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住恩公不撒手》 第一章 到底救不救这个美人 夜,冷寂,幽凉。 玉轮被层云掩藏,隐隐约约透着昏黄的光晕,夜空中,星辰疏密寥落,黯淡无光。 “哒哒哒哒”,一辆青幕马车缓缓行驶在幽深寂静的黑夜中。 “救命啊!救命啊!” 忽然,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救声传来,在静谧的林中荡开,激起阵阵回音。 “臭婆娘,站住。等老子抓到你,腿给你打折了。”粗犷的呼喝声紧随其后,听着尚在远处。 “吁——”车夫勒住缓步前行的马,战战兢兢地听着前头的动静。 “救命——”呼救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比刚才响了一些。 马的嘶鸣声惊动了那个专心逃跑的人,那人冲着马车这边来了。 “小姐,咱们赶紧掉头。”战战兢兢的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够呛。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体格并不健壮,遇见麻烦事,第一反应就是开溜。 “前面过路的,少管老子的闲事,赶紧给老子滚,不然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粗犷的声音发出警告。 车夫哆哆嗦嗦地对马车里的雇主说:“小姐,咱们怕是碰上了劫道的强人,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成了。” “已经来不及了。”马车内传出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 车夫朝前头张望,借着车头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来路上的情形。 一道娇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视野之内,此时他们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确实已经晚了。 那身影似乎看见了获救的希望,跑得越发快了,如乳燕投林,径自朝着马车扑了过来。 车夫焦急地拉扯缰绳,极力想调转马车,可不论怎么鞭打,那马就是岿然不动。 眼看着那女子离马车越来越近,车夫急得汗如雨下,可那马车愣是没能从原地挪动半步。 “你这个臭娘们,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等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个追赶的人也出现在了微弱的灯光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狼奔豕突而来,手中拎着一把大刀,刀身泛着森冷的寒意。 车夫瞥了那汉子一眼,仿佛看见了会吃人的大虫一般,一双手止不住地哆嗦。 逃命的女子已经来到了马车跟前,就差一步就能挨上辕座了。 “大叔,救救小女子,带小女一起走,求求你了。”女子朝着车夫哀求连连。 汉子提着刀离马车越来越近,吓破胆的车夫做了一个决定。 丢下马车和雇主,车夫独自逃生去了,临走前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小姐,小老儿去找帮手。” 车夫踉踉跄跄地逃开,怯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灯光下,没入黑夜之中。 鬓发散乱的女子见此,呆愣了一瞬,忽而听到车中传来细细弱弱的声音:“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女子猛地掀开车帘,随即一呆。 马车里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梳着双发髻,正盈盈地冲着车外的女子笑。 驾车的车夫独自逃命,马车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女子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可那女子不甘心就此放弃,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地爬到辕座上,下一瞬就想往马车里钻。 车内的小女孩阻止了那女子,娇娇弱弱地说:“美人姐姐,你上错车了,这是我的马车。” “小妹妹,你让姐姐躲躲。”女子露出笑容,并竭力让那笑看起来温柔无害。 不得不说,即便钗发凌乱,形容狼狈,依然掩盖不了女子姿容俏丽的事实。 女子这一笑,似花般妍丽,水般娇柔,寻常人见了定会心生怜悯。 怎奈女孩并不吃装柔弱这一套,脸上依然挂着软软糯糯的笑,却不为所动。 “美人姐姐,这是我的马车,我并未邀请你上车。” 一双脚仍然悬在辕座之外的女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女子随即笑得更娇媚,那笑容看得人心都化了,魂都酥了。 女孩这话就是在轰那女子下车,若是个脸皮薄的,怕是会被臊得满脸通红,而后灰溜溜地下车。 女子显然不是,生就娇弱的皮囊,内里却装着一颗无赖的心。 “噌”的一声,女子不请自入,闯进了女孩的马车之内。 “小妹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吗?” “她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女孩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抱歉,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女子尴尬道歉。 “不必。美人姐姐,你能下车了吗?我不欢迎你。”女孩下了逐客令。 “小妹妹——”女子一句囫囵话没能说完整,马车外面传来了汉子的呼喝声。 “臭娘们,你跑到哪去了?让老子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汉子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车内的女子紧紧捂住女孩的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女子见女孩还算配合,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什么声音都没了。 那汉子的脚步声,谩骂声,粗重的喘息声,全都不见了。 四周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 女子慌了,趴在车厢壁上去听车外可疑的声音。 “美人姐姐,你会倒霉的,很快。”万籁俱寂中,女孩忽然出声。 女子还想再去捂女孩的嘴,但为时已晚。 “唰”,车帘猛地被揭开,汉子那张粗糙的大脸忽然探了进来。 “哈哈,抓住你了。”汉子邪恶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女子身上。 女子惊得猛然往后缩,整个身体都快贴到后车壁上了。 汉子这才注意到了马车上的另一个人,眼中精光更甚,贼兮兮地打量女孩。 “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汉子挂着猥琐的笑容诱哄女孩。 “奇丑无比的大叔,你的嘴巴好臭哦。”女孩笑盈盈地对汉子说。 汉子没想到女孩会如此直白地贬损他,愣了片刻,随即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找死。” 一只肥腻腻的黑手探入车内,就要去抓女孩的头发。 汉子打算把女孩拖出车厢,好好教训一顿,出出气。 眼看着女孩就要落入魔爪,与她挨得极近的女子一动不动,选择了袖手旁观。 那女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极力减少存在感。 “大叔,你会倒霉的,马上。”女孩不慌不忙,脸上仍然挂着笑。 “臭丫头,敢咒老子?!看老子不打死你。”汉子勃然大怒。 “嗖”的一声,颐指气使的汉子被什么力量拖离了马车,连同那只图谋不轨的肥手。 “砰”,几乎在同一时刻,马车外传来了重物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女子见此变故,来不及惊叫,第一反应就是往女孩身后躲。 不过她没能得逞,因为她也被拖出了马车,以同样的方式。 重重跌到地上的汉子被摔得七晕八素,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而女子压根儿就没起来,就那样趴着,还是刚才摔在地上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汉子大吼:“哪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把你给剁了。” 左顾右盼了一阵,却没听见什么意外的响动,汉子不敢轻举妄动。 林子恢复了从前的静谧,时不时还能听见马蹄刨地的声音。 刚才还在怒吼的汉子,其实已经冷汗津津了,他一想起刚才那股诡异的力量,就觉得脊背发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汉子的腿,一把将他拉离了马车,甩出去老远,速度极快。 “是哪个王八犊子搞的鬼?快给老子滚出来。”汉子忍不住又吼了一声。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汉子一个人,他内心觉得无比恐慌。 “快出来,老子都看见你了。”汉子开始耍诈。 “丑大叔,你太吵了。”车内的女孩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 “臭丫头,你闭嘴。”汉子正留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被女孩出声搅扰,怒从心中起,将满腔的火气都转移到了她身上,骂骂咧咧地说,“等老子料理完那个藏头缩尾的鼠辈,再来教训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臭丫头。” “大叔你不但长得丑,嘴巴还臭,还是少开口比较好。”女孩用极为天真的口吻说着损人的话。 汉子破口大骂:“臭丫头,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别张狂,老子要代你的爹妈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 话音刚落,汉子的膝盖窝就狠狠地挨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哪个小兔崽子害老子跪下的?给老子滚出来。”汉子跪在地上,腿疼得实在站不起来。 “他这是在救你。大叔,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怎么总是张嘴闭嘴就骂人呢?”女孩轻柔的声音响起。 “臭丫头,你给老子闭嘴。”汉子刚挨了一下,却不长记性,嘴里仍然不干不净的。 “哎呦”,汉子惊呼一声,又挨打了。 第二章 大叔成了马车夫 满嘴污言秽语的汉子又挨了一下,这次遭殃的是他的嘴角。 这一回,汉子总算看清了暗算他的武器是什么。 那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鞭子,应该是黑色的,刚才汉子看见一抹黑色一闪而过。 汉子捂着乌青的嘴角嚷嚷说:“臭小子,老子这回算是逮到你了。居然敢用一条软鞭暗算老子,活得不耐烦啦?!” “大叔,你会赶车吗?”女孩轻声轻气地问汉子。 “臭丫头,老子会不会赶车关你屁事,再啰嗦,老子非赏你一顿嘴巴子不可。”汉子恼羞成怒。 “欻”的一声,这是鞭子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鞭稍的落点不再是无关痛痒的地方,而是狠狠刮过汉子的脖颈。 “哎呦喂。”汉子叫唤开来,冲着四面八方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时候,女孩细细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赶车,可你把车夫伯伯给吓跑了,那你就只能顶替他了。” 汉子哪里还敢有异议,忙不迭地点头说:“会会会,老子,哦不,小人会赶车,会赶车。” “大叔,那之后的路都要麻烦你来赶车了。”女孩轻轻柔柔地说,“但有一点,你不许再骂脏话了。” “是是是。”汉子连声答应。 “既然应下了,大叔你可要说话算话哦。”女孩温柔地重复之前的话,“不然你会倒霉的。” “好的,好的。”汉子捂着脖子上那道伤口,满头大汗地回应。 女孩轻声问汉子:“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是可以。”汉子看了看仍旧趴在地上的女子,有些迟疑地问,“这个贱——呃,她怎么办?” “这个美人姐姐看起来手脚挺利索的,应该可以自行回家,不用我们为她忧心的。”女孩天真地回应。 “可是——”汉子欲言又止。 “大叔,我有点困了,不想在荒郊野外露宿,我们能不能走了呢?”女孩再次催促汉子启程。 “能,当然能。”汉子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惜命,下定了决心,不再管那躺在地上的女子。 汉子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辕座,拿起被先前的车夫弃置的马鞭,牵起缰绳,轻轻一扬,喝了一声:“驾。” 马儿听到了指令,有所行动,拖着静立良久的马车缓缓向前移动。 等马车走远了,趴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子猛地窜起来,跟兔子一样往相反的方向跑开。 而此时,被充作车夫的汉子和车厢内的女孩相谈甚欢。 “大叔,你是强人吗?”女孩好奇地问。 汉子小心谨慎地回答:“不是。回小姐,小人姓李名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丁而已。” “家丁?”女孩细细软软地猜测说,“是那个美人姐姐的家丁吗?” 李泉愣了一下,没想到女孩能一语中的,许久才回应说:“回小姐,是的。” “李叔,我能这么叫你吗?”女孩有些自来熟。 “不可以吗?”听李泉没有回应,女孩又问,声音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可以,当然可以。”李泉受宠若惊地说,“小人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没事,我多叫叫,李叔就习惯了。”女孩立刻就想出了解决之道。 “得嘞。”李泉平白无故地得了个大侄女,似乎觉得嘴角都不怎么疼了。 “李叔,我怎么觉得那个美人姐姐好像很怕你的样子?”女孩说起了被追逐的女子。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李泉恭维了女孩一句。 “李叔,你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绵绵,我叫绵绵。”女孩说出自己的名字。 “是,绵绵小姐。”李泉应声,仍然有些拘谨。 “李叔,你不是美人姐姐的家丁吗?她怎么会怕你呢?”绵绵不解地问。 李泉谨慎地回答:“这世上哪有做主子的会害怕奴才的?小人不是懿小姐跟前的家丁。” “难怪美人姐姐那么怕李叔你,原来她不认识你啊。” “对,懿小姐不认识小的。”李泉边赶马车,边点头回应。 “美人姐姐的名字是懿吗?哪个懿啊?羽翼的翼吗?还是回忆的忆?”绵绵的好奇心十分旺盛。 “小姐叫明懿,明亮的明,至于那个懿字,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写,只知道很复杂就是了。”李泉也说不清楚。 绵绵听了,点点头小小声地说:“哦,那我知道是哪个懿了,一个壹,一个次,一个心,是美好的意思。” “好像是那么写的。”李泉不怎么确定。 “那李叔你为什么要追着你家小姐跑啊?”绵绵不再纠结于名字。 李泉犹豫了一会,看得出来,他是心有顾虑,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答案:“是大夫人吩咐的。” “李叔,你家的大夫人为什么要让你追小姐呢?美人姐姐是犯什么错误了吗?” “小姐不是大夫人生的,而是老爷的外室所生。”李泉委婉地指出大宅中的辛秘。 绵绵天真地问:“就因为美人姐姐不是大夫人亲生的,所以大夫人才让李叔追她吗?” “是。”李泉简略地回答了一个字。 “可是为什么大夫人要让李叔追美人姐姐呢?” “因为懿小姐不听话。”李泉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知道了。大夫人肯定是为了吓唬吓唬美人姐姐,让她听话,是这样吗?” 李泉打开了话匣子:“大夫人才没那么好心呢。老爷平日里极其宠爱外室,连带着喜爱外室所生的明懿小姐,对大夫人和她生的明思小姐都爱答不理。大夫人早就看明懿小姐不顺眼,可老爷护得紧,大夫人一直没有找着机会下手,心里指不定恼恨成什么样呢。这不,前几天,老爷出远门去了,大夫人总算是逮到机会处置老爷的外室和懿小姐了。” “怎么处置?骂几句出出气?还是会打几下给点教训?”绵绵猜测怎么个处置法。 “绵绵小姐,大夫人才不是那种良善的妇人,她可恶毒了。”李泉鄙夷地说起大夫人的为人。 “怎么恶毒?”绵绵有些好奇。 “大夫人虽然恨不得弄死老爷的外室和懿小姐,可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了她们啊。她就想出了一条毒计。” “为什么呢?李叔你不是说她恨死美人姐姐和她的娘亲了吗?那大夫人怎么不会杀死她们呢?”绵绵疑惑不解。 李泉解释说:“老爷那么疼爱他的外室和懿小姐,要是知道是大夫人弄死了她们,肯定不会让大夫人好过的。” “对,我喜欢的书不见了,我也会伤心好一阵呢。”绵绵“深有所感”,随即又问,“那大夫人想出了什么毒计?” “大夫人让小人假扮成山贼,绑了懿小姐,然后再把她偷偷地卖掉,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是李叔你没卖掉美人姐姐啊?”绵绵大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李叔宅心仁厚,故意放了美人姐姐。” 微凉的夜风抚过树梢,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除此之外,只有马蹄踏在泥地上的嘚嘚声,李泉没做出任何回应。 “那个美人姐姐肯定过得很不好。”绵绵细细轻轻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绵绵小姐怎么知道?”李泉觉得奇怪。 “她刚才拿了我的簪子。其实那簪子不值钱的。”绵绵语带遗憾,为明懿拿了一支不值钱的簪子。 李泉鄙夷地说:“想不到懿小姐手脚这么不干净,果然是外室养的,没教养,没规矩。” “情非得已,情非得已。”绵绵似乎在强调明懿的不容易。 李泉还想再说些难听的话骂骂明懿,不料后头传来了响亮的呼救声。 深更半夜,林子里了无人迹,这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说曹操曹操到,呼救的人正是跑掉的明懿。 不知怎么的,她又改变主意,跑回来了。 “等等我,救命——”明懿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声音无比尖利,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懿小姐怎么会追着咱们跑?”李泉纳闷道,“小人方才偷偷回头看过一眼,她明明跑了呀。” “可能是来还我簪子的。”绵绵猜测,随即有些为难地说,“可是,那簪子我不想要了。” 李泉狠狠地挥了一下鞭子,马车前行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 绵绵被李泉猝不及防的加速颠了一下,差点没撞到脑袋,闷声闷气地问:“李叔,你赶车赶得这么快做什么?” 李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边挥鞭子边嘱咐绵绵:“绵绵小姐,您可千万坐好咯。” “怎么了吗?”绵绵瓮声瓮气地问,“李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小人听见后头好像有马蹄声。”李泉听着后头越来越近的声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是美人姐姐的爹爹来找她了?”绵绵的想法很天真,说完又自言自语地问,“可她为什么要喊救命呢?” “老爷还没回来,根本不可能出来找懿小姐。”李泉忧心忡忡地说,“我听说这附近有强人出没。” 第三章 真的强盗来了 绵绵轻声问道:“李叔,你是说我们碰见那种打家劫舍的强人了吗?” “八成是。正经人不会半夜三更出来闲逛。”李泉不住地催马前行。 这话也骂了他自个儿,李泉却浑然不觉。 即便李泉下了死力气,马腚都让他给打肿了,仍然改变不了后面的马蹄声越迫越近的事实。 “李叔,美人姐姐好像没有再叫唤了。”绵绵忽然出声。 “铁定是被抓住了。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李泉笃定道。 绵绵小声问道:“李叔,马蹄声好像越来越响了,那些强人是不是离马车越来越近了?” “绵绵小姐,看来今天这一劫咱们是躲不过去了。”李泉的语气有些颓丧。 绵绵提议道:“没事的,李叔,等会儿你也跟可以刚才的车夫伯伯一样,把马车丢掉,跑就好了。” 李泉还真萌生过这个念头,被绵绵不小心说中,臊得他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我李泉怎么说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能丢下女娃娃,自己跑路呢?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传出去,还不被笑话死?”李泉说起了豪言壮语,“绵绵小姐,您尽管放心。今天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保您平安。” 绵绵嘻嘻一笑,软软糯糯地问:“李叔,你以前是不是真的落草为寇过?你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就像强人说的一样。” 李泉不好意思道:“没有,就是我家隔壁的张屠户以前是混江湖的,我好赖学了那么几句。” “原来是这样啊。”绵绵笑嘻嘻地说,“耳濡目染,怪不得我觉得李叔刚才说话凶巴巴的。” 听绵绵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笑得出来,李泉觉得十分诧异:“哎呦,绵绵小姐,咱们在逃命呢,先不笑了行吗?” “逃命?”绵绵细声细气地宽慰李泉说,“李叔别紧张,我们不会没命的。” “我听说那些强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逮到一个杀一个,捉住一双砍一双,不会手下留情的。”李泉说话都带着颤音,“哦呦喂,俺家旁边的那个张屠户说他之前亲眼见过,那些强人把砍下的人头挂在寨门口,一溜溜地滴着血。” “李叔,你家附近那个张屠户肯定说瞎话蒙你呢。”绵绵细细地给李泉分析,“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些强人砍了那么多人,官府肯定会出兵剿匪的,把他们的老巢给一锅端了,然后把那些随便杀人的坏蛋通通都给抓起来。” “我说你这女娃怎么就不信呢?”李泉较真了,连称呼都忘了,提高了声音说,“张屠户说他看得真真的,还赌咒说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你听,这还能有假,肯定是真的,咱们还是能逃就逃,把那些强人撇得远远的才安全。” “李叔,我们好像没能把他们给撇得远远的。”绵绵小声地提醒李叔,“马蹄声好像听起来又近了许多。” “驾,驾——”在马车后面穷追不舍的不仅有马蹄声,似乎还有催马的声音。 “绵绵小姐,等会儿我去应付他们,你到那边草丛里藏起来。听见了吗?”李泉见实在逃不过去,让绵绵躲着。 “好。”绵绵轻轻软软地应了一声。 “诶,真乖!”李泉夸了绵绵一句,把车停了下来,也不敢把缰绳扯得太用力。 马车停稳后,李泉慌慌张张地下车,然后把矮矮小小的绵绵给扶下来。 “哎呦,姑奶奶,你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啊?”李泉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为难。 绵绵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在黑夜里尤为显眼。 “我的衣裳很好看呀。李叔,怎么了?这衣裳有什么问题吗?”绵绵皱着眉头,小声地问李泉。 李泉焦躁地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倏地瞥见青色的马车帘子。 一把扯下帘子给绵绵裹上,李泉给她指了一处隐秘的位置,嘱咐她说:“去那儿藏好,千万别出声。” 绵绵小小声地应了,然后小跑着去草丛里躲好。 李泉找不见绵绵的身影,这才吆喝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跳上辕座,架着马车又往前跑了一阵。 “站住!”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马蹄声,还有喝骂声,“停下,快停下。” “吁——”,呼呼啦啦的,一簇马冲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好几匹马冲到马车前头,把路给堵了,也逼停了李泉的马车。 “下来!”一个带着一只眼罩的男子骑在马背上,上来就用马鞭狠狠地给了李泉一下。 李泉没有吭声,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从辕座上下来。 “你跑什么?”独眼龙跳下马,戳着李泉的肩膀问他,“赶着找死啊,跑那么快?” “啊——”李泉装出耳背的样子,看着像是没听清独眼龙的话。 “是个聋子。”独眼龙半信半疑地问李泉,“你是聋子吗?” 李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独眼龙扫开李泉,去马车里探了探,发现里面陈设简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瞥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去哪儿啊?”独眼龙问李泉,又意识到他听不见,就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李泉。 李泉也指了指马车,然后拍拍自己,意思是这马车确实是他的。 独眼龙见李泉会错意了,又指了指马车,再指了指前面。 这一回李泉似乎明白了独眼龙的意思,两只手比划着回答他。 李泉先把两只手的手指搭在一起,做了一个屋顶的样子,之后又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放到耳边,并且闭上了眼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独眼龙看不懂,又狠狠给了李泉一下。 李泉没吭声,又把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次。 “老大,我好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喽啰抢话。 “有屁快放。”独眼龙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好像是说他要回家睡觉。”喽啰猜测李泉想要表达的意思。 “睡觉?”独眼龙狐疑地看了李泉一眼,忽然发飙,狠狠地打了李泉几下,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半夜三更追着你跑了半个林子,你却跟老子说你要回家睡觉。老子看你就是欠打。妈了巴子,还是个穷光蛋,没点值钱的东西。” “老大,怎么处置这个聋子?”一个喽啰问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并建议说,“要不杀了?” 那男子脸上有一道狭长的疤,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尤为凶恶,应该就是这群强人的头。 “又聋又哑的,杀了他,晦气!”那个老大掷地有声地说,“放了。” 独眼龙揪着李泉的衣襟,看样子都已经准备动手了,听了这话只能恨恨地放手,恶狠狠地说:“便宜你了,聋子。” “走!”老大一声令下,调转马头,准备带着他的人撤退。 “他在撒谎!”就在所有的强人即将扭头离开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阻止了他们。 喊话的人正是被打横放在马上的明懿,此时的她正被那个老大困在身前。 “小美人儿,你说他又聋又哑是装出来的?”老大阴恻恻地问,盯着李泉目光瞬间变得阴鸷。 “对。”看样子,被这伙强人捉住的明懿是豁出去了,就想拖李泉下水,狠狠报复他刚才的追赶。 即将逃出生天的李泉没想到会明懿会来这么一手,坏了他的计划不说,还有可能害他就此丢了性命。 眼看着散去的强人又重新朝着马车围拢而来,李泉不由愤恨地瞪了多嘴的明懿一眼。 独眼龙跳下马,二话不说先给了李泉两鞭子。 李泉仍然没有吭声,不停地摇晃双手,他知道没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露馅,要是现在承认撒谎,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居然敢跟老子耍滑头,老子看你这个贼汉子是活得不耐烦了。”独眼龙骂骂咧咧地开口。 “美人儿,你是不是看错了?这个老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耍诈啊。”那个老大观察了李泉一会,问明懿。 明懿赌咒说:“小女子敢发誓,他刚才骂人的时候还中气十足的,绝对不可能是哑巴。若我撒谎,愿受天打雷劈。” “这么较真。”那个老大跟明懿调笑,但看向李泉的眼神就充满了杀意。 那个老大对独眼龙使了个眼色,独眼龙立刻把手中的刀架在李泉的脖子上,粗声粗气地问:“值钱的东西藏哪儿了?” 李泉闭口不言,举起双手,做出惊慌的模样,兢兢业业地装好一个既聋又哑的人。 “老大,管他是真聋还是假聋,要不一刀砍了算了?”独眼龙没耐心跟李泉继续磨蹭,提出直接将他杀了了事。 “车上还有一个小孩儿,看着挺有钱的。”明懿忽然又出声,这一回她将绵绵的存在出卖给了这伙强人。 “臭婆娘,你的心可真毒啊。”李泉没忍住,破口大骂,“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说!你把那孩子藏哪儿了?”独眼龙一听,立马给了李泉一击,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 第四章 你们会倒霉的 李泉被独眼龙那一拳打得弓起了身子,想来应该很疼,但他仍然没有开口。 “那女孩刚刚还在马车上。”明懿又开口了,“现在应该跑不远。” “女孩?”独眼龙的眼睛一亮,似乎又听见了许多的钱在叮当作响,说出了心声,“那肯定很值钱。” “找。”老大一声令下,马上的强人四散开去,找明懿口中跑不远的绵绵去了。 独眼龙临去前,恼怒地砸了李泉一下,恨声说:“你这个杂种,差点碍了老子的事,要是丢了那棵摇钱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到时候把你削成一片一片的,喂狗。”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正是绵绵的声音。 李泉惊慌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方才他分明让绵绵藏在了离这里比较远的草丛里,可这声音听起来分明就在近处。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裹着青色披风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来人正是强人们正在寻找的绵绵。 面对众多如狼似虎的眼神,绵绵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如闲庭散步般穿过与她一般高的马匹。 绵绵不慌不忙地走到李泉身边,轻声问他:“李叔,你没事?” “绵绵小姐,你不该出来的呀。”李泉痛心疾首地对绵绵说,“这下,咱俩都逃不掉了。” 绵绵安慰李泉:“没事的,我方才听那个瞎眼的大叔说了,他就是想要钱而已,我们又没钱,他们会放过我们的。” 李泉忧心惙惙,可绵绵倒是不担心,她觉得强人得不到想要的就会放她和李泉离开。 独眼龙听了绵绵的话,带头捧腹大笑,连带着周围一圈的兄弟都哈哈大笑。 十几支火把围着李泉和绵绵,红彤彤的火光下,绵绵迷迷糊糊的脸显出几分可爱来。 “李叔,他们在笑什么?”绵绵懵懵懂懂地问吓得直哆嗦的李叔。 李泉没有说话,他冲绵绵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吭声。 “老大,今天下山一趟,收获不错。”独眼龙咧着嘴,露出发黄发臭的牙齿,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哈哈哈——”老大豪迈地大笑,脸上的刀疤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狰狞。 独眼龙一把扯下绵绵披在身上的那块青色马车幕布,看到她内里穿着的素色衣衫,脸上立刻露出失落来。 “老大,这丫头看起来就是个穷光蛋,应该没什么钱。” 不算华贵的衣裙使得独眼龙对绵绵的家世有了基本的判断,断定她家不怎么有钱。 “拉回山寨做粗使丫鬟。”这帮强人的老大倒是不介意绵绵家有没有钱。 “长得不错,再过几年就可以——嘿嘿嘿”独眼龙看着绵绵天真的模样,露出邪恶的眼神。 李泉察觉出独眼龙不怀好意,一把将绵绵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愤愤不平地骂了两个字:“畜生。” “敢骂老子?”独眼龙狠狠地赏了李泉一鞭子,而后连踹带打,骂骂咧咧地开口,“就凭你个臭赶车的,还敢骂老子是畜生?胆儿挺肥哈。怎么?还想护着这丫头。老子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老子现在就送你归西,看你怎么护着她。” “欺负老人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本少爷来。”不知道哪匹马的马背上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司徒少爷,你都自身难保了,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就免开尊口。”独眼龙冲那少年嚷嚷,“要是后天你家老头子不把赎金交齐,老子就把大少爷你扔到后山喂野狗。你还是自求多福,就别管你不该管也管不起的闲事了。” “司徒家是古园镇最富裕殷实的人家,本少爷又是司徒家的独子,父亲一定会按时交纳赎金的。”司徒少爷自信地说,“你再给本少爷的爹写一封信,再索要一千两,就当是这丫头和这个车夫的赎金了。” “呦呵。没想到司徒少爷还是个怜香惜玉的良善人。”独眼龙怪笑着说,“大少爷要想救这丫头,一千两恐怕不够。” “那你说,你要多少才肯放了她?”司徒少爷连忙追问,听口气倒真像是个有钱的主。 “司徒少爷,老子知道你不差钱。早就听说司徒家在古园镇说一不二,家大业大,是这个。”独眼龙竖起了大拇指。 “知道就好。”司徒少爷不耐烦地催促说,“你快点说,到底要多少?” “一万两。”独眼龙漫天叫价,居然整整将数额翻了十番。 “好。”司徒少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过紧接着还加了一句,“那个车夫也算上。” “爽快。”独眼龙哈哈大笑,为白白多了一万两的收入而庆幸。 “咱们说定了,那你就不能伤害那个孩子。”司徒少爷不放心地叮嘱。 “她现在可是老子的摇钱树,老子当然会好好待她。小美人儿,跟哥哥走一趟。”独眼龙的嘴里仍然不干不净的。 “我不想去。”绵绵站在原地没动,细细软软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小妹妹。”司徒少爷叫绵绵,劝慰她说,“没事的,等我爹将赎金交了,我们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我就是不想去,一刻都不想待。”绵绵娇气地重申了想法。 “你个小兔崽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独眼龙恶狠狠地威胁绵绵,呲着一口大黄牙。 “你吼我,你会倒霉的。”绵绵软软地对独眼龙说,声音细细轻轻,没什么威胁力。 独眼龙一听,不怒反笑,乐了,一撸袖子,用马鞭指着绵绵说:“嘿,老子倒要看看你个小屁孩儿怎么让老子倒霉。” “咻”,就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深深地扎进了独眼龙持鞭的那只手上。 “啊——”独眼龙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难听得紧,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的叫嚷声一般。 “集合,戒备。”强盗头子当机立断,让强盗聚拢在一块儿,抵御突袭之人。 受到重创的独眼龙被围在中间,正好挨着绵绵。 “独眼大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绵绵摇着小脑袋,用软软的声音劝诫独眼龙。 重伤独眼龙的那支箭已经被折断,箭头洞穿他的小臂,暂时无法被取出。 独眼龙捂着受伤的那只手,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他此刻正是恼火的时候,绵绵这话无异于在独眼龙的伤口上撒盐,激发他的怒火。 “臭丫头,要你多嘴。”独眼龙高高举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朝着绵绵挥下。 李泉一把将口不择言的绵绵拉到身后护住,又冲上去用两只手牢牢地抓住独眼龙拿鞭子的那只手,满脸堆笑,讨好地对独眼龙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壮士,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臭赶车的,你放手。”一只手用不上力,另一只手又被李泉抓住,独眼龙根本挣脱不了。 独眼龙一肚子火,眼见一个赶车的也敢拦着他,更是怒火中烧,抬起脚就要狠狠踹向李泉。 “咻”的一声,又一支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扎在独眼龙的腿上。 神秘来人奇准的箭法让独眼龙吃了不少苦头,连带着把李泉也被镇住了,他愣愣地放开了手。 独眼龙跌倒在地,手臂和腿都被箭所伤,他护住了手臂就顾不了腿,护住了腿就是顾不上手臂,十分狼狈。 “放。”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 话音一落,数十支箭向着绵绵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绵绵,快进马车里躲好。”李泉连忙让绵绵去马车里面藏起来,以免被误伤。 “李叔,我觉得站着就好,那个人的箭法挺准的。”绵绵轻声细语地跟李泉分析不动的原因。 李泉想了想,觉得绵绵的话很有道理,默许她不用回马车了,但仍不放心地叮嘱她:“那你别乱动。” “嗯。”绵绵乖乖点头答应。 “啊——”身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李泉和绵绵却毫发无损。 确实如绵绵所说,射箭之人的箭法相当精准,没有误伤的情况发生。 一阵箭雨过后,十数个强人无一例外,尽数落马,全都躺在地上,哀嚎连连。 “李叔,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们走。”绵绵忽然对李泉提出要离开。 “绵绵小姐,你害怕了?”李泉以为绵绵是见到满地的血觉得害怕,出言安慰说,“不怕,我们要谢谢救命恩人。” “行。”绵绵妥协,眉头皱着,小脑袋垂着,看着有些不舒服。 小女孩绵软的声音和难受的样子顿时让李泉心软了,他对绵绵说:“绵绵小姐,要不你到马车上休息一会儿?” “可以吗?”绵绵有些犹豫。 “当然可以,也不差这一会儿。绵绵小姐放心,小人等在马车外头呢。等恩人们来了,小人再叫你。到时候你再出来道一声感谢就好了。”李泉让绵绵先上马车,自己则站在马车边沿等着。 至于司徒少爷和明懿,他们早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拖下马,如今正不知所措地站着。 第五章 谁是你的救命恩人 方才趾高气昂的强盗们躺成了一片,哀嚎不断,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哒哒哒哒——”,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离马车越来越近。 这些马蹄声听起来很规整,跟刚才强盗们凌乱的马蹄声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位大叔,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帮在下松绑?”依旧被绑着的司徒少爷开口请求李泉。 “可以,当然可以,乐意效劳,司徒少爷。”李泉无比殷勤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帮司徒少爷解除束缚。 帮了一个,当然就要帮另一个,毕竟明懿小姐还是他名义上的主子,李泉自然不敢怠慢。 “大叔,大晚上的,你为何出现在这个树林中?”司徒少爷有些好奇。 李泉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明懿所在的方向,期期艾艾地答:“有点小事。” 明懿边揉着手腕,边凝神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抿了一下唇,重重地哼了一声。 司徒少爷倒是不疑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遍野哀鸿”,确定自己脱离了险境,居然生出跟李泉聊天的闲情逸致。 “刚才可真是凶险呐,不过本少爷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终归是化险为夷了。”司徒少爷倨傲地说。 “是是是,少爷您受金甲神人护佑,定能逢凶化吉的。”李泉附和着司徒少爷的话。 说话间,不远处的救命恩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他们一行五人,年纪都不大,最前面的是一位少年。 李泉震惊地看着眼前领头的少年,他刚才听到这少年说话的声音时就猜测过他的年纪不会太大,可他也太小了。 为首的少年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未及弱冠,身上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少年高坐在马背上,稚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深沉的双眼。 李泉不大敢看那双眼睛,尽管在黑夜中,他也觉得那双眼睛出奇的亮,亮得仿佛能照出他心里所有的阴暗。 折腾了这么久,绵绵昏昏欲睡,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厢直打瞌睡,直到听到李泉的喊声。 绵绵迷迷糊糊地钻出车厢,似模似样地抱拳,眯着眼对那少年说了一句:“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绵绵不胜感激。” “哒哒。”少年驱马上前,俯视着绵绵的发旋,觉得她的样子无比可爱,像是一只快要睡着的小松鼠。 “不用谢,绵绵。”少年摸了摸绵绵的发髻,笑着回应,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绵绵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猛地抬头望向他,瞪圆了眼睛,软软地说:“你会倒霉的。” “不会。绵绵这么乖,摸一下一定会走运的。”少年纠正绵绵的说法。 “真的吗?”绵绵傻傻地问。 少年理所当然地回应:“当然。我保证。” 被忽视的司徒少爷大声说:“小兄弟,你救了本少爷,这份恩情本少爷记下了。这样,你跟本少爷回古园镇,本少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好好报答你,怎么样?” “不怎样。”少年的回应很嚣张。 司徒少爷正想发飙,明懿抢在了他的前头。 只见明懿轻移莲步,款步上前,朝着少年盈盈一拜,轻启朱唇,缓缓开口:“多谢这位侠士救了小女子。请侠士务必随小女子回家,小女子全家定当重谢侠士的救命之恩。” “不必。”少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明懿的提议。 “多谢小壮士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当牛做马都难以报答。今后只要小壮士一句话,小人上刀山下油锅,绝不说一个不字。”李泉也不示弱,把感恩的话说得天花乱坠,听着有点假。 本以为少年不会有回应,却见少年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此刻绵绵的脑子已经成了浆糊,满心满脑就两个字,睡觉。 她眯着眼,困倦非常,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下一秒就会跌下马车。 少年注视着绵绵小鸡啄米式的打瞌睡,眼神专注,嘴角带着笑意。 在绵绵身体不平衡,即将坠下马车的时候,少年及时伸手托住了她的小下巴,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谢谢。”绵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中带着慵懒的意味。 “你很困吗?”少年说话了,没有之前对旁人时的冷言冷语,满是温柔。 “嗯。”绵绵拖着绵软的声音说,“赶了很久的路,有些累了。” 少年体贴地说:“那你睡,我跟在马车旁边陪着你。” 绵绵抱着胖乎乎的小拳头向少年道谢:“好,谢谢你,小恩公。” 一说完这话,绵绵就钻进了马车里,扯出被子给自己盖上,没过多久就呼呼大睡了。 少年注意到车上的帘幕不见了踪影,扯下自己的披风围在车厢前头,又甩出两把飞镖来将其固定住。 “走。”做完这一切后,少年吩咐李泉,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主子。 “是。”李泉不敢怠慢,应声后便跳上了辕座,吆喝了一声,“驾。” 马车缓缓前行,而少年和他的随从们驱马跟上。 全程被忽视的司徒少爷和明懿小姐被落在了后面。 司徒少爷是个脑子活泛的,看见被强人搁置的马,随便挑了一匹就跟上去了。 而明懿不会骑马,只能小跑着追上绵绵他们。 为了照顾沉睡中的绵绵,马车没有走得太快,这让明懿得以赶上他们。 “哎呀!”跟少年并齐的时候,明懿好巧不巧地摔倒了。 照理来说,男子都会有怜香惜玉之心,不论是少年还是壮年。 可在场的这几个男子没有一个扭头去看摔倒在地的明懿,好像都没听见她那一声夸张的惨叫似的。 明懿狼狈地趴在地上,迟迟不见有人过来搭救她的动静,不得已,只能自己爬起来。 树林里,车辚辚,马萧萧,还有一个女子焦急的脚步声。 等到快要接近村镇的时候,一直与马车同行的少年轻声对李泉说:“我不方便露面,只能将你们送到这儿。” “好嘞。”李泉干脆应声,心情甚好的样子。 少年轻轻撩起车帘,探看马车里的情况,发现绵绵睡得正香,一无所觉的天真模样,轻笑着低声说:“绵绵,回见。” “回见,郁荣哥哥。”待少年带着属下纵马离去,马车里的绵绵睁开眼,眼中尽是清明,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 “赶车的,赶车的。”明懿小姐见少年已然远去,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形象,对着李泉呼呼喝喝,“叫你呢,停下。” “吁——”明懿催得急,李泉不得不将马车缓缓停下。 “本小姐要独乘马车,你让那丫头下来。本小姐回去后对你重重有赏。”明懿霸道地提出要求。 “小姐,这不好。马车是绵绵小姐的。”李泉提醒明懿马车的归属,希望她能有点自知之明。 明懿娇蛮惯了,哪里能听得进李泉的话,掀起车帘就要强行将绵绵从马车里拖出来。 没想到,马车里,本应熟睡的绵绵却乖乖地端坐着,软软地问明懿:“美人姐姐,你要坐马车吗?” 若是个脸皮薄的,被这般直白地询问,定然会因为羞愧而放弃争抢马车这一打算。 偏偏这明懿是个脸皮厚的,听绵绵发问,当即便回应:“是,你这马车,本小姐要了,你下来。” 李泉敢怒不敢言,刚开始装出来的那股匪气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如今骨子里的卑怯占了上风。 “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要脸,跟一个孩子抢马车,你知不知道‘惭愧’二字怎么写?”司徒少爷仗义执言。 “本小姐的事不需要你来置喙。”明懿回头狠狠地骂了司徒少爷一句,“多管闲事!” “那让给你坐。”绵绵慷慨地让出了马车,轻巧地跳下车,笑盈盈地对明懿说,“美人姐姐,你会倒霉的。” “启程。”明懿完全没把绵绵的话当真,手脚麻利地上了马车,随即喝令李泉出发。 “绵绵小姐,那你怎么办?”李泉忧心绵绵的处境。 “李叔,我陪你,坐这儿。”绵绵一指辕座,示意李泉自己可以和他同坐。 “只能如此了。”李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将大半部分辕座让给绵绵。 绵绵跳上辕座坐好,软软地对李泉说:“李叔,可以出发了。” “好嘞,绵绵小姐坐好,咱这就走咯。”李泉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起行。 “本少爷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名门闺秀,这女子还好意思自称小姐,不知道哪家教出来的。”司徒少爷见识了明懿的厚颜无耻,不屑地贬损了她几句,笑眯眯地对绵绵说,“小妹妹,你别搭理这种人,等会儿哥哥请你吃梨糖膏。” “谢谢司徒少爷。”绵绵客气地跟司徒少爷道谢。 “不必客气,我跟你说啊,这古园镇好吃好玩的东西海了去了。”司徒少爷郑重承诺,“本少爷带着你吃他个遍。” “是吗?”绵绵睡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对司徒少爷口中的古园镇产生了兴趣,好奇地问,“镇里的小吃,司徒少爷都吃过吗?好吃吗?有没有又好看又好吃的糖人?” 第六章 恶夫人拦路 见绵绵感兴趣,司徒少爷笑得更欢了,自夸说:“本少爷什么没吃过。你喜欢糖人,本少爷到时候给你买一车。” “不用了,我吃不了那么多。”绵绵伸出两个手指头,软软地说,“两个就好,一手一个,换着吃。” “行,本少爷一定给你买最大最好看的。”司徒少爷许诺绵绵。 “乡巴佬,没见识。”听着两人对话的明懿嘲讽绵绵没见过世面。 “你这女子能不能积点口德?别老是这般尖酸刻薄。”司徒少爷讽刺明懿,“也不怕嫁不出去。” “你大可放心,定然不会嫁与你这种纨绔子弟。”明懿反唇相讥。 司徒少爷不屑地笑了一声,鼻孔朝天地说:“像你这种女子,白白送给本少爷,本少爷都不稀罕要。” “大言不惭。”明懿轻飘飘地回应。 司徒少爷正要跟明摆着找茬的明懿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绵绵忽然指着远处轻声问:“那些光是什么?” 争辩暂时停止,一行四人一起看着远方的火光点点。 “定是母亲派出来寻本小姐的,加速前进。”明懿看着树林前端晃动的火光,吩咐李泉加快速度。 “绵绵小姐,你坐稳了。”李泉没有违逆明懿的命令,真的加快了行进速度。 马车向着火把所在的地方迅速靠近。 行进途中,李泉小声嘱咐绵绵:“绵绵小姐,一会儿一定要安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好。”绵绵乖巧地应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泉忧心惙惙地看着远方,心中不是十分同意明懿方才的判断。 靠近火光,众人才看清楚是一些明火执仗,做家丁装扮的仆人拿着的火把。 李泉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再一次嘱咐绵绵:“绵绵小姐,千万记住,等会儿别说话,一切交给小人来说。” 绵绵轻轻地点了点小脑袋,乖得不得了。 明懿也看清了那些整肃的家丁,见他们分列两排地站着,半点没有寻人该有的架势。 这情形明显跟明懿料想中的不一样,她收敛声息,轻声细语地吩咐李泉:“别在此处逗留,径直冲过去。” “小姐,恐怕过不去。”李泉看清了那些家丁围着的人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别废话,本小姐怎么说,你怎么做。”明懿语气严厉,带着些许慌张。 “停车停车!”两个家丁拿着火把上前,呼呼喝喝地让李泉停住马车。 “吁——”李泉不敢不从,急忙将马车停下。 那两个家丁迎上来,火光猛地照在李泉脸上,其中一个立刻拍了李泉一下,显然跟他相熟。 “李泉,你这老小子这一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质问李泉,并对他说,“夫人找你呢。” “有点小事,耽搁了。”李泉唯唯诺诺地回应,“我这就去给夫人回话。” “赶紧去。”家丁开玩笑似的踢了李泉一下。 “这小姑娘是谁啊?”另一个家丁看着绵绵发问,嘴上说着,手还往前伸出几寸,想要碰碰绵绵。 “是司徒少爷的丫鬟,等会儿还要送他们回去呢。”李泉撒了个谎。 “你们挡着本少爷回家的路了,这是干什么呢?”司徒少爷趁机呵斥,一副不满的模样。 本打算上前的家丁闻言,收住了步子,站定不动了。 李泉见此,向司徒少爷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照管绵绵。 司徒少爷很上道,受到暗示的瞬间就领会了李泉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 李泉料定绵绵不会有什么大碍后,这才放心前去给他口中的大夫人复命。 正前方,家丁簇拥着一把交椅一字排开,一位妇人端坐在交椅之上。 只见那妇人体态丰腴,满头金钗珠翠,满身绫罗绸缎。 可即便衣着华贵,膏粉满脸也掩藏不住她眉目间的阴狠暴戾之态。 李泉素来畏惧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夫人,越是靠近,他的心里就越是忐忑。 战战兢兢地来到大夫人跟前,李泉规规矩矩地请安行礼:“小人李泉,见过夫人。” “李泉,本夫人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么?”大夫人粗哑的嗓音响起。 “这个——”李泉支吾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实情。 “嗯?”大夫人遍布粉痕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出声,“你可别告诉本夫人你没办成。” 李泉不想将实情告知大夫人,却又畏惧大夫人的可怕责罚,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微微偏头看向马车,欲言又止。 “那个贱人在马车里。”大夫人立刻从李泉的小动作中得出重要讯息,嫌恶地开口,“本夫人老远就闻见骚味了。” 大夫人猩红大嘴吐出来的话粗鄙不堪,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 “来啊,把那个贱人带到本夫人跟前来。我先划花她的脸,再拿她逼她的贱人娘就范。”大夫人出口成脏。 守在马车旁边的家丁正要动手,拿了明懿去跟大夫人请功,却被绵绵挡了去路。 “小姑娘,你能不能先下来?”鉴于司徒少爷在旁边,家丁尽管嫌绵绵碍手碍脚,却没有直接动手把她扯下马车。 绵绵点头回应:“可以。” 家丁见碍事的绵绵跳下了马车,迫不及待地就去掀开帘子,刚才少年用披风给绵绵做的临时车帘。 明懿畏畏缩缩地躲在马车的最里头,满眼的惊恐和愤恨,一双眼怨毒地盯着掀帘子的那个家丁。 家丁一见,立刻高声向大夫人回报:“夫人,人在里面。” “好!”大夫人听到回报,异常兴奋,眼放精光,厉声吩咐道:“把那贱人给本夫人拖下来。” “是。”两个家丁齐齐应声,跃跃欲试。 其中一个家丁猛地伸手去抓明懿,扯住了她的裙摆。 “拉出来,拉出来。”另一个家丁见得手了,连声催促。 大夫人尤为激动,听着家丁的呼喊,忍不住站起身,跟着喊道:“拖出来!把那个小贱人给本夫人拖出来。” 刚才还跟明懿斗嘴的司徒少爷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想为明懿打抱不平。 但他没来得及英雄救美,变故突生。 “啊——”下一刻,抓着明懿裙摆的那个家丁发出一声痛呼,猛地缩回了手。 众人定睛一看,那只手血淋淋的,上面还扎着一根簪子。 家丁忍着疼,想将簪子取出来,可一用力,顿时血就汩汩地冒出来,疼得他冷汗直冒,不敢继续。 簪子上都是血迹,从家丁痛苦不堪的表现来看,应该扎进去蛮深的,看样子明懿用的劲不小。 司徒少爷停住了下马的动作,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这女子好狠的心肠,这只手怕是废了。” “这簪子是我的。”绵绵在一旁小声地嘟囔,困惑地说,“可我明明记得这簪子没这么锋利啊。” 一个家丁的手几乎被簪子对穿,另一个家丁看着眼前的景象,畏畏缩缩的,不敢贸然伸手去抓明懿了,他被吓着了。 “磨蹭什么呢?”大夫人不耐烦地催促,“把那个小贱人抓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是。”没受伤的那个家丁哆哆嗦嗦地应声,硬着头皮去掀帘子,还没等看清马车内的情况,就先惊叫了一声。 那家丁猛地放下车帘,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已经没有心思去抓明懿了。 车辕上还残留着一些黄色的泥沙,应该就是之前袭击家丁,致使他不断尖叫的不明物体。 那家丁仍然在不停地揉着眼睛,可越揉就越疼,越揉叫得越惨,最后都出血了。 “这哪是什么美人,简直是蛇蝎心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这些阴毒的招数的。”司徒少爷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没用的东西,废物!”大夫人见两个家丁纷纷中招,忍不住破口大骂,粗声粗气地吩咐,“你们都过去。本夫人就不信了,今天治不了你这个贱蹄子生的小蹄子。等本夫人抓住你,一定让你断手断脚,挖了你的眼睛,让你痛不欲生。” 人多力量大,人一多,胆气就壮,胆气一壮,就什么都不怕了。 家丁们气势汹汹地向着马车逼近,火光的映照下,那一张张脸看起来满是狰狞。 “哈哈哈——”大夫人猖狂地笑着,恶狠狠地说,“臭丫头,本夫人倒要看看,这回你怎么逃出本夫人的五指山。” “恶婆娘,这下,恐怕你是躲不过去了。”司徒少爷幸灾乐祸地开口,表示愿意施以援手,“需不需要本少爷帮你一把?不过,你刚才顶撞过本少爷,如果你跟本少爷诚心诚意地道歉呢,本少爷或许可以不计前嫌,救你一命,怎么样?” 明懿掀开车帘,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恶意汹涌的家丁和那些不停摇晃的火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不知是怒是怕。 “欻”的一声,明懿放下了车帘,此前,还冷冷地瞥了一眼装腔作势的司徒少爷。 司徒少爷见明懿鄙夷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恨恨说:“好心当成驴肝肺,本少爷还不稀罕帮你呢。” 第七章 少爷怜香惜玉 大夫人这回出来捉拿明懿,带的家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十数个。 现在,除了最开始被伤的那两个之外,其余的家丁都被大夫人差遣来抓明懿。 看起来,明懿似乎在劫难逃了。 至少司徒少爷是这么认为,他准备英雄救美,却没被接受。 “司徒少爷,你别紧张,美人姐姐那么聪明,她一定能想出办法应对的。”绵绵轻声安慰司徒少爷。 司徒少爷矢口否认:“谁跟你说本少爷紧张她了?这种恶婆娘,就是自作自受,本少爷才不会可怜她呢,绝不会。” 绵绵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司徒少爷,马儿都快被你揪秃了,你还说你不紧张?” 司徒少爷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没关系的,司徒少爷。爹爹说过,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不丢人。”绵绵软软的声音缓解了司徒少爷的尴尬。 “谢谢你,绵绵。”司徒少爷觉得绵绵好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不能摸,你会倒霉的。”绵绵躲开了司徒少爷的手。 家丁们已经逼近马车,情势刻不容缓。 “本少爷命令你们停下来。”司徒少爷呼喝家丁们,他最终还是决定不计前嫌,相救明懿,“夫人,请等一等。” 或许是司徒少爷的呼喝颇具威势,行进的家丁们果然停了下来。 “你是哪根葱?就凭你也敢让本夫人等?”大夫人轻蔑地瞟了一眼司徒少爷。 “在下是古园镇司徒家的独子,拜见夫人。”司徒少爷自报家门。 “古园镇司徒家?那个很有钱的司徒家?”大夫人显然听过司徒家“首富”的名号。 “正是。”司徒少爷文质彬彬地回应,看着倒真有几分有钱人家的少爷模样。 “司徒少爷,你无故让本夫人的家丁住手,有何贵干?”大夫人装模作样,与刚才的凶恶模样判若两人。 大夫人和司徒少爷两人虚与委蛇,家丁们也暂时停了下来,不再朝马车逼近,似乎忘了大夫人的吩咐。 “敢问夫人,车内的这名女子哪里得罪了夫人?夫人为何口出恶言,还派出这么多家丁来抓她?夫人方才说要断了这女子的手脚,挖了她的双目,划花她的脸,可是真的有此打算?”司徒少爷连连发问,并发出警告,“在下提醒夫人,私设刑堂,动用死刑,可是有罪的,触犯律法。即便这女子犯了再大的罪过,夫人你也不能如此待她。” “这女子是家中逃奴,偷盗贵重财物,还伤了不少家丁。本夫人正准备将她抓回去交由衙门审问。”夫人面不改色地扯谎,嘴角一勾,对司徒少爷说,“还请少爷高抬贵手,让本夫人拿了这罪妇,以正公义,还那些家丁一个公道。”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一个偷盗的小丫头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劳动夫人亲自出马。 司徒少爷轻嗤了一声,不了解详情的他只能顺着大夫人的话说:“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丫头偷了多少东西?” “司徒少爷,你问这做什么?”大夫人心生警惕。 “夫人,你看这样如何?她偷的东西由在下赔偿,包括那些被伤家丁的汤药费,在下都包了。夫人将这丫头放了,派个信得过的家丁随我回家取银子,可好?”司徒少爷想用钱来息事宁人。 可这件事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绵绵小声提醒司徒少爷:“美人姐姐不是丫鬟,是小姐,但不是夫人亲生的,那个大夫人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闻言,司徒少爷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果然,那边的大夫人听了司徒少爷的提议,非但没有接受,还鄙夷地哈哈大笑。 “夫人为何发笑?”司徒少爷不明所以地问。 大夫人张着血盆大口,喋喋不休地开腔:“本夫人笑你痴心妄想,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司徒大少爷,这里不是古园镇,不是你的地盘,少在这里耀武扬威。这儿没人会听你的话。我今天还就明明白白告诉,本夫人就是要整治那个小蹄子,你少在这里指手画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这位夫人,在下自问谦恭有礼,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司徒少爷有些生气,声音不自觉就响了不少。 大夫人听着就不乐意了,横眉倒竖,指着司徒少爷就开骂了:“你算老几?敢对本夫人呼呼喝喝的。耗子舔猫鼻头,活腻味了。本夫人警告你,麻溜滚蛋,再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本夫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司徒少爷是个从小被娇惯的主,千宠万爱长大的,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脾气一上来,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了:“夫人,你大晚上带着这么多家丁出来,就为了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口吐恶言,不成体统,恐怕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又怎样?这臭丫头是家中的庶女,本夫人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关你屁事。”大夫人又变成了泼妇。 “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司徒少爷提醒大夫人。 大夫人再一次大笑,胖脸上的粉尘扑簌簌地落下来,猩红的嘴角一勾,一大波污言秽语喷涌而出:“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自己给脸不要脸,还让本夫人注意言辞,大言不惭。本夫人早就看出你的龌龊心思了,不就是迷上那个小贱蹄子了吗?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小小年纪,如此重色。本夫人告诉你,那个小贱蹄子,跟她那个狐狸精母亲一样,惯会是一些狐媚手段,除了那张脸长得好看些,心肝都是黑的,小心被她骗了,最后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司徒少爷被大夫人直白的侮辱气得直发抖。 大夫人见此,得意一笑,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上!” 在口舌之争中落败的司徒少爷,不肯就这样认输,见家丁们又气势汹汹地往涌向马车,大喝一声:“谁敢上前?” 家丁们被司徒少爷的气势镇住了,纷纷停住了脚步。 “停下作死啊。本夫人才是你们的主子,谁要再敢停下,本夫人打断他的腿。”大夫人见自家的家奴居然听一个外人的话,暴跳如雷,两手叉腰,怒骂出声,她粗哑狠厉的声音和极具威慑力的威胁鞭策家丁们继续前进。 司徒少爷见此,立刻翻身下马,冲到家丁们跟前,张开手臂,摆出市井泼皮的无赖相,懒洋洋地说:“本少爷倒要看看,哪个敢不听本少爷的话?回头本少爷一定让他好看,本少爷保证让他在这片地界混不下去,看本少爷不整死他。” 司徒少爷是附近出了名的刺头,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做过不少荒唐事,纨绔子弟的名头那是响当当的。 家丁们闻言,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对于司徒少爷还是有所忌惮的。 “愣住做什么?都是死人吗?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本夫人拖开。”大夫人颐指气使。 没有人敢伸手,大伙儿都害怕事后被司徒少爷报复。 “反了反了!”大夫人气歪了嘴,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地扬言道,“不用他来找你们晦气,本夫人先打死你们了事。” 宅门内院里,奴仆命如草芥,被打死者不计其数,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对比于只闻其名的司徒少爷,家丁们显然更加惧怕大夫人的酷烈手段。 于是,拦路的司徒少爷被两个家丁合力拖开,前往马车的路被清出来了,家丁们可以继续前行。 娇养的大少爷哪里是两个家丁的对手,他们可都是做惯了力气活的,即便使出浑身力气挣扎,也脱不了身。 “给本少爷放手,快放开本少爷。”司徒少爷硬坠着不肯被拖走。 “恕难从命。”其中一个家丁苦着脸哀告道,“司徒少爷,你行行好,别让我们为难,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 “本少爷记住你们两个了,你们真是好样的,给本少爷等着,本少爷一定要你们好看。” 司徒少爷拳打脚踢,试图阻止那些继续前行的家丁,但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不许过去,听到没有,不然本少爷不会放过你们的。”司徒少爷不放弃地用言语威胁家丁们,可家丁们不为所动。 家丁们已经越过了马头,来到了辕座附近,眼看着最前面的一个家丁就要伸手掀开帘子了。 陡然间,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露出明懿妍丽的面容。 家丁们被唬得齐齐倒退几步,前面的踩了身后的好几脚,痛呼声连连响起。 “那个小贱蹄子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还怕她?胆子小得跟耗子胆似的,娘们唧唧的,不像男人。还不快上手,把那贱人拖下来。”大夫人等得不耐烦,叉着腰叱责家丁们胆小如鼠。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家丁们最后还是壮着胆选择冒犯看起来柔弱一些的明懿。 第八章 惊魂一刻 被晾在一边的绵绵这时候忽然走上前,笑盈盈地对明懿说:“美人姐姐,我帮帮你。” 明懿看着马车旁虎视眈眈的家丁们,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绵绵,勉强点头答应:“好。” “美人姐姐,你扶稳了。”绵绵调皮地冲着明懿眨一下眼。 众家丁和明懿都不明所以,不知道绵绵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跟马一般高的绵绵取下头上的发钗,猛地扎在马腚上。 那马吃痛,一声嘶鸣后,不管不顾地向着前方冲将过去。 家丁们仓皇逃窜,但有些靠得近的躲闪不过,被撞得不轻,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哀嚎。 被制住的司徒少爷前一刻还在耍嘴皮子,见马车冲过来,不迭声地大喊:“快把本少爷抬开,要撞上了,快快快!” 危急关头,幸好他急中生智,堪堪侧了一下身子,尽管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在了地上,却也险险地避过了马车撞击。 大夫人的交椅就摆在路中央,她身宽体胖,身量笨重,眼看着马车疾驰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 身边的家丁都被她派出去了,唯一一个李泉还被她勒令在远处罚跪,看起来大夫人像是在劫难逃了。 按照马车的行进路线,大夫人如果站着不动,就会直直地撞上马车,或是被马踢飞,或是撞在车辕上,不死也残。 可人为了活命,什么事做不出来。 被逼到绝境的大夫人急中生智,一个飞扑,就离开了马蹄踩踏的范围,成功地躲过了一劫。 现场一片狼藉,而躲过一劫的明懿也不好过,先是被骤然加速的马带得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后头的车厢内,然后在横冲直撞的马车上被颠得东倒西歪,脑袋还磕在了木板上,差点磕出个好歹了,最惨的是马车仍在不受控制地继续前进。 大夫人趴在地上,姿势十分不雅,五体投地不说,还啃了一嘴泥,哪里还有什么仪容可言。 见风险已过,大夫人本来想着从地上爬起来,奈何体型太过臃肿,穿得又太过繁琐,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蛆虫在不住地蠕动。 大夫人经过不懈努力,好不容易爬起来一些了,刚想站起来,被自己过长的裙裾下摆绊倒,再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一回摔得有点惨,比上一回要严重多了,手掌和下巴都磕破了皮,血珠子不住地往外冒。 大夫人哀嚎一声,她这一回学聪明了,先曲起一条腿,再曲着另一条,手掌一撑膝盖就站起来了。 取出手帕捂住下巴上的伤,大夫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道:“这个小贱蹄子,本夫人抓住她,非拔了她的皮。” 始作俑者的绵绵此时走上前来,对司徒少爷说:“美人姐姐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要去追她吗?” 司徒少爷就是在地上滚了一下,压根儿没伤着哪儿,一个鲤鱼打挺,呲溜一下就站起来了,此时咬牙回应:“追。” 牵上那匹老实得有些过分的马,司徒少爷就准备带着绵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叔,我们走。”绵绵却没有跟在司徒少爷身后,而是走向了跪着的李泉,召唤他一起走。 “绵绵小姐,你走,我是方家的家丁,签了卖身契,没办法离开的。”李泉感激地看了绵绵一眼,语带不舍。 “卖身契可以卖吗?我可以出钱买的。”绵绵眨巴着眼,天真地问李泉。 “他是我方府的奴才,就一辈子都是本夫人的奴才。你一个丫鬟,还想让这个老刁奴伺候?下辈子。”大夫人疼得龇牙咧嘴,听了绵绵的话,忍不住鄙夷大笑,可一笑有觉得疼,只能被迫收敛笑容,不阴不阳地讽刺绵绵痴心妄想。 “多少钱?你说。”绵绵脆生生地问,像是真的打算将李泉买走。 “一百两银子。”大夫人仿佛料定了绵绵不可能出得起钱为李泉赎身,狮子大开口。 “你有没有搞错,想钱想疯了?一个家丁要一百两银子?你不如干脆去抢好了。”司徒少爷替绵绵鸣不平。 “司徒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个李泉,笨手笨脚,办事向来是不中用的,但你的这个小丫鬟或许就是看上我方家的奴才忠厚老实呢?”大夫人反驳司徒少爷后,怪腔怪调地问绵绵,“怎么样?拿得出来么?” “一百两银子很多么?”绵绵不明所以地问司徒少爷,她对金钱没有具体的概念。 “不多。”司徒少爷毫不犹豫地回应,随即小声问绵绵,“丫头,你身上有钱吗?” “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绵绵老老实实地回应,模样尤为乖巧。 “臭丫头,你是在戏耍本夫人么?没有银子你问什么问?寻本夫人开心是不是?”大夫人恼羞成怒。 绵绵柔柔弱弱地宣称:“我有宝贝,很值钱的,可以跟你换银子。” “一个穷酸丫鬟,能有什么宝贝,本夫人看你就是来消遣本夫人的,懒得搭理你。”大夫人不想看绵绵所说的宝贝。 “呐,给你,这个应该够了。”绵绵从随身锦囊里摸出一颗圆润的珍珠,大大方方地递给方夫人。 方夫人随意地一瞥,而后眼睛都直了,愣愣地接过珍珠,放在掌心上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可真是宝贝,大宝贝啊!本夫人还从来没见过成色这么好,这么浑圆剔透的珍珠呢。” 不仅仅是方夫人,就连一旁的司徒少爷和李泉都呆住了,眼中满是惊艳。 “我可以带李叔离开了吗?”绵绵不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娇声娇气地问方夫人。 “可以可以。”方夫人有珍珠在手,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李叔,咱们走。”绵绵轻轻提醒还跪在那儿不肯起来的李叔。 “走走走,这就走。”李泉赶忙爬起来,对着绵绵不住道谢,“绵绵小姐,这是太谢谢你了。” “李叔,你对绵绵好,绵绵也要对你好。”绵绵歪着头,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理所应当的。 “绵绵小姐,只要你不嫌弃小人碍手碍脚,小人这辈子愿意鞍前马后,为绵绵小姐效犬马之劳。”李泉郑重承诺。 “不嫌弃,李叔,我相信你。”绵绵对李泉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于大夫人,对于曾经的同伴,对于方府,李泉一丝一毫留恋都没有,招呼都懒得打,直接站到了绵绵身后。 方夫人倒是不在意失去一个无关紧要的奴仆,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绵绵给的浑圆珍珠,眼中尽是欣喜和贪婪。 “夫人,我听说往脸上抹粉抹多了,老得快,你可要注意一二,尽量少涂脂抹粉,看着腻得慌。” 临走前,绵绵忍耐再三,还是好心地提醒方夫人注意保养之道。 绵绵这话说得直白,一听就知道是在讽刺方夫人搽脂抹粉。 闻言,方夫人怒目圆睁,目露凶光,面色狰狞,看着像是要吃人似的,可碍于司徒少爷在场,她终究没有做什么。 就这样,司徒少爷带着绵绵和李泉离开了。 家丁们看向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无端生出艳羡来,羡慕绵绵有个好主子,羡慕李泉从此有了好东家。 “夫人,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一个家丁一瘸一拐地上前,殷勤询问。 “休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小贱蹄子一定会回去找那个贱人,本夫人今天就要将那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精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方夫人目光阴狠,咬牙切齿,看来是不打算轻易放过明懿母女。 “夫人英明。”家丁赶紧谄媚地拍马屁。 “废话少说,赶紧把马车赶来,抄近道去那贱人家。”方夫人将珍珠紧紧攥在手里,厉声催促家丁们。 受马车奔袭影响,多数家丁受伤不轻,此时也不敢怠慢,各司其职,按照来时的分工,赶马车,搬交椅,开路。 至此,方夫人带着一帮家丁,气势汹汹地前往方老爷死宅。 此时,前方不远,司徒少爷邀请绵绵同乘。 “不必劳烦,马车就在不远处。”绵绵拒绝了司徒少爷。 “绵绵,马受惊,不知何往?你为何如此笃定?”司徒少爷困惑不解。 “我已然遣人截停。”绵绵语调轻柔。 “何人?”司徒少爷寻根究底。 “看!”绵绵不答,惊喜地指向远处,高声叫道,“马车。” 司徒少爷与李泉齐齐看向前方,果然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之前绵绵所乘坐的那辆。 李泉疾步上前,掀开车帘一看,发现明懿仍在车内,不过似乎已然人事不省。 “绵绵小姐。”李泉回禀道,“明懿小姐昏过去了。” 司徒少爷闻言,惊疑不定地望向看似天真无辜的绵绵,眼中困惑顿生。 绵绵兀自前行,来到马车旁,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李叔,把美人姐姐拖下来。”绵绵轻轻吩咐李泉。 “丫头,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司徒少爷愤愤不平。 第九章 以牙还牙 夜深人静,此时此刻,树林杳无人迹,越发幽静。 “可是,美人姐姐那时候不是也让我下车吗?这辆马车是我的,我想让美人姐姐下车,有什么不对吗?” 绵绵模样天真,语声清脆,振振有词地反驳司徒少爷。 “是。”司徒少爷迟疑片刻,替明懿辩解道,“可你不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冤冤相报何时了,合该以德服人。” “懂了。”绵绵乖巧点头,轻声对李泉道,“李叔,那便让美人姐姐先待在车里。” “孺子可教也。”司徒少爷闻言,赞许点头。 “请绵绵小姐上车。”李泉见绵绵妥协,请她上车,态度恭敬。 “我不喜欢跟美人姐姐同乘。”绵绵闷闷不乐,指着辕座道,“我还是坐这儿。” “委屈绵绵小姐了。”李泉服从安排,却仍替绵绵抱不平,暗中瞪了一眼司徒少爷。 绵绵没有说话,乖乖上车,安安静静地坐好。 “丫头真听话!”司徒少爷见绵绵有些沉闷,找补道,“本少爷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不用了。”绵绵垂着头坐着,看起来没精打采,兴致不高的模样。 司徒少爷没有哄人的经验,此刻犹如锯了嘴的葫芦,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 彼此默默无言,一时之间,周遭仅有马蹄踢踏之声。 俄而,明懿醒来,捂着头,嘶嘶喊疼。 看清车帘上的倒影,须臾间,她便意识到现时之处境,缓缓忆起方才经历之事。 猛地掀开车帘,明懿探头见绵绵果然在马车上,眉头一皱,计较之前所受苦楚,眼中阴狠顿生。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不顾马车正在前行,明懿二话不说,伸手便想将绵绵推到车下。 幸好李泉早有提防,眼疾手快护住绵绵,这才没让她跌下马车,避免了惊险一幕的发生。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明懿见无法推落绵绵,又想用力捶打她为自己出气。 两只拳头已然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狠狠落下。 李泉以身护主,挡住了明懿的拳头,没让绵绵遭受捶打。 见明懿不依不饶,李泉抵挡不住,只得急停马车,让绵绵下车躲避。 司徒少爷看不惯明懿骄横跋扈,提醒道:“你这恶婆娘,丫头好心救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明懿小姐娇声反驳,“本小姐才不用她这个黄毛丫头来救,要不是她,本小姐怎么会这么狼狈?刚才这丫头说都不说一声就用发钗扎马,致使马发癫狂奔,本小姐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差点就去见阎王了,你知不知道?这刁钻的丫头根本就是存心的,她想害死本小姐,蛇蝎心肠,心思歹毒,看本小姐不打死她。” 明懿说罢,居然跳下车来,披头散发,状如疯妇,就要追着绵绵捶打。 李泉看不过眼,一把抓住明懿手臂,奉劝道:“明懿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狗奴才!还不快放开,别以为本小姐不知道你是哪个,你不过是我爹爹的一条狗。敢拦本小姐?活得不耐烦了。” 明懿颐指气使地教训李泉,声色俱厉,仿佛认定这样说就能让李泉主动退缩。 可她想错了,李泉非但没有放手,原本客气的表情也变得嫌恶,恶狠狠地威胁明懿:“臭婆娘,你算哪门子的小姐,不过是个外室养的私生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蝙蝠上插羽毛,你算什么鸟?我告诉你,我不是你方家的奴才了,你没资格使唤我。如今绵绵小姐是我的主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保准让你见识见识我拳头的厉害。” 明懿也是欺软怕硬的,见李泉神色狠厉,不似作伪,讪讪地放下手,灰溜溜地躲回马车坐好。 “李叔,你真好!”绵绵笑着感谢李泉仗义执言。 “绵绵小姐,这是小人应该做的。这种人蹬鼻子上脸,你越是对她客气,她越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泉神色鄙夷。 “大叔,想不到你还挺忠心护主的,嘴巴也利索,不如跟着本少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准少不了你,怎么样?” 司徒少爷见李泉小露一手,居然打起了挖墙脚的主意,笑呵呵地跟他套近乎。 李泉闻言,看了绵绵一眼,间她仍是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忽然对司徒少爷不合时宜的做法尤为愤慨。 “司徒少爷,小人没读过书,但也知道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绵绵小姐将我从方夫人手下救出来,让小人脱离了方府那个虎狼窝,使得小人幸免于难。要不然,方夫人素来狠辣,定然不会轻饶了小人。绵绵小姐对小人恩重如山,犹如再生父母,小人一生一世都会效忠于她,如有背叛,天诛地灭。”李泉说得慷慨激昂,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好一个一仆不侍二主。”司徒少爷赞了一句,对绵绵说,“丫头,你收了一个好仆从啊。” “李叔自然是好的,我一直知道。”绵绵朝着李泉乖巧地笑,就是不看司徒少爷一眼。 “狗仗人势的东西。”马车内,明懿嗤笑一声。 “恶婆娘,嘴下积德,张口闭口骂人有失闺秀风范。”司徒少爷苦口婆心地劝说明懿。 “嘴长在本小姐身上,本小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你来置喙。”