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帝书》 第一章 九声钟鸣 昌意七年,东陆大羲正面临着一场影响深远的灾难。 八月骄阳下的新月城,瘟疫肆虐,横尸遍野。 秦观月奄奄一息地靠在古老城池外的树下,仰头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饥饿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拿着,在这里等我。” “……” 少年不过七八岁,穿得华贵,白嫩的小手拿着一个包子,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回去取水。” 少年看着她片刻,又说,“你若愿意,也可以跟我回家。” 秦观月接过那热乎乎的包子。 少年以为她答应了,转身向那座城里跑去。 她长叹一口气,有点无语。 她一个孤儿,好不容易将妹妹拉扯上大学过上了好日子,没想到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古代王朝,还成了个要饿死的小孩子。 不远处那座城池破败不堪,城内城外随处可见腐臭的尸体,过往的路人路过这座城时都忍不住捂着口鼻。 这场瘟疫席卷了整座城,除了她。 然而尸体腐烂过度会产生病菌,她现在这样虚弱的身体随时会死。 她笑了下,抬头看向远处那两道锦衣华服的身影,咬了口手上的包子,然后就扔给了一旁盯了自己许久的一个小孩。 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 秦观月则舔了舔干燥的唇,杵着根树枝一步步走到那道白色身影面前,往地上一倒,躺下了。 头顶响起一个含笑的男人声音,“哪来的小乞丐?” 秦观月懒洋洋地指向不远处的新月城城门,然后就听到了另一个威严低沉的男子声音。 “前些日子沧州大水,怕是那里来的难民,这些官员真是混账。” 秦观月扭头看了眼,那白衣人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男子,身量高了许多,看着就是个有钱人。 “喏。” 一包烧饼被放在她面前,秦观月一手拿了那烧饼啃了口,另一只手趁机抓紧了那人的衣袖。 白色的丝缎,光滑柔软,绣有暗纹,低调奢华,唯大贵之人可享。 “放肆!” 另一个人穿着华贵的靴子的脚也扬起来,准备要踹她这个脏兮兮的大胆乞丐了。 “小昭。” “这乞丐说不定染了瘟疫……” “无妨。”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脾气也很好,开口拦下了同伴后,就着那半弯腰的姿势问了句,“你想做什么?” 秦观月放开对方的袖子,慢腾腾坐起来看向对方。 一张俊美的脸,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是那一头藏在帽兜里的少白头,看上去真的如仙人一般。 他身旁的男人也长得不错,俊朗大气中带着威严,只是看起来太严肃,不太讨喜。 “既然给了吃的,不如再给些水吧。” “你这小乞丐还真够狂的啊!” 旁边的玄衣男子听到她这理直气壮的口气不禁气笑了。 白衣男子饶有趣味地笑了,竟真的把水递给她了。 秦观月接过水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后,擦擦嘴说了句,“多谢。” “不谢。”说完白衣男子就要离开,却又被拉住了。 “恩公留步。” 玄衣男子这下真不高兴了,皱着眉拉着白衣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你可别得寸进尺。” “恩公莫急,我受了你一饭之恩,总得报答一下?”秦观月笑道。 白衣男子挑了挑眉,“怎么说?” “不知二位可缺孩子缺徒弟缺干儿子的,我跟着充个数,生老死葬我都包了。” 玄衣男子闻言嘲了句,“我要你当什么儿子,又不是不能自己生?” 秦观月语调拉长,暼了眼两人,“那可不一定。” “为奴为婢亦可?” “只当儿女,不当奴才。” 白衣男子沉吟了会后道,“当儿子就不必了,我正好缺个徒弟。” “拜见师傅。”秦观月弯腰就跪。 那白衣男子忽然笑的意味深长,索性蹲下身子来,与她对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若要跟着我走的话可就不能反悔了。” “好。” “那便跟我走吧。” “去哪儿?” “钦天鉴。” 钦天监…… 秦观月意外了下,合着这位还是个官儿? “走吧。”那白衣男子向她伸出手。 秦观月看了眼他伸出的手,笑了笑,“我身上脏的很,就不碰师傅您了,你们走慢些,我跟着便好。” 那玄衣男子却对这小乞儿的识时务颇为满意,“不错,倒还算乖巧。” 秦观月扭头看白衣男子,“我们进城吗?” 白衣男子摇头,“不进。” 秦观月心里有些可惜,她其实想去和那男孩打个招呼的。 又听到黑衣男人说,“这里已是一座死城。” “……” 秦观月扭头看了眼不远处那座破旧的城,而后转身跟着离开。 下一刻她便被人推醒了。 睁开眼看着眼前浅白色的幔帐,让她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还梦到了十年前刚入钦天鉴的时候。 “又做梦了?”幔帐外站着的黑衣少年问。 “嗯,梦到当年进钦天鉴前当乞丐的苦日子了。” 她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下了床,“人来了?” “人已至平川。” “还挺快的。” 秦观月打了个呵欠,洗漱完毕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中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秀美,眉心一点朱砂痣,却不显艳色。 玉冠束发,明黄白袍加身,腰佩宫绦,镜中的少女已是少年打扮。 秦观月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腰间的明黄色宫绦,身后的黑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庭院后一路亭台楼阁,来来往往的皆是一身白衣玉冠腰佩宫绦的少年少女,无一不上前恭敬行礼。 “见过秦师兄。” “……” 她踏过高大宽阔的玄狐门后,看向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峦,白蔼岚雾环绕其间,左右皆是高耸入云的山川,脚下则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小路贯通山下,而在那绵延山路上正有上千人纷至沓来。 “你方才说他到哪儿了?” “平川。” “平川距此不过二里,看来是遇上追兵了。”秦观月扬了扬眉。 “我去接应。” “不用。” 秦观月垂眸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拂起衣摆,横剑在膝,坐在了那石阶上。 身后的弟子们好奇地看着。 谢玉方早起便看到了自家大师兄随性洒脱的姿态,不由上前问了句,“这是在做什么呢,大师兄?” 秦观月托着腮,回道,“等人。” 谢玉更是茫然,“等谁?” 她却不再回答,而是抬了手,“先鸣钟吧。” “是。” 话音一落,身后那片朱红宣白的重重宫阙便响起了沉沉的钟鸣,一声又一声。 直至九声罢,震颤人世间。 第二章 追杀 浑厚的钟声一遍遍回荡在山川田野之间。 远在浮云山下的人们听到这九声钟鸣后,纷纷抬头看向那座浮云山,目露惊喜。 “浮云山的钟响了!” “是钦天鉴!” “钦天鉴重开山门收徒了!” 众人纷纷议论着,声音传遍了整个红云镇。 镇上最大的酒楼上,一身锦衣华服的韩小侯爷正坐在二楼最佳眺望处,意兴阑珊地看着远处那云雾飘渺间的高山。 “那便是钦天鉴?”他问。 身旁站着伺候他的仆人连忙笑道,“对对,那上面便是钦天鉴。” “这钟声听着都像是在发丧。” 韩征威扭过头,拿起酒杯抿着酒水,嘲讽一声,“山野之地,连酒水都难喝的很。” 仆人无奈不已,“我的少爷啊,这许多人一辈子都在等这九声钟鸣呢……” 韩征威面上云淡风轻,暗中却是握紧他拳头,紧张地目光掠向不远处的黄沙漫天处。 半月前他就暗中打听到越闻天被人追杀至九江,那里是浮云山钦天鉴所在的地方,他大概知道越闻天打的主意。 凡是入了钦天鉴的人,谁也动不得。 只要越闻天躲进钦天鉴,朝廷的追兵也不能进去。 可越闻天不知道的是,当今皇上已经命楼冰河带领凌云骑赶来了这红云镇,目的就是要赶在他越闻天踏入钦天鉴之前将其诛杀。 他心头发紧,好不容易借着来钦天鉴求学的名头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楼冰河之前通知越闻天。 他救不了整个越氏,至少要救下越闻天这个兄弟…… 百里之外的平川上。 那是一片焦黄的荒地,一眼看上去便充满了死寂,似乎有风掠过那片荒野,掀起一片黄沙,像一层帷幕遮盖住了那片土地 越闻天擒着长枪踏出漫天黄沙,被血遮挡的视线隐约露出不远处高山之上的庞大宫殿。 “呵……” 他笑了下,整整一年,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京城,却没想到还能走到这浮云山脚下。 他抬手压在胸前,那里面藏着一根木簪,是那个一路指引他而来的神秘人留下的,对方就在那座白色宫阙上。 他慢慢往前走去,脚步在黄沙下留下一串串血脚印,而后又迅速被风沙黄土掩盖。 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穿透了风沙遮盖的荒野。 他停下脚步,目光阴鸷地抬头看向前方。 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黄沙中走来,娇媚妖娆的女子戴着面纱嗔笑而来。 一双白皙细致的赤足踩在黄沙上,银紫色的薄纱与银链交缠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 “长的真俊俏,你就是我要找的小哥哥么?” 越闻天阴沉死寂的眸子露出杀气,缓缓横起手中长枪,“射余毒女……我越闻天还真是值钱。” “看来是了。” 女子掩唇一笑,美目含情,语调缠绵的如同情人低语,“小哥哥,乖乖与我回去可好?” 女子低声笑了下,纤长的手指轻轻跃动起来,腕间的银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却一点没穿透这片荒野之外,反而如一道牢笼般将这片黄沙禁锢了起来。 脑海里突如其来的一片空白,让他双眼出现了一丝迷茫,持长枪的手也缓缓垂下。 女子娇笑一声,“来,小哥哥,跟我……” 话未说完,一道击铁之声震耳欲聋,彻底盖过了这银铃声。 越闻天嘴角微扬,突然举起长枪飞刺向过去。 女子笑容一滞,轻飘飘地让过了这一枪,妖娆的眸子凌厉看向黄沙之后的方向。 风已停下,黄沙落地。 “哪来的娘们儿?敢抢爷爷我的人?”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扛着把巨斧阔步走了过来,圆眸高鼻,五官粗犷,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却规规矩矩地束成了髻,行走间散漫的厉害,一脸不屑。 女子眼中笑不达底,“一身蛮横粗鲁,想必是大秦的人了?” “娘们唧唧,看来是射余的了。”大汉昂着头点了一句。 女子咬牙道,“我本就是女子。” “射余男女不分,都一样。” 大汉摆摆手,“赶紧回家生孩子,这人我要了。” “看来阁下胸有成竹。” 女子嗤笑一声,双手萦绕起了淡淡的黑气,那黑气渐渐蔓延开来。 大汉拧紧了眉头,握拳对着巨斧狠狠一击,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头脑发昏,竟是掀起了一阵波澜,将那蔓延的黑气都震了回去。 女子目光一怔,面上多了份警惕,“以金铁之器驾驭却邪之力,想必阁下在破城军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年,“看来……今天不止你我二人争夺此人了。” 大汉皱下了眉,显然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静。 越闻天目光微动,突然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松了双手,双目无神地走向那紫纱女子。 大汉一惊,抄起巨斧就朝女子砸了过去,“你个臭娘们儿跟我玩阴的!” 女子也是一惊,却也来不及思考,抽出腰间银链化为一道银鞭回击起来。 而就在同一时刻,越闻天猛的转身就跑! 两人皆是一惊,对方却已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下。 “得,人跑了。” 大汉不耐烦地挖了挖耳朵,“你说你抢什么抢?人是你射余守得住的吗?” “守不守得住是我射余的事,总归今日人不可能落在他国手里。” 手上的银鞭如蛇一般层层缠在了纤细手腕上,女子目光冷漠,“哪怕是杀了也好。” “杀了?你怕是杀不了,有人护着他呢。” 大汉扛起巨斧转身就走,“我去追人,你回家生孩子吧!” 女子冷哼一声,纵身一跃,很快便超过了那大汉。 大汉怒骂了句,扛着巨斧便往前跑去。 荒野之上,一道道带血的脚印朝浮云山而去,随后又被黄沙覆盖。 一双穿着铁靴的脚踏在了这片荒野之上,来人一身铁甲,腰佩三寸宽之剑。 三十多岁的男子,目光如炬,杀意凛然。 而在他身后站着几十铁骑,皆身批银甲,腰佩宽刀,气势冲天。 “身负重伤,又没有药物可止血,沿路必会留下血迹,可这平川之地的风沙却能掩盖血迹。” 男子踢开脚下的黄沙,看到了一些呈暗色的沙子时神色冷然,“身负重伤,还能逃过凌云骑的追捕,不愧是越家的种。” “将军。” 身后的副将抬头眺望着远处的浮云山,“那是钦天鉴所在。” “钦天鉴……” 男子低声喃喃了一句,抬手往前挥了下,“就是金銮宝殿,今日也要将人抓来!” “是,将军!” 黄沙烈阳之下,身披银甲的铁骑齐声应道。 第三章 三千明楼 “少爷,钦天鉴已有五年不曾招新,如今老太爷好不容易给您要了个名额,您可千万不能再……” “闭嘴。” “不然老爷一定……” “我让你闭嘴。” 韩征威面无表情地盯着身边的小四,指着脚下的陡峭山路,“你再唠叨,我就把你踹下去,信不信?” 小四立刻闭上嘴。 韩征威白了他一眼,抬头看向眼前的山路尽头。 那是一片横亘在山腰之上的巨大宫阙,纯白与朱红交织,仙气凛然,却又充满了世俗间的威严。 钦天鉴,沧澜第一学宫,聚集着整个大羲最聪慧的人,每一个走出来的人无一不成为了主宰天下局势的角色。 