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渡》 第1章 01 “呛——” 一声刺耳的锐响,伤痕累累的长剑终于再也经受不住持续的战斗,曾经饱饮妖魔鲜血而神光湛然的神兵从中间被折断,半截剑身仍然带着血珠,颓然跌落在被鲜血泡透的土地上。 没能完成的符咒戛然中止在唇边,他眼睁睁看着漫天妖魔失去了阻挡,如同饿极的野兽,汹涌地扑了上来。下一刹那,他的头颅高高抛上了天空,没来得及切断的视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幽都妖魔撕成碎片,那一刹太快,快到他几乎没感受到疼痛。 最强大的妖魔在争抢着他最后的身体碎片,这是太虚观最强的战力,吃了他的身体,对妖魔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他的头颅在争抢中被越抛越高,远处掩映在群山之中的太虚观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记得那里仙云缭绕,鹤唳清宵;他记得那里慈和的师长,同窗的师兄妹。他自幼无父无母,太虚观给了他无微不至的抚养和教导,他穷尽此身血肉,也只为了太虚观平和安康。如今削骨肉还父母,也算是此生无憾。 直到此刻,他才算是卸下所有担子,只一人独对天地。 被自己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好像一刹那间破体而出,没了那些天地君师压在头上,这声音像是一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神智,如同脱笼猛兽一般嘶吼咆哮着,将他带往太虚观的方向。 越来越暗的视线里,是急速逼近的熟悉楼阁,一只仙鹤轻鸣着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任凭那撕裂骨髓的渴望带着他向前,一直奔向他内心最秘不可宣的地方。 前方战报传来的时候,我正和几个同样不求上进的师兄弟跪坐在师父面前。和我上同一门课的小伙伴早就下课用膳去了,只有我们几个无药可救的学渣还被迫在这里接受#师长的爱#。 我苦逼地盯着面前对我来说和天书差不多的补习册子,悄悄挪了挪坐麻的脚,还没挪出几寸,一根戒尺就无比准确地落到了我脑门上。 “锦川!不要开小差!今天你若再诵不出邪影真言,明日我就让你在全太虚观弟子面前在玄龟脑袋上罚站!”师父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着我。 ……师父,您罚我就可以了,玄龟它是无辜的啊! 我捂着脑袋愁眉苦脸地继续和天书对峙。正当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错过晚膳的时候,一只小丹鹤突然从外面直飞了进来,丹鹤长长的细腿上绑着一根铜管,它尖叫了一声,正停在师父面前。 我看到师父从铜管中取出一张纸条,只扫了一眼,眉毛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今日到此为止。”师父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我们一眼,“你们回去切莫放松自己,明日课上我要一一考你们。若是没有诵下来……哼。” 师父充满威胁地哼了一声,然后再也顾不上管我们几个,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两手一伸瘫到了地上,揉着脚脖子说道:“总算是混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师父都露出那种表情……哎,小乙,你离得近,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吗?” 小乙和师父刚才的表情差不多,也是深深皱着眉头,支吾道:“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好像是前线的战报。” “哦?我们败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看到……好像是,重渊死了……” 那一刹,房间里本来和我一起伸懒腰揉脚松裤腰带的师兄师弟们都如同被定身了一样,一齐停止了动作。 重渊,太虚观首席大师兄,掌门宋屿寒最看重的四代弟子,三代以下第一人,次次门派演武第一名打得第二名哭着喊爸爸……简直算是太虚观中传奇一样的存在。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还长得传奇一般的英俊潇洒、俊美无瑕、出尘绝艳、闭月羞花…… 在我那词汇量有限的学渣大脑中,所有能想象出来的褒义词都可以往那张脸上贴过去。重渊帅到就算每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也能引来无数眼高于顶的云麓仙子。我曾有幸在太虚观万人比武大会上见过他一面,他隔着几千人淡淡向我们这边的方块队扫一眼,晚膳时就能有上百女弟子为“他看的人是我!”而大打出手。 现在小乙居然说,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死了? 晚膳时,礼宗长老亲自带来了重渊的讣告。门派上下一片哗然。与幽都妖魔对战中,重渊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只是他却无疑是太虚观乃至十大门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无论是脸还是修为。 我看着周围师姐师妹悲痛欲绝的脸,也跟着流了几滴伤心的泪,顺便趁大家悲伤的时候抢走了桌上最好的几块肉。 我和重渊实在是不熟。当年我进门派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高高在上的首席大师兄,十年来与他的交流不过是每月一次的兵宗演武和门派讲习。印象里重渊永远是那张完美而漠然的面孔,高高在上如同雪峰上亘古的冰层。这样有限的交流让我很难从对红烧肉的爱中挤出超过两刻钟的悲哀。 更何况对我而言,比起高岭之花的战死沙场,诵不出邪影真言才是真正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巨大悲哀。 我一直强迫自己遗忘这件事,直到夜深人静时,才不得不被迫坐到书案前,拿出了邪影真言的咒符书册。 六大通灵术中,邪影真言是最古怪的一个,昔日西王母将太古铜门后万妖禁锢昆仑山下,万妖怨气积日形成邪影。太虚观弟子须以自身为引,召唤邪影,邪影的强大能力背后,也是强大的危机——若有不慎,即被反噬成为妖魔。当年惊才绝艳的玉玑子师叔便是被心魔所惑,与幽都勾搭成奸,甚至率妖魔军攻打太虚观和云麓仙居。我记得刚入门派时,邪影真言是长老们明令禁止修习的咒法。 只是近年来幽都攻势渐紧,为了增强战力,连这样的禁术也不得不列入门派弟子必修课中,只是新修习的弟子需在师长看守下召唤罢了。 的确需要看守,没人指导的话,我这种废物可是连入门的玄龟都召唤不出来啊。 我咬紧嘴唇,愁眉苦脸地瞪着桌上那页划满了古怪符咒的纸,直到与它相看两厌,才放弃了挣扎,苦逼地一字一句背起来。 未入太虚观的时候我便听说,观中的道长们是个顶个的学富五车,单看那手谁都看不懂的画符水平便足以让人崇拜了。可直到我入了观,才发现并不是每个道长都才高八斗,至少,像我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鬼的后进生,师父就能组出一个辅导班来。 “周天……六爻……八门……洞开……魂悬魄引……化心……” 我艰难地读着一个个写得和冰心堂大夫药方似的文字,边读边跟着描画加强记忆。边诵记边在心里叹息——这邪影真言要靠自身心魔召唤,如我这等最大怨恨不过是今日午膳没抢到最嫩的红烧肉的家伙,恐怕是很难召唤成功了。 手指跟着符纸画完最后一笔之后,屋内忽然刮过一阵狂风。 一缕黑雾从我刚描完咒符的指尖冒出来,雾气如同晕入水中的墨色般荡漾回旋,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大毛笔在空中笔走龙蛇,恣意渲染泼墨。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凝聚成型。 周天六爻!八门洞开!魂悬魄引!化心成魔! 邪影真言最后几句话静静悬在空中,每一笔都如同刀刻斧凿,字字入魂。 紧接着,所有的墨色都被狂风席卷着消失,如漩涡般凝聚起来。那风刮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向门口奔去。就在我打开门闩准备扑出去喊师姐们救命的时候,身后的狂风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我屏住了呼吸,慢慢转过身去。 浓黑如子夜的雾气,缭绕着凝成高大的人形。他穿着破旧的道袍,连手中拂尘都是淡淡黑雾缭成,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如同朔方城头不灭的烽火,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静静望着我。 那是我只在门派精英弟子背后看到过的,太虚观终极终极召唤灵兽—— 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能登上晋江了。 其实我是不想开新坑的,不信你们看我真诚的眼睛。 但是……我缺粮了,我想吃好吃的、女主不万能普通人的、男主忠犬不渣的、还非常苏苏苏的、有男配的不卖腐的、完结的言情文(活该你饿死)…… _(:3∠)_所以我只能自己割大腿肉了,没有粮我根本写不出其他东西。 本文虐男主,虐男主,虐男主,重要的话说三遍。之前登录不上晋江的时候发在了我微博上,这里和那边内容一致。大背景天下三,故事完全原创不涉及游戏内容。 最后,我爱你们=3= 第2章 02 我,洛锦川,生而丧父,幼而失母,拜入太虚观后十六年坚持门派拖后腿军团精英弟子身份不动摇,如今二十高龄,终于看到了翻身做主人的曙光。 因为我!一个昨天还背不出课文被师父威胁要在全门派面前站龟/头的学渣!居然第一次背诵全文就能成功理论转化实践,以没抢到肉为心魔召唤全门派最难的巨大型邪影!哈哈哈! 虽然我还是没能成功背诵全文,但是我觉得,明天只要领着我的邪影往师父面前一站,一定就能让师父忘却前仇把我夸成一朵小红花。 我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觉,试探着给邪影下命令,让他蹲下站起坐下握手飞跑捡飞盘递拖鞋……在黑脸大叔无怨无悔一一照办之后,终于心花怒放地承认了这的确是我的召唤兽。 为了表达我对自己独立召唤出的第一只召唤兽的爱,我特意为他赐名为——红烧肉。 第二天一大早,我第一次在早课钟还没响的时候就起了床,衣冠整齐地带着我的红烧肉站在了学堂门口。 我已经在脑中想出无数种被赞美的方案,每一种方案都有小乙小甲小丁的崇敬目光做背景!想到得意处,我情不自禁对着空无一物的学堂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呵呵,没什么啦,只要努力,你们也能……” “……锦川?” “……做到——咿——师、师父!” 平时总是最后一个到的师父正站在空无一人的学堂门口,难得地穿上了他最正式的一件道袍,皱着眉头盯着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快步走过来,面色不快地看着我问道。 “我……准备上早课啊。” “取消了。” “咦?可是……” “礼宗弟子刚去弟子厢房一一通知的,太虚观所有弟子都要去云华殿,为昨日所有战亡弟子送魂。你这家伙从来懒散,怎么今日如此勤勉?” 师父用一种“你该不是被人夺舍了吧”的怀疑目光注视着我。 我愤怒地憋红了脸,努力搜索证据想要告诉师父其实我也是勤奋种子选手,然而遍寻我十六年记忆,居然一无所获。 “罢了,时间不多,你赶快到云华殿。”师父一拂袖,转身要走,突然好像又看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身来,“这是——” ——诶嘿嘿师父你终于注意到了! 我昂首挺胸沾沾自喜地往一边站了站,留给师父更充足的空间让他看我的红烧肉。 “巨大型……邪影?” 师父难以置信地左右看了看,在发现门帘后真的没有藏着某位精英弟子之后,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没错就是我!” 我被那目光刺得有点受伤,但还是很快挺了挺胸,自豪地宣布红烧肉和我的主仆关系。 “你……是如何做到的?”师父仍然在好奇地仔细观察着红烧肉,从破树枝一样的拂尘看到烂海藻一样的衣摆,从红灯笼一样的眼睛看到没有脚的道袍。红烧肉很给面子地保持了一只召唤兽的自我修养,面无表情地任凭一个猥琐老头轻薄。 “的确是巨大型邪影。”师父结束了审查,看着我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凌厉,“新入门弟子,没有师长看守不得擅自召唤邪影,锦川,你天分一向不高,为师知道你求胜心切,可你知不知道,这样无人指导就贸然召唤邪影,极容易陷入心魔中。难道你忘了玉玑子师叔的教训了吗?!” 师父从来是个慈祥的白胡子老头,纵然平时因为我们默不出咒符而吹胡子瞪眼的,我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我被那严厉的目光看得双腿发软,禁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父!我错了!”我声泪俱下坦白,“红烧肉不是我主动召唤出来的!实在是……昨夜弟子连夜默诵邪影真言,因念及……无意中召唤出来的!弟子……师父你要相信我没那个本事召唤啊!” 大概是我的最后一句话太真实,师父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慎重地重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红烧肉,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为师替你仔细检查过,除去你所说的异象,这邪影并无其他特异之处。你至今连防身的玄龟都无法召唤出,留着它在身边,也好护你周全。不过,你须记住,邪影毕竟是太虚观最难以控制的灵兽,一旦发现它有任何异常,切记立刻解除召唤让它消失!” 师父再三说了几次,直到云华殿的钟声响了几次,才急匆匆催促着我离开了。 我有点楞地看着全程始终保持沉默的红烧肉,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从今天起,我也算是有召唤兽的人了! 太得意忘形的后果就是当我赶到云华殿的时候,招魂仪式已经开始很久了。 根本没机会向和我一个辅导班的难兄难弟们展示我的红烧肉,我气喘吁吁猫着腰摸到队尾,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地认真听掌门讲话。 “小乙小乙。”我偷偷摸摸戳了戳前面人的后背,悄声问,“掌门说到哪了?” 小乙微微侧过脸来,朝我撇嘴:“锦川你怎么才来啊,四大宗主都已经致完悼词,掌门都快说完了。” 错过了最枯燥的讲话,嗯,这次迟到得恰到好处。 宋屿寒年少有为,于沧海横流之际接任太虚观,这么多年来面对诸多不信任的目光居然生生在一片乱流中扛起了太虚观。除了平时说话方式属于学渣不友好型之外,我对宋掌门还是格外敬仰的。 我听不懂宋掌门一口离骚体的悼词,只是周围人沉敛肃穆的面色却让我也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本来还有点神游的心思,在此刻也完全起不了半点跳脱的念头。 我仿佛是此刻才感受到,那些我甚至一面都没见过的师兄弟们,是真的死在了那片我从来只有耳闻过的战场上。 与幽都妖魔之战自我进入太虚观就已经开始。修道之人从来不问世事,然而自从太古铜门打开以来,无论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云麓仙居,还是清高孤绝从来只与灵兽为伴的太虚弟子,都和驻守边关的天机营一样,修道养身只为守护河山。 我们每个人最后都是要冲上那片战场的。只是我却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去,可能就再也无法回来。 掌门致辞结束,几位礼宗弟子从殿后鱼贯而出,手捧战亡弟子衣冠长剑,小心翼翼放在了殿上。 阵亡弟子是没有遗体留下的,就连这衣冠也不过是他们生前常穿的弟子服。修道之人,羽化之后便以身为天地,这送魂仪式也不过是生者寄托哀痛的依凭罢了。 我和其他人一起自发排成一列,依次从那些衣冠前走过,无声致以哀悼。 连重渊在内,此次共十一人阵亡。太虚弟子身边总是跟着自己的灵兽,连人带兽一起,这条扭曲的队伍前进得十分缓慢。我和红烧肉已经在重渊的衣冠前站了很久,前面的人还是毫无动静。 首席大师兄的弟子服和我们的差不多,浅蓝近白的服色,深蓝近黑的衽色。重渊的弟子服被浆洗得很干净,纵然主人已经离去,也依然能嗅到一股极淡的兰草气味。旁边是一把刃色湛蓝的长剑,据说是他成为首席大师兄之前的常用佩剑。 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如今只剩下这一衣一剑。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我见过大师兄的,红烧肉。”我悄声对此刻唯一能听我唠叨的邪影说道。 “我第一次参加门派讲习,那时候来的精英弟子就是大师兄。我当时还以为这么俊的男人是太虚观给我们的福利呢……”我无声地笑了笑,“当然后来就不那么想啦,大师兄什么的就是高岭之花,比武撑门面代表门派参加各种大会交流什么的棒棒哒,然而那张凛然正气的脸真是连想一想都觉得在亵渎啊……” “我听他们说,大师兄的剑叫云逸风夕,十大门派里都排的上号的神兵。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佩的还是这把剑……没想到还能见到它,更没想到居然……” 红烧肉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背后,猩红的双眼木然望着前方,像是和我一起看着那把无名剑。 “我还没见他笑过呢……”我喃喃自语着,“怎么就死了呢?” 有一天我也会站在和幽都妖魔战斗的前线,那样人中龙凤的重渊都能葬身妖群,我这样的学渣也许更……根本就没有回来的机会吧。 太虚弟子的灵兽都是符纸化成的,主人身殒灵兽即刻消失。要是我死在了战场上,红烧肉根本连衣冠都不会留下。 “你怎么就跟了我呢?”我歪着头看了看他,“就算是心魔……也想活得久一点吧?要不然我和小乙商量一下,他也挺爱吃肉的,我把你过继给他……” 那双腥红的眼睛突然刷的一下从重渊的衣冠上调转了视线,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我登时噤声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身为玄龟都召唤不出的后进军团,一般是不敢轻易得罪自己蒙出来的高分成绩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一个大写的学渣。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刚回门派就一起参加了自己的追悼会,求:男神心理阴影面积。 第3章 03 我们离开云华殿的时候,还有很多弟子仍然在不住回头看。 重渊他们的衣冠佩剑都被礼部弟子收了回去,它们将代替遗体被安葬。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能以另外一种形式活在太虚观中。 我的心情很沉重,连带着步履也缓慢起来,宋掌门一反常态离开了他平时呆的地方,负手站在殿前看着我们离去。 我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云华殿,突然间看到一名弟子急匆匆从殿内跑出来,他靠近宋掌门急促地小声说了什么,宋掌门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 我离得比较近,依稀听到那句话是“……重渊……剑不见了……” 那把蓝色的剑?明明刚才还看到的啊……算了,大师兄狂热粉丝那么多,说不定哪个女弟子偷偷拿走睹物思人也是有可能的。 我耸了耸肩,最终还是离开了云华殿。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一直到我回到厢房爬上床,都没来得及向大家展示我的红烧肉。我坐在床上,有点可惜地看了一眼红烧肉。邪影在夜色里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雾,悄无声息隐没在我的床边。 算了,昨天因为第一次召唤出灵兽太兴奋,今晚就试验一次最普通的灵兽攻击就睡觉。 我清了清嗓子,指着墙角的一只蜘蛛小声说:“邪影,定身咒。” 定身咒是邪影最先掌握的初级技能,师父说过,看定身时间的长短就能看出一个弟子的资质。如今我本人还没成功定住过什么,说不定技能点全都加到我的灵兽身上了呢诶嘿嘿。 邪影听话地飘到了我身边,一只手放下了雾状拂尘,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把刃色湛蓝的长剑,开始念咒。 “……”人家邪影都是用拂尘施法的,为什么你偏要走一条不寻常的剑修道路…… 不这不是重点! 告诉我,我亲爱的红烧肉!为什么在送魂仪式上丢失的大师兄重渊的佩剑,会出现在你这里?! 红烧肉完全没有理会我内心奔驰而过的拓拓群,他一手持剑一手画符,黑暗中暗紫红色的圆圈迅速把蜘蛛困在中间,足足有一刻钟,蜘蛛的八条爪子都没法颤动一下。 邪影悄无声息地飘回到我背后,高大的身影在夜色里如同厚重的墙,可以让人放心依靠。 ……不我放心不了。 今天我才跟师父拍胸保证你是可靠的,为什么一转眼你就变成小偷了啊qaq!不要假装一副很可靠的样子快告诉我这种烫手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偷出来的打算怎么还回去! 我转过身来,目光严厉地看着他,肃然命令:“看着我。” 我打算用我的行动让他明白,他温和而亲切的主人并没有放弃他,我觉得他还能抢救一下,师父不要因为他偷东西就没收我唯一的灵兽啊qaq!!! 他听话地低下头,和我对视着。 所有太虚弟子的邪影都是一样的。黑雾缭绕的高大身躯,宛如无数血色沉淀的猩红色眼睛。他们是太古铜门后万妖怨气所化,但在黑雾散尽之前,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妖魔的怨气。 如今这双本应是无数怨念凝结的眼睛看着我,我竟然觉得里面一片清澈平静。 “……你不要摆无辜脸!红烧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是偷窃!”我严厉地说,“身为召唤灵兽,主人没有下命令的时候,你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如今你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对我对你信任的践踏!” 我一伸手:“把剑拿来!” 红烧肉毫不迟疑把手里的剑交了出来,如此孺子可教让我总算有了点安慰。 只是,这东西就算给了我又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它还给掌门,否则红烧肉擅自偷东西的事立刻就能让他被掌门重新化成符纸,不上交的话,我一个清白姑娘在屋里藏着个男人的遗物,总觉得有点…… 我一手提着重渊的剑,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觉得背后有人在轻轻扯我的腰带。我疑惑地回过头,就看到红烧肉紧贴着我站在背后,一只手垂下去,锲而不舍地拽着我腰上挂的青锋剑。 “……”虎着脸,一把夺过来。 “你做什么!”我嚷道,“我可是你主人!主人的东西你也想偷?” 他听话地收回了手,垂首木然站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却牢牢盯着被我拿在手里的重渊佩剑。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突然灵机一动:“……你是说,我拿了你的剑,所以要把我的赔给你?” 邪影终于抬起了眼睛,目光和我对在一起。 ……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有这么大爷的召唤兽吗!好好用你的拂尘不行吗,你一个怨念凝结体,学什么人类用剑! 我倔强地和他对视着,试图让他明白,身为一个邪影是没有资格和主人任性的,给你骨头就得吃骨头,给你罐罐才能吃罐罐。然而这次红烧肉没有退却,毫无感情的红色眼睛和我平静对视着,不,与其说毫无感情,不如说无辜又单纯…… 我跪。 好好好反正我只能召唤出你一只灵兽,你是大爷,你想用剑就用剑好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灵机一动,蹲下去从床下拖出了一个木箱,这是我初入太虚观时放东西用的箱子,随着年岁渐长,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我在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把小木剑——这是年幼时师父刻给我的玩具,如今正好用来哄他。 我把小木剑递给他,用哄小师弟的语气说:“来,这把剑送给你。这可是主人我当年用过的剑,你要珍惜。” 然后趁他发呆的时候赶快夺回我的青锋剑,戒备地藏好。 邪影的智商似乎不太高,他没意识到一把青锋剑比破木剑要贵多少,而是把小木剑和原先一样收进了袖子里。 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也没心思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匿重渊的剑,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旧衣服,把长剑胡乱裹了裹,丢进箱子,重新把它推回到床下。我累得四仰八叉瘫在床上,卷了卷被子就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邪影仍木然立在我床头,皎洁月色都穿不透那身躯上的黑雾。雾气随夜风微微晃动着,在我身边轻轻缭绕着。 半梦半醒中,我觉得仿佛有只手温柔地一下下抚过我的额头。 翌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早课的时候我成功炫耀了我的巨大型邪影,如预期一样收到了成吨的赞美,以小乙为代表的学渣军团把我夸得骨头缝里都在冒仙气。 嗯……就是这样……再多些……再夸我一句…… 我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内心早就已经被 “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道长就是这么腻害”刷屏了。我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师父——他正看着我,虽然表情并不赞同,但也没有如同之前那样戳着我的脑门训斥我。 对优等生,师父总是格外容忍的,我懂。 不自觉已经把自己列入“优等生”行列,我脸上的笑更加灿烂。正当我和兄弟们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师父突然悄无声息走到了我身后。 “锦川,让你的邪影施一个定身咒。”师父说。 “好的师父,没问题师父!”我打了个响指,红烧肉心领神会,手中小木剑一挥,紫色圈圈就把小乙定在了原处。 我无视了小乙的抗议,喜滋滋看着师父。 “它用的是剑?”师父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是拂尘?” “呃……”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编造借口,“因为是我召唤出的第一只灵兽,为了报答师父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徒儿特意把当年师父赠我的第一把武器给了他,希望他也能铭记这份舐犊之情!” 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虽然听起来很肉麻,但是当事人还是很开心的,师父脸色明显缓和了一点,满意地摸着胡子。 “罢了,还是不错的。”师父说,“锦川,从明日起,你不必来这里上早课了。” “为什么?”我惊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这里本来就是初级弟子授艺的地方,你入门已经十年,本身呆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我看了看四周,就连和我最要好的小乙都是一张嫩生生的脸。 似乎……我真的……已经成了这里的大妈级人物了。 我跪。 “本以为为师要在这里护你一辈子,没想到你还有出去的一天。”师父颇为欣慰地摸着胡子说道,“明日起,你就去甲二厢房听讲吧。学了这么多年理论,你也该学学如何与灵兽一起战斗了。”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升了班。 在与我嫩嫩的同窗们挥泪告别之后,我收拾了我的小书包到了新的班级报道。 师父带的一共有三个院落的弟子。甲一组常年战斗在与幽都妖魔交锋的一线,甲二组偶尔回到安全的战场上历练,为升为甲一组做准备,我刚离开的甲三组则是小萝卜头们的预备班,诵记学习太虚观各类真言咒符,通常不到三年就能顺利升为甲二组。 能在那里呆上十年的,据说我是太虚观有史以来第一个。 我提着我的小书包站在甲二厢房外,犹豫地向里张望着。一直混在甲三组,这里从来是我仰望却从来不敢进来的地方,如今就算得到了师父的许可,我还是…… “红烧肉,你说……你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灵兽啊?”我泫然欲泣地回头看他,“我还是连玄龟都召唤不出来,你也是凑巧才跟着我的……我来甲二组是不是太早了点?” 邪影站在我身边,微微低头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抬起一只手来,僵硬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嘤嘤嘤红烧肉你真好!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好棒!”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之后才重新站到了门口,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备迈出第一步。 “……洛师姐?” 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容白皙的青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一身天青色道袍衬得整个人愈发丰神俊秀,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等到看清我的脸之后,面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激动表情。 “洛师姐!真的是你吗?我是颜怀远啊!你忘了吗?五年前您指导过我青麒真言的。没想到您也来甲二组了!” ……虽然他非常有礼貌也很热情。 但是那个“没想到”怎么听都非常刺耳啊! 作者有话要说:  锦川:这么简单就骗了他,我真是机智 师兄:这么简单就骗到了定情信物,我真是机智 师兄计划通√ 第4章 04 颜怀远稍微提了一下,我就记起了他。 的确是如他说的那样,他是五年前入门的小师弟,我指导过他(背诵我还没背会的)青麒真言,不过之后没多久他就(成功召唤出所有灵兽)离开了甲三组。 括号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并不在意而我刻骨铭心的。这些年来多少学弟学妹都这样踩着我的自尊升了班,若不是我自我安慰的能力强大,现在的我早就因为羞愧以及自责而消失在世界上了。 我怀着复杂的情绪跟在颜怀远身后,颜怀远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他用不疾不徐的温和嗓音向我介绍着甲二组的学习内容及注意事项,帮助我快速融入这里,就像个可靠的长辈。 嗯……就像个可靠的长辈tvt…… “颜师……师弟,”我别扭地称呼着,“这里和甲三组有什么不一样?我是说,除了授课之外,还有别的安排吗?” “嗯,在太虚观中的内容还有弟子之间互相切磋演练,以及参加每月一次的门派演武。偶尔还会有小规模的战场演练。”他回头温和地微笑着看着我,“甲三组不需要参加演武吧?” 我怏怏点了点头。没错,虽然我之前每年都会到通灵道场参加门派演武,然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直都是观众席上加油助威的角色。根本就召唤不出灵兽,难道要我上场比背课文吗? “不必担心。”大概看出了我的心虚,颜怀远笑着说,“甲二组每日都有师门间切磋,洛师姐你很快就会适应的。啊,我们到了。” 他带着我穿过了院子,站在门前,半侧着身子一手替我推开了门。 甲二厢房和我刚离开的甲三组一样,窗明几净的房间内整齐地摆着一排排书案,只是这里的书案木质更轻,应该是方便随时挪到一边好让弟子演练用。现在授课的师长还没来,房间里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谈笑着。听到开门声,几个人抬起头来向门口看去。 颜怀远的人缘应该是很不错的,看到是他进来,所有人都停止讨论致以亲切的微笑。然后等他们看到在颜怀远背后缩着头的我的时候,脸上却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是……” “这是甲三组刚升上来的小师妹,洛锦川。”颜怀远笑着介绍道。 那边的窃窃私语并没有立刻停下来,几个人一边小声交流一边看着我,渐渐地,她们的脸上流露出和之前的颜怀远一样的激动神色。 “洛师姐!”一身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开心地叫起来,“原来是你!哈,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江蓠啊!”她欢快地跑过来,扯着我的手撒娇,“三年前我住在洛师姐你隔壁厢房的,洛师姐很照顾我的!” 哦,三年前……我木然。 之前和江蓠站在一起的几个人也都纷纷凑了起来,满脸久别重逢地喜悦向我介绍自己。 “洛师姐,我是宋徽之啊,去年我们才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师姐师姐,我是石谦,两年前我离开甲二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洛师姐,我……” 我,洛锦川,一个常年处于学堂底层的学渣。本以为升班后会被众人排斥,没想到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但是我并,不,高,兴! 一边开心地喊着师姐一边说自己多久以前见过我是什么意思,突出我这么多年来都没升班吗! 颜怀远一直站在一边,微笑着看我和师兄妹们叙旧,好不容易摆脱人群,我哭丧着一张脸走到他旁边:“颜师……兄,告诉我,是不是我曾经所有的师弟师妹们都在这里了?” 颜怀远把手放在唇边,用一声轻咳掩住笑意:“洛师姐你还是继续叫我师弟好了。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还有一部分师兄师姐们去了甲一组。” ……你走。 曾经的同窗全都变成了长辈或者长辈的长辈,本以为到了甲二组我就能变成萌萌哒新人小师妹,现在这是什么鬼!师父我不要升班了!让我回甲三组继续在小乙他们中间作威作福啊!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悲怆,颜怀远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轻声说:“师姐你不必太在意,既然师父准许你来甲二组,就说明你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认同。而且……” 他的目光移到了我身后的邪影身上。 “师姐,你可是已经能够召唤出巨大型邪影的人呢。要知道,就算是在甲一组,这样的弟子也已经足够优秀了。” “呃……”我心虚地看了一眼红烧肉,决定还是让红烧肉的真实来历成为一个美丽的误会好了。 不管怎么说,被同窗们所欢迎总归是一件好事。我很快就熟悉了甲二组的学习生活,并迅速进入到我新的学渣部落中。 嗯没错,我曾经出现过的“我是优等生”错觉只持续了短短一天,进入甲二组后我又成了后进生的领军人物。理论知识依旧听不懂,需要牢记的符咒依然很久都背不会,曾经是我的师弟师妹的那些同窗依然是辣么高高在上…… 只是红烧肉的实战切磋却给了我一个切切实实的惊喜。 太虚弟子灵兽的战斗方式有两种,既可以完全由主人下令进行每一步作战,也可以完全自己战斗。不过,召唤兽们的智商一般比较低,精英弟子们都选择下令作战,好和灵兽配合出一系列让人拍案叫绝的战例,不过我这种画个斩妖符都能劈到自己的学渣,果断从开始就选择了自动模式。 红烧肉的表现让我大吃了一惊。 他不是木然地紧跟着敌人,按照固定顺序施放符咒,而是总能保持在一个非常巧妙的距离,有选择地画符施咒。定身咒控制敌人,符惊鬼神抽取内力,然后在对方赶上来之前再次拉开距离…… 甚至,他能用他的战斗节奏带动我,让我不由自主配合着他战斗。 在红烧肉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我竟然在第一次师门切磋中取得了四连胜。 那天我第一次在众人的恭维中失去了洋洋得意的心情,我心不在焉结束了当天的课程,晚膳后就早早拖着红烧肉进了房间。 确认厢房附近都没有人之后,我死死闩住了门,转过身来满脸严肃地看着红烧肉。 邪影沉默地飘在半空中,如同之前一样。这是正常的。不像太虚弟子的其他召唤兽一样还会有吼两声扑扇几下翅膀的动作,邪影整个人就像主人的影子,永远沉默地跟随在后面,除了战斗,哪怕是被主人留在前线代替主人死亡,都不会发出一声。 只是我却第一次觉得他是这样陌生。 今天的战斗中,他表现出来的根本不像一个正常召唤兽的模样。如此熟稔的施法,如此精妙绝伦的战斗技巧,甚至能用他的节奏带动我这个废柴一起增强战力……不要说召唤兽,就算是平时在门派演武中见过的那些精英弟子,也很少有人能达到他的水平。 他就像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士,比任何一个理论派都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你到底是谁?”我看着他轻声问道。 红烧肉木然地和我对视着,没有出声。 这才是正常的,邪影本来就只是万妖怨念的凝结体,也不会有自己的意识。 “你是什么妖怪?有什么怨念?师父说邪影是靠太虚弟子自己的心魔召唤出来的,你……是我的什么心魔?”我执着地继续问道。 太虚观一直传言,曾经的传奇,掌门师叔玉玑子就是因为邪影的迷惑而坠入歧途,成了整个大荒的叛徒和公敌。如今就算邪影真言已经成了弟子们的必修课,师父他们仍然对邪影讳莫若深,再三叮嘱我们稍有不对就要把自己的邪影清除掉。虽然我之前对红烧肉的奇怪出现一直保持着自欺欺人态度,可如今看着她这样奇怪的表现,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视若不见了。 我从怀里拿出了师父留给我的咒符,师父不愧是最了解我的废柴程度的人,知道我根本不会解除召唤,连这种驱逐咒都给我准备好了。 红烧肉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既没有对我的问题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对我打算让他魂飞魄散的行为有任何表示。 我捏着符纸的手里渐渐出了一层薄汗。 该不该解除召唤?该不该让他消失?邪影不过是我用符纸取出的一缕妖魔怨念,一旦消失,他将重新回到太古铜门后的乱流中,一点痕迹都不会存在。 可是,现在的他,的确是一个有着自己意识的个体。 “我不能让你继续存在下去……”我咬着牙说道,“如果只有我的话,没什么,可万一有一天你威胁到了太虚观……” 我不能让他伤害到太虚观。他现在这种被束缚的状态就已经非常强大了,万一有一日我无法控制他,那么…… 我的手指在符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师父给我的符纸是那种即拆即用的方便式,即便废柴如我,只要顺着师父留下的符咒描一遍,就能让符纸生效。就是说,只要我把这几个字描完,红烧肉就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巨大型邪影依然乖乖飘在不远处,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一样,用那双格外清澈的红眼睛看着我。 符咒描到一半,他突然向我这边移动了两步。我吓得倒抽一口气,手指一抖写歪了一笔。 然而红烧肉却并不是来杀我灭口的。他飘到距我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垂下去,从另外一只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了一把剑。 一把非常非常陈旧的玩具小木剑。 然后他把那把剑放在了我的身边,重新飘回到原来的位置,垂下了头。 像是终于放下了所有牵挂,安静等待消失。 我突然再也描不下去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他果然是有意识的吧?能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是他为什么不反抗?我马上就要让他魂飞魄散了啊!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反抗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咬着嘴唇,咬牙切齿问他。 没有回答。 “别装蒜!我知道你能听懂!你……费尽心思潜伏在太虚观,到底有什么阴谋?” 无数种可能瞬间划过我的脑海,比如他其实是强大的妖王,潜伏在我这个小废柴身边打算一举摧毁太虚观;比如他其实是一直等待夺舍的冤魂,准备夺了我的舍打入十大门派内部;比如…… 每一种可能都很可怕,但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自己即将彻底消失也不反抗的。 沉默良久的邪影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飘了过来,在我惊恐后退的动作中,停在了我的身后。 我往前走,他跟在后面。 我往后退,他仍然跟着。 我在屋里绕圈跑翻跟头上蹿下跳,他始终能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我的背后。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奇怪的邪影,似乎是想说:他只想跟在我背后。 他有无数个机会杀了我这个废柴,无论想做什么都没人拦得住他,只是他却垂下了拂尘,丢下了木剑,沉默地飘在我背后,好像我的另一个影子。 “……算了,你爱跟就跟着好了。”我放弃地说道。 反正师父给我的那张咒符我只剩下一笔就能完成,要是他真的有什么不轨行为,我也只需一笔就能让他彻底消失! 第5章 05 第二天清晨起床时,我的脸上果不其然顶了两轮硕大的黑眼圈。 我的内心被强烈的愧疚充斥着,我辜负了师门的信任,被一个很可能是安插在师门的奸细迷惑,放了他一条生路。我甚至有种立刻向师父请辞,从此到太虚观山门白云观扫地的**。 然而我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刚刚升入甲二组,我还没上过战场,还没为大荒和平贡献过力量,还没……就算红烧肉是奸细又怎么样,我也会拖着他一起死在沙场上! 我带着这样的豪情壮志雄赳赳气昂昂冲到了课堂上,然后在听了三分钟的讲课之后迅速萎靡下去。 豪情壮志并不能帮助我成为天才……听不懂的课程依旧听不懂…… 甲二组的授课人是一位叫萧竹语的年轻道长,一副弱不胜衣的文弱模样,据说是师父的得意门生。萧老师是个好人,面对我这种学渣力快要溢出来的学生,竟然也没有气急败坏,反倒是很耐心地给我一遍遍讲解。这让习惯了师父戒尺戳脑门的我简直非常不习惯。 这天课后,萧道长并没有立刻让我们离开,他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各位师弟师妹,有件事要通知大家一下。本月师门演武安排在三日后,按照惯例,所有人都要参加。演武只考验大家的实战能力,咒符没有掌握完全的师弟师妹们不用担心。” 我觉得最后一句话是他特地安慰我的……嗯没错果然是的,因为所有人都看着我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再次承受到这种来自全体师门的关心,我表示我依然很不开心。 萧道长轻咳了两声,重新拉回大家的注意,他继续说道:“本次演武和以往略有不同。七日前,宋掌门与弈剑听雨阁掌门陆南亭、冰心堂掌门甘草及云麓仙居掌门慕珊在天虞岛相见,因近日来幽都妖魔攻势渐紧,四位掌门决定提前之前一直在筹备的计划。” 我跟着大家配合地发出“喔”的惊叹声,虽然其实对于掌门们的计划并不感兴趣。 萧道长继续说道:“我太虚观紧邻太古铜门,从来是对抗妖魔战线中最重要的一环。宋掌门早有联合各门派抗击妖魔进攻的打算。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明日起,弈剑听雨阁、冰心堂和云麓仙居的年轻弟子会抵达太虚观,参观本门弟子的门派演武。” 我的悲怆表情和周围同窗激动欢呼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太虚观地处偏僻,修道之人又素来低调行事,故而这么多年来,除了下山游历的弟子和其他门派打过交道之外,像我们这种从未出过太虚观门的人根本对其余九大门派一无所知。像这样由师门举办的和其他门派交流的活动,在我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只是……颜师弟你们到底懂不懂,那什么弈剑冰心云麓来参观我们的门派演武,意味着我们要在其他门派面前丢人啊! 颜怀远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或者说他们就算意识到了也没觉得自己会多丢人,完全没有我这个从来站在跌分子前线的战斗人员的敏锐危机感。 这种众人学霸我独渣的苍凉感真是让人扼腕啊。 回去的路上我完全没有了平时下课后的欢脱,本来我对第一次参加门派演武就无比紧张,现在突然告诉我要在外人面前丢人,就连红烧肉强大的自主作战能力都没办法缓解我的恐惧了。 我决定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远离那些讨论着“听说冰心慈心圣手云麓仙气逼人弈剑仗剑任侠你挑哪一个”的花痴们。 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红烧肉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飘在我身后。我俩都很有默契地无视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相处起来似乎仍有些尴尬。 比如,我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打架武器,他跟在身后的时候,我总觉得像是有个熊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 我带着这样复杂的情绪走遍了太虚观的每个院落,最后一直晃荡到太虚观山门前的白云观里。 白云观位于太虚观山门前,是山上的弟子下山历练经过的通道,也是入观的新弟子最先接受考验和历练的地方,用民间的话形容,就是个门房。 所以除了看门的几个老道,白云观一向是人迹罕至的。 看门的老大爷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表情扫着落叶,对我带着邪影在这里遛弯没有任何表示。我从前院溜达到后院,然后就看到……看到一个屁股对着我的身影,四肢紧紧扒拉在假山石头上,一只手提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伸长了胳膊用力往下面扒拉着。 假山下方是簇拥了足有几十上百只的猴群,一个个都红了眼,仿佛上面有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争先恐后往上爬着,只是每一个爬到假山上的猴子都被那人极快的速度用棍子扫了下去。我在这儿看了十分钟,居然还没有一只猴子能爬上去。 然而好像那人也已经到了极限了,他挥舞树枝的动作渐渐变慢,只能又撅着屁股往上挪了几块石头。爬山的时候他微微侧了下头,在看到我的刹那,一双眼睛骤然发出夺目的光。 拖着哭腔的吼声气冲霄汉:“那边那位女侠侠侠——快来救救我啊呜嗷嗷!!!” 等我和红烧肉一起把所有猴子都赶走之后,那家伙才撅着腚一扭一扭爬了下来。 “谢谢你了。”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毫不在意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第一眼在假山上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个熊孩子。靠近了看才发现居然还是个相貌颇为俊朗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湛蓝劲装,封腰紧束斜背长剑的模样看上去颇为干练。英俊的面孔上一双星目光彩熠熠顾盼生辉,如果不是那副在假山上蹭得一身灰土的德行,平时看到这种姿色的小青年我一定会多看几眼的。 “你是刚入门的小师弟?”我好奇地问,“怎么会惹到那么多猴子啊?” 青年面对着我一拱手:“在下弈剑听雨阁弟子凌祈,为参加三日后贵派门派演武来到此处。不曾想竟然不小心惹上了它们……因为是贵派所饲养的生灵,也无法痛下杀手,才陷入刚才那等困窘境地,多谢女侠施以援手了。大恩不言谢,来日江湖相逢,凌祈必有重谢。” 我默了一会儿,抬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你说你不好痛下杀手……你知不知道这些猴子都是符纸化成的,为了给门派新人练手才放在这儿的?啊,你看,我刚打死的那些猴子又活过来了……” 这位名叫凌祈的弈剑门人楞了一下,缓缓看着一地符纸迅速重新化成猴子,满脸呆若木鸡。 然后他一把把腰后挎的剑匣扔到了地上,凶猛地边踩边骂道:“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被那群畜牲追到假山上啊!不就拉了一下它们的尾巴吗,至于这么穷追猛打吗!呜呜呜我的形象啊……” “……”看来我开始没看错,这家伙果然是个熊孩子。 “你……你别哭了。”我试着上前安慰,“你可是堂堂弈剑听雨阁的弟子啊!诶等等……我听师兄说,三大门派要明天才会抵达太虚观啊,你怎么……” “呜呜呜难得能到别的门派来玩,我太好奇了,就抛下师父他们先跑过来了,谁知道太虚观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啊摔!” “这……这还不是太虚观呢,这里是白云观,太虚观的山门……” “……你们山门都这么可怕!天啦太虚观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 我安慰了很久这位弈剑小哥才平复了心情,重新恢复到仗剑任侠的潇洒剑客模样。只是他最初那个撅着屁股打猴子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入我脑海,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抹去了。 凌祈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客人,我带着他一路上山的时候,他全程都在保持着对仙鹤猴子传送阵坐骑葫芦的惊叹,很是让我这个太虚观主人(之一)自豪了一把,等我把他交给萧道长的时候,甚至有了点依依不舍的意思。 “锦川,我们改天再一起玩啊!”凌祈笑嘻嘻和我说着,走进了为他安排的客房。 然后第二天我去找他的时候,就听说这孩子因为私自跑出来被他师父痛骂了一顿,直接关了禁闭。 我觉得凌祈的这位师父可以和我师父交流一下,他们一定能整合戒尺戳脑门和在别人门派关禁闭等手段,创造出最新的惩罚徒弟措施。 不管怎么说,在种种外力之下,我们再见面只能等到门派演武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把男配溜出来啦!!!没错别看他这么蠢可他就是男配!师兄你以后就要和这种智商的家伙斗智斗勇心塞不心塞! 第6章 06 无论我怎么抗拒,说好的门派演武还是如期举行了。 这一天的通灵道场上,人声鼎沸锦旗招展,各种人声兽声不绝于耳,尽管弈剑冰心云麓三大门派分别带了不过十几个人过来,然而我却觉得通灵道场比往常拥挤了不止一倍。 而且,就算我紧张得腿肚子抽筋,也敏感地注意到,我太虚观的弟子们不分男女都比平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得多。 我紧张地站在颜怀远身后等待抽签,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汗。 “洛师姐,你很紧张吗?”颜怀远关切地问我。 “废废废话!我……我可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灵兽战斗啊!你……颜师兄……弟,当年你第一次站到这里的时候不紧张吗?” “我第一次啊,”颜怀远露出了怀念的笑,“自然是紧张的。那时我第一个遇到的对手就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师兄,输得很惨呢。赛后因为太过气愤冲上去和对方理论,还把师兄的腰带扯了下来——不许笑!” 颜怀远恼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然而我已经不管不顾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起来。虽然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不过也许真的是我头脑简单,这样笑过之后,我居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看来,连颜师弟你这种人第一次参加演武也会紧张的啊。这么说来,到底有没有那种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紧张的迟钝星人?”我有点好奇地问。 “那种临渊不惧的人自然是不多的,不过我倒是记得那么一位。”颜怀远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我记得当年……” 说实在的,虽然在名义上颜怀远是我师弟,可我这个师姐实在是太不成器,十年来当观众基本都是混过去的,自己修行惨淡不说,连太虚观内的杰出弟子也识不得几个。 就在我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喊声。 “甲二组弟子来我这里集合,现在要抽取演武分组!” 我刚刚放下去的那根弦突然又紧绷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剧烈,我两眼发直地看着那灰袍弟子手中的箱子,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似乎都直得没法走路了。 太虚观的弟子人数众多,除兵礼法膳四宗弟子之外,其余弟子分别分在各长老门下。门派演武时,所有弟子分成甲乙丙丁四组,现场抽签决定对战分组。我师父游鹤真人便是统管整个甲组的长老。 我是在红烧肉的搀扶下挪到抽签箱旁边的。身后一根桃木剑牢牢顶着我的腰,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撑着我别倒下去还是在告诉我敢逃跑就捅死我。 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我还没伸出手去,那抱着箱子的弟子倒先是冲我打了个招呼:“洛师姐。” “你是……”我疑惑地抬头。 他抿着嘴笑了笑,虎牙牙尖很好看地露了个头:“师姐你不记得我了?两年前我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捂着脑门示意这位我曾经的同窗如今的学长闭嘴,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木箱,咬紧牙关抽了一张纸出来。 为了体现门派特色,提高本门弟子画符修养,太虚观的抽签纸都是一张张的符纸。入门第一年师父就曾教过我们辨认符咒,然而我蠢得现在都看不懂上面的字。 “这位……师弟。”我讨好地笑着凑过去,“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看看……我和谁分到了一起?” “分组是根据场地进行的。”他笑着说,“师姐你在乾五道场,到那里之后找到符纸上的编号就知道了。” ……可我就是不认识符纸上写的什么才问你的啊!拜托快告诉我上面写的什么不要犹豫! 我还想抓着他继续问下去,可是后面的排队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无奈之下我只有暂时放下疑问,打算先找到道场再问了。 通灵道场是太虚观弟子演武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被分割成几块,我沿着指示找到乾五场,然后整个人都傻在那里。 一面足有三丈高的石壁立在道场边上,金色的弯弯绕绕代表了每个人编号的符文从脚底一直延伸到顶端,近千个名字列在上面,不要说我这种半文盲,就是个认字的站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分组也至少要花上几刻钟。 太虚观……我看不懂你啊!为什么参加门派演武之前还要先对弟子们进行脑力和体力的双重责罚啊!!! 本来我还琢磨着找到场地后找人帮我看看,现在看到大家都在满脸严肃搜寻自己编号的样子……算了,我废柴归废柴,不能太拖累别人这点还是知道的。 我愁眉苦脸盯着大榜,试图在上面找出和我手上这张符纸形状一样的编号。我小声问邪影:“红烧肉啊……你认不认识符啊?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号码在哪?” 邪影慢慢举起拂尘,黑气缭绕的尖端垂下去,指向榜单的一个角落。我连忙喜出望外地看过去,却在看清的刹那重新失望下去——那个角落什么名字都没有,只露着一片灰白的石板。 唉,想也是。这符文连我这种在太虚观呆了十年的弟子都不知道,就算他有自己的意识,普通妖魔又怎么会识得? 无计可施之下,我只有硬着头皮从头一点一点开始对照起了符文。 刚才还在排队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次门派演武气氛的不同,如今解散开来,这种微妙的差别就更加明显地显露出来。 太虚观是有着统一的弟子服的,平日里看过去就是一片灰蓝灰白。可是今日却完全换了个模样,不仅女弟子姹紫嫣红燕肥环瘦,就连男弟子也都换上了自己最周正的道袍。 而且,除了和我一样苦逼找名字的参赛弟子,其他人口中讨论的无一不是今日来参观的三大门派。 “哎你看到了吗?那云麓仙居的仙子们果真是如传说中一般仙气逼人,高冠广袖的模样不是我们太虚观能媲美的啊!” “切,你可别只看外表啊。我倒是觉得,那冰心堂弟子们慈心圣手,一生治病救人无数,才是这人间真正绝色。” “嗤,按你们这说法,那弈剑听雨阁的侠士们文可吟啸华章妙句,武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潇洒俊朗仗剑任侠,江湖上谁人不知弈剑弟子扶危救困的名声?依我看来,这弈剑听雨阁才是真正内外兼修,人间绝色。” 我努力从壁上辨认着字迹,只是身遭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似乎所有人都在争论着到底哪个门派才是最帅气逼人美到飞起的,完全没有一点我太虚观门人的自觉。 ……吵吵嚷嚷什么啊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那什么冰心堂云麓仙居我不知道,弈剑的弟子前不久我倒是刚见过一个!我给你们讲他可蠢了甚至还没有我万分之一的机智!!! 我正在拼命和杂音作斗争的时候,突然有人一下子跳到了我旁边,毫不在意我苦大仇深的脸色,笑嘻嘻一巴掌就拍到了我肩上:“锦川!我们又见面了!” 我扭头看过去。嗬,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在我脑海里作为反面教材转悠的凌祈正站在我面前。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劲装,仅仅是往那一站就透着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完全不复我们初见时那副四肢扒拉在假山上的蠢模样。 “凌祈?”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需要和你师兄弟在一起?这么乱跑没问题吗?” “没事的。”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跟师父打过招呼了。等到比赛开始再回去就行了。诶我给你说,你们太虚观简直太有意思了!我见了好多灵兽,而且居然真的是用符纸画的!还有个好心的师兄教我怎么认……” “先别说那么多……快快来帮我一把。”我扯着他的胳膊拉到榜单前,“来帮我看看……我手上这张符上面的字在榜上哪个地方?” 凌祈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符纸,疑惑地问我:“你不认识这符文吗?我听说太虚观所有弟子都要认识啊。” “……就不允许我剑走偏锋吗!”我恼火地看了他一眼,“大哥我求你了,快来帮忙!不然的话,比试马上就开始了!” “可是,”凌祈更加不解地看着我,“这上面分明写着……‘廿四:轮空’啊……” 一阵死寂。 “前几日有个人特别好的太虚观师兄教我怎么认简单符文来着……”凌祈的声音越来越弱气,“所以大概是没错的……哎我看你那邪影一直站在轮空的那个组那里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 所以,刚才那个不知名的师弟,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符上的内容啊qaq!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我知道啊,为什么你只信他不信我! 第7章 07 尽管我在别的门派面前狠狠地丢了一次人,不过鉴于之前凌祈更丢人的表现,我觉得这次丢人还是差可告慰的。 首轮轮空总归是件好事,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急如焚,谢过凌祈并威胁他不准说出去之后,我就带着情绪莫名有点低落的红烧肉找了个角落准备观战了。 我把红烧肉从那个写着正确答案的墙角带走的时候他还一直沉默着。虽然对于一只召唤灵兽来说不出声才是正常的,但是自从知道他有自己的意识,我就觉得有点莫名愧疚。 “呃……别太在意啦!”我踮着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没想到你你说的答案会是正确的嘛,红烧肉/棒棒哒!”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更低落了。 “不过,没想到凌祈也会认识那些符文啊。连你一个召唤兽都认识……难道那些东西真的这么简单?”我百思不得其解,“不会吧,我就真的笨到连召唤兽都不如的程度?” 红烧肉仍然在消沉中,没有心情搭理我。 我正在沉思的时候,背后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呵呵,小姑娘,你可切莫太轻视我太虚观了。” 我蓦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发老者正站在我身后,他穿着一身和会场气氛格格不入的破烂道袍,稀疏的灰白色头发用一根荆棘在头顶束了个发髻,微微佝偻着身躯。形貌很是平凡,只有那一双眼睛看上去格外有神。 “我太虚观秘法,自西王母座下云华夫人传承至今,足有万余年,其博大精深又怎么会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参透的?”不等我开口,他自顾自摇头晃脑地说起来,“不说那精妙玄奥的御兽之术,就连这最基础的符文都是云华夫人座下首席弟子灵虚子所创。你说那弈剑小子能通晓,简直荒唐!不过几个最基础符号而已,也敢号称通晓?至于你这邪影……呃,你这邪影倒是……” 那老道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看着我的红烧肉,他向前走了几步,竟然像是要一把抢走似的。 我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挡在红烧肉前面:“大爷,你是谁啊?” 老道动作踉跄了一下,小声嘟哝着“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一边才把视线从红烧肉身上拉回来,仿佛是第一次认真看我。 “小丫头,”他忽然说道,“你是那遛鸟老儿的徒弟吧?” 我回忆了一下我师父的名字,确认他道号应该是游鹤真人没错。 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这么猥琐呢…… “你是谁啊?”我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虽然师父那老头总是喜欢用戒尺敲我脑门,可就算吐槽他也只有我能! 老道一张深沉脸:“呵,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太虚观长老之一,丹阳子是也。唉,现在的小辈没见识,论辈分,我还是遛鸟那老头的师兄呢!” “没有听说过。”我仍然怀疑地看着他,“我师父总说他是师祖唯一的得意门生来着。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哎”了一声,满脸遗憾的表情:“他怎么还不承认啊,就算我在拜师之前一刻把他关在屋里晚了一个时辰,可就这一个时辰我也是他师兄啊!” ……我觉得师父坚称他是独苗一点也不奇怪。 丹阳子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充满感慨地感叹道:“遛鸟老儿真是好运气,徒弟这么天资卓越不说,还这么护着他。” 这个……护着师父是没错,不过这个天资卓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他伸手一指飘在我背后的邪影:“呵呵,老道我年纪是大了,眼神还是不错的。你这邪影,在我见过的里面算是极好的了,恐怕只有那几个老家伙的才能相媲美。” “……邪影不都长得一样吗?这能看出什么差别来?” “非也非也,”丹阳子神秘地摇了摇头,“天下万物,一沙一尘均是独一无二,何况邪影这等玄奥的灵兽?你们这帮小娃娃,能召唤邪影的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一看就是嫩苗苗,等真正拉上了战场,怕是还抵不上一只小仙鹤。可你这只则不同——” 他伸手一指红烧肉,说道:“怨而不锋,利而不凶,气华都蕴在胸中,这等灵兽只有那生死场上打磨过千遍的道人才能唤出来。小姑娘,你看起来不过三十吧?居然能做到这种份上,真是遛鸟老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我前几天刚满二十!” 我鼓着腮帮子瞪他,丹阳子像是也觉得尴尬起来,随便打了几句哈哈,最后又狠狠看了几眼我的红烧肉,才依依不舍地慢慢踱开了。 虽然他看起来极端不靠谱,但是在谈到太虚观历史这种正经事的时候,那博学多才的样子还是让我默默仰慕了一把的。特别是在说到灵兽的时候,那专业的口吻简直让我联想到集市上看牙口的马商。 我扭头看了看红烧肉,突然伸出手来,拽住了他袖子的一角看了看,好奇地问道:“你有他说的那么厉害吗?” 刹那间,红烧肉仿佛整个兽都僵住了。 原本只是淡淡缭绕在破烂道袍上的黑雾突然凶猛地翻涌起来,颜色也由轻薄迅速转成浓重的漆黑,黑旗如同东海深处的巨大海浪一般,一**向我轻轻抓住的那一片袖口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拖进去吞掉。那双红眼睛盯着我,不复之前的清澈平静,而像是突然有什么被惊醒了一般,火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丢掉手中的袖子,一瞬间“要被吃掉了!”这样可怕的念头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我甚至忘了拿出驱逐符纸自卫,“嗷”地叫了一声就远远逃到了一边。 之前我为了找个地方减压,挑的本来就是人烟稀少的角落,所以红烧肉突然发生异变也没人注意到,我们之间这么近,我根本等不到别人来救我。 我紧贴着一边的墙壁,战战兢兢看着他如同喷火龙一样在原地狂冒黑烟。好在他似乎并没有扑过来吃掉我的意思。过了很久,那黑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红烧肉慢慢飘过来,我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不再靠近。 他站在距离我好几步远的地方,非常慢地举起了一只手。 邪影的袖子极其宽大,周身又雾蒙蒙的,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手在哪里,他也不再靠近,只是非常努力地把那只宽大的袖子伸向我,仿佛是…… “……你说,握手?”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执着地伸着手。 ……不会吧,刚才我才碰了你袖子一下你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要握手什么的,打死我也不敢啊。 然而红烧肉却坚定无比地堵住了我的所有退路,无奈之下,我只有硬着头皮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拈住了袖子角上的……一小片黑气。 虽然看不到邪影的表情,但是他好像突然变得很高兴。 “那个……对不起啊。”我小心翼翼道歉,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道歉。 他低着头往前飘了一段,之前失控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我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踉踉跄跄跟了几步,才壮着胆子问道: “红烧肉……你真有那个老头说的那么厉害?”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仿佛是在询问一样看着我。 “要是真的的话……你能不能别让我在第一轮就败得太惨啊qaq我要求不高的!让我拿到……呃……” 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让我取得冠军!”这种天方夜谭的要求实在太过无礼,很可能直接把召唤兽气得吞掉我。最后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斟酌着说道:“那个……让我撑到第二个人就行,好歹……不能让外人说遛鸟……游鹤真人的弟子连第一关都过不去吧?” 红烧肉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别的表示。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眼充满了无语。 ……你一个心魔召唤产物而已,从哪进化来的那么多小情绪啊!搞清楚,我才是你主人!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她拉我手了!她拉我手了!!她拉我手了!!! 第8章 08 红烧肉自从刚才那一次暴走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只是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成咕嘟嘟冒着黑气的水壶,前后想了半天,最后归结到大概是宠物都喜欢握手的设定上。 看来演武结束后我有必要去找养狗的师兄弟们讨教一下如何让宠物听话的秘诀了。 各道场的第一场对决都已经基本结束了,我整了整衣冠站在乾五道场前,刚才消失的紧张重新一点点爬上心头。 道场边上的铜锣被“呛”地一声敲响,礼宗弟子清亮的嗓音传遍全场: “下一场!廿四号,游鹤真人座下弟子,洛锦川,对肆玖号,玉犀真人座下弟子,诸飞流!” 我终于第一次站在了通灵道场上。 道场是整块的青石铺成的巨大圆形,我站在圆形的边缘微微仰着头看过去,四面环绕的看台满满都是陌生的面孔,太虚观的青白道袍,弈剑听雨阁的湛蓝劲装,冰心堂的嫩绿和云麓仙居的杏黄,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让我有种眩晕的旋转感。天地仿佛突然变得很宽广,嘈杂的穹庐之下,只有我,还有安静站在我身边的邪影是真实的。 我突然明白了入门那日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锦川,你须记得,每个太虚弟子都是孤独的。你们的六种召唤灵兽,玄龟能抗伤,白虎可碎石,青麒擅疗伤,丹鹤炎凤是你们的另一把剑,邪影更可视作你们的分/身。这世上处处是陷阱,人人善欺诈,可唯有你们的灵兽永不背叛。 这里就是我的战场,再无师长同窗,只有邪影与我共立一方。 “洛师妹,久仰。”诸飞流微微笑着朝我一拱手,他手中长剑翻转,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灵铜剑在空中抑扬顿挫划过,左手微微一展,一只巨大型麒麟就从空中踏风而来。 我默默想起自己连背诵都磕磕巴巴的通灵术,瞬间觉得这场比赛我要跪。 ……不!洛锦川,振作起来!你没听到他叫你“师妹”吗!这可是第一个身为你师兄还停留在二组的家伙!打败他,你的未来不是梦! 我站直了身子,正准备上前一步,谁知本来一直安静站在我身后的红烧肉却抢先一步飘了过去,右手持剑立在那里,面孔抬起来,静静望着那一端的诸飞流。 剑还是我之前给他的小木剑,握在黑雾缭绕的袖中,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仿佛被那黑色晕染得三分邪气。邪影一身宽大的破烂道袍被风吹得烈烈扬起,和平时影子一样跟在我后面的红烧肉截然不同。明明只是个太虚观内司空见惯的召唤灵兽,可他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周身就透着凛凛锋芒。 之前邪影和师兄妹们切磋的时候,我也偶尔有过“这货真的是我灵兽吗”的感觉,只是却从未如现在这样强烈过。 诸飞流讶然抬起了头,笑道:“洛师妹气势很足嘛,那么,就恕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红烧肉已经倏地举起了剑,桃木剑尖笔直地指着他的鼻子,一道定身咒迅速放了出去。 然后那位诸师兄就以一种装牛逼装到一半的姿势和他没说完的半句话一起定在了那里。 巨大型麒麟一声怒吼,四蹄踏风就朝着红烧肉冲过来,红烧肉慢慢往前飘了几步,不慌不忙挥剑画符,大招符惊鬼神把麒麟和诸飞流一起轰成恐惧状态,麒麟无法控制地撒开四蹄满场乱跑,红烧肉趁机逮着主人一顿猛揍,被定身的诸飞流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每次麒麟缓过劲来想要给主人加血,红烧肉就是一个符惊过去,没几下麒麟的内力就被耗的干干净净,然后他干脆站在那里,任麒麟用钝牙咬着自己,一边不慌不忙给脸部表情都僵死的诸师兄画上了句号。 全程三分钟,我甚至还站在道场外面没踏入战圈。 红烧肉慢慢从场上飘回到我身后,重新收剑低头,恢复到之前那个安静谦虚的模样。 落败的诸飞流一手用剑撑着身体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神色,等他看到我根本还站在上场时那个位置的时候,不可置信迅速转换成了愤怒。 “洛师妹,”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连亲自动手都不屑,我就让你如此轻视吗?”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是我根本没想到红烧肉这货居然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和你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啊!现在我没动静是因为我还在反应刚才发生了什么,绝对没有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然而这些话我并没有机会说出口,诸师兄根本没听我解释,就愤怒地拂袖而去了。 我僵立在场边半天,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红烧肉。 邪影正伸着脖子看我,看不到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双清澈的红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邀什么功啊!”我没好气地说,“我现在该庆幸这位师兄没跟颜师弟第一次那样,上来就扯了我裤腰带吧!”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真正意识到红烧肉的强大。 他根本不管对面是男是女是强是弱,上去就是定身然后一阵符咒乱扔,灵兽定身生效是有一定概率的,这个“一定”是多少很难说清楚,不过至少从目前红烧肉的表现来看,是百分之百。 每次对决的模式都如出一辙,红烧肉上场丁零当啷扔完对手然后下来飘到我身后,沉默地狠狠盯着我的后背。开始我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对决中红烧肉的戾气一场比一场重同门一个比一个惨,我才开始在比赛前发挥我新get的握手技能减轻宠物负面buff。 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甲二组那个扮猪吃老虎傲得自己都不屑于下场的洛锦川”之名已经传遍了全场。 “锦川!锦川!” 凌祈站在场边拼命向我挥手,满脸激动的神色:“你太厉害了!怎么会这么厉害!啊啊啊我好崇拜你好想和你比一场啊!” “那个,呵呵,有机会吧。”我挠着头心虚地说道。 “不行!我等不及了!”他一甩袖子表示着不依不依,“师父说我们这次来参观门派演武的弟子们都可以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我这就去求师父让我和你打一架!” 说完,不等伸出去的尔康手,这家伙一扭头就冲了出去。 呃……我记得凌祈那小子的师父是个喜欢体罚徒弟的师父,应该不会同意他这种无理要求的吧…… 我这么心里安慰着转过身去,马上又看到师父站在我背后,满脸严肃的神色看着我。他的脸上甚至还有着一丝忧虑,仿佛上午那个大出风头的人根本不是他徒弟似的。 “师父?你怎么了?”我纳闷地看着他。 他停顿了一下,才缓慢摇头:“无事。锦川,上午表现不错。” “诶嘿嘿……师父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是我的灵兽表现好啊。” “太虚灵兽与主人相辅相成,若你没有一颗一心向道之心,也无法召出这等灵兽来。”师父脸色忽然一变,肃然看着我道,“只是你却不该那般傲慢。修道之人,应胸如闲云野鹤,就算是大胜归来,也不该那样鄙夷对手。” “师父,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苦恼地说道,“我哪里是傲慢,我……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啊!” 师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倒是,你这丫头蠢是蠢了点,倒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 我自动忽略那个“蠢”的评语,笑眯眯拉着他的袖子晃。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十六年啊。”师父怀念地拈着胡子说道,“我游鹤真人虽不算桃李满天下,可收的弟子也不少了,只有你这丫头让我最费心……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成才的一天。” “那个……其实说成才还早……”我心虚地说,“毕竟我到现在也只能召唤出红烧肉一个灵兽……” 师父摆了摆手,道:“太虚观绝学无数,虽然从小我便要求你们全部倒背如流,只是真到生死场上,能精通一两门已经是难得至极了。能诵记多少并不是考验你们的标准。” ……师父你这么说,对得起我十六年来每一次默写之后挨的戒尺吗?! “虽说识记本事有强有弱,可是那气度却是骗不了人的,”师父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半空中,“锦川,你那临危不惧的样子实在难得。要知道,这么多年演武看过来,第一次上台就如同你一样淡然的,为师见过的也屈指可数。你知道吗,第一场对决,我看着你那邪影凛凛立在台上,竟然怀疑自己是看到了一个故人……” 师父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十六年前,太虚观后来的首席大师兄重渊第一次站在台上的时候,简直就和你的邪影一模一样啊……” 第9章 09 我嘴角抽搐着提着剑,看着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动作。 我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站在门派演武决赛赛场上的一天。当初我还请求红烧肉让我留在倒数第二,现在看来,正数第二都是保底的水平。 只是……我也没想到,决赛上遇到的人会是他啊。 颜怀远提着他的玉虹剑站在对面,脸上带着和往日一样的温煦笑容,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和之前那些被红烧肉揍翻还一脸难以置信的人比起来,这个表情简直可以用谦谦君子来形容了。 “洛师姐!”颜怀远脸上绽放出纯洁无瑕得刺眼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进入决赛的!能再受到洛师姐的指点真是太好了,还请洛师姐手下容情!” ……少年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讽刺我吗?我觉得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刺鼻的嘲讽味道啊! 可是偏偏颜怀远的表情无比真挚,我一肚子窝囊气只能蓄而不发,憋得我简直内伤。 “好说,”我终于厚起脸皮摆了一张淡定脸,“多年未见,颜师弟你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啊,师姐我一定全力以赴,为你……” 我话没说完,围观席上就传来了一阵嘘声。我扭头看过去,只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挤在前排,以小乙为首的甲三组学渣联盟一起挥舞着手上的横幅,冲我呐喊挥手,仿佛是来给我加油助威的。 嗯……如果忽视横幅上那个“出名不带兄弟浪,小心死在沙滩上”标语的话,他们看起来的确是来给我加油助威的…… 我坚定地回过头来,猛地一甩袖子,冲着颜怀远扬起了下巴:“来吧!颜师弟你一路顺风顺水,今天师姐就要教教你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如何面对挫折!” 颜怀远在观众席一片压倒的嘘声中冲我温文尔雅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反手扬起玉虹剑,手指与长剑一起画诀,伴着一生清唳,一只巨大的火红色鸟儿出现在台上。 炎凤,太虚观六大召唤灵兽中攻击力最高的,号称移动炮台的存在。 “炎凤皮脆!红烧肉,我帮你拖住颜师弟,你快去解决它!”我一边手忙脚乱躲着炎凤口中喷出的火球,一边给红烧肉下命令,然而这家伙却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视若不见从我身侧飘了过去,笔直地冲向了颜怀远。 ……我已经调成手动模式了啊!身为召唤兽你为什么不听从主人的命令! 就连颜怀远也没想到他会舍弃皮脆好打的炎凤,直奔他过去。不过天才始终是天才,颜师弟只是微微楞了一下,就果断中止对炎凤的下令,一边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和红烧肉拉开距离,刚刚站定,就已经开始画符反击了。 他快,然而红烧肉更快,他没有像之前的比赛一样直接定身咒糊上去,他甚至没花时间念咒。邪影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桃木剑,紧接着,毫不犹豫丢了出去。 那把剑以破风之势飞快刺出,然后当啷一声砸中了颜怀远的脑袋。颜师弟顿时如同被风雷触打到了一样,不仅吟诵到一半的符咒被中断,整个人也陷入了眩晕状态。 我听到了全场整齐的下巴落地声…… 之前的比赛没听说过有人直接用自己的武器把对方砸晕的啊!裁判他犯规! 邪影在全场的死寂中不紧不慢往前飘了一段距离,他并没有急着把自己的武器捡回来,而是在刚刚进入射程就停了下来,然后……举起了手中拂尘,开始念咒。 没错,拂尘才是邪影施法的正确武器,但是……之前的比赛也没听说过有谁能带两把武器进场的啊!裁判他真的犯规了!!! 我在炎凤的火球攻击下苟延残喘着,从内心替自己的召唤兽深深羞愧着…… 然而红烧肉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作风胜之不武,接下来的战斗完全掌握在他的节奏中,他冷静地施展着一个个咒法,定身,符惊,退鬼,斩妖,那些我念起来都磕磕绊绊的咒符在他手中浑然天成,我甚至忘了自己面对的敌人,张大了嘴愣愣看着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势,如玉京仙伶乐,如狂墨龙蛇舞,游刃有余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不只是我,通灵道场上第一次如此安静,几乎每个人都一瞬不瞬瞪着那个邪影的动作,看着他孤绝又寂静的表演。 最后,伴着一声刺耳的锐响,红烧肉一道斩妖决结束了他和颜怀远的战斗,正在攻击我的炎凤感受到主人的落败,发出了一声哀鸣消失在空气中。 红烧肉没再看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颜怀远,他无声地飘过青石地面,走到那柄被他丢出去的小木剑旁边,弯下腰轻轻捡起了它。然后他转过身来,慢慢飘到了我身前。 他低头看着我,眼睛如同以往一样清澈见底,然而我却能清楚看到那其中如同薄冰溶化一般渐渐消退的凛然战意。 如同一只落在驯鹰人手臂上的苍鹰,曾与风搏杀的结霜硬羽一根根收入翅底,只用胸腹上柔软的绒毛贴近主人。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发。 事后想想,那大概是我那一天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在很多人看来,我那个动作真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表示嘉奖和亲近的安抚动作。但是我显然是忘了我家召唤兽那特立独行高冷别扭的个性,之前拉个袖子边上的黑雾他就能变身水壶给我咕噜噜冒黑气,现在我直接拽了大爷尊贵的呆毛,后果简直是我不能想象的。 然而,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多,也没有机会想了。 红烧肉的动作在我碰到他额发的时候就整个僵直在那里,等我意识到不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一道黑色烟柱已经冲天而起,直接把我和颜师弟乃至整个比赛场地全部吞没在里面。邪影的身体仿佛一瞬间连通了某个打铁铺子,汹涌澎湃的黑烟源源不断滚滚冒出来。 于是本来准备为我响起的掌声和欢呼声通通变成了“这什么啊!”“卧槽!”“把为师的剑拿来!”“噼里啪啦咚!”的杂音…… 这直接导致了本应该昂首挺胸站在师长面前接受表彰的我变成了灰头土脸缩着头。 宋掌门就站在我的面前,英俊的面孔带着疏离礼貌的笑。这是我第一次离掌门这么近,括弧,还不是挨训。 “洛锦川,游鹤真人座下弟子?”宋掌门温和地问道。 “啊!是!没错!我是洛锦川!”我慌张地行礼。 “表现得不错,”宋掌门脸上露出了笑,“之前便总听游鹤说他有个不省心的女徒弟,现在看来,游鹤是太谦虚了啊。” 我顿了顿,第一次抬起头来,越过宋掌门看了看站在他背后的师父——老头一脸尴尬的模样,恼火地瞪了我一眼。 ……我还没怪您居然在掌门面前吐槽我呢,瞪我干什么…… “按太虚观门规,门派演武胜者,可获得师门之赏。”宋掌门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哎?居然还有奖品! 我瞬间激动起来。之前参加演武只想着“千万不要太丢人”,哪怕红烧肉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我也最多只想着“千万别惹麻烦”,却万万没想过还有奖赏一说。太虚观从来不苛待弟子,这演武奖赏不用想就知道十分丰厚。 是一年份的膳房肉菜兑换券,还是一年份的免除打扫任务资格,或者更实在点,直接发放奖金让我去人间游历的时候用呢…… 我痴痴站着,脑内浮想联翩,看着宋掌门的目光也充满了热切的希冀。 “太虚观师门之赏,”宋掌门庄严宣布,“演武获胜者,可获得在天演院自由参阅门派典籍的机会,为期三日。洛锦川,从明日起三日内,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天演院了。院内所有典籍均是我太虚观上千年传承所得,更有无数优秀前辈手记,其中奥妙不可言说,望你能好生珍惜这个机会。” “……” 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肉菜兑换券呢!免打扫资格呢!银两呢!!! 让一个学渣进入高等秘籍**区学习什么的,宋掌门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内心经历着天崩地裂一般的信仰倒塌,表面上却维持着呆若木鸡的表情。宋掌门似乎是认为我被这奖赏惊喜得晕了,满意地笑了笑,率领身后各位长老离开了看台。 我确定我在我师父脸上看到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身前的人一个个离开了,我还游魂似的站在那。过了很久,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还有个人站在我面前,表情慎重地端详着我。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穿着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色道袍,周身都带着能沁出甜蜜汁水的成熟味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 “您是……”我迟疑着问。 “你和重渊什么关系?”她突然开口道。 “……啊?” “前不久,阵亡在前线的太虚观前任首席大师兄重渊。”她重复道,“他指导过你吗?或者是,你和他关系很好?” “不……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古怪,她勉强地笑了笑:“对不住……只是,你的习惯和重渊太像了。把合适的对手交给身边合适的队友,自己孤身一人重入重围,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头领……这正是重渊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啊。所以我才以为……” “我不认识他的……”我慌张摇头,“不,我只听说过他,不过没怎麽说过话……” “没事。”她脸上露出些许哀伤,“重渊……是我的徒弟。看到你刚才的比赛,我本以为这太虚观中至少有谁能记住他的……” 她的尾音慢慢消散在空中,我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竟然忘了问一下她的名字。 第10章 10 太虚观没人记得重渊? 简直是笑话。哪怕在他走了这么久之后,太虚观无数姐姐妹妹们每次提起他还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情蜜意每每让无数还活着的师兄师弟们都羡慕嫉妒恨,然而想想那黯然神伤的对象,却又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输得心服口服。 重渊就是个以纯粹的个人魅力征服太虚观男女老少的传奇。 所以我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亲师父会觉得自己的徒弟被人忘了。 “你说朱翎啊?”师父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嚼吧嚼吧说道,“是啊,她的确是重渊的师父。” “她叫朱翎?”我殷勤地上去给师傅沏了杯茶,“首席大师兄的师父,那她也是太虚观长老咯?” 师父摆了摆手:“不不,朱翎这家伙脾气怪得很,宋掌门几次三番要给她封号都不要。完全没有为师这种愿为天下师的仁心,就连收徒弟也就那大猫小猫三两只,开始还有人做她徒弟,后来根本就没人拜她为师了。”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她能教出重渊那样的徒弟,应该比你……和师父你差不多厉害吗?” “因为她徒弟都死得挺惨的,”师父回忆着,“我记得她前后收过四个徒弟吧,不管男的女的都没从战场上回来过。好不容易来了个首屈一指的重渊,居然也死在了外面。我想她大概也心灰意懒,没什么心思收徒了吧。” 竟然……是这样吗? 我回忆起下午看到的那个女人有些哀伤的美丽面孔,恍然间仿佛明白了是什么造就了那样的成熟。 大概是无数次的痛彻心扉,以及最后的心如死灰吧。 “好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人都死了。”师父一挥手赶走了我的愁绪,他严肃地看着我,“我说,锦川,你明日去天演院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我愣愣看着他,“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吗?” “你这蠢货!”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我额头一下,“天演院藏书无数,莫说三日,就是给你三十年,也别想参透其中内容。所有获胜者进入天演院,自然要先给自己拟一份清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成效。” “那么复杂干什么。”我嘟囔着,“反正我肯定什么都看不懂……” 话还没说完,我脑门上又是清脆地一指头。 “蠢!”师父大骂道,“枉宋掌门还特意指点你,你没听掌门说什么吗?天演院除了各种太虚观秘法之外,更有无数前辈留下的手记。你这家伙天性愚钝,那些秘法为师从没指望你能看懂,只是那些手记可是好东西!历年参加演武的都是年轻弟子,每个获胜者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们的笔记对你这块朽木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你给我听好了,明日你进入天演员后,可不要给我抱着在那睡一天的打算,给我好好找找基础法门的手记,有你小丫头的好处!” 我张着嘴看着他,师父眼一瞪:“怎么?你还真有在那里睡一天的意思?” 我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师父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本就不是块修道的料子,整日里脑子里惦记的就只有那点口腹之欲。只是……唉,如今这天下并不太平,好好学点东西,若有一日真的到了那战场上,也多了门保命的本事。” “……是!” 我不得不说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果真还是我师父。他不仅无比清楚我进天演院后打算做什么,甚至连劝我上进的话都说得那么恰到好处。 我这人生性惫懒,放哪个名师手里都是个朽木不可雕的角色,可偏偏听不得软话,师父平时用戒尺打我脑袋的时候还好,他这么一说,我瞬间就起不了什么反抗的意思了。 无奈之下,我只有硬着头皮放弃了本来准备随身带进去的枕头。视死如归地走入了天演院。 一室陈腐气息。 没错,天演院虽然名义上是太虚观高大上的珍藏典籍的地方,可事实上每个月也就那么几个人能进来,长期下来,自然是缺乏人气。各种古旧书册和蠹虫混杂着,生出一股霉变的味道。 我看着整整几层楼的高达屋顶的数不清的书架,觉得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师父真的是太高看我了……参透这些,别说三十年,给我三辈子也不可能啊! “红烧肉,我觉得我快完了……”我颤抖着说道,“等我走了你也会没命的,你说为了你,我要不要现在去找师父说我看不进去了……” 红烧肉没搭腔。从昨天他在场地上用黑烟吞没了四大门派之后,就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始终对我持无视态度。他从高处冷冷瞥了我一眼,视若不见地飘了出去。 我自然是不可能指望一个心魔帮我学习的。沉重地叹了口气之后,我耷拉下肩膀,开始在茫茫书山中寻找师父让我找的东西。 弟子手记这东西,说起来似乎很神秘,其实也就是平时看书无聊写给自己看的玩意儿,学霸大概会记点学习心得和注意事项,我这种人也没少在书角上画小人画。这天演院足有上百万本典籍,让我在其中寻找这些书角上的东西实在太过困难。为了节省时间,我索性抛开师父的要求,只找自己能看懂书名的册子翻。 这样做明显减少了我的工作量,没过多久,我就在一个书架的角落里翻到了一本薄薄的蓝皮册子,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邪影真言。 书名能看懂,厚度特别薄,嗯,就它了。 应该是很久都没人翻过这本书了,我拍了拍书上的灰尘,找了个亮堂的地方,屈腿坐下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和其他书名都看不懂的书相比,这本书简直就是为我这种初学者量身打造的。各种基础知识深入浅出信手拈来,哪怕我这种学渣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我津津有味地往后翻了一页,突然发现右上角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字: 别后孤剑难成谱,一夜竟成四时冬。 ……报告师父,徒儿仿佛是找到了您说过的先进弟子手记。不过这写的似乎并不是学习心得,反倒像是个在课本上写情书的文艺小瘪三。 我一头黑线地盯着那行字。字迹非常漂亮,不是那种潇洒飘逸的漂亮,每一笔一划都铮然作响,像是沙漠里的大块砂岩,透着苍凉方正的大气。 我顿时对这本邪影真言讲的是什么失去了大半兴趣,饶有兴致地往后翻了几页,果不其然又在下面书角发现了字。和前几页那句话一样的字迹,写道: 廿五日,以心魔召唤邪影,唤名“伊人”。 看来给邪影起名字的不止我一个,不过……“伊人”这名字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我接着往后翻去,薄薄的一本册子,每隔几页都会出现手写的字迹,有时是情诗,有时是抒发心情,翻到最后甚至还有一幅画。全部翻一遍,我也基本上把内容整理了个大概。 这字迹是从后往前写的,我最开始看到的那行字是最后写上的。整本书大致描述了一个痴情青年和一位同门师妹的爱情故事,青年大概是年少有为武艺高强痴心不改的高富帅,同门师妹也是娇艳绝伦天真善良。这本应是一对神仙眷侣,如果……如果不是从头到尾青年都是单恋的话。 没错,这写了整整一本书的手迹,完全是一个悲催青年的暗恋故事。 什么我一直在看着你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什么我上战场了念着你才打了胜仗归来却不敢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什么今天在食堂又看到你了你却没看到我但是我仍然好高兴诶嘿嘿,还有什么我靠思念你的心魔召唤出了邪影它的名字就叫伊人……总之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一直到最后,就是我最开始看到的那行字,应该是他最后写上的字。 我要上战场了,与你别后,我一人孤剑再难写成圆满剑谱,没有你的每一个夜晚,似乎我都经历了四季的冬天。 后来就再也没有新的内容,不知是这个本子已经用完,还是那个人再也没从战场上回来。 我随意翻了翻,目光落到了最后那副画上。寥寥几笔画出一个少女的背影,太过概念化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我余光扫了扫画的右下角,然后就咣当一声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不会吧?!这落款……落款是……重渊?!! 我整个人都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那里,连什么时候红烧肉回来了都不知道。等我木木一抬头,发现自家邪影正立在那里凝视着我手中的册子,仿佛是在询问。 “啊……这个,这本书是讲邪影的。因为我想更了解红烧肉你嘛!不过……呃……我好像在上面发现了很惊人的东西诶……” 我勾了勾手指,示意红烧肉凑近点,八卦兮兮地说:“红烧肉,你知道重渊吧?我们门派之前那个高岭之花一样的大师兄。我刚发现……这本书上面,竟然写着大师兄给别人的情书啊!!!” 那一刹那,我发现红烧肉身遭飘荡的黑雾都凝固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的教训告诉我们,以后没事别在课本上写“王小明我好爱你啊!”这种话 第11章 11 我真觉得红烧肉不愧是我的灵兽,身为一个高冷沉默的邪影大叔,居然也和人类少女一样听到八卦就两眼发亮浑身僵直。 “是重渊,重渊啊!”我激动地重复着,“门派首席大师兄!之前远远看过他一眼就差点把我冻成冰块的那个!” 红烧肉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大概是因为他怎么想也记不起这个人的缘故。 这时候我却没心思顾及太多邪影的心情,满心都扑到了手中难得一见的八卦上。我兴致勃勃地翻着书,一边点评着:“啧啧,完全想不到那样高冷的大师兄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啊!而且看起来还是暗恋!矮油大师兄你好闷骚啦,膳房看到人家一眼心里就小鹿乱撞的,那妹子知道吗!”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红烧肉,眼睛里是无比兴奋的光:“你说!那个妹子到底知不知道啊!” 红烧肉不回答我。切,和男人果然没什么共同语言。这种八卦还是要找妹子们分享才过瘾啊。 “我觉得,那人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继续自己给自己分析着,“你说,他看人家一眼就能自己心里高兴半天,要是让他去跟人家说句话还不乐死了。从他常年板着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意思,所以大概这人对快乐的追求也就仅限于暗爽而已了。再说了,从这书上借景抒情的句子看来,重渊至少暗恋人家好多年了,这么多年都保持苦逼的暗恋状态……不是吧,重渊那么个完美到上天的人,怎么能蠢成这样呢?” 红烧肉:“……”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感慨着,一边把那本书合了起来,开始盘算着把这八卦卖出去能火到什么程度。 嗯……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呢,毕竟死者为大,在那样一个传奇离去后传他的私人八卦这行为太可耻。可是不说出去的话……这可是重渊啊!大师兄啊!高岭之花啊!不找个人一起分享感慨的话万一我憋死怎么办! 我苦闷地权衡着,一抬眼却看到红烧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放在膝盖上的《邪影真言》。我有点尴尬地擦了擦书皮上的灰,解释道:“呃……虽然我的确围观了一下这上面的八卦,但是我真的有好好研究这本书!放心好了红烧肉,等几天我一定按照书上的内容好好磨练自己,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主人!” 话说完我才觉得哪里不对,这明明应该是灵兽对主人表忠心说的话吧,我对他说这些做什么! 我纠结地咬着嘴唇,开始第一次正视我和红烧肉之间这个主仆身份颠倒的问题。不过还没等我想个开头,红烧肉已经默默飘过来。他伸出手来,我只觉得有微凉柔软的东西从我脸上掠过,还没看清楚,他已经迅速无比地从我怀里夺走了那本《邪影真言》,然后深深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诶……天演院的书不能外借的,你想看的话,我去问问师父哪里能买到……喂你等等!红烧肉你要去哪?!” 我看着他把那本邪影真言揣进了自己的小金库,脑门上就挂了一排黑线。刚刚扎好架势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自己家三观不正的灵兽,却见他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身,朝着门口狂奔而去。 ……携款潜逃吗?!谁教你的啊!!! “红烧肉你这个混蛋!给我站住!” 他的速度极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出口处。我怒吼了一声,紧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 我完全不明白红烧肉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虽然之前他的种种行为都显现出很多不对劲来,不过要是告诉我幽都派了卧底潜入太虚观只为了偷一本最最基础的邪影真言教科书,是打死我都不信的。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红烧肉仿佛是对周围的环境格外熟悉一样,左转右转绕了很久,没过多久,就从我视线中消失了踪影。 我停下了脚步。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刚才一路追来,我跟着红烧肉穿过了很多小路,现在附近全是比膝盖还高的杂草和高大树木,荒凉得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还在太虚观内。 我没来过这里。不,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太虚观还有这种地方。 “红烧肉?”我有点发憷地喊了一声,“你在哪?快出来跟我回去!” 没有回音,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风吹过草丛和树枝,带来一丝丝阴森的气息。 我完全慌了神,打算回到天演院再说,然而却发现自己连回去的路都不记得了。 ……不带这么坑爹的啊!我洛锦川这二十多年来虽然称不上英明神武,可也绝对不想做出在自己家迷路然后饿死在荒山野岭的事情啊! “有没有人啊!”我索性放开喉咙大喊起来,“谁都行!有没有亲爱的同门或者兄弟门派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带我出去啊!求求你们了!” 我没头苍蝇一样在草丛里乱窜着,竟然真的让我在一旁找到了一条小路。抱着“反正找不着路了找个活人问问路也行”的念头,我朝着那条小路上狂奔过去。 这一路是上坡的山路,到处是土堆和小石头,我连滚带爬跑得气喘吁吁,不知过了多久脚下才猛然一空,算是到了头。 我一把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抹掉,当我看清眼前的景色的时候,不由得楞了一下。 我没有爬到山顶,这是一片位于山腰上的非常小的平台,平整的地面上长着茸茸的草,嫩得在月光下泛着绿莹莹的光,往前没几步就是一座又小又破旧的小楼,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维修了,歪歪的木门上挂了一把生锈的锁,仿佛一推就要塌下来。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么一个破旧荒凉仿佛话本里和尚遇女狐的破庙的地方,居然有个人。 一个青年坐在小楼前面。他穿着一身太虚观弟子服,单膝屈起护着抱在怀里的长剑,背靠着楼前破败的石栏杆,低头闭眼安静睡着。 有人啊!!! 我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冲了过去,一边大喊着:“这位同门!在下太虚观四代弟子洛锦川!能否指给我一条下山的路!可以的话给我画一张详细的地图就再好不过了!” 一边喊着,我一边伸出手,想要推他一下把他叫醒。 然而,就在我刚刚碰到他衣角的刹那,那双倦怠地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来,我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愣愣看着这双距离很近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瞳仁黝黑眼角微扬,极为英气勃勃,却又不是那种铜铃大眼的威武,线条跌宕之间,把少年人那种龙章凤姿的俊朗彰显得淋漓尽致。仅仅是一个睁眼,我就看得几乎呆了去。 我看呆了,那人却没有,他在睁眼的刹那就厉喝一声:“什么人!”同时右手一把提起怀中长剑,毫不犹豫就是一个瞬发斩妖诀劈过来。 我猛地往旁边滚了一下才躲过去,回头看看,我身后的地面露出一道深深的月牙状沟壑,要不是我闪的快,我的肚子肯定比那个要精彩。 “你……你谁啊!”我张口结舌,“怎么见面就动手!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问路?”那少年把手中长剑一横,冷笑道,“此处是太虚观禁地,任何弟子未经掌门允许不得靠近,你说你是太虚观的人,会到这里来问路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这是禁地啊!宋掌门让我来天演院的时候没跟我说过!”我欲哭无泪地解释着。我只是普通地迷了个路而已,怎么就跑到禁地去了啊! “宋掌门?”少年怀疑地看着我,“你带有掌门手令吗?” “我没有……”我哭丧着脸说,“我就是……师门之赏嘛,我本来在天演院看书的,我的邪影跑到这边来了才跟过来的……对了大哥,有没有看到过我的邪影?” “师门之赏?”他楞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就你?” ……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敢抽你啊! 不过,平心而论,尽管这人上来就动手的脾气不怎么值得恭维,可他实在长了一张极英俊的脸。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一身深蓝色弟子服,看上去英姿飒爽。虽然不到重渊那个祸国殃民的级别,可再过几年长成个少女杀手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看到过什么邪影,”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此处是太虚观禁地,你速速离去,我不与你计较。” “你刚才可是一直在睡觉呢,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吧?”我脸色不太好,“你说这是禁地,你又是谁?”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又正经起来:“在下乃太虚观兵宗弟子,关朔原,奉掌门之命看守禁地。就算你是师门演武胜者也不得进入此处。我劝师妹还是速速离开,免得招惹祸事的好。” “可是,”我不甘心地朝他身后看了看,“我的邪影真的是朝这边过来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看,就看一眼就好!”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不明白吗?禁地常年封锁的,莫说你的召唤灵兽不能距你太远,就算它真的来了此处,也不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和这位关师兄就同时听到他身后的那座小楼中,破门背后发出的一声刺耳的锐响。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哈哈哈哈哈哈这谁啊蠢死了,暗恋不让人知道,活该备胎做到老都不懂吗! 师兄:【泪奔】 另外作者君出差,未来两到三天停更 第12章 12 那声音刺得人牙根发酸,像是有人用指尖狠狠刮着石板一样,在这夜里阴惨惨如同鬼哭。 关朔原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幸灾乐祸地斜眼看着他:“哦——常年封锁哦,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哦!” “这不可能……不可能!”关朔原狠狠错着牙说道,“这里可是……绝不可能有人能进去的!” “会不会是老鼠?”我猜测着,“按你的说法,这里很久都没人来过,里面肯定……”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嗤笑道:“老鼠?呵,这书楼设了五方绝杀阵,莫说老鼠,哪怕是蝇虫蝼蚁,一旦靠近也是瞬间化作齑粉。绝对……” 他卡壳了,然后转过头来,怀疑地上下看了我一眼。 “喂,你说你的邪影丢了,是真的吗?” “是啊。”我点头,“我的邪影……呃,不太听我指挥,刚才和我闹了点别扭,就一路从天演院跑到这边来了。” “邪影的话……倒的确有可能。毕竟是太虚观玄门正法,本身又是无形的心魔幻化而成。只是我还从未听说有谁的邪影能脱离主人单独行动的……” 他焦躁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目光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喂,你!和我一起进去察看一下。” “哎?我?可这是禁地啊,不是不能进入吗?” “若真是你那邪影闯了进去,你不和我一道进去要如何收服他?”他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要我说,这等不听话的召唤灵兽,还是尽早驱散了重新召唤的好。快走吧!” 这人说话和连发火球似的,那迫人的气势简直比我师父还恐怖。我被他逼得全程呆滞,不由自主就跟着他踏上了石阶。 “往后退。”关朔原郑重说道。他伸出长剑,以剑尖在生锈的门锁上轻轻点了几下。 一瞬间,似乎有一层极淡的蓝光亮了起来,把破旧的大门整个笼罩起来。不过那光芒只是亮了一瞬,就如同蛛网一般在关朔原的剑下碎裂开。 “走。”他淡淡说道,在我前面拉开了门。 我原本以为,号称很久很久没人能进入过的禁地,至少应该是比天演院更加破旧的地方。可踏入的一瞬间我就楞了一下——这座外面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两层小破楼,在大门之后居然是一条石砌通道。泛着蓝色荧光的石头从脚下到头顶,通道在前方不远就拐了个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我跟在关朔原身后向里面走着,每走一步就觉得心头忐忑多了一分。 “那个……关师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地落窟。”他说。 其实我本来是没指望能听到回答的,他这么干脆地说出答案反倒让我楞了一下,不过我很快就回过神来,迫不及待把肚子里的问题全部抛了出去。 “地落窟是什么地方?既然是禁地,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普通弟子不能来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关朔原突然停了下来,他讥讽地看了我一眼:“你问题还真多啊。” 我尴尬地摸摸头,他也没再嘲讽下去,而是回答道:“地落窟,是太虚观藏书之所,所有最危险最神秘的典籍均被历代掌门藏入地落窟内。派兵宗弟子看守地落窟,无掌门谕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至于普通弟子为何并不知晓……因为普通的弟子若没有信物,根本就无法靠近这里。” “那我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不是自己找到这里的,我是跟着红烧肉跑到这边的啊!仔细想想,这一路我走的尽是偏僻小道,甚至很多路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而我到这里之后,红烧肉就消失了…… 我打了个寒战,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中。 “明白了?若你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你那不听指挥的邪影带你抵达此处……那么你那邪影,势必要禀报掌门,让他彻查一番了。” 我闭上了嘴,安安静静跟在关朔原身后向前走去。 我内心是极想反驳的,直觉告诉我红烧肉绝不是那样的兽。然而证据又是铁一般摆在我面前,不管我怎么替他开脱,都找不到有说服力的解释。 要是真的是他……那么这次,无论如何也必须把他交给师父了。 那石道螺旋状往上转了几转就到了尽头,面前是两扇朱红色的木门,两座白虎雕像分立左右。这才算是真正到了禁地之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关朔原打开了门,半晌之后才迈了进去。 虽然号称是太虚观至尊藏书楼,可这地落窟内的布置却是和天演院差不多的。一样是满满的书架,宽大没有窗户的房间。不过这里大概是又施加了什么阵法,虽然久没有人气,却不见半点灰尘,高高的书架和上面各种奇怪的册子一尘不染,阴森的环境中更增添了凉气。 “八卦咒秘法,所藏禁咒习之必死。好了,你的邪影在哪里?能感应到吗?”关朔原问道。 “嗯……我试试。”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到房间中央,大喊道:“红烧肉——你在哪里啊!快回来——” “……” 关朔原那张冷硬的面孔一瞬间漂移了一下,随即就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来:“你……主人与召唤灵兽之间不是该有着天然的感应吗?你居然靠喊的!” “嗯……凡事总有例外嘛,要是我一直能感应到他,也不至于跑到这里来了。”我耸了耸肩。 我没有得到红烧肉的回应,关朔原便带着我向里面走去。这地落窟构建很是奇怪,房屋如竹筒一样一间间向里延伸着,一进比一进更幽深。关朔原随口向我介绍着房间里所藏典籍,仅仅是听着那些名字,我觉得自己的汗毛就快要竖起来了。 “大荒异闻录,记录十大门秘辛。据说把消息传出来的人没过多久就全部暴毙了。” “生魂卷,据说这里的书册都是活着的,以活人生魂注入纸张才能写下那些东西。” “云华……” “行了。”我受不了地说,“为什么……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这么不对啊,听着简直和邪教似的……” “你以为,地落窟是什么地方?”关朔原冷冷看着我,“自天地初分,鸿钧出现,太虚观便存在于世,至今已上万年,这么久的年岁太虚观都能屹立在大荒八大门派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阴私?能销毁的自然是都被历代掌门毁去了,无法销毁的,便存在了这地落窟中。” 关朔原漠然转过身:“这里仍是没有吗?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间,若是还没有,你就老老实实出去好了。” “那个,等一下!”我急急喊住他,“你……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这些东西随便说出来……掌门会罚你的吧?” “罚?”关朔原微微偏过头来,歪着脑袋看我,“呵,什么样的处罚都好……都比一辈子呆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好。” 说完,他不再开口,带着我走进了那最后一间房间。 和外面相比,这里的书非常少。虽然也是摆满了架子,可架子上基本都是空的,只有角落里零零散散放了几册。我和之前一样站到了房间中央,刚准备和之前一样大喊红烧肉之名,关朔原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 “等一下,这里不对。” 关朔原拔/出了剑,眼睛死死盯着某个藏在阴影里的角落,他一步步无声地向那里靠近,身体弓成一个蓄势待发的线条,像是一只毛都奓起来的猛兽,只等待给出致命一击。 我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眼睁睁盯着他靠近那个角落,然后—— 叮! 有什么东西从阴影中飞了出来,关朔原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一枚银亮的块状物从剑刃上弹出去。那角落里的东西已经趁势冲了出来。 “那个——” 关朔原大喊起来,只是刚喊出两个字就非常奇怪地卡住了。 我猜他大概是想喊我的名字然而才发现到现在还没问过我的名字的缘故。 然而我是乳齿机智,当然明白他想做什么,眼看着那东西朝着出口夺路而逃,从刚才就掐在手上的定身咒迅速放了出去。 紫色的圆圈迅速禁锢住了那家伙,那一瞬间我看到根根竖立的黑色长毛和惨白的獠牙,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那家伙已经挣脱了圆圈的束缚,直接冲着我跑了过来。 我之前曾经说过,灵兽的定身时间和灵兽的资质有关。主人其实也一样,如果说红烧肉是重渊那种级别的天资,我就……嗯没错,我还是我的级别,顶级学渣…… 那怪物不过顿了十几秒就重新解脱了束缚朝我冲过来,而这时关朔原却被角落里的什么东西绊住了没法脱身,我急急后退一边用长剑画符,只是本应裂山碎石的斩妖诀却好像对这家伙完全不起作用一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尖利的獠牙对着我的脸刺过来。 那一刹那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深吸了一口气—— “红烧肉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我闭上眼睛大吼着,然后,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我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只见那怪物停在我身前两寸,却被一把剑钉得再也无法前进一毫。 那把剑,握在一只黑雾缭绕的广袖中。巨大型邪影鲜红的双眼冷漠地盯着它,像看着一摊最污秽的垃圾。 第13章 13 那一身黑毛的怪物在他的剑下徒劳地挣扎着,不断发出临死的悲鸣。而邪影只是垂眼看着它,手下长剑毫不犹豫一拧一刺,拔出的时候,碎肉和暗红的鲜血一起喷溅出来,伴着庞然大物轰然坠地的声响。在邪影冰冷的眼眸中荡不起半点波澜。 他动作极为纯熟狠辣,与之相对的是全程的冷静漠然。我怔怔看着他轻轻甩掉剑上的血污,然后和之前每一次比胜归来一样安静地朝我飘来,准备站到我背后。 ——然后我一把拽住了他的道袍。 “行了你别在这里装逼了!快去帮我关师兄打架啊!等怪物全都杀完了攒着一起装啊乖!” 关朔原和红烧肉都是战斗力极其彪悍的角色,两个人合力之下,没过多久,闯入禁地的那群怪物就被绞杀得一只不剩。 我蹲在地上用长剑翻看着怪物的尸体,一具具检查过去,惊讶地发现品种居然非常统一。 “家养猪、野猪、土猪、乳猪……怎么都是猪啊?”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抬头,“难道是太虚观膳房猪圈被人劫狱了?” 关朔原的脸色很不好,他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不是普通的……这些是妖魔。幽都的妖魔闯进来了。” “……你确定没搞错吗?幽都的猪都能闯进太虚观禁地了,我们还打什么啊。” 关朔原没有回答我,他一脸慎重之色,忽而抬起头问我:“这是你的邪影?” “啊……对!他……他刚才……”我赶快指了指出口,“关师兄你看清楚啊,红烧肉刚才是从外面进来的,这一路我们都走过的,他可没有藏在禁地!” 关朔原的目光掠过我,仔细观察着红烧肉。片刻之后向前迈了一步,抬起手来似乎想要碰一碰红烧肉的黑气。 唰地一声响,红烧肉的剑已经瞬间横到了关朔原的脖子上。虽然只是一把小木剑,可上面缭绕的黑气和未干的血迹依然带着很强的煞气。关朔原垂眸看了看自己颈边的剑身,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笑。 “原来是这样……呵,怪不得能找到这里。” 我愣愣看着他:“什么?你说……” “没什么。”关朔原转过身去,“你们快走吧,我还要检查一下这里的情况。恕不远送。” “可是……” “地落窟被幽都妖魔闯入,此事必须要禀报掌门。”关朔原打断了我的话,“要是不想让我把某个奇怪的邪影一起禀报上去的话,你最好赶快滚出去。” 我赶快闭上了嘴。 那个冷口冷面的青年已经转过了身,半跪在地上,仔细检查着刚才妖魔冒出来的角落。似乎真的没有搭理我的意思了。我跟着红烧肉往前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 “喂,关师兄。我叫洛锦川。甲二组,游鹤真人门下弟子。”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就算你一直一个人呆在这里,至少也要记住几个名字吧?不然的话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连队友的名字都喊不出来,要谁帮你啊。” 关朔原始终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深色弟子服在阴影处越发晦暗,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多少岁月中牢牢守着太虚观的大门。 我跟着红烧肉一路走出地落窟,也很顺利地绕出了之前一直困着我的那些崎岖小路。我们一直很顺利地回到了弟子厢房,邪影始终没什么动静,我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的身体只是颤了颤,停了下来。 “我们谈谈。”我低声说。 邪影固执地背对着我,那模样不太配合。不过还好,这次没给我到处喷黑烟。 “那本书呢?拿来。”我向他伸出手。 红烧肉沉默半晌,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蓝皮册子,头也不回丢给我。 脾气真差…… 我拿到手里翻了翻,确定这本《邪影真言》从封面到里面的八卦都没有损毁,才把书放到了一边,严肃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藏有很多秘密。毕竟,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水平,别说邪影了,我连玄龟都召唤不出来……可是,你突然来了。你不用我指挥能自己战斗,很强,甚至还能听懂我的话,跟我闹离家出走。你绝对不是普通的邪影。这些我都可以不管。我甚至还帮你瞒着师父、师兄、掌门,这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我只是太虚观最废柴的一名普通弟子,我身上没什么可以榨取的东西,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 我大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是,你记住,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太虚观。这是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得多的地方,如果……如果你有任何妨害到太虚观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有丝毫容情,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也一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红烧肉一直没回过头来,巨大型邪影永远是飘在半尺高的地方,加上身材高大,我一直要把头抬很高才能看到他的发冠。那永远缭绕着黑雾的破旧袍子飘飘忽忽荡在夜风里,显得袍子里的身形越发消瘦。 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支撑着这具消瘦的身体从太古铜门后来到这里的?什么样的怨念能久久都不消散,甚至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战力? “你想要什么呢?”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果……毕竟,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战斗伙伴,只要不损害到太虚观的利益,你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红烧肉终于动了动,他转过身来,飘得离我近了点,仔细看了我半晌,突然伸出了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邪影的手。 之前就算握剑也隐藏在宽大的袖口中,我从不知道那里面是这样的一只手。瘦削,修长,手指像是青松的枝干,连弯曲的指节都漂亮得干脆利落。那只手和邪影的身体一样笼罩着淡淡的黑雾,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是却更多了种雾里看花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揣测若是清晰完整的,该会是怎样漂亮的一件艺术品。 我怔怔看着那只手极缓慢地靠近了我,持剑斩妖时都纹丝不动的手指甚至有点微微的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想要触摸我的脸。 然而他最终还是从我的脸旁边擦了过去,那只手缓慢垂落下去,然后握住了我的袖口。 那个。刚刚。被我藏进了一本书的。袖口。 “……”我无语地抬头看他,用目光询问道:你确定? 红烧肉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给。”面无表情一把扯回袖子,“天演院的书算是太虚观的财产,给你了就算损害太虚观的利益,这事我不能做。” 我以为红烧肉会失望地咕嘟嘟冒一阵黑烟,然而意外的是,他却非常执着地继续扯着我的袖子,我恼怒地一甩手,一不小心却把袖子里的蓝皮册子甩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暗骂了一声,弯下腰准备捡起来,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把书捡了起来。 红烧肉没有急着把那本书塞到自己小金库里,他打开册子,哗啦啦翻过几页,然后用力把书展开,放到了我面前。似乎是颇为殷勤地往前推了推。 “你要做什……”我皱着眉头问道,然后突然地怔了怔。 在红烧肉翻开的那页里面,我看到了几行很小很小的字,夹在几行晦涩的符咒中,分外不显眼。 祭酒向天借瑶盅, 重楼玉宇碧浆琼。 临渊举杯邀月影, 信托此意寄飞鸿。 离魂乱世无依处, 伊人归处尽我冢。 别后孤剑难成谱, 一夜竟成四时冬。 我怔怔看了那一页很久,突然目光晃了一下,从第一句第一个字,慢慢读到最后一句第七个字,才看到了那句话—— 祭,重渊此世尽成冬。 原来那一句,还有着这样的上文。 那夜他来到天演院,也许是刚喝了酒,微醺地坐在窗边,看着月亮想着他恋慕的那个人。 我这孤魂在这乱世毫无依处啊,你在的地方,才是我永远的安葬之所,然而我就要上战场了,与你别后,我一人孤剑再难写成圆满剑谱,没有你的每一个夜晚,似乎我都经历了四季的冬天。 祭:重渊此世尽成冬。 原来他不是想过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念头,一个人在孤楼上写下了那句“重渊此世尽成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本文仅仅是借用天下三的一点世界观,很多细节和游戏完全不同,请考据党不要在意(其实就是作者懒得查资料) 第14章 14 第二天我就听说了“太虚观禁地被妖魔闯入”的八卦。并且从“禁地封印着万年妖王”一直到“宋掌门夜探妖王洞府大战三百回合”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其内容的丰富多彩几乎让我以为自己一夜之间来到了巴蜀的小茶馆。 不过几乎是所有的版本都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太虚观确实是丢了东西。 那晚战况极为混乱,慌乱中逃走一两只妖兽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知道丢了哪本书,不知道那个看守地落窟的关朔原是不是还好。 所幸的是,没有哪一个版本的八卦里面出现过我和红烧肉的身影。想来也是,让一个普通弟子出现在这种事情里面总归影响不好。宋掌门能瞒住那地落窟的存在这么久,抹去一个小废柴的痕迹自然也易如反掌。 于是我就这么继续没心没肺地在甲二组混了下去,除了偶尔给关朔原点根蜡烛之外,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各种理论知识依旧听不懂,各种实战演练依旧……嗯,依旧看着红烧肉暴打小朋友。 ……灵兽的强大就是主人的强大!不管以什么形式召唤出的灵兽! 我就这么厚着脸皮顶上了“甲二组战斗天才”的名声,除了开始几天还有点腿软之外,之后根本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点小骄傲。也就是红烧肉脾气好,换了别的灵兽,再忠诚恐怕也早就踢死我了。 “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对红烧肉说道。 他抬起头,询问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我已经习惯自家邪影这样高智能的表现了,也能读懂一部分他的意思。我斟酌着说道:“我觉得,你总是表现得这么强是不是不太好。毕竟那帮家伙都是我亲爱的学弟学妹来着,这么对他们……” 他看着我。 “……好吧其实是我太弱了,你表现这么强他们会怀疑我的,万一要和我真人对打的话怎么办!” 邪影没说话,他从自己的袖中抽出那把小木剑在我面前晃了晃。 好吧他的确没表现得太强,毕竟用小木剑就抽得人嗷嗷叫什么的……我几乎没办法想象他换了云逸风夕那种神器会强到什么样子。 我气馁地把下巴搁到了桌子上。原来总是不喜欢自己废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作弊器,居然也仍然烦恼,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红烧肉慢慢飘到我背后,小心翼翼拍了拍我后背,似乎是在表达安慰。 “谢谢你啊,可是……”我吸了吸鼻子,刚准备向他表达我其实不太想靠他更想自立,只是话还没说出口,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颜怀远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只是却仿佛多了一丝凝重。 “颜师弟?”我纳闷地看着他,“今天是休沐日吧,有什么事情吗?” “洛师姐,抱歉打扰,”颜怀远很快地说道,“宋掌门刚刚下达的口谕,太虚观所有弟子两刻钟之内到云华殿集合,掌门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很快就跟着颜怀远来到了云华殿。 一路上他的脸色很是沉重,这让我几次想问一下情况都憋了回去。太虚观很少开这种全体弟子的会,上一次还是祭奠牺牲的弟子们。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牺牲了? 然而我到了那里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云华殿熙熙攘攘全都是人,一眼望去,除了太虚观的弟子们,之前来参观门派演武的其他三大门派弟子竟然也在其中。 颜怀远把我带到地方就匆匆离开了。我左右看了一圈,半天才找到了一个稍微熟悉点的人。我费力地穿过人群,挤到了那个身穿弈剑听雨阁弟子服的青年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凌祈,你怎么也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凌祈皱着眉,一张俊朗的面孔也满满的都是困惑:“我不知道啊。我被师父揪过来的,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锦川,你是太虚观的弟子啊,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啊!”我翻了个白眼,“不过……这情况也确实少见,我们太虚观并不经常组织这种集会,就算有,也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章法乱糟糟站在一起的……” 话说到一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就算是真的有弟子阵亡,为什么要把弈剑听雨阁冰心堂云麓仙居的人也叫来? “哎?那你们平时是怎么开会的啊?我跟你讲哦我们弈剑都是要排成剑阵的,听说是有一任掌门开会的时候被妖魔袭击过,从那之后每次都要列阵噗哈哈哈!太虚观是怎么样的?告诉我告诉我啊!” 凌祈在我耳边不断嗡嗡着,锲而不舍地骚扰着我。正当我实在忍不住准备让他闭嘴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抬头看过去,果然是宋掌门出现在那个讲话的高台上。 可是他却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一个白发大叔、一个美丽女人站在他旁边,看服装样式,应该是其他三个门派的人。 凌祈在旁边“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们阁主也来了!” 他说的是那个白发的大叔,这么看来,另外两个人应该分别是冰心堂掌门甘草,和云麓仙居掌门慕珊了。 “近日太虚观中流言四起,诸位想必也已经听闻。”宋掌门开口道,“人称幽都妖魔潜入我太虚观禁地,盗走门派之宝,伤我弟子,害我门人。谣言甚嚣尘上,甚至连我也有所耳闻,说我太虚无人,十大门派无人,幽都妖魔即日将攻入西陵城,万民皆为涂炭。” 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只是我看到下面几个平时喜欢传八卦的同门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我不知是何人传出的这些消息,也不知道他们作何居心。只是,他们所传消息有一条却是没错的。”宋屿寒缓缓说道,“太虚观禁地确遭幽都奸细侵入,门派至宝招魂笺失窃。我已与弈剑听雨阁、冰心堂、云麓仙居三位掌门共同去过现场,我等均认为,若无内贼相帮,奸细绝不可能混入其中!” 顿时,云华殿中一片哗然。 不要说小乙他们那些不清楚内情又喜欢八卦的弟子,就连当时在现场的我也有点懵——怎么搞的?明明是幽都猪圈入侵,什么时候变成了奸细?还有,内贼到底是谁,关朔原没跟我说明地落窟最后一进放的是什么,招魂笺又是什么? 旁边的凌祈哼了一声,摸着下巴说道:“锦川,你们掌门真耿直啊,这种事情居然连我们这些外人都一起告诉了,他真是个好人!” ……还有,能被这样的二缺发好人卡,宋掌门你把这种机密说出来到底作何居心! 无论下面如何喧哗,宋掌门都恍若未闻。他继续威严地看着我们,只是稍微抬高了声音: “人族与幽都之战从未停息。自盘古开天以来,大荒经历战火无数,输赢不论,十大门派却从未屈服过!今太虚观遭此挑衅,定不能姑息,盗我至宝,当清剿之,伤我弟子,当命偿之!适逢三大门派掌门在此,我宋屿寒以剑立誓,定当倾我太虚观全观之力,诛杀幽都妖魔。今日西陵城传来战报,战事危急,特召集门派弟子,凡能唤出六大灵兽者,均听从师门调令,翌日奔赴西陵城!”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了。年轻人最是受不得煽动,宋掌门一席话深谙天机营励军名目,登时激得如凌祈这般热血小青年澎湃不已。霎时间,几乎大半个云华殿都沸腾起来。 “锦川!你听到了吗!我们要上战场了!”凌祈冲我大吼着,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畏惧,满满都是激动之情。 “听到了!”我捂着发麻的耳朵对喊回去,“不过我们只不过是新弟子而已,这样是不是……” 我根本没机会回答,身畔同门连颜怀远都激动不已,像我这样踌躇的反倒成了异数。 一直到我看到那三大掌门一起站到了宋掌门旁边,矜持地冲我们微笑拱手的时候,仿佛才恍然大悟—— 原来并不是什么太突然了。 也许,从三大门派抵达太虚观参观门派演武的时候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列入了日程中。我只不过是车轮上一块小小的木缘,停或者走,根本就无力自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开启,为剧情发展,脱离游戏背景的种种设定请天下er见谅 第15章 15 前面是根本看不到头的崎岖道路,完全没有任何人工修建的痕迹,崎岖得和师傅脸上的褶子有一比。闷热干燥的风一刮,黄土就呼啦啦卷了人满脸。路两边破败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永远没有变化一样,在身边单调地延伸着。在这种路上走得久了,莫名压抑的绝望感就不由自主从心底生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太虚观,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外面世界,竟然就是这个样子。 从太虚观离开已经有五天了。那日宋掌门召集我们开了会之后,很快每个人都收到了命令。太虚观地处太古铜门,自然不可能把精英弟子全部派到西陵城,留一帮老弱病残镇守大本营。经过太虚观高层的一番磋商,最后决定是把一组的一半留下来驻守太古铜门,另一半和全部的二组全部派来支援西陵。另外三大掌门也非常仗义,直接把他们拉出来的所有人马和我们一起上了路。 于是我这个连家门都没出过的小菜鸟就这么生生被赶上了战场。 我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出神的当儿,一杯水突然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抬头看过去,颜怀远正半弯着腰站在我面前。干净的手上拿着一个杯子,微笑着看着我:“洛师姐,喝点水吧。” “啊……谢谢颜师弟。”我一边感慨着“颜师弟真是又甜又萌”一边接过水杯。杯子是褐色的粗瓷杯,不是很精致的东西,和颜怀远这个人从来细致的风格不太相符。 “这是从那边农家讨来的水。”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观察,颜怀远笑着解释道,“农人贫苦,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听说我们是十大门派的才如此热情,师姐你多担待。” “我没别的意思,他们对我们这么热情我很感动!”我连忙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中原不是应该是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吗?这些农人……怎么会如此窘迫?” “中原本不是这样的。”颜怀远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这里原本极为繁荣富庶,连太虚观在内的几大门派都曾在这里煊赫一时。只是后来遭遇了幽都入侵,所以才……” “你说太虚观之前曾经在中原……” 颜怀远点了点头,只是却好像对此事不愿多提。径自扯开了话题:“洛师姐是第一次离开太虚观吧?这一路可还习惯?” “还好,就是有点累。不过……” 我们只是半路停下来休息,所有同门都很随意地坐在路边,像我这样坐在石头上的有,弈剑听雨阁那帮毫不讲究乱七八糟坐在土地上的也不少,只是所有人似乎都很有默契地绕开了某片区域,那块真空地带正中,一个穿着太虚观深色弟子服的青年正抱剑站在中央,仿佛整个人都在向外喷发着冷气。 我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颜怀远:“那个,颜师弟啊,弈剑听雨阁凌祈那二货和我们分到了一组我就姑且不问了,为啥那个关朔原也跟我们一起来了?兵宗弟子不是不得离开太虚观吗?” 颜怀远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也变得犹豫起来:“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那位关师兄是宋掌门特意嘱咐过的,所以他和我们一起应该没什么问题。” “哎我不是说他跟过来有问题,不过,你没发现师兄妹们都……” 我嘀咕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个一直孤独地站在真空地带中央的身影忽然转了下头,凌厉的目光直直看向我和颜怀远,然后毫不迟疑转身向我们走过来。 “……洛师姐那边的师弟在叫我了恕我先行告退。” ……等等,颜师弟你不能这么怂啊!你的谦谦君子风范呢! 我伸出去的手根本拉不住一阵风一样逃走的颜怀远,最后只能收回手,干笑着看着耸然站在我面前的关朔原。 “关师兄,你找我……” 话刚开了个头,刚刚还立如青松的关朔原突然一下子矮了下去,一屁股瘫软在我旁边的石头上。 “累死了……”关朔原一脸郁闷地揉着肩膀,一边还抬头招呼我,“你傻站着干嘛,坐啊。” “……你刚才,不是高冷地不屑于和我们这群凡夫俗子同流合污吗?” 他诧异地抬起眉:“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们这些家伙都喜欢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根本就找不到坐的地方吧。” 就你那去哪哪真空的气质,还嫌弃别人不给你腾地方……我默默吐槽着,扭过头去不跟他一般见识。 然而关朔原似乎谈兴未尽,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背后的红烧肉:“你还带着这只邪影?” “……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没发现他……” 他说了一半,就意味深长地闭了嘴,似乎是颇为愉快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最讨厌了。 我瞪了他半天,发现他并没有任何跟我解释的意思。只能错着牙扭过头去,重新打量着红烧肉。 没发现什么?要是说能思考什么的,我早就知道了,不过关朔原那个表情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我拉拉邪影的衣服,又拽着他的拂尘看了看,红烧肉木然地任我摆布着,就像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得完全像个正常召唤兽。 关朔原冷眼看着我检查红烧肉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落到你这种人手上,这家伙还真是可怜。” 我扭头看向他,不满地说:“我并没有虐待他好么,你到底知道什么?普通弟子的召唤灵兽不都是这样吗?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知道他哪里可怜?” 关朔原的表情有些嘲讽,他张开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没出口,就突然被前方一声惊恐的尖叫声打断了。 “啊啊啊啊——救命啊!!!” 关朔原猛地握着剑跳了起来,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和他动作一样,手握长剑警惕地看着喊声传来的地方。 黄土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几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向我们这边跑来。我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那是几个衣衫破旧的农人,一看就是没有丝毫功力的普通人,一身下地的短打上沾了斑斑血迹,正一脸惊恐地跑过来。更靠近些的时候,他们身后才又出现了几个影子,这次不是人类,看那些奇怪的样子,应该是幽都的妖魔。 “准备战斗!”颜怀远厉声喊道,同时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剑,左手手指划动,开始吟诵咒诀。 我紧张地握紧了剑,身边所有人都已经开始了动作,太虚的灵兽已经召出,弈剑听雨阁使出身自在轻功,脚下踩上蓝色飞剑迅速靠过去,那些农人惊恐地向我们扑过来,然后…… 各色符咒和剑光同时掠出,伴着鸟鸣兽吼,几乎是顷刻之间,追在那几个农民身后的妖魔就已经尸横当场。 ……就这么两三只,看到这么多十大门派弟子也敢追过来,这是智商有多低啊。 那几个农民感激涕零地向我们道谢,颜怀远和他们客气了几句便收了剑,和身边的几个人一起,靠过去开始检查妖魔的尸体。 我壮着胆子探过头去看了几眼。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那几具尸体几乎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大致模样看过去,一个是牛,另外还有些豺狼虎豹之类的角色。 “没有猪。”身边忽然插来一句,我扭头看去,关朔原正深深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看着尸体,“没有猪……该死,仍然是没有那些盗宝妖魔的消息。” “……”敢情这家伙就是下来找幽都猪圈的消息的吗。 “只是些普通妖魔而已,几位乡亲不必担心。”颜怀远温和地向农人解释着,“我们乃太虚观和弈剑听雨阁门下弟子,听闻西陵城有难,奉师门之命前来援助。不知几位乡亲可知道这里距西陵城有多远?” “不远不远!俺们便是从前面西岐村来的!过了西岐村就是平遥城,出平遥城再过个杏儿岭,就是西陵啦!” “……”连穿一村一城还要翻座山,这位大叔你敢说不远。 颜怀远显然也和我一样无语,只是他没说什么,只是脸上带上了一丝忧色:“这样……现在天色已晚,怕是我们没办法及时赶到西陵了啊……” 那大叔连忙殷勤地说道:“各位仙长,不嫌弃的话,不如到俺们西岐村落脚休息吧。你们救了俺,没啥能回报的,能给仙长们做点事俺心里也踏实啊!” 颜怀远脸上有些为难:“可是,我们这么多人,恐怕……” 大叔连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俺村空房子多,保证你们都能住下!” 颜怀远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就麻烦这位乡亲了。我们只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出发。” 答应这么迅速……颜师弟你有点腹黑哦,这么骗人家农民伯伯。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却发现关朔原神情严肃地看着那几个农民。 “怎么了?” “无事。”关朔原摇了摇头,“不……今晚,小心些,最好让你的邪影紧跟着你,一步都不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感谢cctv,感谢党,感谢人民,感谢关师兄助攻,我终于能和师妹同!睡!一!屋!啦! 第16章 16 西岐村果然如同那个大叔说的一样,空房子很多,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和兽一起住下来。像我这种睡相不太好怕打扰别人的,还能享受单间待遇。 我愉快地一路小跑扑到了床上,开心地蹭着并不柔软的被子。看路上那几个农人的打扮,就知道这西岐村不会太富庶。到了村上发现果然如此。村民皆是衣衫破旧一脸菜色,大半房子都还空着。 不过前些日子总是风餐露宿的,今夜有一床被褥我已经极为满意了。 我乐滋滋地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打了个哈欠就准备让放生红烧肉关门睡觉。然而之前关朔原的话突然划过我脑海,正准备下命令的手就顿了一下。 自从知道邪影是有自己意识的之后,我每次睡觉就肯定会把他赶出去。毕竟就算是妖魔怨念凝结体,我一个大姑娘让男人留在房里过夜也总是不好的。 不过,听那个关朔原的意思,似乎今天晚上会发生点什么异常? 我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再抬眼看过去,发现红烧肉已经很自觉地往门外飘去了。我一咬牙,连忙喊住了他:“红烧肉!那个……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睡吧。” 邪影的背影一瞬间僵硬得仿佛有了实体,紧接着,浓郁的黑气就已经开始蓄势待发地翻滚了。 “哎!你别想歪了!”我连忙喊道,“只是说让你在房间里休息,不是说让你和我一起睡……哎呀总之不是那个意思!我听关朔原说,这西岐村仿佛有古怪,你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帮我。你……呃,你不介意吧?” 说到最后,我也越来越心虚,怎么看自己都是那个拖后腿的家伙。万一妖魔也有严重的贞洁观念,我这么强行让人家留下来,岂不是毁人清白吗! 红烧肉果然一直没动,好在也并没有乱喷黑气,之前蓄势待发的黑雾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在身侧无精打采地蠕动着。过了很久,他才转过了身,慢慢飘了回来,规规矩矩站在了床尾的位置。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挪过去几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表达一下友情。谁知邪影猛地向后撤了半步,躲开了我的手。他从高处深深看了我一眼,飘到了离我最远的角落,顺便一挥拂尘挪来几条被子挡住了我和他的道路。 ……居然真的是个对自己清白很计较的妖魔。不过,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我会对一团黑气产生不轨念头。 我郁闷地拖着被子睡觉去了。也不去管缩在角落里的红烧肉想要做什么。 西岐村的夜晚不是很安静。中原不像太虚观那样有高淼澄澈的天空,这里的天空带着更多的烟火气,远处间或传来一两声狗叫。这种环境让习惯了太虚观静谧夜晚的我很不习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半睡半醒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人在晃我。 “红烧肉别闹,”我咕哝着拨开他,“厕所出门右拐三十丈,这么大人了就别找人陪了。” 推我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更加坚定地开始摇晃我。我被晃得睡意全无,只能揉着眼睛爬起来:“怎么了?” 邪影很僵硬地别开头,一只手替我拢了拢被子盖住露出来的肩膀,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外。 我这才发现不断传来的哭喊和尖叫声,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闪动的火光和人影。 “……还真让关朔原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我抓过放在身边的长剑拎着一副爬起来,“走,我们出去看看。” 推开门的刹那,灼热的气息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抱着孩子逃跑的妇女哭声,伤者的哀嚎声。许多妖魔的身影在其中混杂着,有农人挥舞着锄头奋起反抗,却被妖魔一爪就掀翻在地上。在太虚观我也是见过妖魔的,只是那不过都是训练,如同现在这样的人间地狱我是从未见过的。 一个肚子都破了的男人爬到我面前,勉强伸出手来:“救……救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烧肉!快点!去帮忙!”我大喊一声,一边给自己上了神速真诀,两只手架起男人的膀子就往人群处拖去。 颜怀远、关朔原和凌祈他们是早就醒了的,太虚和弈剑弟子正在颜怀远的指挥下三五成群和妖魔作战。我匆匆忙忙把那男人和伤员们放在一起,嘱咐了护理伤员的弟子一声就冲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村口,从他们简易搭建的防线往外看去,道路尽头是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火光明灭中依稀可见獠牙和兽瞳。足有上百只妖兽疯了一样朝这边汹涌而来,眼中滔天的杀意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菜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这……”我结巴着问,“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妖魔是哪里来的!” “这村庄有问题。”颜怀远目光严峻地看着前方的妖魔大军,“白天我们看到的那几个妖魔追杀农人并不是偶然,这西岐村,应该是很久以来都一直遭受妖魔骚扰。” 关朔原抱剑冷笑道:“不告诉我们,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那些泥腿子是要把我们和他们绑在同一辆车上啊,拿我们当挡箭牌了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凌祈大声喊道,他一手握剑,极为不满地扭头看着关朔原,“我等修道之人,本就应该兼济天下苍生,仗剑为民,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不要说那些村民有苦难言才带着我们来这里,就算是他们不说,我们也应当主动出手助他们啊!” 关朔原轻蔑地看他一眼:“修道之人?你弈剑听雨阁修的是剑道,主张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我太虚观修的是人道,从来只与召唤灵兽独行天地间,何来兼济天下苍生?” “好了好了。”我连忙上去给火药味越来越重的两个人打圆场,“别吵这些了,反正我们现在就算不帮忙也没办法,还是想办法让我们自己脱困吧。呃,这么多妖魔,我们要怎么打?” 关朔原手指轻弹剑锋,看样子很有独身一人冲上去与他们一决胜负的念头。 “所有人,准备!”颜怀远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太虚观甲二组弟子,前排准备定身咒!弈剑听雨阁的各位师兄弟们,请站在甲二组弟子身边!” 作为本次战斗的临时指挥官,颜怀远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让一半太虚观弟子准备定身咒,另一半弟子在后面吟唱威力最大的郁风真诀,弈剑听雨阁弟子站在最前方。等到妖魔被定身之后,太虚召唤灵兽、郁风真诀和弈剑弟子一起出动,先打掉他们一波先锋军。其余的妖魔还在后方,等他们来之前,供我们恢复体力再次作战。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队伍里,握着剑的手心里已经一把汗了。眼看着那群妖魔越来越近,我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甲二组,定身咒!” 早就准备好的被我用得最熟练的定身咒脱口而出,数十道紫色圆圈飞过去,为首的几十个妖魔顿时被定住无法动弹。 没等颜怀远再次下令,早就蓄势待发的弈剑听雨阁弟子已经踩着蓝色飞剑冲了出去,各色剑光在妖群中亮了起来。太虚观的郁风真诀和符惊鬼神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妖魔群中,霎时就把根本无法动弹的妖魔轰杀了几个。冲入妖群的弈剑弟子像是虎入羊群一般,手中剑光闪烁,配合着太虚灵兽的攻势,很快就解决了剩余的几只。 计划简直顺利得惊人,我呆在大后方,除了最开始扔了个定身咒以及郁风真诀之外,几乎没耗什么体力。就连冲上前线的弈剑弟子也没受多重的伤,看着他们甚至还有心思说笑的样子,我一直捏着一把汗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异变只发生在一瞬间。 那些原本倒在地上的妖魔尸体突然之间扭动起来,他们仿佛完全不在意掉了一半的头和彻底开膛破肚的胸腔,有些僵硬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呆滞的目光就移动到仍然在战场上的弈剑听雨阁弟子身上。 “小心——”凌祈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同时一剑刺出,削掉了一个正准备偷袭同门的妖魔脑袋。 那妖魔并没有倒下,没有头颅似乎并不能影响他的动作。那个弈剑少年狼狈地躲过进攻,妖魔已经迅捷无比地扭过了身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惊得合不拢嘴,“那些妖魔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复活!” “不是复活……有人在操纵他们。”颜怀远已经开始重新布置战斗,抽空扭头说道,“必须要找出那个人,不然的话,他们会无止尽不断重生的。” “这种事……”我苦苦思索着,然而还没想出门道,身边一阵风掠过,等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刚才关朔原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 目光凌厉的太虚少年和一道黑影一起冲进了敌群,他们根本没听颜怀远惊慌的呼喊。少年的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一双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像是被压抑久了一样,一冲进敌群他就完全抛开了周围的队友,明明是远战职业,却比弈剑听雨阁那帮家伙还要凶猛,长剑纵横之间血肉横飞。 ——那个好战分子冲出去就算了,那道黑影是什么!红烧肉你为什么也要跟出去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只是让我守夜?! 第17章 17 “洛师姐,你的邪影……”颜怀远惊愕地注视着我,似乎没想到连我这种废柴也会自作主张。 “我……呃,关师兄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所以让红烧肉去帮他一把!”我迅速编造看起来靠谱的谎言,实际上心里早就急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就算红烧肉平时会有不听指挥的时候,可是在这种关键场合,他是绝对不会擅自行动的啊!这时候突然和关朔原一起冲出去……难道是他一直压抑的兽性在遇到关朔原这个战斗狂的时候终于觉醒了,决定从此换主人了吗! 我心急如焚地在内心呼唤他,然而传说中主人和灵兽之间的心有灵犀并没有出现。红烧肉依然如同脱缰的疯马一样和关朔原一起在敌军阵中驰骋着。 从第一次在地落窟和关朔原遇上开始,我就一直隐约觉得这人有点阴沉。如今他离开了一直镇守的禁地,被放到战场上的时候,就如同脱了囚笼的猛兽一般,之前那一直压抑的戾气彻底爆发出来。他也召唤出了自己的邪影,一人一剑一影纵横妖魔群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而在这样的血腥之中,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令人目眩的微笑。 恣意的,乐在其中的,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极为惬意享受的笑容。 我远远看着那样的笑容,不知为何,眼前蓦然跳出了之前曾见过的那个抱剑坐在地落窟门前的身影。像是染满了青苔一般安静而落寞。 “啧,你这家伙还真是碍事。”关朔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一剑劈开前方妖魔的身体,扭头瞪着身边那没有主人跟随的巨大型邪影,说道,“去你主人身边行吗?这里我一人足够应付了!” 红烧肉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他一手拂尘一手木剑,周身黑气如同地狱业火一般吞吐着,画咒的动作不紧不慢,然而每一个符咒发出,四周就有数十只妖魔被狂风撕成碎片。他并不像关朔原那样带着一身明显的煞气,只是那默不作声的安静却更让人胆寒。 “喂,你不要假装听不懂我说什么。那个邪影,你……你要去哪?!” 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还老老实实在关朔原身旁和他争锋的邪影仿佛突然被下了什么指令一般,身形疏忽一扭,躲开身边几个妖魔的攻击,只身一人向妖群更深处移动过去。关朔原想要喊住他,只是很快就被身边妖魔缠住,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巨大型邪影就已经到了我们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这下我再也没办法安静作壁上观了。我焦急地推开在前面抵挡的同门,大喊着红烧肉的名字,就准备冲过去支援他。然而还没向前几步,胳膊就猛地被人拉住了。 “洛师姐!你要去哪里?”颜怀远严厉地问道。 “我……我不能放他一个人过去,我得去帮他。” “开什么玩笑!它是你的灵兽啊,没有灵兽傍身的太虚弟子基本丧失了一半战力,你打算这样一个人冲进妖群之中?” “我……”我张口结舌地看着颜怀远。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质问我:“我答应师父一定要把你们全部安全带回去的。我知道师姐你在乎自己的灵兽,只是,太虚弟子的灵兽都是用符咒召唤出来的,人若不在了,灵兽也必定会消失。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只能牺牲它们!”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红烧肉不是普通的灵兽啊!他不是符咒……他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啊! 我用力扭着胳膊想要挣脱颜怀远的束缚,可是这位平时总是好好先生一样的师弟此刻却突然师父附体一样,严厉得让人不容置喙。我急得眼圈都红了,正准备一口咬到那只抓着我的手腕上的时候,前面突然有人冲破了太虚弟子的防线跑了过来。 “我带她去!”凌祈脚踩着蓝色飞剑一路冲到了我们身边,他的脸上有几道擦伤,表情焦急而疲惫,只是动作却非常坚定。他一把抓住我的另外一只手腕,抬头看着颜怀远说:“我带洛师妹过去。颜师弟你放心好了,哪怕是拼上凌祈性命,我也一定护她安全!” 颜怀远没有立刻答应,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而只是这片刻的犹豫已经足够让我挣脱他,凌祈轻轻一拉我就站到了他身后,弈剑听雨阁独门心法身自在运转开来,几乎是转瞬间我们已经冲出了西岐村口的防线。 “你的邪影在哪里?”凌祈没有回头,看着前面问道。 “那边!妖魔最多的地方!”我扶着他的腰,指着前方喊道。 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确实,在所有人眼中,太虚的灵兽都是随时可以用符咒再召唤的牺牲性角色,在这种危机时刻,我却不顾其他人的安危,执意要找自己的灵兽,怎么看都是非常拖后腿的可耻行为。然而凌祈却能扛着颜怀远的指责带我过去,这份古道热肠实在是让我感动得想掉下泪来。 “那个,我……”我饱含愧疚小声说,“我不是故意想要拖你下水的……虽然你说要照顾我,可是你真的可以把我丢下让我自己去没关系的!能把我带出来已经非常感谢你了!” 凌祈回过头来,朝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我小的时候在弈剑听雨阁也养过一只小狗,后来它走丢了,那时候我也特别伤心……我总在想,日后要是有人丢失了自己的心爱之物,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上去帮一把的。” ……虽然红烧肉和小狗什么的有很大差距,但是看着那张在火光之中突然显得格外坚毅的面孔,我突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越往深处走,越能看到战况的胶着。在这种近战战场上,已经基本是弈剑听雨阁弟子的战场了,像关朔原那样的战斗狂毕竟不多,就算偶尔出现几个太虚弟子,也都是带着巨大型麒麟疗伤的。凌祈带着我一路冲到无人的深处,正当我准备大喊红烧肉之名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噶吼——” 凌祈猛地停了下来,我和他一齐抬起头来,远远望向那吼声传来的方向,我们甚至忘了自己还身处妖群之中,只是一起用震惊的目光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 “那是……什么啊?”凌祈喃喃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我也用和他一样惊骇的目光看着那里——形态各异的妖魔群中,一个形态奇特的妖魔正仰天怒吼着。和其他基本都是兽型的妖魔不同,它周身都是惨白的骨骼,裹在破烂的黑袍子里面,一手举着镶了水晶的法杖,伸向天空摇晃着,每一次摇晃,都会有新的妖魔从光晕中生出来。 “——这家伙!它才是幕后的操纵者!”凌祈喊道,“只有杀了它才能彻底消灭这些妖魔!” ……道理我当然是懂的,只是我们和它之间隔了几十道肉墙呢。就算你的滑板闪亮闪亮最闪亮,我们也没法冲过去消灭它啊。 我和凌祈陷入了面面相觑的愁苦之中,这样子就走了实在是不甘心,我们俩一边心不在焉抵挡着周围妖魔的攻势,一边不死心地朝那怪物看过去。 突然之间,凌祈指着那边惊叫起来:“锦川,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以那个妖魔为中心,附近的妖群极为密集,我和凌祈一路过来的算是较为松散的方向,另一边简直是密不透风的可怕。然而此刻,在那几乎寸步都无法移动的妖魔群中,却有一股黑色雾气,如同剑刃一般劈开了妖群,所到之处血光横溅,无坚不摧。 木剑,拂尘,高大削瘦的身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夜中光彩烁烁。属于太虚观弟子的巨大型邪影在这里却如同幽都魔神一般,没有恐惧也没有同情,只是挥动长剑,漠然地收割着身侧妖魔的性命,然后毫不迟疑地向中央那妖魔靠近。 “红烧肉——” 我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古怪滑稽的名字不合时宜地在这里响起来,明明隔了那么远,邪影却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他抬起头来,隔着无数涌动的妖魔远远向我这边看过来。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看到了我。 哪怕别人分辨不出,我也能清楚感觉到那目光里的不同。尽管他平时看什么都是一副木然的高冷脸,可我曾经很多次感受到这种不同。就如同之前门派演武的道场上一样,他衣袂翻飞长剑萧杀,让所有同门嘤嘤嘤之后,在朝我看过来的时候,眼中的坚冰也能很快化作梨花落水,春水初融。 这种目光让我很放心。 我安心地缩到了凌祈背后,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好啦,这里有红烧肉在,他刚才已经表态了,马上和我们汇合,然后我们立刻离去,向颜师弟汇报情况商量对策,然后……”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远处正在朝我们靠近的红烧肉突然调转了方向。 他一个符惊鬼神轰飞了身边挡路的几只妖魔,以人类难以想象的古怪姿态转了一下,突然就贴近到中央的妖魔身边。紧接着,手中长剑高高举了起来,本来只是个玩具的木剑刃上沾满了鲜血,被黑气镀上一层暗红的光。 那把剑毫不犹豫狠狠劈了下去,在接近妖魔脖颈的时候没受到任何阻碍,下一刹,那颗白骨的头颅就已经缓缓跌落到地上。 第18章 18 那一刻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不仅我和凌祈都瞪大了眼睛闭着嘴,连四周那些妖魔都不再发出一点声音。黑压压的一片攒动着,只是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保持着团结一致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非常安静地看着中央那个身影。 被砍掉头颅的白骨妖魔并没有像之前那些妖魔尸体一样继续动作,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才非常缓慢地倒了下去。邪影单手提剑,极其冷漠地俯视着那堆白骨,然后很慢地弯下腰去,伸出手来捡起了那颗头颅。 剑已经被他收了回去,他一手拿着拂尘,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那颗脑袋,动作缓慢地向我们这边飘过来。邪影行进路线上的妖魔都不约而同争先恐后为他让开了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躲不及的,就被毫不留情地抽飞到一边去。 红烧肉就这么在一片万众跪伏的气场中缓慢走到了我们面前。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睛从上方看下来的时候,我和凌祈都很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锦、锦川?你干嘛扯我……哎你躲后面干嘛?” “凌凌凌祈……你你帮我撑着点,我突然觉得有点怵,我得缓缓……” “我也怕啊!喂你搞错没有,这不是你家灵兽吗!干嘛要我……” 邪影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两个怂包在他面前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往后缩,半晌之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举起了手。 那颗白骨脑袋突兀地被举到了我面前,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无神地和我对视着。 “哇啊啊——” 我惨叫了一声,一把扯着凌祈后背的衣服把他挡在了前面。猛地被迫和那种东西近距离接触,弈剑小哥受到的惊吓同样不小,奈何我把这面人肉盾牌举得实在很牢固,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之后,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对着红烧肉挤出了一脸勉强的笑。 “那个……给我吗?谢谢你!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然后凌祈伸出手,准备接过那个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接的脑袋。 谁知一接之下,居然没拽动。 凌祈瞪大了眼睛,抬头向邪影确认了一下,发现对方仍然平举着那个脑袋,明显是一副敬献贡品的模样,于是他又伸出了手,这次明显加大了力气,猛地拽了几下。 骷髅在红烧肉手中稳若泰山,纹丝不动。 “……他不给我。”凌祈欲哭无泪地扭头看着我,“怎么办啊?锦川,你家灵兽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我们用什么奖励交换才行吗?”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啊!我家这倒霉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不说,心思还比青春期少女都难以捉摸。他又说不出话来,这一团黑烟的意思,要我怎么琢磨啊! 郁闷归郁闷,在凌祈这样求助的目光下,我是再也没办法缩在挡箭牌背后了。我硬着头皮站出来,目光在骷髅上扫了一眼,很快就移动到红烧肉的脸上。邪影的面孔被黑雾笼罩着,看不清楚,只是那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我,又把手中头颅向我们举了举。 “多谢邪影兄,那我就……哎哟!锦川,他打我!” 凌祈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刚被拂尘抽了一下的爪子看着我,满脸控诉地跟我告状。 ……好吧,看来这家伙真的是……那个意思啊…… 我咽了口口水,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手颤巍巍抬起来,试探着捧住了红烧肉递过来的骷髅。 没有任何阻力,妖魔头颅稳稳当当落入了我手中。红烧肉像是终于满意了一样,拂尘一甩,重新低调内敛地站在了我背后。那模样依稀还有几分开心和得意。 ……你得意个鬼啦!我并不想要这种东西啊!你一副邀功的姿态一定要把它亲手交给我,不知道这会让你的亲亲主人非常为难吗!!! 一路上凌祈曾经无数次试图帮我拿过那个恶心的脑袋,只是每一次都被红烧肉用拂尘狠狠抽了回去。到最后他也不再尝试,只是用一种“你宠物好拼啊教育的真好”的敬佩目光注视着我。 太虚弟子的灵兽不该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少年你真的敬佩错地方了! 一直到我把那脑袋交给颜怀远之后,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妖魔头颅那冰冷黏腻的恶心手感,我抑郁的盯着自己屈伸不能的两只爪子,恨不得把它搓下一层皮来。 “这就是……”颜怀远小心地接过骷髅,仔细打量着。从光秃秃的脑门看到断面平整的颈骨,很久才把它放到了一边。他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严肃地说:“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有一种妖魔,它自身并没有什么很强大的攻击能力,但是却能开启通往太古铜门背后的传送之门,从而将强大的妖魔源源不断输送过来。这种妖魔极为稀少,然而在幽都却是最强大的存在。甚至有传言……妖中之王并不需要任何实力,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不死军团。” “给我,我看看。” 一直闷不做声站在一旁的关朔原突然伸出手来,从颜怀远手中一把夺过骷髅脑袋。上下抛了几下,粗粗扫了一眼,然后重新丢回颜怀远怀里,闷闷说道:“没错,是那东西。” “可是,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这种妖魔这么稀少,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岐村这种地方?”我按捺不住地问道。 关朔原冷哼了一声:“这就要问带我们来这里的人了。喂,老头,这怪物是怎么回事啊?” 从妖魔进攻村落开始,为了照顾伤员并且照顾没有战斗能力的人,西岐村的所有村民就被颜怀远他们召集在了一起。除了最开始慌乱之中有人受了伤之外,这些人大多不过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一点伤。听到关朔原的问话,几乎所有人都颤抖了一下,低下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关朔原并没有咄咄逼人地逼问下去,他低着头,漫不经心把玩着长剑剑穗,仿佛是完全不着急一样。这一路上他摆这副高冷模样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这次却并没有人站出来打断他,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太虚和弈剑弟子都默不作声盯着那些村民,仿佛在一起等待着什么一样。 “各位仙长饶命啊!” 终于有人顶不住这种压力,一个穿着破旧的中年汉子扑通一声朝着颜怀远跪了下来,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我们……我们不是故意要瞒着各位仙长的,实在是……西岐村长久以来一直深受妖魔骚扰,从前也曾来过斩妖除魔的八大门派仙长,只是他们一旦问清楚妖魔的情况,无一不是摇头离去啊!我们实在是无法可解,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先请各位仙长留宿此处……” “迫不得已?”关朔原冷笑了一声,“好一个迫不得已,想必白日里那几个追赶村民到我们这里的妖魔,也是你们‘迫不得已’引诱过来的吧?农夫分明是毫无修为,那几个妖魔却是我等费尽力气才除去。要是它们真的想要置你们于死地,恐怕还没跑出几步就葬身妖腹了。依我看来,不是你们迫不得已引诱我们来此除妖,分明是……” “关师兄!” 颜怀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他目光严厉地看了过来,关朔原与他对视片刻,竟然真的不再说下去,只是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几位乡亲,斩妖除魔本就是我八大门派弟子分内之事,各位哪怕是在最初挑明,我等也不会就此离去。何必非要把我们诱骗到此,未免有失体面吧?” 之前关朔原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有些低沉,是以听到的人只有靠近这边的我们几个。颜怀远这番话却是刻意放大了声音的,哪怕是站得很远的弟子也能听清楚。颜师弟在太虚弟子中声望很高,那弈剑听雨阁弟子又大多是仗义勇为之辈,听到这般说法,顿时都是恍然大悟,谦让的声音不绝于耳。 凌祈正站在我的旁边,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无比正直热血的青年竟然反常地没有随众人笑起来。他紧绷着一张脸,盯着刚才说话的那汉子,仿佛在等他解释什么。 然而那农民却不接话,他依然流着泪,在颜怀远面前使劲磕头,仿佛是无限感激,又好像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一直到我们离开西岐村的时候,气氛都基本维持着和谐。村民们给我们指了通往西陵城的道路,同时不绝口地表达着谢意。 只是重新上路的时候,当时站在村民旁边的几个人都有些异样的沉闷。 “喂……凌祈,你也别绷着一张脸了。我觉得……就算他们是真的利用妖魔把我们诱骗到村里,也不一定就是想要加害于我们。毕竟,我们也把妖魔杀掉了,就算他们真的……也没法再翻起什么大浪。那些村民这么久以来也是深受妖魔之苦,热切渴望有人能帮他们除妖,也是人之常情嘛。”我小声说道。 那时候关朔原的话没有说完,只是近处的几个人都能听懂话外之意。能让妖魔不杀他们还冲到我们面前,诱使我们当夜住进西岐村,哪怕不是和幽州妖魔勾搭成奸谋害八大门派弟子,也脱不了两面讨好见风使舵的罪名。 凌祈勉强扯起唇角笑了笑,只是却不接话。 颜怀远深深叹了口气:“深受妖魔之苦……是啊。当年幽都妖魔入侵中原,几大门派都抛下旧地各选别处自立山门,这些百姓可是无法背井离乡。中原成为生灵涂炭之所,又岂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素来战乱之中,最苦不过陇头民。幽都也罢,八大门派也罢,或许他们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这乱世之中……他们也只想要活下去罢了啊。” 没有人回答颜怀远的猜测。我抬头望了望晨曦中慢慢显现的城楼,又扭头看了看跟在我身边的邪影和身后迤逦的长队,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了我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村民不是反派,只是普通百姓(当然也不是特别正直的角色)。 关于上一章女主非要跑出来救邪影这个情节,我是这么认为的:别人可能觉得邪影只是工具而已,但是女主知道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对女主来说,他是非常重要的战友。所以就算自己废柴,也迫切想要去找他。我觉得,如果女主真的非常理智,知道自己很废物就不去救自己的战友,这种女主就没什么值得喜爱的地方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说实话我也很讨厌假圣母猪队友,自己也不想写这种人,要是大家有什么别的意见也欢迎和我交流。谢谢么么哒! 第19章 19 西陵城坐落于中原大地正中,始于五百年前黄帝所建,地处岐山之阴,洛水之阳。作为王朝古都,俯瞰大荒,执掌天下。不仅是中原大地上抵抗幽都进攻的永不陷落之城,更是保卫着巴蜀和九黎的至关重要的屏障。 ↑拿着课本的颜怀远师弟这么给我们讲道。 我私下里觉得他说这种话是没什么卵用的,什么永不陷落之城,现在还不是要我们千里迢迢从太古铜门跑过来支援。 现在负责镇守西陵城的主要还是天机营的弟子们,这个在太古铜门和我们就是老邻居的门派简直是大荒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只要是与妖魔战斗最艰苦的地方总有他们的身影。这固然极其令人感动,但同时也让我暗暗下定了出去玩绝对离天机的人远一点的信念。 守城的定勇大将军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位胳膊比我腰还粗的老将军热情地和颜怀远握手,一副要把颜师弟那小身板摇散架的架势。 “原来如此,你们是在那西岐村耽搁了行程。”听完颜怀远的话,定勇一脸恍然大悟状,“各位远道而来相助,我等没有倒履相迎不说,还让你们遇到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西陵城招待不周,还请这位太虚小兄弟见谅啊。” 颜怀远连忙摆手:“定将军客气了。为百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修道之人分内之事,谈何见谅!只是……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小兄弟尽管说。” 颜怀远靠近了定勇,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将军言外之意,那西岐村之事您并非不清楚,只是却为何听之任之?难道是那西岐村果真……” 他很小声地把我们遇到的事和关朔原的猜测说了一遍,然后紧紧盯着定勇,急切地等待着答案。 定勇叹了口气:“小兄弟,你既然是从那边过来的,我也就不瞒你。那里的百姓并非是如你们猜测那样,只是单纯受妖魔所迫,为了保命,暂时屈从罢了。我等也曾数次派人前去助他们除魔,只是那妖魔极其狡猾,只对少数八大门派弟子出手,遇到强敌则偃旗息鼓避而不战。这次它大概是看你们只是一群年轻弟子,加上那些村民刻意设局才中计身亡的。只是没想到,你们虽然看来年轻,却有这般能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得知那些村民并非有意投敌,看颜怀远的表情,他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他微微一拱手,朗声道:“多谢定将军答疑解惑。我等是奉宋掌门和陆掌门之命,听闻西陵有难,特来支援的。不知定将军可否为我等说明一下战况,我等也好尽快加入战局。” 定勇沉吟片刻,抬头道:“日前我曾收到过宋掌门飞鸽传书,在你们之前,也曾有几批八大门派弟子已经抵达西陵城。只是目前战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楚。你们一路远道而来,想必已经辛苦了。不如今日就暂且歇下,等明日我定会把情况向各位解释清楚。颜小兄弟,你看可否?” 按照关朔原那种战斗狂的意思,就是“老子铁打的汉子怎么会辛苦,你速速把敌方老巢交代出来然后老子立刻就去捅了它”。可惜这种想法基本不为绝大多数人接纳,颜怀远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定勇的提议。这直接导致我们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关小哥还黑着一张脸。 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批抵达西陵城的八大门派弟子,一路从将军府出来我们看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诸如颜师弟凌祈这种人缘好的小太阳一直都在和熟人打招呼。我一路跟着看过来,慢慢地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将军府均是天机营弟子,大荒人都知道天机营就是个男女严重失衡的和尚庙,妹子比汉子还力能扛鼎的存在。然而现在一路遇上的天机汉子竟然是个个粉面含春娇羞可人的德行,盔甲擦得锃亮盾牌拿得倍儿直。 我摸着下巴,看着身边和颜怀远他们打招呼的温婉可人的冰心女弟子/仙气逼人的云麓女弟子/英姿飒爽的弈剑女弟子,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什么。 这定老将军别看人老,人家心不老啊!置身沙场之上还不忘联系老同事,给自己手下的兵搞个鹊桥相亲会活动。相比之下,成年把我们关在太虚观搞自产自销的宋掌门可就差得远了。 纵然是身处战火之中,西陵城仍然是大荒屈指可数的富庶之地。尽管说是要去休息,可是一出将军府看到周围的街巷,我们这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菜鸟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明里暗里向带队的颜师弟投以渴望的眼神。没过多久,本来耳根子就软的颜怀远就撑不住了。 “好好好,今日特例,许你们在西陵四处走走。只是不得生事!遇事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通报,日落之前,必须回到驻地。明白了吗?” “明白啦!”一片欢呼雀跃。 弈剑听雨阁的弟子常年在外游历,并不像我们这群小土鳖一样对街市那么感兴趣。和他们告别之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哗的一下散开到各处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太虚观,西陵这样的富庶之地对我而言自然具有很大吸引力。我兴奋地拎了拎存了好久的小钱袋,袖子一撸就准备往集市冲过去。 身后两个黑影跟了过来。 我前冲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扭过头去,非常气恼地看着那个一脸自然地和红烧肉一起跟上来的人。 “关师兄,你跟着我干什么!颜师弟都说了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这不是在自由活动吗?”他耸了耸肩。 “可是你……干嘛要跟着我!那边那么多师弟师妹,你和他们去玩啊!” 关朔原不耐烦地拧起眉毛:“我只认识你啊。那帮家伙连话都不敢和我说,跟着他们麻烦死了。怎么,你有意见?” ……意见非常大!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之前在战场上关朔原一人杀千妖的恐怖模样在我眼前滚了几滚,我还是咽了下去,我斟酌着说道:“这不好吧?我一个姑娘家,你……” 话还没说完,关朔原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只要不是去恭房,有什么地方你去得我去不得的?废话少说,再不快点,太阳可就要落山了。” ……你要跟就跟着好了,可别后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让他后悔一把我简直枉为甲二组小师妹。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领着一人一兽一头扎进了瓦市坊,然后拣着话本店首饰店成衣店逛起来。 话本店首饰店的时候还好,关朔原最多不过一张“你居然喜欢这种玩意儿”的不可思议脸,等到进了成衣店,他的脸就有点青起来。 “关师兄,你站在那干什么?进来呀,你进来呀!” 我站在(女)里衣架子前,笑眯眯挥着小手绢招呼站在外面一步也不动的关朔原。嗯,他的脸青了,很好,现在黑了。 让你跟着我,让你骚扰我,哈哈哈哈!满意了吧!以为我学渣就治不了你吗! 我心情大好地转过身去,然后才发现红烧肉居然也没跟进来。我踮着脚四处看了看,发现他站在距我很远的一个角落,背对着人群,整张脸都埋在墙角里。 “红烧肉?”我奇怪地喊了他一声,“你干嘛呢,过来啊。” 他的背影颤了一下,然后继续坚定地对着墙角,丝毫不理会我的召唤。 “哎你怎么了?别学那个关朔原婆婆妈妈的,过来帮我看看这两件哪个好?” 我手里拽了两条肚/兜走过去,拍了拍邪影的肩膀,硬是拽着他的道袍把他拉了过来。然而转是转过来了,他却仍然偏着头垂着眼,目光四处乱晃就是不往我身上看。 “来来来,看!哪个好看?这个嫩黄带梅花的颜色不错,可是老板娘说这条玫红的更显身材诶!哎我觉得水绿色也不错,你觉得……诶?红烧肉你别给我在这里喷黑烟啊!” 眼见得邪影身上的黑雾突然毫无预兆地暴动了起来,我吓得把手上的肚/兜一丢,赶快伸手死死摁住了他。左右快速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念叨:“祖宗哎……算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在这儿跟我闹脾气,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慢慢解决。要是在这西陵城被人发现你和别的邪影不一样,不说定勇那个老古板,就算是颜师弟也要收拾你!” 红烧肉很安静的被我按着,不挣扎不动弹,只是仰着头,一双隐藏在黑雾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他看得非常专注,我知道他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只是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他是如此像一个人类。 那双眼睛极为清澈,明明是来自太古铜门后的怨气凝结而成,却干净得像是太虚观的夜空,星河倒影在里面,璀璨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被他看得不由自主怔住了,距离这么近,尽管心里很清楚他只是邪影而已,呼吸还是无法控制地有些凌乱起来。 红烧肉慢慢地靠近了我,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正当我努力思索他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突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很轻地擦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捂着刚刚被蹭过的地方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邪影身上的黑气更浓了几分,几乎要把那双眼睛也遮了起来。 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喘息声。 “呃啊……” “!!!” 师父!快来看!我的邪影发出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未来几天可能无力更新。 师兄终于能发声了!不是说话,不是说话,不是说话!不过还是恭喜师兄脱离哑巴状态! 第20章 20 邪影,太虚观终极召唤灵兽,以呆傻木闻名大荒。不要说高智商能说话,就连能稍微机灵地配合主人战斗的邪影都是稀有品种。 我知道红烧肉和其他邪影不同,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然而之前我也以为不过是会叼飞盘坐下握手的程度,现在看来……这家伙很有可能训练成第一个能说话的高智能邪影! 当下我激动得连逛街也顾不上,丢下关朔原拖着红烧肉就冲回了驻地。 我关好门窗,满脸激动地和他面对面坐着。邪影仍然是那副平静得有点木然的样子,仿佛刚才发出声音的不是他。 “别装啦!我都知道了,你能说话对不对?”我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没有回答。红烧肉仰着脸无辜地看着我,和之前一样。 我挠了挠头:“呃,是听不懂吗?难道是还要我从头教?” 这就有点麻烦了。太虚观也曾经收养过被父母遗弃的婴儿,我摸了摸下巴,回想了一下当时师姐教幼儿说话的样子,然后抬头认真盯着他的脸,指着我自己,口型夸张地说:“我叫洛,锦,川。” “来,跟我念,洛,锦,川。” 我看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然而邪影始终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别说说话了,连下午那个疑似喘息的声音都没再发出来过。 难道真的是我之前听错了?我有点气馁地坐回去,一只手轻轻戳了戳邪影的黑烟。 “锦……川……” 突然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有点惊讶地站起来,往外面看了看,可是房间外并没有人。 “锦川……” 有些艰涩的发音,声音却非常好听。像是冷冷的深山泉水流过圆润的石头,带起幽凉的泠泠余响。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着红烧肉。邪影站在桌子旁边,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红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在我看着他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锦川。” “……红烧肉?你在叫我?” 他看着我,非常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啊啊啊啊啊啊红烧肉你会说话了!我没听错吧!你居然真的能说话!”我欣喜至极地跳了起来,冲到他身边激动地抬头看着他,“再叫一遍!这次叫锦川主人!” “锦川。” “……不对哦,记得要加上‘主人’两个字,这非常重要!” “锦川。” “喂,你故意逗我的吧?这两个字叫这么利索,加个后缀就不行?”我恐吓地挥了挥拳头,然后又迅速换了个话题:“来来来,我教你读自己的名字,你叫红烧肉,跟着我念,红——烧——肉!” 他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背过了身子。 “……你有什么意见吗!这是个多好的名字!寄托了主人对你深深的爱意,而且是这么与众不同!我们门派那个高岭之花重渊你知道吧?他给他的邪影起名叫伊人,听听!相比之下,红烧肉是多么的卓尔不群啊!” “锦川。” “哎我说你……” 到最后我都没能成功教会红烧肉念他自己的名字,这个笨蛋到最后也只会念我的名字而已。我本以为战斗上如此聪明机智的邪影其他地方也一定触类旁通,却没想到语言上面他和我一样学渣。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再一次聚到了西陵城定勇将军府上。这次不仅是我们这一队,比我们先出发的冰心堂云麓仙居弟子们也赫然在列。 定勇坐在大堂正中,一身伏龙铠,大马金刀威风凛凛坐在那里,就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惨烈杀气。 “各位远道而来,特来助我西陵,定勇在此谢过各位同道。”定勇向众人一拱手说道。 “定将军不必客气。我冰心堂从来以悬壶济世为立世之本,大荒之事便是我们的责任。定将军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在下虽只是一介小女子,仍能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一位身着浅绿衣衫的冰心堂师姐款款站起来,细声细气地说道。她身边坐着的同门也都纷纷应和着。 冰心堂弟子看起来大多温婉柔弱,这话由他们说出来,似乎更增添了几分悲壮。定勇捻须一笑,道:“既是如此,本将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实不相瞒,西陵城现在的状况,确实是有几分古怪。” 西陵城一直是中原抵挡幽都进攻的坚固屏障,哪怕是当年玉玑子以七龙幻化之术奇袭西陵城,城池危在旦夕之际,也不曾陷落。多年以来,西陵城守城将士早就习惯了从不间断的妖魔袭击,这边守城那边建房,和和美美两不耽搁。 两个月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妖魔突然袭击了西陵城。定勇迅速组织天机营战士进行守城和反击,可那些妖魔的实力极为强大,哪怕是身经百战如定勇,长期下来也有些吃不消,无奈之下,只能飞鸽传书,向八大门派寻求支援。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过来的。 然而就在我们出发之后,也就是半个月前,情况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前一日还在拼命攻城的妖魔一夜之间突然杳无踪迹,城外投石车和妖魔祭坛还留着,甚至工程车都还只完成了一半,只是攻城的妖魔突然一个不剩地消失了。 本来睡了一夜打算上城楼接替同袍准备恶战的天机营集体懵逼在城墙上。 按理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只是经验丰富的定勇将军敏感地发现了其中的异常,当机立断下令全体天机营战士不得放松警惕,日夜在西陵各大街小巷上巡逻,几天下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先是城中义庄开始夜夜发出鬼哭之声,派人前去探查却一无所获,反倒是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昏倒在义庄门前对于昨夜记忆全无。这事闹腾了有几天,很快城东的西陵之殇又出了异常。 西陵之殇是当年玉玑子奇袭西陵城之时留下的遗迹。多年来西陵城经历数次重建,绝大部分街市都已经重现昔日繁荣景象,只有城东那块始终留着无法弥合的巨大裂痕,西陵城专门派人把守,禁止无关人员靠近那里。又被称作“玉玑子之痕”。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太虚弟子都有点不安地动了一下。 整个大荒都知道,当年七龙幻化之术攻城的叛变国师玉玑子,正是太虚观前任掌门师叔,如今已经过去多年,玉玑子留下的创伤仍旧没有弥合,甚至连罪证“西陵之殇”都累累留存着,现在定勇这样说,虽然并没有针对太虚弟子的意思,可仍然让我们愧疚万分。 “那西陵之殇极为古怪,当年七龙攻城,大半个西陵城都毁于一旦。虽然这些年来我们已经重建大部分城池,那玉玑子之痕却始终无法消除。原本我们一直派人看守,防止百姓误入,可是七日前,负责看守的三位天机营战士却被人发现暴死街头。” 大堂中一片寂静,颜怀远试探着问道:“敢问……他们是因何原因暴毙的?” 定勇摇了摇头:“尸体全身没有伤口,只是表情惊恐。据城内仵作查验,发现他们竟然是生生吓死的。” “这怎么可能!”凌祈按捺不住地叫起来,“天机营战士不是大荒最勇猛之士吗?什么事情能把他们吓死!” 定勇侧目看向他:“这位小兄弟不知是……” 凌祈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在下凌祈,弈剑听雨阁弟子。虽然远在天虞岛,亦对天机营骁勇善战敬慕不已。” 夸人的话谁都爱听,定勇笑起来:“哪里,弈剑听雨阁仗剑任侠锄强扶弱的名气也是远播在外。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我天机营战士的确是艺高胆大。只是那三人也的确是吓死的。” 他抬头看着满堂弟子,朗声道:“此事我等仍然在追查中,只是据我推测,最近西陵城中出现的异状,和前些日子的妖魔攻城有极大干系。在座诸位均是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在此,本将诚恳邀请诸位加入对此事的调查中。助我等查出事情真相,还无辜死亡的天机营战士一个公道!” 既然是被掌门派来公干的,当然是只能任由定勇差遣。当下也没人说反对意见,大会就在一片“好好好是是是将军说得对”的声音中落下了帷幕。我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跟在队尾出了大堂。 红烧肉沉默地飘在我身后,突然抬头:“锦川。” 我脚下一个踉跄,赶快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没人之后才小声嘟囔:“祖宗哎,您可注意点,别被人发现你会说话,不然的话,我这种能力可是保不住你啊。有什么事?” 红烧肉伸出拂尘,轻轻卷着我的衣角,把我往城东扯过去。 “……等等,你不会是想让我也去查那些人怎么死的吧?我……我觉得这种事让那些精英操心就行了,我们还是……哎你别拉我啊!红烧肉你可是我的灵兽,简直放肆!住手啊啊啊!” 第21章 21 身为一个太虚弟子,我简直是天下最没人权的主人。平时自己家的灵兽完全不听从命令自作主张行动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直接越俎代庖开始指挥起主人我的行动来。最开始我是拒绝的,然而耐不住被红烧肉堵到没人的地方然后连声叫我的名字,还是被逼着来到了西陵东城。 我无精打采地灰着一张脸,心中万分懊悔教会邪影念我的名字,熟悉了说话的感觉之后他的声音也变得正常起来,低沉清润的嗓音凑在我耳朵边低低读着“锦川”两个字的时候,我就觉得全身血脉贲张再也没办法自己思考了。 所谓的西陵之殇其实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西陵城的繁华在这里好像被巨斧轰然截断,站在裂口边缘向下望去,只见来自幽都的浊气缭绕上升,极为阴暗不祥。平时这里是有西陵将士把守的,自从出了事之后,就暂时无人看管,只有一块“禁入”的牌子立在那里。 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站得离裂口远远的,心不在焉地等着红烧肉。他倒是没什么顾虑,如同游魂一样在裂口边缘来回飘荡着,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扭过头去,只见关朔原站在我背后,脸上仍然是那副找抽的表情,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来看一下现场啊。定勇将军不是让我们帮忙查案吗?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他挑起眉,一脸“是什么给了你这种自信”的表情。 “我怎么吗!”我当场炸毛了,“而且,就算是我不行,我还有红烧肉!” 我伸手一指在裂缝边缘游荡的邪影,他像是听到了我叫他的名字,转过头来远远看了我一眼。 关朔原哼了一声:“邪影?不过是……” “什么?” “没什么,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我撇了撇嘴,“说实话吧,其实我也觉得这是在白费功夫,西陵城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要是真有什么线索的话,定勇会发现不了吗?” “说的有道理。”关朔原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我们就只有独辟蹊径了。” 他向着裂缝边缘走了过去。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心头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关朔原双臂环在胸前,低头看着脚下缭绕的浊气。忽然回头对我说道:“这次一起出来的八大门派弟子,你认识几个?” “我?认识的不少……但是特别熟的也没几个人。” “那正好,把和你交好的几个人叫上,今晚我们在这里守夜。” 我被炸得差点没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你知不知道这里不久前刚有三个天机营战士诡异地死了,这种时候我们来这里守夜,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关朔原一脸笃定的自信,“若想找出什么线索,我们必须要经历和他们那晚一样的事情。不能太打草惊蛇,因此来这里守夜的人不能太多。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自然只能靠你帮忙了。” 我看着他那一脸自然的表情就恨得有点牙痒,不由自主放冷了声调:“关师兄,我的确是认识你没错,可我凭什么要让自己的好朋友陪你冒这种险?你也仅仅是猜测而已,仅凭猜测就让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草菅人命了?” 关朔原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发现我的确是很严肃地在和他抗议,才撇了撇嘴,道:“不愿意让人来就算了……我的确只是猜测,但这种是最有希望的做法。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提议,这样好了,你不必勉强他们来,要是你有什么修为高强值得信赖的朋友,帮我告诉他们一声总行了吧?身为太虚弟子,提出建议总不算什么过分的行为吧?” 这我倒的确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脑海里过滤了一下人选名单,我决定象征性找几个人通知一下算了。 眼看就到午饭的时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把红烧肉喊了回来,转身往膳房走去。 为了避免广大人民群众和关朔原这莽汉一起冒险,我特意选了几个理智又稳重的同袍通知,他们不负所望地友好婉拒了关朔原的提议,本来一切都挺顺利,奈何在我和颜怀远说话的时候,路过的凌祈猫腰听了全过程,然后……然后这位头脑简单的热血青年就嚷嚷着要替建设和谐大荒平安西陵贡献一份力,跟着我一起跑到了城东。 顺带说一句,我跟来纯粹是因为红烧肉的强烈要求。这家伙不知怎么回事,一向和关朔原不怎么对盘的,这次居然也赞成了他的建议。再次用声音把我诱惑得七荤八素,糊里糊涂就跟了来。 “三个人,很好,正好和那日出事的人数一样。”关朔原满意地说,这flag立得让我有点方。 我们三人围在篝火旁边。西陵城虽然极为繁华,可玉玑子之痕附近却从来人迹罕至,何况现在入夜后,更是连个影都看不到。 有凌祈这二货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寂寞,虽然关朔原一直板着一张臭脸,可终究耐不住一个周身阳光洋溢的小少年一再追问,慢吞吞地和我们讲起了一些新奇的故事。 弈剑听雨阁的丹朱棋局,江南巴蜀的大荒演武堂,甚至还有传说里幽魂居住的朔方城……我和凌祈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年轻娃子,很快就听得入了迷。关朔原就像是本内存无限的灵识玉简,稍微搜刮一下就能压榨出一堆故事。 “关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凌祈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我师父都没告诉我这么多!你看起来没比我们大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关朔原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从小就一直在太虚观禁地镇守,没有离开过那里。平时闲极无聊,掌门允许我翻看部分禁地书籍,因此……” 这是我第一次听关朔原说起他的过去。 从小就注定了要在那地方看守一辈子,若不是这次地落窟失窃,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出来的机会。我这种懒蛋还好,可是关朔原明显是那种极度向往自由的人。那双黑眼睛里充满着桀骜不驯的野性,让这种人一辈子守在太虚观中,无异于折断苍鹰的翅膀当麻雀养,最是痛苦自囚人。 只是,这次事件结束之后,他肯定还是要回到地落窟去的吧。 关朔原两手交叠在脑后,有点无聊地抬头看着天,听完了故事的凌祈也一本满足,喜滋滋地捅着篝火,气氛祥和得完全不像刚刚出完事的地方。 我们说话的时候,红烧肉一直站在裂缝的边缘。开始我因为被他强行拉来憋了满肚子的气,打定主意不去搭理他,然而这么久他都不过来,扭头过去看的时候,也只看到一个身影徘徊在裂缝边缘,宛若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我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你们先坐,我过去看看。”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往裂缝边走了过去。 我裹着袍子哆哆嗦嗦站到了红烧肉身边,他认真地低头看着下面的深渊,我跟着他低头看过去。见不到底的深渊中缭绕着黑色的雾气,据说这是当年玉玑子攻城后特意留下的幽州浊气。雾气遮蔽了我们的视线,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你到底想看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已经一天了……定勇他们看了七天都没发现,难道我们……” “也许他真的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扭过头,就看到关朔原和凌祈也站到了我的身边,关朔原低着头说道:“毕竟,造成这道痕迹的是太虚掌门师叔玉玑子。也许……这里真的藏着只有太虚弟子才能看到的东西。而邪影,正是玉玑子最亲密的灵兽。” 我翻了个白眼,正想告诉他这话简直扯淡,哪个背叛者还顾及同门之情留个后门的,身边的邪影却突然动了起来。 红烧肉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抬起头来,目光激动地看着空中。那两点红色的光疯狂跳动着,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惊骇莫名的东西。 “红烧肉,你怎么了?”我有点怯地问了一句。 我的话还没问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以及同时发出的拔剑出鞘声。 原本平静的深渊突然剧烈波动起来,下面的黑雾被什么东西剧烈搅动着,七道雾气冲天而起,鳞爪胡须分明可见,在空中狂乱地舞动着。 就像是当年西陵半陷,玉玑子攻城之时,西陵城头乱舞的七条幻化之龙。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十大门派改成八大门派了,为了剧情发展,时间节点定在天下贰和天下三的交汇处,不过对于不玩游戏的读者来说这点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前面的现在懒得改,抽空我一个个改过来。 第22章 22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冲天而起的七道黑雾,身边凌祈和关朔原几乎是同时拔剑出鞘,警惕地盯着空中乱舞的黑龙。 那雾气是和之前深渊下面看到的一样的幽州浊气,悬在空中凝而不散,利爪齿牙,虬须龙角都历历可见。俨然便是七条黑气凝成的巨龙。 “七龙幻化之术……”刚刚听关朔原讲过西陵城过去的故事的凌祈瞬间脑洞大开,眼中不见恐惧只有兴奋,他激动地扭头喊道:“锦川!你看啊,七龙幻化之术!这是玉玑子又来进攻了吗?” “……不要用那么兴奋的语气说这种可怕事情啊!这……这怎么可能!”我狠狠打了一下凌祈后背,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慌。这要是真的玉玑子重新攻击西陵城,他可不会因为我们是太虚弟子而手下留情啊! “不是。”关朔原沉声说道,他慢慢收了剑,抬头看向空中乱舞的黑龙。 “只是浊气而已,完全感受不到杀意,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难道那些天机营弟子就是这么被吓死的?” 然而我知道这话也就是当玩笑说说罢了,天机营战士哪个不是修罗场上杀出来的猛将,莫说这点小阵仗,哪怕真的是玉玑子攻城他们恐怕也不会多在乎。 我们三个茫然地抬头看着空中黑龙,这么长时间它们也没有别的动静,似乎就真的只是个摆设一样。我扭过头来,却诧异地发现红烧肉仍然在我身后几步站着,仰头望着空中狂舞的巨龙,红色的眼中有光芒疯狂地闪动着。 “红烧肉,你怎么了?过来啊。” 没有回应,他像是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一样,僵硬地站立着,眼神闪烁地望着天空。 我吓了一跳,当即也顾不上天上的异状,跳下去连滚带爬就冲到了他身边。 红烧肉对我的行动毫无知觉,之前虽然他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可在我靠近他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那种一瞬间柔和平静下来的气息。可现在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存在。邪影的双臂有些僵硬地微微伸开,周身都鼓动着一触即发的凛冽杀气。 “红烧肉你别吓我啊……你……你到底怎么了?”我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他旁边,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袖子。 关朔原本来正在裂缝那边观察着天空的龙,当他看到我要碰到邪影的时候,突然猛地转过头来大吼道:“别动!” 太迟了,就在他喊出那两个字的瞬间,我的手指已经轻轻碰到了邪影身遭的黑气。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仿佛是突然被人从西陵城的夜里扯了出去,小巷深处的鸡鸣犬吠、篝火噼啪作响、乃至幽州浊气的鼓噪声都全部消失,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周围是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呼啸长风,缓慢席卷白雾,一缕缕扯开面前的幕布。等到视野终于渐渐明朗,我的眼前已经赫然是另外一幅场景了。 脚下是漫无边际的妖魔尸体,半干涸的粘稠血液已经变成了泥浆状。面前仍然有无数妖魔在不断倒下,而正和妖魔混战在一处的,正是穿着我极为熟悉的太虚弟子服的年轻人们。 他们大多数都是青年人模样,手持长剑身后跟着各色灵兽,大部分人的面孔是我非常陌生的,然而也有几张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看样子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我毫发无伤地站在厮杀的正中,无论怎么样的刀光剑影都没办法伤到我一点。我在那些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次,终于确认他们也是感觉不到我的。 终于,一个面孔带着几分稚嫩的太虚弟子在大力砍杀一名妖魔之后,因为脱力没来得及拔出长剑,转眼又一名妖魔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的白虎正在不远处,察觉到主人的危机想要回身救援,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失去了武器的太虚弟子露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等死的时候,突然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呼啸而至,太虚观威力最大的符惊鬼神从空中猛地轰下来,登时便把那妖魔轰杀至死。紧接着,一道雪亮刀光一闪而过,那妖魔的尸体从中被劈作两半。 缓缓抬起的俊美面孔上,两道清湛若雪的目光凌厉地看过来:“别发呆!再有下次,我可不保证还能救得了你!” “是……是!谢谢大师兄!” 那太虚弟子哆嗦着谢过,一手抓起自己的剑,又一次投入到奋力拼杀之中。 我怔然看着那道身影,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那人……不是已经战死的大师兄重渊吗! 他和其他人一样,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只是我却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自看到他起,就完全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分一毫。我看着他挥剑施法,一边指挥着自己的灵兽配合攻击,明明是在生死厮杀,周身披浴了一层腥烈血气,却给我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像是在看着高台上乐伶剑舞一般,每个动作都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像是那瑶宫仙长,琼台玉树,怎样都能从周遭的人中清楚分辨出来。 我近乎窒息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杀戮演绎得如此洁净,从来没…… 不对,上一次在太虚演武台上,仿佛也有那么一个家伙,让我这样屏住呼吸地注视过。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已经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战斗。在重渊的力挽狂澜之下,太虚弟子们终于勉强击退了进攻的妖魔,它们丢下一地尸体,仓皇地撤回了防线之外。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伤势稍微轻一些的太虚弟子开始在尸群中翻找着同门的尸体,伤势稍重的人,就找了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召唤出麒麟给自己进行简单的治疗。 只有重渊仍然站在那里,手中云逸风夕垂向地面。他低着头,半边精致的侧脸藏在长发垂落的阴影里,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生生透出几分茫然的脆弱。 有人恭谨地靠近了他,行了个礼,轻声喊道:“大师兄。” 重渊抬起头来,刚才那一瞬的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仍旧是一张淡漠的面孔:“何事?” “几个师弟师妹受了伤,这次妖魔进攻也已经抵御住了。我们是不是先回太虚观?” 他定定看着那人,晶莹的墨黑瞳仁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漂亮是极漂亮,可那种找不到焦距的感觉怎么看都有点让人发虚。 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直等待回答的太虚弟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身张罗着同门收拾残局,然后祭起坐骑,转身朝着太虚观的方向飞去。 重渊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低头手指顺过白羽鹤的翎毛,一手轻撩广袖,按着白羽鹤的脊背纵身跳上去,从长发掠起的弧度到手指压下的角度都让看得人心肝颤碎一地。最后他侧过头来,仿佛是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就算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有点发虚地往后躲了躲。 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白羽鹤双翅一振就飞到了高空中。 眼前的景色迅速被白雾笼罩起来,一切又回到了我刚刚来到这里的样子。 说实话,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鬼状况,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白雾起了又散,每次我出现的地方都不一样,只是无一例外都是在战场上,面前的人都是一群太虚弟子和妖魔。 鉴于所有妖魔和大部分人类的颜值,作为一个轻度外貌协会的患者,我不怎么费力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重渊身上。看他面无表情挥剑斩妖,战后沉默着发呆的样子柔软得很可口,扶着枯树微微喘息的模样简直诱惑……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一直到最后,那个大雨倾盆的日子,他带领太虚弟子们浴血奋战,终究不敌妖魔凶猛攻势,被群妖逼入绝路。 他周身被雨淋得湿透,因为受了太多伤,动作已经非常虚弱,只是却仍然不见丝毫凌乱。他沉稳地斩杀着面前似是无穷无尽的妖魔,因为失血过多而格外苍白的面孔被雨淋过,嘴唇上泛着一抹虚弱的青色。 最后,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停下了动作。连长剑被击飞都没注意到,只是愣愣抬着头,茫然地看向远方。 被雨淋透的衣衫贴在他身上,鸦青长发也湿漉漉地垂落下来,这时候的重渊整个人都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美感。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描述的表情,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迷乱的虚幻之中,他紧紧盯着远方,突然间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锦川!” “锦川!锦川你醒醒!” 震耳欲聋的喊声在我耳边响起来,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像是突然有只手把我扯了出来,我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有点迷茫地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关朔原一张铁青的脸,恶狠狠看着我: “你——总算是肯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一个非战斗状态下就自动进入省电待机模式,后台运行程序只有“今天看到师妹了吗”的绿色软件。 谢谢【转尔yi】的地雷!生平收到的第一个雷!虽然我没有签约不知道你是怎么投上去的……作者没有签约!是个野生的作者!所以各位不要投雷什么的了,你们看得开心告诉我就好! 第23章 23 我仍然沉浸在刚才那场淋透人心的腥风血雨中,有点懵地看着眼前的人,好长时间都没发回神。 关朔原怀疑地看着我:“你看着我作甚?喂,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眼前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影还没完全消散,我愣愣看着他脱口而出:“重渊?” 关朔原缓缓眯起了眼睛,气沉丹田慢慢抬起手,巴掌对准了我的脑袋。 就在那巴掌就要狠狠糊到我脑门上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推开了他。凌祈激动万分地扑到了我身上,唾沫星子近距离喷了我一脸。 “锦川!锦川你没事吧?呜你刚才吓死我们了!怎么突然就……” 我疑惑地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哦对了……我记得刚才看到红烧肉有点不对劲,才过来看看……红烧肉,红烧肉怎么样了?” 我着急地转过身去,却看到刚才还非常不正常的邪影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和平时一样飘在半空中,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疯狂的光,只是看起来却有点茫然,像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抬头看看天空,刚才狂乱舞动的七条黑雾之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刚才……”凌祈夸张地比划着,“抓着你的邪影,突然就不动了。怎么叫都没有回应,表情还一会儿一变的,看起来简直就像入了魔一样!”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哑然,“我也是看着他不对才……喂,红烧肉,你刚才是怎么了?” 邪影仰着一张天真的脸看我,表情要比我无辜单纯多了。 我跪。 “我……我的灵兽脑子有点不好使……”我尴尬地解释着,“所以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啦!关师兄,你博闻多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和凌祈一起用求知若渴的目光看着关朔原。 大概是没被人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过,从来摆着一张臭脸的关师兄居然楞了一下,双臂环胸的动作僵在那里,脸上掠过一抹极不自然的薄红。 “你们两个蠢货!”关朔原干咳了一声,一只手举起来半挡住脸上丢人的红色,“这种事情都不清楚……那个谁,你先把刚才看到了什么说一下!” 刚才看到了什么,说实话,尽管重渊的模样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可现在回忆起来,留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画面而已。我尽可能详细地把自己记得的画面向他们描述出来,等我说完后,关朔原还保持着那个深思的表情。 “听起来……”凌祈琢磨着,“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人,有点像幻境啊。不过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看到那些幻境呢?” 关朔原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红烧肉身上。他慢慢说道:“看来,果然还是你这邪影的问题啊。” “你说,红烧肉?”我愣了愣,看着飘在一边安静听我们说话的邪影。他的目光非常清澈,好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想起自己的确是在碰到他之后才堕入了那种幻境,我觉得关朔原这个猜测非常靠谱。 “邪影,是太虚弟子以自己心魔为引,召唤出的太古铜门后的妖魔怨念凝聚体。你刚才看到的画面,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应该都是太古铜门附近的战争。所以……我猜你应该是透过这邪影,看到了那些怨念的本体。”关朔原说道。 “为什么?”凌祈急不可待地问道,“我听说,太虚弟子有很多人被自己的邪影迷惑,走上了邪路,锦川这样子,会不会也有这种危险?” “你胡说什么/懂个屁!”我和关朔原异口同声地骂出来,互相对视一眼,我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决定把得罪人的权利交给更加博学多识嘴贱惹人厌的关朔原。 “你们这些外人,对太虚观终极秘术邪影真言懂多少?被自己的邪影迷惑……哼,邪影受太虚弟子心魔所控制,那种懦夫就算是没有邪影,也迟早有一天要自己毁掉自己!锦……这家伙看到那些怨念本体并非偶然,你不要忘了,之前那幽州浊气暴动之后,受到影响的可是这家伙!” 凌祈像是被提醒了一样,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红烧肉,恍然大悟道:“幽州浊气……我明白了!这些家伙既然是妖魔怨念的集合体,肯定更容易受幽州浊气影响,锦川刚才碰到了它,所以才透过它看到了那些怨念!” 关朔原轻哼了一声,勉强地表达了一下赞同。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凌祈冥思苦想着,看他的样子,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始终无法抓在手心里。 “就是说,那些吓死的天机营战士,很可能和我看到了一样的东西!”我脱口而出。 “正是如此。”关朔原慢条斯理地说道,“哼,那些杂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利用幽州浊气激发怨念,让人类沉浸在最可怕的幻觉中生生吓死……这西陵之殇常年人迹罕至,谁都猜不到这其中猫腻。这么看来,西陵城最近的另外一件怪事也能找到源头了。” 我和凌祈对视一眼,同时喊出来:“义庄闹鬼!” 关朔原放下了手臂,冷哼一声从裂缝边走了过来:“走吧,我们就去看看,那里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鬼!” 西陵城内义庄位于一个叫做幽槐坊的地方,很久之前这里曾是文人墨客风流才子的聚集地,然而自从玉玑子攻城之后,这里就成了战时停尸之处,哪怕战后重建也没人再愿意住在这里,城主就干脆把义庄设在了这里。 我像只鹌鹑一样紧紧扯着凌祈的衣角,哆哆嗦嗦在幽槐坊走着。周围阴风阵阵刮过,年久失修的破房子窗纸被吹得满街都是,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眼睛,在无人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们。别说我们知道这里有鬼,就算不知道也能吓出心鬼来。 “锦川……”凌祈苦恼地说,“你能不能别拉我这么紧,我走不成路啦。” “我我我……可是这里真的超恐怖啊!拜托让我拉一下又不会死,求求你了qaq!” “你可以去拉你的邪影啊……我看他好像一直很期待的样子,还总是用怨念的眼神瞪我。” “哎呀你看错啦,邪影哪会有那么多情绪。别提他好吗……这种飘着行走的雾气在这种地方,看起来完全没有安全感只会让人更恐怖啊!” “嗷!为什么你骂他他要打我!” 凌祈捂着被拂尘抽了的后脑勺蹲下来,这次我们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前面的关朔原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低吼道:“你们两个蠢才给我闭嘴!我们是来这里找线索的,马上就到义庄了,要是因为你们让人发现了,明日我就去向定勇将军申请,让你们俩夜夜来看守义庄!” 这威胁太可怕,我和凌祈同时噤若寒蝉。关朔原又瞪了我们一眼,才转过身,推开了那扇眼看就要掉下来的破木门。 义庄看起来远比外面的幽槐坊更加阴森可怕。四面都扯着惨白的纸幡,祭奠用的纸钱被风卷起来,纷纷扬扬满天都是。然后,我们同时听到了一阵幽幽的哭声。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很低然而却分外尖细,像是年轻女子的饮泣声,幽幽咽咽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凄厉,却足够让人吓出一身白毛汗。 “和和和他们说的一样!”连凌祈的声音都有点结巴起来,他拔出剑,虚张声势地四处挥舞着,似乎是想把看不到的东西直接劈死。 “里面有三具棺椁。”关朔原一个人把义庄检查了一遍,“应该是之前死去的三个天机营战士。我记得定勇说过,为了查清案情,还没来得及下葬。你们俩过来,帮忙打开棺材,我检查一下。” “不好吧?”我有点犹豫,“毕竟入土为安,天机营的人,我们不方便直接开棺。” “生而浴血奋战,死而为国捐躯。天机男儿就该是这样的好汉。废话少说,快来帮忙。”关朔原漫不经心耍着不要脸。然而并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他。他气恼地扭头瞪了一眼我们,顺手把佩剑放在了一边的棺材上,两手扶着棺盖,一个用力推了开来。 一股让人窒息的尸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紧紧捂着鼻子,壮着胆子往棺材里看了一眼,立刻就收了回来。尽管只是一眼,那张惊恐到扭曲的惨白面孔也已经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喘着气躲到一边去,想要找个空气稍微好点的地方冷静一下再来帮忙,然而一个转身,却看到刚才被关朔原顺手放在一边的佩剑,被一只手轻轻拿了起来。 那只手惨白而纤细,显然并不属于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弓木木】【中子】【902967】投的雷qwq,但是我确实一分钱都收不到大家还是留着投给签约作者比较划算!谢谢大家! 第24章 24 “关关关关师兄……你你你的剑……” 我结结巴巴说着,抖着手指向那只突然出现的手。 “嗯?”关朔原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自己的剑被慢慢拖往角落里的一幕。当即他也再顾不上检查尸体,跳起来厉声喝道:“喂!你这孽障……” “红烧肉!”我喊了一声,一只安静待在一边的邪影手举木剑,定身咒瞬间发了出去。紫色光弧套在那只手上面,它无力地扭动了一下,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紧接着微微一挣,哧溜一下缩回了阴暗的角落里。 关朔原一个箭步冲到角落里,来不及捡起自己的剑就猫下腰仔细看着那里,半晌后才直起身子,阴沉着脸说:“跑了。喂,你废我就不说了,怎么连灵兽也被你带得蠢起来了,连个妖怪都定不住?” “你说谁蠢呢!你自己还不是把剑都乱放,还被那什么拿走都没发现!” “你……”关朔原张口就要反唇相讥,然而凌祈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他好像才发现这时候并不适合开嘴炮。他烦躁地屈起手指揉了揉额头,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刚才那只手消失的地方。 那只手出现得太突然,甚至连关朔原这种人都能被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剑。他仔细检查了两具棺椁之间的角落,还释放了一个专门探查能隐匿身形人物的观心咒,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女鬼吗?”凌祈结结巴巴说道,“锦川啊,你们太虚观不是斩妖除魔的道士吗?你给我画个符让我带上行吗?” “想找死的话有比找她画符更快捷的方法。”关朔原抬起头,鄙视地看了一眼凌祈,“什么女鬼,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能徒手拿起我这把剑的幽魂!你们两个,过来看看这里。” 关朔原召唤了一只炎凤出来,这种灵兽曾经多次被我借来烤鱼烤鸟烤乌龟,现在除了能吃遍太虚观之外,关朔原又开发出了它照明的新功能。 义庄的地面是大块青石方砖铺成的,然而此刻最深处的两块地砖却很隐蔽地错出一条缝来,炎凤的光照不到那里,黑漆漆看不清有什么。 “这是什么?”凌祈好奇地弯下腰,挤开我猫着身子往里钻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然而,就在他刚往前挪了两步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东西猛地从那道缝隙里窜了出来,闪电般缠上了凌祈的脚踝。 “退鬼符!” “斩妖诀!” “八荒地煞诀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去死啊!!!” 我和关朔原同时对着那白色东西用出了招数,凌祈更是一声惨叫,弈剑听雨阁终极剑法使出来,轰的一声巨响,碎石断木乱飞之中,旁边的两具棺椁被炸得上了天。 没人顾得上那两具棺椁,甚至连落在地上的尸首都没人在意,我们直勾勾盯着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地面。在这样的攻势下,刚才缠上凌祈脚踝的那东西自然已经没什么威胁了,然而,出现在七零八落的青砖下的,却是更加可怕的东西。 另外一具棺椁出现在义庄的地下。和之前义庄内摆放的三具棺椁不同,这具棺椁明显要廉价消薄得多,棺盖上被轰出了一个洞,从洞里依稀能看到一具女尸躺在那里。 不,我甚至不知道这东西该不该被叫做人类的尸体。 关朔原阴沉着脸跳了下去,仔细检查着薄棺里的女尸。边看边跟我们说着:“全身八成的骨头被活生生捏得粉碎,一半的皮肤被剥下来,肚皮被剖开,内脏都被切走了一半……从尸体的状况来看,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应该是在活着的时候,一件件进行的。活着的时候被一点点剥去皮肤、捏碎骨头、割掉一半内脏……” “行了!你别说了!”我捂着嘴叫出来,根本就不敢多看那棺材一眼,从关朔原的话里面,无边的恐惧和寒意就从我背后冒上来。 凌祈的脸色也极为苍白,他紧紧握着拳,咬牙道:“这女子的衣着……分明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几日在西陵城我也并未听说有什么女子犯了死罪。是何人……何人对一个无辜女子下此毒手?!” 关朔原沉默地检查着那女尸的手——右手臂大概算是女尸身上皮肤较为完整的地方了,刚才正是它从棺材中伸了出去,拿住了关朔原的佩剑。他放下女尸,喃喃道:“幽都浊气……原来如此……这女尸体内的怨魂带着幽州浊气的气息,应该是前几天才刚刚接触过。” 一时之间,义庄之中只能听到我们三个活人沉重无比的呼吸声。 到了这一步,事情的曲折也不算很难猜了。 有人在西陵之殇的幽州浊气上动了手脚,使得它能吸引附近的怨魂,并能让靠近的活人透过怨魂感受到它生前印象最深的一幕。然后,有人以极为残忍的手段虐杀了这名女子,把尸首藏在了义庄地下。 那几名值夜的天机营战士,应该就是在那天夜里撞到了这女子的怨魂。和红烧肉比起来,这女子的怨念凄厉程度显然要高得多,在幻境中,他们可能是直接变成了女子本身,看着自己被剥皮、被打断骨头、被剖开肚子……一遍遍,一次次,不会死,就这么看着自己无比靠近死亡。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天机营战士,在这样的幻境中也是很有可能被吓死的。 是谁能有机会在西陵之殇的幽都浊气上动手脚?是谁在城内无声无息杀了这样一个女子?又是谁……最希望看到城内异状百出,人心惶惶? 过了很久,凌祈才哑着嗓子开口:“我……现在就去将军府,把这些告诉定勇将军。” “你想告诉他什么?”我小声问。 “告诉他一切!这惨案不是无端发生的!一定是有人在妖魔攻城之际,里应外合在城内动了手脚,然后还……这些日子的混乱中,肯定有内奸已经混入了将军府中,也许,更大的乱子马上就要发生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脸色仍然极为苍白,只是眼中却闪着不顾一切的光。 “我不管那人是谁……犯下这等滔天罪孽,就算是定勇将军不管,我弈剑听雨阁弟子也一定要替天行道,还所有无辜人一个清白!” 他郑重朝我和关朔原拱手行了个礼:“关师兄,锦川,今日多谢你们二位助我查明真相。但是我必须现在就去找定勇将军,恕我不能继续多陪,凌祈改日定当登门致谢。告辞!” 说完,不等我们回答,他就一挥长剑,踩上了蓝色飞剑一溜烟冲了出去。 过了好久,我才干巴巴憋出一句话:“……好像是你拉着他来找线索的吧?什么时候变成了我们助他查明真相了?” 那天我们一路回太虚观驻地的路上,关朔原始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一直没有开口。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走到了临时弟子厢房的门口。 我已经非常疲惫了,因为关朔原知道红烧肉有自己的意识,我也没费心思遮掩,一挥手指挥着他进屋去给我铺床。转过身胡乱朝关朔原摆了摆手当做告别,就打算进屋扑到床上了。 “锦川。”关朔原突然叫住了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平时“那个谁”“蠢材”“白痴”这种称呼听惯了,我一时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他在叫我。 关朔原看起来有点烦躁,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的邪影有些不一样。” “记得啊,你不是一直卖关子不肯告诉我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太虚弟子的邪影,大多是以自身心魔为引,召唤出的太古铜门后妖魔怨念的凝结体。但是,我在地落窟中读过的一本书上,也提到了一种很特殊的邪影。它们也是以心魔为引召唤出的,只是却不是妖魔的怨念,而是人类的怨念。” 那一刻我的呼吸漏掉了一拍,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说我的红烧肉……” “他有自己的意识,甚至能独立战斗,从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他应该是人类的怨念凝结体。”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之前是因为没必要,反正都是死了的东西,人类还是妖魔都无所谓。”关朔原看起来有些烦躁,“不过现在……刚才在那幽州浊气的幻境中,你看到了他生前怨念最深的画面。太古铜门的战场,还有妖魔和……太虚弟子的混战。所以,我在想,你的邪影会不会是太虚弟子的怨念?”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响,红烧肉从里面飘了出来,看到我和关朔原站得很近的样子,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飘过来轻轻扯了扯我,把我们的距离扯开了些。 “那关师兄,我就先进去休息了。”我吞下了要说的话,和他告别。 关朔原冷冷看了我们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你最好还是小心点,要是不相关的人也就罢了,若是内鬼……哼。到时候可不要哭着后悔。” 他转过身去,背着我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向自己的厢房走了过去。 第25章 25 第二天我就发现西陵城明显加强了防卫工作,所有进出城的客商农户都仔细盘查,城内所有流动和常住人口也都开始了一一调查。 “听说是在义庄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城内官员正在仔细调查是否有失踪女子,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午饭时分,颜怀远一脸忧色地说道。 “还没发现有人失踪吗?”我嚼着嘴里的肉说道,“那女尸至少也有一周了吧?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失踪女子,难道是那女子是无亲无故的外来人员?” 颜怀远有点惊讶地看着我,目光里有赞许之色:“洛师姐,没想到你对这件事情也这么关心。” 我有点得意:“那当然,毕竟我也是……” “这次关师兄可真是替我们太虚观增光添彩了,”颜怀远打断了我的话继续说道,“定勇将军今早极力赞扬了关师兄和弈剑听雨阁的凌祈,说他们二人为军情的推动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关朔原和弈剑听雨阁的凌祈……很好,那么,当时的第三个人,我在哪里! 我一脸憋闷地看着颜怀远,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我当时也在场贡献也是很大的啊。只能郁闷地看着他赞扬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感叹道:“混入了妖魔内奸,这下子,西陵城麻烦大了……洛师姐,你这段日子出门也小心点。一定要让你的灵兽时刻跟着你,另外别忘了,虽然对于太虚弟子来说灵兽是极其重要的伙伴,但是关键时刻,让它们顶住敌人我们趁机逃脱也是极其重要的手段。” 他又跟我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了膳堂。只剩下我一个人端着碗,有点不自然地背对着刚才一直听着我们说话的邪影。 昨日关朔原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红烧肉已经进了屋子,所以其实他并不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些话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来都让我辗转反侧。 关朔原说,红烧肉可能并不是妖魔怨念的凝结体,他是人类的怨恨,甚至很可能……正是那些在太古铜门牺牲的太虚弟子的怨念。 我一直知道我们在这里学习、训练,是为了有一天走上那样的战场,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守护太虚观而奉献生命。只是我却从来没有过具体的印象,更加从来没想过,那些在前线牺牲的人,心中有没有恨。 我回头看了看红烧肉,他的眼神非常清澈而单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询问似的看过来。 “我吃完了,走吧?”像是心思被撞破一样,我有点尴尬地回过头,“定勇将军他们还在排查奸细,今天我们没有安排任务。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之前颜怀远放我们出去逛街的那次,因为要教红烧肉说话我提前冲回了驻地。这次没有关朔原那瘟神跟在旁边,我领着红烧肉很悠闲地在街道上走着。定勇将军把信息封锁得很严密,普通民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瓦市坊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我慢悠悠逛过几个卖小东西的铺子,一个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兵器铺的前面。 裸着精壮上身的健壮小伙挥着锤子捶打铁砧,一个看起来膀大腰圆的荒火弟子正在抡着试自己买的新锤子,面色阴戾刚买了双匕的魍魉小哥正以一个腰椎间盘突出的姿势站在那里好像一座古怪的招牌……我一向觉得,兵器铺这种地方弥漫着诡异的雄性气息,和我这种少女的气质有点不太合。不过我扭头看了看飘在我身后无怨无悔跟着我走了一路的红烧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那间铺子。 “您好,”我叫住了一个闲着的伙计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太虚弟子用的法剑吗?呃,不要太贵的!” 小伙计并没有因为我寒酸的表现看不起我,他很热情地向我介绍了几把长剑,白寒铁,淬青铜,还有一把很难得价格不算太贵的松纹古定剑。我一把把看过去,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发现在角落里还放着一把剑。 墨蓝色,看起来钝钝的没什么锋芒,我走过去拿起来,手中猛地一沉。拔出剑鞘的时候能清楚感受到那种我很难把控的滞涩感。 “这是……” 店内伙计连忙走过来,向我介绍道:“客官,这把是百年前有名的铸剑师所铸宝剑,名曰太和。剑是好剑,只是传言其有妨主之名,才沦落到无人敢用的地步。” “妨主?” “嗨,都是传言而已。依小人看来,兵者,杀人之利器,咱们江湖中人,本就是刀尖上打滚的行当。要是把自己不济丢了性命怪罪到兵器上,这宝剑才真是冤枉呢!可惜这把好剑放在这里这么久,竟因为这种名声卖不出去,实在是可惜!可叹!” 那伙计狠狠地摇着头,看得我几乎要笑出来,再低头看看那把黑不溜秋的剑,竟然在它身上看到了几分似曾相识的委屈。 “好啦好啦,你别感慨了,这把剑我要了。既然是没人要的,那应该不贵吧?” “客官,您……您要这把剑?”小伙计很是惊讶地看着我,“可这……这把剑对女子来说,实在是有些笨重,您看起来……要不要换一把轻便的?”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反正也不是我用,本来就是给男子买的啊。” 他看了我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让我有些尴尬地暧昧神色,我一脸黑线地看着这个明显脑补过度的小伙计,匆匆忙忙付了账,赶快走出了那间兵器铺。 等找到个僻静的角落,我鬼鬼祟祟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停下了脚步。我转过身来,像是行贿一样偷偷把手里刚买的太和剑塞到了红烧肉的袖口里。 “那个……这个,送给你!”我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你也是我的第一战力!总是用那个小木剑什么的多丢人……呃,好吧,之前拿破木剑糊弄你的确是我的不对。我那时候只当你是心血来潮想拿着剑玩的,却不知道你也是……” 不知道你也许也曾经是太虚弟子。 也许你也曾经和我在同一个课室里上过课,打过盹,和我在同一个地方练过剑,画过符……只是最后,他和很多曾经的前辈一样,永远地躺在太古铜门之外,无法再回到这个地方。 我之前总是把他当做是邪影,就算他坚持要用剑,我也只当他心血来潮闹着玩。可是关朔原那样说过之后我才意识到,也许作为怨念他的神智并不像人类那样清楚,但那份刻入骨血的身体记忆却是死亡都无法消除的。 那是一个太虚弟子永远的骄傲啊。 他有点呆地看着我,似乎并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重新给他一把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强硬地从他袖子里摸出小木剑,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总之,以后这把太和就是你的佩剑!你要好好用它,然后继续给我太虚观增光添彩!一直到……” 我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黑了一下,邪影毫无预兆地伸开了双手,宽大的袖子连带着飘荡的黑雾,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蝙蝠一样,我被吓得连退三步,还来不及叫出声来,就被他堵到了墙根处。 邪影的双臂轻轻地拥住了我。 说是拥住,可我其实并没感受到太紧的束缚,不知是因为邪影其实本来就没有实体,还是因为他并不敢抱得太紧,我只感到轻若云絮的黑雾柔和地笼着我,并没有传说中妖魔的臭气,反倒有种奇异的兰草清香,迷迷糊糊中,我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锦川。”他在我耳边轻轻念着。声音和平时一样清润好听,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哝哝的糯感。 我听得一阵腿软,只知道迷迷糊糊地回答:“嗯。” “锦川。” “嗯?” “锦川……” “……” 他一声声唤着,明明不能再说出除了我名字以外的话,我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语气中的急切和激动。我隐约觉得他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如同很深很深的大海,尽管海面上风平浪静,深渊中却始终浪涌着残暴的暗流。 可他不说,就算那声音里有着浓烈到绝望的急切,他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敢,还是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去爷爷家,可能有几天不更新,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大吉! 第26章 26 红烧肉第二天就特别骄傲地把太和剑带到了身上,他也不觉得一个邪影用剑是一件很招人怀疑的事情,大喇喇把太和剑挂到了腰上。顺便同时也拒绝了我要回我小木剑的要求,右手拂尘左袖藏剑,腰上还挂着一把,活脱脱一个三剑流二傻子模样。 我……要不是他一直背后灵状飘在我身后,我真的特别想假装不认识他。 将军府的动作快得简直惊人,不过两天的功夫,就从人群中排查出了幽都的奸细。三个都是普通人,其中两个甚至还是至少在西陵城居住了十年的老居民。据他们交代,那个无辜惨死的女子是城中妓坊的姑娘,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宿仇,之所以拿她下手也仅仅是因为对方无力反抗。 “我们受够了!无休止的战争,八大门派不是很强吗,为什么不能给我们胜利!”那个看起来非常淳朴的老汉喊道,“我……我那老友远在西岐村,就是因为你们迟迟不去救援才死于贫穷和意外的!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早早投靠幽都,至少能早一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 当时我并不在场,只是听凌祈转述说,当时定勇将军沉默了很久很久。 抓到的奸细当然是要当众处决的。处刑当天阳光很好,几乎大半个西陵城的百姓都簇拥在刑场附近,我们这帮八大门派弟子也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往中间张望着。 我的个子本来就不高,站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红烧肉倒是非常想替我打出一片天地,奈何邪影本来就没有实体,他又不能在这里对普通百姓动手。几次想要努力推开人群反倒被穿透身体之后,他非常受伤地飘到一边的角落里暗自饮泣了。 作为主人我倒是很想安慰他的。奈何我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连站直的机会都没有,又一波人潮涌来,我叫了一声,眼看就要被推倒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伸出了一只手,及时地扶了我一把,然后拎着我的胳膊稳稳把我提到了旁边的平台上。 “谢谢你……诶?凌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我奇怪地往他身边看了看,发现这位平时众星拱月的吉祥物身边竟然真的一个弈剑弟子都没有。 不过两三天没见,凌祈看起来却憔悴了很多,那张很帅气的娃娃脸突然瘦削了不少,眼圈发黑目光凌厉,整个人的线条都透着股锐利的气势。 我仔细端详着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凌祈有些陌生。 “唔,有点事,没和师兄他们一起。”他简短地说道,隔着人群张望了一下刑场中央待斩的三人,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锦川,”凌祈低声说道,“你觉得,那三个人该死吗?” “当然该死!”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是傻了吗?他们不但做出了背叛大荒的事情,还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无辜女子下了那样的毒手。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以儆效尤,以后西陵城还要怎么守住中原!” “我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将军府,定勇将军特许我协助办案,所以我……说实话,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突然非常迷茫。我所坚持的东西……真的是对的吗?” 我诧异地扭头看着他。印象中,凌祈一直是那个笑得一脸灿烂,哪怕在最危险的状况中也目光坚定的阳光少年。可是现在,他整个人都透着深深的颓唐。 “为什么不对?”我反问他。 “那些人……也是被逼的啊。锦川你也说过,没有哪个百姓愿意与妖魔同流合污。可是,西岐村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没人帮他们,八大门派和定勇将军都没有帮他们。这三个人也是的……要不是在持久的战乱中看不到一点希望,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呢?谁不是处于战乱中,我们八大门派的弟子,还都奋战在最前线呢,被逼无奈,就是背叛同胞的理由?”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凌祈慌忙摆手解释着,“只是对自己坚持的有些迷茫……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坚持正义,就一定能帮助他们排忧解难,获得胜利,可是我……我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 “至少,你仍然站在这边。凌祈,你想过没有,他们的做法难道就是对的?难道你真的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们毫无反抗交出大荒,幽都妖魔就会给我们想要的和平?” “他们不会。”我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会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人类,那个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我也知道自己很弱小,只是为了不变成牲口,我也不会放弃努力。” 说完,我不再看他,扭头有点生气地看着刑场中央。 定勇已经坐在了行刑官的位置,他面色严峻地看着前方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待到太阳正在头顶的时候,他缓缓举起了行刑令牌。 “刀斧手。”定勇沉声说道,“午时已到,行刑!” 刀起,刺目的日光中重重落下去,然后就是鲜血喷溅和人头骨碌碌滚到地上的声音。 没有什么劫法场之类话本里经常出现的段子,一切都非常顺利。 满场的喧哗之中,定勇缓缓走下了台子,他站在血迹犹存的法场中央,缓缓举起了一只手。 “幽都奸细已除,本将无力起死回生,只希望此举能安抚我天机营战士,以及战争中牺牲的所有百姓在天之灵。”定勇朗声道,“前日审讯中,我们已经查出了幽都妖魔的真正计划。之前攻城乃是佯攻,真正的主力如今正驻扎在骆驼岭外的流光城中。今日,借此除奸良日,本将宣布,将亲自率天机营战士,及八大门派助阵弟子前往流光城,趁敌方尚未准备好之时,一举诛杀幽都主力!” “……还真是雷厉风行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定勇,“根本就……没和我们商量吧!这就要出征了?” “……你害怕?”凌祈问道。 “废话……我这么怕死,不过害怕也没办法啊。去还是要去的,毕竟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宋掌门骂死的吧……”我拉着一张苦脸说道。 “你说得对……”凌祈低声说道,“一定……会被弈剑听雨阁的前辈们,骂到死的。” 定勇真的是个非常雷厉风行的人,上午刚刚通知,下午我们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出征了。 考虑到我的废柴程度,颜怀远果断把我编入了太虚观后勤战备小分队之中。我站在人群里,背着锅提着米,背后牵着红烧肉,踮脚看了看前面的先锋队,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比他们差多少嘛! “我知道,大家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颜怀远站在最前面,对着我们喊道,“大家放心,定勇将军已经告诉了我,我们甲二组大多是新人,不会被派去太危险的地方。这次的战斗中,我们要尽力掩护天机营战士,帮助他们取得先机,争取以最小的损失打赢这一仗!” 嗯……真是个善解渣意的好将军,我跟着众人呱唧呱唧鼓掌。 “因为冰心堂的弟子并不多,考虑到太虚弟子有能治愈的灵兽麒麟,这次让我们和机动性最强的弈剑听雨阁弟子分在一组。还希望大家能继续发挥来西陵途中的友爱精神,团结队友,展现出……” 颜怀远充分发挥了甲二组小队长的特色,慷慨激昂简直能直接去参加太虚观运动会动员会。我听着听着就有点跑神。忍不住无聊地四处张望着,正准备往远处看看的时候,原本站在我背后的红烧肉突然慢慢飘到我面前,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干嘛……”我一脸黑线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站后面去,你这样子太显眼了,要是……” 他摇头表示拒绝,依然非常坚定的挡在我面前。 这就有点奇怪了……我摸了摸下巴,考虑到这段日子以来渐渐摸清楚的红烧肉秉性,猛地伸出手来,做出一副要扯他腰带的样子。然后就看到本来坚定地挡着我的邪影立刻有些慌张地侧了一下身子,动作不知道是想躲开我,还是想把腰带赶快送到我手里。 我趁他纠结的功夫,赶快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刚才他挡住的地方看过去—— 那边是弈剑听雨阁的队伍,他们的队长好像也在讲话,队伍末尾也有个人和我一样开着小差。 我清楚地看到凌祈正向我这边侧着头,看到我回视他,脸上马上露出一副喜悦的表情。他隔着人群向我举了举手中的剑,做了个口型: “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了这碗大鸡汤,来世还做春晚人(你滚) 过年简直麻烦死了……每天排满了各种聚会聚餐_(:3∠)_心累 第27章 27 红烧肉一剑斩下最后一个妖魔的头颅,太和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血珠顺着剑身洒落出去,完成一个圆满的装逼后归剑入鞘。 红烧肉以一个深沉的姿态凝固在那里,一只手还握在腰间剑柄上,看样子仿佛是在回味自己刚才的英俊姿态。直到我一巴掌拍到他背上: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帅气了!快把脑袋给统计的交上去,然后找地方休息。” 红烧肉听话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脑袋,跟着我屁颠屁颠往集合处走去。 负责战功计数的是弈剑听雨阁派出的一名弟子,面貌端正神情严肃,一看就是非常认真严格的一个人。他紧紧盯着我把红烧肉提着的脑袋一个个扔进敞开口的袋子里,然后一笔一划在册子上记录:太虚观红烧肉:斩首三十六。 “喂你记错了!”我嚷起来,“我的名字是洛锦川,洛锦川!” 弈剑弟子认真核对了一下名册,抬头看了看我:“没记错啊,他不是叫红烧肉吗?” 他伸手一指我身后的邪影说道。 “……”我扭头看了看无辜脸的红烧肉,继续说道:“他是我的灵兽啊,他的战功当然应该记在我身上!” “不行。”这个弈剑弟子一脸认真地摇头,“我要对记录负责。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们太虚弟子这样很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的功劳,怎么全都记在一个人名下了?这位师妹,你的战功在这里呢,我没少计。” 我探着头看了看那册子,果然,上面写着“洛锦川:斩首零”。 ……你还能少记到哪里去啊! “怎么不公平了!你这是歧视!”我顽强抗争着,“用灵兽作战是我们太虚弟子的特色!就跟你们弈剑一样,难道你还把你自己打的和剑打的分开记吗!” “可是,”他指着册子说道,“太虚弟子我也记了很多人啊,只有你全部都是灵兽斩首的。” 我踮着脚尖看了看,【太虚】这一栏下面果然整整齐齐列了两列,弟子一列下方数字各有多少,但是真的只有我的名字后面画了个硕大的圈。 ……没有办法和强迫症讲道理! 我憋得满脸通红,狠狠跺了两下脚,憋屈地跑回到门派队伍里。红烧肉跟在我背后,伸出手想安慰地拍拍我后背,被我一偏身子闪开了。 考砸的学渣不需要学霸的安慰! “喂,你偶尔也争气一点行吗?”某个一听就很欠揍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恼火地扭过头,关朔原漫不经心站在那里,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长剑,嘲弄地看着我。 “要你管啊!学霸什么的最讨厌了!反正我本来就废,要不是……我现在还在甲三组待着呢!” “既然来了,就给我争气点。”关朔原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他没有看我,嘴角衔着一根草茎,出神地看着前方,“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废物又怎么样,只要努力,总有成功的可能,而我,这一次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一时间,我们两个之间弥漫着有些尴尬的沉默。 “那个,对、对不起啊。”我不安地说道,“我只是……你这次出来,是为了找掌门说的招魂笺的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你?”他抬眼瞥了我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家伙,真是以无时无刻不讨人厌为人生目标啊。 我赌气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不想再搭理他。关朔原却自顾自说道:“找到招魂笺……怎么会那么简单。那可是藏在地落窟深处的至宝,依我看来,那些妖魔千方百计潜入地落窟拿走它,说不定……” 话说一半,他突然扭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许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对了,说不定,还真有你能帮忙的地方。” 我刚想问到底是什么,那边却又响起了一声大吼:“敌袭——快!别休息了,快点给我出去!” 我无奈地抓了抓头,一手拿起长剑,匆忙跟关朔原告了个别,就领着红烧肉又冲回了战场。 从西陵城出发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一路上我们遭遇了无数场战争。流光城距离西陵不过五日路程,然而我们现在还没走到一半。 不过,这也说明了定勇将军的情报是正确的。越靠近流光城,妖魔就越密集,可以想象,如果我们没查明西陵城内奸细情况,等到妖魔大举进攻时里应外合,西陵肯定难免破城命运。 黄昏时分,我们住在路边的破庙里。 中原常年征战,不少居民都抛下了家园逃离他处,像这种很久没人来过的破庙比比皆是。前几日战况紧张,我们只能露宿野外,像现在这样有个遮蔽的地方已经不容易了。颜怀远等几个师弟师姐们指挥着我们打扫出一片地方,也顾不上让我们整理行装,直接围着中间开起了战略会议。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最多五日我们就能赶到流光城。”颜怀远指着地图说道。 “颜师弟,我们这样贸然赶过去,真的合适吗?”一个弈剑师姐打断了颜怀远的话,满脸忧色地说道,“我听说,现在流光城驻守的可是……” “幽都大将,妖魔鬼方。”颜怀远满脸凝重地说道。 周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悄悄问坐在一边的关朔原:“鬼方是谁?” “幽都大将,当年曾经参与过玉玑子攻城,和八大门派仇深似海。多年来杀过无数八大门派弟子,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手刃鬼方。”关朔原低声说。 “那这次不正好是机会吗!”我热血沸腾地挥了挥拳头。 话音未落,熟悉的白眼已经砸了过来,关朔原鄙视地看着我:“哪有那么简单?鬼方不仅自己实力极为强横,多年来征战在中原大地上,可以说除了定勇,他是最了解这片土地的存在。别说手刃鬼方,你们这群菜鸟上去,还不够给他大军热身的。” 我瞬间萎靡了下来。 “大家不必紧张。”颜怀远温声道,“定勇将军嘱咐过我们,这次战斗中我们不必冲在前线,自有门派前辈以及天机营的将士们攻城掠地,我们只需做好掩护工作即可。多日来大家赶路辛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我和几位师兄一起守夜,各位早些歇息吧。” 原来在太虚观的时候,颜怀远就是甲二组里面的和事佬角色。现在出门在外,他的好脾气依然很快给他带来了好人缘,就算知道情况很恶劣,但是听他说完,似乎大家都安心了不少。我跟着几个师妹一起拖着铺盖走到一个破庙角落里,正准备休息,一个抬头却发现红烧肉正立在我身边。 “呃……”我一刹那有些尴尬,虽说这些日子露宿他总是站在我身边守夜,可现在女孩子聚在这里,他又是有灵智的太虚弟子怨念,让这么个男人和我们待在一起总是不合适。 “今晚有人守夜了,”我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到那边去吧,辛苦这么久了,也好好休息一下。” 邪影扭头看了看篝火那边,很快回过头来,继续执着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哪个不比你……好吧他们确实没你强,但是,这么多女孩子在这里,你这样我会很尴尬啊,万一你看到了人家……咳……” 红烧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两只手放在脑袋两边,宽大的袖口垂下来,正好挡住了两边视野。红色的眼睛在狭窄的通道中纯真地看着我,一副绝对听从命令的模样。 “……你不看别人只看我也不行啊!你不知道我也是女的吗!” 然而我的召唤兽从来比别人家偏执很多,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这个角落,眼看着周围师姐师妹都开始宽衣准备休息,我只能拖着铺盖赶快挪到另外一个没人的角落。 不能参加女人的卧谈会,我非常怨念地瞪了红烧肉一眼。蒙上被子睡了起来。 之前露宿野外的时候我总是沾被子就昏过去的类型,现在骤然住在这种安全点的地方,我竟然有点睡不着。我能感觉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一直立在我身边,然后突然毫无预兆弯了下来。 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能感受到离我极近的那张脸,黑雾好像细小的绒毛一样贴着我。明明是已经死去的存在,却好像有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刺得我浑身发麻。我强装镇定继续闭着眼睛,紧绷着身体感觉他的手沿着被子慢慢向下探去—— 正当我准备大喊出“你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只手终于停了下来。邪影拿到了我放在铺盖旁边的什么东西,然后离开了我身边,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我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那个我放着准备过几天在一起洗的肚兜的角落已经空了。而破庙角落里正在响起隐隐约约的水声。 ……你tm逗我呢!之前几天的肚兜难道也是这么处理的?我还一直以为队伍里配有专门洗衣服的杂务弟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话本上说,追女孩子要从帮她做点事情做起【洗肚兜】 第28章 28 红烧肉很快就洗完了肚兜回来,依然和刚才一样笔直在我铺盖旁边站岗。只不过,我的心情却再也没办法恢复到刚才。 我紧紧在被子里缩着,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团成一团。满脑子都是“他给我洗了肚兜他给我洗了肚兜给我洗了洗了……”,羞愧得恨不得把被子拆了钻进去。 我真傻,真的,为什么我以前还一直沾沾自喜觉得这次出征条件真是不错,还随队配备洗衣大妈。亏我还想着一定要抽空感谢一下人家,结果居然是……红烧肉你可是我太虚观弟子怨念啊!身为太虚观大好男儿,怎么会有这种给女孩子洗肚兜的癖好! 我一个人蒙着头闷闷思考着,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红烧肉找机会谈谈魂生了。 好不容易把思绪理顺,睡意也渐渐爬上心头,我翻了个身,准备把所有东西丢到脑后会周公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喊。 “锦川。” 我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黑暗中,我能感受到红烧肉慢慢靠近过来,他的手轻轻从我身边掠过,然后……拿起了我放在旁边的剑。 “啪”! 我猛地坐起来,打上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我压低声音严厉地问道,“大半夜的不好好守着,拿我武器做什么!” 红烧肉静静看着我,完全没有被捉赃的慌乱,他微微偏了偏头,向着篝火那边守夜的弟子示意了一下。 负责守夜的是弈剑和太虚的几个可靠的师兄弟,颜师弟也在其中,因为今夜还算安宁,五人靠在篝火边上,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怎么了?”我不解地扭头看了看红烧肉,他用拂尘轻轻打了我一下,示意我接着看。 我无奈地继续扭过头,然而那么仔细看了一眼,突然间好像被一瓢冰水兜头泼下来,整个人都瞬间清醒了起来。 我记得,刚才去睡觉的时候听颜师弟他们的部署,太虚三人弈剑两人,一共是五个人守夜。可是现在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却分明有六个身影。 我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又仔细数了数,这次看得分明,安静围坐在篝火旁边的,的确有六个人。 五个人是我见过的面孔,还有一个人,穿着蒙着头的长袍,不起眼地混在中间,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 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入大脑,我几乎要炸起来。轻轻拍了拍红烧肉,拿过自己的长剑,就猫着腰准备过去看看。没想到我还没爬出几步,衣角就被轻轻拉住了。 邪影缓慢飘了过来,他紧贴着我站在我身后,轻柔的黑雾和缓地把我包裹起来。他抬起手来,宽大的袖子在我眼前一掠而过,我只觉得眼前一暗,等再看向篝火那边时,围坐的人又变成了五个。 原来是刚才他给我上了观心咒。 可是,这也不太对。观心咒是能让太虚弟子看清楚周围隐匿身形的存在的咒诀,每一个合格的太虚弟子都有时刻让自己保持在观心状态的自觉。那篝火边可是有三个太虚观弟子呢,要是他们都没看出来那个黑影,只能说明……那家伙隐匿身形的等级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能力。 红烧肉紧紧把我压在他怀里,贴着我的耳朵低声细语:“锦川……” 没有呼吸的热气,可我仍然被那有点颤音的低语弄得周身酥软。我有点手软地把他推到一边,不耐烦地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人太强,不要轻举妄动是吧?明白了,我不会擅自行动的。” 被我推开的红烧肉似乎有点失落,但还是振作精神给我加上了高等级观心咒,我们两个人一起压低了身子,兵分两路缓慢朝火堆那边匍匐前进。 我们寄宿的破庙还是挺大的,加上我之前睡觉的角落比较偏僻,直接导致了要靠近守夜的弟子们要路过不少同袍的铺盖。红烧肉飘在半空倒没什么,我一路跨栏闪避过去,还是不留神踩到了一个同门的胳膊。 “你……蠢货你干什么!” 一听就是还没睡醒的低哑男音有点恼火地响起来,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猫腰就迅速捂住了那人的嘴巴。 “……你这蠢材是活腻了吗!”那人在我的手下挣扎着,我也很快认出了他是谁。关朔原一个矫健的翻身,一只手就卡住了我的脖子,还带着困倦的脸上分外狠戾,等到看清我是谁,手下的动作才顿了一下。 “停、停手!”我挥舞着胳膊说道,“关师兄手下留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关朔原放下了手,有点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我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轻轻指了指篝火那边。他困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微微扩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只手已经把剑抓到了手里。 “你看到了?”我有点惊异地看着他。 “废话,多出来的那东西是什么?该死的,居然没有人发现!” “大家都发现不了。”我说,“刚才红烧肉给我上了观心咒,我才看到的。我之前等级的观心根本没法发现异常。” 关朔原瞥了我一眼:“你没发现是正常的……可是颜怀远那个小屁孩实力还是不错的,连他都……” 关朔原也迅速加入了我们的匍匐前进队伍。越靠近火堆,我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个黑影就坐在颜怀远的旁边,甚至他的手臂都贴着颜怀远的肩膀,而颜师弟却一无所觉。 “关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鬼才知道。”关朔原烦躁地说,“肯定不是人类,然而也感受不到妖鬼的气息……它还没出手,但是我肯定他非常、非常强大。” 距离篝火还有十几步的时候,我们已经没办法再往前了。前方是一片开阔,被火光照得通透,这样出来肯定会被发现。我焦急地抬头看过去,红烧肉正在我正对面的阴影里,我灵机一动,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给红烧肉下了个指令。 “你在干什么?”关朔原瞥我一眼,“怎么,那家伙居然会听你的命令了?” “……虽然不确定但是还是要试一试。” 说实话,我从心里觉得关朔原说的应该是没错。不过,鉴于红烧肉是我的灵兽还会帮我洗肚兜这件事,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期待一下我们之间渺茫的心有灵犀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藏匿在那边阴影里的红烧肉居然真的动了起来。我惊喜地看着他按照我的指示,慢慢靠近了木呆呆站在他身边的一只巨大型邪影,手起剑落,迅速把对方砍晕拖到了一边。 每个太虚弟子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灵兽,坐在篝火边那三个人的灵兽之中,正好有一只巨大型邪影。他把那邪影砍晕之后,就一本正经地木着脸假装原装货呆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确认篝火那边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之后,他才木木地慢慢飘了出来。 篝火边的那三个太虚弟子我正好认识,知道有谁平时喜欢带着邪影。在我的指示下,红烧肉飘到了那家伙的旁边,依然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那个古怪的黑影就在红烧肉身边,我这才发现那个黑影这么高大,以邪影飘在空中的身高,居然也只堪堪和它平齐。红烧肉木然看着前方,袖子里一只手握紧了剑。 “嗯?”颜怀远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红烧肉问道,“刘青,你的邪影怎么跑到这里了?” “啊?哦!我没注意……真是的,明明让它待在那边守卫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个太虚弟子手忙脚乱爬起来,一手持剑下了指令,红烧肉装模作样听从命令转过身来,慢慢飘到了原来的角落里。他绕过倒在角落里的邪影,慢悠悠就沿着边缘朝我们飘过来。 “快点快点,”我迫不及待凑过去,“发现什么了吗?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那里想做什么?” 邪影没出声,他慢慢靠近了我们,然后伸出手来。黑雾缭绕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小枚金属片。 “这是……”关朔原小心捻起那小片金属,黑红色的小块三角形金属,很薄,边缘还有开过刃的痕迹,看起来有点像什么武器的碎片。 “牙的碎片。”关朔原说道。 “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 关朔原很不耐烦地看着我:“牙,魍魉的门派武器,你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空气却好像突然冷了下来。 我猛地扭头看过去,只见那个原本还安静坐在人群中央的黑影已经扭过了头,一双幽绿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无可奈何妹纸的长评!还一次两篇!呜呜呜哭着跑圈,开心!谢谢你么么哒! 第29章 29 我觉得自己几乎停止了呼吸。周围的景物好像全部暗了下来,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像是传说中幽魂国度朔方城头的灯火,幽幽咽咽唱着忘川的渡魂歌。那一刻我耳边轰鸣着刀戟相交的锐利声响,像是有无数幽魂拖着我往死者国度奔去,我想要挣扎,却无力动弹。 耳边忽然爆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把我从那幻觉中拉出来。回过神来我就看到关朔原通红了一双眼睛,招出炎凤,一手提着剑就冲了上去。红烧肉也紧紧站在我身边,单手持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怎么……”我有点迷茫,“你们不是要低调行事调查清楚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上去……” 没人回答我,关朔原刚才那一声吼有点大,不少弟子都被他吵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冲向前方的空气。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吧!” 关朔原紧紧咬着牙,怒睁的双眼迸着兴奋的血光。炎凤在他身侧吞吐着火球,他一手持剑一手画符,湛蓝的光如同雷雨一般降下来,每一道都瞄准了火堆旁边那道身影。 那一刻好像变得无比缓慢,我清楚地看到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然后毫无预兆地突然消失了。 篝火边守夜的颜怀远他们几个就毫无反抗地被关师兄轰了个七仰八叉。 “敌袭——” “草!怎么回事?哪来的妖魔?” “不是妖魔!不是……我看这招数,有点像太虚观的符惊鬼神。” “胡扯!太虚观为什么会攻击我们!” 我捂着脸几乎不忍心看下去,篝火边守夜的人灰头土脸茫然四顾,旁边被吵醒的弟子们也都衣衫不整睡眼朦胧地挣扎着往这边赶,所有人都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表情,只有关朔原依然疯狗附体一样,血红着眼睛四处张望。 而刚才还在的那个黑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关师兄,你……”颜怀远错愕地看着他。 “误会误会!”我打着哈哈走过去,“其实是……关师兄他刚才在火堆边发现多了一个人,所以才……” “怎么可能!”一名弈剑弟子已经叫起来,“我们刚才一直守在这里,如果真的有人进来,怎么会不知道!” 关朔原没说话,只是冷笑着把刚才红烧肉偷过来的金属碎片扔了过去。弈剑弟子接到手中一看,眼睛就惊讶地瞪大了。 “牙!”颜怀远叫起来,“难道是魍魉……不对,我们都用了观心咒,没有发现隐身的魍魉啊!” “那家伙很强。”关朔原轻声道,“你们没发现是正常的。而且……并不是魍魉。” “是个戴着黑斗篷的奇怪家伙!”我插话道,“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不是那种蹲地只会一个膝盖着地的魍魉!” 周围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所有的人都面带忧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可怕的不是出现在面前的敌人,而是未知的暗处。 “我想……有可能是鬼方。”人群中忽然有人轻声说道。 我们都扭头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我们都没怎么见过的弈剑师姐,猛地被众人这样注视,白皙的脸上骤然一红,她慌忙摆手道:“我、我也是听说的,传闻鬼方手下有两名得力助将,是当年叛教的魍魉弟子。被鬼方赐下秘术,魔化成半人半妖的模样。刚才我听这位师兄说,那怪物能隐身,所以就想到……” “很可能啊!”一直低头听我们说话的凌祈忽然一拍大腿说道,“我们这样一路赶向流光城,鬼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先派出手下来探明虚实,所以接下来他就有可能派出群妖……” 凌祈话音未落,破庙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妖魔呼啸声。 凌祈的声音迅速弱下去,他在众人狠狠瞪着的目光中怯生生放下慷慨激昂的手臂,然后另一只手默默抓住了剑。 ……乌鸦嘴就请闭嘴啊! 破庙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然后大家匆忙地拿着武器冲了出去。因为整晚没睡,我算是衣着最整齐的一批人,等到冲出外面,我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冷气。 漫山遍野都是闪着的各色光点,我知道那些光点都是眼睛,每一双眼睛后面,都有一只妖魔。这种密集程度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不久前西岐村妖魔袭击的那个夜晚,只是和那时相比,这里围攻我们的妖魔明显智慧要高得多。 “小心!有妖魔已经偷偷从后面溜进庙里了!”颜怀远大吼道,“后面的弟子,快点出来!别被他们包围了!” 我一剑刺穿了一只被红烧肉定身的妖魔脑袋,用力把剑□□,有点慌乱地扭头大喊着:“这些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会这么多!难道是又和西岐村那天一样,有个召唤的妖魔藏在里面吗?” “不是!”关朔原大声回答道,“该死……中计了,这些妖魔在白天不断派出小股队伍袭击我们,终于到我们今天都疲惫的时候,把我们引入看起来安全的庙里,其实他们早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在我们探测范围外埋伏好了,突然围上来,根本没法逃脱!” “没办法也要突破出去!”凌祈大声喊道。他脚踩蓝色飞剑,灵活地转了一圈,引着一群妖魔绕到了战友攻击范围内,然后那群妖魔瞬间被众人的法术轰杀致死。 凌祈的表情非常坚定:“我们弈剑弟子动作更快,负责把它们引到一起,然后大家集中杀死它们!只要能开出一块妖魔薄弱的区域,就能冲出去!” “可是……” “按他说的做!”颜怀远一个斩妖诀劈开身前的妖魔,扭头大吼道,“太虚弟子听令!所有玄龟顶到前面去,暂时阻挡一下妖魔的进攻!麒麟不要集中在一起,炎凤白虎丹鹤邪影配合弈剑弟子们进攻。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快点!” 情况实在是紧迫到了极点,这次突然袭击的妖魔比之前我们遇到的任何一次都强得多,他们甚至有着很高的智慧,沉默地分批进攻着我们。颜怀远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外围弟子倒在妖魔的利爪下了。 “别再抱着你的邪影发呆了!”关朔原从我身边跑过,厉声喝道,“你以为他是谁?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邪影而已!让他和其他灵兽在一起,你也有你自己的位置!” 关朔原用力拉了一把我的胳膊,我一下没站稳,就被他拉到了太虚弟子的队伍里。我眼睁睁看着红烧肉离我越来越远,心中仿佛突然空了一大块。 这不是我第一次脱离他单独战斗,然而不知为什么,却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和他真的是不可能并肩站在一起的。 红烧肉的身影很快没入其他太虚弟子的邪影群中,因为不能单独作战,我也失去了一下子认出他的能力。 “御风真诀!”颜怀远大吼道。 远处玄龟支撑起的防线那里,第一批弈剑弟子已经带着妖魔们冲了上来。弈剑听雨阁的身自在轻功从来以机动灵敏闻名大荒。领头的人是凌祈,我能看到少年漆黑锋利的眉眼,紧抿的嘴唇有着坚毅的弧度。凌祈的眼中亮着光,他紧盯着我们,然后微微张开口—— “轰!” 我的指尖微微一震,一道旋风和大家的一起卷了出去。太虚观单体攻击最强大的法术冲入妖魔群中,紧跟着的还有旁边邪影使出的符惊鬼神。和弈剑听雨阁的听雨炫炎剑光混在一起,明明灭灭里面无数妖魔灰飞烟灭。 “很好!甲二组定身咒,麒麟缚足真诀!” 颜怀远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战斗,哪怕在这种濒临绝望的情况下,他的面容依然非常沉稳。被我们猛攻的那个方向的妖魔防线渐渐消磨得很薄。虽然我们这边也出现了伤员,可我也看到了突围的一线曙光。 “就是那里!全体太虚弟子,回生真诀和神速真诀准备好,”颜怀远迅速挥了挥手,“所有人不要恋战。丢下所有负重,让灵兽顶在原地撑住妖魔,我们迅速离开!” 我刚刚想和之前一样听从命令准备咒符,然而听到最后那几个字,动作却一下子停了下来。 什么叫做,让灵兽停在原地,撑住妖魔? 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静了下来,脑中如同雷音一样回响的,是颜师弟曾经告诉过我很多次的话。 太虚弟子的灵兽都是用符咒召唤出来的,人若不在了,灵兽也必定会消失。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只能牺牲它们。 就像之前我和那个负责记录战功的弈剑弟子大声抱怨过的那样,太虚弟子用灵兽来战斗,就和弈剑听雨阁用剑一样,只是一种手段。灵兽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一张咒符而已。它们没有神智,完全听从命令,必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替主人牺牲。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战斗方式。 可是……红烧肉并不是这样的灵兽啊!他有自己的思想和灵智,甚至他还是已战亡的太虚弟子的怨念!我怎么可能……怎么能让他替我去死! 我还彷徨地愣在原地的时候,身边的同伴已经都按照颜怀远的指示开始了撤退。我无助地左右看了看,嘴唇动了动,却完全下不了那个让他守在原地的指令。 “你在干什么!”关朔原怒吼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吗!” 我愣愣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他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眼睛冒火地盯着我:“放弃他!不管他有多特殊,他已经死了!作为一个邪影,为主人牺牲是他必将经历的命运。放弃他,逃出去!” 很多声音在我脑中交替响起,最后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个有些沉哑的声音低低念着“锦川”的音色还回响在耳边。一声声,像一只温柔的手,缓慢撕裂我的心脏。 ……对,我不能太任性。 放弃他,他已经死掉了,无论他多特殊,我不可能在这时候让同门陷入险境。 放弃他!让他守住最后的防线! 我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然而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我狠心咽下呼喊他名字的那一声,最后一次扭头看向那片已经被妖魔吞没的战场。 我看到那个逆风站立的身影,因为这时候没有主人下令,所以那个仍然在战斗的邪影就一下子凸显出来。 我看着他拿着那把有妨主之名的太和剑,面无表情地战斗着。突然间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慢慢地扭过头来。 战场上突然起了风,带着浓烈血腥气息的风缓慢吹动着邪影身侧的黑雾,雾气一点点慢慢散去,那张始终藏在雾气背后的面孔,缓慢地在一片黑色中显现出来。 我看到了一张虽然并没见过几次,然而却仍然在我心上留下让人心碎的痕迹的面孔。 清若冰泉,湛若苍穹,淡若流风,静若沉水。 他曾经在幻境之中一人一剑杀破群妖,也曾在寂静的战场上有些落寞地低下头。他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到在醉酒之后独登高楼,写下“重渊此世尽成冬”。 我曾试着想过那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最后也没有想出来。然而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大抵就是和现在这样,静静看过来,无悲无喜,不争不怒。像一片幽绿死水中静静开放的白莲,等待被寂静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情人节,作为单身狗不更言情。【冷漠脸】 来,大声告诉我,师兄终于露脸了,可以愉快虐起来了,开心不开心! 第30章 30 “锦川。” 耳边那个声音还在低柔地叫着我的名字,只是这次我知道了他是谁。 是我的红烧肉,在我最渣的时候如同救世主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的红烧肉,木愣愣跟在我背后稍微摸一下就会狂喷黑雾的红烧肉,在战场上挡在我面前替我杀敌的红烧肉,以及在艰苦行军中也偷偷给我洗肚兜的红烧肉。 也许,还是早就战死沙场的大师兄重渊。 这一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耳边血液的鼓噪声把一声声低唤冲得支离破碎,脑海里一片凌乱的画面都是曾经在幻境中曾经看到过的,他手提长剑垂头发呆的样子,他轻轻按着白羽鹤后背跳上去的样子,以及最后的大雨中,他浑身湿透地抬起头望向太虚观的样子。 那些在前线牺牲的人,心中有没有恨。 在重渊战死之前,我对他的了解一直仅限于“高岭之花门派首席”而已。记忆中的重渊一直是那样完美冰冷的塑像模样。知道他死了之后,很多琐碎的细节才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开始明白原来就连首席门面大师兄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也有着自己的小情绪和爱恨情仇。 所以,他为了太虚观征战一生,最后一个人死得尸骨无存的时候,一定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恨吧。 我突然挣扎起来。用力扯着被关朔原拉住的胳膊,力气大得甚至把关朔原拽得一个趔趄。他恼怒地看着我:“你干什么!难道还想拖累大家和你一起死吗?!” “我不能……” “什么?” “……你们先走!别管我!我不能那样丢下他……他已经为太虚观死过一次,不能再被同门放弃第二次了!” 我一点都不想拖累他们。只是……那些已经为太虚观牺牲过一次的人们,重新回到这里之后,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再次被同门放弃?反正没有红烧肉在我旁边,跟着大部队我也只是个拖累。就算我只是去送死的,至少我不能让那些英雄为自己的牺牲感到后悔! 关朔原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拉住我,被我用力挣脱了。我毫不犹豫地向着刚才我逃离的战场冲了过去。 我身后的退路迅速被妖魔吞没了,然而我竟然没觉得特别害怕。我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剑,努力给自己开出一条道路。不需要很开阔很安全,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后背猛地被什么东西划过,我疼得差点尖叫出来。我紧紧咬住牙,颤着手指画符念咒,瞬发斩妖诀不要内力一样用出来,终于勉强砍倒了一群妖魔,能让我从中间挤过去。 我跨栏纵跃加前滚翻小碎步一路连滚带爬冲到了邪影的面前,最后还是没控制住身体,一个脸向前平沙落雁式趴到了他的正前方。 “咳!噗!”我狼狈地吐掉嘴里的土,扬起一张脸努力笑着看着他,“红烧……大师兄,我来帮你了!” 重渊低着头怔怔看着我,他的脸上带着茫然无比的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样,没有回答我的任何意思。 “这里很危险!我们快点逃出去!颜师弟他们在那边开出了一条路,师兄你只要和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呼啸风声。重渊愣愣看着我的目光骤然转厉,他伸出手拉住我,迅疾无比地把我拽到了他怀里。 身后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我刚才趴的地方,我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见重渊一手轻抖长剑,一剑刺穿了妖魔的头颅。 “跟着我。”他放开我,哑声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出我名字以外的话。 重渊表现得和我记忆中一样沉默寡言,说出那三个字之后,他就不再出声。只是舞动长剑斩杀着面前的妖魔,我被牢牢挡在他后面,重渊一个人几乎包揽了所有战斗,我能做的事就非常有限了。丢几个符炸飞偷袭的小妖,偶尔我想吟唱个威力巨大的郁风真诀,瞄准的妖魔还迅速被重渊一剑轰飞。 我刚才冲回来的道路已经被妖魔吞没了,太虚弟子留下来当做防线的灵兽们也都纷纷溃散,最后化成一道纸符湮灭在空中。这次想出去只能重新寻找道路。我根本不知道该逃往哪里,只能机械地跟着他移动着。看着前方根本无边无际的妖魔军团,我就从心底生出一阵绝望来。 “大师兄,我……” “别怕。”重渊突然低下头,对着我说道,他一边一剑砍掉了一个妖魔的头颅,一边伸手对着前方轰出一个符惊鬼神。 “不会让你死的。”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感动,可是现在这样实在有点缺乏说服力啊。大师兄,你有什么计划吗?” 重渊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就有些茫然地看向我。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出路来的。” 我努力往远处看着,企图找出一个妖魔稍微稀疏的方向。然而四下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怪物,我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无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仿佛有一片如墨般的黑影透了下去。 而重渊正毫无知觉地向那片看起来稍微安全的地方移动过去。 之前在破庙里突然消失的那个身影,以及弈剑师姐说过的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来不及制止重渊的动作,情急之下,只能把手里的剑用力对着那片空地掷了过去。 “嗤”的一声轻响,我的剑颤巍巍刺入了地面,只见一阵黑气从刺入的地方冒出来,迅速在地面上凝结成一个高大的人形。这次他是站着的,尽管只有一秒,我也看到了那个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的站姿。 那个人影的动作快得我几乎无法看到,我刚才那一扔把他从地行状态逼了出来,他却没有丝毫慌张,出现在地面上的刹那就毫不迟疑向着重渊弹射过来,手中双匕如同猛兽锐利的牙齿,狠狠咬向重渊的咽喉。 只是,我打乱他计划的这一小步对重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迅速掉转了剑锋瞬发的斩妖诀对着他劈砍下去。紧接着就给自己加上了神速,一只手拉着我,已经闪到了几尺之外。 一击不中,那个可能是鬼方手下的家伙也没有追上来,他站在原地冷冷看着我们,兜帽下的嘴角勾出一个让人心悸的冷笑。 “大师兄!别恋战,现在我们先逃出去才是正事!”我抓住他想要重新上去和那怪物厮杀的手,大喊道。借着重渊给我撑出的空当,我慌乱地四下环视着,突然间,远处闪过的一道绿光一下子映入了我的视野。 那是一大块石头,幽幽亮着莹绿色的光,明明刚才还完全没有,却好像突然出现一样立在了路边。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边喊道,“大师兄,那边那块石头!” 重渊匆忙地扭头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一刹那微微张了一下,紧接着就带着我,毫不犹豫向那块石头杀了过去。 “传送神石。”他低声向我解释着,“传说中大荒各处会偶然出现这种石头,它能迅速把人传送到千里之外。只是我从未见过……” “它会把我们带到哪里?万一我们又落入妖魔群中怎么办!” “不知道,现在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当然也没有其他意见,只能配合着重渊尽力杀退身边的妖魔。踉踉跄跄一路冲到那块石头旁边。我偶然地一个抬头,发现那个强大无比的黑影并没有追上来,他仍然静静站在原处,匕首背在身后看着我们。 来不及去思考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重渊的一只修长的手已经贴到了那块石头上面。 我的眼前一道绿光闪过,转眼之间,刚才还几乎把我吞没的妖魔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最后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矗立在万妖之中的魍魉妖魔,他远远看着我们的方向,嘴角仍然带着一丝古怪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那些牺牲过的人,心里有没有恨。那些已经为太虚观牺牲过一次的人们,重新回到这里之后,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再次被同门放弃?” 关于女主一个人跑回去是不是圣母我不想解释太多,对女主一个初出茅庐的热血小菜鸟来说,“不让英雄寒心”是比战略布局更重要的东西。 于是师兄和师妹开启了悲催的二人生活(等等) 第31章 31 那道绿光没在我的视野里存在多久,很快我们就脱出了光晕的范围,然而我还没看清新场景是什么模样,就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 “我……”惊呼的声音刚说了一半,就被没过头顶的水淹没了。太虚观没有很深的湖,像我这种一下水就懵逼的旱鸭子比比皆是。我手舞足蹈在水里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浮出水面,手软脚软地慢慢沉了下去。 真是倒霉,没死在妖魔手里,居然要淹死在这里。这种死法可是连追悼会都上不去的啊! 正当我绝望地消沉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我。那只手很有力地把我往上方拉去,我昏昏沉沉地跟着划了半天水,突然间脑袋就破开了水面。 新鲜的空气如同崭新的生命一般席卷而来,豁然开朗的视野中,是一片如梦幻般的场景。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澈湖水,如同一大块翡翠一样翠翠绿绿铺展开来。我们正浮在湖水中央是一个几丈方圆的湖心岛附近,一条半截水里半截水面上的小路蜿蜿蜒蜒爬向岸边,连接着不知通向何处的陡峭山路。 水面周遭都是青绿色的山壁。不知这环形山壁是怎么形成的,直上直下平平整整,连一棵草都看不到。那山壁整齐地围了一圈,只在尽头留下一个小口,这千顷平湖就从那个口子奔涌而下,不知流到什么地方。 我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去看看把我拉出水面的那个人。 重渊的手依然拉着我的手腕。他定定看着我,黑发浸透了水,**贴在俊美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张面孔苍白得可怕。看上去更加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看到我扭过头来看向他,他才慢慢松开了手。 “走。”他简短说道,一手撩起湿透了的道袍,趟着水走上了岸。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自从面孔露出来之后,之前邪影身上飘荡的黑雾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和一个活人没什么区别,有手有脚,除了那一身黑色的宽大道袍之外,我找不到之前红烧肉的半点痕迹。 “红烧……”叫了一半我就强行把话吞回去,“大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我注意到,那双眼睛仍然是红色的。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和我刚刚在战场上看到他露出面孔的那一刹那一样。他没有看我,而是低下头来,仔细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太和剑。 “我……我记得我死了……” ……这话题转得太快我反应不过来。 我勉强扶了扶刚掉下去的下巴,恭敬地解释着:“大师兄,你是不是太激动了?我们没有死,我们刚从那个地方通过传送神石逃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慢慢地抚上额头,表情像是在努力回忆:“我……我的头被砍掉,我在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妖魔撕碎,我……的确是死了啊……” “……”这下我反应过来了。原来重渊说的死还是指上一轮,他成为邪影之前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位惊才艳绝的大师兄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师兄,你……”我小心翼翼问道,“你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总算是抬起头看向了我,只是目光在我脸上晃了一下,就很快垂落到地面上:“我记得我死了……剩下的事情,非常模糊。不过我记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太虚观,还……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方。” 原来他是不记得了……我说呢,红烧肉虽然战斗本能惊人,可平时的行为实在是呆得令人发指,怎么看都和门派脸面大师兄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把这段日子拣着重要的简单跟他说了一遍,尽管我已经略去了诸如洗肚兜这种令人尴尬的细节,重渊的脸色还是越来越红,到最后竟然爆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咳……我……对不住,这些日子我……我……多有冒犯了!”重渊的目光根本不敢往我身上溜半分,只是专注地看着地面,只有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本来如同寒玉一样的人此刻更是如同初雪映红霞,娇艳明媚不可方物。 我几乎看得呆了去。万万没想到偶尔给我们代课的时候板着脸讲口诀的重渊大师兄会娇羞到这个程度,要是师门里那些师姐师妹看到他这个模样,哪怕武力值高如重渊也一定会被生吞入腹的吧。 我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清心咒,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又是宝相庄严的一张脸了。我严肃回答道:“大师兄你不必介意,我……这段日子是我冒犯了才对。我还把你当我的邪影呼来喝去的……对不住了!” “可、可是你说……”重渊仍然一副不能解脱的模样,“我还在你房里过……过夜,你一个清白的姑娘家……” “只是站在旁边!”我赶紧解释,“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重渊之前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隔壁班的高冷学霸”形象。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在意我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在我反复解释那些小事真的不用放在心上他完全不需要为我负责之后,他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最初的苍白。虽然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失落…… “我明白了。”重渊重新恢复了淡然的表情,“锦……洛师妹,这么说,那位颜师弟已经带领着大家全部逃脱了?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为什么要回来?” 问到最后,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居然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锋芒。 我被那一瞬间师父附体的错觉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端正了姿态严肃了表情,直视前方大声说:“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大师兄,你已经为太虚观牺牲一次了,要是这次再被同门抛下……其他人不知道也罢,我既然知道邪影是你,怎么能独自逃走?这样岂不是让我太虚观千千万万为大荒献身的弟子们寒心吗!” 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然而当我沾沾自喜志得意满地看向重渊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一瞬间更加失落,甚至到了有些悲伤的程度…… 怎么搞的?这话哪里错了! 我茫然失措地眼巴巴瞅着重渊。然而他正忙着平复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失落,很久都没有回答我。 “……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过了很久,重渊终于勉强振作了精神。他抬起头来,淡淡扫了四周一眼,“这里还不□□全,你不要离我太远。” “哦,好!”我连忙靠近了他几步。 从湖心岛到岸边的小路非常难走,因为一半沉在水里一半露出来,为了不掉到湖里,重渊那种大长腿可以迈步跨过去,我这种小短腿就悲催得只能靠跳了。 当我第三次差点撞到他后背上之后,重渊终于回头看向我。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我却敏感地感觉到他正在爆发的边缘。 “……对不起大师兄!”我连忙认错,“我……我太笨了,要不然你先走,我自己慢慢跳过去?” 重渊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抓着我。” 那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一定是被嫌弃了吧……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握上去的时候,那只手的停顿。内心因为自己被嫌弃而泪流满面了一会儿,我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开来。 我见过邪影被黑雾笼罩的手,那时候已经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更漂亮的手了。然而现在黑雾褪去,我才发现原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自己创造的纪录必定要自己亲手打破…… 他的手和刚才在湖水里一样冰冷,手指修长指节干净,我的小胖爪被他握着,简直就像是睡莲花瓣包花生,悲催得让我恨不得把手缩回去。 我们沿着岸边那道陡峭的山路艰难地往上攀爬着。这条路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虽然窄小,却能明显看出人工雕凿的痕迹。这让我对于走出去抱了一点希望。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就越大。向上的山路不就就到了头,我气喘吁吁地爬到顶上,用手撑着膝盖平复了一下呼吸,然而当我抬起头来看到前面的时候,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站的地方正是这边山崖的边缘,下面是白雾缭绕的深渊。前面的确有路,一条窄窄的吊桥连接着这边的窄路和那边的山崖。 只是,连接吊桥的绳子却已经从这边山崖被砍断了,断裂的吊桥悬在对岸山崖下面,随着剧烈的山风空荡荡飘摇着。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心路历程:1.妈个鸡太羞耻了我要假装失忆; 2.什么你居然不要我负责?!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3.不喜欢我你回来救我干什么!让我安安静静死了行吗! 第32章 32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愕地看着面前断了的吊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心头。 我们明明是通过突然出现的传送神石到这里的,难道那些妖魔比我们还清楚会传送到什么地方,甚至把我们的退路都斩断了?这样下去,还打个什么鬼! 重渊没有答话,他走到断了的吊桥边上,挑起绳子仔细看了看,道:“不是。” “啊?” “断口是很久之前的,不是最近造成的。那些妖魔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重渊解释着,“看来,我们只有重新寻找出路了。” 我悻悻跟在重渊身后,沿着刚才上来的山路重新爬了下去。我们没有再回到湖心岛上,而是沿着岸边慢慢走着,试图找出能通往外界的出路。 这个地方真的是非常奇怪,山壁圆溜溜围了湖水一圈,一个完美的正圆形,只在遥远的对岸露出一个豁口来。山壁是浓绿的铜锈颜色,直上直下平展展光溜溜,别说树了,根本连根草都没有。 “真的好奇怪啊……”我嘟囔着,一边凑过去,仔细地观察着旁边的山。我蘸着湖水擦掉山壁上面的灰土,手指拂过石面的时候,能感受到下面明显的凹凸纹路,不像天然形成的石纹,反倒有些像…… “大师兄!”我惊喜地喊出来,“你看!这石头上有字!” 重渊快步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我刚刚打扫出来的石面,眉毛随即深深皱了起来。 “不是普通的字……”重渊喃喃道,“这是铭文。” 重渊挥了挥袖子,一手捏着法剑,一个郁风真诀就用了出来。龙卷风如同扫地机一样席卷着掠过山壁,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石面来。整整几丈远的距离,都和我刚才费力擦出的一小块一样,满满都是形状古怪的花纹。 ……谢谢大师兄指点,等我回太虚观之后,会学着用郁风真诀打扫卫生的。 “上面写着什么?”我探着头问道。 “元气产芝,明神合德。紫微间采,白蕣呈色。载启瑞图,庶符皇极。天心有眷,王道惟直……”(注:非原创,唐,李亨《延英殿玉灵芝诗三章,章八句》) “……所以是什么意思?”学渣泪流满面抬头。 “这是制式颂文,一般是铭刻在鼎之类的礼器上。只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重渊一副费解的模样。我不好打断他的沉思,有点无聊地左右看着,看着周围一圈刻满了铭文的环形石壁,我突然扭过头来:“师兄,你说这一般是刻在鼎上……你看,我们的周围,像不像一个大鼎?” 重渊愣了愣,也抬起头来看了看,眼中突然放出光来:“没错……我知道这是在哪里了。这里是鼎湖。传说中黄帝升神之所,传言黄帝留下的铭刻功勋的大鼎化作山脉,镇压着唤龙石的鼎湖!” “噢噢噢!”我一脸惊叹地鼓着掌,“黄帝!唤龙石!那这里岂不是很厉害的地方?师兄师兄,我们能用那什么唤龙石召唤神龙灭了幽都妖魔吗?” 重渊困惑地看着我:“……不能吧,我没听说过谁……” “哦。”我有些泄气,“那至少能帮我们离开这里吧?” 重渊没有答话,他伸手拉着我,沿着我们刚才离开的那条小路重新回到了湖心岛上。他站在小岛的边缘,定定地看着远方水流奔下的那道小口子。 鼎湖的水不知从何而来,全部绕过湖心岛向着唯一的豁口奔涌而去。重渊站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出神地看着远方的时候,一张精致的面孔更加显得皎洁清冷,完美得简直不像尘世凡人。 “或许……我们能从那里离开。”他低声道。 重渊回过头来,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我曾听闻过鼎湖的传说。这鼎湖仍然在中原大地上。因为位置特殊,所以并没有遭受幽都妖魔的侵袭。传闻鼎湖的水是天池之水,整个中原所有的水系都从这里流出。所以我想,如果从那瀑布下去,我们一定能找到之前的路。” ……等等,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摆着一张天真的脸问道:“师兄,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从那个根本看不到底水哗哗往下灌的小口子……跳下去?” “嗯。”重渊沉稳地点了点头。 ……你“嗯”个屁啊!师兄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那是瀑布,瀑布!根本看不到底的那种!从山崖上跳下去还有幸不死获得武功秘籍成为人生赢家的那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轻易尝试的啊! 大概是我眼中的退缩之意太过明显,重渊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你不信我?” “……信……”屈服于重渊的美色,我心虚地回过头,“不过师兄,既然这里是这么传奇的地方,你看我们是不是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没有了。”重渊摇头道,“鼎湖乃是黄帝升神之所,根本没有任何凡杂能进入。我们只能从那里下去。” 他对着我伸出手来,深深地注视着我:“别怕,我拉着你。” 那双眼睛无比清澈,和他还是个邪影的时候一模一样,哪怕是怨念凝成的也透着纯然的无辜。他还是个邪影的时候我就很少能抵抗这种目光,现在又加成了如花美貌的攻击力,尽管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打败,我还是…… “……好。” 还是败了…… 我跪在地上深深为自己丢弃的节操默哀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重渊递过来的手。我跟着他沿着潮湿狭窄的岸边绕到了湖的另一边,看着那个豁口开始发愣。 在那一边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湖水像是翡翠一样平整光滑,然而到了这边,水流才展现出它猛兽般的一面。滔滔白浪携着万钧之势从绝壁上喷涌而出,奔流向九泉之下的无边深渊。别说跳下去,我根本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重渊目光沉沉地落在了那里,然后他除去了外衫,趟着水走到边缘,开始……解腰带? 撞见我惊愕的目光,刚脱了一半中衣的重渊脸颊突然变得通红。他猛地把头低下去,喏喏解释着:“因为入水之后衣衫湿透,很影响活动……并非有意冒犯,我……” “啊。”我恍然大悟脸,“那我是不是也要脱……” “……不、不用!”重渊急急摇头,他重重喘了口气,结结巴巴解释着,“下去之后我会带着师妹你上来,所以你不……不用……” 最后我还是脱了外衫,只身着中衣和赤/裸着上身的重渊并排站在了绝壁边缘。 重渊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完美,宛若玉石雕刻的温润线条,没有天机营小伙那种肌肉贲张的纠结感,优美流畅的线条让人看着就想流口水。只不过此刻因为被迫□□在异性面前,重渊浑身都紧紧绷着,别说脸和脖子,就连后背都透着羞窘的粉红色。 “不要松开我的手。”重渊重复道,“无论遇到了什么,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相信我,别怕。” “好啦好啦。”我安抚着看起来比我还紧张的他,“师兄你有把握的不是吗?我相信你不会带着我送死的!” 毕竟你的命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可比我这条烂命宝贵多了。 “走吧。” “啊——” 做事雷厉风行的大师兄根本没给我反悔的机会,我胡思乱想的功夫,他已经一巴掌把我推了下去。 从上面看起来根本看不到底的下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抵达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又用了一次传送神石一样,一闭眼一睁眼就又是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水面。只听扑通一声,我和重渊再次落入了水中。 落水的刹那我就深深打了个寒战。 这里的水和鼎湖的平和宁静完全不同,彻骨的冰冷渗入肌骨,我们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浮力一样在漆黑的水中不断往下坠。我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东西,从上面投下来的光非常暗淡。然而我仍然看到了在水中隐约浮现的亭台楼阁,城池建筑…… 这水下,竟然分明有着一座城。 重渊终于勉强停止了我们不断的下坠。他拉着我的手,缓慢地向上方水面游过去。 我憋着气,小心控制着动作跟着他向上。一边分神看着旁边的景物。 这座沉在水里的城池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留下的,连屋面的瓦片都历历可寻。我能看到城楼和住房,庙宇和殿堂。整座城池的构建非常古怪,不太像是住人的,到更像个祭祀的地方。 重渊沿着城楼不断往上升,一座一半已经跌落下来的牌匾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那上面的字虽然有些扭曲,但还好,仍然在我可以辨识的范围内。 “应龙……神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一个无趣的正人君子。 所以你们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没追到妹子了吧? 第33章 33 那块牌匾在我眼前只是一掠而过,现在并没有时间给我研究水下到底是什么。重渊拉着我一路上浮,很快就破出了水面。 这里真的是和鼎湖完全不一样的。鼎湖的水清澈温润得犹如肌肤,而这里却是冰凉黑沉。四周高高矗立的山岭是和水色一样的黑峻峻模样,浮出水面的刹那,我几乎仍然以为自己在水底。 “师兄你看,那边有村子。”我指着远方说道。 暗沉的天色下面,不远处有一片浅滩蔓延到水中。几条渔船系在浅滩旁边。从这里隐约能看到浮在黛色烟水里的村落阴影,还有袅袅上升的炊烟。看来重渊的办法虽然有点蠢,但还是顺利带我们找到了有人的地方。 重渊带着我游到了岸边。我摸爬滚打上了岸,衣服像是烂海藻一样让人难受。我郁闷地扯着粘在身上的湿衣服,过了好久才发现重渊并没有和我一起上来。 我纳闷地扭过头去,却发现重渊仍然窝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表情非常严肃地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师兄,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难道是他受了伤不好告诉我?很可能啊!重渊这种性格…… “无事。”重渊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没有着衣,这样出去于理不合,洛师妹你能不能给我找件蔽体之物……”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纠结这种问题,师兄你这么无趣难怪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 这种地方我完全没辙给他弄衣服,最后重渊还是别别扭扭上了岸。那一身雪白的皮肉露在外面,看他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尴尬得昏过去。 虽然在湖里就能看到小村,但是我们真的走到那里才发现还是挺远的。我理了理差不多干了的衣服,走到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吗?” “来了来了!这都是弄啥哟!你这死冤家,叫你晚些来的,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你就这么猴急……” 一串连珠炮般的女声从远处一路到门口,面前的木门被哗啦一下拉开了,一个打扮得娇艳欲滴的女子猛地出现在我眼前。看到我的时候她微微楞了一下,然而当目光转到我身后(半/裸的)重渊身上时,表情一下子变得娇羞无比。 “啊呀……这位官人,不知找奴家何事啊?” 重渊:“……“ ……喂你差不多一点啊! 眼看着大师兄因为羞窘即将暴走,我猛地挡在了她面前,勉强笑道:“这位姐姐,我和家兄因为意外流落此处。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流光城还有多远?” 女子的目光越过我的小矮个目不转睛落在重渊僵硬的裸背上,一边随口答道:“这里是应龙村,流光城?那是什么地方?” ……应龙村是什么地方我也没听说过啊。 说着,那女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扭过头来看着我。她神情激动地捏着嗓子说道:“这位小妹,你刚才说你们是流落此处。看令兄如此秀色可……衣不蔽体的样子,你们该是还没有找到落脚之处吧?” “啊……的确没有,但是……” “住我家吧!”她无比激动地一把攥住我的手,“俺们村,我这儿房子最好!空屋最多!我做的饭最好吃!我给你说我这儿……” 这位妹子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blabla说个不停。我脸上的笑容维持得越来越僵硬。正当我拼命想着找理由拒绝的时候,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重渊突然一个健步挡在了我面前。 女子大喜,当即赶快踮着脚尖,企图看清楚重渊胸前的两颗小草莓。然而很失望地发现被我挡的严严实实。 重渊一副极尽冷淡的模样:“怕是不合适吧?刚才听这位姑娘的意思,该是一会儿还有人要来吧?我们毕竟与姑娘素不相识,不便打扰,告辞。” 说着,连句再见都没说,重渊扯着我的胳膊就冲远了。 就连走的时候,都把我当成盾牌牢牢挡在他身前。 “师兄你不至于这么怕她吧?”我看着重渊难得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有点想笑。 “你懂什么,刚才那女子的言下之意,今日定是有人与她相约,行那……苟且……之事。你我呆在那里,岂不是……” “哦,偷情啊,我懂的。”我恍然大悟脸,理解地点头,“师兄你真体贴,我们确实不能坏人好事啊。” 重渊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他动了动嘴唇:“我不是……” “啊?”懵逼脸。 “……没什么。” 走出去的时候,重渊顺手从旁边架子上扯了一件衣服穿到了身上。 “……师兄,我们修道之人,这样偷人家的衣服不好吧?”我小声说。 “紧急之下无法顾及小节,他日必定十倍相偿。” “可是……她说了晚上要会情郎的,这说不定是人家情郎的衣服……” 重渊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比刚才快得多的速度脱衣服,铁青着脸避之不及地丢回了架子上。 我们就这样一路尴尬沉默着重新找到了一户人家,说明来龙去脉之后,重渊终于重新有了衣服穿。 “你问流光城啊?距这里可是很远啊。”衔着旱烟的老人说道,“上一次听到这个地方还是在我年轻的时候……” 长期混迹在师父那种老头身边,深知道这种老人一旦沉浸到自己神一样的少年的当年中就一发不可收拾,我赶快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从这里要怎么快点赶到那里?我们真的有急事。” “快不得,快不得哟。”老人摇头道,“没什么快的路,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赶哟……” 我和重渊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最后也只能耐下性子听老人家唠叨起来。 最后老人家很好心地给我们提供了过夜的地方。重渊走进屋子的时候,我习惯性跟了进去,坐在桌子旁边很大爷的看着他铺床。然而直到重渊铺好床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再也不一样了。 他不是我的邪影红烧肉,而是那个高岭之花一样的大师兄。再也不会有那个木讷讷的家伙跟在我后面,给我铺床叠衣服洗肚兜了。 ——意识到这点的我非常悲伤地走出了屋子,到给我安排的房间睡了下去。 之前在西岐村借宿的那一夜经历给我造成的阴影太惨烈,以至于在这种陌生地方借宿的时候总有点失眠。加上外挂不在旁边,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我有点慌地问道。 “是我,重渊。”师兄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 “……”我迅速爬下床,甚至来不及穿鞋就光脚冲到了门口。我气喘吁吁拉开门,大喊道:“怎么了?难道有敌人?” 重渊本来是低头看着地面的,当他看到我光着脚踩在地上的模样,脸上腾地冒出两团红晕,他尴尬地别过头去:“不是……只是我想起了这应龙村是什么地方。” “来来来坐坐坐。”我迫不及待拖他进屋,搬着凳子就坐下来问道,“应龙村有什么特别的吗?” “洛师妹你还记得今日我们在水下看到的那些遗迹吗?” “记得啊,那上面还写着应龙神殿!” 重渊严肃地点头:“是的,这应龙村就是由那个湖所来。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湖就是应龙湖。相传当年应龙对黄帝俯首称臣之前,便是在此处肆虐。后来应龙成为黄帝手下战神,当年的应龙神殿便遗落在这里,鼎湖之水淹没了应龙神殿,形成了应龙湖。” “哦。”我点了点头,“可这很重要吗?毕竟我们要去流光城……” 重渊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太虚观旧址就在应龙村的附近。从这里出发,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赶到太虚观旧址。借用观内传送法阵,也许……能让我们快点抵达流光城。” 太虚观旧址…… 我想起了之前颜怀远跟我说过的话。 “这里原本极为繁荣富庶,连太虚观在内的几大门派都曾在这里煊赫一时。只是后来遭遇了幽都入侵,所以才……” 没想到,那时候颜师弟不愿多提的太虚观旧址就在此处。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突然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第34章 34 尽管决定了要去太虚观遗址一探究竟,我们还是没能立刻出发。毕竟重渊也只是对这件事有印象,并不知道确切位置。我们留在村里打听了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太虚观旧址在哪。 “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师兄,是不是你记错了?要是真的在这附近的话,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重渊一脸深思的表情:“也许并不是没人知道,而是不可能有人知道。” 这话有点费解,我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现在的太虚观,就是远藏在山门白云观深处。普通百姓只知道白云观,却不知道太虚观在哪里。太虚观旧址想必也是这样。哪怕是废弃了,普通人也很难发现它的踪迹。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重渊轻轻拍了拍我说道。 隔日我们就告别了应龙村,踏上了寻找太虚观旧址的道路。 和我进入中原之后一直走的黄土路相比,这边的山路才是真的山路。高低坎坷崎岖不平,大概因为附近湖水充足,路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泥泞。哪怕在重渊的帮助下我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异常。 我悲愤地看了看自己的满身泥点子,又看了看重渊一脸淡然纤尘不染的样子,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造物主的不公。 你说你给了这人漂亮脸蛋和聪明脑袋也就算了,有必要把这种“走路不沾泥”的技能也点的这么高吗?还给不给我们这种普通废柴活路了啊! 我把手悄悄收回来,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有点尴尬地说:“那个……师兄我还是自己走吧,我手上都是泥,会把你的手弄脏的。” 重渊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重新抓上了我的手:“无碍。” “……可是你这样让我很不自在啊。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直拉着手……” 重渊涨红了一张脸,憋了很久,才闷闷说道:“可是你……我……师父说过,出门在外,要我多照顾师姐师妹的。” 哦,师父啊。我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个面目温柔的漂亮女子,认同地点了点头:“我见过你师父,她是个好人。” “嗯。”重渊的脸色难得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色,“师父她徒弟很少,也并没有子女。她是真的把我们当她的孩子照顾的。” “她很想你……”我忍不住说道,“你……不在了之后,她非常伤心。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去?看到你她一定很开心……” “回不去了。”重渊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这句话和之前的语气完全不同,透着骨子里的冰冷。我怔了一下,慢慢回头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重渊仍然是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冷淡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我们继续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跋涉着。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依然很难走的路上,只是刚才重渊突然说的那句话却一直徘徊在我脑海里,很久都挥之不去。 “等等。”重渊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继续往前走的动作。他一手握住了剑,警惕地看着前方,“好像有些不太对。” 我连忙停住了脚步,一样紧张地四处看着:“哪里不对?” “还不清楚……你能召唤出灵兽吗?” “我……好像不能……”我忧郁地说道。我只成功地召唤出过一次灵兽,不是别的,就是站在我面前的师兄你啊。 重渊点了点头,也并没有什么鄙视我的意思。他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能再试一次吗?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我需要确认一下……” ……就算你用美色/诱惑我,我的学渣首席身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啊。我苦恼地挠了挠头,很勉强地说:“那我试一试……不过真的不保证能行啊。” 从太虚观离开这么久,路上没有师父拿着戒尺敲我脑门督促我背书,当时死记硬背的各种真言我也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我仔细想了想,发现只有玄龟真言还记得。清了清嗓子,我一手拿着剑,开始默诵起来。 我听很多人说过,太虚观的修为水平,七分靠天分,三分靠打拼。所有道法基本靠一个“悟”字。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天分不够的时候,还曾天真地幻想过靠九分的打拼弥补先天不足,然而没过多久,残忍的现实就让我认识到我差的不是三分打拼更不是七分天分,而是九十分的悟性。 后来索性我就放弃了打拼,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后进军团第一名。 在重渊的注视下,我声音有点抖地念着真言,同时闭上眼睛苦苦寻找那缥缈的一丝叫做“道”的玩意儿。 然后 ,闭着眼睛的我突然感受到从丹田之处升起的一缕凉气。 “呃……这……”我惊讶地睁开眼睛,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我张着嘴,有丝丝凉气从喉咙冒出来,我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我拼命斜着眼睛看向重渊,却发现他正举着手中的剑,剑锋直对着我,脸上是满满的杀意。 “你是何人?!立刻从她身上离开!”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一阵不属于我的冷笑,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何人?尔等擅闯上清峰,居然还敢质问我是何人!今日,我等定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有股力量从我体内撕扯着我的身体,我看到重渊难得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咬了咬牙,迅速绘出一张退鬼符,啪地打在了我身上。 “啊——” 强烈的疼痛从我的胸口弥漫开来。只是我体内的那股力量却好像比我更耐不住这痛楚,仿佛有只手狠狠抓住了我的胸腔,然后用力地向外一拉—— 所有的疼痛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重渊慌得甚至当啷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几个跨步冲了过来,手忙脚乱接住了我坠落的身体。 “没事吧?哪里痛?对不起,我只是……哪里痛?!”他忙不迭上下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看那急迫的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我扒光了从头到尾看一遍。 “我……我没事。不过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工夫管重渊难得的慌乱姿态,我惊愕地看着刚才从我身上脱出去的一团灰色影子——它正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随着它的哀嚎声,周围的景物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刚才我们一直行走的山路渐渐消失,色调苍冷的楼阁高塔取代了原本的奇秀山色,我看到苍松翠柏,飞檐大殿,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所有景物都和我呆了十六年的太虚观一个风格。只是和太虚观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都笼着一层灰暗的色调,房屋残了瓦损了墙,青苔高高爬上了外壁。 “这里是……太虚观旧址吗?” 重渊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声音还有些发抖:“对不起……我……我本来感受到了这里有太虚观阵法的痕迹,只是需要太虚观心法来发动。我没想到会直接把那家伙引来附身……对不起锦川,若是我能施法的话,绝不会让你遭受这种危险,可我只是……我只是个……” 他满脸痛苦的神色,蠕动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只是个亡者而已,和我们一样的亡者,怎么可能开启通往太虚观的道路。” 一个声音冰冷无比地说道。 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刚才还荒凉得不见半点人烟的黑洞洞的大殿中,一个朦胧的影子正在缓慢浮现出来。 高冠广袖,法剑道袍,一身太虚弟子服,最重要的是,那个正在慢慢凝聚出形体的人,是和地上翻滚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的暗灰色。 他从殿里慢慢走出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俊朗的脸部线条,削薄的嘴唇傲慢地扬起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乍一看上去倒是个挺英俊的男人,只是他的皮肤却是诡异的青灰色,一头长发也是灰白颜色,紧紧束在头顶道冠里。 “你……说什么?”我愣愣看着他,“什么叫做只是个亡者……还有,为什么说,和你们一样?这里不是太虚观旧址吗?你们又是谁!” 那人突然爆出了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中殊无快意,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是蛇一样阴狠地盯着我。 “这里当然是太虚观旧址!我们?我们自然是太虚观的弟子!只不过,这里的所有太虚观弟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和他一样,都是亡者而已!” 伴着他说话的声音,旁边那些我以为早就荒废的大殿高塔中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光如同萤火一样飞舞着,然后慢慢凝聚成和他一样的人形。 刚才被重渊从我身上打出去的灰影也站了起来,那是个穿着太虚弟子服的女子,手持法剑恶狠狠看着我,看到我难以置信的目光,她眼中的愤恨更深了几分,啐道:“很可怕吧?呵,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太虚弟子,看到我们这些牺牲的人,还不是会像看着恶鬼一样!哈哈,你自己身边还不是跟了一个恶鬼。怎么,你难道也想加入我们吗?!” 第35章 35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那语气中的憎恨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声音消失很久还刺耳地悬在我耳边。乐—文 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是那些灰白的人影,他们或近或远站着沉默地看着我们,无一例外都穿着我熟悉的弟子服,手拿长剑。有的人是和女子一样的憎恨表情,有的则是满脸忧愁颓色,也有人抱剑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他们看着我们,像看着两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重渊仍然把我护在他怀里,只是我能感觉到那只揽着我的手臂是多么僵硬。甚至紧绷到微微有些发抖的程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这种情绪让我也不由自主恐慌起来。 “太虚观旧址不是当初妖魔进攻中原的时候就已经废弃了吗?现在的太虚弟子都在太古铜门附近驻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怎么是这种样子?”我有些慌地问道。 “师妹何必如此委婉。”之前最早出现的那个男弟子冷笑道,“这种样子?我们只是亡灵而已,若是师妹惧怕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没有!”我急急摇头,“只是你们怎么会变成……变成亡灵?又为何在此处?”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惨烈:“为何会变成亡灵?哈!原来现在的太虚弟子们,已经把我们全都遗忘了吗?我等乃太虚观兵宗弟子,当年妖魔大举入侵中原,只留我等在此浴血奋战。却终是被玉玑子变作亡灵永生镇守此处……呵,这些年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们的往事,原来现在竟然已经无人记得了吗?” 我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讷讷许久,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甚至连太虚观旧址的存在我也是刚从颜怀远口中听说的。只是这人说的话实在是有太多疑点……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我不解地问,“这些年我们也在太古铜门浴血奋战,那些战亡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变成亡灵回来……呃……” 话说一半我就打住了,无比心虚地看向重渊。我怎么忘了,自己身边就有个战死后又回来的家伙。虽然重渊和他们明显不一样…… “你以为,我等是怨念不散才留在此处吗?”那太虚弟子阴冷无比地说道,“我等……是被玉玑子他们活活变成亡灵的!当年妖魔入侵太虚观,掳走了我们一批太虚弟子,他们将其余弟子生生炼做亡灵,并用药物让我们身体不腐。他们以活着的弟子威胁我们,强迫我们守在这里,替他们抵御八大门派弟子的进攻……我们从来不畏惧死亡啊,作为兵宗弟子,为了太虚观战死沙场才是我等应去之处。像这样不死不活地被迫为妖魔所用……” 他紧紧咬着牙,赤红了一双眼睛,再也没法说下去。 我怔怔望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故事太过惨烈,仅仅是听着我都觉得自己的心缩成一团。这些经历了全过程的太虚弟子……他们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周围的面孔,漠然的,忧郁的,都不是生者的模样。然而他们在多年前,确确实实是和我一样的太虚弟子。 重渊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投靠妖魔?这么说,你们是要对我们动手了?就凭你们?” 之前曾经附在我身上的那个女弟子站在一边,她一手握着长剑甩出个剑花来,朝着重渊笑了笑:“我们不行吗?这小师妹嫩生生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刚下山的笨蛋,身为太虚弟子,居然连灵兽都召唤不出来。而这位师弟你虽然实力高强,可同为亡者,总不会站在她那边吧?” 重渊的回答是慢慢站了起来,一手举起了太和剑。 “我们并无恶意。”他冷声道,“偶然叨扰,也只是想借用太虚观的传送阵法尽快赶到流光城去。如今流光城正被妖魔鬼方占据,诸位同门若是有半分念及大荒百姓之苦,就速速让开去路。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大荒百姓之苦?”女子声音轻柔地说道,“师弟真是说笑了,我们受到那样的对待的时候,大荒可记得我们的苦处?玉玑子拿我们当进攻八大门派的盾牌,宋御风又何不是拿我们当敌人!天下不给我活路,我又何苦为天下操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女子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感到重渊的手臂骤然紧了一下。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问他什么了,话音刚落,那女弟子手中的剑就已经递了出来,猛地向我面门刺过来。 根本来不及思索,我迅速给自己加上了神速真诀,一个猫腰闪过剑锋,拉着重渊就冲到了几丈之外。我趴在地上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剑光就从我头顶劈了过去。 手臂猛地一紧,重渊一只手拉着我转了一下,就已经持剑挡在了我面前。他的脸上带着我曾经在幻境中见过的凛冽杀气,冷冷面对着正向我们冲过来的亡灵弟子们,毫无畏惧之色地念出了第一个符咒。 不是第一次看重渊战斗了,在他还是个邪影的时候我就无数次看到过,只是每一次,那模样都能让我移不开视线。平时的重渊是静默有礼乃至有些羞涩的高岭之花,然而每次持剑战斗之时,却都能瞬间化作屠戮之兽,尖牙利爪锋芒毕露。太虚观的符咒不像弈剑或者云麓那么光彩纷呈耀眼炫目,能把这些符咒使得让人目不转睛让人觉得任何插手都是帮倒忙的,至今我也只见过他一个而已。 “到殿后去!”重渊扭头冲我喊道,“这里是太虚观旧址,布置定然也和太虚观一样!传送法阵定然在殿后某处!” 留在重渊身边我也不过是给他添麻烦的身份,我咬了咬牙,趁他挡住亡灵们进攻的时候,转身就向大殿之后冲去。 这上清峰上的亡灵似乎都集中在了前面的地方,我一路跑过去,只见荒草丛生巨木遮檐,四处荒凉之中竟然见不到半个人影。我站在草丛里慌乱地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掩映在一片树影里的一个圆形拱门。四处张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人看守之后,我才偷偷摸摸窜了进去。 拱门之后是一道窄而长的阶梯,向上看去杳无边际,远远插/入一片茫茫云海中,根本看不到尽头是什么。我给自己上了几次回生真诀加上神速,气喘吁吁爬得快要瘫下去的时候,脚下突然一平,才算是到了顶。 阶梯顶部是一片窄小的平台。一座八角小亭子立在边缘,亭子之外就是无边的云海。亭子和下面的建筑一样破旧不堪,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在亭子正中,却悬着一团黑雾。那黑雾并不浓厚,朦朦胧胧地飘在半空,甚至还能透过它隐约看到对面的景物。 只是我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看着它,什么亡灵和重渊全都从脑中抛了出去,只是呆呆看着那团黑雾。朦胧中我仿佛觉得有声音在唤着我,催着我上前去,迫着我看一看那雾气中究竟是什么…… 我着迷地看着它走过去,慢慢伸出了手。 “别动。”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我。我猛地从那种奇怪的感觉中惊醒过来,向旁边看过去,只看到一张青灰色的面孔,在很近的距离安静看着我。 “咿——”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毫不犹豫就是一个斩妖诀劈了过去。然而那人竟然不闪不避,任由斩妖诀穿过了他的身体。 毫发无伤。 我张口结舌望着他:“你……你不是亡灵吗?!” “我是。”那人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回答道。 他和我在前殿看到的那些亡灵弟子一样穿着太虚弟子服,只是并未戴道冠,一头长发柔软地垂落下来,如雪银色安静落在肩上。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悲伤。从最初到现在他都很宁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并没有上来袭击我的意思。 “你……为什么斩妖诀对你没用?!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没和他们一样在前殿?”我结结巴巴问道。 “太虚观兵宗弟子,杜洛平。”亡灵很有礼地朝我拱了拱手,“奉命在此看守邪影之世。无关弟子还请离开此处,不要靠近。” “什么邪影之世?太虚观不是已经陷落了吗!你怎么……” 我突然闭上了嘴,因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同样是兵宗弟子,同样奉命看守某个地方的男人。 他是不是也和关朔原一样,奉命看守着禁地,从出生,到死后都没有离开? 我愣神的时候,杜洛平仍然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上前进攻,也没有离开。 正当我以为我们要这样互相凝视到天荒地老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重渊带着一身杀气出现在身后的阶梯上。那双红色的眼睛没有往日的清澈,血红的杀气锐利地往杜洛平身上一扫,紧接着,毫不犹豫的一剑就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交换了游戏里太虚观副本和邪影之世副本的位置,npc杜洛平位置也和游戏里不同。同时也会更改邪影之世的副本内容,还请天下er们不要见怪。 重申:本文只是借用了最基本的天下三背景,会更改设定,内容也完全原创。请不要介意很多游戏的细节问题orz…… 第35章 35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那语气中的憎恨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声音消失很久还刺耳地悬在我耳边。 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是那些灰白的人影,他们或近或远站着沉默地看着我们,无一例外都穿着我熟悉的弟子服,手拿长剑。有的人是和女子一样的憎恨表情,有的则是满脸忧愁颓色,也有人抱剑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他们看着我们,像看着两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重渊仍然把我护在他怀里,只是我能感觉到那只揽着我的手臂是多么僵硬。甚至紧绷到微微有些发抖的程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这种情绪让我也不由自主恐慌起来。 “太虚观旧址不是当初妖魔进攻中原的时候就已经废弃了吗?现在的太虚弟子都在太古铜门附近驻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怎么是这种样子?”我有些慌地问道。 “师妹何必如此委婉。”之前最早出现的那个男弟子冷笑道,“这种样子?我们只是亡灵而已,若是师妹惧怕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没有!”我急急摇头,“只是你们怎么会变成……变成亡灵?又为何在此处?”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惨烈:“为何会变成亡灵?哈!原来现在的太虚弟子们,已经把我们全都遗忘了吗?我等乃太虚观兵宗弟子,当年妖魔大举入侵中原,只留我等在此浴血奋战。却终是被玉玑子变作亡灵永生镇守此处……呵,这些年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们的往事,原来现在竟然已经无人记得了吗?” 我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讷讷许久,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甚至连太虚观旧址的存在我也是刚从颜怀远口中听说的。只是这人说的话实在是有太多疑点……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我不解地问,“这些年我们也在太古铜门浴血奋战,那些战亡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变成亡灵回来……呃……” 话说一半我就打住了,无比心虚地看向重渊。我怎么忘了,自己身边就有个战死后又回来的家伙。虽然重渊和他们明显不一样…… “你以为,我等是怨念不散才留在此处吗?”那太虚弟子阴冷无比地说道,“我等……是被玉玑子他们活活变成亡灵的!当年妖魔入侵太虚观,掳走了我们一批太虚弟子,他们将其余弟子生生炼做亡灵,并用药物让我们身体不腐。他们以活着的弟子威胁我们,强迫我们守在这里,替他们抵御八大门派弟子的进攻……我们从来不畏惧死亡啊,作为兵宗弟子,为了太虚观战死沙场才是我等应去之处。像这样不死不活地被迫为妖魔所用……” 他紧紧咬着牙,赤红了一双眼睛,再也没法说下去。 我怔怔望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故事太过惨烈,仅仅是听着我都觉得自己的心缩成一团。这些经历了全过程的太虚弟子……他们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周围的面孔,漠然的,忧郁的,都不是生者的模样。然而他们在多年前,确确实实是和我一样的太虚弟子。 重渊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投靠妖魔?这么说,你们是要对我们动手了?就凭你们?” 之前曾经附在我身上的那个女弟子站在一边,她一手握着长剑甩出个剑花来,朝着重渊笑了笑:“我们不行吗?这小师妹嫩生生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刚下山的笨蛋,身为太虚弟子,居然连灵兽都召唤不出来。而这位师弟你虽然实力高强,可同为亡者,总不会站在她那边吧?” 重渊的回答是慢慢站了起来,一手举起了太和剑。 “我们并无恶意。”他冷声道,“偶然叨扰,也只是想借用太虚观的传送阵法尽快赶到流光城去。如今流光城正被妖魔鬼方占据,诸位同门若是有半分念及大荒百姓之苦,就速速让开去路。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大荒百姓之苦?”女子声音轻柔地说道,“师弟真是说笑了,我们受到那样的对待的时候,大荒可记得我们的苦处?玉玑子拿我们当进攻八大门派的盾牌,宋御风又何不是拿我们当敌人!天下不给我活路,我又何苦为天下操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女子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感到重渊的手臂骤然紧了一下。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问他什么了,话音刚落,那女弟子手中的剑就已经递了出来,猛地向我面门刺过来。 根本来不及思索,我迅速给自己加上了神速真诀,一个猫腰闪过剑锋,拉着重渊就冲到了几丈之外。我趴在地上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剑光就从我头顶劈了过去。 手臂猛地一紧,重渊一只手拉着我转了一下,就已经持剑挡在了我面前。他的脸上带着我曾经在幻境中见过的凛冽杀气,冷冷面对着正向我们冲过来的亡灵弟子们,毫无畏惧之色地念出了第一个符咒。 不是第一次看重渊战斗了,在他还是个邪影的时候我就无数次看到过,只是每一次,那模样都能让我移不开视线。平时的重渊是静默有礼乃至有些羞涩的高岭之花,然而每次持剑战斗之时,却都能瞬间化作屠戮之兽,尖牙利爪锋芒毕露。太虚观的符咒不像弈剑或者云麓那么光彩纷呈耀眼炫目,能把这些符咒使得让人目不转睛让人觉得任何插手都是帮倒忙的,至今我也只见过他一个而已。 “到殿后去!”重渊扭头冲我喊道,“这里是太虚观旧址,布置定然也和太虚观一样!传送法阵定然在殿后某处!” 留在重渊身边我也不过是给他添麻烦的身份,我咬了咬牙,趁他挡住亡灵们进攻的时候,转身就向大殿之后冲去。 这上清峰上的亡灵似乎都集中在了前面的地方,我一路跑过去,只见荒草丛生巨木遮檐,四处荒凉之中竟然见不到半个人影。我站在草丛里慌乱地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掩映在一片树影里的一个圆形拱门。四处张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人看守之后,我才偷偷摸摸窜了进去。 拱门之后是一道窄而长的阶梯,向上看去杳无边际,远远插/入一片茫茫云海中,根本看不到尽头是什么。我给自己上了几次回生真诀加上神速,气喘吁吁爬得快要瘫下去的时候,脚下突然一平,才算是到了顶。 阶梯顶部是一片窄小的平台。一座八角小亭子立在边缘,亭子之外就是无边的云海。亭子和下面的建筑一样破旧不堪,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在亭子正中,却悬着一团黑雾。那黑雾并不浓厚,朦朦胧胧地飘在半空,甚至还能透过它隐约看到对面的景物。 只是我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看着它,什么亡灵和重渊全都从脑中抛了出去,只是呆呆看着那团黑雾。朦胧中我仿佛觉得有声音在唤着我,催着我上前去,迫着我看一看那雾气中究竟是什么…… 我着迷地看着它走过去,慢慢伸出了手。 “别动。”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我。我猛地从那种奇怪的感觉中惊醒过来,向旁边看过去,只看到一张青灰色的面孔,在很近的距离安静看着我。 “咿——”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毫不犹豫就是一个斩妖诀劈了过去。然而那人竟然不闪不避,任由斩妖诀穿过了他的身体。 毫发无伤。 我张口结舌望着他:“你……你不是亡灵吗?!” “我是。”那人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回答道。 他和我在前殿看到的那些亡灵弟子一样穿着太虚弟子服,只是并未戴道冠,一头长发柔软地垂落下来,如雪银色安静落在肩上。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悲伤。从最初到现在他都很宁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并没有上来袭击我的意思。 “你……为什么斩妖诀对你没用?!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没和他们一样在前殿?”我结结巴巴问道。 “太虚观兵宗弟子,杜洛平。”亡灵很有礼地朝我拱了拱手,“奉命在此看守邪影之世。无关弟子还请离开此处,不要靠近。” “什么邪影之世?太虚观不是已经陷落了吗!你怎么……” 我突然闭上了嘴,因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同样是兵宗弟子,同样奉命看守某个地方的男人。 他是不是也和关朔原一样,奉命看守着禁地,从出生,到死后都没有离开? 我愣神的时候,杜洛平仍然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上前进攻,也没有离开。 正当我以为我们要这样互相凝视到天荒地老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重渊带着一身杀气出现在身后的阶梯上。那双红色的眼睛没有往日的清澈,血红的杀气锐利地往杜洛平身上一扫,紧接着,毫不犹豫的一剑就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交换了游戏里太虚观副本和邪影之世副本的位置,npc杜洛平位置也和游戏里不同。同时也会更改邪影之世的副本内容,还请天下er们不要见怪。 重申:本文只是借用了最基本的天下三背景,会更改设定,内容也完全原创。请不要介意很多游戏的细节问题orz…… 第36章 36 我那句“师兄不要”就这么生生卡在嗓子里没说出口,就眼看着重渊已经开了杀戮模式。杜洛平显然并不知道来者是谁,看到有人对自己拔了剑,也毫不犹豫出剑反攻。没几个来回,两个人就热热闹闹打成了一团,彻底把我晾在了一边。 “师兄!杜师兄!别打了!”我着急地跳着脚喊道,“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杜师兄没有恶意,刚才我在这儿很久他都没向我出手!” 重渊侧身躲过杜洛平的一记御风真诀,扭过头来半信半疑看了我一眼,在发现我并不是给敌军打掩护之后,那双杀气四溢的眼睛里才稍微有了点温度。他一个定身咒把杜洛平定在远处,轻巧地一个转身停到了我旁边,表情冷淡地收剑入鞘,轻描淡写说道:“既是误会而已,那就住手吧。” 杜洛平被定在原处,哪怕是亡灵青灰色的脸上都忍不住一阵发黑。也难怪,能把停战说得这么欠揍的,重渊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不过杜洛平显然表现出了很好的涵养,定身咒解除之后他也收了剑。面目肃然地对着我们一拱手:“在下兵宗弟子杜洛平。奉宋掌门之命在此看守邪影之世,还请师弟师妹速速离开,不要让在下为难。” “‘前’兵宗弟子,这里的太虚观已经不在了。”重渊轻描淡写戳破了现实,“你也已经离开了人世,宋御风的命令早就已经过了有效期。” 杜洛平脸上一阵青白,他咬牙道:“兵宗弟子……生而战,死而守。哪怕这里的太虚观已经不在,只要我一日存在着,就要一日守着自己的地方!” “你……” “好了好了。”我连忙上前打断了重渊越发欠扁的话,“师兄,外面的……你已经处理完了?” 重渊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传送法阵在哪里?” “呃……我还没找到,”我愧疚地说,“不过,杜师兄一定知道。杜师兄,我们要赶往流光城,支援其他同门他们,时间紧迫,能不能告诉我们通往那里的传送法阵在哪里?” “传送法阵已损毁,还请师弟师妹速速离开,不要让在下为难。” “……”怎么又是这一句。 重渊已经眯起了眼睛,重新拔出了剑,眼看就要再次动手。作为悲催的受气包,我连忙再次出来打圆场:“那太遗憾了!杜师兄,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让我们快点到达流光城?” “没有。还请师弟师妹速速离开,不要让在下为难。”一口回绝。 这下连我都忍不住开始撸袖子了…… 重渊却并没有急着动手,他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着杜洛平:“既然是没有别的出路,那么我们也只有强行闯入你看守的地方试一试了。这团黑雾,若我没记错的话,该是另外一种传送门,不知通过它,我们能到哪里?” “万万不可!”杜洛平的脸色急变,“此处为太虚观禁地,没有宋掌门手谕,任何弟子不得……” “宋御风已将此处抛弃了。”重渊冷冷道,“既是如此,禁地之名也早该废弃了。下面那些蠢货我还能理解成兄弟情深,可你居然为了一个抛弃你们的门派至死还在顽固不化,简直是比蠢货还愚蠢!” 他的语气里带着我不能理解的愤懑,只是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然而说话的时候,重渊眼中仇恨的光却让我都莫名其妙。 杜洛平脸色瞬间变了几次,最后定格在石灰一般的惨白上。他嚅动着嘴唇:“此处为禁地……不可……” “好了好了,杜师兄,我们知道这是禁地了。可是……就算是禁地,总要让我们知道理由吧?现在的太虚观也是有禁地,可看守弟子也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全部赶出去啊。”关朔原那家伙分明就是个憋久了的话唠,看到我这么个活人过去,恨不得竹筒倒豆子把宋掌门全家都交代出来。 杜洛平犹豫了很久,大概是觉得我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位师弟说的没错。太虚观被废弃已久,我确实不该再如此执着……更何况,宋掌门最后也说过,这邪影之世终究是要有人进去的……” 杜洛平断断续续告诉了我们这个禁地的由来。 作为太虚观招魂术中最强的绝技,邪影始终是被了解得最少的禁忌之术。心魔什么的哪怕在修道界也是个很抽象的玩意儿,所以为了弄清楚心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宋掌门为首的学霸军团主持研发了这个叫做邪影之世的秘境。邪影之世就像是一面现世的镜子,在这里,每个太虚弟子都能找到牵绊着自己的东西,从而掌握自己的心,获得真正超凡入圣的力量。 遗憾的是,邪影之世还没有研究成功,就遭遇了妖魔入侵太虚观。当时的兵宗弟子杜洛平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死心眼的小哥就在这里一直守着直到战死。而且直到死后化为亡灵,依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守着这个已经废弃的禁地。 “我没有骗你们。”杜洛平最后说道,“传送法阵的确已经在战争中损毁了。只是我记得……当时宋掌门似乎说过,为了防止在邪影之世中试炼的弟子迷失在幻境之中,这秘境里的确设有通往中原主城的出口。不过邪影之世最后也没有完成,我并不知道里面是否存在……” 重渊沉默地看着那一团黑雾,忽然开口道:“宋御风素来小心谨慎,若无十分把握,是不会对你透露秘境之事的。既然他已经把这些细节都说清楚,那出口是一定存在的。” 我大喜:“这么说,我们只要进入这邪影之世中,就能马上到达流光城了?” 杜洛平一脸忧色:“可是宋掌门说,这邪影之世中危机重重,两位师弟师妹还是另寻安全的道路……” “来不及了。”重渊断然道,“此处要抵达流光城,少说也要半月路程。到那时,恐怕……” “对对!”我附和着点头,“杜师兄你不必担心,我大师兄可强了,既然这邪影之世本来就是给太虚弟子历练用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大师兄一定会护我周全的!” 重渊干咳一声,微微红着脸撇过头去,似乎是生气了一样撂下我的手:“闲话少叙。我这就进去打探一下情况。洛师妹,你跟在我后面,不要和我走散了。” 说完,他像是逃命一样几步冲到那团黑雾前面,抬手碰到那团黑雾的时候,只见金光一闪,重渊整个人就消失在原地。 我和杜洛平被晾在外面,过了好久,我干笑着朝杜洛平拱了拱手:“那么,杜师兄,我也先走了。你……你多保重。” “等一下。” 杜洛平突然伸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杜师兄?”我困惑地看着他。 “这位师妹,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杜洛平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事?” “我……我有个妹妹叫杜晚容。当年她随晚清风长老成功突围,和宋掌门一起下山去了。”杜洛平急促地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这位师妹,若你能回到太虚观,能否把这块玉佩交给她?就说……就说是在太虚观旧址发现的,为兄幸不辱命,至死不曾离开。可以吗?” 我怔怔看着他急切的面孔,突然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杜晚容我见过,是个守在白云观的小道姑。只是我却不知道她还有个这样的哥哥,更不知道……他竟是宁愿自己战死,都不想让自己的妹妹知道所有的背叛和真相。 “……嗯,我会给她的。”我接过玉佩。 杜洛平感激地看着我,那模样像是要掉下泪来。 “对了,杜师兄。”我忽然扭头看着他。 我看着他,斟酌着语句说道:“我大师兄只是有点在气头上。其实我觉得……我觉得你特别棒!我认识一个兵宗弟子,和你一样看守禁地的,你们都特别棒!” 杜洛平有点愣地看着我,那模样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我、我只是个普通废柴,就算真的遇到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也许我也根本没法坚持到最后。所以我特别佩服你们。”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太虚观的弟子,生而战,死而守,无论遭遇了什么,都坚定不移,万死不悔。真的,非常非常棒!” 他一直不出声,说着说着我就有点心虚,吭哧了两句,我小声说:“我、我得走了……大师兄等着我呢。总、总之,我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你妹妹的。你放心好了!” 我转过身去,和刚才重渊一样的动作,逃命一样冲到了那团黑雾旁边。 伸出手的时候,我好像隐约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很低的声音。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停更, 除了大背景之外,本文内容基本都是原创的。要是觉得有不理解的地方,第一可能是我笔力不够没表达清楚,第二可能是剧情需要后面才会解释。没表达清楚的我都会在评论里回复的,谢谢大家支持! 第37章 37 穿过黑雾的过程很快,差不多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我就又看到了外面的蓝天。 是和太虚观旧址那种阴沉得几乎看不到太阳的天空完全不同的湛蓝模样,晴朗得像是能用手指敲出清脆的声响,四周是苍翠欲滴的山色,我正站在一个模样有些像巨型铜锁的大门里,重渊正在我前方不远处。他很不讲究地席地而坐,一只手肘随意撑在竖起的膝盖上,眼中遥遥映着远处的山色,道袍一角被山风吹起来的样子,简直美得让人心碎。 饶是我这种天天和他相处的人,也忍不住狠狠擦了一把口水,才能用正常的脸色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师兄,久等了。” 重渊侧过脸来:“半个时辰,的确不短。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师兄你真不可爱,听不出我只是随口客套一下吗。 “没有啊,我立刻就跟过来了。大概是这边和外面有时间差吧。”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怎么样,师兄你进来以后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重渊点了点头:“这里的确是太虚弟子历练的地方。刚一进来我就被锁链捆在两根石柱中间,似乎要先挣脱对自己的束缚才能继续往前。”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走过来的那两根门柱中间,地上有一摊碎裂的锁链,和我手腕差不多粗细。也不知重渊是怎么把它们弄断的。 我一边微微遗憾着没有早点来,不然就可以看到被捆绑的大师兄是什么样子了,一边唾弃着自己这种下作的念头。一脸正经地坐到了重渊旁边。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圆形平台,地面上雕镂着一圈圈的环形字符。圆台高悬在百丈空中,下面是连绵的谷地,河流在其中弯弯绕绕着前进。我们正前方是一条窄窄的石阶,颤颤巍巍地没入雾气里,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这地方好奇怪。”我忍不住说道,“只有一条路,还是这种石梯。要是前面真的遇到了什么,就算我们躲都找不到地方啊。” 重渊的表情很沉静,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袍子,看着石阶说道:“既是只有一条路,我们便依他指示过去看看。这里是试炼之所,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我点了点头,和之前上山时一样,主动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现在的重渊周身已经敛去了所有杀气,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刚才在外面还一人杀破数百亡灵。我扬起头看着他美好的侧脸,终于还是鼓了鼓勇气,咬牙问道:“师兄,你……” “嗯?”重渊低头看向我。 “你刚才在外面……好像有些不对。”我小心翼翼问道,“那些同门虽然是想要袭击我们,可是依你的性子,好像不该那样愤怒。特别是对着杜洛平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重渊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我被那阴沉的脸色吓得有些瑟缩,不过话既然问出了口,也不好半途而废,我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我……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是,师兄你是太虚观的英雄啊!虽然我很废,但是我可以拜托我师父!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不希望师兄和那些化作亡灵的同门一样受那样的委屈!” 重渊定定站在远处,目光复杂地望着我。良久,才轻轻嚅动了一下嘴唇:“若我不是……” 他声音太低,哪怕站在旁边我也没听清楚。我莫名地看着他,却见得那张脸迅速恢复了以往的冰冷模样,撇过头去:“不,没什么。” 我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继续向前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急匆匆跟了上去。 穿过那条窄长的石阶,云雾里藏着的是另外一座悬空圆台。我们连着穿过几片云雾,很快,我也能看出来这地方真的是个试炼之地了。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拨敌人,只是都不算太强,重渊这把大屠刀毫无困难就把对方砍得四仰八叉。 “难道就这样沿着路一个个打过去,然后某个地方就是出口吗?”我愉快地推测着,“太简单了嘛,平时师父逼着我练法术的时候还至少把我丢到迷宫里去呢。” 重渊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的云雾,他摇了摇头道:“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总觉得这里……” 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就相继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 之前一直朦朦胧胧笼在我们周围的稀薄雾气突然烟消云散。只是显现出来的却不是和之前几次一样的圆形石台,一条蜿蜒的黄土路出现在我们面前。土路两边是干枯荒芜的田地,沉沉的暮色压在我们头顶上,远处的群山已经沉入黛影中,模糊了边界。 “这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我们这就出来了?” “不,这里不是主城附近。”重渊转头看了看四周,“等等,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我怔了一下,也跟着他仔细看了看四周,然后才恍然大悟地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不久前我们还来过这里。之前我还没脱离大部队的时候,和太虚观众人夜宿坡面之前,就经过了这么一片荒地。 只是……我看了一眼重渊,那时候他还是邪影状态吧?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连这种细节都还记得? 重渊却并没有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确认并没有出现新的敌人之后,指着前方说道:“若此处果真是我们之前曾经到过的地方,往前不远就该是那间庙宇了。既然不知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我们还是暂且在那里歇息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笃定的声音在看到我古怪的眼神的时候突然变得犹豫起来,重渊仿佛是有些惶惑地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在确定上面没什么异样之后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收回了复杂的目光。 居然连破庙都记得……这家伙有点不太对啊。 沿着黄土路向前没多远,拿做看起来像是要倒了似的破庙果然出现在了路边。此时的天色也彻底黑下来,无法再继续前进,正和我们那日遇到的情况一样。 我和重渊走进了庙里。破败的神像和旧蒲团,蒙了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 “这……好像不是我们来过的那个庙啊。”我后知后觉地说,“一点战斗过的痕迹都没留下,简直就像是我们来之前一样。” “这里是幻境。”重渊走过去,慢慢打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你忘了吗?这里是邪影之世,宋御风想要研究什么是心魔的地方。所以……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的心魔。” 重渊声音很轻:“邪影之世,应该是把我们印象最深的地方重新带到我们面前,让我们重新经历当初的绝望痛苦,在战胜自己之后,才能明白什么是心魔。” 重现……当时的绝望痛苦? 我觉得重渊说的大概没错,但是还是有哪点不对。比如……当时我觉得绝望的,明明是看着周围的同门一个个罹难,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要怎么重现当时的绝望?还有,重渊最绝望的难道不该是他死的时候那一刻吗,为什么他也会和我一起到这里? 疑问虽然是很多,但是现在也并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我跟着重渊简单打扫了一下破庙,就升起了篝火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冷冷清清的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听着篝火的噼啪声,看着周围有些熟悉的场景,恍然间觉得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夜。 只是,那时候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曾经的高岭之花坐在一起烤火,高岭之花还一路和我说了这么多的话呢? 燃着篝火的夜晚总是很能融化人的防备。哪怕是重渊这种大冰块,坐在篝火旁边的时候五官似乎也柔和了很多。看着他笼着一层光晕的面孔,我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会变成邪影呢?变成邪影期间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重渊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看着自己被分尸,就突然……被什么力量吸到了太虚观中。成为邪影期间的事情……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印象,只是有一些模糊的画面而已。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我已不再是我,所有的行事全靠本能……” ……那你的本能可真是够奇怪的。 我掰着指头默默数着重渊在红烧肉期间干的事情,欺负低级弟子,黏人,一碰就冒黑烟,还有铺床扫地洗肚兜……不行,这么奇怪居家的一只邪影你告诉我这是大师兄?要不是亲眼看着他变回来,打死我都不相信那张高岭之花的皮下面藏着这种本能啊! “天色已晚,洛师妹你还是早些休息吧。”重渊说,“此处有我看守着,万事不必担心。” “还是算了。”我摇了摇头,“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和师兄你一起守着好了。” 说着,我突然想起来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还有几本讲恐怖故事的话本,为了防止自己睡着,我是不是拿出来提提神比较好? 这么想着,我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包裹。 话本藏得有点深,我手忙脚乱翻找的时候,突然有一本蓝皮册子啪地掉了出来。 一只修长的手先我一步把册子捡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猛地僵在了那里。 我有点纳闷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那册子上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邪影真言。 ……哦不,这个名字看起来无比正经的科普读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 应该是……重渊当年的……羞耻黑历史,暗恋日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师兄人生中最羞耻的一刻到来了。 都别拦着我我要给师兄点根蜡【 第38章 38 那一刹那重渊的脸色风云万变,他呆呆看着那本蓝皮小册子,脸上是我都替他难过的惨绝人寰的难以置信。し 我也尴尬地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要不要把那本册子接过来。我是想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接过来的,可看重渊的表情,很显然他是想起了什么,可要是不接过来,就这么晾着他,似乎更加尴尬啊…… “……那个,师兄,这是我带出来学习的课本。”最终我还是决定自己装傻,以维护重渊的面子,“谢谢师兄你帮我捡起来,给我吧。” 说真心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种舍弃自己面子维护师兄尊严的同门不多了,不评个感动大荒好师妹简直对不起我的奉献。然而重渊似乎却并不领情,我一拽本子的边边,居然一下子还没拽出来。 重渊死死捏着本子的另外一边,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泛着惨白色。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眼中的神情灼热到有些绝望的地步。重渊就那样绝望地看着我,声音嘶哑地开口:“你……你都看到了?” “……没有啊,我刚借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呢。。”我装傻地摆着一张天真脸看他。 重渊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然后他翻开了书。 他打开书页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一张被我因为好看夹在书里的叶子飘飘悠悠掉了出来,叶子掉出来的那一页,好死不死正好是那首藏头诗的位置。 重渊此世尽成冬。 我不知道当时他写这首诗的心情是什么,但我确信他现在心里一定如同严冬过境一般惨烈了。 重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刚才还更惨白了几分,他极慢的抬起了头,目光失神地落到了我身上。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你,全都看到了,对不对?” 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师兄啊……你说说你没事非要刨根问底干什么。我明明已经尽力替你遮掩了,就这么让这件事情稀里糊涂混过去不好吗?现在可好,弄得大家脸上都很不好看啊。 “……嗯,看到了一部分。”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欺骗他,认命地承认道。 重渊无言地望着我,那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了一座高大神像的倒塌。 “你……其实也不必这样,”我怜惜地看着他,“毕竟,你也是一个普通人啊,也有七情六欲,有心上人也是能理解的。虽然这闷在心里不说写暗恋日记的表达方式是惨了点……不过没什么!大师兄你看你,人长得美,又武功高强正气凛然,简直就是太虚观牌坊一样的存在,我想这次你回去之后,找到她说出来的话,你心上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重渊的脸猛地变得通红,他窘迫地把目光移到一边,虽然腰板还是挺得笔直试图维持那基本不存在的尊严,然而脸颊上那一抹如同明霞上初雪的酡红还是出卖了他。重渊红着脸表情严肃地看了一会儿庙顶,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啦!”我拼命点头,“师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看,我这么废,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棒棒哒呢。你可是太虚观首席大师兄,三代以下第一人,总是这么谦虚,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我的拍马屁好像终于给了他一点安慰,重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声音细若蚊蚋地说道:“……那,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向你师父提亲合适?” “………………” 等等?! 什么叫做去向“我”师父提亲?!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我脑袋里有点懵,也顾不上搭理一脸期待看着我的重渊,只是拼命思考整理着前因后果,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除了吃瓜群众以外的角色,良久,未果。 ……所以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欲哭无泪地抬起头,干笑着面对重渊亮闪闪的眼睛,努力用温和地语气问道:“……师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我可以去帮你说啊!” 重渊楞了一下:“……不,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是……一直都是你……啊。” “……”我哪里都知道了啊摔!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本羞耻日记里面都写了啥!什么伊人在水一方,什么冰雪聪明娇艳绝伦天真善良……那些词!有哪一个!能和我扯上关系的吗?! 我顾不上理他,埋头进羞耻日记里面拼命翻找着,试图寻找出能让我撇清关系的细节。最后,我终于翻到了页尾的那副画。 我眼前一亮,指着那幅画惊喜地说道:“师兄,我就知道你开玩笑的,你看,这才是你心上人啊,我哪有这么窈窕漂亮。我胆子小,你别跟我看玩笑了啊……” 重渊红着脸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又扭捏起来。 “对……对不起,之前我不知道你……线条画得太柔软,下次我、我会注意用笔更硬朗些的。” “………………” 哦,你在鼎湖跳崖的时候看到我脱衣服之后,想到的就是“硬朗的线条”这种词吗?! 我无言地看着他,哪怕身为感动大荒好师妹,我也瞬间没了安慰他的耐性。我决定直截了当发卡。 “对不起,师兄,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破庙外面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啸。 重渊脸上的所有娇羞扭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倏地站起来,一手呛啷一声拔出长剑,目光如电地看向外面。 “来了。”他沉声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我们在什么地方。这里是邪影之世,宋掌门当年准备研究什么是心魔的幻境。我们等了很久,这会儿,应该是所谓的心魔出现了。 我默默为自己的不顾重点忏悔了几秒钟,然后也抓着武器跟着重渊冲了出去。 我至今记得那惨绝人寰的一夜。 那一夜的偷袭,惊慌失措的太虚和弈剑弟子,藏在阴影里的魍魉刺客,还有……那一个个我眼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牺牲的同门。 我毫不意外地看到出现在外面的敌人,正是和之前一样,漫山遍野的妖魔,以及众妖群中的高大蒙面身影,那个可能是鬼方手下的妖魔魍魉。他身形半隐在阴影中,看到我们看着他的时候,斗篷下的嘴角弯出一个诡秘的笑。然后突然如雾气一样消散开来,丝丝缕缕渗透到了地面中。 “小心埋伏。”重渊说道,一边已经迅速提剑冲了出去。 之前真实世界里的那一夜,重渊还是没有清晰自我意识的邪影,仅凭着战斗的本能就能一人一剑斩杀群妖,现在他完全恢复了太虚观首席大师兄的模样,那些妖魔对他来说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面上不动声色地就杀得一片血肉横飞。 我一边替重渊处理着零碎的妖魔,一边紧张地观察着脚下的地面,那个魍魉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从地下蹦出来。因为精神太集中,手下一松就漏了一只小妖过去,重渊凌厉地一个转身,一剑刺死了那小妖怪。 “我们要这样战到什么时候?”我高声问道,“之前我们不是找到了传送神石逃脱了吗?难道我们要一直等到传送神石出现为止?” 重渊紧抿着嘴唇,并不回答我,看样子他也并不清楚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心魔……什么是心魔?我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我怕死,怕同门死去,怕看到太虚观流离失所,怕每一个良善的人失去本心……可是这些,和这些妖魔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出现的是西岐村的荒野、西陵城的义庄我都不会有什么奇怪,可这破庙……难道,真正缠着我的心魔,居然是战而不胜的失败吗? 我被这积极向上的心魔震惊了一下,突然听到一声阴恻恻的笑,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往地上看过去。 一张狰狞的面孔半露在地面上,正仰面对我笑着。 “师兄!那个魍魉!”我惊呼了一声,同时一剑对着他刺下去。 那妖魔轻松闪开我的攻击,土地对他来说如同水一样,他偏开几尺,对着我狠戾地一笑。 “你还不配……” 不配什么? 我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只见空气中诡异地荡了一下,他再次消失在空中。 “离远点!”重渊厉声喝道,“他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到我身后去!” 重渊给自己加上了观心咒,双目如电锐利地四处看着。这次那妖魔似乎并没有遁远,连我都能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脚下不断回响,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一起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突然之间,一道黑影从地面之下闪出来,刀光直奔着我面门刺来。 那一刻我看得真切,也许是准备得久了,脑海中一片空明,我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迅速调转剑身,狠狠对着黑影刺了下去。 我的手能清楚感到刺中的感觉,像是一团柔韧的筋络,有点恶心地在我剑下颤抖着。只是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那黑影倏忽一扭,不知怎么就挣脱了我的剑,然后猛地越过我向重渊扑了过去。 灰白长发,蓝绿肤色,竟然不是刚才那个潜入地下的魍魉。 对于重渊我向来是极放心的。匆匆一眼确定不是那个大妖魔之后,我就迅速扭过了头继续搜索魍魉的下落了。然而过了很久,身后都不曾有动静,我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就望见了让我几乎无法相信的一幕。 重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妖魔,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空洞苍白,他甚至连抬起剑都忘了,只是仿佛断了呼吸一般看着它。 而妖魔的利爪,正插在他的胸腔中。