明懿态度尤为嚣张。 “你这女子好没教养,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司徒少爷愤然扭头,不欲多言。 “臭赶车的,还不快走,磨蹭什么?非得挨骂才痛快是不是?贱骨头。”明懿说话拿腔拿调的。 李泉没说什么,倒是绵绵听不下去了,小小的身子颠颠地跑到马车前,“欻”地掀开车帘。 绵绵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明懿一跳,她瑟缩了一下,而后梗着脖子呛声说:“干吗?本小姐说得不对吗?” “你下来,我不想让你坐的马车了。”绵绵板着小脸,态度坚决。 “你说下就下,本小姐又不是你的仆人,凭什么听你的?”明懿自然不会乖乖听从绵绵的话。 “你会倒霉的。”绵绵笑盈盈地对明懿说。 明懿觉得绵绵的样子和她说的话都有些熟悉,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还没等她想明白,整个人飞出了马车,跟不久前的遭遇一样,以五体投地的姿势重重地落在地上。 “李叔,我们走。”绵绵看都没看狼狈的明懿一眼,爬上马车后,轻声吩咐李泉出发。 “得嘞,驾。”李泉对明懿自然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同情,立刻驾着马车前行,毫不留恋。 “贱人!贱人!啊——”明懿趴在地上,尖叫出声,毫无形象可言。 此时的明懿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破口大骂的模样与方夫人有八分相似,像极了亲生母女。 司徒少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压根儿没弄清楚明懿是怎么被甩出马车的,他只听见了重物落地之声。 “早晚有一天,本小姐要扒了你的皮,让你生不如死,跪在本小姐脚下求饶。”明懿吐露出恶毒的话语。 司徒少爷原本想安慰明懿几句,闻言便闭上了嘴,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追赶绵绵去了。 “公子,连你也要舍我而去吗?”明懿已经起身站立,一副楚楚可怜的语调。 司徒少爷原本就不是个狠心的人,尤其受不住女子温声软语相求,明懿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很能激起他的同情心。 但他没有停留多久,停留不过须臾,连马头多没有调转,便重新驱策坐骑,决然而去。 明懿不可置信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司徒少爷,眼角还挂着一滴苦情泪。 “为什么连他也走了?明明他就对我有好感的,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还有那个什么侠士,怎么可能对我的示好一点都不心动?他们都眼瞎了不成?”明懿气愤地跺脚,手中的绣帕被她绞成皱皱巴巴的一团。 马车哒哒前行,司徒少爷很快便赶上了绵绵他们。 “大叔,我跟你们一块儿走。”司徒少爷勒了一下缰绳,减缓速度,跟正在赶车的李泉知会了一声。 “你轻便,司徒少爷。”李泉对于司徒少爷还是有些愤恨的,对他的态度不如之前那般热切。 “丫头,本少爷回来了。你放心,本少爷一定会兑现诺言,给你买好吃又好看的糖人的。”司徒少爷故意大声嚷嚷。 马车内毫无动静,没有任何回应,绵绵好似睡着了一般。 司徒少爷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又去跟李泉搭讪。 “大叔,你认识刚才那个恶婆娘啊?”司徒少爷对明懿的身份感到好奇。 “少爷是说明懿小姐吗?”李泉明知故问。 “除了她还能有谁当得了这个称呼?本少爷从来没有见过比她心思深沉的女子。”对于明懿,司徒少爷嗤之以鼻。 “小人以为少爷喜欢明懿小姐。”李泉困惑不解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第十章 她并不娇弱 “本少爷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恶婆娘?”司徒少爷不以为然地驳斥李泉的猜测,“荒唐!” “那少爷为何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李泉不明所以。 “本少爷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司徒少爷沉吟片刻,别有深意地开口,“但如今看来,她也并不娇弱。” “少爷果然目光如炬!”李泉赞了司徒少爷一句,别的没有多说。 “惭愧!本少爷也是刚刚才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先前她将丫头出卖给那伙强人,尚且可以用自保的借口搪塞过去,其后抢夺丫头马车,可以说她娇小姐脾气,之后手段诡诈,与家丁多方周旋,也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方才想要将丫头推下马车便是用心歹毒了,这是本质上的恶劣,没有任何借口能够解释。”司徒少爷剖析着明懿的言行举止。 李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明懿的本性似乎早已看透。 话虽如此,但司徒少爷毕竟是个心软之人,刀子嘴豆腐心,方才将明懿丢下,此刻又有些后悔,频频回头张望。 “大叔,这附近应该不会再出现强人了?”司徒少爷不放心地问李泉。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先前已然有一波了,那应当不会出现另一波。”李泉顺着司徒少爷的话说。 “本少爷也是这么想的。”司徒少爷稍稍安下心,随即又生出了新的忧虑,“那个方夫人会不会不依不饶?” “大夫人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明懿小姐。”李泉对方夫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司徒少爷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出口,“恶婆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事到如今,明懿小姐也只能自求多福。”李泉似乎不太想掺和方夫人和外室之间的事。 “吁——”司徒少爷猛地勒住马,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将落单的明懿带上,“本少爷还是英雄救美一回。” 说罢,他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而去。 “这位少爷还是心软呐。”李泉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或许是不忍心看着美人姐姐受苦。”车内传出绵绵轻柔的声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长得越好看的越危险,但愿这位少爷明白得不会太晚。”李泉叹了一口气。 “李叔,你不喜欢美人姐姐吗?”绵绵似乎从李泉的话里听出了他对明懿的嫌恶。 李泉不好意思地一笑,实话实说:“不知为何,第一眼看见明懿小姐的那双眼睛,小人就觉得她不好对付。” “美人姐姐的眼睛很好看啊,亮闪闪的,跟宝石一样。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看着可美了呢。”绵绵不吝溢美之词。 “好看是好看,被她瞧上一眼,骨头都酥了。小人看都不敢多看,怕中了迷魂术。”李泉说着,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李叔,爹爹说世上根本就没有迷魂术,说自己把持不住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心志不坚。”绵绵训诫李泉,故作老成。 “绵绵小姐说得有理,小人的确是定力不够。”李泉憨厚一笑,坦然承认。 “我以为不只是李叔心志不坚的缘故,还因着美人姐姐太好看了,看她的人都会觉得心神摇曳,目眩神迷,不能全怪李叔你,连我第一眼看到美人姐姐的时候,都呆了好一会儿呢。”绵绵轻轻柔柔地安慰李泉。 “绵绵小姐也是心肠真好,谢绵绵小姐体谅。”李泉哈哈一笑,感激绵绵善解人意。 马车里传来绵绵清脆的笑声,随即听见她问:“李叔,你知道美人姐姐家在哪儿吗?” “绵绵小姐想去方府?”李泉疑惑地向绵绵确认此行的目的地。 “不是,我要去美人姐姐娘亲家,不是有那个方夫人的方府。”绵绵轻轻解释。 “小人知晓,这就带绵绵小姐前往。”李泉没有多嘴多舌,不该问的他就不问,安分做好分内之事。 “李叔,那个方夫人长得好看吗?”绵绵没等李泉回应便自问自答道,“定然是好看的,毕竟是美人姐姐娘亲。” “小人未曾见过漪夫人真容。”李泉语带歉意,随即又补充道,“但诚如绵绵小姐所说,应当是不会差的。” “李叔也这么觉得吗?”绵绵有些小得意,“我就知道我猜得肯定没错。” 李泉见绵绵高兴起来,谨慎地提醒道:“绵绵小姐,漪夫人的住处有不少护院,是老爷派去的。” “方老爷对漪夫人可真好,难怪那个大夫人愤愤不平,非要拿美人姐姐出气。”绵绵似懂非懂地点头。 “绵绵小姐,小人的意思是说你贸然前往,恐怕无法见到漪夫人。”李泉见绵绵不明白,只得将话挑明了说。 “李叔放心,我们一定能见着漪夫人的。”绵绵不知哪来的信心。 李泉听了这话,不好多说,但心里却认为这一趟不会像绵绵说得那么顺利,他甚至觉得他们很有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哒哒哒——”紧锣密鼓的马蹄声传来,李叔朝后一看,见司徒少爷追上来了,带着明懿。 “吁——”司徒少爷停下了马,身前坐着神色复杂却不改倨傲的明懿。 “丫头,让恶婆娘上车与你同乘,可以吗?本少爷保证以后天天给你买糖人。”司徒少爷诱哄绵绵。 绵绵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司徒少爷的话。 “丫头?丫头?你睡了吗?”司徒少爷铁了心要让绵绵答应他的请求。 “没睡,不可以。”绵绵清脆的声音干脆利落地给出答复。 “丫头,你听我跟你说。”司徒少爷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服绵绵,“这位姐姐即便方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她已然知错,你就看在她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的份上,别再与她斤斤计较了。” 可绵绵并不像之前那么乖巧听话,任凭司徒少爷磨破了嘴皮子,她都没有动摇松口的迹象。 “丫头,你再不听话,本少爷可要生气了。”司徒少爷见绵绵不听劝,板起脸,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你自己不讲道理,还敢凶我?你会倒霉的。”绵绵也生气了,软软糯糯地说出她常用的威胁话语。 对这话,司徒少爷根本不为所动,见绵绵软硬不吃,就想从负责赶车的李泉身上寻找突破口。 “大叔,你赶紧把车停下,回头本少爷一定好好打赏你。”司徒少爷端起了大少爷的架子。 可没等李泉回应,原本端坐马上的司徒少爷便朝后飞了出去,空中只留下他的一连串尖叫。 “啊——” “嘭”的一声,司徒少爷落在了地上,他比明懿可飞得远多了。 “哎呦——”司徒少爷哀嚎连连,看来是这一跤跌得不轻,他扶着后腰爬起来,漫无目的地咒骂道,“哪个无耻小人敢暗算本少爷?明人不做暗事,是汉子,是爷们,就给本少爷站出来,咱们比划比划,别躲躲藏藏,藏头露尾的。” 四周杳无回应,只有轻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胆小鼠辈,无耻之徒!暗算本少爷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比比啊。”司徒少爷继续叫嚣。 “咻”的一声,黑色的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司徒少爷的脚踝,猛地一拉,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卑鄙无耻!见不得人的臭虫,曱甴。”司徒少爷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 “哎——”不出意外地,刚站直身子的司徒少爷又被拽了一下,再一次仰天倒地,背部狠狠摔在地上。 吃过三次亏的司徒少爷,终于意识到“形势比人强”这一道理,悻悻闭嘴,不再自取其辱。 而载着绵绵的马车已经前行了好一段距离,并未因司徒少爷而停留一时半刻。 唯一肯留下来听司徒少爷哀嚎的,只剩下高坐马上的明懿,她不会骑马,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将自己跌伤。 司徒少爷一瘸一拐地来到马前,他不敢上马,一则因为男女有别,二则是他惧怕重蹈覆辙,再被拽下马来。 牵着缰绳紧追慢赶,司徒少爷好容易追上了不打算等他的马车。 本想抱怨一两句,但才被狠狠收拾过后,他不敢造次,郁郁寡欢地跟在马车旁,频频往车厢瞟,眼神颇为忌惮。 本以为这一路会就此静默下去,不料,绵绵忽然软软糯糯地开口:“美人姐姐,我送你回家。” 尽管心里还在记恨绵绵方才害自己颠簸之事,眼中也尽是不屑之意,但明懿没有明目张胆地怼绵绵。 明懿这是怕了,不久前才亲身体验过五体投地的滋味,就在刚才,她再一次亲眼领略了绵绵的厉害,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只得忍一时之气,寻求暂时的风平浪静。 “美人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我送你回家,好不好?”绵绵似乎很想得到明懿的答复。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那就多谢妹妹了。姐姐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明懿口不应心地回应,脸上浮现阴狠的神色。 第十一章 美人与无赖 “好啊,谢谢美人姐姐。”绵绵没看见明懿眼中流露的狠毒,轻轻地道谢,声音听起来还蛮高兴的。 “不客气,妹妹你到时候定要好好享受才是。”明懿勾起嘴角,冷笑着回应。 “太好了,丫头,这才对嘛。你俩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斗个你死我活?如今这样有商有量的,岂不是更好?” 司徒少爷心思单纯,涉世未深,哪里知晓明懿的用心险恶,还以为绵绵主动示好,明懿欣然接受,姐妹俩和好了。 李泉熟知明懿睚眦必报的秉性,又瞥见她得意洋洋的阴狠嘴脸,眉头紧皱,越发不放心,斟酌开口:“绵绵小姐,大晚上拜访漪夫人似乎不太妥当,咱们是不是明日另择良辰吉时再正式登门拜访?绵绵小姐认为呢?” 绵绵沉思片刻,小声回应道:“听李叔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更深夜静的,打扰人家确实不合礼数。” “对,登门之前要先打探清楚漪夫人的喜好,而后携礼上门拜访,小人见方府的贵客都是如此行事。”李泉应和道。 “嗯,有理。”绵绵笑嘻嘻地跟李泉致谢,“谢谢李叔,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爹爹说过贸贸然找上门去不好,要有礼有节才好。径自登门那是无赖行径,咱们又不是强盗,这种不合礼数的做法要不得。美人姐姐,我不能送你回家了。” “不必如此麻烦。”明懿即刻劝解道,“更深露重,便请妹妹到我家住上一宿,也好让姐姐报答妹妹的救命之恩。” “丫头,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盛情难却,你就别推辞了。再说,事急从权,想必你们口中的漪夫人不会在意的。” 司徒少爷在一旁帮腔,让绵绵不必改日拜访,只管应下明懿的邀请便是。 “李叔,不如我们先跟着美人姐姐回家,如果实在不方便,再另想办法。”须臾间,绵绵做出了决定。 “对嘛,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这样谁都不用麻烦。”司徒少爷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妹妹不必忧心,母亲与我定会好好招待你,保管令你乐不思蜀,不想离开。”明懿状似贴心地安抚绵绵。 “美人姐姐盛情款待,那我定要多住些日子,叨扰了。”绵绵不客气地应承了明懿的邀请。 “乐意之至,妹妹开心便好。”明懿笑着回应,眼中闪着森冷寒光。 “恶——”司徒少爷及时收回了先前的称呼,改了一个稍微文雅一些的,称赞明懿道,“这位姑娘,本少爷发现你也并非一无是处,一味撒泼任性,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问姑娘芳名,本少爷该如何称呼姑娘?” 明懿在马上娇娇弱弱地行了一礼,姿态袅娜,而后自报家门道:“小女子姓方名唤明懿。” “原来是方小姐,失敬失敬,小生这厢有礼了。”司徒少爷也学戏文话本子里那套才子会佳人的戏码,回了一礼。 明懿掩面一笑,美目流转,甚是妩媚,看得司徒少爷忘了言语,只顾盯着她看。 这边郎情妾意,那边的李泉心头焦虑四起,担忧这一去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一路,大多是司徒少爷跟明懿一直在说话,司徒少爷问,明懿答,一问一答,时不时夹杂着娇笑,倒是和谐。 绵绵与李泉则一路无话,李泉忧心惙惙却又不好明说,反观绵绵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纯真无忧,许是又睡去了。 马车驶离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界,道路也宽敞了一些。 道路的右边是成片的泥瓦房,屋舍俨然,左近则是一片田野,阡陌交通。 不远处便是连绵起伏的山林,郁郁葱葱的,看不清种了什么,不过看情形应该会有不错的收成。 “看!灯火通明之处便是我家。”明懿忽然高声大喊,并伸出纤纤素手遥遥一指,将家的位置告知其余几人,随即似嗔似喜地断言道,“定然是母亲忧心我的安危,至今不肯安睡,这才命人点起灯火等我归去。” 明懿所指之处恰是一幢砖瓦房,白墙黑瓦,颇具规模,与周遭的泥瓦房相比,犹如天阙仙宫般。 “李叔,那个把脸涂得惨白惨白的夫人是不是也在那儿?我好像听见她的声音了。”绵绵轻轻地问李泉。 “小人也听见了,确是大夫人。”李泉凝神听了一会儿,给出肯定回应。 明懿显然对方夫人有所忌惮,听到她的名字,狠狠瑟缩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急不可耐地催促司徒少爷:“快走!那个老妖婆定然是想为难母亲,我不能让她得逞。让马儿走快些,我要赶回家救母亲,不能让那个老妖婆对母亲下毒手。” 司徒少爷闻言,不敢怠慢,拉着缰绳便跑了起来,冲着那幢灯火辉煌的砖瓦房狂奔而去。 “绵绵小姐,咱们要去吗?”李泉暂时停下车,询问绵绵的意见。 “去,当然要去,不能让那个凶悍的胖夫人欺负美人姐姐的娘亲。”绵绵想要前去见义勇为。 李泉显然并不认同绵绵的说法,提醒道:“绵绵小姐,这并不是大夫人第一回找漪夫人的麻烦。自从得知方老爷纳了漪夫人做外室,大夫人便没停止过找漪夫人的错处。每逢方老爷外出买卖货物,大夫人就会带着一帮仆人到漪夫人的居所找茬,却没有一次成功过。漪夫人这么多年受着方老爷宠爱,却始终安然无事,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娇弱。” “李叔,你的意思是美人姐姐的娘亲也很厉害,是吗?”绵绵饶有兴致地问。 “能几次三番在大夫人手上全身而退,漪夫人不简单。”李泉沉声回应。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美人姐姐的娘亲相貌妍丽,又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定要拜会一下。”绵绵更感兴趣了。 “大夫人计划周密,让小人假扮强人绑架明懿小姐,她自己则在路口处拦截。听说漪夫人这边也派了她信得过的亲信过来,看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夜此处定然不会太平。绵绵小姐,咱们还是不要涉险为好。”李泉奉劝绵绵。 “没事的,李叔,不用担心。”绵绵探出头来,眨了眨眼,悄悄告诉李泉,“我有秘密武器,谁都伤害不了我。” 李泉想起先前诡异的神秘人,勉强相信绵绵说的话,衡量再三,最终选择遵从绵绵的要求,不再费力劝说。 马车再一次启程,朝着最亮的那一处缓缓前行。 越靠近那幢与众不同的房屋,嘈杂纷乱的声音越是响亮,那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绵绵晚了明懿和司徒少爷许多,照理说他们应该早就进门去了。 不料,等看热闹的绵绵慢悠悠地坐着马车赶到时,不那么着急的她却撞见了着急上火的明懿。 明懿被挡住了,她拼尽全力,却连自家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干着急。 “好臭哦。”绵绵一靠近门口,就闻见了一股恶臭。 原来堵住大门的不是大夫人带来的家丁,而是一帮花子无赖,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脏污不看,奇臭无比。 面对这样一群人,即便明懿有心硬闯,也是无能为力。 男女之防倒是其次,毕竟还有一个司徒少爷可以在前头开路,可要在这帮无赖中硬挤出一条路来,需要极大的勇气。 绵绵和李泉来到大门之时,就看见司徒少爷手足无措地站着,他愤愤不平地瞪着封住大门的无赖,实在无从下手。 而明懿在一旁哭哭啼啼,频频跺脚叹气,绣帕都快被她扯烂了,看着无助极了。 外头吵吵嚷嚷的,里头听着也并不消停,方夫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抑扬顿挫,尤为响亮。 “你这个贱妇,素来勾三搭四,一股子妖媚气,见谁都那副狐狸精样。如今趁老爷不在家,居然偷汉子,还明目张胆地把那贼人领到内院,当老爷和本夫人是死的不成?本夫人要进去揪出那贼人,你胆敢让护院故意拦着本夫人,真是反了天了。”方夫人的话十分难听,似乎在说漪夫人在家中与人私通,而她正要拿人,却受到漪夫人阻拦。 “本夫人就说你几次三番拦着不让进,定然是有猫腻。果然被本夫人料中。好哇,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跟你那奸夫敢做对不起老爷之事,本夫人今天就要将你这不要脸的贱人拿下浸猪笼。”方夫人的话越说越听不入耳。 漪夫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也没听见她做任何辩解,倒是明懿听不下去了,不顾女子仪态,大声反驳:“老妖婆你信口胡沁,娘亲才不是那样的人,都是你瞎编乱造。你不就想让爹爹厌弃娘亲吗?我告诉你,休想!” “懿儿,你能平安归来,为娘便放心了。”漪夫人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忙回应。 漪夫人的声音如空谷黄莺,娇柔软媚,余韵悠长,煞是好听,与大夫人粗哑的嗓音简直是天壤之别。 第十二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漪夫人的声音真好听,像百灵鸟的叫声,百转千回。”绵绵评价漪夫人嗓音美妙。 李泉深以为然地点头,显然也有这种看法。 “丫头,眼下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能别谈论这些无用之事?”司徒少爷有心无力,帮不上忙,急得找绵绵撒气。 绵绵不理会司徒少爷的无理指责,饶有兴致地跟李泉说:“李叔,有如此曼妙的嗓音,这漪夫人一定长得惊为天人。” 在场的男子似乎也是这么觉得,就连那些长期饥寒交迫的无赖也探头探脑,踮着脚尖张望,想一睹漪夫人芳容。 明懿恶狠狠地瞪着置身事外还说风凉话的绵绵,那目光假若有形,绵绵早就被戳得千疮百孔了。 绵绵却视而不见,也学那些花子无赖,踮着小脚尖,伸着小脑袋张望门内的动静。 “娘亲,你可安好?”明懿实在进不去,只能隔着人墙问候漪夫人。 “小贱人回来了,赶早不如赶巧,本夫人正好将你们娘俩一并收拾了,省得碍眼。本夫人原想放你一马,不曾想你却上赶着回来找死,那本夫人便成全你。你跟你这个贱人娘到地府作伴去。”方夫人代替漪夫人回应,张狂大笑。 漪夫人对方夫人的狂言妄语充耳不闻,淡然回应道:“为娘安然无恙,倒是你,可有受伤?” “娘亲,女儿无事,连累母亲忧心,女儿不孝。”明懿带着哭腔向漪夫人保证,“娘亲放心,女儿定能救你出虎口。” “不必白费力气,为娘自有办法安然脱身,你尽快离去,保全自身便可。”漪夫人让明懿自己逃命。 “不行,女儿怎么可以丢下娘亲?”明懿自然不赞同漪夫人的话,叫嚷着回应。 “懿儿,听话,你在这儿反而会拖累娘亲。只有你安全离开,为娘才能放手一搏。”漪夫人语气顿时变得严厉。 “女儿知晓母亲是想故意支开我,独自面对那诡计多端的老妖婆,请恕女儿不能从命。”明懿态度坚决。 “糊涂!”漪夫人见明懿冥顽不灵,忍不住出言斥责。 “行了行了,你们不必在本夫人面前演母女情深的戏码,本夫人定会成全你们,让你们去阴曹地府作伴。”方夫人听漪夫人和明懿你来我往地互相关心,不耐烦地打断她们,见漪夫人不动如山,便去恐吓小的。 “明懿。”方夫人忽然正经叫了明懿的名字,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说起来,本夫人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懿不禁心生警惕。 不单单是明懿,就连绵绵也觉得方夫人有些反常。 “胖夫人怎么开始唤美人姐姐名字了,她不是一向都以谩骂美人姐姐为乐吗?”绵绵皱着眉头,看着十分困惑。 “大夫人接下来定然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打击明懿小姐。”李泉十分了解方夫人,断然道。 话音方落,吊足了明懿胃口的方夫人悠悠然开口:“要不是你不知死活地跑回来,本夫人还真没想不出法子对付你娘这个贱人,毕竟她身边有这么多护卫。就算本夫人想要用栽赃嫁祸的计策,如果进不去内院,最终也只能功败垂成。可你偏偏这时候回来了,只要你落在本夫人手中,涟漪那个狐狸精敢不对本夫人言听计从吗?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胖夫人是想诬陷漪夫人,刚才她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她编造出来陷害美人姐姐娘亲的。”绵绵恍然大悟。 “林娇娥,你想对我儿做什么?”漪夫人有些慌了,居然直呼方夫人的闺名。 “本夫人想做什么?明知故问。”方夫人桀桀冷笑,对着漪夫人乱嚷乱骂,“涟漪,本夫人想让你这贱人去死,教你肠穿肚烂,断手断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将你挫骨扬灰,咒你永世不得超生,想你下辈子当牛做马,为彘为犬。” 方夫人答非所问,双眼通红,似乎只想宣泄心中积攒的怨愤。 “这个胖夫人肯定很恨漪夫人。”绵绵听了方夫人的怨言,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即又困惑地问李泉,“李叔,胖夫人想诬陷漪夫人与人私通,可漪夫人并没有做出这等事,方夫人又怎么能无中生有,平白污蔑漪夫人呢?” “凭空捏造之事,大夫人得心应手,不过绵绵小姐无需如此愤慨,漪夫人不会让大夫人得逞的。”李泉劝解道。 “稚子无辜,你我之前仇深似海,恩怨纠缠不清,但这些与懿儿无关,你放过她。”漪夫人开口为明懿求情。 方夫人闻言,放肆大笑,反问道:“她无辜?那个小贱人是你跟老爷生下的贱种,天生的下贱坯子,跟你一模一样,都是一脸狐媚样,一身狐骚味,你以为本夫人会留她在这个世上碍眼吗?让她时时刻刻提醒老爷想起你的存在?” “让懿儿住在别院,这样老爷便不会常常见到她。”漪夫人提出建议。 “说得好听。你这贱人不住在府里,却勾得老爷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都快把狐狸窝当成自个儿家了,哪里还记得本夫人和思儿?如今你还想故技重施,让本夫人放过那个小贱种,那不等于给本夫人自个儿留下把柄祸患。本夫人又不傻,难道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方夫人阴恻恻地回应,看样子是不会放过明懿了。 “娘亲不必跟这个老妖婆低声下气,我就不信她敢把女儿怎样。女儿要是伤到一星半点,等爹爹回来不会放过她的。” 相比于漪夫人的忧心忡忡,明懿自己倒是豁达得很,似乎料定有方老爷做靠山,方夫人不敢对她动手。 “夫人,请听在下一言,得饶人处且饶人,主母与妾室之间应当以和为贵,何必针锋相对,搅得家宅不宁?” 司徒少爷站出来仗义执言,暗讽方夫人没有容人之量,明言她与漪夫人应该和谐共处,想劝她就此罢手。 “你放心,本夫人必定会给那个小狐狸精选一个风光的死法,让她不至于像你那么惨。”方夫人懒得搭理司徒少爷。 “这位少爷,敢问小妇人可否求你一件事?”漪夫人倒是听到了司徒少爷的话,并向他提出请求。 “夫人请说。”司徒少爷连忙回应,顺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请少爷即刻带小女离开此地,越远越好,烦请少爷尽力护她周全,小妇人在此深谢少爷了。”漪夫人诚心恳求。 “娘亲,女儿断不会离开母亲独自逃命,谁都不能动摇女儿的决心。”司徒少爷正想应答,明懿抢着回应。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漪夫人对美人姐姐的拳拳爱子之心真感人。”绵绵话中透着无限向往与憧憬。 “娘挂闺女,记在心里,闺女挂娘,急断心肠。”李泉不会讲文绉绉的大道理,说起话来通俗易懂。 “涟漪,你的这个女儿真没白生,瞧瞧,她对你多好啊,大老远地赶回来说要救你,多孝顺呐,多么感人肺腑啊。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恰恰给了本夫人制服你的机会。”方夫人用粗哑的声音嘲讽道,“那个小贱人恐怕还不知道,她自以为是的孝顺有多可笑,而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将让她自己和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当真是愚蠢至极。” “老妖婆,别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本小姐,我不怕你。”明懿内心慌乱,表面却要装得从容。 “金宝,人都安排好了吗?”方夫人嗤的一笑,扭头询问站在她身后的男子。 “姐姐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一肥头大耳男子凑上前回禀道。 原来这体型肥硕之人正是方夫人的亲弟,外貌长相与她如出一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细看之下,这姐弟俩又有些细微差别,方夫人惯常蛮横跋扈,一脸凶相,而那金宝则满脸谄媚之色,尽是小人姿态。 “这事儿办成了,今年的亏空便不必填了。”方夫人慷慨免除弟弟金宝的债务。 “如此,小弟便多谢姐姐大恩大德了。”金宝深深下拜,对方夫人极尽阿谀奉承之态。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方夫人脸上尽显得意之色,嘴上却非要谦逊一番。 “你们姐弟俩联手瞒骗老爷,亏空银钱,若被老爷知晓,定不会有好下场。”漪夫人想借此威胁方夫人。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有空管本夫人的闲事,笑话!”方夫人冷冷一笑,扭头吩咐道,“动手。” “是。”金宝点头应和,随即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知对谁下令,“来啊,给本老爷好好招呼明懿小姐。” “林娇娥,你想做什么?不许伤害懿儿。”漪夫人慌了。 “挡得了千人手,遮不住百人口。”方夫人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败坏懿儿的声誉?林娇娥,你这个蛇蝎妇人真是阴毒。”漪夫人一下就猜到了方夫人的打算。 第十三章 蛇蝎妇人阴毒计 “哈哈哈——”方夫人心情甚好地夸了漪夫人,“涟漪,你还真是善解人意,本夫人不过轻轻点拨了一下,你便晓得本夫人的打算,好伶俐的一朵解语花,难怪老爷对你宠爱有加,把你这个妖精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疼爱。” 豪门富户中妻妾相争,家宅内斗的戏码一向为人所津津乐道,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看戏的左邻右舍。 “李叔,你说胖夫人会怎么对美人姐姐呢?还是用栽赃嫁祸那一招吗?”绵绵对方夫人的手段尤为感兴趣。 “这一回大夫人怕是要动真格的了。”李泉再次劝说道,“绵绵小姐,咱们还是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绵绵摇了摇小脑袋,并向李泉保证:“李叔放心,我定会乖乖听话,站得远远的。” 无法劝服绵绵回心转意,李泉只能无奈嘱咐道:“好,那绵绵小姐莫要靠近危险之处。” “嗯。”绵绵乖乖点头,还后退了几步,以示诚意。 那群无赖乞儿听到金宝下令,纷纷向明懿包围而来,裹挟着漫天酸臭味。 “懿儿,你快离开!”漪夫人大声疾呼,“懿儿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你敢败坏她声誉,老爷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咯咯咯——”方夫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前仰后合,阴恻恻地说,“你与家仆勾搭成奸,谁知道那个小贱人是不是老爷的女儿?说不定是你跟哪个野汉子生的野种,死乞白赖地硬要说成是方家的。本夫人这是为方家清理门户,老爷回来之后非但不会苛责于本夫人,想来还会感激本夫人替他除了这个小孽种。” 一班乞儿衣衫褴褛,目露邪光,将明懿团团围住,一步步地向她逼近,而司徒少爷被挡在人墙之外,想救美而不能。 “司徒少爷,快救救小女子,我怕。”明懿泪眼阑珊地向司徒少爷求救。 美人梨花带雨,哪个男子不心生怜惜?然则,司徒少爷确实无能为力,空喊:“给本少爷让开,不许伤害方小姐。” “涟漪,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男子近身会怎样?不用本夫人明说想必你也应当清楚,何况还是一帮子无赖乞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人言可畏,以后断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门户敢要她。今日过后,这小贱人定会受尽白眼,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不论到哪儿,都会被指指点点。若她是个要脸的,只当投井来了断残生。”方夫人冷笑不已。 “娘亲救救女儿,让这些臭叫花子滚开,滚开!”明懿到底是个未及笄的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急得直哭,嘴里仍胡诌乱骂道,“老妖婆,等爹爹回来,知晓你如此刻薄于我,爹爹定不会同你善罢甘休。” “小贱人,你真是异想天开啊。即便老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方府可是方圆百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出了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老爷会把你怎么样?老爷素来重视声誉,你辱没门庭,他断然不会维护你,只会赐你一条白绫。” 原来这方夫人拿捏准方老爷以名誉为重的秉性,料定他不会将自己怎么样,今日行事才会如此嚣张跋扈。 “懿儿——”漪夫人也急得不行,但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 方夫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羞辱明懿,特意嘱咐道:“金宝,让那些无赖莽夫动作细致些,瞧把明懿给吓得。” “是,姐姐。”身宽体胖的金宝谄笑着抱拳打恭,而后吩咐道,“你们这些臭乞丐,给本老爷听好了,悠着点。” “是,金宝老爷。”无赖花子们嬉皮笑脸地应和,挂着不正经的邪笑,流里流气地冲明懿露出满口黄牙。 这帮叫花子都是正儿八经的无赖,混迹于街面巷陌,满身恶习,抠鼻挖耳,抖脚吐痰,恶臭扑鼻。 “啊——”明懿尖声惊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只顾冲那些步步紧逼的无赖大喊,“滚开,滚开!” “美人姐姐真是太惨了,肯定得做好几宿噩梦。”绵绵觉得明懿甚是可怜。 “恐怕还会好几日吃不下饭,实在是太臭了。绵绵小姐,咱们站远一些。”李泉附和着说起风凉话。 绵绵和李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模样,反观司徒少爷则是一脸焦躁,顾不上脏污,硬要往明懿身边挤,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赤手空拳,孤掌难鸣,根本不是对手,被那些蛮横无理的赖子左推右搡,别提有多狼狈了。 “涟漪,你以为让这些护院将本夫人拦在门口,本夫人就拿你没辙了吗?”方夫人嚣张地开口,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如今你的女儿在门外孤立无援,你怎么不让给你看家护院的家丁仆从出去相助呢?他们不是武功高强,无人能敌吗?” 正在此时,明懿似乎也想起了府中那些高手,边捂住口鼻,边带着哭腔地向漪夫人求助:“娘亲,你快让他们救我。” 漪夫人被一群孔武有力的打手护在身后,使得方夫人的毒计无法得逞,她听见明懿呼救却无动于衷。 “娘亲,你听见了吗?快救救女儿,这些无赖太可恶了,再晚一些,女儿名节就将毁于一旦。”明懿惶恐至极。 “涟漪,你没听见吗?你的女儿在喊你救她呢。听她叫得多凄惨呐,你若再让护院出手,她这辈子可就没脸见人了。” 方夫人在一旁催促漪夫人,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似乎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无赖得了金宝吩咐,脚步放缓,走走停停,但与明懿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缩短了,而明懿的叫声也越发凄厉。 漪夫人满脸沉痛,斟酌再三,终究说出了苦衷:“懿儿,为娘支使不了这些护院,救不了你。” “他们不是爹爹专门给娘亲你配备的护卫吗?娘亲怎么可能无法使唤他们?”明懿言辞激切地质问道。 “懿儿,他们只听从老爷的吩咐。”漪夫人说出一个令明懿绝望的事实。 这话一出,震惊的不只是受困的明懿,绵绵与李泉也颇为惊讶,比较淡定的唯有方夫人,她仿佛早已知晓。 “难道只有方老爷回来才能救美人姐姐吗?可那些不是美人姐姐娘亲的护卫吗?她怎么会支使不了呢?”绵绵困惑不已。 明懿急中生智,换了一种说法:“爹爹待我如珠如宝,定然不会任由女儿受辱,本小姐命令你们将这帮无赖杀了。” “美人姐姐怎的戾气如此重?依照刑律,随意杀人可是会被判斩监候的。”绵绵轻轻摇头,不赞同道。 “臭丫头,你给本小姐闭嘴。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胆敢羞辱本小姐,难道不该杀吗?本小姐没将他们大卸八块已经是便宜他们了。”明懿似乎笃定自己的说法会奏效,高声催促漪夫人,“娘亲你说话啊,快让他们宰了这帮畜生。” 漪夫人没有说话,那些护院兀自岿然不动,仿若没听门外头明懿的哭求。 “明懿,本夫人真替你感到悲哀,看看你娘亲,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你是她最重要的宝贝。实则连护卫都不肯派出府来救你,他们距离门口不过一步之遥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性命重要,你的命,贱哪。”方夫人挑拨离间。 “娘亲——”明懿尽力缩着身子,此时忽然大喊,“这些臭要饭的快挨着女儿了,你快想想办法救救女儿。” “夫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怎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龌龊事。”司徒少爷怒不可遏。 “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若老天有眼,便不会任由这个贱人勾住老爷的心窍,迷得他七晕八素,跟丢了魂一样,成天往私宅跑,丢下本夫人与明思母女俩不闻不问。”方夫人恶狠狠地说,“既然老天爷不肯做主,本夫人自己动手。” “懿儿,老爷下了死令,他们不能出这所房子。”听着明懿的哀告,漪夫人心如刀绞,只得沉痛且无奈地说出实情。 明懿闻言,哀嚎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李叔,这方老爷怎么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护卫不是应该保护雇主吗?怎么还不许他们出府?万一美人姐姐和她娘亲在府外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除非她们一辈子都待在这间屋子里。”绵绵觉得方老爷这一决定甚是荒谬。 “老爷此举必有深意。”李泉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司徒少爷见情势危及,漪夫人又无法出面解救明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围观之人。 “乡亲们,你们忍心见方小姐被歹人所害吗?请大伙儿伸出援手相帮一二,漪夫人和方小姐定会记得诸位今日仗义相助之恩情,来日定会以重金相谢。”司徒少爷抱拳一揖,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然则,左邻右舍之人无一站出来响应号召,全都无动于衷,神情中尽是漠然之色。 第十四章 一计破死局 “看来美人姐姐跟邻居的关系不怎么好啊。”绵绵一语中的。 “像我们这些底层之人,平日所虑不过三餐温饱,能保住命便已是极大的幸事,见义勇为,行侠仗义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事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李泉的理解更深刻一些,站在那些成日忧心温饱问题的百姓角度说出他们的心声。 “才不是呢。”绵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李泉,纠正道,“李叔就很有侠义心肠,刚才还救了我呢。” 李泉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绵绵小姐这般乖巧,谁见了都会伸出援手的。再说,小人也没帮上什么忙。” “诸位,请仗义相助,本少爷定会好好报答各位的恩情。凡出手相助者,每人赏银十两。” 司徒少爷还在白费口舌,在场之人仍旧没有一个动一动恻隐之心,即便他许下高额赏金。 “空口说白话,要是换成我,也不会相信。爹爹每次哄我替他捏肩捶背之前,都会先给我好多珠子。”绵绵摇头道。 “空话不饱饿汉饥。没见到银钱,不会有人愿意出力。”李泉赞同地点了点头。 听到绵绵主动提及珠子一事,李泉又忍不住问道:“绵绵小姐赎买小人的那颗珍珠定然很值钱?” “值钱吗?不知道,我还有很多。”绵绵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一颗来,递给李泉,不经意道,“给你,李叔。” 李泉战战兢兢地接过这颗浑圆莹润的珠子,即便看不出这珠子究竟价值几何,他也知道绝对不会便宜。 “绵绵小姐,此物甚是贵重,小人不敢收下。”李泉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 “李叔,你就拿着。难道你不喜欢珠子吗?那个胖夫人明明就很喜欢呐,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些珠子,没有别的了。” 绵绵以为李泉是不中意这珠子,有些为难地说自己并没有其他拿得出手之物。 “不不不。”李泉不知该怎么解释,见绵绵似乎有些难过,只得暂且收下珠子,致谢道,“多谢绵绵绵绵小姐。” 见李泉收了珠子,绵绵又高高兴兴地看戏去了。 按照如今的情势看来,漪夫人与明懿两母女已经陷入了必死之局,只能徒劳地谩骂与哭泣。 方夫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漪夫人颤抖的身躯,宛若上位者般倨傲地宣称:“涟漪,本夫人等着看你痛失爱女的情形。” 而林金宝则目光邪肆地观赏无赖围困明懿的精彩戏码,不时发出桀桀的邪恶笑声。 两姐弟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将漪夫人和明懿母女俩逼到了绝境。 “毒妇,蛇蝎心肠,狼心狗肺,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漪夫人控诉方夫人的恶行。 明懿哭泣不止,绝望地哀嚎:“与其被这些臭乞丐羞辱,我倒不如死了算了,以后我也没脸见人了。” 此时,绵绵欲要走上前去,却被李泉快步拦住,他急慌慌问道:“前头不太平,绵绵小姐想做什么?” “我还没看清美人姐姐娘亲长什么样呢,不能让胖夫人得逞。”绵绵轻轻柔柔地回应道。 “绵绵小姐是有法子救漪夫人和明懿小姐吗?没有的话,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李泉想劝绵绵别管闲事。 “试试。”绵绵没说什么办法,只是稚气地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大夫人和漪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明懿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绵绵小姐莫要自找麻烦。”李泉固执地挡在绵绵身前,不肯让她介入方家的家务事,觉得粘上这家人不是什么好事。 “李叔,我还想在美人姐姐家住上一段时间呢。总不好平白受人家招待,就帮她们一下。”绵绵细细说出缘由。 李泉望着绵绵纯真的眼神,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明懿邀请她实则是居心叵测,别有图谋。 而绵绵已经想定了主意,来到那群无赖身后,高声问:“美人姐姐,要我帮你吗?”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顶什么用?快别说笑话了。”明懿以为绵绵不过是在戏耍她,没好气地回应。 疲于奔命却徒劳无功的司徒少爷也站在明懿那一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绵绵:“丫头,方小姐已然身陷窘境,你就莫要落井下石,说些无济于事的风凉话取笑她。此时幸灾乐祸无异于雪上加霜,你的心肠未免太凉薄了些。” 围着明懿的无赖也注意到了可爱乖巧的绵绵,听了司徒少爷的话纷纷扭过头冲着绵绵邪笑。 李泉赶紧上前,一把将绵绵扯到身后,挡住那些似有似无,不怀好意的窥探。 无缘无故被数落了一通的绵绵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刚才的问好又重复了一遍:“美人姐姐,要我帮你吗?” 濒临绝境的明懿泪眼婆娑地看着已经挨至身侧的乞丐们,别无选择,只得冒险一试,哭唧唧道:“随你。” 李泉有些愤愤不平,觉得明懿和司徒少爷不识好歹,不由恼恨地瞪圆了眼睛。 “那我就当美人姐姐同意让我帮你咯。”绵绵倒是没觉得委屈,笑盈盈说了一句话后,来到了门口。 没了无赖阻挡,大门通畅了许多,门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方夫人带来的家丁与府内护卫两相对峙,互不相让。 乍看之下,两方不相伯仲,但细细观察便可发现,家丁们鼻青脸肿,眼神飘忽,看着强悍,实则怯懦。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绵绵走进了大门,不紧不慢地行至护卫跟前,轻轻柔柔地问好:“夫人安好。” “贵客远来,未曾远迎,万勿见怪。”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如今被方夫人逼得焦头烂额,漪夫人好歹得体回应。 “冒然叨扰夫人,是绵绵之过。”绵绵开门见山,“绵绵此来,实则是想请夫人应允一事。” “何事?”漪夫人听见方才绵绵说的话,知晓她有意救助女儿明懿,却不认为她有这个能力,语气有些淡漠。 “拿出一些银钱,不用多,一百两即可。”绵绵忽然向漪夫人索要钱财。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你这个臭丫头,居然趁我家遭难,趁火打劫。本小姐当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给本小姐滚,有多远滚多远。本小姐今日即便是一头撞死,也不需要你这个见利忘义的贪财小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最先说话的是对绵绵抱有一丝希望的明懿,她凄厉地冲着绵绵嘶吼,一字一句充满了对绵绵的轻蔑。 “丫头,没想到你是这等卑鄙无耻之徒,真是太让本少爷失望了。莫非你是铁石心肠不成?”司徒少爷痛心疾首。 “哈哈哈——”方夫人倒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对绵绵说,“小丫头,你若要银钱,本夫人给你,不必去求那个锱铢必较的贱人。她呀,素来小气。你要多少,本夫人都给得起,只要你再拿出一颗方才的珠子,如何?” 绵绵没有回应方夫人的示好,只是轻轻柔柔地对漪夫人说了一句话:“有钱钱安人,无钱话安人。” 大伙儿还没弄个清楚这话的意思,就见漪夫人如梦初醒般大嚷道:“来人,取两百两银子给这位小姑娘。” “夫人,一百两足矣。”绵绵不解漪夫人为何多给一百两。 府中下人须臾间便取来银子,漪夫人将沉甸甸的银子交给绵绵,颤抖着声音道:“两百两银子全数交由姑娘支配。” “夫人真是慷慨。”绵绵双手捧着那包银子出了门,径自来到无赖身边。 李泉见绵绵着实吃力,走上前,接过沉重的银钱。 方夫人瞧着绵绵与漪夫人的一举一动,思忖片刻,似有所悟,赶忙招呼林金宝:“赶紧拦住那个丫头。” 然则,为时已晚。 只听绵绵轻缓开口道:“诸位乞丐大哥,愿意自行离去的,可在此处领十两银子。” 这话自然是冲着那些无赖说的,绵绵想要银钱收买这帮常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们。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极少有人能抵御金钱的诱惑,视钱财如命的乞丐们更是如此。 十两银子于富庶人家不过是沧海一粟,或许还买不来一支朱钗,但对于穷人家来说却抵得上全家一月的口粮。 结果可想而知,原本围着明懿的无赖们争先恐后地领了巨额之财,两眼放光地捧了银子,一哄而散。 明懿的困局,迎刃而解。 方夫人急了,急赤白脸地冲林金宝大吼:“你是死的吗?快把人叫回来。” 林金宝还在愣神,他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姐姐的吼声,不敢耽搁,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追着无赖大喊:“你们别走,回来,回来。老爷我给你们加钱,十一两怎么样?十二两,十三两,十四两,十五两——” 尽管林金宝不断加码,乞丐们却一个都没有回头,顾自离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夜中。 第十五章 狼披羊皮还是狼 明懿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危局这么轻而易举便被解除了,仍缩着身子不敢动弹,痴傻地看着笑盈盈的绵绵。 司徒少爷赶忙跑上前,对着脱困的明懿嘘寒问暖:“方小姐,你没事?那些无耻之徒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美人姐姐,之前的约定可还算数?我能在你家多住几日吗?”绵绵走上前,仰着小脑袋问明懿。 着实受了一番惊吓的明懿此时像被惊醒般,先是回应了一脸担忧的司徒少爷:“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子无甚大事。” 稳住了司徒少爷,也算是间接言明自己的清白,明懿这才看向绵绵,目光沉沉,全没有看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 “你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是不是?”明懿开口了,第一句话是质问,而不是道谢。 “是啊。”绵绵坦然承认,带着些许小得意,“我先前还在担心,不确定这方法会不会奏效,没想到居然管用。” “好哇,你这个居心不良的臭丫头,明明想出了法子却迟迟不说,是不是故意看着我出丑?”明懿声色俱厉。 李泉大步上前,拦在绵绵与明懿之间,不卑不亢道:“明懿小姐,绵绵小姐方才救了你,你怎么能倒打一耙?” “丫头想必是被吓坏了,方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孩子计较。”司徒少爷见明懿气得满脸通红,也不禁上前劝阻。 这话听起来像是站在绵绵一边,其实并没有多少维护她的意思。 司徒少爷也是偏心得紧。 “这个死丫头眼睁睁看本小姐受苦,绝不能轻饶了她。”明懿恨声道。 那捏着绣帕,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都快戳到绵绵脸上了。 “丫头,要不你就跟方小姐道个歉。”司徒少爷想着息事宁人,让绵绵主动承担莫须有的罪责。 李泉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忘恩负义,赌气道:“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一对豺狼虎豹。绵绵小姐,咱们走。” “大叔,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责备丫头的意思,就是想让方小姐消气。”司徒少爷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 恰在此时,前去追赶无赖的林金宝舔着个胖脸,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无功而返。 “姐姐,那些臭乞丐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揣着钱跑远了。”林金宝向方夫人回禀道。 “哼!”方夫人暴跳如雷,快步走到门外,一双眼睛怨毒地瞪着绵绵,恨声道,“臭丫头,坏了本夫人好事。” 李泉见此,意识到大事不妙,低声对绵绵道:“绵绵小姐,咱们要赶快离开,大夫人怕是要对你不利。”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过是做了应当应分的事,那个胖夫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绵绵倒是豁达。 “绵绵小姐,你这回就听小人的,小人觉得大夫人像是要吃了你似的。”李泉满脸担忧地恳求绵绵。 谁知方夫人只是看了一回儿绵绵,转而将目光投向明懿,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大喊一声:“来啊,拿下。” 众家丁都以为方夫人所指是从中作梗的绵绵,径自朝绵绵走去。 这一番举动唬得李泉骤然戒备起来,严严实实地将绵绵挡在身后。 明懿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精光一闪,心里巴不得绵绵被方夫人逮住,好好折磨一番。 绵绵倒是不以为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将小脑袋探出来打量。 “蠢货!本夫人让你们抓明懿那个小贱人,你们在做什么蠢事?”方夫人叱骂那些会错意的家丁们。 “快逃。”司徒少爷这一回倒是反应很快,拉着明懿就朝府里跑。 那些家丁阻拦不及,让司徒少爷和明懿逃过了围堵,但他们二人转眼就撞上了一睹墙。 林金宝肥硕的身躯拦在了门槛上,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嘴里却说出来残忍无比的话:“这一回可不能让你跑了。” 司徒少爷见状,扑上去一把抱住林金宝,使出全身力气将他宽如门板的身子往旁边推,吃力道:“方小姐,你快走。” 明懿越过门槛,一鼓作气跑到漪夫人身边,期间并没有丝毫迟滞与犹豫。 林金宝见明懿回到府中,怒火中烧,一把将捣乱的司徒少爷掀开。 司徒少爷精疲力竭,被轻轻一推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像泥捏的面人似的。 林金宝实在气不过,还想冲上去踏上两脚,方夫人及时喝止道:“金宝,且慢动手,他是古园镇富户司徒家的独子。” “司徒家?姐姐说的可是古园镇的那个豪富之家?”林金宝堪堪收回伸出去的脚,惊疑不定地问。 “还能是哪个司徒家?总之暂时不能动他。”方夫人没好气地吼明知故问的林金宝。 一听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林金宝立刻收起了凶恶的嘴脸,颠颠地跑到司徒少爷身边,一脸谄笑地将其扶起,并殷勤地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嘴上奉承道:“原来是司徒大少爷,小老儿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司徒少爷莫要见怪。” 司徒少爷摆了摆手,出声询问道:“方小姐,你是否安好?” “小女子并无大碍,请公子放心。”明懿娇娇柔柔地回应。 “那便好。”司徒少爷露出欣慰的笑,看着傻呵呵的。 “娘亲,关门,女儿不想看到那个老妖婆。”明懿此刻忽然提议道。 “懿儿今日吓坏了?好好好,为娘全听你的。”漪夫人当即吩咐道,“请离闲杂人等,封府锁门。” “是。”方才无动于衷的护院此时倒是应得齐整而响亮。 “贱人,你胆敢驱赶本夫人?”方夫人怒目圆睁,横眉倒竖,恶狠狠道,“本夫人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府中护院听从老爷吩咐,老爷临走时留下话来,但凡涉及府中事务,他们听凭本夫人调遣。”漪夫人拿腔拿调道。 “姐姐,快走,上回我们不是被赶过一回吗?这些护院都是死脑筋,听不进人话的。”林金宝悄悄拉扯方夫人。 经林金宝这么一提醒,方夫人似乎想起了之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脸一下就黑了,愤然出门,临走前放下狠话。 “贱人,你别以为能躲一辈子。早晚本夫人要抓住你的把柄,扒了你的皮,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哐当”一声,大门紧闭。 方夫人姐弟俩和绵绵主仆被关在了门外,还有人在外头,魂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司徒少爷。 看好戏的左邻右舍尚未散去,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小小的绵绵身上,目露同情。 “绵绵小姐,这明懿小姐当真是狼心狗肺,你救了她,她却对你弃之不顾,恩将仇报。”李泉有些气急败坏。 “美人姐姐不是说请我去她家做客,还说让我多住几天的吗?难道她忘了?”绵绵皱起秀气的眉头。 李泉愁眉苦脸地劝道:“绵绵小姐,明懿小姐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摆明了想置你于死地。你快别犯傻了。” “美人姐姐也许只是吓坏了,你看刚才那个胖夫人和胖大叔对她那么凶。”绵绵为明懿的所作所为找理由。 “绵绵小姐,如今明懿小姐已经躲回了家中,你便成了众矢之的,大夫人不会放过你的。”李泉忧心惙惙。 狠狠踹了一脚大门,方夫人深知今日所谋全盘皆输,功亏一篑,她不甘地嘶吼:“就差一点,差那么一点点,本夫人就可以弄死那对贱人,让她们见不到明日的天光。明明她们离死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让她们躲过了?” “姐姐,都是那个臭丫头坏事。”林金宝将矛头指向绵绵,提议道,“姐姐,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小杂种。” 一想到这一切都拜绵绵所赐,方夫人的目光陡然漫上一层阴影,如两把淬了毒的飞刀嗖嗖地扎向绵绵。 李泉忙不迭为绵绵求情:“大夫人,绵绵小姐还是个孩子,你别跟她计较,她不是有意的。” 方夫人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夫人面前说三道四。本夫人面前没有你这条狗说话的份。” “区区家奴,怎敢如此放肆?还不快滚开。”林金宝狐假虎威,紧跟着厉声呵斥李泉。 司徒少爷见方夫人目光阴狠,怜贫惜弱的秉性不自觉地凸显,同情心泛滥,决心拯救弱小的绵绵。 “方夫人,这丫头年幼不懂事,是本少爷管教无方,请夫人高抬贵手,饶她这一回,感激不尽。”司徒少爷一拱手。 “司徒少爷,照理说,这原本是你家的丫鬟,本夫人不该多嘴,更无权处罚。”方夫人悠悠然地开口。 司徒少爷闻言,以为方夫人会就此放过绵绵,正想舒一口气,却见她脸色一沉,一步步逼近绵绵,脚步沉重。 “可她不识时务,坏了本夫人的大计,本夫人不给她点教训,她便不知道什么人能帮,什么人不能帮,更不会清楚什么人是她万万不能得罪的。” 第十六章 冷冷护卫帅气亮相 方夫人语气狠厉,表情毒辣,看来是不打算买司徒少爷的面子,不想就此放过绵绵了。 “夫人,你会倒霉的。”绵绵乖巧地看着方夫人,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话。 话音一落,众人反应不一。 “哈哈哈——”方夫人没有见识过神秘人的厉害,对绵绵的威胁嗤之以鼻,冲着她狞笑。 “姐姐,她居然说你会倒霉。”林金宝也附和着姐姐朗声大笑,明晃晃地嘲弄绵绵自不量力,“真是活够了。” 而李泉和司徒少爷深知这话的威力,齐齐倒退一步,似乎害怕受到池鱼之殃。 方夫人笑过后,冷冷吩咐道:“来啊,给本夫人拿下这个丫头。” 家丁们神色狰狞,冲着绵绵围堵而来,摩拳擦掌,极为兴奋。 “绵绵小姐,一会儿我拦着他们,你赶紧跑。”李泉奋不顾身地挡在绵绵身前。 “纯纯,他们想欺负我。”绵绵忽然委委屈屈地开口,不知道是对谁说。 众人正不明所以之际,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到那群家丁跟前。 一个扫堂腿,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所有家丁尽数撂倒,干脆利落。 那个胖夫人方夫人和她的胖弟弟林金宝也未能幸免于难,承受了与李泉、明懿和司徒少爷同样的遭遇。 “砰砰”,两团人形沙袋重重落地,前后相差无几。 “哎呦。”方夫人和林金宝不约而同发出哀嚎,迟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名为纯纯的神秘人现身,躬身行礼,恭敬道:“小姐。” 这声音冷硬中带着些许柔软,刚强中带着一些温和,居然是女子的声音。 定睛一看,弄得两姐弟狼狈不堪,武功高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居然是个一袭黑衣的女子。 这女子全身裹在黑布中,脸上戴着半副黑色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说话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极美,冷然中泛着艳丽,灼灼有光,实在难以想象面具下遮掩住的会是怎样的风华。 “纯纯,帮我开一下门,我有些累了,想休息。”绵绵对着纯纯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绵软可爱。 “是,小姐。”纯纯二话不说,应声后一个纵身便来到了紧闭大门的屋舍之内。 几声呼喝声后,哀嚎声陆续传来,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发生了激烈打斗,就是不知战果为何。 而被甩出去的方夫人和林金宝经过艰难努力后,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方夫人恼羞成怒,当即就想找绵绵罪魁祸首绵绵算账,但被林金宝急急扯住,劝阻道:“姐姐,稍安勿躁。” “你拦着我做什么?本夫人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妮子不可。”横眉倒竖,方夫人的气愤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姐姐,这丫头有高手护着,不好动手。要不咱们先撤,徐徐图之?”林金宝比方夫人要清醒,劝她要冷静。 一甩衣袖,方夫人不肯干休,非要同绵绵计较,大喝道:“本夫人带着这么多家仆,难道还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姐姐,今日事败已然成定局,无可扭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林金宝分析形势,好言相劝。 “难道就这么算了?那对贱人好端端地回到府里,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就连这个坏事的小丫头都收拾不了,本夫人不甘心。”方夫人越想越觉得不服气,自己辛辛苦苦布下如此绝妙之局,居然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姐姐,小弟有一计,可让那个小贱人乖乖被姐姐拿捏。”林金宝凑上前,轻声说出计策。 “妙妙妙。”方夫人连声称妙,拍着林金宝敦实的肩膀欣慰称赞道,“金宝,想不到你这般聪颖,真人不露相哪。” 林金宝眼中邪光一闪,脸上却挂着憨厚笑容,谄媚道:“姐姐谬赞,全赖姐姐教得好,小弟不过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有幸学得一二罢了,不及姐姐万一。” 话音方落,纯纯归来,躬身向绵绵回禀道:“小姐,她即刻便会差人出来迎接。” 绵绵点头,而后为难道:“纯纯,那个胖夫人和她的胖弟弟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我,你看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凶哦。” 纯纯闻言,“欻”地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方夫人和林金宝,眼神中泛着冷光,手按在腰间的长鞭上,随时准备出击。 林金宝被吓了一跳,赶忙催促方夫人道:“姐姐,咱们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对上纯纯满是凛冽杀意的冰冷眼神,方夫人也怕了,连忙点头应声:“好,快走。” 两姐弟战战兢兢,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缩头缩脑地上了马车。 “丫头,今日本夫人便看在司徒少爷面上,暂且放过你,你切记谨言慎行,以后莫要胡作非为了。”临走前,方夫人不忘打肿脸充胖子,彰显宽宏大量的气度,而后急急地冲嘶嘶吸气,惨叫连连的家丁们吆喝一声,“走。” 这话听着倒是硬气,但说话之人声音颤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明摆着是色厉内荏。 言罢,方夫人便带着一众家丁和胖胖的林金宝离开了,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 “绵绵小姐,大夫人好像挺怕这位高手护卫的。”李泉见了方夫人畏畏缩缩的丑态,十分解气。 “那当然,纯纯这么厉害,谁不怕啊?是不是,纯纯?”绵绵抱着纯纯的手臂,晃啊晃的,娇气十足。 “纯纯一辈子都会在小姐身边,誓死保护小姐。”纯纯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李叔,胖夫人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离开了?”绵绵不禁有些好奇。 “小人看到林老爷在大夫人耳边嘀嘀咕咕,似乎说了些什么,想必别有图谋。”李泉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 “早知道就过去问问他们在讲什么了,这样猜来猜去的,真麻烦。”绵绵娇声娇气道。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打开,一位家仆小跑而来,神色惶急,快步来到绵绵身边,恭敬道:“小贵人,我家夫人请诸位贵客进门歇息,府中已收拾好上等厢房。先前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海涵,宽恕则个。” “纯纯,李叔,我们走。”绵绵也不推辞,唤上其余二人便往宅中走去,神色满是理所当然。 徒留司徒少爷,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戏的左邻右舍因着戏台上没了唱戏的角儿,纷纷作鸟兽散,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彼时热闹的空地上,此时冷冷清清,唯有清风伴着明月。 形单影只的司徒少爷思量再三,踯躅许久,最终决定跟着绵绵的脚步,踏入了漪夫人的家宅之中。 一进门,期期艾艾的他便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只见漪夫人恭恭敬敬地跪在绵绵身前,分明方才在大夫人面前她还是一副高傲清雅模样。 那些护卫不见踪影,仿佛方才他们与方夫人对峙的场面只是众人的错觉而已。 而明懿被这场面惊得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跑到漪夫人身边,扯着她的胳膊,拼命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娘亲,你做什么要对这个臭丫头下跪?她不过是个居心叵测,心思恶毒的小人罢了。”明懿以为漪夫人是在感谢绵绵对她的救命之恩,不屑道,“娘亲实在无需对她感恩戴德,银钱是我们家出的,她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罢了。”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绵绵轻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还重复了两遍。 众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李泉眼尖,瞥见纯纯的手原本已然搭在了鞭稍上,听了绵绵这话又放开了。 “懿儿,闭嘴!”漪夫人第一回呵斥这个疼得如珠如宝的女儿,语气中有三分严肃,七分不忍。 然则,被怒气冲昏头脑,被委屈填满心扉的明懿没有听出漪夫人话语中的警示,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娘亲,你从不曾骂过女儿,素日里连说一句重话都不舍得,今日居然为了这丫头吼女儿,为什么?娘亲,你是不疼懿儿了吗?” 好一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画面,明懿这一哭,当真能勾起心软之人的怜惜。 司徒少爷便是那最为心软的一位,见美人受了委屈,当即便想上前安慰。 一只脚都迈出去了,才猛然醒悟此举不合时宜,堪堪收回了僭越的那只脚,一双眼始终不离明懿左右。 即便明懿哭得再可怜,漪夫人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安慰,她老老实实地趴伏着,一动都不敢动,甚是敬畏。 “美人姐姐这么好看,想必她的娘亲定然长得惊为天人,姿容绝世。”绵绵一直惦念着一睹漪夫人的芳容,此刻轻轻柔柔地提出要求,“漪夫人,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行吗?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样子的。” “是。”漪夫人不敢违抗,乖乖抬起头来。 昏黄的灯光中,绵绵看清了漪夫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柳叶弯弯,眼含秋水,杏眼桃腮,唇红齿白,肌肤胜雪。 第十八章 给本少爷卸了他一条腿 漪夫人轻抚着明懿,语重心长道:“懿儿是为娘的心肝宝贝,最最聪颖,万不可学那些个没眼力见的愚昧村妇,自轻自贱,坐井观天,以为有几个臭钱便是良配。殊不知关键时刻,钱财如粪土,只有掌握权势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女儿明白。”明懿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低贱的。没有权势地位,即便再有钱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受尽欺压,官府盘剥,贵族欺凌,处处看人脸色,苦不堪言。风餐露宿,辛辛苦苦才挣那么几个钱,你爹爹便是最好的例子。”漪夫人说起了方老爷。 “爹爹确实辛苦。”明懿误解了漪夫人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可怜方老爷所受之苦。 其实不然,漪夫人说那番话实则别有心思。 摩挲着明懿娇嫩的脸庞,一肚子苦水的漪夫人道出了心里话:“你爹爹那是自找苦吃,可他万不该将为娘也拖入这泥潭之中。商贾是苦,但世间最苦的莫过于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是最没心肝的。你爹爹追求为娘时,将自己说得千好万好,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令为娘以为他是世间最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难道不是吗?爹爹待娘亲极好,对娘亲可着紧了,出门采办货物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探望娘亲。有甚稀奇物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娘亲。”明懿听着漪夫人怨怼的话语,不禁想为方老爷鸣不平。 “懿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切莫被表象蒙蔽了双眼。”漪夫人说到这儿,不禁叹了一口气,恨声道,“他那不过是在弥补当年对为娘撒谎的罪过。你爹爹当初宣称家中并无妻室,为娘以为他孑然一身,这才松口答应委身于他。” “爹爹骗了娘亲?!”明懿从漪夫人口中得知这桩陈年旧事,很是惊诧。 “为娘当初便是瞎了眼,才会瞧上你爹爹那个没用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谎话连篇也便罢了,可他遇事没有半分决断,犹豫不决,难成大事,害得为娘半辈子受尽方府那妖妇的闲气。懿儿,为娘绝不让你步为娘的后尘。那司徒少爷对你情根深种不假,可观其言行举止,与你爹爹当年一模一样,想来也是个无用的。”漪夫人不看好司徒少爷。 “娘亲尽管放心,女儿绝不会对那样的男子动心。”明懿向漪夫人保证,态度无比坚决。 一手揽着明懿,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漪夫人闻言,欣慰道:“好好好,这才是为娘的乖女儿。” 话分两头,绵绵缓缓睁开眼睛,从熟睡中醒来,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辰时三刻。”纯纯轻声回禀道。 拥着锦被坐起,绵绵轻轻柔柔说道:“我有些饿了。” “早食已备好,小姐想在哪里用?”纯纯征求绵绵的意见。 “房间里就好。”绵绵想起李泉,对纯纯说,“给李叔也备一份。” “是。”纯纯应声而去。 用完早膳,绵绵便带着纯纯出门了,她不喜欢闷在屋子里,想到附近逛逛。 走出大门,环顾四周,近处皆是农田,三三两两的农夫正在劳作。 不远处,有一片绿油油的树林,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很是繁盛。 “纯纯,那树上的是桃子吗?”绵绵来至路边,远望果林,见密密匝匝的果树上硕果累累,不禁出声询问。 纯纯点头,一下便猜中了绵绵的心思,了然道:“小姐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绵绵一把拉住想要快步离去的纯纯,撒娇道:“纯纯,我能不能自己去摘?我想挑个又大又红的。” 望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纯纯无法拒绝,犹豫片刻便应声道:“好。” “绵绵小姐。”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是李泉跟来了。 “李叔,你来得正好,我和纯纯正要去摘桃子呢,你也一起来。”绵绵勾勾小手,招呼李泉一起前去摘果子。 李泉看了看不远处的果树,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李叔?难道那个桃子不能吃吗?”绵绵见李泉眉头紧锁,歪着小脑袋问他。 “那一片果林都是周家的,他家有个少爷,成日里带着一帮狼狗守在那儿,连从那果林路过,不小心被他发现,都要被他毒打一顿。附近的孩子就算再贪嘴,都不敢去他那儿讨要果子,怕被狗咬。”说起周少爷,李泉眼中带着恐惧。 绵绵一听便明白了,点了点头,给周少爷安了一个更合适的称谓:“那不就是恶霸吗?” 李泉听绵绵口无遮拦,惶急地提醒道:“绵绵小姐,那周少爷是个不讲理的,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被他听到。” “看来这个周少爷十分小气,明明自己有错在先,还不让人说了。纯纯,这种人确实不讲理,对不对?” “对。”纯纯应和道,“确实不可理喻。” “绵绵小姐,要不咱们今天还是不要去了?”李泉小心翼翼地劝说。 “可是我想吃。”绵绵嘟着小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桃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无事,区区狼狗不足为惧,小姐想去便去。”纯纯不忍看绵绵求而不得,大方道。 “周少爷派了许多仆人守着果林,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李泉以为绵绵想依靠非正常手段获取桃子。 “没事,果林是他家的也不碍事,我有钱,可以向他买的。”绵绵从锦囊里拿出昨日剩下的银两。 李泉还想再劝,可绵绵已经往果林走去,纯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两个小女孩将要面对豺狼虎豹,李泉怎么都放心不下,只能与她们一同前往。 一来到山下,便看见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写着“内有恶犬”四个大字。 这字用红漆写就,看着尤为亮眼,自带警示作用。 可绵绵不以为意,好奇道:“恶犬长什么样?有藏藏威武吗?” 李泉问:“绵绵小姐,藏藏是谁?” “藏藏是我家里养着的犬,我每天都要跟他玩的。”绵绵又问,“恶犬有藏藏那么大吗?” 李泉以为绵绵说的藏藏可能是富贵人家都会养的那种巴儿狗,正想告诉绵绵两者没有可比性。 不料纯纯笃定回应:“定然是没有的。” “我们进去瞧瞧。”绵绵看到了果树上挂着鲜红欲滴的桃子,眼睛都粘在上头了,迫不及待就想进去。 “好。”纯纯轻声应和。 绵绵带头,纯纯在中间,李泉落在最后,三人陆续走进林子之中。 李泉对纯纯无条件纵容绵绵冒险的行为很不看好,斟酌着开口道:“纯护卫,小人觉得你应该规劝绵绵小姐。” “小姐开心便好。”纯纯根本没将李泉的话听进去。 “绵绵小姐还是个孩子,少不更事,难免贪玩了些,纯护卫不可事事都依着她,这样反倒会害了绵绵小姐。” 李泉苦口婆心说了一通,纯纯只是嗯了一声。 绵绵一路前行,势必要找到那个最大最红的桃子,此时不知为什么,高声嚷道:“纯纯,快过来。” 纯纯连忙赶到绵绵身边,发现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枝上的一个大桃子。 一个纵身,那桃子便到了纯纯手中,纯纯将其递给绵绵。 绵绵用两只小胖手捧着红艳艳的桃子,笑弯了眼睛,抿着嘴,一脸心满意足。 迟来的李泉跑得气喘吁吁,他还以为绵绵出了什么事,紧赶慢赶,不想只是找到了心仪的桃子。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李泉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连敬称都给忘了。 李泉那口气还没缓过来呢,就听见一声厉喝:“什么人?” “汪汪汪——”密集的犬吠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沙沙声传来。 心里咯噔一声,李泉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人抬眼看向声音来处,只见数条狼狗狂吠而来,牵犬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险些制不住它们。 “绵绵小姐,你躲到我身后来。”李泉声音都在打颤,两条腿直打哆嗦。 “李叔别怕,我保护你。”绵绵轻轻柔柔地安慰怕得瑟瑟发抖的李泉。 见绵绵人小鬼大,李泉想笑,面对此情此景却实在没了那份取笑的心思,不停地喊着:“小祖宗,求求你了。” 不过片刻,那些狂吠不止的狼狗已然来到眼前,一只只龇牙咧嘴,口角流涎,双眼通红,不停往前蹿。 这些恶犬大多有半人高,力气极大,它们身后牵绳的人极力往后抻着身子才能勉强稳住它们。 纯纯护在绵绵跟前,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结果这些恶犬的性命。 从恶犬后面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拿着把扇子,背着手,晃啊晃的,看起来一副老气横秋,装腔作势的模样。 待那少年走近了,三人才看清他的长相,眉毛细长,斜入鬓角,眼白多过瞳仁,鹰钩鼻,大阔嘴,一脸阴鸷。 这应该就是李泉口中的周少爷,他也不知会一声,一站定便恶狠狠道:“给本少爷卸了他一条腿。” 第十九章 跟本少爷回府 周少爷恶声恶气,出言威胁,说要卸下一条腿。 “少爷,卸谁的?”眼前有三个人,家仆有些弄不清楚究竟要卸了谁的腿。 收起手中折扇,狠狠敲了一下问话之人,周少爷恶狠狠道:“将这三个毛贼给本少爷拿下。” 这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家仆狞笑上前,嘴上威胁道:“不长眼的窃贼,偷东西偷到我们少爷头上,待会儿定要你们好看。” “嘭嘭嘭——”家丁们没等凑近就被纯纯掀飞了,笨拙身量压垮了不少桃枝,叶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些家仆长得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看来也是没用的,只会耍耍嘴皮子。 周少爷见此,勃然大怒,眯着眼,阴沉开口:“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让本少爷的宝贝们好好招呼他们。” 话音一落,那群狼狗狂吠不止,听声音似乎比方才要激动许多。 “绵绵小姐,周少爷口中的宝贝应该就是他饲养的这些狼狗。”李泉战战兢兢开口劝道,“要不说句软话?” “扇子少爷,这个桃子多少钱?我买下了。”绵绵将几十两银子尽数拿出来递给周少爷。 “你这臭丫头,竟敢胡乱给本少爷起诨名?什么扇子少爷?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周,名游非。” 周少爷一听绵绵的称呼,恼羞成怒,急赤白脸地让绵绵改回来。 “我买下,可以吗?”绵绵索性不加称呼,直接询问。 “不行。”周少爷断然拒绝,“本少爷早就说过,这片林子里每一个果子都是我们周家,谁都不能觊觎。” “我不白拿你的,这不是给你银子吗?你再让我摘几个,行吗?”绵绵得寸进尺。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蹬鼻子上脸,我看不给你点教训,你还听不懂人话了是?”周少爷咬牙切齿道。 绵绵语带遗憾道:“不行就算了,就这一个。少是少了点,不过看这样子就知道定然十分好吃。” 将银子交给最前头的那个家仆,绵绵便准备离开。 “绵绵小姐,你这么说不是成心给周少爷难堪吗?会激怒他的。”李泉惊恐至极,一动都不敢动。 “上。”周少爷放弃了跟绵绵讲道理,厉声吩咐道。 牵狗人松了绳索,没了桎梏的狼狗狂吠着冲绵绵他们奔袭而来。 李泉慌里慌张,两股战战,连路都不会走了,呆愣在原地直打哆嗦。 纯纯护在绵绵身前,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将这些狼狗击杀。 而惹下这桩祸事的绵绵倒是十分淡然,笑盈盈地从锦囊中取出一个小绣球,慢悠悠地抛将出去。 