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世风华:卿本佳人》 第1章 遇刺 天历五百八十一年,泰宗二十二年,腊月。 “驾……” 天空落下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犹若冰刀,坚韧而猛烈地从前方的白杨林席卷而来,同时扬起满地的雪尘。 萧凌一身利落的青袍,肩窝里挎着一个棕色包袱,腰间系着素花槐带,其上缀着一枚玉质极佳、并镶有青云山庄这四个字样的墨色玉佩,形状宛如竹节,厚重古朴却不失清雅;乌黑的墨发如同绸缎,只用一个简单的青玉冠紧紧束着,在这茫茫风雪之中,更显得她清淡脱俗。 “驾……” 她勒紧缰绳,靴子有节奏的拍打在马腹两侧,雪白的马蹄快速的飞踏在扬起的团团雪雾之中。 眼看离白杨林越来越近,就在这时,嗖地一声乍响雷霆般的穿破飞雪云雾直逼萧凌身后。萧凌眼神一凛,面容不惊,飞快的俯身而下,身躯紧紧贴在马背之上。 一支银钩铁箭飞速地从她头顶飞过,以迅雷之势穿透前方一棵傲立的白杨树。萧凌略一咬牙,用力一夹马腹,黑色的骏马一声长嘶,更为快速的扬高马蹄,奔向前方的白杨林。 马蹄飞踏之处,留下刚健有力的雪印,很快,又被别的马蹄踏乱,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嗖……” 另一支利箭如闪电般破空飞旋射来,划破漫天清寂的飞雪,从寒冷的风雪中呼啸而来。萧凌猛然侧身紧贴黑马左腹,那支利箭从她勒紧缰绳而微弯曲的臂肘擦衣而过,箭头划擦掉一小块青色锦布,穿射进那一片白杨林中。 还没等她来得及调换位置,又是一支银钩利箭横擦玉冠而过。那样式极其简单的青玉冠上落下了深深的划痕印记。 萧凌轻蹙眉心,身躯紧贴马背,快速的拍打黑马两腹,马儿迎着冷冽的劲风,马鬃倒竖,扬起雪白的蹄子,啪嗒啪嗒,如同一声声敲在战鼓之上,动魄人心。 突然,萧凌耳鼓一动,眼眸一眯,在黑马前蹄踏进白杨林的那一刻,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滚入左侧的灌木从里。与此同时,那匹黑马被一支利箭刺穿头骨,从右眼穿出,死死的钉在几尺远的白杨树上,那箭支凝聚了杀手嗜血的杀气,一下崩进树干,树干上裂开一圈深纹。 鲜血从黑马的右眼眶中狰狞的喷洒而出,在银白的雪地上染上了一片血红。马儿扬蹄而立,尖锐凄鸣,一声声撞击在这旷寂的风雪里,愈发显得悲凉沉重,人性淡薄。 情况危急,萧凌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一个跟头扎进丛灌里,快速的向白杨林一侧的山峦奔去。她身后赫然出现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戎装一致,训练有素,紧随其后。 萧凌身形轻盈,掩饰得极好。直到追到贺云山的一处高山悬崖边,那十几个黑衣人才算真正的追上了她。 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她一身素装傲然立于悬崖之上,北风卷起她青色的衣袖,宛若苍鹰的翅膀翱翔在空中,直击天际。 “你们是什么人!” 清冷如刀的冷喝在飞扬的雪花当中冷冽的乍起,宛若冰石击破平静的湖面,乍起一圈圈涟漪。 黑衣人的首领越众而出,手持长剑,面上蒙着黑布,只余一双杀伐果决的冷厉眸子。他冷冷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突然一顿,敛住面下扭曲的冷笑,向身后的一众黑衣人摆手,嗓音阴沉如渊,“主公吩咐,不留活口,兄弟们,都给我争气了!” 他的手下很有默契的统一应声,气势如虹,激荡在贺云山涧之中,震得飞鹰虎狼心神俱颤。 萧凌眼神凌厉,冰寒若霜,仿佛比这漫天飞雪还要冰冷几分。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黑衣人,清冷的眼眸中丝毫无畏惧之感。刺骨的北风贯穿在所有人之间,似乎一切都在她的眼神中静止了。 黑衣人们举起长剑,同时踏在雪地之上,速度极快的向她飞奔刺来,似乎势要将她剁成肉末。 萧凌抓紧肩上的包袱,后退一步,脚下的雪沫轰然从崖边滑落下去,她低头一看,已经无路可退,但绝不是无路可走。她突然仰天长笑,清脆的声音飘散在风雪中狂妄而张扬:“大丈夫终有一死,我萧某宁愿葬身深渊,也不愿成为你们手中的刀俎鱼肉,想要我的命,你们痴心妄想!” 话音一落,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纵身跳下山崖,只余跃身而下时扬起的一团雪雾慢慢散开。 黑衣人首领一摆手,示意他的手下全都停下来,并吩咐其中一人上崖边查探。那人在崖边仔细的探查,少顷后小跑回来恭敬地向首领回话:“主上,崖下是万丈深渊,他必死无疑。” 乌荀眸光冷寒,快步迈到悬崖边亲自查探,他不相信任何人,只有亲眼所见,才能安心。乌荀探头看下去,一眼望不见谷底,谷中有苍鹰飞旋,森森寒风之中,他似乎看见了方才那个傲然的年轻男子摔成了粉碎,然后被雄健的苍鹰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满意的勾起唇角,将长剑回鞘,吩咐众人即刻返回圣安城。 萧凌藏身在崖壁上的一个岩石矮洞里,这个石洞很小,只能容下两三个人,洞口有生长在岩石壁上的灌木挡住,加上谷涧云雾缭绕,大雪飞扬,倘若不是常居贺云山这一带的人,是不可能发觉山壁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听得崖边上的动静渐行渐远,萧凌顺着壁石上的蔓藤快速利落的爬了上去。黑衣人已经走了,她拎好肩上的包袱,迅速的往贺云山青云峰方向赶去。 大雪停了,压在头顶厚实乌黑的云层渐渐地淡化成了素白,少顷后,又由素白转而成了红彤彤的霞色,似乎有万丈霞光势要挣脱云层的束缚,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北风还在猛烈的刮着,不一会儿,那漫天霞色又被厚实的云层遮挡了回去,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傍晚已至,萧凌疾奔在山路上,谨慎而敏锐的注视着四周,很快,在抬头之间,便能看见隐蔽在巍峨山峰之上的雄伟山庄。 与此同时,位于圣安城明阳街皇城南面的怀王府书房里,一堵坚硬结实的墙面悄无声息的错开了一条缝隙,同时迈出一位年过四十却神采精锐、眼含精光的男人。此刻的他面容温和,并极其恭顺的走到书案一侧展臂跪地,行下大礼。 “微臣拜见怀王殿下。” 主位上的男子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是德妃娘娘曾氏的儿子,也是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儿子,早早便封为了亲王,相较于太子殿下,他似乎更懂得把握一众朝臣的人心,手段可谓凌厉高绝。秦烨赶紧起身上前虚扶,神情严肃却将这份尊重尽显无疑,“乌丞相,快快请起,本王怎担得起你如此大礼。” “微臣多谢怀王殿下。” 乌良心里很是满意,缓缓站起身来。 秦烨折回主位,赐座乌良于书案左下侧。 “丞相深夜前来,是否那件事已经办妥?” 乌良如实回道:“方才微臣收到密报,萧凌跌落贺云山万丈深渊,绝无生还可能。” 秦烨闻言,心中大喜,严肃的面容有些松动,却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来掩饰内心的激动。 乌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得意,不过他一向为人谨慎,却是说道:“怀王殿下,如今赴任的岳阳县知县已死,这个消息不过三日便会传入圣安城,到时候,金乾宫的那位主子就会重新择人顶替萧凌,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 秦烨一听,眉头紧蹙思索了片刻,随即起身向乌良一拜:“还望丞相赐教。” 乌良连忙站起来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为怀王殿下谋事,微臣愿肝脑涂地。” 秦烨郑重地走下来,示意乌良坐下说话,并与他相对而坐。 乌良心里愈发的满意起来,自从他为怀王谋事的那一天起,怀王对他颇为尊重,这让身为朝中老臣的他来说,心里的虚荣感甚为满足。他略微思考了一番,便向怀王说道:“上一次殿下和太子都没能讨到便宜,金乾宫的那位主子竟然选了一位名不经传的翰林院侍书赴任岳阳县知县,微臣觉得那是皇上不想任何一位皇子沾染上这个位置。所以以微臣的薄见,殿下应该以不动应万变。” 秦烨听后,眉头微微蹙拢,疑惑不解道:“丞相的意思是让本王不要插手这件事,那么,岳阳县知县的位置不就落入皇兄的手中了?” “此言差矣。”乌良神秘莫测的一笑,“皇上既然不想任何一位皇子涉及到那个位置,倘若有人争了,就触碰了皇上的忌讳,不会得到什么好果子,但若不争,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 “要是皇兄也不争呢?” 乌良笑得愈发深沉,“他若不争,就看皇上偏向于谁,倘若偏向于殿下,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倘若偏向太子,殿下就再无可能扳倒于他,惟愿早做打算。” 这句话,他说的是那般的平静,但却一下撞击在了这位年轻皇子的心口上,激起了万层水花。秦烨敛了敛眉,攥紧手心,轻声问道:“倘若,父皇谁的人都不选呢?” “那便回到了最初,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能再从长计议。” 第2章 青云山庄 明阳街上,三更的更鼓声穿透茶馆、商铺、别院,传进怀王府书房内正在议事的两人耳里,乌良抚了抚衣袖,起身向秦烨行礼:“殿下,三更已至,微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秦烨连忙起身作揖告别:“丞相慢走。” 坚实的墙壁悄无声息的合上,秦烨一双略显暗沉的眸子微眯,一个清淡的身影从他身后的屏风缓缓的走出来,跳曳的烛火映衬在那人绝致的容颜上,忽明忽暗。 “看来殿下是很信任和认可这位大商国的当朝宰相呢。” 这位大商国的二皇子身处政治权利斗争的漩涡多年,怎么会真正的毫无顾忌而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秦烨回过身,似笑非笑的盯着那位冷嘲热讽的俊美男子,话音轻轻一挑,“那么,白帮主是如何认为?” 白夙一身墨蓝华服,绣着织金海棠的袖口稍稍挽起,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大裘,颈脖上一圈深色的貂毛紧裹,虽然贵气,但并未喧宾夺主,看上去恰到好处。 他恭敬的一揖,回话道:“我的人亲眼看见萧凌跳下山崖,那般高的深渊,倘若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这是事实。” 秦烨闻言,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毕竟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取萧凌的性命,以便安插自己的人。倘若安插不了,也可试探父皇的心意,这桩买卖不亏。 不料白夙那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要是他没死呢?” “没死!”一向沉得住气的怀王嗓音突然拔高,发觉自己的失态,敛住心绪问:“白帮主是何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是萧凌并没有死,怀王殿下不仅安插不了自己的人,也试探不了金乾宫上那位主子的心意,劳心又劳力~亏大了。” 白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但他的眼睛里却浮现着淡淡的笑意,秦烨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蹙着眉问:“白帮主有何主意?” 白夙又是恭敬的一揖,说道:“凡是没有绝对,要是他没死,我便替怀王殿下走这一趟。” “你是想……” “收买他,也未必不可。” 俊朗白皙的容颜,薄唇微微扬起,在烛火跳动隐绰的影子下,显得是那般的诡异。 这个时候,萧凌已经站在了青云山庄的朱漆大门前。她凝望着这个雄伟庄严的山庄,门柱上高挂的两盏灯笼,迎着北风猎猎摆动,通红的灯火熊熊跳跃,就如她此刻的心,深深的激荡着。两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两年前,她以殿试三甲的同进士出身被授予翰林院侍书一职,上一个月,由翰林院学士举荐,当今圣上亲授,擢升她为北关重镇岳阳县的知县,并即刻启程赴任。 萧凌觉得世间因果轮回,冥冥中自有注定,这是上天给予的机会,让她有机会查明当年的一切真相。 古朴而沉重的朱漆大门轰轰地向里开启,里面的老伯一眼瞧见门外风姿卓越、迎风而立的清绝洒脱之人,欣喜地回过头朝里面挥了挥手,大声喊道:“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随即,整个山庄热闹了起来。 萧凌微微笑了笑,跨过门槛走进去,向那老伯询问道:“赵管家,母亲、父亲,还有哥哥,他们还好吗?” “好,都好,都好。”赵管家有些激动,一双老眼似乎溢出了水花。他提着灯笼,萧凌紧随在其身后。青云山庄占据着青云峰半个山头,从山庄前门一路走到父亲、母亲居住的青凌阁,要足足半柱香的时间。 而此时,青云山庄的庄主萧赫与他的妻子苗小月听到弟子前来禀报,喜极而泣,连忙披上大裘,早早的等在了楼阁门前。 萧凌随着赵管家转过一个小弯,远远的就看见父亲、母亲站在寒冷的风雪之中遥望着她走过来的方向,眼睛有些发酸,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眼角,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思念,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苗小月激动得眼角湿润,也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大步跨上前就握住萧凌冰冷的手,深深的看着她,一声声唤道:“凌儿,凌儿,我的凌儿,我的凌儿……” 一股热流袭上了她的心头,萧凌反手轻握母亲的手,拉着她往屋里去,假意嗔怪道:“母亲,这么冷的天,您也真让孩儿操心,父亲也不说说。”说着,便向萧赫吐了吐舌头。 萧赫但笑不语,随着她们娘俩进屋去。 屋子里烧着炭火,一进屋子就扑面而来一股热气。苗小月为萧凌披上一件棉衣,拉着她坐在火炭旁,蔼声说道:“这两年,母亲可是想念你的紧,你也不回来看看,都忘了家是长得什么样子了吧?” 萧凌闻言,清俊的眼眸蒙上了一片雾气,却只是微微笑道:“母亲,孩儿这儿不是回来了,您就别生气了。” “你母亲才舍不得生你的气,说说,这次在家里能呆多长时日?”萧赫有些无奈,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不受管束,常常一出远门,几个月也不回家,就说上次,整整去了两年。 萧凌转而安慰他,“父亲,这次孩儿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岳阳县。” “岳阳县?”萧赫不信,疑惑的看着她,“你辞官了?” 萧凌摇摇头,颇为惋惜的道:“如我这般才华横溢的栋梁之才,老皇帝怎么会不加以利用,他已经擢升我为岳阳县的知县了。” “知县!” 萧赫与苗小月同时惊呼,任谁都晓得,岳阳县的知县是个烫手山芋,捧着怕烫,丢了可惜,犹如一个火坑摆在那里。 “罢了,”萧赫无奈的摆摆手,叹口气道,“你的那些心思,为父怎会不知,你哥哥这个时辰还没睡,让他替你出出主意罢。” 萧凌起身向二老一拜,苗小月又嘱咐了几句,她才退出青凌阁主屋。赵管家拎着两只灯笼带路,待到了若风阁院门外,他将一只灯笼递给了她,然后悄无声息的往回走去。 若风阁屹立在山峰之顶,能将整个青云峰尽收眼底。年轻有为的山庄少主萧北钰一身素白负手而立,站在阁楼外的白玉石阶上,宛若天上的星辰点亮了漆黑的天幕,是那么的耀眼卓绝。 当萧凌轻轻推开院门,缓缓走近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卷,仿佛他是上天遗落在尘世的谪仙,俊美的轮廓,璀璨的星眸,超脱俗尘,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个人,任谁也移不开眼。 “你回来了。” 萧北钰看着缓缓走来,明明是女子,却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男儿气概的她,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萧凌眼眸含笑:“凌儿早就在书信中言明,哥哥难道不知?” 这位年轻的少主眸光柔和似水,望着她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收敛起笑容,认真地问道:“回来的路上,是否有人跟着你?” 萧凌与他并肩而立,寒冷的北风肆虐的刮过,掀起一大片衣角。“哥哥所料不错,确实有人跟着我,应该是太子或者怀王的人。” “太子贪婪无德,虽然有詹事府辅佐,但论手段,绝不及怀王半分狠辣,敢于铤而走险,绝处逢生的,只有怀王。” 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字字珠玑,如同空寂的潭水,被激起了千层水浪。 萧凌冷冷笑道:“岳阳县紧邻北关,西接梁国,北关乃军事重镇,梁国与西域几百年来通商贸易,富饶繁华;无论是太子还是怀王,只要能得到北关的支持,亦或是梁国的支持,对于以后都是有相当大的助益呢。” “是么?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皇三子宁王。”萧北钰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似乎看得很远,又好似什么也没看。 风声很大,如狼嚎般驰骋在耳畔,萧凌清俊的眸光眺望着远方,穿透那些正迎着风劲儿打着旋的梧桐枯叶,仿佛看到了东州大陆上泱泱大商国的腐烂与衰败。 第3章 赴任 大商国起源于赤水河上游的北连山脉,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山水田园的生活。后因北方大漠风沙不断,逐渐侵袭了这片安宁的土地,部族首领只好放弃这片养育了他们多年的残土,带领族人开始南迁。当时,东州大陆上一片烽火狼烟,各大政权林立,战火蔓延至北方。至此,生于北连山的族人们举旗反击,而他们的睿智与热情更是赢得四方诸侯的鼎力相助。五百年前,那部族首领的嫡系子孙秦昌公建立大商政权,并靠着族人坚韧不屈的毅力与各方诸侯的谋政,经济军事实力日益强盛,并不断兼并犹若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小国,成为与西楚并存的东州大国。 而大商国的圣安城更是成为东州大陆上一颗耀眼的明珠,繁荣富饶,商贾多比牛毛,仅次于西楚的楚慈城。 政权与朝局稳定之后,秦昌公感念与他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不仅封王加爵,并以姓赐国,以大商国的西北、东北分别为梁国与陈国,臣服于天子之下。秦昌公豪情万丈,义薄云天,史官们纷纷赞许,并在史书上添上了惊艳的一笔。 不过,好景不长。两百多年前,大商国、梁国、陈国的关系一度恶劣并互相指责,将战火的矛头直至对方,三国混战,除了处于观望姿态的西楚与大漠以北刚刚兴起的游牧政权,整个东州大陆上一片焦土,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由此,那些史官们开始质疑当年秦昌公的决定,并认为大商国的分裂在他加爵异姓王并赐予国土的时候就埋下了重重的隐患。 虽然后来平息了战事,梁国、陈国仍然臣服于大商国之下,但泱泱大国经历了自政权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战争,国土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已无力再对付西楚如狼似虎的强兵攻势,大商国不得不割去大片领土安抚西楚的侵占。 直到二十年前,大商国出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手段雷霆,不屈服、不服输,雄姿勃发,锐气逼人,并以镇国将军之名镇守大商国西关,誓死与西楚较真。西楚损失惨重,攻其不破,只好与大商国达成协议,互不侵扰。至此,两国相安无事多年。 只是后来,金乾宫的那位主子颁布了一道诏令,字字见血,昭告天下为大商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国将军穆炳程竟然敌通西楚,并下令穆家满门抄斩。 萧凌的眼眸有些干涩,眺望着浑厚的苍穹,盘旋在高空的鹰鹫长鸣一声,激起了她心中坚定的信念,缓缓的握紧拳头,似乎一双清厉的眸子穿透了层层叠起的高山,看到了远在沱江河畔的圣安城。 第二天黎明破晓之时,萧凌已经迈进了岳阳县的南城门。县城的布局巧妙灵活,街道纵横交错,四方平整。县衙位于贯穿南北门的中心要道上,十分醒目。雄浑的朱漆门府紧紧合着,两只雄狮盘踞在衙府两侧,像是守卫在边防的战士,冷厉而忠诚。 萧凌踏上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一阶、两阶、三阶、……每一阶都几乎倾尽了她全身的力量,终于,她长身肃立在厚重的朱漆门府前,同时目光落在身侧的朱红鼓架上。对她而言,鼓架之上端放的不仅仅是同样朱色的大鼓,而是承载了无数平民百姓的期望。 她收回目光,迈步上前,手握门栓,重重的叩了下去。少顷后,浑厚的朱漆门府轰轰的开启,一位身着绿袍官服,头戴一梁朝冠的中年男人率先出现在了萧凌的眼里。只见他神色匆忙,两手扶着官帽,急急地迈出了门府。他身后纵然跟着一大堆衙差,全是左右顾盼,像是在等什么人。 萧凌掩嘴轻咳了一声,那身着官服的男人神态一怔,这才回头看见了有个人杵在衙府门侧,眼珠子迅速将这位身姿干练的年轻少年打量了去,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岳阳县赴任的知县大人,倒像是一位蹁跹而洒脱的剑客。不过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他眼眉一弯,笑着问:“是你敲的府门?” 萧凌微微一笑,回道:“是我敲的门,想必你就是衙府的县丞邝晟吧?”虽然是询问,却是很笃定的样子,毕竟穿着锦绣黄鹂的绿袍官服,只有正八品的县丞与正九品的主簿。据她所知,衙府的主簿徐文刚过了五十大寿,而面前的这人最多不过四十岁。 “大胆!”众多衙差中一位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铮铮铁汉喝斥道,“你小小年纪,见到县丞大人,竟敢直呼其名,不知所谓!” 萧凌依然笑容可掬,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取下挎在肩上的包袱,从中摸出一道明黄的文书。那邝晟是什么人,好歹做了半生的小官,这点儿警觉性还是有的。就在萧凌取下包袱的那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位年轻的青衣少年便是他要等的知县大人,并立即制止了一众衙差的骚动,带头行下官礼。 “下官参见萧大人。” 那些衙差见状,面面相觑,随后也跟着纷纷行礼。 萧凌眼中含笑,暗自夸赞了一下这位岳阳县的县丞,他敏锐机警,还懂得察言观色,并且当机立断。他几乎囊括了大商国所有为官人应有的作风,还有那些趋炎附势者不曾拥有的决然姿态。要不是身处于这个以金钱与权力为尊的腐朽王朝,他应该会有更好的作为。 “都起来吧。”萧凌大步上前亲自扶起县丞,并将手里的任命文书交予他,“初来乍到,以后不懂的地方,还望邝叔能多多帮衬。” 邝晟闻言浑身一怔,伸出的两手捧着递过来的任命书,差点儿忘记了收回。不过转瞬,他便恢复如常,姿态从容的收好文书,并客气的笑道:“哪里的话,您是大人,我们以后都得仗着您呢。” 萧凌心中明白,想要收服衙门的这一众官差,一时半会是急不来的。目光落在方才气势如虎的铮铮铁汉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傻乎乎地咧嘴笑道:“我叫仇大虎,衙门里的捕快。”说完,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萧凌默默地念了两遍,记在了心里。仇大虎虽然不懂人情世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能看出他性格刚直,忠肝义胆,并且身手不凡,倘若稍加提携和鼓励,以后说不定能闯出另一番天地。她冲仇大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膀子,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中,迈进了衙府。 仇大虎呆呆的杵在原地,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似乎有一只小鹿正在胸腔里乱撞,撞得他热血沸腾。这时,衙府的掌厨提着一篮子肉菜从他身边经过,他一爪子扣住人家的膀子,两眼冒着火光,一脸激动的问:“田小二,你看见没,看见没,萧大人冲我点头了呢!” 田小二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抓,吓得差点儿连手里的菜篮子都扔掉了,回头一看是仇大虎这家伙,两眼圆滚滚一瞪,嚷嚷道:“没看见,没看见,冲你点头,关老子啥事。”说完,一抖膀子,甩掉仇大虎粗糙的大掌,大踏步跨进了县衙。 而就在此时,衙府左侧的巷子口,一道灰色的人影迅速的隐匿在了车水马龙的人流中。不过一日,金乾宫的御案上,呈上了一封紧急密函。 第4章 计中计 泱泱大商国象征极致的至尊权势与尊贵的九五龙椅上,年过六旬、几乎统治着东州大陆半壁江山的老皇帝依旧轮廓刚硬,气势如山,眼神凌厉如鹰,丝毫没有一位老者应有的龙钟之态。 他一身明亮的黄袍,高居金乾宫主位之上,高高在上,俯瞰着怜悯的众生万物,可笑、可悲、可泣、可哀,却从不肯伸出手来挽救这可怜的苍生。 老皇帝揭开火漆印,取出密函,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刚硬的轮廓竟然有了一丝松动。他随意的招了招手,近身伺候的吴公公小心翼翼的往御案前挪了两步。 老皇帝难得和蔼的笑了笑,将密函推到吴公公目光所及之处。不想吴公公那白净的面容一惊,赶紧伸出两只同样白净的手掌将眼睛遮住,谨慎的一动都不敢动。 老皇帝瞧着他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大笑道:“你个老家伙,让你看,你就看。” 吴公公缓缓放下手来,尴尬的将脑袋伸过去一看,然后嘿嘿一笑,退到一旁站好。 老皇帝满意的说道:“仲来举荐的萧侍书果然不负朕望,安然赴任。听说他是青云山庄的二公子,身手极好。”吴公公连忙点头哈腰,在一旁陪笑。 说到这里,老皇帝极轻的一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那两个让他又气又疼的儿子,如果不派个身手好的人去,恐怕早就死在路上了。 吴公公是何等精明的宫中老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前轻声提醒:“皇上,晌午近了,御膳房今个儿炖了羊肉汤,正好可去去这腊月天的寒气。” 老皇帝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回头向吴公公摆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安排吧。” 吴公公连忙应了一声,躬身行礼,小步退了下去。 老皇帝执起御案上的密函,目光如银钩铁戟般注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唇边掀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相较于金乾宫尚且和谐的氛围,怀王府则相对压抑了许多。书房里,年轻的怀王殿下盯着书案上方才呈上来的紧急密报,眉心紧蹙,捏掌成拳,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此时欲暴发的怒意。这么多年来,乌丞相为自己谋过不少事,从来没有失手过,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信任与他,但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半个心腹,可是这一次,他却失手了!以乌丞相的能力,这样大的疏忽,应该是不会发生。难道他是假意投诚自己,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左右当下的局势? 秦烨越想越是觉得有一团怒火势要冲破胸腔喷发出来。就在这时,右侧那堵坚实的墙体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开了。一股冷风灌入了房间里,掀起一大片纱幔,秦烨心知来人是谁,努力克制下波涛汹涌的心绪,缓缓松开了拳掌。 乌良急急迈入书房,神色凝重的跪在书案前,展臂伏地,凄声说道:“怀王殿下,微臣有罪。” “哦?”秦烨的话音一出,乌良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他却觉得这个字里满满的都是寒意。 乌良紧了紧指腹,如实回道:“萧凌未死,安然赴任,微臣该死。” 秦烨一听,那团怒火腾地熊熊燃烧起来,尽管他掩饰得极好,一贯待人温和的面容此时也控制不住的蒙上了一层冰霜。但他毕竟身处权利斗争多年,又是朝中大臣歌颂的一代贤王,怎么能因一个坏了事的狗奴才破坏了自己处心积虑竖立的贤德形象。于是他一挥袖摆,起身上前,亲自扶起这位当朝宰相。 “丞相又何罪之有?听说萧凌是青云山庄的二公子,身手不凡,这次的事不怪你。” 这颇为诚恳的言语出自年纪轻轻的亲王之口,自然使得这位叱咤官场多年的朝廷老人甚为感动。乌良缓缓站起身来,一双老眼顿时波光潺动,极其恭敬的感念怀王殿下:“多谢殿下宽厚。” 秦烨返回主位,示意他坐下说话,并吩咐下人沏好热茶。这一举动,使这位大商国握有实权的宰相大人心中甚是得意。 “乌丞相,萧凌未死,你是否已经有了对策?” 秦烨不起不伏的问话,乌良搁下茶盅,立即回道:“微臣确实有一计策呈给殿下。” “是吗?”秦烨牵起唇角,问道,“是何良计?” 乌良恭敬的回话:“岳阳县的衙府里有微臣收买的人。”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霎时激起了万层波澜,冷冽的寒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栏缝儿里呼呼地灌入,烧得正旺的炭火噼啪一声,火星乍时腾了起来。砰的一声轰响,那窗栏被猛烈的雪风刮开,砸在坚硬的墙面上,尖锐刺耳,却使主位上年轻的怀王殿下心神一振,随即问道:“是谁?” 乌良谨慎的伸出指腹,沾了沾茶盅里的茶水,在一侧的茶几上写下了三个字。 密道无声无息的合上,当朝宰相满意地离开了。秦烨倚在厚实而金贵的软榻上,指腹搁在小几上有节奏的弹跳,眉心微敛,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这时,书房的棕色漆门缓缓的开了,走进来的男子容颜绝致,俊逸不凡,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他唇边牵起一抹笑意,缓缓走近软榻,笑容可掬地说道:“不得不说,乌丞相的手段着实高绝,白某佩服。” 秦烨指尖一顿,伸手摸上小几上的茶盅,有意无意地讥讽道:“能让堂堂玄羽帮的白帮主佩服,乃是他的福分。” “殿下这话说得真是冤枉。”白夙唇边浮起的笑意未减,反而加深了几分,“我只不过是一个靠吃江湖饭,顺道做买卖的粗鄙之人,哪能入得了那些朝中大臣们的眼,殿下不是在拿我打趣么?” 秦烨冷言相向,面上却是漫不经心,“你这个粗鄙之人可比本王要富裕多了。” 白夙笑道:“白某不过是怀王殿下身边的一个小小谋士,大商国的权势与财富迟早全都是殿下的。” 这话说到了这位皇二子的心坎上,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 “殿下,乌丞相不能尽信,岳阳县这一趟非去不可。”白夙收敛起笑意,严肃并且恭敬的向怀王一拜。 书房内一瞬间变得异常的安静,少顷后,秦烨出声问道:“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秦烨转了转手里的茶盅,好整以暇的看了看窗外落下的雪片,对这位高高在上的亲王而言,他从来不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任何一个人,乌良也好、白夙也好,又或者是别人,比起信任,他似乎更愿意看着他们互揭疮疤。因为只有当赤裸裸的弱点摆在他的眼前,这位年轻的亲王殿下才会感觉到踏实。 第5章 梨凤班 大雪停了,紧邻北关的岳阳县热闹了起来,再过将近半个月就是大年三十了,趁着太阳出来,挨家挨户都张灯结彩贴上了对联。 从北关到县城北门的这一段官道上,十几骑通体黝黑的战马扬蹄奔腾,踏在皓白的雪地上,刚健有力,蹄声铿锵;像是战场上激扬的战鼓,气势如虹。 领头的是位年纪极轻的男子,面容硬朗、鼻梁挺秀、眉骨深邃有力,神采飞扬。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记住他出类拔萃的容貌。只见他高举鞭绳,用力挥下,身躯紧贴马背,马儿扬蹄长嘶,重重踏下,以极快的速度铿然奔在最前面。他回过头朗声大笑道:“四弟,这次你可追不上我了!” 后面紧追他的男子一身灰色大裘迎风翻展,好似苍穹之上展翅高飞的猎鹰,紧追着它的猎物。男子紧握缰绳驱马奔跑,眸光炯炯有神,盯着前方的兄长肆意笑道:“三哥,您可是镇守北关威名远播的战王,我追不上您,又不会被人笑话,怕什么!倒是哥哥您,上次输了我,我可是不亏呢!” 秦符爽朗的笑道:“你个小子,要不是上次你故意将我灌醉,我会输给你?你小子心机够深沉的。” “三哥!”秦尚嘟起嘴巴,不高兴道:“哪有哥哥这样说弟弟的,这叫谋略,您到底懂不懂啊?” “谋略?”秦符长笑一声,勒住缰绳,马儿扬蹄而立,稳妥的落在雪地之上。 秦尚也同时勒住缰绳,驱马上前,与秦符并肩而行。 “三哥,您是率性之人,本是好事,但是您只懂打仗,不懂笼络人心,其实身为皇族之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些适当的变通,否则您也不会一在北关就是八年了。” 秦尚说得头头是道,秦符却是不以为意。“是母亲让你来劝我的吧?” 秦尚也不遮掩,直言说道:“淑妃娘娘也是关心您。” 提起自己的母亲,秦符轻轻叹息了一声,“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心里实在过不了那道坎。” “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况且父皇查明了真相,云妃娘娘的死跟淑妃娘娘并无关系,您也没必要认死理,只要向父皇认个错,没准明个儿就能回圣安城了。” “我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个地方我活得自在,你也别唠叨了,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似的。” 话音刚落,秦符一扬鞭绳,马儿似利箭一般飞腾而出,有节奏的踩踏在雪地上,他身后紧随的十几骑关防战士们纵马跟上。秦尚愣了愣神,随即扬鞭策马,大声嚷嚷道:“三哥,您说说,我哪点儿像个娘们儿了?岳阳城玲珑楼里的姑娘们会跟您着急的。” 爽朗的笑声从耳畔呼啸的风中传来:“你个小子,什么时候都不晓得收敛下性子。” 北风攒足了劲儿的猛刮,马蹄扬起一大片雪雾,深色的大裘在风中猎猎翻飞,十几骑刚劲硬朗的汉子,策马飞奔,马踏雪地,铿锵如鼓,向岳阳城的北门奔去。 此时的衙府内院,萧凌正在宗卷库里认真的翻看宗卷。从上一任岳阳县知县戚才顺无故辞官来看,这县城里似乎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戚才顺应该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保住性命,才匆忙的辞了官。而这股强大的势力是从大商国朝中而来,还是梁国、陈国,或者是~西楚,都还要再进一步调查与核实才能得知。如今她在明处,隐藏的势力在暗,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以免打草惊蛇。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放了晴,雪白的云丝被风拉扯得很长,像是一条透着光的窄玉带,看着清灵旷远。 这时候,库房外有人经过。 仇大虎粗声粗气甚为激动地道:“田小二,你知不知道,梨凤班过几天就要来咱们岳阳城唱曲儿了。”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就是个戏班子,还没老子唱的好。”田小二尖声尖气的声音即刻接上话道。 仇大虎有些不悦,捏紧拳头,势要挣个结果:“田小二,衙门里就你没见识,梨凤班可是咱们大商国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听说圣安城里的那些贵族们都不是说请就能请的,你还瞧不起人家,我看就你那个嗓门,像乌鸦似的,还好意思拿出来说,要是我,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响,他将手里端着的空木盆子扔到田小二的脚下。 田小二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圆溜溜的瞪得老大,一下把拎着的菜篮子砸了过去,怒吼的声音如同咆哮:“仇大虎!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老子替你补上破了洞的亵裤,你还能过得这么体面?” 仇大虎抱着膀子不为所动,把脸别到一边去,气哼哼地说道:“我还替你洗白菜了呢!反正你说梨凤班就不行!” “就你那点儿心思别以为老子不晓得!梨凤班的台柱姬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哪能看得上你!老子看,你就别做黄粱美梦了!” “管你啥事,看不看得上,跟你没关系!” “那你做什么跟老子讲,你咋不去徐老狼讲!” “喂喂喂……别把我扯进去,不要殃及池鱼。”衙府的另一名捕快徐少弘不晓得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扬着低哑的声音走过来,“不过呢,我托熟人留了五个位置,你们谁要去?” 仇大虎一听,眼睛里瞬间擦出金亮亮火花,一下抓住徐少弘的膀子,高兴地直嚷嚷:“我去,我去,必须得留一个位置给我!” 仇大虎力大如虎,徐少弘被他这么一折腾,膀子上的肉皮都泛起了红疙瘩,拍掉他的大掌,稍微往田小二身旁靠了靠,问道:“你去不去?” 田小二扬起下巴,哼了一声,转身跨过空木盆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仇大虎也跟着哼了一声,然后心情极好的望着徐少弘:“老狼,你可别糊弄我,要是我去不成,你懂的!”说着,举起他结实的拳头比划了比划,徐少弘讪讪一笑,一时有些追悔莫及的感受。 仇大虎捡起地上的菜篮子,拎着空木盆,兴高采烈地走了。徐少弘抽抽鼻子,揉了揉膀子,正欲迈开步子,眼梢瞟见一个人影从宗卷库里走了出来,转过头一看,竟然是堂堂知县大人,连忙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萧大人。” 萧凌应了一声,爽声说道:“梨凤班的位置替本官也留一个。” “嗯?”徐少弘有些愣然,倏地站直身子,又觉得有点儿突兀,赶紧俯首道,“卑职领命。” 萧凌朗然笑道:“咱们同为衙府办事,你不必这般拘谨。”然后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从廊道转了过去。 徐少弘愣了愣神,只觉得这位新任的知县大人是那么的风度翩翩,利落飒爽。 第6章 刘大公子 夕阳西下,火红的霞光渲染在岳阳城庄严肃穆的北城楼上,似乎与旷茫悠远的天际融为一体,一同诉说着这座边防重镇久经风霜的雄浑与苍凉。 远远的城楼外,十几骑通黝的骏马在雪尘滚滚的大地上快速飞奔,马背上纵然是英姿飒爽守卫边关的战士。他们策马扬鞭,飞踏在雪地上,犹如展翅高飞的雄鹰。 此时城门前焦急等候的是三名身着官服的男人,其中一位身着正五品熊纹青色官服、腰间系银钑花盘雕玉带的中年官员远远的瞧见了飞奔而来的十几骑,赶忙领着另外两名低于他官职的官员匆匆迎了上去。 秦符率先抵达城门,勒住缰绳,吁了一声,马儿扬蹄而立,稳稳的立于雪地之上,然后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近迎面而来的三名官员。 随后,秦尚和一众武将亦同时下马,紧随了上来。 为首的正五品官员立即领着其余两名官员行下官礼,“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庆王殿下。” 秦符伸出手虚扶,语气听起来极为爽朗,“潘大人,不必多礼。” 岳阳城的守备潘永才神色肃静,恭敬地回道:“多谢宁王殿下。”然后领着另外两名官员随在宁王与庆王的身侧。 秦符问道:“朝廷派发下来的粮食与军需是否已经清点妥当?” 潘永才立即回话:“粮草督运与军需官昨日就已全部清点好了。”他的话十分简洁,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却将该交代的都清清楚楚的交代了,似乎挑不出半点儿骨刺。 秦符略微点了点头,秦尚却是有些不耐烦,刚踏进县城便开始左顾右盼,一眼瞧见城门内侧左面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立刻来了精神,冲那男儿咧嘴一笑。 秦符当然也看见了那名身姿挺秀的少年郎,转过头瞧了一眼紧随身后并深得自己信任的左将前锋陈长贵,清朗的笑道:“陈将军,看来某些人是呆不住了呢。” 陈长贵尴尬的抓抓脑袋,侧过头狠狠瞪了那少年郎一眼,可那少年郎却冲他吐吐舌头,一副委屈的样子,陈长贵硬气的眉眼一下就柔和了下来。 秦符转目看了看秦尚一脸激动的神情,适时的配合说道:“四弟,这儿有陈将军与守备大人陪着就是,你先回驿馆打点儿。” 秦尚眼珠子一动,立刻应声说道:“三哥,我立马就去。”然后向他老老实实的一揖,转眼就与那少年郎跑得不见了踪影。 陈长贵挨近自己的主子,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殿下,我那小舅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殿下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秦符听他这么一说,有些好笑,挑着眉问他:“本王什么时候表现出跟他一般见识了?” 陈长贵一愣,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脸皮子红得更厉害了,“我,我就说说,没别的意思。” 秦符瞧着他红得透亮的脸皮,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没别的意思,就不要凑在本王面前了,说不定潘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陈长贵又是一愣,蹙蹙鼻尖,偏头一看,潘守备已经被自己强壮结实的身躯挤到后面去了,连忙打了个哈哈,退到后面,冲潘守备摆摆手,示意他上前去。 潘永才面色不变,只微一颔首,便跨了上去,稍微落后秦符小半步。 随在这位年轻郡王身后的一众武将全是不拘小节的粗矿之人,而像潘永才这样的朝中官员,就显得斯文多了,礼节周全,稳妥持重,并且审时度势,将云泥之别端捏得恰到好处。 他们一行人并不稍作歇息,就前往与北城门隔了半条街的粮仓与军需库核查,并安排吩咐明个儿一早就送往距离不远的北关。 与此同时,秦尚与那标致的少年郎已经在玲珑楼里要了一间上等厢房,玲珑楼管事的冯妈子依照往常安排了几位漂亮的姑娘弹琴献舞。 秦尚擎着酒盏,笑看着与他一同前来的少年郎问道:“刘大公子,怎么今个儿,你那凶神恶煞的姐姐准许你出来了?” 刘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悦,他显然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大好看,“那是我姐姐,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发什么脾气嘛。”秦尚笑得灿烂,将手里的酒盏在他的杯盏上轻轻一碰,接着一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刘睿年纪不大,与这位纨绔的庆王殿下同岁,过了这个年头正好十八;因为志趣相投,当初两人刚一认识,就成了称兄道弟的好哥们,时常相约一起逛玲珑楼,追梨凤班的曲子,或者在校场比试高下。而这位刘大公子也从不记仇,即便是今个儿被秦尚揍个鼻青脸肿,明个儿一早起床全都抛在了脑后,又像块儿膏药似的粘着人家。 刘睿哼了一声,也跟着一仰头,一杯见了底。 “不是说,梨凤班已经在迎凤楼搭好了台子,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坐的住的?”一旁的侍女斟上酒香浓郁的玉凝露,秦尚轻握酒盏,微抿了一小口,好笑的瞧着他。 “我有什么坐不住的,倒是你,连姬娘的面儿都没见过,该坐不住的是你吧!”刘睿顺手拎来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裂开一嘴的糕点渣冲他不屑的炫耀道。 秦尚一听,眼眸水光乱潺,竟有些激动的望着他,“你是说,你已经见过姬娘了?她长什么样,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一笑倾国,如芙蕖灼渌波?” 刘睿骄傲的扬起他的下巴,“那是当然,上一个月梨凤班刚来岳阳城的时候,我就见过了,还与姬娘做了朋友呢。” “你和姬娘做了朋友!”秦尚几乎是咆哮出来的,鼓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眸子,一爪子抓住刘睿的膀子道,“不行不行,你得带我去见见她!” 刘睿拍开他的爪子,甚是得意的说:“人家现在忙着呢,你这会儿去肯定是见不着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三个位置,你去不去呢?” 秦尚恨得牙痒痒,气鼓鼓地嚷嚷道:“去啊,怎么不去!另外剩下的那两个位置我也要了,你给不给啊?” 刘睿才不会被他唬到,一块儿点心下肚,才慢悠悠说道:“你要,就拿去咯,我无所谓的。” 秦尚这才满意的撅高下巴,一杯酒见了底。 四天后,天边云层稀薄,无雪,太阳露出了小半角,是个好日子。本来秦符打算核查了粮草军需就立即返回北关,但耐不过秦尚的死缠烂打,只得留下几天,等梨凤班的登台献艺结束之后,再回去。 那剩下的两个位置自然有秦符一份,而另一个则给了一同前来岳阳城的于副将于谦。于副将平日里正儿八经严肃拘谨、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在校场上,谁的面子也不给,连堂堂大商国的皇四子在与他过招时,他也丝毫情面不讲;秦尚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他,自从被于副将揍了几回,秦尚越是巴巴的粘着他,有什么好事儿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位于南城门左侧的迎凤楼,受邀的一众富商、官员早早的依次落座。萧凌与衙府的捕快仇大虎、徐少弘、宋彰,还有衙门的掌厨田小二一同抵达迎凤楼,并落座于楼台下右侧比较偏的位置。 萧凌目光利索的将楼台正下方的一众人扫视了一遍,竟然看见了衙府的县丞邝晟、主簿徐文都在其中。 宋彰见状,立即在一旁说道:“萧大人,您刚上任,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呢。”不得不说,宋彰这人十分机敏。 萧凌随和的笑了笑:“本官喜欢清静。” 宋彰一愣,也附和着笑了笑,随即为萧凌介绍起场中形色各异的商人、富贾、权贵。在说道楼台正下方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时,宋彰忽然有些激动的道:“咦,连宁王麾下的左将前锋陈大刀也来了。” 第7章 血案 萧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是一位结实壮健长相略带点儿粗矿的男人,一位小家碧玉型的貌美女人紧挨他的右侧而坐。 “你说的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陈长贵将军?”萧凌挑眉问道。 “正是。”宋彰毫不掩饰内心的崇拜与佩服的情感,眼梢眉心处不断的跳动。 萧凌眼眸含笑,将目光落在陈长贵左侧的位置,那里坐着的是一位器宇轩昂、洒脱率性的俊挺男子,他眉骨深邃有力、轮廓分明、面容硬朗,只一眼,萧凌便觉得他的身份尊贵不凡。而挨着他的左侧也是两位与众不凡的男子。一位目光有神,面若冠玉,气度高贵;一位不苟言笑,波澜不惊,气势冷峻。 萧凌隐隐在心底猜测他们的身份与来历。很快,台上的献艺就要开始了。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期待着能一睹梨凤班姬娘的风采。 这时候,陈长贵见自己的小舅子还没回来,便小声的问向身旁的妻子:“蓉儿,睿儿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刘想蓉蹙着眉,有些严厉的说道:“这小子,就是少了管束,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方才说有点儿急事,就离了座,要不我去找找?” 陈长贵眼看献艺就要开始,就点了点头,并嘱咐她快些回来。不一会儿,自己的妻子回来了,却不见睿儿的身影,急忙问道:“那小子没找到?” 刘想蓉神色有些焦急,她最疼的就是这个弟弟。虽然她这个弟弟平日里有些纨绔骄纵,但今天宁王与庆王殿下都在,他不会这般没规矩。 “怎么了?”秦符见陈长贵脸色不大好看,笑着问道:“你那小舅子惹什么麻烦了?” “麻烦倒不是,就是他这会儿不晓得跑哪里去野了,我媳妇着急。”陈长贵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 “我看他指不定和姬娘在一块儿呢!”秦尚歪着脑袋酸溜溜的嘀咕一句,一旁的于副将斜睨他一眼,他立即讪讪的把热脸贴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叫声如滚滚冬雷突然乍响了整个晴朗的天际,惊得迎凤楼上的百灵鸟骤然扑腾起翅膀。那尖锐的惊叫声中充满了震惊、恐惧、惊慌、害怕,在座的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四处相看,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们今个儿最关心的是梨凤班姬娘的献艺,其余的都没太放在心上。 而萧凌一向十分敏锐,她反应极快的站起身,在尖叫声还未落下时就领着仇大虎他们几个冲进了迎凤楼后台的小隔间。而与此同时,大商国镇守北关的宁王殿下与其麾下威名赫赫的左将前锋,北军副将也几乎同时到达了迎凤楼的后台处。 一名上了妆容的女子正瑟瑟发抖的隐在堆满戏服的架子后面。萧凌几步跨过去,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女子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往下落,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显然是惊吓过度;另一只手哆嗦着缓缓抬了起来,指了指放在架子一旁的朱红大箱子。 萧凌寻思看去,只见那个朱红大箱子的开合处,一块儿翠蓝的布料子露出一大截,看上去是那么的刺眼与不合时宜。 萧凌暗暗觉得箱子里的东西不太寻常,她紧蹙眉心,快速而大步的跨过去,正欲打开箱子,却被陈长贵先一步揭开。当箱子里的一切曝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没有谁还能安然无恙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 箱子里躺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身穿一件翠蓝色的棉绒袍子,此时他静静的安睡在朱红的箱子里,浓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在滴着血珠子,脖子上一条又长又深的乌青圈印显得是那么的狰狞与可怖;而最为令人颤抖的是,一把雪亮的匕首端端插进了这个少年郎的胸口,一半没入他的血肉,一半曝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顺着匕首流淌出来的鲜血像是火焰的图腾在这冷冽的寒风里凝固在了他翠蓝色的锦袍上,如同开的绚丽的鲜花,在他的身躯上激开了一圈圈涟漪。 这突如其来的血案令所有人心跳加速,睁大了眼睛,不敢闭,也不敢大声出气。 陈长贵一双眼睛骤然通红,捏掌成拳,手背上青筋暴显,势有嗜血杀人的冲动。 秦符最先反应过来,伸出手指探了探少年郎的气息,只见他紧绷的神色稍微一松,向身后那位不苟言笑的男子吩咐道:“还有气,快去请县医过来。” 于谦领命,快速的消失在迎凤楼后台隔间。秦符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创伤药轻敷在少年郎的刀口处,并脱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大裘为他轻轻裹住。 这时,陈长贵的妻子刘想蓉与庆王秦尚匆匆忙忙跟了过来。刘想蓉见到满脸血污躺在大箱子里的亲弟弟,几乎晕厥了过去。陈长贵赶紧扶着她,安慰道:“睿儿还有救,等县医过来,就没事了。” 眼眶里的泪珠子大把大把往下掉,刘想蓉伏在陈长贵怀里抽泣得厉害。“相公,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母亲、父亲走得早,这么大的家业靠我一个女人撑着,为的就是盼着他娶妻生子,为刘家开枝散叶;倘若睿儿有事,我怎么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 “蓉儿,你先别着急,睿儿心思纯良,是个好孩子,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陈长贵纵然面对千军万马的拼杀也毫无半点儿畏缩,可现在他的双腿竟然有些站不稳。 秦尚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称兄道弟多年的少年郎竟然被人害成这样,心里的愤怒如同排山倒海的风暴瞬间喷涌出来,他一拳砸在堆满戏服的架子上,红着双眼,作势欲将刘睿从朱红箱子里抱出来。 萧凌眼疾手快,一下按住他的膀子,摇头说道:“伤者不能随便移动,等县医过来看看再做决定。” 而秦符也刚伸出手想要按住自己这个鲁莽的弟弟,却见被一位清俊的年轻男儿抢了先,并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便望着他的眼睛略一颔首,表示感谢。萧凌见状,出于礼貌,落落大方的向他微一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突兀却透着焦急的声音从后台隔间外传了进来,接着深灰色的帘帐掀了起来,陈长贵反应敏捷的先一步挡住了欲要进来的人。 “你做什么!我是梨凤班的班主,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梨凤班的班主沈黎庄见着牛高马大的陈长贵挡在隔间门口,心里极其不悦,想来达官贵人他认识的不少,却还没被谁这般不明缘由的对待过。 “让他进来。” 秦符听着门口吵闹的声音,皱了皱眉,吩咐陈长贵让班主进来。 陈长贵让开一条道,沈黎庄抖了抖袖子,不屑的迈开了步子。刚一踏进隔间,他就看见了里面诡异的情况,多亏他见惯了大风大浪,才没当场失声尖叫出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最先发现刘大公子的女子一下从推满戏服的架子后面扑了出来,满面泪痕浑身还发着抖,“沈班主,他,他……” 沈黎庄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宁王、庆王还有陈将军的面儿,但刘大公子他却颇为熟悉,人人都晓得刘大公子的姐夫是宁王麾下的左将前锋陈大刀,他当然也再清楚不过了。此时他见隔间里的一众人似乎都身份不凡,觉得此事绝不简单,想着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可当下戏台子外还有一众富贾权贵等着梨凤班唱好戏,于是他迈步上前扶起那名女子,说道:“春儿,这件事稍后再说,马上就要献艺了,你赶快去准备准备。” 春儿抽了抽鼻子,她看起来很听班主的话,抹了把眼泪,就赶紧走出了隔间。 春儿刚走,一个焦急的声音就从隔间外传了进来,“班主,班主,不好了,不好了,姬娘不见了!” 第8章 姬娘失踪 “什么!”这句话似乎轰的炸开了沈黎庄的胸口,他呼吸极不顺畅的冲了出去,只听他雷霆大发地吼道,“跑哪儿去了?你们一个个还真是不让我省心!” 然后听见一前一后匆匆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不消片刻,县医范同挎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当他随着于副将踏进来时,看到箱子里诡异的情景,稍微怔了一下,然后连忙大踏步上前恭敬的行礼:“卑职参见宁王殿下、庆王殿下。” 秦符见状,赶紧说道:“虚礼就不用了,赶快看看睿儿怎么样了。”并在县医还没跪下去时就伸出手扶起了他。 田小二、仇大虎见此情况,眼珠子立刻鼓成了圆滚滚的汤圆,而宋彰和徐少弘此时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萧凌方才已经有过一些猜测,但没想到他们的身份竟然这般尊贵,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儿讶异。 范同忙一颔首,取下药箱上前查探。他伸出手指在刘睿的颈脖处按了按,又揭开大裘仔细的检查了刀口处,回过身恭敬的回禀:“殿下放心,匕首插入不深,又有厚实的棉绒袍子遮挡,只要取出匕首,好好调理休养,不会有什么大碍。” 县医的这话一出,所有人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都松了下来。 随后,一众人等急忙将刘睿护送回了陈府。而因为姬娘的无故失踪,引起了一阵骚动,沈黎庄忙着安抚受邀前来观看献艺的富商权贵们,随后献艺照常进行,只是没有了姬娘独唱的那一出。毕竟梨凤班在整个大商国颇有些名气,连京城的达官贵人也会买些面子,于是台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梨凤班美人众多,台下那些财大气粗的豪门大户看着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就将那些不愉快抛诸了脑后。 而此时的后台隔间里,秦符并没有走,而是吩咐于谦去衙府报案。 萧凌适时的向宁王行下官礼:“殿下,下官正是新任的岳阳县知县萧凌,他们几个是衙门的捕快,殿下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秦符听她这么一说,略微有些惊讶,这位县官年纪极轻,眉目清秀,容貌俊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官场极不相符的洒脱气质,他确实不怎么相信看起来这般清俊的人儿竟然选择仕途为官。不过或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他去刨根问底,何况他对朝中为官者的那些隐秘之事并不感兴趣。 “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既然岳阳县的知县就在现场,他也不用过多的阐述,直接就问道。 萧凌将隔间迅速的扫视了一遍,然后恭敬地向宁王回道:“下官认为,今天这件事甚为蹊跷。” “本王也是这样认为,你且说来看看。”秦符性情率直,不喜朝中权贵的那一套,所以他都是以最简单最直接的言语相问。 萧凌见他是爽快之人,于是就干脆利落地回话:“首先,我仔细留意了一下刘公子颈脖上的勒痕,几根手指粗的淤青痕迹叠加交错,应该是凶手用一条粗绳勒住了他,并在竭力挣扎下留下的痕迹;其次,刘公子额头被撞破,我猜测是凶手在与他争斗时,他无意中撞破了头皮;再者,刘公子胸口上的那把匕首并没有完全没入他的体内,假如凶手想要置刘公子于死地,绝不会在下手时,还为他留下一线生机;所以我认为那凶手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刘公子的性命,很有可能是刘公子撞破了凶手真实的目的,才会被凶手狠下毒手。” “照你这么说,如果他是撞破了凶手的真实目的,那凶手为了不被人揭发,应该不会留下活口才对。”秦符显然有些不认同萧凌的想法。 “这也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萧凌微蹙眉心,“不过,隔间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梨凤班里的人应该会察觉出一些动静。” 秦符略一点头,目光落在朱红箱子的周围,又扫视了一下整个隔间,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疑惑:“不过,如果凶手与睿儿有过激烈的争斗,隔间里应该不会这般整洁干净。” 萧凌也是这样认为,倘若隔间里有过激烈的打斗,不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留下。这个隔间不大,里面除了一个堆满戏服的高架子和一个朱红的大木箱子,还有一个大木桌子,上面放了一些胭脂水粉,一切看来都再正常不过了。 萧凌伸出手轻擦过放戏服的架子,然后摸了摸朱红箱子、大木桌子,似乎全是一尘不染,干净整洁,难道是凶手在与刘公子打斗后,收拾整理了这个隔间?萧凌暗自摇了摇头,不会的,后台来往的人很多,凶手应该来不及做这些事才对。 迎凤楼台的这出戏一直唱到将近晌午才结束。萧凌持岳阳县知县的令牌出面调查,仇大虎、徐少弘奉命守在迎凤楼左右侧,宋彰负责记录供词,而宁王麾下的于副将则守在出事的隔间门口。县丞邝晟此时与主簿徐文见到萧大人突然持掌令牌出现在戏台上,并下令禁止任何人离开,隐隐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前去帮忙。 “萧大人,出什么事了?”邝晟急忙从楼台下绕了过去,他与这位年纪不大的知县相处了几天后,觉得萧大人为人随和不拘小节,他也就省下了那些为官者应有的过场。 “邝叔,你来的正好。”倒是萧凌迎上去向他一揖,然后将早上发生的案子简单描述了一下,才吩咐他逐一询问在场的所有人今天上午是否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邝晟领命,宋彰跟在他一旁记录供词。 徐文这时才上气不接下气的爬上了楼台,毕竟他年过半百,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着实不太容易。萧凌迎上去扶着他,寻了个矮桩子让他歇息一下。徐文虽说为衙府的主簿,但为官多年,哪里受到过这般待遇,一下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感触颇多。 “萧大人,萧大人……” 萧凌刚扶徐文歇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伤心欲绝悲泣的哭喊声。回过身一看,只见梨凤班的班主搀扶着一位身穿紫色镂花纱裙、外披一件毛绒大裘,满面泪痕、温婉柔弱的美丽女人,一脸焦急的匆匆走了过来。 萧凌疑惑的看着他们,问道:“沈班主,发生什么事了?” “萧大人,姬娘真的不见了!”沈黎庄神色凝重忧郁,似乎是真的很担心。 他怀里扶着的女人嘤嘤哭泣道:“萧大人,姬娘是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呢。” 萧凌蹙着眉,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整件事是怎样一个情况,还请沈班主说明一下。” 沈黎庄轻轻一叹,扶着怀里的女人坐在徐文身旁,柔声说道:“夫人,你先坐坐,待我与萧大人言明情况。” 沈黎庄的夫人抬袖拭擦眼角,点了点头。 少顷后,沈黎庄走了过来,又是一声薄叹,才缓缓说来:“姬娘是我夫人的妹妹,她们的父母去世的早,在这世上姬娘就是我夫人唯一的亲人了;我夫人很疼她,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几乎什么事都由着她,因此姬娘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乱发脾气;前几天,我夫人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她就闹着要离家出走;我以为她就是发发小孩子脾气,可没想到她真的不见了。” 虽然沈黎庄看上去确实十分着急,但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仿佛隐隐有一种庆幸或者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萧凌听着这些叙述,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隐瞒。“那你知道姬娘与你夫人是为何事争吵?”萧凌直言相问。 沈黎庄显然是不适应她这般直接的问话,皱了皱眉,才回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听我夫人说,是因为姬娘想买一支珠钗,可姬娘已有很多名贵的首饰了,我夫人觉得不该浪费,就说了她几句,算不得争吵。” “这样说来,应该是姬娘闹小孩子脾气,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毕竟一个女人在外也不好谋生,等她想明白了,也就回来了。”萧凌顺着他的话说了这么一句,只见沈黎庄的眉眼跳动了一下,转瞬即逝,但萧凌还是看清楚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夫人不这么认为,姬娘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很担心姬娘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所以还望萧大人能派些人手找找。”沈黎庄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显得是那么的诚恳,似乎他是真的不想姬娘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一样。 萧凌有些困惑,倘若沈班主是真的担心姬娘,为何方才她在说道姬娘过两天就会回来时,他的表情隐隐有些紧张。梨凤班的班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件事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萧凌掩住心绪,说道:“沈班主宽心,衙门一定会尽心寻找姬娘的下落。” “多谢萧大人。”沈黎庄似乎很激动,一字一顿铿然慎重。随后与萧凌作揖告辞,扶着他的夫人走下了楼台。 萧凌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像他说得这般简单。就在她陷入沉思时,突然耳边传来一句飘然而苍老的声音,语气却是刚劲有力:“沈班主在撒谎。” “嗯?”萧凌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去,只见徐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徐叔为何这样认为?” 徐文捋了捋他的花白胡子,颇有些高深莫测的说道:“男人的直觉。” 他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一时竟有些得意。 “可是,沈班主为何要撒谎呢?我看他也是出于真心着急寻找姬娘的下落呢。” 萧凌此话一出,徐文刚扬起来的半边老脸一下就僵住了,结巴了半天就吐出了几个字,“这个么,这个么……” 萧凌干脆利落的说道:“不过,或许这件事另有隐情。” 徐文一听,小眼睛突然变得程亮,连忙打着哈哈,“萧大人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第9章 供词 午时已过,听戏的人在被询问完毕后,都散场了。 宋彰整理好记录下来的供词呈给萧凌,邝晟将询问的结果禀报上来:“前来听戏的人都询问过了,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萧凌翻开供词仔细查看,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些前来听戏的富贾权贵们都是受了梨凤班的邀请,所有人的身份都是有据可查,并且没有谁到过迎凤楼的后台处;这么说来,犯案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些人中间。不过也不能完全肯定,或许刘公子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也说不定,只是他堂堂北关左将前锋的小舅子,应该不会有人不顾身份下此狠手罢。 “那么,梨凤班的人怎么说?”萧凌一面翻看供词,一面问道。 邝晟立即回话:“似乎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似乎?”萧凌抬眼看他,“这么说来,邝叔是有什么疑惑了?” “确实有一些。我查看了一下迎凤楼的后台,后台处一共有两个大隔间,一个小隔间,而那个小隔间就是换放戏服的屋子;大隔间面朝东,小隔间面朝北,虽然门的位置不同,但这三间屋子却是紧紧挨着的;按照大人的说法,当时刘公子遇袭的时候,所有参与献艺的旦角就在一旁的大隔间里,倘若凶手与刘公子有过争斗,不可能一个人也察觉不到动静,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邝晟思绪缜密,敏锐机警,萧凌不由心生佩服。 邝晟继续说道:“春儿说要不是她的戏服破了,也不会急忙去隔壁的小间换戏服,当时那个朱红的大木箱子是关着的,她见箱子的开合处露出一大截布料,就顺手揭开箱盖,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刘大公子,然后她砰的合上了箱盖,吓得尖叫了一声,躲在了放戏服的架子后面。” 邝晟说到这里,萧凌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上话道:“邝叔想说的是,春儿一声惊叫后,最先到达小隔间的是我们,而不是就在隔壁准备上台的旦角们,对吗?” “关于这一点,我挨着询问了一遍,他们说春儿一向顽皮,喜欢捉弄人,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况且当时沈班主的夫人不知何故差点儿晕了过去,大家都忙着照顾沈夫人,等她稍微清醒了些,沈班主见春儿还没回来,才去查看了情况。” “如此说,也说得通,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呢。”萧凌思索了一番,关键还是在于为何凶手在与刘公子打斗时,隔壁间的所有人都没能察觉出来,案子到了这里,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一切的真相只有等到刘公子醒来才能知道了。”邝晟眉心蹙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萧凌吩咐邝晟与徐文先行回衙门,并与县衙的衙差、捕快全力寻找姬娘的下落,她隐隐觉得姬娘的失踪与刘公子被袭有某种关联。 这时候,于副将突然出现在楼台之上,一身严肃而庄重的深色袍子衬得他肃穆且冷峻。他的步伐刚劲有力,腰侧佩戴的短剑与锦袍摩擦发出的锵然声,如同擂鼓纷纷作响。 他驻足在萧凌的面前,左手扶上佩剑,稍微一躬身,说道:“刘公子醒了,宁王殿下吩咐末将前来告知萧大人,并一同前去陈府。” “那就有劳于将军了。”萧凌连忙俯首回礼。 陈府与衙门相隔一条街,宅子不大,府内陈设也十分简单。陈长贵与刘想蓉紧张而焦虑的等待在屋子外面,府里的下人们熬药、烧水,匆忙的进出。所有人的神情都甚为沉重。 寒风冷冽的呼啸,扬起地面的雪尘。范同从屋子里走出来,这般寒冷的天气,他的额头上竟然渗满了汗珠子。 睿儿已经醒了,陈长贵还是忍不住担忧,毕竟这个孩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一家人拿他当宝贝儿一样宠着,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这般想着,陈长贵愈发担心起来,连忙上前相问:“范大夫,睿儿怎么样了?” “陈将军放宽心,刘公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养足了时日才能痊愈。”范同正说着,一名十八、九岁穿着素色袍子、肤色白皙的少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递上一根热棉巾,范同伸手拿过,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 “那就好,那就好。”陈长贵喃喃道,转过身握住刘想蓉的手。刘想蓉眼睛一红,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掉。 这时,萧凌领着仇大虎、宋彰等衙府捕快,紧随宁王与于副将,匆匆赶到陈府的内院。陈长贵、刘想蓉、范同等人见到宁王殿下,都纷纷上前行礼。 “虚礼就免了。” 秦符连忙制止住,然后急切的询问,“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陈长贵粗硬的嗓子有些干涩,“凶手抓住了吗?” “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秦符转向县医问道,“他现在可以问话了吗?” 范同微一躬身回话:“刘公子神智已经清醒,可以问了。” 秦符点点头,吩咐萧凌与他一块儿进屋,并让所有人留在屋子外。 宽敞的房间里,卧躺在楠木床上的少年郎,脸色过于苍白,尤显得额头上那道血红的伤口狰狞可怖;发丝浓密而凌乱,披散在床头,乍眼一看,像是隐藏在深水里的水鬼;他的样子很憔悴,眼神有些涣散,缩在被窝里,浑身似乎在发抖。 萧凌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抚上紧裹于他身躯的锦被,开口说道:“刘公子,我是岳阳县的知县,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似乎只能听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少顷后,厚实的被角动了动,疲惫深重的少年郎呆滞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接着,就听见他一字一顿,语气甚为凄凉的说道:“今天早上,我是想去找姬娘来着,然后,然后我就到了小隔间,见到了姬娘,但不知为何,我却看不清她,之后,之后,突然,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刘睿的言语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一把抓住了萧凌的手臂,死死的攥住,近乎咆哮的大声喊叫:“姬娘,姬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睿习过几年武,这会儿他使了全力,手劲不小。但他受了重伤,不能激动,也不能受刺激。这位少年郎的眼睛渐渐通红,牙齿紧紧咬住,手劲越来越大,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伤口定然会崩裂;加上他现在气血不足,很有可能会一下刺激过度,晕了过去。 “姬娘没事。”秦符突然开口说道。萧凌怔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他,然后打定心思,配合的说道:“刘公子,你且好生养伤,衙门会尽全力抓捕凶手,还你一个公道。” 臂上的力度逐渐小了下去,刘睿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整个人缩在被窝里,背过了身去。 从屋子里出来,秦符这才注意到,秦尚不在内院,转而问陈长贵:“那小子呢?” “庆王殿下气愤难平,去衙府找人一块儿查这案子去了。”陈长贵一说起这案子,就像乍起了全身针刺的刺猬,如果犯案的凶手落在他的手上,定会被他大卸八块。 随后,萧凌随着宁王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并直言道:“殿下,您不该骗他。” “我知道。”秦符肃立在梧桐树下,眼眸里全然都是对那位少年郎的怜惜,“如果不骗,他的伤势就好不了了,一切等他养好了伤再说吧。” 寒冷的风呼呼吹过,橙黄的梧桐树叶又落了一大片。 清朗的声音隐隐有些焦急:“可是殿下,您也看见他的情况了,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不顾,心里只有姬娘的安危,倘若以后他知道了真相,只会更加伤心;您给了他希望,而当最后希望破灭,对他而言,是最最残忍的,恐怕他到时候会承受不住。”有些人是无法接受欺骗与谎言的,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那他现在就能承受得住吗?”秦符冷声反问,双眸固执的注视着萧凌的眼睛。 不忍,哪怕自己被那少年郎怨怼,也是不忍的。 少顷后,他闭了闭眼,浑身试着松懈下来,叹息一声,“如果他要怨就怨吧,只要他养好伤,其他的都不重要。” 萧凌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是无用了。 “萧大人,对于这起事件,你有什么看法?”秦符重新将话题转移到了案件上来。 萧凌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回话:“刘公子习过武,却受了这么重的伤,所以我推测凶手首先应该是一个男人,其次应该是一个身手还算不错的男人;而凶手真正的目标是姬娘,刘公子碍了他的事,所以被下了狠手,但凶手并不想要他的命;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刘公子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能确定的是他在被袭前见过失踪的姬娘。” 秦符也是这样的想法,眺望远处,见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似乎有一场大的风雪即将来临。他收回目光吩咐道:“你回去整理一下这个案子的所有疑点,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掉的地方,希望能早日破案。” 萧凌领命,随后与仇大虎、宋彰等人匆匆返回了衙府。 一整天半口水都没喝上,大家都累得晕头转向,还好田小二仗义,下了厨房,给一人煮了一碗油醋面,他们几个才缓过气来。 天空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雪片,猛烈的寒风如狮子咆哮怒吼了起来,像是无数只妖怪在肆意的哭闹,惊叫声、怒吼声、一浪掀过一浪;窗户狠狠的拍打在墙壁上,响声震耳欲聋,仿佛雷鸣一般的击打在苍穹之下,撞击在这片即将腐朽的东州大陆上。 仇大虎顶着风雪,挨个将窗户合紧,一阵猛浪掀来,他手下一用劲,纸窗被戳了一个拇指大的窟窿,转过头来望着大伙儿,抓抓脑袋尴尬的笑了笑。田小二看着着急,一挽袖子奔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地急道:“你让开,老子来!”噼里啪啦,门窗全合紧了。 田小二圆溜溜的眼睛瞪他一眼,然后潇洒的围到炭火边来。仇大虎红着耳根,不好意思的也围了过来。 第10章 女尸 萧凌此时正在整理这起案件,一切看起来都似乎合情合理。刘公子被袭、姬娘失踪、凶手是一个身手不错的男人;但是却存在三个疑点:第一,为何凶手在与刘公子打斗时,隔壁间的所有人都没能听到任何动静;第二,为何小隔间里堆放戏服的架子、朱红箱子与大木桌子,都被重新擦过了一遍,但是凶手应该是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做这些才对,除非是有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得擦掉;第三,假如姬娘是被劫匪掳走,现在过了这么久,为何还不送来绑票?或者说,要是犯案的人真是劫匪,那凶手绝不会做到这般心思如尘,在劫人途中还顾上打扫小隔间,也不可能留下刘公子一条命。 到底犯案的是何人?他为何要带走姬娘?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萧凌想到了姬娘的姐夫沈黎庄,他不像是在撒谎,况且沈黎庄今早主动找到自己并希望衙门派些人手寻找姬娘的下落,应该是出于真心;但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还有,刘公子的那些供词似乎对案子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唯一的用处只是让自己确定了他在被袭之前见过了失踪的姬娘。 想到这些,萧凌微微拢了拢眉,看来明天一早得去一趟梨凤班,有些事情她还没完全弄明白。 刘公子被袭一案与姬娘失踪有莫大的关联,并且由宁王殿下亲自督促,衙门里谁都不敢怠慢,大晚上的,县丞邝晟与主簿徐文还领着两队人马在外面四处寻找姬娘的下落。 其余的人都挤在衙府内院的小屋子里,凑合过了一个晚上。 一夜的风雪总算消停了,萧凌与仇大虎、宋彰一大清早就出现在了梨凤班暂住的凤岭客栈门前。 掌柜领着他们来到客栈后院,梨凤班的旦角们都已经开始操刀训练了。沈黎庄正在亲自示范一些动作和表情。沈夫人一看萧大人来了,一双桃花眼一时波光流转,溢出了水花,疾步走了过去,纤细的腰身微福,急忙相问:“萧大人,姬娘找到了吗?” “还没有。”萧凌如实相告。 “那您这是?”沈夫人轻轻拭了拭眼角,然后狐疑的蹙眉问道。 “姬娘失踪,本官还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循例盘问一下,打扰了。”萧凌礼貌的拱手作揖。 “哦,是这样啊。”沈夫人欠了欠身,转身向正在训练的大伙儿招呼道,“大家先别练了,萧大人有话要询问。”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快站成一排,等着萧大人问话。 萧凌迅速的迈开步子,干练而利落,同时清俊的眸子快速的扫过一众人等,然后驻足肃立,语调清晰的问道:“本官想知道,在姬娘失踪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众人听了问话后,都敛眉思索了起来。少顷后,一位貌美并天生透着一股狐媚味儿的女人最先开口回话。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呢。” 接着,另一位看起来也十分妩媚妖艳的女人微微勾起唇角,“姬娘每天都在梨凤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对啊,如果有,我们肯定能留意到。”又是一位长相精致的女人娇嗔的说着,并向萧大人眨了眨水灵的眼睛。 萧凌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就换个说法,在姬娘失踪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那个女人似乎努力思索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整件事情并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萧凌正暗自琢磨,一个甜软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姬娘失踪的前两天,好像,好像她没出过房门,这个算不算奇怪呢?” “没出过房门?”萧凌循声看去,原来是那天在小隔间里受到惊吓的春儿。“春儿,姬娘没出过房门是什么意思?” 春儿垂着头,喏喏的回话:“听沈夫人说,是姬娘病了,需要好好休养。不过~那两天,我们几乎谁也没见过她。” 其他人在听了春儿的话后,都像一语点醒梦中人一样,争前恐后的说道。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两天,我们都忙着训练,要说起来,似乎真没见过姬娘。” “对对,我也没见过她。” …… 萧凌转身走到沈夫人的面前,问道:“沈夫人,姬娘生了病,是怎么一回事?” 沈夫人眼含泪光,拈着丝帕轻轻拭擦过眼角,温婉娇软的语调听起来是那么的令人伤心难过。 “前几天,姬娘受了风寒,浑身不适,我看着心疼,就嘱咐她好好休息。外面风雪大,姬娘又病得不轻,我每天都在房间里陪着她,是馨儿每天准时送来熬好的药汤和饭菜。”沈夫人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泪痕,“我这个妹妹虽然有些任性,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照顾她,还有谁会照顾她呢?萧大人,您一定要帮我尽快找回姬娘,我才对得起已经过世的父亲母亲啊。” 无论是谁见了这样的场面,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悯。沈夫人声泪俱下,句句话里都是她如何在意这个妹妹,如何疼惜这个妹妹。任谁也会觉得姬娘有沈夫人这样温婉又善解人意的姐姐,是她这一辈子的福分。 萧凌安慰道:“沈夫人,你也别太担心了,衙府正在全力寻找姬娘的下落,一旦有了消息,本官会立即派人通知你。” 沈夫人噙着泪光,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人您了。” 就在此时,徐少弘突然神色凝重的出现在了凤岭客栈后院的左侧廊道处。萧凌一见他眉头紧锁,脸色有些异样,就心知有事发生。吩咐宋彰与仇大虎逐个盘问梨凤班的每一个人,然后疾步到徐少弘跟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少弘立即躬身回禀,言语间隐隐透露着一丝惋惜:“将才在西郊城外发现了一名女尸,经过邝叔的辨认,确定那名女尸就是姬娘;邝叔已经派人禀报了宁王殿下。” 女尸、姬娘?清俊的眸子一凛,几个念头在萧凌的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细想,几乎是同时地说道:“先去义庄再说。” 宋彰、仇大虎继续留下来盘问,萧凌则随徐少弘迅速的赶往义庄。 义庄位于县城西面较偏僻的一条窄街巷里。 听徐少弘说,姬娘的尸体是被一名樵夫于西郊外的赤水河边发现的。邝晟见过姬娘几面,熟悉她的相貌,经过辨认,确定那名女尸就是失踪的姬娘。 萧凌与徐少弘赶到义庄内间时,仵作正在仔细的检查尸首。徐少弘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在一旁恶心的吐了起来,萧凌体谅他,让他在义庄外面等候。徐少弘忙不迭的逃了,萧凌留下来仔细查看。 只见一名全身赤、裸并面部肿胀的女尸僵直的平躺在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她的眼珠凸起,眼眶凹陷,皮肤泡胀惨白,嘴唇呈青紫色;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一处切口狰狞的刀伤醒目且惊骇。随后,仵作将尸首翻身,由背部向上;左肩后背处一个形状似环形的乌紫青印十分明显,萧凌推断应该是被什么重物撞击形成。 仵作仔细检查过后,转过身来,向萧大人依次说明:“此女年纪在二十岁至二十三岁之间,死因是左胸被锋利的匕首刺穿,流血过多至死,伤口大约三寸长、两指宽;而肩胛骨上留下的环形乌紫印应该是在死前被有环形图案的重物撞击形成。” 仵作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目光犀利、观察入微、推断精准,萧凌不由心生佩服。 江城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此女是四天前丑时(凌晨1点~凌晨3点)死亡,死后瞳孔凸出,面部肌肉僵硬,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她在死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种是在她死前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让她死不瞑目。” “你是说,姬娘在四天前就死了?”萧凌微蹙眉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刘公子昨天还见过了姬娘。” “你是在质疑我?”江城横眉一竖,显然有些不悦。 萧凌怔了一下,深感这人性格怪癖,喜怒无常。虽然他有些本事,但似乎是一个极为不好相与的人。 萧凌连忙解释道:“你观察细致、分析透彻,我并没有质疑你,我只是在质疑自己的推测而已。” 江城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挽起袖子,回到木板床边,伸手掰开姬娘紧握的拳头,说道:“她左手紧握,在受了刀伤和猛烈的撞击后,经过长时间的河水浸泡,仍然不肯松开,我推测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攥在了手里。”话音一落,只听咯吱一声脆响,姬娘死死握住的拳头被江城一下用力的掰开了,一小块儿湿透的宝蓝色布料从她的掌心滑落。 萧凌眼疾手快,一下拾起了快要落在地上的布料。然后平摊在一旁的木桌子上,细细查看。这是一块儿只有半个手掌大的丝绸布料,似乎是从某件衣袍上撕扯下来的,质地均匀柔滑,尽管在河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出现褪色的迹象,足以说明这是一块儿成色上好的丝绸布料。 “这块儿布料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应该与她的死因、或者杀害她的人有关。”江城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白布覆盖在了姬娘的身体上,然后双手抹上皂角搓了搓,伸入一个装满水的木盆里洗净,再拿下挂在一侧木架上的棉巾擦拭双手。 “你的意思是,这块儿宝蓝色的丝绸布料是她死的时候从凶手的衣袍上撕扯下来的?”萧凌顺着他的话问道。 江城将棉巾搭回木架子,转过身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踱步到外间,萧凌跟了出去。江城放下遮挡内间的布帘子,在一个四方桌子边坐下,为自己斟上一碗热水。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但也不是绝对的可能。” 萧凌听他这么一说,直觉他是一个经验老道、心思缜密的人。要不是他性格怪癖不好相与,至少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方才就说过,这布料也有可能与她的死因有关。”江城有些不耐烦,语气明显透出一股强硬。 萧凌却不生气,反而笑着问道:“姬娘,你了解吗?” “啊?” 萧凌这话转得太快,江城一时有些没跟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瞬间后,大抵反应了过来。他伸手摸住瓷碗,脸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萧大人,一直都是这样问话的吗?” 别人可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萧凌却是十分明白。在一个人毫无防备之时,这般突然的不着边际的问话,很有可能让对方暴露出最脆弱或者最真实直接的自己。 萧凌朗声一笑,“不是一直,只是偶尔会如此一用。” “有意思,有意思。”江城一仰头,饮下半碗热水,搁下碗,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关于姬娘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听说她是梨凤班的台柱,许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上她一面儿;其余的 第11章 仵作 仇大虎在岳阳县做了好几年的捕快,当然熟知面前这位性格怪癖的仵作江城。听衙门里的其他同僚说,这个江城喜怒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无论是谁,都无法与他亲近;但他却有一身好本事,听说他还能听见死人说话呢!有好几起案件都多亏了他说出了死者的冤屈,死者才能沉冤得雪。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他也只是一名仵作。 仇大虎觉得像江城这样厉害的人儿至少得谋个一官半职,才符合常理;大家都是铮铮汉子,不求为国铁血疆场,也应该为泱泱大商国的百姓出一份力;这么多年,要说这位仵作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但他却也帮过了不少死者,所以,他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总而言之,在仇大虎的心里,还是相当敬佩这位仵作的。 所以,仇大虎一反常态,并没有立即喝斥回去,而是往后挪了一小步。毕竟在义庄这样的地方,他嗓门太大,本来就是自己有错在先。 江城看了一眼仇大虎,觉得他还挺识相,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袍子,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萧凌听了这话,觉得江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暗自好笑的招呼仇大虎与宋彰靠近一些说话。 仇大虎抓抓脑袋,裂开嘴傻乎乎一笑,扯住宋彰的袖子,半推半就的靠了过来。 萧凌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这回儿仇大虎却不说话了,推了推宋彰,让他先说。 宋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拍开他的手,恭敬的向萧大人回话:“我问过了沈夫人口中负责送药送菜的馨儿,她说的与沈夫人说的基本一致,没有什么明显的出入;只是馨儿说,她只负责每天将药汤与饭菜送到姬娘的房间门口而已,由沈夫人亲自端进去,所以,她也没有见过姬娘的面儿,只看到过房间里似乎有个人卧躺在床上的侧影。” 宋彰做事确实敏锐机智,倘若换个人去问,或许就问不出这么重要的细节了。馨儿的确每天负责送汤药饭菜给姬娘,不过,她却只送到门口,并且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姬娘的脸面儿。 “那么,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萧凌想先听听宋彰的看法。 宋彰思索了一番,回话:“今个儿早晨大人问过话后,最先回答的那两名女子,分别是梨凤班的两大花旦:彩蝶和蓝香;这两名女子是除了姬娘,在梨凤班地位最高的两个花旦;要是姬娘死了,她们两个其中之一便有可能成为台柱。” “你是说彩蝶、蓝香,她们其中一个杀了姬娘?”仇大虎几乎是惊叫了出来,声音中毫不掩饰的夹带着要把凶手五马分尸般的浓烈恨意,些许是突然意思到自己还在义庄,又将声音压了下来。 萧凌倒是很理解他,毕竟他一直都期盼着能与姬娘见上一面儿,这下好不容易能亲眼看上一回儿梨凤班的唱曲儿,结果姬娘毫无预兆的失踪了,现下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可知仇大虎的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 “这些都只是猜测,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呢!”宋彰有些不满仇大虎大吼大叫,觉得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失态得很。 仇大虎突然就红了双眼,粗矿的嗓子喃喃说道:“我也就是着急罢了,姬娘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怜了。” 宋彰有些不耐烦他,“可怜的人多了,你身为捕快,一点儿都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仇大虎捏着拳头,嘴皮子颤了几颤,还想争辩什么,萧凌一句话横插了进来。 “我们还是好好分析案情,尽快找出凶手,为姬娘沉雪,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仇大虎觉得萧大人在理,就没再吭声。宋彰收起被仇大虎扰得烦躁的情绪,继续说道:“不过,能将刘公子伤成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所以,或许,凶手不止一个人。” 萧凌闻言,蹙着眉来回踱步,认真的思索起来。姬娘死了,对梨凤班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冲着姬娘的名气才来捧场,那么,凶手杀她是为了什么呢? 宋彰所说也不无道理,对于彩蝶和蓝香,从表面上来看,她们似乎是最大的受益者,而能成为梨凤班的台柱,那是多少戏子梦寐以求的。难道说,凶手当中还有彩蝶或者蓝香?又或许她们两人都有嫌疑。 想到这里,萧凌摇了摇头,不会的,要是两人都参与了此事,她们中任何一个当上了台柱,都会引起另一个人不满的,这是后患,她们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勾当。 姬娘手里紧攥的那块儿布料子是宝蓝色的,会不会是犯案的人中有喜欢穿着这种颜色的服饰? “你还记得今个儿早晨梨凤班所有人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吗?”萧凌突然顿足,转过头来看向宋彰。 宋彰略微一想,就开口说道:“沈黎庄身上的衣裳是暗灰色,沈夫人是紫色,彩蝶是粉色,蓝香是青色,春儿是橘色……” 一段话下来,萧凌有些惊讶,毕竟这么多人穿着的服饰颜色,他都依次回答了上来。 “你确定没有说错?” “大人,他可是我们衙门里记性最好的,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仇大虎在一旁粗声粗气的插话道。 萧凌觉得好笑,仇大虎性子刚硬,拐不了弯,有什么话就直说,有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哪怕将才还和宋彰吵得火热,不消一会儿,全都抛诸了脑后,还一个劲儿的帮衬着人家说话。不过话说回来,宋彰的记忆力还是令她吃惊的,过目不忘,这该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得的天赋。 萧凌又踱了几步,回想着宋彰方才所说,那些人当中并没有谁穿着宝蓝色的服饰。不过,要是参与犯案的凶手发觉衣裳少了一块儿布料,应该是不会再穿的,这么问法,也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案件似乎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萧凌觉得关键还是在刘公子身上。 很快,就晌午了,萧凌与宋彰、仇大虎、徐少弘返回衙门,田小二已经做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徐少弘脸色惨白,还没恢复过来,看着一桌子的饭菜,突然就奔到水槽边呕吐起来。 田小二立即就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地咆哮道:“徐老狼,老子做的饭菜就那么不合你胃口!以后甭想吃老子做的饭了!” 下午,萧凌去了一趟陈府。 刘睿的伤势比昨天好了很多,陈长贵和刘想蓉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忙前忙后照顾他。 萧凌将仵作验尸所得的结果一并禀报给宁王殿下。 秦符思索了一下,硬朗的眉尖微微拢起,“仵作是说,姬娘在四天前的丑时就遇害了;可是,睿儿昨天还见过姬娘。” “这便是关键的地方。”萧凌清朗的声音颇有力度的响起,“刘公子不会撒谎,仵作也没有验错,那么,应该是有人误导了刘公子,让他误以为姬娘还没死。”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符问道。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刘公子混淆大家的视线。”萧凌简洁的回话,“凶手杀害姬娘的时间是四天前的丑时,但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利用了刘公子,只要他证明昨天见过了姬娘,那么姬娘就是昨天才失踪的,只是天网恢恢,昨晚一场大风,将姬娘的尸首刮上了河岸。” 萧凌继续说道:“仵作的验定结果是,姬娘死于四天前的丑时,所以之后的一切都不成立了。” 秦符想了一下,敛眉问道:“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只能确定一个凶手的身份,而她是否还有同党,尚且不能肯定,因为有一处疑点我还没想明白。” “你们骗我!” 突然,一声似乎快要毁天灭地的厉吼声在身后乍响,如雷贯耳。 萧凌几乎与秦符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身穿素白衣袍的少年郎刘睿此时双目通红,紧紧攥着手心,苍白的薄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一片快要凋零的枯叶,着了魔一样目光凶狠的仿佛亮着铮铮白光的恶狼。 “睿儿。”秦符面色一变,开口唤道。 刘睿眸光犀利的像刀剑一般猛烈的刺了过来,“不要这么叫我!枉我一直当作你是兄长,可你却骗了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不得无礼!”陈长贵冲过来就是对着刘睿苍白的脸一巴掌,“殿下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伤势,你怎么能这般无理取闹!” 刘睿近乎透明的脸色即刻泛起了血红的掌印,捂着自己的脸狠狠的盯着陈长贵的眼睛。 秦符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却还是有一些内疚,毕竟这件事是由他引起的。“不要责怪他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殿下,您也是为了他好,可是他……”陈长贵气得双手发抖,“这小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不好好管教管教,外人还以为是我们陈家没教好!” “我姓刘,不姓陈,你没资格管教我!”刘睿倔强的扬起下巴,死死盯着陈长贵的眼睛。 “你,你……” 陈长贵被气得不轻,扬起的大掌眼看就要落下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五个修长的手指印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是你的姐夫!” 刘想蓉从廊道边突然出现,几个箭步奔过来,先陈长贵一步甩下一个耳光子,同时严厉的喝斥道。 刘睿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啪啦就落了下来,刘想蓉也是心疼的,只是他说了那般大孽不道的话,要是在其他地方,早就拖出去论斩了;幸而面前的是宁王殿下,才由得他放肆至此。 刘睿捂着自己的脸,紧紧咬住唇瓣,颤抖的眸光依次扫过在场的一众人,然后像是发了疯似的跑开了。 刘想蓉担心他会做什么傻事,赶紧追了上去。 陈长贵不好意思的走到宁王跟前,深表歉意的说道:“殿下,睿儿那孩子不懂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本王看起来像是放在心上了吗?”秦符有些无奈,他这个左将前锋总是能将一些简单的话说得很别扭。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长贵连忙摆了摆手。 “罢了。”秦符叹息一声,“你且好生照顾睿儿,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来。” 陈长贵连连应声,然后匆忙的退了下去。 秦符转过身,目光落在萧凌的容颜上,只见她此时正站在寒冷萧瑟的冷风中,像是一枝傲然挺立的梅,清俊的瞳眸散发出傲骨的风姿,飒爽的英姿迎着扬起的雪风,衣袂翩飞,清逸卓绝。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移不开了眼睛。 秦符发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皱起了眉头,竟有些踌躇不安;他心里是极其排斥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悸动,虽然在泱泱大商国行男风者尚且不少,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行径的。 