他没有流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缝隙里渗出来,缓慢消释在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前面三十八章。 求:师兄心理阴影面积。 第38章 38 那一刹那重渊的脸色风云万变,他呆呆看着那本蓝皮小册子,脸上是我都替他难过的惨绝人寰的难以置信。 我也尴尬地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要不要把那本册子接过来。我是想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接过来的,可看重渊的表情,很显然他是想起了什么,可要是不接过来,就这么晾着他,似乎更加尴尬啊…… “……那个,师兄,这是我带出来学习的课本。”最终我还是决定自己装傻,以维护重渊的面子,“谢谢师兄你帮我捡起来,给我吧。” 说真心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种舍弃自己面子维护师兄尊严的同门不多了,不评个感动大荒好师妹简直对不起我的奉献。然而重渊似乎却并不领情,我一拽本子的边边,居然一下子还没拽出来。 重渊死死捏着本子的另外一边,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泛着惨白色。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眼中的神情灼热到有些绝望的地步。重渊就那样绝望地看着我,声音嘶哑地开口:“你……你都看到了?” “……没有啊,我刚借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呢。。”我装傻地摆着一张天真脸看他。 重渊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然后他翻开了书。 他打开书页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一张被我因为好看夹在书里的叶子飘飘悠悠掉了出来,叶子掉出来的那一页,好死不死正好是那首藏头诗的位置。 重渊此世尽成冬。 我不知道当时他写这首诗的心情是什么,但我确信他现在心里一定如同严冬过境一般惨烈了。 重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刚才还更惨白了几分,他极慢的抬起了头,目光失神地落到了我身上。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你,全都看到了,对不对?” 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师兄啊……你说说你没事非要刨根问底干什么。我明明已经尽力替你遮掩了,就这么让这件事情稀里糊涂混过去不好吗?现在可好,弄得大家脸上都很不好看啊。 “……嗯,看到了一部分。”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欺骗他,认命地承认道。 重渊无言地望着我,那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了一座高大神像的倒塌。 “你……其实也不必这样,”我怜惜地看着他,“毕竟,你也是一个普通人啊,也有七情六欲,有心上人也是能理解的。虽然这闷在心里不说写暗恋日记的表达方式是惨了点……不过没什么!大师兄你看你,人长得美,又武功高强正气凛然,简直就是太虚观牌坊一样的存在,我想这次你回去之后,找到她说出来的话,你心上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重渊的脸猛地变得通红,他窘迫地把目光移到一边,虽然腰板还是挺得笔直试图维持那基本不存在的尊严,然而脸颊上那一抹如同明霞上初雪的酡红还是出卖了他。重渊红着脸表情严肃地看了一会儿庙顶,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啦!”我拼命点头,“师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看,我这么废,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棒棒哒呢。你可是太虚观首席大师兄,三代以下第一人,总是这么谦虚,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我的拍马屁好像终于给了他一点安慰,重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声音细若蚊蚋地说道:“……那,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向你师父提亲合适?” “………………” 等等?! 什么叫做去向“我”师父提亲?!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我脑袋里有点懵,也顾不上搭理一脸期待看着我的重渊,只是拼命思考整理着前因后果,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除了吃瓜群众以外的角色,良久,未果。 ……所以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欲哭无泪地抬起头,干笑着面对重渊亮闪闪的眼睛,努力用温和地语气问道:“……师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我可以去帮你说啊!” 重渊楞了一下:“……不,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是……一直都是你……啊。” “……”我哪里都知道了啊摔!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本羞耻日记里面都写了啥!什么伊人在水一方,什么冰雪聪明娇艳绝伦天真善良……那些词!有哪一个!能和我扯上关系的吗?! 我顾不上理他,埋头进羞耻日记里面拼命翻找着,试图寻找出能让我撇清关系的细节。最后,我终于翻到了页尾的那副画。 我眼前一亮,指着那幅画惊喜地说道:“师兄,我就知道你开玩笑的,你看,这才是你心上人啊,我哪有这么窈窕漂亮。我胆子小,你别跟我看玩笑了啊……” 重渊红着脸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又扭捏起来。 “对……对不起,之前我不知道你……线条画得太柔软,下次我、我会注意用笔更硬朗些的。” “………………” 哦,你在鼎湖跳崖的时候看到我脱衣服之后,想到的就是“硬朗的线条”这种词吗?! 我无言地看着他,哪怕身为感动大荒好师妹,我也瞬间没了安慰他的耐性。我决定直截了当发卡。 “对不起,师兄,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破庙外面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啸。 重渊脸上的所有娇羞扭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倏地站起来,一手呛啷一声拔出长剑,目光如电地看向外面。 “来了。”他沉声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我们在什么地方。这里是邪影之世,宋掌门当年准备研究什么是心魔的幻境。我们等了很久,这会儿,应该是所谓的心魔出现了。 我默默为自己的不顾重点忏悔了几秒钟,然后也抓着武器跟着重渊冲了出去。 我至今记得那惨绝人寰的一夜。 那一夜的偷袭,惊慌失措的太虚和弈剑弟子,藏在阴影里的魍魉刺客,还有……那一个个我眼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牺牲的同门。 我毫不意外地看到出现在外面的敌人,正是和之前一样,漫山遍野的妖魔,以及众妖群中的高大蒙面身影,那个可能是鬼方手下的妖魔魍魉。他身形半隐在阴影中,看到我们看着他的时候,斗篷下的嘴角弯出一个诡秘的笑。然后突然如雾气一样消散开来,丝丝缕缕渗透到了地面中。 “小心埋伏。”重渊说道,一边已经迅速提剑冲了出去。 之前真实世界里的那一夜,重渊还是没有清晰自我意识的邪影,仅凭着战斗的本能就能一人一剑斩杀群妖,现在他完全恢复了太虚观首席大师兄的模样,那些妖魔对他来说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面上不动声色地就杀得一片血肉横飞。 我一边替重渊处理着零碎的妖魔,一边紧张地观察着脚下的地面,那个魍魉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从地下蹦出来。因为精神太集中,手下一松就漏了一只小妖过去,重渊凌厉地一个转身,一剑刺死了那小妖怪。 “我们要这样战到什么时候?”我高声问道,“之前我们不是找到了传送神石逃脱了吗?难道我们要一直等到传送神石出现为止?” 重渊紧抿着嘴唇,并不回答我,看样子他也并不清楚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心魔……什么是心魔?我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我怕死,怕同门死去,怕看到太虚观流离失所,怕每一个良善的人失去本心……可是这些,和这些妖魔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出现的是西岐村的荒野、西陵城的义庄我都不会有什么奇怪,可这破庙……难道,真正缠着我的心魔,居然是战而不胜的失败吗? 我被这积极向上的心魔震惊了一下,突然听到一声阴恻恻的笑,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往地上看过去。 一张狰狞的面孔半露在地面上,正仰面对我笑着。 “师兄!那个魍魉!”我惊呼了一声,同时一剑对着他刺下去。 那妖魔轻松闪开我的攻击,土地对他来说如同水一样,他偏开几尺,对着我狠戾地一笑。 “你还不配……” 不配什么? 我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只见空气中诡异地荡了一下,他再次消失在空中。 “离远点!”重渊厉声喝道,“他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到我身后去!” 重渊给自己加上了观心咒,双目如电锐利地四处看着。这次那妖魔似乎并没有遁远,连我都能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脚下不断回响,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一起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突然之间,一道黑影从地面之下闪出来,刀光直奔着我面门刺来。 那一刻我看得真切,也许是准备得久了,脑海中一片空明,我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迅速调转剑身,狠狠对着黑影刺了下去。 我的手能清楚感到刺中的感觉,像是一团柔韧的筋络,有点恶心地在我剑下颤抖着。只是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那黑影倏忽一扭,不知怎么就挣脱了我的剑,然后猛地越过我向重渊扑了过去。 灰白长发,蓝绿肤色,竟然不是刚才那个潜入地下的魍魉。 对于重渊我向来是极放心的。匆匆一眼确定不是那个大妖魔之后,我就迅速扭过了头继续搜索魍魉的下落了。然而过了很久,身后都不曾有动静,我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就望见了让我几乎无法相信的一幕。 重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妖魔,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空洞苍白,他甚至连抬起剑都忘了,只是仿佛断了呼吸一般看着它。 而妖魔的利爪,正插在他的胸腔中。他没有流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缝隙里渗出来,缓慢消释在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前面三十八章。 求:师兄心理阴影面积。 第39章 39 “师……师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甚至忘了我这边的妖魔,忘了那个魍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小说 重渊的脸上仍然维持着那种空洞的苍白,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妖魔,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我离得并不近,只是不知为什么,却很清楚地听到了那句话。 “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师兄!”我大步跑过去,一只手扒上那个一直没有动弹的妖魔肩膀,用力往后一拉。它毫不反抗地被我转了过来,那张面孔就倒着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我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的妖魔,竟然长了一张人类的面孔。 那是个看起来很英俊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只是却长着青蓝色的粗糙皮肤和一头灰白的长发,看上去半人半妖煞是瘆人。他表情呆滞地看着我,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若不是那只长着尖利爪子的手仍然在大师兄的胸膛中,我是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只妖魔的。 “师兄你……”我慌张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妖魔的手抽出来。咬了咬牙,我拔出剑,对着妖魔的手腕就猛地砍了下去。 “别!”重渊厉声喝道。之前一直丢了魂一样的他突然动了起来,不顾自己胸前的伤,他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我落下去的手臂。 “别动他!”重渊激动地大喊道,“他是……我不能再杀他一次!”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浓烈的绝望,哪怕是之前在幻境中,他临死前的战斗中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绝望。和现在比起来,那时的濒死简直是从容不迫的安详。 我们僵持的时候,附近的妖魔很奇怪地并没有攻上来。那个魍魉也浮出了地面,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静静看着我们。 他忽然对着我们遥遥伸出了一只手。 “你不配。”他哑声说道,“我在朔方城等你。” 说完,魍魉整个人都如同烟雾一样,突然崩裂消散在空气中。 不仅仅是他,从刚才重渊受伤开始就静止不动的妖魔们突然间如同浓墨入水,一个又一个化作烟雾消释在空气中。一个愣神的功夫,荒野之上已经变得空荡荡一片,好像它们不曾出现过一样。 紧接着,周围的景物也开始剥落。夜色树林,破庙黄土都如同融冰一般片片落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殆尽。 我和重渊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比之前我们经过的几个都大得多。我们脚下的石板上刻着古怪的印痕,凹槽之中微光正在缓缓熄灭。 重渊站在我前方不远处,他的脸色仍然苍白无比,只是胸前却并没有之前的伤口。 “那是幻觉。”重渊哑声道,“是为了让我们战胜自己内心的心魔……能把我们心中最绝望、最痛苦的一面,重新展现出来的幻觉。” “是‘你’的心魔吧?”我看着他轻声说道。这一次我没有避开话题,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妖魔……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我伤害他,你说不能再杀他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重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仿佛仍然处在刚才的一幕中,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神色。只是他却没有移开视线,如同自虐一样强迫自己和我对视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杀他……”重渊恍惚地低声喃喃着,“他……裴绍是我师父的爱人……我已经杀了他一次了,若是能让他活过来,我绝不会……” 重渊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了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重渊的师父朱翎,就是我曾经在门派演武中见到过的那个成熟美丽的女子,曾经有一个爱人。那个叫裴绍的男人贯穿了她所有的青春,在她还是个年轻女孩子的时候就和他相识,两人都是太虚观有名的青年才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顺理成章就私定了终身。 裴绍年少有为,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为了尽快得到足以匹配他的梦想的力量,他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太虚观最神秘的法术,邪影真言上面。 邪影是太虚弟子以心魔召唤出的妖魔怨念,传说中只要掌握了自己的心魔,就能得到超凡入圣的力量。 裴绍抱着这样的念头开始研究邪影,只是还没研究成功,就遇到了幽都入侵的战争。作为最优秀的一批弟子,他毫无疑问地成了首批支援前线的先锋队之一。 临去之前,裴绍和自己的爱人依依惜别,两人情投意合已久,要不是这场战争,本应早就完婚的。那一天裴绍对朱翎许下承诺,战胜归来之后就去向朱翎的师父提亲。 重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糟。无数的话本证明,凡事不要说什么“回来我就怎样怎样”。拿我来说,每次我对自己许诺“考完就吃顿好吃的”的时候,那次考试必定惨烈无比。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追问道:“后来呢?他回来了吗?” “没有。”重渊摇了摇头,“那次战斗太惨烈……一同去的一共三十人,只有五人活着回来……据幸存的同门说,裴绍最后为了让他们顺利逃脱,自己和邪影一同冲入了妖群之中,瞬间就被群妖埋没,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我愣愣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说……” “裴绍没能回来,然而师父却始终记着两人之间的约定。她记得他说过要回来,冠盖满途迎她过门,哪怕他一直没回来,师父也始终记得。” 重渊打断了我的话,他的目光直直看着前方,有种不顾一切说下去的决绝。这些话大概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出口,就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 “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裴绍就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听她说的。师父很喜欢提起裴绍,也给我看过他的画像。我自小便知道,虽然他并没有如约归来,可师父心中,裴绍是她此生唯一的爱人。” “后来……我渐渐长大,也如所有同门一样,离开太虚观,到太古铜门,到西陵,到每一个妖魔侵略的地方,上阵杀敌,保卫大荒和太虚观。我比裴绍幸运得多,那么多次,我都活着回来了,我活着看着一个个同门从我身边永远离开,比我弱的死去了,比我强的也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生命……最后,我成了太虚观三代以下最强的大师兄。” “……才不是这样!”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看着重渊脸上空洞而绝望的表情,像是有一只手在我心上狠狠揉着,揉出无数细碎的褶皱,每一道都透进冰凉的风,阵阵刺骨的疼。 “不是……才不是因为他们牺牲了你才变成大师兄的。大师兄你……你一直都是大师兄啊,高岭……我一直都是听着你的事情长大的,我身边的师姐师妹都狂热地爱着你,师兄师弟都狂热地崇拜着你。大师兄,你本身就已经这么棒了,你就是太虚观的活招牌啊!” 重渊惨然一笑:“活招牌?大师兄?是的,我是……可是,我也仅仅只是一个招牌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变成什么。我的一生,就只有一件事。斩妖除魔,保卫太虚观。洛师妹,这样的我,在你眼中一定像个笑话一样吧?” 我捂着嘴,用力摇了摇头,哑声说:“不……才不是的……师兄你是重渊啊,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不做自己想要做的,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呢?” 重渊的目光是深深的迷惘:“成为想要成为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按照宋掌门的希望,战斗下去,成为完美的招牌,完美的雕像,这就是我的人生。” “后来,有一次,我和几位师弟在太古铜门巡逻的时候,遇到了一小股妖魔。数量并不多,可战斗力却极为强悍。我们费尽了力气,才将绝大多数诛杀。最后,我……我一剑刺穿了一个妖魔的心脏。那时候我看到……我看到了他的脸。” 重渊轻声说:“那张脸,是裴绍的脸。” “……不可能!” 我激烈地喊出声来:“裴绍……裴绍不是早在你成为你师父徒弟之前就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在太古铜门附近,还变成了妖魔?!” “是真的。”重渊低声说道,“那张脸……我经常看到师父轻轻对着画卷微笑的样子,绝不会认错。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裴绍,但我肯定认得那张脸……最后,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我把那具妖魔的尸体带回了太虚观。我想让师父亲自确认,这个妖魔,到底是不是裴绍。” “后来呢?”我追问着,“到底是不是?” “后来啊……”重渊无意识地低声笑出来,“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宋掌门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就亲自出手……十道符惊鬼神,把那具尸体化作了飞灰。” 重渊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满都是讥诮。 “宋掌门说……像这样妖魔的尸体,是没有资格进入太虚观的大门的。我把它带回来,就是亵渎了太虚观的清名。”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就是师兄的心魔。艾玛终于和前文串起来了,不容易 第40章 40 这是我第一次在重渊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爱玩爱看就来 从前我所知道的重渊,脸上永远是冰冷漠然的,像是戴了面具一样,永远是那手持长剑衣袂翩飞立在山巅的雕像,可以遥遥膜拜却没有任何想要接近的**。后来我机缘巧合和他走到了一起,才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其他的表情,只是那些表情仍然像是被什么压抑着一样,喜怒哀乐都要披上一层严肃的外衣。 直到这一刻,好像他才抛却了所有面具,显露出最真实的一面。那是刻骨的恨和悲哀。 “多可笑……妖魔的尸体,没有资格进入太虚观的大门?宋御风到底知不知道,他口中的妖魔,正是一生都在为太虚观浴血奋战的弟子。他……太虚观弟子,生而战,死而守,到最后,却连把尸体抬入太虚观,都成了师门之耻!” “可是,也许并不是裴绍呢?”我虚弱地说着,“也许真的只是普通妖魔而已,只是凑巧和你师父的爱人长着同一张面孔?宋掌门他身居高位,对这些事情敏感也是……” 重渊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是他,没错的。” “那日……我从妖魔尸体的灰烬中,找到了一块玉佩。我瞒着宋掌门,偷偷带了回去,给师父看了之后,她说……那块玉佩,正是当年她和裴绍定情之时的信物。多年来,从未离过裴绍身侧。他应该是在最后时刻……无法控制自己的邪影,中了自己的心魔,才化作妖魔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我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候好像不管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所有安慰的话语,听起来都像是诡辩和伤害。 “我……从小无父无母,幼儿时期便进入了太虚观。我随师习道,修身养性。舞勺之时便仗剑入疆场。十多年来斩妖除魔无数。我为太虚观而战,为大荒而战……然而便如同你所说那样,我只是个太虚观的牌坊,什么三代以下第一人,什么……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是。” 他颤抖着抬起手来,轻轻覆在眼睛上,遮挡住茫然的目光。他轻声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哪怕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可是为什么……我无法忍受自己二十多年所坚持的一切都变成虚妄。然后那一夜,我偷偷潜入了地落窟。” “地落窟?”我低呼了一声,“那不是师门禁地……” “是的,太虚观藏书之所,最危险最神秘的典籍均被历代掌门藏入此处。派兵宗弟子看守地落窟,无掌门谕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别的弟子或许不知道,我却在很久之前听师父提到过。宋御风从来信任我,我趁门派演武取得冠军之际,趁机提出想要进入地落窟观摩门派秘术典籍,他同意了。”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找到地落窟的那一天晚上……那时候我从天演院跑出去找红烧肉,也是跟着他一路找到了禁地。那时候关朔原说过,若无掌门谕令,任何弟子都找不到地落窟在哪里。原来……重渊竟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到过那里。 我回忆的时候,重渊突然问道:“锦川,我隐约记得,你也曾经去过地落窟是吗?” 我点了点头,嗫嚅着:“我……那时候你突然从天演院跑出去,我怕你出事就跟着你走……” “那你知道,地落窟里,除了功法秘籍,还有什么吗?” “关师兄好像说过,”我努力回忆着,“还有什么大荒异闻录啊,对了,丢了的那招魂笺也是在地落窟里的。“ 重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关朔原?那小子也是个死硬的主。虽不像宋御风那样伪君子,却也是又臭又硬高傲得紧。那日我拿着掌门谕令前去,他还审问我许久,险些没能进去。” ……不,他大概就对你这样。当初我过去的时候,关朔原可是全程导游加解说,要是用词没那么嘲讽,我估计评个金牌导游都不成问题。如此亲切的关师兄你居然说他又臭又硬……大师兄啊,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你自己的气质太不亲民了…… “地落窟中厢房一进接一进,除了功法秘籍,更是藏了无数太虚观秘不可宣的秘辛。我找了个借口摆脱和我一同进入的兵宗弟子,然后溜到了藏着生魂卷的地方。” “生魂卷……” 关朔原曾经提到过,生魂卷,书册以人皮所制,将活人灵魂灌入书中,蘸血书成。每本生魂卷都是一个活物。 重渊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一个人藏在书库中……自那生魂卷中读到了我此生都不想再看的东西……” 他没有仔细说出来,然而看着他的表情,我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太虚观立派至今,足有上千年历史。沧海桑田也都换过了,太虚观却仍然还在。我虽然自小没经历过什么人世险恶,可我也能隐约感觉到这里面的艰难。从上古到现今,太虚观也定是发生过许多难以启齿的阴私事情。 尽管我的周围,师父疼爱同门团结,可这些阴私始终存在着。 重渊远比我单纯得多。他的世界似乎只有一个信念,而当他看到太虚观的另外一面的时候,唯一的信念也随之崩塌。我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仿佛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那一日,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从地落窟离开。没有人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重渊继续说道,“可是我……实在是难过,像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那天晚上我实在是无处发泄,便带了酒到了天演院。我无心看书,只拿了这本《邪影真言》翻看着……这是我第一次演武胜利进入天演院的时候看的书,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总会拿出来,然后我……” 然后他在这本自己最熟悉的册子上,写下了那些话。 别后孤剑难成谱,一夜竟成四时冬。 若是说刚才我想到这本册子还只有满心羞窘,现在我的心里已经只剩下满满的难过了。 说是相思成灾,然而那时恐怕连相思也只是移情寄托而已,那满心悲愤无处诉说,只能寄托在自己最旖旎隐秘的一缕情思上。别后孤剑难成谱只是表象,一夜竟成四时冬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我是自己放弃的。”重渊无比疲惫地说道,“我和之前一样……修行,演武,上阵杀敌,只是从前支撑着我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我……不再期望,能活着回来。” 我的眼前蓦然跳出了之前在西陵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重渊死前的那一幕。 我想起他被雨淋得透湿的样子,想起他突然被击飞的握在手中的剑,那时候他愣愣抬着头,茫然地看向远方,一瞬间放弃了所有攻势。脸上的表情是迷乱的虚幻和放松。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好像放下了人生的一切责任。那些他背了一生的责任和梦想。 最后他好像念出了谁的名字。 我的心很难受地紧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我小声说道,“对不起师兄,我完全不知道……” 重渊的手依然挡在眼前,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 “我知道……你从前,甚至不曾正眼看过我一眼,又怎么会知道我……属意你。”他的手背挡着眼睛,我看不到他的情绪,只是重渊的语气却非常平静。 “你喜欢我哪里?”我按捺不住地问道,“你以前见过我吗?我明明就非常平凡非常普通,甚至我还是学渣里面最废物的,你……明明站得那么高,为什么会喜欢我?!” 重渊的嘴角无力地扯了起来,他放下了手,目光清澈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在太虚观……那一天我看到你,被师父罚站在外面,然后吃着从膳房偷出来的东西偷笑的样子,突然间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 ……师兄,因为被罚站偷吃东西爱上一个人,你的感情这么廉价会让我怀疑我的世界观的啊! “我……一直在看着你。出征回来会想见你,深夜读书的时候会念着你,然而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身上背负着这么多东西,我总想着,若有一日放下重担,再出现在你面前。可我却……” 可是,放下重担的那一刻,却是死亡的时候。 “……师兄,”我艰难地张口说道,“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喜欢的,并不是我?” 他平静地看着我。 “你并不了解我……你和我甚至没说过一句话。你只是……太压抑了,太累了,你属意的,只是你心里的那个女子。她是你疲惫的时候唯一的寄托。而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重渊沉默了一下,突然抬眼冷冷盯着我。 “那你呢?” “……啊?” “锦川,你又可曾了解过我?在你心里,我永远只是‘大师兄’而已,你什么时候真正看过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轮虐师兄完毕,后面一段没有虐,大家可以放心食用。 嗯……师兄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单纯,所以当受到打击的时候,也会变得非常脆弱。也许有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师兄就那么放弃了,可是对师兄来说,他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他的人生,他的责任,他的梦想,一瞬间变成了虚妄。 师兄写下那首诗的心情,就好像是内心情绪太多太悲痛无处发泄,只能找一个无关的出口排遣。那个对他来说最纯洁的寄托。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笔力有限,请各位忍耐一下吧orz) ↑抒情完毕。下章放师兄番外,你们想知道的那段师兄的青涩少年时光。 第41章 41 春分恰过,清明未雨。 太虚观矗立在太古铜门之外,遥远高寒的群山之上。山中岁月总比外面要迟缓半个季节,虽然已经时近惊蛰,可太虚观却仍然是一副料峭的冬日景色,直到今日才刚刚落下第一场春雨。 重渊静静站在山门处,他没有打伞,淋着朦胧细雨望着通往云华殿的长长石梯,很久都没有往前踏上一步。 太虚观最长最多的路永远是石梯。从山门白云观直到云华殿的最高处,窄而陡的石阶一路向上,开始还能看到山脚桃花春草,到了半途中,身侧就已经只剩下缭绕的云雾。像是从人间到仙家,一路繁华注定要变成孤高绝顶。 重渊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这条石阶的心情,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跟着师父往上走的时候,满心都是对前路和仙家的憧憬。如今年仅弱冠,他无数次走过这条长梯,可那种心境却再也不曾出现过。 他发呆的时间有点长,站在他身后的师弟有点不安地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重渊师兄,宋掌门此刻正在和长老们商议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儿没空见您。您刚从前线回来,一路劳顿辛苦,要不然您先去弟子厢房休息半日,再来云华殿?” “不必。”重渊摇了摇头,“此次出行有些别的问题,我必须尽快禀报掌门才行。师弟可去先行歇息,不必管我。” 同门师弟失望地耷拉下眉头,仍然是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可是……我还是给师兄你拿把伞过来吧,你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那就有劳了。” 他不太记得身边这小师弟的名字。多年来征战在外,他身边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当年相熟的同窗基本都已经死在战火中。后来他也就不再试着去记下同袍的面孔和姓名,这样子,等到身边人离去的时候,也就不会如同以前那样悲伤。 太虚弟子给他拿来了伞便匆匆离去了。这日正是休沐日,加上春雨淅沥,在外面游荡的太虚弟子并不多。他一人静静站在雨中,过了很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像是石子落入湖水一样,每一步都踩出碎玉一般的水声。他只当是刚才的师弟不放心又赶了回来,也并没留意,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近,突然间,一个身影竟然是猛地钻到了他的伞下。 “师兄!借我躲个雨!” 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让重渊狠狠楞了一下。长久以来,重渊都谨记着师父教导的君子之道,待人接物有礼有度,绝不距人太近以免狎昵。像这样和人如此接近,上一次仿佛还是自己孩提时期。 更何况,这人似乎还是个女子,一个……体温比常人略高的女子。 重渊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被那人灼热的体温熨得有些发烫,他有点尴尬地想移开几步,可是作为师兄,把过来避雨的小师妹生生推到雨中似乎也有违君子之风,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还在苦苦内心挣扎的时候,那位凑来躲雨的小师妹已经很自来熟地开始搭话了。她一只手忙着拧干淋湿的袖子,一边头也不抬说道:“艾玛怎么大冬天还下这么大的雨啊,要不是我运气好,就要一路淋着回弟子厢房了。师兄谢谢你啊!” 尽管是抱怨的内容,可是欢快得却像是在唱小调。重渊低下头,就看到那人忙碌着的样子,她低头拎着袖口,黑发下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刺得他脸颊一阵通红。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几步,语调依旧平稳地说道:“师妹不必客气。” “啊啊,弄到你身上水了吗?不好意思哈。”她却误解了他拉开距离的意思,手忙脚乱地提起自己的裙角,然后蓦地抬起头来,一张灿烂的笑脸就突然映入眼帘。 “师兄,我是甲三组的洛锦川,游鹤真人门下的!师兄你好,师兄谢谢!” “……不客气。” 重渊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乏,对方已经说了那么多话,而他仿佛除了“不客气”三个字什么都不会说。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平时师弟师妹们聊天的话题,终于开口道:“今日休沐,师妹是与同伴出游,才被雨困在路上吗?” 她大大咧咧一挥手:“哪啊,甲三组弟子是不允许出太虚观的。我……呃,被师父留下补课了才……算了不说了,师兄你是刚回来吗?那你一定是高级班的弟子了,哇哦好厉害!崇拜你!” 被如此直截了当地热烈表扬,重渊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又增加了几分。他努力维持着淡泊的外表,答道:“不,没什么……” ……好像又回到之前三字经的窘境了。 重渊努力在伞下有限的空间里摆正了自己的姿势,礼貌地抬手行礼:“在下甲一组弟子,重……” 话还没说完,他们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锦川!!!你的玄龟真诀默完了吗?!我不是说了默不出来不能走吗?!” “……师父我错了qaq!我就是看到外面雨越下越大,再不回去我就要被困在教室里了……师父我回去一定会把它默下来的你相信我啊!” “你当为师还会被你骗几次?上上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快跟我回去!今日默不出来,明天就让你顶着你师兄的小玄龟默!” “咿——师父不要啊啊啊——” 突然从两人身后冲过来的老者一只手抓着小师妹的胳膊,一脸怒气冲冲地冒雨冲了回去,两人仿佛都忘了他的存在,重渊的自我介绍刚说了一半,就无力地消逝在雨中…… 重渊怔怔看了一会儿两人消失的地方,才默默收回了动作。他低下头,却发现身边掉了一把小木剑。他弯腰捡起来,那木剑应该是手刻的玩具,剑柄上歪歪扭扭一个“锦”字。 ……甲三组的是吗?改日还给她好了。 和宋掌门的对话给他带来了新的任务,前方战事吃紧,重渊不得已再次离开太虚观,等到再次回来,想起这把小木剑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他想起上次雨中遇到的那个有趣的小师妹,嘴角不由自主挂起一缕笑。 甲三组弟子厢房距甲一组很远,他走了足有一刻钟才找到地方。重渊走到窗边,对着坐在窗边的人说道:“打搅……请问,洛锦川洛师妹可是在这里?” “哦,锦川啊,院子里罚站呢。”师弟抬起手,遥遥指了指院落的另外一头,“师兄你找她有事吗?我们师父说了,今日没有站够一个时辰可是不许她离开的。” “……不,小事而已,谢谢。” 他告别了那太虚弟子,沿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小师妹站在石台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嘴里低声念念有词。而她的头上……呃……果然是顶着一只小型玄龟…… ……游鹤真人真是个言出必践的好长老啊。 重渊忍住突然袭上心头的笑意,走到洛锦川旁边,低声开口:“洛师妹,打扰一下……” “嗯?”她猛地转过身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从玄龟下面打量着他,目光里满是疑惑:“你是……” 重渊强压下突然涌上来的失落感,继续彬彬有礼地说:“半月前,云华殿外,师妹曾经在我伞下躲雨,那时遗落了此物。近日我有事外出,所以今日才给师妹送来。实在抱歉。”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小木剑,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谢谢师兄!我还以为丢了呢,这是我进太虚观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礼物,我好珍惜呢!太谢谢师兄了!” 她把手里的册子往旁边一放,伸手就接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两只手都热得有些冒汗。他的体温偏低,皮肤接触的时候一闪而过的热度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手被灼伤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手上有汗。”她尴尬地把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局促地抬眼偷瞄他。 “没关系。”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身后,顿了顿,开始抛出第一个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题: “那日……我听你们谈话,师妹是没有诵出玄龟真诀吗?” “是啊。”她沮丧地耷拉下脸,“我……我真的很努力在背,可我就是背不下来。师父说我不用功,可是我……我真的连去吃饭都在背啊!” 重渊轻轻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玄龟真言而已……太虚观入门级课程,是他记错了吗?怎么会这么困难? “洛师妹,你说的玄龟真言可是……”他把自己记忆中的玄龟真言默了一遍,然后就看到小师妹脸上露出了一副崩溃的表情。 “天啊……你比我同门背得都要更快更熟,要是甲一组都要你这个水平才能进去,我这辈子岂不是都要呆在太虚观了!” 重渊尴尬地站在那里:“不……也不是……” “算啦算啦,”她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我会努力的……谢谢师兄的激励!” 他心里有些愧疚:“若是……若是你真的有困难,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太虚观,或许可以……” “不麻烦师兄了!”她大大咧咧一挥手,彻底击碎了他接下来的话题,“我虽然有点废……但是还是知道不能耽误别人时间的,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 重渊默默转过身子,准备回去。 “诶?师兄你等等……”她却突然叫住了他,重渊回过头来,就看到她表情有点疑惑地转着眼睛,不确定地问道:“师兄你……受伤了吗?你身上有血腥味……” 重渊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从前线赶回来,只换了件外衣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沐浴。 “不,并没有。”重渊低声说,“多谢师妹关心,只是……那些妖魔的血,下次我会记得洗干净再来的。” 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师兄你没事就好。甲一组的弟子常年在外战斗,一定很辛苦吧?要不是你们,太虚观说不定早就没有现在的安宁了。谢谢师兄!” 说着,她竟然冲到自己面前,鞠了个很深的躬。 “我……分内之事而已,师妹不必……” 他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却仍然是红了脸。 “不,你们真的很了不起啊。”她抬头望着自己,眼中漾着如同清澈见底的湖光,“我……虽然我很废,但是我也会努力到甲一组去的。我师父说,如今大荒百姓都在遭受着幽都妖魔的战火。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和师兄一样,保护大家的生活!” 重渊怔怔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然忘了要如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的惨绿青春(上) 第42章 42 那日之后,重渊很快又是诸事缠身,再也没有空闲下来的日子。 只是那个叫洛锦川的小师妹,却总是时不时跳到他的脑海里。 重渊自入太虚观以来已有十余年,修道练武上阵杀敌,他只以为这是此生常态,却从没有人那样当面感激过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望着他道谢的时候,重渊心中竟然蓦然腾起一股极为陌生的激动感。 事后想想,他对自己当时的表现实在是感到羞愧。就算不能舌灿莲花谦虚几句,也不该那样愣得话都说不出来,然后狼狈地匆匆离去。那样被晾在原地的小师妹,当时一定非常尴尬吧…… 一定要找个机会道歉。重渊屡次暗暗下决心。 然而甲一组距离甲三组相当远,隔了半个太虚观的路程让他很难看到她。唯一的机会就是膳堂和每月一次的门派演武。只是小师妹人缘似乎格外好,每次看到她都是身边围了一群人兴奋地唧唧喳喳的样子,让他很难找到机会单独去道歉。 无奈之下,重渊只能请教自己身边最亲的人。 “师父,我想单独和一个人说说话,可她却总是注意不到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和我一个人说说话?” 朱翎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修道之人的青春总是格外长,对于刻意保养自己容颜的女修来说,岁月只是她们沉淀气质的工具。朱翎的容貌仍然停留在当初那个和爱人分别的青年女子上,仿佛是只要这样,就能留住那些逝去的日子。 “重渊,你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重渊脸上一热,嗫嚅着:“并不……我只是,之前做了一些不太礼貌的事情,想要道歉……” 朱翎轻轻笑起来,却并没有戳穿。她想了一下,然后微笑地看着他。 “要是她看不到你,那你就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当你站得很高的时候,哪怕她并不在意你的存在,也一定会和其他人一起看向你。” 重渊记得,当初师父的爱人裴绍就是年轻一辈中极为出色的人才,作为门派里有名的美人,师父就是被裴绍的才华所折服,两人才走到一起的。 只要站得……足够高,就可以吗? 那之后没过多久,前线就又传来了战败的消息。战报传来的时候重渊刚参加完门派演武,他站在演武台上,手里拿着冠军的师门之赏,听着传信之人低声念出的阵亡弟子的名字,狠狠愣在了原地。 那个名字分外熟悉,是他为数不多记在心底的名字,当年自己升入甲一组的时候就对自己格外照顾的师兄。 他所熟悉的最后一个前辈,也终于没能回到太虚观。 太虚观始终是需要一个年轻弟子作为榜样的。重渊身为三代弟子,年少有为,道行卓绝,更兼之品貌出众才学俱佳,很快就被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许许多多的师弟师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说他是首席大师兄,太虚观的骄傲。 重渊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炙手可热很是不知所措,只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也并没有严厉制止。他和往日一样练武、习书修道,然后抓紧一切太虚观全体弟子集合的时间偷偷往甲三组那边看…… 午膳时间,她两眼放光地专注在抢肉上面,根本没朝他看一眼;弟子集会,他站在台上缓缓念出激励众弟子的话,她忙着低头开小差,也并没有抬头看一眼;门派演武他取得第一名的时候,她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但是看那个表情,明显也并没有注意站在上面领赏的人是谁…… ……师父,你说的办法,好像并不管用。 重渊很是苦闷地想了一段日子,终于大彻大悟意识到,洛小师妹和师父并不是同一种人,师父那种郎才女貌的方式,在这里完全走不通。 重渊于是决定主动出击。 甲一组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轮流到低级班为师弟师妹们讲道。那日重渊和同门换了班,亲自跑到了甲三组的课堂上。 洛师妹全程低着头,一脸苦闷地咬着毛笔做笔记。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 没关系,他准备了两套方案。 讲道结束之后,重渊清了清嗓子,叫住了收拾包袱就准备往外冲的洛锦川:“洛师妹,能否请你留一下?我有些话要说。” 她狠狠哆嗦了一下,然后一脸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蹭了过来。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仿佛时间都变慢了很多。重渊仔细看着她,她的眼神依然是落在地上,表情灵动目光清澈,就连撇着的嘴唇都像是花瓣一样娇艳柔嫩……呃,等等,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女孩子看,实在是有辱君子之风。 重渊不由自主红了脸,他努力压下心里漾起的旖旎念头,清了清嗓子:“洛师妹……” “师兄,我错了。” 他还没开口,洛师妹就抬起了头,一脸诚恳的苦闷忏悔神色。 重渊楞了一下,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话问下去:“……你哪里错了?” “我……上课听不懂,开小差了。”她苦着脸历数罪状,“我……我还偷偷跟颜师弟传纸条来着,刚才……刚才你让我留下来的时候,我还忙着跟同窗说让他给我抢一份红烧肉……” “哦,”重渊愣愣点头,“下次注意……”等等不对,他不是要说这个的! 重渊努力端正了姿态,脸上摆出一副诚恳的道歉神情:“其实……洛师妹,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她抬起头来,第一次正视着自己,只不过,那张脸上却是满满的茫然…… 重渊的心头骤然升起不妙的预感。他试探着问道:“洛师妹……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首席大师兄!重渊啊!” “……不,我是说,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跑到一个太虚弟子伞下躲雨,然后丢了自己的佩剑……”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迟疑地看着他:“……你是说,金师兄?” “……” “啊?不对啊,那……鲁师兄?颜师弟?还是……啊,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雨呢,大师兄,你想说什么?给点提示呗?” “……” 又一次,重渊发现自己先前准备的话题都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这次更糟糕,对方竟然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 对方不记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就没了道歉的必要。 只是,小师妹的身影,却好像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成为那个所谓的首席大师兄之后,越来越多的事情压在他身上。从前按部就班的悠闲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他开始去更远的地方,经历更艰苦的战斗,走上更多人的演武台。 很多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用各种溢美之词称赞他。只是却再没有一个人,毫无杂念地站在他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说:疆行万里剑自提,故园山水凭君记。 他终于沿着太虚观前的长长石阶走上了仙家殿堂,周围是云山万里,只是不见了当年同路人。 他见了什么人,历了什么事,心中欢喜苦闷再也无人诉说。重渊在记忆里苦苦翻检着,却发现那些灰色面孔之中唯一清透鲜活的,竟然只剩下这个小师妹而已。 只可惜……她并不记得他,而自己这朝不保夕生死未卜的日子,也并不适合向她倾诉恋慕。他不想让小师妹变成师父那样,终日守着太虚观,寂寞清冷。 然后某个夜里,他开始在天演院的册子里写下了第一个字。 那本《邪影真言》是当年重渊第一次进入天演院的时候看的书,后来他经历良多,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总喜欢拿出来翻看。如今他念着心里的那个人,把自己的琐碎念头凌乱地写出来的时候,竟觉得那人像是就在他身边一样,所有欢喜寂寞都有人倾听。 就这样下去吧,也许某一日他卸了这一身浮名,站在她身边不会再给她带来压力的时候,能把这册子拿给她看。 给她看,那些寂寞的岁月里,她是如何陪伴了他的一个个夜晚。如同那日他突然闯入了他的伞下一样,熨帖了他冰凉的心境。 抛了浮名,舍了虚利,不必肩负太虚观,不是首席大师兄,他是她身边最普通的同窗,或者哪怕是她的灵兽也好。太虚观弟子一生最亲近的存在,不用计较那么多利害得失,只要单纯地陪在她身边。 从此,岁月静好。 第43章 43 那之后,我和重渊之间就陷入了一种有些奇怪的尴尬气氛中。 之前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境而已,圆台上凹槽中的微光已经完全熄灭,恢复到了之前灰扑扑的样子。那些妖魔和破庙从来不曾出现过,重渊也没有受伤。只是他的手仍然紧紧按在胸口,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比受了重伤脸色还要难看。 我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地面。不知为什么,刚才被他那样质问过之后,我竟然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我们要怎么出去?”我问,“刚才……应该算是失败了吧?那些心魔,还会再出现一次吗?” 重渊摇摇头:“不,这邪影之世是太虚观弟子历练用的秘境,所谓心魔,自然是重重转厉。一重幻境战破之后便又是新的幻境。现在我们已经出现在这里,便说明刚才那一重幻境中我已经……已经败下阵来。接下来,应该是洛师妹你的心魔了。” 我们脚下的巨型圆台和之前经过的几个除了大小以外几乎完全一样,整个邪影之世都是由这样的圆台和云雾缭绕的石梯构成的,看样子,那些刻在圆台上的符箓应该才是邪影之世的秘密所在。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圆台之上看到自己的心魔。浮世之中众生百态,说到底,痴缠的也不过是种种**而已。 重渊就连**都那么高岭之花,那么我的呢?呃,我的心魔…… 我心虚地挠挠头,觉得自己一会儿看到太虚观膳堂被毁的可能性简直大得惊人。 听重渊刚才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战胜心魔便会被自动传送出来,干脆一会儿我也迅速战败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就能快速离开了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们很快就到了相连的圆石上。这块石头比之前那些都要小得多,他上去没走几步就已经到了边缘,眼前是群山掩翠玉河如带。就在距离石台边缘一步远的空中,悬着一小片白色的云雾,和我们进来邪影之世时候那一片黑雾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几乎完全一样。 一阵尴尬的冷场。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重渊:“……这就是我的心魔?” 重渊静默了一下,然后回答:“不,这应该就是出口。” “……不是说好了两个人的心魔都要考验一番吗?难道是觉得我根本就没有考验的必要肯定过不去吗?!”不过一个区区秘境而已,居然也要搞学渣歧视吗! 重渊没有回答我,他仍然定定看着那片云雾。尽管刚才他说得言之凿凿的,可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也非常困惑。 “要不……我先去试试?”我试探着问,“师兄你在后面看着我,要是发生了什么你还能拉我一把不是?”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然而当我说出口的时候,重渊却突然回过头来,极冷厉地瞪了我一眼。我被那目光吓得往后跳了半步,顿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重渊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洛师妹……锦川,你是不是仍然是觉得,我说我……恋慕于你,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没有啊……”我嗫嚅着,“我只是觉得,前面是什么还不一定呢,你可是首席大师兄,师兄你的命肯定要比我珍贵多了,我……” “我早已是个死者了。”重渊轻描淡写说道,“若强行要说性命……我这一世也是因你而来。莫说是探一个出口,就是闯幽都下忘川,我这条性命都是你的。” 万万没想到之前那么含蓄君子的重渊竟然会说出这种……这种不要脸的话,我张口结舌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上去。 “你不必这样,”重渊低声说,“这些日子……我和你朝夕相处,说不定我比你自己都知道你的想法。锦川,若你真的觉得自己对不住我,就请你……走近些,不要总是站在我身后。请你靠近些,认真看一看我……”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经常保持的“大师兄侧后方三步”的安全距离,悄悄往前蹭了一步半。 重渊负手站在石台边上。仔细看着悬在不远处半空的那片云雾。雾气距离石台还有大半步的距离,脚下就是万丈虚空。考虑到这里只是幻境,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下面的景物是不是真的存在。 “师兄,要不然……”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个眼神看得吞了回去。重渊只是回过头来轻描淡写看了我一眼,转过头来,就毫不迟疑踏入了云雾之中。 平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听见呼啸的风掠过头顶无尽碧空,过了一会儿,那片云雾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对着我轻轻摆了摆。 白皙修长劲瘦有力可堪一舔……咳,总之看手就知道一定是大师兄的没错。那只手只是出现了一瞬就又消失在里面,不过我却已经定下心来,站到了重渊刚才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发现刚才人家从容不迫跨进去的距离,我却只能用跳的…… 早被和高岭之花之间的差距打击习惯了的我淡定地跳进了那片云雾中。瞬间我就感受到和进入邪影之世的时候一样的情况,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周围的景物就换了个样子。 高阔辽远的蓝天瞬间被昏黄的天色取代,周围是荒废已久的民房和枯树,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又到了邪影之世的幻境之中。可是很快我就看到了重渊,他低头看着路边落在田埂间的乌鸦,这让我意识到这里绝对不是那个什么生命都没有的幻境。 不是心魔,却是比心魔更长久悲哀的现实。 “这里是哪里啊?”我扭头看着旁边,那边是个三岔口的位置,路角上有个歪歪扭扭的路牌,上面写着“杏儿岭”几个字。 “距流光城不远。”重渊走过来,和我一起看着路牌说道,“出口竟然开在这里。看来,当年中原未陷落之时,这杏儿岭应该也是兴旺之地。”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荒凉的景色,之前太虚观旧址的惨烈景象又浮现在我眼前,给我心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现在怎么办?”我求助地抬头看向重渊,“我们现在直接去流光城和颜师弟他们会合吗?” 重渊沉吟片刻:“不可操之过急。那鬼方是幽都大将,盘踞流光城已久。城周局势想必相当复杂。没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们还是先获取情报比较好。我想你师弟他们应该也不会直接过去。” 他的话音未落,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喊。 “洛师姐?!真的是你吗?” 我和重渊一起转过身去,路边树丛窸窸窣窣一阵响,蓦地钻出一个人来。 穿着太虚弟子服的年轻女子有着苹果一样红润漂亮的脸颊,她的衣服有些狼狈地蹭着灰土,一手提剑,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惊喜。 “江蓠?”我疑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这是我在甲二组时候的小师妹,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苹果脸的小姑娘猛地朝我扑了过来,乳燕投巢一样直接扑到了我怀里。 “呜呜呜洛师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事!关师兄说你死了,我才不信呢!呜呜洛师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先别忙哭……江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颜师弟大家在一起吗,为什么没在流光城?那(倒霉催的)关师兄说我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江蓠抽抽噎噎地站起来,挂着泪珠的脸上仍然带着喜悦的笑:“流光城久攻不下,定勇将军决定暂时后撤。我们和弈剑听雨阁弟子都驻扎在杏儿岭附近待命,今日恰是轮到我在附近巡逻,没想到就遇到了洛师姐……关师兄说你死了,我们都不相信。呜,洛师姐我好想你!” 说着,江蓠两手一张,眼看就又要扑上来。 只是这次她没能顺利着陆在我怀里,刚才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重渊突然上前一步,横过手里的太和剑就把江蓠挡在了外面。江蓠踉跄了一步才停住身子,她疑惑地抬起头来,在看到重渊面孔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惊艳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变成了警惕。 “你是谁?”江蓠问,“你和我洛师姐什么关系?” “他是我救命恩人!”我抢上前一步赶快说道,“我……关朔原说了吧,我冲进了妖群中。要不是他偶然路过拔刀相助,我早就没命了!” “哦哦!”江蓠小师妹很好骗地恍然大悟点头,“谢谢恩人,恩人,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心虚地扭头看重渊。重渊这个名字再用显然不太合适,死人复生这种事说出来没人信,现在让我编一个名字,对于一个学渣来说,实在是有点…… 重渊上前一步,淡然地看着江蓠小师妹,坦坦荡荡回答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在下红烧肉。” “……” 师兄你别在这时候寒碜我行吗摔?! 作者有话要说:  苦追不得饱含怨气的师兄于是黑化了……咦我怎么觉得他更蠢了…… 第44章 44 我觉得,自从重渊把自己的心事全部挑明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明明之前走的就是忧郁严肃彬彬有礼白莲花路线,现在好像是白莲花心里压的淤泥全部挪开了一样,生生长成了冷艳高贵虎刺梅。 江蓠小师妹很热心地在前面带着路,一边跟我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重渊一脸冷淡地跟在我们后面,那种目空一切的样子让我有点陌生。 我终于忍不住退后了几步,小声问道:“那个……师兄啊,你为什么要给她说你叫红烧肉?” 重渊奇怪地看着我:“这名字不好吗?不是你给我起的吗?” ……当然不好啊!虽然的确是我的手笔……可那时候你只是个邪影啊!给自己家的宠物起名叫小肉肉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不觉得这名字和你的气质很不搭调吗?”我循循善诱,“毕竟师兄你这么冰清玉洁,高贵冷艳,凛然正气,这么……” “我觉得很搭调。”重渊毫不客气打断了我的拍马屁,他两眼直视前方说道,“我没你说的那么……我和你完全一样,一样是普通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就算我从前……这次回来,我也不想和以前一样。红烧肉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扭过头来,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就算你想做回自己,也不一定要从红烧肉做起啊!你让广大人民群众对着你的脸怎么叫得出口! 然而重渊完全不在乎我内心跪地的心情,反而还一脸自得其乐地坚定往前走着。我郁闷地挠了一会儿地面,最终还是悻悻跟了上去。 我们从邪影之世出来的地方距离八大门派驻地不远,江蓠本来是想直接把我带到颜师弟那里报道的,奈何半路就有一个弈剑师姐把她叫走商量事情。我和重渊只能自己摸到中间的帐篷里。 一到入夜,营地里的弟子们就少了很多,我和重渊一路上没遇到一个熟人,就走到了中央帐篷的外面。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掀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洛师姐……何时才能回来?”非常担心的低沉男音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早就死了!”极具个性的不耐烦听声音就能毫无障碍脑补出臭脸的男子声音说道。 “……关师兄,虽然我敬你为师兄,可我也不允许你这样说洛师姐!”男人的声音开始有了隐忍的愤怒。 我听到“啪”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那人似乎愤怒地站了起来:“我这样说她怎么了?哼,自己废成那样也敢一个人冲进妖魔群中。这种蠢货不死,这世界上还有会死的人吗?!” 开始说话那男子忽然微微有些疑惑:“说到这个,我倒是非常奇怪……为什么洛师姐会一个人冲回去呢?关师兄,当时你距离她最近不是吗?你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声音欠揍的男人冷笑起来:“因为她蠢!” “希望洛师姐没事……” “我不是说了她死了吗!” “叽里呱啦……” 我准备掀门帘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听里面两个人吵得欢畅,顶着一脸黑线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进去是不是合适。为了避免里面两人尴尬,我站在门前,很响亮地用力咳了一声。 里面的说话声几乎是瞬间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怒气冲冲一把掀开帘子冲了出来。人还没露脸,愤怒的声音就已经劈头盖脸砸了我一身: “吵什么吵?!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要靠近这里。洛锦川那个蠢货不听话就算了,你们也不听人话吗?!” 关朔原一掀帘子冲了出来,然后那张恼怒得有些扭曲的脸在看到我的刹那很滑稽地僵硬在那里。 “不好意思啊关师兄,”我面无表情看着他,“蠢货没死,让你失望了。” 关朔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双眼角微扬的漂亮凤眼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出现的东西一样。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是想叫什么,却不敢叫出声来。 我双手抱胸看着他张合了几次嘴巴,忽然一巴掌对着我的头拍下来:“……你这个蠢货!没事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关朔原的巴掌没落到我的脑门上。几乎是他刚刚抬起手,站在我身后的重渊就猛地踏上一步,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腕。关朔原拧了几次,竟然没有挣脱。他挑起眉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重渊:“你是什么人?” “别碰她。”重渊冷冰冰说道,一边嫌弃地丢开了他的手,重新站回到我后面,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仔细擦着自己刚才抓过关朔原的手。 “……” 我连忙上前一步,赶快安抚眼看就要发飙的关朔原:“抱歉关师兄……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现在才赶过来。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我对着他鞠了个很深的躬,然后就眼看着关朔原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果然这家伙就是个顺毛驴,虽然一不高兴就尥蹶子,可根本上还是很好哄的。 “谁在担心你啊。”关朔原很没说服力地哼哼了两声,“快点进来,你师弟快要把我给缠死了。自己去给他解释!” 关朔原很粗鲁地一巴掌拍到了我背上,重渊和我都没来得及阻止他,我就被迫和帐篷里的颜怀远打了个照面。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颜怀远一手撑着桌子站在灯的旁边,本来就温润的五官更是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昏黄色。他正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被推进来的我们。 “洛……洛师姐?”他难以置信地轻轻念着,下一刻就激动地冲了出来,脸上是和之前江蓠一样的激动表情。 “洛师姐!你……你回来了!太好了!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张着手臂冲到我面前,看样子像是想要拥抱我一下,然而仿佛是意识到不妥,又猛地顿住了动作。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眼睛里满满是湿润的喜悦。明明已经是个看起来比我还稳重的大男人了,却摆出这样的动作,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嗯……我回来了!”我仰起头笑着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颜师弟不住念叨着,脸上不自主流露出喜悦的表情。他转了转视线,终于看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我身后的重渊。疑惑地问:“这位是……” “我救命恩人!”我抢先一步开始编造早就了然于胸的谎言,“我冲进了妖群中要不是他偶然路过拔刀相助我早就没命了英雄不问出路所以你们不要问我救命恩人那么多!” 荡气回肠一气呵成。看颜师弟的表情,他分明还在反应我说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颜怀远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知这位英雄怎么称呼?” “……”我都说了不问出路了为什么你还要问这种问题! 我捂着脸,实在是不忍心看重渊一脸淡然地说出那个寒碜的名字。这次重渊仿佛是终于和我心有灵犀了一次,我等了很久,他都保持着高贵的沉默。重渊根本看都没看颜师弟,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在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对颜怀远笑着说:“颜师弟,那个,你看,今天也挺晚了,我也有点累,不如……我们明天再聊?” “当然可以。”颜怀远连忙点头说,他往前走了一步,笑着伸手引了一下,“师姐你的住处我一直留着,至于这位英雄,不如就……” 颜怀远的声音突兀地断在了那里。 帐篷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刚才颜怀远一个人站在亮处,重渊在我身后的阴影中。现在他从亮光处走了过来,等看到重渊的面孔的时候,表情突然就变得很奇怪。 “这位英雄……我看着很是面善啊。”颜怀远不确定地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完蛋了。 江蓠小师妹平时有点傻傻的没怎么关注过师门八卦也就算了,关朔原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禁地宅男。所以我也就没注意…… 重渊他当年!可是太虚观的全民偶像啊!现在他顶着辨识度如此高的一张脸,在我没办法跟其他人说明具体情况的时候……要怎么带着他在营地里乱晃!!! 第45章 45 最后是我用“啊呀我怎么突然这么累天啦噜再不睡我就要死掉了”这种理由糊弄了颜师弟,也顾不上跟一直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当门神的关朔原打个招呼,问明白住处就拖着重渊一口气跑了回去。 @樂@文@小@说| 拽着重渊扔出去,转身关门下闸点灯一气呵成。我焦急地转过身,就差跳脚地问着他:“怎么办?” 烛光下重渊的脸色有点发红,他正襟危坐在床边,抬头微微有些怔松地看着我,过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了决然的神色。 “虽然还未禀报师父有些失礼,可若是既成事实,我们回去再说也可以。” “现在就是回不去啊!”我焦急地转着圈,“怎么办,你都已经死了……我要怎么和他们解释你出现在我身边!” “关他们何事?”重渊淡然地说道,“这次回来,我早就不在意他们如何看待我了。”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我忧心忡忡地说,“毕竟你从前可是首席大师兄,又长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你说说你,要是个普通弟子,我还能等到回去再跟师父说,现在要是有人认出来……” “我会亲自登门向游鹤真人解释。”重渊毅然道,“至于现在,若你觉得怕我无名无分跟在你身边有损你清白,我可以离你远一点……只要我们回去禀明师门,就……” 我无奈地笑着:“清白是什么鬼,我只是……你从前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却要顶着这样的身体……” “这样的身体……不妨事。”重渊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我曾看过,还是可以……的,你若不信的话,我一会儿给你看……” ……啥?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对话好像有点不太合拍。 我愣愣转过身看着他,却看到重渊俊目低垂,白玉般的脸颊上染着一层绯色,握剑的苍劲有力的修长手指放在自己道袍腰带上,慢慢抽开了结扣。 “………………” 我甚至忘了移开视线,只是像个二傻子一样看着他:“师兄你……你干啥?” “……反正一会儿也……你若是害羞,我灭了灯再给你看便是。” “……看什么?” 重渊也发现了不对,他停下了动作,抬头困惑地望着我:“你把我带到你闺房内,又问我身体诸事,难道不是要……” “……” 结合他的动作,阅本无数的我几乎是瞬间明了了这其中发生了怎样可怕的误会。 只不过……为什么他会想到那里!!! “……我是要问你怎么和同门解释你死而复生……也并没有留你在这儿过夜的意思!把腰带扎上!” 重渊本来是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面若桃花眼波流转看上去一副可口的样子。然而在我说出那句话的刹那,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如同倒了个季节,刹那桃李凋零腊月飞雪严霜扑面,目光扎在我脸上,刺得我骨头缝里都一阵阵疼。 “师妹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找你那颜师弟,让他另行为我安排住处了?”重渊冷着调子问道。明明是很正常的内容,我却生生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呃……师兄,我们在一个屋子睡好像不太合适适吧……”我抖着嗓子回答。 tat振作啊洛锦川!之前你明明可以正面对抗他的!想想他还是红烧肉时候的呆样子,不要因为他摆着一张授课老师的脸就怂下去! 重渊深深看了我一眼,终是放软了声调:“锦川,你说过,会试着了解我的。” “我……”我脑子里有点迷糊,眼前满满都是重渊当时怨愤忧伤的面孔,完全忘了自己当时说了啥。 “就算我说过要了解你……可我也没说过要了解你的身体啊!”我转眼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不行不行,你还是得换地方睡!” 重渊抬头瞥我一眼:“此刻去找你颜师弟?锦川,那颜怀远可不是关朔原那种莽夫。我看他刚才的样子,已经有些生疑了。刚才他不过是初见你归来,惊喜过度并未细想。现在若是我们去而复返,他仔细揣摩之下,说不定会发现真实情况。” ……说的有道理啊。颜师弟可是非常心细的人。他刚才就觉得重渊眼熟了,现在我们再跑过去让他仔细看看,他铁定会发现重渊的身份的! 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良久,我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那……师兄,要不然你今晚就在我这儿屈就一晚上?” 重渊的嘴角带上了一缕淡淡的笑:“说什么屈就……之前我还是邪影模样的时候,多少次替你守夜也没见你愧疚过。” “啊,那个……”我瞬间内疚起来,“那时候你不是……诶?等等!你那时候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吗!为什么你会知道守夜的事情?!” 重渊楞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过头去,旁若无人地向角落里走去:“我看你这帐篷也并没有其他住处,我找些铺地的东西,在你旁边打个地铺好了。 ……他果然记得!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好多事我没说他都能和我心有灵犀,搞半天他失忆个屁啊!他根本从头到尾什么都记得!! 我久久愣在那里,之前使唤邪影给我打怪打人给我守夜站岗各种抱抱蹭蹭甚至他主动给我洗肚兜的画面迅速闪过脑海,等到重渊抱着一床褥子在我床边铺好的时候,我基本上也觉得自己可以自裁谢罪了。 ……师兄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继续假装失忆维持大家表面上的和平稳定不好吗!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颜师弟不愧是我们这一代弟子之中的优秀代表,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一脸焦急的表情火急火燎杀了过来。 “洛师姐!”还没进门,颜怀远就急急喊了出来,“你起来了吗?我昨夜想了一晚,发现你那位救命恩人有些不太对劲。他……” 颜怀远的话没说完,就被迫戛然而止。我从屋里急匆匆地跑出来,就看到门口颜怀远和重渊对上的样子。重渊抱臂而立,他比颜怀远稍高,毫无感情的目光从上面冷冷看着他。 “她还在休息。”重渊淡淡说道,“请回。” 颜怀远的目光越过重渊遥遥看向我,目光里满满都是“他在说什么疯话”的不可思议。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颜师弟,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颜怀远看了一眼重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啊,重……红烧肉不是外人,快进来,你尽管说,不用担心。” “红烧肉?”颜怀远疑惑地重复道,“红烧肉……这不是师姐你邪影的名字吗?” “啊,是的。”我忧伤地说,“你也知道……我的邪影在之前那场战斗中牺牲了,正好我的救命恩人和我的邪影同名,所以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好亲切呢!” 颜怀远显然是被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噎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这次他转头向重渊发动了攻势。 “这位红……少侠,不知是八大门派那一大家弟子?” “无门无派,乡野村夫而已。”重渊装逼地淡淡答道。 “哦?那不知师从何人,既然能从妖群中救出我师姐,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重渊略一迟疑:“……曾师从太虚观一位仙长,会些太虚观的入门道法。” 颜怀远轻轻击掌:“原来竟是半个同门。实在是失敬了。这位少侠,不瞒你说,我昨夜见你便觉得少侠有些面善。只是昨夜光线昏暗,直到今早才想起来……不知少侠之前可曾来过我太虚观?可曾知道……我太虚观中首席大师兄,重渊的名声?” “颜师弟!”我急急叫住他,很快地看了重渊一眼,他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颜怀远对着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师姐稍安勿躁。洛师姐你平日不关注观内琐事,所以可能没注意过重渊大师兄的模样。我也是今早才发现,这位红少侠,实在是和大师兄长相太过相似。我只是好奇才问一下,并无恶意。” 我紧紧盯着重渊,这次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地看着颜怀远: “从不知道。”重渊斩钉截铁回答道,“抱歉,在下孤陋寡闻,从不知道重渊是谁。” 颜怀远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失落来:“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唐突了。实在抱歉。” “无妨。”重渊低声回答道。 颜怀远站起来,看向我说道:“不过,这位少侠的长相实在是和重渊师兄太像了。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会误会。这次出来的太虚弟子中,大师兄的崇拜者不在少数。洛师姐,你最好还是尽量避免让这位少侠出现在大家面前,以免引起和我一样的误会。” 我连忙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要是有谁发现了……还请颜师弟你帮我解释一下。” 他朝我笑了笑:“那当然,洛师姐,你的事情我当然不会怠慢。定勇将军还有事情要找我们商讨,师姐你刚回来,就先休息一下吧。我先告辞了。” 我把颜怀远送出了帐篷,等到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重渊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那里。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看着地面。 “师兄……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忍不住说道。 就算他曾经遇到过那样的事情,我也不相信他对太虚观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他仍然选择了彻底否认之前的自己,一刀两断划清关系。这其中有多少苦,我想不出来。 重渊没有回答,他只是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我,那双鲜红的眼睛里,是如同风雪过境之后一般的空洞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对太虚观是什么感情——就好像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因为父母某件事对不起他而游荡在外面。挣扎着到底该不该回去 第46章 46 我的归来受到了全体太虚观弟子尤其是甲二组同窗的热烈欢迎,这让我深深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对自己的人缘有了飘飘欲仙的膨胀感。 し 一直跟在我后面到处走的重渊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家的广泛关注。且不说我一个单身狗突然走到哪里都有个男人跟在后面,单是重渊那张在太虚观极有辨识度的面孔,就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像之前颜师弟那样好奇地过来询问的算是好的,更有夸张的重渊狂热崇拜者,一看到他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过去。 重渊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不管谁采取什么举动,他都一脸漠然地站在我后面,生人不近地拒绝所有示好询问。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才算是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我从凌祈口中了解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小子也算够意思,看到我的时候愣了足足两分钟,然后丢下手中的活“嗷呜”一声就扑了过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很是让我感动了一阵。 当日我和大部队分开之后,他们整顿了一下队伍,就又继续之前的旅途。五日之后抵达了流光城,和那里一直坚守攻城的天机营战士汇合在一起。 说实话,我们这帮前来支援的八大门派弟子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虽然都是各大门派精英弟子,可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只能听从天机营将士指挥打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没过几天就能和攻城部队一起加入战斗中了。 流光城的情况比预想中要恶劣得多。正如之前重渊所说的那样,幽都大将鬼方盘踞流光城时日已久,城中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极难撼动。我们在城下攻城半月有余,成效甚微,反倒是自己折了不少战士。无奈之下,定勇只有暂且收兵。这些日子驻扎在杏儿岭的军队几乎是天天开会,至于会议的内容,凌祈说是机密,不是我这种人能知道的。 我很不满地看着他:“什么叫‘我这种人’不能知道?你就是内部人员了?” 凌祈很骄傲地挺起胸:“那当然!定勇将军可是很信任我的。这次来的八大门派弟子,每个门派能参加这种会议的也不过一两个而已?” “哦,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太虚观是谁?” “颜怀远啊。” 我扭头就走:“哦,那好,我这就问我颜师弟去。颜师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肯定会告诉我的……” “喂等等!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凌祈连忙一把扯住我。 我满意地停了下来,扭过头冲他抛了个得意的眼神。凌祈懊丧地挠了挠头,然后说:“是这样的,鬼方手下有两员大将,你知道吧?” 我点头:“嗯,之前我们在破庙里不是还见过其中一个?那个魍魉妖魔嘛。” “是的。”凌祈的表情很严肃,“那两个妖魔,都是叛教的魍魉弟子,在还是人类的时候,被鬼方赐予秘术,变成了远比他们人类时候强得多的妖魔。这两人对鬼方忠心耿耿,出入都随其左右。加上魍魉强大的隐身能力,若想刺杀鬼方,此二人不得不除!” “不是……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一直说鬼方啊还有他的护卫啊什么的,这和我们攻城有什么关系?定勇将军的意思,不会是想直接刺杀鬼方吧?” 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是我话出口半天,凌祈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小脸绷得一点褶子都没有。 我瞪大了眼睛:“你们真要去刺杀鬼方?!开玩笑的吧?!” “是‘我们’。”凌祈纠正我道,“我们都认为,这是目前最快捷有效瓦解流光城城防的办法。具体的细节还在商讨中,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 “这怎么可能!定勇将军疯了吗?流光城跟铁桶一样,我们围城这么多天都不见一点松动,还进城刺杀鬼方?”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着,“凌祈,你老实交代,这馊主意是不是你给定勇将军出的!” “也并非不可行。”之前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的重渊忽然开口道。 我和凌祈一起扭过头看向他。 重渊一脸沉思的表情:“流光城内城防坚固,从外部极难攻破。若是能刺杀鬼方,必能让城中大乱,从而一举夺城。至于锦川所说潜入城中之事,这些日子据我观察,流光城内妖魔也并非铁板一块。每三日,城中都会派出车队和城外粮草部队交接,若是在那时候把握好时机,能潜进去一两人混入城中,刺杀鬼方也并非难于登天。” ……他这些日子不是一直跟着我到处乱跑吗,哪来的时间去看了妖魔交班! 我们一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凌祈更加夸张,直接一步迈过去两手抓着重渊的玉手热泪盈眶加颤抖:“是的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这位师兄不愧是太虚观精英弟子,果然才貌双全有勇有谋。啊,没想到和锦川在一起的也能有这种人物,之前冷落了您是我不对,还请多多包涵!” 重渊不为所动地抽出了手,冷淡无比地在衣服上慢慢擦拭着,然后看都没看凌祈一眼站到了另外一边。 “喂,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跟我在一起’也有这种人物!”我不满地说,“还都是你想说的……你是不是还准备把我师兄的智慧据为己有啊?” “没有啦,事实上,昨日我们才提出了这个方案,现在也正在研讨阶段。主要是到底派谁前去,现在还没有确定。” “哦?那现在有人选吗?” 凌祈掰着指头说:“这个嘛,首先,潜入的人不宜太多,以免被妖魔发现。其次,为了看破魍魉的隐身,必须要有观心咒等级很高的太虚弟子在。另外还要沉着冷静不能冲动,以配合城外部队攻势……” 凌祈列举了一大堆条件,我在心里已经把包括关朔原和他自己在内的人选全部叉掉了。不说别的,沉着冷静?要是关朔原那小伙去了,估计当天晚上就能提剑杀到鬼方面前。 凌祈一摊手:“所以你看,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根本就没有嘛。” 嗯……的确是没有,我们这群人菜的菜莽的莽,根本就……诶等等? 我突然扭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重渊。 武艺高超技能牛逼还沉着冷静的人,我这不是刚带回来一个吗! 我当然没傻到立刻跟凌祈毛遂自荐,这嘴巴漏洞跟蜂窝一样的没嘴葫芦肯定二话不说马上就就能捅到定勇将军那里去。很快跟凌祈告别之后,我和重渊一起沉默地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师兄……那个,你,能不能帮忙?”过了很久,我才鼓足勇气问道。 这话我说得实在是有些心虚,且不说重渊现在已经不算太虚观弟子了。仅仅是之前,太虚观曾经让他那样失望过,我就不太有信心他能为我们出头。果然,重渊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安静地跟着我往前走了几乎,才慢慢说道:“拜托别人帮忙的话,至少应该叫对方的名字吧?” “……你不觉得叫师兄更显得尊重吗?” 重渊停下来看着我:“锦川,我已经不是太虚观大师兄了。从我……死去的那天开始,首席大师兄就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你师妹,而你,还从未教过我的名字。” “我……”叫不出口啊! 我压力山大地顶着重渊的目光,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只是我却能读出那目光里恍若实质的期待。 “……我觉得,自从我们从邪影之世里面出来,你就在不断逼我。”我硬着头皮说,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就像之前那样不好吗?不好吗!我我我……我叫不出口啊!”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逼我自己。”重渊淡淡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不是什么首席大师兄太虚观门面……锦川,你说过要试着了解我的,要是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口,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输了。 怎么可以有人,把装可怜装正经,运用得比我这个多年碰瓷老手都更加炉火纯青!师父你看到了吗!当年你徒弟要是他,逃课赖作业第一名的就不是我了! “重……重渊。”我艰难地张口叫道,然后迅速因为自己羞耻的发音缩成一团。 只是重渊看起来却很满意。连嘴角的弧度都软化了不少,他轻轻回答道:“嗯?” 那个仿佛是从鼻腔里逸出来的音节让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你……你能不能帮忙?你也看到了,这次……刺杀鬼方,时间紧任务重。我觉得,应该也只有你能做到了。虽然说……这么任性地拜托你的确有点不太地道……” “好。”重渊干脆地回答道。 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就答应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 重渊深深地看着我:“只要是你的意愿,我都会去的。你不用对我有什么芥蒂。就像红烧肉一样,我从这次回来开始,就是你的邪影,不是吗?” ……不是!绝对不是!一点也不是! 师兄你醒醒啊!你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绕进了什么可怕的怪圈里了? 第46章 46 我的归来受到了全体太虚观弟子尤其是甲二组同窗的热烈欢迎,这让我深深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对自己的人缘有了飘飘欲仙的膨胀感。 一直跟在我后面到处走的重渊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家的广泛关注。且不说我一个单身狗突然走到哪里都有个男人跟在后面,单是重渊那张在太虚观极有辨识度的面孔,就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像之前颜师弟那样好奇地过来询问的算是好的,更有夸张的重渊狂热崇拜者,一看到他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过去。 重渊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不管谁采取什么举动,他都一脸漠然地站在我后面,生人不近地拒绝所有示好询问。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才算是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我从凌祈口中了解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小子也算够意思,看到我的时候愣了足足两分钟,然后丢下手中的活“嗷呜”一声就扑了过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很是让我感动了一阵。 当日我和大部队分开之后,他们整顿了一下队伍,就又继续之前的旅途。五日之后抵达了流光城,和那里一直坚守攻城的天机营战士汇合在一起。 说实话,我们这帮前来支援的八大门派弟子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虽然都是各大门派精英弟子,可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只能听从天机营将士指挥打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没过几天就能和攻城部队一起加入战斗中了。 流光城的情况比预想中要恶劣得多。正如之前重渊所说的那样,幽都大将鬼方盘踞流光城时日已久,城中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极难撼动。我们在城下攻城半月有余,成效甚微,反倒是自己折了不少战士。无奈之下,定勇只有暂且收兵。这些日子驻扎在杏儿岭的军队几乎是天天开会,至于会议的内容,凌祈说是机密,不是我这种人能知道的。 我很不满地看着他:“什么叫‘我这种人’不能知道?你就是内部人员了?” 凌祈很骄傲地挺起胸:“那当然!定勇将军可是很信任我的。这次来的八大门派弟子,每个门派能参加这种会议的也不过一两个而已?” “哦,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太虚观是谁?” “颜怀远啊。” 我扭头就走:“哦,那好,我这就问我颜师弟去。颜师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肯定会告诉我的……” “喂等等!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凌祈连忙一把扯住我。 我满意地停了下来,扭过头冲他抛了个得意的眼神。凌祈懊丧地挠了挠头,然后说:“是这样的,鬼方手下有两员大将,你知道吧?” 我点头:“嗯,之前我们在破庙里不是还见过其中一个?那个魍魉妖魔嘛。” “是的。”凌祈的表情很严肃,“那两个妖魔,都是叛教的魍魉弟子,在还是人类的时候,被鬼方赐予秘术,变成了远比他们人类时候强得多的妖魔。这两人对鬼方忠心耿耿,出入都随其左右。加上魍魉强大的隐身能力,若想刺杀鬼方,此二人不得不除!” “不是……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一直说鬼方啊还有他的护卫啊什么的,这和我们攻城有什么关系?定勇将军的意思,不会是想直接刺杀鬼方吧?” 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是我话出口半天,凌祈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小脸绷得一点褶子都没有。 我瞪大了眼睛:“你们真要去刺杀鬼方?!开玩笑的吧?!” “是‘我们’。”凌祈纠正我道,“我们都认为,这是目前最快捷有效瓦解流光城城防的办法。具体的细节还在商讨中,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 “这怎么可能!定勇将军疯了吗?流光城跟铁桶一样,我们围城这么多天都不见一点松动,还进城刺杀鬼方?”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着,“凌祈,你老实交代,这馊主意是不是你给定勇将军出的!” “也并非不可行。”之前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的重渊忽然开口道。 我和凌祈一起扭过头看向他。 重渊一脸沉思的表情:“流光城内城防坚固,从外部极难攻破。若是能刺杀鬼方,必能让城中大乱,从而一举夺城。至于锦川所说潜入城中之事,这些日子据我观察,流光城内妖魔也并非铁板一块。每三日,城中都会派出车队和城外粮草部队交接,若是在那时候把握好时机,能潜进去一两人混入城中,刺杀鬼方也并非难于登天。” ……他这些日子不是一直跟着我到处乱跑吗,哪来的时间去看了妖魔交班! 我们一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凌祈更加夸张,直接一步迈过去两手抓着重渊的玉手热泪盈眶加颤抖:“是的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这位师兄不愧是太虚观精英弟子,果然才貌双全有勇有谋。啊,没想到和锦川在一起的也能有这种人物,之前冷落了您是我不对,还请多多包涵!” 重渊不为所动地抽出了手,冷淡无比地在衣服上慢慢擦拭着,然后看都没看凌祈一眼站到了另外一边。 “喂,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跟我在一起’也有这种人物!”我不满地说,“还都是你想说的……你是不是还准备把我师兄的智慧据为己有啊?” “没有啦,事实上,昨日我们才提出了这个方案,现在也正在研讨阶段。主要是到底派谁前去,现在还没有确定。” “哦?那现在有人选吗?” 凌祈掰着指头说:“这个嘛,首先,潜入的人不宜太多,以免被妖魔发现。其次,为了看破魍魉的隐身,必须要有观心咒等级很高的太虚弟子在。另外还要沉着冷静不能冲动,以配合城外部队攻势……” 凌祈列举了一大堆条件,我在心里已经把包括关朔原和他自己在内的人选全部叉掉了。不说别的,沉着冷静?要是关朔原那小伙去了,估计当天晚上就能提剑杀到鬼方面前。 凌祈一摊手:“所以你看,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根本就没有嘛。” 嗯……的确是没有,我们这群人菜的菜莽的莽,根本就……诶等等? 我突然扭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重渊。 武艺高超技能牛逼还沉着冷静的人,我这不是刚带回来一个吗! 我当然没傻到立刻跟凌祈毛遂自荐,这嘴巴漏洞跟蜂窝一样的没嘴葫芦肯定二话不说马上就就能捅到定勇将军那里去。很快跟凌祈告别之后,我和重渊一起沉默地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师兄……那个,你,能不能帮忙?”过了很久,我才鼓足勇气问道。 这话我说得实在是有些心虚,且不说重渊现在已经不算太虚观弟子了。仅仅是之前,太虚观曾经让他那样失望过,我就不太有信心他能为我们出头。果然,重渊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安静地跟着我往前走了几乎,才慢慢说道:“拜托别人帮忙的话,至少应该叫对方的名字吧?” “……你不觉得叫师兄更显得尊重吗?” 重渊停下来看着我:“锦川,我已经不是太虚观大师兄了。从我……死去的那天开始,首席大师兄就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你师妹,而你,还从未教过我的名字。” “我……”叫不出口啊! 我压力山大地顶着重渊的目光,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只是我却能读出那目光里恍若实质的期待。 “……我觉得,自从我们从邪影之世里面出来,你就在不断逼我。”我硬着头皮说,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就像之前那样不好吗?不好吗!我我我……我叫不出口啊!”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逼我自己。”重渊淡淡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不是什么首席大师兄太虚观门面……锦川,你说过要试着了解我的,要是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口,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输了。 怎么可以有人,把装可怜装正经,运用得比我这个多年碰瓷老手都更加炉火纯青!师父你看到了吗!当年你徒弟要是他,逃课赖作业第一名的就不是我了! “重……重渊。”我艰难地张口叫道,然后迅速因为自己羞耻的发音缩成一团。 只是重渊看起来却很满意。连嘴角的弧度都软化了不少,他轻轻回答道:“嗯?” 那个仿佛是从鼻腔里逸出来的音节让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你……你能不能帮忙?你也看到了,这次……刺杀鬼方,时间紧任务重。我觉得,应该也只有你能做到了。虽然说……这么任性地拜托你的确有点不太地道……” “好。”重渊干脆地回答道。 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就答应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 重渊深深地看着我:“只要是你的意愿,我都会去的。你不用对我有什么芥蒂。就像红烧肉一样,我从这次回来开始,就是你的邪影,不是吗?” ……不是!绝对不是!一点也不是! 师兄你醒醒啊!你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绕进了什么可怕的怪圈里了? 第47章 47 那天晚上我特意支开了重渊,和颜怀远熬夜把同门筛选了个遍,到最后瞪着两双通红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悲催地发现居然只有重渊一个人选。 “其实我也可以……”颜怀远哑着嗓子说,“如果要求不那么高的话,我也可以去……” 我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这次去可是要刺杀鬼方的。首先得能看得到那两个魍魉妖魔的身形吧?颜师弟你……呃,我看,就让红烧肉去好了。” “对不起。”颜怀远苦笑着说,“要是我能更强一些……” 我连忙摆手:“颜师弟你别太在意,你已经是太虚观少有的精英了。只是这次敌手的确太强,我们需要更变态的对策。” 颜怀远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洛师姐,你带回来的那人可靠吗?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其实我是不太赞成让一个非八大门派弟子的人前去的。特别是,他还坚持一定要带着你一起……”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赶紧说,“虽然他不是八大门派的弟子,但是他对八大门派有着和你我一样深沉的爱!绝对不是幽都那边的奸细!至于带着我……呃,颜师弟你也知道,他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能带着一个熟人去比较有安全感吧。我会尽量不拖后腿的。” 颜怀远笑了笑:“既然师姐这么信任他,那就这样确定好了。明日我就去向定勇将军汇报。” 我点了点头:“嗯,好的,那,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把重……红烧肉支开这么久,他大概有点生气了。” 掀开帐门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有点忧伤的叹息。 “洛师姐……总觉得,你好像对那位少侠特别依恋呢。” “……哪、哪有!”我涨红了脸迅速反驳着,“说什么依恋……我看着他就跟看着我们师父一样啊!师父那种老头!看到他我就腿发软的那种!” “可是,洛师姐,你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这样相信师父会给你摆平一切困难啊。”颜怀远温和地看着我说道。 我……相信重渊? 我努力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从鼎湖到应龙村,从太虚观遗址到邪影之世。要说依赖肯定是有,可……那是重渊啊!门派第一大师兄,我一个小废柴,战斗上面依赖他不是很正常嘛! “别开玩笑了……”我虚弱地说,“颜师弟你……我依赖你都比他多啊!你忘了当年是谁借我抄作业!是谁考试给我丢小抄了?” “嗯……可是洛师姐,我们都已经不再是甲三组的学生了。现在……师姐你已经很久不曾向我要求过什么了。”颜怀远有点寂寞地看着我,“现在我能帮你的已经越来越少。不知怎么回事,看着洛师姐越来越远,还真的有点难过呢。” 颜怀远就坐在我的对面,烛光勾勒着少年高大的身影。看着那个已经越来越有男人模样的瘦削影子,我突然意识到,颜师弟也不过比我小一点而已,现在,他似乎已经长成一个足够成熟的男人了。 “我乱说的啦。”他突然有点腼腆地笑起来,伸出手来羞涩地挠了挠头,“洛师姐你不用在意……天色晚了,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 直到我走出颜怀远的帐篷,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过被冰凉的夜风吹了一下,那点疑惑很快就烟消云散开来。我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跟着重渊当奸细”这个重点上面去,一路思考着慢慢往回走。 重渊只在我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我的帐篷里打了一晚上地铺,颜怀远对让重渊和我挤一个帐篷致以了深切的歉意,并迅速给他安排了别的住处。不过这家伙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孩子,还总是每天坚持等在我的帐篷里,不说一句晚安不回去睡觉。 所以在进门前看到帐篷里亮着灯的时候,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一只手掀开帘子,一边很熟练地叹了口气:“师……重渊,晚安么么哒!好了你可以回去睡……咿?!!” 我的话没说完,就猛地拔高嗓音变成了一声怪叫。我哆嗦着手指着里面坐在桌边的人,颤着嗓子问:“你你你……你为什么在我帐篷里点着灯!” 关朔原正席地坐在桌子旁边,一条腿随意伸在一边,另一条腿屈膝靠着桌子,右手拄着长剑搭在竖起的膝盖上。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垂眼看着地面,浓眉深目在烛光的阴影中更显得深邃。 听到我的惨叫声,关朔原抬眼看向我,眉毛皱成一个我很熟悉的不耐烦弧度:“怎么,我在你这里连灯都不能点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怎么……会在这时候!在我帐篷里?” “自然是有事的。”关朔原扬起眉毛看着我,“对了,刚才你进来的时候,喊的是谁的名字来着?” “……”坏菜。 “没什么啦,你听错了。”我含糊道,“关师兄你有什么事?太晚了,有什么事情不如明天再说?” “没什么大事。明日我和你们一起出发。”关朔原随意说道,“你们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为什么!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我差点没跳起来,“颜师弟同意了吗?定勇将军同意了吗?就算他们同意了,我也不同意!” 开玩笑,我和颜师弟排查人选的时候可是第一个就把这个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莽汉筛掉了,让他去做卧底?这跟让土匪去绣花有什么区别! “谁让你同意了?”关朔原看笑话一样看着我,“我只是来通知你的,定勇?颜怀远?他们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我可是太虚观兵宗弟子,这次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地落窟丢失的宝物的。只是凑巧和你们同路而已,我的行动,从来不需要你们指挥。” ……你这凑巧时间也太长了吧!这一路你跟着大部队混吃混喝,这会儿居然说你是特权阶级,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这种话我当然只敢在肚子里咆哮两句而已。我无限憋屈地抬头看着关朔原:“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 关朔原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觉得,招魂笺一定在流光城内,说不定就在鬼方的身边。” “哦?为什么?有证据吗?” “直觉。”斩钉截铁。 ……跟这种人简直就没法交流。 我无力地捂着额头:“好吧……反正你是特权阶级,你是大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不过我可是先说清楚了,我和重……红烧肉这次可是去当卧底的。到时候你可别给我们添乱。暴露了行踪,对大家都不好!” 关朔原嗤笑一声:“我给你添乱?你身边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我就不说了,你这蠢货才是最该担心的一个吧。” 这货又习惯性进入了日常打击我的单人任务中。好在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毒舌,只要习惯性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听就好。就这样他说话我发呆,不知不觉中,外面好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因为努力把自己沉浸在“关朔原的打击世界”之外,所以也就没留神。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关朔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我有点纳闷地抬起头来,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直起了身子,一手横过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拇指推出了一小截雪亮的剑身。眯起眼睛冷冷看着门口的方向。 门口……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紧接着心就猛地往下一沉,甚至能听到咔嚓落地的清脆粉碎声…… 重渊笔直地站在门边,他的身上仿佛还带着夜露的凉气,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们。 “上次蠢货从外面带回来的男人?”关朔原好死不死地开口道,“大半夜的跑到女人帐篷里干什么?” ……很好,重渊脸上的表情更加腊月飘雪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淡淡说道,一边一手缓慢抽出了自己的剑。 “……呵,挑衅是吗?乐意奉陪!”关朔原眼中兴奋的杀意一闪而过,不用想我就知道这家伙那根好战神经又被挑逗起来了。 “……喂,等等,你们俩不会是要在我房间里……喂不要啊!大家都是稳重的成年人,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谈不好吗!别打啊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萌上了颜师弟嗷呜,这种腼腆却努力想要成熟起来的小正太!顺便颜师弟不喜欢女主,他只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对女主像是亲人一样的感情 第48章 48 关朔原是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最不好说话的存在。 :3w.し至于重渊,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完美无瑕的谦谦君子,可自从他的陈年黑历史全部爆出来之后,这货大概就开始在我面前破罐破摔了,现在的重渊俨然一个比关朔原还难以沟通的阴沉别扭熊孩子。这两个人武力值本来就甩我十几条街,这么一打起来,废柴如我根本连劝架都插不进去。 最后等两个人打累了终于愿意坐下来谈谈的时候,我基本上也就可以换个住处了。 “我先说啊,申请换住处的事情我不去说。”虽然没参与打架可依然喘着粗气的我说,“我是绝对不会去顶这个锅的!” 关朔原冷哼一声:“反正你明日就不在这里了,这破地方毁了就毁了。” “别担心,我的住处距这里不远,住我那里便是。”重渊淡淡说道。 四目交错,火光迸溅。 关朔原缓缓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眯着眼睛看着重渊,轻声道:“原先我还在想,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呵,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阴气。重渊?你是那已死太虚弟子化作的邪影?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人身的,不过,死都死了,不老老实实在阴曹地府里带着,再回来做什么?” “关师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和你没关系吧!重渊原先便是太虚观的英雄,这次回来不是正好为我们增添了战力吗?要不是他,这次根本就找不出人去流光城吧!” “英雄?”关朔原嗤笑了一声,“开玩笑……战死便是战死,亡者理应归去忘川彼岸远离生世。要不是这家伙仍有心魔未了,为那些蝇头琐事所扰,又怎么会变成邪影回来?什么英雄,不过是个幼稚懦弱的娘娘腔罢了!” “关朔原!”我抄起旁边被两个人劈碎的枕头就朝关朔原砸过去,他轻轻一闪让过,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只是脸上仍然带着讥讽的冷笑。 重渊一直很平静地看着我们,只是脸上略微有些苍白。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既然是回来了,我便不会再走。那些执念……我终会把它们一个个夺回来。” “随你。”关朔原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抖了抖道袍上的灰尘,“总之明日我会同你们一起出发,到时候你可别碍手碍脚,因为个人私事拖累了门派大事!” 关朔原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重渊正忙着发呆,我整个人都被气势压得懵逼了,两个人都没空反驳他。等到我们反应过来,这死小子已经扬长而去走得远了。 重渊默默扭头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知道你刚才是蓄力还没蓄完。要是你不服气的话,我把他追回来再让你骂一顿?” “不必了。”重渊扭过头去,梗着脖子没看我,只是轻声道:“刚才……你一直在为我说话。” “……嗯。” “为何?论关系的话,那人不应该才是与你更加熟识的师兄吗?” “我哪里跟他熟了。”我嘟囔着,“那种毒舌的家伙……和他熟会折寿的。更何况,师兄……重渊你才是帮我最多的人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清澈得像是烧透天空的艳红朝霞。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我不由自主涨红了脸,原本早就准备好的话也说得结巴起来:“我……这段日子,受到了你很多照顾,我自己太粗心都没意识到,颜师弟提醒了我我才发现,其实从你化作邪影出现的时候就开始了,很多事情我本来可以自己努力解决的,却还是统统丢给了你……” “我很开心……”重渊轻轻说道,“你不必觉得愧疚。” 我连忙摇手:“我不是说愧疚,呃,要说愧疚肯定是有一点啦。我只是有些惊讶,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子依赖一个人却没有一点自觉的。” “重渊,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西陵城,西陵之殇的幽都浊气那里的幻境。关师兄说,幽都浊气可以激发人的心魔,从而看到生前怨念最深的地方。那时候我看到的,就是太古铜门附近有你在的一场场战斗。” 我慢慢回想着那时候的一幕幕。当时我并不知道红烧肉就是重渊,也没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才是重渊最迷茫牵绊最深的地方。 “我看到,每一场战斗中,大家都非常依赖你。就跟我一样,可能因为你太可靠了吧,所以就不知不觉把最累最辛苦的工作丢给你,还完全没有自觉。可是你却一直一个人站着,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因为太完美,所以让人望而却步失去了靠近的勇气,因为看起来无坚不摧,所以没有人记得他也像个普通人一样,需要有人陪伴关怀。周围队友互相鼓励疗伤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提剑站在那里,茫然看着地面,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人关心一下。 在幻境之中我不断看到这样的画面,是不是因为这才是重渊心底最伤痛的地方? 我一世为国为民为天下,却无一人为我。 这种人……平时没觉得怎么样,一旦这么细想起来,简直是让人心尖都在抽着疼。 我抬眼偷偷看着重渊的表情,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说这些,整个人都有些茫然地愣在那里,看上去单纯又无辜。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把手伸过去,慢慢放到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重渊……虽然之前说了想要了解你,但是当时只不过被你吓得怂逼了而已。以后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的。你不是我的邪影,不是红烧肉……你只是重渊而已,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重渊呆呆地看着我。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砸晕了一样,整个人都充斥着“我一定是在做梦”的不可置信。 良久,我才感觉到自己手下面的那只手轻轻颤了颤。他缓慢地转过手,手心向上,然后缓慢地合拢了手,极轻地把我的手虚握在掌心里。 “谢谢。”他低声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垂下一片阴影,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愿意看着我。” 经过我和重渊的长久讨论,我们一致认为关朔原这种胸大无脑的莽夫极度不适合卧底这种优雅高贵高技术含量的工作。为了不让八大门派的心血毁于一旦,我们决定第二天天不亮就偷偷找定勇将军告别出发。可没想到,那个本来准备不带着他玩的家伙居然整晚都没走,他抱剑靠在我们离开营地必经之路上的一块石头旁边,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准备抛下他跑路的我们。 ……这种打算抛弃队友结果被队友抓包的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和重渊大眼瞪小眼愣在那里,面对关朔原那张板着的□□脸,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小天使颜师弟为了送我们,和我们一起走到了这里,看到现场冷到冰点的气氛,连忙奋不顾身冲出来打圆场。 “原来关师兄早就出来了,我们还在找你呢。来,关师兄,这是定勇将军准备的妖魔元魂珠,一会儿你们出发靠近交班的粮车看守的时候,只要让元魂珠吸收你们击杀的妖魔魂魄,你们就能利用元魂珠幻化成那只妖魔的模样。” 关朔原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但他没有继续摆架子,而是很顺从地接过了颜怀远手中的珠子。 颜怀远又拉着我们絮絮叨叨把所有细枝末节交代了一遍,最后他郑重一拱手:“此次任务地点危险,情况复杂,尽管我们已经做了尽量周全的准备,可以我所看还是前途未卜。诸位同门为大荒百姓安危,甘心以身犯险,不顾自身生死,实在可敬。请受我一拜,还望各位注意安全,小心行事。一旦发生了什么状况,只需毁去你们随身携带的通讯符咒,我等就能知晓那里的情况,从而尽快进行支援。” “好了好了,你别啰嗦了。”关朔原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好好的男子汉,怎么和娘们似的。肯定把这笨蛋完整带回来!” “硬跟来的还敢说别人……”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关朔原十分敏感地回过头来,我连忙闭上了嘴。 “妖魔粮车半月一趟,就在距此处不远的山路上。我之前已经看好了地形,恰有一处山坳是他们每次停车休息的地方。我们只需在那里设下埋伏,不知不觉偷换三名守卫就够了。”重渊指着远方说道。 “好,那就走吧。”我果断地挥了挥手,把那颗元魂珠揣进了怀里,跟在重渊后面踏上了征程。 我们走了好远回过头看的时候,颜怀远依然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关朔原:一个拼命要挤进男配圈子的顶级电灯泡 第49章 49 重渊说的“不远处的山坳”我们足足走了一天才走到。 .|等到黄昏时分我们伏在山石后面等妖魔交班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调查情报连距离都说不清楚,不愧是蠢货的师兄。”关朔原微微喘着气靠在石头上,这是我第一次有点赞同他的嘲讽。 “他也是你的师兄。”我小声说,“重渊当年可是首席大师兄来着……” 关朔原一昂首:“我乃兵宗弟子,独立于你们普通弟子之外。他有多蠢和我都没有一点关系。” “闭嘴。”重渊低声呵斥道,“别让他们听见了。” 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前方道路上粮草车的交接还没结束。两方都是妖魔,青面獠牙毛发纠结。一般来说,越是高级的妖魔越接近人类,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是不入流的低级妖魔。 其实关于幽都妖魔这个种族,我是非常不了解的。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师父他们的教导,然而师父并没说过为什么妖魔也需要粮草。妖魔不是吃人就行了?还有,妖魔是怎么进化出那么多异彩纷呈的样子的,一头猪模样的妖魔和一条蛇模样的妖魔是怎么繁殖下一代的…… 脑洞开起来就没了边,我努力摇了摇头把思路抓回来,集中精神看着那边的粮草对接。运送粮草的妖魔已经完成了任务,从城内出来的四个妖魔已经接手了粮草车,慢慢推着往城内走去。 “怎么办?”我有点焦急,“他们有四个……我们三个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取代其中三个。” 重渊目不转睛看着逐渐靠近的粮草车,低声说:“别急,丹鹤真诀准备好了吗?等一下他们走到这边的时候,直接用风雷触击晕他们。没有丹鹤的话,有定身咒的话也可以。” 我泪流满面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发挥好自己仅有的作用绝不拖后腿,我紧盯着那几个推着粮草车的妖魔,眼看得他们靠近了以后…… “受死吧!”关朔原压抑着兴奋低吼了一声,身后召唤出的丹鹤已经一个风雷触朝其中一个妖魔击过去,同时手中的定身咒也释放出去,一个人定住了两个妖魔。我和重渊都没有召唤灵兽,一人一个定身咒控制了其余两个,然后重渊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手起剑落,被定住的三个妖魔就倒到了地上。 “喂,怎么不给我留几个!”关朔原不满地喊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了剩下那个还在眩晕的妖魔身上,“这个……要杀掉吗?” “先等等。”重渊简短说道,一边把两个元魂珠丢给我们:“快点,随便挑两个妖魔吸收灵魂,然后幻化成它们的样子。”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说的是“两个”,不过妖魔被风雷触眩晕的时间极其有限,我来不及问什么,连忙拿着元魂珠接近了地上一具妖魔的尸体,本来黯淡无光的珠子突然亮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从尸首中被抽了出来,一直到我把珠子拿开的时候,里面还亮着黯淡的蓝紫色光。 “这些家伙为什么这么丑。”关朔原嫌弃地看着地上的尸首,挑挑拣拣矮子里拔将军找了个稍微好看点的,用元魂珠吸收了妖魔的魂魄。 激活元魂珠的办法非常简单,我和关朔原把内力注入到元魂珠当中,我只觉得一阵冰凉从手中那一点迅速扩散开去,等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妖魔样子。 我们做这一切的时候,重渊迅速把吸收了魂魄的两具妖魔尸体简单处理了一下,只留下一具还没有吸收魂魄的尸体在那里。等他刚刚处理完回来,被风雷触眩晕住的那个妖魔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双橘黄色的铜铃大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我和关朔原两个伪装成妖魔的同伴,尸横当场的妖魔尸体,还有面色冷淡剑上滴血的重渊。 妖魔的瞳孔遽然紧缩成一条竖缝。他的眼中流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刚刚张开嘴准备喊出声来,早就准备好的重渊就毫不犹豫一剑削下了他的头颅。然后重渊拿出自己的那颗元魂珠,吸收了之前留下的那个妖魔尸体魂魄,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妖魔模样。他走到粮草车前方,弯腰扶起了车把手:“走吧。” 我和关朔原两个围观群众全程都是一副“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的无知姿态。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关朔原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一下杀光?这样折腾着有什么意义?” “意义很大。”重渊冷冷回答到,“这种奉命出来办事的幽都妖魔,身上一般都会带有和城内通讯的法器。