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藏屋》 第一章 孟亦萱知道淮海中路的购物美食广场一年半前开了一家高档日料店,占据了靠近马路两层楼的宽敞旺铺,生意非常红火。这家日料店的名字叫做食藏,但她从未进去过,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钱花费在口腹之欲上。 她只是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店门口,站在食藏的店门外,偶尔驻足片刻,向内张望,透过擦拭得锃亮反光的落地玻璃,能瞧见极为宽敞的店内全日式的豪华装潢。偶尔在工作地点听同事提起过这家店,老板似乎是拥有日本长久居留权的中国人,在日十一年,料理修行长达十年,最近才回国开了这家店。老板并不经常在,似乎每年都要去日本三到四个月的时间。但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店里主持业务。 而且,她们还说,老板其实是一个女人,而且长得很漂亮,气质非常迷人。 孟亦萱不知道她们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八卦,分明只是清洁工而已,即便在高级写字楼里工作,也不能把自己当白领。有的时候她会很恶劣地想,别指望说一些听起来很高端的八卦,就能自欺欺人般把自己归入白领的行列了。 多半这些话,也都是公司的高级白领们空闲之余聊天时,被偷听来的吧。 孟亦萱今年27岁,高中学历,目前的职业是清洁工,工作地点是淮海中路有名的高档写字楼——名都大厦,她隶属于承包这栋楼清洁业务的保洁公司。这是她不知第几份工作,但无疑,是目前最为满意的工作。 工作时间早七点至晚八点,做六休一,每个月工资扣完杂七杂八还有两千元,这样的工作,对她来说真的是很满足了。毕竟能给他们这种人交五险一金的公司真的不多,这家保洁公司对员工那是真的好。 高三毕业直接放弃了高考走进社会,现在想想其实并无遗憾,当时做出的选择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到现在还是如此认为。那个家,她已经呆不下去了,本也就没有容身之所,好歹读到了高中毕业,是时候出来了。只是,想起天国的养祖母,不由得还是心间泛酸。 她五个月大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之后被养祖母抱回家中抚养。从小到大,过得日子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但是打小被歧视着长大,对年幼的她来说,精神上是巨大的磨难。 为什么被歧视?不是因为她身患残疾,或者样貌丑陋,相反她四肢健全,头脑聪慧,五官清秀可人,长得颇为耐看。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仅此而已。 她的名字孟亦萱,是亲生父母给起的,听起来挺文艺,挺好听,多半她的亲生父母也算是文化人。只是文化人又怎地,狠心抛弃孩子,留给孩子的只有襁褓里一片写着名字和生日的汗巾。这样的文化人,也不知把书都读到了哪里去。用养祖母的话来说:“这名字是你那混账父母留给你唯一的东西,所以还是好好留着,当做纪念吧。” 因为这个名字,她和老孟家结了缘。现在想想或许是孽缘,但到底还是被老孟家拉扯长大,这是事实,她没办法否认。 “你们瞧,这娃娃也姓孟,被丢在咱家拉货的老三轮上,这不是和我老孟家有缘嘛。”这是她养祖母把她抱回家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老孟家能答应吗?一开始自然是不答应的。她那来自乡下,刚进城没多久的泥腿子养父,一身封建气还没洗干净,正琢磨着和刚娶进门的小市民老婆生几个男娃娃扩大家业,却没想到自个儿老娘率先给了他当头一棒,送了她一个女娃娃。 “娘,这女娃,是赔钱货,咱们养了,没啥好处的。”养父当年的这句话,还是后来养祖母临终前告诉自己的。 养祖母小学文化水平,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却有一颗好强的心,丈夫死得早,她一个女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原本以为自己儿子是个老实懂事的,却没想到进城几年养了一身臭爷们的脾性。钱子儿没赚到几个,成日里却娘们长娘们短的,满心满眼都是对妇女的歧视。本以为儿子在自己面前也该收敛点,却没想到当着她这个老娘的面,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养祖母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你不养她,我来养!不花你一分钱!”养祖母对着自己的混账儿子放下了狠话。 这话一出口,养父孟大海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老太太拿出大半生的积蓄,开始费心抚养襁褓中的女婴。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到断了奶,老太太整了个酒酿元宵的摊子,用三轮车拉着,把小女娃背在身后,便骑着三轮车沿街叫卖。 孟大海好歹还算是没黑心到底,老孟家本就是做早点生意的,老太太做酒酿元宵要的那点原料成本,他也就担着了。只是老太太倒是硬气,赚了的钱硬是分给孟大海一半,自己只赚一半,母子俩就此开启了合营模式,让街坊邻里笑话了很久。 孟大海进城时本来是做农民工的,在工地干活摔断了腿,没医好,就此跛了脚,好歹要了一笔赔偿金,运气好地经过一个狐朋狗友的介绍,盘下了老街上的一处老旧的店面加住房,开始做早点生意。他们家本就是山西农村来的,做面食是一把好手。孟大海耳濡目染,自幼也养出了一手点心功夫。只是没想到还是会重操旧业,当年入大上海闯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今因为那一摔,全碾成了粉末。 孟大海刚娶进门的媳妇儿是老街东头那家老金卤菜店的女儿,名字叫金凤,典型的小市民嘴脸,八卦、小气、斤斤计较,爱占小便宜,素质低劣。孟大海是跛脚男人,若不是看上他老实好欺负,早点生意做得也还不错,而且经常给自己献殷勤,她才不会嫁给他。最重要的是,嫁给这个男人,离得近,有娘家撑腰,她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金凤见到当时还是个婴儿的孟亦萱时,就扯开嗓子嚎了出来。“这哪来的野崽子,来历不明,吃喝拉撒都得我管,还不是我生的,凭什么啊?” 老太太知道的,这女娃的命恐怕苦了,但要她转手送给别家抚养,亦或者送进孤儿院,她又舍不得,她在三轮车上发现这女娃时,正是盛夏的夜晚,蝉鸣阵阵,小东西在襁褓里,不哭不闹,抱进怀里时软软糯糯的,张开小嘴就冲老太太笑,唇角的小梨涡甜进了心底,老太太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这辈子累苦累活,咱就自私了这么一回,孩子,你不要怪奶奶,但愿前半辈子吃得苦,后半辈子能全换成甜,奶奶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一定会是个有福的。 小家伙跟着奶奶一天天长大,五岁前都是在奶奶的三轮车上渡过的。三岁半时就开始帮奶奶买酒酿元宵,小小的女娃娃居然算数很灵光,收钱找零从不出错。五岁时出了个意外,让老太太不敢再带这孩子出门了。老太太内急去找公共卫生间,女娃娃一个人看摊子,等老太太出了卫生间,正巧看见一个男的抱着女娃娃准备跑,女娃娃死命挣扎,老太太心里一咯噔,知道碰上拐子了,抄着卫生间里的拖把就打了过去。拐子给打跑了,小女孩却从此留在了家中,再没跟奶奶出过门。 留在家中的女娃娃也没享过一天福,从此成了孟大海和金凤的使唤丫头,最佳免费劳力。做早点生意的人,每天起的比打鸣的公鸡还要早。当时90年代初,老街上条件差,整条街共用一个公共厕所。夜里、清早为了方便,家家都还用痰盂。孟亦萱的工作就是早上倒痰盂,刷洗干净。然后洗衣服,晾衣服。接下来进厨房,帮孟大海剁包子馅,将包好的包子装笼。摘菜,码肉,揉面,所有空下来的活,不管她能不能干,全部都得干。那个时候,孟大海已经如愿以偿地得了两个亲儿子了,孟亦萱在家中完全就是没有地位的,就连后门拴着的那条京巴狗,好歹每天都有口肉吃,孟亦萱却不如它。 金凤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少奶奶,本该她干的活,全甩给了孟亦萱,只要有这丫头在眼皮子底下,她连扫帚倒了都懒得扶一下。 小丫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不是她内心不怨,也不是她天生圣母转世,只是她很早就明白,怨没有任何用处。她必须依靠着这个家活下去,奶奶在外辛劳,为的是她的学费,只要她能上学,只要她能读书,只要她长大后有能力带着奶奶脱离这个家,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奶奶的酒酿元宵摊子开在距离老街最近的格致中学边上,上下学的学生和家长都喜欢老太太的手艺,每日的收成还算不错。到了六岁,小丫头如愿进了小学。虽然没读过幼稚园,但所谓的学前教育,对小丫头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小学六年,她不出意外地成了最刻苦的孩子,最勤劳的孩子,最让人心疼的孩子。老师习惯了每天只为她提前布置作业,为了她能在放学前利用课余时间把作业写完。因为她回家之后,将不会有任何时间写作业,直到十点钟上床睡觉前,她都在为了那个家忙碌。她节省到让人心酸,一毛钱的铅笔用到小手都握不住了那般短,还在用。两毛钱的橡皮,用成了碎渣,不舍得扔。每天中午孩子们吃着学校发下的营养餐,她却只是抱着一个老旧四方的不锈钢饭盒吃得香甜,猪油炒青菜加上一点白米饭或者剩馒头,偶尔加个荷包蛋便是意外的惊喜,那是奶奶的味道,让她至今都很怀念。 名列前茅的成绩,刻苦贫困的尖子生,永远是她的标签。六年来,家长会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她不会告诉奶奶学校要开家长会,奶奶直到亲孙子上小学之后,才从孟大海那里知道原来学校是有家长会的,那个时候,孟亦萱已经四年级了。之后的家长会,奶奶却没有提出要去参加,她明白孟亦萱在想什么,有的时候晚上九点多收摊回家,看着小姑娘还在家中忙碌的身影,她只能躲起来偷偷地抹眼泪。 经过自己的努力,和小学校长的极力推荐,她进入了格致中学,并获得了减免学费,勤工俭学的机会。格致中学是上海最好的中学之一,在那里,孟亦萱渡过了成长过程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是她的青春岁月,她第一次品味到了人生中除了苦之外的味道,酸酸甜甜,美妙非常。 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她永远记住了一个名字——韩未纪。 第二章 韩未纪是谁,韩未纪不是永垂不朽的烈士,不是光芒万丈的明星,只不过是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学姐。孟亦萱刚进格致时,韩未纪正在读初二,她的教室就在孟亦萱教室的正上方。 刚入格致初中的孟亦萱并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位学姐。一般情况下,孟亦萱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课学习,然后是图书室管理员的勤工俭学,之后便是食堂吃饭和回宿舍休息,四点一线的生活单调却充实。没错,她申请了住校,学校也批准了,本身学费已经全部减免,勤工俭学抵去了住宿费,只剩下奶奶每月打进饭卡里的三百块伙食费,足够小姑娘的开销了。格致虽然不是寄宿制学校,但却也能为她这样极个别的困难学生提供住处。 身上陈旧的衣服换成了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干净的气质乌黑的长发,唇角的梨涡在笑起来时能甜进心里,安安静静爱学习爱看书的文学少女,含苞待放的孟亦萱就这样成为了情窦初开的男生们心里的初恋。但她不懂这些,都说女孩子开窍比男生早,孟亦萱在这方面却相当晚熟,直到入校满一年,也就是初二时,学校举办了一场篮球联赛,她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一个俊逸潇洒的身影,内心的爱情种子才突然间开始萌芽。 当一个女孩子成为班级篮球队的主力,上阵挥洒汗水、张扬青春,盖掉高大男生的三分投篮,几步疾奔潇洒上篮,那画面该多么美丽。无意间被朋友拉去篮球场看帅气学长的孟亦萱,眼睛里却只剩下了那个叫做韩未纪的学姐。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躯,灵活矫健的身姿。帅气的长马尾,还有俊美的脸上那阳光洒然的笑容,好耀眼,孟亦萱眯起了漆黑的眸子,赤红了双颊。心口莫名一揪,便从此患上了只在她面前心律不齐的毛病。 若是要去形容韩未纪学姐,孟亦萱觉得她就像是一把宝剑,那就是她身上独有的气质,自信却不自傲,张扬却不张狂,凌厉如剑,所向披靡。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成的,她总是那般耀眼。 学姐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观察她久了,孟亦萱发现她真的是属于那种极端拉仇恨的人。从没见她伏案刻苦过,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下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走廊上和男生女生们聊天嬉笑,人缘好到不可思议。不仅如此,她还体育万能,擅长书法和写作。虽然什么社团都没有参加,却经常被各种社团请去镇场子。最著名的一次镇场子是格致的两位高一女生遭到不良少年围堵,当时高二的她正巧路过三两下便解了围,听闻此事之后,孟亦萱才知道学姐其实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在练空手道。 这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其实是没有的,只是在孟亦萱的脑海里,学姐就是那样的完美。即便偶尔也会发现她的小缺点,比如有的时候很恶趣味,喜欢逗朋友玩;或者偶尔偷懒,作业临到头才开始赶。却反而让她觉得,学姐真的很真实。 这些点点滴滴,都是在长达三年的暗恋关注之中,慢慢积累出的回忆。只属于她一个人,对方或许连她这个存在都不知晓。没有和她说过话,没和她照过面,眼神不曾对视过,甚至不曾靠近她半径十米之内。她追随着她,从格致初中考入格致高中,孟亦萱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小图书管理员,但学姐却越来越耀眼。校舍变大了,教室拉开了,离她更远了。就是这样的一个胆小卑微的自己,默默暗恋了她三年的时间。也曾觉得自己不正常,但却很快接受了这一切。她不需要别人的认同,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爱恋。 她自认自己其实很了解学姐,唯独有一点她不知晓。原本她没有去在意这一点,直到学姐于高二时突然离开,她才明白,其实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她一点也不了解学姐的家庭情况。 从初二开始关注她,一直到自己高一学年结束时学姐离开学校,三年的时光里她的眼中只有学校中耀眼的学姐,却并不知道家中的学姐是什么样的。每天都有一辆中高档的轿车接送学姐上下学,她只大概猜测过,学姐家境很好。 直到学姐突然在高二结束的那年暑假出国去了日本,孟亦萱才知道,原来学姐一直都有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直到她走后才被揭晓。 她是中日混血儿,国籍是中国。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虽说从小到大她都生长在中国,到底还是在高中即将毕业的时候去了日本读大学,或许将来也会在日本工作,结婚,成家立业。 真好,特长中又多了日语这一项。 但说真的,孟亦萱在听闻这个消息时,心中其实有些疼。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一开始她就亮明了身份,她是否还会那般受欢迎?学姐,这一路走来,保守秘密辛苦吗?难受吗?是否有能够与你分享秘密的人? 原来,学姐或许一直都没有她想象得那般阳光快乐。 学姐走后,孟亦萱觉得心里仿佛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打不起精神去学习。高三那一年,奶奶病逝了,孟亦萱的这段暗恋,也随着奶奶的病逝彻底沉入了心湖深处,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未曾再浮上心头。 只是偶尔的,瞧见与日本有关的东西,都会莫名觉得有种亲切感。比如现在的自己,再次驻足在食藏的店门口,每天上下班各一次,从一年半前食藏开业没多久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这几乎成了一种怪癖。 店内喧嚣,食物的香气隐约飘出,诱人脾胃。饥肠辘辘的孟亦萱摸出自己那用了七八年的诺基亚板砖看了看时间。 晚上九点,是时候回家了,她紧了紧肩上的帆布挎包,迈开了步伐。 ====================================================== 自己的小蜗居距离上班的地方其实不算很远,坐公车也就半个小时。一片九十年代建起来的老旧小区,她与另外三个女孩合租,每月每人分担租金(含水电)800块。三室一厅一卫,条件还算不错,另外三个女孩也都是勤劳节俭、洁身自好的姑娘,学历不高却在魔都打拼,大家互相体谅彼此的不容易,很少会闹矛盾,住起来很舒心。 属于自己的小屋只有小小的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方书桌,一张凳子,一个简易衣柜便是全部家当了。衣柜里是几件朴素简单的衣服,已经洗到褪色了还在穿。床上铺着的是极具八十年代风格的印花床单,一条毛巾被。看起来陈旧,但却很干净。头顶上吊着一个小微风扇,房间里没有空调,晚上睡觉时,只能靠外面客厅的空调透一点冷气进屋,头顶微风扇一转,便能凉快许多。 盛夏八月的魔都十分潮湿闷热,今早上晾出去的衣服又没有干,多少让孟亦萱有些烦躁。合租屋的厨娘小梁正系着围裙做着明日中午大家要带的饭菜,萍子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桌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还有一个姑娘名叫刘洋,大家喊她阿洋,在餐馆干活,每天要到十一点钟多才能回来。 “阿洋也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那工作辞了,你说她一个姑娘,在后厨打杂,成日里跟一群老爷们混在一起,多难受啊。前两日我看到她裤子上有个黑手印,绝对是被性骚扰了。”萍子骑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愤愤不平地说着。她全名叫张雪萍,和刘洋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老乡,都是高中学历,同龄25岁,来自苏北。不过她花了两年专门去学了化妆,现在是一家婚纱摄影馆的助理化妆师。 “可是这个月资金有些紧张,她弟弟不是刚刚考上大学嘛。现在不干了,这个月就没钱给家里了。”小梁向来是个温吞脾气,也是她们之中最理性的人。她全名梁虹,27岁,安徽阜阳人,物流管理中专学历,烧得一手好菜,勤俭持家特别会打理钱财,大家的伙食费都是交给她来用的,每个月每人三百,就能天天吃到美味。她是一家大超市的仓库管理员,这个工作比较清闲,所以每日都有空买菜回来烧饭做菜。 “萱萱,你说,她到底该不该辞。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容易,被骚扰了还得忍气吞声,我就是看不惯。大不了,我来筹她弟弟的学费,我绝对要让她辞职!”萍子扭头问孟亦萱,结果越说越气愤,直接拍起了桌子。 “萍子,你冷静点。”孟亦萱把刚收下来的干衣服裹成一团抱在怀里,然后拉开另一张椅子坐在了张雪萍身旁,道,“现在辞了工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洋的情况,一旦丢了工作,就很难再找到了,这个月能筹钱给她,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况且,她的脾气你也知道…” 说到这里,气氛一凝,张雪萍仿佛也被这个抑住了怒气,最后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刘洋的情况比较特殊,幼年时期本来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但八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从此患上了一个比较罕见的疾病——失语症,恢复治疗效果平平,如今能够听懂别人说话,自己说话却无法连词成句,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需要听者去理解。文字的阅读没有问题,书写却有障碍,但是电脑的使用倒是没有障碍。 再加上她性格非常内向,不喜欢与人交往,几乎所有的用人单位都不愿意用她。原本她这些年一直在学美术,但后来家里条件急剧恶化,便放弃了。她母亲身子弱,这五年来一直在生病住院,一年前,本来是家庭顶梁柱的父亲突然出意外离世,如今家里面全靠她一个人承担着母亲的医药费和弟弟的学费,弟弟也是个懂事的孩子,高考一结束就外出打工贴补家用了。本来他也想放弃读大学,但是刘洋死活不让。她这个倔脾气,谁也拗不过。 合租屋内陷入沉默,饭菜的香味传来,明日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梁虹细心地将饭菜装入每个人的饭盒内。鱼香茄子,清炒四季豆,炸得金黄的藕夹肉,配上晶莹饱满的米饭。装好后等待冷却,放入冰箱,第二天早上装入便当袋,便可直接拎走。只有刘洋不用准备午餐,在饭店工作的人,都有免费的工作餐。 完成装盒的厨娘小梁去洗澡了,已经洗好澡的孟亦萱和张雪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默默等待刘洋回来。每日都是如此,即便孟亦萱不陪着,张雪萍也会坐在这里等。 11点半整,钥匙开门声准时传来,刘洋瘦削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一见到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她便乐呵呵地笑了出来。 “阿洋…我…有话要跟你说。”张雪萍迟疑地开口。 果然还是要说吗?孟亦萱心里嘀咕。 刘洋却挥了挥手,打了个手势。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孟亦萱都懂了一点手语了。她知道刘洋是在说: 你先听我说。 张雪萍和刘洋交流一般都是直接说话,但是语速会比较慢: “你说吧,我听着。” 刘洋面露喜色,词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新工作…找到,很好…工资…高,老板…好人。” “诶?”张雪萍和孟亦萱异口同声,“什么工作?” 刘洋:“美工…美食杂志…美工…” “你怎么找到这种工作的?”张雪萍都惊了。 刘洋:“好人…介绍……美女…” “谁?我认识吗?” 刘洋摇了摇头,她说话说不快,急得满头大汗,一个词一个词地努力说着,还配合着手语道: “她…经常…来…厨房,我…不知道…她……名字,但是…她…很漂亮…美女…,今天…来…店里…和…另一个…美女…主编…杂志,我…介绍…给她…好人…” “阿洋,你不会遇上骗子了吧。”张雪萍抓着她的双肩拼命摇晃。 刘洋猛的摇头,蜷缩着身子略显滑稽地打着手势道: “…真的,我…有…主编…名片,给你。” 说着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张雪萍接了过来,孟亦萱也凑过头去看,就看到上面写着: 《天下美食》杂志社主编何雨晴 第三章 刘洋真的遇上骗子了吗?事实证明,刘洋确实进了《天下美食》杂志社,成为了她梦寐以求的美术工作者。一周多了,这超现实的发展,到现在还让合租屋的姑娘们觉得头晕目眩,这位悲情的失语姑娘走了人生最大的好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漂亮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天是周日,刘洋回老家去帮弟弟整理上大学时要用的行李,顺便去看卧病在床的母亲,因此不在上海。实在按捺不住的合租屋其余三人全体出动,直接找到了之前刘洋工作的那家餐馆,去询问那里的老板。 餐馆的老板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当初就是因为想帮刘洋一把才把她招了进来。虽然现在人被挖走了,他倒是一点怨言也没有。 “小刘很不错的,是个有才华的。你看,我这门口新换的招牌,还有这个新菜单,都是她设计的,因此吸引了不少新顾客。我那个朋友啊,就是看不得年轻人被埋没,听说设计排版这些的小姑娘只是后厨里打杂的,当时就指着我鼻子骂我了。第二天就带着她那个当美食杂志主编的闺蜜过来把人挖走了。她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我也知道,小刘在我这里是埋没了,我这里也没有合适的职位给她,所以一直都很苦恼,也就耽搁下来。嘿,现在说这些倒像是马后炮了。”老板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着,怀孕六个月般的大肚子配上那笑容和光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尊弥勒佛。 “您的那位朋友是谁,我们很想去当面感谢一下。”张雪萍问道。 “不用不用,她不需要这些,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老板挥了挥手,“本来我跟她也是素不相识,只是在她工作的餐厅里吃过一次饭,后来就成了朋友。” “真的假的啊?”三人都来了兴趣。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但这就是缘分。”老板提起这事半是怀念半是唏嘘,“五年前的事儿,那个时候我在东京做生意,后来投资失败,落魄潦倒的时候进了一家餐馆,她当时是店里的学徒兼副厨,给我做了一碗炸猪排盖饭,真的好吃到想哭,我跟她聊了很久,她有一句话触动了我,她说这世界上不论是谁都不会拒绝美食,美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后来我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就回国了开了这家餐馆。没想到啊,我以为她会一直呆在日本的,去年她也回来了,还在淮海中路那里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叫做食藏。她回来后经常会来我这里,特别还去后厨转过几次,毕竟都是开餐馆的,互相学习嘛。可能是那个时候吧,她注意到小刘了。” 听他说到这里时,孟亦萱突然站了起来。其余人疑惑地看向她,她莫名红了脸,又默默坐了下来。 “食藏,我经常路过那里。”孟亦萱小声解释道。 “是吗?那正好,我们这就去找她吧。”张雪萍瞧着孟亦萱,满脸喜色。 “呦,还真不巧,她昨天去日本了,可能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老板说道。 三个姑娘立刻泄了气。 “那她叫什么名字,您总能告诉我们吧。” “嘿,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都喊她miki。”老板笑呵呵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 “mickey…是那个米老鼠的mickey吗?”梁虹一头雾水地问。 “不是的,不过她的日文名确实和米老鼠的mickey发音很相近,在日本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叫她,所以我也是随大流。实际上是这么写的…”他放下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沾了点灰沫,在桌子上写下m-i-k-i四个字母,然后接着道:“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从来没互相问过名字,我叫她miki,她喊我欧桑(日语中大叔的意思,是欧吉桑发音快后的略称),我们俩手机输的名字都是这个,现在想想也挺不可思议的。” ====================================================== 神秘的miki小姐一时间成了合租屋里的话题人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几次寻找她未果,不断为着生活奔波的众人也渐渐淡忘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恩人。 九月末了,阿洋的弟弟现在正在*的校园里进行着如火如荼的军训生活,阿洋自己在《天下美食》的工作也步上了正轨。梁虹、张雪萍和孟亦萱三人还是老样子,忙忙碌碌,上班下班,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秋日的凉意席卷大地,天高气清,人也显得神清气爽。 很快便是十一长假,合租屋里除了孟亦萱以外,几个姑娘都盘算着回老家去看看。作为上海本地人的孟亦萱,却成为了最无所适从的一个人,每到节假日,她就会这个样子。没有去处,唯有懒在家里,平日里上班辛苦,好不容易有了长假,她也不想再往外跑了。没了奶奶的那个地方反正她是不打算回,对了,不若去看看奶奶吧,好久没去看她老人家了。 养祖母过世后被火化,骨灰盒就存放在殡仪馆之中,孟大海没钱给老太太买坟地,只是给殡仪馆一口气缴了十年的骨灰存放费,就此把老太太丢在了那里。这样也好,方便孟亦萱能够去看老太太,并且避免与那一家子碰面。 十月三号下午,从殡仪馆回来的孟亦萱正坐在公交车上看风景,车子到达淮海中路站,食藏的店面又一次进入了眼帘。鬼使神差的,孟亦萱在这一站下了车。站在车站,她望着马路对面的食藏,心里吐槽自己为什么要下车,难道真想在里面吃一顿吗? 开什么玩笑,在那里面吃一顿,相当于自己大半个月的伙食费没了。如今的自己真有那个余钱去如此花销吗?每个月房租800,伙食费300,日用品加小件衣物开销300,交通费电话费100,偶尔不可避免地要买上两件新衣服,2000的工资已经所剩无几。她存点钱容易吗,真的要这么奢侈一回吗? 如此反问着自己,她的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最终还是推门而入,走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请问只有一位吗?”穿着漂亮和服的美女服务员向她鞠躬,脸上扬起非常标准的职业微笑。 “呃…是的。” “吧台有空座,可以吗?”服务员问道。 “啊…没关系。”她的声音怯怯的,身上陈旧老土的穿着和不自信的表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第一次来的,而且定然囊中羞涩,寒酸不堪,但是这位服务员并没有任何蔑视的表现,一举一动都尽到了最完美的待客标准。 低着头缩着肩膀,孟亦萱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挎包带子,跟着服务员坐在了食藏的吧台旁。这吧台围绕成半个长方形,中央是料理区,料理区背后有一道挂着日式暖帘的门,帘后便是厨房。每个座位下都有用来挂包的挂钩,还有用来摆放手机等细碎物品的开放式小抽屉。孟亦萱将自己的包挂在了钩子上,有些费劲地坐在了高脚吧台凳上。服务员已经将菜单摆放到了她身前。 “这是菜单,请您过目。”说完之后,服务员便短暂离开,没过多久她便返回,手里端着一杯冰水,轻轻放在了孟亦萱手边。 孟亦萱正埋头菜单,各种各样的美食照片和名称看得她眼花缭乱。说实话,她对日式料理实际上一点也不了解,除了寿司和饭团之外,她只知道生鱼片了。但是这些都好贵啊…她有些后悔自己走了进来,但现在出去也实在是太… 翻了半天,孟亦萱终于发现了菜单的平价页面,这些都是平日提供给繁忙上班族的午餐简餐和面向学生们的菜单,基本上都是价位在二三十左右的套餐。孟亦萱挑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选了一份炸猪排套餐,这一份套餐花了她二十八元,已经算是菜单里最便宜的一道了。点这道套餐时,她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位光头大肚的餐馆老板的话,看到炸猪排,她几乎是潜意识地就选择了这一道。 “您稍等,美食随后就来。”服务员在手中的掌上点单机中上传了单后,便微笑着对孟亦萱欠了欠身子说道。她的遣词造句很独特,听得出来应当是训练出来必须要说的话术,不过语气格外的亲切开朗,多少让孟亦萱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美女服务员走后,孟亦萱开始打量起整个店面。虽然之前在店外驻足无数次,也观望了无数次,但进来后才真切体会到了这里浓郁的日式氛围。整个店铺的面积非常大,只是一楼的待客区目测就有两百平。除了充满风情的折扇和日式屏风之外,就连不远处的卡座座面都是榻榻米制的。虽说为了符合中国人习惯,并没有架高成榻榻米的隔间,也无需脱鞋入内跽坐于垫,但依旧保留了许多日式情怀。 不过听说楼上确实有需要脱鞋入席的榻榻米宴会场。 除此之外,孟亦萱还在墙上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面具,她只知道这些面具大概是日本传统的一种面具,但对日本文化并无太多研究的她,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许多浮世绘风格的图画被做成墙纸贴在墙面上,灯光一打,充满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此刻下午五点刚过,实际上还未到饭点,食藏的晚餐场才刚刚开始。也算是孟亦萱来得巧,整个店里就只有她一个客人。其余服务生正在布置座位,这项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了,不少服务生已经很自觉地站到了门口去迎客。 孟亦萱有些奇怪的发现,店里的服务生根本没有男性,清一色的娘子军,她们身着和服,或许是一种改版后的简易和服,因为和孟亦萱印象中的华丽和服不大相同(实际上是浴衣),但她也不懂。宽大的袖子被一根红绳子绕过腋下在背后拴起来固定好,以方便活动。和服都是杏黄色的,上缀漂亮的云纹图案,和服之外还系着拦腰围裙,围裙是藏蓝色的,上面用白色勾勒着食藏两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这也是食藏的logo。脚上穿着很传统的白色分趾袜,踏着木屐,走起路来梆梆作响,怪清脆好听。 她们的发型统一盘起,当然短发除外,头上戴着四角头巾,打扮得就像是采茶姑娘。头巾也是藏蓝色的,也有着食藏的logo。 没想到这里的服务生在服装穿着上也这么讲究,给孟亦萱一种非常高大上的感觉。正当她盯着服务生们愣神时,冷不丁吧台内暖帘后的厨房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掀帘而出,手中拿着一方木盒,站在了被吧台围成圈的料理区之中。 孟亦萱再老土也是知道的,日式料理店有一个特色就是食客能看到食物制作出来的过程。料理表演,也算是日式料理吸引人的所在。特别是生冷食品的加工,比如生鱼片的切片装盘,寿司的捏制,还有一些特色的,比如铁板烧、御好烧等,大师傅都会和客人面对面,他们制作的手艺往往能勾起人们强烈的食欲。 平日里的吧台区实际上很是热闹,孟亦萱每次下班路过,都看到有排队等座的客人将吧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在观看料理表演。只可惜大师傅的模样她是一次也没看到,毕竟人太多,她又站在店外,完全被挡住了。 今天她倒是终于看到了大师傅,这是一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张充满男人味的脸棱角分明,是一个很英气勃勃的男子。他身着藏蓝色的日式传统交领厨师服,衣襟右掩,胸口有着食藏的logo,头上戴着一顶四四方方的同色厨师矮帽(传统日料师傅着装上其实比较随意,头上也从来不戴大高帽),腰间扎着白色的围裙。他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案板上,打开,孟亦萱看到了里面郑重地存放着三把细长的菜刀。他取出菜刀,开始细细擦拭保养。中途也抬头看了一眼吧台边的孟亦萱,淡淡地说了一声“欢迎光临”,就没再理会她了。 孟亦萱心中嘀咕了一句,怪不得那么多人看,原来是个高冷帅哥。念头刚落,诱人的香味就飘入鼻中,刚才那位可亲的服务生妹妹端着四四方方的托盘走了过来,将一份精心制作、装盘盛放的套餐放到了孟亦萱身前。 “您的炸猪排套餐来了,请您慢用。”服务生妹妹甜甜说道。 “咕咚”,孟亦萱盯着眼前的美食,吞咽了一口唾沫。 第四章 眼前摆放着孟亦萱有生以来吃的第一份日式料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炸得金黄金黄的猪排,一整块猪排炸熟后切段,整齐地码放在长方形的碟子之中,猪排上淋了一层棕褐色的浓稠酱汁,看起来诱人极了。 最靠近孟亦萱的是一只大口碗,里面盛着一碗白米饭,米粒晶莹剔透,饱满诱人,向外透着热气,散发着阵阵米香。一叠青翠欲滴的凉拌羊栖菜,一份高丽菜为主的蔬菜沙拉,一碗味增汤,便是套餐的全部。 端起碗筷,孟亦萱率先夹了一块猪排,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随着“喀嚓喀嚓”的脆响,浓郁香酥的美妙口感瞬时溢满口腔。猪肉炸得刚刚好,肉质细嫩,弹软多汁,外层的酥壳松脆喷香,搭配的秘制酱汁,咸淡适度,有些酸酸甜甜,酱油的独特香味搭配着番茄酱的酸爽口感,很特别的融合。 咬完猪排,她夹了一口米饭送入口中,方才浓郁的猪排口味还在口腔中残留,随着米饭的融入,淡淡的米香混合着甜味与猪排的咸香口感融合,一副生动的农家画面仿佛在眼前展开。秋季金黄的稻米随风拂动,一头可爱的小猪正在田野间跑动。米粒被美妙的肉汁裹挟,绵软与弹滑的完美融合,让孟亦萱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又吃下一块猪排,孟亦萱终于将筷子伸向配菜,碧绿碧绿的凉拌羊栖菜,孟亦萱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爽脆酸甜的口感立刻让她的眼前一亮。蒜香被醋、香油等调味料衬托得刚刚好,芝麻粒儿在口中调皮地跳动,羊栖菜本身的腥气早就被完全覆盖,剩下的是难以形容的爽利口感。凉拌羊栖菜很好地舒缓了油炸猪排的腻味,使得她胃口大开。 蔬菜沙拉拌得恰到好处,沙拉酱不多不少,一口下去,浓郁的奶香气息不至于掩盖蔬菜本身的新鲜口感,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这家的厨师真的很地道。 大口大口地干掉了所有的米饭、猪排和蔬菜,孟亦萱最后捧起了味增汤,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她从未尝过,但却觉得相当好喝。味增汤是海鲜的,里面居然还放有蚌肉,配着豆腐和白萝卜,一口下去暖融融的,难以形容的鲜味让她回味了好久。这就是传说中的味增汤吗?虽说这新鲜的味道是第一次尝,她却立马喜欢上了。 心满意足地喝完汤,孟亦萱总算从自己的食物堆里抬起头来。这刚抬头,她就撞上了那位高大冷酷的大师傅的眼神,看着对方脸上那凝固而僵的惊讶,上下吞咽的喉结,还有那微张的唇角流出的一丝晶莹,孟亦萱“唰”地红了脸,急忙低下了头。而与此同时,那位大师傅也撇开了视线,黝黑的皮肤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只是不大明显。 糟糕,只顾着品尝美食,一时间没有顾及自己的吃相,孟亦萱懊恼不堪。小的时候养祖母就对她说过,说她的吃相天生就有一种诱惑人的魅力,不仅仅是诱得别人食欲旺盛,甚至会招惹别人的某些特殊的情绪。确实是这样,小时候家中吃饭,她总是吃不饱,还得饿着肚子干活。有一次孟大海手里拿着根卖剩下的油条,一边啃一边走,路过她身边时正巧听见她肚子咕咕叫,大发善心的孟大海把吃剩下的油条给了她,她那时还小,便兴高采烈地接过来吃了,结果后来孟大海就不允许她上桌吃饭了,说这小丫头吃起东西来的样子感觉特别扭,有一种让人想不停送美食到她跟前的冲动,结果赔钱货的名号又一次落在了她头上。 后来孟亦萱才知道这是一种福相,吃东西香,是好事,养祖母就特别喜欢看她吃东西,说有一种幸福感。特别是她嘴角那双小梨涡,吃起东西来一鼓一鼓,特别可爱。后来上了小学,老师和同学也喜欢围观她吃饭,这可就让内向爱害羞的孟亦萱却觉得很丢人了。于是后来她特别注意控制自己的吃相,或者总是一个人吃饭,尽量不和别人在一起吃,免得被人调侃吃相。 匆匆忙忙结了账,孟亦萱出了食藏,在身后店员亲切热情的“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的“欢送语”之中,她回身望了一眼食藏的店面,缓缓露出了笑容。这家日料店给她的印象很好,无论是装潢、服务都无可挑剔,而食物更是好吃到没话说。 只是,内心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这空空的没个着落,究竟是为何?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暗自摇了摇头,紧了紧肩上的挎包,迈开步子回家。今日多花了好多伙食费,明后几日怕是要节衣缩食了。她暗自规划着。 ********************************************************************* 十月四号,孟亦萱值班。这是她主动要求的,休息三天也就差不多了,第四天开始上班,这个月还能多拿几百块钱。 她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写字楼楼道的清洁以及垃圾的处理,虽说干的净是些脏活累活,但她也没什么怨言。本身高中毕业,没有什么特长,就算是中专生也比她强。她干过很多的工作,最终还是只能干这些体力劳动的活,虽说又累又脏,但起码心里踏实。 由于长假休息,大楼里基本上没有人上班,积累的垃圾也不算多。清扫过后,她将两大袋整理好的垃圾用台车运送到楼后的垃圾堆放处。刚出了写字楼的后大门,她就看到远处三个男人的身影探头探脑,显得鬼鬼祟祟。 她倒也没有很在意,顾自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可是没想到她刚刚准备拉着空台车回大楼里,就被这三个男人给拦住了。 这三个男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为首的一个右手手指夹着根烟,左臂腋下夹着个皮包,剃了个平头,长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他身后两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善茬,走起路来哈腰驼背,双手插兜,看人时从不用正眼,一个染着黄毛,穿着紧身的黑衬衫和西裤;一个鬓角剃得短短的,头发油光锃亮地抹在脑后,穿着白体恤、哈伦裤。 孟亦萱见他们围上来,心中咯噔一下。就听那为首的男人一边吐着烟,一边扬了扬浓眉,抬手指了指她道: “你,啊是那个什么孟…孟什么来着?”他问身后的那个黄毛。 “孟亦萱。”黄毛凑上来在他耳边嘀咕道。 “对对,孟亦萱。”他扭过头来,乜着孟亦萱继续说道。 孟亦萱抿了抿唇,没答话。 “你有个弟弟,是叫孟泽义吧。” 孟亦萱皱眉,心中大概猜出了这三个人的来意。 “那小子欠了我们不少钱啊,你说该怎么办吧。”男人也不管孟亦萱回不回答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与他们家没什么关系。”孟亦萱知道自己恐怕撞上大/麻烦了,但好歹要撇清一下关系才行。 “是吗?你不是他们家的养女吗?怎么,想不承认啊?”黄毛一拧眉毛,跨了一步上来,嗓门大了起来。 “欸,我说,你对一个小姑娘也来这套,有必要吗?”他边上那个油头一脸贱笑地说道。 “小姑娘啊,我跟你说,我们哥几个也不想为难你一个女人。但是你那个弟弟,确实欠了我们不少钱。现在他们说你这里有钱,让我们来找你,哥几个总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吧。说到底也就是做笔生意,好来好往,不缺下次嘛。”那为首的老大开口说道。 孟亦萱真的很想转头就跑,但她知道她不能,也跑不了。一旦和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撕破了脸皮,后果会非常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 “孟泽义欠了你们多少钱?”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问道。 “嘿嘿,不多,十万。这利息见天地往上涨呢,早还钱早解脱。”为首男人又吸了口烟,从包里掏出一份债据,递给孟亦萱,冷笑一声说道。 十万!老天爷,让她去哪儿找十万块钱来还债。她从高中出来进入社会,如今工作也有八/九年的时间了,但是攒下来的钱也就三万出点头,这还是她准备的救急钱,毕竟她孤身一个女孩子在这社会里,无依无靠的,没有点存款,遇上个大病小灾的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不瞒几位大哥,十万块钱我是真的没有,你们看我干清洁工就该知道我没钱的。”孟亦萱强撑笑容,软了声线,打算搏一搏同情。 “咱哥几个也不是逼你,孟大海那边已经还了八万三,还差一万七,加利息统共三万块,那边是一点也吐不出来了。你把这三万块补上,哥几个立马拍屁股走人。”为首老大说道。 孟亦萱听他口气,就知道这债自己扛定了,这些人就认准了她是从孟家出来的,才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和孟家来往,又有没有钱,只盯着自己要这三万块。 她暗自恨得牙痒痒,孟大海那一家子,拖累她拖累得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让她把自己的血汗钱拿去给那混小子还债,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这样的浑事。 “几位大哥,你们行个方便,三万块对我来说也确实多了,再宽限点时间,我去筹一筹,然后给几位交过来,如何?”没办法,只能拖,她真的不甘心,不想给孟泽义擦屁股。 “呵,小姑娘,你不要想着耍滑头,要知道哥几个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那逃债的手段见识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种,咱如果搞不定这些也就别想混这口饭吃。”言下之意就是孟亦萱这道行还太浅,他们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在拖延时间。 孟亦萱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 “三万块现在是真的拿不出来,这样吧,几位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我一定还钱,若是还不上,随便你们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如何?” 那黄毛还想说什么,却被那为首的老大给拦住了,只见老大那三角眼中精光闪烁,弯了弯唇角道: “小姑娘,看你还算上道,我也就卖个人情,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对付你一个女人传出去也不好听。但你要明白,生意场上不分男女,做咱们这行也讲究一个信字。对于不诚信的人,咱们有的是办法让他守信用。十天,说好了十天,若是十天后还不上,哥几个的手段也来让你尝一尝,并且,这钱还得是你还,加倍的还。” 说完,他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大脚一碾,招了招手,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这条后巷。 孟亦萱身子一软靠在了墙上,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第五章 孟亦萱走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十天。这十天里,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原本就瘦削的她更是愈发清减下来,以至于同屋的三个姐妹都发觉了她的异常,前来询问情况。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用痛经的借口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她不想把她的室友们也卷入高利贷的漩涡之中,这件事是孟大海一家引起的,冤有头债有主,她决定要好好和孟大海一家做一场清算。 高利贷上门讨债的第二天,她就去了一趟孟家,结果是无功而返。见她上门,孟大海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金凤则是又哭又闹完全没法沟通,孟泽义不知躲去了哪里,最小的弟弟孟泽勇在外地上学,对此事尚不知情。 之后她隔了一天,又在第三天的晚上下班后再次去了一趟孟家,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孟大海和金凤一个扮苦脸一个扮疯脸,搅得是天翻地覆,让她根本没办法提这件事。最后她只能留下一句“这钱我不还,你们看着办吧”,就没再去第三次。 孟泽义小孟亦萱两岁不到,现在也有二十五岁了,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混了个大专文凭。从小心气浮躁,好高骛远,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不知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天天喊着要做生意,毕业好几年了也没见他做成什么生意。家中出账多进账少,全靠孟大海这老掉牙的面点铺子撑着,孟家才不至于垮掉。孟亦萱知道孟泽义是个不成事的,早晚有一天要闯祸。果不其然,这坑爹的娃一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仅坑了爹,连着亲娘弟弟和她这个游离在外的姐姐都给坑了。 孟泽勇小孟亦萱五岁,今年二十二岁,在外地上大学。身为孟家最小的孩子,自小聪慧懂事,也是家中对孟亦萱最友善的人。这个最小的弟弟没有沾染上他爹娘那身小市民气,倒是自幼喜欢读书,初中就离家住校,一直到上大学都住在外面,很少会回家。孟亦萱知道,这主要得益于孟泽勇的小学班主任,那是个很有气节很有能力的老师,孟泽勇深受其影响,才得以走上正道。 大儿子与小儿子差距甚远,也让孟大海操碎了心。如今大儿子惹下了大祸卷铺盖不知躲去了哪里,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老爹老娘,气得孟大海血压升高差点进医院。金凤成天又哭又闹,说自己嫁到孟家来真是造了孽,跟了孟大海是前辈子欠了孟家,哭喊自己的命有多苦。这老女人的尖嗓子让孟大海更是烦上加烦,整个孟家乌烟瘴气,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第八天,孟亦萱虽说没有再去孟家,但是心头那根弦却越绷越紧,那三个男人的身影成日里在她周围晃悠,不管她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们出现,那油头隔了老远还跟她招手,一脸的淫/笑让她犯足了恶心。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拖时间一点效果也没有,反倒精神压力愈发巨大。 第九天,孟亦萱一咬牙,直接请了一天的假第三次去了孟家。这一次,她必须要把这件事做个了断。这个钱她不能还,若是还了,她孟亦萱就此和孟家就扯不清了,是不是以后孟泽义再欠钱,她孟亦萱都要帮着还?被金凤那老女人抓到了先例,她以后就再也掰持不清了。 然而这一次,孟亦萱却和孟家彻底撕破了脸皮,孟家就想着让她担上这三万块,孟亦萱却坚决不愿还。几番下来谈不拢,金凤直接就扯着大嗓门开骂了: “好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赤佬,吃我孟家那么多年的饭,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倒好,转身就做白眼狼。现在孟家有难你就急忙想撇清,我孟家真是白养你了。果然是没人要的贱种,一身的贱骨头!” 这话骂得实在太难听,饶是孟亦萱早就习惯了忍气吞声,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嘴笨,也不会吵架,根本骂不过金凤,但好歹她干了这么多年苦活,也算是有把力气,金凤骂完后她气得直接扇了那老女人一巴掌,眼圈红红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就是不愿把那委屈的泪淌下来。 金凤何曾被人扇过嘴巴子,何况还是她早就欺负惯了的孟亦萱,立马就泼妇发飙了。揪着孟亦萱就拳打脚踢,扯头发掐大腿拧脖子,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孟大海跛着一条腿去拉架,结果被金凤一巴掌呼倒,后脑勺磕到了床边上,半天爬不起来。 打闹声惊动了老街上的街坊邻居,纷纷四下来围观,金凤揪扯着孟亦萱,也不嫌丢人,直接就当着围观众人的面不断打骂。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孟亦萱奋力抵抗,奈何自己细胳膊细腿,哪里打得过金凤这虎背熊腰的老女人。直到被打了三分多钟,金凤气喘吁吁打不动了,这场泼妇骂架才算结束。头发被扯得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孟亦萱狼狈地坐在地上,却依旧倔强地不曾流泪。 她默默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冷冷道: “这三万块,我不会还的,打死也不会还!今日的屈辱我记住了,孟亦萱从此和你们孟家再无瓜葛!” 说罢,便收拾自己散落一地的东西,离开了孟家。 这一天,孟亦萱没敢回合租屋,打电话编了个借口,她晚上住进了快捷酒店。 洗完澡,她一点一点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大多是青肿淤痕,也有一些擦破皮的地方,她不小心被金凤呼了一嘴巴,脸颊肿了起来,额角也撞破了,贴了个ok绷在上面。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第十天,孟亦萱倔着一口气没有还钱,但高利贷不理会她的怒气和倔强。于是,她尝到了所谓高利贷催债的手段。她打扫卫生的大楼里,四处被人用红漆喷上了欠债还钱的字样,楼道里堆满了臭烘烘的垃圾,清扫用具直接被横着架在了窗户上。 同时,楼道里还贴上了好多a4纸,上面写着孟亦萱欠高利贷不还钱云云。即便孟亦萱费了全身的劲儿去清理这些纸和垃圾,收拾烂摊子,这件事依旧不可避免地传进了她清洁公司的老板耳中。 写字楼的白领们很生气,因为他们的办公环境被污染了,几家公司联合找清洁公司要说法。清洁公司其余员工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些宣传的a4纸,很快,孟亦萱就狼狈地站在了老板面前。 “小孟啊,我们这里留不住你了。”老板没有破口大骂,但是一句话定下了她的去留。 第十一天,孟亦萱被解雇了。当天晚上她没有开机,也没有回合租屋,一个人在街上流浪,浑身又酸又臭,心中却麻木非常。三个放高利贷的男人继续跟着他,钱必须还,加倍地还。 晚间十点钟,三个男人还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孟亦萱的心好累,她不想再坚持了,不想再周旋了,不想再倔了。还了这笔钱,就算报答养祖母最后的恩情。从此以后,她与孟家恩断义绝。 孟亦萱从atm里取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统共三万六千块,连带着她今天才结的工资和身上所有的钱,包在一张废报纸里,全部塞给了身后跟着她的那三个男人。 为首男人没有收钱后的喜悦,盯着孟亦萱叹了口气,道: “妹子,哥几个也是没办法。山水常在,后会无期。”说罢,便领着两手下离去。那油头还频频回头看向孟亦萱,眼中满是“不舍”,结果被老大抽了后脑勺一巴掌,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孟亦萱麻木地站在人行道上,任四周人来人往,向她投来或鄙夷厌恶或好奇的眼神,她却仿佛无有所觉。 缓缓迈步,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三万块没了,钱却不是最重要的。她只觉得心里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被夺走了。什么也不剩了,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深夜十一点,她走不动了,驻足后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站在了食藏的门口。店内已经打烊,灯光昏暗,几个店员正在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她蹲在了店门口,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天几乎什么也没吃。 披头散发,浑身又脏又臭,脸上肿起一大块,额角还贴着ok绷。十月中旬,深夜的冷风吹得单薄的她有些瑟瑟发抖。她抱紧膝盖,瘦削的她蹲在店门口,犹如一张薄纸片,几下就能被风吹走。该怎么办,身上身无分文,这个样子她也不愿回出租屋,否则定然要把姐妹几个都吓到。今夜干脆,就在这里蹲一夜吧,等明天大家都去上班了,她再溜回家,收拾一下自己。 开机,发了个今晚不回家的短信给姐妹们,她再次关了机。正蹲在门口兀自想着心事,忽的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油烟味,“梆梆梆”,一双毫不粉饰的漂亮玉足,踏着双齿木屐出现在了她眼前。她抬头往上望,眼前这人穿着食藏大师傅穿的日式厨师服,藏蓝色的交领上衣配着修身牛仔裤,腰间扎着白色的围裙。高挑颀长的身材,俊美白皙的面庞,这人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位高大黝黑的大师傅,她是个女人。 女人如剑一般笔直地站在蹲着的孟亦萱正前方,低着头看着她。她英气勃勃的眉眼之中仿佛酝酿着什么情绪,又仿佛什么情绪也没有。染成亮金色的头发半长不短,一半在脑后扎成小辫子,一半垂下遮盖住白皙的脖颈。额前刘海细碎蓬松,略有些乱,却很有型。她挽起袖子的左臂上扎着一根蓝色的长布带,垂在身侧的双手修长漂亮。 半晌过后,她弯下腰,向孟亦萱伸出了那漂亮的右手,略显低沉的女声成熟好听,充满了迷人的味道: “肚子饿了吗?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孟亦萱绷了好多天的眼泪在此刻莫名其妙地决堤,鼻子一酸,她狠狠地哭了出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眼前这张数年前魂牵梦萦的面庞将她内心深处不知被埋藏了多久的记忆唤醒,这一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百味杂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呜…学…姐,学…姐…呜呜……” 女人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挠了挠脑袋,显得有些慌手慌脚。她蹲下身子,却听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女人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无措地摸遍全身的口袋,寻找能给她擦眼泪的纸巾。奈何她身上没有纸巾,围裙也染了污渍,满是油烟味,只得摘下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蓝色布带,塞到她手里,道: “擦擦吧。” 孟亦萱接过那沾着淡淡油烟味的布带,裹成一团后将脸蛋埋在其中。内心忽的涌起深深的自卑感。 学姐,如果我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你,该有多好。 第六章 孟亦萱局促地坐在吧台凳上,看着吧台内料理区中的韩未纪忙碌着。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嗫嚅着开口: “那个…我没有钱…” “不要钱。”对方笑着说道,唇角的温度好似春日里的暖阳。 三分钟前,哭傻了的她呆呆地跟着眼前这人进了店里,店员们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整个店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想吃点什么?”韩未纪问她。 孟亦萱却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半天不曾给她回答。 对方却误解了她沉默的意思,再一次抬头,认真地解释道: “真的不要钱。” 孟亦萱双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大拇指互相掰着,鼓足勇气抬头说道: “那个…这样,难道不会…老板不会怪你吗?”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出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孟亦萱在她爽朗的笑声中红了脸,隐约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傻的话。 “老板…呵呵,老板她人很好,不会怪我的。”对方笑得很开心,摇了摇手,乐道。 孟亦萱再次埋下头,愈发觉得窘迫,对方渐渐收敛了笑声,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敛不下去,手底下传出杯碗碰撞发出的声响,米饭的香味四溢,在空荡的店面里格外清晰。 孟亦萱突然反应过来,学姐名字叫做韩未纪,而根据之前那光头大肚的酒店老板的话,食藏的老板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雷厉风行、慧眼如炬的大美女,日文名叫做miki。虽然孟亦萱没学过日语,但多少看过几部日剧动漫的她大概能猜得出来,“未纪”的这个名字的日文发音可不就是miki吗?也就是说,她的学姐就是这家食藏日料店的老板! 自己果真是傻了,原先没能联想到学姐无可厚非,毕竟这么多年了,学姐一直藏在她记忆深处,不面对面也不会轻易想起。但如今自己就在学姐面前都没能反应过来,真的是傻极了!大约今天一天的跌遭打击让自己大脑的反应都迟钝了。再回想自己方才问出的那个问题,还有学姐充满调侃的回答,她只觉得脸上发烧,如坐针毡。 “啪嗒”,盘子与桌面接触的脆响响起,孟亦萱面前出现了一个茶色的长方形碟子,碟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三个小饭团,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小饭团呈三角形,还没有巴掌大,白米饭之间夹杂着红色和绿色的颗粒状食材,包着海苔片,她不知道那红红绿绿的是什么,一时间盯着饭团有些怔忪。 “先吃点垫垫肚子,顺便开开胃。”韩未纪一边说着,一边为她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大麦茶,“正餐还要再等会儿。” “啊,不用了,我吃饭团就好。”孟亦萱连忙道。 “那哪里吃得饱,吃了正餐再走吧。”韩未纪也不管孟亦萱答不答应,扭头看她一眼,淡淡的微笑挂在唇角,一双美眸璀璨生辉,那姿态看得孟亦萱心头猛跳。罪魁祸首却直接掀了帘子进了后厨。 店内灯光昏黄,只有吧台上的几盏背景灯在驱赶着黑暗。浮世绘的图案与墙上挂着的面具隐在黑暗中,仿佛悄悄窥视着这里,却又不敢靠近。这样的环境,按理说孟亦萱应当觉得恐惧,但奇特的是,此刻她的内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后厨里传来油锅煎炸的“滋滋”声,食物的香气弥漫,让她的腹内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抗议。忍不住拾起了筷子,她夹起一块饭团,送入口中。 一口咬下,率先是一股温暖的米饭气息混合着寿司醋的特殊香味扑鼻而来。缓慢咀嚼两口后,一股酸酸甜甜的爽脆口感便溢满口腔。原来是将腌梅子肉和腌黄瓜切碎后拌入米饭,再捏成饭团。 饭团很小,第二口便全部吞下。海苔的咸香酥脆伴随着梅子和黄瓜腌制后的酸甜爽脆,演绎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味感觉。让孟亦萱胃口大开,唾液分泌加速,几乎瞬间就把三个小饭团吞下了肚。 吃完之后,反而更饿了,后厨内的油炸声让她不停地吞咽唾沫,好想吃,真的好想吃。她意犹未尽地咬着筷子尖,眼巴巴地盯着后厨中那依稀可见的忙碌身影。 韩未纪并没有让她久等,很快她就端着一只日式海碗打帘出来。瞧见咬着筷子傻傻看着她的孟亦萱,她弯唇一笑,将海碗放在她面前,道了一句: “炸猪排盖饭,趁热吃吧。” 炸猪排盖饭,日语里叫做:カツ丼,因为读音与日语中“胜利”的发音相同,一般都是日本人用来鼓励对方时会做的料理。在有重要比赛或者考核的前天晚上,日本人都会吃这道料理,以讨个好兆头。同样,在遭遇失败和挫折的时候,日本人也会吃这道料理,以示鼓励和安慰。 在和光头大肚的酒店老板聊天之中,老板曾经解释过炸猪排盖饭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和含义。因此即便是对日本饮食文化毫不了解的孟亦萱,偏偏对这道炸猪排盖饭有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当韩未纪端出来这一道料理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眼眶一热,又想哭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不喜欢油炸的食物?”关心的声音传来,孟亦萱抬头,正巧对上了韩未纪略显担忧的目光。 “不,不是的…”孟亦萱急忙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将鼻酸和眼泪憋了回去,也没再多解释,举起了筷子。 半熟的鸡蛋包裹着猪排和蔬菜,软嫩无比,筷子尖轻轻一划,轻易就破开了防御。蛋液在高温中瞬间凝固,连带着米饭夹起,吹一吹,送入口中。 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口感,她只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炸猪排。竟会有人能把炸猪排做得这般香滑软嫩,入口就化了,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而下,进了胃袋,温暖了她干瘪瑟缩的胃,也瞬间包裹住了她寒冷孤单的心。 “奶奶…肚子饿了…” “萱萱再等等,奶奶给你煎蛋饼吃。” 熟悉的香味,依稀的记忆,奶奶的蛋饼里,放着并不多的猪肉沫,又香又脆,是她从小到大最惦记的食物。十年了,她已经十年没有吃过奶奶的蛋饼了。 “好吃吗?” “嗯,好吃!” “呵呵,萱萱真乖…” 奶奶…… 眼泪无声落下,偌大的店面里,一人站在光下,一人坐于阴影,一人静静注视,一人默默举筷,碗筷碰撞轻响,香味悠悠,轻轻的咀嚼声,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吸鼻声。孟亦萱一边流泪,一边吃着。而静静看着这一幕的韩未纪却忽然有点想抽烟了,摸出了烟盒,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一碗炸猪排盖饭,很快就吃完了,孟亦萱捧着碗,发了会呆,才将碗放回了桌面。扯起笑容,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谢谢,真的很好吃。” 不知为何,与前几天来这里吃过的炸猪排套餐,味道天差地别。再回想几天前品尝过的味道,那让她惊艳无比的味道,竟有些回想不起来了。 韩未纪默默收碗,洗碗,一句话也不说,高挑俊美的身影在灯光下忙碌着。直到把碗筷放入消毒柜,她从后厨出来,解开围裙,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一边往二楼走去,一边说道: “你等等我,我去换件衣服。” “学…啊,我是说……”孟亦萱惊觉对方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她的学妹,突然要改口,却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对方却也没有纠结于她喊住自己却支支吾吾一句话不说: “今晚你大概没地方住吧,跟我回家吧。” “诶?!”她怔住。 “放心,我不是人贩子,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对方开了一个不像是玩笑的玩笑,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孟亦萱在原地愣了十秒,双颊腾得红了个透彻,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蹭了饭,连过夜的地方也要蹭了吗?孟亦萱,你太贪心了啊!她捂住自己发烫的双颊,理智上她很想立刻就离开,可是澎湃的感情却生生将她摁在了原地。 自己和学姐,已经有十年没见面了,就…就住一晚嘛,哪怕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就一晚上,以后自己就再不打扰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学姐也太好心肠了吧,难道对每个路过店面的流浪汉,她都这么亲切吗?愣愣地想了想,她忽的呸了一声,怎么把自己归到流浪汉里去了。只是确实,学姐难道是认识她的?不然怎么会又给她做饭,又请她到自己家里过夜?这慈善的程度已经达到佛祖的程度了吧。不合常理,不合常理。 想到这里,她心脏砰砰乱跳,或许…或许学姐是真的认出她来了,学姐认识她?不会吧,她芳心大乱,不由得东猜西想起来,要知道单方面暗恋学姐三年的孟亦萱,一直以为学姐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可是乍一得知学姐居然认识自己,简直像是被馅饼砸中的触感啊。 没过多久,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韩未纪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孟亦萱有些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身上那件藏青色的厨师服换下,换成了白色的修身长袖衬衫,袖口轻挽,牛仔裤还是那条牛仔裤,木屐换成了雪白的耐克板鞋,肩上背着很时尚的黑色双肩皮背包,这一身穿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年轻时髦的学生,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孟亦萱仿佛看到了十年前,从教学楼楼梯上下来的学姐。 “发什么呆,走了。”韩未纪倒是丝毫不在意,带着孟亦萱出了店门,然后锁门拉闸,彻底关店。 韩未纪看了看腕上的智能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带着孟亦萱绕到后巷,孟亦萱还是第一次看到了食藏后门的景象,一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停放着一辆印着食藏logo的厢式货车。货车旁,停放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孟亦萱不大懂山地自行车,只是觉得这辆车看起来挺贵的。韩未纪走上前去,开了锁,又推着车走到她身旁,道: “走吧,我家其实离这里不远,走着回去也行。” 孟亦萱看着山地自行车那没有书报架的后尾,以及凹陷下去的前杠,不知为何,幽幽叹了口气。 第七章 今晚月明星稀,十二点正是皓月当空时。两个人影,正步行在与淮海中路垂直的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上,月光透过枝桠稀疏落下,洒在两人肩头。她们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 自行车轮胎滚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仿佛是伴乐,孟亦萱落后韩未纪半个身子,微微仰着头,专心地看着她。 学姐,打耳洞了啊。看着韩未纪左耳上的三个银色耳钉,孟亦萱暗暗想着。当年学姐还是中学生的时候,耳朵上可是没有耳洞的。不过就算打了耳洞,依旧很帅,不,好像更帅了。不过,学姐好像比从前更安静了,从前的学姐很活泼很健谈,总是和朋友们嬉笑打闹。现在却那么安静,说话言简意赅,不必要说话的时候绝不开口,惜字如金的。 学姐这十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在日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难道染金发打耳洞是那里流行的吗?对了,学姐在日本会不会也很受欢迎?毕竟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又那么多才多艺,应该很多人追的吧。 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堵。 “我说…你走神了吧。”冷不丁韩未纪忽然回头看向她,吓了孟亦萱一跳,不由得“啊”了一声。对方看她这傻样,笑出声来,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很柔和,再次让孟亦萱红了脸。 “你这丫头,还和从前一样喜欢走神发呆。” “诶?” 诶!!!!!!! 刚才学姐说什么了?她幻听了吗? 见孟亦萱完全傻了的模样,韩未纪无奈叹了口气,道: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什…什么?”孟亦萱舌头打结。 “我给你送过情书的,但是你应该不知道。” “啊?!”孟亦萱惊了一跳,血压都升高了。 “哈哈哈,别误会,我帮我好兄弟给你送的。那小子暗恋你好久,想给你写情书却说自己文笔不好,字又丑,结果是我代笔的一封情书。然后本来那小子应该亲自送给你的,但是那家伙实在太怂了,居然根本不敢靠近你,最后还是我代送的。” “为…为…我没有…为什么?”孟亦萱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周围的氧气也不够用了。 “被你扔了啊,你还真是个天然呆。我亲眼看到你扔了。我是趁着你在图书馆值班去卫生间的空档,塞到了你桌面上的一沓纸里。嘿嘿,我自个儿也有点不大好意思当面给你。”说到这里,韩未纪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继续道: “结果那好像是一沓废弃的草稿纸,被你直接给扔了…我当时大受打击,还去翻垃圾把那情书找了回来,结果情书的一角被污渍弄脏了,后来也就没再给你。” “我…我…”孟亦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整张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如果此刻在她脸上打鸡蛋,几秒钟后就能熟。 轻笑了两声,韩未纪没有再提这件事,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孟亦萱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上半身来,脸颊赤红,心脏擂鼓般跳动,双手发麻,脚步虚浮,走路都走得缩头缩脑的。嗫嚅了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问道: “为什么…给我送情书…我,很不起眼的…” “嗯?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韩未纪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几秒后,她又补充道: “丫头,你在我们年级很出名的,被誉为‘图书馆的小天使’,清纯可爱还有些天然呆的文学少女,很讨人喜欢。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实际上当初咱们年级人跑图书馆那么勤快,都是为了去看你。” 孟亦萱盯着自己的脚尖,此刻她好想问学姐也是为了看我去图书馆的吗?但是很明显,她完全问不出口。她只是掩饰般地说道: “学姐,当年的事情记得好清楚,我没想到,学姐居然记得我。” “你不也记得我吗?”韩未纪再次语出惊人。 “诶!学姐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反应,一眼就明白了。” 不会吧,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孟亦萱自我反省。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丫头你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个模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哭得好可怜,韩未纪心里补充了一句。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问道:“不过,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嗯…没什么…”孟亦萱又想起了那一家子,心情再次变得阴郁。 韩未纪微微偏头,余光看着身侧后方的她,孟亦萱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和自己比起来矮了大半个头,这么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她乖巧得就好像一只小动物。那一刻,韩未纪有一种伸出手来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想想摸头的举动挺失礼的,于是握了握拳,好歹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她突兀转移话题道: “我们店里服务生还差人手,丫头想不想来帮忙?” 嗯?孟亦萱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她下意识顿住了脚步,那一双眸子,让她心脏骤停,然后瞬息血液狂涌,在胸腔里沸腾。第一次发现,学姐的眼睛美得让人窒息,她的瞳色是深蓝色的,不这样仔细盯着看,看不出来。但是现在仔细看,却发现那深蓝色仿佛上等的宝石,在月光下,透着一种惑人的光芒。 学姐的眼睛,为什么会是深蓝色的?美瞳?不像啊,看起来应当是天然的。 孟姑娘的思维完全偏离了轨道,以至于她完全没去思考方才韩未纪提出的问题。韩未纪见她又傻傻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垂眸,咳嗽了一声。 那毫不闪躲直视自己的深蓝眸子忽然垂下,孟亦萱回神,血液再次上涌,染红了面颊。这回,她视线闪躲,低着头,再不敢看她。 “丫头,我问你呢?想不想来我店里帮忙?”韩未纪又问了一遍。 “嗯。”孟亦萱下意识就答应了。 三秒钟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她要到学姐店里做服务生吗?! “啊!!!为什么?” “我说,你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韩未纪忍不住吐槽,叹了口气,她道:“来我店里吧,工资很高的。我老早就想挖你过来了。” 我老早就想挖你过来了…老早就想…挖你过来了…你过来了…来了…了… 孟亦萱大脑再次当机,韩未纪主动解释道: “食藏开业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你了,下班的途中总是会站在我店门口张望,然后也不进来就走了。我一直想和你打个招呼,奈何那个时候总是很忙,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围,一直找不到机会,后来想去打听打听你的工作地点和住址,住址没打听到,但是有一次看到你穿着工作服进出前面的名都大厦,我想你大约是在里面工作。这大约也就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之后我有事去了趟日本,耽误了下来,一直到昨天才回来。本来打算趁着明天食藏休息去找你的,你自己却先过来了。” 每周的周四是食藏的定休日,这一天,食藏是不营业的,这一点孟亦萱也是知道的。现在中国的餐馆不存在定休日这种说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开业,除非是自营餐馆,有事闭门歇业个一两天。但是在日本,餐馆是普遍存在定休日的说法的,在餐馆里上班的人,也是需要休息日的。 等等,学姐刚刚说“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围”?感情那个被围观的大师傅是学姐啊!孟亦萱心中流下两道宽面条泪,自己和学姐擦肩而过了无数次,她居然都不知道,自己也是足够呆了…怪不得奶奶总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到后来室友们也一样,总说怕自己走丢了…… “学姐……我可以吗?” “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我没做过接待服务员,我很怕生的…”孟亦萱小声道,确实,她干过很多行业,餐饮业自然不例外,但都是在后厨洗碗切菜,或者做清扫,并不接客。 “有什么好怕的,那都是客人,他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吃你的。” 韩未纪的回答让孟亦萱汗了一下,却又听她继续道: “丫头,我觉得你身上的气场很适合接待客人,只要能克服自己心里的障碍,你会成为非常优秀的服务精英。” 是吗?孟亦萱被学姐这么一鼓励,忽然觉得自己可以试试看。毕竟自己才刚刚没了工作,突然有这么好的工作找上门,简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这个工作的细节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能在学姐的店里工作,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 “啊,到了,你等一下,我去停车。”冷不丁学姐忽然说道,孟亦萱这才惊觉,原来她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处静谧的高档小区的一幢高层楼栋下,学姐跨上了山地车,骑到了楼栋下的地下停车库之中。又过了一会儿,她小跑着跑了上来,领着孟亦萱往楼栋里走。 推开玻璃大门,是一个大堂,里面还有一道封闭的自动门,边上一面墙是信箱。学姐打开其中一个信箱,从里面取出几个信封和传单。紧接着从牛仔裤口袋里取出一张电子卡,在边上的刷卡机上一放,自动门这才打开。 随着学姐进了电梯,看到学姐按下了顶层18层的按钮,孟亦萱暗暗记在心中。电梯很快到达,出了电梯是一条大理石铺就的走廊,学姐领着她在1801号室门口驻足,在防盗门上按下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看起来极为厚实的防盗门。孟亦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新奇,她第一次置身如此高档的住宅。 随着学姐一步跨入屋内,学姐按了一下玄关旁的一个电子触控屏,家中几个主要的灯光全部打开。这是传说中的灯光自动控制系统吗?孟亦萱惊奇不已。 不过,更吸引她的是学姐家的装潢。中式与日式混合的装潢风格,玄关的地板架高了一层,走廊向内延伸,入目看不到家中全貌,而是一个看起来很大很高级的木质屏风,屏风上挂着日式折扇等充满风情的装饰品。学姐率先脱鞋走上去,然后在从鞋柜里挑了一双拖鞋放在孟亦萱身前,道了句: “进来吧。” 孟亦萱略显局促地换了鞋,跟着学姐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屏风后,右手边是宽敞的客厅,中式风格的客厅,客厅最西南角有着一扇很大的飘窗,与大飘窗等高相连着一间架高的和室,铺着榻榻米,需要走三个台阶上去。突出去的飘窗边上就是一处大景观阳台。 左手边是宽敞的餐厅和开放式厨房,色调以深棕色为主,显得沉稳大气。餐厅出去是宽敞的北阳台。一楼最西面有着上楼的台阶。韩未纪的家是复式结构的公寓住房,上面还有第二层。又因为是在顶层,再上面还有阁楼和玻璃阳光房。 孟亦萱正站在客厅里发呆,韩未纪却道了声:“你等等我。”于是径直上楼。 正当孟亦萱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冷不丁忽的听到“喵~”的一声,她低头一看,发现一只漂亮的大猫正蹲在她身前,大猫全身毛色为白色与淡蓝色相间,双眼向上散布着八字形的淡蓝色面具,背部和尾巴也是淡蓝色的,喵脸上就像是低头偷吃了奶油后留下证据一般,超级可爱。那蔚蓝的猫瞳又圆又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毛茸茸的大尾巴轻微摇晃。 好漂亮的猫…自幼喜欢小动物的孟亦萱立刻被萌到了,蹲下身子,下意识地想去摸它,猫儿却突然龇了龇牙,她吓了一跳,手缩了回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大猫。大猫却不理她,顾自舔了舔爪子,眯着眼梳理毛发胡须。 “yui,你怎么欺负姐姐啊!”韩未纪的声音传来,她从楼上下来了。猫儿一见到她,立刻撒娇般地冲了过去,绕着她的腿蹭个不停。 孟亦萱略有些吃味地看着猫儿。 “我家猫yui,一岁的布偶猫,母的,蓝色双色,我回国后才养的。她平时喜欢呆在阳光房里,我回来她才会下来。”韩未纪熟稔地介绍道。 随即,她将手中一叠衣服放到孟亦萱手中,道: “跟我去浴室吧,洗个澡,早点睡,虽然已经不早了。” 第八章 孟亦萱站在淋篷头下,热水温暖着身子,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学姐,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了。想着自己身处学姐家中,在用学姐的浴室洗澡,不由得心跳加速,血液快速流转,大脑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都要窒息晕倒了。急急忙忙关了水,她擦干身子,换上了学姐给她准备的衣物。学姐没有给她准备胸衣,倒是为她准备了一条从没穿过但是洗得很干净的小内内,看着腰封一圈大大的英文,写着calvinklein,她心想或许是个名牌。 一件吊带背心,貌似是韩未纪自己穿过的,不论是长度还是胸围,对她来说都有些大了,穿上身松垮垮的。另外学韩未纪还给她准备了一件异常宽大的灰色t恤,可以直接当睡裙穿了。 等她将乌黑的长直发吹得半干,总算从浴室中出来,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一点差五分。家中的灯光不知何时大部分已经关闭了,只留下地灯和一些景观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循着路回到了客厅,就看见韩未纪正坐在和室旁大大的飘窗上,借着今夜清冷又明亮的月光,静静地梳理着怀中猫儿的毛发。yui正乖巧地窝在她怀中,眯着眼享受。银色的月光流水般洒在她的身上,她面上温柔的表情在明暗中若隐若现,静美得好似一幅画。孟亦萱望着这样的学姐,呆呆发起愣来。 学姐似乎也洗过澡了,毕竟家中不止一间浴室,她洗澡比孟亦萱快多了。洗完澡后的学姐一头金发披散,刚刚遮盖住脖颈的长度,尚且可称作是短发。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背心,正对着孟亦萱的右上臂有着一处明显的纹身。那纹的似乎是藤蔓组成的花纹,但仔细看却能看得出来,其实是哥特文字般的艺术字体。仔细辨认,那是三个字母,上半部分是个t,下半部分是个k,中间是个m,t和k围绕着m生长缠绕,最后形成一组很具有黑暗中世纪风格的藤蔓纹身。纹身向上覆盖整个肩膀以至锁骨,向下蔓延到臂肘处,妖娆迷人。 孟亦萱不知道这组纹身的含义,她只是惊讶于学姐居然会纹身,然而学姐的纹身似乎不止这一处。 见孟亦萱出来了,韩未纪动了动腿,猫儿自动下来,窝到飘窗角落的小窝里去继续美梦。她从飘窗上下来,走到孟亦萱身前低着头打量她几秒,嘴角弯起笑容。面前的女孩披散一头温软的乌发,白净的面上残留着青肿伤痕,却衬托得更为楚楚动人,惹人爱怜。温柔的五官透着一股难言的可人意味,面颊上的红晕带来了莫名的诱惑。她赤脚站在那,t恤堪堪遮住她大腿上半,那双纤细的腿光裸在外,腿型很好看,笔直笔直的,带着一股娇俏的味道。她周身透着一股清纯无比的魅惑,仿佛这十年时光在她身上毫无改变。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刻韩未纪的心中忽的浮现了这句诗。 孟亦萱在她的注视下瞬间低下头,脸上尚未下去的温度再次升高。 “走吧,我带你去房间。”她没有说什么,干脆地领着孟亦萱去卧室。 走在学姐身后,能清晰地看到她略显瘦削的背后有着一组繁复的单羽纹身,覆盖了后背左侧蝴蝶骨的位置。一只湛蓝色的羽翼,美妙非凡,却只有孤零零的一边,让孟亦萱蹙起了眉。 并非是对纹身有偏见,她只是觉得,学姐应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爱好纹身的人,毕竟纹身总给人一种颓废、非主流的感觉在其中。既然纹了,那么这两组纹身应当对学姐有着相当重要的含义。只不过,染发、打耳洞、纹身,所有的一切都让孟亦萱不得不怀疑,学姐是不是在日本参加了什么不良组织…… 然而她没有胆子问出来。 “早点睡,晚安。” 被韩未纪安顿到了卧室的床上,孟亦萱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如此又软又舒服的大床,还散发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躺下后,学姐出了房间,关了灯,带上门时,向她道了晚安。 孟亦萱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刚躺下没多久,就被潮水般的困意席卷。一整天大悲大喜,情绪跌宕起伏,她早已疲累不堪。甚至都没有时间因为不公的遭遇悲伤气愤,亦或为与学姐的重逢喜悦,她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一梦深沉黑甜,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她才迷迷糊糊醒来,腰间和臂膀的肌肉隐约酸痛,她略显费劲地坐起身来。 我这是在哪儿?习惯性地发了发怔,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学姐的家中。揉了揉眼睛,捋了一下乌发,她将视线投向身处的房间。这是一处很宽敞的大卧室,入眼分为高低两层,床所在的这一端处于下方,跨两个台阶上去的平台,类似于书房,夹角两面墙靠着古色古香的木质书柜,下方铺着榻榻米,榻榻米上摆放着一方长矮案,一张带着单边扶手的无腿椅,墙壁上还挂着装裱过后的书法作品。 她不由得起身,走上前去看个究竟。长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鸡血石印。还有一个黑盒子,里面郑重地存放着两只看起来很昂贵的钢笔。书架上全是线装古书,看来很陈旧,有年代了。基本上都是字帖,这里的书籍似乎都是关于书法的。 回身,她有些迷迷糊糊地走下来,由于早上她惯来低血压,大脑运转有些迟钝。忽的想起学姐是练书法的,她也就明白了那么多书法道具会存在的原因了。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发现这处卧室真心宽敞得出奇,还附带着配套的卫浴和衣帽间。不小心闯入衣帽间的时候可把孟亦萱吓坏了,各式名表、名鞋、墨镜,各种款式的帽子,还有看起来非常帅气的大衣,这都是学姐的衣服吧,天,学姐好有钱!她告罪一下,急忙退了出来。 等等!这房间,难道不是客房?哪有客房设备如此齐全的?这里怎么看都是学姐自己的主卧吧。难道我昨晚…居然睡在学姐的床上! 确实,自己昨晚太累了,而且迷迷糊糊的头脑不清晰,根本也没关注这间房间的状况,还以为是客房,倒头就睡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在学姐床上睡了一晚,简直羞死人了! 脸颊腾的烧得通红,她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学姐的床,那张床还残留着自己睡下的痕迹,孟亦萱不自觉迈步,重新来到床边,害臊地将床单码平,将被子铺好。等弄好后,她站在床边发愣,半晌后她下意识地抱起枕头,那股让自己安心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她心头一颤,将脸蛋埋入了枕头中。 “丫头,起床了吗?”冷不丁此时韩未纪突然在外面敲门,孟亦萱吓得将枕头一抛,原地打转,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入床中,下意识惊叫起来: “啊!!!” 听到惊叫声,外面的韩未纪急忙开门进来,喊道: “怎么了!?” 结果入目就看到孟亦萱以一种异常狼狈的姿态俯趴在床上,当裙子穿的长t恤掀起,小内内完全暴露在外。韩未纪面上一红,急忙别开视线,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噗…丫头,你走光了…” 孟亦萱觉得自己干脆羞死在这里算了…… 鸵鸟状的孟亦萱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拒绝出来。结果还是被学姐强行拽了出来,推到了外面的独立盥洗室中洗漱。韩未纪很是体贴,知道她害臊,把她推进去后,就带上了盥洗室的门,自己站在外面,和她隔着门搭话: “先洗漱,然后出来吃饭,这都中午十一半了。吃完饭,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孟亦萱先是被时间吓了一跳,接着被学姐那句“我送你回家”击中,情绪忽然莫名低落下来。 “嗯,好的,谢谢学姐。”她的声音里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你的舍友们来了好几趟电话,我已经答应她们下午送你回去,她们都很担心你。”韩未纪顿了顿,补充道。 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和舍友们联系了,确实不能再让她们担心了。只是,自己的手机该是吵到学姐了吧,不过她记得好像关机了啊? 牙刷牙杯都是消毒后的新品,牙膏已经挤好,温水已经盛在杯中,旁边还放着烫过后的新毛巾。学姐对她的照顾实在太周到了,她感觉自己简直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枝玉叶。看着镜子中略显憔悴的自己,脸上的伤痕还在,她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等她刚准备出盥洗室的门,就看见不知何时门内侧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她昨晚换下的衣物,已经洗干净了。她心里又是一暖,取出衣服换好,闻到上面一股和学姐衣服一模一样的香味,大约是柔顺剂的味道,让她不由的欢喜,盘算着以后也买同款的。换内衣的时候她诧异了一下,自己的内衣难道也是学姐洗的?她不记得自己昨晚有洗过衣服啊,但是内衣不入洗衣机这绝对是常识,学姐不可能不知道。难道说她是手洗的? 嘟~~!仿佛听见火车鸣笛的声音,孟亦萱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学、学姐…内、内衣…” “嗯?内衣怎么了吗?”韩未纪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没、没什么…”她怎么问得出口啊! “好了吗?”韩未纪的声音如常,似乎对孟亦萱要问却没问的问题并不在意。 “嗯…” 孟亦萱打开盥洗室的门,就看到学姐双手环在胸前,靠着墙,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她。韩未纪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纯白棉麻长袖t,纯黑的阔腿裤,大领口的优雅线条使得她的漂亮的锁骨被完美衬托出来,右肩的藤蔓纹身半遮半掩,说不出的性感。一头金发绑了马尾,头发长度有限,不少发丝散落下来,却自有一种潇洒不羁的味道。她总是那样笑眯眯地看着你,无时无刻不让你感受到她身上张扬又温暖的魅力。眉眼弯弯嘴角弯弯,一看心情就明朗起来。 “来吃饭吧,我做了乌冬。” 一听到食物,孟亦萱的腹内就很应景地一阵雷鸣,她急忙捂住肚子,羞得满脸通红。韩未纪又笑,故意道: “看样子昨晚的猪排饭已经消耗一空了。” 孟亦萱:“……” 低着头跟着学姐下楼,来到外面餐厅,孟亦萱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走近餐桌一看,一碗卖相极佳的乌冬面,用黑色的大口碗盛着,充满诱惑地等着她。 她暗自吞了口唾沫。 第九章 这是一碗清汤乌冬,雪白的乌冬面盘在碗里,碧绿的青菜秧码在边缘,上面整齐地覆盖着几片午餐肉。切成一半的茶叶蛋卧在面上,清澈的汤汁上浮着淡淡的香油,金黄金黄的惹人胃口,袅袅的雾气弥漫在碗上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家里材料有限,我今早也起晚了,没去买菜。这不是正宗的乌冬,凑活着吃吧,下次请你吃正宗的。”韩未纪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座椅请孟亦萱坐下。 孟亦萱简直诚惶诚恐,急忙道: “不,不用的,我啥也不懂,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听了这句话,韩未纪微微蹙了蹙眉,但什么话也没说,表情如常地坐下。餐厅里的光线很亮,她眸子里的深蓝仿佛更明亮了,白皙的面庞被亮金色的发衬得越发剔透,孟亦萱真的只能用眉目如画来形容那五官。她靠孟亦萱那么近,仿佛发光体一般,让孟亦萱难以直视。 孟亦萱只能埋头于食物中,拾起考究的漆器尖头筷,挑起面条,送入口中,顿时一股醇香的味道便占据了她的口腔。紧接着乌冬那弹滑的奇妙口感让她大感新鲜,“哧溜”,她一口气将面条吸入口中,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她嘟着腮帮子,鼓动小嘴细嚼慢咽,唇角的小梨窝现出极可爱的形状。 韩未纪不由得停了筷子,一双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孟亦萱,喉头上下颤动了两下。 孟亦萱被这碗乌冬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完全没发现韩未纪正在看自己。于是她的吃相就这样完完整整地被韩未纪收入眼底。 韩未纪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忽的说道: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她偏头思忖了一下,最后选了“有趣”这个词。 然后韩未纪就看到孟亦萱那张小脸立刻由白变红,红透到了耳朵根。 “我…我从小就被人调侃吃相,奶奶说…这是一种福相。”孟亦萱低着头,小声说道。 “嗯,确实是福相,看得我都饿了。”韩未纪笑道,随即她也捞了一筷子乌冬面,大口吸入嘴里。 孟亦萱觉得自己已然无地自容。 两人又默默吃了一会儿,眼看着乌冬见底了,孟亦萱却越来越紧张,她会不会给学姐留下了非常贪吃的印象?学姐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闷,一句话也不说?啊,气氛好尴尬啊…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越是这么想,就越发紧张起来。 孟亦萱这个人真的很内向,也很容易害羞,面子薄,动不动就脸红,不会说话,也不善交际。别看她入社会这么多年,其实这性子是一点也没变。原本,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手脚又勤快,肯吃苦,外型也不差,即便只有高中学历,也曾经有一家房地产公司愿意招她去做营销,还有好几家公司愿意接受高中学历的客服。她也曾拼命克服自己畏惧与人交往的性子,尝试过去做营销和客服。但事实证明这真的不合适她,她在陌生人前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更别提口若悬河地去忽悠人了。 她总觉得,自己或许有社交障碍。当初刚刚和另外三个姑娘合租的时候,她真的是完全没办法和大家融入在一起。要不是三个姑娘都是性子开朗又随和的人,慢慢接纳了她,恐怕她辗转颠沛,四处找房子租的生活还会继续下去。 所以,现在这种社交障碍在韩未纪面前表现得更加厉害了。因为她太在意学姐对自己的看法,太想在学姐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反而紧张得无法自拔。 “学、学姐…” “嗯?” “……”孟亦萱卡壳,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倒是韩未纪说道: “你很喜欢叫我学姐吗?” “啊?” “说实话,我还真是不大习惯听人喊我学姐,毕业很多年了,不过倒是很怀念啊。”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以后正式进了店里,就不要再喊我学姐了。” “那我应该喊什么?”孟亦萱傻傻问道。 韩未纪看她傻乎乎的模样,忽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笑道: “暂时保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那…不在店里的时候,我可以继续喊学姐吗?” “你是有多喜欢这个称呼啊。”韩未纪忍不住吐槽。 孟亦萱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小委屈:我除了“学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啊。 韩未纪见她面容上流露出委屈,心里突了一下,忽然回神,这丫头不像她那些至交好友们,自己可以随意用各种恶劣的口气吐槽他们的二货行为。这丫头可是玻璃心啊,以后得小心。 “呃…我是说,如果你觉得称呼我学姐很好,那就叫学姐好了。”她暗中抹了把虚汗,忍不住抚额,为了个称呼,就能纠结这半天,性格一向爽快的韩未纪顿时觉得好郁闷。 “嗯。”孟亦萱乖乖点头,心里忐忑,学姐是不是生气了…她是不是不喜欢“学姐”这个称呼啊,那自己以后就不喊了。 韩未纪看她闷闷的,不由得凑近她,孟亦萱立刻紧张得浑身绷紧,缩得老远。 “不高兴了吗?”韩未纪盯着她看。 孟亦萱急忙无辜摇头,她哪有不高兴,她只是很纠结。她心里哀嚎,学姐,你快离我远点,我…我快不行了…… “那拉哟西。”韩未纪仿佛舒了口气,下意识地说了句孟亦萱没听懂的日语,然后直起身子,把二人吃空的碗收了。孟亦萱急忙站起身,道: “我来洗碗吧。” 韩未纪顿了顿,倒是没有拒绝,把碗递给了她,带着她进了厨房。告诉她热水怎么开,洗碗棉放在那里,洗洁精放在哪里,然后就站在孟亦萱边上看着她洗碗。 果然,她看得没错,这丫头干活非常干净利落,甚至都带出一种美感来了。干活如此利索,为啥就因为一个称呼就能纠结成那样?真是费解,韩未纪心道。 等孟亦萱洗完了碗,这顿早餐兼午餐总算结束了。yui正在上面的阳光房里晒太阳,并不打算理会楼下的女主人和客人,作为yui的首席铲屎官,韩未纪早在孟亦萱起床之前,就已经喂饱了这只女王般的猫。 韩未纪带着孟亦萱参观起自己的家,昨晚回来得太晚,孟亦萱除了客厅餐厅厨房和主卧室之外,就只去过大卫浴了。一楼分布着客厅、餐厅、厨房、大卫浴和储藏室,韩未纪的主卧在二楼,二楼除了主卧外还有一间客卧,一间书房。书房其实是贯通一楼和二楼的,从一楼地面一直到达二楼天顶的弧形书橱里整齐摆放着海量的书籍,书房内的楼梯就是沿着弧形书柜打造的。这几乎吓坏了孟亦萱,还以为自己进了哪家图书馆了。 但其实学姐家里还有更惊人的存在。 那是一间位于二楼的神秘房间,韩未纪带她进房间之前,还特意叮嘱她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进去后,她还是被惊得哑口无言。 那居然是一间日本刀的收藏室! 其实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这种全面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应该叫做仏间。一般的日本家庭中的仏间是摆放供奉祖先的佛壇的地方。学姐家里也有,另外,传统日式建筑中,仏间中还会有壁龛,一般是挂书画卷轴的地方,但是学姐却在壁龛里摆放了一套刀架,上面郑重架着一长一中一短三把精美绝伦的日本刀。根据学姐介绍,最长的叫做太刀,中长的叫做胁差,最短的叫做短刀。 四面的墙上,还挂着许多的日本刀,各式各样,每一把看起来都非常精美。 “学…学姐,这些刀都是真刀吗?”孟亦萱都结巴了。 “当然是真刀。只是大多没有开锋,但也有开锋的。像是这把,你看。”她从壁龛那里取下那把最长的大太刀,一把将锋利的刀身抽出,吓得孟亦萱一哆嗦。 “漂亮吧,锋刃太美了,落发而断。”韩未纪大概是看出她害怕,也没有多介绍,将刀收了回去,跪下身子,郑重放回,动作优雅,仿佛有专门练过。 “这里不止有日本刀,还有不少唐刀。收藏刀具是我的兴趣之一,抱歉,吓到你了吧。但这些都是合法收藏,不是管制刀具。”本来想向孟亦萱炫耀一下自己最自豪收藏的韩未纪,见出现了反效果,一时间有些懊悔。 孟亦萱急忙道: “不是的,我是真的觉得很厉害。只是,学姐你不是学空手道的吗?” “我是学空手道的,但是我父亲和弟弟都是学剑道的,他们都是狂热的刀具收藏爱好者,所以我也被影响了。这里面有好几把刀,就是他们送给我的。”韩未纪从榻榻米上站起身,转身看着孟亦萱道。 怪不得,孟亦萱心中恍然。于是她倒是自然地顺着话头继续道: “学姐的爸爸是中国人吧。” “对,我父亲是研究历史的学者,也是个书法家。年轻的时候到日本求学,遇见我母亲…”她顿了顿,面上的表情一瞬仿佛有些凝固,孟亦萱捕捉到了学姐这不自然的表情,但很快一闪而逝,“然后他们就相爱结婚了。我父亲刚到日本没多久就迷上了剑道,后来我弟弟出生后被他影响,也开始学剑道。” “那现在他们都在日本吗?” “对。”学姐的回答很简洁。 学姐一个人回的国?可…这是为什么?孟亦萱有些疑惑,不过潜意识里觉得这问题不能问,于是转移话题道: “学姐…那个,我很想问,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是蓝色的?” “哦,被你发现了。”韩未纪促狭一笑,道:“我有八分之一的挪威血统,这眼睛,继承自我外祖母。” “诶?!”孟亦萱惊了。 学姐不是中日混血儿吗?原来不止混了中日,还有挪威血统啊。八分之一…孟亦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 韩未纪看她掰手指,笑得更开心了,道: “我外祖母的父亲是挪威人,母亲是日本人,外祖母是挪日混血儿。外祖母嫁给了日本人,有了我母亲,所以我母亲是有四分之一挪威血统的日本人。而我母亲又嫁给我父亲,所以我是二分之一中国血统加八分之三日本血统加八分之一挪威血统的三国混血儿。只是到了我这辈,北欧人的血统太淡了,看不大出来了。只有这眼睛是隔代遗传,我外祖母的眼睛也是这个颜色的。我弟弟和我的眼睛颜色就不一样,他是深棕色的虹膜。” 孟亦萱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学姐。 第十章 下午两点半,孟亦萱坐着学姐的车,回到了自己的小区门口。她坚决不要韩未纪送她进去,韩未纪也没有坚持。只是和孟亦萱交换了手机号,然后告诉她下周一的上午十点,到食藏报道。 孟亦萱站在小区门口,目送着韩未纪的白色路虎suv远去,心里像是被棉絮塞得满满的,久久收不回视线。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让她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嗯…所以学姐是仙女教母吗?脑补了一下学姐身穿仙女服的模样,孟亦萱很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到合租屋中,让她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请假在家中,一见她回来,全体拥了上来嘘寒问暖。好不容易,孟亦萱才让大家冷静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大家细细说了一遍。 张雪萍气愤极了,捋起袖子,道: “萱萱,你放心,你那个养父母要是再给你惹麻烦,我去给你讨回来。” 后面刘洋闷着头拉她,意思是让她不要那么冲动。 一向老成的梁虹说道: “好在这次高利贷要的钱还算在承受范围内,若是超过承受范围,那才是真的糟糕。总之,他们那种人太不要脸,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萱萱,这事之后,你最好换个号码,不要再和那家人联系了。好在,咱们家的住址他们不知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梁虹这才转移话题道: “萱萱,昨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的,是谁啊?真是你朋友吗?” 孟亦萱听后一愣,道:“是学姐给你打电话的?” “对啊,昨晚我一看来电显示是你的号,结果接了后,却是个陌生的声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等等,你刚刚说‘学姐’?”梁虹疑惑道。 “嗯,她是我的学姐,我们俩一个中学的。”她顿了顿,抿唇一笑,道:“多亏她帮我,不然昨晚,我恐怕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哎,你啊…有什么事情也不和我们说,太见外了吧!”心直口快的张雪萍责怪道。 孟亦萱赧然,低声道:“是我不对。”随即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张雪萍和刘洋道:“我学姐,她就是食藏的老板,就是她介绍阿洋进《天下美食》杂志社的。” 张雪萍和刘洋仿佛被雷劈中,瞬时呆滞。 孟亦萱看她们这样,还以为她们不信,急忙道: “真的,那位miki小姐,就是我学姐,她叫韩未纪。” 张雪萍直接爆粗了:“卧槽,这世界太tm小了。” 刘洋激动地抓住孟亦萱的双肩,来回摇晃,简直要把孟亦萱的脑花子给晃出来了: “带我…见她…我…要…谢谢…她…” “她人呢,不是说送你回来的吗?怎么不把人带回来呀。”梁虹连忙道。 “我…我这不是怕你们都没准备嘛。”孟亦萱道。 “说得对,你看家里乱糟糟的,哪里是接待恩人的样子,下次要登门拜谢才对。”张雪萍一身侠气地说道。 “那个…还有个事情没告诉大家…”孟亦萱咬了咬嘴唇,难言的兴奋压抑在心口,语气中充满了雀跃。 “我…找到新工作了,学姐要我去做食藏的服务员,下周一报道。” “哇!”“我靠!”“真的假的?” *** 10月19号,星期一,这天是孟亦萱第一次去食藏报道的日子。学姐给了她四天的时间做准备,其实孟亦萱知道,主要是为了她脸上的伤。学姐心细如尘,希望她能以最完美的面貌出现在食藏所有的员工面前。 早上九点五十,焕然一新的孟亦萱提前十分钟到达了食藏,店铺正门未开,她按照记忆中学姐领她走的那条路,绕到了后门,果然后门是开着的,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后门是双开门,半边锁着,半边开着,一进去,入眼便是一条宽敞的通道。通道左手边有两个并排的巨大房间,这里是仓库。两间仓库此刻的门都是开着的,孟亦萱探头瞧了瞧,发现一间仓库是杂物库,里面存放着备用的桌椅板凳、榻榻米、食盒、餐具、厨具等等;另外一间仓库是食品库,孟亦萱一走到门口就感觉到冷气扑面而来,里面的温度长时间保持在10°以下。食品库里还有四台带锁的业务用大冰柜,不用猜都知道里面存放着大量的食材,四台大冰柜占用了两面墙壁,剩下的两面墙壁贴放着巨大的不锈钢台面,上面堆放了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台面还有四个不锈钢大水槽,孟亦萱猜测大约是解冻用的。 冻得直搓手臂的孟亦萱重新回到了通道上,两间仓库门并头在中央,隔着通道的正对面有一个挂着暖帘的入口,那里面就是食藏的厨房。孟亦萱没敢进厨房,只是好奇地探了探脑袋,想看看里面的情形。冷不丁此刻,一个高大的身着食藏厨师服的男子掀了帘子走了出来,一看到孟亦萱,那人先是惊了一跳,随即厉声说道: “你是谁?这里是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孟亦萱吓得白了脸,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今天第一次来…” “怎么了?”厨房里一阵骚动,又有两个厨师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们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唇边续了一圈胡须,剃着圆寸,额头扎着一条白色的麻绳。女的看起来很年轻,黑色短发,面容冷峻,很有气场。 孟亦萱吓得说不出话来,刚刚那个喝问她的高大男子给她很大的压迫力,仔细看,这人面容黝黑,五官刚毅,似乎她之前见过。 上了年纪的男厨师拍了拍高大男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用和蔼可亲的语气对孟亦萱说道: “小姑娘,你不要怕,你刚刚说,你是第一天来,是不是刚进来的员工?” 孟亦萱连忙点头。 “你是前场部的,还是中厨部的?” 前场部?中厨部?孟亦萱没听懂,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来做厨师的,于是回答道: “我…我是服务员。” 三位厨师听后仿佛松了口气,上了年纪的男厨师继续道: “小姑娘,以后不要从后门进,服务员的员工通道不在这里。食藏除了迎宾的正门和厨房的后门之外,还有一个侧门,那里才是服务员的勤务通道。这样,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谢谢,谢谢您。”孟亦萱连忙感激道。 低着头跟着上了年纪的男厨师走出后门,孟亦萱心里大骂自己太想当然,早知道,就该事先打电话给学姐问清楚了,可真要她给学姐打电话,她又害羞得紧。 高大黝黑的男厨师看着孟亦萱走出去,眼睛里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他边上那个黑发冷峻的女厨师淡淡问道: “那小姑娘怎么了吗?” “啊,我想起来,我几天前见过她,那个时候,她还是食藏的客人。”他回答。 “是吗?”女厨师似乎无甚兴趣,甩了甩手,就回厨房去了。 另一边,孟亦萱低着头,带着懊恼的情绪跟着上了年纪的男厨师往侧门走去。上了年纪的男厨师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说道: “小姑娘,吓到你了吧,刚刚那个吼你的家伙,他就是这个性子,你别介意。他是咱们中厨部的副厨师长,分管生鲜部门,名叫苏原。苏州的苏,原野的原。啊,刚刚还有一个女厨师,她也是副厨师长,是专管寿司、面点部门的,名叫莫霖。莫名其妙的莫,久旱甘霖的霖。” 孟亦萱点头,道: “多谢您,是我不好,随意乱闯。” “没事的,不知者无罪嘛。啊,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卢毅成,坚毅的毅,成功的成。我是厨房的头砧。” “头砧是什么意思?”孟亦萱好奇问道。 “就是第一号砧板的意思,我是学粤菜出身的,头砧是粤菜厨房中的行话,也就是厨房中砧板线的老大,我们砧板线,主要负责刀工类的活。” 原来如此,孟亦萱点头。随即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急忙道: “我是孟亦萱,不亦说乎的亦,萱草的萱。刚刚才被招进前…前场部。” “很高兴认识你,小孟,以后多多指教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日料店工作的缘故,这位学粤菜出身的卢毅成师傅说中文都带着一股日系腔。而且是广东口音的日系腔,听起来还挺萌萌哒的。 “嗯!卢师傅,请多指教。”孟亦萱倒是“入乡随俗”。 侧门是个不大起眼的小门,实际上从正门绕到后门时,孟亦萱就路过了这个门,但她硬是被她忽略了。 一开门,孟亦萱就被惊到了。入眼就是楼梯,楼梯前居然还有一个玄关,两面墙壁放置着大容量的鞋柜,鞋柜上基本都已经贴了名牌。卢毅成眼睛往鞋柜上一扫,便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名牌,写着孟亦萱。 “进去是要换鞋的。”卢毅成解释着,然后指了指孟亦萱专属的鞋柜。 孟亦萱打开自己的鞋柜,看到里面有一双新木屐。这鞋柜貌似是特制的,中央隔着一块挡板,下面放外用鞋,上面放内用鞋,与动漫日剧中能看到的日本学校里的鞋柜是一个式样。于是略带新奇地换了鞋,将自己的鞋子放入了鞋柜。那一瞬,她有一种变成日本高中生的错觉。 这双木屐并不是人字的,看样子,外场服务生们穿的人字木屐,又要另外去换,毕竟外场地面是脏的,客人们都是直接穿着鞋走来走去。唉,日本人到哪里都要换鞋,这点真是麻烦。 卢毅成也有自己的鞋柜,他换了鞋,带着孟亦萱走上楼梯。很快,二人就来到了食藏的二楼。一上二楼,孟亦萱就屏住呼吸,传闻二楼是接待高端客人的包厢房和接待大型团体的宴会场,如今她算是亲眼证实了。四处都是充满风情的纸拉门,纸拉门之间形成的过道充满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她跟着卢师傅一路穿过过道,终于来到了一片像是办公区的地方。说是办公区,其实这里只有一间办公室,一间会议室和男女更衣室。卢毅成带着她来到办公室门口,敲响了门。不多时,就听到门内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请进。” 卢毅成开了门,引着孟亦萱走进去,孟亦萱看到办公室里有两张办公桌。一前一后摆放着。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一人,那人坐在前面那张办公桌后,正抬头打量着自己。那是一位穿着漂亮紫色和服,木簪挽发,略施薄妆的大美人,瓜子脸,黛眉秀目,挺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眼镜,看起来秀美又精干。她摘下眼镜,优雅站起身迎接二人。 这时卢毅成说道: “安总,新来的前场部员工误入了厨房,我给带过来了。” 见安宸月点了点头,他转身对孟亦萱道,“小孟,这位是咱们的总经理安宸月,她会为你安排工作的。” 他再次转身面对安宸月,道:“那么安总,我就先回厨房了。” “麻烦你了,卢师傅。”安宸月道,孟亦萱也急忙向卢毅成点了点头。 卢毅成退出了办公室,安宸月将视线定在了孟亦萱身上。孟亦萱觉得那视线充满了打量的意味,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就是孟亦萱?”她挑了挑眉问道。 “…是的。”孟亦萱弱弱道。 安宸月看着孟亦萱,沉默了一会儿道: “虽然你是未纪直接招进来的,但一样有试用期三个月,不合格,我们也不能留你。食藏的服务员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做,这一点我先给你打预防针,希望你一定要注意。” 孟亦萱攥紧拳头,点头表示明白。 安宸月继续道: “我没给你面试过,现在先简单问问情况。请坐。”她伸手示意孟亦萱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孟亦萱道谢照办。 “你之前做过服务员吗?”她也坐回办公椅,问道。 “没有。”孟亦萱老实回答。 “有没有从事过服务类的工作?” “有,我做过电话客服,也做过销售类的工作。” 安宸月点头,问道: “我们的工作是排班制的,正式员工每个月每个人基本上要出勤满二十五天。轮班时,原则上是上午十点至晚上十点半,首尾还会有半个小时的加长时段用来做准备和收尾工作,这一点能接受吗?” 孟亦萱脑子里转了一圈,才理清楚她说的话,于是点头:“没有问题。” “好,那么,你会日语吗?” “哈?” 第十一章 “那么,你会日语吗?”安宸月问道。 “哈?”孟亦萱脑子有点蒙。 安宸月耐着性子重复道: “你有学过日语吗?” “没有…”孟亦萱犹疑着摇摇头,难道做日料店的服务员一定要会说日语吗?接待的客人不都是中国人吗? 安宸月见她有疑惑,于是解释道: “目前就职于我们食藏的正式前场部员工,全部都会说日语,且都是1级水准。会说日语是食藏入职的一道审查关口,特别是前场部的员工。因为我们经常要接待大批的日本团体,还有慕名而来的日本客人,不会说日语,如何接待?” 孟亦萱说不出话了,自己不会说日语这件事,学姐是知道的,可为什么学姐还要把自己招进食藏?学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孟亦萱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恼,恨自己怎么没有去学日语。 “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办法去接待日本客人了。”安宸月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我会好好做的,我也会努力地学日语。”孟亦萱连忙道。 安宸月摆了摆手,道: “不是这个问题,你不会说日语,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我们现在缺人手,日语流畅又愿意以服务生为正式职业的人几乎是没有的,我们现在都在雇佣日语系的大学生做兼职。你先干着,问题是你的工资,可能就没有之前说的那么高了。” 工资?孟亦萱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对于食藏的工资,学姐只给了她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工资很高。具体高到那种地步,她不知道。 “我们的前场部正式员工工资是很高的,因为我们的接待工作繁琐复杂,还需要运用到日语,有大量的工作需要与日本人面对面。熟练的前场部正式员工的基础月薪是4000,还有奖金1500-3000,每个月扣除五险一金后,到手的能有5000往上,最高能拿到7000-8000。这样的高工资,很多公司白领都未必能达到,更别说普通餐馆里的服务员了。但是,如果你的技能里少了日语这一项,那么你的工资将会下降很多,恐怕我们能给你提供的基础月薪只有2000,奖金也会有调整,每个月大约拿到手的工资最多也就3000,一般是达不到3000的。” 安宸月话说得很直白,孟亦萱心里很受伤。 学姐,原来你是个大忽悠! 孟亦萱是知道普通餐馆里服务生的行情的,一般那都是打工的,正式员工几乎看不见。工资能有1000出点头就不错了。食藏给的这个价位,实际上已经很高了,不仅算是正式员工,代缴五险一金,而且还能拿到近3000的工资,比她做清洁工强多了。 “没关系,我能接受。”孟亦萱道。 安宸月点了点头,继续道: “其余的都是一些小问题,我一一跟你说一遍,记不住也没关系,之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位工作上的师傅,你跟着她学,有什么问题就问她。我等会先帮你办入职,然后带你去库房领制服,这个制服不需你花钱买。夏季两套制服,春秋两套制服,冬季两套制服,一共六套。我们的制服穿着有着严格的规定,不能乱穿。夏季和春秋的制服都是浴衣,穿起来比较繁琐,你还需要学习。冬季的制服是正式的和服,那个穿起来更麻烦,需要人帮忙。 出入换鞋也是个问题,你需要习惯,你进来时应该发现了,上二楼的木屐,与一楼大厅的木屐不同,不能混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去我办公室对面的更衣室门口打卡,然后更衣,晚上下班时记得也要打卡。每个月20号发工资,我等会儿会帮你办工资卡。 我们这里为员工提供两餐一点,因为我们的作息时间和一般人不一样,我们的员工晚上都要工作到很晚,早上起得迟,上班也迟,所以我们每天的第一顿饭是早午饭,是在十点到十点半,现在已经开饭了。十一点正式营业,中午场到一点半结束,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我们的员工们大多会去宴会场的榻榻米上躺着睡一会儿,为晚上养精蓄锐。下午三点半,准备工作开始,四点到四点半是员工的晚餐时间。五点钟,晚餐场开始。晚餐场一般要持续到十点半左右,我们会为员工提供宵夜,也就是两餐一点中的点心。两餐一点属于你福利的一部分,不算在你工资中。 最后就是员工福利的旅游了,食藏开业一年半已经出去一次了,是今年春季,去了京都看樱花,我们计划今年十一月底,还会去一次日本,这一次去箱根泡温泉。以后每年的春秋两季,都会有员工旅行。” 安宸月是非常雷厉风行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带着孟亦萱领了制服,办了出勤卡,然后领着孟亦萱到了一楼,从员工通道进入后场,来到了厨房隔壁的一间大房间。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大长餐桌,墙角竖着白板,白板上贴着排班表。一大群人,此刻正围坐在餐桌边吃饭。孟亦萱瞄了一眼,发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不锈钢餐盘,一荤一素一半荤,一碗味增汤,简直中日混搭。菜品是清炒黄瓜、肉末豆腐和虾尾天妇罗。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让吃过早餐的孟亦萱都觉得开始饿了。 见安宸月进来,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起立。孟亦萱甚至看到一个厨师模样的男子,嘴里还鼓着食物,也不嚼,直接咽了下去,一张脸胀得紫红的。 安总…好有魄力…孟亦萱心里想。 “放松,今天介绍前场部新人。”安宸月说道,但不见真的有人放松。 安宸月回身,示意孟亦萱做自我介绍。 