韩征威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巍峨宫殿,转身再看脚下慕名而来的众人,喃喃道,“天下凡人几何,有多少人能踏进那个地方……” “少爷!那里好像出事了。”小四突然指向山下惊呼出声。 韩征威一惊,立刻顺着他指的目光看去。 那是位于半山腰的一方空地,因钦天鉴闭门五载,那里已经荒芜成了一片野草丛生之地,如今钦天鉴宣布重新招新之后不过半年,前来考核求学的人又便将这片草地踏成了空旷道路。 此刻在这片空地边缘聚集了来自大羲各地的学子,他们都害怕而好奇地看着正中央的那个黑衣少年。 一地的血在脚下凝成了暗红色的土,那杆长枪也像是被血铸成的,冲天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越闻天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的伤害在汩汩流着血。 他冷眼看着挡在眼前的人,哑声狞笑着,“这是我大羲疆土,你又是……为谁而来?” “越公子已是穷途末路,竟还想着为国守疆土,可惜……大羲已经无你容身之处了。” 他跟前站着的蓝衣公子,广袖高冠,折扇在手,端的风流倜傥,“不如随在下前去襄未?” “襄未……” 越闻天用手中长枪撑住了身体,嗤笑一声,“你襄未……连临川城都没收回去,也妄想……拉拢我?” “可惜了。” 年轻男子被嘲笑却一点不恼,只惋惜地看着他,低叹一声,“身负重伤,却还能逃脱朝廷的追捕,不愧是越青离之子,若你生在我国该有多好。”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山下传来一声粗犷豪迈的骂声。 “呸!你又是哪儿来的?敢跟大爷抢人?” 少年身后的山路缓缓走上来一个扛着巨斧的粗犷大汉,肩上还坐着一个紫纱蒙面的赤足女子。 “到了到了,赶紧滚下来!”大汉不耐烦地对肩上的女子说。 紫衣女子纤瘦一拍大汉肩头,再见空中翻了个跟头跃下地面,最后落在了越闻天的右侧,目光戒备地逡巡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看来阁下也是来抢人的。” 男子笑着颔首,“奉我主之命,请越公子回去做客。” “做客?” 女子娇笑一声,掩唇间腕间的银铃叮当作响,“公子说话真好听。” 男子也礼貌一笑,“没姑娘的铃声好听。” 女子目光微变,微抬起手,缠在腕间的银鞭如银蛇般伸展开来,“那粗鲁汉子,先联手解决了这个人,咱们俩再争可好?” “你个不男不女的。” 大汉嘴上骂着,手上却是已经举起了巨斧向那男子逼近,同时还不忘看了眼越闻天,“你别逃啊,再逃我就宰了你,先找个地方躲着去。” 越闻天讽笑一声,索性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坐疗伤起来,“我区区反贼,能让四国争抢,还真是荣幸。” “谁让你父亲给你留下了宝物呢。”男子笑得意味深长,突然抬手扬起折扇。 霎时间,耳边无数响起无数细微的声音。 女子心叫不好,头都没来得及回,就翻身向后退去。 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向她全身,针尖皆泛着绿光。 女子躲过了刺向头部的飞针,看着其他针飞向自己时抬手突然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轻薄纱衣。 “我的亲娘!” 大汉瞪大了眼睛,抬起斧头挡针的同时也挡上了自己的眼睛。 周围也是此起彼伏的一阵惊呼,有人已经扭过了头去,也有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眼花缭乱的紫纱在眼前飞舞,将那些细雨般的飞针全部拦了下来,有的坠落在地,有的飞射进四周的山壁里,轻而易举地留下了一个个细小的针孔。 众人惊异之际,再回去看到的便是好好穿着衣衫的女子,连面纱都戴的好好的。 女子目光冰冷地拔下肩头的一根细针,那块洁白如玉的肌肤很快就变成了紫红色。 女子从腰间取了颗药丸咬了一半吞下,另一半捏成粉末撒在了伤口上。 “三千明楼,细雨飞花。” 女子看着眼前摇着折扇的男子,讥笑一声,“襄未女帝素来倨傲狂妄,如今也腆着脸与我们抢起人来了?” 男子笑眯眯得听着,像没有脾气似的,也不接话。 周围却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围观的人纷纷后退。 “三千明楼的人?” “襄未竟光天化日来我大羲抢人,女帝太过分了!” “……” 持巨斧的汉子眉头一扬,“啥?三千明楼的人?萧明泱那女人……” 他话未说完,一道破空之声就向他袭来。 大汉反应极快,横起巨斧挡在身前。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大汉拿着巨斧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了下来。 “咳……” 大汉咳了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巨斧,上面果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圆坑。 “说我可以,说我家主子,不行。” 那蓝衣男子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半露出腕上银光闪烁的金属。 大汉显然认出了那东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说了是三千明楼的人,你还出言不逊。” 蒙面女子嗤笑一声,“你是傻子吗?” 大汉自是不服,“我哪儿出言不逊了?她女帝那么精贵?” 女子哼了声,“在襄未人面前直呼女帝名讳,你这不是在找死吗?” “什么毛病。” 大汉呸了声,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一起上。” 女子笑了下,“好啊……”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阵马蹄声从那山路传来,震耳欲聋,仿佛有千军万马朝此处而来。 “此乃我大羲之事,不劳几位费心!” 众人回头看去,在那蜿蜒绵亘的山路上,一队银甲军如银龙一般包围了整个半山腰空地。 蒙面女子露出外的妖娆眸子眯了起来,指尖萦绕着黑气。 大汉挠挠头,抬头看过去。 铁甲的声音一步步踏在石板路上,如同踏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为首的银甲男子目光冷峻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先是抬头扫了不远处围观的众人一眼。 有人惊喜出声,“是我大羲凌云骑!” 越闻天睁开漆黑的眸子,眼里迸出杀气来。 第四章 楼冰河 “糟了,楼冰河来了!” 藏在人群里的韩小侯爷也是脸色大变,立刻拉着随从蹲了下去。 随从小四一头雾水,“楼将军来了不好吗?凌云骑定能保护好咱们的。” 其他人也都如此想,凌云等于是他们大羲的保护神,这会看到那银甲骑兵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却又期待起来。 射余毒女,大秦勇士,襄未的三千明楼,如今又来了大羲的凌云骑,这场面可谓难得一遇! 韩小侯爷仔细想想,也松了口气,楼冰河是厉害,可现在可不止楼冰河一方势力,还有射余襄未大秦的人在,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他再从中渔翁得利。 好歹两人也打了十年的架,他可不能让越闻天那小子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里。 小侯爷咬了咬牙,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钦天鉴,猫着腰往山下跑去。 与此同时,身披银甲的楼冰河也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看戏的越闻天身上,“倒是我低估你了,不过十六岁,就知道在暗中故意放出自己的行踪。引得襄未射余大秦三大国派出各自顶尖势力来争夺。” 越闻天兀自听着,也不反驳,心里却隐隐猜到楼冰河所说的一切应该是那神秘人做的。 “越闻天,我代陛下给你个机会,你若是乖乖过来……” 楼冰河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我就留你个全尸,再求陛下开恩,将你与你父母哥哥们葬在一起,如何?” 越闻天握紧了手中长枪,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沁出血来。 “三位,此人是我大羲的人,此事也是我大羲的事,尔等派人暗中阻拦凌云骑之事就此揭过,可三位若是再不离开……” 楼冰河负手看向眼前的三人,神色冷淡地按住腰间佩剑,“在下这柄剑便会指向诸位身后的三国帝王。” 半山腰一片死寂。 蒙面女子忽然娇笑一声,“将军说笑了,奴家可是地道的大羲柳城人氏。” 大汉扛着斧子挠了挠头,仰头看天,“大爷我也没说我是大秦的人啊。” 楼冰河神色不变,看向那个手持折扇的男子,“你呢?也是我大羲人氏?” 男子收起折扇,抱拳一礼,笑道,“大羲余城人氏。” “嚓——” 楼冰河一边拔出佩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襄未人皆以身为襄未子民为荣,女帝准你这般数典忘宗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笑眯眯地回道。 “时隔多年,女帝的处世之道倒是不曾变过。” 楼冰河横剑指向他,目光锐利,“只是我非襄未子民,不认女帝。” 男子微微一笑,抬手撕开了折扇,手指微动,断开的扇子两端各自冒出一截刀刃来。 “三千明楼的武器于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可单打独斗就差了些。” “将军自是不惧,可你身后还有八十凌云骑。” 楼冰河不屑一笑,“你倒是试试!” 男子笑容微敛,握紧了手中武器,“二位,先解决了渔翁,我们再鹬蚌相争,如何?” 大汉看了他一眼,举起斧子看向楼冰河,“爷觉得这主意不错。” 紫衣女子眉眼微动,也跟着转向了凌云骑的方向,其意不言而喻。 楼冰河丝毫不意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瞥见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身影一闪,迅速冲向越闻天。 那三人一惊,立刻上前阻挡。 楼冰河与大汉的巨斧对上,金铁之声震耳,竟已用上了内力。 另一边持扇男子已经攻向了他的腹部。 楼冰河目光一厉,凌空跃起,避过了这一刀,同时借着巨斧为阶向身后掠去。 “将军怎么躲躲闪闪的,一点也不威武。” 紫衣女子娇笑一声,纤细白皙的赤足踏着轻盈的舞步,纤长双臂与腰肢缓缓扭动起来,身上各处的银铃一同响起,交织成一曲魅惑梦幻的仙乐。 围观众人皆是一愣,下一刻耳边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的声音……” “啊!你们看——” 这条连接着钦天鉴与山下的石阶上忽然出现了许多蜘蛛蜈蚣等虫子来。 “不愧是浮云山,不少好东西。” 紫衣女子眼波流转,“乖宝宝们,把他们都给我吃了。” 大汉嫌弃地躲开脚边的一只蜘蛛,骂了句,“臭娘们儿,你又给大爷玩阴的!” 持扇男子手一转,腕间银环就飞出了一根绳索扎进了山壁上,他脚下一点,立刻凌空踏上了山壁。 楼冰河看着脚边密密麻麻的毒虫,毫不变色,只一枪刺入脚下,石地面当即出现裂纹,接近他的那些毒虫直接被内力震死在当场。 紫衣少女脸色不好看起来,却突然发现楼冰河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提剑劈向一旁的越闻天。 众人皆是一惊,这楼冰河竟是要直接把人杀了?! 不对! 那一剑的势头并不是向越闻天而去,而是后方的那片草丛。 越闻天本该无动于衷,却突然抄起长枪挡住了这一剑,而后便被震得吐出一口血来。 楼冰河却看也没看他,而是越过他,用剑拨开了身后的草丛。 草丛里瘫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俊朗,脸色惨白,一头冷汗,瞪着眼睛,显然是吓狠了。 “原来是小侯爷。” 楼冰河饶有兴味地扫了眼越闻天,“自身难保,竟还想着保护别人。” “与他无关……”越闻天声音沙哑地说。 草丛里的小侯爷也回过了神,倏然起身瞪着楼冰河,“楼冰河,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动手?” 楼冰河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身上,“小侯爷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怎么,浮云山是你家的吗?” 韩征威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冷笑道,“这可是钦天鉴,皇上都要礼让几分,你敢在此放肆?” “几日不见,小侯爷的口才长进了不少,只是在下是奉命行事,就是钦天鉴也得让步。” 楼冰河目光平静地抬手,“还请小侯爷离远些,否则以小侯爷方才偷偷摸摸抢人的行为,我可将你直接诛杀。” “你敢!” 韩征威冷笑一声,“我韩家三代单传,你今天敢动小爷我一根头发,明天我爷爷就敢抄了你的将军府,信不信!” 楼冰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小侯爷瞥了眼地上的越闻天,低声道,“往山上跑!” 越闻天脸色苍白,却还是冷冷地回道,“你想连累镇威侯府吗?滚!” “越闻天——” 韩征威气急,这时他家仆人小四也终于赶到,拼命拉着自己少爷离开。 “少爷,你会连累侯府的!”小四哀嚎。 “放开!信不信我——” 小侯爷拼命挣扎,却硬生生被越闻天冰冷的眼神给慑住了。 “我越氏被抄家灭门,此不共戴天之仇,你堂堂侯爷世子,以什么立场来帮我?” 韩征威怔在那里,心口发疼。 第五章 龙座霜寒州 山间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衣服,扎进皮肉,又钻进了骨头缝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众人忽然发现满地的毒虫都像冬眠了一样,全都停止了动作。 