我们只有三个人,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替换这四个妖魔。为了能顺利潜入城内而不引起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人把‘有敌入侵’的消息通过紧急传送法器送回去。” 我回想起刚才被眩晕住的妖魔清醒瞬间看到的场景,代入了一下他的视角——剑上滴血的太虚弟子,两个活着的同伴,一个死掉的……嗯,的确是很能产生敌人入侵的假象。 “你开玩笑吗?”关朔原冷笑一声,“那家伙看到的可是有一个同伴死了的,要是他把这些如实传送回去,你还怎么扮成那个已死的妖魔?” “他看不出来。”重渊轻描淡写说道,“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出‘重伤’而已。城中只知道传信的妖魔已经死了,只要我们假装惊慌失措地进城报告遇袭的消息,流光城内不会怀疑我们的身份。另外,趁城中警戒城外的攻击的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刺探一下城中的情况。” 既解决了我们三个人人手不足的问题,又没有引起城中怀疑,还能趁机刺探情报……这家伙真是太可怕了,他到底是怎么在刚才一瞬间下这么多决定的。我敬畏地望着重渊,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学霸和学渣的智商差异。 紧接着,重渊在自己身上刺了一剑,伪装成受了重伤的样子,和我们一起重新拾起地上的粮车,按照之前勘察好的路线进入了流光城。 进城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事情的发展和重渊推算的一模一样。我们假装成护送着重伤垂死的队友的惊慌模样,守城的妖魔几乎没怎么盘问就把我们放了进去。 “就这么……进去了?”直到流光城的城门远远被我们落在身后我还有点不可置信,“他们都不问问吗?明明很值得怀疑啊!” “很正常。”重渊平淡地看着前方说道,“除了那些非常接近人类的妖魔之外,大部分的低级妖魔智商很低。他们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基本上只是按照命令行事罢了。鬼方的直属没有通知他们拦住我们,这些家伙不会擅做主张的。” 关朔原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妖魔会这样?地落窟藏书无数,也没有哪本书提到过妖魔智商的。” “因为我和它们战斗了十余年。”重渊简单说道。 关朔原很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那句话大概刺到了一个宅男最脆弱的地方。终日论理,难得一践。 我有点好奇地看着城中的一切。说实话,我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和妖魔走在一起过。之前哪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生死交战的,像这样走在妖群之中却没有发生争斗的,我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虽然重渊说这些低级的妖魔都没什么智商,可从这一路看过来,这些妖魔居然和人类有几分相似。街上贩夫走卒一样不少,居然还有小规模的商铺,长着利齿的狼妖和头上有角的鹿妖沉默地交换着货品。 “简直就是……一个小社会啊。”我小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我以为这里面一定是个悲惨世界呢……” 重渊停住了脚步。 “你以为,幽都妖魔是什么样的种族呢?” “哎?”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是说……妖魔入侵中原然后生灵涂炭吗?”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当然是没错的。可是锦川,你有没有想过,从妖魔的角度看,又何尝不是‘人类雄踞大荒,妖魔龟缩幽都’?上古时期,大荒即分作人、神、魔三大种族。只是妖魔常年屈居幽都一隅。这天下,从来不是人类独有的。只是你我身为人类,绝不会出让半分人类领土罢了。” 重渊似乎只是漫不经心说了这些话,然后便不再出声。我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紧赶两步跟上了他们的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忙,请假五天左右,可能提前也可能延后几天回来 第50章 50 粮草的交接也非常顺利地完成了。 那个长着一张山羊脸的军需官沉默地点了点我们运回来的粮草,然后甚至都没和我们说一句话,直接找人推着车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真是随便的种族啊。”我感慨着,“我们居然和这么随便的妖魔战了这么久,简直耻辱……” “啧,本想跟进内城看一看的。简直就没有机会嘛。”关朔原很困扰地说,“喂,面瘫,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这段日子我和重渊已经基本习惯了关朔原不叫名字乱起外号的风格,也没费什么力气去纠正他的称呼。重渊低头沉吟片刻,道:“有太虚观弟子截杀粮草车队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入流光内城,目前还没有动静,应该只是在抓紧巡查流光城周围而已。虽然那个最后死的妖魔已经把虚假的消息传了过去,可依照鬼方的性子,今晚一定会有妖魔带我们过去问话。与其思考怎么混进内城,还不如想办法编个故事,好尽可能创造更多获取情报的机会。” ……哦,这种事情啊,一看就不是我和关朔原的智商能够支撑的。果然,不是重渊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进行下去啊…… 关于三人中谁是智商高低这一点,关朔原大概是很难得地和我保持了默契。他也没自曝其短地乱出主意,而是安静地跟在我们身后,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看着。 我们三个人现在的样子和周围的妖魔差不多,关朔原幻化的是鬣狗模样妖魔,我自己约莫是长着鳞片的爬行类。重渊最是奇葩,指间有薄膜耳后有长鳍下巴下面还有两道裂口,看上去竟然像是鱼类的模样。 我有点出神地看着他。我记忆里的重渊哪怕是濒死被雨淋得湿透,也都透着让人窒息的绝美,很少有这样……这样……呃,丑的时候。 讲真,看到高岭之花颜值拉到和我一样的程度,痛心疾首没多少,我居然还感到一丝莫名的爽。啊,我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大概是我欣喜的目光太过热烈,重渊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仿佛是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什么!”我连忙摆手,“只是很少见到重渊你这样……嗯,的样子,有点好奇。” 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重渊背后一瞬灰下去的气场。 “很……很难看吗?”重渊伸出带着蹼的手不知所措地在脸上摸着,“有鳞片……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奇怪的样子,呃……我……要不然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我变回去?” 我忍着笑把重渊的手拉下来:“不用啦,没关系的。我也没好到哪去。又不是一直都这样了,因为外表这种小事坏了计划怎么行?” 重渊并没有被我的话安慰到,反倒是更加低落的模样。之后的一路重渊都沉默着没怎么说话,看他走路躲躲闪闪的样子,似乎是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一样。 我们所幻化的三个妖魔穿戴的是最低级的士兵校服,加上从事运粮草这种苦力活,我估计应该是平时战斗一刀秒一群的小杂兵一类。我在路上找了几个和我们装扮差不多的小杂兵,凭借自己和低级妖魔如出一辙的傻气成功骗到了营地位置,然后带着重渊他们一路找过去。 之前在我想象中,妖魔都是不需要吃饭睡觉的物种,营地大概也就和殉葬坑差不多,大的小的排排站。可真的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也是和我们的营地差不多。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帐篷飘摇在风中,一群小帐篷中央,还都矗立着一座稍微结实些的大帐篷。偶尔有妖魔从大帐篷里面出来,虽然仍然是面目狰狞的样子,可比起我们幻化的妖魔,已经更加像人类了。 “这里面难道就是妖魔头领的住处?”我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可以找机会进去看看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重渊神情凝重地看着正中间那个大帐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厚重的兽皮帘子就被无声地掀开了。 那一刻我拼命咬住舌头,才制止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呼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洞洞的帐篷中走了出来。他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长袍中,兜帽罩着头看不到面孔,只是从身体的形状看来,除了格外瘦削高大之外,俨然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虽然没见过几面,可这个影子却早已如同噩梦一样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中。和血肉横飞的破庙以及重渊最伤痛的记忆一起,如深水一样要把人溺毙。我能感到重渊和我一起屏住了呼吸,只是关朔原却没有这份自觉,他深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家伙低声道:“这不是……之前在通往流光城的路上,破庙那天晚上遇到的魍魉妖魔吗?他居然……”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赶快死死摁住了他的嘴巴。只是那妖魔耳朵显然非常灵敏,虽然只是极低的声音,仍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兜帽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紧接着,那家伙就毫不犹豫调转了步伐,直直朝我们走过来。 重渊和关朔原都绷紧了身子,暗暗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剑。那个妖魔越走越近,走到我近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从高处俯视着我,声音沙哑地开口:“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连忙抢在重渊他们之前开口:“回大人,小的是今日出城押送粮草刚回来,正准备回营休息。” 魍魉的头歪了歪,仿佛是在思考,一会儿之后,他再次扯着那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开口:“……那个死了一个废物的押送兵?哼,连一个太虚观小道士都打不过,你们怎么不和那蠢货一起死了算了?” 我能感到身边关朔原迅速勃发出来的怒气,我一只手暗地里狠狠掐了他一把,继续陪着谄媚的笑,点头哈腰说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只是那小道士实在是很强……大人,您来这里是来找我们的吗?是鬼方大人要我们过去吗?” 妖魔发出了一声极其傲慢的冷笑:“找你们?你们这种杂种,有什么资格要我专程来找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的眼皮下面碍事,我连看你们一眼都觉得碍眼。快点滚开,想靠近鬼方大人的身边,你们这辈子都别妄想了!” 说完,他高傲地抬着头,迈着大步离开了营地。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关朔原突然暴躁地一把扯掉了自己的护肩甲片,很用力地一把扔到了地上。 “该死的,那家伙……那家伙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可恶……等这次结束了,老子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他喊我们‘杂种’哎。看来,妖魔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和谐。弱小的妖魔不光在我们那里受欺负,在这里也只是随时都能牺牲的炮灰啊。”我猜测着,“不过,我们也算跟这家伙见过几次面了,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自大?” “不。”重渊突然说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妖魔离去的方向,“这个妖魔,并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 “不是?” “是的。虽然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可气息仍然稍有不同。你们也许感觉不到,可我是……已死之人,对这种气息总是格外敏感的。” “鬼方身边有两名魍魉护卫。”关朔原终于停止了作践自己铠甲的行为,阴沉着脸说道,“魍魉不该是长期隐身在鬼方左右保护他吗?来这杂兵营地做什么?” 重渊摇头:“不知道,不过鬼方既然没有把我们叫进内城问话的意思。我们就必须想办法,自己查探内城了。” 妖魔的军营里并没有值班点名制度。就算是有值班人员,也轮不到我们这些自身战斗力捉急的杂兵妖魔身上。关朔原不知从哪习得的秘术,用幻术造了我们三个的傀儡放入帐篷里,假装成休息的样子。我们本人就在大半夜偷偷摸摸溜到了流光内城的城墙下面。 “有巡逻的……三队士兵,每次大概半刻中,中间有很短的空隙。抓紧的话,应该能溜进去。”关朔原眯着眼睛说道。 他幻化成的那鬣狗模样的妖魔,头上长着一对极显眼的大耳朵,竖在头顶转来转去的样子,和平时关朔原别扭傲娇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萌。 重渊点了点头,靠近我低声问道:“绳子带好了吗?”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把之前在帐篷里准备好的绳子盘成一盘套在胳膊上,一卷袖子站到了墙根处。 我幻化的这妖魔大概是壁虎之类的爬行动物,指腹上还有吸盘。所以计划是我一个人带着绳子爬上去,然后把他们两个赶快拉上来。关朔原确认交班的士兵刚刚走过去之后,我迅速沿着墙上砖缝爬了上去。 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迅速放下了绳子,对着下面丢了一块小石头,示意他们赶快爬上来。 城头上的风刮得很烈。我站在边上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一边用力拽着绳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着。城头上看到的夜色远比下面更加浓沉,远处没有一点光,所有的景色像是都沉入了浓墨中一样,看不到半点东西。 突然之间,在距我不远的地方,浓黑之中骤然浮出了一张苍白的人脸。面白无须怒目圆张,恶狠狠地朝我迅速靠近过来。 然而那张脸的下方,并没有连接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奄奄一息),加班加得快要崩溃了,两天只睡四个小时什么的真不是人干的。 小师妹:男神终于和我一样吃藕欧耶!(比v字) 第50章 50 粮草的交接也非常顺利地完成了。 し那个长着一张山羊脸的军需官沉默地点了点我们运回来的粮草,然后甚至都没和我们说一句话,直接找人推着车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真是随便的种族啊。”我感慨着,“我们居然和这么随便的妖魔战了这么久,简直耻辱……” “啧,本想跟进内城看一看的。简直就没有机会嘛。”关朔原很困扰地说,“喂,面瘫,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这段日子我和重渊已经基本习惯了关朔原不叫名字乱起外号的风格,也没费什么力气去纠正他的称呼。重渊低头沉吟片刻,道:“有太虚观弟子截杀粮草车队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入流光内城,目前还没有动静,应该只是在抓紧巡查流光城周围而已。虽然那个最后死的妖魔已经把虚假的消息传了过去,可依照鬼方的性子,今晚一定会有妖魔带我们过去问话。与其思考怎么混进内城,还不如想办法编个故事,好尽可能创造更多获取情报的机会。” ……哦,这种事情啊,一看就不是我和关朔原的智商能够支撑的。果然,不是重渊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进行下去啊…… 关于三人中谁是智商高低这一点,关朔原大概是很难得地和我保持了默契。他也没自曝其短地乱出主意,而是安静地跟在我们身后,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看着。 我们三个人现在的样子和周围的妖魔差不多,关朔原幻化的是鬣狗模样妖魔,我自己约莫是长着鳞片的爬行类。重渊最是奇葩,指间有薄膜耳后有长鳍下巴下面还有两道裂口,看上去竟然像是鱼类的模样。 我有点出神地看着他。我记忆里的重渊哪怕是濒死被雨淋得湿透,也都透着让人窒息的绝美,很少有这样……这样……呃,丑的时候。 讲真,看到高岭之花颜值拉到和我一样的程度,痛心疾首没多少,我居然还感到一丝莫名的爽。啊,我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大概是我欣喜的目光太过热烈,重渊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仿佛是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什么!”我连忙摆手,“只是很少见到重渊你这样……嗯,的样子,有点好奇。” 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重渊背后一瞬灰下去的气场。 “很……很难看吗?”重渊伸出带着蹼的手不知所措地在脸上摸着,“有鳞片……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奇怪的样子,呃……我……要不然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我变回去?” 我忍着笑把重渊的手拉下来:“不用啦,没关系的。我也没好到哪去。又不是一直都这样了,因为外表这种小事坏了计划怎么行?” 重渊并没有被我的话安慰到,反倒是更加低落的模样。之后的一路重渊都沉默着没怎么说话,看他走路躲躲闪闪的样子,似乎是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一样。 我们所幻化的三个妖魔穿戴的是最低级的士兵校服,加上从事运粮草这种苦力活,我估计应该是平时战斗一刀秒一群的小杂兵一类。我在路上找了几个和我们装扮差不多的小杂兵,凭借自己和低级妖魔如出一辙的傻气成功骗到了营地位置,然后带着重渊他们一路找过去。 之前在我想象中,妖魔都是不需要吃饭睡觉的物种,营地大概也就和殉葬坑差不多,大的小的排排站。可真的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也是和我们的营地差不多。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帐篷飘摇在风中,一群小帐篷中央,还都矗立着一座稍微结实些的大帐篷。偶尔有妖魔从大帐篷里面出来,虽然仍然是面目狰狞的样子,可比起我们幻化的妖魔,已经更加像人类了。 “这里面难道就是妖魔头领的住处?”我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可以找机会进去看看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重渊神情凝重地看着正中间那个大帐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厚重的兽皮帘子就被无声地掀开了。 那一刻我拼命咬住舌头,才制止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呼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洞洞的帐篷中走了出来。他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长袍中,兜帽罩着头看不到面孔,只是从身体的形状看来,除了格外瘦削高大之外,俨然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虽然没见过几面,可这个影子却早已如同噩梦一样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中。和血肉横飞的破庙以及重渊最伤痛的记忆一起,如深水一样要把人溺毙。我能感到重渊和我一起屏住了呼吸,只是关朔原却没有这份自觉,他深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家伙低声道:“这不是……之前在通往流光城的路上,破庙那天晚上遇到的魍魉妖魔吗?他居然……”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赶快死死摁住了他的嘴巴。只是那妖魔耳朵显然非常灵敏,虽然只是极低的声音,仍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兜帽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紧接着,那家伙就毫不犹豫调转了步伐,直直朝我们走过来。 重渊和关朔原都绷紧了身子,暗暗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剑。那个妖魔越走越近,走到我近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从高处俯视着我,声音沙哑地开口:“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连忙抢在重渊他们之前开口:“回大人,小的是今日出城押送粮草刚回来,正准备回营休息。” 魍魉的头歪了歪,仿佛是在思考,一会儿之后,他再次扯着那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开口:“……那个死了一个废物的押送兵?哼,连一个太虚观小道士都打不过,你们怎么不和那蠢货一起死了算了?” 我能感到身边关朔原迅速勃发出来的怒气,我一只手暗地里狠狠掐了他一把,继续陪着谄媚的笑,点头哈腰说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只是那小道士实在是很强……大人,您来这里是来找我们的吗?是鬼方大人要我们过去吗?” 妖魔发出了一声极其傲慢的冷笑:“找你们?你们这种杂种,有什么资格要我专程来找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的眼皮下面碍事,我连看你们一眼都觉得碍眼。快点滚开,想靠近鬼方大人的身边,你们这辈子都别妄想了!” 说完,他高傲地抬着头,迈着大步离开了营地。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关朔原突然暴躁地一把扯掉了自己的护肩甲片,很用力地一把扔到了地上。 “该死的,那家伙……那家伙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可恶……等这次结束了,老子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他喊我们‘杂种’哎。看来,妖魔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和谐。弱小的妖魔不光在我们那里受欺负,在这里也只是随时都能牺牲的炮灰啊。”我猜测着,“不过,我们也算跟这家伙见过几次面了,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自大?” “不。”重渊突然说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妖魔离去的方向,“这个妖魔,并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 “不是?” “是的。虽然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可气息仍然稍有不同。你们也许感觉不到,可我是……已死之人,对这种气息总是格外敏感的。” “鬼方身边有两名魍魉护卫。”关朔原终于停止了作践自己铠甲的行为,阴沉着脸说道,“魍魉不该是长期隐身在鬼方左右保护他吗?来这杂兵营地做什么?” 重渊摇头:“不知道,不过鬼方既然没有把我们叫进内城问话的意思。我们就必须想办法,自己查探内城了。” 妖魔的军营里并没有值班点名制度。就算是有值班人员,也轮不到我们这些自身战斗力捉急的杂兵妖魔身上。关朔原不知从哪习得的秘术,用幻术造了我们三个的傀儡放入帐篷里,假装成休息的样子。我们本人就在大半夜偷偷摸摸溜到了流光内城的城墙下面。 “有巡逻的……三队士兵,每次大概半刻中,中间有很短的空隙。抓紧的话,应该能溜进去。”关朔原眯着眼睛说道。 他幻化成的那鬣狗模样的妖魔,头上长着一对极显眼的大耳朵,竖在头顶转来转去的样子,和平时关朔原别扭傲娇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萌。 重渊点了点头,靠近我低声问道:“绳子带好了吗?”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把之前在帐篷里准备好的绳子盘成一盘套在胳膊上,一卷袖子站到了墙根处。 我幻化的这妖魔大概是壁虎之类的爬行动物,指腹上还有吸盘。所以计划是我一个人带着绳子爬上去,然后把他们两个赶快拉上来。关朔原确认交班的士兵刚刚走过去之后,我迅速沿着墙上砖缝爬了上去。 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迅速放下了绳子,对着下面丢了一块小石头,示意他们赶快爬上来。 城头上的风刮得很烈。我站在边上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一边用力拽着绳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着。城头上看到的夜色远比下面更加浓沉,远处没有一点光,所有的景色像是都沉入了浓墨中一样,看不到半点东西。 突然之间,在距我不远的地方,浓黑之中骤然浮出了一张苍白的人脸。面白无须怒目圆张,恶狠狠地朝我迅速靠近过来。 然而那张脸的下方,并没有连接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奄奄一息),加班加得快要崩溃了,两天只睡四个小时什么的真不是人干的。 小师妹:男神终于和我一样吃藕欧耶!(比v字) 第51章 51 那一刻我吓得几乎心脏都停了好几下,握着绳子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一下,只听到下面立刻传来一声低呼,我才意识到关朔原还吊在下面,连忙又迅速抓紧了绳子。 》し 仅仅是在我晃神抓住绳子的一刹那,那张脸已经从我面前擦了过去,没入深深的夜色里再也看不到踪迹。刚才那一瞬间太快,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我又清楚地记得刚才那张脸上凝固的愤怒表情。这种错乱感让我一直到关朔原爬上来的时候还在恍惚着。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 果不其然,小爆竹关朔原几乎是刚刚爬上墙头就满脸恼怒地点了炮捻,他大步朝我走过来,拧着眉毛看着我一脸恍惚的样子:“这种时候你也能发呆?!” “不……不是啊。”我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刚才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脸飘过去了。关师兄这里是不是闹鬼啊qaq!” 关朔原一脸鄙视地看着我:“我看你是心里有鬼!这妖魔营地本来就是鬼魅丛生的地方,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突兀地断在那里。关朔原张大了嘴,表情呆滞地和我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夜色。刚才那张面孔消失的地方,一片墨色之中一点苍白又迅速浮现起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幕,狰狞的怒色迅速朝我们靠过来。仿佛怒风一样从我们面前掠过,又飞快消失在另外一边。 关朔原和我都保持着长久的沉默,以至于我们都忘了下面还有一个人没上来。等到我想起来的时候,重渊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他一手抓着绳子,也不等我们拉他,脚尖在城墙上轻轻点了几下,已经一个纵身跳到了我们面前。 嗯,如果现在重渊不是一张鱼脸的话,这一幕一定是相当惊艳的。 他皱着眉头朝我们看过来,声音冰冷得如同欲来的暴风雪,轻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和关朔原都不吭声,一起伸着脖子望着刚才那张脸消失的方向。果然,没过多久它就重新荡了回来,用事实告诉了重渊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清白的事情。 “……” 重渊脸上的表情果然也凝固了一下,只是他很快就皱起眉头:“……人头?” 我和关朔原迅速扭过头去,果然,因为黑白色太过明显,我们两个二傻只看到脸就武断认定是幽魂话本。现在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颗头颅,被绳子挂在城头高高的旗杆上,随着烈风不断飘来荡去。 重渊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匆匆说道:“此处还不安全,那些巡逻妖魔怕是马上就要过来了。先离开这里再说这头颅的问题。” 因为在上面耽误了一会儿的缘故,我们花了不少力气才绕开了巡逻妖魔,等到藏在城墙脚下隐蔽处才算是喘了口气。重渊轻轻吐了口气,说道:“刚才那头颅,应该是天机营弟子的。” “你怎么知道?”关朔原反驳道。 重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额头到下巴有头盔的色痕,是常年佩戴战盔的天机营战士才有的特征。更重要的是,那人的头发里还有战甲的碎片,是天机营的制式铠甲。应该是之前攻城的弟子。” 推测合理证据充足,连关朔原都闭了嘴。我想他的心情大概和我一样复杂,同样的黑夜,我们两个只能产生“闹鬼了!”的白痴错觉,人家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重渊这种人,简直是不给其他生物活路…… “可是,很奇怪啊。”我弱弱地发声,“要是他们把八大门派的弟子挂在城头是为了给人警示,为什么不把首级挂到外城城墙上?流光内城全是妖魔,这是要给谁看啊?” 我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重渊和关朔原几乎是同时楞了一下。 “没想到你这蠢货也能发现这种东西……”关朔原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啊,那些畜牲到底想干什么?” 重渊的脸色非常凝重。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妖魔营地的固有特色,这里的夜色简直如同泼墨一样,两三步之外就很难看清什么。借着城墙上投下来的灯光,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前方似乎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地,空地四周竖立着什么,只是细节全都融入了黑暗中,再也无从分辨。 重渊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我渐渐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我抬头问道:“重渊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轻轻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这里的死气似乎格外浓了些。” 我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妖魔的营地有死气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我和关朔原都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考虑到重渊现在已经是亡者的身份,他能感觉出来的死气相比……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明知营地里有古怪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退出去。重渊手持着火把站在前面,关朔原提剑殿后,把我这个废物夹在中间,三个人很是别扭地往前走去。 走到近处,我才看清楚刚才那片开阔的空地是什么。 地上是灰白色的大块石头铺成的平整地面,四面都摆了整齐的兵器架,除了格外大一些之外,这里简直就和我们之前在西陵城见到的天机营校场一模一样。这里大概是流光内城妖魔军精锐演兵布阵的地方,就算空荡荡的,空气中也都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我被挤在中间,暂时没什么防守的压力,就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着,校场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兵器架,上面放着盾牌、长刀、匕首、法杖、长剑一类的兵器。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摆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然后,一直到我看到一把长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那把剑看上去样式非常普通,只是剑柄上垂着一个小小的剑穗,因为几乎是紧贴着过去,我清楚地看到剑穗上挂着的一个小吊牌,上面分明就是太虚观的标志。剑身上有伤痕有豁口,很明显是饱经战场的样子。 “师师师兄!”我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看……那把剑,是太虚观的剑!” 我话音还没落,关朔原就猛地停了下来。他飞快地冲到旁边的兵器架那里,随手提起一根法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阴沉着脸把它丢了回去,道:“云麓的。” 我们很快地把附近几个架子检查了一遍,刚才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太对,这一看之下才发现,架子上所有兵器几乎都是使用过很久的,有的上面甚至还沾着凝固的血迹,像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般。不少兵器上都能看到八大门派弟子留下的痕迹。毫无疑问,这些兵器都不是这些妖魔使用的。 重新凑到一起的时候,重圆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了。 “我和锦川到来之前,你们攻城的时候,有没有把战亡弟子的兵器捡回来?”重渊忽然问道。 关朔原的脸色极是难看:“你在开玩笑吗?战况残酷到这种程度,流光城本来就是易守难攻,就算是战亡尸体,也有很多无法收殓,何况是兵刃?丢了就丢了,谁想到……这些妖魔把兵器捡回来做什么!难道他们穷到只能从战场上捡兵器用?” 重渊面色苍白地看着前面的石板地面,轻声道:“我怕的不是他们捡兵刃,只是……还有刚才城墙上那天机营的首级,这里实在是极其古怪……” 偌大的校场之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周围是浓得恍若实质的夜色,一阵阵阴风吹过,我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不由得扯紧了重渊的衣服,结结巴巴说道:“我们还是快点……快点离开这里吧!不是说要找鬼方的住处吗?在这里浪费时间也没有意义啊!” “鬼方他……”重渊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突然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校场的那一边,一手紧紧握住了太和剑。 然后,我和关朔原才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单薄却清晰的脚步声,一下下从浓重的夜色那头传过来,并不响亮,却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了我心上。 我几乎没法动弹一下,只能愣愣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一个人影从黑色中浮现出来。 就像是之前城头上那个天机营战士的头颅一样,那个人也像是从黑水中猛地浮出来的一样,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裙,手中拿着一根闪亮的银针。 身穿冰心堂弟子服的年轻女子停了下来,她站在距我们不远的地方静静看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生气。 第51章 51 那一刻我吓得几乎心脏都停了好几下,握着绳子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一下,只听到下面立刻传来一声低呼,我才意识到关朔原还吊在下面,连忙又迅速抓紧了绳子。 仅仅是在我晃神抓住绳子的一刹那,那张脸已经从我面前擦了过去,没入深深的夜色里再也看不到踪迹。刚才那一瞬间太快,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我又清楚地记得刚才那张脸上凝固的愤怒表情。这种错乱感让我一直到关朔原爬上来的时候还在恍惚着。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 果不其然,小爆竹关朔原几乎是刚刚爬上墙头就满脸恼怒地点了炮捻,他大步朝我走过来,拧着眉毛看着我一脸恍惚的样子:“这种时候你也能发呆?!” “不……不是啊。”我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刚才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脸飘过去了。关师兄这里是不是闹鬼啊qaq!” 关朔原一脸鄙视地看着我:“我看你是心里有鬼!这妖魔营地本来就是鬼魅丛生的地方,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突兀地断在那里。关朔原张大了嘴,表情呆滞地和我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夜色。刚才那张面孔消失的地方,一片墨色之中一点苍白又迅速浮现起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幕,狰狞的怒色迅速朝我们靠过来。仿佛怒风一样从我们面前掠过,又飞快消失在另外一边。 关朔原和我都保持着长久的沉默,以至于我们都忘了下面还有一个人没上来。等到我想起来的时候,重渊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他一手抓着绳子,也不等我们拉他,脚尖在城墙上轻轻点了几下,已经一个纵身跳到了我们面前。 嗯,如果现在重渊不是一张鱼脸的话,这一幕一定是相当惊艳的。 他皱着眉头朝我们看过来,声音冰冷得如同欲来的暴风雪,轻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和关朔原都不吭声,一起伸着脖子望着刚才那张脸消失的方向。果然,没过多久它就重新荡了回来,用事实告诉了重渊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清白的事情。 “……” 重渊脸上的表情果然也凝固了一下,只是他很快就皱起眉头:“……人头?” 我和关朔原迅速扭过头去,果然,因为黑白色太过明显,我们两个二傻只看到脸就武断认定是幽魂话本。现在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颗头颅,被绳子挂在城头高高的旗杆上,随着烈风不断飘来荡去。 重渊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匆匆说道:“此处还不安全,那些巡逻妖魔怕是马上就要过来了。先离开这里再说这头颅的问题。” 因为在上面耽误了一会儿的缘故,我们花了不少力气才绕开了巡逻妖魔,等到藏在城墙脚下隐蔽处才算是喘了口气。重渊轻轻吐了口气,说道:“刚才那头颅,应该是天机营弟子的。” “你怎么知道?”关朔原反驳道。 重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额头到下巴有头盔的色痕,是常年佩戴战盔的天机营战士才有的特征。更重要的是,那人的头发里还有战甲的碎片,是天机营的制式铠甲。应该是之前攻城的弟子。” 推测合理证据充足,连关朔原都闭了嘴。我想他的心情大概和我一样复杂,同样的黑夜,我们两个只能产生“闹鬼了!”的白痴错觉,人家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重渊这种人,简直是不给其他生物活路…… “可是,很奇怪啊。”我弱弱地发声,“要是他们把八大门派的弟子挂在城头是为了给人警示,为什么不把首级挂到外城城墙上?流光内城全是妖魔,这是要给谁看啊?” 我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重渊和关朔原几乎是同时楞了一下。 “没想到你这蠢货也能发现这种东西……”关朔原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啊,那些畜牲到底想干什么?” 重渊的脸色非常凝重。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妖魔营地的固有特色,这里的夜色简直如同泼墨一样,两三步之外就很难看清什么。借着城墙上投下来的灯光,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前方似乎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地,空地四周竖立着什么,只是细节全都融入了黑暗中,再也无从分辨。 重渊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我渐渐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我抬头问道:“重渊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轻轻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这里的死气似乎格外浓了些。” 我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妖魔的营地有死气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我和关朔原都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考虑到重渊现在已经是亡者的身份,他能感觉出来的死气相比……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明知营地里有古怪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退出去。重渊手持着火把站在前面,关朔原提剑殿后,把我这个废物夹在中间,三个人很是别扭地往前走去。 走到近处,我才看清楚刚才那片开阔的空地是什么。 地上是灰白色的大块石头铺成的平整地面,四面都摆了整齐的兵器架,除了格外大一些之外,这里简直就和我们之前在西陵城见到的天机营校场一模一样。这里大概是流光内城妖魔军精锐演兵布阵的地方,就算空荡荡的,空气中也都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我被挤在中间,暂时没什么防守的压力,就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着,校场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兵器架,上面放着盾牌、长刀、匕首、法杖、长剑一类的兵器。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摆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然后,一直到我看到一把长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那把剑看上去样式非常普通,只是剑柄上垂着一个小小的剑穗,因为几乎是紧贴着过去,我清楚地看到剑穗上挂着的一个小吊牌,上面分明就是太虚观的标志。剑身上有伤痕有豁口,很明显是饱经战场的样子。 “师师师兄!”我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看……那把剑,是太虚观的剑!” 我话音还没落,关朔原就猛地停了下来。他飞快地冲到旁边的兵器架那里,随手提起一根法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阴沉着脸把它丢了回去,道:“云麓的。” 我们很快地把附近几个架子检查了一遍,刚才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太对,这一看之下才发现,架子上所有兵器几乎都是使用过很久的,有的上面甚至还沾着凝固的血迹,像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般。不少兵器上都能看到八大门派弟子留下的痕迹。毫无疑问,这些兵器都不是这些妖魔使用的。 重新凑到一起的时候,重圆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了。 “我和锦川到来之前,你们攻城的时候,有没有把战亡弟子的兵器捡回来?”重渊忽然问道。 关朔原的脸色极是难看:“你在开玩笑吗?战况残酷到这种程度,流光城本来就是易守难攻,就算是战亡尸体,也有很多无法收殓,何况是兵刃?丢了就丢了,谁想到……这些妖魔把兵器捡回来做什么!难道他们穷到只能从战场上捡兵器用?” 重渊面色苍白地看着前面的石板地面,轻声道:“我怕的不是他们捡兵刃,只是……还有刚才城墙上那天机营的首级,这里实在是极其古怪……” 偌大的校场之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周围是浓得恍若实质的夜色,一阵阵阴风吹过,我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不由得扯紧了重渊的衣服,结结巴巴说道:“我们还是快点……快点离开这里吧!不是说要找鬼方的住处吗?在这里浪费时间也没有意义啊!” “鬼方他……”重渊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突然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校场的那一边,一手紧紧握住了太和剑。 然后,我和关朔原才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单薄却清晰的脚步声,一下下从浓重的夜色那头传过来,并不响亮,却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了我心上。 我几乎没法动弹一下,只能愣愣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一个人影从黑色中浮现出来。 就像是之前城头上那个天机营战士的头颅一样,那个人也像是从黑水中猛地浮出来的一样,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裙,手中拿着一根闪亮的银针。 身穿冰心堂弟子服的年轻女子停了下来,她站在距我们不远的地方静静看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生气。 第52章 52 那个冰心堂的女子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面色惨白表情空洞,露出来的手臂上甚至还有着伤口,被利刃破开的伤口皮肉翻卷着,只是伤口露出来的创面却是和皮肤一样的惨白色,没有一点血液流出来。 分明就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模样。 尽管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我们三个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地看着她。那女子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对面看不到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和刚才一样,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慢慢传过来,紧接着,更多的人影从夜色中浮现出来。天机营,云麓仙居,冰心堂,弈剑听雨阁……他们穿着不同门派的弟子服,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口,只是表情却都是和那个冰心堂女弟子一模一样的空洞。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些……是什么?”我强忍着恐惧说道,“为什么这些尸体能动?已经死去的八大门派弟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问题我也只是自言自语罢了,这种时候没有人回答我。关朔原几乎是神经质地紧紧握着手里的剑,目光狂热地看着前方的尸群,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害怕,大概是在强行压抑着自己想要冲出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他手中的剑突然荡起一阵轻鸣。 剑有灵则鸣,关朔原平时不怎么亲人,只把他那把剑天天跟命根子一样抱在怀里,哪怕是块石头也能捂出灵性了。现在那把剑大概是感受到他内心极度渴望战斗的心情,剑身轻颤着漾出一阵鸣叫。本是极轻的一声响,然而对面的尸群却像听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原本只是站着不动的尸体们瞬间炸了锅,像是看到什么隔世仇人一样对着我们冲了过来。 作为一个在八大门派联军里面人缘不错的学渣,我一瞬间分辨出了云麓的天罚弈剑的大炮太虚的符惊鬼神冰心的墨罂粟……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技能叠加在一起,却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们出现在我对面,那些尸体简直像是完全不知道疲倦一样丢着技能,以让我发麻的密度朝我们冲过来。只听见身边早就按捺不住的关朔原“嗷”地叫了一声,宛如脱缰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一人一灵兽迅速就和那些尸体战成了一团,我在原地愣了几秒,刚想提剑上去支援,重渊却一把拉住了我。 “别动。那些尸体有古怪。”重渊皱着眉头说。 “……废话,死了还能动的尸体没古怪才奇怪。” 重渊摇头道:“不……这些并不是完全的尸体,仿佛是仍然有灵魂在。” 我停住了动作,充满恐惧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这些连血都没有的尸体,还活着?!” “我不能确定,只是,他们的体内仍然能感到微弱的意识。还要进一步观察才能看出线索来。” “哦,那我赶快把关朔原叫回来!”我连忙提着剑准备冲过去,可还没跑出两步,又被重渊拉住了。 “叫他做什么?”重渊奇怪地说,“自然是要在他们的战斗中才能看出端倪来。” “……你的意思是,让关朔原,替我们当靶子去试验?” “我可并没有这么说过。”重渊无比淡然地说,“是他主动冲出去的,而且你看,他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虽然我觉得重渊和以前比起来莫名其妙黑了好多,但是看关朔原的样子的确是战得很开心,而且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危险。我也就安安心心和重渊站在一起开始观战了。 在我看来,那些尸体已经是死的不能再透彻了,完全不能理解重渊所说的“灵魂还在”是什么情况。不过,哪怕他们已经死得彻底,战斗力却仍然和活着的时候完全一样,并且和生者相比,这些尸体似乎完全没有内力透支的风险,各种技能不间歇地放出来。就算是被关朔原的剑锋斩断身体,也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继续麻木机械地战斗着。 “蠢货!死面瘫!你们俩还要看多久热闹?!”关朔原终于是抽出时间对着我们怒吼了一声,“这些家伙完全杀不死!” “关师兄,你再撑一下!”我扯着嗓子喊道,“重渊说那些尸体里面还有灵魂,那都是同门啊!关师兄你不要下杀手!” 关朔原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他匆匆一个缚足真诀把前面的几具尸体冻住,扭头就冲我怒吼道:“白痴!这种时候谁还管他们是不是同门!哪怕是活着的,敢对老子亮剑的家伙,我也一样是照杀不误!” 说着,仿佛是为了立威一样,他躲过一个弈剑弟子的长剑,一边一剑刺穿了面前云麓弟子的胸膛。 那云麓弟子身上本来就是带了伤的。那些伤口和其他的尸体一样,都是惨白的皮肉翻卷着,却看不到半点血迹。然而关朔原这一剑刺入他的胸口,我却分明看到剑身刺入的地方,有一线红色正透过衣衫,缓慢地洇了出来。 在关朔原见鬼一样的目光中,那个云麓弟子慢慢低下头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长剑,眼中像是一瞬有了神采。他抬起头,对着关朔原缓慢露出了一个仿佛是释然的微笑,嘴唇动了动,喉咙中逸出一声模糊的话语:“谢谢……” 那句话甚至都没有说完,从关朔原长剑刺入的地方,大量的鲜血突然喷涌而出。我从未见过被刺穿胸膛的人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像是全身所有的鲜血都集中在了那一处一样。随着血液喷溅出来,那人的身体也如同破布袋一样软塌塌倒了下去,再也没能像之前那样站起来。 “灵魂消失了。”重渊突然说道。 我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扭过头来怔怔看着他。重渊的表情分外严肃,只是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他也不再袖手旁观,提着太和剑轻轻一抖就加入了战局。 那个云麓弟子的倒下并没有给在场的尸群带来什么震动,他们依然如同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战斗着。只是已经掌握了尸群弱点的重渊和关朔原却很快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两人不再用什么耗费内力的法术,只是单纯地一剑一个刺入尸体胸膛,没过多久,校场上就已经是尸横满地,这次,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的真正尸体了。 “那些尸体,并不是真正死了。”重渊看着满地鲜血轻声道,“或者说他们本该死了……然而有人,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把他们的灵魂强行拘在体内,把他们变成了只能听从命令行事,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的战斗活尸。只有精血散尽,才能真正死去。” “是那些妖魔吗……”我颤抖着声音问,“它们……它们什么时候能做到这样了?我们那些牺牲的弟子,是不是都被他们做成了这样的活尸?” 重渊迟疑着说道:“从前我并未见过……若是他们真有这样的能耐,为什么没有早点用出来?而且,看这些活尸的实力并不强。除了不知疼痛之外,只需一剑就能彻底消灭,为什么妖魔要做这种事?” 一阵胶着的沉默,然后关朔原忽然一拍大腿,猛地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招魂笺……是招魂笺!鬼方拿到了招魂笺,企图用它复活尸体为自己战斗。我就说过,招魂笺一定在流光城。果然是他!” 我和重渊面面相觑。我努力想了很久,才勉强回忆起来,之前我们出发的时候,关朔原硬跟来的借口就是“我女人(划掉)的直觉告诉我,太虚观秘宝一定在流光城内”。当时我只以为他是胡诌的借口,现在看来,似乎是确有其事? “可是,也不一定就是招魂笺吧?”我不确定地说,“我不是说怀疑关师兄你的直觉,只是你也看到了,用招魂笺复活的尸体都是我们都能对付的货色,太虚观至宝,应该不会仅仅是这样的威力吧?” 关朔原冷笑起来:“自然不是。那招魂笺作为禁术被藏在地落窟深处,怎么可能仅仅是造出这样的杂兵?传闻能掌握招魂笺的人,就能来往于阴阳两界,甚至能从忘川彼岸召回死者的灵魂,造就真正的不死神躯。这鬼方不过是掌握了一点微末罢了,怎敢说掌握招魂笺?” 看关朔原言之凿凿的样子,他是肯定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流光城中了。 我们本来只是想进内城偷偷探寻一下布局和鬼方的住处,并不想深入太多。却没想到会阴差阳错找到招魂笺的线索。关朔原仰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看他的样子,大有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鬼方帐中,夺回太虚观至宝的意思。 我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关师兄,你冷静点,就算招魂笺真的在这里,我们也至少要先……”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喧哗打断了。 远处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亮起了光。不是之前那种星星点点的光,而是连成一片的晃动的光带,伴着喊叫的声音,迅速向我们逼近。 “被发现了。”重渊迅速看了一眼,说道。 “锦川,抓紧了,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第53章 53 “锦川,抓紧了,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重渊是这么说的。 % し可是随后的事实证明,这句话大概只是他为了树立自己可靠的形象脱口而出的而已。 关朔原悠哉的在我们身边跑着,时不时侧过头来看努力挪动的我们一眼,发出一声冷笑,然后继续漫不经心陪跑着。虽然没说一句话,可是从动作到表情都十足的欠揍。 “……你别在那边看笑话了好吗!”我忍不住愤怒地喊起来,“我们又不是故意跑这么慢的!” “啊,我懂。”关朔原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你们俩是先天不足。” “……” 元魂珠吸收了妖魔的魂魄之后,只能让我们幻化一次。这次我们只是来刺探一下情报,也没有干一票就回去的意思,所以哪怕是这种时候,我们也没放弃幻化,仍然是妖魔的样子逃命。关朔原幻化的那个鬣狗还好说,撒开爪子飞奔起来就能把追兵甩开。可是我和重渊……一个是蜥蜴,一个干脆就是一条鱼,我们两个手拉手跑起来,那简直就是悲剧的平方。 重渊用他的鳍(?)抓着我,沉默地吧嗒吧嗒努力奔跑着,然而从来身为天之骄子的首席大师兄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先天不足的悲哀。尽管他如此努力,两条显然更适合游泳的腿跑起来还是如同挪动一样……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看着第一次感受到落差的重渊面色铁青的样子,我几乎看到了当年努力背下各种法诀的自己。 “啧,你们这样子,我们别想逃出去了。”关朔原终于不耐烦地说道,他扭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妖魔追兵,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逃走。”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虽然我知道关朔原只是嘴毒了点,人还是不坏的,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舍己为人了? “你可别误会。”果不其然,看到我的目光,关朔原迅速阴下了一张脸,鄙夷地说道,“谁稀罕为了你们这种蠢货献身啊!我可是要去找招魂笺,带着你们两个废物简直拖后腿!快点滚回去,别在这里碍事!” 说完,他根本不听我们的意见,仗着自己跑得快,一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冲过去。鬣狗的体型本来就比我们醒目很多,加上关朔原一路骂骂咧咧的,后面的妖魔很快就冲着他追去,根本忽略了我和重渊两个人。 我愣愣地看着远方的一路尘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既然关师弟挺身而出引开了追兵,我们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重渊淡然说道,“还是先回营地等待消息吧。” 我无奈地抓了抓头,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跟着重渊一路摸索着往回走。 刚才追兵出现得太过突然,我们对这里地形完全不熟悉,基本上就是摸黑一阵乱跑。现在想要寻找回去的路自然是极其困难的。好在重渊方向感从来一流,我抱着对他的盲目信任一路跟着走。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重渊却突然停了下来。 “重渊?”我疑惑地叫他,踮脚看了看前方,一片雾蒙蒙的夜色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灯光,隐约能看到高大的建筑群,只是却并不是城墙或者我们的营地。 “这里……不是回去的路。”重渊说道。 “……难道是,重渊你迷路了?”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不……路没有错,我们确是沿着来时路走的,只是,有人改变了流光内城的布局!”重渊的脸色不太好,他扭头看了看周围,比起之前我们摸黑出来时能见度两三尺的夜色,这里微微亮了些,只是四周景物都被一种很奇怪的黑紫色薄雾笼罩着,哪怕有光也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我茫然地看着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四周没有妖魔,只是我却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雾气里窥视着我们,所有隐藏都无处遁形。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升起来,哪怕之前在破庙里面被妖魔包围四面楚歌的时候我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我不由自主靠近了重渊,仿佛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锦川。”重渊突然喊了我一声。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紧紧绷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一样。 “我在。”我的嗓子有些发干,应了一声。 “别离我太远,这里……解除了所有幻象。” 我一时没理解重渊的意思,直到我低下头看了看,才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知什么时候,我幻化的妖魔模样已经消失了。现在的我一身灰扑扑的太虚观弟子服,腰上挎着长剑,皮肤也恢复了光滑的人类模样,没有鳞片。很明显,我已经回复了之前那个太虚观小废柴样子。我急忙抬头看向重渊,漆黑眉目如画,半边寒玉一般精致的侧脸,那条和我颜值差不多的鱼也已经恢复成了风华绝代的太虚观首席大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颜师弟不是说过,只要我们不主动解除幻化,无人能戳破元魂珠的伪装吗?” “不是人。”重渊拔出太和剑警惕地看着周围,只是他的语气非常沉静,“是这个地方,这里,似乎并不是我们所在的流光城。” 周围的雾气缓慢飘动着,我和重渊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用力踩了踩,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是很干净的石板路,平整光滑,很像之前西陵城中见过的街道。周围的房屋门前都点着一盏艳红的灯笼,虽然无法彻底照透雾气,也能朦朦胧胧看出房子的大概形状。飞檐翘角,瓦当横匾,看上去不像妖魔居住的地方,反倒更像是普通民居。 我正这么想着,旁边突然吱呀一声响,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小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鹤发苍颜弓腰驼背,穿一身民间富人家老太爷常穿的罩衫,手背在后面慢悠悠朝我们走来。这老头眼神灵动,虽然动作有点迟缓,可明显是个活人的样子。 我一口气吊在了半空中,差点没呛住。 谁能告诉我,妖魔盘踞的流光城里面,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类百姓! 我和重渊都紧紧握住了剑,手中也早就捏好了咒诀,盯着那老头一步一步走过来。然而,他却好像完全没看到我们一样,视若不见地从我们身边擦过去,悠然自得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越是往前,身边的人就越多。挑着担子的挑夫,叫卖的商贩,欢叫着跑过去的孩童,窈窕美丽的妇女……各种各样的百姓,都是活生生的模样。我甚至壮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发现他们也并不是幻象,而是切切实实的实体。只是所有人好像都无视了我和重渊的存在,明明在他们身边,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这里,仿佛是流光旧城。”许久之后,重渊终于迟疑着说道。 “流光旧城?”我不解地扭头看着他。 “妖魔入侵中原之前,流光城曾是中原极为繁华的主城之一,那时百姓安乐五谷丰登,似乎就是这般模样。”重渊看着四周仿佛无忧无虑的百姓说道,“只是这旧城却好像处处透着诡异,特别是这雾气……” 我没搭腔,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浮现起之前遇到的一系列怪事。联想到关朔原说过的,招魂笺就在流光城中,我忍不住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流光城的百姓,早在妖魔陷落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这里也许只是一座死者的城市,我和重渊以生者身份来到这里,才被破去了幻化法术,被迫以真身迎接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想重渊也应该是想到了,只是我们都不曾说出口。 沿着街道不断向前,周围的人也渐渐稀少起来,等到终于看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赫然是一座全黑的大宅,宅子门前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挂了一盏艳红的灯笼,我仰头看了看牌匾,赫然是“城主府”三个字。 “要进去吗?”重渊低头询问着我的意见。 “也没别的路了不是吗……反正我们一时也回不去,这宅子这么大,里面说不定会有能让我们出去的线索。”我走上前去叩了叩门环,过了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他探出头来看了看,并没有在意我和重渊,一脸困惑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我已经习惯了被这些人无视,拉着重渊径自从打开的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面比想象中还要大,回廊深院亭台曲水,除了太过阴森之外,处处都是极美的景致。仗着周围的人都看不到我们,我和重渊溜溜达达往里面走着,拐了个弯过去,就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缩在墙角,探着脑袋看了过去,仅仅是一眼,就张开嘴再也收不回下巴了。 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低着头和一个妖魔正在说话。自从进入这个奇怪的地方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妖魔,只是,现在我的注意力却完全在另外一个家伙身上。 哪怕仅仅是侧面,我也能清楚地认出来,那个穿着斗篷的家伙,正是之前我曾遇到过很多次,每次出现都极其古怪的那个魍魉。 第54章 54 重渊几乎是在瞬间就把我拉到了他怀里,矫健地一个闪身就窝到了旁边一间小储藏室一类的房间里,缩着身子,一根手指轻轻压在我嘴唇上,屏气凝神安静地听那边的对话。 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我整个人几乎都陷在重渊的怀里,一种很奇异的味道包围着我,让我想到太虚观深夜里有些寒凉的兰草清香。一点都不浓烈的清淡味道,却无孔不入地在我四周彰显着存在感。我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热,必须要狠狠提醒自己才能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的对话上。 “……本座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那些卑贱的人类游魂始终在外面飘荡着,这种日子本座已经一刻都忍不了了!还要多久你才能彻底掌握招魂笺,然后把他们全部转化?!”魍魉对面的那个妖魔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将军,稍安勿躁。”魍魉气定神闲地说道,“那招魂笺并非凡物,太虚观奉为至宝的东西,又怎么这么轻易就能掌握?况且,这些日子也并非毫无成效,那些八大门派的弟子,不是已经化作了为我们守城的肉盾吗?” 妖魔阴沉着脸说道:“你还敢提那些死人?哼,战斗力连本座座下妖兵都不如,前一日还有一个天机营的杂碎挣脱了控制企图溜出城去,还好本座发现得早,一刀砍下他的首级悬在城上。这两日那些家伙也算是清净了许多。” 天机营的……我迅速想起之前在城头上看到的那颗头颅,怒目圆睁的模样。原来……竟然是没有完全被囚禁,清醒过来才被斩杀的吗? 我强忍住心头的不舒服,继续听下去。面对那妖魔的嘲讽,魍魉却只是轻轻一笑:“那些家伙,活着的时候我们尚且不怕他们,现在连灵魂都被囚禁在死尸里,还能翻出多大的浪?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指望那些死肉守城,将军您也知道,更大的计划在后面,那些家伙,不过是试验品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一些,一时间也完全忽略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在我不太注意的时候,揽着我的重渊开始变得有些异常起来。 “他叫那个妖魔‘将军’,”我侧过头悄声对重渊耳语着,“将军……难道,那个和他说话的妖魔,就是鬼方?!” 很久他都没有回答我,我疑惑地扭过头去,却赫然看到重渊正定定看着我,脸颊酡红如醉,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流转着波光,原本规规矩矩放在我的腰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我的后腰上,仿佛正在和内心的激烈情绪作斗争一样,手指张开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要落下去。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锦川……”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重渊的声音兼职沙哑低沉得不像样子,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我,眼睛里像有水波闪动着,困难地说道:“锦川……你说什么?” “……重渊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难受……”他有些焦躁地抬起手来,无意识扯了一下领口,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领口,锁骨凸起的地方肌肤偏薄,几乎变成了半透明的粉红色,看起来简直像是中了催/情药的模样。 ……可是这里又不是花街柳巷,刚才我们还一脸严肃地一起探听敌情,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啊!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重渊显然是在极力忍耐自己体内的不适,他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用力握成拳轻轻颤抖着,牙齿紧紧咬著嘴唇,惨白之中逼出一线血红色。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也知道这时候应该离他远一点,只是我们藏身之处实在是太过狭小,本来两个人挤在这里就非常困难,重渊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又重新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的牙齿越咬越紧,眼看一声□□就要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我眼看得那边的魍魉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他前面可能是鬼方的那家伙,漫不经心朝这边看过来。 两只手都被旁边狭小的空间限制住,情急之下,我踮起脚来,毫不犹豫就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重渊的唇。 我,洛锦川,女,二十年来一直保持纯洁的学渣身份不动摇。如今终于献出了自己的初吻,还是在两个妖魔面前直接强吻门派男神这种重口味。 我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遽然睁大,内心简直要为自己逝去的清纯形象掬一把辛酸泪。重渊几乎是震惊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向下缓慢移动了一下,等到看到我们两个紧贴在一起的嘴唇,原本波光潋滟的眼底仿佛是丢入了一块大石头,瞬间激荡起碎裂的水花。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扶在我后腰上的那只手顺着脊背滑上来,轻轻按在我的后脑上,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 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我愣得忘了任何反抗,只能任凭他轻轻按着我的头,辗转加深了肌肤的接触。 刚才清淡的兰草气息更加绵密地缠绕上来,仍然是一点都不浓烈的味道,极尽缠绵地霸占了我的每一次呼吸。唇齿间都是他湿润的呼吸,重渊极尽耐心地用舌尖轻轻触碰着我嘴唇内侧的嫩肉,并没有任何强迫的动作,每一次刷过却都让我颤抖着一阵发软。我终于再也没法忍受地微微张开牙齿,他也并没有急着侵入,更加眷恋地在我半被迫深处的舌尖上逗弄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进入了更深的地方。 师父曾说过,这世上至深的夫妻情,不过是相濡以沫。我当时还很嫌弃地脑补着两个河蚌互相吐泡沫的搞笑画面,却没想到自己也有亲身体验这个词语的一天。 像是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唇间那一点温度,不灼热不激烈,熨帖地润着你的唇齿,等着你回应,邀着你向前,吐纳的每一缕湿气都温润得恍若醴泉,一点一滴渗入喉咙,熏人欲醉。 重渊的动作并没有特别激烈,我却觉得自己的魂魄都飞了起来,意识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必须要非常努力才能抽出一丝注意力分到那边,努力听着那边传来的只字片语。 “流光城……复活……招魂笺……彻底……” “将军不必担心,我一定……”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我却总觉得那个魍魉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我们这边,刺得我背后一阵阵发冷。 被发现了吧……一定被发现了……这么响的声音,这么羞耻的……水声,重渊这个大白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这种煎熬几乎持续了几百年的时间,我才终于听到魍魉对那个妖魔说道:“将军放心,七日之内,所有的准备工作就能结束。到时候再次启动招魂笺,将军定能看到您想看的东西。” 鬼方像是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迈着四方步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只剩下那个魍魉,他并没有急着离开,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迈步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然后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和重渊藏身的地方是一个低矮的储藏室,面前的门半掩着,魍魉的下半身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不需要仔细检查,只要弯下腰就能看到我们的存在。 鬼方手下两员大将,据说是当年魍魉门派的叛徒弟子,被鬼方赐下秘药,化作妖魔之躯,远比人类和普通妖魔强大。这两个魍魉外表几乎一模一样,我们也都已经见过。一个在破庙里神秘出现过,另外一个则是在之前妖魔营地里偶遇过。 那么,现在这个到底是哪个? 我的心脏狂跳着,他就停在我的面前,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伸出了手,仿佛是无意识地在我们上方的墙壁上轻轻叩了两下。 ——被发现了? “招魂笺?呵呵,鬼方,难道你还真以为招魂笺是你能掌握的?” 他宽大的袖口几乎是贴着我的脸拂过去,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只是也完全不敢低头去看。我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只听那魍魉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声音才慢慢远去了。 我们没有立刻离开,继续在那里缩了很久,确定外面没有别人了之后,才慢慢爬了出来。 重渊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只是仍然深深低着头,像是完全不敢直视我一样把脸埋在阴影中。我也顾不上缓解尴尬的气氛,我的两只眼睛都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刚才魍魉袖中落下的东西,闪闪发亮的两颗圆珠子。像是特意给我们留下来的一般。 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和我们之前用来幻化妖魔的元魂珠,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耍流氓了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啊啊啊啊啊! ps:我签约了!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5章 55 “就是说,你们到最后都没弄明白那些妖魔想干什么?”关朔原皱着眉头问道。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我拨浪鼓一样摇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真是受不了你们了……你这家伙本来就蠢,没查出什么也就算了,死面瘫你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该死的……我在内城绕了几圈都没发现任何东西,你们那么好运气地进了流光旧城,还碰上了鬼方,居然什么信息都没查出来?你们两个到底干什么去了!” 关朔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们,只是我和重渊一个干咳糊弄一个干脆低头无视,关朔原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 呵呵……干什么去了?当然是干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的脸就忍不住烧得通红,几乎不用仔细回想我就能轻易记起那时候的每一个细节,重渊近在咫尺的清淡气味,贴过来的柔软嘴唇,舌尖耐心地舔过我嘴巴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敏感点……啊啊啊洛锦川你给我停下来!吃了人家一次豆腐不够,你tm还自己回味起来了给我找一找你丢失的廉耻啊! “你们到底怎么了?”关朔原无比困惑地看着我们,“蠢货,你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你什么事!总之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快点去查查七天后他们准备干什么吧!” 我连拉带拽一脚把关朔原踢出了门,却在回头看到重渊的时候更加尴尬起来。我一只手仍然举着门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和关朔原一起滚出去。 重渊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他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我,完全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我们刚摸回营地,还没来得及幻化成妖魔的样子,重渊现在仍然保持着那惊若天人的美貌,还没说话就对我的防御力造成了溃不成军的伤害。 “昨夜的事……对不住。”重渊低沉地开口道。 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我慌忙摆手:“没……不……是我先……” “那时我……不知为何,突然有什么在我心里烧了起来。所有感觉都不受控制,只想依着本能,做最想要做的事情。”重渊静静说着让我脸上发烧的话,“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依着本能……最想要做的事情…… 他突然话锋一转:“可我并不后悔。” 重渊脸上突然露出了微微的笑,仅仅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而已,却让那张脸骤然变得无限温柔,他直视着我,轻声道:“锦川,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想要否认,还没来得及开口,重渊就打断了我的话:“我能感觉得到……那时你也是快活的,要不是你心里有我,怎么会不推开我。” “那时候……地方太狭窄,我没机会……”我艰难地解释着。语气却连自己都听着心虚。 “你并不反感我与你亲近。你与我离得那样近,我能感觉得到。”重渊的语气无限喜悦,看着我的那双眼睛亮得像是星辰,逼得我节节败退。 “我不知道……”我胡乱说着,“我没有……我没有喜欢过谁,我也不知道什么是……” 重渊静静看了我很久,忽然说道:“那么,再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再试一次?” 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重渊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的灯光,我这个人都被笼在他的阴影中。我吓得倒退了半步,抬头看着重渊藏在阴影中的面孔,他的嘴角仍然刮着之前那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弯下了腰。没等我开口问他要做什么,嘴唇就再一次被堵住了。 昨天晚上那个熟悉的气味再次铺天盖地弥漫开来,恍惚中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储藏间里面,不同的是身后不再是重渊迷乱的怀抱。那个人正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的眼睛清醒地看着我。 看着我,像是有无限星光坠入了湖中,细细碎碎的波纹闪烁得醉人。或许是因为清醒的缘故,他并不像昨夜那样激动缠绵,只是把嘴唇轻轻贴在我的唇上,温热绵长的呼吸熨着我的唇缝。明明没有更深入的纠缠,我却分明觉得每一次吐纳都像是带了钩子的长线,丝丝缕缕侵入我的嘴巴里,无限诱惑地探遍了每一个秘处。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周身都暖洋洋的有点发懒,脑袋被热气蒸得发胀,几乎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重渊半弯着腰轻轻吻着我,一只手慢慢从下面伸到了我的身后,轻轻拽掉了我刚才一直半拉着的门帘。 外面的光线被彻底隔绝起来,一起落下的,似乎还有我横在心里的什么东西。沉甸甸落下,坠地有声。 这样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重渊的嘴唇才离开了我。他倒退了半步,两颊生晕艳色逼人,脸上的笑意比之前更加大了许多。他也不言语,只是那么含笑看着我。 “……你笑什么啊!我……你……混蛋为什么不说一声就亲上来!” “锦川,看,你心里是有我的。”他低声念着,声音像是掺了蜜糖一样含混在喉咙里,黏黏糊糊让人听了就耳朵发热。 “我……”我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抬起头来勇敢地看着他,“好像是有一点……那又怎么样!你……你现在不会说,你不喜欢我了,刚才是逗我的吧?!” 重渊笑吟吟地看着我,从前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冷漠阴郁像是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被飞扬的气质笼罩着。我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笑得有些傻的人就是那个高岭之花大师兄。 “不会……怎么会呢?我……锦川,我好欢喜。”他伸开手,仅仅是不知所措地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就很自然地揽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重复着:“我好欢喜……你心里也是有我的,这就够了,我……我好快活。” 我尴尬地涨红了脸:“你别这么……我好像是有一点对你……可是我不知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啊好烦啊我也没喜欢过谁,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啊!你……要是我没有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你这么激动不是很吃亏吗!” “已经够了。”重渊仍然是无限欢喜地拥着我,轻声说道,“我从未奢望过你能像这样……从前,我只想你能看我一眼。现在你说想要了解我,你心里有我,我……锦川,我真的好开心。” 他的头渐渐低下去,弯下腰来,额头抵着我的肩膀轻轻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像是一把锤子,直接敲在了我的心底。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突然涌入我的脑海,太虚观里只是远远看过的淡漠矜高的精致面孔,幻境里一人一剑斩杀群妖的面无表情,还有虽然不曾见过,却依然深入脑海的半醉倚寒窗的高阁孤影…… 全部叠在此刻压在我肩头的人身上,每一次颤抖,都是压着过往的无数孤寂。 我不由自主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放到了他的后背上。 重渊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紧接着就更加紧地抱住了我。我听到他压得有些闷的声音说道:“我跟你回太虚观。” “你不必……你不是不喜欢太虚观吗?不必强迫自己为了我……” “不,”重渊打断了我的话,“我要回去,我要亲自到游鹤真人府上提亲。锦川你放心,我决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登徒子。我定会禀报师父,然后锦绣十里迎你……” “……你tm想到哪里去了啊!!!”我抓狂地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我们现在还在妖魔这里当卧底太虚观都还以为你死了我们也还没发展到负责那一步!而且!师兄你现在到底算是活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面无表情】 我一个单身狗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啊啊啊啊烦死了烧烧烧!!! 第56章 56 和重渊把关系挑明之后,我开始明显觉得重渊变得不一样起来。 爱玩爱看就来 人前他仍然是那副高冷淡漠的样子,可是到了周围没人的地方,就宛如换了个人一样,一副痴汉附体的模样,虽然没有做什么特别逾矩的事情,可每天恨不得和我黏在一起拉着我的手认真看着我的模样就已经足够让我消受了。 重渊你之前那副禁欲君子的德行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这样小奶狗跟着妈妈到处跑的德行是什么鬼啊!还有……幸亏现在我们都是幻化成妖魔的样子,要是天天用那种目光看着我的人还是重渊本来的模样,我估计根本不用他多说什么,说不定我自己就早忍不住扑倒他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妖魔的那副皮囊也快要失去作用力了。比如现在,虽然是顶着一张鳞片脸,然而只是看着重渊静静坐在桌边看书的样子,我就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怎么会有人……顶着这样一副德行,也能自带圣光效果啊! 关朔原进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是这样一个看书一个看男人的样子,他烦躁地扒拉自己头上鬃毛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火气很大地走了过来。 “妖魔每日还要搞什么巡防……真是无聊的要死,喂,你们两个,没轮到班为什么不出去查一查线索?眼看这七日就要到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鬼,你们俩整天呆在帐篷里做什么!” 重渊头都不抬,依然一手拿着书,慢条斯理说道:“若是真的有心去找,哪怕在这里也依然能查到线索。有人整日在外劳碌奔波,查到的东西恐怕还没我们多。” “你说谁呢!死鱼脸,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关朔原恼怒地一砸桌子, 重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气定神闲翻书。 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关朔原也习惯了重渊习惯性装逼的样子。他耐着性子没说什么,只是一掀眼帘,调转目标开始向我进攻。 “死面瘫平时假装很能干就算了……你怎么也整日和他待在一处?啧,下午要巡城,我看你还是和我一道去外面看看,多个人也方便我开溜。” “我……”我倒是想去啊,可是……重渊在桌子下面正抓着我的手呢! 我欲哭无泪的挣了挣,提醒他赶快在关朔原发现不对之前松开手。只是他却好像玩上瘾了一样,不疾不徐一根根手指轻轻划过我的掌心。痒痒的感觉勾得我眼眶都有些发红,努力和那只手做挣扎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忽略了关朔原的存在。 “喂……你们在做什么呢?!”关朔原火大地挑起了眉,“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让人不爽。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个……啊!”我连忙转移话题:“我……我其实也是发现了一些线索的!” “什么?” “那天晚上在那个流光旧城,我和重渊其实是被剥除了元魂珠的幻化,变成了人类样子的。现在能变成妖魔的样子,是因为我们后来又捡到了两颗元魂珠。”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回忆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两颗元魂珠,是已经吸收了妖魔的灵魂,我怀疑……是那个魍魉,有意给我们留下的。” 关朔原楞了一下,等他意识到我说的“魍魉”指的是谁,立刻跳起来反驳道:“不可能!那魍魉可是鬼方最信任的手下,怎么会帮你们掩饰身份?!” 我苦笑着说:“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只是那个魍魉的行为实在是古怪。我怀疑他从开始就发现了我和重渊的位置,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揭穿。我甚至还觉得……他是故意和鬼方在那里说话,让我们听到那些东西的。” 关朔原沉默了一下,很慢地说道:“你是说,他说的那些东西,有可能是故意引我们上当,好把我们彻底引出来一网打尽?” “……我没法确定。鬼方手下不是有两个魍魉吗,那天我们在营地里也见到那个了。我觉得按照那个的脾性和智商,应该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不过……” “不是他,是破庙里的那一个。”重渊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我们两个一起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重渊表情不变,一只手甚至仍然在下面慢慢摩挲着我的掌心:“我能感觉到……那两个妖魔完全不一样,我们比你和他接触的次数更多,因此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这种不同。” “……要是他的话,那就更难办了啊。”我喃喃说道,“那个家伙明显看起来更有脑子的样子……” 一时间,帐篷里再也没人出声。就连关朔原也不再嚷嚷着出去查探线索。毕竟,如果那个妖魔真的已经看穿了我们卧底的身份,说不定连那个“七日之后”的计划,都只是骗我们进坑的陷阱而已。 “下午巡防。”关朔原终于绷着一张脸开口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先……”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帐篷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尖利号角声打断了。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穿透力却极强,听着让人无端心里发慌。我们同时停止了所有动作,困惑地盯着帐篷的入口。 外面渐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我们的帐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一颗巨大的虎头探了进来,看到我们的样子,顿时横眉怒视,大吼道:“快点!全军集合!你们三个懒蛋,要是这次再迟到害得大家受罚,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完,不等我们回答他就猛地放下了帘子,一阵嘹亮的脚步声从近及远混入了大部队中。 这个虎头妖怪我认识,应该是我们混进来的这个运粮小分队的队长之类。我们假扮的这三个妖魔应该是处在小圈子的底层,平时懦弱又低调,混进来的这么多天,除了这个小队长,竟然没怎么和别的妖魔打过交道。 全军集合……要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我们这种专门运粮的冷衙门居然也要参加,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时候也没时间给我们调查了,眼见得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稀拉,我连忙拖起旁边两位大爷跟着大部队一起赶向了集合地点。 和人类平时的集合比起来,妖魔的集合明显要乱哄哄得多。并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而是……体型差异实在太大,有熊一样一个人占了四块地砖的巨无霸,也有耗子一样一块地转挤一窝的小不点,甚至还有比重渊还要糟糕的全鱼妖魔,拖着水一路蹦跶着冲向集合场地…… 等到最后所有妖魔到齐的时候,广场上就是那么扭曲的一大片。 “至少也有三万守军。”关朔原悄声说道,“而且,这些并不是全部。虽说是全军集合……可那天晚上我遇到的很多精锐都不在这里。” 这让我心头的担忧更重了一层,我踮脚看了看遥远的前方,站在最前方的那个,正是那天晚上我们在流光旧城里见到的和魍魉说话的妖魔,看来,他果然就是妖魔大将鬼方。我又看了看鬼方旁边,却并不见那两个魍魉。 “不在那里。”重渊眯着眼睛看向上方,他的眼底笼着一层暗暗的金色,正是用了观心咒的效果,“魍魉都是极出色的刺客,看样子他们应该隐藏在妖魔群中,一旦发现异常状况,迅速击杀目标人物。” 我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不安,耐着性子听鬼方的训话。 和我想象得很不一样,鬼方并不是特别高大威猛的样子。他身材矮小而精壮,一张悍勇的中年男性面孔,除了皮肤上暴露出的几块坚硬的鳞甲,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鬼方手持一根□□站在最前方的高台上,面沉如水地看着我们。 “人类八大门派联军压境,我等困守流光城,至今已三月有余。”鬼方朗声说道,“人类自诩大荒统治者,视我幽都儿郎为眼中毒瘤。尽管如此,我们仍是冲破了太古铜门,并占领了中原地带,和人类殊死决斗。幽都先辈荣耀,多年凝聚流光城。然而人类却妄想从我们手中夺回流光,儿郎们,这等屈辱,我们岂能忍受!” “……”非常熟悉的战前动员台词,不久前我好像也听定勇将军念过类似的一篇。不过……里面的主人和敌人角度完全掉个个来听,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 我假惺惺跟着群妖欢呼着,一边认真听着鬼方的训话。我们三个溜进流光城已经五天了,城外八大门派联军一直没什么动静,然而今天他们却突然发起了进攻,歼灭了妖魔军两支先锋队。这下算是彻底惹恼了鬼方,鬼方当机立断决定召集全军,主动出击灭杀驻扎在杏儿岭的人类军队。 “太好了,终于有动静了。”关朔原暗暗握紧了拳,“蠢货,那张传音符你留着吗?” “啊,在呢。”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符咒答道。 “把这消息传出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我们……呵,正愁没机会查探流光内城,这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等等……关师兄你别太激动啊,你没听他们说,这次可是全军出击吗?我们……要怎么逃过服兵役啊!况且你刚才也说了……流光内城的精锐部队可还在里面守着呢,我们贸然行动,不怕被抓到吗!” 关朔原扭过头来,神秘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你是不明白的。哼,等着看吧。这次,不拿到招魂笺,老子宁死也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应该都是这个点更新……感谢伟大的存稿箱,我也能假装自己是个强迫症 第57章 57 虽然不知道关朔原的计划是什么,我还是及时把妖魔军出征的情报通知了颜师弟他们。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像这种用来传音的符咒基本都是一次性的。考虑到我们这次任务的特殊性,颜怀远特意给了我高级点的,不过也只有三次使用机会而已。 重渊在外面为我守着入口,我小心翼翼拿出符咒,一笔一划涂抹掉了上面三分之一的纹路。 符纸缓慢亮了起来,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很奇异的沙拉沙拉的声音,然后颜怀远的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来:“洛师姐?是你吗?” 我偏头看了看帐外把守的重渊,发现他并没有听到这声音。 “是我。颜师弟,好久不见,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小声说道。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这些日子妖魔似乎收敛了很多,几次小股进攻都被我们打退了。洛师姐,这时候联系我们,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颜怀远很敏感地问道。 “的确是有些事情……”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把妖魔准备大举进攻的事情告诉了他。 颜怀远似乎是很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慎重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告诉定勇将军,让大家准备迎战的。” “嗯,你们知道就好。流光城这边不太太平,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颜怀远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洛师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也不算发现了什么……不过,前几日我们进入流光内城,的确是……”我简单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颜怀远一直安静地听我说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全部告诉定勇将军的。”他有些忧虑地说道,“不过……洛师姐,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没事的啦,”我打着哈哈说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关朔原和重……红烧肉都在我身边,有他们在你还不放心吗?” “不,我之前没想到流光城内局势会如此复杂……若是我早知道,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方去的。”颜怀远的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来,“我答应师父要把你们全部安全带回去的,要是洛师姐你……别说师父,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真的没事的。”我小声说道,“倒是你们,这城里几万守军,要是真的大举进攻,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啊。” 颜怀远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小颜师弟!你是在和锦川说话吗?是锦川吧!我也要和她说话啊!好久没见了我好想她啊啊啊!” 这小土狗一样闹腾的声音……不用自报姓名我就知道一定是凌祈。 颜怀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凌祈。接下来的整整一刻钟我的耳朵都在遭受着“你好不好吃了没吃的啥下一顿准备吃啥我很好刚吃过blabla”的轰炸,一直等我切断了传音,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弈剑听雨阁精英弟子的嗡嗡吵闹声。 我揉着耳朵抬起头,却发现重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帐子,正安静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已经告诉他们了。有颜师弟告诉定勇将军,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重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样。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问道:“刚才与你说了许久的人,是那个弈剑听雨阁的白痴?” ……弈剑听雨阁的白痴是什么鬼……刚听到我就知道他说的人是凌祈又是怎么回事…… “嗯……嗯,”我含糊地回答道,“其实主要还是和颜师弟说话啦,呜呜呜我好感动,不愧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师弟,好关心我的安危。” 重渊又看了我许久,才很慢地开口道:“你的师兄师弟……对你都很好。” 这个语气…… 我的脑子里几乎是瞬间绷紧了一根弦,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从前看过的话本里那些女子哭喊着“你有几个好妹妹”的样子几乎是瞬间浮现在我眼前。我看着重渊,小心地回答道:“其实我师姐师妹对我也很好的……” “哦?” “tat不过她们后来都有了心上人,就丢下我这个糙货和一群光棍厮混了。” 重渊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我,良久,才撇过头去,很轻地“哼”了一声。 “……我说,重渊,你不是在吃醋吧?” “哦?你认为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被猴子追上树下不来的蠢货、脑子里只知道打架的木头疙瘩,有什么值得我吃醋的地方吗?”重渊高深莫测地俯视着我,眉毛挑成一道让人望而生畏的斜线。 ……还说不是吃醋,你分明连吃谁的醋都点出来了。 一位有经验的师姐曾经告诉过我,吃醋的男人一定要顺毛撸,哪怕撸顺溜了再拎回去罚小鱼干呢,不管心里多么鄙视对方幼稚也一定要给足对方面子。我按照师姐的话安抚了重渊好久,直到把他夸成一朵小红花,重渊的脸色才变好了许多。 我暗自在心里擦了一把汗,营帐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关朔原根本不看屋里是谁,就大踏步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随手丢了两颗珠子出来:“你们解除幻化,用这个再幻化一次。” “这是什么?”我捡起一颗珠子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之前我和重渊的元魂珠。在流光内城换了那个魍魉留下的珠子,这两个失去幻化作用的元魂珠就给了关朔原。只是现在珠子内部重新充满了蓝紫色的烟雾,仿佛是又有了幻化的能力。 “你去哪里了?”重渊皱起眉头看着关朔原问道。 我这才发现关朔原有些不太对劲,他的身上带着喷溅状的血迹,不像他自己的。整个人都还笼罩在压抑的兴奋中没有平静下来。他挑了挑眉,说道:“刚跟着那些妖魔参加了和八大门派的遭遇战。”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道。 “自然是败了,定勇带的军队毕竟是精锐,不是这种散兵能对抗的。”关朔原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趁乱也杀了几个妖魔,然后取了他们的魂魄。你们快点解除幻化,然后换成这两个。” “这两个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关朔原神秘地说道,“这两个妖魔,正是负责运送尸首进流光内城的家伙。” 我静了一下,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关朔原想做什么。 “你是说……我们换成他们的身份,然后在战斗的时候,借运送尸体的名目溜进内城?” “一点没错。”关朔原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在刚才的战斗里动了手脚,没人知道这几个家伙已经死了。只要我们掩饰得当,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身份的。这样,我们就能多次进入内城,然后把他们想做什么,查个水落石出。” “办法倒是不错。”重渊少见地赞同道,“只是,就算是进入内城,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关朔原挑起眉看着他。 “除了藏着用来做实验的八大门派弟子尸体之外,内城中没什么特别的了。所有的秘密应该都藏在那日我和锦川进去的流光旧城中。”重渊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我后来又一人进去过几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地方的所在。” ……也对,那天晚上我和重渊本来就是误打误撞闯进去的,比起外面的校场什么的,那个地方明显要更加古怪。我甚至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个真实的地方,也许就是和太虚观遗址中,邪影之世一样的幻境。 “也许,是要满足某种条件才能进去。”关朔原猜测着,“我也曾查探过,这几日流光内城的戒备越发森严。要想查清楚这些秘密,还必须要潜入才能知道。” 他抬起头来,遥望着内城的方向,脸上是格外渴望的神情。 “招魂笺被藏在地落窟中已经上百年,尽管是太虚观至宝,可却从没有人会使用它。我有种预感……也许,只要查清了这些秘密,我们就能真正掌握招魂笺。” 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比起一辈子看守地落窟,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对我来说,哪怕死在这里,我也一定会彻查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我分明从开头就吃醋了你为什么一直没看出来啊啊啊! 第58章 58 关朔原的热血已经燃烧起来了,我和重渊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去干扰他的计划。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し事实上我们几乎也没心思做其他的事情,和任何刚确立关系的小情人一样,生活的重心完全在吃饭,秀恩爱,巡城,秀恩爱,练武,秀恩爱,秀恩爱……上了。 作为曾经太虚观大龄学渣领队单身狗荣誉军团长,我也曾无数次死鱼眼面对着前方秀恩爱的情侣,自认为对诸如亲亲抱抱甜言蜜语这种攻势很有抵抗力了。可没想到,等自己背叛组织站在小情侣的位置上,却依然败得溃不成军。 重渊很少做特别亲密的动作或者说什么动听的情话,他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旁边,有时候一只手拉着我,一边安静地做他自己的事情。然而哪怕是这样安静地呆着,我也很难忽略他的存在。什么时候抬起头来,瞥到他看书、练剑,或者仅仅是持枪站在城头上的模样,就能出神地看上半天。偶尔被他撞到偷瞄的时候,重渊看着我微微一笑,更是让我差点窒息过去。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哪怕披着丑陋的妖魔皮囊也难以遮住固有的风华,那种气质像是独自开在深夜里的昙花,不声不响安静呆在角落里,就能用香气压住一整片夜色。 好在我们现在已经换了关朔原拿来的元魂珠,运尸队不需要巡城,不然的话,我和重渊这德行,估计能荣膺妖魔军龙阳榜冠军了。 我气喘吁吁扛着一具尸首进入房间,丢垃圾一样把尸体扔到旁边架子上,也不顾自己一身血污,走出屋子就虚脱地坐了下来。 运尸队不用点卯巡城什么的,只要负责把战场上完整的尸首运到这里就可以了。只是和之前每天还要参加训练比起来,我却觉得这种工作更加难以忍受。 每天面对的都是无尽的死亡,从前那些运尸队的妖魔或许还能以为自己从事的是收殓的工作。可我却清楚地知道,这些尸体终究要被炼成灵魂困守在体内的活肉盾,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我的心上就沉甸甸地压上了什么东西。 好在自从上次和颜怀远通话之后,定勇将军他们也留心了许多,同门的尸首尽可能全部带回去,这些日子已经很少见到八大门派弟子的尸体了。 我懒洋洋晒了一会儿太阳,就看到关朔原和重渊一起从院门外走进来。他们的步伐有些匆忙,身上仍然带着新鲜的血迹。 “搞定了。”关朔原丢给我一颗元魂珠,“这是内城巡逻军的,快点换上。现在妖魔军主力都在城外厮杀,我们趁机混到内城去。” 自从多了两颗替换的元魂珠之后,我们的行动就方便了很多。我匆匆忙忙幻化成新的样子,跟在重渊和关朔原的身后低头走了过去。 他们杀掉的这两个妖魔似乎身份还挺高。我们一路经过不少关卡,居然没怎么查验身份就让我们混了过去。我们很快来到了那天夜里遇到尸群的校场,按照重渊的记忆绕了几个圈,停到了一片城墙的前面。 “此处就是那天我们进入流光旧城的地方。”重渊说道,“那日之后我又来过多次,只是再也没有找到过入口。” 关朔原沉吟道:“难道是只有在半夜那个时候才能进入?” “不是。”重渊一口否认,“我也曾试过在那个时辰来到这里,然而始终是这片城墙,那天夜里的情形,简直如同梦境一样。” 梦境…… 重渊不说我还没觉得,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满街亡者,淡紫色的雾气,还有保持着战前模样的城池,可不是和一场梦一样? “我觉得……那个地方和邪影之世有点像,”我犹豫着说,“是不是那天晚上我们找到了入口才进去的?” “邪影之世?”关朔原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简短地把太虚观旧址后山上那个邪影之世给他说了一遍,关朔原眼睛一亮:“有道理!这么说来,这里的入口应该也是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分开行动,找找看!” 这片地方除了整面的城墙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我们几乎是沿着城墙一块砖一块砖地摸了过去,到最后除了发现几块破损的砖块之外,一无所获。 我无奈地看着重渊,却发现他正盯着我们刚才搜索过的城墙出神。 “重渊,你发现什么了吗?”我问。 “嗯。”重渊含糊地应了一声,“那些破碎的城墙砖,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关朔原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说,那些城砖是入口?我已经全部试过一遍,并没有发生什么。” 重渊摇了摇头:“不……只是和我之前几次来的时候比起来,仿佛略有不同。” 他走上前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砖块的位置,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身去,看向我们来时的道路。 他站在那里,仿佛是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迈开步子,沿着来时路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快要看不见他的时候才停了下来。重渊转过身,开始重新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抬头看看关朔原,却发现他也是一脸凝重,看着重渊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 “左下三,右上,树五,房七……” 我听得楞了一下,连忙转过头重新仔细地看着重渊的动作,这一次总算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似乎并不是沿着我们之前的道路走着,虽然大方向没错,但是到了某些地方,总会停下来一会儿,等到终于这样几步一停地走到我们旁边,正对着我们的城墙上突然无声地一阵旋转,一片稀薄的雾气顿时出现在我们面前。 “果然如此。”重渊看着那片雾气说道,“这城墙上的碎砖块并非入口,只是通往入口的钥匙。每日它的位置都在变化,实际上暗含了这片区域的几个阵法点。那天夜里我们应该是误打误撞穿过了所有阵法,才进入了流光旧城里。” ……一个破入口也搞这么复杂,要是我一个人来这里,那就是绕死了也找不到进去的路啊! 我感叹了一番这世界对学渣的歧视,然后跟着重渊和关朔原穿过了那片雾气。 周围的景物很微妙地扭曲了一下,然后几乎是瞬间,我们就已经置身于那片淡紫色的雾气之中。元魂珠的幻化之力全部消失,我们三个重新变回了太虚观弟子的模样。 上一次来这里是夜晚,这次却是白天。天空是黑云压顶的暗灰色,我们正站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两边的民居都是大门紧闭,街上没有一个人影。 关朔原看了看四周,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这里的街道还维持着当年流光城的模样,有很多百姓吗?” “上次的确是那样的啊……也许,因为他们也是亡灵,所以只能在晚上出没?”我推测着。 “没那么简单。”重渊仔细看了看路旁的一扇门,皱起了眉,“积灰很厚……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出入过的痕迹了。上次来并不是这样的。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死城。” “死城”这个形容真是一点也没错。我们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也没发现一个人影。之前那些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仿佛都消失了一样,空荡荡的街道上弥漫着淡紫色的薄雾,压抑着让人不安的气氛。 “前面就是城主府了。”我强行压下心头的忐忑说道,“上次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的鬼方,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哎等下!有人的声音!” 我拉着他们迅速找了个角落猫起来,没过多久,前面雾气弥漫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几个人影。 准确地说,是两个妖魔和几个人影。 那两个妖魔都穿着流光内城城防军的皮甲,手里拿着□□,带着身后百姓模样的十几个人走着。那些百姓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只是被动地被妖魔驱赶着。两个妖魔押解着十几个百姓,就这样走入了城主府的大门。 “跟过去。”关朔原果断说道。 像这样的大宅子,是不太可能只有一扇正门的。我们沿着围墙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了一扇破旧的小木门。这里并没有妖魔把守,关朔原一剑劈开了门闩,我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溜进了宅子里。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混乱,重渊也因为莫名其妙的【和谐】导致除了【和谐】的事情之外什么都不记得,我们沿着小路艰难地摸索过去,终于是摸到了一条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走廊。 “你们上次就是在这里遇到鬼方的?”关朔原蹙着眉头问道。 我看了看前面角落里那个和我腰差不多高的小储物间,肯定地说:“没错。” 这个让我献出人生第一次羞耻play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忘掉! 重渊也一样和我盯着那里,不过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充满了让我毛骨悚然的怀念,大有把这里拆卸了搬回去的意思。 ……喂快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收回去啊! 关朔原倒是完全没体会到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他上前一步,仔细地查看着旁边的房间。这里似乎是城主府的仓库地带,一面整齐的房子,里面都隐隐约约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不对……”关朔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伸出手来,猛地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周,然后大步走进屋里,伸手就掀开了一个箱子的盖子。 第一眼看上去,箱子仿佛是空的。不过我很快就注意到,角落里似乎有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关朔原小心地拨开了周围的灰尘,一只手轻轻拿起了那东西。 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不规则的形状,半透明的蓝紫色,里面充满着烟雾一样的东西,在关朔原手里闪着暗暗的光。 第59章 59 “这是……元魂珠?”我仔细看着关朔原手中的珠子,怀疑地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元魂珠?” “不知道……等等,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关朔原的目光骤然转厉,我还没反应过来哪里有人,就被他和重渊一人拎着一边膀子,三个人一起塞进了那个箱子里。 % し直到我们全部屏气凝神躲好了,我才看到屋门被人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箱子的木板上有不小的裂缝,我能清楚看到之前我们看到的两个妖魔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仍然跟着之前那群神情呆滞的百姓。等到所有人都进入房间之后,两个妖魔就开始把屋里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来。 每个箱子都和我们呆的这个差不多,空荡荡的,除了一颗珠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拿出里面的珠子,再把一个人装进箱子里,重新堆到原来的位置上,两个妖魔就这样忙碌着,那些百姓始终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我的心越提越高,身边的两个人也暗自握紧了武器,只等着他们打开我们的箱子就一剑削掉妖魔的脑袋。 所有的百姓都被装进了箱子,两个妖魔也没有继续打开其它的箱子。他们拿着已经到手的珠子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刹那,关朔原就迫不及待掀开了盖子,也不跟我们说什么,推开门看了一眼就跟了上去。我无奈地看了一眼重渊,他倒是没有立即跟上去的意思,只是拿着一颗从箱子里取出来的珠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开始向珠子里输入法力。 重渊的身上亮起了一层淡淡的光,他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只是很快就被什么压了下去一样,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重渊睁开眼,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没错,正是元魂珠。已经吸收了灵魂的样子,只是这流光旧城中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幻化,不然的话,我应该会变成这个百姓的样子。” “等等……重渊,你是说,这里面是个人类百姓的灵魂?” 我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堆了满屋的木箱上,就在刚才,还有十几个百姓被放在了箱子里。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上我心头。 “难道……这里每个箱子里的珠子,都是城中百姓变成的?!” 重渊微微点了点头:“不错,这些木箱应该是某种特殊的方式制作的。能把那些已经束缚了灵魂的百姓直接变成元魂珠。呵,以人养珠,这些妖魔倒是好大的算计。”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要问鬼方想做什么了。”重渊的目光落到了关朔原刚追过去的方向,“走,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城主府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紫色雾气。我和重渊沿着关朔原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去,那种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上更加沉重地扩大开来。穿过几进院落,我们的面前豁然开朗起来,赫然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大宅子里的——校场。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校场,灰白石头铺地,两边摆放的兵器架,和我们那天夜探流光内城遇到的校场一模一样。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了浓重的夜色遮盖,校场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大的玄黑色建筑。根本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那强大到恐怖的妖力波动。 关朔原就在我们前方,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前方的校场,并没有贸然靠近。 “紫色雾气不见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仍然压着灰色的云层,却明显比外面明澈了好多。 重渊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出来了。看样子,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没想到,鬼方居然把自己的住处藏在这种地方。” 流光城中的流光内城中的流光旧城的后面……这家伙把自己的地址都搞得这么复杂,真的不是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一族吗…… 潜入流光城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找到了鬼方的缩在。我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带着左右两大护法冲进去杀个痛了。可看到我的左护法站在校场边上一脸阴沉的模样,我还是尽力压下了这个念头。 “关师兄,那两个妖魔呢?” 关朔原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我跟着他们走到这里,就突然消失了。我以为这里有传送阵,可是刚追上去没几步,就突然……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我几乎没法动弹一步,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这块地方。” “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 我立刻收回了刚准备迈上去的一只脚。退后一步仔细看着这片校场。刚才来的匆忙没怎么注意,现在看过去,却发现校场四边一个地方隐隐有着更强的妖力波动,四条细细的线从那里升起来,好像烟雾构成的细线一直连向玄黑色的建筑。我们走到最近的那一处,挖开细线升起的那片泥土,里面赫然是一只褐色的木盒,盒中是满满一盒元魂珠。 重渊轻轻吐了一口气:“这片校场被人施加了阵法,能抽取灵魂之力。不是为了抵抗外敌的,只要绕过去就好。” 关朔原对阵法也算精通,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没有发现而已。他和重渊两人合力,很快就从校场侧边的墙上找到了进入内部的密道。我们沿着通道渐渐深入,越往下走,就越是能感受到那恐怖的妖力波动,像是有只凶兽在这城池地下沉睡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唤醒它。 一路上我们没遇到一个守卫,本来还算谨慎的步子已经变成了一路小跑。这条密道并无拐弯的地方,一路直着向下,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通道就到了头。 尽头是一大片赤红色的土地,那诡异的颜色简直像是鲜血染透的一样,艳红得我几乎不敢踏足上去。一块小小的碧色玉片正静静悬在半空中,细细的烟柱从玉片上延伸到上方的土层里,正是我们之前看到的校场上方的烟柱。 关朔原的身体猛地僵硬在那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找到了……招魂笺,没想到,他把招魂笺藏在了这里!” 跟着关朔原跑了这么久,每天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我这次才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招魂笺是什么东西。