孟亦萱立刻紧张起来,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紧紧抱着装制服的纸袋子,小声道: “我叫孟亦萱,本地人,今天刚刚入职,请大家多多指教。” 她自我介绍很简单,安宸月也没有做什么点评,只是道了句: “大家都记好了,孟亦萱是谁,以后和睦相处。霍颜。”她喊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一个中等身高的女性走了出来,她眉眼温柔、五官也很漂亮,重点是身材真的很好,虽然身高不是很高,但曲线一级棒,将身上的淡紫色和服穿得漂亮极了。孟亦萱注意到她的制服与其余服务生身上的杏黄色浴衣不一样,但是比安宸月的紫色和服颜色要淡,猜测或许是职位在安宸月和普通员工之间的管理人员。 果不其然,安宸月将她介绍给孟亦萱: “这位是服务生领班霍颜,是你的直系上司,以后你就归她管。霍颜,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给她安排师傅,看谁比较合适?” 霍颜面带笑容,显得很从容,回身望了一眼还安静站着的员工们,很快就道: “刘露,你过来。” 人群中,一个杏黄浴衣的女服务生走了出来,身材娇小,面带笑容,五官精致可爱,身上还有很浓的学生气。孟亦萱看着这服务生,忽的眼前一亮。她不是自己第一次到食藏吃饭的时候,接待自己的服务生吗? 霍颜说道: “孟亦萱,这位是刘露,在咱们食藏已经干满一年的老员工了,以后她就是你师傅。” “你好,请多多指教。”刘露显得很大大方方,语气开朗,目光直视孟亦萱道。 “你好,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孟亦萱对她很有好感,也腼腆回道,不知道这姑娘还记不记得自己。 只是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样的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难道是食藏的传统吗?孟亦萱觉得自己已经对这种日式中文不当回事了。 “好了,大家坐下吃饭吧。”安宸月对着站了一屋子的人说道,随即收回视线,对霍颜道:“今天就先带她熟悉一下环境,认识认识人。等会儿用餐结束,你和刘露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霍颜淡然答道。 安宸月走了,孟亦萱看着员工餐厅的门被她带上,心里面感叹,果然是非常有声望的人啊。这时霍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安总兼任前场部经理,咱们前场部是由她直接领导的。说起来,她是咱们食藏的大管家,不论是前场、中厨还是后勤都要她来管,每天最忙的人就是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敬佩,孟亦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你过来,趁此机会我带你认识一下大家。”霍颜温和地向她招手,孟亦萱便来到了餐桌边,她的新师傅刘露此时已经重新坐回位子上吃饭了。 这会儿安宸月已经走了,紧张的气氛解除,大家显得很轻松,一边吃着饭,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亦萱。孟亦萱脸红红的,这样人多的场面,她实在不习惯。 “人很多,我先给你一一介绍一下,记不住也没关系,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会慢慢熟悉的。如你所见,咱们是做什么工作的,通过制服就能看出来。用餐的座位也是固定的,长方桌最里面对门的主位是r和安总的座位。左右两列,左边是中厨部,右边是前场部。明显的男左女右,在我看来每天吃饭的时候简直是在相亲。”霍颜无奈开玩笑道。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孟亦萱看到前场部有两个女生对霍颜挤眉弄眼的,眼神使劲儿往中厨部里的某个人瞟去,被霍颜红着脸回瞪了好几眼。 r…原来霍领班是这样称呼学姐的啊,孟亦萱暗暗道。 “咳咳,我先给你介绍中厨部。先从领导介绍起,这位…”她走到那个可怕的高大黝黑的男厨师身旁,道: “苏原,中厨部副厨师长,中厨部是由r直接领导的r下面就是他。” 苏原淡淡地向孟亦萱点了点头,孟亦萱面上心有余悸。 “然后还有一位副厨师长,她叫莫霖,负责寿司点心部门。”霍颜介绍莫霖时,那两个女生挤眉弄眼得更厉害了,就连其余人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孟亦萱忽然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倒是当事人莫霖依旧面无表情,酷劲儿非凡,淡定地吃着她的饭。 “这个…这个部门就她和她徒弟两个人,”霍颜被着尴尬的气氛弄得脸颊微红,不由得大声喊道,“尹伊!” “到!”一声响亮的回答孟亦萱吓了一大跳,接着中厨部长桌末尾一个长发女生站起身,孟亦萱就站在她边上。 “这就是尹伊,莫霖的徒弟。” 这精神十足的姑娘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眉毛很浓,一脸认真,看起来倒是给人几分好感。其余人大约都习惯了她的大嗓门,没有人像孟亦萱一样被吓到。 介绍完尹伊后,霍颜道: “接下来我以厨房的分工流水线来介绍,炉头线的师傅们,麻烦起立。”应着她的话,三位穿着厨师服的男性厨师站起身来。 “头锅葛平师傅,次锅陈澜师傅,三锅佟大秦师傅。” 葛平师傅看起来三十来岁,瘦高个,剃着平头,不苟言笑。 陈澜师傅看起来也差不多三十来岁,光头,胖胖的,个子也不高,面带笑容,有点像郭德纲。 佟大秦看起来稍显年轻,脸上坑坑洼洼的,脸很长,乍一看有点像刘翔。 介绍完这三位,霍颜继续道:“接下来是砧板线的师傅们,麻烦起立。”于是又有三位男性厨师站起身,其中就有卢毅成。 “头砧卢毅成师傅,次砧韦东师傅,三砧赵亮师傅。” 韦东看起来很粗犷,皮肤很黑,嘴唇厚厚的,一身的腱子肉。 赵亮与韦东相比简直太过娘娘腔了,皮肤白皙,还戴着眼镜,显得非常文静。 孟亦萱暗道卢师傅手底下的两位师傅反差可真大,不知道会不会性格不和啊。 “水台线,沈晨,王硕,蒋思琳。水台线是砧板线的下线,水台线的师傅们都是砧板线师傅们的徒弟,沈晨是卢毅成师傅的徒弟,王硕是韦东师傅的徒弟,蒋思琳是赵亮师傅的徒弟。” 原来如此,孟亦萱毕竟在厨房里做过工,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倒是很诧异,没想到还有一个叫做蒋思琳的姑娘居然在水台线,要知道饭店厨房一般都是男人的天下,特别是水台这种工作,很苦,每天双手都要泡在水里很长时间,寒冷的冬季里那苦楚简直是难以言说,女孩子绝对受不了。她不禁多打量了一眼蒋思琳,这姑娘眉眼清秀,自有一股坚毅的味道,她不禁暗自钦佩。 “接下来是打荷线,所谓打荷主要负责配菜、装盘、接单、出单,蒋立东,张欣,打荷线的师傅是炉头线师傅的弟子,蒋立东是陈澜师傅的徒弟,张欣是佟大秦师傅的徒弟。” 蒋立东是个娃娃脸的年轻男孩,看起来嬉皮笑脸的,大约和郭德纲一般的陈澜很是合拍。 张欣也是个女孩,看起来很普通,圆脸*头,面上淡淡的,和“刘翔”佟大秦师傅好像很是不搭。 孟亦萱有些奇怪,为什么头锅葛平师傅没有徒弟?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凶了吗? “好了,中厨部介绍完了,怎么样,记住了多少?”霍颜笑着问。 “嗯,差不多都记住了。”孟亦萱点头道。 第十二章 “都记住了?”霍颜诧异,所有人也抬头望她,“那你说说谁是谁吧。” 孟亦萱分毫不差地将人名对应复述了一遍,立刻技惊四座,这记忆力和观察力,可真厉害,这让脸盲症的人怎么活啊。 霍颜心里惊讶归惊讶,但依旧镇定地将介绍继续下去: “那么接下来介绍你工作中接触最多的前场部的同事们,我按照进入食藏的资历顺序来介绍吧。首先呢,我是第一个近食藏的,那个时候店里的服务生几乎全是打工的,前场部的正式职员只有我和安总r既要兼顾厨房,也要前场出台,很辛苦。那些打工的人,现在也都离职了。那个时候食藏的管理还没上轨道,人员配置也不齐全,前场部人员的素质参差不齐,一开始很多人是冲着高工资来的,但是后面陆陆续续受不了食藏对服务生的严格要求,走了很多人r也亲自开除了很多人。” 霍颜声音平静地说道,孟亦萱很惊讶,几乎不会有领导当着新员工的面说这些事情。但是霍颜说这些的时候,却没有人觉得不妥,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回忆的表情。孟亦萱也很感兴趣,于是认真地听霍颜说下去。不过还未等霍颜再开口,卢毅成就接过话头,说了起来: “那个时候店里刚开业,状况很艰难,我们的店面向的都是对服务要求很高的客人r自己的管理宗旨,也都是严格按照日本那里的管理模式来的,因此国内的打工人员不习惯,总是出错,客人中投诉服务生服务不到位的事情也越来越多r作为店主,只要有空闲,一定会亲自出台做服务生,既要兼顾厨房,又要兼顾前场。但是r就是r,她这人啊,就好像永远也不会认输一样。” 莫霖点了点头,面瘫似的脸上,此刻居然流露出了几分笑意,道:“没错,我还记得那个时候r真的是一个一个找服务生谈话,有的人她真的毫不客气就开除,有的人是委婉劝退,有的人主动请辞,她也不挽留。人一个一个地走,别说前场部了,我们中厨部都人心惶惶的。” “呵呵,那个时候中厨部也走了不少人。”沉默寡言的苏原忽然冷笑一声,补充道。 听到这里,孟亦萱心里的惊讶已经在脸上明显地写了出来。她惊讶于不论领导还是员工们竟然完全不会去掩饰食藏过去经历过的黑历史,对着一个新员工,就能这样开门见山。 “但也亏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后来员工大洗牌之后,店里的气氛好多了。现在留在店里工作的正式员工,都有这样一个共识,只要食藏还在营业,我们就会在这里一直继续干下去,能成为正式员工的人,都把在食藏工作当做自己一辈子的事业了。”霍颜说道。 她的眼睛看着孟亦萱,似乎有着审视的意味在其中。孟亦萱的视线和她对视了片刻,又移开,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其他员工,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与霍颜的表情出奇地同步。她忽的就明白了为什么霍领班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这些话。她这是在明确地告诉自己:你作为正式员工入职,如果没有像我们一样的觉悟,还是趁早放弃了好,这里并不适合你。 孟亦萱却捏紧了拳头,双唇缓缓抿起,眼中有光在凝聚,好像被这样的话激出了倔强。这里的人,出乎她意料地团结,有着她难以想象的共同信念,仿佛被洗脑了一般坚定不移地跟随着一个他们所认同的人。这很可怕,在中国的职场之中,很难见到这种情况出现。一旦这种“众志成城”的情况出现,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个企业团队有一个能够让人打心眼里信服的绝对领导者,带领着团队无往不利;要么,这一定是个传销窝点。但是明显的,这应当是前者。 “好了,话题都跑偏了。”霍颜一拍手,笑道:“咱们继续介绍。在我后面进来的,就是这四位姑娘,也是目前前场部的全体正式员工。刘露、张蓓蓓、董绥之、董又思。小露我就不用介绍了,她是你的师傅。蓓蓓和小露几乎是同时进来的,前后就差三天。在那之后就是小之和小又了。她们是双胞胎姐妹,这你一定能看得出来。棕色长卷发的是姐姐小之,黑色长直发的是妹妹小又。” 确实,孟亦萱一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姑娘了,就是她们俩一直在对霍颜挤眉弄眼的。现在霍颜介绍到她们了,这两姑娘特俏皮地冲孟亦萱比了个剪刀手,动作出奇地同步,不愧是双胞胎。孟亦萱抿唇一笑,可爱又开朗的女孩子总是能让人心情转好。双胞胎姐妹面容一模一样,若不是发型不同,她还真的分不清楚。她们睫毛又长又浓,大眼睛里亮晶晶的,脸蛋上稍微还有一点婴儿肥,仿佛洋娃娃一般精致。 虽然双胞胎姐妹很打眼,但孟亦萱并没有漏掉那个叫做张蓓蓓的长发女孩。她看起来全程都在梦游,对孟亦萱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拿着筷子安安静静,小口小口吃着饭。她身材修长,之前大家站起身时,孟亦萱就发现她是个子最高的服务生。孟亦萱觉得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很奇特,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眼睛在看着你,但视线仿佛穿透了你看在了空处。整个人气质空空灵灵的,好像时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却并不会给你带来不愉快的感受,反而有一种柔柔弱弱的,让人想要去保护她的感觉。 唉…都是美人啊…孟亦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是自卑于自己的外型不如别人,还是基于什么别的原因。 这时,员工食堂门打开,一个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孟亦萱回头看她,这姑娘身高和自己差不多,齐耳短发,眉目清秀,她一进来孟亦萱脑子里就冒出“郭采洁”三个字,这姑娘和郭采洁长得好像! “抱歉抱歉,电话打得长了点,不会都结束了吧。”这姑娘竖起手掌告罪了一声,然后一边问道,一边将视线投向了孟亦萱。 “还没,你来得正好,小孟,这是李楠,现在在安总手底下做事,她也算是前场部的员工,负责收银出纳,是食藏的会计。 原来是管收银出纳的会计,怪不得与服务生的制服并不相同。孟亦萱向她点了点头,李楠冲她眨眨眼,说了声: “よろしく。” 孟亦萱倒是听明白了这句非常常用的日语,这是在说多多指教吧。 霍颜最后说道:“咱们前场部基本上就是这么些人,另外还有三位姑娘是兼职的大学生,她们的工作时间不固定,都是按照排班表来的。呃…我看看,你今天应该就能见到两位。孙颖来了吗?今天她是中午场。”她问刚进门的李楠。 李楠答道:“来了,我刚在门口和她打了个招呼,现在应该在更衣室更衣。” 霍颜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惊了一声道: “哎呀,时间不早了,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吧,赶紧收拾了准备开工。”她话音刚落,所有人便立刻麻利地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餐盘,排队进厨房收拾。虽然人很多,但却很有序,也没有争抢。人群中,孟亦萱有些无措,好在霍颜扯着嗓子喊她: “小孟!你跟我来。” “啊,好!”孟亦萱急忙随着她出了员工食堂,她刚出来,她的新师傅刘露也一齐跟了出来。 一行三人向二楼行去,孟亦萱踌躇了片刻,问道: “请问,学…r今天不来吗?”这问题她憋了一个早上了,现在总算有机会问出来。 “啊r今天白天要去参加商会活动,大概下午四点多会回来。”霍颜走在前面,偏了偏头回答道。 孟亦萱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露轻轻瞄了她一眼。 “话说回来,小孟真是厉害,你认人的本事简直佩服啊。”刘露突然道。 “哪里…过奖了…”孟亦萱面上一红,她也就只有记忆力好这一个优点了。 “一点也不过奖,中厨部的师傅们,我可是花了两个月才认全呢。”刘露笑道。 孟亦萱腼腆地笑了笑。 前面的霍颜没有说话。 霍颜步速很快,穿着和服本身迈不了大步子,所以她一路都是迈着小碎步前进,一旁的刘露也是一般,木屐“梆梆”清脆好听,连带着穿着牛仔裤的孟亦萱也不自觉地迈起了小碎步。 半路上,她们撞上了一位杏黄制服的高个姑娘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姑娘画着淡妆,五官端秀,嘴型很有特色,嘴角天然上翘,仿佛总是在笑。她一看到霍颜和刘露,立刻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道: “颜姐,露姐,早上好。” “早上好啊小颖。”霍颜和刘露异口同声。 小颖?啊,这就是刚才提及的那位兼职的大学生孙颖吧,记忆力超群的孟亦萱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孙颖也发现了孟亦萱,不由得向霍颜和刘露投去问询的眼神。霍颜介绍道: “这是新进的正式员工孟亦萱。小孟,这就是孙颖,上海师范大学日语系二年生。” “你好。”孙颖打招呼道。 “你好。”孟亦萱回道,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啊,她心里感叹。 时间紧迫,四人匆匆擦肩而过,没有更多的时间聊天。 霍颜先是和刘露一起,带着孟亦萱进了员工更衣室,更衣室只分男女,并不以部门分,所以中厨部和前场部的姑娘们的衣柜都在这间屋子里。屋子面积还算宽敞,一共有三排,每排有五个柜子,孟亦萱的柜子在第二排中央。她的左边是刘露的柜子,右边是双胞胎姐姐董绥之的柜子。不过最让她感兴趣的,无疑是第三排最靠内的那个柜子,上面贴着“韩未纪”的名牌。 原来学姐和大家共用一个更衣室啊……所以…所以…学姐更衣的样子大家都看过了吗?孟姑娘的脑内妄想开始肆虐起来。 另外两人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霍颜带她认识自己的柜子后,就道: “你先在更衣室里等等我们,我和小露先去对面办公室一趟。你可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存入柜子里。另外先拆一套制服出来,我等会儿会教你如何穿。” 孟亦萱答应后,二人便离开了。她先是开了自己的衣柜,脱了自己的外套挂进去,然后把自己的包也放入了衣柜,衣柜柜门内面有个小镜子,她不由得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刘海。想起前场部的姑娘们一个一个都美如画,她顿时有些灰心。 果然,像她们那样漂亮,性格开朗又有日语特长人才是食藏服务生的标准吧。学姐…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进来做服务生呢?我长得又不漂亮,也不会说日语,更没有任何经验。到底是为了什么? 手中提着的纸袋子很大,里面整齐地装着六个又长又扁的纸盒子。纸盒子的颜色与衣服颜色相同,上面有着淡雅的纹样,并用印刷的毛笔字标注着衣服的式样。她抽出一套夏季浴衣,打开盒子,掀开包裹着衣服的一层白纸,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制服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伸手轻轻抚摸制服,她看到,孟亦萱三个小字,工整地绣在了制服衣襟的内侧。 莫名其妙的,她眼眶有点热。 今早兴奋地来食藏报道的心情,如今已经不翼而飞了。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单纯,她头脑一热就进了学姐的店里,可是现在才发现,这里的工作对她来说将会成为艰难的挑战。这里的员工们,与从前她在别的工作场合接触过的那些人并不相同。他们不是一群混一天是一天,毫无目标理想的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单纯是为了赚钱。 孟亦萱不善与人相处,但也因此内心相当敏感。她能感受到,这里的人并不是那么欢迎她。她觉得自己有些难以融入这样的环境之中,在那么多的员工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比大家矮了一截。她的身上缺了点什么,所以她格格不入。 她十分的后悔,自己抱着一种随随便便的心态就进入了食藏,她不了解食藏,也不了解学姐,全部的全部,都是她的自以为是。现在,霍领班和刘露正在安总的办公室里,她能猜到,她们谈的事情一定关于自己。或许,自己通过“走后门”这种方式进入食藏的事情,很快就会广为人知。 学姐…学姐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蹲在地上,攥紧了制服的布料,缓缓闭上了眼。 第十三章 更衣室中,穿和服的教学正在进行。老师是霍颜,学生是孟亦萱,刘露并不在,而是下楼出前场工作了。 安宸月与她们的谈话时间不长,也就两三分钟的样子,随后霍颜就进更衣室来了。 霍颜循循善诱,特意脱了自己身上的和服,以自身为示范,讲解道:“穿和服的时候,里面不要穿高领的衣服,里面衣服的领子高过和服的交领,会很不成体统。店内四季都有空调恒温,我们一般都只在制服里穿一件吊带,一条安全裤。”孟亦萱看着霍领班只穿着白色吊带和黑色超短安全裤站在她面前,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她那件淡紫色和服,不由得有些脸红,这场面太性感了,霍领班身材真好…… 她其实非常别扭,毕竟没预料到自己今天要脱成这样,所以也没穿什么吊带背心和安全裤,现在完全是内衣状态。害羞得她整张脸都红了,幸亏只有霍领班一个人在这里。 霍颜倒是没怎么在意,继续认真教学:“披上浴衣后,你看,这衣服没有拉链扣子,全靠外面的宽腰带固定。不过,浴衣的内侧,腰部的位置,有一个带子,这里是关键。先要将右襟的带子系到左内侧的带子上,然后再将左襟掩盖到右襟上,你看,右边外侧也有根带子,系上。一定注意,是左掩盖右,不要穿反了,穿反就糟糕了,会被人笑话的。” “穿反了会怎么样?”孟亦萱好奇道。 “那是死人的穿法。日本人相信,死后的世界与活着的世界是相反的。所以活人左襟掩盖右襟,死人右襟掩盖左襟。与汉服是相同的,专业点来说,就是右衽穿法。这些传统都是中国传过去的,你以后如果有机会穿汉服,其实也是这样的穿法。” 原来如此,今天真是长知识了,孟亦萱不由敬佩道: “霍领班,真是博学。” 霍颜沉默地乜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接着之前的话道: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部分,和服,最关键的就是腰带,不会打腰带,就不算会穿和服。你看,这腰带很宽很长吧,先将宽边对折,贴在腰上,预留出用来打结的长度,大概二十公分。然后将这一部分搭在肩上,跟我做。” “好!”孟亦萱急忙照办。 “嗯,对,然后这样,将剩下的部分紧紧地围在腰上两圈,然后将剩下的部分对折后与之前预留的部分打结。两脚稍分使身体稳定,然后用力勒紧带子。” “嘿!”孟亦萱还真的使了很大的劲儿,把自己勒得脸都红了,逗得霍颜弯唇一笑。 “然后,看好了,把打结眼的部分折成三折……最后,将整个打好的结转到背后,顺着右衽的方向,向左转,对,好,整理妥当,就完成了。” 整个教学持续了四十多分钟,大约十一点四十的时候,孟亦萱已经能自己熟练地把浴衣穿一遍了。霍颜又帮她将长发盘起,固定在脑后,帮从来不化妆的她略施薄妆。 “你来看看自己,如何?”霍颜站在更衣室里的全身镜旁,对孟亦萱招了招手。 孟亦萱站在全身镜前,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顿时愣住了。她没有想过,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自己就好像变了个人。和服,原来是这么衬气质的衣服啊。 其实更惊讶的是霍颜,在孟亦萱穿和服之前,她就隐约觉得这姑娘身上的气质,或许与和服很搭。没想到真的穿上了身,竟然超乎想象。她身上那种本来不是非常明显的清婉气质,仿佛被立刻凸显了出来,大和抚子的形象跃然眼前。只是略施薄妆,她那清丽秀美的五官就立刻打眼起来。这姑娘只是脸色稍微差了点,其实五官长得漂亮极了。特别是笑的时候,月牙形的眸子再加上唇角那一对小梨窝,真的好甜。这杏黄色的浴衣,颜色还淡了些,若是颜色再深一点,再华丽一点,应当会更漂亮。 “小孟,你真该好好打扮。”霍颜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句话简直发自肺腑。 孟亦萱脸上一红,她知道自己土气,不会打扮,但…霍领班也说得太直白了吧。 霍颜走到自己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包全新的面膜,递给孟亦萱道: “拿去,每晚坚持敷一片。多吃水果,少熬夜,不要吃垃圾食品。多节省点钱,买些漂亮衣服和化妆品。这么一个漂亮姑娘,不能糟蹋了。” 孟亦萱简直无地自容,低着头接过面膜,小声道: “谢谢霍领班。” 霍颜莫名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小孟…” “嗯?” “呃……”又一次欲言又止,她踌躇片刻,道,“接下来,你就先跟着我吧,我做什么,会让你帮把手,让你先习惯这里的环境和工作流程。” “嗯,好。”孟亦萱点头。 于是霍颜带着她走出了更衣室,向楼下走去。孟亦萱总算体会到了和服的妙处,穿这样一套衣服在身上,她的举动想随便一点都不行了。步子得小小地迈,背后的大蝴蝶结顶着她的后背,想哈腰驼背都不行,背部不自觉就挺得笔直的。由于自己腰带勒得太紧,她现在一直提着一口气,自然而然就挺胸收腹了。袖子很大,牵扯着衣襟,两只手也不方便随便乱甩了,只能老实地交放在身前。她整个人就这样不自觉地端了起来,进入了淑女模式。 霍颜的职责并不是接待客人,她是服务生领班,她的工作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统筹。服务生的调配与排班、与厨房之间的协调、突发事件的处理、服务生的形象与服务质量监督、服务生礼仪规范的教学、会议的组织,还有就是一些上传下达的中间项工作。 所以孟亦萱跟着她,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忙。霍颜是需要出前场的,但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个系统性,让孟亦萱有些看不大懂。一会儿调配一下服务生,一会儿又会去前台与收银的李楠坐在一起办公,一会儿又会被熟悉的客人拦下,聊几句。基本上是哪里需要她她就会立刻出现,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就很难兼顾上孟亦萱。孟亦萱毕竟不是来学做领导的,她的师傅也不是霍颜,跟着霍颜,也只是在食藏里四处乱跑而已。一个中餐场下来,除了把整个食藏的地图摸清楚了,没有别的收获。 食藏的中餐场比不了晚餐场,没有那么多的食客来。但也绝对称不上空闲,店内照样是座无虚席,而且很多都是常客。孟亦萱一路跟着霍颜,能看到很多熟客在和服务生们打招呼。霍颜告诉她,这些客人都是附近商务楼里的白领们,中餐一般都会在食藏这里点一个套餐解决,吃完饭后,还会在食藏小憩一会儿,度过午休时光。另外,与食藏隔着两条街,就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后门,有不少大学生来了兴致,也会出了校门来食藏吃饭。 如果懒了,不愿自己走来,客人们就会定外卖。食藏有专门人送外卖上门。外卖订餐量也很可观,食藏一共两个外卖小哥,每天都要送很多外卖出去。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孟亦萱就这样不知所措地晃到了一点半多,客人们基本上已经走光了,中餐场结束了,她却什么事都还没做,和新师傅刘露也没搭上话。霍颜这会儿正在前台办公,那里算是她的办公桌,她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不知做着些什么,好像很忙的样子,孟亦萱也不敢去打扰,只能傻子一样地站在店内的角落里。 她站在一楼前场最靠内的位置,距离厨房只有一步之遥,这里布置着极为雅致的室内景观,青石流水、响竹白沙,典型的日本庭院。这处景观,也是将厨房与前场隔开的标志。 孟亦萱站在景观前,呆呆地看着削尖的响竹跷跷板似的,随着流水的压力,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梆”地敲打一下石头。 “啊,累死了,我上去睡会儿。”冷不防不远处响起木屐的脚步声,服务生们已经全部做完了中餐场的工作,绕过屏风和景观,向后场走来。这个声音正是双胞胎姐姐董绥之的声音,随即妹妹董又思的声音响起: “姐,咱们今天睡梅之间吧,那里可以晒太阳。” “啊,太狡猾了,那里是我的。你去…”刘露的声音响起,但她话说到一半,众人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孟亦萱,顿时话音就戛然而止了。 场面有些难以形容的凝滞,有那么几秒钟时间,谁也没说话,大眼瞪小眼的。随后,双胞胎姐妹面上流露出一个似尴尬又似鄙夷的表情,看了看孟亦萱,又回头看了看刘露。张蓓蓓空洞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孟亦萱,一言不发。 刘露忽的就说道: “你们先上去吧。” 于是双胞胎姐妹就拉着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在“梦游”的张蓓蓓离开了这里。 刘露站在了孟亦萱身前,打量了一会儿她,然后扬起了一个笑容,道:“孟姐姐,你看,我虽然被安排成了你的师傅,但你年纪比我大三岁…” 孟亦萱被她这句“孟姐姐”喊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而开。刘露的话还在继续: “我实在不大好意思教比自己年纪大的长辈。要不,你就跟着霍姐姐学吧,她比我资深多了。” “…啊…”孟亦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别开视线,双手无措地拽着宽大的袖子。 “孟姐姐,我这人吧,有个毛病,有什么话不直接说出来不痛快,你别介意。我就是想问问,你和r到底什么关系啊?r从来没有说利用自己的权力就让人进来的,我们都是经过重重的面试和考验,才能留下来。安总…说你没学过日语,也没做过服务生,要我和霍姐姐从头开始教你。” 孟亦萱咬紧了牙关,紧紧抿唇。 刘露的声音有些颤抖:“r…我一直相信她不是那种人,我…我也开始有点不大明白了呢。总之,我…可能没什么办法教你,就这样,嗯,抱歉。” 说罢,她便快步离开了这里,上了二楼。 孟亦萱僵在原地,身子在轻微地颤抖,血液似乎不受控制地在体内翻涌,手脚冰凉而麻木。她脑子里回荡着刘露的话,心口像是受到了重压,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小孟…”霍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依旧是那么温柔和煦,“抱歉,小孟,是我的不对。” 孟亦萱转身看向霍颜,霍颜抿了抿唇: “上午在更衣室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刘露当着安总的面拒绝了做你的师傅。但是我没能说出口,抱歉…” “不,怎么会是霍领班的错,霍领班…不要…道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孟亦萱强忍着没哭出来。 “小露,她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其实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怪她。她最崇拜的人就是r,在她心里面r是完美无瑕的。你进食藏这件事,对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其实大家都有疑惑,乃至于不满。正式员工进食藏,其实是有一系列的流程的,老员工也会事先知晓。但这次,是r单独做的决定,安总也是被单方面通知的。所以大家不理解,为什么r会这么做。小孟,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走后门的人,是不是有别的内情,你要说出来,不要让大家误会你。” 可我就是走后门的啊…孟亦萱内心之中苦笑不堪。 她转过身去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然后吸了吸鼻子道: “没关系的,我是来食藏工作的,霍领班,有什么我能做的工作,交给我做吧。” 霍颜看她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咕~~”饥肠辘辘的声音响起,孟亦萱脸颊大红,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霍颜恍然道: “啊,你还没吃午饭吧,我带你去厨房,让空闲的师傅给你做点什么吃吧。” “不,不用的,我出去随便买点吃的就好了,麻烦别人多不好。” 霍颜面露同情之色,这个姑娘…其实是个好姑娘啊。 “你跟我来吧。”她拉住孟亦萱的手臂,带她向厨房走去。 正巧此时,只有莫霖在厨房里做着收尾工作。其余的师傅们都离了厨房,上楼休息去了。霍颜带着孟亦萱走进厨房,一看到莫霖,她就笑了,语气明显带着一种欢悦: “阿霖,有没有吃的,新来的姑娘要饿扁了。” 莫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瞄了一眼孟亦萱,淡淡道: “只有饭团了,可以吗?” “可以的。”孟亦萱急忙道。 不多时,三个大饭团就被莫霖端到了孟亦萱面前,白米海苔片的三角饭团,看起来是最传统的那种。孟亦萱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口鲜香。孟亦萱看着里面的馅料,这是蘑菇炒鸡丁?居然有这种馅料,她还是第一次吃到。但是,真的很好吃。 想起那天晚上,学姐也做了饭团给她吃,忽的心间酸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好在,她现在人在员工食堂里,霍领班和莫霖师傅在隔壁的厨房中,看不见她。她放任自己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一边哭着一边狼吞虎咽,她是真的饿了,早上吃的早饭早就消耗一空,现在都快下午两点了,才稍微吃上一点东西。于是三个大饭团,居然立刻就被她吃光了。隔壁厨房传来脚步声,她急忙擦干净眼泪,嘴巴里还鼓着饭团,几乎要把她噎到,她端起面前的大麦茶,一边喝着,一边拍自己的胸脯,把食物送下去。 “呜哇,你吃饭太快了吧。”莫霖一走进来就被孟亦萱吓了一跳,她刚刚不过和霍颜在隔壁说了不到五分钟的话。即便是在惊讶,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语气也相当淡定。 跟着走进来的霍颜不知为何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和服,面上还残留着红晕。一看孟亦萱面前扫荡一空的盘子,顿时再次恻隐之心泛滥:可怜姑娘,该是饿坏了。 “小孟,下午和大家一起吃饭吧,到时候r也会回来的。”霍颜道。 “嗯…”孟亦萱答道。 “等会儿,你就跟着我去仓库吧,今天下午有一批新的餐具进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霍颜又道。 孟亦萱急忙答道:“好!” 下午的时间,孟亦萱总算有了活干,直到此刻,一种真的进了食藏的实感才涌现出来。一口气在仓库中忙到了下午三点四十多,帮着霍颜盘点货物,搬东西。直到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她才猛然惊觉,晚餐场快要到了。 与孟亦萱工作了一个下午的霍颜,算是打从心眼里开始佩服起这个姑娘了。不为别的,单纯是孟亦萱真的很伶俐,手脚非常利落勤快,记忆力又出众,头脑清晰极了。若不是有这个姑娘帮忙,货物盘点怕是没有那么快结束。霍颜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r会单方面强硬地把这个姑娘招进食藏了。 “小孟,差不多开饭了,咱们去食堂吧。” “好!” 还未进员工食堂,站在外面就听到人声鼎沸,颇为热闹。一开门,大家都围着餐桌不知在看些什么。但是孟亦萱一进门,视线却立刻凝聚在了一个人身上。她此刻就站在靠门的位置,微笑着望着大家热闹起哄,身上还没换上厨师服,穿着修身的白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踩着小皮鞋。金色的发扎起一半,俊美的五官永远是那么吸引人。 “学姐…”孟亦萱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诶?”走在她前面的霍颜听到了这两个字,诧异回头看向孟亦萱,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韩未纪。 韩未纪转头,注意到了孟亦萱走进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她迈步走到孟亦萱前面,低头看着她,好半晌,孟亦萱脸都红透了,她才突然道: “我就知道你穿我家制服会很漂亮。” 全场霎时寂静了下来。 第十四章 韩未纪转头,看向围在餐桌边的众人。于是刚才那一瞬的安静,仿佛幻觉一般消失,又仿佛一瞬掉帧了的电影,迅速恢复如常。喧嚣嬉闹的声音再起,所有人似乎都没把那一瞬的诡异安静当一回事。 韩未纪微微眯起了眼眸。 但很快,她笑容再度扬起,对着挤在一起的众人笑道: “我说你们别抢,每个人都有份。” “r!蒋立东抢我的份!”水台线老大沈晨大声喊道。 “胡说,我才没有!”打荷线老大蒋立东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你俩是幼稚园的小孩吗?”韩未纪眯着眼吐槽道。 然后她再次将视线投向身前,非常自然地与霍颜与孟亦萱道: “你们也来吧,今天的晚餐我给带回来了。” 说着,就亲自挤进人群里,伸长手臂从桌子上快被瓜分完毕的塑料袋中拿出两盒,递给她们。 “给,瑞金二路上的丰裕生煎包,费了老大劲儿才买回来,趁热赶紧吃!” “谢谢r,啊,居然还烫着呢。”霍颜开心地感谢道。 “谢…谢…r”孟亦萱憋着眼泪断断续续道,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一天总是想流眼泪,她以前可不是这么爱哭的。 “哦,听你叫我r,还真有点新鲜呢。”韩未纪笑着伸手,下意识想摸摸她的脑袋,猛然惊觉,咬了下嘴唇,途中手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孟亦萱没在意韩未纪不自然的动作,她双手捧着餐盒,视线正盯着透明盒盖下的美味食物。倒是一旁正在掰一次性筷子的霍颜注意到了,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我说你们快点吃,别磨磨蹭蹭的,吃完了就干活去,我先上去换衣服了。”韩未纪叉着腰大声道。 “是!”“明白了”“好的。”房间里陆陆续续传来大家的应答声,大多都是含着食物在回答。 “学…r,你吃过了吗?”韩未纪正准备开员工食堂门走出去,孟亦萱忽然喊住了她。 “吃过了,你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韩未纪回了她一个笑容,摆了摆手,就走了出去。 孟亦萱捧着食盒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耳畔却传来了霍颜的声音: “r是你学姐?”她特意放低了声音,现在员工食堂里的人也都三三两两,并不像今早那样坐得齐整,环境嘈杂,她与孟亦萱说话,似乎并没有人注意。 孟亦萱扭头看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垂下眼,低声道: “嗯,她是我中学时的学姐。” “哦,想来也是r她17岁以后就一直在日本了呢,你也只能是她之前的学妹了。”霍颜一边吃着,一边若无其事道。 “嗯。”孟亦萱点了点头,然后默默拆开盒子,生煎包的香味正诱惑着她。她“啪”的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小包子,一口咬了下去。 “嚯~呼~”她吸了吸气,脸颊微红,腼腆地笑:“好烫呢。” 霍颜瞧她这个模样,忽的就笑了:“你这姑娘,真可爱。怪不得…” 突然被夸可爱的孟亦萱简直不知所措,嘴里还鼓着包子,急忙摇头,也就没听清霍颜接下去那句“怪不得…”的嘟囔。 “阿颜,我要吃。”一个人影挡在了霍颜和孟亦萱身前。 孟亦萱抬头看去,原来是莫霖师傅,她此刻正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霍颜和自己。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霍颜淡定地说道,然后夹起一个小包子,往自己嘴里送。 “我要吃!”莫霖再次强调道。 孟亦萱有一种背后冒冷汗的感觉,此刻,她是不是应该撤退? “不给。”霍颜张开嘴巴,打算一口将小包子咬下。 莫霖见“我要吃”三字无效,于是使出了杀手锏,只见她突然蹲在了坐着的霍颜身前,双手搭在了她的腿上,向上仰头,张口:“啊~~~”,一副你快喂我的表情。 “噗…”霍颜扑哧一笑,那一口愣是没能咬下去,红着脸,一幅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啊~~”了一声,她将小包子送进了莫霖嘴里。 莫霖咬了一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剩下的半个小包子,递回到霍颜口边,道:“吃。” 霍颜也不客气,一口就把剩下的包子含进了嘴里。唇舌仿佛还在莫霖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 于是莫霖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仿佛胜利者一般看向了孟亦萱,嚣张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所在。尽管依旧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孟亦萱却仿佛读懂了其中微妙的变化。 被秀了一脸的孟亦萱急忙干笑道:“呵呵,我出去买瓶水喝。”然后抱着自己的生煎包退出了员工食堂。 莫霖师傅,意外得很搞笑。“噗哈哈哈…”站在员工食堂门口的孟亦萱真的笑了出来。 ========================= 韩未纪拎着一盒生煎包上了二楼,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了敲门,道: “安安,在吗?我进来了啊。” “嗯。”门内很快传来了回答。 韩未纪推门而入,就看到安宸月正对着电脑忙着什么。她见韩未纪进来,便摘下了无框眼镜,面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呐,丰裕生煎包,你的最爱。”韩未纪笑着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她。 “谢谢。”安宸月微笑着接了过来。 韩未纪走到了安宸月后方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伸了个拦腰,舒了口气。安宸月此刻已经打开了盒子,正在掰筷子,但是可能是最近忙得太厉害的缘故,她双手发软,筷子都掰不开来。 “给我。”韩未纪向她伸手。 安宸月面上一红,把筷子递给了她。“啪”,韩未纪掰开后,又自然而然地递还给她。安宸月开始吃饭,一时间办公室里被食物的香味弥漫,但是却没人说话。韩未纪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安宸月小口小口吃着包子,姿态优雅美丽,仿佛吃得不是这种平民美食,而是贵族大餐。 大约十五分钟后,安宸月终于吃完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剩下的残骸,开了窗通风透气。韩未纪这时才开口笑道: “你这吃饭不说话的习惯,我真是服了。” “没办法,小时候家里家教太严,习惯改不过来了。”安宸月回她。 傍晚的凉风吹拂进办公室,安宸月转过身,靠着窗台,对一直闭目养神的韩未纪道: “怎么样,今天的商会?” “嗯…老样子…”韩未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惫懒,并没有睁眼。 “唔…”安宸月顿了顿,那雷厉风行的女王风范,不知为何在韩未纪面前居然荡然无存,她踌躇了片刻,道: “miki,今天,那个叫孟亦萱的女孩来报到了。” “嗯,我知道,刚才在楼下,我看到她了。”韩未纪道,缓缓睁开眼,看向安宸月。 “你就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她的入职手续,都是你亲自办好的吧,办好了才告诉我,简直难以置信。”安宸月的口气中含着抱怨。 韩未纪笑道:“没,就是看你最近太忙了,这点小事,也就不烦你了。” 安宸月皱眉道:“你可别想蒙混过去。食藏不是什么大企业,新的正式员工入职可不是小事。别的都还好说,你事先居然提都不和我提一声,才最让人难以接受。” “抱歉…”韩未纪竖起手掌在身前,冲安宸月眨了眨眼,露出求饶的表情。安宸月哼了一声,韩未纪收敛了笑容,慢慢道:“但我若是和你提了,你怕是会反对吧。你也知道,她…并不符合咱们对服务生的基础要求。” “我知道你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不过这一次,你似乎不打算和我说理由啊。”安宸月斜睨着她道。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我只是…嘿…只是不小心捡了只流浪的小猫咪。”韩未纪笑道。 安宸月用吐槽无力的表情看着她。 “哎呀,就是看她有点可怜,帮她一把。你也知道,我就喜欢做这种事情。”韩未纪急忙道。 “真的?”安宸月总觉得韩未纪的话实在是不可信。 “真的呀。”韩未纪言之凿凿。 安宸月盯着她深蓝色的眸子看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道: “姑且信你。但是,事情还没完。你自己惹下的祸端,你自己收拾。这姑娘进来后,员工里一定会出现矛盾,到时候你自己去处理,我可不帮你。” “你这锅甩得也太快了吧。”韩未纪苦了脸。 “哼!我告诉你,今早上小露就已经明明确确地拒绝做她师傅了。你也知道小露那丫头,喜欢的东西一定毫无保留地喜欢,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去接受。向来简单明快,从不耍心机。她最崇拜你了,结果你却做了这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安宸月怒气上涌,女王范开始回归。 “我做什么事了?”韩未纪一脸无辜。 “你!”安宸月每次看到她这个表情,都想掐死她。这家伙总是这样,明明什么事情都心里有数,也早就有了明确的判断。却偏偏面上要装得什么也不懂,真是让人火大。 “好啦,我逗你呢。”韩未纪确实如她所说,任何事情都知道分寸,没有把握的事情她绝不会去做。她知道安宸月虽然嘴上没一句好话,实际上心里是在担心,她温和一笑,那笑容引得安宸月面上一红,急忙移开了视线。 “我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我的员工们都是与我相处出来的老伙计,他们的品性,我都了解。这个世界上,食藏是独一无二的。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在这里工作的员工,都是这社会中的珍稀品种。嘿,这个词用得可真好。”她自我夸赞,抬起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异常感性地说道:“这世道艰难,人要活在这样的世道里,总会失去很多很多。但是我相信有那么一部分人,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是傻子的一部分人,他们的内心深处,总会保留着一些珍贵的东西。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这家伙就是个怪人,所以在你店里工作的人,也都是怪人。”安宸月总结道。 “也包括你吗?”韩未纪弯着嘴角,抬眸看她。 “咚咚…”安宸月捂住心口,吞咽了一口唾沫,移开视线,轻声道:“是啊,我也是个无可救药的怪人。” 第十五章 “今天晚餐场,你就继续跟着我吧。等结束了,我带你去找r谈谈。” “好的,谢谢霍领班。” 下午五点,食藏晚餐场开张。孟亦萱跟着霍颜,一边继续着打杂的工作,一边睁大眼睛观察整个食藏的运作流程,观察服务员们的工作细节,一一记在心中。霍颜也时不时地在她身边提点,为她讲解一些疑惑的地方。 今天白天,孟亦萱整个人都很不在状态。直到现在,才总算找回了一个进入社会八/九年的人应该有的心态。她是来这里工作的,不论这里的老板是谁,这里的员工是否接纳她,现在都不该是她这个新人应该考虑的。现在的首要关键,是她必须尽快熟悉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来之不易,她绝对不想轻易丢了。 人一旦得到,就容易患得患失。尤其是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丁点珍贵宝物,死也不愿意放手。于是就失了平常心,丢了自我,畏手畏脚,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闪失,她的宝物就会丢了。而当那被她奉若至臻的宝物出现了一点瑕疵时,内心的那种幻灭感,让她几乎丢了魂。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然而这世上顺心之事太少,人们总是在逆境中挣扎。 于是在白日里连番打击之后,她忽然回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自己,如今竟然也浮现出这样奢侈的愿望了吗?她早该明白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错不在食藏,而在她自己。是她自己犯了傻,以为一切都会和谐美满,她没把这里当成一个工作的场合,而把这里当成了理想国。 这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霍颜抽了空,带着孟亦萱站在角落里,一边看着服务生们忙碌着,一边轻声为她讲解: “服务生的工作主要分为五个部分,第一是迎客;第二是点单;第三是上菜;第四是收桌;第五是应侍,也就是随时接受客人的传唤。另外还有开始前的准备工作和结束后的收尾工作,布置桌椅啊,打扫卫生啊,都有一系列规程。 我说的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部分,等全部做熟了后,还有更复杂的工作。这就牵扯到日本传统的料亭里独有的一种服务,叫做仲居服务。工作的内容除了上菜收桌这些最基础的之外,还要介绍菜品,介绍日本传统的风俗文化,陪客人吃饭聊天。服务生到了能做这种工作的阶段,在咱们食藏有个独特的叫法,叫做‘上二楼’。如果哪天你能上二楼了,就代表你升格为仲居了。 我们经常要接待许多日本团体,日本团体来的时候,都是在二楼的宴会场或者包厢中用餐的。这种时候,就需要仲居登场,让日本人在异国也能体验到自己国家传统的高级贴心服务。当然,也会有不少中国的贵宾、团体预约二楼包厢或宴会场,只要是上二楼的客人,我们都会提供这样的服务。” 霍颜顿了顿,语气中淡淡浮现出了自豪之情,继续道: “仲居这种工作,即便是日本女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的。更别说让中国的女孩子来做这种工作。它要求从业者有着绝对流利的日语,对日本礼仪、文化非常熟悉,一举一动得体优雅,博学多识,能够应对客人提及的方方面面的话题。现在食藏里能够胜任仲居工作的人只有三人,安总,我和刘露,如果把r也算进去的,勉强有四个人。所以安总和我的工作,有一大部分,其实是仲居工作。直到现在,安总都还要经常出场做仲居,偶尔人手不足时r也会亲自出场。今天算是凑巧,没有团体客,不过梅之间与竹之间的包厢有预定,你若感兴趣,等会儿客人来了,我也可以带你去开开眼界。” “好的…”孟亦萱抿唇道。她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了,方才霍颜对她说的话,真正让她意识到,她以正式员工的身份进食藏,究竟是一件多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她与合格的仲居之间,简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鸿沟。 她对自己说道:孟亦萱,看样子你人生最大的挑战终于来了,如果不想丢了这份工作,接下来的日子就咬着牙过吧。 从十八岁进入社会,对人生的迷茫就一直伴随着她。直至今日,她其实都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从事一辈子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没有目标,一切不过得过且过。她孑然一身,自身条件不好,生活在社会底层,工作一点也不高大上,对男人又不感兴趣,从来没想过将来要和哪个男人过日子。她的未来隐在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一开始从打工开始,早起送牛奶,在后厨洗盘子,在寒冷的冬日里发传单。和生活一团乱的陌生女人们一起住在环境脏乱的合租屋里,每日里疲于奔命,保证自己最低限度的食物营养和生活所需,其余全部用来交房租水电。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渐渐也有了余地可以喘息。于是经常出没于人才市场,寻寻觅觅着合适自己的工作。有公司向她伸来了橄榄枝,渐渐摆脱了打工仔的身份,开始有了社保和储蓄理财的意识,开始明白要为自己的未来未雨绸缪。 然而工作还是在不停地换,身边的人也在不停地变,有对她友善的,有对她恶劣的,有对她亲切的,也有对她冷漠的。但无论是谁,似乎都无法在她身边长时间停留。亦或者,是她从来都未曾想过,要在谁的身边长时间停留。在养祖母死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走进她的心。 她的心太空了,空到几乎一无所剩。只有抚养她长大的养祖母,和学生时代唯一让她付出青涩暗恋的韩未纪,一直长留心间。 所以当孟大海一家将她对孟家所剩无几的恩情剥削干净之后,游荡在街头的她已然成了一具空壳。那三万块送出去了,一同送出去的还有她对亲情最后的奢望。从此以后,她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 所以当韩未纪天神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会欣喜若狂到近乎失态,傻里傻气,仿佛倒退成什么也不懂的幼稚园小孩。因为那一瞬,她原本空落落的心,忽的就被填满了。感恩、怀念,以及从未消失的眷恋,一瞬被唤醒,她的学姐,成了她的唯一,她心中的唯一。 她不管不顾了,学姐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放弃了再去踌躇思考,放弃了斟酌厉害,她甚至连学姐要她做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都没弄清楚,就一头扎了进去。 然后今天,她被一棍子打醒了。但这一棍子,没有把她打得退缩,反而让她忽的想明白了一件事。 既然学姐已经成了她的唯一,那么这份在食藏里的工作,也就成了她此生的事业。只要学姐不放弃她,她自己就绝不会放弃,再苦再难,她都会咬牙挺过去。她不会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换工作了,她进了食藏,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学姐,你把我忽悠进来,可不要后悔。孟亦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明亮的黑眸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小孟?走神啦。”霍颜喊她。 “啊!对不起霍领班。”孟亦萱回神,急忙道。 “没事,我就是叫你看那里。”霍颜指了指远处的吧台区,此刻,暖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已经换上厨师服的韩未纪。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型的黑色木箱,此刻正打开了箱子,取出其中的厨刀开始做保养准备。她低着头,表情认真,站在那里,就好像一道美丽的风景。 “今天是r站台,你可有眼福了。哎,看来今晚客人又要爆满了。”霍颜笑着说道。 孟亦萱抿唇一笑,霍领班用的“眼福”这词,还真是意味深长。看韩未纪做料理,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哪怕不吃,都很满足。当然,吃了,那就是双重的享受。 “吧台区其实是食藏的寿司·刺身区,坐在那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来吃寿司和刺身的,当然,其实也可以说是冲着r去的。吧台区由r、苏原师傅和莫霖三人轮流出台r出台的时候,客人的数量会暴增两三倍。其中有很多客人,是外面路过被吸引进来的。噗…”霍颜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 他们老板这张脸啊,绝对的男女通杀,她往那一站,整个店铺就仿佛染上了一层独特的色彩,变得迷人起来。韩未纪就是这么吸引人,不然,孟亦萱也不会把她藏在心底那么多年。曾经无数次路过食藏,看到吧台区人满为患场景的孟亦萱,心里开心的同时,也莫名有些失落。 正想到这里时,三位看打扮穿着像是公司白领的女性,已经进了门,在张蓓蓓的引导下,走向了吧台区。她们一进门,就说明了要去吧台区,显然是熟客。然后当她们看到吧台区里站着的韩未纪时,孟亦萱清晰地看到她们面上现出了一种灿烂又兴奋的表情。 “韩老板~~人家想死你了,你前两天都干嘛去了?”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戴着大耳环的女性,一屁股坐上吧台凳,撑着下巴,望着韩未纪,声音超嗲地说道。孟亦萱站得老远,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未纪面上扬起微笑,淡定道: “多谢关心,我前两天去了一趟泰国。” 诶?学姐前两天去泰国了吗?孟亦萱心理讶异。 “r这些天一直在国内,没出国。”霍颜捂嘴偷笑道,孟亦萱一脸懵逼地看着霍领班。 “是吗?旅游?”那女人继续问道。 “算是吧,主要是去找好吃的东西了。”说着,她就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乳白色的饮料递给那女人。 “刚带回来的泰国椰汁,请你喝的。最近天热,喝了祛暑美容。”她说道。 “哇~~好窝心…”那女人接过杯子,脸上浮现感动的神色,看起来倒不像是做出来的,“我这两天确实有些中暑的迹象呢,都是十月中旬了,怎么还这么热啊。” 她身边的另外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笑道:“还是韩老板厉害,一眼就看出你那里不对。” 学姐,你真调皮...孟亦萱无语地眯了眼睛。 “今天想吃点什么?”韩未纪一边问,一边开始解开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藏蓝色长布带。孟亦萱一看她这个动作,忽的想起,那晚韩未纪给她擦眼泪的长布带,现在被她洗干净,正收在自己包里呢,等会儿得记得还给学姐。 只是,这布带到底做什么用的? “嗯…金枪鱼全盘。” “我也一样。” “我要寿司,三文鱼的,加鱼籽。” “嗨哟!”韩未纪弯起嘴角回了一声,然后双手捧住解开的长布带,低下头,将布带穿过刘海绑在了额头上,在后方用力扎了个漂亮的结。藏蓝色的长布带垂在脑后,与她金色的发相配,一瞬帅了孟亦萱一脸血。 原来这长布带是头巾啊...... 水台线的师傅沈晨很快就从后厨抱出来一条已经经过初步处理的金枪鱼,韩未纪将鱼上料理台,双手合十,闭眼低语,念了一段类似咒语的话,这才提刀,开始动手。 “r刚才在做什么?”孟亦萱红着脸好奇问霍颜。 “念往生咒r信佛,每次杀生之前,她都会念往生咒。这不是迷信,只是为了感恩自然孕育我身,感恩面前的生灵为了维系我之生命而献出血肉。听说是师承的r的师傅就是这么教她的,所以不做不行。” 学姐原来信佛吗?可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信宗教的人啊。究竟什么时候,学姐也开始信宗教了呢?孟亦萱锁着眉,看着正在吧台后用凌厉又充满美感的手法“解剖”三文鱼的学姐,对学姐过去十年的浓烈兴趣再次被勾了起来。 第十六章 10月19日,孟亦萱在食藏的第一天仍在继续。 傍晚六点半,店里越来越拥挤了,客人源源不断地光临,以至于店内的座位全部坐满,而门口已经开始排队。 食藏为排队等座的客人提供的长椅已经被占满了,后来的客人只能站在店外排队。孟亦萱被分配了新的工作,将印着食藏logo的塑料团扇和湿纸巾发给外面等待着的客人。每发一个客人,都要说一句:“感谢光临食藏,请稍等,很快就会有座位的。”如此发完后,外面的客人们略显焦躁的情绪也得到了些许缓解,傍晚西阳炽烈,秋老虎肆虐,客人们正好能拿着团扇扇风纳凉。 “食藏门口立着一块《文明用餐公约》的牌子,其中一条是店内最拥挤的时刻,用完餐的客人尽量不要在座位上久留,让位给等待中的客人。大部分人都会自觉遵守这样的公约,当然也会有不自觉的客人,这就需要服务员去委婉‘劝退’了。”孟亦萱发完团扇和湿纸巾,回到店里向霍颜报告后,霍颜便向她说了这样一段话。 “经常会有这样的客人吗?”孟亦萱问道。 “也不是经常,食藏已经三个月没遇见这样的客人了,三个月前敢这样找事的客人,被r吓得夹着尾巴走了。”霍颜笑道。 “啊?!”孟亦萱惊了。 “那家伙喝高了,不仅不肯让位,还骚扰咱们的服务生,当时我也去处理了,结果我也没能摆平,最后还是r简单粗暴地搞定了。对于那种人,不能讲道理。”霍颜道。 “r到底干了什么?”孟亦萱流着冷汗道。 “那天正好也是轮到r在吧台区站台,那家伙坐的位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呢,就在吧台区正对面。那家伙从开始闹事起,到服务生去劝退,再到我出面调解,一共过去了十五分钟的时间r后来说,她那十五分钟忍耐得相当辛苦,最后忍无可忍了。你猜她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孟亦萱好奇得不得了。 向来稳重的霍颜罕见地兴奋起来,低声道:“那家伙一直在喊:‘老子不走,给老子拿啤酒来。’于是r抄起一瓶啤酒,大喊了一声:‘喂!你要的啤酒,我这就给你开了!’然后她就站在吧台区里,一个掌刀直接把啤酒的瓶口削飞了,那瓶口飞过来,正正砸在了那家伙的脑门上,吓得他当场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那场面真叫一个屁滚尿流。” 孟亦萱目瞪口呆。 “后来r抓着那家伙付了饭钱,把那家伙丢了出去。简直大快人心,那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到现在那画面还经常在脑海里回放。”霍颜现在提起来,依旧很是兴奋。 “没…没有招来报复什么的吗?”孟亦萱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道。 “哪来的报复r是谁,惹不起的。”霍颜神神秘秘地说道。 学姐…你不会真是混道上的吧… 这会儿大家都忙翻了天,唯独两人在嘀嘀咕咕。霍颜惊觉实在不应该,急忙正色道: “工作时间段不要聊天,过来帮忙!” “…是。”霍领班你说得最欢了,孟亦萱在内心吐槽。 这时,一个穿着食藏杏黄色服务生制服的高个子姑娘从后场匆匆忙忙地向两人这里走来。她看起来面生,孟亦萱确定自己今天白天并未见过她。这姑娘剪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皮肤是小麦色的,秀眉凤眸,一身酷酷的气质,身材非常好,竟然把服务生制服穿出一种帅气的感觉。 她走上来,眼光扫了一下孟亦萱,然后迅速定格在霍颜面上,开口道: “抱歉霍姐,我来迟了,今天训练延长了。”声线清亮,倒是很女生。 “没事。” “那我去干活了。” “阿明,你等一下。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的新同事,这是孟亦萱,今天刚来报道。小孟,这位是江月明,咱们前场部三位兼职服务生的其中之一。” “你好,多多指教。”孟亦萱主动说道。 “おっ、よろしく。”江月明简洁地用日语回了一声,然后道:“那我干活去了。” 霍颜点头,江月明便迅速进入状态,走到门口去迎客。 霍颜看着她的背影,对孟亦萱继续介绍道:“江月明的正式职业是街舞舞者,现在手底下有一个刚刚发展起来的小舞团。收入暂时不算高,生活有些吃紧,所以来咱们这里打工贴补。她跟你一样,没上过大学。不过,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她从初一时就进了寄宿制的外语专修学校,选修的日语,学了六年。毕业后去日本流浪了三年,去年才回国。” “流…流浪?”孟亦萱再次惊呆。 “没错,流浪。本来她是去日本读大学的,但是为了她的舞蹈梦中途辍学,和家里闹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不给她提供任何的经济支援,她的留学签证也出了问题,不敢去打工赚钱,几乎是非法滞留在日本。过的日子和日本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身无分文,每天盖着报纸睡在地铁站里,白天背着包出门四处碰壁,靠着便利店卖剩下的便当和饭团过活。独自在街头跳舞卖艺,赚一点小钱,以便去澡堂清理一下自己。稍微有点钱,就窝在网吧中过夜。哦,日本的网吧和中国的还不大一样,那里面是一个一个的用木板隔开的小隔间。她咬牙坚持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把签证的问题解决了,也加入了日本的一个很有名的舞团,但是没几个月,家里就出事了,最后还是回了国。” “她真是…很厉害的人啊…”孟亦萱再次被震撼,食藏里真的是没有普通人。 “是啊,年纪轻轻的,就经历了很多…”霍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孟亦萱的视线在江月明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看她熟练地接客,方才的酷劲儿收放自如,在客人面前立刻变得礼节得体,给人一种很舒服自然的感觉,佩服之情油然而生。江月明给她的印象很深刻,相比之下,早上见到的那位叫做孙颖的大学生,印象突然被削弱了许多。孟亦萱算了一下,江月明今年最多23岁,但是她的人生经历,却比很多年长她的人还要丰富。 霍颜说她家里出事,被迫回国。这恐怕是很难开口去说的事情,孟亦萱相当识趣地没问。但是,霍颜会给她如此详细地介绍一个人,代表着此人在食藏中也是特殊的存在。既然她知道江月明的背景了,那她以后就要注意,与江月明的相处过程中,有些话题需要谨慎,不要惹得别人反感。 家庭的话题、流浪汉的话题,嗯,记住了,孟亦萱暗暗在心中道。 梦想吗?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为了梦想奋斗到这种地步,她原本以为,媒体宣扬的那些逐梦者们,距离自己都非常遥远,如今身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在她心底酝酿发酵起来。 今天一天下来,她看得很清楚。食藏里的员工们,几乎没有人是迷茫的,大家似乎都很清楚自己未来的目标,并且为此不断奋斗着。每个人看起来都精气神十足,斗志昂扬。而自己呢?她问自己:孟亦萱,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了韩未纪,韩未纪此刻正忙得没空抬头,手中的厨刀飞舞,下手飞快,刀功强得吓人,片得薄得透明的鱼肉被她用近乎艺术的手法码在冰块之上。她是第一次亲眼看学姐工作的模样,联想起江月明,一个一直隐藏在她心底的疑惑,在此刻膨胀到了极限。 学姐,究竟为什么会开这家食藏?开餐馆,是学姐的梦想吗?学姐去日本,不是去上大学的吗?以她的成绩和家庭条件,进日本名校根本不成问题。将来,从事更加高端的职业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那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学姐步入了厨师这个非常辛苦的行业,最后独自回国开了这家餐馆。 订包厢的客人来了,霍颜去二楼接待客人,没空再管她。她自己也被交代了工作任务,帮着其余服务生收桌。双胞胎姐妹董绥之、董又思,张蓓蓓,江月明,一共四个服务生已经忙不过来了。刘露此刻也上二楼去接待订包厢的客人了,一楼只有她们四人在忙。孟亦萱总算深切体会到,食藏的服务生确实人手不足。 她知道自己现在大约并不讨人喜欢,但为了完成工作,她咬牙不去想那么多。江月明晚上才来,不知道她的情况,另当别论。她和董家姐妹还有张蓓蓓毕竟经历了中午那尴尬的一幕,此刻内心多少是有些别扭的。好在,她来帮忙的时候,这三个姑娘并没有对她表示什么,反倒与她配合工作起来,这让孟亦萱心里好过了很多。 “盘子尽量按照形状分类放,不要为了快就胡乱塞进收残车,举手之劳,就可以减轻洗碗工的劳动量,提高效率。”姐姐董绥之教她。 “餐布收完了,要及时送入后面的洗衣房,会有工人专门清洗消毒。这个湿毛巾是给客人擦手用的,不是一次性的,都要回收清洗消毒。”妹妹董又思教她。 “垃圾要分类处理,你看,收餐车上不是有两个垃圾桶嘛。拆包的湿纸巾、包装袋、牙签、客人自带的餐巾纸这类垃圾放丢这个桶,吃剩下的食物倒入泔水桶。”张蓓蓓也教她。这个眼神永远都很空洞的女孩,偏偏在工作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孟亦萱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手上的活干得越发认真了。 人忙碌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客人明显少了许多,楼上包厢的客人离开了,霍颜和刘露也从楼上下来了。 “抱歉小孟,今天订包厢的客人有要事商谈,不大方便叫你上去,下次吧。”霍颜走到孟亦萱身边说道,她之前提出要带孟亦萱上楼去参观一下仲居工作是怎样的工作,结果今晚来的客人不希望被打扰,想要清净的环境,所以没能找到机会。 “没关系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孟亦萱连忙道。 刘露从孟亦萱身边路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孟亦萱抿了抿唇,却转身对她道了一句: “辛苦了!” 刘露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讶异,迟疑地点了一下头,这才转身走远。 吧台区的韩未纪此刻正巧抬头探身递盘子给客人,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嘴角一弯,眼底仿佛闪过了一丝“如我所料”的得意。 “小孟,你跟我来。”霍颜拍了拍孟亦萱的肩膀,带着她走到了靠近厨房的过道之中。 “我问你,你想不想让刘露做你的师傅?”霍颜问她。 孟亦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 “霍领班,现在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人家愿不愿意的问题。” “我就问你心里怎么想的。”霍颜强调道。 孟亦萱顿了顿,才回答:“我知道刘露是服务生里最有经验的一个,甚至已经能胜任仲居的工作了。如果要选师傅,自然她最合适。我当然希望她能做我的师傅,说实话,她的性格我不讨厌,直来直去的人,其实心地都很好,我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那好,从明天你,你的任务就是跟着刘露,她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用心去学。她那里的问题,我会去和她说,我不行,还有安总和r。你自己也要努力,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去调解,算是你入职后的第一个挑战。另外,明天起,我、安总和r也会开始轮流给你上课。日语课、礼仪课和民俗课,你最好带笔记本和笔过来。上课时间是午餐场后的自由休息时间,两点到三点半,可以吧。” “可以!”孟亦萱急忙点头。 “我跟你说,上课不是儿戏,我们的课程是很专业的。安总和我都是在日本大学里专修完教育学硕士课程后回国的,食藏的教材都是我们自己编的。这个免费的入职培训,会一直持续到把你教导成合格的仲居为止。语言、礼仪、风俗文化等等,涉及方方面面,在外面不花个万把块钱的学费别想学到。你可不要不当回事,辜负了食藏培养人才的苦心。”霍颜突然非常严肃地说道。 孟亦萱都惊了,安总和霍领班高学历人才啊,居然也进食藏当员工,简直匪夷所思。 “r也要给我亲自上课?”孟亦萱受宠若惊。 “对,”霍颜笑了,道:“r好歹也是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史学专业的高材生,她教导你日本的风俗文化,不成问题。” 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史学专业! 第十七章 孟亦萱对日本这个国度的知识储备,可以用“奇怪”一词来形容。她对日本文学艺术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对民俗文化的了解流于表面,基本上只能算是大众水平,对日本的历史完完全全的不知道,政治经济一概不涉及,但是偏偏对日本的几所名校很熟悉。 这全都是因为韩未纪。当年韩未纪高二学年结束后离开祖国去了日本,孟亦萱大受打击,经常神思不属,想着学姐现在在日本到底在做什么,将来会上什么样的大学呢?不由自主就开始查阅起资料来。 那个时候,家里买不起电脑,她查阅资料都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她不知道韩未纪去了日本的哪里,所以日本全国几百所大学的资料,她都查阅过。重点看的是排名前二十的名校,她知道以学姐的优秀,不会上平庸的大学。 这前二十所大学的资料,又尤其以东京圈的大学为重,她猜想,学姐应当是在东京生活的。所以,东京那几所名校,比如东大、早稻田、庆应,她都仔仔细细看过资料,自己幻想着学姐在那样的学校里读书,居然也能开心起来。当年她做的这些冒傻气的事,现在变成了知识储备,留在了脑海里。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从霍领班口中听到了学姐上的大学的名字。 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史学专业。学姐果然很厉害啊,她这样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人,真是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小孟,你没事吧。”霍颜抬起手在孟亦萱面前晃了晃。 “啊,没事。” “那就说好了,明天开始上课,记得带纸笔过来。”霍颜道。 “霍领班,你现在忙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孟亦萱突然道。 “嗯,你问。”霍颜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霍领班,对r了解多少?我是说r在日本的那十年时间。”孟亦萱握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 “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霍颜的声音沉了下来。 “r是我中学时代的学姐,但是我与她重逢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她去日本后的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实话,与从前的她差距很大,很多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很在意。”孟亦萱小声道。 “唉……”霍颜叹了口气,道,“你这个问题可问倒我了,我可以告诉你的很有限,因为我也是阴差阳错才进食藏的,和r不过才认识一年半。” “是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一个有着日本名牌大学教育学硕士学历的人,为什么会在一家餐饮店里工作?”霍颜半开玩笑道,“我大三去的日本,读完研回国,进了一家外语教育机构,干了一年辞职。本来是打算在空闲期找份工暂时做做,打发时间贴补家用的,没想到一干就彻底留了下来。” 霍领班也很厉害啊……孟亦萱心道。 “不说我了,你问的这个问题,真正比较了解的人,大概有四个人,安总、苏原师傅、莫霖和卢毅成师傅。 这四个人都是r在日本时就结识的。我只是听说,苏原和莫霖是r的师弟和师妹,她们三个出自同门,拜的同一个师父,在同一家料亭里一同工作,卢毅成虽然不是同门,也曾经是那家料亭的厨师。 苏原是五年前去日本入的门,卢毅成师傅是四年半前,莫霖更晚,是三年前,那个时候r已经是专业厨师了。不过,听说安总是r大学时代的学妹,在r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结识了。安总在日本呆的时间很长,她大二的时候就去了日本,是与r一道回得国,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呢。 所以,最了解r过去的事情的人,应当就是安总了吧r是一个很少会谈及过去的人,咱们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大家都仿佛约好了一样,谁也不曾开口问过。不仅是她自己,安总、苏原、莫霖和卢毅成师傅对r过去的事情都讳莫如深,我是不清楚他们到底是知道了不说,还是本身就不清楚。本身这四个人就属于话特别少的人,嘴巴硬得撬不开,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也亏得今天你问的人是我,你要是问的安总,大概会被训的。”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孟亦萱连忙道。 “嗯……不过你可以试试看直接去问r,说不得她会直接告诉你哦。”霍颜突然摸着下巴道。 “啊?”孟亦萱呆了。 “我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霍颜急了,这姑娘好像不大明白什么是玩笑什么是正经话。 “哦。”孟亦萱脸上一红。 “好了,闲话说完了,该干活了。” 晚间十点,食藏里的客人只剩下很少的两三人,吧台区最后一位客人喝得微醺,向韩未纪挥手作别,被服务生们恭送出门。孟亦萱抱着大量的餐布、湿毛巾,正在洗衣房中奋斗。食藏的洗衣房在员工食堂的隔壁,这里有三台大型洗衣机,两台毛巾消毒柜,两台烘干机。食藏聘请的洗衣工王阿姨每天都要清洗大量的脏污餐布和湿毛巾,孟亦萱送来的这一批,是今天最后的一批了。另外,员工制服,每日也会送来这里清洗。有一台洗衣机是专门用来清洗员工制服的。洗完了还不算完事,晾晒、熨烫,都是洗衣工的工作。王阿姨也不容易啊,孟亦萱心中感叹。 餐饮店的制服,很容易弄脏,特别是厨师,衣服是必须天天换洗,才能保证卫生。韩未纪是个强迫症患者,一天不换衣服她必然会抓狂,所以自己店里的清洗任务就变得格外重要。服务生的制服是隔日清洗,厨师们的制服是每日清洗,如果是在不清洗的日子里,服务生制服脏得不成样了,也可以打报告要求清洗,或者带回家自己洗。 安宸月、霍颜,还有会计李楠的制服,是不和大家一起清洗的,她们的制服相对干净,且安宸月和霍颜的制服,面料昂贵,入了洗衣机,大约会洗坏。所以她们的制服,都是带回家自己洗的, 每个人的制服上都绣有名字,所以不会弄混,听王阿姨说,食藏的制服是量身定做的,可孟亦萱根本就没有量身,怎么制服就发下来了呢?而且还意外得很合身。转念一想,她在学姐家里过过一夜,她的尺码,学姐大约也应该心中有数了,所以也就不需要量身了吗? 嗯…奇怪,刚刚的想法莫名让她有点脸红。 十点半,食藏正式打烊,接下来是收尾工作。韩未纪已经离开吧台,去了后厨,孟亦萱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一楼前场中,服务生们正在收拾桌椅,打扫卫生。江月明帮着摆完桌椅,拖完地,便率先换了衣服告辞离去。这姑娘是骑小电驴来的,走的时候孟亦萱看到她手里还提着个头盔。她没走员工通道,而是特意绕到了前场,就像那晚韩未纪一样。 “小露,你过来一下。”江月明站在角落里喊刘露。 刘露莫名走上前,结果就被江月明塞了个东西到手中。孟亦萱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是个礼盒。 “明天不是你生日嘛,正巧我明天不排班,有事来不了,提前给你礼物啦。” “谢谢。”刘露笑道。 “我走了再拆,拜。” “嗯,拜。” 刘露站在门口目送江月明骑着小电驴离去,孟亦萱在后方嘀咕:咦,这两个人难道…哎呀重点错,明天是刘露的生日?! 糟了个糕啊,她作为刘露的徒弟,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难道要装作不知道?那可不行啊,就算她装作不知道,一到明天,大约会有很多人为刘露庆祝生日,她根本装不了啊。在两人关系尚未缓和之际,这个生日来得可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啊。 “收拾得差不多了吗?大家上楼吧。”这时,霍颜一拍手,大声道。 孟亦萱跟着大家一起上楼,她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集体上二楼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是闹了半天,原来大家是集体进了更衣间换衣服。连换衣服也要一起进行吗?孟亦萱有些无语。 但实际上她又错了,换衣服的时间,其实是前场部的晚班会时间,大家一边换衣服一边开会,总结今天一天的工作。孟亦萱作为新员工,也插不上什么话,只能在一旁听着。会议开完了,大家的衣服也换好了。陆陆续续打卡下班,最后霍颜喊了一声刘露,两人一起出了门,孟亦萱猜测,霍领班大概是去做刘露的工作了。她抿了抿唇,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心道:不能总是靠别人,她自己也要努力了。 这时,门再次打开,是厨房的几个姑娘进来了,孟亦萱都还认得,水台线的蒋思琳,莫霖和她的徒弟尹伊,还有打荷线的张欣。她和厨房的姑娘们实在谈不上熟悉,不过她们倒是友好地和孟亦萱打了招呼。莫霖还是一样的面瘫,虽然面瘫,但孟亦萱知道这人内心戏十分丰富,想起她今天在自己面前和霍领班秀恩爱的场面,不由得又有点想笑。 厨房的姑娘们换衣服简直神速,没几分钟,就陆陆续续告辞了。孟亦萱本身对和服就不大熟悉,一直在纠结该怎么收和服。还有,这一大袋子的制服,她在纠结该不该带回去清洗。新衣服总要洗一遍再上身才舒坦,可这么多衣服,她拿回去实在太碍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洗。啊…好麻烦… 纠结了半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更衣室里。这时,门又开了,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走了进来。正是韩未纪和安宸月。 韩未纪一进门就看到孟亦萱在那边对着一袋子制服发呆,不由得笑了,道了声: “哟,还没走啊。” “啊,学…r…”孟亦萱下意识就要喊“学姐”,中途急忙改口,“还有安总…” “什么叫还有,不要用这种附带式的语气称呼咱们的安总经理。”韩未纪吐槽道。 安宸月垂了眸,不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孟亦萱心道学姐你快放过我吧,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样说安总会怎么想我啊。 “没事,我没在意这种小事。”安宸月看不下去了,出言道。她看着孟亦萱道,“以后这家伙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要学会无视,她就喜欢胡言乱语。” 孟亦萱:“……” “我可不想身边再多出个安总经理,都像你一样我说什么都是这样一张超脱了的脸,简直像是和方脸狐在一起工作的感觉。”韩未纪犀利吐槽安宸月。 “你和莫霖说话时不也是这个状况吗?”安宸月不以为意,自顾自走到自己柜子前换衣服。 “不,莫霖的内心其实是哈士奇,她是套着方脸狐头套的哈士奇。”韩未纪捏着下巴锁眉思忖道。 “是吗?”安宸月淡定道。 孟亦萱已经被这两人的对话整蒙了。 套着…方脸狐头套的…哈士奇…莫霖师傅? “噗…哈哈哈…”孟亦萱迟到三秒笑声传来,因为她花时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真的好搞笑。 学姐…你太逗了…笑死我了… 见孟亦萱笑得开心,韩未纪暗中向安宸月竖了个大拇指。安宸月抿唇一笑,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落寞。 更衣完,三人最后出了食藏。安宸月率先告辞,开着自己的红色科鲁兹,缓缓离去。韩未纪一边拉闸锁门,一边问孟亦萱: “今天一天感觉怎么样?” “嗯…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也有不怎么好的,刘露,不大喜欢我。”孟亦萱知道瞒不过韩未纪,还是说了。 “你放心吧,她会喜欢上你的。”韩未纪说道。 学姐,你怎么这么笃定啊,孟亦萱心中苦笑。 “喜欢食藏吗?” “喜欢。” “那就好。我送你回家吧,今天出去开会,我正好开了车。”韩未纪道。 孟亦萱没有拒绝。 一路上很安静,韩未纪没有再试图去逗孟亦萱,孟亦萱今天一天也累坏了,绷了一整天,现在猛地松懈了下来,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窝在副驾驶里睡着了。 食藏离孟亦萱合租屋的小区并不远,车程十分钟就到。韩未纪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熄了火拉了手刹,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一边熟睡的孟亦萱。这睡着的模样,真是不忍心吵醒她呢。 韩未纪向后座伸手,取了自己的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部全新的手机。她把手机取出来,冰凉的机壳往孟亦萱脸上一贴,孟亦萱猛地惊醒,仿佛一只忙乱的小松鼠,让韩未纪笑出声来。 “呐,你的预支薪水。”她把手机塞到孟亦萱手中,“我的扣扣号、微信号、微博号都留在里面,记得加我啊。” “这…我…”孟亦萱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未纪打断: “不许拒绝,这本就是你的预支薪水,你到现在还在用诺基亚板砖,说实话太不方便了。我们食藏有自己的扣扣和微信群,你也得加进来。” “好的…谢谢学姐…” “嗯。”韩未纪理所应当地收了这份谢。 孟亦萱收拾自己的东西下车,与韩未纪道晚安,韩未纪在车子里向她挥了挥手,道了声: “丫头,加油啊!” 这才开车离去。 孟亦萱站在夜色里,看着那辆白色suv的车尾灯渐渐消失,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新手机。 第十八章 “我回来了…”孟亦萱小心翼翼进门,换鞋,几乎相当于自言自语般地打了声招呼。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半,出租屋内黑漆漆一片,看来,室友们都睡了。 从前,刘洋也和她现在一样,每晚都要很晚回来,但是张雪萍一定会等她回来再睡。如今刘洋换了工作,倒是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张雪萍也不会等到那么晚睡觉了。自己和张雪萍的交情毕竟不如青梅竹马的刘洋,刘洋、梁虹也是如此,大家早上都要起早。这样也好,若是室友们都等着她,她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呢。 轻手轻脚地洗漱收拾,等到她躺到床上时,已经过了十二点。躺在床上,她打开了学姐刚刚给她的新手机。她虽然没有自己的智能手机,但并不代表她不会用智能机,室友们手机、工作场合同事的手机,她都曾经用过,所以并不陌生。 上了卡,开了机,手机里已经装了几个常用软件,孟亦萱猜不出来究竟是学姐装的还是买回来就被厂商装了软件。她一时间也不需要再装别的软件,于是只是打开了备忘录,看到了里面学姐留下的各种账号。 开了网,她先是搞定了自己的号,再把学姐的扣扣、微信和微博三个号全部加了一遍。本想着这就关机睡觉了,哪知道韩未纪几乎是秒速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然后一个消息就发了过来: 霧羽·miki:【我猜你现在躺在床上】 孟亦萱心脏猛地开始加速跳动,原本的困倦之意迅速被掀飞了。她握着手机,一张清秀的小脸在黑暗中被手机光芒照得有些阴森,又有些好笑。 她该怎么办?该回什么? 霧羽·miki:【早点睡,晚安。】 韩未纪的第二条消息在十几秒后发来,孟亦萱也就不需再纠结该回什么了。 萱草青青:【学姐晚安。(微笑)】 屏幕黑了,她在黑暗里捏着手机,脸上挂着傻笑。半晌,才回过神来。再次解锁,她设了闹钟,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她依旧打算明天早点起来,她要去一趟文具店,用身上所剩无几的零钱买笔记本和笔,这两样东西,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另外,她最好还能找到了一个送得出手的礼物,哪怕作为拜师礼,都得在明日亲自送给刘露。 终于躺在床上闭目入睡,今日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潮水般地将她淹没。脑子里总是不断回想起食藏里的一幕一幕,原本疲倦无比的她,竟然有些睡不着了。这就是所谓的累过头吗? 学姐的食藏,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这个社会各行各业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层层划分成金字塔。饮食行业,必然是进不了尖端的。然而,食藏这样一家中型餐饮店里,竟然聚集了大量高素质人才,除了不可思议之外,孟亦萱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亦萱从前接触过的人群,都是真真正正社会底层的人士,他们大多被艰辛的生活所迫,每日里疲于奔命,精神生活匮乏,脑袋里的思想也比较朴素,就是想能多赚钱,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世道的艰难,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他们在时代的洪流里艰难搏命,步履蹒跚,遍体鳞伤,早已放下了许多看来很无谓的坚持。孟亦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活到现在,中学时代所谓的梦想,将来的理想职业什么的,早就成了烟云般缥缈的东西,她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但是,食藏里的人们不一样,他们都是有真正理想,并为之奋斗的人。有的人在食藏里找到了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有的人虽志不在此,但却充满力量地前进着。他们的理想并不伟大,有的人不过是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厨师,有的人以成为仲居为荣。孟亦萱在他们之间,就成为了格格不入的存在。 所以孟亦萱,你的理想是什么呢?她问自己。 她只是…只是想一直在学姐的店里工作而已,这…可以算作她的理想吗? 眼皮越来越重了,孟亦萱缓缓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孟亦萱做了个梦,梦到了她的高一学年。学校的图书馆里,她正在一排排的书架中整理返还回来的书籍。由于个子娇小,哪怕踩着踏脚凳,她也没办法将书籍放入最高层的书架中。 突然双腿被人抱住,接着她就被人抱了起来。 “怎么样?这样够得到吗?” 韩未纪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孟亦萱往下一看,穿着校服的韩未纪,黑色马尾青春靓丽,正扬着招牌的迷人笑容看着她。她不由得脸颊大红,身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扶住书架稳住了身形,这才勉强把书放进去。 “学、学姐,快放我下来…” “不放。”韩未纪却道。 “诶?!”孟亦萱又惊又羞,双手攀着书架,红着脸都不敢往下看。 “丫头,你还我情书。”韩未纪的声音有些怨念。 “情书?”孟亦萱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突然想到,是学姐替她的好兄弟写的情书,那封被自己无意中丢弃了的情书。 “对不起学姐,我…我这就找回来…”这么被韩未纪抱着,孟亦萱快崩溃了。 “是吗?你要是能找回来,我就做蛋包饭给你吃。”韩未纪忽然说道。 “蛋包饭?”孟亦萱莫名其妙。 “你不想吃蛋包饭吗?” “我…我…” “快说你想吃蛋包饭!”韩未纪催促道。 “我想吃蛋包饭……”她颤颤巍巍地说道。 “我听不见!” “我…我想吃蛋包饭!”孟亦萱红着脸,几乎是用喊得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好羞耻。 “乖,我会给你插个小旗子的。” 学姐,这到底什么鬼啊! “糟糕!丫头,我撑不住了~~~~”韩未纪的声音仿佛带上了回声,孟亦萱感觉到失去平衡的慌乱感传来,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啊!!!!”躺在床上做梦的孟亦萱双腿下意识地一蹬,紧接着就听到“嘭”的一声,脚部传来的钻心的疼痛,痛得她叫都叫不出声,脸色青紫抱着腿蜷缩在了床上。 “怎么了?!”她房门被推开,三个室友一起冲了进来。 孟亦萱痛得眼泪直流,睁眼一看,居然已经天亮了。这个奇怪的梦感觉很短暂,没想到居然做了一个晚上。三个室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本来轻手轻脚不想吵醒孟亦萱,哪知道这姑娘自己把自己踹醒了。 “萱萱,你这是咋的了?做噩梦了?”张雪萍吃惊地看着被孟亦萱揉得一团乱的床铺,以及被她一脚踢翻在地的台灯,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孟亦萱以往睡相很好的,这一点室友们都知道,但今天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实际上孟亦萱并没有蹬到台灯,她一脚蹬在了桌角上。她房间本就狭小,桌子就紧靠着床,她人往床上一躺,桌子就等于在她脚边。再加上她昨晚不知道怎么睡的,整个人都横了过来,自然一脚蹬出去,就蹬到了桌子上。桌子狠狠一晃,桌上的台灯就跟着摔了下来。 “好…疼…”她眼泪汪汪地捂着自己的脚,声音都在发颤。她一脚蹬出去,好像别到脚趾了。 “你别动,我看看。”梁虹急忙道,她受过红十字急救训练,合租屋里有个什么伤病,习惯性先找她。 “应该没伤到骨头,但脚趾肌肉应该撕到了,这段时间站立、走路会比较困难。”梁虹看完后判断道。 “怎么…办,今天…要…请假…吗?”刘洋一脸担忧,断断续续道。 “没…没事,我可以上班。”孟亦萱白着一张小脸,疼得冷汗都流下来了。因为做怪梦蹬腿伤了脚趾而请假这种理由,打死她也说不出来。而且这是她上班第二天,立刻就请假,实在太不像话了。 “真的没事?”张雪萍再次确认道。 孟亦萱摇了摇头,表示确实没事。 “那我们走了啊,你自己小心,慢点走。”三个室友站在房门口叮嘱她,孟亦萱坐在床上,顶着一头乱发向她们微笑挥手告别。 于是缓缓起身穿衣洗漱,简单地冰敷了一下自己的脚趾,喷了点云南白药,她就一瘸一拐地出门了。幸亏醒得早了,不然若真的在她设定的闹钟时刻起来,这用脚跟慢慢挪的状态,她保证要迟到。 “唉…”走在大街上,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昨晚那个梦简直太羞耻了,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害臊。 按照计划,她去了一趟文具礼品店,挑了笔和本子。她又在店里转了很久,犹豫再三,最终买了一个动漫钥匙扣,让店员包装好,打算当做生日礼物和拜师礼,送给刘露。 她对刘露的喜好一点也不了解,还是从霍领班那里听说刘露是个狂热的日漫爱好者,兴趣是cosplay,经常会自己捣鼓各种古怪的衣裳、假发,貌似在网络上还是个小有名气的coser。对刘露来说,动漫周边应该早就堆积如山了,孟亦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礼物是不是有些多余。而且,她买的这个钥匙扣到底是哪个动漫的周边,她自己都不清楚。 这礼物会不会不大走心啊,她自己吐槽自己。但她也想不出送什么好了,送礼物总要投其所好才对,对方的喜好,她的掌握程度也就到这个地步了。她囊中羞涩,想着等工资下来了,再买点更像样的礼物补给人家吧。 当她一瘸一拐地终于赶到食藏时,距离迟到只在咫尺之间。气喘吁吁地在侧门换鞋,上楼,打了卡进了更衣室,她就撞见了刚刚换好衣服的董家姐妹。 “咦?你的腿怎么了?”妹妹董又思看她走路姿势不大对,不由问道。 “啊,不小心扭到了。”孟亦萱略显尴尬道。 “没事吧。”姐姐董绥之问道。 “没事,谢谢。” “那快点吧,早班会要开始了,迟到了安总会发火的。”董绥之继续道。 “好的,马上来。” 双胞胎姐妹先出去了,孟亦萱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梆起头发,来不及上妆,急忙下了楼,向员工食堂赶去。 下到一楼,半道拐角处,她直接和一个人撞在了一块。 “哇!”那人和孟亦萱同时吓得大叫一声,但那人身材高大健壮,虽是吃惊却只是撤了半步,几乎纹丝不动。可孟亦萱却被他撞得连连后退,脚尖一不小心触地,疼得她眼泪直冒。那人看孟亦萱摇摇欲倒,急忙伸出手扶了她一把,怪责道: “又是你?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孟亦萱定睛一看,发现是苏原师傅。只是她现在疼得没心思理会他的怪责,抬起脚单脚跳着,扶着墙,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喂,你脚怎么了吗?”苏原在她身旁问她。 孟亦萱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意味不明地摇手。 “我…扶你走吧…”苏原踌躇着,说道。 虽然他的语气很踌躇,但实际上却很干脆地扶住孟亦萱,一路把她架到了员工食堂门口,孟亦萱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一开门,大家往他们这里一看,顿时再次引发集体沉默效应。员工食堂里人员很满,就连安宸月和韩未纪都在。而且,韩未纪此刻正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上面乘着今日的早午餐,正在派发中。她目光投向门口,看着架着孟亦萱面无表情的苏原和被苏原架着,衣裳发丝微乱,略显狼狈的孟亦萱,动作一瞬有些凝滞。 孟亦萱猛地吸了一口气,急忙从苏原手中挣脱开来,身子靠着墙,支撑着自己,面色微白地向苏原道了声谢,然后对着众人说道: “抱歉,我迟到了。” “不,来得正好,今天先开饭再开会,来吃饭吧。”韩未纪笑道,仿佛刚才那一幕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孟亦萱瘸着腿慢慢挪到了桌子边,坐在了前场部末席。韩未纪将手中的盘子递到她面前,轻声道: “你脚受伤了吗?” 孟亦萱急忙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今天是蛋包饭呀!每次轮到r做员工餐,咱们就有口福啊。”发言的是打荷线的蒋立东。 韩未纪笑着对大家道: “想着很久没做蛋包饭了,大家赶紧趁热吃吧。” 孟亦萱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蛋包饭,一瞬只觉得今早发生的一切像是荒诞喜剧,透着一种黑色幽默。 第十九章 苏原把孟亦萱送进来后,就再度出去了,他的位置前没有放属于他的那一份,看来是不打算吃的。是有什么事要出去吗?孟亦萱猜测。 孟亦萱坐在了前场部末席,双胞胎妹妹董又思的右手边,韩未纪很快就将她的份端到了她面前。她低头看着盘中,蛋包饭的蛋皮上并没有挤上番茄酱,和孟亦萱想得不大一样。她之前在电视剧里总是看到挤好番茄酱的蛋包饭,还以为这件事厨师都会事先做好的呢。 不过她抬眼一看,发现一瓶红红的番茄酱正在以一个传一个的方式,向她这里传来。番茄酱其实一共有两瓶,坐在上首位的学姐和安总两人一人一瓶先用,用完后,分别传给左右手的中厨部列和前场部列。孟亦萱仔细看了看,发现有的人用得多,有的人用得少,有的人干脆就不要,比如刘露。 番茄酱从霍颜手中递到她手里时,她直接就递给一旁的董绥之了。大家似乎也知道她不吃番茄酱,也没人觉得新奇。 董绥之用了一点,直接跳过妹妹董又思,把番茄酱递给了孟亦萱。董又思看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番茄酱,一副快拿开,我受不了的表情,孟亦萱心说又是一个不要番茄酱的。她接过番茄酱,想着自己第一次吃蛋包饭,番茄酱就不要挤太多了,免得影响味道,于是只是用了一点。 等到大家都搞定了,韩未纪率先双手合十,说道: “いただきます。” 所有人也跟着双手合十,齐声说道:“いただきます。” 孟亦萱在日剧里听过这句话,她知道这大约是“我开动了”这类的话,虽然她一时反应不及,也没能说出这句日语,到底还是跟着大家双手合十,对着自己面前的盘中食拜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怪怪的感觉,莫名有些想笑。 日本人为什么开饭前都要说这样一句话,她从以前开始就有些好奇,但从来也没专门去查过,只是自己脑补大概是某种传统。日本人还真是仪式感十足,幸亏只有一句话,换了正宗的基督徒,吃饭前还要祈祷大段的祷文,那不是要饿死了。 终于开饭了,孟亦萱拿起勺子,破开了蛋包饭的蛋皮。 韩未纪做的蛋包饭,蛋皮不薄,包着炒饭送入口中时,会有一种满足感。炒饭主料是虾仁,配以胡萝卜丁、香菇丁、青椒丁、火腿丁、豌豆、玉米粒,加了少许的胡椒粉,炒饭中并未加番茄酱。米饭颗粒分明,各种配料的口感都正好,说明火候掌握得很好。而且即便端上来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吃起来依旧有些发烫,破开蛋皮就有一股热气冒上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这蛋包饭很好吃,当然本来就没吃过蛋包饭的孟亦萱也没资格说这蛋包饭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觉得很好吃,早上到现在她已经饿得快走不动了,大约什么食物放她面前她都能吃得很香。 总觉得自己就像被学姐投食的小动物一样,每次肚子特别饿的时候,吃得都是学姐给她做的饭。 这么想,她自己脸都红了,莫名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羞耻。 “噗呵呵呵…”突然,对面中厨部列中,炉头线的次锅师傅陈澜吃着吃着突然笑了来,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孟亦萱记得他,他就是那个“郭德纲”师傅,特别爱笑,还是个光头,大老远的就很醒目。 “老陈,你笑啥?”卢毅成开口问道。 “呵呵呵,我就是想起那次关于‘蛋包饭’的投票,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好笑。”陈澜咽下口里的食物,笑道。 关于蛋包饭的投票?那是什么? “哦,确实。”卢毅成也笑了。 孟亦萱看过去,发现大家的面上都扬起了笑容。 “小孟还不知道吧,咱们r经常会发起各种关于员工餐的投票,比如蛋包饭投票。”卢毅成忽然提到了孟亦萱,孟亦萱将将要送入口中的一勺子饭停了下来,急忙扭头看他。这时就听霍颜接过了话头,道: “对啊,突然把我们召集起来,让我们投票,调查有多少人不喜欢蛋包饭的炒饭里放番茄酱,有多少人讨厌胡萝卜、青椒和豌豆,有多少人胡椒粉过敏。” “还有多少人喜欢在蛋包饭上写上‘iloveyou’。”董绥之插嘴道。 “那种羞耻的东西本来就不会写上去好吗?这是关于员工餐的调查。”霍颜吐槽她。 韩未纪抿唇一笑,一旁的安宸月淡定地吃着饭。 “说实话,日本人的口味实在有些古怪,你想啊,本来炒饭里就放了番茄酱,结果蛋皮外还要再挤上番茄酱。你说这不是要逼死不喜欢番茄酱的人吗?就算本身不讨厌番茄酱的人,吃了也会腻得慌。”董又思道。 “所以你投了不要番茄酱。”霍颜眯着眼道,小又这个姑娘最讨厌番茄酱的味道。 “不止我啊,露露姐不是也投了嘛。”董又思抬起手,隔着姐姐董绥之指了指刘露道。 霍颜面色一僵,一时语塞,没能回答,刘露却接过话,竖起食指来回摇晃,回道: “我只是吃蛋包饭时不吃番茄酱,但是不代表我讨厌番茄酱。” 董又思撅了嘴,嘟囔道:“反正我就是讨厌番茄酱r,下次给我做咖喱的蛋包饭吧。” “好啊,材料自备。”韩未纪笑道。 董又思精致的小脸垮了下来。 “奇怪的是,我以为很多人会投票不要胡萝卜、豌豆和青椒的,没想到大家居然都喜欢吃啊。”韩未纪继续道。 “r,他们只是不想你把他们当挑食的小孩子,所以即便自己不喜欢吃,也硬着头皮投票要吃。”打荷线向来话不多的姑娘张欣突兀发言道,顿时引得众人看她。她倒是很淡定,自己吃自己的。 “阿欣,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同样为打荷线的蒋立东震惊地扭头看着自己搭档的侧脸说道。 “噗!”坐在蒋立东边上的水台线唯一的姑娘蒋思琳笑喷了,一扭头喷了蒋立东一脖子。 “啊!老姐你要死啊,脏死了!”蒋立东跳了起来。 “咳咳咳,老弟,哈哈哈,你…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蒋思琳指着蒋立东,一边咳嗽,一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止她,整个员工食堂里的人全部爆笑出声,顿时有不少人也被呛了,咳嗽声频频传来。 孟亦萱一愣一愣地看着这一幕,这实在有些让她反应不过来。所以,蒋立东其实是在硬着头皮吃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吗?所以张欣姑娘怒卖队友,蒋立东被队友怒卖了吗? 等等,蒋立东和蒋思琳这两人,是姐弟?! “咳咳。”安宸月咳嗽了两声,众人的笑声急忙收住,立刻乖乖继续吃饭了。不过孟亦萱分明看到安总脸上抽搐的表情,那绝对是在强忍笑意。 倒是韩未纪始终表现得很淡定,即便是笑,也只是微笑的程度。孟亦萱在心中感叹,学姐定力好强,刚刚那场面,她这个不明所以的人都笑了好一阵。就连那长着一张超级严肃脸的炉头线头锅大师傅葛平,孟亦萱都看到他开怀大笑了。 之后吃饭的过程中,孟亦萱还偶尔会听到几声憋笑的古怪声音,不清楚情况大约会以为这屋里的人嗓子都不大舒服呢。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孟亦萱跟着大家一起收了盘子,参加了早班会,于是午餐场临近,大家又开始忙了起来。 与昨晚一样,孟亦萱目前的工作就是帮着霍颜打打杂,帮着服务生们收收桌。只是今天她的脚不大方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效率也就不如昨晚,好在午餐场比晚餐场人要少,她还算能撑得住,希望到了晚上,她的脚能好一些。 午餐场,吧台区是不出台的,师傅们都在厨房内忙碌,所以一直到午餐场结束,孟亦萱都没再看到韩未纪。 想到等会儿要上课,孟亦萱就急忙上了楼,向着更衣室而去。打算取了自己的笔记本和笔,然后再去找霍颜。霍颜这会儿应该在楼上的办公室里,安总刚找她有事来着。 刚走到更衣室门口,还没来得及进门,她身后办公室的门却开了。霍颜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一看到孟亦萱她就道: “来得正好,等会儿就上课了,拿了纸笔,到兰之间来。” “好的。”孟亦萱回答。 霍颜身后办公室的门尚未带上,孟亦萱看到韩未纪和安宸月都在里面,韩未纪还向她笑着招了招手。她“惊鸿一瞥”,看到韩未纪靠在安宸月的办公桌边,嘴里叼着根烟,顿时瞪大了眼睛。 学姐还抽烟吗? 不过只一瞬,门就被带上了,她也没那个勇气再敲门进去看学姐是不是在抽烟。 染发、打耳洞、纹身、抽烟、手刀削酒瓶,孟亦萱捂脸,学姐你果然是混道上的吧。 食藏二楼一共有“梅兰竹松”四个面积不一的包厢,和一个“大宴会场。五个包厢之间用特制的隔音纸拉门隔开,将纸拉门拆去,就能并作一个巨大的宴会场。 心不在焉的她,一边幻想着学姐穿着不良少女的服装打群架,一边拿着纸笔跛着脚向兰之间而去,游魂似的。等进了兰之间,霍颜喊了她好几次,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又?”霍颜无语问道,小孟姑娘确实有些天然呆,一个不留神就开始发呆了。 “霍领班r她抽烟吗?”孟亦萱老老实实地把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啊?”霍颜没想到孟亦萱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r以前抽烟的,而且烟瘾很大,大概大半年前开始戒烟,现在就算抽烟,抽得也是电子烟,而且量有着严格的控制,安总一直在严格监督她。” “嗯,明白了。”孟亦萱点头,不过电子烟是什么? 霍颜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今天开始正式教你学日语,入职培训,日语的学习会贯穿始终,永远也学不完的,即便是我现在也还在学习。你近期的目标除了日语的学习之外,就是背食藏的菜单,并学习点单机的操作,我会教你基本的接客礼仪,以便让你尽快开始接客。等你开始接客了,再慢慢学习更深的礼仪文化知识。” 她顿了顿,看着孟亦萱道: “在上课之前,有一点我要和你说清楚。 咱们食藏的营业方针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并重,从高级的怀石料理到最普通的小饭团都在食藏的菜单之上。另外r自己也开创了属于她自己的独特菜肴,日本大师傅不会做的料理,日本料亭不会有的菜式,咱们这里有。你在熟悉菜单的过程中不要太死板了,要跟上r的思路,咱们的菜单经常会变的。而且如果将来你接待到食藏的熟客,你会发现他们点的食物有可能不是菜单上有的。这你也不要惊讶,食藏在这点上从来不拘泥,只要客人点得东西r能做,她都会做的,包括咱们中华美食。” “是吗?”孟亦萱惊讶。 第二十章 “这要学日语,不论是谁,都得从五十音图开始。五十音图就相当于英语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是最最基础的语言材料。呐,这几本书你收好,这都是教材,全部认真学完后,你应该就有过日语一级的能力了。咱们先从这本最基础的学起,翻开第一页吧。” 孟亦萱接过几本厚厚的教材,其中有几本看起来完全是用过的旧书,虽然保存得很好,还认真得仿佛小学生一般用漂亮的包书纸包着书皮,用可爱的贴条贴着书名,但书页都被翻薄了。翻开霍颜指定的那本教材,书前的空白页上,签着三个漂亮的钢笔小字:【安宸月】。孟亦萱顿时腰背一挺,肃然起敬,这…原来是安总的书啊! “这书你可要小心着用,别破损了,这几本教材都是很多年前安总自己的教材,伴随她学习日语的全过程,还陪她在国外呆了很久的时间。这里面边边角角有很多她的笔记,对于你学习也是一种帮助。” “这…这怎么就借给我了呢?我可以用新教材的。”孟亦萱诚惶诚恐。 “你拿着用吧,这是r替你向安总借的,别辜负了r的心意,早点学好日语。”霍颜笑道。 “…是。”莫名的感动溢满心间,孟亦萱垂眸看着那略微有些泛黄的书页,还有安宸月娟秀的钢笔字迹,缓缓抿起嘴唇。 安宸月是个爱书人,不仅仅是爱看书,更是有着罕见的珍惜书籍的心。孟亦萱今天遇到了同道中人,心里很开心。她自己到现在还保留着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材书籍,每一本书她也都会包上书皮,仔细保养打理。房间里没地方放,她就包上塑料膜仔细收进纸箱里,堆在床底下,天好又有空的时候,她还会把书拿出来晒太阳。这都是她学生时代长期担任图书管理员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跟着学校图书馆的老师学了很多保养书籍的方法,渐渐养成了珍稀书籍的心态。 “好了,正式开始上课了。今天咱们要学得不多,就抬头这五个最基础的元音假名——あ、い、う、え、お,不过在那之前,我先给你讲解一下五十音图的构成要素——假名和假名来源历史。”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始认真地为孟亦萱讲解起来: “很多不了解日本的中国人,总觉得日语其实就是汉语的变体,是日本人根中国人学的。这个观点首先就要彻底纠正,这是很荒谬的观点,日语与汉语完全是两回事,日语是大和民族自己的语言,最初与咱们中国没有半毛钱关系。” 孟亦萱点头。 “你知道仓颉造字吧,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是代表着咱们华夏民族自己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字。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字的民族是很了不起的,这世界上不是所有民族都能做到这件事,比如大和民族,他们只有语言,但并没有文字。语言和文字是两回事,这点你能理解吧。”她问孟亦萱。 孟亦萱再次点头,道:“文字是用来记录的,语言是口头的。” “好吧,你可以暂时这么理解,虽然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不过要细谈这个就跑题了。总之,大和民族没有文字,只有语言。但是他们想要记录些什么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大和民族是很善于学习的民族,很古很古的时候,他们就渡过日本海来到华夏大陆,向华夏求学文字。当时的大和民族完全照搬了汉字回国,以汉字作为文字来进行记录。所以,当时懂得文字的人,都是有学识的有钱人,是贵族,平民都是不识字的。所谓不识字,就是指不识汉字。 如此一来,大和民族在平日说话的时候,说得是他们本民族的语言,在书写的时候,却用的是汉字,这种形式,被称作‘文言二途’。当时日本皇室行政所用的文字全部是汉字,但是汉字却非常难学,特别当时是古汉语,更是难上加难。只有耐得住十年寒窗苦的书生,才有可能掌握汉字,这也就随之导致了这些书生把持朝政的弊端。为了解决弊端,一股‘脱汉’之风就开始在日本的上流阶层中蔓延而开。 于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出现了,那就是‘万叶假名’。” “万叶假名,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呢。”孟亦萱思索道。 “嗯,万叶假名就是日语假名的老祖宗。假名的‘假’在古汉语中就是‘借’的意思,‘名’则是‘字’的意思。假名假名,就是借来的文字。借的是什么呢?是汉字的音和形,但却不用其真意。万叶假名,是将汉字视作单纯的表音符号的一种表计法,比如‘我与你’的‘与’字,在他们自己的语言里读作yo,后来‘与’字的字形慢慢衍化成‘よ’,单纯是为了表音。由于只是用来表音,不需要那么严谨,写法就越来越简略,最后字体缓慢变形,再约定俗成,最终形成假名书体。为什么要叫万叶假名呢?因为这种书写字体,是日本古代宫廷里抄写《万叶集》的女人们长年累月下来所养成的一种内部书写体系,所以称作万叶假名。” “原来如此。”孟亦萱点头,今天真是长知识了。 “现代日语的假名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假名,一种是片假名。万叶假名演变出来的是平假名,还有一种片假名,写法与平假名不同,但读音完全一样。片假名是怎么来的呢?这是最有意思的部分,由万叶假名形成的平假名,是女人们的文字。而男人们为了解决汉字难学的问题,拆解汉字的偏旁部首进行表音的假名,则是片假名。所以古代日本,分为男书与女书,这两种书体曾经势不两立,写个字还要分男女,是不是很有意思?” 孟亦萱笑了,霍颜正说到兴头上,继续道: “当时啊,日本有一位男性文豪,名叫纪贯之,他曾经假冒女人写了一篇游记,叫做《土佐日记》。因为他觉得万叶假名真是太好用了,为了男人的所谓尊严而摒弃未免太可惜。正是因为他用万叶假名创作,开创了王朝女流文学,大量女性诗人、作家,写下了许多传世作品,比如鼎鼎大名的《源氏物语》,它的作者紫式部,就是当时宫中的女官。紫式部不是她的名字,是官职名。” “啊?紫式部是女人啊,我一直以为是男人…”孟亦萱惊叹道。 “对,”霍颜笑道,“古代日本宫中女官以父兄官职冠名,以显示身份,她是藤原氏的,本来应该称作藤式部,但是因为《源氏物语》中的紫姬太过受人喜爱,所以后人将她的名字改作了紫式部。 哎呀,先不扯这些了,我们说回假名。男书的片假名和女书的平假名,经过几百年的磨合变化,最终形成了现代日语的两种假名体系。原本平假名的使用比较普遍,片假名一般用来表示外来语,随着社会的进步,片假名的使用也来越来越普遍了。这些之后我们以后上课都会说到的。我要强调的是,这两种体系的假名,咱们都要牢记。” 霍颜喘了口气,喝了口水,然后看着孟亦萱道: “我刚刚说的这些,你都听懂了吗?” “嗯,懂。”孟亦萱点头。 “真的?”霍颜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啊…”孟亦萱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霍领班要这样看她,刚刚的内容又不复杂,霍领班又讲解得很有条理,理解起来一点也不复杂,她有那么笨吗? “咱们中国人学日语其实是有很大优势的,特别是在初期。不过到了后期,你就会发现日语越来越难学,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就看你自己学习语言的能力了。对了,今天咱们正好有日本客人来,到时候,你就能看到活生生的日本人了。” 孟亦萱心道:霍领班“活生生”这词用的,好像日本人都是啥珍稀动物似的,学姐就是半个日本人啊。嗯,虽然完全看不出来。 “好了,咱们继续说。假名说完了,咱们说说五十音图。五十音图,就是许多假名组成的音图,这许多假名,就是日语最最基础的‘字母’了,这些假名将会组成词汇,词汇组成短语,短语最终组成句子,句子再组成篇章。用专业点的说法来说,日语一个假名代表一个音节,所以假名其实属于音节字母。 日语假名其实共有七十一个,包括清音、浊音、半浊音和拨音。这些你暂时弄不懂没关系,我以后会仔细解释的。五十音图中标出的其实只有四十五个假名,它们都是清音,按照发音规律排列出来。其中,最基本的五个音,就是元音,其余所有假名的发音都是在这五个元音假名的基础上变化而来的。发音很好学的,あ—、い—、う—、え—、お—,很简单吧,但实际上真要发得很标准,又是另外回事了。嘛,现在不做那种要求,咱又不是nhk的播音员。跟我说……” 孟亦萱开始跟着霍颜仔细学习发音,然后学习写法。一开始写这种圆润无比的文字,还真是不习惯,总感觉写出来很丑的样子。但是霍颜给她示范的日文却很可爱很漂亮,应该是日久联系的成果吧。 第一天上课,讲得大多是背景知识。孟亦萱学完五个元音之后,霍颜给了她一份语言学常识讲义,孟亦萱长久没有接触过外语学习,高中课程中对语言学知识涉及得也是极少的,突然开始学外语,会不适应。然而掌握一些语言学基础知识,对一门外语的学习其实很有帮助。所以这份讲义是霍颜专门整理给她的,霍颜为她讲解了上面的一些难懂部分,然后让孟亦萱去抽空消化这些知识,今日的课程便结束了。 课程时间不长,就一个半小时,她们的休息时间全部用来上课了。刚上完课,就立刻投入了工作中。回更衣室放书籍和笔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把礼物送出去呢,于是急忙取了那钥匙扣,塞到浴衣腰带之中,这才一瘸一拐地下楼去。 可惜的是,刘露出店去了,并不在店内。孟亦萱一问,才知道原来刘露的朋友突然来上海,她向安宸月打了假条急匆匆去火车站接人去了,大概傍晚营业前会回来。 算了,晚上再抽空把礼物送给她吧,孟亦萱在心里叹了口气。 营业前十分钟,刘露还没回来。孟亦萱正在帮忙布置桌椅,身后响起木屐“梆梆”的响声,她转身一看,原来是穿着藏蓝色厨师服的韩未纪向她走过来了。 “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课。”韩未纪问她。 “嗯,学到很多知识。”孟亦萱腼腆笑道。 “我很期待你能跟我用日语对话的时候。”韩未纪站在她面前,低头微笑着看着她,大约还没开工,她身上油烟味不重,有一股淡淡的奇特的薄荷味弥漫过来,孟亦萱脸上有些发烧。 “学、学姐,yui最近怎么样?”她错开视线,没话找话道。 韩未纪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地抱怨道: “那只猫就是个大写的傲娇,天天得把她侍候舒服了,否则她就跑来折腾人。都说布偶猫性格温顺好静,怎么我家猫却这幅德行。” 孟亦萱正待回答韩未纪,突然开门的铃声传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门口,一位栗色长卷发、衣着时髦的靓丽女人走了进来。靠门最近的张蓓蓓急忙迎上前道: “抱歉女士,我们还没开始营业,请您稍…” 她话还没说完,那栗色长卷发的女人就抬手在张蓓蓓嘴唇上方虚按了一下,然后伸头向店内看了看,等她看到韩未纪的时候,面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向韩未纪跑过来,嘴里娇俏无比地喊道: “miki~~~~” 这声音一波三折的,孟亦萱肠子都打结了,这位美女是谁啊? 韩未纪面无表情地看着栗色长卷发的女人,直到女人跑到她近前,一把抱住她的脖子,挂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表情都没变化。 “阿晴,你如果不在十秒内放开我,我……” 韩未纪还没说完,栗色长卷发的女人就立刻从她身上下来了,伸手戳了韩未纪一下,道: “你这人真无趣。” 韩未纪额头上爆出了一个十字架。 说完这句话,栗色长卷发的女人注意到了就在一旁的孟亦萱,于是捏着下巴饶有兴趣凑上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孟亦萱,看得孟亦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嗯……清新淳朴、天生丽质,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哈哈,果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啊…”她一边评价道,一边拿眼睛去瞟韩未纪。 韩未纪脸似乎黑了:“闭嘴。” “凶死了你。”栗色长卷发的女人假装委屈道,随即一秒钟变脸,看着孟亦萱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小孟姑娘吧,我是何雨晴,屈就《天下美食》做主编。” 虽然这是一句各种意义上槽点颇多的话,但孟亦萱依旧被惊呆了。 第二十一章 “我的朋友刘洋的事情,真是多谢何主编了。”孟亦萱在短暂的惊讶后,急忙对何雨晴说道。 “诶?哦,刘洋是你朋友啊。诶呀,这世界可真小。”何雨晴倒是惊讶了,她是真没想到孟亦萱居然和刘洋是朋友。 一旁的韩未纪也惊讶了一下,轻声问孟亦萱: “那个失语症的姑娘,是你的朋友?” 孟亦萱回答:“对,她和我是室友,咱们一起租房子住的。对了,学姐,刘洋的事情也要多谢你的,本来我们姐妹几个想着要向你当面道谢的,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所以我就先代刘洋表达一下谢意了。” 这话她本来第一天见到学姐时就该说的,奈何被千头万绪占据心灵,给忘了个干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韩未纪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如此客气。 “啊,miki!我来找你是有事的!”何雨晴突然一拍手说道。 “你现在才想起来吗?”韩未纪半眯着眼道。 “哎呀,你过来。”说着她就拉着韩未纪往店内角落里跑,韩未纪无语地偏头看了何雨晴一眼,然后回头看向孟亦萱。孟亦萱只是温顺无害地笑着,韩未纪抱歉地向她眨了眨眼,便随着何雨晴离开。 韩未纪随着何雨晴离开后,孟亦萱开始继续自己手里的活。碰巧“灵魂少女”张蓓蓓收拾到了她边上那张桌子,她看着张蓓蓓,尝试搭话道: “张...蓓蓓,这边我来吧,我刚刚偷懒了几分钟,应该补上。” 张蓓蓓扭头看她,于是此刻时间仿佛凝滞了,少女空洞的眼神让孟亦萱后背流汗。她说了什么糟糕的话吗? “叫我蓓蓓就好了,你年纪本就比我大。”灵魂少女缥缈的声线缓缓传来,让人身心莫名一空,以至于孟亦萱延迟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什么内容。 孟亦萱觉得自己又被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刀,好吧,她的年龄确实偏大了,但却是所有人的晚辈,刚入行的新人,真是足够尴尬的。 灵魂少女的话非常少,虽然孟亦萱正式认识她也不过两天的时间,但这两天的时间里,她与张蓓蓓几乎没有一句像样的对话。孟亦萱很好奇,这样一个看上去绝对称不上开朗的女孩,为何会想要来做服务生的。 只是,她来店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但是刚刚为什么她不认得何主编呢?何主编应该是食藏的常客啊。 于是她还真的将这个问题直接问了张蓓蓓,她总觉得灵魂少女会给她比较特别的回答。果然,少女的回答让她瞠目结舌: “啊......我忘了。” 孟亦萱确认那个“啊”字之后,有五秒以上的空白时间段,少女的脸上一片呆滞。 “这家伙现在正处在脑内妄想中,你和她的对话从逻辑上是不成立的。”霍颜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吓了孟亦萱一跳。 所以霍领班,你又在说什么? 霍颜见孟亦萱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叹口气解释道:“这孩子有轻度的自闭症,同时她还是一个语言天才,她的世界咱们不懂。” 孟亦萱的表情写着:霍姐姐,你仿佛是在逗我。 霍颜锁眉道:“我是认真的!所谓的自闭症,原本言语障碍社交障碍才算是最显著的特征,所以心理医生不承认这孩子有自闭症。但她确实有自闭症的倾向,幼年的时期尤为严重,现在倒是能够完成大部分的社交活动。同时,她掌握英、法、德、日、意五国语言,虽然每种的掌握程度不同,但无疑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她在语言方面有着别人没有的天赋。现在的她,能够这样在食藏里作为服务生工作,是她自己和家人十几年来努力的成果。” “好厉害...”孟亦萱哑然。 “你知道‘安房琉璃子’吗?”霍颜道。 “啊,这我知道,国内鼎鼎大名的幻想小说作家,她的作品我读过。她笔下的世界瑰丽奇幻,脑洞大开,有着一般人完全跟不上的行文思路。”孟亦萱双眼放光道。 “她就是。”霍颜指了指张蓓蓓,后者此刻正保持着无口的状态,默默地工作着,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二人的对话。 “谁?” “安房琉璃子。” “是谁?” “她。” “谁?” “安房琉璃子。” “是谁?” “小孟...咱们的对话变成无限循环了。” “抱歉霍领班...我实在太惊讶了......” “唉...”霍颜深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知道后会是这幅模样。” “我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在看一本设定奇怪的小说。明明背景很现实,却偏偏要加入各种莫名其妙的元素。”孟亦萱苦笑道。 “这就是现实,现实永远比故事来得惊人。”霍颜竖起手指总结道。 “那么,大作家在餐饮店里工作,这又是为了什么?”孟亦萱问。 “为了治疗。