这精致的小绣球落在狼狗堆里,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 狼狗们见了绣球,就像看见香喷喷的骨头,争相抢夺,互不相让,最后甚至凶悍地撕咬起来。 周少爷见此,骂骂咧咧道:“蠢货,还不赶紧把它们给本少爷拉开,若是咬坏了,本少爷要了你们的命。” 牵狗人赶忙抢上前去,一人一只,将撕咬的狼狗们分散开来。 那绣球在地上滚了数轮,染上不少泥土,已然变得脏污不堪。 狼狗们却依然兴趣浓厚,见家仆将绣球捡起,脑袋跟着家仆手中的绣球滴溜溜地转,狂吠不止。 “平时不见这么听话,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周少爷见狼狗们动作整齐划一,不禁自言自语道。 “既然养狗,怎么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呢?”绵绵失望地摇了摇头,一脸得意地说道,“纯纯,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是,小姐。”纯纯应声,随即取出鞭子。 家仆们纷纷后退一步,他们都在纯纯的手底下吃过亏,一见这鞭子不免有些发憷。 “欻欻啪。”刹那间,尘土飞扬,那些狼狗齐齐缩起脑袋,不敢出声,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看上去听话极了。 “狗狗是朋友,可以陪着解闷玩耍,纵容它们伤人就不对了。”绵绵软软糯糯地教训周少爷。 周少爷见绵绵驯狗有几分手段,忍不住动了心思,倨傲地宣称:“丫头,本少爷聘请你做驯狗师。” 绵绵没有回应,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周少爷。 “本少爷每月给你十两银子,别的粗活细活都不用干,你只负责养狗。怎么样?来不来?”周少爷开出价码。 闻言,周围的家仆们都用愤恨的眼神看向绵绵,嫉妒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得了自家少爷的青眼。 绵绵没有回应,她只顾着盯着手上的桃子,似乎想着等会要用几口吃掉它。 周少爷见此,计上心头,开出一个诱惑极大的条件:“只要你帮本少爷驯狗,这林子里的果子你敞开了吃。” “真的?吃多少都可以吗?”绵绵一听这话,双眼放光,像只懵懂的小鹿忽然之间得到了喜爱的食物般。 “本少爷是谁?绝不可能出尔反尔。”周少爷摇着扇子,昂着头,倨傲地表示自己不会言而无信。 李泉见绵绵即将被拐跑,正想提醒,绵绵已经抢先一步应下了:“成交。” “痛快。”周少爷也是个爽快人,一合折扇,当即便说道,“既然说定了,那你即刻同本少爷回府。” “等等。”绵绵眼巴巴地盯着树上鲜艳欲滴的桃子,意思不言而喻。 “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馋嘴的小吃货。小小年纪,倒是贪心,手里那个还没吃呢,就想着要更多。”周少爷嘴上嘲讽着绵绵,却立刻吩咐家仆,“来啊,给本少爷取个筐子来,给这丫头摘下一筐来。” 没一会儿,家仆便取来竹筐,正想开始摘,却被绵绵喊住,她轻声说:“我自己挑。” 家仆不敢自作主张,看向周少爷,征求他的意见。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事倒不少。”周少爷又好气又好笑,随即便点了点头。 这下绵绵可高兴了,领着家仆满林子转悠,专挑大的摘,没多久便摘了满满的一筐,具是品相上等的桃子。 “纯纯,等会儿我给你挑个最大的。”绵绵心满意足地望着满满的竹筐,笑盈盈地讨好纯纯。 “谢小姐。”纯纯接过绵绵手中的桃子,替她拿着。 周少爷看上了武功高强的纯纯,趁机说道:“我说丫头,你的这个护卫身手不错,要不也跟本少爷回府得了?” “纯纯当然要跟我一起。”绵绵没理解周少爷的意思,理所当然道。 “绵绵小姐,周少爷的意思是让你和纯护卫都到周家为奴。”李泉小声提醒傻呵呵的绵绵。 绵绵一听,不乐意了,娇娇柔柔地质问道:“我又不缺钱,为什么要给你当奴仆?纯纯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她。” “丫头,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们方才可是说好的,你跟本少爷回府,帮本少爷驯狗,本少爷给你十两月例银子。”周少爷一听绵绵想不认账,大声嚷嚷道,“再说了,这桃子都摘了,还是你自己去挑的,你不能耍赖啊。” “我没想要你的银子,这些桃子我可以用别的东西跟你换。”绵绵否认了周少爷的手法。 周少爷不屑道:“你能用什么来换?先说好啊,本少爷可不缺银子。” 下一秒,鄙夷绵绵拿不出好东西的周少爷被狠狠打脸。 “给你。”绵绵从她的小锦囊里取出一颗珍珠,浑圆剔透,十分夺目。 周家在方圆百里内算是有名气的富户,周少爷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一刻他还是呆住了。 接过珍珠的那一刹那,他的手是颤抖而紧张的,心是战栗而激动的。 “这颗能换这些桃子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颗的。”绵绵见周少爷许久未说话,以为自己给的不足以交换。 “够了,这都可以买下这片果林了。”周少爷一不留神说出了大实话。 “那便好。”绵绵这下放心了,对身后一脸惊愕的李泉吩咐道,“李叔,抱着竹筐,我们走。” “丫头,你就这么走了?”从狂喜中缓过神来的周少爷不甘心地挡在绵绵跟前。 “你不是说够了吗?那我们便两清了呀。桃子自然就归我了,我不能带走吗?”绵绵对周少爷拦路的行为不明所以。 “可以是可以。”周少爷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既然如此,烦请让道。你太大个了,站在这儿,李叔过不去。”绵绵提醒周少爷。 见绵绵去意已决,犹豫再三,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周少爷颤巍巍地将珍珠递还给绵绵。 “怎么了?难道你想收回桃子?”绵绵立刻拦在竹筐前,拿圆溜溜的眼睛瞪周少爷,像只护食的小兽。 “本少爷才没那么小气呢。”周少爷撇了撇嘴,眼神飘忽地开口,“本少爷不要这珍珠了,你教本少爷驯狗。” “扇子少爷,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话呢?我又没说不帮你,只是这桃子要先搬回美人姐姐家。”绵绵舒了一口气。 周少爷听绵绵愿意同他回府,也吁了一口气,憋闷地说道:“你又没说清楚。” “珍珠你拿着,爹爹说过不能白拿人家东西,这是用来跟你换这筐桃子的。”绵绵没有收回珍珠。 第二十一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媒婆上门说亲,被家仆拦着不让进,于是在门口骂骂咧咧,纠缠不休。 府中的林管家出马,厉声喝问:“此来所为何事?” 张媒婆咯咯咯地笑开了,挥着帕子,大大咧咧道:“老爷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张媒婆自然是来说媒的。” “为谁说媒?”林管家木着一张脸,寻根究底。 “你家小姐啊,难不成给你啊?你还想老树开花不成?若是想,老婆子倒是乐意成全你。中意哪家的小娘子?不必不好意思,大可说出来,老婆子定会帮你说成。”张媒婆说完,又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 “我家夫人说了,若是替小姐说媒,便请回。”林管家不理会张媒婆的调侃,冷漠回应。 “早就听说方家小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难不成已有良配?”张媒婆眯着眼,凑上前打听道。 “我家小姐待字闺中,并未与谁订立婚约,你莫要信口胡诌。”林管家否认了张媒婆的话。 张媒婆腆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越凑越近,不明所以地问道:“既然未曾婚配,为何将老婆子拒之门外?” 林管家嫌恶地后退一步,冷冷地说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先别忙着拒绝,且听听老婆子给你家小姐说的这桩婚事,如何?”张媒婆不等林管家回应,喋喋不休地道出男方的家世品貌性格,“这王老爷可是古园镇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家中良田万亩,奴仆无数,金银财宝堆了满满两屋子,家中的米粮几辈子都吃不完。素日里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最爱吟诗作对,附庸风雅。长得也富态,一看就是大富大贵,有钱有势的。为人十分和善,时常开仓放粮,救济贫苦百姓,修桥铺路,做了不少善事呢。他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这媒婆的嘴可真利索。”绵绵听着张媒婆连口气都不带喘地夸了那位王老爷一通,叹为观止。 “媒人的嘴,兔子的腿。”李泉接了一句,态度并不怎么好,脸上尽是轻蔑。 “李叔你说得真好,她那张嘴动起来可不就跟兔子活泛的腿一般。”绵绵嘻嘻笑了几声。 林管家没有回应媒婆的话,惹得媒婆又絮叨了几句:“多好的婚事,多好的亲家啊!你家小姐嫁过去,吃穿不愁,身边还能有一大堆丫鬟奴婢服侍着。这桩婚事说出去那肯定是人人挑大拇哥的,你家小姐和夫人自然可以人前显贵,人后风光。别人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你赶紧去通报你家夫人这桩喜事,大喜事!若是误了事,小心你家夫人扒了你的皮。” 听了张媒婆的话,绵绵倒是给出初步判断:“听红花婆婆这么说来,这位王老爷倒真是一位大善人呢。” “狗屁!那就是个老棺材瓤子。”周少爷斜眼瞥着张媒婆,随即厌恶地移开目光,不屑道。 “什么是老棺材瓤子?”绵绵不明所以地问。 周少爷摇着扇子,幸灾乐祸道:“王老爷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这糟老婆子还给他说亲,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绵绵皱起眉头,困惑地望着周少爷,仍旧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李泉解释道:“绵绵小姐有所不知,这王老爷已然年近五十,家中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孙子都快娶亲了。” “啊——”绵绵瞠目结舌地问李泉,“可她方才不是说给美人姐姐说媒吗?这不是等于让美人姐姐嫁个老爷爷吗?美人姐姐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如果嫁给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子,那不就是一朵鲜花落在牛粪上吗?” “估计就是成心的。丫头,这是有人想整治你的这位美人姐姐呢。这个王老爷可不是什么善茬。”周少爷轻摇折扇。 “红花婆婆不是说这个王老爷经常做善事吗?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想必他的心地还不错。”绵绵天真地说。 “他做的狗屁善事!”周少爷破口大骂,“开仓放粮,搭棚施粥,用的都是发霉的陈米,老鼠都不稀罕吃。用这种米煮出来的粥能好到哪里去,吃死过不少人。他家搭的粥棚也是偷工减料,根本不牢固,塌了好几次,伤的人不在少数。” “这种米怎么能给人吃呢?太坏了!既然要做善事,便该尽心尽力才是。若是敷衍了事,不如干脆不做。这样看来,他根本没诚心,那又何必装模作样?”绵绵气得两腮通红,狠狠地斥责王老爷的无耻行径,却又不懂他这样做的意图。 “这还不简单,理由只有四个字,沽名钓誉。”周少爷接着说道,“他写的诗,做的画,都不是他自己的,都是从别人那儿抢来的,手段极不光彩,威逼利诱,闹出过不少事端。好些有才识的士子文人都折在他手中,前程就此断送。”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何必掩饰欺瞒,自欺欺人呢?爹爹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绵绵小小的脑袋一晃一晃的,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她爹爹给她说过的大道理。 “扑哧”一声,周少爷看着绵绵可爱的小模样,不厚道地笑了。 “怎么了?”绵绵脸上写着大大的困惑,不解其意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小绵绵,你说得非常正确,但跟有些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因为根本讲不通。”周少爷收住笑意,正色道,“王老爷做下的恶事可不止这些。他动辄打骂下人,惩罚的手段极其残忍。听说府中还出过不少人命案,他的妾室通房也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可他仗着有钱有势,总是用银钱来摆平这些官司,那些苦主申冤无门,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绵绵越听越愤怒,跺着小脚,愤然道:“若事实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个王老爷坏死了,他一定会倒霉的。” 听了这话,李泉倏地扭头看向纯纯,看她会有什么行动,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个红花婆婆也坏,故意坑害美人姐姐。”绵绵瞥了一眼张媒婆,将其认定为帮凶。 李泉深有感触地说道:“媒人不撒谎,路上没锣响:媒人不打哄,两头拉不拢。” 张媒婆浑然不知自己正被绵绵几人议论着,犹自夸赞着王老爷以及明懿嫁入王家之后的好处。 林管家绷着一张脸,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夫人不欢迎你,请回。” 嘴都说干了的张媒婆见林管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终于怒了,吵吵嚷嚷道:“大好的亲事,换做别人,早就乐开了花,敲锣打鼓地将老婆子迎进门去了。偏偏你们家夫人,推三阻四的,连门都不让老婆子进。怎么着?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家小姐是有什么隐疾,还是跟哪也野男人无媒苟合,私奔了不成?” 这话说得极难听,门前围着不少左邻右舍,如是他们真把这话当了真,传扬出去,明懿一辈子都不用做人了。 林管家也甚至人言可畏,三人陈虎的道理,即刻反驳道:“我家小姐清清白白,你这婆子莫要信口开河。” “是与不是?让老婆子进去一问便知,你一个穷看门的,少在这儿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张媒婆倒打一耙。 “说,你要怎样才肯走?”林管家见威逼漠视都不管用,只能服软。 “好说,老婆子我见着你家夫人,说成了这桩婚事,自然会离开。”张媒婆坚持要见漪夫人,当面与她详谈。 林管家羞愤地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夫人说了让你离开,她不会见你的。” “今儿个老婆子我既然来了,那你家夫人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张媒婆态度蛮横。 “你这刁老婆子,别以为我不敢打你。若你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拳脚棍棒可不长眼。”林管家狠狠威胁道。 “有本事你就来啊,来打我啊。老婆子今儿就站在这儿让你打,看你敢不敢动我一根指头?”张媒婆叉腰而立,狂翻白眼,狂妄地冲着林管家叫嚣,似乎笃定府中的家仆不敢动她一根汗毛,态度硬气得很。 林管家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哪里敢真的动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还是一个嘴皮子利索的媒婆。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谁知道这张媒婆被强行赶走之后会怎么编排今日之事,又会说些什么来诋毁明懿,林管家不敢冒险。 看着张媒婆写满嚣张二字的丑恶嘴脸,林管家一忍再忍,最终没下令动手。 “不敢了?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不过脓包一个,敢说不敢做。”张媒婆切了一声,鄙夷地斜视林管家。 “干脆些,你要多少钱才肯走?”林管家最终打算用银钱来摆平张媒婆。 “想用银钱收买我?我告诉你,老婆子偏偏不上钩。”张媒婆“高风亮节”地拒绝了林管家的贿赂。 “红花婆婆,给你,一百两。”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绵绵捧着一堆银子来到张媒婆跟前。 第二十二章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张媒婆见到白花花的银子,立刻收起了不讲理的无赖模样,端出一张笑脸。 “贵人小娘子,这些都是给老婆子的吗?”张媒婆两眼放光,问话时眼珠子就没离开过那一百两银子。 “是,你接着。”绵绵见张媒婆只顾说话,都不伸手来接,催促道,“我手都酸了,你快着点。” 张媒婆闻言,赶忙摊开双手,合拢来,等着绵绵将银子放在她掌中。 “丁零当啷”,一百两银子尽数落到张媒婆手里,掌握银子的张媒婆笑得一脸谄媚,满是褶子的脸更皱皱巴巴了。 紧紧地攥着雪花银,张媒婆嘴里仍不可置信地问绵绵:“这许多银子,够老婆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了,真是让贵人小娘子你破费了,敢问老婆子有什么能为小娘子做的吗?小娘子尽管开口,老婆子赴汤蹈火也要为你办成。” “离开这里就行。”绵绵的要求相当简单。 “这——”张媒婆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做不到吗?那把银子还给我。”绵绵做出要收回银子的模样。 没等绵绵伸手,张媒婆便将退后好几步,连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林管家鄙夷道:“你这婆子不是不稀罕银钱吗?怎么如今却不肯将钱还给这位小姐,口是心非,两面三刀。” “贵人小娘子这般大方,你这个吝啬鬼怎么比得了?”张媒婆不服气地呛声道,“光打雷不下雨,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林管家自认确实没有绵绵大方,辩无可辩,最终只憋出一句,“强词夺理。” 张媒婆对气急败坏的林管家不屑一顾,她光顾着看牢手中的雪花银,生怕它们一不留神就会飞走似的。 绵绵上前一步,开口道:“红花婆婆,你把银子还给我。” 到手的银子怎么可能再还回去?张媒婆将银子牢牢地护住,急声道:“贵人小娘子,老婆子走,走还不成吗?” 看在银子的份上,张媒婆这下几乎没有犹豫便妥协了。 “好走不送。”绵绵倒也直白,立刻便与张媒婆告别。 张媒婆临走前,来到绵绵身边,提醒道:“世上的媒婆不知止老婆子一个,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边是谁?是那个什么王老爷吗?”绵绵连忙追问道。 “贵人小娘子请恕罪,老婆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方便透露雇主的姓名。”张媒婆间接否认了绵绵的猜测。 绵绵倒也聪明,立刻便领悟了张媒婆话中的玄机,悄声撒娇道:“红花婆婆,你就跟我说说嘛,悄悄告诉我。” “方林氏。”张媒婆轻轻说了三个字,而后转身离开。 绵绵得到心心念念的答案,嚷声夸赞道:“红花婆婆,你的红花真好看。” 张媒婆没有转身,也没有停顿,翩然而去,但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意。 林管家实在好奇,便问绵绵道:“小姐,方才那老婆子跟你说了什么?” “无可奉告。我答应过红花婆婆,不会告诉别人的。”绵绵眨巴着大圆溜溜的眼睛,软软糯糯地回应。 绵绵不想说,林管家也无可奈何,只能尴尬一笑。 “刚才给红花婆婆的银子,是我管那个周少爷借的,你现在还给人家。”绵绵说起一百两银子的事。 林管家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不曾想绵绵竟然向他讨要遣散费用,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想起漪夫人方才的嘱咐,犹豫再三,林管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小姐,夫人未曾答应给那婆子这许多钱。” 言下之意便是,一百两银子是绵绵自作主张给的,那就应当让她自掏腰包,漪夫人不会给付这笔银子。 “我帮你解决了问题,你却不领情,太坏了。”绵绵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 “小姐,小人只是就事论事。”林管家看绵绵年纪小,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纯纯,我们走,不在这儿住了,他们太不讲理了。”绵绵发起脾气来,娇娇弱弱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 纯纯本就觉得漪夫人一家留下绵绵是不安好心,此时自然无条件地服从,立刻应声道:“好。” “对,跟本少爷走。在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家有什么好待的?他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周少爷在一旁帮腔。 听绵绵说要离开这儿,李泉着实高兴,他对漪夫人母女俩都没啥好印象,生怕单纯的绵绵被她们囫囵吞了。 林管家见绵绵二话不说就要离开,连忙紧跑两步上前,拦在绵绵身前,劝解道:“小姐莫气,此事或可从长计议。” 可绵绵低头不语,显然是不打算与林管家再议。 这时,手脚麻利的李泉早已将桃子搬上来马车,驾车来到门前,高声道:“绵绵小姐,请上马车。” 林管家不依不饶地拦着,就是不肯让路,还疾言厉色地对一旁的家丁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 纯纯见状,取出腰间悬挂着的鞭子,缓缓抖开。 就这一个不咸不淡的动作,还没等挥鞭呢,便吓得林管家麻利地躲到了一边。 没了拦路石,绵绵径直往马车那儿走,脚步尤为轻快。 林管家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追在身后不停地大喊:“小姐请留步,请留步,此事你可与夫人商议,莫要同小人置气。” 可不管他怎么喊,绵绵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走。 绵绵与纯纯钻进车厢内,而周少爷也得到了一个专属位置,李泉身边。 “驾——”李泉吆喝一声,马车缓缓起行,离开了漪夫人这座与众不同的宅院。 林管家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顿足叹息,暗道坏了。 漪夫人姗姗来迟,她到的时候,马车已经驶离了小路,拐到大路上去了,没了一点踪影。 只能见着滚滚尘埃,代表马车曾经从路上驶过。 马车跑得比人快,如今想要追也来不及了。 漪夫人见状,美目中升起怒火,冷冷地瞥了一眼林管家,转身回到厅堂之上。 “怎么回事?”漪夫人一坐下,便脸色不善地问林管家。 林管家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漪夫人,并强调说:“那位小姐因着一百两银子与小人置气,扬长而去。” 闻言,漪夫人用那双蕴含着盈盈秋水的眼睛瞥了办事不力的林管家一眼,幽幽说到:“林管家,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小人该死。”林管家从漪夫人不阴不阳的语气中察觉出了她磅礴的怒气,立刻跪下请罪。 “你这样说无非是想抹杀自己的过错,想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莫不是将本夫人当傻子不成?”漪夫人一下子就看穿了林管家的小算盘,当场戳穿了他的小心思,将话说得尤为直白。 “小人知错。”林管家听得汗流浃背,冷汗连连,不敢抬头直视漪夫人。 “知错?本夫人看你一点不知,否则岂会一错再错?”漪夫人凉凉地问,“本夫人方才是如何交代你的?” “不惜一切代价请媒婆离开,尽量少花银子。”林管家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一字一句地重复漪夫人的话。 “你可有做到?”漪夫人悠然地擦拭着染着丹蔻的指甲。 林管家申辩道:“夫人,这真不能怪小人,那婆子实在太过刁钻无赖。小人好说歹说,她却就是不肯离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连那个小女娃娃都懂,你为什么就不懂呢?”漪夫人慢慢悠悠地指责道。 “小人说过要给她银子,可那婆子硬是不肯要,可那位小姐给的,那婆子又要了,小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为何。” 听着林管家苍白无力的辩解,漪夫人捂着嘴嗤笑了一声,冷冷地反问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小人,小人是真不知。”林管家结巴了,但最后还是声称自己是真不知。 “好,你不知,本夫人便说与你听。”漪夫人没有揭穿林管家的伪装,将事摊开来说,“那媒婆能来这里,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定然是受人唆使。这么些年,本夫人的仇人就一个,也只有方府的那个黄脸婆能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可那婆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小气。你跟在本夫人身边这么久,做了十数年的管家,不可能连这种事都不晓得。既然知晓媒婆是方府派来的,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便应该是拿银钱摆平这件事。若是一早使了银子,便没有之后这许多事。” “小人实是看不惯方府那位整日里找夫人你的麻烦,偏不想如她的意,让她占了便宜,这才一时疏忽,犯了糊涂。” 林管家道明心迹,说自己是为了漪夫人着想,不想眼睁睁看她被方夫人欺负。 “愚不可及!”漪夫人厉声呵斥道,“你知道你的自作聪明,将会给本夫人,给懿儿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小人不知,还请夫人明示。”林管家这回事确实不明白放走绵绵会给漪夫人和明懿带来什么。 第二十三章 可可爱爱的吝啬鬼 漪夫人对林管家说:“白酒红人脸,赏金黑人心。那媒婆得了这么多的银子,必然招人眼红。一传十,十传百,往后上门提亲的媒婆将会络绎不绝。若是没成功,说不定也能得到这么大一笔遣散银钱,你说她们能不趋之若鹜吗?” “夫人请放心,小人下回定会当机立断,好好料理那些上门挑事的媒婆。”林管家赶忙表忠心,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以为已然有人尝过甜头,那些媒婆会轻易善罢甘休,随便给几个小钱就能把她们打发走吗?”漪夫人觉得今后的事不容乐观,沉声道,“有枣没枣,打两杆试试。今后过来的媒婆将会越来越难打发。” 林管家听到这儿,脸色煞白,终于知晓自己不经意间酿成大错,战战兢兢地求饶道:“夫人,小的知错。” “说到底,这也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丫头太有心计了。”漪夫人说起绵绵,认为这是绵绵故意陷害。 “夫人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那位小姐算计好的,就是为了坑害明懿小姐。”林管家顺着漪夫人的话说。 “你别看她小小年纪,城府深着呢。”漪夫人将绵绵所做的一切都归于阴谋论之中,“如今想来,昨晚她看似救了懿儿,实则是想将懿儿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那些无赖欺侮懿儿,非但没有得到惩罚,反倒得了一大笔银子。他们回去之后会说些什么,定然不会看在银钱的份上,念着我们娘俩的一点好。他们会做的必定是大肆败坏懿儿的声誉。” “夫人说得有理,这丫头好深的心计。”林管家乐得将自己撇干净,一个劲儿地附和着漪夫人。 “那丫头手下有那样厉害的高手,完全可以将那群无赖拿下,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今后再也不敢起什么歪心思,更不敢在外头嚼舌根。可她呢?选择用银钱摆平这件事儿,倒显得我们家理亏似的。今天这件事也是如此,那媒婆上门找事,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那丫头要是当真看不过眼,想出手相助,完全可以让她手下那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痛打那媒婆一顿。这些个贱骨头,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挨了打之后定不会四处嚷嚷。如今这样,麻烦看似解决了,实则遗祸无穷。我们家懿儿被这个臭丫头给害惨了,”漪夫人猛地摔了手边的茶盏,眼神怨毒。 林管家不敢吭声,生怕被当成替罪羊,他可不想挨骂。 而被漪夫人说成是心机深沉,扮猪吃老虎的绵绵,此时正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 他们一行正前往周少爷家。 路上,周少爷给外乡人绵绵稍微介绍了一下自家的情况。 周府位于古园镇内,而古园镇毗邻北村,这北村便是漪夫人家宅所在之处,也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小丫头,本少爷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太过惊讶。本少爷的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他比较小气。”周少爷在临到家之前,犹犹豫豫地跟绵绵说了一下周老爷的为人。 “哦,好。”绵绵倒是对周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 “本少爷跟你说——”周少爷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反正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了,他是真小气。” “哪有这样说自己爹爹的?”绵绵觉得周少爷的态度不端正。 “不是本少爷乐意说他,实在是本少爷深受其害啊。我爹觉得银子第一紧要,比儿子要重要多了。”周少爷干嚎着说,显得极其委屈。 绵绵不说话了,她觉得周少爷说得有些夸张。 “小丫头,本少爷跟你说话呢。本少爷这么可怜,你好歹安慰安慰我。”周少爷急切地寻求绵绵的理解和劝慰。 “世上谁人不爱银钱,我也喜欢呐。又有谁甘愿将银钱给别人呢,我也不愿意。刚才给你的那些银钱是我出生以来第一回拿到的银子,我给你的时候,心里也可舍不得了。”绵绵替素未谋面的周老爷辩解起来。 “这么几十两银子你就舍不得了?还给你。”周少爷撇了撇嘴角,当即便想将银钱还给绵绵。 他一摸口袋,没有,这才醒悟过来那些银子走就被绵绵拿去给那媒婆了。 “那银子不都被你拿回去了吗?本少爷还倒贴了呢。”周少爷不服气地冲着身后的车厢大吼。 “银子不是花在我身上,你不能对我大喊大叫。以后有机会,你找美人姐姐要去,还能见她一面,不是两全其美吗?”绵绵拒不承认那一百两银子跟她有关系,坚持认定那是明懿同周少爷的账,跟她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银子是你从我这儿拿走的呀,这总没错?”周少爷也是个一根筋的。 “我有说是我借你的钱吗?”绵绵轻轻柔柔地反问道。 “那倒是没有。”周少爷再一次掉入了绵绵给他挖的坑里。 “这不就得了。”绵绵轻轻地回应。 周少爷也是傻得可爱,这样就被绵绵给说服了,乖乖地坐在车辕上,转眼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李泉扭头看了被绵绵绕进去还乐呵呵的周少爷,眼神中满是同情。 没过多久,绵绵他们便来到了周府。 家丁在府外迎接,场面甚是壮观。 绵绵一下车,一眼便看见了大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 这对石狮子乍一看觉得雄伟,可越看越不对劲,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走近一看,原来这石狮子头是浑圆的,没有雕刻毛发,看起来像是两头和尚狮子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狮子还有秃毛的吗?”绵绵不解地问。 周少爷对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尤其看到绵绵一脸天真模样,似乎他如果说是她便会相信世上真有这种狮子一般。 犹豫再三,周少爷还是说不出口,挥了挥扇子,示意身旁的小厮替绵绵解答疑惑。 “回这位小姐的话,这狮子原本是有毛发的,可我家老爷未与石匠谈拢价钱。原本说好了二十两银子一对,可等石匠将狮子送来了,老爷又临时反悔,改口说当时说定是十五两银子。石匠与老爷理论,老爷就是不肯多付五两银子,石匠一气之下便削去了这狮子的毛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小厮言简意赅地为绵绵讲述了这对狮子的苦难史。 伸手摩挲着狮子光秃秃的脑袋,绵绵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反而欢喜地说:“其实这样的狮子也挺可爱的。” “有眼光。”周少爷正想说话,从门内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头。 “爹爹。”认出是自家老父亲的声音,周少爷躬身问好。 绵绵循声望去,只见门内走出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瘦得脸颊全都凹进去了,颧骨高耸,看着尖嘴猴腮的,不像个富贵人。 可绵绵方才分明亲耳听见周少爷管这男子叫做爹爹,他确实是周老爷无疑。 “这位小友,你当真是目光如炬,与众不同啊。老爷我这些年来觉得最中听的便是你这句话了,咱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周老爷快步走到绵绵身边,那双因着眼窝深陷而尤为突出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绵绵。 “初次见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绵绵取出一颗珍珠递给周老爷。 李泉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已经熟悉绵绵套路的他不用看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小友这般客气,叫小老儿怎么好意思呢?”周老爷见到圆润的珍珠,双眼放光,连称呼都变了。 周少爷没眼看自家老爹的财迷样,悄声提醒道:“爹爹,初次见面就收小辈这么重的礼,这样不好。” “你这个败家子,这回这事办得漂亮,以后就要多结交像这位小友这般有见识的。”周老爷没理会自家儿子。 “爹——”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珍珠的自家老爹,周少爷觉得相当丢脸。 “贵客小友,请到厅上一聚。”周老爷收下珍珠,盛情邀请绵绵进府。 “叨扰了。”绵绵进门前,特意提醒李泉,“李叔,记得把我的桃子搬下马车,带上。等会儿洗洗就能吃了。” “好嘞。”李泉嚷声应和,将装着桃子的竹筐抱着,来到绵绵跟前。 周少爷的脸色越变越白,从桃子出现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偷觑着周老爷的脸色。 见自家老爹一言不发,周少爷心中暗道不好。 这桃林素来被周老爷视为宝贝,谁都不准私自摘桃,就算是周少爷也不行。 周少爷会去蹲守桃林,全是因着周老爷的指派。 如今满满一筐桃子摆在周老爷跟前,这已然不仅仅是触犯他最初定下的规矩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桃子——” “爹,你听儿子跟你解释。”周老爷的话还未说完,周少爷便抢先开口,将事情的一五一十交代透彻。 周少爷说完,还把绵绵给他的那颗珍珠拿出来作为证据。 第二十四章 论妻管严的悲惨生活 周老爷干脆利落地取过那颗珍珠,毫不客气地放进了自己的腰包,顾不上自家儿子憋屈的表情,只顾笑盈盈地对绵绵说:“这位小友,这桃子你先吃着,不够小老儿再让下人替你摘去。想吃多少都行,管够。” 绵绵乖巧点头,应声说:“好。” 几人来到厅堂之上,周老爷请怀薇安坐,安排下人摆上茶和糕点果品。 这些茶水果品一看便知是上等的,与周老爷平素待客的那些粗茶干果有着天壤之别。 周少爷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这完全不像自家老爹会做的事,愣愣地发问:“你是我爹吗?” 今日的周老爷,确实过于大方了,拿上等茶水待客,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废话,臭小子,我不是你爹,还有谁是?谁家愿意养着你这么个白吃白喝的败家子?没大没小,不像话。”周老爷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地狠狠骂道,言语中还贬损了周少爷一通。 别具一格的教子方式令周少爷确认眼前这个的的确确是他父亲,如假包换,不由松了一口气。 “让小友见笑了。我家这小子就是这样,不成器。”周老爷骂够了周少爷,转而和颜悦色地跟绵绵说话。 前后两种态度,大相径庭。 “周伯,你叫我绵绵就好。”绵绵纠正了周老爷别扭的称呼。 “原来是绵绵小友,小老儿姓周名富贵字孔方。”周老爷自报家门。 绵绵轻轻柔柔地指出:“周伯,你真的很喜欢银钱,名和字都跟钱有关。” 这话中没有恶意,周富贵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小老儿别无所好,唯爱银钱。” “不好意思,周伯,我没有银子。”绵绵生怕送的礼不合周老爷的心意,弱弱地说,“我只有珠子。” “绵绵小友客气了,你送的那颗珠子,小老儿最为喜欢,甚合吾意。”周老爷哈哈大笑。 “什么珠子?死鬼老周,你又把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了?”一个剽悍的女声忽然响起。 周老爷的笑戛然而止,像是骤然间被扼住了咽喉般,因着突然收住笑,还狼狈地咳了几声。 “你慌什么?”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走上前,轻柔地拍着周老爷的后背。 “我好了,多谢夫人。”周老爷缓过来些,跟那妇人道谢。 那妇人见状,即刻摊开手,冲着周老爷招了招,不客气道:“交出来,老实点。” 周老爷委委屈屈地将绵绵送给自己的珍珠和从周少爷那儿收缴的那颗一同放在了妇人手中。 “这还差不多。”妇人对周老爷的配合深感欣慰,心满意足地打量掌中的珍珠,赞不绝口,“这珠子真漂亮!” 看着看着,妇人惊喜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一把揪住周老爷的耳朵,厉声喝问:“你哪来这么贵重的珠子?” 受不住疼,吱哇乱叫的周老爷不敢隐瞒,急忙忙地指着绵绵说:“这是绵绵小友送给老爷我的见面礼。” 那女子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绵绵,眼中一亮,嚷声询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娃娃?怎的长得如此玉雪可爱?” 绵绵看清了女子的模样,剑眉星目,眉飞入鬓,倒是十分英气,猜想她应是周少爷的母亲,周老爷的夫人。 周少爷的眉毛应当是结合了周夫人的眉长和周老爷的眉形。 不过,周少爷的总体长相肖似其父,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绵绵想到此处,便听到周老爷的声音响起。 “夫人,这是非儿的小友,绵绵。”周老爷捂着耳朵,介绍说,“绵绵小友,这是小老儿的拙荆,李氏。” “李夫人好。”绵绵看着两眼放光的周夫人,乖乖问好。 周老爷赶忙纠正道:“绵绵小友,你应该称呼拙荆为周夫人。” “闭嘴,小绵绵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夫人我觉得李夫人甚好,我本来就姓李,这样叫有什么不对吗?”李夫人呵斥周老爷,极力维护绵绵,对着绵绵又是另一番柔声细语,温和地说,“小绵绵,你再叫一声。” “李夫人。”绵绵对李夫人有求必应,乖得不得了。 “真乖。”李夫人见了绵绵,异常喜爱,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便舍不得挪开,当下便要去拉她的手。 鲜少遇到初见面便如此热情的人,绵绵正暗自苦恼,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候,周少爷站了出来,搂着母亲,将她拉离了绵绵,轻声劝解道:“母亲,你吓着小丫头了。” 李夫人原本还有些不满,等看到绵绵拘束的模样,忽然又觉得不忍心这样逼着一个孩子,便不再凑上前去。 在绵绵身边落座,李夫人探过头对绵绵道:“小绵绵,你坐啊,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客气。” 绵绵迟迟没有动静,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绣鞋看。 李夫人见状,以为当真是自己把孩子给吓着了,连忙道歉:“小绵绵,夫人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太喜欢你了。” “无碍的,夫人,我没事。”绵绵取下腰间的粉色锦囊,递给李夫人,羞答答地说,“送给你。” 厅上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都知道那锦囊里装了什么,周老爷更是失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李夫人接过锦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一脸惊喜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颗浑圆的珍珠,顿时大惊失色。 将珍珠装回锦囊中,李夫人信手一掂,顿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锦囊中的珍珠互相撞击发出的。 “小绵绵,你要把这些都给夫人我?”李夫人不可置信地问绵绵。 绵绵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嗯。” “你这傻丫头,这些珠子都可以买下好几条街了。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夫人我,不心疼么?”李夫人摇头失笑。 “我心甘情愿。”绵绵轻轻柔柔地回应,脸上还带着一些不好意思。 “手伸出来。”李夫人温柔一笑。 绵绵立刻将手递给李夫人,而且还是两只手,掌心朝上。 李夫人将锦囊放在绵绵的掌心中,将那袋足以买下几条街的珍珠都交还给了绵绵。 “夫人不喜欢吗?”绵绵看着手中的珍珠,有些失落,傻傻地问。 “喜欢啊,夫人我可喜欢了,尤其是绵绵送的。”李夫人连忙回应,笑得一脸温柔。 “那为什么?”绵绵仍然捧着那袋珍珠,满脸困惑。 “正因为喜欢,才要把它们送给夫人我喜欢的绵绵啊。”李夫人郑重地问,“绵绵,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绵绵忙不迭地点头。 “这就对了。”李夫人将锦囊重新挂回绵绵的腰间,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这一回,不习惯和人接触的绵绵没有躲开。 “夫人——”周老爷欲言又止,对李夫人将到手的钱财往外推的行为显然是不赞同的。 “死鬼老周,你有意见?”李夫人回头,狠狠地瞪了周老爷一下。 “没有——”周老爷收到李夫人的警告,连忙改口,赞赏道,“夫人真是高风亮节啊。” 李夫人见状,不再理会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在滴血的周老爷,扭头看向绵绵,轻柔地拉起她的手,盛情邀请道:“小绵绵,今天留下来用晚膳。夫人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夫人我的厨艺还不错的。” “好。”绵绵点点头,没有收回被李夫人握住的手。 一旁的纯纯见此,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眼睛盯着李夫人与绵绵交握的双手,久久无法移开。 “绵绵小姐,桃子洗好了。”李泉带着一大盘水嫩嫩的桃子来到厅上。 “夫人,给你。”绵绵挑了个品相极好的桃子,笑盈盈地递给李夫人。 李夫人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嫣然一笑,柔声说:“真甜!” 绵绵心满意足地点头,又挑了几个品相好的,将其分别送给纯纯,李叔,周老爷。 而后,绵绵给自己挑了个水灵灵的大桃子,津津有味地吃上了,边吃边称赞说:“甜,真甜。” 被落下的周少爷是厅上唯一一个没有分到桃子,不服气地冲绵绵嚷嚷:“丫头,为何没有本少爷的份?” “不给用狗吓唬人的坏蛋。”绵绵吃得腮帮子鼓鼓,瓮声瓮气地控诉周少爷的恶行。 “混小子,你吓着小绵绵了?好哇,老娘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让你管好那些狗,你把老娘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李夫人一听绵绵的话,对着周少爷就是一通狮子吼。 “母亲,我没有。这丫头一点都不怕我的狗,她跟狗玩得可好了。母亲不信,可以问她。”周少爷辩解道。 “老娘不管,你蓄意吓唬小绵绵,就是不行。”李夫人声色俱厉地告诫周少爷,“你保证以后都不会伤害小绵绵。” “母亲,不必如此夸张,那丫头才没有被吓到,你看她吃得香着呢。”周少爷不想遵从李夫人的命令。 “你保证。”李夫人一本正经地重复方才的话。 第二十五章 反派的出场方式 周少爷见自家娘亲一脸严肃,不情不愿地敷衍道:“好好好,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伤害这丫头。” 就在李夫人满意点头时,一个家丁莽莽撞撞地跑到厅上,气喘吁吁地嚷嚷道:“老爷、夫人、少爷,不好了。” 这家丁形容狼狈,脸上黑不溜秋的,像是摸了一脸的锅灰,看着十分惶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没看见本夫人在待客吗?何事?”李夫人斥责那名鲁莽的下人。 “桃林,桃林被烧了。”那家丁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 “胡说什么?”周少爷第一反应便是怒斥,“再敢胡言乱语,打断你的腿。” “千真万确,少爷。”那家丁急忙恳切回应。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来。”李夫人还算镇定,吩咐家丁详细说明情况。 “小人奉命在桃林看守,可方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帮贼人,二话不说竟放起火来。他们人多势众,小人实在阻拦不住,眼看着桃林就要被他们烧毁了,只能回来禀报老爷夫人。”家丁勉强稳住心绪,将突发事件说了一遍。 “可有伤亡?”李夫人先关心家丁们的安危。 家丁惋惜道:“夫人放心,我等均未被伤到,只可惜桃林毁了。” “可有看清纵火之人的长相?是否认得他们是谁?共有几人?”李夫人连连追问。 “他们一伙大约是十来个人,都骑着马,领头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模样俊俏,话极少。小人并不认得他们,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家丁绞尽脑汁,极尽所能地描绘自己所能得到的所有讯息。 “外来人为何要烧咱家的桃林?简直欺人太甚,他们如今走了吗?我找他们去。”周少爷沉不住气。 “小人回来时,那些人还在,现下不知如何了。”家丁老老实实地回禀。 周少爷一听那群纵火者未曾走远,嚷声吩咐道:“来人,将本少爷的宝贝们带上,今天本少爷非得废了那些恶霸。” “非儿,莫要莽撞,眼下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有摸清楚,不可冒然行动。”李夫人及时喝止。 李夫人走到门口,往桃林方向眺望一眼,看到了滚滚浓烟,整片桃林都烧起来了,火势极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周老爷急得直跺脚,哭着大喊:“我的桃子,我的桃林啊。这些天杀的,烧我桃林,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 说着,吱哇乱叫着,便要往桃林那儿狂奔,被李夫人一把扯住。 “把眼泪擦擦,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李夫人粗鲁地替周老爷抹了一把眼泪,随即将手帕丢进他怀中,厉声呵斥道:“你去管什么用?都烧成这样,你还往那儿冲,成心找死是吗?” 周少爷抱怨李夫人的不作为:“可是母亲,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贼子毁了咱家的桃林啊?太窝囊了。” “那人可说了什么没有?他们为何要烧桃林?”李夫人不理会悲戚的丈夫和焦躁的儿子,只是淡然地问家丁。 “小人实在不知他们为什么忽然纵火。小的只是依稀记得,他们之中的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说什么被他家主子看中,是天大的福气,祖上积德什么的。”家丁隐隐约约想起其中一个说过的话,磕磕巴巴地复述道。 “到底看中什么呢?又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呢?”李夫人觉得纵火之人来者不善,不敢轻举妄动。 “娘亲——”周少爷急得大吼。 “李夫人,这就是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敢毁了我的桃子,我还没吃够呢。”绵绵义愤填膺,眼中怒火中烧,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撂下一句话,提起裙子就往桃林那儿跑。 绵绵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李夫人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前小跑了几步,高声喊道:“小绵绵,你别去,快停下。” 李夫人的喊话充斥着担忧,奈何绵绵根本没听见,她早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绵绵看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倒是不慢,眼看这就要没影了。 “你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把小绵绵给追回来。纵火的说不准是什么亡命之徒,小绵绵一个小姑娘,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李夫人见周少爷愣在原地,催他去追绵绵,并郑重嘱咐,“非儿,定要护着小绵绵,莫要让她伤着了。” “好嘞。”周少爷带着一众家丁和他的宝贝狼狗,雄赳赳气昂昂地冲着桃林出发了。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李夫人,此刻满脸惶急,紧握双拳,不停地眺望远方,嘴里喃喃道:“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杀千刀的,该死的纵火犯,就该把他们绑到衙门里,让县官大老爷狠狠地拷打他们才好。”周老爷不停咒骂道。 而此时的绵绵已然来到桃林外围,迎面撞上了纵火之人,他们手中的火把还没放下,倒是没见着他们的领头者。 “哪来的小姑娘?长得怪好看的。”其中一个随从上前调侃了绵绵一句。 就这么一句话捅了马蜂窝,绵绵眯着小眼睛,眉眼弯弯地说:“你们会倒霉的。” 等周少爷赶到时,这群助纣为虐的喽啰都被纯纯放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 “可以啊,小丫头,本少爷还没出手呢,你就搞定了。”周少爷对绵绵竖起大拇指,上前对着喽啰狠狠地踢了几脚。 “这些人不过是听吩咐办事,真正的主使者还没找到。”绵绵生气地说,“真讨厌,桃子都不能吃了。” “娇娇,你是在找我吗?”一道森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周少爷猛地回头,便看见一位紫衣公子高坐马上俯视着他们,他那些临到嘴边的质问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紫衣公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字,凌厉。 眉目凌厉,目光凌厉,气势凌厉,静坐马上,便油然而生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紫衣公子什么都没说,周少爷却已被他身上森寒凌冽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狗怪吵的,碍着我和娇娇说话,宰了。”紫衣公子扬言要杀狗。 这话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周少爷连忙叫家丁将狗领回家,不敢让它们在此久留。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绵绵此时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头,保持着背对紫衣公子的姿势。 细看之下,便可发现她此刻浑身僵硬,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哒哒哒——”紫衣公子驱马上前,缓缓朝着绵绵靠近。 绵绵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原本僵硬到不敢动弹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起来,尽管很细微,但她确实在发抖。 纯纯察觉到了绵绵的不对劲,低声询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绵绵似乎极为惊惧,颤着声音请求道:“纯纯,带我离开这里,快!” 从绵绵娇娇弱弱的声音中,纯纯听出了恐惧和急切,她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而绵绵紧紧抓着纯纯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仿佛一放手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娇娇,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认识我吗?”紫衣公子已然来到距离绵绵极近之处,试探着问。 “杀了他,杀了他!”绵绵忽然厉声吩咐纯纯,语气中满是恨意,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 “是。”即便不明白绵绵为何突然涌现这样强烈的戾气,纯纯仍毫不犹豫地应声。 纯纯正要动手之际,不远处传来一个呼喊声:“恣纾兄。” 一个浑身贵气的少年领着一班随从自远而近。 “恩公。”绵绵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镇定了不少,似乎方才那个满脸暴戾,快要崩溃的人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季郁荣。”紫衣公子听出了来者是谁,直呼其名。 正待与紫衣公子寒暄的少年发现了绵绵的存在,连忙下马来到她身边,轻轻喊道:“绵绵。” 倏然间,绵绵钻进了少年的怀抱,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恩公哥哥。” 原本只想大哥招呼的少年狠狠地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料到会被绵绵抱住。 “绵绵,怎么了?”少年听出了绵绵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觉得小姑娘定然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想吃桃子,可桃林被烧了。”绵绵瓮声瓮气地回应,仍旧没有松手。 “如此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在这里,向娇娇赔礼道歉,还请娇娇莫要见怪。”紫衣公子坦然认错。 绵绵没有回应,她不想跟紫衣公子说话。 “原来这是恣纾兄的手笔,敢问阁下意欲何为?”少年笑着发问,仿佛在跟紫衣公子聊家常。 “不过是觉得这林子碍眼罢了。”紫衣公子给出的理由倒是简单。 “想必是兴之所至,恣纾兄果然任性。”少年哈哈一笑,说了似褒似贬的话。 “娇娇,我的名字叫楚桀,你可要好好记住。”紫衣公子对着绵绵温声报出名姓。 绵绵未作回应,她伏在少年恩公怀中,呼吸轻浅,好像睡着了般。 第二十六章 我们会再见面的 绵绵对于楚桀表现出了极尽的厌恶,而楚桀却偏偏只想着靠近,他很想知道绵绵的真面目。 楚桀正想驱马上前,身后一马疾驰而来,急急停住,马上之人抱拳禀报道:“公子,老爷令你速回淮京。” “聒噪。”楚桀骂了那禀报之人一句。 “公子,老爷有令,一刻都不得耽搁。”禀报之人不卑不亢地传达命令。 楚桀一双眼睛仍粘在绵绵身上,却不得不遵从父命,他不敢违逆。 而绵绵听说楚桀即将离去,浑身都放松了下来,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僵硬紧绷了。 “娇娇,我们会再见面的。我要走了,你不跟我说一句‘再会’吗?”楚桀想要一句临别赠言。 绵绵听了这话,没有回应,反倒拼命往恩公哥哥的怀中钻,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楚桀见绵绵这般排斥他,知晓必定不能如愿,不甘心地看了始终未露真容的绵绵一眼,调转马头离开。 那些被纯纯打趴下的随从麻溜地爬起来,不近不远地尾随楚桀,小跑着离开了。 自始至终,周少爷都没有说一句话,见楚桀离开,缓缓舒了一口气。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绵绵这才敢从季郁荣的怀中露出小脑袋。 “绵绵这是准备以身相许吗?”季郁荣跟将自己闷得脸色绯红的小姑娘开玩笑。 绵绵不好意思地看着被自己揉皱的衣襟,伸出小胖手,轻轻地为季郁荣抚平,抱着小拳头说道:“谢谢恩公哥哥。” “不客气,绵绵。”季郁荣揉了揉绵绵的发髻,温柔回应。 离得远了,楚桀听到那个怕她如命的姑娘娇娇柔柔地跟季郁荣说话,声音软软糯糯的,煞是好听。 光是听着那声音,楚桀便觉得浑身酥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儿听到过似的。 可自己分明不认识名唤绵绵的小女孩,如果曾经见过,楚桀深信自己断然不会忘记。 忍不住回头张望,楚桀远远地看见那个身穿素色衣裙的小姑娘面对着季郁荣,或许正露出甜甜的笑容。 想到这里,楚桀不禁觉得奇怪,暗自思忖:小姑娘似乎很怕他,怕到发抖的地步,可我分明不认识她。 绵绵连话都不愿意跟楚桀说一句,甚至不肯露出真容,对着季郁荣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居然还主动扑到他怀里。 这个强烈的反差,令楚桀心中涌现出对季郁荣的强烈记恨。 气势汹汹来找纵火之人算账的绵绵和周少爷,一个连面都不敢露,一个一声都不敢吭。 火烧桃林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季郁荣打听清楚前因后果后,摸着绵绵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嘱咐:“那个人来头不小,绵绵不要轻易招惹他。” “好,我一定离他远远的。”绵绵乖乖应声,脸色稍微好了些,没有之前那样惨白了。 “乖。”季郁荣赞赏地轻拍绵绵的发髻。 “我家的桃林可怎么办啊?纵火之人都跑得没影了。这下回去非得被爹骂得狗血淋头不可。”周少爷郁闷不已。 “破财消灾。小兄弟,要是真的惹上那尊煞星,毁的可就不止一片桃林了,可能连小命都会不保。”季郁荣劝道。 “到底为什么要烧我家桃林?我家跟那个人无冤无仇,又没招他惹他。”周少爷百思不得其解。 季郁荣语带遗憾地说:“你家桃林不幸,正赶上那位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就要烧我家的桃林吗?简直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王法?我非得去告他不可。”周少爷愤愤不平。 “噤声。”季郁荣忽然开口,神情严肃地提醒道,“有人来了。” “哒哒哒——”迅疾的马蹄声不断传来。 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正骑着马朝这边狂奔而来。 绵绵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那人跟楚桀的随从穿着一样,如受惊的兔子般,呲溜一下就躲到了季郁荣背后。 季郁荣见状,配合地往旁边挪了挪,让绵绵躲得更彻底些,十分宠溺。 这季郁荣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骨架子大,发育得不错,已然具备成年男子身量。 绵绵躲在他身后,整个身体都被他遮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没露。 那随从模样的人径直来到周少爷跟前,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随手抛给不明所以的周少爷。 “这是公子爷赏你的,抵你的桃林,绰绰有余。”随从颐指气使地宣称。 “不用了。”刚才还鬼哭狼嚎,抱怨桃林被毁的周少爷此刻却不敢要这天降之财。 那随从不再理会周少爷,他只管将钱袋给出去,根本不关心他想不想要。 周少爷徒劳地举着手中的钱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而后,就见那随从滚鞍下马,来到季郁荣跟前,躬身垂首,双手呈上一枚玉佩。 这恭敬有加的态度,与方才对待周少爷时的倨傲大相径庭。 那玉佩被随从高举过头顶,在阳光下泛着华美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定然十分珍贵,价值不菲。 “小姐,此物乃公子爷贴身之物,名为麒麟玦。公子从小将其佩戴在身上,对于公子乃至公子爷的家族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公子爷命小的将其赠予姑娘,请姑娘务必收下。”那随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季郁荣说的,而是对绵绵说的。 随从本以为绵绵会拒绝,不想手上一轻,那麒麟玦被接了过去。 即便没有得到绵绵的任何回复,随从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可以向公子交差了。 “多谢小姐,小的告辞。”随从躬身后退,而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终于走了。”绵绵轻轻吁了一口气,献宝般将与麒麟玦递给季郁荣,“恩公哥哥,送给你。” “绵绵,这个玉佩可不只是贵重那么简单,它还有许多厉害的作用。”季郁荣将麒麟玦推了回去。 “恩公哥哥,你不要吗?”绵绵眨着眼睛,再一次递出麒麟玦。 “绵绵自己收着,我不要。”季郁荣再一次拒绝了绵绵的赠予。 “好。”绵绵见季郁荣不肯要,随手将麒麟玦塞进了腰间的锦囊中。 就在这时,一旁的周少爷发出一声惊呼:“哇哦。”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他手中拿着一锭金子,那金子正是从钱袋中取出来的。 “丫头,这里面装的都是金子,满满一袋金子。这位公子出手可真阔绰。”周少爷心花怒放,又惊又喜。 受到巨额补偿的周少爷,对楚桀的称呼都变了,从纵火者变成了公子。 “烧了桃林的坏人。”绵绵愤愤不平地强调,对楚桀极其厌恶。 “绵绵说得对,他是坏人。”季郁荣见绵绵义愤填膺的小表情,觉得无比可爱,忍不住又上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就算那位公子是个坏人,那也是个有钱的坏人。”周公子得了金子,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有钱就能那么坏吗?有钱就能随便烧毁林子吗?”绵绵连连追问,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周少爷喜滋滋地将钱袋揣在怀里,肯定地答复:“有钱确实可以。” “我不听,你骗人。”绵绵不接受周少爷的说法,捂住了耳朵。 季郁荣拿下绵绵的小胖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坚定执着地强调说:“不是的,绵绵,莫要听他胡说。有钱并不能为所欲为,要有底线和原则,不能一味地伤害别人,否则很有可能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恩公哥哥说得对。”绵绵听完,终于露出了笑容,为季郁荣竖起了大拇指。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周少爷逗弄绵绵说,“丫头,难道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 “亲朋好友都离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那就让他孤零零地待着好了,这是对他的惩罚。”绵绵的话意味不明。 季郁荣听了这话,看着郁郁不乐的绵绵,觉得小姑娘定然有很重的心事。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公子安好。” 循声望去,众人发现一个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 这女子姿容娇艳,体态袅娜,脸上带着明丽的笑容,正是明懿。 “美人姐姐,你怎么在这儿?”绵绵对明懿倒是热情,还记得要为周少爷引见明懿,于是扭头为周少爷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美人姐姐。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周少爷看了明懿一眼,平淡地说:“一般般。本少爷觉得还是你长得顺眼。” 说完这话,周少爷便没再看明懿一眼,忍不住取出怀中的金子,开始一锭一锭地数了起来。 绵绵对于周少爷的行为有些疑惑,不理解他怎么能对这样的美人视若无睹,还能专心数金子。 李泉一见明懿出现,便觉得没什么好事,心中不由呐喊:绵绵小姐,你难道忘了她们母女俩让你受了多少气吗? 纯纯往前跨了一步,神情戒备,提防着明懿做出什么突如其来的举动伤害绵绵。 第二十八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方才还仗义执言的周少爷此时却偷偷摸摸地问绵绵:“小丫头,你方才真的骂了那女人吗?” “我没有。”绵绵目光清明,坦然回应道,“我只不过跟美人姐姐说恩公哥哥不喜欢她,然后她就生气了。” “原来是因妒生恨呐。”周少爷揶揄地看了季郁荣一眼,一脸坏笑地调侃道,“小子,行情不错啊。那位小姐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追着你跑,死缠烂打的,非要请你去她家做客,怎么都不肯放弃,你对她难道就没点想法?” “那位小姐说话不尽不实,不是季某心之所向。”季郁荣回应道,一双眼却盯着绵绵不放。 “这种女人确实可怕,反正本少爷今后定要对她敬而远之。”周少爷将明懿当成了蛇蝎猛兽,避之不及。 季郁荣和李泉不约而同地点头,显然对周少爷的想法很是认同。 “恩公哥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周府吗?”绵绵见季郁荣紧随左右,扬起小脑袋看向他。 “可以吗?”季郁荣缓缓低头,微微一笑,问道。 “可以可以,我正想给你尝一尝方才摘下的桃子呢,可好吃了。”绵绵欢快得像只自由的云雀。 季郁荣宠溺地摸了摸绵绵头上的小发髻,扭头征求周少爷这个东道主的意见:“不知季某能去周少爷家做客吗?” 周少爷对季郁荣印象不错,当即点头应和:“欢迎之至。” “那季某便叨扰了。”季郁荣拱手称谢。 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周府。 李夫人和周老爷放心不下,一个站在门口频频张望,一个坐在厅上坐立难安。 见绵绵他们回来,周老爷小跑着迎上去,一把握住周少爷的双臂,急慌慌地询问桃林的情况:“儿啊,咱家的桃林怎么样了?保得住吗?还剩多少株哇?树上的那些桃子还在吗?火灭了没有?那个纵火凶手有没有抓到啊?” 周老爷心情激动,不仅连连追问,还一个劲地摇动周少爷,无辜的周少爷都快被他给晃晕了。 “周伯,你先放手,我来告诉你。桃林基本被烧没了,焦黑焦黑的,估计没剩多少株了。桃子也不能吃了。你家的下人正在极力灭火,想来那火应该快熄了。”绵绵想安抚一下周老爷的情绪,但收效甚微。 “儿啊,那可是咱家的收入来源啊,没了桃林,咱们一家今后吃什么喝什么呀?儿啊,咱就等着喝西北风。” 见周老爷哭得凄惨,看着实在可怜,绵绵想拿出珍珠来安慰安慰他。 深知自家老爹本性的周少爷,一脸了然地对绵绵说:“小丫头,你别白费劲了,没用的。” 绵绵于是乖乖地闭嘴,看着父子俩奇奇怪怪地互动。 此时的周少爷艰难地从怀中取出钱袋,从中摸出一锭金子,在周老爷眼前一晃。 金灿灿的颜色瞬间吸引了周老爷的全部注意,他终于停手,放过了自家儿子。 周少爷趁机将钱袋子晃了晃,丁零当啷的声音传进周老爷的耳朵。 金子与金子之间相互撞击的声音,在周老爷听来,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悦耳的声响。 一把夺过金子和钱袋,财迷周老爷狠狠地在金子边缘咬了一下,差点没把牙给磕掉了,可他甘之如饴。 一旁的绵绵看着变脸像变天一样快的周老爷,目瞪口呆。 检验过是纯金后,周老爷兴高采烈地数起了钱袋中的金锭,边数边呲呲地吸凉气。 “爹,这是纵火之人给的,说是赔偿咱家的桃林被烧的损失。”逃过一劫的周少爷不紧不慢地向周老爷解释。 “你这孩子,也太不晓事了。咱家的桃林是无价之宝,等桃子摘了之后,能卖好些钱呢。况且,今年摘了,来年还会再长,子子孙孙无穷尽,那可是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啊。你目光怎么就那么短浅,被蝇头小利迷了眼?啊?” 周少爷腹恻道:说得好听,也没见你有半分不乐意。要是觉得钱给少了,你别要啊。不知道是谁,数了一遍又一遍。 “那人呢?叫来让老爷好好说他一顿。太不小心了,青天白日的怎么就会把林子给烧了呢?”周老爷头也没抬。 “走了。爹,这钱不少了,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周少爷直接拆穿自家老爹潜藏的心思,强调说,“那人看起来挺不好惹的,一开口就说要杀了我的宝贝。我看着他都觉得害怕,就像看到阎王来索命一样,你还是别见他为妙。” “是吗?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难得也会有害怕的时候。那就算了,本老爷大人有大量,看在金子的份上,就放过他这一回。”周老爷干脆利落地打退堂鼓,专心致志地继续数他的金子。 李泉注意看了一下,发现就那么八锭金子,周老爷已然数了不下二十遍了。 绵绵笑盈盈地看着周老爷数金子,对周少爷说:“周伯跟你挺像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周少爷骄傲地昂头,对财迷这件事一点都不忌讳,引以为傲。 “恩公哥哥,我带你去吃甜甜的桃子。”绵绵主动拉着季郁荣的袖子,就要把他往周府里拖。 被绵绵这么一叫唤,周少爷才想起来上门做客的季郁荣,赶忙为他引见:“爹,这是季——” “季某小字长盛,周少爷唤我长盛即可。”季郁荣见周少爷顿住,立即补充道。 “这是季长盛。”周少爷拍了拍季郁荣的肩膀,好像两人十分熟识的模样。 周老爷依依不舍地收起钱袋,抬头打量了一下季郁荣,眼中透着审视,挑三拣四地开口:“你是哪位?” “爹,我刚才不跟你说了吗?他姓季名长盛。”周少爷委婉地提醒自家老爹注意态度。 “没听说过。”周老爷素来对陌生人便是爱答不理的,此刻不过是故态复萌。 “叨扰府上,未曾提前知会周老爷,还望海涵。”季郁荣修养极好,见周老爷无礼也没生气。 “既然上门拜访,就该拿出相应的礼数来,免得为人诟病,被诋毁说没有教养。”周老爷意有所指。 季郁荣领悟力极强,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当即便将手伸向袖口,摸索着什么。 “爹——”对于自家老爹初次见面就问客人讨要见面礼的做法,周少爷深觉丢脸,扶额叹息。 须臾间,季郁荣手中便多了一颗光泽匀称的玉石,他将这碧绿的玉石递给周老爷。 周老爷一见这颗莹润剔透,色泽醇厚的玉石便知道它定非凡品,不禁夸了季郁荣一句:“孺子可教也。” 正想伸手取过玉石,耳朵却被揪住了,周老爷期期艾艾地喊:“夫人手下留情。” “夫人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难道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李夫人没好气地对着周老爷大吼。 “记得记得,为夫怎么敢忘了夫人说的话?夫人说过不许随意收取礼品。”周老爷哀嚎不已。 “那你怎么不长记性?”李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周老爷的耳朵,厉声质问。 “为夫没想收下,就是帮着这位小友鉴赏一下,看看而已。”周老爷狡辩道。 “今儿个可是第二回了,小绵绵的事你又怎么解释?”李夫人不依不饶,开始翻旧账。 “夫人,那是绵绵小友主动给为夫的,为夫也是盛情难却啊。绵绵小友,你说是不是?”周老爷给绵绵使眼色。 绵绵见周老爷的耳朵都快被李夫人揪下来了,立即应和道:“对对对,夫人,那珠子是我硬塞给周伯的。” 见绵绵求情,又有外人在场,李夫人没太过分,顺坡下驴,就此放过了周老爷可怜的耳朵。 周老爷揉着被拧得通红的耳朵,卑微地请求道:“夫人下次能不能别在人前揪为夫的耳朵?” “你这是在指责夫人我让你没脸了?”李夫人瞥了周老爷一眼,挑眉撇嘴,意思不言而喻。 周老爷默默闭嘴,委屈地捂着耳朵,一声不敢吭,眼巴巴地看着季郁荣没收回的那颗莹碧玉石。 “小绵绵,你没事?”李夫人丢下周老爷,冲到绵绵身边,对她嘘寒问暖,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夫人,我没事。有恩公哥哥在,我不会有事的。”绵绵淡然一笑,对季郁荣表现出极大的依赖性。 李夫人见季郁荣长身玉立,贵气不凡,当即便替周老爷致歉:“拙夫口不择言,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夫人言重了。”季郁荣客气有礼,态度却疏离淡漠。 “小绵绵,你认识这位公子?”李夫人见绵绵频频看向季郁荣,不禁疑惑道。 “恩公哥哥救过我和李叔的性命。”绵绵语声清脆,“昨晚要不是他,我们就要被强人捉回山寨里去了。” “你还遇见了强人?!那群天杀的贼寇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没受伤?”李夫人一听,立刻急了。 绵绵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夫人放心,恩公哥哥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 第三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公子说早前多有得罪,请小姐莫要见怪。”随从端端正正地跪着,转述自家公子的话。 “哼,如今晓得道歉了,那时候做什么去了?”明懿自动将随从口中的“公子”当成了季郁荣,傲娇回应道。 “公子确有急事,还望小姐海涵。”随从替自家公子辩解,并在此致歉,“公子吩咐小的定要向小姐赔礼道歉。” “别以为几句道歉,本小姐就会原谅他。”明懿嘴上说着不原谅,眼底已然浮现笑意。 随从再接再厉,为自家公子美言:“待小姐见着公子,公子自会亲自向小姐赔不是。” “这还差不多。”明懿故作矜持,斟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悠悠然开口,“你方才说你家公子派你来接本小姐?” “是,公子让小的转告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公子想时时刻刻与小姐在一起。”随从面不改色地转述。 “你家公子真这么说?”明懿脸上露出小窃喜,连忙喝了一口茶,掩饰欣喜的情绪。 “小的不敢撒谎。”随从抱拳回应。 闻言,明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太过激动,以至于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小姐?”门外传来丫鬟的喊声。 “明日巳时,小人在那片桃林入口处等候小姐。”随从说罢,跳窗离开。 “小姐,可需要奴婢侍候?”丫鬟又问了一句。 “我没事,打翻茶杯而已,明日再收拾。”明懿强装镇定,回复了丫鬟一句。 想着方才那个随从的话,明懿久久不能入睡。 今夜无法入睡的不止明懿,还有远在古园镇的李夫人和绵绵。 绵绵是因着楚桀,而李夫人则是受季郁荣影响。 原本以为季郁荣只是个官宦子弟,不想大有来头,令李夫人想起久远的往事。 绵绵对她的恩公哥哥尤为喜爱,到哪儿都粘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季郁荣时,晶亮晶亮的。 李夫人爱屋及乌,对季郁荣很是照顾,盛情款待不说,见天色已晚,竭力劝他在周府留宿。 不想晚些时候,季郁荣单独找到李夫人,亮出一块龙纹令牌,并直呼其名:“李桃花。” 李夫人一见季郁荣手中的令牌,神色一凛,将他引到僻静处。 来到人迹罕至的杂役房,屏退吓人,李夫人下跪行礼,恭敬道:“民妇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桃花,我奉陛下均命,前来查问公主下落。你务必据实相告,若有隐瞒,定斩不赦。”季郁荣神色肃穆。 “小妇人不敢欺瞒,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夫人被季郁荣的话吓得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回复。 “我且问你,公主何在?”季郁荣开门见山地问出此行的目的。 “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位公主?”李夫人疑惑非常,据实相告道,“小妇人并不认识公主。” 季郁荣上前一步,逼问道:“你侍奉白夫人多年,怎会不知公主下落?” “小妇人确实不知。当年小姐将我等遣散时,还未诞下麟儿。小妇人今日才知小姐诞下的是位公主。” 李夫人声称自己并不知晓公主下落,甚至今日才晓得夫人生了一位公主。 季郁荣闻言,沉吟片刻,忽然厉声喝问:“你说得可是实话?” “小妇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李夫人连忙发下毒誓。 季郁荣听到李夫人发下如此狠毒的誓言,心中的怀疑顿时去了七八分,似是相信她说的话了。 李夫人许久没有听见季郁荣说话,不禁有些慌张,手心不停地冒汗,可她不敢有所动作,仍然老老实实跪着。 “与你一同侍候夫人的还有一个婢仆,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季郁荣又问。 “这个,小妇人委实不知。当年小姐将我等遣离,我与她便分道扬镳,再未见面,也没再联系过。” 骤然听闻季郁荣提及故人,李夫人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做出回应。 季郁荣又不说话了,他在判断李夫人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打量着李夫人有些颤抖的肩背,季郁荣不敢妄下定论,于是吩咐道:“抬起头来。” 李夫人不敢违令,即刻抬头,对上季郁荣沉寂的一双眼,目光清明。 季郁荣缓缓开口:“你不知,那我便告诉你,你的好姐妹莲花,如今就在北村。她成了方宁安的外室。” 他说的正是漪夫人,明懿的母亲。 李夫人大惊失色,猛地抬头看向季郁荣,确认道:“方宁安是曾经追求过小姐的那个方公子吗?” “正是。”季郁荣点头回应,看着李夫人惊疑不定的神色,料想她确实不知。 “大人,小妇人斗胆问一句,小姐怎么样了?”李夫人小心翼翼地问出心底最想问的。 季郁荣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背手而立,回应说:“夫人诞下公主那日便香消玉殒了。” 闻言,李夫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瘫坐在地上,低声呢喃道:“怎么就去世了呢?我离开时,小姐还好好的。” “夫人已逝,陛下如今想寻回公主。”季郁荣沉声对李夫人说,“莲花有个女儿,与公主年纪相仿。” 季郁荣只是微微提点了一句,李夫人便领会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大人是怀疑莲花的女儿是公主?” “极有可能。陛下找寻公主多年,始终没有结果。”季郁荣低下头,吩咐道,“你明日去探探口风。” “小妇人遵命。”季郁荣下了命令,李夫人自然不敢违抗,立即应声。 “公主一事,暂时保密,不可对旁人提及。”季郁荣临出门前,丢下一句警告。 门外的风呼啸着吹进房内,惹得李夫人打了个寒噤。 剩下的话,季郁荣没有说,李夫人也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事关皇族血脉,李夫人晓得轻重,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赔上全家的性命。 “桃花。”李夫人的回忆戛然而止,被身旁周老爷的喊声惊醒。 李夫人应了一声,就听周老爷带着朦胧的睡意,轻声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想起我的旧主人了。”李夫人找了个借口。 “不是说你的旧主子是个顶顶难得的好人吗?必定会长命百岁,逢凶化吉的,你就别瞎忧心了。”周老爷安慰道。 李夫人缩进周老爷怀里,她无法告诉枕边人旧主子已然逝世的消息,只能独自忧伤。 周老爷轻柔地拍着李夫人的肩头,嘴上却调侃道:“孩子都跟门框一般高了,你还跟我撒娇,真拿你没办法。” “怎么?不乐意啊?”李夫人瓮声瓮气地反问,顺带拧了周老爷一下。 “不敢不敢,只要夫人乐意,老爷我就算被腻死,也甘之如饴。”周老爷举手投降。 “谅你也不敢。”李夫人得意地回应,又凑近了些。 而身处右侧厢房的绵绵,此时也还未入睡,独坐在黑夜中,蜷成一团,似在思索着一些事。 取出锦囊中的麒麟玦,绵绵脸上露出惊恐和嫌恶,将其远远地丢开,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他怎么会来这儿?难道他已然知晓了我的身份?不可能,他不会知道我是谁的。”绵绵自言自语道。 望着那块麒麟玦,绵绵的眼中闪过挣扎,痛苦,怨恨,纠结,愤怒等等情绪,最终尽数变为决绝。 “为什么他总要在我的身边晃悠?我不想看见他,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绵绵目光发直。 最终,她视死如归地收起麒麟玦,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黑暗中,她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带着森冷的寒意。 夜更深了,一些未曾熟睡的人终于悄然沉入梦香,而有些人注定无眠。 李二天,李夫人遵照季郁荣的吩咐,带上礼品前去拜访漪夫人。 家仆拦住李夫人,不让她进门,声称府中近日谢绝访客。 李夫人对家仆说:“你跟你家夫人说,故人李桃花来访。” 家仆将李夫人的原话转告漪夫人。 “哐当”,素来淡定从容的漪夫人居然失手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夫人,要小的将她赶走吗?”家仆会错意,以为漪夫人这是生气了,连忙请示道。 “不必。”不过须臾,漪夫人便恢复了镇定的模样,泰然自若地吩咐道,“请那位夫人进来。” 李夫人进门时,正好撞见打算外出的明懿。 