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妻主她驭夫有方》 第一章 卷入凰都风云 坐落于凰都西南角的某座深墙大院,宛若一头孤傲的雄狮,睥睨四野。 凰都无人不清楚此处是那位被女皇陛下笑称“冷面女阎罗”——刑部尚书焉青云的府邸。 屋外跪着乌泱泱的侍从府役,全部低垂着脑袋,噤若寒蝉。 床上躺着位紧阖目双目的女子,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称的上娇俏标致,额角处血红一片,被上等蚕丝细心包扎起来。 床边跪伏着一位布衣大夫,简单检查完女子后,瞬间面如土色,手捏银针踌躇半晌。 正在此刻,焉浔月从混沌意识里苏醒,可是身上的体感还未恢复,眼睛也睁不开,只能默默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 “你到底会不会治?颤颤巍巍成何体统!”一声中年女子气冲霄汉的怒喝传入耳中。 若不是全身无力,焉浔月定会一个鲤鱼打挺惊坐起来。 焉尚书见大夫竟然如此形状,立马怒不可遏,抬脚将面前大夫踹翻在地。 心中暗骂男子从医果真是个绣花枕头。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老朽医术不精……”王大夫整个身子像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见“女阎罗”发怒,忙带着哭腔告饶。 并非他不敢医治,而是面前这位焉家小家主气若游丝,基本上已经回天乏术。若是自己照实说明,谁知道女阎罗盛怒之下,会不会立刻拔剑取下自己的首级? 一旁的宋管家端着仆从送来的清心降火的菊花茶,眼观鼻鼻观心,立马尖声骂道:“废物!还不滚出尚书府!” 地上如同丧家之犬的王大夫听了,如闻大赦,连药箱也不敢拿,连忙逃出房间。 宋管家皱起眉头看着自家将怒火重新压下的尚书大人,满脸关切。 这已经是被轰走的十一位大夫了,连女皇宫中的御医都对昏死的小家主束手无策,这叫宠女无度的焉尚书如何不心急如焚? 更不提多愁善感的主夫荀氏,方一听闻焉浔月在皇家秋猎中坠马受伤,直接翻了白眼晕倒过去。 听到这儿,焉浔月彻底躺在床上凌乱,什么“大人”,什么“尚书府”? 昏迷前自己明明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啊,这里不是医院便也罢了,居然还是那场古装戏的片场? 大胡子导演到底有没有人性啊?自己都疲劳驾驶撞树上了,他还把自己拉回了片场演尸体? 好歹咱们也是科班出身的十八线演员!演尸体是不是过分了! “家主,红豆已经去请名医方大夫了,不消一炷香必定能够回来,您还是先喝口茶顺顺气……” 宋管家双手奉上茶碗,语气柔婉,嗓音中却带着一丝嘶哑,显然也为小家主昏迷之事感到心忧不已。 “不了。若筠,传我命令,把今日秋猎场中所有下人带到刑部,本官倒要看看,是朝中哪方‘人物’敢对我的女儿下手!” 焉青云面色愈来愈冷峻,一双凤眼深邃有神,透着层秋霜般的纯粹明亮。 “是,家主。”宋若筠放下茶碗,沉声应下。 在尚书手下当差多年,她早已形成敏锐的洞察力,早在家主下令之前,她便派人悄悄将秋猎场上仆从扣押下来,只等自家大人授命将这些人关入刑部。 不对劲,这听着也不像拍戏啊…… 虽然她焉浔月台词功底差了些,记性也坏,但是胜在专业,这些人的语言表达太过自然,明明就是按照平时习惯来的,这不可能是拍戏!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焉浔月认定自己在做梦。 然而此刻身上的体感逐渐恢复正常,额角与肩膀发出的剧烈疼痛将她瞬间拉回现实。 救命!让我一个十八线小演员穿过来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回到没人性的大胡子那里演个死尸呢! 焉浔月内心疯狂吐槽,思绪却回到了现实问题——古代医术并不发达,别到时候再让大夫以为自己没救了,把自己直接入土为安了怎么办? 可对方还是个刑部尚书,这要是发现自己不是原主,岂不是要把自己吊起来打?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焉浔月在活埋和吊打之间进行艰难选择,突然一个老套而有效的法子在头脑中一亮。 “唔……”她装模作样的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双眼也顺利的随之睁开。 焉青云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旋即起身来到女儿的床前,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焉青云又是心中一疼,险些落下泪来。 “月儿,身上还疼吗?头上的伤口感觉怎么样……” 见女儿睁开眼睛,心中那颗巨石终于落地,即便是主理刑部多年的“女阎罗”,此刻也难免心软如水,七嘴八舌的问询起来。 而躺在床上的焉浔月却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摸摸额角,立刻疼的龇牙咧嘴,两个前臂和右边肩胛骨处也传来阵痛。 这原主咋把身子糟蹋成这样了?转瞬想到上一世自己连人带车撞在树上,估计自己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顿时无力吐槽。 “你是谁?……这是哪啊?”焉浔月柔弱的呢喃道,眼中带着无辜且害怕的情绪。 这招果然有效,面前陌生的古装少妇正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听完立刻紧紧捉住自己的手,眼里是毫无掩饰的愧疚和疼惜。 瞧瞧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大胡子要是看见这儿一定会哭着喊着求自己去演他新剧的女一号,焉浔月臭美的想道。 “家主莫要心急,兴许是小家主惊魂未定,意识出现了混乱,相信经过调理,不日定能痊愈。” 宋若筠适时劝道,生怕家主在短时间大惊大喜之下身体出现什么不测。 “家主?”焉浔月闻言又是一愣,不顾二人阻拦,艰难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好奇的目光在一主一仆身上来回打量。 同时,脑海中关于这个朝代的记忆也模糊的苏醒了一部分,隐隐约约感到这是个女子为尊的朝代。 “月儿,你当真不记得娘亲了嘛?”焉青云眸中露出一丝凄切,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娘?”焉浔月试探性的轻声唤道,想要凭借精湛的演技先让面前二人真的相信自己只是失忆了而已。 见对方面露迟疑,焉浔月瞬间演技迸发—— “我的头好痛啊,娘……女儿没用,把那么多重要的人和事都忘掉了……” 第二章 驯鹿哥哥与他的狼弟弟 一语未必,焉浔月捂住嘴巴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爱女心切的尚书大人连忙紧紧拥住白兔般可怜无助的女儿,好一阵柔声安慰。 “月儿别怕,娘亲在呢,娘亲给你撑腰!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别怕……” 毕竟女儿又有什么错呢?虽然她还未入朝为官便与几位公主厮混在一处,又为了一个男人跟陛下的侄女撕破脸皮,未到十七岁便被凰都百姓贴上“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等标签。 可她终究只是个孩子呀! 焉浔月听着少妇有些笨拙却充满爱意的安慰,稍稍心安,心里飞速盘算着该如何套取有关原主的信息,好让自己不露馅。 在这样的深宅大院,人人自持,原主亲娘都不一定是最了解她的人,像这样的信息应该从她身边的丫鬟侍女身上探查。 宋若筠看着眼前母女情深的场景,眼角泛出水花,转身识相的退出了房间,将跪在落翠院内的一干仆从喝退。 刚走至屋檐外便看见焉浔月的两位小侍正带着那位名医方沁往内院奔来。 为首的小侍唤做红豆,身着檀木色宽袖布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玉面书生般斯斯文文,即使此时汗湿额发,疾行而来,也不减其周身散发出来的从容淡雅。 远远跟在红豆和方大夫身后的,是一位石莲色窄袖长衫的少年,看见宋管事站在不远处,才收拾起那副懒散样子,不情不愿的加快脚步。 他的面容与红豆形差无二,唤做绿豆,两人十岁起便养在尚书府,是一对才貌出众的孪生兄弟。 当年,年仅八岁的焉月已经俨然一副游手好闲的富家纨绔模样,带着两名府中衙役四处晃荡。 偶然看见二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跪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后颈衣领被人贩插着“二十文钱”的草标,倚街叫卖。 焉浔月蹲下身子,揪着其中一人的乱发,迫使那人抬起脸来,男奴的眸子如熠熠闪光的宝石一般明亮,但是眼神却凶恶的如同一头野性难驯的幼狼。 焉浔月觉得有趣,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想让对方吃痛叫喊。 “小姐……”另一个男奴怯怯的抬起头,用近乎乞怜的眼神看着她,那双眼睛水润灵动,好似鹿儿一般温良可人。 焉浔月这才发现二人是品性天差地别的双生子,“啧啧”几声十分满意的松了小手,起身让仆从替她将那只手擦干净。 又冲着人贩稚声稚气的说道:“二十文也卖的太便宜了些,付你二百两银票,把这两个奴隶卖身契一并给我。” 人贩圆睁双眼,差点惊掉下巴,这世道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往高价买的! 原本她只以为能卖上十文钱就不错了,毕竟这个朝代男童轻贱,几乎没人想要这样的“赔钱货”…… 两个男奴闻言,瘦小的身子也微微颤动一霎。 “您您……这话当真?”人贩磕巴起来,手下却不停歇,麻溜的翻出两个男奴的卖身契。 “当然,我焉小家主出名的一诺千金。” 焉浔月拍拍手,眼神示意,一个仆从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人贩。 焉浔月见另一个仆从接过卖身契,也没兴趣看二人的信息,牵着两个男奴脖子上的铁链便兴高采烈回到尚书府。 两个男奴还以为这个富家纨绔女回去会受到训骂,没料到这家主夫只是怪她亲手牵着两人肮脏的铁链不合规矩。 全未提及用二百两买下二人之事,那副情形仿佛是即使焉浔月花了两千两银子,他也只会拍手称快。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小家主已经无碍了,还请方大夫到偏殿稍事休息,待会再为小家主问诊。” 宋若筠先对着两个小侍冷下脸训斥了一句,又将目光投向方大夫,语气明显和缓不少。 “红豆知错。”说完便拱手弯腰一礼,沉着脸姿态谦卑。 绿豆见哥哥又摆出这副低微的模样,心里不屑的冷哼几声,也不理睬宋若筠,扭脸便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红豆想出声叫住弟弟,因为二人等到小家主传唤后,必须要立刻进入卧房,出现在她面前。 小家主脾气古怪,白日里与众人嬉笑怒骂,全无千金之躯的架子,到了夜晚便嗜血残暴。 他因为性子温顺,并没有受到皮肉之苦,倒是自己那个叛逆的弟弟,新伤旧伤不断。 弟弟当年感念焉浔月从人贩手中赎下,而产生的恩情,也在这些年的鞭笞中,渐渐消磨殆尽。 “随他去。”宋管家低声说道,眼底划过一丝感慨,她最是个擅于体察人心的,怎会不知道小家主与这两位小侍之间这些年逐渐变化的主仆关系呢? 只是焉浔月除去体罚下人之外,在吃穿用度以及赏赐上,对他们甚至到了宠爱的程度,这是府外多少男侍羡慕眼红也得不来的? “你今日可有随小家主一同秋猎?” “回宋管事,今日红豆在府中练习琴技,是绿豆陪同小家主秋猎的。” “嗯,你侯在这儿。”宋若筠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又恢复云淡风轻。 会不会是绿豆怀恨在心,将小家主推下马? 宋若筠又慢慢将这个想法除去,从利益角度看,绿豆即使对小家主不满,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思来想去只能压抑着心中的烦闷,快步离开了内院。 红豆直起腰杆,目光沉沉,对于小家主坠马一事,他心乱如麻,一面害怕小家主出事,一面又担心小家主醒来将怒气撒在自己兄弟二人身上。 不一会儿,门开了,焉尚书走下石阶站在红豆身前,沉声吩咐道:“仔细照顾好小姐,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保管有千种方法让你们兄弟二人生不如死。” “是,家主。”红豆颤声领命,等焉青云离开后,迅速踏着石阶走进卧房。 卧房柔软的大床上,焉浔月穿着雪白的里衣,满脸迷茫的坐在床沿上,这第一场试镜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套出原主的剧本呢? 见到有男子进来,她手忙脚乱缩进被窝里,口中犹念着:“诶诶,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第三章 美男贴身侍 红豆步子一滞,眼前的小家主的额角被白布条包住,伤口处渗出血色来,脸蛋相较于往日苍白不少。 “小家主,我……”红豆笼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攥紧,眼角泛红。 “别别哭啊!我不过是摔破了头,失去点记忆而已,你别摆出这副哭丧脸呀……” 焉浔月见不远处那位文弱病美人双眼含泪的模样,连忙叫停,从他的外貌上来看,着实看不出是位怎样的角色。 “小家主失忆了?小家主……”红豆闻言,慌张的跪伏在床榻边,大滴大滴的泪珠也顷刻落了下来。 “啊呀不是叫你不要哭吗?怎么跟个小哭包似的……” 焉浔月嘴里嫌弃,但是看着美人这般伤心落泪,仍然不由自主的拉过衣袖,动作生涩的替他拭去眼泪。 红豆不敢违抗小家主,只好任由她替自己擦去泪痕,心中却对这般温柔的焉浔月害怕不已。她白日越是表现得温柔,夜晚便越是暴戾。 见病弱美人脸色愈来愈白,唇色也接近透明,焉浔月疑惑的抬起袖子。 这原主人设是个狠角色?要不然他怎么吓成这样? “那个……既然我也失忆了,要是从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焉浔月还没说完,床前的人突然跪着后退,扑通几声给她磕起头来。 “红豆不敢……” 这下焉浔月是彻底懵了,自己没说几句,美人又是哭又是磕头的,这原主从前怕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停停停!你给我起来!别动不动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知不知道?” 焉浔月有些不耐烦了,在男尊女卑传统观念下浸染多年,虽说现代一直倡导男女平等,但在影视剧本里大多还是男人趾高气昂,如今见如此一位容貌上佳的美男这般在自己面前三跪九叩,多少有些不适应了。 “是,小家主。”红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应声道,前额已经红肿一片。 小家主的话让他大感震惊,以至于最听话的他也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愣在原地,直到对方下达另外的指令。 “去端个凳子坐着跟我说话。”焉浔月学聪明了,发现用命令的语气,对方更会听话,于是干脆便指使起来。 看来面前的人是这府中的侍从一类,见到自己脑袋上的伤口竟然伤心落泪,兴许他便是自己的侍从了。 “你叫红豆?”待他搬好凳子坐定后,焉浔月便开了口。 “是的。”红豆低眉顺眼的微微颔首,面上犹带着一抹忧色。 焉浔月有些轻夷的皱起眉头,忍不住吐槽道:“谁给你起的名字?这么土。” 红豆讶异的抬头看了一眼,静默不语。 焉浔月心领神会的闭住嘴,既然是跟着自己的侍卫,不是自己起名又会是谁呢? 空气瞬间安静数秒。 “你是我的侍从?保护安全的那种?” 焉浔月有些不解,看不出眼前这个文弱书生会有怎样超群的武艺。 “我是小家主的男侍,贴身侍候的那种。” 焉浔月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咳,男侍!?” 红豆立刻端来桌上的菊花茶递给焉浔月,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看着她喝下。 焉浔月鼻尖涌来他身上那层混杂檀木香以及独属男子的体香,双颊不争气的浮现两抹红晕。 待到气顺了之后,焉浔月压下内心的惊讶,言归正传:“那你进府前的名字呢?” 红豆接过空茶杯,身形一怔,这还是进府八年以来,小家主第一次过问自己从前的事。 “奴家本名叫景暮,弟弟叫景黎。”红豆有些犹豫,像是不敢在焉浔月面前提起弟弟,但又害怕对方怪罪有所隐瞒。 “这名字不是蛮好听的?你以后还是叫景暮好了。”焉浔月感慨,又接着好奇问道:“你还有个弟弟?也在这府中当差?” 哥哥已经如此俊朗,还不知弟弟又会是何等容颜。 “回小家主的话,弟弟也在府中,当年是您为我兄弟二人赎身的。”景暮说完又小声接了一句:“若没有您,我们兴许早就饿死了。” 焉浔月也没深究此事,只当是寻常的英雄救美,又同景暮聊了许多有关自己和府中众人的事,总算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一些认知。 原主生在爹宠娘护的圆满家庭,除了自己以外,府里还有一位八岁的弟弟,只不过这位小公子向来热衷诗书,与草包原主并未走的太近,二人也习惯在外人面前扮演“姐友弟恭”。 原主母亲与父亲十分恩爱,二十年来未曾有隙,这也有赖于原主母亲的专情,不曾为自己纳侧夫或是小侍,这令无数女官家的主夫暗戳戳的羡慕不已。 至于朝中之事,景暮不敢妄议太多,只言明如今女皇诞有三女一子,尚未册封太女。 宫中除去三位公主之外,还有两位封号为“安平”“安乐”两位公主,这两位是女皇已故皇姐之女,因此被抬为公主,只不过赐了封号后,二人暂未前往封地。 知道自己今日上午是陪几位公主在郊外秋猎,结果不慎从马背摔下之后,焉浔月对皇宫诸位公主的兴趣愈加浓厚。 她可不信原主只是不小心摔倒那么简单,既然是几位公主发出邀约,定是有人想要拉拢朝中权臣之女,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低级的纰漏?而且至今没有人能够说清其中缘由。 “景暮,有人想杀我。”焉浔月撑着下巴坐在梳妆镜前,撅起嘴巴语带委屈。 景暮手下一顿,桃木梳停在三千乌丝间,眸底浮现一丝坚定:“小家主,您不会有事的。别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是有福之人。” 焉浔月透过镜子看见那两只修长骨感的手不时拂过自己的发顶,转过头一脸正色道:“景暮,你也会是有福之人。” 景暮闻言忽的有些羞涩,小家主鲜少会对自己有亲切话语,眼前人的确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不多时,方大夫在景黎的带领下来到卧房外候诊。 “哥,那女人死没死啊?”景黎一张嘴,便吓呆了在场三个人。 “啊?”来不及欣赏镜中装扮完毕的花容月貌,焉浔月便被屋外耿直的问安吓了一跳。 第四章 她最喜欢这张嘴 景暮手里捏着螺子黛,一哆嗦落在地上,屈膝便要下跪求情,被焉浔月眼疾手快一把捞起。 “哥?怎么不说话?”景黎以为焉浔月还在昏睡中,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方大夫哪见过这等狠角,惊出一身冷汗,又因为身在刑部尚书府,不敢随意走动,只好怀着惴惴的心情候在石阶之下。 景黎定睛一看,里头二人挽着对方的手,正含情脉脉的对望呢。 “方大夫您请回,小家主生龙活虎,看来是要痊愈了。”景黎语带讥诮,转身冲着方沁挥挥手。 “景暮啊……你这弟弟一向如此吗?”这般胆大是没挨过社会毒打吗? 焉浔月挑挑眉毛,没料到看似沉闷的尚书府里竟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没等到哥哥求情,景黎便来到焉浔月面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焉浔月,有时间调戏我哥,不如练练武功,别下次再被人暗算死了都不知道。” “等等,这位公子,我是哪里惹过你吗?” “啧,看来脑袋真的摔坏了。方大夫——你还是回来瞧瞧?”景黎盯了会焉浔月染上疑惑之色的双眼,转头朝屋外大声吆喝道。 方大夫这才快步走进房间,皮肤细腻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滴,对着焉浔月行了一礼,便坐在凳子上开始为面前的贵女号脉。 焉浔月暂时偃旗息鼓,不同男人一般计较,但仍然用眼睛不依不饶的打量着抱臂旁观的景黎。 不同于景暮的面色白皙,景黎肤质偏蜜蜡色,周身气质像是肆意潇洒的江湖儿郎,嘴角总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此刻那笑意变得更浓,焉浔月知晓那是幸灾乐祸的笑。 “我好看?是不是比我哥好看?” “景黎!”景暮看着越发口无遮拦的弟弟,急忙低声喝止。 方大夫也被这番轻佻大胆的话语,惹得脸颊泛红。 “好看是好看,可惜长了张嘴。”焉浔月颇为遗憾的摇头叹息,看来是个毒舌男配一类的角色了。 “可是小家主不是一向喜欢我这张嘴么?还说无论怎么拿鞭子抽我,也不能抽坏了这张嘴。” 说完,还带着怅惘的神情轻抚那两片红润的桃瓣唇。 方大夫直接脸红至脖颈,万万没想到有关刑部尚书之女的传闻是真的,面前衣冠楚楚的女子竟然真的那么重口味…… 焉浔月一双凤眼瞪得溜圆,造谣!纯纯造谣!律师函警告! 开个玩笑,她这样的小演员一般不理会这种不痛不痒的谣传。 毕竟只是跟男配之间的绯闻而已,又不会上热搜,放放就没人说了。 “景黎!休得胡言乱语!小家主景黎他不是有意的……”景暮呵斥完弟弟后,连忙蹲在焉浔月面前,美眸中充满惧色。 “咳咳,焉小姐并无大碍,只要每日给伤口换药,不食辛辣,煎服这个方子,一日三次,很快便能痊愈。” 方大夫实在坐不住了,留下方子,又行了一礼,一溜烟便离开了焉浔月居住的落翠院。 焉浔月本想叫住她道声谢,不料她越是喊,对方跑的越快,到最后竟像是脚踩风火轮般夺门而出。 “这下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焉浔月喃喃叹道。 “景暮,你弟说的是真的?我以前那么残暴??”焉浔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景暮,试图从那双秋水眸子里找出一丝安慰。 “小家主……奴才们做错事挨罚是天经地义的。”景暮细声细气的回应道。 焉浔月哀叹一声,看来原主的口味的确有些非比寻常…… “我哥惯会把黑的说成白的,你就是个黑骡子,在我哥嘴里都是个小白兔。” 焉浔月怀疑景黎在内涵些什么,在结合那句“那女人死没死”之后,十分肯定对方就是在骂自己。 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查清谁让原主落马受伤,而不是纠结于眼前的混小子为何这么仇视自己。 焉浔月想到这里脸色便阴沉下来,额角的伤口也跟着疼痛。 “小家主!安平公主的赏赐到了!”门外响起仆从的通传声。 “知道了。”景暮起身回了一句。 “安平公主的赏赐?”焉浔月蹙眉问道,无功不受禄啊,这安平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景黎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荡然无存。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明白景黎话里的意思,看来那位安平公主与原主坠马一事脱不了干系。 “走,去看看我的甜枣。”焉浔月顺着景黎的话起身说道。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到安平公主所赐之物必定华贵非常,然而当焉浔月站在两排形形色色的花样美男面前,嘴角还是疯狂抽了两下。 好家伙,搁这试镜来了? 美男们自幼在宫中教养,甫一见到焉浔月便齐刷刷见礼:“奴家见过妻主~” 焉浔月只觉膝下一软,险些站不稳,半晌才扶了扶脑袋:“这……算哪门子赏赐?” 景黎冷笑几声:“呦呵,您不是说美男多多益善么?这会子怎么不敢收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焉浔月连忙否定三连。 底下一众美男半跪在地,领头几个回禀道:“回妻主,奴家们是由安平公主殿下精挑细选来,恭祝您和镇北将军长子展云征大婚的。” “轰隆隆——”焉浔月仿佛听见晴天霹雳,还没演上几天权谋戏码就要开始演家庭伦理剧了?这算什么事啊! “我我……真的要成婚了?”焉浔月磕磕绊绊的看着景暮求证。 景暮纠结不语,连忙扶住身边的小家主,脸上多了一丝疼惜。 这门婚事由女皇陛下亲赐,他也知道那位大公子展云征不是四肢健全之人,于小家主而言着实不算良配。 可是圣命难违啊…… 安平公主与小家主同时看上了二公子展云赋,陛下自然是偏向本族女子,于是她将展云赋指给了安平公主。 这才把展云征赐给焉浔月作为补偿,彰显皇恩浩荡。 第五章 未过门的小娇夫 见景暮这般神情,焉浔月终于接受了现实。 摆摆手面容惨淡:“罢了罢了,我都要成婚了,你们也别一口一个‘妻主’叫我了,还是洁身自好为是,你们回去,告诉安平公主,心意我领了。” 宫廷美男们面面相觑,一脸为难:“这……” 景黎用见鬼的眼神看了焉浔月一眼,暗道这女魔头转性了?这一定不是脑袋摔坏了,这是换了个脑袋啊! “愣着做什么,叫你们滚没听见吗?回去告诉你们安平公主,以后这种品相的别送来了,我家妻主嘴挑!” 景黎一脸凶神恶煞,知道安平公主这番举动的侮辱意味,干脆借着这些人指桑骂槐的杀杀对方威风。 却忽然发现自己不小心嘴瓢,也跟着这些人叫了那死女人“妻主”,心中叫苦不迭。 焉浔月闻言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没去细品那话里的贬低意思,独独听见了“妻主”二字。 不知为何,底下一群各有千秋的美人同时叫她“妻主”,也没刚刚景黎叫的那一声令人心神荡漾。 景黎故作镇定,然而透红的耳尖暴露了他心底的羞怒。 “谁家醋坛撒了,这闻着有点酸啊~”焉浔月回想着方才景黎恃宠而骄的轻狂样子,双眼含笑感叹道。 又用余光观察一旁桀骜不驯的小狼崽,此刻正一副无语凝噎的吃瘪模样。 不怪景黎这混小子总伸出爪子挠自己两下,估计是害怕原主成婚了以后忽略他? “景暮,带他们去管家那领些赏钱,不能失了和安平公主的表面和气。” 焉浔月仰头低声吩咐道,景暮伏下身子听着。 不一会儿,一干宫廷美人妖妖娆娆的跟着景暮离开了。 “没想到你也会叫妻主,还以为你会一直叫我的本名。”待到身边无人时,焉浔月背着手走到景黎身前,打算从毒舌男配这里套点剧情。 “我会叫的可多了好?”景黎干脆破罐破摔,这女人要是想听新鲜的,他立马能给她起百八十个绰号。 “嗨呀,我都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焉浔月颇为暧昧的伸出食指,在少年的胸膛上戳了戳。 “什……什么?”景黎见惯了对方狞笑着拿鞭子抽他的场景,这还是伺候面前主子八年来,二人第一次在白天如此亲昵。 “你不就是害怕我有了主夫以后忽略你嘛,放心,我不会的!” 焉浔月表忠心的话刚说完,景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不过三秒,他的目光陡然转冷。 “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还是以前那句话,在你把我赶出焉府之前,我会一次一次……挑战你的底线。” 景黎顺势捉住胸前那只手腕,慢慢攥紧,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一般,恶狠狠的,像是要将眼前伪装白兔的女子活活吞下。 指姆间薄茧的触感顺延皮肤传至心底,焉浔月自然没把狼崽的威胁当回事,只是有些不适应二人如此亲密的距离,开始挣扎起来。 “绿豆放肆!”宋若筠刚一出府门边看见这副场景,立刻厉声大喝道,在一群仆从左拥右护下走来。 平日里仰仗小家主的宠爱嚣张跋扈便罢了,现在竟然敢对自己的主子动粗,这贱蹄子不教训岂不是要上房揭瓦! 宋若筠盛怒之下,也不管代替焉浔月教训小侍是否逾矩,冲上面前,扬手便要向景黎的脸上抽去。 焉浔月灵光一闪,还在找驯服狼崽的机会?只要让他感到有所亏欠,收服他不是指日可待? 现在表演的时机到了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焉浔月光洁的脸蛋上,登时出现五个鲜红指印。 “小家主!” “你……”景黎接住摇摇欲坠的娇软身子,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惊愕与慌张。 焉浔月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巴掌的冲击之大,连带刚受伤的脑袋也跟着晕眩起来,一时间眼前金星直冒。 这宋管事……手劲挺大啊…… 焉浔月昏迷前只这一个想法。 景黎紧紧拥住倒进怀里的娇小身躯,心中五味杂陈,要是刚刚自己早些反应过来就好了,这女人也是,干什么要替他挡啊!他一个男侍轻贱至极,受下这巴掌又能如何呢?傻女人! 宋管事惊的脸色一白,又急忙喊道:“快!快将小家主抱回房间,来人再去把方大夫请来!” 再度醒来,屋内静悄悄的,焉浔月颇为费力的睁开眼睛,头顶的鸢色暖帐随清风微微晃动。 “刑部尚书之女原来如此体弱。”一道冷冰冰的男音,如同清泉之上的泠泠琴音般空幽动听。 只是这话音里吐槽的对象好像是自己? 焉浔月垂死病中惊坐起,心里恼火的向不远处的屏风外看去。 勾画着千里江山的玉屏风上倒映出男子坐在木椅上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喵~”男子的怀里传来一道猫儿细细的叫声,像一片羽毛划过肌肤般轻柔,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甫一听见猫儿叫唤声,焉浔月的怒气瞬间被冲淡。 “我能看看你的猫吗?”焉浔月迫不及待的掀开被子,见身上衣服还算整齐,穿上鞋便要绕过屏风,一睹猫猫芳容。 “且慢焉小姐!你我还未成婚,我来探望你已算于理不合,莫要再向前了。”男子义正言辞的拒绝道。 成婚?焉浔月一拍脑门,原来是自己未来的正夫——展家大公子呀! 没想到对方还挺关心自己的,况且声音这般好听,还是个养猫人士,焉浔月好感度直线飙升,似乎觉得偶尔演演家庭伦理剧好像也没什么? 见屏风内的女子没了动静,展云征略略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也不像传闻那样野蛮粗鲁,也不枉自己辛苦来这一趟。 “展公子,我这伤没大碍的,只是丢了些记忆而已,你莫要太担心了!” 焉浔月还能听见猫儿轻轻的呼噜声,为了见猫猫一面,连带对猫主人的语气也不自觉亲切起来。 展云征闻言抚摸狮子猫脊背的玉手顿了顿,不知道是哪儿出了差错,他竟觉得对面的女子有些透着傻气的可爱,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叫自己别为她担心劳神。 “既然如此,云征便不叨扰了,望焉小姐保重身体。”说罢便摇着坐下的轮椅行至房门前,在家仆的帮助下离开那道门槛。 焉浔月听见“咯吱咯吱”的木轮摩擦声,不自觉蹙起眉头,抬眼看去,只看见一位云纹锦衣的公子背影,端正坐在椅子上,由家丁合力抬出卧房的门。 啧啧,还是个娇贵的公子,出行都不愿意下地走路,难道是害怕弄脏鞋子?不过话说回来,这排场可以,看上去像是个主角的料。 第六章 她不是小家主! 夕阳西下,纱窗外橙黄一片,绚丽照人,焉浔月坐在圆桌旁,撑着下巴嚼着桌上的糕点,安静的欣赏着屋外的天光远景。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焉浔月将最后一块桃花酥塞满嘴巴,正巧对上领头那位忧郁帅大叔含泪的双眼。 不是?原主这么受美男喜欢吗? 正考量着用怎样的情绪接待面前的帅叔叔,来人却将自己一把拥住,霎时声泪俱下:“我苦命的女儿啊……爹爹没能照顾好你,爹爹有错啊……” 这一嗓子属实把焉浔月整懵了,刚想说些台词,嘴里的碎末便喷了出来,只好乖乖闭上嘴巴。 看来帅大叔是自己的爹爹,也就是那位朝中官人家夫都羡慕眼红的对象——与刑部尚书伉俪情深的荀子辰。 “怎么这左脸这么红啊?乖女儿,有谁欺负你了?” 荀子辰哭累了,捧着女儿的脸端详片刻,忽然拧起眉头问道。 不远处的宋若筠脸色沉了几分,一揽下摆便欲下跪请罪。 “爹爹你有所不知,这是我研究的新妆容——腮红!” 荀子辰与宋若筠闻言呆住,腮红?既然是用于双腮的胭脂水粉,又为何只涂了半边脸? “女儿刚化了一半,爹爹你便来了,我堂堂刑部尚书之女,谁敢欺负呀?爹爹你多虑了!” 焉浔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眼眶红红的荀子辰打消了顾虑。 一旁的宋若筠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只是低头后,转瞬即逝。 又同荀子辰说了许久的话,全靠三寸不烂之舌才将这位阴郁爹爹哄开心,临了荀子辰还夸了焉浔月一句,褒扬她经历坠马一事后,心境老成了不少。 焉浔月面上笑得花枝乱颤,心里暗道:何止老成?姑奶奶我在横店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事没经历过? 待荀父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宋若筠一人。 庭院深深,一轮黄澄澄的圆月挂在天上,照在寂静的四周,好似枯叶躺在青石板,万籁俱寂。 “宋管事?你可知我为何留你下来?”焉浔月初次见到面前这位管家时,对她身上的那股凌厉之气很是不喜。 特别是她不由分说便要教训景黎一事,尽管知晓对方兴许是护主心切,但是身为焉府管事,当着一干下人的面,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掌掴自己的男侍,若是自己能一个侍夫都护不住,传出去也太丢脸了! 宋若筠立马明白小家主想要提及今日府门前的那一巴掌,扑通一声,撩袍而跪,眼里流露出歉疚的目光。 “老奴知错,不该当着小家主的面教训您的小侍,害得小家主无辜受伤,还请小家主从重责罚。” 话音铿锵有力,末了抬起双臂便朝着焉浔月拜了下去。 焉浔月虽然觉得错不至此,但是摸着脸上红肿未消的脸颊,还是不甘愿就这般放了对方。再说了,作为一位兢兢业业的女演员,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表演机会?一定要拿出小家主的气势,让对方长长记性! 沉默半晌,仿佛能听见卧房内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爆裂的声音。 她在用沉默惩罚对方,对于为焉府操劳二十年的忠心老仆而言,主家的不言语,便是最大的精神处罚。 “宋管事这是哪儿的话,我哪敢怪你,是我丢了记忆,你在帮我管教下人罢了。”焉浔月顿了顿,又接着阴阳怪气问道:“宋管事何错之有呢?” 颤抖!恐惧!为奥斯卡未提名实力演员深深折服!焉浔月一边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边在心里兴奋呼喊。 饶是城府深沉的宋管事,听了此番言语也不得不心脏骤紧,面前的女子真是那个喜怒无常,不擅心机的小家主吗? 为何她此刻所带来的压迫感,与当年全盛时期的焉青云甚至不分上下? 宋若筠怔怔的抬起头,嗫嚅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一阵干涩,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好了,夜色深了,宋姨先回房休息。”焉浔月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扶起跪的麻木的中年妇人,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心中又是一阵得意:这才叫打个巴掌还个甜枣!小样儿,在焉府叱咤多年又如何?还不被我拿捏的死死的? 宋管事听见那声亲热的“宋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鬼斧神差的任由面前女子将自己送出房间。 这绝对不是小家主!她的内心传来一声惊呼。 可是,理智却反复提醒她——小家主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方才唤自己“宋姨”,只是因为失了记忆的缘故。况且,小家主本该成为她那样良善恭瑾之人。 想到这里,宋若筠的眼里多了一丝坚定。 后院一所厢房内,景暮紧紧攥住弟弟的衣襟,脸上是少见的怒色,毫无血色的唇瓣死死抿着,像是为了压抑内心的冲动。 “到底是不是你害得小家主落马受伤?我知你恨她恨得紧,但是你忘了,当初是谁花费白银百两将你从人贩手里赎下?” “夫子教你的知恩图报,你吃进狗肚子去了吗!” 景黎显然很少见兄长暴怒,像是瞧见稀罕物什,带着几分嘲意端详对方的表情,照镜子般仔细。 许是欣赏够了,又或者是听腻了兄长反反复复的说教,景黎稍一用力便掰下弄乱衣襟的手。 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衫说道:“哥哥,她说过原本只想赎下你一人,又怕你孤单,因此将我也顺手牵了来。” 不等景暮回过神来,他又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说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若是她死了,岂不是要替她守活寡?” “我倒没有关系,可是哥哥你比我好千倍,不该是这样的命。” “景黎……”知道自己错怪弟弟以后,景暮心中懊悔不已,两汪泪水蓄在眼眶里,像是随时便要夺眶而出。 主动提及落在人贩手里的悲惨往事,他又怎会不难过,只是弟弟自小便是个不受管的骄横主儿,如今年纪渐长又怎会安于一隅,做有名无分的小侍? 人一旦有了心中所向,与周遭的矛盾摩擦便由之而来,随着景黎顶撞焉浔月的次数变多,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用景黎的话来讲,焉浔月这家伙古怪的很,分明不喜欢他,却愿意边纵着他边处罚他,像是在将一头桀骜的狼,训教成乖巧听话的犬。 第七章 请妻主赐教 “哥哥,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这个弟弟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爱慕她,所以不愿意看她难过……” “我明白你想让我讨好她。” “不过装装温顺而已,我又不是没有装过。” 景黎抬手拭去哥哥脸上那一滴温热的泪珠,脸上带着笑嘻嘻的轻松表情。 他在兄长面前总是这样,知道对方是个伤春怀秋的人,所以一直都以坚强的一面示人,不让兄长看见自己脆弱的心底。 既然哥哥让他知恩图报,那他自然是要乖乖报恩了。 落翠院主厢房内,焉浔月坐在梳妆台前将一头钗子卸下,没了景暮的帮助,独自搞定这些花了不少功夫。 正用帕子将唇上的胭脂缓缓擦去,“咣”房门被大力推开,吓得焉浔月手下一抖,湿帕子掉在了桌案上。 还以为是自己的生活小帮手景暮来了,却不料是景黎那个没大没小的混小子。 “你来做什么?”焉浔月将目光转回铜镜上,又拾起桌上的湿帕准备接着擦嘴唇。 却被景黎一把夺下,来人语气生硬道:“帕子脏了还用!” 说罢便走至盛满热水的脸盆旁,将帕子放进水里浣洗,洗罢却没有要递给焉浔月的意思,而是动作轻柔的替她擦洗起双颊和嘴唇,小心翼翼的避过额头。 焉浔月有些愣神,甚至恍惚到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兄弟二人是双生子,可是景暮可不会这般无礼对自己说话。 擦洗完一遍之后,景黎换了一盆水,拧至半干来到焉浔月身前:“入秋后井水有些凉,忍忍。” 说罢便将浸润井水的湿帕子贴在仍未消肿的左脸上,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幽深的眸子叫焉浔月看不见底,更看不清眼前少年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白天还扬言想要测试自己的底线,夜晚又突然变成温柔细致的绵羊。 “你这也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焉浔月仰头问道,门外的风涌了进来,萧瑟的秋意令她不由微微一凛。 “下次别干这种事了。” 意料之外的,景黎既没有顺着话头说下去,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皱起眉头郑重的说了一句看似没有来由的话,但是这话焉浔月听来再清楚不过什么意思。 景黎收起帕子,将房门关起,双手搭在门栓上许久,像是要成为门神般静止在原地。 焉浔月只当他还在思索下文,便捏捏酸胀的脖颈不去看他,起身向床边走去,飚了一天的戏,该中场休息会儿了。 背后忽然响起骨肉磕在地上的“扑通”声,以及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焉浔月疑惑的扭过头去,在看见不远处的画面后,瞬间张大了嘴巴。 只见白日娇纵嚣张的景黎,挺直腰背跪在地板上,衣衫半褪,眼眸低垂,口中咬着一截软鞭的手柄,细长的皮鞭蜿蜒在地上,如同匍匐在地的黑纹长蛇。 嘶,这段戏可播不出去?焉浔月深吸了一口气。 “景黎?”焉浔月忍不住低呼一声,心神激荡间,双颊不自觉滚烫起来,想要迫使自己挪开视线,双脚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向他走去。 裸露在烛光下的肌肤泛着微弱的光泽,胸口与臂膀处的伤痕,像是错综的稻草横亘其间,打破原本完美的肌肉曲线,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焉浔月颤抖着右手,将他口中咬着的皮鞭拿下,丢在地上。 景黎却依旧乖顺的垂着眼眸,话音不卑不亢:“请妻主管教。” 接着又将地上的皮鞭捡起,双手伸过头顶,犹如进贡般前虔诚,又如同献祭般决绝,将手中皮鞭呈到焉浔月身前。 焉浔月看着身前失去利爪的野狼,瞬间入戏,喉头开始哽咽起来,她不明白景黎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自尊一寸寸碾碎在她眼前,更不明白仅仅一日的时间,那个不可一世的混世小子突然不见了踪影。 “我从前也是这样,伤害你的吗?” 他曾说自己无论怎样抽打他,也不会抽坏那张嘴,原本还以为只是景黎在人前想要叫自己出丑而故意夸张,却没料到竟然全是真的。 景黎身子僵了下,缓缓抬起头颅看着焉浔月捏着皮鞭紧皱眉头的表情,她的眼里,似乎还有一抹心疼? 可是自己这一身累累伤痕,不都是拜她所赐吗?她一直想要驯服自己,如今自己像条狗一般在她面前叼着皮鞭等待责罚,她又为何露出疼惜的眼神? 二人在对视中沉默着,烛影轻晃,几滴红泪从烛台上滚下。 不知过了多久,焉浔月将皮鞭再次扔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像是许诺又像是怜悯:“我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 “不论是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你既然是我的小侍,我便有责任护你一世周全,此后若你有更好的出路,我亲自为你打点,送你出府。” 