脚下这片土地渐渐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冰晶,在那些僵硬了的毒虫身上像开出了一朵朵冰花。 整座浮云山一瞬间阴冷了起来,而脚下这条通往钦天鉴的石路悄无声息地覆上了一层冰霜。 “怎么突然这么冷……” “山上是冷。” “不对……是剑气。”持扇男子握紧了武器。 紫衣女子皱起了眉,“好强的剑气……” 楼冰河缓缓转身,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身后的石阶。 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向人们走来,一尘不染的白衣白靴,手上银白色的剑柄剑鞘,除了那头随意束起的黑色长发,俊美冷漠的脸,满目的纯白与剑意的冷冽。 持剑的白衣男子缓缓踏上钦天鉴的石阶,如闲庭信步,却让众人如临大敌。 韩征威心中惊骇,“这白衣服的什么来头,竟能让楼冰河如此忌惮……” “龙王阁四龙座之一。”身后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 “什么?” 韩小侯爷一惊,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作男装打扮,一袭明黄纹白底长袍,玉冠束发,眉心一点朱砂痣,就坐在石阶上从容地看着他。 “你是——” “听闻霜寒州虽剑术高明,却是四龙座中唯一不会秘术的那个。” 秦观月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你猜,他打得过楼冰河他们吗?” 韩小侯爷的思绪被打断,听了对方的话后又紧张起来,目光落在越闻天身上,皱眉道,“不知道。” 秦观月笑笑,没有再说话。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紫纱女子转身看着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身影,笑道,“素闻龙王阁四龙座之首霜寒州,剑术乃沧澜第一,今日得见,果真不愧剑神之名。” “霜寒州?” 大汉眉头紧皱,“龙王阁的人怎的也来了?他们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吗?” “在下也好奇。” 持扇男子眼里笑意浅淡,“龙王阁不遵大夏皇命,霜兄此来难道是受龙女之命?” 众人皆是一怔。 世人皆知,钦天鉴为天下消息最灵便之处,三千明楼为天下武器最强之处,而龙王阁为最神秘强大之处。 而龙王阁的主人,便是龙女。 谁也不知其模样,只知其武力位列天榜第一,连剑神霜寒州也甘愿为之驱使。 楼冰河一时竟有些感叹在京城的那位的决定,越氏,果真不可留。 “可惜了,连龙王阁也不再与世无争。” 楼冰河说完这句话后已拔剑刺向了霜寒州。 与此同时,紫纱女子,持扇男子,大汉,都迅速奔向重伤的越闻天,凌云骑副将也随之冲过去。 白衣胜雪的男人缓缓抬眸,嘴唇微微张开,“受人之……” 下一刻,手中剑已出鞘。 剑之所过处皆冰霜覆盖,谁也不曾看清那把剑的样子,冲天的剑气已经撞向了前方的楼冰河。 “啊——” 夹杂着内力的怒吼震耳欲聋,被剑气带来的扑面寒风所侵袭的围观众人们难受地捂住了耳朵。 剑气冲袭而过,竟越过楼冰河的剑,分成了好几道刺向欲抢黑衣少年的紫纱女子等人。 “真是讨厌!” 紫衣女子咬牙切齿地扛住这道剑气,指尖黑气疯狂乱窜,脸上的面纱也裂开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张娇美的脸。 “就这个破样子,戴个什么面纱!” 大汉一边用斧头苦苦抵挡着那道剑气,一边不忘嘲笑身旁的女子。 “闭上你的臭嘴!老娘现在没心情跟你斗嘴!” 剑气消弭,万物归寂。 霜寒州目光平静地看了眼自己的剑,至于那些倒在剑下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紫衣女子双手颤抖,单膝跪了下去,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汉没再说话,也吐了口血,抬头恶狠狠看着不远处的霜寒州。 “看来今日我等都要铩羽而归了……” 持扇男子站在一旁无奈笑着,除了身上的蓝袍都已成了破布外,完好无损,却是露出了外袍下一身银色软甲。 “臭不要脸的……” 大汉嫉妒地看着那身软甲,又腆着脸问了句,“你们那软甲卖不卖?” 紫衣女子:“……” 持扇男子微微一笑,“不卖。” 大汉低声骂了句,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卖也没用,他只不过用了三分剑气罢了,若真用上十分剑气……” 紫衣女子苦笑一声,“一剑霜寒十四州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汉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嘴角溢出了血丝来。 “……” 那边楼冰河也从半空中落下来,嘴角挂着一道血迹,他擦了下嘴角,扭头看了眼副将孙楚。 孙楚捂着胸口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沧澜第一剑的剑气,连他都受了伤,楼冰河心知肚明。 “剑神……” 韩小侯爷呆呆地看着,“果真厉害。” 他身后的秦观月却是看向那持扇男子的贴身银甲上,喃喃道,“竟然能抵挡住霜寒州的剑气……” 韩小侯爷却毫不惊奇,“襄未铠甲惯来之坚不可摧,在战场更是所向披靡。” 秦观月若有所思。 那边霜寒州收了剑后,那句没说完的话也缓缓说了出来,“……托,忠人之事。” “他说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什么意思?” 紫纱女子白了大汉一眼,“你他娘的能不能多读点书?” 大汉呸了声,“你倒是读的多,你上去打啊!” “你——” 紫纱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持扇男子摇着折扇,若有所思,“看来龙王阁并非有意插手此事。” 楼冰河目光定定看着无情无欲的霜寒州,“不知阁下受何人之托而来?” 霜寒州抬眸看向他们身后,“她。” 众人转身看向身后的钦天鉴。 人群之外的石阶最高处站着一个少年,玉冠墨发,一身明黄纹白底长袍,腰佩明黄宫绦,神色从容。 那少年明眸皓齿,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眉眼精致,却不失英气,明明眉间一点朱砂痣,却不妖娆,反而一派清贵之气。 “诸位有礼。” 第六章 葬我浮云山 “剑神阁下,你来晚了。” 秦观月一步步走下台阶,看向拿剑的白衣男子。 霜寒州微蹙眉,“稍微迷了几天路。” “……” 秦观月笑容微顿,想起了这位剑神的路痴属性,心说回头还得让人送这位回大夏才行,不然人丢了她还得负责。 “一路可好?” “大羲有些热,枕霜寒有些暴躁。” 霜寒州将手中剑负在身后,神色淡漠,“人我送来了。” “将人交于我手上,才算送来。”秦观月抬起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霜寒州了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越闻天身上。 “霜寒州!” 楼冰河语气冷厉地喊住他,“此人是大羲钦犯,你插手此事难道不怕引起两国战火吗?” 霜寒州仿若未闻,往昏迷的越闻天走去。 “将军不必多言。” 秦观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悠然道,“世人皆知龙女千金一诺,她手下龙座自也不会轻易违背诺言。” 楼冰河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明黄宫绦上,目光冰冷,“钦天鉴首徒……他想背叛大羲?” 秦观月恍若未闻,抬头看向霜寒州。 那边霜寒州已经走到越闻天身边,目光平静地伸出了手。 越闻天拄着长枪,却是看向了秦观月。 秦观月也一直在注视着他,此时见他看过来,笑着动了动唇,说了两个字。 木簪。 越闻天心头一震。 霜寒州看他站都站的跌跌撞撞,蹙了下眉,然后一把将人拎起来,抬手就扔了出去。 “……” 秦观月脸上笑容一僵。 不远处的楼冰河目光一寒,目光掠过转身离开的霜寒州,拎着剑飞身冲向秦观月的方向,却在挥下的那一刻被另一道黑色身影挡了下来。 “当——” 楼冰河一惊,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劲装少年神色一冷,立刻用上了内力灌入剑身。 黑衣少年伸手如杀手般迅捷,冷冽的双眼毫无波澜,竟是平静地接下来这一剑。 双方一触即发,楼冰河落地,黑衣少年落在了秦观月跟前。 而在他身后。 被霜寒州远远抛出去的少年直直向秦观月落下,将她压在地上。 秦观月差点被压得晕过去,抬头时少年正好怔怔看着她,两人唇瓣一掠而过。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突然闭眼晕了过去。 “……” 秦观月从来没想过这辈子的初吻会是万人直播。 韩征威与围观众人也都懵了下。 “……” 劲装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然后猛的举起了手上的匕首,朝越闻天刺去。 “住手!” 一声大喊从头顶传来,及时制止了劲装少年的这一刀。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头顶看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脚踩轻功冲下山来,一把按住了劲装少年举刀的手。 劲装少年扭头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萧老二,这个不能杀!” 白衣少年俊俏稚嫩的面孔上全是惊慌,“他是大师兄要的人。” 劲装少年重新扭头,看向地上压在一起的两人,平静的声音响起,“可他玷污……” 白衣男子一把捂住他嘴,“你可闭嘴吧!” 秦观月:“……” 她默默爬起来,冷着脸扶起黑衣少年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谢玉。” “是……” 被称作谢玉的白衣少年乖乖应了声,然后弯腰扶起昏迷的黑衣少年。 秦观月看着他动作,皱了皱眉,“轻点,他胸口有伤。” 劲装少年看了越闻天一眼,目光有点冷。 谢玉立刻拉住劲装少年,“来来,搭把手。” 萧声沉默地上前,一同扶住黑衣少年。 “放下他。” 楼冰河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三人,眼中尽是杀气,“既然霜寒州不再插手,那就没人能阻挡凌云骑抓人。” 谢玉下意识看向自家大师兄。 秦观月语气淡淡,“带走。” 谢玉立刻点头,与萧声一起扶着人往钦天鉴而去。 楼冰河眸光一厉,飞身刺向台阶之上的秦观月。 “住手!”韩小侯爷惊呼出声。 扑面而来的凌厉剑气将一头长发掀起,秦观月却连眼睛也没眨。 剑势戛然而止,楼冰河举剑指着眼前少年的眼睛,目光冰冷。 秦观月弯起嘴角,“将军为何停下?” 楼冰河眯起眼睛,“你不怕死?” “我不会死,为何要怕?” “……” “你就如此笃定我不会杀你?” “对。” 秦观月笑着掸了下自己绣着明黄纹的衣领,“钦天鉴首徒,你杀不起。” “霸气……”韩小侯爷呆呆感叹。 小四一旁呆呆张大着嘴巴,“那就是未来的钦天鉴掌门,大羲的帝师?” “未免太年轻了。” “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模样……” “不过长得真好看,比京城的名女都美上几分!” “谁不知钦天鉴弟子皆容貌上等,也不知咱们选不选上。” “这是选贤还是选美呢……” “你管选什么,能进钦天鉴,日后便有大前途。” “……” 韩征威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心里痒起来,扭头问自家仆人,“我长得如何?” 小四老实地看着他,“挺俊俏的。” 韩征威满意地点点头,笑看着石阶之上那道挺立的身影,“回家告诉老头子,这学我上了,顺便带个儿媳回家给他瞧瞧。” 小四:“……” “他是越氏余孽,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国之动乱。” 楼冰河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低沉阴冷,“这是宫越的意思?” 秦观月神色自若地看着他,“人已在钦天鉴。” 楼冰河抬头看去,那两个钦天鉴弟子已经带着人走过了解剑石。 “当——” 楼冰河抬手将剑刺进地面,抬脚往前走去。 “慢。”秦观月再次开口。 楼冰河停下脚步,看向她,“还有何事?” “解剑止步者有二。” 秦观月缓缓开口,“一,入者须解剑,二,招新之日,外人止步。” “所以?” “不巧,今日恰好是招新之日。” 秦观月转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脚下众人高声道,“襄未也好,大羲也罢,钦天鉴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一刻钟内我希望看到诸位已下浮云山,否则……” 秦观月缓缓抬手,头顶之上的钦天鉴立刻走出来十几名白衣弟子,而在他们身后是数百弓箭手,手中之箭皆指向山下众人。 “就葬在我浮云山上。” 第七章 现在不是了 大汉使劲挠了挠头,将一头乱发挠的更乱,似乎很为难。 “既然人已在钦天鉴内,在下自不会逾矩。” 持扇男子抬手扯去身上破碎外袍,露出一身银甲武装,朝秦观月抱拳一笑,“多有叨扰,顾旋告辞。” 顾旋…… 秦观月牵起嘴角,回以一礼,“顾公子慢走。” “顾旋!” 紫衣女子一惊,“你乃三千明楼之人,此番就这么走了就不怕回去受罚吗!” “女帝口谕,人带回来最好,带不回来便罢,我襄未若想一统沧澜,不必靠区区一个少年。” 持扇男子扭头一笑,转身向山下而去。 紫衣女子咬唇看着对方离开,而后扭头看向一旁的大汉,“你呢?” “回去呗,还能咋滴。” 大汉扛起斧头,看了眼秦观月一眼便转身往山下走去,“这可是人家的地盘,你还能怎的?” 紫衣女子一怔,冷哼一声也转身向山下而去。 眨眼间这浮云山上就剩下了那还在解剑石下对峙的二人。 “凌云骑听令!” 楼冰河脚一踢枪柄,将长枪负在身后,目光灼灼看着上方,朗声道,“就地驻兵,另持本王令箭,调九江府兵死守浮云山!” “是!” 副将孙楚立刻带三四凌云骑下山而去,其余凌云骑四散分开驻扎在钦天鉴数道门前。 整个过程没有出一丝差错,甚至没有一毫杂乱的声音,只有铁甲踏地的步伐声,俨然一副死守钦天鉴的姿态。 围观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浮云山高夜寒,将军保重。” 秦观月寒暄了一句,转身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身后传来某人阴沉的声音,“此事我必上报圣上。” 秦观月脚步顿了顿,而后继续往上走。 身后楼冰河转身带领一干凌云骑往山下而去,围观的人们看着一地半山腰的空地上的狼藉一片,不由得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韩征威见人已离开,连忙上前追赶,却被钦天鉴弟子拦在了外面。 “秦师兄——” “……” 秦观月将身后的呼喊声抛在脑后,转身踏入玄狐门的那一刻便被重重包围在门前。 “铮——” 几十个身穿白衣的钦天鉴弟子,神色冷漠地拔剑,指向他们的大师兄。 站在最前方的弟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秦观月触犯门规,奉掌门之命,拿下——” 紧跟上来的韩征威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躲在了角落里。 “触犯门规……” 秦观月笑了笑,“不知我犯了哪条门规?” 那为首的弟子一滞,刚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然的女子声音。 “先斩后奏,欺上瞒下,勾结钦犯,秦观月,你何止是触犯门规。” 人群迅速分开,一身红衣的冷艳女子目光凌厉地走到众人前,“你是想造反!” 在这一片白衣中,眼前这女子的红衣如火焰般显眼,艳丽的脸庞可见岁月的痕迹,但那一身高贵冰冷的气度却是不减丝毫。 众人皆低头行礼,“见过红长老!” 秦观月亦颔首,“弟子只为报恩罢了。” “你救下越氏余孽是为报恩,可将人在钦天鉴的消息放出,向大夏借霜寒洲,再让钦天鉴与五国为敌,也是报恩?” 红盏目光冷然,“秦观月,你好大的狗胆!” “此非我所愿。” 秦观月笑的有些无奈,“毕竟有得必有失,要做什么就得失去些什么。” “我看你是不想活——” “红姨。” 秦观月忽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竖起三根手指,“救下越闻天是一,借霜寒洲为二,这三……红姨猜猜?” 那为首的白衣弟子听的心头一颤,一股不安油然而生,他太知道自己这大师兄惹是生非的能力了。 果然,秦观月接着就来了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来。 “一月前,我自朝阳殿盗出襄未天字机密交予心腹,若七日后我不能赴约,他便将其公布天下。” 众人听的脑子一蒙。 世传钦天鉴善知天下事,藏五国机密于揽月阁,而这五件机密事关五国帝王,可令五国大乱,这也是五国帝王都不敢得罪钦天鉴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今沧澜五分,襄未为首,连大羲也不敢轻易触其锋芒,钦天鉴若是将关于女帝的机密泄露出去,不仅是钦天鉴,整个大羲都会陷入战火。 到时其余三国必会隔岸观火,大羲必败。 “大夏不出,襄未为尊,前有银戮军,后有三千明楼。就算大羲求和,战火平息,其余四国帝王也会觉得如芒在背,谁知道钦天鉴何时会将自己的秘密公布出去?” 秦观月勾起嘴角,“也只有彻底灭了钦天鉴才可高枕无忧。” 玄狐门外一片寂静。 角落里的韩征威听的心惊肉跳,看着刚才那个逼退了五国势力的白衣少女,此刻又三言两语吓住了整个钦天鉴,心说这钦天鉴的女人果真不简单,随随便便就把整个天下都算计进去了。 “钦天鉴可待你不薄。” 红盏盯着她,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与震惊。 “天地广阔,我心往之,奈何身陷囹圄,唯有斩破牢笼,再行其路。” “别忘了,你也是钦天鉴的人。” “现在不是了。” 秦观月抬手拽下腰间的明黄宫绦扔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秦观月却是微颔首,神色平静地离开。 红盏看着地上的明黄宫绦,握紧了拳头,突然转身挥出一剑,直劈秦观月后心。 “长老!”那为首的白衣弟子惊呼出声。 秦观月猛的顿住脚步。 那剑悬在她后心,却又停了下来,红盏持剑的手有些颤抖。 “……” 秦观月压下心口的滞涩之感,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抬脚离开了。 钦天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秦观月假装没看到他们眼中的惊惶与错愕,径自走出玄狐门前的虬影壁。 “等等!”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声,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秦观月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踹出去。 韩征威也看出她抬起的那只脚了,松开她后退了一步,追问道,“越闻天呢!” 秦观月扬眉打量他,“你……” “我姓韩名征威,是越闻天的朋友!” “……” 秦观月笑了笑,镇威侯府…… 第八章 小白眼狼 露川殿里,谢玉看着床上昏睡的少年,脸色难看的很。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响起漫不经心的一声,“人怎么样?” 谢玉目光阴沉地转过身,却在看到秦观月披头散发的模样时错愕不已,“你……” “不小心惹恼了红姨。” 秦观月摆摆手,走到床前,看向躺着的人,“他的伤怎么样?” “很重,所幸有备好的药,鹿苑师姐骂得我——” 谢玉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她空荡荡的腰间,惊道,“你的宫绦呢!” “丢了。” “你……” 谢玉瞬间明白过来,气愤不已,“你真要为这么一个外人就葬送自己一辈子?” “小声些。” “……” 谢玉胸口一滞,伸手拿出了一根木簪,“这是你的吧?” 秦观月接过那木簪,将头发盘起,算是默认了。 “这是我在那小子的身上发现的,是你把他引来钦天鉴的。” 谢玉咬牙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秦观月?” “师弟啊,世界那么大,师兄想去看看。” “……” 谢玉冷笑,“看看?没有解药,你连浮云山都走不出去。” 秦观月神色不变,“我自有法子。” “萧声呢?” “自然是跟我一起。” “……” 谢玉抿了抿唇,“明明我和萧声都是你带大的,你却总是更信任他。” “因为我偏心。” 秦观月坐在床边,看着躺着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年轻俊秀,五官稚嫩中透着硬朗,眉头紧蹙,苍白的嘴唇抿着,没有一丝血色,阳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上半身,少年整个人都像是已经死去般。 她伸手戳了下他的脸,“命倒是大的很。” 谢玉气得转身就走。 下一刻,空荡荡的屋子出多了一个萧声,“韩征威在外面。”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韩征威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一眼便看到了昏睡的越闻天,顿时脸色一变。 “……他怎么样?” “还活着。” 韩征威松了口气,目光投向眼前的少女,“谢谢。” “不用谢。” 秦观月抬手指向一旁的桌椅,示意他落座,“他幼时曾救过我,我不过还他恩情罢了。” 韩征威坐下后神色间还有几分仓皇,“他能待在钦天鉴吗?” “不能。” 秦观月倒了杯茶水推过去,“楼冰河上报到京城后,谁也保不住他越闻天。” 韩征威端起茶水一口喝了干净,眼里露出些茫然,“那怎么办……” 秦观月抬眸看着他,“你想救他?” “废话。” 韩征威没好气地回了句,“我跟他可是打了整整十年的架!” 秦观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韩征威打开看了眼,顿时眉头皱在了一起,“这……是啥?” “你拿倒了。” “哦哦。” 韩征威把纸倒过来,认真看了半晌,“……这是啥?” “照着做就可以。” 秦观月笑,“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我希望你尽全力去做这件事。” 韩征威狐疑,“真的可以救他?” “真的。” “……行吧。” 韩征威犹豫半晌后还是信了,毕竟他也没别的办法。 “那个……” “嗯?” “你是不是喜欢他?” “……” 秦观月笑看着他,“为何这么问?” “不是都这么演么,英雄救美,遇着俊俏的就以身相许,遇着丑的就来世再报。” 韩征威蹙眉,“就我兄弟这张脸,怎么也当的起以身相许吧?” “……” 秦观月笑容不变,“天色不早,你下山吧。” “下山?” 韩征威一愣,“我是来钦天鉴读书的。” “你如此聪慧,不需要读书。” 秦观月虚抬了下手,“萧声,送韩公子下山。” 一身黑衣的萧声悄无声息地出现,拎起韩征威的衣领就走。 “务必送到山下。”秦观月淡淡嘱咐。 韩小侯爷连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直接被拎走了。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救过你?” “……” 秦观月动作一顿,头顶的木簪已被拔下,抵在了自己的颈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 而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却毫不留情地拿着那根木簪。 秦观月抬眸对上对方的眼睛,“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回答我的问题。”越闻天冷着苍白的脸,手上的木簪用了些力道。 “十年前,沧州大水,新月城因瘟疫城灭,你路过时给了我一个包子。” 秦观月说着笑了下,“还说要带我回家呢。” 少年苍白的脸染上一丝薄红,“胡扯,我根本不记得!” “我记得就行。” 秦观月从容抬手挪开颈边的木簪,看向他胸口包裹的伤口,白色的纱布已经被染红了,“躺下,该换药了。” “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是哪国细作?” “……” 秦观月手上喂粥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嗯?” “霜寒州只听龙女一人命令,而龙女是大夏的人。” 少年目光冷然,“我是亡命之徒,可不代表我会叛国。” “……” 秦观月转身取药,“龙女曾欠我个人情而已。” 越闻天没再再追问,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总归秦观月转身后,他已经回到床上靠着了。 秦观月拿着药坐到床边,目光落在少年赤裸的上身那些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伤时,有些出神。 她低头换药,少年便垂眸看着她的侧脸,两人都没再说话,皆沉默着。 许久之后,少年忽然开了口。 “别把韩征威扯进来,那小子傻。” “……” 秦观月动作微顿,而后默不作声地将他胸前伤口重新包好。 少年见她不做声,皱眉问,“你听到了吗?” 秦观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我能管得到他么?” 越闻天咬了咬牙,“你——” 见他真的生气,秦观月也不好逗他了,“放心,我没那么丧心病狂,就让他帮个小忙,不会把他牵扯进来。” 越闻天阴沉着脸看着她,一声不吭。 秦观月啧了声,心说什么叫小白眼狼,这就叫小白眼狼。 第九章 同床共枕 钦天鉴不愧为钦天鉴,即使经历了一场被五国势力包围的兵荒马乱,也准时在申时末选出了十八位新进学子。 露川殿内。 “并无皇室,也无将门,文家倒是有三人……” 秦观月坐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听萧声报完那十八人的名单,问道,“韩征威呢?” “混在人群中回了红云镇。” “楼冰河呢?” “凌云骑死守钦天鉴山门,另遣副将孙楚下山调集九江府兵。” “死守……” 秦观月沉吟,楼冰河可不是一般的武将,不太可能只死守。 “楼冰河从来不是单单只靠武功和忠心走到这一步的,他忌惮的不是钦天鉴,是他真正的主子,所以这事还是得京城那位处理才行。” 秦观月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喃喃道,“不管如何,一定要给我盯紧。” 萧声神色微动,“皇上不一定会来。” “会,一定会。” 秦观月伸手接住一片梧桐叶,“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它只是先行者,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世界。最先看到它的人便占了先机,看到的越多,赢的可能就越大。” “自京城至九江,快马加鞭,最快可在三到五日便可到达。” “争的就是那两日。” 秦观月扔了枯叶,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若是人在三日之内到顺安,便将这张诉状给顺安城罗鼓镇的周秀才,给我们的陛下来一回微服私访,务必拖延到五日后。” “嗯。” “做得到吗?” “……” 萧声无声地瞥了她一眼,接过那封信转身就没了踪影。 秦观月被他如风般的身法秀了一脸,不禁感叹会武功就是好,若她也能有这么秀的轻功,也不用白费这么多脑细胞。 夜色深沉下来,萧声走后,这清冷的院子显得更加寒冷起来。 秦观月摩挲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回了房间。 