萧凌见到宁王殿下皱着眉一 第12章 初遇 返回衙府,已近傍晚了。而现下临近大年,衙府有各种粮食土地税收的问题需要及时处理,邝晟与徐文顾不上姬娘的案子,正在挑灯处理衙府的内务。田小二不好去打搅,留了两份饭菜在厨房。 晚饭后,萧凌安排仇大虎与徐少弘守在凤岭客栈外,密切监视梨凤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班主沈黎庄与沈夫人,若发觉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来禀报。 而她自己则将所有的线索与疑点整理了一遍,与宋彰商讨案件的情况。 “姬娘肩背上的环形乌紫印会是什么重物撞击形成的呢?”萧凌喃喃说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宋彰听。 宋彰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将屋子里所有的物件都扫视了一遍,似乎并没有什么形状似环形的东西。 “门环!”萧凌突然睁大眼睛,脑子里一个快速的念头闪过,“你想,姬娘的左胸被插了一刀,凶手的力度全然都在姬娘身躯的左侧,而那环形的乌紫印恰好就在她的左肩背上,凶手一用力,假如姬娘的左肩背撞在了门环上,那么,就会留下这个乌紫的圈痕。” 宋彰一听,立即附和道:“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 萧凌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风猛烈的刮着,呼啸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似乎又有一场大的风雪即将来临。 即便是这样,她现在也必须去一趟义庄再检查一下姬娘左肩背上的乌紫圈痕。 这般一想,萧凌伸手拿过搭在一旁木架子上的披风、棉帽,整待完毕后,向宋彰吩咐道:“如果梨凤班有任何异样,你便带着衙府的衙差拦截住她们。” 宋彰领命,萧凌匆匆去往位于西面窄街巷里的义庄。 外面的风很大,凛冽而冰冷的雪风犹若坚韧的冰刀剜在脸皮上,飞速的穿刺在脸侧、耳畔,火辣辣的疼痛。 稍微拉高些衣襟,脚下却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纤细的腿迈开步子,在这寒冷而漆黑一片的夜里,却是意想不到的坚韧有力。 沿着街道一直往西走,然后拐进一条窄街巷子,巷子里幽暗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穿插在巷子两头,一座昏暗的庄子悄无声息的立在阴冷的寒风之中,门檐两侧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凛冽的风中,看似摇摇欲坠却在肆意的摆动,像是指引鬼魂的指路灯,带着死去的亡魂下地狱。 萧凌不自觉放慢了步子,谨慎的走在幽静的巷子里。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前面拐角的墙头处快速的闪进了庄子里。 是谁! 萧凌眸光一凛,身躯下意识滞顿下来,而后迅速的奔到义庄门前,伸手一下推开了近乎腐朽的木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安静的如同熟睡的小猫;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在这样寂寥的夜晚尤显得孤独可怜;一阵猛烈的冷风刮过,敞开的木门砰地一声乍响,重重的合上了,却被这般用力的一震,碎下了一小块儿木料。 与此同时,义庄内间残旧的纸糊上,映衬在昏暗摇曳的光晕中,一抹如同墨色剪影的影子突然一闪而过,萧凌神思敏捷,立即冲进正前方屋子的外间,猛地一把扯开与内间相隔的布帘子。 昏黄的烛火随着猛然扯开的布帘子跳动了几下,萧凌目光敏锐的环视内间,不大的房间里,姬娘的尸首挺直的躺在木板床上,遮掩身躯的白布明显褶隆起来,赤、裸的左臂曝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与昏暗柔和的烛光似乎融为了一体,显得异常诡异。 是谁! 清俊的眸子谨慎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想要将房间里隐藏的贼人揪出来。 萧凌端直的站在内间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布帘子,却没有再往内移动一步。 内间不大,根本藏不住任何人,除非…… 萧凌猛然抬头,凌厉的目光迅速的投向头顶的房梁,然而,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暗黄的烛火啪的一下熄灭了。 整个屋子里顷刻间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突然而来的黑暗,让萧凌不能立即适应。对于从小受教于青云山庄的她来说,在面临突发状况,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即刻退出屋子。 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想知道今晚夜闯义庄的人是谁。 那贼人对姬娘的尸体这么感兴趣,说不定他就是参与杀害姬娘的凶手。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走他! 萧凌不动声色的摸到腰侧的匕首,一瞬间,匕首脱鞘,似旋风雷霆般飞射向内间的房梁,同时快速的放下布帘子,身子轻盈的退到外间的四方桌子边。 不料房梁上的那道黑影在布帘子还没完全滑落的瞬间,以更快的速度躲了开,并如同闪电般飞窜出内间,稳稳的落在了与萧凌三尺以内的距离。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萧凌还没来得及躲闪,那贼人已经向她出手。 掌风迅猛袭来,直逼她的心脏位置,可见这贼人出手狠辣,为人狠毒! 萧凌来不及多想,一掌挥向脚边的木凳子,迎着他的掌风对击过去,顷刻间,那木凳子被震得粉碎。 “你到底是什么人!姬娘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凌喝斥质问,并在同时,趁着木凳子粉碎的刹那,伸手欲扣住他的咽喉。 贼人没有回答,却是反应极快的反扣她的膀子。 萧凌眼看不妙,立即收手,并身躯向后一仰,接着旋身落地,抬腿横扫,正好踹在他的腰腹上。 那贼人吃痛闷哼一声,抬臂就劈了下来,分毫间隙也没留给对方。 萧凌为躲开他的力掌,一时心急,不小心绊了一下桌脚,整个人竟然踉跄的向那贼人扑了上去。 大抵那贼人也没想到萧凌会突然向他“投怀送抱”,霎时怔了一下,然后只听噼里啪啦几声脆响,萧凌不偏不倚砸在了那贼人的身上,并且以一种十分销魂的姿势伏在他的胸前。 从他周身散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兰草香气萦绕在萧凌娇挺的鼻尖,淡淡的,却似乎又十分浓郁,久久的散不开去。 触手的是极其滑润的绸缎料子,如同柔润的翡翠轻盈细腻,以她的了解,这种料子只有非富即贵的人家才能买得起。 这贼人会是谁! 萧凌抿着嘴,微蹙眉尖。 第13章 奇怪的人 那贼人被扑倒在地后,显然有些错愕,绝致的容颜上隐隐带着愠怒,而后嫌恶且清晰的吐出了几个字来。 “你赶紧起来!” 语气淡淡的字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萧凌想也没想,就一下扣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之大,只听砰的一声,他两只手的手背狠狠的撞击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一时吃痛,不自在的绻了绻修长的细眉,他显然没有想过,堂堂的岳阳县知县会如此不顾形象就这般逮住他,一贯平静的面容有些恼怒。 “你赶紧起来!” 他清淡温润的嗓音充满了警告。 “你是谁?说!” 萧凌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愈发收紧掌心的力度,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萧大人,确定要这样与我说话吗?” 不疾不徐的清润嗓音里全然都是挑衅与嘲讽。 萧凌怔了一瞬,想起自己本是女儿身,倘若被有心人发觉,她这是犯下了欺君罔上的死罪。手心的力度缓缓松了一些,不料身下的男人突然像迅猛的豹子一样乍起,反扣住她的手腕,同时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 萧凌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虽然看不真切那男人的容颜,但从他隐约的轮廓和微勾起的唇角,能深感到他的嘲讽与冷笑。 “你是谁!”萧凌依旧问的是这一句话。 那男人一只大掌紧扣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有些玩味的轻轻拈开她的衣襟。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如同羊脂玉一般温润滑腻,整个人压下来,投下来的阴影将她纤细柔然的身躯紧紧包裹住。 “你要做什么!” 萧凌琢磨不透面前这个贼人的心思,一向镇定自若的年轻县官突然惊愕了起来。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对男人~没有兴趣。”温润缓慢的声音有些低哑,隐隐缠绕着邪肆的戏谑,说着,他俯身在她的颈窝处嗅了嗅,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滚烫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淡淡的兰草香味,萧凌紧紧蹙着眉,不自在的猛然偏了一下袒露在外的如莲藕般嫩滑雪白的颈脖。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清润的声音缓缓响起,“萧大人,我并没有要与你为敌的意思,我只是来看个朋友,要是有什么误会,还请见谅。” “看朋友?你朋友是谁?”萧凌显然不相信他那一套胡言乱语。 “萧大人,我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放开我!” “我当然可以放了你,不过,你不得再出手了。” “可你方才想要了我的命!”萧凌厉声说道。 “我只是在和萧大人开玩笑呢。”又是那男人低低的笑声。 就在这时,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伴随着的还有一丝微弱而昏暗的光亮。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凌与那男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盏昏黄的灯笼后,仵作江城一脸惊愕的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那男人从容的收回了他的手,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笑了一笑说:“我在和萧大人切磋武艺呢。” 萧凌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被捏出红印的手腕,正经的问道:“你们认识?” 江城的眉尾挑了挑,弯着眼看了一下那姿态从容却从骨子里透出冷漠的男人,说道:“认识。” 那男人缓缓转过面儿来,礼貌的向萧凌一揖,动作优雅,落落大方:“在下白夙,是江大哥的朋友。”白夙从不担心眼前的这位知县大人知晓他的身份,因为对世人来说,他们知道的不过是江湖第一大帮玄羽帮的白帮主,却没几个人晓得他的全名。 与此同时,萧凌清俊的眸光正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身墨蓝色华衣锦服的他有着绝致的容颜,细长的眉、精致的眼、俊挺的鼻梁,如羽翼一般的薄唇清润鲜明,动作从容行云流水,态度谦恭;萧凌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方才在黑暗中与自己纠缠的男人与他判若两人。 想着江城也是性情琢磨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能与他做朋友的,想来也是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就没在往心里去了,并礼貌的回了一礼,然后向江城说道:“我想再看看姬娘肩背上的乌紫圈痕。” 江城随意搁下提着的一壶酒,领着大家进了内间,重新点燃了烛火。房间里一下亮堂了起来,而木板床上曝露在白布外的赤、裸左臂就显得更加清晰了。 “有人来过了?”江城凌厉的目光一敛,转过头看向那个清淡的身影。 “来过了。”白夙温润的声音不起不伏,缓声说道。 江城皱了皱眉,“那你怎么没抓住他?” 白夙眉眼一挑,朝萧大人看去,清润的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来:“那就要问问萧大人了。” 萧凌不大明白他们的意思,蹙眉一问:“你们要抓谁?” 江城没想到萧大人今夜会突然出现,那么,应该被抓住的人跑了,自然是怪在她的身上。他脸色一沉,面露不悦道:“你问他。”然后一言不发的去检查姬娘的尸首了。 白夙的眉心一跳,好笑的看了一眼他这个性情古怪的朋友,然后转向萧大人:“江大哥说,姬娘的死因应该不简单,有人担心会留下什么线索,为了确保安心,一定会前来义庄探查一下的;所以今晚我们是在守株待兔呢。” “守株待兔?”萧凌有些惊讶,“那凶手呢?” “跑了。”白夙淡淡的说着,“方才你突然闯进义庄的那一刻,他就跑了。” 这么说来,那个快速闪入义庄的黑影并不是守在房梁上的白夙,他是为了抓住那个人才一直躲在房梁上的。 “江大哥故意出门买酒,凶手自然以为义庄没了人,而我躲在房梁上,就是为了抓住他。”白夙的神情隐隐露出惋惜,“只是,唉,都被萧大人吓跑了,而我也被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就让那人给跑了。” 萧凌听着这哀怨的语气,怔了一下,目光不着痕迹落在这个容颜绝美的男人身上。他看似谦恭真诚,却是心思如鬼魅般难测;语气时而轻挑、时而邪肆、时而清淡,就像是为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没有谁能够看得透。 “萧大人在看什么?”白夙笑着望着她。 萧凌闻言,随即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颇为认真的说道:“我在看你。” 白夙没想到她说得这般直接,面色一僵,倒是愣了一愣。 萧凌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驻足在江城的身旁,问道:“江大哥,怎么样了?” “凶手刚揭开白布,你就来了,所以应该什么也没发现。”江城说着,将尸首翻了个身,指着姬娘肩背上的乌紫印,“你看这环形圈痕,最顶端的颜色较深,有指甲盖那么大,像是一个满心的小圈,然后才是外面一圈环形,我觉得像是门锁之内的东西。” 果然和她推测的一致,那么,案发现场应该就在客栈的房间里,或许就在姬娘的房间。 突然砰地一声轰响,义庄的木门被轰然推开,碰撞在墙壁上发出似雷鸣般的尖锐响声。内间里的所有人即刻反应敏捷的冲了出去,只见宋彰神色匆忙的引着七、八名衙差疾步迈来,高举的火把将整个义庄的院子照得通亮。 “是不是沈黎庄与沈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当萧凌看见宋彰的时候,并没有显得有多意外,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一样,语气平和冷静,利落的问道。 宋彰走上来赶紧一揖,然后如实禀报:“如大人所料,梨凤班今夜原本打算离开岳阳城,已经被衙差阻拦下来了,现下正在衙府里。” 萧凌冷静的吩咐道:“你现在带人去凤岭客栈搜查梨凤班住过的房间,有任何类似环形手掌大小以内的硬物全部都带回衙门。”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一句,“倘若有任何宝蓝色布料的衣裳或是裙衫也通通带回衙门。” “是。” 宋彰与一众衙差领命,如泉涌般匆匆涌出了义庄。 今夜,注定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天空落下密密麻麻的雪片,狼嚎一样的风声刮起地面上的雪尘,妖娆的飞舞,壮烈的激荡,碰撞出悲悯的奏章。 第14章 对簿公堂 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深深刻入“明镜高悬”庄严威武的牌匾犹如寒风中傲骨耸立的山峰,昭示着为官者应该明辨是非、清正廉明、爱民如子。 一字排开背脊挺直站在两侧的衙差手持长木棍,雄浑有力,宣告着公堂之上的严谨与不容蔑视。 岳阳县的知县大人端坐在正位之上,目光凌厉的扫过公堂上匍匐在地的一众人等,最后落在一个看似若不经风的女人身上,沉声说道:“李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黎庄的夫人原名李凤,此时听得知县大人语气严厉,突然指名点姓的直指自己,柔婉的身躯震了一震,撑在冰冷地面上纤长的指节泛白,一双美目溢出的泪珠子哗啦落了下来。 “大人,冤枉啊!” 朱赤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伏在被烛火照亮的大理石地面儿上,犹如受惊的小鹿,眼里满含泪水,抬起头望着公堂之上神情严肃的知县大人,凄楚的模样任谁看着都心生怜香惜玉之情。 萧凌不理会她哀求的眼神,惊堂木啪地撞击在案台上,一声尖锐刺耳的暴响仿佛鼓雷般冲撞于在场的每个人的耳里。 “李凤,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招不招供?” 李凤惊了一下,浑身瑟瑟发抖,立即垂首俯在地面儿,颤着娇软的嗓子回话:“大人,民妇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既然这样,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萧凌说出的话沉静肃然,转向一旁的徐少弘问道,“宁王殿下来了吗?” 徐少弘恭敬的行下一礼,回道:“已经去陈府请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那好,本官就再等上一会儿。”萧凌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徐少弘,而是双目凝眸伏在案台下的沈夫人李凤,“在这之前,你还有主动认罪的机会,要是宁王殿下来了,你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李凤听了这话,娇弱的躯身颤了一下,却是无比坚定的说道:“民妇没有罪,请大人明察。” 萧凌没再说话,抬眸望向公堂之外,漆黑一片的夜晚,风雪交加,寒冷刺骨,咆哮的风声刮了进来,掀起案台上一小叠文纸的一角。 秦符得到消息,立即动身策马前来。秦尚与陈长贵、于谦等武将紧随其后。 呼啸的雪风从脸颊两侧猛烈而飞速的刮过,扬起所有人披在身上的大裘,像是迎风怒展的猎鹰的翅膀,与凛冽的寒风相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马蹄飞踏在雪雾之中,快速而敏捷的穿梭在寂静的街头巷尾。 “啪嗒,啪嗒,啪嗒……” 重重落在冰冷的地面,犹如战鼓挥响。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到了衙府门前。 秦符勒紧缰绳,吁了一声,马儿扬蹄而立,然后稳稳的踩在雪地上。秦符利落的下马,率先迈进衙府。随后,秦尚与一众武将翻身下马,紧紧跟上。 他们面容沉静,大踏步走进衙门,步子铿然有力,并在进入公堂前一字排开,只有宁王、庆王走了进去。 萧凌看到来人,立即起身从案台走下,展袖跪拜,行下官礼。 “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庆王殿下。” 公堂上的所有人都伏身在知县大人的身后。 “都起来吧。”秦符朗声说道,并一撩衣摆坐在了案台左上侧专门设立的旁听席上,秦尚也随之坐下。 “多谢殿下。” 萧凌迅速的起身,返回到正位上,并向宁王说道:“殿下,如果您没有疑问,这起案子就开审了。” 秦符目光严厉的扫视了一下跪在案台下的沈夫人,转头朝她略一点头。 随着惊堂木重重的落在案台上,公堂上即刻肃静下来,外面的风雪如同狼嚎,更显得在“明镜高悬”下的公堂肃然庄重。 萧凌言词凌厉的说道:“李凤,你残忍杀害自己的亲妹妹,为掩饰自己的罪行,设计伤害刘睿,你认不认罪?” 伏跪在案台下的梨凤班众人听闻这话,都惊愕的抬起头来,目光疑惑与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柔弱的身躯。尤其是沈黎庄的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恐惧,还隐隐露出一丝惧怕。 李凤此时浑身僵直,一双美目由于震惊过度而布满了血丝,她突然凄楚的跪行几步,伏在案台下,大声痛哭起来。 “大人,您说什么?我妹妹,我妹妹死了?” 任是谁见到这般楚楚可怜的娇柔女人,都会忍不住责怪知县大人的严苛与无情。 萧凌心下冷笑,李凤一定得到消息自己妹妹的尸首已经被找到了,否则今晚就不会有人前去义庄窥探姬娘的尸体,她也就不会趁着月黑风高打算逃之夭夭了。只是萧凌没想到李凤竟是这般顽固,轻蹙了一下眉,随即又恢复冷静,向徐少弘使了一个眼色。徐少弘心领神会,立刻俯在一旁的官差耳边说了几句,那官差便退去了后堂。 萧凌清冷的声音毫不怜惜的响起,直指李凤的要害。“李凤,本官料到你不会轻易就范,一个残忍到不顾一切杀害自己亲妹妹的恶妇,本官怎么能指望这个人主动承认自己的过错。”萧凌冷然一笑,“就让本官来说说你是如何犯案的吧。” 李凤纤柔的躯背一震,轻轻咬着嘴唇,目光含泪羸弱的望着正位上的知县大人。 萧凌毫不避讳的迎着她泪眼朦胧的眸子,冷冷说道:“这件事的起因就不得不说起你的丈夫沈黎庄了。” 公堂上的所有人在听闻这句话后,都惊诧的转向一直伏在地面儿背脊僵直的梨凤班班主。 沈黎庄此时感到众人火辣的视线,缓缓蜷紧拳头,尽量控制自己抑制不住颤抖的身躯。 要是说李凤善于伪装,不好对付;那么,对付相对胆小怕事的沈班主,就容易多了。 萧凌冷冽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为何要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本官想沈班主就最清楚不过了。” 沈黎庄一听,吓得猛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眸子惊慌失措,“大人,冤枉啊,我,我没有杀害姬娘。” “本官有说是你杀的吗?”铿然而凌厉的冷喝声骤然回荡在公堂之上,“你的罪行更令人寒齿!” 轰!公堂上犹如炸开的油锅,沸腾起来,梨凤班伏在地上的众人全都投以惊惶的目光。 “你的夫人为了帮你掩盖罪行,杀害了姬娘,哪怕姬娘是她的亲妹妹,她也下了狠手!”萧凌语气平稳,却字字珠玑,沈黎庄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凌人气势。 “本官一直以为凶手是个男人,因为只有男人才有力气和能力重伤从小习武的刘睿,这正是凶手想要误导本官设下的局;凶手很聪明,但天网恢恢,她越是聪明越会留下疏漏和疑点;刘睿说过,他昨天早上在小隔间里见到了姬娘,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记不清楚了;他受了重伤,但是凶手似乎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只是重伤了他,并带走了姬娘,不过凶手怎么也没料到,昨天晚上一场大雪风,将姬娘的尸首刮上了赤水河岸。” 萧凌冷冷盯着案台下还在凄楚抽泣的沈夫人,冰冷的语气直指她的眉心,“沈夫人,你恐怕是想着哪怕姬娘的尸首被人发现,也可让人误以为是在昨天迎凤楼献艺前,姬娘被人掳走,然后杀害了她吧?这样,与你这位善良的姐姐就毫无关系了!不过,你似乎忘记了,衙门里还有一位厉害的仵作吧? 经过验定,姬娘死于四天前的丑时,那么,你日夜操劳陪伴照顾的生病的妹妹,其实全是你设下的圈套,房间里哪里还有姬娘,那两天她早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吧?” 县官大人激烈的言词犹如火油炸开了屋顶,雷霆般冲向了漆黑一片的天际。 公堂上的所有人全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目光直指仍然伏跪在地的柔弱身躯。 “本官一直没想明白,以你的身手和力气怎么能重伤从小习武的刘公子。”铿锵凌厉的声音圆浑有力,“本官将案情重新理了一遍,疑点有三个:首先,凶手想要重伤刘公子,必定会与他产生纠缠打斗,但是经过调查,当时正在隔壁间准备上台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小隔间的异样;其次,凶手本来可以一刀取了刘公子的命,却手下留情,匕首并没有完全插入他的体内,但是刘公子颈脖上的勒痕叠加交错,还有额头上被撞破的血痕,是真实存在的,看起来似乎真的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斗;再者,小隔间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不过,凶手行凶怎么还会有闲心整理案发现场,应该趁早离开才对。” 萧凌依然冷冷的盯着案台下伏跪着的残忍女人,“这些都是沈夫人精心安排误导本官的局吧?” 李凤在听完萧大人的这一番话,娇润的脸蛋上顷刻间毫无血色,惨淡得吓人。 萧凌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言词冷厉的紧逼:“为何隔壁间的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小隔间的异样,那是因为小隔间里根本就没有过打斗,这一切不过是你设计出来的假象!刘公子是中了你的迷香!你为了制造出姬娘被人掳走的迹象,在刘公子昏迷后,你用粗绳勒住了他的脖子,但是由于你力气不够,所以反复用力,才造成了勒痕叠加交错的迹象,试图让人相信这里曾经有过打斗,姬娘是被人掳走的;而恰在这时,刘公子感觉到窒息的压力,渐渐像是快要苏醒了过来,所以你毫不犹豫撞破了他的头颅,刘公子又继续陷入了昏迷;至于为何你要整理干净小隔间,那是因为你担心迷香残留的粉末会留下痕迹,而对于梨凤班的沈夫人来说,有的是时间打扫房间,因为你不用逃走,而你将刘公子放在箱子里,哪怕有人过来,也不会认为你已经知道箱子里藏了一个人。 本官说的对吗?” 李凤娇娆的身躯突然一滞,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含泪的眼眸此时有些凄怨的盯着正位上的知县大人。 “萧大人,我承认我是撒了谎,但姬娘不是我杀的;我之所以会撒谎,是因为姬娘在四天前就失踪了,迎凤楼献艺在即,我不想大家分心,所以隐瞒了下来,而至于之后萧大人说的那些,都与民妇没有半点儿关系。” 公堂门前的左将前锋陈长贵闻言,整个人突然发了疯似的,双目通红,铁拳如石,像是恶狼一般想要扑上去,撕心裂肺的大声叫道:“你个毒妇!你个坏心肠的毒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还好几爪子被于谦拦了下来,并将他关在了衙门外,公堂之上才恢复平静。 第15章 顶罪 “毒妇?”看起来温婉贤惠的李凤轻蔑的一笑,而后又目光怨恨的瞪着萧大人,“大人,您的这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民妇本就没有罪,我只是恰巧在姬娘失踪的时候撒了谎,就成了万恶不可饶恕的罪人了吗?我要真的是歹毒的妇人,为何不将刘公子杀死好了?还留下他一条命等着揭发我吗?” 这语气中听着有些讥讽的意味,萧凌并不理会,冷然说道:“你不杀死他,那是因为你并不想要他死,你留着他,就是为了在他醒来的时候,说出他曾见过姬娘的事实,这才是你最重要的目地。” “大人也说刘公子见过姬娘是事实,为何又说是民妇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李凤的桃花眼角毫不掩饰自己对萧大人的厌恶。 “刘公子见过姬娘是事实,但这事实却是假的,因为是你故意让他误以为自己在小隔间里看到的人是姬娘!”萧凌的话音利落有力,回荡在严肃的公堂上,分外的清晰明亮,“你是一个相当自负聪明的女人,本来一切都设计的很好,却想着让这个计划的可信度更为完美,于是你将一把匕首插入刘公子的胸膛,让大家误以为凶手是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不过,你又担心真的要了他的性命,所以,那把匕首并没有完全没入他的体内,这也成为这起案子最大的破绽与疑点了。 而刘公子虽然说过他在小隔间里见过姬娘,但是他却并没有看清楚房间里女人的容貌,后来发生了什么也记不清了,本官先开始以为是他撞破了头或者受了刺激才会出现意识涣散的情况,实则不然,而是他中了迷香,误以为你的背影就是姬娘的背影;你与姬娘一母同胞,身段相似,在那样的情况认错了,是很有可能的。 再者,昨天春儿惊叫的时候,你突然之间不知何故差点儿晕倒了,想来也是不小心误吸了不少迷烟才这样的吧?” “不得不说,萧大人观察入微,厉目如鹰,思维缜密,就连这么小小的疏忽都能被你察觉,不过~”那个娇弱的身躯缓缓将背脊挺直,波光流转的美目此刻毫不畏惧的牢牢盯着正位上的萧凌,殷红的唇瓣微微扬起,丝毫没有了之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萧大人,您可不要忘了,您并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你的推测。” 萧凌自然知道她会这么说,冷冷的笑了笑,“既然你不死心,还想试图挣扎,本官当然要如你所愿。”转眸向徐少弘略一点头,“抬上来吧。” 徐少弘躬身领命,然后向后堂大喝一声:“都抬上来。” 少顷后,隔着公堂与后堂的深色卷帘被掀起,两个身板结实高大的衙差从里面抬出一个深褐色的大木箱子,并置于公堂正中间的位置,然后禀身退下。 正位上的年轻知县将目光转向浑身发抖的梨凤班班主,问道:“这个箱子,沈班主还认得吗?” 沈黎庄的肩头明显在颤抖,他惊恐的抬起头来,那由于紧张过度而缩拢的眸子似乎有些茫然,在对上萧大人射来的凌厉而清亮的眸光后,吓得脸色煞白,纵使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他,在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面前,却像是被窥探殆尽,赤裸裸的拨开血肉成为待宰的鱼肉。 “这个箱子,沈班主还认得吗?” 清冷的声音再次冷冽的传来,直指惊疑不定的梨凤班班主。 沈黎庄僵直的背躯像是木头一般生硬的转动,紧蹙的目光投向了距离自己约莫两尺远的深褐色大木箱子,这个箱子平日里就放在自己的房中,朝夕相对,怎么会有不认识的道理;目光缓缓的再转到了跪在案台下、神色却异常平静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妻子,心下一横,重重将头磕在坚硬的地面儿上,没有了将才的害怕,而是无比坚定的说道:“大人,杀害姬娘的凶手是我,与我的夫人没有关系,您们放过她吧。” 李凤在听到自己丈夫揽下了所有罪责的时候,娇柔的身躯猛地一震,心里面的复杂情绪顷刻间翻涌了出来。 萧凌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说,整件事是怎么一回事?” 沈黎庄闭了闭眼,整个人一下瘫软了下来,在这一刻,他似乎像个负责任的男人一样在众人的指责之下维护和保护着自己的妻子。 “姬娘是我杀的,是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她。” “相公,你不要再说了!” 看起来一直以柔弱娇婉示人的沈夫人突然像一个悍妇一样竭力嘶吼了出来,试图阻止自己丈夫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话。可沈黎庄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一直以来有所亏欠的妻子。 他略微粗哑的声音轻颤着,望着满脸惊慌的李凤,似是哀求的说着:“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杀了你的亲妹妹,我该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李凤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到在沈黎庄的面前,一旁的衙差眼疾手快,迅速的将她扣在了原地。 沈黎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做着一个英勇的丈夫应该做的事。 “四天前,我夫人有事出了门,那天正好要清算账单,姬娘就来了我的房间帮忙,一直忙到了傍晚,一天的劳累,我就留她一块儿吃了饭并且喝了些酒解解乏闷,然后~我们都喝醉了,但我并不是完全没有了意识,我爱着姬娘,却始终得不到她,可想而知我当时心中的苦楚,这么多年的煎熬,终于是熬不住了,我霸占了她,狠狠的霸占了她。”说到这时,他露出了痛苦而激动的神情,“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姬娘当时意识到我禽兽的行为,奋力的挣扎,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有不甘,不仅狠狠的要了她,还在与她挣扎的时候,错手杀了她。” 沈黎庄哀求的望着正位上的知县大人,恳求的磕下一个响头。他虽然深爱着姬娘,但那晚以后,他也十分后悔;夫人说姬娘病了,他信以为真,更是没脸再去打扰姬娘;当得知姬娘失踪的那一刻,他是即庆幸又很担忧;他心里十分矛盾,他怕姬娘回来指责他犯下的过错,却又担心她一个女人在外受到了什么危险。 虽然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但这一切的罪孽不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对于夫人,他更多的是亏欠;他最后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来弥补和忏悔。 他再次重重的磕下了一个头:“萧大人,我夫人是为了帮我才撒了谎,她并没有杀人,只是为了帮我隐瞒,才撒谎骗了大家;刘公子也是我设计伤害的,与我夫人没有关系,请大人明察。” 萧凌见他这般急切的想要揽下所有的罪责,并不急于反驳他,而是问道:“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杀了姬娘的?或者说你是怎样杀死了姬娘,用的什么手段?” 沈黎庄已经承认了一切,按照以往为官者草草了事的行径来看,本该直接定案押入牢狱,却没想到这位知县大人心思细腻,还不肯相信自己所说,非要问个细致,他只好胡乱编造了一段。 “当时姬娘奋力反抗,我心急火燎,又担心客栈里的其他人听到,一个错手将她推倒在了堆高的大木箱子上,姬娘撞破了后脑,鲜血止不住的喷涌出来,我当时吓傻了,又不敢出门叫人,她就~就这样~死了。”沈黎庄十分激动的说着,并露出了忏悔的神情,在公堂上的所有人看来,他似乎真的成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凶手。 萧凌冰冷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他,冷若冰霜,言词凌冽,字字珠玑:“沈黎庄亲口供认自己杀害姬娘的事实,此人罪大恶极,立刻押入牢房关押,听候发落。” 沈黎庄听闻宣判的结果,紧绷的面容忽地一下就松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没有了之前的惧怕与惊慌,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旁听席上的宁王殿下听到这个结果,深邃的眉骨微微聚拢,有些困惑的转目看向正位上的知县萧大人,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秦符却能清晰的感觉出沈黎庄并不是杀害姬娘的凶手。 秦尚以为沈黎庄就是真正的凶手,双目腾地燃起了火焰,整个身躯眼看就要乍跳起来扑上去,还好秦符眼疾手快,一掌按住了他,才避免了一场骚乱。 两名魁梧的衙差铿然有力的迈入公堂上,擒住沈黎庄的手肘,压住他的肩胛骨,正要将这人带下去…… 就在此时,一直被一名衙差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沈夫人突然像一只猛虎一般挣脱钳制,纵身跃起扑向沈黎庄的身边,颤抖着修长莹白的指节轻轻抚摸上他疲色深重的脸颊,滚烫的喉咙发出酸软悲泣的音调。 “相公,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这么傻?” 她知道倘若自己的丈夫这一刻被带走,那么,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她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深深爱着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过许多快乐的男人,就算他背叛过自己,就算他伤害过自己,她也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第16章 天网恢恢 沈黎庄望着面脸泪痕伤心欲绝的妻子,心里的愧疚更是如同洪水般倾泻出来,他想着在很多年前,他们也有过许多快乐的日子,男耕女织,夕阳垂暮,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亲手毁掉的,是他喜新厌旧,是他不知满足,他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夫人,为夫罪有应得,是该承担一切的后果。”他近乎绝望的说道,“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愿你心中还当我是你的丈夫。” “不要,不要……”那娇弱的身躯突然挺直了背脊,转过身,面朝萧大人膝行两步,重重的磕下了一个响头,娇软温婉的声音此时无比的坚定,美丽的面孔亦无比的平静。 “萧大人,姬娘是我杀的,我愿意认罪,还请您放过我的丈夫。” “凤儿,不要胡乱认罪!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沈黎庄几乎咆哮着打断了李凤的认罪,急切向正位上的萧大人磕头,“大人,不要听我夫人胡说,她是为了我,才乱认罪的。” 萧凌冷冷的盯着案台下急于揽罪上身情深意重的夫妻俩,沉声说道:“她有没有胡说,本官自有斟酌。”然后向他身后的两名衙差摆了摆手,“先带下去吧。” “是。” 两名衙差同时应声,将沈黎庄押了下去。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萧凌并不急于定李凤的罪,因为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李凤本人,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沈黎庄替她去死呢。 李凤背脊挺直,目光沉静的望着案台之上的人,语气平缓的说着,像是在说一个平常的故事一般。 “我丈夫爱着姬娘,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四天前的那晚我回到客栈,当我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丈夫与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共处一室,衣衫褪尽,同床共枕,已然共度了鱼水之欢;当时我胸腔里充满了怒火,完全失去了理智;并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捅进了姬娘的左胸膛里,她即刻毙命;而我的丈夫喝醉了酒,当时睡得正熟,什么也不知道。”李凤说到这里,语音渐渐加重,“大人,我丈夫与姬娘是两情相悦,根本不存在什么霸占一说,还望大人明察。” 公堂上一众哗然,短短时间里,这起案子竟然峰回路转,所有人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两情相悦?”萧凌言词冷冽的说道:“李凤,你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是事实,而沈黎庄侮辱了姬娘也是事实!” “大人,民妇所说句句属实,不曾有半点儿虚假,还望大人明察。”那纤弱的躯身神情沉静的磕下一头,一字一顿,语气诚恳。 戏子,要是有一天成了无恶不作的坏人,就算是火眼金睛,也未必能分辨出来真假。 在场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同情这个娇弱的女人。任谁都无法相信这么一个弱小的女人会是十恶不赦残忍杀害自己亲妹妹的人。 就算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情有可原,因为她被自己的亲妹妹背叛,被自己最爱的男人伤害,世间最值得同情的莫过于自己深爱的男人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相爱在了一起,因此对于沈夫人,则成了最应该怜悯的那个女人。 不得不说,李凤的思维十分敏捷,但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她的弱点就是自己的丈夫沈黎庄。 萧凌目光冷冽的直视她的眼睛,沉声说道:“本官自会明察。”然后转目看向徐少弘道:“传仵作江城。” 徐少弘领命,向公堂外传唤一声“传仵作江城”,少顷后,只见一名身穿素色袍子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立于公堂正中间的位置,而他的一旁正是方才抬上来的深褐色大木箱子。 江城此时表情严肃,规规矩矩向正位上的知县大人行下一礼。萧凌问道:“江仵作在检查姬娘的尸首时,有何发现?” 江城直起身板,目光犀利的看了一眼跪在堂上的沈夫人,然后说道:“在姬娘的左肩后背处一个形状似环形的乌紫印十分明显,而这个乌紫印是被一个环形的硬物重重撞击形成,并在她死后,颜色日益加深;卑职已经将其画了下来,请大人过目。”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宣纸呈递了上去。萧凌沉静的扫了一眼,抬眸看着江城,语气平缓的问道:“这个印记是不是就是被那个深褐色大木箱子的锁环造成的?”先开始,萧凌以为是门环之类的硬物,但一个时辰前,宋彰带领衙差去凤岭客栈搜查,所有的房间均无门环,却是在沈黎庄的房间里搜查到了一个镶嵌锁环的深褐色大木箱子。 江城转过身蹲在大木箱子前面,并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上面的锁环,而后起身向萧大人深鞠一躬,说道:“正是此物。这环形铁锁,最顶端有指甲盖那么大,并且是一个满心的小圈,与外面一圈环形相连接,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与姬娘肩背上的乌紫印相吻合。”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露出惊愕的神情,按照沈黎庄的描述,是他将姬娘推倒在了大木箱子上,那么凶手应该是沈黎庄才对。 李凤在听得仵作的阐述后,娇弱的身躯微微一僵,一双美目含恨的盯着江城隐动在烛火之下的侧脸。 “那么,依照沈黎庄所供述,他将姬娘推倒在了叠高的大木箱子上,致命伤是在她的后脑之处,是否有这么一回事?”萧凌依然平静的问道。 “并无此事。”江城的音色略显浑厚,回荡在肃静的公堂上,就像鼓槌缓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姬娘的头部并未受过伤,她的致命伤是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一处切口狰狞醒目的刀伤,手法虽然算不上干净利落,但可见凶手下手之时十分狠辣,因为凶手并不是只捅了一刀,而是在同一个位置捅下数刀,因此姬娘的刀伤处的边缘略显狰狞并且切口不齐。” 轰!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不可置信的将目光一致射向跪在公堂上那个娇弱的身躯。这个女人该是有多么的可怕,她竟然手段如此残忍的杀害了自己的亲妹妹。 冷然而凌厉的清冷之声响起,萧凌神情肃然,目不斜视,每一个字都重重捶打在了李凤扭曲而残忍的内心之中。 “四天前的那一夜,沈黎庄趁着姬娘酒醉之后,强行侮辱了她;但姬娘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与沈黎庄奋力挣扎之时,左肩背狠狠的撞击在了大木箱子的锁环上,留下深深的环形烙印;而就在此时,你回来了!你目睹这般糟糕透顶的情形并不惊慌,而是毫不犹豫的打昏了自己的丈夫,并带走了姬娘,然后残忍的杀害了她!再将她的尸首神不知鬼不觉送出了客栈,扔进了赤水河里!李凤,你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并毫无悔改之心,设计重伤刘睿,并利用其做你的伪证,你心肠歹毒,罪大恶极,理应及时处斩!” 此话如同雷鸣并以雷霆之势迅猛的撞击在了李凤的内心深处,面对如此凌厉谨慎且思维缜密的知县大人,她险些失了分寸,差点儿没能招架得住。但李凤是何许人也,就算现在落得成为阶下囚,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担心惧怕,因为她有的是后台,有的是想要争先恐后出手帮助她的人。李凤要做的只是竭尽全力为自己丈夫争取最后的辩解,哀怨而凄楚的泪水似乎满是委屈一下全都落了下来,接着她突然放肆而张狂的大笑起来,先前温婉柔弱的声音此刻变得尖锐刺耳。 “我是心肠歹毒!我是罪大恶极!我杀害了自己的亲妹妹,理应受到律法的惩戒;但我的丈夫,他并没有什么过错,就算姬娘不愿,但长姐如母,我完全可以让姬娘嫁给我丈夫为妾,在大商国,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可是就因为我是妒妇,我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所以才铸成大错!要说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错在我没有让自己的丈夫纳妾,错在我明明知道自己丈夫一心倾慕姬娘,却没成就这段姻缘!所以,我丈夫并没有什么错,大人,还请您不要重判与他。” 公堂上的所有人在听了这话之后,都震惊得双目大睁,喉咙发涩。这个女人巧言善辨,短短几句话里,就将自己丈夫犯下的罪责推脱的一干二净。 萧凌不理会她徒劳的挣扎,言词铿然的说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犯了法,就理应受到律法的惩处,即便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抹杀不掉沈黎庄犯下的过错,错了就是错了,你说的这一切不过是强词夺理!”语毕,向站在两侧末尾的衙差一摆手,吩咐道,“李凤杀害姬娘证据确凿,押下去听候刑部发落。” 李凤突然双目圆铮,从前娇柔温婉的容颜此刻变得狰狞扭曲,只听她尖锐的声音大声笑道:“萧大人,就算我入了狱,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别瞎忙活了,不出十日,你就得乖乖的放了我!” 对于她狂妄而疯狂的言语,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变了一变,这个女人话中有话,连旁听席上素来严苛的宁王殿下也不放在眼里,藐视大商国的律法,依然振振有词,毫无愧疚之色,所有人心里都在暗自揣测,难道说此毒妇真有什么厉害之人为其撑腰? 虽然心思百转千回,但置于末尾的两名衙差并未停下来,而是以更快的速度羁押下公堂上口出狂言的沈夫人。 第17章 疑点 此案到了这里,似乎都了结了,只需等待萧凌将案件的公文呈上刑部,再由刑部下发处置的文书。 只是~ 清俊的眸子动了一动,年轻的知县大人深觉此案虽然差不多已经了结,但这件事情却没有完全结束。她会这样认为,是因为此前江城在检查姬娘尸体时,在她紧捏的拳头里发现的那一块儿宝蓝色的布料。 今夜,宋彰带着衙府的官差搜遍了凤岭客栈所有梨凤班住过的房间,并没有找出与宝蓝色布料相关的一些疑点,而萧凌觉得这块布料似乎与李凤没有关系! 那么,姬娘在死的时候拼命将布料攥在手心到底是为了说明什么? 难道仅仅是无意中扯下来的一块儿布料吗? 除了沈夫人,还会有谁在姬娘死的时候见过她?按理说,凤岭客栈住了那么多旅客,仅凭沈夫人一人之力送出姬娘的尸体,却不被其他人发觉,应该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还有方才沈夫人被押下去时所说的那一番话,看似疯言疯语,实则满含深意,连宁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这么看来,能左右这起案子的人,应该深居朝中,位高权重。 宁王殿下虽然身为郡王,是堂堂大商国的皇三子,但听说这位常年在军中的皇子并不受老皇帝的喜爱,否则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让他置身在沙场之中。 想到这里,她缓缓转目向旁听席上的宁王看去,却不料与他对个正着,有些歉意的笑了一笑。秦符对上她的眼眸,见到她勾唇一笑,像是春风拂过了他的心房,立刻就不自在了起来,只得快速的垂下眸子避开了她清煦的眸光。 萧凌愣了一下,却没多想,迅速的收回心思,转向案台下伏跪的一众梨凤班的人问道:“本官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如实回答。” 彩蝶立即讨好的回话:“还请大人明说,民女一定知无不言。” 其余的姐妹兄弟们也立刻有模有样的回了一句。 “都抬起头来说话吧。”萧凌清俊的眸光依次扫过众人,问道,“梨凤班当中谁有宝蓝色的衣裳?” 此话一出,刚直起腰背的众人全都怔了一下,他们没想到知县大人问的却是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彩蝶要机灵的多,略微想了想,就出言回道:“大人,我们姐妹兄弟当中,除了姬娘有一件宝蓝色的裙衫,其他人都没有这种颜色的衣裳。” 宝蓝色裙衫是姬娘的?可是衙门的官差并没有在姬娘的房间搜查到这种颜色的衣裳,这么说来……萧凌的眸光一敛,转头问向退到一旁站立的仵作江城,“江大哥,姬娘的尸首被樵夫发现时,着身的衣料是什么颜色?” 江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嗓音缓声回道:“回大人,姬娘身无寸缕。” 萧凌闻言,清俊的眸子一凛,心道姬娘出事当日应该就穿着那件宝蓝色的裙衫,难道说真是她在挣扎的时候无意中抓扯下来的? 抬头望向天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在风雪之中尤显狰狞。三更的钟鼓逾过衙府的红墙砖瓦回荡在公堂之上,惊堂木啪的一下重重敲击在台面儿,清朗的音色利落的落下。 “退堂。” 在经过几个时辰紧张而严厉的案件审讯后,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不过在他们心中却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做事果断、手段凌厉、思维缜密,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萧凌起身走到宁王的长案边,拱手一礼,“殿下,天色已晚,下官派人送您回去。” 秦符见她走来,眸光略闪,而听得她清静的说话声后,更为显得有些局促,刻意偏过头去,不再看她,端起一副疏离的样子,说道:“不用了,本王麾下的将军与副将还在堂外静候。”语罢,神色有些严厉的离了。 萧凌见他走的仓促,略微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因为经过这么一晚上的折腾,着实有些累了。 秦符纵身上马,秦尚与一众武官随在他的后面。这个时候,风雪似乎没将才那么大了。他抬眸凝望如同深渊一般的天幕,心下没由来生出一番苦楚。 “三哥,您在想什么呢?凶手都抓住了,您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秦尚驱马上前,与自己的哥哥并肩而行,见他一从衙门出来就苦着一张脸,不由心生好奇,试探着问道。 秦符闻言,略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能有什么事?只是在想将才的那起案子。” “是吗?”秦尚觉得自己的哥哥有所隐瞒,皱着眉眼睛金亮亮的看着他,“哥哥笑得真假。” “嗯?”秦尚愣了一下,然后板起脸出声,“你个小子,像挨抽了是不是?”说着,就扬起手里的缰绳朝他挥去,秦尚赶紧缩身一躲,慌乱之下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长鸣一声,嗖地一下,像弓箭一般射了出去。 “还不快跟上,小心把我们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摔伤了!”秦符笑着回头,朝紧随身后的众将摆摆手,示意他们追上去。 陈长贵欢快的大嚎一声,也嗖地冲了出去;于谦眸光冷峻的扫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面的喝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鬼哭狼嚎的做甚!” 陈长贵回头打了个哈哈,飞快的消失在了街头。其余人也追了上去。只余下于谦沉默严肃的随在宁王身后。 寂静无人的街巷,两骑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声,只能听见马蹄“啪嗒、啪嗒”敲击在冰冷的地面儿上,在这样冷清的夜晚,更显得四下安静令人窒息。 秦符长长叹息一声,尽量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想他十六岁开始征战沙场,如今已有八年;屡次击退南下挑衅北关的耶律政权,铁血疆场、浴血奋战,乃是个铮铮铁汉!而现下却对一名男子生出了异样的情愫,可教他如何是好呢! 在他心中,这位年轻的知县不仅英姿飒爽、风姿卓绝,更是心思缜密、正义凛然,或许正是这种与其他为官者不同的清俊气质不断的吸引着自己,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也许自己并不是在意萧凌,而是佩服她处理案子的果决;萧凌似乎能看透凶手的心思,善于利用凶手的弱点,就像在对付沈夫人的时候,她深知沈夫人绝对不会认罪,所以故意将矛头紧逼沈黎庄,只要沈黎庄揽下了罪责,沈夫人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在其严密的思维下审讯,无论是沈黎庄还是他的夫人,都渐渐露出了破绽,使案子最终尘埃落定。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只是在欣赏萧凌的作为,这般想着,秦符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一些,紧蹙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 是的,他只是十分欣赏萧大人! 有了这般坚定的想法,直逼他嗓子眼的压抑感立即就舒畅了下来;他爽快的长笑一声,扬鞭驱马,马蹄快速的踏在雪雾之上,飞扬般的奔去了陈府。后面紧随的于副将也同时跟了上去。 一天后…… 圣安城的深夜里,冷冽的风猛烈的刮着,卷起飞落而下的鹅毛大雪,似乎比临近北关的岳阳城还要来的凶猛,狼嚎般的呼啸像是绝望的哭喊一声一声敲打在这充满阴谋的都城之上,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着这座古老而威严的城池即将衰落瓦解。 上林街北面一座巍峨的府邸,高高悬挂于门楣的“奉国侯府”苍劲雄浑,在柱檐两侧高挂的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纵使在这寒风雪夜里,也显得是那么的盛气凌人。 府邸前苑的正厅内,此时正与府外的冷清寂然相反,丝竹声欢快的奏响,激昂的旋律伴随着女子脚踝处的铃铛声,似乎使在座的男人们升起了异样的征服之心,而后缕缕婉柔的琴音充斥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妩媚,仿佛所有男人们的眼中都闪烁着贪婪的欲望。 主位上,一名脸盘肥胖、目光淫、锐的男人正倾身斜倚在一名娇媚的女子怀里,半眯起眼睛,欣赏着那些个只着纱裙,赤足舞动的美丽少女。 一曲终了,他缓缓伸手摸起矮几上的杯盏,举起来,向在座的各位长声笑道:“来,本小侯爷敬大家一杯。”语毕,一仰头饮了下去。 所有人闻言,全都立刻举起杯盏回敬一杯。似乎看起来这个正厅里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融洽不过,殊不知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在座的各位全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有的正值壮年、有的年迈垂暮,他们身居高位,逐渐忘记最初的信念,在这浑浊的官场里渐渐沦为趋炎附势、鱼肉百姓的小人。他们贪婪、好色、欲望如火,尤其是见到厅堂里如仙如梦扭动曼舞的娇俏人儿,早已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雀跃的心肝。 渐渐地,风雪停了,天边鱼肚初现。 这些精神如虎的官员们各自点了一名娇媚的姑娘,由下人带路,暂且在奉国侯府的客房里住下了。 唐征依然斜倚在那娇艳的女子的怀里,伸出一只肥胖肿胀并缺了一根小手指的手掌缓缓的覆盖上她胸前莹润的两团。那女子轻轻的哼吟一声,娇柔酥软的语调使他浑身一个轻颤,如火的欲望瞬间遍布他的全身,下一刻,他就像一只饥饿的狼猛地扑向了身前的女子,狠狠而疯狂的把她蹂、縭了一番。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匆匆的奔至矮几前,然后小心翼翼的伏身跪下。就在黑衣人刚进来的时候,唐征就看到了,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未着寸缕的妩媚女子斜斜的躺在冰冷而映衬着隐隐火光的汉白玉地面儿,唐征此时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亵衣,在这寒冷的空气中,他胸膛前的那一大片却是汗潮了,急促的喘息声与那狐媚的女子胸前莹软的两团一起一伏,整个厅堂里弥漫着跌宕起伏的旖旎之色。 随着一声低吼,唐征瘫软在那个女子怀里,似乎这时才想起黑衣人还伏跪在矮几前,挑起舒畅满足的嗓音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黑衣人立即谨慎的回禀:“禀告小侯爷,事情已经办妥。”说着,他将一封上了火漆的密函送到奉国侯府的小侯爷跟前。 唐征稍微翻动了一下他肥硕的身躯,伸出臃肿而残缺不全的手指拿了过来,拆开密函只瞟了一眼,就听见他突然近乎疯狂的大笑起来,“死了好,死了好……” 这阴毒如蛇蝎般的声音像是阴魂一样久久飘荡在空旷的正厅之中,残忍且毫无血性可言。 …… 第18章 离奇的死亡 一夜的风雪过后,红彤彤的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万丈千红的光芒照耀在这苍茫的东州大陆之上,新的一天开始了。 岳阳县衙府的狱长章大牛在路边的面摊子要了一碗葱花面,热腾腾的面汤下肚,方才还冻得哆嗦的手脚一下就热和了起来。一把细面、一勺猪油、半碗高汤,撒一把细碎的葱花,做法简单却味道上好,老远就能闻见扑鼻的面香,任谁走这过,都忍不住停下来想尝尝这老曹家的葱花面。 章大牛一边吃着碗里的面,一边不断的夸赞道:“老曹,就你家的面好吃,汤汁鲜、味道好。” 曹辛德听着他的夸赞,心里有些得意,笑眯眯的回了一句:“不是我自卖自夸,我家的面都是我家媳妇亲手做的,当然好吃了;还有那猪油,全是我媳妇用新鲜的猪板油炼出来的。” “哟,左一句媳妇,右一句媳妇,你心里装的全都是你媳妇呢。”章大牛已经三十好几了,至今连个媳妇都没讨着,说出话自然是有些酸溜的味道。 曹辛德倒不是个小气的人,自从他摆了这个面摊,这么些年,章大牛几乎是隔两天就会来光顾,还介绍了许多亲戚朋友来照顾自家的生意,打从他心里,还是特别感激章大牛的。 “我说章爷,你在衙门干了这么多年,还担心找不到媳妇啊?我看是你压根就不想找。” 章大牛是个好面子的人,一听老曹这么一说,心里别说多舒坦了,“那是,我章爷要想讨还怕讨不着么?” 这话音刚落,就见从街对面慌慌张张奔过来一个人,章大牛瞪大眼睛一看,正是衙门里与自己交好的狱卒元大宝。 元大宝此时神色慌乱,一路狂奔了过来,差点儿栽了几个跟头。章大牛见他神情不对,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元大宝顾不得喘气,就急忙说道:“章大哥,不好了,李凤死了!” “死了!”章大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额头冒出一堆冷汗,“怎么回事?” 王大宝俯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章大牛紧绷的脸色一变,赶紧付过面钱,一块儿奔去了衙门禀告典史莫老先生。 昨夜,风雪交加,狂风乱作,阴暗的牢房里,梨凤班沈黎庄的夫人无声无息地离奇死了。 当萧凌听到这个消息时,确实有些惊讶,因为前天晚上李凤那狂妄而疯狂的言语直到现在还不断的浮现在自己的脑中。 她说:“萧大人,就算我入了狱,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别瞎忙活了,不出十日,你就得乖乖的放了我!” 萧凌觉得李凤不像是疯言疯语,她的背后一定有位高权重之人撑腰,可是怎么会突然就不声不响的死了呢? 听莫老先生说,今晨狱卒送饭时见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草席上,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半个时辰后循例检查,才发现原来李凤已经死了。 “仵作通知了吗?”萧凌蹙着眉心,敛眸思索了一下,问道。 莫安恭敬的拱手一揖,认真的回话:“已经派人去义庄请了。” 一个时辰后,江城检查完毕尸体,于衙府的后堂依次与萧大人说明情况。 而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那位绝致且清淡的身影。 一袭墨蓝,光华自溢;漆黑的眸子温润且平静,却始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白皙而沉静的容颜俊美绝致,但凡经过之处,都隐约有着轻轻的兰草香味,但却让人觉得他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着冷若寒霜的冰冷。 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却在他的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近乎完美。 此刻,他随在江城后面,挎着一个方正的红木箱子,款款的迈了进来。 萧凌看到他有一瞬间的诧异,然后转向江城专注的问道:“江大哥,怎么样了?” 江城从白夙那儿接过红木箱子,搁在案桌上,揭开箱子,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动作一气呵成,并说道:“大人,此银针是从李凤的胸腔里取出来的,一针毙命,正中她的心脏处,手法干净利落,不见血色。” 下手这般狠辣,会是何人所为呢?萧凌蹙着眉认真的思索起来。 凶手会不会是与李凤结下了什么死仇,所以才会下此狠手? 不会的,萧凌立即否认了这样的想法。 首先,李凤杀害姬娘、重伤陈将军的小舅子证据确凿,不出意外,应该会被判于斩首的死罪,要是凶手是李凤的仇人,不会身犯险境去杀害一个将死的人。 其次,牢狱之中,狱卒众多,想要杀死李凤,必须经过精心的策划,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大牢,并不是一般的人就能做到的。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与李凤背后的人有着莫大关联,或者说残忍杀害李凤的人根本就是她背后那个深居高位的厉害人物! 要是真是这样的情况,他为何要杀死李凤? 难道李凤手里握有那人重要的把柄,他不堪被人要挟,所以下狠手杀害了她! 那么,这个把柄会是什么呢? 会不会与姬娘有什么牵扯? “李凤前晚在公堂上说,不出十日,本官就会乖乖放过她;那么,能干涉这起案子的人必定在朝中深居高位;本官认为,李凤之死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现下,在这个看似繁盛的大商国境内,老皇帝已经无力钳制那些所谓的朝中重臣,他们在府里私养府兵与杀手,已经是权臣们心照不宣的事了。 萧凌向一旁的捕快宋彰吩咐道:“你去将春儿带来,我有话要问她。” 前晚风雪很大,审讯结束后,由衙差护送梨凤班的一众人回到凤岭客栈,这件案子没下处置文书之前,他们是不能擅自离开岳阳城的。这会儿宋彰领了命,就迅速的赶往凤岭客栈去了。 而几乎就在同时,莫安匆匆忙忙领了一个人进来,向萧大人恭敬的行下一礼,说道:“大人,狱长章大牛有要事禀告。” 萧凌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莫老先生身旁的男人,轮廓略显方正,粗眉、厚唇、招风耳,看起来是挺老实的一个人。 “是什么事情?”萧凌问道。 章大牛第一次与新任县官大人说上话,自然是有些紧张和兴奋,但一想到昨晚的情况,又立即垂下头谨慎的回话:“昨晚,牢房里守夜的狱卒一共有二十名,方才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觉少了一个叫张天养的狱卒,而后在茅房里找到了此名狱卒,不过~他晕倒了。” 萧凌闻言,一个念头快速的从脑里闪过,并问道:“他晕倒了多久?” 章大牛没料到知县大人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的地方,不由心生佩服,觉得萧大人与以往的知县不大相同。 “昨天晚上,张天养在二更天的时候出去上茅房,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用厚实的棉布包裹着脸,还抱怨着外面的风雪太大,刮得他脸颊疼,要捂一捂才会好;但是方才他醒来的时候却说,昨晚他压根就没有回去过,有人突然出现并敲晕了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就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昨晚回来的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张天养了。”应该是由那位身居高位者派来的杀手。 章大牛不敢妄加推测,他只是如实的说出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随后,便跟着莫老先生身后退了下去。 很快,宋彰带着春儿来了衙门。春儿年纪不大,性子单纯,一夜之间,养育自己的沈班主变成了罪人,沈夫人变成了杀死自己亲妹妹的凶手,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春儿含着泪水,紧缩着身子,有些害怕的低垂着头,指尖不停的揉搓着裙衫的褶角。 “沈夫人死了。” 萧凌直言说道,这清静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子一下捅进了春儿的心口。春儿一个踉跄,双腿发软的厉害,差点儿没站稳跪在了地上。 “本官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沈夫人和姬娘的事。”萧凌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说出了找她来的目的。 “听说,在迎凤楼献艺的前几天,沈夫人和姬娘吵了一架,你知道是所为何事吗?” 春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抽泣着回话:“听她们说,是因为姬娘想买一支名贵的珠钗,被沈夫人责备了。” 萧凌听得这话,却是不置可否。梨凤班在大商国境内名气不小,乃至有许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上姬娘一面儿,一支珠钗确实算不了什么。 “那么,姬娘确实只有一件宝蓝色的裙衫吗?” 这次春儿却是绞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回话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姬娘出事的前十几天,瞒着大家去城东的裁缝铺子做了一件衣裳,好像是蓝色的,那天我路过,正好看到了。” 春儿心思简单纯然,有什么就会说什么,这也是萧凌为何只找她来衙府问话的原因。 就是这最微妙也最易忽视的一条线索就在不经意间揭开了整件事情的一隅,所谓天网恢恢,哪怕是再艰难,也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凌只派了宋彰一个人去城东的裁缝铺子带回那件蓝色的衣裳。 宋彰回来后,说道:“裁缝铺的老板娘说,这件衣裳在半个月前就做好了,姬娘付了银子就拿走了,可是过了两天又将衣裳送了回来,说是过一些时日再来取,姬娘有好几件裙衫都是在她那里做的,那老板娘也没多想。” 萧凌觉得一定是姬娘将什么重要的东西藏于这件衣裳里了,这般想着,她把衣裳平铺于桌面,仔细的翻找可能藏住秘密的地方。 果然在内夹层里寻得了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 萧凌将册子取出来,翻开一看,登时目光凌厉,神情变得冷冽。 “是什么?”江城略显浑厚的嗓音有些低沉。 而此时白夙神色温和平静,优雅从容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耀目的金光透着窗户隐隐暗暗的斜映在厅堂之中,在不经意之间,他微薄的唇角扬起了一抹邪肆而冷漠的弧度。 萧凌把手里的册子递给江城,沉声说道:“李凤与奉国侯府的小侯爷勾结,利用美色笼络朝中的官员,梨凤班只是一个幌子,这本册子里记录了所有参与此事的为官者和与其相对应的侍奉女子名单。” 此话一出,春儿险些晕了过去,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相信养育自己的沈夫人会做出这种事来。 萧凌让春儿坐下说话,并问道:“青青,你认识吗?”这是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春儿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眼泪哗哗就落了下来。“青青,是我的姐姐,我们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沈班主收留了我们,几年前,沈夫人说,姐姐要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只要在那个地方好好表现,就能寻得一位好郎君,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春儿越说 第19章 尘埃落定 册子的最后一页记下了姬娘痛不欲生的忏悔。 她与自己的姐姐当初为了权势地位,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从一个善良的人变得狠辣恶毒,毫无人性。 她们与奉国侯府的小侯爷勾结,毁掉了无数美丽的少女;多年以后,姬娘后悔了,她不想再做这样的勾当,但是李凤却不同意,也在这个时候,奉国侯府的小侯爷唐征看上了她,于是李凤逼着自己的亲妹妹去服侍这位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姬娘不愿,偷走了名册,誊写了一份,并想着一走了之;不料被自己的姐姐发觉,她们发生了争吵,而就在那个时候,李凤起了杀心,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她担心姬娘会把名册公布于众,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而实际上,姬娘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自己的姐姐,她本打算迎凤楼献艺后,就不顾一切一走了之…… 李凤是自私的,她杀了姬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其实全都是为了她自己! 有了这本册子,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凤为奉国侯府的小侯爷办事,私留了罪证;她在杀害了姬娘以后,迅速的联系上了小侯爷的人,并一同处理了姬娘的尸首,这就解释了为何李凤一个柔弱的女人却能将姬娘的尸首不动声色的送了出去;不过天网恢恢,前日清晨,姬娘的尸首被人发现并安置在了义庄,小侯爷的人担心遗留下什么不利的线索,所以暗中潜进义庄查探,只可惜被自己惊动逃掉了;而李凤在入狱后,眼看事态不妙,于是利用那本名册要挟小侯爷的人救自己出来;只是她万没有想到,与自己谋事多年的小侯爷不甘被人胁迫,狠心下令杀了她。 这么说来,小侯爷的人一直都暗中潜伏在岳阳城里,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能与李凤取得联系,并探查到衙府的动静。并在昨夜二更天的时候,伪装成张天养,杀死了李凤,毁掉了名册,但这些人并不知道名册还有副本,而且就在姬娘时常做衣裳的裁缝铺子里……案子到了这一步,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些得好。 想到这里,萧凌吩咐宋彰送春儿回凤岭客栈,并嘱咐县丞邝晟不得声张,亲自将这本册子呈上刑部。邝叔为人敏锐机警,谨慎细致,托付于他的事一定会办得滴水不漏。 接着,她写了一封信交给身手不凡的仇大虎,吩咐他即刻送去贺云山的青云山庄。 午时已过,金灿灿的阳光轻轻的抚摸着东州大地,峰峦叠雪的贺云山上,一座庄严雄浑的山庄傲然屹立于高耸入云的青云峰巅。 朱漆大门内,若风阁之顶,萧北钰一袭素白衣袍,迎风肃立在屋子外的白玉石阶上;这位年轻的少主容颜清朗,目光柔和,他静静的眺目远望,整个青云峰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似乎与他融为了一体…… 这么多年,为兄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该来的躲不过、逃不掉。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为兄都会倾尽一切来助你达成心愿。 阵阵寒风呼腾而过,在这万丈光芒的照耀之下,却使得周围的一切愈发冰冷了起来。 命运的齿轮正在悄悄的转动着,数百年的泱泱大商国,仿佛渐渐散发出了腐朽颓败的气味;那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之恶臣,即将面临着数百年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致命重创。 “千风。” 萧北钰轻轻唤道,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手持长剑出现在他的身前。萧北钰将方才岳阳县衙府的捕快送来的信函交于此人,并吩咐道:“岳阳县的县丞邝晟此去圣安城有要事呈上刑部,你且派人暗中护送,绝不能出丝毫差错。” 千风伸手接过信函,即刻俯首领命:“是,少庄主。” 这一年注定过不了一个好年了…… 据史料记载,泰宗二十三年正月初一,刑部尚书邬时呈上奉国侯小侯爷笼络朝中官员的名册子,泰宗皇帝当场震怒,下令严惩与此事相关的一切官员,并罢黜奉国侯小侯爷的全部职务。 后世史学家认为,刑部尚书邬时选择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呈上名册,是为了故意激怒泰宗皇帝,以严惩奉国侯小侯爷。 “皇后驾到……” 随着一声拉长高扬的声调,一贯以大商国仪态容华端庄为典范的皇后娘娘此时却是忧心忡忡的迈进了太子的行宫,并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 太子秦康正满脸惊慌的来回踱步,抬头一见自己的母亲来了,立刻慌张的扑了过去。 “母后,母后,表弟被关进了宗人府,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能稳坐皇后之位这么多年,唐姚的手段可不是一般嫔妃所能及的,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也并未乱了分寸;只是当她一看到这个贪婪无德、胆小如鼠、蠢顿如猪的太子,唐姚的心里就无名的滕起了一团火。 太子并非她所亲生,而是皇帝最爱的宠妃云婉心之子,也是当今皇帝的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不过,云婉心却是个承受不住福分的女人,太子十岁的那一年,竟然失足掉进了荷花池里,真真是个福薄之人。 想到这些,她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她福泽浅薄,没能为皇帝怀上一儿半女,云妃的死,却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以后的路还长,太子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她现下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 怀王笼络朝臣的手段尤其厉害,并有一代贤王之称,是太子最强劲的敌手。 为了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与怀王对抗,她不惜剑走偏锋,与自己的侄子经过长期的谋划,一步步笼络朝廷的官员。 事到如今,她是绝对不能输给怀王与曾婷那个贱人!就算是牺牲自己的亲侄子,也不能输给他们! 唐姚扶着浑身哆嗦得厉害的太子缓缓的坐下,语气温柔的说道:“康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母后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你放心,怀王是不会得逞的,征儿,就当是他的命不好吧。” 秦康闻言,心下一喜,面上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母后不救表弟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唐姚露出一片忧愁的神情,“要是母后去救了,就会把你也牵扯进去,你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这话说的句句肺腑,似乎全然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儿子不计回报的付出。 秦康一听,整个人一下就轻松了下来,还黏着饼渣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弯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一副哀愁的模样。 他的这些小动作怎么能逃过堂堂大商国皇后的眼睛,唐姚瞟了他一眼,心里腾地就生出了厌烦之感。 与此同时,圣安城皇宫南面的怀王府里,不同于太子行宫云德宫惨淡的气氛,这里有欢快的丝竹声,吟诗作对的婉雅之声,姬妾们欢声笑语的追逐之声——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融洽。 书房里,有着一代贤王之称的怀王殿下此时正与刑部尚书邬时谈笑风生。 这位年轻的亲王,手段高绝、雷厉风行,并能抓准时机,更懂得如何去掌控那些权臣的人心;短短的数日,他就与刑部尚书邬时迅速的扳倒了奉国侯府,并重伤了云德宫的元气,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怀王与邬时对坐而饮,落子于盘,像极了儒雅文人之士。而实际上,他们却是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见血封喉,出手狠辣,是隐藏在繁华都城里的恶魔。 夕阳垂暮,落日余晖,血红的残阳如同涌流的波浪一般轻轻拂过了东州大地,遥远的地平线上,霞光万丈,染红了稀薄的云片;一阵风忽地扬了起来,拉扯出了一道细长的尾巴,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此时,在岳阳城西面窄街巷的义庄里,残叶满地,萧瑟冷清;一缕动听的琴音逾墙而过,从幽深的窄巷里随着冷风飘扬了出去。 院子里,落日下,残枝枯木旁,一袭清淡的身影盘坐于木琴之前,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动,优美的旋律随着指尖流转缓缓流动,只见那容颜绝致的人儿唇角含笑,咿咿呀呀的唱着梨凤班成名的曲子《笑春风》: “明月依依,远山万里;红尘醉里,佳人何去;君不见兮思难尽,我愿见兮君归去;繁花落,春风已尽,问君归期,君不知;一杯苦酒,两行清泪,笑看浮生多惆怅,恨亦难,爱亦苦,醉倚斜阳,笑春风。” 他一身墨蓝华服,绣着织金海棠的袖口微微挽起,如白玉般的手指如青葱修长,指尖流转,音韵清灵;只是在他轻唱的音调里似乎隐隐透着一丝不真切的嘲讽。 笑春风,笑浮生,笑的是泱泱大商国朝局不稳、人心动荡。 腐朽的气息已经从看似雄浑的圣安城弥散了开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江城端着一壶酒从屋子里大踏步走了出来,细长的眉尾高高挑起,一身素色袍子清爽干练,迎着新年飞扬翻猎的劲风,只觉浑身都是舒畅的,他大笑着走了过来,戏谑的说道:“我说堂堂白帮主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呢。” “白帮主?”白夙指尖一顿,平抚在琴弦上,唇角轻轻上扬,抬眸望着他,心里有些好笑,“这帮主之位可不是什么清闲的活儿,平日里,我为帮中事务费心尽力,没睡过几夜安慰觉,如今到了你这里,好不容易能尽情享乐一番,你还唠叨了?” 江城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还笑得欢快的脸皮一下就僵硬了下来,“你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说着,就啪的一声脆响,把手里端着的那壶酒噔在了木琴旁。 白夙看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唇角边扬起的弧度更深了,明明心里乐坏了,面上却装出委屈的模样来。 “江大哥,你就别这么小气了好不好?我能言善辩,这不是好事么?” 江城最怕人家说他小气,横眉一竖,闷闷的说道:“我哪里小气了?别把我说得像一个娘们似的,我这不是高兴是不?就拿了酒来,我们俩兄弟喝上一杯。” “是是,我们江大哥可是豪气万丈、义薄云天,哪里能跟那些娘们相比呢?”白夙弯着精致的眉眼,拿过酒壶,一仰头,饮下了一大口,醇香的酒汁顺着他白皙的颈窝流淌了下来,混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兰草香,酝酿出一种独特的意境出来。 第20章 最后的真相 醉倚斜阳,红尘浮梦。 江城一下从他手里夺过了酒壶,也豪饮了一口,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撑在摆置木琴的矮几边,哈哈大笑道:“真是大块人心呐!” “哦?”白夙声音微扬,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不知何事,让江大哥如此高兴呢?” 江城闻言,眼皮跳了跳,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就别装了,恐怕现在最高兴的人就是你吧!” 江城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白夙精心策划,当看着自己的目的一步步达成,那种心情是无以言语的喜悦。权谋之道,帝王之术,他的手段无人能及。 姬娘手里紧握的那一块儿宝蓝色裙裳布料,并不是她死前想尽办法从自己的衣裳上撕扯下来的,而是江城用银针对姬娘的尸首动了手脚,刻意制造出她直到死也要拼命护住那块儿布料的假象。 那一夜,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姬娘已与我翻脸,不愿再为小侯爷效力,我唯恐她泄露我们的秘密,于是只能在今夜杀了她。” 白夙隐藏在岳阳城西郊的赤水河边,亲眼看见李凤将已经晕厥的姬娘献给奉国侯府小侯爷的手下处置。那些饥饿的豺狼怎么可能放过即将死去并冠绝大商国的梨凤班台柱,于是他们残忍而粗暴的侮辱了姬娘。 她的姐姐——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姐姐……一刀刀狠毒的插进了她的胸膛,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鲜红的血液像是锦簇绽放的妖艳花朵,蔓延在她身下冰凉的泥土里。她的双目惊恐的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狠心杀害自己的亲姐姐,流下了痛苦而凄悔的泪水。她就这么的死了,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那些残暴的豺狼把浑身****的姬娘扔进了巨浪滔天的赤水河里,也烧毁了那件被他们粗暴撕烂的宝蓝色裙衫。 白夙隐匿在繁密的灌木丛里,冷眼旁观,浑身散发出一种冰冷得近乎窒息的气息。他的冷漠似乎是从骨子里就存在的,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亡感到凄楚、悲凉,他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不伸手,也不逃开,甚至在他的唇边掀起了一抹几近残忍的弧度。 死,这本是最好的结果。 只有死亡,才是掀起这一场政治权谋争斗最好的开端。 功名利禄犹如毒药,那些被权势熏裹着的朝中官员,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这位年轻绝致的帮主将会为他们寻得一个满意的坟葬地。 白夙低低的笑着:“名册上一共有十四名五品以上的官员涉事,想必金乾宫的那位主子正在绞尽脑汁补缺这些官员的空位呢。” “吏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应该已经向老皇帝推荐了不少人了吧!” 江城随意的一问,白夙却是笑意更深了些:“正是推荐了不少人,老皇帝才头疼呢!”指尖轻轻的敲在矮几上,有些神秘的说着,“在所有人看来,老皇帝是很疼太子的,但是……”后面的话音愈发的小了,似乎他只动了动唇,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一阵寒冷的风吹过,仿佛全都吹散了。 这时江城伸出手指胡乱的拨了拨琴弦,一下发出了尖锐的琴音,吓得自己的手指颤了一颤,不甘心的抱怨一句:“怎么你就能弹出优美的旋律,我就弹不出来?” 白夙好笑的看他一眼,语气却是意味深长的说道:“熟悉了,自然就能弹出好的曲子来。” 江城闻言,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句话里分明隐藏着这位年轻帮主运筹帷幄、角逐天下的野心。 一阵寒风忽然平地腾起,卷起了满地的落叶…… 位于岳阳城主街道上威严森然的衙府北面,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面摊却是坐满了人。此时正是各家铺子收摊打烊的时候,这家不大的面摊却是生意红火、不断的来人。 曹辛德笑眯眯的忙活儿着,而来吃面的人也不闲着,叨嗑着梨凤班的那起案子。 任谁也不曾想到,泱泱大商国名气不小的梨凤班竟然出了一个杀人犯!而最可恨的是,那人还是死者的亲姐姐。 但也有人说,最可恨的是梨凤班的班主沈黎庄!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了现下讨论最多的饭后谈资。 而岳阳县知县萧大人的风雷手段也在一夜之间被大商国的百姓所熟知。短短四日,就将一起扑朔迷离的案子快速的破解,并抓住了凶手,还牵扯出了一大帮子贪官污吏。 萧大人在众多百姓的心中,就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支清流独树,还给天下的不仅是一朝清明的政治,还是给予大商国无数百姓生存的希望。 夕阳的霞光普照大地,如同河面潺潺流转的月光,此起彼伏,荡漾起金灿灿的水花。从衙府的南面,一道光华灼灼的身影踏着满地金辉,驻足于朱漆大门前,礼貌的向衙差递上一件信物。 那名衙差觉得此人气度不凡,立即带着信物进了衙府里禀报。不一会儿,只见他匆匆奔了出来,然后十分热情的招呼此人走了进去。 萧北钰一身素白的衣袍,长身玉立于衙府后堂外的一株梅树之下;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宛如苍穹之上最亮的那颗星,耀眼明亮。 一袭冷风吹过,几瓣梅花被带离了枝头,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拂过他被风扬起的柔软细发,竟平添了几分不染俗尘的意味。 少顷后,一道清绝的身影爽利的从衙府后堂走了出来,那人有着清俊的容颜,一身素色青衣迎风摆动,她看着梅树下静立的白衣男子,含着微笑说道:“哥哥今天怎么得了空来了我这儿?” 萧北钰一双清亮的眸子凝望着萧凌走近自己的身前,唇边轻轻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父亲、母亲不放心你,催促着我过来看看你。” 萧凌笑笑道:“还是父亲、母亲惦记着凌儿。” 萧北钰听她这么一说,唇边的弧度一下更深了些。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会不知,她是在怪自己关心她的时候太少了。 “哥哥要在这里住几天?”萧凌清俊的眸光望着他如同星星一样的眸子,只觉是那样的柔和如月,清明如水。 “过几天就走。” 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和煦的春风缓缓拂过,但萧凌还是有些失望了。自己的这个哥哥善良、睿智、耀眼灼华,但似乎从来不肯与自己太过亲近,明明是哥哥,她却从未看得明白他的心思。 萧北钰这时收敛起他的温柔,认真的说道:“邝晟在去圣安城的这一路上,有另一路人马暗中保护。” 萧凌闻言,略略蹙眉,“另一路人马?是谁的人?” “这帮人做事十分谨慎,每个人的身手也是相当的不凡,连我们青云山庄也察觉不出来的~”萧北钰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缓声道,“这天下,只有玄羽帮了。” 玄羽帮!这个享誉整个东州大陆的帮派,萧凌岂会不知!据说玄羽帮的产业遍布四处,大商国、梁国、陈国、西楚,甚至位于漠北的耶律政权,都遍布着玄羽帮大大小小的生意,其实力与手段均居于东州大陆的首位;但是江湖中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玄羽帮帮主的真容。关于白帮主的一些传言,众说纷纭,倒是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想到这些,萧凌问道:“难道说,白帮主也对那份名册感兴趣?” “要是感兴趣,他完全可以派人夺了去,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暗中护送邝晟安全的将名册送往刑部。” “一个坐拥天下第一帮派的人,是绝不会做出与自己毫无利益关系的事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谋算。”萧凌微蹙眉心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总觉得有一双通明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衙府的动静,我们身边很有可能安插了玄羽帮的人,或者~”她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竟是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者他就在我们的身边。” 寒风忽地腾起了泥土上零落的梅花瓣,在斜阳下的余晖中,它们清傲孤绝,傲立群芳,仿佛是用自己坚韧的生命点亮了这个乌黑浑浊的世界。 腐朽残败的泱泱大商国,染上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挫败与打击;幸得有一群忠肝义胆的将士 第21章 冤魂索命 这时候的北关,霞光熏红了半边天,夕阳的余晖如同流动的水光一层层流转过了峰峦叠雪的高山。在赤水河与北连山脉相接的赤北峰,于万丈深谷的西侧,恢宏雄奇的北城关口就像一只凶猛的万兽之王盘踞在巨峰之巅,霸气的俯瞰遥遥的北疆大漠。 数百年来,这座历经风雪沧桑的关城,以它独特的雄伟之姿傲居在北漠的南缘,抵御着民风彪悍的游牧部族。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有着它独具厚重的悲旷之感,在这里,无数英勇将士们的血魂埋葬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 那些誓死效忠朝廷的将领们,却成为了老皇帝最忌惮的势力。 当初,穆将军忠勇效国,为泱泱大商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于西关屡次击退敌军,西楚损失惨重,不得不与朝廷达成协议,互不侵犯。 穆将军的威名享誉整个东州大地,他为人刚直,忠肝义胆,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死于自己最最信任的老皇帝之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葛瑄想到这些,心里像是被寒冬腊月天的冰水淋了个遍,冻得浑身发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自己曾经最最痛恨的那些人,趋炎附势、唯利是图,当初的袍泽情意,为天下苍生抛头颅的熊熊意志都化作了虚无。 葛瑄站在校场之上,一阵狂风忽地腾地而起,雄武精浑的黑色幡旗迎风翻猎,就像巨浪滔天凶猛翻滚的浪潮,腾起了满世的烟火。 “啪嗒、啪嗒……” 恰在这时,远远地,十几骑通体黝黑精壮的战马正在迅猛的向校场奔来。 为首的男子扬起手中的长鞭,胸腹紧贴马背,神采飞扬;马儿飞踏雪雾,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来。 葛瑄一见来人,立刻挂着一脸笑迎了上去。 秦符勒住缰绳,吁了一声,马儿扬蹄而立,稳稳的落在地上,并迅速的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点儿拖泥带水。 葛瑄连忙行下军礼,“末将见过宁王殿下。” 秦符赶紧伸手去扶,“葛千总,不必多礼。”在这位年轻的郡王心中,葛瑄曾经跟随过穆将军,是极为让自己尊重的将领;虽然十八年前,穆将军与宪王相互勾结、并与西楚通敌叛国,但穆将军曾几何时也为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商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功过对错,只因他一念之差,并不能怪罪与其他英勇为国的热血男儿。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八年前,当只有十六岁的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曾经享誉威名的西关副将的时候,他并没有给予自己多大的惊喜。 碌碌无为、明哲保身,似乎在葛瑄的身上表现得淋淋尽致;宪王出事以后,是他亲自将穆将军押送回了圣安城,性命保住了,但他却不能再留在西关了;皇上感念他的功劳,一纸诏书命他长驻北关,并给予他一个正九品巡检的官职。在所有人看来,葛瑄身为罪臣的副将,理应罢黜为民,却因皇恩浩荡,得以继续留在军中。 但秦符认为葛瑄还是应该有些本事的,当年跟随穆将军征战沙场,不会只是一个平凡而碌碌无为的普通男人。 秦符看着面前这位满脸沧桑的男人,问道:“军中事务可还安好?” 薛瑄立即俯首回话:“回宁王殿下,一切安好。” “三哥,您也太快了吧,一点儿面子都不留我。” 这时听得身后一阵马蹄落地的声响,犹如浑厚的战鼓之声,敲打在边关的大地之上。 秦符笑着回过头,只见自己的这个弟弟嘟着嘴,满是不服气的表情,一下笑意更深了些。 “这怎么能怪我呢?那是你的速度太慢了。” “谁说我的速度慢!陈将军和于副将都还在我后面呢!”秦尚那张小嘴一下噘上了天似的。 秦符一听,爽朗的大笑道:“那是他们都让着你。” 秦尚闻言,被雪风刮红的脸颊一下变得透明了一样,气鼓鼓的嚎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跑不见了影子。 秦符瞧着他这个模样,硬朗的轮廓在夕阳柔和的光晕下似乎化成了清澈的泉水。 葛瑄站在他的身边,凝望着这位年轻郡王真诚的眸光,想着要是有一天他成为了大商国的下一位帝王,会不会如同他父亲一样,在权利欲望的漩涡之巅,慢慢变成嗜血杀伐的恶魔! 夜,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寒风萧瑟,冷月凄人。空旷寂静的岳阳城里,挨家挨户都熄灭了灯火,渐渐地整条大街都沉浸在了一片茫茫的夜色之中。唯独距离北城门不远的玲珑楼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那些达官贵人、富贾商人,一到夜里,就脱下了伪善的外衣,迫不及待的聚集在这样的场所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美丽的姑娘们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只着一层薄薄的细纱裙随着欢快的音律有节奏的跳动着妖娆的舞曲。 他们贪婪的目光里全是汹涌澎湃的欲望之泉!那蠢蠢欲动的火焰如同滔天巨浪一下吞噬了这些男人们的理智,他们本来还仅存有的那么一点儿伪善霎时间全都化作虚无,好似恶狼一般曝露了自己贪欲的本性。 在这样的地方,是最快乐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容易暴露自己弱点的地方。 玲珑楼最顶层的一间奢靡精致的厢房里,一位年过四十的男人披着一件貂皮大裘临窗而立,尖锐的眸光如同猎豹一般扫视着玲珑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唇边不自觉勾起了一抹诡谲的弧度。 “主人,世子和郡主已经从梁国偷跑出来了。” 他身后一名年轻并衷心耿耿的男子恭敬的躬身禀告。 一阵寒风刮过,厢房里突然安静的令人窒息,似乎过了很久,这位而惑之年的男人才缓缓开口说道:“图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图门闻言,立刻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回道:“是,主人。” 这时候,一顶鲜红的轿子停在了楼下,一个身形肥壮的老爷子跌跌撞撞的从玲珑楼里被人搀扶进了轿子。 随着一声“起轿”,管家大步走在最前面,指挥着轿夫们往城南的方向抬去。 很快,那顶如同洒满鲜血一样的轿子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位于城南东街的方府,气派恢宏;浑重的朱漆大门前,两只麒麟傲踞于门柱两侧;朱红的墙砖高高叠起,几株开得正艳的梅花露出了墙头。 方府,是岳阳县排名第一的有钱人家;盐铺、茶铺、粮铺、丝绸铺、当铺,只要是有钱赚的地方,就能看见方家人的身影。 据说方家的教规甚严,方府的那些公子小姐们都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很多达官贵人都想着倘若能与方家结亲,该是多么值得喜悦的一件事情呢。 今夜,方家的老爷子方德仁出于应酬,不得已去玲珑楼喝了几杯,但他不胜酒力,三更未过,就醉得不省人事,管家不得不将自家老爷子提前接了回去。 约莫半个时辰,轿夫们抬着朱红大轿转进了城南的东街道,打更的安伯正好与他们错身走过,尖起他粗糙的嗓子卖力的喊了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就在这时,空旷萧瑟的大街上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满地的枯叶平地腾起,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轿夫们埋着头,脚下不敢停,小心翼翼的跟在管家身后前行。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墙头缓缓的飘了过来,伴随着的还有她凄怨惨淡的哭泣声,回荡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诡异而令人恐惧颤抖。 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蓬乱如杂草一般,遮挡住了半边的脸;浑身雪白的衣袍,映衬着她鲜红的唇瓣,惨烈如同死人。 轿夫们不敢再往前走,哆嗦着双腿,冷汗一下就浸透了全身,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管家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虽然没有底,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声喝斥道:“你是什么人!大半夜的装神弄鬼,也不怕阎王来收了你!” 那道白色的身影猛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披头散发的头颅,殷红的唇瓣一启一合,飘渺的哭泣声如同鬼哭哀嚎。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轿夫们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全都吓得满脸青紫。 只听其中有人惊叫一声“女鬼来了,女鬼来了……”,登时所有轿夫惊恐的扔下轿子,撒腿跑去了另外一条街道。 寒风幽幽,凄怨冷清。 打更的安伯听到东街传来尖锐的叫声,赶忙返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只见几个轿夫慌张的奔了过来,连忙拦住他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女鬼,女鬼……有女鬼!” 轿夫们全都吓得语无伦次,惊慌的描述着方才的经过。 安伯打了好些年的更,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不过他的胆子相对来说要大一些,不然也不敢接下这样的活儿来干。于是他领着那几个轿夫回到方才的东街巷,只见空茫的街道上,哪里还有女鬼的身影。 不过,令所有人更为震惊的是~ 朱红的轿子前,管家以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姿势向着东南边的方向伏跪,他的两只手掌平铺于身躯前方,额头触地,一动不动。 轿夫们都不敢上前,还是安伯大着胆子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管家的肩膀,见他没有动静,心下觉得不大对劲,稍微用力推了一下;只见管家身躯一歪,轰然一下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安伯吓得浑身一惊,差点儿扔掉了手里紧攥的更鼓,下意识失声尖叫了出来。 第22章 方家老爷失踪 “死人了,死人了……” 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恐惧的气氛,无论是谁,在看见方家管家面容的那一刻,都被惊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面色苍白如雪,双目大睁,两只眼珠却被挖了出来,满脸血污,惨不忍睹! 当萧凌见到这样一具尸体的时候,一贯冷静的她也是震惊不小。 义庄里,江城手起刀落,熟练的检查着这具骇人的尸体,白夙却是优雅从容的坐在外间品着茶香。 半个时辰后,江城洗净双手,扯下木架子上的棉巾擦了擦,再搭了回去,挑起布帘子走出去,坐在白夙的另一边,为自己倒上了一碗水。 萧凌也随着他过去坐下,然后问道:“江大哥,怎么样了?” 