说完这些话,焉浔月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身上再也没有其他力气支撑她做多余的事情,感到呼吸随着自己沉重的脚步,一起变缓变重,明明看见床近在咫尺了,她却还是走的很累。 是心累了。 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那些年自己在各大片场跑龙套的生活,每天都在盼望自己快点红,恨不得将五年当做五天过完,那种度日如年的绝望,她像景黎一样,切切实实的感受过。 焉浔月记不清景黎是何时离开的房间,脑中像塞进一团浆糊般混沌不堪。 院内传来蛐蛐的低吟,如同舒缓的摇篮曲,催使焉浔月合上双眼,忘却满身疲惫,渐入梦乡。 圆月高悬,凰都皇宫依然灯火通明,华央宫中气氛低迷的可怕,衣装华丽的宫廷美人们跪伏了一地。 高坐堂前的安平公主正撑着下颌,神思倦怠的眯着狭长双眼,一颗小痣置于眉上,平添几分风情。 自从送出去的这些男宠被完璧归赵后,安平公主便一直沉默不语,无人能够猜到这位宫中最为古怪的公主,到底在酝酿些什么。 忽然,安平低低的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森森冷气,不像笑声,而像毒蛇发现猎物后,宣告自己志在必得的信号。 “刑部尚书之女,果然有趣,满城官人贵女,也只有她敢明面与我争……” 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像是终于想起底下乌泱泱的人影,带着几分不屑冷声道:“退下,一群没用的废物!” 底下人得令,连忙退潮般涌出主殿。 安平公主费了半日功夫,才堪堪压下心中怒火,宫人来报焉浔月所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还是留给你们安平公主享用! 安平自然不是知道这是一句谣传,这句话的源头还得追溯到焉浔月的小侍景黎身上。 但是在宫人看来,男侍的言行态度自然也是主子的意思,焉浔月没有直言议论公主的赏赐,那又如何? 反正她的男侍那般说了,那便是她那般说了。 第八章 鸿门宴还是赏花宴? 过了那日以后,焉府一如往常的安静,只不过周遭百姓对焉府小家主又多了条传闻:焉浔月同安平公主抢男人抢不过,转头便骂公主荒淫无度。 外面捕风捉影的流言满天飞,故事的主角却悠哉悠哉的窝在美人榻上,吃着景暮剥好的柑橘,那滋味,好不惬意! 自从坠马那日焉青云现身落翠院一次之后,她便很少再出现了,甚至连焉府的家门都极少踏入。 对于这事,主夫荀子辰却司空见惯般自然,每日磨砚练字,自己打发妻主不在的时光,而且还吩咐焉浔月乖乖养伤,不用去他卧房每日晨晖两次请安,如此一来,焉浔月除了午饭时间要见爹爹,其余时间都很松散。 更加锦上添花的一点是,景黎那混小子也不再隔三差五的找自己麻烦,除了眼里偶尔露出那三分讥讽,三分薄凉,以及四分漫不经心以外,没有任何敌对的表现。 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扮演一个绝美花瓶的角色,当然焉浔月也不会想着如何差使他,就放在自己眼前,便足够赏心悦目了。 这样的生活乐得清闲,但也没机会磨炼演技。时间一长,焉浔月便坐不住了,还想往家弟焉浔阳那里凑凑,不过最后被景暮以一封信拦住了。 信是八岁的焉浔阳写的,上来先为自己偶感风寒不能探望姐姐致歉,又说了些官方性礼貌问询,最后祝愿家姐早日康复。 听了一半内容,焉浔月便闻到好大一股疏离味道,不过弟弟想跟自己撇清关系那也无可厚非。 毕竟焉尚书二人有些重女轻男的思想,焉浔阳年岁尚小却在换季之时受了风寒,也可见府中下人对他照顾不周。 距离中秋还有两天,大公主得了一盆极品蝶君兰,听说这蝶君兰颜色华丽,花姿优美,素来有“兰中皇后”之称。 大公主自然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发帖邀请全城达官家中贵女,一起赴宴赏花。 景黎双指夹着请帖,面无表情的往圆桌上一丢:“焉浔月,宫中给你下战书了。” 他刻意将“战书”二字咬重,试图引起焉浔月的焦虑,结果抬眼看向美人塌上的女子脸上并没有任何慌张。 “安平公主不送男人,改送战书了?”隐约嗅到新剧本的气味,心中那股未来影后的力量瞬间充盈全身。 焉浔月一骨碌坐起来,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如今被一层蚕丝布条束缚着,为了美观些,景暮还提笔在其上画了一朵火红的芍药花。 都这种时候了,这女人脑子里还惦记着上次没收下的男宠? 景黎冷笑两声,将帖子递给焉浔月,半晌说道:“我倒真是要夸夸小家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谁知道他想说的是好色的“色”,还是脸色的“色”。 焉浔月也不深究,接过请帖细看,下帖的是那位大公主姬璎眉,目的也很简单,邀请自己前往擢英山庄赏花。 “你伤势未愈,她便毫不顾忌的邀请你前往擢英山庄,要么是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要么是趁你病要你命!” 焉浔月手下一抖,帖子落在塌上,结合上次郊外秋猎一事,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啊! “景黎!休要胡说八道!”景暮体贴的扶住小家主的肩膀,掌心温热。 “哥哥,焉尚书最擅审讯问供,过去十余天她也没能得出个结果,难道还不能说明敌人有备而来,所以毫无破绽吗?” 对于心思单纯的兄长,景黎只有无奈苦笑。 “女皇迟迟不立太女,尚书大人又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而尚书大人始终不肯站队,那些人自然是想敲山震虎。” “争相在狐狸面前刷存在感,还不是为了试探她身后老虎的态度?” 焉浔月额头青筋跳了跳,连带结痂的伤口一起酥麻。 好家伙,今天不骂黑骡子了,改骂自己是狐假虎威里的狐狸了。 焉浔月重新将请帖收好,斜睨了景黎一眼:“管它是不是鸿门宴,堂堂尚书嫡女,还能怕她们不成?” 家里老娘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咱做女儿的,也不能丢了她的脸不是? 景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只会窝里横的焉浔月这么有骨气了?居然敢直接跟宫里人拍板! 还没回过神,焉浔月已经拉着同样有些发呆的景暮进了里间,开始精心挑选外出的行头。 焉浔月试衣服前特意嘱咐景暮,待会把自己往死里打扮,景暮以为小家主要盛装出席,直到看见焉浔月穿了一身白出来,才明白是病死的死。 半晌过后,焉浔月原本娇俏的脸蛋染上病容,比西子憔悴三分;发间斜插几枝珠钗,乌发白珠我见犹怜;一袭素白纱裙,更显得细腰不堪一握,走起路来弱柳扶风。 景黎抿着唇,生怕自己忍不住蹦出一句:您是吊唁还是赏花? “我特意让景暮给我化的大病初愈妆,怎么样?是不是显得我楚楚动人~”待会就用这副模样,吓吓那群权欲熏心的公主们! 景黎勾起真诚的微笑:“看着确实是有大病。” 焉浔月翻了个白眼,也不指望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跟爹爹告知此事后,便带着景暮景黎两兄弟坐上了出发的马车。 当然中间用说服荀子辰的过程也是相当坎坷,这些事情便是后话了。 擢英山庄历来是皇女酷爱的赏玩之地,坐落于皇宫十里外的雪沧山山腰,建筑历史可以追溯至一百年前,但是经过历代女皇的加固修葺,擢英山庄一如既往地富丽堂皇。 焉浔月自打坐上马车开始,便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两个男侍自是不好说些什么,只当自家主子还在默默思考对策。 他们哪里知道小家主只是头一次坐马车,被颠的头晕眼花。一半车程还是山路,这便更晕眩难忍了。 若是问她演过的古装戏中,身份最靠近马车的一个角色,那大概便是压往刑场的女囚了,尽管要带着木枷锁坐在囚车里游街,可那个路不颠呀! 终于在晌午时分,随着车夫一声“吁~”,马车停至擢英山庄之外。 焉浔月不顾形象的将脑袋探出窗子,大口大口呼吸山野间清新空气。 凰都其他贵女们也陆续到达府外,在自家小侍或是仆从的陪同下,走下马车。 焉浔月迅速将脑袋收了回来,看向景暮道:“我除了跟几位公主相识以外,在凰都可还有其他朋友?” 景暮打量着小家主的神情,为难的皱起眉头,光凭焉尚书在外的名声,能不树敌便祖坟冒青烟了,哪里来的朋友? “焉浔月,下次到生辰的时候,不妨许愿祈求上苍赐给你一个。” 论阴阳怪气,还是景黎第二,天下无人称第一。 焉浔月哼哼两声,在景暮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心里想道,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是坏事,至少不容易穿帮不是么? 擢英山庄内花团锦簇,西角百余株金桂飘香,底下的万寿菊开的如火如荼,东边种满了木芙蓉,白、粉、红三种花色齐齐绽放于枝头,美不胜收。 更不肖说牡丹月季一类,全都挤挤挨挨的开了满园,争奇斗艳的模样像极了今日受邀前来的各家贵门娇女。 焉浔兴致缺缺的走在前面,心里怀疑只有大公主将这些花当成个宝贝,结果却看见身边一众贵女赞不绝口,看来不怪大公主没见过世面,是自己来自现代见过了太多花中精品。 像是有人读出了焉浔月心底的枯燥乏味。随着一阵悦耳的丝竹声响起,抱着花盆或是花篮的美男们鱼贯而入,款步走到最中央十余米的花台之上,随着琴音,轻歌曼舞。 第十章 一颗山楂贿赂我? 也不知窝在墙角后躲了多久,再探头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焉浔月拍拍发麻的双腿,走向来时小道,暗叹原主年仅十六便情路坎坷,越想越不顺,找准一棵枫树便狠狠踹了几脚。 树上突然有人“啊呀”一声,接着扑簌簌掉了一捧子山楂红枣来,砸了焉浔月满头满脸。 “谁在树上!”焉浔月气呼呼叉腰喊道。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茂密的枫叶间现出一位青衣少年来,少年干裂的双唇微张,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树下病弱美人,略黑的稚气脸蛋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似乎在说:方才中气十足的喊声真的来自眼前这个,看着风都能吹走的姐姐? 焉浔月见对方是个十来岁还未长开的小弟弟,忙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换上温柔可亲的笑脸。 “小弟弟,爬这么高很危险喔,快下来~” 心里暗道,熊孩子,等下来姑奶奶再收拾你! 青衣男孩愣了愣,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立刻手脚并用的爬下树干,灵活的跳到草地上。 焉浔月刚准备川剧变脸教训对方一番,并且科普高空抛物的危害性,却被男孩伸手递来的一颗山楂,打乱了思绪。 这……一颗山楂就想贿赂我? 焉浔月迟疑了三秒,但是看见男孩腼腆的笑容,以及手心由于紧张渗出的汗液,还是没忍心冷下脸拒绝。 焉浔月自然不晓得,对于凌渊这种山上土生土长的野孩子来说,山楂野枣可是他最宝贝的零食了。 “姐姐,你好漂亮……”男孩见对方收下了山楂,咬了咬嘴唇说出心底话。 焉浔月绷着脸:“谢谢。” 内心却在欢呼雀跃:啊啊啊啊啊!这小孩有眼光!小嘴抹蜜似的。 “你怎么躲在树上?”冷静下来后,焉浔月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小男孩,充满好奇的问道。 从对方身上明显不合适的粗布旧衣裳来看,男孩显然不是跟随城中贵人而来的家仆,毕竟那双打了两三个补丁的布鞋穿来赴宴,岂不是丢了主人家的脸? “我住在这座山上,摘了些山楂红枣想填填肚子,但是看见有人来了,所以就先藏在树上……” 凌渊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渐渐沉下去。 “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娘亲说山上来了许多大人物,不想让我乱跑的,可,可我太饿了,所以才来摘果子……” 像是猜到了焉浔月在担心什么,男孩突然抬起圆滚滚的小脑袋,连连摆手:“姐姐,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的!” 焉浔月手里攥着那颗红润的山楂,摸摸男孩的脑袋朗然一笑:“这些山楂野果怎么能填饱肚子,跟姐姐去吃饭?” 那日午后晴光甚好,焉浔月柔柔一笑便照亮了凌渊整个黯淡无光的世界。 擢英山庄内,众人兴致阑珊。 那盆蝶君兰出场的确惊艳一时,盛放的蔚蓝色花朵,果真如同七八只振翅的蝴蝶,停留在绿色花茎上,姿态飘逸,给人如梦似幻之感。 但是观赏久了,众人难免乏味。 对于美好无缺之物,人们总是更快感到厌烦,同时在这种时刻,更容易被脏乱破败的人或物吸引目光。 就比如跟在焉浔月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乞丐”。 焉浔月看着来自各方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轻轻回握了那只粗糙的小黑手,想给对方少许安慰。 “有劳各位姐妹挂心,我头上这伤并无大碍,大家有空来刑部喝下午茶叙叙旧啊?”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嘴里不满的咕哝几句,表示与你焉家小家主无旧情可续。 走至浊音亭,景暮早已焦急的站在亭外翘首以盼,“小家主,你总算回来了,以后万不可单独离开这么长时间了!” 景暮三步并两步迎了上来,焉浔月许久未归可把他急坏了,生怕她又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哥哥,人家这不是去办正事了嘛?”景黎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斜斜看了焉浔月身后的孩子一眼。 小乞丐将整个身子都藏在漂亮姐姐身后,仅露出个发顶。 景暮白了眼没正行的弟弟,再喜欢说笑也不该拿小孩打趣。 焉浔月撇撇嘴,知道自己只要跟异性靠近,景黎那小子便各种阴阳怪气,变着法的贬损自己。 转身揉了揉小孩一头乱毛,“别理那个大哥哥,他最喜欢虚张声势,你的任务是吃饱肚子,知道了吗?” 凌渊憨厚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漂亮姐姐派发的第一个任务,当然是要努力完成了! 抱着这个想法,凌渊将自己的小肚子撑得像个小皮球,嘴里仍然嚼着桌上头一次见过的山珍海味。 回去要告诉娘亲,他来到了大人物的山庄!这儿的食物比山楂还好吃百倍! “喂,小孩,你有十岁不?”景黎抱着胳膊,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目光。 景黎递上一碗桂花藕粉汤,温柔提醒凌渊细嚼慢咽。 “有……”凌渊抹了抹嘴上的油水,仰头回答道,“我有十二岁了!” 还是未变声的稚嫩嗓音,话语里却带着几分自豪感。 焉浔月看着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格外瘦小的身躯,心尖发酸,扯起一抹笑意打断道:“来,尝尝这个鸡腿。” 待到凌渊将饭菜风卷残云的吃完,擢英山庄已经空了大半。 焉浔月心满意足的看着小毛孩乖巧擦嘴,斟酌开口告别。 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焉小姐——” 待焉浔月转头,浓妆淡抹的粉裙少女缓步迈进浊浪亭,“听闻焉小姐是朝中新贵,安乐今日得以拜见,果真是才貌双全。” 呦,还愁没有表演机会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焉浔月翘起嘴角,暗暗咬紧一口白牙,起身平视对方,仗着带伤出行并不行礼,只这么直勾勾看着。 空气瞬间凝滞,落针可闻。 双生花恭敬跪伏在地,凌渊不明所以的跟着跪下。 原来上次秋猎的几位公主里,并没有她,焉浔月盘算道。 “哪里哪里,在下资质平庸,比不上公主光彩照人。” 何止照人,脸上的白粉用来刷墙的话,不知道能亮瞎多少双眼睛? 安乐公主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失礼,十分慷慨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焉浔月的肩头,将一根细小的草叶掸落下去。 接着凑近焉浔月的耳畔,轻声细语的说道:“知道就好,看清自己才能在栾朝生存,明白吗?” 焉浔月闻言无声冷笑,好啊,跟她姐一样,又是个要男人不要江山的。 朝中谁人不知她母亲焉尚书在女皇心中的地位? 拉拢她,距离皇位又近一步;得罪她,与皇位永世诀别。 第十一章 姐姐还会回来吗? 安乐公主拉开距离,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只是粉敷的太厚,褶子间生出道道裂痕。 焉浔月淡定用手扫了扫方才被抚过的肩头,拱手一礼高声道:“来年春日我同展家大公子成婚,届时公主可要赏脸啊!” 这一句无疑精准踩了安乐公主的雷区,气的安乐公主那张脸白里透红,细粉扑扑往下落。 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发作,只能狠狠瞪眼前嚣张的女子一眼,转身气冲冲的离开了亭子。 “景暮景黎,打道回府!”焉浔月乐坏了,拍拍手掌转身喊道。 马车在山庄门外备好,饱腹后的“小乞丐”蔫蔫的耷拉着脑袋,面色不自然的苍白,方才亭子里一番暗潮涌动的较量,以及那一声“公主”名号,都让他心慌不已。 同时他也记住了眼前白裙女子的姓名——焉浔月。 山野孩子没读过什么书,但凌渊心中一遍遍默念着那几个字音,发自肺腑的觉得,她的名字可真好听啊。 直到焉浔月带着两个俊朗伟岸的小侍一齐进了马车,他才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 趁着马车没发动,凌渊急忙跑到车窗下喊道:“姐姐!你还会回来?姐姐……” 窗帘被一只白嫩的手掀起,里头露出女子明眸皓齿的笑脸。 “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焉浔月低头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男孩,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而不是诓骗他,说些自己还会回来之类的话。 凌渊自然明白其中意思,满脸失落的低下头,盯着脚上打满补丁的布鞋。 默默望着男孩缩在宽大布衣里的小手,以及缀满补丁的鞋裤。已经到了秋天还穿的如此单薄,那这个冬天大雪封山后又要怎么熬呢? 焉浔月转头从景黎那里勒索来二两银子,又从景暮那接过一两银子,合在一起放进荷包里,“噔噔”几步下了马车,来到男孩的面前。 “两个哥哥给你的心意,收下!”焉浔月伸出手,手掌里是一只绣工细致的鸳鸯荷包。 “我不能要,姐姐已经带我吃饱饭了,我不能再收下……” 凌渊后退几步,知道那荷包是足以能让母子二人一年吃饱穿暖的银子,可是他不能收,收下那些,自己和那些贵人口里说的“乞丐”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交换呀,你给了我这山里最大最圆的山楂,我作为交换,给你一点银子,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焉浔月自然知道二者并不等价,甚至有些破坏市场,但还是趁着男孩愣神的空档,将荷包塞进他的手里。 转身又“噔噔”的走上马车,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姐姐……”凌渊蓄了两泡泪水,昂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倒不是为了冬衣吃食有着落了,还是肯定对方不会再回来了,要不然也不会用银子撇清关系。 “不许哭,坚强点!”焉浔月伸出食指,脸上带着几丝严厉。 凌渊狠狠用手背抹了把眼睛,逞强道:“我没哭!” 尽管面色坚毅,但还是被浓重的鼻音出卖。 “快些回家,天色晚了山林里该有狼了,娘亲会担心你的,小弟弟,再见~” 车轮缓缓转动,焉浔月的脸也逐渐模糊。 直至马车在转角消失之际,凌渊才又抹了把眼泪,自言自语的应声道:“姐姐,再见……” 凌渊抓着那只荷包站在原地许久,才止住了心底的难过。 他从小在山中长大,山里的村民不多,只有几家猎户。 凌渊不喜与他们来往,因为他们生的孩子管他的娘叫“疯子”。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娘亲的确疯疯癫癫,发作起来便将木屋的锅砸穿,把碗打烂。 六岁以前,娘亲还是个温婉的女子,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每天用野菜菌菇变着花样的给自己做吃的。 后来的一个雨夜,他看见有男人跌跌撞撞的从家里跑出来,那天过后,娘亲便疯了。 偶尔也会有神智清醒的时候,比如前两天的黄昏,娘亲披头散发的坐在门口,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告诉他山庄要来大人物,叫他不要乱跑。 他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勉强忍了一天,第二天还是挨不住腹中饥饿,跑到山庄附近摘山楂红枣。 听见脚步声,他将野果塞进袖子里,转身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枫叶树,不知道枫树能不能掩住身形,他心里紧张极了,又往树杈上缩了缩。 正巧便看见了白裙女子弯腰躲在墙后,偷窥一对男女讲话。 白裙姐姐好像很难过,撑着墙缓了许久,才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 正当他以为对方路过后,自己便可以从树上下来,却没想到看似体弱的白裙姐姐开始发狠的踹树? 毫无征兆,袖子里的山楂红枣纷纷滚落,等他反应过来,手心里只剩下一颗山楂。 啊呀,我的午饭啊!他在心里痛呼出声。 底下传来温柔的轻唤:“小弟弟~树上很危险,快下来~” 鬼使神差的,凌渊顺从的从树上爬下来,看着女子娇若梨花的脸庞,“哗”凌渊觉得自己沉在厚重苔藓下心池,也跟着开出一朵花来。 ◎ 回府马车上,乐善好施的焉姓女子心情不错,边哼小调边抖腿。 许是看不下去旁边人的得意模样,景黎撇撇嘴:“记得把银子还给我。” “这话奇了,你的银子不就是我的银子?怎么还叫我还给你?” “黑心小气鬼!”景黎瞪了一眼无良老板,好歹也算是卖“身”赚来的银子,就这么白白被拿走了,她要做善事,干嘛抢自己的钱! 焉浔月笑笑认下这个名号,浑不在意的闭上眼睛养神。 这时深陷被绿疑云的绯闻女主仍在悠然自得,根本不知道茶馆天桥这类老牌媒体的厉害。 仅仅三天,焉浔月两次求亲失败的丑闻以及那日擢英山庄树林发生之事,全被说书先生加工成各种大跌眼镜的花边新闻,传遍了大街小巷。 “冷面阎罗之女疑似被绿”这个话题甚至压过了“番离国派遣皇子前来朝贡”“科举擢选紧密筹备”等国家要闻,一度冲上茶馆酒楼的热榜头条。 不过这点也属实无可奈何,毕竟在普通百姓看来,栾朝盛世太平内无乱,外无忧,天天挂在嘴上也没个新鲜,倒不如关注凰都那些贵女豪门,起码互相之间交流起来也算个谈资笑料。 到了第三天,景暮深感舆论压力之大,忍不住想叫女主人公出面澄清,但是看着焉浔月坐在院里太师椅上,给花盆里的小山楂松松土,浇浇水的安逸模样,几次狠不下来,只好三缄其口。 第十二章 绿云惨淡万里凝 像是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仰面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焉浔月忽然睁开眼睛,眼皮晒久了,此刻视野里一片绿色。 “小家主……”景暮端着茶碗吞吞吐吐。 景黎就没那么多顾虑,张嘴便接下话茬:“躺在这里度假呢?外面人都说你被展公子绿了,不出去听听?” 焉浔月长叹一口气,看着头顶碧绿碧绿的天空,感慨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时此景,她甚至想吟诗一首,背过手踌躇许久,憋出一句:“果真是绿云惨淡万里凝啊~” 景黎满脑门黑线,盯着眼前莫名其妙的女人,默默盘算:疯了疯了,待会还是把方大夫再请来看看! 见小家主丝毫不慌张的模样,景暮急了,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提醒焉浔月外面酒楼茶馆都传遍了,整个凰都估计也就日理万机的焉尚书,和整日晒太阳种花弄草的焉浔月不知道这些事了。 听到这里,在娱乐圈蛰伏五年的底层小演员精神一震,挑挑眉毛问道:“你是说,我火了?” “火了是何意?”景暮不解。 “就是大家都认识我,都跟着编排我的意思。” “如果这么说的话,焉浔月,你已经烧了,你再不去封住他们嘴的话,赶明只剩下灰了。” 景黎笑得寒意森森,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看得出这是怒极反笑。 焉浔月还想发表“理性吃瓜”,“让子弹飞一会儿”等言论,突然想起绯闻女主是自己,只好呆呆望着二人,张张嘴巴又闭上。 稍稍梳妆打扮后,焉浔月细节的给自己蒙上面纱,带上斗笠,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看着铜镜里包裹严实的自己,焉浔月满意点点头:没错,女明星出门就该这样。 景黎站在一旁眉头紧皱,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先精心挽发涂抹胭脂,最后又戴上斗笠和面纱,既然都要遮起来,那还打扮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焉浔月带着两个男侍“低调”的走进一家称作“津品轩”的酒楼。 低调的只有焉浔月本人。因为身旁两位颜值爆表的孪生美男走在街上,根本没法低调。 看着两旁女人饿狼般的眼神,焉浔月一度想扯下斗笠面纱,给身边两人的脸遮上。 最终还是顺利落座于酒楼二层的一间雅阁,酒楼中空,底楼摆着二十张方桌,此刻已被食客占满,正中央设置一张长方形小桌,灰袍说书先生站在桌后,正挥舞着折扇,瘦脸通红,吐沫星横飞。 点完餐后,焉浔月将斗笠摘下,托着腮心平气和,仔细聆听楼下传来的说书声。 “上回说到焉小家主求赐婚,安平公主送贺礼,那么今天,咱就来讲讲这后续——擢英山林定终身,跋扈恶女破良缘!” 景暮一脸担忧看向焉浔月,底下这话属实过分,小家主是由陛下赐婚娶那位双腿残疾的展家公子,怎么会是拆散别人姻缘的跋扈恶女! “没事没事,说书嘛,都是要夸张一下的,这些只是艺术加工而已。” 焉浔月面上装作大度摆摆手,接着将身子靠在椅子上,双眼微眯盯紧了说书人的长脸。 “话说那日,展大公子得知心上人安乐公主前往山庄参加赏花宴,不管山路坎坷,不顾男人该遵守的三从四德,毅然冲破世俗礼法,前去追寻一生所爱!” “却不料二人互诉衷肠之时,被悄悄跟随的焉家嫡女发现了!心狠手辣的焉小家主哪里肯依?抓住公子便打,直打到血肉翻滚昏厥过去,才肯住手……” 底下众人听了,双目圆睁皆倒抽一口凉气。 “先不管焉小家主有没有动手,她与展公子是陛下赐婚啊,现在她才是无辜的人?” 焉浔月扯着嗓子忍不住回嘴。 说书先生忽然听见有人大声议论,于是止住顺着话头讲道:“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凰都众人皆知焉浔月继承她尚书母亲的恶毒手段,喜怒无常游手好闲。” 这段事迹她只能黑着脸承认。 见对方没了回应,说书人接着推理:“若不是她求得陛下赐婚,谁人敢嫁那位小家主?安乐公主早与展大公子心意相通,这难道还不是焉小家主横插一脚,破坏良缘?” 这段就不能忍!“啪!”焉浔月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便要与楼下的黑粉头子理论理论。 景黎一把揽住焉浔月的腰,将她按回座位上,低声提醒道:“艺术加工而已,你说的。” 焉浔月咬牙切齿的攥住筷子,看着景黎幽深镇定的双眼,渐渐冷静下来。 说书人以为对方甘拜下风,又接着将捕风捉影编排来的故事讲下去。 “安乐公主求焉小家主放过二人,得来的回答却是,即便她将展公子打成残废,卖与乐舞坊做倌人,也不会成全二人!” “这焉浔月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敢欺压公主?”黑粉二号慷慨陈词。 焉浔月额头青筋跳了一拍:呵呵,平平无奇权臣之女罢了,新晋流量女爱豆把过气公主踩下去不是很正常? “就是就是,论我说,这种害群之马就该滚出凰都,别把整个贵女圈子都污染坏了!”黑粉三号急忙跟帖。 焉浔月额头青筋又跳一拍:我滚出凰都贵女圈,那你进来? “真不知道女皇怎么会惯着她!她有什么好?”黑粉四号扯上女皇,开始疯狂引战。 接着来了一群女皇死忠粉,连忙下场护主:“女皇只是一时被迷惑了!毕竟她也是尚书姐妹的亲女儿……” “跟咱们女皇无关,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女皇治国有方!英明神武!千古一帝……” “焉浔月滚出凰都!滚出贵女圈!” “……” 黑红女明星揉揉耳朵,差点被楼下失去理智的各路粉丝吵到耳鸣。 好想站出来开个茶庄酒楼发布会,告诉他们多多关注自己的作品,而不是为了这些绯闻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也确实不能怪他们,自己作为一个刑部尚书的女儿,哪里去找拿得出手的作品? 难道是要开发一批新刑具,比如带刺皮鞭、铆钉铐子?(景黎:女人,大可不必。) 这顿饭怎么吃完的,焉浔月一概不记得,直到出了津品轩的门,整个人也处于骤然走红的迷茫之中。 走在街上,尽管带着面纱斗笠,却仍然害怕从某个巷尾钻出个黑粉,一把揪住自己,叫她滚出凰都。 第十六章 一道圣旨初相见 焉府厨房,景暮好一阵安慰才让小家主稍稍安心,直到看着对方将早饭吃完,自家那个不安分的弟弟才揉着后颈,走进小厨房的偏厅。 “哥?焉浔月?我说一早上怎么没人影了呢,都躲着我来吃饭了是?” 隔壁还在忙活的李家二人听了这般以下犯上的言语,吓得手下一僵,屏息凝神等着下文。 却不料只听到焉浔月一串笑声,之后是不客气的笑骂:“你睡得跟猪一样,谁敢叫醒你?” 李家二人听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当真是那个喜怒无常,不开心便赏下人耳光的小家主? “呵,我睡得像猪,总比某人脑子像猪强?”景黎反唇相讥,抓起盘子里剩下的包子便塞进嘴里。 景暮瞪了弟弟一眼,见小家主不在意的样子,又将心放下。 焉浔月算是习惯了对方那张毒嘴,看在他是自己半个军师的份上,招呼坐下道:“什么时候用这张嘴帮我骂骂人就好了。” “什么人?”景黎含糊不清的问道,还以为焉浔月又趁着自己没留意跟别人结了仇。 “跟我抢男人的人”焉浔月眯起眼睛,恨恨的咬咬牙。 景黎翻了个白眼:“没让良家妇男落进你的手里,我可得去谢谢她们。” “喂!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焉浔月嚷嚷着便要动手打人。 景黎举着半个包子,一个跨步往外躲去,两人吵吵闹闹,一直跑到了前院。 却看见院门大开,焉尚书正在同三个宫女嬷嬷模样的人低声谈论,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大票的人,荀氏以及焉浔阳都跪在前头,一个劲的给焉浔月使眼色。 没等焉浔月反应,景黎便按着她的背走至第二排一同跪下。 “月儿,你怎么不在自己房中?”焉尚书见她来了,便止住交谈转头问道。 “女儿去厨房吃早饭去了……” “尚书大人,既然小家主也到了,先容老奴宣旨。”与宋若筠有六成相像的中年女子躬身一礼说道。 打断焉氏母女二人的是宫中总管宋若兰,也正是焉府管事的表姐姐,陛下派她来送旨,焉家与宫中的亲密关系可见一斑。 “那就有劳宋姑姑了。”焉尚书屈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焉家嫡女果敢机敏,爱憎分明,近日因婚约之事遭城中百姓诟病,朕心有感,特召进宫一见。钦此。” 焉浔月越听越离谱,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 她说的果敢机智是指自己偷听墙角?爱憎分明指的是传言自己暴打展云征?没想到这陛下除了爱好乱点鸳鸯谱,还喜欢八卦啊。 “焉小家主,接旨啊?”宋若兰那张宽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比起宋若筠而言,看着可亲多了。 “啊,民女接旨。”焉浔月回过神来,接过那道金灿灿的圣旨。 啧啧,圣旨不愧是圣旨,握在手里突然有一股自豪钻了出来,仿佛自己已经与那位万人之上的女皇面对面了。 “焉小家主,宫规严苛,即刻便要出发,若是有什么问题,直接告诉老奴便好了。” “那……我能把他带上吗?”焉浔月指了指身后的景黎,景暮还在厨房,要不然她一定厚着脸皮请求带上他们。 “焉小家主,陛下有旨,只是宣您一人入宫。” 宋若兰话音柔缓,语气却不容置疑。 焉浔月的小脸顿时拧巴成苦瓜,直到上了入宫的轿子也不肯松开景黎的袖子,带着哭腔分外入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壮士你放心大胆的去,奴家在这等你~”景黎跟着高声哭喊,转瞬沉下脸色,低声嫌弃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给我争点气!” 焉浔月只好委屈巴巴松开手,这还是第一次出门身边没有他俩跟着,更何况要去的是皇宫,心里如同擂鼓般惴惴不安。 “陛下这次一定不会向你问罪的,你好好表现,保不齐能被封官。” 景黎见她松开手,心下宽慰不少,但还是又跟着嘱咐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个丫头记没记住后半夜自己说的那些话。 焉浔月还想问些什么,但是马车已经缓缓驶离,只好望着窗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无奈的叹口气。 原本还在担心身边没有景黎提点,万一在宫中出了洋相怎么办,半个时辰后,焉浔月坐在台下肆无忌惮的欣赏宫廷美男翩翩起舞,心中窃喜:幸好没有带上景黎~ 说来也怪,女皇陛下与她印象中的女人完全不同,倒不是在谈吐气质上,而是在相貌上。 焉浔月见过那三位公主,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存着些女皇的影子,比如大公主身上偶尔露出的天真烂漫,二公主举止间的潇洒豪迈,三公主行事上的爽快直接。 而她们的相貌基本是三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自然也归功于陛下那几位侍君的强大基因。 这些都在合理范围内,但是谁能解释陛下跟自己眉眼有八成相像? 当女皇抬眼的那一刹,焉浔月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倒不是因为九五之尊的威仪,单纯是吓到了。 女皇陛下显然也惊愕一霎,若不是自己那两个侄女总跟自己好闺蜜的女儿抢男人,她也想不到将焉浔月叫进宫来聊聊。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你便是焉尚书之女?” “民女是。” 焉浔月愣神几秒,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默念千万别给自己整个皇帝私生女这种狗血剧本来。 别问为什么这么慌张,问就是没演过! “你长得真像朕年轻时候。”女皇侧卧在金銮宝座上,满眼含笑,看得出很喜欢台阶下的孩子。 “浔月不敢,陛下仙人之姿,民女望尘莫及。” 焉浔月伏在地上,瓮声瓮气的回话。 “来人,赐座。”女皇挑眉笑笑,抬手一挥,两旁的宫人立刻搬来凳子放在台阶之下。 “搬到朕的身边来。” 焉浔月直起身子,小小脑袋,装着大大疑惑。 “来看看朕设计的舞蹈如何。”女皇见座椅已经搬好,便冲焉浔月招招手,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好姐妹一般热情。 随着一阵欢快的鼓乐声,十余位身着秋香色纱衣的美男款款入场,赤足环银铃,踩着鼓点舞蹈,极尽妖媚的同时,又不缺乏刚健之美。 焉浔月坐在台下,看得嘴巴都合不拢,女皇坐在身后,又不敢振臂高呼,只能在心里疯狂腹诽:啊啊啊啊我没了!姜还是老的辣,大公主那套在女皇那里不够看啊! 第二十章 再世包青天 金銮殿上,女皇听完宋若兰的禀报之后,缓缓睁开凤眸,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青云养的丫头也算不错,能够通过第一重考验。 “陛下,臣身体有恙,见驾来迟了。” 一袭紫金裘袍的白发男子微微颔首,嘴里说着失礼,身体上倒很实诚的表露倨傲之意。 “国事操劳,真是辛苦国师了。”女皇起身走下台阶,笑意绽放在眼角处的皱纹上。 “臣来时听闻陛下新封了位焉副使?” 贺离钧习惯性过问陛下做出的决策,凭侍恩宠与才能,他从不在意眼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否会动怒。 “国师有何指教?”女皇做出谦卑的姿态,万人之上如她,此刻在国师贺离钧面前却更像个学生。 如若说是尊敬对方,女皇更像是忌惮对方,尽管眼前年轻高大的男子病靥苍白。 自他五年前进入凰都后,凭借高深莫测的卦术,让栾朝风调雨顺直到今日。 举国上下对这位神秘的国师都充满着崇拜而恐惧的心理。 贺离钧抬起眼帘,狭长的桃花眸春水般温柔,将冷峻的轮廓变得温和许多。 “臣只是觉得她性子灵动,是个可塑之才。” 女皇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淡淡道:“鲜少听到国师的夸赞之词,朕对焉家小女也甚是钟意。” 大殿复又陷入平静,宋若兰低垂着脑袋。 视线穿过地板,仿佛又看见了留芳汀侧殿里那副暧昧的画面。 忍不住用手指捻动衣角,方才回头探查情况时,捡回了宫人丢掉的竹管,指尖不小心蹭上些气味。 久久仍不能散去。 翌日清晨,焉府落翠院中静默一片。 焉浔月发烧整夜睡得迷迷糊糊,睁眼便看见双生花站在床畔。 景暮在憋笑,景黎在冷笑。 焉浔月摸不着头脑,这两兄弟现在越发娇纵了,难道不该用关切的目光注视一位卧病在床的凄美少女吗? “鸳鸯浴洗的可好啊?”景黎扯起一抹死亡微笑,眼底寒光凛凛。 “哈?什么鸳鸯浴?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焉浔月舔了舔干涩的唇,莫非是发烧时候说了些什么? 脑子里又止不住的回忆起昙画青衣湿透后,清冷又柔媚的模样。 “昙画公子真真是个绝世美人,把小家主的魂都勾走了。” 景黎不依不饶。 景暮端过茶杯,让焉浔月喝下,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想让他收敛些。 “都什么嘛!我能是那种女人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焉浔月故作恼怒,她打太极的方式便是来一段废话文学,把问题又抛回去。 毕竟昙画是女皇的面首,无论真实情况如何,咬死不承认就对了。 “我怎么想不重要,你怎么想才重要,那可是女皇的人。” 景黎不咸不淡,又补上一句。 “收了之后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我就是想到了后果,所以连名字都没撂就跑出来了呀!” 焉浔月慷慨激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间接承认与昙画邂逅一事。 景黎绷紧唇线,脸上多出几分怒色,却抬起手来鼓掌祝贺。 “我的意思是……的确陛下有意将他送给我,但是正直如我,怎么能被男色蛊惑呢?这不是耽误工作嘛!” 焉浔月说的有理有据,终于说的面前二人眉头松动,于是乘势说句肚子饿了,又将话题转向别处。 “娘亲可有什么嘱咐?” 焉尚书每日忙的足不沾地,即便自己头痛脑热也不会耽误刑部事宜,家中一应事情基本都有宋管事打理,焉尚书便更放心在职场大展身手了。 “焉尚书只叮嘱奴家好好照顾小家主的身体,并没有其他。” 景暮端来一碗薏米粥,边将热气吹去,边回话道。 “她没有叫我去刑部转转?”焉浔月此时精神分外足,兴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 “并未。”景暮摇摇头。 那可是金主安排的实习机会啊!可不能白白浪费掉了,这朝中贵女们哪个不盯紧了刑部? 虽说没有户部和吏部油水多,但是栾朝重视法治,女皇更是偏倚刑部,甚至对刑部常年僭越干涉中书、门下两省之事,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因此一时间朝野上下,无数人都想抱紧焉青云这个铁大腿。 只可惜,焉青云甘愿做孤臣,一位权倾朝野的孤臣。 焉浔月喝完粥之后,感到体力恢复正常,但是心里没来由急躁起来。 那种感受就像是穿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却不能在白日里行走般憋屈。 焉浔月趁着两兄弟不在的空档,麻溜穿起衣服来,打算躲过二人的阻拦,凭借刷脸长驱直入刑部府衙。 岂料刚走到后门,就被景黎一把抓住后领。 “鬼鬼祟祟去哪?跟昙画公子私会吗?” 景黎力气极大,差点将焉浔月整个提溜起来。 “你放手!小点声,别被人发现了!” 焉浔月低声怒道,伸手挠向扼住后颈的那只铁钳。 景黎眼疾手快的松开,反问道:“我不是人?” “嘘——求你了我的大哥,再吵我该出不去了……” 焉浔月双手合十,楚楚可怜的抬头望着那张冰冷的俊脸。 这次装可怜成功了一半,因为景黎虽然没有接着大声嚷嚷,但最后还是跟在她身后一齐驾车来到了刑部主司府。 兴许是昨日陛下的口谕,偌大的刑部畅通无阻,每个官差见了焉浔月无不点头哈腰,尊称一声:“大人好。” 资本的力量恐怖如斯啊。 焉浔月面上落落大方,心里总有种小人得志的局促感。 生怕那些前脚问好的官差,后脚便戳着她的背影挖苦道:“不就是带资进组嘛,瞧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儿!” 焉浔月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加油打气,发誓要做个实力派——刚正不阿、再世包青天! “怎么,做的坏事太多,来了衙门害怕?” 景黎瞧见她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我在给自己打气!” 见对方不恼,景黎心里泛起嘀咕来,都说青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他怎么总觉得对方换了个人呢? “呼——好紧张,陛下说多往刑部司学习观摩,可我总觉得这地方冷嗖嗖的呢?” “还有外面守门人的表情,笑起来好渗的慌……” 焉浔月正说着,天牢之外的守卫又对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着心里直发毛。 仿佛里头关的不是犯人,而是化学实验室里体无完肤的小白鼠。 第二十一章 大人,求您明鉴 “怕了?那跟我回去,马车就在外面。” 景黎靠在石狮子旁,像是很早便等着对方打退堂鼓。 “谁说我怕了?我不过在观察四周而已,这叫有备无患!” 焉浔月被他一激,抬头挺胸,直直向天牢走去。 结果被侍卫一把拦住:“大人,监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您别为难小的。” 闲杂人等??