那只是一块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翠色玉片,约莫两指宽,表面微微泛着光芒,偶尔有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映出表面篆刻着的奇怪字符。 看起来……就跟我用来当书签的竹签子没什么差别啊! 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背后带着大红翅膀,我对太虚观至宝的观感表达了深深的失望。不过关朔原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往前迈了一步,就准备伸手取下半空中的招魂笺。 “等下!”一把扯住他的衣摆。 关朔原被我拉得一个趔趄,拧着眉头回头问我:“怎么了?” “那个……你就这么拿?”我忐忑地说,“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把假的放在这里,引我们上钩?” “假货?”关朔原楞了一下,扭头又仔细看了看浮在空中的玉简,摇头道:“不可能,这上面的法力波动,还有与元魂珠相连,吸收灵魂力量的能力,只可能是招魂笺。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但这一定是真的。” 说着,他伸出手来,继续准备拿下来。 “等等!”我再次用力扯住了关朔原的衣服。 “……又怎么了!”他恼怒地吼道。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我小声说道,“这一路没有一个守卫,加上之前那些古怪……重渊,你觉得呢?是不是等下再拿比较好?” 我求助地看向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重渊。他负手站在那里,抬起头来凝视着半空中的招魂笺,片刻后摇了摇头:“谨慎是没错的,不过这招魂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陷阱。他愿意,就让他去拿。” 关朔原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异常肃穆,缓步走到前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拿下了浮在空中的玉简。 连接着玉简的细细的烟柱颤抖了一下,然后毫无反抗地断了开来,招魂笺乖顺地躺在关朔原手中,一切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就在关朔原转身的刹那,一道黑影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一把夺过了关朔原手中的招魂笺,然后毫不停留就冲着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早就准备好的重渊还有从开始就为关朔原立下flag的我一起出了手。 第60章 60 关朔原现在陷入了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し 他的脸色阴沉得跟刷了一层锅底灰一样,嘴角抿成一条可怕的直线。时不时恶狠狠瞪我和重渊一眼,然而我们两个假装没看见的德行又让他非常内伤,气得咬牙切齿之下,只有把满腔怒火倾泻到面前的妖魔身上。关朔原本来就属于天赋全点在了脸和战斗上的那一型,这样火力全开之下,我和重渊瞬间就成了旁观的角色。 于是没打几下,我情缘就拉着我的手冷静地站在了一边,开始观摩关凶兽大战妖魔。 和关朔原厮打在一起的那个妖魔不是别的,正是之前频繁出现过的那个魍魉。现在它被关朔原和他的灵兽一起逼战,连隐身窜逃都没机会用出来。我紧紧盯着那个左支右拙的狼狈身影,冷静问道:“重渊,这是哪一个魍魉?” 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我扭过头去看了看重渊,却发现他也正死死盯着那个魍魉的身影,眉头罕见地蹙着。 “不知道……不,这家伙……非常奇怪。”重渊喃喃着,“应该是之前破庙里的那个魍魉,可又完全感觉不到那家伙的气息……” 我凝神仔细看着和关朔原正在战斗的妖魔。那两个魍魉长得一模一样,从外观上我完全没办法分辨是哪一个。只是看那个狼狈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破庙里那个一贯出场的高冷神秘作风。可是重渊却说这家伙应该是破庙里的那个…… “你们两个还准备看热闹到什么时候!”关朔原终于怒吼起来,他一剑用力刺向魍魉的咽喉。加上炎凤在旁边喷火挥翅膀,被逼得无路可逃的魍魉迅速向防守薄弱的我们这边逃过来。重渊冷哼了一声,手中早就扣住的符惊鬼神抛出去,被恐惧住了的魍魉顿时双手抱头满地乱跑起来。 从一对一中被解放出来的关朔原迅速跑了过来,他手腕轻抖,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魍魉的胸膛,剑身一拧一刺,一蓬黑红色的血就从伤口处喷溅出来。关朔原劈手夺过魍魉握在手中的玉简,一脚重重踢在他伤口处。那个裹着破斗篷的身影就像一袋沙子一样,沉重地被踹飞了出去。 他皱着眉头仔细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玉简,发现没有沾染上血迹之后,才满意地扯了一下嘴角。 “你们两个,就这么把我推出去当靶子,是不是过分了点?”关朔原眯着眼睛不满地上下打量着我们。 “谁叫你蠢……”我随口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倒地之后就一动不动的魍魉。重渊一把把我拉到了他身后,一手拿着长剑,警惕地用剑尖挑开了覆在魍魉面孔上的斗篷。 一张青灰色扭曲的脸映入我的视线。一双死白色的眼睛像是破败了很久的纸窗,死不瞑目地望着上空。他的手仍然僵硬地保持着之前拿着招魂笺的姿态,仿佛连死都不愿意丢弃。 “就这么死了?”我不敢相信地说,拉着重渊的袖子,壮着胆子也用长剑戳了戳魍魉的身体,发现果然是已经死透了的样子。 事情太容易了总会埋着隐患的。想到刚才关朔原轻而易举拿到招魂笺的事情,我就深深觉得魍魉的死又是一个flag。不过关朔原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一脚踢开魍魉的尸首,走过来皱着眉头看我:“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走,我们去取剩下的招魂笺。” “剩、剩下的?” “当然,招魂笺共分四卷,联合起来方能起效。不然你以为,鬼方为何设了四处元魂珠让招魂笺吸取灵魂?”关朔原理所当然说道,“照这样看,那剩下的三处应该也在这样的密道之中。” 离开之前,我又不死心地回去用剑戳了戳魍魉的尸体,就差把他大卸八块了,然而却始终没有什么异样发生。他那样躺在赤红色的土地上,之前我们心惊胆战提防的神秘存在,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在了关朔原剑下。甚至,我到最后都不明白他设下了怎样的一个局。 “别想了。”重渊沉静的声音响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蒙上了我不断往回看的眼睛。 “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那声音像是有奇异的魔力,我忐忑的心情很快安定下来,跟着关朔原一路摸过去。校场的四边果然藏着一样的密道,沿着密道走下去,也都是这样赤红色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空漂浮着的玉简。除了没再遇到过埋伏,每一处地方都一模一样。 当关朔原终于伸出手来取下最后一枚玉简的时候,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偷袭。 是机关呢,还是埋伏?是准备等我们拿齐了四枚招魂笺然后一举夺走,还是这四个根本就是假的,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三个人而已? 然而一直到关朔原把第四枚玉简揣到怀里,所有想象中的状况一件都没有发生。周围平静的一切很让我有种一记重拳挥到了空气里的憋屈感。我甚至有些怀念之前出现的那个魍魉,至少……立下的flag早早就亮出来了不是? 就连关朔原对这样的顺利也有些不适应的难以置信。 “他们不会是真的设下了什么圈套吧?”他把长剑横在胸前,眯起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着。 “要是圈套的话,应该在你拿下招魂笺的时候就发动了。”重渊冷冷说道,“最大的可能还是这根本就是假的。” 原本无比自信的关朔原被他说得也有些犹豫起来,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把刚才放入怀里的四枚玉简拿了出来。一根一根仔细检查起来。 据关朔原的说法,招魂笺一共四枚,分别代表了天地玄黄四形,四枚招魂笺分别暗藏了人的三魂一魄,需要把四枚玉简放在相应的位置,才能唤回死者的灵魂。 虽然说得这么玄乎,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四根一模一样的玉简罢了,关朔原检查的时候,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亮起来的文字也都不是我认识的。四枚玉简检查完毕,关朔原长吁了一口气:“没有错,这些肯定是真正的招魂笺。” 一时间没人开口,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我盯着关朔原手上的玉简出神,突然之间,我发现其中的一根玉简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那些宛若流电的金色线条里,仿佛掺杂了一缕缕白雾一样,朦朦胧胧挡住了里面的字符。 “关师兄,”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之前我们不是看到,元魂珠里面有白色的烟气从上面一直通到这四枚招魂笺里面来吗?这校场四边的密道,是不是你所说的,‘招魂笺相应的位置’?” 关朔原楞了一下,她的眼神飞快地闪烁着,然后那张从来板着的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 他一把把招魂笺重新塞到怀里,转身就朝通道外面跑了过去。他冲我们大吼道:“快走!这里……该死的,从开始我们就掉到他的陷阱里了!” 我们疯狂地向前跑着,周围仍然非常宁静,没有敌人也没有机关,只是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笼罩在我心头的不安已经无限扩大开来,几乎变成肉眼可见的阴云,重重压在我们头顶上。 藏在流光内城中的梦境之城,甚至还保留着当年的百姓,丝毫不知道自己死亡地生存着。 拿百姓的躯体来养成元魂珠的箱子,被取走的元魂珠。 吸收了元魂珠生命力量的招魂笺。 我觉得自己隐隐看到了一个庞大而可怕的阴谋,我们就像蛛网上的虫子一样,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绝境之中。 长长的通道很快就到了头,冲出密道的刹那,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铁灰色的云层依然重重压在头顶上,一道紫色的闪电猛然划破天际,云层中间缓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漩涡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将周围的天空慢慢卷了进去,露出了一片漆黑的空白。 像是一只野兽,在空中张开了它狰狞的眼睛。 关朔原藏在怀里的招魂笺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勉强按着衣襟,却耐不住四枚玉简发了疯一样的颤抖,关朔原手下一松,玉简骤然摆脱了他的控制,直直地冲向了天空。像是上古后羿射日的神箭,义无反顾投向了虚空之中。 “阻止不了了……”关朔原绝望地看着天空。 “它醒了!鬼方他……他想要召回这座流光城的魂魄。现在,流光城已经彻底苏醒了!” 第61章 61 我从未想过,一座城市的魂魄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我能肯定,会想到召回一座城市的魂魄的家伙,肯定是个无比疯狂的存在。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天空是泼墨一般的黑色,这种黑却不是夜色的那种黛黑,没有星斗日月,像是整片天空被人生生撕扯掉了一样,露出的是让人无由恐慌的无尽虚空。玄奥的金色符箓在虚空中飘荡着,像是一条半透明的绸带,四周寂静得可怕,我们脑中却清晰地响着仿佛来自太古的吟哦。 “为什么……一座城市还有灵魂啊?”我虚弱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重渊神情凝重地看着天空,说道,“世间万物皆是历久有灵,何况是人类长久居住的城池。中原大地素来繁庶,流光城作为最繁盛时候那几座主城之一,定然也孕出了魂魄。旧年城池,历代百姓,乃至家畜禽鸟……城池的灵魂在所有代表了它历史的东西里面,缺一不可。” 旧年城池……历代百姓……家畜禽鸟……每想到一项,我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自从我们进入流光城以来,那些觉得奇怪莫名的地方仿佛都有了解释。鬼方当年入侵中原,盘踞流光,隳城灭族,怕是谁都没想到,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孕育着这样一个计划吧? 此刻,终于万事俱备,我们的闯入只是一个小插曲,哪怕眼睁睁看着面前一切上演,我们也没有丝毫办法。 天空中淡淡的金线已经织成了一道金幕,隐约能听到万鬼哀鸣声。脚下突然猛地震了一下,重渊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摔在地上,只是我却根本连谢谢都忘了说,只是抬着头,愣愣望着那座一直被我当做鬼方的老窝的宅子。 玄黑色的建筑在金色天幕中摇曳着,从墙壁一直到屋顶的瓦片都在剧烈颤抖着,我惊悚地看着黑色的墙体一寸寸从土地里□□,带着墙根喀拉拉往下掉的土块,就像是一只奇特又恶心的爬行生物,拖着还带着黏液的躯体,颤巍巍向我们这边挪动过来。 与此同时,一阵疯狂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做到了!流光城是我的了,以此城为根基,整个中原都将彻底纳入我幽都版图!” “是鬼方的声音……”关朔原咬着牙说道,“原来他打着这样的主意。把整个流光城做成他自己的活傀儡,这么疯狂的想法,真是……” “我们要阻止他!”我高喊着,“怎么办……怎么办啊?” 重渊低头思索片刻,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座慢慢逼近的房屋,道:“招魂笺已经唤出了流光城的灵魂,只是城池不会这么快就完全苏醒。只要我们现在能尽快制止操阵之人,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我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那座宅子上,咬了咬牙:“……只要杀了鬼方,就可以的对吗?我们本来不就是来刺杀鬼方的吗!” 重渊的瞳仁微微虚了一下,喃喃着:“是啊,我们本来就是来这里……” 一股热血从我的胸腔一直冲到了头顶,眼看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大,我们潜进来的流光内城仿佛也有了动静,我当即也不再思考那么多,拉着重渊和关朔原就向那座宅子冲了过去。 虽然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可宅子却没有阻止我们的进入。我们踉跄地在幽深的走廊里摸索着,除了一直在晃动之外,四周安宁得简直不可思议。宅子里偶尔能看到妖魔,不过也都已经变成了尸体,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表情,死不瞑目地望着上方。 “没有守卫……也没有阻拦的……”我焦躁地自语着,“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我……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啊!” 关朔原少见地没有嘲讽我,他也阴沉着脸,显然这样诡异的平静让他也充满了不安。 最可怕的东西,从来都是隐藏在黑暗处。我始终没忘记还有一个魍魉没有出现过,之前被我们杀死的那个魍魉也死得离奇……他为什么会等在那里?为什么等关朔原拿到了招魂笺才出手?为什么重渊说他是破庙里的那个家伙,却又不太像? 我一路胡思乱想着跟在他们身后,走到一处阴暗的过厅的时候,冷不丁斜刺里一道刀光,猛地朝我的脸劈过来。 重渊和关朔原都忙着向前冲,这一路我们也没有遇到过任何阻碍,那两个人现在都来不及救我。我紧紧盯着朝我面门刺来的寒光,身体的动作根本跟不上思维。 “噗”地一声,刀刃深深地刺入到了皮肉里。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挡在我面前的炎凤哀鸣着的身影,还有深深刺入炎凤胸腔的匕首。 “快滚过来!”关朔原怒吼着,一边迅速解除召唤让炎凤消失,一边毫不停歇地念出了白虎真诀。 一击不中,面前的人影迅速隐身消失,然而那一刹已经足够我瞥到高大的佝偻身躯,以及藏在兜帽里的面孔。正是我刚才还在胡思乱想的另外一个魍魉。 我紧紧地缩在重渊和关朔原构建的保护圈里面。我清楚地明白自己这种废柴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斗里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我能做的只有不给他们添乱,然后努力找出破绽。关朔原和重渊都给自己上了观心咒,紧张地看着周围,黑暗中的风影都是他们警惕的目标。 “是他吗?”我声音发抖地问着。 虽然没有说出来指的是谁,重渊却非常清楚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没有转过头来,轻声道:“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明明只有两个魍魉妖魔不是吗?难道鬼方还有第三个亲卫不成?! 魍魉是黑暗中最强大可怕的杀手,我们一边警惕着一边缓慢向光亮处移动。刚刚移出过厅,就听到一阵疾厉的风声从脑后传来—— 卧槽不是吧又一个魍魉?! 我惊恐地扭头看过去,一把铁枪重重击在重渊举起挡着的长剑上。之前我们两个人在流光旧城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和魍魉对话的妖魔正大马金刀站在那里,表情狠戾地看着我们。 鬼方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鬼方眯了眯眼睛,阴狠地笑起来,“八大门派的人?哈,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闯进来的,不过……来得好。” “流光城初醒,本座正缺几个鲜活的灵魂,拿来祭城!” “就凭你?”关朔原毫不示弱地冷笑起来,“大话倒是放得够快,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留下的本事吧!” 话音刚落,白虎的裂骨爪和关朔原的斩妖诀已经同时放了出去。 我觉得我们已经几乎陷入绝境了。 明处是盘踞流光城多年的大将鬼方,暗处还有那个不明深浅的妖魔魍魉,流光城已经复苏,而我们甚至还完全不知道,城池复苏后会发生什么。 我焦灼地四下里观望着。鬼方是整个局势的掌控者,他在这里,那么最关键的阵法点也一定在这里…… 这里仿佛是个用来会客的厢房,桌椅陈设都带着一股苍凉的蛮荒气息,我飞快地跳过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最后目光定格在墙壁上的一幅挂画上。 这幅挂画足足占了一整面墙,仿佛是兽皮的画布上,用鲜血一样的红色颜料泼墨了一副极为抽象的图案。我觉得它不太对劲并不仅仅是因为颜色诡异,看着那副图案,我隐约想起之前在外面的虚空之中,招魂笺金线织就的符箓中,这块图案似乎也曾经反复出现过…… 我抛下了关朔原和重渊他们的战斗,一步步朝那块挂画移动过去。 越走近,那副图案仿佛就越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种强烈的恐慌从我心头升起来,直觉尖叫着让我远离它!远离这可怕的东西!可脚下的步子却半点不停,一直走到了挂画的前面。 我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毁了它…… 流光城能停止苏醒,鬼方所有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毁了它,我们就成功了。 身边的地下倏忽冒出了一个黑影,那个一直隐藏着的魍魉对着我高高举起了他的匕首。 “呛”!金铁相撞的声音,早就等在了一边的重渊迅速迎上魍魉。在这明亮的房间里,魍魉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不止一成,重渊一人足以相抗。 以我为诱饵,引出藏着的魍魉,重渊对魍魉,关朔原对鬼方。 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 毁了这块挂画!我们就成功了! 鬼方已死,流光能破!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对着面前的挂画狠狠刺了下去。 重渊的剑几乎是同时削掉了魍魉的头颅。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魍魉的叫声,还是挂画发出的声音。 从我刺入的地方开始,那红得刺目的颜色迅速黯淡下去,像是一刹那褪尽了所有生命力,凝结成暗沉的黑色。脚下的颤动仿佛也在慢慢平复下来。 “不——”鬼方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咆哮声,他甚至顾不上剑剑逼向他要害的关朔原,抛下一切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你们竟然敢!你们……”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被毁坏的挂画,看向我的目光里是彻骨的恨意。 “喂,死鱼眼,你还有闲工夫关心那边?是嫌你的命太长吗?!” 关朔原惯有的嘲讽腔响起来,他的白虎从旁边猛地扑倒了鬼方,紧接着,主人的剑就准确地刺穿了鬼方的咽喉。 流光城的守城者,妖魔军最可怕的首领,倒在了关朔原的剑下。 我的耳边一片寂静,刚才那一切不过兔起鹞落,挂画,魍魉,鬼方,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三个家伙已经彻底毁灭了。我慢慢看向重渊,只见他也正在看着我,苍白的面孔上,渐渐露出一抹让我安心的笑。 是真的……结束了啊? 能让他这样笑出来,是真的结束了吧? 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笑着朝重渊走近了几步:“吓死我了,重渊你……”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旁边那具魍魉的无头尸首中,一道黑影猛地从颈腔里窜了出来。 谁都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我只看到它猛地裹住了重渊的身体,然后飞快朝我这边冲来。越过我,一下子钻入了我以为自己刚刚毁掉的挂画之中。 第62章 62 重渊几乎是贴着我掠过的。 那一瞬间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漆黑俊朗的眉宇,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有些睁大。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和我擦面而过的时候,几乎能嗅到熟悉的清冽气息。与他握着手安静坐着的时候常能闻到的味道,那时候他会侧过脸来对我温温地笑,然后附身过来,让那股气息彻底霸占我的鼻腔。 只是这次,我的心头却骤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慌,仿佛是这次错过之后,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重渊!”我喊了一声,迅速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他,可卷着他的那道黑影实在太快,我甚至没抓到重渊的一片衣角,他的身影就迅速消失在那块挂画中。 我几步冲到了画前,自从刚才被我刺过一剑之后,画上所有艳红的线条全部变成了焦黑色,我颤抖着手抚摸着画,兽皮粗糙的颗粒在我的手指下划过,然而不管我怎么检查都只是一副普通的挂画,完全找不到任何重渊消失的痕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关朔原也走了过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墙上的画,“如果说是招魂阵眼的话,你刚才不是已经一剑毁掉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语无伦次地说着,手指用力扣紧了画面,“刚才好像有一个声音,让我毁了它……刚才你也看到了,流光城的苏醒停下来了!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关朔原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好像很慌张?” “废话!重渊……重渊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不慌张!” 关朔原深深地看着我:“原来……你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吗?” 此刻的我太过慌乱,根本没心情细细琢磨他说这话的用意,好在他也没纠结多久,只是脸色极其严峻,他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流光城的苏醒停下来了?” “我明明……” 脚下的地面忽然猛地震了一下,我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才没摔到,正在这时候,那面挂画突然缓慢地亮了起来。 兽皮发出了淡淡的光,焦黑色的奇怪线条在一点点消失,如同水面一样波动的兽皮上,渐渐映出了一副奇怪的画面。 黑压压的天空,地面距离我们很远,地面上有很多移动的黑点,仔细看过去,那些都是人类和妖魔,之前他们好像正在厮杀,土地都被尸体和鲜血染得通红。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和妖魔都停止了动作,他们一起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 “流光城!” “不对……是从前的流光城!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流光城在天上!” 那些声音嗡嗡地传入我耳中,人类的妖魔的都有。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说什么。 是在说我们,或者说,是在说我们所呆的地方——悬浮在空中的,流光旧城。 根本就没有停止,流光城已经彻底苏醒,并从梦境中脱身出来,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鬼方已死,流光能克。曾经我对自己说出的话,简直像个笑话。 我们面前的这面画布好像只是一扇单面窗户而已,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却看不到我们。那些八大门派弟子和妖魔都停止了战斗,呆呆看着空中的流光旧城,看样子,似乎妖魔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面前的视角转了一下,突然间脚下的地面又是猛地一震—— 一块带着火焰的巨大石头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猛地砸在了人群的中央,土地几乎是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惊恐的呼喊和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来,处在石头攻击范围内的人类和妖魔几乎是瞬间被火焰吞没了。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喊着,恨不得钻进画面里,“这动静……难道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城丢出来的石头吗?” “这是鬼方之前下的指令。以流光旧城毁灭外面的所有存在。”关朔原迅速转过身,冲回到倒在地上的鬼方尸体身边,仔细检查了一遍,肯定地抬起头:“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命令没有在他死后消失。” 我用力咬住嘴唇,强行梳理着脑中的一片混乱。 别慌……洛锦川,镇定下来!快点想个办法出来…… 流光旧城被鬼方用招魂笺复活,同时控制了城池的魂魄。这种控制力,在鬼方死后按说应该消失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当时并不是一个人下的指令。和鬼方在一起的人……就只有那两个魍魉了。 一个魍魉死在了计划开始前,放着招魂笺的那个地方。另外一个死在这里,被重渊砍掉了脑袋。可是……从魍魉身体里出来的那个黑影,又裹挟着重渊消失了。 “是他……”我艰难地说道。 “你说什么?”关朔原疑惑地看着我。 “……有什么东西,藏在了魍魉的体内,魍魉死了之后他一直潜伏者,直到刚才,才带着重渊一起消失了。是那个东西下的命令!只有他死掉了,流光旧城才能重新恢复到无主状态!” 关朔原眯起眼睛,眼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他低声喃喃着:“虽然只是猜想,却也并非不可能……是了,刚才那面瘫脸也曾经说过,我们杀死的第一个魍魉,是破庙里的那一个,又不是那一个。而这个,则是两个都不是……” 听起来像绕口令一样,可是我却第一次清楚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那个神秘的“破庙里的魍魉”,其实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我们所害怕的,一直都是那个藏在魍魉体内的奇怪东西,它能自由变换寄宿的身体。甚至它可能是幕后一切计划的推动者,就在刚才,也是它带着重渊,莫名其妙消失了。 只有找到它,我们才能彻底停止这一切。 再次看向画布里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已经几乎惨不忍视了。到处是火海,到处是身上起火滚动的身影,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在死亡边缘挣扎着。 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甚至没和关朔原说一句话,就向外面冲过去。 “你去哪里?”他一把拉住了我。 “我要去帮他们!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应该回去和他们一起渡过难关!” “你疯了吗!”关朔原吼道,“现在关键是要找到那个家伙在哪里!你这样的废物,去了也只是添乱而已!” 我忽的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你找得到他在哪吗?” 关朔原哽住了。 “我也找不到他在哪里,他消失了。所以我只能做更紧急的事情。”我指了指那面画布,声音都在剧烈颤抖着,“那些是……我的同门,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的朋友。是的,我是废物,也许我在战斗上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哪怕是帮忙把伤员扛到冰心堂弟子那里,我也至少和他们在一起!关师兄,废物从来都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 说完,我不等关朔原回答,就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刚刚冲出那座宅子,我的头发就被高空的狂风吹得乱舞起来。我一只手按着乱飘的头发,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我仍然在之前的那个校场上,只是却离天空近了许多,看来果然和我们在画布里面看到的一样处在半空中。我知道校场外面是之前曾经见过的流光内城,可是如果要穿过流光内城才能出去的话,根本就来不及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高喊声,关朔原从后面追过来,气喘吁吁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走,我带你下去!” 他念着咒诀召唤出了自己的巨大型仙鹤,仙鹤两条细长的腿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环住了我的腰,低声念叨了一句:“……抱歉。” 巨大型仙鹤展开了它的翅膀,带着我们向着校场外飞去。 越是靠近地面,所看到的场景就越是接近地狱。 妖魔和人类一起挣扎在火海中,之前战斗凝结的血泊都被烧干。哀鸣声充溢着耳边,所见之处,陌生的面孔上带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绝望。 两只脚刚刚踩上地面我就挣脱了关朔原的手,一边踉跄着往前跑着,我一边声嘶力竭大喊着:“颜师弟!颜怀远!凌祈!定勇将军!!!” 我喊着每一个我记得的名字,只希望能得到一句微弱的回答。然而没有,始终没有人回答我。那些熟悉的人像是全部消失了一样,这个可怕的想法让我浑身发冷。 求求你们……谁都好,请回答我啊! 我绝望地向前奔跑着,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希望重渊能在我身边。虽然他对改变局势没什么太大帮助,可是至少……有他在的时候,总有人站在我的前面。 从我召唤出那个邪影的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我进入了甲二组,赢得了门派演武,跟着同门出征战场……有好的事情也有坏的事情,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有人挡在我的前面。 他是邪影的时候,他为我斩妖除魔守夜御敌,他恢复人形的时候,更是把他整个人都交给了我。 因为他一直在,所以当他突然不在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整个世界都倒塌了的可怕错觉。 我咬紧了牙关,继续一边奔跑一边喊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蓦地停住了脚步。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然而我却宁愿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面前是一片倒塌的城墙,城墙下面堆着很多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被血污混在一起。 而露在最外面的那张女孩子的面孔,正是之前接我和重渊回营地的,甲二组的同窗,江蓠小师妹。 她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虐遍本文所有叫出名字的角色(搓手) 第63章 63 这一路走过来,我已经看到过很多次死亡了。 从最初斩杀的妖魔,到平民百姓、八大门派弟子,甚至在流光城里也见过那些被炼成活死人的八大门派烈士…… 只是却没有一次能让我像现在这样,感受到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清晰地看到了面前的一切,只是却拒绝传递到大脑中。我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陌生地倒在地上,堆积在一起,有的人还睁着眼睛,只是却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扭过头来对我露出笑容。 甲二组的江蓠小师妹,弈剑听雨阁英姿飒爽的大师姐,有点呆呆的太虚观小师弟,还有软萌的冰心堂妹子……曾经在一起行过军守过夜的人,和妖魔混在一起倒在废墟里,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模样。 我甚至不敢迈出一步,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假装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 “……快点躲开!” 关朔原从后面猛地推倒了我,他两只手臂撑在我的脸旁边,死死地把我压在下面。我只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强烈地震了一下。等到关朔原终于松开禁锢的时候,我扭头看过去,就只见一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巨大岩石落在刚才他站着的地面上,砸出的深坑里火苗迅速蔓延。 这火焰极其奇怪,极易燃烧难以扑灭,几乎到了沾衣必死的可怕程度。正是从天空中的流光城里落下来的。关朔原松开手,仰望着天上的流光城,果断扭过头来对我说道:“我来抵挡一阵,你想办法把伤员运出去。” “……伤员?” “白痴,这些人明显是被岩石砸塌的废墟埋住了,里面没有沾到火苗的人应该还有存活的可能。你快点检查一下,能救出一个是一个!” 他持剑背对着我,口中念着我听不懂的语句,剑尖迅速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圆弧。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淡蓝色的太虚观印记慢慢在他面前浮现出来。那个印记并不是光的虚影,符号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变得和流光城门一样大小,伴着关朔原的动作,狠狠挡住了流光城的一击。 我没有见过这个咒术,看样子应该是兵宗弟子的特有秘术。看关朔原的样子,维持这个护盾并不轻松,可他依然仰头面对着天空,一手继续画符招出巨大型凤凰,毫不示弱地面对着天空中的流光城。 那双从第一次看到就让人惊艳的凤眼之中,饱蕴着湛然雪光,凛冽桀骜,光彩夺目。 我强忍住喉咙里逸出的一声呜咽,转过身去疯狂地在尸堆中扒拉起来。 不去想重渊现在到底怎么样,不去看那些每一张都让我心痛如绞的面孔。我麻木地在里面翻找着,企图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人。不管是哪个门派,不管我是不是认识,只要活着就好…… 然而那一张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却一次次嘲笑着关朔原和我的天真无知。 我用力推开两个天机营小战士的尸体,他们护着的空间里,表情惊恐的云麓仙居小师妹也已经绝了气息。我表情麻木地把这些人全部推到一边,然后发现一只压在石块下面的手臂,在我碰到他的时候,手指轻轻痉挛了一下。 “有人活着吗?你还活着对不对?”我像是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一点绿色一样,用力扑了过去,侧着脸贴在压在那只手臂上的石头上,企图听到下面传来的任何一点微弱声音。 “……救……” 仅仅只是一声模糊的声响,我就差点落下泪来。 “你等等!我这就救你出去!坚持一下!” 我拼命扒拉着压在那人身上的石头,好在这里的建筑被毁得足够彻底,我努力了很久总算是把那人从废墟下清了出来。我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把他翻了过来。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个有着清俊面孔的年轻男子,不管和谁说话脸上都带着认真温柔的表情,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腼腆的酒窝,虽然年龄不大,却总让我觉得好像什么事情交给他都能办得很好。 他的胸前有一道几乎能直接看到地面的贯穿的口子,他躺在我的膝盖上,眯起眼睛看向我,微弱地出声道:“……洛师姐?” “……是我!颜师弟,你坚持住!我这就把你送到冰心堂弟子那边去!” 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来,顺着我脏兮兮的脸滴落到他的脸上。 他像是感觉到温度一样,极其微弱地眨了眨眼睛。 颜怀远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纤细瘦弱的模样,可毕竟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背着他的时候,我两条腿都在颤抖着。冰心堂应该在稍微安全的地方搭建了临时的救护点,只要我努力一下,还是能把他送到那里的。 鲜血从颜怀远身上的伤口里渗出来,透过他的衣服,浸染了我的道袍。 “……洛师姐……”他轻声呢喃着。 “闭嘴……”我咬着牙说道,“别说话!你现在很虚弱,等你好了,想说多少我都听你说!” 然而他却像听不到我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洛师姐,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这样背过我的……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 我记得……颜怀远还在甲三组的时候,作为吊车尾的我逃课去买零嘴吃,为了找个一起背黑锅的,好几次都拖上了班里的尖子生颜怀远。那时候他还是个五短身材的小正太,跟着我翻墙都不利索,后来摔伤了腿,还是我把他背回去的。 “……我离开甲三组之后……再没人那样对过我……” “那不是很好吗?”为了不让他睡着,我气喘吁吁接话道,“没人带着你学坏,没人欺负你了。你也长大了,你知道吗再见你的时候我差点跪下叫师兄……” “长大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可是我还是不够强,没办法成为大家的依靠。要是我再强一点,这次就不会有那么多人……” 我强忍住喉咙里的一声哽咽,勉强打起精神说道:“不是你的错啊,就连我们潜入流光城,都没有阻止他们……况且,想要变强的话,就少说话!这次活下来,才有可能变强打回去!” 颜怀远低低笑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你说什么来不及了?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冰心堂那里了!” “洛师姐啊……谢谢你,你真好……真的……” 他的血顺着我的衣摆滴落下去,我绝望地背着他往前跑着,一边快速念着回生真诀,企图挽回他的一点生命。可是没有效果。回生真诀是只能给自己使用的法术,而颜怀远现在已经衰竭得用不出任何咒术了。 周围没有任何人,没有冰心堂的弟子给他救助,没有弈剑听雨阁弟子给他上善若水增加法力值,甚至也没有能召唤麒麟给他疗伤的太虚观弟子。 只有我……一个废物的召不出任何灵兽的我…… “洛师姐……你放我下来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不放!”我咬牙喊道,“等你好了,想说多少都随你!” “是很重要的话……要是不说出来,我连死都不安稳啊……” 我抬头看了看前面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小心把他放在了地上。 颜怀远的精神看起来比刚才好了很多,只是这没有让我有任何开心的感觉,我知道这应该是他生命里最后一点余热了。我绝望地看着他,哪怕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容,像是我刚进甲二组那天一样,他在学堂外的树下看向我,认出了我的身份后,惊喜地笑了出来。 像是枝头桃花落下来漂在水面上的时候,无声地荡起一片沉香。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许久才张开了嘴:“洛师姐,我……”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呼啸声,我几乎毫不犹豫就扑在了他身上。又是一块巨石落在我们旁边,好在火焰并没有蔓延到这边,几块碎石打在我背上,颜怀远并没有受伤。 “你说什么?”我重新看向他。颜怀远的表情有些怔忪,他看了我许久,突然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你要加油啊……”他说,“太虚观的未来,交给你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什么叫交给我了?交给我这种人你怎么可能放心啊!” 我拖着哭腔喊道,可是他却再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他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轻轻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就那样感受着那只手从温热变得冰凉,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松开手。 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不管我怎么努力,到最后都没有改变结果。 我深深地跪倒在颜怀远的尸体旁边,身体近乎痉挛地一阵阵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废物,要是我能召唤出麒麟的话,也许还能救他一命。 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永远是最后一名? 裴绍死了,尸体都不配进入太虚观;重渊死了,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承认他的身份;现在颜怀远也死了……为什么所有正直善良的人,最后都落得这样玉石俱焚的下场? 我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无助。可那个能理解这种迷茫无助的人,此刻却不在我的身边。 “重渊,我懂了……”我自言自语道,“我懂了……你说的此世尽成冬……真的是……再也看不到黎明的冬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送大家一份(心脏教基友说)美味的便当! 第64章 64 我回到关朔原那边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多了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一起合力抵抗着天空中流光城的攻势。 那些人都是各自门派青年一代中的精英,在他们的帮助下,关朔原的压力减轻了很多。他仍然在维持着那个巨大的符盾,看到我过来也并没有停下来。他背对着我,随口问道:“那个人送过去了?” “……他死了。” 关朔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扭过头来,像是要确认一样看着我。我脸上的表情大概不会多好看,他的表情明显楞了一下。 “那个人你见过,太虚观的颜怀远。我师弟。”我木然地看着他,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我根本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谁,只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关朔原的动作停顿了很久,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哪怕在面对鬼方的时候我也没见他露出过这么纠结的表情。过了许久,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打我一样一巴掌用力伸了过来。我吓得偏了一下脑袋,然而那只手却只是很轻地落到了我头上,用力地揉了两下。 “别哭。”关朔原哑着嗓子说,“他是个男人,我很敬重他。” 说完,他就再次转过身去,绷着脸投入到防守工作中去了。 这时候没太多时间给我们说话,很快我就又被一个不知名的云麓师兄拖走了。我混在人群里跟着大伙一起丢着符咒,脑袋里却还想着很久之前,关朔原吐槽颜师弟小白脸的样子。 一群人对抗一座天空中的城池是什么概念?请不要被我之前形容的大家不断散发的励志王霸之气迷惑了,有些事情真的是跟我的成绩单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洛锦川妄想考第一…… 我们所有的攻击在金铁城池面前,连它的皮都擦不破一点。而城中掉下的每一块石头都能给我们带来惨重的伤亡。我们只能在关朔原撑起的护符下越缩越紧,眼见得他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空中咒符也抵不住地越来越消薄。 “这样不行。”关朔原咬着牙说,“为什么鬼方已经死了,这座城还在行动?” “鬼方死了,还有人没死啊。我敢肯定是那个黑影在操纵这座城,只要找到他……” 我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怎么把那个幕后操纵者抽筋扒皮,周围却一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困惑地跟着大家停了一下动作,发现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空,表情都是同样的呆愣。 黑气缭绕的流光城仍然如同空中堡垒一样悬浮着,只是却停止了不断向下扔石头的行为。四面城门突然大开,城中鬼哭之声一下子响亮了很多,黑气缭绕着向城池上空汇聚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压抑着令人恐惧的沉默。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城池上方翻滚着凝起了一片黑色雾气。 此刻的天空都是浑浊的昏黄色,城池黑气与火焰燎出的灰烬缠绕着上升。可是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中,那正在渐渐凝聚的黑色雾气依然清晰得让人难以置信。如同晕入清水中的墨色般荡漾回旋,最透彻纯粹的黑色在空中龙蛇笔转恣意跌宕,过了许久才慢慢凝聚成形。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手中斜挎着一根黑中缭绕红光的拂尘。他静静悬浮在空中,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上,眼睛紧紧闭着。他穿着破旧的道袍,道袍的衣袖和下摆都碎裂成悬浮的黑雾,整个人极为安静地立在那里,却仿佛与天地都混为一体,散发着让人恐惧的力量。 我和众人一起呆呆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空中的那个人。纵然和之前比起来,无论是气质还是打扮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孔—— 重渊。 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木讷冷静,可我的内心早已经疯狂呐喊着翻了天——为什么重渊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刚才到底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闭着眼睛?他那身打扮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人群渐渐响起了不安的嗡嗡声,我听到身边一个太虚观的同门小声嘟囔着:“上面的那家伙……打扮怎么好像我的巨大型邪影啊?” ……对没错,他现在的样子除了露出了脸,就和之前还是红烧肉的时候,那个巨大型邪影一模一样啊!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点,甚至也有平时比较关心八卦的太虚弟子认出了那张在太虚观极具辨识度的脸,耳边充满了“邪影”“太虚观首席弟子”“重渊”的窃窃私语声。只是不管我们在这边讨论得如何热火朝天,悬在空中的重渊依然紧紧闭着双眼,像是对外界毫无反应一样。 “你们好像对吾主颇为关心的样子啊……” 空中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们都怔了一下,只见在重渊身边,一个刚刚解除了隐身的身影正在慢慢浮现出来。他悬在比重渊稍微低一些的位置,兜帽下看不清长相的面孔傲慢地俯视着我们。 “是那个魍魉?”我惊叫出声,“我们不是已经把他……” “不是。”关朔原眯着眼睛看着空中,“是那个藏在魍魉身体里的家伙,你看到的那条黑影……应该也是个妖魔,只是我看不出来他的实力……” 那家伙完全无视了我们下面的喧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重新转过身子面向重渊,毕恭毕敬地半跪了下来。他的位置本来就比重渊低了一截,这一跪简直就像是臣子对帝王的拜礼,充满了狂热的崇敬。 一个颇为高阶的妖魔,对一个人类行臣服之礼? 我只觉得面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脱了我的想象,只能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的那两个人影。妖魔郑重起身,退后半步后再次跪下,如此反复三次,才重新站起来,低头看着地面说道:“属下乃幽都七十二魔将之六十四,隗泽,恭迎吾主归来。” 似是对他的话有了反应,半空中的重渊缓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和巨大型邪影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睛,没有眼白,瞳仁深处亮着幽幽红光,像是城头烽火一般昼夜不灭。他的表情仍然是和之前一样的木然,冷冷看着面前叫做隗泽的妖魔,不发一言。 隗泽微微笑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来。枯瘦细长的手指在空中一抓一引,流光城的一侧黑气突然剧烈波动起来,一束流光顺着他的动作从黑气里落到了他手中。正是一支翠绿色的玉简。 “吞噬了那个人的灵魂,仍是神魂未稳吗?”他轻声对重渊说道,“也是……太古铜门后乱流汹涌,您能归来已是幸事。还请您稍候,属下这就为您定魂。” 招魂笺在他手中剧烈挣扎跳动着,只是曾经复活了一座城池的秘宝却怎样都跳不出那只枯瘦的手的束缚。隗泽一手捏着招魂笺,在靠近重渊躯体的时候招魂笺突然亮起一团金光。随着他的动作,金光缓慢地没入了重渊体内。 与此同时,流光城的四分之一突然之间一下子灰了下去。 所有的黑气都偃旗息鼓,所有的鬼哭声都重归静谧,像是之前强行被灌入的生机一瞬都被抽走了一样。之前还气势汹汹在我们头顶扔石头的流光城再也没有挣扎的能力。 妖魔隗泽的动作不停,他和之前一样相继抽出了城中的四根招魂笺,一根根送入到重渊体内,每送入一根,流光城就衰弱一分,等到第四根招魂笺没入重渊身体中,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流光城似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紧接着就彻底灰暗了下去。 城中的一切开始慢慢崩解,它本来就只是鬼方煞费苦心造出来的一个梦境之城而已,失去了招魂笺的力量,登时重新化作了虚无泡影。与此同时,是重渊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他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那张脸上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带着点茫然慢慢地看向隗泽。 “不要……”我绝望地呢喃着,“求求你……不要这样……” 到了这一刻,哪怕是全然不清楚重渊是谁的其他门派弟子,也都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太古铜门后的某个强悍妖魔,借了太虚观弟子的躯体重新返回到人间。而他的手下为他盗取招魂笺,为他谋算鬼方让招魂笺汲取灵魂之力,到如今抽取掉流光城中的招魂笺,只为了复活自己的昔日主上。 好一盘大棋。 如今那大妖魔终于被复活,耗费了一座城池之力复活的妖魔,又会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哪怕是知道重渊身份的我,如今前后推算起来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我只有绝望地看着空中发生的一切,暗自祈祷着,祈祷着也许能出现奇迹…… 重渊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隗泽,对方仍然是恭敬地低着头。等候着他的回答。 他的神色渐渐清明起来,我看到他慢慢抬起了手,举起了手中的拂尘。 然后下一秒,带着红黑光芒的拂尘毫不犹豫刺穿了隗泽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大明】投给我的人生第一颗深水鱼雷……心情好复杂。肯定是特别特别开心,但是又觉得惶恐……因为自己觉得这文是有很多不足的,恐怕是担负不起这样的喜欢。总之,非常开心,我也会认真更文的! 是这样的,我的大纲整体走向从开头就是已经决定的。除了男配戏份多少之外,不会变男主,全文主要矛盾也不会改变。这文进度已经三分之二了,估计三十万字能完结。 和花小肉妹子的评论说的那样,这是个关于【成长】的故事,有虐,有便当,结局he。 感谢大家每个人的厚爱,鞠躬—— 第65章 65 那一刹那,整个战场上整齐划一的“叭唧”一声响,是所有人下巴一起落地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虽然我们并不希望你一清醒就对我们大开杀戒,可这样随随便便就把人家捅了肺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好歹也是煞费苦心把你复活的人啊! 那个叫做隗泽的魍魉也是一脸日了狗的难以置信,不过人家好歹是个精英怪,在重渊习惯性扭动手腕想要搅碎他的心脏的时候,猛地一推拂尘撤身出来,胸前一蓬黑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吾主,您……” “你喊什么?”重渊蹙着眉头看着他,“我并不认识你这妖魔。” 隗泽久久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按着胸前的伤口,兜帽下的脸似乎是震惊地凝视着他。然而重渊的脸上只有冷酷的杀意,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抖,一道斩妖诀再次对着隗泽横划下来。这次隗泽没有再傻傻仰望着,他猛地闪过那道斩妖诀,沉沉地笑了起来。 “还没彻底清醒吗……没关系,吾主。至少您的力量已经觉醒了,您终会清楚自己的身份,属下……就回到朔方城,安静等您归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妖魔的身后开始出现一片淡淡的雾气。眼看得就要落跑,重渊眉宇一扬,反手一道剑光劈过去。只可惜仍是慢了一步,雾气迅速把隗泽的身影吞没进去,只留下一串嘶哑难听的笑声。 半空中终于只剩下重渊一个人。没有了流光城和拖着流火的落石,那个身影突然孤寂得有些凄凉。他低头看了看下面一群仰脸看着他的人,袍袖轻轻摆了摆,就朝着我们飘了下来。 重渊就这么在一群“喔噻他居然会飞”的目光中落到了地上,他穿过人群快步走到我面前,担忧地注视着我:“锦川,你没事吧?” “你……还认识我?”我迟疑着看着他。 重渊的嘴角抽了抽,看他的样子,像是拼命忍了一下,才没一指头弹到我脑门上。他近乎叹息地说道:“怎么可能不认识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认得你啊。” 我一直紧绷着的肩膀这才算是垮了下去。我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刚才那个妖魔和你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真的是……” “是什么?”重渊困惑地看着我,“我……我们之前不是在流光城内和鬼方他们战斗吗?为什么一眨眼我们就到了这里?”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天,可重渊的脸上始终是那样真实的迷茫。他有些惶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关朔原一个跨步挡在我前面,警戒地拉着我退后了几步。 “锦川你……”重渊试着要跟我说话,却被另外一个人打断了。 “洛师妹,这位是?”一个太虚观的同门谨慎地看着重渊问道。 “他……呃……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拼命转着脑子解释着,“之前我不是陷入妖魔群中吗?就是他救了我。” “是这样吗?”他认真地看着重渊的脸,“这位兄台……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啊…… 我绝望地看着一脸平静的重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质问他的太虚弟子。所有的人都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他窃窃私语着。 作为曾经太虚观的偶像,万人景仰的首席大师兄,战死沙场归来之后,不但没有得到荣誉和安抚,反倒面对着这样的质疑。尽管重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可仅仅是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我的心就狠狠疼了起来。我奋力挣开关朔原的桎梏,站出来大声说道:“他叫红烧……” “重渊。”他轻描淡写说道,打断了我的话。 那位同门一脸惊讶之色:“这名字……不知少侠可识得我太虚观前任首席?阁下与他正好同名,模样也……” “识得,我便是重渊。”重渊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瞬周围静了一下,紧接着,更加激烈的讨论声爆了出来。之前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纷纷激动地叫嚷起来,有之前曾经听闻过重渊传闻的其他门派弟子,更多的则是太虚观同门。各种声音嗡嗡往我耳朵里钻进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谁在问。 “重渊?重渊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太虚观在撒谎?” “不可能啊,上次我亲眼看到了重渊的衣冠冢,宋掌门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那他怎么又复活了?怎么还……和妖魔扯上了关系?” “你们看到了吗?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和你们的邪影一模一样!” 重渊冷漠地看着面前激动的人群,各种议论声好像都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宛若东海尽头不化的冰壁,坚硬而冰冷。 “你们别乱猜好不好!”我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什么勾结妖魔……我太虚观法力无边信我者得永生!复活个把人还不是小意思!重渊可是我们门派大师兄,侮辱他,就是在侮辱整个太虚观!” “没错啊!”弈剑听雨阁那边,凌祈也跳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位师兄是谁……可他刚才可是差点杀了那个怪里怪气的妖魔的不是吗?要是他真的和妖魔是一伙的,怎么会杀那个家伙!” ……干得漂亮凌祈! 我在心里给了凌祈小哥一个泪流满面的拥抱,一边赶快附和着:“对啊!重渊他可是为了守护大荒才牺牲的,不管他是怎么回来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怀疑他!” 那些难听的议论声终于是低了下去,只是仍然有人用怀疑的目光扫着重渊。他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一样,走到我身边自然地拉起了我的手,低下头看着我:“接下来要去哪?” “……应该是回门派吧。”我扭头看了看周围的惨烈景象,之前因为重渊出现而震惊到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那一幕幕让我撕心裂肺的画面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重渊不在的时候我还能硬撑着,如今看到他的面孔,那些情绪就像是终于压垮了堤坝一样,从心里喷涌而出。 在这里显然是不适合宣泄这种情绪的,我紧紧咬着嘴唇,颤抖着声音看着他说道:“重渊……颜怀远,我师弟……他死了,很多同门都死了……颜师弟,我是看着他死掉的。他还说……以后太虚观交给我了……” 我感到那只拉着我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抬起眼帘,平静而温和的目光透过长长的睫毛落在我僵硬得肌肉都在发抖的脸上。他突然问道:“我们现在就回门派吗?” “啊?不……应该是还要去找定勇将军,汇报流光城的事情……” “那我们走吧。” 他轻轻一扯我的手,就把我拉到了他身边。重渊转过身来,礼貌而疏离地对着众人点了点头,就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半强迫性地拖着我往前走去。 并不是通往天机营弟子所在的方向,我麻木地任由他拉着。身后的人群越来越远,旁边男人高大的身影替我挡住了一切视线。一片宽阔的袖口挡住了我的眼睛,熟悉的淡淡香气重新笼罩了我。 我紧紧抓着面前的那片衣袖,终于在这片熟悉的安稳中大声哭了出来。 “别怕。”重渊的声音在一片昏天黑地中响起来,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等了两世,才等到你看到我,和我站在一起。我不会放弃的。锦川,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太虚观,向你师父提亲呢。只要你还在这儿,那些人怎生看我与我何干?” “……好,我等你来。”我哽咽着说,“颜师弟死了……江蓠死了……所有甲二组同门都死掉了……为什么我这么废物?要是我……要是我再强一些,和关师兄一样,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了?” 重渊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更紧地拥住了我,过了很久,透过胸腔有些发闷的声音才响起来: “从前……我身边也有很多同门,后来他们一个个都死去了,我曾经也和你一样难过。” “后来呢?”我闷闷问道。 “后来……我遇到了你啊。” “……不要给我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我遇到了你……然后才觉得,很多无能为力也是美好的。” 我抬起头来,怔怔看着他,重渊的表情异常认真,他轻声说道:“很多时候,很多努力都不一定有结果,但是,只要目标还在那里,无望的努力也可以变得很美好……比如看着一个喜欢的人,哪怕知道她并不记得我,也是美好的。” “锦川……你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并为此而努力变强。哪怕有时候现实残酷得让你无法接受,只要希望不曾熄灭,这种努力就总是美好的。”重渊看着我说道,“这是这次回来,你教给我的啊。为何到了你这里,竟然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之前有人说我在糖里掺毒。那么现在毒里掺的糖你们喜欢吗? 第66章 66 跟定勇将军汇报战况这种事当然轮不到我这种小虾米,尽管颜怀远已经在那场战斗中牺牲了,可凌祈还在,很多八大门派的精英还在。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无论对于你多重要的人不在了,它依然能正常地继续下去。 之前我们的刺杀行动虽然状况百出,可至少有一点还是靠谱的。鬼方已死,流光必克。虽然盘踞流光多年,可流光城本质上还是鬼方一个人的流光。鬼方一死,那些虾兵蟹将登时土崩瓦解作鸟兽散。定勇率天机营全体精锐攻城,不过三日,流光城已经尽数收回。 我们在流光城内找到了无数尸首,有八大门派的战亡弟子,也有当年流光城的百姓。这些尸体都还保存完好,只是我们知道他们的魂魄都早已经被抽走,化作了招魂笺的祭品。 城内是荒烟衰草,到处都是抱着自己同门尸体失声痛哭的人。我有点茫然地走在满面哀戚的人群中,突然不知道我们费劲心力收回这个已经破败的城池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把我的手握进掌心里。重渊低头看向我:“还在难过吗?” “……不。”我摇了摇头说,“只是不知道,我们牺牲了这么多。最后得到的流光有意义吗?” 重渊想了想,然后说:“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弃的希望?虽然旧人已经不在,可记得他们的模样和习惯的人还在。只要城池夺回来,我们就有可能在这里建出一座新的流光城。”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我的指尖。 我满脸通红地用力抽回手:“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当街耍流氓!” 重渊轻轻笑了笑,也没有放开我的手,宽大的袖口垂下来,挡住的空间里那只手仍然和我眷在一起。他拉着我慢慢走在荒凉的街道上,无端也能生出一种闲庭信步的错觉。 流光城已克,我们这些出来帮忙的弟子也该收拾东西走人了。这些日子各大门派基本都在收拾东西,就连平时最喜欢串门的凌祈也没来找我聊天。 于是我和重渊这两个闲人就很没职业道德地跑出来闲逛了。 “你说,”我终于又忍不住问道,“这流光城大概多久能恢复元气?” 重渊认真想了想,说道:“当年西陵城重建,前后约莫二十年。流光城本来就是西陵副城,如今经由杏儿岭和西陵城连成一体,气脉贯通道路顺畅,应该会更快吧?” “哦哦,那就是说,十几年就可以变成西陵城那样啦?这么说我们还是能看见的!” “到那时,我们再来看看如何?”重渊轻声问道。 “到那时……再说好了。”我迟疑着说道,“我对这里……不太喜欢。” 我低头抚了抚腰间的第二把佩剑。因为路途遥远,所有阵亡弟子的尸首都没办法带回门派,昨日我们在流光城为他们举办了简陋的葬礼,并收取了贴身的衣冠或者武器,准备带回门派当作衣冠冢。 颜怀远的衣服都已经沾血破烂,我也不想他衣不蔽体地进入地下,于是我便只取了他的佩剑。平时不曾注意过,现在拿到手上我才发现,他用的还是当年升入甲二组的时候,我们全体甲三组同门凑钱给他买的那把玉虹剑。剑锋上能看到磨损后又打磨锋利的痕迹,看得出来主人平时的珍视。不愧是素来整洁严谨的颜师弟,要是我,恐怕早就……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真的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心头骤然涌起一阵难过。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重渊的手。 我们正在腻歪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喊。 “喂,那个谁……面瘫脸!你们给我站住!” ……能起得出来这么难听的外号的人,哪怕在我认识的人群里也不算多。我和重渊一起停下来,扭头看过去,只见关朔原正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跑过来。他猛地停在我们身边,一只手用力砸上我的肩膀,喘着气说道:“你们……可真是能跑的,找了半天……我才……” “……你刚才喊的不是重渊吗?打我做什么?”我无语地心疼着自己无辜遭殃的肩膀。 关朔原一撇嘴:“大街上喊蠢货多难听啊。我这是给你面子。” “……谢谢啊可是我有名字!找我们有什么事?!” 关朔原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些。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道:“自然是有事的。我想和你们单独聊聊。” 我迟疑着看着他:“你是代表太虚观?” “不,仅仅是代表我自己。”关朔原摇头道。 我和重渊就这么跟着他七拐八拐走进了一间僻静的房子。 “随便坐吧。”关朔原关上了门说道,“那些家伙忙着收拾东西,暂时没空管我们。” 我们两个都站在原地没动,我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为了招魂笺来的?” “是,也不是。” “……要简没有要命不给你。”我视死如归地和他对视着,“反正现在那东西已经到了重渊这儿了,死都不给!” “我还没说完呢。”关朔原鄙视地看着我,“那东西……现在是不是在他这里还不确定呢。” “可那个隗泽明明……” “他说的是,用招魂笺复活‘吾主’。你觉得现在这个傻瓜一样的家伙,会是他说的那个‘吾主’吗?” “不像。重渊比他可爱多了。”我果断摇头。 “你……”关朔原哑然地看着我,半晌终于放弃地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那个叫隗泽的家伙,机关算尽,总不可能到头总是一场乌龙。招魂笺的确是我们亲眼看着他送入面瘫脸体内的,只是现在我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转过脸来,表情冷峻地看着我们:“那个‘吾主’,的确是存在的。” 我呆呆看着他,一股冷意不由自主袭上心头,我勉强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重渊明显不认识那个家伙,就连隗泽也说了……” “他说的是‘吾主并没有彻底清醒’。”关朔原打断了我的话,“你是不是最近脑袋被门挤了?这么多明显的异状,你都看不出来?” 他猛地转向重渊,冷声问道:“我记得,你是在太古铜门外战死的。那时候你亲眼看到妖魔分食了你的躯体,对不对?” 重渊一直安静地看着我们争吵,眉目之间淡淡的,似乎说的不是他的事一样。哪怕是听到这样残忍的问话,他也只是略一点头:“不错。” “那你可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重渊微微蹙起眉:“我那时已经没有意识了,怎么会知道?” “我来告诉你吧。”关朔原深吸了一口气,“我曾在地落窟的一册书卷中看到过,妖魔之中一直有这样的传闻……那些最强的大妖魔,都被关在了太古铜门之外,无法进入大荒。他们在那里彼此之间不断战斗着,胜者会吞噬失败者的躯体,然后把失败者变成他的一部分。有时候遇到好的躯体,他们没办法完全吸收的时候,也会被那具躯体反噬……总之,最后留下来的总是强者。” “那又怎么样?”重渊脸色不变。 “那又怎么样?”关朔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躯体被他们吞噬了……这意味着那些妖魔之中最强的一个,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更糟糕,你现在这幅身体,根本就是个妖魔的躯体!” 屋子里静了很久,我才勉强地说道:“没有那么夸张吧……” 关朔原冷笑一声:“你忘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太虚观多少阵亡弟子,有几个像他这样回来的?” “可是重渊是变成邪影回来的啊,他是因为心魔未了……” 话说到一半我就顿住了。没错,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邪影本就是心魔和怨念的化身。可是……重渊现在分明已经有了实体,他能吃饭有体温心跳甚至还能和一个普通太虚弟子一样使用法术……他这个身体是怎么来的? 我一点也不愿意相信关朔原的猜测,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你是说……” “他这副身体,大概就是那个‘吾主’的。”关朔原总结道。 重渊平静地抬头与他对视着,我愣愣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着,许久才听到重渊和缓的声音:“那又如何?现在占据这个身体的人,是我,我很清楚自己是谁。我是太虚观的弟子,我宁死都不会背叛太虚观。” 关朔原冷笑起来:“哦?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忠诚吗?你之前是靠心魔归来的,你的心魔是什么?别告诉我……就仅仅是这个蠢货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太虚观的弟子,我也是太虚观的弟子。我兵宗弟子,生而战,死而守,无论发生了什么,太虚观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你做出任何威胁到太虚观的事情,我一定会手刃你!” 重渊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清绝冷艳,他微笑着偏过头看向我,目光里透着丝丝冷意: “这话还真是耳熟呢……当年锦川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若是死在她手上,我心甘情愿。要是你的话……呵,一个任性得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出来乱跑的兵宗弟子,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算大纲剩的内容不多了,估计全文二十五万字左右,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妈呀这文我本来是想写个一万字短篇来着怎么越写越长…… 第67章 67 那天的谈话最后是不欢而散。 重渊和关朔原两个人仿佛是天生不对盘,剑拔弩张地互相嘲讽了一会儿,最后谁都没说过谁,重渊一脸傲慢地带着我走出了房间,刚关上门身后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这家伙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重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明显变化,可我也能感觉到他现在并不高兴。默默走了一会儿,我试探着开口:“刚才……” “一派胡言。” ……我明明想说的是让他别介意关朔原说的话。 虽然内心是不相信那些话的,可是重渊这样断然否认的样子反倒是让我不放心起来。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吧?” 重渊这次没有急着否认,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若是真的,你会杀了我吗?” “……若你真的威胁到了太虚观,也许我会的。” 重渊失望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让我一阵刺痛,我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解决的,可是若真的无法可想,我……我不愿再看到前些日子那样的场面了。” 不愿再看到同门死在我面前,而我却只能挣扎在绝望中。所以,哪怕是重渊,我也…… 他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已经在太虚观里。包括之前流光城的事情,我说的也没有半点掺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心思。”重渊注视着我说道,“也许那人说的是真的,可是锦川,你要信我。我绝不会做出半点伤到太虚观的事情。” “我当然信你。可是你说你也不知道……”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次我们可是要回太虚观的,万一真的和关朔原说的一样,那个妖魔在太虚观内苏醒了……你难道要我看着大家把你杀了?” “真的到了那时候,你就亲手把我杀了好了。”重渊直勾勾看着我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来的本事把你……” “很久之前,我还是跟在你旁边的邪影的时候,我记得游鹤真人给过你一道符咒。” “……”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在我刚刚(自以为)召唤出红烧肉的时候,我师父怕我到时候无法控制邪影,曾经给了我一张符咒,只要我沿着符咒描一遍就能生效,可以销毁召唤出的灵兽。那时候我刚发现红烧肉不对的时候还曾经画了一半……不过,重渊可不是我的召唤灵兽啊? 他像是猜透了我的想法一样,轻轻笑起来:“我能感到……属于邪影和你的召唤契约还在。若是我真的到了那一步,只要你用那张符咒,就能让我消失掉。” 我无语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对你来说不是太残酷了吗?” 他握着我的一只手轻轻吻着,眼睛看着我说道:“这是我的幸运……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能再回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何况还得偿生平夙愿。与你相遇后的每一日,于我都已经是恩赐了。若有一日真的葬身于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他说话的语气极是平淡,完全不像是认真的模样。可那些话听到我耳朵里,却像是一根炽热的针狠狠扎到了身上,从脸颊到脖子都迅速窜起一阵灼热的燥意。 “你……你是重渊?”我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不可能你一定是假扮的!我的大师兄才不会这么情话满分啊啊啊啊你还我重渊!”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嘴角弯起了一个笑:“原来……这就是情话啊?你喜欢这样的?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你快给我闭嘴啊啊啊啊——”我臊着一张脸扑过去用力把枕头盖到了他脸上。 流光城的事情整顿完之后,我们终于是踏上了回太虚观的归途。 与来时不同,这次八大门派没有同行。因为各自损失都不小,所有人都忙着赶回自己门派处理内事,就连凌祈这种话唠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思。他匆匆和我拥抱了一下,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一定会来太虚观找我玩,然后就跳上了弈剑听雨阁的飞剑,一群人凌空而去了。 我和太虚观所有弟子默默仰望着乘着云彩远去的云麓弟子和坐着飞剑跑远的弈剑弟子。 “我记得……我们太虚观也是有仙鹤的吧?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走路回去啊?” “因为我们的仙鹤要吃东西。”关朔原在一旁冷冷说道,“行军的时候谁有精力喂仙鹤?要怪就怪太虚观没有祥云飞剑这种不需要饲养的东西吧。” ……西王母!你家为啥就不能开拓一下节能交通工具的市场! 抱怨太虚观先祖并不能给我们的状况带来任何改善。我们这帮苦逼的太虚观弟子只能拖着沉重的躯体和心情踏上了步行回家的道路。 然而不知是不是祸不单行的原因,这次的回程之路和来时比起来简直不顺到了极点。我们连续遭遇了几波袭击。虽然来的时候也遭遇过妖魔袭击,可远没有现在这样的频繁,前来进攻的妖魔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一个个悍不畏死要冲入我们的部队。整体实力和来时相比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是重渊已经不再是那个混混沌沌的邪影,以一当十挡在前面,我们这些残兵余勇恐怕早在抵达太虚观之前就挂在半路上了。 不过这样一来,本来还怀疑重渊是妖魔奸细的那些人也都纷纷闭了嘴,开始相信他真的是那个完美卓绝的大师兄重渊了。 好在路途虽然艰难,我们终于是回到了太虚观。 再次站在白云观山脚下,那条窄长的山路上的时候,我感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作为一个之前从没有离开过太虚观的萌新,这次离开三个月对我已经是史无前例了。更何况这三个月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山路上的每个台阶都没有变,然而当初踏着这些台阶一起离开的人,却没能再一起回来。 原来物是人非可以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原来沧海桑田也许只是三个月。 我踩着通往白云观的长长台阶慢慢往上走,大家都很安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我茫然看着周围渐渐涌起的云雾,恍惚觉得自己像是真的走在了登仙之道上。抛下的是至亲至爱,凡俗眷恋。 作为太虚观的山门,白云观里面为上门求道的百姓留了一部分厢房,我们到达白云观的时候为时已晚,这时候再回太虚观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大家稍作商议,就决定先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太虚观禀报掌门。 已经暴露身份的重渊自然不可能再被我窝藏到自己的房间里了,鉴于路上在抗击妖魔中的给力表现,重渊重新收获了一群脑残粉萌新师弟。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往男弟子厢房走去,临离开前还哀怨地扭头看了我一眼。 呃,这次可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你说我们都到了太虚观山门了,要是让我师父知道你和我没定亲就睡在一处,非提着剑从太虚观冲下来剁了你不可…… 我无奈地对着重渊耸了耸肩,摇着头跟着一群师姐师妹离开了这里,准备到那边的女弟子厢房休息。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平时经常能看到的扫落叶的几个老道士都已经进了各自的厢房休息。我们鱼贯路过后院的时候,我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在院墙那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太虚观的小道姑,她身上披着一件外衫,大概因为在女弟子厢房院内,所以也并么有太在意穿着。可能是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的,她站在院墙旁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空中的月亮。 我是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有些眼熟的小道姑是谁的。她叫杜晚容,之前我也曾见到过,但是并没打过招呼。但是这次不太一样了…… 看我在那里停了很久,走在前面的师姐轻声问道:“洛师妹,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师姐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一会儿月亮。” 我胡乱搪塞了一句,就离开了大部队。我慢慢走到那个看月亮的小道姑身后,清了清嗓子:“那个……是杜晚容杜师妹吗?” 她扭过头来,一张白净的小脸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是,您是……” “我是太虚观甲三组弟子,洛锦川,刚从西陵城回来。”我自我介绍着,“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啊。”她恍然大悟道,“我没事的……麻烦洛师姐了,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我现在就回去。” “先别急!”我一把扯住了她,犹豫了很久,才狠了狠心,咬牙问道:“杜师妹,我冒昧问个问题好吗?你……认不认得一个叫做杜洛平的人?” 第68章 68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极为忐忑的。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杜晚容看样子也并不大,那时候她说不定连记忆都没有。就算是真的不记得杜洛平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就是因为正常,才更让人恐惧。那人以亡灵的姿态在太虚观旧址呆了几十年,要是被他唯一挂念的人忘记了,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我紧紧盯着杜晚容。她的表情有点呆呆的,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个问题,楞了一下才说道:“啊……我认得啊,不过洛师姐你怎么会……” “你认得?你知道?!”我激动地喊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被我过于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杜晚容喏喏道:“我……当然记得啊,杜洛平是我哥哥。他是太虚观兵宗弟子,因为任务一直游历在外。这是晚清风长老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很好……”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一阵阵颤抖着。太虚观旧址那个表情有些木讷的兵宗小哥面孔浮现在我眼前,一瞬间我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事实上,是这样的。”我拿出了杜洛平交给我的那块玉佩,递给了她,“我这次出行,在中原遇到了你哥哥。他正在执行一件很重要很危险的任务,所以可能很久都没法回来。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还说,他至死都会守护着太虚观……” 杜晚容接过我手上的玉佩,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那张脸年轻而稚嫩,虽然修道之人可以一定程度上用道行掩饰自己的容貌,可她看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我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这么开心吗?我听……说,你和你哥哥分开的时候,你还不怎么记事啊。” 杜晚容抬起头来,纯净的眼睛看着我:“当然开心啊!虽然我不太记得哥哥的样子了,可是晚清风长老一直有告诉我哥哥的事情。我哥哥是个英雄呢,谢谢洛师姐给我带来了他的消息!我会……我会等他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就算是那个人已经死去了,依然有人记得他。还有人把他当年的事情告诉他的至亲之人,哪怕已经变成了亡灵,杜洛平依然以这种方式鲜明地活在他最好的年华。 我的情绪突然间振奋了很多。之前同门离去之后就一直笼在我心头的阴霾也消散了些许。告别了小道姑,我扭过头来,走到没人的转角处,终于忍不住对着天上的月亮狠狠挥了几下拳头。 “要努力啊洛锦川。”我自言自语着,“你要活着,要变成可靠的师姐,像晚清风长老那样的人,然后老气横秋地跟师弟师妹讲当年的事情……只有这样,才有更多的人记得颜师弟他们啊。” 在白云观休整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我们就重新集合开始攀登太虚观的云梯。 因为睡得晚起得早,所有人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奇怪的是大家的精神看起来都异常亢奋,尤以那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师弟为甚,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一样,之前还被他们疏远隔离的重渊被围在中间,不少小男生还暗暗对着重渊抛出崇拜的秋波。 “你……怎么了?”我把他拉到一边偷偷问道,“看你也没睡好的样子,他们欺负你了?” 重渊的眼底下是两轮深深的黑色,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没什么,不过是被他们缠着问了一宿道法。” ……这帮小兔崽子!师姐我还没被情缘贴身指导过呢!就被你们抢先了!!! “哦……”我妒忌地看着他,“你还真是贴心啊,怎么就不见你指导一下我呢?我很需要指导啊!” 重渊看了我一眼,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你?我觉得,还是游鹤真人的方式最适合你。” ……就是说我的榆木脑袋只适合死记硬背吗?凸该死的你和那帮熊孩子谈恋爱去好了! 我“哼”了一声,很傲娇地撇开头去,决定不再搭理重渊。 太虚观的上山石梯长久以来一直是为人诟病的最大缺陷之一,只能一人通过还长得看不到头,虽然从山脚到山顶有传送阵,但是除了有其他门派来参观的日子,基本就是个摆设。所有外出的弟子都要苦哈哈地爬山。等到我们这群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基本也就累得瘫着不会动了。 “我去找宋掌门汇报招魂笺的事情。”关朔原仍然笔直地站着,可能是想到了即将重新被关在地落窟中,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准备怎么说?” “当然是如实汇报。” “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不要说招魂笺在重渊的身体里?就说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反正你也说了感觉不到在他体内不是吗?” 关朔原瞥了我一眼,问道:“为什么我要这样说?”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就当是帮我个忙……看在我们路上这么久的交情……” 关朔原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有人看起来好像并不愿意呢。” 我倏地扭过头来,只见重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目光越过我淡淡看着关朔原:“我和你一起去?” “重渊你……” 他低头看了看我:“不必担心,我还是亲自找宋屿寒说清楚比较好。”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你现在可是个身份不明的可疑分子,看宋掌门之前对待你师父青梅竹马裴绍的态度,你现在应该躲着他走才对啊!这种送上门去被人抓的找死行为是什么情况! 我着急地开口:“重渊你不用去啊!让关师兄帮你打个掩护就……” 他看着我,温和地笑了笑:“藏起来……又能藏到几时呢?我还是想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然后……我也挺想知道,宋屿寒到底会怎么做。” 我心急如焚地绞着手指,重渊的表情平静然而坚决,我竟然想不出什么阻止他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关朔原,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云华殿。 “……我不管了!”我气急败坏地一甩手就朝弟子厢房冲过去。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要找死的话你就自己去好了!我不过一介太虚观小小废柴,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更何况我……妈个鸡宋掌门你下手慢点啊!我这就去找我师父求情帮忙! 我撒开腿就往甲三组那边跑。这个时间师父应该在那里授课,师父是太虚观的长老,只要能说动他帮忙,说不定还能保下重渊…… 太久没回过甲三组,我竟然绕了好久才找到路。等到终于站在那个熟悉的学堂外面,我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种惶恐从心头升起来,瞬间就把刚才的冲动冲淡了许多。 ……我要怎么开口?刚才那些师弟师妹他们肯定不会立刻找师父,那么现在师父知不知道颜师弟他们的死讯?要是不知道的话,我要怎么告诉他?他会不会变成……变成重渊的师父,那个叫做朱翎的女子那样? 想到那个美丽女子身上的忧伤气息,我的心就骤然一紧。师父那老头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要是他变成那个样子…… 我蹲在学堂门口,对着紧闭的木门忧伤地画着圈。没想到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来,我画圈的手指正好戳到了某人道袍两腿之间的地方。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就看到师父一张熟悉的脸,板成了铁青的一块,从上面冷冷瞪着我放得很不是地方的手指。 “师、师父!”我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手背到后面小声说,“我回来了……” 师父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我,很久才淡淡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他手背到身后道:“进来吧。” 说完也没再管我,自顾自走进了学堂。 我表情复杂地在外面站了好久,才一咬牙跟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学堂里并没有人。桌椅仍然是和我离开时一样的摆设,桌案上扔着几张涂画潦草的符咒,阳光从一边的纸窗照进来,像是涂了一层金色蜂蜜一样甜蜜温暖。 “……师父,今天不上课吗?” “今日休沐,你回来都没看日子吗?” “我……”我哑然,连忙转移话题,“哦是我忘了……不过,既然是休沐,师父你在这里干什么?”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前方空荡荡的学堂,缓慢说道:“无事,只是忍不住想起……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还在甲三组的时候,好像你们也没离开多久啊……” 那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怅然,我惊讶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师父眼里藏得很深的那缕悲痛。 “师父你……你知道了?” “嗯,前几日收到了丹鹤传来的信,锦川,你做得不错。” “师父!”我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掉了下来,刚才在门外的那些纠结被抛得无影无踪,我几步冲上去,扯着师父的袖子就哇哇大哭起来。 “师父……我的错,我没把江蓠师妹他们救下来,就连颜师弟……我也没来得及把他送到冰心堂那里……呜呜呜,师父,我看着颜师弟死在我面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师父呜呜……” 师父任我把他的衣袖涂得满满都是鼻涕眼泪,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沉沉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你的错……我太虚观与幽都妖魔相斗多年,此间折损弟子无数。每一场战斗都有伤亡,这难道会是某个人的错?时局至此,万物偷生罢了……锦川,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为师以你为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对不起我忘了太虚观陷落在游戏里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这里默认是二十年前……如果有天下的玩家看出bug了还请忽略这点吧orz 第69章 69 虽然之前曾经在重渊那里发泄过一次,可碍于形象和面子总是不够彻底,这次我扯着师父的袖子,直到把他那件灰色道袍涂得黏黏糊糊,才抽抽噎噎停了下来,把重渊的事情彻底交代了出来。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你是说,你之前召唤的那邪影,原本是妖魔躯体,被重渊的亡灵所占据。他因着对太虚观的一缕心魔被你召唤出来,现在才算是恢复了本心?”听完我的话,师父总结道。 我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急切地说:“妖魔躯体那个也是关师兄猜测的,就算是那样,可重渊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啊!师父你要相信他,重渊不会做出背叛太虚观的事情的!” 师父叹了口气:“不是为师不信你,那重渊要真的只是因为恋慕你才重新回来倒也罢了,为师就算成全了你们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可你自己也说了,他之前的心魔是什么?” “我……”我顿时语塞。 “他真正在意的,是朱翎的爱人裴绍遭遇的事情,是正与邪,对与错,是与非,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多少年来无数年轻精英弟子都参不透这道心魔,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那重渊天资卓绝万里挑一,只可惜心思太过单纯……哎,把他留下来,怕是会变生肘腋啊。” “不会的!”我急急地说,“重渊已经不那么想了,他说过的,哪怕现实再残酷,可只要有觉得美好的事情并为之努力,哪怕是无能为力也是好的。这是他告诉我的,他已经想通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怀疑他?!” 师父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他当真这么说过?” 我拼命点头:“真的啊!要不是他这样告诉我的,之前在颜师弟去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哭死了!” “真没想到……”师父喃喃着,“不过,还是不行。” “……为什么?” 师父严肃地看着我:“你为何确定,重渊躯体里那个妖魔的灵魂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可是他……” “关朔原说的没错,妖魔之中确有同类相食的习性。强者战胜弱者,登上王位。那妖魔与重渊魂魄相争,或许确实是一时落于下风,可你怎知他是真的消亡了?妖魔生性狡猾,说不定他只是藏匿在那具躯体中,等待重渊最脆弱的时刻,然后伺机而动重新出现……到那时,你能担得起后果吗?” “我……”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师父的话听起来简直比关朔原的猜测还要荒谬得多,可是……万一要是真的呢?到了那时候,那个妖魔在太虚观苏醒过来,我能承担得了这种后果吗? 我不能……没人能承担得了这种后果。可是,难道就因为这种仅仅还只是个猜测的理由,就要让重渊彻底消失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惶惑,师父终于是不忍心地放软了表情。他顿了顿说:“当然,为师也仅仅是推测而已。他不是亲自去找掌门了吗?锦川,你要相信掌门一定会给他最妥善的安排的。” ……不我不相信。 我消沉地开口问道:“师父……当年裴绍那件事情你知道吗?为什么宋掌门……要那样对待裴绍?” 师父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掌门也是事出有因……锦川,你不明白,在宋掌门那个位置上,很多东西已经不是能用情感或道义来决定的了。他的肩上背负着一个太虚观的未来……” 师父一副不想说太多的样子,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你一路奔波而来,一定是很累了。先别管这些杂事,回去休息吧。锦川,为师是希望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幸福的。”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被师父勒令回去休息了。 重渊一天都没有回来,中午的时候我焦急地跑到云华殿想去探听消息,然而云华殿的大门仍然闭着,看门的小哥说关朔原早上就已经回去了,大概是直接回了地落窟,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一直到晚上熄灯之后,我都没看到重渊的影子。 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虽然累了这么久,可我却没有丝毫睡意。满脑子都是白天大门紧闭的云华殿。 关朔原既然已经离开,为什么重渊要单独留在那里?他和宋掌门谈了这么久,到底说了些什么?宋掌门……难道真的容不下他吗? 正在这个时候,我的窗户突然从外面传来了几声轻叩。 “谁?”我紧张地半坐了起来,一只手抓过自己的佩剑,紧张地盯着窗户。 外面没有回应,过了许久,窗户很慢地被推开了一条缝。没有人进来,可一缕熟悉的味道已经先一步被夜风吹了进来。 那种淡淡的兰草气息让我整个人都一下子松懈下来,我把手里的剑丢到一边,光着脚跳下去,一路小跑到窗边就打开了窗户。 重渊果然在外面,他静静站在窗前,似乎是没想到我一下子就拉开了窗户,依然保持着一只手扶着窗框的姿势,他已经换上了太虚观的蓝白弟子服,浅白月光下一袭道袍衣袂飘摇,像是马上就要羽化而去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 月下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知在哪见过的两句话蓦地跳到了我的脑海里,想到这如玉一样的美人是我的,一种餍足感突如其来就充满了我的胸腔。我看着重渊,不由自主就傻笑起来,一只手伸出去,笑着对他说:“你和宋掌门说完了?”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结果怎么样?看你的样子,他应该不是容不下你吧?怎么半夜跑过来了?你也累了一路了……明天再来也可以啊。” “想见你……”重渊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低声说道,“忍不住想见你,不由自主就到了这里……” 啊哟这情话说得真是动听…… 我老脸一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不过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嘿嘿嘿……” 我笑得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猥琐,重渊嘴角抽搐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跳就跳进了我的房间里。 “夜闯少女闺房,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啊?”我装腔作势地说道。 “自然是……采香窃玉了。”重渊说着,一边走近了我,弯下腰来轻轻吻了吻我的嘴唇。 那一下亲吻极其清浅,不是之前任何一次的缠绵悱恻,像是春日里梨花瓣落下来,飘入树下蛋青色的酒盏里,颤巍巍荡起一片馥郁芬芳,薄薄染上一层醉意。 他的嘴唇还带着外面夜露的寒凉,颤抖着贴上来,慢慢被我的唇瓣熨得温热起来。于是那股气息就越发明显起来,且大概是因为在外面呆的久了,染上了一股被月光浸泡过的清冽,开始我还能维持住一点最基本的神智,可过了没多久,我的脑袋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能混混沌沌随着重渊动作,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都已经坐到了床边,重渊半拥着我,正在轻轻喘着气。 ……等、等等!我们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接下来是不是要拉灯天亮了?之前信誓旦旦说要提亲现在你还没提亲呢怎么就能这样先占了便宜! 不过…… 我悄悄抬起眼睛看了看,因为刚才的动作,重渊还正在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白玉般的两颊染着醉酒一般的嫣红,嘴唇因为我的□□明显比平时肿了许多,像是牡丹花瓣上凝着的一滴将滴未滴的清露,润泽着惊心动魄的美。他的眼睛在很近的距离深深凝视着我,那目光里似乎有我看不懂的什么东西,眼波流转间,几乎能夺走我的全部神智。 这……就算是占便宜,也绝对是我占了他的便宜啊!!! 美色当前,我立即把心里那点廉耻抛到了脑后,暗自咽了口口水,脑袋里已经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些带颜色的话本了。 “……锦川。” 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却有些奇怪。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对劲,强心压下心头的旖旎,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你别骗我,是不是你和宋掌门的谈话出了问题?他不肯放过你?” “不,宋掌门很好……不肯放过我的人,是我自己啊。” “你说什么?” 我想扭过头去看看他的表情,然而重渊的手臂紧紧把我箍在他怀里,让我完全无法动弹,那清冽的气息让人窒息地包围着我,我能感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是我的错……从开始就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曾放弃过就好了……我以为这次回来,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我没想到……竟然是赎罪……” “你说什么啊!”我着急地喊起来,“什么赎罪?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重渊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悲伤:“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早些与你相识的话,你一定会让我不要那样放弃的吧……” 第70章 70 我完全不知道重渊在说什么,可显然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紧紧拥抱着我,身体一阵阵轻轻颤抖着,那几乎溢出来的绝望悲伤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我任他拥抱着,愣愣地偏着头,月光像是打碎了的冰凌一样明晃晃落了满地,我们两个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倒映在地上,看上去无比亲昵又无比孤独。 “锦川……锦川……”他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着,滚烫的气息喷得我的耳朵一阵阵发麻。我困难地把他推开了些,扭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让师父去求宋掌门让你留下来……” “不,宋掌门没说过要我性命。”重渊打断了我的话。 “那……关禁闭?罚劳动?废除修为逐出师门?”我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各种门派处罚,可重渊却只是安静看着我,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他突然低下头来,重重亲了一下我的嘴唇,然后才轻声问道:“锦川……若是我能活下来,但是要永远离开这里,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了。” 我抬头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是认真在问这种我和你妈掉水里救哪个的问题的。 我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要是你还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毕竟太虚观刚刚遭遇折损,颜师弟也说过,太虚观的未来交给我了。要是你不会回来的话……”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重渊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很平淡,不太像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仿佛只是求个心安,为了印证自己心里所想似的。 “要是你不回来的话,我当然是和你一起走啊。” 重渊像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一样,楞了一下:“为何……你不是说,你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太虚观吗?你不是应该留在这里,为什么要因为我……” 我笑了笑:“要是你也在这里的话,当然是太虚观最重要没错啊。可是……太虚观有太多比我优秀的人,而你……却只有我啊。” 我感激在这里得到的一切,也会尽自己所能为它贡献一切,可是……太虚观没有我也能保住我在乎的一切,而重渊没有了我,他就真的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 承君此诺,怎敢轻负。 重渊愣愣看着我,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失态的表情,这目光比起之前缠缠绵绵的那个亲吻还让我脸红。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奇怪诶,为什么我一定要在你和太虚观之间选一个?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这里……” 我话还没说完,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重渊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把我按到了他怀里。我的鼻尖重重撞上了他的胸膛,两只手被禁锢在旁边。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重渊喃喃自语的声音透过胸腔,闷闷地传入我耳朵。 “……是啊,没有我,太虚观也能保住一切,是我……太庸人自扰而已。要是我当初能明白这些,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脑袋拼命扭着,两只手扒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扭,才算把自己从窒息的危机中解脱出来,我终于忍不住地大吼出来:“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和宋掌门到底谈了什么?从刚才就一直语焉不详的……我可是什么都说了至少你也应该坦诚点吧!” “宋掌门没有把我怎么样。他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重渊终于缓缓开口道。 “锦川,我不会背叛太虚观的。如你所说那样……我在乎的人,在乎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回来的。” ……喂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 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我心头,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 然而我的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重渊抬起了手,一个咒符甩到了我身上。 然后没有然后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是天光大亮,空无一人。 ……boss杀人前还要放一大串独白的!你丫放倒你情缘居然都不来个开场白重渊你是想死吗啊啊啊啊啊!!! 当我战意值满格地出现在云华殿前的时候,两个看守的小哥几乎是同时握紧了剑。 “你是……” “我!游鹤真人门下弟子!甲二组洛锦川!我要见掌门!”我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那两位小哥一起拿着剑愣在那里。大概是他们没想到这样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不是敌人,居然会是自己人。 “那个……咳,这位师妹,掌门他正在闭关。”小哥之一尴尬地咳了一下,冲我解释着。 “现在闭关?!他拐走了我男人啊!让他把我男人交出来我马上就走!!!” 一阵比刚才更加尴尬的沉默,看那两个人脸上色彩丰富的表情,大概是同时往某些不/伦禁忌的地方一发不可收拾地想了过去。 “……这位师妹,实在是不行。”良久,小哥之二终于顽强地把自己从想象的翅膀上掰下来,努力向我解释着,“掌门说了……” “无妨,如果是游鹤门下那个小姑娘来找我的话,就让她进来吧。” 云华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没后没有人,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从里面传了出来。正是宋掌门的声音。那两个守门的小伙面面相觑,两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八卦被撞破的恍然大悟表情。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什么,这俩人心里一定已经脑补出一场精彩的三角恋了。 宋掌门,我对不起你的脸面。 再次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我昂首挺胸踏进了云华殿。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却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入这里。没有了平时一起开会的师兄妹,云华殿变得空荡荡的,我踏上一小截楼梯,就看到一片淡蓝色的光晕浮现在我眼前,宋掌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在四层等你,上来吧。” 咬了咬牙,我踏入了那片光晕。 那一刻像是我的灵魂被抽离了体外一样,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我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太多信息涌入脑海又飞快消失,什么都来不及留下。我有点晕眩地扶住了额头,眼前的光晕却突然消失了,我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抬头,就看到宋掌门正站在我面前,低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宋屿寒。一个在沧海横流之际以一介年轻人的稚嫩肩膀挑起了太虚观的男人。 这是我第二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第一次是之前门派演武,我一心只想着奖励这种破事,没有认真观察过他。我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地看着他。从道冠到道袍,从眉眼到姿态。 以一个门派掌门来说,宋屿寒年轻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头发和眉宇都还是漆黑的颜色,面目柔和俊秀,只是因为长期的压力无端染上一丝忧郁之色。他的穿着和普通太虚观弟子差别不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完全猜不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竟然会是太虚观的掌门。 “你来了。”他平静地看着我,完全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 刚才在下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正在迅速消退,宋掌门看上去柔弱又温和,可我却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比师父强得多的教师气质。 “是的我来了……”我的声音无端怂了一截,“掌门,我是想问问重渊……” “重渊?他昨日已经离开了。” “是的我知道……他昨晚去找了我,可是今天早晨他就不见了,我想知道您和他谈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突然不告而别……” “啊。”宋掌门没有丝毫意外地说道,“看来,他是坚持选择了那条路啊。” “什么路?”我急不可耐地问道,“重渊说您给了他自己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他要离开?重渊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非走不可,他绝不会离开太虚观的!” “就是非走不可啊。”宋掌门依然波澜不惊地看着我,“我的确给了他两条路,永远离开太虚观,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回来。或者留在这里,我会让他自己选择死法。”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激动地喊起来,“重渊也是……裴绍也是……那些人,都是生前为太虚观奋战至死的,他们没要求任何荣誉……可为什么,太虚观连一个容纳他们遗体的地方都不能给他们?!” 宋掌门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愤怒,依然那样平静地看着我:“太虚观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弟子。” “那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让重渊留下来?!” “他若是留下来,不出三月,太虚观必将彻底消失在大荒之上。” 宋掌门冷冷看着我说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要他留下来吗?” 第71章 71 我记得很久之前曾读过这样的故事。 魔教教主和正派侠女的爱情话本,两人唱遍了恩怨情仇生离死别,看得我当时心头一把火——没事找什么死对头谈恋爱要谈谈不谈滚你们别纠结了啊啊啊啊啊。 可当这种事情真的轮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比那只会哭哭啼啼的正派侠女还要不知所措。 家国天下,师门百姓和此生挚爱,你选哪一个?重渊问这问题的时候我只当试探,哪怕师父和关朔原都告诉过我可能的结局,我也没想过有一日会真的和他刀戟相见,我怔怔站在宋掌门面前,脑海里一瞬间划过无数念头,到最后却都消泯于无形。 “……为什么?”最后我只是嘶哑着嗓子问道,“我师父说……他的躯体,是妖魔的躯体,那妖魔灵魂若有一日苏醒过来,是为不祥。是这样吗?” 宋掌门轻轻叹了口气:“游鹤所言非虚,只是,若真是普通妖魔,哪怕是到时苏醒过来,太虚观也有办法将其彻底消灭,绝不至此。重渊之所以别无选择,是因为他所占据的这具妖魔躯体,已经不仅仅是妖魔了。那是一道门,一道直通往太古铜门之后的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宋掌门抬起一只手来,遥遥指了指太虚观的群山之外,道:“昨日我与他交谈良久,他也已经把所有事情和关朔原的猜测都告诉了我。他生前确是被妖魔分食而死,现在所占躯体也的确是妖魔与他所融合而成。可你们大概也发现了,他这躯体的身份并不一般。” “隗泽,”宋掌门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太虚观陷落那时。那隗泽是幽都七十二魔将之一,行踪诡秘阴险狡诈,常年镇守幽都朔方城。能让他离开朔方城,化作一个普通魍魉隐藏在鬼方身边,机关算尽复活且臣服的妖魔,你觉得会是普通的强大妖魔?” 我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我记得当时,那个隗泽说……‘至少您的力量已经觉醒了,您终会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的意思难道是……” 宋掌门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更没错了,隗泽要找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主上。能让一个强大妖魔臣服的,只有更强大的力量。重渊那具躯体即是如此,它是一条太古铜门直通大荒的道路。只要重渊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无尽的太古铜门后的妖魔就会直接来到他所在的地方。” 这种妖魔……好熟悉的感觉。 我的脑海里几乎是瞬间浮现出这次出征我们刚刚抵达中原的那一夜,寄宿在西岐村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的妖魔洪流。那一夜也是因为一个妖魔,它本身没有多强大的力量,却能无穷无尽地召唤妖魔出来。被召唤出的妖魔一个个悍不畏死,要不是那次重渊只身杀入敌阵消灭了那个家伙,现在我们恐怕早就交代在那里了。 那时候颜师弟说过,这种妖魔极为稀少,然而在幽都却是最强大的存在。其中的妖中之王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不死军团。 所以,重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妖中之王吗? 宋掌门安静地看着陷入思维风暴的我:“你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我们从流光城返回太虚观的时候,确实遭遇了比平时更多的妖魔袭击。” 宋掌门微微点了点头:“这只是个开始,如果你们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最终你们将面临太古铜门后所有的妖魔洪流。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要走了吗?” “他……如果走了,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活下去,也许会找一个无人之所呆在那里,哪怕妖魔被召唤出来也无处为害;也许会四处流浪,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呆下去。” “……我明白了。” 宋掌门说得非常平静,只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重渊……重渊啊,你说宋掌门给你选择,你选择的,竟然是这样一条路? 他孤身一人缩在深山野岭里,他独自行走在大荒所有远离人烟的地方。风尚且有停歇之所,而他只能不停地走。他不能停下,没有同伴,偶尔晴朗的夜晚有月亮的时候,也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向自己伸出手来。 像是他还活着的那天夜晚,一个人坐在天演院的书楼上,邀月独饮的时候,心如死水那般的寂寞。 我慢慢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死命抓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因为不能控制的悲伤而剧烈颤抖着。 我想起昨夜他来找我的时候那种悲伤和无助,那时我只当是宋掌门容不下他,一心还想着只要找宋掌门求情理论就能留下他……可是到现在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却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 是谁的错?重渊是无辜的,宋掌门更没错,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宋掌门,你还记得裴绍吗?”我抬头看着他问道。 宋掌门淡然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正巧,昨日重渊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那么,您当年,为何要毁了裴绍的尸体?” “裴绍的尸首,已经被邪影侵蚀,若是不尽早销毁,这种侵蚀就会扩散到还清醒的太虚观弟子邪影身上。”宋掌门叹道,“我太虚观……前有宋御风打开太古铜门,后有玉玑子背叛大荒攻打西陵城,太虚观的名声已经经不起半点波折了。故而我才果断灭绝危机的一切隐患。只是我不曾想过,重渊竟是执迷于此事才走上绝路的。” 原来是这样。 若不是裴绍之死,重渊不会心神震动查探地落窟,若不是他实在难以接受太虚观的阴暗面,也不会在战场上自己放弃自己。而他如果没有死,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谁都没有错,一切都是让人觉得可笑的荒谬巧合。 “要是我当初没有放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可是你放弃了啊!为什么当时你要那样做?为什么……我们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突然大声笑起来,笑得眼泪流了满脸,我笑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近乎痉挛地颤抖着。宋掌门始终安静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都说这世上最是深情难负,悲伤不过有情人终难眷属。我那时还天真地以为,所谓悲剧不过就是自己作出来的死,闹腾出来的祸。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不作死不闹腾,善良正直就能打败一切苦难,永远在一起。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没错,我也没错,你爱我,我也爱你,可就是因缘巧合,阴差阳错,我们无法在一起。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才慢慢擦干眼泪,站起来对着宋掌门郑重行了一个礼。 “宋掌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恳请宋掌门……废除我全身修为,将我逐出太虚观。” “……你是,要去找他吗?” “是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我答应过他……要是他走了,无法再回来,我会和他一起走的。我自幼受太虚观抚养教导长大,此身无以为报,只能恳请掌门收回太虚观赐予我的一切,将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为太虚观抹黑。” 宋掌门失笑地摇了摇头:“你可明白,失去修为意味着什么?虽然你修为并不出众,可若果真废掉你全身修为,你在这妖魔横行的大荒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更何况,他身边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妖魔,你这是去送死啊。” “我不在乎。”我死倔地摇了摇头,“我只想……陪着他,宋掌门,我在幻境里看到过,他死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我不想让他死了之后仍然是一个人!” “痴儿啊……”宋掌门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就不曾想过,他为何选择离开,而不是留下来等待死亡?” “……” 宋掌门平静地看着我:“他选择离开,是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身上仍带着太虚观至宝招魂笺。