江城喝下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人~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萧凌不解他是什么意思。 白夙弯着眼看着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似笑非笑的说道:“江大哥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看不出是被谋杀的迹象,所以他有可能是真的被女鬼索命呢。” 萧凌听他这么一说,眉心微微蹙拢,“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即使现下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她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女鬼索命之事。 “他的身上并无半点儿伤痕,从表面上来看,除了眼珠子被挖走了,还真找不出是死于什么原因。”江城语气有些低沉,“不过,听那些轿夫说,他们几人跑去了另一条街道,但很快就折返了回去;一般来说,眼珠子被挖走,需要半炷香的时间才会造成流血过多至死的情况,所以这并不是死因,由此可以推断,他是在死了之后,才被挖出了眼珠子,可见手法残忍至极,如果不是女鬼索命,就说明杀害他的人恨他入骨,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这话说得极慢,尤其是最后一句,让萧凌觉得似乎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恨之入骨!江城似乎有意无意提醒了自己,凶手很有可能是那管家的仇人,因为只有仇人才会在杀了他之后,再残忍的挖掉他的眼珠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听闻打更的安伯说,那管家死的时候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向东南边跪拜,这种姿势是为了说明什么呢?与凶手杀害他的原因是否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 萧凌想到这些,转过头向一旁的宋彰吩咐:“你去查查方家管家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怨。” 宋彰领命,迅速的出了义庄。 而与此同时,一名穿着雍容华贵、满头珠钗的中年妇人在一名衙差的带领下,激动且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大人,萧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 萧凌从未见过这位妇人,但见她穿着不俗,应该是出于富贵人家,而现下如此不顾形象的大喊冤情,心知一定有事发生;于是起身上前虚扶,说道:“你且起来说话。” 谢美玉抬袖轻拭泪眼,缓缓站了起来,语气哀凉悲戚。 “大人,我家老爷不见了!” 萧凌听着有些糊涂,问道:“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就是城南东街方家的老爷!” 谢美玉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颤,差点儿一激动,又跪在了地上。 方老爷?不就是昨晚出事的那家人!萧凌没有立即问话,而是示意她坐下来,待她平复了些心绪,才说道:“你且慢慢将事情经过说来,不要着急。” 谢美玉含泪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说着:“昨夜,孙管家出了事,所有人都十分惊恐,我伺候老爷睡下,自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而就在那时~”她说到这里,情绪一下激动起来,胭红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整张面容一片铁青,显然是惊吓过度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萧凌也不催她,等她缓过劲来,很有耐性的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就在那时,突然,一个影子从窗户外飘过,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结果~那个影子又出现了,我吓得一下冲出了房间!叔伯他们闻声迅速的赶来,却发现老爷~老爷不见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谢美玉低低的抽泣道,“大家都说是女鬼索命,老爷是被那女鬼抓走了,大人,您一定要替民妇将老爷找回来啊!” 这位美丽的中年妇人句句肺腑,任谁听了,都会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关于方家,萧凌倒是听说过不少。 据说方家老爷方德仁知书达理、教子有方,并会时常捐赠一些食物给予那些吃不饱饭的穷人。 在许多人的心中,方老爷的光辉形象深深的扎根在了他们心里。 除了这些,方德仁还是世间罕有的钟情之人。他的上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去世后,一直没有续弦,还是秉承着传宗接代的责任,才另娶了她人。 这么看来,面前这位美丽温婉的妇人应该就是方德仁现在唯一的妻子了。 萧凌安慰道:“方夫人放宽心,衙府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方老爷的下落。” 谢美玉噙着泪光,重重的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儿,就向萧大人告辞了。 待她走后,白夙清润的嗓音不起不伏,漆黑如墨的眸子似乎含着若有若无的薄凉,“这位方夫人还真是对方家老爷一往情深呢。” 萧凌听着他的语气里隐隐透着冰冷的讽刺意味,回头看了看他,问道:“白大哥有什么想法么?” 白夙忽然一脸正色,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我只是随意抒发了一下感慨而已。”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萧凌总觉得有一种被他戏谑了的感觉,一贯冷静的她竟有些生气。萧凌抚平心里杂乱的思绪,正欲开口说话,白夙却先她一步说道:“不过,孙管家是在玲珑楼回方府的路上出的事,或许大人应该去一趟玲珑楼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平静的眸子正含笑望着她,似乎隐约透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意味。 萧凌不由心下一惊,这种眼神,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似乎能看透她的一切!而最最可怕的是,她却一点儿也看不清这个有着绝致容颜的男子的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方夫人是真的对方老爷情深意重吗? 萧凌觉得有些奇怪,方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唯独只有方夫人焦急的前来报案,方家的其余人呢? 女鬼索命——难不成与方家人有什么关联? 寒冷的风呼呼的吹过,残破的门窗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似乎看见了那女鬼披肩的发丝,鲜红的唇瓣,惨白的容颜,还有那空洞死寂的瞳眸…… 第23章 最大的赢家 夜幕降临,漆黑的苍穹笼罩着整个东州大地,暗流之下,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如同猎豹一般在暗处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影响朝局格局的一切变化。 圣安城 泱泱大商国象征着最高权势与身份地位的金乾宫里,老皇帝半阖着眼,刚硬的面容上略显疲惫,与平日里冷硬凌厉的气势相比,大不相同。 御案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最近吏部尚书任道远拟好的补缺官员的文书。 这位德高望重的吏部尚书还真是勤勉可嘉,在名册揭发之后,立即呈上了填补空缺的文书,可谓是尽忠职守啊! 老皇帝冷冷的嘲笑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就算他算尽天下,也未曾料到那位年轻的青云山庄二公子竟然才上任没几天就翻出了这般大的案子! 仲来举荐的人果然有些能耐啊! 老皇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本意只是不想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搅浑了时局,却没想到那位新上任的岳阳县知县给他添了个更大的麻烦。 吏部尚书是太子的人,老皇帝岂会不知! 文书上补缺的十四名官员无一不是太子的心腹! 要是他准了,怀王必定会心有不甘,或许他这个聪明绝顶的儿子正想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他的心意呢。 要是他不准,皇后那里又不大好安抚,毕竟这次她的亲侄儿可是进了宗人府……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从来只顾自己统治的江山是否稳固,至于其余人,全都只是他的棋子;他要做的,不是为受了冤屈的人昭雪天下,而是将一切的朝局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哪怕朝中恶贯满盈的官员比比皆是,对这位精明的帝王而言,只要能被自己利用,黎民百姓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老皇帝的手段可谓凌厉高绝,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逃不掉被当作一枚棋子来平衡朝局;在他的眼里,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为了这绵延数百年的秦氏江山,他可以牺牲一切,利用一切,为下一代帝王铺好所有的路途。 在众多的儿子中,都说怀王最像自己…… 老皇帝转过头看向恭敬的伺候在一旁的吴公公,语气平缓的问道:“老家伙,你说说,在朕的众多儿子中,谁最像朕?” 吴公公一听,连忙哈腰回话:“奴才觉得都像。” 老皇帝听他这么一说,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就你最精。” 吴公公嘿嘿一笑,动作麻利的为老皇帝添上一玉杯香气宜人的热茶,不着声色的退到一旁。 史料记载,泰宗二十三年正月初五,吏部拟泰宗皇帝意旨颁布补缺官员名单,令所有人料想不到的是,年仅十八岁的皇四子庆王殿下成了最大的赢家。 庆王的生母胡氏一夜之间由正四品的昭仪册封为从二品的昭妃,身份地位仅次于怀王的生母德妃与宁王的生母淑妃;而胡氏一族共六人被擢升官职,填补了空缺的官位。 太子与怀王在这一次的角逐中,均未讨到便宜,各自心腹占了四位。 后世的史学家认为,泰宗皇帝最为忌惮的便是朝中官员笼络群臣、构建党羽,并与后宫勾结,外戚专权。因此,名册一案被揭发后,皇后失宠,太子,这成了必然的趋势。 “哐当”一声,玉杯碎地,尖锐刺耳的响声仿佛惊雷当空,书房内沉静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好似如同死寂一片的死水炸开了巨大的滚浪。 秦烨平日里佯装的好脾气、好性情,在这一刻终于是沉不住了,暗沉的眸子翻动着汹涌的恨意,扭曲的面容蒙上了一层冷若冰霜的寒意。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垂首立在书案两侧。秦烨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暗沉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竟抑制不住的张狂大笑起来,似乎眼泪都笑出来了,“没想到,真没想到,原来在父皇的心里,本王的位置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苦涩的话音落下,他缓缓的捏掌成拳,死死的扣进自己的掌心,泛白的指节如同干枯的树枝纹络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无遗。 “殿下息怒。” 往日里,一贯温和待人的怀王殿下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可今天这位当朝宰相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不确定、犹疑和挫败之感,心里一阵复杂的感觉喷涌而出,也顾不得怀王正在气头上,迈出一大步,恭顺的行下一礼,劝阻道,“殿下息怒。” “乌丞相,你说说,本王到底哪里比不上秦尚那个小子?为何偏偏父皇就看中了他呢?”大商国被世人称颂的一代贤王此时竟是疯狂的笑着,低黯的笑声如同嗜血狠辣的毒流侵蚀在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乌良有些心痛的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想了想,说道:“殿下,微臣认为,金乾宫的那位主子这般做,恰恰是在助殿下一臂之力呢。” “哦?”怀王听得他这么一说,尽量克制住了自己喷发而出的怒火,斜着眼看了看他,说道,“乌丞相,有话直说就是。” 乌丞相立即俯首恭敬的回话:“微臣以为,名册一案,皇后已经彻底失去了皇上的心,但她毕竟出身奉国侯府,无论是在后宫还是朝堂,数十年来,她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而皇上在此时擢升胡氏一族,实则是为了扶持一支势力与皇后对抗;而殿下在这件事里完全被庆王抢了风头,这样一来,皇后自然会想法设法对付胡氏,于是两败俱伤,殿下便是最大的受益人了。” 秦烨听了这话,堵在心里的一团火焰暂且平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乌丞相,说道:“方才本王如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乌丞相别放在心上。” 乌良怎么会放在心上!他是心甘情愿为怀王殿下谋事——谋的是泱泱大商国的天下! 他慈爱的望了望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便手握滔天权势的亲王,不知不觉眼眶竟然湿润了…… 晌午时分,厚实的云层渐渐的散开了,一丝丝明亮的光线从浅淡的天空洒落了下来,缓缓的流转过圣安城里精致繁华的琼楼玉宇。 此时,位于上林街南面的丞相府邸,乌良匆匆行至书房内。他的养子乌荀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但见自己的义父走了进来,立即谦恭的行下家礼。 “父亲。” 乌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大步迈至书案前,也坐了下来,并同时说道:“金乾宫那位主子的心思难测,你得加紧准备了。” “是,父亲。” 这件隐秘之事原本一直徐徐渐进的进行着,可眼下义父突然改变主意,要加快准备,难道是……乌荀敛下心绪,试探着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次补缺的官员胡氏一族占据优势,庆王的生母由昭仪册封为昭妃,太子失宠是早晚的事,若是皇上属意怀王,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说到这里,乌良皱了皱眉,“要是不是,那就麻烦了。” “父亲,孩儿不大明白。”乌荀有些疑惑,“怀王十六岁便封为了亲王,任谁看来,他都是皇上最为器重的儿子,况且无论是论能力、论威望,还是论品行,怀王殿下都是众多皇子中最为突出的一位,要是太子被废,怀王殿下怎么说也应该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可是按照父亲的意思,似乎皇上另有人选?” 第24章 陷害 温和的阳光穿透雕花栏窗,零零洒洒的落在书房的书案上,也落在了乌良深沉的面容上。这位手握重权的当朝宰相似乎隐在了晌午的光亮之中,只听他略显冷冽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圣意难测,祸福难料!越是不起眼的,越有可能是皇上真正属意的人选;不要忘了,还有一位皇子的身份地位不容小觑,这么多年,他从未受过皇上的重视,似乎都快被人遗忘了。” 乌荀一听,心下不由大惊一跳,“父亲是说,淑妃娘娘的儿子宁王殿下!” “这么些年来,淑妃聂氏一族安守本分、勤勤恳恳,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而淑妃更是日日念佛抄经,不过问世事;在所有人看来,聂氏与宁王是最容易对付的,所以从未有人将宁王当作是威胁的存在。”乌良说到这里,眸中突然精光乍现,冷然一笑,“可是,倘若事实并不如此,那么,如今的聂氏一族恐怕早已成为各族之中最厉害的势力了。” 乌荀有些骇然,要是真如义父所说,那么,老皇帝就用了十年时间来布下这盘棋局! 真是太可怕了! 十年前,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云婉心意外坠湖,当时只有淑妃聂蓝雪陪伴在旁,皇上震怒之下,将淑妃打入冷宫,后来查明真相,云妃确实是失足落水。 淑妃整整在冷宫生活了两年,年幼的宁王不肯原谅自己的父亲,一怒之下,远走北关从军为伍。 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的真实,要是义父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云婉心之死,淑妃被打入冷宫,宁王远走北关,全都是老皇帝的一场谋算?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但愿为父这么想都是错的……”乌良深沉的眸子眯了眯,遥遥望向窗外一片浅淡的天空;一只鸟儿停在屋子外光秃的树枝上,扑腾一下展开了翅膀,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渐渐地,落阳西斜,整个圣安城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天幕下,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安宁,却不知在这样静谧的皇城中,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得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下场;更有甚者,在政治权利的斗争之中,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朝中局势变幻莫测,一旦陷入了党派之争的漩涡里,毫厘的偏差,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死,便成了最最容易的事。 这些人求的不是生,而是永载史册,名垂青史…… 在面对功名利禄与滔天的权势,倘若做不到心如止水,就会深陷其中,并困于其中。 而对于大商国手握实权的当朝宰相来说,他似乎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耀,他为的还有一代贤王——怀王殿下的帝王之路。 在他心中有这样一个信念,金乾宫里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也必须是属于怀王殿下的…… 此时的岳阳城比不得地处两河流域的圣安城(赤水河与沱江),岳阳城地势偏高,又与北漠相临,气候比较干燥,即使是天空放晴、霞光万丈,也相对较寒冷一些。 风呼呼的刮过,枯枝残叶尽显萧条。 尤其是前夜女鬼索命一案闹得家喻户晓,整个岳阳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路上的行人全是行色匆匆,不敢过多停留,而现下夜幕即将来临,就更不敢耽搁了。 那呼啸的风声像极了狼群哀嚎,或许~是凄怨的女鬼在张狂的大笑,以一种戏谑的姿态审视着这浑浊的凡尘,兴致之处,抓来一两个男人陪陪自己,或者残忍的杀掉几个供自己解闷。 县城大多数男人的脸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忧虑的神色,他们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女鬼的下一个目标,尤其那些腰缠满贯的豪门大户,为了保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平日里推脱不掉的应酬也一下全都推掉了。 由此,今夜的玲珑楼显得异常的冷清。 萧凌与邝晟两人一前一后,颇有些风姿的迈进了玲珑楼,冯妈子一双金亮的眼睛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捻着花团扇,扭着略显粗壮的腰肢盈盈款款的走了过来。 “哟,今晚什么风把岳阳县赫赫有名的二位大人给吹来了。” 尖细的嗓音一扬,捻着团扇咯咯的笑了起来。 萧凌目光沉静,态度客气地向冯妈子说道:“打扰了,有些事情本官需要按例询问一下。” 冯妈子一听,就知道萧大人是想询问关于方家老爷的事,想着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方才还一脸轻浮的神情一下就变得正经起来。 “萧大人,邝大人,这边请。” 萧凌与邝晟随着冯妈子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待落座后,她吩咐下人添了茶水,然后神色平静的说道:“萧大人,您有什么话就直问吧。” “方老爷常常光顾玲珑楼吗?” 冯妈子一听,摇了摇头,“不是经常,就最近来的勤快了些,方老爷在出事前几天,几乎天天都会来我们这里应酬。” 萧凌闻言,略略蹙了蹙眉,“那么,孙管家呢?” “孙管家倒是经常来,与我们这里的姑娘关系都还不错。” “比如呢……” 冯妈子稍微想了一想,回道:“比如冬月、梅竹、青花,听说他们关系都挺好的。” …… 就在这时,只听门框砰地一声乍响,一名婀娜多姿的貌美女子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神态十分焦急,一进屋就惊呼道:“冯妈妈,不好了,青花得罪了客人,那人,那人说,要把青花送去官府。” 既然都快要闹上了官府,萧凌就与邝晟跟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二楼最靠里面的厢房,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快让让,快让让……” 冯妈子那尖细的声音一出,人群立刻闪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厢房里,有两名男子:一名神色沉静,面无表情,目光锐利,露出一副极其不友善的态度,一袭素色袍子似乎与这里的酒醉金迷极不合称;另一名有着绝致的容颜,清润的眸子平静无波,似乎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之感,一身华贵的锦衣大裘配衬在他的身上堪称完美,绝致得令人窒息,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只有他,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当萧凌看清这两个人后,眉心一蹙,一时有些诧异。 白夙弯着精致的眼睛望着萧凌,露出意外且夸张的语气来:“萧大人,怎么你也在这里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大家都是男人,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萧凌很快就平复了心里的诧异感,大方的落座在了他的身边。 白夙在听得这话后,平静的眸子竟然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他有些好笑的看了看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埋下头抿了抿玉杯中的玉凝露,如羽翼一般的薄唇不自觉地掀起了一抹兴味来。 一直站在桌子前嘤嘤哭泣的青花在冯妈子匆匆进来的那一刻,就扑进了她的怀里,说了半天才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明白。 冯妈子虽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但她也是极其护短的,瞧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青花被人欺负,心里怎么也是不舒坦的。 只见她摇摇摆摆的扭到江城的面前,团扇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高仰起下巴,尖细的声音咯咯的笑着,有些讽刺的说道:“我说这位大爷,我们青花可是玲珑楼出了名的艺妓,有的是爷抢着要,怎么会为了您这区区一块玉佩,失了身份呢。” “这厢房里,就她与我们兄弟二人,玉佩不是她偷的还是谁!” 江城的语气很不耐烦,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那冯妈子,冯妈子吃了瘪,心里更不爽快了。 “什么偷不偷的!你这怎么说话呢!” “你让她把玉佩还给我,我就好好说话。” 江城态度强硬,冯妈子也没办法,只得软了话说:“这样吧,我听青花说那玉佩值五两银子,我替她还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此话一出,门口看热闹的人全都惊讶了! 五两银子?就这么点儿!还闹得要上衙门!这也太小气了吧! 玲珑楼乃是岳阳城数一数二的烟花场所,五两银子还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来,连打赏烧水清洁的杂役都嫌少。 江城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听着冯妈子的允诺,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好,你替她赔,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堵在厢房外的那些人一听,都投来不屑的目光,任谁都觉得这人斤斤计较,还佯装大度,性情怪癖,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萧凌看了看窗外,外面天寒地冻的,邝叔的年纪也不小了,萧凌体谅他,让他先回去了。 邝晟走后,待厢房的门缓缓的合上,房间内一下安静了许多。 萧凌不喜兜圈子,清冷的声音干脆的问道:“为什么要陷害青花,你们两个在计划些什么?” “被你看出来了?”白夙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么拙劣的陷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凌目光平静,沉声说着,“我实在想不明白人家要江大哥那块五两银子的玉佩做什么!要是我,就偷你身上这块,价钱可值好几百两。” “或许~人家偷不了我这块,才偷江大哥那一块,万事怎么可能有个绝对,你说是吧?” 白夙能言善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过萧凌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几近固执的说道:“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似乎不问个究竟就决不罢休。 白夙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动作从容优雅的为萧大人斟上了一杯酒,语气突然变得温润如玉:“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好!” 萧凌一口答应,麻利的端起酒杯,一仰头,一杯见底。 “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白大哥!”萧凌在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夙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轻声说道:“既然你都唤我一声大哥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只是在逗那小姑娘玩儿呢!” “你……” 萧凌一听,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贯沉静的容颜一时竟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她如水的心境,沉着的思绪,只要是在这个性情古怪的绝致男子面前,全都不复存在了。她觉得这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以招惹她作为乐子的。 第25章 惊变 “萧大人,我说的全都是实话,这杯酒我干了,就当作是给萧大人的赔罪,可好?” 白夙说的似乎很真诚,可看在萧凌的眼里,总觉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寒冬腊月结下的冰块,看似性子温润,实则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看似态度谦恭有礼,实则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知为何,萧凌不大喜欢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可好?” 白夙挑眉看着她,不依不饶的又补上了一句。 萧凌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想着也许他没有撒谎,就坐了下来。 白夙满意的一笑,举杯饮下。 他这样的神情,萧凌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却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萧大人,既然来了玲珑楼,怎么也得找一两个姑娘消遣消遣吧?”白夙那白皙的指尖摩挲着玉杯,绝致的容颜此时竟给人一种妖艳邪妄的错觉,俊美的轮廓完美无瑕,他的薄唇微勾,轻轻说着,“今夜,白大哥与凌弟不醉不归?” 萧凌没想到他突然就说起了这事儿,连忙委婉拒绝道:“白大哥,今晚恐怕不行,我还得回去处理衙府的事情。” 白夙闻言,颇有些惋惜的说道:“那就可惜了,只有等下次有机会再与凌弟一醉方休了,不过,这会儿凌弟陪我喝上几杯总还可以吧?” 萧凌一向为人豪气,爽快的答应道:“那好,我就陪白大哥和江大哥喝上几杯。” 江城在一旁像木头似的坐了半天,这会儿一听萧凌要与自己喝酒,面露不悦地道:“我不喝酒,你要喝,找他喝去。”然后起身走出厢房,啪地合上了房门。 萧凌怔了一下,心里有些怪异:“他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 “你还不知道他啊?”白夙低低的笑着,“我还以为你已经很了解他了。” 萧凌当然知道江城的性格很奇怪,只是他像方才那般莫名其妙的就发脾气,还是头一回,所以一时没缓过神来。 “不说他了,来,我敬凌弟一杯。”白夙的唇边牵起了一抹浅笑,动作优雅的为萧凌满上一杯。 萧凌也不客气,仰首饮下。这么一来一回,喝上几杯,脑子似乎没那么清晰了。 “白大哥,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萧凌起身打算离去,不想被白夙一下按住了肩头,只听他说:“凌弟,就最后一杯,喝了再走。” 萧凌微微垂眸瞟过那一杯玉凝露,伸手去接,白夙唇边的笑意忽而就加深了许多,在她的指腹碰触到玉杯的那一刻,他适时地剧烈咳嗽一声,玉杯从他白皙的指尖突然就滑落了下来,全部洒在了萧凌的衣衫上。 白夙连忙不好意思的挽袖去擦,一脸的无辜,“凌弟,你看我,真是不小心。” 萧凌赶紧站了起来,说道:“没关系,我回去换了就是。” “这怎么行!外面天寒地冻的,你的衣衫都湿了,就这么回去肯定会着凉,这样吧,你留下,我找两个姑娘来伺候你沐浴,暖和暖和身子。” 白夙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微蹙,神色焦虑,任谁都觉得他是出自一片好心,但萧凌本是女儿身,是绝不能让两个姑娘来伺候的。 “白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衣衫只湿了一小块儿,并没什么大碍。”萧凌说着,向白夙拱手一揖,“已经二更天了,我就先回去了。” 不是她不愿多留,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这位容颜绝致而性情古怪的男子不怎么简单,她从小受教于青云山庄,对这样的人,她天生带着一种警觉性或者排斥感,潜意识里不想与这人有过多的纠缠。 白夙见她有些局促,心下竟是说不出的舒畅,抬眼看了看窗外,起身捋了捋衣袍上的褶皱,缓缓说道:“凌弟一走,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一道回去了吧。” 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木门开了一半,萧凌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身说:“这样也好。” 外面北风呼啸,冰冷如雪的银辉洒满了大地。 这时,两匹通体黝黑的高大俊马迎着狂风驰骋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 马背上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袭绛紫色风袍迎风怒展,袍子上张扬的牡丹花色栩栩如生,像是快要从袍面儿生长了出来,这绣工细腻精致,超凡高绝,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或是达官贵人就能有的。 而那男子的身侧紧随着的是一名清秀的女子,一身大红裙袍,宛若一支寒梅傲立群芳,灼灼盛开。 红衣女子咯咯的笑着,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悦耳,“哥哥,我看父王的人是追不上我们了,要不今晚就在岳阳城歇下了,如何?” 梁延一边策马飞奔一边侧过头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宛如月光纯净,只听他哈哈大笑道:“整日呆在王宫里都快闷死了,终于逮到这个机会偷溜出来,想来抓我回去,还得看他们的本事。” 梁月儿听着自己哥哥这般说,笑声似乎更加张狂了。 “那还不是我这个妹妹的计谋好,哥哥可别忘了回头将你宫里的夜明珠借我赏玩几天。” “就这点儿小事,你喜欢,哥哥就送你好了。”梁延满不在乎的说道。 “哥哥觉得是小事,人家丽霞郡主倒是要伤心了,这夜明珠是陈国与我们梁国联姻的诚意,哥哥就这么送给我,你不得把父王气晕了,你敢给,我可不敢要。”梁月儿的语气听起来酸溜的紧,一边笑得肆意一边打趣着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 梁延听着她这高扬的语调,满心的不畅快,方才还一脸的神采飞扬,这会儿却是对自个儿的妹妹横眉瞪眼。 “哼,那个什么丽霞郡主,本世子见都没见过,要我娶她,想都别想!” “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论得到哥哥自己做主,你就别瞎折腾了,不然,父王又得把你关起来了,我可不想每次都绞尽脑汁来救你。” 梁月儿仰起她那俏丽的下巴,大红裙袍在凛冽的寒风中展翅飞扬,马儿飞快的踏在寂静的街道上,“啪嗒,啪嗒……”,每一个落地都是那么的清晰响亮,倒是显得周围更加的冷清安静。 梁延闷闷的不悦起来,他这个妹妹,从小到大都不爱说中听的话,什么都要跟他争个输赢,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想到这些,梁延斜着眼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妹妹,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子中飞快的闪过,他立刻就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梁月儿满脸狐疑的盯着他。 梁延眉眼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看呐,倒像是妹妹整日盼着父王能指一户好人家把你嫁了吧?” “哥哥……” 被自己的哥哥说中了心思,梁月儿那清秀的容颜一下就局促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才没有这么想呢!” 说着,她一下勒住了缰绳,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梁延也只好紧接着下了马。 “找间客栈吧,逃了一天,我都累了。” 梁延瞧着她赌气的样子,心里一下乐坏了,梁月儿不悦的瞪着他道:“我就怀疑,我俩是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这话一出,梁延那清澈澄明的眸子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佯装斥责道:“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空寂的街巷里,突然一股劲风刮来,如同坚韧的冰刀一般猛烈如旋风袭来,腾起了满街枯黄的树叶与尘埃,仿佛眼前遁入了一片迷茫的雾气之中。 而那团雾气之后,竟是十几个手持长剑、戴着白色面具的杀手! 梁延从小习武,虽然武艺不精,但却能在此刻感受出那团雾气中有着浓烈的杀气! 是什么人! 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抓住梁月儿的手腕,向街巷的另一条路奔去。 与此同时,雾气后,那十几个面具杀手腾空而出,如流星般快速的朝他们两人杀来。 那些杀手全是武艺精湛的高手,对于初生牛犊的梁国世子来说,根本就不可能逃得掉。他索性一把将自己的妹妹推了出去,拔出身上的佩剑,脸上是从未有说的严肃表情。 “你快走,去衙府,我断后。” “不行!”梁月儿坚决的回道,“要走一起走。”说罢,她一下拔出自己的佩剑,指向梁延的身后。 眨眼间,那些杀手已经似风一般紧紧地围了上来。 梁延一手拿剑,一只手臂护住梁月儿,大声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本世子!” 领头的杀手双眼狰狞,如同银钩一般死死的盯着他,骤然间长笑一声,那声音犹如地狱来的鬼魂嚎啕一般,仿佛怨灵飘荡在这黑暗空旷的街巷里。 他没有说话,伸出左手向身后的其余杀手打了个手势,轰然间铿然的拔剑声登时响起,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的声响刷地齐齐曝露在冷冽的寒风中,所有面具人登时整齐划一持长剑对准梁延与梁月儿两人。 森寒的剑锋拔出剑鞘腾起的火星,陡然间照亮了这冷风萧瑟的夜晚,这位年轻的梁国世子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侧首避开,眯了眯眼,而就在这时,凌厉的剑锋迅猛的刺向了他,梁月儿双目大睁,急喝一声“小心”,以最快的速度绕过梁延护住自己的手臂,用身躯替他挡住了这一剑。 “月儿!” 梁延大惊,清明如泉的眸子骤然间深暗如渊,只见他一把将梁月儿抱进怀里,英朗的面容此时蒙上了一层冰霜。 第26章 刺杀 “哥哥,快走。” 梁月儿抬眸望着他,痛苦的皱着眉,她的后背已经被鲜红的血液尽染,顺着他的臂膀滴在了冰冷的地面,如花瓣一样的唇瓣苍白的吓人,梁延只觉她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鲜血从她唇边溢了出来。 看到这一切,梁延浑身的血肉似乎全都碾磨成渣,碎无可碎! 面具人紧逼而上,梁延双目布满血丝,手里紧握剑柄护住怀里的人儿,坚毅而决绝的怒喝道:“你们放了她,我的命,尽管拿去!” “你们两人的命,我都要!”领头的面具人突然冷光乍现,脚尖一点,纵身跃起,森冷锋利的剑尖直指梁国世子的胸膛。 “住手!”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平地一声暴喝陡然响起,一个清绝而凌厉的身影迅猛地闪身上前,并以极快的速度弹出指尖的小石子,正中那面具人的眉心。 为首的面具人身手高绝,只略一侧首,便躲过了那枚小石子的攻击。 “岳阳县的知县大人不仅破案了得,还武艺不凡呢,不愧为青云山庄的二公子!” 萧凌冷冷一哼,冷冽的眸子如冰刀般射向领头的那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就是你们几人的死期!” 森森剑光如寒冰,齐刷刷的直逼对面的三人,所有面具人一跃而起,冷冽的剑锋直指他们每人的死穴。 就在萧凌打算以死相搏之时,突然间,寒冷的风声呼腾而过,如同锋利的刀子瞬间掠过;满地的枯草落叶忽然间腾了起来,翻卷在漆黑的街巷里,像是在萧凌与那些面具杀手之间忽然竖起了一道屏障,隔开了两边的势力,挡住了嗜血的杀气。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样。 这股力量非常人所及,所有人都惊愕的朝街巷口看去,只见在浓浓的夜色中,一身素白的男子清亮如星辉,从腾起的雾气里缓缓走了出来。 似乎天地间任何的事物都遮掩不住他灼灼的光华,超凡脱俗犹如谪仙,遥不可及。 当为首的面具人看清缓缓走来的清朗男子,面具下的那张脸扭曲得如同蛇身,狰狞的双目全然都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青云山庄的大公子萧北钰,不能得罪。 “撤!”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面具杀手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空寂的街巷里。 “方才真是大开眼见呢,青云山庄的少庄主果然是名不虚传。” 清淡且冷漠的声音突然从街巷尽头凭空出现,萧凌凝眸望去,只见一袭墨蓝从黑夜中渐渐走了出来,心下有些不悦。 “你不是见死不救,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萧凌冷言相对。 “谁说我见死不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白夙弯着一双清润的眼睛瞧着她,有些好笑她的固执。 这时,梁月儿痛苦的哼吟一声,梁延焦急的扶她倚靠在街边的阶石上。 “月儿,你怎么样了?” 梁月儿虚弱的摇了摇头,望着梁延道:“我没事,还撑得住。” 白夙摸出一个白瓷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梁延道:“要是你相信我,就喂她服下。” “多谢!” 这些人救了他们兄妹二人的性命,梁延自然是相信的,所以毫不犹豫就拿了那粒药丸喂自己的妹妹服下。果然,梁月儿没有方才那般痛苦了,面色也稍微好转。 很快,宋彰、仇大虎等捕快与一众衙差紧随在千风身后,迅速的赶来了,并将这兄妹二人暂时安顿在了衙府里。 县医范同去了与渝州紧邻的青阳府为知府大人治病去了,只有他的徒弟马小冬在岳阳城。 马小冬年纪不大,约莫十八、九岁,肤色白皙,样貌斯文,一身素色袍子简单整洁,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书生。 当萧凌见到他时,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时常随在范同身边的那个少年,上次在陈府就已经见过了。 马小冬进屋子为梁月儿医治,萧凌吩咐宋彰等人连夜查探方才那些面具杀手的身份与下落。 梁延焦急的等在屋外,一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刻竟是心如火焚,像是有股猛烈而赤热的火焰不停的灼烧着他的心口,像是有千万只蚁虫不断的啃噬着他的心血。 “你妹妹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事的。”萧凌走过去安慰道。 “她最怕痛了,从小就怕,可方才她毫不犹豫为我挡了那一剑,一定很痛,很痛。”梁延喃喃的说着,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萧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这位衣着不凡的男子的眼神中,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哥哥对自己妹妹的关心,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渐渐地,天边一轮红日缓缓的升了起来,好似没有昨夜那般冷了。 萧凌一夜未眠,宋彰回来后,向她禀告道:“整个岳阳城并没有发现面具杀手的踪迹,而南北城门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这么说来,那些杀手还在岳阳城内。 他们会藏身在什么地方? 萧凌微微蹙眉,昨晚遇刺的兄妹二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他们的身份说不定是引来那些杀手的关键。 于是,她披上外衣,准备去后院一趟,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回过身向宋彰吩咐道:“你立即派几名衙差暗中监察玲珑楼的一切举动,尤其留意冬月、梅竹和青花三人,如有任何异动,立刻向我禀报。” “是,大人。”宋彰得了命令,出去挑了几名身手不错的衙差,扮成寻常百姓潜伏在玲珑楼附近。 后院中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梁月儿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梁延正在喂她喝汤药。 “哥哥,这药也太苦了吧,我不想喝。”梁月儿噘着嘴,不大高兴的瞪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汤。 梁延没好气道:“我让你喝,你就喝了,整天挑挑剔剔的,看以后谁会娶你!” 梁月儿一听,眉毛都气歪了,“谁娶我,关你什么事!亏我昨晚好心救了你,这一剑挨得太不划算了!” 梁延拿她真是没办法,只得软了语气,说道:“只要你把这药喝了,哥哥就答应你一件事,无论是什么事,哥哥都答应你,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别想跟我耍赖。” 梁月儿听了他的许诺,心里一下就舒畅了,伸手夺过那碗药,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 萧凌站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了,见他们两兄妹聊得起劲,也不好进去打断人家,等屋子里平静了下来,才敲了敲门框。 梁延回头看是萧大人,心里甚是感激,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萧大人,多谢昨晚出手相救。”说着,便向萧凌规规矩矩地作揖拜下。 “使不得。”萧凌赶紧伸手去扶,“恐怕公子的身份,由不得萧某受此一拜吧。” 梁延听得这话,身躯明显的一怔,想着萧大人是自己与妹妹的救命恩人,也不好再瞒着身份,这般一想,整个人一下就豁达了开来,笑着说道:“萧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说实话,我乃是梁国的世子梁延,她是我妹妹梁月儿。” 梁国地处西域与大商国的交通要塞,与岳阳县紧紧相邻;南接西楚,东临渝州,西、北两方均被广袤的大漠覆盖;而大漠以西为富庶繁饶的西域,以北乃是游牧政权耶律族人建立的北国。梁国的地理位置尤其重要,不仅是连接大商国与西域交通要道,而数百年来,更是与西域互通商贸,经济实力愈发的显著。 “下官见过梁世子与朝阳郡主。”萧凌立即躬身行礼。 “萧大人,你是我与月儿的救命恩人,以后在私下里,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吧。”梁延面露急切的扶起了她,说道,“你称呼我为梁公子就是。” 这时,如银铃般咯咯的笑声传了过来,萧凌和梁延同时看向倚卧在床上的清秀女子,只见她笑容满面的说着:“萧大人就唤我月儿吧,你是我和哥哥的救命恩人,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如何?” “承蒙世子与郡主不嫌弃,萧某恭敬不如从命。”萧凌爽快的回道。在她看来,梁世子与朝阳郡主心思纯净,为人仗义善良,就像是这浑浊世界里的一缕清流,但愿以后无论是岁月更替,还是经历风霜苍茫,他们仍能像现在这般不忘初心。 在得知了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后,关于昨晚的面具杀手,萧凌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于是向梁延问道:“在梁国,你们是否结下了什么仇人?” 梁延摇了摇头,“我和妹妹整日都呆在王宫里,哪里有机会结识什么仇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有些无奈。 生于诸侯帝王家,他们身上背负的往往比寻常人要多,虽然锦衣玉食、生活富庶,但这些人却一辈子身处权利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恐怕最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简单过日子的寻常百姓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归田隐居,采菊东篱。 …… 第27章 见鬼 “那么,你的叔伯们呢?”萧凌直言相问。 方才梁延的话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梁国稳定的政权并不像是世人以为的那般牢固。 不料此话一出,梁延立即否认了这样的猜测。 “不会的!我的叔伯们感情都很好,不会害我和月儿的。”这位善良而英俊的梁国世子几近固执的认为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萧凌并不反驳他倔强的坚持,而是转了话头,“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你叔叔伯伯们的事情?” 梁延心里知道萧凌这样问,是想尽快查出刺杀他与妹妹的凶手,但他确实不相信自己的叔叔伯伯们会下得了狠手害他们。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父王只有一个弟弟,是我的王叔——明阳王,他和父王的感情一直很好,对我和妹妹都好,他有一个女儿,是梁国江临县的县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父王更是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我的王伯伯义宗王——是父王唯一的叔叔,他未曾娶正妻,无儿无女,不怎么爱说话,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他很善良,也不参与政治。” 萧凌听后,眉心微蹙,难道是自己推断错了? 梁延在说起他家事的时候,目光澄澈,唇角有轻微的上扬,这么看来,他应该是生长在一个极其和睦的氛围之中。 不过,那些杀手不会无缘无故想要谋害这样一个单纯的梁国世子,无论是受人指使还是与他结下了仇恨,总会是有一定的缘由。 人心叵测,表面上的往往不是最真实的,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自己的推断并没有偏差,只是有些人善于伪装罢了。 那么,这个人是明阳王还是义宗王呢? 这时,马小冬走了进来,向萧凌拱了拱手,说道:“萧大人,我师父回来了,就在屋子外,想请您过去一趟。” …… 斑驳的光影从东方屋角斜斜的洒在衙门的后院里,县医范同气喘吁吁的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他抬起衣袖拭了拭,神色有些急躁。 一阵冷冽的晨风吹过,竟浑身打了个寒颤。 萧凌刚迈出屋子,就看见了坐在梧桐树下一边拭着汗水一边望过来的范大夫,只觉他神情不大对劲,而衣着看起来更是凌乱,像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一样。 范同看见萧大人走了出来,立即起身恭敬的行礼。 “不必多礼。”萧凌迅速的扶起了他,示意他坐下说话。 “范大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萧凌落座在他的侧面,悉心询问道。 范同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但一想到前晚发生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大人,我将要说的,恐怕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儿虚言。” “范大夫,还请明说。”萧凌目光冷静的说道。 范同叹了一声,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萧凌并没有催促他,少顷后,范同才认真慎重的说道:“前几天,青阳府的医正传信来说,知府大人病的不轻,让我速速前往青阳府为知府大人治病;当我见到知府大人的时候,当真惊吓了一跳,知府大人双眼凹陷,面黄肌瘦,嘴唇苍白干裂,说句不好听的,活脱脱就像是被冤魂附体了。为什么我会这样说,是因为知府大人整个人神志都不清了,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几乎一句话都不肯讲,若是非要他开口说话,他就只会讲一个字:鬼……” 说到这里,范大夫不自觉地往空无一人的身旁看了一眼,然后神情颇为严肃的接着说:“我以为知府大人得了失心疯,不曾想原来世上真是有那种东西的。” “你见过了?”萧凌顺着他的话尾问道,语气却是平静如常。 “见过了。”范大夫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就在杨府里。” 青阳府位于贺云山以南,知府杨开杨大人以前是都转运盐使司的从五品副使,后来得到吏部尚书任道远的提携举荐,擢升为青阳府知府,官从正四品。 据范大夫所说,前天午时,杨大人突然浑身抽搐,神情惊惧,范大夫不得不留在杨府里悉心照顾杨大人;当天夜里,范大夫刚把熬好的汤药端进屋子,房间里的烛火忽然间就熄灭了,窗栏猛地撞击在了壁墙之上,发出轰然如闷雷般的响声,范大夫惊了一跳,赶紧搁下药碗,奔过去关好窗户;而就在那时,一个白色身影突然间从窗户外出现,转眼就不见了;范大夫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喊了人来,自己却是一步也未曾离开窗栏边,可那道白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所以,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那个白色身影是什么! 这件事后,杨家的人甚是古怪,范大夫觉得事有蹊跷,就匆匆赶了回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来了衙门。 萧凌从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对她而言,这世上只有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奸佞之人! 想起五天前东街发生的那起血案,还有方家老爷的失踪,似乎隐隐觉得有着某种关联。 谢美玉说,当时一个影子从窗户外飘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不料那个影子又突然出现了,她吓得一下冲出了房间,等叔伯们闻声赶过来时,却发现方老爷不见了! 女鬼索命……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的从她脑中掠过,清俊的眸光一凛,萧凌立刻吩咐正端着碗狼吞虎咽的仇大虎:“大虎,你带几名衙差尽快赶去青阳府,一定要快,并寸步不离的守在知府杨大人身边。” 仇大虎正包了口稀饭在嘴里,一听萧大人的吩咐,立即精神抖擞地回道:“是,大人。” 与此同时,萧凌执笔挥下:“杨大人并非冤魂缠身,务必速速通知杨家人与同知大人,并派官差守住杨府,一律不相关的可疑之人绝不能接近杨大人……” 萧凌将这封信函交于县医范同,并由他亲自传信于青阳府的医正。 这时候,狱长章大牛疲色深重的从县衙外走了进来,迎头碰上正欲出去的仇大虎与几名衙差。 仇大虎见他一脸的颓然,粗声粗气的问道:“大牛哥,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这般精神不振的?” 旁边的那几名衙差一听,全都低着头啧啧的笑了起来。仇大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明所以的抓了抓脑袋。 章大牛闻言,心里一下就不悦了,这不是明摆着在嘲笑他没娶媳妇只得去寻花问柳了!横眉一瞪,迈开步子就走,与仇大虎擦衣而过时,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膀子。 仇大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了,直着嗓门就嚷嚷:“真小气,好心当作驴肝肺!” 章大牛昨晚守在牢房里一整夜,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与他纠缠,拖着疲惫的身躯绕进后院厨房,一见到田小二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兄弟,快下碗葱花面给我。” 田小二正切着葱花,回头一看来人是衙府的狱长章大牛,心里觉得奇怪,问道:“你不是每天都光顾老曹家的面摊吗?怎么今个儿找上老子来了?’ 章大牛听他这么一说,满脸的忧郁,叹了口气道:“老曹的面摊不做了,以后想吃也吃不上了。” “不做了?”田小二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问,“什么时候?” “就最近几天的事。”章大牛饿得心慌,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像是他媳妇要生了,就不做了。” 田小二觉得有点儿可惜,前一段时日老曹还答应自己传授熬高汤的秘方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做了?老曹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没有交代的。 “老子的秘方没了,真是有些惋惜呐。”田小二一边下着面,一边感慨起来。 章大牛不明所以的瞧了他一眼,催促道:“兄弟,你能不能动作快点儿,我饿得心肝都要吐出来了。” 田小二一听,两只眼睛圆滚滚一瞪,板起一张脸道:“催什么催!再催,老子不煮了。” 第28章 相助 暖暖的阳光如水般温和的抚摸着东州大地,潺潺流转,波光韵动,似乎让人们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阳光下,积雪融化,万物复苏,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一个崭新的政权即将要替代残旧污浊的朝局,完成东州大陆历史上第一次大一统的趋势。 无论是历史悠远绵长的西楚国,还是拥有数百年铁血统治的大商国,或是大漠以北民风狂野豪迈的耶律北国,都不能阻止这一次朝代的更替、大一统的历史发展进程,并在东州大地以浓重的笔墨描绘下了大气磅礴、铁甲金戈的山河之卷。 不过后世的史学家认为,当初要不是梨凤班的案子,或许后来的梁国战乱就不会发展到那般令人惨痛的局面,而梁国之乱正是开启这东州大陆宏伟历史篇章的开端,也对今后事件的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影响,所以这些史学家们一致将梨凤班的这起案子视为东州大陆大一统趋势的引火线。 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透过薄纸栏窗洒落在玲珑楼里一间布置精巧的厢房内,一位本来生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时容颜憔悴,双目无神,酒盏随意的捏在手指之间,仰头往自己的嘴里倒去,谁知一个不稳,整杯玉凝露倒进了他的衣襟里,浓郁的酒香渐渐地弥漫了开来。 这位少年郎并不在意,裂开嘴傻乎乎的笑了笑,似乎喃喃自语的说着:“姬娘死了,姬娘死了,为什么都要骗我,为什么都要骗我。” 想着他的姐姐与姐夫一向严苛的管教自己,这下姬娘死了,他们不用再担心自己与那些所谓的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一定是松了口气吧! 呵…… 他冷冷的笑道:“所以就不告诉我了?她死了,你们都是高兴的,是吧!她死了,你们都在庆幸,是吧!” 冰冷的泪水从他眼角滴落下来,在这一刻,迷茫的眸光仿佛被一层如水雾般的薄纱遮掩住了,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幽暗的烛火轻轻的跳动着,跳动在他的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那绚丽的迎凤楼上,一袭蹁跹如梦的身影轻纱曼舞,婀娜多姿,回眸一笑,宛若艳阳碧蓝天,回荡在他的心尖上。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能与自己长相厮守? 为什么我一直敬佩的宁王殿下,要撒谎欺骗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理解我? …… 姬娘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宁王的身上。他的潜意识里只想找一个人来恨,而这种恨成了他活下去的一切缘由。 在多日以来几近窒息的压抑之下,他的心智开始渐渐地变得扭曲, 他的痛苦,他的疯狂,恐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念之间,成佛或是魔。 月光清冷,幽深街巷。 刘睿步履蹒跚的从玲珑楼里走了出来,头痛欲裂的他像是无主的幽魂,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跌跌撞撞。 他醉了,醉得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残枝枯叶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了地上,不想动了,怎么也不想动了。 寒风萧瑟,几许离愁。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惨淡凄凉,可怜的人儿,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已经活得不像是一个人了。 驰骋的冷风中,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从如烟如雾的街巷尽头缓缓的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来,伸出芊芊如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似空灵般清明的声音如水浪般拂过了他的耳畔。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 刘睿听着有人唤他,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只见一名貌若天仙的女子仿佛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她冲着自己莞尔一笑,好似一缕阳光拂过了心扉,冲散了内心里的阴霾。 你是谁?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是来带我走的吧?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清晨的阳光冲破云雾,穿过重重山峦,绚烂的霞色光影涌动流转,如同一层轻纱缓缓的掠过紫琼湖面,水波粼粼,宛若人间仙境。 紫琼湖位于岳阳城的东南方,是贺云山赤岭峰常年积雪融化,并与山水汇集形成。 此时的湖面上,在石壁山峦之间,一只精美的船坊停靠在了一处崖壁之下。 火红的朝霞透过雕花窗栏散落在了船坊的房间里,一名有着沉鱼落雁之美的女子正神情专注的绣着牡丹花。 “小姐,小姐,昨晚带回来的那名公子醒了。” 轻轻的叩门声响了几下,门外的婢女恭敬的说道。 梁婷婷闻言,放下未绣完的牡丹花绢,清秀的声音回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些吃食送去。” “是,小姐。” 外面窸窣的脚步声远去,梁婷婷起身抚平自己褶皱的裙衫,去了隔壁的房间。 刘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似的。当他看清周围的一切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记得昨天晚上,似乎见到过一名美丽的女子。难道这是那名女子的住处? 刘睿刚从床上下来,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头望去,只见光影炫目之处,一名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的女子缓缓的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 清灵的声音悦耳动听,刘睿一时间有些失神,待她走近了,才缓过了神来,抬眸望了望窗外,只见一片如玉璧般的碧水平静的倒映着两侧叠峦起伏的山色,心里有些疑惑,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船坊,昨夜偶遇公子醉酒,请恕我擅作主张将公子带了回来。”梁婷婷说着,向他欠了欠身,以表歉意。 “是我该感谢姑娘援手相助才对,不然一定得把我冻死了。”刘睿从前时常去北关校场与庆王比试,虽然他的相貌看起来有些秀气,但他倒不是那种扭捏之人,骨子里的不拘小节还是随了他的姐夫——陈大刀,所以说出的话也相对比较直接,“对了,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姓名呢?” 梁婷婷听他这般一问,怔了怔,然后嫣然一笑,轻言回道:“你唤我婷婷就好。” “我是刘睿,宁王麾下的左将前锋陈长贵是我的姐夫。”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满不在乎,有些像是在赌气。 梁婷婷有些错愕,盯着他半晌,不知如何接话。 刘睿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可能会让她感到尴尬,就补上了一句:“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我只是……为我最心爱的女子伤心难过罢了。” 此话一出,梁婷婷更觉得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了,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因为你的家人?” “他们欺骗了我!”刘睿一下就通红了双眼,两只拳头紧紧的捏着,似乎把指甲都抠进了掌心,“他们说这么做是为了我的伤势?我不相信仅仅就是这样,我知道,他们不告诉我,是不想我为了一名戏子难过,因为他们从始至终就不愿意我与一名戏子有过多的来往。”刘睿冰冷的一笑,双目中似乎一下腾起了熊熊的恨意。 梁婷婷看似无意的低声提醒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你可以随你姐夫从军北关,一旦立了军功,就不用再受你家人的约素了,而且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刘睿听后,心中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只要他立下军功,谁也不能再夺走他所在乎的人了。 第29章 尸体 这时,一阵风猛地刮过,平静的湖面陡然间荡起了层层涟漪,船坊突然晃动了几下,梁婷婷娇柔的身子不大稳,差点儿就摔倒了,还是刘睿反应灵敏的一下把她扶住,不想此刻船坊又晃了一下,梁婷婷正好栽进了他的怀里。 刘睿忙着问道:“婷婷,你还好吧?” “我没事。”梁婷婷抬眸望着他,浅浅的一笑,“刘公子身手不错,倘若能从军,或许以后能有一番作为呢。” 刘睿听着她的话,眸子里多了一抹坚定的信念,他一边细心的扶她坐下,一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说道:“昨晚,多谢你出手相助,我现在已无大碍,还要劳烦你尽快送我回去。” 梁婷婷微微一笑,起身说道:“那好,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尽量赶在午时前送你回岸。”语毕,礼貌的向刘睿欠了欠身,然后走出了房间。 而与此同时,岳阳城的县衙里,萧凌正与宋彰、徐少弘分析女鬼索命的案子,经过梳理,这起案件共有三处疑点。 首先,方家老爷失踪后,却只有方老爷的妻子谢美玉前来报案,有些说不过去。萧凌推断或许方家人知道些什么隐情。 其次,方家生意涉及之广,应酬之事繁多,方老爷为何最近才频频出门应酬,这似乎也说不过去。 最后一点,孙管家常常光顾玲珑楼,是否他的死与玲珑楼里的人有关系,而他死的时候,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古怪姿势向着东南方向伏跪,萧凌认为,这种死法与他的死因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这些疑点看似杂乱无章,但萧凌相信它们的背后一定是紧密相连的。 宋彰说道:“方家人知书达理,孙管家也为人和善,经过多日的查证,他们并未与人结下过仇怨,仔细想想,能与他们为敌的,只有可能是生意上来往的人。” “生意人求的是钱财,有利就聚在一起,无利就一拍两散,没必要搭上人命;况且以孙管家的死法,凶手应该是一个恨他入骨的人。”萧凌敛眸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去方府看看。” 时候尚早,街道上还比较冷清,萧凌与宋彰、徐少弘于县衙外等候马车,一眼望去,只有几名妇人提着空篮子正往菜市那边的方向走去,而先前早早就摆摊的老曹今个儿却是不在。 “老曹今天没摆摊呢。”萧凌随意的说道。 “老曹啊,早就没摆摊了,听田小二说,他媳妇生了,以后就不做了。”徐少弘的话音刚落,县衙的马车就徐徐的驶了过来。 他们三人乘上马车,很快,就到了位于东街的方府,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方府的一名下人满脸惊恐,神色慌张的从府邸里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萧凌迅速的拦下了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下人抬头一看,见是岳阳城的知县大人,连忙回道:“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我家老爷出事了!” 本来这个下人是要去县衙报案,现下一看大人已经来了方府,赶紧领着他们去了府邸后院。 池塘边一处偏僻的假山前,方家的长辈们全是神色凝重的一声不吭,只有谢美玉一人在嘤嘤的哭泣。她一见到萧凌,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萧大人,您一定要替民妇抓住杀害老爷的凶手啊!”说着,重重的磕下了一个响头。 萧凌扶她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美玉双目含泪,声音轻颤着说:“今天一大早,厨房的阿四经过这里,发现了老爷的,老爷的……尸体。” 谢美玉说到最后两个字,不忍心看了看假山后面,萧凌与宋彰、徐少弘见状,大步走过去一看,两人高的假山后,一具浑身肿胀的尸首未着衣衫,面朝东南方向伏跪,两只手掌向上,平铺于身躯前方,额头触地,诡异无比。 萧凌立刻吩咐宋彰去义庄一趟,徐少弘则去衙门叫来衙差,自己留下来按例询问方家人一些情况。 “方夫人,方老爷在失踪之前的几天,几乎每天都去玲珑楼应酬,是吗?” 谢美玉一边拭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方家家大业大,我家老爷掌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不容易,应酬的事难免会很多。” “那么除了玲珑楼,方老爷还经常去其他什么地方应酬吗?” “这倒没有听说过,虽然方家家业很大,但都有叔伯们帮衬着,一般的应酬都由他们出面,我家老爷也就是最近才忙了起来,听他说,好像是有什么大买卖,推脱不掉。”谢美玉说着,又低声的抽泣了起来。 萧凌走到阿四跟前,仔细打量着他。阿四大约三十岁,身材高大,体魄结实,皮肤略微偏黑,却是相貌堂堂,颇为英俊,并且还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到一丝极淡的儒雅气息。 “阿四,你是怎么发现方老爷的?” 阿四说道:“今天早上,我准备去厨房劈柴,路过这里,闻到有一股臭味,就去假山后看了看,结果就发现方老爷已经死了。” 萧凌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扫视着周围的坏境。池塘很大,但是此处却是有些偏僻,假山与池塘相连,假山背面成弧形,如果从外面看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要从遮挡住的石山绕进去,才能看见。 这时,她的目光逾过假山后背的一堵墙面望去,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阿四回道:“那是方府下人们的住处。” 萧凌闻言,利落的迈开步子,往那堵墙后面走去。 此时方府的下人们都去了各个厢院忙活儿了,看上去有些冷清。 萧凌细细的观察着,忽然发现那座假山与这里的一间屋子挨得十分近,仅有一墙之隔,脑中一个念头快速的闪过,她立即走过去看了看,是一间杂物房,里面存放着干草木材火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过多久,江城挎着一个小木箱匆匆的赶了来。他神色平静,目光专注,手法利索的检查着方家老爷的尸首。 半柱香后,验尸完毕,方家人即刻把前厅临时设置为灵堂,并将方老爷的尸首置放在了那里。 萧凌问道:“江大哥,有没有什么发现?” 江城语气淡淡的说道:“方老爷死于六天前的寅时(凌晨3点—凌晨5点),嘴唇青紫,全身浮肿发白,肺腔积水,内有泥沙藻物,属于溺水窒息死亡;他的左脚踝处有绳子长时间勒绑的痕迹,而尸体于水中浸泡时日太长,已至严重的溃烂脱皮。” 这么说来,方老爷在失踪的当晚就遇害了,那么,左脚踝处的勒痕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假山前的这片池塘就是方老爷溺水的地方,只是~为何他已遇害多日,却无人发现他的尸首,由此可见,方老爷应该是一直沉在水底,是凶手用粗绳绑住了他的左脚,并拴在大石头上,这样,他的尸体就能一直沉于水底了。 这样一想,萧凌立即吩咐两名水性好的衙差潜入池塘,佐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果然,在假山底部发现了一根粗麻绳,一头正绑着一块儿大石头。 萧凌推断,当晚假扮鬼魂的凶手掳走了醉酒的方老爷,并于池塘溺死了他,将他的尸首沉于了水下。那么,凶手应该是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其次,他一定十分熟悉方府的布局,而连池塘假山这样的地方也是相当熟悉的。 按理说,凶手如果只是想杀掉方老爷,完全可以溺死他之后就逃走了,或者直接杀了他,但凶手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他绑于水下。当时,方家人得知方老爷失踪,下人们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凶手却大费周折把他沉入水底,这样耗时耗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美玉说,那晚她吓得冲出了房间,叔伯们闻声很快就赶了过来,应该是即刻就发觉了方老爷不见了,那凶手带着醉酒的方老爷,行动起来颇有不便,却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么,很有可能这凶手一直就在方府里,或许是方府的下人,也有可能是方家的人。 他熟悉方府,熟悉方老爷的一举一动,所以下起手来十分顺畅,而在方老爷沉入水底后,或许他换了一身衣裳,混入寻找的队伍,就不会有人察觉怀疑了。 “江大哥,你有没有见过这样诡异 第30章 密谋 江城想了一想,皱着眉头说:“尸首被人摆弄成这种怪异的样子,我倒是头一次见,不过听闻东南沿海一带信奉海神,好像就是这样跪拜的,据说头放得越低,越是虔诚,我看方老爷的头都磕在地上了,那凶手应该是一个极其虔诚的信徒。” “要是真是这样,那凶手为何要让死者也做出虔诚的模样来?”萧凌心中有些不解。 江城听她这么一问,一下就面露不悦了,“这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凶手!你不觉得方老爷的这个姿势更像是在忏悔吗?或许方家人以前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凶手是好心让他们得到救赎和忏悔的机会。” 萧凌一听,心下大惊,转过头来看向江城,只见他此时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方才的话仿佛是无意中说起,却让她觉得这话中的意思是有意提及的。 忏悔!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孙管家的死和方老爷的死一定有着某种关联。如果说,他们曾经昧着良心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样的姿势无疑是对过往的一种忏悔。 那天晚上,凶手带走了方老爷并溺死了他,而与此同时,方府的下人们正在四处寻找方老爷的下落,凶手恐将事情败露,只能将他沉入水底,然后混入搜寻的队伍。 其实凶手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把方老爷捞出来,并以一种救赎和忏悔的姿势将他放在假山后面。 那么,孙管家和方老爷曾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萧凌清俊的眸光依次扫过方家的长辈们,只见他们神色各异,有紧张、有害怕、甚者还有一种恐惧。 萧凌径直走到其中一位长辈面前,语气委婉的说道:“劳烦老人家带我们去孙管家的住处看一看,可好?” 那老者犹豫了半晌,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沉重的望了望池塘的另一面,说道:“都跟我来吧。” 孙管家在方家的地位不同于一般的下人,自然不与其他下人们一块儿住,而是有自己单独的小院。 小院正中的位置便是主堂,主堂左侧就是卧房了。萧凌推开房门,屋子里还算干净整洁;陈设也比较简单,一张木桌子配上四根长条凳,墙角放置了几个小木箱子;右侧是一间小堂,里面供奉的似乎是孙管家祖辈们的牌位,共有十三个。 萧凌仔细的看了看,牌位上记载的死亡年龄,最老的八十岁,年纪最小的只有五岁。而这些牌位上大多数的死亡年龄都较为年轻,像是死于某种意外。 萧凌稍微思索了一下,向宋彰吩咐道:“你去查查孙管家是何许人士,家中族辈有那些人,越详细越好。” 宋彰领命,于方府内例行盘查。 萧凌在牌位前站定了一会儿,掀开布帘子走了出去。只见几名衙差正在翻查墙角边的几个木箱子,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子在杂乱的箱子里尤其显眼,上面绣着一弯上弦月,清明雅致。她走过去将那个白布袋拿了出来,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似乎是一种茶叶。这时,江城凑了过来,探头往袋子里瞧了瞧,忽然眉头一皱,从萧凌的手里夺了过去,放在鼻尖处嗅了嗅。 “这茶叶有什么问题吗?”萧凌见他神色不对,立即警觉了起来。 江城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说道:“这不是茶叶,而是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是什么?” “见血封喉你没听过,那么,弩箭子你总听说过吧?”江城的语气有些沉重,“弩箭子多生长在东南沿海的山地之中,具有解热之功效,常用药于治疗热性的病症。” “既然是用来治病的,为何会有见血封喉这样的名字?” “弩箭子本身是有毒的,沿海一带的山民时常把弩箭子的汁液涂抹在弓箭上,用来射杀野兽,由此得名见血封喉。这种植物少用则能清热,倘若分量过多,就会导致催吐腹泻,心脏麻痹;如果一个人在有伤口的情况下,接触到了弩箭子的汁液,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萧凌闻言甚感震惊,不过她也很疑惑,为何江城一个仵作竟然知晓这么多!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白色布袋里,这袋弩箭子的叶子呈翠绿色,被做成如同茶叶一般的大小形状,如果不仔细看,实乃难以区分开来。 这时忽然听到江城呀了一声,萧凌抬头看去,只见他正一脸懊恼的盯着自己。萧凌觉得奇怪,问道:“江大哥,怎么了?” 江城皱着眉说:“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孙管家的左手拇指处有一道很小的伤口,只是死于见血封喉的人几乎与正常死亡的人无异,很难查出端倪,所以只能将这些关联的细节作为推断,并不能当作真凭实据。” “照这样看来,孙管家很可能是死于见血封喉。” 萧凌蹙眉认真的思索,假设孙管家是死于见血封喉,那么他一定在一个时辰内接触过这种植物的汁液,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玲珑楼! 而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普通布衣的衙差匆匆的走了进来,向萧凌躬身禀报道:“大人,青花姑娘鬼鬼祟祟的出了玲珑楼,我们的人跟丢了。” 萧凌闻言,敛眉沉思了一会儿,少顷后,吩咐道:“你们继续暗中监察玲珑楼,并且想办法查一查冬月、梅竹和春花的底细。” “是,大人。”那名扮作寻常百姓的衙差恭敬的领命,然后迅速的走了出去。 晌午的日头更为暖和了些,碧云蓝天,清新怡人。 一个娇小纤瘦的身影快速的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身手敏捷,行动轻盈,一路从热闹的正街到了位于城西的一处窄街巷里。 此时的义庄里,白夙正在独自抚琴,优雅起伏的琴音逾过红墙,连绵悠长。 突然间,一道寒光如闪电般迅猛的飞射而来,白夙耳鼓轻轻一动,眨眼间就长身玉立在了梧桐树的另一边,速度之快,反应之敏捷,仅仅一瞬间,就已换了一个地方。 他如羽翼般的薄唇微微勾起,漆黑如墨的双眸云淡风轻的看着朱红瓦顶的方向,清润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出来吧,青花。” 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忽然现身,从屋顶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如绸带,稳稳的落在白夙一丈以内的距离。 “那天在玲珑楼,白帮主故意逗弄青花,青花有模学样,还望白帮主见谅。”语罢,向白夙欠了欠身,虽然看似谦恭有礼,她的语气却是颇有挑衅的意味,而那神色与姿态也是颇为高傲。 白夙温润沉静的眸光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不起不伏的说道:“你今日前来,不会只是想与我切磋武艺吧?” 青花笑了笑道:“鱼已上钩,主人特地让我来知会白帮主,后面的事就劳烦白帮主多费心思了。” “那是自然。”白夙弯着他平淡的眸子,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青花走后,白夙那看似淡然的眸子一下暗沉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站定了一会儿,少顷后,回转过身,对着虚空冷冷的说道:“没想到堂堂青云山庄的少庄主也欢喜干这种偷听墙角的事。” 话音一落,只见一名身着素白的男子从绚丽的光影处身姿卓绝的走了出来,清朗的容颜平静如镜,清亮的眼眸如星宿般璀璨,光华灼灼却好似谪仙一般超脱俗尘,只听他语气沉静的说道:“萧某也确实没想到,白帮主之名冠绝天下,竟也搅进了这趟浑水之中。” 白夙不以为意,唇边掀起一抹嘲讽,“本帮主爱做什么是自己的事,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我没兴趣知道你在筹谋些什么,只要你不伤害到凌儿,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利用她、欺骗她,就由不得青云山庄出手了!”萧北钰一字一顿,语气凌厉如尖刀。 “凌儿?”白夙冰冷一笑,那漆黑如墨的眸子突然间如同冰渊一般深谙莫测,“他可是你的弟弟。” “白帮主这般聪明,一些事恐怕早就清楚不过了。”萧北钰沉声说道,“要是你胆敢伤害她一丝一毫,我一定会倾尽所有让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31章 从军 白夙闻言,眸光顷刻间变得冷若冰霜,寒气凌人,只听他张狂而邪肆地道,“要是我偏要呢?你能奈我如何!” 语毕,眨眼间,以迅雷之速向青云山庄的少庄主挥掌劈去,萧北钰乃是大商国身手卓绝的武林高手,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展开双臂,左脚尖快速的一点,整个人猛然向后退去。 白夙若有若无的勾起唇角,忽然收手,一个旋身跃上朱红瓦顶,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这座久经沧桑的边关重镇,为岳阳城的厚重增添了几分鲜明的色彩,街道上人流涌动,车水马龙,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欢快的笑容;而相较于这份热闹,此时的陈府却是气氛凝重严肃。 “说,你昨晚去哪里了!”刘想蓉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木藤,颤抖的指着跪在刘家列祖列宗牌位前亲弟弟,严厉的斥问道。 刘睿咬紧压根,垂着头说道:“昨晚我喝醉了,醉倒在大街上,天寒地冻的,被一位姑娘带去了她那儿。” “啪!” 木藤重重的落在他的后背上,刘想蓉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冻死在大街上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向刘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刘睿忍着疼痛,死死的捏紧拳头,倔强着一言不发。 “你说,你做错了没有!还有没有下次!”刘想蓉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语气更是变了调。 刘睿一听,猛然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牢牢的锁住自己的姐姐,终于是忍不住了,几乎是同时咆哮着的吼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你只想过怎么向刘家的祖宗交代,可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啪!” 一个掌印端端的落在了他的左脸上,即刻红肿了起来。 “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刘想蓉喉咙哽咽的说道,“你是刘家唯一的根脉,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母亲!” 刘睿捂住自己的脸,咬破了嘴唇,胸腔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憋住了一股气,少顷后,只见他倔强的扬起了下巴,毫不畏惧的盯着自己的姐姐,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如果你真是为我好,那么,就让我入伍从军!” “什么!”刘想蓉惊愕的叫了出来,而后恢复冷静,坚决的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找姐夫。”刘睿站起身,毫不犹豫就往外走。 “你站住!”刘想蓉一把抓住他的膀子,试图阻止他,“沙场刀剑无眼,你不能去!” “身为男儿应该志在四方,为国效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你要是真对我好,就不该阻止我,我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做那个纨绔无用的刘公子!” 刘睿的这番话让身为姐姐的刘想蓉很是震撼,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竟是一个胸有抱负的人,或许以前是她的管束太过苛刻,或许她为了能让睿儿安然无恙的度过一生,忽略了他的感受,才使得他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睿儿已经长大了,她管得了他现在,却管不了他的一辈子,也许,她是时候该放手了。 刘想蓉这般想着,缓缓的松开了她的手,“你有这样的抱负,姐姐不应该阻止你,姐姐这就去写信给你姐夫。” 语罢,迈开步子欲往外走,刘睿突然一下伸手拦住了她。刘想蓉不明所以,转过头看去,只见他此时泛红的双眼溢出泪光,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姐姐,谢谢你。” 两姐弟哪里会有隔夜仇,刘想蓉闻言,泪珠子啪嗒就滚落了下来,她抬袖轻轻的拭了拭眼角,哽咽道:“傻孩子,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好谢的。” 这个决定改变了刘睿的一生,也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后世的史学家认为,如果当初刘睿并没有从军,或许就不会造成那般残酷的局面;但更多的人却觉得,刘睿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没有他,还会有别人,那样的局面是必然的。 刘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浑浑噩噩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生存的目标和价值,他的内心是很兴奋、激动的,并且毅然决然固执的付诸了这个信念。 此时的衙府里,萧凌已经与一众捕快衙差回来了。 田小二煮了一锅白水面条,大伙儿全是熊熊饿火,狼吞虎咽。 宋彰打趣道:“幸亏大虎不在,他一人就能干掉半锅,我们还不得都饿晕了啊!” 田小二一听,尖声尖气的笑了起来。徐少弘也愣是没忍住喷了一旁衙差满脸都是。 “谁在背后说我!” 乍的一声怒吼,吓得众人差点儿把饭碗摔地上了。 余音还未落,只见仇大虎挺着结实的胸膛刷的就出现了,瞪着两只眼睛,举起拳头比划了比划,气鼓鼓的喝斥道,“老狼,你笑个啥!有本事我们打一架!” “谁,谁要打架啊,伤和气,伤和气!”徐少弘一脸温和,笑眯眯的说道,“我不就是呛着了,小事,小事。” “哼。”仇大虎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回头我再找你算账!”一说完,就奔进了后堂,看样子是有急事要禀报,否则他定是不会放过徐老狼的。 徐少弘一脸的委屈,“这怪我么?怪我么?” 后堂里,萧凌正在查找孙管家的籍贯和关于方家的详情,方才宋彰回禀,今天早上他按例盘查孙管家的一些情况,但却发觉方家人诸多遮掩,不肯实情相告。萧凌隐隐觉得方家人与孙管家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可是查看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方家,籍贯定州丹城县,于七年前举家迁进渝州岳阳县,而孙管家是洛城县人士。 方家的背景很简单,也很清白,几乎是这个朝代富贵人家的典范,知书达理,乐善好施,与朝中官员往来有度,可以说方家人的发家史宛若青莲而濯,全凭白手起家。 按照官簿上来看,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 不过~萧凌微微蹙了蹙眉心,她认为越是没有可疑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可疑的事情。官簿上的记载太过完美,似乎像是有人刻意杜撰出来的。 想到这里,目光落在官簿“丹城县”这三个字上。 丹城县,位于东南沿海一带,是大商国朝廷指定的三大盐场之一,产盐量几乎年年位居第一,对于为官者和商人来说,这块宝地毫无疑问是个肥缺,就算是挤破脑袋也想去掺和一脚,捞点儿好处。 她忽然想到这两起案子的死者全是面朝东南方,双手掌心向上,伏跪在地,像是一种朝拜的姿态,实际上应该是凶手想让他们忏悔过去,向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更重要的是,见血封喉这种植物多生长于沿海的山地一带,像岳阳县这样的内陆地区,很少有人识得。 由此推断,这件过错很有可能就是发生在丹城县! 萧凌向一旁正在处理衙府事务的县丞邝晟说道:“邝叔,你帮我查查七年前定州丹城县的方家。” “定州丹城县?”邝晟搁下手里的典卷,抬头看了过来,“大人,各府州县只记载了本地区的详情,要查方家,只能出示官符派人去丹城县调取卷宗才行。” 第32章 山贼 萧凌闻言,蹙着眉头,敛眸思索了一下,定州与渝州相距甚远,就算是身手干练的捕快前去,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来回也得半个月,这件事只能托付于哥哥派人去调查了。 就在这时,仇大虎神色匆忙的奔了进来,萧凌见他忽然出现,略微有些惊讶。 “大虎,你不是去了青阳府?怎么回来了?” 仇大虎气喘吁吁的回话:“没来得及,没来得及,那知府大人被女鬼抓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亥时。” 萧凌听后,心里很是惊诧,她明明让县医范大夫亲自传信给青阳府的医正,提前告知了知府大人有危险的消息,怎么会…… “青阳府的医正有没有收到范大夫的传信?” 仇大虎一夜未眠,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即使他平日里如猛虎般精神,这会儿也难免一身的疲软,只见他打了个大大哈欠,摇摇头道:“没,没有,我担心传信会被人再次截走,就让一同前去的衙差守在了知府大人的府邸,自己赶回来通知大人。” 萧凌闻言,很欣慰的点了点头,“你先去休息,之后还有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仇大虎出去后,萧凌沉下心来,范大夫亲自传信,青阳府的医正却没收到,说明那信函很可能是在半途被人截走了,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县衙的事了如指掌?还是说截走信函的人就是凶手? 青阳府的知府杨开杨大人以前是都转运盐使司的副使,而丹城县正是大商国的三大产盐场之一。萧凌想到这里,清俊的眸子一凛,立即向县丞询问道:“邝叔,那杨大人是什么时候擢升为青阳府知府的?” 邝晟闻言,抬起头说道:“七年前。” 七年前!萧凌忙问:“会不会记错?” “不会。”邝晟斩钉截铁地道,“其他府州,我可能不知道或是记不准确,但青阳府紧临岳阳县,常常有各种往来,我不会记错。” 都转运盐使司于丹城县设立了分司,一般由副使统管。这么说来,杨知府与方家人是同一段时间离开丹城县的。 那么,她的推断得到了进一步的佐证,七年前,那孕育着大商国数百年的盐城一定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澄黄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射了进来,仿佛轻盈的薄纱缓缓的起伏,光晕流转,如同梦幻。余晖悄悄地落在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身上,静谧如远山,柔美如湖水,让人心神动魄。 萧北钰踏进后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只觉自己的胸口一滞,喉咙有些干涩,不自觉停下了步子。 萧凌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身去,见是自己哥哥来了,露出了孩子般纯净的笑颜。 “哥哥回来了。” 眸光变得如月光般温柔,唇边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恩,回来了。” 萧凌搁下手中的书卷,走上前来,忽然有些凝重的说道:“我有要事与哥哥商量。” “凌儿是想查一查方家与杨知府的事?” “哥哥怎么会知道?”他的语气甚为肯定,萧凌有些惊讶。 萧北钰一双清明的眸子温柔的望着她,只说了四个字:“青云山庄。” 萧凌这才反应过来,青云山庄根基深厚,屹立于大商国百年不灭,必然会安插暗桩遍布各地,无论是朝局还是江湖,一旦有什么动静,都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来。 杨知府被人掳走,哥哥定然是知道的,而自己一直忙于方家的案子,所以不难猜出她的想法。萧凌这样想着,爽朗的笑了起来,“还是哥哥厉害!” 萧北钰转目望向窗外,清朗的目光忽而变得深邃悠远,只听他沉声说道:“凌儿所料不错,那白夙就是玄羽帮的白帮主。” 萧凌闻言,收敛起笑容,冷冷的道:“此人心思莫测,诡计多端,虽然上次梨凤班的案子出手相助,但他恐怕是另有目的,不能相信。” 窗外忽地腾起了一阵风,满地枯叶狰狞的乱窜,好似濒临死亡的生命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消磨、垂死、挣扎…… 渐渐地,绚烂的光芒隐匿在了云层之后,黑夜,最终来临。 子夜时分,萧凌与仇大虎奔驰在去青阳府的官道上,冷冽的寒风如冰刀般迅猛的呼啸而过,马蹄飞踏在冰冷的地面,快如猎豹,铿锵如鼓。 贺云山南面的枫岭谷,是一条狭长的窄道,壁高山陡,森然浑重。雪白的马蹄踏在空旷的谷底,清晰响亮,刚强有力,一声声回荡在空寂的月夜里,摄人心魂。 突然,一支飞镖势如火电猛烈射来,萧凌神色一凛,快速的俯身,胸膛紧贴马背,与此同时,那只飞镖与她擦肩而过,一条长长的血线被风拉长,犹若鲜红的丝带迎风飞舞,肩胛骨处留下一道赫然醒目的血痕。 萧凌闷哼一声,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勒住缰绳,人马登时而立,马儿长嘶一声,直砰天际。她目光敏锐的扫视四周的高山叠壁,浑然的黑夜中,异常的静谧。仇大虎警惕的随在萧凌身侧,怒斥一声,“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 这一声怒吼,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砰的乍响了谷底的安宁。 话音一落,只见漆黑的风夜中,距离数十丈以外的壁石弯道处,轰然腾起了团团黑雾,百余骑人马以迅雷之势狂奔过来,一声声狂野的吆喝声、嘲弄声响彻在整个谷底。 山贼! 萧凌暗道不好,即刻调头扬鞭打马,与仇大虎风驰云卷般往回去的方向奔去。 “怎么会有山贼!”仇大虎捏紧缰绳,不解的皱紧眉头,骂骂咧咧的大声碎道。 萧凌也甚感疑惑,山贼怎么会出现在贺云山脚下? 况且他们并没有货物运送,那些山贼怎么会对他们下手? 想起方才那支飞镖差点儿就正中她的胸口,似乎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难道说…… 眸光一沉,萧凌浑身透着如坚冰般的寒气,迅速的扬起马鞭,重重的挥了下去。 耳边冷冽如冰刀般的寒风快速的呼腾掠过,两骑人马拼尽全力飞跃在枫岭谷狭长的窄道上,身后是百余骑山贼狂追其后,眼看就要追了上来。 吆喝声、嘲讽声、狂笑声……不绝于耳。 嗖地,数十支飞镖同时射来,穿透凌厉的寒风,端端射向那两骑训练有素的黑马,即使萧凌、仇大虎身手不凡,但在密集的镖雨中,防不胜防。 刹那间,那两骑黑马身中数支飞镖,一时疯狂的乱窜,不听使唤。 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是同时,萧凌和仇大虎向两侧跃身跳下,翻滚几圈,稳稳的站了起来,而那两骑黑马已经不受控制的向窄道的尽头狂奔而去。 那些山贼见状,全都不约而同的勒住了缰绳,转瞬间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为首的贼头手里握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拍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动作散漫的走了过来,狂妄的笑声刺耳尖锐。 萧凌站着不动,目光凌厉的盯着他,清冷的声音清晰响亮的喝斥道:“本官乃是岳阳县的知县,你们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为首的贼头登时停了下来,所有的山贼哄堂大笑。 第33章 他出现了 萧凌觉得情形不对劲,这些山贼明摆着不为钱财不为货物,而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 “你们不过是求财而已,倘若伤了我们一丝一毫,你们一个铜钱也休想得到!”萧凌语气凌人,却是故意试探这些贼人。 话音未落,那些山贼再次狂笑起来,萧凌清冷的眸光一凛,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轰然拔刀的声响顿时响起,尖锐的刀锋寒光乍现,所有的山贼迅速的逼进了屹立于冷冽寒风中的两人,尤其是领头的那人,由于狂笑而显得狰狞丑陋的面容仿佛是在嘲笑他们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萧凌咬紧牙根,目光冷厉,全身紧绷,打算拼死一搏,而就在这一刻,在所有人毫无察觉之下,只听一声凄惨尖叫,为首的贼头口吐鲜血,突然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 萧凌与仇大虎对视一眼,眼中充满疑惑。那些山贼见他们的头领突发变故,全都谨慎的驻足,其中一名体型魁梧的大胡子赶紧上前查看,只见他整个人身躯明显的一震,连连后退几步,神色惊恐,双唇颤抖得厉害。 “他,他,他死了,死了……” 尾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大胡子突然凄厉的惨叫一声,魁梧的躯体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腾起四周冰冷的尘埃,与此同时,一颗白色染血的眼珠子飞溅了出去。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有些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闷声不吭就倒地死了。 那些山贼们惊惧万分,东逃西窜,一时间呼天抢地的救命声充斥在整个狭长的山谷里,如雷贯耳,而那些死去的山贼竟然全是被一根根如细线般的银针准确无误的贯穿心脏、后脑、眼睛、耳朵…… 死状惨烈,残忍狠辣。 不过转眼间,幽深的谷道就恢复了往常的静谧,所有的山贼、百余骑马匹全都葬身于此,横尸遍野,无一幸免。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弥散在枫岭谷底,引来了以腐肉为食、凶残暴虐的秃鹫。 