蓓蓓的父亲是中日合资企业里的高管,常驻日本,从前蓓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着母亲去日本看父亲,所以她对日本很熟悉。她的笔名就是来自日本那位著名的幻想女作家‘安房直子’。她的父亲和r的父亲是熟人,她和r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那个时候食藏还没开业呢。不过那个时候,张爸爸就把女儿拜托给r了,希望r能给自己女儿提供一个开朗明亮、少有勾心斗角、有利于健康社交的工作场合,以便治疗女儿的疾病。他不希望女儿总是窝在家里写作,太封闭了。所以食藏营业稳定,员工班底建起来后,蓓蓓就进来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样一番因由,食藏里的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蓓蓓的社交障碍体现在脸盲症,经常会把人搞混,食藏的熟客,她完全是靠着联想记忆法才记住的。不过一旦她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里,基本上就会把现实的事情忘到脑后,刚刚何主编进来的时候,恐怕就是这样。蓓蓓完全是靠着本能上前搭话的,她的大脑里并没有调出关于何主编的记忆。你看,她现在在认真工作吧,实际上她的脑子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脸盲症,怪不得安房琉璃子的小说主角一般都不是人类。孟亦萱心道。 霍颜凑在孟亦萱身边,两人一起盯着手脚麻利的张蓓蓓看。 “不可思议。”孟亦萱瞪大了眼睛。 “好了,闲话说完了,赶紧干活去!不许偷懒!”霍颜一巴掌拍在了孟亦萱背上。 所以霍领班,闲话不都是你在说嘛?孟亦萱默默吐槽道。 *** 另一头,何雨晴拉着韩未纪,熟门熟路地换鞋上二楼,一路向着办公室走去。 “所以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看安安的?”韩未纪忍无可忍道。 “都有都有啦。”何雨晴笑道。 “那么何主编,能否请你尽快简略地将要事告知于我,我这就要开工了,没空再搭理你了。”韩未纪额头上的十字架越来越多。 何雨晴终于停住脚步,和韩未纪站在走廊,说起正事。 “今晚我要招待咱们杂志社新挖来的美食评论家,他对你这里很感兴趣,指定要来。到时候他会带着他的助手一起,加上我和一位摄影师,到时候能不能把吧台区空四个座位给我们。” “吧台区?你订个包厢不就好了,今晚包厢还没有订满,现在订还来得及。” “我也想订啊,但咱们这个美食评论家是个怪人,不喜欢包厢,每进餐馆,必然要在大厅中用餐,如果有吧台,必然要坐吧台。” “但吧台是自由席位,先来后到,没有预定的说法。”韩未纪并不打算让步,她店里的规矩,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让步。 “拜托了。”何雨晴双手合十拜道。 “阿晴,你知道我的,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我说什么都会帮你,但原则性的问题,我不会让步。食藏是所有食客的食藏,不能为了一个美食家坏了规矩。他若真想尝尝食藏的风味,就请他作为一个客人排队来,我这里不欢迎坏规矩的自以为是之人。”韩未纪严肃道。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人真是的,热血的时候简直要把身边人都点着了,不近人情的时候简直铁石心肠、六亲不认。”何雨晴抱怨,随即苦着脸故意道:“完了完了,我要是怠慢了这位大尊,老板这个月定要削我。” 韩未纪弯唇一笑,道: “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嘿,这可是你说的,我记在账上了。” “前提是这位大尊真的觉得你怠慢了他。对了,他是谁啊,我知道吗?” “孙里炀孙老师,知道吧。” “不知道。”韩未纪回答得很干脆。 “呃...你果真从来不看美食杂志。”何雨晴觉得很受伤,“我好歹是你挚友吧,拜托你每个月花个十几块钱支持一下咱们杂志的销量,并抽那么点时间随便翻翻杂志成吗?你可是混餐饮业的,要知道行业风向啊。” 韩未纪不理她,转身往楼下走去,挥了挥手,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叫那位孙老师早点来,不用排队,还有,安安在办公室里,去找她吧。” 何雨晴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角,嘟囔道:“又耍帅...臭美死你算了。” 随即她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着装,理了理头发,从口袋里取出唇膏,在唇上涂了一圈,抿了抿唇。随即清了清嗓子,抬起手准备敲门。 只是她还没敲下去,门就开了,安宸月站在门后,面无表情看着她。 何雨晴看着安宸月鼻梁上的眼镜反光映射出的自己,愣了几秒,面上扬起笑容,道: “哈喽,安安,想我了吗?” “并没有,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还不进来。”安宸月淡定地说着,让开门,重回办公桌旁,显然她早就知道何雨晴站在门口了。 “嘿嘿...”何雨晴一路傻笑着走进办公室,带上了门。 “你真是闲得慌,又跑来做什么?”安宸月从眼镜上方看着她。 “看你啊。”何雨晴笑嘻嘻地说道。 安宸月一副无语的表情:“我这张脸你都看了八年了,到现在还没看腻啊。” “怎么会看腻啊,你越看越好看。”何雨晴继续嬉皮笑脸。 “唉...阿晴,我说很多遍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必再强调。”何雨晴面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但话语中的笑意已然隐去,“这周四我调休,我们去看电影吧。” “...阿晴。” “安安,拜托,周四我生日。” “啊,抱歉,我...我忙得都忘了...”安宸月面露愧疚之色。 空气里弥漫着难堪与尴尬,何雨晴悄悄捏紧了拳头,安宸月咬住了嘴唇。 “没关系的,电影票我已经订好了,到时候我会去你家接你的。” “嗯...我会抽时间的。”安宸月低声道。 “那,说好了啊,你别反悔。我先走了,到时候再联系。”何雨晴面上的笑容再度灿烂绽放,挥了挥手,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十二章 下午五点,食藏晚餐场正式开始。之前进来的何雨晴不知跑哪去了,今日轮班出台的莫霖已经出现在了吧台区中,诸位服务生也已到位。今日来的兼职服务生是昨天中午见过的孙颖,另外还有一位新出现的兼职服务生,是一位高个子中长发的漂亮姑娘,名字叫做梁雯,听说和孙颖是同班同学,两人还是同宿舍的舍友。 如此一来,一共三位兼职服务生,孟亦萱现在已经认全了。两位上海师范日语系的大学生孙颖和梁雯,再加上一位街舞女孩江月明。街舞女孩昨天说过今天有事来不了,还提前送了刘露生日礼物。 孟亦萱已经开始熟悉食藏的菜单,同时帮忙做一些接待工作。店内客人如昨天一般,五点半以后,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大家也开始越来越忙碌。 今日的寿星刘露是将近六点才回来的,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穿着风格偏日系,扎着马尾,五官清秀,看起来很学生,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孟亦萱想,这女孩大约就是刘露去火车站接回来的朋友。她们是从正大门进来的,进来后,刘露就带着那女孩在收银柜台那里和霍领班说了会儿话。之后俩人就挑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来,双胞胎姐姐董绥之帮她们点了单,看样子,今天晚上刘露是要做客人的节奏。 “好久没回来了,食藏还是和从前一样啊。”陈莉雪笑道。 坐在她对面的刘露弯了弯唇角,道: “你离开这才半年,能有多大的变化。” “半年可是很久了啊,没有变化才是最大的变化。”陈莉雪道,“r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你问我做什么,她现在应该就在后面,既然都来了,等会儿去见见她呗。”刘露冲她眨了眨眼。 陈莉雪低了头,略有些赧然道: “说实话,总觉得挺没脸见r的。” “想什么呢,当初你离开,又不是因为干得不好,是家里的原因嘛。”刘露锁眉道。 “是啊,所以觉得挺对不起r的。”陈莉雪抬手理了一下耳边的发。 刘露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 “这次来上海参加漫展,要呆几天?” “嗯,大概四五天的样子,算是出公差。没想到以前的兴趣反倒成了现在的工作了,挺不可思议的。”陈莉雪再次露出了笑容。 “那不是很好嘛,能进动漫公司,曾经是我们...的梦想呢。”说到“我们”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盯着窗外的眼神微有些波澜。 陈莉雪见她如此,不由道: “小露,我知道你的性子,咱们之间也不拐弯抹角的。你最近和她还有联系吗?” 刘露垂下眼眸,轻声道:“没有,也就是暗地里看看她的微博微信,没有直接说过话。”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你别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去年你生日时的那件事,根本就是误会啊,为什么要闹到现在也不和解?” “莉莉,这不是误会的缘故,她其实早有那样的心了,误会不误会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即便说开了,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走她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已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刘露扶着桌上的水杯,淡淡说道。 “但是你们谁也没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不是吗?”陈莉雪道。 “毕竟是大学四年的好友,即便人生路有分歧,情谊还在,我不愿做得太绝。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刘露苦笑道。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真怀念曾经的307宿舍。”陈莉雪撑着脑袋看着外面道。 “是啊,年少天真,纯洁无暇,谁没个青春啊。转眼我也24了,毕业都两年了。”刘露道。 “寿星,抱歉,今天你生日,我却尽说些不开心的事。”陈莉雪不好意思道。 “说什么呢,你能千里迢迢从杭州赶过来陪我过生日,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上午打给我的时候,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刘露笑道。 *** “诶?跟着刘露进来的那个姑娘是食藏曾经的员工吗?”被霍颜叫去后面仓库搬运榻榻米的孟亦萱,惊讶地说道。 “对,她叫陈莉雪,和刘露是大学同班同学,也是同宿舍的至交好友。她们一起进食藏打工,陈莉雪直到半年前还在食藏干活,后来因为家中人不满她服务生的工作,被强行召回了老家杭州,听说现在在杭州一家动漫公司里工作。这次是来参加两天后的上海漫展的,不过她提前来了,为了给小露过生日。” “嗯...原来如此。”孟亦萱点头。 正在查看榻榻米的霍颜犹豫了片刻,道: “小孟,本来人家的私事,我不该多嘴的。但这事多多少少与你也有关,所以我才说给你听。毕竟我作为服务生领班,有义务去调解手下员工之间的矛盾。” 孟亦萱心中一沉,停下手中的活,等待霍颜的下文。 “小露她之所以会那么厌恶走后门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当初除了小露和陈莉雪之外,还有一个姑娘,和她们一起进的食藏。那姑娘名叫周珂,和小露还有陈莉雪是一个宿舍的好朋友。三个日语系的姑娘一起进食藏打工,就像现在的孙颖和梁雯一样。 当初,她们谁也没打算把在食藏做服务生当做一辈子的工作,她们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在外租房子住,一起找工作,在食藏打工,是为了能够有点收入养活自己。三个刚刚毕业身无分文的小姑娘,很有骨气,不想靠家里人,想要在上海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她们是有共同理想的,都想进动漫公司里工作。所以一边在食藏打工,一边四处面试,四处碰壁。 不过,后来,事情不那么顺利。迟迟找不到工作的周珂,终于引发了家中人插手她的事。周珂是上海本地人,家里条件在三人中最好,她父亲人面很广,见女儿迟迟找不到工作,着急了,托熟人找到了一家上海本地的动漫公司,对方答应了让周珂去面试。巧的是,周珂自己和刘露也同时投了这家公司,并且被一同招去面试了。” 说到这里,霍颜深深叹了口气,孟亦萱也已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但是,这家公司毕竟要的人员不多,面试过程中,刘露的表现明显要比周珂好很多,小露她是有美术基础的,大学期间多次参加过各类漫展,自己做衣服,做周边,做同人志,动手能力很强,这些都引发了动漫公司对她强烈的兴趣。周珂相比于刘露,能力就弱了很多,除了日语流利之外,并无其他长处了。相比之下,谁会被录取,显然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 然后最糟糕的是,就是去年小露生日的前一天,这家动漫公司以短信的形式发录用通知给了小露,告诉她她被录用了。小露可高兴了,双喜临门嘛。周珂虽然没被录用,倒也并没有气馁,大家还专门给小露开了一场生日联欢会,庆祝她被正式录用,从食藏毕业。当天,周珂还亲自下厨,做了蛋包饭。” “蛋包饭...”孟亦萱喃喃。 “嗯,但是,当天傍晚,明明大家正准备开动吃饭的时候,小露忽然接到电话,是那个动漫公司的老板打来的致歉电话,说他们发错了录用通知,录用的不是小露,而是周珂......” 霍颜的话说得有些艰难,显然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依旧让她揪心无比。 “小露都还没说什么,但是周珂却先爆发了,当时闹得很僵。周珂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很嫉妒、很悲愤,我还记得她当时说:这世界说到底还是靠权力和财富,没有这些全部是空谈。她自己承认了,是她靠着父亲的关系,把小露挤走了。之后小露...她把手里拿着的一瓶番茄酱拧开,全部甩到了周珂身上。” 这就是她吃蛋包饭从来不吃番茄酱的缘故吗?孟亦萱紧蹙双眉。 “但是实际上,周珂之前并不知道父亲利用关系帮她走后门的事情。直到生日会当天,她当时悄悄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注意,事后回想,才发觉应该就是那个电话才让周珂知道父亲在后面做的事。咱们也都是事后诸葛亮,当时所有人都很气愤,很讨厌周珂。” 孟亦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样的故事,其实她一点也不陌生,但真正的在自己身边发生时,才会深刻地体会到其中的揪心之处。 “你别怪刘露,这姑娘...太不容易了,她从小性子就直,以至于变成了那种不讨喜的孩子,没什么朋友,总是被人骂情商低。好不容易到了大学,终于交到了两个至交好友,就是周珂和陈莉雪。可是却又经历了这种事,从此少了一个朋友。那件事后没多久,陈莉雪也因为家中的缘故不得不离开上海,小露她唯二的两个朋友,全部离开了。”霍颜说得眼泪都出来,从怀中取出手帕,放在眼角吸了吸泪水,这才继续道: “小孟啊,你知道蛋包饭在日本人的心目中代表什么吗?” 孟亦萱没回答,她知道霍颜也没打算让她回答。 “蛋包饭赠友人,代表深厚的友谊。我记得小露跟我说,蛋包饭曾经是她最爱的食物,如今...却成了她最怕的食物......” 孟亦萱觉得自己心中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 晚间六点四十五分,食藏迎来了新的客人,在前面带头的是下午来过一趟的何雨晴,她身边跟着一位面容刻板严肃,戴着眼镜,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两人后方,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脖子上挂着大单反,一看就是摄影师。女的看起来很年轻,披肩发,带着黑框眼镜。她面相看起来有些阴沉,五官虽端正,却给人一种阴郁压抑的感觉。 接待的双胞胎妹妹董又思在看到那这一行人之后,立刻引导他们前去排队,目光抑制不住地瞄了两眼那跟在后面的女人,捏了捏拳头,强忍住了心底的震惊。中年男人明显是身份最尊贵的人,听说要排队,他并没说什么,倒是那摄影师叽叽歪歪了两句,被董又思用笑容与和善的语气安抚下去。 就在这一行四人排队之时,董又思脚步凌乱地向后场赶去,半路上抓到了姐姐董绥之和张蓓蓓,分别在二者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二人面上都流露出吃惊之色。随即二人的视线开始不停地向着前场队列的方向瞄去。 董又思继续向后场赶去,急匆匆地差点被脚下的木屐履带绊倒,总算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正在仓库中的霍颜和孟亦萱。 “霍姐!糟糕了!那个周珂,她来了!” “啊?!”霍颜和孟亦萱同时异口同声道。 第二十三章 “怎么办啊?”董又思悄悄问姐姐董绥之。 “你问我,我去问谁啊?”董绥之很无奈,抱着托盘,面上是堆出的服务型微笑,这句话她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天哪,我尴尬症又犯了。”董又思一脸仿佛背部瘙痒的表情。 “总之,交给霍姐吧,她老人家有高招。”董绥之道。 然而正在亲自给何雨晴一行四人布菜的霍颜内心是抓狂的,这四人好巧不巧挑的座位与刘露陈莉雪正好比邻,此刻她利用余光去瞄身后的刘露和陈莉雪,这俩姑娘面上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坐得这么近干什么啊!】她拿眼睛去瞪负责接待何雨晴一行四人的董又思。 【我也没办法啊,大家都在排队,正巧只有这里的位置空着,我若是不领她们过来不是太不自然了吗?】董又思用极为无辜的眼神回答霍颜。 所有老练的服务生现在都不在状态,这种时刻,只有灵魂少女张蓓蓓和新人孟亦萱在认真工作,真是个无比难熬的场面,实际上孟亦萱也很注意这边的状况,但她毕竟是新人,从前旧事,别人的恩怨,还是别插手微妙。 何雨晴带来的美食家孙里炀孙老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助手给食藏带来多么尴尬的状况,此刻,他倒是兴致满满地开始向何雨晴解说起自己点菜的心得来。 “来日料店,必点的肯定是日本人最擅长的生鲜料理,所以寿司或刺身是不能少的,同时这两样东西,也是最能看出这家店师傅的料理水平的。不过,现在是秋季,正是吃秋刀鱼的好时节。迎合季节,吃当季的食物,也是很有风趣的嘛。秋刀鱼,我个人的喜好是盐烧,最简单的做法,往往最能尝到食物的原味。 吃秋刀鱼,配清酒吟酿,口味最浓郁,风味十足。这家店不错啊,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日本原装进口的,你看我点的这瓶菊正宗大吟酿,黑标纯米,是13年新上市的。第一次喝的时候一下被那种奇特的水果口感吸引了。 既然今天打算吃秋刀鱼,其他鱼类就不要点了,免得影响了口感。等会儿若是没吃饱,可以再点主食,吃饭也是要有重点的嘛。” 何雨晴此刻却在叹息:孙老师,您说得倒轻巧,可这价格...是要把咱们杂志社吃穷的节奏啊。 那摄影师倒是不以为然,一见菜上来了,立刻噼里啪啦一通拍,拍完后,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打算开吃。 坐在美食家孙里炀身旁的周珂,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她显然也早就注意到了就坐在她身后卡座中的刘露和陈莉雪,她现在面部表情僵硬非常,行动拘谨,浑身都写着不自在。 而此刻,源源不断接到寿司单的莫霖,正和自家徒弟尹伊并排站在吧台区中制作寿司,就发生在身边的尴尬场面仿佛被她隔绝了一般,她居然不动如山。突然身侧一个犀利的眼刀向她抛来,引起了她的反应,她抬头一瞄,发现果然是上完菜的霍颜正站在远处瞪她。于是莫霖几乎是秒懂了自家夫人的意思,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结果又被霍颜瞪了一眼。莫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无辜的神色。 霍颜也不打算再为难莫霖,于是转身向后场走去,她打算去问问韩未纪,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其实,原本两拨人相安无事,也就算了。虽然场面尴尬了点,但各吃各饭,吃完后各回各家,也不需要让食藏众人如此在意。但是偏偏,今天是刘露的生日,食藏的员工们为刘露准备了生日惊喜,大家集资买了蛋糕,现在就藏在厨房中,就等着客人少点的时候,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生日会。毕竟刘露在食藏的第一个生日会没能过好,大家希望今年可以补偿一下。 哪知道,命运又一次开了恶劣的玩笑。 这个场面,让她们还如何去庆祝,那反而成了一种讽刺。 霍颜现在唯一能考虑出来的对策,就是期盼周珂这帮子人赶紧吃完走人,否则,今天生日会,真的又要糟蹋了。 穿过大厅的时候,看到董家两姐妹都不在状态,霍颜火气冒了上来,敦促两人好好工作,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就消失在了后场中。 孟亦萱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周边的情况,心里叹息,自己这生日礼物还能送得出去吗?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客人好多,而且一来就是一大帮,成群结队的。以至于店内已经人满为患。孟亦萱这才突然想起,今天商场好像有什么活动,所以客人才会暴增。看样子,不止是食藏,附近的餐饮店也已经全部满员了。孟亦萱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本来脚趾就受了伤,如今这一忙起来,她根本停不下来,脚已经疼得麻木,不听使唤了。 但是,店内服务生人手已经严重不足,光凭董家姐妹和张蓓蓓,以及兼职的孙颖和梁雯,再加上孟亦萱这个半吊子,勉勉强强也只有六个服务生,如何能撑得起整个一楼?今天二楼包厢的客人也多,霍颜和安宸月也抽不出空下来帮忙。 “不行,我还是去帮忙吧。”早就注意到人手不足的刘露,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唉?小露,你今晚不是请假了吗?”陈莉雪急忙道。 “店里快忙不过来了,抱歉莉莉,你要不先去酒店checkin吧,别等我了。” “可是,小露,今天是你生日啊。” “不过一个24岁的生日,又不是什么大生日,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吃一顿,就算过过了。你赶紧去酒店吧,我忙完了再打给你,到时候周四再见。” 说完,不等陈莉雪反应,就一路急匆匆向后场走去。 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就坐在一旁的周珂、孙里炀等人耳中。周珂面色更古怪了,而孙里炀回头看了好几眼她们,眼里若有所思。 孙里炀虽然长相看起来很严肃,平日里也沉默寡言,但一旦遇见与美食有关的事,就会滔滔不绝。同时,他一旦喝了酒,也会大变模样,整个人会化身超级自来熟,和谁都爱搭话,谁的事,都要打听一下。所以刘露走后,尚未决定是否就这样离开的陈莉雪就被孙里炀逮住了,一来一往,竟然聊起天来。而且热情的孙里炀还让周珂给陈莉雪让了位置,拉着陈莉雪并排坐下,居然拿了菜单,说是要请陈莉雪吃东西。 陈莉雪简直不知所措,拒绝了不知多少次,都被孙里炀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可怜她也不过是二十三四岁的姑娘,实在应付不了这种喝醉了酒热情无比的五十岁大叔。而且她从前在食藏工作过,认识何雨晴,知道此人是何主编带来的贵客,从霍颜亲自服务这点,也能看出食藏对此人还挺重视。她实在不敢强硬拒绝,怕得罪了这人,他会迁怒于食藏。她虽然已经不在食藏工作,但曾经的情谊还在,她心中总觉得亏欠韩未纪,下意识站在食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最诡异的是,她此刻就坐在周珂身边,这尴尬,简直不要不要的。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如今却形同陌路,她在刘露和周珂之间,选择了刘露,所以她和周珂的朋友关系,也早就结束了。如今却肩并肩一起坐在食藏的吧台边,这到底在演哪一出? 董家姐妹看到这一幕冷汗都流下来了,孙颖和梁雯虽然是兼职打工的,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内情,事情发展至此,她们也惊呆了,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孟亦萱已经看不下去了,今天大家出门是不是都没看黄历啊? “噢,这么说,你和刚刚那位小姑娘,都是这家店的员工?”孙里炀兴致满满地问道。 “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陈莉雪无奈回答。 “哎呀,这可真是巧啊,居然会遇上那位小姑娘过生日。既然如此,不好好庆祝怎么能行呢。这样吧,相遇即是有缘,我做东,给那小姑娘点一份长寿面如何?何主编,你不是说这家店可以随意点单的吗,长寿面做得来吧。” “呃...嗯,做得来。”何雨晴此刻也已经觉出气氛微妙之处,她并不清楚刘露几个人之间的事情,实际上她只对食藏现在的服务生班底比较熟悉,从前在食藏干过的人她还真的记不清楚了。她只是觉得孙里炀如此热情地拉着人家姑娘不大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劝。这问题忽然抛到她身上来,她犹豫片刻,觉得孙里炀也是出于好意,一碗长寿面而已,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拂了他的好意,得不偿失。 于是她把董又思招过来,要了一份长寿面。董又思犹犹豫豫地应了,赶去后厨告知师傅们。 “哎呀,我女儿啊,也和你们差不多大,现在也是一个人外地工作,以往她每年生日,我都会给她做龙须面吃,咱们老家那里的习俗,按照生辰八字和出生季节,我女儿是夏天生的,要吃延生雀喜面,说白了就是番茄牛肉面,汤底要加当归、薏仁、党参熬煮。从她生日前一天就熬,她吃得可香了。看到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我就想起我闺女......”孙里炀絮絮叨叨地说着。 厨房此刻正忙翻了天,师傅们连说话都是省略版的,董又思冲到厨房门口,冲着里面大喊,免得里面的人听不见: “r!长寿面一碗!吧台点的!” “啊?长寿面?”打荷线的蒋立东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未纪正在处理鱼,听到后一点也没惊讶,弯了弯唇角,手下动作不停,口中大声道: “长寿面一碗,稍后就来!” 第二十四章 当刘露换好服务生浴衣再度回到大厅时,看到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画面。陈莉雪不知为何正坐在那中年男子和周珂之间,而且正在聊着什么,好像很开心。刘露只觉得一个响雷在脑海里响起,她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画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边的孙里炀已经眼见地看到她了,于是这位已经喝醉了的大叔高举起手,大声招呼她道: “哦,小姑娘,你快过来。” 刘露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大叔是谁啊,为什么要喊她,而且用的还不是“服务生”这类的称呼,而是“小姑娘”。 她向周边的几位服务生投去询问的目光,所有人回给她的都是一种无奈又尴尬的眼神,靠她最近的董绥之紧了几步走到她身边,咬耳朵道: “你去一趟吧,那位是何主编带来的贵客,他要给你过生日。” “给我过生日?”刘露诧异非常。 话说到这,孙里炀又催了一句:“小姑娘,快过来呀!” “你快去吧,莉雪也是没办法。”董绥之说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什么没办法?刘露一头雾水,但却下意识地走到了孙里炀一行人所坐的吧台旁。 “请问,您叫我有什么吩咐吗?”她礼节性地问道,眼神在陈莉雪和周珂面上扫过,最后定在了孙里炀身上。 孙里炀听后摆了摆手:“哎,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又不是叫服务生。小姑娘,听说你今天过生日啊。” “呃...嗯,是的。”刘露再度去看陈莉雪,陈莉雪只能冲她苦笑,于是刘露忽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老头子,看到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看你过生日还在工作,我这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小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今天还如此巧地赶上你的生日,我就擅作主张,点了一碗长寿面给你庆生。一会儿就该端上来了,你快来这里坐下吧。” “诶?这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刘露简直你不知所措,这客人未免太热情了吧,反而让她觉得奇怪啊。 “别说客气话,我自己乐意的,我开心。小姑娘是否给我这老头子赏个脸?” 这话一出口,刘露如何能再拒绝,不然岂不是不给食藏贵客面子了吗?她面露难色,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倒是孙里炀已经打算起身让座了,因为此刻店内正处在客人最多的时刻,吧台座位本来就已经坐满了,此刻从左至右的五个吧台座分别被何雨晴、摄影师、孙里炀、陈莉雪和周珂占了。如果刘露要坐下来,必然其中有人要让位置。 何雨晴是杂志社主编,算是孙里炀平级的工作伙伴,让她让座不合理;摄影师是临时请来的,孙里炀与他不熟,立场上过不去;陈莉雪本就是他邀请来的,再让人让开肯定不对;周珂是他的助理,但是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让开,只能站着,未免太可怜了。所以孙里炀是打算自己让位的。不过他还没站起来,一直一言未发的周珂忽然说话了: “我去一趟卫生间。” 孟亦萱正在收拾餐桌,眼睛余光看着那边的情况,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生怕隐藏在水面下的炸弹爆发。冷不防那周珂忽然离席,向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她立时屏住了呼吸。 “请问,卫生间在哪里?”周珂问她。 “啊,就在后面,您向后走,见到走廊右拐就是。”孟亦萱回答。 “谢谢。”说完后,周珂就径直向后方走去。 孟亦萱回头去看时,陈莉雪挪到了刚才周珂坐的位置上,刘露已经坐到孙里炀身边,孙里炀皱了皱眉道: “哎,我这个助理脾气不大好,你别介意。” 刘露咬着唇摇了摇头。 孟亦萱抿了抿唇,继续手下的活。将餐桌重新布置好,然后她就推着收餐车向厨房走去。路过卫生间时,孟亦萱隐约听到了卫生间里传来的哭声,她叹了口气。 和洗碗工完成交接,她刚准备退出厨房,就忽然被韩未纪叫住了。 “小孟,把这碗长寿面送给吧台的客人。” 孟亦萱惊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啊?我吗?” 韩未纪好笑道:“不是你是谁,你正好来厨房,不是顺手的事嘛。难道我还要特地去叫别的人过来?” 可是...我还没正式开始传菜的工作...这话她没能说出口,韩未纪虽然语气并不严厉,但姿态却是不容拒绝的。想来不过端一碗面而已,她还要推三阻四的,未免太不像话了。于是她只是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好。 韩未纪指了指放在不锈钢打荷长桌上的面,面条细如龙须,浇头是上汤排骨,汤清色亮,卧蛋,另配茶树菇等野山菌,大口海碗盛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孟亦萱暗自吞咽一口唾沫,这才端起托盘,向外走去。 韩未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了句:“がんばれ!丫头。” 孟亦萱端着长寿面向着吧台走去,她的步伐不快,也快不起来。脚趾每走一步都撕裂般地疼,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为了不让店内客人看出自己腿脚不对劲,她尽量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到看起来正常的模样,走路的时候,脚尖几乎都不能着地,全靠脚跟在挪着。 同时,为了不让盛得满满的面条洒出来,她必须加倍小心地掌握平衡,以至于此刻她浑身都是绷着的,八分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托盘上,另外二分的注意力放在外界。 快了,吧台就快到了,她给自己打气。就在她快要到达的目的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注意吧台的情况。 “抱歉孙老师,何主编,我有急事,今天就先走了。”周珂已经拎着包回到了吧台,急匆匆地向孙里炀还有和何雨晴打了声招呼。 “什么急事?这么着急要走。”孙里炀皱眉问她。 “我...确实有急事...”周珂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而且她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于是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步伐急匆匆,好似逃命。 “哎,你等等!”孙里炀的语气俨然不愉快起来,他不是傻子,对周珂的近况也很了解,毕竟是从小看着周珂长大的叔叔辈的人。这姑娘到底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一目了然。半年前这小姑娘从一个什么动漫公司辞职出来后,就一直在家里混沌度日,还是她的父亲找到孙里炀,让孙里炀带一带她,孙里炀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管教。只是周珂脾气实在古怪,他一直摸不清楚这世侄女到底在想什么。 周珂铁了心要走,如何会停下脚步,反而冲劲儿更大了。正巧此时,端着长寿面的孟亦萱转了个弯,走了过来,周珂朝着她猛冲过来,等发现前方状况是,已经刹不住车了,直接撞在了孟亦萱身上。于是,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之间,女性的尖叫声和男性的惨嚎声同时响起,“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最后响起,顿时乱了套。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这才发现,端着面的孟亦萱已经摔倒在地,挽起袖子的左手臂沾满了汤汁,已经被烫得通红,而还有大量的面条全部泼到了就在一旁的那位摄影师身上,他直接烫得跳脚而起,惨嚎声就是他发出来的。而且,他放在手边的单反相机也遭了殃,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罪魁祸首的周珂也被撞得倒退几步,撞到了一旁的一张餐桌上,好险没摔倒,但是却将桌子撞得一震,连带着桌面上的杯碟全部“嗡”的震了一下,坐在那一桌的客人也被吓得半死。 而盛着那碗面的漂亮大海碗,已经碎成了好几瓣,惨兮兮地躺在地上。 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后方的董绥之全部看在了眼里。当时周珂从右方撞了过来,于是孟亦萱手里的碗是朝左边飞起。那一瞬孟亦萱意识到那碗面可能会泼出去,泼到摄影师身上,于是董绥之清晰地看到了孟亦萱迈出了左脚,打算移动自己的身子,挡下所有的汤水,起码不要波及到客人。但是她的左脚受伤了,那一脚踏出,正好戳在最痛的地方,一瞬孟亦萱痛到难以支撑自己的重心,而她的手臂已经探了出去,正巧挡住了碗,汤水全部泼到了她的左臂上,而面条、排骨等食物全部由于惯性飞了出去,不可避免地砸了摄影师一身。 事发之后,全场有三秒钟的寂静,全店客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里吸引了。随即,人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几个服务生反应最快,董绥之、董又思、张蓓蓓、孙颖全部拥了上来,梁雯撒腿就向楼上跑,她要去找霍颜和安总来处理问题! 在霍颜和安总来之前,由董绥之立刻开始危机处理: “实在对不起,都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小颖,快去拿毛巾和冰袋过来。”她立刻非常诚恳地向摄影师道歉。 孙颖在她话还没说完,就立刻向后场跑去。 “你们这个店怎么回事啊?啊!老子要被你们烫死了!还有啊,我的相机,一个镜头一万多,我艹,全是油,你们赔啊!”这摄影师之前就排队的时候就表现得很刻薄,如今更是立刻就发飙了。 “实在对不起,这都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失误,我们向您赔礼道歉。”董绥之只是道歉。 “喂!你啊,你走路不长眼睛的,服务生怎么当的?啊?”这摄影师不打算理会董绥之这种不断道歉却没一句准话的人,他要的是赔偿。于是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孟亦萱。 孟亦萱手臂烫伤,脚部的伤势也加重了,此刻疼得直咬牙。董又思、张蓓蓓蹲下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发现她的手臂通红一片,看样子她似乎比那个摄影师更需要烫伤救治。 “喂,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何雨晴发话了,她刚才也差点被泼到,几滴汤汁也溅到了她身上,但她作为韩未纪的朋友,立场上是偏向食藏的,此事毕竟是意外,真正错不在孟亦萱,何必咄咄逼人。只是这摄影师也只是临时合作关系,并非是她杂志社的人,她的话究竟有几分重量,也不好说。 “何主编,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镜头这么贵,这一下全报销了,怎么能不找他们赔偿。”这摄影师油盐不进,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敲一笔了。 这时孙里炀酒醒了一大半,见此状况,他急忙开口道: “此事错在我助理,她走路太匆忙不看路,小周,你还不向人家道歉?” 周珂咬了咬嘴唇,表情有不甘,却也透着一种无助,最后还是向摄影师鞠躬道歉: “抱歉,是我的错。” 那摄影师却摆了摆手道:“孙老师,当时发生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这错误一半一半,小周虽然走得匆忙,但这服务生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她故意去捞那碗面,怎么会泼到我相机上来?顶多也只是砸在我后背上,汤汁不至于越过我的身子,泼到前面的相机。” 他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找孙里炀和他的助理要赔偿,孙里炀是谁,他得罪不起。这里卖个人情,找饭店赔偿才是正理,反正事情发生在一瞬,他是事主,吃亏方,他说了算,稳赚不赔的买卖。 董绥之皱眉道:“这位客人,当时的状况不是这样的,您误解了,小孟她是为了保护您才会去伸手挡的。” “不论她出于什么初衷,但结果造成了我的相机被毁,这个责任,她就该承担。”摄影师不依不饶。 场面陷入僵局,四周食客们已经停下就餐,大多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只要是危机处理,不论什么样的情况,核心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将损失最小化,因此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轻易承担赔偿责任。况且此事本身错就不在食藏,更是不能轻易让步,让人欺负了去。但摄影师油盐不进,无论周遭人怎么说他都不听,一口咬定责任在孟亦萱,要求食藏赔偿他相机的损失。之后,还有几位食藏的老客人,以及几位好事的食客加入进来,做证此事。有支持孟亦萱和食藏的,有支持摄影师的,事态开始扩大。 刘露站了出来:“这事是我的责任,实在非常抱歉。”她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地向摄影师道歉。 被周珂撞了桌子的那一桌客人中,有人站出来对刘露说道:“说起来,你既然是服务生,就不该在这种工作时刻答应其他客人的邀请,坐下来吃什么长寿面。简直难以置信,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服务生,实在太不专业了。” “就是啊,而且这家店感觉服务很糟糕啊,服务生叫半天也不来,一等就是好久。”开始有客人附和着抱怨起来。 人群骚动起来,董绥之等人冷汗都下来了,事态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这不能怪这小姑娘。”孙里炀急忙站出来说话。 “怎么不怪她,分明是她自己太不专业。” 正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孙颖带回了冰袋和毛巾,简单处理了摄影师和孟亦萱的烫伤处。孟亦萱挣扎着站了起来,董又思和张蓓蓓急忙扶住了她。此刻的孟亦萱倒是出乎意料的格外冷静,她先是对摄影师道了歉: “非常抱歉,因为我的失误,造成了您的损失。此事与周小姐无关,与刘露无关,也与餐馆无关,纯属是我自己的责任,您的损失我独自承担。” 摄影师哼了一声,心道,这个女人真是个傻子,不过既然她愿意赔偿,他此刻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免得给何主编和孙老师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 孟亦萱视线投向一直沉默地忍着责难的刘露,笑道: “小露,抱歉啊,把你的长寿面搞砸了,难得r亲手给你做的呢。今天你过生日,本来你今天是客人的,我却还硬要叫你换了衣服来帮忙。” 刘露张了张嘴,看到孟亦萱向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咬紧嘴唇,眼中蓄起泪水。孟亦萱微笑着看向了刚刚带头责难刘露那位客人,那位客人瘪了瘪嘴,移开视线,不说话了。 “抱歉,非常抱歉,打扰大家用餐了。”孟亦萱开始向所有客人鞠躬致歉。 所有服务生默默看着她,攥紧了拳头。 食客开始散去,各回各位。那摄影师对孟亦萱道: “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关于赔偿的事,我会再联系你的。” 孟亦萱点了点头,那摄影师刚掏出手机,手腕却被抓住了。他诧异地一看,发现一个身高与他不相上下,扎着长长的蓝色头巾,穿着厨师服,颜值超高的金发女人,正笑眯眯地握着他的手腕。 “你好,关于赔偿的事,让我来和你谈谈吧。”她语调轻松地说道。 然而那摄影师却仿佛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压将过来,女人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冷光,让他彻底变了脸色,冷汗莫名淌了下来。 后方楼梯口,安宸月和霍颜,以及上去喊她们的梁雯正站在阴影处,霍颜啧啧赞叹: “不愧是r,亏她能一直忍到现在才出去啊。” 安宸月镜片后的双目低垂,轻轻哼了一声。 全程目睹几位大佬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的梁雯默默地决定装失忆,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麻麻,这个世界好可怕。 第二十五章 梁雯到底看到什么?为什么她分明第一时间上去喊了安宸月和霍颜,她们却迟迟不曾出面来解决问题? 这要倒退到孙里炀一行四人刚刚开始用餐说起。霍颜亲自为他们上完菜,便决定去厨房询问韩未纪此事该如何处理。韩未纪听霍颜说了前场发生的事后,做出了暂时观望的决定,并决定找准时机,为孟亦萱制造与刘露和好的机会。 或许是上天帮助,没想到这样的时机还真的来了,出乎了韩未纪的预料。那碗长寿面成了绝佳的机会,因而韩未纪说什么都要让孟亦萱将这碗面送给刘露。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韩未纪不是先知,她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所以周珂撞到孟亦萱,导致一整碗面全部泼到摄影师身上这件事,对韩未纪来说,也是出乎意料的事。当时韩未纪其实算是第一时间的目击者之一。孟亦萱端着面出去后,她就悄悄跟在了后面,然后一直躲在靠后场的过道角落里,这里的视角正巧能将吧台的情况收入眼中。 事发之后,韩未纪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立刻冲上前去,但是却生生忍住了。因为她看到梁雯急匆匆跑上对面楼梯的场景,她知道梁雯是去喊霍颜和安宸月了。于是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场面,如果她们出面了,事情自然会顺利压下来,可那样一来,让孟亦萱融入整个集体的功夫就全部白费了,这一次她的失误,或许会加重大家对她的偏见。 或许这个时刻,她得把事情交给孟亦萱自己处理,她选择了相信孟亦萱,同时也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孟亦萱的处理方式,一定会扭转局面。 所以当梁雯带着霍颜和安宸月急匆匆下来时,就被守在楼梯口的韩未纪拦住了。韩未纪当时并未多做解释,不过安宸月太了解她了,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霍颜脑子里转了两下,也明白了r和安总的意思。只有梁雯当时一头雾水,但是店里的几位大佬此刻拦在这里,她自然也只能留在这里等着。 孟亦萱没有辜负韩未纪对她的期望,她处理问题的方式真的完全在韩未纪的意料之中,那种献身式的,自我牺牲式的态度,一力承担一切的勇气,平日里看不见丝毫踪影,却会在关键时刻绽放而出。这个姑娘,从来都是一个很勇敢的姑娘,许多许多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韩未纪在欣慰的同时,不知为何,心中某处隐隐有些泛酸。被亲朋好友环绕的人不会知道孤身一人的女孩活在这个世上需要多大的勇气,即便她表现得畏缩、软弱,她骨子里却必然是坚强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社会似乎将善良、正义、勇气以及自我牺牲看做一种傻子般的行为,并对此进行毫不留情地批判。因为具备这样特质的人,他们总是被欺骗、背叛、伤害,遍体鳞伤,这世道太险恶,人与人之间所谓的信任太不可靠,我们对他人的付出,不一定会得到回报,甚至反而被伤害。于是人们将自己层层保护起来,告诫自己不能太善良,人因善良而被欺骗,因正义而被污蔑,自我牺牲却得不到任何回报,那么为何还要这样,让这些所谓美德都去见鬼吧! 就连文学作品中善良、愿意自我牺牲、品格高尚的主角,都被贴上“白莲花”这样并非褒义的标签,加以嘲笑。受欢迎的主角们成为了势利、自私、冷酷乃至于暗黑的角色,读者借助代入主角,在文章中虚构的世界里横行霸道,来获得心理上的快感与平衡。 韩未纪觉得这样的世界恶心得让人作呕。她不是傻子,她知道人性本自私,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会有争斗。但她从来也相信,人性本善,有黑暗的地方自然有光明,她追逐光明,如果这世界注定黑暗,那她就用自己双手撕开黑幕,打出一片光明! 所以她的食藏,才会是这样一个地方,这是她一手打造出的光明,为此她拼得头破血流、浑身是伤、疲累不堪,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她努力守护着心中的宝物,为此她可能会耗费一辈子的时光,一直战斗到终老,这大约就是她的人生。 不过当她再次遇见孟亦萱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好像她一生想要守护的宝物,就这样出现了。不,不是出现了,她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自己到现在才找到她。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她苦苦追求的宝物,这女孩却一直带在身上,哪怕被黑暗的泥潭吞没,都不能污染她,她熠熠生辉,纯白洁净,充满了力量。 丫头,我真是败给你了。 这个念头落下后,韩未纪迈出了步子,一把抓住那个摄影师的手腕。 “你好,关于赔偿的事情,让我来和你谈谈吧。” *** 谁也不知道韩未纪到底和那摄影师谈了什么,听说最后那摄影师似乎一分钱赔偿都没要,灰溜溜地走了。当晚,食藏所有客人的单子全部半价优惠,以弥补那场骚乱给客人们用餐带来的影响。 何雨晴觉得很抱歉,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惹的麻烦,好在韩未纪和她关系好,此事并未给两人之间造成什么膈应。孙里炀心中十分愧疚,他拉下了面子,向刘露、陈莉雪还有孟亦萱道了歉,所谓酒后乱性,大抵如此,老孙也该接受教训,以后少喝酒了。至于食藏,他恐怕是再没脸来了。 周珂与刘露、陈莉雪之间依旧很尴尬,她们的关系到底能不能修复,外人很难说。但在临走时,周珂从包里取出了一本典藏版的轻小说,送给了刘露。她说,这是她去年没能送给刘露的生日礼物,今天是刘露的生日,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来食藏,于是特意将这本书带在了身上。本来以为自己根本送不出手的,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送给了刘露。 刘露接过了那本书,抿了抿唇,道了谢,孟亦萱瞄了一眼,看到封面上似乎有被擦过的湿漉漉的痕迹,她猜想,周珂大概是在卫生间里取出了这本书,之后哭了,泪水滴到了书封上。 不过她们之后说了什么,孟亦萱没听全,因为她被董绥之、董又思一路架着拖到了员工食堂里去了。这俩姐妹完全把孟亦萱当做了重伤将死之人来处理,紧张兮兮的模样把孟亦萱都逗笑了。 最后,孟亦萱被迫脱了鞋,左脚被包成了粽子,烫伤的左手臂也做了处理,然后就被强制留在了员工食堂里休息,那里都不许去了。 之后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人进来送她一点东西,董家姐妹给她带了几本化妆杂志;张蓓蓓送给她一包pokey;霍颜给她带了一罐凉茶;刘露匆忙进来,脸憋得通红的,好像要说什么话,结果只是给她送了一副靠垫,一个小枕头,让她坐得更舒服一点,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孟亦萱都没来得及把生日礼物送给她。 服务生也就算了,厨房的师傅们也来凑热闹。最先送来的是莫霖师傅捏的寿司,之后砧板线的卢毅成师傅送来了一桶冰块,说是给她冰敷手臂用的,孟亦萱简直吐槽无力。最夸张的是炉头线的师傅们,居然做了猪脚汤送来,前来送汤的蒋立东还说吃什么补什么,把孟亦萱气了个半死。 结果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的孟亦萱,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吃下去,顿时觉得自己吃撑了。 大约接近打烊的时间段,安宸月和韩未纪一起进来看她了。 安宸月依旧淡定非常,询问了一下孟亦萱的伤势,叮嘱了几句话,就走出员工食堂,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去了。韩未纪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查看了一下孟亦萱的脚,又拉过她的手臂,仔细检查了一番。孟亦萱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任她摆弄,红着一张脸,也不敢说话。 韩未纪检查完后,站起身,低着头盯着她看。她面色严肃极了,吓得孟亦萱大气不敢喘,以为自己今天出了错让学姐非常生气,脑袋都快埋到膝盖中间去了。怎么办,学姐会不会开除她,会不会不要她了......如此担心着,孟亦萱居然都快哭出来了。 “脚上伤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申请休息?”韩未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意外得温柔极了。 孟亦萱以为自己幻听了,抬起头,眼中含着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视线朦胧中,她看到韩未纪的严肃表情好像突然慌张起来,接着她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忽然就抚上了她的面庞,擦去了她的泪水。指腹略显粗糙的摩擦感在脸上划过,热烘烘的,孟亦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呆滞着表情,盯着韩未纪那张俊美到犯规的面庞,一瞬不瞬。 “哭什么?是很疼吗?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她紧张地问道。 “诶?不...我哭了吗?”孟亦萱急忙抬手去擦眼睛,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愿再抬起头。 天啊,学姐你不要这样....我怕,我很怕...... 韩未纪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掰开她捂着自己脸的手,看她面色赤红,头低得不能再低,躲闪着自己的目光,韩未纪心忽的颤了一下,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异样,说道: “明天不要来上班了,多...” “学姐!”韩未纪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亦萱打断了,她吓了一跳,一双深蓝眸子瞪大了看着孟亦萱,表情意外得很可爱。 只可惜孟亦萱根本没注意她面上的表情,她浑身散发着仿佛世界末日了的绝望气场,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道: “学姐...你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会更努力地改正的,我会...做得更好的...” 说到一半她就泣不成声了,韩未纪的心狠狠揪了起来,一股无名的怒气在胸腔中蔓延而开。她咬了咬牙,伸手掰着孟亦萱的脑袋,逼她看着自己: “嘿,丫头,你看着我,谁说要赶你走了,谁说的?嗯?你怎么就...就这么...”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形容孟亦萱这姑娘,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松开了手,去餐桌边抽了几张餐巾纸回来,给她擦眼泪。 “你记住了,以后不要再轻易说什么要走的话,没人会赶你走,除非你自己不想干了。你既然进了食藏,你就是我...我食藏的人,是我妹妹,我得罩着你的。这可不是指劳动合同的事,这是义理,懂吗?在我韩未纪手下干活,你得明白这两个字。” 本来还在哭的孟亦萱忽然“噗”地笑了出来,学姐说的这是什么老套的黑道电影台词啊,笑着笑着,心间那股酸酸的暖意,却又催着她掉眼泪,真是又哭又笑,鼻涕冒泡了。 “我刚刚是想说让你休息几天,明天周三,再加上周四定休,看看能不能恢复一点,若是好不了,那就到下周一再来上班。” “这...不好吧,我才上班就休那么多天。” “什么好不好的,你这是工伤,医疗费我全报销了,对了,这两天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你住的小区没电梯吧,还得爬楼。不如住到我家来吧,这样方便点。”韩未纪道。 “啊?!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哪有那么严重啊。”孟亦萱连忙摇手,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这会儿烧得更严重了。 “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就来我家吧。”韩未纪根本没听她的话。 学姐!学姐!!你,你怎么这样啊!!!孟亦萱内心在呐喊,她简直欲哭无泪。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再拒绝,员工食堂门就再次打开了,一大堆人涌了进来。店外已经彻底打烊,收拾完店铺的服务生们,还有厨房的师傅都来看她了。 “小孟,我知道一家跌打馆,特有效。”蒋立东道。 “小孟的脚伤又不是跌打馆能治的,你有木有医学常识啊。”他的搭档张欣惯性似地吐槽他。 “小孟,你这几天的吃食,就让咱们负责吧,多吃点猪脚,以形补形。到时候让外卖小哥给你送去。”卢毅成、葛平、陈澜、佟大秦等几位大师傅集体表示。 “小孟你住哪里?我抽空去给你上课。”霍颜道。 “孟...姐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我......都是我不好。”刘露揪着手道。 孟亦萱将那一直藏在腰带里,捂得热热的动漫钥匙扣拿出来,递给刘露,道: “小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听说你喜欢动漫,我就买了这个。不过我不大懂这些,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 刘露接过钥匙扣,看到那是海贼王的周边,顿时感动得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了孟亦萱。 被刘露抱住的孟亦萱,露出了进入食藏一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让当时在场的所有食藏员工印象深刻。 孟亦萱,那是一个笑起来像天使一样圣洁可爱的女孩。 第二十六章 晚间十点四十分,孟亦萱换好了衣服,收拾好东西,正站在食藏后门打电话。电话的对象是她的室友张雪萍,孟亦萱告诉室友们今晚她回不了出租屋了,得住到韩未纪家里去。张雪萍的八卦之魂顿时燃烧而起,在电话里用兴奋的语调对孟亦萱问东问西,让孟亦萱十分无奈。 挂了电话,她的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霍颜和莫霖。两人肩并肩站在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笑容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小孟,你...加油啊。”霍颜憋了半天,忽然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与此同时,莫霖也向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孟亦萱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两人就挥手作别,莫霖跨上后门停着的一辆公路跑车,发动了引擎,霍颜坐在她身后,两人都戴上头盔,霍颜抱紧了莫霖的腰,车子开动,不一会儿,便在轰鸣声中远去。 原来这摩托车居然是莫霖的,孟亦萱看见过好多次了,还以为是哪一位男性师傅的座驾呢。话说她们为什么一起回去?是住在一起,还是顺路相送?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前场部和中厨部的同事来到食藏后面的停车场取车,有的是自行车、有的是电动车,也有人开车来上班,比如“郭德纲师傅”陈澜,他的座驾就是一辆标致307。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向孟亦萱打招呼,并露出好似方才霍颜和莫霖那般的古怪笑意,让孟亦萱莫名其妙。 虽然她被学姐强制带回家这件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这也不代表什么吧,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难道大家真的觉得她和学姐之间有什么吗?孟亦萱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悲哀,但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会和学姐有什么,两个人毕竟差距太大了,她连表达爱意的勇气都没有。 终于,韩未纪和安宸月最后出现了。安宸月路过孟亦萱时,对她招了招手,道: “上车。” “诶?”孟亦萱诧异。 韩未纪在后面笑道:“安安说要送你去我家楼下,你毕竟脚不方便,能少走点路是最好。我今天失算了,没有开车过来,不然也就麻烦不到她了。” 孟亦萱急忙对安宸月道谢,安宸月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本来就是一段特别短的路,等安宸月的车开到韩未纪家楼下,不过两三分钟过去。安宸月没下车,只是韩未纪站在车门外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就开车离开了。 孟亦萱扶着楼栋旁的灯柱,等韩未纪走到她面前。 “我背你吧。”韩未纪道。 “不不不,不用的,我自己能走......”孟亦萱急忙说道。 “嗯...还是说你想要公主抱?”韩未纪完全不理会她的话,抱起双臂笑道。 “没有第三个选项吗?”孟亦萱抱着灯柱可怜兮兮地问道。 韩未纪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道: “我扶你吧,慢点。” “嗯...谢谢学姐。” 韩未纪的家还是和之前来过时一样,没有变化。yui照例下来迎接主人,再次见到孟亦萱后,这只女王般美丽高傲的布偶猫,倒是没有再对她表现出排斥的敌意,只是爱理不理的。孟亦萱暗自流泪,她多想摸摸猫儿那厚厚软软的皮毛,可惜这好似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孟亦萱上次来时穿得那套衣服再次被拿了出来,她用过的毛巾牙刷牙杯,全都洗干净了保留着,好似学姐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再住。 “明早想吃点什么?”在孟亦萱洗漱完毕,来到客厅后,照例坐在窗台上逗猫的韩未纪问她。 孟亦萱眨了眨眼,道:“学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不吃,只是做给你吃。”韩未纪笑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不过孟亦萱很快反应过来,本来学姐的早午饭就是在食藏吃的,所以她早上一般是不做饭的。 “我不知道...”孟亦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实话吃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重点是只要是学姐做的,那一定会很好吃。 听了她的回答,韩未纪笑得更开心了,乐道:“我明白的,大部分人生平最讨厌别人问的问题之中,就有一个是‘今天吃什么’。这真是个千古难题,物质贫乏的年代有什么吃什么,物质丰富的年代,什么都有却不知道吃什么,真是奢侈的烦恼。” 孟亦萱不知道该怎么接学姐的话,有的时候韩未纪会发表一些听起来有点难以理解的言论,也只有这种时候,孟亦萱才能看到从前学生时代韩未纪的影子。那种阳光自信,神采飞扬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刻,她就只能习惯性地在一旁看着,就这么看着,就很满足了。 无鞘的宝剑如今已经归鞘,只有拔剑之时才能看到那凌厉的锋芒,比如今天,当韩未纪出现在那摄影师身旁是,那一瞬展露出的气场,孟亦萱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学姐,是什么让你得到了如此厚重的剑鞘,孟亦萱的好奇心再次被调了出来。 “学姐....我...我能和你聊聊天吗?”孟亦萱踌躇着开口。 “哦?这会儿不早了,如果聊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睡觉,你确定真要聊?”韩未纪挑眉道。 孟亦萱揪着自己的手,低头道:“那还是算了吧,学姐都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韩未纪看着她,突然郑重开口道:“孟亦萱,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是韩未纪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喊孟亦萱的全名,于是孟亦萱几乎是瞬间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绷住了,大气不敢喘一下。 韩未纪的眸子在夜色中有些幽深,那抹深蓝难以辨清,屋里光线很暗,她的面庞隐在明暗中,并不明朗,绰约又神秘,有些捉摸不透。但是声音却很清晰,清晰得好似鼓点般在孟亦萱脑海中敲响,震撼人心: “孟亦萱,我觉得你很好,你比我好很多,优秀很多。所以不要看不起自己,挺直腰杆,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感受到自卑,你的好很多人拍马不及,如果你自己一点也不自知,那不如你的人岂不是很可悲。” “.....”孟亦萱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她不知道韩未纪到底在说什么,她比韩未纪好吗?别开玩笑了,她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没学历的没文化的...傻里傻气的穷姑娘,长得也不是很漂亮,都27岁了,一事无成,怎么可能比学姐优秀? 韩未纪没有再说话,两人间陷入了沉默。但是韩未纪的态度却恢复了温和,拉着孟亦萱坐下,重新帮她包扎好脚,然后让孟亦萱等在客厅里,自己去了一趟楼上,很快背了一个大盒子下来。那大盒子一看就知道是放乐器的,不是吉他就是提琴,打开后,果然里面躺了一把漂亮的木吉他。 “学姐...你会弹吉他吗?”她从来没听说过学姐在音乐方面也很擅长。学姐在学生时代最擅长的是毛笔书画和体育,音乐方面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啊。 “嗯,弹是当然会弹,毕竟下了苦功学的。不过已经很久没碰过吉他了,你看,盒子上都落灰了。”韩未纪取出吉他,语气显得有些怀念。 “是去日本后学的吗?”孟亦萱问道。 韩未纪抱着吉他坐在了她的左手边,扭头看了看她,露出笑容道: “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孟亦萱脸红了,是啦,她当年就是个小痴女。 韩未纪开始信手拨弹起来,简单的几个和弦小调,却立刻将孟亦萱吸引了。即便她是个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韩未纪是个吉他高手,只是坐在那里的姿态,就充满了迷人的魅力。黑暗中,孟亦萱只觉得心脏鼓动得越发强烈了,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指骨分明,指节修长,弹动吉他时恣意洒脱,透着一股自由不羁的味道。拿着吉他的韩未纪,似乎变了个人,有点危险,却足以引人陷落。 “你要和我聊什么来着?”韩未纪随意勾着琴弦,低声问道。 孟亦萱突然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鼓足了勇气想问问学姐去日本后的事的。只是现在,她突然又有点问不出口了。 “我忘了...嘿嘿...”孟亦萱傻乎乎地回答,答完后她突然觉得自己有模仿灵魂少女的嫌疑。 “是吗,那我唱歌给你听吧,听完了就去睡觉。”韩未纪提议道。 “嗯。”孟亦萱点头。 “有想听的歌吗?”韩未纪问她。 孟亦萱摇头,她本就不怎么听音乐,更不了解吉他曲,点歌什么的,还是不要了,万一学姐不会弹岂不是很尴尬。 韩未纪想了想,说道: “你知道咱们家猫名字为什么叫yui吗?” 孟亦萱再次摇头。 “因为我很喜欢的一位日本的女歌手,她的名字就叫yui。我就唱她的一首吉他曲吧,名字叫做《tokyo》。” tokyo?东京吗?这歌的名字怪怪的呢,孟亦萱心道。 琴声已经弹起,前奏不长,韩未纪成熟迷人的嗓音很快便响起: “住みなれたこの部屋を(终于到了这样的一天,) 出てゆく日が来た。(要搬出住惯的房间。) 新しい旅だちにまだ戸惑ってる。(崭新的旅程即将开始,我却还在犹豫不决。) 駅まで向かうバスの中。(缓缓驶向车站的巴士当中。) 友达にメールした。(我向朋友发了短信。) 朝のホームで电话もしてみた。(其实在早上的家中,也打了电话。) でもなんか违う気がした。(但是总觉得,心中若有所失。) 古いギターをひとつ持ってきた。(只是带上了一把旧吉他孤身上路。) 写真は全部置いてきた。(所有的照片都抛诸脑后。) 何かを手放してそして手にいれる。(对什么学会了放手,然后又得到了什么。) そんな缲り返しかな?(难道就这样不断的重复吗?) つよがりはいつだって梦に続いてる。 (逞强的个性,一直都是紧紧跟随在梦想身后。) 臆病になったらそこで途切れるよ。(一旦心中变得胆怯,也只会在那里停留。) 走りだした电车の中。(在刚刚启动的电车车厢里。) 少しだけ泣けてきた。(偷偷开始有一些啜泣。) 窓の外に続いてるこの町は。(在车窗之外的空间里不断延伸的城市。) かわらないでと愿った。(希望你永远不要改变。) 古いギターをアタシにくれたひと。(那个将旧吉他交给我的人曾经说过。) 东京は怖いって言ってた。(东京这城市,让他觉得好害怕。) 答えを探すのはもうやめた。(刨根究底的事情,早就不再做了。) 间违いだらけでいい。(即使是错了也没有关系。) 赤い夕焼けがビルに途切れた。(红色的晚霞被高楼大厦隔断了视线。) 涙をこらえても。(眼泪强忍在眼眶之中。) 次の朝がやってくるたびごとに。(下一个早晨会遭遇的旅途上的事情。) 迷うことだってあるよね?(是否也会让人感到迷惑?) 正しいことばかり选べない。(只是选择那些正确的事情是不行的。) それくらいわかってる。(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 乐声已经停下,沉默的气氛蔓延了两秒钟,就被韩未纪打破,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对孟亦萱道: “睡了,不然明早要爬不起来了。” “嗯...”孟亦萱点头。 韩未纪唱的歌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孟亦萱不懂,但音乐不分语言,她似乎能听出其中的一些感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学姐是不是想用这首歌向她说些什么? 躺在客房床上的孟亦萱,打开了手机,悄悄搜索了这首歌。翻译后的中文歌词一行一行显示在屏幕上,黑暗中的她一点一点看,看完后又拉回去再看,反复看了很多遍,学姐的歌声好像还回荡在耳边,不知为何,心口有些疼,鼻子忽然酸了,一闭眼,学姐背着吉他的背影,突然就现了出来,是残影还是想象,她有些分不清了。 东京......吗?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孟亦萱从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时,韩未纪已经不在家中了。她穿着宽松的睡衣,揉着眼睛,披头散发地从楼上走下来,装潢古色古香的复式公寓中被金色的阳光照得敞亮,时间近午。餐厅的长桌上放着一张便条,上面是韩未纪的手迹。几行漂亮的钢笔行书,笔力刚劲,架构潇洒非凡,不像是女性的字迹,却与韩未纪的性格相当符合: 猜你大约到中午才会起来,肚子饿了的话,零食柜里有饼干和牛奶,可以先垫肚子。你的午餐我会在食藏做好,到时候霍颜会来给你上课,顺道送过来。三点,一、家里可以随便逛,但不要到外面乱跑。二、有不认识的人按门铃,不要开门。三、要和yui好好相处,她要是欺负你要告诉我啊。(笑) ps:丫头,下次你自己洗内衣啊,我可不要再帮你洗了。 孟亦萱捏着便条,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她一瘸一拐,以目前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晾衣服的阳台上,果真看到自己的内衣正晾在阳台上,好像...好像还和学姐的晾在一起! 孟姑娘捂着脸蹲在阳台上,半天站不起来。此刻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学姐!你把衣服留着就好了啊,我自己会洗的啊! 啊....我已经嫁不出去了...... 被学姐隔空暴击的孟姑娘觉得自己已经再起不能了,在耗费了无数点体力值后,她终于重新站了起来,顿时觉得肚子好饿。带着一种泄愤的心态,孟姑娘嘟起嘴,决定把韩未纪家中的食物都搜刮光。 学姐,欺负小孟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未纪的零食柜里装着的几乎都是日本的原装零食,比如一种叫做アルフォード的巧克力饼干,一面是巧克力一面是饼干,长得很小巧,几乎一口一个,吃起来很香;再比如一种叫做东京芭娜娜的蛋糕,软软的蛋糕里夹心浓浓,一口咬下去香甜溢满口腔,太丧心病狂了,吃了就停不下来了;还有外包装像杯面一样的薯条;角落里藏着好几盒最著名的pokey棍子饼干,包装居然是熊本熊,简直不舍得打开;pokey的边上存着日本一种比较长寿的零食——美味棒;另外还有不少巧克力和水果软糖。孟亦萱还发现了一种绿色包装盒的零食,里面的零食是山笋状或者蘑菇状的小饼干,长得超级cute,有种难以下口的感觉。 除了吃的之外,喝的也不少,牛奶、果汁、酒类,居然连灌装的红豆粥和玉米浓汤都有,孟亦萱开了一罐粉色的果汁,喝了之后才发觉这是水蜜桃口味的果酒,她顿时纠结了,自己这大中午刚起床就喝酒,简直太颓废了。 算了,她破罐破摔了,一起来就吃了一大堆零食,已经足够丧病了,这会儿肚子都吃撑了,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吃下饭。好在霍领班大概会在中午场过后才会来,她还有时间去消化。 孟姑娘酒量非常之弱,只是一罐酒精含量极低的果酒喝下肚,她就醉了。不过这姑娘毕竟酒品好,喝醉后和没醉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有些头晕,走路打飘。她冲动之下吃了韩未纪好多零食,等回过神来彻底落入了后悔的漩涡之中。学姐回来会不会生气啊...抢零食之仇不共戴天,她感觉自己会死得很惨。 孟姑娘默默地打算把剩下的包装袋包装盒收拾好丢入垃圾箱,扔垃圾时她才发现学姐家好多垃圾箱,特别厨房中就有三个垃圾箱,一一打开后,发现其中装的垃圾都不同。她顿时晕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垃圾分类啊! 于是孟姑娘慌了神,这...这该怎么分类?易拉罐...可回收?包装袋...可降解?孟亦萱做清洁工的时候都没有学过垃圾分类,本身国内的垃圾分类就没有推广起来,清洁工们也只是将垃圾整体打包,一起丢弃,之后这些垃圾会被送去垃圾场处理。曾有人开玩笑,说中国的垃圾分类回收全靠拾荒的流浪汉。 只是,就算学姐在家里将垃圾都分类好了,最后丢垃圾的时候,还不是得一起丢吗?那分类还有什么意义?孟亦萱只觉得自己有点不大理解学姐的想法。 正巧此时,门铃响了,孟亦萱急忙走去玄关。对讲屏幕上出现了霍颜的脸,她正笑眯眯地冲着屏幕挥手,孟亦萱急忙给她开了门。 扭头看了下时钟,这才一点不到,霍领班来得可真早。 刚进门的霍颜看着站在门口迎接她的孟亦萱愣了一会儿,这姑娘这个造型,莫名得很诱人啊。长t下一双美腿,大领口露出锁骨,披着长发,宽大的衣服反而能衬托她娇美的身材。而且面上带着一片迷之红晕,诱人得好似水蜜桃。 哦呀哦呀,莫非昨天晚上,发生了点什么?青涩的果实忽然就熟了嘛...呵r,有你的啊。霍颜露出了我已了然一切的表情。 “霍领班...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孟亦萱从尾椎骨开始冒凉气,弱弱问道。 “小孟啊,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啊?”霍颜一边换鞋,一边嘴角抽搐地问道。 “谢谢霍领班关心,我睡得很好。”孟亦萱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未纪她...是不是很...”霍颜有些问不下去了,她好想笑。 “嗯?”孟亦萱莫名其妙地看着霍颜。 “咳咳,当我什么都没问。”霍颜决定放弃,这姑娘实在太纯了,再问下去,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霍颜熟门熟路地换鞋进门,绕过屏风,看到韩未纪家的客厅后,她伸了个拦腰,笑道: “哎呀,有段日子没来了,这里还是一点没变啊。” “霍领班也来过r家吗?”孟亦萱问道。 “嗯,我和阿霖、还有安安,我们三个经常来未纪家里的,空闲的时候就会在这里聚会。大概半年前,食藏开业一周年的全体员工聚会,也是在这里举行的。因为未纪家是最宽敞的啦。”霍颜对几个人的称呼都变了,不像在食藏里那么正式,叫起了昵称。 “哦对了,你的午餐,赶紧吃,别凉了。”霍颜急忙把手中拎着的帆布袋递到孟亦萱面前,孟亦萱接了过来,打开袋子向里面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个不锈钢保温盒,一个封闭的蓝色塑料盒,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还有一个环保盒,透过环保盒能看到里面装的是沙拉。 “小孟,你喝酒了?”霍颜突然问道,她一靠近孟亦萱,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孟亦萱立马慌张起来,脸上红晕加深,低头道:“呃...我以为那是果汁,结果是酒...” “啊?”这话说得没有前因后果的,霍颜觉得莫名其妙,她目光在周围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堆着一大堆零食包装袋。她走过去,仔细一看,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抓起那被孟亦萱喝光了的水蜜桃果酒的易拉罐,她登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未纪,你...你简直神了...哈哈哈哈....” 孟亦萱小脸再次红透,她不明白这事有那么好笑吗?为什么霍颜会笑成这样? 霍颜倒是没有吊胃口,解释道: “你看看未纪都给你做了什么午餐。” 孟亦萱将午餐一一取出,不锈钢保温盒里的是小米南瓜粥,香喷喷热乎乎的,配着一小碟日式腌萝卜。蓝色塑料盒摸上去是冰的,打开一看,居然是香蕉酸奶。沙拉是水果沙拉,西瓜、圣女果、梨、苹果切小块,挤了柚子汁。 这午餐,好清新啊,让肚子饱胀的孟亦萱忽的涌起了食欲。 “小米南瓜粥养胃易消化,香蕉酸奶解酒的,沙拉爽口,量也很适中,保证你吃下去不会撑。”霍颜解释道。 “这.....”孟亦萱懵了。 “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未纪给你做的午餐量这么少,这不会吃不饱吗?而且总觉得这么吃,不像正餐倒像是间餐。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大约料到你会吃零食吃到撑,而且甚至料到你会不小心喝醉,所以特意做了这些。哈哈,哎呀......不愧是韩未纪,真是神了。” 孟亦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学姐好可怕。不过随之而来的感动涌上心头,她莫名湿了眼眶。 接下来的时间里,孟亦萱一边和霍颜聊天,一边吃了午餐,洗干净餐具之后,她跟着霍颜专门学了垃圾分类。霍颜在日本留学生活多年,对垃圾分类很熟悉。孟亦萱将自己之前的那个疑问问了霍颜,霍颜笑道: “这不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而是习惯了的问题。不这么做就浑身不舒服,这就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习惯。未纪她虽然学生时代几乎都生活在国内,但她的家庭毕竟是中日联姻,家中的日式氛围还是很浓的。所以应该是很看重这些日本人的生活习惯的,我猜未纪和她弟弟从小没少受到这样的教育和约束。 你看,现在食藏里也在实行垃圾分类处理,但实际上大部分的餐馆根本就不会像我们这样做这种麻烦的事。追究它到底有没有意义其实没什么意思,这只是我们习惯了这么做而已。被人骂犯傻,也只能认了。” 孟亦萱点头,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好了,咱们去未纪的书房上课吧,正好我之前借她的几本书也该还给她了。”说着,霍颜便起身向书房走去。 孟亦萱跟在她身后,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 “霍领班,你对r的家庭了解吗?” “啊?”霍颜顿住脚步,诧异回头。之前孟亦萱就问过她关于韩未纪在日本那十年的事情,不过她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能说是略有耳闻。这回孟亦萱又问她韩未纪的家庭情况,这可再次把她难倒了。 她叹了口气道:“小孟,我知道你对未纪很好奇。其实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算了,今天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免得你以后再来问我。” 孟亦萱点头,霍颜推门入了书房。 “你看到这一屋子的书了吧,这些书其实不是未纪的藏书。”说着,霍颜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翻开扉页,上面印着一个藏书章,孟亦萱仔细辨认,发现印着的是四个字:韩氏密邦。 “这是什么意思?”孟亦萱好奇问道。 “这个印章是未纪爸爸的藏书章,‘韩氏密邦’指的就是未纪的爸爸,韩氏是她们家的门第姓氏,‘密邦’是未纪爸爸的字。未纪的爸爸名叫韩禹城,禹是大禹治水的禹,城是城邦的城,大禹字‘密’,所以他的字从名演化过来后,叫做密邦。 这里的书都是未纪爸爸的藏书,其实不止这间书房,这整套房子都是未纪爸爸的房子,我听未纪告诉我,这房子是大约十二年前买下来的,装修完后,本来是打算一家人一起住进来的,但后来一家人因故去了日本,这套房就空置了下来。直到两年前未纪打算回国,才重新回来收拾入住。” 原来如此,孟亦萱一直以为这房子是学姐的房子,没想到原来房主是学姐的爸爸。只是,学姐的爸爸感觉很有古风啊,这年头,有字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韩家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听说祖上发迹于明朝,之后世代居于南京。民国时期,家中还出过民国政府的政要。后来在日军侵华攻破南京城后逃亡,全族迁居到上海法租界,受到保护,之后就一直在上海生活,不曾回去。 未纪的爸爸是家中独子,从小就是书法天才,而且饱读诗书,非常有才华。很年轻的时候就受到当时一位书法大家的赏识,跟随学习书法。后来考上了北大历史学系,之后去了日本留学,进的学校就是庆应大学。听说未纪的爸爸就是在留学期间和未纪的妈妈相识的,后来未纪的爸爸毕业后就留在日本的大学里教书,他们是在日本结婚的。一直到未纪五岁、弟弟三岁的时候,未纪的爸爸才第一次带着妻子和儿女回国。 在国内生活了大概十二年的样子,一家子不知什么原因再次回了日本,就是未纪高二的时候。之后发生什么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了,总之十年后,未纪独自一个人回了国,开了食藏,就是这样。” 孟亦萱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学姐的妈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霍颜露出为难的表情,思索了片刻道: “这真的不清楚,未纪几乎不会提她的妈妈,只要提到家人,一般都只会说她爸爸和弟弟的事。所以,未纪的妈妈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完全是空白的。” 第二十八章 霍颜是在大约四点钟时走的,给孟亦萱上了课之后,她还陪了一会孟亦萱,并专程了去看了看赖在楼上阳光房中不愿下来的yui。 想起这只猫的名字,孟亦萱就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学姐给她唱的那首歌。她问了霍颜知不知道韩未纪会弹吉他的事,霍颜告诉她,韩未纪刚去日本之后没多久后,就开始学吉他,听说还组了个乐队。不过霍颜说韩未纪从来没在她面前弹过吉他,她惊讶地询问孟亦萱韩未纪是不是弹吉她给她听了,孟亦萱只能含糊应付,说她只是看到了学姐放在家中的吉他,好歹把霍颜糊弄过去了。 关于韩未纪在日本那十年,霍颜知道得很有限,除却学吉他、组乐队之外,霍颜只听说过韩未纪好像在日本那里跟黑帮有来往,具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她就说不清了。至于韩未纪究竟为何会学厨,做了厨师;为何会孤身一人回国,开了食藏,一概不知。 “但是小孟,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霍颜提起这件事有些犹豫,不过她最终还是在孟亦萱的追问下说了出来,“未纪她,从前有过一个女友。哎呀,这本来是她的私事,我不该多嘴的。但是,若只是瞒着你也不好,毕竟这件事食藏大部分人是知道的。” “女友...是怎么回事?”孟亦萱心忽的一沉,问道。 “就是前女友那档子事,是个日本女孩,听说是未纪的初恋。这件事之所以大家都知道,是因为未纪的日本好友在食藏里喝醉酒说漏嘴,才传出来的。当时未纪还发怒了,揍了那个人,可把我吓坏了。后来为了防止有人随口乱传这件事,安安...安总她还专门召集大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大家以后不要随意议论这件事。也就是说,未纪的初恋女友,在食藏内是禁止八卦事项。” 孟亦萱听得糊里糊涂的,最后才大致追问清楚。原来韩未纪在大学时代的两位日本友人,现在也在上海工作生活。这两个人同时也是韩未纪曾经所属乐队的成员,关系非常铁。他们一男一女,男的叫做东田直树,目前是某日企驻上海办事处的营业部长。女的叫做相叶玲奈,现在是大学里的日语系外教。这两个人经常会来食藏看韩未纪,食藏的员工都认识他们。 当时,就是东田直树喝醉酒说漏嘴的,两人当时本来是在用日语聊天,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不该提的话题上,最后韩未纪揍了东田直树一拳。幸亏当时是在包厢里,只是却也有不少人在场,比如霍颜、安宸月,还有刘露、双胞胎姐妹和副厨师长的苏原。大家都懂日语,因而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本来算是一场小型的内部聚会,结果不欢而散了。 好在东田直树和韩未纪的关系非常铁,酒醒之后非常后悔,特意来赔了罪,韩未纪也没和他计较,两人很快和好如初。 只是这件事毕竟还是传了出去,苏原和安宸月原本就是知情人,霍颜、刘露和双胞胎姐妹都是第一次听闻这件事,当时还是蛮震惊的。毕竟是第一次得知韩未纪的性向,不过据霍颜自己说,她之前就暗中有过猜测,她见到韩未纪的第一眼,女人的直觉就告诉她韩未纪是弯的。 孟亦萱不禁在内心吐槽:霍姐你自己是弯的,所以看谁都像弯的吧。 “小孟你要加油啊,自从知道r是弯的后,食藏里的妹子们全部自动弯了,只要r点头,恐怕后宫立刻就可以建立起来。你的敌人太多了哦~~”霍颜笑着打趣孟亦萱。 “霍姐你胡说什么啊!”孟亦萱被调/戏到炸毛。 “哎呀我开玩笑的,未纪怎么会开后宫,她这人一看就专情得很。你见过她的纹身吧,啧啧,唉...不提也罢。总之,咱们r太迷人,食藏里喜欢她的妹子肯定是有好几个的。除却妹子,貌似也有汉子打算冒死掰直咱们r,只是这可能性太小了,我已经看到了结局。”她摊手耸肩,一副无奈的表情,“看我多明智,我就不选韩未纪,珍爱生命远离祸水,这才是正道。” 孟亦萱:“......” 霍领班,你暴露本性了。在那端庄贤淑的外表下,原来有一颗二货之心,我也看穿你了。 只是,霍领班为什么一点也不顾虑就把学姐的性向告诉我了?难道说我的性向也被看穿了吗?才反应过来的孟亦萱顿时有些欲哭无泪,我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霍颜走后,孟亦萱重新变回了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她,一旦没有活干就浑身不舒服。于是她决定给学姐的家打扫卫生。 说干就干,除灰、吸尘,拖地,清扫卫浴,全部干完后,她还专门上了天台阳光玻璃房,打算给yui打扫一下猫屋。平日里韩未纪都会准备好yui一天份的口粮,分装在几个碗里,这只猫很聪明,自己会定时就餐。韩未纪固定于每天晚上回来后打扫猫屋。 孟亦萱好不容易和这只傲娇无比的猫混熟,至少是她自以为地混熟了,yui女王对她“侵入”自己领地的行为予以了容赦,孟亦萱在心惊胆战下顺利完成了铲屎官的工作。 “yui酱,你家r,她浑身都是谜啊,你知道吗?”孟亦萱跟个傻子似的蹲在yui面前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yui酱,你说,我该表白吗?”她伸手去抚摸yui,yui这回没躲,一双蓝眼睛眯着,懒洋洋趴在地上,似乎懒得理会面前这个傻女人。 “她说我很好,比她要好,是什么意思啊?我...哪里比得上她...哪里配得上她...”孟亦萱出神地抚摸着yui的皮毛,双眼发散。 “但是...我好怕...好怕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只是听到前女友这个词,我就...心里好难过。她是那么优秀,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哪里轮得上我。但我却还是贪心,贪心很多很多,这世界上,我就只剩下她了,就只有她了。如果她不是我的,该怎么办呢?”她抚摸yui的手已经停了下来,收回手,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将脸蛋埋在手臂中。 yui翻了个身,蹲坐于地上,抬起爪子舔了舔,洗了洗脸,然后竖着尾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漂亮的猫瞳蔚蓝蔚蓝,莫名与韩未纪深蓝的眸子有点像。 孟亦萱忽然猛地站起身来,把yui吓得“喵”地一声,向后缩了缩,伏低身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孟亦萱,你的人生在此一搏,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很多次,你不是已经打算一辈子缠着她了吗,厚脸皮是必须要炼成的,坚持到底,总会成功!”她握拳给自己加油。 加完油她就立刻泄了气...厚脸皮什么的,她真的不在行啊!被学姐拒绝一次她恐怕就受不了了。 还有,前女友到底是谁啊,她真的好在意啊! ...... 晚间十一点,韩未纪回家了。刚开了门进到玄关,她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咦?这味道是...肉包? 走廊尽头出现了孟亦萱的身影,她穿着韩未纪给她的那套睡衣,外面系着围裙,长发简单地扎了个低马尾,垂在右肩头。这造型...简直了!韩未纪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血槽有点空。 “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来)、学姐。”孟亦萱微笑着说道。 “啊...た、ただいま(我、我回来了)。”韩未纪愣了半晌才回答。 稚嫩又可爱的发音,这句话绝对是霍颜下午才教给她的吧。 “这是做什么呢?”韩未纪定了定神,一边换鞋,一边随口问道。 “我试着做了点包子,这样学姐早上就不用给我准备早餐了。”孟亦萱解释道。 “包子,肉包?” “嗯,学姐家里的材料不多,做了一笼肉包,一笼粉丝包,总共十个包子。抱歉学姐,擅自用了你的厨房和材料。” “道什么歉,那些你随便用。”韩未纪摆了摆手,随即吸了吸鼻子:“好香,我都饿了。” “本来就是给你做的夜宵嘛,早点只是顺带的。”孟亦萱低头害羞道。 这丫头今晚不对劲啊,这是怎么了...韩未纪心里打鼓,嘴上转移话题道: “这给你,我今天抽空去了你的合租屋,带了一些你的衣物行李过来。” “唉?啊,谢谢学姐。”孟亦萱接过自己的旅行包。 “你的室友们很热情啊,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韩未纪笑道。 孟亦萱:“......”她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韩未纪走进厨房,看到蒸锅中小火温着的包子,双眼直放光: “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面点啊。” “嗯...小时候跟家里人学的。”孟亦萱微笑回答。 韩未纪闻言蹙了蹙眉,回头看了看孟亦萱,这姑娘面色正常,但是提起家人时,虽然极力隐藏情绪,语气还是较之前低落下来。 这丫头提起家里人好像不大开心啊...... 韩未纪的原则是不会乱管别人家的闲事,只是孟亦萱是例外,她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目前韩未纪只大概知道这姑娘和家里人关系比较疏远,当初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好的成绩为什么没读大学,为什么会干上清洁工,为什么会在食藏门前哭泣,她一概没问过。不是她不好奇,只是她贯彻自己的原则,往事不究,她只许她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如今,往事不究似乎不行了,她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她的一切。 从昨天晚上开始,韩未纪就觉得自己不对劲,那种心弦被牵绊的感觉,她不是没有体验过。她知道自己动心了,对自己从前的小学妹动心了。这心动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最初只是因为可怜这个姑娘,好像收养小动物一样地把她带进了食藏,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动心,对孟亦萱顶多只能算是姐姐对妹妹的宠爱。 但是从昨晚开始,到今天一整天,脑子里除了这个姑娘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想她现在在干什么,猜她是不是吃了很多零食,会不会傻乎乎地把果酒当果汁喝,是不是又被yui欺负了,会不会给自己的屋子大扫除。忍不住去恶作剧地捉弄她,然后想着她被捉弄后可爱的反应,一个人傻笑出来。只要一闲下来,就在脑子里描摹她发呆的模样,吃东西的模样,睡觉的模样,嘴角那一双小梨窝,愈发地惹人怜爱。 于是从早到晚地心不在焉,晚上还找了借口早早离开,擅作主张地取她的行李衣物,然后急匆匆赶回来,只是为了早点看见她。那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在见到她时,安宁下来,迅速化作了一滩柔水。 知道她过去的人,都问过她是不是对这姑娘有意思,她对每个人都义正言辞地否认了。她怎么会再恋爱,恋爱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她早已不配拥有。可如今,她自己却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可如何是好。 韩未纪,你不能陷进去,这会害了她。趁着刚刚动心,要先斩断情丝。你别忘了,你曾对自己发过誓,此生不会再谈爱情。 韩未纪,你不配再爱。 第二十九章 孟亦萱做的包子很好吃,个大皮薄馅多,面发得正好,又白又软,馅料给得极为厚道。特别是肉包,一口咬下,软软的面皮破开,浓郁的肉汁瞬时溢满口腔,让人欲罢不能。一共十个包子,孟亦萱自己吃了一个肉的一个粉丝的当做晚饭,韩未纪同样吃了两个当做夜宵。剩下六个包子作为了二人第二天的早餐。 第二天是周四,食藏的定休日。韩未纪休息在家,于是变成了二人独处的状况。孟亦萱的脚伤尚未好转,出不得门,韩未纪因此也留在家中照顾孟亦萱。 实际上孟亦萱十分的诚惶诚恐,学姐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她和学姐毕竟不是情侣关系,如此一来,她已经不知道欠了学姐多少人情了。只是韩未纪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孟亦萱倒不好矫情了。 真正在近旁观察韩未纪休息日的日程,孟亦萱才深切体会到,学姐真的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自身也是高学历人才,身上有着很浓的学术气息。 韩未纪的睡眠很少,平日里她一般十二点时入睡,早间六点半她就起来了,然后是雷打不动的早间晨练。 天气好空气也好的日子里她会下楼,在小区中晨跑半个小时,之后进行半个小时空手道的训练。天气不好的日子里,晨练在家中的健身房中进行。健身房在二楼,跑步机等健身器材俱全,孟亦萱第一次进健身房时吓了一跳,感叹学姐家真是奢侈,连家庭健身房都有。 晨练结束后,换衣洗澡,清洗积累下的衣物,基本上是做家务的时间,全部结束大概已经到八点半了。 上班日,这个时候韩未纪就出门了,她一般会提早去食藏,特别是轮班做早午餐的时候。不过休息日,这个时间是她吃早饭的时间。吃完早饭,到中午这段时间里她会出门去菜市场转转,购买一些食材存在家里,并开始准备自己的午餐。因为工作关系,她很少会在家里做饭吃,但逛菜场倒成了她的习惯,她就喜欢去挑拣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禽肉鱼蛋,作为钻研她新菜的材料。这过程被她称作做功课,调查是研究不可缺少的步骤。 如果买回来的菜她自己吃不了,她就会带到食藏去,借着食藏的炉灶做出来,分给员工们吃。这一点霍颜也跟孟亦萱提过,说r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菜来让大家试吃,有的时候味道真的很怪,孟亦萱猜想这大概是韩未纪性格中最孩子气的那一部分的体现。 午休后,便是韩未纪的读书时间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她都会呆在书房里,泡上一壶清茶,读一本好书。偶尔她也会写点什么,她不喜欢用电脑,虽然她也经常会用本子上网,但至今保留着手书的习惯。读书后若是有感,便会提起钢笔写一篇读后感。她读的书有的是全日文原版的著作,写的读后感有日文的有中文的,都会写在漂亮的稿纸之上。 孟亦萱觉得这样的韩未纪非常有魅力,那是一种复古又优雅的魅力。她拜读了韩未纪的一篇中文的读后感,文笔一贯的优美流畅,不过比起学生时代学姐的作品,更有深度和内涵了,以至于孟亦萱有些看不大懂。只能感叹,不愧是庆应文学部史学系的高材生。 韩未纪的书写习惯也与众不同,她喜欢竖写,用字多用繁体字,而且是从右往左写。这是古人的书写习惯,现在日本,以及台湾和香港等部分汉语圈地区也依旧保留着这样的习惯。想起她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有一个书法家的父亲,会有这样的习惯也就不奇怪了。 晚饭后韩未纪会出门散散步,回来后便开始练字。这练字练得自然是毛笔字,她每天都要练一篇字,或大篆隶或小楷行,或数百字,或只有一个字,从来不会间断。哪怕工作回来后再累再困,也会坚持。韩未纪说,一日不碰毛笔,就会产生罪恶感,这是她和她父亲相同的毛病。 练字过后,洗漱睡觉,韩未纪一整天的休息日就这样度过了。或许在一些人眼中她的休息日简直如同地狱一般,为什么不睡懒觉?为什么不上网玩?为什么不出门看场电影、或者找朋友喝酒唱k?为什么要把自己塞进一堆书之中?为什么还要酸着胳膊练毛笔字?但这就是韩未纪的休息日,对她来说,这样的休息日,是最舒服的。 不过韩未纪的生活,因为孟亦萱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早上锻炼回来后,多了一个要叫起床的人。一日三餐变成了两人份,两套餐具架在碗筷篓子里沥干的场景莫名得有些温馨。浴室里多了另一套洗漱用品,淋浴间的地漏缝隙中能看见与自己金发不同的黑色长发。 晚上在房间练字时,会听到外面浴室里傻丫头扯着嗓子喊自己,说忘了拿换洗衣服,让自己帮个忙,声音中还透着无限的害臊。 阳台上泾渭分明的晾衣分界线,是傻丫头自从承包洗衣工作后出现的现象。一头是她的衣服,一头是自己的衣服。傻丫头每次晾衣服的时候脸色明显很红润,看来自己上次调戏她有些过分了。 韩未纪好想把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但是她不能。她心里绷着一根弦,时刻提醒着她。她必须早点摆脱这样的关系,必须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她没有办法对孟亦萱的感情负责。她得找一个既不伤害孟亦萱,又能隔绝二人不断靠近的关系的方法。所以她在内心思考该如何离孟亦萱远一点的同时,又在不由自主地靠近她,以至于矛盾得快要疯了。 其实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孟亦萱的脚快好了,这些天她抽烟的频率增加了,安宸月似乎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阻止。 r的低气压影响到了食藏里的员工们,大家似乎都有些疑惑r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是和小孟吵架了?不会吧,小孟怎么看也不是能和r吵架的人啊。 话说回来,好些天没见到孟亦萱,食藏的员工倒是怪想念她的,这姑娘平日里不起眼,可一不在,大家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真是不可思议。 周日,孟亦萱的脚已无大碍,第二天就可以出勤。当天下午,她收拾好行李,离开韩未纪的家,打算回自己的出租屋去。很多天没回去了,她的室友们大概都要把她给忘了,而且不回去住,这房租交得也不值,现实的小孟想到。 韩未纪正在食藏工作中,不在家中,因而孟亦萱此时是独自一个人。拎着行李下楼后,站在楼下回望,孟亦萱面上失落的表情难掩。她内心深处多想继续在学姐身边陪着她,可现实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是韩未纪的员工,充其量是过去的学妹,这样的关系,根本不足以让她在那个家里久留。在学姐家里住了这么久,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很是不安。害怕自己是否会惹学姐厌烦,是否会给别人留下爱占便宜、厚颜无耻的印象?又或许,自己的某些生活习惯,已经造成了对方的反感。 无论如何,她已经没有借口再赖下去,回自己的小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拎着旅行包走在路上,她给韩未纪发了个消息,告知自己已经搬离。韩未纪没有回复她的这条短信,孟亦萱猜测她大概正在忙。 刚走到小区门口,电话突然进来了。孟亦萱诧异,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韩未纪打来的。她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接了电话。 “喂?学姐...” “你现在在哪里?”韩未纪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就在小区门口...”孟亦萱有些懵。 “站在那别动!”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孟亦萱看着手机屏幕,心道学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她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只能听话地站在原地等着。 大概两分钟后,孟亦萱老远看到一个人影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正是韩未纪。她连身上的厨师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脚上还踩着双齿木屐就出来了。骑着山地自行车一路疾驰,蓬松的金色刘海都被吹飞了,蓝色的长发带在脑后飞扬,面容上浮现运动后的红晕,隐约还能看见脖颈上的汗珠。 孟亦萱从来没见谁能把自行车骑出摩托车的气势来,当自行车漂亮地刹在她面前时,她都懵了。 “呵...呵...呵...”大概是骑太猛了,韩未纪一时间有些气喘。她下了自行车,踢下脚撑。然后叉着腰,低着头猛喘气。 “学姐...你没事吧...”孟亦萱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未纪摇了摇头,没看孟亦萱。此刻她的内心是崩溃的,收到孟亦萱的短信后,她冲动之下直接冲了出来,还给她打了电话,如今该找什么借口,她都还没想好呢! “学...姐?”孟亦萱觉得内心有些异样,韩未纪为什么要这么急吼吼地赶过来?难道是因为我要走了吗?不会吧... 韩未纪一咬牙,忽的站直了身子,双眸极为严肃认真地看着孟亦萱,那深蓝色的虹膜仿若带着一层魔力,一下子就牢牢攫住了孟亦萱的心神。 学姐要干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难道...... “丫头...我有话要和你说。” 孟亦萱:“.......”此刻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仰着头,红着脸看着韩未纪。心脏渐次加速,脑内尽是“咚咚”回响。 “我...”韩未纪刚要说下一句话,身后忽的伸来一只大手,“啪”地拍在了她的肩头,吓得韩未纪整个人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不只是她,连孟亦萱都吓了一跳,因为她也没注意到韩未纪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即便她的视角早该注意到。 那人却不知道自己方才搅黄了什么,大大咧咧,颇为开心地喊道: “姐!你怎么站在这儿啊?还穿成这样?” 韩未纪脸顿时黑了,杀气腾腾地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未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未央?惊魂未定的孟亦萱扬起视线,穿过学姐的肩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极为高大帅气的男子,扶着个行李箱,背上斜背着长条状的物什,裂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正冲着韩未纪开心地笑。 这男子,比韩未纪高出了一个头,韩未纪身高有175,孟亦萱目测这男子起码有190的身高。而且他长得简直帅到天怒人怨,不是孟亦萱夸张,这家伙分明就是男版的韩未纪。韩未纪五官精致,面部线条柔和,但眉宇间英气勃勃,若不是女性特征明显,怕是要模糊了性别,让人当作俊逸的美少年。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是男女通杀的万人迷。 而这男子面部刚毅,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充满了男人味。他剔着圆寸,这极难驾驭的发型完全将他男子汉的气息衬托了出来,更突显出他五官的漂亮。他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比韩未纪黑了好几个色度。如此一来,更显得牙齿白,一笑起来就特别的阳光帅气。再加上他长得又非常大块头,即便穿着衣服,一看也知道身材是极好的,如此一个大帅哥就这样凭空出现,那画面也是蛮惊艳的。 男子似乎感受到了韩未纪身上的杀气,不过他倒是没害怕,毫不在意地笑道: “嘿,我不是给你打了电话了嘛,你没接,我也就没再打。反正我有家里钥匙,直接回来就行。哦对了,纪子也跟我一起回来了。”说罢,他笑眯眯地让开了身子,原来在后方不远处,正停靠着一辆的士,一位穿着时尚,扎着黑色长马尾,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正站在后备箱旁,一点一点地往外搬行李。 女孩似乎是在抱怨,说得是日语:“もう、未央くん、手伝ってよ。重いんだから。(真是的,未央君你快来帮忙呀,重死了。)” “はいはい。(好的,这就来了)”男子笑眯眯地回身向女孩走去。 到底什么情况?孟亦萱彻底懵了。 第三十章 到底什么情况,三分钟后,孟亦萱总算弄清楚了。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名叫韩未央,正是韩未纪传说中的亲弟弟,比韩未纪小两岁,今年26。与他同行的日本女孩是他相恋五年的女友,名叫长谷川纪子。 韩未央的职业是剑道运动员,他自己本身拜在剑道名流门下修行,经常会参加各类大赛。同时,他也是教练,是拥有剑道传统的高中专门应聘的剑道指导教练。这趟回来,是因为他应下了上海剑道协会剑道教练的工作,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是集训教练,在上海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大概两周之后便会回日本。他的女友长谷川纪子是同一所学校的历史老师,令人诧异的是她居然会说中文,虽然发音不是非常标准,但语法什么的没有大错,交流起来不会有障碍。 韩未纪心气不爽,不过依旧将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介绍给了孟亦萱,孟亦萱也做了自我介绍,双方算是初识了。不过孟亦萱总觉得韩未央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止是他,长谷川纪子似乎面上也有一丝古怪的神情。所以虽然是第一次会面,气氛却有些微妙。 “你们先回家休息吧,我还有事。”韩未纪道。 “好的姐,你晚上几点回来?我和纪子给你做宵夜。” “大概十一点吧,宵夜就免了,我减肥。” “噗,姐你居然也会减肥?”韩未央笑喷了。 “臭小子,等晚上再找你算账!”韩未纪凶巴巴地揍了韩未央一拳,韩未央龇牙咧嘴地受了,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韩未纪不理他,转身,拎过孟亦萱手里的包,挂在车把手上,道了声: “咱们走吧。” “噢...”孟亦萱急忙老老实实跟上。走到半道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韩弟弟和女友姑娘,看到女友姑娘向自己这边微微鞠躬,她急忙点了点头,算作回礼,然后这才脚步匆匆追上头也不回的韩未纪。 长谷川纪子和韩未央站在小区门口目送二人远去,纪子神情浮现担忧,不由问道: “未纪姐姐,有新的恋人了吗?” 韩未央嬉皮笑脸的表情也已隐去,叹了口气道: “若真有了那倒真是好了,只怕我姐她,依旧被过去束缚着。” “未央君的意思是,那位孟小姐,并不是未纪姐姐的恋人吗?” “目前应该还不是,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出现得不是时候,不过也不能肯定她刚才就是要表白。我太了解我姐了,她看那位小孟姐姐的眼神,那分明动心了。唉......真是个□□烦。”说罢,他就提上一大堆的行李,向小区里大步走去,纪子急忙小跑着跟上他。 另一头,韩未纪正推着自行车和孟亦萱并行在人行道上。两人默不作声,气氛十分诡异。孟亦萱脑子里一团乱,一会儿想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刚才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又想韩未纪刚刚到底要对她说什么,一会儿又思索着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凝结的气氛。 而韩未纪已经从刚才那不爽中缓过神来,这会儿她忽的觉得有些庆幸。自己刚才要说的话,实在太危险了,如果说出来,她就没回头路了。如今想来,弟弟倒是出现得非常及时。今天是她太冲动了,情感一下往上冲,她又犯老毛病了。这样不行,她还需要好好想想,还需要时间。 不过,考虑到孟亦萱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起码要对孟亦萱解释点什么,免得她胡思乱想。 “小孟,抱歉啊,今天一惊一乍的,吓到你了吧。” 孟亦萱听到学姐那声“小孟”的称呼,心里一跳。学姐私下里总喜欢亲切地喊她“丫头”,语气就像个宠溺妹妹的大姐姐一般。可如今为何称呼变回“小孟”了?那不是在工作场合才会用的称呼吗? “学姐说哪里话,没关系的。”她只能笑着回答。 “我弟他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所以家里人经常会被他的行为吓到。不过其实他心思很细腻的,做事也很有分寸,粗中有细的感觉。” 啊...我在说什么啊...韩未纪心中好崩溃。 “嗯...听起来和学姐的性格挺像的呢。”孟亦萱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说道。 韩未纪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 “才不像,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诶?”孟亦萱诧异地抬头望向韩未纪的侧脸,就见学姐面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她的心忽的揪了起来。 韩未纪心中情感涌动,忽的有了倾诉的念头。她停下脚步,看向孟亦萱道: “小孟,想聊聊吗?” “嗯。”孟亦萱点头,没有迟疑。 她们进了路边的一家快餐店,这会儿不是饭点,快餐店里人很少,她们选了一个角落的清静位置,一人点了一杯饮料。韩未纪的着装和外型明显引起了店里人的注意,不过外界的小骚动却无法影响到二人。 “小孟,你知道的吧,高中时候的我。” 孟亦萱点头,她自然知道,何止是知道,她可以说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去了解。只是到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对学姐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当初喜欢上学姐的原因,她还记得,是被学姐身上那种凌厉无比,所向披靡的气场所吸引。可如今学姐似乎变了一个人,那样的气场也很少能看到了,内敛了如此之多的学姐,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的我...”她说到这里,忽的顿了一下,眼神飘忽了片刻,然后才笑道: “算了,我还是从小时候说起吧。今天突然就想和你聊聊童年了,我说完了,你也要说哦。” “诶?” “这样才公平呀。”韩未纪笑道。 “......嗯。”孟亦萱迟疑着点头。 “啊,你要是不愿说,那就不要说,我不强迫你的。”韩未纪见她面色有恙,急忙说道。 “怎么会,学姐说完我就说,这才公平。”孟亦萱微笑。 韩未纪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微笑的面容,嘴角那一双小梨窝绽放,真是惊人得可爱。这姑娘乍一看不起眼,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越来越吸引人了。 韩未纪清了清嗓子,笑道: “想起自己的童年,说实话还真是有些害羞。不过今天我倾诉欲爆棚了,就厚着脸皮说说吧。小孟觉得我小时候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孟亦萱没想到学姐居然开头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她偏头思索了片刻,回答: “是不是那种很爱笑,很调皮的孩子?” 韩未纪双眼一亮,开心道:“被你猜中了百分之七十,很厉害嘛。” 孟亦萱脸红了,端起饮料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我啊...呵呵呵,说起来小时候根本不像个女孩子,皮得一塌糊涂,让爸爸妈妈特别头疼。小时候,家中有条件的父母一般都会让孩子去学一门才艺,音乐、美术或者体育,我爸妈也是这样。你猜我小时候学过多少东西?” 孟亦萱愣愣摇头。 “我学过钢琴、素描、笛子,练过足球、滑轮、羽毛球,不是休闲似的玩玩,每一个都是专门报了班去学的。甚至有段时间一直在玩悠悠球。我啊,就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没个长性的孩子。这么多才艺,不是我父母逼着我去学的,而是我自己要求去学的,但是每一个都没能坚持下来。 我小时候好奇心非常旺盛,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去尝试。但是可能因为父母亲遗传得好,我这人学习能力很强,无论是文艺细胞还是运动细胞都挺强的。以至于每一种才艺,我很快就能掌握,之后便会觉得厌烦,于是丢弃了不再去理会。实际上距离所谓的掌握还差得远的,只是我自己不想再精深了而已。 唯一坚持下来的两件事,一是书法,二是空手道。为了这两件事,我可是吃了不少的苦。我家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很特殊,他们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不付出努力就获得的。有偿有取,天道必然。所以,我家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放弃了和父母撒娇耍赖,因为我们知道那是不可行的。每当我们向父母要求什么时,就必须付出某种形式的代价,比如打扫卫生,比如自己洗衣服。 他们放任我如此见一个爱一个,学一个弃一个的代价是,我必须坚持下两件事,一文一武,选择之后,就不能后悔或厌弃,要一直学下去。 书法是父亲从小手把手教我的,我小时候其实很讨厌练书法,没有小孩子会喜欢那种枯燥的事,特别像是我这种好动的小孩。 说起我为什么会在那么多文化类的才艺中偏偏选了书法,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我选书法,单纯是因为同学特别羡慕我的字漂亮,老师也经常会表扬而已。说白了,就是小小的虚荣心作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虚荣心,我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书法占用了我童年到青年时期的大量自由时间,早已是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现在我对书法的感觉,大概就像那种曾经恨得牙痒痒的仇敌许多年后再见面,突然释然豁达后的感觉。长久的厌烦、倦怠,无数次想放弃,咬牙坚持下来的结果是忽然发现,其实书法给我带来了比苦痛更多的东西。比如持之以恒的精神,比如克服惫懒的力量。 其实我选的一文一武两件事,是相通的。书法与武道有很高的相容性,因为练习到最后都是精神层面的力量。空手道最初是因为感兴趣去学的,理由是我觉得那很帅,呵呵,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样的。但是后来真的很辛苦啊,每天的训练都要把人榨干的感觉,回到家累得话都不想说。 我开始坚持这两件事后,渐渐的没有了别的心思去顾及其他,学校的学习、书法的练习和空手道的训练已经占满了我的日程。我那旺盛无边的好奇心,还有三心二意的毛病,也渐渐就没有了。 但我这人身上毛病其实挺多的,三心二意的毛病虽然改掉了,可我还有些过分自信,有些自我中心,也很容易热血冲脑,做事不顾后果。你刚刚说我和我弟弟的性格有些像,其实我和他的性格正相反,别看他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头脑从来都很冷静,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心思也非常细腻。与他相比,我简直就太粗枝大叶了,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是唯我独尊,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不顾他人,最后吃了大苦头,也是活该......”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没有往下再说,只是拿起饮料喝了起来,表情平淡,看不出此刻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孟亦萱沉默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攥紧。学姐最后说的,是指什么?是她在日本发生的事吗?学姐说她自己热血冲脑,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可是这样的表现,孟亦萱在现在的韩未纪身上根本看不出来,现在的韩未纪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所谓的热血冲脑更是看不到,她的忍耐力太强,胸襟气度广阔,沉稳非常,让人钦佩不已。 是因为那一次吃大亏,学姐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所以小孟...”韩未纪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孟亦萱认真说道,“你所了解到的我,是真的我吗?” 孟亦萱咬住了嘴唇。 第三十一章 “学姐,我了解的你可能并不是真实的你。你所知道的我,也并非是真实的我。人们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部分,这似乎没有必要太过计较。”孟亦萱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随着人们彼此交往的深入,总有一天会得知对方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特别,在付出感情时,我认为全面了解对方的性格人品,是先决条件。我们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以外表看人,浪费了时光和青春,最后换回的只是泪水和痛苦。人年纪越大,资本越薄,能够付出的、挥霍的就越少,还是慎重些好。”韩未纪盯着面前的饮料杯说道。 孟亦萱面色有些白,她不知道学姐对她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自己对她不够了解,所以喜欢上也不是真实的她,而是臆想中的她吗? 学姐,你已经知道我喜欢了你吗?孟亦萱抿紧了唇。 “学姐,那么,如果两个人之间互相深入了解之后,依旧能够喜欢上对方的全部,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孟亦萱忽然问道,语气莫名带上了怒气。 韩未纪诧异看她,只见傻丫头小脸憋得通红的,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这表情可真新鲜,韩未纪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怒。看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惹到她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道:“我觉得并不能一概而论,即便这二人彼此之间已无障碍,但依旧会有外界的阻碍。感情的事怎么可能那么顺遂,现实总是残酷得让人垂泪,人们总不能活在理想论中。” “学姐!你怎么能这么悲观!”孟亦萱彻底怒了,音调都高了,“这一点也不像你,韩未纪从来不会对任何事认输,她从来都所向披靡,英勇无畏!” “那不过是你想象中的我而已,就像我刚才问你的,你所了解的我,是真实的我吗?”韩未纪沉声说道。 孟亦萱不说话了,只是瞪着双眼看着韩未纪,双眸中缓缓蓄起泪水。她抿着唇,内心复杂至极,以至于失了语言。 “丫头,我能听听你的小时候吗?”韩未纪的语气软了下来,称呼也换了回来。 孟亦萱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拿了餐巾纸,拭了眼角,拧了拧鼻子。韩未纪放在桌底下的双手握紧又松开,身子不知为何正在轻微地颤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的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孟亦萱带着鼻音说道,虽非她的本意,但这话说出来之后,听起来就像在赌气。 韩未纪轻叹一口气,道了声:“抱歉,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孟亦萱急忙道:“不是的学姐,虽然...虽然我很受打击,不过我还是很开心能跟你聊天。” “是吗...”韩未纪失笑。 “是真的...但是我的小时候,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其实也没有小时候,记忆中就是干不完的活,搬面粉袋、和面、摘菜、码肉、剁馅料,洗衣服、刷痰盂、打扫卫生,大了开始跟着养父出铺子,卖早点,从早晨五点半开始,一直到七点半,之后才能去上学。放假在家则要一直卖到九点。毫无休息的时候,家里所有的杂事我都要做,这就是我的童年。 其实我很不喜欢说自己的童年,不是因为回忆它令我痛苦,实际上我并未觉得有多么痛苦。而是因为它听起来很悲惨,而每次听我说起童年的听众,他们总是会在面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这才是让我最不舒服的地方。” “是呢,自尊心总是会体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韩未纪面上是温和的笑容,她没有流露出同情的表情,但此刻她其实心疼到了极点。 