼数了!您把她交给老奴,保准好好给您调教出来!来人,给我把小虞姑娘带下去。” 外面的几个小太监刚要伸手来拉小虞,就被卫惊鸿挡住了,他抱着手里的惊鸿剑,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几个小太监互相看了几眼,又把手缩回去了。 小虞把手里的叉着的鱼往卫惊鸿手里一塞,一把拨开他,站到掌事姑姑跟前,手一叉腰,声音清脆高亢地道:“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你也知道这里是东宫啊,你这么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呢?好大的威风啊刘姑姑,天子脚下,你跟前那位你看不见呐,天子就在你跟前,你倒好,一上来就骂,太子还没发话呢,你说调教就调教,我是你家的吗?你敢调教吗?” 刘姑姑指着小虞的脸:“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野丫头……” “别指着我!”小虞的脾气估计是随了素霓,脾气一上来就急眼,“我告诉你我是谁家的野丫头,沈飞白,沈翰林家的!你要调教我,好啊,我现在就可以跟着你去,你敢教我吗?你配吗?等我素霓姐回来扒了你个老巫婆的皮!” 小虞往刘姑姑跟前一站,仰着脸双眼冒火地看着她:“你敢吗!”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刘姑姑转头看向燕思礼要张口。 燕思礼就先摆手:“不就是抓了条鱼,闹什么闹,全部都出去。” “可是太子殿下……” “刘姑姑。这里是东宫,我是太子,还是你是太子?你要替我做主?” 刘姑姑讪笑道:“太子殿下折煞老奴了,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当然还是你做主,只是我也是为你好。” “好啊。”燕思礼站起来,走到刘姑姑跟前,“既然姑姑那么喜欢那些鱼,这样,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把湖里的鱼全给我捞上来,一条也不许留。” 刘姑姑呆在原地:“什……什么?” “太子殿下,那鱼可是……” 燕思礼说:“我说太阳落山之前。现在是中午。要是太阳落山前我去湖边看见一条鱼,整个东宫所有人的月钱减一半,看见一条减一半,看看你们能捞多少。” “殿下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刘姑姑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了。 燕思礼温和地笑笑,拉着刘姑姑走到他的椅子边:“姑姑要是觉得我在开玩笑,这东宫的位置让给你坐,等明年开春我继承皇位,皇位也让你坐好了,毕竟我说的话已经对这些婢女太监听不进去了。” 刘姑姑一听,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满屋子地跪了一群人,刘姑姑哆嗦着。 “叫你一声姑姑,是敬重你从小带我,但是也不要忘了尊卑规矩,姑姑要是忘记了,改日就送你回礼司再好好调教。” “是,是,殿下。老奴知道错了。”刘姑姑躬着身体站起来,“我们这就去抓鱼,抓鱼。” 一群人走了之后,燕思礼让黄鱼也退下了,书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你的鞋呢?”燕思礼指着小虞光溜溜的脚问。 小虞把鱼从卫惊鸿手里拿回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摆摆手:“这不重要。” “那你怎么突然去抓鱼了?” 小虞看了看外面,说:“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些池塘里的鱼正是你养的?” 燕思礼点点头,小虞又问:“那厨房的厨娘用里面的鱼给你做菜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刘姑姑跟我说过的,说是在里面抓鱼做起来新鲜,我觉得也没什么。有什么问题?” 小虞看着被树杈穿透了鱼肚的死鱼,悄声说:“我本来没想要去抓鱼,但是昨天晚上,我不是睡不着嘛,就跑起来在湖边的草丛里抓蛐蛐玩。结果我就看见厨娘和一个伙夫在湖里抓鱼。” “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不奇怪?那是大半夜!谁没事大半夜起来抓鱼啊,而且两人还鬼鬼祟祟的,一边抓一边四处张望,这鱼不是要新鲜嘛,那应该第二天做菜现抓先杀才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大半夜去抓?” “然后呢,你发现什么了?” “然后我就去抓鱼了啊。这个鱼表面上看没什么,但是,我问喂鱼的宫女姐姐要了鱼食,我发现,那个鱼食里面有毒素。” 燕思礼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也不想想素霓姐是干什么的,平时她自己就研究些奇奇怪怪的药,这种毒素我最常见了。好像是她们刑明堂办案时经常遇到的一种,就是慢性毒药,量很少的,但是吃久了,就会精神萎靡,最后神志不清,那些赌场里的人就经常这么干的。” 卫惊鸿看了眼她手里的鱼:“你打算拿这条鱼当证据?” “也不是证据,我也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但是飞白先生说了,到东宫之后要机灵着点,可劲儿闹腾。出事了他担保,所以咱们就把这个鱼……明天飞白先生肯定要进宫,就让小木头给他送过去,带回去一查就知道了。” 第六十八章 燕思礼说:“怪不得刘姑姑反应那么大。鱼不用送了,这东宫里到处都是眼线,送了会打草惊蛇的。等见明日见到谢太傅,我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那我这鱼怎么办啊?”小虞歪着脑袋想了想,“烤了。” “你不是说有毒素?” “哎呀,”小虞笑着说,“反正你都吃了那么多鱼了,也不差这一条了。没事,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等素霓姐回来了,让她来给你看病。” 燕思礼:“……好,好。” 为了不引起刘姑姑的怀疑,燕思礼提议去湖边烤鱼。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太阳偏西,湖边最是凉爽,黄鱼抬着架子和杀好的鱼先在湖边布置下了,贴身侍女茯苓还备下一张小桌,两个垫子,还有酿制的果酒,辣椒面和孜然粉。 他们三人去到湖边时,鱼已经在烤架上烤着了,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茯苓姐姐,怎么回事啊,这有三个人呢。”小虞指了指卫惊鸿。 茯苓连忙起身:“太子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拿。” 小虞叹气:“小木头,飞白先生说你好歹是个御前侍卫,怎么这么不受尊重。” 卫惊鸿掀了一下后衣摆,就地坐下来:“我不在意。” 小虞托着下巴看着湖里的一群人在那儿为了抓条鱼上蹿下跳的,实在好笑,但是刘姑姑仗着自己是掌事姑姑,光是站着骂人,根本不动手,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朝卫惊鸿伸手:“我的弹弓给我。” 燕思礼立马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前几天她在树上说是打鸟,但是一弹弓之后,反倒打着了他的肩膀,到现在还疼着呢,好在是没有人看见,要不然又有文章可做了。 “你看准点。” “前几天那是意外嘛,当时树挡着我了。放心,这次保准百发百中。包子,你平时是不是老被这个老巫婆欺负?” “也没有欺负,就是我很讨厌她。她老是让厨娘做我不喜欢吃的菜,还老是私吞钱财。” “好,今天我就帮你报这个仇!”小虞鼓起了小脸,从地上站起来,手心伸向卫惊鸿,“给我石子。” 卫惊鸿把捡好的石子放到她手心里。 “看好了。” 小虞眯起眼,拉起弹弓的皮筋,对准了那边刘姑姑的屁股,然后一松手。 片刻后,只听见湖中间想起了刘姑姑的惨叫:“谁啊!” 小虞哼了一声,继续从卫惊鸿手上拿石子,对着刘姑姑和几个很讨厌的宫女一顿投射,哇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让你骂我,让你们背地里欺负肉包子,今天姑奶奶给你们打成猪头! “嗯?没石子了吗?”小虞玩得正高兴,回头看见卫惊鸿没有再给她捡石子,“你怎么不捡了?” 卫惊鸿站了起来,看向那边凉亭的方向:“有人来了。” 燕思礼也回头看过去,不过片刻,便看见裕太妃带着几个夫人朝湖边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小串打扮精致的千金小姐,应该就是选好的妃子。 那些太子妃备选人看起来年龄都比燕思礼大,同龄的没有几个,还都长得一副尖酸刻薄,趾高气扬相。 “完了,最可怕的老巫婆来了。”小虞看裕太妃铁青的脸色,说,“肯定是来找我麻烦来了。” 燕思礼说:“告状告得这么快。” “太妃奶奶。” “太子不必多礼了。都起来。”裕太妃往湖里看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这东宫是没有事情可做了么,全都跑去湖里抓鱼像什么样子?” “太妃奶奶,他们犯了错,被我罚去抓鱼了。” “太子。”裕太妃看着小虞和卫惊鸿,“这简直是胡闹!你一个太子不好好读书写字,在湖边烤鱼,这像什么样子!让你去选妃你不去,我当是要用功读书,没想到跟着这个小丫头在这里胡闹!” “太妃奶奶,我们没有胡闹。”小虞说,“我们是来监督他们抓鱼。” “还说没有胡闹!堂堂太子,金枝玉叶,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个乡野丫头吗?简直不成体统,传出去是给皇家丢脸。你知不知道?!” “乡野丫头怎么了,烤个鱼就不成体统了?”小虞一脸正义地说,“那围场秋猎,太子殿下不是要亲自打猎,与大家一起饮酒吃肉吗?怎么换成抓鱼就不行了?怎么就给皇家丢脸了?” “好啊,你是沈飞白府上的丫头,我不管你是不是乡野丫头,今天我都要好好教你什么是皇家的规矩!” “您教不着我。”小虞说,“我不是宫里的人,你们皇家贵族的那些规矩教不着我,我也不会听。我是沈飞白的妹妹,哥哥说了,我要是做错了事情,他会罚我,别人都轮不到。” 裕太妃气极反笑:“好啊,好啊,沈飞白教得好啊,就教出这么一个不懂礼数,不敬长辈,目中无人的丫头!真是口齿伶俐啊!” 裕太妃旁边的几个人夫人也添油加醋:“是啊,我当初还以为沈翰林把妹妹送到东宫,安排在咱们太子殿下身边,是要做好太子妃的准备的,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野丫头,这要是做了咱们殿下的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这样的人怎么拿得出手,放到台面上,可不要让天下人贻笑了。” “所以我说嘛,还是奉天城里的千金小姐们好,你看看这一个个的,又水灵又乖巧,还从小学琴棋书画,上过学堂,识字,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这才是太子妃的典范。” “谁说我要当太子妃了。”小虞一脸无畏地说,“你们稀罕这个东宫太子妃,眼巴巴地赶着求太子娶妻,我可不稀罕。琴棋书画有什么好的,名门闺秀,世家千金又怎么了,我姐姐说了,每个人都不用活成一个样子的。再说了,会那些再多有什么用,能帮边城的将士们打战吗?能保护那些流离失所的老百姓吗?你们这些穿金戴银,金枝玉叶的人能站在这里骂人,害人,讽刺别人,还不是因为你们说的那些乡野村夫,识不得几个大字的人在战场上厮杀,保护你们吗?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你这个……” “我告诉你们,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做太子妃,被你们关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我以后要习武,练剑,我的理想可不是在这里跟你们这样的人为了争个什么妃子而勾心斗角,我以后是要骑马,是要拿剑去战场上杀敌的,你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 “果然是沈翰林家的啊,啊?好,好,来,把她给我带回我宫里去,我亲自调教。” 燕思礼拦在小虞跟前:“太妃奶奶,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生气,未免太没有风度了。我并没有觉得她影响了我读书写字,我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影响,以后还怎么治国?更何况,她是我的朋友,住在我东宫,就是我的人,太妃奶奶要带她回去,我不同意。” “太子真是长大了。”裕太妃冷冷一笑,“愣着干什么,动手!” 一道白光闪过,一拥而上的太监们顿时后退几步,不敢动了。 卫惊鸿拔剑站在燕思礼和小虞前面,剑上照着裕太妃气得发白的脸。 “反了!竟然敢拔剑!你要弑君吗!去找李卫尉!” “他是卫家二公子,卫家是太祖爷爷亲封的御前侍卫。” 卫惊鸿冷声接话道:“御前侍卫,只听储君天子的命令。若君主遇险,可杀之。” 可杀之—— 裕太妃一怔,脚下不稳,往后一退,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了她。 “太妃……这……” 裕太妃急促地喘着气,指着他们道:“看看,我们好好的太子殿下被你们两个都教坏了!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今天我说了算,有本事你拿剑砍了我!” “太妃,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太子殿下还小,不懂事……” 几个夫人又是一通劝慰。 对面的三个人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步也没有动。上前想要抓人的太监们一对上卫惊鸿那把雪白的长剑心里就犯怵,再和他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眼睛对视上,更是一步也不敢上前,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直到沈飞白从八角亭的另一边跟着黄鱼过来了。 “裕太妃。” “沈翰林。”几个夫人行完礼之后,就立马抱怨起来,“你可得管管你家这个小丫头啊,这出言不逊,竟然敢跟长辈顶嘴。” “还把好好一个东宫闹得鸡飞狗跳的,一个女孩子,成天就是要打要杀的,像什么样子。你看看,刚才还教唆着要拿剑杀人啊,这……” “诸位夫人。”沈飞白今日没有了往常待人的笑容,神色冷漠,看她们的眼神里也有很着强烈的不耐烦,“小孩而已,何必在意。你们也说了,这是东宫,太子才是这儿的主人,除了他,谁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燕思礼点点头:“是。我觉得此事无足轻重。太妃奶奶和诸位夫人要是没什么事就都回去。” 裕太妃深吸了口气,看着沈飞白:“好个沈翰林。” 沈飞白冷冷道:“太妃慢走。” “这些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千金小姐,就留在东宫。”裕太妃说完也不管燕思礼答不答应,转身就走了。 燕思礼看向沈飞白,沈飞白对他点了点头。 “飞白先生,出什么事了?”燕思礼看他脸色很不好,便问了一句。 沈飞白看向小虞:“我来带小虞回去。” “您不是说小虞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么?” “素霓姐姐受伤了,我带她回去看看。”沈飞白牵起小虞的手,“跟我走。” 沈飞白走前嘱咐燕思礼:“有什么事等会儿谢悯会过来,他最近来这里的时间会比较多。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跟他说。” “我知道了。素霓姐姐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叫姜太医过去看看?” “嗯。太子殿下放心,姜太医那边我已经找人去请了。臣告退。” 出了东宫,小虞紧紧攥着沈飞白的手,有些紧张地问:“素霓姐不是去送什么东西了吗,怎么会受伤了,是不是很严重?” “没事。”沈飞白摸摸她的脑袋,“现在还在昏迷,等太医看了之后就能好了。” “嗯。” 回到沈府,姜太医刚提着药箱进去了,门外好些婢女端着盆忙进忙出,小虞看见那盆里面有很多血水,吓得打了个一个哆嗦。 “放心,无碍,无碍。” 素霓躺在床上,已经换过了干净的衣裳,腹部的伤口把衣裳染成了红色。 姜太医坐在床边,先号脉之后,然后对沈飞白说:“沈翰林放心,沈夫人身上虽然看着伤口比较多,但是都没什么大碍,腹部的剑伤也刺得不深,等我清理伤口,用完药,再缝针就差不多了。” “有劳姜太医了。” “沈翰林客气了。你们都出去,留下两个婢女。”姜太医拿过药箱,开始处理伤口。 沈飞白和小虞在门外等。太阳落山之后,姜太医出来了。 “没事了。这几日好好休养,不要用剑,静养就好,还有饮食清淡,滋补要适当。”她把一瓶药递给沈飞白,“这是药膏,每日涂三次,用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能缓解疼痛。” “绿荷,送送姜太医。” “姜太医,这边请。” 素霓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上了蜡烛,亮堂堂的,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扭头一看,床边趴着个人。 沈飞白就趴在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浑身都疼得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腿脚都发麻,想动一动,又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只抽冷气。 都好多年没有这样伤过了,虽然伤得不重,但还是有些难受。 “素霓姐!”小虞端着药汤进来,看见她醒了,立马就扑到她床上,“我还以为你死了……” “去去去。你这说得什么话。”素霓揪了一下她的辫子。 “别揪我辫子!你们夫妻俩怎么回事啊,都说了女孩子的辫子不要揪。” 沈飞白被吵醒了,一看见素霓醒了,眼睛也是一亮,立马摸了摸她的额头:“退烧了。哪里还疼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叫绿荷给你做。” 素霓笑着看了沈飞白一眼:“不疼。小伤。有点饿,想喝粥。” 站在门边的绿荷立马道:“夫人等等,我这就去给您做。” “你怎么脸色这么憔悴?”素霓看着沈飞白,皱起眉。 “没什么,这几天没睡好。” 小虞撇嘴:“什么没睡好,还不是担心你。人家太医都说了,没有大事,他偏不信,都好几天上朝了。” 素霓笑了笑,摸了摸沈飞白的脸。 暖暖的烛光照着他们的脸庞,素霓第一次深深地觉得,活着这么好。 第六十九章 素霓的伤修养了小半个月,她从小习武,身体素质很好,所以痊愈得也快,加上和尚师傅不仅教她怎么保护自己,还教她怎么救自己,所以也懂些疗伤的药理,修养了不久就恢复如初了。 这小半个月里,听沈飞白说黄河府的水患得到了解决,更重要的是,说去收集朱文杰父子罪证的苏君子也找到了证据,正在赶回来的途中,燕霜雪和徐楚楚去接应了。 只要证据足够,再加上车夫能做人证,朱家覆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奉天城外五十里的竹林中,太阳西斜,光芒流散,下落的竹叶在风里翻卷而过,蒸腾着强烈的剑气和肃杀之气。 燕霜雪坐在马车外面,拉着缰绳,与拦在前面的抱石对视。 马车里的徐楚楚道:“公主,你先带苏公子回城,这里交给我。” “嗯。” 苏君子叫住要出去的徐楚楚:“徐姑娘,小心。” “苏公子保重。” 徐楚楚走出马车,飞身落下地面,蓝色的衣裙带过簌簌下落的竹叶,她的背影像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 燕霜雪调转马车,绕了西边的小路回城,徐楚楚背对着抱石,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 竹叶静静地从她身边飞旋着落下,一道剑气忽然劈开这安静流动的空气,从徐楚楚的头顶倾斜而下。 抱石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一跃而起,扭转宿池剑,将挡在前面的数片竹叶划成两半,落向徐楚楚的肩膀。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功底,她也不用剑,所以只能先试探。 徐楚楚仰头伸手往后一抓,捏住抱石的手腕,逼迫他的剑偏离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松手,迅速抽出背上的伞,握住伞柄和伞尖,抬手往上一挡,铿锵一声,与宿池剑的剑刃相撞,发出了声音。 看来她那把伞不是普通伞。抱石看着徐楚楚,斗笠下的脸色沉了沉。 徐楚楚那一挡之后迅速旋转回身,撑开伞,挡住抱石劈下的一道剑气,抬起头,伞下的人一脸平静,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清澈得能看见眼底蕴藏的,翻涌的杀气。 抱石持剑攻上来,徐楚楚撑着伞抵挡,伞在她手里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剑,动作利落干脆,十分迅速。 抱石虚晃一招刺向徐楚楚的伞面,同时却抬脚踢向她伞下的膝盖。 徐楚楚眼神往下一撇,抬起那只腿踢向抱石的斗笠,她单脚稳稳地站立,手中的伞同时飞旋起来,伞边的白刃纷纷露出,唰唰唰地朝抱石的脖颈刺去。 抱石的斗笠被她一脚踢翻,他急忙往后连连退去,避开她伞边寒光凌冽的白刃。 徐楚楚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地攻上前,伞面往前猛地一推,抱石被震出去老远,他撑着剑勉强立住了。 徐楚楚再次旋转伞面,飞身扑上,抱石抬剑抵挡,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那些白刃旋转的速度太快,四面八方而来,影子虚晃,根本看不清。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徐楚楚瞄了一眼抱石肩头的黑色乌鸦,淡淡一笑,“不过如此。” 伞尖突然伸出一把短剑,剑尖刺向他的肩头,挑落了那只乌鸦,血飞溅到了抱石的脸上。 徐楚楚收回伞,往后退了两步,旋身飞起,然后落下,旋转的伞上沾满了滴落的鲜血,被她的伞一分两半的竹叶掉在地上,沾着温热的血。 徐楚楚看着抱石身上被划出的伤痕,抬伞,伞下的人仍旧一脸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她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那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过并无大碍。 抱石再次拿剑朝她冲来上来,身影一瞬便晃到了她的眼前。 徐楚楚往下看了眼,她的裙角被落下的一滴滴血污染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停在她面前的抱石,说:“结束了。” 抱石的胸口被从背后飞来的一把剑刺穿了,露出一个血洞,燕霜雪的身影从他旁边一掠而过,伸手接住了从抱石身体里飞出去的,通体赤红的公主剑。 燕霜雪收了剑,说:“走了,回去喝茶。” 徐楚楚转身,把伞撑在她们的头顶,两人一起往城内走去。 “快下雨了。” 啪嗒啪嗒,雨珠落下,很快竹林里就落下一场雨,沙沙声中,抱石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没了气。 等她们入城的时候,细细的雨丝已经清洗干净了伞面上的血迹,徐楚楚的裙角上,被雨淋过的血也渐渐变淡,看上去就像一朵淡粉色的桃花。 朝堂上,燕渠王的脸色很不好看。 沈飞白提起苏君子护送赈灾银两一事,要嘉奖苏君子,堂上众人表面迎合,背地里确实咬碎了银牙,也只能说声苏公子年轻有为。 “还有一事。”谢悯上前道,“听说有人收集了户部尚书朱大人的罪证,欲呈到刑部,但刘大人却不受理,敢问这是为何?” 刑部尚书看了谢悯一眼,顿时觉得头疼,他们燕渠王一党和太子一党相争,可是苦了他们这些夹在中间难做人的。 “殿下,确有此事。不过,我刑部历来只接杀人命案,这等案件实属处理不当,怕倒是冤枉了哪家,可就不好了。还是请殿下再三思。” 刘大人就是想推脱,朱文杰犯不犯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得罪燕渠王。 “朱大人的爱子前些日子惨死满庭芳,我看这事可以并案。”沈飞白道,“如果朱大人真有诸多罪行,作恶多端的情况,那有些仇家上门寻仇,杀死了朱公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臣以为,理应交由三司会审。” “那就听沈翰林的,交由三司会审。”燕思礼不等燕渠王要说什么,就起身,“本王累了,都退朝。” 下朝后,沈飞白与谢悯去春禧楼喝酒,聊起三司会审的事。 “现在三司有哪些人?” “清吏司,刑部提刑司,还有御史中丞苏青松。” 沈飞白想了想:“这有点棘手。提刑司那边不知道会出哪位来查办,清吏司又是燕渠王的狗,那个叫什么来着……” “霍刑言。他是燕渠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就是他王府里的侍卫。他掌管清吏司之后就成了燕渠王铲除异己的刀,装办百官的案子,因此残害了不少清官。当初严嵩涛家被查抄诛九族,就是他杀的人。” “那就他了。朱文杰那边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霍刑言要是不死,朝中的好官都要被他祸害完了。” “燕渠王那边恐怕不会对此事不理。”谢悯摸着下巴,说,“他一定会杀人灭口,朱文杰早朝请了病假,估计活不了几天。” “不管怎么样,朱文杰的事情解决了,黄河府的事情也解决了。接下来就想想怎么对付这个霍刑言,他可是个难缠的疯子。” 谢悯道:“我听秦姑娘说,当时燕渠王让清吏司的人去找欧冶子,要天子剑谱。带头的就是霍刑言,那段时间清吏司安定不少,估计就是冲着欧冶子去的。后来欧冶子死在狱中,也是霍刑言做的。” “嗯,时间不早了,先回去。”沈飞白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几日城里传闻说,你与兵部尚书家千金有婚约是怎么回事?” 谢悯扶额道:“这个事说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说。”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婚约是当初我还未出生时,我母亲与兵部尚书家小姐的曾祖订下的,当时贺小姐的曾祖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不过后来,贺府大夫人二夫人家的两个儿子都因病过世,府上就由三夫人的儿子贺玄接管,贺玄在贺府不受待见,与我谢家的关系也不如他大哥二哥在世时那般,一来二去,就疏远了。” “婚约这事,现在是由我姑母做主,她也不会由着我的。” “那你打算如何?贺玄可是燕渠王的人,他把女儿嫁过来,摆明了是监视。” “我姑母哪懂这些,她前几日去相国寺吃斋,估计又从别家夫人那里听了些什么,这一回来就急着要我成亲。她这几年病得很重,就是想看着我成家立业罢了,我又不好推脱。” “既然是这样,你确实也不好推脱。不过我们对这个贺小姐知之甚少,这奉天城里的千金小姐那么多,她却是最不出名的。着人打听打听。” 走出春禧楼。沈飞白要去旁边一家糕点铺子买芙蓉糕。 “你什么时候爱吃甜……”谢悯话说到一半就懂了,没继续往下说。 沈飞白一笑,接下去:“给素霓买的。” 谢悯家的马车来了,小厮上前来:“沈翰林。公子,老夫人叫你过去吃饭。” “知道了。这就走。”谢悯看着沈飞白,“真是逃不过去了。你回。” 沈飞白拿着包好的芙蓉糕,说:“你也不用羡慕我,很快你也有夫人了。” “你赶紧走,别在这里气我了。” ——分割线 沈飞白说是今天要带她去梨园听戏,到这个点了还没有回来,素霓站在院子里,拿着把剪刀跟着绿荷修剪花草。 “大人怕是在路上看到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给夫人去买,就耽搁了。” “这奉天城我比他还熟,有什么好看的好吃的,我没看过吃过,可是这个听戏倒真的没听过。”素霓叹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去人家梨园会不会已经开始了?” “夫人放心,我听说梨园唱戏要到天黑之后,那时候城里的闲人多些,座也好卖些。”绿荷往门口一看,见到沈飞白晃进来的身影,“夫人,大人回来了,快去。” 素霓把剪刀放下,去水井边洗手:“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沈飞白把芙蓉糕塞给她:“急什么,来得及。路上买的芙蓉糕,我先把官服换下,你等我。” 绿荷站在花丛里,对着她眨眼睛:“我就说大人是给夫人买吃的了。”绿荷从玉兰树上剪了一枝白玉兰,“夫人,插朵玉兰花,好看,衬你今天这身衣裳。” 素霓探头过去,有点不自在:“这插朵花会不会有点奇怪?” “不奇怪,插上才好看呢。每个季节,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会挑自己院子里的花剪了插在头上,还有比簪花的赛事呢。最近玉兰花开,最近就时兴这个。” 两人出门的时候,沈飞白问:“小虞不是要吵着去,人呢?” “她吃过晚膳就跟着公主进宫去了,连小包袱都收拾好了,要去东宫住。”素霓想起上次的事情,“你说有人在东宫养鱼的湖里给鱼下了毒,这件事怎么处理?” “只能让太子小心些,目前也只能这样,如果贸然出手,不能一网打尽,会后患无穷。那个刘姑姑是裕太妃的人,上次的事情一闹,她应该会收敛些。” “你说那个皇位有什么好的,要付出这么多代价。” “可是燕思礼他没有选择。一出生他就在皇家,就是储君,是太子,未来的天子,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说实话,我认为先皇是很不负责的皇帝。” 沈飞白掀开马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笑道:“幸好这话是在马车里说的,要不然,被燕渠王的眼线听到了,明天御史台的人就要上奏弹劾我不好好管教夫人,口出狂言。” “是吗?”素霓也掀开马车帘看了一眼,见到有几个乞丐一直沿街跟着马车走,“燕渠王的眼线估计早就分布在我们几个的府外盯着了。这么说来,秦姑娘每次上门,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我跟谢悯也有这个忧虑。本想借个由头把她从满庭芳带出来,但是以她的身份,在满庭芳的地位,恐怕很难。” “谢悯不是要成亲了么?”素霓想起今天绿荷跟她说的传闻就想笑,“干脆让他一起娶两个回家得了。” “你可饶了他。他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心就扑在治国政务上了,我去上朝的时候遇见过好几次,他家小厮大清早地进宫给他送换洗衣裳,你说,这要是嫁过去了,不得天天独守空房。” “你这话就说说给那些想要嫁给他的千金小姐也没用,你看他,出生名门,长相绝佳,有才华,脾气还好,见了谁不是笑着的,我猜,想嫁他的恐怕比你还多。”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我难道没有才,长得不好看么?” 第七十章 “行了,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说正事。”素霓正经起来,“我今天出门跟苏君信游湖,跟她打听了一下那个贺府的贺小姐。” “谢悯的未婚妻?” “嗯,叫贺汀兰。听说长得不好看,性格也比较孤僻,所以不出门,出门也是戴个面纱,奉天城里的小姐也就都不乐意跟她来往。苏君信还告诉我,就因为她和谢悯婚事的事情,还有人上门去闹呢。” “大人,夫人,梨园到了。”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沈飞白下马车之后,回身伸手想牵素霓下来,没想到她纵身一跃,就落了地。 “夫人,下次就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你给我个机会表现一下嘛,我今天下朝回来,看见周大人牵他夫人下马车,羡慕呢。” 素霓牵起他的手:“那下次。” 沈飞白笑了笑,紧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梨园里去了。 梨园的班主来接他们进去:“沈夫人,已经为你备好了最佳的听戏位置,保准你跟夫人今晚听得过瘾。” 沈飞白拱手道:“多谢班主。”他拉了一下素霓,“走。” 两人在戏台下面的第二排中间坐下了,有打杂地送上茶水和花生瓜子。 戏开场之后,来的人也多了。坐在他们前边的两个人男子看起来也是达官显贵之人,派头摆得很大。 素霓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过多关注,好好听戏去了。 戏听到快结尾时,素霓觉得口干舌燥,就低头倒了杯茶,然后就看见前边两人低着头,桌上摆着个小圆盘,里边放着点白色的粉末,左边那个男人低着头,鼻孔里塞着个鼻烟壶,但那个鼻烟壶造型又很独特,他吸食着圆盘里的白色粉末,神情痴醉。 素霓略微惊了一下,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圆盘里的白色粉末好像是西域一种花磨成的粉,原本是药材,吸食过多很容易上瘾,能让人产生幻觉,很多商人为了盈利,就在西域大量种植这种花,然后加工碾碎成粉末,引入中原各国,曾经一度非常火热,到了奇货可居的地步。 但是后来,西边一个小国的君主大量吸食这种白色粉末,并且在整个国家都成了一种风气,最后导致举国灭亡。从此后,燕朝就下了禁令,不允许商人在本朝出售这种粉末,也不允许从他国流入,凡是发现,一律处以死刑。 没想到,这么严明的禁令,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素霓喝着茶,多看了两眼右边那个男人,这个男人拿着把折扇,只是看着左边男人吸食,自己却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人侧脸……怎么有些眼熟? 一台戏唱完了,底下的看客也都陆续散去。沈飞白和素霓也起身离开。 “等一等。”素霓拉住了沈飞白的袖子,等着前面那两个男人走,她想看看到底是谁。 出了梨园,等着车夫的赶着马车过来,素霓一直留意着那两个男人。 吸食粉末的那个男人又从拿扇子男人那里悄悄接过了一包什么,然后四下看了一圈,骑上马走了。他的腰间还挎着一把刀。 出门时刻带刀的在奉天城不多,除了奉天府的捕快和兵部城防处的人,普通人出行,看个戏带刀就有些疑神疑鬼了。 “沈飞白。” “怎么?” 素霓指着那个上马要走的男人问:“你认识那个人么?” 沈飞白仔细辨认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清吏司的头头,霍刑言。怎么了?” “他好像在吸食粟樱兰。” 沈飞白也惊讶了一下:“粟樱兰?他是活腻了么?” 此时车夫在那边喊他们“沈大人,夫人。” 素霓和沈飞白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拿扇子的男人转头朝他们看过来,正好与素霓打了个照面。 折扇男人怔了一下,转身就想溜,素霓冷喝一声:“贾文章!站住!” 贾文章乖乖站住了,回身朝他们拱手,讨好地笑着说:“是,白大人。哦,看我这嘴,应该改口叫沈夫人。” “少来这套。你见了我跑什么跑?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这……”贾文章尴尬地挠挠头,“这,这不是……您还在刑明堂的时候就没少找我麻烦,我见着您都条件反射了。” “我那是找你麻烦吗?你不犯事我能找你麻烦?”素霓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是是是,小的现在知错就改了。我走正道了。”贾文章边说边四下看自己府上的马车。 “正道?”素霓走到他跟前去,“我刚刚看见你给那个人塞了什么东西,那里面是什么你清楚得很,还走正道?” 贾文章立马笑脸道:“这您可真不能怪我。我是谁,就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那位是谁,您知道么?”贾文章压低声音道,“清吏司的霍大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有多少条命跟他杠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给他粟樱兰这东西是他威胁你的?” 贾文章点点头:“不然我哪敢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买卖。谁不知道走私粟樱兰在燕朝是要被杀头的啊。” “知道你还明知故犯?” “那我不是没办法吗?”贾文章苦着脸,“我要是不答应,霍大人能立马弄死我。” 素霓问:“你给弄这东西多久了?” “快一年多了。是他找我的啊。自打我接手贾府生意,做大之后,生意那是四通八达,他就找上我了。” 素霓觉得再问他也不会说什么了,就换了话题:“你怎么会跑来听戏?” “您可别小看人,我也顶喜欢听戏。我是这家梨园的东家,他们班子里现在最红的那个旦角,叫韵娘的,就是我捧起来的。” 素霓冷哼了一声:“你直接说你冲着女人来的不就行了,和我说话还绕那么多弯子,我还不知道你。” 贾文章嘿嘿一笑,又正经道:“还真不是。我娘,就是贾老头的第三房小妾,就是这里边的,当年那也是红极一时的青衣。” 贾文章收住脸上的笑,往后看了一眼:“不说了,二位告辞,我家马车来了,先走一步。” “等等。”素霓拉住他的衣袖,“我先提醒你,走私粟樱兰这事儿可不是小事,你要想好好做生意,趁早跟那霍刑言断了。” “这哪是我能做主的。”贾文章苦笑。 “这个你不用管。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素霓拍拍贾文章的肩膀,“记住我说的啊,别到时候查到你头上,判你个凌迟,我也救不了你。” 贾文章看了她半晌,笑了:“多谢好意,我记住了。告辞。” 坐马车回府的路上,沈飞白问起贾文章的事。 “我跟他也算是老相识了。从我在刑明堂当捕快的时候开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捕快,他呢,贾府小妾生的,母亲又死得早,还是唱戏的伶人,两母子在府里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后来他母亲死了更是,已经到了不给饭吃,连二公子养的狗都不如的地步。” “那时候我们捕快会到街上巡视,好几次就见着他被人欺负,才十三四岁,骨瘦如柴的,被打得不成样子。我不忍心,遇上了就帮一把,也教他点功夫防身什么的。不过他这个人脑子太灵光,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是鬼主意太多,容易走邪道。” “我觉得我当初既然管了他的事,如今就不能让他继续往歪道上走。这世道苦命人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沈飞白摸摸她的头发,说:“不过今天这事儿倒是……吸食粟樱兰是死罪,霍刑言这是把自己往我们刀刃上送啊。” “其实,就算我们不动手,我估计那人也活不了几天了。”素霓回忆起刚才看见的霍刑言的样子,“看他那个精神状态,离死也不远了。粟樱兰是有毒的,只是毒性不大,长期在体内淤积,会导致气虚体亏,最后形销骨立,在幻觉当中暴毙而亡。刚才贾文章说他已经吸了一年多了,也就因为他习武,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些,否则普通人不到半年就死了。” ————分割线 早朝前,百官聚在侧殿闲聊,等待燕思礼上朝。 谢悯和沈飞白站在一边,苏青松和苏君子也走了过来。 “苏中丞,朱家父子的案子审理得可还顺利?”谢悯笑着问苏青松。 苏青松回了他一礼:“谢太傅。我正要与你们说此事。昨日我与霍刑言,刑部提刑司的周大人一起过案子,这个霍刑言直接没来,我与周大人刚梳理往案子,准备去朱府提审朱文杰,结果就传来他因急病暴毙在床榻的消息。” 谢悯和沈飞白一愣:“如此突然?” “我与父亲听到时也很震惊。”苏君子说,“不过他死了就死无对证了,那些证据倒是足够的,这是恐怕不能牵扯出幕后之人了。” 苏青松看了四周神情凝重,议论纷纷的大臣们一眼:“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不知二位听说了没有?” “我只是昨天听左侍郎说,三司会审时霍刑言没到,而兵部昨夜有东西失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苏青松和苏君子的神情都凝重起来:“布防图失窃。” 谢悯和沈飞白又是一怔。 “快到清晨才出的事,兵部的人都快把兵部翻过天去了,也没找着。消息也还没流传出去,就昨夜我们几个当值的知道,等会儿上朝还要启奏太子殿下。” “太子到——上朝——” 原本谢悯与沈飞白以为布防图失窃一事是燕渠王搞出来的把戏,没想到朝堂上,他知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把兵部几个人骂得狗血淋头,还给了时限,说若是十日找不到,就全部革职查办。 “布防图失窃可不是小事。这关系到京城的安危,奉天城不安,他燕渠王也当不了王,再看刚才燕渠王在朝堂上的样子,气得不轻,这事儿难道另有人为?” 沈飞白皱着眉,思索着道:“说不好。布防图失窃确实非同小可,现在边城战事十分焦灼,要是京城布防图流传出去,到了其他各国,恐怕他们会联合起来,一起讨伐燕朝。到时候就不止是他燕渠王一个人的事情了。” “布防图这么机密的要件怎么这么容易被盗,这也是个问题。” “会不会是他国细作?”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燕霜雪把茶水放到他们跟前,“但是不大可能。” “我觉得内部之人所为可能性更大。”素霓细细分析,“只有最接近这些东西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到。这样的话,搜查的范围又可以缩小了一圈。” “现在是刑部和清吏司在负责这件事。”谢悯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清吏司?”素霓摇摇头,“那兵部的人可有得受了。清吏司的酷刑比我们刑明堂还残忍一百倍。那个霍刑言,之前只是听说过,从未打过照面,但是关于他和他手下那些残酷的折磨人的法子,可真是不敢恭维。” 沈飞白慢慢道:“不过,我倒是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查此事了。” “什么意思?” 谢悯举起茶杯,笑了笑:“飞白兄就不要卖关子了。不就是你要做丞相了么?” 几个人都是一愣,这消息属实来得太快了些。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很快燕霜雪就皱起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燕渠王是想让你背这个锅?” “不管怎样,不日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到时行事也会更方便。” 素霓说:“与此同时,你要面对的是更多的争斗。” “那又如何?我沈飞白不怕这些,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了丞相,日后要助太子尽早登基,我们的目标才会更进一步。” 谢悯沉默没有说话,沈飞白的畅想很让人心动,他也有这个本事,只是早晚的事,但是,但是,他太骄傲,太自信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古往今来从无一例外。从严嵩涛到苏青松,他每每看着沈飞白越是意气风发,越是充满信心,心里就越是没底。可是劝说的话,依照沈飞白的性格他必不会听。 谢悯一直为此所困,不知道怎么好。 他出府的时候燕霜雪也跟了上来,说的也是沈飞白的这件事。 “但愿我们是杞人忧天了。” 燕霜雪说:“也许要他付出一次沉重的代价才能幡然醒悟。” 谢悯回头看了一眼和素霓一起笑着走向大街的沈飞白,叹气:“可是这个代价未必能承受。” 他抬起头看了眼天,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寒冬马上就来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越顺利,就代表底下的波涛越发汹涌,一旦乘风得势,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第七十一章 寒冬十月,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谢府门前积雪颇深,再加上昨日迎亲落下的鞭炮碎屑,混杂在白雪里,远远地看,像落了一地深雪的红梅。 拿着扫帚出门扫雪的小厮刚打开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缩着脖子走到雪地里,就看见门前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披着件红色绒毛披风,拢着帽子,背对着他,背影寂寥。 “姑娘,你站在这儿是等人还是找人?”小厮走过去问了一声,“我要扫雪了,麻烦让让。” 女人转过身,眉眼动人,在这雪天里显得她的神情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凄楚:“我找谢太傅,烦请通报一声。” “找我们大人的……”小厮打量着这个美艳的女人,“你叫什么?” “秦细怜。” 小厮一愣:“那个,满庭芳的头牌?”小厮有些犯难了,“这,恐怕不太好。我家大人刚出门上朝去了,你还是过些时候再来。” “无妨,我可以等。” “不是你等不等的问题。”小厮往四周看了一眼,凑近她小声说,“我家大人昨日刚娶了兵部尚书家的千金,今日满庭芳头牌就找上门,传出去了我家大人怎么做人。” 秦细怜还是不为所动:“我等公子回来。” “你别不听劝。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厮说,“我们这位夫人,看起来不是个善茬,你与大人有什么纠缠……你还是改日见他再说,这会儿你要再在门前站着,被夫人知道了,没你的好日子过。” 秦细怜笑了笑:“多谢小哥提醒。我还是在这儿等。” 小厮摇摇头,转身扫雪去了。 天上飘起了雪,谢府的门开了。 贺汀兰走出来,披着白色披风,手里揣着个小手炉,婢女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她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秦细怜。 “你找我夫君何事?” 秦细怜被她一句“我夫君”刺得心口疼了一下,但很快又过去,她抬起头,脱下帽子,走到台阶前,朝她弯膝行礼:“谢夫人。” “说,什么事。谢悯不在,我做主。” 秦细怜抬起头看着贺汀兰貌不惊人的脸,笑道:“那我就说了。” “你说。” “我想做公子的妾室。” 此言一处,撑伞的婢女和扫雪的小厮都还差点摔一个跟头。从没见过这样直接上门,当着正妻面要做妾的。 贺汀兰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有点诧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后才说:“知道了。你先进来,等谢悯下朝回来再说。” “夫人这是同意了么?”秦细怜问。 “你要嫁的不是我。我同意不同意不重要。”贺汀兰转身往门里走去,“玉珍,带秦姑娘进来。” 婢女玉珍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震惊,应了声是。 “坐。”贺汀兰吩咐玉珍,“去泡茶,拿些点心来。” 谢悯的府中下人似乎很少,一路走来,就只看见门口扫雪的小厮,贺汀兰身边的侍女玉珍,还有在院子里铲雪的老婆子。 她让玉珍去泡茶之后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人了,贺汀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临窗看雪。 外面的走廊上没有人,院子里除了那个老婆子在铲雪外也没有人,也听不到她们在屋里的谈话。 贺汀兰这才开口:“我似乎没有接到你要入谢府做妾的消息。” “不奇怪。”秦细怜起身,走到门边,也看着外面簌簌下落的雪,“我的主子比你的主子要高一级。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贺汀兰侧头看了她一眼:“最好是。但我还是不信。你进谢府,是为了任务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的任务。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彼此间不知道对方,也是正常的。”秦细怜说,“我不问你,你也不要问我。以免到时候身份暴露牵扯对方。” 贺汀兰看了她半天,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又关上窗,走了回去。 