你管刑部尚书旗下的霸王花、女皇青睐有加的冉冉新星叫闲杂人等? 看着这么眼熟,这丫一定是安平安乐派来的黑粉! 焉浔月撸起袖子便要上前与他掰扯掰扯,却被景黎拽住:“激动什么?他说我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没事了。 焉浔月尴尬笑笑,整理好衣服镇定自若的走进玄黑铁门。 “我在外面等你!” 景黎的声音穿过厚重铁门,进入潮湿阴冷的石壁之后,细微如蚊吟。 若不幸被关进这座天下最高级别的天牢。 那么只能在与世隔绝的禁锢里,不辩四季,不分日月。 在被时间凌迟的同时,又要忍受临死之前永无止境的酷刑。 这是极残忍的,可是犯罪之人应该付出这样的代价。 铁门之后是窄小的房间,两个守卫站在那里负责登记以及领路。 往下是细长的石阶,每一级向更黑更深的地方纵横。 上头的人声越来越小,底下的惨叫鞭笞声越来越多,恍惚间,更像是来自地狱。 监牢在地上并不引人瞩目,大概只有两三层,而它真正的主体是在这地面之下,传闻它有八层。 只可惜没人去过这第八层。 建筑的工匠没法出来澄清,因为在完工之后,他们被刺瞎眼睛毒哑喉咙,又或者被杀了扔进荒山喂狗,来保证这座监狱构造的绝密性。 总之,没有任何获罪之人能从这里逃出来。 “大人,到了。”守卫站在石梯的拐角处便不动了,凭借他的身份是无法再往下带路的。 “嗯,你回去。” 焉浔月接着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火焰照亮了整层狱室,然而冷气依旧往衣领里灌。 蓬头垢面的犯人听见外人的声音,撑起饥肠辘辘的身体探头看了一眼,又失望的躺回腐草堆里。 是个没穿官服的丫头,做不了什么主,用来申冤的那些陈词滥调又重新装回肚子里。 焉浔月自然不懂他们的心思,见这些犯人并不像电视剧里疯癫可怕,反而生了些安慰和庆幸。 直到走至最里的刑讯室,她鬼使神差的停止脚步。 几名官差正在对一位男子用刑,犯人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污染,辨别不出颜色,从扣子式样上能看出身份不低。 那人被黑布蒙上双眼,颈间套着铁环,手腕脚踝被镣铐死死扣在木架上,白皙的肌肤由于挣扎,勒出深深的红痕。 男子虽然瞧着瘦弱,但是却倔强异常,愣是将审讯他的几位官差都累得满头大汗。 鞭子用力挥下的破空声,以及撕破衣物皮肉的声音,混杂在那一声声闷哼和喊冤声里,焉浔月皱起眉头。 叫停几位官差,向男子靠近几步,梦呓般的“姜澜有冤,大人,冤枉……”等话语从那两片干裂苍白的嘴唇里缓缓吐出。 灯火摇曳之下,男子脸上的汗珠混着血水遍布整张光滑的脸颊。 高挺的鼻峰,流畅的下颌线,眼上缚着黑布,更有一种禁止亵玩的破碎美感。 焉浔月不算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抬起胳膊将那层黑布用力扯下,露出一双与这张脸极为相衬的圆钝杏眼来。 那双眼睛蓄着两潭幽泉,鸦睫轻颤,直勾勾的看着焉浔月,好似在倾诉心底的痛苦与绝望。 微微一怔,手里的黑布落在地上。 又像是想起此行的目的,才收起恻隐之心,焉浔月摆出冷面判官的姿态道:“方才听你喊冤叫屈,本官便想问问,你有什么冤?” 姜澜咬了咬嘴唇,想唤起即将昏睡的神经,拼命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侍身不曾……谋杀…李大人,侍身……冤枉。” 说罢脖颈瘫软,晕死过去。 “你们还不把链子解开?这都晕过去了还怎么问?” 几个官差听了,忙不迭将锁链解开,任由姜澜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焉浔月虽然不懂怜香惜玉,但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暂且不论一位如此相貌的翩翩公子便打成这副德行,光是屈打成招这块就不可取啊! “这位是什么人?” 焉浔月俯下身探查对方的情况,发现鼻息平和,应该只是疼晕了。 “回大人的,这位是兵部副侍的主夫——李姜氏,本名叫姜澜,因为毒杀自己的妻主下狱。” “毒杀?” 焉浔月起身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着这般柔弱可欺的文弱书生,会是下毒谋杀亲妻的毒蝎男子? “是的,据李大人家中仆人所言,这位姜氏进府之后一直被欺辱,必定是他一时冲动毒杀亲妻。” 焉浔月皱起眉头,毒杀兵部副侍这么大的案子,光凭几个家仆的证词便算结案了? “所用之毒,毒发时间,以及姜氏的购买过程可都查清楚了?” 身后的官差露出纠结的脸色:“额……回大人,不曾……” “那你们就把人抓来,是准备屈打成招吗?” 焉浔月顿时火冒三丈,哪能容忍自己眼皮底下出了这种糊涂案子? “属下知错,可是……”几名官差不由分说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请罪。 “可是什么?” “这李大人说是被毒死的,但是连仵作也查不出到底所用何毒,上头几位大人也是排查了所有可疑线索和人物,才断定姜氏有最大的嫌疑。” 焉浔月眯了眯眼睛,在古代验尸技术还不够精确的情况下,毒物监测的确很是棘手,又或者那位李大人过于操劳,是猝死而不是毒死的呢? “你们先起来,将案件相关资料整理一份送到焉府。” “是!” 几位官差领命退下。 虽说眼下案件扑朔迷离,但是这位鳏夫姜澜刚历经丧妻之痛,又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被处以鞭刑,属实是个悲情人物。 焉浔月望着官差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衣袍一角动了动,低头看去,是姜澜抓住了衣角。 他费力的扬起头,高高的铁窗洒下一束白光照在眼前年轻女子的脸上,皓然如月。 “大人,求您…明鉴……” 一滴清泪随着颤抖虚弱的声音,从面颊滑落。 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没忍住委屈而落下的眼泪。 第二十二章 勇敢侦探,不怕困难! 走出天牢大门,焉浔月站在原地静默很久,她第一次感到肩头有这般重的担子。 有位身处无间地狱的鳏夫抓着她的衣袍诉冤,用无辜如白兔的目光仰望着她。 将她视作救世之主。 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充盈了四肢五骸,初来这世间的茫然无措在此刻烟消云散。 就像在浩渺烟波之上,夜行万里的巨轮拨开雾气,终于得见那盏亘古不变的灯塔。 “景黎,我终于有事可做了!” 焉浔月突然抬头说道。 吓得景黎一跳:“干什么?” “查案!”焉浔月斗志昂扬的迈开大步走去。 “走错了。”景黎抱着胳膊提醒道。 “哦哦。”焉浔月帅气不过三秒,转身灰溜溜的走在景黎的身边。 华央宫内弦音悦耳,安平公主闭着眼睛享受三两个男宠的捏肩揉腿服务。 安乐公主愤愤不平的坐在一旁,见姐姐没有开口说话,便也静默等待。 那日焉浔月公然挑衅并且害得家姐险些毁容,若不是她当时不在宫内,必然要让那猖狂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安平公主缓缓睁开眼,并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那日之后脸上留下好几条难看的红痕,用舒痕胶厚涂,最终裹上一层纱布,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活像个木乃伊。 瞧见安乐那丫头憋着火气坐在身边,缓缓开口道:“昨日是为姊一时不察,小看了那贱蹄子。” “皇姐,那坏女人着实可恶!抢走了云征不说,还故意伤你!不明白姨母为何那么看重她,仅仅因为她的母亲是焉尚书吗?” 安乐气的站起身来剁脚,一身繁复的水粉色宫裙在她的矫情动作下,看着十分滑稽。 “坐下!身为公主,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安平瞪了妹妹一眼,大声说话时带动了脸上的伤处,疼的直咧嘴。 “是……皇姐,我只是为皇姐抱不平,一时间难以自持。” 安乐悻悻然坐下。几位男宠见主子说起私事,于是起身告退。 “我看你是为了跟展云征的婚事抱不平?” 安平最清楚不过自家那个妹妹是个什么德行。 自从十岁宫宴上与那展大公子展云征一见倾心之后,不知往人家府上贴了多少珊瑚翡翠,也没能换来那个跛子的笑脸。 先前自己搅了焉浔月与展云赋的婚事,本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却没料到陛下竟然将展云征指给焉浔月作为补偿。 这下两姐妹都傻了眼,即便安平公主已经快要将展家势力笼络起来,可是这展云征即将嫁给焉浔月,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为此那个莽撞的傻妹妹与自己怄了不少气,甚至上次大公主设宴赏花,她们俩姐妹也没有缓下脸面一同前往。 “姐姐这话倒是听着刺耳,你与那焉浔月夺了展家二公子,你心里自然得意,那我呢?我倾心云征多年,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安乐那张白脸更白了,头一次忤逆姐姐,惊慌与愤怒交织,让她的双唇止不住颤抖。 但仍然接着冷笑一声道:“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你当然不痛不痒是不是?兴许你还在背后笑话我呢!” 安平公主哪里见过妹妹这般大肆指责自己,气血上涌,随即起身怒视着妹妹的双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那展云赋若不是被你使了手段,又怎么会委身与你,姐姐说到底也跟我一样,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安乐尖声喊道,被迎面而来的巴掌扇的身子一歪,瞬间又惊又怒,捂住半张脸死死盯着那张被纱布包裹起来的面孔。 “你……你简直不可救药!”安平浑身发抖,顾不得脸上撕扯的疼痛,冲着妹妹大声吼道。 安乐双眼通红,咬住嘴唇一言不发,捂住面颊转身便向华央宫外跑去。 半晌,一位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的从屏风后走出,平平无奇的五官,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来人正是展云征的心腹属下——墨银。 想要让全皇城那么多茶馆酒楼都说上焉浔月的段子,哪里是足不出户的将军公子能够办到的? 这里面还有安平的手脚,听到展云征想要设计推婚之后,她便答应联手,只是为了妹妹再做一次争取。 哪怕她知道此事败露,会受到焉尚书的疯狂报复,于自己并没有好处。 她也只能尽力争取。 “主子让我告诉公主殿下,事情办妥了,只是后期的事,还希望您施以援手。” “本公主现在也算是上了你们的贼船,让你们主子放心,我定会让那女人身败名裂。” 墨银微蹙眉尖,躬身一揖便离开此处。 在城墙上纵身飞跃良久,心里还在嘀咕着:主子好像并没有很想伤害那位焉小家主?这样合作下去不会出什么事吗? 在家中处理案件资料的焉浔月连打了几个喷嚏,小声嘟囔着:“奇怪……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啊?” 景黎闻声冷哼一声:“没人说你坏话才叫奇怪?” 嘴上揶揄着,双脚却没停,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 又捧来一杯热茶,放在书案边。 “你趁着焉尚书没回来,赶紧看。” 景黎瞧着她四处游离的目光,出声提醒道。 这也不能怪焉浔月,这案件记载属实不够详细啊! 被害人当日正值休沐,与朝中几位大人约好在府中设宴招待,到了午时,下人进入书房,发现李大人伏在桌案上,气息全无。 一没有准确死亡时间,二没有在吃食中找到相关毒物,三没有可靠的证人口供。 话说回来,那位新寡的小夫郎出身书香门第,父母虽然早亡,但是其母曾是礼部副侍,在朝中声名一向极好。 焉浔月虽然没头绪,但她还是觉察出蹊跷之处来,刑部太过冲动,更像是盖棺定论般将帽子扣给姜澜。 莫非,是这朝中有人授意如此? “月儿,听说你今日去了刑部?” 焉母人未现身,声音却先到了。 焉浔月看了景黎一眼,暗暗吐槽他那张乌鸦嘴像是开过光。 又接着挤出殷勤的笑容,迎上前去:“听陛下说母上大人最近身体违和,所以女儿不想让娘亲这般操劳,便想跟着您学习学习。” 没料到焉尚书今日不吃一套,沉着脸训斥道:“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这朝中要案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插手的吗?!” 第二十五章 怕猫的武学天才 “猫…猫在那……”景黎哆哆嗦嗦的吐出几个音节,依旧怀抱定海神针不敢撒手。 三个仆从加快了步子,提着油灯发现了背上“长”了个人的焉浔月。 本来还在慌张,看见那三张脸上比自己还害怕的表情,焉浔月倏忽放松下来。 墙头的猫叫了一声,窜入墙头外的草丛中,很快便无影无踪。 景黎犹然惊魂未定,像只受到惊吓的松鼠呆立不动。 “你们是何人?为什么大半夜闯入李副侍府?” 黑胖子最先缓过神来,面露凶怒的问道。 “在下焉浔月,查案而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阵,似乎没能从那些花边新闻中,抽离出对方原本刑部尚书之女的身份。 “奴才拜见小焉大人……” 三人稀稀拉拉的跪下行礼,想到刑部半夜还要来彻查此事,心里蒙生出几分感激。 “免礼免礼,夜半来此多有打扰,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脖子上的胳膊收回之后,焉浔月行动方便不少,落落大方的躬身一揖。 三个家丁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方才那几分感激又转化成感动,对眼前的焉家嫡女印象改善不少。 “这么多人呢,你给我争气点。”感受到后面有人扯着自己的腰带,焉浔月扭头低声叮嘱道。 景黎万万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还会被对方还回来,意欲分辨又碍于方才的表现而闭嘴。 缩了手乖巧靠在焉浔月身边,眼神驯良而懵懂。 “大人不辞辛苦来此,奴才们一定知无不言。”瘦杆年轻人回禀道。 接着在家丁的带领下,当日之事的过程以及案发地点逐渐清晰。 夜过二更,“铛铛”的打更声由远及近。 大堂里围坐在火盆旁的五个人开始有些疲乏,焉浔月这才带着景黎告辞,最终在三个家丁殷切的目光中离开了李府。 展将军府万籁俱寂,唯有后院大公子厢房还有几点油灯亮着。 “你是说,焉浔月去了天牢?”展云征坐在窗棂下,腿上窝着雪白的狮子猫半眯鸳鸯眼,昏昏欲睡。 “是的,属下以为她去搜查说书人的线索,但是今夜她偷偷潜入了李府,看来是探查兵部副侍被杀一案。” 墨银站在窗户的另一角,低头恭敬道。 “告诉安平公主了吗?” 展云征将视线投向夜幕繁星,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吃惊。 “回主上,并未。” “这件事情不必告诉她了。”展云征转头看着这位为自己效命多年的属下,莹润的脸上出现一丝温和的笑。 “可是……” “嗯?” “是,主上!” 墨银识相的退出了房内,不敢再去看主子的脸色。 虽说心里明白主子对焉浔月不似从前那般厌恶,但没想到他竟心软如此。 若是将此事告知安平公主,对方势必采取措施干扰查案过程。 届时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熄灭,名声扫地,顺带狠狠打了陛下与焉尚书的脸,岂不是一石二鸟? 墨银坐在屋檐上神色怅惘,看着走在小巷间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悠悠叹了口气。 焉浔月踏在巷间的青石板上,无情嘲笑前头怕猫的大高个,看见青松似的男人毫无反应,卖力学起猫叫来。 “喵~喵喵~” “住嘴!”景黎忍无可忍的扭头怒视对方。 “那么凶干嘛……”焉浔月撅起嘴巴故作委屈道。 景黎轻声叹气,满脸无奈的继续走在前头:“不早了,抓紧时间回家。” “哦。”身后的小妮子闷闷应了一声,踩着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加快了步伐。 半柱香后,墨银蹲在一栋高塔上,撑着眼帘监视不远处的焉府后院。 “唰——”破风声掠过耳际,一柄长剑泛着冷芒,在墨银跃起一瞬间擦过衣领。 “谁派你来的?!”景黎压低声音问道,手下招式凌厉,向墨银步步紧逼。 排在江湖盟刺客榜第七的墨银倒更想问这句话,大哥,你谁派来的?轻功这么好? 墨银万万没料到连皇宫都来去自由的自己,会在一座尚书府邸栽了跟头。 闪躲拆解十数招后,墨银才有机会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武器——一对梅花短刀。 双刀在手,墨银如鱼得水,渐渐稳住心神将局势挽回。 毕竟是身经百战磨炼而出的刺杀技巧,而眼前这位俊美侍君空有超绝剑法,缺乏实战经验,渐渐落了下风。 饶是如此,墨银也没有轻敌,甚至在对方相激之下使出了八成功力,要知道像他这般的死士,只要性命无虞,应战只不过六七成功力便已足够。 可眼前男子俨然拿出搏命的架势,若他应战稍不留神,轻则割破血肉,重则切断体骨。 “安平公主,还是安乐公主?”长剑与双刀僵持不下,景黎继续逼问着对方,气息变得凌乱。 墨银窥见这一破绽,飞身使出绝杀技能,却只划伤对方的后背,然而这一击用于脱身已经足够。 景黎吃痛一怔,不过转眼的瞬间,黑衣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嘶……” 景黎提剑望着空荡荡的屋顶,怒骂一声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的额头冷汗涔涔。 景黎与焉浔月作对多年,鞭伤棍伤是家常便饭,自打那家伙失忆之后,如今还是第一次受伤流血。 景暮见弟弟负伤回来,哪知道是外头与刺客相搏受伤,只以为又是惹了小家主生气。 没料到揭开衣服却发现是刀伤,伤痕累累的肌肤上横亘一条笔直的血河,刀口两侧皮肉翻滚,可怖异常。 景暮再难自抑,泪水如瀑,一边上药处理伤口,一边忍着心痛责备道:“你为何不能收收你那倔脾气?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景黎先前忍着不吭声,颤抖着发白的嘴唇道:“哥哥,好歹先问清楚再训我呀?” 景暮擦擦眼泪,瞪着眼睛说道:“如今问清楚又有何用?下次你还是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景黎知道哥哥心疼自己大于生自己的气,于是腆起脸扯出一抹笑,“让哥哥难过了,是景黎的不对。” “不过我自打五岁起习武练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只不过睡觉不舒服几天而已。” 景暮沉默着把背上的伤口包扎好,动作格外轻柔。 每次弟弟受了伤便拿出他自幼习武那套说辞来,景暮不懂那些,但是知道幼时的景黎在周边诸郡皆有习武奇才的盛名。 若不是十岁那年家族动荡,景黎应该会跟随某个侠义之士,从此混迹江湖不问红尘? 第二十六章 水落石未出 许是命案在身,扰人清梦,第二日焉浔月又起了个大早。 天空蒙蒙亮时,景黎白着脸叩响房门。 背上疼痛难熬,又放心不下那个闹腾的丫头,于是只好一早前来。 “呦!昨晚被猫吓白的脸还没变回来啊?” 焉浔月打开门见到那张灰白脸色,不由吃惊。 “听好,往后你不能随意单独行动了,如果我不在,一定要带上几个侍卫出门,明白了吗?” 景黎没有进门,沉脸直视那双略显疲惫的凤眼,语气较之平常更冷淡一些。 隐隐意识到危险的气息,焉浔月试探问道:“为什么……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是我一时不察,早该告诉你最近有人跟踪一事,昨晚你回房后,我带上兵器试探了一下……” “没打过?”焉浔月好奇的问了一嘴。 “不相上下。”景黎却没有闲心与她玩笑,简单回道。 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知道自己被监视这么久居然还这么……淡定? 焉浔月宽慰的笑笑,又接着绕圈打量道:“你没有受伤?” “没有。”景黎撇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 “脸白成这样还说没受伤,我才不信呢!是你主动脱了衣服给我瞧瞧,还是我自己来?” 焉浔月自然存着逗弄的意思,伸手向他衣领摸去。 景黎果然又羞又气涨红了脸,后退一步,“无药可救!” “受伤了还不承认,到底是谁无药可救?” 焉浔月反将一军。 瞅见厨房的李姨送早点前来,冲她嘱咐道:“待会请方大夫进府一趟。” 李姨看了景黎一眼,应声领命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方才只是为了激你承认受伤,这些天老实在家疗伤,你说的话我会记得,不叫你担心。” 焉浔月细细说着,神色温柔而郑重。 景黎感到心脏被猛烈的触动一下,竟然没来由的升起几分窘迫感来,闪躲对方投来的目光,应声后转身离开。 压在心底的怨恨与新萌生的感动,不断矛盾摩擦,发酵成一股酸涩的感觉停留在景黎的喉咙之间。 他不得不承认,对那般细致温柔的焉浔月很难再去恨起来,但是又想到哥哥对她的情感,立刻停止胡思乱想。 自小到大,凡是哥哥钟意,他从来都是拱手相让,对焉浔月不例外。 他可以帮她谋划,保她平安,但他们只能是主仆,不能萌生其余感情。 那厢的焉浔月伸伸懒腰,吃完早饭后带着两名侍卫前往刑部,昨晚将案发经过捋了一遍,如今要去进一步弄清尸检信息。 刑部有位老仵作,知道尚书女儿接了这案子,连连摇头,“不是意外,也不是人为……” 焉浔月望着一干仵作,大眼瞪小眼:“怎么着,还能是鬼神干的?” 老仵作闻言圆睁双目,做仵作这行又怎会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只不过是劝退对方打出的幌子罢了,却没料到眼前年纪轻轻的丫头,却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焉浔月哪知道老仵作不思虑案件,反而在揣度自己,她只想从这些人嘴里问出点线索来,不至于连个头绪也没有。 老妈的部下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前有乱抓人的捕头,后有迷信神鬼的仵作。 焉浔月思索半晌,决定找点靠谱的人来。不过这凰都中人对于命案悬案避之不及,能人异士确实难寻……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焉浔月拍掌说道,迈开自信的步伐,在一众仵作官差迷惑的眼神中离开了刑部府衙。 这招果然好使,没到半个时辰,揭榜之人被带进焉府。 “这……是你的两千两?”景黎望着一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年轻“乞丐”,露出惊疑之色。 想当年他还是焉浔月二百两买一送一,赠送来的那个?这女人现在买这么个玩意儿花了两千两? “乞丐”搓搓衣角,惊讶的张开嘴巴,自己不过揭了个榜,怎么就卖身了!? 焉浔月连连摆手,怪她没有解释清楚,差点闹出这么大个误会,“千两银子不买人,买条线索!” 这下轮到景黎目瞪口呆了,一股气血瞬间涌上大脑,连带身后的刀伤也开始作痛:“你……你!” “哎呀景黎~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万一他给的线索有用,陛下给的赏赐怎么说也比两千两多嘛,还有喔,病号就不要在陪我处理公务啦,回房休息好不好?” 焉浔月眨巴眼,用自以为温柔似水实则嗲过头的嗓音说道。 可怜景黎旧伤未愈,听了这话又添新伤,幸好景暮及时赶到,要不然呕血三升倒地不起的便是他了。 见兄弟俩刚走,焉浔月便露出殷切的笑容看向有些忸怩不安的乞丐,直盯得人家心里发毛后退半步。 来人不过比焉浔月高了半个头,脸上不知用什么泥巴黑灰抹了满脸,身上一袭破衣烂衫,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初生绵羊般,怯生生的,又带着清澈灵动。 “你既然接了这榜,可有什么傍身的本事?比如什么验尸,辨毒?” 要是像法医一样会解刨更好。 “……不会。” 焉浔月顿了顿,又不死心问道:“或者说查案推理,审讯测谎?” “……不懂。” 泥人摇摇小脑袋,眼睛里装着大大的天真无邪。 焉浔月急了,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会什么?” “蛊术。” 泥人无邪的脸上多出几分认真。 焉浔月不自觉后退半步,巫蛊术?就是武侠小说里几条小虫杀人于无形的那种? “大人别害怕,族中有训,我不会用蛊术滥杀无辜的。” 泥人急忙轻声说道,生怕即将到手的银子飞了。 “哈哈,我才不怕呢。”话是这么说,焉浔月又退后半步。 小泥人寻找凶手的办法很简单,他从随身揣着的铃铛里召出一只黑甲虫。 “这是灵蛊,用于寻人索物,将它放入死者身体,会依据体内气息找到附近最为相近的事物。” “我见榜上提及查不到毒药,也无外伤,我猜测也是蛊术,才壮胆来试试。” 泥人话语里透着几分无奈,若不是他出门没看黄历,刚来凰都闯荡,在城外盘缠被马匪抢走,也不至于冲动至此。 私自探查兵部副侍的尸身当然尸大不敬,于是焉浔月带着小泥人半夜前来。 “准备好了?”焉浔月有些瑟瑟发抖,停尸库的晚上气温极低,即便有人诈尸也会很快被冻死。 泥人点点头,将灵蛊放入尸体耳中,不一会儿,灵蛊通体发着银光钻了出来,在黑夜中熠熠闪光。 二人跟了灵蛊一路,却发现走上了回府的方向…… 第二十八章 丢官又复官 女皇见国师风尘仆仆而来,适时换上关切和慌张的表情走下石阶。 方才她将焉浔月驱逐出宫,实属无奈之举,若她不立刻表态,待到国师知道朝中异己之人后,必然给予对方惨痛百倍的代价,这也是她忌惮眼前男人多年的原因。 朝中有他,风平浪静但却不由己心,天下亦是如此。 其实在焉浔月呈上证物那刹那,她多想乘此机会斩草除根,可是这丫头摆上的是巫蛊之术得来的证据,而不是什么铁证…… “陛下,请恕臣御下不严之罪。” 贺离钧沉脸冷声道,目光灼灼,背若青竹,看着也不像知罪的模样。 女皇纳了闷,怎么今天大家都以请罪开头?又都摆着一副不知悔改的表情,这叫她很难接话啊! “国师何罪之有啊?” “带上来,”贺离钧命令道,被扭送过来的侍卫扑通跪在地上,面若死灰,“此人来自苗疆,前段时间仗着姿色与李大人刁风弄月,后来因为李大人未答应其进府而恼羞成怒,下蛊谋害李大人。” 女皇嘴角动了动,陷入沉思之中,背过身走向台阶。 走到第二级时,身后响起“嗡”的一声,血水溅了满地,接着便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臣已将罪民处死,以儆效尤。” 贺离钧神色淡淡,丢了那把弄脏的长剑,抬起眼帘,视线与转身的女皇撞在一起。 焉浔月看傻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先斩后奏”啊!当着女皇的面,把罪犯脖子一剑划拉了。 终于理解女皇把自己轰走时的心情了,要是自己还留在朝堂上,估计得被这国师划拉成面条。 “既然国师已经将犯人处决,那便结案。” 女皇面无表情的说道,眼底掠过一丝沧桑。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贺离钧拱手一礼,仍旧那副翩然出尘的神态,眉眼间却温和许多。 “还请国师直言。” 女皇疲惫至极,只想早些逃离血腥浓重的金銮殿,也不管自己背影是否狼狈。 “焉副使探案有功,明察秋毫,且为人刚正,臣放眼朝堂,新人中唯她堪为大用。” 贺离钧虽长了副病蔫蔫的样子,朗声说话时中气十足,掷地有声,饶是再远,焉浔月也听个清清楚楚。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里,丢官又复官,甚至官升三级成了刑部副侍。 一时间,焉浔月受国师力荐擢升三品副侍,本年度最被低估的凰都贵女焉浔月等词条再度登上热搜榜,虽说没能洗白先前的人设,倒也带了一阵风向。 次日下朝之后,焉浔月佯装偶遇,靠在宫墙边咳嗽两声:“咳咳,这不是国师吗?下官拜见……” “不必多礼。” 焉浔月也打住了假惺惺的见礼,本来就是因为不服气被国师拿捏,才故意等在这儿探探口风。 依据昨日的观察,凶手是国师无疑,那个顶包侍卫实惨。 只不过对方为什么要拉人顶包呢?显然自己斗不过他啊,他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坦荡的盯着对方,没料到收到同样坦荡的目光,焉浔月反而心虚起来。 “昨日之事多谢国师大人了。”焉浔月垂下眼睑,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谢意。 贺离钧闻言弯弯嘴角,笑得清风霁月。 “焉副侍何必言谢,还是我御下不严,害你险些丢了官职,说起来我应该与焉副侍道歉才是。” 说到丢官这事儿,草拟的召令还没落笔,这位国师便带着凶手来了,脚下踩了风火轮也不该这么快? 焉浔月皮笑肉不笑,摇摇头表示无碍,心里却掏出小本子板正记下了这一笔。 第二十九章 直臣剧本难拿捏 接下来的官途可谓一帆风顺,朝中那些老顽固看在刑部和女皇的份上,对于那日的事嗤之一笑后不甚理睬。 新贵皆为国师一党,虽然知道这位胆大包天的家伙对自家国师不敬,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虽说女皇盛怒之下将她头顶的官帽摘去,但是究其原因也是存着庇护的心思。 国师大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这位草包恶女名声在外的同僚,实打实的照拂,不仅在女皇面前美言,还帮她在朝中树立威信。 朝中风云变幻,凰都城中更是沸水一般,四五人凑成一茬,反复讲述那日殿堂之上焉浔月刚正不阿的英姿,说书人说的天花乱坠,听书人听的津津有味。 而顶流女官却窝在家里睡大觉。 用她的话来说,把人救出来,她这场算杀青了,后续宣传任由那些狗仔发挥! 被救的男主角对外面的事迹浑然不知,奄奄一息躺在李府里靠着家丁递来的汤药续命。 瘦杆黑胖子他们服侍姜澜很是用心,不仅仅他是李家主夫的缘故,还存着攀上焉家高枝的促狭心思。 “那焉大人见了咱家主夫一面,半夜都睡不着,要不怎么会来咱府上查案呢?” 麻子脸奸笑几声,眼神飘向后院的方向。 “对啊,不然无名无利弄不好还得掉脑袋的案子,她怎么会接过来嘛!” 黑胖子一拍手,圆睁环眼恍然大悟。 “要不人家都说,寡夫门前是非多呢……嘿嘿……” 瘦杆说完,几人跟着一齐低声畅快的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想到了往后扬眉吐气的日子。 与几个家丁同样盼着焉浔月到来的,还有留芳汀里的那位素来倨傲的公子。 自打那日焉浔月来过之后,宫人顺子便发现自家本就神游天外的主子,现在更是喊个三遍也回不来魂,还动不动靠着柱子傻笑。 顺子虽然不知道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觉得主子的状态看着危险的很。 若不是女皇向来惯着这位公子,即便主子从不侍寝,也赏赐不断,不然连他这个小宫人看着对方性情大变,也忍不住跑路了! 这日刚下早朝,昙画坐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素来不喜胭脂水粉,今儿却打扮的光鲜亮丽。 “顺子,我这身衣裳是不是俗气了些?” 昙画站起身,云黄色罗袍雅致轻盈,衬得他唇红齿白,脸蛋明艳艳的,胜过三春桃李。 顺子恭维道:“主子穿什么都好看!” 想到主子终于开窍,准备打扮自己争宠宫斗了,他忍不住激动的搓搓手。 “不行,还是俗了,不如换那套白色的?”昙画转身向里间走去,被顺子一把拉住,“主子,您都换了三套了,再换陛下该去御书房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昙画这才想起时辰,急匆匆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出了门。 顺子仍处在主子开窍的欢喜中,打算多准备些枸杞人参桂圆,给主子滋补滋补。 直到听见主子怯怯的喊住了焉浔月。 顺子瞠目结舌,满脸问号:秋天了,您在女皇殿前一枝红杏出墙来? 焉浔月闻言一怔,机械转过身去,余光还能瞥见女皇轿辇向后行驶的影子。 吓得小脸一白,“昙,昙画公子?微臣给侍君请安。” 昙画眼里露出几分悲戚,咬着嘴唇没有上前。 完了完了,他不会来叫我负责的?可家里已经有对难缠的双生花了,开的再娇艳的桃花那也是女皇折去的呀! “焉大人免礼。”昙画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只是今日莫名带着点鼻音,显得楚楚动人。 “那日大人并没有留下姓名,但是进凤宫的外臣很少,所以我很快便知道是你,今日想向大人表达谢意,大人不会怪我叨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焉浔月哪里还有怪罪的心思,不过总觉得他带了点茶味儿是怎么回事?哼哼,又是女皇陛下的试探! “微臣不敢,只是我公务繁忙,皇宫重地,微臣不敢久留……” 焉浔月确实又接了个任务,是为了秋日擢选事宜。 本来摊不到她头上,没料到那个礼部尚书似乎很欣赏她,极力举荐,国师与老妈跟着一唱一和,于是她成了监查考官之一。 昙画有些失落,眼神也向地面上飘忽,默不作声抱着木盒来到焉浔月的面前,赌气般的往她怀里一塞。 鼻音更重了,“那昙画便不耽误大人了,大人上次落下的衣服收好。” 话毕拉开距离,福身一礼,也不等焉浔月答话,便带着顺子疾步走远了。 焉浔月看着那道淡金色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想到秋日擢选,瞬间收回了其余念头,叹了口气向宫外走去。 景暮这几日也没能闲着,白日伺候焉浔月,夜晚帮焉浔阳温书。 不省心的弟弟总想着跑前跑后,结果背上的伤口裂开了,又不知道何时能恢复。 每到这时,他便嗔怪道:“瞧你这一身疤,以后该怎么服侍小家主?” 景黎摆出戏谑的神情:“那不还有哥哥嘛,再说了,我还巴不得她一直讨厌我呢!” 这样迟早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景暮听到前半句便红了耳垂,后面更不愿再继续搭理他,干脆闭口不言。 待到换好药后,视线定格在手臂上那颗守宫砂上,匆匆一瞥又红着脸向别处看去,等到小家主与展公子成婚后,他与小家主便也快了。 脚不沾地跟在礼部后头忙了几天,擢选之日终于到来。 凰都城里金桂飘香,处处透着振奋人心的紧张与激动。 与历史上的春闱取进士第不同,栾朝将考取进士放在仲秋,来自四面八方的考生在前半个月陆陆续续进了城,将客栈酒馆占满。 处于凰都城中的舆论中心地带,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她们,也因为焉浔月屡次登上热榜,忍不住跟着八卦起来,之后又听闻这位朝中新贵成了考官。 个个更加好奇了,送拜帖的有之,送诗画的有之,幸好没有像安平那样不长眼送美男的。 这让焉浔月稍稍心安,但又很快恢复了紧张。 因为她此刻终于认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以及自己手上掌握的权利,足以让那些人的一部分跃上枝头,也能让一部分灰心丧气的回到家乡。 第三十一章 休想蹭顶流热度! 焉浔月惊了,面对江诗琦浑然天成的演技,她狠狠嫉妒了! “你是不是演过很多次了?”双手抓起对方的衣领,将两边拢在一起,又逼问道:“你这一路都是靠这么演过来的?” 从院试,乡试到会试,他戏耍了多少考官啊!怪不得他要把名字跟我绑在一起,他这是想要拿我当垫脚石博出位?! 江诗琦也惊了,难道不该堵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雪上加霜吗? 为什么要问自己演过多少次?这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影响吗? 江诗琦决定不理她,又扯开嗓子要喊。 焉浔月见他不配合,抽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江诗琦见她靠的近,干脆搂住她的脖颈后仰,整个后背都贴在桌上,焉浔月也被带着俯下身子,二人的姿势看上去暧昧至极。 焉浔月捂住他的嘴巴不肯撒手,江诗琦折扇早不知扔去了哪,双手死死抱着对方的脖子,好似树袋熊般固执。 催促考生进入考场的钟声敲了三下,距离考试还剩三刻钟。 为了自己好不容易打造的直臣人设,也为了刑部业绩,焉浔月决定先稳住对方。 开始劝说道:“江公子,你千里迢迢来到凰都,又穿女装,又扮女子形态,还不是为了考取好的名次么?” “唔唔唔唔唔!”江诗琦很是激动,焉浔月感到手掌因为热气变得湿润。 “听得出你很赞同,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唔!”江诗琦费力的点头。 “一二三……”焉浔月刚撒手。 “非礼啦!非……” 果然男人答应的事,半个“唔”字也不能信。 焉浔月呵呵冷笑,这男人真是想红想疯了? “既然你不配合,那咱们就这么耗着,看看到最后是你亏,还是我亏!” 人要脸,树要皮。 焉浔月刚来没多久就被绿,早在凰都社会死亡一次了,再社死一次也没什么豁不出去。 她现在就赌对方比起官途更想要脸面! 可惜江诗琦也揣着一样的心思,他就不信焉浔月如今官运亨通,还想闹出这么大的丑闻! 书房的门也被江诗琦关好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尴尬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焉浔月手也酸了,脖子也快断了。 内心也焦灼起来:臭景黎先前说会来保护自己,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再不来,姑奶奶一把骨头都快散架了。 想曹操曹操到—— “咣当”一声,房门被踹开,依旧是景黎惯常的出场方式。 他手里提着哥哥嘱咐带来的栗子糕,看见眼前极为暧昧的一幕后,嘴角的笑意立刻凝结,双眼寒芒渐入心底,脚下生根般的顿在原地。 “景黎,快来救我,呜呜呜……” 焉浔月颇为艰难的抬起下巴,企图用无辜蒙混过关。 “起来。” 景黎脸色瞬间铁青,栗子糕也落在地上,阔步上前,拉开江诗琦的胳膊。 瞪了还在装委屈的焉浔月一眼之后,怒气腾腾看向满脸茫然的江诗琦,脖颈上的青筋尽数暴起。 大力薅住他的衣服,将整个人带离桌面,气极反笑道:“勾引人之前是不是先该照照镜子,你配吗?” 江诗琦一介儒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身子绵软,任由对方拎个小鸡仔一样,把自己提起又扔在地上。 直到景黎抓住焉浔月的胳膊,杀气磅礴的大步离开房间,他才回魂般的大口喘气,整理好衣衫,连滚带爬的向考场跑去。 第三十二章 灰狼变脸现场 “放开!你把我手腕攥疼了!”焉浔月被他拽的足不点地。 另一只手拼命去打对方的手背,可景黎就像听不见声音,也感受不到疼痛的铁人一般,执拗的继续向外面走去。 “你干嘛呀!你弄疼我了,你听见没有?臭景黎,狗景黎!你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焉浔月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被攥住的手已经充血,要是被这么拉一路,非得断掉不可。 景黎听见她拿哥哥威胁自己,在一处荷塘前忽然顿住脚步,冷意涔涔的转过身盯着对方。 焉浔月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危险而冷漠,如同野性难驯的狼,在端详深陷包围中的可怜兔子。 忍不住后退一步,大脑因为恐惧而感到缺氧般的晕眩。 “刚才是这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对吗?” 景黎攥住那只手腕举起抖动几下,声线没有丝毫温度。 “不对,这只手也碰到他了?” 景黎绷紧唇线,谁都无法明白他此刻即将歇斯底里的心情,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根本想不到接下来还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按理说,他应该见怪不怪,但是他知道焉浔月花名在外,但却没有实质性接触过外头的男人,没料到今日在他眼前上演一幅活春宫! 而且更该死的是他此刻心如刀绞的感受,以及甚至把理智吞噬殆尽的怒火! 没等焉浔月回过神,景黎拉着她走到荷塘边,摁住她的背,蹲下身开始搓洗她涨红的手。 接触到清冷的湖水之后,景黎找回了几丝理智,但是心底仍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双手碰过其他男人,他要将她的双手洗干净,洗干净…… 焉浔月缓过神,扑簌簌掉下害怕的眼泪。 景黎听见她的哭声后,才惶惶然松开自己的手,不对,他有什么资格管她呢?她是哥哥喜欢的女子啊。 “抱歉,我……” 头顶传来慌乱而低缓的声音,焉浔月抹把眼泪,呜咽的看着手足无措的景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道歉有什么用啊,你吓到我了,呜呜呜……” 说完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景黎将袖子递过去,对方毫不客气的拿来蹭脸。 “我错了,不然你用根绳子把我手绑住,拴在马车上拉回去也成。” 景黎垂着头,弱弱递上一根麻绳,语气软的不像话。 此刻他只想补偿对方,好将自己方才失控的情绪以及内心的自责盖住,不让那几分情愫露出来。 焉浔月红着眼,看景黎手上变戏法的拿出麻绳,深刻怀疑不是原主有特殊癖好,而是他有特殊癖好。 “呸呸呸!我就是不罚你,然后让你每天接受良心的折磨!” “呃……我,”景黎把刚到嘴边的那句“我没有良心”咽了回去,“我替你去请方大夫。” 瞥了眼焉浔月手腕的青痕,景黎小心翼翼的说道。 方大夫跟着景黎急匆匆赶到焉府,瞧对方焦急的模样还以为焉浔月只剩一口气了,等到了才看见她抱着胳膊仰面坐在房檐下闭目养神。 方沁又看了眼脸色如纸的景黎,由衷担心他后背的刀伤。 上次诊治时,无意间发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打那以后,她对焉浔月的印象更坏了,也从心底对眼前轻纵张扬的少年升起几分怜爱。 第三十三章 以后别放方大夫进来! 似乎察觉到二人视线,焉浔月缓缓睁开红肿的兔子眼,与方大夫见礼问好后,安静的伸出手,等着方沁涂抹化瘀活血的膏药。 景黎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用手扶住额头。 焉浔月最先发现他那涣散的眼神,站起身轻唤:“景黎,你怎么了?” 景黎嗫嚅着近乎透明的双唇,费力的想说些什么,接着轰然向一侧倒去。 距离最近的方大夫上前一步,将他稳稳接住,扶住后背的手掌摸了一下,忽的顿住。 待到焉浔月从她怀里接住景黎后,才看见她手中鲜红的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景黎怎么突然晕倒了?” 焉浔月冲着还在愣怔的方沁低吼道。 谁料一向怯懦的方沁竟然露出怒色,看着景黎道:“怎么晕倒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算是条狗也不能这么使唤?” 这下轮到焉浔月懵了,她虽然知道景黎受了伤,但是每天都能看见他活蹦乱跳的模样,怎么到了方沁嘴里就变得这么严重? 半晌,方沁脸上的怒意未消,但碍于身份语气和缓不少:“他晕倒是因为伤口撕裂严重,加之急火攻心,使得失血过多所致。” 