出身卑微的人,自尊心总是特别的强,不希望别人看不起自己亦或同情自己,拼命地努力去证明自己,但这实际上是一种极端的自卑。孟亦萱是自卑的,但她并不极端。她不会拼命地去证明什么,因为她其实到最近为止都是现实的奴隶,长久以来心已经麻木了。但她的自尊却也是埋在骨子里的,从来没有丢失。进了食藏后的她,正在缓缓“觉醒”,迟早,她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这一点,韩未纪可以保证。 “学姐...我有些想奶奶了...”孟亦萱小声说道,语气软软的,惹得韩未纪心尖一颤。她喉头上下浮动,吞咽了一口唾沫,移开视线,在心中吐槽:这丫头,真是诱而不自知啊。 “是你的养祖母吗?”韩未纪强装镇定地问道,她已经从孟亦萱之前的话中得知她是被领养的孩子,家中大约是做面点生意的。 “嗯...虽然我小时候谈不上有多幸福,但因为有奶奶,我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的。奶奶总是会做各种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即便条件不允许,她也会变着法子做。她老人家走了有九年了,那些味道都成了回忆中的味道,再也吃不到了。” “九年...是你高三那会儿吗?” “嗯...”孟亦萱点头。 “你没上大学,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嗯,一大部分是因为奶奶过世,我无心学习。还有就是,家里人不愿意我上大学,他们希望我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帮忙。不过我后来自己出来了,没有留在家里。” 怪不得....韩未纪心中感叹。这丫头从前日子过得很苦,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但因为有她的奶奶,她才会形成现在这样一个其实很讨喜的性格,不至于走向偏激。跟着祖辈长大的孩子,性格总是会出乎意料的善良可爱,也会更有怀旧的情怀。这姑娘身上大概有很深的她养祖母的影子,柔中带刚,坚强的劳动女性,隐形的女强人吗?韩未纪推测。 而且,还是个吃货。想到这里,韩未纪笑了。 “还记得当初奶奶给你做了哪些吃的吗?”韩未纪随口问道。 “诶?”孟亦萱诧异,随即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奶奶是山西人,所以给我做的东西大多是面食。印象最深的是一种蛋饼,里面加肉沫和香葱,很软,很香,热乎乎地吃进嘴里,特别满足。只可惜,我没能向奶奶学这蛋饼的做法。还有奶奶的赤豆元宵,我从小吃到大的,甜中透着一种清爽,别家没有那种滋味。还有,学姐知道莜面栲栳吗?” 这名词韩未纪还是头一回听说,她愣愣地摇了摇头。 “就是一种山西面点,嗯...用莜麦,也就是燕麦面做的。哎呀,好难解释...有点类似意大利通心粉,用手揪出来的,然后放到锅上蒸熟。之后浇上羊肉蘑菇臊子,也可以用猪牛肉,我小时候吃的是猪肉的,都是铺子里做包子用的肉剩下来做的臊子。” “啊...我明白那意思。”韩未纪感觉自己打开了厨师生涯的新大门,之前她接触的面点很有限,没想到谈到食物时,竟然也会有不了解的地方。 “还有炸糕,学姐知道炸糕吧。”孟亦萱忽然开始滔滔不绝。 “嗯...大概知道...”韩未纪不确定地说道,从小生活在上海,后来又去了日本的她,对北方面点确实很陌生。 “就是开水烫面,揉好后,里面包上糖,放油锅炸。炸出来后金黄金黄的,外壳脆脆的,吃得时候特别烫,软软甜甜的,里面糖还会流出来。另外炸糕还有很多种,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炸糕的食物,还有用糯米做的,馅料可以换,包上红豆沙,黑芝麻,都行。” “听起来很好吃啊。”韩未纪食欲被调起来了。 结果这场莫名其妙的聊天,以一人点了个汉堡解馋结束了。韩未纪送孟亦萱回家,之后就回了食藏继续工作。 回到合租屋的孟亦萱直到晚上躺到床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好像失恋了... ==== 第二天,孟亦萱开始恢复工作。去食藏打卡报到时,大伙儿见到她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一种“我是这集体一份子”的感觉油然而生,让她心中暖洋洋的,充满了干劲。 早班会时,韩未纪没有出现,主持会议的是安宸月。她提的第一件事,就是员工旅行的事。 “本来预定今年十一月中旬的员工旅行推迟了,可能会推到十二月底,到时候应当会安排圣诞和元旦的双节旅行,持续一周的时间,在日本跨年。” 这么多天不开门做生意真的好吗?大家真是太任性了...孟亦萱腹诽道。 现在是十一月初,距离十二月底还早着呢,孟亦萱对员工旅行的期待程度不是很高,实际上她到现在还没办护照呢,去日本什么的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没想到她刚考虑到这点,就被安宸月点名了: “小孟,抽空去办护照,旅行推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你的护照问题。” “啊?!”孟亦萱惊了一跳,傻乎乎的模样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她不由得羞红了脸。 之后开始工作的时候,孟亦萱才反应过来,办护照是需要户口本的呀!可她的户口,在老孟家的户口本上,若是要用,她得回一趟老孟家。 想起这事来,她顿时抑郁了...她真的半点都不想回那个家,自己之前说了,和他们恩断义绝,彻底脱离关系。但实际上那只是说说而已,自己的户口在老孟家一天,她就得受牵制。 之前她不是没考虑过,把自己的户口独立出来,并且去办一个解除收养关系的手续。但这些全部都需要收养方,也就是老孟家同意才行。而且户口独立的条件是她得有自己的房产,这些短期之内她都做不到啊。如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存款都没了,她身无分文的,想要独立出来就更困难了。 怎么办,让她回去求那一家子,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啊。 抑郁的孟亦萱闷着头工作,作为她师傅的刘露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于是中午休息的时候,专门找了空档询问。孟亦萱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事情和刘露说了。刘露听后思索了一会儿,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回去一趟,把户口本要过来才行。只是他们那么难缠,若是听说你要办护照出国,肯定以为你飞黄腾达了,以后说不得得缠着你要东要西的。” “问题就在这里,我就想能不能把我的户口现在就独立出来,以后才能更自由。可...现在这事根本就不现实啊。一、我没房产;二、他们也不会同意。” 刘露也犯难了,最后只能说道:“要不,找r和安总商量一下吧,或许能找到解决办法。” 孟亦萱一听,更抑郁了。她和韩未纪,正处在最尴尬的时刻,这会儿拿这事儿去麻烦她,她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啊。 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和韩未纪到底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昨天那场对话,韩未纪话里有话,似乎是以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在拒绝她。想来也确实如此,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学姐,甚至错过了可能影响学姐人生最为重要的十年,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的韩未纪,而不是真实的韩未纪。 但是她又觉得,韩未纪的态度,其实并不果决彻底。如果以韩未纪的处事原则,她是绝不会玩暧昧的人,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此不清不楚地拖着,对喜欢自己的人是很不尊重的,而且非常不负责任,大白话讲就是人渣行为。只有这点孟亦萱可以肯定,学姐绝不是这种人渣的性格。 那么,昨天那场对话,似乎就有了别的意味。换一个角度去思考,韩未纪和她说这些的目的,是否是在告诉她,她应当先对学姐深入了解一番,知道了学姐不为人知的一面之后,如果还能够全盘接受,那么她们就可以正式在一起了呢? 而且,学姐特意提出要彼此告知对方童年时期的事,这算不算是彼此了解的一个阶段呢?是不是暗示着,学姐也在试图了解自己呢? 但是这些不过是孟亦萱的猜测,韩未纪并未给出明确的意思。那场对话最后因为自己滔滔不绝地提到了食物而跑歪楼了,以至于学姐似乎还有话没有对自己说出来。孟亦萱此刻非常之后悔,她好好的,谈什么食物啊,什么时候不能说吃的,非要那时说,吃货的毛病简直没救了! 今天一个上午学姐都没出现,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以后她和韩未纪见面,到底该如何自处,她都没想好。总之她能肯定一点的是,韩未纪知道自己喜欢她,这一点就足够让她羞耻了,是她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学姐太懂人心了呢? 那么,学姐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是喜欢的吧...应当...大概...或许... 啊!我要疯了! 和刘露结束谈话的孟姑娘下了楼,被霍颜抓了个正着,一起去整理仓库。走在路上,她忽的仰天捂脸,做出一副中二无比的姿态。在她身后的霍颜一脸震惊: 小孟突然坏掉了...... 第三十二章 韩未纪在临近晚间七点时才回到食藏,准确地说,她不是回到食藏,而是以接待的身份带着一群人来到了食藏。 与她同行的一共有四个人,弟弟韩未央、弟弟的女友长谷川纪子,这两人孟亦萱是认识的。另外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穿得非常正式,五官算不上英俊,头发留得有点长,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看起来稍微有些轻浮。女的着装随意不少,染着酒红色的长发,穿着休闲衫和牛仔裤,气质似乎很明朗,嘴角含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的。 或许是天生气质不同,孟亦萱几乎在看到这一男一女的那一刻,就觉得他们不是中国人。 果不其然,他们路过一楼大厅时,交谈都是全日语的。韩未纪领着他们直接上了二楼,看样子是要去包厢。霍颜还专程上去打招呼,轻松谈笑的模样,应当是非常熟识的关系。由于全程说得都是日语,孟亦萱这个才学日语的半吊子根本没听懂,只能大概做出判断。 服务生们见到一行人出现,明显全都兴奋起来。只是工作期间,她们不好上前打招呼,只能强忍着。刘露见孟亦萱似乎很在意,便走过来,小声与她说道: “刚刚r带来的四位,可是咱们食藏的亲眷啊,孟姐姐你可得认识。走前面的那个剔圆寸的超级大帅哥是r的亲弟弟,韩未央,边上挽着他手臂的是他女友长谷川纪子。后面的两位是r在日本时的挚友,男的叫做东田直树,女的叫做相叶玲奈。他们关系都很好的,东田直树和相叶玲奈本身就长期在上海生活工作,出现倒是不奇怪r的弟弟和弟妹突然出现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原来那两位就是霍颜曾经和她提过的东田直树和相叶玲奈啊,孟亦萱心中暗暗记下。 “嗯,我昨天已经和r的弟弟弟妹见过面了。”孟亦萱道。 “诶?真的假的,你们在哪儿碰到的...啊!是在r家,对吗?”刘露一开始惊讶,后来反应过来孟亦萱这两天一直住在韩未纪家里,会碰面也不奇怪。 “对...不过昨天我已经搬出来了...”孟亦萱连忙道,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补上这一句。 刘露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孟亦萱现在是不是住在韩未纪家里,因而对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而是说道: “怎么样,第一次见到r的弟弟,有没有被帅到?” “嗯...帅是很帅啦...”孟亦萱只能这么说,但实际上在她心目中,韩未纪是最帅的。 “唉,一家子都是美型啊,我已经可以想象r的爸爸妈妈长得有多好看了。说实话,第一次见r时,我真的以为漫画里的人走出来了呢。” 刘露谈兴正浓,趁着这会儿店里不是很忙,拽着孟亦萱到厨房的出品口附近,聊起天来。这姑娘现在彻底跟孟亦萱要好起来,于是她那直来直往,讲义气又开朗的个性也展露无遗,对孟亦萱可谓是关怀非常,无论是工作时还是休息时,都像个发光的小太阳般在身边,让人暖洋洋的。 “小露,我问你个问题,你别见怪。” “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孟姐姐,这么见外,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孟亦萱犹豫了片刻,红着脸问道:“你喜欢r吗?” 刘露被她问蒙了,瞪着她呆傻了片刻, “噗...哈哈哈哈....”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孟亦萱脸更红了,顿时对自己问出这等蠢问题感到后悔无比。 “孟姐姐,你...你真的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太可爱了.....” “小露....”孟亦萱又羞又恼,嗔怪道:“有那么好笑吗?” “好笑!太好笑了!孟姐姐,你真是太可爱了....哎呀...我眼泪都笑出来了。”说着她摸了摸眼角,道,“我当然喜欢r啦,不过和孟姐姐的喜欢可一点也不一样。嘻嘻...” 孟亦萱:“......” “r是我偶像,但偶像就是偶像,她就应当在遥远的地方,用来被崇拜,被模仿,而不是拉近到身边,制造出亲密关系。我可从来没那么想过哦。”刘露对她眨眼。 孟亦萱低了头,赧然微笑,是她太孟浪了。 “何况,我有喜欢的人呢。”刘露笑道。 “是谁?”孟亦萱好奇道。 “嘿嘿,不告诉你。” 这小丫头,也知道卖关子逗人呀,孟亦萱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打算和她计较,反正那位“街舞女孩”江月明应该□□不离十了。哦,今天江月明也在呢,孟亦萱的视线投向远处正在工作的江月明,轻轻笑了一声。 刘露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江月明,顿时红了脸,心道:小孟姐姐有的时候也很敏锐嘛。 “孟姐姐,你是不是想知道食藏里有些哪些人喜欢r?”刘露忽然说道。 “啊...嗯,确实有些想知道,但...感觉谈论这个不大好,毕竟是人家的私人感情,说不定不希望外人知道,或者也并不想表现出来。” “说得没错,所以孟姐姐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去观察吧。”刘露笑着说道,随即率先迈步,重新回去工作。 孟姐姐,你知道吗,食藏里喜欢r的人,大家都明白一点r受过很重的情伤,不会再轻易谈恋爱。所以喜欢r的人,只能把这份感情封印、淡化,大家都是聪明人,除了一个人,傻乎乎的,从出现开始,就让所有人知道了她的心意。刘露用余光看着身后的孟亦萱,想道。 观察...好吧,孟亦萱苦笑了一下,也结束了自己的开小差时间,继续回去工作。 ======== 大概九点半的时候,霍颜忽然从楼上下来了。见到孟亦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了一句: “小孟,跟我上楼,有客人要见你。” “啊?”孟亦萱惊了一跳,怎么会有客人要见她?她到现在还没开始正式接客,也没认识什么熟客啊。 “别紧张,都是熟人。”霍颜笑嘻嘻地说道。 跟在霍颜身后,孟亦萱双手忐忑地互相紧握,她已经有了猜测,难道是学姐他们要见她吗? 霍颜带着孟亦萱来到松之间外,在纸拉门外跪下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孟亦萱。孟亦萱急忙跟着跪下身子,霍颜小声对她解释道: “虽然是熟人,待客的礼仪不能废。里面的客人都是坐着的,我们不能站着,否则很失礼。” “是。”孟亦萱急忙应道。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霍领班在二楼工作的姿态,顿时觉得学问好深,这跪着开门,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吧。 霍颜轻轻推开了纸拉门,里面的景象顿时映入孟亦萱眼帘。榻榻米中央摆放着一张黑漆长桌,桌下是下凹式坐席,五个人围坐在桌边,身下的座位是无腿的靠背椅。桌子上摆满了装盘精致的美食,一开门,菜肴的香味就铺面而来。 坐在主席的是韩未纪,她面对着门,因此霍颜一开门,孟亦萱的目光瞬间就和韩未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心脏猛地一跳,孟亦萱顿时红了脸,垂下眼眸。此时,霍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的是日语: “r,几位客人,小孟来了。” 旋即她扭过头来对孟亦萱道: “小孟,打招呼。” “啊!各位客人晚上好,我是孟亦萱。”由于事发突然,孟亦萱也没准备好日语的说辞,因此她说得是中文。 “小孟,快进来吧。”发话的是韩未纪,她的语气很温和,让孟亦萱紧绷着的心忽的一缓。 霍颜站起了身,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向包厢内走去。孟亦萱急忙跟着站起身,尽量模仿霍颜的姿态,不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太没教养。在日本人前展示仲居礼仪什么的,真是压力山大,孟亦萱感觉自己身上冷汗都出来了。 韩未纪拽了一张软垫到身边,拍了拍软垫,目光投向孟亦萱,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孟亦萱红着脸跪坐了下来,就听到一声轻笑,她悄悄抬眸去瞧,发现是那位相叶玲奈正在望着她,月牙儿般的美眸里浓浓的是看热闹的笑意。 “ねーみき、超かわいいよ、この子。(我说未纪,这姑娘超可爱呀!)”边上那位叫做东田直树的男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孟亦萱,语带兴奋地说道。 “お前は黙れ!(你给我闭嘴!)”韩未纪一脸不客气地骂道。 “そうよ。手出しちゃだめだぞ、直樹。姉ちゃんのパンチに気を付けろ。(就是啊,你可别想着对她出手,当心再吃我姐的拳头。)”坐在东田直树对面的弟弟韩未央喝了口酒,笑道。 “分かってるよ。(我知道。)”东田直树一脸扫兴地撑着下巴说道。 那边一直没说话的相叶玲奈瞪了东田直树一眼,然后看着孟亦萱,笑问: “你好,我是相叶玲奈。很高兴认识你。”她说的是中文,让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孟亦萱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己突然能听懂日语了。相叶玲奈的中文说得还算标准,虽然某些发音听起来还有点别扭。 “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她有些腼腆地说道。 “可愛い~~(真可爱~~)”相叶玲奈似乎对孟亦萱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这会儿见到孟亦萱害羞的样子,双眼都放光了。 孟亦萱不理解为什么这群人会像逗孩子一样在逗她,她看起来有那么年幼吗?那一口一个卡哇伊也把她吓到了,自己为啥会突然变得这么吃香了? 学姐,你到底叫我上来干嘛啊?孟亦萱扭头,甩了个眼神给韩未纪。韩未纪秒速抄收,笑道: “都是未央,把你住我家的事和他们乱说,现在闹得大家都想见见你。” 韩未央惊了,指了指自己鼻子,看着自家姐姐。 “别看我,就是你的锅。”韩未纪瞪他道。 第三十三章 虽说一开始孟亦萱有些不大自在,但很快的,她就渐渐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放松下来了。可能是这五个人之间的氛围非常闲适自在,不会让外人有种难以融入的感觉,也可能是这里的五个人情商都很高,非常会调节气氛。 自从孟亦萱加入之后,对话就变成了中文。在座的所有人都会说中文,包括东田直树。只不过,东田直树的中文说得有些吃力,可能是平日里不怎么使用的缘故,他虽然也是在上海工作生活,但周边的环境里基本用不上中文,工作伙伴依旧是日本人,他又是个单身汉,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买东西基本都用网购。因而偶尔他还是会冒出日语来,然后再由韩未纪翻译给孟亦萱听。 相叶玲奈与他不同,身为大学里的日语系外教,她开朗的性子是不会满足于只跟学生在课堂上交流的。因此她经常会招待自己班里的同学们出去玩,尝试着用中文去和同学们交流,慢慢的中文就流利起来了。 东田直树是三年前调职来上海的,相叶玲奈来得比他还要早,四年半前就来上海了。只有每年圣诞和元旦那段时间,他们才会回日本老家。不过,相叶玲奈比东田直树多了个暑假,每年夏天她也能回老家。只是她是个在家里待不住的人,经常会出去旅行,世界各地地跑。 五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三言两语就将各自的情况向孟亦萱介绍清楚,之后话题一直围着孟亦萱转,多是询问她在食藏工作感觉如何,又或者调侃她和韩未纪的关系,不过倒是没有恶意,因此听后也不会让人尴尬。对话中基本不会涉及她的家庭或者*,这算是日本人彼此交往时的一种叫做“気遣い”的社会俗约,关系不是很近的人很忌讳谈论这些涉及*的话题。 其实不只是日本有这样的社会俗约,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挺忌讳别人打听自己*的。只是孟亦萱以往不止一次会遇见这样的人,聊不到两句,就把话题扯到家庭上去,问这问那的,这样的人,其实在社会里还是挺多的。因而相比之下,这样有分寸的交往,就显得舒服许多。 本来孟亦萱以为自己只是暂时上来一趟,很快就会下去,哪知道她一上来,就回不去了。霍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去工作了,她却被包厢里的五个人团团包围,简直被当做了珍禽异兽来对待。一开始她还只是陪坐在一旁,听大家聊聊天,挺有意思的。但慢慢的,不知为何就演变成了试吃大会,而且试吃的只有她一个人。 起初她只是看到了靠近韩未纪座位的桌子上摆着一小锅清酒蒸蛤蜊,香气扑鼻,一时间有些垂涎。韩未纪注意到了,便夹了一个让她尝尝。 结果等她吃下后,所有人都盯着她看,闹得她又一次红了脸,她知道自己的吃相又惹祸了。果不其然,接下来她不断地被喂食,所有人对观看她进食这件事乐此不疲,以至于宴席的后半段,桌上菜肴几乎全部下了她的肚子。 宴席散后,相叶玲奈和长谷川纪子非常恋恋不舍地向孟亦萱要电话号码,东田直树也凑上来要,结果被韩未纪拽着后衣领扔了出去。最聪明的是韩未央,他趁着韩未纪和长谷川纪子都不注意,直接从他老姐的电话簿里把孟亦萱的电话号码收走了。 韩未纪开了车,送大家回程。和霍颜并肩,在门口目送车子开走后,孟亦萱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心想此后她可能会经常面临被投食的危险。 “说起来,为什么没看到安总?安总应该也和大家认识的吧。”回到食藏,也差不多到了打烊的时刻,孟亦萱和霍颜一道去更衣室的路上,路过办公室时,孟亦萱问道。 “啊,安总下午就不在了呀。”霍颜说道。 “诶?”孟亦萱诧异,她都不知道,因为安宸月上午还给大家开会来着。 “她身体不大舒服,今天就先回去休息了。不过安总走之前已经把工作都处理好了,所以没有大碍。” “安总没关系吧,哪里不舒服呀?”孟亦萱问道,在她心目中安宸月就是那种永远不会倒下的女强人,突然生病了,倒是让她担心起来了。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说起来好像是上周五的时候,安总那天早上来就感觉有点咳嗽,这两天感冒也一直拖着。再加上例假来了,有些撑不住了。”霍颜回忆道。 确实,今天早上开会时,安宸月说话就带着鼻音,偶尔还会咳嗽两声。不过孟亦萱今天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忽略掉了。 安总感冒的事,学姐知道吗?孟亦萱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她急忙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的,怎么总是想些有的没的,还是想想该怎么解决自己的护照问题才好。 ========= 韩未纪驱车,将喝得微醺的东田直树和相叶玲奈送回家,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直接步行回家,并未上车。相叶玲奈住在大学的教师宿舍区内,距离食藏不远,很快就到。东田的公寓则距离稍微有些远,开过去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车内只剩下韩未纪和东田直树,东田就坐在副驾上,放下了椅背,靠着闭眼假寐。韩未纪开着车,车内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东田忽的感叹道: “哎......我咋得就碰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儿呢?” “玲奈不是挺可心的?”韩未纪语调平淡回道,左手托腮,右手扶舵,目光透过车窗观察着前方路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未纪,你知道我跟她太熟了,没感觉的。” “是吗?”韩未纪不置可否。 “唉...不跟你聊这个,真心塞。” “是你要聊的。”韩未纪继续给东田添堵。 “未纪,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孟酱,是认真的吗?”东田忽然严肃地问道。 “什么认真不认真,我韩未纪从来不玩弄感情,不要问我这种没意义的问题。还有,不许叫她孟酱,恶心到我了。”韩未纪说道。 “好吧,我懂了。”东田连忙举手投降。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东田再次开口道: “说起来,前两天我刚和阿透那小子联系过。他说他最近可能会来上海一趟。” “哦,阿透最近过得怎样,又跑哪个国家去了?”韩未纪似乎来了兴趣,笑着问道。 “刚从中东那里回国,这小子貌似专程跑去子弹横飞的战场找死去了。”东田笑道。 “喂喂,他要死了可不行,他可是咱们之中唯一继续坚持玩音乐的人啊。” “就是啊,找作曲灵感找到战场上去了,他打算写出旷世名曲吗?” “我说怎么那么长时间联络不上他,原来跑中东去了。话说回来,那小子还是和你关系最好。” “废话,我俩是乐队里唯二的男人,我们难兄难弟啊。” “他主吉他,你架子鼓,一攻一受正正好,你俩可真是基情四射。” “喂!我取向很正常好吧,还有为什么我是受啊!你倒是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玲奈多可心啊。” “唉...没法和你做朋友了...” 一路扯皮,韩未纪总算把东田直树送回了家,这家伙拍拍屁股下了车,趴在车窗上假装自己是个情场老手,搭讪帅哥,风骚无比地对韩未纪道: “美女,本帅预订了你家的小孟酱,隔两天就上门取货去。” “滚!” 东田在韩未纪的咆哮中一路大笑着逃之夭夭。韩未纪吼完后,自己也摇摇头笑了,再次发动了车子,向着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开去。 她要去的是安宸月的家,今日早些时候听闻她请了病假,却因为今天一天要陪韩未央去剑道会露面,没能抽出空来去看看她。这会儿夜深了,本想着不去打扰的,但还是打算去一趟。这女人天生好强,总爱撑着,又生着病,一个人在家难免让人担心。 安宸月独自一人居住在距离食藏大约半小时车程的一处小区中,那套90平的单身公寓是她自己的房产,回国后贷款买下,大概两个月前才住进去。安宸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青岛人,安宸月直到去日本之前,都一直生活在青岛。 她年纪比韩未纪小三个月,今年也满28岁了,父母亲一直催着她回老家结婚去,但她始终不曾离开上海。她的事业,她的梦想,她的奢望,全部都在这个繁华的大都会之中,她不会离开,也不能离开。 再苦再难,压力再大,她都不曾软弱过。只是偶尔在这样生病,又独自一人的夜里,她也会脆弱下来。她知道,她的人生,从21岁之后,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她明白,七年来,她都在为着另外一个人活。她清楚,自己倔强又固执到无可救药,即便那人已经无数次地明确拒绝她,劝导她,警告她,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那愚蠢又可悲的决心。七年了,直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但好像,只是这样就很满足了。 因为那人太温柔了,因为温柔所以残酷,好似最冷静的外科医生,在她自己的心上划出清晰的分界线,并严守着界限,从不越雷池半步。一旦她规定好了彼此关系的界限,她就绝不会让人侵犯一丝一毫,不论是她自己还是他人。她明白这是最佳的处置方法,她从未有过糊涂的时刻。 但是自己,却只是沉溺在她那以朋友身份带来的温柔之中,只是这样,就很满足了。自我欺骗到如今,似乎终于,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韩未纪...那个将爱情绝缘了许多年的女人,好像终于萌发出了新的情感。然而对象,却不是她这个苦苦等待许多年的人。这对她来说,是无比的打击。 于是当午夜门铃响起,当她出现在门口,当她扬起手里拎着的药店塑料袋,并笑眯眯地向她展示里面装着的感冒药和益母红糖时,安宸月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她说:“あんた、優しすぎなんだよ。(你太过温柔了。)” 第三十四章 “人还醒着,起码开盏灯吧,黑黢黢的不害怕?” 站在门口,尚未换鞋进门的韩未纪,对安宸月那句突然而来的“你太过温柔”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回了这样一句,顺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给了安宸月。门厅光线昏暗,人只有模糊的剪影,安宸月面上的表情其实根本看不清。但韩未纪知道,她哭了。 安宸月犹豫片刻,接过手帕,拂去莫名涌出的眼泪。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侧过身,此刻有些难以面对韩未纪。 韩未纪垂着眼,自顾自地换鞋进屋。她没有开灯,因为她知道安宸月现在并不希望自己看到她的模样。 “吃过药了吗?”韩未纪问她。 “嗯...中午回来后吃了感冒药,然后就睡了,不久前才醒来。”安宸月小声回答道。 “怪不得,现在大概睡不着了。” 客厅里传来了捣鼓塑料袋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韩未纪走向了厨房,道: “我给你泡杯红糖水喝。” “嗯,谢谢。” 安宸月裹着毯子坐在了沙发上,远处厨房的灯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韩未纪正在其中忙碌。那光芒延伸不到客厅里来,于是形成了光与暗的交界线。安宸月看着光暗交汇的景象,愣愣地发怔。时光仿佛倒转,那是七年前的日本东京,自己居住的小小公寓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深夜韩未纪的到访,身下发凉的榻榻米,手中滚烫的罐装咖啡,雪夜窗外的一片寂静。她在那天第一次鼓足勇气向她告白,然后从此开启了苦苦追逐她的旅程。 转眼,已经七年了吗? 韩未纪端着两个杯子,从光亮走进黑暗,来到了她的身边。右手那杯是她的益母红糖水,左手这杯是韩未纪自己的热咖啡。 安宸月接过杯子,捂在双掌之中,暖暖的,试着喝了一口,温度不是很烫,勉强能入口。喝下后,暖流便溢满四肢百骸,微甜却有些苦涩,引得她略微咳嗽了两声。 韩未纪没有说话,默默地用小调羹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喝下了一口,放下杯子。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摁亮后看了看时间,晚间十二点半,她发了个短信给韩未央,然后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屏幕光芒灭去,安宸月发话了: “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呢。” “因为你并不喜欢说话,不是吗?”韩未纪笑道。 “自以为是的家伙。”安宸月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些许嘲讽,那嘲讽中却又能听出淡淡的娇嗔。又或者,那嘲讽的对象,并不只是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因而如此一来,那娇嗔却又仿佛变得苦涩起来。 韩未纪轻笑了一声,顿了顿,她问道: “上周四定休日,你和阿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你就感冒了吧。” 安宸月垂首,视线停留在杯中红糖水缓缓漾出的波纹上,半晌才说道: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嗯,话虽如此,但费心照顾别人的感受其实很累人。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我觉得今晚,咱们还是聊聊的好。”韩未纪端起了咖啡杯。 安宸月又喝了一口红糖水,润了润嗓子,才道: “那天,我在喷水池泡了半个多小时。” “哈?”韩未纪惊了一跳,音调都拔高了。 “噗...你也会被吓到,我也算值了。”安宸月笑了,黑暗中,她披散着长发,背着光,表情看不清晰,韩未纪不确定她面上的笑容,是不是苦笑。 “为什么?”韩未纪问,安宸月根本不是那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 “因为某人发火,把很值钱的东西丢了进去,我就进去捞啊。”安宸月语调轻松地说道,“多亏捞到了,不然损失大了。” 韩未纪一时无言,抬手抚额:何雨晴,你到底做了啥? “你们吵架了?”韩未纪道。 “吵架什么的,已经是我跟她的日常了。”安宸月无所谓地说道。 韩未纪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果然看到该在的东西不在了,叹了口气道: “我送你的那块表只是普通的石英表,不防水的。这下子,得赶紧送去修吧。” 安宸月捏紧了杯子,半晌才说道:“她已经送去了...” 原来表在阿晴那吗? “我不明白,那天是她的生日,你们不是去看电影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韩未纪无力道。 “嗯,大概要怪电影内容和时间还有钟表有关吧。看完电影后,我就想起你送我表时写的那段话,一时间有些感性了。后来发现那块表似乎没电了,我便取了下来,打算去换块电池。可是某人发火了,于是那块表就牺牲了。” “这事儿是阿晴不对,她太孩子气了。”韩未纪道。 “你怪她可对她不公平,这事,分明是我的不对。” 唉...安宸月,我该拿你怎么办?韩未纪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那块牺牲了的石英表,是韩未纪五年前送给安宸月的毕业礼物。银色指针白色表盘,同样白色的皮革表带,设计简约大方,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毕竟韩未纪那个时候也不是多么富有。在那之后,安宸月就一直戴在腕上,除了会碰水的场合,从不拿下。她非常宝贝这块表,以至于虽然精心保养,依旧耐不住磨损,这块表的表带已经换了一次,电池也换过了两次。 韩未纪送她这块表时,特意在礼盒里附上了一张卡片,里面写了一段话:时光如舟,人生如流。偶遇节点,择而分流。赠君刻表,慎而择之,回首不悔,与君共勉。 当初她送这块表的寓意,就是希望安宸月要慎重考虑自己未来的人生选择。当时安宸月正面临着毕业回国发展,还是留在日本的抉择。她知道安宸月喜欢自己,即便自己拒绝过她很多次,她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因而她或许会因为一时感情的冲动,而影响她未来的发展。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但是,安宸月依旧选择了留在日本,留在了她的身边。这是她的选择,韩未纪决定尊重她。 其实韩未纪心底对安宸月有着很深的感情,那是一种因陪伴而产生的羁绊。长久以来,她们总是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也是她陪伴在身旁。然而,这么长时间无法动心,终究产生不了爱情。对韩未纪来说,安宸月是像家人一般的存在,有时是需要关怀的妹妹,有时是支撑自己的姐姐。她们互相依靠着,到如今,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们彼此的关系了。 所以韩未纪始终愧疚着,愧疚于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感情,愧疚于她长久以来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她多希望有一天安宸月能想通了,能去寻找一段新的感情,不要再束缚着自己。但是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苦笑,她或许是最没有资格劝导安宸月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她喜欢的对象,更是因为,她自己也根本未从过去中走出来。 长久的沉默,韩未纪找不到回答安宸月的话。直到手中的咖啡凉了,这场夜谈,似乎也要进入尾声了。 安宸月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未纪,你喜欢她吗?” 韩未纪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喜欢。” 安宸月笑了,又问道: “你打算和她在一起了吗?” 韩未纪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是吗...”安宸月轻声道,“我等你的答案。” 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她在心中补充道。 “我拿药给你吃,吃了再去睡一觉吧,我可不想看你进医院。” “好。” ============ 安顿安宸月睡下,从她家出来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韩未纪下了楼,十一月暮秋的寒风顿时将她包裹。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今晚大概要失眠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刚坐到车上,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韩未纪脑门上就留下了冷汗。 这家伙,真会挑时机给她来电话。 “miki~~~~~~你在哪儿?快来陪我吧~~~”电话那头传来何雨晴的声音,比以往风骚了一百倍,裹挟着浓浓的酒醉味儿,电话这头的韩未纪似乎都闻到了。 “你问我在哪儿?这是我的台词吧,醉鬼。把地址报给我。”韩未纪眯着眼道。 一刻钟后,韩未纪驱车赶到了何雨晴所在的酒吧。这是一家清吧,今晚客人不多,这会儿只有何雨晴一个人坐在吧台上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韩未纪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哥,来杯柠檬苏打水吧。”韩未纪坐到了何雨晴身边,一边点了一支电子烟,一边对酒保说道。她今晚开了车,还要照顾醉鬼,可不打算喝酒。 “诶~~~?不够意思啊你。帅哥,给她来杯威士忌加冰。” “不,就要柠檬苏打水。”韩未纪叼着电子烟,面无表情地驳回了何雨晴的提议。那位酒保小哥似乎也没打算听何雨晴的,于是很快柠檬苏打水就送到了韩未纪面前。 “喝够了?这杯喝完我们就回家。”韩未纪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喝了一口柠檬水道。 “不够,我才喝了...嗝...三杯,起码要....喝八杯。”醉醺醺的何雨晴伸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小哥,她喝了几杯了?”韩未纪继续面无表情地为问酒保小哥。 酒保笑眯眯地比了个九的手势。 “看,你已经喝了超过八杯了。”韩未纪扭头看何雨晴,那双精致的面庞此刻红艳艳的,透着别样的风情,可那眼底,却满是哀伤。 “你...这家伙,真...可恨...”她将比出的八的手势,瞬势变作了□□的手势,如此伸出,抵在了韩未纪的太阳穴上,嘴里“biu——”的一声,好似要把韩未纪给枪毙了。 韩未纪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握住她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掌心温暖的温度包裹住那微凉的手,布满薄茧的手心,摩擦在何雨晴的手背上,何雨晴就这样沉默了下来。闭上眼,泪就下来了。 “miki,我不知道自己该怪谁了,怎么办?”她颤声说道。 “那怪我好了。”韩未纪低声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怪谁了...”她被握在韩未纪掌心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韩未纪垂眼,娓娓说道:“阿晴,你是雨后的晴天,现在虽然在下大雨,但很快就会放晴。那个时候,空气会分外清新,一切的生命都会显得勃勃然,绽放出别样的美好。或许,你还能看见一道彩虹,七彩斑斓,绚烂多姿。” “你这家伙...说话跟唱诗似的,烂文青...”何雨晴哭笑不得道。 “你现在才知道我吗?六七年的交情了啊。”韩未纪笑道。 “是啊,六七年了,那么长时间了。当初我们都还是学生呢,我去日本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像你们这样的人。” “我们是怎样的人?” “.......烂好人!” “呵呵,说得对。” “你们这样,我不是连坏人都做不成了?”她笑着抱怨道,眼泪却终究流了出来。 “你本就做不成坏人,因为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没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哼...”她想冷笑,但这一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傲娇。于是她端起酒杯,一口灌下最后的酒,刺激得她蹙起了眉头。 “好了,这杯喝完了,咱们走吧。”韩未纪下了吧台椅,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往酒吧外走。 何雨晴没有反抗,只是侧头靠着韩未纪的肩膀,低声道: “未纪...谢谢你啊...” 韩未纪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第三十五章 孟亦萱的护照问题到底是搁置了,虽然刘露建议她去找韩未纪和安宸月商量一下这件事,但她却不想什么事都去依靠别人。她好歹是个27岁的成年人了,有了什么问题,肯定得先自己想办法解决。 而且,这几天,她一直找不到和韩未纪或者安宸月说这件事的机会。一是她的工作步入正轨,这几天已经正式开始接客,因而背菜单、熟悉点单机这类的事把她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二是韩未纪这几天一直都神出鬼没的,不知在忙些什么,在店里的时间急剧减少;安宸月病了好几天的时间,好不容易病愈回来,也是积攒了大量的工作需要处理,特别临近年底,商会似乎要搞什么活动,安宸月经常要出去应酬开会,也不在店里。 人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孟亦萱一边努力跟着霍颜学习日语和待客礼仪,一边努力适应工作,日子一下就充实起来,胡思乱想的力气也没有了,每天深夜回到合租屋里,都累得懒得动脑子,洗漱完后,倒头就睡。就连做梦梦到的都是今天新学的日语单词、短语,说的梦话,都变作了日语版。 如此,时间一下子就来到了十二月初,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最近一段日子,冷雨绵绵,整座城都变得潮湿阴冷,难受极了。换洗下来的衣物晾不干,孟亦萱每天早上还得早起一段时间,用吹风机*将衣物烘干。 这天她刚刚忙完午餐场,打算上楼去休息一会儿,突然电话进来了。她摸出手机一看来电,居然是房东大叔打来的。她心里一紧,随即想到自己好像没欠房租啊,她进食藏到现在一个半月,已经领过两次工资了,一次是预支工资,是学姐专门提前给她让她渡过难关的,还有一次是十一月的正式工资。食藏丰厚的工资和优越的福利让她的生活负担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交房租时也没有以前那么肉疼了。 不论如何,孟亦萱还是接了电话。房东大叔的上海方言听起来挺亲切,只是说的内容却让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房东大叔告诉她,今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和她们四个姑娘签下的租约就到期了,大叔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他们不打算再出租了,要把房子卖了买新房。所以提前一个月,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她们,让她们早做准备,找新房搬家。 挂了电话后,孟亦萱只觉得五雷轰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什么破事都集中到十二月了,抬头只见乌云罩顶,说不出地霉星高照。 忙不迭地跟合租屋的小伙伴们联系,大家都说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但碍于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好多谈,大家约定好晚上回家详谈。 晚上下班后,孟亦萱急匆匆往合租屋赶,一开门,果然看到三个姑娘都围坐在餐桌边,等着她。她放下包,连手都来不及洗,直接落座,加入了谈话。 “怎么办,再去找房子租吗?”孟亦萱刚坐下便问道。 张雪萍耸了耸肩道:“当然是再去找房子租呗,不过我今天跟我家老板提了这件事,老板说她手头上有不错的房源,我想着和阿洋一起去租,那里交通便利,距离我和阿洋的工作地点都很近,而且有我老板的人情价,房租比现在便宜。你们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租?”随即她用手机地图调出房子的地址给大家看。 梁虹笑道:“我就不租了,趁此机会,我男朋友让我住到他家里去。” “噢!你们俩也快领证了吧。”张雪萍笑道。 梁虹腼腆地笑笑,满脸幸福。 “萱萱呢?你怎么说?”张雪萍又问孟亦萱道。 “这地址...稍微有点远了。”孟亦萱皱眉道。 的确,张雪萍选的地址距离食藏太远了,坐地铁都得四十分钟才能到,早上上班无所谓,她反正是避开早高峰上班的。但是晚上下班后,那么晚了,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夜路,很不安全。这个地址是张雪萍以自己和刘洋优先而选择的,基本没有考虑过孟亦萱和梁红的情况。不过也不能怪张雪萍,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人与人之间,总有个远近亲疏。 “那萱萱你再考虑一下吧,只不过可不能拖太久,这周内最好给我答复。”张雪萍道。 这时,刘洋突然看着孟亦萱简短道:“学姐,那个学姐。” “哈?”孟亦萱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雪萍却秒懂了,替刘洋解释道:“阿洋大概是想说,你之前不是有段时间一直住在你家miki学姐那里吗,那里距离食藏那么近,你不如再和你学姐商量一下。”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啊!”孟亦萱的脸瞬时涨得通红。 “为什么不行?我看你家miki学姐好像很喜欢你住在她那里呀,那天她还亲自来拿你的行李,简直不要太欢迎。”张雪萍笑道。 “别瞎说,她家房子不出租的,那几天是她好心让我白住的。真要我住到老板家里去,简直要了命了。”孟亦萱急忙道,同时内心忍不住吐槽:为什么要用“你家”这两个字啊!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要实在不行,我和阿洋就放弃这房子,陪你再找。只是全城房租能到这个地步的房子真的没有了,这都是人情价啊,萱萱,你可要考虑好了。”张雪萍劝她道。 “总之,我会再仔细考虑一下的,本周给你答复。”说这话的时候,孟亦萱心里算着时间,今天周二,还有几天时间,她这边问题一大堆,而且互相之间似乎还有所牵扯,看来得一件一件开始解决了。 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她也就只能跟着张雪萍和刘洋搬到远处去了。 === 第二天,孟亦萱刚刚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霍颜一把抓住了。 “小孟!给你新的任务,跟着师傅们出门采购去,采购单都在他们那里。” “啊?”孟亦萱只觉得莫名其妙。 “哎呀,快回去把衣服换回来,师傅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霍颜急吼吼地把孟亦萱推进了更衣室。 趁着孟亦萱换衣服的空档,霍颜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原来每月月初,5号之前,食藏惯例会派人去各大市场里确认进货订单,和上家联络感情。如今进入年底十二月,这一趟的走动显得尤为重要,也关系到来年的合作。本来这种工作,都是由老员工在做的,每个月派出的代表基本为两个人,中厨部出一个,前场部出一个,中厨部当然是负责食材、厨具的进货,前场部则负责桌椅板凳、装饰、餐具等的采办。 今年十二月,本来是霍颜作为前场部代表出趟的,但霍颜今天走不开,因为今早上忽然来了电话,日本那里有一个大团体要来,中午会在食藏开大宴,所有能用上的老员工现在都在严阵以待,根本走不开。但今天这趟外办本来是早就联系好的,一家一家改时间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只能替换新员工去。孟亦萱和蒋思琳被赶鸭子上架,好在副厨师长苏原“挺身而出”,才避免了两个菜鸟上阵的尴尬。 本来苏原也是不能抽身的,但安宸月很豪爽地直接放了他,并说自己会把消失了的韩未纪抓回来的,于是苏原同志非常老实不客气地应了下来,孟亦萱下楼走到后门停车场上时,这位高冷帅哥正靠着食藏那辆厢式货车闭目养神。 蒋思琳这姑娘孟亦萱印象很深刻,女厨师很少见,厨师这行当实在太苦,女性不适合去干。但这姑娘却十分吃苦耐劳,而且眼睛里似乎有斗志在燃烧。记得卢毅成师傅曾说过,食藏的中厨部的升级程序是水台升案板升主管,打荷升炉头升副管。也就是说,食藏里,炉头不是最重要的,案板才是最重要的,熟悉生鲜食品的案板,是厨房的灵魂,水台则是在为案板打基础。能在水台坚持下来,前途无量。 而且,她似乎和打荷线的蒋立东是姐弟俩。 蒋思琳的穿衣风格很爷们,夏天基本是t恤牛仔裤,这个季节,她不过穿了一件厚外套在外面,长发扎马尾,眉目一如既往地清秀。见到孟亦萱来了,便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苏原拉好外套的拉链,淡淡道了句: “上车。” 便率先坐上了厢式货车的驾驶座。 孟亦萱和蒋思琳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避开了副驾驶的位置。苏原系好安全带,从副驾的位置上拿起一个文件夹,递到后面来,说道: “你们先熟悉一下,这是咱们今天要去的地方,一共八家店,上午走不完,可能要到下午才能结束。阿琳你到时候跟我学就好,小孟,你的任务比较重,今天我们除了订货外,还要和新的榻榻米厂商见面,这是你的任务。” “哦......诶?”孟亦萱惊了一跳。 “别紧张,事先安总已经和对方谈妥了,今天见面只是确认事项而已。具体该怎么做,文件夹后面安总都写好了,你照着做就行。当然,我和阿琳也会帮衬着你。”苏原极为淡定地说道。 “好...好的。”孟亦萱急忙翻后面。 “放心吧孟姐,没那么难的。”蒋思琳笑嘻嘻地说道,显得很轻松。 孟姐?我啥时候变孟姐了...孟亦萱心里好无力。 车子出发,最先向着水产品批发市场开去。食藏之中选用的大部分水产品都是从水产品批发市场订货来的。本来以现在信息发达的程度,往日的生意往来,已经基本免去了亲自上门这种麻烦事。但食藏依旧坚持每月都亲自来验货订货,同时也做水产品批发的老板们打好关系。 不过食藏使用的一些特殊食材在这里是订不到的,所以另外还有一条线是专门从日本那里空运来的,这就全靠韩未纪在日本那里留下的人脉,才能拿到最好的货。韩未纪每年都会固定回日本一段时间,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本来这些事情,应该有专门的部门来管的。食藏有前场部,有中厨部,就是缺了后勤部。据苏原说,是因为用不着专门开这样一个部门。因为往日食藏缺什么需要补什么,前场和中厨部自己人最清楚,另外再开一个部门,就会多出一个沟通的步骤,反而麻烦。这样轮流倒班制地让前场和中厨的员工亲自出去订货采购,就足以解决问题。 “但是啊,现在我们也很头疼呢,仓库一直都是咱们兼着管理,可现在真的有些力不从心啊。就是缺了个专门管理的人员,每天早上进货的时候,真的很头疼,忙得头晕脑胀、手酸脚麻的,午餐场的力气都给耗光了。我就想着,啥时候能进一个专业的物流管理人员,来管管咱们的仓库就好了。”蒋思琳无奈耸肩道。 “r和安总已经在找了,但你也知道,很难找到合适的。”苏原道。 孟亦萱一副不明觉厉的表情,这是她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还有,一项寡言少语的苏原副厨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也让她感觉到很新鲜。 她第一天报道的时候,误闯了后厨的仓库,那个时候正好是早间进货完毕。食藏的师傅们总是比服务生早来,特别是当班的师傅,主要就是为了当日早间的进货。每天大一早,来自各大批发市场的送货车就会开到食藏的后门,把今天食藏要用的食材送来。那是很大的量,所以每天早上的进货非常辛苦。这些,孟亦萱以前只有模糊的印象,现在才有了清晰的认识。 她终于深切体会到,为什么师傅们的工资总是比服务生高了,那不是学姐偏心,只是辛苦程度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六章 今天这一天,孟亦萱大开眼界。水产品、农产品批发市场这种地方,她若不是进了食藏,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来,但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这种地方,真的是厨师的天堂。 苏原以往给孟亦萱的印象高冷又难以接近,而且凶巴巴的,有点可怕。可是今天却给孟亦萱展示了他的另一面——极度认真,极度严谨的学者型厨师。他对食材的选择已经到了一种吹毛求疵的地步,而且懂得非常多,食材好坏,他一眼就能分辨。 水产农贸市场的老板们似乎都认识他,见他来了,都很热情。即便自家的货物被他挑三拣四,指出各种毛病,老板们似乎也根本不在意,一路逛下来,简直一团和气,让孟亦萱目瞪口呆。 中午午餐是和榻榻米厂商派来的人一起吃的,一边吃饭,一边就谈妥了接下来的合作事项。当然,孟亦萱没有那么从容,一开始自然是慌里慌张的,只是具体的事情安宸月都条理清晰地安排妥当了,她只是照做,所以难度不大。 由于上午效率高,下午四点不到就跑完了剩下的店,孟亦萱本以为他们会立马赶回去的。令人意外的是,苏原居然带着她和蒋思琳俩人一起偷了懒。他把车子停在了数码广场,丢了五十块钱给蒋思琳,让她和孟亦萱在咖啡店里等着他,便自顾自地进了数码城。 于是事情就发展成了孟亦萱和蒋思琳在咖啡店里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奇怪场面。这俩妹子没一个有驾照的,自然也不能乱跑。而且走了一天了,也累了,这会儿在咖啡店里歇歇,算是难得的惬意时光。苏原给的50块钱瞬间就没了,变作两杯不经喝的咖啡摆在了面前。 “啊,我想起来了,之前我跟陈澜师傅聊天时,听他提起过。轮班到外面来采办的人,如果能早点结束任务,可以不用那么早回来,这段时间算是放假时间,短暂休息一下,在外面逛逛。”本来咬着吸管有点百无聊赖的蒋思琳,忽的抬头说道。 “哦,原来如此,是惯例啊。”孟亦萱顿悟,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差休闲吗?总觉得有点可怜。 “不过话说回来,苏厨真是游戏痴啊,这点时间居然也能逛到数码城来。”蒋思琳感叹道。 “游戏痴?那个副厨师长苏原?”孟亦萱惊了。 “对啊,哦,孟姐你不知道...这在咱们中厨部可是非常有名的事。听说苏厨小时候非常熊,还曾经偷了他老爸的钱去买游戏。苏厨他们家世代都是厨师呢,淮扬菜系著名的厨师世家。本来苏厨从小学的就是淮扬菜,是要继承家业的。但是为了游戏,愣是自己孤身一人去了日本,差点和家里断绝关系。最后成了日料大厨,说起来也算是哭笑不得的结局。”蒋思琳笑道。 原来苏原也有这样的过去啊,食藏里的人还真的都和日本那个国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起来,霍颜曾经告诉她,苏原是知道韩未纪过去的少数人之一,要不要...去问问他? 想到这里,孟亦萱几乎是秒速推翻自己的想法,顺便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对着那块凶巴巴的冰山,她可问不出口。况且,这事儿她已经决定自己直接从学姐那里了解了,问别人的事,以后还是算了吧。 不过话题既然聊到了苏原的过去,孟亦萱决定来个旁敲侧击,或许能从苏原的过去里看到韩未纪的一鳞半爪。 “说起来,苏师傅是怎么和r认识的?”孟亦萱问道。 “嗯......他们俩是多年的工作伙伴呢,苏厨刚到日本的时候,几乎穷困潦倒,是被r收留的。苏厨说过的r就是他的恩人,他这辈子死也要追随她。噗...这话我说出来真滑稽,但苏厨说的时候超感人的,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很中二。” 孟亦萱彻底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 “具体是怎么个收留法?” “就是被r介绍到当时r打工的那家料亭里学习日料,那家料亭给员工提供食宿的,卢师傅说他和苏厨睡上下铺睡了好长一段时间。”说到这里,蒋思琳捂嘴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笑了一会儿,她收敛了笑声,解释道: “卢师傅说,苏厨的脚特别臭...” “噗!咳咳咳咳...”孟亦萱刚喝的一口咖啡全呛喷了出来。 蒋思琳彻底爆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了纸给孟亦萱擦,孟亦萱简直狼狈不堪,她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得知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而且刚才蒋思琳分明就是故意等着她喝咖啡的时候说的,这姑娘是个小恶魔! “孟姐,你太可爱了,哈哈哈...” 蒋思琳开怀不已,惹得店内人瞩目。孟亦萱面红耳赤,简直无地自容。不过她一抬头,面色迅速从红润变作青白,因为她看到苏原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蒋思琳座位的后方。 苏师傅...您啥时候来的?孟亦萱只能冲着苏原干笑。 蒋思琳还在乐着:“哈哈哈,所以我说嘛,苏厨这个人特逗。你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扑克脸,其实身上一大堆槽点。死宅、游戏痴、抠脚大汉、中二癌晚期患者,哈哈哈...” 孟亦萱双手合十,为蒋姑娘默哀了三秒钟。之后就听苏原那低沉的男声有如地狱钟声般响起: “阿琳,在说什么呢,说得很开心嘛。” 孟亦萱仿佛听见了蒋思琳浑身僵硬的音效,这姑娘跟生锈了几十年的机器人似地迟缓转身,抬起手来,挤出笑容,以自己最温柔甜美的声线说道: “嗨,苏大厨,今天也还是一样风度翩翩,帅气逼人呀。” “嗯,夸得不错。为了奖励你,今天晚餐场,阿晨(沈晨)和阿硕(王硕)的活就交给你了。” 蒋姑娘瞬时脸黑如灶。 回去的车上,蒋姑娘完全处于失魂状态,望着车窗外一副生无可恋的脸庞。孟亦萱也不打算和她搭话,这姑娘经此一事,恐怕得失魂好几天才能复活。不过孟亦萱是不知道此刻蒋思琳内心的os:天然切开都是黑的,孟姐好可怕..... 苏原一如既往地沉默,面无表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本来孟亦萱以为这趟回程就会以沉默告终,于是从中途就打算闭眼眯一会儿,她中午没休息,这会儿有些困了。 可是迷迷糊糊的,她忽然听到了苏原的声音: “小孟,这周的定休日,能不能约你一起去看电影?” 孟亦萱吓得顿时坐直了身子,视线投向前方驾驶座上的苏原,苏原正专心开着车,半点没有说话的迹象。孟亦萱抹了抹额头冷汗,暗道自己方才是不是做梦了,不是做梦就是幻听了。哎呀妈,吓死人了,她怎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孟亦萱不敢睡了,整个人都绷着。如此绷了几分钟,她又觉得自己傻得慌,便掏出手机来开始玩手机。开了微信,看看食藏群里在聊什么。这个时间段食藏晚餐场还没开始,正是群聊最热闹的时候。相反晚上下班回家大家都累坏了,也没人会上微信。 群里的话题很广泛,从股票到汽车摩托,从acgn到文学艺术作品,从娱乐圈到军国大事,聊什么的都有,可以看出大家的个人喜好。 不过她还没看两分钟,突然新消息进来的,是苏原通过群单独发给她的一条消息: 【为啥不回答我?】 诶?!孟亦萱再次震惊,将视线投向苏原,原来现在是等红绿灯的时间,苏原就是趁着这个时机以飞快的手速给他发了一条讯息。 等等,难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我的幻听?! oh!my!god! 这什么状况? 孟亦萱惊得不能自己,视线一直盯着前方苏原的后脑勺,只见他单手握着手机,大拇指以惊人的手速又发了一条讯息给她。红绿灯正好结束,他丢开手机,继续开车。 消息秒速发到了孟亦萱手机上,手机在孟亦萱手里震了一下。孟亦萱吓得不敢去看,天哪,这...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挣扎了老半天,孟亦萱才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讯息的内容: 【我的脚一点也不臭!那是老卢自己的脚臭!】 孟亦萱:“......” 我管你脚臭不臭啊!我现在关心的是你为啥要约我出去看电影啊!孟亦萱在内心咆哮。 碍于蒋思琳就在边上,她不好开口直接说,于是开始笨拙地打字,每敲一个字都像是在杀人捅刀一样: 【为什么要约我去看电影?】 消息发送后,孟亦萱急忙看着窗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其实她内心是崩溃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发生,本来就有一大堆问题没处理,现在苏原也来凑热闹,简直焦头烂额。 由于在开车,消息发过去时,苏原的手机虽然震了,但他并未及时查看。等到能查看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回食藏了。 孟亦萱逃也似地奔回了食藏里面,仿佛身后是吃人的怪物。直到晚餐场结束,苏原都没有再发消息给她,亦或找她说话,这让孟亦萱松了口气。 算了,就当啥也没发生吧。 但是换好衣服的孟亦萱刚从侧门换鞋出来,就被苏原拦住了。她顿时崩溃得不要不要的,内心哭泣着呐喊着:大哥!您别这样啊,为什么,为什么呀! “小孟,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苏大厨如是说道。 孟亦萱抚额,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此刻二人都不知道,韩未纪正站在侧门后的阴影里。 第三十七章 “呃......苏师傅,抱歉,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觉。”孟亦萱此刻真想夺路而逃,她不知道被人告白居然会有这样局促的感受。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和苏原把话说清楚。 “没关系,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但感情这种事说不准的,我想我们可以处一段时间再说。”苏原似乎不以为意,说道。 “对不起,我不大想勉强和不喜欢的人交往。实在对不起,苏师傅,我先走了。”孟亦萱紧了紧自己的挎包,向侧方迈出步子。 苏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道: “你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啊。” 孟亦萱的脚步顿住,苦笑着回身,道:“苏师傅,实在对不起,我不大会说话,只是我想你也不希望玩暧昧,我觉得还是把话直接说清楚比较好。” “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叫苏师傅,总有种泡面的味道。”苏原忽然说道。 孟亦萱尴尬地咬了咬唇,她很不习惯和异性说话,特别是年纪相仿的异性。 “未纪她就这么好吗?”见孟亦萱不说话,苏原突然问道。 孟亦萱一瞬瞪大了眼,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垂下头,轻舒了一口气,心里苦涩,还真是所有人都看出她暗恋韩未纪了呢。只是,偏偏关键的某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到现在也不给她明确的回答。 “苏师...苏原,你谈过恋爱吗?”孟亦萱抬头问他。 “啊?”苏原诧异。 “抱歉,我问得不恰当,我是想说,你如果真的喜欢过某个人,应当会明白,爱情是完全的感性,不存在逻辑和理由。所以,对方究竟好不好,好在哪里,哪里比你好这类问题,我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因为我只是喜欢上了她,就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真要说什么理由,那就是你不是她,所以我喜欢不上你。她是我的学姐,最初我喜欢上她,是被她的气质和外型吸引,后来随着慢慢了解她,就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她的全部。” 说到这里,她再次低头苦笑,继续道:“呵呵,真要说,我其实也不了解她的全部,最近,我也不大明白自己究竟喜欢她什么了......但是,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苏原,正巧见到苏原棱角分明的面上,有一瞬的受伤和失落闪过。她心头一酸,再次道歉道: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原深吸一口气道,“小孟,我很伤心,这是你的错。” “啊?!” “所以,周四,我们一起出去吧。” “不是...苏...”孟亦萱结结巴巴地刚要反驳,就被苏原打断。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当拒绝我后补偿我一下,也顺便给我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另外小孟,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孟亦萱实在没办法再拒绝了。 二人约定好会和的时间和地点,便分道各回自家。实际上苏原很想提议送孟亦萱回家,但最后到底没有这么做,刚刚被拒绝了的他,不打算再继续自讨没趣。 不久,食藏后门,韩未纪缓缓走出,刚从皮背包里掏出电子烟,就听见身后卢毅成和她打招呼的声音。 “小纪啊,今天怎么走得后门啊,往日里你都从侧门走的吧。” “嗯,出来时顺道检查了一下仓库。”韩未纪说道。 “少抽点,年纪轻轻的姑娘,别把身体搞垮了。”卢毅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烟,说道。 “好,谢卢叔关心。” 卢毅成走后,韩未纪点燃了电子烟,吸了一口,她叹出丝缕白烟,低声骂了一句: “自業自得だ、クソ!(你这是自作自受呀,该死!)” ============ 孟亦萱觉得自己烦得要爆炸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下全部集中在这段时间里爆发,千头万绪,让她陷入了完全不知所措的境地之中。晚上回到合租屋,撑着精疲力尽的身子洗漱完,终于倒在床上,疲累的她想立刻忘记一切,就这样睡着。可偏偏,今夜她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回想起苏原今天对她说的话,一会儿又想起前几天她和学姐的那场谈话,间或想起护照和户口本的烦心事。她烦躁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12月的寒冷空气一下钻入她的被窝,冻得她抖了一下,顿时怂了,乖乖再次躺下,将自己裹成大白粽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自己的脑子,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又失眠的机会,理一理头绪。 姑且把最近发生的事粗略分成工作生活上的事和感情上的事。 工作生活上目前还算顺遂,出现了两个问题。生活上的是最急需解决的——租房到期的问题。这问题很棘手,她需要在这周内就给张雪萍答复。但是她今天抽空用手机搜了搜食藏附近的房源,实在没有合适她租的,不是她现在的工资付不起,只是她实在是节俭惯了,不打算把自己所有的工资都花到房租上,这样太过奢侈浪费。而且为了将来考虑,她现在的工资看似富足,实则非常紧缺。 她考虑明天去问问看,有没有姑娘就租住在食藏附近的,能够和她一起合租。如果没有,那么她就打算答应张雪萍的邀约。 第二个问题,就是她的护照问题。她必须抽时间回一趟老孟家,把户口本要过来去办护照。这件事再难做,她也要硬着头皮去做。而且,她已经考虑好了,这事算是她的私事,她不打算依靠任何人,自己独立解决。她不是一个乐于将家丑外扬的人,即便那一家子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家人。目前除了学姐之外,食藏里只有刘露知道她的家庭状况,学姐就不提了,孟亦萱现在都很难和她说话。刘露也帮不了她,这事只能靠她自己。 从护照问题,还延伸出了另外的可以预见的问题,那就是户口迁出独立的问题。这是个长久且艰辛的困难,她若是要独立解决,可能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所以,暂时标记为远期目标。 接下来是感情问题,让她头疼的两个人。本来韩未纪已经足够让她烦恼了,现在又多出个苏原,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到苏原了。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她发现自己还真的和苏原有几次非同寻常的接触。当初她第一次作为客人来到食藏时,见到的大师傅就是苏原,而且,还让苏原全程目睹了自己吃饭的全过程,吃相被他尽收眼底,当时苏原的表情,她到现在还记得。后来作为员工进食藏的第一天,也是被苏原在后门发现,还被训斥了。之后还和苏原在走廊上撞到过一次,被他搀扶着进了员工食堂。 诶......这汉子,未免有些太容易喜欢上人了吧,她叹了口气。不过转念想想,感情不就是这样的吗,她不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学姐,又有什么资格去说苏原呢?感情的事永远都没道理可讲。 总之,周四的时候,完成了答应苏原的事,这麻烦也就告一段落了,目前算不上是什么大困难,她相信苏原不是那种纠缠不放的人,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 最让她的纠结的,必然就是学姐了!想到学姐,她就头疼。她弄不清楚自己现在和学姐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仔细想想,实际上她们俩已经互通心意了,学姐知道自己喜欢她,她也能感觉到学姐喜欢自己。孟亦萱不是情感白痴,相反她实际上很懂得察言观色,这与她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关。通俗来说,她是个情商很高的孩子,很容易猜透别人的情绪和心思。 人们普遍认为,情商高的人,必然善于人际交往。但实际上这两者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孟亦萱就是最能解释的例子。她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很懂人心,但她却不善言辞,很难去表达自己,与人交往时容易怯懦自卑。如果将人际交往的圈子比作一个大猎场,人们时而扮演猎手、时而扮演猎物,那么孟亦萱就是那种永远当不了猎手,但是却永远不会被捕猎到的机敏猎物。 情商高低与性格内向外向完全是两回事,这两者并不矛盾。孟亦萱自幼必须靠着察言观色过活,否则轻则招来怒斥,重则招来体罚毒打。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保护自己,她必须学会察言观色,懂得利用那些人的情绪走向来制造对自己有利的环境。但也因为如此,她的很难开朗起来,养成了自闭自卑的性格。 进入社会之后,她其实在每一个工作单位里,都与同事们处得很好,同事们没有讨厌她的,是因为她懂得察言观色、控制人际交往环境的变化。通俗点来说,就是善解人意,让人如沐春风。但她就是不善于去处理那些需要表达的,需要主动与人交流的工作,是因为她怯懦,她总是很内向,很自卑。 不过她虽然善于察言观色,却看不清韩未纪到底在想什么。毕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在学姐面前什么都低了一头。她在与韩未纪相处的过程中,能够发现韩未纪经常会下意识做出那种克制自身情感的举动,比如捏拳头、抿唇、垂眼、不自觉伸手去理自己脑后的辫子以便错开视线。这些动作出现之前,她都会感受到韩未纪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浓郁情感。这只能说明,学姐在克制对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很苦恼,她知道学姐一直囚困在心结之中,但她却找不到突破口,好像就连她自己也进了死胡同。好不容易和她谈了一次话,她们的关系却彻底不明不白起来了。好吧,在彻底明确关系前,总有段暧昧,她明白的,但目前就连暧昧这件事,都变得暧昧了呀! 韩未纪,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日,孟亦萱顶着一双熊猫眼,压着打卡的时间点来到食藏。刚换鞋上了二楼,却发现气氛彻底不对劲起来。大家不知为何聚在更衣室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她心底一咯噔,急忙上前,拉了拉站在最外围的董又思,轻声问道: “怎么了啊?” 董又思扭头看她,然后紧张兮兮凑过来轻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r和苏厨好像起了争执!” 第三十八章 男更衣室里,韩未纪不知为何正身在其中,且被苏原横着右前臂抵着脖子压在了柜子上。目前没有人敢进入其中调停,看似他们有话要说,只是这发展势态,没有人觉得他们会友好地继续聊下去。 “苏原,我给你三秒钟放开我,别逼我动手。”韩未纪冷冷道。 “怎么,要打尽管来,我就算打不过你,也不会认怂。”苏原看似很生气,怒视着韩未纪道。 “你我早就过了什么都用拳头解决的年纪了,你在这里找我打架,又能如何?我让你放开我,只是不想你白受一顿皮肉之苦。”韩未纪看似非常冷静,语调甚至于冷酷。 “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视线!我不要你的施舍,遇见你之前,我就是个loser!但是遇见你之后,我tm就永远成了你面前的loser!” 韩未纪没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闭了眼。 “你知道我不绕弯,不玩阴的!韩未纪,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打女人,揍你是因为我不把你当女人,当你是兄弟我才揍你,因为你tm就是一混蛋!” 韩未纪睁眼,深蓝的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她的右手臂迅速抬起,闪电般穿过苏原的右侧耳畔,右肩膀下移,卡住苏原的手臂关节处,同时右手掌一个反抓,已经抓住苏原的后脖颈,她头一侧,手臂向后一个用力,只听“嘭”的一声,苏原的脑门直接撞在了铁柜子门上,反弹而开,顿时眼冒金星,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这还没完,她绕到苏原身后,旋身扫腿,踢中苏原脚踝。苏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突然悬空,天地倒悬,然后侧着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内脏隔空撞击,他痛哼一声,半晌爬不起来。而韩未纪的拳头自上向下而来,几乎带着风声,“啪”地停在了他的眉心前方,最终没能砸下去,但拳风已经吹动了苏原额前的碎发。她单膝跪在苏原身旁,缓缓收回了拳头,站起身。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打击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震傻了。一直听说他们r很能打,今日一见,简直超乎想象,这跟加了特效似的,完全是自由搏击中最高端的高手。 一直到现在,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拉架,但是这会儿还拉什么架,都打完了。 “你打啊!你tm怎么不打了?!咳咳咳....”苏原躺在地上,怒吼着,结果内腑震荡,他还没缓过劲来,引发了猛烈的咳嗽。 “你要自虐,不要拉上我,我没有□□的兴趣。”韩未纪理了理身上扯歪的厨师服,淡淡道。随即她转过身,看向门口的众人,语气平和道: “别看了,要到吃饭时间了,大家都下去吧。” 众人急忙同步猛点头,天呐r太可怕了,今天还是别触她的霉头为上。不过还未等众人全部散去,苏原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韩未纪的背影喊道: “韩未纪,你孬种...你都敢为了她闯黑帮据点,你不敢...唔噗!”话说一半,面前的韩未纪已然迅捷转身,右臂挥起,眼前一个秀气漂亮的拳头在迅速放大,狠狠击打在他左脸颊上,他似乎听见了自己下颚关节脱臼的声音,然后眼前一白,啥也不知道了。 “闭嘴!”韩未纪到底给了他一拳,满足了他的愿望。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出来,带上了男更衣室的门,没有回头看苏原。她望了一眼滞留在走廊上的众人,众人急忙作鸟兽散。倒是安宸月一直淡定地靠在办公室的门口,这会儿见她出来,才说道: “结束了?” 韩未纪左手捏着自己的右手腕,转了转拳头,没有接话。 “那终于该轮到我上场了。”安宸月顺手拎起了早就放在脚边的医药箱。 “麻烦你了。”韩未纪苦笑道。 “啥时候你和他能改个交流方式,我会更省心一点。你们俩除了打架之外,简直不能正常交流了。”安宸月道。 “他就这性格,我不揍他,他根本死不了心。揍得他疼了,他才真的服了。谁让我们俩一开始就是打架认识的呢。”韩未纪无奈。 “男生打架也就算了,所谓纯爷们的交流方式嘛,粗鲁又无脑。你一女的还这样,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安宸月一边吐槽,一边走到韩未纪身后,准备打开男更衣室的门。 “我怎么感觉你拐着弯地骂我呢。”韩未纪再次苦笑。 “你难道不该骂吗?”安宸月回头看她。 韩未纪叹了口气。 安宸月似乎有些心软,语气缓了下来,安慰道:“等过两天,和他去吃顿拉面就好了,你俩都这样无数次了,关系还不是一样的铁。” “我明白的,他今天干不了活了,批他假吧。” “哼!这还用你说。” 安宸月说完,一个向上的甩头,就开门走了进去。韩未纪看了看她消失的门口,哑然失笑。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心道好久没打架了,感觉身体都生锈了,动作迟缓,最近运动量有点少,得抽时间去道场找人练练手了。 这么想着,她右转穿过走廊,刚准备下楼梯,却忽然感应到身后角落的阴影里好像有人。她一惊,扭头一看,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抱膝蜷缩在角落里,一如当初那晚刚刚遇见她时那样。 “丫头...?”韩未纪下意识出声。 角落里那个人急忙站起身,韩未纪看到她慌乱下似乎准备逃跑,结果发现自己无路可跑,只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里,弄得好似韩未纪要对她做什么似的。 韩未纪走进,仔细看她,她垂着头,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臂,视线不看韩未纪,一心一意盯着地面,好似地面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看得出来,她面对韩未纪很紧张,情绪很不稳定。 “在这做什么呢?”韩未纪故意好笑地问她。 “我...我没做什么...”孟亦萱找不到借口,略显生硬道。 “哦,没做什么,那就下去吧,这会儿该开饭了。”韩未纪决定顺着转移话题,她感觉到了丫头对自己有情绪。 “我不想吃饭。”没想到,孟亦萱居然给了她如此强硬又不给面子的回答。 “怎么了?”韩未纪顿了顿,问道,她声音平和温柔,并没有因为孟亦萱不好的态度而生气。 “怎么了,学姐难道不知道吗?”孟亦萱忽然抬头看她,韩未纪看到丫头眼圈红红的,泪光濛濛,俨然一副委屈难过又愤怒急躁的表情。 这还是孟亦萱破天荒头一次对着韩未纪这样说话,这丫头是个几乎没脾气的人,对着韩未纪更是不会发脾气。但是现在她生气了,她到底在气什么,其实韩未纪心里很清楚。但她心底还是不可遏制地泛起了酸,有嫉妒的酸,有委屈的心酸。酸中带苦,她有苦难言。 丫头,你为了苏原,居然对我发脾气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孟亦萱带来的尖刺已经深深刺入了她的心脏,她依旧选择了避战,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下楼吃饭吧,等会儿饭该凉了。” 孟亦萱扭头抿唇,不说话,但是浑身上下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听话...”韩未纪无奈道。 “我说了不吃饭,我不饿...”孟亦萱梗着脖子道,下唇颤抖,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 韩未纪伸手拉她,结果居然被她甩开了手。她一气之下打算不管她了,转身,狠狠抓了抓自己的一头金发,把原本就凌乱的发挠得更乱了。结果没走出去两步,听到身后的抽泣声,她就迈不开步子了。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她又疾走几步,回到了孟亦萱身前。温声和气地道: “是我不好,别哭了好吗?” “学姐...呵...没什么...不好的...”孟亦萱小声地啜泣,哭得隐忍,惹得韩未纪心好疼。 韩未纪沉默了片刻,突然矮下身子,左手搂住她的肩膀,右手穿过她的膝盖窝,将她公主抱了起来。孟亦萱惊了一跳,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了她的脖子。随即立刻面红耳赤,又羞又急,还不敢闹出大动静,一边挣扎,一边压着嗓子急道: “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韩未纪被她闹得要抱不住她,急忙腰部和双臂一用力,将她向上抬了抬,然后在她耳边飞快威胁了句: “别闹!不然我就把你丢到楼下去。” 这威胁在楼梯口这个位置简直不要太有效果,孟亦萱吓得脸都白了,停止了挣扎,听话得跟个小绵羊似的,紧紧抱着韩未纪的脖子,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定了一会儿,韩未纪因喘息带来的胸腔震动和孟亦萱身子紧张的颤抖清晰地传达给了对方,一股暧昧的气息终于弥漫而开,二人此刻面颊不约而同地渐渐红了起来,爱情甜蜜的感觉缓缓包裹了过来。 虽然孟亦萱不重,对韩未纪来说抱起她小菜一碟。但经过刚才那场架,还有压制孟亦萱的挣扎,韩未纪手臂有些脱力,渐渐抱不住了。她将孟亦萱放了下来,二人刚要尴尬地分开,突然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孟亦萱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情况下被人看到,她简直要羞得无地自容了。不过韩未纪反应比她快多了,拥着她直接缩到了她刚才躲得角落里。这是个装饰立柱与墙壁形成的死角,放着个清扫橱柜,孟亦萱刚才就靠着柜子缩在角落里。现在韩未纪带着她又躲了过来,但是这不保险,上楼的人依旧一眼就能看到。于是韩未纪直接把清扫橱柜打开,带着孟亦萱挤了进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柜门。 二人挤在狭小的柜子里,几乎是面贴着面,由于孟亦萱不及韩未纪的身高,且腿窝子被一台该死的吸尘器抵住,站不直,不得已矮下了身子。她的脸都埋到韩未纪胸里了,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没有办法,只能勉强侧过脸庞,以求呼吸。学姐胸部发育得很好,但并非是那种波涛汹涌之辈,而且因着练武的关系,她的胸部其实并不很柔软,还混合着肌肉。好在这是冬天,学姐在厨师服里穿了厚厚的v领t恤还有内衣,若是夏天,情况就更糟糕了。 耳朵贴着韩未纪的胸脯,能听见她“咚咚”的心跳声,急促有力,听着听着,她脸上就发起烧来。橱柜里一股清扫用具的霉味和水味,却掩盖不住学姐身上那包裹住她的温柔香味,她心中感情涌动,忍不住抬起手,悄悄揪出了她腰间的衣料。 韩未纪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外面的动静,外间传来了谈话声,那是霍颜和莫霖的声音,这两人今天迟到了,现在才来,身上还穿着便衣,是上来打卡换衣的。谈话的语调略显兴奋,但音量有点小,孟亦萱只听清他们是在谈论韩未纪刚才和苏原打架的事,大概是在下面听别的员工说的。她还听到了“友情破颜拳”这个词,顿时不厚道地笑喷了出来。好在这两人根本没在意这个角落,很快就路过了,声音也消失了。 韩未纪只觉得自己被孟亦萱喷了一脖子的热气,不自觉地笑弯了嘴角。 等到二人彻底没了声儿,孟亦萱这才挣扎着要出去,韩未纪也没拦着她。于是孟亦萱先冲了出去,韩未纪在后面出来,收拾了一下柜子,关好了柜门。 孟亦萱这会儿害臊极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么羞耻的事情,有一种干了坏事的亏心感。偏偏韩未纪还突然在她后面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我们终于出柜了呀。” 就因为这句话,孟亦萱立刻赤红了脸,踩着木屐“哒哒哒”地奔下楼,简直落荒而逃,身后还伴随着韩未纪的轻笑声。 第三十九章 苏原请假休息了,周二开始,一直到周三晚上下班,孟亦萱都没再看见他。她有些怀疑明天那场莫名其妙的约会还会不会来临,打算姑且去约好的地点瞧上一瞧。她内心还是期盼着,苏原千万别来。 那天早上她虽然和韩未纪在楼梯拐角发生了点难以形容的事,可是后来,韩未纪也没有再来找她,照例消失了,午餐场的时候几乎都不在,只有在晚餐场最忙的时间段才会回来,结束后很快就离开了。 周三那天,她在跟着霍颜上课的时候,特意问了问苏原的事。霍颜秉着“帮助新员工早日融入大家庭”的原则,告诉了她一点关于苏原的事情。实际上霍颜知道得也不多,因为苏原几乎不会说自己的事,食藏里知道他过去的人都是他在日本共事过的人。而且,中厨部里的人知道得比她们这些前场部的人要清楚多了。 所以孟亦萱从霍颜这里获得的“情报”与之前蒋思琳告诉过她的相差不大,唯一额外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苏原和韩未纪打架这件事其实每年都要发生个两三次,这是他们在大事上发生分歧时必然会发生的事,习惯就好。 而且,每次苏原都被揍得很惨。 “苏副厨这个人吧,性格其实和r不大合,他很不喜欢交流,做什么事都很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偶尔会缺乏正确的判断。但是r比他成熟很多,很多事不会那么干脆去做,一定会深思熟虑,她希望用更加温和的手段去解决问题,必要的时候,才会采取苏厨那种略显野蛮的做法。所以可能在苏厨看来r有些优柔寡断,看着很来气。而且......嗯...这话可能我来说不大好,就是苏厨其实一直在拿自己和r比,但是样样比不过,长久以来被r甩在身后,他内心其实对r有怨气。 但他们俩关系依旧是食藏里最铁的,我记得安总跟我提过,他俩是过命的交情。我一直都觉得他们俩是男女纯洁友情活生生的证据。再也没有比他们之间更纯洁的友情了,再怨再怒,再怎么闹矛盾,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他俩也不是青梅竹马,都是成年后的交情,挺不可思议的,大约是有r的性向做前提才能如此吧。而且r的性格,你也知道的,男友力爆表了,性取向正常的男生很难会喜欢上她,除非是彻底的被外形迷惑。”霍颜说道,这话总让孟亦萱觉得意有所指。 仔细想来,学姐和苏原的关系,那就是所谓的兄弟情。用拳头和打架来交流,所谓男人的交流方式。对孟亦萱来说,有些理解不能,她实在不懂为啥好好的话不能说,非得动拳头。这次打架也是的,她赶到现场,一瞬就明白,这俩人是在为了自己打架。所以她很难过,也很生气。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种感受,那种仿佛负罪了的感受。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们也不会打架。难过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生气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只是这情绪无处发泄,最终她竟不能控制地冲着韩未纪发了脾气,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有办法,她只打算周四给这事做个了结,然后找个机会一定要和韩未纪道歉,她实在不该在她面前耍性子。她都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竟然会有那样的一面。 只是,学姐也是的,她也有错,而且大了去了,必须得反省,哼!小孟心里残余的气还没消,暗暗想道。 周四的约会安排在上午十点开始,当孟亦萱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苏原已经在等了。很少能看到苏原穿私服的模样,大毛领的黑棉衣,里面衬着灰色的低领长袖t,一条牛仔裤,一双大皮靴,看着有些粗犷,棉衣也不穿好,大敞着,露在外的脖子看得孟亦萱都冷了。孟姑娘今天裹得跟球似的,素面朝天,马尾一把抓,没有任何粉饰,就这么赴约了。这两天降温得厉害,寒风呼呼吹,天上也阴沉沉的。要不是苏原非得约她出来,打死她也不想一大早从被窝里爬起来。 苏原看着有些憔悴,胡子好像忘了刮了,唇边一圈泛着青,面上还残留着一片紫,贴着ok绷。孟亦萱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道了句: “抱歉,我是不是迟到了?” “没,只是我早到了。”苏原道。 然后两人就没了别的话,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苏原非常符合他性格地直接切入主题: “那...咱们走吧。” 孟亦萱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是跟着苏原跑。苏原先是带着她往商场里走,一边走,他居然破天荒地问孟亦萱道: “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啊?”孟亦萱莫名其妙,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衣服、首饰、化妆品,没有想买的?”苏原诧异地问道。 “......没有。”孟亦萱仔细想了想,这些东西她还真的没有特别想买,倒是最近超市卫生纸半价,她好想去买。 苏原似乎有些懵,他愣了半晌,道:“那...我们去楼上电玩城吧,你喜欢玩游戏吗?” 孟亦萱好笑道:“我从来没玩过,怎么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从来没玩过!”苏原惊讶地瞪着孟亦萱,好像从来没玩过游戏的人这世界上根本不该存在。 孟亦萱被他吓了一跳,心道这怎么了,她难道就必须得玩过游戏吗?电玩城这地方她那两个弟弟小时候倒是经常去,特别是她那大弟弟孟泽义,可以说小时候就是在电玩城里泡大的。这种地方她也进去过,只不过是去叫弟弟们回家吃饭,那些花里花哨、散发着五光十色的游戏机,她碰都没碰过。 听闻孟亦萱从没玩过游戏,苏原走路的步子都加快了,孟亦萱得小跑才能跟上他。二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赶到了电玩城,苏原直接拍了一百块在柜台,换了一堆游戏币。 “小孟,我们先从比较基础的游戏开始吧,那个弹弹球游戏就蛮好玩的。” 苏原回身跟孟亦萱说话,却见孟亦萱正在向后东张西望,根本没理他。 “小孟?怎么了?”苏原问。 “啊...没什么...”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孟亦萱蹙着眉头向后张望,她从刚进商场开始,就觉得身后有个人影一直在晃,戴着顶韩版鸭舌帽,身材高高瘦瘦的,一身黑。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去在意这些了。苏原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一台一台游戏机,教她打游戏。她倒也不是被迫的,玩着玩着居然也就上瘾了。等到尝试到跳舞机的时候,她是不打算上了,这玩意儿她玩不起来,从小她运动神经就不信,手脚不协调。 刚准备从跳舞机那边路过,她却忽然看到了熟人。两个女生,一位短发的高个子女生,一位长发的矮个子女生,走在人群里颜值都好高,即便电玩城里光线昏暗,看着也相当吸引人。 这不是江月明和刘露嘛!这俩人今天也约会啊! 惊呆了的孟亦萱下意识就躲到了一台射击游戏机后,然后小声喊苏原: “苏师傅,苏师傅,你快看,那是不是江月明和刘露呀?” 结果半晌等不到回答,回头一看,苏原不知到哪儿去了。 没办法,孟亦萱打算自己独自进行“跟踪监视”。今儿个可给我逮到了,小露呀,看姐姐明天怎么调侃你。玩心大发的孟亦萱掏出了手机,偷偷拍下照片。 等等,我若是提起这事,岂不是我今天出来的事也暴露了吗?孟亦萱忽然反应过来。不行,得想个合理的借口。 正拍得欢时,冷不防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小孟,干啥呢?” 孟亦萱吓得手机都没拿稳,摔到了地上。她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原来是消失的苏原又出现了。苏原帮她捡起手机,又道: “看啥呢?鬼鬼祟祟的。”说罢就要从机器后面走出去。 孟亦萱急忙把他拉回来,压着嗓子道: “别出去,会让人看到的。江月明和刘露就在跳舞机那里。” 苏原听后,莫名也跟着孟亦萱躲在了机器后,往跳舞机哪里看。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躲起来,不过既然孟亦萱希望他躲,那就躲着呗。 这会儿江月明和刘露说了什么,然后江月明就上了跳舞机。她直接挑了一首最高难度的舞曲,接着就娴熟地跳了起来。这是韩国一个很火的男子组合的曲子,具体是谁,从不追星的孟亦萱并不知道。 江月明开场就把所有人镇住了,不愧是专业练街舞的,那动作的美感刻在了骨子里,一举手一抬脚,全部都出来了。哪怕只是跳舞机游戏,也当成了正宗的舞曲在跳。同时,屏幕上那些需要同步的感应按钮,她也一个没错过。 身后苏原忽然开始解说起来: “小江现在跳得是breaking,街舞三大舞种之一。不过这个曲子实际上是breaking和popping混合编舞的,等会儿到了曲子的中段,会切换成popping。而且小江自己也加了很多花式动作,一般人根本跳不出来。虽然玩跳舞机本身跟学没学跳舞没啥关系,不过学过跳舞的人必然占优。4代跳舞机能加更多花式,更自由。敢在人群高峰时上跳舞机,必定是有高手的自信。” 孟亦萱全程不明觉厉,只是看江月明跳舞看入迷了。那边刘露不停地在鼓掌欢呼,不只是她,周边已经吸引了好多观众,把跳舞机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每当她跳出一个漂亮的动作,周边就一片鼓掌和欢呼,热闹非凡。 “好厉害啊...”孟亦萱感叹。 “我也能跳,虽然没那么厉害,但反应能力绝对不会弱。”苏原在她后面闷闷道。 孟亦萱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想笑,苏师傅还真孩子气。 之后孟亦萱和苏原的约会直接演变成了跟踪江月明和刘露的约会,一个白天,他们四个人的行程都是完全一样的,在游戏厅玩到了中午,在商场餐厅里吃了小火锅。看了同一场电影,一直到吃晚餐的时间时,他们就没再跟了,江月明和刘露打的离开了,苏原和孟亦萱另有行程。 苏原带着孟亦萱去吃晚餐,这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孟亦萱没在意他们要去哪吃晚餐,只是美滋滋地翻着自己拍下的跟踪照片,想着小露看到这些照片时的囧样。 一直到苏原说了声“到了”,她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居然站在一家日料店前,只不过这家店只做日式拉面生意,招牌上大大的“ラーメン屋”几个字,现在的孟亦萱也能认识了。 今天晚餐吃拉面? 第四十章 这家拉面店铺面不大,进门就是一圈吧台桌,被左右两张四人桌夹在中央。这会儿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孟亦萱觉得有点奇怪,这会儿已经到了用餐高峰期,这家店怎么没生意啊? 这么想着,苏原已经领着她坐在了吧台右侧,老板听到开门动静,从后厨打帘出来,看到苏原和孟亦萱,笑道: “来了啊,稍等,一会儿就来。” 孟亦萱迅速打量了一下老板,三十来岁的汉子,微胖,长得白净,挺有福相。他看起来应该是中国人,说话还带着东北那边的口音。他打招呼般说了这一句后,苏原接道: “雄哥,不急,等她看了菜单再说。” 说罢,将一本菜单放在了孟亦萱面前。 从进入店内开始,孟亦萱就闻到一股非常浓厚的香味,刺激得她舌下唾液加速分泌。这会儿看到菜单,更是连肚子都开始饿了。将菜单从头翻到尾,她发现菜单里只有拉面,没有别的食物,这家店还真是把拉面生意进行到底了。 只是有些东西她不大明白,于是问身旁的苏原道: “苏师...苏原,这个料汤拉面和汤汁拉面有什么区别吗?” “嗯....就是汤底的区别。料汤的汤底基本分为两种,一是酱油,二是盐汤。当然,这酱油是日本酱油。酱油拉面东京最为流行,东京人还曾经为了酱油拉面和盐汤拉面开过战。另外还有一种是味增做的汤底,也是料汤拉面的一种。味增拉面北海道札幌的最为出名。 与料汤不同,汤汁拉面是用高汤做汤底,比如很有名的豚骨拉面,九州地区的博多拉面和熊本拉面就是专精的豚骨。另外还有鱼汤或者海鲜汤熬出的海鲜拉面,鸡汤熬出的鸡汤拉面等等。 你看看,是想吃料汤的还是高汤的,来这家店,我推荐酱油拉面,非常正宗,别家吃不到这种味道。如果想吃的很多,那就都点,我可以让老板每碗都给你少一点。” 他刚说完,被称作“雄哥”的老板就叉着腰发话了: “喂喂,我家正宗的可不止酱油呀,我家可是集全日本拉面之精华,每种面都好吃,哈哈哈...”老板大笑自夸道。 苏原笑骂道:“少无耻了你,你的本事比起老头子还差远了。” “好啊你苏原,你拆我台啊,亏得我今天闭门歇业,只招待你们俩。”老板瞪着苏原,佯怒道。苏原拼了命去捂他的嘴,还是给他说了出来。 孟亦萱一听不得了,怪不得没生意,原来是包场了!一看就知道八成是没给钱,光靠人情就包场了。于是慌忙道: “这怎么好意思,老板您千万别这样,别让我们耽误了您做生意。” “唉,小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今天只招待你们,我乐意,谁也拦不住我。苏原和miki在日本经常照顾我,回来后也经常来我这吃面。今天这闷木头终于带了女朋友来了,我怎么能不给面子。你说是吧,苏老弟?” “呃...我们...”孟亦萱想解释,但是意识到这一解释太不给苏原面子了,于是立刻住了嘴,看了看苏原,苏原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没关系”,还是希望孟亦萱不要说。孟亦萱到底没有说出来,给足了苏原面子。 那老板看了看孟亦萱,又看了看苏原,嘿嘿笑了一下,道: “怎么样,想好要吃啥了吗?” 孟亦萱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点单呢,于是重新将视线移回菜单,犹豫了一会儿道: “就先来一碗酱油拉面吧。” “配菜想要点啥?” “配菜?”孟亦萱疑惑,配菜还要分开来点吗? “你看这边,鸡蛋、海苔、青菜、红姜、叉烧、腌竹笋、鱼板、葱姜蒜等等,个人口味不同,有的人很喜欢吃,有的人不喜欢吃,所以全部单点。”老板指了指菜单的底下道,那里写了好几排配菜。 “那就海苔、鸡蛋、叉烧、青菜、竹笋再加点香葱吧。”孟亦萱根据自己的口味搭配道。 “我还是老样子。”苏原跟着孟亦萱道。 “好嘞~一会儿就来。”老板拖长了嗓音,非常富有拉面店大将风格地吼了一嗓子。 在等着面的空档,孟亦萱不由问苏原道: “你和这里的老板在日本就认识了吗?” 苏原点了点头:“四五年的交情了。其实一开始我和未纪是和他师傅认识的,后来才和他认识。” “他师傅?拉面师傅吗?” “对,专做夜摊拉面生意的拉面师傅,东京街头传说中好吃得要死的拉面就是他师傅做的。因为每晚做生意的地点都不固定,所以很难找,只要撞上了,一些人甚至会发r炫耀自己的幸运。” “那老板是专门去日本找这位师傅学艺的吗?” “他?不是...”苏原难得笑了,解释道,“他只是个中了老头拉面之毒的中国留学生罢了,会拜老头为师,纯属侥幸。学的手艺还不及老头的六成,回国开店已经绰绰有余了。” 里厨正煮拉面的老板雄哥笑道: “我去日本读研究生的,家里人逼的,其实我特不情愿。到了日本也就混日子,后来遇上了师傅,就打算将来跟师傅一样,开家拉面馆。没想到还真就开成了,这生意眼瞅着也做了两三年了。” “您师傅叫什么名字呀?”孟亦萱感兴趣地问道。 “他老人家姓三井。”雄哥道,随即笑着补充道,“三井寿的三井。” 三井寿,灌篮高手呀,这部动漫如雷贯耳,孟亦萱还是知道的,小时候,她那两个弟弟天天放学回来守着电视,就是为了看灌篮高手,她也跟着看了不少。如今那被人拿来调侃的网络流行语“教练,我要如何如何”,可不就是出自三井寿与安西教练的名场景嘛。 “为什么三井师傅做生意不固定位置呢?” “老头本来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家拉面太好吃,每晚都排长队,导致附近居民向巡警提意见,老头后来就经常换地方。结果换着换着,就成了都市传说了。”苏原笑道。 这还真有意思,在外摆摊的人总是很注重客源,新客固然重要,老客更需培养,所以总是换地方做生意很不好。但这位三井师傅看来根本就不愁没客人,他是愁客人太多呀。 “我说苏原,你别总当着我的面老头老头地喊师傅成吗?他毕竟是我师傅啊,你让我情何以堪呀。”雄哥不满道。 “谁让他当年追着我跑了两条街,还害得我被未纪揍成了猪头,这仇我记一辈子。”苏原道。 “哟呵,小样儿,这事儿你还记着呢,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儿。” “这不是小心眼,这事关男人的尊严!从那以后,我就在未纪面前抬不起头了,这事儿都得怪他。” “什么跟什么呢你,明明是你吃霸王餐,你还有理了,什么在miki面前抬不起头,这能比吗?要不是miki,你早横尸街头了,还嘴硬。” “哼!”苏原冷哼了一声。 雄哥端着两碗面上来了,放在苏原和孟亦萱面前,道: “久等了,酱油拉面两碗。” 孟亦萱全程听得不明所以,这会儿拉面上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刚想继续追问,就见苏原递过来一双筷子。她急忙接过,道了声谢谢。老板道: “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孟亦萱拿着筷子,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汤底酱色,略清,面细,量不大,散入碗中,略显晶莹。半个卤蛋横卧,香葱聚于碗中一隅,海苔片整片搭在碗边,叉烧肉和竹笋整齐码在面上。面放在眼前,那香味更浓了,孟亦萱可以肯定这里面必然加了猪骨汤,虽然是酱油拉面,那汤底可不单纯是酱油啊。 别的先不谈,孟亦萱吃面先喝汤,汤勺一挖,汤汁漫入勺中,色泽略清,流动之态却浓醇无比,送入口中,第一个感触就是鲜,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一口汤的都舍不得喝下,喝下后还在嘴里回味了好久。 急忙捞了一筷子面吸入口中,哎呀,这面太q了吧,虽然是细面,但却很有弹性。即便如此,汤汁那浓厚的口感也入味儿了,大口吃下去,不要太满足。 “好吃吗?”苏原问她。 “好吃!太好吃了!怎么会这么好吃?” 孟亦萱感觉自己停不下来了,叉烧肉很香很酥,大块得给,特实在。海苔泡在面汤之中吃,别有一番风味。卤蛋居然是小时候怀念的茶叶蛋的味道,吃下去她就泪目了,小时候奶奶怕她发育不好,每天早上都偷偷将店铺里煮的茶叶蛋塞给她一个,让她带到学校去吃。这卤蛋的味道,与奶奶煮的茶叶蛋一模一样。虽然说是茶叶蛋,但并没有放茶叶,单纯用盐、酱油、八角、茴香煮出来的。 转眼间,一碗面就见了底,孟亦萱满足地抬头,才发现老板还有苏原正目瞪口呆的盯着她看,苏原筷子还横在嘴边上,显然定格在送食物到嘴里的动作,但是筷子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到碗里去了。 糟糕!又犯老毛病了!孟亦萱羞得无地自容,急忙低下了头。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姑娘,你胃口可真好啊!吃饱了没,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不不...不要了...”孟亦萱急忙道。 “客气啥,我做主,再给你来一碗豚骨拉面,我的拿手好戏。看你就没吃饱,甭害羞,能吃的女孩才最好!” 孟亦萱还真没吃饱,但是这会儿她真的不想再吃了,再吃她真的就要给人留下大胃女的印象了。 “呵呵,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模一样呢。”苏原突然说道。 “啊,让你见笑了。”孟亦萱小声道。 “见什么笑,我就是觉得很可爱。”苏原笑道。 孟亦萱:“......”这场面太囧了... “别紧张,我今天就是想请你吃顿饭,然后说说话,没打算再告白什么的。”苏原说道,“我知道的,你喜欢未纪,我赢不了她的。” “这不存在什么输赢呀。”孟亦萱道。 “对,所以才更不甘心。我宁愿把这当作一场输赢。” 孟亦萱不说话了。 “我和未纪,最初是在三井老爷子的拉面摊认识的。那天晚上我们并排坐着吃拉面,我身上没钱,是打算吃霸王餐的。吃完后,我撒腿就跑,没想到被老爷子和未纪两头追堵,后来被未纪打得把胃里的面全吐出来了,酸水都不剩下。但是后来未纪帮我垫了饭钱,把我带回了‘murasaki’。” “murasaki?紫色吗?”这个词孟亦萱是知道的,才学过没多久。 “嗯,murasaki是我和未纪,还有老卢在东京时一直工作的高级料亭。未纪她爸爸和murasaki的老板森高正人是经年老友,两家有很长时间的交情。未纪刚到日本时,就受邀在murasaki里打工,最初是出于兴趣,也想赚点外快,本没想长久下去的。但是后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 “后来怎么了?”孟亦萱心生不祥预感,追问道。 “小孟,你知道的,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我是想,和你说说未纪过去曾发生的事。她不想让你知道,但我却不忍心看你被她就怎么拖着。这家伙一直没法从自己的过去里走出来,我是希望,你能帮帮她,我一旁看着都着急。 不过虽然我可以告诉你,但却取决于你想不想听。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会说。” 孟亦萱犹豫了,她到底该不该就在这里听? 第四十一章 这是一个绝佳机会,一直以来孟亦萱都在追寻着韩未纪的过去,这个谜一样的过去,也一直囚禁着韩未纪,阻挡着她们两人关系的进展。她问了许多人,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能告诉她。好不容易现在苏原愿意告诉她了,她却犹豫了,她究竟该不该现在就听苏原说。 为什么会犹豫,难道是自己其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吗?仔细想想,其实却是如此。她害怕了,她怕自己知道韩未纪过去发生的事,或许就再也无法保持现在的心境。有时她会想,过去又如何呢,难道不是现在和未来更重要吗?但是遗憾的是,人都是活在过去的动物,过去的影响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现在,即便她怯懦了,不想迈出这一步,她或许也得下定决心继续前行。 如果学姐始终不愿迈出这一步,那么就让我拉她一把吧,她想。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她或许不该从别人口中得知学姐的过去,如果那些过去的事能是韩未纪亲自告诉她的,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那就代表着,韩未纪真的摆脱了过去,愿意直面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在逃避。学姐不希望任何人告诉自己,但世事就是如此,不可能全部如她所愿。孟亦萱觉得不能再任着学姐的性子,她得另辟蹊径。 “我想听的,苏原,你告诉我吧。”她说道。 苏原点了点头,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该从何说起,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听说未纪中学和你同校,那我就从她刚到日本时开始说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说说她的家庭。她毕竟出生在特殊的家庭之中,所以很多事,与她的家庭背景分不开。 我不知道你有多了解未纪的家庭,总之一切从头说起。未纪是中日挪混血儿,父亲是纯正的中国人,母亲是四分之一挪威血统的日本人。她那双蓝眼睛,就是隔代遗传自她的外祖母。 先从她的父亲家里说起吧,她父亲出生于南方的书香世家,她的爷爷只有她父亲这么一个儿子。而她爷爷是家族里的直系传人,也就是说他父亲是这一代的单传。这种家族,向来很传统,现代人看来很多不可思议的家规,他们家还保留着。但是未纪的父亲从小却很反感家族里的那些规矩,一心一意想摆脱家族。我想未纪骨子里那种不服输的叛逆精神,大概就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未纪的父亲一直对传统文化非常感兴趣,你应该知道的吧,他父亲是书法家,同时也是历史学者,他研究的很多东西,都与日本这个国度有关,我不大懂历史,大概是因为国内很多失传的东西都在日本保留了下来。因此他年轻的时候,就志愿去日本读书留学。 但是韩家与日本这个国度有着宿仇。韩家的族谱可以追溯到明朝,我听未纪说过,他们家祖上曾经抗过倭寇,当然,所谓倭寇其实大部分是明朝的流民盗匪。那么遥远的事也就不提了,主要是八年抗战时期,韩家被日本人害得很惨,死了很多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我听霍领班说过,学姐的家族原来是生活在南京的。”孟亦萱插嘴道。 “对,他们家也是大屠杀的受害者。而且韩家原来在南京的大宅,一幢特别漂亮的大洋房,还被日军占领做了据点,后来被炸毁了。因此韩家一直对日本人恨得牙痒痒。那是未纪曾祖辈的事,虽然一代代传下来,仇恨会淡化,但可惜的是,未纪的爷爷非常顽固,一直以来一旦接触到有关日本的东西,就会咬牙切齿,痛恨非常。听说未纪的曾祖母就是死在日军枪下的,虽然那个时候未纪的爷爷还很年幼,但却留下很深的阴影。 所以只要有未纪的爷爷在,未纪的父亲就很难如自己所愿。当时要去日本留学,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未纪的父亲是先斩后奏,瞒着爷爷去的日本。去了之后,听说还把老人家气出了病。因而他一连很多年都不敢回国,一直在日本居住。 留学也就算了,学成回国,若是还能听老人家的安排,顺了老人家的意,大概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但是偏偏,未纪的父亲遇见了未纪的母亲,两人坠入爱河,就连结婚这件事,也都是先斩后奏。老爷子得知未纪的父亲娶了日本女人的时候,一气之下直接与未纪的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逐出韩家,从族谱之上划掉了未纪父亲的名字。 一直到未纪出生,在日本长到5岁,老爷子因病去世,未纪父亲才终于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回国,希望能参办老爷子的丧事。当时也是受尽了白眼和欺辱,甚至没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未纪说她当时还小,只隐约记得爸爸家里面的亲戚都很可怕,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一样,有人还骂她‘杂种’,直到后来她还曾无数次被这样的梦魇惊醒。 未纪的父亲非常愧疚,老爷子的病,就是被他气出来的,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自己,从来不曾对老爷子尽过孝道,病情年年恶化,以至于六十岁不到就走了。可以说老爷子是间接被未纪的父亲害死的。 所以未纪的父亲始终不曾入日本籍,无论如何,国籍是他的底线,他的两个孩子也不曾入日本籍。 为了赎罪,未纪的父亲与母亲,带着未纪和未央,就这么在上海定居了下来。两个孩子无论如何,要在中国度过他们的年少时期,要培养出对祖国的情怀,不能忘却,不能背叛。而未纪的父亲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尽他所能,完成老爷子的遗愿。老爷子是研究金文的古代文学教授,生平最后一部学术著作,创作到一半就病倒仙逝了,后来未纪父亲接手,花费了十一年的时间,终于完成出版。未纪说,这部著作完成之时,她父亲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却全白了,但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下来,卸下了囚禁他十数年的囚笼枷锁。 未纪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为了十二年不曾归国的妻子,也为了疗养他自己疲惫的身心,未纪的父亲决定举家移居日本。所以,未纪才会在高二的时候,离开了上海,出国到东京生活。” 说到这里,苏原停了下来,伸手拿水杯,喝了口水。孟亦萱还沉浸在韩未纪父辈的故事之中,久久无法回神。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根本说不清。理想与家族的矛盾,爱情与亲情的矛盾,究竟该选择什么?谁也不清楚。唯一明白的是,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那都是自己的选择,之后无论面对怎么样的困难,都要咬牙走过去,要对得起自己当初的选择,这大约就是韩爸爸的故事告诉孟亦萱的道理。 只是这荆棘布满的道路,走得太艰难,太让人唏嘘喟叹。韩爸爸是个伟大的人,孟亦萱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对他肃然起敬。 不过这个故事里,始终有个人隐在雾中,看不分明。但她的存在,又显得那么重要,孟亦萱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得到了她的支持,韩爸爸或许根本不会坚持下来这样一条路。韩妈妈,一个不可思议的日本女人,孟亦萱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苏原似乎开始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半晌,才说道: “说完了未纪的爸爸,该说说她妈妈了。小孟,你是不是曾经问过霍颜关于未纪妈妈的事?” “嗯,问过,但霍领班说她不清楚,因为学姐好像从来不会提及她妈妈。”孟亦萱回答。 “对,她不提及,是因为...啊,抱歉。”苏原话说一半,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顿时瞪大了眼睛,犹豫了三秒后,他选择了拒接。 孟亦萱下意识瞄了一眼苏原的手机,但他收得太快,没能看到打电话来的是谁。苏原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的话说道: “她不提她母亲,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负罪。未纪走了她父亲的老路,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一样都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 电话又响了,苏原把手伸进口袋,秒速挂断。孟亦萱的疑问卡在嗓子里,不知道该不该问。她隐约有了猜测,关于来电话的是谁。苏原的话让她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之中,她感觉到手心里全是冷汗,湿滑难受。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染金发吗?不是为了时髦,只是她已经年少白头。头发长长的时候,淡金的发色与白发相融,不容易看出来。银发太跳脱,她不喜欢,所以才选择淡金色。她如果不染发,你看到的就是白发斑驳的韩未纪。”苏原语带艰难地说道。 孟亦萱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唇,只觉得心一丝一丝地抽疼起来。到底什么事,什么事会让她变成这样? “未纪的妈妈全名叫做雾羽奈穗(naho),所以未纪和未央的日文名是跟母亲姓的,分别是雾羽未纪和雾羽未央,在日本生活时,他们用的就是这两个日文名。我习惯叫未纪的妈妈奈穗阿姨,尽管她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出头,非常年轻漂亮,跟未纪站在一块儿就像姐妹似的。 奈穗阿姨出生在有着国际联姻史的家庭之中。我之前也说了,她是四分之一挪威血统的日本人。她的母亲,也就是未纪的外祖母是日挪混血儿。所以她们家其实对国际婚姻看得很开,当初奈穗阿姨要和未纪父亲结婚的时候,奈穗阿姨的家里人没有反对的。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从我的了解来看,纯血统的日本女人很少有愿意和中国男人结婚的。 奈穗阿姨与未纪的父亲相识于庆应义塾大学,当时未纪的父亲是读研的留学生,而奈穗阿姨则是庆应义塾大学金融系的学生。因为奈穗阿姨是大酒店老板的千金小姐,原本是想让她招赘,继承家业的。不过奈穗阿姨总是有办法让人听她的使唤,我一直都觉得她就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样,所有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却乐此不疲。 奈穗阿姨不想继承家业,她的梦想是吃遍天下美食,实际一点的理想就是在中国开一家日料店,最好也能在中国生活。她对中国情有独钟,是因为她小时候曾随父亲来过中国,吃过中国的美食,让她念念不忘。她希望她自己的料理店能将中华美食和日本料理融合在一起,事实证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研究这事儿。但她自己对中华料理没有天赋,不知道怎么总是做不出那种味道来,反倒是未纪的爸爸为了能满足妻子的舌头,厨艺日益见长。后来连带着未纪自己和未央都成了大厨级的人物。就像我之前说的,奈穗阿姨总是有魔力让别人围着她团团转。 她和未纪的父亲是在书法课堂上认识的。未纪的父亲因为写得一手俊逸绝伦的书法而闻名全校,刚到日本没多久就被他的导师请去助教书法课。再加上他父亲外型高大俊朗,比日本本土的男人不知要俊上多少,一下就成了学校里明星般的人物。 后来嘛,就是高富帅与白富美的故事,啊,高富帅谈不上,应该说是高穷帅吧。未纪的父亲那时候是个穷学生,来日本留学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援,他是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的。 后面的故事挺老套的,反正两人就这么看对眼了。未纪的父亲后来还被介绍去奈穗阿姨父亲的老友那里打工,直到博士生毕业,因此磨练出一手好厨艺。那家店就是我之前说得那家叫做murasaki的高级料亭。未纪的父亲与当时murasaki的少老板,也就是森高正人,就成了关系非常好的老友。 未纪的父亲和母亲在东京世田谷区有一套房子,那房子往南边穿过一条街,就到murasaki,距离非常近。因为未纪是夏季到的日本,她父母亲打算让她先读半年的予备校,熟悉一下日本的高中课程,然后来年春季直接入学上高三。予备校的课程很松散,每天只有半天的课程,未纪本身聪明,成绩又好,除了上课外,每天都在家里无所事事,也没有朋友。为了能让她多接触接触日本社会,早日融入,未纪的父母亲就商量着,找到了森高正人。于是未纪就进了murasaki开始打工。她因着母亲的影响,从小就对学厨非常感兴趣,所以进了murasaki,就选择了进厨房,而不是当服务生。 后来,未纪就遇见了森高正人的女儿,森高友美...” “叮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再次打断了苏原的话,苏原掏出手机,看了眼短信,抿了抿唇,然后对孟亦萱道了句: “抱歉小孟,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哦,好的。”孟亦萱正听得入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回答道。 苏原起身,套上外套,几步走到门口,开门而出,顺手带上了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华灯初上,寒意渐浓。苏原站在门口,将视线投向正靠在店门边上的韩未纪,韩未纪穿着一身的黑,戴着个韩版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吐息间尽是白气,脸颊冻得有些发红。苏原叹了口气,道: “为什么不自己进来?站在外面不冷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跟着你们。” “那你现在叫我出来又是几个意思?” “到此为止了阿原,接下里的事,我会自己告诉她。” 第四十二章 “到此为止了阿原,接下里的事,我会自己告诉她。” “唉......未纪,你差不多可以了,那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你何必一直如此责备自己?难道你妈妈她不希望看到你幸福吗?你如今这般,又与那任性的小孩子有什么分别?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如何照顾他人的感受。”苏原说道。 韩未纪站直,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走到苏原近旁,轻声道: “我说了,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告诉她。” “是,你是说了,但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告诉她,你敢不敢定个时间,并遵守承诺?”苏原皱眉道。 韩未纪一怒之下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苏原也没反抗。韩未纪重重喘息两声,平复了怒气,放开手。烦躁地揭开帽子,捋了一把头发。 “我不想带着负罪感和她在一起,那对她不公平。”过了一会儿,韩未纪闷闷说道。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你说得清吗?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是她自己说了算。不要耽误了小孟,这么好的女孩,经不起你耗。你一直拖着她,才是对她不起。”苏原回道。 半晌,韩未纪没有回答,苏原沉声道: “好,韩未纪,我明白了,你若是这么想不开,那没关系,你也别烦了。小孟就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韩未纪转身瞪他,眼中杀气毕露。 “怎么,现在知道瞪我了?你光瞪我有用吗?你跟我凶有个屁用,就算你杀了我,还会有第二个我,第三个我出现,你杀得光吗?还是说你打算就此拖着小孟,你不接受她,也不允许她去寻找别的恋情?” 韩未纪伸出右手食指顶在他胸口,道:“我瞪你是让你闭嘴,不要试图用这种低劣的激将法激我。” 