萧凌目光冷冽且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她本应该心存感激,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是有些恐惧! “你是什么人!”萧凌压抑住内心脆弱的一面,清冷的声音向四周高山叠壁的虚空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出来!出来!” 萧凌紧蹙眉心,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仇大虎一直护在她的身旁,粗声粗气的大声喊道:“你是谁!出来!出来……” 嗖地,一颗小石子像是突然凭空出现,端端的击中了仇大虎的太阳穴,只听他闷哼一声,歪身倒在了地上。 萧凌大惊,连忙蹲下来伸手拍他的侧脸,神色焦急的喊道:“大虎,大虎……你醒醒,你醒醒!” “他死不了。” 平淡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语气里却是透着刺骨钻心的冷漠。萧凌浑身一怔,回首看去,只见深幽的谷底尽头,在清淡的月辉之下,一位有着绝致容颜的俊美男子优雅从容的缓缓走来,墨蓝的衣袍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他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罗刹,残忍、血腥、狠毒,却是如罂粟般勾人心魄。 “是你!”萧凌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承蒙玄羽帮的白帮主相救,不胜感激。” 白夙微微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你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你救命恩人表达谢意的?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哪里像是感激我了?” “你弄晕了大虎,我们算是扯平了。”萧凌依然冷言相向。 白夙俊眉一挑,好笑道:“这怎么能一样!这帮山贼人多势众,我们玄羽帮的人可是尽心尽力救了你们俩,你怎么能这般没有良心?况且弄晕大虎,我也是迫不得已,他太吵了,耳根不清净,这也怪不得我吧!” 萧凌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你能言会道,我说不过你,至于大虎,你想办法弄到青阳府去,我就不和你计较!” 白夙一听,饶有兴味的说道:“凌弟可是堂堂青云山庄的二公子,这么点儿小事也要劳烦你的白大哥?” “别和我套近乎,大虎是你弄晕的,你去想办法!”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白夙闻言,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你该不会就这样走到青阳府吧?” “关你什么事!你骗了我这么久,我还没找你算账!” 清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白夙淡然的眸光忽然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或许这一刹那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紧接着,他曲指为哨,响亮的哨音如同笛箫,而后听得铿然整齐的马蹄声从谷道尽头飞踏而来,少顷后,两骑俊马奔至身前,白夙把晕倒的仇大虎安置在其中一匹黑马上,自己利落的跃上另一匹枣红色俊马,驱马追上走在最前头的萧大人。 “你真要一个人走到青阳府?”白夙看向萧凌,戏谑的问道。 萧凌一听,转过头看了看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两人两骑,仇大虎睡着了,还打着呼噜,而这位白帮主……她笑了笑道:“这匹枣红色的俊马倒是与你配衬得紧。” 白夙听她这般说,当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招摇过市,不过却未生气,只微笑着问:“你上不上来?”说着,向她伸出了右手。 萧凌看了看白夙,想着杨知府如今生死未卜,应当尽快赶去青阳府查探真相,又瞅了一眼仇大虎,见他睡得正香,还是不要吵醒得好,于是将左手放在他的手中。萧凌只觉白夙稍微一用力,她便轻盈的像是一只蝴蝶一下跃上了马背,稳稳的坐在了他的身前。 寂静的谷底中,雪白的马蹄有节奏的踏在冰冷的泥地上,清脆响亮,更显得四周静谧安宁。 温热的呼吸掠过她冰凉的耳畔,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萧凌往前挪了一下。白夙感到一贯爽利的她此刻微微局促,心里竟有些异样的情绪浮动,不知不觉他又往前贴了贴。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讲话。渐渐地,天边鱼肚初现,他们才走出狭长幽深的枫岭谷。等到了青阳府已经是巳时(上午9点—上午11点)了。府衙位于横贯东西的主道中央,而知府大人的府邸就在府衙左侧的街巷里,地理位置优越,坏境怡人。 他们三人在杨府管家的引领下,进了内院。杨家人以为是女鬼索命,自从杨大人前天失踪,他所居住的院落就再没有谁进去过,只有仇大虎带来的几名岳阳县衙差日夜守在院子外。 管家小心翼翼的推开正院精致的楠木门,里面的陈设奢华且雅致,不难看出杨大人是位甚有品味的人,前院小桥流水,后院种满了奇珍异草,乍眼一看,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后院里一处被花草遮掩的枯井。 但这处枯井一眼就能见底,倘若真有人藏身于此,不会没有人察觉的。 萧凌敛眉思索了一下,向杨府的管家问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吓唬杨大人,然后躲在这个枯井里?” 这话刚一说出来,那管家就摇了摇头,“不会的,那晚我特地查看了枯井,里面没有人,我以为是范大夫看错了,岂料才过了一天,大人就不见了,一定是女鬼,女鬼索命来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眸光起伏得厉害,情绪甚为激动,萧凌能深切的感受到他的恐惧、害怕,只是这种害怕太过明显,似乎让她觉得这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第34章 忠义 “杨大人是怎么失踪的?” “前天晚上大概亥时的时候,杨夫人亲自熬了汤药端过来,刚迈进正院,就看见一个白影飞快的飘过,她吓得惊叫了出来,还是我最先冲进杨大人的房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白影和杨大人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么,这段时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杨府?” 那管家的面色稍微好转,深深的吸了口气,回道:“杨府一向把持严谨,绝不会有不知身份的人进出杨府。” 他的语气甚为肯定,眼角微挑,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傲气凌人的姿态,看得出他对杨家是绝对的忠诚。 萧凌又问:“那么,最近有没有新入杨府的下人?” 那管家听后,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神情恍悟了一下,但很快就摇了摇头:“是有那么一个人,但绝对不可能是他。前几天厨房的一个小厮病了,一时找不到人接替,正好我认识的一位朋友来了青阳府,他厨艺精湛,我就顺道让他帮了几天的忙,今个儿早上才走。” “他是谁?”萧凌追问道。 “老曹,曹辛德,就在岳阳县的县衙前面摆了个面摊。” 萧凌闻言,眉心微微蹙了蹙,那曹辛德的媳妇不是才生产了么?他怎么会突然就来了青阳府! “那老曹是哪里的人?”萧凌故作满不在乎的随口一问,“他的葱花面,听说味道一流,不知道是不是祖传?” 一说起曹辛德,那管家立刻就来了精神,“是哪里的人我不大清楚,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祖传吧,以前他就在青阳府摆摊,没两年娶了个岳阳县的媳妇,就搬到岳阳县摆摊去了。” 萧凌听他这么说,转过头问仇大虎:“大虎,老曹在县城摆摊多少年了?” 仇大虎抓了抓脑袋,想了半晌才说道:“好像有个三、四年了。” “我要确切的时间,你传信问一问邝叔。” 一般来说,在县城无论是经营生意还是摆摊,衙门都会有一些记录。 仇大虎立即传信去了县衙,萧凌则去后院的枯井详细的查看了一番。枯井边杂草不多,应该是有人经常打理,枯井不深,井壁、井底也是打扫得十分干净。倘若有人藏身于此,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想到这里,萧凌跳进了枯井,清俊的眸光仔细的扫过石壁的每一个地方,忽然在及膝的井壁上发现了一处微不可查的刮痕,而在其对应的井底边缘有细微的黑色布屑。 萧凌皱眉想了想,从枯井里出来,径直走到管家面前,问道:“最近有人打扫过后院吗?” 那管家回话:“自从大人失踪后,就没有人进来过了。” “那么,府里的下人是多久打扫一次这后院?” “如无特别吩咐,这院子是每天都要打扫的。” “什么时辰?” “一般辰时。”(上午7点—上午9点) 这么说来,这黑色布屑应该是在杨大人失踪当天留下来的。萧凌敛眸思忖着,会不会是凶手藏身在井底,黑色布屑是从他衣衫上蹭刮下来的?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没发觉凶手的存在? 那凶手穿着白衣,在清冷的夜晚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 白衣!萧凌眸光一沉,想到了这起案子的关键。 既然凶手身穿白衣,那黑色布屑怎么可能是他衣衫上的? 除非…… 女鬼出现的第一个夜晚,月光迷蒙,寒风凄凄。杨府的所有人都因为范大夫看见了女鬼,而心里产生了恐惧、惊慌、害怕。 倘若凶手用一块黑布完全遮挡住自己,并卧在枯井底部,在寒风凄凉的夜晚,乍眼一看,像极了井底的泥土颜色,当时夜色浓郁,杨府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从而产生心理暗示,很容易在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就认定范大夫看见了真的女鬼。 女鬼出现的第二个夜晚,也就是杨大人失踪的那晚,凶手以同样的方法误导了众人。杨大人突然失踪,府里更是惊疑不定,女鬼掳人一说也就更能让人确信了。 只是那枯井不大,恰巧能容下一个人,如果凶手掳走杨大人并一同藏身于此,却是不可能的。或许杨大人于亥时之前就不见了,这一切全是凶手的障眼法。 萧凌想到这些,向管家问道:“杨大人失踪前的几个时辰,是谁在照顾他?” 管家回话:“是杨夫人,但在戌时(晚上7点—晚上9点)的时候,她去厨房为大人煎药,是我守在院子门口。” “你没有进屋子?一直都在外面?” “没有。”管家深深的叹息一声,“大人喝了范大夫开的药,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我就在院子外守着,免得有不懂事的下人过来叨唠,怎么会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来。” 萧凌能看出他与杨大人主仆情深,杨大人失踪,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傍晚,县衙传信过来。信函上写着:“曹辛德,定州洛城县人士,于五年前移居青阳府,不到两年,娶岳阳县姜氏,并移居岳阳县永安巷直至今日。” 五年前?萧凌细细看了一遍书信,想着曹辛德搬来青阳府的时候是杨大人擢升为知府的第二年,看似这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况且如果曹辛德与杨大人真有什么恩恩怨怨,杨府的管家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这时,白夙走了过来,微微笑道:“萧大人还真是为民为国的好父母官呢。” “我拿了朝廷的俸禄,理应为其惩处不遵律法、为非作歹之徒!”萧凌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 白夙闻言,愣了一愣,随即颇有深意的说道:“什么是不遵律法?什么是为非作歹?你以为作奸犯科之人全是十恶不赦的凶犯?有些人,看似衣冠楚楚,实则内心龌龊至极,陷害忠良,官商勾结,鱼肉百姓,虽未见血,却是比杀人的凶犯更应该千刀万剐。” 他的语气不起不伏,眸光极其清淡平静,却让萧凌感到无比的震撼。在这腐朽的泱泱大商国,什么是忠,什么为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手里握有滔天的权势,谁的身份地位居于人上!黎民百姓只是这些人走上至尊权利的垫脚石! 社稷,是天下苍生的社稷。但如今,秦昌公建立大商政权的初衷已经不复存在,秦氏族人们的睿智与热情也在数百年来的风雨沧桑中凋零变质。 深夜里,冷月萧萧。 位于岳阳城西面窄街巷的义庄里,那棵光秃秃的树干在空寂朦胧的月色中显得格外的冷清。 此时,枯木之下,两人一桌,对月成饮。 年过四十的范大夫举起杯盏,无奈的蔼声道:“贤弟,这次你可是狠了心啊!” 江城的神情也颇为惋惜,叹息一声:“并不是我狠心,而是这一步棋必须得走。” “可你也没必要把我的鸽子烤了吃掉吧,你真是,真是太狠心了!”范大夫哭丧着一张老脸说道,“那只小白我养了好几年呢,我的冬儿为此没少伤心难过。” “那马小冬都十九了,还冬儿冬儿的叫,你也不嫌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城独自斟上一杯,与他手里的杯盏碰了一下,仰头就饮了下去。 范大夫也不落后,整杯下肚,辛辣的酒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却让他觉得满口都是苦涩的味道。 或许有些事,只有酒,才能麻痹自己。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曾经自己最为不耻的一类人,善用权谋,阳奉阴违,置某些无辜的人于死地。 在这样的大争之世中,有些事,不得不为之,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权谋争斗下的牺牲品。 一醉,倒是能让人糊涂一回。 黎明破晓,熹微的光芒穿透云雾轻盈的浮动在东州大地上,如同潺潺流动的水波,起伏轻曳,光影转动。而此时的北关却以它独特的厚重感诉说着自己数百年来经历风霜桑田的悲伧。 浑厚的黄土地上,大漠的风沙孳孳不息的流转,不断的向南潜移侵袭,就像耶律北国的政治家们,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是争夺东州大陆霸权的野心。 第35章 耶律北国 两百多年前,耶律舍里率领族人不断兼并各个游牧部落,迅速称霸漠北,而后其政治经济实力日益壮大,并于天历三百七十年,建立北国政权,自称蒙北大汗,以北连山脉以北逐渐形成统一之势;漠北各部族首领皆臣服于蒙北大汗,但由于游牧民族以散居、杂居为主,百姓不断的迁徙,逐水草而居,无屯粮、无固定住所,一旦遇上天灾,便陷入灾荒,很难再推动经济的发展;快速的兼并扩张,只能暂时缓解经济上的压力,却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效仿西楚与大商国的政治经济策略,才能国富兵强。 然后,蒙北大汗死后,北国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内乱,而后更是叛乱不断,险些造成分裂局面。两百年过去了,游牧民族对土地的关系依然十分淡薄,经济状况并未得到解决,所以北国的野心家们极度迫切的想要攻占北关,一举拿下大商国的边防城池,以缓解它当下入不敷出的现状。 这些年来,耶律北国缕缕进犯,大商国皇三子宁王浴血奋战、铁血疆场,与北国天圣可汗的大皇子耶律台吉屡次交手。北国民风彪悍,士兵威猛强壮,但在冷兵器时代,武器尤为重要,北国士兵的盔甲、长矛、盾牌等不及大商国坚实,并于战场上多靠蛮力,而宁王知人善用,熟练兵法,耶律台吉数次败于其下,由此,宁王成了他心头一大祸患。 漠北以南 驻扎在呼特勒河畔的军营主帐内,而立之年的北国大皇子耶律台吉此时斜倚在虎皮楠椅上,阴沉着脸,半眯起狭长的眼睛,声音微挑:“你是想利用本王?” 卓冉淡淡的笑了笑,俊美的容颜波澜不惊,少顷后,才不疾不徐的从容回话:“王爷乃是天之骄子,我等岂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不过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大家各取所需,您除掉了心头的一大祸患,而我们也少了一个眼中钉。” 耶律台吉闻言,敛住阴冷的眸子沉思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卓先生远道而来,一定要尝尝我们草原上新鲜的羊奶。” 卓冉微笑着点头:“那么,那个小子就交给王爷您了。” 北风呼呼的吹过,在这苍茫的土地上,奏响了一支悲凉的曲子…… 北关的较场上,那些征战沙场的将领们以自己超乎常人的毅力不懈坚持着每一天的演兵操练,无论是风霜雪雨、冰寒交迫,他们都毫不畏缩的拼搏在这一片随时都有可能燃烧的黄土地上。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换来家国的安宁,却无法预料最后被朝局抛弃的悲哀。 葛瑄站在校场的茅棚下,凝望着这些赤膊相拼的热血男儿,眼中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水雾。想着许多年前,他何尝不是一样,铮铮铁汉,浴血疆场,而如今……他的眼睛微微发酸,泛起了一丝血红。 “葛千总,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秦尚笑嘻嘻的跑了过来,看见他眼睛泛红,就忍不住打趣问道。 葛瑄想得入神,都没留意到庆王殿下已至身前,惊了一跳,连忙俯首哈腰的回话:“方才沙子进了眼,庆王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来歇息一下,那些人都是生猛的老虎,可把我累坏了。”说着,他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土上。 葛瑄附和了几句,站在了茅棚的外面。虽然表面上,他是个极好相与的人,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是很排斥与这些皇亲王族打交道的。因为保不准哪天,这些人便不是这些人了。 场中黑色的幡旗猎猎翻飞,威严凌厉的狮子雄踞于幡旗之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胆敢入侵大商国的贼人,必定会死于北军刀剑的寒光之下! 此时,远远地,一人一骑快速的向校场方向奔来,矫健的马蹄踩踏在冰凉的泥地上,发出如鼓般铿锵的响声。坐在茅棚里的秦尚看清楚来人后,兴奋的跳了起来,咧开嘴大声的笑着:“你个小子,终于想起我来了!” 那俊挺的少年郎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样子,从马背上一跃跳下,径直奔过来就对着秦尚的膀子一拳,“我早就想过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个姐姐的脾气,每天都灌我一大锅补汤,我都长出一圈肉来了。” 秦尚仔细的瞧了瞧他,挑眉笑道:“恢复得不错呢!”说着,伸手去拍他。 刘睿赶紧避开他,哼了一声,“我还没痊愈,别动不动就把你那爪子伸过来。” 秦尚一听,没好气的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亏你受伤的时候,我四处帮你找凶手,这会儿还跟我来劲了。” “是是是,你为我出了不少力,我都惦记着的!”刘睿故意拖长尾音,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然后往其姐夫陈长贵的方向跑去。 陈长贵早就看到了他,板起一张脸,端起长辈的架子来。刘睿老老实实的驻足在他面前,垂下头,低声唤道:“姐夫。” 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陈长贵佯装严肃的问:“想明白了?” “恩,都想明白了。” 刘睿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姐夫是在问他是否想明白了梨凤班的案子,他心下冷然,面上却是极其恭顺;如今的他无权无势,只有顺势而为,才能让自己在北军中有立足之地。 “想明白了就好,从今天起,你就正式入伍北军,一切的规矩都按军法来,不要以为你和我的关系,就能有特别的关照。”陈长贵神情肃穆的说道,“宁王殿下治军严明,一旦军中有所疏漏,不管是谁,都会严惩不贷。” “是,睿儿知道了。” 刘睿恭顺的回话,与他之前的性子仿佛判若两人。陈长贵皱了皱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经一事长一智,或许睿儿的改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是想蓉看到他现在懂事的样子,一定会跪拜祖宗烧高香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以后都得靠你自己了,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去于副将那儿,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刘睿应了一声,向陈长贵一揖,便去营帐了。 于谦正在整理军务,得了通传,刘睿掀开帐子,迈步走了进去。于谦看了他一眼,神情冷峻,面无表情的说道:“军中比不得外面,既然你选择从军,就必须绝对服从命令,否则一切将按军法处置。”说着,一旁的士卒交给刘睿一块手掌般大小的木板。 刘睿伸手接过,目光落在木板上面“杂役兵”三个字上,心下一阵冷然。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于谦平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刘睿死死的攥住掌心的木板,眸光沉静的扫过上面的字样,少顷后,默然转身走出了营帐。 第36章 隐秘 傍晚时分,白夙回到了义庄,而萧凌、仇大虎与那几名衙差则匆匆赶回了县衙。宋彰已经等候多时,他一见到萧大人,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人,我有重要的事禀告。” 萧凌闻言,眉心紧蹙,觉得一切的真相或许就要揭开面纱了。“什么事?” “派去监察玲珑楼的衙差回报,今个儿午时,冬月与一神秘人在紫琼湖畔暗中见面,而那个神秘人竟然是方府的厨房小工阿四。” 阿四!不就是最先发现方家老爷尸首的那个男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儒雅之气让萧凌记忆犹新。这种儒雅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应该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才具有的气息,但却十分不合称的出现在一名厨房的小工身上,也确实让人费解。 不过,既然冬月与那阿四相识,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见面? 方老爷突然失踪,六天后在池塘的假山背面被阿四发现,而阿四就住在紧邻的下人房里。 如果,阿四就是凶手,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阿四熟悉方府,而他的住处紧挨着池塘,他知道假山的位置稍微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并提前准备好粗麻绳潜入池塘的水底,将一头绑在一块大石头上。 案发当晚,他掳走醉酒的方老爷,把他沉入水底,绑在粗绳的另一头,然后快速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换好一件干净的衣衫,混入寻找的队伍中。 不过,即便是计划再过周祥,下人房与假山也十分相近,但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撞见? 除非…… 萧凌眸光一敛,向徐少弘吩咐道:“老狼,你去查一查方府里下人们的住处,尤其是与假山只有一墙之隔的那间杂物房,是否与那假山有相通的地方。” 徐少弘领命,带上几名衙差,往方府赶去。 一个念头快速的闪过,萧凌转目向宋彰问道:“那冬月籍贯何处,怎么会沦落至玲珑楼?” “据调查,冬月、梅竹、青花都是洛城县人士,听说玲珑楼里的女子全是被冯妈子收养,她们都是些被家人遗弃的可怜人。”宋彰重重的叹息一声,神色颇为惋惜。 洛城县!清俊的眸子沉了沉,孙管家、曹辛德也是洛城县人士,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洛城县紧邻丹城县,位于东南沿海一带,正是见血封喉繁殖茂盛的地方。那么,玲珑楼的冬月、梅竹、青花都有谋害孙管家嫌疑。 至于曹辛德,似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但他突然出现在杨府,而杨大人恰巧就在那几日病情加剧并失踪了,他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大虎,你去永安巷查一查曹辛德与他妻子姜氏。” 仇大虎听了萧凌的吩咐后,迅速的出了县衙。 萧凌沉思了片刻,向宋彰说道:“你去查一下阿四,还有他和冬月的关系。” “是,大人。”宋彰领命,与几名衙差分头行动。 一个时辰后,徐少弘回来禀告:“大人,那间杂物房堆放干草木柴火炭的背墙有几块砖头可以取出,并能容下一个体魄强壮的男人通过。” 这个结果印证了萧凌的猜测。没过多久,宋彰也回来了,他说道:“阿四本出生于岳阳县一富裕人家,苦读十年,却是缕缕落榜,后来沉醉玲珑楼,夜夜笙歌,一年后,他散尽家财,沿街乞讨,孙管家可怜他,就在两年前收留他入府为厨房小工。” 这么说来,阿四对冬月应该是心存爱慕,一片痴情…… 风,呼呼的吹过,夜,很快就深了。 萧凌还在后堂翻查宗卷,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萧北钰一双清明的眼睛正温柔的看着自己。 她愣了一愣,放下手中的宗卷,弯着眉眼迎了上去。“哥哥回来了。” 萧北钰微微颔首,说道:“你让我调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萧凌驻足站定,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方家和杨知府是不是……” “定州丹城县并没有一家大户为方姓。”萧北钰平静的回道。 萧凌闻言,眉头紧蹙,“没有方姓的大户?可是为何官簿上记载的方家是丹城县人?” “有可能是方家移居岳阳县后才发的迹,也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不过据我所知,当年方家举家迁进岳阳县时,就家财万贯了。” “那么孙管家呢?” “孙管家是洛城县人士,七年前,一场大火,孙管家全家死于非命,但由于他当时一直住在丹城县的郑府,所以躲过了这场天灾。”他的声音如玉般温和,不起不伏。 “郑府?”萧凌眸光一亮,尾音挑高。 “丹城县的郑家世代为盐商,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但七年前不知何故,一夜之间,被马贼洗劫,人去楼空。” 萧凌闻言,深感疑惑,丹城县乃是大商国三大产盐场之首场,怎么会有马贼出没?这么大的事,朝廷为何半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有人看见过马贼吗?” “没有,全都是听说罢了。” 郑家、方家,会不会……“方家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郑家?”萧凌大胆一问,“这一切会不会全是用来掩盖真相的金蝉脱壳之法?” 萧北钰说道:“或许是吧,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通,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只能凭借猜测。” “假设七年前,官居都转运盐使司从五品副使的杨大人与郑家官商勾结,并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被迫离开丹城县;郑家以一出苦肉计掩饰真相,并从此改姓方家,迁居岳阳县,而杨大人则擢升为青阳府知府,不过~”萧凌敛眸思索了一下,“不过能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应该身居高位。”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伪造官簿,这是重罪,上一任岳阳县知县戚才顺恐怕是知情人,为了避免祸事上身,才突然辞官隐退的。”忽然心中一动,向萧北钰问道,“哥哥可有查清楚七年前丹城县有什么大事发生?” “丹城县的大事倒是没有,或许,有另一件事,你会感兴趣。”萧北钰温柔的看着她,“七年前,洛城县孙家共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火灾,官簿上记载恰逢秋日,天干物燥,乃是天灾。附近的居民都说,是孙家的二子孙家耀杀害了无辜的人,犯了天怒,才遭此横祸。”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凌蹙了蹙眉。 萧北钰说道:“据说,孙家耀曾在郑家做事,后来因一些口角,把另一名在郑家做事的帮工杀掉了,不过触犯天怒这种说法,我却是不信,孙家人离奇死于火灾,曾有人质疑其死因,并一度闹上公堂,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萧凌闻言,想起了孙管家主堂右面一间小屋里供奉的十三个牌位,依稀记得其中有一个牌位上写着“孙氏二子、家耀”。 “当年会不会有人幸存了下来?” “官簿上记载,那一场火灾后,的确发现了十三具尸体。” 萧凌仍感疑惑,随即听到自己的哥哥突然一问:“你知道质疑孙家人死因的是谁?”萧北钰目光淡淡,语气依旧平和。 “是谁?” “仵作江城。” 此话一出,萧凌的眼眸沉了沉,说:“我这就去一趟义庄。” 第37章 缘由 清冷的月夜,寒风阵阵。 很快,她便隐匿在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阴冷森然的义庄里,外间一张简陋的木桌子上,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映衬在对桌而坐的两名男子的脸上,显得异常的诡谲。 白夙执起白子轻轻落在暗褐色的桌面上,又执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的一旁,幽幽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世间,无所谓黑白,有的只是人心。” 江城犀利的眸光略微有些阴沉,“人心比不得棋子,它有血有肉,亦是最为复杂。” 白夙闻言,眉间轻轻一挑,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极其平淡,“你后悔了?” 江城有些犹豫,沉思了片刻,摇摇头道:“都走到了这一步,后不后悔,又有什么重要。” 白夙抬眸看着他,“人非草木,你为他惋惜,我明白,但是这样的结果也怪不得你,他这样选择,也算是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了。” 砰地一声乍响如雷暴起,惊得院子中的枯枝落叶颤了一颤。 残破的门板被撞开,萧凌长身玉立在屋子门前,昏暗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眼神凌厉,冷冽的盯着屋内的两人。 白夙从容的看了过来,脸色平静,目光清润,对于深更半夜忽然闯入义庄的萧大人,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江城倒是一脸的怒气,语气不善地道:“鄙舍简陋,比不得萧大人的衙府,这门撞坏了,只有劳烦萧大人报公账了。” “江大哥,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不偏不倚,一心替死者找出真相,查出凶手!可是这次的女鬼索命一案,你为何要瞒着我?”萧凌直言不讳。 江城一听,犀利的目光有些闪烁,萧凌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方家的孙管家,想必江大哥早就认识了吧!” “方家是岳阳城数一数二的大户,那孙管家,我当然认识。”江城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萧凌沉声道:“你是洛城县的仵作,七年前,你为孙家人葬身火海一案的死因提出质疑,你当然认识孙管家!”她眸光一冷,看向桌子的另一边,目光毫不畏惧的与那位相貌绝致的男子相对而视,“白帮主,这次,你又在谋划些什么呢?” 白夙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薄唇轻轻一挑,“萧大人,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你不能冤枉我呀。” 这语气里满是委屈,萧凌哼了一声,身姿利落的走近江城,说道:“江大哥,七年前,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已成定局,告诉你也无妨。”江城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将当年的实情道来。 “七年前,丹城县的郑家与身为盐运司副使的杨开勾结走私盐,当时孙管家与其弟弟孙家耀在郑家做事,孙管家参与其中,但其弟却什么也不知道;虽然走私盐的事十分隐秘,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孙家耀与另一名在郑家做工的李老酒发现了此事,走私盐是杀头的大罪,孙家耀打算报官,但李老酒财迷心窍,利用这件事勒索敲诈郑家,郑家一怒之下,杀掉李老酒,嫁祸孙家耀,孙家耀无故牵连入狱,申诉无门。一个月后,孙管家赎出自己的亲弟弟,并告诫他不要再生事端。但孙家耀的性子刚直不阿,一定要将此事告上公堂。郑家于是与孙管家勾结,一把火烧掉了孙家,孙家人全部死于火海。” 萧凌听着他的叙述,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不禁疑惑的看向他,“你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江城苦笑一声道:“自然有人告诉我。当初我为验尸的仵作,虽然孙家人被火烧得体无完肤,但我仍然查出了孙家在被人放火之前全都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导致心脏麻痹,晕倒在屋子里,所以那么大的一场火,整整十三口人没有一人逃了出来。我一心想要翻案,却被洛城县的知县罢黜仵作一职,我下定决心准备上圣安城告御状,结果被人追杀受伤,幸好被白帮主所救,等我养好伤再次回去,郑家已经被马贼洗劫,不复存在,而杨开也升任为青阳府知府。” 萧凌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有些疏漏。 “不对,你当时只查出了孙家人是先中毒,然后被人放火烧死,依你的心性,为死者翻案不假,但在整件事中,除了孙管家,孙家人无一幸免,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杨开、郑家下的毒手,除非告诉你这些事的人对当年他们勾结走私盐,并且杀害李老酒、放火灭口的事了如指掌。” 她敛眉仔细的想了想,忽然一个念头快速的闪过,她眸光一沉,说道,“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那人不可能是孙管家,当年的火灾,一定有谁幸存了下来,十三具尸体有一具是假的。” “凌弟果然心思缜密呢。”白夙眼眉一挑,从容的说道,“当年的确有人幸存了下来,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是谁?” “凌弟如此聪慧,恐怕已经猜到了吧。”白夙弯着眼睛温润的看着她。 萧凌目光一冷,说道:“是曹辛德和冬月,是你救了他们!” 白夙微微勾起唇角,但笑不语,只温和的看着她,但这眼神中隐隐透出的冷漠却让她不寒而栗,犹若寒冬腊月的风雪,看似美丽却是冰寒刺骨。 “曹辛德就是孙家耀,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萧凌转目看向江城,眼神凌厉,语气冷沉。 江城闻言,眸光微微闪烁,迎着萧凌那冷厉的眸子,有些局促不安,只得刻意回避她的目光。萧凌不语,仍旧盯着他,等着他亲口承认。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甚是怪异,江城能明显的感觉到一道冷冽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浑身竟然无措起来,这么些年,还没有谁能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重重吁出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怪异的感受,少顷后,叹道:“是他,我告诉你这些,就不打算再瞒着你。” 第38章 火海 不过萧凌仍有疑惑,孙家耀在岳阳城摆摊多年,就不担心被孙管家撞见?他是孙管家的亲弟弟,孙管家定然是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除非孙家耀已经不是以前的孙家耀,那场大火恐怕是…… 萧凌眸光一沉,冷冷道:“看来白帮主身旁都是些深藏不露的能人义士呢!如果我没猜错,孙家耀在那场大火中毁掉了容貌,是你救了他并找人医治好了他,只是从那以后,孙家耀就不再是以前的孙家耀了,他改换了容貌,并于五年前以曹辛德的姓名移居青阳府,想来他的籍贯文书都是你伪造的吧!” 白夙听她这么说,神情有些委屈:“这可不能全怪我,那些愚蠢的朝廷官员不也信了么!” 虽然他一副可怜楚楚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却是充斥着对大商国为官者的嘲笑与讥讽。 萧凌一身肃穆,面无表情的冷声说道:“我身为朝廷命官,绝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语罢,眼神冷冽的扫视过木桌边的两人,随即一挥衣袖,决然的转身迈出屋子。 就在这时,仇大虎一脸焦急的冲进了义庄,差点儿与萧大人撞个正着。萧凌心觉有异,皱眉问道:“是不是曹辛德……” “曹辛德和他妻子根本就不在永安巷!”仇大虎急切的回话,一双眼睛急得通红,脸上也因着急而胀红。 萧凌一听,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人,然后快速而冷静的走出了义庄,仇大虎抓抓脑袋,赶紧跟了上去。 江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怅惘,冷不丁一个平淡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怎么江大哥对咱们的萧大人有了兴致?” 江城转过头看了看他,方才还一脸的平静,这会儿却像是暴风雨席卷来了似的,满脸的不悦:“你当我江城是什么人了!我是男人!” 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白夙好笑的盯着他,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我知道。” …… 寒风依然猛烈,从窄街巷出来,萧凌握紧双拳,目光清冷的吩咐道:“快,快去方府,把阿四带回来。” 仇大虎虽然不知缘由,但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赶紧向方府奔去,而萧凌则直奔玲珑楼。 夜色凄凉,那朦胧的月光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的颜色,笼罩在这座久经风霜的边防重镇。 寂静的东街上,突然一道火光直喷天际,一下照亮了半边天。紧接着,从方府传来凄惨的惊叫声,惊慌的下人们不断的从火光中冲了出来,仇大虎见状,一爪子抓住一个,粗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小厮双眸大睁,神色惊恐,大叫道:“着火了,着火了,女鬼索命来了……” 仇大虎松开手,一阵风似的冲到方府大门前,只见府里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整个方府笼罩在一片血红的光亮中。 火势太过猛烈,他根本就进不去,只得以最快的速度奔去衙府叫人。 与此同时,萧凌已经到了玲珑楼,冯妈子拈着团扇掩住嘴角咯咯的笑道:“萧大人,您来晚了,冬月今个儿傍晚就和那阿四走了。” “走了?”萧凌皱眉问道,“去哪了?”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或许他们找了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准备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了。”冯妈子挥了挥她手里的团扇,满不在乎的说道。 萧凌沉思了片刻,说道:“冯妈妈,劳烦你带我去一下冬月的房间看看。” 顺着玲珑楼后院的台阶而上,左面第二间便是冬月的房间。这间屋子不大,布置得十分简洁,墙上挂着两幅字画,一幅为雪,一幅为梅。正对的桌面上放着一封信函,萧凌大步过去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冯妈妈亲启”几个清秀的字迹。 冯妈子走过来一看,双眉蹙拢,神色有些疑惑:“这丫头,有什么话当着面儿说不是更好,还非得写下来。”说着,拿起信函几下拆开,只见信纸上写着:“大仇将报,心愿即了,惟妈妈的再生恩德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冬月愿赴汤蹈火,报这一世养育之恩。” 冯妈子看完这封信,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 “快,快救救冬月。”冯妈子神色惊慌的把信函交给萧大人。 萧凌拿过一看,心道不好,面色凝重的冲了出去,直奔方府。 冬月是孙家人,她要报仇,一定会去方家;就方才的信函内容来看,她恐怕是想与方家人同归于尽! 萧凌迅速的朝东街奔去,正好撞见前来寻她的宋彰,只听他语气急促的叫道:“大人,不好了,方府大火,愈发的猛了!” “什么!” 萧凌还是惊呼了出来!她应该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一路狂奔至方府,只见方府外哀嚎一片,哭泣声、尖叫声、咒骂声……杂乱的交织在一起,像是巨浪般凶猛地盖了过来。 方府内火光冲天,犹若火龙扑面,热气腾空,像是一张血色大网吞噬着这昔日家财殷实教规甚严的岳阳城大户。 县衙的捕快和衙差全都忙着抬水灭火,附近的居民听到动静,也纷纷前来搭个帮手,直到天边太阳初升,这场火势才算彻底扑灭。 徐少弘领着衙差进方府查看,宋彰依次盘问逃出火灾的方府下人,并记录下每人的供述。 一个时辰后,徐少弘将检查的结果与宋彰记录的供词核对完毕,向萧凌回禀道:“大人,方家共四十八口人,无一生还,并多出了两具尸体,经过调查,除了阿四,方府的所有下人都逃了出来,所以那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应该属于阿四。” 萧凌已经心中有数,另一具尸体应该就是葬身在这场火海里的冬月。 尸体运往义庄,江城逐个查看后,证实了萧凌的推测。江城惋惜的说道:“方家的所有人都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只有这两具尸体没有中毒,其中一具为男尸,另一具是女尸。” 萧凌仔细的看了看那两具尸体,他们全都面目全非,浑身焦黑,但能看出其中一具体魄强壮,身形高大;另一具则小巧玲珑,残留的发丝浓长且密。 萧凌的神情有些遗憾,蹙紧眉心,似乎喃喃自语地道:“他们为何要同归于尽?” “毕竟害了人,或许良心上会好过一些罢了。” 江城略显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萧凌心下一惊,转过头看着他问:“你知道他们是谁?” 江城没有说话,萧凌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与那白帮主早就知道了这起案子的真相,她这么问是多此一举。 想到这些,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警觉,清冷的目光变得冷厉,直直地盯着江城的眼睛,冷然笑道:“孙管家的死,你早就知道他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却是在方老爷的尸体发现后,才把真相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阻止我提前查到真相,妨碍孙家耀下手!你是帮凶!” 江城闻言,表情却无一丝变动,倒是十分平静地反问道:“萧大人有何证据证明?况且方家和孙管家是罪有应得,朝廷既然惩治不了这些官商勾结、贪赃枉法的罪人,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不好?” “做错的是方家上一辈的人,下一辈的人都是无辜的!”萧凌捏紧双拳,牢牢地盯着他,语气坚定有力的说道。 “无辜?什么是无辜?孙家十三口人就该死吗?”江城听她这么说,一下变得激动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波涛汹涌,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把她紧紧包裹住了。 萧凌被他翻涌的黑色眸子牢牢的锁住,竟然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忙回避开他的眸光,厉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江城哼了一声,拂袖迈进屋子,砰地一声,残旧的板门重重的合上了。 萧凌也是一股气堵在胸口,闷闷地,十分不顺畅,回到衙门,好不容易缓过气,便写好这起案子的文书,吩咐邝晟于下午送往刑部。 第39章 还活着 夜幕降临,宛若仙境的紫琼湖畔,一男一女彼此依靠,静静地肃立在篷船边,眺目远望,似乎在盼望着什么人。 “还不走?等什么呢?” 低低的声音凭空传来,转瞬间,就见两名身形挺拔的男子从一片浓郁的黑色中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帮主,您的大恩大德,雪梅无以为报。” 这说话的女子正是玲珑楼的冬月姑娘,而与她相依相偎的乃是方府的厨房小工阿四。冬月一见来人,立即俯身下跪,一双杏眸溢出了泪花。 白夙伸手扶她起来,绝致的容颜却没有什么表情。“你不欠我什么,我出手相救,是你哥哥的嘱托,也是他的遗愿,可以说,我利用了他。” “无论如何,雪梅都应该感激您,当年要不是您从火场中救出了我和哥哥,我们早就死了!”冬月娇俏的面容有些激动,“我们与郑家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果没有您,我和哥哥一样会想尽法子报仇!” 七年前,本是她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却因为大哥的贪婪,全家葬送火海;她和哥哥被玄羽帮的白帮主所救,并医治好了他们的伤势;从此,她改头换面,隐藏在玲珑楼里等待时机。 终于,有一天,已经身为方家管家的大哥孙家辉出现在了玲珑楼,她凭着自己的身姿美貌成功的吸引住了他,他为了见她,不惜将所有的钱财拿了出来。 他曾说,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能够有一个家。 或许他是后悔了,为当年残暴的所作所为后悔了。 但她从来不屑一顾,因为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算用尽一生来还,也是还不清的。 方德仁的第一任妻子柳心是岳阳县有名的花魁,不仅貌美如花,还心地善良。说起来,方德仁和柳心也算是躞蹀情深。不过,好景不长,柳心无意发现了方家的隐秘,被方家的叔伯们秘密处死了,对外却是宣称方家主母因重病无治去世了。 方德仁性子较软,自从叔伯们瞒着他放火烧了孙家,他一直心存不安,这么些年,馈赠穷人的善举数不胜数。而当柳心被叔伯们处死后,他彻底的崩溃了。但他是长子长孙,不得不为家族开枝散叶,于是续了弦,娶了谢美玉。 他担心有一天谢美玉也逃不过一死,所以他格外的疼爱自己的第二任妻子,极尽所能的满足她一切要求。 那一天,寒风料峭,他陪着自己的妻子去玉店挑选首饰,路过县衙门口,谢美玉瞧见前面有一家热气腾腾的面摊,嘟嚷着要吃上一碗。 方德仁自然是应允的,与自己的妻子从轿子里出来,随意寻了两个位置坐下。面摊的老板热情的招呼道:“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这里的葱花面味道不错,要不来两碗?” 谢美玉兴奋的点了点头,“我最爱吃的就是葱花面了。” 很快,面碗端了上来,方德仁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家面摊的老板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孙家,那孙家耀他是见过的,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孙家耀就在他的身边,一双充满仇恨血红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方德仁惊吓了一跳,全身冒出了冷汗,双手竟然颤抖得不能自已。从那一天起,他就害怕呆在宅子里,每每见到他的叔伯们,他就会想起无辜死去的孙家人。 他以应酬为借口长醉于玲珑楼,只有醉了,他才能安心。 一切的筹谋就从这里开始了。 冬月故意打破茶盏,孙管家俯身去拾,不小心被碎片扎了一个小口,虽然伤口很小,但涂在杯盏上的见血封喉迅速的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冬月蹙眉一看,露出担忧的神情,拈来随身携带的丝帕为他擦拭伤口,而这丝帕也被见血封喉的汁液浸泡过了。 方德仁不胜酒力,很快就喝醉了,孙管家依依不舍的离开。轿夫抬着酒醉的方老爷转到东街上,孙管家走在最前面。 而就在这时,曹辛德扮成女鬼突然出现,轿夫们个头挺大,但胆子却很小,经不起惊吓,一窝蜂就跑走了。 孙管家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在被过度惊吓后,心脏迅速麻痹,血液凝固,即刻毙命。 曹辛德挖走了他的双眼,因为自己这个贪得无厌的亲哥哥有眼无珠,跟错了人,做错了事,残忍的毒害了孙氏全家!曹辛德很恨他,恨不得他立刻就去死! 当衙差赶来,所有人都忙于孙管家突然死亡的案子,自然就疏忽了方德仁。 阿四水性极好,他事先准备好一根粗麻绳绑在池塘假山底部,并在半夜装神弄鬼掳走方德仁,将他溺死在水底,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绑住他的左脚踝。 一切妥当之后,他悄悄的爬出水面,隐匿在假山的背部,那里是个盲点,就算有人经过,也不会多加留意。与假山相连的是下人住处的杂物房,墙面上的砖块早就被他取了下来,他迅速的穿过墙面,再把砖块还原,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杂物房里有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衫,他换好后,把湿漉漉的衣裳藏在柴堆后,等寻了人再回来取。 而至于为何要在六天后,才将方德仁的尸体曝露在光天化日下,是为了拖延衙门查出真相的时日,这样,曹辛德下手就更为顺畅些。 曹辛德在青阳府摆摊时就认识了杨府的厨房小厮阿大,阿大素来贪图便宜,方德仁送他一些通肠清胃的吃食,他吃多了,自然就肠胃不好,虚弱无力。 曹辛德就顺理成章进了杨府,并在杨大人的饭菜里动了手脚,以至于他神志不清。曹辛德每逢半夜就装神弄鬼吓唬他,杨大人在精神恍惚之下,以为是真的见了鬼,吓得魂不附体,痴傻呆滞。 青阳府的医正医治不好,就找了范同来。范同听从白帮主的吩咐,配合曹辛德女鬼索命这一说法;而曹辛德就躲在背光处的后院枯井里,用黑布遮掩住了自己。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供出背后的真凶! 白夙望着远处如画的山墨,说道:“你哥哥的妻儿应该快要到楚国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照顾他们,你们不必挂心,等这一年风头过了,我再派人接你们回来。” 篷船缓缓的动了,像是一叶扁舟渐渐的隐匿在了山水之间…… “等一下,等一下!” 清俊的声音突然从浓郁的黑夜中传来,只见远远的窄道上,一团雾气快速的朝这边奔来。 江城皱眉不悦:“是谁?” 白夙没有回话,而是不自觉勾起了薄薄的唇角。 一瞬后,那团雾气中依稀能看见萧凌一身利落的青袍,纵马飞奔而来。 “他怎么来了!”江城有些不耐烦的咕哝一句,今个儿上午他和萧凌的争吵还历历在目,他的气还没消呢! 白夙好笑的看着他:“素来自顾自的江大哥也有不自在的时候?” 江城拧眉瞧他一眼,哼了一声,拂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空旷的河畔,话音自然响亮,萧凌听的一清二楚,却没心思和他争辩。她快速下马,奔到方才停靠蓬船的位置,凌厉的目光落在已经远去的蓬船上,渐渐地,只见那蓬船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白夙缓缓的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萧大人才思敏捷、聪明过人,白某佩服。” 萧凌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瞪着他道:“该是白帮主手段高绝,深谋远虑呢!” “萧大人过誉了。”白夙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挂在唇边。 萧凌目光冷峻,沉声道:“他们是杀人的凶手,你为什么要同流合污?” 白夙挑眉看她,语气甚是委屈:“萧大人慎言,万万不可冤枉我啊!” “人在做,天在看,白帮主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不过。”萧凌言词激烈,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玄羽帮的帮主竟然委身在小小县城的义庄里,若是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白夙闻言,漆黑的眸子猛地一沉,唇边淡淡的笑意忽然变得冷漠异常,“我从不在意天下人的看法,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我!” “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我一天身为朝廷命官,就绝不会让你乱来!”萧凌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强硬,声音刚劲有力。 白夙听后,唇边的冷意更深了,“或许有一天你不会再这样认为了。” 她目光冷厉的盯着他,冷冷的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白夙看了她一眼,恢复了平日里清淡的模样,声音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语罢,转身离开。 “你什么意思?”萧凌急忙一问,后脚跟了上去。 白夙笑了笑:“枫岭谷的那些山贼可是朝廷重臣花重金请来的。” 那天夜里山贼突然出现,并招招狠辣致命,不像是一般的打劫,萧凌一直心存疑惑,这时听白夙这么一说,神情忽然一凝,皱眉相问:“你知道是谁?” 白夙敛住清润的眸子,唇角微勾,语气淡淡的说道:“吏部尚书任道远。” “怎么会是他!” “他不想你继续查下去。” 萧凌驻足,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逐渐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天渐渐地亮了,萧凌回到县衙,本来想与自己的哥哥商讨一下关于吏部尚书的事,但却不见了他的人影,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他回来,就问了问衙门里的人,才知道哥哥原来已经走了。听说走得很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萧凌也没太放在心上。 第40章 奉国侯爷 两天后,一道明黄的文书呈上了金乾宫的御案。老皇帝看了一遍上书的内容后,半眯起眼睛,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狠厉,与此同时,贯穿在空旷大殿之上的瑟瑟冷风忽地腾了起来,燃烧得正旺的炭火噼啪跃起了火星,一时间,大殿上的气氛甚是压抑。 “杨知府出首吏部尚书?”老皇帝沉默了半晌,低低的问了一句,却能听出,他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怒意。 刑部尚书邬时连忙恭敬的回话:“是,皇上。” 此话一出,迸出精光的老眼冷冷的盯着这位一脸恭顺的刑部尚书,声音却是愈发的冷了,“你是如何处置的?” “回皇上的话,杨知府已经关押进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审问,其余的,全凭皇上定夺。” 老皇帝冷冰冰的眸光没有丝毫温度,落在邬时微躬的躯身上,仿佛要将他卷入一个冰冷的洞穴里。 “任道远收受贿赂,勾结曾为盐运司的杨副使,与郑家联手买卖私盐,藐视朝廷律法,并纵火杀害孙家十三口人的性命,知法犯法,罪大恶极!即刻收押刑部大牢,罢黜吏部尚书一职,发配边疆!” 邬时规规矩矩的领着诏书走出了大殿,心里甚是欢喜,面上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老皇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光愈发的深邃了。 泰宗二十三年正月十四,曹辛德、杨开突然出现在圣安城,并于刑部主动投案,杨开亲口供述曾与吏部尚书任道远犯下的种种罪状,并呈上走私盐的详细账簿,毒害孙家十三口人性命的书信证据。 而曹辛德则亲写血书满腔冤屈直指吏部尚书任道远的恶行,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并一头撞在刑部衙门的门柱上,血溅三尺,当场身亡。 此时很快就传开了,怨声载道,民怒难平,皆联名上书要求朝廷严厉惩治吏部尚书!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即便老皇帝再不情愿,也必得严加惩办了。 夜已深了,位于上林街的奉国侯府比不得往日,自从小侯爷被关进宗人府,府里的气氛就愈发显得冷清了。 这时,一顶不怎么显眼的轿子停在了奉国侯府的门前,朱漆大门消无声息的开了,一名姿态雍容的妇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并急急迈入府邸,极为熟悉的前往了府内的北苑。 巍峨的侯府处处精致奢华,只有北苑,小桥流水,清雅别致。 屋子里的人已年过半百,这样的深夜,还在烛灯下抄写着经文。他隐隐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没有抬头便知是何人来了。 “哥哥。” 一身贵气的妇人轻轻唤道,华美的妆容下满是忧心焦虑。 老侯爷唐平之闻声,搁下细笔,抬起了头来。堂中的妇人是他的亲妹妹,当今大商国的皇后娘娘。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恭敬的行下一礼,“微臣见过娘娘。” 唐姚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繁文缛节,赶紧伸手扶起了自己的哥哥,焦急的说道:“哥哥,就不必多礼了,妹妹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哥哥相商。” 唐平之示意唐姚落座,自己与她相对坐下,吩咐下人沏好了一壶茶,然后禀退了所有人。 “妹妹的来意,我大抵已经猜到了。”唐平之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神态平静的为自己斟上一杯好茶,放在鼻尖轻轻的嗅了嗅。 “哥哥都知道了?”唐姚撑着一双美目,心里很是激动,想来她这个哥哥还是关心自己的,想到这些,她的眸光有些颤动,“哥哥,任道远被邬时参了一本,太子身边已无人了,倘若哥哥愿意相助,妹妹定当感激不尽。” 唐平之曾是大商国的奉国将军,年轻的时候也是满腔热血的铮铮铁汉,平定战事,驱除蛮夷,立下过赫赫战功。只是十八年前的那场变故后,他便辞去了官职,皇上感念他的功劳,封他为奉国侯,并世袭爵位。 在满朝文武的眼里,唐家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荣,深得皇上的恩宠。但又有谁会知道,要不是当年他当机立断辞官隐退,恐怕唐家的下场与那穆家无异。 他早已对这腐朽的大商国失望了,这么多年,以他的一身傲骨远离朝堂,从不过问朝中事务,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甘淡泊名利,与皇后合谋背着他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直到勾结朝中官员的名册摆在了御案上,他们还不肯罢手! 自己妹妹的性子他怎么会不知,身为皇后,未能为皇上生个一儿半女,在暗箭四伏的后宫之中本就如履薄冰,只能依靠那个昏庸无德的太子才能保住她尊贵的皇后之位了。 只是,他早已退出朝堂多年,倘若现在突然插手朝中事务,金乾宫的那位主子恐怕是不会放过唐家了。 况且他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求的是辅佐贤明郡王,臣服在清明的政治下,为天下、为社稷出一份力,而不是善弄权术,残害忠良! 唐平之轻轻搁下茶盏,起身向皇后行礼,目光沉静的说道:“皇后娘娘,恕我势单力薄,不能为娘娘效劳了。” “哥哥!”唐姚颤抖着桃红般的唇,神情由于激动而显得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帮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唐家啊!” “你不是为了唐家,而是为了皇后之位的无上尊荣!”唐平之直言说道,如同一把鲜血淋淋锋利的刀刃端端扎进了她的心口。 唐姚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美目此时却是无比狰狞,他的哥哥不与自己亲近,可也是一脉同宗,如今只不过是想借助一下他的旧势力,他却怎么也不肯帮她! 她冷冷的笑了,通红的双眸似乎腾起了火焰,只见她一挥袖摆,一言未发的离了。 唐平之静静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太子贪婪无能,要是有朝一日他真的当上了皇帝,受苦遭难的还不是黎民百姓! 他身为唐家人,死为唐家魂,他深知倘若有一天皇后失势,唐家也就失势了,可他实在做不来违背良心的事,所以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但愿他的这个妹妹能够自求多福。 …… 第41章 秘方 一个月后 巍峨高耸的青云峰之巅,萧北钰目光沉静的俯瞰着整座青云山庄,时逢三月,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冰冷的风掀起了他素白的衣袂,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却是显得格外的分明。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棵松柏一样清逸超脱的屹立在黑夜之中,却无人能知这几天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紊乱的心神一刻也不曾有过松懈。 这时,千风匆匆行至他的面前,俯首回禀道:“少庄主,我们的人已与吕太傅接应上了,明天晌午就能抵达山庄了。” 紧绷的心绪还是不肯松缓下来,萧北钰谨慎的嘱咐道:“这一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少庄主!”千风领命,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萧北钰依然站在白玉石阶上,不肯进屋子去,他此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吕太傅回来了,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清晨,一缕阳光悄悄的照进了县衙的后院,梁国世子梁延与朝阳郡主梁月儿早早的就起了床,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马小冬挎着药箱走了过去,例行为这位清秀的郡主检查身体状况,并开了一副药方子,说道:“姑娘恢复的不错,再休息两天就能痊愈了。” “是吗?”梁月儿一听自己的伤势就要好了,一下就蹦了起来,拍着马小冬的膀子,一脸的激动样,“这些日子多亏马大夫悉心照料,要不今天我做东,请马大夫去岳阳城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怎么样?” 马小冬听她这么说,面上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只听他说:“救死扶伤乃是为医者的本分,姑娘莫要客气。”语罢,就挎上药箱匆匆的走了。 梁月儿瘪瘪嘴,把手臂枕在脑后,半眯着眼睛,继续晒起了太阳。梁延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些天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忙前忙后,怎么不见你请我大吃一顿?” 梁月儿一听,侧过头看了看他,然后翘着腿,漫不经心的回了他一句:“我可是救哥哥才受伤的,哥哥何时变得这般小气?” “我小气?我哪里小气了?我连陈国的夜明珠都能送给你,你竟然说我小气!”梁延瞪她一眼,气鼓鼓的差点儿就咆哮了出来。 梁月儿哼了一声,不想与她这个蛮横的哥哥继续说下去,索性把双眼闭上,悠闲的享受着清晨微暖的阳光。 田小二熬了一小锅粥,炒了几碟小菜送过来,刚放在石桌上,仇大虎就两眼金亮的蹦了过来,一脸憨厚的抓起碗筷,不忘招呼着大伙儿一起享用。 “梁公子,月儿,你们也吃,你们也吃。” 田小二翻了个白眼,拔高嗓门凶巴巴道:“你急什么急,老子在厨房留了你的饭菜!你也不瞧瞧,那小锅里的粥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仇大虎一听,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筷,抓抓脑袋奔去了厨房。梁延和梁月儿同时叹了口气,这两人每天都要吵一吵嘴皮子,真是头疼得紧呢! 这时,一名衙差走了过来,一看田小二脸色不大好看,阴阳怪气的打趣道:“小二哥,大虎又惹你生气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田小二这话刚一出口,一下就垮了脸面,挽起袖子双手一叉腰,怒瞪着他,尖声吼道:“张成,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了!” 张成一见这气势,忙摆摆手说:“我哪有什么意思,不就关心你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函交给他,“方才来了一个小娃,说是托人将这封信交给你。” “托人交给我?”田小二闻言,心里有些疑惑,他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的,有谁会惦记着他?田小二一爪子抓过信封,拆开看了看,只见他神情先是一惊,然后愕然的抬起头来,冲着张成急切的问道:“送信的是哪儿来的小娃?” “我哪里知道啊!那小娃说,是一个多月前,有人交给他的。”张成见他神情不大对劲,把脸凑过去一看,也是惊了一跳。 “怎么,怎么是老曹送来的啊?” 田小二的眼神有些恍惚的说道:“是啊,是老曹送来的,老曹没出事之前,我曾向他讨要过葱花面的秘方,没想到他还记得。”说到这里,他的眸光颤了颤,重重的叹息一声,“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托人将这秘方交给我,他真是,真是有情有义啊!” “老曹确实是可惜了,多好的一个人啊,竟然落得这般下场,要说罪魁祸首全是那些禽兽不如的贪官污吏!”张成这话说得响亮,梁延和梁月儿正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到这激扬的声音,一齐狐疑的看了过来。 “嘘……”田小二示意他小声一些,这里可是衙门,不能坏了规矩,这些话只能私下里说说,哪能当着外人的面说。 他俩讪讪的笑了笑,手挽着手朝厨房走了去。 梁延见状,眉眼猛地一跳,尴尬的埋下了头,咕哝一句:“没想到,大商国行男风者如此的多啊!” “可不是。”梁月儿耸耸肩,弯着一双俏眼啧啧笑道,“光天化日下就敢这般猖獗,那要到了晚上,不得,不得……” “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田小二那耳朵尖得很,谁敢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得找死啊!只见他把张成猛地一推,转眼间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梁月儿拧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咆哮道:“老子要你好看!” “你,你放我下来!”梁月儿被他这么一拎,只有脚尖能触到地,一股气憋在胸口,难受得很!想着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她的眼睛一红,胡乱捶打着田小二的膀子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胆敢这样对我,小心你的脑袋!” “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还怕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田小二冥顽不灵,梁月儿也拿他没有法子,只得向自己那讨人嫌的哥哥投去楚楚可怜的眸光,谁知那家伙不但不吭声,还一副闲暇自得悠哉悠哉的模样,真是气死她了! “住手!”清朗的声音突然传来,只见萧凌从回廊那边快步走了过来。 田小二一看是萧大人,也不好再为难那个小丫头,只得不情愿的把她放了下来,谁知刚一松手,啪地一声脆响,自个儿的脸蛋上登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第42章 甄后的阴谋 “你,你……”田小二捂着自己的脸蛋,疼得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我,我怎么了!打的就是你,不服气你就打回来啊!”梁月儿哼了一声,仰起头抱住膀子,翻了个白眼。 “你……”田小二被气得不轻,本想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小丫头,但看萧大人也在跟前,不好拿她下手,暗自想着找个机会让她好看。这般一琢磨,心里就舒畅多了,装作生气的样子咬牙警告道:“你个丫头片子,给老子小心点儿!”说完,就攥着张成去了厨房。 “你才要小心点呢!” 梁月儿回他一句,然后一下挽住了萧凌的膀子,笑盈盈的说道:“幸亏萧哥哥来了,不然我就要被欺负惨了!” 萧凌有些好笑,明显是田小二被她欺负惨了吧! “咳咳……” 梁延轻轻咳嗽了几声,萧凌这才注意到自己被他的妹妹紧紧的挽住了,一时有些尴尬,不动声色的把手臂抽了出来。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却能敏锐的感到这两人不像是一般的兄妹关系。 “萧哥哥,我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今日你带我出去逛逛怎么样?”梁月儿目光盈盈的望着她,嘟着一张小嘴可爱得很。 萧凌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道:“那好,听说今日下午墨香阁以文会友,正好可以前去看一看。” “以文会友?”梁月儿一听,整个人兴奋得如同小鸟,激动的拍手叫好,“哇,那是不是有许多文人雅士也会去啊?” “当然。”萧凌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一旁闷闷不乐的梁国世子,问道,“梁公子,你也一起去,可好?” 梁延的眼睛一亮,正欲开口,又顿了一顿,故作不甚在意的说道:“萧大人盛情难却,我就一起去吧。” 梁月儿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抓起桌上的碗筷继续扒拉了起来。萧凌笑了一笑,径直去了宗卷库核对邝叔整理的土地粮食税收问题。前些日子一直忙于方府的案子,也没来的空整理,多亏了有邝叔和徐叔帮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很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临近午时,梁月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嚷嚷着要请她吃饭。萧凌见她兴致高昂,也不好说不去,就道:“月儿是客,这顿饭就由我请吧。” “这怎么行!萧哥哥帮了我这么多,哪能让你破费的道理!”梁月儿一听,就嘟嚷着小嘴拽着她膀子撒娇,萧凌无奈,就遂了她的心思。 今日晴空万里,阳光甚好。 青云山庄的若风阁,却是沉静得骇人。萧北钰安静的如同一块儿石头,一动不动的立在屋子外,三月的风仍是有些冰冷,但他却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衫,神情也是冷静得令人可怕。 “阿辛。” 他突然出声,只见一道绿影瞬间落于他的前面,持剑抱拳道:“少庄主,有何吩咐?” “已近午时,吕太傅和千风他们还没回来,你速速前去接应,我担心有事发生。” “是,少庄主。”阿辛领命,快速的带上十几名弟子出了山庄。 午时已过,萧北钰愈发心神不宁,就在这时,阿辛突然回来了,只见她左肩负伤,面容苍白,神智恍惚。萧北钰脸色一变,赶紧扶她坐在石阶上,伸手试探她的脉搏。 阿辛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半阖着眼吃力的说道:“少庄主,吕太傅已经安然抵达了山庄。” “阿辛,你中毒了。” 阿辛气脉紊乱,血气相冲,伤口处乌黑的血液不断的向外翻涌,萧北钰立即封住她的血脉,为她调息运功,逼出毒血。少顷后,阿辛的神智清醒了许多,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少庄主,您不必为阿辛担心。” “说什么胡话呢!”萧北钰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迈进屋子把她放在了床上,为她捏整好被子,说道,“你好好在这里休息。” 阿辛抬眼望着少庄主清朗温柔的眸子,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萧北钰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她,便去了云崖阁。 云崖阁里,一位慈祥的老头正倚在藤椅上,阖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从西楚一路奔波至青云山庄,舟车劳顿可想而知,萧北钰不忍打扰,正欲转身离去,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了和蔼而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 萧北钰回过身,那老人家已经醒来,于是深深的拜下行礼,“吕太傅。” 吕宿这时已经坐了起来,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位年轻的少庄主,觉得真是后生可畏啊!他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笑着说道:“这次多亏了你派来的人一路相送,否则我这糟老头子恐怕得见阎罗了。”顿了顿,突然神情一下严肃了起来,问道,“你知道那想要老头子命的是谁?” 萧北钰大抵已经猜到了是谁,这次吕太傅回来,随行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可以说是当年宪王勾结西楚的关键。 “西楚的甄后。” “这只是其一。”吕宿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咱们大商国的乌丞相。” “乌丞相?”萧北钰闻言,眸光沉了沉,“怎么会是他?难道说他就是那个主谋?” 吕宿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十八年前,西楚的皇后突然得病去世,身为皇贵妃的甄芳被册封为继后,一时隆恩盛宠,但当时先皇后的儿子——西楚的大皇子已被封为太子,甄芳心有不甘,暗中勾结大商国的都察院都御史乌良,并极力推举自己的弟弟甄容出征西关,想借此稳固其在军中的地位。 紧接着,乌良用一封假的密函告发宪王、镇国将军勾结西楚,皇上深信不疑,龙颜大怒,并传令葛瑄即刻将穆将军从西关押回圣安城。 宪王、穆将军通敌叛国的事很快就传了开,西关将士的士气大减,在与西楚的交战中,连连战败,险些丢掉了西关重城。 甄容全胜而归,甄后如愿以偿,自己的儿子很快便被封为了亲王。从那以后,甄容在军中的地位日益显赫,并被屡次擢升,十年前就成为了西楚最年轻的一品军侯。 第43章 暗流涌动 福兮祸兮,甄容性格强硬,日渐骄躁,与自己姐姐的意见大相径庭,甄后恐他误了大事,设计砍了他的双手,挖去他的双眼,拔掉他的舌头,扔在市井九流之地自生自灭,并对外宣称甄将军突染恶疾,不幸故去。幸得一女子相救,他才能活到今时今日。” 萧北钰听后也是十分震惊,“那他是如何告诉太傅一切真相的?” “其实是救他的那名女子告诉我的,她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甄容,深深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冤屈与苦楚,就想了一个法子,她买下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如果她念出了他所需要的字,就让他点头告诉自己,她再把这些字写下来,就是他心中所想了。” “原来如此。”不过萧北钰还是有些不解,在市井九流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子识得字的。“那女子与甄容情投意合,已经育有一儿一女,我知道你心中定有疑惑,但我能看得出,她对甄容的感情做不得假。” …… 从云崖阁出来,萧北钰便去了甄容所住的院子。刚走到院子门前,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嬉笑打闹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乖巧的小男孩正追逐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玩耍嬉戏,石桌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的嘴角边挂着甜甜的笑意,正拿着一块儿糕点送进一旁丈夫的口中。 萧北钰看着如此温馨的场景,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在门前站立了一会儿,就往若风阁去了。 就在他转过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嘴边挂着甜笑的那位妇人眼中精光闪了闪,很快又隐匿了下去,依旧是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 回到若风阁,阿辛已经喝了汤药睡下了,萧北钰轻轻落下门栓,去了隔壁的书房。 千风已在书房静候多时,见到萧北钰走了进来,上前说道:“少庄主,是乌丞相的人在途中设下埋伏,幸而阿辛带了人来。” “我都知道了。”萧北钰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是有些严厉,“乌丞相就是当年真正勾结西楚甄后陷害宪王和穆将军的人,他当时官居都御史一职,直接听命效力于当今皇上,宪王叛国一案尘埃落定后不久就被擢升官职,十几年来一直平步青云,直至丞相的位置,想来这件事背后的授意者就是那位九五之尊了。” 宪王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唯一亲弟弟,二十三年前,当时皇上还是武王,本与皇位无缘,谁知太子患了重病,不久就去了。武王在云家与各位朝臣的辅佐支持下,力排众议,登基为皇,在这期间,拥有兵权的宪王可谓是功不可没。 岂料世事无常,曾经功勋显赫的宪王早已成为一堆枯骨,连个像样的衣冠冢都没有,而穆家更是满门抄斩,血溅午门。 昔日为大商国血战沙场的将士们,就这样在一场场的阴谋与设计中,被那些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心腹小人所取代。在刀尖上舔血的将士们,至死方休、铁血拼搏的将士们,没能等到用战功换来朝廷的尊重,却是成为了权谋斗争的牺牲品。 “宪王在军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不仅受到朝臣的拥戴,还是天下百姓的希冀,但他功勋显赫,功高震主,金乾宫的那人是绝不能容忍大权旁落的,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才对。”萧北钰转目望向窗外,声音低沉的说着,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千风听,“乌丞相想必是容不下我们青云山庄了。” …… “啪!啪!” 两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的落在乌荀的脸上,紧接着,一个苍老却是中气十足的声音雷霆大发,掀起了一阵惊涛怒浪。 “蠢货!蠢货!愚不可及的东西!连个糟老头子都截不住!我还要你有何用处!” “父亲,是孩儿没用,任凭父亲处置。”乌荀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乌良双目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恨不得现在就去青云山庄把那糟老头子给碎尸万段! “啪!” 又是一巴掌响亮的落了下来,乌荀紧紧的咬着牙关,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垂着头,暗自吸了一口冷气。 “上次你信誓旦旦的说萧凌坠入万丈深渊绝无生还可能,结果人家倒是把岳阳县治理的风生水起!本以为这次的任务能让你将功补过,没想到你竟然连一个老不死的家伙都拦不住,你要知道,那老头手里可是攥着为父的把柄。”乌良说到这里,神情渐渐的缓和下来,拍了拍乌荀的肩头,语气柔和了不少,“荀儿,不是父亲狠心,那老家伙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恐怕现在青云山庄的人也都知道了,只要他们一天不除,就是父亲的心头大患,我们乌家的生死就全栓在你的身上了。” 乌荀听得从小收养自己的义父如此说,眼眶里渐渐的有些湿润,他突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磕下一个响头,目光坚决的说道:“父亲请放心,就算拼个你死我活,孩儿也要那老头和青云山庄陪葬。” 乌良满意的点了点头,亲自扶他起来,俨然是一副慈父的模样,“荀儿,你就留在青阳府,密切的监视青云山庄的一举一动,为父已离开圣安城多日,再不回去,就要引起朝中那些居心叵测之徒的猜忌了,为父盼着这一次你能好好表现,不要再令乌家失望了。” 要不是义父的收养,乌荀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死在难民堆里了,义父的大恩大德哪怕是要用他的这条命来还,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他默默的下定决心,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义父失望了。 这个时候,萧凌和梁延、梁月儿已经坐在了岳阳城最好的酒楼——醉云楼里。醉云楼一向生意极好,是那些贵人们极其青睐的消遣地方。这里的菜色堪比圣安城最豪华的酒楼,各式菜系层出不穷,味道一流,当然价钱也不低,所以能在这里消费享用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第44章 倾国倾城 梁月儿点了几道醉云楼的招牌菜,但由于这里的客人实在太多,等了好些时候都没见着有人上菜过来。醉云楼客似云来,一波走了,一波又来,可点的那几道菜却始终没有上来。 等久了,心情免不得有些烦闷,而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的风突然从背脊后吹了过来,夹杂的还有好闻的清香味儿。 萧凌转过头看去,只见身后缓缓走来一名戴着纱笠的女子,在白纱若隐若现的遮掩之下,似乎能感受到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这名神秘女子的身边还有个随侍的丫鬟,她们缓缓的走了过来,在一旁的空桌边坐了下来。 梁延被好奇心驱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梁月儿瘪瘪嘴道:“哥哥,你别忘了还有个丽霞郡主眼巴巴的盼着你呢。” 这话酸溜溜的,比那梅子还要酸。梁延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服气啊,不服气就让父王给你赐婚呗。” 梁月儿一听,气得鼻子都歪了,哼了哼,气冲冲的就往厨房跑去,本想去催促一下上菜的速度,不料却一脚挂在隔壁桌的椅凳上,摔了个四仰八叉,还好巧不巧的把那神秘女子蒙住脸的纱笠给扯了下来。 白纱落下,那女子的容貌顷刻间曝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只一眼,就被她那绝世的容貌深深的吸引住了。 只见她惊愕的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下,水盈盈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无措,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站在桌子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月儿揉着屁股爬了起来,那丫鬟赶紧护住了自家小姐,怒目而视道:“你怎么走路的,撞到我家小姐,你十个脑袋也陪不起。” 梁月儿本想好心好意的陪个不是,但一看这丫鬟的阵仗,就不服气了,两手把腰一叉,大叫道:“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故意摔倒我,你们是什么居心!” “什么!我们摔倒你!”那丫鬟一下急了,伸手就往她身上抓去。 “你干什么!”梁月儿灵活的躲了开,不屑的瞪她一眼。 那丫鬟急得满脸胀红,憋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来。“你,你血口喷人。” 梁延一直在一旁看热闹,还翘着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压根就没想过上前去帮忙。萧凌见郡主的哥哥都没出手帮衬,自己也就不大好插手了。 这时,只听宛若天籁的清灵之音轻轻的传来,那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轻声说道:“这位姑娘,我们确实没有摔倒你,要不这样,我给你一些银子,你拿去看看大夫。” 梁月儿乃是梁王最疼爱的朝阳郡主,会在乎这些银子?她冷冷一笑道:“亏你生的这般模样,竟是个歹毒的恶女人,摔倒了我,还想抵赖,谁稀罕你的银子!” “你。”那女子眼中泛起了泪光,紧紧的咬着下唇,似乎都咬出了一道血痕。 “要我原谅你也行,你让我摔你一下,就当扯平了。”梁月儿半分都不肯让步,得寸进尺的态度让梁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家小姐身子金贵,岂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那丫鬟胀红了双眼,紧紧的护在自家小姐前面。 梁月儿不依不饶,根本就没理会她在说什么,直接就伸手去抓那绝美的女子。那女子急急往后一退,脚下却没有站稳,啊了一声,身子一下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梁延身形快速的一动,转眼间就将那女子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闹够了没!”梁延毫不客气的斥责她道。 “哥哥,你为什么……”梁月儿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然会出手救这个女子,从小到大,她欺负谁,哥哥只会帮着欺负谁,却从来没有和她对着干过。 “你这个性子该改改了。” 梁延没再看她,扶着怀里的女子坐下,柔声说道,“我妹妹在家里被骄纵惯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那女子感激的望着他,只觉得面前的这位男子英俊挺拔,神采奕奕,一时竟有些晃神,她很奇怪心里的这种感觉,却也很快的敛住恍惚的心神,回道:“公子仗义,今日之事就全当没有发生过。” 梁月儿见此情形,气得一跺脚,跑了出去。梁延赶忙向那女子告辞,“姑娘,后会有期。” 那女子见他欲追出去,赶紧说道:“公子,小女子颜名,后会……”有期,她的话音未落,梁延已经不见了踪影。 …… 萧凌有些无奈,梁月儿点的这几道招牌菜摆满了桌子,就她一人撑破肚皮也不见得能吃完,于是就让伙计打了包送去衙门,田小二、仇大虎那几个家伙见了肯定欢喜。 从醉云楼出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萧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墨香阁的门前,墨香阁实则是岳阳城一家买卖字画的地方,许多文人雅士都会拿着自己的字画到这里来挂名,还能与其他饱读诗书的文客当面切磋,取长补短。 墨香阁以雅著称,里面的摆设错落有致,清淡雅致,墨香浓郁,乃是那些清雅闲怡之人以文会友的好去处。今日岳阳城的大多青年才俊都来了,墨香阁里人声鼎沸,盛况空前,这些人手持玉扇,风流倜傥,侃侃而谈。 萧凌驻足在门前,听着他们的谈论,不时露出会意的笑容。不经意间,清俊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格外温润的眸子,只觉心中一阵讶异,他怎么会在这里? 显然那双眸子的主人已经早早的看见了她,一身墨蓝的衣袍从紧凑的人群中缓缓的走了过来。 自从女鬼索命案了结之后,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这位性情古怪的玄羽帮帮主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这般不赶巧。 萧凌笑了笑,迎了上去,清脆的声音唤道:“白大哥。” 在朦胧的余晖下,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只有白夙挺拔绝致的身影,款款走到她的面前,温柔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轻声说道:“萧大人,去喝杯花酒,怎样?” 第45章 埋伏 萧凌望着他如流水般温润的眸子,一时竟然晃了神,愣了一愣,但她却很快就收敛起眸光,礼貌的回话道:“既然白大哥相邀,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傍晚时分,天是愈发的凉了。 玲珑楼里,却是温暖如夏,薄纱轻曼。 萧凌、白夙相对落座,长条几案上,一壶美酒,两只流光盏,轻轻纱幔影绰的烛火中,若莲藕般的玉足伴随着手腕处清脆的铃铛声欢快的飞舞,几名妖艳的女子轻裹薄薄的绿纱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春光无限,引人浮想联翩。 白夙半眯起狭长的眼,似乎正陶醉在这些女子曼妙的舞姿里。萧凌抬眸瞟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摸上自己跟前的流光盏,轻轻的抿了抿香醇的酒汁。 “凌弟,不觉得她们的舞姿真是,真是魅惑极了吗?” 忽然一句低哑的声音传来,萧凌愕然的抬起头,看向那容颜绝致的男人,只见他此时正好整以暇的望了过来,唇边若有似无的微微一勾,隐隐露出一抹邪肆的意味。萧凌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总觉得他的话中有别的意思,却不能即刻就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只得附和着说道:“她们的舞姿的确是~飘摇兮若流水之轻盈。” “凌弟果然是,果然是……同道中人。”他故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白夙细长的眉轻轻一挑,勾起的弧度饶有兴味的说道:“大家都是男人,凌弟的心思我懂。” “啊?”萧凌下意识的低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白夙话中的意思,陪笑道:“白大哥说得极是。” “既然凌弟有这个意思,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就不得不成人之美了。”白夙表情诚恳的拍了几下手掌,不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妖艳娇娆的女人,她们一进来就迫不及待的向萧凌扑了上去。 萧凌脸色变了一变,赶紧站了起来,皱眉看向白夙道:“白大哥这是……?” “我说了,要成人之美呢。”白夙的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那眸光中似乎有一些萧凌看不懂的情绪。 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看似温柔如春风,她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与生俱来刺骨的冷漠,但这种冷漠中似乎又隐藏了别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却是最可怕的,仿佛想要把她吞噬殆尽一般,连骨头渣都不剩。 萧凌不自觉打了个颤栗,迅速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我一向不喜流连烟花之地,她们就留给白大哥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掀开纱幔走了出去。 白夙望着她紧张局促的样子,竟是心情大好,一下搂住身边那娇艳的女人们,畅快的大笑起来。 萧凌从玲珑楼里出来,顿时觉得外面的空气十分的清凉,夹杂着凉意的晚风吹拂在她的脸面儿上,酒意也醒了大半。 她迈开步子,一身清爽的走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远远眺望,这座浑厚深重的古老城池在浩瀚的天幕下增添了几分悠远的神秘感。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西郊外的赤水河边,滔天的巨浪拍打在崖下的岩石上,呼呼的浪声充斥在整个空气中,撞击在石壁上破碎的水花像是晶莹剔透的冰雪猛地绽放开来,在月光流转之下,尤为美丽壮观。 萧凌静静的肃立在崖边,似乎被这浪潮的声音紧紧的包裹了起来,她闭上双眼,沉醉在这一刻的空灵之中。浪潮一声盖过一声,像是温暖的毛绒轻轻的抚摸过她的心房,在山鸟清灵的叫声中,脑子里所有的一切仿佛一刹那都空阔了,没有朝堂,没有血仇,没有争斗……只有一颗安宁的心。 忽然,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以极快的速度俯下身躯,就在同时,一枚尖锐的利器从她肩臂飞速的划擦过,一道血红的口子陡然间崩裂,鲜红的血液啪嗒滴落在灌木丛中。 不好,这利器有毒! 萧凌伏身藏在草丛中,清俊的目光警觉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树林中杀气密布,暗流涌动,她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隐藏在林子中的杀手今天是取她性命来了。 她捂住伤口,忍住毒液侵蚀的疼痛,咬紧牙关高度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只是她身中剧毒,思绪很快就涣散了,渐渐的眸光也暗淡了下去,愈发看不清晰了。 就在她快要晕厥的时候,只听一声马儿尖锐的长嘶,觉得自己的背脊一紧,就被包裹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她微微的抬眸看去,硬朗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深邃有力的眉骨像是刀刻一般,这个人是大商国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北关抵御蛮夷的第一战将,在众人心中,他英勇无畏,战功累累,威名显赫,威震八方。 秦符将她紧紧的护在怀里,紧握缰绳的手背由于用力过猛青筋暴突,身下的战马飞快的穿梭在灌木从中,而身后陡然间刀光剑影,剧烈拼喊的厮杀声一下充斥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血红的尸体不断的堆积在山崖之上。 …… 萧凌感到浑身发冷,她把自己的身躯往那坚实的怀抱贴了贴,喃喃的低嚅道:“好冷,好冷……” 秦符低头看了看她,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揭开她伤口处破烂的碎布,用内力逼出了她中的毒。 夜深人静,萧凌浑浊的思绪渐渐的清晰了起来,沉重的眼皮缓缓的睁开了,昏暗的柴火影影绰绰的燃烧着,映衬在洞穴里的四面徒壁,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微微蹙眉,想要站起身来,不料一阵剧痛从肩臂上传来,她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臂肩胛骨处被妥当的包扎住了,只是被方才自己一用力,隐隐浸出了一小块儿鲜红的血色。 而她的身上正披着一件黑色的锦袍,袍面儿上勾勒出同色的莲花,栩栩如生。这袍子是…… 宁王!她忽然回忆起在生死之际是宁王救了自己! 这件袍子是宁王的! 她下意识四下环顾,却不见宁王的身影。 第46章 女儿身 “你醒了?”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从洞口处传来,萧凌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影暗的洞口,一个身形挺拔的身影快速的走了进来。待他走近了,她才看清,原来是宁王殿下,并站起身来打算行礼。 不想在她还没有俯下身时,宁王已经扶住了她说道:“萧大人,你受了伤,就不必多礼了。” 萧凌任由他扶着坐下倚靠在火堆旁,抬眸看了看他,影绰的火光下,他那硬朗的面容不由柔和了几分,不知怎的,她的心也随着柔软了下来。 她背部靠在一块儿坚实的石头上,不一会儿就感到浑身酸痛,轻轻的挪动了一下位置。 “你……靠在我的身上,兴许会舒服些。” “啊?”萧凌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了头,眸光直端端的与宁王的眸子撞在了一起,这时宁王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萧凌惊了一下,思忖着是不是宁王在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所以用此来试探自己? 萧凌想到这里,连忙说道:“不用了,我……” 不料秦符突然打算她说:“大家都是男人,这般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似的。”语罢,一下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微曲的大腿上。 萧凌差点儿惊愕的叫了出来,不过想着如果不随了他的意思,就真像他说的那样,成了扭捏的娘们,所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闭上了眼睛。 当秦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也是颇为惊讶的,没想到他竟然做出了这般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混账事。 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们都是堂堂男儿,自己怎么能生出这般不予世人接受的情意来! 即使他对萧大人有情,那也应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怎么能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 他怔怔的望着阖着双眼似乎安睡的萧大人,清秀的眉目间那与众不同的沉静、清绝,无时无刻的都在吸引着他的心智。 不自觉地,他缓缓的伸出了手来…… 萧凌似乎感到有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忽然不自在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宁王低垂着头,正深深的盯着自己,跳动的火焰映衬在他的双眸中,像是一团浴火快要飞窜了出来。 萧凌浑身一怔,开口问道:“殿下,我们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 那火焰倏地熄灭了,秦符愣了一下,有些羞愤方才的情不自禁,一下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紧紧攥着,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那些杀手与我的人厮杀成了一片,但也有漏网之鱼追了上来,射伤了我的坐骑,不得已我带着你躲进了附近的山洞。” “原来是这样,他们是什么人?”萧凌皱眉问道。 “应该和圣安城那边的人脱不了干系。” 萧凌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好,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突然一时无声,心里有些尴尬,正寻思着找个话头来讲,秦符突然问道:“萧大人,你~还有妹妹吗?” “啊?”萧凌一时没反应过来,难免有些讶异,不过心思很快的就沉定了下来,说道,“我家里只有一个哥哥。” 秦符听后,不免有些失望。他黯然的眸光落在萧凌的眼里,萧凌更觉得怪异了。 这时,洞穴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秦符耳鼓一动,陡然掌风飞出,昏暗的火光蓦地熄灭了,并将萧凌紧紧的环抱在了怀里,纵身一跃,转瞬藏身在了山洞里一个矮小狭窄的缝隙中。 那缝隙极小,萧凌只能与秦符贴身而立,她能很清晰的感受到秦符温和的呼吸吐在了她的耳畔,她的心底突然腾起了一股莫名的酥麻感,整个人僵硬的好似一块儿木头。 他们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秦符的眸光却是由清晰变得模糊,由炙热变得沉静。除却衣袍,他们几乎是肌肤相亲,秦符甚至能感受到萧凌心脏的跳动、身躯的温度。 与此同时,洞穴里突然冲进来数十名蒙面人,他们训练有素的搜查着山洞里的每一个角落,萧凌屏住呼吸,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没过多久,只听其中一个蒙面人严厉的说道:“火堆还有余温,想必他们刚走不久,随我速速追出去!” 