传言招魂笺能唤回死者的魂魄,真正做到起死回生。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了,现在,难道你也要放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啦!好的本文伏笔到此结束!后面就是he结局了! 第72章 72 太虚观的春天总是特别短。 因为地处高远的山顶之上,可能一直到四月都还在打着哆嗦等冰化。而枝头稍见绿色没多久,又要抱着扇子开始迎接夏天了。 我站在外面看着枝头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依稀记得不久前我们出发去中原支援西陵城的时候还是寒风萧瑟的冬天,如今不过一转眼功夫,太虚观已经换了个模样。 我现在正站在久违的甲三组的学堂外面,隔着门能清楚听到师父正在和下面一群小萝卜头讲话的声音,站在某个特定角度还能看到窗户上有一条缝,窗边坐的那个熊孩子正用课本挡着看里面的小人书…… ……怪不得我之前上课溜号和同座说话都能被师父发现然后拽着耳朵出来骂。原来这一个破烂小学堂也藏着这么多名堂。 我在心里替这帮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屁孩们点了根蜡,然后继续无耻地趴在窗边听墙角。 “安静!都给我安静!”师父如同往常一样扯着嗓子吼道,“刚过了一个休沐日,你们还没玩够吗?我可警告你们,这次谁再诵不出丹鹤真诀,就罚谁把为师丹鹤的羽毛数清楚!” 呃,几个月不见,师父你的惩罚手段推陈出新啊…… 下面因为师父的威胁安静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有一个声音扯着嗓门喊起来: “师父!别说这些了,今天是不是有甲二组的精英师兄师姐来讲习啊?是谁快告诉我们啊!” “谁给你们说是精英弟子了?”师父没好气地说。 “师父你别骗我们了,每次都是精英弟子啊!之前的颜怀远师兄,还有柳师姐……啊我好想见柳师姐啊,师父师父这次是不是柳师姐来?” “不是不是!”师父不耐烦地说,“让甲二组的弟子来,是给你们讲道法的,小兔崽子你想什么呢!” 又是一片闹哄哄的嬉闹声,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师父叫我的声音:“好了都别闹了,别让你们师姐久等了。锦川,进来吧。” 我用力跺了跺脚,两手“嗨”地用力一合,昂首挺胸摆出一张高冷脸推门走了进去。 在我走进门的那一刻,整个屋子都静了一下。 我继续摆着一张深沉脸,用眼睛下半部分俯视着房间里的小萝卜头们。和我离开的时候相比,甲三组明显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应该是我升班之后太虚观新收的弟子。不过仍然有一大半面孔我是认识的,这一大半的一大半,还都是当初和我一起放学后补课的不及格军团铁战友…… “……锦川?”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当年和我一起补课逃学最不离不弃的小伙伴小乙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脸上满满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师、师父,”小乙难以置信的目光转移到我师父身上,“你说的甲二组精英弟子……难道是锦川?!” 我和师父的老脸同时因为他的话中某个词狠狠红了一下。 “我可没说是‘精英’弟子。”师父好不容易板起了脸说道,“好了你别挑三拣四了,甲二组刚出任务回来,现在人手不足……混账!你这臭小子的水平,锦川指导你绰绰有余!” “师父您别开玩笑了!”小乙苦着一张脸叫冤,“锦川什么水平我们大家都知道啊!当年她可是甲三组一霸,要不是她拖着我不学好,现在我还会在这里蹉跎着吗!” “……总之甲二组没有别人,今天就是她给你们讲习道法了!锦川,这里交给你了,为师有事先走一步!” 终于发现哪怕动用“师长的威严!”也没办法让这群熊孩子信任我的教学能力,师父二话不说把我丢下,拔腿就开溜了。 剩下默不作声满脸冷笑的我,刚说完坏话就被师父丢下不管的小乙,还有满教室看热闹的小萝卜头沉默地相对着。 “洛、洛师姐啊。”小乙搓着手尴尬地笑着看着我,“我刚才……呃,我开玩笑的啦,洛师姐你可是去了甲二组的人!你还赢了门派演武!你……你多多包涵别太在意啊……” 我从鼻子里往外出气:“嗯哼,我怎么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作为仗义执言提出意见的奖赏,今天把丹鹤真言默五十遍明天交上来吧。” “……” “怎么?看你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果然还是这么小心眼’,嗯哼?” “……不是!洛师姐你太棒了!谢谢洛师姐教诲!” 目送小乙哭着跑回座位上,我这才满意地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了目睹了纷争全程的小萝卜头们。 有了小乙这只不幸被杀鸡儆猴的小鸡仔悲惨先例,虽然教室里仍然有很多人对我的水平报了相当的怀疑态度,可总算是没有人再跳出来提我当年的那些黑历史了。我端正了一下表情,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是洛锦川,几个月前刚从甲三组升到了甲二组。可能我的能力的确还不是精英弟子程度,但是就像刚才师父说的那样,甲二组刚出任务回来,人手不足,所以今天就暂时由我来给大家讲习道法。” 下面一片喏喏的声音,摆明了充满了各种不信任。 我无视各种反对意见,继续摆出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那么,今天我们要研究的咒诀是青麒真诀,现在,请还没有把召唤咒语背下来的师弟师妹举手。” 下面是一片抗拒性的沉默。 “好的我明白了,小乙,小二,汤圆……你们几个没背下来对不对?这些同学请把咒语抄十遍明天交给我,其他同门我们请把课本翻到……” 我笑眯眯看着被我点到名字的几个人一脸郁闷和其他生面孔惊讶的样子。这可真的不是我蒙的,作为当年的学渣军团代表,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和我一样不求上进的亲密战友…… 青麒真言,太虚观通灵术六大咒语之一。可以召唤出麒麟和自己一起战斗,麒麟所掌握的技能有…… 虽然说是来讲习道法,可实际上甲三组的弟子们还远不到召唤麒麟作战的水平。我基本上也就是带着他们背背咒语什么的。作为一个曾经被师父罚抄过无数遍咒语倒背如流的学渣,这点还暂时难不倒我。正当我好不容易稍微在甲三组萝卜头中间建立起来一点威信的时候…… “洛师姐,总是这样死记硬背有什么用啊?要不然,您给我们演示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召唤麒麟呗?” 我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过去,只见小乙正一只手拿着毛笔,一脸挑衅地瞪着我。 ……这货是一定要在这里把仇恨解决啊。 我瞪着他,他也不甘示弱地瞪着我,我们俩就这么一直瞪到周围的人发现不对劲为止。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两个的眼神杀上面,我终于意识到这事情没法善了了。 “要看召唤麒麟是吗?可以啊。”我冷冷说道,一边拔出了自己的剑。 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闭上眼睛,强忍着心头突然升起的痛楚,一手画符一手持剑,剑尖划过之处带着一缕墨色烟气,在空中游走流转,剑尖汇成一个饱满的太极图案。最后一个字符从我口中吐出,画符的手指骤然一收,那些墨色烟气顺着我的动作汹涌流去,一只带着霜色的巨大型麒麟低吼着出现在烟雾之中。 周围发出了一片惊叹之声,这些甲三组弟子没怎么见过别人召唤灵兽,看着我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崇拜,他们激动地看着那只在原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的麒麟,小声地互相说着什么。 “……可是,召唤麒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小乙不甘心地说道,“洛师姐,我听说太虚观最强的灵兽是邪影,为什么不教我们邪影真言?” 我无语地看着他:“走路还没学会呢,你就想着小跑步了啊?太虚观六大通灵术,各有千秋,六种灵兽都有极大的用处,你还是……” “有什么用处?”小乙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是极其真实的不解,“只要我够强不就行了?带着邪影,我还要麒麟做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某个被我刻意压到脑海深处的画面缓缓地重新浮了起来,带着刻骨铭心的绝望伤痛。我看着小乙,很慢地说道:“如果你能召唤出麒麟的话,也许在某个关键的时刻,它能救回你亲友的性命。” 如果你曾经历过那样绝望的奔走,你就会明白,有的时候,力量真的是最无用处的东西。 第73章 73 本来我是准备立刻去找重渊的,就算不是去傻乎乎陪他送死,也至少要近距离待在他身边才能找到招魂笺的秘密。 不过在我把和宋掌门的对话传达给师父之后,他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你现在的实力自保尚且困难,就算是找到他赶过去怕也于事无补。依我看,你倒不如呆在太虚观一段日子,那招魂笺在地落窟中存放久远,也许地落窟中能找到什么线索。” 招魂笺在地落窟放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其中的秘密……虽然并不太相信真的能在地落窟里找到什么,但是鉴于现在我还没找到重渊的下落,我还是听从师父的话留了下来。 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我的修行总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步。仿佛是一夜之间开了窍一样,之前死记硬背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各种召唤符咒突然在我脑海里换了个模样,虽然召唤邪影什么的还有点困难,可就像前几天给小乙他们炫耀的那样,召唤个麒麟吓他们一大跳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脱胎换骨一样的大彻大悟是什么状况。当我困惑地问师父的时候,他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 “锦川,你在甲三组呆了十年,那些咒符你早已经烂熟在心,所缺的不过是一个领悟的过程。我太虚观乃出世之人,大道之上,最难不过一个悟字,从前的你混混沌沌的,如今经这一遭生离死别,看来总算是悟出了何为大道。” “……”对不起我并不明白什么是大道,师父你这神棍的回答完全没有解决我心中的疑问啊! 不管我怎么问,师父都是一张神棍微笑的淡定脸,到最后我都没弄明白他说的大道到底是什么,只能糊里糊涂拿着师父给我的掌门手谕往地落窟走去。 在得知重渊离开了太虚观之后,宋掌门对重渊的事情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不过师父替我说了两句好话之后,他还是把这可以自由出入地落窟的掌门手谕给了我。因为是太虚观的禁地,普通弟子若无掌门手谕,根本就找不到地方。 然而……他们没跟我说过,拿了这个也会找不到路啊! 我欲哭无泪地站在树林里,看着前后左右都一样的树,绞尽脑汁回忆着当初自己走的是哪条路。仔细想想,当时我第一次来这里是跟着还是邪影的重渊乱闯的,根本不知道路在哪。这次师父也没有告诉我路线,所以我就在自己门派可耻地迷路了…… 不知所措地迷茫了一会儿,我决定还是沿着原路返回天演院,找师父问清楚再过来。然而当我转身看着长得妖魔军一样没有辨识度的树丛,又是差点没哭出来。 之前到底是什么给了我“找不到路也能原路返回”的自信啊?!洛锦川你才出去几天就忘了自己是个学渣吗!!! 我泪流满面地站在树林中央仰面看天,然后就听到树丛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真是受不了了……怎么能蠢成这个样子?” 伴着这声非常熟悉的嘲讽,一个人影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穿着太虚观弟子服的关朔原站在那里,依然是熟悉的高马尾丹凤眼,脸上挂着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嘲讽表情,双手抱剑斜睨着我,每个动作弧度都透着“你蠢你笨你白痴”的鄙视。 “……你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一直都在。”关朔原冷冷说道。 “……一直都在?!我去你搞错没!好歹我们也是同生共死过命的交情,你就在那边一直看着我迷路却不出手相助?人干事?!” “那是因为你太蠢了。”关朔原嘴角抽搐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拨开树丛,地落窟破破烂烂的门面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一直都在这里守着,只不过隔了一道树丛而已,你这家伙居然能在那里转了半个时辰没发现?”关朔原不可思议地挑着眉毛看着我。 “呃……”我愤怒地咆哮尴尬地卡在了那里,郁闷地挠了挠头,我跟着关朔原走出了树林。 “也不是我的错啊,掌门只给了我手谕又没告诉我怎么来这儿,迷路是很正常的事啊……” “不正常。”关朔原漫不经心地说道,“手持掌门谕令的弟子都能感受到地落窟的地方。你都找到了还在那瞎转悠才不正常。” “……”多日不见,这家伙的嘴巴还是一样让人想撕了他。 关朔原按照规定检查了我的手谕,然后点了点头:“你可以进去了。” 他打开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门,然后一马当先朝前走去。 “……你怀疑我是骗子?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进去?” 他回头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骗子?你的智商还不够格。我是怕你一个人在里面出了什么状况,毁了太虚观的藏书。少废话,快点跟上来!” ……早晚有一天你会毁在你这张嘴上你信不信啊?! 这是我第二次进入地落窟,和之前比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蜿蜒的洞窟道路,守在朱门两旁的白虎雕像冰冷地注视着我们。关朔原率先一步走了进去,问道:“你是要找哪方面的东西?” “嗯……关于魂魄和招魂笺相关的吧。” “招魂笺相关的记载已经没人知道在哪了,至于魂魄……生魂卷里应该有一些。怎么,你是想要真的复活那个人?”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话里不由自主带上了一分嘲讽。 我被这嘲讽之意狠狠刺激了一下,大声说道:“怎么?不可以吗?!重渊生前为太虚观立功无数,最后却落得这样下场,就算我不为私情,想要复活他也是无可指摘的吧?!” “他的孽全是自己造下的,依我看来,复活这种懦夫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关朔原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外征战,驰骋沙场,荣誉满身战功赫赫……身为男儿,他已经这么幸运了,居然还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自己放弃生命?呵,这种人,才真是辜负了太虚观对他的栽培!” “你给我闭嘴!”我愤怒地瞪着他,“重渊才不是……才不是懦夫!他只是从未接触过那种事情,信念受到动摇而已。若是这样都被称作懦夫的话,那你呢?你不是比他更加懦弱吗?!” “你说什么?!”关朔原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猛地扭过头来恶狠狠瞪着我,“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懦弱了?!” “你……”我被那目光看得畏缩了一下,然而想起刚才他脸上那轻飘飘的嘲讽,那股怒气才又一次生了出来,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你不是兵宗弟子吗?兵宗弟子,生而战,死而守……就算是看守禁地,也是你的职责!可是你却在抱怨这里没办法满足你的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战死沙场就比看守禁地光荣吗?你知不知道我在太虚观旧址,也遇到了一个看守禁地的兵宗弟子亡灵,他就算是化作亡灵,也一直在守着生前的禁地。在我看来,他比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子还要可敬!” “你总说重渊是懦夫……可是你不也是吗?逃避自己的责任,轻视守护的力量,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关朔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看着我,那样子仿佛是要冲上来揍我一顿。 “你……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我吓得赶快缩到了一边的书架后面,“被说两句就打人什么的……更加懦夫啊!” 关朔原狠狠地瞪着我,过了很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慢慢冷漠下来。 “生魂卷在里面的房间。走吧。”他冷冷说道,像是完全没看到我一样,直接越过我向里面走去。 ……不会吧?这就完了? 我提心吊胆地跟在关朔原身后走了过去,在把我领到地方之后,他就径自靠在了书架上,双手抱剑闭目养神起来。一副打定了主意要无视我的样子。 这房间里摆满了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有至少上百本书卷。我记得关朔原说过,生魂卷这种东西是把活人的灵魂注入书页,施以秘法封印上才能做成,每本书实际上都是一个活物。若果真如此,仅仅是这个房间就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亡灵才造就。 我捧着手里的书册,整个人都有点难以抑制的颤抖。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看着那惨白书页上的东西。那上面画着一个表情凄厉的人,一缕白色的东西正在从他身体里飘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剥除魂魄的样子。 “魂者,气也。人有三魂七魄,血骨神灵之所存也,肝藏魂,肺藏魄,肾存精气……” 那上面的语句越往下越晦涩,简直和太虚观的咒符有一拼,我艰难地读着一个个的字,过了一会儿,眼前竟然渐渐眩晕起来。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想要扶住什么东西。一只手臂及时从旁边伸了过来,扶了我一把才没让我摔倒。 抬起头来才看到关朔原正站在我的旁边,他仍然是刚才那副冷冷的神情,蹙着眉说道:“生魂卷都是活物……你那样看下去,它会吸收你的精神,别太专注了。” “可是,就算这样我也看不懂啊,”我苦恼地说,“这样下去我要找多久才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我的时间不多……” 关朔原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这样找,是永远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 “那我……” “死者复生之术,自古就有无数人研究。只是所有的复生之法,不是代价惨重,就是复活的是可怕的怪物。这种逆天而行的东西,终究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绝望地看着他:“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或许吧。”关朔原轻声说道,“不过我记得……那个人之前是以邪影的身份回来的?如果你能参透邪影的秘密的话,说不定……” 第74章 74 昔日西王母将太古铜门后万妖禁锢昆仑山下,万妖怨气积日形成邪影。 太虚观弟子须以自身心魔为引,召唤邪影。相传,能掌握邪影力量的太虚观弟子,就能掌握最强大的力量,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成为大荒至尊…… 好吧,除了走上人生巅峰这点值得商榷之外,太虚弟子对邪影的迷恋和执着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前有玉玑子和自己的邪影日夜沟通直接背叛,后有裴绍妄图窥破天机最后被邪影侵蚀灵魂变成妖魔。那么多血淋淋的先例摆在那,作为一个玄龟都用不利索的胆小学渣,我根本就没想过能召唤出来邪影。 可是现在为了重渊的复活大业,我不得不重新研究起这个传说中太虚观的至尊法术来。 这时候是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就着蜡烛的光小心翼翼拿出了白天的时候关朔原塞给我的一页纸。 邪影真诀的符咒我是早就背会了的。可不同于召唤麒麟炎凤之类的法术,召唤邪影需以太虚弟子自身心魔为引。因此最大的困难就是找到自己的心魔根源所在。关朔原塞给我的那张纸是他从某本生魂卷上面偷偷撕下来的,据说能引发人的心神混乱,从而找到自己最想要最执着的东西。 月光从窗外朦朦胧胧地透过来,像是落了一地的银色粉尘。我专注地盯着那页生魂卷,一边在心里默念着邪影真言的内容。心思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我第一次召唤出邪影的那时候。 那一夜,仿佛也是这样的清辉满地,我和一张写满了困难符咒的破纸头相看两厌,然后突然狂风骤起墨色烟涌,从那符纸之中出现了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生魂卷的纸张在烛火下惨白得恍若死人肌肤,那上面是我看不出端倪的古怪墨线,盯着那些线条看过去,我的视野渐渐眩晕起来。 耳畔似乎响起了阵阵鬼哭之声,幽幽咽咽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我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视野仿佛水波一样晃荡着,很多画面出现在眼前又一闪而过。都是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很重要的东西…… 食堂里永远限量的红烧肉最后一份被小乙抢走……永远也背不会的书,学不会的法术……顶着玄龟站在学堂门前背符咒…… ……这些东西要是能成为心魔的话,心魔界的入门标准也太低了吧! 那鬼哭之声越发大起来,一阵阵撕扯着我的耳膜,恍惚间我像是又回到了流光城外,漫天落下的火石,下面是许多同窗的尸体……我背着颜怀远走在不知通往哪里的路上,他让我加油,撑起太虚观的未来,然后微笑着绝了气息…… 后悔吗?绝望吗?痛苦吗?如果你有更强的力量,说不定就能在那时候救了他呢? 可是……就算我再强,也不可能掌握冰心堂的八门化伤,不可能同时一挥手救下那么多人,就像师父说的……时局如此,万物偷生,哪怕是强如玉玑子,也不可能一个人改变一个时代。 我需要的并不是大荒第一的力量啊,只要我能救下重渊…… 恍惚中我像是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从太虚观首席大师兄到死亡后归来的巨大型邪影,他始终都是那样不近人情的精致冷漠的一张面孔。只是我却无比清楚那张平静面孔下藏的是什么,是皎洁如月皓白如莲被生生踩入泥土,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是最后一人孤独地游走在外,身边永远无人相伴。 什么样的力量,能救得了他? 眼前的生魂卷似乎慢慢亮了起来,那惨白的光线里,我不由自主念起了邪影真言的咒文。 周天六爻……八门洞开……魂悬魄引……化心…… 那白光忽明忽暗,宛若烟雾一样凝而不散,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它几乎要凝成人形,然而精神一振地看过去,白光又散作了碎片。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我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轻笑。 “是谁?!” 我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也顾不得还在摇曳着白光的生魂卷,一只脚绊倒了椅子也没有在意,只是紧紧盯着关着的窗户。 屋内的鬼哭之声似乎一瞬间低了下去。之前重渊深夜造访的一幕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颤着声音问道:“是重渊吗?” 外面没有回答,我慢慢走到窗边,伸出一只手推开了窗户。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静静站在外面,他带着兜帽,只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下巴。我能感受到两道嘲弄的目光从兜帽下看向我:“真是天真的人类……你难道以为,他还会回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久才慢慢吐出了那个名字:“隗泽……” “嗯。”他漫不经心答道,一边走近了两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屋内那一页还在发着淡淡白光的纸页。 “你在召唤邪影?”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警惕地拔出了剑,紧紧盯着他。 隗泽轻笑了两声:“别白费力气了,你是不可能召唤出邪影的。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 “你……”我飞快地想起了之前在太虚观旧址的邪影之世里面,那个出现在重渊心魔幻境里的隗泽,仿佛的确是说过什么不配的话。只是当时我并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而且…… “那不是幻境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 妖魔发出了一阵极其难听的笑声:“自然是因为我那时是真实存在的。幻境?那里的确是幻境,唯有我是真实的。或者是说……就连那幻境,也是我让你们看到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股可怕的战栗感从心底生出来,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隗泽似乎是很满意我的反应,又非常难听地短笑了一声,开口道: “你以为我为何会一路跟着你们?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若不是吾主,你们值得我出手?我一路跟着你们,以心魔幻境诱之觉醒,甚至潜伏在鬼方那杂种身边……奈何机关算尽,也只是唤醒了吾主的躯体之力,神智终是难开……” “你说的那个妖魔是不可能苏醒了!”不顾那发自体内的头皮发麻的恐惧,我大声喊道,“重渊就是重渊,他已经吞噬了你说的那个妖魔灵魂,哪怕他现在的身体是……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变成人类的!” 隗泽诡秘地笑了一下:“是或不是,杀了你不就知道了?” 他慢慢抽出了腰间黑色的匕首:“占据吾主躯体的太虚弟子是因你回来的吧?只要杀了你……就能知道他的心魔到底有多深了。” “……喂你搞错了吧?都说了重渊的心魔是那高大上的正义邪恶是非黑白了,根本不是我这种小废柴啊!你杀了我也没用的,你应该……哎哟卧槽!” 我的废话没说完,就连忙一个侧滚躲过隗泽的匕首,刚才挡在我面前的那面墙连同窗户一起被削下了半边。 “诡辩是没用的。”隗泽轻声说,“究竟是不是,杀了你我就知道了。” “炎凤召来!”我一手举着长剑,气喘吁吁大声念出了炎凤真言。 周身冒着炽热火焰的凤凰出现在我身侧,伴着一生清唳,一个火球就对着隗泽喷了出去。妖魔的嘴角咧出一个笑,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火球穿过他刚才在的地方砸到了墙上。我的床铺被整个掀翻过来,床下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我紧紧贴着墙壁,心脏狂跳着盯着室内的每个地方,警惕地等待着他的出现。破了一面墙的屋子落了满地月光,像是被风吹动的纱帐一样摇晃着。 我给自己上了观心咒,仔细看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月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缓慢靠近了床边,然后突然之间,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喊叫—— “啊——这……这是?可恶,吾主居然……该死的!” 床边突然现出了一道黑影,正是刚才我一直警惕着的隗泽,只是现在他的样子极其狼狈,袍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像是被火燎焦了似的,兜帽也脱落下来,一张看起来和骷髅没什么区别的面孔交织着愤恨、恐惧在内的种种情绪,他惊怒地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突然猛地扭过头来,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恶狠狠盯着我。 “他居然还留了一手……可恶,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说完这句话,不顾我还在莫名其妙的状态,妖魔的身影迅速变得像雾气一样稀薄,缓缓消失在房间里。 破损的房间里终于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我看着安全下来的房间,终于再也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 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我才慢慢爬起来,走到隗泽刚才消失的地方,仔细看着地上的东西。 我的床铺刚才被炎凤的一个火球掀翻,床下堆放的箱子也翻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散了一地,一眼看过去只见有破旧的书本,玩坏的木娃娃,旧衣服,还有一把看起来品相挺不错的剑。 而那把剑正格格不入地丢在一堆垃圾中间,静静的发着淡淡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赶项目……隔日或隔两日更_(:3∠)_ 第75章 75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把剑捡起来,那把剑不是我用的太虚观弟子制式佩剑,湛蓝的刃色,看上去品相不凡,但是也明显不是云逸风夕那种神器。 。しw0。我把它拿在手里掂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想起来这把剑的来历—— 那是很久以前我还在甲三组的时候,参加门派战亡弟子招魂仪式的那天,我刚召唤出来的邪影极其不听话地偷了当时大师兄重渊的佩剑回来,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肯上交,最后还是我用自己小时候的小木剑骗过了他才交换过来。因为也不敢上交赃物,只能把当时那把剑藏到床底的箱子里。 后来邪影闹别扭,出征,发现邪影是重渊……一桩桩事情接踵而来,这件小事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脑后,如今这箱子突然被打翻,看着这把剑,我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唏嘘之感。 这就是……重渊当时的佩剑啊。 我把那把剑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着,重渊在成为首席大师兄之后,就换了神器云逸风夕,这把剑虽然陪伴他的岁月也很久,可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名气。就像是重渊的少年时期,大家只看到他成名后的煊赫光耀,却无人知道他也曾有过那样稚嫩青涩的青春。 他的少年时期……寂寞而沉静,孤独而内向,应该也是有着对未来的憧憬的,只是全部压在了自闭的外表下。就连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也是我这种完全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不识得他的时候,那人再出色优秀也只是远在高山之巅上的高岭之花,可现在我知道了他经历过怎样的痛楚与绝望,就连当时那些青涩的少年时光,都莫名让我觉得心疼。他说要是早些遇到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要是我当时能稍微察觉到他的心意……又怎么会辜负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让他活着的岁月里,只有满满的寂寞。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捧着那把剑,记忆里对当时首席大师兄远远看过的一幕幕划过脑海,带来的却是惊涛骇浪一般的痛楚。我不禁又想起当时红烧肉把这把剑偷出来,一个劲往我手里塞的情形。重渊还是邪影的时候,应该记忆并不完整,大多数时候只是靠着本能行事。那时候他执意要把这个偷出来交给我,又拿走了我的小木剑,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要用他的少年,交换我的少年。 执意要交换两段彼此都不经世事的纯洁岁月,仿佛只要这样就能互定终身。之后多少风里浪里,他的青春全部给了我,我的童年挂在了他的腰上。 这一切当然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可我却分明觉得,以重渊那个一根筋的死脑子,当时想的恐怕就是这样吧。 我紧紧把那把剑抱在怀里,靠着背后的烂摊子慢慢坐了下来。 你看……现在,我也终于是懂了你了,可你却远在天涯的那一边。就像你当年写的那样,别后孤剑难成谱,一夜竟成四时冬。如今我也终是明了了此中滋味。 周围还是乱糟糟一片,然而我坐在地上丝毫没有想要收拾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们举着火把跑过来,猛地顿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的惨状还有差不多已经是个废物的我。 “洛……洛师姐,”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甲三组弟子结结巴巴说道,“我们听到这边有声音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一刻钟后,我坐在了师父的房间里,对面是匆匆忙忙赶来的还披着睡袍的师父。 “听说你被妖魔袭击了?”师父紧紧盯着我问。 我斜眼看着师父胸前没系好的带子:“师父,没想到你一大把年纪了,保养得还真是不错……” “……”师父迅速拉好衣服,瞪着眼睛冲我怒吼:“闭嘴你这个白痴!快说说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妖魔闯进来?”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 我把自己试图召唤邪影然后隗泽突然闯进来的事情给师父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关朔原和生魂卷的内容。师父听完之后深深皱了眉头,看样子似乎他也不太明白那妖魔是怎么闯进来的。 “你说他是怎么离开的?”师父突然问道。 “啊?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是这把剑……” “剑?什么剑?拿来我看看。” 我把重渊的那把剑拿给了他,简单解释了这把剑的来历,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东西应该交给师门的,不过当时事发突然嘛,后来我也忘了这回事了……加上这东西本来就是重渊的……” 师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你说,那隗泽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他居然还留了一手’,我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把剑是什么神器不成?!” 我兴冲冲地盯着师父,可他却不搭理我,只是低头仔细研究着那把剑。过了一会儿,他把剑放到了桌上,开始从怀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 朱砂,桃符,木剑……我眼球脱窗地看着师父从睡袍前襟里面掏出一样又一样绝对不适合在睡觉的时候贴身放着的东西,很快桌上就摆杂货铺似的堆了一片。师父快手快脚地把重渊的剑摆在中央,周围朱砂糯米之类的杂物摆了一圈,他一手拿起桃木剑,竖在了身前。 “师父你……”驱鬼么…… “闭嘴。”师父瞪了我一眼,“老老实实呆着,我说,你那小情人……说不好还有救。” 我赶快闭上嘴,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师父一手持剑,一手画符,随着他的动作,雪白的长发在脑后无风自舞起来。他两指并指作刀,在面前的空中狠狠划了下去,口中“咄”地斥了一声。 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了一下,师父那一指如同碎冰之刃一般,在空气中割裂出清脆的声响。被放在圆圈中央的那把剑突然亮了起来,它剧烈颤抖摇晃着,像是在挣扎着要逃脱什么东西一样,剑刃上的蓝光亮得让我忍不住挡了一下眼睛,等我把手拿开的时候,身边已经毫无预兆地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目瞪口呆指着那个冒着蓝光的人影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师父的时候,却发现他也是一脸比我好不了多少的震撼表情,盯着那个似乎是被他召唤出来的人影。 剑上的光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个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的家伙大约只有我肩膀高,他身上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袍,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一张稚嫩的面孔是雌雄莫辨的精致漂亮。只是看起来有些缺乏表情,黑洞洞的眼睛木讷地看着他面前的地面。少年身上发着微微的蓝光,正和刚才剑上冒出的光芒一模一样。 “师师师父!这是……这是什么啊?!” 师父一只手仍然警惕地握着剑,盯着那突然出现的少年看了好久,才慢慢放下了武器。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骂道:“该死的……那死小子居然真的留了一手。”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师父。 “我说,算你走运。锦川,你那小情人看样子真的有救了。” “真的吗!”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拽住了师父的衣襟,激动地喊道,“是这个家伙吗?这把剑果然是神器对不对?这是剑灵,他能帮我打败大魔王救出重渊拯救全世界!啊啊啊太棒了!小哥你叫啥今年多大了吃了没!” 我掰着那漂亮小伙的肩膀就是一阵穷摇,似乎是被我的动作惊动,刚才开始就一直木头人一样的少年终于是扭过了头看向我,只是那双眼睛里依然没什么波动。我盯着那张精致的面孔,突然间觉得……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你这死丫头……我还没说完呢。”师父头痛地说道,“你是话本看多了吧?哪来的神器,这把剑就是普通的太虚观法剑而已,只不过……这把剑里面,藏了重渊的一缕魂魄。” “……魂魄?” “对。”师父严肃地点了点头,“人有三魂七魄,身死之后魂魄即遁入轮回。若是死者魂飞魄散,便只有他生前所依恋之物才会寄予一缕残魂。只是这些残魂极其微弱,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散。不过,那重渊的情况却是特殊。他死后即借助了妖魔的躯体重新回来,虽然三魂七魄不全仍不能算生者,可总算是在这世间留了一点气息。故而寄托了他残魂的这些东西才没有彻底消散。如今他靠着招魂笺补全了妖魔的那部分魂魄,如果能搜集到他留下的残魂,彻底复活也并非没有希望……” “残魂……”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那个表情木讷的小少年身上,“就是说,这家伙是重渊了?” “嗯,那把剑既然是重渊少年时所佩之物,想必寄托的就是他少年时期的思恋。” ……少年时期的!记忆! 十三四岁的!重渊! 我整个人几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之中。我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看起来如同瓷娃娃一样的少年,不愧是我情缘,从小就长得一副这样祸国殃民的样子……那时候我应该还不认识他吧?要是现在的我遇到这样的孩子……恐怕早就控制不住怪阿姨之心冲上去摸摸摸了…… 这么想着,我的一只手就已经不由自主朝少年重渊伸了过去。 “……这样,那这家伙就先放到你那好了。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东西,凑一凑说不定……” 我的动作顿在了那里,抬起头来愣愣看着师父:“师父你说……放在我这儿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带着他。”师父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还让我带着他不成?” ……师父你想好了吗?你确定吗? 这么一个完全不会反抗长得这么漂亮还是我情缘的小少年放在我那!你确定他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吗!!! 第76章 76 师父显然是没想过他的蠢徒弟是怎样一个道德沦丧的大妈心女青年,刚才还对着他一个古稀老头的胸口吹口哨。 @樂@文@小@说|他匆匆把那个少年重渊模样的残魂塞给了我,衣服都没穿好就冲了出去。只留下还有点糊涂的我,忐忑地和少年面面相觑着。 “你……呃……” 听见我开口,刚刚还一直盯着地面的小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空洞的黑眼睛木木看着我。我刚准备出口的话立刻又吞了回去,只知道愣愣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愧是我男朋友,果然全年龄向都是让人惊叹的颜值巅峰……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交流啊摔!这家伙不是人类吧?他能听懂人话吗?需要吃饭喝水对外界有感知吗?! 少年重渊直直地盯着我,那双和成年后都没太大变化的漂亮眼睛终于让我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我尴尬地咳了一下:“那个……你能听懂我说话吗?我叫洛锦川,是你的……”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咽下了那句“情缘缘”,含泪说:“……是你的监护人。” 三清道尊哟……你知道女朋友变身监护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毕竟对于一片残魂也不适合抱有太大期望。果不其然,在盯了我很久之后,少年重新低下了头。柔顺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无奈地看着那一片乌黑发丝中露出的一丁点雪白的耳朵尖,试着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这次非常顺利,小少年没有拒绝地任我拉住了他的手。 ……十三四岁!重渊的小手!嫩生生的少年小手! 我强行压抑着内心怪阿姨的狼嚎声。虽然说是魂魄,可这家伙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那双手虽然也是白皙修长,可却明显是少年没长开的稚嫩模样,只能稍微看出现在重渊那双宛若莲花开落的美手的模样。只是虎口已经有了微微的薄茧,明显是练剑留下的痕迹。 少年的重渊……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一种很难形容的柔软悄然从我心底升起来。我握紧了重渊的那只手,豪情满怀地说:“走!阿姨带你睡觉去!我那屋被拆了……呃,我记得小乙是一个人住一个屋的,我们把他赶到别的房间去!” 我顺手捞起了地上那把看起来已经非常普通的长剑,重渊任由我牵着手往前走着,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突然轻声叫了一声:“锦川。” 没有现在的低沉悦耳,是男人变声期之前清亮的声线。听得我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我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看着他:“你……你刚才喊我名字了?” 然而少年的脸上却仍然是刚才那副呆滞的表情,几乎让我怀疑刚才那声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师父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不见音讯。少年重渊就这么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也渐渐发现他并不是对外界毫无反应,只是他做出的反应好像和你期望的完全不同。他好像生活在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偶尔发出什么声音或者做出什么事,也只是因为他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我看不到的改变。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天我听到的那一声喊,真的不是幻觉! 我真的能听十四岁的重渊用雌雄莫辩的声线叫我的名字了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咳,请无视一个刚谈恋爱就被迫分离的老阿姨内心的猥琐。虽然内心已经酱酱酿酿地把他对付过了,可实际上我还是非常认真耐心地充当着监护人的角色,努力看护着能看不能吃的小重渊,绝望地等师父快点有消息…… 我沉默地坐在甲三组的课堂上,一只手志得意满地拿着戒尺,高傲地看着下面苦逼背咒诀的学生们。 作为一个苦逼的学渣,曾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老师,然后坐在这里批改下面学生的考卷,生杀大权一手在握。现在这种梦想终于实现了,要不是还要维护师长的形象,我恐怕早就忍不住开始唱起歌来。 小乙磨磨蹭蹭走到我旁边,手里提着一张揉皱的纸。 “做完啦?那就交上来吧。”我抬了抬下巴,“不要再检查啦,检查也没什么意义啦哈哈哈哈哈。” 小乙恨恨地磨了磨牙:“锦川你……我们当年可是一起考过零蛋的交情!你至于这么对待你的同窗战友吗!” “你说什么呢,我明明只是秉公办事。还不快点把卷子交上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乙的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才把揉皱的卷子扔到了我面前。他斜眼看了看一直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的重渊,很没好气地说:“喂,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带着这么个家伙?他是谁?” “哦,你说粉蒸肉啊,我男朋友啊。”我一张自豪脸。 “……那是什么鬼名字,诶,我说真的,这小家伙长得真好看。不过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面熟……” 小乙疑惑地踮起脚,想要仔细看看重渊。我连忙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看什么看!人家可是害羞的好孩子,不是你这种人能接触的!粉蒸肉什么的当然是为了区别红烧肉……我跟你废话这么多干嘛?交了卷子就赶快走!” 在我不耐烦的驱赶下,小乙终于是很不满地离开了。跑走的时候还在小声嘟囔着“有了新师弟忘了旧学渣”这种话,我看了看已经没几个人的教室,终于挥了挥手宣布考试结束放弃挣扎吧,然后带着小重渊离开了教室。 走了一段距离,我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去严肃地喊他的名字:“粉蒸肉。” 他听话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我拜托你稍微反抗一下好吗?我男朋友当年就算是邪影的时候也很抗拒红烧肉这个名字的!”我跪,“残魂这种东西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啊啊啊啊!” 小重渊似乎是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我旁边,过了很久,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锦川。” “嘤就算你偶尔会叫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也不能弥补我内心的创伤,你说你到底能不能接触到我这个世界?我怎么觉得你跟个自闭症儿童一样啊呜呜呜。” 小重渊茫然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能理解的困惑。他愣愣看了我一会儿,就又掉转了目光。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站在那里盯了半天,突然离开我朝那边走过去。 我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小院子里,这里是太虚弟子平时演练道法的地方,墙边架子上摆了长剑,院子里还有几个喂招用的木头人。重渊径直朝摆着长剑的架子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取下了其中一把剑。 我疑惑地跟在他后面,虽然这家伙平时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太大反应,可像这样擅自行动还是头一次。这家伙可不是普通人,作为一个被附在长剑上的残魂……难道他从这太虚观破烂制式武器上面发现了神器的痕迹?! 重渊仔细地看着那把剑。对于十三四岁还没怎么抽条的男孩子来说,制式武器他拿起来并不顺手。只是那双从开始就空洞木然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他的手腕轻轻一抖,就把那把长剑握在手里,起手就是一个剑花。 太虚观入门学的几个招数,斩妖诀,退鬼符,缚足真诀,神速真诀…… 我看着他在那里一板一眼演练着招数,如同一个普通的太虚观弟子一样。只是这些法术他用得还远没有成年时候那样行云流水引人入胜,哪招用得不对就从头再来。我呆呆站在旁边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停下了动作。少年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突然对着远方露出了一个虚幻的笑。 “弟子定不负师门所望,”他喃喃着,“匡扶天下,斩妖除魔……” “……”对不起这种美少年突然变身老学究的画风我不能接受! 我简直想为这一秒变成思想教育课的画面扶额,可是少年重渊却明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眼睛里亮亮的,仿佛只要有他和他手中的剑,就能走遍天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准备走过去带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犯病的中二少年,一抬头就看到师父站在门口的身影。 他的表情非常复杂地看着这边,目光是我很难形容的奇怪。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 “啊师父你回来了啊?”我屁颠颠冲过去,“你找到重渊复活的线索了吗?快点告诉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 我的话在看到师父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的时候骤然戛然而止。 请告诉我……那个看起来和我男朋友长得特别像,目光和粉蒸肉一样空洞,但是明显轮廓大于粉蒸肉小于红烧肉的十□□岁模样的少年…… 又是什么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日常:师兄的魂(2/4) 第77章 77 “师父你你你……”我结结巴巴指着师父后面那个家伙,手指剧烈哆嗦着。 @樂@文@小@说|可师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个少年就已经看到了我。几乎是瞬间,那双眼睛就“噌”地亮了起来。 ——就像是刚才粉蒸肉拿到长剑的时候那样的亮法。 他一个箭步从师父身后冲出来,几步跨到了我面前,我吓得连连后退,他倒也没步步紧逼追上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他的脸上表情淡淡的,只是毫不费力就能看出那眉梢眼角喜滋滋的笑意。 ——就跟我还没跟重渊挑明关系的时候,他看着我的表情一毛一样! “师父,这是……”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师父,完全闹不明白眼前这突然又冒出来的家伙是什么来路。 “就是你想的那样。”师父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根本什么都没想啊!” “哎……这家伙,就和你背后那小鬼一个来路,都是重渊的残魂。” “……可是,两个人长得不一样啊!” “自然不一样。”师父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我从朱翎那里找到的一支笛子上面召唤出来的,据说那笛子是朱翎在他成为首席之时赠与的,故而寄托的是他之后的记忆。你那把剑是他少年之物,自然……” 师父话没说完我就已经明白了。说是这些东西保留了重渊生前的残魂,倒不如说是,这些东西存下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他的童年、少年与青年。这些残魂虽然能被师父以人形召唤出来,可实际上却仍然只是残缺的碎片。他们永远只活在当时记忆留存的那个世界里。比如少年时期的重渊心里还单纯得只挂着家国天下,而这个十□□岁的重渊就…… 我斜着眼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少年,这个年龄的重渊已经抽条得差不多了,比起小时候瓷娃娃一样的漂亮,已经充分展现了作为太虚观观草的绰约风华。他身负长剑站在不远处,背后仿佛就自带着清风白云的仙气逼人背景。他专注地凝视着我,目光里带着发自肺腑的喜悦快乐。 “咳,我记得这死小子好像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你了,所以现在应该是……” ……是的没错,这个就是,陷入傻缺单恋中还一边故作矜持的悲催期重渊。 啊啊啊啊啊师父你这是要凑齐全年龄段吗?!就算这些都是我情缘的残魂,你难道是让我带着这一大串男人去找他吗!!! “总、总之,这边交给你了。”师父严肃地捋了捋胡子,“为师去找找其他地方。那隗泽靠流光城万民之灵唤醒招魂笺,只要找齐重渊三魂,就有复活希望。现在只差一魂,为师先走了!” 说完,我就看到师父反手给自己上了个神速真诀,一溜烟地跑了……跑了…… 妈个鸡你平时装出来的仙风道骨呢!!! 我硬着头皮扭过头来,就看到小的重渊已经又一次恢复了木讷的状态,低头看着地面,而大一点的正笔直站着,一双眼睛仍然饱含喜悦地看着我。 “那个,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指了指十三四岁重渊对着十□□岁重渊说道,“这是粉蒸肉,还有,从今天起,你就叫锅包肉。” 从他瞬间变得有些不太乐意的目光中,我领悟到重渊大概是十□□岁才开启了姓名审美观的。 我的生活从此变得更加复杂了。 师父继续撂下甲三组的挑子不管,任我和甲二组的另外几个同窗担任毁……诲人不倦的指责,从此跟着我上课的除了弱智儿童粉蒸肉,还加上了弱智青年锅包肉。更加过分的是,锅包肉还无时无刻不用那种让我后背满满鸡皮疙瘩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 某天下课后,实在受不了的我终于把他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看看人家粉蒸肉!看看你曾经的样子!你要知道,人啊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了自己出发的地方!”我慷慨激昂给锅包肉灌着鸡汤。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因为激动离他有些近的我,突然红着脸偏过了头去,声音依旧非常平淡地说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不要给我假装清纯啊啊啊啊!”我抓狂地看着面前那张已经和成年重渊极其相似的面孔,在我们挑明关系之前,他也是这么一张正经的脸,可越是这样,红起来的时候越有种禁欲的美感。看得我特别想扳着他的脖子拉过来然后亲上去…… “你会吹笛子?”我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翻滚的邪恶念头,找了个比较安全的话题问道。 锅包肉扭过头,迷惘地看着我。 “师父说你是从一支笛子里面被发现的,你会吹笛子吗?既然是能寄托残魂的东西,那笛子一定对你很重要咯?” 他不回答我,我也就自己随便乱猜起来:“啊我对你的了解还真的不多呢……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等你回来,再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好吗?”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没太大反应,只是专注地看着我,像是他的世界里只能看到我而已。后面的粉蒸肉也一言不发,我就这么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晃晃悠悠回到了弟子厢房,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站在那里,穿着久违了的弈剑听雨阁门派弟子服,没头苍蝇一样一间间屋子敲着门,然后点头哈腰对着里面的人道歉。 这个熟悉的仿佛出门忘了带脑子的画风…… 我一脸黑线地站在那里,理智告诉我应该快点过去给那个八成是又迷路了的家伙指明方向,可我仅存的羞耻心却在疯狂呐喊着让我赶快走不要暴露自己认识他,我还没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那个家伙就猛地转过身来,然后看到了我。 “锦川!锦川啊呜呜呜!我找你好久了!” 青年以对不起他英俊脸蛋的羞耻姿态一个乳燕投林就朝着我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喜极而泣的泪水,我连忙一个闪身躲过他,对方扑了个空,也没介意,只是扭过头来一脸傻笑地看着我。 “凌、凌祈?你不是回弈剑听雨阁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我诧异地看着他。 “啊,我是回去了啊,处理了一下战后的事情,然后……掌门又有了新的任务给我,所以我就过来了。”弈剑听雨阁精英少侠一脸憨厚的笑,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看着我。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我身后沉默站着的两个家伙,“这两位是?看着有些面善……” “啊,这是粉蒸肉和锅包肉……你说新的任务?和太虚观有关吗?”我随便扯了一句带过话题,却看到凌祈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任务……当然是和太虚观有关的。这次可是大行动啊,我这次来,就是代表弈剑听雨阁来和宋掌门商量此事的,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再过几天你大概就会知道了。哎你们的事情处理完了吗?我那日离开得匆忙,你好像有什么事?对了关师兄怎么样?他是不是还在看守禁地啊,禁地在哪里我去找他!” 凌祈是那种,一旦开始讲话就完全不需要找话题以及别人回应也能滔滔不绝说下去的人,我心不在焉听他说着,就不由自主开始跑神。这里是男弟子厢房,所以之前凌祈才能一间间厢房敲门找我,我们站在外面的长廊上,来来往往的同门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我被那些目光看得尴尬不已,刚准备拉着凌祈离开,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很久不见的师父从里面走出来,阴沉着脸看向我:“锦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啊,这位弈剑听雨阁的师兄有事找我。”我连忙甩锅。 “弈剑听雨阁的?”师父询问地挑眉看过去,凌祈退后一步,一个拱手道:“正是,在下凌祈,弈剑听雨阁岑青生门下大弟子。” “喔……”师父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你这次来,是为了那件事吗?” “正是。”凌祈肃然答道。 “那你便不该在这里。”师父看了他一眼,“此事涉及八大门派,干系重大,你这时候到处乱走,还真是不谨慎。” 凌祈脸上露出了几分惶然:“我……弟子只是有些思念旧友,所以才来找锦川叙旧的。前辈教训的是,我这就离开这里!” 说着,凌祈朝我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院子。 师父仔细看着我身后的粉蒸肉和锅包肉,小的那一个绷着一张包子脸专注地低头看着地面,大一点的仍然一张情圣脸盯着我最近已经被看出老茧的后背。师父一脸赞赏地轻轻点了点头:“残魂很稳定,看来,那家伙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也能看出来吗?”我哭丧着一张脸问道,“师父你最近到底去哪了啊?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到重渊剩下的那一缕魂魄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我在这里正是要处理此事。进来吧,我们一起合计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打开的门里面,另外一个老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这老头和师父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捡垃圾似的破烂道袍,白发在头顶扎了一个凌乱的发髻,一脸不正经的猥琐表情。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您是……” “不记得我了?”老头冲我笑眯眯挥了挥手,“我是你师伯啊,之前我们在演武会场见过的。” 第78章 78 我在记忆里死命捞了很久,才隐约想起有这么一档子事。 % し 好像是我之前带着红烧肉参加门派演武的时候,正在纠结太虚观符咒复杂程度的时候,突然冒出过这么一个邋遢的老头。说了一大堆不明觉厉的话,然后表达了一下对红烧肉的觊觎和仰慕就销声匿迹了。当时他好像提到过自己是一直被我师父鄙视的同门师伯,但是鉴于颜值始终未能达到本文出场标准线,这么多章以来我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丹阳子脸上的满满自信因为我持续太久的茫然表情渐渐垮下去,他气愤地看着我师父:“遛鸟,你是怎么教育徒弟的?懂不懂得尊老爱幼啊!” 师父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是有些不太懂得爱护脑袋残障的笨蛋,你多担待些。” “遛鸟!你怎么这样?我可是你师兄!” “师父临终前已亲口将你逐出师门,你莫非忘了是谁因为出恭忘了带厕筹所以毁了师门秘籍?” “你?!我可是你师兄!” 我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两个老大不小的家伙越吵越上火,丹阳子甚至一撩袖子握紧了拳头,大有亲身上阵肉搏的意思。作为被忽视已久的小透明,我连忙上前打圆场:“师父你刚才说找我有什么事?是和重渊有关吗?” “哦是的……被这死老头一打岔,为师差点忘了,快点进来,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是个和其他弟子厢房差不多的小单间,从房间里乱得一比的风格、桌子上散落的酒杯还有床角堆着的迷之破布条,我基本可以判断这是丹阳子的地盘。 粉蒸肉和锅包肉都跟着我进了房间,挤了五个人的小破房子明显有些吃不消。师父和丹阳子都坐着,两个人仔细地从小不点看到大一点,然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果真是残魂,对外界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丹阳子说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的。”我举手说道,“你们看,粉蒸肉,你看,我这把是淬了毒液的利刃。锅包肉,握手。” 我把手里的长剑递到小重渊手里,瓷娃娃空洞的目光瞬间犀利起来,就这么在屋里舞了一套入门八式。同时大一点惊诧地看着我,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通红的脸蛋咻地往头顶喷了一朵蘑菇云。 “呃……”丹阳子非常尴尬地捋了捋胡子,“偶尔也是会出现一点意外的……” “没什么意外的。”师父打断了他的话,“这两缕残魂,本就是我从那重渊生前执念至深之物上面召唤出来的。天下苍生,儿女情长,那孩子性格单纯,唯此二者方能寄存至纯执念。所以锦川,这最后一缕残魂还要从他挂念至深的东西上着手。” 挂念至深的东西……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师父这是在告诉我他没找到。 重渊性子极为淡漠,能让他挂念的东西实在不多。我冥思苦想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我连忙往怀里摸了一下,发现正好带在身上。 “师父你看!这个行吗?” 我小心翼翼捧出了一本蓝皮册子,古旧的书页上,“邪影真言”四个字赫然在目。 “这是?” “呃……这是重渊当年在天演院看的书。”我有点尴尬地小声说,“他那时候不好好学习在书上乱画,画的都是……嗯……你懂的……情那个什么书……” 丹阳子一颗大头凑了过来,看着那些藏在行文里的小字,边看边啧啧着。 “这小子……嘿,这小子可以啊!颇有老夫当年风采!嘿嘿,这小情话说得……嘿嘿!”丹阳子看得眉飞色舞,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去,看话本一样看起来。 “和你当年一样傻得只会憋不会说吗?”师父一瓢冷水泼过去,顺便往重渊膝盖上又插了一箭。 “好了拿来吧。”师父不耐烦地劈手夺过了册子,重新交给了我,“这东西……应该可以,若是果真如你所说那样,那小子临死前还在上面写了东西,这样东西才是贯穿他生命始终的线索。” 贯穿他生命始终的……天下苍生和儿女情长,从为赋新词强说愁到却道天凉好个秋。如果以这个尺度来看的话,这本羞耻日记的确算是重渊寄托最深的东西。 “拿好了。”师父郑重说道,一边开始一样样往外掏那些招魂的东西。 我两只手郑重地捧着那本册子,轻飘飘的几十页,在我手里却重若万钧。我眼看得师父用桃符朱砂在周围描画了一圈符箓,小心翼翼把蓝皮册子放到了圆圈中央。师父一手执剑一手画符,脚下踏罡而行,如同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样,他束在头顶的长发无风自舞,面上表情极其肃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宛若上仙的神圣气息中。 “……这么有格调的咒法,为什么师父没有教给我啊……”我旁边响起了一阵喃喃自语声,扭头一看,只见猥琐老道丹阳子正一脸羡慕地看着师父,咬着手指不忿地嘟囔着。 “你闭嘴吧。”我紧张地看着师父的动作,“指不定你用来擦屁股那本就是这招呢?少说两句,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你……” 师父两根手指并在一起,猛地往下划了一下,口中吐出了最后一个音符。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烈风猛地在在屋里刮起来,圈中的蓝皮册子被风吹得呼啦啦一阵翻动。 我屏息望着那册子,等待着如那天晚上一样发光吐魂。然而我等了很久,除了被风刮乱之外,那本册子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师父慢慢收了动作:“这就说明,这东西上面的执念和记忆还不够强。这么看来……也许那最后一魂很难找到了。” “这怎么可能!”我激动地喊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手抓起圈中的册子,“重渊他……几乎所有的心事和纠结都写在了这里,要是这里面都没有残魂存在的话,哪还有……”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踏入那个圆圈里的一条腿,正在慢慢发出淡蓝色的光。 正是和那日剑上召唤出粉蒸肉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蓝光。 屋里没有人出声,师父和丹阳子都是和我差不多的表情。我震惊地看着蓝光在我的身上迅速蔓延,好像夏夜里的萤火一样。可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能看着自己身体越来越亮,紧接着,一道模糊的影子从我的身上悄然脱了出来,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知觉,那道影子像是浅水中的透明水母一样摇曳着,飘荡的光晕过了很久才凝结成了人形。 那是我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人形。 不是粉蒸肉那样嫩生生的小正太,也不是锅包肉那样眉宇之间仍带青涩的少年,他穿着蓝白太虚观弟子服,层叠裾袖宛若白莲错落。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散发着让人侧目的出尘气质。 人言市井有歌者,能唱世间百态,然而怕是那婉转歌喉也唱不出这眉目间的安静风情。他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种沧桑历尽的沉沉静谧,重渊站在那里看着我。就算知道这只是个残魂,我仍是差点没忍住,眼泪禁不住就要掉下来。 “重渊你……”我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却被师父一把拉了回来。 我如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又仔细看了看那个不管从气质还是长相都完全是重渊本尊的家伙,不知所措地回过头:“这……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他,这也是残魂吗?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那个人站在我面前啊。 师父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站在我面前的人,过了很久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正是残魂,而且,恰是执念最深的那一缕。” “可是这册子上明明没有。” “不是那册子,是你,锦川。”师父说,“这是完整的他,从天下苍生到儿女情长,历过所有劫灰燃尽红颜黄土之后最完整的那个人。他最深的执念,都在你身上。” 我几乎是震惊地回过头来,正看到这个成年的重渊,像是在回应师父的话一样,慢慢地微笑起来。 是我非常熟悉的那个笑容,每次他笑起来都让我格外安心。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死了也要隔着一个世界赶回来,用他沉默了一生的臂膀重新为我撑着天。 “锦川。”他轻轻说道,一边朝着我伸开了手臂。 “锦川,你记不记得我?” 他轻声说道,不像是在对我说,仿佛只是透过我,看到了一段无比寂寞的岁月。 第79章 79 我终于明白面前这人并不是真人,无论多么相似,他也真的只是重渊的一缕残魂而已。 因为真的经历过了这么多的重渊,是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那小子……还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丹阳子难得正经了一张脸说道,“只可惜情深不寿……情深不寿啊。” “……你闭嘴!他会好的!”我扭头看向师父,“师父,这是不是就是那最后一缕残魂?” 师父慢慢点了点头:“不错,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这么看来,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我心头骤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眼巴巴看着师父,只见他和丹阳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咳,师侄啊。”丹阳子干咳了一声,上来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很久以前就被逐出师门的前师伯,怎么了?”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欠揍呢?咳,其实吧,这件事情本来不该我告诉你的。可耐不住你师父亲自来求我,我跟你说这可是门派机密啊,唉你说他怎么就这么需要我……” “因为你已经被师父开除学籍,闲散人员最多不过关禁闭而已。而我要是说出去了,就可能丢掉长老的位置。”师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已经敲走我两路丹药了,还废话什么,快点说!” 丹阳子脸上丝毫不见窘迫,仍然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归根结底,还是你那小情人惹出来的乱子。刚才那个弈剑弟子来找你,想要说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 “啊,他应该是代表陆南亭那边来与掌门交涉的。六日之后,八大门派代表将齐聚九黎城,商讨进攻幽州事宜。” “进攻……幽州?”我的表情像是在做梦一样,“我记得……幽都妖魔的老巢好像就在那里。我们现在还被压着打呢,怎么就突然……” “所以我说,都是你那小情人惹的乱子啊。”丹阳子一脸意味深长,“幽州本就是人妖混战的主战场,七日之前,前线突然涌现大量妖魔,相当一部分都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强大妖魔。传闻只在太古铜门打开时见过它们的踪迹。人类节节败退,整个幽州以朔方城为中心,几乎都要落入妖魔手中……” “……可是,这也不一定就是重渊做的啊。他说离开太虚观,肯定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丹阳子冷酷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人心是会变的。那小子沉默寡言心思深重,你怎么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当年玉玑子叛国,不是也没人想到他会那样做吗?” “……” 我被他逼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一样看向师父。却发现他也是如同丹阳子一般的复杂神情。他看了我很久,才终于叹了口气。 “倒不是我们不信任他,不过锦川,他那身体始终是妖魔之躯,没人知道那妖魔到底什么来路,是不是真的死了。况且……幽州传来的消息中,有人在朔方城头看到了那人的面孔,确实是重渊。” 我睁大眼睛看着师父,重渊的三个残魂沉默地站在我身后,他们都活在自己记忆的那个世界里,所以对面前的一切毫无反应。他们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想起重渊曾经说过,要是他背叛了太虚观,就让我亲手解决他,当时我只当是玩笑一听就忘,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真的站在这个岔路口上。 “办法自然是有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把你叫到这里了。”师父指了指我身后的一排大中小,“那孩子心性纯良,我们猜测,他那背叛之举应该并非真心所为。现在残魂均已齐聚,如果能将残魂送入他体内,重新唤醒他的神智,凭借招魂笺的力量逆转生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师父你是说……重渊可以变回人类吗?”我一瞬间激动起来,“可是他的身体仍然是那种妖魔,要是回来了,会不会……” 师父好笑地看着我:“锦川,你以为招魂笺是什么?如果仅仅是招魂之术,大荒许多奇人异士都能做到。那可是当年因为威力太过巨大而被封入地落窟中的神物,号称可以逆转天地,起死回生。如今只是复活一个太虚观弟子,只要条件具备,自然是不成问题。” 我几乎想要立刻欢呼出来。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许久,以为自己就要渴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绿洲,绝处逢生的喜悦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后面排排站的三个家伙,问道:“我现在就去朔方城!师父你放心,我一定把粉蒸肉、锅包肉、回锅肉都放到该去的地方!” 师父用怜悯的神情看了看我,仿佛是为我起名字的水平默哀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暂不急于一时,此事到目前为止还是机密。我们也是瞒着宋掌门想要将你送过去。羊蛋子虽然被逐出门墙,行事荒诞不学无术,可邪门歪道的遁术倒还修习得不错。你且等两日,东西准备齐了就让他直接把你送到朔方城。” “喂遛鸟!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我警告你我……” 师父对丹阳子的抗议完全采取置若罔闻态度,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交给我:“这几日,你抽空到地落窟去一趟,把这个交给看守地落窟的兵宗弟子。此行只你一人独行,其中凶险难以想象。若是你什么时候想要放弃了,也不要自责,只来告诉我一声便是。” 我接过师父递来的包裹,并没留心听他说什么。只是扭过头来看着站在我身后的三个人。 ……放弃?怎么可能。 你看他为我守了少年青年,从生到死,你看他为太虚观为天下苍生,从死到生,从回来到再次离开。什么时候说过放弃? “师父……我还有个问题。”犹豫良久,我终于还是说道。 “我现在已经能召唤出灵兽了。可是……只有邪影,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还是召唤不出来,我要怎么做才能召唤出邪影?” 师父很温和地看着我:“锦川,邪影真言和其他通灵术都是不同的。你知道这点在哪里吗?” “知道,召唤邪影需要心魔。可是我也想了很多,比如重渊,可是……” “是的,每个人的心魔都是不同的。人生在世,难免痴缠于红尘万丈,功名利禄,情爱恩仇,每个人的心魔都不同,所以,每个太虚弟子的邪影都是独一无二的。故此,当年太虚观旧址才建造了邪影之世幻境,专为太虚弟子所用,助他们勘破自己心魔。” “我知道。可是我也去了那里,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我们离开了重渊的幻境之后,就直接出来了。” “是啊,所以你看。你是召唤不出来邪影的。” “……” 师父站了起来,他慢慢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枝头的桃花,轻轻说道:“众生皆有**,就连那仿佛无欲无求的重渊也摆脱不了心魔纠缠。锦川,你也是有**的,可难得的是你心中那份恬淡。想而不痴,爱而不强,不纠结,不执著,不极端。为师一众弟子之中,你确实是天资驽钝的那种,可难得的,却是你那份从未变过的平和纯粹。哪怕是重渊都不及你。” “……我就是单纯的笨而已,重渊才不会像我一样……” 我的辩解是那样无力,师父也并没有在意,他仍然看着窗外,像是完全忘了屋里这群人的存在一样,轻声自语着: “别放弃他啊……这世上太多悲苦离别,痴情总被无情辜负。你或许是他唯一的救赎了。所以,不要放弃他。如果在这时候放弃了,也许你的余生,都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 那声音轻得渐难听到,只是师父脸上那怅然的神情,却和那时的桃花一起,深深地印入了我的心底。 第80章 80 经过这么多次摸路之后,再去地落窟的我已经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绕城三圈也找不到路了。 手里拿着掌门谕令,我直接闭着眼睛一阵乱摸,没过多久就到了那片破破烂烂的树林外。 隔着被关朔原撕破口子的树丛就是地落窟破烂的门面,只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对劲,还没到门口,我就听到那边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这就有点奇怪了……地落窟是太虚观的禁地,从来只有关朔原一个人看着门,人迹罕至到生生把关朔原这个有资格竞选太虚观草的帅小伙生生逼成了阴郁毒舌宅男。这家伙平时当门卫的时候也都是抱着剑打瞌睡或者思考自己的人生的,现在那边居然会有说话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往前走了一段,一只手迅速拨开树丛,刚才还隔了一层屏障的声音瞬间被放大了好几倍,冲入我的耳朵里。 “关师兄你不要这么冷淡啊,好歹之前我们也是一路去西陵城经历过生死的,我找了你好久才找到这儿,你好歹跟我说两句话啊!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最近怎么样?为什么没有同门来看你?” “我不认识你这种蠢货!这里是太虚观禁地,我没把你当奸细押送到宋掌门那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快滚出去!” “咦咦?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你忘了我们一起守过西陵之殇,还一起去过流光城吗!我之前找锦川的时候她明明对我很热情,你是她的师兄,怎么能是这么冷淡的人!” “不要把我跟那个蠢材相提并论!你走不走?不走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然后就是“唰啦”的拔剑声。 我一头黑线地站在树丛边,看着那边吵得热闹的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过去是不是合适。眼看关朔原就要气得一剑刺出去,我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勇敢地承担起了打圆场的义务。 “哎别打!误会,都是误会!凌祈,你……你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脑子仿佛有个坑的弈剑弟子在看到我的刹那,眼睛蹭地就亮了起来。他也顾不上再跟关朔原拉交情,三步并作两步就兔子似的蹦了过来:“锦川——你也来了?你快跟关师兄说说,我们过命的交情不要这么冷淡嘛!” “你够了。”我头疼地把他推到一边,“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这里是太虚观禁地,你一个弈剑弟子……” 凌祈挠了挠头:“你们宋掌门给了我令牌我才过来的啊。” “……他给你,掌门谕令?” “好像是这个。”凌祈从怀里掏了一把,“他让我带着令牌,然后把这个东西交给那里的太虚弟子——我没想到会是关师兄啊!啊来太虚观之后我一直在找他,没想到他躲在这种地方!” 凌祈仍然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那边关朔原已经收了剑,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走了过来。他低头瞥了一眼凌祈手上的东西,阴沉着脸说:“为什么你刚才没把这样东西拿出来?” “忙着和你说话,一时没想起来。”凌祈一脸憨厚的笑。 关朔原沉默了一下,最后决定拒绝再跟这个二傻子说话,抬头看向我:“你呢?又是来查那个人的资料的吗?” “啊不……我师父说要我把这个东西送到地落窟。”我拿出师父交给我的包裹,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了之前一直攥在手里的几页纸,一起递了过去。 “还有,这生魂卷也一并还给你吧,我不需要了。” 关朔原接过包裹和生魂卷,只是简短“嗯”了一声,也并未多问。他先后打开凌祈和我带来的东西,匆匆扫了一眼,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进来吧,这上面说,你们可以和我一起来。” 地落窟的大门和我之前见过的一样阴森。我还好,凌祈这个从来没来过这里的土包子从门口就没停止过聒噪。穿过之前漫长的洞窟,我们走进了那个白虎看守的朱门。关朔原没带着我们走多远,大概在第三进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先是把凌祈带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封薄薄的信笺。关朔原把拆封过的信递给凌祈:“这是陆南亭给宋掌门的信,里面是两位掌门关于此次出征西陵城的各自处理方法的交代。因为涉及到门派辛秘,不能全部告诉你。但是里面陆掌门提到,你是弈剑听雨阁年轻弟子的杰出代表,恳请宋掌门让你观摩我太虚观所藏的弈剑听雨阁失传秘籍。这几日你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房间,但是其他的地方不要涉足。” 凌祈点了点头,仍然满脸困惑之色:“关师兄,为什么你们太虚观会有我弈剑的秘籍?还是失传的……” “不要问那么多。”关朔原冷冷道,“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涉足的。总之,你这几日就留在这里。蠢货,你接着跟我往下走,你师父让你带来的东西,有点麻烦。” “……我不是蠢货。那个,我师父让我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关朔原沉默着快步往更深的书库里面走着,他的面孔在地落窟内荧荧的火光中变得有些诡异。这个平时在外面只是有些毒舌的青年,每次进入地落窟的时候总是压抑得奇怪,我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直到我们走入了很深的地方,凌祈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的时候,关朔原才低沉着嗓音开口: “招魂笺的第一手资料。” “……什么?” 关朔原拿出了那个师父要我拿来的包裹,在我的面前慢慢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几样我有些眼熟的东西——一块石头、一把剑、一支竹笛。 石头不认识,但是那把剑和那支笛子,正是之前曾经召唤出过重渊残魂的两样东西。 “招魂笺是太虚观禁物,关于它是如何得来的早已失传。就连宋掌门也只是知道它存放在地落窟中而已,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如何使用。所以,那个死了又回来的太虚观弟子,才是因缘巧合之下在探索招魂笺的用途路上走得最远的人。”关朔原淡淡说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试验,流光旧城城墙石、旧剑、故笛,这些东西会被当做试验过程中的样品留在这里。包括以后的每一步——如果他真的走得够远的话。” 关朔原的语气只是陈述的方式,只是我却莫名从里面听出一丝刺耳。我有点不舒服地动了动,琢磨道:“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是……师父并不是想要帮我,他只是把重渊当试验品,想要找到招魂笺的秘密?” “不然的话,你以为呢?宋掌门真的不知道游鹤真人在做什么?你们两个这种小儿女的事,有什么资格改变太虚观的决定?”关朔原冷冷说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不影响大局的顺手而为,能顺便研究出招魂笺的秘密最好,如果没有,太虚观也不在乎他的灰飞烟灭。” 关朔原扭过头来,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周围林立的黑色架子,那上面摆了一排又一排的书卷。我知道这里面有用灵魂书写的生魂卷,有记载了大荒和太虚观无数秘史的封存资料,只是那些东西仿佛是在这时候才在我面前展开他残酷的一面——历史、战争和大局,从来不在乎儿女情长,在那铁血的车轮面前,所有的柔情旖旎都会被残酷地碾碎,最后留下一组组苍白的数据。多年后,再没人记得有谁为此付出过什么。 “这里面藏着的,就是这样真实冰冷的东西啊……”关朔原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你以为,那个懦夫为什么会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信念彻底崩溃,甚至不惜放弃生命?那些外表看上去光鲜正直善良的……其实就是这样的肮脏。而我……从进入太虚观就被迫呆在这里,看着这些肮脏的东西,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像那些普通太虚观弟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光荣地赴死,这样是不是还更轻松一些?” 他反手横过手里的剑,并没有拔剑出鞘,只是手腕重重地一抖,剑尖那端用力地顶到了旁边的墙上。隔着剑鞘,那一声钝重又沉闷,像是一声挫败至极的叹息,深深地在人生路上砸了个坑出来。 这个在外面桀骜高冷如同一枝刺玫瑰的青年,此刻终于是再次挑上了现实的重担。那骄傲的肩膀微微垮下来,这担子是从他进入太虚观开始就压在了肩上的,无人可倾诉,无人可替代,并将一直背到生命尽头。 这样的关朔原,有些让我心酸的陌生。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真的好吗?”我嗫嚅着说。 “你懂什么?”关朔原给了我一个冷冷的眼刀,“你这种人……从小就被呵护着长大,根本就不知道真相是多么残酷。这次出去才看到一点东西就被吓得傻掉,你这种人,难道还有资格教训我?” “不是教训你……是的,我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现实有多么残酷。可是就算我不知道,重渊他总是知道的吧?他和你一样看了这些东西,甚至他还比你多经历了一次死亡……可是他也说过,就算是知道现实有多残酷,努力有多无用,只要仍然抱有希望,无用的努力就是美好的。” “呵,天真的念头,他根本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师父,有没有上过太虚观的集体授课。”我不管不顾地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我刚到太虚观的时候,入门弟子的授课上,我师父就曾经说过,天下修道有三家,分别是弈剑听雨阁、云麓仙居和我太虚观。” “弈剑听雨阁所修是剑道,行侠仗义匡扶弱小,终成剑仙;云麓仙居所修乃是仙道,腾云驾雾不食人间烟火,可得长生登仙之门;而我太虚观,豢养灵兽斩妖除魔,又能以自身心魔召唤邪影,游离在正邪边缘,所修乃为人道。”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关朔原不耐烦地问,“这种老掉牙的历史……” “我师父说,所谓人道,就是亦正亦邪,黑白交错,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什么是绝对错误的。我们太虚弟子,一生都是孤独一人,唯与灵兽相伴。所能凭借鉴证自身言行的,唯有自己的心。”我看着关朔原说道,“那时候我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关师兄,所谓的人,本来就没有太纯粹的好人和坏人,我们也无法约束整个天下的行为。所以,只要我们自己的心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那就是我们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游戏相关基本都是私设,和游戏不符之处请勿见怪。 第81章 81 大概是被我这种废柴强行灌了一碗刷锅水的原因,关朔原的脸色一直阴沉得让我望而生畏。し 他草草把包裹往原来存着招魂笺的那个房间里一塞,根本没多搭理我就扭头走了出去。这待遇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受了,每次被戳了痛处这货就是这样一副炸毛的豪猪模样。我耸了耸肩,很习惯地一路小跑跟在他背后走了出去。 地落窟被施了法术,若无许可,外来人员只能停留在谕令允许的范围内。凌祈也不是那种不懂规矩喜欢乱跑的人,我们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自觉地等在了地落窟外面。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看到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来,凌祈拍了拍衣摆欢快地蹦跶了过来:“我们走吧?” 那眉梢眼角都飞起来的喜色一看就知道收获不小,也不知道我们太虚观藏了他弈剑听雨阁的什么东西。不过我也没心思问什么,转过身看着关朔原:“关师兄,我们这就离开了。你……需要给你带点晚饭吗?” 关朔原摇了摇头:“不必,倒是你,这次去……一个人当心点,脑子里偶尔也装点别的东西,别整天只想着吃。还有……” 他猛地闭了嘴,黑暗里脸上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懊恼,脸色冷冷地像是在跟谁生气一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是哼了一声。 “这一路凶险,你小心点。若是实在无法可想,回来便是。到时候你和我一道守着这地落窟,过个三五十年,天大的难事也都不算事了。” “……嗯,我知道了。还有,这句话你自己也要记得。” 凌祈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站在旁边,纳闷地看着我们这一来一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锦川你要去哪?” “没什么。”我低头转过身去,“不是说要回去吗?走吧。” 地落窟有点破烂的门面很快就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只是走出很远我回过头的时候,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个看门人站在那里,与黑夜一道模糊下去的身影。 三日之后,我衣冠整齐地背着小包裹挺胸抬头站在丹阳子住处门前,身后跟着粉蒸肉锅包肉回锅肉,准备按照约定出发去迎接我男朋友了。 直到中午那扇门才被人吱呀一声推了开来,披头散发敞着前襟的丹阳子打着哈欠趿着木屐走出来,一只手抓了抓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师侄,你起床可真够早的。” “……你看着头顶的太阳再把这句话大声说一遍?”我指了指天,“快点快点,说了是今天的,我人都带齐了,快把我送到地方吧!” 我大手一挥展示了一下我身后的“就是不在状态”军团,然后充满期待地摇着尾巴看着他。 丹阳子打了个哈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急呢……好了好了进来吧。” 我带着三块肉鱼贯走进了丹阳子的小破屋子。几日不见,这里乱糟糟的程度更胜以往。我们五个人挤在这里,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一个(曾经的)和我师父同年代的老头,是怎么混到弟子厢房这种地方的…… 不过我也没在乎那么多,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只见丹阳子挖了挖耳朵,然后从屋子不知哪个角落摸出一只巨大的毛笔,洋洋洒洒沾墨在地上画了一个尽可能大的圈。 他一挥手:“你们四个,全都站到那里面。” “……喂师伯你等等,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吗?他们三个……不是残魂吗?怎么收起来?” 丹阳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在做梦吗?虽然是残魂,可他们的祭魂之物都没了,还怎么收起来。自然是和你一起上路了啊。” ……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什么单枪匹马孤身闯鬼城……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带着三个完全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智障儿童一起去……真的不会变成小朋友春游吗?! 脑海里稍微过了一下我举着小旗子指挥着基本不听我话的三块肉排队进城的画面,我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我抱着最后一丝对长辈的希望抬起头来:“师伯你看……你和师父都知道这不可能的对吧?我怎么可能带着这三个……去找重渊?我还要把残魂送回他体内呢!这么大三个人,我怎么塞进去……啊!” 丹阳子大大咧咧一摆手:“不用担心,在靠近本体的时候,招魂笺会自动吸附残魂。好了准备好了吗?那就——走!” “还没有啊!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带着三个白痴闯鬼都呢!哎——老不死你等等啊!!!” 然而丹阳子却完全没听到我的抗议,我的惨叫声只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已经消失在传送阵中。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就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 天空是深夜的藏蓝色,无星无月,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目所能见的天。原本的高远被压到仿佛腰都直不起来的高度,伸出手来似乎就能触摸到那片闪烁的雾气。我和三块肉一起七歪八倒地摔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花海,淡紫红色的不知名花朵随着风轻轻摇摆着。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花瓣,又对着天空大骂了一顿早已听不到我的声音的羊蛋子,才恨恨地把三个摔倒了都不知道起来的家伙一个个拉了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迷茫地看着四周的花海。虽然是有微风吹过,可这里却没有一点声音,草叶的窸窣摆动好像都被闪烁的白雾吞没了似的。我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在白雾中慢慢行走着。 有人! 甚至顾不上身后的春游小分队,我激动地往前冲了几步,等到那个身影在我视野里渐渐清晰的时候,脚步才猛地顿了下来。 ——那根本不是人。那个踟蹰着低头行走的影子确实有着人类的外形,可他的躯体却是珍珠白的半透明状,透过身体能看到地上的花朵摇曳。他表情空洞茫然地慢慢行走着,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不,并不仅仅是他一个,我面前广阔的花原上,至少数十个和他一样的人形慢慢飘动着,更远的地方,一道宽广的河流慢慢流淌过,河上漂浮着和天空上一样的闪烁白雾,衬着河边珍珠白的人影,看上去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见鬼……”我强忍着恐惧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地方……那老头把我送到了哪!” “朔方城……”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低语,我扭头看过去,只见和重渊长相完全相同的回锅肉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是空洞的迷惘,看着前方的河流重复着:“朔方城啊……” “你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这里是朔方城?” 残魂是不会和人对话的,它永远活在自己停留的那个世界片段里,只有外面的某些东西和它的世界重叠的时候,才会对外界做出一些反应。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指望他能回答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朔方城,鬼都城。忘川河畔,奈何桥底,孟婆茶干,前尘尽忘……” “忘川、奈何……”我默默重复着他的话,“你说,这条河是忘川?那么这些家伙……就是游魂了?” 奈何桥孟婆汤的故事我不是没听说过,只是却没想到这些东西会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而且……还是在朔方城这里。 我看着忘川河边飘荡着的游魂,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样子,跟我身后的的三块肉像是同一个幼儿园出来的。我一挥手里的小旗子让三块肉排成一路纵队,然后瞄准了站在河边的看上去比较理智的一个游魂,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那个……请问,我是来找人的,你……” 游魂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这是一张年轻的男子面孔,一副书生模样打扮,他不解地看着我:“什么?” “我是来找人的,你有没有见过……”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形容词,看到旁边的小分队的时候灵机一动,扯过回锅肉说道,“见过和他长得一样的人?” 游魂仔细地看着回锅肉,半晌之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他困惑地说道:“好像是见过……” “噢噢噢!在哪里?!”我激动地拽着他的领子喊道。 书生一只手遥遥指着忘川对岸:“他去了那边……” “好的我这就过去!”我一卷裤腿就准备跳下河去,却被书生一把拉住了。 “别!这条河不能踏进去,不然的话就会……” 他笨拙地趔趄了一下,我倒没怎么样,他自己倒是一脚踩进了河里,鞋袜全部湿了个通透不说,整个人还扑通一声趴到了水里。 水并不深,他愣愣坐在水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我连忙问道:“不然就怎么样?” 书生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我:“……这位小姐,你是谁?” “……” 好的我明白了,掉进河里的人,就会变成这样的老年痴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地图on 第82章 82 最后是我和大中小重渊手拉手打了个人梯,最前面的我一个绳圈套过去,四个人合力才在不沾水的情况下把书生拉了回来。し 那书生的游魂一脸迷茫地躺在岸边,我蹲在旁边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他的目光才渐渐重新聚焦起来。 “你记得我是谁吗?”我紧张地看着他问道。 “记得。”他垂下了眼睛说,“你是来朔方城找人的那位小姐。” “记得就好。”我松了口气,“看你掉进忘川……我还以为真的什么都忘了呢。” “忘川之水,洗尽前世今生,在忘川中的游魂可忘却所有尘世。可只要一出忘川就能重新想起来。小姐说的那是奈何桥上孟婆汤,一碗茶汤饮尽往事皆休。”他声音平板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过那奈何桥呢?”我有点好奇地问,“一直在这里走来走去,岂不是一直都没办法往生?” “因为,不想忘记。”他垂了眼低声道,“人活一世,功名利禄最后什么都带不走。走到了这里,剩下的也只剩这一生记忆而已。我不想忘了……若是忘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了。能过那奈何桥的都是果决之人,只有我……还有这忘川边的无数游魂,都懦弱得不敢忘记。终日被这记忆折磨着,只是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才跳进忘川水求得片刻解脱……” 他声音渐渐低得再也听不到,那一串忘不忘也绕得我脑袋有点发晕。我挠了挠头:“你自己的事情……开心就好啦。不过你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他抬头看了看我旁边的回锅肉,点了点头:“见过。十日前,他和着许多游魂一起过了桥,进了朔方城。” “现在呢!”我瞬间激动起来,“他还在城里吗?!” 书生摇头:“不曾见人出来过。许是还在里面?不过,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对!”我一手指点江山排过身后大中小号,“你看到了吗!我可是拖家带口来找他的!” 书生迟疑地看着我:“或许我不该多嘴……不过,我看那人可是也喝了孟婆汤的。小姐你看起来是生者,这样不远万里来鬼都找他……要是他真的忘了你,该怎么办?” “不怕!”我豪情万丈一拍胸脯,“看到我身后这三个了吗?他老中青三代记忆都在我这儿呢,咱最不缺的就是记忆!要是他真的把我忘了,我就把这几个一个个塞到他脑子里!” 书生无语地看着我,仿佛是被窝的流氓言论惊到了一样。许久他才苦笑起来:“小姐倒是个爽朗的人。小生当初若有小姐半分直率,想必此刻也不必徘徊在这忘川河畔……” “唔,你想开就好啦,早点过桥去重新开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拍了拍裙子站起来,“那我就过去了,谢谢你!” “且慢。”书生唤住了我,“小姐可知,这奈何桥是亡者才能走过去的?你这样贸然闯过去,是会被鬼差拦下来的。” “啊?”我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总不会没法过去吧?” 书生伸手拿出了一块玉珏,明晃晃的白色,说道:“此物能暂时隐藏活人的生气,小姐可把它佩在身上,能瞒过鬼差视线混入朔方城。如果小姐能进入城中,还请小姐帮我找……” 一个素不相识的游魂,肯这样帮我绝对不可能是做好人好事。我屏住呼吸准备听他的条件,可书生的话只说了一半就顿在那里。他愣愣张着嘴,失神的表情简直像是又掉进了忘川河里。过了很久,他才失笑地闭上了嘴,轻轻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不用小姐做什么了。” “不用了?”我怀疑地问道,“你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吧?是要去朔方城找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不,什么都没有。祝你能找到想找的人。” 我到最后都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书生只是微笑着看着我走远,也没提一句让我帮他做什么的事情。 “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太对啊。” 我排在等着过桥的游魂队伍里,一只手拉着粉蒸肉的小手,一只手拽着锅包肉的衣摆,身后跟着和我构成完美身高差的回锅肉。看起来就是拖家带口的和谐一家子。 我看了看前后慢慢往前挪动的长龙,小声说:“那个书生到底想做什么?我觉得应该是有阴谋的,但我看不出来……” 成年重渊没有答话,只是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然后不到一秒钟就被旁边的青年重渊用力把手打掉,两个人迅速在我背后过了几招。期间小正太重渊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拉着我的手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啊!我从出生到现在只有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为什么你们要让我产生这种自己脚踏好几条船的错觉啊?! 魂魄的队伍慢慢往前推进着,所有游魂都是难以分辨面目的苍白色,缓慢通过守在桥中央的两个鬼差。我们几个彩色人夹在一群黑白皮影里面格外显眼。我咽了口唾沫,用满是汗水的手把手心里的玉佩更握得紧了些。 走到那鬼差面前的时候,我全身都僵硬地绷着,悄悄抬眼看过去,一眼只看到石板一般僵硬铁青的面孔,两只眼睛不见黑色,如同死鱼一样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前方。我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冷意,连忙把头扭过去垂得更低了。 鬼差是看不到东西的。他们守在桥上,只能凭感觉辨知活人和魂魄。我垂头看着地面,那道阴冷的气息在我的身上盘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有惊无险地收了回去。落到了下一个游魂身上。 队伍继续缓慢向前,桥尾处坐着个花甲年龄的老太太,她身边放着一只木桶,正用长勺子从里面舀出一碗又一碗碧绿的茶汤。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我看着递到我面前的茶碗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接过来。 大概是长时间没收到回应,老太太终于是抬起眼皮撩了我一眼:“不想喝?” 我咬紧嘴唇点了点头,同时把旁边三个人划拉到自己身后,表示我们是一伙的都不太想喝这玩意儿。 “哦。”孟婆也没多说,只是顺手把茶碗递给了我们身后的游魂,就这么把我们晾到了一边。 “……可以不喝孟婆汤?不喝汤也能进城?”我按捺不住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孟婆眼皮都不再抬一下,“总有你们这种痴人,抓着那点可怜的记忆不想忘。不忘就不忘吧,只是你记住,不喝这碗汤,你永远都别想重新投胎做人。” “那没事!我……我先进城了,谢谢您!”我赶紧对着她鞠了一躬,生怕她反悔地两只手拽着三个人,旋风一样冲过了桥头。 朔方城的城门是玄青色的,光幕一样晃晃悠悠飘在半空中。我一边从城门官手里接过四个牌子,一边听他絮叨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朔方城,可不是你们这些游魂能撒野的地方。都给我听好了,都把这身份牌子带在身上,你们能出入的地方只有下面的鬼街。再往上的九十九重天可是幽都老爷们的地方。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幽都的老爷们,魂飞魄散都是最轻的下场!我就知道三百年前有个不知轻重闯了九十九重天的死鬼,到现在还被压在鬼哭河里面永世不得超生!那些大人们长得什么模样都有,前几日刚来的那个将军,就和你们人类一个模样,这朔方城里等级森严,你们……” “……什么玩意儿啊,朔方城不是鬼城吗?怎么都死了还被分个三六九等啊!”我低低咒骂了一声,也不确定那狗腿城门官能不能听到,赶快把腰牌给身边的小朋友们发了发,扯着三个人就进了城。 第83章 83 朔方城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地方。》し 这里号称是鬼都,所有人死了之后都要来到这里,走过忘川上的奈何桥,喝了孟婆的茶汤,然后投胎的投胎,不想投胎的就生活在城里。可是占了这里九成居住人口的游魂,却不是这座城的主人。 朔方城的主人是幽都的妖魔。普通的魂魄只能居住在下面的鬼街,而那些更森严高大的城池,只有幽都妖魔才能进入。传说七十二魔将在朔方城里面均有私邸,哪怕是八大门派一齐围攻朔方城,这里也是永不陷落的钢铁城池。 我迷茫地站在鬼街的十字路口,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那批家伙早就作鸟兽散赶着投胎去了,真是一帮对新环境毫无好奇心的无趣魂魄。 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极其诡异的蓝紫色暗光之中,所有房屋都大门紧闭,纸窗里透着明晃晃的灯光。第一眼看上去大街上空无一人,然而时不时会有白色的魂影一闪而过,能看出并非是没有行人,这条街上说不定都挤满了看不到的魂魄。 我搓了搓胳膊上因为这恐怖的一幕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三块肉:“那个……我们去哪?” 大中小重渊一起看着我,三张脸上是整齐划一的迷茫天真。 “……不要给我假装无辜啊!发挥你们的探测器功能!”我挥着手说,“我不是真的带你们来春游的啊啊啊!” 不是说残魂和本体之间有着奇妙的心灵感应吗!连我这个女朋友都闻到空气里有我男朋友的荷尔蒙味道了,你们三个给我装什么! 从鬼街上能看到矗立在远方的玄黑色城楼。那是幽都妖魔们居住的地方。我依稀记得刚才那个城门官说几天前有个人类的幽都妖魔来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重渊。 可是知道了这些也没什么卵用,作为一名连死人都算不上的小奸细,我根本就没法进入那里。本来还指望着这三傻能给我感应出一条密道来,现在看来实在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身后三个家伙走在鬼街上,被那种对悲惨现实一无所知的纯洁目光注视着,我几乎看不到未来有任何希望。 这条街道极长,所有的房屋都一模一样,肉店米面店书画店一应俱全,只是里面都空无一人。不知走了多久,本来一直安静跟在我身后的粉蒸肉突然走上前几步,小手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我低头看过去,只见小正太黑黝黝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前方,虽然脸上仍然是没有表情,可我却能感到握着我的那只手正轻轻颤抖着。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空荡荡的街道拐角处,竟然站着两个人。 那两个都是比粉蒸肉还矮上一头的五短身材,穿着短小版的马褂长衫,头上扣着瓜皮小帽,一副装老成的儿童样子。正对着我的那个脸上贴着一张黄纸,活脱脱话本里描写的小僵尸的样子。 “他们怎么了?僵尸吗?”我迟疑着低声问粉蒸肉,“别怕,这里是鬼街,出现僵尸也是正常的。” 青年和成年重渊都站在我身边,无动于衷地木然立着,可只有正太粉蒸肉依然恐惧地看着那两个小僵尸,身体轻轻颤抖着,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我靠得极近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不要……不要消失……” “什么不要消失?”我纳闷地看着他,可他却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还没等我接着问下去,那边两个小僵尸仿佛就已经看到了我们,嬉笑着跑过来一左一右围住了我。 “姐姐是新来朔方城的吗?真是个漂亮的姐姐。” “啊?哦呵呵,你们过奖了……”我默默擦了一把汗,试图摆脱两个小僵尸的包围,然而他们却迅速又缠上了我身后的青年重渊。 “这位哥哥也是漂亮得紧呢,哥哥刚来朔方城,要不要见识一下我们这儿最漂亮的景儿?” 锅包肉冷冷盯着他,一直盯到小僵尸脸上黄纸都有点发红。 “哎呀看我说的,哥哥你就是这朔方城最漂亮的景儿!不过……几位初来乍到,景可以不看,总得先找个落脚点吧?我们这儿可是鬼街数一数二的客栈,您几位请进!我跟您说,我们这儿坐堂的可是……” 那小僵尸嘴皮子动得极其利索,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稀里糊涂推到了他们身后的那间房子里。等我们四个一人一把太师椅坐定,旁边围过几个香粉扑鼻的女子,再一看台上舞着水袖翩翩起舞的美女,我嘴里的一口茶噗地就喷了出来。 妈个鸡,你们都变成鬼了,为什么还不忘了建个青楼啊?! 我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旁边几个胸大如斗的美女姐姐显然是对我这种豆芽菜一样的同性没什么兴趣,只是围在三个重渊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卖弄风情,就连粉蒸肉这种一看就不具备男人功能的小正太都没逃过毒手,身边围的几个美女姐姐想尽办法想要逗他多说几句话。 “这位小哥可真是丰神俊朗仪表不凡……”一个美女轻佻地一只手勾着少年重渊的袖子说道,“奴家在这朔方城呆了两百年,也从未见过小哥这样绝色的人物。怕只有前几日上任的幽都大人才能一较高下吧……” “你说谁?”我急不可耐地跳下了椅子,冲到她面前问道,“上任的幽都大人?他不是进了上面的城吗?你怎么见过他?” 美女看了我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自然是那些喽啰们所说的,那些大人高高在上,怎么会来鬼街这种地方?小妹妹,你要是想攀高枝,可是找错对象了。” “喽啰?这么说,上面的低级妖魔也是可以来鬼街的了?”我抓住机会问道。 “可不,那些家伙贪财好色,各个肥头大耳的。你看,那边两个不就是?” 我顺着美女姐姐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隔着舞台那边的一个角落里,确实有两个青面獠牙的妖魔坐在那里。不过看样子他们倒不像是美女姐姐说的贪财好色,完全无视了台上身材**的舞女,只是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我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溜过去看看情况。 用“这三兄弟老大不举老二肾虚老三龙阳”这种借口轰跑了企图占便宜的美女姐姐,我再三嘱咐三块肉呆在这里等我,然后就钻入人群里悄悄摸到了舞台另一边。那两个妖魔正好坐在一扇屏风前面,我趁机钻到屏风后,牙根忍不住就是一凉。 ……这是鬼街特色吗,青楼里还放着棺材这种吉祥物…… 不过此时也来不及挑地方了,我蹲在屏风后面,闭住呼吸仔细听那两人说话。 “哼,这燕语馆真是越来越不上台面了,这种货色也拿的出手。”其中一个妖魔冷哼了一声说道。 “蛮将军莫怪,如今这些庸脂俗粉,还是之前大人们挑剩下的。如今我幽都正准备大举进攻大荒,那时死者无数,想必这朔方城会有另外的美女进驻。”另外一个妖魔慢条斯理说道。 “血月大人所言极是。”妖魔冷哼一声,硕大的鼻孔耸了耸,忽地说道,“我总觉得今日不太平,这朔方城像是有生人气息……” 我连忙往后一缩脑袋,生怕他发现我。 “不必紧张,这里除了死人还有我们幽都军,哪还进得来生人?要非说生人……哼,也只有前几日过来的那个小白脸。” 言语间是极度的不满。我听得他形容的人像是重渊,不由得又贴近了几分。 “血月大人,那小白脸是什么来路?为何七夜大人如此重用他……” “能有什么来路?”第二个妖魔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太虚观的小道士,侥幸占了太古铜门后那位大人的躯体……要我说,那位大人也是个没用的。一身神力,居然被那太虚观小道士吞了魂魄。害得我们现在竟然屈居人类之下……实在可恨!” “可不就是!”第一个妖魔极为义愤填膺地说道,“那小白脸生得一副娘们的皮相,才来第一天就迷得不少女魔神魂颠倒。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用处的份上,本大爷我早就——” 那两人互相吹捧着顺便踩一脚重渊,听着听着我就忍不住生出满腔厌倦。正准备悄悄退出这块屏风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极轻的一声响。 我悚然回过头,还未及看清身后是什么,一双大手就猛地伸了过来,死死捂住了我的嘴巴。 “唔——” 我拼命想要尖叫挣扎,只是那人的力量简直大得出奇,他一只手就轻松制住了我的所有动作,拖着我就向那棺材走过去。我的脸被迫对着地面,只看到一双玄黑的靴子一步步走过去,棺材盖被他一手推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地道。 我绝望地试图扒拉住上面的盖子,却被他粗鲁地拖了下去。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眼前才重新亮起来。只见周围一片树丛,竟然是到了房间外面。 按着我的那只手松了一下,我趁机拼命挣脱开来,猛地往旁边滚了两步,警惕地抬起头来——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挣脱,表情也有点楞地看着我。和那两个妖魔不同,这个倒是完全一副人类的样子,那张面孔正如同两个妖魔所说的那样,倾国倾城祸国殃民天生尤物,特别是那股不染俗尘的清冷气质,更引得人欲罢不能…… “重渊?!”我失声惊呼起来。 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退后半步,警惕地看着我,轻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第84章 84 重渊已经换去了那身太虚观弟子服。% し他穿着一身玄黑色劲装,肩膀和胸前的金属兽头吞口泛着冷冷的光。他一只手扶着腰间剑柄,正以我从未见过的陌生警惕目光看着我。 “我是洛锦川,”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果真是喝了孟婆汤,把所有事情都忘了吗?” 我刚向前迈了一小步,他就猛地往后撤了一步,手指推出一截剑身,厉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你到底是何人,既然知道我的名讳,你还知道些什么?躲在那种地方鬼鬼祟祟的,又是在干什么?” 我没再往前走,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难过。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也只是听他们说幽都来了个英俊的大人而已,听到那两位幽都大人谈论您,忍不住就想去听听。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那样污蔑大人你!” 我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愤慨了一番,然后用眼角偷偷看他的反应。 重渊脸上的厉色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来因为我的话有什么波动,只是剑却已经收了回去。 “无事的话,姑娘还是离开这里吧。听姑娘的话,想必是把我认做了其他人。生前之事,终是执念。既然姑娘来到了这朔方城,还是早日喝了孟婆汤重新开始吧。” 他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一步步朝着远离我的方向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在身侧颤抖着,就算之前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知道重渊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时也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妈个鸡谁认错人了啊?!我千里迢迢赶到鬼城可不是为了认!错!人!的!你摆着那张冷漠脸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的羞耻日记现在还在我身边带着呢!要不要拿出来给你看看认!错!了!没!有! 无数咆哮堆积在喉咙口,一时我竟然不知道先吼哪一个出来。我眼睁睁看着重渊一步步走远,然后……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重渊的背影站得笔直,他的脸正对着前方,很久都没有动一下,整个人都散发着被雷劈了一样的僵硬。 我疑惑地走过去,探头看了看他盯着的地方,几乎就想立刻扶额缩回去。 我可爱的粉蒸肉,正太期的小重渊正站在本尊视线焦点处,整个人都在那惊愕的目光中颤抖着。他微微低着头,黝黑的大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小身板摇摇欲坠地颤抖着,低低重复着之前我听到的那句话: “不要消失……我不想消失……” “你……”重渊惊愕地看着粉蒸肉,刚想问什么,旁边的侧门突然打开,锅包肉和回锅肉依次走了出来,走过粉蒸肉旁边的时候顺手拉了小正太一把,三个人一起越过重渊站到了我身后。 重渊慢慢转过身来,愣愣看着我还有我身后的大中小三个,尤其盯了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回锅肉好半天。 “我……他们……”我终于下定决心承担起解释目前局面的艰巨任务。 “其实,我是带着他们来这里找你的。”我诚恳地看着他说。 “我们是一对彼此相爱的人。也交换了定情信物,甚至差一点就私定终身。”要不是你突然跑到这儿。 “你看,这是你大儿子,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我伸手一指回锅肉。 “这是你二儿子,三儿子。”指了指另外两块肉。 “你……居然说我认错了人,实在是让我……”我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抱过粉蒸肉,和浑身发抖的小正太一起泪眼汪汪看着他。 “你……我……”刚才还高冷无比的重渊此刻几乎是摇摇欲坠地看着我。他目光仓皇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块肉,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你……若是说那两个少年也就算了,我如今才不过……那个青年,怎么会看起来和我一样年龄!” “呃……你懂的,你家族时代容易老,不然你看,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把我忘了?” “……”重渊似乎是被我的胡搅蛮缠憋得说不出话来。他深深看了一眼我和我身边的三个家伙,突然转过身去,猛地大步跑起来,几步就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喂你……”你怎么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啊?!听说自己的糟糠妻和亲骨肉找上门,第一反应居然是逃跑?!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急得几乎跳脚,一撩裙子就准备追上去。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死死扯住了。我低头一看,只见粉蒸肉两只小手死死抱着我的腿,仰着的面孔满满都是哀求的神色。泪水扑簌簌从脸上滚下来,嘴里仍然在无意识念叨着“不要消失……”之类的话。 “你说什么?等等……难道从刚才在那青楼外面你就感受到他在里面?”我停下了动作低头问他,“‘不要消失’,你的意思是,不想被他吸收掉消失?” 粉蒸肉颤抖着点了点头,同时更紧的抱住了我。 我的动作这才算是停了下来。琢磨了一会儿,发现这事现在变得有点棘手。 在我本来的想象中,这次的朔方之行是很简单的。尽管大家都说朔方城凶险无比,可我又不是来攻城的。反正手里带着重渊本尊探测器,到时候只要跟着残魂的指引找到重渊,然后靠近本体的时候咻的一下残魂自动吸收进去,接下来就可以靠着我男朋友一路回去大团圆了。可现在残魂没法探测本体不说,好不容易找到了本尊,残魂居然还不想被吸收进去!搞清楚啊你只是个魂魄碎片,哪来那么多小情绪啊! 我恨不得抓着粉蒸肉的肩膀把他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全部摇晃出来。可是小正太仍然紧紧抱着我的腿,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哀求的神色。那副怯生生的神色简直我见犹怜到人神共愤。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哪怕我再狠心也说不出“你tm快点消失啊”这种话。只能悻悻拖着粉蒸肉,沿着街道慢慢寻找住的地方。 我以为自己至少要很久以后才能碰到重渊了。可我没想到的是,不过第二天,我就在自己住的小破客栈门外看到了他。 那时我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客栈门,身后拖着三块肉,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混到朔方城里面去。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柳树下重渊的面孔,伸懒腰的动作就这么生生僵在了那里。 他应该是在那里呆了很久了,身上的衣服还有着被露水打湿的痕迹。看到我的时候,他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毫不停顿地向我走了过来。粉蒸肉几乎是瞬间一个哆嗦,迅速缩回到我身后。 “你……”重渊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慢慢开口,“我回去想了一夜……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啊,昨天那个?骗你的。” “……” “也不是完全骗你的啦!”我连忙解释,“这几个不是你的儿子,但是我确实……确实是你爱人啊……” “抱歉,我不记得了。”他低声说道,“只是我确实觉得你……非常熟悉。” 他看着前方,目光有点空荡荡的茫然:“我一睁眼自己就已经在这朔方城中,他们告诉我我是幽都的大将,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你说你认得我,那你能告诉我之前的事情吗?” “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啊。可是……”我小声说道。 本来我就是想把残魂全部塞到你脑子里,然后让你自己恢复记忆。谁知道却变成了现在这样。你要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你自己是怎么来到朔方城的我完全不知道,而且……之前我们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你经历过的那么多孤独伤痛,又岂能是我用苍白的语言能说出来的? 有的事情,就算清楚也很难说得明白,那些婉转的情绪,那些痛彻心扉的绝望,乃至绝望中熹微的小小光芒,到最后都只能化成一声叹息,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我也不是太清楚。”我最后说道,“你说你看我觉得熟悉,那么你要不要和我呆上一段,也许,你能自己想起什么来?” 重渊定定看了我许久。他的表情我依然非常陌生,只是却没有了最初的那种冰冷。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洛锦川。” “好的,我记下了。”他郑重点了点头,“我叫重渊。” 仿佛是很久之前就该发生的对白,却阴错阳差出现在了许多年后的这个地方。好像是缓缓拉开幕布的皮影戏,要把当年错过的旧时光,无声地一一上演。 第85章 85 在刚得知重渊失忆这个事实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强烈拒绝的。