玉珍给二人送上茶水,退到一边。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炭火在炭盆里噼啪燃烧的声音,秦细怜和贺汀兰都看着门外,院子里无声下落的白雪。 谢悯回来的时候,玉珍已经去告诉了他秦细怜来的事情。 他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披着蓝色披风直接走来了,雪落在他肩上,头发上,白了一片。 秦细怜站起来,低下头,避开贺汀兰探究的眼神,掩饰住自己眼中的一丝心疼。 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公子也不打把伞。 可惜这话,她再也不能说了。 “秦姑娘,找我是何事?”谢悯抖了抖肩上的雪,在贺汀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玉珍送上的热茶,拿起杯盖驱散热气。 玉珍看了贺汀兰一眼,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茶盏递给她:“给秦姑娘也添点热茶。” “是。”玉珍再次走了出去。 秦细怜贺汀兰道:“多谢夫人。” 她走到谢悯跟前,往后掀了一下披风,轻轻地弯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谢悯放下茶杯想来扶她,被秦细怜拒绝了。 “请公子纳我为妾。”秦细怜低着头,神色淡然地说出口,只是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慌乱。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口,不论什么理由,谢悯都会答应的。这是他出于朋友的相助。他早就说过的。 但是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说,也不能说。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在他面前,唯一能保留尊严的就是拒绝他的出手相助。 可现在,她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 “为什么?”谢悯问,又补充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秦细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她攥紧了手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公子。我选择不说。” “你不说,我就不问了。”谢悯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我答应你。” 谢悯说完之后回头看向贺汀兰,贺汀兰还是那副寡淡的样子:“夫君做主就好。” “多谢公子,夫人。” 贺汀兰起身,走过她身边,淡淡道:“该改口了。二夫人。”她朝谢悯行礼,“没有什么事,我这就下去定日子,做婚服了。” 秦细怜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的身份嫁进来不宜张扬,就不必那些礼仪了。” 贺汀兰看向谢悯:“夫君意下如何?” “嗯。”谢悯看上去有些疲惫,说,“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今日你就在府上住下,需要什么就找贺小姐,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来跟我说了。我还要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谢悯走了之后,贺汀兰说:“走,你以后就住东边的牡丹园。刚收拾出来的。”她吩咐玉珍,“玉珍,带二夫人过去。再从我房里分两个过去。” “是。”玉珍走到秦细怜跟前,“二夫人这边请。” 玉珍觉得整个谢府都透着古怪,死气沉沉的。自家大人不是去宫里教太子读书,就是在朝中处理事情,回府后也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吃食都是一律由他身边的小厮端进去。 这位兵部尚书家的贺小姐就更奇怪了,整天都是冷冰冰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成天的是面瘫脸,说话也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事不在意,对谢悯也是冷淡的,两个人相敬如宾,堪比陌生人。 更奇怪的就是今天,一个青楼女子上门主动要让自家大人纳自己为妾,这件事就够魔幻的了。没想到更魔幻的是,夫人对此毫无意见,对这个二夫人还以礼相待,自家大人回来之后,二夫人一跪,大夫人和大人你一句我一句,没说了超过十句话,就把这事儿定下来了。 没有结亲的礼,就这么就有了一个二夫人。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整个府上下人也不多,冷冷清清的,加上这几位主子也是要么死气沉沉,要么疲倦不理人,谢府就像一座坟墓。 ————分割线 布防图失窃一事在朝中从初冬闹到了隆冬,也没查出个结果。清吏司把兵部那几个相关的官员关在地牢也快月余了,酷刑折磨死了两个人,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沈飞白觉得,这种情况,根本就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因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布防图的下落。霍刑言就是纯粹拿他们出气,自打上次知道他在吸食粟樱兰之后,素霓提醒了一下贾文章,估计他们也收敛了不少。 霍刑言没有得到足够的粟樱兰,整个人就变成了个疯子,毒瘾一发就跑到地牢里折磨那些犯人。沈飞白和谢悯去了两次,沈飞白回来是两天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谢悯更是在里面就吐了,一直出了地牢还在干呕。 查不出线索,朝堂里的大臣们对沈飞白有诸多的不满,苏青松说御史台关于弹劾他,要罢免他丞相之位的官员上奏的折子是一天一堆。 燕渠王那群人看起来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成天给他和谢悯使绊子,估计他们肯定是觉得布防图失窃一事是他们搞出来的。 这就是个大问题了。如果都不是他们两方,那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让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没等沈飞白和谢悯他们想明白这个事情,边境就出事了。 “启禀太子殿下。边境战报,丘西国,大吴国,胡人,漠北一带的游牧民,联合起来,在我朝四个边境城驻军,攻打边城,已经数日,偷袭不断,我军损失惨重,不知道此事如何是好?” “对方有多少大军?”燕思礼问。 “回殿下,具体人数不知道,但光是攻打鱼粱城的丘西国和漠北兵力就达到了三十万人。” 燕渠王问:“卫将军不是在鱼粱城么,他那边怎么说?” “卫将军的意思是他还能应付,但对方若是一直侵扰,也支撑不过两月。” 李卫尉道:“除了胡人和漠北人有南下侵犯的迹象外,据细作来报,其他两国似乎没有要出兵的打算。怎么突然就联合起来攻打我朝边境了?莫不是与布防图失窃有关?” 贺玄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李大人,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布防图失窃,虽然是我兵部的责任,但问题是,为什么丞相大人查了这么多日也没查出个什么来,若真是我贺玄的责任,我自然认,但是,要是没有证据,我可不背这锅。” 沈飞白道:“二位大人,不要无端攀扯本相。首先,布防图失窃一事,兵部要承担所有责任,可不是贺大人一句没查出什么就自己无关了。你怎么保证,你兵部里没有他国细作,又或者,没有我朝的人被他国收买,叛国呢?” 沈飞白走到李卫尉跟前:“至于李大人,你的职责是皇宫的安危,前线作战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兵法,行军打仗的,你也不懂。” “丞相,恕我直言。”李卫尉冷笑道,“查了快小半月,也不见你有什么线索,倒还不能说了?” “李大人,你怎知我没线索。这还要问三殿下的手下,清吏司啊。”沈飞白又把炮火对准了燕渠王和霍刑言,“要不是霍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兵部的人去严刑拷打,十个人就死了六个人,这让我怎么查?” 燕渠王的眼刀扫向霍刑言,冷着脸:“好了,各位大人再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想想眼下要怎么解决。太子殿下,您有何高见?” 燕思礼道:“先看看边城的战事如何。眼下我们应该备齐粮草,送往边城。此事就交给贺玄大人负责。若是战事有变,诸位大臣还要商议派人带兵支援的人选。” 李卫尉道:“这当然还得贺大人不是,兵部尚书也不是白当的。行军打仗,他最擅长。还要我们的丞相,燕朝第一剑客,据说丞相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么,这等响当当的名号一放出去,敌人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沈飞白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谢悯道:“我看李大人也合适不过了。听闻,早些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时,李卫尉就是他的手下。后来又在焉支山,六殿下的军营中任副将十年,论经验,我认为还是李卫尉更胜一筹。” 李卫尉看着谢悯,一时难以反驳,只得咬牙接下:“谢太傅谬赞了。” 第七十二章 一番争论后,燕渠王很难得的认为谢悯说得有理,似乎也有些动摇,想让李卫尉带兵去边境。 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还是有些冒险。李卫尉负责宫中守卫,也是监视太子的利器,要是去了边境,宫中守卫一职缺失,他这边的人又难以及时替补上,而沈飞白那边,还有个谢飞扬,要是让他掌控了宫里的守卫,还有他什么事? 这么一想,这事儿又翻篇了,商量半日也没商量出结果来,最后只好退朝。 散朝后,李卫尉往宫里的后花园走去。 他一路避开宫女太监,往西边的冷宫里去了。 推开冷宫的门,进去之后,他继续往深处走,走到一处杂草丛生,藤蔓爬满了宫墙的角落里,他蹲下身,扒开草丛,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刚好够他的手伸进去。 他伸过去之后敲了敲。 很快,那边就有了人回应。 “告诉殿下,谢悯太敏锐,不能再留了,找个机会,让他消失。” “是。” 已经到了深夜,雪刚刚才停,谢悯书房的灯还亮着。 秦细怜提着食盒,快步走过积满深雪的庭院,走到书房外,敲响了门。 “进。” “公子。给你送点汤。”秦细怜把食盒拿下来,放到一边的桌上,一边拿碗盛着一边说,“刚熬出来的,很鲜。” 谢悯放下毛笔,走到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洗手,拿起棉布巾擦了两下,才走到桌边坐下。 “是有什么消息么?”谢悯坐下来,端起碗,在嘴边吹了两下。 秦细怜微微一怔,随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今早出门时发现府外盯梢的人比以往更多了。” “是燕渠王那边的人?”谢悯问。 秦细怜道:“是。公子最近要仔细留意。” “我倒是无妨。他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在街上就将我杀了。”谢悯一喝着汤,一边思考着什么。 秦细怜站在旁边,凝望着他的脸,他抬头朝自己看来的时候她便立马垂下眼,低头把玩着手上的镯子。 “我不在府里的时候,贺小姐没有找你麻烦?” “怎么会。”秦细怜笑道,“贺小姐知书达理,对我照顾不少。” 谢悯喝完了汤,笑着说:“汤很好喝。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 秦细怜收拾了碗和食盒,转身出了书房。 她跨出书房的时候,察觉到有人站在走廊另一侧的暗处,正盯着她。 秦细怜拿起竖在门边的伞,趁着撑伞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暗处的那双眼睛,那个人。 贺汀兰。 她眼眸中一抹冷光闪过,撑起伞,慢慢走向积满雪的院子里去了。 她不知道贺汀兰的任务是什么,是监视谢悯,还是查布防图,还是……要谢悯的命? 隔天午后,难得的大晴天,虽然还是有些冷,也还有细细的雪花飘落,但阳光照在万物上,熠熠生辉的样子还是让人觉得有了一丝生气。 素霓跟着玉珍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往四周看了一眼,和在池塘边喂鱼的一个女人对视了一眼。 应该是贺汀兰。虽然她没见过贺小姐,但是看她那个打扮,衣着华美,头上不少簪花步摇,即便隔得远些,也并不影响她大小姐的高贵气质。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夫人,那是我们大夫人。”玉珍在一旁介绍。 素霓走到池塘边,隔着一座桥,和贺汀兰打了个招呼。 “夫人。” “沈夫人不必多礼。”贺汀兰神情淡淡的,“来找秦细怜?” “是。” “让玉珍带你去。我手里还有些事要忙。”说完,她就转过头,往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食,没有打算再搭理她的样子。 玉珍带着素霓往东边的牡丹园走去。 “你们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喜欢跟人来往啊?”素霓问玉珍。 “回夫人话,我们夫人自打到了府上,就整日不出门,闷在屋里头不知道干什么,也不让进去伺候。这我家大人也是,不怎么回家,一回来就往书房里钻。沈夫人和我家大人关系好,要是可以,就劝劝大人,这样下去,别说半年内让夫人怀孕了,恐怕一两年都不成。” 素霓点点头,看了一脸忧虑的玉珍一眼:“你是一直就在谢悯府上的?” “不是。”玉珍笑着回,“我是大人姑母那边来的,老夫人就希望大人早日成家,生个孩子,不让断了香火。” “有这么严重么?” “当然了。大人算得上是谢家唯一的儿子了,这一辈里头就剩下他了。唉,怎么不让人着急呢。”玉珍悄声对素霓说,“沈夫人,你跟丞相大人也成婚快小半年了,一直也未有孕?” “额……”素霓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和沈飞白,没有谁是闲着的。 沈飞白天天忙着公务,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明争暗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她呢,也忙着在背后打探消息,偶尔处理一下蛇灵的人,要不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女人呢。每天都累死了,哪有时间想生孩子的事。 再说,现在这世道,燕朝如今的局势,让孩子出生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这怎么好啊。”玉珍很忧虑地说,“沈夫人,我这儿有老夫人给的药方,是老夫人在相国寺特意求的求子药方,一直吃,调养着身体,保准能……” 素霓点点头,打断她:“那你给我药方,我回去自己配药。你们二夫人的厢房到了么?” 玉珍往前看了一眼:“到了。夫人这边请。” 玉珍带她拐入了一条走廊,到了一座小院外:“我这就去叫二夫人。” 过了会儿,秦细怜出来了,把她迎进了屋里,玉珍退下之后,她给素霓泡茶。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来看看,然后问你点事。”素霓四下看了一眼,“你这小院子还不错。清幽雅居。我刚才过来时遇到那位贺小姐,看来她好像对这桩婚事也不怎么上心呢。” “谁知道。”秦细怜把茶水放在她手边,坐下来,问,“你要问什么?” “沈飞白有事瞒着我。” “你感觉出来的?”秦细怜笑了笑。 素霓叹了口气,手托着下巴,看着在茶杯里边打旋的茶叶,说道:“是。但是我的直觉很准。我就是想问问,最近谢悯有没有提起边城的事情?” 秦细怜想了想:“边城?你是指鱼梁州还是别的边境处?” “鱼梁州。” “鱼梁州……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公子也没有提起过。”秦细怜看了她一眼,“怎么?” “布防图失窃已经十几日了,到现在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我们怀疑是燕渠王那边,燕渠王那边也怀疑是我们,你不觉得奇怪?” 秦细怜看了她一会儿,又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布防图失窃的事情与燕渠王那边无关。”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秦细怜顿了顿,“满庭芳那边的消息。” 素霓哦了一声,说:“其实也看得出来,这件事跟燕渠王没有关系,不像是他那边人所为。前些日子,在府外监视的人又多了一倍,而且,还在半夜溜到沈飞白书房里去找东西。” “找布防图?” “嗯。”素霓点点头,“所以我觉得这事很奇怪。” “那跟你觉得还以沈飞白有事瞒着你有什么关系呢?” “布防图失窃,会带来什么后果?”素霓沉思着道,“现在鱼梁州已经在战火硝烟中了,其他四个边城也有战报传来,说是好几国压境,兵马变动十分频繁,像是在准备一场大战。所以我觉得要么就是有他国细作盗走布防图,要么就是兵部有人叛国。” “所以,你是担心……到时候边境同时开战,将帅缺失,免不了要找人去做主帅,那么,”秦细怜看着素霓,“此时作为丞相,又是燕朝第一剑客的沈飞白,会被推出去。” “是。但我不是不想他去边城做主帅,我是担心,这些会不会是有人的计谋,我们只是他们的棋子。”素霓叹气,“而且,沈飞白是什么人,他那种性格,有个最大的毛病,太自负,太自信,我觉得会出事。”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秦细怜不理解地皱起眉,“飞白先生虽然自负傲慢,但是他也有谋略,有大局,这些他不会不知道的,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 “我就是,最近觉得心慌。”素霓低下头,“莫名其妙的。” 秦细怜走到她面前,说:“好了,没事的。你想想,从当初我们一起逃出奉天城,再到鱼梁州,最后又回到奉天城,哪一次不凶险,我们不也过来了么。都会好的。”秦细怜看着外面的院子,阳光照得光秃秃的树枝发亮,不知道是树桠还是树桠上,融化了的雪水珠子。 “你们想要的,公子想追求的。都会成真的。可能不是现在,可能还要很久,要很多人牺牲,很多人努力,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实现的。你们都会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奉天城,看着整个燕朝,恢复如初,像从前一样繁华,太平。” 素霓走的时候,在门外遇见了贺汀兰,她站在柱子边,脸隐匿在一棵树的阴影下,一眼看过去,她就像一具无头尸体。素霓都吓得抖了一下。 阴沉沉的,这个贺汀兰,素霓觉得越来越奇怪了。 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站那儿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就走了。 素霓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时候,贺汀兰走到了走廊上,秦细怜走出门,站在台阶上,两个人都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说得真好。”贺汀兰还是面无表情,她每次都是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我都觉得很感动。” 秦细怜皱起眉:“你的任务就是来听墙角的么?” “不是说了都不问么。”贺汀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分割线 素霓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直觉不是没有道理的,沈飞白确实跟她隐瞒了鱼梁州的事情。 卫惊羽的信里说,鱼梁州现在屡战屡败,对方很厉害,而且兵马粮草都比他们足,现在到了冬天,更是艰难。 他最后一封来信是三日前,说鱼梁州被敌人围困,只能死守城,但只能撑三日了。 朝堂上,鱼梁州的战报也已经送到了兵部和燕渠王手里。 早朝的时候,针对此事,又是一番争论。 燕渠王还是抛出了之前的提议,要让众人选一个能去鱼梁州主持大局的主帅。 一开始都举荐贺玄,但贺玄不干,又把责任推到了李卫尉身上,两个人就在大殿上唇枪舌战,都想让对方扛这个责任。毕竟说是去做主帅,但是谁也知道,就是找个人给这次布防图失窃一事找个背锅的,要是能挽回败局,那就功过相抵,要是战死,不仅搭上一条命,还要背上千古骂名。 “都别吵了。”沈飞白站了出来,把两人拉开,“我去。” 谢悯猛地一抬头,看着他,上前一步,低声咬牙在他耳边道:“你是疯了么!” 沈飞白笑了笑:“我没疯。我很清醒,也很清楚。” 谢悯说:“你一去就正好遂了他们的意了。” “我知道。”沈飞白转过身,面向燕思礼,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不能看着鱼梁州被夺,也不能看着外族入侵,在燕朝的地盘上烧杀抢掠。 “太子殿下,沈醉愿意挂帅出征。” 燕思礼看着沈飞白,一时也愣在那里。他也不笨,细细一番思量之后,也知道了沈飞白的意思。 他看了眼谢悯,谢悯沉默着,没有说不同意,也没有说同意。 最后燕思礼在沈飞白的笑容里点了头。 能感觉到旁边的所有人,燕渠王,李卫尉,贺玄,都松了一口气。 走出宫门时,谢悯骑马走在前面,沈飞白扬鞭策马跟上来。 “吁——” 沈飞白在他旁边停下,说:“谢悯。” “你已经决定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谢悯转头道,“我知道你的考量。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沈飞白苦笑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也是,要是有,也不会把他推出去了。而且他还是自己把自己推出去的。 “鱼梁州不能失守。它是离奉天城最近的边城,一旦失守,外族人一路南下,依照现在朝中的情况,我们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能打的武将都在边城,而朝中的武将早就青黄不接了。 第七十三章 “不管燕渠王他们如何,始终我们还是燕朝的子民。如果燕朝都没有了,那我们那些目标,你的追求,什么盛世太平,国泰民安,不都成了屁话。” “我知道的,你不说我也明白。只是……”谢悯叹气,“算了,说这些也没用。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沈飞白笑了笑,说:“谢悯,要想太平,总要有人牺牲的。” 谢悯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 “要是我死在鱼梁州,还有你,你们替我继续走下去,直到看到这个国家变好的那一天。” 谢悯沉默半晌,看着街道的尽头,只有一家包子铺还在贩卖,蒸笼抬起来的时候冒着热气,在冰冷的雪地里像一阵白色的迷雾。 街上和雪一样冷清,谢悯呼出一口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久久不散。 “你想想怎么跟素霓说。”说完,谢悯就策马往前奔去了,马蹄溅起一地的雪。 沈飞白慢慢骑着马走在雪地里,到了府外,没有急着进去,在外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出门的小厮看见他。 “大人,夫人在里边等着了。”小厮来帮他牵住马,“说是雪天煮了一锅羊肉汤。” “知道了。”沈飞白下了马,往前院里去了。 小厮看他难得回来是一副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也不敢多说什么,牵着马往马厩里去了。 