就在此刻,身后关着的店门忽然开了,孟亦萱出现在门口。苏原和韩未纪显然惊了一跳,转而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瞄了一眼僵在门口的两人,孟亦萱垂下眼,语气平静地说道: “别吵了,进来吧,外面不冷吗。” 说罢,她自己转身进了店里,坐回原位。苏原和韩未纪略显尴尬地咳嗽两声,到底还是进来了。两人一左一右坐下,将孟亦萱夹在了中间。 韩未纪一身的寒气,一坐在孟亦萱边上,孟亦萱就感受到了。她伸手拎了茶壶,倒了杯热茶,放在了韩未纪手边上。韩未纪心里正捶胸顿足、抓耳挠腮的呢,见到孟亦萱如此动作,顿时心中一暖,侧头瞄了她一眼,见丫头正低着头假装玩手机,她不由得暗自发笑。尚未收回视线,却见孟亦萱那双漂亮的棕色眸子也偷偷瞄了过来,两人视线正好撞在一起,立刻同时扭过头去,韩未纪咳嗽了一声,孟亦萱再度低头,红了脸。 “啊,miki,你怎么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出现的呢。”三人正无言,老板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随即他从后厨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向韩未纪。 “没事,就突然想吃你做的拉面了。”韩未纪笑着回答。 老板顿时心花怒放,搓着手道:“好嘞,还是老样子吧,我这就给你做去。”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谁也不率先发话。孟亦萱此刻正纠结无比,她早该猜到是学姐跟着他们,之前她注意到的那个一身黑的跟踪者可不就是学姐嘛,而且之后苏原每每说道关键的时候,就会被电话打断,肯定是学姐在外面听见了,才会用这种方式阻止。 学姐啊,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也太不像你的风格了吧,一点也不潇洒。跟踪这种行为太痴汉了,不过仔细想想,痴汉的学姐还挺可爱的。 所以...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和苏原,用脚趾想也能想明白。孟亦萱突然有些想笑,却用力憋着不笑出来,这场面真是尴尬,尴尬中还透着点莫名的甜蜜。只是这里大约还有个更不自在的人,让孟亦萱在甜蜜的同时,还有些酸楚,矛盾非常。 就这么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老板做好了拉面,端着走出后厨,放到韩未纪面前,道: “大碗豚骨来啦。” “噢~好香,我还真是饿了。”韩未纪笑着说道,然后取了筷子,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学姐你中午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孟亦萱皱眉看着她。 “哎呀....看着你们三个坐在这里吃拉面,就让我想起了从前你们俩带着友美酱来师傅摊上吃面,也是这么一左一右...” “雄哥!”苏原忽然提高音量喊道。 “啊!真是...瞧我这张嘴,什么都别说了,我自打嘴巴子。”说罢还真的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行了雄哥,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那么在意。”韩未纪平静道。 雄哥只能尴尬地点头。 “还想吃点什么不,我再去做。” “那就再给我来个小碗的酱油拉面吧。”韩未纪笑道。 “嗳,好嘞!” 接下来,因着有老板雄哥插科打诨,气氛总算回转过来。随意聊了聊最近的一些流行话题,在韩未纪快要吃完的时候,苏原忽然站起身来,单手拎着外套搭在肩上,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办,未纪,你送小孟回家吧,我先走了。” “喂!”韩未纪抬头喊他,可他却头也不回地开了门,走了出去,速度快到惊人。 这家伙...简直了,韩未纪此刻心里恨不能上去再揍他一顿。 苏原这做得太明显,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给韩未纪和孟亦萱创造独处的机会。孟亦萱当然也明白,此刻她心中是感谢苏原的,若不是苏原今天约她出来,她也不会知道韩未纪那么多事,也不会看到韩未纪以往看不到的一面,现在他还给创造了机会和学姐独处,孟亦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感谢他。 苏原真是个纯爷们,和这种人相处很自在,不必拐弯抹角,也暖心,因为他总是会为朋友着想。只是在感情上,孟亦萱不能对他施舍,那是对他极大的侮辱。或许她不必担心,纯爷们不会被感情困扰太久,这么好的男人,会找到适合他的女人。 吃完拉面,与老板雄哥辞别,韩未纪和孟亦萱出了这条略显僻静的街道,在外面的大道上拦了辆出租车,打车去孟亦萱的合租屋。 车上很暖和,司机开车很稳,也不说话,只有广播电台里播放着轻扬舒缓的音乐。孟亦萱开始犯困了,上下眼皮子直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的,终于有些扛不住,完全闭了眼。隐约间感受到一只温柔的手护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了一片呢子面料上。她明白自己是靠在了学姐的肩上,于是微微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 窗外流光,喧嚣的繁华透不进车内,韩未纪深蓝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沉,似是在回忆什么痛苦难过的过去,薄唇渐渐抿紧。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双唇松开,缓缓转头,垂下眸子看着靠在她肩上的孟亦萱,眸光柔软似水。伸手,轻轻握住孟亦萱的手,微凉,捂在掌心,慢慢温暖。 孟亦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应该不久,韩未纪付车钱的时候,她就醒了。迷迷糊糊跟着韩未纪下了车,却发现车子并非停在她们小区门口,反倒离了段距离。她什么也没说,跟在韩未纪身后缓缓向家里走。 走了几步,韩未纪缓了步子,侧身而行,看向孟亦萱,笑道: “今天开心吗?” 孟亦萱舔了舔嘴唇,掩饰自己弯起的嘴角。撩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发,看向别处。 “还行吧。”她故意道。 “哦~~看来苏原那家伙不错,能讨女孩子欢心。”韩未纪开始倒着走,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一步一退,这样的角度下一双大长腿更显修长,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孟亦萱。 “嗯,不过让我开心可不是他。”孟亦萱轻哼道。 韩未纪闻言笑出声来,那笑容发自内心得愉悦,嘴角弯出开心的弧线,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烂无匹。孟亦萱被她笑得脸都红了,更不敢看她,视线保持盯着自己的脚尖。 “所以是谁?”韩未纪明知故问。 “反正不是学姐,我今天看到小露和江月明了,跟了她们一天,挺好玩的。”孟亦萱也不打算轻易承认,她想起来自己正和学姐闹别扭呢。 “嗯哼。”韩未纪哼了一声,心道这丫头也有傲娇的一面啊,于是补充道,“我今天也玩了一天跟踪,挺好玩的。” 孟亦萱不说话,脸上表情有些窘迫,不过更多是害羞。 韩未纪停下了倒退的脚步,站在原地。孟亦萱没注意,一直低着头走,结果就向她撞了过来。韩未纪觉得有趣,也不让开,就这么定定地站着。果不出意料,这傻丫头一头就撞进她怀里来。 “啊!”孟亦萱一声惊呼,连忙撤步,被韩未纪一伸手臂捞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僵住了身子,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胸口热流翻滚。 “嘿,下次约会,就我们两个去吧。” 孟亦萱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抓住韩未纪腰间的布料。 “丫头,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你的,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嗯...” “我记得你室友好像喊你萱萱,以后不许她们喊了,这称呼归我了。” “凭什么...” “凭我喜欢你。” “......”孟亦萱忽然有些想哭,但她发现自己正在笑。 “你就没点表示吗?”这丫头埋在自己怀里一言不发,韩未纪有些哭笑不得,她刚刚好像已经表白了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孟亦萱一开口,却真的哭了出来。 “哭什么呀,嗯?”韩未纪松开怀抱,稍微拉开点距离,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帮她擦眼泪。 “学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孟亦萱情绪忽然失控,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彻底大哭起来。 韩未纪好心疼,心疼又自责,难道和自己在一起这件事,对这丫头来说就这么不可思议吗? “怎么还叫我学姐,我可不想做你学姐。”韩未纪转移她的注意力道。 “那我...叫什么?”孟亦萱傻乎乎地问道。 “随便你呀,叫miki、未纪、老婆、老公,都行。” “老婆...什么鬼呀...”孟亦萱破涕而笑。 “老公你倒是不吐槽嘛。” “嗯...那就叫...未纪学姐好了。” “怎么还有学姐?” “我开玩笑的。” “这玩笑好难懂。” “未紀先輩、好きです。ずっと昔から......(我喜欢你,未纪学姐,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うん、知ってる。(嗯,我知道。)话说这句话你练了多久?” “讨厌啊,我很正经的!” “抱歉抱歉...哈哈哈,我家萱萱真可爱。” “......” 第四十三章 【日本篇(一)】 十月份的东京,正处在秋高气爽的大好季节之中。天空碧蓝如洗,白云丝缕点缀,偶有飞鸟在天空翱翔,悠然洒脱。 世田谷区位于东京都圈的西南方位,北接杉并区,东接涩谷与目黑,南面与大田区和神奈川县接壤。这里是东京的富人聚居区,放眼望去连片的洋房别墅,环境优美。 小田急电铁与京王井头线交叉形成的三角形地域是一片幽静的居住区,其内居住着许多文化人。这里毗邻东京大学,学术氛围浓厚,走在居民区并不宽敞的道路上,两侧林立的小洋房,大多是教授、学者的宅邸。 北泽一丁目的居住区,有一幢位于t型路口的二层洋房,外观有着欧式风格,入内却是日式与中式装潢混合。院墙外挂着的金属铭牌上刻着韩·雾羽的姓氏。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这家的男主人是中国来的大教授,在东大任职,女主人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两个孩子长得漂亮得过分。他们是八月份才刚刚搬过来的,至今不满两个月,但却立刻积累了不小的知名度。 今天,雾羽家似乎有什么活动,一大早的,男主人韩先生就西装革履地下到车库,把车子开了出来,不多时,家里的小子未央君也出来了,和他爸爸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15岁的小伙子头发剪得短短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唇上一圈软软的绒毛,看着有几分稚嫩与可爱。 父子俩站在车边聊了会儿天,和外出采买回来的邻居大妈打了招呼。大妈瞧他们父子俩穿得这么帅,犯了花痴,不由问: “韩教授今天去哪儿呀?” “内人娘家要办婚礼,我们全家正打算去参加。”韩禹城笑然回答,四十多岁的男人依旧高大英俊,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头沧桑的花白头发更显魅力。一开口,那极富磁性的嗓音就引得大妈眼冒红心。 正巧此时,家中正门打开,韩家的女士们终于出来了。先出来的是穿着黑留袖{注1}的韩妈妈,留袖外披着漂亮的羽织,棕色长发盘起,手中拎着博多织的手提袋,踩着华美的草履,身形优雅,面容美艳无匹,完全看不出已然年逾四十。 只是这位绝美妈妈此刻正无奈地冲着屋里喊道: “未纪酱,你要是再磨蹭,妈妈不管你了哦。” “老妈,我不要穿这该死的和服,好难受,别扭死了!”屋内传来了韩未纪的抗议声,听起来清扬许多,更有少女的气息。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赶紧换鞋出来!这访问着{注2}是妈妈特意给你挑的,用了你最喜欢的颜色和图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你成年礼时,还要穿振袖{注3}呢,犯什么别扭啊?”韩妈妈叉腰训斥道。 “我不满的是穿和服这件事本身,而不是和服漂不漂亮。妈,我觉得这样好娘,走路都迈不开步子了。”韩未纪嘟囔着,磨磨蹭蹭地出现在了门口。 “什么娘不娘的,你难道不是女孩子吗?成天跟个男孩一样撒野,也该学着文静点。让你穿和服,就是要拘着你,你个小猴子,给我过来!”母上大人生气了,把韩未纪拉出门来,关上门,锁好,仿佛生怕韩未纪再躲回屋里去。然后伸手替韩未纪理了理领口,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欣然道: “对嘛,这才像个女孩子,我家未纪多漂亮啊。” 韩未纪垂头丧气地站在母上大人面前,为了参加堂舅的儿子,也就是她表哥的婚礼,今天她第一次穿上了和服,第一次化妆。一大早就被母亲从床上抓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这一身蓝底绘羽的访问和服,然后就被摁在梳妆台前扑粉描眉,整个过程简直要了她的命。想她活了17年,哪天不是素面朝天、神采奕奕,居然要靠化妆品这种铅含量超标的东西来粉饰自己,简直大失颜面。身上的和服裹得也好紧,她都不能大步流星地走路,简直束缚人的天性! 还是我大天/朝好,韩未纪在心底感叹。 韩爸爸和韩未央站在车旁,看着韩妈妈带着闹别扭的韩未纪走过来,眼神都移不开了。这是未央君第一次看到自家老姐的和服装扮,这让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个亲姐姐,而不是亲大哥。这和服一上身,女人味全出来了。韩未纪本身那种英气勃勃的俊俏气质迅速被娇俏清媚压制,原本潇洒的黑色长马尾也变为了盘发,还簪着步摇,古典韵味十足。韩妈妈是化妆好手,韩未纪天生丽质,不需太多装扮,因而妆容就是裸妆,知女莫若母,女儿所有的优点都被她突显出来了。 不过出于少年的羞涩心理,15岁的小子采取了惯有的和老姐对着干的行动,嘲笑道: “哈哈哈,姐你这模样......一点也不适合你。” “韩未央!你说什么!?” “我说一点也不适合你,嘿嘿...”韩未央故意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仔细你的皮!”韩未纪恼羞成怒,就要去打韩未央。韩未央急忙逃跑,韩未纪就去追。结果她又跑不快,只能小步子地挪,脚上的草履实在不适合跑,差点被绊了一跤,幸亏韩爸爸眼疾手快扶了女儿一把。之后韩妈妈赶过来,弹了韩未纪额头一下,顺便给韩未央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这俩熊孩子终于消停了。 一家人坐上车出发,今天他们目的地是婚礼教堂,傍晚会前往雾羽本家的大酒店用婚宴。其实因为是教堂式婚礼,韩未纪是可以不穿和服的,但她必须在一堆可怕的露肩、露背、露大腿以及粉嫩泡泡裙中选出一条来作为礼服,为此她纠结不已,最后还是选择穿和服算了。 参加婚礼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未纪同学满腹牢骚无处发泄。想她来日本不过两个月,就受到了异乡异族不同文化风俗的可怕侵蚀,这两个月来,她无数次地念道还是我大天/朝好,随性洒脱,没那么多拘束,太符合她的性子。 最该死的是,日本的高中生圈子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融进去啊,不论男女,看起来都好嚣张,让她想揍人。她从9月开始在予备校上课,予备校里都是海外来的留学生,这还算好。但和予备校同一座大楼还有一家补习机构,经常能遇到穿着不同校服的高中生出没。 这些高中生果然就如她之前了解的那样,打扮得异常非主流。男生头发弄得跟鸡窝似的,好好的校服穿得垮垮的,一副轻浮样。女生已经开始化妆,眼线眼影满天飞,指甲和手机上贴得全是水钻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差点闪瞎她的眼,真是伤不起,还是我大天/朝学生淳朴顺眼。 还有这婚礼仪式上的人,特别是女人,一个个都画着大浓妆,五官不漂亮化再浓也补不回来吧,这歪瓜裂枣的也不怕把人吓出心脏病啊。还有些人是嫌弃自己头发少还是怎样,非得戴这种金色的卷卷假发,看起来太古怪了吧,好似马尾巴被焗了油,吓得我不敢去拍马屁啊! 心里极度不爽的韩未纪见谁都不顺眼,一路臭着一张脸,吐槽过来。父亲母亲让她和韩未央给一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长辈见礼,她也没什么好表情,礼节性的笑容都欠奉。好在她颜值太高,往人面前一站,不论脸上啥表情,都能把人给惊艳呆了,也就不在意她是否失礼了。 日本的婚礼西化严重,大多数年轻人结婚都选择教堂式婚礼。现在他们身处的这所婚礼教堂,说是教堂,其实根本不是任何天主教或基督教的地盘,只是一个营利性的婚庆机构,为新人提供举办西式教堂婚礼的场所。这样的婚礼教堂大大小小有很多,在日本随处可见。进了门,就看到立个牌子,上面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恭祝新婚快乐云云。门口摆着一张长桌,摊着名簿,到场的宾客要签名。 坐在长桌后的是婚礼教堂的工作人员,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接待时态度极好。不过在见到韩家一家四口时,难免被一家的高颜值晃花了眼,有些愣神。之后看了这一家人的签名,惊叹果真字如其人,这一家人的字都写得超好看。 进场后算是一个小型的社交场合,正如之前所说,韩未纪臭着一张脸完成了今天的社交任务,最后还见了见自己的堂舅和新郎表哥。堂舅是个笑呵呵的中年人,长得挺普通,两道浓眉很有气势,毕竟和韩妈妈不是一个血统的。新郎表哥同样也算不上英俊,穿着银灰色的燕尾西服,戴着白手套。不过他那双和堂舅几乎一模一样的浓眉看起来好滑稽,差点让韩未纪笑出声来。 韩未纪今天唯一的兴趣点就在新娘身上,作为女生以及新郎的亲眷,她有这个权利可以进新娘房看看。跟着韩妈妈来到了会场后面的新娘房门口,韩妈妈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开了门。一看到开门人,韩妈妈就惊喜道: “夕子,好久不见!” “奈穗!天哪,居然是你......”对方惊喜地打开了门,将韩妈妈和韩未纪迎了进来。 韩未纪这才看清开门人是谁,这也是一位中年女性,穿着已婚妇女的礼服着物,面容让韩未纪眼前一亮,这是她从入场之后看到的第一位美女。虽然上了年级,但风韵犹存。 “天哪奈穗,我多久没见到你了,十年?十一年?”对方又惊又叹。 “十二年了。”韩妈妈眼里亮晶晶的。 “是啊,从你去了中国,就再没见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和我联系啊。” “两个月前回来的,各种事情还没弄妥,也就没想起来,抱歉。”韩妈妈歉疚道。 “哎呀,你真是越来越美了。”对方打量着韩妈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你也一样。” 两位久别重逢的女人又是拥抱又是寒暄,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将注意力集中到韩未纪身上,顿时再次惊叹道: “哎呀,这...难道是小未纪?” “是啊。”韩妈妈笑道。 “天哪!都长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啊...真是遗传了你和韩老师的好基因,真是太漂亮了!” 韩未纪有点囧,韩妈妈则催促道: “未纪,还不打招呼,这是你夕子阿姨,是妈妈从高中到大学最好的朋友。” “您好,夕子阿姨。”韩未纪总算露出了笑容打招呼。 “你好,未纪酱。”对方笑得十分开心,眼里满是和蔼可亲,“孩子,你可能不记得阿姨了,你三四岁的时候,你妈妈经常带着你来我们家玩的。” 韩未纪确实不记得了,对方也没有继续说那些陈年往事,而是将话题转向了其他,问了问一些近况。 “对了,夕子,你们家女儿应该是和未纪一样大的吧,我怎么没见到啊?”韩妈妈突然问道。 “就在那里,那个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就是。这死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音乐,来参加婚礼都心不在焉的。”夕子阿姨不满道。 韩未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新娘房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排沙发,沙发上坐着个穿着宝蓝礼服裙子的女孩,一头自然的长发披散,直垂到腰间,中分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小脸巴掌大,画着精致的淡妆。五官非常漂亮,特别是一双凤眸狭长上翘,右眼角底下有一颗泪痣,魅惑丛生。她气质看起来很成熟,完全不像是高中生。此刻,她耳朵里正塞着耳机,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手机,嗓子里还轻轻哼着歌。 “未纪,那是夕子阿姨的女儿,友美酱,你去打个招呼。”韩妈妈道。 韩未纪却仿佛没听到自家母亲的话,愣在原地,盯着那个女孩,半晌没有动弹。 第四十四章 【日本篇(二)】 “未纪?怎么了?”韩妈妈看女儿突然愣住,疑惑问道。 “啊...没什么...”韩未纪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面颊莫名其妙泛起微红,语气也透着种忙乱,与之前那个有些吊儿郎当,带着逆反情绪的她判若两人。这点,韩妈妈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吗,妈妈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韩妈妈问韩未纪。 “嗯...”韩未纪嘴上应道,却没有丝毫要迈步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一旁的夕子似乎是觉出了韩未纪的害羞和别扭,笑着替韩未纪解了围。正巧此时坐在沙发上的友美也向这里看了过来,夕子便向女儿招手,示意她过来。看到母亲向自己招手,友美便站起身来,摘下耳机,向这边走了过来。 这一站起来,少女窈窕的身材便显露无疑。友美的身高不算高,比韩未纪矮了大半个头,但身材比例极好。日本女孩子的腿是缺点,但她一双腿纤细笔直,微微带了点内八,透着娇俏可爱的味道。 “友美,这位是你雾羽奈穗阿姨,妈妈的好友,这是她的千金韩未纪,和你同龄。”夕子介绍道。 “韩?”友美挑眉疑惑,似是起了兴趣。她声音甜美,婉转美妙。 “嗯,父亲是中国人,所以姓韩。打招呼。”夕子简单解释道。 “失礼了。奈穗阿姨、韩同学,我是森高友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令人意外的是,这位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友美小姐却十分礼貌,礼仪无可挑剔,面上标准的社交微笑也可以给满分。 韩妈妈还了长辈礼,韩未纪则盯着友美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还礼,匆忙之间鞠躬,结果大概是站位不大好,一屁股撅到了身后的桌子上,把桌子上的水杯给撞翻了。 “啊!抱歉!”韩未纪慌乱地转身去收拾,连带着韩妈妈和夕子阿姨都被她吓了一跳。韩妈妈掏出手绢擦桌子,抱怨道: “你这丫头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 夕子一边上去帮忙,一边笑道:“没关系的,哈哈哈,未纪酱真是可爱,和同辈之间不必行那么大礼的,我们家友美岂不成了欧巴桑了。” “妈,您说什么呢。”身后的友美娇笑着抗议道,言罢,同样来到了桌边,帮着收拾桌上的狼藉。韩未纪正懊恼不已,冷不防闻到一股冷香靠近身旁,她抬眼去看,就见友美冲她嫣然一笑,她只觉心口一紧,一股热流在胸口逸散,直冲上头,脸迅速涨红。于是急忙低下头来,装作啥也没看到。 韩未纪原本是来看新娘的,但从见到森高友美后,脑子里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了,新娘什么的她都没往眼里去,也没那个心思去吐槽四周了,整个人都拘谨老实起来,一声不吭地跟在韩妈妈身后。 结婚典礼快要开始了,宾客进教堂入座,韩未纪坐在妈妈身旁,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 “妈,那个夕子阿姨,是谁啊?” “什么是谁,是妈妈的好朋友啊,不是告诉你了吗?”韩妈妈疑惑道。 “不是,我是问,她们为什么会来参加雾羽本家的婚礼。” “啊~~那是因为夕子嫁进了森高家。森高家和雾羽家从妈妈的祖辈开始就来往紧密了。雾羽家是做酒店生意的,森高家和雾羽家曾经是合伙人,一起发家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后来和平散伙,森高家独立出去,自己开了一家高级料亭——murasaki。这样一代传一代下来,现在murasaki的三代目是森高正人,也就是夕子的丈夫、友美酱的父亲。你还没见过你正人叔叔吧,他和爸爸妈妈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哦。” 原来如此,韩未纪点头表示明白。 韩妈妈探头看了看,果真在后面几排找到了森高一家,然后拉着女儿道: “他们就坐在咱们后面三排。” 韩未纪闻言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友美,她坐在父亲母亲之间,韩未纪视线转向她的父亲森高正人,还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友美的父亲,眉眼部分太像了,那魅惑人的气质,真是妖孽。 心不在焉地参加完典礼,所有未婚姑娘都去抢新娘花束了,韩未纪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躲在了角落里顾自想着心事。隐约听见了歌声,她只觉得这声音好熟悉,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友美的声音吗?立刻循着声音,绕到教堂后的小花园里,友美正坐在凉亭中,放声歌唱。她心情似乎很好,嘴角扬着开心的微笑,歌声高昂。韩未纪听出来,这旋律分明是结婚进行曲的变奏,竟然给她唱出了几分摇滚歌曲的味道来。同时,歌词也分明是她自己写的,非常的不羁,透着一种对这个世界的嘲笑和不屑。 她看到了韩未纪,停下了歌唱,带着笑意从远处高声问道: “你不去抢新娘花束吗?” 韩未纪笑了,回道:“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哦?有意思。”她戏谑道,站起身,向韩未纪走过来,“你刚从中国来东京吗?” “嗯。”韩未纪回答得很简略,随着友美的走近,她的胸口又开始冒出那种奇怪的感觉来。 “你玩摇滚吗?”她非常直接地问道,一点不在意这问题是否突兀。 “摇滚?不,我不大擅长音乐,只是偶尔听听。”韩未纪道。 “是吗?真是遗憾。”友美已经走到了韩未纪身前,“你嗓音很好,适合唱爵士。” “真的假的?”韩未纪好笑道。 “撒这种谎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友美弯着嘴角问道,凤眸内波光流转,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未纪。 “嗯...或许是有好处的。”韩未纪耸肩道,她表现得好像很镇定自然,可手指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见她现在紧张到了极点。 “哈哈...嗯...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有好处。”也不知道友美是否明白韩未纪说这话的深层意思,韩未纪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友美说这话的深层意思。总之这两人达成了某种莫名的默契,竟能相视一笑。 “我妈妈说,我们俩今天并非是初次见面,实际上我们三四岁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貌似还是一起上得幼稚园。”友美笑道。 “只可惜,咱们俩似乎都不记得了。”韩未纪回答。 “是啊,嘛,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手机,有吗?”友美问道。 “嗯,姑且有。”韩未纪回答。 “咱们交换号码和邮件地址吧。”友美提议。 “诶?”韩未纪愣了一下,才道,“哦,好。” 等两人完成了这件事,友美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望着韩未纪笑道: “我真的强烈建议你有空去学点音乐,唔...可以从乐器学起,比如吉他。”她的视线移到韩未纪的手上,“其实你的手指这么修长漂亮,应该从小学乐器的,钢琴啊小提琴。只是现在学大约有些晚了,不过吉他没关系的,并不很困难。” 韩未纪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她小时候其实学过小提琴,不过只有一年,然后就半途而废了。 “呐,你现在是上高二吗?”友美问她。 “不算吧,我高二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上预备班,来年四月会正式入学,跟上高三的课程。” “咦?那你不是应该比我大一岁了。” “不是的,我小学上的比较早。” “哦,那我们就是同级了,我明年春天也是入高三。”友美笑道,“你准备进哪所高中?” “现在暂定是松荫高。”韩未纪道。 “诶?!麻吉!”友美很惊讶,“我就是松荫高的。” “是吗!那明年我们就是同学了。”韩未纪也很惊喜。 这时外面传来了夕子阿姨的喊声:“友美?你在哪儿?快过来,要拍照了!” “啊,我妈妈喊我了,我先走了。”她匆匆忙忙迈开步子往外跑,跑到一半,转过身来,长发与礼裙在半空旋转飞扬。她冲着韩未纪挥了挥手,垫了垫脚,做了个打电话再联系的动作,面上的笑容美丽非常。 韩未纪站在原地,微笑着小幅度挥手,目送她消失在视野里。短短半天的时间,她发现自己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女孩深深吸引了,她很喜欢笑,但笑容却也有很多种,礼节性的假笑、不屑的谑笑、感兴趣的勾笑、故意为之的媚笑,却也有发自内心的开心爽朗的笑容。 她大约是个率性的姑娘,自由不羁,喜欢和真诚不假的人交往。并且,她深深热爱着音乐。这是韩未纪对她的第一印象。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韩未纪望着车窗外,突然说道: “爸、妈,我想学吉他。” “不行。”韩妈妈秒速驳回。 “为什么!”韩未纪抗议。 “你这孩子总是心血来潮,但是马上就会半途而废,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学。” “这次我是认真的!”韩未纪道。 “你每次都这么说,小时候妈妈给你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吧。” “噗...”前方副驾驶的韩未央笑出声来,韩未纪隔着椅背打了他一下,他立马捂嘴缩了起来,不敢发出声。 “妈,我真的是认真的...”韩未纪恳求。 “你先告诉妈妈,为什么想学吉他?你不是对音乐不感兴趣吗?”韩妈妈已经不吃女儿的这一套了。 “因为...因为很帅啊...”韩未纪支支吾吾道。 “啊?”韩妈妈没听清。 “好了好了,不如这样吧。”一直没能开口说话的韩爸爸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老规矩,一物换一物。未纪你要学吉他,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学吉他的学费,爸爸妈妈不给你付,你自己去赚,怎么样?” “诶?”韩未纪惊了。 “你现在每天只上半天课,回家后无所事事的,不如去打工。晚上你不是才和你正人叔叔见过面吗?正好我今天也和他谈起这件事,正人叔叔说你可以去他店里打工,工资很不错的,赚到的钱,都是你自己的,你怎么花销,爸爸妈妈不管。怎么样?日本的高中生大部分都有打工经验,你可别被人比下去了。” 韩未纪咬唇权衡,突然想到,去正人叔叔的店里打工,不是意味着她能经常和友美见面吗?于是立刻双眼放光地回答道: “好,我答应了!” 第四十五章 12月的冬夜,老旧小区合租屋楼栋下,路灯已坏,漆黑中,两个人影正在告别。 孟亦萱:“你回去吧.....” 韩未纪:“我看你上去再走。” “你...先回去,我再上去...” “哼哼,你先上去,我再回去。”韩未纪低笑道。 “学姐!”孟亦萱急了。 “...叫我什么?”韩未纪扬了扬眉毛。 “未...纪...”孟亦萱脸上更红了,低着头嘟囔道。 “嗯,这才对嘛。”韩未纪点头,看孟亦萱似乎一脸很不希望她留在这里的表情,她心中略有疑窦,于是看了看手机,道: “这才不到八点,不打算请我上去坐坐?” “诶?”孟亦萱很明显惊了一跳,道:“家里室友们应该都在的。” “那正好,我也想正式和她们打个招呼,说起来,我们几个人都没在一起见过面。” “打招呼是......”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向她们出柜。”韩未纪笑道。 “不是的!”孟亦萱急忙道,“我紧张的不是这个,啊,我是说我不是不希望你向她们出柜,哎呀我到底在说什么...实际上她们知道我...知道我喜欢你。” “嗯?你告诉她们的?”韩未纪惊奇道。 “没有...但,我觉得她们知道。”孟亦萱说道。 “傻丫头...”韩未纪微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天知道她想做这个动作想了多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啊?没...我哪有...”孟亦萱抱着一头乱发的脑袋慌忙否认。 “是嘛,那为什么不让我进你家,你表现得怪怪的。” “我...我...”孟亦萱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她在学姐面前简直原形毕露,瞒不住丁点事,尤其今天她们俩才刚刚确定关系,她这样子赶人走,确实表现得很不正常。 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学姐上去看到家中情况,目前家里正在搬家中,到处是收拾出来的纸箱子和旅行包旅行箱,而且梁虹已经搬到男朋友家里去,她的房间整个空了出来。再过两天张雪萍和刘洋也要走了,学姐这一上去,她真的要把所有事都和盘托出了。 她这边正在犹豫,韩未纪却在思索现在到底该不该追问清楚。如果丫头确实不想她知道,那她是不是该顺了她的意。只是她又有点担心,到底是什么事要瞒着她,会不会是不好的事,丫头是不是受欺负了?还是说家里面有什么情况? 不过很快,这两个人就不用再纠结了。因为楼洞里下来了一个穿着居家花棉袄和卡通拖鞋的姑娘,手里拎着一袋垃圾。她一出楼栋,就看到孟亦萱的身影,她今天穿得黄色羽绒服即便在漆黑的夜色中也很好认。于是大大咧咧喊道: “哎呀萱萱,你可终于回来了,到底怎么说啊搬家的事,和我们住吗?” 孟亦萱如遭雷劈,满脸懵逼了的表情,韩未纪也是惊诧非常地愣在了原地。 等了半天孟亦萱没有回应,张雪萍眯了眯眼,仔细瞧去。外头太黑,她近视又没戴眼镜,一时没注意还有个一身黑的人和孟亦萱站在一块。 “哎呦!这不是韩老板吗?”张雪萍一声惊呼,终于认出了韩未纪,谁让她今天穿得实在太适合暗中□□了。 韩未纪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方才的惊诧已经迅速消失,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如,而且此刻内心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怪不得,怪不得丫头要赶她走。 孟亦萱简直欲哭无泪,她打算一直瞒下去的事儿,没过几天就这么让张雪萍给暴露了,简直太突然了,一点商量都不打。 瞧着这两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大对,张雪萍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弱弱提议道: “上来坐坐不?” 五分钟后,韩未纪手捧一杯热茶,坐在了一堆行李的包围之中,和孟亦萱、张雪萍还有刘洋大眼瞪小眼。 “呃......你们聊,我和阿洋去收拾行李。”张雪萍见这气氛简直诡异,决定撤退。孟亦萱连忙使眼神给她,她全作看不见,拉着刘洋就躲进了里屋。 “什么时候的事?瞒了我多久了?”韩未纪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问道。 孟亦萱如小学生一般并手并脚端坐在学姐面前,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就几天前的事...” “嗯...几天...”韩未纪长舒了一口气道,随即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明天去问问其他食藏里的姑娘,看看有没有人能和我合租的。”孟亦萱老实道。 “你也别去问了,我来告诉你吧。前场部里,霍颜和莫霖已经同居了,房子是新买的,两个人一起供房贷。小露、蓓蓓、双胞胎姐妹、会计小楠现在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江月明和她舞蹈社的姑娘合租,几个打工的大学生住在学生宿舍。中厨部里,蒋思琳和她弟弟蒋立东住在一块儿,家里还有老人。张欣已经结婚了,和她老公住在一起。” “张欣结婚了!”孟亦萱吓了一跳,那个老喜欢戏弄蒋立东的姑娘居然已经结婚了。 “是的,她老公就是佟大秦。” 天哪,孟亦萱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张欣居然是“刘翔师傅”的老婆,谁都没告诉过她呀。 “他们俩只是低调地领证同居,知道的人很少,别说出去,他们并不希望别人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 “所以....”韩未纪挑了挑眉看着她。 “所以?”孟亦萱傻傻反问。 “所以,你觉得你还能找到其他的合租对象吗?” 孟亦萱抿唇,两根大拇指互相掰了掰,弱弱道: “那...安总呢?” 韩未纪瞪大了眼睛看她,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她倒是单身独居,有自己的房子,跟我的状况差不多。” “那不是...” “孟亦萱!你还真的要和安安住在一块啊,啊?”韩未纪怒了。 “小女子不敢...”孟亦萱急忙认错,然后傻笑道:“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生气。”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住到安总家里去啊,各种意义上那都很可怕。 “不过我记得小露好像不是上海本地人啊,怎么现在会和父母住在一起?”孟亦萱问到。 “从前不是,但现在是了,她爸爸妈妈在上海买了房子,户口已经迁过来了。”韩未纪没好气地解释道,随即看着孟亦萱,强硬道: “现在你就收拾行李吧,今天我回家的时候正好带一部分过去。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来,分几趟把你的东西搬到我家去。” “噢。”孟亦萱乖乖的,不敢有丝毫反抗。 “还有,萱萱,你要明白,这世界上你最该依靠的人是我,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自己死撑,和我商量好吗?”韩未纪苦口婆心道。 “对不起...”孟亦萱心生愧疚,低头认错。 “也怪我,前段时间我一直没和你好好说话,也没正式确定关系,难怪你会这样。以后不会了。”她伸手理了理孟亦萱的头发,温柔笑道,“到我家来住吧,你不在,家里好冷清,yui也没什么精神。” “嗯。”孟亦萱绯红了双颊。 “要不今天就来我家吧,嗯?”韩未纪笑着问她。 “不、不要...”孟亦萱出于羞涩,下意识就反对道。 韩未纪也没继续逗她,笑了笑,站起身道: “我来帮你整理行李吧。” “学...未纪...”孟亦萱下意识地要喊韩未纪,喊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然后改口,“未纪”二字就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的音调节拍莫名地在脑内回响,让她咬住嘴唇,心里的情感翻滚,妙不可言。 韩未纪明显的双眼一亮,秒速应道: “嗯~”那上扬的音尾昭示了她此刻飞扬的心境。她带着灿烂无匹的微笑,走到孟亦萱身前蹲下,仰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孟亦萱此刻已经羞死,简直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奈何韩未纪还凑得这么近,害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整理一下语言,深吸一口气,她才说道: “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嗯,我听着呢。” “那个...我的护照,遇到了点小麻烦。” 韩未纪蹙起眉,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的户口,在孟家的户口本上,要办护照的话,要回一趟孟家。”她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当然,韩未纪自然也已经明白所谓的“小麻烦”是什么了。 “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的。”韩未纪沉默了片刻,说道,“周日请假吧,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孟家。”没有太多的犹豫,韩未纪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随即她笑了笑,伸手捧住孟亦萱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那双迷人的深蓝瞳眸里有着历经世事的沉着稳重和自信悠然,孟亦萱只觉得内心的大石轰然落地,虽然事情并未解决,但只要有了韩未纪,她就一点也不担心。于是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唇角的小梨窝绽放,一双美眸弯成月牙,可爱得好似天使。韩未纪被这笑容深深吸引,一时呆愣,竟忘了动作。直到孟亦萱情不自禁自己主动搭上了韩未纪的肩膀,两只手不老实地玩起了她耳朵上的耳钉,她才回过神来,将她从椅子上直接抱了起来,抬头去吻她的唇。 孟亦萱低低惊呼一声,单手搂紧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压住她凑上来的唇,虚着嗓音阻止道: “等等...别在这里...” 韩未纪:“......”情感涌上来,克制住的时候非常难过,这种感觉韩未纪体会过很多次了,已经不想再体会了。 “放我下来...”孟亦萱急道。 “我不放。”韩未纪开始赌气。 孟亦萱哭笑不得,这是传说中的“你不让我亲,我就不放”吗? “乖,听话。”孟亦萱开始哄劝。 “不听,让她们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好避开的,你不是说她们都知道的嘛。”韩未纪不满道。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孟亦萱好笑道,眸光里亮闪闪的,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韩未纪。 “也就你有福气能看到。”韩未纪也笑了,随即妥协般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将她放了下来。 孟亦萱理了理自己乱了的衣服,然后又伸手帮韩未纪理了理。两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去整理了行李,然后韩未纪与孟亦萱、张雪萍和刘洋告别离去。 韩未纪这一走,孟亦萱就感觉心里仿佛被挖去了一大块,整个人都失了魂。冷不防被人捅了一下,转头就见张雪萍和刘洋暧昧地看着她笑: “萱萱同学,恭喜你啊,世所罕见的女人中的高富帅,以后就是你的了。” 孟亦萱的脸腾的涨得通红,完了完了,还是被看到了。 第四十六章 美梦成真是一种什么感觉,孟亦萱是说不清的。实际上,能和韩未纪成为情侣这种事,她连做梦都没梦到过,也就谈不上美梦成真了。从前暗恋韩未纪,那真的只是暗恋而已,只是觉得她真好,如果能永远这样看着她,那就是最幸福的事,纯洁到连幻想两人在一起时的状况都不曾有。 真实的恋爱,与电视上演得不大相同,更朴实平凡,两人之间多数是些细枝末节的琐事,不会因为韩未纪是费洛蒙满溢的万人迷而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也远比看别人恋爱来得更加甜蜜,就是因为一些小事,让人一步一步地沉溺在那种难以自拔的美妙感觉之中。初坠爱河的孟姑娘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爱情是人类精神世界中永恒的主题之一了。 说实话,到她这把年纪才终于获得初恋,也是挺不可思议的。或许是因为她的初恋来得特别晚,所以与大部分发生在学生时代的初恋并不相同,没有太多的青涩时光,几乎是在刚确定关系的同时,就步入了老夫老妻的节奏之中。她和韩未纪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本来就是很熟悉的人,换了个关系,还是一样过。只是孟亦萱在韩未纪面前会变得更活泼可爱,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她和韩未纪的关系,并未在食藏中公开,主要出于对孟亦萱工作环境的考虑。这是孟亦萱自己的要求,在韩未纪看来,即便告诉了大家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她还是顺从了孟亦萱的意愿。但是有两个人,她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告知了。一个自然是苏原,还有一个人是安宸月。 对于安宸月,在孟亦萱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干练的精英女性的形象,从来不会被感情困扰的新一代女强人。但是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在与安宸月第一次见面时,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从那以后,她就隐约觉得,安总或许是喜欢学姐的。即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件事,她在内心深处也认定为事实。 和韩未纪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中午,韩未纪找她出去喝饮料,并借此机会向她坦白自己的情史。学姐这个妖精,情史自然不会贫乏,但也谈不上丰富。说起来正式的感情只有两次,一是在日本时和一位叫做森高友美的女孩,这段感情很长,暗恋和暧昧有一年的时间,高中毕业时确定关系,三年前正式分手,18岁到25岁,一共持续了七年。第二次,就是和孟姑娘了。所以韩未纪其实非常长情,说起来孟亦萱心里也酸酸的,当年的韩未纪从来没想过要和森高友美分手,而且下定了决心要和她过一辈子,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现实。 其余韩未纪知道或不知道的,也有不少人单恋或暗恋她的人。男男女女,其中时间最长的就是安宸月,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韩未纪说,安宸月向她表白过很多次,也被她拒绝过很多次。最初每年的圣诞、情人节她都会收到安宸月给她的表白礼物,因为当年她和森高友美恋爱的时候,全程是地下恋,不曾告诉任何人,所以一开始安宸月不知道她已经有女朋友了。后来知道了,就变成默默单恋。再后来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分手了,又被她表白过好多次。韩未纪承认,在孟亦萱没有出现之前,她也曾考虑过是不是该接受安宸月,但最终都没有这么做,因为韩未纪心里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做出这种渣事。 那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韩未纪找了安宸月单独谈话,谈话的过程不长,很快安宸月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孟亦萱躲在一旁,看到安宸月面上表情很是平静,她暗中舒了口气,心里有点酸酸的。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吃醋,她只是在替安宸月心酸。莫名的,还有点负罪感。 相比安宸月那平静到异常的表现,苏原的反应倒是更符合他的性格,他简单地“哦”了一声,然后警告韩未纪要对孟亦萱好,不许欺负孟亦萱,便扭头离去。 爱情总是酸甜相伴,在一些人获得甜蜜的时候,总有些人会尝到酸涩。食藏里的员工们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值得被认真对待,孟亦萱只是希望大家都能收获自己的幸福,否则只有她和韩未纪甜蜜,那也并不是真正的幸福。 那天晚上韩未纪陪孟亦萱回家时,告诉她其实安宸月已经走出了这段苦涩的单恋了,因此在韩未纪告知安宸月自己和孟亦萱的恋情时,她表现出的更多的是释然。 “看到她笑了,我就放心了。执着是她唯一的缺点,但人都是会成长的,她总算学会了放下。”韩未纪说道。 “安总难道就这么单身下去吗?就没有喜欢她的人吗?”孟亦萱还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有啊,你也见过的,何雨晴。” “何主编?”孟亦萱有些惊讶。 “嗯,不过阿晴也是悲剧,追安安追了很久了,到现在安安还是对她不感冒啊。不过我觉得安安心里面还是有阿晴的,她只是被自己的执着蒙蔽了双眼罢了。”韩未纪笑道。 “但愿她们俩能早日在一起。”孟亦萱祈祷道。 “哈哈,你这丫头管得可真宽,咱们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吧。”韩未纪伸手,把孟亦萱的头发揉得乱乱的,遭到了孟亦萱的严正抗议。 “你要摸就顺着摸,不要乱揉!” “嗯.....夫人可真是大胆,老夫明白了。”韩未纪故意扬眉笑道。 孟亦萱半晌才反应过来学姐到底在说什么,赤红着脸打她: “我说不是那个意思,不许污!” “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啊?”韩未纪一脸无辜。 “韩未纪!”孟亦萱炸毛了。 “好了好了,顺顺毛,不逗你了。”韩未纪再度伸手去摸她的头,这回非常温柔,帮她把乱发理顺了。孟亦萱被她闹得没脾气,心道韩未纪果真骨子里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神采飞扬的学姐,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说到处理好自己的事,这两天,孟亦萱和韩未纪都在忙于搬家和重新布置韩未纪的公寓。黄金单身女的单身生活告一段落,家中迎来了另一位女主人,自然也需要做出变化。最让韩未纪犹豫不决的就是是否分房睡这件事,她纠结了很久,实际上按照她的性子,直接把孟亦萱抱上自己的床才是正道,不过出于尊重孟亦萱的意愿,她还是把客房收拾了出来,作为孟亦萱自己的房间。不过她决定使点小手段,孟亦萱的房间门钥匙,以后她就贴身保管了。 她暗暗安慰自己,韩未纪,那事儿急不得,慢慢来,慢慢来... 孟亦萱的行李不多,这两天除了上班,她回了合租屋就是收拾行李,周四、周五两趟,到了周六最后一趟,连带着她这个人,都被韩未纪打包带回了家。 很久没来,韩未纪的家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是有不少孟亦萱的小物品出现在客厅之中,比如装饰架上老掉牙的俄罗斯套娃,是孟亦萱很小的时候,奶奶买给她的。比如沙发上多出的抱枕,是孟亦萱靠在床上看书时习惯抱在怀里的。 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全部变成了两套,实际上类似牙膏、洗面奶、洗发、沐浴用品这类的东西,一套就够了,但孟亦萱自己的还没用完,节省已成习惯的她可不打算还没用完就扔掉。 然后韩未纪仿佛献宝一般地向她隆重介绍了属于她的房间,其实就是她之前住过的客房,不过现在不是客房了。孟亦萱有些感慨,只是个次卧,都比她们合租屋的客厅还要大了。床单被套褥子被子都是洗干净晒得蓬蓬的新品,衣柜里已经整齐地挂满了孟亦萱的衣服,就连内衣袜子这种小件衣服都分门别类地规整好了,孟亦萱不由暗叹学姐还真是有点整洁癖。 还有她那一箱子的教科书,也被韩未纪全部收拾了出来,放入了房间的书架之上。孟亦萱看着自己珍藏的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科书重见天日,忽的觉得眼眶有些热,鼻子有些酸。 正发着呆,冷不防听到韩未纪在身后说道: “萱萱,我跟你商量个事,这房间你每周只能睡四次,怎么样?” “啊?”孟亦萱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向韩未纪,“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这是你的房间,但你每周只能睡四个晚上。” “那另外三个晚上我睡哪儿?”孟亦萱脱口问道,刚问完她脸就红了。韩未纪笑眯眯地偏着头示意了一下隔壁的主卧,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学姐,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呀?”孟亦萱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还害羞得紧。 “又喊我学姐...”韩未纪仰天一叹。 “你要是不犯傻,我就不喊你学姐。”孟亦萱不满地抱起双臂。 “啊?这都成惩罚性的称呼了?”韩未纪觉得不可思议,顿了顿,她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问道: “怎么样嘛。” “我...我不大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孟亦萱低下头,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我是别人吗?”韩未纪反问。 孟亦萱:“......” “你会习惯的,等你习惯了,这个房间也不需要了,以后天天和我睡。”韩未纪笑道。 “学姐!你太霸道了!”孟亦萱红着脸抗议。 “我哪里霸道了,一周七天,我给了你四天,就留给我自己三天,我不要太委屈呀。” 孟亦萱:“......” “那,房间钥匙在我这里,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不听话,我就锁你房门,不让你进去。”韩未纪笑道。 “那我就睡沙发。”孟亦萱赌气道。 “你觉得你睡得了吗?” “我...我...” “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睡吗?”韩未纪满脸委屈,可怜兮兮道。 孟亦萱明知她那模样是装出来的,依旧心软了,咬唇道: “我...没有不愿意,只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韩未纪立刻笑得灿烂,“每周一三五七在这里,二四六在我房间,今天虽然是周六,不过因为是第一天,就在你房里休息吧。早点睡,明天还有任务呢。” 提起明天的任务,孟亦萱就有些头疼,也不打算再继续和韩未纪计较到底在哪儿睡的问题了。说实在的,她决定搬进韩未纪家里同居,就已经做好了“觉悟”,知道自己早晚会彻底变成韩未纪的人。而且,其实她内心深处还有些期待。都27岁的人了,在心爱的人面前害羞可以,矫情就不必了。她刚才也不过是被韩未纪离谱又搞笑的举动给气到了,故意对着干罢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必这般正儿八经地和我商量的...孟姑娘心中喃喃。 第四十七章 “哎?小孟呢?一个上午都没见人啊。”周日,临近午间,双胞胎姐姐董绥之忙完了餐位布置,突然转头问身后的霍颜。 “哦,她今天请假了,好像要去办什么事。”霍颜答道。 “请假?真是奇怪,今天r也不在吧。”董绥之说道。 “r不是经常不在嘛。”董又思笑着插嘴道。 正在收银台和会计小楠讨论营收的安宸月突然抬头,扫视了一圈店内的服务生们,道: “工作时间不许聊天。” 双胞胎姐妹和霍颜不约而同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唉r不在,日子好难熬啊,安总比以前还要可怕,治愈宝宝小孟也不在,谁来拯救我们? 与此同时,韩未纪和孟亦萱正在某停车场与倒车做着斗争。孟亦萱没有驾照,开车的人自然是韩未纪,倒不是她技术不好,只是这最后一个车位实在太坑爹了,旁边那辆车停歪了,一车占两位,间距实在太窄了。孟亦萱已经下了车,在旁边指挥韩未纪。韩未纪放弃了后视镜,抻着脖子通过后车窗看后方,单手扶着方向盘慢慢调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家的宝贝路虎停进去。 下了车,夹缝中的韩未纪关上车门,深深呼了口气,然后慢慢挪出了车缝。刚钻出来,就看到孟亦萱一副憋笑的模样看着她,她一双剑眉立刻扬起,道: “你笑什么?” “没...就是没想到你也会遇上这种事。”孟亦萱摇摇头,笑道。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韩未纪虚着眼问。 “嗯...挥金如土,从不自己停车,下车就甩钥匙给门童的大小姐?”孟亦萱点着自己的下巴望天说道。 “我倒是想呢,可这里又没有门童。”韩未纪笑道。 “那我来当门童吧,来,把钥匙给我,顺便来点小费。”孟亦萱向韩未纪伸出了手。 “噢,你这门童不错啊,车子没帮我停,要小费倒是要得很勤快。”韩未纪偏头看着孟亦萱。 “我怎么没帮你停,我一直站在边上指挥的。”孟亦萱强调道。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韩未纪回道。 “不给拉倒,有钱人就是小气。”孟亦萱收回了手,小脑袋一扬,说不出的傲娇。 “呵呵,你这地图炮开的。”韩未纪笑着从身后的双肩包里取出钱包,抽出了三百块,塞到孟亦萱外套的口袋里。 “唉?你还真给啊。”孟亦萱急忙从口袋里取出钱,塞回给韩未纪,“我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你不是门童,但是我老婆,我给你零花钱不是天经地义?我身上没多少零钱,这些你先拿着,等今天回家,我把我的信用卡、□□都给你。”韩未纪道。 “别!千万别!我有金钱恐惧症,天哪,都给我了那该有多少钱,我可不敢管。”孟亦萱脸都白了。 确实,孟亦萱胸无大志,过手的钱超过五位数她就抖霍,韩未纪说要把全部家当都给她管,那起码是好几百万的数,光是想想她腿就软了。 “怎么会金钱恐惧,在我印象里你该是个小财迷才对。没事的,也没多少钱,那数字最初看着吓人,很快就习惯了。”韩未纪笑道。 “不要不要...”孟亦萱用全身在拒绝,“这样,我以后如果想买什么东西,会和你说的,钱还是你自己管着。你以后,就像给这三百块一样,偶尔给我点零花钱就行。”孟亦萱知道韩未纪那种急于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的心思,所以她不会全部拒绝,在她看来这是情侣交往的必然。但她不是那种惯于大手笔的人,也不是控制欲极强的那种人,根本没想要她辛苦挣来的全部财产,所以这事儿真得慢慢来。 实际上,她现在本来就正在被韩未纪养着,她赖以生存的工资,也都是韩未纪发给她的,她的衣食住行,哪样都离不开韩未纪,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你确定?”韩未纪问她。 孟亦萱猛点头。 “那好吧。”韩未纪无奈笑了笑,重新背好包,然后牵起了孟亦萱的手。 两人经过刚才一番闹,这会儿都沉默了下来。韩未纪牵着孟亦萱走出停车场,上了一条人行道。 “萱萱。”韩未纪突然喊她。 “嗯?” “萱萱,你得明白一件事,你是我老婆,不是被包养的小情人。” 孟亦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区别就在财政大权。被包养的小情人看着能挥金如土,实际上是并无财政大权的,什么时候被厌弃了,钱财的来源也就断了。但是你是我的老婆,我这后半辈子都是你的,所以不必什么事都分个你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当然还是你的...” “噗...”孟亦萱被学姐最后一句话逗得笑喷了,“没想到学姐这么有奉献精神啊。” “嗯.....也就只对你奉献,小学妹。” 这一刻孟亦萱还是很感动的,韩未纪并不是一个喜欢去制造浪漫的人,在孟亦萱看来,她其实内心深处是个挺害羞的小屁孩。但往往她的一个小动作,或者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撩动人的心弦。所以才会显得那么有魅力,不知惹了多少桃花债。当然,韩未纪说这些话不知道有几分的故意,但孟亦萱知道她是真心的,不是说甜言蜜语诓骗她。 “啊!光顾着说话了,该往哪走?我不认路啊。”韩未纪突然顿住脚步道。 “往前面,就前面那个岔路口右拐进去,再穿过一条街就到。”孟亦萱指路道。 这两人总算想起了今天的正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孟亦萱从小长大的老孟家,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老街中等着她们。说实话,这是孟亦萱第一次以如此轻松的心情回孟家。都是因为有身边的这个人在,她只觉得自己的底气比以往不知足了多少倍。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人撑腰吗? 这附近是老城区,分布着不少三四十年的老建筑。道路也很狭窄,两旁还有不少占道经营的小贩,车子开不进去。所以她们才会选择把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过来。 总外面大道拐进小巷,市井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两旁买菜肉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到处是挎着篮子、布袋的老大妈老大爷,砍价的上海土话满天飞,吵嚷喧嚣。青石路面很是古老,脏兮兮的,散落着被踩烂的菜叶子,路旁角落里还堆积着丢弃的动物内脏,散发着腥味。 于是韩未纪和孟亦萱这一走进来,就立刻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起来。韩未纪今天穿了一件版型极好的驼色修身呢大衣,围着烟灰色的围巾,敞开的衣服里可见雪白的衬衫,纯黑的修身裤配着皮靴。身后背着她的韩版皮背包,金发一把扎起,戴着墨镜,时尚俊美。大概是为了配合韩未纪,孟亦萱今天也穿得相当时尚,一改她从前朴素的形象,居然多出了几分都市丽人的气质来。 但是,这样的形象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所以两个人就变得相当扎眼起来。孟亦萱走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想搞脏她才买的高跟鞋。顺便她也拉着韩未纪,要她走路小心点。 “嘿嘿,这场面你没见过吧。我家附近都是老街区,环境各种脏乱差。”孟亦萱抱着韩未纪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瞅着脚下。 “嗯?你是在小看我吗?我小时候也是在上海的老弄堂里疯玩长大的。”韩未纪回道。 “是嘛,我以为你从小的时候就养尊处优了。” “呀嘿?小样儿,你今儿个是故意跟我抬杠是吧。”韩未纪故意模仿着京腔说道,随即又回归普通话,“我小时候哪有养尊处优,我们家也是住在老街区的大杂院里,那时候我爸妈也没钱。我和我弟也是和大杂院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到大的。后来我上高中了,家里才买了车,妈妈开车接送我上下学。” “真的假的?”孟亦萱惊讶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为什么你弟弟没和你上一个学校?年龄差两岁的话,应该是我的下一届才对吧。” “因为他是个笨蛋,考不上咱们的学校,哈哈哈。”提起这事儿,韩未纪开怀大笑。 孟亦萱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开玩笑,韩未纪的弟弟怎么可能会是笨蛋? “是真的!”韩未纪见孟亦萱不相信,再次说道,“他那会儿太贪玩了,什么东西都学不进去,聪明是聪明,但天赋点都点错了。那家伙的运动神经从小就好到吓人,我也比不上他。而且他从小就迷恋剑道,你知道有部动漫叫做《浪客剑心》吧,他看了不下上百遍,到现在还珍藏着《浪客剑心》的漫画,而且各个版本都有。我小时候不知道陪他玩了多少次假扮武士的游戏,后来大家都不想玩了,他还乐此不疲。那家伙就是个剑道白痴,基本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认为。”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这条脏乱差的小巷,在过街之后,再度进入了一条稍微宽敞干净一点的街道。老远的,一个拖着小拖车的老太太正向她们这里走来。老太太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不过腿脚看起来还不错。而且眼神也挺好,老远的看到韩未纪和孟亦萱向这里走来,她就定住了。片刻后,她立刻拖着那辆小拖车往回走,冲进了老街,消失在了拐角处。隐约的,似乎听见她扯着嗓子喊了什么。只不过不是本地话,韩未纪没听懂。 不过孟亦萱这会儿面色已经沉了下来,悄悄对韩未纪道: “那个老太太是我养母的妈妈,算起来应当是我的外婆。老街一进去就有一家老金卤菜店,是我养母家开的。她已经看到我们了,大概是回去喊人了。” “喊人?喊谁?”韩未纪问道。 “我养母的弟弟,算是我舅舅,现在老金卤菜店的老板是他。还有我两个表弟,那两小子喜欢跟着我弟弟孟泽义混,老太太最宠他们,八成现在是去通风报信了。”孟亦萱解释道。 韩未纪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抱歉,把你扯进这种鸡毛的事情里。”孟亦萱不好意思道。 韩未纪弯了弯唇角,道: “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我平时对付的人都是阎王级别的人,对付这种小鬼倒是缺乏经验。不过没关系,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对付这种人的万金油方法。” “是什么?”孟亦萱好奇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韩未纪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第四十八章 老街不长,也就百八十米,还残留着上世纪80年代的氛围。两旁都是做小生意的店家,前店后居,建筑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这些店家基本做的是吃食生意,因而这里也算是个挺有怀旧氛围的小吃街了。这附近有住宅区,有韩未纪和孟亦萱的母校,也有小学,外面大街上还有不少写字楼,这老街上的店主做的就是他们的生意。 韩未纪打量着四周,心中感叹,这就是丫头从小长大的地方吗?可以想见,她从小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了。而且,这四周的邻居,看着也并不和善,那打量她们俩的眼神,多半有着看热闹的情绪在其中。 老金卤菜店的招牌一拐进老街就能看到,大约才做的翻新,看着有些用力过头,花里胡哨。门口站着个汉子,穿着件看起来脏兮兮的白围裙,下巴绷着副口罩,绷着的不只是他的口罩,他那张黝黑的面庞也一点不轻松,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他身边站着刚才那拖小车的老太太,老太太见韩未纪和孟亦萱走进,便假装亲和地道: “小萱啊,回来了啊。” “诶,外婆您身子还好吧?”孟亦萱回道。 “好,好,死不了呢。”老太太的外地口音很重,不过这话说得不复杂,韩未纪也勉强听懂了。也不知她说这话,是因为本身就没教养说话粗,还是因为想故意磕碜孟亦萱。 “舅,我回来了。”和老太太打完招呼,孟亦萱也和一旁的那个围裙口罩的中年男子打了招呼。 “嗯。”中年男子只是冷淡地哼了一声。 孟亦萱似乎习以为常,一点也没在意,道了句: “那我回家看看去。”就继续向前走。 韩未纪全程没说一个字,默默地跟着孟亦萱。孟亦萱没有向这些人介绍自己,这些人似乎也不打算问。只是不问不代表他们不好奇,韩未纪明显感到四周的视线全部投到了自己身上,即便是她这样一个习惯了被人注视的人,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那些视线里明显有着恶意的猜测,多半出于看她穿着体面,外型扎眼,完全融不进这四周而自然产生的排斥心理。 她跟着孟亦萱继续走,发现那老太太也跟了上来,她不动声色,悄悄拽了一下孟亦萱的衣角,见孟亦萱向她这里望来,她便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神,示意孟亦萱身后那老太跟着她们。孟亦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不必在意。 很快,挂着“山西面点王”招牌的店铺已入眼帘。门口,一个面相沧桑的中年汉子正在摆弄铺在贩卖台子上的各类面饼。这会儿时间已近中午,来买饼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正有两个顾客正在挑选。 那汉子看到孟亦萱和韩未纪了,或许是早被人通风报信了,他没有多惊诧,不过忍不住多看了韩未纪几眼,道了句: “小萱回来了啊,你妈在里面,先进来吧。” 韩未纪打量了一番这汉子,面色也是晒得黝黑,个子不很高,五官看着就是乡下人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好看。他唇边胡子拉碴的,眼睛里也泛着血丝,说话没有他这个年纪的中气十足,略显憔悴。她视线瞄到他的腿部,见他站姿别扭,重心几乎都倚靠在左脚上,便知他右腿确实有问题。 这就是孟亦萱的养父孟大海,韩未纪内心暗自评量:外强中干,年轻时争强好胜,遭遇挫折一蹶不起。如今懦弱好欺,内心对女性有严重偏见,但实际上却又始终受女性摆布,典型的自卑型人格,说他是凤凰男都抬举他了,这人这辈子怪不得会混成这样。 也不能怪韩未纪初次见面就如此在心里鄙视别人,实在是这人并没有任何值得她尊重的优点。韩未纪本来就对孟大海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今天见面,也算是坐实了她之前的耳闻。韩未纪本就性格强势,爱恨鲜明,她才是真正的自强型人格,值得她钦佩尊重的人她态度必然良好,而这种人,别说钦佩了,连悲悯恻隐的资格都没。若不是看在他也算是劳苦大众的一员,不偷鸡摸狗,靠着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韩未纪恐怕此刻就已经甩脸了。 孟亦萱应了一声,便领着韩未纪绕过贩卖台,进到店铺里,从店铺的里门进入家中。韩未纪路过店铺时四下打量了一番,专门用来烙饼的炉子,铺满面粉的案板,架得高高的大笼屉,用来装馅料的红色大盆,熬煮豆浆的大锅。无论是哪一个器具,都已用得陈旧,看得出来已经上了年头。这卫生条件看着还真让人有点担心,现在是大冬天还算好,等到了夏天,这还不得蚊虫乱飞? 韩未纪职业病又犯了,只要进到饮食店铺的厨房之中,必然会下意识地检查厨具品质和卫生条件。 只是她也没那个兴致去指摘老孟家的店铺哪里做得不到位,此刻她已经跟着孟亦萱进到了孟家之中。这老旧的屋子,也没个正式的迎接宾客的玄关,里门一入就是个小厅,这小厅又兼客厅,又兼餐厅,又兼厨房,不大,也就十来平米,一眼就望个全。这家里也是不换鞋的,穿着外鞋就能直接进。 此刻厅里正有个中年妇女在炒菜准备午饭,孟家的厨房其实就是个小煤气炉,用个高脚桌子架着,靠着厅的东南角摆放。炉灶上头的墙壁安了个排气扇,这会儿开了,正呜呜地将炒菜的油烟排到屋外。 中年妇女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毛衣,披着件羽绒背心,头发染得土里土气,蓬蓬卷得好似爆炸头。她身材肥胖,一双腿粗得吓人居然还穿着紧身格子裤,绷在身上实在不堪入目。 她一见孟亦萱走进来,就扯开嗓子吼: “你个小...” 话没说完看到后面的韩未纪,话就卡在嗓子里,一瞬的惊艳后,面上是悻悻之色。心道:好你个小赤佬,还真带人回来了。别以为你带个外人来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于是她白眼一翻,继续着手底下炒菜的动作,看也不看孟亦萱和韩未纪,阴阳怪气道: “呦,这哪位啊?不和我介绍介绍?” 孟亦萱今天是来求人的,虽然她此刻心情也不好,但也并不打算和这女人计较,于是说道: “这位是我的老板,她姓韩。” “哦,原来是老板,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啊?”由于孟亦萱已经很久没和老孟家联系过,老孟亦萱只知道她之前那份清洁工的工作吹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们老板开了一家叫做食藏的日本料理店,我在那儿做服务员。”孟亦萱回答。 “日本料理店?”也不只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金凤带着一种疑问语气重复了一遍孟亦萱的话,然后问道:“这位韩老板,是日本人?” 韩未纪正在暗自评量金凤,听她如此问,不等孟亦萱回答,她就自己道: “我是中国人。” “哦。”金凤听她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老孟家今天中午的菜出锅了,就一道菜——大葱炒鸡蛋。金凤虽然是上海本地人,但口味重,常年和老孟家这从北方来的人一起生活,做菜做饭都养成了重油重盐的习惯。再加上这家里的厨具简陋,锅是最普通的黑铁锅,一呛锅就油烟四起,她那葱姜蒜又不要命地撒,一道菜烧出来,屋子里全是那味儿,韩未纪眉头都皱起来了。 “老孟!吃饭了!”金凤扯着嗓子对外面店铺喊道,然后“啪”的一声将盛菜的盘子搁到桌上,挑了两个碗,填满,分别上桌。那意思,大概是不打算招呼孟亦萱和韩未纪一起吃了。 不过她倒是嘴上带了句:“吃午饭了吗?” “吃了,你们吃吧。”孟亦萱早看出金凤也就随口问问,便立刻回道。 实际上她们没吃午饭,不过早上起得迟,早饭韩未纪为了表现做过头了,因此两人也吃过头了,这会儿一点也不饿。再者说她们也不打算吃老孟家的饭菜,之所以挑中午这个时间来孟家,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着早点拿到户口本,下午还能有时间去办护照。 前铺的孟大海进了门,看了一眼金凤,又看了看韩未纪和孟亦萱,说了声: “坐,随便坐。” 然后他自己倒是一屁股坐下,端起饭碗就开始大口吃起来。 韩未纪有些不自在,自幼受到良好礼仪教育的她,知道在主人家吃饭时来客是很不礼貌的事。特别是在主人不打算邀请客人吃饭时,更是尴尬难堪。虽然她今天跟着孟亦萱来,某种意义上是来找麻烦的,但脑子里依旧会下意识蹦出宾主礼仪的习惯来。 下里巴人,本也没什么规矩,这孟大海夫妻俩,自从孟亦萱离开后,每天早上老早就得起来做生意,因此早饭也吃得早,这会儿早饿了。人一饿,吃饭就香,吃得香,就爱吧唧嘴。不管是孟大海还是金凤,吃饭都有这毛病。倒是从小在孟家长大的孟亦萱,吃相是很好的,这很好不是说吃得慢条斯理有贵族相,是说没这些毛病,而且吃饭总是很香,模样很诱人,让人不止有食欲,还想连带着她也吃了。 韩未纪挑了张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椅子,稍微挨着点边,坐了下来,抱着双臂,沉吟不语。孟亦萱陪坐在一旁,就听屋里吧唧声不断,葱香味冲鼻,这夫妻俩还真不把韩未纪和孟亦萱当回事,就知道闷头吃饭。韩未纪倒是老神在在,孟亦萱这食欲却是被勾起来了,直咽口水。 为了把自己肚子里这些不争气的馋虫压下去,孟姑娘决定找些话说说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口道: “孟泽义呢?怎么不见人啊。” “那小子上午跟着他一个什么朋友去工地了,说是要谈什么项目,吃了饭大概会回来。”孟大海回答道。 孟大海说这话时,就见金凤直拿眼瞪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谁让你这么老老实实回答的,见那小蹄子回来你就眼直是不是?给我闭嘴。孟大海在家被老婆欺负惯了,这会儿被老婆瞪了,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还是习惯性地蔫了,悻悻然不再开口。实际上孟亦萱这趟能回来,最开心的还是孟大海,不是他良心发现,只是上回孟亦萱帮忙还了三万块,他觉得养这闺女还是有点好处的,说不定将来能寻个好夫家,给更多的聘礼。毕竟时代不同了,有女儿,那结婚时是赚的。 这头金凤那双眼一翻,问道: “小萱呀,你今天带着你老板来,这是有什么事啊?” 见金凤问出了关键问题,孟亦萱轻轻抿了一下唇,想起了昨晚韩未纪对她说的话。昨晚她们商量了一下见到孟家夫妻时该怎么说这件事,韩未纪的意思是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对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未来会怎么样现在不要去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未纪根本没把孟家放在眼里,但孟亦萱却不想给韩未纪找麻烦。只是晚上躺床上纠结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更好的对策。 这会儿,她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今天回来是想借一下户口本的。” 她也不说为什么要户口本,心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韩未纪微微瞄了她一眼,没吭声。 金凤一听,心道:好嘛,果真这小赤佬回来不会是来尽孝的。本来上次就撕破脸皮了,这回来要户口本,该不是要去办离户手续吧。这可不行,要是把这白眼小赤佬放走了,可就吃大亏了! 第四十九章 “哟,这什么事啊,要户口本干什么?”金凤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户口本这么重要东西,哪能说借出去就借出去? 孟亦萱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实话实说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去办个护照。” 金凤放下碗筷,把眼一瞪,盯着孟亦萱道: “好好地办什么护照?你哪有闲钱出国去?” 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韩未纪眉头一蹙,心道:人家有没有钱出国关你什么事,就算没钱出国,还不兴来兴致办个护照吗?再者说了,这出国也不花你的钱。 孟亦萱忍了忍,依旧心平气和道: “年末单位组织出国旅游,我没护照,去不了。所以...”还没等她说完,金凤就笑得四仰八叉,打断了她: “哈哈哈,哎呦,不得了了啊,你们家餐馆年末还组织出国旅游,这福利待遇可真不错。”言下之意她觉得孟亦萱根本就是在编幌子骗她。她根本就没把韩未纪那日本料理店当什么正经的单位,估摸着所谓的餐馆,在她的脑子里大概就是个小门面经营的芝麻小店,别说这种小餐馆了,就算大酒店,也不大可能组织底层的服务生出国旅行的。 若只是孟亦萱一个人在场,这话听着虽气愤,念在这女人见识短,孟亦萱也不乐于和她计较。但偏偏金凤这话是当着韩未纪本人的面说出来的,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韩未纪这人最为护短,曾经混过的人,基本都有这毛病。对自己重视的人,手底下跟着自己的人,那是重情重义,全当自家人爱待。谁要是敢欺负自家人,那还不得从对方哪儿五倍十倍地找回来?自家人犯了错,也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关了门自己去教育。食藏是她许多年的心血,是她一辈子的事业,最重视的珍宝,如何能被他人如此蔑视? 于是只听屋里一声冷笑,这位一直默不作声的韩老板,终于发话了: “哼!承让,鄙店的福利待遇就是这么好,年末打算组织全体员工去日本七日游。小孟在我店里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模范员工。我作为老板特别想嘉奖她,她如果不能去,我就浑身难受。所以,我今天特意陪她来问二位要这户口本,把护照办下来。” 金凤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反应不过来。心里直犯嘀咕:嘶~这韩老板是哪路的?这派头从未见过啊。这年头只听说过苛待员工的老板,善待员工的老板都成稀缺物种了。更别提为了能让员工参加单位旅游,亲自陪员工回家要户口本的老板呀。这老板比亲娘还亲啊! 一旁孟亦萱差点没笑出声来,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嘴角一抽一抽的,心道:学姐,你也太搞siao了吧。这话虽然说得气势十足,着实把金凤镇住了,但在孟亦萱听来怎么就那么想笑呢? 倒是孟大海觉出有些不大对味儿了,今天这小丫头片子带回来的韩老板,虽然看着特时髦特漂亮一女人,但好像不是一般人啊!根据他的经验,似乎是混过的。从前他自己也是混过的,虽说混的不咋地,但好歹也算是接触过那些个道上的人物,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听着客气,可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可不就是道上人的风格吗? 于是孟大海连忙道: “对不住,韩老板,我家这婆娘一张破嘴不会说话。” 金凤一听就不乐意了,嚷嚷起来:“唉!我说孟大海,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个翘边的,缺西啊你!当心老娘给你一记耳光!” “你给我闭嘴!”孟大海粗声粗气道。 “你敢这么吼一刚,啊?我册那个娘!”说罢站起身,拿着筷子就要去抽孟大海。 韩未纪被这夫妻俩,特别是金凤那一嘴碎催的上海脏话弄得心里乌烟瘴气地烦躁,开口一嗓子就让她闭嘴了: “要干架等完了我的事再说,户口本呢,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给个话!”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音量不大,但杀气和恐怖的气势全出来了,双臂环胸,往哪一站,眼神凌厉无比地看着金凤和孟大海。金凤就是个惯来窝里横的主,外人强势,她拗不过就好撒泼。这会儿碰上煞星,倒是偃旗息鼓了,忘记了自己要撒泼。 孟大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 “户口本...这个...在里屋。” “里屋是吧,拿来给我。”韩未纪不耐烦地别了别嘴角,眼神示意孟大海去拿。 孟大海下意识就顺从了,站起身往里屋走。这下金凤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道: “你算哪根葱啊?我家户口本,说给你就给你啊。孟大海,你要敢拿你试试!” 韩未纪指了指盘子里那道大葱炒鸡蛋,道:“别管我哪根葱,反正不是你家菜盘子里的葱。我没那个兴致坑你家户口本,我要那玩意儿何用?你要不放心,今天下午我和小孟去公安局办护照,你也可以跟着来,用完就还给你。” 韩未纪说这话其实就是把金凤的话给绕开了,金凤的本意是“坚决不借”,韩未纪的却把她的意思转化为“怕借了不还”。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逻辑陷阱,却因为金凤这人说话不会动脑子,愣是没绕出来。再加上孟大海已经怂了,在边上拼了命地撺掇: “你别说话这么难听,人家韩老板好好地来借户口本,图你什么啊?这么小家子气,你让外面街坊怎么看你啊?” 实际上,金凤刚才虽然喊了那一嗓子,却是人在应激情况下的下意识反应,说白了就是色厉内荏,她胆儿已经被韩未纪吓破了,在她看来,这衣着时髦的大美女凶起来一身杀气,实在太可怕了。她一个市井妇女根本见都没见过,这会儿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其实发展到这一步不是韩未纪使了多大的本事,也不是孟大海和金凤真的就这么怂,全都是一个势场流转的问题。古代兵家打仗,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其实就是掌握势的流向。韩未纪和孟亦萱今天是有备而来,知己知彼,占据天时、人和;而孟家今天算是被突袭的,本就乱了阵脚,再加上韩未纪对她们来说很陌生,心中难免就忐忑,韩未纪只是稍微发了点威,这帮人就吓得连原本的地利都忘记要去利用,更别谈天时、人和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孟大海刚从里屋把户口本拿出来,就有横插一杠的人进来了。 “唉?你谁啊?在我家做什么?”门一开,外头走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男子一米七出头的身高,比韩未纪还要矮,面容看着普普通通,穿得倒是人五人六,一身的痞气,一看就是个小痞子。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年轻男子,看着都是二十出头模样,跟在后面一脸拽样,一看就是仗他之势的小弟。 金凤本来已经蔫了,丈夫怂了,她一市井中年妇女,实在没那个胆儿跟韩未纪瞪眼。这会儿一见撑腰的来了,立马精神了,大嗓门应声响起: “泽义啊,你可舍得回来了,你爹妈让人欺负了你都不知道啊!” “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孟泽义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眼地打量韩未纪。 “还不是你那白眼的姐姐,带了个女的回来,硬是要咱们家户口本,非说要去办什么护照。”说罢还白了一眼孟亦萱。 “哦,姐啊,介绍一下,这哪位啊?”孟泽义似乎不打算一开始就和韩未纪直接撞上,绕过韩未纪直接问了孟亦萱。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韩未纪此刻却回过头来,笑呵呵地问孟亦萱: “这都谁啊?你先给我介绍介绍?” 孟亦萱此刻要是不理韩未纪去回答孟泽义,她就是傻子。于是她也微微一笑,介绍道: “我大弟弟,孟泽义,后面那两个是我的表弟,金良、金辰。” “哦,这么多弟弟来了,这里可真狭小,不如出去说话吧,正好,你们还有多少人,都叫来认识认识。”韩未纪回身对着孟泽义说道。 孟泽义本来被金良金辰通风报信,气势汹汹赶回来是来找场子的,没想到却被韩未纪四两拨千斤给挡开了,气势一下子被断,顿时噎住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而且这人话说得云淡风轻,那口气可真大得吓人,什么叫“还有多少人都叫来认识认识”,这不明摆着是要独身一人挑场子吗? 什么来头?孟泽义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韩未纪,这女人除了穿得时髦、长得好看之外,看着倒也不是那种混道上的大姐大。但他怕自己看得不准,心里有些犯嘀咕。不过看着老娘“殷切”的眼神,还有老爹那拿着户口本的怂样,他心里就硬气起来,这是我孟泽义的地头,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装腔作势,我管你什么来头,定然斗不过我兄弟几个。 于是把孟大海手中的户口本一提溜,拿在手中,吊儿郎当地道: “想要这个是吧,看你有没有本事了抢到了。” 说罢就把户口本往身后一丢,他身后的金良一把接过,嘿嘿一笑,又丢给了弟弟金辰。金辰拿着,撩起衣摆,拉开裤腰,就把户口本别在了腰间,衣服一盖,叉着腰往前一挺,淫/荡/笑道: “有本事来拿。” 屋里除了孟大海,几个年轻男子都发出了嘿嘿淫/笑。金凤老娘们一个,嬉皮笑脸啐了一声“臭小子”,也抱着膀子看戏。 面对这种明显带着性/骚扰的耍流氓行为,韩未纪面上笑容虽然还在,但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平生最恨这种行为,尤其是男人对女人耍流氓,不以为耻反以为耀,在她看来是非常低级的,也是莫大的侮辱。从前敢这么对她的人,哪一个不是在医院躺满三个月出来还一瘸一拐的?若是孟泽义几人能堂堂正正和她打一架,那她说不定下手还会轻点,让他们好过点。现在,不可能了。 韩未纪带着满是杀气地微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何叔叔,嗯,是我。...呵呵,对,那么久没给您打电话了,是我不对,改天一定上门赔罪。今天打电话给您是有点事......对,还是您了解我,我这边有几床被子得晒晒,怕掉下去,您看着点.......对,xx这片儿的,麻烦您了。谢谢,改天一定提酒上门。” 孟泽义等人看她打电话以为她是要叫人呢,本来严阵以待地掏出手机也打算叫人,结果却听她说什么“何叔叔”、什么“晒被子”,满是莫名其妙。不过有一点他们是明白的,这女人大概说的是什么暗语,他们弄不懂的黑话吧。 孟泽义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忍不住回头跟金良耳语: “这女的有问题,等会儿找机会打电话拉人。” 他和金良咬耳朵间,韩未纪已经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入口袋,然后开始解下背包,脱掉大衣和围巾,递到了孟亦萱手中。 孟亦萱已经看出来韩未纪要干什么了,急得连忙抓着她不放,压低嗓子道: “未纪,不要...你打了他们,会惹上警察的。” “没事,放心。”韩未纪笑呵呵地抚了抚她的手,然后转身,开始卷袖子。 看她这阵势,分明是要干架了。孟泽义开口道: “你干什么,想打架啊,咱们不打女人的,你还是收拾收拾...” 他话还没说完,韩未纪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个箭步跨前,一记短拳闪电般击出,直接砸在他鼻梁上,当时只听“咔嚓”一声鼻梁折断,孟泽义鼻血狂飙,眼前五彩绽放、华彩仙舞,口里酸甜苦辣打翻了五味瓶,一股热流猛冲脑门,他直接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场所有人花了两秒多才有所反应,金凤失声尖叫起来,孟大海更是不堪,吓得跌倒在地,金良金辰这俩小子吓得直往后退,翻了身就往外跑。 天哪!杀人啦! 第五十章 孟家门口正围着一大群闲来无事的街坊邻居。家里青壮年都在做中午的午餐生意,顾不上看别家热闹,这些人大多是些老头老太,早早吃了饭就喜欢聚在一起唠嗑。以老金家的金老太为首,街上哪家出什么事,一定就有他们的身影。 彼时金老太正带着一帮子老头老太将孟家围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金老太不忘吹嘘: “我的两个大孙子和大外孙已经进去了,今天孟家那个小丫头,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女的,肯定是讨不了好的。” 街坊邻里都知道,金老太和孟家媳妇金凤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从孟家先老太太捡了个不知哪来的小女孩抱养,这金家和孟家的姻亲也就变了怨亲。金家一直以来就埋怨孟家亏待了金凤,让金凤给别人养孩子,苦了金凤。所以金家也一直看孟亦萱不顺眼,上一辈看不顺眼,连带着小辈也跟着欺负孟亦萱。 今天孟亦萱回家,穿得漂漂亮亮,还带了个气度非凡的漂亮女人回来。明眼人都觉得这小姑娘该是发达了,街坊邻里就等着看孟家和金家的热闹呢,有的是早就看孟家和金家这两家不大顺眼,等着看小养女怎么弄翻这两家;有的则和孟金两家“沆瀣一气”,一直以来对孟亦萱就不咋地,这回也等着看她笑话;有的单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小吃老街,也能分党别派、拉帮结伙。更何况这里家家户户其实都有混子背景,不然当初孟大海也不能通过他那混社会的狐朋狗友盘下这里的店面。对老街上的许多人来说,孟家是彻头彻尾的外来户,跟他们不是一路,而老金家则一直是头家,他家占着最大最好的店面,也是最有钱的。若不是孟大海攀上了金凤,孟大海八成在这里还真混不长久。 不过,这群看热闹的人还没等到孟家的小养女哭爹喊娘,倒是先听到金凤杀猪般的尖叫,还有两个小孙子惊心动魄的惨嚎: “啊!!!杀人啦!” 老头老太们吓得大惊失色,抖抖霍霍地往里探头看,就见金良、金辰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孟家里奔了出来。那模样,分明是在逃命啊! 拦在孟家面点铺前的贩卖桌被带头领跑的金辰一下撞飞,铺在其上的面饼满天乱飞。这下围观的老头老太们被撞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金老太“哎呦”一声被自家孙子掀翻在地,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金辰也顾不了那么多,撒丫子就跑。后头哥哥金良紧随其后,脸都紫了,直恨爹妈没多生两条腿。 老头老太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地蹿了出来,定睛一瞧,这可不正是孟家小丫头领回来的那个漂亮女人吗?好家伙,这外套围巾什么都脱了,白衬衫黑裤子,双袖卷起,干净利落。她行动迅捷如风,上身微微躬起,双臂摆动,每跨出一步都如猎豹般充满了爆发力,毫无多余的动作。 于是以恐怖的速度几步就赶上了落在后方的哥哥金良,她不紧不慢,动作极为优雅地提脚一踹,正中对方右膝盖窝,她脚底不离膝盖窝,狠狠一脚直接把金良的右腿踩得跪在地上。金良惨嚎一声,仿佛听见了自己膝盖骨碎裂的声响,右腿瞬间就麻木了。不等他做下一步反应,她抬起右掌,往他太阳穴上直接一记掌刀。金良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好似脑仁在脑壳里晃荡了两下,他脑子里冒出“脑震荡”三个字,然后就觉得一阵眩晕,天旋地转,直接栽倒在地。 韩未纪抬头看远方,前方弟弟金辰已经跑出去一大截,大概是本身就擅长奔跑,这小子跑得还真不慢,和韩未纪之间已经拉开了超过三十米的距离。户口本还在他身上,韩未纪不得不追,不能让他跑了。 “哼!” 她冷哼一声,丢开金良,活动了一下脖子,转了下脚腕,然后才开始不慌不忙地迈步奔跑。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近50米。 韩未纪刚开始跑得不快,小步奔着似乎是在闲来慢跑。但她可不是在装13,她是在回忆这附近的地形。刚刚陪孟亦萱一路走过来的路上,她都在认路,出于习惯,她每到一个陌生的地点,就喜欢记下这附近的道路情况,以防万一自己以后还需要来这里,就能认得。从前她不认路,是典型的路痴,但现在她在上海生活了两年时间,已经记下了半个上海城的道路。 这附近的道路她通过手机地图查过,老街南北向,金辰跑的方向是南面,韩未纪记得出了老街,南面是个丁字路口,因此金辰必然要选择右转或左转。现在金辰还没跑到路口,她假装追击,实际是想看他往哪转。 金辰匆忙逃窜,哪想得了那么多,他仗着熟悉这附近的道路,觉得只要自己能跑掉,对方必然追不上来。自家哥哥一声惨叫惹得他浑身一激灵,慌忙间回头一看,哥哥已倒地不起,那女人虽然离着自己一大截,可已经追上来了,吓得他魂飞天外,怎么办...跑吧! 于是在丁字路口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右转,然后没了命地撒丫子往前奔。 韩未纪见他右转,正中下怀,于是立马调转方向,直接往老街北方跑。跑到老金卤菜店的右侧,果真看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这甚至不能算作是小巷,只是个围墙与卤菜店建筑之间形成的夹缝。一个人正身勉强能进,但里面被堆了许多的杂物,已经没办法通过了。 韩未纪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头钻了进去,几步跃上那堆杂物,然后侧过身子,扒住墙头,双腿并拢,在墙上一蹬,身子灵巧地在半空中一转,已经跳到了房顶上。这附近都是砖砌的平方,房顶平整,人站在上面并无大碍。与老金卤菜店后方一墙之隔,是一处老式小区。韩未纪脚下正好是小区的停车棚,蓝色的彩钢顶盖很显眼,韩未纪拐进老街时就看到了。她猛然一跃,直接约过围墙和树丛,跳到了车棚之上。然后找准方向,跃下车棚,向前一个前滚翻卸力,直接加速奔跑起来。 穿过小区,出西门就能进到一处热闹的菜市场。这地方,走金辰逃跑的路线也能到。但并不是必经之地,之所以抄近路到菜市场来,是因为韩未纪知道,人在惊慌被追逐的情况下,会下意识选择人群密集的地方,以求利用人群甩脱追逐者。金辰看着挺机灵,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选择往这里跑。但她也不是全部都堵在这上面,因此她动作必须快,提前到菜市场入口等着,如果金辰没进来,她还可以再继续去追逐。 急速穿过西门,她一头扎进了菜市场,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直接跑到了菜市场的另一头。站了两秒,果然看见金辰一边回头,一边减速地向这里跑来。 金辰正想着是不是已经把那恐怖的女人甩开了,冷不防往前方一看,那女人正冷笑着瞪着他呢,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嚎了一嗓子: “啊!”接着转身就跑。 韩未纪拔腿就追,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几乎要没有了,金辰的爆发力比韩未纪要强,但耐力远远不及。这回体力下降得厉害,他已经跑不动了。突然反应过来那女人干嘛对自己这么穷追猛打?不就是为了那本户口本吗?给她就是了。 于是金辰连忙从腰间取下那本户口本,直接向后砸去: “别追了!给你!” 户口本没丢到韩未纪手里,倒是“吧嗒”一声砸在了地上。韩未纪并不减速,一边跑,一边矮身捞起户口本,迅速掀起后腰衬衫衣摆,插在腰间,继续加速追赶金辰。 “诶!你怎么还追啊!”金辰简直要崩溃了,只能继续跑。 但是他实在跑不动了,很快就被韩未纪赶上。这小子也是怂,直接就给韩未纪跪了,什么求爷爷告奶奶的话都出来了。韩未纪见这里人多眼杂,自己二人的行动实在太扎眼,未免有人拍下视频放到网上,弄个标题党,实在麻烦,于是她直接单手提溜起金辰的后衣领,拽着他就走。金辰腿都软了,知道被这女人拉走没有好下场,死赖着不走。韩未纪见状,冷声道: “偷了我的东西,现在还敢耍赖,跟我去警察局喝茶去吧!” 围观路人们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抓小偷的,真乃女壮士也! 韩未纪浑身的煞气,悄悄凑近金辰耳边,寒声道: “你现在跟我走,也就进医院疗疗伤的事,我说不定心情好了还给你们点医药费。你要敢赖在这里把事情闹大,我让你们家吃不了兜着走。我要晒的被子还没晒不成的,你看警察帮我还是帮你?” 金辰猛地想起韩未纪之前打得那通电话,这下是彻底被吓破了胆,他还没傻到不会权衡轻重利弊,赶紧老老实实站直身子,抖抖霍霍地跟在了韩未纪身后。 韩未纪直接把他揪回了老街,当着一众街坊的面把他拉进了孟家店铺。此刻,孟大海正和哭哭啼啼的金凤死命地把晕死过去的孟泽义搬到床上去,忙着打120急救,也顾不上站在一旁的孟亦萱。孟亦萱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韩未纪回来了,连忙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 只见韩未纪揪着金辰走了进来,抄起案板上一把剁馅儿用的菜刀,她脚一盘,臂一勾,轻轻松松就把金辰放倒在一大堆面粉袋上。随即手中菜刀“唰”地一声剁在他两腿之间,直愣愣插在面粉袋上。一股森寒的凉气直冲脑门,金辰脸都绿了,浑身抖如筛糠,一股子腥臊的尿味开始弥漫,这家伙被吓失禁了。 “你很得意你胯/下那玩意儿是吧,以后当心了。”韩未纪冷冷说完,直接照面给了他一拳,让他痛快晕了过去。 老街一众街坊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更是从未见过如此凶辣狠厉的女人。一个个就像见了阎王似的,浑身冒凉气。韩未纪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微微一笑,一边放下袖子,拍去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 “刚才有没有人报警?” 所有人噤若寒蝉。 韩未纪继续道:“报了警也没关系,我做了什么事,等会儿跟警察如是说就行。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以后,我和孟亦萱,也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大家可以放心。有件事我声明一下,以后孟亦萱,和这孟家,没有丝毫关系。” 说着,她拿出别在后腰间的户口本,说道: “她很快就会去办离户手续。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她从小做牛做马也抵消了。现在,孟亦萱不欠孟家什么。有谁不服的,不爽的,尽管来找我。” 最后这句话,她提高了音量,分明是冲着屋内说得。随即她走到孟亦萱身旁,温柔一笑,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孟亦萱都快哭出来了,她根本没想到今天这事会闹得这么大。解恨是很解恨,但孟亦萱总觉得韩未纪做过头了。 “你...你没受伤吧...”孟亦萱急忙问。 韩未纪笑着摇了摇头,孟亦萱帮她拍掉身上的灰,一边递过手里大衣,一边道: “怎么蹭得一身灰,哎呀...快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韩未纪乖乖穿上衣服,温顺听话极了,与刚才那个暴戾如战神般的她简直判若两人。穿好衣服,围好围巾,整了整乱了的金发,韩未纪拿过自己的包,从中取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走进屋内。孟大海和金凤见她进来,吓得话都不敢说,金凤连哭都不敢哭了,直打嗝。 韩未纪把名片放在了桌上,从自己随身抄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张借条,一并放在了桌上,道: “后天早上十点,把你们的账号和那三个小子所需要的医药费发到我的手机上,我会把医药费打给你们。户口本我就先拿走了,打个借条给你们,借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找人来还给你们。医药费如实报给我,我要看□□照片,不要把我当傻子,骗我没有好下场。以后别来找孟亦萱麻烦,她和你们没关系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随时奉陪。” 说罢,拉着孟亦萱转身就走。 第五十一章 傍晚回程的车上,车内有些沉闷,韩未纪假装专心驾车,实际上心思都在一旁副驾驶位的孟亦萱身上。丫头,看起来并不开心,从孟家出来后,就一句话不曾说。包括后来她们找地方吃饭,下午去办护照,她都很安静,吃得也很少。 韩未纪几次想问她,都没能开口。这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 “不开心吗?” “嗯?哪有不开心。”本来正在看车窗外风景的孟亦萱闻言坐直了身子,摇摇头道。 红灯亮起,韩未纪缓缓踩下刹车,目视前方继续道: “是我吓到你了吗?”她有些不敢看孟亦萱。 “没有...呃,我是说,确实有点吓人,但我并不在意。”孟亦萱解释道。 韩未纪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今天做的事把孟家吓得屁滚尿流,她们家丫头居然说并不在意?她是很在意孟亦萱对她的看法的,如果自己从此以后给了她暴戾的印象,让她害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现在看来,丫头确实并不是为此而沉默。 孟亦萱大概是感受到了韩未纪的担忧,于是整理一下思绪,说道: “未纪,咱们今天,算是复仇了吗?” “嗯...那得看你怎么定义复仇的概念了。如果说你与孟家有仇,那我们今天确实是复仇了。”韩未纪斟酌道,她好像有点明白这丫头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了。 孟亦萱沉默了。 “傻瓜,不要钻牛角尖啊,你就是心太软太善良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要讨回来。当初是谁害得你鼻青脸肿流浪街头,谁把你辛辛苦苦存的钱给抢走,谁让你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不把你当人看?我们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略施小惩,与他们断绝关系,不必内疚。”绿灯亮了,韩未纪松开刹车,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在想,孟家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给我吃给我穿,送我上学,让我有能力在社会上独立。这些东西不能全部都归给奶奶,孟大海和金凤,说到底如果不是他们同意并提供帮助,单凭我奶奶一个没什么文化的老太太,是做不到的。到底是恩大还是仇大?如果奶奶还在,看到我们今天做的事,她是会开心还是难过,会不会...会不会说我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孟亦萱说到后面有些哽咽。 韩未纪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打了变道灯,缓缓将车停在了路旁。然后拉住孟亦萱的手,抿了抿唇,道: “不要这样想,你奶奶已经去世了,死去的人是没有想法的,活着的人不能以死去的人的名义来责备自己,这些不过是因为你善良而产生的自责内疚。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眼里是完全不同的,在你看来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因而你于心不忍。但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投资。他们是想在你身上赚未来的钱,把你当atm呢傻丫头,你对他们干什么感恩戴德?如果将人情比作交易,你贷了他们的款,如今已经超额还款了。” 孟亦萱紧紧抿着唇,学姐的话,听起来有些赤/裸/裸,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韩未纪头脑比她清醒,也比她理性。 于是她假装揉眼睛,抹去眼泪,然后道: “我没事,开车吧。” “真没事?”韩未纪探头看她。 孟亦萱脸上一红,道: “真没事啦。” 韩未纪这才发动车子重新出发,开到一半,忽闻孟亦萱道: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韩未纪笑了,扭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其实以她们的关系,根本不用言谢,不过丫头想谢那就谢吧,她怎么都想宠着她。 “你刚刚是不是嫌弃我矫情了。”孟亦萱笑着问她。 “矫情吗?没觉得啊。”韩未纪一脸“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就装吧。”孟亦萱道。 “诶?我冤枉啊。”韩未纪是真没觉得自家丫头矫情,那纯属人之常情好吧。 “晚上回家给你奖励。”孟亦萱忽然话锋一转。 “是吗?什么奖励?”韩未纪惊喜道。 “现在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这丫头还神神秘秘的,但不管怎么样,韩未纪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开到家附近,韩未纪忽然想起来,冰箱里没存货了,她们晚上没米下锅了。于是打算绕道去一趟超市。孟亦萱却拦着她道: “明天有空再去吧,晚饭交给我做好了。” “你要下厨?”韩未纪笑着问道。 “干嘛,我虽然比不了你厉害,但好歹也算是小厨娘级别的人,要不是怕你嫌弃我的手艺,我早就给你做饭了。”孟亦萱道。 “我怎么会嫌弃你的手艺啊,这样,以后我们俩轮流做好吧。”说完她就反应过来,“家里没吃的,不管谁来都做不出来,还是得去超市啊?” “放心吧,家里材料足够了。”孟亦萱信心满满。 回到家,孟亦萱洗手更衣,就挽起袖子准备下厨。韩未纪很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便跟着她进了厨房。孟亦萱见她进来了,笑着说道: “怎么,想偷师?” “嗯...先看看再说。”韩未纪沉吟道。 “啊~~韩大厨眼光高,小女子的手艺说不定看不上呢。” 韩未纪笑笑不说话,这丫头越来越喜欢寒碜她了。正好,这代表着她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冰箱里没有蔬菜,就一根葱,连鸡蛋都只剩下两颗。孟亦萱是昨晚搬过来的,一共在家里就吃了两顿饭,看样子这周韩未纪没有去菜场啊。菜是没有,但家里的粮食还是有的,各类米、面、豆类充足,还有一般家庭厨房里很少有的做点心的材料,这正好满足了孟亦萱的要求。 先取小米、大米,洗好,上电饭煲,熬粥。 之后白案上桌,面粉加水揉和。韩未纪虽然不怎么做面食,但似乎很懂,孟亦萱发现她居然留了老面,虽然她今晚用不到。和面时把两个鸡蛋打入,加入盐、胡椒,葱切碎撒入,做成面糊后,上平底锅开火抹油。趁着这个功夫,孟亦萱忽然和韩未纪道: “帮个手,取点黄豆、黑豆和红豆,拿水泡着。” 韩未纪奇怪道:“难道是要做豆浆?现在泡豆子来不及吧。” 孟亦萱笑道:“这不是今晚吃的,是明早的。” 原来早有考虑,韩未纪笑笑,决定不再质疑,很快按照孟亦萱的要求,就把豆子泡上。 孟亦萱已经开始摊饼了,面糊均匀铺在锅底,不久,一股诱人的香气就开始弥散,很快摊出了四张鸡蛋饼。孟亦萱动作很快,摊饼的同时,还另外支锅,取出两罐牛肉罐头,开罐入锅,稍稍加热,然后将牛肉卷入饼中,两人的晚餐——葱香鸡蛋牛肉卷饼就算大功告成了。韩未纪全程在一旁流口水,肚子雷鸣般地响。 这边完成后不久,那边粥也快好了,没有多长时间,晚餐便上桌。 韩未纪几乎是迫不及待,夹了其中一个卷饼,一大口就下去了: “嗯~~~好吃。”她幸福地呻/吟起来。 “你太夸张了吧。”孟亦萱微红着脸道,然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赶紧咬了一口,满足地嚼了起来。 “是真好吃!”韩未纪鼓着嘴里的食物不清不楚地说着,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难道是心理作用?虽然食材都是最普通的东西,但组合在一起简直不得了。蛋饼柔软,葱香扑鼻,牛肉汁渗入,风味十足。 韩未纪一个大厨师,本来已经脱离了美食的诱惑了,结果这会儿却和个饿了三天的小孩儿似的,埋头苦吃,话都说不利索。 孟亦萱见她吃得这么香,心里开心极了,怕她吃不饱,把自己的饼切了半个给她。本来四张饼,一人两张,孟亦萱盘里剩下一个半。 “没食欲?”韩未纪问道。 “不是,我减肥呢。”孟亦萱解释道。 “瞎说,不许减肥!”韩未纪把那饼又推回给孟亦萱,“瞧你瘦得,还减什么肥?我还嫌你吃的少呢。” 孟亦萱哭笑不得,减肥这借口难道不是万能的? 韩未纪监督着她把饼吃下去,然后两人又喝了粥,幸福地结束了美餐。韩未纪抢在孟亦萱之前去刷碗,孟亦萱没她那长手长脚,实在抢不过她,两人差点没把厨房门挤坏了,最后孟亦萱被韩未纪强吻了右脸颊,才羞涩无比地躲开了。 等韩未纪刷好碗出来,孟亦萱又进了厨房,一番捣鼓,韩未纪好奇地问她: “干什么呢?” “熟悉一下厨房里的东西都在哪儿,顺便为明天早上做准备。” “明早喝豆浆?”韩未纪瞄了一眼正泡着的豆子,问她。 “嗯......豆浆油条...”孟亦萱回答。 韩未纪见她语气似乎有些低落,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豆浆油条了?想吃的话,外面很多现成的,不必麻烦的。” “嗯...我只是想和过去告个别,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自己做豆浆油条了。”孟亦萱双手支撑着大理石的料理台,背对着韩未纪说道,“这两样东西,我从小吃到大,永远是我早餐不变的主题。我养父总是说‘早上一根油条,一杯豆浆,不许多吃。’然后在学校,还没到中午,肚子就饿了,呵呵。奶奶知道我饿,偶尔会偷茶叶蛋给我,我每次都捂在口袋里怕凉了,一直忍到课间,躲进厕所里吃,特别怕老师和同学发现,传入孟泽义的耳朵里。 小时候吃的是养父炸的油条,煮的豆浆。后来到我十来岁的时候,吃的是我自己亲手做的豆浆油条,为了这两样东西,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每天晚上到很晚还在挑黄豆,泡豆子,天不亮就起来熬豆浆,灌豆浆袋。我记得有一次炸油条,不小心被油锅烫了手腕,不敢说,咬牙忍着干完了早上的活,到学校时去医务室检查,手腕都流脓了,然后就留了疤。”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半晌,才重新开口: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今天,有些不对劲...” 韩未纪走过去,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轻轻耳语: “没事的,都过去了。” 孟亦萱闭眼沉默,感受到身后让人安心的温度和香气,脑海中忽的浮现奶奶的音容笑貌,记得奶奶曾说过:“孩子,你是个有福的,现在吃得苦,将来都能换成甜。”奶奶你看到了吗?萱萱现在很幸福,谢谢你,奶奶,谢谢你收养了我,萱萱其实很感激,感激我是你的孙女......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眼泪,转过身来,微红脸颊低头道: “我说...要给你奖励的。” 韩未纪伸手整理她耳边的碎发,声线迷人: “嗯?难道晚饭不是奖励吗?” “你闭上眼睛。”孟亦萱脸愈发烫了。 韩未纪弯起唇角,倒是没有再逗她,乖乖闭上了眼。 孟亦萱抬头看她,确认她确实闭眼了,于是踮起脚尖,双手扶住她的面颊,吻上了那微微弯起的美丽双唇。 第五十二章 这个出于感激,也包含着浓浓羞涩和爱意的吻,沾之即离。显然,年近28第一次收获初恋的孟姑娘,并不是很擅长表现自己埋藏心底多年的感情。纯洁得好似学生时代,吻上就只是吻上了,不打算,或者说羞于去完成接下来的事。 不过被吻了的韩未纪依旧是心花怒放,换她主动伸手将孟亦萱揽进怀里,单手抚上她的发烫的面颊,低头将这个吻继续下去。韩未纪能感受到孟亦萱的身子在轻微颤抖,不知道是在兴奋还是在紧张,揪着韩未纪衣服的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她们家丫头是第一次接吻啊,韩未纪的心柔软疼惜到了极点。 不急着撬开她的贝齿,韩未纪只是温柔地吮吻,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渐渐向上,安慰般地抚摸她的后背。慢慢的,孟亦萱果真放松了下来。于是韩未纪轻轻衔着她的唇向上一扬,她的齿关便毫无防备地打开了。 单身到如今的孟亦萱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被韩未纪锁在厨房的角落里深吻,之后回味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当时的她完全已经忘乎所以,她不知道韩未纪的技术算不算高超,但整个过程让她觉得像在做一个轻柔和美的梦。她忽然明白,和自己心爱的人亲吻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嗯...美妙是美妙,不过这技术,大概是和森高友美小姐练出来的吧.....想到这个,孟姑娘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泛酸。不过她就是想想,这么毁气氛的话她可不打算说出来,也没胆子说出来。 韩未纪非常gentle,接吻只是接吻,她知道孟亦萱大概还没做好准备,所以及时克制住自己的□□,并没有把孟亦萱就此吃了。那种事不急,来日方长,韩未纪一点也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自己若是太过急色,大概会吓到丫头。 值得纪念的第一吻,发乎情止乎礼,地点也并未特意选择,但对于孟亦萱来说,已经足够甜蜜浪漫。这一吻结束后,虽然孟亦萱已经羞得埋头在韩未纪怀里,无法和她对视,但分明感觉彼此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更加强烈的化学反应,一股甜腻到化不开的感觉,将她们紧紧粘在了一起。 韩未纪笑出声来,摸着她脑袋道: “做什么呢?霸着我的胸,是要非礼我吗?” “...你不要说话!”孟亦萱声音闷闷地抗议。 韩未纪只觉得她害羞的样子简直可爱到犯规,干脆就不说话了,抱着她享受这一刻的甜蜜温馨。过了一会儿,为了避免孟亦萱被闷死,她抬手看了看表,转移她的注意力: “八点半了,你是要看会儿电视,还是洗澡?” “...我...洗澡。” 韩未纪就知道她会选洗澡,拍了拍她的脑袋,拉开二人的距离,道: “去吧,上楼拿衣服。我得去看看yui了。” 孟亦萱立刻捂脸逃之夭夭,韩未纪哑然失笑,在柜子里取了猫粮,上楼去找yui。这只大美猫今天的心情不是很美丽,见女主人如此春风满面,它就更不美丽了,蜷在窝里好似一团委屈的毛线球。韩未纪跟它说话,它也没反应。 “你什么意思啊?今天不理人啊?”韩未纪用娴熟的手法抚摸着yui。 yui扭头,圆圆的碧蓝大眼睛幽怨地看了韩未纪一眼,仿佛在说:铲屎的,你变心了,你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还来找本宫做什么。那小表情太可爱了,害得韩未纪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下来,发了朋友圈。 她平日里很少会发朋友圈和微博这类东西,如果发了那就一定是与美食、书或家里的猫有关,自拍是一张也看不到,即便她长得如此漂亮。这些年来她越发低调,再不像年少时那般轻狂。对于自己的外表,她有自知之明。这个看脸的时代,长得漂亮其实是沉重的负担,她不喜欢那些因为颜控而找上门来的人,干脆就不要让陌生人看到她长什么样。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拍过照了,想想,可能最近一次拍照还是证件照。 不过,她觉得自己应该考虑开始养成拍照的习惯了,不是为了炫,她只是想多留一些和孟亦萱的回忆,或许躺在摄影包里不知多久的单反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手机迅速震动,一大堆好友的回复立刻刷了出来。即便她如此低调,好友的人数依旧是海量,微博关注的人数也相当可观,当然绝大多数人是冲着美食和猫来的,不少人就是因为知道她是日料店主厨,才关注她的微博。她也不负众望,经常会贴一些菜谱,发一些做菜的小视频出去,因此吸引了大量食客。其实她的微博已经变成官微了,不止是她一个人使用,安宸月也会用,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宸月在经营。 最先回复她的是双胞胎姐妹,这俩姑娘没事就喜欢刷朋友圈,因此基本上是秒回。内容是一大堆俏皮话,简单理解就是在拍韩未纪马屁,当然,并非是真的为了拍马屁才这么说,韩未纪知道她们只是在逗趣。 霍颜的回复很值得玩味:被劈腿后的人都是这表情,手动斜眼。 下边紧跟着的就是莫霖的回复,而且是专门回复的霍颜:你这么说真的好吗...... 这俩人...商量好的吧,韩未纪在心里吐槽。等等,霍颜到底在暗指谁?莫霍cp感情一直很稳定,不存在劈腿的问题啊。难道是食藏里有谁劈腿或被劈腿了?不会吧,这些天她心思都在她们家丫头身上,有点疏忽于关心员工了啊。明天得找霍颜谈谈,她这话说得真是意味深长。 张蓓蓓发了一大串韩未纪看不懂的“外星密码”,每个字都是汉字,韩未纪都认识,但连词成句后意思根本无法通顺。嘛,这就是她的风格,韩未纪已经习惯了。 最后是安宸月的回复:你最近有没有喂yui吃猫草?她要是吐毛球了,记得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呕吐物。 哦!来自专业人士的回复,韩未纪顿时感到一阵欣慰,终于有人说到点子上了。安宸月不提,她差点给忘了。安宸月家从小养猫,第一只是捡来的中年流浪猫,从五岁养到她小学毕业,老死了。后来的一只从初二养到高二,出意外死了,她伤透了心,便不再养猫了。在日本那会儿,安宸月经常会带着猫粮和猫玩具去喂流浪猫,学校附近,还有小出租屋附近的流浪猫都认她,不过她没有专门去抱养。韩未纪萌发想养猫的念头,其实是受了安宸月的影响。她其实没什么养猫的经验,能把yui养得这么好,全靠安宸月指点,安宸月也经常会来她家里看yui。 说起安宸月,韩未纪就想起那天她跟安宸月坦白自己和孟亦萱关系的事。虽然她知道安宸月其实已经走出这段单恋了,但毕竟这是有惯性的,而且那天她的反应也显得有些压抑,韩未纪心里其实挺担心的。但她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再去提这件事,因此就搁置了。她是真心希望安安能早日彻底走出去,然后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人。自己不能给她的幸福,一定能有人给她。 于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何雨晴,这家伙最近简直无声无息了,自从上次在酒吧把她送回家后,连讯息都不给她发一条。趁着这会儿没事,韩未纪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在做什么呢,想聊聊吗? 大概隔了五秒钟,何雨晴的回复来了: 你知道你的口气就像酒吧里那些勾搭人的轻浮男人一样吗? 韩未纪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 “你又在酒吧里?” “没啦,我在家喝啤酒看球赛。”何雨晴笑道,电话那头果真传来球赛直播的电视声音。 韩未纪调侃一句:“你真是我这么多年见到的唯一不花痴的女球迷。” “而且还很懂行。”何雨晴补充道。 韩未纪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何雨晴接着道: “说吧,你这大忙人今天怎么想起来要联系我这个被遗忘的朋友了。” 韩未纪哭笑不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是你把我遗忘了吧。” 何雨晴假哭起来:“你这没良心的,居然还用这种托词,人家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能主动点吗?现在还有了别的女人,是不是今晚她不让你进门了,你才打电话给我?” “别说得我好像始乱终弃似的,正经点。”韩未纪回道。 何雨晴道:“那好,我非常正经地问你,你跟小孟姑娘进展如何啊?” “咳哼...”韩未纪意味深长地咳嗽一声。 “噢~~~我懂了。”何雨晴一波三折地表示明白了韩未纪的意思,“你真是...我不明白你的品味了,她跟友美酱真的不是一个类型的,一个白莲花,一个蓝玫瑰,你这跳度也太大了吧。咦,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说过...” 韩未纪额头蹦出青筋,怒道:“你这嘴是欠撕了吧。” 对方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了不闹你了。总之,恭喜你们,你可要对人家好点,不要像对我一般始乱终弃...嘤嘤嘤...”这家伙笑罢又哭,真是好不热闹。 韩未纪无语了片刻,等着这活宝抽风过去了,才道: “说完我的事,能不能说说你和安安的事了?” 一提起这事,这家伙果真就安静下来。韩未纪叹息一身,道: “所以之后你没有再联系她?” “人家都那么讨厌我了,我还不赶紧躲得远远的?”何雨晴苦笑道。 韩未纪简直恨铁不成钢,但也无可奈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别说我不帮你,这个月底,24号我们就飞日本,大概会去7-8天时间,你趁早安排行程,也跟着来吧。” “嗯...我考虑考虑。” “好,你慢慢考虑去吧。”韩未纪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照顾了一番yui,她刚准备下楼,短信就进来了,一看,是何雨晴发来的: 【谢谢你,未纪。】 韩未纪弯了弯唇角,无奈地笑了。 “未纪!未纪?”孟亦萱在楼下喊她了。 “诶!怎么了。”韩未纪迅速下楼,就看到刚刚出浴的孟亦萱脸蛋通红的,穿着一身非常卡哇伊的棉睡衣,踩着兔兔鞋站在楼梯边上,差点没把她萌出鼻血。 “未纪,我觉得头晕晕的,想早点睡。”她弱弱道。 “头晕?不是生病了吧。”韩未纪闻言急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过她手有点凉,孟亦萱又是刚洗完澡,皮肤温度高,她无法确认是否真的发烧了。 “我没生病,”孟亦萱拉下她的手握住,“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睡眠不足。”她昨晚正式入住韩未纪家,兴奋到了凌晨,再加上一直担心孟家的事,所以没睡好。 “赶紧上床躺着去。”韩未纪把她推进了卧室,看着她钻被窝躺好,才道,“我先去洗漱,有什么事叫我。” “嗯。”孟亦萱乖巧道。 韩未纪出去了,孟亦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什么叫“先去洗漱”?那后面要干什么?不过她也没多想,昏昏沉沉地,很快就睡着了。 没过多久,洗漱完毕的韩未纪悄悄进了孟亦萱的房间,看她已经睡熟,韩未纪动作非常轻柔地掀了被子,躺到了孟亦萱身边。这客卧床虽然不是宽大的双人床,但躺两个人也不成问题。孟亦萱今天大概是真的累了,这回睡得很沉,竟然没能察觉到韩未纪和她睡在了一起。 韩未纪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伸进被窝,握住她的手,确认体温,认定确实没有发烧,才稍稍安心。