屋里的蜡烛已点起,照亮了这间素净雅致的房间。 身穿白色中衣的少年靠在床上,半敞着衣襟,露出大片胸膛,以及半截精瘦矫健的腰,衬着一头散乱的长发,苍白俊美的脸庞,在灯火下看去更显唯美。 没料到会看到这么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秦观月一怔,随后忽然想起来,那被抄家灭门的青王越青离除了身负战神之名外,还是位五国皆知的美男子。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对面那少年实在没忍住开了口。 “你在看什么?”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抬手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冷酷的少年彻底变了脸色,“你做什么!” 秦观月从容不迫地扔了外衣,解了腰带,只着一身中衣往床边走去,“我睡觉。” 越闻天睁大了眼睛,“……你是女子。” “对,没错。”秦观月弯腰去掀被窝。 “而我是男子!” 越闻天一把按住被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知道。” 秦观月抱着胳膊抖了抖,皱眉道,“快点,我冷。” “你……” 越闻天看着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衣衫不整的模样,脸上发热,“总之不行!” “这是我的床。” 秦观月抱着胳膊看着他,“况且又不是没睡过。” 越闻天猛地抬头看着她。 “这院子就一张床,你之前昏迷我又不能把你扔地上。” 秦观月趁着他震惊的功夫,飞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感受到里面的暖意后忍不住喟叹了声,“有人暖被窝就是舒服。” “……” 越闻天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躺着的人,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躺下,被窝蹿风。”秦观月皱眉看着他。 “……” 越闻天沉默地躺下,手脚并拢,眼神发直。 耳边响起某人漫不经心的声音。 “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你到这种地步还记得守礼,倒真是个君子。” “……” 越闻天闭上眼,假装没听见。 可身旁的人却不想停,懒洋洋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浮云山太高太冷,没有内力的人,每年冬天都很难过。” “……” 这点越闻天的确看出来了,明明才入秋,这座露川殿就已经烧起了珍贵的银骨炭,地上铺的也是价值连城的北域银狐的皮毛,连被褥都是加厚的。 “钦天鉴立世三百载,出入将相,皆文武双全,也从无女子。” “偏偏这一代出了我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继承人,还是个女子。” 烛火颤了颤,而后慢慢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秦观月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以为钦天鉴的继承人是个好差事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宁愿席天幕地,身披星辰,四海为家。” “……” 少年目光微动,他在黑暗里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 夜色静寂,皎皎明月下的这片宫阙再次染上了清冷寒意。 而在不远处的朝阳殿内,神色冰冷的红盏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男人,将白日的事情都如实说了出来。 对方却是沉默着。 红盏心头惊骇,怒道,“你是不是将解药给她了?” 白发男子闻言轻笑,“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区区掌中莲可拦不住她。” 红盏冷言道,“我不信,没人不怕死。” “她就不怕。” 白发男子托腮看着眼前的棋局,漫不经心道,“什么也拦不住她。” “天下虽大,但无她容身之处,大羲就饶不了她,更别说她还带着一个越闻天。” 红盏气地甩了下袖子,“当初就不该放风无殷离开,他比秦观月好掌控百倍。” “可观月比他聪明。 “……” 这点红盏无法反驳,却还是回了句,“不能被用的棋子,还不如舍弃。” “棋子……” 男人低沉的笑声响起,他捻起一枚白子,“或许在她看来,我们才是棋子。” 红盏嗤笑,“在钦天鉴她是未来帝师,可离了钦天鉴,她什么也不是。” “你啊,千万别小看她。” 白发男人有些无奈,“毕竟她可是我唯一承认的徒弟。” 第十章 沧澜五分 第二日清早,越闻天睁眼时身旁的人还未醒。 他看了某人片刻,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院子,跃上了露川殿的屋顶。 此时已近正午,日光正好,和煦的光辉笼罩着眼前这庄严古老的钦天鉴,白玉红墙,再远便是崇山峻岭,白岚飘渺,如世外仙境。 越闻天站在那里,被轻风吹起身后丝丝长发,许久都没有动弹。 一个时辰后,难得早起的秦观月找来时,看到的就是少年坐在屋顶上眺望远处的身影。 “此处风景如何?” “……” 秦观月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越闻天瞥了她一眼,没动。 秦观月一动不动地伸着手。 片刻后,一道身影飞掠而下,揽着她的腰飞到了屋顶上。 “厉害。” 秦观月夸了一句,又看向他胸口的伤,“没裂吧?” 越闻天摇头,盯着她道,“至少也该学一点轻功。” 秦观月咳了声,坐下来,“天赋不好。” 越闻天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敢收留我?” “我靠计谋。” “收留我,等于与整个大羲为敌,钦天鉴也会受连累。” “我不做无把握之事。” 越闻天当然知道她有把握,甚至对方从头到尾都显得游刃有余。 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子,避过钦天鉴的眼线,在宫越的眼皮底下将那根木簪送到他手里,甚至还能让他安然无事地在这里养伤,实在不可思议。 “在想什么?” “在想是否钦天鉴人都如你这般。” “自是不一样的。” 秦观月一脸高深莫测,“我生而早慧,有上一世的记忆。” 越闻天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看山下的镇子。 秦观月低声笑了几下,目光也落到那山下的镇子上,“明日便是中秋之夜,可惜钦天鉴从不过中秋,也没有月饼。” “爱吃?” “不爱,太甜,发腻,可许久没吃便又想念了。” 越闻天目光瞥过她脸上的落寞,没有接话。 秦观月看着眼前的钦天鉴,忽而开口,“我们中秋离开这里。” “……” 三日后,越闻天已经习惯了某人的赖床,而露川殿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看来越公子伤好的差不多了?” 谢玉一身白衣,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越闻天沉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师兄呢?” “未醒。” 谢玉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在客厅里坐了下来,“我师兄平时脾气好的很,从不发脾气,偏偏起床气大的很,若没睡够四个时辰,谁吵她谁就惨了,连掌门都怕她……” 越闻天倒了杯茶,垂眸喝着,并不接话。 谢玉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宫绦,“我大师兄十三岁那年便被定为钦天鉴首徒继承人,锦衣玉食,明黄加身,连大羲的帝王都要敬畏三分,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越闻天知道他所言不虚,光秦观月屋里那半边嵌了一面墙的夜明珠都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 “她本可享尽尊贵,却要为你舍去一切,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我大师兄为你至此?” 越闻天迎上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谢玉目光淡淡,“传掌门之命,邀越公子一叙。” 越闻天神色一顿,“好。” 秦观月醒来时已经过了未时,洗漱一番后,没见到越闻天却见到了某人留下的一张纸条。 [掌门有请,人我带走了。] 梳头的手顿了顿,秦观月扔了梳子,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去了思源阁的饭堂。 钦天鉴的弟子们也都习惯了他们大师兄人前高贵霸气人后逗比随意的模样,因此也不意外,特地给她开了个小灶弄了些吃的。 秦观月填饱肚子后眼看着已经下午了,便一路负着手踱着步满钦天鉴地溜达去了。 一路上遇见不少钦天鉴弟子,皆目光躲闪地匆匆而去。 秦观月假装看不见,踏着步子向北山走去。 穿过一片桃林,在那临崖处有一座望月亭。 偌大钦天鉴,秦观月本就起的迟,晃悠过去时便已近了黄昏。 天地静谧,远处便是崇山峻岭,高山之上一座凉亭矗立其上,天边便是斜阳日落,在这山峦之上洒下无数赤霞,仿佛染红了半片江山。 那凉亭中早已坐了一个人,一身明黄云纹锦袍,一头银发,面容俊俏舒朗,飘逸若仙,正在那里神色悠然地品着茶,赏着景。 秦观月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我的人呢?” “你还真是放心,也不怕我直接杀了他?” “你也不怕我把钦天鉴搞垮?” “放心,人没事,我只不过想扣着他跟你多说几句话罢了。” 秦观月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不管不问了。 她这副表情宫越看的清楚,忍不住问了句,“你如此自负,就不怕自负过了头?” “自负者便称不上聪慧,而聪慧者从不自负。” 秦观月斜睨着他,“越闻天少一根头发,我就让钦天鉴土崩瓦解。” “我不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试试?风无殷临走的时候,留给我的不只是这首徒之位,还有很多好东西。” “……” 一提到风无殷这个名字,宫越目光一顿,“所以你是在为他报仇?” “我为我自己。”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肩头的灰尘,“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好到把我当成了以前的你自己。” “可你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谁,更不会成为我。”宫越叹道。 秦观月看着他眼中的落寞,淡淡开口,“听我一句劝,别跟当今皇上混了,没好下场,白白葬送一世清名。” 宫越无奈一笑,“连一国帝王都敢批判,难道当世无人能让你放在眼里?” 秦观月冷哼了声,而后道,“紫薇帝倒是不错。” “沧澜五分丹沙道,紫薇帝星断中原……你想成为大羲的紫薇帝?” “没那资格。” 秦观月语气诚恳,“那般天资卓越之人,前后五百年未有。” 宫越来了兴趣,“那除了紫薇帝,如今的沧澜可有第二人可让你放在眼里?” “你算一个。” “莫拍马屁。” “若除了你……”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指向北方,“襄未女帝算一个。” 宫越颇为赞同,“寻沃土,掘烁金,筑三千明楼,迁都瀚海,十年间吞并七十二国,位列五国之首。萧氏确能当得起女帝之名。” “至于秦……” 她又手指西南方,“虎狼破城军,若无襄未,秦可夺之。” “可惜,秦与襄未交恶。”宫越接道。 “射余古国,诡秘术法,多能人异士,然为帝者不如襄未女帝之胆识远见,甘居恶地,为五国之末。” “大羲呢?” “大羲……” 秦观月看向东方,面露嘲讽,“上不及襄未,下不弱射余,中可比强秦,可惜,良士不出,鄙者加冠,待十年,五国乱,襄未灭秦,羲定步后尘。” 宫越摩挲着茶杯,“你方才那番话倒是漏了一人,大夏龙女岂非当世豪杰?” “她虽有不世武功,却无帝王野心,不算在那拨人里。” “你很欣赏她。” “是挺喜欢。”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托着腮,“这样的世道,她那样的地位,还有紫薇帝那样一个皇兄,她却还没有一丝野心,比其他人讨喜多了。” “未必。” 宫越诡谲一笑,指向东南,“帝居紫薇,荧惑在东为悬息,主杀伐动乱,天下局势总是转瞬即变。” 秦观月目光一动,却似不经意地反问,“你觉得……大夏有变?” 第十一章 离开 “交换一下情报?” “不换。” 宫越瞥了她一眼,“你的情报还不是从钦天鉴来的?” 秦观月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眼已上中天的满月,“亥时了。” 远处山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黑漆漆的山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明亮的线,像黑夜里蠢蠢欲动的龙,围绕着浮云山快速攀爬着。 风中夹杂了血与铁的味道,含着凛然的杀意,穿透骨髓。 “药够吗?”宫越问。 “够。” 秦观月神色淡淡,“毕竟忍了十年的痛,省下的药足够我去山下走一趟了。” 宫越仰头看着那满月,多了丝感慨,“我不该把你带回来的。” “你要没把我带回来,说不定我十年前就饿死了,谁知道越闻天那小子当年有没有回去找我。” “他去了。” “……” “他值得信任,所以我放心让他带你走。” “是我带他走。” “你是倔出毛病来了。” “……” “到底师徒一场,临走师父再叮嘱你一句。” 