沈飞白在门外就闻到了羊肉的香味,他进去的时候小虞和素霓都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羊肉汤,绿荷拿着些菜和肉正往里边放。 “大人回来了。”绿荷朝他行了一礼,也是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扫了一眼素霓,然后默默退到一边整理菜肉去了。 小虞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手里还揣着手炉,已经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羊肉汤,在那边吹得呼呼响。 素霓一巴掌拍在她头上,骂:“饿死鬼投胎的!” 沈飞白脸上带着温柔的淡笑,眼神里却又黯淡下来。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不了多久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来得比他想像得要快很多。 “你怎么了,又是那个狗官惹你生气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这不是笑着呢嘛,哪里就愁眉苦脸了。”沈飞白在素霓旁边坐下。 “你一进门就我就感觉到了。笑容也这么勉强。”素霓拿了碗给他盛了一碗鲜浓的白汤,撒上一些葱花,“有什么事先吃饱再说。” 这顿饭吃得不怎么愉快,两个人都沉默着。小虞看他们的表情也不敢像平时一样开玩笑,埋头默默吃肉喝汤。 沈飞白回来之前,燕霜雪来找过她,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但她还是知道了鱼梁州现在的情况,很糟,沈飞白的想法,她也猜得到。 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沈飞白叫绿荷:“带着小虞出去玩。” “是。”绿荷拉起小虞的手,“姑娘,我们走。” 小虞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我有事跟你说。” “不是商量吗?”素霓看着沈飞白,“是通知,你已经决定好了?” 沈飞白点点头,避开她的眼睛。 “那你说。我听着。” 沈飞白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很大,几乎要看不清楚院子里的石桌和树了。 “鱼梁州的战况不妙,眼下朝中又缺将帅,布防图失窃的事情也还没有查清楚。鱼梁州离奉天城最近,一旦被攻破,燕朝也将不复存在。他们南下,以奉天城现在的兵力情况,再加上,布防图失窃,可能……” “你就是想说你要带兵出征去鱼梁州。”素霓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替你说了。你要挂帅出征。” 沈飞白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素霓并没有像他想像中的沉默,或者质问,或者是责怪,她只是毫不犹豫,且平淡地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沈飞白看着素霓,她的眼神很坚定,也很平静,不像是说笑。他反倒是一愣了。 “我能去么?我想和你一起去。”素霓看着冒着热气的锅,“并不是舍不下儿女情长,只是比起在这奉天城里与那些人勾心斗角,我更想去边城,上战场,痛快地厮杀。死也无所谓。” 沈飞白低声道:“不行。” “理由呢?” “一来边城情况复杂,现在胡人和漠北人的兵力不断增加,你去了并不是最合适的。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觉得危险就不让你去,只是眼下离开奉天城对你,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素霓接着他的话说道:“二来是,你一走,燕渠王肯定会趁此机会对我们动手,谢悯,太子,徐楚楚,公主,秦细怜,还有小虞,所有人都会陷入险境。” “是。你习剑传承的是和尚师傅,你的剑术不在我之下,我们若是对抗打个平手也是有可能的。而燕渠王那边,杀手的底细不清楚,只有你留下我才放心。再者,你现在是沈夫人,那些人不会同意一个女人去战场的。” 素霓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去了,我留在这。你去边城守国门,我在京城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你不怪我么?”沈飞白笑了笑,“我抛下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抛下谁。沈飞白,”素霓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你,没有谁抛下谁。你和谢悯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手里拿剑,就要当起责任。这是和尚师傅告诉我的。这样的乱世分离在所难免,谁又能独善其身?” “是你说的,国一日不安,我们就没有资格谈论儿女情长。” ——分割线 鱼梁州战况严峻,耽搁不得,两日之后,沈飞白就带了二十万大军从奉天城出发,一路往北,前去鱼梁州。 送大军出发的那日,还是下着大雪。城门外,竖着燕朝的黄色大旗,沈飞白穿着盔甲,骑着马,身侧挂着他的太白剑。 雪天里,他回过头来,在人群里找素霓的身影。可惜人太多,他找不到,只好作罢,策马扬鞭,冲进了大雪之中。 素霓站在人群中,大雪落满了她的头发,她的肩膀。 她看着沈飞白远去的身影,就那么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上车。”谢悯掀开帘子,“已经走远了。” 素霓上车之后,燕霜雪给她递了一个手炉。谢飞扬在外面赶车回城。 “再过三日,我也会领兵出发前往西城,去李徒那里。”燕霜雪说道。 素霓看了她一眼:“西城?那边的战事也吃紧了么?” “倒不是。”谢悯慢慢说道,“只是素霓不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有些太过蹊跷了么,或者说太巧合了。” “什么意思?” “为什么布防图好巧不巧就在胡人和漠北人兵临城下时失窃了?兵部有细作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燕渠王是个多疑的人,而且别忘记他还有蛇灵。那些杀手难道会查不出一个他国细作?而且就连布防图失窃这件事都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东西,贺玄不可能马虎。” “你的意思是,布防图的事情有可能是燕朝内部人所为,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布防图失窃,边城危急,朝中必定动乱不安,获益的只有燕渠王,或者还有另外藏在暗处,我们说不知道的人。” 燕霜雪道:“但燕渠王那边的反应来看,这件事跟他们的关系不大。” “所以,有可能沈飞白出征也是那些人谋划中的一环?” 谢悯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还不能把这个人揪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万事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燕霜雪道:“如果我去了西城,那里离鱼梁州最近,调兵也很方便,加上现在围攻西城的是大泽国和吴元国,两国实力都不怎么样,要是能把他们赶走,可以直接跨过西城,从背后突袭胡人和漠北人,到时候还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这些你们没有跟沈飞白说?”素霓问道。 “是没说。” 燕霜雪有点无奈的表情:“说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向自傲惯了,天不怕地不怕,这么思虑周全,瞻前顾后,谨慎小心的谋划他压根就会觉得是我们多疑多虑。” 素霓点点头:“这倒是。所以我觉得谢悯更合适做丞相。沈飞白,他还是诗人的性子,张狂,傲慢,过度的自信,不会圆滑,也不世故,得罪的人可以排队排到城门外。” 谢悯哑然失笑:“飞白兄要是听见你这话,要伤心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素霓继续问,“你们这么想,是不是出发前他跟你说什么了,谢悯?” 谢悯点点头:“出发前我就把我的担忧告诉他了,不出所料,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也说实话,虽然飞白兄的确是张狂自傲了些,但是他的实力并不弱。我相信他去鱼梁州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素霓点点头:“我知道了。沈飞白一走,接下来燕渠王的人就会把矛盾对准了谢悯,你要小心。” 燕霜雪说:“他府里不是有秦细怜在么,宫里有卫惊鸿,过几日,谢飞扬也会借些由头去宫里,这两边都不必太担心。” 素霓问道:“那你公主府怎么办,你一走,楚楚也跟着去么?” “不,她要留下。过几日,让她过去你那边住。” “这个倒是好说。” 沈府先到了,素霓先下车,回头又看了眼谢悯:“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危险,毕竟你一文弱书生,现在矛头又全在你身上,秦细怜也不可能随时跟着你,还是得小心,还是要想办法。” 对于燕渠王来说,沈飞白这个最大的眼中钉一走,他就必须抓紧机会解决掉他们这些团伙,而谢悯,素霓觉得他不仅聪明,还十分谨慎,万事走一步想十步,这样聪明的人,对于要手握权力,坐上皇位的人来说,如果不能为己用,留着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段时间,谢悯一定会被盯上,而且不止是燕渠王,还有朝中那些想要做丞相,升官发财的人。 “你们放心,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还有脑子,燕渠王再怎么想除掉我,也不见得会直接当街将我杀死。”谢悯倒是很轻松地笑了笑。 素霓挥挥手,下车了。谢悯为什么会和沈飞白成为好兄弟,可能就是因为两个人看着性格一个天一个地,但其实,所想所思都是一样的。 谢悯总说沈飞白自傲,但其实他自己身上也有这一份傲气,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天生的。像他们这样的少年英才,张狂,自傲,都不会让人奇怪,有的,只是让一些小人嫉妒罢了。 “夫人,谢太傅府上的那位二夫人来找您。”绿荷见她回来了,立即就上前禀报,“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嗯。在前堂么?” “是。” 素霓走上台阶,穿过走廊,一边往前堂走一边把身上的披风交给绿荷。 秦细怜已经在前堂等了有一会儿了,茶盏里的水已经见底,微微地凉了。 绿荷去添茶了,屋子里只剩下素霓和她两个人。 “找我有事么?”素霓看了她一眼,笑,“谢悯的马车才刚刚停在我门口,刚走不久。早知道你来,就让他进来歇歇了。” 秦细怜也笑道:“我找你有事,说一会儿就走,出了门快跑几步也许还能赶得上。” “看你这脸色,似乎不是小事。” 秦细怜从衣袖里掏出一条手绢,叠着的,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她递过来给素霓看。 素霓打开手绢,里面是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有点像是树枝的东西。 “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织树皮。”素霓皱起眉,“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是我在谢悯府上的小厨房里找到的残渣。” 秦细怜一看素霓渐渐皱紧的眉头,就觉得这个织树皮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今早本来想出去送送飞白先生,可刚出府门,就看见厨房里那个厨子拿着个小布兜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河里。我看着觉得奇怪,这平时要是剩饭剩菜什么的,都有专人清理,怎么会往河里倒,就捡起来拿给你来认了。” 第七十四章 “应该是燕渠王的人。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坐不住了。”素霓道,“这叫织树皮,只生长在西南一带,那边多深沟峡谷,林木也长得茂盛,适合很多的毒性植物生长。这个织树皮其实只是一种普通的树,但是,不能焚烧,一旦用来焚烧,它烧出的烟就带了毒性。” “也有人把它的树皮剥下来,切成这样的小段,用火焚烧成灰,再用一些其他材料制成毒药。如果你是在厨房发现的,应该就是有人把它弄进厨房之后,可以在锅里翻炒,毒性残留物就会留在锅里,即便用清水洗也很难消除。” “下次再炒菜,菜里就会沾上毒药。” 秦细怜的脸色有些阴沉,她抬起头,对素霓说:“我知道了。” “你在谢悯府上的厨房发现的么?” 秦细怜点点头。 “谁动的手,你有怀疑的人选吗?”素霓脑海里出现了那天去找秦细怜时,在院子里看见的贺汀兰,她站在桥上,池塘边喂鱼,表情很冷淡。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像。 秦细怜低头喝了一口茶,摇头:“没有。” “会是贺汀兰么?” “我回去查。公子那边你们放心,我会多加留意的。”秦细怜说,“这个毒药你有解毒的方子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配药。”素霓说道,“谢悯这几日有用厨房的饭菜么?” “这几日他都不在府里,应该还还没有吃过厨房的菜。”秦细怜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解药配好之后我叫绿荷送过去。” 秦细怜走出沈府,脸色沉下来。 她回到谢府时,看见门外小厮正牵着他的马在遛弯,便赶紧快步走了进去。 她走到院子里时,看见贺汀兰又站在桥上,披着披风,站在结了冰的池塘边,有个小厮正拿着个竹竿把桥下的那片薄薄的冰层捣碎,她手里拿着鱼食,看着冰面出神。 “夫人。” 秦细怜走到桥边,和她行了一个礼。 “嗯。”贺汀兰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看见冰层被凿出一个洞来了,几尾红鲤鱼游了过来,往下面撒了一把鱼食。 “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贺汀兰没说话,秦细怜便回了自己的牡丹园。 “公子回来了吗?”秦细怜进了园子之后就问婢女。 婢女回答说:“回二夫人,公子已经回来有些时候了,在书房呢。” 秦细怜脱下披风,又随口问了一句:“公子用膳了吗?” “我刚才看见大夫人身边的玉珍姐姐送了过去了。” 秦细怜眼神一变,拿了披风就往外走。 她一路匆忙到了书房,沉下心,敲了敲门。 “进。” 秦细怜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谢悯正坐在案前,处理公文。 “怎么了?”谢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我来看看。”秦细怜走到桌子边,看见那个食盒,揭开看了一眼,菜式还很整齐,像是没有用过的样子。 “公子,写了这么久,吃过饭了么?” “没有。我下朝时和苏君子刚去春禧楼吃过了。” 秦细怜点点头,看谢悯在忙,就把食盒拿出了书房。 她刚走到书房外的那丛芭蕉前面时,贺汀兰就站在墙角的一棵梅树底下,拿着剪刀剪着梅花枝。 梅树上落了很多未融化的积雪,虽然贺汀兰看起来很闲,就只是站在那儿剪梅花枝,但是秦细怜觉得她是在等她。 于是她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秦细怜把食盒放在树下的石桌上,不轻不重,咚的一声。 “尝了吗?”贺汀兰问。 “没有。” “我以为你去找谢悯是想跟他一起吃饭。”贺汀兰把剪下来的梅花枝放在篮子里,还是那副没有人气的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没有起伏的。 “你在试探我。”秦细怜冷着脸,看着贺汀兰。 贺汀兰回头看了她一眼,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看起来很不协调,很古怪:“我试探你什么,你有什么需要我试探?” “别装了。你故意让我看见厨子把织树皮丢出来,知道我会拿去鉴别,等我知道那是毒药,就会去找谢悯。” “那么,你是为什么要去找谢悯呢?”贺汀兰拿着剪刀,朝她走了过来,脸上还是带着古怪的笑。 秦细怜没说话。 “秦细怜——”贺汀兰拉长了声音,带着一种冷冷的不屑,“我去请示了主人,他说的你的任务里可没有爱上谢悯这一项。” “跟你有关系么?我的任务怎样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贺汀兰冷下来,“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让谢悯死。” 秦细怜看着她,没有说话。 贺汀兰把玩着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的不断发出声音。她回身提起桌上剪好的梅花,从秦细怜身边走了过去。 “主人让我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贺汀兰说道,“我也顺便提醒你,你知道背叛我们的下场是什么。” “不需要。”秦细怜说完,在她之前先转身走开了。 ————分割线 除夕夜,谢悯却是病了,躺在床上发烧。太医来看过之后,说是连日的疲惫,加上又吹了点寒风,就有些寒风的症状。但这药吃了两天也不见好,秦细怜只能去找素霓来看病。 她站在门外,看着外面挂着的红灯笼和门上贴的对联。 “不像是风寒导致的。”素霓对她说道,“具体病因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翻翻医书,之后再过来。请太医记得去找姜太医,她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知道了。我送你出去。” 秦细怜送素霓到门外,素霓问她:“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吗?” “没。 “有件事。”素霓看了一眼四周,“那个贺汀兰我怀疑她不是真的贺汀兰。我那天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有点熟悉。但是一直想不起。直到今天来,我才突然想起,她就是我护送苏君子去黄河府路上,中途遇到一个杀手。狂刀说她是蛇灵里的暗器高手,你要小心。” 秦细怜笑了笑:“我倒是没事。现在要紧的是公子。” “嗯,我先回去找药方了。先走了。” 素霓离开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很多摊贩在卖灯,糖人,热闹非凡,好像外面的战火没有影响到这里人的生活。 她转身回到牡丹园里,泡了一杯茶,坐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一直坐到天黑,也不点蜡烛,茶水叫婢女续了一杯又一杯。 “不用续了。”秦细怜说了一声,“你下去歇息。今日除夕,不用在我园里当值了。” “是,谢二夫人。” 婢女出去了,秦细怜坐在床上,拿出柜子里的东西。 漂亮的木盒子,上面雕刻着鱼虫花鸟,十分精致。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把短刀。 这是她哥哥留给她的,也是她作为一个杀手真正的武器。 他的哥哥为蛇灵卖命而死,死了都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尸骨。她想过自己的生活,却发现,最终只有死亡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脱掉剑鞘,拔出短刀,依旧崭新,雪白的刀面上映出她漂亮的脸。 这么漂亮的脸,这么美的人,却是一条贱命。 这是她的主人对她说的话。 他们兄妹为他卖命数十年,也不过是人家眼里的一条贱命。 可是有人也跟她说,他将她看作挚友,和那些贵人,世家公子,千金小姐并无不同。他把她当人看待,只有他和哥哥把她当作人看待,而不是听话的狗,也不是杀人机器。 公子,是她见过的,这一生里觉得最美好的人。也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曾被这份美好照亮过。 已经是深夜,今夜没有月亮,整个谢府漆黑一片,连谢悯的房中都是一片漆黑。 梧桐苑里,下人都出去过除夕了,这会儿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廊前的红灯笼在风雪里飘摇。 秦细怜飞身跃上墙头,脚底轻轻踩过树梢,轻轻的沙沙声,她落到院子里,朝贺汀兰的房中走去。 她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屋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秦细怜站在窗边,回忆着之前来过一次时,看见的场景。 从窗往前走,两边是摆着花盆的架子,尽头是屏风,走过屏风,对面就是贺汀兰的床。 她走到贺汀兰床前时,贺汀兰还在熟睡,呼吸平稳。 一个杀手对危险的感知力是很强的,所以秦细怜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今夜,不是她死,就是她死。 秦细怜拔出藏在身后的短刀,一刻也没有犹豫地举刀往贺汀兰的喉咙划去。 贺汀兰的眼皮一动,还没睁眼,就先抓住了秦细怜的手腕。 秦细怜笑了笑:“谢夫人做久了也忘记自己身份了?反应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慢了很多啊。” 秦细怜一边说话一边把刀锋往贺汀兰喉咙处压,贺汀兰紧紧攥着她的手,看着她,脸上有很多不理解:“你要杀我?” “不明显吗?” “为了主人的敌人,一个必须死的人你要杀我,也背叛主人?” “你错了。谢悯不会死。但你我必须死一个。”秦细怜咬着牙,两人的手都在较劲,“我再也不想做他的狗了。” 秦细怜的刀划破了贺汀兰的肌肤,贺汀兰嘴巴一动,一根飞针倏地从嘴里飞出,秦细怜侧身躲避,贺汀兰立即抓住床头,往下一滑,再抬手一推她握刀的手,躲开了她的刀。 贺汀兰滑到床尾,一个翻身,像一只蜘蛛似的趴在床上,两只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她。 秦细怜拿刀杀过去,擦过她的耳朵,短刀锋利地割去了她耳朵的一小块肉。 贺汀兰只是皱了皱眉,双手一放,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无数带着锯齿的飞刀往秦细怜飞去。 秦细怜往后退开躲避,只听见那些刀咚咚咚插在地板上的声音。 贺汀兰的武功不强,但她的暗器花样很多,杀伤力也很强。打了没多久,秦细怜的身上就全是伤,而且有的还有毒。 贺汀兰朝她走过来,看见秦细怜匍匐在地上,暗器上的毒药让她的肌肤瞬间溃烂,让她痛得无法起身。 “既然是一颗弃子,就不能让你再活着了。” 贺汀兰手里握着一枚飞镖,秦细怜突然猛地睁眼,朝她突然地扑了上去,贺汀兰没有准备,她这么猝不及防一扑,她立马就被按到在地。她立马握住右手的镯子,轻轻按了一下某个开关。 她看着秦细怜,阴冷地笑了。 秦细怜也笑了。然后她并没有躲避,没有去躲开她的暗器,任由从她镯子里飞出的一枚旋转的,仿佛风车一般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肩膀,胸口,然后她看准了贺汀兰的胸腔,那是心脏的位置。 她猛地扎下去。 然后再扎下去。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她只感觉到一阵温热。 贺汀兰睁着眼睛躺在地上,秦细怜坐在那里,连续扎了她好几刀,直到胸口的疼痛撕扯着她,她再也抬不起来手。 她好久好久没有杀过人了。这种感觉……还是这么恶心。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地牢,那时候只有打败对手,他死,你才能活,你才能得到一口吃的,一口喝的。 刀子捅进对方的身体的时候,她突然觉得非常恶心。 看着对手倒下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 因为她有心,还有感情,对于她的主人来说,这是禁忌。 