然后她从后将孟亦萱抱在怀里,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们家丫头也是天真可爱,一三五七、二四六的规矩,其实漏洞很大好吗?你不睡我的房,我可以来睡你的房呀。想到这里,韩未纪差点没笑出声来。 第五十三章 孟亦萱调好了闹钟,打算第二天早点起来做早饭。然而当她早上在手机震动声中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头还枕着对方的手臂。 “......”孟亦萱身子瞬间僵直,从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脑子有点不听使唤,她回忆了半晌,都没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低头看自己的身子,睡衣穿得好好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大概...确实是什么也没发生。 小心翼翼地关了震动不断的手机,孟亦萱极为缓慢地撑起自己的脑袋,缓缓转动身子,果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韩未纪。 学姐...你到底多大了?孟亦萱心中无奈又甜蜜地吐槽着韩未纪的幼稚行为,一边伸出手,轻轻拨开垂在韩未纪面颊上的散碎金发。撑着下巴趴在床上,她开始肆无忌惮地欣赏起韩未纪的美颜。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躺在床上酣睡中的韩未纪,感觉就像只乖巧的猫,侧身躺着,身子微微蜷缩,大概是手臂被自己压住的关系,她的姿势稍微有些别扭。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她只觉得这个模样的韩未纪真的好性感,美感突破天际。大概在她不说话不动作,毫无防备的时候,才是身上女人味最强烈的时候。而且她穿得也不多,此刻因着衣服拉扯的缘故,胸前稍稍有些走光,纹身也露出了一大块,看得孟亦萱脸红心跳。 忍不住有点想亲亲她,可又怕把她吵醒了,孟亦萱开始犹豫起来。之后却又被她的轻微的呼吸声和起伏的胸口吸引,心跳更是加速。 不行不行,得赶紧起来了。孟姑娘一大早就被睡着的韩未纪逗得脸红心跳,暗暗感叹自己简直太花痴,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给韩未纪盖好被子,披了衣服,孟亦萱终于悄悄出了房间。站在镜子前刷牙时,忽然笑了起来,她可算是明白了,什么一三五七、二四六,这就是个圈套吧。学姐,你太狡猾了。 不过,她也不算吃了亏,至少今早她可是饱了眼福。想起当年她们都还是学生时,孟亦萱其实也看到过韩未纪睡觉。那是一堂体育课,自己因着身子不大舒服请了假休息,路过韩未纪的教室时,看到坐在窗边的她正明目张胆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当时韩未纪她们班在上物理课,然而物理老师对韩未纪完全就没脾气,谁让这家伙成绩好,颜值又逆天,所以未纪学姐简直睡得理所当然,人家老师就差没给她盖被子了。 青涩暗恋的学生时代记忆闪过,再回想如今她们俩都躺倒一张床上去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再度浮起,让她觉得现实好不真实,仿佛虚幻梦境一般。捧起水花扑在脸上,她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看样子她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身份,没事的孟亦萱,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她安慰自己。 洗漱完毕,孟亦萱开始准备早餐。豆子是昨晚就泡上的,现成地放入豆浆机榨豆浆即刻。穿上围裙,上案板发面,捏油条,开油锅炸。这可是纯天然无明矾添加的健康食品,孟亦萱本身准备的分量就不多,因此也就炸出了五根个头不大的油条。她不打算做太多,按照习惯,早上本来是去食藏吃早午餐的,但今天她就是想做豆浆油条,量不多,算是少吃多餐吧。 油条做到一半,某人就循着香味起来了,看她金发蓬乱,睡眼惺忪,有点没正行地挠着后脑勺走到厨房,孟亦萱嘴角的笑容就下不去了。 “好香...我饿了...”韩未纪头一次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说道。 “刷牙了吗?”孟亦萱问她。 “还没。”韩未纪半张着那双深蓝的眸子,迷瞪瞪地看着孟亦萱道。 “快去刷,刷完了才能吃。”孟亦萱此刻简直韩家亲妈附身。 “哦。”韩未纪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走上前来,一把抱住孟亦萱,在她面上香了一口,道,“お早う(早上好),萱萱。” “お早う....讨厌,快去洗漱!”孟亦萱脸都红了,把她推出了厨房。 韩未纪笑了笑,穿过餐厅向卫生间走去,走到半道突然顿住,抬手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 “啊...忘了晨练了...嘛...算了。” 孟亦萱的豆浆油条,有着与外头卖的不一样的味道。材料更健康更实在,制作出来的味道自然也更贴近食材原本的味道。对韩未纪来说,这顿早饭是很珍贵的回忆,不知多长时间了,终于有人给她做早饭吃了。她只觉得全身幸福得在冒泡,哪怕今天是个阴天,她也觉得好似晴空艳阳,万里无云碧蓝天。 开车带着孟亦萱一起去食藏,因着暂时不打算公开二人的关系,韩未纪将车子停在远处,让孟亦萱下车先进去,她才开车去停车场停车,制造出二人并未一同来的假象。说实话对此韩未纪其实是不情愿的,不知到什么时候,公开二人关系的好时机才能到来。 刚换好衣服,正好就在走廊上撞到了霍颜。韩未纪响起昨晚的事,于是拍了拍霍颜的肩膀,示意她来办公室。霍颜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跟着韩未纪进了办公室。这会儿安宸月正好还没来,办公室里只有韩未纪和霍颜二人。 “阿颜,你昨天说的劈腿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霍颜确实一头雾水。 “我感觉你说劈腿意有所指啊,是不是最近有员工遭遇了这类事?”韩未纪解释道。 “嗯...嘿嘿...”霍颜的表情有些微妙,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嘲讽,还有些幸灾乐祸,“r太过敏了,其实不是食藏里的事,只是我一个朋友,最近遭遇了这种事。” “真的?”韩未纪确认。 “真的,我发誓。食藏里有没有劈腿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昨天那条回复确实是指我朋友的这件事,其实那人r你也认识的。” “哦?”韩未纪来了兴趣,八卦嘛,人都有这种天性。霍颜似乎很有谈性,她不妨奉陪,听个八卦解解闷。 “就是解放路那家jlf超市,咱们不是一直向他们家订餐巾纸的嘛。那个超市经理,叫做柳仲权的。” “嗯,我有印象,餐巾纸供应的单子是我和你跟他谈的,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实男人,不过似乎有些大男子主义,而且耳朵根子好像有点软。”韩未纪回忆道。 “嘿r你看人太准了。因为后来都是我在跟那家超市联系,柳仲权谈完我们的单子后就升职了,我们的单子就转给了底下新升上来的一个女经理。我跟那女经理关系不错,最近聊天时,听女经理说,柳仲权跟他谈了两年多的女友不久前同居了,他女友也是那家超市的仓管,长得还算不错,蛮贤惠温柔的一个女人,大家都说他们俩好事将近。但是最近,柳仲权开始跟底下一个新来的妹子不清不楚,上班时眉来眼去也就算了,还有传闻说他们俩关在小仓库里办事儿,声音大得外面都听见了,总之此类风言风语很多。这也就算了,后来还传闻说柳仲权的正牌女友其实已经怀孕了,他这段时间憋得难过,想找个人发泄下。” “恩...如果是真的,我可一点也不意外。”韩未纪兴趣缺缺地评价道。 霍颜耸耸肩,一摊手无辜道:“所以我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八卦这件事,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敏感。” “你知道的,我一向关心员工的心理状态。这也是你的职责之一,阿颜。”韩未纪扬眉说道。 “好吧,我错了,我这就去做大家的心理工作去,立志当个知心大姐姐。”霍颜举手投降。 韩未纪笑了,道:“行了,少耍宝。改天和安安商量下,能换一家供应餐巾纸的最好,那家超市让我有些不大舒服。” “没问题,老板。”霍颜眨了眨眼,敬礼道。 “你和阿霖最近还不错吧。”韩未纪关心道。 “嗯哼,还是老样子,我们唯一的烦恼就只有房贷了。”霍颜心情似乎很好。 “爸爸妈妈身体都好?” “前段时间中秋嘛,两头都回去过,她家老头子精神着呢,我爸妈也过得挺滋润。”霍颜笑道。 “那就好。”韩未纪很欣慰。 霍颜继续道: “没事就走啦。” “去吧,记得通知各部门主管,下午三点到会议室开会。” “明白。” 看着霍颜笑眯眯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韩未纪挂在嘴角的笑容缓缓淡去。掏出手机,调出了某个画面,她盯着屏幕发起了呆。过了好久,她深深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 ======= 下午三点,食藏不大的会议室中已经聚齐了各部门的领导,说得这么正式,其实也就是韩未纪、安宸月、霍颜再加上苏原,另有元老卢毅成、葛平参加,会计李楠作为会议记录出席。 这是12月的例会,每个月的月头都会开。主要为了讨论一下本月预定的一些大事,总结上个月的工作,制定一些安排和计划。本来前几天就该开的,但韩未纪前几天另外有事要忙,因而推迟到了今天。 会议上先是讨论了一下12月的头等大事——食藏的年末员工旅行,确定了各项行程之后,安宸月最后询问霍颜: “小孟的护照办好了吗?” “今天听她说,昨天才办的,二十号之前应该能拿到。”霍颜回答。韩未纪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霍颜,又瞄了安宸月一眼,唇角颤了颤。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她的人头我们已经报给旅行社了,别临到头不能去。”安宸月叮嘱道。 “放心吧,我上心着呢。”霍颜道。 嗯...霍领班真是深得我心,韩未纪心道。 确认好这件事,安宸月算是心头大石已落。别看她似乎对孟亦萱有些冷淡,但实际上她催孟亦萱护照这件事已经好几次了,她还是很关心新员工能不能参加这趟旅行的。 之后大家又讨论一下最近的运营情况,然后苏原作为中厨部代表发言了: “我们的仓库管理越来越吃力了,客人现在越来越多,厨房本身人手就不够,很难分心再去管仓库,我们希望能尽快招到专业的仓库管理人员来分担工作量。中厨如果能和后勤分割开来,对未来的发展会比较好。” 安宸月叹口气道:“唉...这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的招聘广告挂出去很久了,也来了不少人应聘,但基本没有满意的。再坚持一段时间吧,明年肯定得解决这个问题。” 韩未纪此刻开口道:“仓库的事,先分担给我,这两天大家就不要费心了。” “你啊,揽工作很勤快,但每当要你物色人才你就不见人影。那么多招聘人员,你哪个亲自面试过的?”安宸月抱怨道。 韩未纪抱歉一笑,那些人,履历表一看就知道不用面试了。食藏的门很难敲开,看中的不只是能力,更多的是是否与食藏的价值观相符,是否和韩未纪的胃口。这样的人在这社会上太难找了。 仓管啊...韩未纪心里开始缓缓思量起来。 第五十四章 生活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单调重复的,在经历了之前的变化之后,孟亦萱的生活复归平静。唯一的变化,是她和韩未纪之间产生的那种美妙的“心灵感应”。在食藏的大部分工作时间,两人不会有太多接触。但是在那些极少的接触时间里,韩未纪的小动作往往特别能勾人心跳。 比如晚餐场出吧台区,韩未纪总是能准确捕捉到孟亦萱投向她的视线。因此每每孟亦萱忍不住偷看韩未纪时,都能看到韩未纪冲她笑。偶尔还会调皮地眨眨眼,放放电,做个口型之类的。再比如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韩未纪会用手指悄悄挠一下她的掌心,或者偷偷跟在她后面,帮她整理腰后的和服结。还有在卫生间只有她们二人时偶遇,两人并排站在水池边洗手,韩未纪突然弹手指洒了她一脸水,之后抱住她趁乱偷亲,最后逃之夭夭。 脸红心跳的感觉让孟亦萱上了瘾,好似这是个特别刺激又甜蜜的小游戏,让她欲罢不能。越是和韩未纪亲密,越是能发现,未纪学姐其实是个内心十分孩子气的人。依旧保留着顽童般的调皮。高中时代那种喜欢戏耍朋友的恶趣味,她到现在还有。只是,学姐又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非常懂分寸,该担当时绝不推诿,该认真时绝不胡闹,即便开玩笑,也绝对不会过分,一定会顾及对方的心情,甚至就是因为洞悉了对方的心情,才会故意开玩笑逗朋友开心。 晚上回家后的韩未纪,又会变得更温柔安静,音乐爱听蓝调爵士和古典,爱看书爱喝茶,爱猫爱整洁。现在还多了一个最爱,那就是孟亦萱。以前晚上她总习惯放着音乐,抱着yui在飘窗上坐着,想想心事,或者看看书。如今怀里的yui变成了孟亦萱,在飘窗上安安静静相拥一段时间,成了她们的日常。当然,yui并未失宠,傲娇的女王猫终于承认了新的女主人,于是就变成了韩未纪抱着孟亦萱,孟亦萱抱着yui,一家三口甜甜蜜蜜。 孟亦萱习惯了晚上和韩未纪相拥而眠,习惯了她身上的香气,习惯了她的怀抱,习惯了她温柔的亲吻,习惯了在早上醒来时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容颜。还习惯了yui总爱在早上跳到床上来,盘在她们头顶做帽子,这是这只猫的新习惯,也不知是为什么。 最后养成的新习惯,就是陪着韩未纪一起去晨练。不知多少年没锻炼过的她体力实在不济,而韩未纪每天晨练的运动量是很大的。所以她每次都只能陪到一半就气喘吁吁地停下,在原地等着韩未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体力也渐渐上来了。孟姑娘总想着,自己不能太弱了,万一...万一以后有需要体力的时候,她可不得让韩未纪欺负死。 爱情获得丰收的孟亦萱,工作上也有了不小的进展。最近她简直连交好运,只觉得自己人生都灿烂了起来。她的日语学习日益进步,虽然时间不长,却能说不少词了。大概是她本人就有很强的语言天赋,也可能是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毕竟食藏里的员工都是会说日语的,大家平日里对话也经常会冒出日语来。她的服务生工作也有了不小的进展,越来越熟练,如今接待客人,已经游刃有余,不再怯场。和前场部的姑娘们,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于是孟姑娘的也变得越来越开朗起来,仿佛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一天比一天变得美丽。以至于12月底的某天,刚刚给孟亦萱上完课的霍颜不禁道: “小孟,你是不是谈恋爱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漂亮?” 孟亦萱只能含糊地搪塞过去,她可不敢老老实实回答:是啊,我和你老板谈恋爱了。 再说韩未纪这头,孟家那里还真的老老实实把医药费报了过来,韩未纪也信守承诺将医药费打了过去。而那本户口本则被韩未纪收了起来。韩未纪是打算将孟亦萱的离户手续办妥了再把户口本还回去,但是如何让孟亦萱独立户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她得有自己的房子。韩未纪头疼的不是房子,而是孟亦萱本身,如果她跟孟亦萱说,她想把名下这套房产过给她,猜猜孟亦萱有什么反应?看样子,得另寻他路了。她们可以再买一套新房,只是,这又需要从长计议了。这几天,不怎么关心楼市的她,也开始查起房子来。 12月中旬,孟亦萱总算拿到了护照,然后马不停蹄地将护照交给了旅行社办团签。虽然时间很紧张,好歹能赶在出发前把签证搞定了。 于是时间终于走到了12月24日,航班定在午间11点半,早间7点在食藏后门集合。食藏正式员工总共23人全员到齐,另外还有兼职的江月明以及《天下美食》的杂志主编何雨晴也报名参加了这趟旅行。孙颖和梁雯这俩妹子虽然也很想跟着来,但她们毕竟是学生,还有期末考试,最终只能无奈作罢。 这一趟她们虽然是以组团的形式去日本,但实际上属于自由行,线路是她们自己规划好的,也不需要导游。旅行社只是帮他们□□好签证、机票、酒店,联系了当地的租车公司,其余的事情,都是食藏内部自己搞定。对于一个几乎全员都会说日语,甚至好几个人在日本生活过很多年的强大旅游团来说,有这些就足够了。 一行25人乘坐机场大巴前往机场,然后顺利通过安检登机,飞机准时起飞,承载着一行人飞往那个一衣带水的国度。 孟亦萱非常紧张,也非常兴奋。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又翻出来,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一遍又一遍,简直不厌其烦。晚上睡觉也不老实,总是翻来覆去的,闹得韩未纪也跟着她一起失眠了。 对于韩未纪来说,去一趟日本相当于回一趟老家,是早就习惯了的事,她每年都要回去好几次。但对于孟亦萱来说,这是她人生第一趟正儿八经的旅行,除却小学、中学出去春秋游几次外,孟亦萱长到这么大就没出去旅游过,她连上海的大门都没跨出去过。长途巴士没坐过,高铁动车没见过,飞机就更别提了。 日本对她来说,真的是陌生又熟悉,现在她就要用自己的双眼去亲自见证这个国度的真实。更让她兴奋的,不是旅行本身,而是这个国度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的独特意义,特别是对于韩未纪来说的特殊。孟亦萱有预感,或许踏上这个国度的土地,她就能更进一步地了解到韩未纪的真实。 然而在那之前,她在飞机上一路靠着韩未纪的肩膀呼呼大睡,连飞机降落时的动静都没能察觉。 “萱萱,醒醒,下飞机了。”韩未纪喊她。 “嗯?”她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机舱里所有人都起身在收拾随身行李,顿时清醒过来。 “到了?我们到了!”她兴奋得声音都变调了,一双美眸睁得圆滚滚的。 “呵呵,对,我们到了。”韩未纪忍俊不禁道。 大阪关西国际机场,位于大阪府泉佐野市的一座人工岛屿之上,是京阪神都会区和关西地区的主要联外机场,以跨海大桥与大阪府本土相连,建筑风格有如飞机机身,蔚为壮观。 孟亦萱化身好奇宝宝,一路东张西望,左瞧右看,新奇不已,带队的安宸月多次提醒她跟紧别丢了。最后还是韩未纪走到队伍最后监督着,才不至于把她给落下了。 这就是日本,这就是大阪,天啊,不愧是国外,果真完全不一样。孟亦萱内心发着意味不明的感叹,跟着食藏大队穿梭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之中,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听着耳畔熟悉的汉语消失,变成了陌生的外语,顿时有种世界好大,我好渺小的感觉。 待所有人拿好行李,带队的安宸月领着大家来到了位于机场的租车公司,交涉一番后,一位工作人员领着他们一行人前往不远处的停车场,交付了一辆丰田考斯特28座版给他们。 大家兴冲冲地放行李上车,然后孟亦萱突然反应过来,谁开车啊?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只见一向沉默寡言的葛平师傅突然从口袋中摸出墨镜,架在鼻梁上,直接开了驾驶座的门,坐到了方向盘前。 “葛平师傅会开大巴车?”孟亦萱惊奇地低声询问身旁的韩未纪。 “当然,葛平师傅30岁才转行当厨师,在那之前,他一直是大巴司机。” 呜哇,食藏里真是藏龙卧虎... “但是靠左行驶没关系吗?”孟亦萱有些担心,即便是老司机,那也是国内的呀。 “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的,不过咱们专门租的是左舵车,只要注意点路况,问题不大。”韩未纪倒是对葛平师傅很有信心。 安宸月已经坐到了副驾上,打开手里的平板,调出卫星地图导航。等大家都坐好了,葛平师傅非常高昂地说了一句: “出发喽!” 考斯特载着一行25人,正式踏上了旅日之行。 第五十五章 食藏旅行团这次的行程第一站是大阪,24日下午到达市区的酒店休息,晚上自由活动,体验一下大阪的圣诞夜气息。第二天早上八点集合,花费一天时间逛足大阪,傍晚用完晚餐后离开大阪,前往京都下榻宾馆。 在大阪的集体活动地点主要是通天阁新世界和大阪城公园。通天阁和就在其脚下的新世界购物街非常著名,大量的日本的影视作品中都出现过。而大阪城公园中的天守阁更可谓是大阪的象征。另外由于本次旅行的主题定位为文化历史之旅,所以四天王寺、大版历史博物馆也在观光之列,法善寺小巷因为颇具日式古典风情,所以被选作了用餐地点。 其实大阪还有不少可以游玩的地方,但她们这趟行程给大阪预留的时间不多,因此也就只能抓重点了。 下午入住酒店时,已经到当地时间四点,他们选择的酒店是西式酒店,基本和国内住酒店没区别,且位置非常好,出门就是jr车站,距离心斋桥、法善寺小巷、通天阁距离都奇近,步行着就能去。分房的事情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也是早就公布好的事。很遗憾的是,孟亦萱和韩未纪并未被分到一个房里。孟姑娘和张蓓蓓分在了一个房,韩未纪作为领导和安宸月分在一起。其余已经公开的夫妻、情侣基本都被分在了一起。因为总共是25个人,有位爷们单了出来,于是专门订了一间三人房给三个男人住。 其实韩未纪本身是非常想把安宸月和何雨晴分在一起的,奈何安宸月生气的神色太可怕,她只能作罢。如今何雨晴和会计李楠分在了一起,倒是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何雨晴似乎有自己的打算,李楠毕竟是安宸月的徒弟,安宸月也很看重李楠,两人关系挺好的。韩未纪猜测何雨晴大概是打算先把李楠收作自己人,再慢慢攻略安宸月吧。 然而李楠姑娘对这个分配表示不知所措,她和何主编真的不熟啊,而且何主编看她的眼神好可怕,她能不能要求和自家师傅对换一下? 安宸月是铁了心不打算救自家徒弟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李楠,把她和何雨晴一起无视了。而李楠就这样被带着“和善”笑容的何雨晴拖到了房间里,全程旁观的韩未纪仿佛听到了李楠的哀嚎:“师傅,救我!” “你真的不...” “你不要说话。” “好吧...” 刚进房间打算替李楠和何雨晴说说好话的韩未纪,一开口就被安宸月秒速打断了,她只能耸耸肩,无奈地开始整理行李。 过了片刻,安宸月小声说道: “抱歉。” “你和我说什么抱歉啊...”韩未纪笑道,顿了顿,她继续道,“你不要绷得太紧了,放松点,咱们是出来玩的。” “嗯,我明白。” 安宸月叹了口气,坐在了床上。韩未纪双手叉腰,看着她说道: “你也是傻,为什么不去和小楠住一间,这样我和阿晴住一起,问题不就解决了?” “啊....我真是脑子短路了...”安宸月抓了抓额头,懊恼地捋了一下长发。 “现在换还来得及。”韩未纪道。 “嗯...算了,今天就暂时这样吧。” 韩未纪沉吟了片刻,道: “你最好和她谈谈,不要老这样对她,阿晴又没错,这对她不公平。” “......”安宸月半晌没回答,就在韩未纪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要和小孟出去吗?” 韩未纪没料到她突然问起这件事,顿了顿才迟疑答道: “呃...是啊,我打算带她去逛逛心斋桥,再去梅田蓝天大厦看看。” “好吧,祝你们玩得愉快。”天啊,我在说什么,安宸月心里是崩溃的。 “谢谢,你不打算出去逛逛吗?难得来大阪一趟。”韩未纪倒是自然地完成了对话的抛接。 “我...或许会听从你的建议。”安宸月犹豫地说道。 “噢!那可一定得祝你们一切顺利。希望我回来后,能看到房间里有点变化。”韩未纪眨了眨眼,便背起随身小包走了出去。 “唉....”房里传来了安宸月的叹息声。 另一头,孟亦萱和张蓓蓓的房间里正在上演一场滑稽好笑的喜剧。第一次出国的孟亦萱基本处于手足无措的懵逼状态中,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念道些什么,不停地从箱子里翻出各类东西,然后又否定自己刚才的行为,再把东西塞回去。 “圆型插座?呃...我的变压器呢?这风筒240v能用吗.....用手机查一下。等等,这里的wifi能用吗?糟糕,我是不是该开国际漫游?微信能用吗?” 相比于她的不淡定,张蓓蓓同学实在是淡定过头了。此刻蓓蓓姑娘正坐在床边,手里抓着一包pokey默默吃着,一小节一小节迅速咬下去,表情好似松鼠,一双迷蒙的大眼睛正追着孟亦萱跑。而她手边的行李箱动都没动过。 “蓓蓓,你看看wifi能用吗?”孟亦萱正埋头手机,头也不抬地问道。 蓓蓓同学默默掏出手机,迅速完成了wifi的登录,然后乖巧地回答道: “能用。” “诶?为什么我就上不了,奇了怪了。”孟亦萱嘟囔道。 “你在找你的变压转换器吗?就在箱子的网兜里。”张蓓蓓说道。 “啊?”孟亦萱惊讶,低头到箱子里一找,果真就看见了。 “wifi的话,房间里收不到免费的,大堂里能收到。你上我租的随身wifi吧,覆盖两个人没问题。”张蓓蓓又说道。 孟亦萱惊了,呆呆地看着这个眼神从来没聚焦过的灵魂美少女。她以为张蓓蓓基本上属于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那种姑娘,却没想到她来到国外也能如此条理清晰做好每件事。不过想想也是,她不是第一次来日本了,从小到大蓓蓓同学不知旅日多少次,住酒店也是家常便饭,早该习惯了。 这时,传来三声敲门声,然后韩未纪的声音响起: “小孟,蓓蓓,在吗?” “在,来了!”学姐来了,孟亦萱心里雀跃了一下,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去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韩未纪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到孟亦萱后,她摇头晃脑卖萌道: “小猪,小猪,让我进去吧。” 孟亦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又来了,未纪学姐的幼稚卖萌*。让开身子让她进来,孟亦萱顺便吐槽了一下: “我又不是猪。” “我也不是狼啊。”韩未纪接道。 蓓蓓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接着道: “r或许有吹倒整栋楼的力量。” “天,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韩未纪笑道。 “r的体内有着隐藏的魔力。”蓓蓓一本正经地说道。 “莫非是禁忌的力量?我体内黑暗的魔门即将敞开!”韩未纪一脸严肃。 “打住,打住,不要再发表中二言论了。”孟亦萱实在受不了,而且她怎么觉得刚才韩未纪那话莫名有点污? 韩未纪说收就收,看着孟亦萱的箱子里一片狼藉,不由笑道: “你这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吗?” 孟亦萱脸上一红,道:“已经找到了。” “呵呵,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蓓蓓,她是咱们中住酒店最有经验的。”韩未纪一眼就看穿了孟亦萱,温和笑道。 怪不得把我和蓓蓓安排在一起,孟亦萱现在才明白韩未纪和安宸月的苦心。 “蓓蓓,等会儿有什么打算?”韩未纪转头问张蓓蓓。 “....不知道。”灵魂少女花费了五秒钟来回答这个问题。 “想不想出去逛逛,和咱们一起去吃晚饭,看看夜景?”孟亦萱问道。和韩未纪晚上出去逛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本来这是二人世界浪漫的好机会,只是现在把蓓蓓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又不忍心了。这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可怜,好不容易来大阪,总得好好玩一玩。 灵魂少女有些迟疑,显然她已经察觉到韩未纪和孟亦萱之间关系的不寻常。韩未纪和孟亦萱在她面前并没有刻意避讳这件事,一来蓓蓓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二来蓓蓓是个很敏感的人,把孟亦萱安排和她一起住,韩未纪和孟亦萱的关系八成是捂不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明示。韩未纪对张蓓蓓就像对妹妹一样宠爱,连带着孟亦萱在张蓓蓓面前都有了大姐姐照顾小妹妹的情结,她们不希望欺骗蓓蓓。 韩未纪看了孟亦萱一眼,宠溺地笑了笑,她就知道她家丫头心太软,会不忍心,看样子今晚得准备好三人行了。 蓓蓓还在犹豫,孟亦萱走上前去,拉着张蓓蓓的手道: “蓓蓓,跟咱们一起出去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灵魂少女被“好吃的”三个字诱惑了。 三人收拾好出门要用的东西,刚关好门来到走廊上,就看到隔壁房里,尹伊也走了出来。这位浓眉大眼的热血姑娘是和张欣分在一间的,不过张欣是佟大秦的老婆,两人处在半隐婚的状态,这会儿韩未纪猜测这小夫妻俩大概出去约会了。 这姑娘平时都在厨房工作,打交道的都是一帮男人,关系好的女性朋友也就同在厨房的蒋思琳和张欣了,另外她和师傅莫霖的关系也挺好,只可惜,莫霖这会儿应当和霍颜约会呢。蒋思琳应该也和她弟弟蒋立东在外面玩,她和前场部的姑娘们关系又不是非常熟,这会儿便成了一个人。 “小伊,一个人?”韩未纪打招呼道。 “是啊r,准备出去逛逛。” “打算去哪儿?” “随便逛逛,没啥目的性。”尹伊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那一起吧,咱们去心斋桥看看。” “诶?啊...好。”尹伊瞄了一眼后方正在走神的张蓓蓓,脸颊莫名有些泛红。 第五十六章 大阪的冬天并不是非常冷,毕竟处在盆地地貌中,一面靠海,比不得关西其他地区。不过刚出酒店,怕冷的孟亦萱还是被一阵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羽绒衣。韩未纪随在她身后,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往她脖子上一搭。然后转身,招呼起落在后方的尹伊和张蓓蓓。孟亦萱甜甜一笑,默默裹紧了围巾,韩未纪身上的香味将她包裹。 今年大阪的圣诞气氛似乎格外浓厚,四处张灯结彩,店铺、商场播放的圣诞歌曲,走在大街上都能听见。 孟亦萱满眼的好奇,第一次走在日本的街道上,她恨不能一步三停,把所有的街景都记录下来。这些街道,实在太熟悉了,她看过的日剧、动漫,只要是现实题材的,哪一部少得了这些街景?怪不得她听说宅男宅女们把日本当做朝圣地,只是站在这片土地上,就会让人激动。她是个伪宅女,在学日语之前基本没怎么去看日剧动漫,也就最近才接触得比较多,不过依旧激动得难以自己。 相比于她,同样从来没来过日本的尹伊就显得淡定许多。不过倒不是尹伊真的不激动,她只是特意表现出见识广博和气度沉稳,大约是想在某位姑娘面前树立一下形象吧。向来对于交际情绪比较敏感的孟亦萱,已经隐约察觉到尹伊似乎对张蓓蓓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愫,这可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孟亦萱心里很是期待她们的关系能发展。 韩未纪走在最前面带路,她是来过大阪两次的人,默默走在中间的张蓓蓓其实也来过大阪好几次。孟亦萱几步赶上韩未纪,悄悄问道: “未纪,尹伊是不是喜欢蓓蓓啊?” “哦,你看出来了啊。”韩未纪笑着回答。 “还真的是!”孟亦萱有些小激动,“不过为什么啊?平时工作的时候,尹伊很少会和蓓蓓照面啊。” “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理由,硬要说的话,尹伊是个热情耿直的姑娘,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非常努力,很容易进入状态。但是蓓蓓因为性格和心理的问题,与她正相反,给人飘飘忽忽的感觉,没个定性。人总是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感到好奇,互补原理嘛。小伊大概暗中关注蓓蓓很久了吧。”韩未纪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孟亦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韩未纪笑着摸了摸她脑袋,道: “跟紧了,别丢了。” 孟亦萱咬了咬唇,心里情感涌动,不自禁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算了,这会儿就不要做戏瞒着了,好不容易能和她在一起。 韩未纪倒是很意外孟亦萱会主动挽住自己,不由笑了出来,放慢脚步,配合她的步伐。这二人穿着时尚,特别韩未纪外型极为扎眼,走在路上实在是吸引人目光。 只不过日本这个国度比较特殊,一般来说人们走在大街上都会保持目不斜视的习惯,大街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人们也很少会去围观,顶多看一眼,就会转移开视线。关西地区人情味浓一点或许还好,东京都圈内,哪怕你在街上跳奇怪的舞,做出出格的人体艺术,日本人也顶多瞄一眼,笑笑,然后匆匆离去。(当然,不排除有拍照的人。) 而相反的是,两个日本人走在大街上,除非是男女情侣,否则不论是男男、女女,都很少会做出牵手、挽臂、勾肩搭背(除非喝醉了)这类的亲密动作。男男且不提,女性密友之间也很难看见挽手一起逛街的,如果看见了,日本人基本上会定义为同性恋,忍不住会多看你两眼。 所以,孟亦萱和韩未纪如此亲密地走在大街上,显然就吸引了不少日本人的目光。不过韩未纪和孟亦萱的长相,一看就不是日本人,韩未纪由于有着混血血统,在纯血的亚洲人之中,外貌实在太出众,很难去判断国籍。而孟亦萱因着身上温柔娴淑、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气质,很容易看出来是中国女子。如此挽手走在街上,国籍反而成了为她们“开脱”的理由了。 后方的张蓓蓓和尹伊显然也注意到这两人的亲密动作,尹伊有些迟疑地喃喃自语道: “孟姐姐和r,关系真好呢...” “是啊,关系可好了。”一直没说话的张蓓蓓突然开口,吓了尹伊一跳。 心斋桥实在是近,步行了十五分钟,远远就能看到密集的人头攒动。所谓的心斋桥,其实是以有拱廊设施的心斋桥筋商店街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商业中心。这里有大型的百货商店、百年老店和面向平民的各种新奇商铺。以砖石铺路,路旁有富有欧洲风格的路灯和建筑,所以另有别称“欧洲村”。 西面还有着美国风格的“美国村”,基本上是追求潮流的年轻人最爱逛的地方。 如果你看过《名侦探柯南》,一定对这里的取景极为难忘。心斋桥是情侣碰头的约会圣地,每天从早到晚都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当韩未纪一行人走进来时,便彻底被这里的喧嚣的氛围环绕了。孟亦萱抬头,看着那个著名的广告牌,穿着白色体操服的男人,高举双手,弯起左腿,好似在跑道上奔跑,胸前印着“グリコ”三个假名,不由得笑出声来。 格力高的广告牌,真是闻名世界啊。 逛街这件事,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重点是跟谁逛。孟亦萱觉得,只是和韩未纪在这里走一走,就是极为开心满足的事情了。她们一开始没有急着逛街,而是直奔吃的而去。毕竟是由厨师和吃货组成的队伍。 韩未纪知道这里有一家非常好吃的御好烧,一行四人跟着她很快就找到了店铺。进入店铺,暖气开得足足的,热浪扑面而来,众人连忙脱外套,有服务生上来帮她们挂衣服。在四人桌落座,一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开始忙前忙后为她们服务,孟亦萱听她说话,果真是关西腔,听着怪怪的,有些好笑。 日本的御好烧,在中国国内也被称作铁板烧、日式煎饼。可分为两类:大阪烧和广岛烧。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蔬菜煎饼,属于面食。不过两者看着类似,其实起源不同,用料也有很大的区别。来大阪,必吃大阪烧,美味又实惠,能用最少的钱吃到饱。食量比较小的姑娘,一份甚至都吃不完。 韩未纪按照大家的喜好和这里的特色,点了不同种类的四份。店内基本是半自助的,四人桌的桌面中央是一块大铁板,上菜只上原料和酱料,吃惯大阪烧的人,基本上是自己动手制作。第一次吃的,也可以要求店员来帮忙制作。不过这桌上有韩未纪和尹伊两位厨师,自然是不需要别人来的。 韩未纪对大阪烧很熟悉,曾经有段时间专门研究过大阪烧。尹伊虽然是专业的寿司师傅,但日本的特色食物,她基本上也会做。大阪烧在日本的正式名称是“御好烧”,直白翻译的意思是“想加什么就加什么的煎饼”,根据每个人的喜好,有着数十种不同的作法,成百上千种口味。与广岛烧不同,大阪烧很少会加炒面,不过这家店里其实是可以加炒面的,韩未纪还专门点了一份。 大阪烧制作起来非常简单,拿最正统的大阪烧制作方法举例:向面粉中加水和鸡蛋搅拌均匀,这一步不需要客人自己做,上菜时就是现成的。之后,加入各色蔬菜和配料,最基本的有卷心菜、虾仁、玉米粒、猪肉糜、胡萝卜等,另有调味料椒盐、盐、海苔碎等,根据自己的喜好适量加入,调制成浓稠适宜的面糊。接着铁板擦油加热,倒面糊上铁板煎。注意着火候,并尽量使面糊形成比较漂亮的形状,两面煎至金黄即可盛出来。然后淋上特质的酱汁,挤上美乃滋,撒上葱段和柴鱼丝,即可食用。 而如果钟爱广岛烧中的炒面,自然还可以加炒面。韩未纪笑谈,说她有一次也是来这家店里,看到有个客人吃了整整一大份铁板炒面,所谓的御好烧根本就没有出现。 “日本人对炒面也有偏爱,比如炒面面包,发明这个美食的人实在太了不起了,那玩意儿真心好吃!”听韩未纪谈起炒面,灵魂少女嘴里含混着食物,开心地说道。 “碳水化合物加碳水化合物的梦幻组合,一个吃下去保证管饱,哈哈哈...”尹伊笑道。 “真的那么好吃吗?”孟亦萱觉得不可思议,她有些难以接受以主食搭配主食来吃的方式,实际上广岛烧加炒面也是这种类型。 “嗯...下次买个给你尝尝就知道了,有人觉得很好吃,有人觉得很难吃。我觉得你应该会觉得好吃。”韩未纪道。 “为什么?”孟亦萱问她。 “因为你是个从不挑嘴的吃货。”韩未纪笑道。 孟亦萱白了她一眼。 尹伊和张蓓蓓装起了小聋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吃饱喝足,她们开始正式逛街。其实想买的东西不多,只是看看风景和人群就很有趣。不得不说日本的街道实在太干净了,即便在这样人头攒动的闹市区,地面依旧干净得难以置信,甚至找不到一片纸屑。 在某处专门卖挂饰的店铺里,孟亦萱被各种夸张的项链、耳环、手链给吸引了。不是她想要,她只是很好奇。于是韩未纪便耐心地陪着她逛起了这家洋溢着非主流气息的店铺。而此刻,张蓓蓓则被对面的y专卖店深深地吸引了,一头扎了进去,无奈的尹伊左右权衡了一下,还是跟着张蓓蓓进了y专卖店,两组cp暂时分开行动。 再说孟亦萱进的这家店,店主是个看起来不满三十岁的女人,染着不羁的红发,穿着朋克,画着浓妆,一脸非常拽的表情,也不怎么招呼客人。自孟亦萱和韩未纪走进来之后,她就一直稳坐在收银台后,只是韩未纪注意到,她的眼神似乎总是追着自己跑,让韩未纪觉得有些疑惑和不舒服。 就在孟亦萱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打算和韩未纪一起出去时。那店主突然一改冷漠的态度,一脸兴奋地快步走上前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等一下,请问...是雾羽未纪大人吗?” “哈?”韩未纪一脸莫名其妙,“大人”是什么鬼。 “五年前那个有名的东京地下乐队——tmr·ghost,副吉他手兼副主唱雾羽未纪,我是你的粉丝!” 第五十七章 “啊......”韩未纪一瞬有些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时隔这么多年,居然在距离东京数百公里外的大阪遇见了自己的粉丝,此刻她的心情是非常微妙的。不过毕竟历经世事,她很快就展露笑脸,向对方笑道: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知道我们的人,真是荣幸。” 此刻孟亦萱因着对方浓厚的大阪腔,并没有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不过“粉丝”这个词她听明白了,一头雾水中,隐约觉得韩未纪大概是遇到认识她的人了。不过韩未纪已经和对方聊了起来,她不好打扰,只能在一旁安静地站着,竖起耳朵听。 “我真的超喜欢您和友美桑的,唱腔太棒了,你们的音乐非常好听。”这位不知名的女店主现在非常兴奋,早就不见了那一身的酷劲儿,现在就跟个小粉丝似的。 “谢谢。你是特意去东京听我们的live的吗?” “不是特意去的,我那时候就在东京。五年前那会儿,我在东京上短大,那会儿我也有参加学校里的小乐队,我是玩贝斯的。”对方回答道。 “贝斯...”韩未纪笑了,故意俏皮问道,“那我和友美你更喜欢谁?” 对方脸红了,嘿嘿笑道:“其实是喜欢你们两个的,不过友美桑是我的偶像,我是因为她才开始练贝斯的。” “是嘛,那我是附带了了。”韩未纪“委屈”道。 女店主脸红到要爆炸,韩未纪这逆天的颜值,再用这种表情这种口气说话,简直要了她的命,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结结巴巴道: “不不不,不是的...我是...真的很喜欢您....您那么漂亮,唱歌又非常好听...” “哈哈,谢谢,我开玩笑的,别介意。”韩未纪温和笑道,这种场面本来很尴尬,但她身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尴尬的气场,随和自然,温润如玉,对方一下就被安慰了,情绪平静下来。 “能...能给我签名吗?我一直很想要的,都没要到。” “当然可以,你不嫌弃的话,我很少给人签名,感觉挺害羞的呢。”韩未纪笑道。 对方连忙抽了一件白色的t恤出来,铺在收银台上,然后找签名笔。结果找半天找不到,韩未纪笑着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只黑色软头水笔,工工整整地在白色的体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那一手漂亮的书法,立刻惊艳了女店主和一旁的孟亦萱。别人签名都很潇洒,大笔画之,她却并不,捏着软头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用簪花小楷写出了自己的名字,顺带附了一句现场即兴自创的俳句,大意为相逢偶遇即是缘。 女店主看着这件白色的t恤,简直如获至宝,双眼放光。高兴之下,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串黑曜石手链,递到了韩未纪手中。韩未纪接过,看到黑曜石上刻着她们乐队的名字,花体英文,非常漂亮,顿时有些惊讶。 “嘿嘿,我的兴趣是水晶雕刻,手艺粗糙,这是自制的,送给你。” “谢谢,很漂亮。”韩未纪真心感谢道。 一番畅谈,最终告别了女店主走了出来。韩未纪犹有余兴,嘴角挂笑,心情很好。孟亦萱跟在她边上,见她开心,不由问道: “是你们乐队的粉丝吗?”她在旁边虽然基本没出声,但也听了个大概,现在她的日语日益增进,单纯听,已经能大概听懂日常的日语会话了。她也知道,韩未纪从前在日本时组过乐队。 “对,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韩未纪说着拉起孟亦萱的右手,将那枚黑曜石手链戴到她手腕上,摩挲着上面的刻纹,说道: “看,tmr-ghost,这是我们乐队的名字。” “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孟亦萱好奇问道。 “其实是名字缩写来的。t是森高友美(i),友美的首字母。m是我,未纪(miki)的首字母。r是相叶玲奈,你也见过她的,现在在上海大学里当外教。r是玲奈(rena)的首字母。咱们乐队是两男三女组成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架子鼓东田直树,一个是主吉他金井透。金井你还没见过,东田你见过的。最初乐队的发起人是友美,我和玲奈是最先加入的,三个女生最有发言权,就放到了最前面。” “后面加入的男生就成了ghost吗?”孟亦萱好笑道。 “哈哈,没错,幽灵队员,我们当时都是这么开玩笑的,因为当时练习,金井经常溜号,每次东田说要去把他抓回来,结果也跟着一去不回了。”韩未纪面上有着回忆的笑容。 “友美和玲奈是玩什么乐器的?” “友美是贝斯,她本来是学大提琴的,后来转学了贝斯。玲奈是键盘,她也是从小就学钢琴。我的吉他,是跟着金井的吉他老师学的,他的老师在东京圈的地下乐队中是很有名的吉他手。金井算是我的师兄,他的吉他,弹得比我好得多得多。” “可是你很厉害啊。”小孟姑娘护“夫”心切,一门心思只觉得自家学姐好。 韩未纪摇头,认真道: “我那是三年苦练出的急才,比不得他们常年学乐器的。若说差在哪里,应该是没有他们那么随心所欲,上手就来的,对音乐的感性也完全比不得。咱们乐队的歌曲,都是友美、金井和玲奈三个人写出来的,有三人合作的曲子,也有个人创作的曲子,风格各不相同。金井的曲子狂暴、重金属,非常带感。玲奈的曲子细腻,旋律非常美,最适合写伤情之歌。而友美的才能是他们都及不上的,她的曲子非常深,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复古、靡远,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孟亦萱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一丝莫名的失落情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不过韩未纪却笑笑,自嘲道: “老天是公平的,他给与每个人的才能都是有限的,某一方面的东西,你再努力,也比不得那些天才。他们是被音乐之神青睐的宠儿,而我在音乐面前只是一个平凡人。但是我有的才能,他们却并没有。当时我年纪小啊,一起玩乐队很嗨,但实际上那几年我过得并不开心,和一群有着天赋的人一起组乐队,其实是很折磨的事。我从小优越,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击,而且这打击还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才明白,有些东西你越是要去争,就越是难过,接受了事实,才是真正的解脱。” 孟亦萱有些难过,她不知道,原来学姐如此优秀的人,竟然也有这种经历。 “我觉得那段时间大概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给我的惩罚。惩罚我的傲慢和目中无人,让我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惩罚我的动机不纯,为心不正。”韩未纪的声线低迷。 “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一点也不像你...为什么你一提到她...那个森高友美,就会这样?”孟亦萱皱眉道。 “萱萱,其实我是不喜欢在现在喜欢的人面前去提前任的,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说说。”韩未纪斟酌着道。 “未纪你说吧,我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你们当年的事情的。”孟亦萱连忙追问道。 “其实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我本来和她就是在亲戚家的婚礼上相遇的,初见面的时候她就问我喜不喜欢音乐,安利我去学吉他,我觉得她那时是故意的,但我当时真的是单纯,直接就上贼船了。我最初学吉他,是为了能接近她,能和她有话题可聊。她痴迷于音乐,除了音乐之外,对其余事物的兴趣不是很大。所以,我就为了她苦练吉他。但人生路上啊,为了别人去做某件事,往往很难得到好结果。我学吉他其实学的很痛苦,也并没有爱上吉他和音乐,这对我来说,就是足够的惩罚了。” 此刻的韩未纪感慨万千,千言万语,最后也就只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然后呢?”孟亦萱轻轻问。 “然后...然后发生了很多事啊,有些我记忆也模糊了。总之后来大学毕业,我们的乐队坚持了小半年时间,也解散了,毕竟大家都要各奔东西,这种在社会人看来过家家的事,再也做不来了,即便我们大家都很想再做下去。很多人都以为友美会走上专业音乐人的道路的,但是...但是并没有。反倒是金井,我们喊他阿透,他是唯一还在坚持玩音乐的人,在他老师,也是我老师的音乐工作室里工作。 正巧是五年前,我们在地下livehouse里举办了告别演出,刚刚那位女粉丝,说话开头就是‘五年前的东京’,我就知道她是看过我们的告别演出的粉丝,是真的粉丝。” “嗯。”孟亦萱点头,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黑曜石手链,心中思绪纷乱。 两人并肩默默地行走在心斋桥街上,过了好一会儿,孟亦萱小声问道: “未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森高友美,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孟亦萱踌躇半晌,终于很没底气地问了出来。 韩未纪没了声响,孟亦萱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就在孟亦萱以为韩未纪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突然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 “她结婚了,现在应该在千叶吧,或许,已经有孩子了。我很久没有和她联系过了。” 结婚?!孟亦萱只觉得心中被重重锤了一拳,难受到泛酸。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或许是独身一人,或许是忙于工作,她甚至想过得病或者出了意外,就是没想过结婚。不是她想不到,是她不愿去想,因为这个结果,或许比就此去世来得还要残酷,还要让人难受。因为这意味着,她们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变质了,是真的被现实压垮了,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萱萱,今天是圣诞夜,我们在大阪最繁华的地方,我想好好和你度过这个晚上,即便不能很浪漫,也希望能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我们不要谈这些事好吗,忘掉它们,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还会和你说说的。”韩未纪声音柔软温和,如春风般抚慰人心。 “嗯,抱歉未纪,我太毁气氛了。”孟亦萱有些惭愧。 “没关系的。”韩未纪笑着牵起她的手,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说起来,你没发现咱们少了两个人吗?” 啊!她们把尹伊和张蓓蓓丢了! “别急,我给尹伊打个电话,她们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找到路的。”韩未纪沉稳地掏出了手机。 第五十八章 有尹伊在,张蓓蓓自然是丢不了的。韩未纪打电话给尹伊,确认她们在一起之后,便让尹伊带着张蓓蓓玩,四人暂时分开。尹伊显然明白韩未纪的意思,兴奋又略显慌乱地答应了。 “注意安全,照顾好蓓蓓。”叮嘱完这句话,韩未纪便挂断了电话。 孟亦萱问她: “你们刚刚打的是国际长途吗?”这姑娘的重点显然不对。 “哈哈,对,很贵的哦。”韩未纪笑道,然后收好手机,再次牵起孟亦萱的手,说道: “走吧,我们去梅田蓝天大厦。” 时间是晚间七点半,大阪的街道越发热闹了。今年圣诞夜,大阪的天气很晴朗,温度也不低,难以期待白色圣诞节的出现。繁华街上的圣诞树虽然挂着彩灯和各色装饰,缺了银白的雪花,总觉得少了很多的气氛。 但是,这却是孟亦萱与韩未纪度过的第一个圣诞夜,孟亦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在大阪度过的圣诞夜,她和韩未纪登上了大阪观赏夜景的最佳去处,看到了大阪美丽的夜景,品尝了人气的可乐饼,韩未纪还送了她一枚漂亮的铂金戒指,模样仿佛萱草编织成的环,是专门定制的,她极为珍惜地戴在了左手中指上。 因为人头攒动,且几乎全是男女情侣,她们并不方便在这样的场合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因此也只是简单地挽着手,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异国的万千灯火。 有句话叫做“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用在这里似乎不大妥当,那么修改一下,此时此刻,孟亦萱觉得“静依是最浪漫的示爱”,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足够了,再不需多余的言语,徒添累赘与刻意。 即便还有很多事情孟亦萱不知道,也很想问清楚,但却并不影响她此刻的心情,也并不会在她和韩未纪之间形成隔阂。她能感受到韩未纪对自己的感情,她是很认真的,这让孟亦萱感觉到幸福和安定。现在不知道又如何,总会知道,她们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只是她明白,韩未纪在畏惧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使得她偶尔会显得低迷、悲观,韩未纪是如此一个性格强势、坚韧不拔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压力和不安,孟亦萱实在是很在意。 本来,她猜测韩未纪会受到极大的打击独自回国,是因为森高友美出了意外,或者生了重病去世。可如今看来,森高友美还活得好好的,而且结婚了,韩未纪似乎也并没有十分介意这件事。孟亦萱觉得,当年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单纯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那么简单。 实际上这一趟来日本,孟亦萱隐约能感觉到韩未纪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虽然十分微薄,但孟亦萱还是能感受出来,韩未纪在紧张,情绪不在放松旅行的状态中,有些焦虑。韩未纪是掩盖自身情绪的高手,她作为领导,总是会把自己最可靠的一面展露出来。但孟亦萱毕竟观察她很久了,如今又和她确定关系,心心相系的状态下,难免就能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们这一趟的行程基本都集中在日本的关西地区,只有最后一天会前往东京自由活动,让大家能购购物,顺便归省一下。食藏里大多数人都是在东京有过生活经历的,在这里也有熟识的朋友,难得来一趟,怎能不去看看朋友? 在来日本之前,韩未纪事先就和孟亦萱提过,最后一天到东京,应该会带她去见见亲人。为此孟亦萱一直都很紧张,生怕见了韩未纪的父母亲,他们却不喜欢自己。虽然韩未纪多次安慰她,说她已经成功出柜,父母亲人都已经接受她的性向,且自己的父母亲都是性格温和善良的人。但孟亦萱还是免不了这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紧张的同时,她也有些兴奋,她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自己见了韩爸爸韩妈妈,就能解开韩未纪身上的谜团。 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是接近十点钟了,不过这是东京时间,与国内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孟亦萱的生物钟才刚刚走到晚上九点钟,加上玩得很开心,因此她显得很亢奋。因为买了两件衣服,还有一些可爱的小玩意儿,韩未纪帮她提了不少东西,并坚持要把东西送进她房间。孟亦萱有些好笑,她家学姐也开始粘人了。 两人刚打开房间门,就听到房内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 “咦?蓓蓓已经回来了吗?”走在前面的孟亦萱疑惑道。 等走进去一看,发现果然是张蓓蓓在里面,不只是她,尹伊也在。而且此时此刻,状况有些诡异。张蓓蓓坐在床边,左脚的鞋袜都脱了,尹伊正蹲在她身前,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看似应当是在帮她揉脚踝,房间里弥漫着红花油的味道,铺着地毯的地面上还可怜巴巴地躺着一瓶红花油,泼洒出来不少,显然是刚刚尹伊失手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孟亦萱惊讶地问道。 “蓓蓓崴了脚,我给她揉揉。”尹伊不好意思道,然后略显慌乱地把红花油捡了起来。 “诶?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孟亦萱也蹲了下来,查看张蓓蓓的脚踝。 “那家y专卖店里人太多了,推推搡搡的,不小心被人踩了脚踝。那人也是过分,踩了别人也不道歉,直接就溜了。”尹伊愤愤说道。 “没关系,好在伊姐姐一路背我回来。”灵魂少女倒是很平静,语气也浑不在意,怀里抱着的y娃娃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哦,不错嘛,有把子力气。”韩未纪笑着夸奖尹伊。 “厨师嘛,怎么能没力气。”尹伊脸更红了。 孟亦萱心中窃喜,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这两人进展不错嘛。 治疗措施做完后,尹伊便腼腆地告别,回了自己的房间。韩未纪本想多留一会儿,但手机突然来了一条微信,她便和孟亦萱约好了明早再来,告辞离开。房间里很快就剩下了孟亦萱和张蓓蓓两个人。 孟亦萱很好奇蓓蓓是怎么看尹伊,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 “蓓蓓,你知道尹伊为什么会想当厨师吗?” 灵魂少女思考了十秒钟,坐在床上,抱着娃娃,慢吞吞地回答道: “小之姐姐(董绥之)和我提过一次,尹伊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且还是理科生。但是对日本的文化非常感兴趣,日语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学的。她本来想出国去日本工作,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父母亲也不同意,后来似乎就自己离家出来了。她应聘过很多日企,希望能找到去日本的机会,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样的机会一直降临不到她头上。后来偶然地看到了食藏的招聘广告,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的,然后就留了下来,拜莫姐姐为师,从头开始学料理。” “来食藏,就能有去日本的机会了吗?”孟亦萱奇怪道。 “咱们现在不就在日本吗。”蓓蓓同学抬起迷蒙的大眼睛看向孟亦萱,“而且r说过,如果哪一天,她决定关了食藏,所有跟着她的员工,她都会妥善安置,尽量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也就是说r是可以保证未来尹伊能够实现她的梦想的。而且...” “而且?” “而且我觉得,现在尹伊的想法大概已经转变了。”张蓓蓓的话有些意犹未尽。孟亦萱琢磨了一下,点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曾经的理想已经发生了变化,对吧。” 灵魂少女点了点头。孟亦萱只觉得这姑娘做这个动作真的好萌,忍不住伸手摸摸她脑袋,仿佛哄孩子般道: “好了,今天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有利于你脚踝恢复。” “嗯。”张蓓蓓再次点头,迷蒙的双眼里似乎有了些许别样的光彩。 就在孟亦萱这边和谐美好的时候,韩未纪却面色担忧地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方才她接到了何雨晴发来的微信,内容是“快来救我!”,后面还附带了一连串要死了的表情。韩未纪心里有些没底,赶紧出来,到了自己房门外,却发现房门没关好,微微开了条缝,能听到里面安宸月和何雨晴的说话声。她有些尴尬,想就此离开,却又纠结于何雨晴的求救短信,进退不得,最后只能站在了门外。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把酒戒了,你这酒鬼就是不听!自己胃本来就不好,还喝,早晚喝死你!”安宸月正在怒声训斥。 “我不就喝了一小瓶烧酒嘛,吃烤串儿怎么能不喝点酒?你也能叨叨一个多小时...”何雨晴嘟囔道。 “还敢顶嘴!去年喝酒喝到进医院的是谁啊?还要我陪你去洗胃。医生说了让你少碰酒精,就是不听!你看看你,和未纪差远了。她说戒烟就戒烟,身体力行,你呢?唉...你们俩,一个喝酒一个抽烟,哪个有点女孩子的模样,我怎么就...怎么就遇上你们俩个人了。” “...又是未纪,是啦,她是比我强。”某人死性不改。 “何雨晴!”安宸月的声音更怒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何雨晴连忙狗腿地道歉。 “我气坏了身子就是因为你!” “是是是...我混蛋,我不该惹你生气。” 韩未纪在外面差点笑出声来,发了个微信给两个人,然后就迈步走到对面的房间去了。房间里的何雨晴和安宸月前后收到了微信,打开一看,两人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何雨晴:酒鬼,我看你挺享受的,我就不救你了。 安宸月:我今天晕车了,闻不得酒味儿,酒鬼交给你照顾了,我就和小楠住一间了。 不经意对视一眼,两人瞬间仿佛懂了什么,半晌,安宸月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翻着自己的包,也不知在找什么。何雨晴到底是主动派,扭捏了两下,抓了抓脑袋,问道: “那个...我今晚就睡这了哦。” “谁管你。”安宸月闷声回答道。 “噗...”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烦死了,洗澡去,还有,离我床远点!” “はい!畏まりしました!女王様...(明白,谨遵懿旨,女王大人。)” 第五十九章 第二日的大阪之行非常愉快,食藏一行人参观了天守阁等一系列景点,便按照计划,于当天傍晚前往京都。 在浏览大阪风光的过程中,韩未纪和安宸月客串起导游,为大家介绍起大阪城的历史。其实二人从未在大阪城居住过,不过因着学识渊博,这类历史典故,自然是手到擒来。 日本有三大城,熊本城、名古屋城,最后一个就是大阪城。大阪城本来是日本战国及安土桃山时代著名的大名——丰臣秀吉的住处。后来的德川家康两次攻打大阪城,消灭了丰臣家,这里就成为了德川幕府统治西日本的重要据点。现在大家看到的大阪城,是德川幕府重建的,丰臣秀吉所居住的大阪城已经付之一炬了。 对于中国人来说,日本的历史是陌生的,对此不感兴趣的中国人,一般只知道日本历史上的两次改革——大化革新和明治维新。最多知道日本也有战国时代,知道一两个战国名人,也就结束了。对于历史长达四千年,号称上下五千年的华夏民族来说,别的国家民族的历史,于我们来说就显得太过单薄。何况日本的历史文化,大部分都是依附在泱泱华夏的阴影之下,不感兴趣,也是无可厚非。 卢毅成卢师傅是个古代军事迷,在他看来,日本人的战国,对于拥有将近六百年春秋战国历史的中国人来说,简直是一群未开化的猴子在小打小闹,一点品味的价值都没有。 “他们玩的都是我们玩剩下的。当年咱们老祖宗经历春秋战国的时候,没有人认为这是战国时代,齐楚燕韩赵魏秦,各国是各国,华夏大地是分裂的。直到西汉《战国策》书成,才有了‘战国’的概念。而日本人战国的时候,是直接套用这个概念的,所以日本人战国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处在战国时代。我觉得这事挺滑稽的。”在去京都的路上,大家坐在jr列车车厢中,卢毅成侃侃而谈。 “说起来确实如此,简直是为了战国而战国,自诩为战国。这是武田信玄的锅。”韩未纪笑道。 “日本的战国相当于中国的什么时候啊?”双胞胎妹妹董又思问道。 “日本的战国是1467-1615,那个时候,咱们是大明朝时代。”安宸月推了推眼镜,精准地回答道。 “哇,差了两千多年,简直了...”孟亦萱惊叹。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他们落后,毕竟这只是一种政治概念,当时日本的政治格局就是如此,与从前的华夏战国时代很相似。并不是说他们的经济文化才刚刚发展到当年华夏战国时代的程度。你想想看,遣唐使他们派了多少过来,能学的该学的,基本也都学了,不至于差了华夏太多。大明时代的华夏,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韩未纪说了句公道话。 “嗯,那个时候日本的战国内乱,其实也给大明朝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最著名的就属倭寇了。”卢毅成道。 韩未纪点点头,接道:“确实如此,本来日本南北朝割据的时候还算好,那时是明朝初年,朱元璋雷霆手段,倭寇未成大患。明成祖的时候还一度和足利政府达成了勘合贸易。但是到了明中叶以后,我记得是正统年往后吧...” “正统年是那位皇帝来着?”卢毅成拍脑门,冥思苦想。 “朱祁镇,明英宗。”韩未纪笑着回答,“土木堡之变嘛,他被抓去瓦剌做俘虏,他弟弟朱祁钰当了皇帝,后来放回来,又被关了七年。再后来好不容易发动政变,把他弟弟废了,就是这兄弟俩互相撕逼的历史。” “对对对...”卢毅成拍手道,“总之啊,那个时候明朝也乱,日本也乱,倭寇流窜,浙东、闽东沿海一带的老百姓日子苦啊。” “而且其实倭寇中有很多是咱们自己人,简直....唉......不说了。”韩未纪叹了口气。 “乱世,老百姓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没好日子过,歹念当然也就生了。被人一撩拨,什么也不顾了。”安宸月淡淡说道。 孟亦萱坐在一旁,听大家侃侃而谈,不由得羡慕极了,可惜她忙于生计,已经很多年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一本历史书了,该忘的基本都忘了。想当年,她也算是文科的小公主,提起这些东西,也能说出个五门三道,可是现在,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于是暗暗下决心,自己该好好学习好好看书了。 “乱世咱们就不谈了,如果要谈日本的盛世,接下来咱们要去的京都,可就有的说了。”韩未纪道。 “诶,什么什么r你说给我们听。”董绥之兴奋地凑了上来,显然她很喜欢听韩未纪给她们讲历史。 韩未纪笑了,转头去看后方坐着的霍颜,道: “让霍颜给你们说说吧,她研究生论文写的就是平安京历史。” 但是霍颜正靠着莫霖的肩膀睡得正熟,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莫霖其实也睡着了,身子保持正直,脑袋却歪在一旁。 “这两个家伙怎么睡成这样?”韩未纪冒汗道。 “昨晚太累了呗。”何雨晴无精打采道,瞪着一双熊猫眼的她说这话简直太有说服力了。韩未纪瞄了一眼安宸月,这姑娘倒是很精神,神采奕奕。 “咳咳。”清了清嗓子,韩未纪重新坐好,道: “算了,既然如此我就来说说吧。在那之前,我先把日本的历史大致给捋一遍,大家记好了,这趟我们的主题是历史文化之旅,我说了哪些内容,你们学到了什么,回去之后要考试。” “诶~~~”所有人发出了抗议。 “得高分的涨工资!”韩未纪道。 所有人立马干脆利落地掏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做好学生。而尹伊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家师傅和师娘叫醒,最后还是放弃了。反正她们俩应该不属于考核对象的范围中。 “就像华夏分为远古时期、奴隶时期、封建时期一样,日本也是这样分的。日本的远古时期和奴隶时期没有中国分得那么清晰,基本分成这样几个时期:旧石器时代、绳文时代、弥生时代、古坟时代。旧石器时代我就不解释了,绳文时代相当于旧石器时代末期。绳文是什么意思,就是出土的陶器上有着绳索的纹路,所以称作绳文。弥生时代大约是公元前三世纪到公元三世纪这六百年时间,名字同样来源于陶器,也就是弥生式陶器。而古坟时代则是因为那个时候日本兴盛修筑古坟而得名。 大家要知道,日本古代是西部发达,东部落后,与现在正相反。为什么?因为日本的西部,特别是九州地区,距离中国大陆最近,也是最先接触到先进文化的。所以古代的日本九州地区,其实非常发达。日本历史上的强大政权,许多都是从九州地区发展起来。 古坟时代之后,就进入了飞鸟时代,也正式进入了封建时代。为什么会这么分?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大家都很熟悉的圣德太子改革,大化革新。飞鸟是什么意思呢?其实是地名,也就是现在的奈良县的飞鸟地方。这段时间,政变频繁,日本正在向着盛世曲折前行。终于在公元七世纪至八世纪,迈入了盛世——奈良时代。 飞鸟时代的奈良城,叫做藤原京,而公元710年,天皇迁都奈良后,便改名为平城京。此时的奈良受华夏盛唐文化的影响,又通过唐朝接受到印度、伊朗的文化,从而出现了日本第一次文化全面昌盛的局面。此时的日本社会俨然处于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中。但此时对后世的积弊也在形成,班田制难以形成,天皇专治国家的经济发生动摇,中央集权体制因内讧逐渐削弱。 于是,公元794年,桓武天皇从奈良迁都至平安京,也就是现在的京都,正式开启了平安时代。平安时代这个称呼,是来源于国都的名字。平安平安,追求安宁祥和,可见当时天皇有多心累。平安时代是可以说是日本本土文化极大发展的时期,也是日本不断消化盛唐传入文化的时期。这个时代,日本出现了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学,自己的建筑风格,自己的绘画音乐,等等等等。 所以我们到京都看什么?主要就是看日本的平安时代。” 说完这一大段,韩未纪口渴了,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道: “实际上现在京都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幕府后期建造的,真正的平安京古建筑已经十不存一。不过,平安京本身就是仿照大唐长安城修建的,都是四四方方豆腐块,其实大差不差。虽然建筑大变样了,但街道的名字的还是很有趣的,保留着平安京时期的韵味。京都的建筑大家也都耳熟能详,什么清水寺啊,金阁寺啊,银阁寺啊,二条城等等。” “r,那个...柯南里面的,京都街道的歌谣,你会唱吗?”蒋思琳兴奋问道。 “会唱是会唱,不过没有当地人唱得那种味道。这个歌谣本来就是用京言叶来唱的。另外,这歌谣分为两首,从北到南的顺序,记录东西走向街道的歌谣,名字叫做《丸竹夷》,而从东到西,记录南北走向街道的歌谣,叫做《寺御幸》。没记错的话,柯南里应当只有《丸竹夷》出现,而且有两种不同的版本。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明治以后,京都出现了机动车,开辟出机动车道,城市规划使得道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京都市政为此特意修改了歌谣。其实大家不用着急听我唱的,我们在京都要呆两天的时间,会参观当地的博物馆,里面有专人唱这个歌谣。” “那r解释一下为什么叫做《丸竹夷》和《寺御幸》吧。”好学宝宝们再度发问。 “来历很简单,就是取歌谣的前三个字做名字。丸(まる)竹(たけ)夷(えびす)二(に)押(おし)御池(おいけ),你看开头不正是‘丸竹夷’吗?《寺御幸》第一句是这么唱的:寺(てら)御幸(ごこ)麸屋(ふや)富(とみ)柳(やなぎ)堺(さかい),开头就是‘寺御幸’三个字。”韩未纪说着说着,也就自然唱了出来。 众人佩服至深,他们r真是什么都懂。 而碰巧此时,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公公经过他们的座位附近,听见韩未纪唱歌,不由得停住脚步,颤颤巍巍地对韩未纪道: “哎呀,你真是厉害,很久没听到有人唱《寺御幸》了,《丸竹夷》倒是经常能听到。你们...是中国来的吗?” 老人家说着一口地道的京都方言,也就是京言叶,显然是老京都人。韩未纪连忙谦虚,老人家却开始热情地攀谈起来,得知他们正要去游京都,老人家道: “我让我女儿带你们玩,她正好是咱们京都的导游,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很有经验的。” 第六十章 老人家说话算话,刚下了列车,就一路带着一行人去与自家女儿回合。接下来的三日里,老人家的女儿还真就带着他们好好游玩了京都和奈良,而且还是免费的。实际上老人家的女儿也退休了,现在每日里只是赋闲在家,能带着一群年轻人在外面走走看看,说一说历史,讲一讲人文,对她来说是一种休闲娱乐,不求什么回报。过意不去的一行人,最终把一些从国内带过来的特产送给了这对热心肠的父女,聊表谢意。 第五日,一行人来到了神奈川县箱根地区,这也是早就规划好的行程。他们要在这里度过两天一夜的温泉之旅。 四十万年前的箱根还是火山口,而如今的箱根却是温泉胜地。这里翠峰环绕,景色秀丽宜人。特别晨间和傍晚,经常能看到水雾缭绕,仿若仙境。一踏上箱根的土地,鼻子底下就隐隐能嗅到硫磺的气息。 对于泡温泉这件事,一开始孟亦萱还没什么概念。直到入住箱根的传统温泉宾馆,在房间里整理行李时,张蓓蓓的一句话才让她突然紧张起来。 张蓓蓓:“不知道大家都准备什么时候去泡温泉,我可不想人太多的时候去。” 对啊!泡温泉什么的,不是大家都在一个池子里吗?自然,韩未纪也是会去的啊。难道说,她就这样如此草率地脱了个精光让学姐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共用一池洗澡水,而且还不是二人世界?虽然她也能看到韩未纪的裸/身大福利,但此刻害羞的念头早已超过了好/色的念头。 她结结巴巴地询问张蓓蓓:“蓓蓓...你从前洗过公共澡堂吗?” “没有...”灵魂少女望天,想象了一下公共澡堂的画面,随即浑身打了个寒颤,默默道:“一堆白花花的饺子,好可怕。” 于是到吃午餐的之前,孟亦萱满脑子都是下饺子的画面,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还好午餐里没有饺子,今天的午餐是宾馆提供的怀石料理,非常丰盛。韩未纪以及她手下一众厨师们,却吃得一脸严肃。每道菜,都在认真无比地品尝,并作出严谨客观的评论。前场部没有掺和中厨部职业病的发病现场,姑娘们端着小桌子,聚在另一头,开开心心地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美食。 霍颜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敲了敲自己的右肩膀,探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总觉得脖子很僵硬。等会儿吃完了,我就去泡第一波好好放松一下,有谁要一起的吗?” 双胞胎姐妹立刻举手,表示要去。蓓蓓问道: “是不是晚上人会比较多?” “嗯...差不多吧,毕竟很多人把泡温泉权当洗澡了,泡完就差不多该睡了。”霍颜回答道。 “那我也去。”蓓蓓回道。 “泡温泉不是洗澡吗?”孟亦萱一脸疑惑。 “当然不是,啧啧啧,姑娘,你误会大了。”董绥之竖起食指摇晃着说道,“泡温泉是保健疗养,洗澡只是洗澡,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霍颜笑道:“小孟,我跟你说一下日本这边泡温泉的规矩吧,免得到时候你犯错,让人看了笑话。首先呢,就是要带上宾馆发给你的浴衣,泡完后穿的。你要是泡完后还穿自己的衣服出来,会被人看笑话的。然后就是在更衣室里脱衣,所有自己的衣服规整好,放到属于你自己的篮子里,然后就进去吧。” “什么都不带吗?”孟亦萱问。 “什么都不带,脱得光光的进去。” “不会吧!不允许带个浴巾什么的吗?”孟亦萱哀嚎。 “带是可以带进去,但是进池子后要把浴巾拿开,不要裹在身上。进池子之前,要坐在小板凳上,洗干净自己的身子,这点你也应该知道。还有就是,像你头发比较长,最好绑起来,不要散发进池子。泡完后上来,再冲洗一遍,就可以了。”她顿了顿,笑道,“那里面雾蒙蒙的,谁也看不清啦。”显然霍颜已经看出孟亦萱不习惯这种事。 董又思更坏心眼,不由得调戏孟亦萱道: “小孟姐姐,你该不会是...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比如...巨/乳什么的。”说罢,眼光还往孟亦萱胸前聚焦。 “你在说什么啊!”孟亦萱赤红了脸,并下意识侧过身子做防御状态。 “哦哦哦,这反应不寻常。”姐姐董绥之也来起哄,“小孟姐姐一定很有料,等会咱们一起去,一定能大饱眼福。” “我不去,不去!”孟亦萱极力抗议。 “嘿嘿嘿,都来了可由不得你了。” “你们这群女流氓!” 孟亦萱最后还是没去,直到张蓓蓓泡完回来了,她还在房间里,坐在榻榻米椅子上无聊地玩着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快吃晚餐的时候了。 “孟姐姐,你真的不去吗?难得来一次,多可惜啊。”蓓蓓说道。 “不是不去,我就是想挑个没人的时间点去。就算有人,最好也别是熟人。”孟亦萱越说越脸红。 “那就不去大浴场吧,那里随时都有人在的。南馆那里有小池子,人比较少,也比较清静。只不过是新建的室内温泉,少了点露天大浴场的氛围。”灵魂少女推荐道。 “是吗?那我就去那儿好了。”孟亦萱眼睛一亮,感激道,“谢谢你蓓蓓。” 晚餐不再是怀石料理,一行人浩浩荡荡,专门上了温泉街,找了两家著名的百年老店,吃了最地道的箱根特色料理,箱根豆腐皮和豆腐,手打荞麦面,好吃又养生,精致鲜美。 回到旅馆后,迎来了第二波入浴高峰。孟亦萱细细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终于鼓足勇气,出了房间,向南馆行去。 穿过风情满满的回廊花园,她一路欣赏着日式庭院的夜景,很快就来到了南馆。南馆说白了就是这家旅馆建在南面的别馆,去年才刚刚建好,里面的设施都很新。同样的,也就缺了不少时间沉淀下来的风情。 到达小浴池入口,蓝色的暖帘和红色的暖帘分别挂在两个门口,自然是男女分开。掀开红色暖帘,拐了个弯,才进入更衣室。放眼望去空空荡荡,还真的只有她一个人。目光扫了一下成排的篮子,发现已经有一位先客来了。雪白的大毛巾盖在篮子上,她看不清其内的东西,也不打算随意翻人家的东西。孟亦萱抿了抿唇,默念: “都是女的,怕什么?” 于是开始脱衣,收拾妥当,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裹了大浴巾入内。 拉门一开,雾气和硫磺味扑面而来。里面雾蒙蒙一片,只隐约看到四四方方的池子一角,坐着个人影,正在惬意地泡澡。孟亦萱不敢多看,假装对方不存在,走到一旁的淋浴前坐下,开始默默地清洗自己的身子。 实际上因为这几天旅途劳累,又是大冬天,孟亦萱偷懒,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所以她花了老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把自己清洗干净,总算舒舒服服地准备下浴池。在此之前,她也听话地把头发盘起,并拉着浴巾挡在身前,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一脚踩进温泉池时,她没防备也没经验,没想到水温还挺高,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她僵住,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地将另一只脚挪进去,然后走进水中,缓缓坐下身去。暖流没肩,她被包裹在一片温热之中,顿时舒服地叹了口气。 隔着雾气遥望对角的那个人,见那人没有丝毫动静,自己看不清对方,对方肯定也看不清自己。于是孟亦萱便解开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浴巾,拧干了水,叠在池子的边缘旁,然后后脑勺靠着,当了软垫。 此时此刻孟亦萱只觉得自己极乐升天,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和民族如此热爱泡温泉,这简直太舒爽了吧。 热气腾腾的,又如此舒爽,不由得就有些昏昏欲睡。孟亦萱倒不是睡着了,但是却闭了眼,红彤彤的脸蛋上写满了享受。 其实...她还是很想和大家,还有学姐一起泡温泉的,但是...毕竟过不了心理那一关。当众被学姐看光光什么的,简直太羞耻了,想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她脸皮太薄,根本赢不了韩未纪,八成泡澡的过程就是被学姐的眼神吃光光的过程。所以虽然可惜,还是算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觉得小腹有异样的感受,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脑袋晕乎乎的,孟亦萱开始骂自己:你够了啊,脑内妄想也能起反应吗? 隐约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孟亦萱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就见一道波纹向自己这里蔓延开来,水底下似乎有什么在动。她心里一紧,下一刻,那波纹就迅速来到了眼前,然后一个人影从水中钻了出来,直接出现在她眼前。 “surprise!”那人欢乐大叫道。 “啊!!!!”孟亦萱尖叫起来,整个人在水底蜷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地一瞧,发现来人正是韩未纪。 此刻的韩未纪浑身湿透,金发服帖地滴着水珠,被她潇洒地单手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健美的身躯隐隐能看见肌肉的线条,白皙的皮肤上,纹身没了遮挡,完整地展现在孟亦萱眼前。 “未、未纪!你吓死我了!”孟亦萱被吓坏了,随即而来的就是怒气,忍不住推了韩未纪一把。 “抱歉抱歉,我以为你知道我在呢,哪晓得你进来却都不理我。”韩未纪解释道。 “我不知道啊!”孟亦萱此刻又羞又急,意识到自己正和韩未纪裸裎相对,登时血涌上脸,急忙拉毛巾挡自己的身子。 可是,韩未纪却先她一步,长臂一揽,就将她拥进怀里,毛巾也不用去够了,此刻韩未纪饱满的胸脯正顶着她的,肌肤相亲,敏感部位都起了异常的感觉,孟亦萱只觉得自己快升天了,脸颊烫的能煎鸡蛋,闭着眼根本不敢看她。 “萱萱,咱们好几天没抱抱了,我好想你。你怎么老躲着我呢?”没想到的甜言蜜语攻势突然袭来,孟亦萱只想大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啊学姐,我快不行了。可她除了发出轻微的喘息,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双手搭在韩未纪肩头,动弹不得。 “萱萱...”韩未纪的声线愈加低迷魅惑,心头欲/念丛生,本来出于好玩的心态想逗弄一下自家丫头,可现在心上人在怀,温香软玉,她才发现自己高估自己的定力了。 她轻轻勾住孟亦萱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然后慢慢吻住了那诱人的红唇。 而此刻孟亦萱毫无抵抗力,只觉得天旋地转,满眼都是韩未纪那魅惑又深情的深蓝双瞳,然后眼前发黑,即将失去意识。 双唇分离,孟亦萱身子发沉瘫软,韩未纪立刻察觉到,急道: “萱萱?萱萱!” 孟姑娘泡晕了...... 第六十一章 说是晕倒,其实孟亦萱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只不过因为从来没有泡过温泉,在这种闷热潮湿的环境中,再加上硫磺的气息,让她一时间有些受不了,大脑缺氧了。当然,或许更大的原因是韩未纪的出现。 她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什么状况中,但是脑子晕晕乎乎的,四肢瘫软不听使唤。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韩未纪拦腰抱起,出了池子;感觉到自己被韩未纪抱着,简单用温度比较低的温水清洗了身子,然后抱出了浴室;感觉到自己被韩未纪擦干了身子,穿好了宽大的浴衣,当然,内衣也是韩未纪帮忙穿的。最后,她被公主抱着,终于出了更衣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清冷的空气袭来,使得她顿时舒服了许多。 韩未纪的手臂看着匀称漂亮,没什么肌肉,没想到却隐藏着如此大的力量,抱着她不动如山,手臂连颤抖都没有,稳稳的,很安心。她的怀抱很温暖,身上还带着温泉的味道,盖住了本来的体香。 韩未纪没有着急把她抱回房,而是抱着孟亦萱来到南馆的按摩室,将她放在一张按摩椅上,降平躺好,顺便开了按摩椅,给她按摩。然后她叮嘱了一句: “萱萱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饮料,一会儿就回来。” “嗯.....”孟亦萱有气无力地回答。 随即她听到了韩未纪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亦萱觉得好像有五六分钟的样子,韩未纪回来了,然后孟亦萱听到塑料袋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韩未纪说话了: “来张嘴,甜牛奶,很好喝的。” 孟亦萱听话地张嘴,便感受到吸管,紧接着味道非常好的草莓牛奶就被她吸入口中。凉凉的甜甜的,感觉特别舒服。 喝下一罐草莓牛奶,孟亦萱感觉自己好多了。韩未纪一边将手贴上她的额头,一边说道: “丫头,我可算知道你不适合泡温泉了。进来还没我一半的时间,这就晕了,明显是大脑氧循环机能薄弱,我该好好监督你锻炼身体了。” “嗯......”孟亦萱只能虚弱回答这一个字,语气不要太委屈,好不容易来泡温泉,哪晓得自己居然这么弱,她也觉得很糟心。 韩未纪不知道往她头上贴了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那只布满薄茧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孟亦萱觉得自己好多了,睁开眼,穿着浴衣、罩着羽织的韩未纪,披散着一头湿润的金发,正坐在她边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孟亦萱抬起右手背碰了碰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咱们回去吧,别感冒了。” 韩未纪点点头,没说话,扶她起来,两人互相依偎着,缓缓向房间行去。大概是孟亦萱腿脚还有些软,走路摇摇晃晃的,韩未纪便伸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走。因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孟亦萱沉下去的热流再度涌上心头,也自然地揽住了韩未纪的腰,主动回应了这个亲密动作。 此时此刻,孟亦萱其实有个问题一直徘徊在嗓子眼,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她总觉得问出来未免有些太不正经,太刻意,也太小心眼了,但现在她却非常在意。 她很想知道,韩未纪之前有没有sex方面的经验,换句话说,她很想知道韩未纪和森高由美究竟跑到了第几垒。 之前她刻意控制自己没有往这方面深思,但是因着方才在温泉里的肌肤相亲,难免这方面的念头就占满了脑海,疑问也如杂草般长了出来。目前为止,她和韩未纪之间的亲密举动还停留在亲吻拥抱这个阶段,虽然她是恋爱小白,但还是能看出,韩未纪在这方面还是挺有经验的。那么,如果真的跑到最后一垒,不知道韩未纪的表现究竟如何。如果表现得很有经验,她究竟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总而言之,心情复杂是肯定的。 她知道自己想这些不好,但是恋爱中的女人,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想着想着,突然就生气起来,心里面酸酸的,莫名其妙地打翻了醋坛子。 韩未纪感觉到孟亦萱揽着自己腰的手突然落了下去,眉尖一挑,扭头去看她。丫头此刻正抿着唇,表情有些隐忍地难过,韩未纪心底冒出大大的问号,连忙问: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孟亦萱摇头,没有说话。 韩未纪踌躇,仔细观察丫头的表情,想揣摩清楚她此刻正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前方走廊拐角处,三个女孩子正巧向这里拐过来。她们一眼就看到了韩未纪和孟亦萱,其中一个女孩立刻打算招手大喊: “ma....!” 可刚刚喊出第一个音节,她就被另外一个女孩强行捂住了嘴,拖回了拐角后,第三个女孩全程不明所以,惊愕地看着她们的举动。 来人是双胞胎姐妹和会计李楠,三人刚刚一起泡完澡,打算去□□花园转转,却撞上了韩未纪和孟亦萱。招手的是妹妹董又思,阻止她的是姐姐董绥之,全程不明所以的是李楠。 “等等...别说话...”董绥之悄悄地跟董又思和李楠说道,随即又悄悄瞄了一眼拐角外,确认韩未纪和孟亦萱没有发现她们,于是一招手,做贼似地弓起身子: “有情况,跟我来,我们先躲起来,然后跟踪她们。” “诶?”董又思和李楠一头雾水,奈何董绥之态度坚定,生拉硬扯地,还真的把她二人拉到角落里躲了起来。 另一头,韩未纪和孟亦萱还真的没有发现她们的身影,二人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之中,对外界的观察和感知力降到了最低。韩未纪询问未果,尝试着去牵孟亦萱的手,这回孟亦萱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让她牵着,但手上没有力量,也没有反握,软绵绵的,感觉似乎是故意在赌气。韩未纪心里一紧,但并未放开,默默地拉着她的手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行去。 “怎么回事啊?”董又思拉着姐姐的衣袖问道。 “r和孟姐姐,有情况。” “什么?!”董又思惊了,“你是说,恋爱的那个关系?” “虽然我还不确定,但看起来应当是的。”董绥之点头,然后仿佛大侦探般,华丽地走了个位,侧身躲到了某处墙壁拐角处,看着韩未纪和孟亦萱路过她们身旁,向远处走去。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李楠无语地问道。 “气氛啊气氛,你们都没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无形中的恋人气场吗?不要太明显好吧,我刚刚一眼就看出来了。”董绥之压低声音解释道。 董又思和姐姐心意相通,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心里面也开始认同起姐姐的说法了。 “确实,刚刚r看孟姐姐的眼神,感觉温柔得都要融化了,而且她们刚刚靠得好近。现在还手牵着手走路,以r的性向,是不会随便牵女孩子的手的。姐你说得对,她们确实有情况。” 李楠将信将疑,她作为安宸月的徒弟,总觉得自家师傅和r是最配的。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身边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从未有人踏入她心中。却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姐姐,竟然真的是r的彼女,早就听闻是靠着关系进来的,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 三个姑娘鬼鬼祟祟,一路跟踪着韩未纪和孟亦萱,见二人虽然一直牵着手走路,但却一句话也不说,气氛有点古怪。跟踪途中,她们还在拐角处吓到了两个来温泉旅馆旅行的日本老夫妇,好管闲事的老太太还向旅馆工作人员举报了她们,害得她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躲开。 一直跟到了房间走廊上,三个姑娘找好位置躲起来,董绥之还专门用带去澡堂的小镜子探照走廊上的情况,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二人的对话。 “萱萱,怎么了?”站在孟亦萱和张蓓蓓的房门口,韩未纪顿住脚步,拉着孟亦萱的手不放,低声问道。 “没怎么。”孟亦萱扬起笑容。 韩未纪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强求你一定要把心里想什么都告诉我,我只是希望,至少咱们彼此不要让对方胡思乱想。恋人之间分手,多半是因为这个。我还是希望,坦诚为上。” 孟亦萱咬了咬唇,心里的话有些憋不住,道: “未纪,你说要坦诚,可是,偏偏却是你瞒着我更多....这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韩未纪怔住,半晌没有回话。孟亦萱低着头,声线低沉难过: “抱歉未纪,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但是...我就是很在意...我是不是很小心眼?” “是森高友美的事?”韩未纪试探着问。 “嗯...” “......”韩未纪沉默了片刻,语气温柔:“没关系,是我不好,我确实应该都告诉你的,前段日子刚和你在一起,我自己其实也有些乱,没理清头绪。现在我都想明白了,如果你现在想知道,我可以都说给你听。其实,后天到了东京,你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孟亦萱终于抬起头,看向韩未纪。那双迷人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笑意和满满的温柔,孟亦萱忽然觉得自己好不懂事,突然耍什么小性子。 “对不起...” “道什么歉,还想听吗?” “不,现在就算了。”孟亦萱回道,“咱们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一切到了东京再说吧。” 韩未纪抬手去抚摸她的脑袋,顺势滑到脸旁,捏了捏她藏在长发下的耳垂。孟亦萱伸手覆盖住韩未纪的手背,侧头轻轻蹭着,亲昵依恋。远处的偷窥三人组顿时倒吸一凉气,坐实了猜想。 “今晚我不想走了。”韩未纪突然笑着说道。 “嗯?”孟亦萱疑惑。 “咱们换房好吗?我来你房里睡,或者你去我房里睡。” “那蓓蓓和小楠怎么办?” “她们俩凑一间就好了啊,你放心,我说一声,不会有问题的。” “这样不好吧。”孟亦萱红着脸摇头道。 韩未纪不回答了,只是面带笑容地掏出了手机。 “糟了!”李楠大叫,然后连滚带爬向远处跑去,因为她手机响了。 嗯?韩未纪举着手机向远处望去,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 跑远了的李楠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听闻韩未纪要她换房去和张蓓蓓住,她立刻满口答应了。就在刚刚那一刻,她突然就萌上了这一对,顿时转了粉,现在巴不得能看到更多亲密镜头,因为实在太养眼了! 师傅,请原谅我立场的不坚定吧,李楠默默合掌拜了拜。 另一头。 韩未纪:“搞定了。” 孟亦萱:“......” 韩未纪:“走吧。” 说着再度牵起孟亦萱的手,向自己房间走去。刚走到门前,就见双胞胎姐妹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一看她们来了,立刻坏笑地喊着: “r,孟姐姐,快点来啊。” 簇拥着韩未纪和孟亦萱进了房,眼前的景象顿时惊了她们俩一跳。两床被子正整整齐齐地铺在榻榻米上,一床蓝色一床红色,彼此紧挨,枕头也紧紧靠着。床头点着一盏色泽暧昧的灯,整个房间立时变作了新婚夫妇的房间。 显然这是坏心眼的双胞胎姐妹拿着李楠的房卡提前绕过来做的手脚。 “祝二位大被同眠,百年好合!” 起哄声中,韩未纪和孟亦萱一脸懵逼地被推入了房中。 第六十二章 房间内,三分钟已过,韩未纪和孟亦萱还站在门口,没有正式跨入其内。 被说了“大被同眠”“百年好合”这种调侃人的话之后,当事两人反而没了那种冲动。特别是孟亦萱这种脸皮薄的姑娘,此刻更是害羞地趴在墙上不敢露脸,露在发外的耳朵红红的,特别可爱。 “萱萱?”韩未纪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但实际上嘴角已经翘起收不住了,没话找话,“干什么呢,扒墙上做什么。” “啊~~~~丢死人了!”孟亦萱蒙着头说道。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不是很正常吗?” “咱们被抓包了,而且还被调戏了!”孟亦萱终于离开了墙壁,跺了跺脚,红着脸反驳韩未纪的话。 “嘛~嘛~嘛~”韩未纪一脸随和地安慰着,看着特别不走心。 孟亦萱郁闷地走进房里,避开了那两床“百年好合”被,抱着腿坐在了榻榻米的角落里,道: “我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事了。” “哪有那么快。”韩未纪继续漫不经心。 “你看她们那兴奋劲,指不定立刻就传出去了。” “传出去不好吗?大家都是一家人,瞒着他们做什么。”韩未纪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最开始我就想公开的,现在虽然迟了点,大家知道了也好。” “我...也不是不想公开,就是...总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大好。”孟亦萱蹙着眉思索自己的心态。 实际上她之所以始终不愿意公开自己和韩未纪的关系,还是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心在作祟。虽然和韩未纪在一起了,却始终觉得自己不论是外貌、才能还是社会地位,都配不上韩未纪,近乎无偿地接受着韩未纪的帮助,即便这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帮助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才会让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和韩未纪的关系并不对等。在此公开了她们的关系,始终让她心底有些难受。自卑的人,都有着异常奇怪的自尊心,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他们却觉得接受不了。大家知道了她们的关系,也就自然接受了韩未纪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帮助,乃至于全盘的付出,觉得这些理所当然。可她却不能接受,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些。这才是她不愿公开关系的最深层次的心理活动。 因而此刻,房间内陷入了沉默。孟亦萱开始剖析自己的内心,越是剖析,越觉得自己内心阴暗,被如此呵护着,居然还在想这些念头,觉得自己实在太糟糕,辜负了韩未纪的爱。 而韩未纪盘膝坐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面上头一次露出了些许疲态。错误的爱情出发点,会使得感情走不少的弯路。韩未纪知道自己和孟亦萱的爱情出发点并不好,也知道这段感情里,孟亦萱始终抱着自卑心态。她为了纠正孟亦萱的自卑心态,花了很多的心思,帮助孟亦萱从各个方面重建自信,剖白自己的缺点等等,可却始终不得根治。在她二十八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自卑型人格的女孩,偏偏自己还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一有了爱情就变得盲目,她现在也很头疼。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爬山。”韩未纪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今晚不谈。 明天,一行人要去游芦之湖,顺便爬驹形岳,天不亮就要出发,争取能在山上看到日出,中午在湖边野炊,下午就打算赶去东京了。 两人洗漱过后,韩未纪率先走回床铺,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床铺,温柔地召唤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孟亦萱过来。孟亦萱抿了抿唇,还是听话地走到了那床红色的被团上躺下,韩未纪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关了灯,躺在了她的身边。 “晚安。”韩未纪道。 “晚安...” 房间里静谧下来,冬日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通过障子淡淡渗透,使得房间里的黑暗蒙上一层银光。 孟亦萱是第一次睡日本人的被团和榻榻米,虽然晒得软软的,也很干净,但还是有些不大习惯。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莫名地难过。韩未纪就在她的身边,呼吸轻轻的。没来由的忐忑心情浮现,孟亦萱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气开口: “未纪,睡着了吗?” “还没。” 沉默,这段无意义的对话完后,孟亦萱没有再说话,韩未纪也没有试图将对话继续下去。微微侧了侧身子,韩未纪翻了个身,背对着孟亦萱侧躺着,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孟亦萱侧头看她的背影,嘴唇颤抖,委屈的心情升起,忍了忍,有些忍不住。她也侧过身,悄悄伸手,探进韩未纪的被子里,拽住了她腰间的衣服。 韩未纪觉得背后一凉,腰间衣服一紧,便知道孟亦萱拽住了她。不过她没动,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孟亦萱有些倔强地拽着韩未纪的衣服,可半晌得不到回应,心凉了半截,只能默默地收回了手,帮韩未纪掖好了被子,自己侧身去了另一头,举起被子蒙住头,捂住自己的嘴,轻轻哭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越来越情绪化,越来越惹人讨厌了,韩未纪一定生气了,不愿理自己了。怎么办,她要讨厌自己了。 孟亦萱都快弄不懂自己了,她从前哪里会这样?可现在呢?矫情,任性,爱耍小性子,本来好好的气氛,被自己弄得如此糟糕。 突然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她连忙伸手去拽,死活不愿露头。 “不要蒙着头,对身体不好。”韩未纪的声线依旧温柔。 “不要...不要看...呜呜...” 即便孟亦萱做了些许无力的抵抗,被子还是被掀开了。孟亦萱背对着韩未纪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轻轻抽泣着,此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韩未纪。 韩未纪什么话也没说,重新帮她盖好被子,然后隔着被子将她整个团进了怀里,探头到她耳边轻轻吻了吻。 就这样抱着与被抱着,温存了些许时间,孟亦萱的情绪渐渐平复,冷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颤抖着略微沙哑的嗓音,道了句: “对不起...” “萱萱...”韩未纪说话了,温柔低沉的声线在夜色中仿若流淌的轻音乐好听,“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想看你对我耍小性子,想看你对我任性,而不是对我客客气气的。这样才表示你和我亲密,我是你最特别的人。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总爱自卑,总觉得自己不好,连耍性子都耍不痛快,这样我受着也不痛快啊。以后啊,你要是觉得想耍性子,就尽情释放出来,我都接着,保证不会生气,反而会很开心。这就是恋人的相处之道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能有情趣。” “噗...”孟亦萱破涕为笑,觉得自己又哭又笑简直跟个疯子似的。 “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不然我又算什么呢?我喜欢你啊,你要是什么都不好,我又喜欢你什么呢?在我眼里,你什么都好,什么都可爱。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好,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那我岂不是喜欢上了比尘埃还不如的迷之生物吗?我还没那么变态好吗,我喜欢的是孟亦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嗯...”孟亦萱觉得自己吃了蜜糖一般,甜进了心底。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优秀?”韩未纪突然问她。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会问这种问题?”孟亦萱忍不住吐槽,鼻音浓浓的。 “你就回答是不是。”韩未纪收紧了手臂,撒娇般摇晃了两下,连带着孟亦萱的身子也摇晃了起来。 “嗯...是很优秀,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你。”难得表白一次的孟亦萱在黑暗里羞红了脸。 “那就对嘛,”韩未纪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简直脸皮厚比城墙,“你以后就这么想,你看那么优秀的韩未纪都喜欢我,我多厉害啊,是吧。” 孟亦萱侧躺着,笑出声来,身子在韩未纪怀里一颤一颤的,配合道:“嗯嗯嗯,是啊。” “你看我们俩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告诉大家,好好炫耀一番才是正理嘛。”韩未纪继续循循善诱。 “嗯...”孟亦萱点头,顿了顿,她道,“未纪,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傻得可爱。” 孟亦萱翻身,将脑袋钻进韩未纪怀里,蹭了蹭: “未纪,你真好。” “嗯,那是当然。”韩未纪一边不知羞耻地承认了,一边抬手抚摸她的脑袋。 “要是国内也能允许同志结婚就好了。”孟亦萱其实此刻内心真正想说的是“我好想嫁给你”,但实在羞于启齿,只能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咱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户口都在一起了。” “啊?”孟亦萱惊了,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韩未纪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道: “别紧张,我刚刚是逗你的,但这应该不久的将来就能实现。我这些天已经看中了一套房,打算用我们俩的名义共同买下,这样咱们算是共有人,你名下也有了房产,可以把户口挂在这套房上,咱们就在一个户口本上,不就等于结婚了吗?” 韩未纪考虑了很久,怎么样才能让孟亦萱觉得公平,不会伤自尊心,阻碍二人关系的发展。思考了很久,查了很多资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案。两个人一起买房,一起还贷,互相扶持,对未来也好。 国家规定,两个不相干的人也可以一起购买一套房子,共享所有权;户口本上,也可以挂与自己无任何血缘关系的朋友、同事、战友等,只不过多了条监护的义务。这其实隐形中给同志群体提供了一种变相的婚姻方式,同志可以用这种方式结婚,使得财产共有,巩固关系。 这些孟亦萱之前都不知道,韩未纪告诉她她才明白。明白后,自然就兴奋了起来,原来她是可以和韩未纪结婚的,这一刻孟亦萱只觉得自己得偿所愿,已经再无遗憾了。 二人今晚情绪起伏,总算在十二点左右相拥入睡。第二天天不亮,就被闹钟吵醒,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孟亦萱双眼肿成了核桃,韩未纪也挂起了深深的黑眼圈。 洗漱换衣,整理行李,全部搞定,刚开了房门,孟亦萱就吓了一跳,走廊上,食藏所有人都在,而且贴着她们的门,知道刚才都在偷听。 “你们...”韩未纪站在孟亦萱身后,半睁着眼,简直懒得吐槽这帮子八卦的家伙。 带着所有人听墙角的双胞胎姐妹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结果最后还是被韩未纪揪着教训了一顿。 “r,小孟,恭喜你们啊。” “恭喜恭喜,哎呀,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 “就是就是,我们被瞒得好苦啊。” 大家纷纷送上祝福,孟亦萱的心情总算多云转晴,大好了起来。 大家开开心心地出发,痛快游玩了今天计划中的景点。大概于下午五点多,抵达了东京市区。 这天是12月31日,抵达日本的第七天。今天晚上,日历将翻开新的一页,所有人将跨入新的一年。 她们在东京新宿订了酒店,全员入住后,韩未纪就宣布,晚上在murasaki定了跨年宴,全员参加,一起跨年。届时,大家在东京的亲朋好友,也都会出席。 而孟亦萱也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今天晚上,她将正式和韩未纪的父母见面。 第六十三章 【日本篇(三)】 灰色的西服,雪白的衬衫,领结是漂亮的格子蝴蝶,裙子是改短后的百褶裙。黑色的长筒袜,棕色的小皮鞋,蓝色的学生提包。收拾妥当的韩未纪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子前,理了理脑后的长马尾,微笑了一下,便开门出去了。 “爸!妈!我出门了!” 快步走在路上,转过两个路口,行了一段路,她就看到了murasaki的门牌。门口,穿着和服的仲居三田阿姨正在洒扫,见到了韩未纪,不由得笑着打招呼: “早上啊未纪酱,来找小姐上学啊。” “早上好,三田阿姨。”韩未纪灿烂一笑,便跑进了murasaki的大门,绕到后面的家庭用玄关,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正是森高友美,见到韩未纪站在门口,她立刻露出了笑容,打招呼: “早上好未纪。” “早上好,友美。”韩未纪眼睛亮晶晶的。 门内传来了森高妈妈的喊声: “友美!你便当忘了。” “哦!”友美转身喊了一嗓子,然后转头跟韩未纪道: “你等我一下。” “嗯。” 森高友美拿了便当出门,二人便并肩步行上学。一路上简单地聊着天,仿佛最寻常的高中好友。距离学校,步行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韩未纪转学进入松荫高中已经一个月了,烂漫的樱花几乎已经凋零殆尽,时间也走到了五月,黄金周假期{注}刚过,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 原本以为自己会难以融入日本高中生活的韩未纪,经过了这一个月的体验,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困难。她的身份,班里的同学很容易就接受了,日本的高中生看着似乎与国内的高中生相差不大,有的活泼,有的木讷,总体来说,比国内的学生要稍微活泼一点。相处起来,的确是稍微有些隔阂的。 毕竟高三学年,班里的学生已经在高二分班后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到如今已经牢不可破。韩未纪作为高三才转来的学生,一开始是很难融入的。不过这并不代表同学们排挤她,而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貌和优秀的成绩,使得班里同学感觉到了与她的差距。还是有不少人会来与她攀谈,韩未纪算是有几个算不上至交好友的朋友,有男生有女生,平时下课能互相聊聊天,开开玩笑,偶尔讨论一下功课。 她和森高友美不在一个班,森高友美在d组,而韩未纪则在a组。本身班级并没有国内所谓的好班差班之分,日本少子化严重,这所位于东京都圈的高中,每个年级也顶多五个班,每个班也不过三四十个人。 因为日本动漫等文化产业的输出,其中大量的校园生活的描写使得外国人总觉得日本的高中生很不可思议。不是有人开玩笑,将日本的高中生与国内的城/管相比,并称为“国家战略性武装力量”吗?但实际上,这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孩子,与哪个国家的高中生,都没有太大的区别。韩未纪的转入很稀松平常,没有什么玛丽苏的情节发生。日本的高中生们继承了属于他们国家文化的含蓄精神,很少会情感外露,看起来有些冷漠。虽然韩未纪外貌出众,能力优秀,也没有男生们整日里围着她转,亦或被女生们尊称为“姐姐大人”。偶尔被年下的学弟学妹喊一声“前辈”,就算是让韩未纪比较欣慰的事了。 韩未纪转过来的时机不对,若是早两年,高一时就入学,她兴许还能体会一下日本最出名的高中社团文化,但可惜的是,她高三转来,作为应考生,所有社团内的高三生都要隐退,准备考试,她也就没有机会加入社团。 虽说是隐退,但还有一些不算太忙的社团,高三生每天都会去。森高友美就是这样一个高三生,她隶属于轻音部,现在也几乎每天都去露个脸,只是不会带乐器去排练了,坐坐就走,免得被老师看见,抓住批评一顿。 而韩未纪,作为总是陪在森高友美左右的新朋友,也渐渐被轻音部的部员们熟识,偶尔在走廊上碰见,还会打个招呼。 森高友美特立独行,是个非常酷的姑娘。在学校里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但却也算是左右逢源,善于交际。她爱玩音乐是出了名的,听说高一、高二学年的文化祭,都是她带领着轻音部的乐队上台表演,引发了校内的摇滚热潮。在日本的高中生中,一旦有某一点变得突出,脱离了群众,就很容易导致孤立开来的局面。森高友美就是这样,因着她出众的音乐天赋,班里的同学很难与她相处,长此以往,她也就一直独来独往。但是班里人也没有排挤她,只是习惯了她那种一直酷酷的调调,班级有集体活动的时候,也会询问她的意见,她若是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大家也不会排挤她。 因为这个姑娘还是很讨喜的,长得漂亮,性格虽然有些难以捉摸,但却似乎很有主见,气场也很强。班里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往往是能站出来稳定局面,解决问题的人。 最近一个月,酷酷的森高友美居然有了共同上下学,一起吃午餐的新朋友,这让整个高三年级都吃了一惊。新转来的大美女雾羽未纪,也因此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韩未纪本身就很引人瞩目,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往走廊上一站,也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而当她和森高友美站在一块儿时,那种打眼的程度,就不能用校园明星这类的量级来形容了,简直可以说星光璀璨。 日本的高中是有着校花校草评选的,一般是学生会组织的非官方选举,选出来的结果咱们也就不多吐槽了,矮个子里拔高个子,咱们就体谅一下人家的不容易吧。森高友美从高一入学时起,就被评为了全校的校花,直接打败了众多高年级的前辈,她的美是货真价实的,放到美女云集的大天/朝来看,也不遑多让。到如今她高三了,仍旧稳坐这一头衔,无人能敌。 可惜,韩未纪一来,这个位置就被韩未纪轻松夺下了,谁让这家伙颜值太逆天了。 饶是如此,森高友美的美也是不能被韩未纪完全盖下的,她身上独特的气质万里无一,非常吸引人,就连韩未纪自己,也是被她身上的气质所吸引,渐渐的产生了微妙又朦胧的情感。 这两位大美女,从这一学年刚刚开始就经常一起出没,互相到对方班上找彼此,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餐,后来隐约的便有传言,说她们其实家里面是亲戚,彼此早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这个说法大差不差,无论是韩未纪还是森高友美,都懒得去纠正那微妙的差别,最后这个说法,也就成了校园里公认的事实。就连老师们,都信以为真。偶尔有一次森高友美请假没来上课,d组的班主任居然还把作业特意送到了a组来,让韩未纪带给森高友美。 实际上,韩未纪和森高友美也确实提前来往了半年的时间了,彼此之间也早已非常熟悉。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尚未入学的韩未纪就开始频繁出入murasaki打工,最开始是做服务生,每天晚六点至晚八点。之后韩未纪会去找森高友美聊聊天,偶尔森高友美也会教她弹弹吉他。她是有吉他基础的,但主修贝斯,一开始教教零基础的韩未纪,倒也没什么问题。 大概做了两个月服务生,韩未纪提出想换入厨房,森高爸爸也欣然答应了。于是身上仲居的和服换成了厨房大师傅们穿的厨师服,韩未纪头一次进入了餐馆的厨房,开始熟悉厨师的工作。同样是每天晚六点到晚八点,考虑到韩未纪的特殊身份,森高爸爸可不希望把她给累坏了。 这一干,就是四个月。现在,韩未纪已经习惯了每天下午等森高友美一起放学,到murasaki,在森高友美房里写作业、练吉他。六点开始打工,八点结束后才回家。从前只有忙的时候,友美才会做服务生,帮帮家里的忙。自从韩未纪来打工,她每天晚上都会自觉来做服务生,让森高爸爸和妈妈特别开心。这两个姑娘关系这么好,也让他们很欣慰。 韩未纪自己赚了钱,买了一把电吉他,是的,外型上是经典款,造型并不夸张,颜色是黑色调为主,看起来有种低调的华丽。这把吉他是森高友美带着她在乐器店里选的,特别贵,让她肉疼了好久。 在没有自己的吉他之前,韩未纪都是借着森高友美自己的吉他练习的。友美的吉他是把木吉他,虽然不怎么弹,但保养得很好。这是森高爸爸五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可惜,她最后选择了贝斯,这把木吉他在她这里蒙尘了。韩未纪在友美这里练吉他两周后,友美就把这把木吉他送给了韩未纪。韩未纪本来坚决不想要的,但后来还是接受了,将这把吉他背回了家。 她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简直快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的关系无论是对于韩未纪,还是对于森高友美,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然而越是如此,韩未纪越是如履薄冰,她死死克制着自己,生怕自己有了情不自禁的越矩行为,平白破坏了两人的现状。 直到五月初的黄金周,第三人加入她们二人之中,才给她们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她们因为去看了一场地下乐团的演出,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叫做金井透的高三男生,因着他的关系,韩未纪也正式有了自己的吉他师傅,不再跟着森高友美学吉他。 入了校门,在玄关的鞋柜换鞋,一起上楼去教室。a组的教室最先到达,韩未纪站在门口目送森高友美,友美却不似平时那么潇洒,转身问她: “今晚来打工吗?” “嗯,今天不去了,要去师傅那里。”韩未纪无奈地耸耸肩。 “好吧。”友美俏皮地歪了歪头,“那,中午见。” “嗯。” 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韩未纪叹了口气进了教室,刚入门就被一个披肩发的矮个女生吓了一跳,那女生笑着打了声招呼: “早,未纪酱。又和友美酱来的?”这位姑娘叫做相叶玲奈,外貌可爱,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很拔尖,从小学钢琴,也算是学生中很有人气的人。 “嗯,是啊。”韩未纪笑着回道。 “你们俩关系真好。” “嗯...是啊...”韩未纪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第六十四章 【日本篇(四)】 韩未纪开始正式地、系统性地学习起吉他,每天四点到六点,两个小时的时间,学费是韩未纪自己打工挣的钱,比起外面学吉他的价格,将近打了三折。她的师傅姓小林,是东京地下乐团圈子里著名的吉他大神,同时也是专业的音乐制作人。第一次见到韩未纪时,他就很喜欢这个女孩,本来是不想收费的,奈何韩未纪坚持,才象征性地收了点钱。 每次去上课,她都能碰上师兄金井透,这家伙就在隔壁的高中上学,每次看到韩未纪来,他就笑得很开心。他对那天能和森高友美和韩未纪搭上话这件事还是很骄傲的。但韩未纪总觉得他翘课的次数未免有些太多了。不过韩未纪听闻他成绩还是很不错的,看来是个头脑聪明的家伙。 金井透外表长得很有特色,一双浓眉外带一对大眼睛,看着有种憨憨的感觉。但实际上这家伙一肚子的坏水,一点也不老实。这天韩未纪去上吉他课时,这家伙居然还在韩未纪面前脱衣服,露出后背来,炫耀自己的新纹身。 “帅吧,未纪酱。” “呃....嗯。”韩未纪略显嫌弃地看着他后背上纹着的龙头,敷衍般地回道。你身材又不好,干瘦干瘦得跟个竹棍似的,就不要脱衣服秀身材了吧,她腹诽道。 对于这家伙随随便便就这样昵称自己名字的事,韩未纪已经不想计较了。反正她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对于姓名的称呼并没什么拘泥。但显然,这家伙自来熟得让人有些招架不起。 “对了,友美酱呢?怎么不见她来?”金井又问。 “友美又没有来学吉他,她为什么要来?”韩未纪奇怪道。 “不学吉他可以来学贝斯嘛,老师他有个好朋友,就在这里教贝斯,可厉害了。都是搞乐队的,一起交流交流,不是更好吗?”金井头头是道。 韩未纪转念一想,这事大约可行,如果能成,她每天也就不必非得跟友美分开这两个多小时了。现在韩未纪的打工时间缩短到了一个小时,每天六点半到七点半,她想延长打工时间森高爸爸却不同意了,要求她好好学习,不要耽误了功课。发下来的薪水,正好够每个月的吉他学费,简直像是计算好了一样。 说实话,日本学校的课业压力不重,即便是高三也没什么压力,比起中国简直是小菜一碟了。每天布置的作业也不够韩未纪写的,再多,韩未纪也能在一个小时内搞定。 所以她每天脑子里就想着怎么挤出时间多和森高友美待在一起,现在有了好机会,她就绝对不会让机会溜走。 “那我和友美商量一下吧,来不来就要看她了。”韩未纪道。 “真的吗,太棒了!”金井兴奋道。 韩未纪心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你喜欢友美?这么一想,韩未纪看金井的眼神就有点危险。金井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心道难道是我脱衣服感冒了?于是忙不迭地把衣服穿上。 韩未纪掏出新买的翻盖手机,想给友美发个短信,想想,还是作罢。收了手机,她又是一声叹息,进了一个间闲置的录音棚,这里是她上吉他课的地方。 韩未纪的吉他就寄放在这里,省得她整天背着吉他四处乱跑。回家后,还有友美送给她的那把木吉他可以练习,因此韩未纪倒是很省力。 小林在外面抽烟,和工作伙伴谈事情,暂时进不来,韩未纪自己拿出吉他练习。自从她接触吉他来,几乎废寝忘食地练习。她不算吉他的天才,音乐天赋也一般,这件事很打击她的自信心,总觉得自己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友美,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每当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不能浪费时间,只要有一点空闲,就一定会捧起吉他苦练。 不多时,小林进来,见韩未纪正在自主练习,不由得很欣慰。 “雾羽桑,是想组乐队吗?”小林问她。 “诶?那倒没有。”韩未纪回答。 “是吗?”小林呢喃了一下,也没有再继续深问,便开始上课。 时间缓缓流逝,渐渐走到了六月的梅雨季节。整个日本都湿漉漉得难受,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天上永远阴沉得厉害,见不到一丝阳光和蓝天。这天气比起国内来要难过多了。 韩未纪最讨厌梅雨,潮湿闷热的天气让她觉得很烦躁,每天上课也没精打采的。友美拒绝了金井透的提议,她似乎并不喜欢老师加学生的模式,以她的音乐天赋,贝斯方面,已经没有人能教她了,现在都是她自己在摸索。所以韩未纪更加烦躁,她总觉得和友美分开的这两个小时,愈发地让她不爽起来。她到底为了什么才学吉他?难道不是为了接近友美吗?结果却导致两人分开,这不是背道而驰吗? 友美很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靠近天台的楼梯台阶上听歌写歌,那里摆着一副没人要的破桌椅,桌肚子里塞着一个压扁了的纸箱。友美每次上去,就会从桌肚里取出纸箱,铺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中午她会来这里,一边解决了午餐,一边听歌休息。偶尔到了不想听课的时候,也会翘了课来这里,巡逻的老师似乎很少能找到这个地方,因此她每次都能很游刃有余地完成翘课。下午放学了,她偶尔也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从前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却有了韩未纪。 阴雨的中午,还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并肩坐在纸箱垫子上,一人一只耳机,正在一边听歌一边吃饭。身上的春秋制服已经换成了夏季制服,雪白的短袖衬衫配着百褶裙,青春俏丽。室内鞋被她们脱了,放在纸箱旁,两双红头鞋紧紧靠着,正如她们现在。 今早韩家一家都起迟了,以至于今天韩未纪没有母亲做的便当吃,只能在学校小卖部买了炒面面包和牛奶,解决午餐问题。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韩未纪吸干净牛奶,将垃圾整理好。友美已经吃完了便当,便当盒被她整齐地收入手袋中,摆在一旁。 韩未纪踌躇着,一个疑问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很久了。 “友美...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韩未纪嗫嚅着开口。 “什么?”友美正在闭目养神,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是不是不大喜欢和陌生人来往?”韩未纪问。 友美笑了,睁开眼看向韩未纪,答道:“我当然不喜欢和陌生人来往啊,难道你喜欢?” “不是...”韩未纪抓了抓头,总感觉自己没问到点子上,所以干脆就打了直球,“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室呢?即便不拜师学习,交流一下贝斯演奏什么的,也是有帮助的吧。