明懿正要赴约,根本没空理会府里来了什么人,更何况她对李夫人本就没什么印象,她只顾火急火燎地往外赶。 “那位是?”李夫人看着明懿远去的背影,尽管心中已有了猜测,仍旧向家仆询问道。 “那是我家小姐。”家仆躬身回应。 “你家夫人有几位千金?”沉思片刻,李夫人追问道。 “仅此一位。”家仆有问必答。 意识到明懿便是故人之女,李夫人不由呆愣半晌。 见状,家仆恭敬催促道:“夫人里面请,我家夫人正在厅上恭候。” 第三十一章 前有豺狼后有虎 来到厅上,故人相见,李夫人和漪夫人只是对望着,久久没有言语。 “姐姐请坐。”漪夫人先开口,寒暄道,“姐姐,没想到我们姐妹俩有生之年还有相见之日,真是天可怜见。”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嫁给方宁安。”李夫人一开口便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造化弄人,妹妹落难时遇见了老爷,为报救命之恩,只得以身相许。”漪夫人说自己是逼不得已。 “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李夫人并不相信漪夫人的这套说辞。 漪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恼恨,转眼间便消散了,大方得体地问道:“不知姐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小姐死了,你可知晓?”李夫人决定先试探一番。 “哦?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漪夫人神色淡然,神态中没有表现出任何讶异。 李夫人看着漪夫人冷淡的神色,不可置信地问:“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悲痛吗?” “我凭什么要为她悲痛?当初就是她将我们赶出来的,你忘了吗?”漪夫人话里话外对李夫人口中的小姐满是怨恨。 “小姐终归待我们不薄,当年定然是有难言之隐才会驱逐我等,你不该心怀怨恨。”李夫人劝说道。 “姐姐今日前来,难不成是来教训我的吗?”漪夫人态度一转,肃然道,“我可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奴婢了。” 李夫人见漪夫人生气,本想狠狠臭骂她一顿,可想起季郁荣的吩咐,硬是把满腔的怒火压了下来。 悠悠然地喝了一口茶,调整过情绪,李夫人提起明懿:“听说妹妹有个女儿?” “不错。”漪夫人的态度冷了许多,没了一开始的热乎劲。 “不知芳龄几何?”李夫人开始进入正题,打探起明懿的年岁。 漪夫人狐疑地看向李夫人,不明所以地问:“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察觉到了漪夫人的戒心,李夫人连忙找了一个借口:“我家有个愣小子,昨天见了你家闺女一面,求着我来打听。” “这样啊。”漪夫人似乎明白了李夫人的打算,意味深长地一笑,坦然回应,“小女年方十五。” “我家小子今年十七,夏至生的。我生他的时候正好是大热天,遭了不少罪。你家闺女什么时候生的?” 听李夫人聊起了儿女,漪夫人明显放松下来,回应道:“冬至前几日。” “你家闺女长得白白净净的,养得好哇。不像我家那个野猴子,成天上天入地的,估计是我生他的时辰不对。我生他的时候恰巧是辰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家闺女怕不是晚上生的?看着挺文静的。”李夫人不着痕迹地套话。 “懿儿是子时出生的。”漪夫人不知李夫人目的,随口将明懿出声的时辰报了出来。 李夫人得了想要的讯息,闲聊一会儿后便告辞了。 此时的周府内,季郁荣等着李夫人回来向他禀报打探的结果,而一宿没睡的绵绵还在补觉。 纯纯想着昨日那筐桃子已经吃完了,便出了一趟门,想到桃林去看看,回来时给绵绵带回一个惊悚的消息。 绵绵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惊恐不安地问:“你确定没看错吗?” “回小姐,那人确是昨天那位紫衣公子的随从,属下定不会看错。”纯纯笃定地回应。 “他还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收了他主子送的东西。”绵绵有些慌乱,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小姐,来者不善。”纯纯沉声说,“离那人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属下猜想,他似乎是来接什么人的。” “你的意思是?”绵绵问了这话后,急忙否定道,“不可能,我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来接我?” “属下本想不惊动他,悄然回转,不想这人警惕性甚高,当即便发现了我。”纯纯讲述所见所闻,“他叫住我,并对我说,马车已然准备好,又问小姐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声称他家公子在远方等候多时,心急如焚。” “混蛋!”绵绵狠狠砸了一下枕头,急得都快哭了。 “小姐,属下借口说回来看看,这才得以脱身。属下料想,若小姐长久未现身,那人必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小姐必定难以逃脱。”纯纯自责道,“那人的武功在属下之上。属下学艺不精,不能护小姐周全,是属下无能。” 须臾间,绵绵做出了决定:“纯纯,咱们走,走得远远的,不能拖累了周伯和李夫人。” “属下定誓死守护小姐。”纯纯定定地看着绵绵。 “走,咱们叫上李叔,悄悄离开。”绵绵不想应对分别,决定不辞而别。 “是。”纯纯应声而去。 绵绵悄声离开,未惊动任何人。 此时的季郁荣和已然回府的李夫人正在秘密商谈,而周老爷带着周少爷巡视田庄去了。 直到绵绵坐上马车,来到大路上,府中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离开了。 随从和明懿已然会面,他们与绵绵前后脚启程,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周府内,季郁荣听了李夫人的回禀,基本可以确定明懿便是他要找的公主,年龄与出生时辰都对得上。 “大人为何如此笃定?”李夫人却还有些犹豫。 季郁荣揭露出:“莲花离开白夫人后,沦落青楼,被灌下红花汤,失去了生育能力。” “大人是说莲花妹妹的女儿不是亲生的?”李夫人惊住了,她完全没想过还有这一层隐情。 “公主随身佩戴的金锁上刻着子时字样,想来公主定是在这个时辰出生的。”季郁荣迟疑片刻,“种种证据显示,这个莲花的女儿极有可能就是白夫人的女儿,也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公主。如今,还需要找到当年陛下给白夫人的信物。” “依大人之见,那信物会在莲花那儿吗?”李夫人试探着问季郁荣。 “有两种可能,一是被公主随身携带,二是被藏在府中。”季郁荣泰然自若地说,“我已吩咐人去找。” 没过多久,季郁荣派去寻信物的人便回来了。 “大人。”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小声回禀道,“我等已把府内里里外外都搜遍,只找到这个盒子,里面是空的。” 黑衣人呈上一个刻着龙纹图样的小盒子,一看便知道是皇家之物。 季郁荣接过盒子,打开仔细看过后,笃定地说:“根据锦缎的凹陷形状,可以断定这就是陛下与白夫人的信物。” “小妇人见过这个盒子,小姐一直小心保管着,里头好像放着一块玉。”李夫人说自己曾经见过这盒子。 “不错,信物正是一块玉珏。”季郁荣猜测说,“如此看来,这玉珏应该在公主身上。” 李夫人似乎还有些无法接受,愣在那儿久久都没动弹。 “事不宜迟,前面带路,我等去找莲花对峙,证明公主的身份。”季郁荣吩咐李夫人。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寻漪夫人,还没等进门,就被告知他家小姐被强人掳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季郁荣急忙追问,他已然将明懿当成了公主。 “不知道。夫人说让我们四处去寻,务必寻回小姐。”家丁也不确定明懿到底去哪儿,只是听漪夫人的吩咐办事。 此时的明懿正坐在楚桀随从赶的马车内,满心欢喜地往淮京方向赶。 而绵绵呢,浑然不知她千方百计躲避的对象距离她不过十几里地。 为了躲开追捕,绵绵不敢在古园镇的客栈内用餐,只敢在偏远处的一家小客店歇脚。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明懿因着想早些见到心中日思夜想的“公子”,不停地催着随从赶路,错过了客栈,也到了这家客店。 绵绵他们正在大堂用饭,明懿和随从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店里,撞个正着,想躲都躲不过去。 更要命的是,明懿一眼就看见了绵绵,上赶着要来找茬。 “好哇,可算给本小姐逮着你了。你这个臭丫头,仗着身边有护卫,没大没小,还敢陷害本小姐。”明懿颐指气使地吩咐随从,“你,给本小姐好好教训这个丫头,最好把她打得跟猪头一样,让她再也不能勾引恩公。” 随从没有动手,他看了一眼纯纯,再看了看绵绵,猜想自己极有可能搞错了人。 “本小姐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上啊,打她。你这个榆木脑袋,秀逗了?”明懿暴躁地骂起了随从。 “请小姐出示公子赠给小姐的麒麟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随从要求看楚桀给的信物。 “什么麒麟玦?你在说什么?”明懿不明所以,她压根儿连听都没听过。 这下,随从完全确定自己弄错了,好在为时未晚,于是对绵绵说:“公子吩咐小人跟小姐问好。” “你告诉姓楚的那个混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绵绵取出麒麟玦,狠狠地掷向随从。 随从急忙接住麒麟玦,暗道:不用试探了,找到了真正的目标,这位小姐才是公子要找的。 就在这时,一帮手持长刀的黑衣人陡然冲进店里,为首的那个环顾一圈,指着明懿说:“东西在她身上。” 第三十三章 一次恶毒和一百次恶毒 明懿藏在马车内,楚楚可怜地哀求随从带她一同上路。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随从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便去解缰绳,算是给明懿最后一个主动下车的机会。 可他没有注意到明懿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尤其是看向昏迷的绵绵时,满脸都是怨毒之色。 “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碎了。 随从慌忙转身,只看见明懿落荒而逃的背影,急急忙忙地掀开车帘,发现绵绵满头是血,脑袋旁边散落着碎瓷片。 花瓶碎了,明懿用手中的花瓶砸了绵绵。 随从完全没有料到明懿会做出这等事,也不明白明懿为何会如此憎恨绵绵,恨到想杀了她。 看着绵绵血流如注的惨状,随从一下子就慌了神,颤颤巍巍的,不知该从何下手。 此刻的随从心中无比悔恨,后悔自己方才为何不能小心谨慎一些,恼恨明懿的心狠手辣。 如果可以,他想在明懿脑袋上也开个洞,跟绵绵一模一样的位置。 绵绵的伤实在太可怕了,鲜血不停地往外流,底下的褥子都给染红了,像是开了一朵尤为艳丽的红花。 战战兢兢地伸手探了探绵绵的鼻息,见她呼吸轻浅,不过好歹还有呼吸,随从顿时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先为绵绵把止血才是关键。 随从无比庆幸自己随身带着金疮药,手忙脚乱地给绵绵止了血,而后扯烂被面给绵绵草草包扎了一下。 看着一动不动的绵绵,随从不敢想象要是公子见到她这副模样会怎么收拾自己。 想起楚桀对付下人的那些手段,随从心中不由一凛,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心蹿到额头。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给绵绵找个大夫,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随从不敢耽搁,急急驾着马车,连夜赶路,着急忙慌地往下一个村镇去。 此时的客店内,纯纯敌不过黑衣人的围攻,渐渐力有不逮,挥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被缴械拿下了。 但她仍然苦苦支撑着,不肯认输,即便已然遍体鳞伤,眼前直冒金星,分辨不出敌人的方位。 黑衣人觉着耽搁了不少功夫,不想继续磨叽下去,见纯纯不肯合作,也怒了,一刀砍在纯纯的手臂上,又准又狠。 “啊”的一声惊叫,纯纯手上的长鞭掉落,半跪在地上,手臂上的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淌。 这时,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直接划出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黑衣人凶巴巴地吩咐道。 纯纯冷冷地瞥了一眼黑衣人,如实回答:“东西不在我身上。” “臭婆娘,你在耍我们吗?方才你自己说东西在你这儿的。”黑衣人龇牙咧嘴,咬牙切齿,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骗你们的。”纯纯实话实说,没有继续说谎。 她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正汩汩地冒着鲜血,足见黑衣人的心狠手辣。 对待纯纯,这些黑衣人似乎失去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横眉怒目,满脸暴戾之气,恶狠狠地碾压着她脖颈上的伤口。 脖颈上的伤势瞬间加深,流出的血慢慢洇红了前襟,看着十分凄惨。 “不如杀了算了,免得夜长梦多。”一个黑衣人提议。 闻言,持刀的黑衣人当即就要将纯纯抹脖子灭口,却被一只手摁住了刀柄,阻止了动作。 “不行,如今她是唯一一个知晓东西下落的,杀了她,我们去哪儿找那玉?”黑衣人的首领表示反对。 “老大,眼下该怎么办?”黑衣人们齐齐看向领头人,征求他的意见。 “搜身。”领头人当机立断,坚信纯纯身上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站起来。”持刀的黑衣人命令纯纯。 纯纯捂住手臂上的伤口,瞥了一眼黑衣人,不情不愿地起身,眼中尽是屈辱。 领头的黑衣人亲自上手,搜遍了纯纯全身,越搜脸色越难看,最后沉声宣布:“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其余黑衣人纷纷表现出不可置信,却没人敢上前验证领头人的说法,毕竟那等同于公然挑衅。 “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持刀的黑衣人怒了,一把揪住纯纯的头发,迫使她后仰,下手极重。 纯纯明白今日之事不说清楚,她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只得忍痛开口:“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你们的追捕目标是最开始的那个女子,那你们要的那件东西必定还在她身上。” “可那女子说东西被你们拿走了。”黑衣人拐不过弯,坚持认明懿说的都是真话。 “那女子跟我们小姐有嫌隙,她之所以躲在小姐身后,诬赖我们拿了她的东西,都是为了拖小姐下水。我方才主动承认,只是想保护小姐。实则,我们与你们要找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纯纯解释来龙去脉,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听了纯纯的话,黑衣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有几分相信了。 “你说的都是实话。”黑衣人首领沉声问纯纯。 纯纯指天发誓:“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这个女子太过狡诈,三言两语就把咱们给坑了。”领头者看纯纯神色不似作伪,愤愤不平地骂起了明懿。 后知后觉的黑衣人都没接话,沉默半晌,一个黑衣人问首领:“老大,没能完成主子的任务,如何交差?” 这一问将那首领给问懵了,他沉吟许久,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负责侦查的黑衣人急急奔回店中,回禀道:“老大,季小侯爷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撤。”首领一听,慌忙下令。 “老大,她如何处置?”持刀的黑衣人发问。 首领凝眉看了一眼纯纯,做出决定:“带上,到时候对主子也好有个交代。” 一个黑衣人来到昏迷不醒的李泉身边,询问道:“那这个呢?” “弄醒他,一起带上。”首领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与今日之事有关的人。 “哗”,黑衣人顺手拿了地上的酒壶,将里面剩下的酒尽数倒在了李泉脸上。 “咳咳咳——”李泉干咳着醒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客店内撤离,就如同他们来时那样。 来无影,去无踪,来去如风。 等黑衣人走远了,客店老板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底下爬出来,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一下就跌倒在地,哭天喊地。 “我的店哪!桌子椅子,茶盏碗碟,都给我砸了,这得多少钱哪?可心疼死我了呦!”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听门外传来动静,老板忙止了哭声,麻溜地躲回柜台下,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就像不在店里一样。 “有人吗?”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走进店里,高声询问道。 老板悄悄探头,见到护卫正派的模样,立刻放下了大部分戒心,缓缓站了起来,小声问道:“客官有何事?” “这里可来过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小娘子?”护卫开门见山地问。 “有倒是有。就在不久前,确实有一位绝色女子与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来到小店。”老板对护卫说的人有些印象。 “如今那女子在何处?”护卫又问。 “方才有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忽然闯进店里,似乎向那女子讨要什么东西,然后双方就打起来了。小老儿实在害怕,就躲了起来。至于那女子去了哪儿,小老儿委实不知。”客店老板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护卫见老板一副老实巴交,战战兢兢的模样,信了他说的话,扭头走出店门,向门外的少年回禀打探到的情况。 那少年正是季郁荣,他听说明懿失踪,命令所有手下,用最快的速度探知了明懿的长相,同时又向周边的农夫打探情况,得知明懿与随从的去向,慌忙召集手下追来,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这家客店。 “这么说,那些人已然有所行动,而公主至今下落不明。”季郁荣得出结论,神色有些凝重。 正思索间,一个人影蹿到了他跟前,惊喜喊道:“恩公。” 来人是个女子,形容狼狈,却难掩姿容妍丽,这女子便是一直隐藏在绵绵马车之中的明懿。 原来她袭击了绵绵之后,生怕那随从会对她做些什么,于是便跑得远远的。 可跑了一会儿,察觉到随从没有追来,她又不敢独自待在荒郊野外,便偷偷地回头。 回到客店外,见随从的那辆马车没了,想着他应该带着绵绵走了,便悄悄躲进了绵绵的马车内。 之后,明懿便一直待马车内,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方才听到季郁荣的说话声,觉得耳熟,才掀帘查探。 看到说话之人是季郁荣,明懿高兴坏了,一溜烟跑到他跟前。 “敢问姑娘可是方明懿?”季郁荣看着忽然出现的明懿,意识到了什么,问得谨慎小心。 第三十四章 一花一世界 季郁荣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明懿的身份。 “是啊,你终于记得本小姐的名字了。”明懿露出久违的笑容,灿若夏花。 “敢问姑娘是否随身携带着一枚玉佩?”季郁荣再一次发问,显得无比郑重。 察觉到了季郁荣对自己的态度有异,似乎好了许多,明懿暗中思索着原因。 见季郁荣似乎对玉佩尤为紧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明懿点头应声道:“是啊。” “可否请姑娘出示玉佩?”季郁荣退开半步,躬身请求,态度还算恭敬。 眼前的这一幕令明懿更为确定玉佩的重要,不过须臾的迟疑,她便取出了从府中偷拿的那枚玉佩。 被明懿拿在手中的那枚玉佩上刻着凤凰图纹,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季郁荣看清了玉佩,躬身给明懿请安,嘴里喊的是公主。 跟随季郁荣的那些护卫,也纷纷下跪,高喊着公主千岁。 看着面前匍匐一地的人,明懿愣住了,她不明白无缘无故的,自己怎么就成了公主。 难道是因为这枚玉佩?明懿不禁暗暗思索玉佩与公主身份之间的联系。 想了一会儿,注意到地上仍有一群人跪着,明懿让他们先起来,而后小心翼翼地向季郁荣探问:“你说我是公主?” “回公主殿下,正是。这玉佩便是信物。”季郁荣没有直视明懿,淡淡回应。 明懿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玉佩,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眼中忽然迸射出决绝的目光。 季郁荣没再说话,静静地待在一旁。 “给本公主找辆车,回府。”明懿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大模大样地对季郁荣等人下命令。 她决定先把事情问清楚,眼下最好的询问对象便是漪夫人,毕竟玉佩是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她必须先回家去。 季郁荣吩咐手下找车,没过多久,绵绵的那辆马车便来到了他们眼前。 这马车的车帘原本是用季郁荣的披风暂且充当的,但李夫人昨晚殷勤地为马车换了一套天青色的新装扮。 于是,季郁荣没能认出来这是属于绵绵的马车,他更不可能知道绵绵曾经来过这里。 在季郁荣的认知中,绵绵应当还在周府逍遥自在,殊不知此时的绵绵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李泉和纯纯都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带走,唯一的知情者便是明懿。 若是明懿三缄其口,季郁荣怎么都不可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更不会知道眼前的女子差点杀了绵绵。 命运的齿轮开始轮转,身处其间的人却仍旧无知无觉。 明懿忐忑不安地偷觑着季郁荣的脸色,生怕他会认出这辆马车来,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 “来啊,扶本公主上马车。”明懿开始摆谱,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季郁荣手下的一个护卫上前,想遵照明懿的命令,伸手扶她上车。 “下贱奴才,本公主的身体金尊玉贵,岂是你这狗东西能碰的?还不快滚下去。”明懿厉声呵斥那个护卫。 那护卫训练有素,被如此责骂也没表露出任何颓丧的神色,只是静静地退到一边。 明懿训完护卫,纤纤玉指直直地点了一下季郁荣,倨傲地宣称:“本公主要你来扶。” “公主殿下,微臣拒绝服从你的命令。”季郁荣没有走上前,淡淡地开口表示自己不会上前搀扶。 “大胆,本公主说的话,你居然敢不听?难道你想抗命吗?信不信本公主砍了你的头?”明懿指着季郁荣质问道。 明懿本就是找借口想与季郁荣亲近,没想到被直白拒绝,顿觉颜面尽失,想着吓唬吓唬季郁荣。 季郁荣压根儿就不是欺软怕硬的主,听明懿这么说,凉凉地回了一句:“公主的身份尚未确认。” 就这一句话,将明懿所有的嚣张气焰尽数压制,她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流露出些许惶惑来。 “公主殿下,请上车。”季郁荣让明懿上车,语气不咸不淡,不像请求,倒像是命令。 明懿见季郁荣态度冷淡,不苟言笑,铁面无私,也没敢再胡搅蛮缠,乖乖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季郁荣远远地坠在队伍之后,跟明懿没有任何交流,此行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护送任务。 明懿惴惴不安地坐在车内,内心的惶恐不安完全按耐住了她心头涌起的渴望。 她想看一看季郁荣,想到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那句近似威胁的话语,迟迟不敢掀帘。 另一头,随从带着重伤昏迷的绵绵来到平安镇,找到一处医馆,请大夫为绵绵诊治。 这位坐堂大夫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一看绵绵头上血迹斑斑,便知她受伤不轻,连忙将随从和绵绵延请到里屋。 大夫小心翼翼地揭开绵绵头上缠绕的被面,皱着眉头问:“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这伤是怎么来的?” 随从原来想扯谎敷衍过去,但随即想到若是被察觉恐怕会更麻烦,于是选择实话实说。 “这是我家小姐,素来和善,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位恶毒的女子缠上,非说我们家小姐与她有仇。我家小姐为人性软不争,从不与她计较。谁曾想,那女子死缠烂打,就是不敢善罢甘休,居然趁着我家小姐熟睡之际,暗算她。拿了这么大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我小姐脑袋上。我家小姐当时就晕了过去,头上还不住地冒出血来,看着可吓人了。小人随身带着止血药,赶紧给小姐撒了一些,然后用绸缎被面包了好几圈,好歹是把血给止住了。” 随从声情并茂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况,表情凄苦,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作孽啊!一个女子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好好的小姑娘,说不定就要因此丢了性命。”老大夫尤为心善。 闻言,随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老大夫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不住地请求道:“求大夫救救我家小姐。” 老大夫连忙让药童将随从扶起,连连摆手道:“老夫可受不起你这等大礼。身为医者,本就应当治病救人。老夫定会尽力而为。但结果如何,就要看你家小姐的造化了。唉,造孽啊!世人怎么就不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随从战战兢兢地陪在一旁,看老大夫为绵绵把脉,清理伤口,上药,包扎,而后开药方。 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药童,嘱咐道:“先抓一副熬上。” 青衣小药童应声而去,老大夫转而对随从说:“你且在这里待上半个时辰,等药熬好了,喂你家小姐喝下去。若是能醒转过来,自然是好,你此后便按照老夫开的药方给你家小姐调理着,过不了半月便能痊愈。若是不能醒转——” 老大夫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甩衣袖,说:“那便只能另请高明了。” 随从明白老大夫话中的深意,冲着他保全,口中了连连称谢:“老先生费心了,多谢老先生,多谢。”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 青衣药童将药端到随从手中,老大夫让一位药娘帮着扶住绵绵,随从将药一口一口地给她。 绵绵吉人天相,药喝到一半时便醒了。 眼见绵绵睁开了眼睛,随从激动得差点跌碎手中的药碗,幸好及时稳住,只是泼出去一些药汤。 随从暗自庆幸道:终于不用被公子大卸八块了。 青衣药童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大夫。 精神矍铄的老大夫大跨步来到里间,见绵绵目光清明,顿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他快步上前,给绵绵把过脉后,说了一句:“既然能醒转,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就在这时,绵绵环顾了一圈,把周围的每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软软糯糯地问:“你们是谁?” “瞧这小姑娘,被暗算了都不知道,真可怜。”老大夫解释道,“这里是平安镇的上善医馆,你受伤了。” “都怪小人保护不周,让小姐糟了这么大的罪,请小姐责罚。”随从端端正正地跪下,向绵绵请罪。 绵绵看了随从半晌,看得他直冒冷汗,生怕绵绵再起反抗的心思,却听她轻声问:“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随从陡然一惊,猛地看向绵绵,疑惑地探问道:“小姐不知小人是谁?” “不知道。我应该认识你吗?”绵绵歪着小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随从。 “小姐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随从继续追问。 “不记得了。”绵绵皱起了眉头,轻轻柔柔地问,“你一直叫我小姐,我是谁?你认识我吗?” 随从惊住了,猛地看向老大夫,战战兢兢地问:“老先生,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失去了记忆?” “莫急莫急。”相比于随从的惊恐和绵绵的困惑,老大夫显得尤为镇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泰然自若地回应,“这是正常现象。小姐头部受到重创,极有可能丢失一部分记忆,但智力仍旧与寻常人无异,不必过分忧虑。” 第三十五章 一叶一菩提 老大夫说绵绵丢失记忆属于脑部受到重创之后的正常现象。 随从并不觉得忧虑,反倒觉得有些兴奋,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谨慎地询问道:“敢问老先生,小姐可会恢复记忆?” “这个老夫也说不准,可能会,可能不会,可能明日醒来便会恢复,也可能永远不能恢复。”老大夫捻着胡须道。 闻言,绵绵一脸迷茫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头部。 “多谢老先生尽心医治,这是诊金。”随从恭敬地奉上治疗所需的费用。 老大夫收下诊金,让药童抓好三日的药,并将药方一并交给随从,而后上前一步,慈爱地对绵绵说:“小姑娘,你要记住,失去记忆并不是一件坏事,无需强迫自己非要想起来,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殊不知,祸兮福之所倚。” 绵绵似懂非懂地点头,模样尤为乖巧。 老大夫见状,叹息着摇了摇头,和蔼地送上祝福:“小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愿你此后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谢谢老爷爷,我也祝您健康长寿,笑口常开。”绵绵捧着小胖拳头,回赠了老大夫一句祝福。 拎过药童抓的药,随从带着绵绵上路,考虑到她的伤情,尽量将马车驾得和缓一些。 “你是谁?”一上马车,绵绵便蹿到前面,掀开车帘,轻声问随从。 随从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自报家门:“小人姓赵名甲。” 绵绵立刻改口叫道:“赵叔。” 这一喊,绵绵似乎想起了什么,歪着小脑袋问道:“我之前也是这么叫你的吗?” 随从还没被这么喊过,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推却道:“小姐不必如此称呼,叫小人赵甲即可。” “赵叔,我们要去哪儿?”绵绵不接受随从的反对意见,反倒对他们的目的地表现得颇为好奇。 “小姐,小人要带你去见一位少爷。”随从嘱咐了绵绵几句,“小姐千万别惹公子生气,凡事顺着他一些。” 绵绵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我会惹他生气,他很凶吗?” 对于这个问题,随从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避重就轻:“公子待小姐定然是不同的。” “他住得很远吗?”绵绵轻轻地问,顺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想来是累着了。 “不远,小姐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就可以见到公子了。”赵甲看着绵绵裹着一头棉布,一脸困倦,循循善诱道。 “好,如果到了,赵叔记得叫我。”绵绵乖乖应声,她没有强撑,缩回车厢内,靠着侧壁,不过须臾便沉沉睡去。 辕座之上的赵甲,此时的脸色不如方才在绵绵面前表现得那般轻松,愁眉不展,他正在发愁怎么跟楚桀解释。 尽管绵绵受伤实属意外,可他毕竟担负着护卫之责,没能保护好绵绵,就是他的过失。 即便此时绵绵已然清醒,但赵甲实在无法想象自家公子见到裹着棉布,失却记忆的绵绵会有怎样的反应。 想起楚桀折磨人的那些狠厉手段,赵甲心中惴惴不安。 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然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绵绵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中,殊不知她即将面对怎样的一番风起云涌。 那边的明懿顺利回到了家中,见到了焦躁不安的漪夫人。 重逢的母女俩情难自禁,抱头痛哭。 季郁荣体贴地站在一旁,不声不响,没有打扰明懿和漪夫人。 “恩公,可否让小女子和娘亲单独说说话?”明懿想要支开季郁荣。 “可。”季郁荣干脆应声,而后转身离开。 “懿儿,这就是你跟我的那位恩公啊,果然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贵气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漪夫人早就趁着与明懿相拥的时机,悄悄打量过季郁荣,对自家女儿的眼光十分满意,此刻毫不吝惜对季郁荣的赞赏。 明懿郑重道:“娘亲,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事关女儿今后能否富贵荣华,飞黄腾达。” “何事?”漪夫人不明所以,她鲜少见明懿如此郑重其事。 明懿取出凤纹玉佩,问漪夫人:“娘亲可见过这枚玉佩?” 漪夫人自然认得这玉佩,不由大惊失色:“你从哪儿来的?” “从爹爹房里偷拿的。”明懿老老实实交代,疑惑地问,“娘亲,你知晓这是什么,对吗?” 漪夫人没有回应,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块玉佩,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神情迷茫而怅惘。 “娘亲,这玉佩是否属于一位流落民间的公主?”明懿再一次发问,急切而激动。 “你从何得知?”漪夫人惊讶于明懿的知情,直愣愣地看着她。 “方才的那位公子告诉我的,他还说,我便是这块玉佩的主人。”明懿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便是公主。” “你不是。”漪夫人立即摇头,一口咬定明懿并不是公主。 闻言,明懿骤然凑近漪夫人,抓住她的肩膀,眯起眼睛,质疑道:“你怎知我不是?” “知女莫若母。”漪夫人盯着明懿的眼睛,断然道,“懿儿,你是娘亲生的。娘亲怎么可能不知呢?” “我就是公主。”明懿仿若没听见漪夫人的话,仍然坚持己见,抓着漪夫人的手越发用力了。 “懿儿,你抓疼为娘了。”漪夫人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明懿的掌控,不经意间看清自家女儿眼底的决绝和疯狂。 “娘亲,你成全我。”明懿眼中流露出一种任性的恳求。 忽然明白了自家女儿的打算,漪夫人狠狠地惊了一下:“懿儿,难道你想冒充公主?” “我就是公主。”明懿态度坚决,反复强调着这一句话。 “你疯了吗?冒充皇亲贵胄是死罪。若是被查出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漪夫人显然不同意明懿冒险。 “娘亲,我要成为公主。”明懿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而后嫌恶地说了一句话,“我不要再当商贾的外室女。” “外室女”这三个字狠狠地扎在了漪夫人心上。 鞭只伤皮,恶语伤骨。 明懿眼中闪现出狠厉,那是一种身处泥泞之中,却势要青云直上的决绝:“娘亲,帮帮我,我不想背着这个身份过一辈子,我不想活成一个笑话。方才你看到的那位公子,我很喜欢他,可是他从没有对女儿正眼相待。我将整颗心捧到他面前,他都不屑一顾。可是娘亲,如果我成了公主,那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与他在一起,不用卑微地仰视他,祈求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眷顾。如果我是公主,我便可以将他召为驸马,一生一世同他在一起。” 漪夫人听着明懿的诉说,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样,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外室的身份会给女儿带来如此深重的痛苦,原来自己千疼万宠的女儿如此嫌恶这个家,嫌弃她这个母亲,她的心像被泼了冬日雪水,透着刺骨的凉。 “娘亲,我不想跟你一样,时时刻刻都要面对正室夫人的刁难,乡民的闲言碎语,永远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即便娘亲容貌倾城,也要仰人鼻息,靠着爹爹过活,不敢违逆爹爹的意愿。女儿不想过娘亲这种苦日子,我要做人上人,不必受任何人的欺负。我要将那些胆敢对我出言无状的刁民,狠狠地踩在脚下,我要活得比任何女子都好。” 明懿对漪夫人的伤心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一刀一刀地往她母亲心口上扎。 “娘亲,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就成全女儿。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是公主。”明懿还想再使使劲。 “懿儿,你别说了,为娘帮你。”漪夫人闭起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决定帮明懿铺就通达之路。 明懿一听漪夫人松口了,高兴得抱着她的脖子,不住地晃悠:“谢谢娘亲,女儿就知道,娘亲对女儿最好了。” 漪夫人拍了拍明懿的胳膊,愧疚地说:“懿儿,为娘给不了你显贵的出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娘亲放心,等女儿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就将你接去一同享福。”明懿信誓旦旦地许诺。 “好好好,为娘知道懿儿最孝顺了。”漪夫人听明懿这么说,高兴得合不拢嘴。 “娘亲,那咱们来对一下说辞,免得等会儿恩公问起来时不小心露馅儿。”明懿极为谨慎。 “不必。”漪夫人有着自己的考量,“那位公子问起,你就推说不知,全由为娘来说,这样才更可信些。” 明懿想了想,觉得自家娘亲说得极有道理,点头同意:“还是娘亲考虑周全。” 说定后事,母女俩相携来到厅上,此时的季郁荣正端坐品茶。 见明懿出来,季郁荣站了起来以表尊敬,但那双眼睛自始至终没与明懿对视。 “公子请坐。”漪夫人让明懿坐在上首,她自己来到下首,而后开口。 看着漪夫人的一举一动,季郁荣若有所思,他也没有客气,点头示意后,便悠悠然落座。 第三十六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懿儿已然将公子此行的目的告知民妇。”漪夫人边说边打量着季郁荣的脸色,见他一直冷冷淡淡的,迟疑片刻,开始讲述了心中拟定好的说辞,“说来惭愧,白小姐临终之前将公主殿下托付于我,勒令民妇一生一世不许将公主殿下的身份公之于众。如今公主殿下的身份被公子发现,民妇有负小姐所托,实在罪该万死,愧对九泉之下的小姐。” 季郁荣仍旧没有说话,仿若只想当个倾听者。 见状,明懿和漪夫人忐忑不安地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不过,民妇想着其实小姐心中还是顾念陛下的,不然也不会将她与陛下的信物留了这么些年,香消玉殒之际又亲手将玉佩交给民妇,勒令民妇一定要为公主殿下随身佩戴。”漪夫人提起玉佩一事,笃定白夫人对皇帝情深不悔。 “公主殿下的生辰八字。”季郁荣终于开口,语气淡漠。 “自然是有的,此等机密要事,民妇素来随身携带。公子,请稍候。”漪夫人说着,便从随身荷包中取出一张红纸。 季郁荣接过红纸,放入手下护卫递出的锦盒中,对明懿说:“公主殿下,何时启程?” 明懿被季郁荣问懵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要了她的生辰八字,而且似乎即刻便准备带她离开。 “民妇知晓公主殿下是龙子凤孙,自然是要跟公子回宫,但能否请公子宽限几日?懿儿,公主殿下这一回宫,民妇与殿下恐怕再无相见之期,可否让公主殿下在府中盘桓数日,也算了了民妇与公主殿下的母女情分?”漪夫人请求道。 “本公主舍不得娘亲,要与娘亲多住几日。”明懿也开口道。 “陛下有令,找到公主殿下,立刻回宫,不得耽搁。”季郁荣断然拒绝,并提醒道,“公主日后须得改称呼了。” 漪夫人没想到季郁荣这般不近人情,觉得既恼恨又尴尬。 “你——”明懿觉得自己即将一步登天,胆气也壮了些,见季郁荣仍然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正想斥责一番。 还是漪夫人圆滑,拉了一下明懿,示意她稍安勿躁。 季郁荣仿若没感受到明懿的怒气,悠悠然地坐着,闲适地品茶。 “这位公子,请暂且盘桓一夜,民妇也好为公主殿下收拾行装。”漪夫人给出了一个还算正当的理由。 “可。”季郁荣思索片刻,同意漪夫人这个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殿下,微臣明日一早来接您上路。” 说罢,不等明懿做出什么表示,季郁荣便转身离去。 “娘,他肯定又去找那个贱人去了。”明懿恨恨地瞪着季郁荣决然而去的背影,一双眼睛满是怨念。 “什么贱人?”漪夫人敏锐地察觉出这其中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就是前天私吞了我们家的银两,还陷害我名声的那个臭丫头。”明懿指的是绵绵。 漪夫人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这位公子跟那刁钻的丫头也认识吗?” “那天晚上,恩公救我时,那个臭丫头正好也在。之后她便一直借故缠着恩公。”明懿混淆是非的本事倒是不赖。 “这么说来,那丫头不仅心机深沉,还死皮赖脸,胡搅蛮缠,是吗?”漪夫人脸色沉重,“看来她不好对付啊。” 闻言,明懿冷冷一笑,得意地说:“娘亲不必担心,那个臭丫头被女儿用花瓶砸伤,如今生死不明,想必活不久了。” “怎么回事?”漪夫人没想到明懿在她不知情时已把威胁给清除掉了。 明懿将客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漪夫人说了,并详细描述了她将绵绵砸伤时的情状,脸上表露出酣畅淋漓的快意。 “好!懿儿,你真是母亲的乖女儿,聪慧!这一招先下手为强用得极妙,快刀斩乱麻,果决!”漪夫人为明懿的所作所为竖起了大拇指,“这么说来,那位公子并不知晓那丫头的下落,更无从得知她已被你打成重伤,是这样吗?” “恩公至今都不知那丫头命不久矣,等会儿见不到她,定然以为她不辞而别,就会心灰意冷。”明懿打着小算盘,“到了那时,我便可以在他身边宽慰一二,久而久之,恩公定然会将那丫头忘得一干二净,只会记得我对他的好。” 漪夫人大为赞成:“对,这个方法好,趁虚而入。懿儿,那位公子不过是被那丫头伪装出的纯良外表给骗了,经此一事,定会认清她的真面目。感情的事往往讲求缘分和时机,眼下就是你的大好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女儿知道,定不负娘亲所望。从今以后,女儿定要将他紧紧地攥在手里,绝不会让他逃走。”明懿野心勃勃。 此时的季郁荣果然如明懿所料,急急忙忙地来到周府找绵绵。 刚进门就遇见了正准备出门的周游非。 “季兄,别来无恙啊。”周少爷先打招呼,“你光临府上,有何贵干?” 季郁荣开门见山:“季某是来找绵绵的。” “那丫头走了,听府上的下人说她是悄悄走的,跟谁都没打招呼。”周少爷愤愤不平地抱怨起绵绵的不辞而别,“你说这丫头,走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得我娘伤心了许久,硬说是自个儿没有招待好她。这个小没良心的。” 听了这话,季郁荣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办了趟紧急的差事,就错失了绵绵。 “季兄,你说小绵绵是不是挺不仗义的。”周少爷说着说着,又感慨道,“说好了给我驯狗的,急慌慌地就走了。” 季郁荣似有所感:“是啊,我都还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呢。”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未说出路的话,未完成的道别,这些都将深埋心底,而此时的周游非和季郁荣满脸尽是离愁别绪。 为着同一个人,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绵绵。 此时,车内的绵绵正酣然入梦,而车外的赵甲却愁闷不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子。 马车正行间,前头一对人马明晃晃地拦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唬得赵甲惶急将车停下。 那些挡道的人也不说话,保持着一脸漠然的姿态,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赵甲,颇有挑衅的意味。 见他们人多势众,赵甲紧紧抓住马鞭,都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却见楚桀缓缓从后方走上前来。 赵甲见状,慌忙跳下辕座,跪在楚桀跟前:“小人叩见公子。” “人呢?”楚桀问的事赵甲,眼睛却看向马车。 “小姐就在车内。请公子稍候片刻,容小人将小姐唤醒。”赵甲急忙回应。 “不必,我亲自去。”楚桀一步一步地走向马车。 看似步伐稳健,掀开车帘时颤抖的手却泄露了楚桀此刻无比激动的心绪。 只一眼,还没看清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楚桀便看见了绵绵头上醒目的棉布。 “怎么回事?”轻手轻脚地放下车帘,转过身来,沉声质问赵甲。 “小人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赵甲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端端正正地趴伏于地,言辞恳切地请罪。 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此时的赵甲浑身瑟瑟发抖,似乎面对着吃人猛兽一般。 楚桀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重复方才的问题:“怎么回事?” 赵甲将路上发生的意外情况一字不落地回禀楚桀,不敢错漏一丝一毫的细节。 “我让你把人带回来,完好无缺的。”楚桀阴恻恻地强调完整的重要性,显然对于绵绵的受伤极为震怒。 听着自家主子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森寒杀意,赵甲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不敢申辩,只顾请罪:“小人知错。” “罪在不赦。”楚桀正要发布对于赵甲的惩戒,却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停了下来,闭嘴不言。 就在此时,车厢内传来了动静,绵绵似乎醒了。 察觉到马车不动了,绵绵迷迷糊糊地问:“赵叔,怎么不走了?我们到了吗?” 正在等待楚桀裁决的赵甲不敢应声,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绵绵没听见回应,自顾自地掀开帘子,探出了睡眼朦胧的小脑袋。 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楚桀和跪在地上的赵甲,绵绵很是困惑,轻声细语地问:“你是谁?赵叔你为什么要跟他下跪?” 赵甲小心翼翼地抬头,偷觑着楚桀的脸色,见他正对自己使眼色,连忙回应称:“小姐,这便是我与你提起的公子。” “原来你就是那位爱生气的公子啊。”绵绵想起赵甲之前跟她说的话。 听了绵绵的话,赵甲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看来今日是不可能痛痛快快地死了。 “这位公子,赵叔这是惹你生气了吗?”绵绵揣测赵甲跪着的原因。 楚桀僵硬地点了点头。 “赵叔是个好人,他带我看病,还陪我聊天,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绵绵轻轻柔柔地问赵甲求情。 赵甲一听绵绵在为自己说话,脸色无比难看,他知道公子一向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决定。 第三十八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季郁荣不想在大门口观看生离死别的戏码,出言打断了母女俩依依不舍的告别。 明懿狠狠地瞪了季郁荣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噔噔噔”,她踩着极重的步子,甩着帕子上了马车,看着确实被气得不轻。 而被迫与自家女儿分别的漪夫人不敢正大光明地怒视季郁荣,可暗地里也对他翻了不少的白眼。 季郁荣可不想大张旗鼓地回京,拖着十车行李上路更是不可能,起初还想好言相劝:“行礼轻简一些为好。” “公子容禀,这些都是公主殿下素日里用惯了的,若是离了这些物什,殿下定然会不习惯。”漪夫人不肯让步。 “带着许多行李,路上极为不便。”季郁荣的语气开始变得冷硬起来。 明懿立刻接话道:“本公主千金之躯,何其娇贵?怎能随意敷衍将就?无需多言。” “陛下吩咐,此番回京,务必轻装从简,掩人耳目,不可大张旗鼓。”季郁荣搬出圣上,“留下两车足矣。” 听了这话,漪夫人和明懿都不好继续反驳,只得生生撇下八车的行李。 为了这事儿,明懿路上没少折腾,一会儿要柔软的靠垫,一会儿要新鲜的果子,花样繁多,将一帮护卫累得够呛。 季郁荣对此能忍则忍,始终避免与明懿有过多的接触,摆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说话。 而明懿素来喜欢装腔作势,想要彰显自己公主的身份,声称不满意身边尽是男子侍候,想要婢女。 仓促之间,附近又荒无人烟,到哪儿去找婢女?明懿摆明了就是强人所难。 季郁荣不想理会这个无理的要求,而明懿见状,变本加厉地任性撒泼,砸烂不少器具,还打伤了人。 护卫碍于明懿公主的身份,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想伺候她。 季郁见明懿实在闹得过分,当着她的面吩咐道:“自此刻起,除了一日三餐,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公主的车架。” 终于得以脱离苦海的护卫们喜形于色,差点就要欢呼雀跃了。 “你如此对待本公主,就不怕本公主砍了你的头?”明懿气冲冲地威胁季郁荣。 “殿下若是做得到,尽管一试。”季郁荣呛声道,明言明懿没有这个本事。 明懿恨声道:“好得很,等本公主回宫,定要你好看。” “微臣不会给殿下这个机会的。”季郁荣甩袖而去,半点面子也没给明懿留。 被奚落的明懿惊声尖叫,又砸了不少东西,护卫慌忙四散而去。 “总有一天,本公主要让你服服帖帖的。”明懿想象着季郁荣趴伏在她脚下,对她言听计从的场景。 勒令护卫不许跟明懿接触后,没了找茬的对象,明懿这一路消停许多,他们一行的路途也顺遂不少。 绵绵这边的景况一派祥和宁静,他们像是出来郊游般,走走停停,逍遥自在。 楚桀的尽心照料让绵绵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慢慢恢复成了之前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随着绵绵伤口的愈合,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锐减。 经过几天的跋涉,终于在第六日清晨,赶到了淮京城外的树林中。 自这儿远望淮京城,可以看见高高的城墙,壁垒森严,一派宏大广阔的磅礴气象。 “真高啊!”绵绵手搭凉棚,踮起脚尖遥望,由衷感慨道。 “娇娇,歇会儿再看,不然一会儿又该头疼了。”楚桀不放心地叮嘱道。 绵绵扭头看向身旁的楚桀,乖乖点头:“好的,恣纾哥哥。” 楚桀轻拍绵绵后颈,夸赞道:“好乖。” 对于这样亲昵的姿势,绵绵似乎习以为常,仰着头问楚桀:“恣纾哥哥,我们要去你家吗?” “对啊,娇娇以后都跟我住在一块儿。”楚桀一手扶着绵绵的后颈,一手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第一回登门拜访,要送礼的。伯父伯母喜欢什么?我等会儿去买。”绵绵一本正经地强调。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风声都消失了。 赵甲和楚桀的那些护卫们闷声做事,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卷入自家公子盛怒的漩涡之中。 淮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敢在楚桀面前提及楚夫人,那个容颜倾城却红颜薄命的女子。 人人都知道楚夫人是楚桀的逆鳞,触则必死。 曾经有个书生在茶馆中公然议论楚夫人,说的并不是什么坏话,而是称赞她的姿容绝世。 坏就坏在,书生的话被偶然路过的楚桀不小心听到了,而后楚桀便像发了狂一样,暴打那个书生。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板瘦弱,起初还会哀嚎,没一会儿便没了呼喊的力气,而后便大口大口地吐血。 要不是身边的护卫死命拉住状若疯癫的楚桀,那书生定会命丧当场。 如今听到绵绵提及楚夫人,楚桀的那些随从们立刻悄悄地挪动步子,躲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生怕被牵累。 出人意料的是,楚桀没有发狂,更没有打人,连句重话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恣纾哥哥,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不是有意的。”绵绵语无伦次地向楚桀道歉。 “没关系,娇娇,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楚桀轻声细语地安抚绵绵。 尽管楚桀极力掩饰,绵绵还是听出了他的失落,她踮起脚尖,学着楚桀的样子,摸摸他额前的碎发。 “娇娇,你在做什么?”楚桀被绵绵亲昵的动作镇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眼底压抑着狂喜。 “不要动哦,恣纾哥哥,你不就是这么安慰我的吗?如今换我来安慰你。”绵绵觉得自己有必要投桃报李。 楚桀正想说话,却听到一声娇软的女声:“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姑娘这手怕是不想要了?” 绵绵放下手,循声望去,看见树林入口处站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锦缎裹身,摆动着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款款向着二人走来。 “奴家给公子请安。”那女子来到楚桀跟前,满是不屑地瞥了绵绵一眼,盈盈下拜。 “你来做什么?”楚桀不着痕迹地挡在绵绵跟前,嫌恶地发问。 “公子离家多日,淼淼挂念得紧,得知公子归期将至,特来迎候。”那女子眼含秋波,满怀深情。 楚桀像是没听见淼淼的话,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今夜淼淼在万花阁中静候,请公子务必赏光前来。”淼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淼淼走远,楚桀这才转身看向绵绵,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恣纾哥哥,万花阁是什么地方?里面有很多花吗?”绵绵天真地问。 “嗯。”楚桀哪里敢说真话,只能胡乱应了。 “那个姐姐长得真好看,说起话来就跟唱歌似的,可好听了。”绵绵笑盈盈地夸赞淼淼。 楚桀实话实说:“没多好看,也就那样,一般般。” 绵绵追问道:“恣纾哥哥,你认识那个姐姐吗?跟她很要好吗?那你可不可以跟她说说,让她带我去万花阁看花啊?” “府中花团锦簇,景色甚美,娇娇无需到外面去赏花。”楚桀自然不可能同意让绵绵去万花阁那种地方。 “好。”楚桀都这么说了,绵绵只能点头答应,随即又想到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 见绵绵还要拍第二下,楚桀赶忙拦住,拉着她的手,严厉地说:“娇娇,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自己打自己吗?” “对不起,我忘了。”绵绵心虚地道歉,而后兴冲冲地问楚桀,“伯父喜欢什么?你还没跟我说呢。” “老头什么都不缺,你不必给他买东西。”楚桀不以为意。 “不行不行,要的要的,一定要的。”绵绵不肯妥协,非要给楚桀的父亲送一份见面礼。 “他喜欢暗器。”楚桀随口胡诌了一个。 “暗器?”绵绵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小锦囊,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我知道送伯父什么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楚桀当然不会知道绵绵的小算盘,见她笑得开心,没多问,由着她去了。 到了府邸附近,楚桀让赵甲直接将车赶到大门前,他牵着绵绵下车,带着她往正门进府。 绵绵看见门匾上刻着“相府”两个字,瞪着眼睛看着楚桀:“原来恣纾哥哥你爹是丞相啊。” “对啊,娇娇怕吗?”楚桀故意逗弄绵绵。 “不怕,相府里又没有吃人的妖怪。”绵绵摇了摇头。 “说不定真的有哦。”楚桀起了坏心思,想着吓唬吓唬绵绵。 绵绵反过来逗弄楚桀:“那我就让妖怪先吃恣纾哥哥,你比较大只。” 被反将一军,楚桀哭笑不得,拉着绵绵的手去了前厅。 “少爷,老爷让您去刑房,他在那儿等你。”下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将楚相的话转告楚桀。 “来,坐下。”楚桀将绵绵安置在座椅上,轻柔地说,“娇娇,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第三十九章 媳妇领进门 楚桀被楚相召唤,不得不离开一会儿,让绵绵等着他。 绵绵迷迷糊糊地看着楚桀,拉着他的衣袍,不愿松手,似乎有些害怕。 “娇娇饿了?先吃些糕点可好?”楚桀哄着绵绵,轻拍着她的小手。 绵绵乖乖点头,松开了楚桀的衣摆。 “桂花糕,玫瑰酥,芙蓉茶。”楚桀沉声吩咐下人,补充了一句,“动作麻利些。” “娇娇,你好好待着吃东西,我马上回来。”临去前,楚桀仍旧不放心。 绵绵软软糯糯地回应:“嗯。恣纾哥哥,你去,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楚桀轻轻拍了拍绵绵的后颈,而后快步离去。 下人们第一回见少爷将姑娘带回府里,对她呵护备至,在她面前判若两人,哪里敢怠慢半分。 “小姐,请稍候片刻,糕点茶水即刻便会端上来。”府中的管家亲自出来招待绵绵。 “好的,谢谢。”绵绵乖巧地向管家道谢。 此时的刑房内,楚桀大模大样地走到里面,大吼一声:“老头,我回来了。” “孽子,为夫令你三日内回京,你拖拖拉拉的,到今日才回来,以至于错过了殿前侍卫擢选,酿成大错。”刑房正前方端坐着的便是楚相,此时的他正怒不可遏地训斥楚桀,“滚过来受罚。晚一日罚十下脊杖,你晚了三日,三十下。” “晚些再打。我带了个人回来,你先见见。”楚桀想让楚相先见见绵绵。 “何人?”楚相倨傲地问。 “你的未来儿媳妇。”楚桀大大咧咧地说,神态骄傲。 “莫开玩笑。”楚相不信,觉得以自家儿子不着调的个性,没有姑娘会愿意跟他回府。 “人就在前厅,你快些,别让她等急了。”楚桀心疼地说,“她第一回来家里,有些害怕。” 这一说,倒是有几分像真话,楚桀的神色也不似作伪,楚相不由信了几分。 “老头,你不去,我可要走了。”楚桀一刻都不想多待,只想回去跟绵绵在一起。 楚相慌忙站起,急匆匆地往前厅赶,边走边骂楚桀:“将贵客独自留在厅上,你从哪里学的待客之道?荒唐。” 楚桀腆着脸回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用得着什么待客之道?” 楚相正想训斥楚桀的口不择言,却见自家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得没影了。 即便焦急,楚相也要维持基本的风姿,疾走间,发束衣裳一丝不乱。 楚桀完全不必顾虑这些,小跑着就回到了前厅。 因着慢了一步,楚相赶到时,便看见自家儿子正跟那个粉色衣衫的小姑娘说话,眼含笑意,眉目温和。 而那个粉色衣衫的小姑娘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看起来十分乖巧,像是好人家的女儿。 自从妻子去世,楚相再也没有在楚桀身上看到过“温柔”二字,浑身上下都透着莫名的暴戾和难以消散的阴鸷。 今日,楚桀却似乎换了一个人,对着他眼前的小姑娘柔情似水,耐心十足,哪有半点纨绔子弟的影子。 从没有见过自家儿子这一面的楚相,愣住了。 “相爷到。”管家高声唱和。 这一声高喊,将三人都惊醒。 绵绵看向正前方,看到一个极具儒者风范的长者缓缓走近,像极了文人雅士。 楚相也在打量绵绵,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明月般皓洁,又似溪水般清澈,一眼便可看到底。 楚桀为绵绵介绍道:“娇娇,这是我父亲。” “楚伯父好,我是林泽月,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初次见到楚相,绵绵有些紧张,慌忙放下手中的糕点,从座位上站起,取下腰侧的小锦囊,将里面的珠子尽数倾倒出来,摊了满满一桌子。 楚相看着满桌子的珍珠,狠狠愣住了。 作为一个男子,又不喜好钱财,楚相对这个礼物还真是喜欢不起来,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楚伯父,你不喜欢吗?”绵绵见楚相沉着一张脸,担心他不中意自己送的珍珠,小声地询问。 楚相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说喜欢有违本心,说不喜欢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 楚桀见自家老爹半天没有反应,也急了,一把将桌上的珠子捞起来,重新放进绵绵的锦囊里。 “你做什么?”楚相对楚桀的做法很不满意,恼怒地瞪着他。 楚桀故意拿着锦囊在楚相眼前晃悠:“你不是不想要吗?” 一本正经地冲着楚桀摊开手,楚相说了两个字:“拿来。” 楚桀乖乖递上锦囊,而楚相接过之后,冲着绵绵露出和蔼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强调:“谢谢月儿的礼物。” “不客气,伯父喜欢就好。”绵绵终于吁了一口气。 楚相看见这些珍珠的第一眼,便知道不是凡品,普通人家能有一颗便了不得了,而眼前的小姑娘却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足见她出身不凡,定然不是来自小门小户,不由揣测起她的身世。 说实话,对于绵绵,楚相有着十二分的满意。 在他看来,任何人家的闺女肯嫁给楚桀,都是楚家烧了高香求来的。 绵绵匹配自家儿子,绰绰有余,是楚桀高攀了。 目光清明,落落大方,心思单纯,又会孝顺家翁,试问谁家不想要这样一个姑娘做儿媳妇? “月儿,你家中——”楚相正准备询问一下绵绵的家世,被楚桀高声打断。 楚桀在绵绵看不见的地方,冲着楚相疯狂地使眼色:“爹,你别提娇娇的伤心事了,我稍后会跟你说清楚的。” 难得见到儿子示弱,楚相乐得成全他,当一回糊涂虫,略过这一话题,唤来管家,吩咐他好好招待绵绵:“楚管家,把临月阁收拾出来,今后月儿就住那里,一应事物都要用最好的,挑几个得力的侍候着。” 楚相这是在替绵绵立威,他让绵绵住在临月阁,已然向全府昭示了她的身份。 临月阁是楚家最大的院子,是留给楚桀和他未来妻子的居所。 如今,绵绵即将入住临月阁,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楚管家应声,朝着绵绵行礼问安,“月小姐,老奴向您请安。” 从楚桀亲自将绵绵领进相府的那一刻,府中的下人便没有一个敢生出怠慢之心。 楚管家看见绵绵腰间悬挂的麒麟玦,已然将绵绵当成了未来的女主人,对她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月儿,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楚相俨然已将绵绵当成了自家人。 绵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些不适应相府上下对她过分的热情。 “爹,你别吓着娇娇。她才来,你能不能别问东问西的?”楚桀挡在绵绵身前,缓解她的尴尬。 “臭小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教训起我来了。”楚相斥责楚桀。 楚桀不以为意地说:“不就是打板子吗?你放心好了,等安置好娇娇,我自己去领罚。” “你倒是硬气。”楚相没好气地说,“三十杖,一下都不能少。” “楚伯伯,为什么要打恣纾哥哥?”绵绵听说楚桀要挨打,有些不明所以。 “他延误了回京的日期,耽搁了一桩大事,这是对他的惩罚。”楚相简要说明原因。 “恣纾哥哥不是故意的,是我拖慢了他的脚步。”绵绵撩起碎发,将额头上的伤口显露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楚相见到绵绵头上愈合不久的伤口,有些震惊。 绵绵一字一句地替楚桀说情:“我受伤了,恣纾哥哥为了不让我觉得难受,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不是他的错。” 楚相看着绵绵惶急的神色,凝眸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月儿,不论有什么缘故,错过御前侍卫擢选已成定局,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就必须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你,你无需自责。但这罚,他必须领。” “不行,不能打恣纾哥哥。”绵绵一反常态,一把抱住楚桀的胳膊,开始耍小性子。 楚相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也会如此任性。 楚桀倒是挺高兴的,看着挂在他手臂上的绵绵,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求情呢。 周围的下人看着绵绵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想不到她初来乍到,就敢跟府中说一不二的相爷叫板。 “月儿,你放手,这样不成体统。”楚相语气严厉,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对这个小姑娘太客气了,让她没了规矩。 绵绵一点也不怕板着脸的楚相,她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偏不,恣纾哥哥没有错,你就是不能罚他。” “御前侍卫的擢选乃是大事,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白白错失出人头地的机会,这还不算错?”楚相试图讲道理。 “出人头地就非要参加侍卫擢选吗?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绵绵不服气地反驳。 “方法当然有很多种,可他文不成武不就,文考武考都进不去,只能通过擢选这种方式。”楚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四十一章 蜜糖砒霜 “是不是很好吃?”绵绵将蜜饯喂给楚桀,而后迫不及待地问,她急切地想找个人来分享品尝到美食的喜悦。 酸味和甜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口腔,楚桀从前不喜欢这类酸酸甜甜的东西,此刻却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吃。” “恣纾哥哥,我们等一下将这些都带回家,可以吗?”绵绵歪着小脑袋,娇娇柔柔地跟楚桀商量。 “当然可以。”楚桀欣然应允,并抛给那个办了件不错差事的店小二一锭银子,吩咐道,“去催催,尽快上菜。” “是,小的这就去。”店小二得了这许多打赏,欣喜若狂,颠颠地下楼去了。 这里的蜜饯果子实在太好吃了,绵绵根本停不下来,不停地伸手去取盘子里的果脯,小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莫急,喝一口。”见绵绵塞得急,生怕她会噎着,楚桀端起桌上的茶盏递到她嘴边。 绵绵就着楚桀的手抿了一小口,觉得牛乳与蜜饯果子混合的味道更美妙了,兴奋地连喝了好几口。 “咕咚”一声,绵绵将果脯混着牛乳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砸了两下小嘴。 见对面小姑娘的腮帮子瘪了下去,楚桀挪开茶盏,而觉得吃不够的绵绵又要伸手去抓蜜饯果子。 “娇娇,留点肚子,等会还有更好吃的呢。”楚桀害怕绵绵吃太多蜜饯会倒牙,止住她的动作,温声劝说。 “最后一颗。”绵绵伸出一个手指,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软软糯糯地请求。 “好,只能再吃一颗。”面对绵绵的撒娇,楚桀轻而易举地便妥协了。 绵绵连忙拈起一颗金丝蜜枣,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瓮声瓮气地赞道:“太好吃了。” “慢些,没人同你抢,这些都是你的。”楚桀看着绵绵吃得开心,心里面那些暴躁的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 初到酒楼时,那些人异样的目光,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 相反,楚桀从小心思敏感,对于外界的感知比寻常人要强些,那些或鄙夷或惧怕或惊恐的神色他都尽收眼底。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将整个酒楼砸个干净,以求驱散心中翻涌的那些不舒服的感受。 可今日,楚桀居然忍住了心底翻涌的暴戾情绪,平心静气了许多。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缘故,是他的娇娇带给他这份来之不易的祥和宁静。 楚桀很庆幸上天将绵绵送到他身边,他无比享受绵绵在身边的美好感受。 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得了丰厚的跑腿费,自然会卖力些,不停地催促酒楼大厨先烹饪楚桀点的菜。 再加上楚桀的霸道名声在淮京城都传遍了,酒楼的人不敢得罪他,自然先紧着他这一桌。 自然而然地,绵绵这桌的上菜速度极快。 没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堆堆叠叠的碗碟上楼来了,其中便有店小二极力推荐的糖醋排骨。 那糖醋排骨当真不负太白酒楼的招牌,晶莹剔透,色泽诱人,光是从卖相上来看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看着绵绵目不转睛的模样,楚桀摇头失笑,宠溺地给她递上筷子,轻声说:“开动。” 绵绵狂点头,忙不迭地夹起一块糖醋排骨,轻轻地咬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等小二将菜品尽数上齐,偌大的一张桌子已然没了空余的地方。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的菜,绵绵看了看楚桀,又看了看一旁满头大汗的店小二。 “吃。”楚桀爱极了绵绵充楞的可爱模样,开始给她布菜。 见小二实在辛苦,绵绵取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他,轻声说:“你推荐的菜很好吃,牛乳和蜜饯果子都不错,谢谢。” 受宠若惊的小二不敢接,绵绵手中的金叶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贵重了,他连连推拒。 “给你就拿着。”楚桀冷冷地发话,他不喜欢绵绵在旁人身上多费心思。 小二不敢耽搁,连忙接过金叶子,对打赏他的绵绵和一旁的楚桀感恩戴德:“多谢小姐,多谢楚少爷。” 绵绵不在意地挥挥手,拍拍钱袋,大方地说:“我还有很多。” “下去。”楚桀见小二一直盯着绵绵,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高兴了,阴恻恻地吩咐道。 擅长察言观色的店小二立刻察觉出了楚桀的阴沉,连忙告退离开。 “恣纾哥哥,你也吃。”绵绵对方才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一个劲儿地往楚桀碗里添菜。 “好。”楚桀微笑着应声,方才梗在心头的那点不愉快很快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面对绵绵时,楚桀就没有严肃的时候,总是一脸笑意,尽管心底时常浮现强烈的不安。 就在两人愉快地用餐之际,街面上传来热闹的喧哗声,具体喊的什么听不太清楚,只听见一个名字,季小侯爷。 “季郁荣。”楚桀低声说了一个名字,由于用力过度,折了手上的筷子。 此时的楚桀忘了掩饰内心的惶恐,脸上不由露出阴鸷残忍的神色,眼中有着翻天覆地的狠厉。 季郁荣与绵绵亲密无间的姿态始终烙印在楚桀心中,成了他无法去除的一根毒刺。 这些天,他与绵绵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感到喜悦的同时,楚桀也越发患得患失。 楚桀比谁都要清楚,眼下的欢愉都是偷来的,不知哪一刻便会悄然逝去。 他一直不敢想象绵绵重新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幻想体悟着那一刻的痛苦。 如今,季郁荣回来了,绵绵会怎么样? 楚桀不止一次梦见过绵绵丢下他投向季郁荣怀抱的情形,他坚信这个噩梦会变为现实。 “恣纾哥哥,你怎么了?”绵绵对楚桀突如其来的反常不明所以。 “没什么。”楚桀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竭力压抑内心的恐惧,表情重新恢复如常。 绵绵喜欢吃,可她吃得不多,桌上的菜每样尝了一小口,加上之前她吃了不少蜜饯果子,没一会儿就觉得饱了。 摸摸鼓鼓的小肚子,绵绵满眼憧憬地看着热闹的街市,兴冲冲地说:“恣纾哥哥,我们等会儿下去逛逛。” 楚桀一抬眼就看见了绵绵向往的神态,知道她的心早就飞了出去,脸色不由一沉。 一向对绵绵言听计从的楚桀这一回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顾低头扒饭。 绵绵见状,也不催促,就在一旁静静地待着。 即便刻意拖延,楚桀仍然不可避免地吃完了面前的那碗饭。 绵绵将小脑袋搁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面上热闹的景象。 楚桀暗道:若是自己坚决不去街市,即刻打道回府,她必定也会乖乖听话。 不能让她跟季郁荣相见,千万不能,坚决不可以,楚桀心中不住地叫嚣着。 绵绵一无所觉地看着繁华的街景,眼中满是向往。 哪怕心底有一千个不愿意,不想让绵绵有与季郁荣相遇的机会,可楚桀最终还是没忍心拂了绵绵的意。 “娇娇,走。”楚桀带着绵绵下楼,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勾起嘴角,温柔地对她说,“带你去逛。” “恣纾哥哥最好了。”绵绵没能看穿楚桀纠结的内心,兴高采烈地拉起的手,冲着街市而去。 “慢点。”楚桀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提醒绵绵,“小心一些。” 街面上到处都是摊子,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绵绵看得眼花缭乱,每一个都想要,走走停停,兴致满满,叽叽喳喳地跟楚桀说说笑笑。 楚桀甚是大方,但凡绵绵目光停留过的事物,都被他买下,让摊主直接送往相府。 “卖糖人咯,好看的糖人。”忽然一阵响亮的吆喝声响起。 绵绵前行的脚步不由顿住,循声望去,呆愣愣地走到那个卖糖人的摊位前。 楚桀见绵绵嘴角的笑意不见了,内心不由慌乱起来,惴惴不安地问:“娇娇,怎么了?” “恣纾哥哥,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会给我卖糖人,最大最好看的那种?”绵绵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问楚桀。 听到绵绵提起以前的事,楚桀狠狠地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发现尽是一片茫然之色,不由松了一口气。 “娇娇,想要吗?我买给你,要最大最好看的。”楚桀立即慷慨承诺。 “好。”绵绵开心地点点头,将方才陡然浮现的困惑尽数抛诸脑后。 “捏两个最大最好看的。”楚桀扔下一锭银子,笑着看向绵绵,“给娇娇拿在手里,换着吃。” “得嘞。”得了大笔的钱财,摊主自然会尽心竭力,照着绵绵和楚桀的模样捏起糖人来。 “卖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远处传来诱人的吆喝声。 绵绵原本乖乖地等在摊位前,兴致勃勃地看着摊主捏糖人,可那小贩的吆喝声实在太蛊惑人了。 听着听着,绵绵的目光便集中在了远处的糖葫芦那儿,直勾勾地盯着,眼巴巴的模样尤为显眼。 第四十二章 被堵在了小巷子里 绵绵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目光灼灼。 楚桀失笑地看着口水都快流下来的绵绵,瞧着她馋虫作祟的模样,轻声问了一句:“娇娇,想吃吗?” “想。”绵绵忙不迭地点头,冲楚桀眨巴了两下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底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你乖乖站在这儿,我给你去买。”楚桀对绵绵的撒娇毫无抵抗力,嘱咐了她一句便匆匆离去。 不放心绵绵一个人待着,楚桀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两串糖葫芦便往回赶。 可等他重新回到卖糖人的摊位前时,却不见了绵绵。 “人呢?”楚桀惊慌地询问摊主,揪着他的衣襟,神色中带着七分惶惑三分狠厉。 “那个小姑娘跟着一个年轻后生走了。”摊主久闻楚大公子的恶名,十分畏惧,战战兢兢地回应。 楚桀将摊主的衣襟揪得更紧了,紧张兮兮地问:“什么模样?” “文质彬彬的模样,挺高的,穿一身蓝色衣服。”摊主尽可能详细地描述那个男子的长相。 猛地一松手,楚桀张皇四顾,内心无比悔恨自责,暗恨自己就不该将绵绵独自留下。 一想到绵绵如今记忆全无,天真纯良,极其容易被伤害,楚桀的心里就想被钝刀反复凌迟一般。 楚桀脑海里不断浮现绵绵可能会遭遇什么,越想越糟,心情极为烦躁,内心的暴戾不断滋长。 好不容易压抑的暴力冲动急速增长,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甚至出现了幻觉,迷迷糊糊地听到绵绵在喊“救命”。 就在楚桀快要崩溃之时,忽然看见西南边的街角处似乎有一个蓝色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像极了摊主描述的那个人。 一刻都不敢耽搁,楚桀冲着西南边急速奔去,还未靠近便听到了绵绵的声音,对于急疯了的楚桀来说犹如天籁之音。 “你快让我回去,恣纾哥哥该着急了。”绵绵轻轻柔柔地劝说她眼前的人。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走。”蓝衣男子的声音听着十分温润,“你的那个哥哥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你。” “小爷我来了。”楚桀听着二人的对话,额头青筋直跳,看都没看那蓝衣男子一眼,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侧腰上。 “啊呦——”楚桀这一脚踹得极重,将那男子直接撂倒,跌倒在地,哀嚎连连。 “恣纾哥哥,你终于来了。”绵绵探出小脑袋,看到楚桀,高兴地冲他跑过去。 楚桀接住蹦蹦跳跳的绵绵,珍而重之地搂在怀中,那般小心翼翼而又谨慎的模样,像是拢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如释重负地喟叹一声,重新将绵绵纳入怀中的楚桀,心中所有的不安尽数平复。 “哪个胆大妄为的小子,竟然敢踹本少爷?”蓝衣男子扶着腰,从地上爬起。 蓝衣男子身形磊落,形容俊美,文质彬彬,颇有君子端方的意味,看着不像个猥琐小人。 可在楚桀眼中,这男子无端带走绵绵,方才还对她威逼胁迫,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将绵绵护在身后,楚桀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的男子,冷冷地说:“小爷我踢的。” “楚桀?”看清了眼前之人是谁,蓝衣男子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是你?” 蓝衣男子似乎认识楚桀,但楚桀并不认识他,满脑子都是他方才威胁绵绵的场景,看着他的目光像看一个死人。 “说,想怎么死?”楚桀阴鸷地看着蓝衣男子,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楚兄,这都是误会。在下顾子儒,家父顾武。”蓝衣男子见楚桀神色狠厉,自报家门。 “顾武的儿子又怎样?小爷告诉你,就算你爹顾大将军来了,小爷也不怕。敢动小爷的人?今日定要废了你。” 楚桀亲眼见到顾子儒将绵绵堵在巷子里不让她离开,又亲耳听到他威胁绵绵,绝不可能轻易扰了他。 “这位姑娘,麻烦你说句话。”顾子儒见跟楚桀说不通,想让绵绵出来打圆场。 “恣纾哥哥,他扯我的袖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可他硬是不让我走。”绵绵说话了,可不是为顾子儒求情的。 闻言,楚桀的目光如两把刀子,缓缓地在顾子儒脖子上掠过。 顾子儒感受到了森寒的凉意,生怕楚桀一时冲动真把自己给废了,急得冲绵绵大喊:“这位姑娘,你莫要掐头去尾。” 似是被这焦躁的语气吓着了,绵绵缩回了楚桀的背后,不吭声了。 “不许吼她。”楚桀对顾子儒的态度很不满意,狠狠地质问,“你无缘无故将娇娇带来这里,不是心怀歹意是什么?” “冤枉啊。”顾子儒急得跳脚,跟楚桀解释说,“是这位姑娘无意中看见了在下的一个秘密。