地上堆着一层层血染浸透的纱布,连衣服外都能摸到血,可见伤势本就严重,他往日里的轻松不过是假装而已。 焉浔月忽然有些自责,景黎曾经怪她过于在意小人物的死活,现在想来是他说错了。 她谁也不在意,最起码连身边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她都没有关注到。 “方大夫,不论用多少银子,需要什么药材,都没有关系,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方沁很想呛她一句,现在心软了,早干嘛去了?看了看对方身上的官服,最后还是忍住了。 小不忍则倒大霉。 看着库房辛苦赚来的黄金白银化成一碗碗汤药,一盒盒药膏。 焉浔月皱了皱眉头,忽然有些心梗的感觉,如果照这么花下去,她认为自己很有必要给自己来一瓶速效救心丸。 “那个方大夫啊,你这速效救心丸一瓶多少钱?” 方沁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两啊?” “五百两。” 这个医德喂狗的黑心大夫!焉浔月前两日还见过别人管她买了三瓶才花五两,怎么到自己这就变成五百两了? “你这价格不合理?” “你把他差使成这样很合理?” 焉浔月前两天怀疑方沁在针对自己,不然怎么会将药方翻个几倍卖给她?此刻她十分断定,对方就是在针对自己。 而且,还是为了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她的男侍。 啧,想到这儿,小焉大人不悦的抬起眼帘,“方大夫似乎很关心我家景黎?” 焉浔月刻意咬重后面四个字,眼前女子脸上果然露出几分失落。 虽说他还不是自己的侧夫,但是被这样惦记着,这让焉浔月感到非常不爽。 与未婚夫展云征不同,焉浔月知道自己被绿时,除了替原主抱不平外,并没有太多情感。 而她早把景黎看做了自己的所属,即便他毒舌,偏执,骄纵轻狂,她也觉得这个人鲜活而生动。 因为在这个时空里,旁人都带着原主的滤镜看她,呼啸着从她身边路过。 只有景黎停下步子,俯低身子问道,焉浔月,你怎么不一样了? 只有这一点共鸣便已经足够温暖她整个心房了,又何况他嘴硬心软的一直陪在身边。 “方大夫也不必否认,既然男未嫁女未娶,不如哪天等他好了,我帮你问问?” 焉浔月脸上装着大度,眼里却笑意全无。 方沁将纱布缠好,语气生硬回道:“有劳小焉大人费心。” 焉浔月维持着表情管理,将方沁送出门外,心里暗骂:滚蛋!您嘞! 随即就对守卫吩咐道:“以后不许再请方沁来,听到没有?” 两边侍卫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茫然的点点头。 有着灵丹妙药加持,景黎好的飞快,自然焉浔月小金库也燃的飞快。 等到第十天看见账单上的两千两时,焉浔月倒抽一口冷气,狠狠掐一把人中不至于晕厥过去。 先前景黎这小子还酸焉浔月花两千两买个泥人回来,如今他得偿所愿,身价也算超过两千两了。 然而万物间自有盈亏,这厢景黎快大好了,吏部那些官员的身体快不行了。 焉浔月一纸奏折呈上,附加这些日子搜集来的有力证据,那群受贿的官员再也捂不住自己的荷包,哗啦啦将吞进去的银子又吐了出来。 焉浔月负手监察一箱箱赃银从那些官员家中搬出来,心头涌起报复似的快感。 哈哈!跟我的小金库一起燃烧! 她心中的小人儿肆无忌惮的载歌载舞,脸上却保持冰封不动的严肃面孔。 反贪这事儿一旦挖开一个角,便会撕裂成一个大洞,直到整个黑色帝国轰然倒塌。 焉浔月自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她总觉得迟早有天,这朝堂之上会出现新的气象,并且正由这些新面孔唤起。 说到证据收集的鼎力助手,不得不提及姜澜的亲妹妹——姜宛之。 初见她是个秋日暖阳的午后,来人带着姜澜的拜帖说是要叩谢救命恩人。 等到焉浔月出现在会客厅,才意识到按照姜澜那个身子骨,如今是下不了床的。 对方读书人打扮,想来也是进城赶考的人,为避嫌寻个由头前来拜会。 “不才姜宛之。” 她素衣墨发,人如其名,生得宛转峨眉。 姜家尽出美人啊,焉浔月在内心感慨。 “听说小焉大人为人正直,而且也担任此次擢选的考官,我这里有些东西,想交给大人。” 话毕,姜宛之丝毫不拖泥带水,双手奉上信封。 焉浔月这才发现姜宛之周身带着一股坚韧不折之气,与她名中的委婉含义大相径庭。 这股气质焉浔月熟悉,老妈跟宋管事身上都有。 这人是当进刑部的料子。 接过那封信时,心底没来由的响起这句话。 时隔一年后,焉浔月仍然钦佩当初自己挖人的眼光。 把姜宛之带入刑部,是她下得最好的一步棋。 第三十四章 不做官了做男宠 晚秋时节夜凉似水,满园海棠花都睡了,焉浔月还没睡。 她知道第二天有早朝,可越是想到大冷天还要起床上班,这跟从前进剧组连轴转的苦逼日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那时候她没戏份的空档,还有大把时间睡懒觉,现在基本全没了! 想到这儿,她开始问候女皇这个栾朝最大的资本家,转念一想,掌权的是国师,她又接着问候国师,不知不觉便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焉浔月穿好朝服在景暮的服侍下出了府门,下了台阶便看到墙根缩成一团的江诗琦。 焉浔月暗叹一声,嗐,没睡好都已经出现幻觉了。 “小焉大人!” 江诗琦醒来,蜷曲着身子抬头看她,声音虚弱却吐字清楚。 景暮顿住脚。 “幻觉,幻觉……”焉浔月连连摆手。 “小焉大人~你回头看看在下嘛~” 江诗琦趴在地上美人鱼般翘起上半身,焉浔月走的更快了,步步生风:“幻觉幻觉……” “小焉大人~在下无处可去,求您垂怜~” 江诗琦一双迷人猫眼欲说还休,扑住焉浔月的小腿,用身体拦住对方前进的步伐。 脏兮兮的流浪猫求收留的场景没能感动焉浔月,倒是感动了局外人景暮。 “小家主,您要不……” 景暮扯了扯焉浔月的袖子。 焉浔月勉强收住自己练过跆拳道的腿已经算是网开一面,没料到景暮也被策反。 这不由叫她咬牙道:“江—诗—琦,你不是一门心思当官吗?来找我做什么?” 那日之后她没有细究,选择捉大放小,把注意力集中在受贿案上。 按理说这家伙应该如愿进入考场了才对,今天埋伏在自家门口唱的又是哪一出? 趁着人少,她得赶紧跑,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不做官了,我想做大人的男宠!” 轰——焉浔月感觉自己原地爆炸了。 好半晌缓过神,江诗琦仍然抱着腿不放,扑闪着眼睛满脸期待。 做你丫的大头鬼啊? 焉浔月压住爆粗口的冲动,跟这个离经叛道的疯子呆在一块,她觉得自己也快跟着疯了! “男宠是?你先撒手,我没工夫跟你废话,等景黎伤好招呼你一顿,你就知道这个男宠好不好当了。” 江诗琦露出不解的眼神,焉浔月乘机拔萝卜般抽出自己的腿,疾步奔上了马车。 这男人铁定属树袋熊的,要不然也不能每次见她都能抱得那么自然。 今日的朝堂气氛过分热烈,这让老焉跟小焉两个最没人缘的官夹在中间有些孤独。 两人隔着两排官员默默对视一眼。 眼神在热闹的空气中碰撞,母女俩都读懂了对方眼底的尴尬。 [老焉,没人跟你聊啊?] [女儿,你不也是么?] 一连几日官场中掀起反贪小飓风,百官着实低迷了有些日子。 直到今日女皇挑起话头,通知众人番离国的使团还有一个月出发,希望各部做好接待事宜。 这接待的活儿也算个美差,不仅在过程中有油水可捞,事毕女皇也会赐予丰厚奖赏。 所以殿下的百官才如此兴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争相上前给女皇画饼。 “陛下,安平有事启奏。”安平公主今日没穿那身花衣服,而是裹了身碧绿碧绿的长裙,上前跪下那一刻,焉浔月仿佛看见一大片绿叶落在地上。 作为凰都贵女圈有名的几位前辈,先不谈陛下的三位公主了,光安平安乐两人的审美,就已经让焉浔月大开眼界,惊叹三连。 这风头,还是给她们出,焉浔月摇头暗叹。 “准奏。”女皇抬抬手,兴致却不是很高。 “先前听说陛下将教坊司副使的职位给了小焉大人,如今接待临近,也不知她有没有准备……” 安平顿了顿,又接着撇清自己,“安平并非有意提及此事,也是因为心忧大栾,因此冒着被嫌隙来请示陛下。” 焉浔月听到四周传来低声议论,不时有人看着自己戳戳点点。 虽然没有聚光灯,但无疑她是此刻的焦点。 早知道昨晚不该熬夜了,现在脸上这黑眼圈看着多不上相啊。 焉浔月不满的在心里嘀咕,缓步走上前躬身回禀:“回陛下公主的话,微臣自从接任教坊司副使后,深感皇恩浩荡,日夜殚精竭虑,恐负陛下所托。” 说到动情处,焉浔月还拿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接着卖力表演道:“微臣忧惧不能完成陛下交付的重任,在接待使团的晚宴上令陛下失望,于是请了昙画公子在教坊司里作为指导,如今舞曲大成,恭迎陛下公主随时来访。” 话音落了,昙画也从侧殿进入,福身一礼道:“陛下,侍身愿为焉大人担保所言属实。” 女皇微微讶异,先前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焉丫头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哪里是自己族中几个娇养的皇女斗得过的? 安平的脸已经憋成猪肝色,又羞又恼,自己明明打探过焉浔月一次都没有去教坊司,她怎么如今对教坊司这么熟悉,居然还请动了姨母的面首? “焉丫头辛苦了,老焉啊,你不声不响,将女儿教的这么好,哈哈哈,当赏!当赏!” 百官不知女皇想赏的到底是谁,但在这时节,众人纷纷清减腰围,整日惊惧反贪之事时,焉家却得了女皇的光明正大的赏银,说不眼红那是假的。 焉浔月冲安平抱了个拳,有劳有劳,没你的助攻,我可就白白安排昙画进入教坊司这么多天了。 其实早在拿回衣服第二天,焉浔月便思忖该怎么处理二人之间的关系,她拿昙画当金主的男人,昙画拿她当特立独行的恩人。 要怎么把两人间的关系稳定下来,不向奇怪的方向偏差呢?焉浔月想了个办法,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同事。 这样能满足对方急于报恩的心,也能光明正大的向女皇宣告:我,焉浔月热爱的只有事业。 而女皇自打彻底将昙画变成一个棋子之后,很少进入留芳汀,自然不知道昙画近日的动向。 所以才有了今日殿上这出好戏。 第三十五章 不准你靠近她 小焉大人托着一盘金锭得意洋洋的回到家,孔雀开屏般绕着景黎来回展示。 “让我猜猜,这是陛下赏的?”景黎坐在院里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 “废话,不然还能有谁?”焉浔月傲娇的扬起小脸,把盘子交给景暮收回府库。 景黎轻笑摇头,连日在家养伤,他脸上看着白皙不少,弯唇微笑的模样比起景暮还温柔些许。 “陛下在这时候赏赐你,不是好事。” 焉浔月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想东想西了,先好好养伤。” 奇怪,要按照景黎平日的驴脾气,知道江诗琦留在焉府不该这么平静?难道他还没发现? 焉浔月放下心来,但还是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蹑手蹑脚往房间走去。 “不说说江公子吗?” 景黎声线温吞,那语气好似在问有没有吃饭一样随意,焉浔月却唬的心脏漏跳一拍,机械的转过身。 “哪个姜啊?我没跟姜澜联系呀……” 焉浔月企图通过和稀泥来逃脱制裁。 景黎眼神陡然阴测,嘴角笑意却盎然如春辉:“哦——我都忘了,还有个少夫,上次他被刑部释放的时候,我替你去瞧了,真真是个俏寡夫呢。” “是吗?当时在天牢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猜想肯定没有我家景黎好看。” 焉浔月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态度比面团还软,叫景黎提不起继续阴阳怪气的兴趣。 “焉小家主真是好福气。” 景黎沉下脸起身离开。 “一般般啦~” 焉浔月摆摆手。 江诗琦一早上与焉浔月身边的男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内心是慌张的,毕竟曾被眼前男人单手提溜起。 却没料到对方和和气气的搀扶自己,还为自己准备盥洗室以及卧房,哪里还是那个脸沉似铁的暴力男?这明明是知心体贴的大哥哥嘛! 江诗琦也不计前嫌,说话时也细声慢气。 听到小焉大人回府,江诗琦换上干净的长衫摇着折扇出了后院。 迎面走来遇到换了黑色长袍的知心大哥,江诗琦乖巧等在原地,凑近时拱手见礼。 景黎正窝了火气没处撒,看见对方那副假斯文的样子,伸手便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贴紧旁边的墙壁。 “大……哥?”江诗琦被掐懵了,窒息感使得整张脸都红涨起来,拼命扒拉那双铁钳般的大手,心跳飞快,要从胸口蹦出去。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又没有说过,不准你靠近她,你不配。” 景黎怒视着他,只凭自身力量攥住对方的脖颈,虽然他知道只需一成内力,手下细长的脖颈立刻会像竹节般“喀嚓”一声断掉。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控制力度,挑衅而冷漠的逼视对方。 江诗琦彻底傻眼,明明早上还言笑晏晏的大哥哥,现在换件衣服竟然脱胎换骨,整个人散发着冷血无情。 “景黎!你在干什么!” 远处传来景暮的惊呼,江诗琦抬眼望去,怎么又来个知心大哥? 景黎收起眼里的戾气,松开手将人放下,用身子挡住疯狂咳嗽的江诗琦。 脸上恢复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没干什么呀,我同江小兄弟说说话。” 第三十七章 挨打他熟啊 傍晚时分,焉浔月站在府门口望穿秋水,叹息一声,问身边的江诗琦:“你为什么要赖在我家?” 江诗琦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坦言道:“多亏了小焉大人当日揭发我的男子身份,让我错过考试时间,如今我已经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焉浔月无语凝噎,你是知返了,景黎现在迷途了。 夜幕降临,焉府灯火通明。 十几名府兵手拿火把将偌大焉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景黎。 “娘,刑部衙役那有消息吗?”焉浔月提着灯笼跑的满头大汗。 焉尚书本来不想动用刑部的手下,但是耐不住焉浔月可怜巴巴的哀求,才将底下无事的捕快都派了出去。 “没有。” 景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出了焉府不久后便没了他的踪迹。 焉浔月想象不到他会去哪里,原主把两兄弟当做金丝雀关了八年,如今他出走,这凰都会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又或者说,有谁会收留他? 焉浔月忽然想起一个人,心脏猛的一缩。 “方沁。” 焉浔月呢喃着这个名字,带着几个府兵直奔方家。 府兵破门而入的时候,方沁正在油灯下捣药,想象中的抓奸场面没有变成狗血淋漓的现实,焉浔月长舒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有可能是上次撞见展云征与安乐公主私会留下的阴影。 “你来这做什么,是不是景黎出什么事了?” 方沁立刻站起身来,双眼锁着面前神色匆匆的女人,脸上划过一丝慌乱。 “他出什么事,也是我焉府的人,轮不到你过问。” 两句话的功夫,府兵已将整栋小楼搜查完毕,焉浔月挥手让她们出去。 “是吗?你带着人来搜查我家,不也是认为景黎与我有关系吗?” 方沁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焉浔月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语气以及表情越来越像景黎了,这让她忍不住攥紧拳头,双颊因为恼怒发烫起来。 “所以我告诫你,离他远一点,听到了吗?” 焉浔月不确定方沁再露出挑衅的姿态,会不会直接挥拳送她进入梦乡,好在方沁就此打住,不发一言的目送一行人离开。 夜凉如水,不见星光。 “还有哪里没有搜过呢?”焉浔月瘫倒在木椅上,自言自语道。 “小家主莫要太过劳神,兴许景黎那小子明早便回来了。” 宋管事语气淡淡,让人内心逐渐平淡下来。 焉浔月望着烛火出神,“他不会单独离开这么久的,毕竟景暮还在这里,他身上的伤刚刚愈合不久,万一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就遭了……” 虽然景黎在她面前展示过轻功,但一个连猫都怕的家伙,能厉害到哪里去? 焉浔月合上眼,揉揉发涨的太阳穴。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未寻找……” “是哪?” 焉浔月睁开眼睛,精神一震。 “皇宫。” 宋管事语气依旧平淡无比。 紫星殿内,安乐公主翘着兰花指端详地板上沉睡的男人,白脸上浮现一缕玩味的笑容。 今日她运气爆表,出宫泡温泉的路上捡了个英俊男人,定睛一看,居然还是死对头焉浔月的男侍。 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吩咐宫人将景黎抬上马车,直接打道回府。 安乐公主本来盘算着利用这个男侍,将焉浔月玩弄于鼓掌,让她乖乖放弃对展云征的痴心妄想。 最后还是觉得有些便宜对方,于是主动与安平公主和好,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对方。 安平虽然有时冒进了些,但她出的点子确实比自己创新多了。 特别是将昏迷的男人关进昏暗的地宫后,褪去他的衣衫,在烛光下观赏他身上狰狞的疤痕。 “刑部副侍,衣冠禽兽,她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哈哈哈。” 安平看了一眼如是说。 安乐心领神会,若想撕下焉浔月虚伪的外表,没有比这个男侍身上的伤痕更好的证据了。 眼下正是外使入城的紧要关头,每个官员都严于律己,生怕被别人抓住作风上的把柄,有碍朝廷颜面。 焉浔月可倒好,将这么大个男侍仍在外头。 这不就成了两姐妹苦苦等待的机会了吗? 安乐跟着姐姐一起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回响,古怪而阴森。 景黎是被冷水泼醒的,紧接着便是全身自上而下的冷。 背后伤口不知何时再次撕裂,包裹在外面的纱布也被连皮肉扯下,一层层盘踞在青黑的石板上。 视野里朦朦胧胧出现一道粉色影子,女人握着长鞭,笑得格外恐怖。 嘶,要挨打了?这段他熟啊。 景黎垂头无声笑了起来,连带禁锢双手的链锁也跟着抖动。 安乐见对方如此反应,一股嘲弄感充满她的心间,当即沉下脸,扬起鞭子抽在那堵结实的胸膛。 景黎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意识因为疼痛变得清晰,眼前女子看见他吃痛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她缓步走来,长鞭沾了血在地上划出红痕,空气中涌动着几丝甜腥的气味。 “你长得真美啊,听说二公主还同焉浔月讨过你呢?” 安乐伸手捏住景黎的下巴,眼里带着新奇的光芒。 “别碰我。” 景黎垂头死死盯着她,恨不得一口将那只手咬掉,但却害怕脏了自己的嘴。 “好凶喔,本公主害怕了呢,”安乐缩回手,做作的扶住心口,又接着凑近问道:“你是不是也用这种态度服侍你的焉主子啊?要不然她怎么会把你弄得遍体鳞伤?” “男人嘛,还是要乖一点才不被主子轻贱啊。” 安乐说完,畅快的大笑起来。 景黎跟着放声大笑,完全不顾背后血花四溅。 眼尾猩红,神情颓然而清冷,“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一个奴隶,要乖也乖不过名门之后展大公子啊。” “公主你说,焉浔月会有多宠爱展大公子呢?肯定舍不得动一根手指?” 景黎望着对方气到跳脚的模样,十分餍足的低声笑了起来。 “啪!”安乐公主又甩了一鞭子,抽打在景黎的左肩,那里有旧伤,比方才抽在胸膛那一下更疼。 然而景黎仍然笑个不停,甚至越笑越大声,“公主你是不是体力不支了呀?怎么跟挠痒痒一样……” “啪!啪!” 也记不清挨了多少下鞭子,景黎开始怀念焉浔月。 好歹她不绑着自己的手脚,他还能够凭借位移让对方抽到没那么疼的地方。 第三十九章 一出好戏 “为什么?除了我还能有谁可以救他?” 焉浔月涨红了脸,莹白的额角渗出汗滴,声线有些颤抖。 宋管事将视线移向一旁垂泪的景暮,沉声道:“他。” 焉浔月露出不解的目光。 次日早朝,金銮殿重新粉饰,焕然一新。 焉浔月面色如常,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些无力从心。 安平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绯红,在早朝开始前拨开众人,袅袅婷婷的走到焉浔月身前,像极了耀武扬威的大公鸡。 等对方行礼之后,假惺惺笑道:“呦,焉副侍,你这眼圈好黑啊,最近很累么?” “劳公主关心,使团接待在即,为国操劳也是难免。” 言外之意,我可不像您这么好命,整天无所事事闲的要死,只会来我面前刷存在感。 “焉副侍为国务如此尽心,真是朝中榜样,可惜家国两难全,少不了冷落家中的男侍了?不过像焉副侍这样的人才,不近男色也应该是情理之中……” 安平突然娇笑一声掩住嘴唇,“你瞧我,又忍不住多说几句,还望焉副侍莫怪。” 焉浔月淡淡望着她,顿了几秒才接过话茬:“有句话叫沉默是金,希望对安平公主有所助益。” 你可把大嘴闭上,每句话都暴露智商的短板以及心胸的狭隘。生怕我不知道你要害我? 安平公主刚要发作,随着一声“国师到——” 四周皆静默转向过道,长揖一礼,齐声道:“恭迎国师——” 焉浔月蹙起眉头,往日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师从未在早朝露面,今日算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兴许是国师临朝的缘故,陛下今日的脸色不是太好,正常等六部汇报完手头的工作,便撑着额头准备退朝。 “陛下,安乐有事禀报!”不远处,身着浅粉色宫装的安乐带着几个人走进大殿。 众人纷纷侧目,在看见架在两个宫侍中间,奄奄一息的男子时,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安乐公主拖了个“死人”上金銮殿是要唱哪出? 百官面面相觑,肚里各自揣着或惊奇,或嫌恶,或恐惧,或兴奋,等等复杂的情绪。 女皇不耐的抬起眼帘,自己几个女儿虽然不甚出彩,但在惹是生非上给自己省下不少心神,哪有姐姐留下的两位公主惯会胡闹。 轻咳几声之后,女皇面色恢复如初,慵懒沉声道:“安乐,若有朝政之事,但说无妨。” 其余的事朕便撒手了,特别是你跟焉家丫头之间婚事上的争端,前些日子闹得朕耳根一直不得清净。 “回陛下,安乐要告发焉副侍长期虐待下人,道貌岸然,官品堪忧!” 安乐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在场百官无不变色。 她们倒不是为了这段话里的内容震惊,而是震惊于焉浔月被安乐抓住了实打实的把柄。 作为刑部首领,老焉不该连自己女儿的烂摊子也收拾不干净?这里面一定藏着猫腻。 在朝中沉浮数十年的老人都有这种异样的感觉,但没有人敢直言,连议论声也无。 全场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女皇与国师的指令。 国师掀起眼帘向焉浔月看去,冷峻如雪峰般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讶异。 女皇拧着眉头,瞪了安乐一眼,又给焉尚书使了个眼色,岂料对方这个当妈的比她淡定多了,摆摆手示意任凭处置。 “安乐,你弹劾刑部副侍,可有铁证?” “回陛下,此人身上的伤疤便是铁证。” 第七十章 一语惊四座 女皇投去欣赏的目光,点头还礼。 “戎二殿下周途劳顿,初入凰都至今,饮食可还习惯?” “回陛下,至今一切顺利,进城后我听闻醉云楼冠以三绝之称,出于好奇便轻装简从的去了,却没料到……” 女皇皱起眉头,百官也跟着茫然,表示不曾听过这“三绝”酒楼。 焉浔月看着她们相顾茫然的场景,心中嗤笑。 看来各家纨绔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也有来刑部担任情报员的天赋呢。 焉尚书瞧见女儿窃笑,不悦的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形象。 焉浔月立刻收敛笑意,理理衣服,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 眼见这位凰都最高贵之人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戎添御停住话茬。 假作歉意道:“料想诸位忙于朝政,对这勾栏酒肆不甚了解也是情理之中,容我向大家介绍下这三绝!” 安平公主脸色一变,低下头捏杯欲饮,酒水因为颤抖泼洒出去。 再抬头便对上焉浔月那双冷傲的凤眸。 安平心中又是一阵不忿,重重把酒杯放下,像在倾泻郁结其中的怒火。 “一曰酒绝,二曰景绝,这三曰嘛,便是人绝……” 众人神色突变。 人绝?那这不就是青倌楼么? 焉浔月看见她们风云突变的表情,又加之安平那张黑成锅底的脸色,莫名忍俊不禁。 女皇挑挑眉,嘴角噙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哦?不知戎殿下想表达什么呢?” 戎添御挠挠头,继而苦恼的摊开手:“兴许是本皇子长相出众,在醉云楼被一些达官家的姐姐拉住,她们真的好热情喔,怕我穿多了体热,不仅帮我减去衣服,还一直帮我灌酒降温呢。” 众官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冷气:这难道不是在逼良作倌? 邻国皇子在本国国土受辱,往小了说是招待不周,往大了说,这便是外交事故。 甚至能成为两国举战的导火索。 “陛下,本皇子侥幸逃脱后一直在想啊,这难道是你们栾朝的民俗文化么?那真的让人家有些羞怯呢。” 戎添御腆着最纯的笑脸,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 语毕,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满怀心事,不思饭食,除了焉浔月。 她不仅大口大口的吃下饭菜,还嚼的津津有味。 引得四周官员投去鄙夷的目光。 焉浔月选择视而不见,她们哪里知道她为憋笑付出多少努力! 戎添御这家伙每个语调都戳中她的笑点,尤其配合他那日誓死不从的忠贞表现。 “既是如此,此等大事万不可等闲对待,陛下,臣请求焉副侍彻查此事,将那些凶恶之辈绳之以法!” 贺离钧忽然站出来慷慨陈词。 焉浔月差点噎住,勉强吞下口中食物,起身上前。 “陛下,臣斗胆请求醉云楼主人来解决此事,虽是外交大事,但是事关二殿下清誉,不宜宣之于众啊。” 女皇视线在三人间扫了下,沉吟不语。 同时焉浔月也在给戎添御拼命使眼色,让他别把自己拖下水。 戎添御冲她狡猾一笑,又说道:“陛下,本皇子听百姓们说过,醉云楼的主人是安平公主,若坐实背后主人是你们皇族中人,您该如何呢?” 一语毕,百官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慌张,又转成匪夷所思,每个人都在拼命用五官的变化,传达此刻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第七十一章 一舞定君心 安平公主在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脸上扯起一丝笑意,不失庄重的来到殿前跪下。 “安平不知何处招惹二殿下,竟然要遭到如此诬陷。” 百官闻言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不乏有理智之辈。 “番离二殿下仅凭一番话,又无人证物证,怎么能定我朝公主的罪呢?” “是啊,好歹把目击者也带上殿前才能下次言论?” “他二皇子的名誉是名誉,难道我们安平公主的声誉便可随意诋毁吗?” …… 焉浔月点点头,似是很赞赏的模样。 姬璎瑰倒看不去了,上前拱手一礼道:“母皇,儿臣的属下可以作证,二殿下所言属实。” 一名侍卫站了出来,焉浔月瞧着眼生,但也没有拆穿。 底下百官见三公主替别国使臣,不由大跌眼镜,更有甚者,已经义愤填膺的瞪着她,口中流露不满之词。 女皇轻声叹了口气,合目扶额道:“别吵了,吵得朕头疼。” 抬手挥了挥:“尔等先回座位……” “焉丫头,你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不容包庇,也容不得陷害栽赃,知道了吗?” 声线冰冷坚决,带着天子之威,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凛。 “是,陛下。” 焉浔月沉声应道,转身走回座位之际,看见贺离钧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公主是他阵营的人没错,为何他会指示这颗暗棋行动?更何况还是替戎添御作证? 莫非…… 戎添御也是他的人? 焉浔月如芒在背,思细级恐。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为了搞倒安平公主?贺离钧连自己也亲自下场,没必要杀鸡用牛刀。 难道他的目的是给自己搞业绩?焉浔月摇摇头,真是越想越扯了。 落座之后,裴景黎弯腰附在她耳边说道:“方才在外面偷看你的人,他的脚步声与戎二皇子一致。” “他看我做什么?!” 焉浔月低声惊呼。 “还能做什么,估计是看上你了。” 裴景黎吃瓜不嫌事大,已经从酸溜溜的醋王阶段,晋升为佛系吃瓜进阶。 “……”焉浔月一阵无语。 下意识向戎添御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好在斜撑着脑袋,直勾勾的看自己。 正当她掉转视线时,却发现旁边的贺离钧也举杯看向自己。 焉浔月一阵恍惚,这寒冬时节,怎么会桃花朵朵开呢? 是她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看,你就使劲看。” 裴景黎冷言冷语,像极了深夜怨妇。 焉浔月摊摊手,无可奈何的样子。 没等到她哄上几句,陛下先前参与设计的节目开始了。 伴随一阵悦耳的琴音,乐官们排列整齐,进入舞台。 琵琶与琴音完美融合,柔和中不失激扬与大气,特别在二十位乐官惊艳亮嗓之后,百官皆沉浸在层次丰富的乐声里,如痴如醉。 陛下终于露出一丝解忧后的笑意,用手指敲打着节拍。 紧接着便是欢快的鼓乐,舞官们妆容精巧,身着秋香色纱衣,额间金钿点缀,脚踝银铃环绕。 曼妙身姿在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下,更添风韵。 引得不少官员发出惊叹。 第七十二章 用人一时 戎添御听到熟悉的击鼓声,也忍不住跟着节拍舞动身子。 身边侍女春柔红着脸将他按住:“陛下,注意形象!” “别这么拘谨嘛春柔,这是她们准备的欢迎仪式啊,本皇子为什么不能跳?” 女皇听见动静向他看去,戎添御扭头高声道:“陛下,您说我这么跳对吗?” “二殿下请随意。” 女皇浅笑点头,心里一阵无奈。 戎添御得到准许,犹如解除封印,拉着春柔便走到舞台中央,一起加入他们的舞蹈队伍。 不过由于文化上的差异,戎添御的动作更加大胆奔放些,对于栾朝男子羞于展示的摆胯扭臀,他倒是轻车熟路的很。 一边肆意的表演,一边冲焉浔月狂放电眼,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 “真是没眼看了。” 焉浔月用手扶额,不再抬头。 焉尚书也看出些蹊跷来,清清嗓子对焉浔月道:“既然与展公子定下婚约,还是收敛些。” 老焉这番交代也是无奈之举,先前因为展云征劈腿安乐的流言,她早与展英将军撕破脸皮。 本以为陛下从中调节时,能够体谅两家不容水火的局势,却没料到陛下并没有送口。 硬是坚持这门婚事,以此证明自己的权威不容侵犯。 “母亲大人,孩儿可真是冤枉啊。” 焉浔月侧过脸无奈道。 终于鼓乐声止,然而整个节目的结束时间还没有到。 “昙画公子来不了,要不最后那首歌你来唱?” 裴景黎抱着胳膊,满脸悠闲,谁叫她那么亲近信任昙画,连备选乐官都不挑,如今昙画出岔子,看她要怎么收场。 焉浔月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 “我不会唱歌,但我学过笛子。” “所以呢?” 裴景黎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陛下!臣完成这个节目需要一柄长剑!” 百官惊疑,殿前不许带剑,除了国师破例,栾朝至今未有第二个。 “给她。” 女皇云淡风轻的应允道。 百官一时词穷,竟找不出词汇表达心中复杂的情绪。 继而想到今晚出人意料的事情已经不止一件两件,慢慢都从余惊中恢复过来。 这厢焉浔月刚接到剑便把它塞给裴景黎,然后一把将他推向舞台中央。 “你要干嘛?” 裴景黎提着剑,满脸惊诧。 养黎千日,用黎一时。 “干你最擅长的啊,给他们来套抓鬼剑法!” 焉浔月小声提醒,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准备的玉笛。 靠在唇边轻轻吹奏,登时悠扬清越的笛音如山泉般,倾泻而出。 裴景黎握紧剑柄,咬咬牙,低声又回了句:“我说了我不抓鬼!” 很快便和着笛音,全身心投入于精妙流畅的剑法之中。 裴景黎所展示的正是那日凌渊刚学会的劈星剑法,这套剑法在入门者身上不能诠释它全部的剑势,被景黎此时使用便刚刚好。 挥剑,转身,云剑,旋转,一套堪称完美的剑法,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他动如轻风,稳如山岳,翻天兮惊飞鸟,滚地兮不沾尘。 一击之间,恍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光不见人。 第七十三章 宣示主权 焉浔月看见她们露出崇拜的星星眼,不时发出阵阵掌声,忽然有种终于把小狼崽养成大灰狼的成就感。 心中欢快与得意流露在琴音上,裴景黎跟随她的节奏,加快出剑速度。 一时间众人感到剑风轻抚过脸颊,不由又是一阵赞叹。 笛音婉转,渐入收尾,在最后一个撩剑回鞘时,焉浔月也恰好吹完最后一个音符。 女皇陛下带头鼓起掌来,众官忙不迭起身鼓掌,口中称赞声不绝。 焉浔月收起笛子,在腹中替说书先生草拟今晚的茶馆头条。 #焉副侍手持玉笛与男侍配合技惊四座# #震惊!女皇特准的第二个带剑之人竟做出这事!# #金銮殿嗨翻了!番离来使焉氏宠臣竞相献艺# 想象街头巷尾的百姓凑在一起,对自己赞不绝口的场面,焉浔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景黎拽拽她的衣袖,这才把傻笑中的顶流女爱豆唤醒。 “没料到贵国朝官竟是如此深藏不露,本皇子今日着实大开眼界。” 戎添御起身拍起马屁。 女皇却听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夸栾朝人才济济,暗里却是在引起焉浔月的留意。 “哦?焉副侍确实是我朝栋梁之才,不仅聪慧擅于断案,对于舞乐也颇有见解。” 女皇顺过他的话茬,开始介绍焉浔月,接着含笑静待对方亮明目的。 戎添御阔步上前,忽而掷地有声道:“不瞒陛下,本皇子对于这位才貌双绝的小焉大人甚是钟意,外臣想向您求娶这位佳人。” 说罢单膝跪地,目光坚定,志在必得的样子。 众臣哗然,烧开的沸水一般吵嚷起来。 被求婚人焉浔月愣在原地,饶是再强的心理素质也禁不住戎添御那家伙的狂轰乱炸。 这哪里是来出使的?这是来测量栾朝官员心理承受能力的? 女皇不失尴尬的微笑道:“二殿下有所不知,焉丫头已经有未婚主夫了。” 戎添御像是早已知道一般,没有丝毫犹豫,急忙接话:“本皇子也可以做侧夫的!” 焉浔月青筋直爆,戎添御到底是什么奇葩啊?? 早知道救完他还有这么多破事,当初任他被大卸八块得了! 裴景黎冷哼一声,抬脚便要离开。 焉浔月知道若是任由他离开,每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哄不好,当下心一横,抓住他的手。 十指紧扣,正色沉声道:“承蒙二殿下抬爱,焉某已有心上人,此生唯他相伴,容不下其他人了。” 裴景黎瞪大双眼,心跳与呼吸几乎停止。 脑中传来一片弦音,视线跌跌撞撞向身边人挪去,却看见焉浔月坚定的目光。 “别怕,我既然断了你的好姻缘,那便容我再任性一次,向你证明我的心意。” 声音一如往常轻柔动听,那张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如同一朵悬崖之巅的野百合,纯洁而野肆。 裴景黎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她分明记得那日方沁之事! 也便是说那个忽然狠戾暴力,要将自己全部占有的女子,就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与他十指相扣,宣示主权的人。 “轰——”裴景黎的大脑快要爆炸,心房却传来无比坚定的想法:与她共沉沦。 第七十四章 受罚 戎添御俊脸纠结的皱起五官,露出委屈而忧伤目光。 “春柔,本皇子好像被人拒绝了。” 侍女春柔面带同情,转头看向他,轻声叹气道:“是的,殿下。” 其实她并不同情初恋夭折的二殿下,她同情的是即将遭受耳朵生茧的自己。 按照二殿下的性格,未来十天半个月,他一定会用各种词汇来重新今日之事。 女皇玉面阴沉下来,焉浔月这番话无疑是在打她的脸。 她几乎是将展家的势力交到焉浔月手里,而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满殿众人交谈声逐渐减小,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长阶之上,陛下声线冷厉,气氛忽然陷入低迷—— “好你个焉浔月!你是在公然反抗朕的赐婚么?你将展家的脸面,朕的脸面置于何地!” 焉浔月紧了紧手里的力度,似在安慰裴景黎,接着抬头从容不迫道:“臣领罪。” 裴景黎心中温暖中升起一丝无奈与荒凉,他如今才知,相爱是罪。 在教条礼法与世俗之下,相爱便要受罚。 焉青云再也坐不住,慌忙离席上前,躬身一礼:“陛下,是臣教女无方!您要罚便罚臣!” “娘亲……” 焉浔月愧疚出声。 女皇阴郁的面色逐渐恢复淡漠,眼神直直看着底下曾经无比亲密的好友,也是掌权多年的刑部尚书。 她似乎看见焉青云的发丝里夹杂着几缕白发。 红颜辞镜花辞树,她这才发觉原来她们都老了。 “老焉,你别跟着掺和了,他们自己做的抉择,便让他们承担后果。” 焉青云信誓旦旦道:“陛下,小女绝非有抗旨之意,她只是一时糊涂!退言之,焉家怎会迎一个奴隶做主夫?都是小女胡言罢了。” 女皇面色逐渐缓和,见对方搭好台阶,干脆顺水推舟,把婚事敲定。 “传朕指令,婚事不改,婚期定在四月十五。” 众人眼里露出几分疑惑,陛下这么快的决定婚期,倒像是怕夜长梦多一般。 又见展将军面色如常,他们只好把疑问揣在肚子里。 说罢,女皇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虚弱的向后瘫倒,靠在椅背上。 “陛下,臣……” 焉浔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焉尚书的目光阻止。 “谢陛下。” 焉青云按着女儿的背,二人一齐跪下谢恩。 裴景黎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跟着下跪,叩谢隆恩。 “下去。” 女皇低喝道,语气有些不耐,合上双目假寐。 众人各怀心事回到原位。 再次落座,焉浔月看见贺离钧冲她摇摇头,似是惋惜的样子。 接着他又开合双唇,似乎在说些什么。 裴景黎蹲下身子,凑在她耳边同时翻译:“小焉大人,还差一点,为何不坚持呢?二殿下让你感到惊喜吗?你猜猜他为什么会为我所用?” 焉浔月双眉紧锁,没想到番离二殿下真的被对方拉入麾下。 “景黎,你帮我告诉他,我对他的游戏没有任何兴趣,二殿下愿意与谁联手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 裴景黎用内力把这段话传给对方,并且最后附上自己的话:离她远点,否则下次断的不止是手腕筋骨。 第七十五章 叫声妻主 宴席在一阵心照不宣的压抑氛围中结束,唯有戎添御把伤心与委屈摆在脸上,其余所有人皆保持应有的镇定自若。 回府马车上,焉浔月闭目养神,听着越来越稀少的马蹄声,游思归于安宁。 “之前为什么要骗我。” 裴景黎开口道,并不是个疑问句,而是在用肯定的口吻来要对方一个回答。 “哪次?” 焉浔月闭着眼睛,满脸悠闲。 裴景黎脸上浮现一层薄怒,看见对方这张气定神闲的脸蛋,心头怒气却在不断消解。 最后到了嘴边,变成一句:“你怎么总耍我!” 似乎还带着几丝撒娇的味道。 焉浔月忍不住嘴角上扬,睁开明亮的凤眸,嬉皮笑脸道:“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裴景黎抿抿嘴巴不说话,不知为何,见惯平日她装呆卖傻,忽而在殿前看见她霸气而坚定的神情。 他竟情难自制的为她痴倒。 “如果你说的是方沁的事,那我先向你道歉……” “其实,我之所以忽然失控说出那些话,是因为我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在我曾经那个世界里,通过一些训练和药物控制,我已经能够控制。” 焉浔月话音变得颤抖,似乎触及到不愉快的回忆。 裴景黎虽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还是看得出她很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方才在殿前一样,坚定的看着她双眼:“别怕,我在。” “好,那日的情形是我无法接受的,所以我才会突然变得冷漠绝情,其实,我特别害怕你开始讨厌我,也害怕你离开我。” “不会,不会。”裴景黎见她声线越来越颤抖,忙连声否定,把她搂进怀里。 “焉浔月,以后的路,就由我陪你走了。” 裴景黎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般矫情的字眼,一时间竟有些自我感动。 却听见怀里的人忽然笑出声来。 “景黎,你知不知道念这种煽情的台词,再直呼别人名字很毁意境啊?” 裴景黎有些不忿,算了,自己做的选择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受着喽! “那你想让我叫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叫的什么?” 焉浔月调皮的笑着,戳戳他的胸膛,试图用动作给些暗示。 “死女人?” 裴景黎语带疑惑,难道这样叫便有意境了? “我呸!是妻主啊!你那天口误,跟着一群宫廷男宠后面叫了声妻主啊。” 焉浔月把自己从他怀里摘出来,嘟着嘴巴,十分不满。 “喔~是妻主啊~” 裴景黎做恍然大悟状,接着又开始傲娇:“那我偏偏不叫呢?我还是觉得死女人顺口。” 焉浔月气急,举起手开始挠他痒痒,“叫不叫妻主?叫不叫?” 裴景黎一边乱动,一边咯咯笑起来,本就颠簸的马车被二人闹得更加颠簸。 “咳咳!” 焉尚书的马车发出几声刻意的咳嗽声。 焉浔月这才想起来老妈的马车就在前方,立刻噤声,与景黎一起呆若木鸡状。 在吱呀吱呀的车轮转动声中,裴景黎忽然轻声唤了声:“妻主~” 焉浔月心池一荡,看着对方因为玩闹染上桃粉的双颊,以及那双略带泪泽的湿润双眼。 瞬间,繁花开满心房。 第七十七章 暮大哥做错什么? 焉浔月闻言正色起来,将信笺放下,喝了几口银耳汤,坐在他旁边,而后放下碗。 “洗耳恭听。” “小焉大人也不必如此认真,权当是我胡言乱语,发发牢骚算了。” 江诗琦想端起她喝到一半的银耳汤,却被焉浔月一个眼神制止。 “有屁快放。” 焉浔月瞧不惯对方的绿茶操作,端起剩下半碗的银耳汤豪饮而尽。 心中冷笑:这可是景黎给我吹凉的,你配喝个西北风! 江诗琦抿嘴一笑,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他还以为焉浔月是特意把汤端来给他的,全然没在意是否是她喝过的。 “听说小焉大人为了黎大哥,差点抗旨?” “嗯,怎么了?” 焉浔月本想解释几句,但是一想到外面早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辟谣也劈不完,干脆直接接受。 “那你有没有想过暮大哥啊,都是陪你八年,从身无半职,到现在宠信加身的人。为什么你说心中只有黎大哥一个人,那暮大哥又做错了什么……” 江诗琦越说越委屈,仿佛自己便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分外带戏的冒出几朵心酸而委屈的泪花。 焉浔月最怕与他飙戏,每次都为自己不够声情并茂而感到羞愧。 她每次都得感叹自己不是职业演员,江诗琦才是。 “还有呢?” 焉浔月不为所动,甚至还想嚼几颗爆米花。 与他们共度八年的人,是原主,又不是她! 自打进入这具身体,她自认没有与景暮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江诗琦说景暮没有做错什么,那她就有做错什么了?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你这心是冰块做的么?” 江诗琦愤愤然,猫咪似的双眼圆瞪着,又凶又奶的模样。 “当然不是冰块做的,我只是对除他以外的人没什么感觉罢了。” 焉浔月云淡风轻的回应道,“若你何日有了喜欢的人,你便会明白,除了心爱之人,其余人很难再引起你的心绪波动。” “除了心爱之人,其余人很难再引起心绪波动……” 江诗琦细细思索这句话,好像明白了什么,双眉却依旧蹙着。 “好了,你回去,帮我好好照顾景暮,等他气消,我再去赔罪。” 焉浔月分不清是自己不想去见景暮,还是心底认为景暮不想见自己。 若景暮真正不舍,真正想见的那个人,应该是之前的焉浔月? 待到江诗琦走后,焉浔月展开信笺。 [今夜戍时,津品轩再叙] 焉浔月盯着末尾的贺离钧三个字出神。 她原以为能够弄懂这个世外高人一般的男人,却没想到自己与陛下没什么区别,都无法透过层层迷雾,看清他真实的那一面。 到底是神秘清冷的一国国师,还是拨弄人心的权臣妖师? 当然,最让她匪夷所思的仍然是,贺离钧几乎拥有一切,又什么要拉拢自己? 一个小小的刑部副侍,甚至是个连朝堂的浑水都无法淌过去的可怜新人。 他却三番两次设局引她入伙。 自己这儿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第七十九章 做个交易 “月儿,你来啦,本座恭候多时了。” 贺离钧冰河般轻泠的声线染上几分热情。 虽然她知道对方想拉近关系,但是听见他嘴里的“月儿”二字,仍然有种生理性的厌恶。 焉浔月还没张嘴开怼,便听见身边人冷哼出声:“国师大人,请你自重。” “成天月儿的喊,旁人还以为您是天狗呢。” 焉浔月忍不住噗嗤乐了,天狗食月……原来是这样用的? 贺离钧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戎添御自旋梯而下,见状况不对,连忙打圆场。 “饭菜已经备好,要不,各位移个驾?” 贺离钧拂袖转身,走在众人之前。 戎添御瞅着焉浔月挤眉弄眼,示意她管管自家的那位。 “我让他说的,有什么事么?” 焉浔月把护犊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再说了,她能管住裴景黎这个人,但裴景黎他自己都管不住那张嘴。 与其把毒舌的功能用于窝里横,还不如对准外人,这才是物以致用嘛! 戎添御摇摇头,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同时也向裴景黎投去羡慕的目光,收到对方斜睨而来的冰冷视线后,他忍不住感慨。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春柔,本皇子有点想家,有点想母后了。” 春柔看着委屈巴巴的二殿下,这是他自出使以来说过的第十次想家,起初春柔很用心的开导。 如今她只能提起精神轻飘飘递来一句:“二殿下,没事,咱待会多吃点,吃饱的孩子不想家。” 戎添御闻言怒视着她,岂料对方依然波澜不惊。 自己反倒开始心慌了,毕竟他有许多小把柄还攥在她手里。 “算你厉害。”戎添御愤愤的移步进入房间,挑个不碍眼的位子,接着便一言不发的狼吞虎咽。 诚如戎添御所意料,焉浔月与贺离钧果然没有再去管他,任由他坐在一旁自生自灭,自斟自饮。 “不知国师大人这次又有什么新鲜事要同焉某分享?” 焉浔月坐定后,拉着裴景黎坐在旁边,对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乖巧依偎在身边。 看着二人出双入对的恩爱模样,贺离钧心头闪过一丝失落,他用低头斟酒的动作遮掩。 “这次只想与月……小焉大人做个交易。” 贺离钧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如此亲昵叫她的资格,很不自然的改口。 “听着不错。比如耗费我几日时间,换国师大人跌下栾朝神坛?” 焉浔月用着打趣的语气,说着足以让整座凰都为之惊动的话。 戎添御闻言一愣,发觉空气骤然剑拔弩张起来,下意识把嘴里的菜吞下去,正色打量另一边的三人。 “小焉大人勇气可嘉,本座也希望有那么一天,身居高位多年,终是曲高和寡,孤寂的很呐。” 贺离钧眉睫轻轻煽动,接着弯唇一笑,眼神里尽是不屑一顾。 “啧,既然这样还得好好计划一番,不知道为何,如今我想斗倒你的欲望少了很多,兴许是我如今有了牵挂的缘故?” 焉浔月忍不住自言自语。 裴景黎替她加菜的手顿在空中,轻声在她耳边提醒:“妻主~你饿了的话先吃鱼肉,这儿的酸菜鱼不错。” 贺离钧目光渐寒,“小焉大人如今是满足于当下了?你以为陛下让你接手展家的势力是为了帮你?” 戎添御呛了口酒,对面二人真的不打算避开自己么?这么多栾朝内部问题真的是自己能听的? 第八十章 算账 “那按照大人的意思呢?我应该如何?” 焉浔月怒极反笑,她有时候真想撬开贺离钧的脑袋瓜看看,是不是都是一些天真的五彩泡泡。 不管陛下意欲何为,拼上老妈跟自己的乌纱帽去赌,便是合算? 届时谁如意,也未可知。 “你不是厌恶安平安乐两公主么,栾朝礼法,国丧之内,朝官三年不可娶亲。” 贺离钧那双桃花眼含笑意流转,却比见血封喉还要毒上几分。 “你疯了。” 焉浔月抑制不住心底的颤动,愣怔半晌才下此结论。 “我没疯,如此难道不是一石二鸟?” 焉浔月懒怠与这个冷血疯批掰扯,干脆问道:“那你说的交易又是什么?” “你帮我把戎二殿下的案子定成死案,让两个公主无处可逃的那种。” 贺离钧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如数家珍般曲起手指开始盘算着。 “再放一些小证据也好,比如现场有侍卫捡到安平公主的玉佩,珠钗啊,说明当日她也在场,又或者……” “打住,国师大人,您在教我做事?” 焉浔月不可置信,对方居然不相信自己?! “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害死李大人的事情,捅到陛下那里吗?” 你忘记老娘当初是怎么正面硬刚到吗?居然敢质疑我! 贺离钧略一思索,继而茅塞顿开,像是忽然记起来。 拍了下双掌,指着焉浔月道:“那时候我便认为你是个可塑之才!” 焉浔月保持官方微笑:“好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我帮你定成死案之后呢,你要拿什么交换?” 贺离钧收敛起过多的情绪,正色道:“侯堇玉的案子不是陷入死局了么?本座会把原始案卷递到你府上。” 裴景黎轻轻捏了下焉浔月的手掌,“不用他,我们也可以找到侯堇玉。” “若我说,侯堇玉住处已经被我包围了呢?你们大可以自己去找,只是到时候找到的是死是活,那本座便不能保证了。” 贺离钧半眯桃花眼,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风轻云淡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即将杀死无辜之人的蛇蝎美人。 “你!贺离钧,你这是在威胁我?” 焉浔月气急直呼其名,她无法想象对方为了逼她听话,到底要染上多少无辜人的献血才算完。 “小焉大人,我们这是在交易啊。难道你不想看着自己的仇敌彻底消失么?” 贺离钧满脸无辜,白发在烛火映照下呈现浅黄色,替他平添几分柔和的贵气。 “贺离钧,你也是我的仇敌,你将景黎迷倒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焉浔月恶狠狠盯着他,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她心中的恨意被冲减不少。 “妻主,别为了我干扰你原本的计划。” 裴景黎沉下脸色,浓密的鸦睫轻覆在眼上,看不出情绪。 “算了,我们来日方长,你顾好自己,可别栽在别人处。” 焉浔月冷冷说道。 “哈哈哈,本座自然要保全自己,好好等小焉大人来与我清算呢。” 第八十三章 众生如棋 日薄西山,擢英山庄由一层旧雪轻盖,在云川之间,墨瓦重叠,宛若静默的巨兽。 戎添御裹着狐裘烤火,番离国的寒冷与栾朝不同,在故国他只要不出屋子,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然而到达栾朝之后,无论他走到哪,冷气如针般无孔不入。 “戎二殿下,您这小身板也来出使?也不怕出事。” 三公主端坐在黄梨木椅上,脸上是少见的正经。 虽然凭借国师的关系,如今她与戎添御算是半个同盟,但由于两邦之间的缘故,她看戎添御总是各种不顺眼。 “你这样在这儿活这么多年也没事,本皇子怕什么?” 戎添御反唇相讥,双只略带薄茧的双手,依然靠在火炉边搓个不停。 房屋的温度越来越高,二人间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戴着墨黑斗篷,快要与他背后浓墨般的瓦檐融为一体。 黄昏洒在他的侧脸,留他半张脸在阴影下,桃花眼宛若一谭山泉,抬眸时荡起寸寸涟漪。 姬璎瑰顷刻收住话音,少女独存的羞意渐渐浮现于双颊。 柔声低唤,透着隐隐欢喜:“国师大人……” 戎添御震惊于对方变脸之快,上一秒还在与自己高声争论,为各自国家唇枪舌战,下一秒却忽然娇羞,摆出一副他们番离女子才会有的情态。 果然母后说得对,女人心海底针! 他这个十七岁的懵懂少年,还是大海里捞乌龟——难以捉摸啊。 “老三,戎二皇子可是我朝座上宾,你莫要轻待了。” 贺离钧面色淡漠。 戎添御注意道,除却在那个女人面前,这位神秘的国师一向冷脸待人,毫无情面可言。 “是,国师大人。” 三公主有些不安的回应道,眼神飞速从他脸上移开。 她曾以为自己凭侍皇女身份,能在国师心里永占一席之位。 然而直到醉云楼与戎添御初遇后,她才渐渐感到面前男人志不在此。 他的野心,栾朝容不下,番离如是。 “戎二殿下,昨日作壁上观,有何感想?” 贺离钧入座,戎添御也从火炉旁来到圆桌旁,桌上珍馐散发扑鼻香气,他此刻却兴致缺缺。 “唔,我还是不明白为何非要与焉浔月合作,这栾朝官员于大人而言,难道不是一盘任意操纵的棋盘?” 戎添御接过春柔热好的佳酿,余光正巧看见姬璎瑰射来的冷芒。 他这才发现刚刚也把对方比作一颗棋子。 戎添御瞪了回去,把国师大人的话当令箭使用,方才她朝大人可刚说自己是座上宾,哪有客人挨眼刀的道理? “若本座说她便是天女呢?” 戎添御一口酒水喷出来,“哈?她是天女?” “咣” 姬璎瑰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选她当你的继任人,成为下一任国师?” 姬璎瑰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双唇微微颤抖,每个字都在破音的边缘。 戎添御这才明白所谓的天女除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噱头,还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人,知道他不是在玩笑,但是这个结论听在耳里总有几分不真实感。 戎添御原是试探焉浔月在对方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却没料到贺离钧如此看中对方。 怪不得与自己交易,派来三公主,与自己联手做局。 第八十四章 国师他情根深种 “所以你让三殿下带她去醉云楼,又让本皇子牺牲色相勾引她们,只是为了在殿前给她成为天女铺路?” 戎添御双眉紧蹙,殷红的双唇轻抿了一下,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从情窦初开的男生角度出发,他认为贺离钧对焉浔月情根身种,难以自拔。 比自己还拔不出来的那种。 他顶多是离离草原上的一根幼芽,经人一提,便脱离苦海,随风飘荡。 而贺离钧,他能从自己出使之前便开始布下这棋盘,如今连焉浔月的婚事都没能推掉,他怕是要失望透顶了? 贺离钧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摇头不语。 姬璎瑰深呼吸几次,复又落座,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 “算了,反正本公主从来都不知道大人要做什么。” 她顿了顿,忽而目光如炬,“说好了皇位给我,大人可还做数么?” 戎添御挑挑眉,看戏似的边打量边将酒送进口中。 “老三啊,你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配得上那把皇位了?” 贺离钧眼神停留在指尖的酒杯上,忽而手下用力,“咖吱”两声,瓷杯碎成几瓣。 手腕处未痊愈的筋骨沿着手臂,传来一阵疼痛,令他眉头禁不住皱了皱。 若按照他从前的内力,酒杯应该碎成齑粉才是。 心窝部位酥酥麻麻的痒,那是濯心蛊的位置。 濯心蛊王已经二百年,前些日子临及修为瓶颈,耗费他不少心血体力,甚至入宫也只能乘马车而行。 三公主姬璎瑰哪里还敢言语,缩了脑袋,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冷嘲热讽。 戎添御嚼着花生米,见三公主不言语了,甚感无趣,又喝一杯酒准备告辞。 “国师大人,你可别忘了与我的交易。” 临走前,他扭头提醒。 “自是不会。” 贺离钧朝他微微颔首。 姬璎瑰眼里露出好奇的目光,她想知道,却又忌惮对方的怒气。 “你想知道我与他的交易?” 直到那道云金背影消失,贺离钧语气逐渐温和。 “大人不告诉我无碍。” 姬璎瑰隐隐能够猜到二人之间的交易夹杂着黑暗面,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最终好奇心还是落了下风。 “那便好。” 贺离钧云淡风轻道,瞧不出喜与怒。 刑部府衙,十余位华服女子跪在地上,一边战栗,一边大喊无罪。 在一刻钟之前,焉浔月派人带她们参观自己精心布置的刑讯室。 四面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刑具,钉床、老虎凳等等应有尽有。 出于人道主义,她在门口贴上“闲人免进”,那是她对于无辜路人最大的温柔。 后来她转念一想,能来刑部主司的人,会有几个无辜者? 像姜澜那般,为贺离钧背锅者少之又少。 可她最后还是留下那条字条,不为别的,就让参观者有个心理准备。 没料到这些娇生惯养的达官后代们还是被吓得四肢瘫软,涕泪横流。 “行了行了,该认罪认罪,本官还等着回家吃饭呢~” 焉浔月背对着她们,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醉云楼那日她喝多了,但是景黎没有啊,这些人可是景黎花费大半日光景,挨个筛选辨认逮住的。 一想到景黎忍着严寒,出入各府之间,她可要心疼坏了。 这不,等这些纨绔贵女刚来,她便赠送对方刑讯室半刻游大礼包。 第八十五章 黑红顶流罢了 底下贵女虽然害怕,骨头倒是硬,临来前她们或多或少都被自家母亲告诫:无论如何,咬死不认,焉浔月不敢对你们用刑。 兴许是母亲给予她们底气,忽然有人站起来高声道:“我们没有对戎二皇子不敬,你是刑部副侍又如何?你也不能颠倒黑白!” 随即是连连附和声。 焉浔月品味着这番话,对方语气里明显不满自己已久,兴许她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早已洗白。 但在凰都闺女圈里,她还是那个草包纨绔。 “嗯……不能颠倒黑白?” 焉浔月转过身,脸上带着纯良无辜的笑容。 方才那位伸张正义的华服女子立马瘫软在地。 “三殿……焉副侍?” 众人大张着嘴巴,一时间舌头打起结来,宛若见到恶鬼罗刹。 “没想到?哈哈,又与诸君相遇了,只可惜我这刑部主司简陋了点。” 焉浔月起身背着手,开始从一张张惊诧的面孔扫视过去,然后定格在屋顶。 半晌,摇头叹息道:“这儿没有唱曲的清倌,也没有异域皇子,属实冷清啊……” “不过刑讯室热闹啊,刚刚你们看见没?满墙满地的血迹,经年累月擦也擦不掉了。 要不,我带你们去那再续第二场好不好?” 听到这儿,众人开始踉跄着跪行几步,开始下拜。 “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焉大人宽恕,我们再也不敢了……” 焉浔月故作惊奇,眼里露出疑惑的目光,掩住嘴唇道:“啊?你们什么错来着?” 小焉大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她不过用猪血装修一遍刑讯室,然后每次都用这招诈供罢了。 一群发钗横斜的女子惊慌抬起头,面面相觑,咬唇想把那段事迹细细说来。 也怪她们色迷心窍,那般姿容的男子又怎么会在凰都生长? 那位金色纱衣的男子来时匆匆,指尖轻勾一把银酒壶,在舞池中央赤足舞至半曲,是她们纵情声色场,从未见过的绝色。 可是谁会想到他会是番离国的二殿下啊? 再说当时距离番离国来使入城时间还早,她们又怎么可能料到对方不守规矩,提早进城。 焉浔月见她们为难的模样,摆摆手,“这是状纸,你们看看觉得没问题就签。” 并不是逼迫的语气,却好像在众人心上又添一声惊雷。 直把她们劈的面若死灰。 “签。” 有个女子语气绝望,颤抖着接过那支笔,最先签下自己的名字。 无论怎样,她们侮辱戎二皇子是不争的事实。 要杀要剐,也是她们应付的代价。 “都摆出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做什么?下次都长点记性,别老去那种地方,说出来多丢人。” 焉浔月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底下有人眼神异样的看向她,心道:你不也在?五十步笑百步? 焉浔月清咳几声,摊手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谁不知道她焉浔月是黑红女顶流啊。 刚进入大众视野便头顶绿光出道,她怕是凰都贵女圈,有史以来第一人? 好不容易恋情稳定了,这不是路上还埋着各类绊脚石么? 这兴许便是女明星的命运。 想到这儿,焉浔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第八十六章 太女承天运 这厢焉浔月刚得到认罪书,抬头看看即将没入黑暗的暮色,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入宫。 马车行驶在平直的官道上,距离宫门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车轮忽而停下。 “咚”一声,焉浔月听见有物体掉落地砖的声音。 她刚准备起身查看,一只玉手撩开帘幕。 紧接着,是贺离钧那张妖冶至极的俊脸。 他双颊泛着酒醉的酡红,脸色却呈现病恹恹的苍白。 “国师大人?这么巧?” 焉浔月嘴上说巧,眼里却全是防备,左袖藏有一柄匕首,右手腕上装着袖箭。 托国师大人的福,自打上次他派人把自己带到小巷密谈之后,如今她每次出门,裴景黎都要帮她全副武装一番。 准许她到宫门口可以卸下,但是回到马车必须装上。 “听说小焉大人雷霆手段,已经让那群恶女认罪了。” 贺离钧动作娴熟的登上马车,丝毫不在意焉浔月嫌弃的目光。 “还行,效率比起抓你的那回,还是低了些。” 马车继续行驶,焉浔月想撩帘查看情况,却被贺离钧阻止。 “小焉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陛下?” 窗外寒风如同低啸的野兽,阵雪再次降临在这片回暖不久的土地。 焉浔月眼神停留在他的霜白发尾,压低声音道:“国师大人,天子脚下,慎言呐。” 贺离钧笑笑,脸色一变,捂住嘴唇,剧烈咳嗽起来。 “大人,您没事?这大过年可不兴死人啊。” 焉浔月想从袖里抽出手帕递给对方,匕首却滑出来,袒露在二人眼前。 “哈哈,给弟弟买的小玩意儿,忘记带给他了,不是来杀你的。” 焉浔月面上一窘,把匕首往回塞,摆摆手解释,却发现贺离钧脸色越来越沉。 “手帕,咳咳,给我的?” 贺离钧掩着唇,本就酡红的双颊已变成大片的绯色。 “哦,是……” 焉浔月把抽出来的手帕递给他,二人目光在尴尬的氛围中触了下,闪电般瞥向别处。 “我活不长的,不用劳烦你出手。” 贺离钧话音有些沙哑,连带他妖冶的脸蛋也显得落寞许多。 “那,省的我费事了。” 焉浔月很想共情他,但是她想到景黎遭他暗算,受尽凌辱,立刻心硬似铁。 贺离钧看着她淡漠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道弧线。 很好,不愧是他第一眼便认定的天女人选。 半柱香后,绿瓦上覆盖一层薄雪,焉浔月走在宫中,与贺离钧并肩。 二人走得不快,却没有再度交谈。 金銮殿上,女皇略显暗沉的脸颊由于劳累,又添几分苍老感。 “陛下,关于戎二殿下受辱一案,那十位主谋已经签下认罪书。” 焉浔月呈上书纸。 在认罪书徐徐展开之后,女皇目光里闪动几分不悦的情绪。 “嗯,朕知道了。” 贺离钧见状,示意她退下。 焉浔月看着女皇扶额缄默的样子,只好拱拱手离开。 待她的背影消失于正门之际,女皇抬眸:“国师大人,此时入宫可是找到了顺承天运的办法?” 由于前些日子都城出现的怪像,女皇颇为烦忧,深知不能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的话,栾朝太平情势必不能长久。 “臣通过开坛做法,已经找到承运之术。” 女皇精神一震:“哦?是何术?” “册封太女,寻找天女,二者皆定,民心转安,自然承天之运。” 贺离钧语气镇定,桃花眼直视殿上的女人,像在给予坚定的支持,又像在蛊惑心神。 第八十七章 妻主教的好 焉浔月回到宫门口,隐隐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裴景黎头顶肩上轻覆一层薄雪,见她来了,从怀里抖擞开斗篷,嘴里不满的念叨:“下雪了不知道先回家,还往宫里跑,要是感染风寒怎么办?” “我也真是个操心命,跑到这里送斗篷,却听到宫中侍卫说小焉大人跟国师一起入宫。” 直到替她披上斗篷,系好带子,脸上的怒色才渐渐淡去。 焉浔月瞧着他嘀嘀咕咕,形似个保姆,忍不住噗嗤乐出来:“景黎,你越来越贤惠体贴了。” “多亏妻主教的好。” 裴景黎冷哼道,待她登上马车坐定后,用内力将手掌催热,握住她的双手。 “方才贺离钧忽然拦住我的轿辇,跟我说了许多古怪的话。” 手掌被裴景黎忽然攥紧,焉浔月撇见对方阴沉的面色,立马吐吐舌头笑道:“乖啦,我要是有事瞒着你还会主动跟你提?” “明明是我先提的,不过白发老妖男跟你说了什么?” 裴景黎眼神变得幽怨。 “白发老妖男”?焉浔月虽然觉得不礼貌,但是看见裴景黎气鼓鼓的表情,憋着笑没有指正。 “他先问有没有人觉得我与陛下长得像,我刚听到的时候以为他要替我改命,逼我篡位呢,哈哈。” 焉浔月自然不认为自己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原主生在爹宠娘护的家庭里,加上一向乖巧的正太弟弟,她这个后来者别提有多舒心了。 然而裴景黎并没有笑,“还有呢?” 焉浔月只好收敛笑意,皱眉想了想:“他还说自己活不长了,咳得挺像回事,如果是真的病入膏肓,那我用不着动手了,如果是骗我的,那他演技真不错。” “活不长?我大概明白他为什么布下最庞大的局,却只能草草收场了。” 裴景黎若有所思。 “关键他做那些事是为了什么?诱我入局不成,又开始光明正大扶持我。 如今朝中官员都以为我站在他那边,我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啊。” 焉浔月想到这儿有些气馁,幸好那群趋炎附势一辈看不出三公主与国师联手。 要不然,三公主潜在拥护者也会开始拉拢自己。 真怀念跟老妈一样,受朝官排挤却自在逍遥的孤臣时光呐~ 裴景黎轻笑,松开手,把她揽进怀里,一只手揉在焉浔月发酸的脖颈处。 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后颈穴位处揉捏轻摁。 “今天刑部一切还顺利吗?” 焉浔月闭上双眼,享受这份专属服务,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顺利,恐吓招供流非常有效~” “那就好。” 裴景黎眼里划过一丝失落,他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太过有限,只能任由焉浔月独自承受诸多烦恼。 那日殿前她顶着各方压力宣称唯他一人,如今看着她置身于暗流汹涌的官场,自己却只能终日替她提心吊胆,而无计可施。 若他还是那个富贵无忧的裴二公子,兴许他们也会在众人眼里极为登对? 可是未来他只能是个侧侍。 不是正夫,不是侧夫。比小侍多个名分的侧侍。 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 裴景黎喉间像是吞下一颗酸杏,不断散出丝丝的酸苦味。 第八十八章 他配得上满心满眼的爱 “景黎,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焉浔月轻柔的声线里夹杂几丝担忧。 裴景黎把水藻般杂乱的思路拨开,眼睛瞥向别处,故作轻松的笑道:“没有啊。” 焉浔月从他怀里起来,捧着他的脸:“你知道吗,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眼睛。 你说过要陪我一直走下去,那么就不该对我隐瞒对不对?说,你家妻主无所不能,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 焉浔月卡了壳,她发觉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说这些海誓山盟,多少带点不科学。 她一转眼珠,改变措辞,信誓旦旦道:“星星变成陨石的话,我可以派人搬来给你。” 裴景黎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到你要与展公子成婚,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焉浔月松开手,脸上有些怅惘,她换位思考了景黎的处境。 突然想到他对自己虚无缥缈的承诺不能信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我懂了。” 焉浔月一拍脑袋瓜,神情有些雀跃。 马车在焉府前门停稳。 焉浔月没等景黎搀扶,手脚麻利的率先跳下车去。 站定后,大步流星的向落翠院的方向走去。 “妻主?” 裴景黎纳闷,收起她留在车上的匕首和袖箭,跟在后面走去。 卧房内,焉浔月掀开床铺,抓起三张房契,吹落上面的灰尘,递到裴景黎手里。 “妻主,这是做什么?” 焉浔月没回话,端着油灯在几根圆柱间打量,然后拉动其中一根圆柱旁边的帘布,一沓绑好的钞票掉落下来。 焉浔月捡起拍了拍,毫不犹豫的堆到裴景黎怀里。 “妻主,你在找什么?最近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景黎有些慌乱,语气也变得急促。 焉浔月置若罔闻,从梳妆台旁边的花盆底下掏出一个扁扁的锦盒。 嘻嘻一笑后,脸上突然变得娇羞,咬咬嘴唇向裴景黎走来。 “你方才不是说害怕以后我娶了正夫,冷落你,让你受欺负么?” 焉浔月把油灯放下,顺手点亮旁边的蜡烛,屋内升起一团暖洋洋的光芒。 “才没有,我裴景黎大度着呢。” 橙黄色光亮将二人笼罩,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身影。 焉浔月笑了笑,忽然正色。 “景黎,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给我打气,抛去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能安然无恙的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裴景黎想上前把她拥入怀中,焉浔月摇摇头示意他听完。 “有时候,我不敢与这个世界有太多连系,因为我害怕我所珍视的一切,说不定在某个醒来的瞬间,再次消失不见。 很多次,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我焉浔月保证,以后遇到每道选择,我会以你为优先。” 焉浔月明明在笑着,喉头却突然哽咽,声线也变得颤抖。 在裴景黎心疼而温柔目光里,焉浔月单腿屈膝下跪,将锦盒中打开,里面躺着两枚精巧的玉指环。 “妻主?” 裴景黎作势要扶,他并不知这是由西方演变而来的求婚仪式。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希望不是因为一时的感动,或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而是,你真的信任我,愿意将余生托付给我。” “景黎,你愿意嫁给我吗?” 裴景黎咬住嘴唇拼命点头,眼底红红的,弯腰来扶。 焉浔月看着对方又慌乱又感动的模样,心里的激动转换成欢喜,满脸洋溢着笑意。 “手给我啊,我帮你先戴上。” 裴景黎不明所以看着她,先伸出右手,见焉浔月没有动作,又换成左手。 焉浔月看着他怀抱钞票和房契,笨手笨脚的样子,强忍笑意,取出较大的玉指环戴在他的中指。 “好啦,换你给我戴。” 焉浔月伸出手,裴景黎伸出双臂,慌忙来接她的手,怀里钞票应声掉在地上。 见他手忙脚乱要去捡,“别捡啦,先帮我戴上。” 焉浔月哭笑不得。 终于一番折腾之后,玉指环由裴景黎亲手套在她的手指上。 “妻主,这不是一个男侍配的上的……” “不,配得上,裴景黎配得上焉浔月对他千般万般的珍重。” 第八十九章 不会是贪污吧 夜深人静,落翠院盖着被子假寐的焉家小家主,与坐在她床边同样装睡的男侍不时用咳嗽声交流。 “妻主,你什么时候攒下的那些家底?” 裴景黎背靠在墙边,烛光晃得他眼皮发红。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焉浔月的确不知道这三张房契的由来,她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无聊乱翻的时候,失手打碎一个瓷瓶,里面装的银票和房契散落一地。 她本来很宝贝这些身家,但是想到自己背靠焉府,这点小钱不过九牛一毛。 “哦……那妻主就这么送给我了?” “当然了,这是娉礼啊。” 裴景黎困在焉府八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银票。 他刚刚数过,共计五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这里可是六千两啊,够他吃穿无忧几辈子了。 “瞧不出我们家居然这么富足……” 裴景黎答应求婚之后,不知不觉也改口称焉府为“我们家”了。 忽然他又想起焉浔月先前拿两千两银子买一条线索,顿时又觉得肉疼。 “那是。” 焉浔月附和,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陡然她眉头一皱,觉察出几丝异样来。 老妈年俸不过六百两,就算加上家中田产零碎所得,总年收也不会超过一千两。 而原主攒下的票子足足有六年焉府不吃不喝所得的总收入。 只能说明焉府家底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以至于原主拿零花也可以攒下这六千两。 “遭了,娘她不会贪污了?” 焉浔月突然困意全消。 裴景黎也跟着打起精神,皱眉道:“刑部能捞油水的地方并不多,按照焉尚书在朝中的处境,不像是能贪污受贿……” 兴许是二人关系变化的缘故,裴景黎说话的方式都变得委婉。 若换在从前,他应该会说:你娘那个脾气和手段在刑部捞不到钱,也不会有人给她送礼,其他路子你猜。 “唉,算了,这样凭空想象也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睡觉。” 焉浔月再次躺下。 “景黎。” “怎么了,妻主?” “你回偏房睡,我很快就能睡着了。” “不要,我不困,白天你又要去刑部,我只有晚上的时间,可以一睁眼就看见你。” 裴景黎撑开眼帘,话音断断续续。 焉浔月听着他越来越软的语气,渐渐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凰都大街小巷流传着一句话:天女现,天下兴。 彼时知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戎添御端坐津品轩,边磕瓜子,边冷眼打量楼下热闹的人群。 “春柔,你说该不该帮她一把?” 春柔一时疑惑,不知道皇子口中的“她”是哪位。 “她那日豪气凌云摔壶而出的样子,真的很美。” 春柔看见戎添御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视线逐渐空洞,似乎又回到当日醉云楼里喧嚷的场面。 “母亲说她当年也曾美救英雄,这才获得父王宠幸,你说,她若不是栾朝宠臣,会不会成为我的皇后?” 春柔听见“皇后”二字,吓得大气不敢出,原来看似闲散天真的戎二皇子也有夺嫡之心? “哈哈,你别怕嘛,说说而已。” 戎添御哈哈笑起来,酒杯喝得不尽兴,干脆提起酒壶往嘴里灌。 春柔想将酒壶夺下来,却被他猩红的眼神制止:“就让我买回醉,好不好?” 双手渐渐松开,春柔心间闪过一丝心疼,看着二殿下颓唐的神情,想到他返回番离后,又要面对紧张的朝局以及动荡的后宫。 这兴许是戎二殿下唯一一次能够买醉的机会了。 第九十一章 打翻狗粮 心中稍微放晴的展云征回到将军府,看见正门外停靠着一驾马车。 眼尖的墨银认出来,“是焉府的马车。” 展云征闻言剑眉微蹙。 婚期定在来年四月,这时节筹备也不算早,可他下意识认为焉浔月不愿迎娶,自然对他避之不及。 今日却忽然主动上门,难道婚事又有变数? “展公子回来了?焉某在府上恭候多时了。” 焉浔月从门内走出,头戴毡帽,其上用玉石点缀,样式单调的灰黑棉袍在她身上却显得俊俏不凡。 展云征坐在木椅上颔首,眉间忧愁舒展,恢复往日如玉公子面容。 “在下偶遇戎二殿下,故而归来晚了,还望焉小家主见谅。” 他俩怎么凑到一块了? 用脚趾想想也知道这二人之间唯一的话题便是她,焉浔月倒吸一口冷气,干笑几声:“不妨事,不妨事。” 行至前厅的路上,空气一如既往的尴尬。 焉浔月搜肠刮肚想挑起一些话题,最终还是舔舔嘴唇作罢。 大拇指不时转动中指内侧的玉指环,试图把杂乱的心绪转移别处。 这时候,出门不过半个时辰的焉浔月又开始想念景黎,仿佛有他在的地方,无论她是否有闲话的欲望,也能够很轻松的打发时间。 焉浔月嘴角不自主的上扬,带着几分求婚成功之后的甜蜜。 石径两旁凌寒绽放的红梅,抖搂几下满身风雪,正应和她内心忽然泛起的几丝欢喜。 穿过几条回廊之后,焉浔月终于到达将军府前厅。 墨银见二人坐定,以看茶的借口撤离,顺道合上门,给予二人足够的交流空间。 焉浔月整理一下领口,轻咳几声,似乎是想打破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尴尬氛围。 “焉小家主,此处只有我们二人,有话不妨直言。” 展云征见她坐不住的情形,率先开口。 “啊,是这样,”焉浔月也不客气,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对方,接着道:“这是婚前协议,我们一式两份。 为了防止我们以后再产生分歧,所以我打算这样跟你约法三章一下。等时机成熟,我们和离时,也更方便嘛,展公子你觉得如何?” 展云征眼睛落在宣纸上,十列墨字磅礴凌厉,即使笔势收敛,也难掩其如剑锋般锐利之气。 “这是景黎代笔所作。” 不是疑问语气,而是接和的推测语气。 “怎,怎么了?” 焉浔月看见展云征毫无笑意的脸,心里莫名有丝紧张不安。 他这副表情,是要打翻这碗狗粮? “协约说,成婚三个月后,由你提起和离。” 明明他是焉家未过门的正房夫婿,在她眼里却无足轻重,甚至连婚前协议也由宠侍代作。 更不提这协约所列款项,皆是按着景黎心意所写。 她对景黎,果真放任至此么? 焉浔月点点头,这年头肯主动背锅的人可不多了,她这不是为了主动抗下薄情寡义的骂名么。 展云征稳了稳心神,又接着缓声道:“既然如此,在下没有异议。” 焉浔月见他答应,从座位上跳起来,低声庆贺,“yes!” 看着展云征疑惑不解的目光,焉浔月躬身一礼:“展公子,以后我们便合作愉快了啊。” 说罢挥挥手,步调轻快的推门离开。 第九十三章 天女人选揭晓 安平公主见她恃夫而娇的模样,想到自家那个倔脾气死活不肯随她赴宴,气得咬紧后槽牙。 率先走过去,在焉浔月前面进入金銮殿。 殿中官员已经到达大半,正三三俩俩扎在一处,热火朝天的议论些什么。 焉青云背负双手,站在墙边欣赏其上所挂的《百鸟山居图》,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冷姿态。 焉浔月却一眼看透老妈表面的伪装,窥见她内心的孤独与逞强,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娘,你为什么不带上爹爹来?” 言下之意,你要是真孤单的话,像我一样,带个家属多好,这人缘都是亲代遗传下来的,咱俩谁跟谁? 老妈微微一笑,“带上你爹一起看你的闹剧是嘛?” 提起上次接风宴经典场景,前有戎二殿下抛媚眼示爱求婚一条龙,后有她拒婚官宣丝滑小连招。 焉青云只能用微笑掩饰内心的疲惫:女儿啊,为母有颗铁打的心脏,钢炼般的意志,可我那个娇弱不能自理的主夫,只有错过欣赏你的表演,留在家里品茗绣花方为稳妥。 焉浔月多少也看出老妈的无奈,嘿嘿尬笑几声,“娘,那次是个意外嘛,意外你懂得,以后不会发生了哈。” 焉浔月就不信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戎添御那样的奇葩! 然而大话不能说太早,宴会刚开一刻钟,贺离钧突如其来的骚,闪了她的腰。 正当焉浔月吃得不亦乐乎,贺离钧上前拱手一礼。 “陛下,臣有事启奏。” 女皇掀起眼帘,“国师大人,是何事让您如此匆匆?” 看着二人默契配合着搭戏的模样,老练的焉浔月嗅到一丝猫腻。 从佳肴美酒间抬起脑袋。 “回陛下,是为天女一事。” 贺离钧神色淡淡,底下官员却炸开了锅。 此刻无人在意使节送别宴出现这么个插曲,算不算泄露邦国机密。 她们只在意传言能够振兴栾朝,永护安宁的天女大人,到底是谁? 一时间,全场的焦点都汇聚在贺离钧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地上落针可闻。 “还请国师大人指点迷津。” 女皇见他吊足胃口,催促别卖关子了。 “是她——焉副侍。” 在场所有的目光随着贺离钧指尖转移到焉浔月的脸上。 彼时刚准备擦嘴的焉浔月:莫?吃饭呢,勿cue。 裴景黎轻唤妻主,提醒她回神。 感到一阵古怪的紧张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抬眼望去,百官眼里有震惊,有惶恐,有疑惑。 唯独没有焉浔月想要的兴奋。 怎么?我是护国佑民的天女,你们不满意? 那我走? 焉浔月揉揉发麻的膝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忽视身边老妈惊慌中夹杂茫然的目光,走上殿前清清嗓子,躬身一礼。 “国师大人,这天女册封一事是栾朝大事,岂可儿戏?” 焉浔月老气横秋摊开手,“诸位同僚看看我,我哪里像是个天女的模样?我这人就是个普通的刑部官员,严谨与忙碌将贯穿我的一生,当然偶尔也会尝到一点生活的甜……” 焉浔月说到这里冲裴景黎眨眨右眼,接着言归正传:“总之我不可能是那种受人爱戴,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天女嘛,这与我的人设完全不符合,对不对?” 百官虽然不懂什么叫“人设不符”。 但是关于她自我贬损那一段,她们是真心认同,因此不约而同的点头称是。 第九十九章 是他痴心妄想 空气陷入死寂。 漫长的沉默过后,景暮慢慢红透双眼。 他并不信焉浔月所说,她的眉眼依旧如此生动灵巧,含笑时明媚如阳,冷眉时锐不可当。 不是从前的她? 只是不爱之人所用的说辞罢了。 是因为他一无所长,身体孱弱,所以他现在被抛下了。 幼时读古籍,听闻富贵人家豢养容貌相似的孩子,用作危机时刻舍弃的替身。 他一度害怕自己是那个替身。 是永远站在景黎身后的影子。 幸好家中不曾偏宠景黎,他才逐渐相信自己的确是个金枝玉叶的公子。 即便是公子又如何? 自卑是颗蛊惑人心的种子,一旦来到合适的土壤便会生根发芽。 看啊,焉小家主的选择不正是答案? 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如今却连容身之处,也不能有了。 她要迎娶展大公子做主夫,自己只做个侍夫,如今看来也是奢望。 无名无分,无根无源。 他抬眼看向景黎,几日不见,弟弟好像又结实了许多,双颊也渐渐添上新膘。 真好啊,不像自己每日喝药,早已食不知味了。 如果他不再插足他们的世界,会不会二人的生活更滋润些? 只是忘掉她而已,本就是痴心妄想,谈什么忘不忘呢? “好。” 柔软的声线略带沙哑。 焉浔月目光有些诧异。 景暮以为她没有听清,弯唇露出一个极为牵强的笑容,抬头道:“我会忘记的,小家主。” 他会忘记的。 忘记八年前她蹲在人贩子面前,勾起他下巴,笑得灿烂如春。 忘记她将景黎打的浑身是血,却一把抱住正在发抖的他,告诉他不要怕。 一并忘掉他们赏过的梨雨秋棠,夏荷冬雪。 因为她说了,她不记得了。 “景暮……” 焉浔月看着故作轻松的他,心里像揣进铁铅般沉重。 在她设想里,她宁愿景暮红着眼睛质问指责,或者歇斯底里,也不愿看他压抑自己,云淡风轻的应声说好。 “景暮明白的,小家主,只要您平安喜乐就好。” 然而景暮依然强撑着笑脸,不肯再多问一句。 “妻主,走。” 见哥哥心若死灰却勉强硬撑的模样,裴景黎也只能无奈的劝焉浔月离开。 毕竟再留下去,局面只会变得更难看。 焉浔月轻叹一口气,回首又看了景暮一眼,才惴惴不安的跟着景黎走出房间。 床边,参茶已凉。 …… 回廊漫步,焉浔月苦恼的问道:“景黎,你哥哥他会相信我吗?” 除了裴景黎这个自小被师父各类奇闻怪事浸染到大的家伙,在这个世界,或许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她是穿越来的。 “嗯…妻主,你要听实话?” 裴景黎眨眨眼,脸上带着纠结的小表情。 焉浔月见他这样,也知道在短时间内向景暮解释来龙去脉有些难度。 “那你当初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焉浔月站住脚,仔细盯着他的脸,好似在审问犯人的目光。 “我就是知道,还有,小焉大人这是要把我当疑犯来审?” 突然俯下身来,将脸凑近,鼻尖几乎要与她鼻子碰在一起。 心房猛烈鼓动,万马奔腾般躁动。 “确有此意。” 焉浔月眯起凤眸,纯良无害的小脸勾起一丝丝作恶前的坏笑。 裴景黎吃吃笑起来,后退半步,双手握拳递给她。 俨然束手就擒的情形。 大灰狼眼神转为无辜,柔声道:“那,请妻主赐教?” 听见这句话,焉浔月大脑立刻自动播放。 昏黄烛光下,眼前男人衣衫半褪,口咬长鞭跪在地上的画面,丝毫不差的滚动在她脑海里。 