宫越恰好起身,目光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的眼睛,“大羲任你闯,是因为我护得住你,可大夏不是你能沾手的地方,你与龙王阁少打交道。” 秦观月眉头微皱,还是应了句,“好。” “罢了,反正你现在也不是我徒儿了。” 宫越负手走出亭外,悠悠长叹,“到底又只剩我一人了。” 秦观月撩起衣摆,朝着那背影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头。 再抬头时眼前站着越闻天,向她伸出了手。 “既然不舍得为何要离开?” “有舍才有得,人生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而我有更想得到的。” 秦观月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转身穿过亭子走到了断崖旁。 此时天色已全黑,头顶明月高悬夜,一阵阵山风吹过,扬起起她的衣摆和长发,这一幕看的越闻天有点心惊肉跳。 他跟着走了过去,看到了脚下红云镇的万家灯火,以及趁着夜色偷偷接近的九江府兵。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我可以留下,但要放弃报仇。” “看来你拒绝了。” “……”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自然了解的很。” 越闻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对你斩草除根,其余四国为什么要争抢你吗?” 秦观月扭头对他笑,“是为了你父王留在雍州的东西,让大羲皇帝害怕的东西,咱们死不了。” “……”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眼中皆是落地的星辰。 “越闻天,信我吗?” 秦观月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到山崖边,转身向他伸出手, 山风呼啸,猛地吹起两人的长发。 越闻天皱眉,伸手要拉她,却见秦观月勾唇一笑,突然一把拽住了他。 他一惊。 就在这时,夜色之下,山川之间出现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如漫天星辰坠落人间。 山下那片小镇看去已是一片欢腾热闹,喜庆得像另一个人间。 秦观月站在漫天灯火与无尽星辰中,拉着他的手往身后的悬崖跳去。 恰在这时,一道羽箭迅速划过二人头顶,擦着二人耳边掠过,飞向对面的夜色中。 “信我的话,就把命交给我。” 伴随着这句话,巨大的坠落感与猛烈的风一瞬间包围了两人,死亡的恐惧让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一瞬间越闻天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可下一刻他就摔在了坚硬的地上。 “唔……” 一声痛呼,听来十分耳熟。 他扶起身边人抬头看去,却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韩征威?” “……” 与此同时的断崖上,不知何来的夜风吹动了整片山林。 一身红衣的冷艳女子手持弓箭站在亭外,漆黑的眸子看着那二人坠落下去的地方,一片冰冷。 突然,风凭空而起。 整个北山的树木被猛烈吹摇,连绵不绝的山峦都呼啸着寒风,一个巨大的黑鸟猛的从崖下冲天而起,像是要飘向天上的那轮满月。 红盏脸色一变,抬手驾起弓箭,却听身旁人说道,“夜黑风高,若非襄未所铸烁金神弓,根本射不中。” 来人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肤色白皙如雪,五官深邃,双瞳沉寂无波澜,只泛着一层浅蓝。而那腰间也配着一条玄色宫绦,手持通体无花纹的两把弯刀。 红盏脸上露出一丝赞赏,“回来了?” “嗯。” 少年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目光看着远处夜空中的万千烛火和黑色的羽翼,手指摩挲着刀柄,“留活口吗?” “留她一个就行。” “嗯。” 不需多问留下谁,少年便已转身往山下而去,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数里之外的红云镇酒楼上。 一袭黑红衣裙的女子正翘着二郎腿,悠闲赏明灯的,恰好将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黑色羽翼看的清清楚楚,顿时来了兴趣。 她将手里的月饼一扔,指着夜空中的黑色羽翼,“那是什么!” 身后沉默的青年目光锐利观察片刻,“看着像纸鸢。” 大晚上的可不会有黑色纸鸢,更别说是浮云山上的纸鸢。 女子挑眉,“射下来。” “是。” 青年抬手从腰间取出一支木匣,轻轻一按就成了一架小型弓弩。短箭破空而出,划破夜风,穿过几盏飞灯也没有一丝停滞,直中高空那架诡异的黑色羽翼。 滑翔翼的布被洞穿,立刻在空中旋转着往下坠落,失重感猛然而至。 秦观月瞳孔猛的一缩。 黑红长裙的女子拍了下手掌,娇笑道,“中了!” 而高空之中,秦观月却是陷入了生死一线。 所幸前方的越闻天听到羽箭破空时就扭过头去,正看到秦观月的羽翼中箭失去平衡,已经被风扯的东摇西晃,径直往下坠落。 他当即退出滑翔翼翼下的保护栏,左手扯下韩小侯爷的腰带绑在自己腰间,然后调转方向,猛的朝秦观月的方向跳去。 与此同时,一声怒吼响起—— “跳!” 风将他的声音送到耳边,秦观月毫不犹豫地弃了滑翔翼向他跳去。 两人在空中相遇,越闻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而后死死地箍紧。 秦观月抬头迎上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脸,另一只手跟着攀上去。 “啊——” 猛然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这架滑翔翼显然超重,开始往下滑落,韩征威一边惊恐大喊,一边死命抓紧了滑翔翼的铁杆控制着方向。 “怎么办!”他大喊! 秦观月心思电转,目光落在前方远处的山林,大喊道,“前方山林降落!” “靠谱吗——”韩小侯爷撕心裂肺地喊。 “靠谱!” “……” 越闻天循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手还抓着腰带,算是暂时解决了危机。 秦观月压下急速的心跳,陡然抬头向暗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在红云镇最高的地方,黑暗处像是潜伏着一双窥视着的眼睛。 如捕猎者般,充满了戏谑和玩弄的笑意,令人心慌。 第十二章 脚下疆土 三人跌跌撞撞地降落在一处黑森森的山林外,巨大的滑翔翼被树枝扯的七零八落。 越闻天解开腰带,带着秦观月跳到地面。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伤口裂开了。”韩征威脸色难看地说。 “嗯。” 秦观月冷静地从怀中取了颗药塞进越闻天嘴里,对上他的眼睛,“撑得住么?” 越闻天脸色发白,“……嗯。” 秦观月快速笑了下,与韩征威一起扶起他,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村落。 韩小侯爷满头大汗,正要说什么,忽然头皮一阵发麻,扭头看向身后,顿时脚一软。 有着浅蓝双眸的少年,手持双弯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身钦天鉴独有的白衣弟子服格外显眼,正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们。 秦观月扶着越闻天后退一步,神色不变,“小四也回来了?” “奉命接回大师兄。” 被称为小四的少年看了越闻天一眼,“顺便,杀了他们俩。” “完了……” 韩征威颤着声看向秦观月,这人一看就打不过啊,“你那么厉害,怎么没算到这一步啊?” 这显然是对方料到自己和秦观月私底下的动作了,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不料秦观月忽然笑了,朝着身后喊了声,“阁下,你的任务来了。” 韩征威一怔,忽然觉得身后一寒,扭头看了眼,顿时瞪大了双眼。 一身白衣的霜寒洲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正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记得派人送我回大夏,我不认路。” “路”字出口之时,手中剑便已出鞘! 一剑横出,无数冰霜凝结了脚下这方地面,站在前方的少年瞬间化作雪白的冰雕。 韩征威目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扭头看秦观月,“他……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大夏龙座,仅次于龙女的绝世高手,怎么可能只用一次?”秦观月勾起唇角。 韩小侯爷简直感动得要哭了,“你……你这个女人,小爷爱死你了!” 被她扶在肩头的越闻天也低笑了声,“果然怕死的很。”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却没反驳,而是朝着已经一点点破开寒冰的小师弟林路,笑着嘱咐了句,“轻点,他可是我的前师弟,可别要了他性命。” “……” 霜寒州自是没搭理她,不过却因眼前少年如此迅速破开他剑气而来了兴趣。 不愧是钦天鉴的人,值得一战。 秦观月却懒得管这些,与韩征威一起扶着越闻天迅速离开了。 三人安全降落的惊险一幕正落在远处的黑衣女子眼里,她放下手中的精致圆筒,脸上尽是惊讶。 “这样都摔不死?” “她可是钦天鉴的继承人,宫越的徒儿,自是不能小觑的。” 一身蓝衣顾旋从暗处走出来,上前对着黑衣女子一礼,恭敬道,“属下可前去截杀。” “不必了。” 黑衣女子勾唇一笑,朝远处的平川抬了抬下巴,“她能喝退五国势力,破楼冰河围堵,又能向龙女借霜寒州,还算准了不止楼冰河守株待兔,便留下霜寒州来守住后路,自然还会有后手,你拦不住的。” 顾旋一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一时有些汗颜。 又听他家主子问了句,“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似是姓秦,名胥,应是女扮男装。” “女的啊,那可惜了。” 女子靠在栏杆,透过圆筒看向远处与人缠斗的霜寒州,“长得确实好看,大夏果真人杰地灵,改日……” “咳。” 黑衣青年忽然不动声色地咳了声。 顾旋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女子白了他一眼,扔了圆筒,“罢了,本想顺手送大羲宣义帝的一个礼,没了便算了。” “礼?” “几日前凌云骑便将浮云山团团包围,却一直按兵不动,如今骤然发兵,应是那位宣义帝亲自过来了。” 女子勾起红唇,眼中颇有几分赞赏,“看来宣义帝对这青王之子是志在必得了,我既此来大羲有所求,又怎好空着手来?” “……” “可惜,这钦天鉴卧虎藏龙,我这渔翁没做成。” “钦天鉴公然窝藏越青离之子,就不怕羲帝降罪吗?” “可宁昭亲自来了。” 女子笑的狡黠,“皇帝是整个天下最不需要讲理的人,能让皇帝忌惮的,只有两件事。” “请主子解惑。” “一,他自己的利益,二嘛……” 女子抽出腰间折扇,啪一声打开,似笑非笑,“八成是爱上对方了。” “……” 黑衣男子脸色微僵,“主子,钦天鉴的掌门可是个男人。” “啧,男人怎么了?” 女子一脸兴味,“男人跟男人才有意思。” “……” “钦天鉴素来不愿触怒皇室,更不会冒险留下青王之子,你可知他们为何敢做此事?” “许是因为青王旧部。” 青年没有说其他四国的人,因为钦天鉴不可能容许他国人得到青王之子,而青王却是与那位钦天鉴掌门有旧。 “宫越既然能不顾结义之情,就不会再因为青王旧部而留情,可惜了越青离一代天骄。” 女子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幽幽一笑,“我为王时他名震沧澜,我为帝时他却尸骨无存,世事果真难料。” “……”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谁活的长才是本事啊。” 听着如此接地气的话,顾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生怕冒犯了这位主子。 黑衣青年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对自家主子的脾性习以为常。 女子径自笑着,“算准宁昭上山之时,又选在此刻逃之夭夭,这救人之人不比宫越简单。” 青年抬头看向自家主子,果然看到对方一脸兴味,心说这山怕是不用上了。 “拉拢不来宫越,拉拢一个旗鼓相当之人也是收获。” 女子扭头看了眼顾旋,“你先回去复命,我和小七要在大羲多玩几日。” 顾旋低头应喏,转身离开。 女子拨了下满头青丝,抬头看向远处那被漫天灯火掩映下的浮云山,缓缓勾起红唇,“这风景倒真是不错。” 子时将近,天地间还笼罩淡淡的夜色,依稀可见这片浮云山萦绕着的薄薄山岚,头顶明月高悬,天地间是漫天的灯笼火光,如盛世的仙境。 “浮云山景致堪称沧澜一绝,便是数百年前也是传说之地。” 黑衣青年亦随之点头,“甚至还有传闻说,当年神风王朝的鸿渊天子就是死在这浮云——” “我说的不是浮云山。” 女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微眯着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更渺茫的城池,“是脚下这片疆土。” “……” 青年心头一震,没有接话。 第十三章 通缉 三人逃出后已近子时,与此同时的钦天鉴玄狐门前早已火光通天。 九江府兵严守着下山之路,而凌云骑则守在钦天鉴山门之前的解剑石处。 百步石阶下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神色威严,目光锐利,不过身着普通的玄色衣衫,却让人心生畏惧。 而在他身后则站着楼冰河与气势凛然的凌云骑。 众人皆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男人神色平静,看向面前的红衣女子,“他呢?” 