不能总是自己闭门造车,不是吗?” 友美歪头看着韩未纪不说话,凤眸缓缓地眨了眨,眼底的泪痣散发着惊人的魅惑。韩未纪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移开视线,不大敢看她。 “你想我去吗?”友美突然问道。 韩未纪没料到她居然直戳自己内心,一时间有些慌神。 “嗯...”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韩未纪将心一横。 “噗...哈哈哈...”友美笑了出来,道,“你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韩未纪的脸蹭地红了,她郁闷地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友美似乎故意忽视了她的别扭劲儿,继续笑道: “你要是想我去,那我就去呗。” “真的假的。”韩未纪故意做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你说想,那就是真的,你说不想,那就不是真的。” “你这家伙,真的是够了啊。”韩未纪忍不住了,有点想炸毛。 却没想到友美摇晃着身子盯着她,一边卖萌一边问道:“想不想啊?未~纪~酱?” 韩未纪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想...” “嗯,真乖。”友美笑着伸手捏了捏韩未纪的脸蛋,韩未纪心尖一颤,抿唇攥拳,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亲一亲她的冲动。 “你坐好了。”友美突然对她说。 “啊?”韩未纪莫名其妙的看她。 “你坐正点,我想睡会儿,借我肩膀靠靠。”友美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拍了拍韩未纪的肩膀。 “哦,噢。”韩未纪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坐直了身子。她之前和友美说话,都是侧着身子的。这下子刚坐正,友美的脑袋就靠了过来。肩头一沉,友美的发香飘来,韩未纪顿时心如擂鼓,有些心猿意马。耳机里的轻摇滚音乐还在播放,歌词却仿佛都变得柔和甜蜜起来。 韩未纪的双唇微微颤抖,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好きだよ...(我喜欢你)” 随即连忙低下头来看了看友美的面庞,她正闭着眼,睡意沉沉。韩未纪弯了弯嘴角,仿佛自嘲般笑了。 转头望外,雨还在淅沥沥地下。 第六十五章 【日本篇(五)】 高三的暑假,基本是在补习、打工中度过的。暑假很短,也就一个月。对于过惯了两个月暑假的韩未纪来说,时间实在是不够用。这一个月,日子还是一般地过,每天上午去上补习班,完成学习任务,然后就是下午的吉他课和打工。 她和友美,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友美总是那么游刃有余,似乎即将毕业的压力根本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有那么四五天时间,她居然抛下了韩未纪,独自去群马大山里参加了夏日音乐节。韩未纪气疯了,打电话去兴师问罪,友美却一点也没有犯了错的自觉,简单的一句话就把韩未纪说得没了脾气。 “我叫你你也来不了啊,你妈妈肯定不会放你出来的。再说了,我不是发了短信告诉你这件事嘛。” “是啊,你发短信的时候,人都已经在车上了。”韩未纪简直拿她没办法。她气得不是友美没带她去,她气的是友美连事先商量都没商量,就擅作主张了。这一步都省略了,很伤人的好吧。 相叶玲奈就安慰韩未纪,说友美天生就是个独立自主的个性,她这趟出门连向她父母亲打招呼都没做,能发短信给你就算是非常重视你了,你就知足吧。 韩未纪还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小气吧啦地一直气下去吧,气头过了,也就原谅友美了,本来就喜欢她的韩未纪,对于友美独特性格的容忍度也在不断刷新高度。 韩未纪是在夏季补习的时候和相叶玲奈渐渐相熟起来的,这位开朗可爱又多才多艺的姑娘赶巧和韩未纪上了一个夏季补习班,每天上午都在一起上课,中午一起吃饭,偶尔还会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学习,或者逛逛商场。天长日久,关系自然就好了起来。因着韩未纪的这层关系,相叶玲奈和森高友美也渐渐相熟起来,三个女孩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开学后,学生们头一号关注的事情,就是九月底的学园祭。高三生即便课业繁忙,也是要参加学园祭的,班级展、社团展,学生们又陷入了每年最开心最忙碌的时节。 这一次韩未纪他们班主任在学园祭准备会议上抽签抽到了下下签——舞台剧。所有班级都不希望抽到这个,因为准备舞台剧,比准备模拟店更加困难,所有的道具、服装需要自己准备就别提了,光是舞台上表演的那种紧张感觉,就不是学生们喜欢的。 韩未纪没有所属社团,所以她只能参加班级展。可悲的是,她居然被班级里的同学莫名其妙选为了舞台剧的编剧,顺便也兼顾了导演之职。也不知道班主任是从哪里听闻她是文学教授的女儿,于是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文学功底深厚,文笔好,钦定韩未纪作为编剧兼导演。韩未纪倒也没有推辞,她向来属于那种在集体活动中表现突出的人,有着强悍的组织领导能力,责任心也极强。 这次他们的舞台剧大家一致要求剧本原创,实际上大家只是抱着一种追求新奇的心理,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实施的难度。日本学校里当然也是有思想管制的,内容必然是要健康、积极、向上,否则就老老实实去演《罗密欧与朱丽叶》这类被演烂了的剧目。 同学们对班主任的安排表示不满,因为韩未纪长得这么漂亮,不上舞台演个角色实在太可惜了。于是班主任的处理方式非常欠揍: “雾羽同学,你也给你自己安排个角色吧。一切就交给你了。” 韩未纪有种想掐死他们班主任的冲动,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可真爽啊,可她该怎么办,一个刚转来日本高中读高三的中国学生,突然就这样被委以重任,挑起了高三a组学园祭的大梁,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难道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校园欺压? 班里以相叶玲奈为首的几个学生也看不下去了,主动找到韩未纪,希望能帮帮忙。所幸,韩未纪脑子里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计划,于是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学园祭的准备工作。 而另一头,森高友美作为轻音部的学姐,被请求最后一次带领乐队上台表演。她也答应了,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去轻音部排练。 如此一来,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就碰不到一块儿了,各自进入忙碌的时节,以至于连续一个月的时间内,几乎都在擦肩而过。韩未纪甚至将自己学吉他和打工都暂停了,就是为了准备学园祭。这样,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murasaki,更加失去了与友美相处的时间。 饶是韩未纪组织能力强,依旧碰到了不少的难关。如何协调好班级里三十几个人完成一出舞台剧,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因为韩未纪与班级里的同学们还不相熟,交情浅,自然就难以请人家办事。虽说都是学生,大家也知道要配合,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出现。比如最开始选演员,哪些人比较适合怎样的角色,人家又乐不乐意演,就是最大的问题。其次又如有人在这段时间里生病了,缺席了排练,需要换人替补;亦或是制作道具缺少材料,缝制戏服没有合适的场合等等。特别班级里有个三个女生组成的小群体,干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不仅马大哈,而且还懒惰,经常缺席,让韩未纪非常头疼。 韩未纪这次选择的舞台剧是比较轻松的类型,童话《三只小猪》的原创搞笑版。韩未纪在剧本上花了很多心思,将校园生活融合进了童话故事之中,以贴近大家生活,接地气。一共三幕,剧长八分钟左右。剧本读下来还是很精彩很好笑的,就是不知道演出来的效果如何。因为是童话,所以服装就可以尽量精简可爱一点,也不必在意颜值的问题。所以,韩未纪是没有给自己安排角色的。 她要是听班主任的话就怪了。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在学园祭的前一天,全班同学终于全部进入了状态,大家决定留校通宵排练,所以韩未纪也就第一次体会到了在教室里铺睡袋睡觉的感觉。那天晚上排练到十一点,大家都精疲力尽地去洗漱,准备睡觉。韩未纪一个人上了通往天台的台阶,准备在友美最喜欢呆着的地方坐一会儿,休息休息,放空一下自己。 这段时间她太忙,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和友美相处。即便在走廊上错身,也只是简略地打个招呼。彼此之间只是偶尔会发个短信,通知对方自己的情况。本来暑假那段时间,友美还会天天陪着韩未纪去音乐工作室上课,可现在,这个习惯也没有了。 这会儿,友美应该在家里吧,说不定已经睡了。韩未纪一边这么想着,一面转了弯,一步一步跨上台阶,前方就是目的地,可她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友美?你怎么会在这里?”韩未纪惊讶无比。 就在老位置上,森高友美正盘腿坐着,耳朵里照例塞着耳机,正坐在黑暗里听音乐。如果不是下方有微弱的光照过来,甚至看不清这里坐着个人。但是韩未纪一眼就知道是她,只有她,才会在今天晚上,坐在这样一个地方。 已经九月底了,东京晚上的温度已经很凉,她却只是穿着单薄的夏季制服,坐在风口。偏头,长发随着脑袋的偏转轻轻晃动,她在黑暗中看着站在光芒下的韩未纪,轻轻说道: “我在等你啊。”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但韩未纪却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脑子里只是转动着一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等我,等我是什么意思?” “坐在这等我吗?怎么不去教室找我啊,万一我不过来怎么办。”韩未纪不着痕迹地吐口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友美不答,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纸板,示意韩未纪过来坐。韩未纪迈动有些僵硬的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就听友美道: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聪明吧。” “哼哼,聪明,真聪明。”韩未纪笑道。 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友美的手臂,一片冰凉,韩未纪心里一惊,急忙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道: “你这么聪明,却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当心感冒啊。” “未纪...”友美罕见地踌躇了一下,才说道:“我一直没问你,你志愿填的是哪里?” 韩未纪心里一颤,犹豫了片刻,回答:“庆应大学,我是想上那边的文学部的。” “是吗?那还真是巧啊,我也要考庆应。” “诶?你不是要考东大...”韩未纪惊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友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不是听我爸妈说的。” “呃...嗯。”韩未纪低了低头。 “他们不知道的,我要考庆应义塾大学,我已经决定了。”友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韩未纪嘟囔道。 “就在刚刚。”友美笑道。 韩未纪心头又是一颤,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头不自觉地上下鼓动。这一刻,压抑在心底已久的情感在不断发酵,一大堆的问题已经到了嗓子眼,她真的好想说出来。 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 你是认真的吗? 你喜欢我吗? 然而友美却用一句话轻松结束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晚间相遇,让韩未纪在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咱们下去吧,我得回音乐教室了,后辈们正在等我呢。” 第六十六章 【日本篇(六)】 为期两天的学园祭结束了,成果不好不坏,意料之中地中庸。舞台剧表演完后,看着台下观众木然的表情和稀稀拉拉的掌声,韩未纪心里很不好受。虽然最初有所预料,但真正面对这样的结果,她才知道现实的残酷。 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无往不利的韩未纪,在人生路上首次品尝到了一颗不算很苦的苦果。明白了人与人交往的难处,知道真正地去做一个领导人,组织好一次多人合作项目,是多么的不容易。这还只是在学校之中,学生们都还算质朴,真到了社会上,恐怕会更难。自己不过是在国内的学校里有点声望,仗着大家和自己的交情,才能展现出领导人一般的组织才能。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国度,一切打回原形,才让她真正看清了自己。 韩未纪,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与此相对的是友美带领的轻音部乐队演出的空前高涨。友美似乎天生就有着掌控舞台的力量,只要她往台上一站,全场几乎都会跟着她走。 这场精彩的演出,几乎像是专业乐队的演唱会一般热闹。韩未纪全程在台下静静地观看,内心或骄傲或难受的复杂情绪,使得她观看演出的兴致不是很高。在众多兴奋的学生之中,更突显出莫名的落寞。 但内心骄傲的韩未纪,却把这份苦涩默默地咽了下去,谁也没有说。她只是更加地努力了,不论是吉他的练习,还是打工,亦或是学习。 自从那天晚上和友美在小平台上的见面之后,韩未纪心里就一直在揣摩友美的心思。她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说要考庆应义塾大学是认真的吗?如果是,那么是因为自己吗?她不清楚,因此忐忑不安。 捉摸不定的心情,悄然萌芽的爱恋,青春的酸涩和现实的压迫缓缓催着韩未纪褪去一身的青涩,长大成人。她是刚强自信、勇往直前的,无论有多少的困难,永远都保持着宝剑锋锐的势头。 天渐渐冷了,眼看着十二月月底就要来临,整个日本也都进入了准备过圣诞节和新年的气氛之中。今年的冬天很冷,以至于不习惯露大腿的韩未纪在校服裙子底下穿了厚厚的连裤袜。好几个月过来了,她还是不大习惯穿校服裙子,总觉得特没有安全感。到了冬天,这种不安全感更是愈演愈烈。虽然她也因为爱美把校服裙子改短了,但事后还是后悔了,早知道,她还是老老实实穿过膝裙比较好。 韩未纪是个很皮的孩子,从小到大和一帮国内的皮猴子们打成一片,怎么顽皮怎么来。再加上从小练武,造成的结果就是她平日里的举手投足都很大气。她个子高,步子跨得大,走路姿势非常霸气,街拍一下随时都能上欧美时尚杂志的那种。坐姿也是不拘小节,翘个二郎腿或者扎开腿来坐都是常有的事。到了日本,坐榻榻米,也基本都是男子一样地盘坐,从来不会别别扭扭地别腿坐。韩母几次三番想纠正她的仪态,奈何从小习惯已经养成,改不过来了。韩父倒也心宽,改不过来就不改了,还是自然最好。 所以在校园里,她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姐大一般人物。大家总觉得她是混道上的,身上的气势特别吓人。她笑起来还好,因着颜值高,笑起来特别迷人,大家一看她笑就心情舒畅。可她如果心情不好,板着一张脸,那就很恐怖了,所谓的不怒自威,大概就是形容她这样的人。 韩未纪最近心情不好,总是板着脸,笑容几乎看不见了,所以气场特别吓人,大家都只敢远观,打招呼都不大敢上前。实际上倒不是什么事情惹她生气了,她只是在同时烦恼着好几件事。 第一就是十二月的圣诞礼物和一月份即将来临的友美的生日礼物,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送友美什么才好,因为友美似乎什么都不缺。但她又不好直接去问友美,因此分外纠结。 第二就是很快就将迎来的大学入学考试,因着这件事,她最近学习压力特别大,吉他的练习和打工都被强行暂停了,母亲最近看她看得特别紧,也让韩未纪非常郁闷。 第三就是前段时间,十月份的时候,学校组织修学旅行。他们整个高三年级组织去了京都三日两晚游。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她至今回想起来心底都又酸涩又甜蜜,难以言说。 因为韩未纪和森高友美不是一个班级,所以修学旅行之中,行动几乎都是分开的。每个班级之内也分小组,以方便管理。韩未纪和相叶玲奈以及另外两个女孩子是一组的,修学旅行中吃住都在一起。虽然整个高三年级住得都是同一家大型宾馆,但韩未纪和森高友美的房间不仅不在一起,而且楼层都不同。 这家大型宾馆是传统和式,旅馆房间门都是推拉门,虽然带锁,但实际上看着挺不安全。不过日本本身治安非常好,旅馆内监控探头很多,每个房间里都有保险箱可以锁贵重物品,因此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第一天晚上没有什么事,平平安安度过。到了第二天晚上,韩未纪一行四人去泡澡,回来后发现房门居然打开了,而友美正在里面,悠闲地坐着喝茶。 韩未纪很惊诧,询问友美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里,友美说是她们太不小心,忘记锁房门了,所以她就特意进来帮忙看着。跟随韩未纪进来的其余三个女孩连忙感激,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聊起天来。韩未纪却蹙着眉努力回想,她记得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确实锁门了啊,钥匙都放在口袋里呢。 友美笑容甜蜜,显得非常健谈,三言两语逗得姑娘们极为开心,聊天的内容也不断扩展,天南海北,无所不包。韩未纪更加诧异,友美什么时候这么会交朋友了,她甚至从没见过友美和人这么聊过天,就连自己也不曾。 一直聊到了临睡觉时,老师来查房了,友美却起身向老师申请,说想今晚借宿在这里。也不知道友美和老师悄悄说了些什么,老师竟然答应了。于是这一晚,原本四个人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大家铺好被子躺下,还继续卧谈了好久,才渐渐睡着。 韩未纪却睡不着,因为友美就躺在她身边,她紧张得都快窒息了。脑子里不断地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友美昨天一天和今天白天都没来找她,连短信都没发一条,怎么今天晚上就这么突然地来了,而且甚至睡到了她的身边?房间锁门的事情,是不是她在撒谎,她是不是想了别的方法特意进来的?她今天晚上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未纪...”突然,友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轻得让他觉得好似是幻觉。 “嗯?”她尝试着轻声回答。 “我手机坏了。” “啊?”韩未纪惊了一跳,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 “我手机掉水里了,所以这两天一直没办法和你联系,想找你也找不到,我不能乱跑,怕班里人找不到我。” “嗯,我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韩未纪轻轻道,心里面像是揣了一小锅开水,滚滚地冒着泡,莫名地开心。 “回去后陪我去买手机好吗?”友美又说。 “当然可以。”韩未纪不假思索。 “未纪,联系不上你我有些慌,所以晚上一回酒店就来找你,可你不在房里。我就...找了个服务生,帮我开了你们房门,你不会怪我吧。” “......”韩未纪心底像是在擂鼓,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嗯,不愧是友美,还真是厉害。”她顾左右而言他。 “未纪...”她又喊。 “嗯?” 但是这回等了好久,友美却没了下文。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韩未纪感觉到自己的被子忽的被掀开,友美紧贴着她躺了进来,被子再度盖下,两人睡在了一起。 “友...美...”韩未纪声线打颤,浑身僵硬了起来。 “我好困,昨天都没睡着。你这里好暖和,借我躺躺。”说罢,友美又往她这里拱了拱,脑袋窝在韩未纪的肩头,呼吸吹到她脖子上,痒痒的。 韩未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了,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黑暗里皮肤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友美身上的香味一阵一阵地刺激着她,一句话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友美忽的抓住了她的手,以似睡非睡的慵懒语调轻轻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堵住了韩未纪所有的言语: “快了...就快了...” 什么快了,韩未纪不懂。和友美相处的过程异常艰涩,她总是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总是那么飘忽,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每当自己觉得靠她很近的时候,却又会被她突然推开。每当以为二人已经疏远的时候,她又毫无预兆地靠近。韩未纪觉得自己快疯了,快被她逼疯了。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冲友美大喊:你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喜欢还是不喜欢,能不能给句实话。你这样撩我,却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究竟是否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但她喊不出口,因为她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越是喜欢,就越是说不出口。因为太在乎两个人的关系,她甚至难以跨出那一步。只有在感情上,韩未纪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怎么也做不回那个所向披靡的自己。 12月了,距离毕业越来越近,她们的高三生活即将告一段落。韩未纪最终只是送给友美一张新唱片作为生日礼物,友美很开心,但韩未纪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开心。她们的关系依旧维持在好友的层面上,怎么也跨不过那一道关口。 友美生日那天,她应邀参加了生日聚会。其实只是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参加的同龄好友除了韩未纪,就只有相叶玲奈了。韩未纪的生日礼物是一桌子菜肴,外加一窜手工自制的手链。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操持那么多料理,算是对她在murasaki的厨房打工一年多下来的成果验收。那天韩未纪很紧张,差点把大虾天妇罗炸焦了。 友美的性格完美地符合了对自己星座的诠释,永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水瓶座,独来独往,让人琢磨不透。每当想起这个,韩未纪心底就是一阵苦涩。 然后二月上旬,她们在大雪里迎来了大学入学考试。韩未纪漫长的高中生涯即将告一段落,很快,她的生活将会翻开新的篇章。 第六十七章 【日本篇(七)】 这里是历史悠久,充满人文风韵的庆应义塾大学校园。今天,校园里很热闹,大量的年轻人汇聚在高大联排的布告栏前,吵吵嚷嚷。 “姐,中了吗?中了吗?”一米九的毛头小伙子一脸兴奋地推搡着自己的姐姐,唇上的软毛一颤一颤,看着有些滑稽。 “喂喂,今天到底是谁放榜啊,你怎么比我还兴奋。”韩未纪无奈且嫌弃地推开自家弟弟,抱怨道。 随即,姐弟俩继续在人头攒动中使劲儿挤着,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中寻找着韩未纪的名字。不多时,眼力极好的韩未央叫嚷起来: “姐!你的名字,中了中了!” “真的假的?”韩未纪眼睛一亮,嘴角的笑容也藏不住了。挤过去一瞧,果真看到“雾羽未纪”四个小字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挂在入学名单上,她松了口气,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姐你厉害啊,进了世界顶尖名校了啊!”韩未央都快跳起来了,好似考中的是他。韩未纪心情愉悦,看这小子如此可爱,想着等他生日,给这小子买点好东西。 “对了,友美姐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她不是也考了庆应吗?”韩未央又问。 “友美没来,她让我帮她看看。我刚才已经看到了,就在名单上。”韩未纪淡定回答道。 “哇,啧啧啧,看来友美姐更厉害,简直稳坐钓鱼台啊,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考不上。连放榜都不来,她还有什么是放在心上的?” 韩未央啧啧称奇,韩未纪却掏出手机,给友美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两人都考上了的喜讯。友美的短信秒速回了:【知道了,我去看房子了,等会儿发照片给你看。】 韩未纪笑了笑,收起了手机。 “唉?姐,这个相叶玲奈是你的同学吧。”韩未央忽然拍了拍韩未纪的肩膀道。 “诶?”韩未纪抬头去看,果真看到了相叶玲奈的名字,难道是重名?她记得玲奈没有考庆应啊。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韩未纪下意识就要转身一脚踹出去,幸亏及时收住。随即一个人直接跳到她背上来,差点压垮了她的腰: “未纪!surprise!” “玲奈!你要死啊,快下来!”韩未纪大叫。 “哈哈哈,怎么样,吓到了吗?”相叶玲奈从韩未纪背上跳了下来,狠狠拍了拍韩未纪的后背,豪爽地哈哈大笑道。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我你去考御茶水了吗?” “我考了啊,但是那是第二志愿,嘿嘿,第一志愿是庆应,我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你真的明白惊喜的界限吗?”韩未纪眯着眼吐槽。 一旁的韩未央静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脸冷漠,学霸的世界他真的不懂,对你们来说考试是用来玩惊喜的吗?关乎人生的最重要考试就这样被调/戏过去了啊喂! 老同学聚头,一番畅聊。随即孩子们才想起来要通知在外一边工作一边焦急等着消息的父母们。 相叶玲奈的父母双方都工作,且都是强人,对孩子的教育采取放任态度,于是这孩子就这样不可思议地长大成人了,而且还成了学霸,真是“别人家的孩子”,羡慕不来。 韩家中,韩妈妈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但也不是整日里呆在家里的家庭主妇。她算是韩爸爸的私人助教,平日里夫妻俩经常会一起去大学工作,韩爸爸的研究室甚至还会象征性地发一笔工资给韩妈妈,虽然这简直是多此一举。学生们基本上也把韩妈妈当做他们的老师了。 通知完家长,三个孩子商量着等会儿去甜品店吃好吃的,走在出校园的路上,相叶玲奈突然问道: “友美呢?” “看房子去了。”韩未纪回答。 “看房子?啥意思,难道友美要搬出来住?”相叶玲奈惊讶,“她家离庆应又不远,不就电车半个小时的距离吗?为啥要搬出来住?” “她早就想搬出来住了,他们家不是料亭吗?空间太少,又怕吵,她想在家弄个音乐室都不成,所以就一直想搬出来住。现在正好上大学了,趁此机会也该独立出来了。”韩未纪解释道。 “那她一个人住吗?多不安全啊,现在那么多痴汉。”相叶玲奈有些担心。 “没事,我和她住一块。” “你也要搬出来?”相叶玲奈也惊了,“你们俩也太狡猾了吧,都不告诉我一声。” 韩未纪哭笑不得:“你自己要给我们惊喜的,现在又来怪我们咯?” “不行不行,我也要加入!”相叶玲奈觉得就自己还得每天往返家里,很不甘心,连忙举手表示道。 “呃...你总得问问你爸爸妈妈吧。”韩未纪内心在流泪,孩子你住进来我还怎么追友美啊? “没事儿,他们从来不管我的,说一声就行。”玲奈姑娘信心满满。 韩未纪:“......” 韩未央瞥了自己老姐一眼,默默耸了耸肩,为老姐默哀了一下。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关系有多好他是知道的,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家老姐一天见不到友美就会浑身难受。相比之下,相叶玲奈就差了许多。韩未央情商还是很高的,显然已经看出来了此刻韩未纪有些郁闷。 “那我和友美说一声,让她找个大点的房子。”韩未纪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自然道,随即掏出了手机,发了短信:【玲奈说要和我们一起住,怎么办?】 友美的短信再次速回:【我找到了一个双人间,隔壁是个单人间,给她住正好。】 韩未纪差点没笑出声来,友美你也太.... 还没等她回复,友美的第二条短信就又来了: 【我打电话和她说。】 紧接着,相叶玲奈的手机就响了,还真的是友美打来的。 相叶玲奈:“喂?友美啊...对对对,我想和你们住一起....哦...这样啊...可我不想...哦,是吗?这么好?好呀...真好...太好了!...嗯...嗯...那就这么办吧...” 韩未纪全程在一旁捂着嘴,憋着脑袋,脸都涨红了,想笑又不敢笑,心里痒痒的,仿佛在雀跃着什么,特别难以形容。 “姐...你咋的了?”韩未央用一脸关爱那啥人士的表情看着韩未纪。 “没...没...”韩未纪摆手,努力收住自己的表情。 这一年的三月份是忙碌的,三个女孩约好了同一天搬家,事先,搬家公司就把大堆的纸箱送到房间里了。其中包括不少大件物品,比如友美的三把贝斯、韩未纪的两把吉他以及相叶玲奈的键盘。 最终,韩未纪和友美得以圆圆满满地入住双人间,相叶玲奈就住在她们隔壁,也很方便,有事没事都能来窜个门,早上还能一起出去上学。 收拾东西,布置房间花费了三个女孩整整两天的时间,收拾完后精疲力尽,简直想就此睡上三天不动。她们租的房子是精装修的高档公寓,特别友美还专门选了隔音效果好的地方,所以租金价格不菲,好在父母都有赞助,三个女孩也有在打工,储蓄还是有的。 日本大部分的年轻人独立意识很强,到了18岁,基本上也就到了离家的时候。不论是外出上大学,还是进入社会开始工作,哪怕学校或工作单位就在家门口,他们也会选择到外面租房子住,证明自己已经独立出来了。而独立出来的年轻人们,家长也很少会再提供金钱给他们,他们便会开始打工挣钱养活自己,直到正式开始工作。像韩未纪她们三个这样,家长还给赞助房子租金的,算是比较少见的。但也情有可原,毕竟住的是极好的房子,父母亲也不希望她们去住那种便宜的房子,安全管理不到位、房屋老旧化严重等等问题很让人不安,安全永远是第一的。 韩未纪和友美的双人间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卧室两人平分,厅是客餐厅,厨房有些袖珍,但也够用了。卫浴设施还是很好的,这是友美比较看重的,她非常爱干净,也非常爱泡澡。 做饭的事情交给了韩未纪,友美虽然会做饭,但却不喜欢厨事,她总说有做饭的时间不如去练琴写歌,她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在女孩子中还真的蛮少见的,她真的是一点口腹之欲都没有。 而友美承包了整个家的卫生清洁工作,这事儿她特别爱干,见不得一点脏,动不动就擦案几,拖吸尘器。而且还特喜欢顺手整理东西,理得整整齐齐的。她的三把贝斯挂在墙壁上,连角度都是量过的。 这家务事的分配还算平均,只是韩未纪有些郁闷,不论她做什么给友美吃,友美永远都是那副淡定的表情。问她好吃吗?她的回答总是好吃,哪怕韩未纪自己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她也说好吃。这让韩未纪觉得很受打击,她都不知道友美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作为家里的主厨,真是压力山大。想讨好友美的胃,都无从下手。 为了让友美主动说出“好吃”,韩未纪决定努力钻研厨艺。每天晚上去murasaki打工,她开始追着主厨龙二师傅的屁股到处跑。本来她在厨房里只是打打下手,练习基本功,如今居然主动要求师傅们教给她一些菜式做法和料理秘诀。 龙二师傅全名长谷川龙二,是murasaki的主厨,在murasaki已经工作近十年了。他今年四十三岁,也是从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磨练厨艺,走上厨师的道路的。龙二师傅长得高大健壮,浓眉大眼,蓄着一圈黑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对人对己都非常严格,手艺高超绝伦,韩未纪初来murasaki时,就被他折服了,拜他为师。但是龙二师傅本人没有承认韩未纪是他的徒弟,也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只是韩未纪自己一直喊他师傅。 龙二师傅没有系统地教过韩未纪,只是每天都会派各种各样的任务来磨练她的基本功。最开始是削土豆、剥萝卜皮、择豆角,慢慢地开始剥虾杀鱼,这鱼不是用来做生鱼片的,而是用来熬汤的鱼肉,不需要太厉害的刀工。饶是如此,一开始还是把韩未纪给难得满头大汗,生怕自己一个走刀不好切到苦胆,毁了一条鱼。 而最近韩未纪如此热心于学习厨艺,到让龙二师傅有些诧异。他主动找到了韩未纪,询问道: “未纪酱,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这么想学厨?” 韩未纪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沉默,她说不出实话,却也不想编谎话骗人。 龙二师傅见她如此,又道: “我换个说法吧,你想不想正式地拜师学厨艺?” “我当然...”韩未纪连忙要回答。 龙二却打断了她:“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收半途而废的弟子。你如果真的拜我为师,那么厨师就得是你一辈子的职业。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想学厨,但很快厌烦了,那对不起,到时候我们俩别说师徒了,连朋友也做不得了。我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你现在考入了庆应义塾大学,还是大学生,会有更好的前途。如果你只是想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不打算步入专业行列,我也可以简单地教你一些小技巧,但是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师傅了。厨师这一行,很重视传承,不能乱叫。” 韩未纪脸上火辣辣的,抿唇点了点头。她内心其实并没有去做厨师的打算,虽然她很喜欢下厨,但只是出于兴趣,她既然进了世界顶尖大学,未来肯定是要进高精尖的行业工作的,说白了,她自己对于厨师这份职业,并不看好,打工与正式职业,她分得很清楚。不过此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谨慎,又羞又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龙二师傅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便离开了。 第六十八章 【日本篇(八)】 五月的某一天,上午半天课结束,正准备一起去打工的韩未纪、森高友美和相叶玲奈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然后友美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虽然有点突然,不过咱们组个乐队吧。” “诶?!”韩未纪和相叶玲奈异口同声。 “真的有够突然的啊!”相叶玲奈狠狠吐槽道。 韩未纪:“......”又来了,友美的一时兴起。 “未纪吉他,我贝斯,你键盘,就差个鼓手了。”友美不理会两人的惊讶,继续说道。 “所以呢,鼓手要到哪里去找?”相叶玲奈继续问。 “就贴个招募布告吧,用未纪的名义。”友美说道。 “为啥?”韩未纪眯起眼,心下有着不好的预感。 “因为你颜值高。”友美笑眯眯道。 果然...... 大学入学已过一月,韩未纪不出意料地成为了学校中的明星人物,即便她一再低调,但这已成为了不可抗力。由此带来的是无数的追求者,男生们好似苍蝇般总是追着她跑,而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经常也会有红着脸的女孩子出没,拦住韩未纪的去路。 大学生的恋爱是热情奔放的,从高中的严加管束中挣脱出来的少男少女们,简直像是解放了天性一般,上赶着凑成一对一对的couple。实际上日本的年轻人们都比较早熟,因着性教育比国内成熟无数倍,大多数人已经把谈恋爱与身体健康画上了等号。不谈恋爱,就是身体不健康,也不知道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二十来岁是处女,居然会被鄙视,让自小生活在国内的韩未纪心里很不舒服。 在她看来,这方面的事,还是国内的环境比较好一点,至少在国内不会总有一些自以为自来熟的人,旁敲侧击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问你有没有性经验。当然,或许国内也有这样的人,但她身边没有。 而最让韩未纪头疼的是,在日本,同志似乎比国内还要见不得人,过得更加压抑。这都源于日本始终无法转变的男权主义社会观。日本社会被男权主义荼毒至今,根深蒂固,即便经济和国力已经走在世界前列,这方面的思想依旧难以进步。这个社会对女性是不友善的,没有平等的工作机会、女性普遍无收入、结婚后没有自由、职场女性受歧视骚扰等等问题层出不穷。男权社会下的女性,说夸张点,就是生育的工具,不只是女性,如果男性不传宗接代,更是会被视作大不孝,遭到唾弃。因此日本人对同性恋向来讳莫如深,即便到了如今,还是如此。曾经的日本人将同性恋视作心理疾病,不少公司也因此解雇过同性恋员工。如今虽然开放多了,但接受程度与中国处在相当的水平,甚至有所不如。 这倒不如江户时代了,那个时候好男风,或者磨镜,其实都是一种风流,社会还是很宽容的。就好似咱们中国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时期。男权社会以家族传承为重,女子之间的爱情不会破坏家庭、混乱血统,因此实际上那个时候的les们活得比现在要轻松。 好在,韩未纪的国籍从未改变,在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就离开一段时间,倒也自由。东京新宿的一丁目和三丁目,是les们经常出没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lesbar,虽说早就有所听闻,但韩未纪目前为止还没有踏足过那里。 不过很快,她就成为了三丁目一家lesbar最新的客人。她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被人硬拉过去的。拉她过去的人,正是友美。 韩未纪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她没想到,她和友美摊牌,居然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时间已经走到八月份,学校已经放暑假,天气热得如蒸笼。韩未纪所属的空手道道馆今年暑假有为期七天的集训,韩未纪报名参加了。因此每天白天,她都要去道馆挥洒汗水。晚上再去murasaki打工,或者去上吉他课,与友美、玲奈一起练琴作曲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三个女孩组成的小乐队,目前为止尚未招到鼓手,因此只是自己随意练习。虽然她们早就把招募海报贴了出去,也挂了韩未纪的名字和照片,但奇怪的是,就是没人联系她们。或许是收到了反效果,她们三个女孩子颜值都高,关系又好,一般人都不太想插足进来。而且,韩未纪虽然颜值高,却总是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气场太强,哪怕只是普普通通上去问个路,偶尔还会吓到一些胆子小的女生。 韩未纪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到了夏天,虽然能扎辫子,洗头却很不方便,每天晚上洗头都要洗很长时间。她那头乌黑的秀发特别漂亮,虽然她自己倒不怎么觉得,但韩妈妈特别喜欢,总是不准她剪头发。只是今年夏天,因着密集的空手道训练,她平均每天要洗三次澡,一头长发实在太碍事了。在一番努力下,终于争得了韩妈妈的同意,让她剪短一些。 然而,这个“剪短一点”,就在友美的怂恿下,出了大岔子。 集训刚结束的第一天,韩未纪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友美就到她房里来了,把她从被窝里直接拖了出来。等韩未纪迷瞪瞪地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就被友美压着换鞋出门。 “咱们去哪儿啊?”韩未纪一脸莫名其妙。 “先去车站前去和玲奈汇合,她买早点去了。等会儿我们在路上吃早饭,节省时间。”友美头也不回地说道。 “做什么这么赶?”话说列车内禁止饮食吧..... “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需要大修一下才行。” “我?大修?啥意思?”韩未纪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现在可一点都没有摇滚人的风范,你妈妈的品味我真是不敢恭维,她恨不得把你打扮成小天使。今天要给你买衣服,做头发,如果行的话,给你打个耳洞,买耳环。好不容易从你妈那里获得了赦免令,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诶?不是吧....我不要非主流啊。”韩未纪下意识地抗议道,不过转念想想,她目前为止身上还是一股高中生的气息,衣服也都是好几年前买的,穿着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年龄,确实不大好。 “什么非主流,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品味吗?”友美回头瞪了她一眼。 韩未纪被她那一眼的风情撩到了,心下甜蜜,嘴角挂起笑容,也就任其所为了。 在车站与玲奈汇合,三人在车站的休息室里吃完了早饭,便出发前往新宿。 韩未纪自从来东京,就没像今天这样好好逛过街。从衣服店逛到首饰店,等买齐了衣服和配饰,手上已经全是袋子了。而且韩未纪本来出门时穿得那一身也被换了下来,穿上了新的衣服。白色的修身衬衫,黑色的小礼服背心,配了挂饰的黑色休闲裤,除了裤子有点摇滚风,其余的还算朴实。友美似乎很喜欢韩未纪穿中性风格的衣服,给她搭衣服的时候,嘴里总是说着:“这样帅”“这样才酷” 韩未纪这样的衣架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她自己对穿衣打扮没有太大的心得,现在基本是听友美的。于是买完衣服后,韩未纪觉得自己以后大约都会走中性风格的穿衣路线了,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这些衣服好帅,审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友美带偏了。 买完东西后,她们直杀美容院。日本的理发店基本都叫做“美容院”,理发的价格贵得惊人,因此一些比较节省又不讲究发型的日本人,基本都会自己在家理发,地上铺个报纸,脖子上围一圈窗帘,一把剪刀咔嚓两下,就完事儿了。韩爸爸曾和韩未纪提过,说他当年刚来日本留学的时候,因为穷,理不起发,甚至留了大半年的头发,长到能扎辫子了。韩未纪心想难道这就是日本男人头发普遍比较长的原因? 当然国内也有一些高端的理发店价格惊人,水平如何,就实在不值得期待了。也不知道分个总监级的理发师出来,究竟有什么意义,手艺还不如一些路边的小理发店里的老师傅呢,至少人家能把头发理得干净整洁,而不会为了自己的所谓“艺术品位”而把头发弄得奇形怪状。 不过今天三个姑娘就是来这消费的,友美站在理发师边上指挥,详细地描述要把韩未纪的头发整成什么样,韩未纪坐在位置上汗都要下来了,心想:友美,你这又剪、又烫、又染的,我还怎么去见我妈啊? 友美才不管呢,叮嘱完理发师,她自己就到一边陪着玲奈烫头去了。而理发师已经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只听“咔嚓”一声,韩未纪就知道自己没回头路可走了。 买衣服饰品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头发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等韩未纪的新造型新鲜出炉,时间已经走到了六点多,夏日的夜晚,天还有些亮,新宿的霓虹灯,却已经点亮了。 韩未纪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有些囧地站在友美和玲奈的面前。玲奈一脸呆滞地看着她,随即绽放出大大的笑脸,直拍手: “太帅了,友美我崇拜你啊!” “哼哼。”友美一副“看我厉害吧”的表情,骄傲一笑。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大习惯这个模样?”韩未纪窘迫道,她现在是金色短发的造型,配上她的眉眼五官,整一个帅气逼人。 “未纪,你真的很适合这个样子,比之前那个黑长直的小姑娘帅多了,这才符合你的性格和气质嘛。”玲奈说道。 友美站起身,走到韩未纪面前,拣掉散落在她肩头的碎发,眉眼温柔好似贤妻。韩未纪因着她的靠近再次心跳加速,忍不住低头看她,见她向来白皙的面颊竟有些微红,平白又添一层妍丽,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 “今天有些迟了,你刚用药水,咱们就不打耳洞了,免得感染。咱们去酒吧吧。”友美似乎没有在意韩未纪的注视,转而提议道。 “不是吧,咱们还未成年啊?”玲奈惊讶道。 日本规定20岁成年,在此之前决不能抽烟、饮酒,商家也不会做未成年人的生意,否则会被举报违法,引来许多的麻烦。现在三个姑娘不过才18岁,还是未成年的阶段。不过韩未纪不属于日本法律的管辖范围,她在中国法律上实际已经成年。 “只是去酒吧玩玩,又不是去喝酒的。”友美无所谓地说道。 “可是...人家会让我们进去吗?”玲奈还是很不放心。 “之前恐怕不行,现在嘛...呵呵...”友美狡黠一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韩未纪,韩未纪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我有个一直很感兴趣的地方,今天非进去不可。”说完,友美拿起包,就向美容院外走去。 第六十九章 【日本篇(九)】 新宿三丁目,歌舞伎町。一般来说一丁目和二丁目才算是真正的歌舞伎町,但其实界限并不十分明显,这里大量的酒吧、夜店、风俗店、牛郎店,以及街面上站着的,衣着靓丽的年轻人,让人一步入就明白了这里是怎么样一个地方。作为亚洲第一的红灯区,很多人非常爱这里,也有很多人对这里避之不及。 当韩未纪和玲奈被友美强行拉到这里时,实际上两人还不知道她们将要去到哪里。韩未纪和相叶玲奈不约而同地以为友美是对牛郎店很感兴趣,想去尝个鲜。所以此时,她们内心是有些慌乱的,毕竟都是比较单纯的学生,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环境。 但友美的目标却根本不是牛郎店,她甚至看都没看那些街面上站着揽客的所谓“帅哥”,也无视了广告牌上挂着的头牌们的照片,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路过了。她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步伐丝毫也不迟疑。 很快,她就带着两人停在了一家俱乐部的门前,俱乐部的名字叫做“rfly”,招牌黑底,金属的字母立体悬浮,看起来低调奢华。友美抬头看了看招牌,随即道了句: “就是这。” 然后就准备推门而入。 玲奈急忙上前拉住她,面露焦虑道: “友美,你是认真的吗?咱们别进去了吧,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放心吧,这里面很安全,而且,老板我认识。”友美一点也不在意,安慰了一句,便转身推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 韩未纪见状,也把心一横,干脆就跟友美走了进去,顺便拉了玲奈一把,鼓励了她一下。玲奈无奈,只得顺了两人的意。 一入酒吧,韩未纪就发现这里面的气氛不大对劲。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嘈杂混乱的景象。内饰装潢轻奢典雅,布局有序,店内人员衣着高档,举止彬彬有礼。店内播放着悠扬的蓝调爵士,宾客们或坐着或站立,轻声交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非常高档的社交场合。 但是唯一让韩未纪觉得不对劲的,是这店里的性别比例实在是极大的不平衡。她粗略地扫了一眼,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女性,男性只有一个,而且还是穿着酒保的制服,一眼就能看出来,而客人当中一个男性也没有,全是女性。 更奇怪的是,在这百分之九十九的女性之中,有近乎一半的人衣着打扮偏中性,短发居多,或染或烫,穿着近乎男式的衣着,面上虽然有化妆,但并不艳,反而显得俊气逼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有着高挑纤瘦堪比男子的身材,好似都是从宝冢歌剧团男役训练出来的。而她们谈笑的对象,则是一些看起来相当贵气的女性们,韩未纪粗略地扫了一眼,年龄层次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若是走到街上,大概会被认为是哪家的贵太太贵小姐,然而出现在这里,实在耐人寻味。 而此刻,韩未纪其实已经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因着自己的性向,自然对这方面有着相对深入的了解,一进来她就明白,友美居然把她们拉到了一家lesbar里来了! 她舔了一下略显干涸的嘴唇,瞥了一眼侧前方的友美,见她面带笑容,表情很淡定,韩未纪心底摸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友美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才带她们来的吗?她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说.... 门口接待的一位扮相中性的女性见她们三个进来,立刻上前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欢迎光临,三位小姐。请问,是第一次来吗?有会员卡吗?” 韩未纪和玲奈同时紧张起来,她们哪来的会员卡啊。 但是友美却笑着回答:“有会员卡,我是第二次来,我的两位朋友是第一次。对了,我想问问老板在吗,今天较早的时候,我和她打过招呼,说过会带朋友来。” 这位接待的女性闻言立刻恭敬道:“原来是森高小姐,欢迎光临,老板有向我们打过招呼。不巧的是,老板刚才出去了,现在并不在。不如,我先领三位去座位吧。” 友美点头,言行举止大气十足,没有丝毫的拘谨,仿佛真的是这里的顶级贵宾一般。后方的玲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都不知道友美居然如此老练,难道她经常出入这样的地方?而且即便懵懂如玲奈,也似乎察觉到这个地方的不对劲,气氛实在太像那种高端的牛郎店了,但是招待们却又几乎都是扮相中性的女性,这地方...莫非是...... 而与此相对的是,韩未纪的面色越来越板结,背心甚至有冷汗渗出,她越想越不对劲,越是觉得不对劲,就越是努力地观察友美的表情。而越是看着友美那淡定十足的言行举止,她的心就越是往下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上下不得,难受极了。 由于她们并未指定哪位招待人员来招待,就由一开始这位女招待来负责招待她们。送上点单,友美轻松写意地点了三杯饮料,这位女招待似乎也不奇怪于她们为何只点饮料,看样子很有可能事先就知道她们并非是成年人。但实际上,这些招待的收入多半来自于酒水和客人的打赏,客人在店内消费越多的酒水,招待就拿得越多。特级名酒是很昂贵的,但饮料无论如何都不值钱,招待友美三个未成年人是几乎赚不到钱的。不过这位女招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依旧非常亲切地和她们聊起天来,不过语气上却并非是那种撩人的说话方式,而像是一个正常的长辈,在和晚辈说话。 玲奈浑身都不自在,紧紧的拽着身旁韩未纪腰间的衣服,看着友美和那女招待相谈甚欢,她终于忍不住凑到韩未纪耳边悄悄问: “未纪,这里是不是...那种地方啊?” 韩未纪正心慌意乱,听她如此问,心底泛起一种古怪的感受,有点哭笑不得。思索了片刻,轻声回道: “你知道女同性恋吧,这里应当就是专门为她们服务的酒吧。” “果然!”玲奈略显激动地说道,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拽着韩未纪腰间衣物的手指一个用力,差点掐到韩未纪的肉。 “友美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啊?”随即,玲奈又悄声问道,语气中透着迫切又焦虑的情绪,看样子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并不自在。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韩未纪苦笑,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友美,却见她这会儿正凑到那女招待耳旁说着什么悄悄话,状态亲密,言笑晏晏,眼角的泪痣透着风流。韩未纪心里狠狠一酸,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不过没过多久,那女招待便笑着告辞了她们的座位,是友美让她离开的,因为眼下友美需要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和她的朋友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 等女招待一走,玲奈就迫不及待地问友美: “友美!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友美不紧不慢,也没有直接回答玲奈的问题,转而问道: “你不喜欢这里吗?” 玲奈有些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道: “也没有不喜欢,就是不大习惯。” 友美又问:“玲奈歧视同性恋吗?” 好一个直球!韩未纪心里一惊,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捏紧。 玲奈也被她吓到了,惊了片刻才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只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也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但这种事是每个人的自由,我觉得别人没有资格去指摘不是......” “玲奈你现在不就遇到了嘛,其实这种事就在你的周围,你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察觉。”说这话的对象分明是玲奈,但友美的那双充满风情的凤眸却直勾勾地盯着韩未纪看。 韩未纪没有看友美,低着头,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努力地绷着自己的表情。直到此刻,她已经知道,友美察觉到自己喜欢她了。友美已经说得非常明白,韩未纪不是情商为负的笨蛋,自然也心领神会了。但是,韩未纪却不知道友美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她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一概没有明说,每一句话里,都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因此韩未纪心里空落落得难受,仿佛浮在半空毫无依凭,整颗心七上八下,跳到了嗓子眼,耳朵根都红了,紧张得直冒汗。 “是嘛......”玲奈表情古怪地看着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友美,又看了看面庞僵硬的韩未纪,心里泛起了一股极为古怪的感觉。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两个好朋友之前的气氛,很不对劲。莫非... “咳咳...我去一趟洗手间...”韩未纪有些喘不上气来,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涩然。她也不管友美和玲奈的反应,猛地站起身,就跨步出了这片卡座,向外走去。 友美没有动,视线追着韩未纪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友美才轻轻咬了咬下嘴唇,表情似嗔似怨,终于有些着急,近乎呢喃般吐出了两个字: “笨蛋...” 一旁的玲奈没听清友美说什么,但看友美的表情,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别过头去,她假装撑头,用手挡住自己的面颊,五官纠结在一起,双唇无声抖动,仿佛复读机般反复念着三个字: “马萨卡...马萨卡...马萨卡...马萨卡...” 另一头韩未纪一个猛子扎进卫生间,双手撑着黑色大理石的洗手台台面,大喘息起来。她整张脸红透了,自小到大从未如此紧张过,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打开水龙头,捧起水花洗了把脸,然后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水滴沿着漂亮的弧线滑落,蓬松的金色刘海下,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染着绯红,点漆的星眸略显迷茫。 她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脸。 正巧此时,某个隔间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跟着一个穿着性感黑裙的女性从隔间里跌跌撞撞地出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梆梆”的脆响。她来到韩未纪身旁的另外一个水池边,浑身的酒气立刻熏到了韩未纪。韩未纪蹙了蹙眉头,偏头看了看她。这位女性一头大波浪的长发显得有些散乱,一张面庞相当艳丽,看起来醉醺醺的。她洗了洗手,关上水,似乎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韩未纪,顿时就被吸引了,目光直直地盯着韩未纪瞧。 韩未纪有些不舒服,刚打算转身离去,却被那女性拽住了衣服: “等等...” 韩未纪心下有些反感,准备不理会她直接离去,可没想到自己迈了两步,那女人却紧拽不放手,直接被自己带着一个踉跄,就要跌倒。韩未纪一惊,神经反应极为敏锐的她迅速回身,稳稳地扶住了那女人。 “你没事吧?”韩未纪顺口问了一句。 没想道,这女人仿佛没骨头一样,软软地就缠了上来,抱着韩未纪不撒手,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阿咲,你不要走,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喂!你认错人啦!”韩未纪内心崩溃无比,连忙推她,却低估了这女人的缠功,怎么也推不开。 更得寸进尺的是,这女人居然还勾着韩未纪的脖子,拼命地往她嘴上凑,似乎是要强吻她。韩未纪又不敢大力去推她,生怕伤到她会惹来麻烦,只得用一只手臂格挡在二人之间,努力地掰开她勾着自己脖子的胳膊。 正纠缠间,忽闻卫生间门口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友美!韩未纪侧头,就看到友美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她心里一惊,连忙道: “不是,这个女的她神志不清,认错人了...” 不等韩未纪解释完,友美就直接走到近前,狠狠掰开了她女人的胳膊,把她推开,那女的被推得踉跄后退,撞到了水池边。友美也不管,拉着韩未纪就往卫生间外走。 二人穿过走廊,一直往酒吧后场的员工区走去,韩未纪无奈喊道: “友美,你等等,拉我去哪儿?” 友美不答,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沉着脸看着韩未纪。韩未纪心里直打颤,难道说友美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逃?”友美忽然问道,这话出口之后,她的表情开始松动,有些绷不住,嘴角颤动,眼里竟翻起了泪光。 “友...美?”韩未纪完全被她这样的表情震撼了,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友美,一瞬心都揪起来了,话都说不出来。 “笨蛋!”友美忽然带着哭腔骂了一句,然后上前,踮起脚尖勾住韩未纪的脖子,吻上了她的唇。 韩未纪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心口热流轰然爆炸,被巨大的甜蜜和幸福瞬间包裹。 上帝啊,你若让我死在此刻,也是无憾了。 第七十章 【日本篇(十)】 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在一起了。 虽然过程有些稀里糊涂,至今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却是已成为了现实。突如其来的甜蜜幸福感将她淹没,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倒是没有瞒着相叶玲奈,因此在酒吧里刚刚确定关系,相叶玲奈就第一时间得知了。其实她们本来也表现得非常明显,相叶玲奈都看出来了。与其瞒着不说,还不如直接坦白来得比较好。 “你们俩...”那天从酒吧出来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何相叶玲奈的脸红红的,看着挽手而行的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她欲言又止。 “嗯?”韩未纪春风满面的笑容,根本收敛不住。 “有什么话就说。”就连向来深藏不露的友美,面上的甜蜜也是收敛不住。 相叶玲奈觉得很崩溃,莫名其妙自己的两个好友就在一起了,自己从此变成了非常尴尬的电灯泡,不由吐槽道: “你们...收敛点,真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不过,转念又想,现在仔细看看这两人,莫名觉得配了一脸啊,怎么自己从前一直都没有这种感觉呢?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接触过les恋的相叶玲奈,觉得自己可能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如果说和友美在一起后又怎么样的改变,韩未纪觉得其实变化不大。除了更亲密了之外,友美还是老样子,她成熟、有着自己的世界,让人看不透。她们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只是心情变得更美丽了。 就在韩未纪和友美在一起之后没多久,运势的风向似乎一下便转好,最近,韩未纪身边真是好事连连。先是正在上高一的弟弟未央君获得了日本高中剑道大赛关东地区个人优胜;接着韩爸爸的新书发表,受到好评,名声大震;然后三个女孩组成的小乐队,终于找鼓手了。 这位联系友美的鼓手名字叫做东田直树,是个性格相当开朗的大男孩,穿着打扮看上去稍微有些轻浮,言行举止偶尔也会轻佻,但实际上是个非常蠢萌的货。也不知道他一个男生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加入一个全都是女生的乐队,但他似乎也不是为了接近美女而来,因为这货对自己的女友简直忠犬到了极点。他加入,单纯就是刚学了架子鼓,特别想加入个乐队。 而且这家伙刚加入乐队没多久,就看出了韩未纪和森高友美的关系,他居然是个隐形百合控宅男,知道韩未纪和森高友美是一对后情绪每天都很高,无时无刻不在享受这种身边就有美型百合cp存在的福利。 好不容易招到了鼓手,虽然东田直树尚算初学者,但三个女孩还是很愉快地接纳了他。乐队最基本的四个职位招满,也该起个新名字了,四个人开会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确定了一个tmr这样一个代号般的名字。是乐队主创——三个女孩名字的首字母拼在一起组成的,刚刚加入的东田直树暂时没能纳入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只是暂时的,友美说等人再多点,就再考虑一个更好的。韩未纪总觉得不靠谱,他们这里面都是一群起名苦手,也不知这名字最终会何去何从。 她们这个乐队算是挂在学校轻音社之下的乐队,学校轻音社人很多,下辖很多独立乐队,归入轻音社的好处就是能随时申请到练习用的音乐室,不用自己去外面租了。 和友美谈恋爱大多数时候是非常甜蜜的,她真的是个非常有情趣的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各种耐人寻味的暗示和挑逗,经常会撩得韩未纪不能自己,恨不能立刻吃了她。但是她又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很多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是她在主动掌控,韩未纪处在非常被动的位置,情绪经常会受她影响,她说东就是东,韩未纪不会说西。她很害怕友美会生气,因为那真的很恐怖。 她们的恋爱和生活,在平淡中进展顺利,乐队也渐渐在东京的地下乐团中打出名声。乐队成立五个月后,金井透被韩未纪强行拖着加入了乐队,虽然这位吉他水平极为高超的小哥最初有些不大乐意,不过加入后倒是显得很随遇而安。只是他在乐队练习中经常的迟到早退以及缺席还是让其余人很头疼,随着金井透和东田直树关系好起来,东田直树也经常会被他影响,导致乐队的团体练习总是出状况。若不是金井高超的吉他演奏技巧极大的扩展了友美和玲奈原创音乐的表现力,友美或许早就把这货给踢出去了。 最终友美一怒之下将乐队名正式定为“tmr-ghost”,将两个男生直接划归了黄泉地狱的范畴之中。 金井虽然平时很懒,但关键时刻永远不会掉链子,有他加入,韩未纪原本的主吉他位置就只能让给他了,毕竟不在一个水平之上。但是因着韩未纪的嗓音好听,和作为主唱的友美和声非常美,所以她另外承接了副主唱的位置,就成了乐队里的副吉他兼副主唱。其实和这帮子音乐天才在一起,韩未纪的压力是很大的,她必须每天抽出时间,比大家多练习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否则就很难跟上乐队的进度和演奏。随着大家的演奏彼此磨合得越来越好,友美和玲奈的作曲才华也逐渐绽放,曲子演奏的难度也越来越大,韩未纪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吃力,但她却一声不吭,咬牙挺着。她不希望在友美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模样,作为友美的恋人,她希望自己有着匹配她才华的能力。 天气再度转寒,韩未纪来到日本的第三个年头即将到来。等过了春假,她们就要升入大二学年了。 这年元旦,韩未纪约好了和友美一起新年参拜,撞钟许愿。12月31日晚10点,东京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韩未纪在天寒地冻里打着伞向友美家而去。雪地靴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口鼻中呼出长长的白气,白皙的面颊懂得红红的,表情上是幸福和期待。 在murasaki门口按响了门铃,半晌才得到应答。是森高妈妈,一听是韩未纪来了,便赶紧请她进来。 “抱歉啊小未纪,今天一天家里都乱乱的,阿姨的老家来人了,友美和她爸一直在忙着陪亲戚。” 站在玄关门口,韩未纪看到地上铺满了鞋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时有些惊诧。森高妈妈于是解释道。 “那我是不是不大方便打扰啊。”韩未纪问道。 “不不不,哪有那回事,你和咱们自家人有什么差别。赶紧进来喝杯热茶吧,天寒地冻的,别感冒了。来,阿姨帮你挂外套。” “多谢阿姨。” 韩未纪在森高妈妈的引导下进了森高家,明天就是元旦,终年无休的murasaki今天终于有了宝贵的假期,厨师和服务生们都放假了,韩爸爸和韩妈妈也是难得清闲。却没想到亲戚突然造访,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听说是森高妈妈那边的亲戚,对于友美来说,都是表亲了。 已经客厅,就见到了一大帮人正聚在一起喝酒,友美和森高爸爸也在挤在其中,本来挺宽敞的客厅挤得不可开交。一见有人进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韩未纪的身上。 森高妈妈向众人介绍了韩未纪,又向韩未纪一一介绍了在座各位,韩未纪礼貌地打了招呼,这才在友美边上找了个位置,拘束地坐下。刚坐下,友美就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手中,轻声在她耳边道: “外面冷吧。” 韩未纪弯唇一笑,接过茶喝了一口,暖暖的很贴心。 “你简直是我救星啊,我终于找到借口可以离开这里了。”友美轻声笑道。 韩未纪偷偷揽住她的腰,贴上来咬耳朵道:“我要不来,你是不是得陪他们看完红白歌会啊,太憋屈了吧。” 友美悄悄将放在桌子上的手垂下,附上揽在自己腰间的韩未纪的手,手指交握,甜蜜暗生,入蜜糖流入心窝。 又陪坐了一会儿,友美提出要和韩未纪外出参拜,二人终于出了客厅,友美回了自己的房间,拿了包和外套,又匆匆赶了下来,和玄关等着的韩未纪汇合。 就在二人换鞋的时候,远处的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影路过玄关,看到友美和韩未纪,便停了下来,打招呼道: “哦,友美,要出门吗?” 韩未纪回头去看,便见来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休闲服,看起来长得还不错,不过浑身上下并没什么特殊的特征,韩未纪估计自己大概会很快忘记这个人。 友美回答道:“是啊,和朋友去神社新年参拜。” “哦,这位朋友是......” “你好,我是雾羽未纪,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韩未纪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清水则成,友美的表哥。”对方也笑眯眯打招呼,看到韩未纪这样的漂亮女孩向自己礼节有数地打招呼,他似乎很开心。 “他是我妈妈的大哥的儿子。”友美知道韩未纪是中国人,也知道中国人堂表分的很清楚,由于日语中堂表不分,她特意加了一句作解释。 简单地打过招呼,韩未纪和友美正要出门,突然被清水则成喊住了: “友美,你等等,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友美踌躇了一下,回答道: “不知道,大概可能要到早上六七点才能回来。” “哎呀,那你等等我。”说罢他就冲进屋里,没多久又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包装好的礼盒,塞到友美手里: “这是陆安那个家伙要我带给你的新年礼物,还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里,你拿着吧,我过会儿就要走了,现在不给你就给不了了。” 友美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迟疑了一下,才接过了那礼盒,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挎包中。 韩未纪并未漏过这个细节,一时间有些疑惑,陆安是谁?这好像是男性的名字吧。不过她觉得大概是自己不认识的友美家的亲戚之类的人,只是看友美这个反应,有些不大自然,她稍微留了点心。 “谢谢,代我向陆安问好。”友美恢复了淡然的笑容,向自己的表哥说完,便转头对韩未纪道,“咱们走吧。”然后率先拉开了玄关的门。 一阵寒风卷着雪花飘进来,将她的长发吹拂而起,韩未纪哆嗦了一下,嘟囔道: “今年真冷啊。” “是啊...”友美略显心不在焉地回答。 第七十一章 【日本篇(十一)】 时光是这世界里最不可思议的力量,它不断地改变着每个人的存在形态。在难以察觉的缓慢之中,渐渐使得我们逐步偏离原来的自己。等回头来看,从前的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韩未纪觉得,自己的大学时光过得好快,快到眨眼间,她就要面临毕业和就业的问题了。或许是忙碌和充实的原因,大二学年和大三学年,她都在学习、排练和打工中度过,排的满满的日程表挤占了她所有的时间,就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怕她几乎天天都和友美黏在一起。 友美作为自己的女朋友的时间远远比作为自己乐队的队长的时间要少,大部分时候,韩未纪都是作为乐队成员的身份和友美相处,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极为有限。偶尔韩未纪会觉得,她们俩之间就像是蒙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纱,无论韩未纪如何去接近友美,最终似乎都会被这层纱隔在外面,看不透内里。 友美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和她关系再亲密,她也并不会将全部的自我展示在你的面前。她永远保持着那股神秘感,有的时候和她相处,韩未纪会觉得像是双脚踩不到地面一般没有着落,久而久之,她也自然而然地开始和友美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去尝试太过接近她。 她们会亲吻拥抱,以至于相拥而眠、同床共枕,但友美始终没有和韩未纪跑完最后一垒。每每在韩未纪情动时分,友美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最终将韩未纪推开。几次三番,韩未纪渐渐有些灰心,时常会浮现“友美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念头。当初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友美主动告白,主动吻自己,真的是因为喜欢自己吗?还是说,她只是对这样的恋情很感兴趣,想要尝尝新? 一旦这么想,韩未纪就会陷入无边的自责之中,她怎么能有这样的阴暗念头,这样想对得起友美吗?她和自己已经足足谈了两年的恋爱,到现在来怀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但是...这段恋情的发展,让韩未纪措手不及。 韩未纪清楚地记得那是大四学年中盘的暑假,一个大雨的晚上,9点多,她们结束了在livehouse里的演出,用防水袋包好乐器,从后台出来。雨势颇大,韩未纪手里那把透明伞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啊洽...咱们回去大概要成落汤鸡了吧。”东田直树站在遮雨棚下,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感叹道。 相叶玲奈比他干脆多,打着伞走进雨里,非常奢壕地抬手招了一辆, “我爸妈在催了,先走了。”说完就直接坐进去走人。 难得相叶玲奈会提起自己的父母,那老两口基本属于放养孩子的家长,却偏偏在孩子的归家时间上非常严格。 “我也先走了,明天见。”金井透倒是潇洒,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穿了一身雨衣,戴上帽子,背着吉他,就走进雨里,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随后东田直树也告辞离去,只剩下韩未纪和友美还留在原地。友美今天有些失策,忘记带伞了,韩未纪又只有一把伞,这样的大雨天,两个人打一把伞,基本上只能保证脑袋不被淋湿。 “算了,淋湿就淋湿吧,别耽误时间了。”韩未纪决定道。 “嗯。”友美没有意见。 就在两人撑起伞打算走的时候,突然背后有人喊住了她们。 “友美!” 两人同时回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正冲她们笑。男子长得颇为英俊,浓眉大眼,下颚留着短短的胡须。他先是喊了友美,然后才与韩未纪打招呼: “初次见面,雾羽桑。” “呃...初次见面。”韩未纪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然后将视线投向友美,却惊讶地发现友美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惊吓似慌乱,面色有些发白。这还是韩未纪第一次看到友美露出这样的表情,向来淡定,遇到什么事都不动如山的她,竟然会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吓成这样吗? “怎么了友美,见到我很意外吗?”男子笑呵呵地道。 “陆安,你怎么会来东京?”友美的声音有些发冷。 陆安?韩未纪心中一凛,一年前跨年夜的尘封记忆渐渐被唤醒,她分明听过这个名字。 “我来东京出差,顺便来听听你们的演唱会。哎呀,不愧是友美,从小音乐才能就非常好,现在更是不得了了。”男人说道。 “呃,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请问你是...”韩未纪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决定问个清楚。 “啊,失礼了。我是浦原陆安,和友美是青梅竹马。雾羽桑已经应该知道的吧,友美15岁之前都是生活在千叶的,那个时候我们家和森高家是邻居,大概是我9岁的时候吧,就和友美认识了。呵呵,那个时候她还是个5岁的小孩子呢。” 韩未纪是知道友美15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千叶的,但并不是友美亲自告诉她的,而是从森高爸爸和妈妈的口里得知。友美极少提及自己从前在千叶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提过有这样一位邻居大哥哥的存在。 森高爸爸在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为继承murasaki而离开东京,独自前往千叶,在森高家有长久往来的浦原家的连锁酒店中开始了料亭经营者的进修实习,及至正式就职。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两家早就商量好的互相交流学习,二是森高爸爸有着远大的理想,想扩大murasaki的经营范围,将只有一间的小规模料亭,扩大到连锁经营的大企业。如此,他在千叶一呆就是将近二十年。在千叶与森高妈妈相识相恋结婚,并生下了友美。直到友美15岁时,murasaki的二代目,也就是友美的爷爷身体不行了,他才带着一家三口回了东京,正式接手了murasaki。 看着友美僵硬的面庞,还有浦原陆安那笑眯眯的表情,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从韩未纪心底升起。她不是傻子,此刻,她已经觉察出,这两个人之间过去绝对有什么渊源,绝不止于邻居或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她却极力劝说自己不能这样去想,想象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她想的那回事,是自己太神经过敏。 “友美,真是好久不见了,不是说今年暑假要来千叶的吗?怎么...”浦原陆安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友美一下子打断了。 “未纪...你等我一下,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韩未纪沉默,没有任何表示。 友美不去看她,对浦原陆安道: “你跟我来。”说罢率先往livehouse里面走。 浦原见友美如此无礼地对自己,也不生气,面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只是在友美彻底走进livehouse里后,他对韩未纪笑了笑,道了一句: “这丫头还是和从前一样以自我为中心呢,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说完,才不急不缓地转身,跟着友美走了进去。 而他最后留下的这句话韩未纪,却仿佛一盆凉水,将韩未纪从头浇到尾,寒彻心扉。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人消失的livehouse的大门,久久不曾动弹。大风卷着雨水,将她后背衣物完全打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进去听一听他们的谈话,亦或者直接上前去质问友美。一个让她极为难堪痛苦的念头,不断在心中膨胀放大,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去。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生平第一次,全身心又酸又苦的感受塞满。她站在暴雨的屋檐下,浑身都在打颤。 不,事情还没有确定呢,说不定都是你自己的猜测。韩未纪,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心理变得这么阴暗,为什么不去相信友美呢?你这样,对得起和友美两年的感情吗? 如此再次尝试着说服自己,她却在大雨中苦笑出声。韩未纪,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在为谁找借口?刚刚浦原的那句话,再加上友美的表现,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吧。韩未纪,你为了这段感情,还要卑微到什么程度?真的要把自己假装成真眼瞎的傻子吗? 她突然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脚步几乎都要迈出去,她却狠狠咬牙,硬是把自己定在了原地。她起码要问个清楚明白,就这么逃了,她将永远看不起自己。韩未纪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哪怕前面是荆棘满布的地狱,她也义无反顾。 她艰难地迈开步子,走下台阶,重新返回livehouse的大门前,走了进去。一拐弯,一条长走廊,靠近卫生间的角落里,友美背在背上的贝斯盒子在转角若隐若现。韩未纪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谈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我再说最后一遍,请你立刻回去,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我们何时分手了?是你单方面要分手,我不记得自己答应过。友美,我们两家的婚约在整个东京都圈的酒店行业都是出名的,婚约毁了,你让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今后还怎么见人?” “我不可能为了他们的面子和你结婚,我根本不喜欢你。这些世俗人情,我向来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喜欢我。友美,我知道你和那个雾羽未纪在一起。我不评价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陈述事实。事实是,你和她永远不可能结婚,何况她还是中国人,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国,你们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这种可能性极端小。你的父母,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和她在一起的,你是他们的独生女,murasaki未来的继承人,和我结婚,一同继承经营murasaki是最佳的办法。否则你继承了murasaki,却无法经营,到时候只能卖出,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祖辈们?到时候,和我们家的连锁酒店合并,murasaki就能扩大规模,这是双赢。你可以继续喜欢她,甚至和她保持恋人关系,我不介意。但我希望你和我结婚,如何?” “...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是一笔交易,友美,成年人的交易。别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保持着一些无用的天真想法。有我给你们打掩护,你和她还能继续维持关系,何乐而不为,这是双赢,哦,应该说是三赢的事不是吗?” “我不可能答应你。” “别说得那么决绝,明明有更加聪明的软办法,你为什么偏要与长辈们硬碰硬,如此强来,对大家都不好。” “聪明的办法?和你结婚是聪明的办法?这是原则底线的问题,我和你结婚不是交易,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别的不提,我只问你,如果他们要我和你生孩子,该怎么办?” “生孩子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自然而然的事。友美,爱和性是分离的,我和你十来岁的时候不就经常做,可到底没有生成爱情。这只是交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会碰你的,我们可以领养嘛。” “人渣!” “啪”,只听一声响亮的耳光声,能清晰地看到友美露在角落外的身子气得颤抖起来。 “友美,别任性了。”浦原揉了揉自己的面颊,语气心平气和,“你骂我人渣,其实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想和雾羽未纪在一起,你有考虑过她的想法吗?你要知道,我们的事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她知道你分明还和我在谈,却脚踏两条船又和她在一起,她会怎么想?你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才和我提分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这种劈腿的事,难道就不渣吗?”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友美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暴怒情绪,整个人都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她一个转身,就从角落里出来,红着眼怒气冲冲地回到走廊,猛地抬头一看,却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韩未纪,正带着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站在走廊里,默默看着她。 “未纪...”友美近乎失声。 第七十二章 【日本篇(十二)】 “未纪...”友美近乎失声,双唇因惊讶微张,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韩未纪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带着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她似乎在笑,嘴角是向上弯着的。却又分明深锁着眉头,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友美觉得那表情好可怕,好像在下一秒,她就会转身离去,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 “未纪!刚才...你都听到了吗?”友美的声音忽然拔高。 韩未纪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是...未纪,你听我解释...”友美罕见地慌乱起来,而且是那种六神无主、措手不及的慌乱。她尝试着去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表达。 韩未纪却没有给她机会解释,而是说道: “不用解释什么的,友美。” 说完她回归沉默,垂眸,视线缓缓下移,注视着地面,仿佛一个精致的机关人偶,刚才是被人拨动后才会说话。 友美仿佛被噎住,漂亮的脸蛋彻底从生气的涨红转为无措的苍白,捏着自己的裙角,难堪地站在原地。头一次,泪水在眼底积蓄,不知多久没有哭过的她,此刻依然被复杂无比的情绪淹没,整个人都在泛酸,在颤抖,死死的咬着牙,不知在与什么对抗。 后方的浦原静静地看着僵持的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燃了一支,抽了起来。 “给我来一支好吗?”韩未纪忽然对浦原说道。 浦原愣住,盯着韩未纪没有动。 “未纪...”友美颤抖着声音喊她,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喊韩未纪的名字,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阻止她抽烟?还是在乞求她不要以这样的方式对自己。 韩未纪向浦原走过去,浦原没有拒绝,抽出了一根烟给了韩未纪,然后顺势帮她点燃。韩未纪猛然吸了一大口,从没抽过烟的她不出意料地呛着了。咳嗽声伴随着浓烈的烟味在走廊里蔓延,本来该是很好笑的场面,在场三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韩未纪的咳嗽声像是在凌迟友美的心,让她煎熬万分。 只是抽了一口,韩未纪就把烟丢进了不远处的用来灭烟的垃圾箱中,然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对友美说道: “走吧,很晚了,我们回家。” 友美喉头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韩未纪已经率先向外走去,友美默默地跟了上去。两人就这样背着乐器走入大雨中,韩未纪将手中的雨伞撑开,遮在友美头上,却对自己不管不顾。友美把伞推回给她,她又把伞举回去。这样来回几次,两人都湿透了,打伞成为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友美也不再与她争,只是咬着下嘴唇,伸手抹了一把双颊,也不知抹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浑身湿透的两人,回到合租的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将近12点了。隔壁相叶玲奈的房间如今已经空了出来,因为从去年开始,相叶玲奈的外婆重病,她重新搬回家住,帮助母亲看护外婆。 两人之间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公寓里,卸下行李,韩未纪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衬衫和裤子,只穿着背心和内裤就走进了浴室,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她简单擦了擦身子,裹着大浴巾走了出来,然后把僵立在玄关的友美推进了浴室。 “洗澡。”韩未纪道。 “未纪...”友美站在浴室门口,想对韩未纪说些什么,却被韩未纪堵了回去: “洗澡,你洗完了我洗,动作快点,别感冒了。” 友美只得作罢,这还是在她们相识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韩未纪第一次彻底掌握两人相处的节奏。现在的她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触及到韩未纪的爆炸点,不知道预想中的争吵什么时候会爆发,这样的气氛,真的很可怕。 友美开始洗澡,开着淋蓬头坐在热水下,热气蒸腾中她仿佛产生了幻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开始偏离她预想的轨道,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她以为自己能处理好的,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内:等她毕业了,她可以和未纪一起离开东京,去更远的城市生活。她可以彻底杜绝浦原的纠缠,可以瞒住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她爱韩未纪,想向她坦白自我,欺骗她的感觉让友美万分痛苦。但唯独和浦原的这段“感情”,她实在不想让韩未纪知道。那是她年少时不懂事,受了浦原的蛊惑和家中人的影响,才犯下的错误。之后的数年里,她都在后悔自己当初鬼迷心窍,为何没有拒绝浦原。她应该拒绝的,但是当时的自己却随意又叛逆,看不起甜腻的所谓爱情,认为自己未来不会谈恋爱。如果非要结婚,就随便家中安排,和未婚夫之间,也不需要顾及什么,最终才会导致现在这样难堪的局面。 她太幼稚,太不成熟了。 森高友美,外表看上去再厉害也只是一个21岁的女孩,任性妄为、自我中心,是她的标签。这标签贴得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事情被她搞砸了,事态的发展不可能尽在掌握,她花费三年所做的表面粉饰和伪装,全部一瞬被打回原形。 “...未纪...未纪...”友美在热水下哭出声来,光是想想韩未纪今晚得知事情真相所受到的伤害,她只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无尽的心疼和无限的自责将她淹没,她害怕韩未纪就此离她而去,光是想想就双眼发黑,难以忍受。 正在她哭得天昏地暗之时,身后浴室的折叠拉门忽的被打开,声响吓了她一跳。她回头看,却见浑身赤/裸的韩未纪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她身后,浴室里白蒙蒙的雾气使得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分明。 “未...纪?”友美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了。 “你洗的太慢了,我们俩一起吧。” 说罢韩未纪就坐到浴缸边,抓了淋蓬头往自己身上浇。友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说实话她不是第一次看到韩未纪全/裸的场景,但从来没有一次让她觉得如此有压迫力,让她低下头来,根本不敢去看。她不知道韩未纪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更是不敢做出任何反应,生怕刺激到她。她觉得自己是罪孽的,不可饶恕的,任凭韩未纪如何,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哐当”一声,友美再度被惊了一跳,原来是韩未纪突然把淋蓬头丢进了浴缸里,还没等她反应,韩未纪突然从浴缸边蹲下,和友美坐着的高度平齐。然后她毫无预兆地从侧方抱住了友美,脸颊贴在友美后肩膀的位置,低沉、悲伤以至于嘶哑的声线瞬间让友美再度泪如雨下: “怎么办啊,我还是爱你啊,我...还是爱你啊...” “未纪...呜呜...未纪...”友美失声痛哭。 韩未纪的声音克制压抑,抱着友美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要怕,友美,我们...我们一起...好吗,我们一起走,再难,我...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不要担心,咱们中国人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以后我们就彼此坦诚点,凡事互相商量,我们可以走到最后的...” 友美已经哭到不能自己,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未纪,我不要和他结婚,我不要和他...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到死为止...我...我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呵呵...” “我...我怕爸爸妈妈不同意,我害怕...我瞒着你...骗你...我是个骗子...” “没事的,没事的...” “你打我,你骂我吧,我伤了你,我受不了...” “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舍不得。你不要再自责,我不允许。” “未纪,我...我爱你...” “嗯,我知道,乖...不哭了...” 友美正过身子,捧住韩未纪的脸颊,主动吻了下去。这一吻天崩地裂,两人仿佛碰撞的火石,瞬间擦出火花。浴室一片雾蒙蒙中,两具身体纠缠,很快便发出了让人害羞的娇/喘/呻/吟,谈了三年形式上的恋爱的两个人,终于在此刻心贴心地紧紧黏在一起。 与此时下定决心共同面对未来的两人,彼此依偎。时间的巨轮,又将如何改变她们的未来?不安的两颗心互相慰藉,最终又能有怎么样的结果? 第七十三章 【日本篇(十三)】 大四的下半学年,是韩未纪有生之中最为难熬的半年时间。从八月到来年的三月,她经历了最困苦的一段时光,但是同时,她又像是背负着大山的巨人,正向着阳光明媚的方向奔跑,至少是充满希望的。即便这希望是建立在虚无之上,但她却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在韩未纪的右手臂和友美的左手臂上,出现了一个配套的情侣纹身,是以她们的姓氏首字母设计出的纠缠的藤蔓。她们那天晚上彻底亲密无间后,第二天友美就兴冲冲地拉着韩未纪到纹身店纹了。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一旦两个人一起,就能激发出成倍的力量。韩未纪与森高友美彼此之间被爱情的力量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亦或者用“被命运的力量扭结在一起”来形容更加恰当,就像她们的纹身所象征得那样。她们决定在一起度过余生,为此,她们需要对抗的就是自己的命运。 然而,话虽说得漂亮,实际的过程却是非常难熬的。她们都是学生,没有多少经济基础,然而想要对抗命运,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友美没什么特长,唯一的本领就是音乐,她开始出现在酒吧之中,开始做为串场歌手一点一点地存钱。另一方面,韩未纪已经开始找工作,她本身出色,找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困难,很快就顺利进入了一家大公司。但作为实习生,她的工资是非常可怜的。为了能赚取更多的钱,在作为实习生工作之余,她还要身兼三份工,凌晨去送早报,中午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到公司附近的买盖饭的小餐馆里打工,晚上在居酒屋里打工。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从凌晨四点到晚上十一点,她都在忙碌。 她不再在murasaki里打工,家长们都以为她现在正在忙着实习生的工作,不会再有精力做厨师的这份工作了。谁也想不到她居然如此强悍地撑起了足足四份工作。 如此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她身体如此强,都有些撑不住了,白天上班的时候打瞌睡,只是弯下腰捡个东西,起身时却会头晕目眩。晚上洗澡的时候,甚至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浴室里。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足足瘦了八斤。 如此一来,她们就变得聚少离多,极少能碰面,即便晚上在家碰面了,韩未纪也几乎要累瘫,友美心疼她,几乎不会占用她任何休息的时间,甚至有的时候韩未纪坐在浴室洗澡就已经睡着了,友美会亲自帮她洗完澡,然后把她搬到床上安顿睡觉。 有的时候,友美会在酒吧通宵演出,回家的时候正好和韩未纪起床洗漱的时间差不多,她来不及休息,一到家,就为韩未纪做早餐,只是简单的捏个饭团让她带着吃,韩未纪就很开心了。 而韩未纪为了能和友美多呆在一起,并且因着担心友美的安全问题,把晚上居酒屋的工作换成了在友美酒吧打工的工作。 因着巨大的工作压力以及酒吧里一帮老烟枪的怂恿,韩未纪渐渐染上了烟瘾。她发现抽烟能减压,能让她在短暂的时间里脱离巨大的压力,飘飘欲仙。韩未纪不是超人,她也会累,现在她就累了,很累很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坚持着走一步算一步,她们需要钱,在毕业之前最好能存足够的钱,她希望能和友美在国内买下一套房子,哪怕是贷款的,她想带着友美到国内生活,逃离日本。 森高爸爸和妈妈希望友美毕业后就和浦原结婚,到了年底的时候,婚礼都已经在筹备了。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这次森高爸爸和妈妈是非常严肃认真的,绝对不会由着友美的性子,即便友美已经无数次反对这段婚姻,并且以离家出走威胁父母,也不起什么作用。友美已经决定和韩未纪尽早离开东京,逃离家长的控制。这要换到古代,其实就是私奔了。 在四周环境混杂的酒吧里工作,是很容易染上各种各样的坏习惯的。韩未纪不仅仅开始抽烟了,她还交了不少来历可疑的朋友。因着韩未纪在酒吧里做酒保,其实经常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件,比如喝醉的客人闹事,比如修罗场爆发的现场,其实都需要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上前去制止。她有一身俊功夫,在制止一些暴力现场的时候,不经意会流露出几手。就渐渐引起了一些道上的人的关注,开始有些人过来和她搭讪,交朋友,偶尔会请她帮忙撑个场子,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混开了。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也知道最好不要和这种人多有牵扯。但她自小就是个古道热肠的孩子,不论对方是什么人,只要对她胃口,有难时她绝不吝啬帮忙,这是她做人的原则。这种品格在道上的人看来,就非常的难能可贵了。中国的侠道精神在保守传统的日本黑/道看来,与他们的武士道精神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契合。 韩未纪永远记得那年的12月份,本来是圣诞节前夕,酒吧正在准备一场圣诞演出,为此友美也一直在酒吧里参加排练。韩未纪那几天正好面临公司的入职考核,因此缺席了酒吧的打工。那天傍晚,她结束了面试考核,总算从考场里出来,刚打开手机,就见十来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安宸月打给她的。 安宸月和她是在大二学年相识的,她实际上比韩未纪小一岁,算是后辈学妹,一起在庆应义塾大学读书,到如今已经相识两年了。相识的过程很平凡,安宸月刚刚来日本留学时,为了互相帮助,加入了中国留学生交流团,正巧韩未纪也在里面,她们就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后来韩未纪还帮安宸月介绍了房租比较实惠的出租房,介绍了工资比较高的打工,偶尔会一起上课,经常一起吃饭,她还曾经和韩未纪、友美一起出去旅行过一次,关系一直很好。 现在安宸月和她正好一起在酒吧里打工,本来韩未纪是不想让安宸月做这份工作的,但这姑娘一直坚持,韩未纪最终也没拗过她。韩未纪是知道她喜欢自己的,但她一直没说,韩未纪也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很少会这样打电话给自己,看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韩未纪连忙回了电话,就听安宸月的声音都记得快哭出来了: “未纪...怎么办,你快回来,友美她被人抓走了!” “什么?!抓走是什么意思?”韩未纪心里一跳。 “不知道...好像是黑/道的人,总之你快回来!” “好!”韩未纪挂断电话,立刻拔腿往酒吧狂奔。这个时间段,正好是友美在酒吧里彩排的时间,这会儿酒吧还没开门,除了工作人员,其余人进去肯定是闹事的。 韩未纪今天在公司接受正式入职的考核,身上穿着正装西服,脚上还踏着小皮鞋,脸上化了淡妆,本来是职场精英女性的形象,却在大街上抓着大衣和皮包狂奔,短发寒风吹得凌乱不堪。冲进车站的时候她差点要跨栏过闸机,一路从公司赶到酒吧,不超过一刻钟,却把她急出了一身的汗。 “怎么回事?”她冲进酒吧的时候,就见里面一片狼藉,本来好不容易装饰起来的花架彩带,全部被毁掉了。 “未纪!”安宸月连忙抓住她,报了一串地址,道: “快去哪里,老板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我知道了。”韩未纪放下大衣外套和皮包,再度冲了出去。 友美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因着之前曾陪某位人物喝了杯酒,就被误认为是对方的女人,然后对方的仇人今天就找来了,把友美抓走,说是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酒店老板已经第一时间通知那位大哥了,对方也带着人向那里赶过去。 只是到最后,还是韩未纪一个人解决了问题,一大堆男人围在那幢大楼下,根本也没派上用场,他们只是惊讶地看到一个西服都撕破了帅气女人,脚上还踩着高跟皮鞋,一手扶着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漂亮女孩从楼梯上下来,一手还拖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木刀。 为了心爱的人,闯龙潭虎穴也在所不惜,这不是说漂亮话,韩未纪是真的做到了,但她宁愿最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本来她救下友美,也算是加深了彼此的感情,可偏偏事后,两人却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韩未纪怪罪友美为什么没事去和那些道上的人牵扯,结果惹祸上身,而友美却更委屈,说韩未纪自己经常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害得她担心受怕,现在根本没资格说自己。 最后还是韩未纪好声好气地哄友美开心,这件事才算揭过。但从此以后,韩未纪几乎不敢再让友美去酒吧那种地方了,她自己也辞职不干,换了其他的临时工。友美被限制了施展音乐才华,每天只能去超市里打工,因着面临毕业,大家都要分道扬镳,乐队也早已解散,她现在算是一点演出的机会都没有了。而她也没有正式的工作,不是她不去找,而是找不到,面试了很多家公司,哪怕她是有着庆应义塾大学的□□,都不愿意要她。很多公司一面试,就知道她根本不适合职场,一直到最近,她面试了一家唱片公司,正式的工作才算有点眉目。 友美变得越来越不开心,脸上的笑容少了,每天在超市打完工,就是回家做家庭主妇的工作,因着韩未纪一人身兼四份工作,所有的家务活,全部由友美承担起来。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不能说她不愿意去做这些,为了韩未纪她什么都能做,但这与她的理想,却相去甚远。 而韩未纪每天被工作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和自己的父母、弟弟都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面。每天回家和友美也没有交流,几乎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一对情侣,硬生生把日子过成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即便说话,也经常会因为琐事争吵,彼此的心越来越疲累。 就这样磕磕绊绊一路走过了六个多月,新年已过,她们正式毕业了。 第七十四章 【日本篇(终)】 “你这吹风机到底要不要带着?”身穿围裙,一副家庭主夫模样的韩爸爸,正对着摊了一地的行李发愁,她正在帮着韩妈妈收拾行李。 “不带,酒店里不都有吹风机吗?”韩妈妈从卧室房间里探出头来。 韩爸爸叹了口气,道: “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出远门过,你还有事要忙,再说上海我住了那么多年,很熟的,也就五天时间,我就回来了。”韩妈妈拿着两件衣服走出卧室,一边整理入箱子,一边说道。 “我已经联系了那边的朋友,到了就和人联系。还有,你去找店铺,眼睛要擦亮点,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上海人都很精的。”韩爸爸说道。 “知道的,你看你,又把我当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吧。”韩妈妈一脸幸福地吐槽韩爸爸。 “唉...你要去上海开日料餐厅,我不拦着你是因为这是你的心愿,不过我实在不想你这么辛苦。” 韩妈妈却道:“辛苦什么,你为了这个家在日本呆了这么多年回不了国,我总也得为你做点什么。等我开了日料店,咱们就去上海定居吧,爸爸妈妈都走了,我在日本这边也没什么牵挂了。” 韩爸爸默默看了妻子一眼,眼中有着感动。随即转移话题道: “我总觉得,咱们还是要告诉未纪一声,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她现在天天在外辛苦劳累,就不要让她烦心我的事了。”韩妈妈笑了笑,道。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联系她也三言两语地谈不长。我总觉得她最近有很重的心事,从前那股张扬劲儿都没了。”韩爸爸蹙眉愁道。 “可不是嘛......”韩妈妈踌躇了一下,凑近韩爸爸身边,低声说道: “老韩,你觉不觉得她和友美酱两个人有些不大对劲?” 韩爸爸浓眉深锁,一时没吭声,看着妻子。 “其实我两三年前就觉得她和友美有些不大对劲,可怕是我自己多心,一直也没敢和你提这件事。自从她和友美认识以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上了大学后,更是住在一块,同吃同宿,两个漂亮女孩子,谁也不交男朋友,现在都单着,庆应那么多美男子,我可不信没有年轻有才华的男孩子追求她们,难道一个也看不上?你说...未纪她会不会...”韩妈妈忧心忡忡地说道。 “别瞎猜,自己吓自己......”韩爸爸顿了顿,道,“即便真被你猜中了,我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全看孩子自己的选择...” “老韩!你说的什么话,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犯傻呢?”雾羽奈穗责怪道。 “奈穗,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只是社会上有些争议罢了。咱们孩子还在乎那些?本来社会上不认同就足够给孩子压力了,咱们做家长的更不能再去反对,不然孩子该多伤心难过啊。”韩爸爸劝说道。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我就怕...这以后日子还长,到老了,她们要受罪的。如果能不走这条路,还是尽量别走的好。” 韩爸爸摇摇头道:“老了再说老了的事,现在老人福利就已经不错,更何况等未纪老了,那时候的养老就更发达了,咱们现在都是杞人忧天。哎呀...现在不是还没确定呢,这都凭空犯愁些什么啊?等下次未纪回来,我找她谈谈,说说这件事。” 韩妈妈默然点了点头。 时间是三月下旬,韩未纪和森高友美已经完成了毕业答辩,正式拿到了毕业证书,从庆应义塾大学毕业。韩未纪已经被实习的大公司正式录用,而友美一毕业,却成了失业人员,每日里只是打几份工,偶尔会被唱片公司叫去参加培训,是否能真正出唱片,遥遥无期。 随着友美的毕业,婚期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友美甚至被强行带去试婚纱。这件事促使韩未纪和友美将离开东京的事宜提上日程。韩未纪到底是上海人,对上海最是熟悉,只要能遁入这座人烟茫茫的大城市里,以后再想找到她们就是难比登天的事。两个年轻人心里明白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但除此之外,她们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韩未纪在主管领导和同事们的惊讶之中,毅然决然辞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式工作。友美也拒绝了唱片公司的看好,辞去了所有的临时工。机票已经订好,两个女孩打包好了所有的行李,已经彻底下定决心离开东京,前往上海生活。 前天晚上,韩未纪和友美就把自己在日本用的电话卡给扔了,当然,亲友们的电话她们都有做记录,只等以后在上海彻底安稳下来,再联系大家。租住的公寓中,她们托管理员留了书信给父母亲朋,免得大家担心她们的安全,但却只字未提她们的去向。 韩未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友美的签证问题,免得她将来被查出非法居留中国,被遣返日本。为此,她大使馆和签证机构之间奔波了好几天,焦头烂额。 终于到了出发那一天,她们是上午从羽田机场出发的班机。一切都还算顺利,但两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友美为了和韩未纪在一起,背井离乡,这是第一次打算如此长久地离家出走。而韩未纪,身上肩负着重担,友美在上海人生地不熟,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得肩负起两个人的生活重担。她事先已经联系了一家上海的日资企业,打算回去就去应聘。 到了上海浦东机场,她们一路换乘地铁来到城中,找了一家距离韩未纪联系好的公司并不远的快捷酒店先住下,韩未纪第二天就去应聘,友美负责在酒店上网找房子租住。 韩未纪应聘还算顺利,因着过硬的文凭和优秀的才华,以及在东京大企业中的实习经验,面试官很是看好她,生怕她跑了,急吼吼地就要敲定入职章程。 而友美看房子却不大顺利,她不懂中文,对上海的楼市房情一窍不通,完全是依靠外网在查上海的房子,结果一天下来,也没有什么收获。最后还是韩未纪回到酒店,帮着友美,两人商量着,才慢慢选定了房子。联系了房主,打算第二天就去看房。 那个时候的上海房价,对韩未纪和友美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两人目前的存款不多,租不起太好的房子,也租不起距离公司太近的房子,只能综合考虑,选定了车程在一个小时内的一处小区。房子不大,也就四十平,友美自幼生活优渥,即便当年和韩未纪在东京租房住,那房子条件也是非常好的,而且还有父母亲赞助。她从没住过像现在这般简陋的房子,看房时,她虽什么都没说,但心中必然很是难受。 就在两个姑娘在上海挣扎着立足时,两日未能联系上友美的森高家终于察觉不对劲了,打电话去问韩家,韩爸爸得知消息,急忙赶去两个女孩在东京租住的公寓,结果就收到了管理员转交的那封书信,韩爸爸拆开一看,立刻知道大事不好。他没有先告知森高家,而是先打电话给了自己在上海的老朋友,说了这件事,希望老朋友在上海赶紧帮着找人。然后打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了正在上海出差的妻子雾羽奈穗,雾羽奈穗听后更是急了,也不管手头的事,急急忙忙和韩爸爸在上海的老朋友会和,一起合力寻找韩未纪和森高友美,韩爸爸断定,她们俩必然就在上海,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这丫头心里都在想什么。 之后,韩爸爸才和森高家联系,把这事说了。森高妈妈急得红了眼,把怒气全撒在了韩爸爸身上,韩爸爸全部受了下来,半句反驳也没有。等他们冷静下来,两家人才商量着一起赶去上海。 另一头,好不容易商定好租房事宜的韩未纪,带着友美一起前去租住房子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那天友美还算很开心,虽然租的房子不尽如人意,但友美知道这是暂时的,等韩未纪正式工作了,她自己也在上海发展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两人在超市中亲亲密密,一时间真的觉得没了负担,终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买齐了生活用品,结账之后,两人拎着大包小包下电梯。就在这个时候,忽闻一声大叫传来: “未纪!友美!” 这一声喊得是日语,韩未纪立刻惊了一大跳,转头去看,发现电梯上方,正是自己母亲雾羽奈穗,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们,向她们这里快步跑来。 友美也惊了,失声道: “奈穗阿姨!” “友美!快跑!” 韩未纪反应极快,拉着友美就从电动扶梯上往下跑。此时也巧,扶梯上除了她们根本没人,韩未纪一步两阶地向下快步跳去,友美被她拖着踉踉跄跄,满心慌乱,不知所措。后方的雾羽奈穗见两个孩子居然要跑,急得大喊: “你们给我站住!回来!” 一边大喊,她一边疾步下电梯去追。那天雾羽奈穗穿了一双微微有点跟的小皮鞋,本来走路也无大碍,可偏偏这走得急了,就出了大事。韩妈妈一时不查,脚下忽的踩空,一声惊叫立刻就从电动扶梯上滚了下来。 韩未纪和友美听见尖叫立时回头,韩妈妈从电梯上滚下来的画面就这样残酷地撞入眼帘。 韩未纪登时吓得心脏骤停,浑身血液倒流,手中大包小包根本拎不住,全部摔到了地上。在原地僵了片刻,她只觉耳畔全是耳鸣,大小声都离她远去,时间在放缓,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友美手脚发凉,浑身颤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惊得呼吸都停了。 韩妈妈滚下电梯,脑袋重重磕在边沿,头破血流,落到底下,就无声无息了。韩未纪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跪倒在母亲身边,半个字喊不出声来,颤抖着手,不知该不该去碰母亲。 “救护车...救护车...”友美颤抖着声音喊道,正巧此时,不远处有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她连忙上前,抓着人家用日语急喊: “救护车,请你快叫救护车!” “对不起,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工作人员连忙推开她,然后向事发地点赶去。 “救护车...救护车...”友美满面惊慌,只是重复着这个词,见到人就说,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的话,韩未纪背着她跪在不远处,韩妈妈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她忽的有种错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后来发生的事,就像是在放无声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友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褪色变暗,救护车的警笛、医护人员的担架床、医院的消毒-药水味、急救手术室的红灯、闻讯赶来的亲人的面孔,韩妈妈重创脑部陷入深度昏迷成为植物人的噩耗,以及满面痛苦自责向她请求分手的韩未纪的容颜。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上海成为了她的噩梦,她和韩未纪,再也不可能了...... 第七十五章 孟亦萱正跟着大部队缓缓步入murasaki,传统的和风院门,拉开后曲径通幽,两旁遍植绿荫,鹿威竹的梆梆响声更是将日式风情迅速展现而出。过通道后,正门口摆放着净手石钵,长柄竹舀取水,洒在手上,更添一层庄重华贵的仪式感。 孟亦萱穿着前两天刚买的漂亮新衣,特意化了妆,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知道在日本人的观念里,女性出门化妆是基本的礼仪,所以不敢怠慢,生怕韩未纪的父母亲因为她不修边幅而破坏了第一印象。虽然韩爸爸并不是日本人,但长年生活在日本,思想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他们一行人在一位很是年轻的女招待的带领下进入了murasaki大宴会场,一进去,就见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里面了。其中,韩未央和他的女友长谷川纪子孟亦萱是认识的,另外还有一位身穿修身西服,鬓发花白,面容英俊,沧桑又富有魅力的中年男子正跪坐在不远处,见到韩未纪进来,他露出了温和慈祥的笑容。 孟亦萱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此人就是韩未纪的父亲——大教授韩禹城。这两人五官长得太像了,而且身上的气质也十分相似,想不认出都难。 韩未纪见到父亲时,表情有些许变化。今天一天,她话都不多,感觉有些心事重重。见到父亲时,竟然显得有些拘谨,有些畏畏缩缩,完全不像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她。孟亦萱有些奇怪韩未纪见到父亲时的态度,这根本不像是见到了亲人,反倒像是...怎么说呢,她有些形容不出来。 不过孟亦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情给引走了,宴会场里太热闹了,除了食藏一行人,还有不少孟亦萱都不认识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大部分都是日本人,男男女女。最后竟然有三十多人集中在大宴会场里。都是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重逢后激动难抑,握手、拥抱、欢声笑语,聊起当年的事就没完没了。孟亦萱也被不少人拖着去认识新朋友,她本内向,不过或许是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反倒没了害羞的意思,竟大大方方地结识了不少人。 宴会正式开始,桌上的菜品琳琅满目,孟亦萱虽然在食藏学习了好几个月了,有些料理的名字,她还是叫不上来。于是她基本是专挑不认识的才去吃,吃一个菜,就问一下韩未纪这是什么,韩未纪便会一一耐心回答,特别是吃鱼时,还会细心为她挑去鱼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也早已聊开了。孟亦萱和韩爸爸也聊得很是开心,她已经为这位无所不知,充满人格魅力的大叔而倾倒了,佩服的五体投地。也难怪她会这样,她心爱的韩未纪和韩爸爸身上的感觉太像了。 这时,苏原走来拍了拍孟亦萱肩膀道: “小孟,带你认识一下。这位是三井师傅,之前我带你去吃过雄哥的拉面,就是师承于他。”苏原带着一位一位六七十岁,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到孟亦萱面前,介绍道。 孟亦萱连忙起身,礼貌地打招呼。原来这位老爷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拉面师傅,听说,未纪从前经常和朋友一起去他那里吃拉面,特别是那位友美,老爷子似乎很喜欢友美的样子。 老人慈祥地看了看孟亦萱,笑道: “小姑娘,小未纪就拜托你了。” 孟亦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老爷子就被别人请走了。孟亦萱回过神来,心中惊诧,难道是苏原事先就告诉他自己和韩未纪在一起的事,不然这老爷子也未免太神了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呼唤声: “孟姐姐,来,过来这边坐。” 