第一百零五章 以牙还牙 回到府中,焉浔月比往日沉默许多,只顾埋头走在前头。 刚走进落翠院,裴景黎一把拉住她的右手。 “妻主,你把那瓶客辞仙带在身上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只是顺手揣回来。” 焉浔月转身,对上那双略带严厉的眼睛,开始装无辜:“景黎,你太大力了,手腕好痛喔。” 问听此言,裴景黎立刻撒开手,满脸亏欠的低头道歉:“我,我怕妻主拿药想替昙画报仇,再做出些傻事来,我错了,妻主……” 焉浔月脸上瞬间晴空万里,从袖子里拿出那瓶药,吐吐舌头笑着说道。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只是想到她是公主时,陛下已经那般护着她,她如今是天女,律法对她更无用了。不如自己动手。” 裴景黎趁机瞥了眼她的手腕,见到并没有大碍,略略松口气。 “我本来想直接给安平吃下客辞仙,让她也尝尝嗓子坏掉的滋味,不过你现在提醒我了,不该这么冒进。” 裴景黎见她这般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应该先问问昙画的意见,然后再给安平下毒!” 裴景黎:“……” 看来是迈不过下毒这个坎了。 他并不反对妻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做派,只是担忧安平身为天女,若她嗓子坏得蹊跷,陛下必定会让医术最精湛的御医进行测毒。 届时就算测不出来,太医院留有昙画公子的记录,二者症状相比较之后,也会查出这是同源。 哪怕女皇再傻,也会隐约猜到妻主与此事有关。 而这种情况,在他这里是绝不可以出现的。 “妻主,你只想她的嗓子坏掉么?” 焉浔月挑眉,心里想难道还有什么其它别出心裁的报复计划? “暂时只是想让她跟昙画一样。” 焉浔月沉吟片刻,还是如实说道。 “好。” 裴景黎面色如常的应声道。 …… 当夜,祈凤殿一间房内,忽而妖风乍起,撩起满梁珠白纱幔。 房门大开,一道黑色魅影须臾而过。 寒芒微闪,一根银针没入床上人的颈间。 床上女子猛然睁开眼,全身坠入冰窖般的恶寒,喉间一阵剧痛,拔下针,几滴鲜血顺着手流淌下来。 “啊……” 她惊慌大叫,张开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道黑影稍作停留,见她这幅可怜模样,抱臂摇头叹气,临走时顺手打落桌上的花瓶发出一声巨响。 四周警戒的护卫闻声冲进房内,只见到安平公主捂住喉咙,满脸痛苦却发不出声音。 刺客早已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尚在贪睡的焉浔月被裴景黎轻轻唤起。 “妻主,起来啦,该上早朝了。” “不去不去。” 焉浔月咕哝着往被窝里缩。 裴景黎摇摇头,一边把朝服抱来,一边把她像拔萝卜般拉出来。 柔声安慰道:“我家妻主是栾朝的栋梁,是百姓的希望,正义的化身,才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呢。” 焉浔月承认谄媚对她确实有用,当即睁开眼睛,起身下床,任由裴景黎把层层叠叠的朝服往她身上穿。 “我昨晚做梦了,你猜猜我梦见什么了?” 焉浔月神秘兮兮的说道。 “梦见什么?” 裴景黎替她束好发冠。 “我梦见安平要骂我,但她指着我半天骂不出来,那表情也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焉浔月笑得前仰后合,裴景黎一边把热水盆端来,一边含笑应声道:“那我便祝愿妻主美梦成真。” …… 下朝后,焉浔月刚进府门便冲裴景黎喊道:“景黎,我的梦成真了!!” 裴景黎站在庭院中央,一袭墨青长衫,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温吞:“恭喜妻主。” 第一百零六章 祈愿 焉浔月没有在殿前呈上侯堇玉的地契,却在安平倒台后,暗里着手把醉云楼改良成正经酒楼。 派人把侯堇玉请回来,一切物归原主。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侯堇玉却始终淡漠的模样,不见喜色。 面对物是人非的场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毫无芥蒂。 更何况她在此变故中失去了爱夫与孩子。 焉浔月看着她独自站在门前落寞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拉上景黎准备离开。 登上马车的刹那,背后响起陌生的中年女子声音。 “大人——” 转过头去,侯堇玉皂蓝色衣袍在冷风中微微撩动。 焉浔月脸上略带诧异,她确信这是与女子第一次见面。 “您是小焉大人,我听您的部下说过,朝中愿意替我主持公道的,唯有您一人。” 侯堇玉说到动容处,双眼泛红。 “赶巧是我碰上了,也没有帮到你什么,线索是三殿下给的。” 焉浔月没有居功的意思,她只好奇对方为什会认出自己,莫非是根据强大的女明星光环? “无论如何,堇玉都要感谢小焉大人。” 侯堇玉撩袍下跪。 车内二人快速对视一眼,利索走下马车,想将她扶起。 然而地上的人坚若磐石。 “大人,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四周路人的目光扫来,蓝袍布衣跪着,一对华服夫妇站着。 …这画面属实像恃强凌弱。 为避免落下耍大牌的口实,焉浔月干脆蹲下来,有些焦急的看着她。 “说,本官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大人,这些田产房契我都可以不要,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找到我的家人,没有他们,我纵使住在仙境也不安生啊,大人,求求您了……” 侯堇玉情绪越发激动,抓住焉浔月的衣袖,涕泪横流。 “我帮我帮,我一定找!你先起来!” 有路人开始驻足观看,不时对着三人指指点点。 焉浔月最怕这种状况,忙不迭答应下来。 “谢大人为草民做主,谢大人!” 侯堇玉这才止住眼泪,脸上逐渐浮现几点喜色。 挥别过后,马车朝城外驶离。 凤鸾庙在城郊五里外,除却供奉本朝神兽凤鸾之外,也供奉历代王侯将相。 焉浔月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认为对于庙宇神明没什么可信仰的。 直到她发生车祸,渺渺孤魂来到这个世界,阴差阳错进入同姓名的焉浔月身体里,机缘巧合与裴景黎结为连理。 对于初遇时乍见倾心,她有想过会不会是自己多年以来专一事业,不曾恋爱的缘故。 可是重活一次的机会太难得,时间容不得她追问自己有没有能力,执他之手,相守一生。 总之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不论哪位神明,如果能听到她跪伏在蒲团上的祈祷,就拜托她们再发一次善心,准许自己在异世与裴景黎相爱。 “妻主,你相信世界上有神仙么?” 裴景黎悄声附耳过来。 热气呵在耳垂,痒痒的。 “我信,他们现在看见你祈祷时候不专心,待会一定不会帮你完成心愿。” 焉浔月冲他皱皱鼻子,站起身拍拍衣袍。 “我的心愿跟他们说没有用。” 裴景黎跟着站起身,忽而认真的看着她双眼:“因为妻主才是我的神明。” 第一百零七章 豢养私兵 回城路上,焉浔月心情格外晴好,抖着脚,哼着曲儿,靠在裴景黎肩上,宛若林间百灵鸟自由自在。 然而她不知道自在逍遥的下一秒便是意外。 “咖吱!” “嘶——” 车承木忽而断裂,随着骏马一声长鸣,整个车身发生侧翻,从山道上滚落下去。 “抱紧我!” 裴景黎一手搂腰,一手扶头,奋力一蹬,从车窗内跃出,二人转了两圈正巧掉在路面上。 马夫抓住山崖边的枯树,勉强稳住身形。 其下是料峭的石堆,“轰”一声巨响。 马车四分五裂。 鲜红的血液从马匹身下汩汩流淌出来,染红未消融的霜雪以及大片的石块。 “妻主,你没事?” 裴景黎扶住她的双肩,满脸关切。 “我…我没事。” 焉浔月怔了怔,刚从突然其然的祸事中清醒过来。 裴景黎纵身而下,发现马夫的身影后,单手撑在崖壁上,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腕。 提肩缓送,马夫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人已经安然无恙的落到地面上。 随后便是那道轻盈的鬼魅身影。 “谢,谢景黎兄弟救命之恩。” 焉浔月冲他比个大拇指,“可以啊,景黎。” “妻主惯会取笑人家。” 上一秒是轻功超绝的侠士,转眼间变成妻主身边,那个一说话耳尖红透的小娇娇。 马夫默默收起自己的抱拳礼,快速走在二人面前开路。 实际上是为躲避后面快要溺死人的浓情蜜意。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有你。” 焉浔月踮起脚摸摸他的头。 被摸头的人像得了奖赏,笑得眉眼弯弯,“都是景黎应该做的,没有伤到妻主是万幸。” 半晌过后。 “妻主,你脚酸不酸啊,我背你怎么样?” 裴景黎作势要蹲下。 “不不不,好不容易有机会呼吸大自然的气息,多走走锻炼身体。” 焉浔月拉起他略带薄茧的大手,笑得阳光灿烂。 忽而她看见不远处山崖处,露出一栋墨黑建筑的城墙边角。 嘴角缓缓落下,“那里是什么啊?” 裴景黎眯起眼睛,似乎来时印象中并没有看见这栋建筑。 二人不由愣神,站在原地多看了片刻。 再抬头,前方已经不见马夫的影子。 “景黎,你想不想……” 焉浔月脸上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要恶作剧的小朋友。 “这……不太好?” 裴景黎登时脸红至脖颈,目光慌乱的在四周荒野乱转。 “我是说去那座黑院子外面看看,你在想什么啊?” 抬手捏捏他红透的耳垂,又将身子凑近几分。 纵使再差的耳力,也能听见裴景黎剧烈心跳声。 “我也想着去那头看看,走,妻主,太晚回家哥哥要训的。” 裴景黎一把握住她的手,大步流星,朝黑房子的方向走去。 “你没说清楚呢,景黎,你不乖了喔,你想到什么脸红成这样啊?” “狼崽子长大了,开始想东想西了?” “说说嘛,景黎,哇,你该不会中什么毒了?” 裴景黎:“……” 片刻后,二人站在冬雪半消的林野间,得见黑房子真容。 里面开始响起士兵操练的呐喊声。 原来此处是一座小型的军营。 忽然大门被打开,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那道身影,格外眼熟。 “那个人是……” 第一百零八章 她轻轻一个吻 “娘亲?” 焉浔月话音没落,被裴景黎快速捂住嘴巴后退几步,借树木掩住身形。 恰在此时,焉青云的视线向二人的方向扫来。 焉浔月紧紧靠在他怀里,能听见头顶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慌乱的吐息形成两道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焉浔月听到老妈乘马车,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可是环抱自己身体的手臂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嗯…景黎,他们好像走了。” 焉浔月小声提醒。 “嘘,妻主,万一她们回来怎么办?还是小心为上。” 此言有理。 得,让他抱。 让他抱个够。 眼见天幕渐渐昏暗,焉浔月终于沉不住气。 “景黎啊,娘亲不可能再回来了,她指不定已经坐在家里喝茶了。” 裴景黎闻言依依不舍的松开胳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听见妻主略带冷意的声线,他默默低垂头,以为要等来一顿训斥。 下一刻,双唇传来轻柔的触感。 那是—— 妻主在亲吻他? 心脏像悬挂的古色青铜钟,触及这轻软一吻,霎时钟声满山岗。 大脑好似阳光普照下的薄沙,心潮退后的空白一片。 心底的震颤传至指尖,让他手足无措的木在原地。 两次呼吸间,焉浔月已经笑嘻嘻移开嘴唇,等着眼前耳尖鲜红的奶狼开口说话。 分明先前还专注于占她便宜,抱住半天不肯撒手,现在亲一下反而呆得快要与他身后的树融为一体。 “你怎么害羞成这样啊?” 焉浔月不顾他快要羞到哭出来的表情,伸手又捏捏他的脸颊。 从前那个骚话连篇,轻佻大胆的裴景黎被掉包了? 怎么现在比景暮还喜欢脸红。 不过他瞪大眼睛,脸红红,咬着嘴唇快哭出来的模样。 真的好可爱啊。 “妻…主,欺负我。” 裴景黎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失去的声线,却张嘴便是断断续续的话音。 好像是受尽委屈,在哽咽一般。 焉浔月在演艺场摸爬滚打这些年,拍过的吻戏着实也不算少数了。 所以在经验以及心态上,她仍然能够掌控大局。 更为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再更进一步哇,明明只是蜻蜓点水。 怎么景黎却像含羞草一般,整个人都快蜷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她掌心。 “好啦好啦,你可是大哥哥啦,坚强一点好不好?” 焉浔月牵起他的大手,满脸正色的安慰道。 裴景黎不再吭声,任她牵起手往回走。 半路上,眼见天慢慢黑下来,焉浔月正要加快步伐。 身边冷不丁想起裴景黎略显沙哑的声音。 “妻主,你刚刚是不是笑话我呀?” 焉浔月捏捏他掌心,连忙安抚:“怎么会呢?景黎多可爱啊。” “哼。” 裴景黎有点生气,他明明看见妻主笑个不停,就是在笑话他受了一点撩拨,忽然变得那么柔弱的样子。 可他也不想啊。 谁当年还不是个铮铮傲骨的少年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挨原主那么多次的毒打啊。 “脚好酸啊,什么时候能回到家……” 焉浔月小声咕哝着,下一秒被裴景黎横抱在怀里。 感到身体在空中轻跃,立刻是几丈的距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焉府双戏精 许是在家里待的有些厌烦了,焉浔月整日搜刮些玩意儿把玩,从木雕泥塑,玉镯珠钗,再到刀枪棍棒,今天她盯上了裴景黎的佩剑。 “哇,绝世宝剑呐~” 焉浔月双手握住剑柄,满脸赞叹。 裴景黎对她浮夸的表演一阵无奈,还是弱弱的说道:“去岁上元节猜灯谜送的。” 呃……古人不都很珍重自己的佩剑么? 这崽子怎么这么随便? 焉浔月尴尬一笑,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那今年上元节我送你一柄好剑如何?” “妻主,其实我不擅用剑的。” 焉浔月挠挠脑袋,又接着耐心笑道:“黎崽擅长什么,我就送什么。” 面前男人歪头想了想,摊开手。 这个意思是……没有擅长的武器? 焉浔月怀疑他想凡尔赛。 先对外说自己什么也不会,然后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啧,少年,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拉上他的手,大步流星来到家中武器库。 “来,展示。” 焉浔月冲他扬扬下巴。 预料中的凡尔赛现场没有出现,崽子确实不擅长用兵器。 当铁锤不甚脱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石凳砸碎之后,焉浔月终于忍无可忍的叫停。 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局促不安的裴景黎。 焉浔月开始纳闷——说好的武学天才呢?总不能被她养成废材了? 新晋妻主某焉狠狠焦虑了。 崽子越养越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妻主,我真不擅长兵器。” 裴景黎再次无奈摊手。 “嗯,看出来了。” 余光在石凳碎屑上稍作停留。 “我自幼练的其实是逍遥掌,但是师父说这功法过于狠厉,轻易不可示人。” “嚯?独门功法?” 焉浔月凑过来,似乎嗅到些传奇武侠故事的味道来。 “应该不算,在江湖盟里是耳熟能详的功法,只不过愿意练的人很少。” 用祢真道人的话来说,是能够驾驭此门掌法的人很少。 毕竟奇绝的筋骨不是一般习武之人拥有的。 “那我们练练!” 焉浔月把腰间系带扎紧,双手握拳,双脚平行战力,做出跆拳道开始前的准备动作。 “妻主,你……” 你认真的吗? 焉浔月原地展示个单腿连踢,一气呵成,腿风刚劲。 看着景黎微微发怔的目光,她心里暗暗得意。 景黎的想法倒是简洁粗暴:花拳绣腿。 不过电光火石间,焉浔月侧踢攻向对方,景黎仰面向后,双足像木桩般驻扎在地面上。 鞋尖从他胸前掠过,仍有一拳的距离。 焉浔月立刻调整姿势转身后踢,却被景黎纵身跃起完美避过。 她这才意识到,用这种打法,她今天连景黎的衣角都碰不到。 干脆放弃章法,焉浔月用上这些年武打替身习来的动作,乱打一气。 景黎见她手脚并用,似乎是气急败坏的样子。 适时放缓速度,让对方摸到自己的衣服,却控制好距离,等她打到时已经是很轻的力度了。 半晌过后,焉浔月气喘吁吁,裴景黎也陪演出一副节节败退的状态来。 终于当她一记匹掌时,裴景黎不露声色的接过去。 “啊~妻主,你把人家打伤了!” 说着向后仰倒。 焉浔月多年老戏骨,一眼看出他的拙劣演技,却还是满脸惶恐,飞身把他搂住。 裴景黎躺在地上,微闭双眼,奄奄一息道:“妻主,今生有你…奴家死而无憾…咳咳……来世再爱我。” 说完,大手自然垂落在地上。 抚上他的眼皮,焉浔月跟着演技爆发,顷刻痛哭流涕。 撕心裂肺喊道:“啊啊——我的崽啊!不许死!是我的错,我这就来找你了!” 一巴掌拍向胸口,然后身体无力的瘫在他身上。 看完全程的路人江诗琦和焉浔阳飘过。 “得,又疯一个。” 江诗琦目光迷茫。 “唉,日后焉府只能靠我了。” 八岁的小正太摇头叹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是假师父吧? 祢真道人在后半夜抵达焉府,师徒二人风尘仆仆,道袍下摆满是泥泞。 焉浔月起身相迎,脑中血气上涌,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稳。 “姐姐……” 凌渊凑过来扶住她,多日不见,个头居然又窜了些,一双圆眼墨黑明亮。 “师父,求您救救景黎,他……” 话音未落,师父走来,双眉紧锁,面带薄怒将她挤到一边。 祢真道人汇聚内力于双指,从鼻息间探至胸口,数秒后,他松了口气。 “小娃,药箱。” 凌渊把药箱递来。 一阵快速翻找后,祢真道人把一粒硕大的乌黑色药丸塞进裴景黎的嘴里。 “水呢?” 焉浔月忙不迭递上热茶。 接过后粗鲁灌进景黎嘴里,仿佛手底下不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得意大弟子。 “诶,你……” 焉浔月想阻止,却见床上人忽然有了反应。 裴景黎双眼猛然睁开,从床上僵直坐起,与影视剧中的诈尸场景如出一辙。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侧过身子伏在床上,把刚刚灌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连带一大口瘀血。 接着双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 焉浔月慌忙去唤,对方昏过去,像死了一样沉,没有半点回应。 “你是个假师父?哪有这样治徒弟的?景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跟你没完!” 想到对方终究是师父,她并没有说重话。 却还是抵不过气急,一把扯过老道士的衣袖,让他靠近去看景黎昏死的状态。 正在此时,裴景黎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随后悠悠转醒。 祢真道人像是早有预料,冷哼一声把位置让给她。 他来时一肚子火气,担忧还是其次,本以为有焉浔月护着,徒儿既然能在府中安全度过这些年,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生命之忧,却不料会发生这种事。 在信中提及徒儿左胸贯穿,焉浔月不知有没有伤到心脏,看到此处他对于来时需要的应有药物都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他清楚景黎心脏长在右边,故而在探查完大致情形后,很快便让对方恢复意识。 “妻主,对不起。” 焉浔月本已红透的眼眶闻听这声虚弱的话语,立刻犹如江水决堤。 “你知道我寻不到你,有多害怕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一头扑在床上,搂住他的脖颈,哭咽着说完这段话。 裴景黎喉头酸涩,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祢真道人见此情景,推了把已经看得入神的小徒弟,“小娃,走啊,迟早也有你哭的一天。” 凌渊楞了一下,双颊微红,嗔怒道:“师父,您说什么呢。” 接着在祢真道人吃吃笑声中,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屋外,夜色如漆,行至院外,突然听见一声抽噎,凌渊这才看见廊下跪着一个女人。 祢真道人视若无睹,晃荡着离开他的视线。 “你是谁,为何跪在这里?” 瞧她衣冠整洁端庄,不像是焉姐姐家中下人,凌渊站在她面前停住脚。 “我,我是景黎的朋友……他在里面怎么样了?” 女人忽然激动,伸手抓住他的道袍,满脸恳切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也想保护你 裴景黎心中愧极,明知她在打趣,却还是垂下眼眸,不敢去看她的目光。 “下次不敢了,妻主。” 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想去拉拉对方衣角,叫妻主不要那么生气。 焉浔月背过身,将汤碗放在一边,赌气不去看他。 “我可不是你的妻主,哪家妻主连自己夫郎都管不住?你才是我的主子。” 裴景黎缩回手,半坐在床上许久,让伤口处又开始一阵钻入骨血的疼痛。 “我只是,害怕他们对你不利,景黎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别,别丢下我。” 我心如铁,坚不可摧。我心如铁,坚不可摧 焉浔月反复念着这句话,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对方的楚楚可怜轻易原谅。 背后传来温暖的触碰,裴景黎的双手环在腰间,轻轻的拥着她。 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轻触,也让他因为扯到伤口疼到满头大汗。 “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一直以来都是你站在前面,这次能不能换成我?妻主,要不,你罚我怎么样?” 随着景黎声音越来越低,焉浔月转身拥住他,脸上感动的笑意逐渐变得狡黠。 “你方才说罚你,那什么样的惩罚都可以咯?” 一双水光潋滟的狗狗眼染上不解,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嗯,什么都可以的。” 焉浔月看着他慷慨的模样,刮刮他鼻尖:“既然这样,我得想想了。” 片刻后,她一脸得意道:“我已经想到啦,但是等你把伤养好以后,我再告诉你。” 裴景黎乖顺的点点头。 待他躺倒入睡后,焉浔月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房门。 迎面遇见宋管事,“小家主,景黎他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娘亲那边,便说景黎为我办案的路上遇见马匪,发生争斗受了伤。” 宋管事露出疑惑神情,却没有接着逼问。 “方沁还在府上?” “大概半个时辰前,她已经从府上离开。小家主,需要把她抓回来吗?” 白天方沁来找焉浔月时,她也在场,自然明白刺杀国师大人是怎样的大罪,这种时候,知情人越少越好,最保险的办法是让方沁永远闭嘴。 相信明日一早,擢英山庄发生的一切会传遍凰都,届时捉拿刺客的悬赏必然贴满大街小巷。 没人能够确信方沁不会动摇。 她了解小家主如今不如从前心狠,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提示对方。 “不用,把她送离凰都,越远越好。” “小家主,这样……” 宋管事眉头拧在一起,纠结沉吟。 “我知道你想灭口,她不会出卖景黎的。”焉浔月扫视了她一眼,不由轻叹一口气。 在焉府操劳上下事务十余年,如今既要帮着焉青云瞒自己关于造反的事,又要帮自己瞒景黎刺杀国师的事。 有些人,表面是个管家,实际上是个双面间谍。 焉浔月没忍住,老气横秋拍拍对方的肩膀。 神色复杂的往祢真道人的住所去了。 出乎意料地,她为师徒二人安排的院子一片漆黑。 难道都睡下了? 她本想再问问对方关于景黎的伤势,看来只能无果而返。 “小兔崽子,你师兄不省心,你也给我闹腾?”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计就计 “此话…当真?” 焉浔月轻皱眉头:“好歹我也是刑部二把手,你在质疑我的权利?” “不敢不敢,嘿嘿……” 江诗琦讨好的笑笑,又清清嗓子道:“那我继续说了?” 对方以白眼回应。 “那日我回到客栈,发现我的包袱都不见了,店老板说被人取走了,我追出去,醒来便看见了国师,他像神棍一样, 把我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他还威胁我,如果照做的话,就派人杀掉我爹娘,我一个柔弱书生,哪里是他对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说罢,他拿眼睛觑着焉浔月,发现她没有什么表情,才放心大胆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答应我,来年你大婚之前我便可以离开,之后我的去向由我自己做主。” “你现在已经自由了。” 焉浔月话音冷淡,令江诗琦刚涌现一丝窃喜的脸上转为困惑。 他昨夜只知裴景黎与人交手受伤,齐云山来人探望,早晨刚将这消息散出去,难道还有别的变故? “什么意思?” “国师死了。” 江诗琦露出惊惧的目光,尤其是他看见焉浔月脸上一丝诡异的笑意。 “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知道你是贺离均派来的卧底后,我确实起过除掉你的想法, 后来我想了想,如果那么做的话,会不会太无趣了些?于是我把你继续留在府里,就是想看看贺离均每次有什么样的动作。可惜啊,并不是很有新意。” “咚”江诗琦扶着座椅坐下,却跌坐到地面上。 他双眼仍然扣着眼前女人的一颦一笑,恍惚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听到这儿就害怕了呀?我还想把浔阳托付给你呢,你这样让我也太失望了。” 轻声叹了口气,看起来慵懒至极。 “什么,你说把浔阳交给我?” 江诗琦不可置信的问道,结巴良久才把整句话说完,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贺离均派来的眼线,为什么还敢把亲弟弟放在自己手上? “如今这局势,唯有你离开不会引人注目,再说了,弟弟相信你,我不过顺手推舟而已,等你们安全回到江南,这凰都纷扰便与你们无关。” 焉浔月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容置辩的语气。 “我会让宋姨与你同去,要是发现你有一点异样举动,立马手起刀落,明白吗?” 她比划一个刎颈的姿势,江诗琦忙不迭点头。 “不早了,我要上朝了,别腿软了,起来麻溜回去。” 焉浔月踢踢他的腿,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站起身,无奈摇摇头。 “姐姐?你在书房吗?” 屋外传来小正太稚嫩的声音。 “我在,进来。” 响起一串短靴踩过地板的哒哒声。 焉浔阳小手里各攥一块玉石,走近后,分别是红玛瑙和白玉。 “姐姐,你喜欢哪一块?” 小正太直径跑至她面前,兴冲冲举起来递给她看,这让焉浔月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江诗琦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二人。 “这块红的,喜庆。” 小正太应了一声,把两块都收回手。 “我就说小焉大人会选择那块。” 江诗琦走过去,把手搭在焉浔阳脑袋上。 “你们在说什么哑谜?” “是这样唔……” 焉浔阳挣脱他的手,奋力捂住他嘴巴,“嘘,说好保密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可慰相思 “劈星剑法领悟透了?” “嗯,师父从前几日教我凌风剑法,尚未大成。” 裴景黎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才几日啊,就已经想剑法大成了?凌风剑法虽然比劈星剑法简单些,也不带这么快掌握? 不愧是师父带出来的,小妖孽一个。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同是师父一手养大的。 虽然心中惊叹,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裴景黎板起脸催促道:“既然这样,还不抓紧时间赶紧练?” 凌渊纠结的拧起眉头,最后又嘱咐道:“那师兄,我去练功,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喊我,可以吗?” 妻主,现在小家伙看起来更偏心我呢,裴景黎压住窃喜和得意,挥挥手:“知道了,去。” 凌渊弯身一礼,拿起墙角的木剑退出门去。 养伤的日子格外无聊,窝在床上大部分时间以发呆和昏睡度过。 本来他体质便特殊,加之师父用药调理。 不用两日,左胸伤口开始结痂,不时疼痒。 那种接近心脏的酥痒感来袭时,每每被他内力压住,因此也算不上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的无边无际,稍一清醒,便会以海潮铺天盖地的思念。 每次熬过这种无法看见妻主的感受,比重伤失血那日,更要奄奄一息。 他翻身下床,身体发出吱呀脆响,来自骨缝,也来自无处排遣的孤寂感。 道观日光昏暗,他伸手推开窗户,呼啸而来的寒风灌进他衣领。 从窗边的视角,能看见不甚宽敞的厨房。 他记得妻主在那做过饭。 与厨房相隔不远的几间客房,最靠南的那间,妻主在那住过。 他呼吸有些乱,迫使自己挪开视线,那种犹如窒息般的回忆又将心房填满。 夜晚,半梦半醒。 “不如我不问你身世,你不问我来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薄凉平静的声线。 拒人千里之外。 “不-——” 裴景黎坐起身,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息着。 “做什么噩梦了?” 是师父温吞苍老的声线。 “没什么……” 面前递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里面映荡起他憔悴的脸。 裴景黎接下,大口饮尽。 似乎要把梦里的惧怕一并吞进腹中。 “看得出你小子真动心了。” 祢真道人笑眯眯看向他,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躺回摇椅里。 “师父,您为老不尊……” 裴景黎起身换掉汗湿的里衣,裹着纱布的精壮身体袒露在空气中。 闻声,祢真道人哈哈笑起来,这天底下唯有面前最不省心的徒弟敢如此放肆。 也唯有他言语不敬,祢真道人才不会生气。 “你实话告诉师父,有没有想过死在擢英山庄。” 空气微滞,短暂静默后,裴景黎慢吞吞披上外衣。 “没有。当日只想着怎么解决掉贺离均,没有思考生后事。” 语气坦诚。 “跪下。” 祢真道人陡然变冷的声线,裹挟内力一起向他压去。 几乎没有犹豫,裴景黎袖手下跪。 白莹莹月光落在师父身上,照的他宛若降世谪仙。 “我若废去你这身武功,你可有怨言?” 心脏猛然一缩,他知晓师父责怪自己不爱惜生命,却没想到竟然责罚至此。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为师都不愿拆穿你 “师父?” 裴景黎眼神惊愕无措,抬头望去,祢真道人消瘦的脸颊埋在月影里,那般苍颓落寞。 良久静默。 零星一豆烛火燃尽,窗外月光皎洁如练。 除此以外,皆是暗色。 一如裴景黎遁入暗夜的心。 忽而,他释怀笑了笑。 “既是师傅传授的武功,收回也是情理之中。” 伸出双掌,右手一道剑锋刻下的痕迹犹在。 祢真道人不露声色看着他,白胡子随着呼吸缓缓浮动。 裴景黎执拗的伸直胳膊,将掌心放在师父面前。 供奉一般虔诚。 “唉——算了。” 祢真道人发出长长的叹息,似乎在抱怨自己的心软。 “打小你犯了错,为师都不忍心惩罚,你如今吃这么大的亏,也有为师的不对。” 说罢,祢真道人一拂袖子站起身,背过身不再看他。 “师父,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下次不会了,我发誓。” 裴景黎连忙起身,跑到祢真道人面前,满脸真诚举起右掌。 “哼,只有你们年轻人信这一套,为师只盼着你下次遇到此类情形,能稍稍想起为师。” 祢真道人斜睨他一眼,转而目光落在窗外。 有些羞涩的挠挠头,兴许这便是有了妻主忘记师父。 若不是对方吓唬自己,这件事情很快便会抛之脑后。 “不早了,好好休息,等伤势大好,跟着为师继续练功。” 祢真道人向门口方向踱步。 “师父,等我伤好了,可以下山一趟吗?” 祢真道人冷哼一声,“收收你那小心思,你那是单纯想下山吗,为师都不愿意拆穿你。” 裴景黎抿唇不语。 妻主只说等到局势安稳,却没有告诉他何时才能局势安稳。 他天天望着,快要成为齐云山上一块望妻石了。 “等着,那丫头不是让你写信么,届时你。。” 祢真道人话音未落,便看见大徒弟翻箱倒柜。 而后拿出一沓信件。 他咽了咽吐沫,“这是你这几日写的?” 裴景黎难得见师父眼睛睁开这么大,一时间也新奇的瞪大眼睛。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在一片月色里,相顾两无言。 裴景黎轻咳几声,打破这诡异画面。 “师父,您可别偷看” “嗯嗯,为师一定帮你交给那丫头派来的人手上。” 祢真道人看着他欲递不递的双手,一把夺过来,满脸写着:情书?拿来你! 抢走之后,施展轻功夺门而去。 裴景黎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总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翌日清晨,无名道观的柴房里。 一老一少交换着手头情书,不时发出啧啧赞叹。 “嘶——师兄竟然会。。这么忸怩。。” “学着点,臭小子,只知道说你师兄坏话。” “哼,师父你偷偷看信比我好到哪儿去?” “啪!”“哎呀!”木条抽在后背的声音,紧接着是凌渊的叫痛声。 另一边的焉府,仍处于静谧和谐中。 不知是老妈动手,还是贺离均又有更大的阴谋。 总之,这些天里,凰都城内风平浪静。 甚至平静到焉浔月无事可干。 她摊开信纸写信,写了洋洋洒洒三页纸,搁笔读罢,总觉得词不达意,干脆扔进火炉中。 提笔画起画来。 简单的房子,几棵树,两个圈代表指环,门前有个抹泪的女孩,纸张背面是一个男孩。 焉浔月怕他认不出自己,还细心用朱笔涂上滚烫的红脸蛋和红色耳尖。 墨迹晾干后,焉浔月笑了笑,忽而鼻尖一酸,眼泪毫无征兆砸了下来。 很快她收拾情绪,提笔又添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暮,独饮无趣 晚庭深深,暮光若轻纱,万物笼在淡金雾霭中。 一抹石莲色远远站在海棠枯树下,风起云涌,焉浔月心脏漏跳一拍。 那个背影,是景黎? 身影在院门微微一愣,焉浔月快步向他跑去。 “景……” 来人转过身来。 剩下的字眼咽回肚子里,看着景暮脸上疑惑的神情,她摆摆手表示无碍。 兄弟二人太像了,更不提景暮穿上景黎常穿的颜色。 也对,景黎如今在齐云山,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呢? 焉浔月落寞的背影印在景暮眼里,眼底升起一层水雾,画面逐渐模糊。 那双欣喜的眼睛从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刻。 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家主会拒他千里之外? 仿佛自己不该出现在她的视野。 景暮深深呼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难过,转身向厨房走去。 “小家主的晚饭做好了吗?” 闻声,李婶停下手里的活计,指指桌上摆好的饭盒。 “就是这份。” 景暮应了一声,提起饭盒。 片刻后,他走进落翠院主卧房。 “小家主,用饭了。” 焉浔月换下朝服,斜椅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卷宗,目光空洞着,神思游离。 “放那。” 榻上人轻声应道,无精打采的模样。 “身体为重,公务在繁忙也可以放放,若是这时节把身子熬坏了,府中又该手忙脚,白白叫人又担心一场。” 景暮的话没有说完,焉浔月已经一骨碌坐起,趿拉着布拖来到桌旁。 李婶的手艺一如既往,刚一坐定,满桌的菜肴香气扑鼻而来。 然而,焉浔月毫无食欲。 轻叹一口气,拿起筷着,踌躇良久最终又原封不动的放下。 “我听说,忧思之时,唯有杜康能够稍解忧愁,小家住要不要试试?” 景暮从饭盒中拿出一只白瓷小瓶。 焉浔月沉默不语,抬头看去,景暮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只是……” “好,我试试。” 以为又做了让小家主不悦的事,景暮听见回答愣了下,旋即利落的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 “独饮无趣,要不你坐下陪我。” 焉浔月拉开底下的凳子,放在自己身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心中石头松了下来,景暮缓缓坐下,刚要为自己斟酒,被一只玉手阻拦。 “你身子不好,以茶代酒。” 景暮心中一暖,含笑应声。 两杯酒下肚,焉浔月脸上火辣辣的滚烫。 按照往常,她的酒量不算浅,也喝不出这黄酒有什么奇异之处,脑袋却开始沉下去。 “这酒……好酒。” 焉浔月举起杯子,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一番,似乎看不出什么东西,赌气般一饮而尽。 “小家主,喝慢点,你这样容易醉酒。” 景暮见她这般豪饮,忍不住劝导,凑近身子想将杯子拿走。 “不要!我就是想醉,你为什么不让我醉?” 焉浔月双眼发红,双颊酡红一片。 她嘟着嘴,侧身死死护着手里的杯子。 “哎,真拿你没办法。” 景暮无奈收回手。 下一秒,肩膀靠上焉浔月的脑袋。 轻弯嘴角,温吞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计谋得逞后的快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狗血剧情只差一点 “黎崽,黎崽……” 梦呓一般的呼唤,景暮心弦骤然绷紧。 黎崽,好生亲昵的称谓。 从他的视角向下看去,是一张番茄般的小脸,嘴角微翘,似乎在做美梦。 小心翼翼调整姿势,景暮将她抱进怀里。 小家主不算重,即使是他也恰好能够抱起。 起身走向床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目光流连在她脸颊与肩颈,安静沉睡的小家主比起平日更加迷人。 好似一朵绽放的含泪蔷薇,惹人垂怜。 景暮单膝跪在床沿,眼神陷入痴迷。 伸手解开外衣衣扣,露出纤细脖颈之下的雪肤。 双眼触及那寸肌肤,如同触电般立刻离开。 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粉霞。 你不该这么自私,景暮,难道你忘掉平日小家主是怎么对你好的? “我……” 景暮被脑中突兀的念头打断,直起身子那一刻,又有一个声音弹出来。 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些年小家主对你的情谊你看在眼里,她只不过一时喜欢上弟弟,可是一旦弟弟回来,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吗? 景暮陷入矛盾之中,丝毫没意识到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眼神由迷离混沌逐渐清澈冷静。 他咬咬牙,再次狠下心,脸上红霞更甚,看也不看,双手飞快解下外衣。 接着将里衣解开,只剩下藕色的肚兜。 双手再次顿住,脸已经红成麻辣小龙虾。 “继续吗?景暮哥哥。” 带着一丝戏谑的声线。 景暮吓得跌跪在地,身子颤抖着“小家主,我……” 焉浔月坐起身将衣服披好遮严,盘腿坐在他身前,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画面。 瞧瞧,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美酒佳肴,再配合共处一室,只差景黎突然回来,上演一场捉奸在床的狗血乱伦戏码。 可是她根本没醉。 早在景暮端出酒瓶,她心头便浮起一丝疑惑。 平日里一向以约束她为行事准则的生活小助手,怎么会任由自己喝酒? 偏偏挑在无人的夜晚。 一切顺理成章,处处透着阴谋的味道。 于是她发挥演技,三杯即倒,就是想看看景暮接下来会做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景暮他仍然存着风月心思。 或许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兄弟二人共侍一妻的情况屡见不鲜,但是景黎那个醋王性子,焉浔月认为多出一个展云征,已经达到极限,不提添上心思本就敏感的景暮了。 更重要的是,她对景暮并无半点情爱意思。 向来看做哥哥的人,怎可忽然以侍夫相待。 “景暮,你起来。” 地上的人身子一抖,垂头不动。 焉浔月赤脚站在地上,一把将他拉起。 脸上红霞未褪,惊恐羞涩的表情印在焉浔月眼里。 望着眼前与景黎如出一辙的脸蛋,止不住深吸一口气,才将脑中混乱的想法排除。 “或许是上次没有说清楚,是我的责任,准确来说,我没有替她拒绝你的资格,因为我不过占着她的身体而已, 我心属景黎,这次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日后我仍然尊你为哥哥。” 景暮听得云里雾里,唯有一句心属景黎听得真切,其余尽数认为是对方在酒后胡言。 “小家主喝醉了,我去替你煮碗醒酒汤。” 说罢飞快跑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合格的妻主 焉浔月摸摸肚子,抬头看看前面看蜿蜒盘旋的山路。 稍一打算,坐在石头上嚼起从家中带来的干粮。 李婶做的菜包已经僵硬,咬在嘴里好似嚼蜡。 山脚下阳光正好,由于齐云山人烟稀少的缘故,此处山林野草格外茂盛。 偶尔一两株春梅伸出头来,露出星星点点的红晕。 焉浔月吃饱后,起身拉伸筋骨,对衣服稍加整理一番,摩拳擦掌走到山路中央。 刚跪下磕第一个头,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扭头望去,树杈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不是祢真道人和凌渊又会是谁? 