红衣女子神色淡淡,不见丝毫恭敬,“在殿内等你。” 闻言,这被众人跪拜的男人却弯起嘴角笑了下,“好。” 片刻后,朝阳殿内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张茶桌,却如隔着天堑。 “通往雍州之路全数封尽,凌云骑整整搜了三日却都没有任何线索。” 宁昭看着对面的白发男人,“你教出来的徒儿果然不简单。” “他有三子,如今却只剩最后一个,你何必赶尽杀绝?”宫越目光淡淡。 “赶尽杀绝?” 宁昭低声笑,而后猛的拍了下桌案,目光阴沉,“越氏哪怕只有一人都可能夺了我宁氏江山,你说我该不该赶尽杀绝?” “宁氏的江山?” “宫越,不要故意惹我生气。” “……” 宫越抬眸静静看着他,“你待如何?将我拿下,刑讯逼供?” “你——” 宁昭睁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讽刺我?在你心里,我就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了?” “……” “你看着我!” 宁昭抓住他的手腕,语气阴森,“你记着,我宁昭会背叛天下所有人,独不会背叛你,所以你也不准背叛我!” 宫越静静看着他。 宁昭看着他没有波澜的脖子,眼中暴厉一瞬间退去,他软了语气,“对不起……” 宫越缓缓挣开他的手,将一杯茶放入他掌心,“他回不了雍州,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宁昭一怔,拂袖坐回去,“他若回京,说不定我倒能留越氏一条血脉。” 宫越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宁昭目光幽深,“我以为你不想帮我了。” “我没想帮你,可我这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还有个不听话的徒儿在外面,总得忍让三分。” “你那个带走越闻天的徒儿?” 宁昭笑着挑眉,“她叫什么名字?” “秦观月。 “坐观日月……” 宁昭目光微顿,抬头似笑非笑,“看来你对她寄予厚望。” “你见过她。”宫越说。 宁昭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道,“……是她?” “对。” 宫越眼里浮起笑意,“是她。” 这一夜整个九江城都不曾安宁,高耸的浮云山上到处可见明亮的火把,铮鸣的铁甲声。 钦天鉴的众人一夜未眠,而朝阳殿内的烛火一夜未熄。 一夜间,钦天鉴首徒叛出师门,携钦犯越闻天出逃的消息充斥着整个大羲。 整个九江都在追寻二人的下落,却毫无踪迹。 如此五日后,繁华喧闹的同安城。 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一支插着唐字旗帜的镖队运着木箱缓缓进了城,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前。 一身短打的镖师扭头对马车内喊了句,“明姑娘,到客栈了。” 面容黝黑的黑衣少年上前掀起车厢的帘子,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搭在了少年掌心。 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缓缓走下车厢,五官明秀,双眸有神,一头乌发只用木簪盘起,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已显露出过人的姿色来。 少女向那为首的中年镖师款款一礼,“多谢唐镖头。” “顺路而已。” 唐海笑着摆摆手,转身指挥手下镖师搬运护送的箱子。 少女见状转身看向人群之外,那里站着一个头戴斗笠抱着长剑的青年,沉默得像一株松柏。 她走过去低头一礼,“谢江大侠对我姐弟的救命之恩。” 青年淡淡瞥了她一眼,“顺手而已,镖队明天就会离开同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分道扬镳了。 少女笑着点点头,没再说话,看着他们个个神色认真地小心搬运着那些木箱。 一旁,身穿粗布蓝衣的少年凑到她跟前,低声问道,“他们不带咱们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秦观月看着路边琳琅满目的摊子铺子,川流不息的人群,心情很不错。 这同安城不愧是九江三大城之一,果真繁华。 韩小侯爷紧张不已,“你不是说咱们要躲在唐家这镖队里一路掩人耳目到京城吗?现在人家根本不带我们,万一凌云骑找到我们怎么办?” “凌云骑找到我们是早晚的事。” “……什么意思?” 韩小侯爷一脸震惊,“你不是说他们料不到我们会躲进土匪窝里吗?”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乘着滑翔翼从浮云山逃出后,易容一番后,假装寻亲的三姐弟故意被黑鹰山上的那群山匪盯上,而后被恰巧路过的唐门镖局的人救了下来,后面也就顺理成章地搭了他们的顺风车。 冲着唐门镖局在京城的人脉,一路上确实很平静。 可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缓兵之计罢了,能拖个三天已经是极限了,从我们走出黑鹰寨时就已经暴露行踪了,只不过一时没人敢打探唐家的这支镖队罢了。” 秦观月低头理了理衣袖,“就算是楼冰河也得顾忌下位列天榜十三位的瞬身剑江焕。” 韩小侯爷心里思绪万千,目光落在镖队运送的那些箱子上,问出了内心的疑惑,“唐家的镖局在京城是老江湖,运什么东西也不至于一路这么紧张吧?” “与我们无关,不要多问。” 秦观月说完就进了客栈,剩下韩征威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一把扯住了路过的越闻天。 “你觉得她可信吗?” “不然?” “她瞧着一点不像救你的模样。” “放心,她怕死的很。” 越闻天说完,随手往客栈外躺着的乞丐碗里扔了几枚铜板,目光扫过路边贴着的通缉画像,低头快步进了客栈。 小侯爷皱眉想了会,也跟着走了进去。 客栈很大,在这同安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唐海让人停了脚程,吩咐镖师们将那几口箱子都搬进了客栈后院的房间里。 秦观月站在二楼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搬运着那些木箱,神色莫测。 耳边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托那位林镖师买了药,一会替你换上。” “谢谢。” “……” 秦观月目光微动,扭头看向身旁人,“又突然客气起来了?” 越闻天没理会她的调侃,目光看着楼下来来去去的镖师,“唐海人脉广,要查三个人的身份很容易。” “临江明氏明琮辞官归故里后确有一子明哲,而明哲也确有两儿一女。” 秦观月勾唇,“只不过两儿一女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谁又知道?” 第十四章 镖队 越闻天偏头看向身旁嘴角带笑的少女,目光平静深邃。 他们逃出浮云山不过三日,眼前这女子却是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精于谋算的人,而对方才十五岁。 半个时辰后我唐海等人特地叫了些酒菜喊了他们一起过去。 秦观月自是应允,上去就以茶代酒敬了江焕和唐海一杯,以谢他们救命之恩。 唐海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折煞在下了,你与我小女儿年纪相仿,我自是会照料你一二的,只是押的镖重要,不能出一点岔子,所以实在不方便带着你们。” “唐镖头说的哪里话,你与江大侠救我们姐弟三人一命已是大恩,我们怎能再叨扰。” 秦观月说着看了眼门外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况且这同安城如此繁华热闹,城门也有官兵将士把守,安全的很,我正打算在此停留两日,游玩一二。” “三安九江说的便是此处,姑娘多留几日亏不了。” 坐在唐海身旁的一个细眼男人笑着插了句,“明姑娘气度不凡,想必出身名门,不知是进京寻的亲人姓什么,兴许我能提前为姑娘带个话?” 眼前这男人名叫张天,在这个镖队的地位很奇怪,既不像唐海的手下,也跟其他镖师不熟。 正如唐海所说,镖队此次押送的东西十分贵重,甚至不惜动用人情请来了瞬身剑江焕,故若非江焕救下他们,这支镖队根本不想让任何生人进入镖队。 而当时反对最强烈的就是这个张天,眼下对方的这句话很明显是试探。 韩小侯爷哼了一声,到底没他的少爷发脾气。 “小弟在家中惯坏了,张大哥莫要见怪。” 秦观月无奈地看了韩征威一眼,而后解释道,“我姐弟此去京城,乃是投靠一位姓刘的侍郎,不知张大哥可听过?” 京城大官何其多,一个侍郎自然是谁也不知道,张天也笑着回了句,“回去我为明姑娘打听一二。” “那便多谢张大哥了。”秦观月笑着回道。 几人客套了一番后,客栈便热闹了起来,一群人天南海北地聊着,说的还是前些天发生在钦天鉴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襄未的三千明楼,大秦的将军,射余的毒女,咱大羲的凌云骑,还有那大夏龙王阁的第一龙座霜寒州,好家伙!” 那人激动地一拍桌子,“这越闻天,可真是比他爹还出名了啊!” “真的假的啊?那龙王阁不是从来不理俗事吗?”有人怀疑。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龙王阁确实不理俗事,可它的主人重诺,这次剑神霜寒州就是被人借去的。” “借?谁能让龙王阁借人啊?” “此人你们绝对料不到。” “谁啊?” 几人说到这里都被吊起了胃口,连唐海手下的镖师也好奇地偏头看过去。 而秦观月则低头喝着茶,跟没听到一样。 倒是韩征威偷偷瞥了她一眼,心说人就在你们跟前呢。 卖了会关子,那人终于吐出了答案,“是一个白衣少年!” 众人一愣。 只听那人又道,“那少年……来自钦天鉴。”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开始询问。 客栈一时吵闹起来,秦观月顺势放下碗筷,向唐海等人告了辞。 唐海当她不喜吵闹,点点头应了。 离开之际,一直静默的江焕忽然开了口,“入夜后别出门。” 秦观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喊来小二,给了他点银子让他替自己买两坛上好的碎叶酒,好带回京去送人。 同安以碎叶酒闻名,小二早已习惯,拿了银子就走了。 秦观月吩咐完便往楼上走,江焕偏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沉。 “既然江大侠相信那三姐弟,今夜便请江大侠看好他们了。” 张天脸上的笑却瞬间消失了,“若是他们做了些奇怪的事,也别怪我刀口沾血。” 唐海看了他离开的方向,“江兄不用理他。” 江焕点点头,抱着剑上楼去了。 二楼从房门缝隙看到这一幕的韩征威立刻合上门缩回房间,转身坐到秦观月身边,目光直勾勾的。 “看我作甚?”秦观月挑眉。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 韩征威眯起眼睛,“我听镖队里的镖师说,瞬身剑江焕独来独往,出了名的不多管闲事,他为什么会救我们?” “可能是他一时大发善心?” “……” 韩征威不傻,知道她不说也不追问了,换了个更为忧心的问题,“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之前好歹有土匪窝躲一下,现在没了要是唐门镖局和江焕这两道护身符,咱们迟早要被抓住的。你是不知道那个楼冰河有多可怕,他要抓的人,上天入地也会抓到!” “那如果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呢?” “楼冰河那种人,就是老婆死了他都不会违命去看一眼的。” 说是这么说,但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他也算了解秦观月这个女人,知道她从来不说废话,当即明白,她这是又有什么计策了。 “你想干什么?” “先不说。” “……为啥?” “怕你接受不了。” “……” 韩小侯爷啥也没问出来,还被吓跑了。 秦观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目光落在靠着窗边的越闻天,对方抱着胳膊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没什么想问的?”她问。 “有。” 越闻天偏头, 秦观月一改刚才的讳莫如深,解释道,“江焕有个弟弟,但是小时候在仇家灭门时,他弟弟失踪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找他弟弟。而恰好,韩征威和他弟弟的年纪差不多大。” “……” 越闻天扭头看向她,不知道这女人到底算到了哪一步。 秦观月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本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带着你叛逃出师门,现在觉得自己白感动了?” “……” 然而越闻天并不在意这个,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也不会对任何人抱以期望。 夜幕已降,脚下院子里的屋子就是唐海他们住的地方,此刻已经点上了灯,一片安静。 越闻天垂眸看着那个房间的烛火,“这个镖队里面有什么?” “有能让我们逃出生天的东西。” 秦观月听他这么问,顿时勾起了嘴角,“早点回去睡,今晚没事别出门。” 越闻天一句也没多问,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秦观月仰头喝完手上的茶,回味着唇齿间的苦涩,心里有些怀念钦天鉴的仙雾翠了。 第十五章 花勿空 入夜,梆子敲了三下,窗外头顶的明月皎洁如玉盘,点点星辰坠饰着夜空,城中寂静一片,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犬吠,而后又安静下来。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窜入楼下后院的房中。 