她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贺汀兰,轻松地笑了,然后一头栽倒下去,看着突然被打开的门,一点光照了进来,照在她脸上,那道光渐渐缩小,缩小,直到一片黑暗。 她记得蛇灵里有一个前辈,她背叛了主人。主人让他们这些新晋的杀手去剿灭叛徒。她之前常常听说过,那些背叛的人,是因为爱,因为男人。 但是这个前辈不是。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同行的伙伴杀死了,就倒在灶台边。她们去之前,她正在做饭。 她说她想要正常人的生活。想要自由。 她也好想要自由。 她听见谢悯在叫她的名字。 “秦姑娘……” 秦姑娘,秦姑娘。 为什么总是这么喊,显得有点生疏客气呢。什么时候能听你叫我一声细怜呢。 “公子……”秦细怜艰难地往后缩了一下,“不要靠近我。” 谢悯伸出来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双手沾血,你碰不得。”秦细怜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说,“公子……” 只要她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动谢悯一根汗毛。 第七十五章 北境,鱼梁州。 寒冬已至,本就荒凉苦寒的北境更是一片雪白,连绵的雪山和呼啸的北风,被围困的城池和埋在白雪中的残肢,尸体,以及喷溅的血迹,这一切都让鱼梁州守军感到绝望和茫然。 卫惊羽上了城墙,察看敌军的情况,有无异动,要不然这个除夕夜,他们是怎么也过不好了。 他穿着铠甲,里面是前不久从奉天城送来的棉衣,幸好当时送来的物资齐全,否则,他们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将军。” “怎么样?” “回将军,从昨夜突袭失败之后,丘西国大军和胡人的军队就撤回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卫惊羽扶着城墙,眺望着远处的一片雪白。 北风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脸上是一片片的红冻,皮肤皴裂,嘴唇上的皮也干裂得像是大旱中的土地。 鱼梁州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原本在北境,城内有百姓,也有庄稼,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都会派人去挨家挨户地帮忙种田,秋收时也会帮忙丰收。 北境虽然苦寒,干燥,但粮食产量还不错,主要得益于他的父亲在世时,主持着在北境修了一条沟渠,从与乌兰国交界处的兰土江引水,灌溉了不少农田,庄稼也长得很好,粮食产量更是不用说,每年都够吃,还能剩下一些富余。 可自从先皇驾崩,战火四起,他国屡屡冒犯,大战小战不断。大概从去年三月起,因为打战,城内百姓都流亡到了别的城,现在的鱼梁州几乎就是一片空城,除了他们守军,已经没有一个百姓了。 没有百姓,就没有人种田,那些庄稼地里都已经长满了草。去年开春时,军营里会种粮食的士兵也去除草种田了,可到了与乌兰国开战时,乌巴图的大军越过兰土江,破坏了那条水渠,还杀死了他的父亲,没有了水,灌溉不了农田,粮食根本种不出来,再加上这一年来北境的天气变得越发恶劣,春旱之后一直未曾下过雨,直到冬季,比往年都要寒冷。 这一年的站打下来,城里的余粮也见空了,驻守的军队更是死伤无数,缺医少药,治好了也都成了残兵,根本上不了战场。 从奉天城运来的药材也有限,那些物资根本耗不起这么多的战争,加上近来,丘西国和胡人调兵频繁,人马也多,眼下,他们出于被动局面,只能困在这里。 今天是除夕啊。 卫惊羽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太阳,依然有雪花不断地洒下来,沾湿了他的睫毛。 “今天是除夕,除了站岗的,其他人都下去。”卫惊羽对副将道,“我叫伙夫把那几只羊都杀了,今晚喝酒吃肉。” “是,将军。” 卫惊羽走下城墙,回了营帐。 “报!” “进。” “启禀将军,”传信的士兵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色,“飞白先生带着二十万大军往鱼梁洲来了。” 卫惊羽先是一愣,随后也是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可以抵达?” “信是五日前就寄出的,算下来,今夜便到了!” “好!”卫惊羽叫来门外的将士,“吩咐伙夫,多备点肉和酒,招待支援的兄弟!” “是!” 沈飞白带援兵将要抵达奉天城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原本死气沉沉的将士们一下子都兴奋起来,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也有了光。 夜降临了,卫惊羽早就在城上等候沈飞白和大军。 左等右等,望眼欲穿,终于在夜里的大雪之前,见到了坐在马上,穿着铠甲,带着盔,拿着剑,意气风发的沈飞白。 他看见大军里竖起的是挂帅的旗子,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为什么沈飞白会出现在这里。他和沈飞白,谢悯一直都在通信,也知晓沈飞白前不久刚出任丞相的事,这么一分析,也就不意外,肯定是朝中小人搞鬼,借布防图失窃一事找他的麻烦,把他推出来为此事背锅了。 “飞白先生!许久未见了。”卫惊羽上前,对他抱拳。 “三月有余了。”沈飞白下了马,跟着卫惊羽往他的营帐里去了。 “这两日的战况如何了?” “不怎么好。今天可是这么久来最太平的一天了。偷袭,突袭,小规模战争不断。我们的人……死伤惨重。” 沈飞白沉吟道:“为什么不请旨借兵?” “这要是先皇在,还有可能,但如今燕渠王摄政,他怎么会愿意把兵权交到别人手里。” “那其余三城呢?”沈飞白皱起眉,“李家离鱼梁州最近,怎么不去找援兵?” 卫惊羽苦笑了一下:“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四家当年虽然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出生入死,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如今四家都已后继有人,因为朝中众人忌惮我们四家聚在一处,所以也把我们分到天南地北的地方,彼此也都不来往,感情自然不如上一辈。原本父亲在世时还能联络四家,可现在我父亲也死了,我们这李卫燕谢四家是早就离心离德,各不相干了,谁也不服谁,各管各的了。” “李家是离我们最近,若真找他借兵倒也不是不可,但他那边也有漠北人虎视眈眈啊。”卫惊羽指了指身后的地图,“焉支山,六殿下的地盘,他也不可能调兵过来,焉支山毗邻周朝,虽然与我朝有不交战的条约,但难保他们不会趁火打劫。一旦焉支山兵力减少,周朝很可能会挥师而下,到时候更麻烦。” “谢家倒是很重义气,但我们一个北一个南,等他们调兵过来城早没了。而且谢家驻守南境,擅长水战,到这北边不一定能帮上忙。” 沈飞白听他说完,也沉默了一会儿。鱼梁州的情况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糕一些。 “布防图失窃的事有什么进展么?” “没有。现在这个也不重要了。布防图是奉天城的布防图,又不是燕朝布防图,只要能守住边境,不让他们过线,就无碍。”沈飞白拍拍他肩膀,“还要,李徒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公主在我之后一天也往西境去了。” 卫惊羽感慨:“公主真不愧是女中豪杰,果然是太祖亲自带大的,比我们这些人都强。她带了多少人马?” 沈飞白笑了笑:“我这二十万人马都是从燕渠王手里抠下来的,她怎么可能还能带兵。她一人前往。” “这……” “放心,公主聪明。况且西境比北境太平些,一路上经过的城也都安定,不会有事。” 卫惊羽点点头,然后又问:“说起来,飞白先生这次,说得好听是挂帅出征,说得难听就是被那些小人推出来背黑锅的。”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也无所谓,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朝中虽然确实没有好的武将,但也不至于一个都选不出来?李卫尉,兵部尚书贺玄,这都是上过沙场的人,怎么这个时候龟缩起来了,果然,京城的好日子也不能过得太多,不然人的雄心壮志都被金银财宝磨没了。” “李卫尉手里握着皇宫御林军的兵权,燕渠王怎么可能让他出征。贺玄呢,布防图的事情也没让他好过,清吏司的霍刑言天天揪着兵部的人严刑拷打,已经弄死了九个人了。” 卫惊羽叹了口气,门外士兵禀报酒肉都备好,看开席了。 “走,卫将军,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了再说。有我沈飞白在,这天还塌不下来。” “飞白先生请。” 军营里难得热闹,点了好几堆篝火,正架着烤羊肉,香味飘得老远。 “对了,我弟弟在太子殿下身边还算尽职尽责?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沈飞白笑了:“二公子很好,现在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了。两个人……准确说是三个人,跟东宫燕渠王那些眼线斗智斗勇,玩得可高兴。” “是小虞姑娘?”卫惊羽也笑了,“这小丫头,我看以后也是个人才。” 两人到了一堆篝火边坐下了,副将给他们递上酒。 卫惊羽介绍说:“这是我的副将,赵进。” 赵进端着酒碗敬沈飞白:“飞白先生,仰慕你已久,敬你。知道先生爱喝酒,这是我们营里兄弟自己酿的梅子酒,尝尝。” “多谢。”沈飞白仰头喝完,咂咂嘴,“好酒。再来一碗。” 沈飞白往四周看了看,见到有女子的身影,就问:“怎么军营里还有女子?” “那是随军的家眷。有的兄弟在鱼梁州成了家,娶了当地的女子,本来说是想让她们跟着那些百姓往其他城去,好歹还有活路,但有些家眷不肯,就留下了。” 沈飞白点点头,又问卫惊羽:“卫将军的夫人怎么不来?今天可是除夕夜。” 卫惊羽笑笑:“她身体不好,怕她出来受寒,这大雪天的,病了怎么办。” “我们将军最会心疼嫂子了。哈哈哈。”赵进豪爽地笑了几声,“飞白先生就这么一人孤身来鱼梁洲,你夫人没跟你吵架?” 沈飞白想起素霓,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眼睛里也带着温柔的笑意,说道:“我夫人,你们也见过的。” “是哪一位?” “那个小捕快。” 赵进哦了一声,点点头:“我有印象。当时见就觉得那个女子不一般,能当捕快,也英气,和飞白先生绝配。” “我当时一看,也知道飞白先生是早看上人家姑娘了,哈哈哈。”卫惊羽举起酒碗,三人又干了一杯。 沈飞白问赵进:“赵兄成家了没?” 赵进低头挠了挠头发:“……还没有。” 卫惊羽说道:“他喜欢当媒人,成了咱们营里好几个兄弟。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 赵进说:“我其实就没想过成家。你看,咱们行军打仗的,生死未卜,这北境又这么苦,哪个姑娘愿意来受苦。就算有姑娘愿意来,我也不愿意。”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叹气,“太苦了。” 沈飞白和卫惊羽都沉默了。 赵进起身,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从烤得外焦里嫩,金黄色的羊肉身上割了几块肉下来给卫惊羽和沈飞白。 沈飞白接过肉的时候看了眼他的小刀。 “赵兄这个刀,不像是用来杀敌人的。” 赵进看了眼自己的刀,嘿嘿一笑,用完之后,用舌头舔了舔刀上残留的肉汁。 “这个刀是别人送我的。我从军之前在家乡那边有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她送我的。” “然后呢?” “后来她说想要跟我来鱼梁洲,我不愿意。就……”赵进笑了笑,“就没然后了。走之前她送了我这把刀,她家是做铁匠的,现在,都过去五年了,她可能早嫁人了。要是跟我来这儿,你看,这北境除了荒凉和苦寒什么也没有。我们呢,永远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说不定前一刻还在喝酒吃肉,下一刻就战死沙场了。” 赵进往后一躺,仰倒在一个草堆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沈飞白看向身后,都是在喝酒吃肉,已经开始划拳的将士,他们每个人黝黑,皲裂的脸上都有着朴素开心的笑容。 “飞白先生!” 有人喊了一声,沈飞白往后看了一眼,见有个穿着铠甲,个子小小的士兵朝他跑了过来。 那个士兵跑到他跟前,站定,先抱拳朝卫惊羽和赵进行礼:“卫将军,赵副将。” 沈飞白看着这个士兵,脸很黑,脸上也脏兮兮的,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你……” “我啊,飞白先生!”士兵对着他喊,激动的颤抖着身体。 沈飞白看了一眼,再次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小黑炭,而且这个小黑炭年纪也很小,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卫惊羽在旁边提醒他:“老熟人。” 小黑炭把头盔取下来,往沈飞白跟前凑近了。 沈飞白恍然大悟:“小乞丐!” “唉,飞白先生贵人多忘事。当时找我帮忙,我可帮了你们好大的忙呢。你都没认出我。”小乞丐还有些抱怨。 沈飞白拍拍小乞丐的肩膀,笑着说:“不是我没认出来,是你变得太黑了,而且你怎么会在军营里?” “你们走了之后,鱼梁州的百姓也都走光了,我的那些乞丐兄弟都走了,我一直就想从军,可是当时年纪小,卫将军不收我。后来多亏飞白先生,我的聪明机灵才被卫将军看到,收了我做情报兵。” 第七十六章 “我现在可不是小乞丐了,我有名字了。我叫周炎。” 沈飞白看着周炎,笑了笑:“好,周炎。” “嫂子来了。”周炎跟卫惊羽说,然后回身指了指后面,卫夫人正从营帐那边走过来,“将军还不快去。” 卫惊羽起身走了,周炎在火堆边坐下,要沈飞白给他讲奉天城的样子,风土人情。 月已经升到高空,军营里渐渐安静下来,火堆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睡着的将士。沈飞白也仰头靠着草堆,看着夜空,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 奉天城。 一队骑马的官兵从街尾纵马而来,一路闯掉了不少路边百姓的摊位,菜叶瓜果滚了一地,鸡鸭兔子到处跑。 到了贺府外,带头的那人下马,握着身侧悬挂的刀,阴沉着一张脸,威严十足地走到贺府门外,一脚踹开大门。 门口的小厮刚跑出来,就被后面的人按住拿下了。 “清吏司,霍刑言,奉旨查办兵部尚书贺玄。”霍刑言舔了舔牙齿,脚往旁边匍匐在地的小厮背脊上一踩,“抓人。” 他一声令下,清吏司的官兵立即冲进各个院落,不由分说就踹开房门,把还处在震惊和茫然中的家眷全都提了出来,像扔小鸡一样把他们随手扔到了地上。 “霍刑言!你这是在干什么!”贺玄怒气冲冲地从书房里走出来,愤怒的冲他吼道。 霍刑言收回脚,直起身,再伸了个懒腰,往前走了几步,歪斜着嘴角,笑了笑,说:“贺大人,我奉旨查办,要把你还有府上的所有人都下狱。” “你奉旨,奉的谁的旨!我贺玄犯了什么罪,要把我一家老小都抓到牢狱了去?” “当然是渠王殿下的旨意。”霍刑言冷冷一笑,“难道我还能无凭无据地来找你贺玄的麻烦?你当我清吏司这么闲吗!” 贺玄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是……是……布防图的事?” “你身为兵部尚书,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难辞其咎。贺大人该不会以为,丞相出征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霍刑言阴森森地笑着凑近贺玄,“太天真了,贺大人,布防图是在你手里丢的,不找你找谁?” 贺玄惊惧地看着霍刑言,他恐惧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燕渠王要让他为此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不,不不不不……”贺玄往后退,“布防图丢失是我的责任,可丞相已经出征,这与我还有和关系?” “蠢货。你以为沈飞白出征这件事就结束了吗?渠王殿下刚收到的战报,边境战事屡屡失败,你说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布防图的事情。” “你!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霍刑言笑了几声,“你把布防图卖给敌国,导致边境战事吃紧,京城陷入险境,你说,这跟你没关系?贺大人,叛国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贺玄呆若木鸡,他跟了燕渠王这么多年,竟然说弃子就弃子了?还要诛杀他的九族? 贺玄不服,他取下官帽摔在地上,拔了剑,就朝霍刑言冲过去了。 霍刑言舔了舔牙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贺玄虽然曾经身经百战,但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他已经忘记了曾经那个血性,刚毅的自己,多年不曾练剑用剑,不练功夫,只攒下一身肥肉,霍刑言都不用怎么对招,他就被踢得飞出去老远,腿上还扎着自己的剑。 “兵部尚书贺玄,通敌叛国,试图顽抗,刺杀朝廷命官,带回清吏司审查。”霍刑言看了贺玄一眼笑着转身往外走,“把那些家眷也给我带回去,一个都别放过。” “是,大人。” 清吏司地牢。 “啊——啊——” 走过阴暗潮湿的通道,来到地牢的最深处,两边的铁笼里关着犯人,衣衫褴褛,浑身都是伤。 整个地牢也散发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怎么样?招了吗?”霍刑言走了进来,狱卒连忙递上一把椅子。 “回大人。还没有。”狱卒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霍刑言,有些恐惧。 “废物。”霍刑言起身,抢走狱卒手里的鞭子,用力地挥向贺玄。 “我劝贺大人还是招了的好,不然还要受折磨,早些画押签字,就能早些解脱,还能留个完整的尸身。” “我……我……”贺玄小心地吸着气,身上的痛疼让他虚弱的一句话都说很久,“我要见……燕渠王……殿下……” “见渠王殿下?你还想见渠王殿下?”霍刑言笑得很张狂,“贺玄,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吗?知道为什么你叛国吗?你真以为,渠王殿下还会见你?可笑。他要你死,你怎么能活。”霍刑言回身拿了一个烧得很红的铁钩子,“不过,在死之前,你必须把这个罪名给我做实了。早点认罪,大家都轻松,你再这样负隅顽抗也没用。” 霍刑言拿着烧红的铁钩走到他面前,贺玄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他冷哼一声,将烧红的铁钩猛地按到了贺玄的胸口上。 “啊——霍刑言!老子要宰了你……你……” “哈哈哈哈。”霍刑言把铁钩往后面的铁盆里一丢,说,“杀了我,好啊,我看看你怎么杀我。来人,把贺大人的那个……小妾给我带上来。” 贺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霍刑言!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个王八蛋,畜生!我杀了你……” 霍刑言说道:“那个小妾好像怀了你贺家的种啊。听说都快八个月了。是吗?”霍刑言上前捏住了贺玄的下巴,笑,“贺大人,咱们玩点刺激的。” 贺玄的小妾被带了过来,挺着大肚子,头发衣裳都乱了,哭得眼睛红肿,跪在地上喊着饶命。 霍刑言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低下头,凑近她,阴恻恻地笑着道:“求我没用,你得求你家贺大人,只要他认罪,我就放你和你的孩子一马。” “老爷,老爷……”小妾跪在地上,哭喊着往前几步,拉着他的衣角,“求您了,你就认了,反正都是死罪,人家要我们死我们还怎么活啊……可我肚子的孩子是无辜的啊,你忍心看着他还没出生就死吗?老爷,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我们死都没关系,可是孩子……” 霍刑言被小妾的哭喊吵得头疼,一脚踹在她肩膀上,不耐烦地拧着眉说:“看来贺大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他抽出烧得滚烫的铁钩子,一把抓住小妾的头发把她往后拖,然后把铁钩子放到了小妾的肚皮上。 瞬间,惨叫声响彻整座地牢,更加的可怖阴森,让人头皮发麻。 “我认!我认了!”贺玄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霍刑言点点头,松开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妾,示意狱卒把认罪书拿过去。 看着贺玄签字画押之后,霍刑言说:“你好像还有个女儿是?叫……贺汀兰?她比你幸运多了,死得早。” 贺玄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霍刑言继续说:“贺大人还不知道吗?她死了,被人捅死的。比你死得痛快些。” 霍刑言拿着贺玄的认罪书,揣进兜里,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小妾:“愣着干什么,把人抬回去。三日后,西市问斩。” “霍刑言——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吗!他燕渠王今日杀我,下一个就是你!你!你……” ————分割线 除夕夜之后,素霓能明显感觉到奉天城里的暗潮汹涌。这种感觉从沈飞白走了之后就有了,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 “对不住,来迟了。”谢悯推开门进来,有些匆匆忙忙的。 徐楚楚笑了笑:“无妨,我跟素霓也刚到。 “是不是燕渠王那伙人又开始作妖了?”素霓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我听说清吏司今早刚去贺府抓了人。” “嗯。”谢悯喝了口茶,“霍刑言亲自去抓的人,现在估计在诏狱里审。” 素霓说道:“被霍刑言抓去的人估计活着走不出诏狱。” 徐楚楚换了个话题:“秦姑娘的伤势好些了么?” “素霓去帮她治伤了,这两日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说起来,这个贺汀兰也是蛇灵的杀手?她嫁给你的任务就是杀了你。可是我记得我听苏君信说过,贺小姐她也是见过的,看着很瘦小,看人的眼神总是怯怯的,也不喜欢跟人说话。” 谢悯想了想,说:“嗯。我跟贺汀兰接触下来,也觉得她不像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她很冷静,看人的眼神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如果不是杀手,估计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各自回府,徐楚楚现在住在素霓的府上,就一同回家。他们今日也是好久未见,正好谢悯在附近,才抽空见了一见。 “飞白先生有来信吗?北境那边的战事还好?” “没有信。我听驿站的官兵说,通往北境的路被大雪封住了,暂时通不了,可能要等到开春之后,路才能通。” 徐楚楚嗯了一声,又问:“公主那边,她真是一个人去的?” “是。西境状况比北境好些,公主应该早到了,她和李徒以前都在太祖之下学过兵法,算是熟人。而且,当初太祖还有意将公主许给李徒,结果公主觉得李徒长得太丑,就果断拒绝了。” 徐楚楚笑了:“倒是看不出,公主以前是这样的性格。” “说实话,我以前一点都不喜欢她。就觉得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嚣张跋扈的……” “主要还是因为飞白先生。”徐楚楚笑着调侃她,“我记得公主跟我说过,当时她喜欢沈飞白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没想到他居然不愿意做驸马,折了她面子,她很不痛快,就是要给他找麻烦。可是后来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成为一样的人,成为同行的伙伴,和生死之交。” 