蒙面人没能在山洞里找到他俩,很快,就追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了,萧凌松下一口气来,紧绷的情绪一下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整个人连骨头似乎都软了。 她想或许是自己受了伤,所以才会感到如此的累。她微微抬了一下眸,余光瞥见宁王殿下此时竟然神色暗沉,面无表情的正定定的盯着自己,尤其是在这一片漆黑的山洞里,气氛甚是诡异。 他的眸子似乎藏着异样的情绪,像是一张网牢牢的锁住了她,萧凌不自在的微微挪动了一下,有些局促的提醒道:“殿下,他们都走了。” “我知道。”秦符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臂弯的力道忽然一紧,把萧凌更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萧凌愕然,猛地抬起头,双眸一下撞进了秦符的眼中,那深沉的眸子中似乎是一汪潭水,仿佛把自己一下吸了进去。 耳边若有似乎的声音竟有些嘲讽的说道:“青云山庄的二公子,哦不,应该是青云山庄的大小姐才对,你隐瞒女子身份,入朝为官,到底有何目的!” 即便萧凌用白布紧紧裹住,但他们两人身躯紧贴,怎么会发觉不了? 萧凌在他禁锢的怀里动了动,冷静的说道:“我只是想尽一点儿微薄之力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窄小的缝隙里,静默无声,温热吞吐的气息喷在她的颈脖里,她感到不适,却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环锢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声坚定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我相信你。” 短短的四个字,竟然像是一股暖泉涌进了萧凌的心底,她的身躯微微一颤,不着痕迹的别开了眸光。 第47章 皇后失势 秦符松开手,侧身从壁缝里出去,清凉的风一下吹走了方才浑浊的气息,萧凌紧随着他走了出去。 “不过,你既是女儿身,万不能再为朝廷官员。”秦符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看着她说道,“半年,我只能给你半年时日,你主动辞官,离开朝堂。” “好!”萧凌干脆的回答道。她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本就犯下了欺君之罪,如今宁王愿意以半年为期,说到底也是不想她丢了性命。 秦符深深的望着她,几欲开口说出自己的内心话,却在喉咙上打着滚,怎么也说不出口。萧凌见他欲言又止,蹙眉问道:“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符闻言,暗自平复下心绪,转过身去,低声说道:“没有了。” 萧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寻了个地儿坐下歇息。秦符与她隔着火堆而坐,整整一夜,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仇大虎、宋彰、于副将等人都找来了。秦符急忙问道:“长贵怎么样了?” 于谦回道:“受了些伤,但总算性命无忧。” 秦符放下心来,又问:“那些杀手是何人派来的?” “我们从其中一名死去杀手的身上搜出了紫坤宫的令牌。” “皇后!”秦符表情沉重的皱起了眉头,转向萧凌说道,“萧大人,这次吏部尚书任道远被罢免官职,发配边疆,皇后终于是沉不住气要取你性命了。” “我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天下百姓,她要对付我,就放马过来好了。”萧凌气势凌人,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眼里。 秦符眉骨拢起,神情严厉的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皇后这次没有除掉你,一定还会再次出手,你已然身处权利阴谋斗争的漩涡里,你的所作所为随时可能威胁到朝中那帮权臣的利益,到时候谁能保得了你!” 他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语气十分激动,萧凌闻言,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温暖。 “殿下,是在~关心我?” 萧凌不知为何就这么问了出来,秦符一听,身躯微微一僵,而后转过了身去,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只要身为知县一天,就身系岳阳县百姓的福祉,我关心你,理所当然。” 言罢,匆匆的随于副将往县城去了。 萧凌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愣了一愣,耳根竟然微微有些发烫,心绪登时繁杂混乱起来。 回到衙门,范大夫和马小冬正在照顾受伤的将士,陈长贵膀子上缠着绷带,一半裸、露的胸膛毫无顾忌的袒露在外,衙门里全都是爷们,他粗人一个,哪里还会讲究仪态。 秦符一见陈长贵这个样子,瞟了一眼萧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萧凌不明所以的与他对视一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秦符皱着眉,只得指了指她,出声说道:“萧大人,你,出去。” 萧凌怔了怔,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出了房门。 陈长贵看出了些端倪,贼贼的笑了笑,说:“殿下,您和萧大人……” “你想哪儿去了,我和萧大人只是君子之交。”秦符面上一白,立刻就回了一句。 陈长贵一愣,眼皮子跳了两跳,有些讪讪的说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啊,就见您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唇角含笑,我好奇罢了。” 秦符怔了一下,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陈长贵点了点头,说:“殿下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好事?也算吧,至少我不会再苦恼了,但愿半年后,能如我所愿吧。” 秦符这般说,陈长贵是什么也没听明白,不过殿下说不会再苦恼了,那应该就是好事了吧。 泰宗二十三年三月初十,老皇帝颁布诏令,擢升吏部侍郎殷齐为吏部尚书。 紫坤宫 皇后唐姚静静的伏在软榻上,安静得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她的瞳眸泛着盈盈的水光,似乎是在感伤,或是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 忽然,她蓦地睁大双眼,精致的容颜却是扭曲了,只听她凄惨的笑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这些天,她总是语无伦次的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所有人都当她是疯了。 皇上软禁了皇后,昔日热闹非凡的紫坤宫如今却成了冷宫,各宫的嫔妃们再也不用来请安了,全都幸灾乐祸的看着皇后的笑话。 以往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皇后都能想到法子安然度过,可这次她却什么也没做,皇后依然还是皇后,只是恐怕从今往后,她有的也只是皇后这尊贵的头衔罢了。 殷齐擢升为吏部尚书的同一天,皇后派人刺杀岳阳县知县萧大人的事被宁王殿下上书到御书房的台面儿上,这么多年来,老皇帝的这个儿子从来没有主动与朝堂牵扯上关系,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知县把堂堂大商国的皇后状告了,老皇帝虽然心有疑惑,却正中了他的心意,顺水推舟,软禁了皇后。 史料上记载,泰宗皇帝看了自己儿子的亲笔上书后,当场雷霆大怒,立即命人拟下诏书,字字抨击皇后德行有失,不识大体,愧对秦氏列祖列宗,并软禁紫坤宫,面壁思过,罚抄经书。 唐氏是失势了,太子虽然愚钝贪婪但毕竟从小生长在皇家,多多少少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在皇后被软禁的那天,暗中疏通关系,于紫坤宫内,见了自己这位养母一面。 第二天,太子秦康竟做出了令整个天下震惊的一个举动,他于朝堂上上书言表,悉数自己多年来犯下的过错,恳求父皇废黜他太子之位,言词激烈,句句肺腑。 老皇帝闻言,拂袖离开朝堂,没说废,也没说不废,此事就这么一直搁着了。 各方势力都在揣测老皇帝的心意,要是一着不慎下错了注,毁掉的可不单单是自己的前途,还会断送整个家族的命运。 …… 第48章 花灯会 “你说,这太子是废还是不废啊?” 江城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漫不经心的向白夙问道。 唇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白夙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却没有言语。江城一看,急了,板凳挪到他的身边,催着问:“你倒是说一说啊,废不废啊?” 白夙搁下粥碗,表情有些难为地道:“圣意岂是我们这样的市井小民胡乱猜测的?” 江城被他的这个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瞪了他一眼,凳子又挪回了原地。白夙这才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这个时候该着急的应该是怀王殿下才对。” 江城抬眼瞅了一下他的神色,这神情中明显写着一副看好戏样子,尤其是说道怀王殿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似笑非笑的唇边毫不掩饰的露出不屑的表情。 江城撇撇嘴,继续啃了口馒头,含糊不清的说道:“那老皇帝也够折腾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就不怕那天归西了没人给他送终。” “生在帝王家,不似寻常人,折腾就还有一线生机,不折腾恐怕早就没命了。” “这话说的是你自己吧。”江城抿着嘴,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白夙没有接话,只弯着一双温润的眼睛不甚在意的笑了一笑,江城却从这笑里看出他难得露出的一丝苦涩。 春天徐徐的风拂过这座边关之城,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经过几天的调养,萧凌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正寻思着去后院活动活动一身的筋骨,梁月儿突然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了她的跟前,一进屋子就称兄道弟的伸手攀上了萧凌的肩膀。 “萧哥哥,听说玲珑楼今晚有花灯会,我们一块儿去,怎么样?” 萧凌瞧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打趣道:“梁公子不一块儿去吗?” 梁月儿一听,阳光灿烂的脸蛋一下就变成了黑炭,收回手在自己的裙衫上哗哗蹭了两下,咬着牙愤恨的说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见到人家貌美若仙,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这个妹妹在他心里一点儿分量都没有,你就别在我面前提他了,总之,有他没我!” 萧凌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人家”是谁,不就是前些天在醉云楼碰上的那位有着沉鱼落雁之美的女子。萧凌有些好笑地道:“月儿,你也不能全怪你哥哥,梁公子是男人,男人见了长相漂亮的女子,难免会生出怜悯之心,那姑娘确实生得貌美,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何况梁公子不也追着你出去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妹妹的。” “哼,我不管,你也别替他说好话了。”梁月儿正打算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笑嘻嘻的说道,“萧哥哥,别忘了今天晚上的花灯会哦!” 萧凌含笑点了点头。待梁月儿走后,窗户边忽然趴上一个人头,神情苦大仇深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她说什么了?” 萧凌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说道:“既然你这么在乎她,那天又为何当中斥责她呢?” 梁延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别扭,忽然眸光闪了一闪,狐疑的看了萧凌一眼,很快又将这种情绪掩饰了下去,摆摆手装作不在乎的说道:“她是我妹妹,我当然要多关系她了。”抛下这么一句话,灰溜溜的走了。 …… 傍晚,月色朦胧,晚风清凉。 玲珑楼外的整条街道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城里有不少风雅之士都早早的会集在此准备切磋一下。 每盏花灯都附上了诗句,有的是猜人名,有的是猜植物,有的是对联子,有的是对诗句…… 不管男女老少皆可参与。 而这些花灯都是形状各异,绚烂缤纷,远远的看去,宛若天上璀璨的星星般富有诗情画意。 梁月儿见到这些花灯,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东逛西窜,一会儿就挤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萧凌正打算跟上去,不想梁延突然跳了出来,一惊一乍的叫道:“月儿呢?月儿呢?跑哪儿去了?” 萧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梁延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花灯会这么热闹,我当然要来看看才行啊。” 萧凌暗自笑了笑,她早就知道这梁国世子一路跟着她们过来的,为免扫了他的面子,就故作恍悟的哦了一声。 梁延伸手搭在她的膀子上,决定不在隐藏自己,就在这时,一声清灵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公子……” 萧凌闻言,几乎与梁延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戴着纱笠的女子轻轻的将薄纱拂开,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蓦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是她!那天在醉云楼碰见的那名美丽女子。 梁延看到她,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是你,你也来了?” 陈颜名缓缓的放下薄纱,向梁延微微福了福身,声音轻柔的说道:“我就住在对面不远处的驿馆,今日见这里十分热闹,就过来看看。” “正巧我们也是来逛花灯会的,那就一块儿吧。”梁延说得十分豪爽,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妹妹还在生他的气。 “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一块儿吧。” 冷不丁身旁冒出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梁延吓了一大跳,转过头一看,自己的妹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句话听在他的耳里,怎么都觉得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梁月儿走上前来,向那绝美的女子说道:“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那天的事就一笔勾销,我也不追究了。” 陈颜名整个人傻傻的愣在了原地,毕竟那天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可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她做错了一样。不过她的性子比较柔弱,想着既然能有和解的机会,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般想着,陈颜名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是颜名,希望能和大家交个朋友。” 梁延从小生活在王宫之中,很少有机会能交到什么朋友,听陈颜名这么一说,一下来了兴致,连忙向她跟前靠近了些,灿烂的笑道:“那~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第49章 联姻 梁月儿一看这状况,小嘴一撅,哼了一声就转身去前面逛花灯了。 梁延余光瞥了她一眼,眸子里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接着就和陈颜名兴致勃勃的去猜灯谜了。 萧凌一个人逛了逛,见天色也不早了,打算和梁延他们说一声,就先回去了。 不想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喊突然穿透人群,传到了她的耳里,所有人都惊愕的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 萧凌神色一敛,快速的向那梧桐树奔去,与此同时,却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身穿红袍的朝阳郡主——梁月儿,而接住她的那个男人是大商国威名赫赫的皇三子宁王殿下。 此时梁月儿依偎在秦符的怀中,一身红色的袍子像是绚烂的朝霞,与秦符那严谨的黑色相撞在一起,却是意想不到的合称。 他们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晚风徐徐吹过,几片梧桐叶子打着旋儿轻拂在他们身后,像是一副唯美宁静的墨画,所有人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秦符轻轻放下梁月儿,低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梁月儿望着他,听着他好听的声音,竟然痴了,挺拔的身躯,深邃的眉骨,刚硬的气质,这样的男人在她的眼中堪称完美。 “姑娘?” 秦符见她没有反应,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梁月儿猛地清醒了过来,连忙低着头回道:“多谢公子相救。”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浮上了微微的红晕。 萧凌赶紧走了过去,向秦符行下一礼,“宁王殿下。” 秦符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她,说道:“萧大人不必多礼。” “原来是宁王殿下。“梁月儿微微一福身,目光轻垂,“早就听闻宁王殿下器宇轩昂,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哦?”秦符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突然朗声笑道:“早就听闻梁国的朝阳郡主性子活泼,不受管束,今日本王也算是领教了。” 梁月儿一听,猛地抬起头来,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就是……” 秦符如实说道:“你父王托人捎了一副画像给本王。” “画像?给你?”梁月儿激动道,“我父王想让你把我逮回去?” “不是。” “那是什么?” 秦符深深的望了萧凌一眼,掩住心下的一抹苦涩,说道:“你回去问你父王就知道了。” 秦符不愿多说,梁月儿也识趣的没继续问下去。不过萧凌大概能猜出来,梁王托人送去梁月儿的画像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竟然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酸酸的,有些苦闷,也有些针刺的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对周围的一切突然就失去了兴致一般,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了。 “你怎么了?” 萧凌听到有人唤她,一下抬起了头来,才发现梁月儿已经走了,清冷的梧桐树下,只剩自己和宁王两人了。 不远处的花灯照来的光亮浮现在宁王分明的轮廓上,他的表情似乎隐在了黑夜与花灯光晕的交叠下。 萧凌怔怔的看着他,突然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世间万物都离她远去了,喧嚣的人声,热闹的气氛,此刻却衬着这里是格外的安静。 秦符深深的望着她,浑厚的声音低沉的说道:“梁王送来朝阳郡主的画像,是希望本王与梁国缔结美好姻缘。” “我知道。”萧凌垂下眸光,轻声说道。 “本王,回绝了。” 萧凌的身躯轻轻一颤,抿着唇角,抬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清朗眸子。 “萧大人,本王已经心有所属。” 秦符眸光轻颤,语调温和,在朦胧的月光下,他挺拔的身躯、刚硬的轮廓都添上了几分柔和。秦符走上前一步,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萧凌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晰的看见表情呆滞的自己,喉咙有些发烫,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的心意,你能明白吗?”秦符心里一直十分苦闷,现在知道萧凌并非男子,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了,他直言说道:“半年,半年后,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萧凌心下一惊,浑身的血脉忽然膨胀了起来,当她听得宁王说这话的时候,方才心中的苦闷和刺痛感一下全都消失殆尽了,她的心里竟然有些愉悦。 难道说自己爱上了宁王? 她知道如果此刻不答应,她一定会非常难过,倘若宁王娶了别人,她一定会更加难过。 宁王,宁王,我该如何是好? “凌儿,你愿意吗?” 秦符见她不回答,一下着急了起来,伸手扶在她的肩头,焦急的问道:“凌儿,你,不愿意?” 萧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一阵绞痛,原来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宁王! 萧凌目光柔和,怔怔的望着他,唇边缓缓的牵起了一抹微笑,轻声说道:“半年,如果半年后,殿下还想娶我,我就嫁给你。” 秦符朗声一笑,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硬朗的胸膛传来有节奏的跳动,萧凌安静的伏在他的怀里,一抹红晕悄悄地爬上了她清秀的脸庞,他身上淡淡的独特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不知觉的浑身僵硬了起来,心下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寻了一块儿草地,仰身躺了下去。秦符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平躺在了她的身旁。 迷人的月色下,世间的一切都仿佛模糊了起来。 气氛有些暧昧、微妙,秦符偏过头,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温柔的凝视着她,萧凌感到炙热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浑身下上都不自在了,只得故作镇定的坐了起来,寻了一个话头说道:“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要不请你去醉云楼大吃一顿?” 萧凌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依然躺在地上不动的宁王殿下,忽又觉得这样说,似乎有些突兀了。她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原来书中所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大道理的,自从和朝阳郡主待在一起久了,说起话来也越来越像她了。 秦符笑了笑道:“醉云楼价钱不菲,萧大人是发大财了啊?” 他这样一说,萧凌面色一僵,随即嗤地一声笑出了声来:“我是清官,清汤寡水的官,要不请你吃碗葱花面吧。” 第50章 情愫 “葱花面也不错。”秦符也起身坐了起来,望着漫天星斗,眼底一抹暗淡无色的光稍纵即逝,“没想到方府的案子竟然牵扯出了户部尚书,是在我意料之外呢。” 那抹黯然的光虽然一瞬即逝,萧凌还是看清楚了,她不知道这意味的什么,或许宁王是对曹辛德的遭遇感到同情。 “老曹的葱花面在岳阳城恐怕是无人不晓的。” “老曹确实可惜了,我吃过他做的面,是花了心思的。” “对了,你不是回北关了吗?怎么这么快又来县城了?”萧凌想着上次宁王殿下相救于自己后,很快就匆匆返回了北关,这才没过多久,就在岳阳城又碰见了他。 秦符突然神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一下低沉了不少:“北国的十万天圣军一直驻扎在北漠以南的呼特勒河附近,对北关虎视眈眈,随时有发动进攻的可能,上次我来岳阳城与守备潘大人商议部署战略和核对粮草军需的事宜,没想到察觉到了暗中有杀手潜伏在岳阳城,更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想要你的命,要不是那天及时赶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秦符轻轻的握住萧凌的手,清亮的眸子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凌儿,战场不比朝堂,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数万名将士的性命,我必须谨慎,你受伤后的几天,军中突然来报,北国的天圣军最近频繁调动,有进犯北关的可能,所以我匆匆赶了回去,而天圣军却又平静了下来,大皇子耶律台吉并派出使者与我军和谈。” “北国的一些事我也略有所闻,天圣可汗年事已高,耶律台吉应是继承正统的不二人选,但二皇子似乎更得老可汗的欢心,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在争夺可汗之位时没有后顾之忧。” “耶律台吉性格残暴,嗜杀成性,倘若他稳坐了可汗之位,对北国来说,恐怕是一场灾难了。”秦符微微一叹,目光柔和的看进她的眼睛,“我的五弟明日就要来岳阳城了,我来看看他,也来看看你。” 萧凌迎着他温暖的眸光,就这样安静的望着他,宁静而淡远。 这一夜,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安详。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位有着绝致容颜的男人不动声色的隐藏在了梧桐树另一边的暗影中。 白夙渐渐地捏紧了双拳,眸光暗沉,犹如一汪深不见底潭水,表情阴霾,静静的盯着在树下深情相望的两人。他的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冰冷,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狠绝的弧度。 少顷后,他一挥衣袖,漠然离开。 …… 夜已深了,梁延送颜名回到了驿馆,梁月儿难得好脾气的巴巴的跟在自己的哥哥身后嘘寒问暖,连颜名也照顾的妥妥帖帖。 回去的路上,梁延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面色冷冷的像是谁欠了他银子似的。倒是梁月儿热情得像是玲珑楼的老鸨,挽着自己的哥哥一路博取他的欢心。 梁延终于是受不了她在一旁喋喋不休,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梁月儿嘿嘿一笑,目光炯炯的问:“那个,那个父王送我画像去宁王殿下那儿,是为了什么?” 梁延一听,脸色隐隐有些暗沉,清明如水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哥哥,我的好哥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父王好了。”梁延半扬起下巴,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 “你难道要我现在回梁国?那好,我回去,你也得跟我一起回去!”梁月儿哼了一声,就往前走。 梁延看她不像是说假的,他这个妹妹一旦倔强起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想了想,他说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听后,可不能激动。” 梁月儿一下回过身来,兴奋的摆摆手说:“不会不会,我不会激动。” “父王有意将你许配给宁王,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梁月儿眨眨眼,水灵灵的望着他。 梁延吞了一口唾沫,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梁月儿没听见,眼睛里一下就喷出了火来,大声吼道:“你说不说!” “说说说。”梁延眼睛一闭,语调清晰的说了出来,“宁王不愿意娶你,拒绝了父王的美意。” 此话一出,梁月儿顿时傻眼了,想她堂堂一国的美艳郡主,竟然被人嫌弃了,那还了得!不过人家宁王是人中龙凤,她委屈一下也没什么。她有的是法子让宁王深深的爱上她,然后陷入她的温柔乡不能自拔。 想到这些,她哈哈大笑了几声,一脸激动的往衙门跑去,心里想的全是要好好的制定一个勾人方案,好好的打扮自己,以最美丽的状态出现在宁王的眼前,她就不信宁王能抵挡住她魅人的诱惑。 身后的梁延见她如此不正常的行径,心里默哀道疯了疯了,他这个妹妹果然疯了。 萧凌回去后,只见偌大的后院里,梁延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石桌后的绿草丛中,闷声不吭的,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这么晚了,梁公子还不歇息?” 梁延从草堆中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语气颇有些哀愁的说道:“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星星罢了。” “公子是有心事?” 咦~被看出来了?梁延伸出指头敲了敲石桌面儿,示意她坐在石凳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只见他抬头眺望远处的一片混沌黑暗,甚是感伤的说道:“有些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萧大人,你懂吗?” “我大抵能懂。” 想着秦符跟她说关于梁王有意将月儿许给他的事,就猜到这位梁国的世子恐怕已经苦恼上好一阵子了。 “你能懂?”梁延惊讶的转过头来盯着她半晌,然后又坚定的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你不懂。” 言罢,站起身来,颓然的踱回了他的屋子。 萧凌见他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在幽静冷清的后院里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歇下。 第51章 历王 第二天,晌午时分,老皇帝最小的儿子历王殿下在醉云楼设下了宴席,派人送来了请帖。 梁月儿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炯炯的问道:“萧哥哥,宁王殿下也会去吧?” 萧凌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会去。” “那我也去,好不好?”说着,梁月儿两只纤嫩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的撒娇道,“萧哥哥,好不好,好不好嘛?” 萧凌看得出来朝阳郡主对宁王动了心思,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就不让月儿有任何接近宁王的机会。萧凌相信缘分二字,觉得感情的事不是阻止就不会发生,她相信宁王对自己的感情,也相信他们两人最终是会在一起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梁延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一进后堂就大声的嚷嚷起来。 梁月儿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萧凌笑了笑道:“那都一块儿去吧。” “好咧!”梁延兴奋的大叫一声,挑衅的瞥了梁月儿一眼。 傍晚,萧凌带上梁延、梁月儿准时到了醉云楼赴宴,有专人领着他们直接去了二楼的厢房。 推开一扇雕花楠木门,只见房间里已经落座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宁王殿下、庆王殿下,还有陈长贵将军也来了。 目光落到潘守备身旁的那一桌,竟然看见了玄羽帮的帮主白夙和仵作江大哥也在其中,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知为何,现在只要一见到那性情古怪的白夙,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那双温润的眼睛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洞察出自己的一切,而她却始终看不清楚这个人诡谲的心思。 萧凌寻了一个位置利落的坐了下来,梁延、梁月儿自然和她坐在一块儿。 就在他们三人进来的时候,秦符就已看见了,这时他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你来了。” 萧凌微微一笑,作揖行礼:“宁王殿下。” 梁月儿赶紧有模有样的福了福身,难得温婉娇柔的唤了声“宁王”。 梁延看在眼里,心里虽不舒畅,但也将礼节做全。 秦符看到梁月儿对自己的态度,微微皱了一下眉,直言说道:“本王和萧大人还有些公事要谈,就劳烦世子、郡主与本王换换位置。” 梁月儿一听,觉得是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立即恭顺的答应道:“只要是王爷的意思,月儿定当成全。” 秦符淡淡的应了一声,梁月儿一手挽住梁延欢快的去了庆王殿下旁边的那桌。 萧凌望着他挑眉一笑,“不知殿下与下官有什么重要的公事非要这个时候相谈?”说着,坐在了条案后的软垫上。 秦符与她同时落座,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心思凌儿难道不知?亏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首饰铺子买了这个来送你。” 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从他的宽大的袖子里突然滑出,推到了她的手边。萧凌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宁王殿下竟然也会买些小东西哄女人开心,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外。 萧凌不动声色的把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一支精致大方的牡丹金钗,她瞪大眼睛向秦符看去,“这支金钗太华丽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明白,你现在不能戴,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作为我的王妃堂堂正正的戴上这支金钗,这是我的心意,你收下吧。” 萧凌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这毕竟是宁王的一番心思,就收下了。 这时,厢房的门轻轻的推开了,从外面缓缓走来一位绝美的女子,她今夜未戴纱笠,萧凌一眼就认出了她。 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的落在她的身上,当中有惊讶、有欣赏、有赞美,连梁月儿都从心底生出了怜爱之情。 梁延觉得奇怪,今晚受邀而来的这些人要么是身份尊贵的皇族,要么是朝廷的官员,颜名只是一名小小的女子,怎么也来了这里? 难道说她的身份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而是皇亲贵族? 陈颜名没有理会大家探究的目光,寻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静静的等待着宴席的开始。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在猜测她的来历,萧凌也难免好奇向秦符问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秦符点了点头,笑道:“她是陈王的小女儿丽霞郡主。” …… 没过多久,门轻轻的开了,一名清秀的女子两只纤巧的手扶着轮椅的背侧,推着一位俊逸白皙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若冠玉,儒雅温和,但他脸色却过于苍白,似乎有一种病态的美。 据说历王殿下从小体弱多病,老皇帝准许他长居在丽县的行宫疗养。关于这位皇五子,朝堂中很少有人主动提及,所以萧凌对他的一些事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老皇帝似乎很疼爱这个儿子,只是他从小就患上恶疾,不得已让他远离朝廷的是非地,迁居丽县的行宫,那里有一处温泉,对他的病情有治疗的作用。 只是萧凌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历王殿下竟然要依靠轮椅才能行动。 秦泽转过头去,微笑着说道:“小敏,我自己来。” “是,五殿下。” 那唤作小敏的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恭顺的站在了一旁。秦泽回过头来,用自己的双手扶上轮椅两侧,唇边一直含着微笑,转动着轮椅。 “他怎么不让人帮他?”萧凌小声问道。 “我这个五弟性子倔强,不喜别人帮衬。” 原来是这样,萧凌看着五殿下一下又一下的滑动着轮椅,心里顿时生出了怜悯之心。 秦泽落座后,侍女们为每个人斟上香醇的美酒,送上几盘精致的菜肴和糕点,梁月儿闪着金亮的眼睛,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秦尚端起酒盏,一口闷下,大笑道:“五弟,听说你不是去襄王叔那里了吗,怎么又来岳阳城了?” 秦泽笑了笑说:“四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喜欢到处走走,整天呆在一个地方,我都快要发霉了。” 秦尚拈起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笑道:“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三哥,我敬你。”秦泽举起酒盏,向秦符看来。 萧凌总觉得他的眸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52章 被俘 秦符爽朗的笑道:“你小子,这么久也不来北关看看我这个哥哥,都把我忘记了吧。” “怎么会?三哥可是我最最敬佩的人,要是我的身子好些,就能像哥哥您一样征战沙场。” 这话听起来很是苦涩,秦符露出疼惜的神情,说道:“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哥哥就带你去沙场见识见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秦泽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转目向白夙看去。 “白帮主,我在游历期间几次遇险,多亏了你出手相助,这杯酒我敬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甚为疑惑,难道说这位有着绝致容颜的男子就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玄羽帮白帮主? 白夙闻言,优雅的举起了杯盏,温润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似的,语调温和的说道:“五殿下何必客气,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不管怎样,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多谢殿下。”白夙搁下杯盏,起身向秦泽施了一礼。 秦泽看向坐在角落的绝美女子,眸子里浮现出了淡淡的温柔。 “丽霞郡主,我打算过几天就去陈国拜会你的父王,你~要和我一块儿回陈国吗?” 陈颜名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了头去,咬着嘴唇说:“我,我不回去。” “你已经出来有些时候了,就不怕你父王担心吗?” “我,我要去梁国。”陈颜名的头这下放得更低了。 恐怕整个大商国无人不知陈国与梁国有意联姻,陈王的小女儿丽霞郡主便是要许配给梁国的世子做世子妃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未成亲前,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的去寻她的未婚夫,在那些迂腐的士大夫眼中,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不成体统。何况她还是关乎一国脸面的郡主! 秦泽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却也没说什么,静静的喝起了酒来。 而此时的梁延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方才五殿下唤丽霞郡主的时候,他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原来她就是父王为自己联姻定下的世子妃。 “喂,你赚了啊,那丽霞郡主光彩夺目,倾国倾城,你还不赶快把人家给娶进门。” 梁月儿一脸兴奋的拍着他的膀子,滔滔不绝的说道,“你看,人家对你痴心一片,千里迢迢去梁国寻夫,要是我也感动了。” “我知道,她很好,但我,我已经……”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心里装的满满的,怎么还能容得下他人。 “已经怎么了?”梁月儿鼓着大大的眼睛,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的哥哥。 梁延一下板起了脸,扭过了头去。 “没什么,等我回去,就和父王说,我同意这门婚事。” “这样才对啊,到时候你娶个郡主,我嫁给宁王,双喜临门,想想都觉得幸福。” 梁延噌地回过头来,眼神中尽是不屑,“我看那宁王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不然他怎么会不跟你坐在一块儿。” 梁月儿倒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懂什么,宁王和萧大人有要事要谈,他那是信任我,知道我一定会通情达理,把位置让出来。” 梁延彻底对她的话无语了,这么独特的思维,他是一定说不过她了。 ……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将士神色慌忙的闯进了厢房,秦符见状,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将士赶紧禀告:“殿下,不好了,北漠的蛮子突然对北关发起了进攻。” “什么!”陈长贵一拳砸在了条案上,摆放在上面的吃食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 “那些蛮子刚派出使者与我军和谈,就背信弃义,不讲信用!我就后悔没把他们给剁成肉酱!” 陈大贵声音极大,粗矿的嗓音震得厢房都颤了几颤。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北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符转身向秦泽说道,“五弟,边关情况紧急,我就不便多留了,待来日有机会再聚。”言罢,与秦尚、陈长贵等人匆匆离开。 梁月儿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走了,一下就泄了气。今晚她可是花了好些心思盛装打扮,还没来得及和宁王殿下说上几句话,就被那北漠蛮子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勾人计划! 她在心里把那些蛮子的祖宗都诅咒遍了! 垂着头,唉声叹气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梁延暗自得意,竟觉得今晚的菜色是如此的符合自己的胃口,挑眉瞥了一眼自家妹妹,冷嘲热讽道:“你的心上人走了。” “关你什么事!”梁月儿狠狠的瞪他一眼,“你还是关心你的丽霞郡主吧!” 梁延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道:“那是自然。” …… 呼特勒河畔,天圣军的主营帐里,一名身形魁梧的北漠将士首领像拎小鸡一样扔进来一个身穿北军军服的小士兵。那小士兵生得白嫩,年纪不大,是个意气风发英俊的少年郎。 耶律台吉斜倚在虎皮楠木椅上,半眯起眼睛瞧着他,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生得一表人才,怪不得婷婷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婷婷?”刘睿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尖锐如锋利的刀刃,直直的射向耶律台吉,“你们把婷婷怎么样了?” 他双目布满了血丝,如同狮子一般咆哮了出来,要不是他浑身上下被粗麻绳牢牢的捆绑住了,他恐怕是要冲上去把那北漠蛮子给活生生的撕碎! “本王哪里舍得把她怎么样。“耶律台吉满脸的无辜,“本王可是有意纳她为妾室的。” “妾室?”刘睿突然发了疯一样,怒吼道,“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他绝对不能让婷婷落入蛮子的手中,他一定要救婷婷出来。在他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是婷婷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一次又一次的鼓励自己,他才重新像个人一样的活了下来,他早已视作她为自己的红颜知己。 第53章 陷阱 在北军的日子枯燥乏味、辛劳艰苦,尤其是他这样最低等的杂役兵,没有谁瞧得起,只有婷婷,偷偷的来找他,讲一些市井上新鲜的事儿,给他解闷,还不断的鼓励自己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早已把婷婷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要了自己的命,他也不能让婷婷出事。 “啪啪啪。” 耶律台吉轻轻的拍击手掌,不一会儿,梁婷婷被两名婢女押了进来。 当梁婷婷看见跪在地上浑身绑着结实粗绳的刘公子的时候,猛地挣脱那两名婢女的钳制,扑到在了他的身旁,满脸惊恐的问道:“刘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前往与你约定的地点,不想被他们抓来了,你没事吧?”刘睿见到了她,压在心尖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梁婷婷呜咽了起来,“天圣军突然攻伐北关,而我却走了赤北峰北面的小路,被他们发现抓了回来,我不该一时逞能,这样就不会被他们发觉你和我的关系,趁你赴约之时害你好端端的被抓来了这里。” “这事不怪你,你也是来北关看我,要怪就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你想救她?”耶律台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像是在听一个很可笑的笑话,“天圣军素来勇猛无敌,何况营帐四周重重壁垒,你要怎么救?” 没等刘睿开口说话,耶律台吉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好好的关照她,只要你为本王做一些事,而本王也可以为你做一些事,待事成之后,我便放了她,如何?” 刘睿沉默了片刻,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他,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本王每两个月会派人暗中联系你,交予你一封信件和一些金银珠宝,你替我送去岳阳城的一户人家。” “就这些?”刘睿以为自己听错了。 耶律台吉忽然哀愁的叹息了一声,表情实属无奈。 “不瞒你说,我深爱着你们大商国的一个女人,当初她与自己的父亲时常来北国走货,与我情投意合,还为我生下了儿子,后来她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断然与我断绝关系,带着儿子回到了大商国,几经打探,我知道她现在搬到了岳阳城,但由于如今北关治军严明,她不出来,我的人也进不去,即使进入北关,也是风险极大,一旦走漏风声,我的儿子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让你帮我这个忙。” 刘睿闻言,深感疑惑,怎么看这位北国的大皇子也不像是专情之人,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劳师动众? 这时,梁婷婷突然说道:“你不要说得这般好听,其实你是利用自己的儿子作为争夺可汗之位的筹码,对吧?” “哈哈……”耶律台吉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张狂的笑了起来,“不错,我是为了可汗的位置,不过那个女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亏待了自己的儿子呢?如果她能回到我的身边,我花些银子又有什么关系,她是我的女人,应该享受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待遇,不是吗?” 刘睿总算明白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对于耶律台吉来说是何等的重要,看来,他抓自己来也是迫于无奈,北关治军严密,他只能用婷婷来要挟自己。 北国的权谋斗争,刘睿并不关心,他只关系婷婷的安危,何况只替耶律台吉送一些钱财和信件,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直言问道:“那么,期限是多久?” 耶律台吉眼露诚恳的道:“半年,如何?” “好,一言为定。” “好,好。”耶律台吉一下激动的站了起来,亲自走下来扶起刘睿,并为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方才有所怠慢,还望刘公子不要见怪。” 又向周围的下人吩咐,“给本王把刘公子伺候好了。” 刘睿、梁婷婷分别落座在了主位两侧,由下人们斟酒伺候。 耶律台吉笑道:“刘公子既然答应助本王一臂之力,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朋友,这次本王的人将你掳来,你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妥,所以本王应该为你也做一些事。”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木架子边,刷的一下从刀鞘里抽出了一把大刀,刀身迎着照射进来的光亮迸现出凛凛寒光,只见他举起大刀缓缓移步到方才把刘睿扔进来的那名身材魁梧的将士首领面前。 将士首领见状,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与此同时,耶律台吉毫不犹豫的将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刃直端端的插进了他的胸膛。那名将士首领一口鲜血喷出,轰然向一旁歪倒下去。 手起刀落,只听像是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滋滋声,将士首领的头颅啪嗒滚落了下来,从他的颈脖处喷涌出一大片鲜血。 这动作十分迅猛,刘睿还没反应过来,那将士已经死了。 耶律台吉转过身去,把大刀扔给了一旁的下人,坐回了原处,指了指地上的那颗头颅,“刘公子,你只要拿着他的首级回去,这功劳就是你的了。” 刘睿还在震惊当中,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连忙起身俯首回话:“多谢王爷帮衬。” …… 第54章 立功 当秦符他们几人赶回去的时候,北关已经烽烟弥漫,战况愈发激烈了。 昨夜,于副将身先士卒,率领众将顽固抵抗,并几次追击北漠蛮子直至赤北峰以北,但由于这次北漠蛮子突然攻打北关,于副将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担心耶律台吉设下了陷阱,便没有继续追击。 只是北漠蛮子并不识相,数次挑衅,缕缕进犯,似乎是有意激怒北军的将士,却不死拼。 可就在今天清晨,敌军突然来势凶猛,兵分三路大举进攻,北关的城墙壁垒外已是血光一片。秦符立即下令全面迎敌,陈长贵、秦尚披上战袍,身穿铠甲,分别率领一路兵马顽强对抗。 就在晌午,刘睿回来了,只见他浑身血污,笔直的站立在金灿灿的光芒之中,似乎浑身镀上了一层金辉,迎着和煦的轻风,他手中拎着敌军首领的头颅,高举过头顶,站在城墙外的一个小土坡上,狂妄的大笑道:“你们这群狗屁蛮子,看看老子手上拎的是什么东西!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 激烈的打斗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其中一个北漠蛮子惊呼道:“那,那是哈莫将军的头颅!” “哈莫将军!” “哈莫将军!” 北漠蛮子悲泣的大叫道:“我们要为哈莫将军报仇!” 战况轰然猛烈了,但由于天圣军失去了一名重要的主帅,便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军心动摇,士兵排阵杂乱无章,很快这场战役就结束了,北军大败天圣军,北漠蛮子仓皇如潮水般退却了。 刘睿回到军营,将士们都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陈长贵扛着把大刀大步到他的跟前,眼珠子转了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突然喜笑颜开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膀子,笑道:“不错啊,你小子,不愧我陈大刀的小舅子。” 刘睿尴尬的笑了笑,毕竟这功劳算不上是他的。但他这样的表情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成了谦逊。 于副将难得露出了一脸的和颜悦色,虽然依然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块,但那冷峻的气势要柔和了许多。 “这次你斩杀了敌军的主帅,按照军中军功大小来说,你立了一等功,从今往后,你便是军中的校尉。” 校尉!刘睿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升为了校尉,心中的激动、兴奋难以言喻,面上却是十分恭敬的说道:“以后我一定会在军中好好表现,不辜负姐夫和诸位将军的期望。” 在其他士兵的眼中,别说多羡慕了,刘睿一路走过,脚下都是轻飘飘的,原来被所有人羡慕、看重、钦佩是这样的感觉。 他回到之前住的地方整理衣物,这里是杂役兵的住处,十几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自是十分的拥挤,像他这样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住得习惯! 终于,他要搬走了,终于,不用在这般下等的地方生活了。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起来。 “刘弟,你这次立了大功,升了校尉,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兄弟们啊!” 听到有人说话,他回过头一看,是同屋年纪最长的杂役兵汪田。 这个人整日拉帮结派、不思进取,刘睿刚来那会儿,没少受他的刁难。这下自己升官了,他就赶紧来巴结了。 在军中的这些天,刘睿学到了很多,就像现在,他明明心里很不喜欢汪田这个人,还是十分客气的说道:“要是以后有机会,我绝对会想法子照顾兄弟们的。” 汪田一听,连忙道谢。其实汪田这个人是很讲义气的,兄弟战死沙场,他就把自己的全部粮饷送去兄弟的家里,兄弟受伤,他就偷偷溜出军营不辞辛劳的照顾兄弟的妻儿。因此,被逮住了好几次。 他缕缕违反军中规定,但由于是出自一片好心,所以才能继续留在军中,不过也只能做个杂役兵这样的小兵了。 汪田出身贫寒,最看不惯那些纨绔的公子哥,以往他没少听说刘睿仗着自己是陈将军的小舅子四处张扬,所以这次刘睿从军,他就想了法子刻意刁难。 但这次北漠蛮子来袭,刘睿勇猛无敌,直取敌军将领首级,汪田打从心底佩服,男人嘛,都是不拘小节,他想着这小子应该不会记仇,所以主动和刘睿攀谈了起来,还将自己一直视作宝贝的随身匕首赠予了他。 刘睿坦然的接受了,整理好衣物就去了校尉的住处,路过一堆杂草丛的时候,从怀里掏出那把汪田赠送的匕首瞧了瞧,锈迹斑斑的短鞘上张牙舞爪的刻着一个“汪”字,他唇角微微勾起,冷冷一笑,随手扔进了一旁的草丛。 …… 北关的战事平息了,这消息传到圣安城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一阵欢呼,毕竟边关安宁,他们这些纨绔的公子哥才能安心的风花雪月,而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也纷纷赞誉宁王殿下是大商国的福气。 宁王这次立了大功,功勋再加一等,在那些老臣的心中,他已经成了怀王之外的最佳人选了。 太子受到了冷落,那帮老臣想要顺势巴结,依附宁王的势力,以确保在今后的皇位争夺中能谋取一席之地。 金乾宫 老皇帝眼神凌厉的扫过御案上的那一叠奏章,心下冷然一笑,这帮老臣还真是一天到晚都不消停。 “既然这帮老臣想要朕加封符儿为亲王,那么朕就如他们所愿。” 泰宗二十三年四月初一,老皇帝亲拟章册加封皇三子为亲王,昭告天下。同日,陈国派出使者送上联姻文书,声称希望容华郡主能与怀王殿下喜结良缘。老皇帝批复:准。 第55章 昭妃 容华郡主是陈王的大女儿陈赫兰,据说她的美貌惊为天人,乃是国色天香,一代风华。怀王殿下温文尔雅,有着一代贤王之称,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位于皇宫以南的怀王府里,优雅的竹林中,秦烨与远道而来的陈国世子陈华正在谈笑风生。 陈华笑道:“赫兰是我父王的掌上明珠,还望殿下以后多多疼惜。” “世子放心,本王一定好好照顾兰儿。” 陈华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离怀王更近了些,声音压低道:“还有,父王让我提醒殿下,之前答应父王的事,不要忘了。” 秦烨含笑而道:“那是自然。” 送走陈国世子,当朝丞相乌良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望着陈华离开的方向,眼中迸出精锐的光亮。 “殿下,这陈王真是贪得无厌呢。” 秦烨眯起暗沉的眼眸,冷笑一声:“陈王向来就是两面讨好的人,如今本王风头正盛,他当然是想着攀龙附凤了,等本王坐上了皇位,赫兰就是皇后了,少不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好处。” “可是陈王不能尽信,听说他已经决定把自己的小女儿丽霞郡主许配给宁王了。”一想到陈王两边倒的行径,乌良就浑身来气。 此话被乌良一提及,秦烨登时觉得胸口堵上了一口气,他之前还当真小瞧了这个父皇不宠爱的三弟呢! 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加封了亲王,身份地位已然和自己相当。 如今他这个弟弟手握重兵,功勋显赫,赢得了朝中一帮老臣的支持,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 为了稳住自己在朝中的局面,他不得已才与陈王这种奸佞小人联姻,以此来抗衡三弟的朝中势力。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骤然阴冷下来。 父皇啊父皇,儿臣在您的心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斗了这么多年,那个没用的大哥终于是失去了朝臣的支持,眼看就要被废了太子之位,可您为何要让秦尚那个黄毛小子占尽了好处,如今又让三弟抢尽了风头,儿臣到底是不如他们啊! 秦烨黯哑的声音冰冷的开口:“就让那个胡氏再过几天好日子,本王刚收到白帮主传来的密信,北关那边应该快动手了。” 这语气极其森冷,似乎把周围的空气都冻成了冰块,要是在别的皇子面前,乌良是一定不会再说一句话的,但是在怀王殿下跟前,他就不得不提醒了。 “殿下,那白帮主居心叵测,不能全信啊。” “哦?”秦烨挑了挑眉,恢复了温文儒雅的一面,低声笑道,“丞相放心,白夙这人心思诡谲,本王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只是眼下他确实帮了本王的大忙,上次梨凤班的案子,还有这次方家的案子,要不是他,本王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就除掉太子身边的人。” “可是殿下,名册案暴发后,庆王成了最大的赢家,而吏部尚书倒台,却是历王生母殷氏的弟弟殷齐得了好处啊!” 乌良说的这些,秦烨又怎么会不知道,但他又能如何,最终决定权利的是他的父皇。 “乌丞相,本王知道你一心一意为我着想,但圣意难测,我也无可奈何,这件事也怪不得白帮主,恐怕他也没料到最后的结果,毕竟以往在众人眼中,我是除了大哥最有可能继承那个位置的人,所以他认为一旦太子失势,父皇会属意于我也无可厚非,这种事除了父皇自己,或许没有谁能猜得透了。” 乌良从这位年轻的怀王殿下眼中看见了失落、失望、茫然的情绪,心中猛地一痛,眸子中转瞬就露出了慈爱和坚定的光亮。 金乾宫的那个位置只能是怀王殿下的! 他又一次默默的告诉自己,就算倾尽一切,也要让烨儿成为俯瞰天下的王者。 …… 四月的天,渐渐暖和了起来。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引来各宫的娘娘们都来此处消遣打发漫漫长日。 德妃娘娘曾婷在婢女的伺候下寻了一个凉亭落脚,那凉亭被锦簇的花团包裹,是个最佳赏花的地点,站在凉亭边眺眼望去,几乎能将整个御花园尽收眼底。 曾婷扶上凉亭的红柱,本来心情极好的打算好好的赏一赏花,不想就这么一眺望,就看到了隐在花海中的小桥边,最近隆恩盛宠、风头正劲的胡梦婷! 曾婷眸色一暗,面无表情的问:“她怎么在这儿?” 婢女轻轻上前一步,靠近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回话,语气却是尖酸刻薄得很:“以前也没见她来过,想来是得了圣恩,就招摇了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现在是昭妃的身份似的。” “哼,这个贱人,就是个狐媚妖精,指不定是用了什么邪魔歪道勾引了皇上。”曾婷扶着柱子的力道加重,指尖微微泛白,她幽暗的瞳孔死死的盯着那女人窈窕的背影,咬着牙道,“这个贱人,贱人,平日里对本宫恭恭敬敬,没想到她的手段这般厉害,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吠!” 言罢,曾婷哼了一声,气愤的转身吩咐道:“看见这个贱人,本宫就没了心情,还是回德圣宫吧。” “是。” 待德妃领着众婢女走了,昭妃的贴身婢女俯在她的耳边说:“娘娘,德妃走了。” 胡梦婷闻言,嫣红的唇角不屑的勾了勾,眼神中傲然的态度表露无遗。 “这个女人狂妄自大,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取代太子,也不想想有没有那个分量,我的尚儿年纪轻轻就立下了军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娘娘说的是,当不当得上太子,还不就是皇上的一句话,要是皇上真属意怀王,还会等到今时今日?依婢子看,皇上心里装的可都是娘娘和庆王殿下。” “那倒是,我的尚儿与宁王的关系最好,只要能得到他的帮衬,那怀王还能算个什么事!” 说话到这里,胡梦婷一下掩嘴笑了起来,等笑够了,她缓缓的起了身,一只手扶在那贴身婢女的手臂上,笑道:“走,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是,娘娘。” …… 第56章 军中命案 清风吹拂着紫琼湖边的杨柳,长长的枝条垂在明亮的湖面上,随着微风浮动水波,轻轻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萧凌一个人漫步在湖边,难得闲散一天,就出来走一走,看着这身边的湖光山色,觉得远离了朝堂,远离了背负的责任,寻一处隐秘的小村落住下来,也未尝不好。 想着宁王殿下与自己的承诺,唇边不自觉扬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容。 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愿意与我隐居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过着平凡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日子,没有了权势的纷争,只安安静静的过着我们想要的生活,白头到老,一世一双人,那该多好啊! 萧凌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他是手握重兵的三皇子,是大商国的宁王殿下,怎么可能会抛弃一切与自己过那样的生活呢! 不过,既然决定要和他在一起,就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想法。 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支牡丹金钗,视线顿时变得轻柔起来,她怔怔的看着,眼底流露出的光亮温柔无比。 这时,仇大虎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老远就大声嚷嚷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萧凌听到仇大虎的叫喊,一下收拢了飘渺的思绪,回过身问道:“出什么事了?”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仇大虎在她前面停了下来,一时气喘,说得磕磕巴巴:“北关,北关出事了!” 萧凌瞳孔猛地一缩,拳头一紧,清俊的容颜此时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寒气逼人。 “怎么回事?”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仇大虎总算缓过了气来,这下才把事情说清楚。 “军营里发生了命案,死了两名将士。” 萧凌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方才她一听到大虎说北关出了事,还以为是宁王……当她知道出事的是两名士兵时,她的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的庆幸。 身为父母官,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一视同仁,而实际上,她早已被自己的情感所左右了。 萧凌敛住心思,与仇大虎迅速的返回县衙。 这一路上,她听了大虎的描述,大概已经了解发生了什么。 两天前的夜晚,军营里的一名将士在上茅房的途中被人杀害,并被割掉了首级,昨天晚上,又有一名将士在巡逻的途中被人杀害,割掉了首级。这两名将士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身家清白,为人随和,平日里根本不会与人结下仇怨。 这起案子来的突然,并且死者的死法惨烈,整个军营都人心惶惶。 那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北关的战士素来训练有素,身手极好,也没能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宁王派人连夜赶来岳阳县通知衙府,务必让萧大人在傍晚之前赶去北关军营,协助查破此案。 萧凌派人速速前去义庄通知仵作江城,并领着仇大虎、徐少弘、宋彰等捕快立即动身前往北关。几乎同时,他们抵达北关的时候,江城也到了。 经过一番的尸检,江城眯了眯眼睛,说道:“两名死者全都死于亥时(晚上9点—晚上11点),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恐怕死者连一个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死了。凶手手法熟练,刀法精准,只在手起刀落间就割下了死者的头颅,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应该长期习武,力气惊人。” “会不会是凶手先将他们杀死,然后再割下了他们的头颅?”经过上次的事,萧凌对江城的疑虑不断加重,她现在已经不能完全的信任他了,所以任何事她都要问个明白透彻。 江城将双手浸泡在木盆的水中,用皂角洗干净,棉巾擦尽,对于萧凌的质疑,毫不在意的回道:“一个人如果是死后再被割下头颅,那么,他从切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不会太多,并且血液的颜色也会相对暗一些,而这两名死者明显是失血过多,从他们颈脖切口处凝固的血液可以看出,比死后再割掉头颅的颜色更鲜艳。” 萧凌听完他的叙述,目光凌厉的走到他的面前,语气严厉的低声警告道:“如果这次你还敢误导本官,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 江城闻言,难得没立刻就发脾气,而是弯着眼睛,轻声说道:“你,不会的。” “那你就试试。”萧凌面容沉静,声音却是坚决冰冷。 江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萧大人,何必这么认真,我跟你开玩笑呢。” 萧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里不屑的想,果然是近墨者黑,这江城整日和那白夙呆在一块儿,性情是愈发捉摸不透了,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了。 这时,宁王殿下操练完兵马回来了,一同走进营帐的还有庆王殿下。 秦符看见萧凌的时候,漆黑如墨的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大人,你有什么看法?” 萧凌行下官礼,起身回道:“下官猜测今晚那凶手还会动手。” 秦尚一听,立即咬牙切齿的说:“萧大人,你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为本王的表哥们报仇雪恨!” 表哥们?萧凌眉尖一蹙,有些讶异的问道:“死者是殿下的表哥们?” “他们一个是本王表姨的儿子,一个是本王表舅的儿子。” 原来两名死者其中一个名叫罗明,是庆王殿下母亲昭妃表妹的儿子;另一名死者叫张峰,是昭妃表哥的儿子。 依庆王的说法,罗明和张峰都是柳州和县人士,五年前从军入伍,经过几年的磨练,身手大有长进,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的。 萧凌略微思索了一下,转身向宋彰吩咐道:“你即刻传信回县衙,让邝叔仔细查查这两人。” 宋彰领命,迅速的迈出营帐,传信回了衙门。 很快就亥时了,军中的所有人都按部就班,该歇息的歇息,该巡逻的巡逻,只是这个时候全都提高了警惕,以防凶手来袭。 时间飞快的流逝,仇大虎、徐少弘、宋彰隐藏在暗处,还有于副将、陈长贵也隐匿在草丛之中,各方将士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凶手自投罗网。 第57章 葛千总 深夜过去了,天色愈发灰亮起来。终于,黎明破晓,一整夜,凶手没有出现。 “会不会是北漠的蛮子?”秦尚咬着牙问,双目似要喷出火一般。 萧凌摇了摇头,“不会的,北军治军严明,要是北漠蛮子能这般神出鬼没进入军营,耶律台吉也就不会大张旗鼓的攻伐北关了。” 秦尚的火气消停了一些,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萧凌思索着开口:“凶手或许是军中的人。” 军队部署严密,尤其是北军,层层把守,整装严谨,不可能有人能混得进去,除非那人就是军中的将士才能轻而易举找到目标,并对死者的行踪了如指掌。 两名死者身手不差,可是却能被凶手一刀取下首级,一丝反抗的痕迹都没有,只能说明,那凶手和两名死者相识,然后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凶手突然下手,所以他们才会死的这般容易。 秦符敛了敛眸子,说道:“如果是军中的人,我们就不能大张旗鼓的调查,只能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 这时,帐子掀了起来,宋彰迈步走了进来,向萧凌呈上衙门传来的信函。 萧凌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邝叔已于今晨亲自去了柳州和县。 萧凌收好信函,准备退出主帐,秦符却突然开口说:“你们都先下去吧,萧大人留下,本王有要事相商,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萧凌浑身一僵,呆呆的朝秦符看去,他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弯了一下。 随着齐声应诺,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帐子里只剩下宁王和萧凌两个人了。 萧凌还没反应过来,秦符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一下怀抱住了她,头埋在颈窝处,鼻尖轻轻嗅着她肌肤散发出来的女人味。 “我好想你。” 磁性般的音调在耳边响起,酥软的气息轻轻的吐在她的颈窝,萧凌全身一阵酥麻,有些干涩的嗓子轻声说:“我也想你。” 耳边传来低低沙哑的笑声,萧凌轻蹙眉尖,奇怪的问:“你笑什么?” “我的凌儿来了,忍不住就笑了。” 萧凌闻言,浑身又是一怔,一抹红晕飞上了她的脸颊,耳根也发起烫来。没想到一向爽朗的宁王也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自己喜欢的女人。她倒是一时接不上话了,只得把头埋得更深了。 秦符感觉到她往自己怀里钻了钻,心底蓦地腾起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环住她的手微微加大了力度。 “怎么办,我的凌儿越来越迷人了。” 萧凌却是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秦符的诧异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想笑,就笑了啊。” 秦符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自己,一下佯装生气的说:“好啊,敢取笑我了,我要你好看。” “别别别。”萧凌赶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笑着躲在桌案后面。 秦符无奈的笑了笑,忽然身形一动,萧凌还傻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被某人紧紧的揽进了怀里。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她莹白的脖颈,秦符低头凝视着她温柔的说:“凌儿,我好想明天就娶你进门,做我的王妃。” 萧凌轻声道:“等我查完这桩案子就辞官归隐做你的王妃,到时候你可别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 午时过后,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萧凌依次盘问军中与死者有过接触的将士。 这时,从雨中缓缓走来一位略有些弯腰驼背、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听旁边的将士说,他是军中的葛千总。 原来是他!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趁着这次机会接近他了。 萧凌不动声色的向他施了一礼,葛瑄急忙笑着回礼,有些刻意巴结讨好的意味。 按理说,萧凌的官职品阶比他低了一级,但他仍然笑脸相迎,客气奉承,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当初穆将军身边最为信任的兄弟中,只有他时至今日还活得安然无恙。 他现在虽然身为北关的千总,但他的身份却是极其敏感,稍不谨慎,就有可能被人翻出旧账论事,万一碰触到金乾宫那人的忌讳,他的小命恐怕早就没了。 萧凌按照惯例询问了一些关于罗明和张峰的情况,待所有询问的人都离开了,只有葛千总和她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萧凌突然相问:“葛千总,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吗?” “嗯?”葛瑄眸光一闪,浑身僵硬的抬起了头,警惕的回了一句:“还好。” 萧大人怎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葛瑄掩住猛烈的心跳,心里疑惑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个年轻的县官,怎么这话中似乎……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他狐疑的开口:“我和萧大人好像没有见过吧?”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位萧大人看上去有些面熟。 “没有。”萧凌微笑着说,“葛千总以前的一些英勇事迹,我听过许多,心中尤其佩服。” 以前?葛瑄心下一惊,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掩饰住内心的狂跳,面上带着微笑,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不敢当,不敢当,萧大人年轻有为,才是大商国的佼佼者。” 萧凌没有理会他的讨好,而是说:“记得有人说过,葛千总当年还是穆将军的副将时,勇猛无敌,斩杀数万西楚敌军,在屡次西楚军队进攻时,直取对方首领头颅,百战不殆,铁血沙场。”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葛瑄一眼,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没想到一晃二十多年,葛千总如今却甘心委身于一个千总的官职,真是世态炎凉人心淡泊呢。” 葛瑄在听到这些话时,十分震惊,双眼微眯,眼中迸射出戒备的精光。萧凌淡淡一笑,不着声色的从袖中滑出一块儿墨色玉佩,只见正面苍劲有力的刻着“青云山庄”四个字。 萧大人是青云山庄的二公子,这件事恐怕如今在大商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葛瑄虽然表面上安心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私下却是对大商国的一切波动变化都极其敏锐。当他见到萧大人不动声色的摸出这块玉佩时,却是更加疑惑了。 第58章 回忆 接着,玉佩在她手中突然翻了个面儿,墨色玉佩看起来宛若竹节。在他眼前停留了片刻,很快,萧凌就将玉佩收回了袖中。 葛瑄惊骇的愣在当场,嘴微微的张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心口,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葛瑄太过震惊了,一把身子骨忽然一晃,险些摔到在地上,萧凌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并突然大声说了一句:“葛千总身子不适,我扶您进帐子吧。” 葛瑄死死的握住她的手臂,一双黯然的眸子渐渐的红了,他稳住自己如雷电乱窜的心,配合她说道:“那就有劳萧大人了。 萧凌曾见过一些穆将军麾下的将士,他们大多安分守己的回了老家,或者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当她有意无意的拿出这块玉佩时,他们的眼中十分平静,表情也是非常寻常,这么多年来,只有葛瑄在见了这块玉佩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知道,这一次,她终于找对了人。 外面还飘着细雨,萧凌扶着葛瑄回到帐子里。这帐子是葛瑄的住处,位置相对偏僻。 大家都以为是为了罗明和张峰的案子,萧大人需要仔细询问葛千总,并没有引起怀疑。 一回到帐子里,葛瑄小心谨慎的检查了一下,确定外面无人了,才回到萧凌的身边,颤抖着满是老茧的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双眼通红的看着她低声一问:“你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穆家的人?” 萧凌见到他这般痛苦的样子,想着或许这些年他并不像是外人看到的那样碌碌无为,他只是在隐忍,隐忍到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萧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扶他坐下,表情恳切的说:“葛千总,还请您将当年的实情相告。”说着,向葛瑄深深的鞠了一躬。 葛瑄连忙起身相扶,“万万使不得,使不得。”他的眼中溢出了泪水,一张经历过风雪沧桑脸这时看起来尤为让萧凌感到心酸。 葛瑄点了点头,低沉的音色有些哽咽。 “穆大哥是我的结拜的兄弟,但是我却……是我,是我对不住他。”话到这里,他突然抑制不住的痛哭出来,又担心自己的哭声引来其他人,尽力把激动的情绪压抑了下来。 “葛叔叔,您慢慢说,不急。” “你叫我什么?”葛瑄猛的抬起了头,直直的望着面前这位知县大人,他叫自己叔叔,难道,难道是…… “葛叔叔,您是我父亲的兄弟,我理应唤您一声叔叔。” 葛瑄蓦地睁大双眼,喜极而泣,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穆大哥没有后人了。他激动的握住萧凌的手,细细的打量着她,怪不得方才觉得她看上去有些面熟。 她的眉眼和小玲长得真像啊! 葛瑄叹息一声,缓缓坐了下来,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 二十多年前,穆炳程率领西关将士屡次大败西楚,被封为镇国将军驻守边关。穆家是世家,几百年前也是风光一时,只是后来就没落了,直到穆炳程的出现,穆家才重新被先皇重用。穆家与宪王交好,并将嫡女穆敏敏嫁予他做王妃,两家的关系从此就更加亲密了。 二十三年前,先皇薨世,皇上登基,本来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十八年前,当今皇上得到了一封密函,密函上字据凿凿的写着宪王与西楚主帅将军甄容的勾结罪状。皇上大怒之下,以秘诏紧急召回在南番封地的宪王。宪王以为有要事相商,快马加鞭赶赴圣安城,岂料刚一踏进都城就被禁卫军扣押关进了天牢。 皇上即刻命人速速前去西关,并下旨由葛副将亲自押回穆将军。葛瑄本不服从,但一旦抗旨,不仅宪王和穆炳程通敌谋反的罪状坐实,还会连累西关成千上万的将士。 当时西楚军队由甄容率领紧逼西关,战争一触即发,为了大商国数百年来的基业和无数百姓的性命,穆炳程以将军的身份命令葛瑄押自己回圣安城,并不得声张。 葛瑄含泪将穆炳程押回都城,穆炳程与禁军首领关系匪浅,争取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回穆家看看家中的亲人。 当他踏进穆家宅子的时候,才发现整个穆家挂满白绫,母亲哭诉道:“小玲走了,小玲在你回来的前几天难产过世了。” 那一刻,穆炳程悲痛欲绝,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离他而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为了宪王,为了穆家的清白,他本来有机会尝试逃走,但他却没有,他傻傻的以为曾经那个与自己喝酒作画的皇上会相信他们。 他错了,错得很离谱,他一心辅佐支持的皇上不仅要了宪王和他的命,还斩草除根,灭他满门! 葛瑄很恨,恨自己没用,这么多年,只能碌碌无为的活着,不能挺身而出为宪王和穆大哥雪耻。他知道宪王和穆大哥根本就没有通敌谋反,这些年,他也暗中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寻查当年的真相,他怀疑幕后黑手正是当今皇上,皇上忌惮宪王功高盖主,所以才设下圈套陷害。 他们一心为皇上着想,为秦氏江山热血奋战,却换来了这样的下场。 当年要不是宪王的支持,金乾宫的那人还能坐上世间最尊贵的宝座?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那人根本就不陪统领天下,他心胸狭窄,善妒猜忌,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中的忠良难道还少吗? 幸好,幸好葛瑄记得十八年前的某一天,穆大哥神秘兮兮的把一块儿漂亮的墨色竹节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炫耀道:“这是小玲在京城最有名的玉器铺子订做的,她有一块儿,给我也做了相同的一块儿,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葛瑄撇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等我娶媳妇了,也会有的。” 这一等,就是十八年,他没有成亲,没有孩子,因为他不想有牵绊,不想拖累他们,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为宪王和穆大哥报仇。 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条披荆斩棘鲜血淋淋的路。 第59章 往事 萧凌冷静的听他说完,沉静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冰霜,冰寒刺骨。 设下圈套灭她穆家满门的很可能就是当今皇上! “那封与甄容私通的密信是谁呈给皇上的?”萧凌沉声问道。 葛瑄摇了摇头,“这件事皇上一直对外保密,我猜想这人一定是现在身居高位的朝中人。” “哼,这个人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她清俊的眼底一阵冷寒的光亮闪过,双手紧紧的捏着,指尖似乎抠进了掌心。 “你母亲不是已经……怎么你……” 萧凌听到他的问话,回过了神来,深深的吸了吸气,使自己情绪平缓下来。 “当年宪王被关进天牢,本来这一切都在秘密之中进行,但禁军首领与我穆家一向交好,便有意透露了消息,但不知道原因。我母亲聪慧,料到这件事绝不简单,便吃了催生药,提前生下了我,托付给吕太傅将我连夜送去青云山庄。之后,我母亲自杀而死,对外称是因为难产过世,一尸两命。皇上生性猜忌,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我的性命。” 这些事都是长大后吕太傅告诉自己的。宪王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唯一亲弟弟,先皇的其余皇子都在各种理由中被贬或处死了。宪王生性忠厚,一心向着皇上,吕太傅担心终有一天,皇上会不顾念亲情对宪王下手。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皇上以通敌谋反的罪名斩杀宪王和穆将军满门。但凡求情的朝中官员,无论官职,一律被贬。 但吕太傅却不敢真的相信皇上会如此心狠手辣,辞官以后,这些年来时常奔波于西楚,暗中查找当年甄容与宪王勾结的真相,却是一直都没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件事是皇上在背后操纵。 倘若最后证实了幕后黑手就是当今皇上,她还能如何面对秦符,面对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她深深吸气,眼中有些发酸,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想着葛叔叔这些年来忍辱负重,被世人误解,连头发都花白了,心里一阵酸痛。她看得出来当年葛叔叔与父亲的关系真的很好。 “葛叔叔,您能跟我说说父亲吗?” 葛瑄浑身一怔,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你父亲?”葛瑄泛红的眼睛微微含笑,嘴边向上扬了扬,“他就是个没长脑袋的傻大个,什么事情都喜欢逞强,不过小玲喜欢他。” 他一下笑出了声来,如死寂一般的瞳孔忽然就有了光亮,“其实我也暗暗喜欢过小玲,他们都不知道,为了这事,有好一段时日,我都没主动搭理你父亲,他却每天像块儿膏药似的贴着我,非要拉着我去喝酒吃饭,我都快要烦死他了。” 萧凌静静的听着,眉眼里全是如水的温柔。 葛瑄轻声笑道:“我看得出来,宪王也喜欢过小玲,有一次,小玲采药受了伤,他比谁都着急,你父亲当时的脸都快变成黑炭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一高兴就叫他穆黑炭,他一听,就挥着拳头要揍我。”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这些过往也只是过往了。”那双眸子又暗沉了下去,方才的光亮仿佛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死寂一片。 萧凌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整理好心绪,迈步走出了帐子。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还有些暗沉。 这时,仇大虎匆匆忙忙的奔了过来,老远就大声的嚷道:“大人,大人,梁公子和月儿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萧凌一愣,随即利落的随仇大虎回到主营。 只是没想到,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白夙。 梁月儿一见到萧凌,就憋着两只漂亮的眼睛,激动道:“萧哥哥,月儿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你这是什么话?”萧凌无奈的看她一眼。 梁月儿一下挽住了她的手臂,哭丧着一张脸说:“萧哥哥,我说的是真的,你走之后,有杀手追杀我和哥哥,我们险些就着了他们的道,还是白大哥出手相救,我和哥哥才能平安无事。” “刺客?”萧凌清俊的眸子微微一眯,回头看了看正优雅从容喝着香茶的白夙,沉声说道,“难道是上次的那一伙人?” “应该是。”梁延突然起身说话,“这次刺杀我们的还是面具人,无论是从身手还是装扮上,都和上次的一样。” 白夙品着茶,温润清淡的望着目光凌厉的萧大人,却是不发一言。 萧凌缓缓的靠近他的身边,俯下头贴近他的耳边,唇瓣微动,极轻的吐出一句话来:“白帮主可真是阴魂不散,梁公子和月儿的身份想必你早就知道了,我很好奇这次你又在打算些什么呢?” 白夙微微偏头,眸光温柔的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却是闪动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只听他声音低沉轻柔的说:“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与那些面具人是一伙儿的吧?” 萧凌突然站直身子,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白帮主侠肝义胆,实乃让人佩服。” 白夙微微一怔,随即盯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萧大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好父母官。” 听着他们的交谈,梁月儿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一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爱慕的宁王殿下,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雀跃。 梁延瞟了一眼她表露出来的兴奋神情,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儿石头闷闷的不舒畅。 没过多久,宁王按例训练完将士回到了营帐。梁月儿一见宁王,就两眼炯炯的上去打招呼,还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 梁延掩嘴咳嗽了两声,“帐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言罢,哼了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迈了出去。 这时,白夙也起身抖了抖衣袖,向宁王一揖,转身出了帐子。 梁月儿一个劲儿的给萧凌使眼色,萧凌无奈的看了一眼秦符,起身行礼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见众人都出去了,梁月儿尽显她温柔的一面,为秦符斟茶倒水。秦符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梁月儿立马整个人露出担心的表情,紧张的问:“殿下,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60章 密会 秦符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本王没事。” 梁月儿娇羞的低下了头,她想着男人都喜欢娇弱的女子,所以自己也就学着那些娇媚的姑娘,手里拈着丝帕,半遮着泛红的小脸,时不时的抬眼瞄他一眼。 秦符有些好笑,却忍着说:“本王还有些要事,如果没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本来想着梁月儿会安静的离开,没想到她却突然扔开了手里的丝帕,一下挪到了他的身边,嘟着小嘴干巴巴的说:“殿下,您是不是不喜欢月儿?” “嗯?”秦符听她这般直接的相问,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您不喜欢我,对吗?” 秦符看着她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水花,大大的眼睛像是珍珠一般晶莹剔透,竟然浑身怔了一下。 “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我,不然您就不会拒绝父王联姻的诚意了。” 眼眶里的泪珠哗啦就落了下来,梁月儿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冲着他眨了眨。秦符望着她愣了愣,整个人一下烦躁了起来。 他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凌儿,为何在见到月儿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时,竟然会心软?虽然他知道月儿是刻意装出这幅动人的样子,但他还是心软了。 他突然起身,言语严苛的说道:“本王是不会娶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一挥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下,梁月儿是真的伤心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通红,伏在案几上伤心的抽泣起来。 夜晚,凉风阵阵,月色朦胧。 一只信鸽扑哧扑哧的飞到了帐子卷翻的窗棂停住,似乎已经熟睡的白夙猛地睁开了眼睛,眨眼间便立在了窗棂边,从信鸽脚上取下了一个小指大的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密条翻开查看,眼睛微微一眯,攥在手心用力揉搓,密条顷刻间化为灰烬。 他穿上外套,掀开帘帐,趁着巡逻士兵去了另一面,快速的隐匿在黑暗中,直奔营帐外的一片繁茂的空地。 青花已经恭候多时了,此时见着一袭墨色的身影迅速的朝她这边过来,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丝傲慢的神情。 待白夙站定在离她一丈以内的距离,青花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白帮主,您吩咐下来的事,我们主人从来都没有让您失望过,可是这次,您却帮着世子和郡主对付我们的人,这件事白帮主还有什么解释?” “解释?本帮主为什么要解释?”白夙冰冷的双眸冷漠的瞥了她一眼,不屑的一笑,“本帮主还从来没有为做过的事解释过。” “你!”青花突然撑大愤怒的眼珠,恶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个性情怪异的男人。 “不过,大家都是为五殿下办事,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青花一脸怒色的瞪着他,却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自家的主人也忌惮这男人几分,况且要和五殿下打好关系,也不能少了这个中间人。 白夙冷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么做,自然是五殿下的意思,要是没有世子和郡主这两个蠢货,我怎么能轻而易举的住在军营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扭头看向一边繁茂的树林,似乎不耐烦多看青花一眼。 “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这起无头尸案尤为重要,要是办的顺利,庆王殿下的大业就算成了,要是办砸了,就得再等候时机,这样的话,你主人有取而代之梁王的心思,我们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青花听着他的冷言冷语,气得浑身发颤,但却不敢真的发火,只得恭顺的回话:“还请白帮主转告五殿下,主人一定会竭尽所能助殿下达成心愿。” 言罢,青花脚尖点地,纵身一跃,隐匿在了树丛中。白夙见她走了,冷漠的眼中扬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接下来的三天,杀害罗明和张峰的凶手没有再出现过,萧凌不禁皱眉猜想,以死者惨不忍睹的死状来看,凶手应该与这两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才对,并不是随意寻找目标下手。 不过,经过这几天的查问,罗明、张峰在军中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被凶手以这般残忍的手段杀害也是极其让人惊讶的。 萧凌肯定,这凶手一定就藏在北军的士兵当中,只是杀了这两人之后,就不动声色的隐藏在暗中观察他们。萧凌觉得,这双精明的眼睛正无处不在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晌午过后,仇大虎急急忙忙的奔进了营帐,神色慌张的道:“大人,不好了,邝叔,邝叔出事了。” 萧凌倏地站了起来,凌厉的眸光蓦地颤了颤,强压制住心里突然而来的震惊,问道:“怎么回事?” 仇大虎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圈,连说话的声音都发着抖。 “与邝叔一起去和县的衙差传信说,胡家人在得知罗明、张峰的死讯后乱成一团,而就在那时,胡府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说是要,要找胡家报仇,邝叔几经询问,胡家人却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肯透露,无奈之下,邝叔只得自己寻找真相,不料出去了一天一夜却没有回来,到现在也不知去向。” 萧凌平静下心,仔细的听他说完。邝叔一向敏锐机警,思绪缜密,如果连他都控制不住场面,查不出蛛丝马迹,那么这件案子就真的棘手了。 看来有些事不亲自去,是查不出真相了。 萧凌当机立断:“我们即刻启程去和县。” 宁王得知萧凌他们要去和县,心里有些不舍,但这起案子发生在北军军营中,他也想尽快抓住凶手。 这几天梁月儿一直纠缠自己,本来是想送她回岳阳城,但想着她身为梁国朝阳郡主,如果回去后遇到上次那些面具杀手,即使他是堂堂宁王,也难辞其咎。 面具人的来历他还不知,这几天全都忙着调查无头尸案,根本就没有空余分身照顾梁月儿,只好将她留在军营,虽然军营也发生了命案,但相比城中,这里安全多了。 萧凌带着一众捕快立即就出发了,白夙和江城自然跟着。萧凌也有过犹豫,但江城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他在身边,很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虽然她也怀疑过,但她始终相信他们不会真的拿刀子去杀人,最多借刀杀人。 第61章 赶赴和县 柳州紧邻着圣安城,和县算是柳州最为繁富的一座县城了。 一路上也并未多做交谈,白夙倒是有意无意的与萧凌说上两句,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是时而清冷,时而热烈,时而温润,时而冷漠,萧凌也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知道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白夙突然出声一问,萧凌愕然的抬起头望着他,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两情相悦。” “萧大人会纳妾吗?” 