在下情非得已,才将她请到这里,只想让她替在下保守秘密。并不是心怀不轨,更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越矩之事,还请楚兄明鉴。” “你扯过她衣袖吗?”楚桀根本就不关心顾子儒的目的是什么,他只关心自己听到的。 “扯过。”顾子儒不敢撒谎,说完之后见楚桀脸色一沉,立刻补充道,“在下无心冒犯,并未与姑娘有肌肤之亲。” “你还想有肌肤之亲?”楚桀听到这几个字,觉得无名火大,挑眉反问。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还请楚兄切莫断章取义。”顾子儒慌忙为自己辩解。 “行,小爷给你机会解释,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将娇娇拐到这种偏僻的犄角旮旯,究竟想做什么?”楚桀嗤的一笑,将拳头捏地咔咔响,恶狠狠地补充道,“想好再说。你说出来的话,决定着小爷今日要断你几根骨头。” 顾子儒目光一闪,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无话可说了?”楚桀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神色不善地威胁道,“要不把下巴给卸了,省得你聒噪。” 就在这时,绵绵举着两个大大的糖人,左边的是楚桀的模样,右边的是她自己,娇声娇气地喊楚桀:“恣纾哥哥。” 楚桀听到绵绵叫唤,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忙转身,大跨步来到她跟前,慌慌张张地问:“娇娇,怎么了?” 绵绵将手中的糖人递给楚桀,讨好地冲着他笑,软软地请求道:“恣纾哥哥,帮我拿一下,我手酸了。” 楚桀连忙接过两个大得有些过分的糖人,收拢在一只手中,腾出一只手来帮绵绵捏了捏她的小胖爪。 “谢谢恣纾哥哥。”甜甜地跟楚桀道过谢后,绵绵轻轻柔柔地说,“还是别卸他的下巴了,不然以后喝水会漏。” “好,就听娇娇的。”楚桀温声答应。 闻言,战战兢兢的顾子儒悄然松了一口气,对绵绵道谢,“谢姑娘相救之恩。” 楚桀始终好奇方才的事,低头问绵绵:“娇娇,能告诉我为何这个人要把你掳来这里吗?” 顾子儒立即辩驳道:“在下并没有掳劫姑娘,而是恭请。请楚兄注意一下言辞。” 楚桀听顾子儒插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 手无缚鸡之力,斗不过好勇斗狠的楚桀,被威胁的顾子儒只能悻悻住嘴。 “他其实也挺可怜的。”绵绵踮起脚尖,趴在楚桀耳边小声说了方才看到的事。 原来绵绵得了楚桀的嘱咐,安安眈眈地待在摊位前,盯着摊主捏糖人。 摊主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糖人捏好,小心地递给绵绵。 “好厉害!”看着那两个糖人的模样与自己和楚桀一般无二,绵绵兴冲冲地赞了摊主一声。 举着糖人,眺望楚桀所在的方向,却看见一个蓝衣男子,也就是顾子儒在行窃。 当时顾子儒站在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趁着摊主忙碌之际,悄悄拿了一个烧饼塞进袖子里。 绵绵看见了整个过程,在顾子儒经过她身边时,好心提醒他:“你没给钱。” 顾子儒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骤然听见绵绵的话,惊慌失措,拽着她的衣袖,拉扯着来到了巷子里。 顾及手上的糖人,绵绵没有反抗,乖乖跟着顾子儒走,而他手中的烧饼已然掉落在地上,沾满泥沙。 做了亏心事,还是当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面,顾子儒十分惶惑,轻声软语地请求绵绵别将这件事说出去。 而正气凛然的绵绵坚持认为顾子儒的做法是不对的,久久没有答应,坚决不松口,这才有了方才楚桀看到的那一幕。 “想不到堂堂大将军之子,淮京城的头号大才子,也有这等癖好。”听完绵绵的讲述,楚桀不客气地出言讽刺。 顾子儒羞惭地低下了头:“惭愧!学业压力过大,不知该如何排解?有时候,万众期待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要参加文考?”顾子儒已然是名满淮京的大才子,楚桀不认为除了文考,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在意。 “是。”顾子儒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淡,“家中长辈和恩师都对在下寄往极重,顾某夜不能寐,生怕有负期许。” 第四十三章 你永远属于我 顾子儒身为淮京城最负盛名的才子,却要通过行窃来纾解心中的苦闷,楚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你可是今年文考魁首的第一人选,何必紧张?”楚桀不理解这些万众瞩目之人的心态。 “历届文考藏龙卧虎,不乏文采极高者,在下没有太大的把握。”顾子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出自己的顾虑。 “恣纾哥哥,文考和武考是一起进行的吗?”绵绵轻声问楚桀。 “对。”楚桀温柔地看向绵绵,小声回应。 “太好了,那你们俩就可以一起参加考试了。”绵绵忽然觉得有些兴奋,“我相信,你们都可以拿到很好的名次。” “楚兄要参加武考?”顾子儒立刻领会了绵绵话中的意思。 “嗯。”楚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顾子儒交叠双手,诚挚地祝愿道:“顾某在此预祝楚兄斩获头筹。” 听了这话的绵绵异常高兴,觉得找到知音人,对顾子儒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停地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之事,是顾某唐突了,还请楚兄和这位姑娘见谅。”顾子儒见楚桀脸色仍旧不好,慌忙道歉。 “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完事了吗?哪只手扒拉的袖子?”楚桀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顾子儒,冷冷地发问。 顾子儒不敢应声,生怕楚桀会真的动手。 “不说话?那两只手都别要了。”楚桀掀了掀眼皮,阴鸷一笑,“你说要是手废了,多长时间能好?三个月够不够?” 顾子儒岂会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楚桀明摆着就是在威胁他,三个月后就要进行文考,若是此时手被废了,如何参加? 眼前之人步步紧逼,顾子儒连连倒退,冷汗直冒,实在想不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桀怎么还咄咄相逼? “恣纾哥哥,你别吓唬顾家哥哥了。”绵绵及时开口,软软地请求道。 楚桀对绵绵唯命是从,闻言,听话地停下了脚步,走回她身边,低下头,轻轻地问:“娇娇,我们回家可好?” “好。”绵绵乖乖地点头,临走前对顾子儒说,“顾家哥哥,你要努力哦。还有,下回买东西别忘了付钱。” 没想到一场危机就被绵绵一句轻飘飘的话轻易化解了,心有余悸的顾子儒红着脸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楚桀和绵绵正走到街心,便听四周嘈杂声顿起,不少人嚷嚷着:“季小侯爷回来了,季小侯爷回来了。” 听到这些话,楚桀的脚步不由停住,就站在了路中央。 人群如潮水般向着城门那儿涌去,正好与绵绵他们所走的是相反方向。 绵绵跟着楚桀停住,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几次差点跌倒,她紧紧抓着楚桀的胳膊,惶急地喊着:“恣纾哥哥。” 等楚桀终于从难以抑制的不安中回过神来时,手中的糖人已然被挤到地上,任人践踏,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了。 急忙回首看向身旁的绵绵,见她吃力地扒着自己,楚桀心中无比自责,赶紧将她带到人少的空旷地段。 绵绵站在楚桀跟前,不安地叠脚而立,她的一只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见状,楚桀原本想着回头去寻,可经过了方才的事,他又实在不放心将绵绵独自留下。 “恣纾哥哥,不用找了,鞋子肯定脏了,不能穿了。”绵绵看出了楚桀的心思,主动安抚道,“我还有袜子呢。” 绵绵说着,把穿着袜子的那只脚在地上轻轻点了点,示意自己可以踮着脚走路。 楚桀看着那袜子上的脏污,想着绵绵方才一声不吭,任由自己拖着走的模样,一阵心疼。 “恣纾哥哥。”绵绵惊叫,一脸不可置信,急急地想要缩回脚,可那只大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此时的楚桀正单膝跪地,将绵绵的脚放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地拍着她袜子上的灰尘。 绵绵惊得几乎落荒而逃,又惊又急地劝楚桀:“恣纾哥哥,我没事。袜子很脏的,你不要碰了。” 楚桀不听,他对绵绵的话充耳不闻,一心扑在清理袜子这件事上。 终于清理得差不多了,楚桀这才放过那只袜子,而此时的绵绵脸蛋通红通红的,就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 楚桀将绵绵的那只脚轻轻地放在她的绣鞋上,一把将绵绵抱起,低声说:“走,我们回家。” 毫无准备的绵绵惊呼了一声,慌忙揽住楚桀的脖颈,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颈侧。 “娇娇,不会有下一次了。”楚桀向绵绵郑重保证,目光坚毅。 “什么?”绵绵还没从方才楚桀过分体贴的举动中缓过神来,一时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娇娇,糖人没了。”楚桀换了一个话题,“我明日重新给你买,可好?” “好。”绵绵乖乖应了一声,有些失落,为那两个丢掉的糖人觉得可惜,毕竟它们长得那么像她和楚桀。 楚桀带着绵绵离去,他们身后,季郁荣正带着明懿迤逦归来。 明懿第一次来淮京,难免好奇,总想掀开帘子窥探一二,可又时刻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强忍住内心的冲动。 她以为围拢过来的那些人都是冲着她的公主身份,来迎接她的,可等听清楚她们喊的是什么后,内心翻涌起嫉恨。 面目狰狞,眼中喷涌着怒火,不停地揪着坐垫,差点没把里面的棉絮给扯出来。 短暂的失态后,明懿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透过车帘看向前面骑在马上的身影,眼中燃起熊熊的烈焰。 那是一种势在必得,是一种宣誓,对自己的宣誓。 而马车中发生的一切,季郁荣恍然不觉,他更不知道车内的女子对他怀着怎样炽烈而可怕的心思。 季郁荣名声极好,又长着一副好皮相,人才家世品貌,样样不俗,深受闺阁女子的喜爱。 每一回出行,街面上总有成堆的女子期盼着见他一面,给他递送香包鲜花,好不热闹。 季小侯爷对此习以为常,开始时还会脸红,久而久之,便练就了纹丝不动的本领,得以目不斜视地穿街而过。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不告而别的粉衣小姑娘,殊不知,她近在眼前,才与他擦肩而过。 世事总是阴差阳错,又常常循环往复,出人意料。 进了相府,楚桀一路抱着绵绵来到临月阁。 楚管家办事得力,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一应用具,衣服首饰,应有尽有。 见自家大少爷抱着未来少奶奶回来,眼尖的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发现绵绵的鞋少了一只。 等楚桀将绵绵安置在卧榻之上,楚管家慌忙吩咐他挑选好的丫鬟上前服侍绵绵:“快取鞋袜来与月小姐换上。” 丫鬟是个机灵的,从箱笼中取了鞋袜,又挑了双与绵绵身上的粉色衣衫相衬的素色,正要给绵绵脱掉鞋袜。 不料,楚桀已然不顾绵绵的反对,亲手除了她的鞋袜,吩咐道:“打盆水来。” 楚管家素来细心严谨,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疏漏,十分羞愧,慌忙应声:“是,少爷。” 丫鬟打来了水,楚桀伸手试过后,觉出是温水,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烫,正合适,很是满意。 “我自己来就好,恣纾哥哥,你出去一下。”绵绵臊得满脸通红,觉得楚桀的举动过于亲密。 “乖。”将水盆搁在绵绵脚下,楚桀轻手轻脚地为她清洗脚上沾染的灰尘,发现脚背上有一处青紫,着实心疼。 楚管家极有眼力见,立刻找来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楚桀擦净绵绵脚上的水珠,为她上了药,亲自为她穿上崭新的鞋袜,温声问:“会疼吗?” “不会。”绵绵红着脸,不敢看蹲在她跟前的楚桀,轻轻摇了摇头。 府中的下人哪里见过这般温柔细致的楚桀,纷纷看傻眼,就连楚管家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娇娇,从明日起我便要开始准备武考,不能陪着你出去逛了。”楚桀轻声说,“你可在园中游玩,打发时间。” “嗯,我知道了。”绵绵听话地点头,乖得不得了,“恣纾哥哥,你去,武考很重要的。我会顾好自己的。” 楚桀摸了摸绵绵的后颈,笑着说:“早些休息。” “好。”绵绵点头应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恣纾哥哥,我很开心。” 转身出门的瞬间,楚桀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肃然吩咐紧随身侧的赵甲:“看好小姐,别让她出府。” 赵甲低头应声:“是。” 什么准备武考,不过是楚桀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他就是不想让绵绵和季郁荣有任何见面的机会。 只要将绵绵拘在府里,她就永远属于自己,是自己一个人的,楚桀如是想到。 屋内的楚管家亲眼见识了楚桀对绵绵的重视程度,想着楚相都没得到过这等待遇,对绵绵不由更加恭敬。 “月小姐,若是短缺了什么物事,请务必派丫鬟来与小人说。若是丫鬟伺候得不好,知会小人一声,小人即刻挑好的带来给您挑。老爷吩咐了,让小的们定要服侍好月小姐。请您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楚管家极近谄媚。 第四十六章 永夜怜孤影 明懿如愿以偿进了皇城之内,却并未得到期许的待遇,没有迎接仪仗,被慢待不说,还被安排进了葳蕤殿。 葳蕤殿地处偏远,就跟冷宫差不多,殿内蛛网密布,狼藉一片。 本想冲着嬷嬷大喊大叫的明懿,想起她之前油盐不进的模样,生生遏止了呈威风的冲动。 “嬷嬷,你行行好,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这地方真的不能住人。”明懿忍住嘶吼的冲动,放软了语气,学着低头。 殿内的嬷嬷不为所动,像是一尊雕像一般。 有钱能使鬼推磨,漪夫人嘱咐明懿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明懿慌忙将手中戴着的翡翠玉镯褪了下来,递到嬷嬷手中,柔声说:“请嬷嬷想想办法。” 低头瞟了一眼手镯,见质地不错,嬷嬷坦然收下,转瞬间便换了一副嘴脸,扬起笑脸,殷勤地回应:“老奴这就去。” 过了没一会儿,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拿着扫帚,拎着木桶,端着木盆,跟耗子一样跑到宫殿中,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 众人拾柴火焰高,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殿内便被打扫干净,归置齐整。 焕然一新是不可能了,毕竟破墙烂瓦的,再怎么收拾也不会变得富丽堂皇,但总算能看得过眼。 明懿也没最开始那么排斥了,好歹踏进殿内,上下左右环顾了一圈,生生将眼中的嫌恶收了起来。 “公主殿下,给赏啊。”嬷嬷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这帮小猢狲替公主办事,劳累了这许久,没功劳也有苦劳。” 经嬷嬷这么一提点,明懿扭身朝殿门外看去,就见那群宫女太监尚未离去,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赏赐,而且绝不可能是口头上的无关痛痒的那种,他们想要的是切切实实的钱财。 明懿从没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此时极为局促,像是个从乡下来的孩子极力想要摆阔充场面,却拿不出银子来。 见状,嬷嬷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只是叉手而立,冷眼旁观,嘴角还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皇城历来是个互相蚕食,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宫墙之内的人都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性格,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孤苦无依,初来乍到的明懿成了人人可以欺侮的对象,尽管她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高贵身份。 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才依仗着主人过活,自然避免不了有些势利眼。 在皇城之中更是如此,若是不找个屹立不倒的大树,极有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奴才们认准的只有一件事,多劳多得,做了多少事就要索取多少报酬,绝不会做白费工夫的事。 方才他们被叫来打扫殿门,图的就是额外的打赏,不然谁愿意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凑。 在强势的主子那儿,打赏取决于主子的意愿,可在看着软弱可欺的明懿这儿,赏赐不是赏赐,而是不得不给的工钱。 几次三番向嬷嬷求助都被无视,明懿不知如何是好,看着眼前这些犹如讨债鬼一般的急切眼神,心中越发惶惑。 宫婢和奴才们见明懿久久没有动作,不少都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堂而皇之地将“催促”二字写在脸上。 别无他法,明懿不得不取下头上的珠钗和耳环,将它们交给眼前这些不拿到钱绝不会走的“讨债鬼”。 “就这么点东西,看着还不如一粒银子值钱,穷鬼。下回这葳蕤殿我再也不会来了。”宫里的奴才大都见过世面,对明懿的饰物看不上眼,挑剔地瞅着手中的饰品,骂骂咧咧地走了,说的话极为不客气,明目张胆地说贬低明懿。 “就是,还以为摊上什么好事,没想到碰上这个穷酸乡巴佬,真晦气!” “早知道做这种又苦又累的活,还只能得这么点小玩意儿,我还不如帮贵妃娘娘送经书呢。” 这些奴才尤为嚣张,你一言我一语,半点面子都没给明懿留,都是当着她的面说的,一点避讳都没有。 他们的话说得尤为难听,明懿咬唇听着,渐渐红了眼眶,却始终强忍着,没让眼中噙着的泪落下来。 嬷嬷并没有上前安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明懿,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 明懿愣愣地站着,偌大的明月挂在沉寂的天空中,照得本就幽寂的殿宇更为阴森。 死死地咬住牙,摸了摸空荡荡的腕间,回想着方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贱婢们说的话,明懿心中觉得万分委屈。 那些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儿,都是她最值钱的首饰,是漪夫人临行前特意给的,说是让她不至于丢了面子。 此时此刻的明懿,无比想念远在家中的漪夫人,想起她的殷殷期盼,关怀备至,眼中的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为了不让柔弱的眼泪掉落,明懿猛地仰起头,望着那一轮幽亮的圆月,久久不曾动弹。 一片死寂之中,明懿忽然动了,只见她缓缓走到散落的行礼前,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拖往殿内。 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此时却要独自搬运行李,看着十分吃力,情状尤为凄惨。 即便承受了诸多的委屈,明懿仍咬牙坚持着,嘴里喃喃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等到成堆的行李尽数被搬到殿中,已然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而明懿从下午到如今滴水未进。 卧榻之上没有被褥,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根本无法作为安歇之所。 明懿已然失去了整理东西的力气,累得一动都不想动,索性将一些衣物摊开来,蜷缩在地上,沉沉睡去。 这是她在皇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因着身体疲累,倒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今日遭受的种种委屈。 这一夜的相府却没有这般静谧,到了晚间,杂役房那边忽然闹了起来。 楚管家,楚相,楚桀和绵绵都被惊动了,整个府里灯火通明。 肃正厅上,下头跪着一帮下人,大多是女婢,还有几个男仆,其中便有今日才被指派去侍候绵绵的槐花。 此时的绵绵被搅了好梦,迷迷糊糊地坐在一旁,眼睛都睁不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极其困倦。 楚桀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辛苦支撑的模样,脸上显现出极为不耐烦的神色来,对闹事的奴婢怒目而视。 事关绵绵身边的人,楚相有意让绵绵旁听,让她学学当家做主的规矩。 “禀告相爷,一干人等俱已聚齐,请相爷发落。”楚管家躬身禀报道。 主座之上的楚相一脸不虞,一本正经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实说来。” “相爷,这个贱人故意打我,她想杀了我。”一个尖锐而苍老的女声忽然响起,面目狰狞,直直地指向槐花。 “噤声。”楚相一向不喜欢家中的下人勾心斗角,互相攻讦,此时大嚷一声后肃然宣布,“楚管家,你来说。” “回相爷的话,据老奴了解,此番争斗的起因是一盒蜜饯果子。”楚管家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迷迷瞪瞪的绵绵,特意强调说,“这盒蜜饯果子原本酒楼送来给月小姐的,装在漆盒内,老奴亲自交到小姐手上。相爷请看,正是这个漆盒。” 楚相抬眼看了看楚管家手中空荡荡的漆盒,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绵绵听到楚管家提到了自己,清醒了一些,看了看那个盒子,证明道:“嗯,这是我的,我送给槐槐了。” 楚桀对这些都不关心,只是吩咐厨房热一杯香甜可口的牛乳上来。 “这名叫做槐花的婢女确实是这么说的,看来她确实没有撒谎。”得了绵绵的证词,楚管家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仆从将温热的牛乳奉上,楚桀接过,贴心地吹了吹,小心递到绵绵嘴边。 仍有些犯困的绵绵抿了一口,揉了揉眼睛,软软糯糯地问:“槐槐,蜜饯果子都吃完了?” “回月小姐,没有。”槐花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 “槐槐,怎么了?你也是刚刚睡醒吗?怎么声音怪怪地的?”绵绵听出槐花声音有些不对劲。 “月小姐,这个小蹄子持宠而娇,仗着你给她撑腰,在杂役房作威作福,欺负到奴婢们头上。”槐花没有开口,倒是最先说话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嬷嬷膝行到绵绵跟前,不管不顾地陈情道,“老奴一忍再忍,不料被她打破了头。” 绵绵有些不习惯这老婢女靠得这么近,猛地一抖,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楚桀见状,大声呵斥道:“凑那么近做什么?滚回去。” 听到少爷说话,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退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槐花的眼神充满了愤恨。 绵绵定睛看去,发现那老婢女额头确实破了一处,但伤口不太大,血已然凝固,应该她声称被槐花打破头的伤口。 “槐槐,发生了什么事?”绵绵并没有凭着老婢女的一面之词便急着下判断,她想听听槐花怎么说。 第四十七章 死忠粉婢女ge “回月小姐的话,晚饭时分,奴婢拿着您赏的蜜饯果子回到杂役房,将盒子锁到了壁柜中,想着有时间再给家里人捎回去。”槐花老老实实地回应着绵绵的提问,没有任何偏激的模样,十分冷静,与老婢女的情况截然相反,“随后,奴婢便去吃晚饭,没成想,回去时却发现锁子被撬开,里面的漆盒不知所踪。奴婢在杂役房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想是被偷拿了。”绵绵对盒子跌宕起伏的遭遇极为感兴趣,兴冲冲地追问,“后来呢?你知道盒子在哪儿了吗?” “一个平时跟奴婢要好的小姐妹跑来说,盒子被她拿走了。”槐花指着老婢女。 “一派胡言,栽赃陷害,你这小贱人居然敢诬陷我?”老婢女猛地扑向槐花,死死地揪着她的头发,拼命摇晃。 槐花一声都不吭,一左一右抓着在她头上作乱的两只手,毫不费力地解救了自己受虐的头发,力气倒是不小。 “放手!相爷面前,你还敢逞凶斗狠不成?”老婢女恶人先告状,奋力挣扎着,想将手从槐花手中挣脱出来。 “奴婢不敢。”槐花毫不费力地抓着老婢女的手,愣是没让她挣脱,而后恭恭敬敬地对着楚相行了一礼。 楚相大方地一摆手,嚷声宣布:“无碍,你继续说。” “奴婢赶到时,她正和一群人围着盒子分食蜜饯果子,正是叶小姐给奴婢的那盒,人赃并获。”槐花掷地有声地说。 “槐槐,你是在哪儿发现的?”绵绵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在后花园的假山旁边。”槐花说出了具体位置,听着有理有据,不像说谎。 “老奴冤枉啊,相爷,这小蹄子信口开河,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婢女大喊大叫,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打感情牌,“相爷,老奴在相府里侍候了您近三十年,小少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今日请相爷定要为老奴做主啊。” 没有人说话,楚相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动容的神色来,反倒皱起了眉头,老婢女犯了身为婢仆的大忌。 “嬷嬷,你真的没有吃过我送给槐槐的果脯吗?”绵绵眨了眨大眼睛,盯着哭哭啼啼的老婢女看。 老婢女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老奴在府里这么些年,什么好吃的没见过,还用馋她几颗樱桃煎吗?” 绵绵轻轻柔柔地问:“嬷嬷,你怎么知道盒子里面有樱桃煎?我刚才好像没说过盒子里有哪些蜜饯果子。” “老奴,呃——”不小心说漏嘴的老奴婢结巴了,眼神飘忽,显然是心虚了。 这么几句话问下来,楚相与楚管家哪里还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砌词狡辩,可绵绵却忽然转换了对象,问起槐花来。 “他们偷吃蜜饯果子,槐槐就动手打了他们吗?”绵绵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样是不对的。” “月小姐,那蜜饯果子是您赏给奴婢的,奴婢感恩戴德,不舍得多吃一颗。可他们不仅强行盗取,还在背后说小姐的坏话。”槐花愤愤不平地说,“月小姐分明是这样好的人,他们根本不了解您,却在背后给您泼脏水,奴婢不服气。” “他们说了什么?”问这话的是不怎么开口的楚桀,语气阴冷,脸色深沉。 槐花气愤地复述道:“他们说月小姐是乡野丫头,不三不四的野种,狐媚子,将少爷迷得五迷三道的。” “乓”的一声,楚桀摔了茶盏,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老婢女,眼中怒气极盛,像是要将她活撕了一般:“此话当真?” 楚桀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分明已然信了七八分,那凶恶的眼神吓得老婢女瑟瑟发抖。 “若有半句谎话,奴婢死无葬身之地。”槐花指天发誓,目光尤为坦荡。 老婢女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嘴里大呼冤枉,爬到楚相跟前,哭天抢地道:“相爷,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老奴在相府这么些年,一直勤勤恳恳,不求多的赏赐,只求做好分内的事。老奴绝不可能说出那些话来,是那个小蹄子胡说的。” “你且闭嘴。”楚相皱着看向老婢女,而后对槐花说,“你将后续之事细细道来。” 老婢女见楚相态度冷硬,不敢违逆,紧抿着嘴,眼中满是不甘,神色之中有些慌乱。 槐花将此前发生的事娓娓道出:“是,相爷。奴婢听她嘴里不干不净,实在气不过,捡起脚边的石头,冲上前去,劈头盖脸打了她一下。她本要嚷嚷起来,可吃人家嘴软,况她又是偷来的,被身边同行的几人扯住,好说歹说,劝了几句,也便不敢说些什么了。奴婢正想拿回月小姐给的蜜饯果子,不想她有意为难,故意将果脯倒入粪池之内。奴婢死命夺过盒子,本不想与她干休,可奴婢被周围的人拉住,而她也被拉开,只能作罢。她心怀不忿,当时嘴里就咒骂不休。趁奴婢睡着了,半夜起来,用枕头捂住奴婢,用了十二分气力。要不是奴婢力气大,将她掀翻在地,怕是要被她闷死。” 闻言,绵绵看向老婢女的目光满是惊恐,胆怯地问:“嬷嬷,你真的想杀了槐槐吗?” “老奴没有。”老婢女坚决否认自己是想将槐花置于死地,辩解说,“老奴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 这话,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轻易相信,同寝房的婢女目睹了当时的清醒,知晓真相是什么,眼中满是鄙夷。 “妄议主子是非,盗窃逞凶,这样的老狗才,就该一刀结果了事。”楚桀不听狡辩,阴鸷地盯着老婢女。 “莫要打岔。”楚相轻声呵斥道。 “还问什么问?这件事明摆着就是这个老刁奴,仗着资历老迈,胆大欺主。”楚桀飞起一脚,猛地将老奴婢踹倒。 这一脚极狠,踹得老婢女差点背过气去,整个身体贴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楚桀却仍嫌不够,想再补一脚,绵绵忙起身拉住楚桀,柔声劝慰道:“恣纾哥哥,你先别生气,先听槐槐把话说完。” 顺着绵绵的力道,回到位置上坐下,楚桀脸上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被打断的槐花接着说到:“她跌落在地,便吵嚷起来,说奴婢故意殴打她。而后她的那些帮手便一拥而上,想将奴婢制住。奴婢势单力薄,寡不敌众,犟不过这么多人,被摁在榻上挨了好几脚,她趁势过来打了奴婢好几个耳光。她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红彤彤的火炭,扬言要毁了奴婢的脸。奴婢不想坐以待毙,费了大力气才挣脱了桎梏,摔盆打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将楚管家引了过来,这才逃过一劫,好险没被打死。整件事情就是这样,奴婢不敢撒谎。” “你说的,句句属实?”楚相一字一顿地问槐花。 “若有半句谎话,奴婢甘受天打雷劈。”槐花赌咒发誓,神色坚定。 楚相点点头,神色一片了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有了基本的了解。 “老奴也不敢有半句虚言,还望相爷明鉴。”老婢女知晓此时此刻绝不能认怂,梗着脖子强调说自己也没有说谎。 “嬷嬷,你撒谎了。”绵绵严肃地纠正道,“你的牙齿上还沾着红色的果脯,可明显了。” 态度强硬的老婢女闻言,慌了,忙不停地努嘴,试图清理罪证。 可这一动作正好暴露了她心虚的事实,不论她牙上有没有残留果脯,都百口莫辩了。 “嘭——”,楚相猛地一拍桌子,将底下跪着的奴仆们都吓了一跳。 那个老婢女惊得抖得跟筛糠似的,狼狈地跌倒在地,不敢抬头。 “事已至此,到底谁在说谎,一目了然。胆敢包庇者,一律逐出相府。”楚相厉声警告道。 话音一落,跪在老婢女身后的一个中年婆子高声说话:“回相爷的话,是她骂的月小姐,我等没有说过小姐半句坏话。槐花丫头的东西也是她偷的,奴婢们具受她蒙骗,委实不知情。后来也是她先动的手,槐花丫头是不得已才还手的。”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你——”老婢女听到这里,骤然回头,指着那个婆子,目眦俱裂。 “这么说,所有的错事都是她一人所为,跟你们毫无干系咯?”楚相幽幽地扫了一眼厅上的仆从。 “回相爷的话,确实如此。”那中年婆子连忙应声,一推四五六,将错处尽数推到老婢女头上。 楚相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在仆从身上逡巡了一遍,忽然问绵绵:“月儿,你怎么看?” “人以群分,跟嬷嬷在一起的人也不是全然无辜的。”绵绵困得只打瞌睡,瓮声瓮气地回应。 “正是如此。”楚相赞同绵绵的说法,下了决断,“将这些闹事的婢仆通通撵出府去。” 听说要撵人,绵绵立刻醒了,滑下交椅,一溜烟跑到槐花跟前,嚷嚷道:“楚伯父,槐槐没有错,你不能赶她走。” 槐花看向绵绵,分明小小的人儿,却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自己跟前,眼眶都红了,脸上满是感动。 第五十七章 一种滋味两般对待 送走张德清后,明懿在美人榻上落座,着手处理殿中的事务,顺便认一认脸生的宫女太监。 “奴婢来仪殿掌事姑姑素娥,参见公主殿下。”一位中年女子上前给明懿请安。 这个素娥,行事干练,回话简略,一看便与那些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不一样,是宫中的老人了。 明懿没有摸清楚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不打算表现得过分亲近,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素娥也不在意明懿的态度,兀自将殿里殿外服侍的宫女太监一一介绍一番。 贴身服侍明懿的两个宫女名唤红莲、青叶,看着容颜稚嫩,年纪很小的样子,回话时还有些哆嗦忐忑。 将皇帝陛下的赏赐归置完毕,熟悉过来仪殿的楼阁陈设,已然到了用午膳的光景。 饿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明懿,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忽然觉得她梦寐以求的奢靡生活并没有那般称心如意。 素娥报了整整十八道菜名,到了动筷时,每道菜不能吃超过三口,一轮下来,也算饱腹了。 事实证明,得了赏赐,有了名分,明懿却没有即刻得意地放松警惕是对的。 祸之福之所伏,福之祸之所依。 午膳撤下去之后,素娥躬身说:“陛下有令,公主殿下您需要在三日之内学会宫中的规矩。” 毫无准备的明懿,狠狠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脸淡然的模样。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学规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无比残酷的折磨正等着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绵绵跟槐花逛完后花园,吃了不少脆甜的枣子,随意消遣了一会儿,便被知会到前厅去用午膳。 前厅端坐着并不只有楚相和楚桀,还有今日来拜访的林玉柔。 她正跟楚桀说话,可楚桀却没有搭理一句,冷着脸坐着,一个眼神都没给。 楚桀早就听说林玉柔找绵绵麻烦,自然不想理会她。 “楚伯父,恣纾哥哥,表姐姐。”绵绵一一喊人,乖巧和顺。 “这位就是月妹妹,早就听说桀哥哥请了一位友人到府里来做客,可惜无缘一见。今日得见妹妹,当真一见如故。” 眼前的林玉柔温柔小意,跟之前在花园里的样子判若两人,似乎刚才那个刁蛮任性,故意找茬的根本不是她。 “表姐姐,我们之前见过的,你的丫鬟还要打槐槐呢。”绵绵对林玉柔前后矛盾的态度觉得十分奇怪。 林玉柔没想到绵绵说话这么直接,狠狠地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娇娇,饿了?别跟这儿白费口舌了,怪累的,来。”楚桀见绵绵到来,早就换了一副模样,扬起笑脸,来到她身边,见林玉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鄙夷一笑,径自将绵绵带离,将她安置到餐桌边上,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对此,一向重规矩的楚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虞的神色,脸上反倒有些欣慰。 见到这一幕,林玉柔尽管极力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但不经意的一瞥间还是流露出了强烈的不甘。 她捏着绣帕,期期艾艾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思虑再三,坚定地走上前,也想坐在楚桀身边。 “离远一些。”楚桀在林玉柔落座之前,忽然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表哥——”林玉柔拖长了声音,娇娇柔柔地跟楚桀撒娇,美目流转,声若黄莺。 这声呼喊百转千回,极其软媚,听着酥酥麻麻的,遗憾的是,楚桀没理会自家表妹,全副心思都在绵绵那儿。 林玉柔表面上看着骄纵成性,实则还是心有顾忌,她对楚桀有一种打自心底的畏惧,此刻也不敢逆了他的意。 慢慢吞吞地走到一个稍远的位置坐下,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和不甘,随即消失不见。 下人们将菜肴上齐后,楚相招呼众人动筷。 “娇娇,这个好吃,你一定喜欢。”楚桀生怕绵绵照顾不好自己,刚开席便忙不迭地给她布菜。 “嗯——”楚相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想提醒自家儿子别太没规矩。 楚桀完全没在意,或许是没听见,或许是听见了当听不见。 林玉柔恨恨地戳着面前的米饭,无辜的碗碟都快被她戳出洞来了,即使面前的菜肴再可口,在她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楚相见自家儿子没出息的模样,索性埋头用饭,实在不愿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眼不见为净。 绵绵似乎没有注意到餐桌上众人的神色各异,专心享用楚桀为她布的菜,对于好吃的,她一向是来者不拒。 楚桀仿佛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仆从,两耳不闻桌间事,一心只为布菜忙。 被填鸭式投喂的绵绵,也是十分实诚,楚桀放到她碗里,她立刻就塞进嘴里,腮帮子很快就鼓鼓囊囊的,差点噎着。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楚桀被心眼实在的绵绵逗笑了,紧张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羹汤。 旁观的林玉柔上一刻还想嘲弄绵绵没规矩,可楚桀心疼的语气和关切的动作,让她闭了嘴。 绵绵小小地抿了一口,嘴里呜呜有声,旁人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楚桀已然给出了回应:“不用谢,你慢慢吃。” 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了话,绵绵只能点头,嘴一努一努的,乖乖地细嚼慢咽。 楚桀见状,缓了缓布菜的速度,手上一直没闲着,就这么端着杯盏。 “恣纾哥哥,你也吃,别光顾着我。”绵绵注意到楚桀没怎么动筷,体贴地为他选了一个菜。 楚桀定睛一看,就见自个儿碗中多了一块金黄的物什,正是他先前给绵绵挑的一捧雪。 “哎呀!”林玉柔也看清了楚桀碗中的食物,夸张地惊呼了一声,状若吃惊地问,“表哥不喜甜,月妹妹难道不知?” “恣纾哥哥,你不吃甜的吗?”闻言,绵绵皱起了眉头,不解地说,“可昨天你明明吃了蜜饯果子呀。” “没有的事。”楚桀冲着绵绵笑了一下,泰然自若将那食物放入了嘴里,赞了一句:“好吃。” 第五十九章 实在没有那种心思 “寿宴?怎么可能?休要在此信口雌黄。”华容夫人不敢相信春娇的话,怒斥了一句。 “奴婢不敢说谎。”春娇赶忙跪下,一字一顿地保证道,“确确实实是相爷亲口所说,小姐也是亲耳听见的。” “这个月小姐是什么来头?居然让姐夫如此看重。”华容夫人一眯眼,语气有些阴沉。 没得到命令的春娇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句:“奴婢不知。” “尔等在此守着,谁都不许放进去。今日之事,胆敢泄露半句,叫老爷知晓半分,本夫人扒了你们的皮。”华容夫人狠厉的目光从院子中的仆婢身上一一扫过,语气严肃,一听就不是在说笑,最后狠狠地问了一句,“听清了吗?” “是。”仆婢们深知华容夫人的厉害,不敢违逆半个字,起身应和。 华容夫人一甩袖,往屋内走去,打算亲自询问林玉柔相府发生了何事。 没到门口,便听见房内传来响亮的“哐当”声,显而易见,屋内之人气还没有消,仍在拿瓷器茶盏撒气。 “柔儿,娘亲进来了。”华容夫人大声提醒了一句,而后推门而入。 毫不意外地,地上狼藉一片,到处散落着碎瓷片,博古架上的瓷器所剩无几,大部分都惨遭林玉柔的毒手。 “母亲。”林玉柔见自家娘亲进门,暂时消停,举着一个瓷瓶站着,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华容夫人目不斜视地朝着自家女儿走去,不顾满地的碎片,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像是见过无数次一般。 “莫要累着了。”接过林玉柔手中的瓶子,随手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极为清脆。 林玉柔似乎被这一道声响唤回了神智,看向自家娘亲,收起脸上的怨愤,露出委屈的表情,喊了一声:“母亲。” “娘亲在。”华容夫人轻轻应了一声,拉着林玉柔坐到绣榻上,将她的两只手攥在手心,柔声问,“发生何事?” 亲娘就在眼前,林玉柔终于有了诉苦的机会,急急忙忙地开口:“母亲,姨夫和表哥都帮着那个臭丫头。” “臭丫头是谁?”华容夫人循循善诱,极力想要弄清楚绵绵的身份。 “好像叫什么月。我也不清楚。”林玉柔被问住了,皱眉想了片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弄清楚绵绵的名字。 “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回来疯闹,还砸了这许多东西。柔儿,为娘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华容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林玉柔一眼,一把甩掉她的手,眼神中满是责备,谴责道,“若是被你父亲知晓,你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一提到父亲,林玉柔有些慌了,不安地看向华容夫人,露出祈求的神情。 “放心。”华容夫人也就是嘴上吓唬一下,心里还是舍不得女儿挨骂的,见林玉柔一脸恳求,还是劝慰了一句。 见状,林玉柔吁了一口气,冲华容夫人撒娇道:“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你呀,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华容夫人没好气地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 “母亲,你是没看见。”林玉柔不服气地辩解道,“姨夫和表哥就像中邪了一样,对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言听计从。不仅让那丫头住进临月阁,还要让她参加季老侯爷的寿宴。你说这不是等于直接承认那丫头的身份了吗?” “什么身份?”华容夫人眉头一挑,幽幽地问。 “母亲,你不是告诉我说,临月阁是姨夫给表哥未来妻子准备的吗?姨夫让那丫头住进临月阁,他的打算还不够明显吗?这难道不就等同于宣称那丫头的身份了吗?”林玉柔反问华容夫人,不明白她为何明知故问。 “就凭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相当相府的少夫人?她还不够格。”华容夫人嗤笑一声,言语间满是鄙夷。 “可是——”林玉柔还想说话,却被打断。 “柔儿,为娘同你说了多少回了?称呼桀儿时无需如此生疏,你与他本该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亲密。”华容夫人没继续之前的问题,反倒提醒林玉柔注意她对楚桀的称呼,认为她如今的称谓太过疏离,还要亲近一些才是。 “母亲,我按照你教的,三天两头去找表哥,可他对我仍是不冷不热的。我实在对他亲近不起来,他有时候看起来挺可怕的。”林玉柔想起楚桀今日看她的神情,心有余悸地感慨说,“我是真的很怕表哥,无法同他谈笑风生。” “桀儿有什么可怕的?”华容夫人不明所以,劝慰说,“除了性子冷了一些,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 “母亲,你没听过淮京城里的那些传言吗?他们都说,表哥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呢。”林玉柔想起那些可怕的传闻,眼中流露出惊惧,显然是信以为真了,“还说他杀人不眨眼,一生气起来,轻则断人手脚,重则要人性命。” “你从哪儿听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华容夫人眉头一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慨林玉柔的天真。 林玉柔连忙辩解道:“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呢。淮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说,那些夫人小姐们也是。” “柔儿,为娘同你说了多少回了,莫要以貌取人,那些传闻听听就算了,何必当真?桀儿只是看上去凶了些,心肠极好,将来定是个疼人的。”华容夫人没好气地纠正林玉柔的想法,让她不要因着市井传言误会楚桀的为人。 “可我对表哥实在没那种心思。”林玉柔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闭嘴。”华容夫人见林玉柔怎么都不开窍,忍不住怒喝一声。 这一声怒斥吓得林玉柔打了一个哆嗦,她实在鲜少见自家娘亲对自己生气。 见状,华容夫人放缓了语气,又说起了绵绵:“桀儿待那个丫头怎么样?” 林玉柔还有些气闷,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表哥对那丫头极为纵容,有求必应,连不喜欢吃的甜食都吃了。” 第六十章 喜欢装不出来 林玉柔说楚桀吃了绵绵给的甜食,并且是心甘情愿的。 “哦?当真?”听到这一节,华容夫人有些意外,脸色不由有些沉重。 “千真万确,母亲,我亲眼所见。”林玉柔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嫉妒,有的只是不服气。 华容夫人将女儿的神态尽收眼底,自然明白她对楚桀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只是有些娇气的心思。 想起方才两人谈论的那些事,华容夫人眼中不由浮现一层阴霾,而自家女儿又是这种情状,令她很是忧心。 怒其不争,怨其不懂,正大光明地将人安排进临月阁,楚家两父子已然将态度表明,自家女儿却依然没有危机感。 华容夫人不禁好奇女儿发怒的因由:“柔儿,你回来发这么大火,摔了这许多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丫头骂我。”林玉柔愤愤不平地重复绵绵暗讽的话,“说我是什么针尖对麦芒,气死我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华容夫人不可置信地问:“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止。”林玉柔补充道,“姨夫和表哥居然站在她那边,帮她不帮我,明明我们才是亲人,她不过是外人。” “究竟是亲人还是外人,这个问题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华容夫人故意刺激林玉柔,“说不定你已然是个外人了。” “母亲的意思是说表哥将来真的会娶那个丫头吗?”林玉柔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 华容夫人看出了林玉柔的讶异,觉得她对楚桀并不是全然不在意的,不禁反问道:“你在乎吗?” “在乎,当然在乎。”林玉柔大大咧咧地说明缘由,“那丫头如今对我就这种态度,堂而皇之地贬损我,要是她变成了我的表嫂,岂不是会蹬鼻子上脸,欺负到我头上?到时候全淮京城都会知晓我被一个小丫头压得死死的,那我岂不是会沦为笑柄,成为那些嘴碎的夫人小姐们的饭后谈资?我才不要被取笑呢,太丢脸了。我不想让他变成我的表嫂。” “你在乎的缘由只是为了不被取笑,是吗?”华容夫人并不满意林玉柔的答案,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母亲,这事关我的颜面,难道这不重要吗?母亲不是常常提醒女儿要注意声誉吗?”林玉柔不明所以。 华容夫人无话可说,见女儿实在不开窍,只能换一个角度说服她:“你亲眼所见,桀儿也不是个冷心冷情的。” “确实。”林玉柔点了点头,想起饭桌之上楚桀温柔的神态,感慨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表哥露出那副神情。” “这说明什么?桀儿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可以很体贴,只是柔儿你没能发现而已。”华容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母亲,或许你说得是对的,是我没能觉察到表哥还有另外一副面孔,可他也从未对我和颜悦色过。”林玉柔申明自己确实冤枉,辩白道,“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就算是姨夫也不例外。如果不是那丫头,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那丫头可以,为何你不行?”华容夫人语气透露出些许的恼恨,不明白女儿为何就是不开窍。 “母亲,我按照你的吩咐,时不时在表哥身边出现,还说了非他不嫁。表哥呢,对此一点表示都没有,仍旧跟万花楼的那个花魁不清不楚的。而且按照眼下的形势,表哥估计会娶那个丫头。”林玉柔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情。 一眼就看穿女儿心思的华容夫人,没好气地问:“柔儿,你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表哥对谁都是冷漠如冰的样子,说真的,我还挺想看他为谁发怒的。”林玉柔已然完全不气恼了。 华容夫人严肃地强调:“桀儿的妻子,只能是你。相府少夫人这个位置,必须是你的。柔儿,你可明白?” “母亲,强扭的瓜不甜。”林玉柔勇敢地透露了自己内心的意愿。 “柔儿,为娘是过来人,挑夫君的眼光比你要准。”华容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 林玉柔头脑清醒,目光清明,反问道:“母亲,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吗?父亲是一位好夫君吗?” 听女儿这样问,华容夫人没有退缩回避,答得无比坦然:“林骛远不是良人,我知道。时至今日,为娘也不怕告诉你,当年爹爹说要将我许配给林骛远时,在成婚前,我曾经去偷偷看过他,只一眼便确定他并不是我的良人。” 说起自己的夫君,华容夫人脸上满是淡然,没有孺慕之情,更没有被薄待的凄凉苦楚,有的只有释然。 林玉柔没想到母亲与父亲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不由狠狠地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巴,露出讶异的神色。 华容夫人淡淡一笑,看着女儿,无所谓地说:“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说定了婚期,我和你父亲的亲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为娘当时不能反对。成婚之后,果然应验了。林骛远起初还愿意敷衍应付一下,老实了两年,遮掩他的那些丑事。后来,有了爹爹的助力,他的官越做越大,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堂而皇之地把人领到府里,妾室越来越多。” “母亲,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林玉柔听华容夫人直呼父亲的名讳,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发问。 华容夫人眉目清冷,缓缓说出了答案:“不在意便不会受伤,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林玉柔看着母亲依旧明艳的脸庞和冷厉的眉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个赞语,不知是哪位夫人说的,称赞她长得肖母,说她承袭了母亲的美貌。 那位夫人提起华宁与华容两姐妹时,用的是艳羡的语气,说母亲与姨母当年在淮京城是屈指可数的大美人。 如今时过境迁,华容夫人仍旧有着不输当年的相貌,只一眼,便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林玉柔不难想象彼时的母亲有着怎样的绝世姿容,忍不住问道:“母亲,父亲不曾真心待你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心栽花花不开 季郁荣接了陛下的命令便开始行动,将涉事一干人等尽数处置了,其雷厉风行,行事果断,断案老吏都自愧不如。 此间事了,他便循着问到的线索,火急火燎地赶往了晋城。 之所以如此焦急,便是因为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错过找到绵绵的最佳时机,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已然错失了太多次机会,暗中发誓再不会弄丢她,今后定会护她一辈子。 可即便他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等季郁荣拿着圣旨来到晋城,到府衙时,听到的便是绵绵跳河的消息,彼时的他只能尽力稳住烦乱的心绪,将心力放在找人一事上,迅速调集衙门中的禁军去晋河寻人。 后来便遇到了凑巧在晋河上的楚桀,发生了之后的一番争执,最后两人暂时偃旗息鼓,分工合作寻人。 此时的季郁荣站在晋河下游,望着昼夜不停流逝的河水,心中杂草蔓生,一片烦乱。 他没能探查到绵绵的任何踪迹,并且根据晋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楚桀那边也没有任何进展。 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明明就差一点点了,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将绵绵护在羽翼之下,保护她此生无虞。 天意弄人,为何老天爷偏偏不肯给他多一些幸运呢?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 连日的忙乱与憋屈,搅得季郁荣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想,身形消瘦,脸颊都凹进去了,看着憔悴了许多。 最让他心烦气躁的便是绵绵至今杳无音信。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若是可能,季郁荣倒真想放纵一回,大醉一场。 可他不能,事情没个结果,绵绵到如今都没个影子,空荡荡地悬在心头,上下不着,怪难受的。 苦寻无果的楚桀可没有季郁荣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像他这般有苦闷在心里,他素来是个桀骜不驯,直爽暴戾的性子,盛怒之下,他把整个房间的东西都给砸了,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生着闷气。 而绵绵,此时正有非同一般的际遇。 跳入河中的她,本想游到岸边,可即将到达成功的彼岸时,小腿忽然绷得笔直,使不上劲。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若是寻常暗夜,遇到突发状况的绵绵还能被看见,从而被救上岸。 可恰在这时,天上下起了暴雨,河底暗流涌动,绵绵不小心被卷入了河底隐藏的漩涡中,不由自己地沉沉浮浮。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绵绵也是命运多舛,正好遇见晋河下游开闸泄洪,就这样被奔涌的水流带到了下游的支流,搁浅在岸边,不省人事。 被裹挟进无序的水流时,鼻子嘴巴被灌进了谁,十分憋屈,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似的。 开始绵绵还能挣扎一会儿,扑腾着扑腾着,后来渐渐便没了力气,慢慢失去了意识,眼一黑,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眼,看到的是一片蓝天和无比明丽的艳阳,她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重新闭上眼睛,抬起手臂搁在额头上,感受着现下摇摇晃晃的身姿,颇有种悠闲之感。 她还活着,没想到经历了那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劫难,她居然还活着。 可见老天爷还是比较仁慈的,绵绵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道。 “醒了。”一道男声传来。 绵绵觉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勉强睁开眼,看向赶车人的背影。 这一看之下,她不由睁大了眼睛,神情有些意外。 原因无他,这赶车之人她竟然认识,前不久还见过。 绵绵以为那时便是他们最后一面,此后都不会再见才对,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又相逢了。 世事无常,世事果然无常啊,她心中想着。 “怎么不说话了?”那男子调侃道,“难不成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多谢相救。”绵绵郑重道谢。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你,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男子有些不依不饶。 “定当重谢。”绵绵郑重许诺,别的却也不多说。 男子嚷声大笑,似乎相信了,大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便等着看你如何谢我的救命之恩,你可千万别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绵绵声音轻软,语气却十分严肃。 “守信便好。”男子应了一句,转而对她的遭遇有了兴趣,好奇地询问,“话说你是如何到这偏僻的小溪边的?难不成是性子太过刚烈,誓死不从,这才被逼得跳了河?” “是。”绵绵不想多做解释,情况与这男子说的也相差无几,索性便认了。 “啊?”男子本是随口玩笑,不曾想事实果然如此,反倒吃了一惊,顿住片刻,却又笑了,揶揄道,“你这小娘子,脾气是真硬,我见过这么多的姑娘,论性子,你是头一个。” 绵绵没接话,静静地躺着,气息均匀,仿若睡着了。 男子也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赶着车,板车辚辚地往前走着。 天高气爽,凉风习习,绵绵心安理得地躺着,很是舒适。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舒服也有尽头。 “刀子,哥。”绵绵顿了一下,才喊出了囫囵的称呼,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听着却有种艰涩之感。 没错,救了绵绵的正是刀子,那个将绵绵带离淮京城,用粗麻绳捆着她的手腕拖了一路的恶人。 “亏你还记得我。”刀子听出了这声叫喊中听出了不情不愿,也不在意,大方道,“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喊我名字便可,不必勉强,你喊得古古怪怪的,我听着也别扭。” 绵绵先前还有所顾忌,倒不是怕刀子,而是这人喜怒不定,如今于自个儿有救命之恩,不好闹得太僵,如今听他这般说,心下放松不少,觉得这人似乎比先前好说话了,于是一鼓作气将心头的话说出来:“刀子,大恩不言谢,你寻个方便的地界将我放下便可,你自去办自个儿的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吁——”闻言,刀子猛地便将车停下来,扭头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随我回家 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到先前还有这么一遭缘由,不好意思的人反倒成了不依不饶的刀子。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刀子,忽然就静默不语了。 绵绵以为刀子是不信,一脸严肃道:“爹爹教过我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绝不会食言的。” “我并非不信任你。”刀子解释道,“先前不知道你是被拐卖的,对你多有冒犯,还害得你跳河,实在抱歉。” “虽然你很讨人厌,对我做的事也很过分,但不知者不罪。跳河的事,与你并无干系,何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好对恩人太苛刻。”绵绵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像是被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却不得不妥协。 刀子有些尴尬,可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就见他挠了挠脑袋,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绵绵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写满了寻根究底的好奇,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在等他接着往下说。 “我今日回老家,拉着马儿去溪边饮水时恰巧看见了你趴在石头上,我也没想到是你,走过去将你身子翻过来才认出来的。”刀子简洁明了地说明了救下她的经过,“我就是把你搬到马车上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做,其实当不起这份救命之恩。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凡是有些许良知的人都不会对你弃之不顾。我不过是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不值一提。” 烟笼寒水月笼沙,美并不是全都是坦率的,雾里看花,美得隐隐约约,勾人心弦。 隐晦可以造就神秘和浪漫,有时候事情说得太直白也不好,比如眼下,刀子满是尴尬,绵绵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刀子主动打破沉默,期期艾艾地问:“你打算去哪儿?” 这话他先前问过,此时多了几分关切,少了些气愤的质问。 “我原先是来寻亲的,可如今却——”绵绵欲言又止,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 刀子以为她在晋城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毕竟她是因为跳河才来到了这种荒郊野外,他脑中想象出了一出大戏,想起了话本里的那些富家子弟是如何欺凌弱小女子,不由心生怜惜,再一想到小娘子遭的这些罪,自己也是帮凶之一,内心便多了几分自责,立刻接话道:“我明白的,你不必多说。是我的错,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这下,轮到绵绵怔愣了,她不懂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这人怎么就明白了呢?他明白什么了呢?怎么明白的? 绵绵的默然以对在刀子看来便是羞于启齿的表现,这让他心中的怜惜不由更深了几分,邀请的话就这般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若你无处可去的话,不如先随我回家,可好?若你不嫌唐突的话。” 绵绵沉思片刻,应了一句:“好。” “那我们便出发。”刀子架着板车重新启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绵绵或许察觉了他莫名其妙的急切,或许没有,她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淡然。 她重新恢复仰躺着的舒服姿态,惬意地享受着清风的吹拂。 刀子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绵绵,其实我此番带你回去是有私心的。” “说说看。”绵绵显得没有多大意外,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我家中本有一小妹,年幼走失,连年寻找却苦寻无果。”刀子讲到这儿,迟疑了片刻,神色哀戚,待动荡的心绪稍稍平缓了些,这才再次开口,“这么多年了,我渐渐断了念想,可母亲始终相信小妹尚在人世,且终有一日会重新回到家中,跟我们团聚,这几乎是母亲存活于世的唯一期盼。近些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怕——” “你想让我假扮你丢失的小妹。”绵绵一听便明白了刀子的打算,主动接下了他的话。 “是。”刀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绵绵没有说话,而刀子又开口了:“父亲走得早,母亲拉扯着我们兄妹俩长大,本就不容易,自从妹妹失踪后,母亲身体大不如前,患上了咳疾,常常被折磨得一整夜都睡不着觉。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自我有记忆伊始,她便没说过一句重话,说话温温柔柔的,跟春日里的风一般。她不要求我赚大钱,也不求我有什么大出息,只想让我平平安安,堂堂正正地做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回小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劝你同意,只不过这些话闷在心里头太久了,今日不知怎么了,顺嘴一秃噜就跟你说了这许多。若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定会找个妥帖的人护送你去安全的地界,不必担心。” “我帮你这个忙。”绵绵慷慨应下了这个请求。 “你——”刀子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本以为绵绵不会答应,毕竟他自己都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 绵绵给出了理由:“可怜天下慈母心。” 刀子惊喜交加,随即想到什么,笑脸倏地一沉,似乎想起了不怎么愉快的事,郑重道:“虽然你答应了,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家中的情况,若你听后有所顾忌,随时可以反悔。” “出发。”绵绵似乎对此不甚上心,回味着方才摇摇晃晃的惬意,想重温一遍,催促着刀子启程,“边走边说。” 没有二话,刀子赶着板车继续前行,而绵绵从从容容地躺下来,仰望着蓝天白云,心情舒畅。 “家中尚有祖母在世,父亲有一个弟弟,叔父娶了同村的婶娘,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刀子尽量简单地将家中的情况同绵绵说了一下,而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一句,“他们待母亲不好。” 他们是谁?是祖母,还是叔叔婶娘?又是如何不好?这些绵绵都没有问,仿佛刹那间泯灭了所有的好奇心。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还是觉得自己亲眼所见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可靠的。 刀子听绵绵没有发问,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有些忐忑地问:“家中情况有些复杂,你还愿意随我回家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恩怨皆报 刀子担心绵绵顾忌他家中景况复杂不愿遵从先前的承诺,心中惴惴不安,脸上也是忐忑不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绵绵没有反悔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刀子松了一口气,喜不自胜地感慨道,“小娘子,你真是个小善人,我从前那样对你,没想到你以德报怨,居然愿意帮我。你放心,不论结果如何,这份恩情我定然会回报的,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自然是要报的。”绵绵没有客套地推脱,而是一本正经道,“恩怨都要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先前你对我的不好,我会找机会讨回来的,不能白白受欺负。至于恩情,先行其言而从之,等事情成功再说不迟。” 刀子原本以为绵绵会客气一下,没想到她说话这般直接,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应声道:“哦。” 绵绵不再多言,沉浸于舒服而惬意的放松中。 等板车前行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刀子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提出疑议:“小娘子,你这说法前后矛盾啊。” 面对指责,绵绵倒是没有急着辩解,眯着眼睛,惬意悠然地发问:“怎么说?” “你先前不还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如今怎么又说要同我算先前的旧账?”刀子提起之前绵绵说的话。 “我是说过,可你不也说过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让我不必放在心上吗?”绵绵理所当然地回应。 刀子想起自己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此时想反悔未免有失男子气概,一时之间无语凝噎,默默不说话了,表面看着没什么,其实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心中腹诽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嘴真欠! “难道你想出尔反尔?还是想说话不算话?”绵绵没听见回应,疑惑地问。 “没有,是我记性不好,居然忘了曾经说过的话。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言而无信?”刀子哪敢有意见,眼下是他有求于人,态度不由变得唯唯诺诺,“小娘子,你说怎样就怎样,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是好是歹,我半句怨言都不会有。” 绵绵满意地点了点头,气氛重新陷入沉默中。 两人一个安详地躺着,一个笔直地坐在板车上,一摇一摇地往前。 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光洒满小路,夜幕即将降临。 四周没有人家,炊烟袅袅的景象是看不见的,但热闹却不输村庄。 夜色弥漫时,一些白日里没有的声响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唧唧唧——” “咕——咕——咕——” “呱呱——呱” “啾——啾啾——” 凉意悄悄侵染周身,刀子察觉前路不明,若再往前,不知会将车赶到哪里去,于是便征求绵绵的意见道:“小娘子,天色已晚,继续前行恐怕会有危险,我们便在这儿歇息一晚,可以吗?” “你决定便好。”绵绵对此意见不大。 “吁——”刀子停下了板车,提议道,“那我们先用些干粮,然后便安歇。” “好。”绵绵想起之前那种干巴巴,硬邦邦的饼子,实在提不起兴致,有气无力地回应。 刀子没听出绵绵颓丧的情绪,取过板车前绑着的包袱,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布包后,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绵绵此时已然从板车上坐起来,不情愿地接过那块看不清原料的诡异物什,猜想或许是饼子用了不同的烹饪方法。 入手不似先前的饼子那种如石头般光滑的触感,反而有些粗粝,将其放在鼻尖闻了闻,是肉脯的香味。 “是牛肉干。”刀子见绵绵小心谨慎的模样,出言提醒。 绵绵已然通过触觉和嗅觉判定了食物的材质,不等他说完便“啊呜”咬下了一大口,眼神晶亮,似乎很是中意。 见状,刀子哑然失笑,觉得小娘子的心思当真莫测,喜怒无常,方才分明还一脸不情愿,转眼间便喜欢上了。 绵绵去赴虞时谦的约会前没吃多少东西,在水里起起伏伏地漂泊良久,肚里早就没了存货,方才便在小声地唱起了空城计,只是碍于情况不明,她才没有唐突地提出要求,后来饿过劲了也就忘了这茬。 而今,肉脯的香味唤醒了空腹感,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块牛肉干,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好吃。”绵绵堂而皇之地冲着刀子伸手,“再来一块。” 刀子被小娘子彪悍的吃相惊着了,怔愣片刻,这才从包袱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另一块来放在绵绵的掌心,委婉地提醒道:“小娘子,慢些吃,没人同你抢,小心噎着了。” 有些事不说还好,一说便会立即应验。 两腮鼓鼓的绵绵,没有任何征兆地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动静不小。 见状,刀子有些心虚地找出水囊,手忙脚乱地递过去。 绵绵接过水囊,“吨吨吨”地灌下几口,感觉被噎着的感觉缓了一些,这才停下喝水的动作。 方才绵绵被噎住时,刀子本想拍拍她的背,可伸出去的手却在半道儿放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人家一个小娘子,他是个大男人,难免心有顾忌,而今见她缓过来些,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遭,绵绵忽然觉着手中的肉干没那么美味了,吃的动作矜持了许多,小口小口的,瞧着很是养眼。 刀子照料着绵绵,自己倒是没吃,惹得绵绵发问:“你为何不吃?” “吃的。”刀子应了一声,而后打开另一个包袱,拿出了干巴巴的饼子。 绵绵一瞧这饼子,想起它单调乏味的口感,默默挪开了目光,不解地问:“你为何吃这个?” “我喜欢吃这个。”刀子给出解释,声音有些低,眼睛也没有直视绵绵。 “真古怪。”绵绵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觉得他的喜好有些特殊,不禁嘀咕了一句。 刀子默默吃着手中的饼子,心无旁骛,一心一意,仿佛那是什么珍馐美味。 喝一口水,吃一口饼子,嚼两下,咽下去,三板一眼,一丝不苟,好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般。 绵绵艰难地将手中的肉脯吃完,因着方才灌了不少水,此时感觉肚子圆鼓鼓的,有了饱胀之感。 第一百六十九章 痴魔 三两下解决了干粮,刀子将马从板车上解下来,捆到一旁的树干上,而后将被褥在板车上铺好,对绵绵说:“小娘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今晚暂且在这上面凑合一下,明日就能到家,不必再露宿野外了。” “你呢?”绵绵瞧着狭窄的板车,好奇地询问。 “我皮糙肉厚的,在地上铺层杂草就能睡了,小娘子不必担心。”刀子很有经验,一看就是常年风餐露宿的人。 绵绵见他安排妥当,没有多说,答应了一声便躺在板车上睡着了。 刀子本想着小娘子会客套几句,不想她如此干脆果决,失笑着摇了摇头,任劳任怨地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而后在身边粗粗薅了些干草,略略铺了一层便在上头蜷缩着躺下了。 夜里,虫鸣蛙声不断,伴着习习凉风,火堆旁的两人陷入沉睡。 第二日清早,鸟鸣阵阵,山雾袅袅,旭日东升,一派安详和煦。 刀子起得早,晨光微熹便睁开了眼睛,随后麻溜地爬起,轻手轻脚地掩埋了火堆,徒步牵着马去河边取了些水,先简单洗漱,待马儿喝足了水,又将两个竹筒装满后才回来,轻声喊道:“小娘子,醒醒,天亮了,我们该上路了。” “嗯?”绵绵素来不喜欢早起,此时声音还带着沙哑,满满的不情愿,眼睛怎么都不想睁开。 “你能否先下来,等我套好车,你再睡?”刀子不想耽搁,于是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绵绵勉为其难地下了地,迷迷糊糊地站着,一双眼仍旧是闭着的。 刀子赶紧将马牵过来,用毕生最麻利的速度将车套好,这才小声说:“小娘子,你可以接着睡了。” 绵绵拖着步子,准确无误地在被褥上躺了下来,一会儿便重新陷入睡眠中。 随着一声“驾”,板车继续上路。 听着后头传来的轻浅呼吸声,刀子心怀感激却又有些忐忑,前路未知,不清楚究竟能否成功。 方才听罢前因后果,他确实是脑子一热才脱口而出让小娘子跟着他回家的想法,压根儿没想过她会应承,想到此处不由哑然失笑,这小娘子看着精明,实则单纯得紧,若自己居心叵测,随意扯谎来诓骗她,岂不是一套一个准?听她慷慨应允的那一刻,说不震撼是假的,可过后想想却越发觉得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可行。 回想起这小娘子那一路上诡计齐出,一会儿一个鬼主意的机灵样,她有寻常人没有的胆魄,机智斡旋,自救脱险,每一步都做得很好,甚至在生死关头不惜以死自证清白。 分明自己曾那般为难过她,可她却没有斤斤计较,反而慷慨应允他的请求,即便她嘴上说得一本正经,说什么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刀子心里清明着呢,她就是心软,偏要嘴硬。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胆识,这样胸襟,让人不得不佩服。 “醒醒,到了。”绵绵不知躺了多久,实在是板车上太舒服了,直到刀子的叫声响起,她才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 “囡囡,娘的囡囡,你终于回来了。”还没睁开眼睛,绵绵就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栀子花香的怀抱中。 听这称呼,不用想也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 这就是刀子的母亲,那位失去丈夫又丢失女儿的可怜母亲,绵绵想。 绵绵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被抱着,被温软的气息包裹着,静谧而和谐。 “娘,妹——妹刚回来,你别吓着她。”刀子艰难地吐出那个称谓,在一旁劝慰道。 “哦,对对对。”妇人赶忙松开,细细查看绵绵的情况,一伸手便摩挲着她的脸颊,舍不得离开一会儿。 看着眼前的妇人泪眼婆娑的模样,喜悦中带着一丝丝的忐忑,绵绵没忍心躲开她小心翼翼的确认。 “囡囡,认识娘吗?我是你的亲娘啊。”妇人满脸期待地询问。 妇人面容消瘦,妆发却一丝不苟,眼睛清明澄澈,姿态大方端庄,看得出是位讲求精致的女子。 初次见面,这声“娘”怎么都喊不出口,绵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娘,妹妹长途劳累,先让她歇息一下。”一回生,二回熟,刀子这次喊起来顺口多了。 “对对对,囡囡一定饿了,也累了,为娘都老糊涂了。”妇人眼睁睁地盯着绵绵,没听到期待的呼唤,眼神中难免有失落,可这种情绪随即便如晴空中的薄云,一吹就散了,转而投入女儿重新回家的喜悦中,热切地张罗着,“娘给你做了好多衣服,你等会儿好好挑一挑,还有好看的簪子,娘都准备了好多好多,就等着你回来给你。” 绵绵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糊涂,只是太高兴了。” 妇人同刀子都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绵绵在说什么,刀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而妇人却破涕为笑。 “囡囡最会心疼娘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见不得娘受半点委屈,真是娘的乖囡囡。”妇人心情激动,在她看来眼前的小娘子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失而复得的,独一无二的,如今听她出言维护,心下一喜,情不自禁地将绵绵重新拥入怀中,轻轻地摇晃着,仿佛她还是小时的那个孩子一般。 绵绵被包在怀里,如同婴孩似的,又仿佛置身温暖的水中,除了舒适还有稳稳的安心。 她没有挣扎,理由很简单,这个怀抱让她觉得舒心,没有任何的反感,她很享受。 此刻的氛围静谧而温馨,一旁的刀子不忍上前打扰,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母亲露出这般发自肺腑的纯真笑容。 母亲听闻自己回来,早早地起来,站在村口迎接,身上穿着最好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发式,殷切而热情地等候自己。 之前的每一回她都是这么做的,即便她嘴上不说,刀子也知晓母亲这是想他了,也盼着他能带回妹妹。 母亲上前欢迎自己时,总是会不经意地望向自己身后,看到空无一人时,眼中难掩失望,嘴角的笑意会淡一些。 即便母亲极力掩饰,但刀子如何能看不出来她眼中越来越深的执着和越来越深刻的盼望,成痴成魔。 第一百七十章 会豺狼 期待又失望,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母亲的这些酸楚,刀子都知晓,可他只能装作不知,不然母亲该有多么难过啊。 