素霓看着徐楚楚,也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跟我曾经仰慕的人成婚,和曾经讨厌的公主出生入死,还和满庭芳的花魁成为好友。还有第一次见你时,我觉得你是个神仙姐姐,没想到你杀人的时候也真是一点不手软。” 徐楚楚愣了一下,随后又立刻道:“生逢乱世,手软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之前办案时也曾接触过雾灵峰的弟子,你和她们还真不一样。” 徐楚楚看了素霓一眼,见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就笑了笑,说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走到一条路上。” 第二天,贺玄通敌叛国,出卖军机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奉天城的大街小巷。他认罪之后就自戕在诏狱,他的一家老小,将于两日后在西市问斩。 这是燕渠王那边的说法,素霓是不信的。这件事到处都是疑点。 如果贺玄真的通敌叛国,把布防图偷盗出卖给别国,他不可能蠢到让布防图在自己手里丢失,起码也要等到布防图过手给奉天府的城防处才是。 这很明显,就是燕渠王杀人灭口。 “他是担心万一到时候飞白先生回来了,再一起秋后算账吗?” 徐楚楚问素霓。 素霓点点头:“贺玄跟了他那么多年,手里的证据不少,只有杀了他,才能保全他自己。否则到时候沈飞白一查,一定会把他揪出来,正好开春之后太子殿下又要登基,那时候查出来就是把他推上断头台的最好时机。他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可是我觉得有一点谢悯说得很对。” “什么?” “这么以来就足以证明布防图失窃的事情与燕渠王无关。否则他没必要损失一个跟随多年的人,如果他的目的是支走沈飞白,完全可以等到沈飞白去了之后,把布防图再拿出来,就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可能兵部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 “有猜到是谁吗?” “没有。这个人藏得很深。”素霓又想起贺汀兰的事情,“秦细怜跟我说,那个贺汀兰其实就是当时我们护送苏君子去黄河府路上遇到的那群杀手里的一个。” 徐楚楚认真回忆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坐在树上,看不清人脸的那个?” “嗯。她是个暗器高手。所以她不可能是贺汀兰。后来我又去找了苏君信,她才跟我说,她跟那位贺小姐其实关系很好,很多年前,她就从贺府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两人正聊着,绿荷进来了:“夫人,谢太傅来了。” 谢悯怎么会突然来府上,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两人出去之后,谢悯便往里看了一眼。 “怎么了?” “秦姑娘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么?” 徐楚楚和素霓对视一眼:“没有。” 谢悯说:“从昨晚开始她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素霓问道。 “我今早去上早朝时,她房里的婢女就来和我说过,说她昨夜一夜未归,我以为她是来找你们了,也没太在意。之后就到现在,我又回了府,婢女说她还是没回,我就来找你们问问。” 徐楚楚和素霓对视了一眼:“可是,我们也没有见到她。” “我三日前去给她治伤,那之后我们就没有见过。她有没有说要去哪?” 谢悯摇头。 徐楚楚皱起眉:“会不会是蛇灵的人对她下的手?” 谢悯摇头:“我想应该不会。秦姑娘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要动手的理由。” “会不会是为了抓她威胁你?”素霓又想了想,说道。 “可我至今也未曾收到什么信件。”谢悯叹了口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素霓说道:“这样,你先回府,我和楚楚,还有狂刀我们三人出去找。” 谢悯觉得她说得也对,问:“狂刀……他不是眼睛看不见么?” “我治好了。”素霓笑了笑。 谢悯走了之后,素霓去把狂刀叫了过来。 他的眼睛不难治,现在是初见光明,看东西还很模糊,但人影还是能看清楚的。 “谁失踪了?”狂刀问。 “秦细怜。” “秦细怜是谁?” “满庭芳的花魁,你应该不清楚。” 狂刀说:“前几日你不是还去给她治伤,怎么就失踪了?” “我哪知道。我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她杀了蛇灵的那个暗器高手,所以被报复了?” 徐楚楚点点头:“有可能。可我们现在怎么找人?一点线索都没有。” 狂刀冷静地说道:“我觉得你们不用找了。” “什么意思?” 狂刀看着她们,淡淡道:“她可能只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你说清楚一些。”素霓皱起眉,刚才狂刀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就闪过一个想法,但还没细想就被她否决了,她觉得不可能。 “满庭芳的东家是燕渠王。她是满庭芳花魁,能歌善舞,能帮你们打听消息,还会暗器武功,杀人灭口。这就是一个杀手的标准。伪装,接近猎物,然后伺机杀死猎物。” 素霓有点蒙:“你的意思是她是蛇灵的人?那你见过她么?” 狂刀摇头:“蛇灵的高级杀手一般都是单独执行任务,非特殊情况彼此不会见面。就算是有协助,也只会说名字。而且我就算见过我也不知道她,因为那时候我的眼睛还没有治好。” 徐楚楚也不太相信:“计算如此,也不能证明她就是燕渠王的人。况且,与我们相识这一年多以来,她从未做过什么算计我们的事,杀贺汀兰也是因为她要杀谢悯。” “那她失踪就还有一种可能。”狂刀说道,“她像我一样,背叛了蛇灵。她不仅背叛,还杀死了同伴,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徐楚楚和素霓陷入了沉默。 秦细怜清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一股阔别已久的味道。 带着湿气的霉味,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血的味道,以及尸体腐烂的臭味。 这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有人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把头抬起来。 秦细怜动了动,她四肢上都戴上了铁镣铐,躺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 “说说,为什么要杀贺汀兰?” “没有为什么。”秦细怜笑了笑。 “就算你是渠王殿下亲自培养出的人,也别以为我们不敢动你。背叛我们,是什么下场,你知道。” “不止知道,还很清楚。”秦细怜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脸色也没有变化。 “贺汀兰是我们好不容易安排到谢悯身边的一颗棋子,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的任务,不就是接近谢悯沈飞白,伺机下手吗?如果不是你破坏我们的计划,谢悯现在已经下黄泉了。” “实话告诉你,你也别指望渠王殿下会救你了。你没有完成你该完成的任务,还擅自行动,杀死了同门,你这样的杀手已经不合格了,在殿下眼里,你就是一颗弃子。” 秦细怜勾起唇笑了笑,眼睛里毫无情绪,她像是行尸走肉般。 “弃子又怎么样,不合格又怎么样。我不在乎。”秦细怜闭上眼睛,“动手,不用说那么多废话。” 有人从后面进来,禀报了一声:“渠王殿下来了。” 燕渠王走进来,看见地上的秦细怜时,脸色很不好看。他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侍从奉上茶水,他端起茶杯,一边吹凉一边看着秦细怜。 “秦细怜,你来蛇灵多久了?” 秦细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燕渠王:“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我培养了你二十年,也算是我蛇灵里的老人了,没想到也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燕渠王把吹凉的茶递给她,“我是爱惜人才的。把你安排在满庭芳,一直没有给你什么任务,就是为了让你更好的伪装,没想到,你是假戏真做了啊。” 秦细怜抿了一口茶水,哑着嗓子说道:“我也没想到。” 燕渠王冷笑了一声:“我给你的任务是,解决掉沈飞白和谢悯。现在沈飞白走了,那个谢悯就是和文弱书生,这你都做不好么?还是,”他眼神一紧,“还是,根本就不想做。” “不想做。” “为什么?” 秦细怜抬起头,看着燕渠王:“殿下喜欢过人么?” 燕渠王笑了起来:“喜欢过。人有七情六欲,动情是人之常情。但,我也说过,真正的强者,不会被情所牵绊。我能喜欢她,也能为了我的野心杀了她。” “我做不到。”秦细怜坐直了身体,说,“殿下其实还是不够喜欢。你可以为了野心杀了她,我能为他杀死自己的野心。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根本舍不得伤害他,谁要是伤害他,那个人就必须死。” “是么?所以这就是你杀死贺汀兰的理由?” “是。” “可是为了一个谢悯,你觉得值得么?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他也不爱你啊,否则怎么会娶你为妾呢?” “值不值不在于他爱不爱我,在于我觉得值得就是值得。”秦细怜想起谢悯的模样,轻轻笑了笑,“殿下,你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美好,但是又得不到,所以想要拼命保护的人或事情吗?这种感觉特别好,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 “他非常好,很好,比世界上,我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他值得我为他做任何事。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就应该坐在明亮的朝堂上,他干干净净,双手没有沾过许多人的血。他就是我想成为的人,他就是我想要保护的心里的那个自己。” “我每次看见他,看见他的笑容,看见他的手,修长洁白,很好看,是一双写字画画的手。我都觉得我自己很脏,双手沾满了血,污秽,阴暗,狠毒。” “我就会想,如果这个世间多一些他这样的人,应该就会少一些我这样的人。所以,你说,我这条命换他的命值不值呢?” 燕渠王看着她,面无表情。 秦细怜站起来,身上的铁链发出声响。她理了理头发,双膝一弯,朝燕渠王跪了下去。 “殿下,看在这么多年为你做事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燕渠王用手按着太阳穴,看着秦细怜,墙上有一束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白得透明,像是消失的虚影。 燕渠王侧头示意手下。 手下点点头,从背后的刑架上拿了一根粗麻绳,朝秦细怜走了过去。 “多谢殿下。” 那人站在秦细怜背后,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绳子套在了脖子上,然后猛地一收紧。 秦细怜没有挣扎多久,身体就瘫软了下来,那人探了探她的鼻息,对燕渠王说:“殿下,没气了。” 燕渠王站起身:“在后山找个地埋了。” ————分割线 北境,鱼梁州。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附近的河流都结了冰,城内的供水变得困难,每日都要去凿冰回来化水。 丘西国和胡人的攻势从除夕夜过后变得异常凶猛,他们的作战工具攻击源源不断,粮草似乎也非常充足,而被围困城内的鱼梁州守军却是一日比一日艰难。 “将军,城内的余粮只够两日了。” “不是早就送了书信回京城请旨了吗?” “书信是写了,可一直没有消息。属下问了驿站的弟兄,说大雪切断了奉天城到鱼梁州的路,恢复需要等到开春。” 赵进砸桌子吼道:“放屁!我们年年在鱼梁州打战,年年都来往信件,去年雪下得比这儿还大,恢复也就用了半个月,怎么,今年就要等到开春了!等开春我们的尸骨都全他妈烂在城里了!” 卫惊羽问:“西境那边来信怎么说?” “回将军,西境那边几个城都说天寒地冻,余粮紧俏,没法送。” “李徒也是这个意思?” 周炎摇头:“李将军倒是没有这么说,他回信说准备好粮草就先给我送来一部分,解决燃眉之急。不过,我认为,也没什么希望。李将军那边我是最先联络的,算到今日也快十五日了,西境离我们的路程最慢十日也就到了。” 营帐里蜡烛的光在风里摇曳,一群将士都陷入了绝望的沉默之中。 沈飞白觉得不对劲,燕霜雪早就在西境了,收到他们的信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现在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对西境虎视眈眈的漠北人起兵了,战况严峻,他们自顾不暇,要么……就是李徒故意不想送粮草,要他们所有人困死在这里。 看来就算他们来此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布置好了,但还是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变化。 事到如今,他只能期盼不是第二种情况。 卫惊羽安抚大家,说道:“行了,粮草的事就暂时讨论到这儿。我和飞白先生会想办法。我们现在要紧的是,怎么用最小的牺牲去谋取最大的胜利。” 这几日虽然丘西国和胡人一直异动不断,但沈飞白带来的二十万大军还没有动,如果按最糟糕的情况来打算,他们必须在这三日之内把丘西国和胡人赶出边境,取得胜利。 “胡人骑射很强,所以一般他们和丘西国联合进攻时都会选择在后方远攻。而丘西国,擅长的是近身搏斗,他们擅长使弯刀,和之前乌兰国人的刀有点像,但比他们的短。” “那我们就换一下。”沈飞白说,“让我军的弓箭手留在城内对付丘西国人,再派出一部分兵马去对付胡人。这两队兵马数量不用过多,只要能暂时扰乱他们就可以,也必须是精锐。” 卫惊羽道:“这个没问题。但丘西国有一队女将,格外棘手。” “怎么说?” “丘西国的皇后,宁轲,这个女人厉害得很。”赵进砸着嘴说,“非常勇猛,我跟她打过三次交道,虽然成功撤退,但也没少吃苦头。她训练了一队女将,精通各种冷兵器,她自己最擅长用红缨枪,一挑就能给你挑下马,很厉害。” 沈飞白想了想,说:“那这样。这个丘西国的宁轲交给我,胡人那边也交给我,赵进你和卫将军驻守鱼粱城,待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你们再突袭。我带十万人马过去,剩下十万留给你们。之后,再挑五万弓箭手,五万步兵骑马分别对付丘西国和胡人。” “不行。”卫惊羽否决他的计划,“这样太冒险了。一旦你们陷入两方的包围圈,就是全军覆没。” “是啊,飞白先生,虽然你剑术高超,但……这战场上可不好说。” 沈飞白说:“除此外还有别的办法么?”卫惊羽和赵进又沉默,“要是粮草充足,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谋划,布局,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再不行动,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你们可以死,这里的守军将士可以死,为什么我沈飞白不能死?”沈飞白笑了笑,“我沈飞白还没有怕过什么,这一次,我相信,我们依然可以力挽狂澜。” 第七十八章 鱼粱城军帐中,卫惊羽和一众副将们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前线传回的战报。离沈飞白带兵出城偷袭丘西国和胡人已经过了一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就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太过于冒险……要是飞白先生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赵进长叹一声,又往军帐外面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前来报信的周炎,“唉!咱们要不找人去探探?” 卫惊羽犹豫片刻,点点头:“赵进,你带一队人马前去查看。有情况立马发信号。” 赵进抱拳:“是!” 赵进风风火火地转身就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边就跟冲进来的周炎撞了个满怀。 周炎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捂着脑门直叫唤。 “你这小子!怎么走路没有声音!”赵进连忙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周炎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立马往军帐里跑去:“将军,有飞白先生的信了。” “快说。” “飞白先生带去的人马在偷袭的时候中了埋伏,带去的十万兵马,除了我们鱼梁州的人其他全……” 赵进眼睛立马就瞪圆了:“什么?死了!十万大军,就这么没了?” 卫惊羽摆摆手:“你听他把话说完。” “不是死了。”周炎哑着声音,“是全临阵脱逃了。” 军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全是骂声。 “这京城来的兵怎么全他娘的是孬种啊!临阵脱逃……还不如死了……” 赵进骂着,卫惊羽却走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问周炎:“飞白先生人呢?” 周炎道:“回将军,飞白先生……不知道,没有他生死的下落。” 赵进抱拳,激动地对卫惊羽说:“卫将军,给我五万兵马,我去找飞白先生!” 卫惊羽摇头:“先不要急。这件事有蹊跷,飞白先生剑术高超,就算全军覆灭,他也未必会死。” “可前提是他得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一样啊!就怕他那性子不服,执意跟那些人血战。”赵进义愤填膺,脸都气红了。 “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先照原计划行事。就算飞白先生战死,我们也要守好这座城。赵进,你下去做好布防,通知弟兄们加强戒备,敌军有可能就在今夜或是明早攻城。” 赵进应了声:“是。”之后就转身出了军帐。 这夜无事,卫惊羽却是整夜未睡,他盯着军帐里的沙盘看了一夜。眼下正是四面楚歌,粮草缺乏,京城支援的援兵竟然临阵脱逃,飞白先生生死未卜,天气也越发恶劣,而寄于西境的李徒,还有奉天城的希望也越发渺茫。 天时地利都没有,这样的局面就是个僵局。 而且,那群临阵脱逃的援兵到底是真的贪生怕死,还是走之前就授了谁的意,故意这么做,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儿都想不明白。 第二天天刚亮,城外依旧是一片茫茫白雪,北风呼号,天地之间寂静得仿佛所有人都死去。 卫惊羽正要去城墙上查看情况,就听见一声号角,连忙往城墙上赶去。 他到的时候,便看见远远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和马朝城下而来。 大军压境,这次他们来的人数远远超过了之前。 卫惊羽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 赵进匆匆上了城墙,走到卫惊羽身边:“将军,有事禀报。” “说。” “刚才您府上有个小厮来找您。” 卫惊羽收回视线,把头转向赵进:“找我做什么?” 赵进脸色凝重:“说嫂子失踪了。” 卫惊羽眼皮一跳,赵进走之后,他扭头看向已经逼近的敌军,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等到大军逼近了城门下,卫惊羽才一眼看见被两个男人押着,绑在马背上的一个女人。穿着桃红披风,披着长发,扭头朝城墙上看来,和他对视了一眼。 卫惊羽心里一凉。 虽然隔了这么远,但是只要看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卫夫人。 “卫将军!”最前面骑着马的那个男人,长着圆脸,脸边一圈茂密的黑胡子,皮肤黑黑的,一双眼睛却很犀利,像草原上的雄鹰。 “你的夫人在我们手里!” 卫惊羽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城下喊:“你们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当然是和卫将军做交易。”黑胡子笑了几声,说道,“你孤身一人出城,和我单挑,你赢了,夫人还你。” 赵进立马就说:“不行,将军!你是我们的主帅,你要是一人下去了他们擒贼先擒王,我们的军心就乱了。” “我知道。” 胡人狡猾,卫惊羽知道就算他孤身出了城,打赢了那个黑胡子,他们也不会放了她,还会将他俘虏。这样的话,原本就处在绝望中的鱼梁州众将士军心溃散,攻破城,只是早晚的事。 他看着城下被绑在马背上的夫人,闭了眼,移开视线。 可是不救她,她就必死无疑。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折磨。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盘死局。 黑胡人摆了摆手,被绑在马背上的卫夫人被解开了绳子,然后被推下了马背,摔在雪地里,卫惊羽看得心里一阵绞痛。 赵进猛地捶了一下城墙,对下面喊:“我是赵进,鱼梁州守军的副将,我下去换卫夫人!” 黑胡子摇摇头,不搭理他:“不行,我就要卫将军。” 黑胡子看卫惊羽半天都不出声,就嘲笑他:“听说卫惊羽师从铸剑大师欧介子,没想到是个孬种,一个男子汉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救!和我郝哲哲单挑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吗!” 卫惊羽还是没有出声。这样的激将法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 他转头对赵进说:“把弓箭给我。” 赵进把弓箭递给他:“将军,您不会要……杀了夫人?” 卫惊羽看了他一眼:“你脑子里想点有用的。让弓箭手就位。” “是。” 郝哲哲也不是个蠢笨的人,他看出了卫惊羽的意图,立马弯腰一把把地上的卫夫人提了起来,挡在面前:“卫将军,你这箭要是敢出,我就当场割了你夫人的头,你信不信?” 卫惊羽拿箭的手抖了一下,他看着郝哲哲锐利和带着不屑的黑色眼睛,捏紧了拳头。 “我数到十,如果卫将军还没有出城,我就用我的刀,”郝哲哲笑了一下,拔出身侧的刀,放在了卫夫人的后颈上,“砍下她的头,叫我的兄弟们当球踢着玩。”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郝哲哲说到做到。我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卫惊羽拿起的弓箭又慢慢放了下来。半晌后,他对着下面喊:“我下来。” 郝哲哲开怀大笑道:“还差五个数,卫将军动作可要快点,否则等你走到我面前,就只能捡个你夫人的脑袋回去了,哈哈哈哈。” 卫惊羽站在城墙上,看着卫夫人,她看着自己,安静得像是从天空飘下的雪花。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把剑给我。”卫惊羽对赵进说道。 赵进咬了咬牙,转身把剑双手奉上了递给他。 卫惊羽的手伸到剑上方时停住了,对赵进说:“我出城后会杀了郝哲哲,我跟他打斗的时候你们看我手势,用弓箭做掩护,不用管我,把夫人保护好。一定要守住城等飞白先生回来,他会主持大局。我相信我鱼梁州的将士,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主帅就一蹶不振,当逃兵。” 赵进点了点头:“将军放心。” 卫惊羽的手落在剑上,利落地拿在手中,转身往城下走。 郝哲哲虽然勇猛,但卫惊羽觉得,论单挑,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可以利用这机会,杀了他,救下夫人。 