过了一会儿,白夙又问,萧凌顿时有些烦躁了,不知为何,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不会。”萧凌清冷的开口,“我求的是一世一双人。” 白夙闻言,沉吟了片刻,忽然抬眸深深的望着她,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接下来的路程,白夙似乎很欢喜,唇边一直都挂着浅浅淡淡的微笑,那冷漠的眼底竟然变得无比的温柔,他时不时的瞄她一眼,却是满心的激动。 萧凌极其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当然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她也感觉到了。萧凌十分无奈,这大名鼎鼎的白帮主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萧凌只觉得他的性情是愈发难捉摸了。 三天后,马车停在了和县一座气派的大宅门前。 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两只威严的狮子盘踞在台阶两侧,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萧凌跳下马车,握住门环叩了叩,便站在一旁等候。不一会儿,朱漆大门轰轰的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个头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小眼睛,小嘴巴,眼神却是十分利索,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人。 只见他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上下打量了一遍大门前站立的几人,目光落在仇大虎、徐少弘他们的差服上,脸上一下就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向着萧凌和白夙、江城热情的招呼道:“官爷,您们是……” 他故意拖长尾音,等着他们回答。 萧凌说道:“我是岳阳县的知县,特地前来……” 岂料她刚报出了家门,那老头子脸色一变,脑袋缩进门缝,砰的一声,大门合缝严实了。 这一声巨响,轰的萧凌的耳朵嗡嗡响个不停,扭头一看,身边的几个高大个都被懵住了。 半晌,仇大虎才粗声粗气的嚷嚷道:“他奶奶的,敢关老子的门!” 这话音刚落,那朱漆大门轰的又打开了,老头子一脸不悦的回了一句:“小小岳阳县的捕快,也敢在我们胡府门前撒泼?也不打听打听皇四子庆王殿下的娘家人是谁!” 仇大虎被这老头精壮的声音一吼,傻眼了。萧凌赶快上前和颜悦色的安抚道:“老人家,您不要见怪,我这手下就是这个倔脾气,我在这里向您赔礼道歉。” 虽然岳阳县知县的官职不大,但他身为胡府的管家却能得到一县之主的讨好奉承,心里的虚荣感那是相当的满足。 只是他不能表现的过于喜悦,毕竟老爷交代了,再有人来调查罗明和张峰的案子,一律不准进入府邸。 所以高兴归高兴,老爷的交代却不能违逆,板着一张老脸,象征性的说了一两句:“这位大人,不是我不让您进去,而是我家老爷交代了,这段时间,除非是胡家人,谁也不准进府。” 萧凌听了这话,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作揖回道:“今日的事劳烦老人家了,只是前几天有一位从岳阳县来的县丞如今下落不明,还请老人家能帮衬帮衬。” 那老头子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是这样啊,不过那县丞来了之后就走了,我确实不知道他的下落,要不您去问问这附近的人?” 萧凌不动声色的说道:“看来只有这样了。” 那老头子立刻松了口气,门关上了。 萧凌带着众人离开胡府,刚下了台阶,仇大虎就想回头看看,他总觉得这老头子不实诚。 萧凌意识到他的动作,立即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还没回过头时就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要回头。” 仇大虎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萧凌松了一口气,刚一扭头就看见白夙眼神不善的盯着她的手臂看,她蹙了蹙眉,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仇大虎的肩膀上,略微怔了一下,迅速的收回了手臂。 只是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意起白夙的眼神了,她没有多想,因为现在她没有心思和时间去仔细想这样的感觉。 拐过一道弯,前面有一家茶楼,她领着众人走进茶楼,要了一个二楼临窗的包间。 这个包间视野开阔,还能越过前面的屋顶看到胡府门口的动静。 仇大虎这时不解的问:“大人,方才您为何不让我回头?” 萧凌目光紧锁胡府门前的动静,回道:“胡府旁边的侧门有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就在那老头子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察觉了旁边那扇小门的动静。 仇大虎紧张的望了一眼窗户外,一脸的狐疑:“监视我们?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白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走漏了风声,你还真是憨厚老实呢。” 仇大虎抓抓脑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萧凌回过头狠狠的瞪了白夙一眼,别人听不出,她可是听得清楚,说好听了,是憨厚老实,说不好听,就是脑子不好使。 这个人,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虎又没招惹他,满嘴的冷嘲热讽。 萧凌难得理会他,看着大虎说:“我怀疑胡家人抓走了邝叔。” 宋彰心思比较细腻,这一听萧大人的猜测,正好说中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大人在说道邝叔下落不明时,那老头子可是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十分镇定的为大人出了主意。” 萧凌沉思着点了点头,“没错,看样子他应该早就知道邝叔失踪了,而且这件事多少和胡家人脱不了干系。” 这时,胡府的侧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小心翼翼的钻出来一个人,萧凌眼神一凛,立即吩咐道:“老狼、大虎,去跟着他,看他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徐少弘和仇大虎匆匆跟了上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换上了寻常人家的衣裳,不远不近的尾随在那人的身后。 …… 第62章 真假昭妃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仇大虎和徐少弘两人一人一边扶着邝晟回来了,路上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徐少弘尴尬的笑了笑,一边拍着邝晟的背部,一边佯装责怪道:“怎么就喝这么多,醉成这样,我该怎么和嫂子交代啊。” 好不容易把邝晟拖进了茶馆二楼的包房,萧凌赶紧上前帮忙,扶他躺在了一旁的软榻上,谨慎地关紧了厢房门。 徐少弘说:“邝叔中了迷香,被胡家人锁在郊外一个僻静的破茅屋里,荒郊野外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那人是去给邝叔送饭菜的,大虎把他打晕了。” 萧凌沉吟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街道对面的客栈,说道:“我们今晚就去对面的客栈住上一晚。” 第二天清晨,邝晟醒了,几大碗小米粥和一盘馒头下肚,精神登时好了起来。 邝晟无奈的说:“那胡家人精明得很,在饭菜里下迷药,我不吃,就得饿肚子,忍不住吃了,就浑身没力气,前两天我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昨天就大吃了一顿,结果昏迷的不省人事了。” “邝叔,你是不是发现了胡家人的什么秘密?” 萧凌坐在他的对面,也不着急,等他吃饱了才问。 邝晟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点头,“不错,胡家确实有一个惊天大秘密。” 邝晟精明的眸子眯了眯,放下手里的馒头,起身关好门窗,才坐了回来。 “本来他们是要杀了我的,但我威胁他们说自己手里有一份证据,要是我死了,那证据就会大白天下,他们不敢贸贸然动手,而我装作很贪钱的样子,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万两黄金,就许诺把那证据交给他们,胡家人见我贪财,就放松了警惕。他们也不敢将我关在府里,就关在了荒郊野外,也不敢派人看管我,担心被人发觉露了馅,就用铁锁锁住了我,在每天的饭菜里下药。” 萧凌十分佩服邝叔的机智,不过胡家人已经动了杀心,恐怕这件隐秘关乎到胡家的兴亡。 邝晟一脸正色的说:“这件事还要从五天前说起,我无意中在胡府发现了一个牌位,那个牌位上竟然写着‘胡梦婷’三个字。” 大概在官场混过的人,恐怕都知道胡梦婷是庆王生母昭妃的姓名,怎么会好端端的刻在了死人牌位上,除非…… “昭妃死了?”萧凌难免惊愕了一下。 邝晟慎重的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那摆放牌位的地方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密室,胡家人收到一封报仇的书信后,对我却是三缄其口,半分也不肯透露,我觉得事有蹊跷就暗中查探,无意中就潜进了那间密室,发现了牌位上的秘密,却被胡家人逮了个正着。” “这么说来,胡梦婷应该是真的死了。”萧凌神色凝重的看了看邝叔,“皇上后宫的一个昭妃死了,为何这么大的事朝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而且我看庆王殿下也没有什么异常。” 邝晟眼中一闪而过精明的光亮,忽然质疑道:“难道宫里的昭妃是假的?” 萧凌猛地起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紧锁的门窗,然后坐回来,低声道:“如果真是这样,胡家可是犯了杀头的死罪。” “我瞧着那灵牌的木质至少也得有个十几、二十年,而且牌位上还刻着一行小字‘泰宗三年’。”泰宗三年?难道胡梦婷已经死了十九年了? 那宫中的那位昭妃又是谁? “此事已经过了十九年,想要查出真相并不容易。”萧凌紧蹙眉尖,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或许和那凶手有关,罗明、张峰都流着胡氏一族的血脉,为何凶手就挑了这两人下手,我猜测这起案子和十九年前胡家的隐秘有关。” 萧凌也是这样认为,只是该从何查起,她拧着眉头起身踱步。 所有人都以为宫中的昭妃就是胡家的嫡女胡梦婷,所以真正的胡梦婷之死于世人而言是不存在的。 胡梦婷是大家闺秀,很少有外人见过其真正的样貌,在她出嫁之前,或许只有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见过,但那些小姐们嫁人了之后,就更不会抛头露面了,对于宫中的昭妃是真是假当然也无从知晓了。 不过胡家的下人除外,胡梦婷从小生长在胡府,那些伺候的小厮丫鬟一定是见过她的真容的。 萧凌快速的在脑中思索了一遍,当即去隔壁吩咐仇大虎三人暗中调查在胡府帮过工的小厮。 能混进军中的只有男人,所以她排除了丫鬟的可能性。况且罗明和张峰的死法只有练武的男人才能办得到。 仇大虎他们三人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挨着询问胡府附近卖豆腐、粮食的一些小贩。别小看这些小贩,其中有好些人摆摊将近二十年,比如那卖豆腐的大娘,从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就跟着母亲在街边的小巷开始卖豆腐,直到现在她都成亲有了小娃还在这里卖,大伙儿都称呼她为“豆腐西施”。 大娘喜欢唠嗑,一听有人聊起胡家,就喋喋不休的搭上了话来。 “胡家大小姐可真是个美人,二十年前我还见过她一面呢,后来嫁给了皇帝,胡家也受了不少封赏,就住我家隔壁廖大娘的儿子就在胡家干过活儿,听说胡家嫁女儿还赏赐了下人不少银子呢。” 一提起胡家,大娘每每就会说这样的话,这些年也不知道重复说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次说,她都会添油加醋一番,描述得绘声绘色。 宋彰一听,敏锐的问:“这么说,那廖大娘不得靠着他儿子发大财了。” 大娘的脸色一下哀伤了起来,声音忽然就低沉了,叹了口气,“唉,廖大娘的儿子挺出息,可是廖大娘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十几年前就去了。” “那她儿子呢?还在胡家干活儿?这么些年也该娶媳妇生儿子了,那廖大娘也该欣慰了。” 大娘听着宋彰的话,神色愈发的悲伤了。 “你说廖大娘的儿子啊,他早就没在胡家干了,廖大娘去了,他也没在和县呆了,听说去从军了,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从军。” “这样啊,我的弟弟就在北关从军,要不我让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到。” 第63章 骸骨 大娘一听,脸上露出了喜色,“那就劳烦兄弟了,廖大娘还有个弟弟,这些年可是一直盼着他这个侄儿回来呢。” 宋彰连忙顺着她的话说:“就顺带的事儿,一点儿都不麻烦。” “我看你不像是和县人吧?” 宋彰语气诚恳的回道:“不是,我是过来看朋友的。” 那大娘见他说话恳切,不像是坏人,就老实的交代:“廖大娘的儿子姓汪、名田,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多亏廖大娘的针线活儿才养活了自己的儿子和弟弟。” 汪田!怎么这么巧,他认识一位从军的军人三年前在战场上死了,就有一名叫做汪田的杂役兵经常替那军人照顾家里的老人,怎么看那人也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啊! 打探完这一切后,他速速回到客栈禀告萧大人。 萧凌默然片刻,让邝叔传信回北关,严密监察汪田的行径。 而就在这时,衙门的信鸽落在了厢房的窗棂上,扑哧着翅膀似乎是在说有重要的事需要即刻处理。 萧凌取下竹筒,抽出纸条查看,这一看,她的脸色愈发的暗沉了。 把纸条递给邝叔,萧凌说道:“凶手对庆王下手了,幸而被宁王撞破,庆王算是无碍了,不过宁王受了一些伤。” 邝晟粗略的看了一遍纸条,抬头接上话说:“看样子,那凶手的目标是庆王。” “与其说是庆王,不如说是胡家,最有可能的是宫中的昭妃。”萧凌沉静的说道,“北关死了两名将士,庆王殿下险些就着了道,宁王也受了伤,这件事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事情一闹大,案子就由不得我们控制了。” 萧凌说到这时,忽然一抬头,看着邝叔道:“既然宫中的昭妃是假的胡梦婷,而真的已经死了,那么胡梦婷的尸首葬在什么地方?要是能够找到胡梦婷的尸首,就能揭穿昭妃假冒的事实。” 邝晟颇为赞同的点头,“看来,我得像个法子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了。” 就在胡家人为邝晟跑掉的事而着急的时候,邝晟托一个小孩给胡府送去了一封信函。果然,夜半时分,胡老爷出现在了信函上约定的地点——郊外一处偏僻的树林。 邝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胡老爷,那一万两黄金什么时候准备好,凭你们今时今日的财势,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胡老爷横眉一瞪,冷哼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丞口气还真不小!” “废话少说,我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要是我还见不到那黄金,皇宫里那位假昭妃的证据就由不得我不交出去了。” 胡老爷一听,脸色大变,毕竟他一把年纪见惯大风大浪,一下就换了脸色,陪笑道:“一万两黄金也不是小数目,已经在凑了,在凑了,不过我怎么知道那证据是真是假?” 胡老爷精明,邝晟思绪缜密,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一问,回道:“真正的胡梦婷被你们藏在什么地方,恐怕不必我说了吧,那可是最有力的证据。” 只见那胡老爷面色一僵,邝晟笑道:“此处我也不便多留,三日后,如果我没见到黄金,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 邝晟收敛住冷冷的笑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胡老爷冷哼一声,旁边走出来一位和他样貌很相似的中年男人。 “爹,为何不让我派人抓了他!” “他既然来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要是我们贸然行动,他来个鱼死网破,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胡家。” 这一次,他们却是猜错了,邝晟什么都没准备,独自一人就单枪匹马去树林子了。 回来后,仇大虎三人寸步不离的在暗中守住邝叔,以防胡家人突然对邝叔下手。 萧凌带着白夙、江城两人隐匿在黑暗中,仔细观察胡府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过去了,胡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江城在一旁嘀咕道:“会不会猜错了?” 萧凌冷然一笑,“不会,要是没猜错,今晚他们就行动了。” 为了掩人耳目,胡家人不会即刻动手,而是隔了一天才有了动静。 胡梦婷毕竟是胡家的嫡出大小姐,萧凌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胡老爷身为她的父亲应该不会狠得下心让她尸骨无存。 当邝叔对他说出那一番话时,胡老爷自然会意识到自己女儿的骸骨是最有力的证据,他当然会想方设法去查探一下胡梦婷的尸体是否还在,倘若还在,为了胡家的兴亡,他一定会狠下心把尸体毁掉。 萧凌三人尾随在胡家人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在郊外一处偏僻的石洞口,胡老爷和他的儿子伸手拔开洞口盘根错节的蔓藤,血红的火把顺着洞口照进了洞穴,阴暗潮湿的石洞里,伸手不见五指,黑压压的一片。 扑腾一下,阴冷的风从洞子里刮了出来,一群蝙蝠像一张网一样扑出了洞口,胡老爷连连往后躲闪,一声脆响,崴到了脚。 胡老爷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撇一拐的迈了进去,胡家的其他长辈都跟着进去了。 白夙瞬间隐藏在了洞口外的杂草丛里,掏出迷烟粉冲着洞口守住的两个下人洒去,他们就悄无声息的晕倒了。 轻轻钻进了石洞,只听洞里噼里啪啦似乎是身躯倒地的声响,不一会儿,白夙抖了抖衣袖,优雅的走了出来。 “进来吧。” 萧凌和江城身法利落的钻进了石洞。 胡家人全都晕倒了。只见在洞子的最里端,一副骸骨斜倚在石壁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辨不清颜色了。 这个石洞十分偏僻,很少有人经过,而胡梦婷的骸骨被安放在石洞的最里端,即便有人进了洞子,也不一定能发现这副骸骨,哪怕有人发现了,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也不一定会报告官府。 所以二十年过去了,胡梦婷的骸骨一直都在这里。 要不是她背着胡家嫡出大小姐的名头,恐怕早就被胡家人遗忘了。 萧凌举着火把沿着洞壁仔细查找,终于在一处壁面儿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凹洞,一块儿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玉佩搁在了凹洞里,如果不仔细查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么一个凹洞。 石洞里常年背光,又很潮湿,玉佩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不过却还是相对完好的一整块儿。 江城将胡梦婷的遗骸整装好,他们三人迅速的赶去与和县相邻的隗县。 第64章 计谋 隗县的汤家是胡梦婷母亲汤琴琴的家族,汤琴琴嫁给胡寓生了胡梦婷,但没过多久,汤琴琴就过世了。 汤家是书香世家,却是不问朝政,经营着一间小小的米铺,所有的汤家公子都低调的从商,据说是汤家的祖先曾经得罪了权贵,险些灭门,汤家才如此小心翼翼。 即使汤琴琴的女儿身为昭妃,孙儿秦尚封为庆王,汤家人也从来没有招摇过。甚至自从胡梦婷进宫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只是少有的书信来往。这么多年,连庆王也很少在汤家呆过。 这样一个算是与世隔绝的家族,却是生活得十分安心,汤琴琴的父亲汤忠仁至今还健在。 当白夙拿出那块儿玉佩呈现在汤忠仁的眼前时,他的面部表情僵硬的无法动弹,半晌后,才恢复平静问:“这块儿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想着这人怎么会有自己孙女梦婷的贴身玉佩,凭着他敏锐的察觉,他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白夙难得一脸正经的说道:“这块儿玉佩是从一名女性死者的身边找到的?” 汤忠仁不可置信的看过来,如果事先萧凌没有出示她岳阳县知县的令牌,恐怕会将他们当作招摇撞骗的骗子赶出去。 汤忠仁震惊的摇了摇头,“不会的,这玉佩是我送给琴琴的,琴琴将它转赠给了梦婷,梦婷一直佩戴在身边,怎么会在死者的身边。” “汤爷爷,您能分辨出这玉佩的真假吗?” 汤忠仁握在手中仔细的摩挲,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手中的玉佩,没过多久,他那眼眶就溢满了水光。 “是,是真的,这玉佩是我亲自设计的,是当作琴琴的嫁妆,世间不会有第二块相同的玉佩,即便是再做一块,上面的纹路和样式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了。” 汤忠仁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白夙眸光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是抛下一句话后突然转身往屋子外走。 “江大哥,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萧凌看得出来,他心有不忍,但却没有揭穿他。看着眼前年迈的老人,她的心里也是十分不好受。 江城叹口气,将事情的缘由都讲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看那老人的脸色,生怕他一下承受不住。 没想到的是,汤忠仁却是平静了,目光沉淀,脸色无波,江城不得不佩服这位老者的忍耐力。 最后,江城把胡梦婷的遗骸交给了老人,也算是落叶归根,功德一件了。 汤忠仁沉思了很久,而后说道:“我这就传信一封去宫中。” 汤忠仁以自己梦到琴琴为由,又正逢她的忌日,想要将那块儿作为嫁妆的玉佩埋在琴琴的坟前,让她不要再挂念尘世,安心投胎。 昭妃自然没有多想,却是拿不出这块儿玉佩,就传信回来道玉佩在几年前不小心打碎了,还望姥爷不要责备。 她的字迹和胡梦婷的字迹相差无几,但细细分辨却能看出些差异,只是以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没有留意。 萧凌对这老人家严谨的思绪十分佩服,在这样的劣势的情况下,竟然拿到了一个重要的证据。 过了二十年,胡梦婷只剩下一副骸骨,是很难当作证据指正昭妃的身份作假,但有了这份信就不一样了。 昭妃清楚的写道那陪嫁的玉佩被打碎了,可为何却在一个石洞中完好无损的找到,还是在一具骸骨身边,即便有胡家人帮衬,她也难自圆其说。 这些天,萧凌他们三人顺理成章的在汤家住了下来。 而胡家的长辈们从石洞中醒过来以后,发现胡梦婷的骸骨竟然不见了,当下心神俱震,四下搜查可疑的踪迹,却不敢贸贸然明着来,以防有朝政上的对手察觉出了什么。 胡老爷自然不笨,没过几天就反应过来这件事可能和岳阳县的邝县丞有关系,一面暗中搜查,一面派人紧盯着邝晟所住的客栈。发觉客栈里除了邝晟一人,并没有其他人之后,胡老爷盘算了一下,一咬牙,打算今晚来个狠的。 此人不除,必有后患。 夜晚降临,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邝晟喝了点儿小酒,醉醺醺的去街上溜达了。 凉风一阵一阵的吹过,眼看那雨滴就要落下,却是夜半三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走在一条僻静的巷道里,忽然巷口的风卷起了地面的尘埃,四面八方转眼就被十来个壮汉围堵严实了。胡家长辈们从壮汉的身后走了过来,最前面的当然是胡老爷了。 胡老爷面无表情的喝斥道:“把东西交出来,或许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邝晟一脸的醉意,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什么,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胡老爷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这时还能平静的说话。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如果你交出来,那一万两黄金我照样给你。” 邝晟一听,不屑的笑了两声,“给我?胡老爷,我可是诚心实意的要和你做买卖呢,可是三天过去了,我眼巴巴的去树林子里等你,倒是你不守约,忘记了这茬事吧。” “当时胡家出了点儿事,我赶去树林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邝晟心下冷笑,这老头有点儿本事,虽然那天自己压根就没去树林子,但这老头却是把话说圆了。 邝晟一个踉跄,索性顺着矮墙坐了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看来我是没有发财的命咯,我见你们胡家人不守信用,一时气愤就跑去了石洞,结果那胡梦婷的骸骨早就没在那儿了,我还以为是你们把她给弄回府里了呢。” 胡老爷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不相信,就算他表面一副冷静的样子,胸腔里却是一团怒火起起伏伏。 “你不要耍花样,这里全是我的人,如果你不把梦婷的骸骨交出来,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邝晟满脸的不在乎,“随你怎样,自己的亲身女儿都不放过,还指望你能放过我?” 第65章 五宗罪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胡老爷终于控制不住怒气,暴喝一声,苍老的面容登时扭曲狰狞了起来。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一个罚酒了。”邝晟轻描淡写的吐出字来,完全没把这一群人面兽心放在眼里。 胡家的一位长辈这时语气阴狠的说道:“既然梦婷的骸骨不在他那儿,今晚就把他结果了,以绝后患。” 胡老爷脸色一沉,一摆手道:“把他带回去。” 就在其中一名壮汉的手快要碰到邝晟的衣襟时,一枚小石子飞速的飞了过来,正中那壮汉的手心,将他的手掌生生的戳出一个小血窟。 “什么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的射向巷子口,萧凌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袍如同一棵巍峨的松柏端端的站立,一众衙差整齐划一的出现在巷子口,训练有素的一字排开。 萧凌的言语铿锵有力,字字珠玑:“胡老爷,你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假的胡梦婷冒充顶替伺候当今圣上,犯下欺君大罪,罪该当诛!” “你胡说!胡说!你不要血口喷人!”胡老爷攥着拳头,两眼血红。 “我胡说?”萧凌不理会他,向侧面迈开步子,语调清冷的说道,“胡老爷,你还认得他吗?” 这时,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从衙差后面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胡老爷道:“我曾经在你的府上做过几年的小工,不知道胡老爷还有没有印象?” 胡老爷咬着牙打量他,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胡老爷贵为一家之主,怎么会对我这样的小工有印象呢。”男人冷冷一笑,“我是廖绣娘的儿子。” 胡老爷一听,满脸震惊,“你不是从军去了吗?我们胡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害你?”汪田冰冷的声音说道,“这么多年,我苟且活于世上,就是为了揭发你们的恶行!” 胡老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而胡家的那些长辈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汪田言词凌厉的道出了当年一段残忍的往事。 二十年前,胡老爷胡寓正直壮年,虽娶了一个貌美若花的正妻,但哪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于是胡寓又接着娶了好几房妾室。后来日子一长,胡寓就想着再娶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但当时汤琴琴怀了身孕,胡寓也不好明着来,就在府外金屋藏娇。 而他最宠爱的青楼小妾没过多久也怀上了孩子,汤琴琴就快要生产,胡寓更不能明目张胆的把那小妾带回府了。 后来,汤琴琴生了胡梦婷,那青楼的小妾也生了个女儿,取名环儿。 那几年胡寓被那小妾迷的神魂颠倒,就合计想了个法子,让环儿认祖归宗。 胡梦婷性情温良,心地善良,当她见到府外有一个要饭的小姑娘,就带着她回了府里。 环儿很快就深得胡梦婷的喜爱,从一个丫鬟和她结拜成了姐妹,并随了胡家的姓氏。 胡寓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但他却不知梦婷就是被他的愚蠢给害死了。 胡环儿心胸狭窄,善妒狠辣,她怎么会甘心一直以收养的身份屈于人下,尤其是在得知胡梦婷以嫡女的身份即将进宫参选秀女,她更是心有不甘。 于是胡环儿设下圈套,在去焚香的途中,找人奸污了自己的姐姐。 胡梦婷不是完璧之身,被发现是会招来祸患的。胡寓只有梦婷和环儿两个女儿,于是毫不犹豫的让环儿顶替梦婷进宫参选。 梦婷是大家闺秀,很少出门,见过的人也不多,而环儿时常陪在梦婷身边,要是不说,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谁是谁。 为了胡家的荣华富贵,胡寓残忍的遗弃了自己的女儿,每天给她灌下迷汤,把她锁在漆黑的屋子中。 胡环儿很快就被皇上宠幸了,并封为了常在,胡寓为了绝除后患,但梦婷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狠不下心下手,但却绝不能再让梦婷活在世上。 于是有一天,胡寓暗中派人将梦婷带走了。 汪田想要查清楚梦婷被他们带去了什么地方,最初的几年,汪田一直留在胡府,但参与此事的下人全都守口如瓶,最后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而那时,汪田的母亲廖绣娘过世了,他就索性参了军,想着等自己立了军功,才能对抗宫中的那个女人。 没想到胡寓这般不是人,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崖边的石洞里自生自灭,他根本就不配为人父! 汪田冷声笑道:“梦婷心思纯良,当年见我们家情况不好,多次偷偷拿钱接济我们,我感恩戴德,视梦婷为亲人,久而久之,梦婷也拿我当哥哥看。你一向不喜梦婷与我们这些下人来往密切,所以梦婷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后来我偷听到梦婷出了事,就在暗中打探,没想到让我亲眼目睹了你们胡家人丑陋的嘴脸!” 胡老爷发疯一样的嘶吼道:“我没有害死梦婷,没有害死她,我只是让她听我的话,把她送去一户普通人家隐姓埋名,是她眼里没有我这个父亲,是她信誓旦旦的说要揭发我,我为了胡家不得不这么做,我没有错!”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胡家的荣耀,其实全是为了你自己!你亲生女儿被人侮辱,你却不查明事实真相,反而将她关在不见光亮的屋子里,其乃一错!你亲生女儿在最需要家人支持和关心的时候,你却逼迫她灌下迷药,其乃二错!你让胡环儿冒名顶替梦婷进宫参选秀女,将一个狠毒的恶女送上皇上的枕榻,其乃三错!当你查明事实真相,是胡环儿暗中买通市井流氓奸污了梦婷,你不但不为梦婷做主,反而将那些流氓害死,毁掉胡环儿残害自己姐姐的证据,实乃四错!你身为人父,不帮自己的女儿平反冤情,变本加厉欺骗汤家人,与胡环儿笼络朝中官员,结党营私,其乃五错!” 如刀刃般锋利尖锐的目光直指身躯颤抖的胡老爷,萧凌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寒气。 “胡寓,你知不知罪!” 第66章 尘埃落定 铿锵锐利的清冷语调穿透空气直逼胡老爷眉心。胡老爷受不住萧大人凌厉的气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却又大声吼道。 “我没有罪!没有!” 胡老爷歇斯底里的疯狂怒吼,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豹子骤然暴跳如雷,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然腾起,整个面部扭曲得犹如魔鬼。 萧凌没有再理会他,向身后的衙差一挥手道:“将他们扣押起来。” 张成一手扶上佩刀,一手握拳,最先靠近胡老爷。胡老爷猛地张牙舞爪的扑上来,轰然抽出腰间的佩剑刺向他,“你们谁敢,你们谁敢,我是昭妃的父亲,是庆王的祖父,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 张成身法利索的躲了开,但胡家的长辈和壮汉们一见这阵仗,也猛地扑了上来,转眼就和涌上来的衙差厮打在了一块儿。 胡老爷说的对,他是昭妃的父亲,庆王的祖父,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那是不要命了!况且他们族中还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也想在他们面前放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是可笑! 萧凌冷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早就料到胡家人不会就此作罢,突然她铿然有力的说道:“谁敢公然对抗朝廷命官,格杀勿论!” 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此话一出,胡家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敢相信面前这位清俊的县官竟然敢毫不顾忌朝中的局势,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胡老爷清楚这萧大人是个厉害人物,要是把他惹急了,说不定自己的小命就先呜呼了。不妨先顺着他的意,就凭昭妃和庆王,他们想要脱身难道还不容易? 只要一天不定他们的罪,他们至少性命无忧,况且想要定他们的罪,这萧大人的手还伸不到朝堂上去。 胡老爷这般一想,面容顿时就平静了下来,“我们胡家清清白白,承蒙皇上照拂,才有了今天的家业,萧大人,我们就随你回去,还有劳大人查明事实真相,还我们胡家一个清白。” 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胡家能有今天全靠皇上隆恩盛宠,要是胆敢开罪他们,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胡老爷恐怕是想不到那皇帝是她杀父灭门的仇人,这一招威逼利诱在她面前丝毫没有用处,萧凌冷冷一笑,“将他们严密看管起来。” 转身向宋彰吩咐:“这文书速速送去刑部。”她从怀里拿出写好的公文交给宋彰,嘱咐道,“路上小心。” 胡老爷这次是低估了皇上深沉的心思,以为庆王好歹是他的儿子,哪怕阴沟里翻船,事情给抖了出来,无论如何皇上也会手下留情。他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进牢房就再也出不来了。 汤家人以玉佩和书信为证,矛头直指宫中昭妃娘娘的恶行,德妃娘娘知晓此事,免不了在背后煽风点火,乌丞相和朝中的一些老臣也一同上书谴责昭妃的罪行,务必给天下一个交代。 汪田亲口供述杀害罗明和张峰的事实,因为当年他们的母亲虽然没有亲手杀害胡梦婷,但却起到了助纣为虐的作用,而汪田真正想要做的是利用庆王惩戒胡环儿,但由于宁王殿下出手相救,庆王逃过此劫。 本来,庆王身为老皇帝的儿子,再怎么狠心,老皇帝也不会严惩昭妃,但这件事正中了他的心意,于是就顺理成章顺水推舟,将昭妃打入冷宫,并罢黜胡氏一族在朝中的一切官职。庆王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勒令召回圣安城。 …… 案子尘埃落定,萧凌他们一行人回到了岳阳县,她想着是时候该辞官隐退了。 大商国的皇帝亲自下令斩杀了穆氏满门,不论陷害父亲通敌谋反的贼人是不是他,萧凌都无法再违背心意继续为朝廷卖命了。 虽然宁王是他的儿子,但上一代的恩怨不能纠缠到下一代,只要宁王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这就足够了。 夜晚月光清淡如水,静悄悄的义庄里,那棵光秃秃的树干发了芽,嫩绿的叶子崭露头角。 白夙捧着酒壶,脚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屋檐上,漆黑如点漆的眸子淡淡的望着衙门的方向,从这里看去,似乎能看见衙门顶上的四个角。 他的眼底流动着莫名的情绪,坚实的胸膛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靠近自己留下的余温。就算是她恶狠狠的警告自己不要乱来,他的心也会不受控制的雀跃很久。他发现如今就算是招惹她生气竟然也会让自己兴奋激动。 “这么晚了,一个人坐那么高小心摔下来!”江城从茅房里精神抖擞的走了过来,一眼瞧见屋檐上的人,小心肝吓了一大跳,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白夙这家伙,没好气的就呛了他一句。 白夙只斜斜的瞄了他一眼,轻笑道:“我堂堂玄羽帮的帮主,就这样摔了下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坐那么高,还不是为了衙门里的那个人。”江城一脸幸灾乐祸的往县衙的方向努了努嘴。 “江大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子虚乌有的事儿也亏你说得像真的似的。”白夙不置可否的慢吞吞回了他一句。 江城这一下子来劲儿了,似笑非笑的接上话:“原来是我自个儿瞎想啊,那么正好,衙门里的那人,我觉得还不错,要不我就勉强收了她吧,说实话,我对她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心思。” “什么心思?”这话像是从白夙的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语气骤然冰冷到极点,连盯着江城的眼神都如同雪窟窿般冰寒刺骨。 江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讪讪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认真了吗?”白夙转瞬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温柔优雅的冲他举了举酒壶。 江城心里嘀咕这人说翻脸就翻脸,还是回屋睡大觉吧。这么一想,他一溜烟就回屋子了。 白夙笑了笑,仰头灌下几口,余光若有似无的朝县衙的方向看了看。 …… 第67章 隐藏的黑暗 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合着清晨的风儿缓缓流转过这座久经风霜的边关重镇,似乎水榭楼台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甚是好看。 而位于万丈深谷西侧、北疆南缘的北关,此时却是笼罩在赤北峰厚重的阴影下。 遵循皇命,今天是庆王返回圣安城最后的一天。 他不得不离开这热血拼搏的军营了,父皇是不会再允许他留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自己的母亲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本该受到惩罚,他从不怨谁,但却也有一丝的恨意,他恨父皇不近人情,他恨自己最尊敬的哥哥竟然瞒着他。 萧凌在得知廖大娘的儿子就是汪田的时候,就飞鸽传书通知了宁王,并暗中派人将汪田押去和县,汪田知无不言,承认自己的罪行,最后协同萧凌将胡家人一网打尽。 由始至终,庆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刑部的处置结果昭告天下,傻乎乎的他才了解到事实的真相。 要说恨,他恨,但毕竟错在母亲,三哥这般做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愈发看不明白了,似乎他这个哥哥的心思恐怕…… 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怕知道太多,就会失去太多。对于如今的局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帝王之子,焉知非福! 秦尚牵着一匹高大的战马,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鬃毛,脸颊贴在马儿的颈子上,爱惜的蹭了蹭。 “你恨我吗?” 低沉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秦尚缓缓扭过了头,从树叶间穿透下来的光亮轻轻的笼罩在秦符黑色的锦衣周围,迎着徐徐晨风,墨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 “恨?我不恨。”秦尚自嘲的笑了笑,“我曾经问你,三哥为何喜欢穿黑色的衣裳,你说黑色让你感觉心安,或许今天我明白了。”在你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有那么一处不能让别人察觉的黑暗。 “四弟,对不起。” 秦符静静的说完这句话,没有任何停留,转身迈出步子,离了。 透明的泪珠子顺着眼窝掉落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了水气。 一片朦胧模糊之中,望着自己最尊敬的哥哥毅然离开的背影,他在心里说道:“希望许多年后,你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决定。” 三天后,萧凌前去北关接梁延和梁月儿回去。刚到军营,梁延就气鼓鼓的走了过来。 “萧大人,最好明天就回去,我半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萧凌好笑道:“月儿又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梁延鼻子一哼,“我已经同意了下个月就迎娶丽霞郡主过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萧凌笑着问。 梁延一下洋洋得意起来。 “你当然不知道,颜名亲自去了一趟梁国,我父王见过她了,很是满意,赶紧写了书信催我回去,你知道我这么英俊,颜名当然要把我看紧些,反正我对她也有好感,就回信同意了,这会儿说不定陈王都知道了。” “你真打算娶她了?”萧凌想到月儿,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梁延不耐烦道:“你怎么变得像女人一样婆妈了。” 萧凌愣了一下,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觉得应该没被看出什么,才放心的和他一起去了主账。 营帐外面,梁延踟蹰了一会儿,扭扭捏捏的不肯进去,萧凌正想催促他走快些,他却突然捂着肚子,弓着腰,看似痛苦的大叫道:“我不去了,不去了,肚子疼,你先去,我等会儿就来。” 萧凌当然知道他是在撒谎,但人家堂堂梁国的世子,她也不好当面戳穿他,就顺着他的意思说:“那你快去快回。” 梁延一听,眼珠子转了转,风一样的跑走了。 萧凌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迈开步子,往营帐走去。 主账的门前有两名将士把手,萧凌正想让他们进去通传,就隐隐听见帐子里传出宁王说话的声音。她以为秦符正在与其他将领商量什么要事,就想着在帐子外等上一会儿。可是接下来她却听见帐子里月儿娇软的说话声。 “符哥哥,您就陪月儿去一趟赤北峰嘛,听说那里有一处温泉,月儿好像去呢。” 秦符深邃的眉骨微微蹙了一下,但旋即看似宠溺的笑道:“既然月儿欢喜,明日我们就去。” “太好了,还是符哥哥疼月儿。”梁月儿心里很是激动,忍不住就挽住了秦符,红润的脸蛋一下贴上了他的肩头。 秦符没有推开她,只是说道:“这里是军营。” 梁月儿乖乖的哦了一声,笑嘻嘻的坐了回去,继续为他细心的研墨。 前些日子,宁王对自己的态度还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这几天却是温柔了许多,也不再赶着自己出帐子。 梁月儿觉得宁王的转变是她不懈努力的结果,宁王一定是被她的真诚感动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答应父王联姻的要求。 梁月儿心里美滋滋的,整个人都有点儿轻飘飘的感觉。 秦符自然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静静的处理叠放的公文。 萧凌在帐子外站了很久,直到梁延突然在她耳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萧大人,怎么还不进去?” 萧凌回过身,语气极其平淡:“不去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这样就对了,我也不想进去,帐子里的两人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就这么进去了,不得招人记恨啊。”梁延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酸溜溜的,乍一听,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凌没有说话,平静的往营地偏僻的一处帐子走去。梁延跟在她的身后,喋喋不休道:“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妹妹从小争强好胜,这次宁王拒绝了父王联姻的提议,她在面子上过不去,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让宁王再娶她的。” 梁延撇撇嘴,“这丫头从小被我们给宠坏了,要是宁王真娶了她,以后的日子有得受了。” “是吗?”萧凌扭头看他,“我倒是觉得月儿性子活泼,很是可爱,与你比起来,倒不像是两兄妹。” 梁延猛地一怔,眼神恍惚了一下,但转眼就满脸不屑的哼了哼:“她这丫头,要是不是我妹妹,我就把她扔到荒山野岭让那些黑熊吃了她。” 第68章 信任与否 萧凌没在说什么,静静的继续走着,突然又停了下来,冲梁延说道:“你该不会是想一直跟着我吧?我有要事要办。” 梁延愣了愣,这不是明摆着赶他走? 想着自己也够可怜了,到哪里都不受待见,还被一个不知好歹的妹妹整天欺负,算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梁延一挺胸膛,板着脸说:“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父王的信中交代让我好好处理政务,你也知道我这个世子每天都是很忙的,那么就在此处作别吧。” 萧凌拱手,“不送。”转身走了。 梁延心里哀道:“要不要这么狠啊。” 很快,萧凌就去了葛千总的住处,轻轻叩了叩门框,帘子掀开,葛瑄一眼见到是她,激动的招呼她进去。 “萧大人,你来了,快进来坐。” 萧凌轻轻的点了点,走进帐子,葛瑄忙着去拿茶壶泡茶。 眼眶有些湿润,他打开一个破旧的铁罐,倒出一小撮茶叶,轻颤着双手拎过茶壶的把手,萧凌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连忙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葛叔叔,不用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这茶叶不错,产自西关附近的丘陵地带,味道清甜,我专程让朋友捎过来的,你也尝尝。” 短短的一句话,葛瑄几度哽咽,一阵抽痛堵在萧凌的心口上。萧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回握住他手臂的手,笑了笑道:“那好,我就尝尝。” 葛瑄一边忙着泡茶,一边笑着说:“这茶你别看不怎么出名,当年宪王和穆将军最爱喝了,一开始我喝不惯,后来也喜欢喝了。” 萧凌静静的听着,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茶泡好了,萧凌浅尝一口,味道有些苦涩,并不像葛叔叔说的那样清甜,她想着或许这茶中有他深切的思念和怀念,所以他喝着有股清甜的味道。 “好喝吗?”葛瑄迫切的问道。 萧凌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喝。” 葛瑄很满足的笑了笑,铺上一张油纸,倒腾出铁罐中多半的茶叶,细心的包好,送到萧凌手边:“这茶叶你拿去,不够我这还有。” 这包茶叶是葛叔叔的心意,是他唯一的一点儿念想,萧凌没有拒绝,伸手接过,“谢谢葛叔叔。” “你这孩子,谢什么谢。” 说着,他的眼眶一下就泛红了,萧凌赶紧询问:“葛叔叔,怎么了?” 葛瑄摇摇头,抬袖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当年的事,都是叔叔的错,要不是叔叔押着你父亲回圣安城,他就不会,不会……” 萧凌安慰他:“这事怎么能怪您呢?况且父亲也不想看到随他征战多年的兄弟全部葬送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定会为穆氏满门讨回公道的,还有那些在阴谋斗争下惨死的将士们。” 葛瑄闻言,双眼蓦地腾起了燃烧的火焰,“这么多年,我暗中联系上了许多宪王和穆将军的旧部,他们全是忠心耿耿的硬汉子,倘若有一天,金乾宫的那人要为难你,我们一定会站出来和他对抗到底。” 他的每一个字都深深震撼了萧凌的心灵,她很庆幸自己的父亲有这么多甘愿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曾经为家国热血拼搏的铁血将士,如今只能委身在军中做一个小小的千总,他为的不是苟且偷生,而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能为当年死去的英魂昭雪天下。 萧凌重重的点了点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拼了我这条命也要保护你们的周全。” …… 帐子背面不易察觉的草堆后面,一个人影消无声息的向主账的方向快速的消失了。 “你确定萧大人是这样说的?”深邃的眉骨紧紧拢起,坚硬的轮廓此时冷冽的吓人。 秦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心一意深爱的女子竟然有这么重要的事瞒着他,幸好他偷偷的遣人去监视她,不然这一次恐怕是要害惨了他。 当他知道萧凌为女儿身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就有了许多猜测,他想着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一件事。 父皇最忌讳的就是翻宪王和穆将军的旧账,虽然他也很敬重王叔和穆将军的为人,也暗自怀疑过当年他们通敌谋反的真相,但他却从来不希望卷入这是非之中。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完成,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断送掉自己的前程。 秦符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要是凌儿不是穆将军的后人,或许等她辞官以后,凭着自己的能力,还能和她安安稳稳的过上一段时日,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太过敏感,放在自己身边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自己深爱着凌儿,但却绝不能现在娶她过门,他想着只要有一天自己完成了大业,再娶了她也未必不可。 那人如实回答:“属下没有听错,萧大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秦符冷静的说道:“这件事万不可张扬,萧大人这边本王来处理。” “是,殿下。” 那人恭敬的退下了。秦符暗自叹了口气,琢磨着要如何开口。 萧凌从葛瑄的帐子里走了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主账的门前,想着或许月儿已经不在里面了,便让门口的将士通传一声。 帘帐掀开,通报的将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说道:“殿下正在处理公文,不方便见萧大人,还请回吧。” 萧凌只好作罢,等到晌午过后再来。这次秦符见了她。 萧凌走进去,向宁王行下官礼,“下官见过宁王。” “嗯。”秦符淡淡的一声,没有看她,仍然在处理桌案上的文书。 “下官是来接世子和月儿回岳阳县的。”萧凌本想说说庆王的那件案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了话头。 “本王决定明天带月儿去赤北峰的温泉看看,后天吧,你再来接她。”秦符还是淡淡的说着。 第69章 云妃之死 萧凌静默片刻,犹豫了一下,“我已经把辞官的文书呈上吏部了。” “哦。”秦符这才抬起了头来,“岳阳县有一处我名下的宅子,你先住进去,等一切都妥当了,我想个法子给你换个身份。”他的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想着或许暂且缓一缓,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大业,鱼与熊掌也能兼得。 萧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踟蹰了一会儿,突然就鼓足了气息问道:“你对月儿有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秦符面色一僵。 这么久以来,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连他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要说对月儿的感情,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没什么感觉,但是后来经过了个把月的相处,他倒是觉得月儿活泼可爱,不像凌儿这般沉稳。 之前因为顾及到凌儿,他对月儿的语气也不大和善,可是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尤为平常,这般想想也觉得没多大的关系,何况宁王府里还住着侧王妃和几个小妾。 不过,他也明白,越是在意自己的女人越会嫉妒他身边的其他的女人,想了想还是觉得先隐瞒一阵子。 他起身走了下来,伸手轻轻的握住了萧凌的手,一双明朗的眼睛轻柔的看着她说:“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呢?梁王将他的宝贝女儿托付给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吧,好歹人家也是个郡主。” “可是月儿心里有你。”萧凌抬眸望着他。 秦符突然就笑了,“你在在意我?” 萧凌见他好笑的盯着自己,脸上一下就滚烫了起来,别过身去,装作生气的样子瞪他,“谁说我在意你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就不见人影了。 清朗的眸子渐渐暗沉了下去,秦符望着还在晃动的帘帐又陷入了沉思。 父皇啊父皇,我本无夺嫡之心,但十年前的那场噩梦就犹如地狱的火焰无时无刻的不在灼烧的我的身躯。 云妃的死,根本与我母妃无关,是你,身为云氏的丈夫,却为了铲除云家的势力,竟然利用我来逼迫母妃害死云妃。 那两年在冷宫的日子,食不果腹,受尽白眼,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母妃为保我平安,低三下气四处求人,却一次次遭人唾弃。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再也不会有机会走出冷宫,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和母妃的交易,一场巩固你权势的阴谋。 这些年,母妃为云妃的死内疚不已,常伴青灯,吃斋念佛,只为能换云妃来世投一个好胎,再也不要和帝王家扯上任何关系。 眼看如今太子、庆王失势,或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不争,就是刀下魂! 想我十六岁征战沙场,还没有怕过什么,这条北关之路是我母妃用尽心血与你换来的保命路,现在我就用它来夺取你的江山,谋夺你的天下! …… 夜晚,轻风和煦,月光清明。 萧凌闲来无事就去营帐外的树林里转转,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望着天空璀璨的星斗,心里也如明镜一般透亮。大片林子中开满了野花,萧凌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徐徐晚风吹过,幽香四溢。 “凌儿。” 萧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回过了身,“哥哥,您怎么来了?” 萧北钰从淡淡的雾气中笑着走了过来,清凉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跳跃的光辉,灼灼其华。他温柔的望着她说:“我来看看你。” “自从上次哥哥急匆匆的走了以后,我还以为哥哥把我忘记了呢。”萧凌嘟了嘟嘴,寻了一块儿大石头坐了下来。 萧北钰坐在她的身边,语调柔和,“吕太傅回来了。” 萧凌猛地扭头看着他,“哥哥走得那般匆忙,难道吕太傅查出了什么?” “吕太傅找到甄容了。” 萧北钰将一切查到的真相全都告诉了萧凌,萧凌沉默了片刻,平静的说道:“果然是金乾宫的那人,不过乌丞相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派人暗中调查,乌丞相实则是怀王的人。” “怀王?”萧凌深感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表面一向不偏不倚的乌丞相竟然也参与了夺嫡之争,少顷后,她目光沉静道,“乌丞相是皇上的心腹,要是他帮衬怀王,那么怀王最有可能就是皇上属意的皇子。” 萧北钰不置可否,摇了摇头,“或许并非如此,坊间有传言,德妃在没进宫之前,与乌丞相有过那么一段过往,他对德妃倾慕有加,支持怀王恐怕不见得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心思难测,太子已经失势,但却一直没有被废,怀王看似最有希望,可是我总觉得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宁王应该并不愿意搅这趟混水,庆王没有了胡氏一族作为后盾,失去了夺嫡的机会,而历王,生母殷氏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殷家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上不下,况且他还体弱多病,皇上不可能属意他,这么看来,还是怀王最有希望。” 萧凌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我觉得白夙也是怀王的人。” 太子、庆王的失势,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背后都有玄羽帮的这位帮主插手,就算他不是怀王的人,也和朝中的夺嫡之争有莫大的关联。 “玄羽帮向来不过问朝局,这次他突然出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萧凌对白夙是愈发的好奇了,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步步为营,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没有人能猜得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后,关于葛瑄的事,萧凌也都告诉了萧北钰,并说:“当年的真相既然我已经知道,再为官,就没什么必要了,我已经提交了辞官文书。” 说到这里,萧凌蹙眉看了看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哥哥,我喜欢上了宁王。” 如黑曜石般的眸子猛地一缩,萧北钰平静的眼底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宁王答应我,辞官后,就会择了吉日娶我。” “你想清楚了?”萧北钰低沉一问。 “想清楚了。” “宁王知道你和穆家的关系了?” 萧凌摇摇头,“还不知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我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这是欺君重罪,他都能帮我隐瞒下来,我想他不会在意这件事的。” 萧北钰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五根修长的手指拢进她柔软的发丝,笑了笑道:“只要凌儿欢喜,怎么样哥哥都会帮你。” 萧凌莞尔一笑,侧身窝进了他的怀里,“哥哥真好。” 第70章 辞官隐退 半个月后,岳阳县临近南门的一处精致的宅院里,亭台阁楼,花团锦簇,池水边倚在亭子里看书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绣着海棠花的丝萝纱裙随着清风徐徐翩飞,女子伸出如水葱般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翻页,静静的琢磨着书中的言论。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失去了颜色,百花争艳,却是争不过这位女子的绝世容颜。 远远地望去,微风轻拂,青色的纱裙微微浮动,给人一种清逸的感觉,仿佛是水中的荷叶,衬托着她绝美的容颜。 有时她会轻轻笑出声来,清脆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灵好听;有时她会露出哀伤的神情,仿佛世间万物都因为她的悲伤而凋零了。 初夏了,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温暖的光线浮动在水榭楼台上,似乎给这冷清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感觉。 自从吏部下发文书,准许她辞官归隐,便住进了宁王为她安排的宅院里。 这处宅子位置偏僻,清幽寂静,倒也适合她的性子。 只是自从上次从北关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宁王了。 “凌姑娘,您真好看。”一名唤作春儿的贴身丫鬟提着花篮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羡慕的打量着她。 萧凌回头看见春儿,打趣道:“在我看来,还是春儿最好看,要是我是男子,就娶了你回去做正房。” 春儿被太阳晒红了脸蛋,这下听她这么说,那脸蛋红成了大苹果,一跺脚害羞的跑了。 春儿的年纪和月儿相差不大,看见她活泼可爱的样子,就想起了月儿,还有那个性子单纯的梁世子。 丽霞郡主和他的婚事定了下来,梁王身心大悦,速速派了人来接他们兄妹俩回了梁国,陈王更是欣喜,自己的大女儿容华郡主即将嫁给怀王,二女儿下个月就要与梁国世子喜结良缘,双喜临门,听说陈国到处张灯结彩,还准备了几十箱金银珠宝作为陪嫁。 关于陈王,朝中的老臣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陈王没什么主见,风吹草倒,极喜爱攀龙附凤。一心想要和大商国的皇子攀上关系,容华郡主能嫁给怀王这样的一代贤王,他也算是老怀安慰了。 而丽霞郡主和梁国联姻,就更能稳定他陈国在诸国中的地位了。 虽然生于王室,逃不过成为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但颜名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梁延娶到她,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谁!” 忽然间,萧凌一个侧身,一枚银针从袖子里迅速的飞射出去,直直射向池水边的一处树丛里,就见树干一阵猛地晃动,树叶沙沙作响,然后就听见惨叫连连。 萧凌觉得奇怪,就迈开步子走了过去。拔开半人高的草丛,竟然看见江城蓬头散发的趴在泥地里。 “你怎么在这里?”萧凌满脸惊愕。 江城微微抬起脑袋,冲着一棵大树的后面努了努嘴,弱弱地道:“他来了,我就来了。” 清冷的眸子瞪过去,就见白夙一撩墨色的袍子,潇洒的从大树后款款的走了出来。 萧凌默不作声,转身就往回去。江城一着急,伸出浑浊不堪的手指就扶上了她的裙角,撕拉一声,裙角扯烂了。 萧凌面无表情的低着头看他:“江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江城无辜的睨了一眼白夙,耸耸肩道:“你问他。”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巴。 凌厉的眼神射向白夙,萧凌冷冷地讥讽道:“消无声息就溜了进来,白帮主改行做贼了?” 白夙倒是没有生气,而是面带微笑从容的答道:“自从凌弟辞了官,我们兄弟三人有些时候没见过面了,我们这次来是想和你叙叙旧。” “叙旧?”萧凌眉眼一挑,眼神没有方才那般冷冽了,虽然她知道白夙没有说实话,不过也不想与他计较,这个人心思诡谲,只要算计的不是自己,她也不会与他过不去。 “走吧。”萧凌语气淡淡,转身往树丛外走去。 “去哪?”江城忙不迭的跟了上。 萧凌没说话,拾级而上,在凉亭里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位置,平静无波的说:“坐吧。” 江城和白夙一同入座。 “看不出来,宁王对你还挺好的,这么大一处宅子就你一人住,不用和他的那些妾室争风吃醋,他还挺疼你。” 幽幽的一句话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白夙向来没什么好话,萧凌差不多都习惯了,不急不缓的说:“白帮主真是厉害,只是我倒是不明白了,白帮主为何对我这般上心?” 漆黑的眸子怔了怔,而后白夙低低的笑道:“你是我的凌弟,我当然得关心关心一下你的处境,以免你被人骗了,还不知察觉。” “白帮主,我以为你每天都很忙的。”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宅子里太过清冷,平日里萧凌便一个人下下棋来打发时间。 白夙执起一颗黑子,笑道:“但凡和凌弟有关的事,我再忙也会关心的。”说着,落下了一子。 萧凌只当他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白夙突然抬起眸子,温润的凝视着她的眼睛,“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白大哥。” 眸光一颤,萧凌蹙眉注视着他,只见白夙若无其事的低下头执起另一颗白子,优雅从容的落在棋盘上。而方才那种如水般温柔凝视她的眼神蓦地就消失不见了。 萧凌淡然的笑了笑,“那么,白大哥今日前来不会就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我是来劝你离开宁王的。” 平淡无波的声音却是有些固执的说着,他那温润的眼睛静静的看向她,“或许从前宁王还算是满腔热血的坦率之人,但这些年被朝廷局势所迫,恐怕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萧凌闻言眸光一暗,冷冷的盯着他,语气沉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有何居心,即便像你所说,宁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如今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的性子本就吃亏,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许多。” 漆黑的眸子猛地闪过一丝阴森的晦暗,锋利的目光如尖刀般直逼她清冷的眉心,“要是他伤害你呢?” 第71章 无期的等待 “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萧凌神色平静,毫不犹豫的回道。 白夙顿时怔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僵硬,片刻后,他低低的笑了笑,“你就这么相信他?” “如果你们今天来是为了说这个,这里不欢迎你们。”萧凌起身送客,毫不容情。 白夙暗沉的眸光愈发冷漠了,突然唇边弯起了一抹邪肆的弧度,站起身抖了抖衣袖,往亭子外走去。 江城瞟了一眼萧凌绝然的表情,默默的叹了口气,随白夙离了。 从宅院出来,白夙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这女人真不知好歹!” “既然你这么关心她,就软下来好好跟她说说,就这么走了,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眉毛挑了挑,江城斜着眼睛看着他。 “谁关心她了!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多蠢的女人!” 只要一提起萧凌,白夙就一肚子的气,“她要往火坑里跳,是她的事,我仁至义尽了。” 言罢,冷着一张脸把江城甩在身后。 江城一下就不怎么高兴了,他好心陪这家伙翻墙潜进别人的宅子,还被当贼一样差点儿中了暗器,弄得灰头土脸,满身是泥,全是拜他所赐,这下倒好,翻脸不认人了。 江城瞪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黑着脸吼道:“又不是我招惹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哼了一声,拐了弯向街头另一个方向的茶馆走去。 初夏时节,阳光明媚。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江城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店小二殷勤的送上茶水糕点,附赠一小碟瓜子。 说书先生精神振奋,声音激昂,茶馆里的看客拍手叫好。江城却是没这份心思,他向来是个淡漠的人。 端过茶碗,揭开茶盖吹了吹,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俊颜。 江城不动声色的搁下茶碗,斜了斜眼,虽然那人压低了草帽檐,但凭着他多年细致入微观察的经验,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付过茶钱,起身往外走去,江城连忙掏出铜钱搁在桌板上,追了出去。 不想那人却突然转身,江城差点儿就撞了个正着,那人却动作麻利的向一旁挪了挪,唇角含笑正幽幽的注视着他。 江城瞧了瞧他,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一伸手就啪地拍在他的膀子上,激动道:“你小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刚回来,这会儿正打算去义庄见你们。”卓冉淡然一笑,“我那表弟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麻烦倒没有,不过他最近脾气不大好,你最好少去招惹他。”江城一想到那张冷冰冰的臭脸,就忍不住在背后说他的小话。 “哦?”卓冉笑了笑,不急不躁的问,“他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他这个堂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温润却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令人发寒的冷漠与狠厉,稳重自持,老谋深算,没想到也有这般情绪化的时候。 卓冉想到了一种可能,缓缓问道:“是什么人招惹他了?女人?” 江城顿足,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忽然笑道:“还是你了解他。” 回到义庄,江城赶紧回屋换下一身的脏衣服,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白夙正窝在葱郁的大树下抚琴,卓冉静静的走了过去,琴声猛地断了,清幽的话音传来。 “你回来了。” 卓冉盘腿坐下,笑道:“这琴音似乎有些急躁了。” “心不静,自然琴音不静。”白夙扭头看向他,清淡的声音问:“北国的事办妥了?” “办妥了。”卓冉淡淡的说,“你父皇近一个月来卧榻不起,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斗到明面儿上了。” 白夙闻言,眼底顿时滑过一丝寒意,转瞬即逝,他冷冷说道:“他们要斗,我们就在背后帮衬一下,尤其是朝中的那帮趋炎附势的老臣,替他们翻翻旧账。” 白夙微微眯起了眼眸,“还有母亲,你尽快安排人手接她回封地。” “你放心,姨母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卓冉起身,抚平衣角,依然云淡风轻,“我就不便多留了,告辞。” 卓冉刚要离去,江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恰恰走出来,一见他要走,瞪着两眼问:“这么快就走?不留下来吃个午饭?” “下次。”卓冉拱了拱手,转身就出了义庄。 江城耸耸肩,拐进厨房下了两大碗葱花面,全是自己一个人吃了。 白夙这会儿笑着迈进了厨房,就见江城吃得满脸油光,好笑的问:“江大哥,我的呢?” 江城斜着眼瞅了瞅他,伸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肚皮,“在这儿呢。”说完,翻了翻眼皮子,回了屋子。 …… 白夙和江城走后,萧凌静静的倚在亭子的扶栏边,这座宅子清冷至极,平日里只有贴身丫鬟春儿陪伴自己,这么大的一座宅子,空空荡荡,虽然景色怡人,布置精致,却是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但只要想到宁王,想到宁王对自己的许诺,她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继续拾起书本看了起来,就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春儿兴奋的跑了过来。 “凌姑娘,凌姑娘,王爷来了。” 萧凌蓦地抬起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春儿一下夺过了她手里的书,拖着她起身就往亭子外走。 刚出亭子,就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从前面的水池边大步走了过来。萧凌连忙俯身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秦符驻足在她身前,伸手扶她起来,“以后这些虚拟就免了。” “是,王爷。”萧凌缓缓的抬起头来,如水般清明的眸子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秦符从未见过这般宛若天仙的女子,金色的光辉落在她的薄纱裙上,从她流水般的肩头滑落到如玉的秀项,精致的眼睛如同天上的繁星耀眼,眉山远黛,如青葱的山峦,绝致的容颜举世无双,风华绝代。 秦符看着眼前的人儿,忍不住拥住了她,手臂紧紧的收拢,鼻尖轻嗅着她发丝间清香的气息。 “我好想你。” 他说的是实话,要不是凌儿敏感的身份,他早就来了。只是眼下朝局动荡,他不能实现当初的许诺,她深知凌儿是爱着自己的,只要有一天他完成了大业,他一样的会娶她为妾,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相信凌儿会明白自己的苦衷,只是现在告诉她实情还不是时候,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便告诉她。 萧凌紧紧的拥着他,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专程过来看你的。”秦符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发丝。 “你没说实话。”萧凌抬起头望着他,“什么时候这么会哄女人了?” 秦符笑道:“我就哄你。” 头埋在他的怀里,萧凌就这么静静的拥着他,仿佛这些天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第72章 暴风雨的前夕 午时过后,秦符匆匆的离了。自从上次耶律台吉突袭北关后,关口的边防重任就牢牢的压在了他的身上。这次前来岳阳县也是为了核查朝廷派运的粮草。 他身为主帅,不能离开边关太久,本来可以派人来核查,但他始终放心不下。今天天还未亮,他便快马加鞭赶往县城,核对了粮草与军需物资,就来了这处宅子,吃过饭,他还得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萧凌心疼他,却也帮不上什么忙,用油纸包好一些糕点递给他,让他在路上的时候吃。 站在宅子门前,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寂。 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正要转身回去,不经意间瞧见隔壁宅子的大门开了,一个再让她熟悉不过的少年郎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怎么会是他? 萧凌蹙了蹙眉,心道陈将军的小舅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去北关从军了么? 半边大门掩着,她看不见里面的人,只见刘睿客气的一揖,便拧了拧肩上的包袱飞快的走了。 待他走远了,那扇大门轻轻的合上了。 想着或许刘睿告了假,或许是他偷偷的溜了出来有什么私事要办,萧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身进了宅子,关上了大门。 宁王这一走,又是一个个漫长的昼夜等着她。 时间一长,萧凌就学着针线活儿打发日子。 以前在青云山庄的时候,母亲想要教会自己绣鸳鸯,结果却被绣成了四不像,哥哥还数落过自己的绣工,想着现在终于有时间琢磨这玩意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 残阳西落,霞光四溢,斜斜的洒落在了圣安城这座古老雄浑的都城里,上林街的丞相府里,一向工于权谋的乌丞相眸中闪烁着精锐的光亮。 上次名册子一案,胡氏一族补缺了六个空位,如今胡梦婷打入冷宫,擢升的胡氏族人均被贬,这六个官职又空了出来。而现下太子自顾不暇,论威望和朝中的势力,当属怀王呼声最高,按理说,皇上应该将这六个官职授予怀王的人,可都过了这么久,为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还有岳阳县知县,萧凌已经辞官归隐,皇上怎么还不遣派官员赴任? 依照当下的朝局,只有怀王最有能力和实力被册封为太子,虽然宁王功勋累累,为大商国立下汗马功劳,但他顶多算是匹夫之勇,要说朝中的势力,宁王不及怀王半分。 就算皇上属意宁王,现在的局势也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还有青云山庄,甄容在他们手上,随时都有可能威胁自己的地位,虽然当年是皇上暗中授意,但这件事要是真的被翻了出来,这黑锅铁定是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乌良冷哼一声,立即派人传信乌荀,准备近日来对青云山庄动手,势必要取了甄容的狗命! 一天后 昏黄的余晖如轻风般掠过雄伟葱翠的青云峰,朴质而淡墨的山庄里,所有的弟子按部就班的忙着自己的活儿,却不知他们锋利的眼角是极度的敏锐,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山庄的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太子、庆王相继失势,当属怀王最有资格成为继承皇位的皇子,而这个时候金乾宫的那位主子却是沉得住气,不废太子,也不补缺空出的官位,想必乌丞相早就急得团团转了,还有怀王,纵使他的脾气再好,恐怕也是吃不下睡不着了。 现在的局势,表面上风和浪静,暗地里却是最为关键的时期,青云山庄里暗藏着当年宪王通敌谋反的重要人证,乌良是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他的! 要是没猜错,乌良的人很快就会对青云山庄动手。 阿辛顿住脚步,抬头望了望位于山顶的若风阁,一双明亮的眼睛渐渐地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这些天来,她总是不大心安,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在看什么?” 阿辛猛地一惊,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等她缓过劲儿来,才看清杵在她身后的是千风那家伙。 “怎么这幅模样?我有这么吓人吗?”千风伸出手就朝她额头抹去,阿辛连忙向后退了退,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就有些心绪不宁。” 想着平日里千风几乎都呆在若风阁,怎么这几日总是能瞧见他慢悠悠的在山庄里闲逛?阿辛蹙着眉问:“你怎么老是不在若风阁?少庄主要是有重要的事交代,找不着你怎么办?” 不提还好,这一提,千风也拢起了一张脸,皱巴巴的,难看得很。 “少庄主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半个月前从北关回来,就整个人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还吩咐我没事就不要在若风阁了,尤其是这几日,我就连少庄主的面儿都没见过。” “怎么会这样?”阿辛皱着眉头,转身就往山顶奔去。 “阿辛,你去哪儿?” 千风见阿辛突然就跑走了,连忙问上一句。 阿辛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往前跑。自从半个月前少庄主从北关回来,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只是平日里都是千风陪着他,自己也不会每天都能见到少庄主,所以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可是方才听千风那般说,她就知道少庄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木门轰地一声推开了,整个若风阁清冷地使人发颤,阿辛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沿着白玉石阶走到了屋子门前,她伸出手轻轻的叩了叩门框,里面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辛敛眸踟蹰了一下,最后一咬牙伸手推开了房门,一股闷闷的酒味儿忽然从开合的门缝扑了出来,阿辛瞳孔一缩,疾步闯了进去。 只见平日里清逸卓绝的少庄主歪歪斜斜的倚靠在床榻边,漆黑的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酒壶,素白的衣袍已经被酒汁湿透了。 阿辛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扶起了他,“少庄主,少庄主,您这是怎么了?” 阿辛十分心痛,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少庄主这般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庄主到底怎么了? 萧北钰缓缓的回首,涣散的眸光似有似无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儿。 是你吗,凌儿?是你回来了吗? 唇角扬起了一抹明亮的弧度,暗淡的眸子忽然就有了光亮,他望着眼前的人儿,宠溺的笑了笑。 “凌儿,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哥哥都会帮你。” 他缓缓的抬起了手,轻轻地,轻轻地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阿辛咬着唇,忍住就快要决堤的泪水,深深的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睛,抚上他的冰冷的手背,含着泪水摇了摇头,低咽道:“我是阿辛啊,阿辛啊。” 第73章 血杀 “阿辛?”萧北钰猛地一怔,蹙着眉定定的盯着她仔细的看了看,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哦,原来是阿辛啊。” 原来是阿辛!我还以为是…… 萧北钰苦笑一声,任由自己醉了过去。 阿辛的心口像是堵上了一把刀子,割着血肉滋滋的疼痛。她扶着萧北钰睡在了床上,为他捏整好被子,清理干净屋子后,才关好门窗出了阁院。 二公子的身份,阿辛是知道的。 而少庄主的心里只有二公子,她也是知道的。 但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心痛,忍不住为少庄主的苦涩而伤心难过。 她从小就被青云山庄的庄主和夫人收养,萧家是她的大恩人,她从来就不奢求能得到更多,只要能让她静静的守护着少庄主,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他,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初夏的风不急不躁,缓缓的拂动着翠绿的枝头,迎着地平线上残余的光亮,衬托得格外分明。 少顷后,残阳终究消失了,清冷的弦月爬上了树梢。 幽深的树林中,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以迅雷之势悄无声息的靠近青云山庄。为首的头领眼中迸射出阴沉冷厉的精光,领着杀手快速的隐匿在山庄外的树丛中,严密的监视着山庄的一举一动。 月上中天,阵阵凉风吹过树丛,散去了泥地上的热气,繁茂的树叶顿时沙沙作响。乌荀半眯起一双鹰眼,突然猛地一挥手,潜伏在他身后的杀手快速的点燃箭头,拉弓向山庄****去。 “着火了,着火了……” 只听山庄里顿时响起了尖锐的惨叫声,阵阵火光从朱红的墙头映衬出来,乌荀唇角一勾,领着蒙面杀手毫不犹豫的杀进了青云山庄。 厚重的朱漆大门轻而易举的就开了,待那些杀手全都冲了进来,山庄的大门轰然关上了。 这个时候,乌荀才惊觉自己中计了! 山庄并未着火,那些火光实则是一众青云弟子手中的火把。 庄主萧赫神色沉稳,冷冽的喝斥声划破了漫长黑夜的清寂:“大胆贼人,胆敢硬闯青云山庄,就由不得我们手下留情了!”萧赫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众弟子听令,格杀勿论!” 霎时间,山庄里血光冲天! …… 乌良紧紧揉捏着手中的密函,胸口重重的起伏,双眼布满殷红的血丝。 派去暗杀甄容的杀手全都死了,乌荀身受重伤,如今也就还吊着一口气! 这个蠢货!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愚不可及! 甄容这次死不了,以后想要杀他,就更加不容易了。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还不如赌上一把,或许还能挽回一线生机。 乌良阴沉着眸子,立刻传了人来,秘密吩咐下去。 第二天,圣安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楚甄后的弟弟甄容未死,多年前,甄后便将甄容送去了青云山庄做人质,以此得到萧赫的信任,暗中勾结。 此传言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便传到了金乾宫里。 乌良顺理成章以讨伐叛贼为由上书御案。老皇帝对此事心照不宣,即刻下令调遣五万大军征讨青云山庄,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吕太傅收到消息,立即安排山庄的所有人连夜横渡赤水河,潜入梁国境内,逃至西楚。 阿辛奉少庄主之命,马不停蹄赶至岳阳县与萧凌会合。这个时候,朝廷的缉拿文书已经下发至各个关口,不得已,她们只能取道临近北关赤北峰东侧的万丈深谷,绕道北漠。 当大商国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抵达贺云山时,整个青云山庄早已人去楼空。 乌良深知吕太傅的本事,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想过能把青云山庄怎么样,他的目的就是要逼萧家躲进西楚,这样,就坐实了青云山庄勾结西楚的叛国罪,到时候,就算有甄容这枚棋子,天下人也没有谁会相信他们了。 北漠的风沙蒸腾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连呼吸都觉得十分困难。萧凌和阿辛各自牵着一匹黑马,好不容易才寻得一处歇脚的茶水铺子。 凉茶下肚,散去了浑身的热气。萧凌抬头望了望见不着尽头的荒漠,只想着能快些赶到西楚,也不知道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怎么样了。 “你们知不知道,容华郡主和怀王殿下成亲了?” 隔壁桌一个中原打扮的长胡子老头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一个长相彪悍的中年汉子接上话道:“我早就听说了,那容华郡主貌若天仙,怀王又是一代贤王,实乃是天作之合呢。” “可不是,怀王唯人善用,有容人之度,如今又娶了陈国的郡主,得到了陈王的支持,比起当今太子,我倒觉得更适合做皇帝。” 另一个身材壮实的小伙子毫不忌讳的说了一句,长胡子老头却是摇摇头道:“非也,非也,皇族的争斗哪里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看得透的。”老头子抬眼望了望天色,打了个哈欠,“比起关内,这关外就像是一个大蒸笼,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大伙儿歇息够了,我们就早点儿赶路吧,争取明日就能赶到梁国。” 中年汉子从怀里掏出钱袋,倒腾出几个铜钱搁在板桌上,长胡子老头赶紧端起茶碗,把剩下下的凉茶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这花钱买的茶水,可不能浪费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过去牵马,就见前面桌子的一个清俊的年轻人朝他走了过来。 萧凌恭恭敬敬的向那老头作揖道:“老人家,方才听您说要去梁国,我和弟弟遭遇劫匪,所剩盘缠不多了,还望老人家能捎带我们一程?” 长胡子老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是在说谎。但看这年轻人虽然衣着朴素,却不像是一般人,恐怕是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有所隐瞒 老头子是个精明人,心地却是十分善良,于是说道:“那好吧,你们就随我们的镖车去梁国。” 萧凌感激地道:“多谢老人家。” 第74章 怀王反了 付过钱,离开凉茶铺子,萧凌和阿辛骑着马紧跟在镖车的后面。 晌午的日头愈发的猛烈起来,地面儿的热气一股一股的往上窜,行了一段路程,长胡子老头焉耸着脑袋抿了抿干涉的唇皮,弯腰弓背的摆了摆手,喘着粗气道:“不行了,不行了,鲁镖头,我走不动了,找个地儿歇歇脚吧。” “好咧。”回话的彪悍男人正是老人家口中的鲁镖头,只听他高喝一声,前面的镖车和兄弟都停了下来。 寻了个附近的庙宇歇脚,长胡子老头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取出水袋猛地灌了几口。 鲁镖头看了看这老头被热气烤得红仆仆的脸皮子,笑道:“我说老吴,让你别跟来,你还非要跟我倔,这下可好,受不了了吧?” “你以为我想跟来?还不是不放心吗!你不是不知道我这满车的陶瓷是送进楚陵王的陵王宫的,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老吴,不是我说你,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不好放心的?” “这次不一样,我搜罗了大半年才找到这些上品,楚陵王钟爱陶艺,对这方面尤其细致,要是半路出了什么事,我这大半年不是白忙活儿了吗!”一说起楚陵王,吴老头一下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鲁镖头道:“这楚陵王身在帝王家却是整日闲暇度日,只爱摆弄些花草陶艺,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要是楚景王和楚恒王针锋相对起来,陵王不得吃大亏啊。” “非也,非也,在我看来,陵王倒是过得最为安稳的一个王爷了。”吴老头捋了一把胡须,忽然就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陵王出身不高,夺嫡本就无望,倒是置身事外,才能保得自己和身边人的周全。” 阿辛和萧凌倚坐在外面的石阶上,听得庙宇内的谈论声,阿辛扭头往里面瞅了瞅,向萧凌道:“看不出来这老头还有些见底。” “这老人家应该行走江湖很多年了,见惯了世事变迁,自然心里比寻常人更为明白透彻。”萧凌一面说着,一面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子。 正午的太阳猛烈毒辣,就像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锅炉从头顶罩了下来。就算她们歇息在阴凉处,那晃眼的光亮还是蒸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种天气,就算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也经受不住,没过多久,镖局兄弟们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要是大伙儿都睡着了,指不定会什么时候醒来,虽然吴老头的脑子也在嗡嗡作响,但一想到停靠在庙宇外的几大箱子陶瓷,一咬牙,就拔高了音量催促大伙儿赶路。 整顿好一切后,阿辛、萧凌继续跟在镖车的后面行路。 渐渐地,金色的太阳变成了满红,一时间天边霞光四溢,仿佛近在眼前。 这时,一阵风忽地腾起了地面儿的尘土,竟然凉爽了许多。 鲁镖头笑道:“大伙儿加紧了,争取今个儿天还没黑就能赶到梁国。” 镖局的兄弟们纷纷振奋了起来,鲁镖头带头哼唱起曲子来。 在这茫茫的荒漠里,听着这般齐整雄浑的歌声,萧凌也不知不觉的被他们感染了,竟也随着歌声哼唱起来。 很快,镖局的车队就抵达了梁国位于北面的城门口。 鲁镖头常年奔走于各国之间,与梁国的北城城守关系匪浅,城卫兵见是他的镖车,寒暄了几句就让镖局的兄弟进了城门。 阿辛与萧凌埋着头,牵着马匹,佯装马夫,随在镖车的后面顺顺利利的过了关口。 这刚一进城,兄弟们就迫不及待的寻了一处客栈住了进去。 累了一天,吴老头给大伙儿要了油醋面,这面刚一端上来,吴老头就埋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萧凌说道:“老人家,这一路多谢您的帮衬,要不是您,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吴老头没空抬头,嘴里含着面渣,摆了摆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没什么好谢的。” “老人家说的是。”萧凌笑了笑,抬眼望了望客栈外的街道。 街上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还有许多蓝眼睛白皮肤的西域人,整个县城都是一种富饶繁荣的景象。 就在这时,街道中央一阵尘埃猛地扬尘而起,萧凌眸色一变,转眼就追出了客栈。只见一匹黝黑的战马重重的奔踏而过,马背上的战士剑眉紧蹙,表情沉重,一边握紧缰绳,一边高举军中紧急情报。 “怀王反了,怀王反了,怀王和陈王一起反了……” 第75章 一场阴谋 街上的人群一下躁动了起来。 “什么!怀王反了?怎么可能?” “怀王可是一代贤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会有什么误会!军情都传到我们梁国了。” “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对皇位不敢兴趣的皇子!就算他是贤王,也受不住那位子的诱惑啊!” …… 萧凌听着街边人群的议论声,眉头紧紧地拢在了一块儿。 怀王怎么会突然就谋反了?他不是朝中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皇子吗! 难道在老皇帝心中能继承皇位的人并不是怀王? 这一点,她也曾怀疑过,只是当这件事明明白白的摆在自己的面前时,她却有些犹豫了。 要是不是怀王,那会是谁呢? 宁王殿下? 萧凌猛地睁大了双眼,回头对阿辛说道:“阿辛,你快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阿辛也觉得奇怪,乌丞相老谋深算,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怀王起兵造反而不阻拦,这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事。 经过一番打探,原来就在前几日老皇帝突然昭告天下废黜秦康太子之位,拟封为康王,并重新册立了太子,但却不是怀王。 任谁也没想到,老皇帝真正属意的人竟然是皇五子历王殿下! “怎么会这样?历王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一直靠着轮椅生活,要是他当上了皇帝,不是拿着大商国的国运开玩笑吗?” 萧凌皱着眉向阿辛看去,显然有些吃惊和不解。 阿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语气却是充满了冷意,“听茶铺的掌柜说,历王的病已经好了,老皇帝册立太子那天,历王英姿飒爽的出现在朝堂上,不仅对朝政见解独特,还能骑马射箭,对行军打仗也是头头是道,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差点儿吓掉了帽子。” 几个月前,萧凌是亲眼所见历王身弱体虚,要是没有轮椅支撑,他根本就做不了任何事。 怎么会突然一夜之间病就全好了? 除非这位看似儒雅温和的皇五子一直都在演戏,他欺骗了所有人,就是为了和老皇帝一起唱这出夺嫡的戏码。 历王的生母殷氏因生得漂亮,当年被册封为华妃,盛宠一时。 但好景不长,华妃红颜薄命,在生产历王的时候难产死去。 直至今日,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宫中一直有传言,华妃是老皇帝这一生最深爱的女子,只是后来皇后为充盈后宫纳了不少新人,渐渐地,人们就忘却了华妃的死。 原来,从十八年前,老皇帝就为历王继承大统开始筹谋了。 当年,老皇帝还是武王的时候,就娶了奉国侯府的嫡女唐姚为王妃。后来,云家笼络朝臣力排众议辅佐他登基为帝,可谓是煞费心力,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无论云家如何施压,也未能让云婉心如愿以偿当上皇后。 倒是历王的生母华妃,曾经有传言,老皇帝当年已经拟好废后诏书,一旦她生下皇子,就即刻册封为皇后。 可惜华妃福泽浅薄,早早的就去了。 阿辛继续说道:“老皇帝已经擢升殷齐的表弟为岳阳县知县,胡氏一族空出的官职也被殷家的人填补了,朝堂中一下涌出了一半与殷家有关联的官员,就连刑部尚书邬时也突然站在了历王一边。” 萧凌闻言,冷冷道:“那乌丞相和德妃呢?” “逃去了陈国,陈王已经昭告天下自立为帝,改陈国为天国,自称景宗帝。” 话到这里,萧凌敏锐的察觉出阿辛有些犹豫,于是问道:“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辛紧紧的皱起眉来,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话。 “公子,老皇帝下令,此次率兵平反战乱的是梁王和宁王殿下。” 轰!萧凌的身躯猛地晃动了一下,眼中的神色有些涣散,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反应。 她早该想到了这一点,北关、梁国与陈国相距不远,老皇帝是一定会调派北关的将士与梁国联手对抗陈国!待两败俱伤,秦泽就能稳坐太子之位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扔下宁王不顾! “阿辛,你先赶去西楚和母亲他们会合,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萧凌沉声说道。 阿辛闻言,顿时惊道:“公子,您要去做什么?” 阿辛已经猜到了她要去做什么,神色惊恐的一把抓住了萧凌的衣袖,含着泪水用力的摇了摇头,“不要去,不要去……”少庄主还在西楚等着您啊! 萧凌一咬牙,冷峻的面容顿时露出了坚决来,猛地扯掉了她死死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毫不犹豫的去了客栈的后院,牵出一匹黑马,跨上马背用力一夹马腹,马儿迅速的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啪嗒,啪嗒…… 朗朗星空,天高地阔。 荒凉的大漠在马儿飞速的奔跑中快速倒退,细小而冰凉的沙粒夹杂在猛烈的风中刮得脸颊生疼。 萧凌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掌心已经被磨破了皮肉却不自知,只盼着能快些赶到北关。 秦符,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与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我不求能和你白头到老,但求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只要能守护在你的身边,只要能看着你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 紫坤宫 唐姚静悄悄的倚床榻而坐,然后突然嘴角一牵,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你们这群蠢货!