这回,见他带了一个小娘子回来,母亲心下有所揣测,看着板车的眼神战战兢兢又隐约期待,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冲过去就紧紧抱住了绵绵,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刀子不知道这样的喜悦还能维持多久,等母亲冷静下来,是否就该怀疑绵绵的身份了,到时他又该如何解释。 求不得固然苦,可得而复失更苦。 如今瞧见母亲这般欣喜若狂,刀子忽然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谎言被揭穿后的景况。 绵绵终究被这样的温情打动,或许是被此时的喜悦所感染,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妇人的后背。 村里人看着这般煽情的画面,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还有的妇人甚至红了眼眶,默默地流出了眼泪。 如此温情的时刻,却总有不识相的前来搅局。 “呦——”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瞧瞧这是谁回来了?” 妇人松开了绵绵,用帕子拭了拭泪水,转身看向来人,拉着绵绵兴冲冲地说:“弟妹,囡囡回来了,她回家了。” 绵绵顺着妇人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脸上搽着厚厚的粉,一张脸白得跟白无常似的,偏嘴唇还涂得红艳艳的,乍一看像是半夜出来吃小娃娃的鬼娘娘一般,别提多瘆人了,偏她还喜欢嘟着嘴,故作娇嫩,更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古怪感,那副扭捏造作的模样,让人倒尽了胃口。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离这古怪妇人远了一些,足见她又多讨人嫌。 这人长得不好看,说话还难听,一开口就是刁难:“刘贞娘,你别是得了失心疯了?随随便便找个小娘子就说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多得是骗子吗?你的女儿失踪多少年了,别被别人骗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一向温柔的刘贞娘忽然激动起来,对着她口中的弟妹大吼:“王三妹,你胡说!她不是骗子,她就是我的囡囡。” 许是从未见过自家大嫂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王三妹愣了好一会儿才呛声道:“你说是就是吗?我看你就是得了失心疯,居然直呼老娘的大名,为了这个陌生人对我大呼小叫,你是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家了吗?” 这些话既是警告,也是威胁,粗鄙通俗却浅显易懂。 而王三妹能这般顺遂地说出来,足可以说明她素日里没少这些话,看她那嚣张跋扈的不客气样,不用细想也可知道刘贞娘在家中定然经常受这个嫂子的欺凌,绵绵看着这个温柔娴静的妇人,推断她这些年并不好过。 果然,这话一出,刘贞娘便不再说话了,脸上的怒气刹那间便收敛起来,显然这个听起来轻飘飘的威胁一针见血。 见状,王三妹认定她已服软认怂,越发张狂了,一手掐腰,一手对着刘贞娘指指点点,尖锐而刻薄的话脱口而出:“你这个没用的病秧子,成日里咳咳咳,一点重活都做不得,只知道花钱,咱家的家底都快被你掏空了,把娘气得不轻。害得我们家被指指点点,兰丫头到如今都说不上人家,我家那口子找不到活计,只能整日里待在家中,这都是你这扫把星害的。要不是你进了俺们家,哪里会又这些倒霉事,老大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的女儿也是被拖累才会丢掉,你就是个祸害,丧门星。若是任由你在家里待下去,保准会有其他祸事发生,我看你还是趁早滚出去的好。” 听着这些话,刘贞娘没什么反应,只是将绵绵牢牢地护在身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想来平时没少听这等辱骂,都习以为常了。 可刀子却气血上涌,当着他这个儿子的面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指着他娘的鼻子骂骂咧咧,他不在的时日,母亲还不知要受怎样的磋磨呢,想到此处,他不禁捏紧了拳头猛地上前一步,目眦俱裂,作势要大打出手,看着很是唬人。 王三妹也就在嘴上不饶人,口头上逞逞能,真要是动起手来,压根儿不行,就是个纸扎的灯笼——一戳就破,被这么一吓唬,猛地往后退缩了一下,变成了缩头缩脑的模样,随即见周围这么多人,想着不能丢了面子,强撑着挺直了腰板,虚张声势地瞪回去,声音发虚,颤颤巍巍地问:“你想怎样?难不成还想老娘打不成?” “阿郎,莫冲动。”刘贞娘及时劝住刀子,到底顾忌着两人的辈分,“那毕竟是你婶娘,打不得。” “对,我可是你婶子。”王三妹一听这话,仿若有了倚仗,说话的气势都足了些,“我就不信你敢打老娘。” “确实挺欠揍的。”绵绵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显然十分不喜这个白捡的婶娘。 “你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说谁呢?这没有你说话的份,给老娘闭嘴。”王三妹出口成脏,手指头都快戳到绵绵鼻子上,声音尖利刺耳,“别人说话,你接什么嘴?没家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丫头,小杂种。” “不许你这么说囡囡。”原本还在劝刀子冷静的刘贞娘猛地往前,狠狠推了一把王三妹,正色道,“囡囡才不是野丫头,她是我和风哥的女儿。从前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囡囡,不是她的错,她有娘,以后都会有。囡囡很好,聪明漂亮,孝顺懂事,你不能这么说她。” 绵绵被骂倒是没多大反应,反而对拉着她的可怜妇人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觉得十分惊讶。 “刘贞娘!”王三妹被推了一个趔趄,没想到一向胆小怯懦的大嫂会这般生猛,不可置信地看向刘贞娘,随即发觉她让自己在大伙儿跟前落了面子,脸上便泛起了怒意,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恶狠狠地叱骂道,“你长本事了?别以为你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回来就有人给你撑腰了,居然敢推我?!你这儿子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他一天到晚都在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呢,不然也不会这般凶悍。等着,早晚被逮到衙门去吃牢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公道自在人心 “闭嘴!”泥人也有三分性,刘贞娘听王三妹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的孩子们,终于不再隐忍,振振有词道,“阿郎外出是为了找寻囡囡,我的孩子都是好的,从不会作奸犯科的事,你休想污蔑我的儿子。你虽是二弟的媳妇,也不能欺辱我的孩子们,若是再被我听见你的污言秽语,即便拼了我这条命,我也必定会撕了你这张嘴。” 女人似水,为母则刚。 刘贞娘神情肃穆,完全不像开玩笑,眼中认真执着镇住了还想说话的王三妹,唬得喋喋不休的她陡然间变成了哑子。 有的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你若是一味退让,她便会得寸进尺,你若是强硬起来,她便不敢继续造次放肆。 王三妹错估了刘贞娘的脾性,三番两次触碰她的底线,此时被自家嫂子狠厉的模样震慑住,一个屁都不敢放。 她不说话,一旁围观的村民却有话要说,听了这么久,他们早就忍不住想一吐为快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公道自在人心,邻居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刘贞娘与王三妹二人的品行如何?孰优孰劣?他们都一清二楚。 “贞娘的汉子分明是上山采草药时不小心失足滑下山崖才没的,跟贞娘可没关系,不能说是她害的,王三妹,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抢先开口。 “对啊,我记得贞娘到你家的时候,身体挺好的,挺水灵的姑娘,见人三分笑,干活也勤快,跟风哥两口子好着呢。如今虽然时常听她咳嗽,可我看她也没闲着,你们家挑水种菜施肥的活都是她在做,没见闲下来的时候。”另一个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的婆子帮腔道。 “就是就是,倒是你,反倒成日里在村口唠嗑,清闲得很。”戴着荆钗的妇人接话,说罢哂笑一声。 拄着拐杖的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王三妹的小心思:“你家那口子成日里游手好闲,什么正经事都不做,就知道在村里游来荡去,跟老娘们调笑,这怎么能怪到贞娘头上?你管不了自家的汉子,也不好红口白牙地诬赖自家大嫂呦。” “兰娘被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都快及笄了,基本的女红都不会,成日里好吃懒做,痴肥蠢笨,说话还尖酸刻薄,脾气还大,不勤勉又说不得,哪家敢要这样的姑娘?难不成娶回家当菩萨供起来不成?”身着蓝布裙的妇人嘲讽道。 王三妹想反驳,却完全插不上嘴,根本开不了口,奚落与讥讽扑面而来,蜂拥而至。 一位知晓当年走失前因后果的明白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还有贞娘的女儿,不也是你带着出门才丢的吗?如今女娃子找回来了,你不好好待她,反倒一个劲地说风凉话,你这么做可是亏心得很哦。” 有些好心的妇人们没口子地夸起了绵绵。 “我看这女娃子跟贞娘年轻时长得极像,瞧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同贞娘一模一样,灵气得很咧。” “这女娃子小小年纪就晓得维护自己娘亲,孝顺得紧。女儿找回来了,儿子又这么懂事,贞娘以后就等着享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兰娘再一次被拉出来同绵绵比较。 “再瞧瞧你家的兰娘,哪一点都比不上这女娃子。若我选儿媳妇,一定要贞娘家的小娘子,瞧着也养眼不是。” 王三妹听着东一嘴西一句的贬损,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而绵绵却饶有兴致地听着,有表扬她的还会露出甜甜的笑。 这话开了头就跟没了束缚的马儿似的,一往无前,比过了女孩儿,自然要再来比一比男孩。 “贞娘家的哥儿辛辛苦苦在外头挣钱,身子骨干瘦干瘦的,长年累月都不在家中,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天南地北地找自家妹子,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一年到头赚的钱都孝敬了阿婆,比他二叔强多了,你们家云哥跟他一般大,一事无成,连他的指甲盖都及不上。” “对对对,说是说给阿婆,谁不知道那钱其实都是用来给你们一家三口用了?” “你们全家都仰赖贞娘一家过活,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他们?你们不仅不知感恩,还处处为难贞娘,说话这么难听,难道不会害臊吗?你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知不知羞的?” 村民七嘴八舌地替刘贞娘说话,指责王三妹跟吸血鬼一般的行径,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 “住口!”王三妹忍无可忍,羞愤交加地吼道,“我怎么样对她,不用你们来管。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所以才这般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她刘贞娘嫁入了许家,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只要她活着,那她和她的儿子女儿就得给许家人做牛做马,我爱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们这些外人管不着,有本事去衙门告我,让县官大老爷治我的罪。” 王三妹的脸上满是张狂和得意,气得人牙痒痒,让人看着恨不得上去打她两拳。 可周遭的村民即便脸色不善,却都没有动手,也没再多言,理由很简单,她说得全都在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插手人家的家事。 即便心中再忿忿不平,刘贞娘始终是许家老大的妻子,是许家的媳妇,王三妹如何待她都是许家的家事,他们管不了,方才不过是仗义执言,却也只能嘴上说说,什么实际行动都做不了。 “还不滚回家?”王三妹志得意满,仿佛打赢了千军万马,张狂地冲着刘贞娘喝道,“娘在家等着呢,磨磨蹭蹭的。” 刘贞娘看向周遭的乡邻,眼中有感激,也有歉意,还有长期被压迫的妥协颓丧,但这些在看向身后护着的绵绵时尽数变作坚毅,那是不顾一切的决然,也是可容万物的旷达。 听了王三妹不客气的话,刀子脸色极其难看,看了看身边的母亲和绵绵,终究还是按耐住了火气,他不想让母亲为难,毕竟母亲对许家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若是闹得太僵,恐怕会惹得母亲不快。 第一百七十三章 胖门神拦路 幸亏兰娘手中的零嘴所剩无几,三人被迫听了一会儿她酣畅淋漓的咀嚼声,而后便见她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屑,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抬头便是一张尖酸刻薄的脸,五官皱成一团,语气放肆而狠厉:“你死去哪儿了?家里的活都没干完,你就到外头瞎野,翅膀硬了吗?你知不知道阿婆等你多久?你晓得我在这儿等了多久吗?果核膈得我牙疼。” 一出口便是质问,毫无长幼之序,对自家嬢嬢呼来喝去,甚至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绵绵旁观这个传说中的兰娘,听她出言无状,看她形若夜叉,想起那个口若悬河、张狂肆意的婶娘,渐渐明了刀子所谓的“不好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儿哪里是家呀?那些人哪里将她当作家人?这分明是将她当作了奴仆,任谁都可以随意使唤,可以任意责骂侮辱,谁都可以说她,谁都能自责她,连一个后辈都可以随意数落。 一个后辈都可以如此趾高气昂地对待刘贞娘,更遑论其余人,勤勤恳恳地干活,任劳任怨,却没人领情,许家的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这就是刘贞娘的生活,无比痛苦而压抑。 想到这儿,绵绵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默默靠近刘贞娘,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 刘贞娘若有所觉,安抚性地拍了拍绵绵的手以示安慰。 或许是习惯了,兰娘丝毫没有僭越的自觉,满脸不善地打量着绵绵,眼神中有妒有恨,还有隐隐的羡慕。 “兰娘,咱们快进去,囡囡得见见祖母。”刘贞娘有些着急,她想尽快落实绵绵的身份,让家中的长辈知晓她女儿回来这个事实,毕竟只有许何氏才能给绵绵一个名分,许家长房的女儿才算真正回家了。 刘贞娘是兰娘的嬢嬢,论情论理都应当受尊敬,可在许家,她没有这种待遇。 兰娘斜眼看着她,不屑道:“你能进去,她不行。” “为何?”刘贞娘愣住了,有些不明所以。 “阿婆说只有许家的人才能进许家的家门,而她——”兰娘瞥了一眼绵绵,轻蔑道,“她不是许家人,不配。” 刘贞娘不想同小孩计较,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兰娘,你先让到一边,让我俩进去,我亲自去同婆婆说。” “不行!”兰娘态度坚决,冷着脸,不客气道,“别给脸不要脸,小心阿婆将你逐出家门。” 迟来的刀子正巧听见了这话,顿时心头火起,拉着板车上前,厉声喝道:“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我哪里过分了?”兰娘不怕刀子,腾地一下冲上前,不依不饶道,“你说清楚,说啊,你说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蛮横的不怕有理的,刀子懒得同这个泼妇一般的堂妹多费口舌,不耐烦道:“我不想同你说,你走开就是,我们要进去见祖母,你这般无赖地挡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兰娘固执地守在门口,一动不动,强调说:“祖母说了,外人不能进去。” “谁是外人?这是我妹妹,也是许家人。”刀子振振有词道。 “嗤——”兰娘鄙夷一笑,轻蔑地说,“许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种也敢冒充许家人,真当我许家的门是随随便便想进就能进的不成?那不成我许家都是没有脑子的蠢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告诉你,你讲话不要太难听。”刀子听不惯她指桑骂槐的那些话,直接高声出言警告。 可兰娘哪是能被威胁的人,她当即便指着绵绵破口大骂:“我说的就是她,她就是个野种,想到许家来骗吃骗喝。” 刘贞娘气得发颤,她自己没关系,不论许家的人如何对待她,她都没有任何怨言,只因她嫁入了许家,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可他们这么对待囡囡就不行,囡囡是许家的后代,她本应像兰娘一般在长辈的关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因为自己的粗心,弄丢了囡囡,令她少时没能享受亲人的关心,是自己一时不慎害得她缺失了这么些年的母爱。 如今,囡囡好不容易回来,这是老天爷开眼,是观音娘娘显灵,刘贞娘断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兰娘挡在门口,因她身形庞大,如同门神一般,拦住了前行的路,根本无法绕过她进入屋内。 “你让开!”刘贞娘无奈之下,只能大声呼喝。 兰娘也不是个好性子,在家被惯得无法无天,忍受不了任何薄待,在她看来,刘贞娘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跟她说话都是一种恩赐,她不配对自己高声说话,于是转眼便拧起了眉头,瞪着一双三角眼,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这一回,刘贞娘没有怯懦,也没有退缩,更没有像从前那样忍让,而是一脸凛然,大喝一声:“让开!” 兰娘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刘贞娘,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名义上的嬢嬢一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像个木头人一般,只会埋头干活,不论母亲和阿婆如何诋毁她,她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喜不怒,像是不知道怎么生气一般。 因着这一番缘由,素日里,王三妹没少欺负她,或许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可一则刘贞娘不反抗,逆来顺受,二则许何氏对此一声不吭,几乎默许了这一做法,这让王三妹气焰嚣张,逐渐过分,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折辱刘贞娘。 而兰娘有样学样,跟她母亲一个德性,欺软怕硬,总是为难自家嬢嬢,今日让她洗衣裳,明日让她晒被褥,但凡有点小事,就要支使劳动她,根本是拿刘贞娘当作婢女使唤,半点尊重也无。 但即便如此,刘贞娘也没有半点怨言,甚至连片刻的迟疑也没有,仿佛那些本就是她理所应分的事。 正因如此,兰娘此时才觉得诧异,似乎终于有了某种意识,明白眼前的人是她的嬢嬢,是她的长辈,是她不能随意呼喝阻拦的人,想到此处,不禁愣神,呆了好一会儿工夫。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颠倒黑白 出言喝止兰娘之人不是被数落的绵绵,而是刘贞娘。 “反了!”兰娘也有个为她说话的,只听许何氏狠狠将拐杖往地上一杵,高声喝道,“贞娘,你偏帮外人,可知错?” 刘贞娘弱弱地替绵绵辩解道:“娘,囡囡也是你的孙女,你不能厚此薄彼。” “多少年不见的人,你光凭一眼就知道她是你女儿了?”许何氏大声叱骂道,“老身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糊涂!” “你帮着自己孙女,娘亲帮自己女儿,有什么不对?”绵绵提出疑问。 许何氏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兰娘是许家的孙女,你不是。” 刀子听许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绵绵的身份,不由有些心虚,反思是否哪里露出了破绽,而绵绵却不以为然。 绵绵听这些人如此笃定,不禁质疑道:“你为何连问都不问,便断定我不是你孙女?” 刘贞娘也在好奇这个答案,如今支棱着耳朵,想听一听婆母的答案。 “许家的孙女从始至终只有兰娘一个。”许何氏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冷漠却笃定。 这句话说出来,最震惊受伤的莫过于刘贞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些年心心念念寻找的女儿却得不到婆母的认可。 惊讶之余,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主座上的许何氏,满眼的错愕不解,心中也有数不尽的委屈,却迟迟问不出一个字来。 绵绵听到此处,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心中的迷雾被拨开了一角,于是追问了一句:“你为何这么说?” “这还用问?瞧你那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哪里有半点许家人的样子?”兰娘接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绵绵打量了一眼兰娘那虎背熊腰的壮硕模样,意味深长道。 这话说得极为隐晦,意思就是长相是父母给的,但你自己非要祸害自己,纯属自作自受,谁也阻拦不了。 兰娘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深意,脸鼓得跟河豚似的,鼻翼一扇一扇的,迟迟停不下来,奋力呼喝:“你这个小贱人,居然敢骂我?我今天非撕烂你那张臭嘴,把你丢进粪池里,让你待在该待的地方。” 她嘴上说得狠厉,却始终没能将说的话付诸实施,只因刘贞娘和刀子密不透风地将绵绵护在身后。 “无知小儿,敢在许家放肆,狂妄!”许何氏也出来刷存在感,嚷声大喝。 或许是年老体弱,知晓单凭力气拼不过少年人,许家祖母的威吓雷声大雨点小,根本起不了半点效果。 “不敢当,论无知,这位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绵绵嚣张地挑衅着许家的祖孙俩,堂而皇之地讥讽兰娘。 “你说什么?!”兰娘气得直跳脚,然而也只能在嘴上逞逞能,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 绵绵志得意满,在刀子后头正大光明地冲兰娘做鬼脸。 许何氏见状,换了一个突破口,冲着刀子吼道:“你这个短命种,居然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妹妹,岂有此理?” “短命种”这个词何其重?若非气急,或是咒骂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断断用不上这般恶毒的咒骂,而此刻却出自一位老妇之口,一位祖母居然公然诅咒亲孙子,只是为了维护另一个孙女。 惊世骇俗!当真是惊世骇俗! 刘贞娘被这句话震住了,怔愣着看向她的婆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婆母心中如此一文不值。 从前她还不觉得,因着很少计较这些,可如今想来,阿郎在家中似乎总被薄待,与二房家的那个小子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婆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想到二房的两个孩子,至于犯了什么错最先受罚的一定是阿郎。 同为孙子,只因阿郎素日里沉默寡言了些,笨嘴拙舌了些,没有二房那个小子那般嘴甜粘人,也不大会说什么动听的好话,便理所应当地被忽视,被薄待,小小年纪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弟妹与自己差不多同时有孕,产下孩子的日子差不了几天,可婆母从没提过让那孩子出门做活挣钱的话。 对比而言,阿郎不似亲孙子,倒像是捡来的孩子,没了爹,娘也不爱。 而自己当时也因着阿郎是长房长子的身份和自己寻找女儿的私心,默认了这一不合理的决断。 想比于弟妹对侄子侄女的爱护,将心比心,刘贞娘真是觉得自己不配当娘亲。 事到如今,刘贞娘才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觉出那显而易见的不公来,深觉自己的失职,不禁朝刀子投去愧疚的目光。 而刀子,神情冷漠淡然,不为所动,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厚此薄彼的对待。 “说谁短命种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无常,谁短命还不一定呢。”绵绵却听不惯许何氏这刻薄的称呼,当即跳出来打抱不平,“刀子哥自然帮我,不帮我,难道帮那个不会团结友爱,对他呼呼喝喝的暴躁鬼吗?” 兰娘立即反唇相讥:“暴躁鬼你骂谁呢?你才是暴躁鬼。” “谁接话就说谁。”绵绵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抛还给了兰娘。 论耍嘴皮子,绵绵绝对不会输给兰娘,毕竟她见过更卑劣的人,与更为伶牙俐齿的人比试过唇枪舌剑。 “祖母——”兰娘说不过绵绵,带着哭腔找许何氏主持公道。 许何氏不再同绵绵争辩,不作回应,转而一心一意为难起刘贞娘来,只听她高声质问道:“贞娘,你可知错?” 刘贞娘眼下被打击得有些狠,浑浑噩噩,脑子已不大清楚,只想着许何氏为何对自己女儿有那么大的恶意,她本已准备同以往一样,含混认错,可一旁的绵绵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犯糊涂。 绵绵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一道亮光,照亮她蒙昧的思绪,令她稍稍清醒了些。 对,眼下最重要的女儿已然回来了,囡囡是她拼尽全力都要保护的人,谁都不能欺负了她去,若自己不先强硬起来,好不容易寻回的囡囡岂不是会任人欺凌,看方才弟妹与侄女的架势,不像是会与囡囡和谐共处的模样,而方才婆母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连听囡囡说几句话都不肯,已然认定囡囡不是许家的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幡然醒悟 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刘贞娘绝不允许她的心肝宝贝被欺侮,也不容许自己继续隐忍下去。 于是,软弱了十数年的许家大媳妇终于硬气了一回,霸气回应道:“不知。” 自兰娘有记忆开始,她便见惯了刘贞娘在许何氏跟前低眉顺眼,俯首帖耳的卑微模样,几乎是许何氏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不敢有半分违逆,更别谈说出忤逆的话,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得她的这个嬢嬢是疯魔了。 不料主动发问的许何氏却早准备了一套说辞,只听她悠悠然开口道:“贞娘,你嫁到许家十余载,寡亲缘,福分薄,大朗被你克死,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你连亲生女儿都看管不住,多少年不知所踪,极有可能就此客死异乡。你不孝婆母,不侍叔嫂,不教子女,许家本应早早将你休弃,是老身怜你孤苦无依,让你暂且留在许家,可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心怀怨恨,对自家弟妹口出恶言,甚至辱骂侄女,这是何等歹毒的心思?当真是狼心狗肺。” 污蔑责备的话张口就来,全是数落指责的,许何氏也不知听信了哪路耳报神的谗言,认定刘贞娘是个灾星,或许她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许何氏的一颗心都偏得没边了,全在二房那边,半点都没分给大房这边。 绵绵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帮道:“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泼脏水?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孰是孰非,全靠一张嘴。红口白牙便可栽赃嫁祸,动动嘴皮子就想让人屈服。” “老身所言,句句属实。贞娘,你说是吗?”许何氏也不跟绵绵斗嘴,她眯着眼,施施然地问刘贞娘。 真是叹为观止,这是打人脸还要人把脸递上去。 许何氏眼中寒光涔涔,仿若刘贞娘胆敢说出半个“不”字,她就活撕了这个大儿媳。 刀子在一旁气愤非常,当即便想上前同蛮横霸道的祖母说理,为娘亲说句公道话,可被一个人拉住了。 拉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绵绵,只听她轻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门槛必须由本人来迈才行。” 若论起许何氏说的这些话,听着最痛心的莫过于刘贞娘。 哪怕在许家从未被善待,可婆母也没有说过这般过分的话,如今当着孩子的面一字一句都是戳在她的脊梁骨上。 那一句接着一句的数落,毫不留情地揭破刘贞娘的疮疤,说丈夫之死乃是她造成的,这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而说她不孝婆母,不侍叔嫂,更是无稽之谈,至于丢了女儿,那是她的过错,可她这些年尽力弥补,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反观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心安理得,趾高气昂,全然没有悔过的姿态。 刘贞娘嫁入许家十数年,不说兢兢业业,也是勤勤恳恳,自问并未薄待许家人,为了维持家庭和睦,她从来不敢有任何忤逆的行为,即便弟妹侄女频繁地欺侮她,她也是忍气吞声,从不敢有任何怨言。 这么些年来,她步步退让,隐忍妥协,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一声不吭,有多少的苦水都往自个儿独自里咽,总想着婆母乃是长辈,又是丈夫的亲娘,对相公有养育之恩,自己应当敬她爱她,不可对许何氏有任何不敬之处,因此她素来是言听计从,从未有半点逾矩之处。 在许家,刘贞娘没有功劳也有辛劳,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一个后辈都可以当着她的面指手画脚,她连个仆人都不如。 有时为了让婆母称心如意,甚至于让年幼的阿郎受了许多委屈。 可即便如此,她在婆母眼中依旧是无关紧要,甚至同那心思歹毒的恶毒妇人没什么差别。 换做是在平日里,刘贞娘或许能忍气吞声,毕竟忍一时之气,能换得风平浪静。 她素来是没什么大志向,也多少美妙的盼头,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什么的,她从未想过,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全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为了这种表面上的安稳,刘贞娘不论受怎样的委屈,被如何对待都毫无怨言,也不会反抗。 可今日不行,坚决不行。 这口气,她不能咽下去,这番屈枉,她忍不下。 囡囡好不容易找回来,却连门都进不了,婆母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外人,刘贞娘明白若自己再软弱下去,囡囡的身份永远得不到认可,不单单是自己,就连囡囡和阿郎也会被欺压,今后的安稳日子将荡然无存。 子女因自己受委屈,这是刘贞娘不允许的,因此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是。” “你说什么?”许何氏不可置信地盯着儿媳,浑黄的眼睛瞪得极大,状若铜铃,形若修罗,恼羞成怒道,“你居然敢不敬婆母?老大啊,你这短命的,为何要死得这般早?你睁开眼瞧瞧,看看你娶的媳妇是如何对待你的老娘的?” 绵绵瞧着眼前的老太太这捶胸顿足的模样,没由来觉着熟悉,沉思片刻后想起方才那个“婶娘”,恍然大悟,原来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是可以一脉相承的,这婆婆和儿媳耳濡目染下,互相影响,撒起泼来如出一辙。 刘贞娘心头一颤,提起亡夫,她总是觉得心酸凄苦,与风哥感情甚笃,夫妻感情和睦,爱屋及乌,这使得她对许家,对婆母,乃至许家人都有着别样的感情,容忍着他们所有过分的举动。 原本以为,许家人,至少婆母对亡夫应当有着相同的感情,毕竟许何氏是风哥的生身母亲。 丧夫的那数千个日日夜夜,她都独自熬着,不敢将心中的苦楚表露人前,也不敢述诸于人,怕一不留神便勾起心中的伤心处,在人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她不敢提起亡夫,也不能提起。 有了丈夫和儿女,她便是幸福的小女儿,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体贴与呵护,可没了丈夫,又丢了女儿,她便不再是娇娇柔柔的新妇,不再是泡在蜜罐中的娘子,而是母亲,是儿媳,是大嫂,是许家的顶梁柱。 第一百七十七章 装睡的人 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刘贞娘别无选择,她只能坚强,逼着自己不软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午夜梦回之际,刘贞娘每每想起亡夫,都有着良辰美景奈何天,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怅惘与忧伤,那些美好与甜蜜都好像近在眼前,那些美好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可她不能沉溺在悲痛之中,必须强迫自己往前看,勇敢地往前走。 她还有一子一女,还有婆母需要照顾,囡囡要找回来才行,她还要等阿郎成婚,看他娶媳妇生娃娃。 刘贞娘总想着风哥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乐意自己坚强起来,她学着风哥会做的事,担起了亡夫的责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到了今时今日,刘贞娘才恍然发觉,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许家的人对亡夫没有半分怀想,对自己更没有作为家人的怜惜,不然婆母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心口扎刀,一刀比一刀尖刻,一回比一回狠。 至于二房的一家子,更是没将自己当作一家人,这么些年从未对自己有过该有的尊敬,即便风哥在世时,他们也没真正将自己当作长辈,尤其是王三妹,每回见着自己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别扭得很。 小叔子则因着婆母宠溺,总是求着风哥做事,借的银钱也数不清了,从没想着还,而风哥也不大追究。 刘贞娘至今想起风哥良善勤恳的性子,都觉得心头一酸,感慨好人不长命。 扪心自问,刘贞娘从不觉得自己亏待过二房与婆母,风哥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被占便宜也只是一笑了事。 可自己讳莫如深的记忆,珍而重之的人,在这些与亡夫有着血缘关系的许家人看来不值一提。 但凡心中有所顾忌,便不该如此对待他的遗孀与遗孤。 可他们呢,对自己多番欺凌,对自己和风哥的孩子不假辞色甚至无情压榨。 恩将仇报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人,他们就是吸血的蚂蟥,贪心不足,就跟无底洞似的,根本不会有满足的时候。 刘贞娘算是明白了,婆母对自己哪里有半点顾惜之意,提起亡夫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敲打自己,让自己乖乖听话,如同从前一般,像个无知无觉的傀儡,不会反抗,不会说不。 确实,许何氏的确打得就是这个算盘,她料准了刘贞娘会妥协,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神情。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并没有如她所愿,刘贞娘并没有屈服于她的威逼胁迫,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只听刘贞娘缓缓说道:“娘,我嫁到许家十余年,自问谨小慎微,尽心尽责,与夫君相敬如宾,孝敬公婆,友爱叔嫂,睦邻友善,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你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过违逆的想法,一五一十遵照你的吩咐。至于二房的,我实话实说,直至今日,他们一家四口都靠我家养着。虽说知道你向来偏心二房,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不是木头,阿郎更不是,他可是你的亲孙子啊,你不舍得贵哥儿受半点委屈,将兰娘捧在手心里,可囡囡丢了这么些年,你有过一日想过她吗?如今囡囡好不容易回家了,你非但不欢迎她,还口口声声叫她‘外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就这般不公呢?即便当年弟妹不留神将囡囡带出去弄丢了,我也未有半句怨言。可婆母今日这话,不尽不实,恕我不敢苟同。” “闭嘴!”许何氏听到陈年旧事,忽然激动起来,厉声喝道,“过去的事,不许再提。” 绵绵听着两人的对话,意识到当年丢失一事另有隐情,而观这许家老太太的反应,恐怕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辛秘。 而这种有苦不能说,有冤无处述的委屈,一日日,一年年,每时每刻都梗在刘贞娘心中,可许何氏虎狼一般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那些敲打警告的话如同梵音般环绕在耳畔,束缚着她的行为,堵住她的嘴,日日夜夜磨砺着她的心。 今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索性将一肚子的苦水尽数倒出来,图个痛快。 “凭什么?”刘贞娘多年压抑的不满和委屈瞬间爆发,大声反驳道,“她王三妹未经过我同意,擅自将我的囡囡带出去,却没给带回来,让我的囡囡远离娘亲,在外头受苦受累。她回来一句抱歉都没有,这么些年也没为寻找囡囡尽过一份心力,袖手旁观也就罢了,还常常说些风凉话,半点忏悔之心也无。可即便如此,婆母你做了什么,当即便让我替她隐瞒真相,对邻里也是三缄其口,将她王三妹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她是你心尖上的儿媳妇,我呢,连说她一句都不行。你们如此待我,我凭什么不能说?真相如此,我又为何不许提?” “闭嘴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许何氏看着眼前这个激动不已的儿媳,觉得有些事超出了她的控制,不禁有些心慌,拼命地杵着拐杖,口中高声呼和,仿佛这样便可以找回她的尊严,好像这般做了她就还是许家高高在上的当家人。 其实这些不过是她的幻想罢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被震慑住了,都用看戏的表情看着她。 唯有兰娘愣在那儿,是被吓的,切切实实被祖母脸上狰狞可怖的神情吓着了。 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任何人提醒她许何氏。 永远不要试着唤醒一个装睡的人,许何氏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中,唯我独尊,不容挑衅。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许家只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空壳,实际上里头的人都各怀心思,又有几个真将她当回事? 刘贞娘今日悲喜交加,有些气力不济,见婆母是这种态度,不想多言,招呼绵绵和刀子一句便想离开。 “站住!”许何氏气得发抖,情急之下,居然从那张座椅上站起来,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厉声大喝。 然而,没有人打算听她的,刘贞娘左手扯着刀子,右手牵过绵绵,一手拉着一个,昂首阔步地往门口走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小懒汉登场 “兰娘,快快快,拦住他们。”许何氏急了,意识都不清楚了,有些口不择言了,居然让兰娘去拦人。 同样发蒙的还有被点名的兰娘,她不明白祖母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抵得过那母子三人? “你快啊!”许何氏见兰娘没有动作,上前狠命推了她一把。 毫无准备的兰娘被推了个趔趄,一时没站稳,居然摔在了地上。 都说无巧不成书,世上真就有这么巧的事,就在兰娘摔在地上的同时,两个人进门了。 “哎呀,娘的心肝宝贝怎么被人给推到了?是哪个天杀的干的?”王三妹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声音震天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年轻男子,穿着浅绿色的衣衫,全身上下收拾得人模人样的,比之妻女的衣衫要好得多,一双眼睛四下乱瞟,半点稳重自持的样子都无,透着轻浮之气,一进门就冲着刘贞娘打招呼:“大嫂也在啊。” “囡囡,这是二叔。”刘贞娘耐着性子冲绵绵介绍道。 年轻男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说话,便见门外又窜进来一个少年,抢过话头道:“这是堂妹。” 少年离得极近,打量几眼后一双小细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绵绵皱起了眉头,对这个自来熟的举动很是反感。 刘贞娘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尽量淡然地说:“囡囡,这是贵哥儿,你的堂哥。” “对对对,我是二叔。”那个年轻男子也凑上前,不过是凑到刘贞娘跟前。 话是对着绵绵说,一双眼睛却不离自家嫂子左右,目光色眯眯,黏腻腻,看着让人膈应得慌,很不舒服。 刀子见状,上前几步,挡在娘亲跟前,板着一张脸问好:“二叔好。” 不知为何,年轻男子见到这个大侄子有些发憷,赶紧退后几步,嘴上虚与委蛇道:“好好好,刀哥儿回来了。” 将刘贞娘与绵绵护在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父子两不怀好意的目光,刀子竭尽所能地做合格的护花使者。 年轻男子与少年是父子俩,这件事没有人怀疑,只要看过他们俩的样子就可以确定,因着他们根本就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简直一模一样,吊梢眼,半截眉,哭丧嘴,脸颊瘦削,瞧着一副尖酸刻薄,贼眉鼠眼的模样。 绵绵看着眼前流里流气的父子俩,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一家人,一个都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她方才还在奇怪呢,火急火燎的王三妹为何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赶回来,原来是去找帮手去了。 可绵绵觉得这一家四口加在一起也不是刀子一人的对手,原因无他,看着就是一副不中用的模样。 而王三妹扶起兰娘后,怒气冲冲地盯着刘贞娘,眼中欻欻地冒着火气,似乎已然认定她就是推倒兰娘的罪魁祸首。 她那时听到风声,说刀子找回了妹妹,心虚之下着急忙慌就赶去村口,本想说几句风凉话刺激素来看不惯的大嫂,却不料没占到便宜不说,反被刘贞娘和绵绵怼得哑口无言。 吃了这等大亏,王三妹自然要找回面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定要让刘贞娘知道开罪自己的代价。 可单凭自己,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俗话说多个人多分力,于是王三妹思考片刻后,决心为自己找助力,因此在回家的途中又扭转头找在外浪荡的自家丈夫和儿子去了,费了些功夫,这才将二人找回。 王三妹打着如意算盘,想着婆母定然会给刘贞娘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最不济也会把那个嚣张的嫂子臭骂一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丈夫与儿子寻回后,她频频催着二人往家赶,原因无他,只为看刘贞娘的笑话。 不曾想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女儿跌倒在地,而她以为正在挨训的刘贞娘却带着儿女好端端地站着,更让王三妹觉得气血上涌的是自家丈夫和儿子压根儿就没关注兰娘,一门心思全在别处,只顾着和刘贞娘和那个不明来路的丫头说话。 “许云,许贵,自家人被欺负了,你们管不管?还是不是男人?”王三妹尖锐的声音几乎穿透屋顶。 对着刘贞娘和绵绵呵呵傻笑的父子俩受到召唤,终于回转心神,走上前,只听许云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长眼睛啊,自己不会看吗?”王三妹没好气地吼没心没肺的丈夫,“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一声不吭,你是死人吗?许云,你就是个没用的软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兰娘眼见娘亲似乎误会了什么,却没想着澄清,只默默地站在旁边不说话,等着母亲为她讨回公道,好好收拾那群方才欺负她的外人,她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看好戏。 “怎么了?”被骂了也半点火气不敢有的许云不明所以地问,“兰娘,发生了何事?” 兰娘没有回答,王三妹替她开口:“那些个没良心的以大欺小,臭不要脸,居然推咱家孩子。” 这话在骂谁,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刀子当场就不乐意了,就没见过这般颠倒是非黑白,闭着眼就给人泼脏水的,当即便反驳道:“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娘没做过,你别血口喷人。” “我跟你娘说话,你接什么嘴?你这没教养的小杂种!你娘没教过你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随意开口吗?这里轮不到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说话,你给老娘闭嘴!”王三妹找到了出气口,对着刀子破口大骂。 刀子据理力争,强调道:“实话实说有什么错?就是县官大老爷来了,也不能说我错了。我娘没有动兰娘一根指头。” “你——”王三妹说不过刀子,即便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动手,只能一把捶在许云的肩头,叱骂道:“这个小兔崽子这么欺负你老婆,他们一家子在许家撒野,你也不管管吗?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子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瞧王三妹这气急败坏的架势,想来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如今就看许云的态度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饿虎逢羊 王三妹一厢情愿地要追究到底,强逼着自家当家的给出个说法。 “有吗?”许云看向刘贞娘,不等她回应便打算和稀泥,不分青红皂白地揭过此事,“要不算了?反正也没什么。” “算了?她刘贞娘都快骑在咱们家头上拉屎撒尿了,你还说算了?”王三妹的指头都戳到许云鼻尖上了,愤恨地骂道,“你这个孬种!不争气的狗东西!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嫁了你这么个没胆的怂货。” 面对这种彻头彻尾的指责,旁人听着都像在戳心窝肺管子,绵绵听得叹为观止,可被戳着脊梁骨谩骂的许云却一无所觉,似乎说的不是他一般,想来是习以为常,都麻木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愁嘛。 对于这个误会,许何氏一言不发,甚至到了后来,还主动帮忙发声:“贞娘,你过来道歉。” 言下之意,推倒兰娘的责任归刘贞娘担着,许何氏一句话就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这般颠倒是非黑白,推卸责任的做法,绵绵还是头一回见,不禁嗤笑出声。 此时,许何氏也没心思同绵绵斤斤计较,见刘贞娘没动,又催促了一声:“贞娘,你快认错。” 王三妹在一旁帮腔:“你若是乖乖跟兰娘道歉,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否则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事到如今,知晓真相的兰娘在旁边一句话不说,脸上挂着得逞的微笑,眼中满是兴味,看来是不打算说清楚了。 许云和许贵呢,站在王三妹身边,冲着刘贞娘投来怜悯的目光,却始终没什么行动,满脸都写着“爱莫能助”四字。 “我没错。”刘贞娘算是彻底认清这帮狼心狗肺的一家子,挺直了脊背,强硬道。 许何氏一听,当即发难,立马捶胸顿足道:“反了反了,翅膀硬了,连婆母的话都敢不听了。老头子,老大,你们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哪,瞧瞧这个恶毒的媳妇,她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我老婆子。苍天无眼哪,家门不幸,娶了这样一个祸害进门。老天爷呀,你不如降个雷劈死我老婆子算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 婆母这副作态,若是换做平时,刘贞娘还会顾忌几分,或许就妥协了也说不定,可今日她认清了这些人丑恶糟烂的嘴脸,早已心死如灰,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站着没有动作,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哭嚎。 有意思的是,作为亲生儿子的许云与素日里最孝顺殷勤的儿媳王三妹,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说上前安慰,或是劝说,只是在一旁,不时拿眼悄悄去瞟刘贞娘。 那眼神有谴责,有兴味,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刘贞娘妥协软化,他们脸上缺少的只有仗义相帮的骨气。 显而易见,这是许家母亲与儿子,婆母与儿媳之间的默契,他们都清楚许何氏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绵绵冷眼瞧着这一系列事做起来连贯娴熟,像是演练过数百遍一般,心中有了计较,只怕相同的伎俩不止用过一遍,而相似的情景也不止上演过一遍,不然可做不到这般浑然天成。 看这老太婆卖力地鬼哭狼嚎,闭着眼睛仰天长啸,一下一下地捶着自个儿,绵绵倒真是佩服她的变脸速度和心狠程度,能在眨眼之间变换神色,能下死力气折腾自个儿,当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不过绵绵也晓得这老太太如此狠心对待自己,想来是对结果极有信心,料定这招对自己大儿媳妇管用,百试百灵。 想到此处,绵绵不由去看刘贞娘,就见她皱着眉头,神色丝毫没有软弱之相。 见状,绵绵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饶有兴致地看向还在竭尽所能表演的老太太,料想今日这老太婆怕是要失望了。 一想到这个可恶的老太太等会儿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绵绵忽然就有了寻根究底的雅兴,她有些迫不及待欣赏那种起初竭尽全力,却在最后明白此番终将徒劳无功时露出的失落与怅惘的神情。 刘贞娘哪能不明白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平日里她也没少看,自然晓得许何氏故作姿态究竟想要什么,可此时她身心俱疲,不想再陪着这些演技高超的戏子耍把戏,她不习惯虚与委蛇,也不屑如此,此时只想回屋同自家的囡囡好好说说话,聊聊她近年的生活,而后再仔细休息一番,于是拉起绵绵便准备离开,嘴上轻声道:“咱们走。” 王三妹和兰娘正等着看刘贞娘屈服,却不料她根本不上当,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这完全出乎母女俩的意料之外。 可即便不可置信,事实就是如此,眼看着刘贞娘她们都要出门了,于是王三妹心慌意乱之下着急忙慌地嚷嚷道:“刘贞娘,你站住,娘没让你走,你怎么能走呢?你聋了吗?你还没跟兰娘认错呢。” 欺人太甚!无赖别人也就算了,还想摁头让人道歉,从没见过有人将强人所难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绵绵今日算是长足了见识,也认清这许家人险恶的用心,意识到他们企图控制刘贞娘的丑恶意图。 他们都想将刘贞娘牢牢地握在手掌心里,让她乖乖听话,想她不会思考,不会反抗,跟控在手中的傀儡没什么两样。 俗语有云“软刀子杀人”,说的就是许家人对刘贞娘做的事,他们妄图通过日积月累的奴役来慢慢消磨她的心志,用不容违抗的命令来渐渐蚕食她的思想,从而达到彻底掌控她的目的。 人心之恶,残忍至此! 身为旁观者,绵绵此时无比同情刘贞娘这个可怜的母亲,许家的其余人根本不配成为她的家人。 许家的人对刘贞娘只有利用,假借家人之名,行奴役之实,利用刘贞娘对亡夫的感情和对许家不可割舍的牵绊,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刘家,给他们为奴为婢,为许家做牛做马,拿捏着他人的软肋,将别人的良善当作踏板,借此满足他们的贪婪懒惰之心,借机牟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第一百八十章 狼心狗行 食亲财黑,苍蝇见血,这一家人遇着刘贞娘,不盘剥殆尽,如何肯撒嘴?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许家人分明做着盘剥欺榨之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有甚者,他们作为好吃懒做,施加伤害的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刘贞娘呕心沥血的付出,与此同时,还想让刘贞娘对此感恩戴德,最好这辈子都心甘情愿地侍候他们,不能有任何怨言,否则就是不孝不义,活该受到全家人的批判指责。 欺压与索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若是许家人对刘贞娘有半点真心,有那么一刻将她当作一家人,便不可能如此对待她。 态度决定一切,他们只是将她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又怎会真心相待呢? 或许,狼心狗肺的人根本不会有真心,他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此不会反省,更不会醒悟。 长此以往,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许家人死性不改甚至变本加厉,刘贞娘默默忍受,而后不能在沉默中爆发,只能在沉默中渐渐消亡,彻底变作木偶人般的存在。 早日离开这个虎狼窝,刘贞娘才能得到彻底的救赎。 绵绵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她开始悄悄盘算这带这位可怜的母亲脱离许家。 “我没错。”经历了一番苦痛挣扎的刘贞娘终于有了决断,她态度强硬,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说完,她带着绵绵继续往前走,脚步不停,只想尽快这个伤心之地。 许何氏为了效果更逼真,闭着眼费力地干嚎,迟迟没听到回话也不好停下,此时听到王三妹的话,慌慌张张地睁开眼,正巧看见刘贞娘带着绵绵跨过门槛,准备离去,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地离她而去。 在这一刻,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许家当家人心慌了,那双精明的眼变得更加浑浊不堪,仿若丧失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昏暗与无望,如同黎明时那盏豆大的灯火,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熄灭。 情急之下,她也说不出任何话,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她觉得说了也没用。 看着大儿媳妇决绝离开的背影,许何氏终于认清现实,明白刘贞娘已然不再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不禁有些心慌。 她不能失去这个大儿媳妇,许家不能失去刘贞娘,这一点许何氏比谁都要清楚。 可如今一向听话乖顺的刘贞娘像是魔怔了一般,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倔强而叛逆。 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哪?许何氏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今日,许何氏本来只想敲打一下大儿媳,打算凭借那个刚找回来的女娃子让大儿媳更加听话。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习以为常的做法,她觉得这样做能让刘贞娘更听话。 之前许何氏一直是这样对待刘贞娘的,说一通不冷不热的话刺激大儿媳,美其名曰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然后再不咸不淡地说些安抚宽慰的话,借此收拢人心,将大儿媳牢牢地握在掌心。 这招百试百灵,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可不想事与愿违,今日初尝败绩,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居然激起大儿媳的血性,使得她展露了不为人知的一面,甚至公开与自己对着干,已然没了先前的温软性子。 她不知这种违逆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许何氏无比期盼大儿媳只是一时之气。 至于其他更严重的情况,许何氏不敢想。 若是没了刘贞娘和她家大朗,他们这些人还怎么活啊?老二一家是指望不上的,若是靠他们,自己非得活活饿死。 许何氏想着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脑子不由有些发昏,脚步踉跄,朝后退了数步,重重地跌在座椅上。 “娘——”王三妹没细看自家婆母脸上颓靡失落的神色,还在为就此放过刘贞娘的事耿耿于怀,不甘心地抱怨道,“难道就这样让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走了?她刚刚推了兰娘,亏她还是长辈呢,为老不尊。娘你今日非得好好整治她。” 此刻,许何氏心里乱得很,如同堵着一团乱麻,根本没听见二儿媳的话,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兀自发呆。 “娘,娘,娘——”王三妹怎能善罢甘休,她接连叫了三声,甚至上手推了许何氏一把,这才终于将婆母唤醒。 深受打击的许何氏实在不想搭理斤斤计较的二儿媳,可又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于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何事?” 王三妹鼓着两腮,追着刘贞娘离开的方向疾走了几步,伸着手指头点着门外,气鼓鼓道:“娘,你瞧她那张狂样。” 许何氏没说话,她此刻想的不是怎么算账,而是如何稳住起了反抗心思的刘贞娘。 见状,王三妹更气了,她今日势必要讨回面子不可,一计不成,又升一计,只见她拉过兰娘,将她不小心被擦破皮的手掌摊到婆母面前,哀戚戚地说:“娘啊,你看兰娘这手,血淋淋的,给我心疼的呀。你也知道,生兰娘时,我受了多大的苦,足足疼了一夜才生下这么个女娃子。从小就舍不得让她受半点苦,脏活累活都不让做,衣服舍不得让她洗一件,女红也不让她学,一双手养得跟水葱似的。可你瞧瞧现在,她手上擦了这么大一口子,血都冒出来了。刘贞娘的心可真狠哪,有什么气冲我来呀,凭什么拿孩子撒气?你瞧她把孩子伤的,这得用多大的力啊,亏她做得出来。” 老太太平日里对兰娘也是百般疼爱呵护,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喊着,王三妹就是想使苦肉计,不料却马失前蹄。 闻言,许何氏只是淡淡地看一眼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愠怒,反倒无所谓道:“不过破了点油皮,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拿茶籽擦一擦就好了,何必大惊小怪?” 王三妹愣了好一会儿,她万万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老太太的这个反应太古怪了,没半点心疼也就罢了,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更别说去找刘贞娘算账了,提都没提一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煎饺子 不知真相的王三妹当然不明白许何氏为何如此冷淡,人就是许何氏推的,她在婆母面前絮絮叨叨半天,自以为是在挑拨离间,天真地想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婆母对刘贞娘心生怒意,却不料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婆母的心上。 兰娘却是知道祖母为何这般态度的,慌忙把手收回来,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蹭破一点皮,其实一点都不疼。” 许何氏脸色稍霁,总算好看了些,赞了一句:“兰娘长大了,懂事了。 听到此处,识趣的人便也该适可而止了,受伤的兰娘懂事地笑了笑,脸上尽是讨好。 可偏偏王三妹看不清明,她傻眼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女儿会站在刘贞娘那边,帮着她说话。 许贵也接话道:“娘,既然妹妹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非要揪着不放了呢?” 许云急忙帮腔道:“三娘子,大嫂想来也不是有意的,你实在不用如此死缠烂打。” “好哇。你们一个个的,如今都帮着外人说话了。”自家人却帮着外人,王三妹气得咬牙切齿,狠狠捶了两下胳膊肘往外拐的许云,破口大骂道,“那贱人到底给你们惯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上赶着替她说话。” 许云笑嘻嘻地花言巧语道:“我没有,为夫只是怕你气坏了身子,那便得不偿失了,多不划算,是也不是?” “少在这儿油腔滑调的!许云,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啊。”王三妹被气得狠了,索性揭开了那层遮羞布,一面捶打许云一面嚷声大骂道,“你不就是看那狐狸精长得齐整些便偏向她,一双眼睛都快长到她那儿去了。老娘告诉你,你若是再敢不守规矩,小心我大耳刮子扇你,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那两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冤枉啊,三妹,为夫可全是为你着想,真是怕你气大伤身。”许云辩解了几句,可在气头上的王三妹哪能听进去他的话,又说了一大通难听的话,声音响而尖锐,“你骗鬼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先前的样子,跟闻着香的癞皮狗一模一样,没皮没脸得很。眼下还想耍赖,你当老娘眼瞎不成?” 一子一女并那位许何氏,默契而一致地保持缄默,甚至没有露出任何除却淡然之外的情绪,显然已习以为常。 王三妹的不依不饶同许云的顾左右而言他便已然决定类似的争执发生过且不止一次,许家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先前许是劝过几回的,可发现收效甚微后也便也渐渐看淡了,到了如今索性撒手不管,搭理都懒得。 堂上的闹剧还在继续,刘贞娘早已带着绵绵回了她自个儿的屋子。 一进自家屋门,一心惦记囡囡温饱的她就关切地问:“囡囡,饿坏了?想吃什么?告诉娘,立马给你做。” “生煎饺子。”绵绵一点也不客气,说出一样心仪的点心。 “好好好。”刘贞娘连声答应着,满脸皆是慈爱的笑意,忙不迭就要往厨房里去,嘴上不住地说着,“娘这就给囡囡去做,刀子你赶紧把火给生了,可不能让囡囡饿着了。” 刀子自告奋勇道:“娘,您歇着,我去做。” “不用了。”刘贞娘没有同意,她坚持道,“为娘亲自下厨,这是囡囡回家后的第一顿,得让她尝尝少时的味道。” 说到此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既欣喜又怅惘道:“从前,囡囡最爱吃的就是为娘做的饭菜了,每回都能吃一大碗米饭,吃得可香了,那小嘴唧唧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绵绵只是听着,原谅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因着这并不是她本人的回应,她如今只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冒牌货。 可欣喜若狂的刘贞娘却完全没留意都这一点,她还沉浸在女儿回家的喜悦中,其余任何事物在她眼中都不重要。 闻言,刀子也不再抢功,但又确实心疼娘太过劳累,于是退而求其次道:“儿子替你择菜总可以?” “好,给你这个机会向你妹妹献殷勤。”刘贞娘笑着回应,心情好了许多。 “孩儿在此多谢娘的大恩大德。”刀子乐得彩衣娱亲,大喇喇地弯下腰,装模作样地作揖。 “皮猴子!”刘贞娘被逗得咯咯直笑,嗔骂道,“去哪里学得油腔滑调,一点正经样都没有?” 刀子故作惶恐道:“孩儿知错。” “行了行了,别讨巧卖乖了,还不赶紧择菜去。若是把你妹妹饿着了,仔细你的皮。”刘贞娘一本正经道。 “遵命。”刀子大步离开,扭身去了菜园子。 “囡囡,娘去揉面。你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要不先歇会儿?”刘贞娘领着绵绵到睡铺前,看她有些犹豫,赶忙解释道,“被褥是新换的,棉被和垫被也是刚晒的,干干净净,不脏的,囡囡你放心睡。” 绵绵倒不是嫌弃,她是好奇,因着是第一回见这种类型的睡铺,落地且宽敞,即便睡四五个人也完全没问题。 刘贞娘见绵绵仍旧站着没动,以为她是不习惯在不熟悉的地方入眠,于是劝慰道:“囡囡若是不想睡,娘替你搬张杌子,你坐在院子等等娘,好吗?娘很快就做好了,等你哥择菜回来,娘让他陪你聊聊天,好不好?” 绵绵没有回应,蹬掉了脚上的鞋,兴高采烈地上了睡铺,躺下感受了一会儿,说了句:“睡一会儿。” 这一番动作,倒是让刘贞娘看懵了,等她反应过来时,绵绵已然闭上眼睛,呼吸浅匀,好似已然睡着了。 轻轻给睡铺上的女孩拉了拉被子,刘贞娘不舍而欣慰地望了好一会儿,像是看生命中最稀罕的事物,怎么都看不厌。等听到外间传来了响动,这才回过神,悄悄离开,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来到小厨房里,露出了一个热泪盈眶的笑。 那笑中有喜,有乐,有释然,有欣慰,又有些心酸,有些心疼,有些纠结。 刀子瞧着如此模样的母亲,心下的那些纠结尽数消散,头一回觉得请那位小娘子假扮妹妹是个明智之举。 第一百八十二章 糯米藕 刀子心中想着这些年许家这群饿狼癞皮狗是如何对待娘亲的,而娘又是怎样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说实话,他都觉得憋闷,这样的日子过着倍感屈辱,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娘为何甘愿忍受这般折磨,只要她点头,本可以离开许家,远离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生活得更轻松自如,可娘只是笑笑不说话,眼中有着刀子看不懂的情绪和复杂的纠葛。 可今日,刀子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娘,鲜活的,潇洒的,勇敢的。 哪怕只有一些些的反抗,哪怕这离他心中理想的幸福自由还有许多距离,可毕竟踏出了第一步不是。 俗话说的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漫漫其修远兮,但即便路再远,再难走,那也要试着往前走才行。 没有开始,哪里的结果呢?万事开头难,好在历经波折,终于开了头。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拜那位小娘子所赐。 找回女儿的刘贞娘像是有了憧憬未来的依托,有了摆脱过去的勇气,敢于向前,勇于反抗。 从前那个懦弱的,柔顺的甚至是胆小的小妇人已然一去不复返了。 这般良性的转变恰是刀子乐见其成的。 先前的刘贞娘如同毫无生气的木偶,陷在这个污泥烂糟的许家,无从解脱,使得刀子想使力都无从下手。 如今有了这番转变,作为一心想解救娘亲脱离苦海的儿子,刀子有了不一样的念头。 他想着带娘离开这儿,让她彻底割裂与许家的干系,甩开这些拉拉杂杂的烦心事。 只要还在许家,面对着老而弥精的祖母许何氏,暴烈自私的婶娘,好吃懒做的堂弟堂妹,还有那心怀不轨的二叔,刀子时时刻刻都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实在是这些人和他们折腾出来的那些事太让人膈应。 他不愿再让娘亲受这些没什么亲缘感情的许家人磋磨。 许贞娘不曾说过她不愿离开许家的缘由,可刀子多少能猜到些,他毕竟亲身经历过父亲与母亲的美好时光,明白许家对母亲来说是不一样的,这里承载着她与父亲的温馨,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刀子何尝不想念父亲的好?可关于父亲的记忆渐渐淡去,母亲凭着过往的那些回忆在许家挣扎存活。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无良也罢,刀子心下只想让母亲过得好,不为过去所累,不觉未来无望。 如今娘亲以为妹妹被找回,正是改换住所的好时机。 刀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要如何实施?又怎样确保万无一失,让那些吸血蚂蟥无话可说? 这可得好好想想,仔细谋划一番,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愣着做什么?”刘贞娘见刀子傻傻地站着,许是因着心情甚好,起了促狭的心思,开玩笑道,“你若是想干站着不干活,仔细等会儿一口都不分你,都给你妹妹吃。” “是是是,娘如今是有了妹妹万事足,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咯。”刀子见娘与他说笑,也乐得配合,故作哀愁。 “你个促狭鬼。”刘贞娘知晓自家儿子不过是玩笑,便笑着赶他,“还不去将馅给和了?莫忘了朝一个方向搅。” “得令。”刀子动作麻利,立即将手中择好又洗过后的荠菜切好,接着去坛子里取了水萝卜和卤豆腐,切成小丁,放入罐子中,而后还打了三个鸡蛋,最后将四样食材搅和在一块儿,加了些葱姜蒜,好一会儿才停手,轻声道,“好了。” 而刘贞娘却早已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和面中,揉面、擀面、切团、擀皮,在醒面的过程中还调配好了蘸料,用的是自家做的果醋和米醋,加了些腐乳和麻油,瞧着晶亮闪烁,香喷喷的,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你去掐些莼菜,在从后头的湖里摸两截莲菜来。”刘贞娘早已打算好了今日的饭食,边包饺子边对刀子说。 刀子嚷声应道:“好嘞,这就去。” 待刘贞娘将饺子包了,正可下锅煮时,刀子带着青翠欲滴的新鲜莼菜和水灵灵的莲菜回来了。 “烧火。”刘贞娘接过他手中的莼菜和莲菜,柔声道,“准备煮饺子。” “阿娘可是要做糯米藕?”刀子坐到灶下,熟门熟路地生火添柴,有些期待地问。 “囡囡最喜欢这等软软糯糯的东西,每回做她都能吃一盘呢。”刘贞娘想起从前的时光,低笑出声。 “唉——”却不料,正烧火的刀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贞娘疑惑地问:“阿郎,好好的,你做什么叹气?” “这不是感慨自己今日可能吃不到这一口糯米藕了,阿娘你不晓得我也馋许久了。”刀子半真半假地倾诉着。 “那不然你再去摸两截,为娘多做些。”刘贞娘瞧不清自家儿子掩在火光中的脸色,听他语气低落,当真以为他是在失落,作为两个孩子的娘亲,实在不好厚此薄彼,她说话时便多了些小心。 “哈哈哈——”刀子实在忍不住,终于还是笑出了声,欣喜道,“阿娘果然还是疼我的。” “你这皮猴子,戏耍到为娘头上了,当真淘气。”刘贞娘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笑骂道。 这糯米藕是早就盘算着要做的,糯米早就浸泡好了,此时正好塞进洗净的藕眼中,用小杆子固定牢,放到甑子里蒸。 而此时的火正旺,水沸上来了,另一个锅子恰好可以煮饺子。 那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饺子被做成了元宝的形状,寓意团团圆圆,顺顺利利,整齐地摆在砧板上,煞是好看。 刘贞娘麻利而轻巧地将元宝饺子放入滚水中,还未溅起一丝水花,那一个个小元宝便尽数落入了锅子里。 原本精巧的饺子进了水,瞬间变得白胖可爱起来,一个个圆鼓鼓的,倒像小葫芦似的,随着滚水浮浮沉沉,仿若一个个白胖娃儿在戏水,玩得倒是不亦乐乎。 添了两回冷水,等那饺子再次浮起时,刘贞娘取过漏勺将其捞起,搁在碟子里,竟一个没破的,仍旧好看得紧。 刘贞娘取过早就准备好的蘸水,一口气浇在了饺子上,刹那间,那白胖饺子变成了金黄模样,瞧着更喜庆富贵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莼菜汤 将饺子摆放好后,刘贞娘又从甑子里将糯米藕起出来,用筷子戳了戳,软烂合宜,时辰刚刚好。 处理糯米藕时,刘贞娘让刀子将锅子收拾出来,准备烧汤。 刀子拿瓢子舀出煮过饺子的热水,又添了些洁净的清水洗涮过,最后又倒了些水进去,等水烧热。 再说刘贞娘,把藕摆放在搁了炊布的砧板上,趁热将其切成薄片,整齐地码放在碟子上,围成一圈,而后淋上早已准备好的桂花蜜,来回数次,保证每一片藕都能淋到,热气氤氲,汁水晶莹,当真一绝。 这边摆盘完毕时,那边刀子便喊道:“阿娘,水开了。” 刘贞娘将切好的莼菜倒入滚水中,而后打了个鸡蛋下去,撒些盐,加一点点米醋,稍稍搅了一下就出锅装盘了。 要说这娘俩的速度也是迅捷,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已准备好了三菜一汤,热腾腾的香气使得味蕾蠢蠢欲动。 绵绵不用刘贞娘来叫唤,她早就被那喷香恣意的味道唤醒了,耸耸可爱的小鼻子,穿好鞋便往厨房里来了。 刀子瞧着小娘子睡眼惺忪的迷糊模样,一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菜,不由自主地取笑道:“这是哪家的小馋猫,闻着味就来了?瞧瞧你脸上的枕痕,哪里像个讲究的小娘子啊?” 绵绵一门心思全在热腾腾的饭菜上,似乎没听见刀子的话,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再敢笑你妹妹,仔细为娘将你小时的糗事都给你抖落出来。”刘贞娘嗔怪道,沉着声半真半假地威胁。 “娘亲饶命,我错了还不行吗?”刀子很是识相,赶忙认错。 “得了得了,别耍嘴皮子了,快去将碗筷摆出来。”刘贞娘催促着,转脸对着绵绵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如同和煦的暖风般,温温柔柔地问,“囡囡,娘带着你去洗洗脸,稍稍收拾一下,可好?” “好。”绵绵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桌上香喷喷的饭食,点了点头。 刀子瞧小娘子那垂涎欲滴的模样,摇头失笑,却终是不敢再出言取笑,怕被娘教训。 刘贞娘带着绵绵去洗漱,用布巾擦拭她的小脸,拿树根蘸了些许盐,小心翼翼地替她净牙,动作细致温柔,而后又麻利地替她将辫子拆了重新梳弄,而绵绵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可她的嘴还是甜的,只听她笑盈盈地奉承道:“你的手真巧,一点都不疼,以前我可不喜欢梳头了,每回都觉得头发被扯断了好几根。” 看着眼前人清凌凌的眸子,刘贞娘心中的激动再难自抑,一把抱住绵绵,欣喜道:“娘的囡囡,你回家了,回家了。” 绵绵一脸怔愣,她不明白这位母亲为何突发感慨,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情感表达有些莫名其妙。 常年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后,刘贞娘后知后觉发现绵绵的不自在,忙放开她,有些羞赧地解释道:“囡囡,娘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你小时候很喜欢娘替你梳头的,你说娘的手温温的,软软的,你记不记得?” “不记得。”绵绵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打从一开始,她就压根儿没打算过顺着刘贞娘的意思,装模作样反而更容易露怯,不如坦坦荡荡。 果然,刘贞娘自然而然地以为绵绵只是当真不记得小时的事,愧悔不该提及旧事,慌忙找补道:“不记得没关系,囡囡,以后娘日日替你梳头,将你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再也不担心被扯断头发,好不好?” “好。”绵绵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脸上不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伸出小手指头,软软糯糯道,“拉钩。” 见状,刘贞娘果断伸出手指与绵绵的相勾连,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内心却觉得既心酸又欣慰,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让囡囡吃苦,相由心生,于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坚决的带着安抚性的笑。 等二人再次回到厨房时,刀子已然摆好了碗筷,逗趣道:“两位贵人,请上座。” “囡囡,来坐娘身边,不理你哥哥,他近来在外头都学坏了。”刘贞娘拉着绵绵落座,还不忘讽刺刀子几句。 “娘,你对我越来越不好了。”刀子忍不住吐槽道,“有了女儿,忘记儿子咯。” 刘贞娘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只是说了他一句:“少贫嘴。” 不料,目不转睛盯着吃食的绵绵此时说话了,只听她说:“嗯,确实挺坏的。” 在场的其余两人听了这话,都不由一愣。 刀子是紧张,生怕绵绵说出什么来,瞧着她直使眼色,而刘贞娘却在好奇绵绵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有意引逗她说话,只听她饶有兴致地问:“囡囡为何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哥哥在路上对你不好?” 绵绵看了一眼面露祈求的刀子,霎时起了坏心眼,耿直地回应道:“是,他对我不好。” 刀子闻言,脸色一变,直愣愣地僵住了。 刘贞娘本是为着逗乐才有此一问,她觉得自己还算了解自家儿子,他即便有些时候固执了些,却不是个胡作非为的恶人,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对妹妹更是爱护,容不得囡囡受半点欺负,要说他为着替妹妹出气打架,刘贞娘是信的,可若是有人说他会对囡囡不好,那刘贞娘倒是不大相信,可眼下说这话的人却是囡囡,这让她不禁有些犹疑。 “小妹,从前的事,确实是哥哥不好,今后定补偿你可好?”刀子感受到娘投来的质问目光,忙不迭服软。 可绵绵不是随便哄哄就能偃旗息鼓的,毕竟自己一路上是真真遭了罪的,好不容易逮到个整治他的由头,若是三言两语便轻轻揭过,那岂不是太便宜那刀子了,时至今日,她的手腕可还有那绳子勒过的痕迹呢,当时多痛啊,都破皮了。 刘贞娘本以为先前只是绵绵开玩笑,可瞧着自家儿子这等心虚的模样,恍然大悟,觉得那话或许不是说笑。 想到自家儿子可能当真欺负过囡囡,她当即便沉了脸,一本正经地质问道:“阿郎,你做过什么?老实说!” 第一百八十四章 母慈子孝 面对娘亲的质问,刀子露出苦兮兮的表情,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肯定没有。” 刘贞娘狐疑地瞅着一本正经的儿子,好一会儿才厉喝出声:“还不说实话?!” “冤枉啊,阿娘,我真没有对妹妹不好。”刀子竭尽全力地狡辩,可却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囡囡不会撒谎。”刘贞娘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她不相信自家儿子。 刀子了解娘亲有多固执,尤其是在关于妹妹的问题上,此时面对刘贞娘的质问,他焦头烂额,一贯的伶牙俐齿失灵了,说话都不利索,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只一个劲地冲绵绵投去求助的目光。 绵绵对此,视而不见。 她之所以说出那句话,为的就是给刀子一个教训,谁让他那么冲动?谁让他不听人解释?谁让他这么粗暴地对待女孩子?