没等卫惊羽走出十步,就听见身后众人的惊呼:“夫人——” 他心头一跳,猛地回头。 卫夫人站在雪地里,冰雪冻得她很冷,她一直在打哆嗦。她一直看着卫惊羽,看见他转身,身影消失在城墙上,他的背影是那么坚定,朝她走来也是那么坚定。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为难呢,所以又怎么会为难。 她只是江南的一个富商家的普通小姐,学过琴棋书画,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相貌也普通,也不会说话。虽然不懂战场的的事,但她懂卫惊羽。 朝夕相伴这数十年,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候,都说这北境鱼梁州苦寒艰难,但对于她来说,从走出江南,踏进鱼粱城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后悔了。 现在,她也没有后悔了。 卫夫人侧头看了眼悬在自己后颈的那把弯刀,抬手抓住刀柄,迅速地靠了上去。 鲜血从她的喉咙里喷洒出来,她仰面倒在雪地里,鲜红的血从喉咙间一点一点滴入白色的雪里,浸湿了雪地,又被雪水稀释,变成淡淡的一滩红色。 头顶的天突然变得很近,好像就压在她眼前,灰白色的天,雪花一片片飘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眼睛上,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弓箭手!!” 赵进一声嘶吼,箭雨纷纷落下,郝哲哲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刚烈,被杀得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城门突然开了,卫惊羽骑着马,提着剑,赤红着眼睛,带着兵马杀了过来。 郝哲哲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原本以为可以用卫惊羽的女人去威胁他,然后一举拿下鱼梁州,没想到这个女人一死,反倒激发了鱼梁州守军的士气,在战场上,敌方士气高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元帅,现在怎么办?”身边的人问郝哲哲。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郝哲哲狠狠道,“都已经杀到人家城下了,还能回去吗?给我杀!” “可……元帅,他们步兵骑马太多,咱们近身搏斗不占优势啊。” 郝哲哲踹了一脚那人,骂道:“你怕什么?丘西国那群女人会来回援。” 说完郝哲哲就冲进了箭雨里。 ————分割线 沈飞白带着残存的几千人杀出丘西国兵马的包围圈,一路狂奔到鱼粱城附近时,看见的是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把一片白雪皑皑的旷野变成了血河。 他走过一具具残破的尸体,浑身都在战栗。 “飞白先生……我们快进城,丘西国的人还在追杀我们。” 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发现城门仍然紧闭,因为门下堆了无数的鱼梁州守军尸体,他们用身体护着这道门,身上插满了箭,满背的血窟窿。 “飞白先生!”本以为寂静的城楼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沈飞白抬头看见城墙上慢慢地露出了十几颗人头,他们的眼睛很亮,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喜极而泣。 沈飞白抬头看着他们的脸,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让剩下的几千人先进城,自己慢慢地走向了满地的尸首里。 紧接着他就在尸体堆里找到了卫惊羽,他单膝跪在地上,胸口插着十几只箭,就那么抵着地面,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仿佛死了也不屈服的姿态。 他的怀里抱着一具女尸,那是沈飞白见过的卫夫人。 她的面色早已青灰,安静而祥和的表情,但是颈部的伤口裂痕却狰狞而恐怖。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裳,她和手被卫惊羽的手紧紧地握住。 沈飞白佝偻着身体,满身是伤,衣裳都是血的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卫惊羽面前,跪在了这城下牺牲的所有鱼梁州守军面前。 他只跪过师傅,现在他要跪卫惊羽,跪所有牺牲的将士。 他抱着脑袋,把自己埋在了雪地里。 他骄傲自负,他狂傲,他以为他能力挽狂澜,他以为他无所不能,他说他沈飞白什么也不怕。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自信过了头,被人设计,援兵临阵脱逃,他带去的一万鱼梁州守军精锐,回来不到一千人。 结果就是,鱼梁州守军全军覆灭,尸横遍野。 这就是他沈飞白为自己的自信,狂傲付出的代价。用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代价。 死了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是那么信任他,把他看作救命稻草,把他视为榜样,可是他怎么配,怎么配啊!这十万多的将士,十万多人啊,因为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这让他怎么接受,怎么原谅自己! 为什么他不听,为什么他要我行我素,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师傅早说过,谢悯说过,素霓说过,很多人都说过,他太自信,太骄傲了,为什么他就是不听,不听呢! 沈飞白伏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用力地捶着地,再也憋不住,放声痛哭。 第七十九章 尸横遍野的大雪中,有马儿嘶鸣声和极速前进的哒哒哒马蹄声。 城墙上所剩无几的士兵们立马站了起来,看见丘西国的人马已经到了城下。 余下的士兵里的弓箭手立马举起了弓,沈飞白抬手制止。 城下带兵的就是丘西国的皇后宁轲,她穿着银白盔甲,骑一匹黑马,手里拿着红缨枪,抬头看着城墙上的沈飞白。 “飞白先生可在城上?”底下有人问。 “在。” “我们主帅请飞白先生下来一叙。” 沈飞白转身要往城下走,被几个士兵拽住了,他摇摇头:“无妨。” 他走到城外,用了很久很久。这条路一下子变得很长很长,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着,太白剑提在手里,时不时戳一下地面,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身上的盔甲全是刀剑的痕迹,脸上沾满了血污,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伤在哪里,只觉得很累,很疼,可是看见这城下遍地的尸首,他的心更疼。 沈飞白走到茫茫白雪中,天上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他看着宁轲,和她炯炯有神的双目对视着。 “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宁轲下了马,走到离沈飞白三步远的距离站定,背着手,对他说:“我撤兵回丘西国。” “条件呢?” “条件就是,来日你们燕朝要与我丘西国交好,互通商贸,定下姻亲。等你们的太子殿下登基了,要娶我们的公主为皇后。” 沈飞白突然笑了:“你觉得这个条件我会答应么?” “你们没有选择。”宁轲看了一眼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士兵,笃定地说道,“要是你不答应,我立马可以带兵攻破鱼粱城,一路直逼你们的京城奉天。而你和这些人都要死在我们的铁甲之下。” “谈判的时候你们的皇帝没有教过你,要先摸清出对方的底细么?”沈飞白站在那儿,淡然道,“知道什么情况下会提出交易吗?尤其是战场,两国交战的时候,哪怕我们已经走到了末路,但提出交易的还是你们,这说明什么呢?” “先提出交易的哪一方已经失去了主动权。”沈飞白看见宁轲的眼神晃动了一下,知道他说对了,便继续道,“你们丘西国和胡人联手攻打北境,胡人虽然是游牧部落,比较分散,但规模却不小,兵力也十分强,哪怕他们的一半大军都死在了我们的城下,但依然有底气继续支援,或者退回休养生息。” “但是你们丘西国不一样。你们是个小国,兵马不足,在北境耗了一个多月,你们的大军损失惨重,再看看你身后的,看起来让人很畏惧的大军,其实他们早已经筋疲力尽了。否则,我带着一万的人马怎么从你十万大军里突围出来的?” “我可以猜测,你身后的这些兵马已经是你们丘西国最后的实力。你们是不可能冒险的,就算攻破了鱼粱城,你们也不会继续南下继续攻打奉天城。说难听些,就算我们打开城门让你们往奉天城去,你们还有力气去吗?凭你一个丘西国,吞不下奉天城。燕朝是块大肥肉,要是强行一口吞下,会被撑死的。” “再有,你们丘西国国内内斗不断,为了争夺储君的位置,皇室中的手足互相残杀,你要是不回去,恐怕你的儿子就会被他那些皇兄弟弟杀死了。”沈飞白说道,“所以,这个交易可以谈,但条件必须双方平等。” 宁轲听他说完,挑起唇角,笑了一声:“飞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你骄傲自大,带兵冲入我们后方,就凭你这样的分析能力,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局面。你本来是有机会力挽狂澜的,但偏偏就是你的骄傲自大害了你,也害了这么多人的命。” 沈飞白垂下眼。 “我是很欣赏飞白先生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屈就在奉天城那样排挤能臣的地方,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飞白没有理会她的可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既然是交易,以我现在的筹码来说,确实没有资格提更好的条件。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三条,除了太子殿下不能娶你们的公主以外,其他都可以答应。” “除了与我朝交好,互通商贸外,还可以再加一条。你们丘西国为我们提供战马,我们为你们提供冷兵器。一物换一物,很公平。还有,退出北境。” 宁轲说道:“可以。不过,要我们退出北境,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要你跟我回丘西国,帮我的儿子拿到储君的位置。”宁轲的眼神闪着光,“事成后,只要我儿子坐上皇位,日后,我丘西国每年再送你们十万匹战马。” “我不要战马。”沈飞白说道,“我要你们打开铜陵河的闸门,当然也不是白让你们开闸,同时我们也会派人去帮助你们修缮铜陵河段的水渠工程。你也知道,我们燕朝的水利在整个中原都是第一的位置。” 铜陵河的源头来自丘西国境内的大高雪山,一年四季无断流,夏季冰雪融化后,河水更是充沛。但因两国历来不往来,丘西国在铜陵河的上游,因此修了水闸控制了大部分的水流,导致处在下游的燕朝东北地区的庄稼因为缺少河水灌溉,一直长势不好,住在那个地方的好几座城都已经基本成了空城。 可是之前沈飞白跟着裴烽游历的时候去过,他师傅说,这里最适宜种一些名贵的药材,因为这里的气候适宜药材生长,但因为干旱,土地是寸草不生,又没有充足的河水可以灌溉,有大片的田地被撂荒。 如果能让上游的河水沿河而下,有了水,这里的情况会大大改善,而且城里的百姓一多,再和丘西国互通商贸,这里的几座城都会成为往来的中转站,不出几年,这里会从无人问津的空城变成燕朝和丘西国繁华的交易市场。 从长远来看,这个条件是最有利的。不仅对燕朝有利,对丘西国更是有利。 “飞白先生好谋划。”宁轲都不得不佩服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跟她提这么多条件。都说他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也不是没有资格的。 他提出的条件是没有办法让宁轲拒绝的,除了她现在确实没有力量再去攻打奉天城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条件对双方都是有利的,所以她为什么要拒绝?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是。”宁轲冲他抱拳道,“飞白先生请。” 沈飞白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我先回去安顿一下。” 宁轲转身上马:“我就在城墙下,随时恭候飞白先生。” 日落时,沈飞白走出城门,往宁轲这里来了。 已经有一匹马在旁边等候他,沈飞白上马之后,对宁轲说:“我还有一件事。” 宁轲无奈叹气:“你事情怎么这么多?” 沈飞白说:“这件事必须做。因为关系到之后你我的交易。” “什么事情?” “我要回奉天城一趟。” 宁轲皱起眉,沈飞白解释说:“昨日我带兵偷袭时,你也看到了,带去十万人,死了三万人,跑了八万人,你觉得这件事是巧合吗?” 宁轲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怀疑你们燕朝内部,有人故意针对你?” “是。这个人从一开始的布防图失窃,到你们各国联手攻打燕朝边境,再到我不得不出征鱼梁州,给了我兵马,却又让这些人临阵脱逃,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死在北境。”沈飞白看向南边灰蒙蒙的天际,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忧虑,“恐怕,现在的奉天城内,已经是一场残酷的血腥变革了。” “这个人下了很大一盘棋,把我们所有人都欺骗了。我必须回去,城里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好友。以及燕朝未来的皇帝,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出事。” “好。让我的副将跟你去。”宁轲转头吩咐了一个女人几句,说,“这是我的副将阿诗。她也擅长用剑,原本也是你们燕朝人,进了奉天城不会引起怀疑。她还会治疗简单的伤病,我看你伤得不轻,正好一路有个照应。” 沈飞白抱拳道:“多谢。” ————分割线 在北境陷入战火之中时,奉天城内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战报传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多日,说胡人和丘西国猛攻鱼粱城,鱼梁州守军誓死守城,全军覆没,卫惊羽战死,沈飞白带兵突袭敌方营帐,陷入包围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谢悯能明显感觉到,此消息一传来,燕渠王等人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自从贺玄一家被满门抄斩,朝堂中的众臣已是人心惶惶。眼下沈飞白有可能死在北境,那这个丞相之位就成了争夺的对象。 而以沈飞白谢悯为首的太子党就成了燕渠王下一步扫除的障碍,只要解决了沈飞白和谢悯,他坐上皇位的日子就不远了。 苏青松和苏君子因一些小事被弹劾,燕渠王暂时不用看沈飞白,谢悯和太子的脸色,就立即把这两父子贬谪到了奉天城外的另一座城做县令。 短短几日内,太子党的人都别贬谪,革职,流放。 谢悯如今一个人在朝堂上,也是举步维艰,被那些大臣针锋相对,他只能暂时隐忍,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燕渠王顾忌他,除了让他去东宫教太子读书,朝中事物一切不让他插手。他反倒是闲了下来,整日地到茶楼听书喝茶,酒楼听曲下棋。 秦细怜依然没有下落,按照狂刀的说法,蛇灵是不允许存在叛徒的,所以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谢悯已经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在他心里,秦细怜已经是他的挚友了。若你被人真心相待,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现在他担心的是沈飞白。 之前他担心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应验了。也足以说明,有人正掌控着整盘棋子,而他们,包括燕渠王,都是这盘棋中的棋子。 现在,沈飞白生死未卜,最重要的就是要揪出这个人,才能让混乱的局面走向清晰。 在酒楼坐了一会儿之后,谢悯往素霓的府中走去。 如今这奉天城,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绿荷送上茶之后就退下了,三人坐在炭盆边取暖。 “谢飞扬今早给我递了个消息。”素霓说。 “是燕渠王?” 素霓点点头:“嗯,他似乎近日有所动作。皇宫各处戒备森严,小虞前日进宫之后我今早去接她,都没让进。” “他想干什么?”徐楚楚皱眉道,“负责皇宫守卫的是他的心腹李卫尉,他们突然加强了戒备,难不成又想来一次宫变?” “也不是没有可能。”谢悯说道,“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飞白兄下落不明,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城内,而他最忌惮的各方势力,边境处都爆发了战争,六殿下也赶回了焉支山。现在这个时机是最好的时机了。” 素霓也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我想如果燕渠王真想来一次宫变,也就在这几日。” “那我们如何应对?”徐楚楚问道。 谢悯淡定自若地说道:“我们不动。我们就看燕渠王怎么谋反,下这局棋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收网了。” “你的意思是,让那个人去解决燕渠王的事情?” “是。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揪出那个下棋之人,他藏得很深,而且就布防图一事来看,他在奉天城的根基绝对不浅,我们要是想把他找出来,有难度,还不如静观其变。” “好主意。” “对于那个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徐楚楚问。 谢悯说道:“我猜的人有两个。六殿下燕行知,还有谢飞扬。” “谢飞扬……他那么蠢,我觉得不像,要说是他们谢家,或者说他大哥,我觉得还可能。” 谢悯点点头:“嗯,我也只是猜测。当初在鱼梁州,谢,李,燕三家都跟着我们回来,后来李徒走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只可能是谢飞扬或者六殿下做的了。” “那就静观其变。等那个人露出马脚。” 一阵短暂的沉默,有些压抑,几个人心里都有事。 徐楚楚挂着燕霜雪,她孤身一人去西境,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而沈飞白更是生死未卜。 素霓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提到沈飞白,但是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担忧。虽然直觉告诉她,沈飞白没有那么轻易的会死,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放宽心。 现如今,局势错综复杂,容不得她儿女情长。 大结局(1) 入夜后的奉天城更加寒冷,刺骨的冷风越过高高的宫墙,包裹了一座座宫殿。墨色的夜空中不断飘下白色的雪花,覆盖了红色的高墙和金黄色的殿顶。 大雪中的皇宫显得格外萧瑟寂寥。 万籁俱寂的深夜,传出铠甲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蛰伏在草丛里的蛇,等到了最好的时机,猛地窜出草丛,给路过的人致命一击。 东宫,燕思礼起身走到窗户前,看见外面夜色里跳跃着的一点火光,离他越来越近。 门轻轻响了一声,燕思礼扭头看向门口,见们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刺客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和他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 没等那名刺客有反应,卫惊鸿的惊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剑刃一划,鲜血四溅,刺客倒在了门口。 紧接着,风里带着唰唰的声音,窗户被数只铁钩子勾住,猛地一拽,窗户全部破开,卫惊鸿拉了站在窗边的燕思礼一把,抬剑一劈,砍断了钩子的绳索,飞进来的几个刺客也被他砍掉了一条腿。 卫惊鸿和破窗而入的刺客缠斗在一起,对方看上去数量不少,而且剑术都不差。 他们的脖子上,手臂上,都有蛇形刺青,是燕渠王的人无疑。 燕思礼站在床边,手里握着他母亲留给他的虞姬剑。 耳边有异样的一阵风刮过,燕思礼反应灵敏地侧头躲开,然后看见一支尖锐的银针擦着他耳朵轮廓过去了。 紧接着,无数银针朝着燕思礼飞来,他抬剑挡,挡得有些吃力。他虽然跟沈飞白学了剑术,但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跟谢悯学文章,治国,谋略时他很快就能领悟,但这些兵器拿在手里,就是不自在,也用不上来。 他挡了几下之后袖子就被刮破了,坐在地上,看着飞向自己的暗器。 在一根银针戳向他眼睛的时候,一颗横空飞出的石子一下子弹开了那根银针。燕思礼转过头,就看见小虞从窗户外面一个灵活地翻越,跳了进来,手里拿着弹弓,眯着眼睛,瞄准了他的头顶。 啪嗒一声。 石子击中了房顶,但是落了空,石子掉下来,小虞伸手一握,把石子揣进了兜里,然后把燕思礼拉了起来。 燕思礼这才看见房顶上,刚才他坐的地方倒挂着一个人,就悬在他头顶,被小虞那一石头逼得往门边的房梁飞了过去。 一支箭咻的一声,刺中他的背脊,那人从屋顶上掉下来,嘴角流出血,眼睛一瞪,死了。 窗外的那棵合欢树上,谢飞扬站在树枝上,手里握着他的弓箭,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了五支长箭,瞄准了围攻卫惊鸿的那几个刺客,拉弦,松手。 小虞把燕思礼拉起来之后,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边摇头一边叹了口气。 那边围攻的刺客有一个见任务要失败,转身朝燕思礼飞扑了过来。 小虞连忙一把抢过燕思礼手里的剑,防备地看着那个飞扑来的刺客,回忆着平时看素霓在院子里练剑时候的招数,拿着剑在空气里挥了两下。 谢飞扬从外面飞身进来,一脚踹在那个飞扑过来的刺客胸口,把他踹回了卫惊鸿身边,卫惊鸿一刻也没有犹豫,举起剑就朝那人后背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 屋子里片刻便全是尸体和蔓延的血迹。 谢飞扬看了眼那个被他从房顶上射下来的刺客,觉得有点奇怪。 这个人好像跟蛇灵不是一伙的。 外面的火光和喊杀声一下子就冲进了东宫,燕思礼往后面的木柜子走过去了,对他们说:“我们从暗道走。” 几个人看了眼外面,也跟着进来暗道。 现在他们势单力薄的,硬碰硬不是办法。而且谢飞扬觉得这杀燕思礼的居然有两拨人,这不正好应了谢悯他们说的,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操控局面。 无论是谁杀了太子,最后反正都会被推倒对方身上。 进了暗道之后,燕思礼带着他们往里走,这里就是一间很小很狭窄的小道,两边都是墙,没有光,只能朝前走。 “这里还有暗道啊?”小虞问。 “嗯。只有住在东宫的储君才知道的暗道。” “通往哪?”谢飞扬摸了摸墙。 “我母妃的凤仪殿。”自从虞妃死后,凤仪殿就成了鬼殿冷宫,根本没有人过去了。 小虞抱了抱手臂,打了个哆嗦:“这里好暗好冷,像闹鬼。” 谢飞扬也打了个哆嗦:“别瞎说。搞得我也怕了。” 小虞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大人,你怕什么?” 谢飞扬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拍了小虞的头一下:“你赶紧往前走。