是韩未央在叫她,大宴席已过,大家已经三三两两坐到宴会场角落的用来私聊的小位置中,孟亦萱回身看向韩家一家子落座的角落,正好对上了韩未纪投来的视线。韩未纪面上的表情倒是很镇定,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孟亦萱一时间读不懂。 韩未纪今天一系列的反常表现,让孟亦萱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昨天晚上,韩未纪已经承诺她,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今天韩未纪的表现让孟亦萱开始隐约觉得,她距离那一直想要知道的过去只有一步之遥。 孟亦萱乖巧地落座于韩未纪身旁,正巧与韩爸爸面对面。韩爸爸笑呵呵地看着她,顺手还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孟亦萱有些惶恐。 “我就随未纪,喊你萱萱可好?”韩爸爸突然对孟亦萱道。 孟亦萱脸上有些发烧,默默点了点头。 “咱们家未纪脾气不好,苦了你了。”韩爸爸道。 “怎么会,未纪...她脾气很好,很...温柔。”说完孟亦萱自己都有些羞得抬不起头。 “是嘛....呵呵呵...”韩爸爸笑出声来,“看来她在你面前和在我们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孟亦萱脸涨得通红,爸爸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爸...”看孟亦萱实在有些害羞,韩未纪喊了一声。 一旁的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在他们看来,一项强悍的大姐未纪这会儿和未来嫂子孟亦萱窘迫无比地见家长的场面,实在很是好笑。 韩爸爸笑了笑,也不再打趣二人,说道: “未纪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这次能带你回来见我们,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但...这孩子,有的时候心太实,有些事情想不开,难免会让别人觉得不大舒服。我是希望,你能多多包容她。当然,如果她敢欺负你,你可别自己忍着,一定得告诉我们,我肯定是要说她的。” “叔叔您放心,我和未纪会好好相处的。”孟亦萱连忙道。 韩爸爸点点头,顿了顿,继续道: “你们以后在上海生活,也要多回来看看,我和...她妈妈,还有未央、纪子,都是你们的亲人,虽然是在不同的国家,但隔得也不远。” 韩未央接话道: “就是啊,姐,你要带着嫂子经常回来,我还想带嫂子出去玩呢。” 这一口一个“嫂子”让孟亦萱心里真是又羞又甜,说起来,她和韩未纪也说不上是谁嫁给谁,但“嫂子”这样的称呼显然比“姐夫”要合适多了。 韩爸爸沉吟了片刻,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暖和煦,但语气却变得有些严肃认真起来: “萱萱,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未纪和未央说过了。你是要和未纪携手走下半生的人,所以,我就是你爸爸,未纪她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爸爸妈妈一定会给你做主。” 孟亦萱抿唇点头,韩爸爸继续道: “一家人,也不该有什么秘密。咱们家的特殊情况,你也是需要知道的。未纪一直不敢告诉你,但这次,她决定亲口和你说。虽然再这样的场合说这些有点不大合适,咱们还是觉得,你能尽早知道最好。”说着,他看向了韩未纪。 孟亦萱看到韩未纪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捏紧,她低着头,有些不大敢去看孟亦萱,只是注视着眼前的桌面,轻声道: “我妈妈,六年前出了意外事故,当时伤到了脑部,陷入了深度昏迷,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当时急着要从电梯上跑下去,妈妈她也不会...”韩未纪闭眼,咬牙痛苦说道。 “未纪!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责怪自己。”韩爸爸蹙眉打断了她。 韩未纪低头不语,韩未央端起桌上的酒杯,默默喝了下去。纪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表情哀伤下来。 刚刚还和睦温馨的场面瞬间冷却,没有人说话,就连不远处其他人的喧闹声也离她远去,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孟亦萱震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韩未纪的侧脸,她失去了语言。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些不能相信。三秒过后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无数次想象的那位温柔典雅、美丽端方的日本妈妈,竟然是已经卧床六年,完全无法动弹的植物人。 “...为什么?”孟亦萱颤声问道。 韩爸爸温言道: “未纪,萱萱,今天是咱们聚会的日子,这些事,只是提前打个招呼,今晚就不要再谈。现在已经很晚了,等明天,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她,有什么话什么疑问,等到时候再说清楚。” 韩未纪吸了吸鼻子,问道:“妈妈最近还好吗?” “你明天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韩爸爸不直接回答她,“未纪,不要再多想。萱萱,麻烦你照顾一下未纪,她今天喝了不少酒,今晚就不要多问了。” 孟亦萱点头,扶着韩未纪站起身,她的心已经乱了,韩爸爸最后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任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横亘在韩未纪和她之间的那个过往之秘,居然会是韩未纪的母亲。她怎么也想不到,韩妈妈居然...居然会出这样的意外。 未纪说,这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急着跑下电梯,韩妈妈也不会变成这样。那意思就是说,韩妈妈是在追逐她的过程中,才会失足摔下电梯的吗?可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出呢? 还有,既然韩妈妈出了这样大的事,韩未纪又为何会抛下自己的母亲不管,独自回到上海来开日料餐厅。 孟亦萱不理解韩未纪的做法,她还有好多事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为韩未纪的爱人,实在太不称职。而她此刻内心更多是担忧,她担心韩妈妈如果一直醒不来,韩未纪就会一直是这样的状态。看似开朗,锋锐逼人,实则内心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煎熬,仿佛背负着罪责苦行于世。 这样的韩未纪,让她心疼到了极点。 第七十六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东京没有下雪,却跌破了零下十度。当孟亦萱和韩未央合力扶着有些脚步虚浮的韩未纪走出murasaki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刺骨的寒风钻入她的皮肤,让她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 食藏的员工们在安宸月的带领下上了大家一起来时租的那辆18座的大面包车,韩未纪今晚不回酒店住,而是和父亲还有弟弟韩未央一起回自己家,孟亦萱也随她一起,一众人等在murasaki的门口告别。 其余来聚会的日本友人们也早已离开,只剩下韩家一家和孟亦萱、长谷川纪子还留在原地。韩爸爸举了举手里的车钥匙道: “我今晚没喝酒,我来开车,你们等我一下。” 说罢便冒着寒风朝着停车场跑去。 孟亦萱冻得下巴不自觉地打嗑蹦,依靠着韩未纪温暖的身躯,却依旧不住地颤抖,身心都一样的寒冷。今夜她所听闻的事实,震撼之余更是让她心颤,说实话到现在她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件事。她只知道未纪很难过,她很心疼,不想让未纪再自责下去。 “纪子、未央君。”身后忽的响起低沉男声的呼唤,长谷川纪子回头,惊喜地喊道: “爸爸,您怎么出来了?” 韩未央带着韩未纪转身,连带着孟亦萱也转过身,面对这位突然的来客。此人面貌神似那位出演过曾风靡中国大江南北的日本电影《追捕》的著名日本男演员高仓健,高大硬朗、面容刚毅、气质冷峻,他穿着薄薄的厨师服,寒风中不见丝毫畏冷,沉稳如山。 “晚上好,龙二叔叔。”韩未央打招呼道。 “未纪这是喝醉了吗?”这位高大的男子看着韩未纪说道。 “唉,多喝了几杯。”韩未央回答得有些小心翼翼。 “哼,这丫头真不像话,回来也不和我打招呼,居然还喝醉了。”男子不满道。 “爸,未纪姐心情不好,您就别添乱了。”长谷川纪子连忙帮自家大姑姑说话。 孟亦萱站在边上听他们对话,有些不知所措。纪子发现她还不认识来人,连忙介绍道: “爸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未纪姐的女友,孟亦萱,上海姑娘。萱萱姐,这位是我的爸爸,长谷川龙二,是这家murasaki的主厨兼店长,也是未纪还有苏原他们的料理师傅。” 孟亦萱现在日语听力也练上来了,方才纪子的这一连串介绍,她可是都听懂了。她有些慌张,纪子就这么直接说自己是韩未纪的女友,这真的好吗? 不过看龙二师傅的反应,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反倒是向孟亦萱行了个长辈礼,放缓语气说道: “初次见面,我是长谷川龙二,未纪的师傅。未纪真是麻烦你照顾了。” 孟亦萱惶恐,连连摇头,以晚辈礼鞠躬回之。 这时,韩爸爸开着车来到了门口,摇下车窗,他也看到了龙二师傅,打招呼道: “长谷川师傅,天冷,您快回去吧。” “不妨事的韩老师,我送送你们。”龙二师傅道。 韩未央扶着韩未纪去开门,孟亦萱连忙跟上,总算把韩未纪塞到了后座里,孟亦萱陪着她坐在后面,让她躺下,枕着自己的腿。韩未央上了副驾驶,一家四口辞别了龙二师傅和纪子,向韩家的方向驶去。 车上,孟亦萱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 “未纪告诉我,murasaki应该是森高家的家业,为什么那位长谷川师傅又会是老板?” “哦,可能是未纪没和你说清楚。今天咱们来的这家murasaki是东京都北分店,并不是位于西面的本店。murasaki五年前开始连锁经营业务,当时第一家开业的分店就是咱们今天来的这家北部分店,长谷川师傅本来在本店中当主厨,当时也主动申请外调,担任了这家分店的店长和主厨。现在长谷川师傅一家人就住在这家分店不远处的公寓里,走路只要五分钟。” “原来如此。”孟亦萱恍然。 “长谷川师傅独立出来时,可是引起了不少风波,苏原师傅、卢师傅这些大厨,都是那个时候跟着长谷川师傅从本店中独立出来的。后来未纪也进了这家分店,跟着长谷川师傅修行,做了三年的副主厨,之后带着苏原和卢师傅回了上海。”韩未央回忆道。 孟亦萱顿了顿,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些师傅们独立出来,难道是因为未纪当年的那件事?” “嗯...不全是,但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在其中。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楚。”韩未央说道。 “那我不问了,明天再说吧。”孟亦萱道。 “没关系的萱萱,既然未纪睡着了,可以让未央简单和你说说。我只是不想当着未纪的面提起过去的事,免得她伤心。”韩爸爸看着后视镜说道。 “我明白。”孟亦萱点头。 韩未央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像孟亦萱解释道: “未纪肯定和你提过森高友美,森高家就是murasaki的东家。友美的父亲森高正人有商业上的野心,想要将自营的小料亭发展成连锁的大酒店。但是这个理念与友美的祖父相悖,父子俩的关系一直很不好。森高正人大学毕业后,就独身前去千叶,进入了那里的连锁大酒店实习工作。这家连锁大酒店的主人,是与森高家有世代交往的老朋友浦原家。 森高正人在千叶呆了很多年,期间不曾回过家,在那里结婚生女,有了友美。直到友美十五岁那一年,森高家的老爷子病重过世,他才带着妻子女儿回了东京,继承了murasaki。但是,友美在千叶,已经与浦原家的少爷陆安定下了婚约,虽然只是口头上的,但这关系到两家的来往,关系到森高正人能不能依靠与浦原家的力量实现他自己的野心,因此绝不是儿戏。 但是这事,森高友美并没有告诉我姐姐。姐姐十八岁的时候,咱们一家来到东京,姐姐和森高友美相识了,很快就彼此相爱,开始交往。森高友美一直瞒着姐姐浦原陆安的存在,想要自己处理这段关系。但是这段婚约终究是瞒不住,大概是姐姐大三那年的时候,终于还是让姐姐知道了。 之后,姐姐就为了能和友美姐逃离家庭的束缚而努力工作,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有一次曾经因为过劳和营养不良昏倒过。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大学刚毕业之后,友美姐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姐姐觉得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于是就带着友美离开东京去了上海。 正巧当时,妈妈她...妈妈她也在上海出差,妈妈想在上海开日料店,这事儿姐姐不知道。后来,妈妈知道姐姐带着友美姐逃到了上海,于是四处寻找,终于在一家超市里找打了她们。哪晓得她们见了妈妈就跑,妈妈就在后面追,结果...就从电梯上,滚了下来。” 韩未央说到这里,难受极了,顿了好久才继续说道: “妈妈出事后,姐姐自责无比,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不吃不喝不睡,连续一周守在妈妈的床边,最后晕倒了,吓坏了我和老爸。后来.....她倒是也不这样自虐了,但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失眠非常严重,即便睡着也会被梦魇惊醒。大概是遗传老爸,短短半年的时间,居然熬白了头发,整个人憔悴不堪。 森高家也来看了妈妈很多次,他们也觉得很抱歉,也不打算再提姐姐和友美的事,姐姐和友美是必然走不下去了,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再后来,森高家就开始了对murasaki大刀阔斧的改制,开始向外扩张。当时员工中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龙二叔叔就是反对中的领头人。龙二叔叔从十九岁开始就在murasaki工作,当时已经将近三十年,是资格最老的员工,从森高老爷子那个时候一路走过来,龙二叔叔认为,保留murasaki最原汁原味的部分才是最好的。为此,murasaki内部产生了分裂,但毕竟这家餐馆是森高家的,森高家说了算,最后murasaki还是开始了连锁经营。 龙二叔叔当时就提出,既然要连锁,就让他去分店照管,他不能让分店的质量下降。森高正人还是很尊敬龙二叔叔的,于是答应了这个申请,龙二叔叔就带着卢师傅、苏原师傅几个弟子,去了分店。 龙二叔叔一直很担心姐姐,去看了她很多次,也和姐姐聊过很多。后来,姐姐慢慢地开始用做菜来释放压力,我虽然不大能理解,但姐姐说做菜能够治愈她。再后来,姐姐正式选择了厨师这份工作,开始在龙二叔叔手底下当厨师。直到两年前,她正式出师,带着苏原师傅和卢师傅回了上海,开了食藏。” 韩未央最后补充了一句: “妈妈当年想开的那家日料餐厅,名字就叫食藏。” 孟亦萱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双眉紧蹙,睡不安稳的韩未纪,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些年,她的学姐身上究竟背负了多么沉重的负担。是什么磨去了她的锋芒,是什么让她沉淀,又是什么让那个张扬青春、急躁又爱闹的大姑娘,变成一个成熟稳重、温润如玉的成年人。为什么她会对感情畏首畏尾,为什么始终不愿告诉她当年的事,如今,她已经全部明了。 别怕,未纪,你还有我呢,孟亦萱轻轻抚摸韩未纪的侧脸,在心中默默说道。 第七十七章 孟亦萱其实很怕来医院,莫名的对白色的内饰、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嘈杂攒动的人群产生恐惧,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是病痛折磨留下的痕迹,在这里她仿佛看不到笑容、幸福、阳光这些人生最美好的词汇。 她自小到大,身子都还算结实,很少会生病。大概是她没有那个空闲去生病,只是每日疲于奔命。到后来,即便生了病也尽量不会去医院,都只是自己吃点药扛过去。省钱、省力,也不想让他人费心。 这是孟亦萱第一次以探视者的身份出现在医院里,而且还是异国他乡的大医院。这家医院是东京都圈内的脑科最强号,即便在世界上也是有名头的,经常会承办世界性的脑科医学座谈会、交流会等。 韩未纪的妈妈就在住院楼3栋5层的单人病房中,有看护悉心照料,韩爸爸或者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只要有空就会来看她,帮着照顾,如此六年,已经成了习惯。每年积累下的医药费是一笔高昂的花销,但对于韩家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省去的数字。 孟亦萱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于见到韩妈妈的模样,还是紧张于等会儿学姐是否会伤心难过。一路向病房走去的路上,她都绷着身子,双手攥紧,难以平静下来。 韩未纪就走在她侧前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不悲不喜、不愁不怨,在孟亦萱看来有种超脱了的错觉。但实际上昨晚韩未纪醉倒,孟亦萱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照顾她睡着后,她就躺在韩未纪的身旁,一边看着她在睡梦中默然流泪哭泣,一边陪着她哭。早上起来时,孟亦萱两只眼睛都肿了,韩未纪的枕头也濡湿了大半。 不言明不拆穿,孟亦萱只是默默地替她伤心,她从没看过如此脆弱的韩未纪,她是那么强大,都无法挺过这一关,孟亦萱不知道弱小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很心疼很无奈。韩未纪今天早上吃早餐时和她说,世事难料,这样的磨难降临于自幼顺风顺水的她身上,或许真的是一种老天爷加之于她的平衡。有苦有甜,才是人生。 学姐偶尔会说一些听起来很有鸡汤性质的话,直到现在孟亦萱才明白,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亲身体会。 日本医院的住院环境是一流的,整个住院部里安安静静,就像没有人一般。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医护人员,走路轻得像猫。中庭漂亮的花园里,零散的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正在下面散心活动,但可能是今天天太冷了,大部分的病人都在自己的病房里呆着。 因为害怕电磁波和电磁辐射干扰精密仪器,比如影响心脏起搏器,医院是不允许使用手机的。这一点在日本被执行得很彻底,一行人进来时,都自觉关机了。韩爸爸带着韩未纪、韩未央、孟亦萱、长谷川父女一共六人来到病房门口,轻轻敲响了门扉。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虽是女声,但听起来颇为年轻,孟亦萱知道这不会是韩妈妈的声音。果然韩爸爸拉开门口,孟亦萱看到病床边正有一位护士模样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在忙碌,这位女性就是韩妈妈的看护,从韩妈妈入院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的。 这一次探视的人数有点多,实际上安宸月、何雨晴、苏原、卢毅成这些昔年知道韩妈妈事情的老朋友们也是想来的,但最终还是决定改日再来,人太多,难免打扰到韩妈妈休息。而且大家也知道,今天韩未纪主要是想带孟亦萱去看韩妈妈。 孟亦萱缓缓步入病房,病床上,一位美丽的女子正静静地躺着。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五十多岁的模样,面上几乎看不到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了麻花辫,垂在肩上。因为拥有四分之一的欧美血统,她的五官长得极是漂亮,韩未纪与她长得真是像,除了眉眼部分,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但是,她太瘦了...... 六年的卧床,她进食几乎都得依靠外力,吃得都是流食,自然而然就瘦了下来,近乎骨瘦如柴。美丽的脸庞都憋了下去,皮肤白得病态,看起来又是恐怖又让人心疼。再加上肌肉得不到锻炼,即便每日都给她按摩,翻身,辅助她做体操,依旧不可避免地肌肉萎缩,一旦肌肉萎缩,体态也变了,终究不复当初的风姿。 “佐藤桑,辛苦你了。”韩爸爸向看护打招呼。 “啊,韩老师,您来了。今天来了好多人嘛,奈穗阿姨会很高兴的。”看护的佐藤姐姐笑着说道,她长得并不出众,但笑容非常温暖,声音就像春风般和煦,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不由得让人心情缓缓放松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在韩未纪和孟亦萱身上停留了很久,韩未纪在她面前站定,向她郑重鞠了一躬,佐藤姐姐只是笑着,回了半礼。 “未纪酱回来了,昨天和奈穗阿姨提起未纪酱,她还眨眼了呢,肯定是想你了。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佐藤姐姐说道。 韩未纪嘴角颤抖,捏紧了拳头。 “这位是...”佐藤姐姐看向孟亦萱。 韩未纪半天没回答,韩未央戳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打起精神介绍道: “这是我的...女朋友。孟亦萱,从上海来的。” “啊,未纪酱终于有新女友了,奈穗阿姨会很高兴的。”佐藤姐姐显得很开心,随即向孟亦萱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未纪妈妈的看护,我姓佐藤。”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孟亦萱。”孟亦萱连忙回道。 “那,我就先出去了。”佐藤姐姐笑着说道,然后在一众人的注视下退出了病房。 孟亦萱看着她出去的身影,心中感叹,是不是所有做看护工作的人都是这么温柔亲和的性格,还是说,这是日本女性独有的一种魅力?不论怎么说,能风雨无阻,每日照顾一个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植物人长达六年之久,如果不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又怎么还能保持如此良好的心态?韩未纪一见面就向她郑重鞠躬,那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这六年若不是这位佐藤看护像真的女儿一样代替她在韩妈妈身边照顾,韩未纪也不能放心在上海完成韩妈妈的梦想。 “大家找地方坐吧。”在韩爸爸的一句话之后,众人自己寻了椅子来坐。韩未纪和孟亦萱并排坐在雾羽奈穗病床左边,韩爸爸单独坐在右边,韩未央和纪子坐在了床尾。 “好像,头发又长长了呢。”这是韩未纪见到母亲后说得第一句话,尾音稍微有些哽咽。 “嗯,毕竟有三个多月了。”韩爸爸道,看着妻子的眼神很温柔。 当初韩妈妈刚出事时,因为要做脑部手术,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剃光了。之后成为植物人,实际上为了照顾更省力,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留着寸板头的,这样方便清洗打理。韩爸爸却硬是让韩妈妈重新留起了长发,因为韩妈妈最爱自己的长发,视作生命,甚至这种喜爱的心情都蔓延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当初韩未纪剪短发的时候,韩妈妈是真的很伤心。 妻子爱美,即便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韩爸爸也想让她保留着那份美丽。于是增加的洗头工作的负担,韩爸爸自己亲自挽袖上阵,几乎每隔一天,他就会抽时间来帮妻子洗头。 “怎么样,有...醒来的迹象吗?”韩未纪问道。 韩爸爸摇摇头,道: “还是老样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闭着眼,偶尔会半睁着眼,眼珠子也能动,但没有焦点。你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指能动。医生说,这是好现象,她的大脑活动很频繁。” “......那就好。”韩未纪深吸了一口气道。 “未纪,你跟她说说话,你这么久没回来,她很想你了。”韩爸爸温言说道。 韩未纪微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床尾的韩未央看老姐那痛苦的模样,堂堂男儿竟然先流了泪,有些受不了地说道: “我先出去了。”说罢就走了出去。 纪子揉了揉眼睛,也跟了出去。 韩爸爸看向孟亦萱道: “萱萱,你陪着未纪和她妈妈多说说话,我也出去了。” 孟亦萱抿唇点头,韩爸爸探身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帮她盖了盖被子,然后退出了病房。 韩未纪偏着头,伸手抹眼泪,孟亦萱连忙掏出纸巾递给她。韩未纪苦笑了一下,道: “我每次...回来看妈妈,都是这德行。每次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妈妈会伤心的,还是...忍不住地要哭...”说着话,她已经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孟亦萱咬着唇,泪瞬间就下来了。 “很逊吧。”韩未纪展开纸巾,擤了擤鼻涕,低头说道,鼻头红红的,无端惹人怜惜。 孟亦萱猛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妈妈面前,你还装什么坚强,从小不就是在妈妈面前哭鼻子长大的吗?” “呵呵。”韩未纪被她逗笑了,偏过头来看向孟亦萱,伸手握住了孟亦萱的手,附上了韩妈妈的手,三只手交叠,韩未纪轻轻说道:“谢谢你,萱萱。” 孟亦萱冲着她弯了弯唇角,又哭又笑的模样,莫名有些好笑。 韩未纪的视线回到了韩妈妈身上,轻声说道: “妈...我回来了...”她顿了顿,舔了舔唇,继续说道,“我...有女朋友了,她叫孟亦萱,我带她来看您了。萱萱,你跟她说说话。” “阿姨您好,我是孟亦萱。我....呜呜......”话没说完,孟亦萱突然哭了出来。 “傻丫头,怎么又轮到你哭了。”韩未纪有些哭笑不得。 “我也不知道...”孟亦萱哭得不能自己。 因为孟亦萱突然泪崩,韩未纪本来沉重的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忙着先安抚好孟亦萱,她才继续对韩妈妈说道: “食藏最近的运转很顺利,过年了,我带着大家来日本玩。改天,苏原、安安他们也会来看您。今年春节,我打算留在日本和爸爸、弟弟一起过,到时候我们会来陪您的。 哦,对了,我和萱萱在上海买了新房,打算结婚了。等妈妈好了,搬来和我们住好吗?您要是能帮着我管管食藏就好了,客人越来越多,可累人了。 还有,我跟您说,安安这姑娘终于有归宿了,小何你还记得吗?她们俩在一起了。 还有还有......” 如此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孟亦萱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从没看过现在这样的学姐,不论妈妈变成什么样,亦或是成长到了多少岁,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孩子的模样。那向妈妈不断说话的韩未纪的模样,仿佛一个邀功又八卦的孩子,急着得到母亲的表扬,又想方设法地逗母亲开心。 隐约觉得手底下动了动,孟亦萱吃了一惊,看向韩妈妈,就见她刚才还一直闭着眼微微睁开,手指弯曲,轻轻握住了孟亦萱的手。 “未纪!妈妈,醒了?” “诶?!”韩未纪惊了一跳,看向母亲,就看到母亲一项无声的眼珠,居然转了转,看向了她们这里。 “妈?!” 第七十八章 病房里,韩家一家人全部挤在病房里,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被他们围在中央,正在检查韩妈妈的状况。 “嗯...并不是醒来了,不过刚才的脑部波动比较强烈,才会使得你们产生了醒来的错觉。”医生收起狼眼手电,温和地说道。 韩未纪难掩面上的失望之色,但还是礼貌地感谢医生。 孟亦萱小脸涨得通红,愧疚道: “都怪我大惊小怪...” “怎么能怪你啊,别胡思乱想。”韩未纪温和地安慰她。 医生笑道:“能有这样的反应,这六年来也是第一次,说明她确实脑部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我得恭喜你们,雾羽女士醒来的几率已经大大提高,只要再接再厉,多和她说话互动,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就会醒来。” 韩未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连向医生鞠躬: “多谢您,真是太感谢您了。” 医生连忙摆手道:“哪里,我什么也没做,这都是你们亲人努力的结果。这些年,你们把病人照顾得很好。” 虽然孟亦萱这一次瞎激动,让大家空欢喜一场,但无疑还是给大家带来了更加明亮的希望。 第二天,安宸月、苏原、卢毅成、何雨晴一行人也来看了韩妈妈,送了不少好吃的,苏原还带来了韩妈妈最爱的建兰,摆放在床头,散发着空谷幽香。 一行人在日本的行程即将逾期,第二天食藏的所有人就要返回上海。不过当初韩未纪帮孟亦萱办签证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要带着她留在日本过春节,因此孟亦萱的签证还有不少时间,能一直留到过节后。 第二天韩未纪和孟亦萱去机场送一行人,办好登机牌,临进去时,韩未纪笑着对安宸月道: “这十来天时间,食藏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的大老板。”安宸月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瞄了一眼后面站着的孟亦萱道: “和你的小公举好好度蜜月吧,我走了啊。” 韩未纪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心道自从安何在日本确定关系,安安似乎也有了一些从前她自己的影子,开朗爱笑,这样的女孩才足够美丽。 从元旦假期到中国春节,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是孟亦萱活到现在过得最清适悠闲的一段日子。她住进了韩家在世田谷区的那幢房子里,每天早起,帮着打扫家里的卫生,然后和韩未纪一起去市场买菜,做好午餐,煲好汤,下午又一起去医院看韩妈妈。韩爸爸和韩未央都有自己的工作,韩未纪很久未归,家中事都托付给他们,心里很过意不去,因此这段时间,家务事全部被她承包了下来。 这些家务活,对孟亦萱来说真的一点都不算什么,反倒做得很是开心,韩爸爸和韩小弟还一直不让她做,她愣是搬出了自己是韩未纪贤内助这样羞人的理由,才把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说服了。到底还是韩未纪懂她,从来也不拦着她,不和她客气,是真正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不过唯一让孟亦萱有些哭笑不得是,韩家的书实在太多,韩爸爸的书房虽然很大,但却依旧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甚至蔓延到了客厅、卧室甚至卫生间(日本住家几乎都是卫浴分离的,因此水汽不是很大),而韩家车库旁的仓库中,早已被书籍堆满了。韩爸爸不少的工作是在家中完成的,每天都要查找很多资料,因此孟亦萱几乎每天都要整理书籍,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重新成为了图书管理员。 而只要天气晴朗,韩未央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挥舞竹刀练功,本来孟亦萱不知道这点,于是第一天早上起来,路过檐廊时,就被院子里气势汹汹挥竹刀的韩未央吓了一跳。后来习惯后,她每天都会贴心地给小叔子送水喝。韩未央连声称赞,说有大嫂就是感觉不一样,他老姐一点没有长姐的模样,现在长嫂反倒有了姐姐的感觉。 韩妈妈的病情好转得很快,韩未纪说孟亦萱就是她的福星,她一来看韩妈妈,韩妈妈就要好了。或许是韩妈妈很想早点看到“长媳”长什么样,这些天的活动很是频繁,眼瞅着就要彻底苏醒过来了,甚至能对韩未纪和孟亦萱说得每一句话做出反应。韩未纪每天都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点一点期盼着妈妈的变化,孟亦萱也跟着心情越来越好。 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在家里包了饺子,煮好后带到病房,齐聚守岁,陪着韩妈妈过年。六年来,这还是第一次。韩妈妈好像很开心,面上仿佛带着笑。他们通过病房里的电视机收看春晚,别说韩未纪,就连孟亦萱都是暌违很久很久看春晚,没想到居然还是在日本看的。虽然节目并不多么精彩,但图的就是那个氛围。孤单了很多年的孟亦萱,忽的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只是有亲人、爱人在身旁,居然就能如此幸福,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大年初一初二两天,孟亦萱照例和韩未纪一起来病房照顾韩妈妈。孟亦萱很用心,已经和看护佐藤姐姐学了很多看护的知识,她手脚麻利,做起事来妥帖,帮了很大的忙,佐藤姐姐也是连声称赞。 大年初三,韩未纪和孟亦萱下午照例来医院看韩妈妈。刚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就见不远处韩妈妈的病房外,站了一位高个子的青年男性,西装革履一身名牌,看起来非常有仪态风度。孟亦萱正奇怪是谁呢,韩未纪却蹙起了眉头,因为她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她脚步不停,带着孟亦萱走到近前,声音平静地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浦原先生,今日怎么会忽然到访。” 浦原?难道是浦原陆安?孟亦萱有些惊讶。 浦原似乎早就料到会碰上韩未纪,见到她并没有丝毫惊讶,而是笑着回道: “真的是好久不见,雾羽桑。前段时间听闻你回日本了,还在murasaki的东京北分店办了一场聚会,我和妻子在千叶分身乏术,没能亲自与会,很是遗憾。这两天总算抽出时间来东京,希望能和你聚一聚。” 他说话极是客气,即便面对的是年下的人,也使用敬语。而且遣词造句非常讲究,浑身上下那种精英商人的气质扑面而来,莫名地让孟亦萱觉得不舒服。 “这位是...?”浦原陆安好奇地看向孟亦萱。 韩未纪下意识地往孟亦萱身前侧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然后说道: “这是我女友。” 浦原笑了笑,似乎对韩未纪的动作毫不在意,绅士地打招呼道: “初次见面,我是浦原陆安。” 孟亦萱只是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没说话。 “她也来了吗?”韩未纪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的,正在里面。”浦原回答。 “以后如果你们要来探视母亲,最好先和我或者我家人打个招呼。”韩未纪说着,便错开浦原的身子,拉开了病房门,走了进去。 孟亦萱瞥了浦原一眼,也跟了进去。 浦原耸了耸肩,摇摇头,没有回这句话。他依旧站在病房外,没有跟进去。 孟亦萱身高只到韩未纪的肩头,视线穿过韩未纪的肩膀,她看到了病房中的场景。依旧是韩妈妈熟悉的病床和睡颜,然而病床旁却坐着一位面向陌生、衣着成熟的美丽女子。一头染成栗色的长卷发披散,面上画着极美的妆。狭长的凤眸下一颗泪痣,显得十分魅惑迷人。 她刚刚仿佛是在哭,眼圈红红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大概匆忙间擦了眼泪,简单补了个妆,因此看上去还算平静。韩未纪是率先走进去的,当然也是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当她看到韩未纪的那一刻,眼里好像就没有了其他。而韩未纪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温和地打了声招呼: “嘿,友美,好久不见。” 友美?原来她就是森高友美......孟亦萱在韩未纪身后站定,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嗯...好久不见,未纪。”友美露出笑容回答,孟亦萱仿佛听到她的尾音有些许哽咽。 病房里陷入沉默,韩未纪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母亲的身上,而友美的视线始终不曾从韩未纪身上移开,孟亦萱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内心酸疼难受,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始终不曾得到韩未纪回应的友美终于移开了视线,注意到了孟亦萱。她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忐忑地抿了抿唇,才强颜欢笑地道: “这位小姐我没见过嘛,未纪,不和我介绍一下?” “哦,失礼了。这位是我女朋友,孟亦萱。萱萱,这位是森...浦原友美...” 孟亦萱注意到,韩未纪介绍到名字时,友美的嘴角颤抖了一下。 “...你好,初次见面。”友美率先伸出手,看起来态度大方。 “你好,久仰了。”孟亦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酸了一句,伸出手和友美握了握,发现她的手好凉,冷到了心里。 “嗯...我今天来得突然,打扰到雾羽阿姨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有时间吗,我想约你...们出来吃个饭。”友美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 韩未纪一时没说话,只是沉默,友美面色愈发难堪,眼泪在眼底打转,最后还是孟亦萱看不过去,接过话头道: “好的,你定好时间地点,我们会准时到的。” 第七十九章 约定的时间是大年初七,上午十点,在上野公园旁的一家咖啡馆见面。那天,孟亦萱是不想陪着韩未纪去的,但是拗不过韩未纪硬拉着她,她还是被拖去了。本来,孟亦萱是想让韩未纪和森高...哦对,她已经嫁人了,现在叫浦原友美,两个人能聊聊过去,解开心结是最好,她在只会徒增尴尬。但韩未纪却认为,身为孟亦萱的另一半,她有义务有责任时刻让孟亦萱放心,丢下现任和前任去相处一天这种事,韩未纪自认做不出来。 但是,孟亦萱却并不打算真的在友美面前现身,她想远远地观望着就行。两人因为这个问题争论了一个晚上,最终韩未纪妥协,同意让孟亦萱远远跟着,但她一人韩未纪又未免担心她的安全,所以特意让东京本地人长谷川纪子陪着孟亦萱一起。免得孟亦萱对东京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跟丢了还迷路。 说起来,长谷川纪子和孟亦萱现在应该算是妯娌的关系了,这么些天孟亦萱在东京,没少和纪子接触,两人也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这天韩未纪穿了一件深黑色的修身大衣,围着高高的围巾,戴着墨镜,金发扎起,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微微弓着背走在路上,颀长的身影看起来冷漠又难以接近。孟亦萱很少会有这样跟在韩未纪身后走路的机会,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地让孟亦萱觉得心疼。 在孟亦萱不知道韩未纪的往事之前,韩未纪在她眼里是强大的、坚韧的,所向披靡的。然而在她知晓一切之后,韩未纪的模样好像突然变了,变得更柔软,更脆弱,好像也更加平凡了。 她记得曾几何时她曾和韩未纪说过,她觉得韩未纪是世间仅有,多金、多才、有极高的组织领导能力和独特的处事之道,仿佛云端之上的神明,让人仰望。而当时韩未纪却淡笑着回答她:“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孟亦萱总算理解当时韩未纪说这句话的心境了。 “纪子,那段时间未纪那么痛苦,友美到哪儿去了?” 长谷川纪子见她问起此事,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友美姐一直在抗拒和浦原结婚,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妥协了,现在他们都结婚好几年了。听说,浦原对友美姐是真的很好,反倒是友美姐这些年,对他不理不睬的。也不知道嫁给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真的单纯是因为家里的生意而做了婚姻的牺牲品,那就太可怜了。” 孟亦萱的印象里,浦原陆安不能说是个“坏人”,实际上“坏人”这个词实在是太难以去概括一个人了。不若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形容浦原更为恰当,他自私自利,但维持着身为贵族的骄傲和底线,不会把事情做绝,但也决不会心软妥协。他具备良知和同情心,但与自己的利益冲突时,依旧会优先选择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人,很难去定位,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优质的婚姻对象。至少,他娶友美的心是很坚定的,这么多年来,似乎也并没有亏待友美。有道是,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但不爱自己的人,不如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但爱自己的人更幸福。在孟亦萱看来,如果友美和韩未纪注定走不到最后,那么和浦原,也不失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一个男人能大度到让自己的妻子和前任情人单独出来约会,是很匪夷所思的。 在上野公园的门口,老远的,孟亦萱看到了友美已经等在了那里。韩未纪走过去时,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然后就这样站在远处直勾勾地看着韩未纪。她穿着一身孟亦萱叫不上名字的漂亮名牌衣服,纤瘦优雅的身材将衣服穿得恰到好处。面上妆似乎比之前更精致了,看得出来是精心画的。 说实话,此刻小孟姑娘心里是很酸的,虽然她知道分明是自己自找醋吃。 而此刻韩未纪已经走到了友美的面前,微微扬起笑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抱歉,我好像迟到了。” “不,是我早到了。”友美连忙道。 两人打完招呼,便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友美没话找话道: “你的...上海小姑娘呢?没来吗?” “她也来了,就跟在后面。”韩未纪实话实说。 友美偏头看了看韩未纪身后,果真看到了孟亦萱和长谷川纪子的身影。看两人鬼鬼祟祟的,见自己往她们那边看,还拼命地藏起来。友美哭笑不得: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拐走?” 韩未纪耸了耸肩,道:“那也说不定。” 友美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有些尴尬。韩未纪没笑,只是觉得心绪很低落。 “我们走吧。”韩未纪说道。 “嗯。”友美回答。 韩未纪照例走在了前面,友美走在她侧后方,下意识地想去挽韩未纪的胳膊,但是手突然僵住,最后不自然的扶了一下挎包的肩带,低下了头。这个小动作落在后面的孟亦萱眼里,除了内心酸涩之外,莫名地让她湿了眼眶。 咖啡馆并不远,两人走进去后挑了个位置坐下,孟亦萱和纪子随后进入,悄悄地坐到了角落的位置,观察韩未纪和友美。 “你在上海过得怎么样?”点完咖啡后,友美问道。 “还不错,食藏生意挺好,每天都很忙,空余的时间就看看书喝喝茶写写字,过得挺惬意。”韩未纪说道,这是实话。 “是吗,那就好。”友美笑道。 “那你呢?”韩未纪问。 “我?呵呵,我还能如何?每天被逼着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工作,管理家族产业,做一个好的贤内助,替丈夫做好后方工作。” 韩未纪沉默。 “嘛,我开玩笑的,其实还不错的,感觉有的时候钻进去了,酒店管理这种工作,其实也并不多么枯燥无味。”友美突然笑道。 “浦原对你好吗?”韩未纪问。 “他很好。”友美的回答很简略。 “你开心吗?”韩未纪问。 “......”友美没有回答。 咖啡来了,服务生礼貌地放下咖啡,韩未纪和友美几乎同步地端起咖啡,盯着杯子沉默发呆。 “友美,今天叫我出来,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韩未纪喝了口咖啡,终于单刀直入。 “未纪,我正在和浦原办离婚。”友美抬起头看着韩未纪,眼底有着希冀的光芒。 韩未纪没有说话。 “未纪...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感觉自己快得抑郁症了...”友美有些痛苦地低头道。 韩未纪抬眸看着她,眼底有着担忧和心疼。 “他不想离婚,但我要和他离,并不困难。未纪,你觉得我做得对吗?还是我这么做,已经迟了。” “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么我没有任何可说的。”韩未纪回答。 “这就是你的回答?”友美问。 “友美,五年前我没有资格对你的选择做任何的指手画脚,如今也没有资格。现在我只是以一个走出来的人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中,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我是想为我们而活,未纪,我...想去上海的,我是真的想去找你的...” “友美,我们早已经结束了。”韩未纪低沉着嗓音道。 友美的面颊在颤抖,最后勉强笑着吐出一句话:“我知道。” “我不评判你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我不是你,我并不能真正体会。但是友美,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能回头重来,即便重来了也会发现什么都是不对的。咱们都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不要再死抓着不放,那并没有什么意义。” “并没有什么意义?未纪,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能挺过来,就是因为我一直坚信你会在上海等我,只要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和他离婚,我就去上海找你,我们还能继续,到时候没有人能再阻挠我们。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友美抬手捂住了的眼睛,无声地哭泣。 韩未纪沉默,没有说话。 友美只是盖着眼睛低声地抽泣,韩未纪坐在对面沉默不语,在咖啡店中流淌的轻音乐里,那画面显得格外的怪诞和悲戚。 “是不是,还是因为你妈妈?” “友美,你知道一开始是的,但如今,并不是。” “是因为她?” “有她没她,我们都不可能了。”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现在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韩未纪蹙眉。 “你不要和我谈意义,我要问为什么,我不甘心。”友美咬牙。 韩未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友美,不是我不等你,是时间没有等你,时间同样不等我,所以我不敢虚度。” 友美哑然不语,只是朦胧着泪眼看着韩未纪。 韩未纪抬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说道; “但愿你也不要再被困在迷宫中,白白浪费光阴。” 第八十章 晚上7点多,韩宅。 刚用过晚饭,孟亦萱正和韩未纪并排站在在厨房里切水果。韩未央在外面客厅里看球赛,韩爸爸现在还在医院陪韩妈妈,预计大概九点多到家。 距离和友美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天,那天从咖啡馆出来,韩未纪就和友美道别了。之后孟亦萱就没有开口问过韩未纪,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当日,孟亦萱也看出来了,两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询问。但这几天,却又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得死去活来。 终于,今天趁着和韩未纪有机会独处,孟亦萱憋不住了,吞吞吐吐问道。 “未纪...那个...我问你个问题,你不想回答就别回答啊。” 韩未纪看了她一眼,笑着道: “你这丫头,我等你好几天了,终于舍得问了?” “嘿嘿...”孟亦萱傻笑,她就知道她的学姐什么都知道。 “友美跟我说,她正在和浦原办离婚,她问我她做得对不对。”韩未纪主动说道。 “你怎么回答的?”孟亦萱轻声问。 “萱萱,友美她还没有彻底走出来。她一直觉得我在等她...所以她想离婚,她想离婚后再来找我。”韩未纪平静地说道。 孟亦萱觉得心里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们早就结束了,我想她应该已经认识到了。” “那...她还会离婚吗?” “如果这一次她真的只为自己着想,那么我想她会的,我也希望她会。我看得出来这些年的婚姻生活让她很痛苦,不论是作为她昔日的恋人,还是如今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我都希望她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开心快乐。”韩未纪一字一句,平静又认真地说道。 孟亦萱不由自主地揽住了韩未纪的身子,将脸蛋靠在她的后背上。 “萱萱,多亏有你,现在我见到她时心情很安宁,不会再有太多的悲伤和痛苦。”韩未纪转身,回抱住她,轻声说道。 “未纪,你以后一定要一直笑,我不想再看你愁眉苦脸的,太可怕了,你一不高兴,我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孟亦萱在她怀里软软地说道。 韩未纪被她逗笑了,忍不住用力抱紧她,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和脸颊,爱意溢满胸腔,恨不能立刻将孟亦萱宠到天上去。 “我的萱萱,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韩未纪的情话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孟亦萱听后脸庞红红的,只觉得甜进了心底。 “喂!你俩真是够了,我等着吃个橙子都等了一个小时了,还有的吃吗?”外面的韩未央扯着嗓子怨念地喊道。 韩未纪翻了个白眼,回道: “你小子是没手还是没腿啊,自己不会来拿呀,多大人了还要我和你嫂子伺候你?”说这话时她还舍不得放手,一直抱着孟亦萱,孟亦萱在她怀里痴痴地笑。 “不是...你俩在那你侬我侬的,我又不好过去。”韩未央委屈地说道。心道:我即便是个有女朋友的人,也被你们虐狗虐得不清啊。 “呦,你韩未央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你不是脸皮最厚的吗?”韩未纪开嘲讽了。 “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万一你们在做什么羞羞人的事,那我占了眼福...你们可吃亏了啊。” “呸,你小子居然在你亲姐亲嫂面前耍流氓啊,皮痒欠揍是吧,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收拾你!”韩未纪捋起袖子瞪着眼睛就冲着韩未央去。 韩未央蹭得从沙发上蹦起来,满屋子乱窜躲避韩未纪的追杀,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来人呐,救命啊,谋杀亲弟弟啦!” 孟亦萱倚着厨房门看他们闹,笑得肚子疼,这光景她已经看过很多回了,这姐弟俩就是冤家,不管到了什么岁数,总得拌几句嘴才舒坦。 几个年轻人正闹腾间,突然韩未纪放在牛仔裤后口袋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韩爸爸打过来的。 “喂,爸?” “未纪啊,你赶紧带着未央和萱萱来医院,你妈妈醒了!” “!!!”韩未纪愣了半秒钟,立刻道: “我们马上来!” “怎么了?”韩未央看她面上表情不对劲,问道。 “妈妈醒了,妈妈醒了啊!阿央!”韩未纪开心到语无伦次,这会儿笑容才反应迟钝般出现在了脸上。 “真的假的!”韩未央瞪大了眼睛。 “我骗你干嘛,爸爸叫我们过去!快点拿外套!”她又转身,刚喊了一声“萱萱”,就见孟亦萱已经拿好两人的外套在门口等着了。 韩未纪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觉得有孟亦萱真好。 三人上了车,一路飙车赶到了医院。走在去病房的路上时,韩未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和紧张过。 这条走廊,孟亦萱自从来东京已经走过无数次了,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般心情如此奇妙。说实话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是什么想法也没有的。但是内心的那种兴奋和激动,却是不由自主地散发而出。或许是被韩未纪和韩未央感染了,也或许这就是她本身的真实情绪。 韩未央本来走在前面,但是来到门口时,他站住了,并未率先拉开门,而是选择了等身后的韩未纪。这扇门,需要韩未纪自己拉开,这条从走廊到病房短短不足十米的路,需要韩未纪率先走过去。那张沉睡了五年的面庞,需要韩未纪最先去面对。 这条路,他的亲姐姐走了整整5年,多少的辛酸血泪,委屈苦楚,无法成说,也不必多说,只是等待着苏醒的这一瞬间,只要这一瞬间发生了,那么一切的痛苦,就不再是痛苦;一切的付出,就不再只是徒劳的慰藉。 韩未纪没有过多的犹豫,韩未央让开身子的下一刻,她就“哗啦”一声拉开了病房的门。韩未央跟在后面进去,孟亦萱落在了最后。 孟亦萱只觉得时间好像突然变得迟缓了,所有的画面都在趋向于静止。她们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有泰山一般重。眼前被韩未央高大的背影挡住,娇小的她看不见最前面的韩未纪。她不知道此刻韩未纪面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似乎想象不出来。 一步,两步,前方的韩未纪已经站定,韩未央也随之缓缓停住脚步,孟亦萱还差一步,就将来到他们身后,就在此刻,她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动听最感人的一声呼唤: “お母さん!(妈妈!)” 是韩未纪的呼唤,颤抖着声线,那语调与语气,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第一次呼唤自己的母亲一般,充满了孩子气的依赖和眷恋。 孟亦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韩未纪扑到了母亲床边,孟亦萱看到她面颊全红了,脸上是喜极而泣的表情,她从未在韩未纪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韩未央也和她一样,26岁的大男人,哭成了一个孩子,跟着姐姐一起,蹲在母亲的床边,和姐姐一起抓着母亲瘦削的手,紧紧不放。 孟亦萱捂着嘴,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不只是因为姐弟俩的喜极而泣,更是因为床上的那位母亲,她面上的表情,第一次让从小就是孤儿的她如此切身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母爱。 这位母亲在笑,在温柔地笑。刚刚醒来的她还说不出话,甚至坐不起来,她只是偏着头,看着床边两个哭泣的大孩子,上扬着嘴角。她的眼睛出乎意料得明亮,温柔博大好似能容纳世间万物。 孟亦萱觉得自己的情绪快要失控了,为什么会这么想哭,是因为从来都没有妈妈来爱过自己吗?她原本以为养祖母的爱是能替代母爱的,如今才发现,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母爱太过伟大,真的超越这世间诸多的情感,不可比拟。 一旁一直沉默的韩爸爸静悄悄地走出了病房,正巧孟亦萱打算平复一下情绪,也随后向着病房外走去。来到门口时,病房门开了一个小缝,她刚将手搭上门把手,忽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抽泣声。 抽泣声很压抑,最初仿佛拼命想克制,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才渐渐放大,但也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不曾嚎啕痛哭。孟亦萱悄悄透过门缝向外看,能看到韩爸爸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脸埋在双手里,低声地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看到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坐在病房外哭泣的模样,看他斑白的发,消不去的皱纹,剃不干净的胡茬,拿在手里的眼镜,永远面带温柔微笑的面庞此刻却泪流满面。孟亦萱的情绪彻底崩溃,她才意识到,是这个人默默无闻地撑起一切,不吭一声,不论多么的伤心、难过、绝望,从不会表现出来,永远是两个孩子们最有力的依靠。他究竟承担了多少,是多么的艰难才走到这一步,看看如今坐在病房外压抑哭泣的他,才能真切体会到。 爸爸,这些年,你真的辛苦了。 这天晚上,一家人所流下的泪水,让孟亦萱永生难忘。 第八十一章 &nb复健是一次漫长的过程,长时间躺在床上的韩妈妈,要想恢复成正常人,行动自如,起码需要耗费三个月的时间。 &nb韩妈妈能够正常地开口说话大概是在十天后,每天进行适量的发声训练,十天后,已经能进行正常的对话了。对于医生们来说,这是很喜人的成绩。韩妈妈的喉部肌肉,包括舌头、面部肌肉等发声部位的恢复状况很好,同时手脚部位的肌肉也在迅速地恢复。 &nb这十天,韩未纪和孟亦萱寸步不离地守着韩妈妈,韩未央和韩爸爸也几乎未曾离开过医院。韩未纪和孟亦萱开始轮班,每天两人中至少都有一人在。韩未纪每天都会回家钻厨房,专门去做一些有营养又方便咀嚼下咽和消化的食物来给韩妈妈吃。插胃管这么多年,韩妈妈已经很久没吃过真正的食物了。 &nb而孟亦萱则成了全能保姆,每天帮韩妈妈洗澡、洗头,在韩妈妈能自主上厕所之前,不怕脏不怕累地清理便盆。每天坚持给韩妈妈按摩两个小时,和韩妈妈聊天说话,从不间断。她生性恬静温柔,说话时的感觉让人如沐春风,总是能给韩妈妈带来愉快的心情。 &nb最开始韩妈妈还不能说话时,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孟亦萱知道她是在感谢自己。十天后,韩妈妈第一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时,正巧是孟亦萱在场。韩妈妈当时说: &nb“お嬢ちゃん、ありがとうね。本当に...(小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 &nb孟亦萱只是抓着韩妈妈的手用中文说: &nb“阿姨,我是未纪的女友,您就是我的妈妈。” &nb她不知道韩妈妈能不能听懂,反正这是她说过的最冲动的话了。虽然仗着语言障碍,她不必太过害怕,但也不能确定韩妈妈真的听不懂,毕竟她也是学过中文的。或许韩妈妈听懂了,依旧不能接受,但她至少已经去表达过。 &nb不过韩妈妈在听了这话之后的反应,只是拍了拍孟亦萱的手。孟亦萱知道至少她不是在拒绝自己,稍稍安了心。 &nb随后,韩未纪以及韩未央、韩爸爸听闻韩妈妈能说话了,便急匆匆地赶过来。 &nb“妈,妈,是我啊,未纪。” &nb“未纪...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瘦啊...”这是韩妈妈见到韩未纪的第一句话,韩未纪差点没泪崩。 &nb“未央...好像又长高了...”看到韩未央时,韩妈妈说道。 &nb“没有,妈,我20岁后就没长过。”韩未央挠了挠后脑勺。 &nb“老韩...你真的老了,呵呵呵呵呵....”韩妈妈笑着道。 &nb韩爸爸只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妻子,不言语。 &nb春节过了,元宵节也过了,孟亦萱不知不觉在日本逗留了好几个月,也是时候回国了。韩未纪也不能一直将食藏撂下不管,于是两人决定一起回国。现在韩妈妈身体在逐步地好转,韩未纪也算是放心,等过一段时间,再来日本看韩妈妈。 &nb很长时间没回国,也没见到小伙伴们,孟亦萱倒怪是想念的。这些日子,零零散散地和安宸月还有小露她们联系过,食藏的运转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安宸月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是不少客人抱怨很久没看到了韩未纪韩老板了,特别希望能再尝到韩老板的料理。 &nb于是回国第二天,她们就重新回食藏开始工作了。那天真的是特别的热闹,好多客人都赶过来了,韩未纪从中午忙到晚上,就没停下过。孟亦萱作为服务生,也是忙得天昏地暗,等到晚上散了,打烊了,连手脚都发软了。 &nb听说韩未纪和孟亦萱不在的这段时间,霍颜和莫霖已经正式出柜了,霍颜的父母不大能接受自己女儿的性向,但倒也没强硬地反对,只是回了句:女儿长大了,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负责吧。 &nb而安宸月和何雨晴已经步入了恋爱的蜜月期,每天甜甜蜜蜜的,羡煞旁人。何雨晴每天上班开车送安宸月,下了班哪儿也不去,径直来食藏坐着,晚饭就在这里解决,一直等安宸月下班了,接她回家。安宸月也在何雨晴的甜蜜攻势下,缓缓走出了暗恋韩未纪而不得的阴影,渐渐从苦恋变成了蜜恋。 &nb其余几对内部的情侣,也在稳定地发展之中。只是遗憾的是,有来有往,人生无常。原来的伙伴也要离开食藏了。比如街舞高手江月明,她的舞蹈工作室发展得很好,每天都很忙,几乎没有时间来食藏工作了,所以提出了辞职。孟亦萱问了问她,和刘露发展得怎么样了。江月明倒是很有信心,虽然不在食藏了,但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 &nb还有灵魂少女张蓓蓓和莫霖的徒弟尹伊这一对。这一对是最年轻的一对,也是年初在日本才刚刚发展出一点苗头。孟亦萱这一趟回来,发现她们似乎还处在暧昧阶段,并没有开诚布公地在一起,不过孟亦萱也并没有拔苗助长,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nb孟亦萱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管家婆一样,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操心。因着她和韩未纪的关系,安宸月开始将自己的一部分工作交给孟亦萱来做了。比如员工管理,还有大部分后勤的事务,比如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少了,都要及时添増。在开会中宣布这件事时,安宸月特意用了“知心姐姐”这个词,于是孟亦萱就经常会被人拦住谈心,简直成了感情问题专家。 &nb然后孟亦萱就问安宸月: &nb“你把工作都交给我做了,以后会不会失业啊?” &nb安宸月笑道: &nb“我是不会给韩大老板当一辈子管家婆的,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nb孟亦萱哭笑不得,看来安大美女出嫁了就忘了娘家,简直胳膊肘往外拐了啊。 &nb如此,忙忙碌碌两三个月的时间,孟亦萱已经开始习惯自己食藏老板娘的身份了。大概五月初时,韩未纪接到了韩爸爸打来的电话,让她回一趟日本,有事情要谈。神神秘秘的,韩未纪也不愿告诉孟亦萱,只说这一趟她自己回去就行,三五天就回来。 &nb孟亦萱也没太在意,这些日子她闷头工作,心思几乎都在食藏身上。因着食藏的营业规模越来越大,仓库管理越来越吃力,她和安宸月招聘了好几个人,都不满意,正在发愁此事。 &nb韩未纪走后,孟亦萱除了晚上回家想韩未纪想得厉害点,平时也没什么特别不习惯的事情。有yui在,孟亦萱也不算很寂寞,逗逗猫,遛个弯买个菜,自己做饭给自己吃,也蛮惬意的。每天抽时间和韩未纪视频一下,好像她就在身边。 &nb韩未纪走后第三天,食藏晚间打烊时分。这些天天气不好,雨水多,从八点多的时候就开始下倾盆大雨,一直到现在九点多了还没有停,外面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商场里也是门可罗雀,几个没带伞的员工一时间被堵在食藏里走不了了。孟亦萱正和安宸月、霍颜还有苏原坐在食藏前厅的吧台椅上讨论营业上的一些问题,突然,坐在正对着玻璃大门位置上的霍颜看到雨雾之中,跌跌撞撞地走来一个人影,浑身湿透了,举手拍打食藏的玻璃门。在干净的玻璃门上印上了一个水手印。 &nb“这谁啊,这么没素质?”霍颜皱眉抱怨道,然后下了吧台,向门口走去。 &nb孟亦萱等人也扭头去看门口,就看到那个人影扒着玻璃门,一直在拍,然后困兽一般地在原地打转,看起来不大对劲。 &nb孟亦萱缓缓睁大了双眼,忽然认出了来人是谁,她急匆匆地跳下了吧台,向门口冲去。 &nb安宸月疑惑地喊了一句: &nb“小孟?” &nb“那是我朋友。”孟亦萱头也不回地匆匆回了一句。 &nb苏原和安宸月相视一眼,也跳下了吧台,向门口赶去。 &nb霍颜走在最前面,也是最先开的门,她刚问了句: &nb“我们已经打烊了,请问你有什么事?” &nb孟亦萱就随后赶到,一看到来人,就吃惊地喊了一声: &nb“梁虹!你这是...怎么回事?” &nb霍颜惊讶地回头看孟亦萱:“小孟,这是你朋友?” &nb孟亦萱点头:“我之前合租的室友。”她简略回答完后,再次仔细打量梁虹。几个月未见,梁虹的变化简直让人吃惊万分,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下来,原本尚算丰腴的身材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风雨中飘摇,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大风刮走。 &nb“萱萱...萱萱...”梁虹颤抖着唇,伸出湿漉漉的手,想去拉孟亦萱,但又犹豫,怕自己手湿的,弄湿了孟亦萱的衣服,惹人反感。刚伸出手,就又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nb“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的...”她嗫嚅着说道,声音好小,几乎要听不见。雨水顺着她的面颊和长发滴落,衣衫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看起来简直狼狈不堪。 &nb“你到底怎么了?先赶紧进来,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孟亦萱急忙拉住她,但是梁虹却死命不愿进去,还不停地说: &nb“我不进去,弄脏了你们刚擦的地,我身上都是水。” &nb“哎呀,你进来啊!”孟亦萱要被她急死了。 &nb“我...我就是想问你...借点钱...我就...”她说话声音越来越虚弱了,到最后,居然开始翻白眼,浑身软了下来,就往地上倒。 &nb“唉!”孟亦萱急忙上前撑住她,“梁虹!梁虹!!” &nb后面的霍颜和安宸月也急忙来帮忙,霍颜还在喊: &nb“苏原!你过来,快来帮把手!” &nb于是唯一的男人苏原师傅赶紧过来,帮着几个女人把梁虹抱起,就往店后头走。 &nb“苏原,赶紧开车送她去医院,就开店里的货车。”安宸月道。 &nb“你们都一起去吗?车上坐不了那么多人。”苏原一边快步走,一边问道。 &nb“小孟,你和霍颜跟着去吧,我留下锁门,一会儿就开车过去。”安宸月道。 &nb“好!” &nb三个人抬着病号迅速上了车,在大雨之夜中,向医院疾驰而去。 第八十二章 梁虹到底怎么了? 医生说她可能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饭,再加上一直奔波劳累,不得休息,累垮了身子。医生还说,她营养失衡,不久前应该有一次大手术,失血过多,之后也没有好好吃饭进补,精神压力大也是一个原因。 孟亦萱问医生能看出是什么手术吗? 医生回答,没有病例不能确认,但很有可能是人流手术。 孟亦萱当时就懵了。 梁虹从急诊室出来后,就被送到了病房内输液观察,孟亦萱、霍颜和苏原则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并没有进去打扰梁虹。 “小孟,你这朋友怎么这么惨啊?我看她衣服都破了,而且估计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馊了。”霍颜问道。 孟亦萱没说话,心里却像是有把火在烧,梁虹会这么惨,和那个所谓的男朋友肯定脱不了干系! 不多时,安宸月也赶了过来,问了一下情况,见没什么大碍了,于是说道: “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小孟,你回去吗?” “不了,安总,你们回去吧,我留下来...那个...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安宸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给你放个长假,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 “多谢。”孟亦萱感激道。 等所有人都走了,孟亦萱打开手机,开始翻电话。她先是打电话给了张雪萍,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但是张雪萍还是接了电话。 “喂?萱萱?怎么了,突然打电话给我。” “萍子,我问你,最近梁虹有联系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孟亦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张雪萍从床上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张雪萍才回答道: “怎么,她去找你了?” 孟亦萱听后道:“果然,她找过你们吧。” “是啊,而且不止一次,找了我们三次,三次都是要借钱,而且一次比一次多。我现在已经怕了她了,把她电话、扣扣还有微信都拉黑了。我和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了。”张雪萍语气不大愉快,显然对梁虹很是不满。 “你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吗?”孟亦萱问。 “还能有什么事,为了她那个男朋友,这女人简直失心疯了。我劝过她好多次,那种男朋友,让她踹了算了,她居然还不领情,还和我置气。”张雪萍满是怨气道。 “我今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她找到食藏来了,还晕倒了,我现在把她送到医院来了。”孟亦萱道。 “她...没事吧?”张雪萍问。 “没什么大碍,就是累垮了。还有,医生说她有可能前段时间刚做过人流手术。”孟亦萱犹豫着说道。 张雪萍:“......” “没事,我就是问问情况,你知道她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电话我没有,只有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叫什么叶宽的,梁红一直阿宽阿宽地叫。”张雪萍道。 “那你清楚还有谁知道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要不你去梁虹单位问问吧,或许她有同事知道。” “好,谢谢你萍子,这么晚打扰你了。”孟亦萱感谢道。 “你我还客气啥,只是萱萱,我劝你一句,梁虹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医药费是你付的吧,这样就算仁至义尽了,被缠上了可没什么好事的。”张雪萍劝道。 “嗯,我明白,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好,晚安,下次再约个时间见面。” “会的。” 电话挂断,孟亦萱紧蹙着眉头,收起了手机。她悄然打开了病房的门,走到了梁虹的病床边,拿起了床头柜上梁虹的手机。这手机是从梁虹身上搜出来,但是坏掉了,不仅屏幕裂成了蜘蛛网,连开机都开不了了。孟亦萱拿上了手机,出了病房,重新坐在了走廊的座位上。她把手机的电话卡槽拨开,取出电话卡,换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进入了电话簿。 这应该确实是梁虹的电话卡,里面有不少人孟亦萱也认识,还有一些梁虹曾经提过的同事。孟亦萱从包里翻出了本子,把可能有用的电话都记了下来。最后她找到了命名为“阿宽”的电话号码,把这个号码重点记录了下来。 重新换回自己的电话卡,刚开机没多久,突然就进来了视频电话请求。孟亦萱连忙接通,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 “萱萱?你在哪儿啊,半天不接电话,这么晚还没回家吗?”电话已接通,韩未纪就一阵询问。 “未纪,我这里出了点事...”孟亦萱看到了韩未纪,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心就安定了下来。 “什么事,和我说说。”韩未纪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的室友吗?一个叫做梁虹的姑娘。” “嗯,我记得,我和她见过两面,感觉挺不错的。她出了什么事吗?” 孟亦萱把事情的大概和韩未纪说了,然后问道: “你看,这事儿我该不该帮忙。” “你说呢,萱萱。你想帮就帮,你如果不想帮就不帮,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未纪,梁虹照顾我很多,我不能不管不顾,这件事,我想尽我的全力帮忙。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实在不行,我会放弃。” “好。”韩未纪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件事你自己去处理,遇到了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来问我。” “嗯,未纪你早点睡,你那边已经一点多了吧。” “我不困,下午睡了好久。”韩未纪笑道。 “不行,不困也要睡,你快去睡觉。”孟亦萱嘟起了嘴。 “好好好,我去睡觉,晚安,萱萱。” “嗯,晚安。我会想你的。”孟亦萱开始舍不得了。 韩未纪冲着镜头眨了眨眼,卖了个萌,才关掉了视频电话。她穿着宽松的睡衣靠在飘窗上,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咱们家萱萱也终于要长大了啊。” “老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打爱情长途呢?”突然房门被打开,韩未央探头进来道。 “那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听别人打电话,还有脸进来说我?”韩未纪眯着眼道。 “我就起来上个厕所,哪晓得路过你房间就听到你打电话的声音啊。” “咱们家隔音这么差吗?”韩未纪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边掰手指头,一边危险地笑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这就走。”韩未央见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 被韩未央这么一插科打诨,韩未纪心里的怅然若失倒是淡了不少,孟亦萱能成长起来,对她来说是值得欣慰的事。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下,韩未纪望着天花板,轻声笑了。 另一头,孟亦萱叮嘱护士好好照顾梁虹后,就回了家。洗了澡,准备好yui第二天的猫食。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早上七点多又起来了。洗了把冷水脸,她简单吃了早饭,就出门开始今天的计划。 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梁虹工作的超市问人要梁虹的住址。在那之前,她已经尝试着用自己的电话去打那个阿宽的电话,然而不出意料地打不通。语音提示号码是空号,这个什么阿宽,明显就是不安好心。 然而到了超市,找了梁虹的领导询问,领导却说梁虹已经无故缺勤很久,也联系不上,无论是家里还是本人都联系不上,所以基本上等于被公司开除了。她留在这里的资料也没有修改过,住址依旧是当初孟亦萱她们合租的那间屋子。孟亦萱又开始一个一个打电话,只要是梁虹手机电话簿里的号码,她一个不漏全部记下来了,现在一个个打过去询问,看有谁知道梁虹究竟住在哪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孟亦萱终于从一位梁虹的同事那里得知了梁虹的住址,原来这位同事曾经去梁虹家送过一次东西,因此印象很是深刻。 搞清楚住址后,孟亦萱便离开了超市,赶去梁虹家。敲门后,并没有人来开门。孟亦萱便去了物业办公室,询问梁虹家的房东的联系方式。之后,孟亦萱又联系了房东,然后从房东那里得知了一件让她惊奇的事情。 租住这间房的人确实是梁虹的男友阿宽,但是阿宽早在半个月前就不租了,房里的东西全部都收拾掉了,现在这房子房东正再找别的租客。 半个月前就不租了,那梁虹这半个月又是住在哪里?孟亦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一种感觉,梁虹很有可能不仅仅是遇人不淑,而是遇上违法分子了。 急匆匆地离开了梁虹的小区,孟亦萱又往医院赶,接下来的事情,只有通过梁虹才能查清楚,房东并不知道阿宽去了哪,对阿宽的底细也不清楚。孟亦萱必须得搞清楚,究竟在梁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梁虹的病房时,梁虹确实醒了,正在一点一点,艰难地吃下一碗稀粥。 “萱萱...萱萱...谢谢你...”梁虹看到孟亦萱,立刻虚弱地连声感激,孟亦萱从她眼底看到了最真挚的感激,她是发自内心的。 孟亦萱心里有些发酸,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握住梁虹瘦得皮包骨的手,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五个月的时间。” 梁虹颤抖着唇看着孟亦萱,哽咽了半晌,才艰难地说道: “我...被人骗了...差点...回不来了...” 说罢,泣不成声,一边哭,身子还因为恐惧在不断地颤抖。 孟亦萱叹了口气,轻轻拍她的背。一个好好的年轻女子,在外辛苦打拼,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孟亦萱只想知道,那个叶宽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八十三章 梁虹说,阿宽曾经对她很好,她从没怀疑过阿宽的人品。 这话让孟亦萱感到害怕。 阿宽和她一样,曾经在超市中工作。只不过阿宽是超市的配送员,她则是仓库管理。两人每天都会有三四次见面的机会。如此相识了一年多时间,渐渐熟稔,阿宽开始追求她。他是个很憨厚的人,长得不帅气,有点微胖,总是喜欢傻傻地笑。 他们的恋情很平凡很低调,但也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的甜蜜。 谈恋爱半年后,阿宽提出了同居和结婚。本来和几个兄弟合租的他,在外面重新租了房子,就是为了接梁虹过去住。梁虹很开心地答应了,于是一番忙碌,搬进了阿宽租住的居所。 最开始的一个月,他们如蜜里调油。梁虹把什么都给了阿宽,认定了阿宽就是和自己走一辈子的人。但是很快,梁虹怀孕了,噩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阿宽说他不想要孩子,现在以他的经济水平,还养不起孩子,所以希望梁虹把孩子打掉。梁虹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并未反对。但是她本来想去正规的大医院做人流,却没想到被阿宽硬是骗到了一家一看就觉得不正规的小诊所里堕胎。她想逃,没能逃掉。 那天梁虹流了好多的血,痛不欲生,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宽连人流手术都不让她做,阿宽的理由只是没钱。之后梁虹卧病在床,整个人虚弱下来,却越来越觉得阿宽不对劲。他开始说一些赚钱的话,一边哭诉着对不起梁虹,一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找到了赚钱的途径,如何如何,说得非常美好。梁虹是爱他的,也就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然后,她开始被阿宽指使着去借钱,说是做生意需要资本,借了钱很快就能还上。如此,她把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直到大家都害怕了,躲着她。 梁虹借不到钱了,阿宽就开始着急,说钱还不够,非要让梁虹再去筹钱。梁虹不去,阿宽就打她,说梁虹不让他们俩好过。梁虹开始害怕,她想逃离阿宽的控制。阿宽却每次打完她,又来安慰她,好言好语地哄着,抱着,温柔极了。 但是梁虹害怕了,她觉得阿宽精神不正常。有一次她尝试着报警,却被阿宽发现了,那天晚上她被打得好惨,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还被扔到阳台上关着,天寒地冻,关了一个晚上,身上只有破破烂烂的一件毛衣和一条牛仔裤,以至于冻得得了肺炎,也不去医院治,只是拖着,身体越来越虚弱。 梁虹被带走了,离开了出租屋,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出租屋中。她开始没有饭吃了,有的时候一天都不给她饭吃,偶尔只是施舍般给口水喝。阿宽开始往屋里带各种各样的人,她们多是女人,还有几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吃饭前要训话,女人们抱头蹲在餐桌前,听阿宽、还有几个男人说话。他们说话极有技巧,极富煽动性,编织出一个金钱满溢的世界,年轻的女孩们愚蠢极了,每个人听后都热血沸腾。有不听话的女孩,就拖进里屋“教育”,哭喊声、粗鲁喘息的声音,谁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女孩每天都会被派出去,不知道去干什么。 然而梁虹的脑筋则越来越清醒,她知道,她遇上了极为恶劣的违法传销组织,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涉及□□的犯罪团伙。 她开始动脑筋要逃出去,她一定要逃出去,逃出这个地狱。 她花费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了逃生的路径。那天晚上,她趁着这帮人在外面吸烟,偷偷地用前几天藏着的碎酒瓶片,割破了捆绑的绳索。她从阳台直接翻了下去,手脚都没有力气,浑身都发软,咬着牙,忍着痛,一点一点顺着阳台旁的水管往下爬。 从十楼,一点一点滑到三楼,短短二十来米的垂直高度,她足足滑了半个多小时。外面下着大雨,水管上滑不留手,她用来垫手的破毛巾几乎被她拽到撕裂。滑到三楼时,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从水管上跌了下去,幸亏下大雨,地上泥泞,救了她一命,她没有摔得断胳膊断腿。 她在雨中跑啊跑,仿佛听见后面叫嚣让她站住的声音,她一刻也不敢停,只是拼了命要逃出去。她也不知道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没有手机,一分钱也没有,饥寒交迫,浑身狼狈。 或许是上天指引,当她跑察觉自己跑到了闹市区,看到了一面熟悉的看板,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和深深的希望。 孟亦萱,食藏,终于...终于得救了! 拍打玻璃门求救时,她想到的却并不是把真相告诉孟亦萱,她害怕了,害怕自己如此凄惨的事情,会被别人得知,被别人另眼相看。于是她张口只是借钱,她就想借两三百块钱,先吃一顿饱饭,买一身衣服,睡一个好觉。第二天起来,她就去报警。 然而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再继续这般硬撑下去,和孟亦萱他们话说到一半,她就没了知觉。 “你怎么这么傻啊!”孟亦萱蹙着眉听梁虹说完,痛心疾首地说道。 梁虹闭着眼,已经哭到嗓子哑了,再也说不出话了。红肿的双眼和依旧没办法停止颤抖的身子,让人既心疼她的遭遇又恼怒她的愚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梁虹有好几次可以抽身出来,然而她自己却因为坚持那所谓的爱情,而错过了。她是不幸的,遭遇了这样的事,但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侥幸逃了出来,这是她自己的求生意志得到的善果。最后的最后,她保留了清醒的头脑,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梁虹,这件事,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报警,让警察来调查这件事。你觉得呢?”孟亦萱被气得胃疼,好半晌才缓缓说道。 “你报警吧,他害得我这么惨,我要亲眼看着他进监狱。”梁虹揪着拳头恨恨说道。 “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孟亦萱站起身,道,“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孟亦萱当天就去派出所报了案,公安立刻立案调查,派了三个警官来医院问话征讯,梁虹记忆模糊,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只知道是在食藏附近的一个小区,有不少高层建筑,因为她跛着脚跑了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时间,就看到了食藏的招牌。除此之外,她就只知道叶宽的名字和一个打不通的电话号码。 但是这些条件其实已经足够了,那群人虽然发现梁虹跑后及时撤走,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安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找到了这个犯罪团伙,人赃并获。 接下来便是审讯和上法庭的流程,后期逐步展开,不与细表。只说破案那一天,孟亦萱去医院转达了好消息后,总算是松了口气。梁虹又哭又笑,狠狠发泄了一场,整个人都轻松多了,情绪也稳定多了。 那天孟亦萱独自从医院回家,刚入家门,就看到韩未纪正站在玄关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 孟亦萱又惊又喜,丢了包,连鞋都没换,就一路小跑撞进韩未纪怀里。韩未纪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才放下来,揽着她腰,顶着她的额头,在她唇上香了一口。 “你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孟亦萱到了韩未纪面前,就被打回原形了,嘟着嘴不开心道,完全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下午刚到的。”韩未纪温和地解释着,“快换鞋洗手,来吃饭了。” 一听有吃的,孟亦萱注意到屋内满溢着香气。 “汉堡肉!”她喜道。 她刚喊出这三个字,一旁懒洋洋趴在沙发上的yui也喵了一声,仿佛在附和她。 不过更加惊喜的还在后面,当孟亦萱正式步入客厅时,就看到客厅中,韩爸爸正坐在沙发上,而就在他的旁边,一个美丽的成熟女子正坐着轮椅,笑眯眯地看着她。 孟亦萱哑然,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为什么韩爸爸韩妈妈也在啊,那刚才她和韩未纪那样子岂不是...天哪!羞死人了! “叔母さん、なんで?(伯母,为什么?)”孟亦萱下意识地问道。 “妈妈想你了,偏要跟我回来。”韩未纪一边卷着袖子往厨房走,一边笑着解释道。 韩妈妈看着比以前气色好多了,虽然还是瘦,但却不再那么吓人。孟亦萱急忙上前,蹲在韩妈妈的轮椅前,问道: “叔父さん、叔母さん、どうして上海に来たのですか?体の調子はどう?(伯母,您怎么来上海了啊,身体怎么样了?)” 韩妈妈和蔼地伸出手,抚摸孟亦萱的脑袋,笑道: “まだ「叔母さん」って呼ぶの?みきの彼女なら、「お母さん」でいいんだよ。(怎么还叫我伯母,既然是未纪的女友,喊我妈妈才好。)” “你妈妈这些天挺精神的,一直闹着要来上海看看,特别是想见你,还有看看食藏。咱们拗不过她,就带她来了。另外,过几天未央也会回来,带着纪子一起。”韩爸爸温厚地解释道。 孟亦萱被那句“你妈妈”说得鼻尖有些发酸,拼命忍住了,听韩爸爸的话,又疑惑了,问道: “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大家都回来了?” 韩爸爸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厨房,道: “你去问未纪。”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孟亦萱也没急着去问,先是和韩爸爸韩妈妈聊了一会儿,才挽起袖子进厨房准备帮忙。 不过厨房的活韩大厨已经基本忙完了,孟亦萱进厨房之后唯一的贡献,就是把自己献给韩大厨亲了好几口。 红着脸上餐桌,孟亦萱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够她害臊好几个星期了。韩妈妈现在也能吃肉了,只是牙口稍微弱了点,韩未纪把汉堡肉做得非常柔嫩多汁,再加上韩爸爸细心帮妻子把汉堡肉切成小块,韩妈妈吃起来也是一点不费劲。 吃饭的时候,韩未纪好像憋着股什么劲儿,孟亦萱总觉得她有话要说,但是每次话到嗓子眼又吞了回去。 然后她还发现韩妈妈一直在向韩未纪使眼色,看韩未纪一直没动静,韩妈妈好像比韩未纪还急。 “咳哼。”韩未纪突然清了清嗓子,道:“萱萱,那个...过两天,咱们就举办个婚礼吧,嗯...我这边什么都备好了,就差你一句话了。” 啥?孟亦萱懵了。 “萱萱,咱们结婚吧。” 第八十四章 结婚是一件特别繁琐,但又特别幸福的事情。虽然韩大厨的求婚实在不够浪漫,但孟亦萱还是欣然答应了。 婚宴定在一个月之后,在此之前,孟亦萱和韩未纪一直在忙着寻找能为她们拍婚纱照的照相馆。孟亦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询问了一下在婚纱照相馆工作的张雪萍。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的是,张雪萍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她认识一位很有才华的摄影师,这位摄影师曾经为三对同性伴侣拍过婚纱照,找他准没有错。 知道孟亦萱要和韩未纪结婚了的张雪萍特别的兴奋,简直比她自己要结婚还兴奋。与此同时,韩未纪和孟亦萱的朋友圈也基本都知道了她们的喜讯。同性恋人本就艰难,能走到结婚这一步非常不易。虽然这个婚姻并不被国家所认可,但只要亲朋友好都能理解并送上祝福,也就没有什么大碍。 大概隔了一天,张雪萍的电话就来了,说约好第二天与摄影师见面,说不定立刻就能拍,让孟亦萱和韩未纪做好准备。 结果第二天当韩未纪和孟亦萱出现在这位摄影师的面前时,直接把摄影师给看得半天没能回神。简单打完招呼后,第一句话就是: “哎呀,怎么同性恋人颜值都那么高啊?” 孟亦萱乐了,好奇问道:“是吗?咱们之前那三对都很漂亮?” “嗯,男的帅,女的美。啧啧,真是养眼。”摄影师啧啧称赞,随即补充了道,“不过,你们是我干婚纱摄影师这么多年来,见过最美的一对了,这绝对不是客套话。” 这摄影师嘴很甜,但也看得出来,确实对同性恋没有丝毫芥蒂,且完全是个颜控。孟亦萱有自知之明,她从前就是个普通的姑娘,现在会打扮了,顶多也就是个小家碧玉的水平,摄影师之所以大赞她们,全都是因为韩未纪把整体颜值拉高了。 韩未纪倒是一直很淡定,对摄影师的夸赞谦虚又有礼貌地应答,一举一动体现出她良好的教养。 摄影师从见到她们开始,脑中的灵感就源源不断地涌动。还没聊上几句,就开始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想法倒豆子般地说给韩未纪和孟亦萱听。后来听说韩未纪是中日混血儿,更是拍手定夺了。 摄影师想为她们拍三套不同主题的婚纱照,一个是在上海,十里洋场风格的一套。一个是在日本,日式传统风情的一套。还有一套摄影师说定要在海边拍,而且要让韩未纪穿白衬衫阔腿裤,孟亦萱穿白色连衣裙。孟亦萱和韩未纪都很疑惑他为什么非要坚持到海边拍,摄影师的回答让她们有点哭笑不得。 “没有原因,就是觉得拍出来会美爆了!” 好吧,拍个婚纱照,孟亦萱和韩未纪还特地跨了一次国度,日式风情和海边照都是要在日本完成的。不过这也是一辈子就一次的事,隆重点也没什么错。 在上海拍照的时候,孟亦萱认识韩未纪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穿裙子,而且是旗袍裙。说实话韩未纪自己也有很多年没穿过裙子了,从高中毕业不用穿校服裙以来,她就没再穿过裙子。这次为了拍婚纱照,硬着头皮又穿上了,结果简直美得惊天动地,看得孟亦萱双颊发红,心脏扑扑直跳。 旗袍裙这组照片的背景是著名的外滩边的万国建筑博览群,那里的欧式建筑极具风格,作为背景再合适不过。除了旗袍裙之外,两人还分别穿了蓝上衫黑长裙的民国学生装,以及彻底欧化的西装礼服。韩未纪终于在穿西装礼服时穿回了裤子,是因为摄影师觉得让她穿西服或许会比穿礼服裙更惊艳。结果证明,摄影师的眼光是很毒辣的。穿西装的韩未纪终于找回了自己,并帅出了新的高度。 从日本赶回来的韩未央以及长谷川纪子婚纱照那天全程跟随,帮着两位姑娘提裙子、拿衣服、打下手,长谷川纪子还帮着补妆。韩爸爸和韩妈妈也跟了一段时间,后来韩妈妈有些累了,老夫妻俩就先回去休息了。而韩未央全程都在嗤嗤发笑,原因在于看到他看到自家老姐穿旗袍后整个人都不好了,随即便坏掉了。 日本的拍摄行程定在一周后出发,去三天时间。这期间,摄影师需要办签证,孟亦萱和韩未纪也不是说去日本□□本的,也有手续需要办。 于是这一周的时间,孟亦萱就拿来处理梁虹事件的后续问题了。眼瞅着把那帮子犯罪分子送进了监狱,梁虹心中的大石也已落地。但不幸的是,她现在租的房子没了,工作也么没了,出院后竟是没地方可去。 孟亦萱帮人帮到底,直接让她住到了食藏里来。 一开始她还跑去和韩未纪还有安宸月商量,怕不方便。却没想到,两人根本没多想就直接答应了。安宸月还补充道: “你那个朋友是做仓管的吧,正好咱们不是一直缺仓管吗?就让她来干吧。租不到房子就暂时在食藏里打地铺,反正咱们和式包厢都铺着榻榻米,铺上毛毯被子枕头,睡觉不成问题。食藏还有淋浴间,管三顿饭,当初我和未纪也经常会在食藏留宿的。” 孟亦萱一拍手,她和安宸月简直想到一块去了。她之前就一直在考虑梁虹未来该怎么办,她是该帮一把,还是放任她自己去克服困难? 但是现在的梁虹,没工作没住处,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身上还欠着一堆债,自己不帮她,很难保证她能挺得过来。朋友有难,伸出援手没什么好犹豫的,阿宽的那件事她也没做什么,就只是报了警。但接下来的后续,才是最关键的部分。 突然想起自己当初也是丢了工作无家可归,流浪般来到食藏门口,才和韩未纪相遇。如今自己却换了个角度,重新体验了一下韩未纪当时的感受和想法。忽的觉得,她家未纪的处世之道,自有一种侠道之风,真是帅气得紧。如今自己这么一做,自豪感油然而生。 梁虹的衣物行李,能卖的都被卖掉了,卖不出去的也已经全被丢掉,几乎是一无所有。孟亦萱便自掏腰包,帮她买了不少新衣服和鞋子,还把自己不怎么穿的一些旧衣服也都送给了她。她出院那天,孟亦萱还陪着她重新去补办身份证、□□、社保卡等等诸多繁琐的事情,跑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这天是周日,距离孟亦萱和韩未纪出发去日本拍婚纱照,仅剩一天时间。韩未纪轮班,在食藏前场站台。大概到了打烊时分,她收工,掏出手机准备给孟亦萱电话,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两天孟亦萱一直在陪着梁虹跑,两人见面的时间都变少了。 韩未纪一边上二楼一边打电话,结果刚上二楼就听到了孟亦萱的手机铃声。她笑了,掐断了电话。这丫头,回来了也不告诉她一声。 电话铃声是从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的。这些天梁虹都住在二楼的榻榻米包厢里,一般在营业时间段内,她都是不能在包厢里呆着的,因为客人要使用。所以如果晚上比较早地就没事了,她一般都会在办公室里呆着,帮安宸月做做事。自然,孟亦萱在那里也不奇怪。 只是当韩未纪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却听到了哭声。她心里吃了一惊,怎么有人在哭,出了什么事了? 刚准备敲门去问,结果就听到门内传来梁虹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萱萱...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谢你,你和韩老板都是我的大恩人,只要...食藏在一天,我就.......为食藏工作一天,你们都别想把我赶走...” 然后她听到了孟亦萱又哭又笑的声音: “哎呀,你别哭了,鼻涕眼泪都蹭我身上了。到时候让未纪看到了,一定要笑话我。” “你和韩老板,真是好...” “......你也别再想那些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 “嗯,我懂。” 韩未纪弯了弯唇角,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萱萱,你在里面吗?” “未纪!啊,我在,门没锁。”孟亦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小的吃惊。 韩未纪只是开了个门缝,探头进来道: “打烊了,该回家了。” “你快去吧。”梁虹推孟亦萱。 孟亦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你早点休息,后天我□□本了,这些天你就安心在食藏工作,到时候,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嗯,一定的。” 孟亦萱出了门,韩未纪已经在对面的更衣室更衣了,孟亦萱开门进去时,正巧看到韩未纪脱去厨师服,穿着内衣的模样。顿时脸红了,视线却一秒也舍不得离开。 “发什么呆呢,过来。”韩未纪朝她招手。 孟亦萱非常听话地走了过去,韩未纪正巧套上了衬衫,孟亦萱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她扣扣子。 “萱萱,你想要孩子吗?”韩未纪突然问。 “啊?”孟亦萱惊讶地抬头看她。 “我是说亲生的。”韩未纪补充道。 “怎么亲生?”孟亦萱不大明白。 “嘛,怎么生暂时放一边,总之是可以亲生的。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孟亦萱红了脸,点了点头,随即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本来这件事我也有考虑过,但被我搁置了。后来听你说了梁虹的事,听到她堕胎,忽然心里就有些怕了。我怕你生孩子太痛,但又怕你想要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亦萱:“我想要孩子,我不怕痛。” 韩未纪:“你要是想要,那我来生吧。” 两人同时说道。 随即,孟亦萱惊呆了。 第八十五章 (终章 ) “萱萱?怎么妆还没画好,仪式都快开始了。”新娘化妆室的门被一把推开,霍颜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霍姐,不是妆没画好,是这凤冠,实在太难搞了!”正在帮孟亦萱整理头饰的刘露苦着脸道。 “得了,我来。你啊,简直不懂装懂。cosplay白玩了。”霍颜一边利索地帮孟亦萱整理头饰,一边吐槽刘露。 刘露撅了噘嘴道:“我玩cos从来没有cos过这种中国古代的新娘啊。话说回来,霍姐你怎么会这么懂啊?” “你管我。”霍颜莫名红了脸。 张雪萍正在往孟亦萱的脸上补最后一笔,然后展开笑颜道: “棒极了新娘子,实在太美了!” 孟亦萱垂眸浅笑,瞬间带出了中国女子古典的婉转美韵,把在场几个女人都看呆了。 “啧啧,真想让咱老板赶紧收了老板娘,这几个星期,简直越变越妖孽了。”霍颜不由道。 “霍姐...”提起韩未纪,孟亦萱果然害羞了。 “你不要这样喊我,我骨头都酥了...” 婚礼在上海一家私人会所性质的大酒店,古色古香,极具中国古典特色。这家酒店的老板,与王坤是故交好友,便是王坤介绍的关系。提起王坤这个名字,估计没人知道是谁。但是提起欧桑,就知道,正是韩未纪的那个开酒店的朋友——大肚光头的老板。 今天这位老板也到场了,最初知晓韩未纪要结婚,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到韩未纪会嫁给什么男人。后来得知原来是les婚礼,他居然心满意足地接受了。这位大叔,也是个妙人。 除此之外,韩未纪和孟亦萱交际圈里的大部分人都到场了,当然包括了食藏的全体员工,不管是曾经的还是现在的。韩未纪和孟亦萱作为食藏的老板和老板娘,给食藏的员工开出了极为优惠的福利,不仅不用包红包出份子钱,还能免费大吃大喝。而且谁要是出钱了,当心老板跟谁翻脸。 难道这也是员工福利之一? 但是大家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虽然没有包红包,但每个人还是精心准备了新婚礼物送给老板和老板娘。 婚礼的流程和现在的传统婚礼又有不同,孟亦萱和韩未纪选择的是汉式婚礼。这种婚礼的流程是以周礼为蓝本制定的,比起清代和民国时期的婚礼,更加典雅、尊贵、庄重,少了清代之后婚礼的那种俗不可耐和繁文缛节,更能显示出大汉民族的气韵。比如,新娘不用盖什么红盖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整个过程简化为接亲、同牢合卺和解缨结发三个步骤,步骤虽少,却极为端庄严谨,为此韩未纪和孟亦萱还去上过好几次形体课和礼仪课。 只是,为什么要韩未纪来接亲?这一点让孟亦萱纠结了很久,最后只得承认,在社会普遍的认知层面上,确实是她“嫁”给韩未纪,而不是韩未纪“嫁”给她。韩未纪称呼她们的婚姻为“平婚”,但是毕竟是中式传统婚礼,总得分个嫁娶。而且确实是她入门当媳妇,两人目前所有的财产加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韩未纪的。由于同性婚姻不被国家承认,因此在法律上,财产并非是共同所有的。只有房产,是韩未纪拐弯抹角,终于弄成了两人的共有财产。再加上韩未纪刚给孟亦萱买的新车,算是韩未纪给孟亦萱下的聘礼。 这聘礼不是一般的贵重,无论如何,都只能说是韩未纪娶她。毕竟两人的财力太悬殊了。 嫁娶这事儿难道真的只能用金钱去衡量了吗?孟亦萱有些郁闷。但是不管怎么说,金钱是最直观的。因为完成结婚这个步骤,本质就是为了让法律承认财产的共有,同理,生孩子在法律上的本质就是为了财产的传承。 嗯,但愿她没有理解错,也没有理解得过于市侩。 呸呸呸,谈钱伤感情啊!她和韩未纪结婚又不是为了钱...好吧,或许...应该说不全是为了钱。 唉...孟亦萱突然有些心累,这算是婚前抑郁吗?她有点为自己的正直而感到悲哀。 我就是没钱嘛,就是死皮赖脸想嫁给韩未纪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反正就非她不可了。这么一想,她顿时浑身通透。 “萱萱,你想什么呢?一脸严肃。” 正在帮孟亦萱整理衣裙的霍颜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此刻孟亦萱正端庄无比地跪坐在榻上,等着韩未纪来接她。 “啊?呃...没想什么,就是...有点紧张。”孟亦萱仿佛被戳穿心事一般,回道。 “哼哼,我就喜欢看你紧张,看着我就觉得好玩。”霍颜笑道。 孟亦萱满脸黑线,心中吐槽:霍姐有时候也挺变态的。不过确实,孟亦萱最初在食藏工作时,各种紧张,也都是霍颜看过来的。 “未纪那里,好像比我快嘛。”孟亦萱转移话题道。 “是啊,她的服装比你简单。” “咱们不都是凤冠霞帔吗?”孟亦萱奇怪道。 “不是啊。” “诶?难道她穿男装?”孟亦萱问道。 “嗯,确实,看起来有点像汉代的皇帝,还戴着那个...是叫冕吧。”霍颜问身边的刘露道。 “对,因为是冕服嘛。汉代男子最庄重的服饰。”刘露道。 “反正,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孟亦萱苦笑,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什么时候变卦了?她还想看韩未纪凤冠霞帔的样子呢。不过...好像冕冠冕服的模样,也挺令人期待的。 整个仪式总算正式开始了,汉式婚礼的接亲免去了“新郎”闯关这种无聊的事情,韩未纪进来的时候十分顺利,只是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沿着红地毯走,浑身上下都是礼仪。孟亦萱看到韩未纪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憋住了,因为韩未纪的模样真的太像汉代的皇帝了,给孟亦萱一种自己即将嫁入皇家的错觉。 接亲的步骤也有讲究,总之一套流程下来,孟亦萱和韩未纪总算肩并肩走在了一起,向会场走去。孟亦萱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问韩未纪: “说好的凤冠霞帔呢?” 韩未纪轻声回答:“我和你穿得一模一样多没意思啊,这冕服我老早就想穿着试试看了,这机会我可不能放过。” “可是我想看你穿...” “咱回家后穿个够给你看。” 孟亦萱苦笑,好吧,她家韩大厨今天真是玩心大起。 会场大门打开,两人端庄入场。双手平举胸前施礼,大袖飘飘,在一众亲友的瞩目之下,庄重无比地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之后相对跪坐,司仪念起《周礼》,两人在司仪的指挥下一点一点完成婚礼的步骤。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结束后,孟亦萱感觉自己浑身都酸了。 古人真是不容易啊。 接着,婚宴开席,两人也去换了比较便于行动的礼服再回场。 这一天孟亦萱真的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心爱的人结婚了,还有被这么多人祝福,让她幸福无比。在场的亲朋好友,都是她人生路上最珍贵的人。韩爸爸韩妈妈,还有新晋小舅子韩未央和他的未婚妻,孟亦萱的妯娌——长谷川纪子。从前的室友张雪萍、刘洋、梁虹。现在食藏的那么多的伙伴,还有何雨晴、东田直树、相叶玲奈、金井透等等韩未纪在日本的朋友,居然全都赶来参加她们的婚礼。 作为新娘的孟亦萱,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高兴,不出所料地喝多了。头晕晕的几乎站不直身子。大家也都喝多了,每个人微醺的面孔上,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场婚礼,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喜事。即便新娘孟亦萱的家里人一个也没有,也不会有任何的妨碍。 都是自己人,喝醉了就早点散席,以后再喝。饶是如此,婚宴结束时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散席后,大家非常自觉地各回各家,没人闹着说要去闹洞房。孟亦萱睡着了,韩未纪早就有所准备,叫了代驾,回了家。然后把她的新娘子背进了她们的新家。 那天晚上,就连韩未纪都不大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更别说孟亦萱了。总之等她们第二天中午头疼欲裂地醒来,两人正赤身裸/体地相拥在床上。孟亦萱下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性福之后残留的疼痛。貌似韩未纪也一样? 于是这俩人结婚第一天的第一顿中午饭,居然是醒酒汤...... 韩大厨表示,这是她做过的最值得纪念的一顿饭了。 三天后,虽然并无归宁这件事,但是她们还是办了归宁宴,算是二次婚礼,地点在东京。韩未纪满足了孟亦萱的梦想,两个女人同时穿上了雪白的婚纱,举行了一次西式婚礼。两人互相揭开婚纱,相拥而吻的时候,孟亦萱只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还有,韩未纪穿婚纱简直太美了,所以以后还是别穿为妙。 归宁后,孟亦萱和韩未纪一起新婚旅行,这一次是长达半个多月的深度日本游,去九州、四国地区,还会去北海道。并没有详细的计划,基本上是想到哪里走到哪里,这才是旅行。 生活与幸福在同步进行,平平淡淡,岁月静好。虽然并无大风大浪,但也少不了小打小闹。韩大厨做过很多很多美味的料理,满足了无数人的口腹之欲。但她却觉得,这世上最美味的美食,大概就是用最真挚的心,为家人做出的家常菜了。哪怕并没有多高超的厨艺,那也是绝世珍馐,让人顿顿回味。 其实她想说,她家老婆小孟大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夸老婆又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关于生孩子这件事,两人讨论过好多次。两人是想要孩子的,但是鉴于韩未纪曾经有过吸烟史,如果由她来怀孕,可能会对孩子的健康有影响。所以怀孕生孩子这件事,果然还是交给了孟亦萱来。 结婚一年半,大女儿出生的时候,韩未纪紧张得差点没把医院给拆了。好在上天从此不会再亏待孟亦萱,母女俩都很平安,当韩未纪捧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抱起自己和孟亦萱的女儿时,心中化成了这世上最温柔的大海。孩子的大名取两位妈妈的姓氏,叫做韩孟。小名叫aiko,日文名:雾羽爱子。 这名字是早就商量好了的,是非常有文化的韩爸爸起的。最初孟亦萱还以为是韩非子和孟子结合在一起,只觉得这名字好伟大。但是韩爸爸说,“孟”字本身的含义,就是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作为韩未纪和孟亦萱的第一个孩子,起个“孟”字,再合适不过。另外“孟”还有勉力的意思,包含着对这个孩子的期盼。 为人父母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女儿出生第三天的时候,韩未纪抱着女儿在孟亦萱面前哭了,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的父母亲,当年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 就在韩未纪和孟亦萱的大女儿出生的时候,长谷川纪子怀孕了。韩家真是喜事连连,韩爸爸都感觉年轻了好几十岁。对了,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的婚礼,就紧跟在两位姐姐后面。 又一年,韩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韩未央和长谷川纪子的宝宝,一个男孩儿,起名韩元臣,日文名:雾羽元臣。就在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韩未纪和孟亦萱和第二个孩子已经怀了七个月了。 韩妈妈好笑地说:未纪和未央这姐弟俩是在竞争生孩子吗? 孟亦萱挺着大肚子,每天还是坚持到食藏露个脸。这两年她忙着生孩子,貌似都不能好好工作了。好在安宸月还在食藏帮着忙,大家也都帮着点,并无大碍。只不过安宸月已经打算和何雨晴一起创业了,等到孟亦萱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她就正式请辞。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事,对于韩未纪和孟亦萱来说,是一件可喜又寂寞的事。 人生就像是烹制菜肴,火候、味觉,酸甜苦辣,每一道佳肴上桌,都是不同的故事。食藏,是美食的宝藏,亦是人生的宝藏,无论哪一种味道,都是值得珍藏的味觉记忆。 咱们的食藏,还在继续。 ==正文完== 第86章 番外篇 “中式料理的刀法,宽菜刀,厚案板,自上而下地剁。西式料理的刀法,细菜刀,薄案板,手腕摇刀,闸刀式切法。像这样,对,一点一点来...”厨房中,韩未纪正从后搂着一个小家伙的身子,握着她的手,教她慢慢地将一根大葱切段。小家伙站在凳子上,高度刚刚好,她小脸上满是认真,认真中还带着莫名的兴奋。 “卡酱(日语中对母亲非常亲昵的称呼方式),我也要。”不知何时,另一个小家伙跑进了厨房,扒着韩未纪的裤腿,向上仰望着韩未纪和姐姐爱子,一脸渴望。 还没等韩未纪回答,姐姐雾羽爱子就板起小脸对妹妹道: “你还太小,不能拿菜刀。” 童音清脆,语调稚嫩可爱,韩未纪却哭笑不得,这话分明是照抄孟亦萱的原话,五岁的孩子学东西可真快。 三岁的妹妹雾羽穗子闻言顿时泪眼汪汪,趴在韩未纪腿上,眼瞅就要哭了。韩未纪急忙将菜刀放到高出的台子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蹲下,将穗子抱了起来,哄道: “小穗要玩,咱们出去玩,玩荡秋千怎么样?” 穗子小脸顿时阴转多云,呆呆地望着韩未纪,仿佛不敢相信韩未纪会带着她玩荡秋千。 衣角又被攥住,爱子扬着小脸看着韩未纪,噘着嘴满是委屈: “卡酱说要教我切菜的。” “下次,下次好吗?妈妈马上就回来了,要是发现卡酱教你切菜,咱们都要挨骂。”她又弯下腰,将爱子抱起,一手一孩子,出了厨房。 这是韩未纪和孟亦萱结婚第六年,大女儿韩孟(雾羽爱子),今年五岁;小女儿韩仲(雾羽穗子),今年三岁。两个小家伙今年都上幼儿园了,长得粉雕玉琢,是全家人的珍宝。今天正好是食藏的休息日,一家人宅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一大早,孟亦萱就去菜市场买菜去了,韩未纪在家看着孩子。 自从有了孩子,韩未纪的童心就被全面唤醒,成天跟自己两个女儿黏在一起玩,孩子们也特别爱粘着她。于是各种包庇孩子的行为就出现了,每每孩子犯错,韩未纪都会帮着她们说话,甚至包庇、掩盖孩子的错误都有。长此以往,孟亦萱就成了家里的“大魔王”,而从前威严的“学姐”,变成了第三个熊孩子,成天被孟亦萱管教,简直越活越回去。 或许是遗传了两位母亲的好厨艺,两个孩子很快就成了小吃货,并对厨艺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特别是大女儿爱子,最近一直闹着要和韩未纪学做菜。小女儿穗子还太小,不大能理解什么是厨艺什么是做菜,只是看姐姐粘着卡酱,她也要粘着,什么事都跟姐姐学,不能落后了。 不过韩未纪对于教她们做菜这种事,也是胆战心惊,毕竟厨房的事情,总是牵涉到刀具和火,对孩子来说无比危险,不到一定年龄,确实是不能让孩子碰厨事的。孟亦萱在这点上格外的严厉,生怕孩子受伤,韩未纪再宠溺孩子也不大敢在这件事上和孟亦萱顶着,今天孟亦萱出去买菜,她在家先下厨做一些准备工作,切葱段的时候就被爱子找上了。熬不过爱子可爱的纠缠,她便把爱子抱上了砧板。 爱子还太小,不懂什么“中式刀法”“西式刀法”,不过韩未纪如此解释也是成了习惯,并未指望孩子真的懂。韩未纪是格外小心的,攥着爱子的小手一刻也不曾放开,当两个孩子都开始闹后,她就立刻放弃了这件事,把她们全部抱出厨房,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当孟亦萱拎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韩未纪站在客厅空旷的中央,举着双手,两个小家伙吊在她的手臂上,晃来晃去,正在玩着荡秋千。一大两小正笑得开心,顿时温馨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注意安全,你们不要老是缠着卡酱,她会累的。”她忍不住出声叮嘱道。 “妈妈!”两个小家伙听到妈妈的声音,立刻从韩未纪身上跳下来,冲孟亦萱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于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孟亦萱就被这俩小家伙抱了个满怀。韩未纪几步上前,接过孟亦萱手里的东西,往厨房里走。她刚才还没来得及收拾厨房,要是让孟亦萱看到了,少不了又要被训了。 趁着孟亦萱在外面和孩子亲热,韩未纪迅速将放在高处的菜刀拿下来放回砧板,然后提溜起凳子,闪身出了厨房,将凳子塞到了一旁的食品库当中。 收拾完毕,她暗中松了口气。 “未纪?干什么呢?”冷不丁孟亦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耸然一惊,幸亏并未表现出惊吓,转过身,面色自然道: “没,就是刚刚被小家伙们缠住了,该做的准备就做了一半。” “没事,接下来我来吧。”孟亦萱卷起了袖子,洗了手,站在了案板前,开始切韩未纪没切完的葱。 韩未纪心里有些愧疚,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片刻。因为两个人总得有一个去看着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磕磕碰碰的,很让人放心不下。大概是因为韩未纪本身就从事着厨师的工作,所以在家里时,孟亦萱是不想她下厨房的,做饭这件家务事就被孟亦萱全权负责起来。韩未纪平时也就负责打扫卫生,洗洗衣服,顺便照看孩子。 但是现在韩未纪却想留下来帮孟亦萱,望了望客厅,见两个小家伙正坐在软地毯上顾自玩着玩具,她暂且放下心来。现在姐姐爱子懂事了,因为孟亦萱总是会叫爱子做出姐姐的样子来,看着妹妹,不让妹妹乱吃东西或者乱跑,现在爱子动不动就喜欢管着穗子,仿佛上了瘾。 “两个人快点,我帮你打下手。鱼和肉就交给我处理了。”韩未纪取出孟亦萱刚买回来的新鲜鲈鱼,取出自己的专用刀,立刻利落地处理起来。 孟亦萱扭头看她的侧颜,这么多年了,韩未纪还是没有变化。高挑俊美,谦和温润,骨子里的孩子气收放自如,该成熟的时候绝对不会幼稚。一旦手里拿起了刀,就变得凌厉霸气,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不过今天总觉得韩未纪有点不对劲,凭孟亦萱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韩未纪似乎在心虚,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孟亦萱没吭声,等着一会儿吃完午餐午睡时再说。 刀在韩未纪手中迅捷精准地解剖鱼肉,鱼骨、内脏全部干净剔除,片花,清洗过后,葱姜、蒸鱼豉油、胡椒粉腌制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韩未纪开始处理一整块的五花肉,精瘦分离,瘦肉切丝,肥肉切片。 她的动作太快,看得孟亦萱眼花缭乱。而今天要准备的蔬菜还没处理完,韩未纪就已经把鱼和肉全部处理完毕了。 韩未纪又帮着孟亦萱将鱼上锅蒸,顺便将肉丝炒了出来,肥肉烩了豆腐。这顿饭到最后,几乎成了韩未纪一个人完成的。在她的手里,厨事就是艺术,那双手神一般,轻轻松松,就能变出无数的美味。所以孟亦萱不想让她在家里做菜,因为实在太打击人了。这么多年了,她刻苦学习厨艺,依旧赶不上韩未纪。 于是孟亦萱心里有点小不开心,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等到四道家常菜上桌,两个小吃货迅速被吸引了过来。孟亦萱没能大展身手,于是便将多余的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照顾两个小祖宗吃饭。小家伙吃得没心没肺,反正她们的嘴已经被养叼了,这顿饭是谁做的,一下就能吃出来。妈妈做的饭吃得比较多,卡酱就比较少,所以显得卡酱做的饭特别的好吃。 今天这顿饭,两个蔬菜是孟亦萱做的,荤的是韩未纪做的,于是这俩熊孩子就盯着荤菜吃,惹得孟亦萱似乎更不高兴了。韩未纪敏锐地察觉到了孟亦萱的情绪变化,她没说话,埋头吃饭。 吃了饭,韩未纪立刻主动申请洗碗,虽然这本就是她的工作。等她洗碗出来时,孟亦萱已经在哄两个小家伙睡午觉了。小孩子睡眠多,吃完了就犯困,简直两只小猪。也不用怎么哄,很快就睡着了。 从孩子房里出来,孟亦萱打了个呵欠,也没理韩未纪,径直进了两人的房间。韩未纪也跟着进来,拉住孟亦萱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孟亦萱没有挣扎,安静地回抱着她。 “生气啦。” “才没有。”孟亦萱闷闷道,“我和你,和孩子生什么气。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你啊,有的时候就是自尊心太强,下意识就会去比。其实没什么好比的,我是专业的,你是业余的,这怎么能比呢?” “孩子的表现是最诚实的,我知道我做的东西没你的好吃,所以...我吃醋了。”孟亦萱道。 “噗...老婆,你太可爱了。”韩未纪笑出声来。 孟亦萱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揪着她的面颊,逼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没有啊...”韩未纪被捏变形的脸上满是无辜。 “是吗?上次谁说的再也不对我撒谎了的,不然就跪键盘的。我猜猜,你是不是又带着孩子做坏事了?” “我哪有...”韩未纪越来越心虚了。 “是吗?”孟亦萱眯起眼,“那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不许碰我。” “唉?”韩未纪瞪大了眼,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孟亦萱轻哼一声,从她怀里挣出,自己躺到了床上去睡午觉。韩未纪挣扎了片刻,屈服道: “好吧,我承认,上午你买菜出去的时候,我教爱子拿刀切菜的。” 孟亦萱从床上弹起来,扭头皱眉喊道: “韩未纪!” “嘘......孩子睡觉呢,别吵醒她们了。” 孟亦萱声音压低,但怒意不减: “我怎么跟你说的,孩子还小,万一有个什么事,咱们怎么承受得了。你总是这样骄纵孩子,以后还怎么管教?” 韩未纪急忙上前,坐到她身边,抱住她。孟亦萱在气头上,作势要挣脱,奈何韩未纪力气比她大,又黏在她身上一般不松手,她无奈之下只得任她抱着,但气还是没有消。 “萱萱,你听我说。孩子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总是管着她们,她们会反感的。这么小的孩子,现在就该好好宠着,等读书了上学了,再严格管教不迟。实际上咱们一刻也没松懈不是吗?该教的道理,都教给孩子了,危险的事情,我都陪着孩子看着她们,没有放任不管。要知道,弹簧过压必反,要疏导,不能施行高压教育啊。” 孟亦萱沉默。 “咱们小的时候,父母也不见得管得如此严,还不是健健康康长大了?她们虽然还小,但我们也得尊重她们的意愿,感兴趣的事情,就让她们去尝试,培养兴趣,我们在边上看着,又能出什么大事?”韩未纪再接再厉道。 “我没你读书多,不懂这些。我就知道,两个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我小时候没人疼,一点大的时候就进厨房干活,也没少受伤,现在不能让她们也和我一样。”孟亦萱嘟囔道。 “现在不一样了啊,咱们不是时刻都在管着吗?萱萱...你放下心来,有我在呢。”韩未纪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道。 “未纪...你说,我是不是个失败的妈妈,孩子现在都怕我了...” “瞎说,孩子怎么怕你了。” “那她们怎么总是粘着你,碰上我了,就老实下来。” “噗...”韩未纪再次失笑,“说到底,你还是吃醋了。这再正常不过啊,一个家庭里总有扮白脸和扮红脸的,但是我们都是她们的妈妈,孩子对咱们的感情是发自骨髓的,不会区别对待。你平时对她们特别严厉,但一旦温柔下来,孩子就会特别的粘你,你信我,这绝对是真的。” “是吗?” 韩未纪猛点头。 孟亦萱被她逗笑了:“好吧,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韩未纪抱着她,轻轻摇晃。孟亦萱闭眼,感受这一刻的甜蜜温馨。 过了片刻,韩未纪在她轻声说道: “那,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还能有性福生活吗?老婆大人。” 孟亦萱耳畔痒痒的,晕染出一片红晕。她傲娇道: “不知道,看心情。” “那就现在吧。”韩未纪将她放倒在床上,压上身来。 “别,现在是中午。”孟亦萱推她。 “没关系,孩子不睡到三四点不会起来的,咱们轻一点。” “韩未纪!嗯~”孟亦萱羞红了脸,本想发个怒,冷不丁韩未纪舔了一下她的耳垂,她顿时一声娇吟,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也升不起什么发怒的念头了。 日头正足,一室旖旎。她们的幸福生活,还将持续很久很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