蠢货!争来争去还不给别人做了嫁衣!” 唐姚自言自语的说着,脸上呈现出轻蔑的表情。 华妃啊华妃,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争过你! 太可笑了,我堂堂皇后竟然争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还记得当初,我与你一同嫁入王府,只是我为王妃,你为妾室。 我还沾沾自喜满以为我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却没想到却是我噩梦的开始。 大婚当晚,王爷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去了你的住处。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夜你带给我的屈辱! 我哭了一整夜,哭肿了眼睛,我发誓一定要从你手里夺过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哈哈……”唐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干涩的喉咙被一股涌出的滚烫硬生生堵住了,她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丝血迹从嘴角咳了出来。 到头来,我还是输了,我还是输给你了…… 你一定在嘲笑我,对吧?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悲?是不是很可笑? 她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依稀仿佛在不远处出现了一团朦胧的白光,她恍惚的看着,似乎看见了当年在御花园里,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风度翩翩的朝她走了过来。 那少年仰着下巴,盯着她问:“你就是奉国侯府的小姐?” 她鼓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她,瞧了半晌,突然怒气冲冲的对他吼道:“你是谁?竟敢这般对本小姐说话!” “没礼貌的女人!” 那少年哼了一声,不屑的从她面前径直走过了,根本没把她堂堂奉国侯府的嫡小姐放在眼里。 后来,她才知道那翩翩少年竟是与自己指腹为婚的武王殿下。 唐姚望着那一团白光,痴痴的笑了,这是多少年了,她没有像这般天真而发自内心的笑了。 只是,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但她却奢望能永远的活在这场梦里。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吐了出来,唐姚捂住快要被疼痛撕裂的心口,虚弱而惨淡的冷冷一笑。 终究,都结束了。 她再也不用这般痛苦的活在这个世上,再也不用小心谨慎的活着。 这一次就让她做一回自己的主…… 泰宗二十三年夏,大商国的皇后唐氏病故,泰宗帝赐谥号孝德敏惠皇后。 后世史学家认为,敏惠皇后的死另有隐情。经过多年考证,最终确定当时敏惠皇后是服毒自尽,至于原因,却是难倒了一大批学者。 最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敏惠皇后嗜权如命,在失去权势以后,觉得生无可恋,想不开就自杀了。 毕竟在深宫之中,没有了权利就等同于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样说来,倒也说得通。 只是这真正的原因就像是细小的流沙掩埋在了残酷的历史长河之中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在那青葱的岁月里,这位笑靥如花的女子曾是多么的爱着那样的一个人…… 夜幕之下,乌良驾着马车,一鞭一鞭用力的抽打在马腹上。马车里神情焦虑的女人正是怀王的母妃德妃娘娘曾婷。 曾婷攥着手里的丝帕,浑身微微颤抖,连脖子窝里都是渗出的汗珠子。 这一路逃来,她没有一晚上能睡个安稳觉,心心念念的全是在陈国的儿子。 那老不死的东西突然册立秦泽那小子为太子,真是害苦了我的烨儿啊! 她越想越是不甘心,伸手挑开车帘子,询问道:“阿良,还有多久能到陈国?” 乌良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道:“快了,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曾婷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了,紧绷的身躯松缓了下来,目光落在乌良驾车的身影上,叹了口气说:“阿良,这次劳烦你亲自来接我,多谢你了。” 乌良微微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谢的。” “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照顾我和烨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曾婷拧着丝帕呜咽了起来。 听见这微弱的哭泣声,乌良的心口像是被爪子扯着那般难受,只听他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当年要不是我做错了事,你又怎么会进宫参选秀女,又怎么会令我们的儿子认他人作父!”乌良的眼中顿时滑过一丝落寂,“是我欠了你们。” 曾婷闻言,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这个说欠了她的男人。 外面雨露深重,乌良皱着眉回头,“婷儿,把车帘子放下来吧,外面风大,不要着了凉。” 曾婷听着他温柔的语气,一股热泉缓缓的流淌进了她的心里。她轻轻的哦了一声,放下车帘子坐在了最里面。 整个树林子静悄悄的,只有马蹄踏地和这辆马车在奔跑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夜半三更,陈国以南的边境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穿着铠甲的士兵不分昼夜的巡查着陈商两国的边界。 这时,只见远处一辆青蓬马车摇摇摆摆的朝这边奔来,为首的将领眼神一凛,哗的抽出手里的大刀,大声喝道:“什么人!” 乌良从包袱中取出通关文书,握在手里冲那些将士晃了晃,大声回话:“我们是怀王殿下的亲人。” 为首的将领闻言,大刀回鞘。待 第76章 两军交战 秦烨心下冷笑,神情却是一副惋惜的模样。 “如今,我哪里还能称得上是王爷?我是大商国的千古罪人,是天国的驸马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乌良忙摆摆手说,“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打赢了胜仗,谁还会记得当初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听信谗言,秦泽那小子册立为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殿下您是在清君侧啊!只要战胜了他们,大商国的天下还不就是您的。” 秦泽听得他的话,眉宇间的阴郁忽然就散了开,眸中蓦地就有了神采,哈哈大笑道:“乌丞相,还是你有远见啊!” 秦烨笑着注视着乌良那副虚荣的嘴脸,想着留着他还有些用处,就先暂且绕他一回,待自己大业完成,再来收拾他! 曾婷瞧着他们两人关系和睦,担忧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伸手握住秦烨的手,微笑着说:“烨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秦烨坐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天压在心底的阴郁缓和了一些,但一想到自己的母亲有家不能回,从今往后就要寄人篱下的生活在陈国了,如狼一般的双眼阴沉了下去。 “母亲,是孩儿让您受累了。” 曾婷轻轻伸出手去摸他硬朗的脸庞,眼眶中不知不觉闪烁着泪光,“是母亲没用,是母亲得不到你父皇的喜爱,是母亲连累了你。” 秦烨不屑的冷冷哼了一声,起身沉声说道:“终有一天,我会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三天后,萧凌赶回了北关。 当秦符见到她的时候,没有过多的表情。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青云山庄是通敌叛国的内奸,他身为大商国的宁王,是不可能再和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 如果是以前,要是和凌儿成婚,或许还能得到青云山庄的支持,可是现在,她不仅是穆氏满门的遗孤,还是青云山庄的罪孽!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说清楚了。 秦符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淡淡的说道:“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萧凌缓缓的闭上眼睛,清冷的泪水默默的滑落下来。她努力的平复心绪,睁开眼面容坚韧的道:“殿下,让我随您上战场吧。” 秦符以为她会说让自己不要离开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话,心里自然有些失落。回过身,他凝视着萧凌清俊的眸子半晌,开口说道:“战场由不得儿戏,你不能去。” 萧凌听他这么说,并不继续纠缠,而是抱拳一揖道:“殿下,后会无期!” 秦符闻声一愣,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拉住她,猛烈的风突然狰狞的肆虐起来,他的心却一寸寸的冰凉,蓦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了。 萧凌很快就从北关离开了,马不停蹄的赶往岳阳县去。 从北城门混进去,萧凌还未歇一口气就直奔去县衙。 她躲在县衙对面的一条窄巷子里,眼睁睁的盯着衙府里的动静,直到看到仇大虎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萧凌毫不犹豫的弹出了一枚小石子,正中仇大虎的脚踝。 仇大虎立马像是一头猛虎一样浑身毛发倒立,警惕的观察着衙府外的一切,就在目光对上巷子口的那一刹那,萧凌将露出的半个脑袋猛地缩了进去。 仇大虎瞳孔一敛,顿时飞速的追了上来。 待到巷子里,躲在暗处的萧凌突然走了出来,仇大虎没有看清来人就拔刀挥去。 萧凌脚尖一点,嗖地向后一滑,低声说道:“大虎,是我。”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仇大虎猛地收回了欲挥出去的大刀,抬头一看,惊呼道:“萧大人,怎么是您啊?” 萧凌连忙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速度极快的拉他到一旁的暗处蹲下。 “大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仇大虎一听,立马拍拍胸脯回道:“萧大人,您说,只要大虎能办到,一定尽力。” “我想去北关参军,但不能用我的身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萧凌扭头对他说。 青云山庄通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仇大虎当然也知道,只是他不相信萧大人会是坏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他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道:“我听老狼说过,他好像认识一个在北关招募士兵的官员,我找他去说说。” “那好,要是能成,就在义庄去找我。” 仇大虎兴冲冲的走了,萧凌便去了义庄。 义庄残旧的大门半虚掩着,萧凌轻轻的推开门,一阵阴凉的风蓦地腾地而起,吹起了她的鬓发。院子里冷冷清清,那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使得义庄显得更加清寂。 她缓缓的走了进去,脚踏在地上有着微微的声响,可是这个时候,却能听得十分清晰。 “有人吗?” 清脆的声音在院子你响起,却没有人回答她。 忽然吱呀一声,屋子的门被一阵大风刮开了,萧凌停驻了半晌,径直走了过去。 推开屋舍的门,门大打开,斜斜的阳光照射了进去,屋子里的尘埃宛如漫天雪花四处飘扬,萧凌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伸出指尖摸过屋内的桌椅,上面已经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看来这里有些时候没人住了。 白夙和江城都去哪里了? 她退出房间,寻了一个地儿准备歇息一会儿,目光无意落在了院中梧桐树下的长条案上。 走过去,坐在条案前,拿衣袖擦了擦上面一层细小的灰粒。 这一路从梁国骑马回来,还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不知不觉就趴在上面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人在轻轻的推自己,萧凌缓缓的睁开眼睛,发觉天已经黑了。 只见仇大虎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对面,说道:“萧大人,您可算醒了,您的事老狼已经办妥了。” 仇大虎从怀中小心谨慎的掏出一纸文书搁在条案上,“萧大人,这是参军的文书,您拿这个去就行了。” 萧凌感激的点了点头,收好文书,“对了,江仵作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听邝叔说,好像是白帮主的父亲快不行了,江大哥陪他回家了。” “回家?”萧凌眉眼一蹙,问道:“他的家在什么地方?” 仇大虎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萧凌敛眸想了想,又嘱咐道:“我回来的事,除了你和老狼,千万别人其他人知道了。” 仇大虎重重的应诺一声,然后就起身走了。 第二天,萧凌拿着文书顺利的进入军营,成为了北关最为低下的杂役兵。 北风疯狂的肆虐,漫天黄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整个北关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奋勇拼搏,热血奋战的将士们,他们一次次的抵御外敌,抵御北国耶律蛮子的侵扰,却没想到这一次是要与自己国家的人相战。 大商国已经满目苍夷,再也受不住横尸遍野、血染江河的战事了。 当权者的眼里只有自己手里的权势,完全不管不顾天下百姓的生死! 这片残缺的焦土就快要毁掉了! 几百年前秦昌公建国的初衷终于在滚滚岁月流逝中掩埋掉了! 葛瑄肃立在军营外的土坡上,微微仰着头,看着东方雄伟壮观的北连山脉,此起彼伏断裂连绵的山峦就像是帝王的龙脉,有高有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只是这样就苦了孕育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了。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大的鼓声突然传来,军营的将士们紧急的排列成军阵,头顶的黑色幡旗迎着狂风猎猎翻飞,狰狞的狮子就像是要从幡旗上飞腾而出。 葛瑄眸光一沉,急急奔向军营,不想却与一个穿着杂役兵兵服的少年撞在了一块儿。 萧凌刚从河边打了一桶水,听见军营中鼓雷突然响彻天际,扛上水桶就往军营跑去。萧凌思绪紧锁,根本就没看见侧面奔来的人,等看清了,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连水桶轰地撞了上去。 在北军中,葛瑄向来是个老好人,不管是谁,他都笑颜迎合。他赶紧扶起被撞在地上的小士兵,询问道:“没伤着吧?”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萧凌浑身一怔,低垂着头爬起来,哈腰驼背的连忙回道:“小的没事,多谢葛千总帮衬。” 说完,提起只剩下的半桶水,压低着头从他跟前匆匆走过。 葛瑄瞧着他相熟,皱眉想了想,突然眸子一沉,他冲上前拦住那小士兵。 萧凌驻足,没有抬头,依然弓腰驼背的提着水桶。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葛瑄眼神疑惑的瞧着她。萧凌没有法子,只得将头抬起来。抱歉的对葛瑄说道:“葛叔叔,是我。” 葛瑄一看见他的样貌,整个人差点儿惊呼出来。虽然萧凌刻意把泥土抹在脸上,葛瑄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萧,萧大人,你这是……” “葛叔叔,我有一件事必须得做,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好吗?”萧凌急切的说道。 葛瑄垂眸,静静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说:“你是为了宁王。” 萧凌听着他平静的语气,却是十分惊讶。 “葛叔叔,您怎么,怎么知道?” 葛瑄有些怜惜的看着她,“孩子,有些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虽然我不能像当年那样征战沙场,但这么多年,还是有许多忠义之士愿意出手相助,半个月前你还住在宁王位于岳阳城南面的宅子里,我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葛瑄那双显得十分沧桑的眸子微微闪动着,大风掀起了他的衣袍,一股苍凉的悲触油然而生,他喉咙有些许哽咽,“孩子,听我一声劝,宁王不适合你。” 树林里的蝉鸣如热浪般起伏,厚实的云层遮挡住了太阳的万丈光芒,带着热气的大风呼啸而过,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萧凌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云层,眼睛有些酸痛,整个人恍惚了起来。 或许宁王真的不适合自己,但她却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葛千总,不好了,不好了,怀王攻陷邑都了。”一个小兵神情焦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这话平地激起千层浪,葛瑄和萧凌齐齐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小兵浑身颤抖,结结巴巴的张开嘴,牙齿磕得响亮。 “怀王,怀王率领五万大军突袭邑县,邑县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萧凌紧绷着面容,扭头看向葛瑄,毅然坚决的说道:“葛叔叔,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扔下他不管不顾。” 葛瑄重重的叹口气,摇了摇头,“孩子,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这般简单,不过既然你要坚持,我也一定会帮你。” 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萧凌感激的说:“谢谢葛叔叔。” 泰宗二十三年八月,十万北关雄狮挥师东进,大举进攻邑县,战火迅速蔓延至整个北方。秦烨率领五万大军坚守西方邑城,自称景宗帝的天国大帝陈怀镇守南面禹城。 邑 第77章 生死抉择 一时间天地大变,血染城门。 无数身穿兵甲的战士冲破防线,举刀挥向敌军的军阵,突然一把大刀豁地一声砍断了对方的左臂,哧哧的血水喷向空中,仿佛浓密的黑云下染上了一层血光。 大地在颤抖,厮杀声、惨叫声、怒吼声……震动着东州大陆上的这片残败土地! 冲破防线的士兵纷纷搭上梯子往上爬,巨大的滚石从城楼上砸下来,城墙下一片血肉模糊。 箭羽排空,嗖嗖的从将士们的头顶上如雨点般倾泻下来。战鼓轰隆隆的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敲打在北连山脉东面的邑城穹顶之下。 战事愈发激烈了,无数的英魂死在敌手的战刀之下,无数的将士身负重伤,顶着残缺不堪的身躯继续战斗。 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下,是属于大商国的子民! 这一刻,只有胜负,只有成王败寇! 天国赢了,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大商国胜了,这些热血奋战的豪杰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这场战役是用无数森森白骨堆积而成,这场夺嫡的权谋斗争是用多少忠义之士的血肉之躯为代价换来的! 战场上血光铺天,血肉横飞,两军混战,哀嚎遍野! 城门轰然被大木柱子撞开了,潮水般的大军冲了进去,整个邑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漫天漫地的厮杀声嚣泣着。 秦烨双眼血红,猛地攥紧拳头,胸腔中的怒火欲喷涌出来,他死死盯着城楼下发生的一切,不甘心的目睹着邑城被攻陷的结果。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败给那个在朝政中连话都说不上的三弟! 他不相信,不相信…… 当后世的学者翻开这一段历史时,却是认为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趋势。 怀王善于权谋,善于纸上谈兵,却不善于真正的对战。 而宁王恰恰相反,他在北关实战多年,北国的耶律台吉多次南下进犯,全靠宁王的率领才能击退蛮子的侵扰。 要不是有宁王坐镇北关,边关是不会有一刻安宁的日子的。 论交战,怀王注定会输给宁王。 秦烨持刀站在城楼上,如狼的眼睛迸发出嗜血的精光。 他恨,恨自己的父皇为什么会将太子之位传给五弟,逼得他走投无路! 要不是他说甘愿为岳父大人争夺这天下,陈怀那老贼根本就不想帮衬自己! 可笑,真是可笑,没想到曾经权倾朝野的自己竟然落得这般结果! 秦烨冰冷的笑宛若地狱般的妖火在他唇边绽放,总有一天,所有害过他的人都要死!都要死!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烧红的大刀突然从他左脸穿插而过,顿时一大片血肉被锋利的刀刃切割下来,这刀法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秦烨蓦地睁大血红的眼睛,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面容扭曲的捂住左脸,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背直流,他的半边脸如同妖魔鬼怪狰狞可怖! 狂风卷起他的衣袖,高束的发冠崩裂开来,一头发丝像水草胡乱飞舞。 “三弟!没想到你下手真狠呐!”秦烨如冰刃般的狼眼像刀子一样似要剜尽秦符的血肉。 秦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滚烫的刀片步步紧逼。 阴冷的语气与平时判若两人。“二哥,当年我与母亲被打入冷宫,要不是你母亲那贱人咄咄相逼,我们怎么会过得那般凄惨!我有今天,全是败你母亲所赐,所以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一解心头只恨!” “哈哈,哈哈……”秦烨毫无预兆的大笑起来,那声音像是要吃人一般,“原来,原来这么多年,隐藏的最深的不是秦泽那小子,而是你啊!恐怕连父皇都猜不到吧!说实话,你还真是最像父皇的儿子啊!” “我从来就没拿他当过父亲!”丝丝阴冷的气息从秦符的眉宇间溢出,大刀一挥,脚尖忽地一点,倾身跃过横躺在地上的尸首,冲着秦烨的心脏刺去。 就在这一刻,一个身躯豁然从侧面横穿过来,挡在了秦烨的身前。 大刀猛穿透胸腔,发出哧哧的声响。 乌良身中战刀,连人带刀摔落在秦烨的脚下。 秦烨神色剧变,扶住乌良惊惧道:“丞相,你怎么,怎么……” 没想到在最后这个关头,竟是他一直不大信任的乌丞相救了自己!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乌丞相会舍身为自己挡下这一刀! 这一刀正中心脉,必死无疑! “孩子,我终于能为曾经犯下的错赎罪了。” 乌良的嘴张了张,咕哝的说话:“快走,快走……” 秦符没想放过他们,抽出大刀劈天盖地的朝秦烨挥去。乌良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挺身而起,死死的抱住秦符的胳膊。 秦烨一咬牙,扔下乌良,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城楼下跑去。 秦符愤恨的踹了乌良一脚,这时乌良已经死了,但他的眼睛却是大大的睁着,诅咒般死死盯着秦符,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像是石头一样,秦符用了力气才把他的双手掰开。 等他追出去,秦烨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秦符双目喷火,愤然回到死去的乌良面前,高举大刀凶狠的插入他的体内,一刀不够,再补上一刀,足足砍下三十刀才发泄了心头之恨。 泰宗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大商国的北军大败天国军队,收复邑县失地。 身为杂役兵的萧凌没有机会浴血奋战在沙场之上,北军的军营驻扎在邑县北连河边,当胜利的消息传回军营时,整个军营欢呼了起来。 萧凌也大大的舒缓了一口气。 只要宁王没事,她就放心了。 这次北军挥师东进,北关一半的军队调遣攻伐邑城,留守下的士兵由陈长贵和刘睿率领,以防耶律台吉突然来袭。 于副将紧随宁王征战邑城,而葛千总也跟随出征。 由于葛千总的关系,她被安排在了随军的粮草队里,跟随来了邑城。 这次北军大胜而归,迫在眉睫的战事是解决了,大商国的国土完整是保住了,只是这场战争还没结束,陈怀那老贼不安好心,邑城一役战败了,他没有了退路,一定会想尽办法搅乱时局,来个鱼死网破。 萧凌十分担心宁王的安危,但现在青云山庄被陷害与西楚通敌,她不能连累了宁王。她想着只要这次战事平息,宁王平安无事,她就远离大商国,再也不回来了。 夜幕之下,军营里火光通亮,萧凌静静的站在主营帐对面帐篷的背光处,默默的注视着映衬在帐子上宁王的身影。 “什么人!” 突然一声暴喝,惊动了军营中所有的人,齐刷刷的刀剑在火光下通亮剔透,突然之间,直直的指向帐篷背光处的那个身影。 染满鲜红血液的刀剑虽然已经被擦拭干净,但这样看起来更让人觉得寒光森然,寒毛倒竖。 整齐划一的刀刃直逼萧凌的眉心,于副将从众将士身后面无表情的铿然而出,当他看清这帐篷后的人时,一贯沉静的眸子变得异常惊讶。 “萧大人?怎么会是你?” 萧凌神情不变道:“于副将,好久不见。” 于谦命令众人收回刀剑,领着她去了主营帐外等候,宁王正与众将士制定作战方针,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秦符一身黑色的蟒袍,坐在主位之上。听到有人进来,却没有抬头,沉静的目光只注视的观察着大商国东北面的地形,这里正是现在天国所盘踞的地方。 他的眼神如鹰,深邃的眉骨斜飞入鬓,几近严苛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以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无波的看着眼前站立的人,半晌才说:“既然来了,就好好呆着吧。” 在他的内心深处,再次见到萧凌,是极度矛盾的。 他舍不得她,却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狠心放手,却希望她能回来找他。 这种矛盾像是一根麻绳拧成一团,无时无刻的让他情绪崩溃。 眼看现在的局势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自己的努力或许就有了回报,他不能为一个女人放弃即将得手的一切啊。 这样一想,他看着萧凌的眼神有了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疼惜,而是一种厌恶! 萧凌从来就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要是知道,或许就会如他所愿,再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但世事就是这般弄人,或许说宁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自负的人,什么都想抓在自己的手中,或许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看起来的那般善良。 人性就是如此,别人看不清,他自己恐怕也不见得能看得多清楚。 萧凌没有说话,行过礼后,就出去了。 她只想等着战事平息,然后就离开。 既然要走,她就不会再给宁王任何希冀。 第二天天刚亮,梁王率领的五万大军与景宗帝陈怀率领的三万大军于天国西南面的白县交战,吹响了这次政变的第二次战役。天国军队虽然从四个方向与梁王的军队交战,却从未正面对抗,而是以偷袭为主。 天国兵士本就不多,加上陈怀不善于战术,于是采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扰乱战事,并四处烧杀抢掠。 秦烨不知所踪,天国战败是迟早的事,要是被俘,一定会被处死! 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他得不到的也要将一切毁掉! 这辈子好歹做过几天的皇帝,也无愧于生死了! 只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该怎么办? 要是投降,应该会保住性命无忧。 陈怀背着手站在山峰顶上,望着山下连绵的山峦,遥遥无尽,阴沉的眸子愈发的暗了下去。 万里迢迢的北疆之路,丽霞郡主的丫鬟喜儿架着马车,与自己的小姐不分昼夜的赶往梁国。 陈颜名身子娇贵,这一路奔走而来受尽颠沛流离以致整个人十分虚弱,几经波折好不容易见到了梁国的世子,虽然之前他与梁延见过数面,但她却不知道梁延就是梁国的世子。 当她见到梁延的时候,确实十分吃惊,但现在不是她悲春伤秋的时候。 陈颜名眼眸含泪,突然跪在了梁延的身前,神情恳切的说道:“世子,求您救救我的父王吧。” 梁延伸手扶她起来,有些为难的道:“不是我不救,而是你父亲这次犯下的是谋反大罪。” “我父王是受了怀王的挑唆,他才会这样,求您求求梁王要是抓住了我父王,还能放他一条生路。”陈颜名执意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丽霞郡主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陈国本是附属于大商国的一个小国,人口稀少,参军的人数有限,经济以海业为主,在军事上并不占优势。 要不是有怀王的支持,父王怎么会孤注一掷起兵谋反。 所有人都高估了怀王的能力! 这次怀王战败,她深知自己的父王撑不了多久,要是被抓住了, 第78章 内奸是谁? 金乾宫里,老皇帝剧烈的咳嗽着,经过这一次变故,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年。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所有的奏折他都交给了太子。 秦烨毕竟是他的孩儿,看着他一步步误入歧途,他的心怎么能不痛呢? 为了太子之位,他之前做错的事,老皇帝全都睁一只眼闭一眼,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不知悔改,还想着要做皇帝! 为了大商国的千秋基业,他不能再纵容这个不孝子了! 老皇帝缓缓的握住笔杆,写下通缉怀王的文书,落下玉玺印章。 不孝子秦烨,谋朝篡位,理应当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皇帝吃力的捧开玉玺,胸腔里一股血气突然涌了上来,他剧烈咳嗽一声,鲜红的血液一口吐在了通缉文书上面,像是一朵朵尊贵绚烂的牡丹花缓缓的盛开了。 随身伺候的吴公公见状大惊,赶紧冲上去扶着他,扭头向大殿外大声宣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老皇帝半阖着眼睛,朦胧的光亮像是一片如雾般的水波起起伏伏,周围的一切渐渐的消失不见了,耳边太医们焦急的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秦泽听到禀告,匆匆赶到金乾宫,他禀退了所有大臣,只留下太医院院判。 院判陈实躬身说道:“皇上郁结难纾,气血上涌,才会导致突然昏倒,下官已经派人熬了清热解肺的药汤,只是就算这次皇上醒来,恐怕也会落下病根了。” 秦泽眯了眯阴沉的眸子,眼底一闪而过的邪肆冷冰森寒,他对陈太医缓缓的说道:“既然父皇身子不好,那就有劳陈太医让父皇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他养病了。” 这阴冷的语气让陈实蓦地打了个寒颤,吓得噗通跪在地上,伏身磕头,“是,太子殿下。” …… 八月的天气十分诡异,刚才日头还烧得正旺,这会儿却是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暴雨了。 街道上的店铺纷纷搭上了个棚子,用来遮挡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行人们埋着头匆匆的往屋里赶,住得远一些的,就躲进了附近的茶馆,要一碗凉茶,解解浑身的闷气。 果然,没过一会儿,倾盆大雨就哗啦啦的砸了下来。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唾沫直飞,嗓门洪亮,声音竟压过了外面的雨声。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茶馆的门口摘下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的雨水,大步跨了进来。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大声吆喝:“大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那男人看了一眼拥挤的茶馆,皱了皱眉头,然后面无表情低声吐出一句诗来:“木落雁南渡。” 店小二一听,脸上的笑容立马收敛了起来,眼珠子一转,俯在那男人的耳边小声回道:“北风江山寒。主上,请随我来。” 乌荀随着店小二上了二楼的厢房,店小二推开房门,恭顺的站在房间门口,俯身说话:“主上,他已经来了。” 乌荀神情冷厉的走了进去。店小二谨慎的关好门窗。 厢房里的男人撩开珠帘,从内间笑眯眯的迎了出来。 “小的见过乌大人。” 乌荀冷冷的看他一眼,径直走进内间坐下,掏出一袋子金条砰的扔到桌上,语气冷然。 “说吧,有什么消息?” 那男人笑容满面的贴着他坐在另一面,略显低哑的声音讨好的说道:“乌大人,您知不知道青云山庄的二公子萧凌现下就在北军里?” 乌荀闻言,双眸蓦地睁大,阴鹜的眼神射出一道精光,“你确定?” 那男人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得一个哆嗦,脸上却是小心翼翼陪着笑道:“小的敢用人头作保!” “哈哈,哈哈……”乌荀毫无预兆的大笑起来,笑够了,他突然阴沉着脸,攥紧拳头,阴冷的语调从他嘴角溢出,“秦符,这次我就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为我义父报仇!” 两天后,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遍大商国的大街小巷:宁王匿藏通敌谋逆者青云山庄的二公子。 这件事在大商国不可抑制的掀起了一场唇枪舌战。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添油加醋,认为宁王与青云山庄是一伙儿的,还有人说宁王才是与西楚勾结的背后黑手。 太子秦泽闲适从容的斜倚在软榻上,轻风吹乱了他披散在肩头的墨发,他斜斜的挑了挑眼,向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前的人邪肆的冷笑道:“这次可是天助本太子,你去通知明阳王,是时候该让他上场了。” …… 北关的夜晚星辰明亮,清柔的月光仿佛薄薄的一层柔软毛绒轻轻拂过这座正在经历风霜雪雨的城池。 和煦的晚风吹过,散去了北关城内一天到头压抑的气氛。 自从上次征战天国的将士们回到关城,百姓的欢呼声还没过去,这场谋逆的阴谋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相信宁王,只是舆论的压力实在太大,仅仅几天,就像沙漠里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大商国。 就如同他们相信青云山庄一样,但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到最后青云山庄也没能逃过通敌之罪,至今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凌站在赤北峰上,清俊的眸光注视着旷远大漠之上雄踞的北关。 苍穹下,山顶的风掀起她的青衣,猎猎飞舞。不知过了多久,黑云渐渐的遮挡住了漫天的星辉,好似一团浓墨缓缓的散开。 她沉着眼,像是一棵傲立的松柏一动不动。 天国投降后,她便随着北军回到了北关。梁王押回陈怀,严密看管在边关的地牢里。 一切尘埃落定,她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就在她快要赶到梁国的时候,宁王勾结青云山庄谋逆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里,于是不分昼夜,她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但是她不能再混进军营了,这样只会连累了宁王。 不过…… 萧凌的周身忽然散发出了肃杀之气,清俊的眸子充满杀气! 她混进北关的事到底是谁传了出去? 这个人心机深沉,隐藏在暗处,仿佛无时无刻的有一双眼睛不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或许他一直就隐藏在自己的身边,或者是宁王的身边! 想要揪出这个人,需要不动声色的先从自己身边查起。 她混进北军的事只有仇大虎和徐少弘知道,她参军文书的身份还是徐少弘找北关的官员假造的。 大虎的为人她是知道的,不可能是背叛她的人。 要说老狼,他的性子倒是让人不怎么能猜透。 这时,萧凌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身形突然一动,转身就要伸手扣住对方的颈脖。 仇大虎连忙闪开,差点儿摔了一跤。 “萧大人,是我。” 萧凌倏地收回了手,扶他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来?” 仇大虎抓抓脑袋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在衙门里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我就趁着大伙儿中午打盹儿的时候一路赶了过来。” “有人盯着你?”萧凌敛眉道,“你有没有发觉什么?” 仇大虎站起身摇摇脑袋,“那倒没有。” 萧凌神情严肃的道:“老狼最近在做什么?” “还不是老样子。”仇大虎傻乎乎笑道,“不过最近老是偷懒,我看准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萧凌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对仇大虎说:“大虎,你帮我盯着老狼,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去义庄找我,还有我们之间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仇大虎虽然性子憨厚,但却不笨,听萧大人这样说,立即觉得这背后一定牵扯了许多重要的事,一挺胸脯,毫不马虎的回道:“是,萧大人。” 夜已深了。 通往北关的山路上,一辆华丽的马车直奔关口而去。 马车里神色疲惫虚弱的靠在内厢里的绝美女子正是陈怀的小女儿丽霞郡主陈颜名。她的身旁是这些天一直衣不解带照顾她的梁国世子梁延。 喜儿驾着马车,从梁国赶往白县,当他们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抵达的时候,梁王已经率领大军押着陈怀父子和天国的俘虏离开了白县。 于是他们立马调转马头,赶往北关。 陈颜名身子虚弱,路上又十分颠簸,终于还是累跨了。 梁延就近寻了个客栈,歇息了两日。陈颜名刚恢复了一些,就急急忙忙催促着赶路,这一路来,梁延被她坚韧的毅力深深触动了,有时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也是十分心疼。 马车奔至北关,梁延出示令牌,他们三人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军营。 当士兵进营帐通传,梁王和宁王皆是大吃一惊。 听禀报的士兵说,梁世子有要事相商。梁王就更加疑惑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他怎么会不了解,从小到大还没什么事在他的心中是“要事”,这次独自前来北关,不晓得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人不可理喻的事来。 通传的士兵掀开帐子,梁延扶着陈颜名跨入营帐。 当梁王和宁王见到那绝美的女子时,神情皆是一变。 “延儿,你这是,这是胡闹!”梁王压抑着怒气斥责自己的儿子。 梁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扶着陈颜名跪在地上,自己也跪在一旁。 宁王眯了眯深邃的眸子,沉声问道:“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 “梁王赎罪,殿下赎罪,是颜名让世子带我来的,您们不要责怪他了。”陈颜名重重的磕下一个头,眼中泪水盈盈,她靠着自己的毅力支撑着虚弱的身子。 “父王,殿下,您们帮帮她吧。”梁延焦急的也磕下了一个头。 梁王沉着脸没有说话,宁王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扶起梁延和郡主。 “本王知道你们的来意,只是皇命难违,本王也是爱莫能助。” 陈颜名咬着苍白的薄唇,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掉了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您是王爷,您一定有办法救救我的父亲和哥哥。” “这次你父亲谋朝篡位,本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和容华郡主能保下性命已是天池隆恩,要是因为此事触怒了圣颜,恐怕会祸及全族。” 宁王一语道中了要害,陈颜名呆呆的摇了摇头,突然一下抓住了宁王的衣袖,悲泣的痛苦道:“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父亲和哥哥,求求您,只要能救出父亲和哥哥,我愿意为奴为仆,您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宁王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声无言的叹息。梁王见此,有些不忍心,毕竟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了想,只能说道:“颜名呐,你不要为难殿下了,这件事就算他去求了也没有办法,太子下了密令,凡是这次参与谋逆的主谋,杀无赦。” 轰隆! 陈颜名脑子里突然 第79章 预谋 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北关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 今天天空放晴,水雾散开了,五彩的霞光照耀着半边天,像是给单薄的关城添上了几分颜色。 陈颜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下是张硬板床,但上面却铺了层厚厚的棉絮。 她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帐顶,眼神恍惚,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她蹙眉思索,翻涌的思绪突然倾注在她的脑海里,恍惚的眼神猛地一缩,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陈颜名翻身下床,鞋都没穿就冲了出去,恰巧撞在正端了药汤过来的梁延。 手中的汤药撞掉在了地上,摔得哐当一声,梁延面色一沉,抬头就要责备冒冒失失冲出来的人,刚要开口,却是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惊了一跳。 “颜名,你醒了?” 他怎么会不惊讶呢!自从上次陈颜名昏倒,就一直不见好,算一算,也有好些天了。这会儿突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当然要大惊一跳。 “我父亲和哥哥们呢?” 陈颜名焦急的抓住梁延的胳膊,猛地来回摇晃,神情激动道:“我父亲和哥哥们呢?” 梁延神色有些凝重,闪烁的眸光不敢正眼瞧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吐出声来。 陈颜名见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心头一紧,更为激动的叫道:“我父亲怎么了?我哥哥怎么了?你告诉我,他们怎么了?” 梁延垂着头不敢正视她,半晌才声音极轻的说:“颜名,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好些天了,你父亲和哥哥们早就被押往圣安城了。” 陈颜名惊恐的瞪大眼睛,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嘴里喃喃的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梁延叹口气扶着她进帐子,不料陈颜名却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神情毅然决然的大叫道:“不行,我要去救他们,我要去救他们,对,我去找太子,太子对我有情,我去找太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挣脱梁延往帐子外跑去。 梁延追出去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做出傻事。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太子,放开我!”陈颜名用力捶打在梁延的胸口上,一下比一下更重。 梁延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无论她如何捶打,都不松开手。 然后就在这时,陈颜名突然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梁延稍微一松手,陈颜名就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梁延焦急的跺脚,无可奈何只要将实情说了出来。 “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们,都死了。” 死了?陈颜名顿住了脚,呆呆的站在那里。梁延追上去拦住她,“你不要去了,你父亲和哥哥们都已经上路了。” “不可能,不可能!”陈颜名死死的咬住下唇,摇着头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唇瓣被咬出了血,她双手抱着头,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她的心已经死了,如死潭一样没有了生气。她埋着头,痛苦的哭泣,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梁延心里很痛,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颜名难过,自己也会心如刀绞。 …… 与此同时,一支由太子亲掌的禁卫军正悄无声息的埋伏在岳阳县。位于县城南门西面的宽巷子里,刘睿拎着包袱像往常一样叩了叩里面一处宅子的大门。 大门轻轻的掩着,并没有关严实。刘睿来过好几次,但只知道这户人家住着的是一对孤儿寡母和一位老父亲,也没多少交谈。 不过这家人为人和善,几次留他在宅子里吃饭,还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他,虽然话不多,但他却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这次他过来就顺便在街头买了几个小面人打算送给这家人的小孩子。 他一边愉悦的想着,一边又叩了叩轻掩着的大门。 半晌没有人来开门,他觉得有些奇怪,正想要不要直接进去。这时,一阵风呼呼的刮了过来,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睿见门都开了,就直接走了进去。 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影,就想着要不把耶律台吉派人交给他的信函放在屋子里,或许这家人出门去了,等他们回来,就能看见了。 刘睿肩上挎着的包袱里装着金银珠宝,他将包袱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掏出怀里的信函压在包袱下面,正准备放下手里的小面人,突然一支尖利的银钩铁箭飞速的从屋顶射了过来,刘睿躲闪不及,箭头以迅猛之势豁然穿透他的胳膊。 小面人啪的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什么人!” 刘睿捂住伤口,惊惶的注视着周围。 大门轰然被撞开,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整齐划一的冲了进来,森寒的刀刃亮着嗜血的光亮,肃杀的血气逼得刘睿的眼睛发疼。 禁卫军头领越众而出,凌厉的眼神冷然的盯着满身血污的刘睿。 “刘校尉,你勾结耶律台吉,贩卖军情,跟我们走一趟吧。” 轰隆! 刘睿惊恐的瞪大眼睛,神情恍惚,摇着头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勾结北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实话告诉你吧。”禁卫军头领不屑的盯着他冷笑道,“宁王与耶律台吉相互勾结,而你便是他们互通消息的中间人,这件事皇上和太子都已经知道了,你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或许你如实交代,太子殿下还能为你向皇上求情!” 禁卫军头领一脚踹在刘睿的胸口上,拿走了桌上的信函和满袋子的金银珠宝。 “你们都好好的搜一搜,指不定这宅子里还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呢。” 刘睿被他狠踢一脚,本就受了伤的胳膊鲜血直流。他斜斜的躺在地上,脑子里还没缓过劲来,懵懵的一片空白。 不一会儿,禁卫军就搜出了一大箱子金银珠宝,还有一叠信函。 禁卫军头领随意打开一封,看了看,嘴角溢出阴冷的笑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宁王果然是勾结北国的奸人!这些珠宝恐怕也是耶律台吉孝敬你们宁王殿下的吧!”禁卫军头领突然面色一沉,冲其他人摆手道,“都带回去吧,好好把刘校尉伺候好了!” “是!” 统一的应诺声震耳欲聋,震得刘睿白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刘睿失踪了,仇大虎急得上蹿下跳,也不敢告诉自己的媳妇。秦符深感此事绝不简单,四处加派人手打探消息。 但所有的一切仿佛全都设定好了,无论怎么打探都是一个结果,有人见过刘睿去了岳阳县买了几个小面人,却没有深一步的消息。 秦符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泰宗二十三年九月初八,太子秦泽突然昭告天下,北关校尉刘睿幡然醒悟,在御前供认宁王与耶律台吉勾结的罪状。 多年以来,宁王不仅贩卖军情给北国,还以假的战事来换取军功! 老皇帝病重,特命太子全权处理此事。 太子秦泽即刻下令宁王必须在十日之内赶赴圣安城! 漆黑的夜像是一团浓墨,星月被浓密的乌云遮挡住。 狂风肆虐,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营帐里,秦符负手而立,眯了眯暗沉的眸子,身后的梁王神情毅然坚决的劝阻道:“殿下,您不能去!” “如果不去,本王通敌的罪状就被坐实了!”秦符硬朗的面容此时毫无表情,深邃的眼神溢出丝丝寒光。 “但是殿下,要是你去了,一样会被抓起来,这根本就是太子的阴谋!”梁王皱着眉说,“你想想,这件事来得这般蹊跷,刘睿突然就无故失踪,突然就在御前告了御状,这分明是太子的阴谋,真正勾结耶律台吉的恐怕就是他了,说不定现在皇上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除掉你呐!” “本王又何尝不知,只是母妃还在皇宫里,本王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拿着母妃的性命来要挟啊!” “成大事者,一定会有所牺牲,就算你去了,不仅你的性命会有危险,就连北关的将士们都可能有性命之忧。”梁王语重心长道,“殿下,倘若要牺牲更多的人,我相信淑妃娘娘也是不会同意的。” “这件事本王再考虑考虑。”秦符转身望向窗外。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陈长贵大声嚷嚷的声音在营帐外突兀的响起,只见他闯进帐子,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攥着拳头,双眼通红的说道:“殿下,末将愿意一死,还望殿下成全。” 秦符赶紧走过去扶起他,“长贵,你又在闹什么呢!” “殿下,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愧对殿下的厚爱。”陈大贵懊恼自责不已。 秦符道:“这件事错不在你,是本王疏忽了。” “可是……” 陈长贵还想说什么,梁王这时开口打断了他:“殿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就不要瞎参合了,这件事都发生了,你死了,结果还是一样,你就安心跟随殿下举兵打天下吧。” 陈长贵一听,惊道:“殿下,您是要……” “本王还在考虑。” 陈长贵立即单膝跪地,一拍胸脯忠肝义胆的说:“殿下,我陈长贵这辈子跟定您了,您要反,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天下给您打下来!” 秦符扶他起来,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本王的好兄弟。” 秦符转身向梁王深深的一拜,“梁王乃是世间罕有的英雄豪杰,本王能得到您的支持,一定会横扫天下,夺回江山。” 梁王淡淡的笑了笑,“只要殿下以后善待月儿,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会拼尽全力帮助自己的女儿的。” 秦符闻言浑身一怔,随即笑着再深深一拜,“梁王所言极是,从今往后,本王一定会好好善待月儿。” …… 当萧凌得知刘睿状告宁王通敌叛国的消息后,马不停蹄的从岳阳县赶往北关。她在军营外的树林子里一直等候到深夜时分,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符语气责备的道:“凌儿,我不是说过,让你再也不要回来了,你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听话!”虽然是在责备,但他看着她的目光是极其温柔的。 “我很担心你。”萧凌垂下头,眼圈红红的,突然又抬起头来,神色急切的道:“太子招你回都城,你不要去。” “我不会去,你不用担心。”他的手轻轻的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与之前的冷漠仿佛不是一个人。 “那该怎么办?要是不去,太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萧凌焦急的望着他俊朗的外表。 秦符却云淡风轻的道:“太子想要除掉我,我不会如他所愿,我已经和梁王商议好了,十天之内,就揭竿起义,清君侧,除奸佞。”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黯然了下去。 “只是,我的母妃还在皇宫里,我需要一个十分信任 第80章 生死一搏 九月,已然立秋。 刮来的大风带着凉爽的气息,虽然有时候天气有些闷热,但晚上却是微凉的。 雨水也不少,隔三差五就来一场大雨。 这天,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萧凌费了很大的劲才将竹筏划到岸边。 踏上岸后,她沿着小路往圣安城城里赶去。 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她的斗笠上,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颈脖里,她的浑身全都湿透了。 到了圣安城的城门外,只见无数的难民冒着大雨拖家带儿的聚集在城门口。守备大人一身熊文青色官服神态高傲的坐在城门上,两名守城的士兵讨好的送上瓜果糕点,一边打着雨伞,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 那守备大人不屑的瞥了一眼城门下聚集的难民,悠然闲适的摸着糕点往嘴里送。 城门下的难民哀求道:“大人,求求您们,放我们进去吧。” 又有人附和道:“大人,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您看,我们都是孤儿寡母的,让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是啊,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 不一会儿,城门底下就乱哄哄起来,哀求的声音不绝于耳,守备大人皱着眉,面露不悦烦躁了起来。 他身旁伺候的守城兵眼珠子一转,冲着城门下大声吼道:“吵什么吵,不许吵了,再吵就把城门关咯!” “不要啊,大人,不要啊,我的孙子生了病,要进城找大夫啊!” 就在这时,一名上了年纪的白发妇人,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城门口冲去,难民们纷纷躁动了起来。 不料一名守城兵毫不留情的拔出了大刀,豁地一刀捅进了那白发妇人的胸膛。 哗! 所有的人噤若寒蝉! 不可置信的瞪大着眼睛。 那白发妇人轰然倒地,当场死亡! “娘,娘……您死的好冤啊!” 白发妇人的女儿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自己已经断气的娘。像是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凶狠的剜着那拔刀的守城兵,突然纵身一起,整个人向那守城兵扑了过去。 难民中不知是谁大吼一声:“父老乡亲们,我们冲了!” 无数的难民露出了决然的表情,潮水般向城门口涌了进去。 那城楼上的守备大人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儿吓掉了下巴,神情惊恐的连连摆手道:“快,快,加派人手,阻止难民进城!” 萧凌混在其中,随着难民流,冲进了城。 圣安城里,即便是光天白日,也是笙歌四起。 萧凌曾经在翰林院做过侍书,对圣安城也是颇为熟悉。 雨停了,太阳露出了头尖,她沿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拐到城南东面的惠通街,而穆府就位于惠通街的巷子里。 穆府不大,四平方整,院内十分简单,几间平房,院中有一处养鱼的池塘,池塘边有一座一人高的假山。 只是穆府荒废已久,无人打扫,院内杂草丛生,长满青苔。 树木都枯死了,腐叶满地,荒凉落寂。 萧凌从残缺破败的褪了色的墙面翻了进去,脚下踩着枯败的树枝发出噼啪的脆响,惊得院中觅食的鸟儿扑腾展开翅膀飞走了。 地上的雨水干了,却是有些阴冷。 她收拾了一间屋子,打算在这里住下来。 大半天过去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可接应她的人始终没有露面,她心里有些疑惑,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压得她心跳加快、浑身不舒服。 她蹙眉望了望院子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纱布,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心里总是不安心。 难道淑妃娘娘出了什么事?还是…… 砰的一声乍响,拉回了萧凌飘渺的思绪。 宅子的大门突然撞开了,只见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萧凌定睛一看,大惊道:“葛叔叔,您怎么……” “凌儿,快进屋子去!快!”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葛瑄紧皱眉头,神情凝重的催促道。 萧凌深感疑惑,“葛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来不及和你解释了,快进屋子去!” 话音刚落,只见这废旧的穆府外转眼亮如白昼,无数火把燃烧的光亮快速的向穆府大门移动。 大风忽地腾了起来,卷起了泥地上腐败的枯叶。 一支支箭羽犹如骤雨从大门口飞速的呼啸而来,葛瑄身中一箭,萧凌大惊,转身扶住他纵身一跃,撞入厨房的门,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萧凌赶紧关紧门窗,扶着葛瑄躲在灶台后面。 “葛叔叔,您怎么样?” “当年我好歹做过副将,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这时,外面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逼近了厨房。葛瑄皱着眉警惕的盯着门口的动静,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爬进了炉灶下面,敲了敲背后的墙面,扭头对萧凌说道:“快,跟我进来,这里有一条通往地窖的暗道。” 当那些想要杀她的人冲进来的时候,萧凌已经跟在葛瑄的身后钻进暗道。 暗道很窄且很潮湿,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两人只能在暗道里暂时躲过追杀。 幸而葛瑄随身带着火折子,才有了一点儿光亮。 萧凌一边为葛瑄清理伤口,一边问道:“葛叔叔,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暗道?” 葛瑄笑了笑,说:“是你爹告诉我的,你爷爷酿得好酒,全都藏在地窖里锁着,你爹就瞒着你爷爷凿了一条暗道,方便去地窖拿酒喝。” 萧凌闻言,愣了一瞬,突然扑哧一声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这个爹爹还真是胆大包天,就连她都觉得这件事荒谬得很。 “对了,外面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 葛瑄听得萧凌的问话,一双染满沧桑的眼睛突然就蒙上了一层冰霜,他的声音略微激动,整个人的身躯抑制不住愤怒而微微颤抖。 “孩子,宁王骗了你啊!” 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萧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葛瑄一时老泪纵横,叹口气摇摇头说:“孩子,宁王把你在穆府的消息透露给了太子,以此用来换取太子的信任和拖延回都城的时间。” 葛瑄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一切都是宁王的阴谋,那天衙门的捕快徐少弘主动前来北关找宁王,说是有要事相商,我觉得事有蹊跷,就躲在暗处观察,没想到那徐少弘竟然不是好人,他一直都是乌良安插在岳阳县的奸细。宁王听信了他的谗言,竟然要把你骗去圣安城。还把你是穆将军女儿的事秘密传信告诉了太子。皇上最最忌讳的便是宪王和穆将军,而秦泽刚坐上太子之位,为了稳固江山,一定会斩草除根杀了你的。” 萧凌听着他声音低沉而冰冷的叙述,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像是跌入了万丈深渊! “可是,他要救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是他的母亲,他怎么会不管不顾她母亲的生死?” 看着她痛苦的神色,葛瑄不忍心,但却不得不说道:“孩子,淑妃被太子的人严密的看管在冷宫里,宁王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救淑妃离开呐!你真的该醒醒了!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葛瑄撇开头,不忍心看她。 “就在昨天,淑妃自杀死了,而明天宁王就会娶朝阳郡主梁月儿过门,从今往后,他与你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重重的击打在萧凌的心口。淑妃死了,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宁王争霸天下了。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你早就预料到了? 你娶了朝阳郡主,梁王一定会尽心尽力帮你打天下的,你隐藏的野心是否就要昭示天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 萧凌绝望的哭泣着,却不敢发出声来,一种剜骨噬血的疼痛仿佛要将心肺撕裂开来。 “宁王已经不是从前的宁王了。”葛瑄神色哀伤的说道,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惋惜。 这样的话,曾经白夙也说过。 “或许从前宁王还算是满腔热血的坦率之人,但这些年被朝廷局势所迫,恐怕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当时的她全心全意的相信着宁王,但如今,她终究还是失望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认真的了解过他。或许从始至终她都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 是他隐藏的太好,还是自己太笨? 这么久以来,她都像个傻瓜一样信错了人! 从来就没有想过,原来最想要她命的人是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人! 他说过会娶她为妻,她信以为真,却没想到这是他编织的最恶毒的谎言! 他欺骗了她,现在连她的命,他都要拿去! 她千辛万苦从北关赶到圣安城,换来的竟然是要将她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的结局! 命运,就是这样让她陷入了绝境。 葛瑄闭上眼睛,仰头靠在石壁上,无奈的说道:“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我们不能一直躲在暗道里,最迟明天晚上我们就得冲出去。” 暗道里没有吃的,他们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只能在还保持着精力的时候杀出一个机会。 要么死,要么活! 萧凌语气坚决的说:“葛叔叔,要是有机会逃走,您不要管我,留着自己的性命为我报仇!” 葛瑄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她,“孩子,就算是我死,也要护你周全。” 萧凌含泪望着他,喉咙有些哽咽,“葛叔叔,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第二天晚上,他们两人从灶台下面小心翼翼的爬了出来,厨房里漆黑一片,整个宅子也静悄悄的。 萧凌谨慎的贴着墙面往外走,每一步都极轻的踩在泥地上,生怕弄出响声惊动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燃烧起了火光,无数禁卫军从隐藏的暗处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禁卫军头领冷冷笑道:“青云山庄的二公子,哦不,该唤你穆大小姐了,总算是逮到你了。” 萧凌长身立于褪色的红墙边,神色不惊的缓缓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劳烦禁卫军头领亲自来抓我,看来我在太子的心中还有不好分量呢。” 禁卫军头领一听,呸了一声,阴测测的冷笑道:“就快去见阎罗的人,还这么多废话,恐怕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 萧凌目光一凛,突然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向禁卫军头领刺去。禁卫军头领瞳孔一缩,盯着那刺来的匕首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了刀锋。 尖锐的刀刃从他的脸面上空划过,刀风划掉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吓得他脸色剧变。 旁边的禁卫军纷纷拔出大刀朝萧凌挥了过来。 葛瑄突然从他们后面出现,飞腿踢向这些禁卫军的后背,转眼间就倒下了一大片。禁卫军摸着屁股往后看,才发现后面多了一个人。 禁卫军头领大怒, 第81章 死而复生 漆黑的天幕乌云密布,呼啸的狂风猛地掀起了一大片枯叶,细微的尘埃飘忽在空中,腐败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一刻,似乎大地都在颤动;这一刻,似乎上天都在为之难过。 一刀接着一刀,禁卫军手中尖利的刀锋齐齐砍向萧凌的血肉身躯。萧凌坚毅的背脊犹如高山磐石,直直的耸立在鲜红的血水之中。 就算她遍体鳞伤,就算她只有最后的一口气,她也要为葛叔叔报仇! 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一刀捅进她的肩窝!萧凌疯狂的怒吼一声,顺着刀身身躯一挺,手中的大刀朝着禁卫军猛劈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禁卫军的头颅掉在了地上,滚了两滚。 所有人都被她不要命的狠绝震撼住了!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地上的头颅,都不约而同的呆滞住了! 萧凌突然举起大刀仰天长啸,遍身的血红长衣被狂风掀动,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犹如地狱嗜血的修罗,一双血红的双眼就像大漠里孤狼的眼睛,眼中涌动的杀气毁天灭地,像是要把所有人剜心蚀骨,抽筋剥皮! 一声惊雷猛地乍响天幕,苍穹压顶,天边厚重的黑云突然滚滚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萧凌蓦地止住笑声,高举手中的大刀,“我,穆灵儿今天在此,以天地之灵诅咒宁王秦符,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说着,她凄惨一笑,突然将森寒的刀刃逼向自己的颈脖…… 天地骤然大变,狂风暴起,云雾滚滚翻涌,染血的刀柄轰然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萧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紧绷的身躯直直的倒了下去。 …… 泰宗二十三年九月十四,穆将军遗孤、青云山庄二公子萧凌死。九月十五,宁王迎娶梁国朝阳郡主梁月儿,成婚当日,宁王联手梁王于北关揭竿起义,以“清君侧、除奸佞”举兵攻打青阳府。 太子秦泽没想到宁王会在成婚当日举兵造反,一时大意,连丢十座城池。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老皇帝虽然病卧床榻,但外面发生的一切还是知道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疼爱和悉心栽培的儿子竟然会生出如此恶毒的心思。 太子不仅软禁了皇帝,还对宁王赶尽杀绝。 别人看不出来,老皇帝怎么会不知道,陷害宁王的这些计谋,全是当年他用在宪王和穆将军身上的手段。 报应,真的是报应啊! 胸腔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的面色犹如死人惨白,空洞的眼神如深渊死洞,微微抽搐的双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果循坏,天命有道。 泰宗二十三年九月二十,泰宗皇帝秦武驾崩,太子秦泽登基继位,改年号正统。 届时,大商国陷入一片战乱之中。 与此同时,西楚皇帝病重,众皇子中,只有大皇子楚景王与三皇子楚桓王有资格留在楚慈城。 楚景王是西楚皇帝的长子,理应在其重病的时候监国,但三皇子楚桓王是皇后甄氏的儿子,在朝臣的支持下,最后双方一致达成:楚桓王与楚景王一并监国。 …… 繁花落尽,秋风月凉。 舒适宽敞的竹屋中,一张雕花楠木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宛若天仙下凡,绝美倾城。 她安静的睡在床上,已经有两个月了。 微开的窗户前静静的站着一个男人,他白皙的容颜清绝冷漠,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冰寒的气息,漆黑如点漆般的眸子沉如死水,细长的眉尾淡漠如烟。 他眺望着院子里大片的海棠花,微风徐徐,绿色的叶子宛如湖水碧波荡漾。 风轻轻的从窗户吹进了竹屋里,楠木床上挂着的白色帐子缓缓浮动。 睡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清凉,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着,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的海棠花帐子,轻轻蹙了蹙眉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昨天晚上正和一群同事在酒吧里喝酒,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哪个好心的同事给她找了一个地方醒酒? 想到这些,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一看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件了,而是一件古装模样的裙衫! 当场差点儿尖叫了出来! 一定是哪个不安好事的家伙整蛊自己! 她压着心中的怒火,一把扯开白色的帐子,正要穿鞋,却看见床下放着的是一双古色古香的布鞋! “你醒了?” 这声音毫无预兆冒了出来,虽然十分温柔好听,但她还是惊吓了一大跳,直接就从床上蹦跶了下来,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穿着古装的男人,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方才脑袋晕沉沉的,她根本就没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虽然他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这情景也太诡异了吧。 穿成这样,难道是在拍戏啊! 可是导演、副导演,你们在哪里啊! 她随手抓起床榻边的花鞋子冲着那男人大叫道:“不要过来啊,再过来我就叫了。” 那男人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她,半晌后才问道:“你不认识本王了?” “不认识。”她斩钉截铁的回道,柳眉挑了挑,心里好笑的想,还本王呢,真是脑子有毛病! “那你是谁,你还记得吗?” 她斜着眼睛瞅着他,想着还没搞清楚状况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暴露自己是谁,于是试探着一问:“那你说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那男人瞧着她淡淡的一笑,“本王是西楚的楚云王,而你,正是本王的王妃穆家大小姐穆灵儿。” “我是王妃?”穆灵儿惊呼一声,抓起桌台上的铜镜一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铜镜中的人完全就不是自己啊! 难道是……穿越了! 穆灵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经过不间断的醒来和晕倒,穆灵儿终于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她因喝醉酒穿越了! 而她现在所在的国度是位于东州大陆西面的楚国。西楚有着上千年的文明,百姓生活富足,贸易发达,繁荣富饶。 西楚的东面是正值战乱的大商国,北面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北国,西面与西域隔着遥遥大漠,但时常有西域的胡人来楚慈城通商贸易。 …… 夕阳斜落,余晖落在西楚东北面的山谷里,幽深的竹庭花馥芬芳,小桥流水边,卓冉斜倚在竹椅上,半阖着眼睛,淡然的说道:“她醒了,你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吗?” “信谷子老前辈使用了上古禁术才救她活了过来,要是告诉她真相,只会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楚云王言子君看了一眼竹屋的方向,唇角弯起了一抹清淡的弧度,“像现在这样,不是更好?” “那你就打算一直瞒着她?迟早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的。”卓冉漫不经心的说着。 “那我就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她知道真相。” 卓冉淡然一笑,转了话头,“玄羽帮的事,江大哥已经打点好了,倒是你这个帮主漠不关心似的。” 言子君笑了笑道:“没有了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副帮主么?” 卓冉闻言一愣,随即清朗的笑了起来,“我这个副帮主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一天到晚为帮里的事操碎了心,这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骨头的活计,我看还是交给江大哥好了。” 言子君懒得理会他,转身往竹屋走去。 这会儿穆灵儿正在竹屋外的小院里乘凉,哦不,应该是乘夕阳才对。 这里鸟语花香,寂静深幽,宛若世外仙境,尤其是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凉风拂过,金光四溢,别有一番古色古韵的滋味。 言子君缓缓的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翘着二郎腿,吐着瓜子皮,一副市井流氓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他轻轻咳了一声,道:“王妃,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穆灵儿倏地站了起来,讨好的望着言子君眨巴了一下眼睛,唇角含笑,娇羞的回话。 “王爷,这地方甚是合妾身的心意。” 这什么楚云王可是她的长期饭票,当然要一鼓作气再而三的巴结了。 看他长得这么帅,说不定王府里的女人们打个喷嚏就能淹死她了! 她当然要费心尽力的讨好了。 只是,该不会每天早上都有一大堆花枝招展的女人跑来晨昏定省,要是这样的话,她就睡不成懒觉了。 看来在古代想要当个大老婆还是十分不容易的滴! “想什么呢?” 言子君看着穆灵儿的脸上一时变幻莫测,笑着一问。 穆灵儿立马狗腿的凑上去,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王爷,妾身昏睡了这么久,很多府里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不知道今晚哪个妹妹有幸能侍奉王爷,妾身这个做姐姐的也好为妹妹细心的打点打点。” 言子君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瞧了瞧她殷勤的表情,掩嘴咳嗽一声道:“这些就不劳烦王妃了,本王今晚就住在竹院。” 什么!要住她这里! 穆灵儿脸色一垮,压根一咬,抬头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来:“王爷真坏!” 语罢,风一样的跑回了屋子,噼里啪啦就把门窗关紧了。 穆灵儿气喘吁吁的坐在板凳上,一张脸蛋比苦瓜还要苦上几分。 天呐,太没天理了! 竟然要她服侍一个几千年前的老粽子,这,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不行,不行,她得偷偷的溜出去才行! 不过,这楚云王长得风姿绰约,仪表堂堂,要是真的逃不掉,就勉为其难从了他吧,反正抱得美男入怀,她也不吃亏! 这般一想,她立马抖擞了精神,待享用完晚餐后,趁着上茅厕的空档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开始寻找逃跑路线。 只是这幽深的竹庭像是迷宫一样,不管她怎么走,最终都走回了原点。 “想出去?” 突然冒出一个人声,穆灵儿吓得往后一跳。 定眼瞧去,竟然是一个和言子君长得一样俊美的男人! 哇塞,这里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穆灵儿有着坚强的意志力,完全没有被他的美貌而迷惑心智。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你有办法?” 瞧着她捣蒜一样的脑袋,卓冉低低的笑了一笑,“我没有办法。” 没办法!那就滚远点儿! 帅锅也不留情面。 穆灵儿哼了一声,仰着脑袋潇洒的从他身边走过。 “不过,我知道谁有办法。” “谁?”话音未落,穆灵儿整个人已经贴在了卓冉的身上。 卓冉浑身一怔,随即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瞧了瞧石山一旁的树丛,尴尬的笑道:“自然是云王爷。” 第82章 因果 日子就在百般聊赖中度过了,转眼就是冬天。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自从上次言子君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竹院了。 偌大的庭院冷冷清清,有几个丫头伺候,却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透露。 穆灵儿整天闷得发慌,想要去院子中溜达,可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只好躲在房间里不出去。 屋子里倒是暖和,炭火热水什么的一样都不缺,看来那云王爷心思还挺细腻的。 穆灵儿啃着瓜果,斜着眼盯着严丝合缝的窗户外。 外面寒风呼啸,发出呜呜的风声,像是冤魂恶鬼在哭泣一样。 穆灵儿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 这时,门吱呀一声轻轻的开了,一股子夹杂着雪气的寒风从微开的门缝刮了进来,穆灵儿惊了一跳,噌地就把手里啃剩下的瓜果扔了出去。 不想言子君正走了进来,那瓜果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穆灵儿一看,呀了一声,赶紧擦了擦手,屁颠屁颠的跑上前讨好道:“王爷怎么今天有空来妾身这里了?” 说着,就殷勤的抬起袖子,踮起脚尖为他的额头擦拭起来。 言子君愣了一下,黑着脸拧开她伸过来的爪子,大步走到桌椅边坐下。 “明天你就随本王回王府去吧。” 穆灵儿闻言,面色一喜,小碎步上前作娇羞状,“是,一切都听王爷的安排。”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的心里还真是雀跃的不行不行的。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 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普照大地。 金色的光亮缓缓流转过山谷里的这座竹庭,像是为其增添了几分温暖的色彩。 穆灵儿一大早就起来了,兴冲冲的收拾好包袱,早早的就等候在了门口。 言子君从对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立马百般殷勤的跟了上去。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从来不知道竹庭的大门在哪里,就算她把这里翻得天翻地覆,也没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出口。 穆灵儿一边跟在言子君的身后,一边眼珠子转个不停,她就要看看,那神秘的大门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时,言子君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她的身后,神情忽地有些惊讶和激动的道:“你看那是什么?” 穆灵儿甚感怪异,回过头去看个究竟,不想一只大掌就在此时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白眼一翻,晕倒了。 等她醒来,已经乘上了马车,旁边斜倚在裘皮软毯上的便是那神情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云王爷。 幽深的山道上,马车咕吱咕吱的奔跑着。 穆灵儿便随着马车有节奏的颠簸起伏。 言子君神色自若,十分闲暇从容,半阖着眼睛,一点儿都没有不舒适的感觉。 穆灵儿撇撇嘴,翻了个身,继续梦周公了。 进了城,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穆灵儿一个激灵,一个跟头坐了起来。 她挑来窗户往外看去,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马车缓缓的行驶在人流中。 穆灵儿放下帘子,挑眉看着闭着眼睛养神的言子君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言子君没有睁开眼睛,只轻声的说道:“这是本王封地的都城云都。” “这里还挺繁华的,看来你父皇还是挺疼你。”穆灵儿随口就接上了一句。 不过,当她说出这样的话后,并没有看见言子君和颜悦色的神情,他睁开眼睛看着她,脸色却是一点儿一点儿的冷却了下来。 静默了半晌,言子君才缓缓的开口道:“当初我刚来到封地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茅屋黄土,百姓食不果腹。” 这话虽然语气平和,但却有着一种令人浑身颤抖的冰寒。 穆灵儿听他这么一说,立马识趣的闭上了嘴。 马车依旧缓缓的前行,只是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车夫掀开车帘子,向言子君恭敬的说:“王爷,王府到了。” 穆灵儿心里一喜,跟着言子君下了马车。 王府前已经有许多人在候着了。 站在最前面的白发老翁一副慈眉目善的样子,慢吞吞的走上前说道:“王爷,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穆灵儿呵呵一笑,正想摆摆手说不辛苦不辛苦,谁知突然有一个人影从王府侧面的小巷子冲了出来,冲进王府门前的人堆里,红着眼睛哭泣道:“公子,公子,我是阿辛啊!” “阿辛是谁?” 穆灵儿看了看在眼前哭泣的女子,又转目看向言子君。 言子君脸色一沉,斥责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快把她拉开。” 阿辛一见形势不对,立即扑上去抓住穆灵儿的衣角,恳求道:“公子,公子,我是阿辛啊,阿辛啊!” 阿辛?穆灵儿浑身猛地一怔,脑子里无数的画面飞速的闪过,她想要抓住那些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的头突然像是快要撕裂了,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 穆灵儿惊慌失措的抱着头,空洞的眼神看不清一切,她啊的尖叫了一声,朝王府内疯狂的跑了去。 言子君大惊,追上去一掌拍在她的颈窝处,穆灵儿一下子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等她醒了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丫鬟送来了吃食,穆灵儿却是没有胃口。 方才王府外那个自称阿辛的女子好奇怪,难道是云王爷在府外包养的二奶? 不过那家伙要是真喜欢那个叫阿辛的姑娘,完全就可以直接娶回府里啊! 还搞得那么煽情做什么! 这般一想,穆灵儿垮下脸问:“王府里除了我这个王妃,王爷还有多少个女人?” 那丫鬟一听,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奇怪。 “王妃,您不知道吗?王爷就娶了您一个,王府里除了我们这些丫鬟嬷嬷,没别的女人。” 穆灵儿闻言,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可一转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什么时候自己也在意起那个不温不火的家伙了? 那家伙整天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可爱! 不过他却生得一副能撩妹的好皮囊,光是看着也十分的赏心悦目呐! 穆灵儿一边想着他白皙绝致的容颜,一边双眼放光低低的贼笑。 一旁的丫鬟看着她这个样子,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 …… 寒冷的天,屋子里却是十分暖和,没折腾多久,穆灵儿就困了。 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毕,赶紧就窝在了被窝里。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脑子混混沌沌的,眼前渐渐的飘来了一团浓雾。 穆灵儿缓缓的走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中,可是那雾气愈发的浓密了,她伸手挥了挥,却是怎么也挥不开眼前的雾气。 不知走了多久,那雾气渐渐的淡了,依稀仿佛中,她似乎看见了前方有一个人影。 穆灵儿蹙了蹙眉,定睛一看,发觉那人竟然是今天在府外见着的那个阿辛。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叫喊声,那声音焦急非常,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公子,公子,我是阿辛啊!” 阿辛那眼含泪水的模样深深的触动了她的心。 不知为何,穆灵儿感到自己的心口一阵阵揪痛。 阿辛!阿辛!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当我听见你的声音,我的心就像是快要被狠狠的撕碎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阿辛消失了,一个宛若谪仙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在那团淡薄的雾气前面,那身影挺拔修长,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裳,宛若不染红尘俗世的世外高人,身边亮着淡淡的光亮,是那么的超凡脱俗,那么的光彩宜人。 “你是谁?” 穆灵儿对着他问道。 “我是谁?”那人清逸的容颜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只见他温柔平和的看着她,声音轻柔的说:“我是你哥哥。” 哥哥? 哥哥是谁? 那清亮温柔的眼睛,那如繁星耀眼的眸子,那如清泉般柔和的声音,那清朗平和的面孔,赫然翻涌进了她的脑海。 哥哥! 穆灵儿瞳孔一缩,伸手想要去抓住眼前的人儿,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 那清逸的身影越来越远,雾气渐渐的遮掩了周围的一切。 穆灵儿痛苦的哭喊,记忆的潮水突然轰隆隆的裂开了,那凌乱且血腥的画面在这一刻从隐藏的深处汹涌的翻滚了出来。 圣安城漆黑的夜幕下,翻涌的云雾下,荒废的旧宅里,猎猎燃烧的火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一刀刀穿透她的身躯,一刀刀砍向她的灵魂。 “我,穆灵儿今天在此,以天地之灵诅咒宁王秦符,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这绝然而绝望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明天宁王就会娶朝阳郡主梁月儿过门,从今往后,他与你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穆灵儿啊的惊叫了一声,猛地坐起了身来。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涣散的眸子缓缓的回过了神,只见那丫鬟正焦急而担忧的望着自己。穆灵儿感觉眼角湿湿的,伸出指尖轻轻的擦拭,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一些凌乱而真实的画面在记忆中漂浮不定,穆灵儿感到自己甚至无法呼吸。 她捂住疼痛的心口,渐渐地,脑海里那些破碎的回忆像是激荡的水波缓缓的拼凑合拢。 原来,她在二十年前就穿越来了这个朝代,只是自己的身世和肩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让她的性情慢慢的发生了转变,如此,就有了以往的青云山庄二公子——萧凌。 那些拼凑的记忆虽然真实,但终究是不大完整了。 有些记得很清晰,有些却是记不得了。 她记得那个差点儿害死自己的人,却不再记得对他的那份感情,只有满心的厌恶和恨意。 她无法再做回曾经的萧凌、曾经的自己了。 上天是公平的,在经历了人生七苦之后,老天爷给了她一个重新做人和生活的机会。 不过,虽然她更愿意过现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但那份深埋在自己心底的仇恨,她却忘怀不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吩咐丫鬟帮自己梳洗整洁,问了王爷的去处,便冒着风雪拎着灯笼去了书房。 夜半三更,书房还亮着灯火。 她驻足在门前,轻轻的推开了门。 一股刺骨的寒风呼啦啦的卷进了房间,书房桌案上的烛火猛地闪烁了一下,屋子里的光亮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穆灵儿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了门背后,轻轻的将门合上了。 言子君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心猛地一缩,却没有抬头。 穆灵儿走到桌案边,停了下来,言子君没有抬头看她,她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言子君才搁下手里的笔,缓缓抬起头来,淡漠的眸 第83章 西楚的局面 一整夜,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天一大早,穆灵儿就起来了,一开门,阿辛早就在门外候着了。 阿辛见到她,泛红着双眼,激动的抱住了她的胳膊。 “公子,公子,您认得阿辛了?” 听着她熟悉的声音,穆灵儿眼中含泪,哽咽着问:“阿辛,你还好吗?” 阿辛重重的点了点头,“阿辛很好,阿辛很好。” 穆灵儿抬袖替她擦了擦眼角,微笑着问:“父亲母亲还好吗?” “嗯,庄主和夫人都好。” “那哥哥呢?” 阿辛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却是一副开心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少庄主也好。” 这时,言子君从院子外缓缓的走了进来,白皙的容颜在晨光之下,似乎多了几分颜色。 穆灵儿看到了他,拉着阿辛向言子君行礼。 “灵儿多谢云王爷相助。” 言子君云淡风轻的一笑,“你也算是与我相识的兄弟,不用放在心上。” 穆灵儿点点头,语气平静却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恕我不能现在报答大哥的恩情,我还有满门的血海深仇未报,所以我明天就要返回岳阳城。” 言子君深知她的性子,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想到了,他没有阻止,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你无权无势,这样回去只能送死。” 他的话,穆灵儿又何尝不知,只是穆家满门冤死,她是穆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虽然秦武已经死了,但这仇却还未报,他犯下的过错,他深种的罪孽就由他的儿子来还吧! 穆灵儿沉声说道:“就算会死,我也要去。” 言子君清润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听着她坚决的回答,只冷静的说了一句:“我们可以联手。” 此言一出,穆灵儿轻轻蹙了蹙眉尖,眼神探究的看了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不懂我的意思?”言子君唇角一弯,露出一抹略带邪肆的笑,“你助我成为西楚的皇帝,我带兵帮你攻打大商国,这买卖其实划算得很,你现在无权无势,又无兵卒,秦符已经攻下了几十座城池,已有二十万将士跟随他,而秦泽坐拥圣安城,也有二十万将士死守,现在他们两人势均力敌,你对付谁,都会让他们中另外一人最终占尽便宜,还不如等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就是你渔翁得利了。” 他的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对于言子君这人,穆灵儿却是始终看不透彻。 穆灵儿挑眉看他,“那你说说,之前你好好的王爷不做,跑去大商国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在帮谁。” 言子君闻言,笑得有些淡然。 “我确实不会真心实意的帮谁,我要帮的是我自己。”言子君的眼眸愈发的深沉了,“这几年,我父皇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一旦他不再有精力放在国政之上,大皇子和三皇子必然会为皇位争个你死我活,那时候大商国的皇帝一定会野心勃勃的趁乱攻打西楚,为了西楚上千年的基业,我不得不搅乱大商国的朝政局势。” 穆灵儿听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西楚的朝局,曾经她也有所耳闻。 大皇子楚景王言景钟是西楚皇帝与原配皇后所生,但先皇后红颜薄命,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不过楚景王的舅舅庞忠现在是西楚的丞相,权倾西楚半壁江山。 先皇后去世后,西楚皇帝册封甄芳为继后,三皇子言仲桓就是她的儿子。经过二十年的暗中经营,甄后的势力权倾朝野。 言子君道:“要是你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大奸人,我也认了,毕竟你是大商国的人,要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我们就是死敌。” 要是在以前,穆灵儿一定会认为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贼,但经过了这一次的大风大浪,有些事情也就想开了。 更何况,以前的一些记忆,很多都没有了。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夜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倒是在大商国生活的一些过往记不大清晰了。 所以,除了报仇,她对这里的一切都看得很淡了。 什么国家,什么权谋,在大争之世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没有多大纠结的。 穆灵儿看着他说得正儿八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道:“云王爷,我像是那么钻死角的人么?” 她的笑如沐春风般拂过,言子君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要是以前,倒是挺像,不过……” 言子君突然收敛住笑容,眯着眼瞧着她半晌,穆灵儿被他盯得心虚,一巴掌拍在他的膀子上,“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自从你醒来,好像与以前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穆灵儿掩住胡乱飘忽心虚的眼神,露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老气横秋的摆摆手说:“我这不是经历过生死大爱了么,不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这么好心的帮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说着,就立马横眉竖眼的瞪着他。 言子君笑道:“不要这么看着我,好歹你也做过我的王妃,我这个做夫君的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穆灵儿浑身怔了怔,耳根子一下子竟然红了。 她尴尬的揉了揉耳朵,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掌就朝他脖子劈去,“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趁我失忆就占我便宜。” 言子君腰身灵活的一动,就飞快的闪到了一棵光秃秃的大树背后,露出半截脑袋苦笑道:“哎,我堂堂楚云王竟然娶了一个悍妇,以后我哪里还有面目见人呐!” 穆灵儿两眼冒火,“谁嫁给你了!别毁了本姑娘的清誉!”说着,就追上去和言子君打在了一块儿。 阿辛看着他们两人啼笑打闹,眼圈蓦地就红了,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却看见言子君眼角若有似无的射来冰寒的光亮,只能含着眼泪垂下了头。 然而就在他们两人打得火热得时候,一个优雅缓慢的声音不咸不淡的插了进来。 “看来我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呢。” 穆灵儿回头一看,竟然是前些日子在竹庭遇到过的那位飘逸温婉的青衣男子。 