别磨叽。” 卫惊鸿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小虞拢了拢衣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燕思礼的剑,就拉拉他的袖子。 “你的剑。” 燕思礼头也没回,说:“给你。” “给我?这不是你母妃给你的吗?” “是。但在我手里它只能落满灰尘。飞白先生说,剑是有灵气的,你不经常用它,它的灵气就散了。” 小虞笑得很开心地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飞扬在后面躲了一下,说:“看着点啊,后面有人呢,死丫头。要是让你素霓姐知道了,抽你。” “要你管。” ————分割线 燕渠王带兵杀到东宫时,发现燕思礼早已不见踪影,他下令把整个宫都搜了个遍,也没看见人。 他恼羞成怒,质问李卫尉:“不是让你的人过来先控制住这里吗!现在,人呢!” 李卫尉低着头,没说话。 正在此时,一声嘹亮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燕渠王夜闯东宫,还不给我拿下!” 燕渠王一愣,眼皮直跳,往外一看,见到燕行知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看着他脸上的笑,燕渠王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他被算计了。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操控棋局的棋手,居然把他也当成了他的棋子! 燕行知几日前就回了焉支山,没想到他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招。就等着他谋反了,好来个救驾,当一回英雄。真是无耻。 现在,只有除掉燕行知的人,才能不让今天的事暴露,他也还有退路。既然都给他扣了谋反的帽子,那就反!等坐上皇位的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燕渠王拔出了手里的剑,朝燕行知冲了过去。 燕行知是不会武功的,但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有谋略的人,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他隐忍,韬光养晦那么多年,这个皇位也本该就是他的。 是他的,他就一定要拿回来。 他懂得笼络贤才,所以他的身边从不缺高手。 燕渠王朝他杀过去时,立即被几个冒出来的高手挡住了,一番纠缠打斗之后,燕渠王败下阵来。让他惊讶的是,在他杀向燕行知的这段时间里,他身后的那些人,居然毫无反应。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卫尉,咬着牙,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一声:“你也是他的人?” 李卫尉走到燕行知面前,跪下了:“六殿下。” 燕行知笑了笑,看向脸色铁青的燕渠王,说道:“惊喜么,皇兄?你也不想想,他曾经是李徒身边的副将,而李徒与我当年都是随太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会忠心于你呢?” 燕渠王的脸渐渐发白。 “知道吗?想成为一个君主,握权是不够的,你要善用人才,不仅善用人才,还要管理人才。而皇兄呢,对待下属未免太过狠辣,极端的手段就会带来极端的后果。要不然,你说,蛇灵里的那些杀手怎么一个个都背叛了你呢?皇兄就没有反思过么?” “闭嘴!我的事不需要你来评价!” “皇兄,你也不必如此气愤。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会失败。因为你太急了,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而且,你要拿的是不属于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得到呢?” “什么你的我的,皇位每一个都有资格去争,凭什么他燕殇一生下来,就是嫡子,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努力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别装得那么清高了,你当初跟父皇说,你比燕殇更有才,更能治理好燕朝,但是结果呢,还不是和我一样,最后皇位还是他燕殇的!” 燕渠王讽刺地笑道:“你不恨吗?父皇为什么传位给燕殇,还不是因为他宠爱他的母妃!那我呢,我们呢?我们这些皇子哪一个不必他燕殇强?!我八岁便能通读诗文,先生夸我是个才子。我十岁骑马射箭,我十六岁中状元,但是有什么用?父皇根本不看我一眼!” 燕行知看着燕渠王,虽然他们现在是对手,但是他说的他都感同身受。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经历。 他也曾问过,凭什么,为什么,他不服,可是结果呢,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从来不会拿正眼看待他们。 谁又来告诉他为什么? “我恨啊,我告诉你,我恨死了燕殇。我下毒,我杀死他,不仅杀了他,我还要杀了他的儿子!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哈哈哈哈,你知道多痛快么!报应,都是他娘的是报应!就是他燕殇活该!” “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燕渠王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是咱们这个哥哥,咱们的这个性格温文尔雅,仁心仁德的皇兄!他压根不稀罕这个皇位!他不稀罕……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我拼命想要的他压根不屑一顾!我每天看着他在朝上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就恨!恨得牙痒!我恨不得立刻拔剑上去砍了他的脑袋!” 燕渠王发泄完了,这么多年的怨恨,他没想到说出来的时候居然是对着燕行知。 燕行知看着他,听着他的话,也觉得很心里长久来的那一股气渐渐散了。 是啊,他曾经也满腹经纶,心怀天下,他想要燕朝强大,想要百姓安康,可是他没有机会。而得到了这个机会的皇兄,他却不珍惜,一心只扑到那些画里去。若他是普通人,这无可厚非,可他是皇帝,治理天下是他的责任,是他生在皇家的义务。 他就是懦弱无能。燕行知看不起他,从来就看不起他。他并不像燕渠王这么恨他,他连恨他都不屑,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他恨,不配他怨。 他曾经和沈飞白,和谢悯,和燕霜雪他们一样,一心报国,想要一个盛世太平,可现实是,他从出生起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所以他要忍,蛰伏在洞穴里,藏起自己的野心,渡过一个又一个寒冬,直到春天来临,他就会一跃而起,撕咬下属于他的猎物。 所以,忍了这么多年,现在马上就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畏的少年人了,他不可能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就像他那个被弟弟毒死在病榻的皇兄。 “你带兵夜闯东宫,杀死太子,欲谋权篡位,李卫尉及时发现,将你当场斩杀。”燕行知的眼神冷漠而坚定,“动手。” 燕渠王看着燕行知,冷笑道:“我还有……” “还有什么?”燕行知看着他,残忍地笑了笑,“清吏司的霍刑言吗?很遗憾地告诉你,皇兄,他已经暴毙身亡了。” 燕渠王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吸食粟樱兰么?” “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暴毙!” “你以为他只是偶尔吸食吗?不,他已经吸食一年了,而且,最近加大了量。” “你以为粟樱兰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吗?” “当然。因为给他这个东西的就是我的人。”燕行知再次露出了那样的残忍的微笑,“就是你熟悉的贾文章。” 燕渠王愣在原地,看着燕行知:“你还真是能忍啊。要完成这些,你起码要筹划二十几年啊……” “不然皇兄以为我在焉支山就只会守着那苦寒的边境么?二十年啊,我用了二十年,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皇兄,我输不起啊。” “所以,这么些年你不仅在边境屯军,还拉拢了李徒,甚至,在奉天城内也安排了不少自己的眼线?你筹谋了这么多……那布防图也是你?” 燕行知点点头:“是。兵部也有我的人。而且二十年,足够他从一个普通小吏坐到侍郎的位置了。他偷了布防图,但我给胡人漠北人的却是假的布防图。只要让他们挑起战争,攻打边境,我就有机会做准备。让沈飞白死在北境,是最好的结果。那么,我接下来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付其他人。” 大结局(2) “对了,还有告诉皇兄一件事。其实你派出的那些杀手,大部分都是我们解决掉的。这样才会让沈飞白他们放松警惕,以为自己是多么的了不起,其实,当他们遇到真正的那些所谓的杀手,都不是最好的。当他们遇上我的杀手,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 燕行知没了耐心再跟他耗下去,抬起手,轻轻一摆:“落刀时快点,不要让皇兄太痛苦了。” “那三哥就祝愿六弟马到成功了。” 燕渠王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这么多年的恨,怨,野心,渴望,都瞬间化作了泡影。 这是一间竹屋,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谢悯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被绑着手脚,动弹不得。 他扭头看向外面,绑他的人是贾文章。他就在院子里浇花。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肯定还在奉天城内。从外面的院子看,这应该是在一片竹林深处,这四周入眼看到的就是一片翠绿,即便是这样的大雪天,这些竹子也依然青翠。 此时天上没有落雪,外面一点点亮了起来,看来是天快亮了。 寒风吹动竹林发出沙沙声,谢悯动了动身体,手脚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 过了好一会儿,贾文章才进来了,院子的门外,还站着几个布衣男人。 “谢太傅,你应该认得我?” 谢悯看着他:“贾文章。” 贾文章哈哈一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了个青色茶杯,往里面加了茶叶,旁边的火架上烧着水。 等水开的时候,贾文章说:“你这么聪明,应该想明白了?” “早就想明白了。”不然他也不可能放心地让谢飞扬去东宫。 贾文章点点头:“你说你,也不留个会武功的在身边,这不,一不留神,就被绑了,我觉得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是你的主子让你抓我来的?” 贾文章点点头:“是。他让我杀了你。”他看着谢悯,“就怪你太聪明。可你又不能为我们殿下所用,所以你只能死了。你要是当初跟对了人,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了。大才子谢悯,沛衣公子啊,就这么被我给弄死了,多可惜。” 谢悯没说话。 贾文章抖着腿,看谢悯,问他:“你喜欢听戏么?” 谢悯不说话,贾文章就自言自语地说起来:“我喜欢。知道为什么喜欢吗?因为我的母亲在嫁入贾府前也是梨园的一个戏子,青衣。红极一时,多少人为了听她一场戏深夜就排在梨园外等着。” 铜壶发出呜呜呜的叫声,水开了,贾文章拿了块棉布把水壶提起来泡茶。 他继续说自己的事情:“我母亲爱戏爱得痴,可惜遇到了贾不才,他就是个铜臭味的商人,什么也不懂。就是见了我娘长得好看,就起了歹心,然后就有了我。从此我娘就离开了梨园,在贾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小妾的身份进了贾府的门。” “可是,我娘身份卑贱啊,我们母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我娘想回梨园唱戏,可贾不才他不放我娘回去。最后我娘郁郁寡欢,死了,他连口棺材都不愿给,一块席子就打发了。” “我受尽了屈辱,所以我恨你们这些书香门第的人,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凭什么大家都是人,你们一生出来就是金枝玉叶,我们就是贱命一条?他们都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哈,哈哈。”贾文章神经质地笑了几声,“世道?你告诉我什么是世道?” 贾文章猛地凑近谢悯,仇恨的眼神仿佛一条毒蛇,吐着芯子舔舐着他的脸。 “世道就是,只有你变强了,你成为了人上人,你拥有了一切,那么就不会有人再看不起你了。他们反而会来求你,舔你的鞋,像狗一样!哈哈哈哈,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你知道吗?” 贾文章笑出眼泪,他停下之后,看着谢悯:“你们这些什么才子,自诩要什么盛世太平,可你现在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你们的盛世太平,都是空话而已。现在你出去看看,奉天城的那一条街上没有乞丐没有逃来的难民,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假清高的人,说一些让人觉得有希望的话,结果呢,从来做不到!” “如果你们做到了你说的,我娘就不会死,我们也不会过那种日子!像你这样的少爷,怎么会懂我们这些贱民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不懂,不会懂!所以……”贾文章咬着牙,“我就要替我,替我们这些贱民杀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杀了你们,一切就会变好了。” 谢悯说道:“不会的。就算你杀光了我这样的人,当你们成为我们这样的人时,还会有像你一样的人要杀了你们,人是贪婪的。人有欲望,而且永远无法满足。” 贾文章咚的一下捶在谢悯的椅子后背上:“你为什么不害怕!我要杀了你你也不怕吗!” 谢悯只是往后仰了仰,以防他把口水喷自己一脸,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他早就看淡了生死。 贾文章是个疯子,已经被之前的经历扭曲了心里的疯子。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他又何必浪费口舌。 贾文章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种怪异。 他的眼睛里跳动着诡异的兴奋,他把门外的两个布衣男人叫了进来。拔出了一把短刀,刀尖对准了谢悯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挖出来给我看看。” 谢悯的瞳孔一缩。 贾文章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把刀扎进了谢悯的眼睛。 “啊——” 谢悯忍受不了这种剧痛,浑身哆嗦着,连人带椅子的摔在了地上。他想伸手捂住眼睛,可是手背绑住了,他只能挣扎地在地上痛苦的嘶喊。 贾文章把刀丢在地上,坐下来,看着谢悯痛苦的样子,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谢悯的两只眼睛里流出浓稠的血,沾满了他白净的脸,看起来像两个恐怖的血窟窿。 谢悯痛得在地上狂叫,他疼得喘不过气,浑身抖如筛糠,身体一直在痉挛,他用头磕着地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正在流血,这种痛苦让他几乎发狂,这比一刀杀了他还要残忍。 他觉得今天他有可能就这样疼死在这片竹林里,直到大雪掩埋了自己的尸体。 竹屋外突然响起刀剑摩擦的声音,贾文章收住笑,出去看了一眼。就见门外的布衣男人被人一脚踹进了院子。 素霓杀气腾腾地冲进来,看见贾文章,脸上也只是闪过一丝惊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冷声问:“谢悯人呢?” “姐姐好啊。”贾文章打开他的折扇,笑眯眯地和素霓打招呼。 “我问你,谢悯呢?”素霓走了进来,听见屋子里面传来惨叫,心里沉下下去。 “里面呢。”贾文章笑了笑,“姐姐要带走他?” “别跟我废话。不然我把你这里夷为平地。” 素霓抬剑一指,剑尖朝向贾文章的脸,一道寒光从他脸上闪过。 “可以带他走。但是你得有这个本事。”贾文章说完,拍了拍手,院子里立马围了一圈布衣男人。 素霓站在中间,握紧了手中的剑。 素霓和这些人打斗的时候发现,他们并不好对付,起码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法速战速决。她想要杀进去救谢悯,就要速度快,可是速度一快,容易心急,越发突不出他们的包围圈。 贾文章把谢悯从屋子里推了出来,他被绑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素霓看得手里的剑一抖,就被人划了一道手腕。 “贾文章!你挖了他的眼睛?!” “不不不,没有,只是戳了两下而已。”贾文章笑道,“姐姐要是不快点解决这些人,谢公子可就要痛死了哦。” “不要——管我!” 谢悯发出了一声嘶喊,素霓心里又怒又急,手上的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素霓看着倒在地上的布衣男人,还有一半人对她虎视眈眈,她拿剑的手腕上流出血,滴滴答答地掉在白色的裙子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衣裙,此时,上面已经全是血迹。 不能再等了。 素霓拄着剑,勉强地站起身,提起白虹剑,盯着剑刃,眼神凌厉,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白虹贯日——” 刹那间,整个竹屋地上卷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间,只看见无数道剑影,带着白光,不断地有尸体倒下去。 最后一道强光闪过,贾文章都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天上的太阳发出光晕,一道白色云雾笔直地穿过日心,贯穿了整个太阳。 咔嚓一声。 他们身后的竹屋从中间被劈成了两半,朝两边倾斜下去。 贾文章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看着风沙散去后,素霓拿着白虹剑站在原地,呆住了。 素霓走上前,一剑劈开谢悯身上的绳索,把他扶起来,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把他背起来。” 贾文章哆嗦着站起来,把谢悯背在背上。 “走,你要是敢有什么小动作,我一剑杀了你。”素霓让贾文章背着谢悯走在前面,自己跟在身后。 她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路也变得扭曲,前面的人影也恍惚,但是她不能倒下去,她得把谢悯带出这里。 走出竹屋一段路之后,遇上了狂刀。 刚才两人是一起进树林的,他们在外面就遇到了杀手,狂刀帮她掩护,她才进去找人。 这会儿,狂刀也不是很好,身上全是伤,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裳。 贾文章见状,立马丢下谢悯就跑了。 狂刀把谢悯背在背上,素霓扶着他,两人一路搀扶着往外走。 好累。 素霓已经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了,她只觉得胸口很痛,嘴巴里有血腥味,可是她只能要紧牙关,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 噗。 素霓扶着旁边的竹竿,跪了下去,一口血喷在地上,浸入雪中。 她努力地想睁眼看着前面,想站起来,可是怎么也使不上力,身体反而越来越软,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像是走在了黑夜里。 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有人扶住了她,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好像听见沈飞白在喊她。 “素霓……素霓……” 你来了。 素霓闭上眼,昏迷过去。 西境,凉驿城。 相比大雪纷飞的北境,这里的气候没有那么恶劣,虽是冬季,但却是艳阳高照,干燥温暖。 西境外一片安详,多日前来犯的漠北人被燕霜雪一路打回了老巢,损失惨重,再也没有来犯。而凉驿城内,却已经是连日的兵戈相见,血雨腥风。 这场血雨腥风以李徒落败,被燕霜雪一剑挑下马而告终。 燕霜雪骑在马上,手里的剑指直李徒的喉咙,离他不到一厘米。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若冰霜。 李徒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女人,而且还是长在皇宫里金枝玉叶的公主。 “叫你一声李将军,是对你最后的尊敬。”燕霜雪道,“你们以为给了假的布防图给敌军就不算叛国了吗?你们的主子自以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燕朝,为了自己的抱负,为了百姓。其实这样的人,才是最自私的。” “别跟我说是为了谁,他,还有你,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爷爷不把皇位传给他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为了得到皇位,不惜谋划布局,把边境的将士的命不当命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以为把我软禁起来,就可以天下太平了?你别忘了,你是跟随过太祖不错,但是你手下这些老将哪一个没有跟随过我爷爷?你也忽略了一件事,我也跟随过太祖,而且时间比你还要长。” 李徒咬着牙,不服气地瞪着燕霜雪,燕霜雪继续道:“所以,知道为什么我会敢一个人来西境了吗?” 李徒盯着燕霜雪,眼神突然一变,猛地起身握住了燕霜雪的剑,调转剑尖,刺向她的脖颈。 燕霜雪没有什么动作,纹丝不动,看着他。 没等李徒的手碰到燕霜雪,就感觉头上一暗,抬手时,只看见一把伞的伞骨。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伞边的白刃飞速一转,抹过他的喉咙,血喷洒而出。 李徒倒在地上,徐楚楚收了伞,甩了甩白刃上的血珠,抬起头看向燕霜雪:“公主怎么不躲?” “我知道你来了。” 燕霜雪收了剑,两人相视一笑。 尾声 一年后,奉天城。 今天是清明节,谢悯带着小虞,燕思礼,还有卫惊鸿来扫墓。 谢悯站在一边。 三个孩子上香,磕头之后,小虞回头拉了拉谢悯的袖子。 卫惊鸿拿酒坛倒好酒,一一递给谢悯。 谢悯接过之后,挨个淋在坟前的地上。 做完这些之后,他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直到三个孩子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走。” 谢悯牵起燕思礼和小虞的手,卫惊鸿走在前面,四个人一起往前走去。 燕朝文治三十五年春,南境守军谢家二公子谢飞扬,带兵攻打漠北,直入王庭,大败漠北四国。于回途中遭遇伏击,战死,葬于王陵。 燕朝文治三十五年秋,丞相沈醉,其妻白素霓,于西境大败胡人,战死。合葬于王陵。 燕朝文治三十五年冬,安平公主燕霜雪,其友徐楚楚,清君侧,重伤不治身亡。合葬于王陵。 燕王朝文治三十六年春,太子即位,封太傅谢悯为相,内外安定,政通人和,百官清廉,百姓安康,开盛世之太平。 ——《燕朝史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