二人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光明正大立于树杈上“偷窥”。 “焉姐姐!我就说你一定会兑现承诺的,师父还不信呢,哈哈……” 凌渊笑起来,多月不见,他的声线更加低沉磁性。 焉浔月皱起眉头,无奈挥挥手:“小渊,姐姐现在没心思跟你玩笑,我要继续了。” 说罢,起身再拜。 树上二人对视一眼。 凌渊率先纵身跃起,足尖轻点几根枝丫,犹如燕雀般灵活。 几个呼吸间,稳稳落于焉浔月身前。 “焉姐姐,师父只是在试探你而已。” 焉浔月顶着一脑门黑泥,莹白的脸上渐渐浮现怒色。 “老头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祢真道人绷着脸飞身而下,漫不经心道:“老道说说而已,谁知道你这个丫头这么较真。” “齐云山路长着呢,等你磕到山顶,怕是得到明日。” 凌渊伸出胳膊,将焉浔月扶起。 站起身的瞬间,焉浔月看着小孩与自己齐平的额头微微一愣。 “小渊,你怎么长这么快?” 凌渊闻言挠挠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祢真道人冷哼道:“十三岁的娃长这么高不是寻常事么?再说每日吃为师调的补药,长得慢才奇怪。” 焉浔月当即拉住老头衣角,满脸殷切:“师父,你看看我是不是有当你徒弟的料子,没别的,我觉得我这身高还可以拯救拯救。” 祢真道人哈哈笑起来,指着对方连声:“你啊你啊……” 等焉浔月以为有希望时,他突然拉下脸来:“你做梦。” 无情拉开衣袍,之留给她一个潇洒背影。 嘿?这老头真倔。 “你是我徒儿的妻主,老道一生清静,等你们完婚,通通给我滚下山去。” 焉浔月撇撇嘴,与凌渊并肩慢慢走着。 忽而,祢真道人转过头来。 “你这身筋骨,确实还有机会。” 焉浔月眼中一亮,“长高的机会?” “练武的机会。” 焉浔月缄默不语。 又走了几个时辰,祢真道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唯余凌渊姐姐长姐姐短的跟着。 “姐姐,你与师兄何时完婚?” “快了。” “姐姐,你为何会喜欢师兄啊?” “道曰:不可说。” “姐姐,我记得当初在山庄有个待我极好的大哥哥,他与师兄长得一样,为什么师兄从不提他?” “兴许是爱在心中口难开。” “姐姐,方才师父撵你们下山是气话,他其实一直惦念着你们,老想去府上做客。你以后还会来的,对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妻主必定会陪他回娘家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妻主什么样都喜欢 暮光喷洒于苍穹,半山腰云气蒸腾,如在梦境。 凌渊还在天南海北的问东问西,身边的焉姐姐不时敷衍点头,双眼紧紧盯着脚下的山路。 没有精力去管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山顶,只一味埋头走下去。 这是她没有景黎陪伴,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沿路风景秀丽,春光暖融。 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还是希望裴景黎走在身边。 哪怕脚下是满地荆棘,哪怕前路迷雾蒙蒙。 天将黑时,她看见一道轻身纵跃的身影。 “师兄。” 凌渊挥了挥手,来时他们并没有告诉师兄,看来是上山的车夫将这个消息告诉对方。 焉浔月脸上扬起笑容,仿佛满身疲乏一扫而空,迈开大步向前方跑去。 悲剧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就在她看着那张俊颜越发清晰时,一脚踩歪,摔个五体投地。 裴景黎飞身落在她面前:“妻主!” 凌渊疾步冲来:“姐姐!” 偷偷回来,躲在暗处的吃瓜师父:“废物点心。” 焉浔月迅速爬起,若无其事的模样,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看这儿蚂蚁新奇。” 众人:…… 裴景黎挑起眉毛,小声问道:“真的没事?” 这不问不要紧,一问,坚强的妻主立刻变成小作精。 伸手一把搂住裴景黎的脖子,声泪俱下:“不好,呜呜呜,好疼,要抱抱。” 身后的凌渊看傻了眼,一动不动看着焉姐姐抱着师兄撒娇。 吃瓜群众祢真道人顺手拽走自家呆傻小徒弟。 “小娃子家家整天看人家谈情说爱,回去给为师抄三百遍清心咒。” “师父,您也看了。” “还顶嘴,再加两百遍。” “……” 裴景黎见师徒二人离开视野,身体不再绷直,语气宠溺道:“我看看哪里摔疼了,妻主不哭。” “手手疼。” 焉浔月收回胳膊,往他胸前凑。 弯起嘴角,将那两只皆是灰尘的手捧起,轻轻往手心里呵气,焉浔月看见他满眼温柔笑意。 忽而想起对方有洁癖。 下意识收回手,立马收到关切和不安的目光。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我想起你好像很不喜欢脏兮兮。” 焉浔月把手往回藏。 却被对方抓住,不等她疑惑,裴景黎从怀中拿出一块方帕,小心翼翼替她擦干净手掌,避开擦划留下的细小伤口。 “景黎喜欢妻主,什么样都喜欢。” 说罢,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抱抱。” 焉浔月听着他可以模仿的叠字语气,又想笑又嫌对方傻气。 “妻主还疼吗?” 裴景黎垂下脑袋,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声线软绵绵的,似乎在享受与这个亲密的距离。 焉浔月知道对方的小心思,要是回答疼,面前这个大树袋熊肯定要抱到沧海桑田。 于是她从对方怀里挣脱,脸上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疼,但是这下要亲亲才能好。” 果不其然,裴景黎眼神躲闪了下,在这个要求前犯了难。 焉浔月知道这个要求在习惯被动的含羞草眼里,是个不小的挑战。 她也不着急,笑眯眯注视着,仿佛在欣赏一手雕刻的艺术品。 “看来我家景黎一点也不想我,唉。” 短暂静默后,开始进行激将法。 “谁不喜欢主动一点的夫君呢?看来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是不是变心了? 话音未落,裴景黎低头堵上她的唇。 唇瓣微凉,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清冽峻冷,一如他外貌。 若是忽略他夹杂急切的拙劣吻技,一切将完美的刚刚好。 焉浔月顺势勾住他的后脑勺,腰间一只大手缓缓收紧,接着将她整个人贴进怀里。 这次她几乎没有还击的机会,只能接受这个毫无章法的吻。 不多时,裴景黎放开她,眼里氤氲着雾气,隐隐还带着几丝怒意。 料定是方才的话里有伤到狼崽自尊心,焉浔月讨好似的蹭蹭他怀抱。 “妻主冤枉我。” 语气幽怨,附带满满的委屈情绪。 焉浔月抬起头,茫然无辜道:“从何说起啊?” 裴景黎见她装傻,情绪上涌,也不再辩解。 赌气似的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原地。 默默半蹲在她面前:“都摔倒了,接下来的路我背你走。” 焉浔月见他闷闷不乐的表情,也不敢辜负他的好意,手脚灵活的趴在他背上。 “毛驴——驾!” 裴景黎内心:怎么办,突然好想把她摔下去。 “黎崽,我饿了。” 背上的人垂下脑袋,一秒进戏,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虚脱状态。 裴景黎立刻应声:“很快就到了,妻主再忍忍。” 话没说完,足下轻点,跃出数丈距离。 没到半炷香的时间,焉浔月揉揉惺忪睡眼,发现自己进入道观内院。 车夫手艺不错,早早备好五菜一汤。 焉浔月尝下一口,连声夸赞。 晚上吃得过饱,焉浔月护着肚皮,慢慢在院里踱步。 裴景黎扶着她,二人相互依偎的情形像极了婚后甜蜜的夫妻。 月光银辉落在裴景黎的道袍上,一张俊脸眼带笑意,若忠诚的猎犬。 只有焉浔月知道,他总在自己面前扮演忠诚憨萌,一旦转过脸,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不驯野狼。 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可以是威风凛凛的小焉大人,也可以是狡猾多变的小狐狸,唯独到裴景黎面前,她还是那个软娇善良的白兔妻主。 “妻主。” 二人走至四下无人处,裴景黎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焉浔月捕捉到对方声线里藏着一丝撒娇。 “嗯?” “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焉浔月心脏吓得差点漏跳一拍。 好端端他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从容问道:“景黎啊,凡事咱们应该讲讲证据才对,你怎么会发出这等疑问?” 裴景黎撒开她,冷哼一声。 “妻主还说没有变心?方才你都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狼崽头颅低垂,整张小脸拉下来,焉浔月立刻联想起大狗狗垂下尾巴,蹲在地上情绪低落的样子。 “怎么会呢?” 焉浔月有些焦急,一时间竟然语塞起来。 忽而她想起膝盖上绑着的垫布,弯腰取下展示给对方。 “我原与师父定下约定,因你为我受伤,若我想将你带回家,便要一步一叩首来接你。” “诺,我虽然耍了点花招,但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啊。” 焉浔月说到此处也开始委屈,大力将手中摔脏的垫布扔在地上。 裴景黎这才弄明白车夫口中妻主想要一个人上山的真正原因。 原来她是想要履行约定。 “妻主……” “笨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发起床铺共享 夜晚,焉浔月说什么也不放裴景黎回到自己卧房。 “黎崽,你伤了人家的心,要赔的。” 某小狐狸窝在被里,一只手抓住裴景黎的衣摆,一只手拍拍身边的空位,开始向对方发起床铺共享。 某灰狼含羞带怯,死死护住自己的衣摆,皱眉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他推辞道:“可,可我还没养好伤呢,下次赔好不好?” 闻言,狐狸出洞,扒开他的胸口,凑近端详。 左胸口处新肉早已与周遭肤色融合,不知祢真道人用了什么神药,连丝伤疤也无。 焉浔月戳了戳,疑惑道:“晚饭时师父明明说过,你养伤没超过十日便恢复大半,这怎么还有伤没好?我来仔细瞧瞧。” 没等到她动作,裴景黎已经双颊爆红。 “那那,妻主想要我怎么赔?” 身前小狐狸闻言收起爪子,笑嘻嘻不语。 裴景黎慢吞吞低头凑过去,在她嘴唇轻轻贴了下。 手指捏紧衣袍,他生怕自己的心跳声被对方听到。 “不够啊,黎崽。” 焉浔月露出为难的表情。 看着裴景黎局促不安的模样,顿时玩心大起。 伸手解开对方腰间封带,带着纯良而童真的笑意,宛若在拆开一件精美的礼物。 而后是烟灰色道袍。 裴景黎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与窘迫。 “妻主……” 焉浔月停住手,噗嗤一乐扑进他怀里。 “吓唬你呢,笨瓜。” 感受到怀里温软的身子,裴景黎长睫轻颤一下,听见回答后,眼底没来由的划过一丝失落。 “道观好冷,你陪我睡觉。” 焉浔月从他怀里出来,兴冲冲跳回床上,接着重复轻拍床沿的动作。 眼看崽子脸上又露出纠结,仿佛坐过去便会被她一口吃掉。 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本妻主在唤你暖床呢,别害怕,过来。” 裴景黎撅起嘴巴犟道:“我才没害怕呢。” 听着对方想装硬气却没办法成功的样子,焉浔月在心中感慨,真怀念景黎时不时亮爪,一口一个老子的桀骜模样啊。 缓步走向床边,裴景黎故作镇定,伸手解下中衣,在焉浔月目不转睛的目光里,慢吞吞坐在床上。 摊好被子后躺,为自己盖上。 裴景黎看见妻主眼神有些失落,接着她也钻进被窝,侧卧着朝向自己。 双眼盯着略显简陋的房梁,大脑一团浆糊。 手脚不由自主出汗,他试着运行内力降低热气,却发觉根本没办法定心。 余光皆是妻主灼灼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商量道:“妻主,夜深了,要不合上眼睛入睡。” “不行,我冷的睡不着。” 仿佛是在等着他开口,焉浔月立刻有理由伸爪过去索取温暖。 感到一只微凉的小手穿过里衣伸进怀里。 裴景黎立刻闭嘴,合上眼皮默念清心咒。 一整夜,焉浔月抱着人肉暖炉,睡得又香又软。 裴景黎与心中欲念抗争,念了整整五百遍清心咒。 次日,点灯抄写清心咒五百遍的凌渊,顶着熊猫眼看见同款熊猫眼师兄。 “师兄,昨夜你也被师父罚抄写五百遍了?” “不,我被妻主罚默背五百遍。” “嘶,焉姐姐跟师父一样狠心。” “臭小子,不许说我妻主坏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上她的当 在齐云山的第三个夜晚,刚刚学会内门心法的焉浔月,一把抱住裴景黎的脖子,大言不惭要双修。 “妻主,双修的话,是不是过于急迫了些?” 裴景黎热的鼻尖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想把对方从身上摘下,又舍不得这块温香软玉。 焉浔月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绕他怎么说,只会越钻越深,根本不管怀里身子逐渐滚烫。 僵持不下之际,裴景黎熟练念起清心咒。 约莫十遍咒语过后,心中终于拨开欲壑,得见一丝清明。 再度睁开眼睛,怀里人没了动静。 呼吸平稳而绵长,两只小手自然垂落。 他伸手摸摸对方的后背,“妻主。。” 怀里人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 看来是真睡着了。 裴景黎不敢将她吵醒,小心翼翼搂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从腿弯抄起,蹑手蹑脚从床上退下去,调整对方睡姿把人放在床上。 将将消失的汗珠再次席卷而来,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再次大汗淋漓。 他弯腰想从那两条胳膊下抽走脖子,却突然被一阵大力收紧,猝不及防向床上猛冲。 嘴唇贴上两片柔软,他下意识瞪大眼睛,却看见妻主闭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笑。 她在装睡! 这个念头在大脑中炸开,然而得知自己再次被耍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总是上妻主的当,而且当当不一样! 裴景黎心中涌起一丝气馁,却很快消解在这个绵长而温柔的吻里。 两只前臂撑在床上,单膝跪着被褥,这个动作令他有些不舒服。 肢体上的不舒服只是其次,更多是心理上的羞耻难忍。 似乎察觉他的分心,焉浔月很快放开他。 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裴景黎趁机收腿站起身,嘴唇泛着水泽,熟透的樱桃般诱人。 他咬咬唇。 “腿麻了。” 焉浔月投去哭笑不得的眼神,往里面挪了挪。 “上来。” 裴景黎抬眼打量她的脸色,“景黎跟妻主睡,太热了。” 焉浔月当然明白他是要回自己房的意思。 处变不惊道:“再脱一件不就好,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本妻主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诱导良家妇男。 没料到自己正巧抓住一个纯情狼崽子。 正当她自觉罪恶感满满的时候,裴景黎已经利落脱下里衣,露出身上多年旧伤。 焉浔月看着有些扎眼,虽然明知道不是自己做的,心尖仍然狠狠颤抖。 躲避她心疼的眼神,裴景黎不声不响躺回被窝。 一如往日,笔挺的睡姿,双手贴着裤腿,眼睛直直盯着房顶。 他越是若无其事,焉浔月便越觉得有一堵巨石压在自己心上。 她坐起身,手指轻松婆娑过那一条条伤疤。 每一眼都刻画清晰,她在心底发誓,日后一定要对方好,不叫他再吃一点苦。 “妻主,景黎不疼。” 这句话像拔掉焉浔月泪穴的活塞,大颗大颗泪珠砸了下来。 胸膛上很快润湿。 裴景黎正要起身去哄,却被妻主结实抱住。 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怀里,一边抹泪,一边抽泣。 抽动肩膀的样子,当真是只柔弱无辜的小白兔。 “真的不疼了,景黎以后很乖,不会受伤了。妻主” 他语气变得无奈,毕竟这是他与另一位的纠葛,如今也没有办法再去挽回了。 焉浔月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额发沾在两边,像个委屈的小孩。 “要么你也打我出气,我真不是人,先前知道你肩膀有伤,我还。。” 她在说阻拦自己与方沁联合出府那件事。 “那件事是我不对,不是妻主的错。” 裴景黎伸手抹掉她的眼泪,嘴角忍不住上扬:“妻主,你哭起来真的很丑。” 话没说完,他已经哈哈笑成一团。 焉浔月羞恼的在他身上乱挠,那个芭蕉夜雨的晚上,睡前他也在说自己哭起来很丑。 他懂什么,哭戏考验的是情感,不是美观,哼!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太弟弟的贺礼 如焉浔月所料,府中果然乱成一盘散沙。 满院堆放着贺礼,以及新置办的家具。 看见老妈背着手监工,她走过去,肚里打着一堆反对铺张浪费,一切从简等等的腹稿,却在对方回头时忽然卡壳。 “娘,忙着呢,哈哈。” 焉浔月打了个招呼,自然清楚偷偷猫在齐云山怠工这几天,一直是对方在给自己张罗成婚事宜。 “女儿不忙,做娘的只能亲自上场。” 焉青云冷眼打量女儿。 发现婚事主角神清气爽,倒是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嘿嘿一笑,焉浔月又开启撒娇讨好模式:“娘亲辛苦啦,天下只有我有最厉害最漂亮的娘亲,光想想这个我就觉得自己好幸运。” 焉青云转阴为晴,虽然被对方拍过很多次马屁,但是这招总是对她奏效。 “好了好了,你也上上心,别人光看这架势,还以为是我二婚了呢。” 见老妈说了句俏皮话,她知道对方已经消火。 “嘘,这话可不能让爹爹听见。” 焉浔月故作机警的竖起食指。 “小鬼头,属你精。” 焉青云眼里犹然带着冷意,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 她拍了下焉浔月的脑袋,转身向院后走去。 焉浔月看着周围来往打扫的府中下人,不到半刻钟她便觉得无趣,扭头往书房去了。 原本以为刑部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处理,却不料大半事务早被老妈解决,剩下小部分被姜宛之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让她有很大的挫败感。 她看着亭亭玉立的姜宛之,大有教成徒弟,饿死师父的感觉。 现在自己大概是刑部最可有可无的那个。 刑部后府栓得大黑都比自己有用。 焉浔月长叹一口气,挥挥手,让姜宛之回去,选择一个人默默哀伤。 姜宛之走后不久,屋外传来一阵嬉闹声。 小靴子踩在地板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焉浔月猜到是浔阳来了。 这孩子极少来找自己,兴许是前段时间告知他可以随江诗琦去江南,所以他最近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姐生出几分好感。 “姐姐,你在吗?” 小正太扣起门,江诗琦叫他小声点扣门。 “我在,进来。” 焉浔阳推开门,还在咯咯笑着。 他手里捧着一只精美的小盒。 “姐姐,这是我祝你新婚的贺礼。” 贺礼?九岁娃娃送的贺礼。 她顿时来了兴趣。 江诗琦款步走来,手里也端着一个精致木盒。 “在下也备有一份贺礼。” 焉浔月看着两张笑脸,忽然又升起不祥的预感。 没办法,看见江诗琦准没好事。 “那我先谢过弟弟,还有江公子。” 她站起身,对着二人分别拱手一礼。 焉浔阳笑吟吟凑近几步,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姐姐,你怎么不打开看看?” 既然小正太有要求,那她恭敬不如从命。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枚红玛瑙印章。 底下刻着焉浔月三个字。 她看向弟弟,眼中不由自主露出崇拜与惊喜。 “他刻了好几个月呢。” 江诗琦在后面补充一句。 “给姐姐的礼物,总得用心些,我本想在另一块玉石刻上未来姐夫的名字,可是不小心被我弄坏了。” 焉浔阳说到此处有些内疚。 “没关系的,刻章时手有没有事?” 焉浔月比起印章,更担心他这么小的年纪有没有保护好自己。 弟弟闻言立刻往后缩了缩。 第一百五十章 在下最珍贵之物 看见小正太脸上罕见的退缩之意,焉浔月立马上前拉起他的手腕。 “姐姐……” 面对姐姐忽而强硬的表现,焉浔阳无可奈何摊开双手,拇指与食指都是细小的划痕。 有些已经长出淡粉色的嫩肉,与他细腻的小指头相融的很好。 “心意姐姐收到了,刻篆章太危险了,下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心头涌过一股暖流,热乎乎的,她舍不得弟弟受伤,又怕打消小孩子学习新事物的积极性。 放缓语气,眼神却带着几分严厉。 “嗯!浔阳知道了。” 小正太仰起脸,见姐姐脸色缓和,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眼睛眯起,宛若两弯月牙儿。 身旁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二人闻声看去,江诗琦一脸感动落泪的模样,捏起衣袖擦拭眼眶。 “江诗琦你抽什么风?” “江哥哥你也太做作了?” 连浔阳都忍不住吐槽。 “在下只是看见你们姐友弟恭的温馨画面,一时想起家中姐妹,心有感怀。” 江诗琦放下袖子,却放不下演技,依然抽抽搭搭。 江南温婉美男眼底含泪,换做别人早看得保护欲爆棚。 可惜他遇到的是焉浔月。 “想家啊?本来也准备送你们去江南,不如就这几天。” 语气平淡到不像话。 江诗琦撇撇嘴,随手将贺礼递上,眼里没了开始那副雀跃的光芒。 “哦?江大才子的礼物,我倒是好奇。” 没道理,江诗琦的月钱由他自己攒下,平素从不见他用过,难道这回是要大放血了? 焉浔月带着疑惑打开有些发沉的木盒。 内由纯白棉绒包裹,中央是那块未经雕琢的墨玉,其上有个细小的孔眼,江诗琦素日将它挂在身上。 “这是何意?” 送一块二手玉佩,嗯,这的确很江诗琦。 焉浔月原本还在想,万一对方耗费所有月俸只为给自己买个礼物,她该如何答谢,如今一看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在下全身最珍贵的,便是此物了。” 江诗琦没来由害臊起来,眼神在地面上打转。 “多谢江公子了。” 焉浔月又将手里墨玉打量一番,并没有瞧出些花样来。 但还是添上一句:“我很喜欢。” 江诗琦听见这句话,微微点头:“喜欢就好。” 只是不知道家中人知晓自己将自幼佩戴的玉送给别人,会不会用扫帚把自己再赶出去。 这块玉看着普通,来头却不小。 据说当年他降生那年,城乡洪涝,自己也多病多灾,眼看气若游丝,父亲前往附近的仙山,希望求得神明庇佑渡过难关,却在路上偶遇一位白胡子老仙道。 老仙人听父亲哭诉遭遇后,赐给他这块墨玉,只言给孩子戴上,三日内灾祸必去。 三日后,不仅他生龙活虎,连绵延数座城池的洪涝也逐渐平息。 因此家人格外宝贝这块玉。 他并不信神明这套,或许幸得此玉护体,他的确比同龄人更加顺遂。 只是来到焉府以后,看到焉浔月一次次陷入种种漩涡之中。 每次事件皆与自己多多少少有着联系。 心生不忍。 既然自己要离开了,也将玉佩留给对方。 希望她接下来的婚事平安顺利。 这也是他最后一点心意。 “小焉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末了,他忽然突兀的告别。 焉浔月摩挲着光滑的玉石,微微一愣。 “当然有期,你丫还想把我弟弟拐跑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烟火烂漫,情致最浓 “景黎,美吗?” 焉浔月双眼盯着绽放于苍穹的烟火。 “美。” 裴景黎扭脸看着她,语气认真。 “妻主是景黎见过,最美的女子。” 谁问她自己了,这不是在问烟花么? 焉浔月略一蹙眉,坐直身子抬眼看去,却将好撞入那两谭深水般的眸光。 似乎已经是看了很久的情形。 即便她是个演员出生,也被这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盯到害羞起来。 目光由眼睛往下,滑落至笔挺的鼻峰,鼻头略尖,这让对方的侧脸看上去锐利而清峻。 接着是那两片桃花一样的唇瓣。 下唇微厚,看着如同果冻圆润饱满,嘴角的弧度似乎是天生,却不是过度上扬的笑弧。 在此刻放松时,像是在噙着笑意。 随着自己视线的往下,她看见裴景黎喉结滚动了下。 崽子似乎也开始害羞了。 烟火光芒照在裴景黎的脸上,将他整张脸分成一明一暗两个分区。 光明面的笑意更深,眼波温柔。 黑暗面却看不清笑意,目光犹如在暗夜窥视猎物的狼。 焉浔月顺着他的喉结,轻轻含住那颗喉珠。 明显感受到旁边的身子颤抖了下。 含笑松开他,果然看见黎崽眼中皆是茫然无辜的目光。 偏偏双颊烧的滚烫,透着一层绯红。 “妻主。” 他轻唤一声,却发觉声线格外干涩,忍不住舔舔双唇。 这在焉浔月眼里无疑是索吻的讯号。 “咻——啪” “……” 在烟火盛放至最烂漫处,二人情至最浓,吻至最深。 展府,楼阁一角。 “主子,夜深了,我推您回房休息。” 墨银无声无息出现在银袍公子身后,双手扶在轮椅后背刚想用力时,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空气中唯有隐约响起的烟花爆裂声。 不远处的天际偶有光亮。 “是焉府的方向。” 墨银自言自语。 “嗯。” 展云征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只有跟随他多年的人才明白,公子心里是在意的。 对于焉浔月的一切消息,他都是在意的。 只是等他本人明白这一点,已经到用一纸合约捆绑二人,才能同处一片屋檐下的地步。 太晚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太晚了。 可是这样也好,他展云征本来就不想与这情场过多纠缠。 他心里所存的野心,是三十万雄兵,是独步天下。 关于他的野心,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袒露在焉浔月面前。 所以,他不怕对方日后见到自己所做的决定会惊讶。 “墨银,火。” 嘴唇微微嗫嚅,似乎在沉吟,片刻后他的眼神转为坚定。 “主子,给。” 墨银打开火折子,一张密布墨渍的纸被点燃,他不明白纸上所写什么内容。 只看见火光照耀下,主子那张染上忧愁的脸。 “焉浔月,对不起了。” 他听见主子轻声说着,眼神那般哀伤,又带着几丝坚忍。 远处烟花散尽,世界安静到剩下一张纸缓缓燃烧的声音。 烧至最尾端,墨银将它扬上天空。 化成洋洋洒洒的烟灰洒落下来,连同天际的淡淡烟霭,模糊眺望的视线。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甜蜜而沉重 四日后,整个焉府已经焕然一新,红装金裹,一派喜气。 除了新婚的主人公,其余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家中没了正太弟弟和江诗琦,本是冷清安静的情形,现在府中上下皆因为焉浔月的婚事,热闹非凡。 连焉父也参与进来,拾起待嫁时候的绣花手艺,替焉浔月绣了一对鸳鸯枕巾。 落翠院内,三个嬷嬷打扮的花枝乱颤,绕着焉浔月来回张罗。 这画面像极蝴蝶采蜜。 “小家主,这块胭脂颜色如何?您先试试这个。” “这块嫣红色衣料是江南绣娘纺织,用来做敬酒服正好,您觉得怎么样?” “喜服来咯——小家主,这些都是按照您的尺寸定制的喜服,您来挑挑,挨个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件?” 焉浔月带着僵硬的笑容,木讷的环视三人,身上已经层层叠叠。 嘴巴与脸蛋被胭脂涂的快要滴出血来。 “你们,说了算……” 焉浔月好半天扯出一句话来。 一想想在片场时,被三四个化妆师围绕的顶流明星,显然便是如今和自己差不多的待遇。 啧啧,这可能便是大红大紫之后,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好半晌,她才等到裴景黎来探班。 从三个嬷嬷的包围圈里突出重围。 伸出双臂,向裴景黎跑去。 对方显然唬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第一时间着实没认出这是平日素面朝天的妻主大人。 焉浔月看着他后退的小半步,内心一阵忧伤。 “呜呜,景黎,我好累,快过来抱抱我……” 焉浔月苦着脸。 三个嬷嬷一看这情形,知道景黎不是个好脾气的,生怕被问责连忙退出房间。 只剩下二人两两对望。 裴景黎大步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纠结的神情,最后还是把浓妆艳抹的妻主拥进怀里。 “妻主辛苦了。” “这是成婚的话,一定要化成这样么?”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 “当然不是了,这是刚刚嬷嬷给我试妆,挨个把胭脂和口脂都抹在脸上了。” 焉浔月从他怀里挣脱。 “原来如此……” 听完解释,他似乎松了口气。 焉浔月双手搭在他的腰侧,“这些天实在太累了,不如你带我四处转转。” “好啊。不过,妻主若是现在走了,那嬷嬷们不会到处找吗?” 裴景黎轻轻皱起眉头,他可不想在街上还要被府中下人一路追赶。 “我就是想避开她们才想出去的啊,好景黎,你带我偷偷溜走?” 焉浔月贴在他身上开始撒娇,双手不老实的在腰侧缓慢刮蹭。 这个地方是对方的敏感地带,果然一接受刺激裴景黎立刻开始挣扎。 整个身子都开始乱动,随着那双手不安分的轻挠,人也开始咯咯笑个不停。 一边往后缩,一边求饶:“好好好,妻主放过我,我带你出去还不行嘛……” 玉面飞来两片粉霞,笑意在眼里停住。 焉浔月听见满意的答复,这才放下手。 “这还差不多。” 小狐狸傲娇的扬起下巴,随即走回梳妆台开始卸妆。 第168章 不忍心忽悠了 见焉浔月挪开脚,那女子在身边人祈求之下,压制脸上的怒容,再度规矩跪好。 身姿卑微,声音虚弱,苍白的双唇一开一合。 半晌焉浔月才听明白她在谢自己的不杀之恩。 不过她没有理会,料想裴景黎快要回来了,转身脚步匆匆的从人群中挤出来。 果不其然,远处那道青黑色身影正快步奔来,手里拎着一包绿豆糕。 “妻主,我回来了。” 裴景黎不断躲避身旁涌过的人群,伸出左手在空中冲她挥舞了几下,面纱不慎被风吹落。 焉浔月也蹦蹦跳跳朝他走去,笑容胜过三春桃李。 丝毫不像个废掉别人一只手,众人眼里暴虐而冷情的小焉大人。 “妻主,她们人呢?你没事?” 虽然她看上去若无其事,裴景黎还是在身边饶了一圈,仔细观察对方有无异样。 看着黎崽吸了吸鼻子,她下意识退开半步,生怕被闻见脚底的血腥气。 多亏了街市味道复杂,裴景黎没有察觉到什么。 “我没事啊,好着呢,她们见我掏刑部腰牌吓跑了,跑的可快了。” 小狐狸说起谎来,向来半真半假。 那些人的确被腰牌吓到。 至于这跑起来嘛,可能还得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裴景黎闻言眼里出现疑惑,身后的嘈杂声让他不得不回首去看。 “那些人围成一团是在做什么啊?” “刚刚来了个玩杂耍的,会变脸呢,一人演两个的那种。” 小狐狸边拉他往前走,边继续忽悠。 眼睛里满是真诚。 见他脸上失去面纱遮掩,她脚步又快了起来,就像个把宝物外露的窃贼。 一只手死死把他抓紧,生怕再被哪个孟浪女子调戏。 “我小时候看过唱戏的变脸,可以变十几张呢,变两个也不足为奇……” 裴景黎接过话茬,回忆童年的单纯模样让小狐狸差点破功。 现在自己说什么他都相信,都快不忍心骗他了。 焉浔月努力憋住自己想笑出来的冲动。 干脆拿过那袋子绿豆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却还是想笑。 “那时候我应该才五六岁的样子,偶尔从师父那里回到府里,看什么都新奇, 哥哥总说我没见识,可是每次街上有玩杂耍的,他一个人不敢看,都会来叫我,妻主……” 裴景黎也没留意到身边人已经吃成小仓鼠。 一转过脸,焉浔月本能抬头回应他,“怎么啦?” 话音随糕点碎末一齐喷向对方的脸。 裴景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暗器攻击,竟然让他一点招架的余地也没有。 闭上眼睛,感受脸皮被铺上一层粉末。 若是在从前,他大概会骂骂咧咧的走开,并且送上一个月的臭脸礼包。 绝对用恶心百倍的招数还给对方。 但是,他现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居然是想问问妻主有没有呛到。 焉浔月急忙把嘴里的咽下去,手慌脚乱替他擦干净脸蛋。 “妻主,是不是这个糕点太干了,我去给你买碗茶来。” 脸上黏腻的粉感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对方胡乱涂抹更加难受。 但他脸上并无半点恼怒的意思。 “不不不,挺好吃的,所以一次塞的多了,你脸上怎么样,不如我们回府,正好去梳洗。” 焉浔月又拉起他的手,二人在长街一角踏上归家的路。 第179章 焉府覆灭 背后的蛊尸发出嗬嗤的声响,听起来像春蚕啃食桑叶,此刻更像万只蛆虫咬啮骨髓…… 叫人不由汗毛倒立。 “看样子,你暂时也没办法成婚了。” 贺离钧轻轻皱起眉头,似乎在替她惋惜。 焉浔月只能用杀人般的眼神瞪着他,方才的凝滞感消失了,呼吸渐渐平稳。 空气中浓烈的尸腐臭气令她胃中翻江倒海。 无视对方吃人的眼神,伸手扶好她头顶金光熠熠的凤冠。 轻声叹道:“月儿真美,只可惜……” “你那位精于权术的展大公子看不见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精于权术?难道这场伏击是贺离钧与展云征暗中联合? 焉浔月问不出来,只能急切的瞪着他。 等待他把前因后果讲完。 “不要着急嘛,诺,你看看,焉府已经覆灭了。” 说着,贺离钧将两只紧握的手分开,板动她的肩膀向凰都方向看去。 冲天浓烟滚滚升起,几乎弥漫整个凰都上空。 那里正是——焉府的方向! 双眼不可遏制的渗出眼泪,却被她拼命忍住。 “在你出城不久,女皇下令将焉府满门抄斩, 焉尚书及焉荀氏收入刑部天牢,其余人等,斩立决。” 贺离钧的话语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却让二人听得心头如刀割。 “别哭啊,这才哪到哪?” 贺离钧不满的看着对方眼眶中滚动的泪珠,摇摇欲坠不肯轻易落下。 “罪名是焉青云图谋不轨,私藏兵符,而你,人人称颂铁面无私的小焉大人——通敌叛国,勾结外族。” 通敌叛国?! 她倒是通哪门子敌,又是何时叛国了? “怎么样?想知道是谁害你嘛?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去找他们,一一算账?” 贺离钧笑吟吟地,他倒是下意识将自己从施害者名单中,首先排除出去。 见焉浔月依旧恨恨看着自己,他突然无奈叹了口气。 弯起右手小指靠在唇边,尖锐的哨音再度响起。 原本僵立不动的蛊尸抽搐几下,挪动双脚朝向裴景黎走去。 双臂举起,满是泥泞与黑血的双手直直伸出。 “啧啧,多好的一身筋骨,要不是这几年荒废了,不然又是一个祢真。” 贺离钧摇头叹息,接着拍拍手掌,“赏给你们了。” 是对那群非人非鬼的蛊尸说的。 不! 焉浔月在心里怒喝,一股气血直逼太阳穴,一瞬间头昏脑胀。 许是身体受到这股未经驯化的内力冲击,将裴景黎所施的定身咒破解。 全身一秒进入战斗状态。 眼看有一双手扼住裴景黎的脖子,她拔下发顶的金簪,直刺入那蛊尸的脖子。 接着手臂稍一用力,整具蛊尸被她举起,咂向贺离钧所处的地方。 似乎没料到有人能够冲破自己的定身咒,贺离钧躲闪不及,纵身跃起时紫裘溅上肮脏的黑血。 焉浔月不知该怎么解除裴景黎身上的咒术,只能围绕在他四周,将不断进攻的蛊尸击退。 “贺离钧!你到底想干什么?” 数百具蛊尸支离破碎的瘫倒在地上。 但她知道,待会这些东西仍然会扑上来。 第180章 黑夜降临 除了贺离钧这个妖师,没人能够操纵他们。 唯有让对方停止,不然这会是个无解的局面。 “月儿,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贺离钧偏了偏脑袋,白皙无暇的脸上露出几分无辜。 见焉浔月气喘吁吁的护在裴景黎身前,他脸上仅存的笑容变得越发阴诡。 “你不与本座联手便罢了,为什么又要派他来杀我?” 说到伤心处,贺离钧又红了眼圈,捂住心口,做出一副痛苦悲伤的表情。 只是没能如他设想那般,成功流下几滴楚楚动人的珍珠泪。 不过配合他那张妖冶的脸,这点悲伤情绪已经足够惹人起怜。 自然除了不远处恨他入骨的苦命鸳鸯。 “月儿,你知不知道,他打的我好痛,我吐了好多血,差一点就不能再看见你了……” 贺离钧作势又咳嗽几声,西子捧心的柔弱凄婉,倒被他学了个十成十。 “你这演技不去当戏子可惜了。” 焉浔月冷冷吐槽道。 一针见血。 逼得他没法再演下去。 “唔……月儿说话依旧惹人伤心呢。” 贺离钧无奈的耸耸肩。 远处蛊尸再次抽搐起身,发出一阵可怖的赫赫声。 粗重气体从喉骨间发出的声响。 “快给老娘停下!你听见没有?” 焉浔月半命令半怒喝。 “月儿又不乖,我在帮你丢掉累赘啊,你怎么能这样训我。” 贺离钧语气中竟然夹杂着几分撒娇,若不是她满身是汗,一定会打个冷颤。 “滚啊!” 凤冠早在打斗中掉落,双手各持一根颜色模糊不清的长簪,继续把扑上来的残尸解决掉。 又是一阵哨声响起,焉浔月忽然发现双臂开始沉重。 好像灌进铅水,是这哨音的古怪…… 焉浔月快速解决掉最近几具蛊尸,接着突然向贺离钧的方向发起进攻。 破空声嗡嗡作响,她第一次靠自身内力纵身跃起。 原来轻功也没那么难,她想告诉景黎这个发现。 现在危机四起的局面却不能准许她这样做。 这真让人厌极。 双眸带着满满的愤恨,长簪向他脖颈间刺去。 她甚至幻想到那根瓷白的脖子喷射出鲜红的血液,滚热的血溅在脸上,如同热油灼烧肌肤。 然而在距离喉管最后一公分,手中长簪被他伸出双指截止。 “短短几日掌握轻功,月儿的资质果然非比常人。”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贺离钧在电闪雷鸣间折断那根发簪,一记手刀将她劈晕过去。 倒在他怀里时,焉浔月居然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 与裴景黎身上的檀木香,相差无几……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好像睁眼了,又好像没有睁开,伸出手,什么也看不见。 耳边传来缓慢的,鞋底摩擦木板的声响。 无比真切,由远渐近。 这不是梦。 她突然认识到这个问题。 紧接着被一阵更深的恐惧覆盖。 那她为什么看不见一丝光亮,是……眼睛盲了? “呃啊……” 她张嘴发出声音,不成字符,嗓子像有泥沙堵住,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月儿,你醒了?” 声音隐隐透着兴奋。 “啊——别害怕,真正的黑夜,降临了。” 第188章 是谁欺负你 焉浔月已经记不清喝下第多少碗血水。 嘴角流出一条长长的血线,不断滴落在地上。 碗中鲜血取自裴景黎的手腕,贺离钧利落的划开一道小口。 滴落在一只洁白的玉如意上。 接着闭合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玉如意放在盛满水的银盆里。 用碗舀来稀释过后的血水,让焉浔月喝下。 她接过碗,没有挣扎,也并不豪迈,只是如同在喝平常的水。 缓缓倒进嘴里。 等她喝的差不多时,贺离钧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伸出拇指摁在她的额头,方才进入腹中冰冷的血水忽然滚烫起来。 宛若一团烈火,在胃中熊熊燃烧,不断灼伤内壁。 焉浔月抱住肚子在铁床上疼得蜷缩起来。 全身毛孔都在叫嚣着,汗意涔涔,很快浸湿她的里衣和额发。 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贺离钧脸上笑意淡了,却没有停手,拇指牢牢压在她的额头,很快出现一道红 片刻后,焉浔月不再捧腹,双手自然垂落。 整间地宫陷入死寂。 贺离钧收回手,将她放平躺在铁床上。 解开层层婚服,手指在心脏上方摁了摁,确认好位置。 尖锐的刀尖刺入她的心窝,没有进入心脏,鲜血立刻涌出。 钻心疼痛让焉浔月猛然睁开双眼,却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胸前涌出的血水从鲜红渐渐变成浓郁的蓝。 伸手想去推开贺离钧,却被他一只手摁住。 那盏绿幽幽的灯火亮了几分,接着一只振翅的绿色蝴蝶飞来,在贺离钧指尖化作一颗小小的虫蛹。 “月儿,你最爱的男子是谁?” 焉浔月看着那双晦暗不明的桃花眸,恍如入魇,鬼使神差的念出裴景黎三个字。 “好,睡,睡醒了,他会守在你身边。” 贺离钧的声线无悲无喜,意外的轻柔,她突然感到困乏,身上的疼痛消失。 眼帘开合了两下,终于不敌困倦,进入沉沉梦乡。 “睡醒了,你会成为真正的月儿。” 贺离钧看着手底下正在愈合的伤口,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窗外,浓云密布,几点星光。 次日,裴景黎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双腿麻木到几乎失去感觉。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用不上力气。 再次催动内力,丹田处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隐隐传来钝痛的感觉。 好似有人用铁锤压过。 刚准备抬起头打量四周的情况,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眼前,其上是熟悉的大红婚服。 焉浔月低头冷眼看着他,眼里有一丝不解。 “你是谁?怎么被拴在这里?” 裴景黎张开嘴,心跳漏跳了一拍。 呼吸一瞬间凝滞。 “妻主……” 他有些犹疑的叫出口,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双满是惊奇的凤眸。 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此时,贺离钧走进地宫,没等他开口,焉浔月蹦蹦跳跳向他走去。 嘴里还在娇嗔道:“大人,你为什么把他关在这儿啊?看着可怜见的。” 贺离钧摸摸她的头:“月儿,你再仔细看看他。” 焉浔月闻言,再次来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 “长得还不赖,诶,你怎么要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第189章 一条野狗 裴景黎快速低了下头,拼命把眼泪收回。 再次抬头,双眼染上一层阴鸷的红,“老妖怪,你到底对妻主做了什么?”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全身的骨节都在噼啪作响。 丹田处变得温热,开始滋养四肢骨骸。 脚下铁链死死将他留在铁架之下,不能再上前半步。 贺离钧微微一笑,并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焉浔月脸上带了怒气,挡在贺离钧身前,撑开双臂。 