卓冉瞧着她正看着自己,淡然一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穆灵儿笑道:“认识认识,你怎么会在这里?”穆灵儿自我良好的以为这帅锅是来找她的。 卓冉看向那正抓着满手枯草的言子君,从容的弯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是来找他的。” …… 屋子外寒风凛冽,他们三人来到书房。卓冉坐在书案的左下侧,穆灵儿挨着他坐下。 言子君从墙上的秘匣里取出一封密函交给卓冉,“皇城的密探来报,父皇差不多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卓冉打开密函仔细的看了看,抬头说道:“景王倚靠庞忠的势力笼络朝臣和地方官员,甄后却是暗中与禁军首领走得近了些。” “要是我没猜错,甄后正在谋划一场政变,景王是大皇子,按照祖训,在父皇没有立下遗诏的情况下,应由大皇子继位。” 言子君这平静的语气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卓冉神情淡然的说道:“甄后怎么也不会让景王继承正统,她与庞忠暗地里争斗数年,早就视对方为眼中钉,要是景王继位,甄后和桓王就不会有好下场了,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会拼死一搏。” 言子君斜斜的挑了挑眉,眼中的冷漠仿佛透着森森冰寒,可他的语气却是平静的宛若湖面。 “一旦甄后出手,我们才有充足的理由攻打楚慈城,所以我还得感谢她呢。” 穆灵儿闻言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见言子君有意无意的看向了自己,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言子君道:“你怎么了?” 穆灵儿讪讪一笑,“没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接下来,言子君和卓冉继续讨论战术,穆灵儿细细的听着。 “我们可以先攻打卫城,占据卫城的有利地势,然后再攻打木城,一路南下。” 卓冉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言子君看着地图,敛眸想了想,片刻后,抬头说道:“卫城地势险峻,难攻易守,我们只有十万大军,要是一直攻不下卫城就失去了先机。” “为什么不兵分两路呢?”穆灵儿盯着地图问道。 卓冉回道:“我们只有十万大军,要是兵分两路,就会分散兵力,不能集中攻打卫城,卫城挨着梁国与西北方的沙漠地带,屯军十五万兵力,现在由甄氏旁枝的表舅姨夫孟回统领。” 从地图上看,卫城的地势十分重要,深幽的山谷窄且长,要是能攻下来,就占据了争夺西楚的先决条件。 “或者可不可以这样,你们用八万大军攻打卫城,另外两万兵力从云崖谷的山崖绕到卫城的后方,前后夹击,就算孟回再厉害,也想不到你们会使出这一招。” 穆灵儿一边分析,一边指着地图上的位置。 言子君闻言,细长的眉尖一挑,看着她说:“那两万的士兵想要毫无察觉的行军到云崖谷,也是不可能的。” 穆灵儿神情严肃的解释道:“为什么一定要行军到云崖谷?你让将士们假扮成普通百姓和难民,一样可以抵达云崖谷。” 这样的想法正合言子君的心意。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这种法子,虽然冒险一些,可一旦成功,卫城就是囊中之物了。 卓冉一听,难得爽朗的笑了出来,“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 从书房里出来,卓冉不急不缓的走着,穆灵儿跟上去,问道:“卓大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哦?”卓冉偏着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就直问吧。” 穆灵儿想了一想,轻声问道:“云王爷是不是和他的父皇关系不大好?” 卓冉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笑道:“你是在关心我这个表弟?” 穆灵儿不置可否,慢吞吞的说:“也,也不是,我就觉得他在说到自己父皇的时候,眼神有些黯然。” 卓冉闻言,瞧着她半晌,清明的眸子渐渐的变得浑浊。 “你说的没错,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十分恨他的父皇的……”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将二十二年前的恩恩怨怨缓缓的道了出来。 当年,言子君的母亲卓静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姐姐卓瑶。卓瑶深得皇帝的喜爱,一时之间冠宠后宫,怀上了皇嗣,但因先皇后的嫉妒,暗中做了手脚,就这样,卓瑶一尸两命。 卓静哭求皇上能还姐姐一个公道,但当时皇上刚坐上皇位不久,要依靠先皇后家族的势力,所以卓瑶一尸两命的真相就被隐瞒了下来。卓静痛哭不止,每每去御书房哀求皇上。皇上不愿她继续闹下去,一道诏令将卓静打入了冷宫。 于是言子君就随着他母亲一直生活在冷宫里。 两年后,先皇后突然病重,去了。而先皇后 第84章 一颗真心 楚慈城 寒风凛冽,夜色浓郁。 皇宫里幽深的红墙青瓦错落有致,宫墙内幽远的青石路仿佛长得看不到尽头。 阵阵刺骨的寒风穿梭在一扇扇厚重的红漆大门之间,过往的宫女太监们低垂着头匆匆忙忙,神色紧张且严肃,不敢多做半分停留。 瑟瑟风声呼啸在耳边,宫女太监们纷纷拉高衣领子,步子迈得是更加的快了。 谁的知道,这尊贵与萧瑟并存的皇宫恐怕是要变天了! 皇后甄氏的辇乘缓缓的行驶到皇帝的寝宫。 甄芳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姿态高贵而华丽的迈进了寝殿。 龙榻上,西楚皇帝言贺知紧闭着眼睛,花白的头发凌乱的垂在瓷枕上,他老态龙钟的样貌与普通老人并无两样,以往杀伐决断如虹的气势荡然无存。 床上睡着的只是一个皮肤松垮、满脸老态的老人。 甄芳缓缓的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的拉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甄芳唇角微弯,眼眸柔和,轻声细语的对他说:“皇上,臣妾来看您了。” 言贺知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 甄芳握着他如枯木一样的手,娇声说道:“皇上,臣妾让御膳房做了您最爱喝的莲子汤,您尝一尝。” 身边的宫女从膳盒中取出一碗红枣莲子粥递给甄芳,甄芳谨慎的接过,那宫女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候着。 甄芳微微的笑着,盛了满满一勺子,往言贺知的干枯而苍白的嘴边送去。 “皇上,这莲子粥还是热乎的,臣妾喂您多吃点。” 甄芳温和的笑了笑,又盛了一勺,喂进了他的嘴里。 “皇上,您还记得吗?当年在那荷花盛开的季节,您牵着臣妾的手说,您最爱看我穿着绣着荷花的衣裳。呐,您看,臣妾今个儿就穿上了。” 甄芳低低的笑着,眼眸中全是无尽的温柔。 “当年先皇后去世,您册封臣妾为皇后,臣妾自是十分感激,只是为何您给了臣妾无上的尊荣,却不给我们孩子一个将来呢?” 说到这里,甄芳高贵的容颜微微变得有些狰狞。 “皇上,在您心中,臣妾和桓儿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甄芳无奈的笑着,“臣妾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皇上残留病榻,就让臣妾帮帮您吧。” 言贺知的眼睫微微的颤动了一下,眼前缓缓的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金光。 他沿着光亮慢慢的前行,渐渐地,他听见耳边有潺潺的流水声。 言贺知停住脚步,眼前的光亮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山涧,小桥流水,泉水叮咚。 在那里,有一位美丽大方的女子正一边提着鹅黄色的裙摆,一边光着脚丫子摸鱼。 言贺知温柔的笑道:“姑娘,你捉了几条鱼了?” 那美丽的女子蹙着眉回头看来,不耐烦的指了指放在岸边的鱼篓,“你自己不会看呀。” 言贺知笑着走了过去,低头一看,那鱼篓里竟然装得满满的。 山涧顶上洒落下来的淡淡余晖如水光流转在山谷中,他抬眸望着小溪中的女子,仿佛那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言贺知脑袋一热,大胆相问:“姑娘,恕在下唐突,敢问您的芳名是……” 那女子毫无高门大户闺中女子的扭捏,只见她回眸一笑道:“卓瑶。” 卓瑶!卓瑶! 言贺知的眼角不知不觉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卓瑶,是朕亏欠了你。 你刚去的时候,朕夜夜难眠。 卓静因为你的事怨恨朕,朕不能辜负祖宗的遗训,狠心将她贬去了冷宫。 朕这么做,实则是为了保护子君啊。 卓瑶,你能原谅朕吗?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像是有万千只虫蚁钻入了他的心口,剜心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一口鲜血从他胸腔中涌了上来,终于,他能够如愿以偿的离开这纷扰的凡尘了,终于,他能够再见她一面了。 与此同时,大皇子楚景王得知甄后暗中使了手段,撤走了父皇寝殿门前的守将,便立即宣人更衣准备亲自去一趟。 不过,就在楚景王刚走出门口的时候,皇城禁卫军突然出现,围困住了他。 言景钟震惊道:“薛统领,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时趾高气昂的斜睨他一眼,提高嗓门冷冰冰的道:“景王爷,下官乃奉皇上临终前遗命,不准王爷踏出景宣殿半步。” 言景钟闻言,身躯轰然晃动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他紧紧的攥着拳头,暗沉的眸子死死的抠住薛时的眼睛,“你说什么?父皇走了?薛统领,枉本王以为你是忠肝义胆之士,没想到你竟然是那恶婆娘的走狗!你们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不让本王见父皇最后一面?” 言景钟凄惨的大笑道:“你们这群奸人,以下犯上,谋返篡位,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薛时冷漠的听他把话说完,不屑的一摆手道:“请景王爷回景宣殿。” 天明一千一百二十三年,宣德三十一年腊月,西楚皇帝言贺知驾崩,甄后控制禁卫军,囚禁大皇子,甄后之子楚桓王黄袍加身,于三更天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文。 丞相庞忠联合朝中大臣召集各府府兵围困皇宫,禁卫军拼死护主,双方对峙三天三夜。 而另一方面,甄后早已飞鸽传书卫城的孟回,命他率亲兵五万速速赶回楚慈城,并驻扎在城门以外。 庞忠恐将威胁到景王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两天后,楚桓王言仲桓正式登基,甄芳册封为太后,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这时,楚云王率领大军八万攻打卫城,二万将士绕道云崖谷,前后夹击,以极小的代价斩敌五万,一夜之间,控制卫城。 当孟回得到消息的时候,卫城已经沦陷了。 朝中大臣惊闻战况,全都大惊失色,言仲桓更是惊疑不定,优柔寡断,难下决策。 庞忠趁机煽动朝臣,给建文帝言仲桓施加压力。 眼看朝局还未稳定,要是孟回这个时候返回卫城,指不定庞忠那奸贼会做出什么事来! 甄太后对楚云王的行为恨之入骨,不过表面上还得端起架子,冷静的做出决定。 甄太后下令命自己的侄子甄敏率领将士十万前往卫城与楚云王交战。 这十万将士分别从各个势力的背后调遣出来,而孟回的兵力是她的生死保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次日清晨,甄敏率领十万将士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是他第一次带领这么多人行军打仗,他的面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骑在马背上都是一种傲居的姿态。 寒风呼啸,稀稀落落的雪花飘散了下来。 穆灵儿穿着利落的青袍,头发高高束着,这样看来,像极了清秀的公子哥。 这时,一辆破烂的马车慢悠悠的晃荡了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哆嗦着下了马车。 穆灵儿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月前在去梁国的路上好心帮衬自己的吴老头。 风雪之中,吴老头缩了缩脖子,招呼着马车上的另外一个人。 “江老弟,你还真是体贴老头子我,大冷的冬天,也不怕折腾坏了我这把老骨头。” 江城笑着下了马车,打趣道:“老吴,你去年才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别以为老弟不知道,我看你那身子骨好着呢。” 话音挑得老高,说着还用自己的胳膊暧昧的撞了吴老头一下。 吴老头赶紧躲开一些,“说罢,什么事?” 江城也不避讳吗,直接说道:“还不是陵王爷,看中你卖给他的瓷器,想问问你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吴老头惊道:“这么点儿事,我告诉你不就得了,大冷天的,成心折腾人嘛。” 江城嘿嘿一笑,“你也知道大冷天的,我也不想去陵王府,所以就把你弄来了。” 说完,他一本正经的吩咐下人道:“你带老吴去陵王府,事情办完了,就差人送他回去,免得他在一旁唠叨。” 那下人得了命令,驾着马车请吴老头上车。 吴老头无语的看了江城一眼,气得胡须乱卷,转身跨上了马车。 江城笑嘻嘻的挥手,“老吴,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穆灵儿有些好奇,走到他身边问:“江大哥,陵王府怎么会在云都?这不是云王爷的封地吗?” 江城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清嗓子正儿八经的说道:“你就有所不知了,陵王殿下根本就没有受封土地,他是身份地位低下的宫女所生,后来他的母亲才被封为瑞仪,陵王从小身体不大好,不过他心思简单,不怎么过问世事,喜爱收藏陶瓷艺品,不过当年云王殿下还在冷宫的时候,却是多亏他的照顾和帮衬,所以云王爷受封以后,就在云都修建的陵王府,能让他休闲自在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穆灵儿望着吴老头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心里竟升起了一股暖暖的感觉。 “对了,你穿成这样,打算去哪儿?”江城扭头看了看他,挑眉问道。 “我去卫城。” 马儿奔跑在去卫城的官道上,雪白的马蹄飞踏在土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狂风呼啦啦卷起她的衣袍,她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缰绳,眼神凌厉,面容沉静。 卫城中,秩序井然,集市上比往常还要热闹一些。 来自云都的胡人辗转到卫城做买卖,城中的百姓也是乐开了颜。 穆灵儿踏进卫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她本来已经做好心里准备,没想到卫城竟然没有损坏一砖一木。 从她进城的时候,言子君就看到了她。穆灵儿在集市上转了一圈,言子君就跟了她一圈。 穆灵儿在一个小摊上看了看木雕,卖木雕的老婆婆好心的提醒她说:“有个男人一直跟着你呢。” 穆灵儿皱了皱眉,站直身子突然转过身来,只见隔着穿梭过往的行人,在街的那一头,那个熟悉而清淡的身影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穆灵儿走过去,笑了笑,“白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言子君把藏在身后的手一下伸了出来,云淡风轻的说道:“方才路过看到了你,就把这些卖了下来送给你。” 穆灵儿垂眸一看,他手里那些东西全是方才自己看中却没买的,看来他还真是跟了自己一路呢。 “那我就收下了。”穆灵儿笑着伸手去拿,却不知怎么的指尖一下碰触到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她猛地一个激灵,将手缩了回去。 言子君平静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听到他的问话,穆灵儿一下回过神来,讪讪笑道:“没事,没事,要不你帮我带回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回衙门?”言子君蓦地看着她的眼睛。 穆灵儿被他这么一看 第85章 青女 回到衙府,穆灵儿随着言子君走进内堂。 内堂有炭火噼啪的燃烧着,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穆灵儿想着卫城城中的百姓全都安然无恙,忍不住好奇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些本事,不损城中一丝一毫就把卫城的十万兵马给拿下了。” 言子君闻言,失笑道:“我哪有这等本事,都是玄羽帮的功劳。” 穆灵儿听他提起玄羽帮,一时兴起,就催促着问:“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玄羽帮的人遍布西楚各个角落,也算是我安插在县城的眼线,我将卫城的守军引到云崖谷的窄道上,前后一堵,他们自然跑不出来,而城中埋伏的玄羽帮的人,一是保护百姓的安全,二是趁机鼓动守城的将士打开了城门,还将大皇子被甄后囚禁的消息散出去,百姓自然会支持我们。” 穆灵儿瞧着他说得一本正经,笑道:“这么说来,守城的将士中也安插你们玄羽帮的人了?” 言子君一听,弯着好看的眼睛笑了笑,“看你也不笨。” “不过,你这次占据了卫城,甄氏一定不会放过你,她好不容易熬到自己的儿子桓王做了皇帝,可被你这么一搅合,就给了庞忠有机可乘,她心里恐怕是恨不得杀了你。”穆灵儿有些担心的望着他。 言子君云淡风轻的一笑,“就算我不搅浑这局势,甄氏也会恨不得杀了我。” 穆灵儿看着他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心头有些闷闷的疼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下心里的不舒服,说道:“我听说甄氏派了她的侄子甄敏率军十万已经在路上了,你打算怎么对付?” 言子君冷冷的勾了勾唇角,漆黑如墨的眸子顿时迸发出肃杀的精光。 “甄氏不敢让孟回离开楚慈城,只有派他这个没用的侄子出征,甄敏好大喜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又贪生怕死,这样的人,只会断送他手里十万将士的性命。” 穆灵儿顿了一下,说道:“可是他的副将黄庭却是一名猛将,确保万一,我已经让阿辛去找吕太傅了,甄氏的弟弟甄容和他在一起,要是甄容能站出来亲笔供述当年甄氏残害亲弟弟的罪状,我想没有谁会愿意再与她一条战线了。” 言子君听闻她这么说,讶异的看着她道:“你愿意帮我?” 穆灵儿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蹙着眉奇怪的问:“我们不是达成共识,我帮你当上西楚的皇帝,你帮我率军打回大商国。” 言子君一愣,好像他是这么说过。穆灵儿瞧着他呆愣的神情,笑道:“怎么,原来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让我帮你,你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留下来,你不想我去送死,你想我活下去。” 穆灵儿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言子君如墨般的眸子微微闪烁,他僵硬的别过脸去,低声说道:“我说过,要替你报仇,是真的。” 穆灵儿轻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帮我。” 言子君蓦地回过了头,安静的望着她,轮廓分明如刀削一般,在光影流转的阴影中,沉静的双眼中仿佛透着毁天灭地的心狠手辣。 “灵儿,终有一天,我会挥军东进,铁蹄踏遍大商国的江山,为你报仇。” 穆灵儿静静的望着他,看着他眼中腾起的熊熊烈火,淡淡一笑道:“谢谢你。”穆灵儿伸出双手轻轻的握住他的胳膊,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是寒冬腊月天的太阳,温暖的能让三尺寒冰融化。 “只是百姓都是无辜的,在云都生活了这么久,我慢慢的发觉,其实以前发生的事就像是过眼云烟,曾经痛彻心扉的仇恨,现在看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无法释怀,穆氏满门的仇,宪王冤死的仇,还有葛叔叔的仇,虽然我不会忘记,但却不能因为这样的仇恨而伤及无辜,我想父亲母亲要是在天上看着,也是不愿的。” 言子君眼中的怒火渐渐的平息了下来,温润的眸子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冷漠,他道:“我知道,要是这次甄容能站出来亲口供述甄氏的罪行,那么,穆氏满门和宪王的莫须有罪名一样可以平反的。” “只是,要是他为这起冤案揭露真相,那么他与甄氏和乌良勾结的罪名就落实了,他的一代英明就毁了,我不敢保证他一定有勇气站出来,要是他不愿意,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清俊的眸子有些黯然无色,穆灵儿放下手来,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不,你只是不想一个连双手都没有,眼睛也看不见,话也不能说的苦命人卷入是非之中,或许他揭露了真相,很多人会骂他是奸佞小人,你只是不忍心。” 穆灵儿听着他的安慰,甚为感动。然而她心下一惊,蓦地抬眸看他,“我似乎从来没有与你说过甄容的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情况?” 言子君也没想隐瞒她,如实说道:“他的夫人其实是玄羽帮的人。” “什么?你说为甄容生了一双儿女的妇人是玄羽帮的人?”穆灵儿忍不住捂住自个儿的嘴,差点儿惊叫了出来。 言子君尴尬的笑了笑,“你不用担心,青女是真心爱着甄容的。当年,甄容突然暴病去世,我觉得事有蹊跷,就让青女暗中调查真相,最后她是在一个市井的破烂草屋里找到了他。青女想从甄容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却发现他不仅没有双手,没有眼睛,连舌头也没有了。青女不忍心把他丢在市井之地自生自灭,就留下来照顾他,想着或许能从其他方面入手。青女日复一日的照顾他,渐渐的就生了情分,当她最终用了一些手段套出了关于甄氏的重要秘密时,她已经狠不下心离开他了。青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的与甄容成了亲。她说她要照顾甄容一辈子。” 穆灵儿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是暗自感叹他们两人的遭遇,不过现在甄容和青女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生了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幸福,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更加重要了。 只是既然自己能想到劝说甄容站出来揭露真相,那么言子君也一定能想到。青女是玄羽帮的人,无论怎样,青女也会帮他的。 穆灵儿揉了揉太阳穴道:“看来,你应该早就让青女去劝说甄容了?”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言子君微微笑道:“甄容已经答应了,青女的身份,他早就知道了。” 穆灵儿道:“那么,甄容随着吕太傅回青云山庄的事你也肯定知道了?” 言子君略略的点了点头。 穆灵儿脸色不大好看,“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子君苦笑道:“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明明身为女子却以青云山庄二公子的身份出现,像我这般聪明绝顶的人,当然会怀疑你了,所以既然吕太傅有心,我便让甄容随他回去了。” 穆灵儿听完他颤巍巍的话,脸黑的像块活性炭。 “你丫的,竟然敢调查老娘,活得不耐烦了!” 她暴喝一声,言子君吓得连滚带爬转眼就从窗户逃走了。 穆灵儿扑哧一笑,却是满眼的温柔。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当她每次见到言子君的时候,她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快乐。 五天后,甄敏率领十万大军抵达卫城城门下。 厚重的铜色高门轰轰的打开了,言子君率领两万精兵一路飞驰而来,在城门下以最快的速度排列好兵阵。 言子君一勒马,身下的高大的战马扬蹄而立,重重的踏在十万敌军面前。 甄敏高扬着脑袋,满眼的不屑,窄小的眼睛斜斜的睨了他一眼,挑了挑粗矿的眉毛,鼻子里哼道:“云王爷,你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偏偏要去做乱臣贼子,甄太后仁慈,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先帝的皇子,专程派我来劝你回头是岸。” 言子君高居马背之上,挺直的背脊犹如屹立的山峰,森冷的战甲在寒风中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甄敏眯了眯眼睛,不自觉的浑身哆嗦了一下。 言子君冷笑道:“按照祖训,皇位本该由大皇子继承,甄氏却屡次阻拦,更是大孽不道的囚禁了他,要说乱臣贼子,本王可不敢与甄氏相提并论。” 甄敏一听,脸色当即垮了下来,言子君的语气不急不缓,却是把他气得不轻。 甄敏抖着腮帮,抬手指向言子君道:“你妖言惑众,诋毁太后,你的狼子野心天下人自是可见!” “诋毁太后?”言子君突然大笑道,“甄氏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谋害,本王就算有野心也抵不过甄氏的蛇蝎心肠。” 甄敏闻言,窄小的眼圈一下子绷得像两颗圆珠子,惊疑不定的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胆敢污蔑太后。” 言子君唇角邪邪的微勾,回头向城门下的人吩咐道:“将甄容带出来吧。” 甄容,这名字曾是甄氏一族的骄傲,也是西楚的年轻将士们敬佩的前辈。 他不仅率军击败了大商国镇守西关的敌军,还是西楚最年轻的一品军侯。 就连甄敏一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禁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在他们心中犹如战神一般存在的人,却是早早的因病去世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两军对峙的时候,甄容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他不仅没死,还在敌军的手上。 这让所有在场的将士们都震惊了,包括黄庭。 城门下,一位朴实的妇人动作小心翼翼的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倚坐着一位无眼无臂的中年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焦距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当轮椅上那中年男人的脸愈发清晰的曝露在甄敏的眼前,他的神情变得古怪无比。 而黄庭更是不敢相信眼前轮椅上的男人真的就是十几年前与自己曾称兄道弟的甄大哥。 青女推着轮椅驻足在皇城军的三丈以内,沉静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千军万马,无所畏惧的说道:“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他是不是就是你们心中曾经的英雄、曾经的一品军侯甄将军!” 青女冷峻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军队,落在黄庭的身上,冷笑道:“黄副将,年轻的将士或许不知,可你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黄庭眼中含泪,看着轮椅上残缺不全的男人,哑然失声道:“甄大哥,您怎么……”他摇了摇头,竟然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甄容坐在轮椅上,握住扶炳的手紧了紧,张了张嘴,发出别人听不明白的呀呀声。 青女温柔的看了看他,抬头对黄庭道:“他说,他很想念你。” 黄庭一听,那浑浊的泪水禁不住掉落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初他与甄大哥有袍泽情意,一条裤裆两人穿,虽然他有甄氏撑腰,也有些固执,但他们两人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寒风呼呼的刮着,青女说话的声音却比这夹雪的冷风还要冰冷几分。 “你们 第86章 大势已去 皇城军都静默了,青女字字珠玑,像是一把铁锤撞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黄庭眼中含泪,甄敏却是表情呆滞,脑子里嗡嗡作响。 甄敏是太后的侄子,可是虽然他平日里骄纵挥霍,好大喜功,但他本性却是不坏的。 现在听了青女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不能接受。 青女继续说道:“二十年前,先皇后病故,甄氏被册封为皇后,她为了稳固自己和当时才几岁尚未封王的三皇子的地位,暗中勾结当时还是大商国都察院都御史的乌良,并极力推荐军中的弟弟甄容出征西关,只要战胜归来,甄氏母子便有军中的力量作为支持。乌良利用甄氏的亲笔书信诬陷大商国的宪王和穆将军通敌叛国,宪王死了,穆氏满门被斩,西关群龙无首,甄容大胜而归。” 青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而十年前,甄太后发觉甄容愈发的不好控制,害怕当年的事情暴露,于是痛下狠手。这些年,甄容无时不刻的不在忏悔,他在赎罪,当年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出卖了自己的良心,落得今天的下场是老天爷的报应,而今天,他就在这里,把他的良心活生生的捧给你们,他知道错了,他希望你们能原谅他。” 青女深深的看着甄容,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甄容痛苦的哭泣着,没有眼泪,只能听见他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但这声音却是让对峙的双方将士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要说甄容是错,那他们自己更是错,他们是守卫疆土的战士,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为什么要卷入权谋相斗的夺嫡之中! 他们本该有一个安稳美好的国土,为什么要将它变成残缺的焦土! “啪嗒”一声脆响。 皇城军中一名战士将手中的大刀扔在了地上,眼含泪光单膝跪地一抱双拳恳切地说道:“末将愿跟随云王。” 这一声让这场战况骤然转变,大半的将士悔不当初,都扔下了手中的大刀,纷纷跪地表示愿意跟随云王。 其他还未跪下的将士都默默的垂下了头。黄庭泪眼朦胧,心中酸涩,脸色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他突然解下自己腰间的大刀,毫不犹豫的啪地扔在在地上,右手捂上自己的左胸口,微躬着身躯,表情坚硬,毅然的说道:“末将愿意跟随云王征战天下!” 甄敏眼见自己的叔叔弄成如今这幅样子,也是心疼,他已经对甄太后不抱任何希望了,当即扔掉手里的大刀,愤然地道:“末将愿意追随云王,为叔叔报仇!” 那些还没有扔下刀枪、长矛的战士们眼看皇城军的主将和副将都倒戈相向了,也都纷纷跪地齐齐同声表示从今往后归列为云王的军队。 言子君翻身下马,目光坚毅,神色肃然,高举长剑于头顶,大声宣道:“在这里的全都是西楚英勇的战士,你们愿意跟随本王,本王就答应你们,一定还西楚一个完整的疆土!” 这霸气的声音,这雄浑的语调,激扬着在场的所有将士,势必要还西楚一个太平盛世! 建文元年正月,言子君亲率十万大军从卫城出发,由木城南下,直逼楚慈城;另外两路分别由黄庭、甄敏为主将,各率五万大军,由花都、风都成羽翼状围攻楚慈城。 自从甄氏恶毒残害自己亲弟弟的罪孽传开了以后,但凡有点儿良心的朝中大臣全都纷纷躲回自家的府邸,谎称病重无法上朝。 甄氏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团团转,而丞相庞忠却是一方面假意奉承,一方面想尽办法救囚禁在皇城中的大皇子言景钟。 清宁宫中,太后甄氏面色阴沉,胸腔里的怒气就快要从天灵盖冲了出去,她就快要气炸了,胸腔随着她满腔的怒火巨大的起伏。 枯槁的五根手指紧紧的扣住楠木扶手,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木屑里,隐约能看见一丝丝血痕。 甄氏阴森森的冷笑道:“全都怪本宫,全都怪本宫,要不是当年念在他是本宫的亲弟弟,本宫绝对不会留他性命!本宫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甄氏的眸子愈发的阴沉,满眼血红,面色狰狞,只见她突然大笑,“本宫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随后,甄氏下令命孟回率领五万大军死守楚慈城,命禁卫军严密守护在皇城外,整个皇宫被围困得像是牢笼一样,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丞相庞忠眼看没有办法救出大皇子楚景王,只得另想法子联合一些忠臣向楚云王求救,并表示愿意辅佐他登基称帝。 眼看西楚的局势愈发的激烈了,甄太后没有法子,终于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调动常年驻扎在大商国边界的三十万大军。 这一决定引起了朝中上下一片唏嘘,虽然如今大商国处于内战之中,但要是调走守卫边疆的三十万大军,却也是十分冒险的行为。 秦泽、秦符两兄弟不合,但要是为了利益联手,他们西楚不就全完蛋了吗! 甄氏满脸冰冷的说道:“既然众爱卿对本宫调动边关大军颇有微词,那么就请你们帮本宫出出主意,把你们的府兵和私养的军队借给本宫用一用。” 甄氏语气缓慢,御书房内在场的几位朝中老臣却能听出她话中的警告,纷纷闭上了嘴不再插言,更何况要他们交出自己的军队,还不如调遣边关的大军回来呢。 毕竟西楚是生是灭似乎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倒是他们千辛万苦花重金培育的军队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 然而当建文帝言仲桓派亲信拿着兵符马不停蹄的赶往边关的时候,玄羽帮的人早就埋伏在了路上,还没等那亲信抵达边界,就被莫名其妙的一帮子山贼抓起来了,不仅兵符被抢走,连自个儿的生命都受到了极严重的威胁。 大军没有调回来,自己的亲信却毫无踪迹可循的失踪了,太后甄氏气得差点儿吐血。 “真是没用的家伙!枉本宫一直对他不错,没想到竟然背叛本宫,趁机逃走了。” 言仲桓斜挑着眼尾,也是怒气不小,一双阴郁的眸子与他那母亲如出一辙,但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 “母后,朕觉得有些不对劲,您想,要是他想逃,早就可以逃走了,为何要等到现在?” 言仲桓敛眉道:“朕觉得他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事?” 甄芳一听,惊了一跳,“该不会是撞上山贼了吧?” “可是,山贼图个什么呢?他只身一人前去边关,这次的行动可是计划的密不透风,那些山贼是怎么就撞上了?” 言仲桓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作为建树,但这话却是一下说到了甄芳的心口上去了。 要知道,这次下的可是密令,这去边关的路线从头到尾也只有禁卫军统领薛时和几位朝中偏向他们母子两人的老臣知道,就连丞相庞忠也是不知道的。那么会是谁泄露出去的呢? 薛时对她可谓是忠心耿耿,这次宫变也多亏了他囚禁言景钟,说什么也不会是他啊! 要是不是薛时,就有可能是那几位拿过他们母子钱财的老臣了。 甄芳一想到这帮老臣虚假的嘴脸,就气得浑身抽搐。 见钱眼开的老秃子,果然还是靠不住! 甄芳派人传唤禁卫军统领薛时觐见,秘密下令命薛时不动声色的调查此事。 两天后,薛时回禀:“余安这帮老臣这些天来正在暗中收拾打点行装,连在圣安城的店铺、酒楼都如数典当了,恐怕是要携家眷逃走。” 甄芳闻言,脸红筋暴,勃然变色道:“枉本宫每日当供佛一样的供着他们,他们竟然做出如此大孽不道的事来!” 甄芳横眉冷眼的吩咐道:“薛时听命,今日之内,将余安这帮老臣全部抓入天牢!” 薛时领命,率领禁军去这帮老臣的府里抓人。这件事突如其来,余安等人毫无准备就被禁军关进了天牢。 余安植发穿冠,裂目怒吼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官是什么人!胆敢对本官不敬,小心要了你们小命!” 反压住他胳膊的禁军冷笑道:“我说余国公,你就省点儿力气吧,我们也只是听从上头的指令,上头要你死,就算你再挣扎,我们也没法子啊。” 余安一张老脸面色一变,惊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带本官去见太后,带本官去见太后。” 那禁军斜睨了他一眼,神色惋惜道:“余国公,我看你就别挣扎了,太后说了,不会再见你的,你就好好呆着等死吧。” 余安一听,面色惨白,干枯的唇皮张了张,一屁股啪地坐在了地上。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他就不该收下甄氏那妖妇的金条,害了景王又害了自己呐! 很快,这帮老臣被抓的消息传了个遍,圣安城里人人自危,朝中的大臣们整日担惊受怕。 余安等被抓老臣的亲属们,纷纷联合在一起,召集府兵与私养的军队,找到丞相庞忠求救。 支持庞忠与大皇子言景钟的大臣们却是心高气傲的不肯帮衬。他们只好按兵不动,等待最好的时机。 甄太后夜不能眠,食不下咽,眼看楚云军就要逼进楚慈城,却是毫无法子,整个人一下憔悴了如同鬼魅,就算是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也遮挡不住她眼角如沟渠一般的皱纹。 最后,她不得不以余安等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这帮老臣府上的府兵和私养的军队联合抗敌。 建文元年正月初十,楚云军由三路抵达楚慈城,分别围困都城的北门和东西两门。 虽然这些朝中大臣的军队加起来也能凑个十几万兵力,但战斗力远不如来自云都的楚云军,只有率领皇城军的黄庭和率领各府府兵的甄敏能与他们交上个手。 经过黄庭、甄敏的一番劝说,甄太后派出的兵力一大半归了楚云军,还有两万多兵力死守在东西两门,四万兵力死守在北门。 不过,他们的内心却是十分挣扎的,看似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哨上,但他们的心思却是已经涣散了。 这样的军队不堪一击,加上楚慈城里的内应,这场战役仅仅两天就结束了,誓死抵抗的这些将士大多毫发无损,只是被抓住成了楚云军的俘虏,可是他们受到的待遇却是和军中普通的将士一样的,有粥喝粥,有饭吃饭,绝不会减少谁的吃食和用度。 因为楚云王知道,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亲戚朋友兄弟,以往为了生活也是迫不得已成了各府的府兵。楚云王善待俘虏,还特别声明,如果有人想明白了,愿意为他效犬马之力,他会不计前嫌,一视同仁。 剩下还未归顺的将士纷纷归顺楚云王。 太后甄氏打算拼死一搏,然而就在这时,禁卫军统领薛时倒戈相向,将甄太后与建文帝言仲桓分别囚禁在宫中。 甄氏大势已去。 幽深的清宁宫中,甄氏凄怨的望着把手在院子门前的禁卫军,终于大彻大悟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在她身边的叛徒并不 第87章 大赦天下 皇城的朱漆大门轰轰的开启了,楚云王言子君一身墨黑蟒袍,高居马背之上,目光冷峻,面容刚毅,马蹄踩在青石砖上,“啪嗒啪嗒……”,随着清脆而清晰的马蹄声,踏进了皇城大门。 而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的清俊男儿,目光沉静,玉冠高束,英姿飒爽的打着马,与言子君一同踏进了朱漆大门内。 长长的青石路上,言子君扭头看了看身边背脊挺直,动作利索的穆灵儿,眉眼一挑,调笑道:“怎么样,本王今天是不是很气派?” 穆灵儿身穿青衣袍,一阵风从长长的青石路尽头吹了过来,掀起了她的衣角,乍眼一看,乃是俊逸而风姿卓绝的男子。但见她斜眼瞧了瞧言子君得意的样子,扑哧一声轻声笑道:“是是,确是很气派。” 言子君眼见她笑得是那般的温柔,心底猛地一抽,一时间想起了她之前在大商国所受的苦痛,瞬间周身散发出了冰冷而邪肆的杀气。 穆灵儿猛地一怔,问:“你怎么了?” 言子君冷冽而邪妄的眸子渐渐的有了神色,别过脸淡淡的回道:“没事。” 他紧紧的握住手里的缰绳,双腿骤然一夹马腹,高大的战马扬开蹄子,直奔皇宫内殿而去。 穆灵儿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脑海中突然一阵空茫,就像一个人完全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表情,单单只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人一般,眼睛空洞无神,动作木讷麻木。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间,只一刹那,她便恢复了知觉。 穆灵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方才的感受怪怪的,而那骑着战马离开的言子君,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是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 好像在什么时候,她****夜夜看到的就是那么的一个人。 穆灵儿晃了晃脑袋,抬手轻轻拍了拍脑门儿,握住缰绳,一夹马腹,飞快的追了上去。 建文元年正月十二,建文帝言仲桓退位,楚云王言子君称帝,改年号云德。 建文帝是西楚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仅仅二十天,就从一国之君降为了桓王,而太后甄氏,念在她毕竟是先帝的皇后,遂移居楚慈城外的别宫,颐养天年。 而大皇子楚景王言景钟被安然无恙的放了出来,但当时大局已定,丞相庞忠也再掀起不了大的风浪了。 关于余安等助纣为虐帮衬甄氏扰乱朝局的老臣也被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这帮老臣经历过这次突如其来的横祸以后,全都吓得不轻,一回到府中就卧病不起,夜夜噩梦惊扰,吓得浑身冒冷汗。看样子以后再也不敢贪图钱财枉做小人了,还得常常烧高香拜佛行善积德才能减轻他们身上的罪孽。 云德元年正月十五,楚云王言子君正式登基为帝,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奖励农耕,新修水利。凡是参与这次宫变的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军中将领皆既往不咎。 然而有部分以往追随大皇子或者三皇子的朝中大臣,眼看在这次宫变中没捞到什么好处,便在私下煽动其他官员,对言子君的下发的政策文书鸡蛋里挑骨头,并在早朝的时候,一并发出反对的声音。 兵部尚书邓新上书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哦?”言子君温润而平静的黑色眸子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勾唇一笑道,“邓大人所谓何事?” 邓新一脸严肃,恳切地答道:“皇上,免赋税三年的这个政策,臣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言子君语气平和的等他说下去。 邓新忙躬身回道:“皇上,西楚刚刚经历了战事,国库空虚,如果赋税免去三年,那么军中就会短缺银两,军中的粮饷和粮草就得不到保证啊!” 邓新说得语气诚恳,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担忧西楚前景的样子。 此言一出,朝中的一些大臣觉得邓大人说得有道理,纷纷上前附和道:“皇上,现在东州大陆上战事不断,要是北国和大商国起兵攻打我们西楚,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兵书上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无道理啊!” 言子君静静的看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句,转目看向神色焦急的邓大人,轻言细语的询问道:“那么,邓大人有什么好的良计?” 邓新眼见皇上和颜悦色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虚荣心不由从心底升腾了起来,唇边微微的弯了一下,做出恭敬的样子回话。 “微臣愚见,当下应该加收赋税,扩充军营,派军驻扎在西楚的东面和北面。” 言子君不轻不淡的扫视了朝堂上的众大臣们,最后轻飘飘的落在了邓新的脸面上,轻声问道:“依照邓大人的意思,这军营还是非扩充不可了?” 邓新连忙俯首回话:“当下东州大陆四处硝烟弥漫,还望皇上早做打算。” 言子君眼神冷漠,语气却是有些犹豫踟蹰,“可是现在正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西楚刚刚经历了残酷的战役,各地都需要休养生息和重建,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太冷和战争留下的疮痍,饿殍遍野,冻死了许多人,那邓大人说说,这又该如何处理?” 邓新闻言身躯一震,忙垂下头道:“皇上,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军事力量尤为重要,要是军饷和粮草不足,只会让军心涣散啊!” “邓大人似乎有点儿言过其词了些。”言子君盯着他看了一眼,“兵书上说,攘外必先安内,邓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邓新微躬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恳恳切切地回道:“皇上,虽然兵书上有这样的说法,但事态却是因时而异的,如今四处都是战争,军事上一定要扩大,才能威慑到其他国家啊。” 邓新在朝中老谋深算、巧言令色,言子君安静的看着他,却并不着急说什么,而是反问:“那么,西楚的百姓朕就不管了?” 邓新蓦地抬起了头,望着当今皇上轻飘飘的看着自己,慌忙的低下头,却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了。 言子君冷冷的勾起唇角,声音清淡至极:“听说邓大人家财万贯,生意遍布西楚,青楼、酒楼、米铺、盐铺,都是邓家不可或缺的买卖,光是大宅、别院就共有三十六处,连朕这个皇帝都自愧不如,要不邓大人为朕出点儿薄力,西楚的燃眉之急也就解决了。要是父皇和列祖列宗知道了邓大人的善举,一定会庇护邓家福泽连绵的。” 邓新垂头默默的听着,心底却是吃惊不小。 看样子,皇上已经将他的底细查得干干净净,要是现在不站出来,以后就只能等着皇上翻他的旧账了。 邓新心思百转,随即眼眸一沉,躬身行礼道:“皇上说得极是,为官者应该处处为百姓着想才是,微臣自愿捐出钱财帮助受难百姓渡过难关。” 朝中的其余大臣察言观色,立即上前表明愿意出钱出力帮助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百姓。 言子君眼眸一眯,朗声笑道:“好好好,众爱卿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清官啊!” 邓新面上承受隆恩赞许,心里却是暗自咬牙。 今天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了啊! 没想到当今皇上年纪不大,手段却是高绝呢! 以后得小心行事,低调一些才行,免得又被抓到了什么把柄。 下了早朝,言子君去到御书房,卓冉呈上一叠厚厚的密函,说道:“这上面详细记载了朝中各位大臣的背景、家财状况和行动动向。” 言子君道:“要是那些朝中大臣中有谁还不安分守己,就再帮他们翻翻旧账。” 卓冉应了一声,又说:“北国最近应该会有动静了。” 言子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渐渐的暗沉了下去。 …… 凤仙宫里,穆灵儿趴在床头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着,精致的扇门轻轻的开了,极轻的脚步声缓缓的走了进来。 穆灵儿感到头顶有一片黑色阴影笼罩了下来,身躯一震,一个弹跳翻身坐了起来。当她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才看清楚面前这人是当今的皇上言子君。 虽然以往她与言子君称兄道弟,但现在人家已经身为皇帝,当然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穆灵儿瞧着言子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忙下床穿好绣花鞋,福了福身,娇声娇气的喊了声,“皇上。” 言子君闻言,愣了一愣,尴尬的走到软榻上坐下,自个儿斟了一杯茶,淡淡道:“私下里,你还是唤我子君吧。” “子君?”穆灵儿皱了皱眉,心道什么时候自己和他这么亲热了! 不过人家皇帝都发了话,那她也就勉为其难从了他的意思。 言子君抿了抿茶水,搁下,抬起头望着她说:“半年,半年后,我就领军攻打北国。” 穆灵儿闻言,睁大眼盯着他,惊讶道:“怎么是北国?” “先攻北国,再夺大商国。” 言子君说得云淡风轻,但穆灵儿知道这么重要的机密军情,他毫不犹豫就告诉了自己,说明言子君对她是极度信任的。 心里感觉到如春风般的温暖,穆灵儿语气坚定地道:“那我随你一起去。” “不行。”言子君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穆灵儿走近他的身边,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片刻,然后垂下长长的睫毛说:“可是,我想与你一同征战天下。” “战场刀剑无眼,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只愿你简简单单的活着。” 言子君站起身来,四目相对,穆灵儿感觉到了自己藏在心底的悸动,像是快要被他的眼神融化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知为何,她就这么问了出来。 言子君闻言,浑身一怔,却极快的掩饰住眼中异常的光亮,只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一向都是这么好,你不是现在才发觉吧?” 话音还未落,穆灵儿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冷脸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屋外走,可刚走了两步,又脚风一转,倚在言子君的耳边邪邪的调笑道:“我看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要是真看上了我,我不介意收了你。” 言子君低头看着她含笑的漂亮眼睛,忍不住伸手一下子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穆灵儿没想到这小子给他颜色就上房揭瓦了,腰身一紧,就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穆灵儿抬起头瞪着眼睛吼道:“干什么,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收了我吗?”言子君邪魅的眼睛轻挑的看了看她,“要不现在就收了我,怎么样?” 穆灵儿听得咬牙切齿,抬手就往他身上劈,言子君擒住她的手腕,笑道:“每次都用这一招,真是蠢死了!” 谁知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就听见言子君嗷的一声往后跳了一步,抱着自个儿的腿,怒目道:“你踢我腿做什么!” “收拾你!”穆灵儿斜眼睨了睨他,不屑的转身就走。 言子君本想伸手扯住她的裙 第88章 孝惠皇帝 从凤仙宫走出来,言子君一直沉默不作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宫殿里的方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十分痛苦。 他知道自己爱着灵儿,可是现在天下大乱,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他不能让灵儿跟着自己冒险。 这江山之争实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万人之上,名留千秋;可是要是赌输了,那便是只有死路了。 言子君的眼神有些迷茫,缓缓收回目光,抬眼看着眼前落叶纷飞的萧瑟景象,他曾经的傲慢、邪妄、不可一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性子终究是为她而改变了。 一个月后 北国的大皇子耶律台吉率领十万精锐骑兵突然袭击位于赤北峰山脚下的边关重镇北关。 届时,大商国的现任皇帝秦泽已经下令册封梁傅的弟弟明阳王梁景为梁王,其独生女儿江临县县主梁婷婷为云霞郡主。 虽然梁傅失去了梁王的爵位,但之前梁国的将士都跟随了他,所以梁景麾下的兵将实则是臣服于大商国的皇帝秦泽的。 秦泽下令命梁景率兵对抗秦符的军队,但眼下秦符骁勇善战,其麾下的将士也万众一心,梁景根本就不是他们对手,在数次战役中屡次溃败。 而如今北国来袭,大商国已经没有一块儿完整的土地了。 秦符率领军队占领了大商国国土东北面的一大片领域,包括临近东海的陈国也被收揽怀中。 当时,秦符揭竿起义,迅速的拿下十几座城池,但由于北关地处大漠边缘,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无法有持续发展的可能,所以经过商议后,秦符毅然决然的丢弃了北关,梁景还以为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这下,北国来势汹涌,他腹背受敌,就快招架不住了。 “哈哈,哈哈……”随着一个朗笑的声音突然响起,帐帘被掀开,一个高大威猛的结实男人大步迈了进去。 秦符抬头看见来人,搁下手中的笔,笑道:“长贵,什么事这么高兴?” 陈长贵眉眼间都带着兴奋的表情,“殿下,北国的骑兵就快要把北关踏平了,我能不高兴吗?” 秦符闻言,收敛了笑意,起身说道:“把北关踏平了,就等于在大商国的边界打开了一道门,以后那些蛮子就能随意进出我们大商国了。” 陈长贵啊呀一拍自个儿脑门,惊呼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啊!”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陈长贵睁大眼睛焦急的望着秦符,“殿下,您说该怎么办啊。” 秦符沉了沉眸子后,神情严肃地道:“看样子只能放弃了。” “放弃什么?”陈长贵不解的抓了抓脑袋,定眼望着秦符给出一个答案。 秦符看了他一眼,转身坐回首位上,没再说话。 两天后,秦符以占据的四十座城池为国称帝,国号睿祥,年号孝惠。 至此,大商国一分为二。 大理寺内 幽暗的石道阴森潮湿,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整个天牢里阴暗森冷,犹如十八层地狱。 最里处,一个泛着幽幽银光的铁闸门里,角落瑟缩着一个肮脏、满身血污、眼神阴郁的男子。 蓬头垢面的发丝拧成一圈一圈遮挡住了他的半边脸。 这时,但听哐当哐当的响声震耳欲聋,一个衙役从微微透着烛火的门缝里塞进来一碗凉透了的稀饭。 那男子身躯一颤,突然犹如一只猛虎般扑了上去,晓得那衙役差点儿打翻了稀饭。 衙役冒火的骂他一句:“闹什么闹,滚到一边儿去。” 那男子瞪着阴森森的眼睛,似要将那衙役活吞了一般,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吐出来:“放我出去。” 衙役一惊,抖着腿退后一步,从栓着铁链的门缝瞧着他说:“你别痴心妄想了,过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那男子一听,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张脸僵硬得如同石头,然而就在衙役准备关铁门的时候,那满脸血污的男子突然大声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历王说了,只要我画了押,承认宁王勾结耶律台吉,就不会为难我的。” 衙役冷眼盯着他,笑道:“我说刘大公子,你还真是蠢得不行!历王现在都是皇帝了,谁还管得到你的事呢!” “皇帝?”刘睿表情呆滞,木讷的晃着脑袋,“不会的,我姐夫会救我的,宁王殿下会救我的,他们不会扔下我的。” 衙役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宁王已经起兵造反,自称皇帝了,况且要不是你画押诬陷他勾结北国,人家也不会被逼得造反呢,你说,宁王又怎么可能来救你,想必你那姐夫也是气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 刘睿突然发了恨,一拳捶打在铁门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吓得那衙役面色一变,忙又退了一步,怒吼道:“你这小子,信不信我立马叫狱长来!” 刘睿一听到狱长这两个字,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从小他身金肉贵,哪里能受到了牢狱之苦,更何况那狱卒多次对他用刑,他是完全没有办法才胡乱画了押啊。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没人会来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到这个残酷的结局,刘睿紧紧的攥着拳头,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他替耶律台吉送信,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那宅子里住着的根本就不是耶律台吉的妻子和儿子! 可是,婷婷她是真的被耶律台吉抓起来了吗? 还是说她一直就在演戏! 刘睿无法想象,一个对他如此之好的女子竟然是为了利用他、欺骗他! 枉他从始至终都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婷婷!婷婷!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精瘦的衙役吃完午饭兴冲冲的来换班,一路走过来一路大声的说道:“给你们说个小道消息,知不知道我们皇上马上就要迎娶云霞郡主做皇后了。” 刘睿听后,心里纳闷什么时候大商国多了一位云霞郡主! 这个疑问被另一个衙役问了出来,精瘦衙役一听,笑嘻嘻的解释道:“云霞郡主都不知道?就是以前明阳王的独女梁婷婷啊!” 轰隆一声乍响,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正中刘睿的脑仁儿。 他一下抓住栓门的铁链,瞪大血红的双眼惊恐地问:“你说什么?梁婷婷是明阳王的女儿?” 精瘦衙役斜眼瞧了瞧他,嗤笑道:“怎么,你们认识?不过就算认识,也没用了,明阳王现在已经被封为梁王,他的女儿自然是要嫁给皇上的。” 身体猛地一晃,刘睿神情恍惚的转过身,缓缓的走到牢房的角落,面容苍白的缩倦成了一团。 原来,秦泽与梁景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毫无疑问,梁婷婷接近自己只是为了陷害宁王! 只是他从未想过,秦泽为了能得到江山,竟然枉顾大商国百年基业,与敌国勾结,陷害自己的亲哥哥。 他太愚笨了!事到如今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他后悔了,却一切都晚了。 江山易主,硝烟弥漫,战火已经燃烧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全非,残花凋落了。 刘睿抱头痛哭,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渐渐地已然成为了血泪。 他不想活了,不想再苟活在这个世上。 他的存在,只会给更多的人带来痛苦。 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是他一着走错害了所有的人。 姬娘的死,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事实,看不清谁对自己才是真心。然而就是他这一念之差,信了不该信的人,做出了无法挽救的蠢事来。 第二天,狂风呼啸,寒雪扑面,呼呼的风声像是天地在弹奏一首悲壮的曲子。 大理寺的天牢里,那精瘦的衙役哼着小曲,吹着口哨,漫不经心的打开牢房的铁门,眼见刘睿歪倒在墙角里,不耐烦的叫唤一声:“起来了,吃饭了,吃了这顿就随我去行刑室。”说着,弯腰放下手里比以往丰富的饭菜,盘子中间还端端摆着一个大鸡腿。 衙役站直身见他没反应,面露不悦催促道:“快起来了!” 要是平日里,刘睿早就面露凶相的扑了过来,可今天他压根就没动一下,衙役突然想到了一种情况,面色陡然黑了下来,赶紧摸出钥匙打开铁门,直奔刘睿身边。 但见刘睿斜斜的卧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衙役颤抖着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见那衙役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猛地抽回了手,忙冲着铁门外吆喝道:“快来人啊,有人死了!” …… 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再也看不见他的姐姐、看不见他的姐夫,看不见往后东州大陆的天平盛世。 两天后,大商国的皇帝秦泽迎娶了云霞郡主梁婷婷,梁景的身份和地位从一位异姓王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上的国丈,其尊贵的身份让他的虚荣心和欲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筹划了这么多年,屡次派杀手刺杀世子梁延都无疾而终,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被册封为梁王,自己的女儿又嫁给了当今皇上被册封为被世人艳羡的皇后,可想而知,他深陷在权势的漩涡里已经无法自拔了。 曾经,他也想过,如果自己的哥哥仙鹤归去,他会尽心尽力辅佐梁延这个侄子的。 只是当他看见梁延嚣张跋扈、不思进取、整天游手好闲的样子,就发觉自己是多么的不甘心。 凭什么一个无所是处的人就能继承梁王的爵位! 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的野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滋长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狠心的派出杀手刺杀世子,只要他死了,那么自己就有机会成为梁王。 梁景天资聪明、为人和善、广施善举,可是最终却在一次次的欲望中沦陷,野心吞噬了他的理智,他背叛了自己的哥哥,还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他应得的。 如今,他唯一的女儿成了尊贵的皇后,那么这天下就相当于有一半是自己的,所以他会更加卖命的维护当今皇上的利益。 耶律台吉突袭北关,他更是义不容辞的领军抵抗,在权利和欲望中,他高居在所有人之上,就算战术不精,也要端着自己的身份指挥将士们抗战,完全忽视了应有的忌讳和顾虑。 在一次次对抗中,北国的军队显示出疲软的状态,梁景一见,神情振奋,立即加大出兵力度,耶律台吉突然调转马头,率领余下的士兵逃窜出去。梁景以为胜利在望,亲自领兵乘胜追击。 没想到的却是在北关外万丈深渊的峡谷里,梁景率领的军队遭遇了埋伏。 原来耶律台吉故意引他们来此处,峡谷狭长而窄,北国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峡谷之上,以火箭攻击。 大商国的将士全军覆没,梁景身亡! 而这一天正是云霞郡主与当今皇上成婚的第四天。 第89章 一场空 梁延踱步到桌子边坐下,端起碗来喝了两口,滚烫的汤水顺着他的喉咙滑落到肠胃里,除去了他一身的寒气。 他搁下汤碗,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惊觉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大胆,可是却是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想做的事。 梁延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漂亮的眸子,嗓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颜名,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再因为权势、仇恨而卷入这场战争中,我想离开。” 陈颜名闻言,吃惊不小,瞪大眼睛挨着他坐下,小声问:“你想去哪儿?” 梁延淡然一笑,“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他自嘲道,“颜名,人这一辈子要为自己而活,就算你去报了仇,那么报了仇以后呢?你父亲造反是事实,这一切都已成定局,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大的安慰。” 陈颜名眼中含泪,晶莹的泪水溢出眼角,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谁也没去打扰谁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陈颜名望着他眼底的温柔,表情坚毅地说道:“海阔天空,我随你一起。” 烦扰的红尘中,能看得通透的没有几个人,所有的人都在欲望与权利中痛苦的挣扎,倒是梁延才是活得最明白的一个人。 两天后,梁延留下一封书信带着陈颜名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天大地大,他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而与此同时,圣安城传出来一个消息,陈颜名的姐姐陈赫兰改嫁于当今大商国的皇帝秦泽,被册封为了容妃。 已身为皇后的梁婷婷届时正缠绵病榻,当这个消息传到她的耳中时,震惊得一口鲜血从胸腔中喷涌上来。 梁婷婷冰雪聪明,性子沉稳,本来也不是手段狠毒的女人,但一直以来却十分听从父亲的安排,事到如今她那双如玉般莹白的手不知道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 渐渐地,她为了父亲的利益害死了越来越多的人,杀人,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父亲让她嫁给皇上,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尽管她心里很清楚,皇上并不爱自己,而是爱着陈国的丽霞郡主陈颜名。 陈赫兰生得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与陈颜名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怀王秦烨消失得无影无踪,陈赫兰已无国无家,自然会选择投靠皇上。 皇上心中对陈颜名还留有几分念想,见到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姐姐主动投靠,当然会忍不住去宠爱怜爱她。 明白人都知道,陈赫兰只是陈颜名的替代品。不过陈赫兰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过上以往那般富裕高贵的生活。 说到底,陈赫兰的性子与陈颜名相比,还是骄纵了一些,过不了苦日子。 唇角的血渍轻轻的擦拭干净,梁婷婷侧身躺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房中忽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梁婷婷陡然睁大眼睛,摸出枕下的匕首,保持身形不动。 头顶压下一片阴影,转眼梁婷婷手中的匕首已经对上了来人的颈脖。 “婷儿,是我。” 梁婷婷这才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是父亲收养的下属图门,而他手上雪白的大裘似乎正要为她盖上。 梁婷婷收回匕首,坐回床上,将被子裹紧自己,才淡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图门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心中一痛,低声说道:“刘睿死了。” 梁婷婷听着他低沉的语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静静地坐着,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 图门心下一沉,继续道:“他是打碎了盛饭的瓷碗,用瓷片割腕自杀的。” 她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却仍是一言不发,半晌后,才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图门闻言浑身一怔,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漠然,心里一阵酸楚,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跃出了窗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泪水再也忍不住掉落了下来,梁婷婷掩面哭泣,悲痛内疚而悔恨的泪水像洪水决堤了。 那本是意气风发像骄阳般明朗的少年郎,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落得了这般下场。 她好恨自己,恨自己竟是一个残忍恶毒的女人! 腥甜涌上喉咙,她捂住疼痛的胸口,神情恍惚,衣襟已然湿了一大片。 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就算真正拥有了世间最尊贵的身份、最强大的权势,那又能怎么样呢? 父亲死了,刘睿死了,这满是阴谋的朝廷她也没什么值得留念了。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眼帘遮挡住了那双黯然颓废的眸子,冰凉的泪水滑落脸庞,一切都结束了。 一天后,皇后梁氏请奏为保佑大商国百年基业千秋万代,主动请愿皈依佛门,永生永世为大商国祈福。皇帝甚为感动,为其保留皇后之位,批复:准。 …… 此起彼伏的沙漠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挂在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山涧里的小溪叮咚作响。 梁延高高坐在骆驼的后背上,在温暖的阳光中悠闲散漫的随着它的步子左右摇晃。 陈颜名骑坐在另一头骆驼的背上,与他一前一后在茫茫沙漠中行进。 骆驼踩在沙丘的边缘,却是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稳妥。 眼看骆驼越走越远,梁延回过头,在火红的斜阳下,遥遥相望北连山山脉的方向。 陈颜名看着他不舍的神情,问:“你是放不下月儿吧?” 梁延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连你也看出来了?” 陈颜名点了点头,不由好奇一问:“月儿和你是什么关系?” 梁延没有回答,陈颜名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不说罢。” 梁延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月儿是我父亲抱养回来的孩子,当时我母亲难产,孩子没有保住,我父亲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就在外面抱养了一个孩子回来,这个孩子就是月儿了。” “那月儿知道吗?”陈颜名轻声询问。 梁延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有父亲和我知道,就连府中的下人也不知道。” 陈颜名望着他有些落寂的身影,轻轻一声薄叹,“她能做你一辈子的妹妹,也是你们的缘分。” 梁延回头看着她,眸子中浮上一片柔软,“她是我妹妹,是这一辈子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对她不舍,也是因为她的我的妹妹,其实我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所以以往我都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可是那不是真正的感情,直到我遇上了一个人,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爱。” 爱是相濡以沫,是不离不弃,是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随着你。 陈颜名静静的望着他温柔的眼底,眼中浮上了晶莹的泪光。 这一路还很漫长,这一生还要经历很多风雨,他们会永远不离不弃相伴相依,直到鬓发斑驳,厮守终老。 夕阳烧红的云彩如绽放的花朵,五彩斑斓,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整个沙漠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两头骆驼摇晃着清脆的铃铛,一步一步往西域的方向行去。 第90章 烽火硝烟 云德元年二月初一,耶律台吉率领军队疯狂的肆虐大商国国土,仅仅半个月,就从北关一路南下攻占到怀明县,距离圣安城不过两座城池。 北国精锐骑兵来势凶猛,睿国国君孝惠皇帝秦符以隔岸观火的姿态拒不帮手,秦泽派出的使臣还被孝惠皇帝当场斩杀,此事传到圣安城中,富商贵胄们纷纷携家眷出逃,他们认为北国的军队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大商国命数不久矣,要是再不逃,恐怕就会被那些蛮子抓去当俘虏了。 届时,圣安城一片混乱。逃的逃,抢的抢,火光冲天,人心涣散。 大商国的几百年基业算是彻底的完了。 秦泽眼见事态不妙,带上陈赫兰和精兵侍卫逃窜出皇城,而他身边曾经忠心于他的大臣们早就逃光了。 由始至终,那些大臣所谓的忠心都是假的,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忠心于他。 秦泽狠狠地攥紧拳头,心道要是有一天他还能回来,一定将这些抛弃他的朝臣们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他们一路逃窜,隐匿在深山老林中。 寒冷的风呼呼刮过,仿佛女人呜咽的哭声凄凉怨恨。 林总的灌木丛唰唰作响,他们一群人谨慎的走在山涧里,生怕惊动了什么吃人的野兽。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跟随在秦泽身边的陈赫兰突然眸光一暗,拔出腰间的匕首,在众人猝不及防的眼神中,一刀正中秦泽的胸口,鲜血顿时如同鲜花绽放,妖异刺眼。 秦泽瞬间倒在冰凉而落满腐叶的地上,陈赫兰凌厉的眼神定定的盯着痛苦虚弱的他,禁不住冷声大笑起来。 美丽的面孔陡然间狰狞扭曲,一旁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只呆愣的盯着她。 陈赫兰指着地上愈发虚弱的秦泽,看着眼前的一众侍卫,冷笑道:“他就是你们的皇帝,他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枉顾你们的性命,现在敌军来袭,他身为皇帝却抛下你们自己潜逃,这样的人,你们还愿意跟随吗?” 侍卫们听着她激动的说着,眼神中对她的戒备和警惕渐渐地变成了惭愧。 是啊,这样的皇帝,值得他们跟随吗? 他抛下了百姓,抛下了所有人,在面临敌军的时候,本该他站出来领导大家一起对抗外敌,可他却任由皇城陷入混乱,自顾自的逃跑了。 这样的人,不配做他们的皇帝。 陈赫兰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走吧,都走了吧,大商国算是完了,你们去投靠自己想要投靠的人吧。”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皇帝,纷纷转身走了。 陈赫兰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人,慢慢地蹲在他的面前,冰冷的声音犹如地狱鬼魅,冷然说道:“秦泽,你杀了我的父亲、哥哥,你觉得我会真心实意的跟着你吗?” 陈赫兰绝美的容颜此时冷峻无比,“你本可以放了他们,可你却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你心肠歹毒,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你这样的人,落得今天这般下场,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陈赫兰阴冷的笑着,正要起身,秦泽虚弱的睁开了眼,阴森森的盯着她,苍白的唇瓣微微的动着,但每一个字都能听得十分清晰,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你这个贱人,贱人!要不是你是颜名的姐姐,朕早就杀了你!” “可是你说这话已经晚了。”陈赫兰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的伤口上,狠狠地蹂縭了一番,然后漠然的离开了。 秦泽眼看她要走,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却全是徒劳。寒冷的天,落下莹白的雪花,幽深的老林中,四下寂静无声,寒冷异常。 这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覆上了一层厚雪,一眼望去,全是银白色一片,美丽犹如仙境! 云德元年二月初四,耶律台吉率领精锐骑兵进入圣安城,由此,大商国不复存在。 而与此同时,北国天圣可汗突然驾崩,其二皇子耶律明兰趁机登位,继承北国大统。 耶律台吉收到消息后气得满脸铁青,当即留下两万骑兵驻扎在圣安城,率领八万精锐骑兵迅猛地杀回北国。 睿国孝惠皇帝秦符见时机来了,亲自率领十万精锐部队一路南下围剿圣安城的北国蛮夷。 耶律台吉自顾不暇,顾不得圣安城的战况,一路飞奔回北国都城。 而他所不知的是,耶律明兰由卓冉牵头,早就与西楚达成协议。这次夺嫡篡位也是由卓冉在背后帮衬,用一些手段说服了朝中的一帮老臣,由支持大皇子耶律台吉改变主意支持二皇子耶律明兰。 耶律台吉固然骁勇善战,但他性格喜怒无常、善妒、阴冷,也正是北国朝中大臣们有所忌讳的,生怕以后耶律台吉坐稳了可汗之位,就会拿他们这些老臣开刀。所以在顾及到自己利益的同时,几经斟酌,最终选择了支持二皇子。 但耶律台吉杀回北国都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耶律明兰已经控制住了北国二十万精锐部队,耶律台吉几乎全军覆没。 北国天圣可汗突然驾崩,二皇子耶律明兰继位,这对大皇子耶律台吉来说,本就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他率领军队一路杀回北国,胸腔中的怒火早就扰乱了他的心智,所以在战事中,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屠戮北国百姓,完全枉顾了战术,由此输得一败涂地,被活活生擒,打入天牢。 北国战事结束,已然是四月了,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凤仙宫中,穆灵儿阖着眼倚在藤椅上晒太阳,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半睁开眼睛看去,但见言子君一身墨蓝华服,衣襟上绣着淡蓝色的海棠花,衬托得他绝致的容颜更加白皙。 穆灵儿惊奇他今天未穿朝服,但面上却是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今个儿什么风把你这位尊贵的皇帝给吹来了。” 自从前几个月她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当时只是玩笑话,但不知为何,从那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 有时他们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还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局促。 不过,也是从那天开始,也不知怎么了,言子君总是对他若即若离,甚至有时半个月也见不着他的身影。 现在想来,这三个多月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般想着,穆灵儿的脸色冷了下来,斜斜看他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第91章 消失的北国 言子君眼见她神情倔强的扭过了头,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而是默默地绕到了藤椅的另一边,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来。 “今个儿阳光正好,楚慈城外有一处小山谷,听说那里宛如人间仙境,要不我们去看看?” 穆灵儿听着他缓缓的语调,明显有着讨好的意味,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会他。但一想到这么久以来,她都呆在这红墙青瓦的凤仙宫,日子过得极其平淡,久而久之整个人也就变得懒散,现在好不容易他得了空闲,能与自己一块儿出宫,心里自然十分雀跃,只是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明亮的弧度,言子君挺直背脊,背过手,迈开步子边走边说道:“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你不去,我就走了。” 穆灵儿闻言,蓦地睁开了眼睛,转眼就跟上了言子君的脚步,讪讪笑道:“我刚才不是想睡觉了吗!现在好了,方才一阵风把我的困意吹走了,正好,我就随你一块儿去吧。” 言子君但笑不语,穆灵儿瞧着他不知道什么意思。走出凤仙宫,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外面,侍卫们都恭敬的站在两旁。 言子君率先上了马车,穆灵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阳光明媚,清风徐扬。 街道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自从几个月前的宫变以后,无论是楚慈城还是西楚的其他州府,全都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发展了起来,这都归结于江湖势力排行第一的玄羽帮。玄羽帮不仅出钱出力,还以最有效的法子让贪官污吏自个儿掏腰包,积极的参与施粥放粮。 西楚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以迅猛姿态迅速发展,与西域通商的贸易亦是越来越多。 马车辘辘前行,大约半个时辰后就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穆灵儿才发现眼前有一处看上去清新怡人的竹屋,与在云都山谷里的竹屋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地方?”穆灵儿偏过头,眨了眨眼睛问道。 言子君轻声道:“这是我前些时候命人修建的屋子,此处环境清幽,你没事就可以来这里住上几日。” 穆灵儿望眼瞧去,竹屋只有一层,但它的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珍贵花草,竹屋外翠绿层叠,湖面如镜,雾气袅袅,看起来确是美得犹如仙境。要是在宫里闷坏了,来这里住上几日也未必不可。 言子君迈开步子,往竹屋里走去,穆灵儿后脚连忙跟上,笑道:“这里是你专门为我修建的?” 不可否认,这个地方确实是给她修建的,言子君淡淡地应了一声。 穆灵儿低下头啧啧地笑道:“那是多谢皇上了。” 言子君没有理会她,径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竹屋布置得十分简单,却是清淡雅致,像是世外高人才会住的地方。 屋子里点着熏香,闻起来像是药汤的味道,穆灵儿蹙了蹙眉,心底升起疑惑的感觉。 “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言子君开口说话。 穆灵儿闻言,浑身一怔,回头看着他问:“那你呢?” “我住隔壁。” 穆灵儿这才发现原来隔壁还有一间屋子。 山涧之中,鸟语花香,湖水随风荡漾,万物都散发出了自身的灵气,美丽的让人怜惜。 这一住就是十天,返回皇宫的时候,穆灵儿沉了沉心思,问道:“你是不是就快要出兵攻打北国了?” 言子君没有看他,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穆灵儿往他的身边挪了挪位置,沉声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言子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这语调极轻,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但穆灵儿坚定的说道:“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一样的可以自己去,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是拦不住我的,我要亲眼看到秦氏一族灭亡,穆家的在天之灵才会安息。” 话音落下,言子君敛住眸子沉思了一阵子,静默了良久,他抬起眼帘看了看穆灵儿决然的眼睛,最终说道:“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声音闯进了马车,穆灵儿撩开车帘子瞧去,但见那长胡子老头老吴被十来名侍卫严实的包围着,吴老头急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但那些侍卫就一丝不动的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让开道。 穆灵儿惊奇,回过头问:“那不是送陶瓷去陵王府中的老吴吗,他怎么在这里?” 言子君瞄了一眼被侍卫严丝合缝围起来的吴老头,似笑非笑道:“自从我攻下楚慈城,陵王府也一并搬来了皇城,我那二哥是个热心肠,老吴上次送陶瓷去,就听说被二哥留了下来,后来,他搬来了皇城,老吴也就跟了过来。” 穆灵儿挑了挑眉,放下帘子坐回去,笑道:“我看那老吴倒是想走得很,恐怕是因为陵王爷的缘故,他才被迫跟来皇城的吧?” 言子君淡笑道:“我那二哥热情得很,无论谁到他的府上,都会被他留下来一年半载,所以江大哥死活都不愿意去,才让老吴亲自把陶瓷送去。” 穆灵儿还没听说过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一时间眉开眼笑道:“怪不得那天江大哥的表情怪怪的,原来是诓人去了。” 言子君看着她嫣然的笑容,眼底扬起一抹浓浓的温柔。 红彤彤的夕阳缓缓落下,金灿灿的光辉随风轻扬,在喧嚣声中,马车渐行渐远,宛如一幅斜阳静默的水墨画卷。而方才的那个街头,吴老头还站在那群围着他的侍卫中间,瞪着眼睛,嘟着老嘴,怀抱手臂,愣是纹丝不动。 三个月后 云德年间七月,西楚皇帝言子君亲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突袭位于大漠以北的北国。 北国经历了血腥的内战以后,整个国家的经济实力恢复得极其缓慢,这与当地的自然坏境和游牧民族的习性有莫大的关联。 西楚军队突然来袭,耶律明兰来不及调派整顿军队,加上粮草军需不足,对于西楚军队的强势进攻,溃不成军,北国几近破灭。 最后,耶律明兰不得已与西楚国君言子君达成协议,从今晚后,北国改名北凉,对西楚俯首称臣,并按规定交纳贡品。 至此,北国在涛涛的历史的长河中消失殆尽了。 第92章 大一统 而就在西楚国君言子君亲率军队攻陷北国的同时,睿国国君秦符率领十万大军一路南下攻进圣安城。 在圣安城驻扎的两万北国蛮夷寡不敌众,战况惨烈,很快就被赶出了大商国。秦符高居马背,在一众将领与民众的欢呼声和簇拥下,率领军队浩浩荡荡的进驻皇城。 由此,大商国彻底的破灭了。 而圣安城,这曾经是东州大陆紧次于楚慈城富饶繁荣的明珠,也随着一块儿覆灭了。 睿国国君于进驻皇城的第二日昭告天下,改圣安城为睿城,并册封梁傅为镇国侯。 然而,就在秦符沉浸在统领东州大陆几乎半壁江山的喜悦中,北关、西关同时传来紧急战况——西楚几近倾国之力打来了。 一路人马由北关以迅雷之势急速南下,另一路则由西关重镇以最短的路线直逼睿城。 此刻占据东州大陆沿海地区的睿国在刚刚经历四分五裂的统一后,经济状况几近瘫痪,军事力量也大不如前。 战争中失去了大量的士兵和百姓,烧杀抢掠,房屋倒塌,瘟疫横行。再者,七月末端,雷鸣暴雨天气居多,雨水丰沛,汇入江河之中,一时间赤水河与沱江流域暴发了洪水,冲垮了堤坝,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可是就在这时,西楚军队对睿国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睿国国君只能下令征收重税,逼迫壮丁参军。 由此,睿国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在以北以南的丘陵地区更是不断有人举旗反抗,发动小规模战役。 睿国四处扫荡,还要集结兵力对抗北关与西关的强势进攻,本就焦土残垣的国土犹如寒风中凋零的枯叶愈发的破败了。 由于大商国破灭,改名睿国,大量的国民缺乏了归属感而涌入西楚,西楚城池大门敞开,只要是睿国百姓前来,均被好生安顿在寺庙等地。 岳阳城、青阳府、柳云县、洛城县等城池一夜之间成为空城,西楚军队横贯直入,睿国兵力不足,节节败退,西楚西、北两路兵马直逼睿城城门之下,汇合成一股杀气蒸腾的力量。 千军万马之前,身姿挺拔、面容绝致而肃杀的男子是西楚的国君言子君。而他的身旁是与他一同高居战马风华绝代的绝美女子——穆灵儿。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目光沉稳,沉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城门之下血流成河,枯骨成堆。 夜色之中,冲天的火光还在燃烧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觉得炎炎夏日如同寒冬腊月森寒异常。 城门残缺了一角,半敞开着,在远远的火光之中,似乎看见一小队人马缓缓的朝这边行径。血红的颜色染红了半边天,那队人马渐渐地出现在了堆满的蚀骨阴影下。 马蹄清脆的声响却是被火光燃烧的响声遮掩住了,只见那人马中为首的男子轮廓如刀削雕刻般硬朗,隐约能看见他的神色冷然,目光怨毒。 当他狠辣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千军万马落在言子君的身上时,刚毅的身躯略微一怔,目光暗沉下去。 玄羽帮的白帮主,怎么会是他? 而更另他震惊的是,言子君身旁与其并肩而立、高居马背,英姿飒爽,风姿卓绝的女子! 虽然是在黑夜中,但她熟悉的绝美容颜是他如何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那是他曾许诺要一生一世爱护的人,更是他许诺要娶回府的女人。 可是天意弄人,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诺言,还要亲手毁了她的一生。 只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穆灵儿见他定眼望着自己,嗤的一声笑道:“怎么堂堂睿国国君认识小女子不成?” 秦符深眸中涌起赤红,怔怔的看着她问:“凌儿,你没死?” “什么是我没死?”穆灵儿冰冷的盯着他虚伪的表情,“我本来就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死?” 秦符眉骨间紧紧的蹙着,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灵儿突然仰天大笑,赤红的双眼如同血红的红宝石,嘲讽的盯着眼前神情痛苦的男人。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不是存在于你心中的那位女子,我们不过是相貌相同罢了。” 秦符听出她话中的嘲讽,可他却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凌儿怎么会还活着,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她身中三十多刀,几乎血流殆尽,怎么能还活着! 当他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心里充满了矛盾,他一方面觉得很庆幸,自己的谋划终于为他满是棘刺的帝王之路起到了拖延和分散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惋惜拥有绝美容颜的她红颜薄命。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当他今天看见与她相似的容颜时,竟然有些后悔当初的抉择,毕竟他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今天却要拱手相让了。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放弃一切,与她隐姓埋名,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穆灵儿看着他懊恼的神情,冷笑道:“虽然我不是她,我却要为她报仇,你欺骗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把她亲手送进地狱,我便要亲手将你送进地狱!” 话音一落,穆灵儿拿过弓箭,拉满了弓,搭上箭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瞬息之间。 手离弓弦,玄铁打造的箭羽犹如闪电猛地疾驰而去,端端对准秦符的心脏位置。 秦符没想到她突然就发起了攻击,凝神屏气,转眼从马背一跃落在了地上。 那一箭射进了他后面的人马中,一时间人仰马翻,纷纷躲开。 镇国侯梁傅一人当先,举起大刀哗啦劈开了箭头,摔落下去。 穆灵儿冷冷一笑,向身后的将士一摆手道:“众将士听令,对面皆是睿国的走狗,杀无赦!” 话音落下,身后将士整齐的应诺,那声音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犹如惊雷震响天际。 秦符本想着与西楚国君谈判后,能放过自己一马,就算贬为庶民,他也能勉强接受。 可现下言子君根本就没有与他和谈的意思,他身旁的女子一声令下,数万将士拔出森寒大刀,挥刀砍向他们仅有的数千人马,一时间哀嚎遍野,血气冲天。 …… 滚滚的历史长河从这里湍急而过,东州大陆上第一次伟大的统一在浓重的历史史篇中添上浓厚的一笔。 云德年间九月初一,西楚国君言子君改国号为大楚,并亲笔诏书,传位于楚陵王言子瞻。 言子瞻登基以后,改年号奉安,由此东州大陆进入长达一千年的大统一繁荣时期。 第93章 大结局 一个月后 幽深的冷宫里,一扇残破褪色的朱漆铜门背后,由重兵把守,囚禁着一个浑身污垢、蓬头散发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是一国之主,统领了东州大陆几近半壁江山的国土。 虽然在位时间短暂,却也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笔重墨。 曾经镇守边关重镇的将军,曾经坦率洒脱的宁王殿下,又或者是杀伐决断的睿国国君,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在西楚国君一统天下的时候,已然将他贬为庶民,并永生永世囚禁在这森幽的冷宫里。 他只能在这残破的宫中了结余生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穆灵儿所说的地狱是什么了,地狱不是死亡,而是无尽无终的囚禁,没有希冀,没有盼头,就如同一滩死水般的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 让他亲眼看着大楚是如何的繁荣,而他却只能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 这无非是对他身心的一种残酷的折磨。 他本来就该死了,那天夜里,在城门下的那一场大屠杀中,他身中十几刀,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在乱刀之下,然而没想到的是,那高居马背、一身风华的女子却说:“在穆将军的府邸,葛千总死在乱刀之下,萧凌身中三十三刀而血流殆尽,这笔债必得由你来偿还,直到永生永世,魂飞魄散。” 于是,军医医治好了他的伤势,然后他就被囚禁在了这处残破森冷的冷宫中。 他也自尽过几次,却都被医治好了,这种生,无尽无终,摧残着他的心智,就像无数的蚁虫不停的啃噬他的心血肉。 生亦是死,又何求这个死字! 奉安元年腊月,大楚皇帝言子瞻下令,释放被囚禁的前朝镇国侯梁傅与皇后梁月儿出宫,并贬为庶民。 而曾经的庆王殿下秦尚则除却庆王的封号,改封为秦王,世袭爵位。梁傅的叔叔义宗王梁允之改封为贤王,世袭爵位。 大楚皇帝的仁德被世人称颂,而他更是励精图治新修水利、奖励农耕、减免赋税、惩治贪官,大楚很快就进入了繁荣富强的时期。 …… 冬去春来,夏过秋落。 转眼间,便是三年。 云都城外东面深幽的山谷中,落叶纷飞,凉风拂溪。 山谷中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一座清幽的竹庭与谷崖层叠的深绿融为一色。 竹庭内院,用竹子搭建的屋舍中,一位绝美清丽的女子正安睡在白纱帐之中。 信谷子为她施完针过后,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子,坐在桌子边歇息片刻。 言子君斟上一杯茶水递给这白胡子老头,面露焦急地问道:“老先生,她怎么样了?还有多久会醒?” 信谷子眸中惋惜,轻叹口气道:“几年前,把她从乱葬岗刨出来的时候,她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要不是萧北钰用尽一生功力,而我使用禁术救她,她也不会活过来。不过我早就告诉过你,每隔三个月她必须在山谷中住上几日吸收万物的灵气,才能延续她的性命。可偏偏倒好,你竟然带着她去了战场,血腥的场面与内心的仇恨很可能就会提前导致她的身躯无法承受!她突然晕倒在城门下,险些丢了性命,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昏睡之中,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快要折腾不住了,幸而她的求生意志很坚定,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醒了。” 言子君对着信谷子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老先生相救,只是,她的记忆……” “她自然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使用这种禁术就是以她的失忆为代价,上一次她还能记得一些事,那是因为那些事对她而言是深深刻在心底不可抹去的伤疤,而这一次又再一次使用禁术,那么就算她还能记得一些,或许在她心里也就如同一场梦一般,模糊得不切真实了。” 言子君听闻信谷子有些惋惜的言语,眼神一阵恍惚,毕竟或许她会连自己也都忘记,他的心里突然就像是被抽空了,空荡荡的。 但是只要她还能活着,一切不都可以重新开始吗? 只要她平安无事,就算她一辈子不爱他,他也心甘情愿。 “不过,关于萧北钰救她死去的事,你绝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很有可能会激起她内心黑暗的一面,再次让她陷入昏迷。” 信谷子的叮嘱,言子君牢记在了心中,他不能再失去她了。所以在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阿辛找来云都的云王府,他毫不留情地就把她赶走了。后来担心灵儿怀疑,他便告知阿辛真相,并约定一同守住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想必萧北钰也是不愿让她知道的。 十天后 白纱帐内,有着绝致容颜的女子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随后眼睛缓缓的睁开了。 当她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时,惊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她与一群同事在酒吧里喝酒,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今天一睁开眼睛就睡在了这么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上,这也太诡异了吧! 她一手撩开白纱帐子,正准备穿鞋,却看见床榻下摆放的是一双翠绿的绣花鞋,着实把她身心惊吓了一把。 抬眼一看,这才发现竹屋的窗户前,还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挺拔修长,在夕阳的光晖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剪影。从侧面看去他面若冠玉,轮廓分明,应该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轻声询问:“请问,那个,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竹庭。”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却不曾转过头来看她。 她心里泛起嘀咕,竹庭?这样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那你是谁?” 她换了一种问法。 只见那男人回过了身,在金色的余晖下,精致的容颜让她呼吸一滞。 天啊,这,这是什么人啊,长成这样,是要祸害人间啊! 那男人黑白分明的深眸中含着淡淡的温柔,他唇角扬起一抹好看而醉人的笑,轻声回道:“我是你的相公,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