眼下的机会得天独厚,在他的娘亲跟前,绵绵断定他不敢放肆,受一通骂是肯定的。 果然,刘贞娘迟迟得不到自家儿子的回应,不禁有些恼了,瞪着刀子肃然道:“为娘早就同你说过要爱护妹妹,你们是骨肉至亲,是这世上关系最紧密的亲人。囡囡从小就命苦,瘦瘦小小的,总是生病,当家的去百里之外的庙里给她求了一个长命锁,这才好些。后来又离开家这些年,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本应该安慰她,保护她。可你呢?你居然敢对她不好,你怎么能对她不好呢?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是你找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妹妹啊。她离家在外,该是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刘贞娘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居然有了哭腔。 刀子也慌了,看见娘亲伤心的模样,立即认错:“阿娘,儿子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对妹妹,什么都听她的。”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你今后都要听我的话咯。”绵绵忽然开口道,语笑嫣然。 正生着气的刘贞娘愣住了,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绵绵的笑颜。 “姑奶奶,你究竟想怎样?”刀子似乎明白了绵绵的企图,无可奈何地问。 绵绵有理有据地抱怨道:“谁让你一路上就给我吃干巴巴的饼子?我都渴死了,刀哥很坏。” 目的达到,她自然开口为刀子说话,将这件事轻飘飘地揭过,一句都没有提那些令刀子心惊胆战的事。 “原来如此。”刘贞娘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方才自己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小题大做了,好在她是个知错就改的母亲,坦然地跟自家儿子认错,“阿郎,刚刚误会你了,是为娘的错,对不起。” 刀子彻底糊涂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白白挨了一通数落,其实不过是小娘子的恶作剧,为的就是整自己。 绵绵却笑了,软软地问:“可以吃了吗?我有些饿了。” “可——可以。”刘贞娘点了点头,暂时将方才的事搁置,看了看桌上三菜一汤,开始给绵绵解释,“今日时辰有限,娘只能做这些,有些寒酸了,囡囡别嫌弃,等明天让你哥去镇子里买些好菜,娘给你好好烧顿好吃的。” “不嫌弃,不嫌弃。”绵绵直直地盯着桌案,垂涎欲滴,眼珠子都快粘在那碟子糯米藕上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一路上都在吃干巴巴的牛肉干,对这种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吃食,实在没什么抵抗力。 瞧那金黄的光泽,晶莹的香蜜,在氤氲的热气中如梦如幻,多么诱人哪! 刀子好不容易从方才那有惊无险的玩笑中醒悟过来,对小娘子半吐半露的说话方式当真是记忆深刻。 而此时令他惊魂未定的人此刻已然有了别的目标,早就将他抛诸脑后了。 想起方才冷汗涔涔的经历,刀子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孔圣人说的一句话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暗暗决定今后再也不去招惹那些小娘子们,看起来乖巧无害的也不能,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眼前这位小娘子瞧着娇娇弱弱的模样,其实最不好惹。 刀子此时也算亲身体验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先前自己做下的恶事,终究是需要还,不是几句话就能抵偿的。 他将小娘子带回家,请求她假扮自己的妹妹,这才给了她报复的机会,说白了,不过是自作自受。 这边的刀子深受打击,浮想联翩,而那边早已上演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刘贞娘想了想方才绵绵的话,此时见她的馋样,心中不由一阵心酸,忙往她碗里夹菜,嘴里不停地催促着:“囡囡,你吃,这是糯米藕,是你从前最喜欢吃的,明日娘再给你做酒酿圆子,乌梅饮子,蜜三刀,番薯饼。” “那我吃了哦。”绵绵一筷子将碗里的藕片塞进嘴里,不用咀嚼就能品尝到其中的香甜,她吃得一脸满足,由衷地称赞道,“太好吃了!甜而不腻,软而不烂,香而不浓,人间美味,人间美味!” 见她吃得开心,刘贞娘也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给她夹藕片。 “说话算话,明日要做好多好吃的。”绵绵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却还心心念念明日的美食。 “好好好,娘定然说话算话,让囡囡饱餐一顿。”刘贞娘宠溺而慈爱地替绵绵擦了擦嘴角的糖渍。 “呜呜呜。”绵绵的嘴巴没有多余的空间说话,只能发出些声音来应答。 眼看着满满一碟的糯米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弭下去,尽数进了绵绵的肚子,刀子终究忍不住夹了一筷子。 塞入口中,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嗯——” 而后,两兄妹就开启了你争我抢的战场,一筷子一筷子地伸出去,一块又一块的糯米藕消失了一大半。 绵绵总算没将那糯米藕全数消灭,转战生煎饺子,一看那有趣的元宝形状,她眼睛都亮了,赞了一句:“真可爱!” 说着,“啊呜”一口吃掉了一个元宝饺子。 这一回,绵绵没像先前那般狼吞虎咽,而是细细品味,咀嚼了好几口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无桎梏 “怎么样?囡囡,好吃吗?”刘贞娘目不转睛地盯着绵绵,像是第一回展示厨艺的庖厨,战战兢兢地询问意见。 “好吃,咸淡正好,酸爽可口。咬第一下,咸,;咬第二口,酸;咬第三口,甘。简直回味无穷!”绵绵又戳了一个生煎饺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一边点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那就好,囡囡多吃些。”刘贞娘松了一口气,又给绵绵盛了一碗汤,心满意足地介绍道,“这是莼菜汤,你喝一些,小心呛着。明日娘让你哥去买条鲈鱼,娘给你做莼菜鲈鱼汤,那才叫鲜呢。” “娘,妹妹刚回家,你就跟喂猪似的,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来日方长。”刀子有些看不过眼娘亲的溺爱,忍不住提醒道,“一来就给妹妹吃得这么丰盛,小心妹妹当真被你养胖了。” “囡囡就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只要娘做得到,就算她要星星,要月亮,娘都给摘。”刘贞娘不以为然地说,即便话说得有些夸张,但真情实感,全不作伪。 刀子本是好心,不料自讨没趣,默默地闭上了嘴。 可绵绵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着说了一句:“好吃的,我都可以。” “哈哈——”刘贞娘开怀大笑,看着腮帮子鼓鼓的绵绵,调皮地说了一句,“囡囡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不论什么时候都站在娘这头,不像某个臭小子,就知道跟娘对着干,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乖巧。”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就是。 刀子不服气地控诉道:“阿娘,你这是厚此薄彼,我不是阿娘的亲亲乖儿子了吗?” “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刘贞娘晓得不能做得太过分,便伸手替自家儿子添了一个饺子,“你多吃些。” “小妹,你可真有口福。”刀子很好哄,一面往嘴里塞饺子,一面不住口地称赞自家娘亲的手艺,“阿娘做的酸萝卜,那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那些怀了孕的婶娘们都要来向阿娘讨要,说是一天不吃一口便什么都吃不下了。” “你也吃。”绵绵提醒这位顾人不顾己的母亲。 从刚才开始,刘贞娘就只顾着照管绵绵,自己一口都没吃。 刀子立刻接了一句:“对,阿娘,你自个儿吃些,瞧你又瘦了。妹妹都回来了,你可千万保重身体。” “诶,娘这就吃。”刘贞娘感动地看着一双儿女,欣慰道,“娘要把自己顾好,也要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阿娘,白白胖胖的是猪,我可不想变成猪。”刀子装作不情愿地说。 “行,那你一口都别吃。”刘贞娘立即回怼油腔滑调的儿子。 “阿娘——”刀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家娘亲,没想到她也会说这么狠绝的话,拖着音撒娇。 “刀哥,你有些娇气,不是男子汉了。”绵绵淡淡地吐槽,一针见血。 刀子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着绵绵,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 “不许欺负囡囡。”刘贞娘在一旁帮腔。 “阿娘,你重女轻男。”刀子委屈地控诉道,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呢。 刘贞娘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你有意见?” 刀子哪敢忤逆自家娘亲的话,忙不迭摆手道:“不敢不敢。” “吃你的,不是说好久没吃娘做的菜了吗?”刘贞娘笑着嗔怪道,“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就知道耍嘴皮子。” 即便明知娘亲今日有所偏爱,一直帮着小娘子说话,可刀子心里却是喜出望外的,他从未见过这般喜形于色的娘亲。 恰在此时,绵绵吃过了桌上的其余三碟菜,将筷子伸向了余下的一碟。 “那是——”刀子正想说话,却被刘贞娘以眼神制止了,可她自己全身紧绷,看得出来十分紧张。 刀子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绵绵的动作,神色肃然,像是看一样高超的技艺一般,目不转睛。 桌上一共四碟菜,其中的两菜一汤是刚刚现烧的,而那一盘花生米是原先就有的。 “这花生米炸得刚刚好,酥酥脆脆的,可惜——”绵绵欲言又止。 刘贞娘屏息凝神,闻言,忙不迭低声询问:“可惜什么?” “可惜是咸的,不是甜的。”绵绵遗憾地说,一脸期待地看着刘贞娘,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哧——”刘贞娘笑出了声,她立刻明白了绵绵的意图,几乎就在瞬间,方才身上的忐忑不安消失了,她欣然应诺道,“好,就依囡囡的,明日娘就给你做糖霜花生,裹上厚厚的糖。” “谢谢。”绵绵甜甜一笑,清凌凌的眼中波光粼粼,看得出来她很是愉悦。 刘贞娘摸了摸绵绵的鬓角,温柔而宠溺,整个人看起来不一样了,似乎有什么顽固执拗的东西正在碎裂。 刀子瞧着眼前的画面,眼角有些湿润,他明白母亲心底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她正慢慢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 家中其实没人喜欢吃花生米,可娘亲每日都会做,摆在桌子上,等晚上再倒掉,第二日又会重新做新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一日缺失。 他们家的柜子里存放着最新鲜的花生仁,为的就是满足母亲炸花生米的需要。 花生米是父亲最喜欢吃的食物,父亲在世时,娘亲偶尔会做,每一次父亲都会赞不绝口。 而后来,父亲离世之后,母亲每日都会给去世的父亲上供,餐桌上也必然会有花生米。 花生米是母亲怀念父亲的一种方式,说白了,其实是一种精神寄托,当中有着母亲的思念,是她渴望延续过往美好的一种妄想,仿佛这般做,父亲就还在他们身边,这本无可厚非,可刀子却发现母亲并不吃那些花生米,一粒都没有。 而自己,不敢也不想去触碰那有着非同一般意味的吃食,他怕制造出多余的联结,使她更加沉溺,解脱不得。 于是,花生米的意味就变了,它不是美好的象征,而是一种束缚,如同那帮子贪得无厌的许家人一般,是让母亲耽溺于从前的一种羁绊,阻碍了母亲继续往前走,妨害她幸福快乐的桎梏。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嘎嘣嘎嘣”的声音传来,绵绵嚼着花生米,吃得忒香,惹得刀子蠢蠢欲动。 想什么就做什么,刀子也冲着那盘花生米伸出了筷子,不料半道儿就被绵绵截住了,她不满地说:“你这哥哥,怎么老是跟妹妹抢东西吃?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学人学样,行不行?” “我就吃一粒,尝尝味道,行吗?”刀子卑微地请求。 “行。”绵绵十分慷慨,立即就让步了,但她的大方也是有限度的,只见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小气啦地斤斤计较道,“就一粒哦,你就尝尝味道,不用吃太多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这个小气鬼。”刀子失笑着调侃一句,见小娘子变了脸色,慌忙找补道,“谢谢妹妹大方相让。” 绵绵在刀子夹了一粒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碟花生米,如同护食的小猫,纤毫不让,嘴里嘟嘟囔囔道:“这么好吃的零嘴,当然要留一些。等过些时候,稍晚一些,还要靠它们赏月呢,明月清风花生米,绝配!” “行行行,都是囡囡的,谁都抢不去,娘替你收好,等晚间再取出来给你赏月时吃。”刘贞娘毫无底线地支持绵绵的一切要求,郑重其事地将那碟花生米放进了柜子里,回来时还警告地瞪了一眼意犹未尽的自家儿子。 刀子觉得无比憋屈,他找回来的这个小娘子当真惯会蹬鼻子上脸,不过半日功夫便将他娘哄得一愣一愣的,不仅心甘情愿同她站在一处,还处处偏帮她,都快变成一个鼻孔出气了,自己这个亲儿子反倒成了一个外人,处处被欺负。 按照绵绵这种填鸭式的吃法,而刘贞娘又惯着她,最后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她——吃撑了。 刀子任劳任怨地收拾着碗碟,吃得最少,干得却多,可没办法,谁让他是家里地位最低的呢。 而此时家里地位最高的那位正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脸餍足地靠在交椅上,喝着山楂红枣汤,别提有多惬意了。 山楂红枣汤自然是由无底线宠溺女儿的刘贞娘亲手制作的了,说是消食用的,酸酸甜甜的,很合绵绵的胃口。 趁着刘贞娘出去给绵绵拿换洗衣裳的一会儿工夫,刀子酸溜溜地开口:“小娘子今日还算满意否?” “不错不错。”绵绵小口啜着饮手中的热汤,悠然自得地点点头。 瞧着这小妮子闲适惬意的模样,刀子当时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暗骂自己多余一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当晚,刘贞娘拉着绵绵到村里逛了逛,说是带她看看村里,熟悉熟悉环境,其实主要是怕她积食。 晚间吃了这许多,有些腹胀,自然不可能再吃那刻意留存的花生米了,于是最终这碟子零嘴还是落到了刀子口中。 可刀子却不那么愿意享用了,毕竟心情不一样了,取用花生米的前因后果也不一样了。 “囡囡,临睡前莫要吃东西了,花生不好克化,省得肠胃不舒服。你若想吃,娘明日再给你炸,可好?”刘贞娘这般劝道,见绵绵点头,扭头便悄悄对刀子道,“阿郎,你将那花生米吃了,免得你妹妹惦念。记得偷偷找个隐蔽的地方,别给你妹妹瞧见。她今日吃得有些急了,若是再吃下花生米,怕半夜会闹肚子。” 合着自己就是个帮小娘子消弭隐患的,这般想着,刀子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怎么跟泔水桶一个作用。 可他总想着扳回一城,也戏耍戏耍小娘子,于是起了促狭的心思,便端着那碟子花生米,大摇大摆地来到绵绵跟前炫耀,装模作样道:“妹妹,你真是没口福。为了你好,哥哥便帮你将这香香脆脆的花生米消灭了。”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明知道我不能吃,还要故意馋我。”绵绵娇娇弱弱地问,一脸委屈的模样。 这个反应倒是令刀子慌了神,他并没有真的想要做什么,只是为了膈应绵绵,可小娘子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出乎意料,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阿郎——” 来人正是刘贞娘,此时她正沉着脸站在刀子身后。 刀子既然选择来气绵绵,自然选择娘亲不在时,不然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做这种主动挑衅的事。 可眼下的情况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恰在此时,刀子看向绵绵,本想寻求帮助,没想到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狡黠,看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忽然明白自己这是中计了,落入了这小娘子的圈套中。 “阿郎,你给我转过来。”刘贞娘见自家儿子毫无反应,气得够呛,冷冷地说。 娘亲下令,刀子不得不从,他认命地转身面朝娘亲,默默地将手中的花生米藏在身后,哭丧着一张脸,眼中流露出了祈求之色,希冀能得到稍微唤起一些温情。 然而,温情是没有的,等待他的只有狂风骤雨。 刘贞娘瞪圆了眼睛,低沉地问:“阿郎,你在做什么?手上是什么?拿出来!” “我——”刀子老老实实地将身后的那碟花生米摆到明面上来,却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刺激小娘子的,那就等于自讨苦吃,可一时之间又编不出合适的借口。 “为娘是怎么跟你说的?”刘贞娘自然知晓自家儿子过来做什么,她刚才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此刻才这般生气。 刀子弱弱地开口:“阿娘让我悄悄地吃了这碟花生米。” “你现在又是做什么?”刘贞娘步步紧逼,毫不心软,眼神不善地在刀子和那碟花生米之间游移。 “我就是来看看妹妹,关心关心她。”刀子竭力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哦?端着花生米来找囡囡,你是想让她也吃一些吗?”刘贞娘给了刀子一个台阶下。 仿佛溺水之人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根竹竿,刀子立即抓住,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和:“对对对,就是这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眈眈逐逐 “撒谎!”刘贞娘显然不吃这一套,不打算轻易放过使坏的儿子,“我才同你讲了,让你悄悄吃了。你这就忘了?” “没忘没忘。”刀子可不敢说自己阳奉阴违,可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忙为自己辩驳。 “你就是来招你妹妹不痛快的,是也不是?”刘贞娘见自家儿子迟迟不肯说实话,索性开门见山揭破了他的企图。 “不——”刀子还想辩解,不料被刘贞娘一声厉喝吓得住了嘴。 刘贞娘嗓门忽然高了些:“还不说实话?!” “阿娘,我错了。”看着娘严厉的神色,刀子不敢再扯谎,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我不该故意招惹妹妹。” 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刘贞娘觉得不能这般轻易饶过自家儿子,必定要给他个教训,思忖片刻,转眼便有了决定,只听她说:“阿郎,你太令为娘失望了,明日你自己去镇上置办食材,为娘将单子列给你。记住,一样都不能少。” 刀子听了这个处罚,犹如经受了晴天霹雳,苦着一张脸想垂死挣扎一番:“阿娘——” “就这么说定了,也算为你妹妹做点事。”刘贞娘不听他说任何话,擅自做了决定,不管自家儿子蔫头耷脑的模样。 既然决定让自家儿子长点记性,自然是要挑他最怕的事情,断然没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道理。 绵绵看着眼前的闹剧,笑得无比得意,即便她不明白买菜有什么可怕的,但见到刀子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就猜想明天对于他来说绝对会是难忘的一天,觉得一定会很有趣呢。 “阿郎,你出去将花生米吃了,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刘贞娘见刀子脸色灰败,语气温和了些。 “好,我晓得了。阿娘,妹妹,你们早些休息。”刀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到了晚安后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囡囡啊,你哥哥他小时候也挺喜欢同你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跟他怄气,他其实很疼爱你的。”刘贞娘为自家儿子说话,“今日不过是同你逗趣,娘帮你教训过他了,囡囡你别把今天的事记在心里,娘保证阿郎会待你很好的。” 绵绵没有说话,她歪着脑袋看着这位母亲,纯真无邪的眼神中带了一丝丝困惑。 刘贞娘以为绵绵还在介意先前的事,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她有些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一个劲儿地替刀子找补:“囡囡,你哥对你可好了,他这个人脾气犟,又不会说话,每回有人欺负你,他总是第一个找那人算账,那样小小的个头,一点都不怕比他大许多的孩子,就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喊疼。阿郎就是见你回来了,跟你逗趣呢,他其实待你很好的,还说要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呢。你们关系很好的,真的,囡囡,你相信娘。” “哥哥只是在开玩笑,我知道的。”绵绵见这位母亲情绪实在激动,出言安抚道。 刘贞娘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困了。”绵绵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于纠结,她本意是想逗乐,没想到这位母亲会这般当真。 “囡囡想睡了,那咱门去休息。”刘贞娘带着绵绵去白日里的睡铺,怕她会介意,躺下前局促地站在睡铺前解释了一句,“囡囡,家中只有两间房,娘跟你睡一起,不过你放心中间有小桌子隔着,不会挨着的。” “好。”绵绵毫不介意地闭上了眼睛,轻轻柔柔地说,“晚安。” 刘贞娘轻手轻脚地脱掉了鞋子和外衫,有些忐忑地躺在了绵绵身边,两尺远的地方。 听着旁边呼吸轻浅,一位如坠幻梦中的母亲鬼鬼祟祟地睁开了眼睛,偷偷摸摸地挪动脑袋,小心翼翼地转向左侧面。 借着朦胧的月光,忙碌了一天的刘贞娘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她的女儿,打量这个离开了自己整整十年的血脉至亲。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她的女儿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即便经过了这么些年。 她的女儿长大了,长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她的女儿变了,变得自己差点认不出来,脾气秉性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女儿长得可真好看,这鼻子像风哥,这嘴巴像自己,这眉眼长得—— 不过,她的女儿似乎有些认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家,接受她这个娘亲。 看来自己还得努力努力,但她相信总有一日,她的囡囡会接受她,心甘情愿地喊自己一声“娘”。 她的女儿似乎很喜欢吃呢,跟小时候一样,是个小馋猫,明日得给囡囡做许多好吃的。 她的女儿这样好看,明日得给她做几身衣裳,小娘子就得穿得漂漂亮亮的。 要做衣裳,先要买布,得去一趟陈氏布行。 得早些起来,做好干粮给刀子带着上路,还得做些给囡囡做朝食。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有了盼头,浑身都有力气了。 想着想着,刘贞娘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中,神色怡然而满足。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不亮,刀子便套好了车,在刘贞娘的殷殷叮嘱中架着板车出门采购去了。 绵绵素来有睡懒觉的习惯,日上三竿还在呼呼大睡,大梦周公。 而刘贞娘因着要早早出去办事,便将朝食热在锅里,跟绵绵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没有开窗,屋子里有些昏暗,细碎的光撒在屋内,静谧而美好,睡铺上的人不为外物所扰,睡得香甜。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悄悄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来到睡铺前。 光影同尘,落在那细腻的脸颊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肤如凝脂,睫如鸦羽,看着神圣而美丽。 一道黑影遮蔽了那光亮,笼罩住了单薄的身形,在晦暗的室内,显得扭曲而诡异。 被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所惊扰,绵绵迷迷糊糊地从睡梦清醒过来,微微睁眼就看见一张巨大而丑陋的怪脸出现在眼前,吓得她随手抄起小桌上的一个小杯盏就往那怪脸上砸。 “啊——” “哐当——” 惊叫声与杯盏碎裂声同时响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渣滓杂碎 绵绵抬头去看时,一个人影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经历了这一遭,她也没什么心思睡觉了,穿好外衫,蹬上鞋子,随意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没管。 离了卧房,绵绵摸着瘪瘪的肚子,直奔厨房,她早就闻见那诱人的香味了。 迫不及待地掀开锅盖,瞧着那红红绿绿的三脆羹和可可爱爱的小馍馍,顿觉胃口大开,伸手就去端。 “啊——”炙热的碗沿烫得绵绵轻轻地叫了一声,惹得她对着手指不停地吹气,而后把手放在耳垂上,缓了缓。 但小小的挫折根本阻挡不住吃货的步伐,转眼间她就想到了办法。 只见她用衣袖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兔子形状的小馍馍捏了出来。 这馍馍做得精巧,用红豆做眼珠,身上还有彩色的萝卜丝,被做成各种好看的图案,构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彩兔。 美食美食,要“美”才是“美食”。光是熟的食物根本不能称之为“美食”,要够好看才配得上这个名称。 眼前的馍馍便当得起这个名称,瞧着很是称心如意,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世人作肥字,正如论馒头”,这玉雪可爱的模样当真让绵绵爱不释手。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绵绵可没那么莽撞了,没有直接塞进嘴里,而是对着红眼睛的小兔子轻轻吹了吹。 待那馍馍稍稍凉了些许,不过稍许,她便急不可耐地“啊呜”一口要掉了半个小兔子。 这一下,外头的面皮被破开,露出了里头暗红的馅儿,混着些许金灿灿的亮色。 刘贞娘用枣泥赤豆做了馅,没多放糖霜,加了些桂花沫,吃来不甚甜腻,滋味倒是极好的。 “好吃。”绵绵两口就吃了一只馍馍,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呢,便急急忙忙去锅里拿另一只。 没三两下工夫,锅里的五个馍馍尽数成了腹中餐。 肚里有食,心头不慌,有了这些面食甜点祭五脏庙,绵绵的心头熨帖了不少,没那么膈应了。 缓缓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这下,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空闲,得以投向那热气腾腾的三脆羹。 照例拿袖口垫着,绵绵端出了那碗香喷喷的羹汤,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欻”地一下送到嘴中。 这三脆羹是用笋丝,小蕈,枸杞菜和鸡蛋勾芡而成,撒上些胡椒,脆甜鲜香中带着些辛辣,喝着很是开胃。 省得麻烦,也懒得挪动,绵绵索性就在灶台旁一勺一勺地品尝起来。 “呲溜呲溜——”,一口接着一口,喝得是津津有味,满头大汗。 等刀子历经千辛万苦回来,看到的就是怎么一幅画面,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什么兄妹情深,也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抢过了那碗三脆羹,呼噜呼噜一通气全给喝进了肚子里,转眼那羹便见了底,竟是一丁点儿也没给绵绵留,还特意将空落落的碗底朝一旁的绵绵现了现。 喝过之后,只吃了些干粮的肠胃终于有了实在的感觉,心情也好了不少,刀子心头堵着的这口气终于顺了。 可下一刻却听眼前的小娘子淡淡地命令他:“哥哥,去将屋子里的瓷片清理了,杯盏砸了。” “你——”刀子正想拒绝,却听绵绵不轻不重地指出,“这羹可是给我吃的,你这是明抢。” 这话没有明着说,可刀子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小娘子的意思是这羹是娘特意留着她的,若是被娘知晓自己没经过她的同意抢了妹妹的吃食,定是讨不了好的,自己昨夜才惹怒了娘,再加上今日之事,定然要挨一通数落,讨不了好。 小娘子这摆明了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可偏偏刀子就怕这一套,他不想再面临娘的指责和惩罚了,如今在他们家这小娘子说了算。 “算你狠。”刀子任劳任怨地拿着簸箕和扫帚去清扫碎片。 绵绵慢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像个尽忠职守的监工一样。 刀子本想抱怨两句,恰在开口的前一刻眼尖地发现瓷片和地上都沾着一滴滴的血迹。 “你受伤了吗?哪儿受伤了?怎么会有血?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不然阿娘肯定饶不了我。”顾不上别的什么,他慌忙查看绵绵的情况,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好几遍,一边喋喋不休地询问她的情况。 “我没事。我睡觉时,你那个二叔到房里来,我刚醒,脑子还迷糊着,被他那丑脸吓着了,用那个砸了他一下,他额头可能破了。”绵绵指了指地上的碎瓷片,轻轻柔柔地说明方才发生的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二叔?”刀子震惊非常,随即想明白了什么,恼怒道,“这个渣滓!杂碎!龌龊!肮脏!他趁阿娘和我都不在家,他想作做什么?我警告过他,如果再敢擅自到阿娘的屋子,我就打断他的腿,他怎还敢这样做?我在家时,他都敢这般猖狂。我不在家,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这就去找他,我要打断他的腿,我要砸碎他的脑袋!” 眼看着这人越说越激动,绵绵淡然道:“小声一些,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不好意思。”刀子道歉,这才想起来关心绵绵,“你没事?没被吓着?” “我没事。”绵绵云淡风轻地回应,随即幸灾乐祸道,“不过你那二叔流了不少的血,想来伤得不轻。” “你管他做什么?”刀子愤愤不平道,“他敢做出这等腌臜之事,就算被砸死了也不可惜。何况你这么小个人,能有多大力气,怕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不过破了点皮罢了。要是我在这儿,非得让他脑袋开花不可。” 刀子越说越气愤,说到后来,居然真的直愣愣地往外走,嘴里嚷嚷着:“我今日非得砸碎他的脑袋不可。” “你想把是事情闹大吗?”绵绵在后头轻飘飘地说。 一句话让刀子定在原地。 对,这件事不仅仅是收拾了许云就能够解决的,还事关阿娘的声誉,若是闹大,受伤害的是阿娘。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套麻袋 话虽如此,可要就这样轻易放过许云,刀子觉得心头堵得慌,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杌子,恨声道:“那要怎么办?就这么放过那个混蛋?就让他在我眼前恶心阿娘吗?我不甘心。每回看到他那张猥琐的脸,我都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绵绵笑盈盈地看着他,“釜底抽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闻言,刀子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出现兴味的神色,跃跃欲试地问:“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痴心妄想。”绵绵眼中闪过一丝果决,面上却仍旧是一副笑模样,笑盈盈地问,“难道你想让这个麻烦拉拉杂杂,拖拖拉拉的,纠纠缠缠,让人心里不舒服?” “对,就得让他记一辈子,让他不敢再有歪心思。”刀子脸上现出狠厉之色,随即虚心求教,“如何做呢?” “打蛇打七寸,捉贼要拿赃。”绵绵心中早有主意,“眼下没证据,就算去找他算账也会被他赖过去,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毕竟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敌人在明,我们在暗,不好做什么,若是等他下回露出狐狸尾巴,那就会陷入被动,不如转被动为主动,让他自己掉到陷阱里,到时候就是百口莫辩的事了,让他无从抵赖。” 刀子听得连连点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给他下套子?” 绵绵微微笑了一下,狡黠得跟只成了精的狐狸似的。 “怎么做?”刀子兴冲冲地问,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许云吃瘪。 “找个由头骗他主动再来一次这个屋子,偷偷摸摸的那种。”绵绵似乎也没想好具体如何作为。 “什么由头?你该不会打算事到临头再信口胡诌?”刀子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忽然觉得她不怎么靠谱。 “什么样的借口都不重要,只要他有那份心思,尾巴难藏,早晚会露出来的。不过——”绵绵欲言又止。 “说得对,狗改不了吃屎,许云那恶心的德性,恐怕死也改变不了。勾勾手指就能将他招引来,跟只偷腥的猫似的,一点点甜头就能上钩。”刀子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起许云一脸鄙夷,同时又心存疑虑,“不过什么?” 绵绵本想提醒一下刀子话中的歧义,毕竟他一不小心居然将自己母亲也给骂了,后来见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也就不多此一举,只是解释道:“他今日被我打破了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是会消停一段时间,近来不可打草惊蛇。” “就打破了头,真是太便宜他了。”刀子愤愤不平道,“如果我在,一定打断他的腿。” “死性不改,他可不会因为身体受到伤害就偃旗息鼓。”绵绵不认为武力能使许云屈服,有的人本就在泥泞之中,根本不在乎下沉,在无底线无原则的人看来不过是低和更低的区别罢了,对付这样的人要比他更无赖,以恶制恶。 刀子仍旧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恶气,恶声恶气道:“我如今就想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套上麻袋,打他一顿。” 他说这话其实只是想过过嘴瘾,并没有打算真的去行动,却听绵绵赞同道:“可行,做得干净麻溜些,别留破绽。” “你觉得可行?”刀子喜出望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绵绵,里面满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气多伤身,还是发泄出来好些。”绵绵坐在睡铺旁,晃着双腿悠悠然道,“对这种人,仁慈都是有罪的。” “没错。”刀子说风就是雨,说干就干,跃跃欲试道,“不如就定在今天晚上怎么样?” “行,我替你打掩护。”绵绵自告奋勇地说要替刀子隐瞒,兴冲冲地做“帮凶”。 刀子兴奋地两眼放光,手指头捏得咔咔响:“就这么说定了。” “做事干净麻利些,让他悄无声息地吃了这个哑巴亏。”绵绵再次强调不留后患的重要性。 “放心放心,我自有分寸,定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教训。”刀子一想到能让许云吃瘪,心头就不由热血沸腾,似乎看到自己将许云报答一顿的情形,回应绵绵的话便说得有些敷衍了。 “你可悠着点,稍微教训一顿就好了,可别把他给打残了,不然后头的戏就没得唱了。”绵绵幽幽地提醒道。 “放心,我有数。”刀子自信满满,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事要跟阿娘说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同她说,省得她心烦,也怕她心软。今日的事一并瞒下来,不然她见我在里头,不忍我受委屈,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找你那个二叔算账,到时候面对那一家子的无赖可能被欺负。”绵绵否认了这个提议,并提出另一个想法,“这几日尽量将她支出去,别让她同你二叔碰面,最好在计划实施之前,一面都不要让他们见。” 对于前面的话,刀子能理解,后面的就有些不明所以了,他直接问:“为何?” “求不得则心焦,心焦则自乱阵脚,心乱则失智,要的就是他自掘坟墓。”绵绵淡淡地说,心里早有成算。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刀子不禁对小娘子有些刮目相看了,佩服地说:“妹妹,你真厉害!” “过奖。”绵绵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称赞,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刀子失笑摇头,心中却有些好奇小娘子如何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还能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 当真应了那句: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赶紧收拾,不然要露馅了。”绵绵催促着愣神的刀子干活。 “好好好。”刀子一边应和着,一边清理地上的碎瓷片,顺带用尘土掩盖地上那几滴血迹,瞧着当真没什么痕迹。 绵绵想了想,还是出声道:“把那沾血的瓷片收好。” “你想做什么?”刀子老实照做,将那碎瓷片用破布条包了,藏在自己屋子的隐蔽处后回转,却又心有困惑。 “没什么,就是以防万一,多一点证据,到时候也好多一些把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绵绵思虑周全。 刀子朝着绵绵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想得真周到。” 第一百九十章 阴阳怪气 绵绵不再说话,好似耗光了早起的精气神,神色恹恹,只是抬眼看着透着微光的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 刀子本还想说话,可看见眼前的小娘子露出怅惘若失的表情,不禁默默闭上了嘴,悄悄地离开了。 到了院子里,将碎瓷片埋起来,清理掉所有的痕迹后,他便去卸下板车上的货物,神色不自觉有些怔愣。 为何明明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会有这样的神情,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本应该无忧无虑,如初绽的花朵?为何会这般思虑过重,观她先前的所言所行,好似经历过人间一切的苦难,有着超乎寻常人的通透,似乎看透了所有。 可她身上又有一腔孤勇,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豪气,似是初生乳虎,仰天长啸便足以令百兽震惶。 脆弱与坚强,沉稳与激进,两种极端的性情杂糅在一起,无比矛盾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即便刀子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仍想逗小娘子高兴,于是将娘亲要求购买的货物一一码放好,便拿着他特意买的零嘴,重新回到屋里,献宝似的对正在发呆的绵绵说:“呐,特意给你买的,别又跟娘告状说我对你不好。” 绵绵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装着各色蜜饯果子,脸上不由挂起了欣悦的笑,真诚道:“谢谢哥哥。” “这还差不多。”刀子内心很是受用,觉得这小娘子还是笑着比较顺眼。 “伸手。”绵绵也不是个小气的,见这纸袋子鼓鼓囊囊的便知晓这个哥哥没吃过,于是主动分他一些。 刀子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在绵绵又催促了一声才迟疑地伸出手去,在手掌被蜜饯果子铺满后更是惊愕非常。 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昨晚的小娘子还是个护食霸道的主儿,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连他这个男子都自愧不如,甚至与他斤斤计较,只肯分他一颗花生米,甚至为此告黑状,如今却慷慨地与他分食,如此迥然不同的模样,怎能不让他吃惊? 可绵绵却心无旁骛地投身于品尝零嘴一事中,边吃还边点评:“这个樱桃煎做得不错,姜糖有些硬,梨膏糖很香。” 刀子素日不常吃这些小零嘴,如今见绵绵吃得开心,也乐得与她一道儿品尝,先拈起一个樱桃煎,觉得味道不错,应和一句:“嗯,这个好吃,又酸又甜,怪不得这么多人买,那家店铺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手艺不错。”绵绵点头表示肯定,吃得津津有味。 “据说是淮京城来的,不知道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做什么,淮京城不是更好赚银子吗?”刀子有些不解。 “百花齐放不如一枝独秀。”绵绵淡淡地说出一个事实。 刀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赞同地说:“从前镇上没有蜜饯果子的店铺,都是小摊子,如今只他一家,生意自然好。” 两人正吃得惬意,却听院子里传来酸里酸气的声音:“呦呵,瞧瞧这大包小包的,都快堆成山了,又是鸡,又是鱼的,刀哥儿现下是发财了,出息了,买这么些东西,眼都不眨一下。” 刀子眉头一皱,心头一惊,有些担忧地同绵绵说:“咱们先前说的话,会不会被听去了?” “不会。”绵绵倒是镇定,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若被听到,她不会这般反应,早就闹将起来。” 闻言,刀子松了一口气,细想片刻,稍稍放心了些:“也是,刚才我出去卸东西时,没看见院外有人。” “以防万一,你等会儿去试探一二。”绵绵见他仍有些担忧,出了一个让他彻底安心的法子。 “如何试?”刀子虚心求教,他一时之间确实想不出合适的办法。 “用你二叔的事。”绵绵给他支招。 刀子微微诧异,小声说:“你不是说这事先瞒着吗?怎么眼下又要同婶娘说,跟她说了,她那个暴脾气,还不嚷起来,岂不是全家都知晓了?哪里能瞒得住?” “谁让你直接说了,你可以说一半留一半,别都说。”绵绵见刀子仍旧一副不开窍的模样,索性将话说白了,“你就说回来时见到你二叔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越叫越走,问一下婶娘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对,这样一问就能知道二叔有没有将这事坦白,也能探听他们是不是听到咱们的话了。”刀子连连点头,毫不吝惜地夸赞道,“妹妹,你这脑子真好使!怎么想出这些弯弯绕绕的道儿?” “哥哥,你还不出去?外头那个胖大婶都等急了。”绵绵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院子里的王三妹正不迭声地叫嚷着,一面叫一面说些酸话,不阴不阳的,听着怪不中听的。 刀子觉得刺耳,于是暂时搁置了同绵绵的谈话,迎了出去,到院子里跟他的婶娘见招拆招去了。 绵绵拈起一块冬瓜蜜饯,“呲呲呲”地咬得起劲,注意力一点都不在外头的喧嚷声上。 至于刀子,到了外头,先淡淡地跟王三妹问好:“婶娘好。” “刀哥儿,你最近脾气见长啊,婶儿在外头喊了你这么久,你为何这般久才出来?怎么?跟你婶儿也拿乔?当真是出息了啊。”王三妹开口就是指责,说的话甚是难听,说着还牵扯出了刘贞娘,“怪不得你那娘昨日敢那般张狂。” 刀子本低着头听着,不言不语,毕竟这样的话他从前不知听过多少回,更难听的都有,他早已不在意,可后来听到提起了娘亲,平静无波的心绪陡然生起了波澜,猛然抬起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王三妹昨日受了那样的委屈,今日本就是过来撒气的,可见自家侄儿这般骇人的神色,差点被唬住。 即便心中怨念丛生,可刀子仍旧没有在明面上对他这个婶娘如何,毕竟如今娘还在许家,他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因此方才的怒目而视不过是情不自禁,意识到不妥当后也就敛了神色,重新低垂着头。 王三妹不过是色厉内荏,方才被刀子瞪了一眼后,腹中那些难听的话竟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谁都拿不走 王三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横眉冷目地冲到刘贞娘的院子里大吵大闹:“兔崽子,你给老娘滚出来,你娘没教你要孝敬长辈吗?买了这么些好东西,却只知道独吞,还有没有礼义廉耻?知不知道尊老爱幼?晓不晓得孝悌友爱?” 刀子本想出去跟这个口不择言的妇人理论,可被绵绵拉住,淡淡道:“让她闹,闹得越大越好,等你娘回来,让她瞧瞧这些人的嘴脸,也好让她明白许家人究竟是如何待她,又是如何待她的子女的。有的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听了这话,刀子收回了往外踏出的脚步,原因无他,只因这话甚是合理,暗合了他隐秘的心思。 他想着娘亲对许家的人越是失望,越是没好感,那她对这个家的感情就会慢慢被消磨,许家对于她的羁绊会越来越浅,她离开许家的心思便会越强烈,到时候自己再提起分家之事,便会顺理成章一些,成功的机会便会大很多。 这般想着,他觉得院子里那个无理取闹的妇人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即便还是难以忍受,但至少不会让他冲动行事。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王三妹掐着腰,伸着手指,颐指气使地站在院子里,如同指点江山般,一点一点的,气势汹汹,傲慢得意而又骂骂咧咧的,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蹭上这顿饭了,吵吵嚷嚷而喧闹嘈杂,怎么都不肯停歇,如同暗夜中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又纷纷扰扰,恼人得很,听得人心烦意乱,怒意横生。 兴高采烈出门又满载而归的刘贞娘高高兴兴地进家门,正想展示一下引以为傲的成果,却不想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还没进门就听见自家弟妹骂骂咧咧的声音,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一般人根本难以启齿,偏她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得没完没了,不知哪来的这些闲工夫和犟力气,况且还是在自个儿家中。 原本以为又是小叔子惹她生气了,毕竟他们俩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天天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可听着听着,刘贞娘脸上无奈的神色就变了,成了愤怒,极端地愤怒,她已然听清那不堪入耳的话是在骂谁。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从前的刘贞娘,或许还会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可此时非彼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已然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懦弱妇人。 二话不说,刘贞娘脚步匆匆地赶到院子里,见王三妹跳着脚在那儿骂人,一字一句都在骂阿郎,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兰娘也在场,给她娘助威加油,递茶送水,为的就是让她娘保持战斗力,持久地撒泼。 早晨时就是她看见刀子回来,并且带回了一堆好吃食,这才怂恿王三妹过来打秋风。 之前不过轻描淡写的话,便可要到不少好处,兰娘时常关注刘贞娘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吃独食,每每见她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举动便及时通报自家娘亲,让她过来要这要那,没有一回不搜刮到一堆好物什,不想这回却这般艰难。 此时见刘贞娘气势汹汹地过来,兰娘拉拉王三妹的衣袖,提醒她。 王三妹这才止住了话头,扭头看向刘贞娘,瞬间转移了咒骂的对象,也没看她是什么脸色,一开口就阴阳怪气道:“嫂子,你可得好好管管你的好儿子了,若再不好好教教,他都要上天了。” 刘贞娘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显然心里积攒了蓬勃的怒气。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顾忌着同是许家人的身份,想着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她还不习惯一开口就撕破脸皮。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有些人就是不值得善待。 刘贞娘的心善并没有得到善意的回应,反倒助长了某些无赖之人的不要脸。 兰娘眼尖,一打眼便看见了刘贞娘怀中抱着的绚丽布料,煞是好看,心中的贪婪蠢蠢欲动。 她也不是个老实客气的主儿,也不屑于掩藏心中的贪婪,当即便扯了扯王三妹的衣摆,以眼神示意她看向那布料。 这母女娘惯常巧取豪夺,平日里没少做这样的事,早已形成默契,只一个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王三妹也是个厚脸皮,上前一步就去捻那布料的一角,熟稔地赞道:“这料子真好看,我家兰娘许久未做新衣裳了。” 欲说还休,半吐半露,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刘贞娘没想过王三妹会这般无礼,未经过她的同意便随意触碰她的东西,更没有想过她会有强抢他人之物的想法,心中微有不虞,可面上却不显,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我给囡囡做衣裙的,回到家,她还没一套换洗的衣裙。”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小娘子的衣裙刘贞娘这些年里几乎每一年都会做,年年都会做上四套衣裙,春夏秋冬,以便不时之需,她为囡囡的回来做好了所有准备,可等囡囡真正回家时,她又忽然觉得收在柜子里那满满当当的衣裳都不够,她的女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最漂亮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于是她在清晨出门,去布行挑了时下最时兴的布料。 怎料刘贞娘的拳拳心意,在王三妹看来,一文不值,甚至带着些许鄙夷,而对于这种心绪,她也乐于直白地表露出来,只听她轻蔑道:“那个丫头,哪配得上这般好的料子?这些合该给兰娘才是。” 刘贞娘直直地看向王三妹,眼中蕴着巨大的风暴。 可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些布料的王三妹一无所觉,许久没听到回应,以为那个软弱的嫂子同先前的每一次一般妥协了,于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自发上前要从刘贞娘怀中接过那些布料。 “你做什么?”刘贞娘怎么可能让她拿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索取。 王三妹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猛然抬起头看向刘贞娘,脸上写满了意外,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居然会拒绝。 “我说了,这是给囡囡的。”刘贞娘一字一顿强调道,“谁都拿不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偏不给 一时之间,被拒绝的王三妹不知该作何反应。 “娘,我想要。”兰娘适时开口,眼中满是志在必得,仿佛刘贞娘怀中的布料已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王三妹神色不善地提醒道:“嫂子,你听到没有?兰娘都这般说了,身为兰娘的嬢嬢,你不会这般小气?” “这是囡囡的。”刘贞娘重复道,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你——”王三妹觉得这个嫂子有些不识好歹了,她家女儿既然开口了,那便该老老实实双手奉上才是。 兰娘晃着自家娘亲的胳膊,拖长了声音喊了句:“娘——” 她哪能不急?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那华丽的布料,在脑海中已然想象着自己穿着这料子做成的衣裳在村里炫耀,让那些素日里嘲笑她的人露出艳羡的神色,围着她吹捧说好话的模样。 她再也不要被同村的女孩比下去,再也不想被她们一同取笑衣裳土气,她要穿着时下最时兴的料子,招摇过市。 看看身上被浆洗得泛白的靛蓝色衣裳,同祖母身上的一般无二,再看看那堆夺人眼球的料子,高下立现。 一想到自己能凭着这布料翻身,兰娘岂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王三妹不想令自家女儿失望,见刘贞娘固执地不肯松口,于是心思一转,换了一种法子,梗着脖子道:“兰娘确实喜欢这料子,嫂子你又恰好有,不如这样,你先匀我一匹,我日后再将银钱给你,这总行了?” 刘贞娘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答应。 “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王三妹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好声好气不过是她掩藏在虚伪之下的表象罢了。 可不论是兰娘的渴求,还是王三妹的言语威胁都没能打动刘贞娘,她心意已决且毫不让步。 “刘贞娘,你别太得意。”王三妹耐心告罄,恶声恶气道,“我再问你一遍,这料子,你给是不给?” “不给!弟妹,我没请你到我家院子里来。”刘贞娘不想同她做口舌之争,开门见山地下了逐客令。 “你说什么?!”王三妹瞠目结舌地瞪着刘贞娘,没想过她会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刘贞娘不为所动,淡淡地重复道:“请你离开。” 兰娘为自己的娘亲打抱不平:“嬢嬢,这里是许家,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也不能赶我们走。” “这里是我的院子,今日并未邀请你们过来。”刘贞娘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冷漠。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厚颜无耻,不经人同意便擅自抢夺财物,甚至在别人家中大放厥词。 原本刘贞娘只觉得气愤,只想让弟妹别说这般过分的话,可没想到她们母女二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囡囡的所有物上,说话阴阳怪气,弯弯绕绕的,竟然让她浑然忘了起初为何生气,转而心中升腾起不可思议和别样的愤怒来。 即便如此,无耻之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无耻,反而倒打一耙,稍稍不顺意便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他人。 “刘贞娘,你当真以为儿子回来就了不起了吗?”王三妹重新恢复了野蛮的战斗力,喋喋不休道,“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呼来喝去的,这儿是许家,你只是许家的寡妇,凭什么张狂成这个样子?别在这儿装腔作势的,兰娘说得对,许家轮不到你说了算,婆母还在呢,你就在这儿吆五喝六的,吓唬谁呢?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猪鼻子插大葱——装蒜。” 刀子听刘贞娘的声音后便自觉走了出来,他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自家娘亲是如何迷途知返,又是如何重整旗鼓的。 听了王三妹的数落,他冷着脸走上前,沉声道:“婶娘,阿娘请你们离开。” “好哇,连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敢欺负我们娘俩,看来真是翅膀硬了。”王三妹的指头都快戳到刀子的鼻尖了。 可即便她气得浑身发抖,今日刘贞娘是铁了心不想妥协,冷冷地吩咐道:“阿郎,送客!” “是,阿娘。”刀子应了一声,而后便对着兰娘母女道,“婶娘请。” “你等着,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这就去告诉婆母。”王三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岂肯善罢甘休? 这么些年,她的招数也就三板斧,一哭二闹三告状,但凡有点不如意的,就站在大门口哭嚎自己怎么怎么命苦,老天爷又是怎么怎么不开眼,要不就跟许云闹,闹得震天动地,实在不行,她就去跟许何氏那儿告状,说得天花乱坠,添油加醋,污蔑加穿凿附会,把人往最恶毒里说,为的不过是出口恶气罢了。 这一回也不例外。 起初,王三妹离去的脚步还是比较慢的,即便看着像被气得不轻的模样,好似有所犹疑。 她在等,等刘贞娘主动屈服,她以为方才将话说得这般狠绝,刘贞娘定会惧怕,而后苦苦哀求自己留下。 可天不遂人愿,刘贞娘不仅什么都没做,甚至在她一离开院子便关了院门,“嘭”的一声。极响地敲在她的心上。 王三妹不可置信地看着紧闭的院门和空无一人的院落,觉得今日尤其倒霉,做什么事都不顺。 “娘,怎么办?”兰娘也觉得今儿的情况十分怪异,无措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先去你祖母那儿,我就不信了,她刘贞娘能把我赶出来,难道连婆母的话都敢不听?”王三妹还是打算用老办法。 一进屋,刘贞娘紧绷的身体便瞬间放松下来,她方才其实鼓起了很大了勇气,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毕竟推翻固有的形象,以迥然不同的态度面对王三妹,与她正面对抗是需要极大的决心与定力的,不然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不过,好在她坚持下来了,刘贞娘不由在心中庆幸。 刀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娘亲鲜少露出刚强的一面,与从前判若两人,鲜活生动了许多,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可他还是担心阿娘骤然之间难以适应这种转变,如今见刘贞娘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不由关切地询问道:“阿娘,你没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桃花衣 “没事。”刘贞娘安抚了自家儿子一句,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满怀期待地问,“方才为娘是不是太凶了?” 刀子摇头失笑,刚想开口,不料被屋内的另一人抢了先。 “很霸气!大快人心!”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 说话之人真是绵绵,她方才虽然一直在屋内,但一面吃蜜饯果子,一面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囡囡是在夸为娘吗?”刘贞娘一听,立即就不期待刀子的答案了,几步来到卧房内,笑盈盈地询问,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期许。 绵绵点了点头,顺手将案几上的纸袋子递给刘贞娘,借花献佛道:“这是哥哥买的,蜜饯果子。” 被夸奖的刘贞娘喜上眉梢,接过纸袋看了一眼便又还了回去,亲切地摸了摸绵绵的鬓角,夸了句:“囡囡真乖。” “抢话精。”刀子也进了卧房,在一旁撇着嘴,酸里酸气地说。 刘贞娘一听便明白这是自家儿子在吃妹妹的醋,忙安抚道:“阿郎也乖,还知道给妹妹买零嘴,真有做哥哥的样子。” 刀子“哼”了一声,似倨傲,似矜持,又似乎在强装不屑。 “你婶娘方才在院子里嚷嚷什么?”刘贞娘有些困惑,想起方才的事,决定问出前因后果。 “她非要到咱们家打秋风,以为咱家买的菜都是为着他们一家子,要来吃饭,我没同意,她就撒泼。”刀子解释。 刘贞娘没说话,若是换作以前她或许会同意,但今日这顿饭意义非凡,主要就是为了欢迎囡囡回家,她不太想邀请外人,再说二房那一家子对囡囡没什么好感,她对此不太高兴,也不想让囡囡吃饭时觉得拘束。 摸不准娘的想法,见她沉着脸,刀子不禁有些担忧,试探着问:“阿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闻言,刘贞娘似乎明白自家儿子的顾虑,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柔声道:“阿郎,你做得没错,不用自责,有些矛盾避免不了,有些道理也讲不清楚。你婶娘她有时确实不讲理,这种时候,你不用忍让。” 刀子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娘亲果然是是明理之人,从前不过是被蒙蔽了耳目,如今清醒过来再清明不过,他觉得长此以往娘亲定然能成功地同许家断舍离,可旋即又产生疑惑,不明所以地问:“阿娘你方才又为何同婶娘置气?” “为娘给囡囡买了些料子做衣裳,可弟妹一来,二话不说便要取走料子给兰娘,我自是不能同意,没想到她不依不饶,说不过还想强抢。”刘贞娘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 “厚颜——”刀子自觉吞下了后两个字,毕竟如今他还是个后辈,不能直言长辈“无耻”。 不过他又想实话实说,毕竟这家人无耻的事做多了,打着不同的名目强抢的事也没少做,更过分的事都做过。 但令刀子觉得欣喜的是自家娘亲的转变,会反抗,会愤怒,会拒绝,她已在潜意识中认清二房的那家人,对他们的印象越来越差,方才还明确说出王三妹不讲理的话,只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内心的转醒罢了。 刘贞娘没有过于在意自家儿子说的话,她投入到跟自家女儿展示购物成果的事情上去了,在她看来,这事是顶顶重要的,只见她既忐忑又骄傲地对绵绵说:“囡囡,你看这是为娘给挑的布料,是如今大魏最时兴的料子。” “哇!真漂亮!”绵绵一见那绚烂耀眼的料子便发自真心地赞美道。 与寻常的粗布不一样,这布料顺滑柔软,竟然是绸缎面的,隐隐若水波流动,波光粼粼,桃红的底色上头点缀着金黄色的暗纹,像极了成片盛开的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光是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眼,若是能穿在身上,那定会成为瞩目的焦点,吸引无数的眼球。 瞧那顺滑的模样,不用摸就能知道穿着定然比粗布麻衣不知舒服多少倍,最适合身娇体贵,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穿了。 哪个小娘子不喜爱美丽绚烂的物什呢?绵绵似是明白那母女二人为何如此痴缠,这料子光华璀璨,夺目耀眼,很是好看,难怪兰娘在院子里不依不饶的,非要这料子。 不单单是小娘子,就连刀子这个男子看了也是啧啧称奇:“托妹妹的福,哥哥今日也算开了眼界。这布料做得真够华丽,足以乱真,仿佛能闻见桃花的香气似的。” 刘贞娘一眼就相中了这块料子,觉得自家女儿皮肤白,正衬这桃红色,穿着定会好看,如今见她喜欢,又听得儿子这般夸奖,内心自是欢喜,笑呵呵道:“囡囡喜欢就好,娘明日就去借纸样,开始动手,晚上赶赶工,后日就把衣裳给赶出来,让我们家囡囡早日穿上美美的桃花衣。” “谢谢。”绵绵软软地笑,神情讨好而乖巧。 “不用谢,你是娘的女儿,以后娘要给你做好多好看的衣裳,买好多漂亮的首饰,将你这些年的遗憾都补回来,好不好?”刘贞娘见自家女儿神情怡然自得,心中愧悔难当,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绵绵见这位母亲这般容易动情,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又开始说起了衣服的样式与点缀,语气中满是憧憬和向往,聊得十分投机。 一旁的刀子实在不忍心打搅,可他又明白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娘亲希冀的其乐融融终有破碎的一日,但看到这般轻松自在的娘亲,他希望那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 满心满眼都是亲人幸福的刀子站在那儿,并没有意识到旁观的他此时身上充斥着落寞与孤寂,游离于热闹之外,如一株遗世独立的翠竹,坚韧而寂寞,苍凉而青翠。 绵绵不经意的抬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于是张嘴便转移了话题,委屈巴巴地开始诉苦:“没吃饱。” “啊?”刘贞娘立即被吸引了注意,疑惑地问,“囡囡没吃朝食吗?娘给你留在锅里了,你起来时应当还热着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暗夜无光 “被哥哥吃了。”听刘贞娘问起朝食的事,绵绵嫩白的手指直愣愣地指向刀子。 刀子听她一开口就预感到大事不妙,可他来不及制止,只能眼睁睁地听着小娘子告状,看到眼前的手指,预感果然应验,可他百口莫辩,他确实吃了,最后在刘贞娘颇具威慑力的眼神中,心虚地辩解道:“我只喝了一些三脆羹,真的。” “阿郎——”眼看着刘贞娘又要发难,却被绵绵及时打断。 “我想哥哥可能是太想吃了,他也有多时没吃过了。”绵绵贴心地为刀子开脱,“今后也给他做一份。” 刀子有些惶恐地看向绵绵,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种掩藏的辛秘被揭穿的错觉,本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却不料被自家娘亲接下来的动作给吓着了,嘴边的话旋即咽了回去。 刘贞娘瞳孔骤缩,她万万没想过这个情况,眼中盈满了愧怍,歉疚地看向刀子,拉起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阿郎,为娘对不住你,自以为是地觉得你曾经尝过,而你妹妹没吃过那些饭食,便只给你妹妹做了朝食,却没考虑到你常年在外游荡,风餐露宿的,可能吃也吃不饱,自然会想念家乡的味道,想要尝尝为娘做的吃食。如今还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你,是娘做错了。你跟囡囡一样,是娘的孩子,为娘却没能做到公平,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听着这些话,刀子觉得一阵心酸,整颗心都想被泡在醋里,酸酸涩涩的,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他想说一句“没事”,想笑一笑,想说他不在意,可话到嘴边,什么都没说出口,笑没露出来,眼角却渐渐红了。 瞧着自家儿子这般强忍委屈的倔强模样,刘贞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越发惶恐不安,第一回正视自己近些年忽略了儿子感受的事实,愧疚和忐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刻入她的心底,令她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入无尽的痛苦中一般,密密麻麻地疼,跟无数的小细针扎着似的。 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刘贞娘忽然觉得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住”根本不足以弥补其万一。 昨日二房那边的胡搅蛮缠,令她稍稍意识了一些对阿郎的忽视,可这种感知被囡囡回家的喜悦给冲淡了。 直到方才囡囡无意间的一句提醒,还有阿郎不自觉流露出的委屈神情,刘贞娘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经年的忽略对自家儿子造就了多少难以言说的伤害,她想说些什么,可道歉的话梗在喉间,怎么都吐露不出来一个字。 刀子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因无他,只因千言万语都堵在心里,生了根,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树,盘根错节,纠缠成了千丝万缕,剪不断也解不开,他想说什么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还因为已然过了想要倾诉的年龄,时过境迁,那些想说的心里话早就深埋心底,无法说,也不想去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可不说,不代表那些委屈就不存在了。 年深日久,那些说不出的憋闷像是淬了毒的小针,素日里察觉不出来,却总在不经意间会狠狠地扎他一下,疼而涩。 妹妹丢失的那些日子,娘亲刚刚经历了失去父亲的伤痛,又没日没夜地思念妹妹,整日里浑浑噩噩,神智不怎么清明,对他完全不管不顾,饭也顾不上烧,衣服也想不起来洗,甚至有一回为了烧水差点把厨房给点了,相当凶险。 刀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也顺带照顾魂不守舍的娘,可他自己还是个需要人关怀的孩子,哪里有这般大的能力?只能一边艰难摸索一边坚强生活,手被柴火割伤,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只能默默扯了布条裹一裹,毕竟也无人关心,连问上一嘴都没有,烧火做饭时也常常将自己烫伤,不过是在冷水里泡一泡便罢了。 最艰难的还是洗衣服,特别是在冬日里,小小的手被冻成绛紫色,肿得跟萝卜似的,看着尤为吓人。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觉得辛苦,因为这是家人该做的事,也是儿子当尽的孝。 就这样,带着恍恍惚惚的娘亲,刀子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中的重担,即便跌跌撞撞,坎坷跌宕,也是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凭着窄小的肩膀,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犟气,摇摇晃晃地往前冲。 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小时的刀子也会想要得到一丝宽慰,哪怕仅仅是一句关心的话,毕竟装得再坚强,他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总有软弱痛苦的时候,也有撑不住的片刻。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娘亲一门心思全在找回妹妹这件事上,许家的其余人根本没将他当作家人,又怎会主动关怀他。 没人问他冷不冷,没人为他温一温粥,没人替他劈一劈柴,没人注意他受没受伤。 小时的刀子有多希望有人关心,长大后就有多不希冀这种奢侈。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暗夜有多黑,深夜有多凉,刀子早已体会过。 后来娘亲渐渐从丢失妹妹的苦痛中走出来,能够正常生活了,也会洗衣做饭,可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 那个鲜活自在,温柔却坚强的娘子一去不复返了。 从前刀子根本不担心被狡猾的二房欺负,父亲和娘亲会护着他,可自从家里遭逢巨变,父亲没了,娘亲也不再是那个温柔可亲的娘了,或许是想要麻痹自己,她忙着干活,忙得脚不着地,忙得热火朝天,忙得没空管他,常常不知道他被欺负,有时即便看见了也会叫他尽量忍让,再不会替他出气,替他据理力争,只会退缩,只会息事宁人。 一开始被贵哥儿和兰娘欺凌,他还会告诉娘亲,等着她为自己讨回公道,但连着几次被无视后,他就不在阿娘跟前说这些事了,而是尝试着自己去解决,被蹂躏了就狠狠欺负回去,哪怕每回都会被祖母惩罚,他也绝不认错。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时光不复 人怕横的,马怕蹦的。 兰娘和贵哥儿到底还是没什么城府的孩子,被刀子狠狠教训了几回,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刀子凭着自身的努力,在许家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虽然二房那边还是会使些小手段,但无伤大雅。 后来渐渐长大后,刀子离开了家,被娘亲要求出去找妹妹,他听话照做了。 这些年在外头经历了风风雨雨,他并不觉得害怕,那些不过是擦身而过的落叶,不值得被记住。 他最恐惧的反倒是回家的日子,因着母亲,因着许家人,也因着自己。 每次风尘仆仆地一回到家,娘亲就会问有没有找到妹妹,有没有妹妹的消息,对他倒是极少有温言问候。 而祖母和婶娘就会说一堆不好听的话来膈应人,絮絮叨叨地编排一些惹人心烦的话,他们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赚了多少银钱,又能拿出多少来给他们,争着三瓜俩枣,一钱半两的,至于辛不辛苦,累不累什么的,压根完全不会关心。 还有娘亲在祖母和二房那些人跟前越发低眉顺眼的姿态,也令刀子很不痛快,心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很不舒服。 他也劝了数次,可刘贞娘没有丝毫改变。 刀子能做的少之又少,最终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在家待的日子越来越短,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可逃避根本没有用,问题仍旧在那儿,痛苦的感觉也在,如影随形,消弭不了。 日复一日的重压下,他心里越发不畅快,这才找了绵绵来,希望让娘亲解脱,也让自己松快些。 虽然开始觉得可能收效甚微,但饮鸩止渴好过抱残守缺。 可即便心中痛苦压抑,刀子却从未想过将心中的苦闷倾诉出来,他觉得自己已然不需要通过诉苦来博取怜悯。 而今,娘亲的这一句“对不住”将他心中所有的不平和委屈翻涌到明面上来,沉渣泛起,如何不觉得五味杂陈? 一个心怀愧疚,一个有苦难言,母子俩就这么僵持着,无语凝噎。 这种氛围十分尴尬,于是绵绵开口打破僵局:“我饿了。” 刘贞娘慌忙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忙不迭开口道:“娘这就给你们去做饭。”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了卧房,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感觉。 刀子怔愣地站在原地,有些慌张,有些无措,茫然无所适从。 “啊——”绵绵对着刀子说了一声。 刀子还没反应过来,随即便觉得嘴边有什么东西贴着。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樱桃煎。 “哥哥,给你一点甜。”绵绵笑得贴心,软软地说,“嘴甜了,心就甜了。” 刀子没有拒绝小娘子的好意,吃了那颗递到嘴边的樱桃煎,尝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地说:“妹妹,这颗有点酸。” “倒是应景。”绵绵状若不经意地说着,手上却没停,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零嘴。 一针见血。 一听这话,刀子不由看向小娘子,眼中满是复杂,不知该如何看待眼前这人,觉得她似天真,又似通透,矛盾复杂。 “去帮帮她。”绵绵看向厨房的方向,似有所指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刀子顺着绵绵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佝偻的背影在灶下烧火。 他对娘亲的感情很驳杂,没有怨恨,从前的事也不会磨灭他对娘的深厚情感,可如今事情被戳破,那些曾经的委屈被摆到台面上来后,就像掩藏得极好的疮疤陡然被揭开,疼痛与慌乱并具,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又该如何面对。 绵绵又催了一句:“她需要你。” 这句言简意赅的话总算暂时压制住了刀子的惶然无措,让他迈开了脚步,来到厨房,轻轻说:“阿娘,我帮你。” “好。”刘贞娘正发呆,听到自家儿子说要帮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欣喜道,“那阿郎你来烧火。” 其实刀子和刘贞娘很像,都是脚踏实地之人,不太会表达,也不会诉苦,只是埋头做事,不知不觉便容易滋生误会。 沟通是消弭误会的最好办法,话都说开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隔阂? 什么话都憋在心底,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哪有那么多的心有灵犀?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换位思考?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此话甚是有理,只有将自己的诉求坦白说出来,才会得到关注。 若是刀子小时没有那么懂事,该哭的时候哭,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诉苦的时候诉苦,或许不必如此自苦。 但性格使然,他不会那种装傻卖乖的孩子,过早地逼自己长大,注定活得稍微苦一些。 母子俩一时无话,在厨房中各自忙各自,别扭却也无比和谐,仿佛已然这般过了许多年。 绵绵淡然旁观,不多言,也没去打扰。 有些事必须当事人解决,旁人无法插手,自愈总需要一个过程,也总要一个突破口,这些都无法假手于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刘贞娘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从前她的注意力只是被别的事吸引过去了。 而今女儿被找回,她在疼爱囡囡的同时,也意识到曾经对阿郎的忽视。 对待刀子,刘贞娘也曾慈爱温柔,可自从家里发生剧变,她对自家儿子的关注就渐渐少了,温情也渐渐淡了。 怎么就淡了呢?怎么就能看不见阿郎的需求呢?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刘贞娘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若是时光能够回溯,她绝对不会犯相同错误,而会让这个被辜负的孩子快乐长大。 可岁月轮转,时光荏苒,当年那个渴望娘亲关怀疼爱的孩子悄然长大,即便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也不可逆转地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得坚毅果敢,也变得沉默寡言。 时光一去不复返,即便肠子都悔青了,他们都不能回到过去,孩子不再是孩子,娘亲也不如过去那般被需要的。 值得庆幸的是,未来的岁月还很长,前路漫漫,来日方长。 能够治愈伤痛的永远只有爱。 岁月久长,幼年独自舔舐的伤口总有弥合的一日,因为我们都在前行,奋力向前,不曾回望。 第一百九十七章 馋相毕现 厨房内,烟火气息浓厚,煎炒烹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绵绵已然没在吃蜜饯果子,坐在铺沿,不知在想些什么,寥落而怅惘。 刀子尽职尽责地烧火,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晦暗不明,而刘贞娘先烧了百味羹,盛出两大碗,一碗端给刀子,一碗端给了绵绵,放在案几上后,温声细语道:“囡囡,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午饭,你先喝些百味羹垫垫肚子。” “你的呢?”绵绵照例询问一句,她发现这位母亲总是先人后己,将自己排在两个孩子之后。 刘贞娘笑着回应:“囡囡放心喝,锅里还有。” “那你也喝。”绵绵边冲着碗里热腾腾的羹汤呼呼地吹气,边催促刘贞娘。 “好好好,娘也喝,小心烫,囡囡,慢些喝。”刘贞娘连连点头,叮嘱了一句后便笑呵呵地离开了。 厨房内的刀子看着那碗羹,百感交集,迟迟没有动作,他何尝不明白这是娘亲的讨好,娘想证明自己说过的话。 