% し之前我们相处那么久刷出来的好感度他全忘了不说,甚至连我这号人也忘得干干净净。鉴于这么久以来我始终把“重渊当年为何看上我”当做人生一大未解之谜,这次掉头重来要我追他,我私下里觉得成功的可能性简直低得让人绝望。 可是没过几天我就彻底改变了这个看法。追上追不上这个话题暂且不提,单单是失忆后的重渊……我的妈简直不要更可爱好吗! 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太虚观的首席大师兄了。可是仿佛是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彻底丢下那个身份。不再摆着一张大师兄的严肃脸给我讲课扯天地人君师,只是那份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矜持仍然没变。随便逗一逗就能暴露出内心的纠结。 比如现在,我和重渊一起坐在鬼街的小摊子上。我怀里抱着粉蒸肉,锅包肉和回锅肉如同牛头马面一样站在我身后左右两边,我喜滋滋看着对面重渊有点坐立不安的脸,只觉得身心都被愉悦充满着。 “你……咳。”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你说我们之前,经常一起这样吃饭?” “对啊!那时候你对我特别好,都不让我自己吃饭,非要嘴对嘴亲口喂我。” “我……”重渊脸上骤然一片嫣红,他惊慌失措地挪开视线,面红耳赤地盯着地面,“我我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抱着孩子去逛小吃摊啊。嘤果然你失忆了就不爱我了吗!” 重渊指着缩在我怀里筛糠的粉蒸肉强行怒吼:“……我们怎么会有孩子!你不是说他不是……你是骗我的……” “啊,粉蒸肉的确不是啊。可我没说过他们俩不是啊。”我指了指身后的牛头马面,“你看他们都这么大了,你居然把我们全忘了,你果然不爱我了嘤嘤嘤……” 重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两手紧握成拳放在大腿上,似乎是纠结着要不要像我说的一样真的亲口喂饭。我假哭了一会儿抬头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再逗下去这无趣的正经人可能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我才终于擦干眼泪摆正了脸色:“好啦,骗你的。” “……你……” “不是全部骗你的!”我连忙举手说,“我们还没订亲呢,哪来的孩子……不过,有一点我没骗你啊。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你那时候也是喜欢我的……呃,大概吧,你好像从没说过太多什么……” 说着说着我就心虚起来。抬眼看了看重渊,他只是安静看着我,冰雕玉塑一般的面孔如同一汪幽沉的水,看得我格外发慌。 “我没骗你……”我虚弱地说,“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若果真是骗你的,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这种地方……” “不必解释。”重渊举起一只手来制止了我要说的话,“我信你。” “你……” “看到你的时候,我是欢喜的。”重渊一只手轻轻贴上自己的左胸处,轻声道,“我不记得生前过往,可那份欢喜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到你在这里,我便雀跃欣喜,哪怕看着你胡言乱语,心里也是格外愉悦的。你说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却知道。” 他抬眼看着我,那双黑眼睛里面格外沉静:“——我知道,仿佛是和你这样坐在一起,都是我等了许久的奢望。” 我呆呆地看着他。可是重渊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坦然地回望着我。许久,我才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狼狈地低下头。胡乱把怀里的粉蒸肉往旁边一塞,再也没了什么逗弄他的心思。 重渊一手端起桌上的碗,夹起一筷子面轻轻吹凉。普通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得仙气逼人。犹豫了一下,重渊挑着那一筷子面送到我面前:“那个……虽然不能以口相哺,不过这样还是可以的……嗯,那个……张嘴……”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红,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看着我,羞涩里面竟然还略带着几分期待。我心头骤然又是一阵燥热,两只手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吃!快点吃完走人!在这种地方秀恩爱什么的……会被一条街的单身鬼砍死的!!!” 跟重渊一起吃完早饭出来,我又扯着他一起逛起了鬼街。太虚观里面没这种地方,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我们去的又都是西岐村流光城这种战火纷飞的鬼地方,根本就没有这种手拉手压马路的闲情逸致。我扯着他从街头吃到街尾,到最后满足地和收钱笑得舌头一尺长的吊死鬼店主互相对望着。 “呼啊没想到鬼街也有卖活人吃的东西!而且出冥币就能卖!重渊你尽管买买买,不够的话我让我师父给我烧点过来!”我豪情满怀地一挥手,充分展示了姐是大款的豪迈气质。 重渊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把手里提着的一袋炸糯米圆子递给了我。 “那个,呃,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都没空和你说话。”我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我们下次再一起出来?” “好。”重渊温和地笑了笑,“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重渊指了指全程背后灵一样跟在我们后面的三块肉,其中粉蒸肉正瑟缩地躲在后面,锅包肉和回锅肉正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你儿……” “不要开玩笑,认真回答我。” “好吧。”我郁闷地低下头,“据说,这三个家伙是你的残魂,保留着你的记忆。” “……你是知道我会忘了你吗?” 他现出有些受伤的神色,我连忙摆手:“不是啦。是因为……呃,各种原因,只要你把残魂吸收掉,就能重新死而复生。” 重渊凝神看着我身后的三个家伙,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来,靠近锅包肉试探了一下。 “好像并不能吸收。”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摊了摊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你的情况太特殊,谁都没有试过这个法子。” 重渊的声音非常低落:“若我永远无法记起来,你会很难过吗?” “不会啊。其实我觉得……这样说不定还好一点呢。”我一把拽过后面的粉蒸肉说道,“看把孩子吓的。要是真的消失了多可怜啊。你以前可没现在这么可爱,端着一张老顽固的脸简直令学渣望而生畏。而且以前的那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那些事情很糟糕吗?” “也不是糟糕。”我踮起脚把他额头的呆毛压下去,“怎么说呢……只是不太想这样一下子塞给你。就算是你自己的记忆,我也想让你慢慢想起来。记忆决定不了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尽量去做吧。” 他深深地看着我:“若是你发现我和你之前所想的不一样呢?” “那就,呃,努力去适应?”我摸了摸头,“你刚开始喜欢上我的时候,爱上的还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那个‘伊人’呢,明明根本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呢,自己一个人又是佳人又是淑女地乱恶心一把。最后看清了我的本来面目还不是无奈地接受了?” “……你骗人,我怎么可能……” “我哪有骗你!”我抗议道,“你不信?我这儿可还有罪证呢,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字,喔唷居然还有这种东西,真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看什么时候都觉得肉麻……哎?你怎么走了?别走啊还没看完呢!” 从后面都能看到重渊通红的脖子根,我捂着肚子闷声笑了一会儿,才紧赶两步准备追上去。我伸出手刚准备拍上他的肩膀,目光微微转了一下,突然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树下的一个不起眼的人影。 朔方城的天空永远是一片蓝紫色的夜,那人站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穿着的又是一身黑色的连帽斗篷,一眼看上去几乎看不出那里有个人。只是我只是看了一眼那挡脸全黑的打扮,就如同被一瓢冰水兜头泼了上来,全身都冷得打了个寒战。 那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噩梦里的家伙。他曾经在某个雨夜的破庙里出现过,之后我们几乎团灭,他曾经在坠落的流光城上空出现过,之后重渊的身份暴露,他还曾经半夜出现在我的窗户外面,差点没杀了我…… 我真傻,真的,我单单知道重渊在朔方城里,却忘了当年那个叫隗泽的妖魔说过,会在朔方城等他。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几乎是看到隗泽的刹那,我就两腿一软,也顾不得身后跟着的几个,迅速找了个墙角猫了进去。 我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前面重渊大概是发现我不见了,停下来回头喊了我一声,紧接着,我就听到隗泽从那边走过来和他打招呼的声音。 两人大概是认识的。但是关系大概没多好,我紧闭着眼睛听他们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听到隗泽离开的脚步声。 是向我这边走来的,一步步清晰得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 路过我旁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那一刹那我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我紧贴着后面的墙,听他停了一下又慢慢走远,冷汗才慢慢落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重渊走过来看到我,惊讶地说道。 “没什么……刚才那人,你认识?” “不熟。”重渊似乎并不愿多说隗泽的事情,只是岔开了话题。 “三日后朔方城中有节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 第86章 86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一群鬼的世界里有什么节日好庆贺的。爱玩爱看就来 但是既然是重渊亲自开口邀约,我自然是高高兴兴答应了下来。结果到了三天后才发现自己被坑得够呛。 说什么节庆……结果就是为了庆贺幽都建城多少多少周年,一群脸跟棺材似的幽都妖魔表情木然地杵在那里,触目都是死气沉沉的面孔和蓝幽幽的鬼火,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庆典气氛不说,唯一的庆贺仪式还是派了个长相很对不起观众的中年大肚男人上去干巴巴地讲了一席话……想象中朔方城统治阶级的精英生活几乎是瞬间在我脑海中碎了个面目全非。 我一只手扯着男朋友的手,表情木然地看着周围一张张或蓝或绿的脸,第一次深深地庆幸重渊就算死了也保持着生前的美貌。 “如何?”重渊低下头来温和地说道,“朔方城的节庆还不错吧?” “……”我面无表情抬头看着他,“……你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啊?我……”重渊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实记忆里我也是第一次。不过他们都这么说,所以……” “……节庆完全不是这样子的啊!”我跪,“节庆是漂亮的衣服!烟花!卖零食小吃的摊贩!师父师兄师妹一起玩!杂技表演!还有……呜其实我也没经历过民间的节庆,但是肯定不是这种讲话啊!我的第一次……我美好的幻想就这么被你毁掉了呜呜呜……” 我痛心疾首地一一数着虽然未曾见过但是无比向往的民间夜市之梦,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抑郁起来。重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低声道:“对不起……你说的那些我全都不记得了。若是不喜欢这里,我带你离开?” “不必了。”我无精打采地说道,“你的身份……这时候溜走不太合适对吧?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那个隗泽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重渊蹙起了眉:“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据说是我的下属,可他却很少出现在朔方城里。背地里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我也并没有关心过。” 那鬼鬼祟祟的家伙还真的是半点风声都不透露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说什么在朔方城等重渊,指不定重渊就是他拉过来的!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重渊一直在看着我,半晌,他突然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不用啦!”我连忙摆手,“你不是……” “他们不需要我。只要在这里出现过就够了。”重渊指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妖魔淡淡说道,“我们去你喜欢的地方……去鬼街看看?也许那里能看到你想要的节庆……” 生平第一次,当年上课节节不落堂堂不缺的学霸带我逃课。我自然是不可能拒绝。于是趁着朔方城主七夜还没出来讲话拖堂的时候,我和重渊手拉着手双双逃出了课堂。 那三块肉早在我去朔方城里面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丢到了客栈。少了跟在后面的拖油瓶,我们两个行动明显自在了好多。等到终于离开了那阴森的大殿,鬼街的灯影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忍不住就“哇”地一声惊叹了出来。 跟我们出发去朔方城里面的时候相比,现在的鬼街几乎彻底换了个模样。所有的房屋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只是街上却不再是空荡荡的了。平日里那些隐藏了身形游荡在街上的魂魄此时都现了形,一个个穿着极为鲜艳的服色,脸上带了各色的面具,女子簪钗傅粉,窈窈窕窕走在街上,也有化了俊秀男子模样的低级妖魔走在人群里,两边商铺开了门,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眼望上去,几乎和人间没什么分别。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的人流,香气四溢的小吃摊贩,街角耍杂的艺人和叫好的人群,耳边传来重渊的声音:“这是你想看的吗?” “……嗯!是的!”我扭过头来激动地看着他,“你想起来了吗?那时候在流光城,我们说想要一起看的……就是这样的街景啊!” “还没有……但是,我很喜欢这里。”他微笑着看着我,“没想到你也是喜欢的,真是太好了。” ……嗯,真是太好了。 纵然是经历过生死隔阂,经历过这么多苦难,我们还是走在了一起。一起看着这生气勃勃的人间烟火。 人是这么奇妙的生物啊。哪怕是在被战火焚毁的废墟上也能重建出西陵新城,哪怕是遭遇了生离死别也能安抚好心上的伤口重新上路,哪怕是生命都已经散尽了,在朔方城这种魂魄的城市,也能制造出这样热闹欣欣向荣的人间烟火。 我和重渊安静地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犹豫了很久,我咬了咬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上了他的手。那只手轻轻颤了颤,并没有拒绝。我抬眼偷偷看了看,重渊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起来。 作为一个只出过一次太虚观的小菜鸟,我所有关于人间节庆的日子都是从话本上面偷偷看过来的。据说凡世百姓具有一种能把所有节庆过成七夕节的特殊本领。如今我走在街上亲眼验证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鬼街的魂魄们不愧也都是生人变成的。 那一对对男女浓情蜜意的眼神和小动作哟……相比起来,我和重渊这点拉拉小手根本连幼儿园的程度都够不上。 重渊似乎也发现了那些年轻男女的动作,他的脸色更红了几分,鼓足勇气低头看向我,结结巴巴说道:“你……想吃些什么吗?这次我带了钱。” “想吃你对我的心。”我甜甜蜜蜜地说。 重渊的脸色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看他的表情,似乎恨不得再次丢下我的手落荒而逃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们身边的一群年轻人已经起哄似的喊起来: “姑娘快甩了他吧!大家都是死人了,不给你看心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是啊是啊!不就是一颗心吗,有什么不能看的!你看我的!” 说着,那小伙子还丝毫不避嫌地当街扯开领子,一手就从胸腔里掏出一颗心脏出来,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还一脸炫耀的样子…… “噗。” 重渊的低笑声在我铁青的脸色里格外刺耳。我恼怒地回头看着他,只见重渊正笑盈盈望着我,之前的窘迫一扫而空。鸦鬓玉颜眉目如画,眼波流转着看过来,那美色简直让我瞬间想要撞墙清醒一下。 “心是没法掏出来了。那边有灯笼卖,你要吗?”重渊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笑着问道。 “……要!” 这种美人给你买东西,就算是买烂瓦片我也要啊!!! 不知逛了多久,我才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也找不到其他休息的地方,索性扯着重渊找了一处人少的河边,手里还提着他刚买给我的灯笼,两人一起站在桥上往下看。 朔方城也是有月亮的。狭窄的一弯盈盈荡在水波里,像是谁摇碎了的微笑。我一只手把玩着灯笼把手,只觉得这一刻像是个甜蜜得不想醒来的梦境。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开一个浪漫的话头,重渊倒是先开了口:“自朔方城醒来后,我什么都不记得。那时他们给我说我的生平,我的身份,哪怕说得无比真实,我也只觉得陌生得很。” 他侧过头看着我:“现在我有些明白了。当时之所以觉得陌生……也许是因为,,那些根本就不是我曾经历过的吧。” “……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一点点吧。”重渊摇头说道,“我记得好像有山,也有仙鹤……” “对对对!”我忙不迭点头,“太虚观是在山上!也有仙鹤!对了……我好像还没说过你是太虚观的弟子吧?我告诉你啊我们太虚观……” 我喋喋不休地说着师门的琐事,重渊只是微笑地看着我。等到意识到说得太多了,我才有点尴尬地闭了嘴。 “对不起……我忘了那些都是我的事,你嘛……大概就是粉蒸肉那个德行,对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他是你少年的样子啊。那时候你就是那样一门心思只记得修道练剑……” “那时候我认识你吗?”他低下头来问道。 “还没有吧……我们好像是之后才认识的。” “啊……那太好了,我最傻乎乎的样子你没看到呢。” 远处的喧闹声还在继续着。我看了看那边的人群,有点无聊地问道:“说起来……幽都妖魔搞节庆,鬼街的鬼们搞什么庆贺啊?” “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找个欢乐的理由?”重渊猜测着,“锦川,你有没有从上面看过朔方城。” “没有啊。” “我带你去看看吧。”他笑着说,一边抬起手来,毫无预兆地,一辆黑色的马车突然就无声出现在了我们前面。 “幽冥马车,幽都妖魔巡城的工具……不过,我们暂时借用一下也没什么的。” 我无语地跟在他后面上了车。前面两匹马轻轻蹬了一下地面,我们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飘了起来。 地面渐渐远去,所有的灯火都变得淼茫起来。喧闹的人群,狂欢的魂魄,都交织成一片灿烂的星海,在下方如同光带一样波动流淌着。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没注意到重渊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他并没有说话,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吐在我的耳朵后面。他两只手轻轻拥着我,和我一起看着下面的灯海。 “……我、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出来啊白痴!” 话未说完,再无声息。 幽冥马车静静地在朔方城上空慢慢跑过去,车里却再也无人注意下面的景色。 我睁眼看着重渊近在咫尺的面孔,恍然间像是又回到了他离开时的那个月夜。那天晚上他只身来到我的窗外,我推开窗就看到外面月色正好。外面他静静站在那儿,依稀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含着泪大口塞狗粮(╯‵□′)╯︵┻━┻ 第87章 87 粉蒸肉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那天晚上和重渊告别后我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粗粗扫了一眼房间,没看到小正太的踪影,那时只当是傻孩子又跑出去玩了,也并没有在意。可直到我一觉醒来吃完早饭还没看到他,才恍惚意识到有点不太对劲。 “喂,你们俩看到你们兄弟了吗?”我问剩下的两块肉。 想从残魂这里得到点答案是需要撞大运的一件事,果然,成年重渊依然是一脸懵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意外的是少年重渊居然听到了我的话,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脸颊上还带着点羞涩的红晕:“锦川你叫我吗?” “我不是……诶等等,你听到我说话了?” “当然能听到了。”少年微微红着一张脸看着我,目光里满满都是期待,“锦川,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你看到粉蒸肉了吗?”我挠了挠头说,“就是那个小家伙……和你长得很像的你的缩小版!” 他困惑地看了看四周,才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我没看到啊……这里一直没有别人来过啊。” 我仔细看着他。他的眼神仍然有些痴痴的傻样子,可是和之前比起来,已经明显清澈了许多。甚至还能对我的问话作出回应……我突然想起之前粉蒸肉,仿佛也是突然开始有了各种情绪,一种奇怪的猜测不由自主浮上了我的心头。 “锅包肉你……”我试探着问道,“你担心自己会消失吗?” “我会陪着你的。”他静静看着我说道,“不管以什么形式,我都会在你身边。” 没有粉蒸肉当时那种激烈恐惧的态度,但显然也是突然变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 ——所以,他们还是会变成重渊的记忆,然后消失掉? 一切终于是回到了猜想中应该有的进度。然而想到之前小正太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的心里又始终有点不是滋味。最后我抬头看了看锅包肉,终于还是用“他们变成了重渊的一部分”这个理由宽慰了自己。 我是极想立刻找重渊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恢复了少年期的记忆的,遗憾的是昨夜他就说今天朔方城中有事不能过来。万般无聊之下,我只能留在客栈里,扯着智商稍微有点起色的锅包肉一起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少年期的重渊可爱得简直想让人咬一口。不是小正太时候那副小哭包的样子,漂亮的骨架已经有了抽条的意思,却还远没有长成男神时期那华丽张扬的模样。青涩稚嫩的面孔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羽翼颤抖着正要缓慢张开。 正在我盯着锅包肉的脸下饭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客栈小二的声音响起来:“洛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我纳闷地打开门,吊死鬼小二那张铁青的脸就映入我的眼帘。“是前几日那个漂亮公子吗?” “不是的。” “那就奇怪了……我在朔方城没有别的认识的人啊。”我喃喃着。 小二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那位相公说,只需把这件东西交给小姐,小姐自然知道他是谁。” 我困惑地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浑身就如同被雷击中了一样,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条灰色的衣带。极为普通的样式,只在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图案,上面沾了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那是太虚观的标志,以及,一块看上去极其眼熟的血迹。 “他他……那人!”我一手紧握着衣带,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结结巴巴问道,“他在哪?他还在外面的对不对?!” 小二像是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在在在……他说在外面等……” 根本等不及听完他说的话,我转身就朝外面冲过去。 手里紧紧握着那条灰色的衣带。我的心脏狂跳着——这衣带我自然是见过的,不仅是见过,我自己乃至重渊都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能做出这种男女都用的灰扑扑制服的除了太虚观校服不作第二想法。 ……可是,这条沾血的衣带,当时我明明把它和那人一起烧掉了,怎么会……怎么会?! 我风一样地冲出了客栈门,目光慌乱地在来回游魂里扫视着。没花多少功夫就从人群里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背对着我站着,身上穿的衣服却不是当日那一套。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忽然转过了头,看到我的时候,那张清俊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腼腆微笑。 “洛师姐!”他叫道。 ——那是从西陵城回来后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面容和声音。 有时候是他幼年时小哭包的样子,拖着我的衣角怯生生跟着我翻墙逃课;有时候是他长大后再次和我见面时候的样子,长身玉立在花树下的青年惊喜地喊着我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则是他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染血弟子服躺在我怀里,对着我露出虚弱的微笑的样子,他说洛师姐,你要加油啊,太虚观的未来交给你了。 如今他正是那样微笑着看着我,微微歪着头:“洛师姐,好久不见。” 我的嘴唇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地张开口:“……颜师弟?” “是我。洛师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好想你。” ……是啊,没想到,还能看到你。 我傻傻站在那看着他,别后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颜怀远静静看了我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失笑道:“洛师姐很不愿意看到我吗?” “怎……怎么会!我只是太……太惊讶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在这里,你怎么没去转生?” “还有些未了的事情。”颜怀远含糊地说道,“不说这些了,洛师姐,你最近还好吗?” “我……” 本来是没想说太多的。既然师弟都表现得那么优雅淡定,我这个当师姐的自然也不能太蹦跶。可是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刚才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我从师父一直说到师兄师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这些日子太虚观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个遍了。 “那个,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尴尬地挠了挠脸,“颜师弟你……那时候的其他人,也和你在一起吗?” 颜怀远温和地笑了笑:“他们已经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留在朔方城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我“啊”了一声,内心抑制不住地稍微有点失落。 “洛师姐,看到你没事实在太好了。我其实……” 我屏息准备听他说话,然而颜怀远的话还没说出口,我的身后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就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脑袋扭了一百三十五度看过去,只见锅包肉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站在我斜后方,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目光戒备地盯着颜怀远。 “这位是……”颜怀远表情惊讶地看着锅包肉。 “啊,这是重渊的……”我绞尽脑汁想要解释锅包肉和重渊的关系,“呃,算是兄弟吧。对了,颜师弟!重渊你知道吗?门派首席大师兄!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颜怀远却好像没怎么注意我说的话,他九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锅包肉身上,对方也是几乎一样的态度,两个人隔着一个我剑拔弩张地互相对视着。过了许久,颜怀远才收回了视线,重新看着我笑了笑。 “既然洛师姐这里有客人在,我就改日再来好了。”他说。 “哎?你这就走了?重渊他不是外人,他……” “本来今日也没什么事。”颜怀远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了我,“改日若师姐有空,我们再出来聊吧。”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就拱了拱手,转身走入了人群中。 “怎么回事啊……”我纳闷地挠了挠头,扭头看着锅包肉,他已经收回了刚才那充满敌意的视线,恢复了那副羞涩单纯的表情,认真看着我:“锦川,他是谁?” “他是谁?” 几乎是同时,同样的问话从另外一个方向传了过来。我急忙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本来说好了今天不会再出现的重渊正站在客栈的门口。他目光淡淡地看着我身后的锅包肉,重复了一遍: “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请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88章 88 “诶?你说颜师弟吗?你不认识他也正常啦,他是我太虚观的……” “不,我是说,”重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话,一只手直直指着我身后的锅包肉,“他是谁?” 我扭头看了看锅包肉,发现重渊问的真的是他。乐-文- “这……他是你的残魂啊,之前你不是见过吗?对了他好像也有了一点自我意识,跟之前的粉蒸肉一样!” 重渊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用一种非常隐晦的憎恶目光看着锅包肉……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啧,懂了。 这充满明确指向性的无缘无故愤怒目光,我亲爱的男朋友就是这么可爱,可爱到连自己的残魂的醋都会吃哟…… “你嫉妒啦?”我笑眯眯看着他,“放心啦我还是最爱你的!” “不……这家伙,和之前不是同一个。” 我愣了一下,定睛看过去,只见重渊表情凝重地盯着锅包肉:“他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是之前那个魂魄了。” “啊?好像的确是有一点……不过不用担心啦!粉蒸肉消失之前也是这样!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有没有又多了什么关于过去的回忆?” 重渊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有些别扭,他微微红着脸侧过头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想起与你如何相识的了,你……咳,时候不早了,你可吃过饭了?” 最后一句是和“今天天气不错”并列第一名的不知道说啥时候废话之王。 我扭头看了看锅包肉,又看了看重渊和锅包肉如出一辙的少年怀春表情,瞬间理解了他想起了什么。 我颇为猥琐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本蓝皮小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马上就如愿看到了重渊脸红脖子粗想要一把抢过来的动作。 “哈哈哈你……”我重新把册子塞到怀里,笑得开怀地看着重渊想要扑过来抢然而看着我的衣襟面红耳赤的样子,瞬间觉得之前的那些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 遭遇过什么,面临着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在这里,他记起了我,他终会和我一起回到太虚观,以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的身份——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美好? “你想起我了对不对?”我喜滋滋看着他问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太虚观?” 重渊的羞涩表情仿佛是在我说出太虚观的时候凝固了一下,只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犹豫地看着我:“现在就走吗?可是我……还没有想起来全部……” “不是就差回锅肉那部分了吗?”我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那部分不重要啦!很快就能想起来的!到时候你身体里的招魂笺就能聚齐魂魄,你就能彻底摆脱这个身体然后和我回去了!” 重渊困惑地看着我:“招魂笺……是什么?对不起,我不是太明白你说的……” “那是……算啦没关系,等你恢复了记忆,这些东西你都会明白的!”我雀跃地看着他,“啊好期待,你说过到时候要来找我师父提亲的!你……你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重渊笑了笑,“对了,你刚才说,有师弟来找你,他是谁?” “没什么啦,你现在应该还不记得他。”我含混地说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去当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重渊不在意地带过,“不想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昨日你不是说想去看看鬼街的秘密通道?走,我们去看。” 锅包肉果然没过几日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重渊记忆恢复的速度快得超出我的意料。虽然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恢复的,可看现在的速度,应该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我一起回太虚观了。 可是最后的这点记忆,却足足过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重渊倒是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只是每天定时定点来我这儿报道,然后和我一起拉手压马路。要不是现在幽都和人类战事胶着,我几乎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颜怀远之后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重渊不在的时候。他和活着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那副腼腆温柔的样子,耐心地听我唠叨那些无聊的小事。只是每次当我问起他在朔方城的事情的时候,却总是被他有意无意地扯开话题。反复几次之后,我也就识趣地不再提起。 回锅肉仍然是没有半点出现自我意识的情况。我忧伤地逗着他想要让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直坐在一边的颜怀远突然开口道:“洛师姐……你好像对我为什么留在朔方城很关心?” 我愣了一下,连忙摆了摆手:“你想太多啦!之前确实是有一点……可是你不想说的话完全不用管我!毕竟谁没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 就连我都有许多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像颜怀远这种已然走过生死、至今不愿投胎一个人刘在朔方城的人,肯定也有什么不愿说出来的伤痛吧。我又何必非要把伤疤重新撕裂。 颜怀远笑了起来:“我没有不想说啊,况且是洛师姐你问我的。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站了起来,身影笼在一层茸茸的月光里,带着点期待看着我:“洛师姐,你能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吗?” “现在吗?”我犹豫了一下,“可是重渊他快要回来了,要是找不到我的话……” “不会很久的,就在城外没多远。” 面对着那种目光,我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转过身匆匆给重渊留了个字条,我就跟在颜怀远身后走了出去。 颜怀远确实没带我走多远,出了鬼街没多久就是那座所有人都要走一遭的奈何桥,他背着双手在忘川边慢慢走着,偶尔抬头看一看对岸那些游荡的魂魄。 “我死了之后,也有一段日子和他们一样。”他突然说道。 “不想投胎,不想进城,就在那岸边等着,也许能等到谁,然后和她一起……说不定,再次为人的时候,也能一起。只是我终究是没那么有耐性,没等多久我就厌烦了这种日子,按捺不住地走过了桥。” 朔方城是没有白昼的。这里是永远看不到太阳的永夜城,因为只有这样,死者的魂魄才能继续存在下去。我看着他淡淡笑着的面孔,心里非常难受地缩了一下。 “过了桥也没什么不好。”我试图安慰他,“反正在朔方城和在桥那边都一样,什么时候你想投胎了,就能……” “不一样的啊。”颜怀远打断了我的话,他扭过头看着我,“洛师姐,放你过来的时候,鬼差没和你说什么吗?” “……什么?” “想要暂时不喝孟婆汤,留在朔方城里自然是有代价的。”颜怀远的表情淡淡的,“要不然就是永远不再投胎,龟缩在朔方城中做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游魂。要不然,就是在投胎之前先历上一遭劫难,等到熬过去了,才能重新喝下那碗孟婆汤,和其他魂魄一起走上轮回的道路。” “什么劫难?”我急急看着他问道,“那鬼差没告诉我——” “嘘……”颜怀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神神秘秘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我都会告诉你的,洛师姐你先别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你叫出来的。” 我耐下性子跟着颜怀远继续沿着忘川岸边走着,不知过了有多久,朔方城都被我们绕到了后面,他才停下了脚步。 “总算是甩开那些家伙了。”颜怀远轻吁了一口气,“从我们离开朔方城就一直盯着我们的眼线……这件事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你要带我看什么?”我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劫难?留在朔方城又想走的魂魄要付出什么代价?” “洛师姐,你知道的,留在这里不愿忘了前世的人,都是有着未了的夙愿,他们可以选择带着这些记忆留下来,可如果有一天他们想通了准备离开,就要为自己的执着付出代价。” 颜怀远伸出手来,对着旁边的彼岸花田轻轻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手势。 “越是惧怕什么,越是躲避什么……当你有一天想要面对它的时候,就要付出比你当时害怕的可怕得多的代价。” 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手势,颜怀远的手慢慢沉了下去。明明是极其缓慢的动作,却奇怪地在空中带出了一道残影,银白的荧光在他划过的空中飘舞着,慢慢沉下去,落到了盛开在我们周围的彼岸花瓣上。 就在那些银白色的粉尘落在花瓣上的刹那,一道道刺目的光突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从一朵花开始,迅速蔓延开的白色光晕,以我措手不及的速度染白了我们周围的一大片土地。我惊愕地看着一朵朵彼岸花迅速盛开又凋谢,留在地面上的是一个个惨白的空洞。那些空洞渐渐连成了一体,把我和颜怀远包围在其中。等到周围完全变成炫目的白色的时候,我们开始在那片白色中慢慢沉下去。 “这、这是什么?!”我惊恐地喊了出来,抬头看向颜怀远的时候,却发现他仍然是微笑的神色。 “代价就是——重新沦入你执念的心魔中,等你真正走出来,才能重新喝下那碗孟婆汤。” 颜怀远笑着看着我:“洛师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留在朔方城吗?那么……就来和我一起亲眼看看吧。” 第89章 89 若不是颜怀远把我带到这里,哪怕在这里带到魂飞魄散,我也万万想不到朔方城还有这种地方。し这里像是个地下的溶洞,周围闪烁着幽蓝的鬼火,阴阴冷冷的一汪泉水往我看不到的洞穴深处流去。 这里不是幽都妖魔的地盘,也看不到鬼街上那些宛如生人的魂魄,忘川边上那些失魂落魄的游魂也来不了这里。只有星星点点的银光在身边零散地晃荡着,像是彻底散尽的死者魂魄。 我站在溶洞中央,仙鹤也被我召唤了出来,浑身戒备地看着颜怀远:“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颜怀远啊,洛师姐。”他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骗我!颜师弟才不会一声不出就擅自把我带到……” “我会啊。”颜怀远轻柔地打断了我的话,“洛师姐,在你心目中,我是不是永远是那个乖得过分的小师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的一句话,我都会为你赴汤蹈火?” “我并没有!可是颜师弟才不会……” “果然啊……洛师姐,哪怕直到我死了之后,你都不曾了解过我。”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我熟悉的笑,只是现在这笑容却只能让我浑身发冷。他斜眼看着我,微微笑道:“洛师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留在朔方城的理由。” 说完,他也不顾我的反应,径自转过了身优哉游哉地向洞穴深处走去。 我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这时候的颜怀远对我没有任何防备,只要我一个命令,仙鹤就能困住他。可是我们来时的路已经关闭了,就算我杀了他,自己也没办法出去。眼看得颜怀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我咬了咬牙,索性暂且放下顾虑,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溶洞比我想象的还要幽深得多,这里没有光,全靠周围明明灭灭的鬼火照着路,我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担惊受怕地看着路边的每一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看到的那条泉水一直跟着我们,每当路边出现一个别的支路的时候,泉水就会流淌进去。潺潺的水声汇聚着,仿佛每个洞穴里都有一汪泉。 “这里是魂魄历心劫的地方。”像是看穿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样,颜怀远适时地回头说道。 “什么是……” “我刚才说过的吧?留在朔方城的魂魄要想重新转世,就要重新走一遍困着自己的心魔。每个人生前所困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冥河水才流出了这么多的困池。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心魔。” 说着,他扭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很耳熟?” “……有点。” 岂止是耳熟,这样类似的地方,我不仅是听说过,更和重渊一起亲身经历过。太虚观旧址那个被废弃的邪影之世,每个人都能在不同的圆盘上经历自己的心魔,和这里简直一模一样。 “仿制品终究是仿制品,所以在撤离太虚观的时候,邪影之世才被废弃了。”颜怀远漫不经心地说道,“而这里,才是真正的心魔之世。” 我无言地跟着他往前走着。我们路过了很多洞穴,可那些好像都不是颜怀远要去的地方。一直到最后,洞穴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才停下了脚步。 那汪泉水终究是流到了头,在我们前方的一块凹地上汇聚着,蜿蜒成一片浅浅的湖。宽广的湖面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浮在正中央。石头上面泛着鬼火一样莹莹的光,从远处看上去阴气四溢,站在岸边仿佛都有寒气刮擦过脸颊。 “就是这里了。”颜怀远对我笑了笑,“洛师姐,我这就下去给你看。” “等一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其实你不必……我说过你不必告诉我的,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可是,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我是不会过得好的。”颜怀远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轻轻推开了我的手,决然地一步步迈入了池中。 说是冥河水,可直到颜怀远走进去我才觉得那更像是一道光,没什么实质地环绕在他身边,清凌凌飘忽不定地托举着衣袂。水底的冷色倒映着他的面孔,青年秀致的五官更苍白了许多。他站在湖中央,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幽深得完全不像生者。 “洛师姐,请你看看吧。”他说道,“看看困着我的心魔到底是什么,看看是什么让我无法转生,让我到现在还要受这种折磨……” 湖中像是有粉尘一样的烟雾稀薄地腾了起来,仿佛温柔的手一般轻轻攀附上青年的胸膛。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水面晃动着。然后烟气慢慢凝固成了一个人形。 长发黑眼,清秀有些稚嫩的面孔,熟悉的太虚观弟子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无忧无虑地笑盈盈看着颜怀远。 那个少女的面孔,和我一模一样。 颜怀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出现在身边的幻象,许久才抬起头来,幽深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洛师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你……你开什么玩笑!”我结结巴巴说道,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逃开他的视线,“你……我……你怎么可能是因为我才不去投胎的?!” “果然,就算是看到了,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呢。”颜怀远宛若叹息一样说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自己都要受不了了。我一直在想,如果能稍微早你一步转世,是不是你就不会把我当师弟看待?是不是就会……” 他慢慢抬起头来,那双黑眼睛深处,一点深紫色的光芒幽幽地亮了起来。 “你疯了吗?!颜怀远,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觉得像是有一只手在我身后重重推了一下,然后我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跌入了池中。 冷。 在岸上看起来好像光晕的冥河水紧紧贴着我的肌肤,带来了迅速渗入骨髓的彻骨寒冷。我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冷战,挣扎着就要爬上岸去,然而眼前猛地一晃,刚才还近在咫尺的岸突然变得无比遥远,颜怀远也突然不见了踪影,我一个人站在深到胸口的冰冷河水中,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围雾蒙蒙的河面。 “颜怀远?”我声音有点发抖地喊了一声,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周围都被白雾笼罩着,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我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白雾里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我的走近越发清晰起来。我看到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道姑的丫髻,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书案旁边,跟着一边同样打扮的小道童小道姑们摇头晃脑背着艰涩的法咒。然而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似乎是太难了点,没过多久小姑娘手心里就挨了几戒尺,两眼噙着泪瘪着嘴就哭了出来。 那是我。 我木愣愣站在那里,看着那边幼年的自己飞快地长大,童年,少年,青年……那些我几乎都忘了的事情一幕幕历历重现。被师父罚站责骂,被坏心肠的师兄师姐讥笑欺负,师弟师妹们一个个先我升了班,最后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就那么自暴自弃地沦为了一个废物…… 等等,为什么我看到的都是些这么阴暗的画面? 虽然是我的经历没错……可明明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美好的事情啊!这鬼地方只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皮影戏还没放完,我的心里已经提上了三分警惕。我一手紧紧握着剑,仙鹤的翅膀在我身边扑扇着。我看着对面的那个“我”与重渊诀别,太虚观容不下重渊,师门和爱人的纠结让“我”左右为难,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我”一剑刺穿了重渊的胸口上。 ——按照现在的轨迹,这才是最终的结局,不是吗? 这才是我真正害怕的,太虚观容不下重渊,重渊又恨着太虚观。最后我只能屈从于命运站在他的对立面,亲手杀了他。 “……放屁啊!”我咬牙切齿地怒吼出来,“我都已经来到了这种地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它发生?!” 我寒着一张脸,一手持剑一手画符,狠狠咬着牙对着前方的画面念出了咒语。 “不管你是什么人,把我带到这里是想搞什么花样……这种事情,我是绝不允许它发生的!” “我这二十多年,确实是一直没什么用,也确实遇到了那么多沮丧的事情,可是我身边,有着更多美好的事情!所有的人和事,好的坏的,才一起造就了现在的我!” “给我——破!” 幽蓝的火焰从我剑尖猛地扑到了那幅画面上,丹鹤一声尖锐的鸣叫,郁风真诀几乎同时发了出来,狂卷的风柱一起狠狠撞在了幻象之上。 刹那间,周围的白雾分崩离析。 我仍然站在那片浅浅的水池中,颜怀远站在我旁边,他的面孔因为惊恐而扭曲着,看着我大声尖叫道: “不可能……不可能!” “邪影之世那种半成品找不出来也就算了,为何冥河水也找不出来你的心魔?!这世界上,绝不可能有没有心魔的人!!!” 一声尖啸,颜怀远的身体突然变得虚无起来,一道黑影从他的躯体里冒出来,急速向我冲来。 “既然找不出你的心魔,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为了吾主的大业,本座要亲手取了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高三考生高考顺利!美好的明天等着你们! 今年我亲爱的堂妹也高考,希望她也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第90章 90 还没看清那黑影的面貌,熟悉的声音就已经把我带回到最恐惧的记忆中。爱玩爱看就来 我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失声叫起来:“隗泽!你……” 刚想指挥丹鹤攻击,那道黑影已经在我下命令之前迅速冲进了我的身体里。刹那间,我的所有动作都僵在了那里。我像是变成了一只困在树脂里面的虫子,明明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可却完全没办法指挥它做出任何动作。 “嘿嘿……不过是仗着那小道士的残魂在手,你们还真的能奈何吾主大业不成?你们这等凡人性命,简直比虫蚁还要不如。当日侥幸逃过一次,你居然还敢到这朔方城来?” 我惊恐地站在那里,却只有眼睛还能动一动。我听着那声音猖狂地自我身体里发出来,体内一股奇怪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中钻来钻去,好像是把我内心连自己都不清楚的阴私都窥探了个遍。 我想要呐喊,想要逃跑,想要指挥灵兽攻击它,可我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家伙像是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他发出了一声怪笑:“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吾乃幽都七十二魔将之一,专司窥探人心。莫说你这样一个小小的蝼蚁,哪怕是你们太虚观最精英的弟子,我也能引动他的心魔,不费一丝一毫力气就让他自我了断!且让我看看,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陡然变成了一声怪叫:“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心魔?你这家伙……” 我一直被控制得死死的身体终于是找到了一点自我操控的能力。我一只手困难地捏成一个咒诀,咬紧牙关说道:“既然是没有你的用武之地……那就说明该轮到我了。郁风真诀,给我破!” 早就在旁边等候很久的仙鹤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长喙向前猛地啄了一下,一道风柱就向我的方向卷了过来。我恐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风柱,却意外坚定地没有挪开一步。 “你这——居然敢对自己这样!” 隗泽还在惊慌地叫着,我能感觉到他努力想从我身体里逃出来,只是已经太迟了,黑影刚刚冒了个头,就被席卷而来的郁风真诀打了个正着。我快意地听着那黑影传来的惨叫声,全身的骨头被压碎一样的剧痛中,我慢慢闭上眼睛往后面倒去。 好疼啊……要是我老老实实呆在朔方城里面,不背着重渊到处乱跑,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种痛苦?现在可好,我连去哪都没有告诉他。这么久没有我的消息,现在他恐怕是早就在找我了吧…… 可是!话本里不都是说男主角智勇双全天下无敌不管女主在哪里发生了什么都能立刻赶到吗?就算是我自己跑出来不对……重渊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找到我啊! 我发出的郁风真诀自然是没能力把隗泽一击必杀的。那黑影不过惨叫了一阵就狼狈地脱身出来,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提起长剑就冲我走过来。看样子我是真的把他惹恼了,也不打算使用什么神通,就准备直接一剑解决我。我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却连手指都没法动一动。 隗泽的兜帽也脱了下来,那张如同骷髅一样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杂种……你居然也敢伤我?今日我定要……” 隗泽的狠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地面就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和隗泽都还站在及腰深的冥河水中。然而最初看到的时候平静清澈如同丝绸的河水此刻却在剧烈翻滚着,河床不断向上拱起,仿佛是一只镇压在河底的妖兽正在咆哮着冲出来一样。隗泽一时没拿稳剑,剑锋斜斜擦着我的脸颊过去。下一秒,伴着一声巨响,河底整个破裂开来,冥河之水卷着白浪灌入其中,一道白影如同冲霄之剑一样破开碎琼乱玉,带着一身凛凛杀气跃到了半空中。 他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长发浸水后沉甸甸垂在背上,惨白的精致面孔上,那双血色的狭长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充满杀气的目光就锐利地定格在还没来得及转身的隗泽身上。他毫不犹豫地轻轻抖了抖手腕,手中长剑就如同游龙一样从背后直直刺穿了隗泽的胸腔。 从他出现到一击重伤隗泽,不过是短短一瞬间,我怔怔半躺在浅浅的河水里,看着他急急转过身来,像是想要朝我冲过来,却在看到我凄惨的样子的时候手足无措地定在那里。他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那张熟悉的面孔焦急地看着我:“怎么样?你……你还好吗?我……对不起,都怪我……” “……当然是都怪你啊!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我……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我终于是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说是无理取闹也好,矫情做作也罢,刚才那些忍了许久的恐惧和故作坚强终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彻底冲破堤坝汹涌而出。重渊手忙脚乱地踏着水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在怀里,讷讷地柔声安抚着。只是他越是安慰,我就哭得越是厉害,像是要用泪水把这一路受的所有苦难全部冲洗干净。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粗神经也足够坚强,能毫无困难地应付男朋友突然变成反派并且把我忘掉。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有时候不是谁坚强谁软弱的问题。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只要出现就能彻底击中你最脆弱的地方,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你想把自己受到的任何委屈倾诉给他听。 这一刻无关苍生天下,只谈风月。 我天昏地暗地不知道哭了多久,重渊笨拙的安抚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才抽抽搭搭抬起头来。重渊神情紧张地抖着手,刚想检查我身上的伤口的时候,却突然怔在了那里:“你……好像没有……” “没受伤啦。”我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刚才只是脱力了才没法动弹……我用了重生真诀,放心好了,我不会为了一个妖魔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的。” 重生真诀,太虚观秘法之一,耗费大量法力,可让人在生死一线之际瞬间恢复所有伤势,可谓是太虚观弟子的第二条性命。 “你这家伙……”重渊哑然地看着我,然而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却仍是渐渐透了上来。他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咯咯……” 我们两个正要忘我地执手互诉衷情的时候,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刚被重渊一剑穿心后就丢到一边被我们默认死亡的家伙。 受了重创的黑影已经重新回到了颜怀远的身体中,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伤口,只是一只手仍然紧紧按着胸口。他颤抖着站起来,深呼吸了几次,才惨白着一张脸冷笑起来:“好……很好!你居然真的敢对我出手!你不怕误了城主大事遭到责罚吗?” “我本就不是你幽都中人。谈何责罚?”重渊站在我身边,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冷冷说道。 颜怀远楞了一下:“你恢复记忆了?” 重渊只是一只手背在身后,漠然地看着他。 颜怀远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张俊秀的面孔完全扭曲起来。他大笑道:“好!好!真没想到……一个弱小的人类灵魂,居然还能……是了,你的确不是我幽都中人,不过,这样一来就更加有趣了!” “你什么意思?”我惊怒地看着他,“重渊他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到朔方城,喝下孟婆汤?是不是你在搞鬼?!” 他转头看向我,脸上又恢复了颜怀远平时那种温和礼貌的微笑:“洛师姐……” “不要叫我洛师姐!颜师弟……颜师弟他早就已经不在了!就算你扮成他的样子,也绝对不是他!” “扮成他的样子?”隗泽怪笑了一声,“我可从来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愚蠢的女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具身体本来就是那个小道士的?” 一片寂静中,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隗泽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含笑道:“我乃操控心魔之妖魔,本身就没有具体的模样,谁心中有鬼,我就能在谁体内栖身。我是最喜欢你们这种太虚弟子的,只要这世上仍有心魔存在,我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转头向重渊,冷笑道:“你说得对,你本来就不是我幽都中人。既然你已经恢复人类的记忆,那就算你走运,想要去哪里都随你便。” 顿了顿,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是……等你真的做出了决定,可不要后悔就是。” 一阵大笑声中,隗泽化作一阵旋风彻底消失在洞窟中。 我慢慢转过头来看向重渊,想问的问题太多,我一时愣在那里,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个身体,真的是我颜师弟的?” 重渊凝望着我,低声道:“若果真是呢?你会……因为这个放过他吗?” “不会。”我哽咽着狠狠摇了摇头,“我更要亲手杀了他……颜师弟那样的人,生而纯粹死而决绝,如果有意识,是绝不容许自己的躯体被那样的恶心家伙玷污的!” 重渊放在我肩头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缓慢握紧了我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段出门一周,没有更新,给大家道个歉。 本文即将完结,我争取在十章之内搞定! 第91章 91 重渊说,他是在客栈看到了我留下的字条,然后一路循着在我身上留下的气息追踪到这里的。之前哪怕重渊以那样的身份在朔方城呆了这么久,他也不曾知道这里藏着这种地方。 “这里应该是游魂真正的往生之地。”重渊一只手托着下巴,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曾听说,幽都妖魔来到这里之前,朔方城曾是游魂的天下。只在幽都妖魔占据这里之后,朔方城的游魂数量才骤然减少。看来,除了极少一部分游魂之外,其他的应该是直接来到了这里。” 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很久,才发现我一直不出声地盯着他。重渊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脸:“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你刚才说,你在我身上留了气息?” 一瞬间红透了脸。 “我……我只是……”重渊结结巴巴说道,完全不复刚才的淡定,“担心你……毕竟我不能总在你身边。我只是想……对不……” “唔嘻嘻嘻我懂的啦。”我一只手捂着嘴娇羞状,“怕找不到我就直说嘛!毕竟我们都这种关系了……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我期待地看着他,重渊点了点头:“基本上都已经记起来了,只是……我仍是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朔方城的。” “那些不重要!”我大手一挥,“太好了,按照师父的说法,等你全部记起来的时候,那些魂魄碎片就能全部回到你的体内。你就能重新变成活人了,太好了……到那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我几乎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然而抬起头来看看重渊,却发现他仍然是一脸忧色。 “恐怕等不到那时候。”重渊表情凝重地说道,“锦川,我们必须现在就启程回太虚观。” “怎么突然……” “这些日子幽都妖魔动向不太对。”重渊忧虑地说道,“前日我在朔方城中,听到城主七夜说,好像准备率领妖魔,直接大举攻打八大门派。” “……你开什么玩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算是妖魔很强,可是幽州和八大门派驻地之间距离那么远!他们一个中原都没占下来,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 “可是就是这样。”重渊打断了我的话,“这些日子幽都妖魔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大半,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是锦川,既然你能来到这里,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能——” ——我是通过丹阳子的传送阵来到这里的,可能在太虚观和幽州之间开启传送阵的毕竟是少数人,也只能把我和几个魂魄残片带到这里而已。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能将幽都妖魔大军直接传送到太虚观,那会怎么样? 那是毫无疑问的灭顶之灾。 “我们这就出发!”我霍地站了起来,“师父给了我一张回师门的传送符,我去收拾……算了,回去我们带上回锅肉,这就回去!” 重渊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朔方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人会发现我消失了。我们这就出发,必须要马上赶回太虚观!”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我心头极快地一闪而过。只是当时我太过慌乱,也来不及仔细思考。抓着重渊的手,我转头就往朔方城中跑了过去。 大概是担心羊蛋子不靠谱。我出行前,师父确实是给了我一张回门派的传送符。虽然没法像来的时候那样直达,但是三四天的路程还是要比一路从幽州跑到太虚观快得多。 我一手拉着重渊一手扯着红烧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英俊男人顺从地跟在我身后,只是这时候我却没了来的时候那种“合法np!”的荡漾妄想。我焦急地核对着手上指示传送地点的罗盘,完全没注意到旁边重渊越来越黑的脸色。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拉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我猛地从后面被拽了一下,一下子倒在了他怀里。 “怎么了?”我纳闷地想要转过身,却被重渊牢牢固定住身体,根本没法转过去。 “为什么要拉着那个家伙?”重渊的声音从脑后传过来,有点奇怪的发闷。 “谁?哦……你说回锅肉?当然要带着他啊!你不是还差一点记忆……” “……为什么要‘拉着’那个家伙?”重渊原封不动地又问了一遍,然而这次我很敏感地听出了重点。 “你……这是你自己的残魂啊,之前怎么没见你在意?”我哭笑不得地扭头看着他。 “从前……乳臭未干的孩童而已,可是这个分明已经是……”重渊强行装着一张云淡风轻的严肃脸,只是脸颊已经微微红起来,“你不必管他,我自会让他跟在后面!” “哦?这个可是你的成年版呢,你的意思是你也已经……”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同样地含糊掉刚才他忽略的几个字。果不其然看到重渊一刹那红透的脸。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在地上乱晃着,就是半点都不敢往我身上移动。 明明已经是历尽生死的人,偏生在这种事情上还青涩得像是个少年。平日里重渊永远是那副不染纤尘的淡漠模样,就连脸红起来的时候都依然强撑着一副高冷的面孔。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有种禁欲的致命美感。像是朦胧月影中美人隔着薄纱地一个抬手,让人恨不得把月影纱帘全部撕碎好看个通透…… ……啊啊啊洛锦川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给我清醒点不要在这种时候做无聊的春/梦啊! “你,你别那样子……”我无力地捂着脸,深深地为自己撩汉不成反被撩羞愧着,“不是说都想起来了吗?我们都已经……不是该早就习惯了吗?为什么逗你一下还会脸红啊!” “可是……见你的每一次,我都觉得如同初见一样,怎么才会习惯啊……”重渊轻轻说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男人的脸上仍然带着没有全部褪去的粉色,只是却不躲不闪地直直看着我,目光澄澈纯粹,像是我们曾经去过的鼎湖湖水,天光游走不改其波。 我曾在话本上见过的最美好的句子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那时我只以为这是世上最奢侈的爱恋,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最美的不是一见如故,而是每一次相见,都是初遇。 何其幸运,让我遇上这样的一个人。 “我也……”我小小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重渊迷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们快点走吧!快要来不及了!” 我心慌意乱地抛下重渊和回锅肉,一路沿着罗盘指示的地方狂奔过去。这里仍然是幽州境内,距离朔方城已经很远了。没多久我们就到了一大片荒草丛生的山坡上,我手中的罗盘直溜溜打着转。 “就是这里。” 我从怀里拿出当初离开太虚观之前师父塞给我的纸符,看了看后面师父专门为我这种蠢材写下的使用说明,琢磨了一会儿,默念了一个咒语,指尖一点蓝色的火焰点燃了纸符。 黄色的符纸慢慢被烧成焦黑的灰烬,纷纷扬扬落在了我们周围。我紧紧拉着重渊的衣服,紧张地看着周围。山坡上渐渐起了风,打着旋的草叶绕着我们飘舞着。风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强,我被刮得渐渐睁不开眼睛。正当重渊伸出一只手想要捂着我的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突然猛地黑了下来。等到视野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太虚观熟悉的山门就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里就是……” 重渊慢慢跨出传送阵的圈子,抬起头来注视着太虚观云雾缭绕的高山。他的表情茫然又悲伤,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又好像是在这里已经走完了人生的全部。 “你记得吗?”我走到了他身后,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试探着问道。 重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自然是记得。只是却觉得像是已经离开很久了……离开了一辈子的时间。” ……可不是已经离开了一辈子吗?上次他回来没多久就被迫离开,而上上次的时候,他还是太虚观光鲜的首席大师兄呢。 我强行按捺下心头的难过,上前拉住重渊的手:“走吧,师父他们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通往白云观的路是很长的。我一边和他一起走在山路上,一边跟他说着之前来不及细说的太虚观琐事。重渊安静地听着,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茫然。 “怎么了?”我敏感地停下来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你说的那些事情……”重渊一只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仿佛觉得那些事情都是别人的一样。” “应该正常吧?”我迟疑着问道,“毕竟你的记忆只是刚刚恢复,而……” 我话还没说完,就只见重渊突然闷哼了一声。他两只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额头,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竟然是慢慢蹲了下来。 “重渊!”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你怎么——” “我想起来了……”重渊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冷汗涔涔落了下来。 “我是如何到朔方城的,我想起来了……是隗泽,那个妖魔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等我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到了朔方城中。”重渊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大声地问道,“可是这之间发生了什么?隗泽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朔方城去?!” 第92章 92 重渊的脸色简直难看得可怕。 他一只手紧紧按着太阳穴,全身都紧绷着颤抖着,那模样像是要努力抓住回忆中的流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指缝间沙子迅速流走。 “你……别想了!”我被重渊的模样吓了一跳,“那些事情不重要!反正你也已经离开了朔方城,也恢复了全部记忆。只要剩下的魂魄残片回归体内,隗泽就再也没办法伤害你了!” 我一手猛地指向一旁的回锅肉,想是想求证什么一样急切地看着他。然而那张和重渊一模一样的面孔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没有半点恢复神智的意思。 “说话啊……”我绝望地看着他,“明明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吗?之前他们不是很顺利地被吸收了吗?那一点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被我命名为回锅肉的魂魄无言地看着我,像是最沉默的黑夜,无声地嘲讽着我的天真。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重渊低声说道,“本来就是亡者,就该待在亡者的地方。只是却连累了你……” “你开什么玩笑!”我情绪激动地扭过头来,“说什么连累……你不是已经回忆起来了吗?你我之间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难道还能用‘连累’这种词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抬眼看着他说道:“就算最开始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可是从你回来开始,从你变成我的邪影开始,我们就已经永远扯到一起了!说什么亡者不该回来……我们的一切,本来就是从你死去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重渊怔怔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一样,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你……” “你可是想明白了?” 重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我们两个一起看过去,却发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如同泥塑木雕的回锅肉正转头看着我们。一反之前木讷的样子,那双眼中闪着澄净的光,他直直看着重渊,重复道:“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 回锅肉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便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说完,他慢慢抬起双手。广袖仿佛没有重量一样在空中飘荡着,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着划下了一个完整的圆。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锦川,我回来了。” 说完,男人转过身去,从容不迫地向前迈了一步。刹那之间,他的身影碎作无数光点,如同夜里萤火一般,慢慢融入到了重渊身体中。 一片安静之中,重渊慢慢抬起手来,表情有点微妙地覆到了自己胸前:“我这是……” 我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也顾不上踌躇羞涩,两只手一环搂住重渊的腰身,半张脸就已经贴到了他胸口。我聚精会神听着那里面一声声愈发急促的心跳,渐渐就感觉到一股温热透过衣衫染上了我的脸颊。 “体温……”我低喃着,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拉上了重渊的手腕,“心跳,脉搏……还有一切……” 我松开手退后了一步,仔细打量着重渊的面孔。一些细微然而却显而易见的变化正在迅速展现在他的身上,苍白的脸颊染上血色,血红色的眼睛也慢慢褪去绯色变成透亮的黑。如果说之前的重渊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尊英俊的汉白玉石像,精致却僵硬冰冷,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变成了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你变回来了……”我站在不远处望着他,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却又害怕面前的一切只是个一触即碎的梦境,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变回来了吗?是真的变成了活人?” 这一刻等得太久,以至于真的发生的时候,我和重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颤抖着抬起手来,试探着抚摸着自己的脸孔,然后像是被手指感受到的温度吓到了一样,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他慢慢抬起眼睛看着我,无言的目光交汇中,重渊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一样,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了一步走上前来。 他抬起手来,先是轻轻环上了我的肩膀,然后两只手在我背后缓慢地收紧成一个圆将我彻底地拥进了那个无风的怀抱中。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熨帖过来,再没什么能比温度更加真实地划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我嗅着萦在鼻端的淡淡的兰草气息,用力回抱住了他的臂膀,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别哭。”重渊低声说道,“我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我看过那么多的话本,话本里那么多不同的悲欢离合。花前月下风流才子总能说出无数动听情话哄得佳人和看客怦然心动,可到现在我才明白,世上一切风花雪月,有时候都敌不过这一句“我回来了”。 “好……我也不会再离开了。我们这便去禀明师父,什么幽都什么天下,都让他们去操心好了!我们两个就安心待在太虚观,然后看他们……” “呵。” 我还在迷迷糊糊跟重渊毫无理智地絮叨着的时候,突然一声冷的刺骨的嗤笑在我耳边响起来。我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重渊已经一把推开了我。他一只手把我护在身后,迅速拔出了宝剑,戒备地盯着我们身后的长阶厉声喝道:“谁?!” “……谁?吾主,您果然是被那个龌龊的人类彻底占据了身体吗?问出这种话来,还真是让属下难过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模模糊糊出现在石阶下方渺茫的云雾中,随着那声音渐渐清晰,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戴着兜帽,干巴巴的皮肤包裹着光秃秃的脑袋,一脸兴奋的狞笑。 “这就是太虚观么……”他仿佛是一脸怀念地看着四周,“还是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要把这么多幽都妖魔带到这里,还真的是要花不少时间呢。” 随着他的话,足有上百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他身后的云雾中。太虚观的阶梯长而窄,然而那些影子却并不是站在阶梯上的,它们半悬在空中,隐约能分辨出长角和獠牙的形状,一阵风吹过,半山的云雾淡了一下,小半边天空露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曾经的漫天云霞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一样,巨大的黑色裂口中,如同幻影一样摇曳着万千妖魔军队。 “隗泽……”我无意识地喃喃着,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妖魔得意地笑了出来,“抱歉打扰了你们小情人的相会,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你们去别的地方继续缠绵的——到九泉之下相会吧!” 说着,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漫不经心地在前面挥了一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就立刻出现在我们站立的石阶上。重渊眼疾手快抱着我迅速跳了一下,再扭头看的时候,那道深沟里正在不断向外喷吐着诡异的紫色火焰。 “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重渊厉声喝问道,“幽都与太虚观明明相隔万里之遥,之前明明还说……” 隗泽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幽都与太虚观自然相隔万里之遥——我们不这样说的话,怎么骗得你急急赶回来,顺便为我们打开道路呢?” 重渊抬头望着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闲话少叙了。儿郎们,这里就是八大门派的腹地。”隗泽大笑着向前一挥镰刀,“今日我们就先拿太虚观祭刀,这大荒的土地,终究是我们幽都的!” 漫天妖魔同时鼓噪出声,仿佛乌云压顶一样,天空那道裂口骤然扩大了一圈,数万妖魔大军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重渊一只手猛地把我往后一推,扭头对我大吼道:“我来挡着这里!你快去通知掌门他们!” “可是你……”我惶然地看着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恐慌中。 “我……会回去找你的!情况太复杂,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重渊手中长剑伴着一声清鸣跃出剑鞘,我咬了咬牙,猛地扭头顺着石阶向上冲去。 告诉宋掌门……告诉师父!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发疯一样向前跑着,血液如同巨浪一样一**冲击着耳鼓。只是心头那一丝不安却越来越大地扩散开来—— 隗泽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之前他说过让重渊不要后悔恢复记忆……这些妖魔被带到这里,到底和重渊有没有关系? 第93章 93 此刻正是晨曦初现时分,太阳还沉在远处群山之间那片茫茫白雾之中,太虚观也只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一路上很少看到弟子,即便是有,也都是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幽都入侵了!幽都妖魔来了!大家快点戒备啊——” 我声嘶力竭地一边喊一边奔跑,然而过往的几个人只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偶然碰到认识的人,我停下来手忙脚乱地解释了半天,却发现所有情况绝不可能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根本没用……幽都妖魔兵临太虚观下这种荒诞的话,就算是说出去普通人也不会相信的。我只能快点找到知道重渊全部事情的人。 我再不犹豫,一跺脚,扭头就径直朝云华殿奔去。 太虚观整个坐落于一座足有百里方圆的悬空山峰上,从通灵道场到弟子厢房,几乎各处都有短距离传送阵相通。只有云华殿因为是掌门常居的地方,只能一步步走上去。我气喘吁吁地爬到殿前,还没直起腰就对着殿门前的守卫嚷起来:“师兄!我是游鹤真人门下洛锦川,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宋掌门报告!劳烦师兄……” “……你怎么回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云华殿的守卫。一张久违的熟悉面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一样,脸上满满都是不知所措。 关朔原一只手仍然扶着云华殿的大门,看样子仿佛是刚从里面出来。他很快就恢复了我熟悉的不耐烦神色:“掌门今日不在,你有什么事?” “不在?!”我惊呼出声,“怎么会……掌门去了哪里?” “三日前宋掌门已经动身前往九黎城了。”站在一边的守卫小哥站出来,好心地解答了我的疑惑,“与其他七大门派掌门一起,共同商讨对抗幽都事宜。” “怎么会……怎么会!”我面色惨白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没又从台阶上摔下去。关朔原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疑惑地问道:“你到底……” “师父!我师父呢?”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拉住了他,“快点告诉我师父!幽都入侵了……妖魔已经来到了太虚观外!” 关朔原瞬间变了脸色:“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去……难道你没成功?” “来不及解释了!”我抖着手抓着他,“重渊在外面,应该暂时能挡上一阵子,快点通知我师父他们,不然的话……太虚观可能真的要面临灭门之祸!” 旁边的守卫小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只是紧盯着关朔原。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几次,终于是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游鹤真人在弟子厢房那边。”他果断地说道,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道符,“现在过去恐怕来不及,你把要说的话写下来,我用传信符直接告诉他。” 我抖着手接过符纸,匆匆忙忙在上面简单写下现在的情况。关朔原拿回符纸,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个古怪的符号,符纸在空中扭动了一下就消失了。 “跟我走!”关朔原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这里不安全了,跟我到地落窟那里。妖魔应该暂时还不会攻到禁地。” “不行!” 我用力扭了一下手腕,却没能挣开,“重渊一个人还在那里抵挡着,他挡不了多久的!我要去帮他!” 关朔原怒道:“你是白痴吗?凭你的道行,不添乱就不错了。游鹤真人会有安排的,这种时候,你躲起来就是对他的帮助了!” “可是……”我哆嗦着嘴唇说道,“若是从前,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你要我怎么把自己的爱人丢下,然后一个人安心躲起来?” 若不能帮忙,至少不要帮倒忙——从前的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便是之前和太虚观弟子一起援助西陵城的时候,邪影重渊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也是努力跟着大部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绝不出头挑事的。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灵兽都召唤不出来的废柴,重渊也不再是我身边随时可以牺牲掉的邪影。在他一个人挡在太虚观山门前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安心地躲到禁地里什么都不做? 关朔原面色阴沉地站在我面前,像是恨不得扑上来撕碎我一样狠狠盯着我。我完全不明白这种狠戾从何而来,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关朔原的表情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和你一起去。”关朔原猛地拽了一把我的手,我不由自主朝着他的方向跌了两步,“你这种蠢材……太虚观怎么能交给你这种笨蛋!” 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我也没再纠结他那满脸恨恨的懊恼神色,跟着他就朝太虚观大门的地方跑了过去。 天空中的裂口已经越来越大,已经有太虚观弟子注意到空中的异状,一个个惊叫起来,师父好像也收到了我的传信,开始有人组织太虚观弟子开始准备进攻。关朔原抬头望了一眼裂缝中即将脱困而出的妖魔,仿佛是随意问道:“你不是去朔方城找人吗?怎么反倒把妖魔带了回来?” “我不知道……”我咬住嘴唇说道,“本来已经没事了,重渊也已经恢复了跟我来到了这里。可是隗泽突然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关朔原抿着嘴唇,目光闪烁地看着前方。太虚观通往山下的石阶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山路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隐约能看到前方闪烁的光影,那是太虚观道术战斗的表现。我冲了几步超过关朔原,大声喊道:“重渊!我们来帮你了!” 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东海正中扔了一块巨石一样,百丈烟尘喷薄着腾空而起。一片天昏地暗之中,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太极从地面腾空而起。宛若蓝色薄纱凝成一般,被四散的尘烟缓缓崩解。一个人影自崩离的蓝色碎片之中跳了出来,他手持长剑翩然落在那片圈子之外,转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紧绷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放松的神情。 “倒是能装……”一边关朔原冷哼了一声,手持长剑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那边那个家伙!撑不住的时候说一声,我还是能救下你一条命的!” “别过来!”重渊根本就不看关朔原一眼,只是厉声对我喊道,“那个妖魔还……该死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块山石对着他猛地砸下来。重渊勉强跳了一下躲开石头,反手一剑劈开了一个妖魔的身体。 “退后。”关朔原眼神凛冽地一手举起了剑。他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一道炽热的火光跳跃出来,在他身边凝出了巨大型炎凤的身影。凤凰一声清唳,张口炎火球就冲着妖群喷了过去。 关朔原和重渊各自对上了一只大妖魔战起来,我一边帮忙对付一些他们漏掉的小妖,一边留神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那个隐藏了无数妖魔大军的裂缝虽然直接出现在了太虚观上空,可还没到能让这些大军倾巢而出的大小。所以我们拦在这里,才没被无穷无尽的妖魔大军一下吞没。我听着太虚观里面渐渐传来的喧哗声,心里也慢慢安定下来。 师父已经接到了传令,虽然掌门不在,可是靠着观内的长老们和弟子,应该还是能撑到援军到来吧? 可是,在我心头隐隐扩大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指挥麒麟给重渊他们加血的时候,一个黏腻冰冷的声音突然紧贴着我的耳边响起来:“洛师姐,你是在找我……吗?” 我猛地回过头,却看到颜怀远的脸正紧紧贴在我旁边,他微微笑着望着我,那张曾经我无比熟悉的面孔正带着无穷的恶意。 我向旁边猛地跳开两步,立刻就是一道斩妖诀劈了过去。颜怀远却是不躲不闪站在那里,他的肩膀立刻就被刃锋劈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泉涌一样流了出来。 就和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模一样。 颜怀远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痛楚的神色,声音凄楚的说道:“洛师姐,为什么对我出手?我……我好痛啊……” “你……” 那双眼睛纯真地望着我,一如颜怀远活着的时候一样温柔羞涩:“师姐,我是颜师弟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闭嘴!”我咬牙怒吼道,“隗泽,不要装神弄鬼了!颜师弟他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是他活着,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吗?”颜怀远笑了笑,“小丫头,你真是幼稚得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也不知道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藏了些什么。” 他的身影如同水波一样模糊起来,我听到身后重渊和关朔原怒吼的声音,周围景物渐渐变得苍白而模糊,只有我们和厮杀的妖魔越来越清楚。 “他想和你在一起啊——看在借用了他的身体的份上,我会满足他的愿望的。”颜怀远脸上满满都是恶意的笑,“我会为你选个最合适的坟墓的,欢迎来到我的地方……” 一切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到了一大片碎石荒地上。正前方是如同悬崖一样突然断裂的深沟,翻滚着惨白气泡的液体在深沟中慢吞吞蒸腾着,每个气泡破裂的时候,似乎都发出了凄厉无比的鬼哭之声。 “——万魂冢。” 第94章 94 天与地,眼前与远景,全部都褪色成纯粹的黑与白。 面前苍白的池子慢吞吞滚着沸腾的气泡,每个硕大的气泡破裂的时候,都会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还不知道隗泽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手段,仅仅是看着这片荒芜的地方,我就觉得内心一阵烦躁。 重渊一剑斩开了一个妖魔,扭头厉声喝道:“锦川,快点过来!” 我如梦初醒一样,猛然发现刚才和隗泽说话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距离重渊他们太远了。连忙仓皇地跳开一大步,踉踉跄跄冲着重渊他们跑过去。隗泽就站在那里笑吟吟看着我,任由我跑远也并没有出手。 “跑啊,这万魂冢已经完全与世隔离,唯一能和外界相连的地方就是头顶的幽都裂隙。”隗泽轻轻说道,“你们越是恐惧,一会儿杀死你们的时候能带给我的就越是多呢……” “你们两个到底把什么东西招过来了?!”关朔原一个符惊鬼神砸到了前面的妖群中,气急败坏的扭头大吼道,“万魂冢……万魂冢这玩意儿可是当年上古之战的时候的传说,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能用出万魂冢?!” 我心虚地看了一眼隗泽的方向:“上古之战……这家伙说不定真的是从那时候溜下来的,听师父说,当年太虚观陷落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关朔原呆了一呆,张口就准备继续骂,无奈又是一波新的妖魔迎上来,他狼狈的迎了一下,却再也没时间骂我们了。 隗泽怀念地笑了出来:“这小道士倒是个懂的。上古之战……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当年吾族七十二魔将驰骋天下之时,当真是……” 他像是渐渐陷入回忆之中,声音也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我们笑道:“如今七十二魔将去之□□,倒是没机会让你们见识那等大场面了。不过,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万魂冢之中,也算是见识了一下上古之阵。” 他双手合十,手指扭曲着做了个手势,口中“咄”地斥了一声,吐出了一长串艰深的咒语。那原本只是慢吞吞翻滚的池子忽地顿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有人往池中扔了一块巨石一样,猛地炸了开来。 那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的鬼哭之声瞬间增强了百倍,凄厉的哭喊让我无法忍耐地紧紧捂住了耳朵。抬头看向空中,只见原本和重渊他们缠斗着的幽都妖魔也都受了刺激一样,不管不顾地仓皇逃窜,恨不得一头重新扎进裂隙之中。 一片鬼蜮之中,只有隗泽还仍然笑吟吟地站着。他仍然顶着颜怀远的面孔,宛如拈花微笑一般和善地说道:“吾乃七十二魔将之六十四,隗泽,主掌生魂。凡为人,内心总有阴暗一面,哪怕是至死,这一面仍能激发而化作不散的怨念。万魂冢……就是囚禁所有怨念的地方。” 顿了顿,他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说起来,我还是最喜欢你们太虚弟子。其他门派弟子玩剑玩法,却只有你们,喜欢拿心魔来玩。这万魂冢中,倒有一小半都是你们太虚弟子呢——喏,疾!” 伴着那一声轻叱,那好像滚水一样的池子里猛地腾起一阵白雾,在空中扭曲了一下,蓦地化成了一只凤凰的模样。惨白色的凤凰浮在空中,二话不说张口就是一道苍白的火焰冲我们喷了出来。 “炎凤……混蛋!不是说是人类的怨念吗?为什么还……”关朔原狼狈地滚了一下躲过炎凤火球,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池子里已经又是几道影子飘了出来,有人类,也有妖魔灵兽的样子。 隗泽咯咯笑道:“世间怨念尽归我所管——那些灵兽终日被你们太虚观弟子御使,难道他们就没有怨念?” 此时那些妖魔已经因为惧怕这万魂冢的声威纷纷远离,我们倒是不用再担心妖魔的攻势。只是那池子之中不断出现的家伙却远比妖魔更难缠。我和重渊他们站在一起,一道接一道咒符甩出去,各色光晕在那些家伙身上炸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然而却并没有阻止他们的动作,那白色的水波晃了一下,转瞬就补上了裂口。 “那些是死物。”重渊沉声道,“这种攻击完全没有效果,要把施法者消灭掉才行!” 隗泽的身影在这片黑白的世界里变得极其飘忽不定,他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没用的,我就是这个世界,就算是你们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消失的。只要这天下仍有人心存在,我就能永远躲在阴暗之中——哈哈,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难道你们能彻底把影子消灭吗?” “你说你……”我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是你在重渊身上搞的鬼!你……该死的,我们在朔方城的时候你就盯上他了对不对?你迷惑了他把他带到朔方城,然后趁我去找他的时候动了手脚,然后跟着他来到这里的!” 隗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比想象中聪明呢。不过我可是没有迷惑他——不过一碗忘川水,就足够让你们人类记忆彻底混乱。你这蠢货又正好带着灵魂碎片送上门来,我不过是略施小计……”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从重渊被迫离开太虚观开始,我们就已经全部落入了他的计划中。当时他夜探太虚观,知道重渊留下了灵魂碎片。便用一碗忘川水让重渊暂时忘去一切,把重渊带到朔方城,我就乖乖带着重渊的所有灵魂碎片赶过去。他趁机在碎片里面做下手脚,再诱导着重渊一步步恢复记忆……然后等重渊恢复人形回来太虚观的时候,他就能借着重渊体内埋下的暗桩,扭曲了丹阳子的传送阵开启幽州通往太虚观的大门。 不愧是玩弄人心的妖魔,从头到尾所有细节,都算无遗策。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撞入了蜘蛛网中的小昆虫,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了我,让我几乎不知道该不该挣扎下去。正当我几乎要放弃反抗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还真是大言不惭呢……永生不灭这种话,你居然也敢说出口?” 关朔原紧紧咬着牙关,因为用力过度整张面孔都有些扭曲。他狞笑着看着隗泽:“我当你是什么来路,原来不过是万物阴私面的汇聚。这大荒天下,天不灭,地不灭,玄黄不灭。除此之外,无人敢自称不灭!你区区一个心魔,竟然也敢将自己和天地玄黄并列?呵,也好,你如此自大,待我破了你这万魂冢的时候,倒要好好看看你脸上的表情!” 隗泽诡笑着看着关朔原:“好大的口气……破了我这万魂冢?小道士,休要自大,你心里的阴私面,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少年壮志未酬,情窦初开,却落得个终生被埋没,你的恨……” “蠢货,”关朔原冷笑一声,挥剑猛地斩破旁边一道惨白的人影,凄厉的鬼嚎声中水雾如萤火四散奔逃。他左手微微压下来,缓慢划过一条饱满的弧线后虚悬在胸前。掌心空气急剧流转着,渐渐在他胸前凝成了一张淡淡的黑白太极图。 “阴阳,光影,正邪,乃至幽都下沉浊气和人间神界,本来就是世界的两面。”关朔原淡淡说道,太极在他掌心迅速旋转起来,阴阳鱼渐渐都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到一片浑浊的灰色。 “有光明自然就有阴影,没有什么能独立存在。众生百态皆有心魔,可心魔也终究是附着着人心而生,从没听说心魔能独立于人心而存在的。”关朔原一手持剑,冷然说道,“我等太虚观弟子,匡正气,逐清流,行光明,践忠义。哪怕是因此而产生心魔,也束之以人性,教之以义方。终将其化作手中利器,汇入大道之中。太虚弟子各有其道,吾等修道之路,即是与心魔相争之路。这种道理,连我身边这个蠢货都明白,你区区一个玩弄人心的跳梁小丑,也敢自称不死不灭?!” 关朔原猛地抓碎了手中旋转的太极图,他微微侧过头来斜视着我:“喂,蠢货,死面瘫?” 我还没从刚才关朔原的话中回过神来,倒是重渊目光清澈地回头看着他,平静地问道:“关师弟有何计划?” “对付这种东西还需要鬼扯什么计划?你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会被自己的心魔所支配吗?!” 第95章 95 万魂冢的中央的深渊之中,那一汪白水像是被煮开了一样剧烈翻滚着。碗口大的气泡不住冒出来,每一个气泡破裂都伴着一声刺耳的鸣叫。一个个雾气凝成的人形或兽型呼啸而出,如同见了鲜血的饿兽一样,分别对着我们猛扑过来。 “万魂冢,上古之战时流传下来的阵法之一。相传万物死后魂灵尽葬入此,可为施法者驱使,乃是不死不灭的强横战力。然而……呵,看来传说毕竟是靠不住的。只靠怨念凝聚的力量,也敢号称不死不灭?我看这故纸堆,也该换个人来写了!” 从小就一直待在地落窟中的书呆子关朔原不屑地鄙视着写书的人没本事。他盘膝坐在群魔中央,长剑横与膝上,如同磐石一般巍然不动。如此装逼得让人想要打死他的模样,可偏生那些水雾模样的怪物没有一个敢于靠近他的。仔细看过去,只见关朔原身遭仿佛有一层透明的气劲笼罩着一样,凛然生威妖邪难近。 “……你别在那边说大话了啊啊啊啊——”我崩溃地劈散那些苍蝇一样飞扑过来的人影,逃难一样往重渊身后躲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可是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啊!” 关朔原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他依然那样正襟危坐在地上,只是冷笑了一声看向重渊:“我以为你比她聪明点,应该是懂了的。” 重渊并没有理会关朔原的嘲讽,他表情沉稳地一剑将面前的群魔乱舞斩成无数碎片,同时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把我往他身后拉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的道,是什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重渊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他的目光略有些茫然地顿在半空,浓黑的眉微微蹙着,低声喃喃道:“我已死过一次,焚我残躯,烧我灵魂,忘川也走过,朔方城也去过,也曾几度走入心魔,可我的道究竟是……” 他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表情茫然而迷幻,慢慢地竟连手上动作也慢下来,整个人像是要放弃抵抗一样停顿下去。 我大急,猛地从重渊背后跳出来,奋力替他接下一个怪物的攻击,扭头冲着他大吼道:“重渊你别听关朔原那个家伙瞎说啊!什么道在哪里,道是什么……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必须用条条框框规定个一二三的事情?我从来就没搞清楚过道是什么,不也是活到了现在!管他什么是道,难道弄不清楚就不活了吗?!” 重渊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如梦初醒一样扭过头来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一下子丢开了手中的剑,拊掌大笑起来。 我惊愕地看着他。印象中的重演总是清清冷冷的,哪怕是喜悦时候也只是露出醇酿般醉人的笑容,可现在他却是丢了剑,不顾自己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的模样,完全抛了形象地前仰后合大笑着。 “妙,妙!说得对啊!”重渊拍手笑道,“我活着,我吃饭呼吸睡觉,这就是道!大道无形,无为为道。我行端方之举,弃不义之事,哪用得管他人是非?我的道……呵,关师弟说的没错,这等鬼蜮伎俩,确实是拿不上台面的!” 重渊长袖一振,一股无形的气劲仿佛波纹一样从他身上猛地荡了开来,身边几道白雾人形被那无形波纹震了一下,伴着一声惨叫化作了飞沫,却是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恢复圆形。重渊回过头来对着我伸出手,展颜一笑道:“锦川,来我这边。” 那笑容若清风拂月,蔽月之云消散之后,宇内皆是清光朗朗。我看得几乎目眩神迷,懵懵懂懂地就把手伸了过去。 男人的手宽阔而温暖,几乎在我触上去的刹那就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属于活人的血气脉搏仿佛沿着接触的每个地方跳动着传过来,他轻轻拉了我一下,我就被拽进了那个无风的漩涡之中。 “你们这群杂种,居然敢——” 我还没从那温情之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隐藏在这片黑白世界之中的隗泽狼狈无比地闪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不复刚才的冷漠讥讽,属于颜怀远的清秀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着。他恨极地看着重渊:“你忘了你是怎么死的吗?就算你一个人端方正义,这世界的黑暗又岂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 “你……” 我急急忙忙就要开口对着他反唇相讥,可重渊却轻轻地拢了一下我的手,温和地制止了我的话。他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隗泽,缓声道:“那又如何?”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决定黑暗与光明的分割。我本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我此生上无愧于君师天地,下无愧于百姓良心。更何况,现在的我——”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颔首低笑了一声,语气骤然变得柔和起来: “——现在的我,已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又为何要对非我造成的东西心生怨念?” “你!”隗泽气急败坏地嚷道,“你是忘了地落窟中看到的东西吗?那些罪孽……” 关朔原在一旁冷笑一声,手腕轻抖,一泓清光伴着剑鸣猛地刺向隗泽,他扭头对着重渊大喊道:“十八年前,君何愧!” 重渊怔了一下,随即朗笑出声:“没错,非你我所为,十八年前,我何愧!” 言毕,重渊双手猛地合了个道诀,一道黑影在他身边迅速凝聚起来,巨大型邪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手中拂尘转了个圈,邪影的符惊鬼神已经和关朔原的剑光一起,猛地在隗泽身上炸了开来。 隗泽发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惨叫,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炸得粉碎,裂口这次却是惨白惨白的,没有鲜血流出来。 “已经没法假装人类了吗?”关朔原高傲地俯视着他,“呵,你这种杂碎,寄生在人类的阴暗面中,一旦宿主敢于直视阴暗面,立刻就会丧失生存空间。居然也敢号称不死不灭?” 重渊冷声道:“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速速了结这里战事,趁幽都裂隙还没开全,我们还能避免这场浩劫!” “你们以为……会这么简单吗……”隗泽趴伏在地上,整个人都因为疼痛而颤抖着,他抬起头来,一张狰狞的面孔充满戾气地笑着,“我是不会消失的——这世上总有人参不透看不穿,只不过,在我暂时沉眠之前,也一定会拖着你们一起走!” 他按在地面上的双手猛地发出了一阵白光,那些围在我们身边的白色形体突然就如同见了太阳的雾气一样,一个个缓慢消释开来。只是这些雾气却没有完全消失,它们一缕缕重新回到了那个惨白的滚水池中,而随着所有人形全部返回池中,水池又恢复了最初那死寂的样子。 下一个刹那,强烈无比的白光猛地从池中迸了出来。 池中的白水一瞬间全部气化,然后以高于滚水上百倍的温度猛地炸裂开来。一瞬间万鬼幢幢呼啸而过,像是太阳突然落入了池中,我们几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热气逼到了眼前。我什么都看不见,白光之中只听到隗泽张狂的笑声:“我虽是寄生在人心中的妖魔,可你们修道人杀人的本事这几万年倒也学了几招——炎神灭世,破!” 重渊和关朔原几乎是瞬间就张开了护罩,顺便也把我笼在了里面,那防护罩隔绝了炽热的水气。然而我们脚下的碎石却禁不住这种侵蚀,如同刚才的雾气一样一块块掉落下去。 “快跑!”关朔原大吼了一声,已经是率先伸手一挥召唤出了丹鹤,朝着石崖下面飞了下去。 “走!”重渊急促地喊了一声,口中低喃出咒语,一只手就要把我推上丹鹤。 “想走?没那么容易!”隗泽低笑了一声,身形猛地一闪,已经是到了我背后。我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颜怀远那样惨白的一张脸。 那张脸的表情快速变换着,一瞬是隗泽狰狞的恶意,一瞬又是颜怀远平素的恬淡浅笑,我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猛地把我拽下了仙鹤。连重渊也没能拉住我,我就朝着那泛着惨白雾气的万丈深渊坠了下去。 “人的执念果然还是最好用的。”急速坠落之中,他轻声在我耳边说道,“这小道士哪怕是死了,意念也能把我拉到你身边。就算不能拖上那两个家伙……陪我下地狱去吧!” 万魂冢,万魂所葬之处。正常人死后该是渡过奈何桥,经由朔方城往生。可这万魂冢却是借着人内心的那点阴暗,强行把魂魄收归此处。堕入万魂冢之后,再无转世可能。 我懵懵地往下掉落着。尽管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也听着隗泽恶毒的话语,可奇怪的是我却没有丝毫紧张感。像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我抬起头来望着上方越来越远的天空,耳边的诅咒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一股柔和的力道从下面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你要加油啊,太虚观的未来,交给你了……” “锦川!”重渊几乎是狂躁地扑了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检查着我的身上,“我没拉到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可……” 我回头看向万魂冢,隗泽没有跟着我出来,刚才的威势好像已经慢慢收了去,雾散云收,天空恢复了晴朗。 “我是怎么出来的?”我惶然地看着重渊。 “不知道。”重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你掉了下去,然后像是有人把你推了上来……在下面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我摇头,再次看向那片已经弥合的地面,脑中仍萦绕着那仿佛是幻觉的声音。 “别想那么多了。”重渊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抬头看向天空,因为隗泽的消失,天空中巨大的裂口失去了支撑,正在缓缓闭合着。已经出来的妖魔正在被太虚弟子有秩序地消灭着,宋掌门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正在赶往太虚观。 “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抬头望着重渊,“隗泽说他不会消失的,幽都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怎么才能挽回困境?” “我们做什么都没办法挽回困境的。”重渊冷静地说道,“你,我,关师弟,还有游鹤真人……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普通人而已。这个时代像是奔向东海的洪流,普通人哪怕有逆天之力,也不可能一己逆行水势。” 我迷茫地看着他:“话是这么说……可听你这么一说,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不知为何出生,不知道能做什么,最后也只是碌碌无为地死掉了,感觉……好无力啊。” 重渊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候正是朝阳自东方喷薄的时刻,太虚观本就是浮在空中的一座巨大山峰,重渊站在断裂的石阶那里,从我这里看过去,像是整个人都映入了朝霞中一样,连那回眸的笑容都被染得无比艳烈。 “自然是有意义的啊……我等来到这个世界上,感悟天地,感悟人世百态,并活成了各种各样的样子。就算是没能改变世界,却是这世界最真实的一分子。况且……若是之前的我还没能找到存在的意义,现在,我遇到了你啊。” 我的脸几乎是瞬间炸红起来,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两步,重渊却更快地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天下的事,有天下人操心。你我的事情,可只有你我来操办了。”重渊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吻着,“待此次幽都入侵事了,我就去向游鹤真人提亲,你看可好?” 我呆呆看着他,远处仍有厮杀声不断传来,只是在我耳中那些声音却都渐渐远去了。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却是当日那本册子上重渊所写的几行字: 祭酒向天借瑶盅, 重楼玉宇碧浆琼。 临渊举杯邀月影, 信托此意寄飞鸿。 离魂乱世无依处, 伊人归处尽我冢。 别后孤剑难成谱, 一夜竟成四时冬。 说什么重渊此世尽成冬……四季本就是轮回而生。他有幸走了一趟奈何桥,却没喝下孟婆汤,所以便有这万分之一的幸运,带着前世冬日记忆,重见了此生春景。 我的手慢慢转了一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下一篇大概是西幻文。旧坑,嗯,暂时不更_(:3∠)_(爬走) 第96章 96 十五年后,太虚观内。 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提着食盒走在小路上,他穿过藏书楼天演院,在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枚掌门谕令看了看,闭上眼睛顿了片刻,紧接着毫不犹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杂草和灌木在他眼前延伸着,这分明就是无人来过的荒山景象,然而少年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神态自若地穿过灌木丛。没过多久,一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门面蓦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站在那里四周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少年眉头微皱,刚想喊出声来,突然从头顶蓦地伸了一把剑下来,剑尖轻巧地一挑,就把少年手中的食盒挑了上去。 “喂你……”少年跳了一下,却没抓住,他站在树下无奈地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自己找的那人正坐在枝桠间,两条长腿懒洋洋垂下来,一手把长剑收入鞘,一手已经是迫不及待打开了食盒。 “关师伯!”少年无奈地跺了跺脚,“你怎么又在……掌门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生气的!” “啧。”树枝上坐的人已经是不耐烦地用牙咬开了酒葫芦的塞子,仰头惯了一大口,才不满地看着少年,“傻小子,你怎么没学到你娘半点惫懒?你去问问她,当年在太虚观的时候,她偷奸耍滑过多少次?” “……没学到不是好事吗?”少年无奈地看着他,“关师伯,你还是快点下来吧。万一要是让人看到了……” 男人嘴里仍然嘟囔着“这鬼地方又没别人来”,却也爽快地一撩衣摆轻轻跳了下来。那张俊朗的面孔出现在阳光下,眼若丹凤眉如劲竹,仍是当年龙章凤姿的仪态,却生生被岁月揉碎了一把沉韵。 “说吧,重生,你这次来又是想偷看什么书?”关朔原斜看着他说道。 “……师伯我已经改名了,上周我爹总算是说通了娘同意我改名……现在我叫重雁回!”少年纠正道,一边端正了神色,“师伯,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昨日我刚升入了甲二组,再过几日就要跟着师兄师姐们去前线了。” 关朔原的表情像是突然被拉到了某段回忆之中,那种恍惚的神色足足持续了十几秒,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扫了重雁回一眼。 “倒是比你那笨蛋娘亲快得多……去便去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出门历练,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我正是为此特意来感谢师伯的!”重雁回连忙说道,“我爹娘不知道我来这里,倒是都很赞赏我道行进步快,这都多亏了师伯你……” 顿了顿,他放低了声音,犹豫地说道:“师伯……我其实一直很奇怪,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为什么就呆在这种地方?我听人说,兵宗弟子一生都不能离开驻守之地,你……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关朔原似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勇敢地和他对视着,并没有移开视线。 “你这问题……”关朔原哑然地看着他,“谁告诉你我一生都没有出过太虚观?” “不是说兵宗弟子……” “我出去过的。”关朔原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是没见到太多风景,可也不全然是你想象的那种井底之蛙。”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哎!”重雁回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然而到最后也只能气馁地一跺脚,放弃了说话。 “呵,重生,我问你,你这么想要出太虚观看看,却是为了什么?” “啊?我……我就想出去看看……天下之大,我这一身本领,总有施展之处的吧?”重雁回茫然地看着关朔原。 “我当年,也是与你一般想法。”关朔原目光深邃地望着他,“我也是怨愤不平,恨自己为何就偏是这个身份,少年壮志当拿云,我却一生都注定要守在这里……后来,我好歹是找了个机会离观看了看外面的世界。然后,便不怨愤了。” “为什么?”少年急切地问道,“难道是外面的世界不好……不对呀,可很多师兄师姐都说,那前线才是我们八大门派弟子该去的地方,才是我们一腔热血应该挥洒的地方!” 关朔原淡笑着摆了摆手:“傻小子,这世界上千人千面,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前线之战,一骑当千千军万马之中出入自由,自然是豪情满怀热血澎湃的。可也有更多的地方没有这样的热血,却仍然需要驻扎之人。” 关朔原手中长剑无意识地挥了挥:“兵宗弟子,生而战,死而守……这话我从前不解,现在终于是明白了,哪怕是独自一人守在这荒寒之地,也是极有意义的事情。总是有人要默默无名的,那么,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不会不甘心吗……”重雁回讷讷说道,“也总是有人扬名千古……为什么这人不能是你?” “因为,我所要的全部,都在这里了。”关朔原平静地看着他,“太虚观里的一切,人和事……就是我此生的意义所在。” 重雁回呆呆地看着关朔原。男人仰起头来,又灌了一口酒,漆黑的眼眸遥遥望着太虚观青烟升起的方向,那一刹像是万年烟云流走,眼底留下的,是他看不懂猜不透的东西。 “你走吧。”关朔原长袖一甩,“给接班送饭的人说一声,这小酒还是要温一点才好喝,别每次都逼着我用炎凤热酒!” 顿了顿,他才半回过头,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问道:“重雁回……这名字谁起的?有什么意思?” “啊,”少年连忙摆正了姿态,“太虚观驻守绝雁关……我爹说,生命尚能重来,雁怎么能没有回时,所以……” “垃圾名字。”关朔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娘……她还好吗?” “我娘蛮好的!每日给甲三组的师弟师妹授课,对了我娘上次还说,要是关师兄在的话,这帮熊孩子肯定每个都要挨打……” 男人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极为浅淡,若是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他转过身去,重新走到了地落窟门前,却是没再跟重雁回说一句话。 一直到少年离开了地落窟,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仍然是守在那里。凤眼半阖,像是要抱着长剑睡去了一样。 像是很多年前,某个冒失家伙闯入禁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夜色和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ヾ( ̄▽ ̄) 按照惯例作者要废话几句: 首先,我根本没想到这文会写这么长。开坑的最初理由就是第一章的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嫖。可是,后来大概经历了一些事情,忍不住就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加进去,所以……嗯,本文夹带了不少私货。我知道很多妹子都是为了看甜甜甜点进来的,我也的确曾经想要这么写,所以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欢脱甜下去,在此向各位道歉(鞠躬)。 写文的过程中蛮痛苦的,因为文里面很多问题我自己都理不清搞不透,也想过很多次完结后一定要仔细说说这个角色为什么这样设置,代表了什么……可是真的完结后却发现并没有说的必要。角色诞生在文中,那么作者想表达的一切就都在里面了。读者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说得太多,其实是作者的失职。师兄,师妹,关师兄,颜师弟,甚至师父和凌祈……你们看到的他们是什么样,他们就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是天下贰的时候开始玩这个游戏,天下三出来前就a掉了,并且之前对于天下的了解也不是很深。很多剧情都是找玩家读者妹子咨询的……所以我说,本文当架空看完全没有问题。天下真的是个很神奇的游戏,超棒的剧情脚本和bgm,以及超级垃圾的画风……网易爸爸这么有钱,敢不敢请个好点的美工啊啊啊啊啊\(≧Д≦)< 本文大概还会有个番外,嗯就是你们要求的颜师弟的番外。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了,未来一段考虑开新坑,西幻文,cp:严肃禁欲无趣女祭司x骚包花哨浪荡光明神,欢脱搞笑和《镜子》同一画风的。有感兴趣的妹子到时候可以追这个。 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如果你能在本文里看到一些超出爱情之外的东西,并让你稍微有那么点感触的话,这将是我最最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