愤愤不平道:“我方才还好心问你的状况,你怎么能对国师大人出言不逊呢?” 闻听此言,裴景黎像被雷击中,茫然无措的看着她。 “妻主,他是贺离钧啊,你曾经说过要把他赶出凰都的那个妖师啊。” 他神情激动起来,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噪声。 “胡说!我才不会说这种话,你到底是谁啊,居然敢在这里污言秽语!” 焉浔月立刻来到他面前,抬手作势要打。 在看见对方眼中的一丝疑惑和呆愣后,她下意识顿了下。我看你 以为妻主记起了自己,“妻主……” 他再次低声唤道。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憔悴的脸蛋上登时出现红痕,一丝血水从嘴角留下。 下巴上还残留着先前干涸的血迹。 大脑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有点发懵,耳中嗡嗡作响。 修炼过师父给的入门心法,这记耳光甚至带了一成内力。 裴景黎身形晃了晃。 “怪不得被拴在这里,放你出去也只会条乱咬人的野狗!” 焉浔月冷冷道,双眉蹙起,满是鄙夷与怒气。 贺离钧走过来,嘴角扬起一道明媚的弧线,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伸手把焉浔月拉到身后,捏住裴景黎的肩膀,附耳说道:“还不明白吗,你是一条野狗,她已经忘记你了,再也不会受你的拖累。” 说罢他低声笑起来,手掌重重一拍。 裴景黎双膝一痛,跪在地上。 “咯吱!” 他看见地板在膝盖重压下碎裂。 剧烈的疼痛传来,汩汩鲜血从双膝处渗出。 前额爆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狼狈至极。 “大人,我有些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焉浔月过来挽住贺离钧的手臂,动作亲昵,脸上带着撒娇的笑意。 那是他都鲜少看到的笑容。 裴景黎看着她的笑脸,如坠冰窟。 妻主,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那我这些天发了疯般的冲破蛊术来找你,又算作什么呢? 贺离钧笑了笑,转脸目光陡然变冷,“你不会舍不得我动他了?” “怎么可能?大人,你在说什么啊?” 焉浔月松开手,脸上布满惊疑,不像是作假。 “是本座错怪你了,月儿莫怪。” 贺离钧见状只好缓和脸色。 “那既然这样,本座便废了他这身修为,反正做一条狗只要听话足以。”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裴景黎。 一如往常的倨傲。 见焉浔月没有应声,他扭头看着她:“月儿,你说呢?” 一丝震颤从她眼中闪烁而过。 很快她便满不在乎的答道:“好啊,大人,您做决断便好。” 第190章 一无所有 贺离钧没有立即回应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迷人的危险。 空气静了数秒,唯有裴景黎因为剧烈疼痛发出的抽气声。 解除蛊术不久,他的内力还未恢复,身体又遭此重创,看上去狼狈至极。 “既然如此,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出去用饭。” 听见他这么说,焉浔月只好点点头,似乎还带着几分茫然。 说罢,二人肩并肩离开地宫。 主楼第二层,焉浔月用完饭后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身素白色长裙,发顶挽了个发髻,用一根玉簪簪住。 她脸上并不红润,因此看上去素雅中带着几丝颦弱。 贺离钧站在栏杆处,长身玉立,山风撩起他的衣袍一角,美得像一幅画。 焉浔月走过去,感慨道:“记得上次应大公主邀约,身无半职,也是一身素, 如今时隔半年,不仅一无所有,还被冠以罪臣之名。” 她说话时语气淡淡地,甚至夹杂几丝嘲讽的苦笑。 完全没有逃犯应有的惊惧。 好似这天下于她眼里,不过一场荒诞戏码。 “焉尚书三日后当街斩首示众,焉主夫被发配至岭南地带, 至于你的弟弟焉浔阳,估计是被江诗琦藏起来了,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贺离钧并没有时间去听她自怨自艾,比起那些无用的顾影自怜,不如思考如何破解这棋局。 焉浔月看着他,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些什么,双眉渐渐皱起。 她拍拍额头,五官纠结的拧在一起,很痛苦的样子。 贺离钧知道是绝情蛊的副效用发作了。 把裴景黎这个人从对方记忆中摘去,让她现在整个记忆处于混沌状态。 在焉浔月眼里,他应该一手提携对方高升,并且在其落魄时喂给她一碗热粥的善人。 多么温柔,多么可敬的当朝国师大人。 “月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出城被马匪打伤后,你的头部又痛了?” 贺离钧揽过她的肩,一只手轻轻摁揉太阳穴。 闻言,那双困顿的凤眸终于拨开浓云,出现一丝光亮。 “唔,是的,大人。” 她下意识回答道。 “月儿,待会你来废掉他的经脉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内力有没有长进。” 怀里人身子颤了下。 贺离钧低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焉浔月讷讷的抬起脸,带着惊慌无措的表情,双唇微微翘起:“大人,我害怕,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着她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你哭了。” 伸手擦掉那滴眼泪,贺离钧脸上和她出现一样的疑惑神情。 “月儿,你忘掉的人,会不会是里面的那位啊?” 狭长双眸露出同情的目光,以及一闪而过的试探。 “我,我不记得……大人,帮帮我,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 焉浔月作势要跪下。 贺离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慌忙将她拉起。 心间疼惜之情毫无顾忌的喷涌出来。 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双手充满爱怜的抚摸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被猎人追捕的兔子。 “别怕……有本座在,无人能够伤你。” 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怀里的红眼小白兔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第193章 蛊毒生效了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在整间地宫回荡。 裴景黎咳出一大团血,血雾喷洒在空中。 只用了半层内力的焉浔月看见对方这么传神的表演,差点怀疑自己的手。 要是早些学内力传音,哪里会费这么大的功夫。 焉浔月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厢裴景黎还在卖力表演,血水混杂津液从他嘴角垂落。 每个动作与眼神都是濒临死亡的真实写照,偏偏与那张俊脸融合在一起。 如同冬雪里猝然飘落的孤雁。 霜羽翩翩落在半空之中。 凄美,孤绝。 铺成眼前一首动人的诀别诗。 焉浔月真害怕把他拍死了,慌忙去探对方鼻息。 幸好,鼻息尚在。 十七也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在她身边,伺机而动。 “我这内力恢复的这么快?” 焉浔月喃喃自语,脸上并没有任何丝毫的惊慌不安。 明明身前跪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 这幅场景透着诡异的冰冷,连十七这个习惯杀戮的人也觉得焉浔月有点残忍。 好歹,这个人为她差点因为内力反噬而死。 她现在废掉对方武功,居然在感慨自己的内力恢复的太快。 不愧是主子选中的人。 换个角度想,看来那绝情蛊的确生效了。 十七在一旁默默记下,等到有机会把这件事汇报给主子。 焉浔月站起身,还在看着自己的双手,步履轻快的走出地宫。 再也没有回头看地上的人一眼。 十七飞速撇了一眼那人,感受到他有一息尚存,立刻跟随焉浔月离开地宫。 …… 刑部天牢。 裴景暮从噩梦中惊醒,蜷缩着身子,坐在散发出浓浓霉腐气的稻草上。 此处关押的是一些无关焉府的犯人。 起初他不明白,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做此安排的原因。 焉青云规定过,不将案件相关的人员关在同一个监室。 为的是审讯时方便个个击破。 不过,这个传统在焉浔月那里并没有完全采纳。 小狐狸不像老狐狸那样信奉暴力,她更擅长用各种方法炸供。 比如在安平公主一案中,把江诗琦派进去卧底。 监牢里光线很暗,特别是他所在的监室,几乎只能看见微弱的烛火。 犯人们并不闹腾,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 因为饿。 没有力气去闹。 来到这儿的人,基本上都抱着抬着出去的念头。 大家只不过是想在临走前的这段时间里,不至于太受煎熬。 裴景暮与他们不一样,他在想小家主逃离了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救他们。 但是后来他想了想焉浔月的处境。 好像也没那么希望得救了。 比起自己,他更想让小家主平安的活下去。 人一旦失去希望,脑中会不断闪过此生的回忆。 走马灯般。 只不过裴景黎的走马灯里的色彩在渐渐变淡,最后接近黑白。 五岁那年,弟弟刚从齐云山回来,他牵住对方的手,叫弟弟脱了身上的灰色道袍,跟自己去街上看耍把戏。 糖人是半透明的金色,灯光下很好看;卖艺人的脸谱五颜六色,有些脸谱他看了会害怕。 七岁那年,朝中来了许多穿金甲的官兵,把府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娘亲与领头争辩些什么,接着刀光一闪,满天的霞光变成血红色。 第194章 该醒醒了 漫无目的的流浪,被弟弟背着走过大街小巷,那时他病恹恹地,睁开眼睛只能看见模糊的街面。 深巷里不时滚过剩菜,夜晚有老鼠蹿过,景黎把叶子收起,老鼠抓住烤熟,便是一顿饭了。 流浪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他们被人贩子抓住。 弟弟本来能跑,但他跑不动。 兄弟二人只能留在那里。 起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再后来,焉浔月出现在他们的世界。 人海鼎沸,来往车马川流不息。 人贩子在路旁栓了许多奴隶,她走过来,唯独在他们面前站住脚。 那一刻,景暮恍惚失神。 “老板,二十文也卖的太便宜了些,付你二百两银票,把这两个奴隶卖身契一并给我。”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咽了咽唾沫,肯花这么多钱为他们赎身,跟在她身后,生计有着落了。 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他开始恐惧起来。 她像熠熠生辉的宝石,而他瑟缩的跪在地上。 比一滩烂泥肮脏。 焉浔月拉着二人脖颈上的铁链回到府中,一路上接受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不屑一顾的骄傲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前面的女孩牵自己时刻意放松,却故意会扯弟弟的铁链,直把他拉得一个趔蹶。 从那时他便意识到,小家主待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爱意是一颗蒲公英种子,一旦脱离心房,便会随着春风,肆意生长。 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才发觉小家主已经不是那个张扬热烈的女子了。 她似乎成长了很多,也懂得体悟别人感受。 本来应该是他所期盼的模样才对。 直到他发现,小家主看向弟弟时,眼里不自觉露出笑意。 “裴景暮,该醒醒了。” 他揉揉了眉心,眼下最该担忧的是自己的处境。 监牢里听不见外界的消息,也不知道焉府怎么样了,家主和主夫是否安好…… 他叹了口气,双眼长时间处于黑暗里,此时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叮叮铃” 铁链松开门栏的声响。 他撇过头看去,带着一丝疑惑。 处决的消息还没传到,难道是有人来探监? 来人带着连帽,黑色披风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几缕烛火飘动的光芒并不能照见来人的五官。 “景暮,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线,说完她将帽子摘下。 是方沁! 裴景暮愣怔了数秒。 她来这里做什么? “方大夫。”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双腿一阵酸胀。 “我带你走。” 方沁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意思,说着便来拉他的胳膊。 被他挥开。 “奴侍贱命如草芥,还是不把方大夫拉下浑水了。” 景暮并不知道面前女子与弟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方沁一直对弟弟有意。 眼下局势未明朗,如果跟着对方离开,之后变成她要挟弟弟的筹码。 这种情况,他不愿再面对了。 这一生,景黎已经受够他的拖累。 方沁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中情绪。 还是第一次见有活路不走,偏偏要走死路的。 “你知不知道焉浔月为什么带上景黎去接亲?” 第195章 抛弃 “知与不知,都是小家主自己的决断,不是我一个奴侍该过问的。” 裴景暮面色骤然变冷,语气也变得生硬,偏过头避免与她对视。 方沁咬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双眼。 “景暮,你能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你都被人抛到绝路了!” 略显失真的双眼逐渐露出几丝生机,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焉浔月早就知道焉青云会造反,就是在婚期这一天,她提早把焉浔阳送走,就是在替他们谋划退路。” 方沁压低声音,目光如同阴鸷。 他第一次从对方眼里见到这种眼神。 一个大夫绝不可能露出的眼神。 “你在说什么……你不过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裴景暮虽然惊诧,却仍然很快抓到对方逻辑里的漏洞。 更何况小家主下令,不准许对方靠近焉府。 她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绝密? 闻言,方沁松开他的肩膀,快速瞥了一眼外面,继续低声说道:“我现在替三公主做事,焉府里的风吹草动,我们一清二楚……” 一声轻微的冷哼从裴景暮喉咙间发出。 他冷声打断方沁,“方大夫,你在府中做事这些日子,小家主从来没有亏待你。” 若是景暮不提及这件事便算了,偏偏此刻提及,方沁目光立刻盯紧他。 双手扼住他的衣襟,将对方整个后背贴在湿冷的墙壁上。 “够了!别再跟我提她什么菩萨心肠,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毒蝎!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裴景暮呼吸紊乱起来,心脏猛缩了下,却不肯就此承认她的观点。 而是勉力与她对视。 咬了咬唇,“你胡说……” 方沁冷哼了一声,渐渐放开他,扬眉问道:“哦?那你说她为什么还不来救你?” 裴景暮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言。 她从袖中拿出一根芙蓉金簪,“别幻想她来救你了,她现在跟景黎一起躲在擢英山庄,比你的处境不知好上多少倍。” 方沁把金簪拍在他胸膛上。 看着那双憔悴的眼眸落下温热的泪滴。 心头上紧绷的弦松了下。 前所未有的畅快。 看,焉浔月,我会让你身边所有人渐渐投向我这边。 他只是个开始。 裴景暮攥住那根金簪,不断摩挲,终于忍不住发了疯般的把它狠狠戳在斑驳的墙壁上。 带起飞溅的灰尘。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当初得她青眼的那个,为什么如今把我当做一块石头,随意丢弃? 害怕狱卒前来查看,方沁连忙拉住他。 手抚在他瘦削的后脊,不断柔声安慰。 “景暮,跟我走,我是真的不心疼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却只能落得这种下场…… 跟我离开,重新开始,怎么样?” 听见这些话,他终于缓缓放下肮脏的簪子,脱力的一屁股跪坐在地上。 “方大人,殿下说速战速决。” 一个侍卫站在监室门口催促道。 方沁冲他点了下头。 两个人把一个穿着囚服的男子抬进来,裴景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方沁没有说话,从地上捡起金簪,一把插进他的喉管。 第196章 再无裴景暮 金簪在墙壁上摩擦过,此刻更加尖锐。 施针号脉的手,用来夺人性命,依然迅疾精湛,不留余地。 地上那人来不及呼嚎,发出一声古怪的吞咽声,很快便闭上眼睛,再也没能醒过来。 方沁抽出帕巾,擦了擦飞溅在手上的血液。 裴景暮惊得一丝大气不敢出,四肢瘫软着,直到她走过来,目光森森。 “记住,裴景暮在监狱里畏罪死了。” 一滴泪水划过面颊,冰冷的如同脚腕上的铁锁。 方沁看了一眼他,接过侍卫递来的钥匙,拆掉他双脚上的枷锁。 “好。” 他听见自己哑声应下。 走出监牢那一刻,阳光很刺眼,他忍不住用手指遮挡。 有一辆马车停在院中,金色,反射着日光,耀目异常。 他脑中却没来由的闪过方沁最后那句话。 这世界上没有裴景暮了。 没有那个为了焉浔月,甘愿躲在角落等死的裴景暮了。 …… “主子,蛊毒生效了。” 雪沧山巅,十七站在贺离钧身后飞快说了一句。 他的声线有些暗哑,如同枯井上飘落的秋叶。 贺离钧嗯了一声,目光眺望着凰都城内繁华的景象。 期间不时走过金甲骁骑的巡逻队伍。 “最近老三在搞些什么?” 这个问题本不该问十七,因为他很少跟着姬璎瑰,对她的动向一向不清楚。 可是贺离钧现下身边只有十七一个人,心里想到这个,便脱口而出了。 “三殿下去了刑部天牢。” 出乎他意料,十七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贺离钧转过身,长眸半眯。 “原来如此。” 他嘴角噙着笑,下一秒,却一掌拍在十七的胸口。 “唔……” 不可避免的发出一声闷哼。 心脉断裂的痛楚使他一口血涌进嘴里,流下一缕血水。 “差事当得不错。” 贺离钧笑意不减,目光却寸寸冷冽起来。 十七捂住胸口,单膝跪下,痛苦的表情被银色面具覆盖。 “主上……” 他这才意识到越权是贺离钧的大忌。 贺离钧绝不容许任何一个手下未经他容许,做些多余的事情。 冷笑几声,贺离钧弯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轻轻拍了拍。 “告诉本座,是看上老三了?” 话音戏谑中夹杂几丝薄凉。 令人瞬间毛骨悚然。 “十七不敢。” 他将头埋得更低。 “喔……本座忘了,你前段时间受伤,是老三手下一个大夫治好你,是对她动了心,对?” 十七心尖颤抖了一下。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主上。 他抿着唇,没有立即回答。 好在贺离钧也没有继续追问。 半晌,山风将二人的发尾撩起。 发出沙沙的声响。 “起来,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是,主上。” 贺离钧负手转过身。 眼神晦暗不明,重新看向即将消失于云海之外的凰都城。 焉浔月离开此处之后,这场戏终于算是落下帷幕。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又要等什么时候把这幕布再次揭开。 光线逐渐削薄,整座山陷入一片静谧中。 唯有几声尖锐鸟鸣。 第202章 诉衷肠 焉浔月微微张开嘴,倒抽一口冷气。 移情别恋? 这可太冤枉她了! 但是该如何解释呢? 宝贝,我跟贺离钧那就是逢场作戏,我对你才是真爱啊~ [哦天呐,标准滴渣女话术。] 崽崽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演的有多辛苦?我这么做还不也是为了你? [很好,经典pua语录。] 焉浔月把腹中草稿逐一排除。 好半晌只能纠结出一句:“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裴景黎见她不解释,哭得更凶了。 大颗大颗滚珠打在她的手背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这般脆弱的一面,心乱如麻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别哭了景黎,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呀?” 裴景黎抽抽搭搭的回答道:“除非,妻主离开这儿……”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如果我带你私逃,一定跑不出半里路……” 裴景黎急忙打断她:“不是带上我,是妻主逃出去。” “景黎……” 焉浔月低声轻唤着,摇摇头,把他搂进怀里。 “妻主,我们被掳来这里多日,我担心焉府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他继续轻声解释道。 唉——景黎昏迷多日,如今还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焉府了。 焉浔月叹了口气,心中针扎一般难过。 踌躇一会儿,她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对方。 …… “景暮他现在应该也被关进了天牢。” 焉浔月最后补上一句。 眼前人情绪激动起来,语气焦急道:“哥哥他的身子在那种地方,没办法挺住的, 妻主,去救他,妻主,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 裴景黎声线再次哽咽起来,却没有再任由眼泪宣泄而出。 焉浔月咬咬唇,双手紧了又紧,却始终没有答应。 即使她能在金甲骁骑的巡视之下混进城中,把人从刑部中不露痕迹里带出来,不靠任何外援的话,基本上难于登天。 世界上没有比焉家人更了解刑部天牢。 焉浔月作为焉氏未来的掌门人,刑部府衙于她而言早已经如同家一般熟悉的存在。 可她依然没有把握能救他们。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在她们站在巅峰时,慕名而来的人有多少,那么如今落魄时落井下石的人便会有多少。 焉浔月深知这个道理。 按照这个道理排除掉刑部不可用之人,她一时间居然想不到会有谁提供帮助。 哪怕是姜宛之…… 只要她不是个傻的,现下也不该再踏足这条浑水。 何况贺离钧会帮助自己料理这件事,所以她才更不愿意以身犯险。 她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对方,这样只会令他更加担心。 “景黎,放心,明日他们都会没事的。” 一个缥缈的保证,却令景黎稍稍镇定下来。 焉浔月擦干净他脸上的泪渍,借着屋内那一点微弱的荧光。 双唇在对方唇上轻点了一下,以作告别。 “时间不早了,待会十七该去寻我了。” 说完,她站起身,又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妻主……” 裴景黎孱弱的声线融进浓墨夜色里,少顷,随风消失不见。 第259章 久别重逢 她感到皱褶不堪的心逐渐熨帖,鼻尖发酸。 同派师兄弟们都不管她了,倒是她认为的眼中钉如此善良的待她。 心理落差变成两股晶莹,从杏眼里不断滚落下来。 “呜呜,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我之前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洛仙儿边哭边抱住眼前的女子,虽然是个伤者,力气大到惊人。 焉浔月又怕用力挣扎碰到她的伤口,只好抚着她的发丝小声安慰。 “好好,我知道啊,那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洛仙儿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把稍人稍放开,抬起脑袋问道:“小月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可以吗?” 焉浔月看着怀里满脸泪痕的小花猫,本来便是惹人喜欢的一张脸,现在性子乖顺了,让人止不住愿意靠近。 她宠溺的笑笑,“可以啊,你现在不叫我缩头乌龟了?” 洛仙儿小脸一红,想起自己之前在人家院前叫门说得那些狠话。 现在双颊一阵发烫。 “月姐姐别拿我说笑了,那些诳语我以后再也不说了,我现在这不是改邪归正了么?” 说罢,小丫头又往焉浔月怀里蹭,“姐姐我饿了,我得吃饱了才能帮你找下黑手的人呀~” 想不到对方看上去是个武痴,心思还挺细腻,焉浔月都以为她要打个马虎把这事情跳过去,对方到是放在心上了。 “好,这就去给洛大小姐整份丰盛的病号饭。” 焉浔月正要起身与她分开,身后传来推门声。 “热水——来、来了。” 莫凌枫端着托盘,上面摆了一瓶茶壶,外加一碗汤药。 他话音被眼前温馨中透着诡异的画面一激,磕磕巴巴的说完。 两个女人不用武器,换近身肉搏了? 他是留下来劝架呢?还是撒丫子找人来拉架? “你愣什么,过来啊。” 焉浔月搅了他思路,抬手叫他过去。 “啊啊,来了。” 莫凌枫面带犹疑的凑近二人,好像不是要打架,而且洛仙儿那副娇羞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她!是!在!撒!娇? 还是跟——焉浔月! 莫凌枫深吸一口凉气,快把自己抽过去。 焉浔月却是一副嫌弃的模样,脸上写满:大惊小怪。 的确是他少见多怪了,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如此奇妙。 误会:[是你暗算我么?] 解开误会:[不是。] 焉洛建交:[可以叫你姐姐么?] 建交成功:[可以。] “你受得了苦么?要不叫莫凌枫去拿点蜜饯?” 焉浔月手里捧着药碗,刚喂了一勺便皱眉询问对方。 洛仙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怕苦味,习武之人喝药早习惯了,我自己来,月姐姐。” 焉浔月眼神制止了她,“两手都缠着绷带,你就好好养养伤。” 洛仙儿无措的摊开手掌,虎口处经年累月的用锤,早已结成厚茧,然而昨日还是撕裂开了,流出不少血来。 莫凌枫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近乎目瞪口呆。 “你们……” 焉浔月抬眼看了下他,“呦,莫少主还在这儿呐?不如你去厨房拿份饭菜来,待会仙儿妹妹喝完药,正好用饭。” 莫凌枫指了指她鼻尖,又瞪了瞪洛仙儿恃宠而骄的脸,无奈的摇头叹气。 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房间 “月姐姐,小疯子好听你的话啊。” “哪里,他可能也想出去凉快。” …… 落凤山庄内,两个年轻道士刚现身便招来四面八方的视线。 “小渊哥哥,我有点怕。他们手里都拿着剑,会不会来杀我们的?” 裴景黎小心翼翼拽住凌渊的袖子,双眼充满畏惧,不断从面前一张张脸上掠过。 “不要怕,师兄,我会保护你。” 凌渊捏住他的手腕,稚嫩的脸上全无退却之意。 “你来了。” 十七突然出现在二人背后,唬的凌渊立马转身,一剑抵在他肩处。 “剑不错。” 十七称赞了声,“铛”一声响,墨血剑已经打落在地面上。 凌渊眼神阴沉下来,虎口连带整只手都被对方释放而出的内力震得发麻。 “人不行。” 十七桀骜的补充一句。 银色面具下的双眼冷冷扫过凌渊,落在裴景黎身上。 “你是谁?我姐姐在不在这里?” 凌渊上前一步,把裴景黎护在自己身后。 目光锐利,分寸不让。 送达二人之后,几个弟子回去复命,而其余弟子们素来不与十七交往,也各自远离。 雅阁之外的空地只剩下三人一狗。 “在,也不在。” 十七说了句废话,是在凌渊听来让人恼火的废话。 正欲争辩之时,两道脚步声响起。 焉浔月的脚步声很好认,裴景黎动了动耳朵,脸上立马露出苦恼的表情。 他记得这脚步声,却记不起脚步声主人是谁。 只觉得心脏某一角像缺失一般,空落落的,此时传来一阵闷响。 他没来由的感到难过。 “小渊哥哥,我有点难受。” 十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裴景黎到底怎么了?怎么感觉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对了。 还有他怎么管一个小孩叫哥哥? 这家伙剑都拿不稳,年纪撑死有十三四,怎么能叫哥哥? “景、景黎……” 焉浔月看到不远处的三人,目光所在只余下裴景黎一人。 那张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她顿时如同雷击般站在原地。 裴景黎也抬眼向她看去,一双秋水眸子敛着疑惑,似乎不明白她怎么认识自己。 “景黎——你终于回来了!” 焉浔月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拥住,用力到快要让对方喘不过气来。 莫凌枫眼中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姐姐,原来你真在这里!” 凌渊瞬间阴转晴,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激动。 十七见状,双臂环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脑海中那道染着药香的倩影再次将他萦绕。 “恭喜。” 他似乎在祝贺焉浔月与爱人团圆,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焉浔月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近乎忽略了怀中木头般呆滞的身子。 裴景黎挣扎起来。 “你松开,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满满的愤懑。 焉浔月身子一僵,呼吸也随之一滞。 第294章 行走的一万五千两 焉浔月想到此处又加快了步伐,然而裴景黎却像一阵风般,虽步子踉跄,速度却极快。 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啊呀!你这人长不长眼睛啊?撞了老娘就想跑……” 一个粗胖的粉衫女子拽住裴景黎,待看清对方容颜之后,瞬间心猿意马。 这周正的小郎君……感觉有点儿晕乎乎的,可是长得也太可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笨蛋美人么? 女子笑容阴恻恻,“你把我装伤了,赔钱!赔不起?赔不起就把人赔给我!” 裴景黎勉力晃了晃脑袋,才把不聚焦的视野变清晰。 然而耳边仍是嗡嗡一片,吵的他心烦躁又慌乱。 只能从对方高声的话语中,听到隐约几个字眼,“赔钱”“把人赔给她”。 他立马惊慌失色的摇头,这时粉衫女子身边的人突然惊讶的啊了一声。 “他不就是那个……” 说罢,那女子指了指墙壁上张贴的通缉令。 告示上的赏银——白花花的五千两。 二人顷刻间眼睛直了。 趁着四周来往路人稀疏,双手牢牢的攥住裴景黎。 “赚大了赚大了!” 两人高兴的低呼,互相看了眼,各自都兴奋的胀红了脸。 正在裴景黎挣扎之际,焉浔月终于寻到这里。 看见裴景黎受二人挟持,登时火冒三丈,两记手刀把人劈翻在地。 “哎呦——” “痛死老娘啦!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焉浔月不答言,晃了晃裴景黎的肩膀,见对方双眼涣散,吓得惊慌失措。 “景黎,景黎,你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地上两人一听,再去细瞧女子面容,又是一阵狂喜,这可是一万两啊! 仿佛身前已经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两座金山。 两人也顾不得疼了,知道没那个功夫拦住二人,但是扯开嗓子喊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来人啊!焉浔月在这!打卖国贼啊!” 零零散散的路人一听见这呼喊,皆锁定目标,争先恐后的向两人跑过来。 焉浔月皱眉瞪了地上两个女人一眼,嘴里没忍住来了句国骂。 一只胳膊紧紧揽住裴景黎的腰,原地施展轻功,在众人面前飞掠出去。 “快快快!别让卖国贼跑了!快抓住他们!” “跑快点!别让老娘的一万五跑了!” “……” 裴景黎依然处于迷惘之中,双眼空洞,似乎沉陷于某个庞大的池沼中去。 一时间难以自拔。 焉浔月被逼到桥面上,入秋之水泛着夕阳的暖光,看上去温柔无比,只有常居江南的人知道,这条护城河深不见底,莫说温柔,怕是吞人不吐骨头。 桥头两面都是围追堵截的路人,他们正怒发冲冠着,仿佛是焉浔月为他们生活带去了无边不辛。 明明她作为一个后来者,任何命运洪流把她推至云端,转眼间又抛掷谷底。 来时满身骂名,荣登青云后盛誉惯耳,如今失势,所有努力白费,她面对的千夫所指。 不过是为了那个莫须有的骂名。 她咬着牙,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们。 第295章 脱险 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是逼迫自己正视他们凶恶的嘴脸。 眼见两边人逐渐像他们靠近,焉浔月目光落在一只孤零零的乌篷船。 如果她能接力其船顶,在中间稍稍停靠一下,那么也有可能再次回到岸上。 可是,一旦失败,她跟裴景黎就得落进河水里,论水性她肯定比不上这些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怎么办? 似乎感受到她的慌张,裴景黎费力的向她偏偏头。 “妻主姐姐?” “景黎,你相信我吗?” 她强壮镇定的眼神中,夹杂几分无助。 “嗯。” 裴景黎坚定的回答,明明他都不清楚周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焉浔月会遭遇什么。 他却这么答应了,且没有一丝犹豫。 焉浔月提起一口气,揽住他的腰足尖轻点便离开了桥面。 乌泱泱的人群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拔腿便跟着他们转移路线,向河对岸跑去。 然而焉浔月棋差一招,那个乌篷船是个破的,别说接力了,刚踏上去便发现它在呲呲漏水。 经受两个人的重量,漏的更快了。 她脚下一滑,带着裴景黎双双落进水里。 “扑通扑通!” 两道落水声响起后,岸上人群爆发出尖叫:“他们跳水里了!” 这下该放过他们了? “我们也跳!” 豁?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焉浔月艰难的借助乌篷船隐匿落水位置。 裴景黎呛了好几口水,才在焉浔月的帮助下,在水下稳住了身形。 或许是天也助他们,暮色逐渐暗下来,水中更是阴暗,难以视物。 重赏之下而出的勇夫们显然还是莽夫多一些,下去之后只会乱扑腾,根本没有找人的经验。 “抓到了抓到了!” “你抓到老娘的脚了!给我放开!” “&#;&!” 人群乱哄哄的,河水冰冷,却无法浇熄他们为钱财的火热。 焉浔月趁此时节,拉住裴景黎在水下渐渐靠岸上游去。 直到二人拖着湿透的身子上岸,底下那些人还在翻江倒海的搜寻。 裴景黎冷得双唇发紫,好在酒楼就在不远处,焉浔月很快将他带回家中。 毫无意外,裴景黎又昏迷了一夜。 焉浔月喂他喝下风寒灵,撑着脑袋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一如从前在焉府,每晚他守在她床前一样。 “你说我是不是欠了你很多债啊?以前是你守着我,现在你身子不好了,换我来守着你了。” 看着烛火下裴景黎脸色逐渐好转,焉浔月眉尖的忧愁渐渐划开。 “很多债,还着还着,我们就分不开了……” “唉,一开始是真不想喜欢你,虽然长得不赖,可是嘴巴是真的坏啊……怎么能第一次见面就咒我死呢?” “我死了谁还要你……哼!” 她想想刚开始的样子,气不过用手指捏了下对方的鼻尖。 床上的狼崽动了动,鸦睫颤动了下,像是怕冷一般往焉浔月的手蹭了蹭。 她见状,又把炭盆拨热了些。 替对方仔仔细细的掖好被子,才回到床前。 一夜无话。 第296章 妻主,我终于找到你了 焉浔月伏在床畔睡着了,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中她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挤挤挨挨的记者,她第一次感受到万众瞩目。 “焉小姐,请问您出演《他的世界》爆红之后,对这部片有什么想说的吗?” “据说男主演廖凡宇与您同一届毕业,相必你们二人在演出过程中一切顺利?” “听说女主角本来不是你,后来你是怎么争取到这个角色的呢?” “焉小姐,能说说对廖凡宇先生的映像嘛……” “……” 无数话筒怼过来,像红缨枪快要插进她喉中,焉浔月刚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在腹中成稿,接下来关于私人的八卦问题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她感到一阵窒息,大脑哗的变成空白。 溺水般心慌意乱,却找不到任何一根稻草,她站在那里,分寸未动,也如同风雨飘摇。 画面一转,浓云翻转,大雨倾盆。 她站在公司楼下,翻遍手机也找不到给自己送伞的人。 眼见雨越下越大,明明身在屋檐之下,她却像一只无处避雨的雀鸟。 “在等我吗?” 一道好听的男声在耳畔传来,清润如玉环叮当响。 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安稳的落在头顶上空。 “妻主,是不是忘了景黎了?” 心脏猛的收缩了下,她脸上笑意渐次起,以为转身便能看见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谁料转身之后,空空如也。 连带头顶的油纸伞,也一并消失不见。 “景黎……” 曦光撒了进来,将她整张脸都衬得莹润有光。 眼底略带青色,看得出连日以来的辛苦。 焉浔月从梦里苏醒,她唤着裴景黎的名字,痛苦的嘤咛一声,好半天才扭动脖颈起身。 “啊,嘶……” 她仍然保持一只手扶着脖颈的姿势,睁开眼便与一双沉沉的双眼对视。 “妻主,我终于找到你了……” 裴景黎眼圈红了又红,从床上扑到她怀里,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你知道吗……我翻过凰城,一路被侍卫追杀,我以为要逃出升天了,又落进了护城河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景黎带着浓浓鼻音说完,显然还沉浸在被追杀的惊恐之中。 怀里的妻主僵了一会儿,没敢吭声。 她家的娃是不是又傻了点儿?他们昨日明明是被一群老百姓追啊,哪里来的侍卫? 还有翻凰城又是怎么回事?这儿是宣锦城啊,再说他们什么时候翻过凰城了? “景黎乖啊,妻主姐姐待会儿给你喝完药,你就不难受了……” 她跟平时一样,用哄小孩的语气跟对方说话。 “……嗯?喝什么药?” 裴景黎也一头雾水。 他把焉浔月从怀里放出来,一双深情狗狗眼快把对方脸上看出花来。 “妻主怎么说话怪怪的?” 焉浔月倒没觉得哪里怪了,只认为是小孩逃避喝药扯来的借口。 伸个懒腰站起来,“没有啊,不论景黎今天说什么,我都是要喂你喝药的!” 要换在平日,她背后肯定会传来一个掷地有声的“哼!” 可是今天确实有点怪了,这小孩一点情绪都没闹。 焉浔月只当对方刚醒来,还没恢复抗议的力气,自顾自出去熬药去了。 等她熬完药汤,准备好对方爱吃的蜜果,以及早饭喝的米粥时,推门却看见裴景黎已经收拾好床铺,穿戴整齐的站在桌前。 “妻主,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裴景黎神情有些严肃。 “好好好,我们先喝完药,之后妻主有大把的时间听你讲。” 看来小孩是换策略了,知道正面硬刚行不通,现在他想通过转移她的注意力,来达到拒绝喝药的目的。 “可是……” “别可是了”焉浔月把托盘放在桌上,按住裴景黎坐在凳子上,不由分说,便吹了吹汤药,喂进他嘴巴里。 刚恢复神智的裴景黎哪里受得住她这般体贴,登时瞪大双眼,神情愕然的咽下了苦涩的药汁。 妻主……对他这般好,自己之前居然还错怪对方…… 现在哥哥下落不明,好歹也性命无虞,可是妻主在各路追杀之下,还要来找他这个累赘,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裴景黎想到这儿眼圈又红了,闷闷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喉头一阵梗塞。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药汤太苦了?” 焉浔月心疼的皱起眉头,自己也尝了一口,“还行啊,我在里面还放了些白糖,若不然更苦呢。” “妻主,不苦。” 他嘴里说着不苦,一双漂亮的狗狗眼早已经湿漉漉了,焉浔月知道他是个嘴硬的。 见他今天这么乖,没等喝完药,就在途中在他嘴巴里塞了两颗蜜枣。 裴景黎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她,有些不解。 他记得自己从不吃甜食……妻主怎么突然像哄小孩一样对他了? 焉浔月见他吃了蜜饯也不喜,伸手探探对方的额头,又摸了摸手腕的脉。 奇了,明明一切正常啊? 她揣着疑问把药汤喂完,又自然的伸手端来粥碗,米粥的温度刚刚好。 正准备将勺子送进对方嘴里,陡然看见裴景黎眼中更深的惊疑之色。 这小子今天是不是有事儿啊? 现在连喝粥也这副表情,难不成是害怕她在粥里下药不成? “妻主……要不然我自己来。” 裴景黎有些不好意思,玉面染上艳色,在秋风乍起的清晨,于脸上点燃三春桃魂。 “好啊,景黎长大了。” 焉浔月没有拒绝,好不容易这祖宗摒弃了喂饭这个恶习。 可喜可贺啊! 本来是因为洛仙儿手受伤,又没人照顾,她便喂了几次,后来这家伙便争风吃醋起来,一喂就喂到了今天。 真是让她体验了一回无痛养儿是什么感觉。 裴景黎闻言,接过粥碗的手一抖。 喝完粥之后,见焉浔月自然的起身收拾碗勺,裴景黎瞳孔再次震了震,这些都是他的活儿才对! “妻主……” “嗯?” 焉浔月停下手,看着对方,突然想起饭前答应对方事情,于是又重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