碗内满得都快溢出来的羹汤,如同此时刀子酸涩憋闷却无解的心情,似乎下一刻就要决堤。 听到娘亲回来的脚步声,他还是端起了碗,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刀子不想让娘亲多想,即便他觉得这等举动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此刻儿子肯吃自己盛的羹,这一行为在刘贞娘看来确实不一样的。 她回到厨房时,见阿郎低头喝着百味羹,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没看自己,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让她红了眼。 情绪是汹涌澎湃的,曾经那些视而不见的美好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喜悦、苦涩、愧疚、悔恨,百感交集。 刀子许久没听到动静,受不住这憋闷的气氛,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阿娘,锅热了。” “好好好,娘这就开始焯小排骨。”闻言,刘贞娘连声回应,随即慌忙收拾心情,重新投入烹饪美食的工作之中。 美食果然是可以治愈一切的,喝着温温热热的百味羹,不仅绵绵觉得畅快不少,就连刀子也觉得温暖非常,心中的郁结顿时消散不少,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方才那古怪的心绪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百味羹用的食材比较简单,就是酸萝卜、姜、芥菜、豆腐等等,喝着酸而辣,咸而甘,回味无穷。 朝食吃得丰盛,又用了好些蜜饯果子,本就不饿,方才不过是为了帮帮刀子,此时喝了小半碗便觉得有些撑着了。 绵绵放下了调羹,瘫软在睡铺上,舒畅地直叹气,闻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她决定奋起,毕竟等会儿还是要大快朵颐的,不能因噎废食,于是踢踏着鞋子,来到院子里走一走,也好消消食,等会儿大展身手。 转了大约十圈后,觉着差不多了,肚子没有初时那般涨得慌,于是堪堪停下来,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至于院子外头的闲杂人等,绵绵不甚关心,她听着簌簌的风声与沙沙的树叶声,觉得无比惬意,心旷神怡。 徘徊在院子外头的人自然就是不甘心的王三妹和馋嘴的兰娘。 兰娘是被那喷香而浓郁的味道吸引,到了院子外头就挪不动步子,不停地耸动鼻子,希冀能填饱空荡荡的肚子,而王三妹则是纯粹心有不平,她是不服气,眼中怒火中烧,心里头憋着坏,打定主意想让刘贞娘出糗。 她们母女俩刚刚一齐去给许何氏告状,本想大肆污蔑一番,让老太太好好教训刘贞娘,最后还能称心如意地从大房那儿搜刮到好东西,大饱口福,这一招她们已然用得得心应手,百试百灵,屡试不爽,从未失败过,可出乎意料的是,许何氏只是听了一个开头便打断道:“女儿回来了,合该庆祝。” 一锤定音。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许何氏觉得刘贞娘的举动合情合理,她赞同这个做法,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言外之意便是不打算给她们母女俩出头,更让王三妹气愤的是,许何氏说了这句话后便打发她们二人走了,显然不想再听她们说些什么。 王三妹同兰娘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两脸怔愣,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们不知所措时,刘贞娘开始准备午餐,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像是招人的钩子似的,牵着人的鼻子走。 兰娘本就是嘴馋的,嗅着香气就来到了院子外,扒着门拼命地吸着,眼中的贪婪似一滩深不见底的湖水,浓郁而又黑沉,又似有火苗涌动,好似恨不得冲进去抢了吃食就跑。 王三妹神色凶恶地瞪着屋子,里头弥漫着火气,巴不得将屋子里头的人尽数焚为灰烬。 “娘,咱们何时能进去吃饭?”兰娘问得理所当然,语气有些焦急。 “恐怕不行。”王三妹瞥了一眼那散发着袅袅炊烟的烟囱,无奈而愤恨地回应。 兰娘早就等得急不可耐,如今听了这话,立即嘟起了嘴,用力地跺了跺脚,不高兴道:“为何不行?” 王三妹耐心地哄道:“兰娘你且忍耐些,今日那臭婆娘不肯,她儿子又在家,我们讨不到好。” “不嘛,我就要进去。”兰娘噘着嘴,霸道地说,“从前都可以直接进去,今日为何不行?我偏要进去,偏要!” 说着,她就要往院子里冲,被王三妹死死拉住,好声好气地劝道:“兰娘想吃什么?回去娘给你做,好不好?” “你做得不好吃。”兰娘大力地晃着胳膊想要甩开拉着她的那只手,无情而直白地揭露出一个事实。 王三妹没有生气,仍在竭尽全力地说服兰娘:“你乖一些。娘答应你,等刀哥儿走了,咱们就日日去老大家吃饭。” “不——”兰娘不是个好哄骗的,不依不饶道,“我现在就要去,马上就要吃到,我不要等到以后。” “你听话,今日真的不行。”一向对女儿有求必应的王三妹今日尤为强硬,拉着兰娘怎么都不松开手。 “就因为那个臭丫头回来了?”兰娘直直地指向院子里的绵绵,神情狞恶地说,“是不是因为她?” 第一百九十八章 端倪初现 面对兰娘的质问,王三妹否认道:“不是,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话里满是鄙夷和不屑,显然没有将绵绵当回事,可兰娘没听出其中的深意,以为这是在忽悠她。 “就是她,要不是她回来,我昨日就不会受伤,今日也不会被拦在院子外头。”兰娘忽然破口大骂,“扫把星。” “别说了,咱们走。”王三妹不敢让她继续骂下去,毕竟如今刀哥儿在家,他已然长成了人高马大的模样。 “我就要骂。”兰娘死犟着不肯挪步,嫉妒充斥了内心,完全失了理智,任性道,“她就是个扫把星,倒霉鬼,要是没有她,那这些东西就是我的了。这些好东西本该是我的,她算个什么货色,哪里配得上这些好物什?” 经过昨日的事,王三妹有些担心刘贞娘忽然发难,毕竟她是那样在乎这个刚找回的女儿,于是连忙劝道:“别骂了。” 兰娘奋力挣扎,却始终没能从她娘的手中挣脱出来,可嘴里却一直没停,不住地骂骂咧咧。 以前王三妹可以放纵自己的儿女放肆地欺侮老大家的儿子,有婆母护着,刘贞娘也是个软性子,因此她不怕。 可从昨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所有人好似魔怔了一般,婆母不帮她,刘贞娘也硬气起来,她没了倚仗,不敢放肆。 兰娘闹了好一阵,这才不情不愿地被王三妹硬生生地带回了家。 院子外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到屋子里的一家子,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干脆就是听而不闻。 其实刘贞娘不放心地出来看过一眼,本对弟妹和侄女的话有些生气,想冲出去与她们好好理论一番,可见自家女儿神情怡然地躺着,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便在听了好一会儿后又悄悄回去了。 即便手心都被自己掐得通红一片,她终究将这口气忍了下去,不是跟先前一样忍气吞声,而是觉得没必要。 刘贞娘深知拌嘴纠葛或许可以暂时找回面子,可家中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不是有理就能说得清的,如一团乱麻,越来越乱,也如浑水,越搅越浑浊,怎么都弄不清楚,累人更累己,不能损人还不利己,何必白费口舌,空耗心思呢? 她是觉着这俩母女断不会就闹这一回,与其一味护着,不如让囡囡自己学着处理这等事,况且眼下她是睡熟了。 刘贞娘全当绵绵是睡过去了,她不知道的是绵绵根本没有睡,将那骂骂咧咧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耳中。 绵绵也并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她看起来柔软,实则刚强,也不是个好性子,有什么宽广的胸襟,她素来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忍不了。 此时不计较不过是隐忍不发,等抓到机会,她可不会客气。 刘贞娘将绵绵当成不知世事的小孩,心里说着要让她自己处理,可终究是不心安的。 刀子倒很是放心,他压根儿不信那对徒有其表的母女能在小娘子那儿占到便宜,她可是连自己都不怵的人。 无论那母女俩怎么撒泼,反正仰躺着的绵绵甚为惬意,像是完全陷入沉睡中一般。 日暮斜阳,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 “囡囡,你喝完了吗?”刘贞娘在厨房内关切地问。 绵绵在院子里高声回应道:“没有,剩了半碗。” 刘贞娘怕自家女儿肠胃受有损,贴心地劝说:“那你莫喝了,凉了喝着不好。” “好。”绵绵应得干脆,仍旧闭着眼睛。 此时凉风习习,秋高气爽,恰是乘凉的好时候,和风煦日,好不惬意。 忽然,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安然躺着的绵绵似有所感,睁眼看去就见院子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头上缠着麻布,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院中之人,缓缓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却是那个被砸破头的二叔许云。 绵绵不喜欢这个男人,他眼中的神色不正经,脸上老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得人心头毛毛的。 今日早晨那张臭脸就是鬼眼前这男人所有,如今再看,仍旧觉得奇丑无比,上头写满了不可告人的歪心思。 “小娘子,你过来。”许云温和地冲绵绵招招手,声音放得极轻,像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似的。 绵绵没有动,她甚至连眼神都收回来了,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许云见状,不怒反笑,得意道:“我知道你的小秘密,若你不走过来,那我可要大声嚷出来了。” 听了这话,绵绵缓缓睁开了眼睛,瞧着男人笃定的神色,出于好奇,她站起身,几步走到许云跟前。 “小娘子,刀哥儿让你来许家做戏,给了你多少银钱?”许云邪笑着开口,脸上的神色满是自信。 他以为绵绵这般干脆利落是因着怕被揭穿秘密,实则不然,绵绵只不过觉得好奇罢了。 一开口便替银钱之事,这本身就是对小娘子的一种鄙薄,也可看出许云的思想观念。 在他眼中,似乎所有的事都与钱有关系,而所有的小娘子都是钻到钱眼里,他以为有钱便可拥有一切。 “没给。”绵绵实话实说,心中却百转千回,一团乱麻露出了线头,似乎只要再有一点线索,旧事便将大白于天下。 许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答案,困惑地应了一句:“啊?” 旋即他又自己想通了,觉得是刀哥儿许给这小娘子一些好处,银钱可能要等事成之后才结。 这般想着,许云瞧着一脸天真的小娘子,心里越发蠢蠢欲动,觉得她性软可欺,不必花费多少工夫就会上当。 于是,他又出言试探道:“刀哥儿想必等事情稳妥后才给结算银钱呢。” 绵绵没有回应他的自说自话,而是在思忖另一件事,她在想许云是如何得知假冒一事。 假装刀子妹妹这件事,绵绵确信仅有她和刀子知晓,刀子不可能大嘴巴跟人胡说,他死死捂着还来不及,自己也没跟任何人讲,那眼前这人是如何知晓的呢?为何他会这般肯定,好似亲眼见到她同刀子谋划一般?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春慕艾 绵绵揣测着每一种可能。 未卜先知是不可能的,这男子若是有这等本事,不至于龟缩于这么个小山村里,也不会是这等猥琐的模样。 那他是如何知晓的呢?其中定有内情,不为人知的内情? 为何又在自己面前这般笃定地揭穿此事?想必有所图。 图什么呢?无外那些见不得人的物什,不然不至于这般偷偷摸摸的。 有趣,着实有趣。 见绵绵不说话,许云以为自己一语中的,愈发得意,笑得更加放荡,眉飞色舞道:“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这话中带着些许讨好,些许哄骗,还有许多自以为是的倨傲,就是在表达一种施舍般的善意。 瞧着那沾沾自喜的模样,绵绵心头一阵嫌恶,忍着不耐,轻轻问:“为何?” 她知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眼前的男子将贪婪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定有所图。 人少则慕父母,好色则慕少艾。 小娘子青春靓丽,细声细气说话的模样,将许云都给看呆了,他愣愣看着眼前这个肤白娇弱的人儿,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像是两轮漩涡,把他整个人拖入其中,挣脱不得,心甘情愿地陷下去,一直沉到底。 男子痴迷的神色极其猥琐,绵绵撇了撇嘴,不得不拔高了声音提醒道:“嘿——” 许云也是个脑子不灵清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刻的绵绵强自忍耐着怒气,偏他觉得小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极其勾人,巴巴地往前凑,笑得眼睛都没了,不要脸地说:“自然是怕小娘子受委屈了,你许云哥哥可是最怜香惜玉的。” 许云哥哥!听到这个恶心至极的称呼,绵绵异常错愕,不论是按照年龄还是按照辈分,他都担不起“哥哥”这个称呼,完全没想过世上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瞧着那恬不知耻的恶心模样,她差点将吃进肚里的东西尽数倒出来,忙不迭往后退了一大步,远离这个没脸没皮的无赖,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不适感压下去。 “小娘子别怕羞哇,过来些,云哥哥好好同你说说话。”许云龌龊而不自知,犹自忻忻得意。 绵绵没有靠近,而是闭了闭眼,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假冒的?” “我自是知道。”许云没有说明缘由,语气却尤为断然。 见套不出话,绵绵不欲多言,转身便想走,她一刻都不想忍受这个无耻的男人。 不料,许云见状,立即唤住了她:“小娘子莫气,我这便说与你听。” 绵绵停住了离去的脚步,却并未扭头,她实在不愿看到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一眼都可能做噩梦。 许云细细地瞅着小娘子的背影,又是一阵怔愣,觉着小娘子当真是无一处不美好,好一会儿才带着笑意开口:“因着一样东西,我便可断定你不是许家的人,更不可能是大哥的女儿。” “何物?”绵绵追问,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好奇心。 “这个嘛——”许云欲言又止,拖长了声音,故弄玄虚,故意吊绵绵的胃口,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窈窕的背影。 绵绵重新抬步,她可不是什么好骗的,自然不会上当,心想爱说不说,反正她总有办法查清楚。 “小娘子留步。”许云见事情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只得急急开口,“今夜三更,你来后门,我便如实告知。” 没有答话,绵绵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 即便没有得到回应,许云却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小娘子欲擒故纵的把戏,得意地离开了院子。 其实,在许云提出私下会面时,绵绵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成功被许云口中的那个东西吸引了主意,但她没有表态,缓缓离开了院子,只给目光灼灼的许云留下一个清瘦袅娜的背影。 至于晚间那不明所以的邀约,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而未收到确切回应的许云此时却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这是他每回下了诱人的饵食,即将收网时都会有的表情。 没错,他就是如此自信,不知为何,也没有由头。 一想到深夜会有的一番美妙机遇,许云便心情甚好,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回了屋子。 可刚走回家,他的好心情便消失殆尽,因着王三妹二话不说就冲过来,劈头盖脸将他好一通骂:“你又躲到哪里去鬼混了?啊?你这个死鬼,一天到晚在外面野,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你这个软脚虾,臭腥鱼,屁用没有,就知道跟村子里那些没皮没脸的贱货厮混,一天到晚就知道勾三搭四。你婆娘被欺负了,女儿被瞧不起,你也不知道管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那刘贞娘和她家那小兔崽子小人得志,爬到我们娘俩头上作威作福。挣了两个臭钱就张狂得跟什么似的,说起话来拿腔拿调的。不过是找她要点东西就推三阻四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男人死了还能过上好日子,我呢?有男人还不如死了。你这个吃干饭的,赚不到钱也就罢了,还整日里把钱花在外头那些贱蹄子身上……” 许云脸上的笑意已然收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眼前的婆娘一字一句的咒骂,一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谦卑样,似乎说他什么都不会反抗似的,跟平常那懦弱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可若是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的嘴角翘诡异的弧度,他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怒气,那双眼睛里压抑着汹涌的风暴,好似一只韬光养晦的野兽默默蛰伏,只待一个契机便会露出尖锐的獠牙,扑上去将敢忤逆他的人撕成碎片。 许云不知为何要隐忍怒意,可这种变相的忍耐,比淋漓尽致的发怒更让人觉得可怕,有种阴恻恻的恐怖感。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今日许云的怒气似乎默默地消失了,在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来之前。 或许是他对夜晚的美好期待超过了反抗发怒的想法,不知想到了什么美妙的画面,眼中闪过浓重的兴奋。 第二百章 接风宴席 而绵绵回到里屋,不动声色,没有透露院子里的事,也没有说自己见过许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为了欢迎自家女儿回归,刘贞娘将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好好地露了一手,煎炒烹炸,蒸煮煨煸,样样俱全。 她早就想好了菜单,该如何安排也是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昨日承诺的鲈鱼莼菜汤不能落下,蜜三刀存着当零嘴,女孩子喜爱吃的小酥肉和糖酷小排也是少不了的。 因着先前发生的小插曲,刘贞娘做了一道刀子喜欢吃的四喜丸子,还有一些素菜,比如炒三丝和酱爆茄子。 最后以可口解腻的醋溜白菜和下饭的酸辣汤完美收尾。 今日这一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绵绵被那香味勾得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几乎要从喉咙里钻出来,要不是肚里有食,她可能就要搬个小杌子坐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美食,垂涎三尺,可频频看向厨房动作的举动是少不了的。 幸好她也知晓好饭不怕晚的道理,这喷香的味道就足以加大这吃食的期待值,使得绵绵心甘情愿地等着。 刘贞娘讨好的行为被刀子看在眼里,他如今很矛盾,仿佛一份从前渴望了许久的礼物,在已然完全放弃拥有的想法之后却又陡然被摆在了他眼前,他被告知这件礼物以后就是他的所有物。 说实话,此时的刀子尴尬多于感动。 试想一下,弱小的少年期待呵护与关爱,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之后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柔软的心灵武装起了铠甲,变得坚强而固执,同时竖起了高大的城墙,将心牢牢地围在其中,不再表露出内心的希冀,那些他认为的妄想渐渐不再萌发,收敛起了他认为不该有的心思,待在堡垒之中,安逸而舒适。 无欲则无求,求不得便不求了。 可就在刀已然筑起心防时,他曾经孜孜以求的渴望猝然而至,轻柔地敲响了那扇门。 安然待在里头的心灵被唬了一跳,生出无尽的紧张和忐忑来。 比求而不得更让人难受的便是得而复失,刀子尝过这种滋味,苦涩而痛苦,他不想再次经历。 可向他伸出救赎之手的是自己的娘亲,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是期待的,这是无法自欺欺人的事。 能够重新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谁不愿意呢?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可如何接受呢?他不会。 刀子之所以一直沉默,便是在纠结与煎熬中苦痛挣扎。 刘贞娘的心里也不好受,孩子这反应明显就是与自己有隔阂,可她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消弭刀子内心的委屈甚至怨怼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于是她沉下心来,决定慢慢来。 令她庆幸的是,如今囡囡已然找回,心头的大石砰然落下,心绪和思想清明了许多,阿郎也不是个性格乖戾的孩子,来日方长,他们一家人今后定然能过得幸福安康,她有这个信心。 “吃饭了,孩子们。”刘贞娘温柔而爽朗地喊了一句。 绵绵闻声而动,她早就蓄势待发了。 一家子坐了下来,开始吃一顿严格意义上的接风宴。 满桌的珍馐美味看得绵绵眼花缭乱,她口水都快落下来了。 而相比于她的垂涎欲滴,刀子的反应就平淡多了,他自始至终都盯着那一道四喜丸子,目不转睛。 刘贞娘瞧着天真稚气的女儿和呆愣无措的儿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以动筷了吗?”绵绵软软糯糯地问,眼中满是期待,那眼珠子在一道道热腾腾的菜之间不停轮转。 刘贞娘立即回神,对着垂涎欲滴的绵绵露出宠溺的笑意:“自然可以。” 绵绵素来嗜甜,对一切带着丝丝甜味的吃食都有着天然的喜爱,可今日却先将筷子伸向桌上的一盘荤食,那香喷喷,油亮亮,红彤彤的四喜丸子,毫不手软,轻轻一戳就串起一个。 刘贞娘和刀子不约而同看向她,觉得她定然是饿极了才这般馋,可绵绵迟迟没将那丸子放到嘴里,转而把那颗圆滚滚的四喜丸子放进了刀子的碗里,笑盈盈道:“哥哥想吃,给哥哥吃。” 刀子意外非常,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得以让小娘子亲自为他布菜。 刘贞娘倒是乐见其成,心里想着果然是亲兄妹,有些不可斩断的血缘羁绊,昨晚还在互相呕气吵架,可不过一夜就变成了眼前这兄友妹恭的模样,好似浑然忘了先前发生的事。 “哥哥,你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大力气呢。”绵绵意有所指,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刀子立即便明白了小娘子的意思,这是暗示他们白日里说的教训许云的事,可刘贞娘看不懂这兄妹俩在打什么哑迷,好奇地问:“阿郎,你跟囡囡等会儿想做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殴打许云一事自然是不能告诉自家娘亲的,这是那会儿就说好了的,可刀子不善撒谎,猝然之间听绵绵提起这个话题,一时之间编不出合适的谎话来将这事儿掩藏过去。 绵绵倒是实在得多,直言道:“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 闻言,刘贞娘倒是没怎么介意,没有生气反倒有些高兴,脸上仍旧是和煦的笑容,而刀子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睁圆了眼睛看着小娘子,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脸上写满了慌张,他以为小娘子不小心说漏嘴了。 可绵绵却是不慌不忙,淡定自若地坐着,给自己舀了一碗酸辣汤,慢慢啜了一口,那又酸又辣的美味瞬间捕获了她的欢心,又连连喝了数口,小半碗顷刻之间便见了底,完全没有在意刀子惊慌失措的神色。 刘贞娘瞧着兄妹俩暗地里的小动作,不好奇,也没有不高兴,反倒挺开心的,觉得这是兄妹俩感情好的表现,压根儿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见绵绵喝完了酸辣汤,又贴心地给盛了一碗,温柔地叮嘱了一句:“慢些喝。” 刀子偷偷觑了一眼自家娘亲的反应,见她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看着挺开心的,顿时松了一口气,明白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第二百零一章 四喜丸子 绵绵鼓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戳了戳刀子碗里的四喜丸子,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哥哥,你快吃呀,冷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你可别暴殄天物啊。不是馋了许久了吗?此时正是一偿夙愿的时机呀。” 刘贞娘也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刀子,眼中有期许,也有忐忑。 刀子踌躇片刻,收起了脸上的怅惘,终于不再犹豫,夹起了碗里的丸子,珍而重之地放入了嘴里。 这味道—— 刀子细细品味,眼角不由自主地红了,心中酸涩异常,怅惘若失中又有些感动。 “怎么样?好吃吗?”绵绵双眸晶亮地望着他,代替满怀期待的刘贞娘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刀子掩饰住复杂的心绪,抬起头看向绵绵,本想回应的话却在看清自家娘亲期待的神色后又收了起来,扭头盯着刘贞娘,郑重道:“好吃,还是从前的味道,我真是想这一口想了许久了,在外头时经常梦见。” 这番回应便是对刘贞娘一番心意的重视,作为娘亲,刘贞娘岂能没有感觉?也正是因为心有所感,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究竟有多么懂事,也更加愧悔自己曾经薄待了他,声音不自觉带着些哽咽,勉强稳住心神,压抑住声音的变样,连连点头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阿郎,你多吃些。以后想吃了就跟娘说,为娘给你做,做一大碗。” 刀子点头,又听话地夹了一颗四喜丸子,一连吃了四个,将准备大快朵颐的绵绵都给看呆了。 这四喜丸子是用肥肉丁和瘦肉丁混合着鸡蛋液团成,材料十足,每个都有拳头大小,份量不轻。 而刀子居然一口气吃了四个。 刘贞娘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只能劝道:“阿郎,你吃些别的,喝碗酸辣汤,歇歇再吃。” “哥哥,没想到你的胃口这么好。”绵绵叹为观止,而后重新投入品尝美食的大战中。 刀子从善如流,立即停了筷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他其实有些吃撑了,不过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不然娘亲又该多想了,不过也是他自己想吃,毕竟惦念了许久。 即便此时肚子有些涨得慌,可刀子心里觉得舒坦,因着刘贞娘表现出的释然与欣慰,不再同方才那般拘谨了。 刘贞娘确实高兴,孩子能喜欢自己做的饭食,她自然欣悦非常。 绵绵可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没有先尝四喜丸子,而是在喝过一些酸辣汤开胃后,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莼菜鲈鱼汤。 鲜香的味道令她觉得齿颊留香,嫩滑的鲈鱼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啊呜”一口就吞进了嘴里,细细咀嚼,那口感就跟豆腐似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一点也不老,没有寻常草鱼有的半分腥味,只有一股子清香。 这鲈鱼如同在清水里娇养着的一般,很是纯净,似三月的春风,六月的细雨,缠绵温软。 尝过鲈鱼,再佐以一口莼菜汤,鱼的鲜味,菜的香嫩,完美地融合在一块,当真有置身烟雨江南的奇妙感受。 “太美味了!”绵绵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囡囡,你尝尝这个。”被夸奖的刘贞娘一扫方才的愁闷,咧着嘴角给绵绵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我最喜欢这个了,谢谢。”绵绵还没入嘴就开始道谢了,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她对这道菜寄予了极高的期望,明明眼睛都快粘在上头了却迟迟没有下筷,幸亏刘贞娘察言观色,察觉出了她的渴望。 迫不及待地将那块晶莹剔透的糖醋小排放入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满足地轻哼出声,一看就知道是吃美了。 “吃得跟小猪仔似的。”刀子笑着调侃了一句。 见状,刘贞娘宠溺一笑,同时也给刀子添了一块,温柔地说:“阿郎,你也尝尝,不过可能小姑娘比较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吃食。为娘记得你小时也爱吃甜食,不知你此时是否还喜欢,若是不喜便不要吃。” 刀子本来已提起了筷子,可听了这话,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不上不下的,极为尴尬。 这时,正埋头苦吃的绵绵忽然插话道:“哥哥才不会不喜欢呢,他最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吃食了,你瞧他碗里的酸辣汤喝得多快,我给他的蜜饯果子也没见他少吃了。从方才起,他的眼珠子就盯在糖醋小排上,只是没有动筷罢了。” 被揭穿的刀子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地低下了头。 倒是刘贞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喃喃道:“阿郎,对不住,为娘竟不知你的喜好,着实不该。” “阿娘不必道歉,我不常在家用饭,口味也与先前有些差异,不怪娘亲不了解。”刀子宽慰道。 刘贞娘忙给刀子又夹了两块,连连催促说:“那你多吃些,多吃些,明日为娘再给你们做。” 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人偏不同意,只听绵绵斟酌着大方道:“顶多再分你一块,不能再多了。” 刀子和刘贞娘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出声,为绵绵这般护食的小气啦的模样,可爱极了。 在两人调侃的目光中,绵绵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妥当,最后经过一番惨烈的天人交战,终于松口,但神情还是不太情愿,委委屈屈地跟刀子商量说:“顶多再匀你两块,行不行?” 刀子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而刘贞娘只在一旁看着,也不吭声。 绵绵被看得不好意思,终于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强行狡辩道:“你听我跟你说啊,这荤食吃多了不好克化,你先前吃了那般多的四喜丸子。每个四喜丸子都是真材实料,那块头,这么大。” 她边说还边用手比划,模拟着那四喜丸子的个头,还振振有词道:“加起来也有满满一大盘了,若是再吃这糖醋小排,不仅对肠胃不好,万一窜稀了,那对美食也算是一种辜负,你觉着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第二百零二章 糖醋小排 刀子就那么瞧着小娘子喋喋不休,偏就不说话,到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边笑边指着绵绵,哭笑不得道:“你居然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做到这等地步,不仅讲道理,还诅咒我拉肚子,真是个小吃货无疑了。” 刘贞娘也笑,一面摇头,一面给她夹糖醋小排,柔声道:“囡囡吃,多吃些。看来是真喜欢这道菜,还能搬出这么些道理来堵你哥哥的嘴。你呀!真是个小馋猫。” 刀子接话道:“关键还挑不出你的理儿来,果然是伶牙俐齿。” “那有理不在声高,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绵绵慢悠悠地声明道,“有道理的话,自然要说出来。” “是是是,你什么时候都有道理。”刀子干脆将整盘糖醋小排都端到了小娘子跟前,大方道,“哥一块儿都不吃了,这些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慢些吃,小心噎着。” “谢谢哥哥。”绵绵很识相地道了谢,见好就收,将那盘子小心地往自己的身边拢了拢,索性丢了筷子,拿手拈着。 刘贞娘满脸笑意地瞧着兄妹俩友爱的画面,欣慰地对刀子说:“阿郎,明日为娘再给你做,想吃多少就做多少。” 刀子还没回应,一旁的绵绵朗声道:“好耶!” 这是想当然地认为接下来的日子都有美食能够享受了,也是很不客气。 “有劳阿娘了。”本想拒绝的刀子顺驴下坡,不好再与小娘子唱反调,于是便应了这个提议。 刘贞娘忙摇头,表态道:“不辛苦,不辛苦,你们俩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可喜欢了。”绵绵再一次抢在刀子前头说话,瓮声瓮气的,嘴里还在嘬指头上的汤汁,啧啧有声。 反复被抢话的刀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像是被解了围似的,顺着小娘子的话说:“阿娘的菜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我自然是喜欢的,没有人会不喜。若是可能,真想每日都吃到。” 刀子的话有些刻意,可贵在真诚,刘贞娘心中明白,回以温柔的笑,算是一种安抚。 经过这一番交流,原本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一家人又恢复到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顿饭,吃的人心思各异,胃口也是因人而异。 结果桌上的那碟四喜丸子几乎全部进了刀子的腹中,而糖醋排骨则尽数填了绵绵的五脏庙。 至于刘贞娘,她一向吃得少,只是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绵绵和刀子吃,乐得合不拢嘴,似乎这样就吃饱了。 到了最后,莼菜鲈鱼汤和酸辣汤还剩了些,蜜三刀本就是留着给绵绵当零嘴的,还有一些酸辣白菜。 “明日吃得素一些,可以吗?”刘贞娘在考虑着明日的菜单,想着这几日的吃食比较丰盛,决定做一顿素食。 绵绵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她就喜欢,点了点头,欣然同意:“可以。” 刀子一听就知晓娘亲要做什么,毕竟食材是他买回来,于是自觉地说:“阿娘,我先去将豆子泡起来。” 这个豆子就是黄豆,做豆腐用的黄豆,明日刘贞娘打算做豆腐宴,闻言便说:“好。” 晚饭过后,刀子自觉地承担起了洗碗的重担,可以说很自觉了,因为他深知这事儿最终定然会落在自己头上,经过了昨日的习惯后,干脆自己认了这个任务,反正也没有特别复杂,很快就能完成。 而绵绵维持着享福的情状,她吃得舒心,还舒服地泡了泡脚,美滋滋地吃了块蜜三刀就准备就寝了。 刘贞娘却还有事,她要去邻居家借磨盘磨豆子,还要到村口的裁缝家借裁衣服的纸板,给她的囡囡做一身好衣裳。 这一去必然要费些功夫,毕竟不能说了事就走,总要跟人家聊聊天的,临出门前不免跟绵绵反复叮咛,让她早些睡。 绵绵连连应声,十分乖巧,等她出门了,立即将刀子叫来,跟他说了在院子里发生的事。 刀子本来还是绷着脸地听,到了后来已然压抑不住怒意,怒气冲冲道:“这个老流氓,想不到他这么丧心病狂!” 许云跟绵绵说话的方式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可以说极其厚颜无耻,都具有相当明显的诱导意味,根本不适合同一个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说,况且他还在深夜邀约,这摆明了就是狼子野心,绝对不能姑息。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他就是想占你便宜。”刀子语气森寒,眼中欻欻地散发着寒光,看得出他已然极端愤怒。 绵绵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暴跳如雷,不生气也不害怕,根本不像一个被恐吓的小娘子该有的反应,看着像是在认真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刀子以为是小娘子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觉得她心里难免有些介意,立即停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注意观察她的神情,内心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费劲心思地思忖着该如何说才能消除她的恐惧和忧虑。 可事实与他想得截然相反,绵绵压根儿不是在介意那个可恶的男人,即便他确实是挺讨厌的。 刀子还在想怎么开口安慰比较合适,却听见小娘子说了一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她说:“去!怎么不去?” 绵绵说这话时,神色异常笃定,看样子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下,刀子觉得一瓢凉水从天灵盖直直往下浇,脑子都被冻住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就那么怔愣在那儿。 “哥哥——”绵绵见状,有些困惑,于是拖长了声音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刀子被唤醒了神智,当即变了脸色,满面严肃,一本正经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你绝对不能去跟他见面。” “我当然不去啊。”绵绵理所当然道,“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像是蛇一样,黏腻腻、阴恻恻、凉飕飕的。” 绵绵边说边浑身猛地哆嗦了一下,显然是回想起那种眼神都觉得无比恶心。 闻言,刀子猛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有些困惑,狐疑地问:“那你方才怎么说要去?” 第二百零三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自然不是我去。”绵绵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目光看刀子,觉得他不太聪明,看他呆呆的傻样,没什么耐心地反问道,“你不是说你今晚要收拾他吗?你不去谁去?还是你反悔了?忽然又不想去了?” “我被气懵了,都忘了这事儿了。”刀子反应过来,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的同时,狠狠地冲着虚空挥了一下拳头,仿佛那儿站着许云一般,嫉恶如仇地说:“去,当然得去,我非得把他打成猪头不可,这个人渣!” “对嘛,言而有信才是好男儿。”绵绵夸奖了他一句,随即略带得色而又振振有词道,“白日里还在想怎么把人骗出去收拾一顿,没想到他自己就送上门了,这是不是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的人就是欠揍,自寻死路。”刀子恶狠狠地应和,神色狠厉,咬牙切齿,显然对许云不是一般地恼恨。 绵绵想起了什么,正色道:“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那个东西值得注意,很可疑。他说起时非常笃定,应当确有其物。” “对,这很不正常。”刀子想起许云笃定的说法,也认为这事儿有猫腻,点头应和。 “我有一个想法。”绵绵忽然出声。 刀子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你那个二叔是不是知晓你妹妹的事,甚至极有可能跟你妹妹的失踪有关系。”绵绵大胆假设。 刀子闻言,悚然一惊,他心里确实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但被小娘子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惊悚的,越想越心惊,脑子里已然将许云判定为十恶不赦之人,细想他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非常可疑,后背居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脑海里不由显现了一个画面,一个人撕开了外面的人的伪装,露出了内里的原形,就见一个怪物渐渐呲出了尖锐而可怕的獠牙,朝着前方伸出了恐怖而锋利的爪子,而他的对面正是一个幼小的孩子,弱小无辜,神色惶恐—— “哥哥——”绵绵的喊声将他从可怕的想象中解救出来。 刀子擦了擦额头不自觉冒出的冷汗,思索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妹妹,你说——” 绵绵瞧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有底,替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是想问能不能找到你亲妹妹,是吗?” 这些日子以来,见识到绵绵神机妙算的运筹帷幄,刀子对小娘子是彻底改观了,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渐渐接受,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她会有法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般笃定,但他就是打从心底里就觉得是这样的。 作为被推崇的绵绵却没有充足的信心,她沉思了一会儿,谨慎地回应:“这事得从长计议,最关键的还是那件东西。” 刀子沉默了,随即赞同地说:“是,那东西确实很重要,究竟是什么样子,必须要亲眼看看才行。” “那东西毕竟跟你妹妹有一定关系,不然他不可能这般自信。”绵绵提出推测,这回说话更加肯定了一些。 毕竟经历过风雨,想了又想,刀子终究还是有所怀疑,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内心的想法:“他会不会是随口胡诌?” “有可能。”绵绵极快地接受了这个假设,几乎立即就想出了对策,“安全起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怎么试探?”刀子连忙追问,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毕竟事关他妹妹下落的线索。 “我去套他的话。”绵绵自告奋勇,自信满满,似乎觉得一定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不行!”刀子霎时否决了这个提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惊得差点跳起来,担忧道,“太危险了。” 绵绵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言之凿凿地说:“我就在院子里问几句话,没什么危险的。你实在不放心,躲起来看着。” “那也不行。”刀子还是摇头,坚决不同意,“他到底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而且狡猾奸诈,一肚子花花肠子,满脑子阴谋诡计,不知会如何应对,你绝对不能以身犯险。” “你不信我?”绵绵觉得刀子是在找借口,本质上就是不相信自己,神色不由带着些许怒意。 “没有,我自然是信小娘子的。”刀子慌忙辩解,自证清白,并说出了反对的真正理由,“我那二叔看似老实,其实满脑子阴谋诡计,绞尽脑汁祸害别人,我小时候就被他冤枉过,当时真是百口莫辩,偏他最后还装作老好人的模样,说什么原谅的话。即使过了这么些年,我还是自认没有必然的把握能战胜他。” “兵不厌诈。”绵绵自信满满道,“我替你报仇。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这种人就是不能让他得意。” 刀子始终不能说服自己,迟疑片刻,终于说出了为何反对的最重要的理由:“小娘子,你与我家本没有关系。让你知晓了这些污糟事,已然荼毒了你的眼睛,污了你的耳朵,实在不该将你牵扯进这些恶心的事。” “我自愿为之,不必介怀。”绵绵说自己是自愿的,并义愤填膺地阐明了缘由,“如此恶人,人人得而惩之。” “小娘子大义凛然,小子在此,深深拜服。”刀子佩服地说,却仍有犹豫,“可是——” “无需纠结,我也是惜命之人,仍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实现,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绵绵表明态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拒绝就颇有些不识好歹了,于是刀子最终大方接受:“那便麻烦小娘子了,万望保重。” “你还是先准备晚间的‘会面’。”绵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算是将相帮一事暂且揭过,反而意有所指地提醒。 “那自然是胜券在握了。”刀子摩拳擦掌,恶狠狠地说,“他若是敢来赴约,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绵绵眼神晶亮,兴致勃勃地说:“明日定要同我细细讲述细节,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刀子也是跃跃欲试,心潮澎湃,一字一顿道:“我也很期待呢。” 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森寒的光芒,绵绵觉得那个男人今日会好好地长长记性,或许从此以后会改过自新也不一定。 第二百零四章 一家三口 许云回去之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原因无他,实在太过期待晚间的会面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个目光清凌凌的小娘子会赴约,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她的把柄,她必定会乖乖听话。 在许云的印象中,小娘子大多是胆小而见识浅薄的,随意吓唬一下便会乖乖听话,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刀子带回来的这个小娘子一看便是柔弱好骗的,根本不会反抗,只要稍微给点甜头便能成功哄骗,还不会走漏消息。 许云自认为算准人心,可根本没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了解绵绵的性子,更不了解绵绵为何会应下这个请求。 绵绵就不是他能轻易揣测的,更不是他能随便拿捏的,可偏偏他自以为是,不以为然,自高自大。 能力不足却还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此一劫,也是他活该,罪有应得,最后终将自食其果。 洋洋自得的许云白日里与寻常判若两人,不出门游荡,整日里待在家中不说,还魂不守舍的,经常神游天外,坐在那儿发呆,莫名其妙地嘿嘿傻笑,像是捡着了大金元宝似的,瞧着怪渗人的。 他的反常引起了王三妹的注意,只听她狐疑地问:“你怎么了?凳子上是有钉子吗?你怎么就这么坐不住?” “没事。”许云回过神,瞧着自家媳妇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心情仿若从天上跌倒了谷底,脸上的笑立马就收了起来,眼神不自觉地闪过浓浓的厌恶,又被他极快地掩饰了过去,垂下头,淡淡地应了一句,摆明了不想多说。 “你不对劲。”王三妹疑窦丛生,拧起眉头,断言道,“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没惹事。”许云平淡地回应,稍稍地偏了偏头,躲开那张满是异味的大嘴。 “还嘴硬?”王三妹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许云头上的伤,大声嚷嚷道,“你看你脑袋上那血淋淋的口子,一看就是被哪个狐狸精砸的,还有脸说是磕的。指定是在村里勾三搭四,被人家汉子撞见了,这才挂彩了。” 许云慌忙往门外探了探身子,心虚地关了门,无可奈何地说:“跟你说了不是,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大声怎么了?”王三妹的声音不降反升,振振有词道,“你要是不心虚关什么门哪,不就是怕人听嘛。不是被砸的,你倒是说清楚在哪儿磕的呀。你今日若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这就给你去把那地儿给铲平咯,还给你恭恭敬敬地斟茶认错,如何?你敢不敢说?说呀,你说呀,怎么不吭声了?不敢说了?啊!我呸,你个软蛋怂货,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元宵滚进锅里——混蛋一个。” 许云自知理亏,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记得了。再说,你——你这么大声,丢人!” “我才不怕丢人,又不是我做了亏心事。”王三妹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依不饶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本事你别捂着,把事儿说出来。来,咱们打开门说,到外头说,让婆母听听,让大伙评评理,看咱俩谁有理。” 论口才,许云不如王三妹,此时辩解不过,捂着脑袋求饶:“行了行了,姑奶奶——我的祖宗——别闹了行不行?” 王三妹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志得意满道:“想让我闭嘴可以,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许云警惕地看了自己这个倒霉媳妇一眼,见她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问:“什么条件?” “把今日刘贞娘买回来的那匹布给老娘拿过来。”王三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不消片刻便提出了要求。 “这——”许云面露难色,有些为难,没有立即应下,毕竟他极少做这等向他人明着要东西的事,觉得丢面子。 王三妹见他犹豫,面露讥讽:“又不是让你买,不过是让你去找那婆娘拿一匹布,这都做不到,算什么男人?!” 思量再三,最终咬了咬牙,许云点头允诺:“我给你去拿回来,你闭嘴。” “动作麻溜些,成衣做好就没用了,到时候兰娘也穿不上。”王三妹忧心刘贞娘会抢先将料子裁好做衣裳。 许云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也不想同这个婆娘多做纠缠,随后便扭头回了卧房。 王三妹得了句准话,也不再撒泼,得意洋洋地跑去跟兰娘说这个好消息,炫耀自个儿的功劳去了。 没一会儿,房内就传来了兰娘的尖叫声,随后是心想事成的畅快的笑声,听得出来她不是一般地开心。 半夜三更时,虫鸣阵阵,晚风凉凉,村庄之内一片寂静,村民们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进入了黑沉的梦乡。 二房的屋子里,鼾声震天,王三妹已然熟睡,她身旁的人却悄然睁开了眼睛,眸中神色清明,全没有熟睡后醒来的迷蒙,这人正是许云,他就没有睡过去,从躺上睡铺起就一直在装睡,不过是在假寐掩人耳目罢了。 至于他想要瞒过何人的耳目?倒也不难猜,就是他的枕边人,毕竟王三妹的性子极为泼辣,嗓门还大,一有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要大声嚷嚷,不闹到街坊邻居人尽皆知誓不罢休,真真是可怕至极。 他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频频瞄向一旁,再三确认身侧之人真真睡过去了,这才轻轻掀开被子,从睡铺上下来,双脚着地,也不穿鞋,就那么赤着脚,提着一双鞋子,垫起了脚尖,蹑手蹑脚地往卧房门口而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正要做亏心事的,自然心虚得紧。 许云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边往前挪动边留神听着后头的动静,即便知晓王三妹是雷打不动的好睡眠。 之前的过程一直无惊无险,可等到他的手触摸到门闩的一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厉喝:“做什么?!” 骤然的厉喝将许云定在了原地,他心中颤颤,不敢回头看上一眼,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面快速思忖着应对的方法,一面又往前挪动了半寸。 第二百零五章 如此良辰如此夜 许云还没想出了应对之策,不料后头再次传来了一声暴喝:“回来!” 他的腿开始瑟瑟发抖,迟迟不敢扭头,他结结巴巴地说:“三,三妹,我,我就是想出,出虚恭,没,没想做别的。” 什么叫不打自招,这就是。分明什么都没说,许云自己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说完这话,等了许久,身后却没再传来动静,反倒是停了片刻的鼾声重新响起,震耳欲聋。 被吓得够呛的许云这才敢提起勇气往后看了一眼,见王三妹仍旧睡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方才只是说梦话。 稍稍缓了一会儿,听到后面没传来其余的动静,这才颤巍巍地去挪动门闩,极慢极慢,仿佛用了十二分的谨慎。 经历了将近半炷香的工夫,许云终于拉开了那小小的门闩。 要开门了,他也不敢太过莽撞,仍旧提起了万分的小心去尝试。 “吱”的一声,或许是年久失修,门轴已然有些朽坏,摩擦时发出了较大的声响。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完全出乎意料,骇得许云立即不敢动了,双手僵硬地放在门沿,仿若被冻住的冰雕一般。 可这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从门出去是唯一的途径,避不了也躲不过。 于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许云决定继续开门,仍旧是采用之前那种缓慢而小心的方式。 毫不意外地,又是一声“吱”,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特别响,好似震天动地一般。 许云又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地听着身后的动静,听到熟悉而响亮的声音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悄悄吁了一口气。 他也明白这样下去不行,即便王三妹睡着了雷打不动也极有可能被吵醒,而且自己也受不了反反复复的折磨,还是得速战速决,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即便动静可能会大一些,冒险是肯定的,但好歹干脆利落,不那么拖泥带水。 有了决定,许云当即不再犹豫,一下拉开房门。 “吱嘎”一声,房门洞开,这声响却震得许云心神俱颤,觉得无比绵长而尖锐。 有这个决心是一回事,真正经历结果又是另外一回事,敢冒险不一定意味着能够接受冲动行事带来的后果。 他心惊胆战地迅速扭头看了一下后头的王三妹,见她呼吸平稳,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立即闪身来到门外,又依样画葫芦地关上了房门,最后偷觑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婆娘,而后穿上了早被他扔出房门外的鞋子,像兔子似的窜出了大门。 出了房门,到了外头,那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许云觉得彻底自由了,再无所顾忌,撒腿就往后门去。 而刀子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为了不暴露行踪,他躲了起来,身形掩藏在粗壮的桑树枝干之后。 许云狂奔到了后门,没见到小娘子的踪迹,低声叫了几句,没听到回应,又抬头看了看月色,见月上中天,暗叹幸亏没有误了时辰,而后便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等待,他以为小娘子还没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桑树的阴影透着诡异。 藏在树后的刀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了他这位白日里最是正经不过的二叔猥琐的笑容,听着那小声哼唱的不堪入耳的艳曲,揣测那人此时脑子里肮脏的想法,他就止不住气愤,怒气上涌,胸腔频频起伏,呼吸不由自主粗重了起来。 地上那蜿蜒的影子便是刀子此刻扭曲愤怒心情的写照,而犹自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的许云对此,一无所觉。 刀子张开早已准备好的布袋,紧紧地攥着袋口,趁二叔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一下就套住了他的头。 许云被套住头的刹那是惊慌的,可随即想到了什么,镇定下来,嬉笑着开口道:“想不到小娘子还喜欢这种调调。” 没有回应,刀子牢牢扣住布袋口,听着这油腔滑调的说话方式,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干脆勒死这个混蛋算了,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住杀人的冲动,眼神阴鸷地盯着人,想听听这个不要脸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 “小娘子——”许云试探着喊了一句,迟迟没得到回应,以为是小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诱哄道,“别害羞哇,你先把哥哥我放开,行不行?哥哥保证不看你,好不好?这样憋着,哥哥有些难受,快踹不过来气了,想不到小娘子看着身形纤弱,力气倒是不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是哥哥小看你了。” 刀子翻了个白眼,神色扭曲,怎么都想不到二叔是如何有脸称自己为“哥哥”的,他发誓回去后一定要洗洗耳朵。 不要脸却不自知的许云兀自继续撩拨,甚至用手去摸索头上套着的布袋,嘴里喋喋不休:“小娘子,如此良宵如此夜,莫要白白浪费了。快些将哥哥放开,你这样拘着哥哥,哥哥都没法好好同你说话了。你松松手,哥哥给你说些有趣的,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好不好?哥哥保证定然让你飘飘欲仙,好好体会一回神仙都羡慕的享受。” 话刚落音,忍无可忍的刀子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用上了七成的劲儿,下手很黑,毫不留情,直接把人给踹倒了。 “哦呦——”许云后知后觉发出一声痛呼,声音响彻天际,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 刀子却并未就此罢手,一手攥着布袋口,一手拾起一旁的木棍,而后手脚并用地继续殴打,完全没留手。 许云本来还想着反抗一下,可被打的地方实在太痛了,他光顾着捂住伤处,根本无法反抗。 原本还能勉强站立,可随着刀子用的劲越来越大,打得越来越重,随着一记重击,他猝然跌倒在地,而后再也站不起来,最后只能像一只蛆虫一般在地上不停地扭动,希冀着躲开些袭击,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哪个杀千刀的,敢打老子?被老子查到,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许云在村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惹错人了,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第二百零六章 五彩斑斓的黑 刀子才不理会许云这些毫无意义的叫嚣,下手快准狠,一下比一下重,专挑着不容易致命却又生疼的地方打。 到了后来,实在是太疼了,许云受不住,强硬的态度渐渐就变了,谦卑而弱势地祈求道:“侠士,行行好,饶我一条小命。如果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瞎了狗眼,是我嘴贱,都是我的错,请你千万高抬贵手。” 许云的嚎啕声将附近的邻居给吵醒了,大伙儿以为是强人,纷纷抄起家伙,不约而同地往这边来。 刀子听到人声嘈杂,立即收了手,将口袋一扎,又重重地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周遭没有异常,这才从后门偷偷溜回了家,悄无声息地躺回了睡铺上,这一系列的举动行云流水,没有一人察觉。 赶来的邻居看见地上躺着的人,赶紧上去将人扶起来,给人将头上的布袋解开,露出头来。 “许老二,是你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终于从那五彩斑斓又肿成猪头的脸上认出了被蒙头的人是谁。 许云一经解放,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不迭地四处查看了一圈,想找出暗算他的人,可惜苦寻无果。 邻居关切地问:“许家老二,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这是怎么了?怎么鼻青眼肿的?谁打的你了?” 半夜三更在外头,肯定不干好事,许云心里有鬼,也不敢实话实说,害怕到时候解释不清楚,只能暂时吃了这个哑巴亏,含糊道:“我就是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暗算我。” 乡里乡亲,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了解谁,许云那点儿破事,邻居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此时听他胡诌也不揭穿,只当他是出去鬼混被老婆收拾了一顿,撇撇嘴,开玩笑说:“家有母老虎,外有豺狼,你以后可得小心些。” 这“母老虎”指谁?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而许云对此,也不辩解,料想那打他的贼人必然是寻不着了,恼恨之余又有些悻悻,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回屋去了。 邻居全当是看了一场笑话,彼此说笑着各回各家,而被嘲笑的人却停在后门边上,眼中蓄着滔天怒火,陷入沉思中。 他在想方才究竟是谁暗算自己,唯一肯定的是这人肯定与自己相识,不然不可能不出声,他觉得行凶之人定是怕一说话就被自己识破,这才一声不吭,于是在脑子里将跟自己有仇怨的人都过了一遍,却发现毫无头绪。 许云“嘶嘶”地吸着冷气,不明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将自己堵在后门这般毒打,下手毫不留情。 即便身上疼得要命,哪哪都疼,可他依然没有立马离开后门,他觉得小娘子还未过来,自己绝对不能失约。 虽然今夜经历了一番毒打,完全没了月下谈心的心思,可让小娘子空等终归不好,许云自认还是怜香惜玉的,且他还想着后事呢,断不能就此开罪人,让小娘子记恨上可不美,何谈来日方长? 月薄西山,凉风涔涔,他忍痛在夜风中坚守着,凝神倾听者周遭的风吹草动。 又待了一会儿,左顾右盼了数十次,发现没别的动静,料想小娘子不会来赴约了,这才拖着疼痛的躯壳回了卧房。 外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王三妹仍旧酣然入睡,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许云没再像先前那般小心谨慎,但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龇牙咧嘴地挪到睡铺边,憋屈地躺下,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等王三妹醒来后发现枕边人鼻青脸肿的狼狈样,自然又免不了一通质问以及呵斥。 许云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还要经受心理上的折磨,耳边的暴喝一字一句都在摧残他的神智。 “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半夜出去干吗了?被人打得跟猪头一样,你活该!”王三妹的吼声响彻整个屋子。 许云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自己给自己涂不知何年何月用过的跌打损伤药。 “说话呀,哑巴了?”王三妹以为他是心虚,尖刻地追问,“究竟是哪个打的你?我非得让他赔钱不可。” 丈夫受伤了,妻子没有关心半句,只一个劲地咒骂,还当着他的面说要去要钱,根本不在乎丈夫的伤,也不是涂药。 王三妹被许云这种窝囊的样子气得够呛,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孬种,连谁打了你都不敢说,屁用没有。” “我也不知道谁打的我。”许云无可奈何地申辩道,“那人用布袋套住我的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王三妹可不会被这种简简单单的理由糊弄过去,她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消气,反倒越加愤怒,戳着许云的脑门大骂道:“你瞧你那副无能样,连被谁打了都不知道,活该被打!你说你怎么不被打死?死在外头倒省事了,也免得连累老娘被指指点点。你的那些个破事,让咱们一家子被别人嘲笑,被戳着脊梁骨讥讽,老娘真是受够了。” 有了这一出闹剧,绵绵得以清净了一个上午,没被那个猥琐的许云搅扰,能够同刀子好好地理一理昨夜的事。 刘贞娘昨夜自是听见了动静,可她分辨一会儿,不想掺和进二房的污糟事里,最终选择了听而不闻,继续睡觉。 今早一起来,为一家三口准备了简单却美味的朝食,紧接着她就用昨夜借来的纸样开始给绵绵裁剪新衣裳了,兴致勃勃的,浑身充满了干劲,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了先前那种暮气沉沉的感觉,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至于绵绵和刀子,此时正惬意地坐在院中,手中捧着羹汤,一人一碗,小口地啜引着,极其悠然自得。 “昨夜打得可痛快?”绵绵先开口,神色间不由有些好奇。 “痛快。”刀子答得飞快,意犹未尽道,“要不是有人来了,我一定废了他一条腿,这个恶心的人渣。” 绵绵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怒气,可她也不会傻兮兮地去劝说,她相信他自有分寸。 第二百零七章 年少糗事 刀子瞧着小娘子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想起昨晚的所见所闻,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怒气忽地磅礴翻涌起来。 那些个腌臜的话,他自是不可能当着她的面说的,那种话,听一听都嫌污秽恶心。 “那人一定得到了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绵绵十分满意地定了点头。 “深刻,自然深刻。”刀子得意道,“他被我打得鼻青脸肿,若是他要脸,至少十数日出不了门。” “寻常人必定是晓得羞耻,今后也会谨言慎行,可那个人——”绵绵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尽在不言中。 方才还觉得出了口恶气的刀子此时深恨昨夜为何不再狠一些,打得他下不了地才好。 “东西拿到了吗?”绵绵倒是不纠结改不改过的问题,继续发问,关心许云口中说的那件东西。 “没有。”刀子沉声回应,“我搜遍了他全身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什。” 绵绵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刀子以为小娘子是不相信自己,忙不迭解释道:“我真的搜过他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保证不会遗漏。” 瞧着这人慌张辩解的模样,绵绵促狭一笑,起了戏弄的心思,装作疑惑地问:“你怎么这般笃定?万一呢?” “不可能!”这句半真半假的质疑好似对刀子造成了极大的侮辱,他鼻子都气歪了,气急败坏地否认。 原本只想开个玩笑的绵绵见状,立即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猜想其中可能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可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着刀子,眼神清明,神色宁静。 那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刀子心里的怒火陡然被浇熄了,讷讷地说:“其实我曾经是扒手。” 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易懂,可绵绵却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知道这个出人意料的辛秘。 刀子反倒轻松了许多,像是被掩藏许久的秘密见了天光,有了倾诉对象的他此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畅快。 绵绵听着眼前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绵长而悠远,仿若无尽的重压跋涉过久远的光阴来到近前。 “刚开始到村外务工时,我刚过完十五岁的生日,瘦瘦小小的,也不高,身上也什么力气,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领,找了许多地方都没人要我做工。”刀子缓缓讲述着少年时的经历,带着过尽千帆的渺远,“我当时很想回家,可当时家里是那种景况,阿娘见我空手而归定然会失落,我不想让阿娘失望,靠着从家里带出来的二十个干馍馍,硬是咬着牙撑了一个月。当那个穿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娘子说要给我一份活计时,我已然饿得头晕眼花,脑子都不灵活了。” 绵绵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她明白转折点来了,那个穿着不凡的妇人就是改变刀子命运的人。 刀子的讲述还在继续,他脸上空茫的神情变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至今都记得那娘子的模样,她穿着黑色的上襦,紫色的襦裙和外衫,裙角绣着一种白色马蹄状的花,栩栩如生。头上戴着一支金步摇,坠子一晃一晃的,发出的声音很是好听,耳珰是一种白色的水滴状的玉,两只手上都戴着镂空金镯,浑身上下的装扮我都是头一回看见。” “记忆力不错。”绵绵煞有介事地表扬了一句。 刀子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被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瓦解个彻底,忍不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就轻松多了,没了先前沉重压抑的感觉:“那打扮华丽的娘子带我去了一家客栈,不由分说给我上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个劲地招呼我快吃,甚是热情。我第一回进客店,刚开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娘子给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管往嘴里塞,吃了多少也不记得。吃着吃着就困了,就那么睡了过去,再睁眼就到了别处。” 这个情况,绵绵熟悉,她笃定地猜测:“你被卖了,对不对?” “是。”刀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毕竟这是他少不更事时的糗事。 “后来呢?”绵绵觉得这个经历十分有趣,跌宕起伏,她听得津津有味,兴冲冲地追问。 “我醒来就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手脚都被绑住了,嘴也被布条塞住,无法高声呼救,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刀子骑虎难下,不过是他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关于往事的讲述还得继续,“挣扎一会儿,发现绳子绑得很紧,我手腕上的皮都磨破了,疼个半死也没能挣脱,反倒把自个儿累得够呛,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嗯,手腕破了确实挺疼的。”绵绵神色凝重地点头,一本正经地强调道。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刀子哪能不明白,但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这个把柄被小娘子揪着,他不敢有怨言,只能苦笑。 绵绵见刀子识相,也不再得寸进尺,挺直了脊背,傲娇道:“继续。” “稍稍平静后,我才听到周围也有呜呜的声音,这才发现旁边有别的人在。”刀子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我稍稍往边上挪动了一下,胳膊忽然撞到了一个活物,隐隐约约的呜呜声更响了。我正想细细查探一番,攀攀交情,也好借力挣脱,不料屋里陡然亮起了一道光——” 刀子的话被截断,只听绵绵火急火燎地喊道:“等等,我去拿样东西。” 而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娘子跟一阵风似的飘进了屋内,不一会儿又重新风风火火地冲出来,手上还端着什么。 等她走近了,刀子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小娘子手中拿着的正是一碟蜜三刀,是昨日刘贞娘特意留下的。 “开始。”绵绵重新坐下,拿起一块糕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住刀子。 想起那些坎坷的往事,刀子本还有些郁结,如今那点子愁肠百结却渐渐消散了。 第二百零八章 摸爬滚打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恐怖神秘的气氛荡然无存,讲述者心中的郁结悄然散去,感觉不知不觉就变了,刀子再度开口,却不像是讲述亲身经历,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出现在灯光下,凶神恶煞的。他一开口就让我们闭嘴,不许我们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我旁边被抓的那人想不清明,仍旧呜呜地挣扎,直接就被那男人抄起凳子开瓢了,血流了一地,我们当时就吓坏了,可那动手的男人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冷着一张脸站着。” “是个狠人。”绵绵边吃边评价。 “有的人面冷心热,有的人是面和心软,但有的人是真的心狠手辣。”刀子深以为然地感慨道,“那个被打破头的人就那么被丢在地上不管不顾,整个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闻着让人直想吐。那个受伤的人脸白得跟鬼似的,看着都快一命呜呼了,那男人才不慌不忙地找来人把受伤的人抬出去,不知道是去治疗还是直接丢到荒郊野外。” “杀鸡儆猴。”绵绵一边啃了一口手中的蜜三刀,一边对这种行为下了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义。 “对,他就是为了震慑住我们,让我们害怕,使得我们不敢反抗。”刀子心有余悸道,“我当时都吓傻了,别说反抗,就连出声都不敢,尽量屏息凝神,生怕一不留神触怒了那男人,小命不保是小,主要是不忍心留下阿娘一个人。” 刀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个男子汉,在小娘子面前讲述曾经贪生怕死的糗事,多少会觉得害臊。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绵绵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认为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安慰道,“你当时还小,涉世未深。” 闻言,刀子像是得到了谅解,脸上的赧然退去了些,表情自然了很多。 论安慰人,绵绵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小能手,跟她损人的能力可以说不相上下,她好奇地问:“你们当时人多吗?” “啊?”刀子怔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连忙回应,“大约有二十个,没细细数过。” “有这么些人,你为何听不见动静?”绵绵觉得奇怪。 刀子挠了挠头,颇为尴尬道:“当时可能太紧张,一时之间仿若失去了听声辨音的能力。” 绵绵倒是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又换了一个:“若房里只有那大汉,那你们大可以齐心协力,或可逃出生天?” “外头有人把守,我等都是孱弱少年,不敢——也不能。”刀子的回应有些迟延,想来是在以曾经的怯懦为耻。 “对对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后来呢?”绵绵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真真是听入神了。 “然后那男人也不给我们松绑,就开始讲我们要做的事,给我们布置任务。”刀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他让我们学习如何辨别穷人与富人,如何偷窃,还有如何快速得手,又如何保证不会失手。” 对于这些不堪的经历,他只想简单带过,可绵绵却不想跳过这般精彩的部分,寻根究底地说:“细细道来。” 绵绵这副样子,完全是摆出了听书的架势,说起话来神气活现的,可刀子无法拒绝,只能将那男人如何传授的经过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出来:“要当扒手,必须具备三个基本要素,一要看得准,二要拿得快,三要跑得溜。” 本以为小娘子对这样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可绵绵却越听眼睛越亮,令刀子生出了某种错觉,以为她向往这个行当,斟酌再三还是劝说道:“小娘子,这事儿一般人不适合做,招人恨,也损阴德,女孩子更做不得。” “放心,熟能生巧,我没有那等技巧,也受不了那个苦,不会自讨没趣。”晓得刀子是误会了,绵绵一本正经地解释,“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缺,自不会以那等手段获取,我只是感兴趣罢了。” 刀子吁了一口气,他真怕将小娘子误导入歧途,他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绵绵见对方停住了,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别停下,接着说呀,越详细越好。” 无可奈何的刀子只得挑比较浅显易懂的来说:“辨别穷人和富人,一看衣,二看鞋,三看首饰,四看脸。前三者总的来说是讲一个人的外表,俗话说人靠衣装,看一个人的穿着就能估算他是否有钱,毕竟先敬罗衣后敬人,锦衣玉带与粗布麻衣完全是两种装扮。但如今织布染布的手艺都在精进,价钱也由原先的天价到后来的平价,单看布料有时也区分不出来,这时就得看鞋,除了看做鞋的布料,还要看磨损的多少。布和绸缎的料子是一目了然的事。但也有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这时候就需要看鞋边的磨损,如果起了毛边的,那就是经常穿着的,极有可能是假装有钱人,故意穿出来充脸面的。可如果是簇新的,那便是不经常穿的,主人是个不必走路,惯常坐马车出门的有钱人家。有的人喜欢显摆,那就会有人喜欢财不露白,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可从他们的配饰能看出一二。当然,这些都有可能看走眼,那就需要通过脸和手来辨别。精心养护的脸与不沾阳春水的手指与寻常人完全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只大肥羊。” 听到这儿,绵绵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自个儿的手,仿佛要看出其中的区别。 而刀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双莹白如玉,嫩得跟水葱似的小手,弱弱地说:“妹妹你的手就跟我们都不一样。” “哦——”绵绵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软软地强调:“这么说我也是大肥羊咯。” 瞧着眼前的小娘子一脸骄傲的可爱模样,刀子失笑摇头,郑重点头道:“是,以后切记要好好保护自己。” “对对对,羊儿肥了都是要被宰的。”绵绵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将小手揣着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