下一刻,一声巨响炸开,打破了寂静。 那房间木窗然炸开,木头四散。 一道黑色身影飞窜而出,江焕紧跟其后,一剑挥过,剑气割碎院外枯叶! 空中的黑影被剑气打中后背,一声闷哼后身形骤然停滞,坠落在树梢上时,身后江焕已纵身追上,一剑刺来。 黑衣人眼神微变,转身避过,身体如柔韧的蛇一般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脚尖微点叶梢,猛的往后退去的同时掌心飞出五支暗器,直朝江焕面门。 江焕却径直向前掠去,闪转腾挪间避过四支暗器,最后一剑斩断最后一支暗器。 匕首一分为二,黑衣人却没有转身逃离,而是反手挥出一道烟雾。 江焕要双目微睁大,抬手遮挡,再抬头时却已没了对方的踪影,空中徐徐落下一张纸来。 赫然是潇洒狂放的七个字,宝物已取,花勿空! 客栈内外已烛火通明,人声鼎沸,此时唐海匆匆赶来,神色凝重。 “贡品没少,但姓张的神色不对。” “花、勿、空。” 江焕将那纸条攥紧,忽而听见正对院子的二楼房间传来一声响,立刻纵身一跃冲了进去。 “江大侠?!” 秦观月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江焕看着她,“外面如此嘈杂,你没听到?” 秦观月面露茫然,“听到了,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出去。” “……” 江焕眼睛微眯,在她房中扫了一圈,而后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壶酒上,“你在喝酒?” “非也,只是听说这碎叶酒闻名遐迩,便想着买些,入京后也好当作见面礼送于那位叔父,先前便让小二代买的,便随手放在桌上了。” “……” 她说的坦然,先前叮嘱小二买酒时江焕也在大堂。 江焕目光逡巡过她的房间,“可有人闯进来过?” “我一直在看书,并不见有人进来。” 秦观月皱眉问了句,“外面……没事吧?” “无事,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话时,江焕已经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秦观月看着他的身影隐入夜色,而后彻底消失,才缓缓合上门窗,转身看向门后的阴暗处? 那里站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一头长发用黑色发带随意束着,五官深邃立体,薄唇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此乃请君入瓮否?”慵懒的声音响起。 秦观月扫了眼他脚下的一滩血迹,走到桌前倒了杯酒,“请你喝酒。” 淡淡酒香充斥着整间房,男子笑了声,走过去直接拿起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味道如何?”秦观月问。 “还行,比起第一江山还差点。” 男子擦了嘴角酒液,将酒倒在了受伤的小腿上,而后撕下一片衣角,微皱着眉将伤口包了起来。 秦观月垂眸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改日请你喝第一江山。” 男子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她,一张俊美风流的脸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秦观月,又打什么坏主意呢?嗯?” “请你喝酒也是坏主意?” 秦观月一脸无辜,“我可真是冤枉。” 男子哼了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问道,“真离开了?” “外面可都传遍了。” 秦观月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我的东西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的真是不错。” 男子一边嘀咕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没什么。” 秦观月瞥了眼完好无损的蜡封,接过后直接放在蜡烛上点燃了,“只不过是从钦天鉴盗出的一件能襄未天字机密而已。” “……” 男子手上的酒洒了一滩,认真地问道,“……真的?” 秦观月看着那封信烧成灰烬,“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安然离开浮云山?” “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就不怕我真的拆开看了?” 男子玩味地看着她烧信的动作,“钦天鉴的蜡封虽独一无二,但我若要仿照也不难。” “信内有毒。” “……” 男子脸一僵,“……嗯?” “七日冥火。” 秦观月坐在桌边,笑看着他,“唯一的解药在大夏皇宫,你若是能打得过龙王阁的人,大可以试试。” “秦、观、月……” 男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替你办事,你就这么对我?” “以防万一,若你没有打开那信便无事。” 秦观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钦天鉴耳目太多,我只能将此事交给你,毕竟像你这样爱财如命的人真不多。” “……” 男人翻了个白眼,拿着酒壶走到她对面坐下,凉凉地看着她,“我花勿空这辈子就没遇到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 秦观月笑了笑,权当夸赞了。 “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安全逃出来了,何必把它烧了?” 花勿空弯起嘴角,嗓音低沉,“这可是襄未女帝的把柄。” “襄未那位女帝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连钦天鉴都忌惮的人,我自然也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 秦观月掸了掸手上的灰烬,“我的敌人可不是她。” 花勿空知道她的敌人是谁,笑容淡了些,转而问道,“你那个小跟班呢?” “还在浮云山。” “啧,你个坏女人,居然把小萧声丢了。” “天然的穿花白玉。” 秦观月从怀中拿出一枚镂空羊脂玉雕放到到桌上,“若这次的事办妥了,我再送你一个绝世的宝贝。” 花勿空眼睛一亮,将那块玉收入怀中,“当真?” “当真,只要你安全准时将东西安然送到。” “一言为定!” 他话音方落,楼下便传来吵闹争执声。 秦观月走过去瞥了眼,见到了人群中的韩小侯爷,“你该走了。” 花勿空也不啰嗦,拎起酒壶抬脚就走,却被喊住了。 “酒壶放下。” “……” 秦观月无奈,“小二识数的。” 花勿空哼了声,仰头喝干壶里的酒,脚踏上窗台纵身一跃,如鹞燕般隐入黑暗之中。 “别忘了我的酒!” 秦观月看着他消失于夜色中,这时身后的门被轰然撞开。 韩征威一脸慌张,“不好了!越闻天被那群镖师围起来了!” 秦观月眉头微皱。 第十六章 暗中 夜已二更,客栈的后院却灯火通明,唐海等镖师皆神色冷冽,将一身黑衣的越闻天围在中间,杀气凛然的江焕手中剑抵在越闻天眼前。 秦观月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目光微暗,转眼就换了副惊慌的表情迎了上去。 “小天!这是……怎么了?” “滚开!” 张天怒喝一声,手中的刀挥向扑过来的秦观月。 越闻天突然眸子一冷,上前搂过秦观月的腰将人护在身后,另一只脚将对方手里的刀踢飞了出去。 “你——” 张天大怒,又要动手,越闻天全是肌肉紧绷起来。 “张天!”唐海怒斥一声。 张天两眼通红,像是怒极的野兽般恶狠狠地瞪着越闻天,终究还是没再动手。 秦观月惊疑不定地看向江焕,“江大侠……我弟弟可是得罪你了?” 江焕放下手中剑,“有人盗镖。” “什么意思?东西丢了就是我们偷的?你有什么证据?”韩征威怒问。 江焕看着越闻天,“我追出门时正看到他着夜行衣归来。” “……” 唐海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小兄弟为何大晚上往外跑呢?” “我……” “是我让他出去的。” 秦观月打断了越闻天的话,解释道,“我今日回客栈时才发现身上的木簪不见了,想来是买胭脂水粉时丢了,因是家母遗物,小天便说要帮我找回来。” 说完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找到了吗?” 越闻天与她对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根木簪来。 秦观月接过那木簪,摊开给几人看,“我不知道诸位丢了什么宝物,但若还是怀疑小天,大可以搜身。” 唐海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搜身就不必了,虽有贼盗,但我们并未——” “为何不搜?!” 张天陡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阴鸷地看着越闻天,“不仅他要搜身,你们也要搜,整个客栈,整个同安城都跑不掉!” 话音一落,院中气氛冷冽起来。 唐海皱眉看向他,“你冷静点。” 张天却抬手指着他,“你给我闭嘴!若是东西找不到你唐门镖局也吃不了兜着走!” 唐海脸色冷了下来,“九江云氏是厉害,可也没那么本事管到京城的唐家!” 韩征威一旁听的笑出声来,居然有人在他面前拼权势,“区区九江世家也敢在小爷面前……” 秦观月淡淡开口,“既然丢了东西,那唐镖头还是报官的好。” “不能报!”张天陡然喊道。 秦观月也冷下了脸,“我家虽非权贵官宦,可也懂得礼义廉耻,绝不会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来。只是两位一会说东西没丢,一会说东西找不到,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唐海冷眼看着张天,“我倒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天脸色一白,几欲张嘴,最终还是吐出一句,“总之……不能报官!” 韩征威不服,“为什么不能报官?” 几人皆不言语,韩征威不耐烦道,“不能报官总能说是谁偷的吧?” 唐海抬手将一张白纸递了过来。 韩征威接过看了眼,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宝……宝物已取,花……花勿空?” “这名字……”韩征威眉头紧皱。 秦观月抬眸,“听过?” “没,就是听着像南风馆里的。” “……” “报官与否是唐镖头的事。” 秦观月一边示意韩征威将那信还给唐海,一边牵住越闻天的手往回走,“明日我们便分道扬镳。” “不准走!” 张天怒喝一声,拔刀拦住三人去路。 唐海神色一冷,错身上前格开他的手腕,“张兄弟,这镖银的数目我点的清清楚楚,不知到底少了哪一件,恐怕你得说清楚些。” 说完这话他也没回头,直接道,“明姑娘且回房休息吧,今夜得罪了,还请见谅。” 秦观月略一颔首,拉着越闻天转身离开。 “只怕你们走不了了!” 张天冷笑一声,高喊道,“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了一队官兵,将整个客栈都围了起来。 镖师们都是一惊,唐海立刻给一旁的江焕使了个眼色,江焕瞬间敛了一身气息,悄然隐入人群之外。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抓起来!” 为首的捕头三十来岁,目光矍铄,扫了一眼客栈大堂,然后目光落在了韩征威身上, 韩征威一愣,回头看了眼,没别人,顿时疑惑了,“什么意思?抓我?你哪个府衙的?你” 捕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三言两语便让人将镖局的人以及秦观月三人都绑了起来。 “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韩征威瞪着那捕头,“你敢抓我?信不信我爹把你们头砍了?!” 那捕头冷哼一声,“勾结贼人盗取贡品,你就是皇子也跑不了!带走!” “贡品?什么贡……不是,我们怎么就勾结贼人了?” 韩征威扭头看向唐海他们,“这怎么回事?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唐海神色阴沉,“抱歉,这事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韩征威心急不已,“没头没尾的,能不能说清楚点?” “看来我们不得不认命了。”秦观月神色平静。 “认个屁的命!他有毛病吧?!”韩征威怒吼一声。 “吵什么!” 押他的官兵一脚踹过去,韩征威错身一让,对方踢了个空,韩小侯爷眼睛一瞪,对方呸了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秦观月就合作多了,乖乖地被戴上镣铐,瞥见身旁的越闻天也安静地被铐上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怕?”她问。 “他们不是官兵。”少年从容回道。 秦观月勾起嘴角,被押着往前走去。 “唐家镖局在整个京都也赫赫有名,连镇威侯都要给几分薄面,因此也时常押送地方上贡给京城的贡品。” 越闻天顺从地跟着官兵往前走,看着前方的夜色静静分析着,“可贡品丢了并不需要偷偷摸摸,唯一的可能是丢的东西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秦观月目露赞赏,“还有呢?” “此地属九江,最大的进贡世家唯有云褚二家,而这同安却是云家的地盘,所以……” 越闻天语气压低了些,“是云家搞的鬼。” 一旁的韩征威听的愤怒不已,转而看向面带笑容的秦观月,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是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你们担心楼冰河会找到我们吗?”秦观月一脸无辜。 韩小侯爷简直要发狂,“这跟他奶奶的有什么关系啊?咱们现在可是要送上门了啊!” “谁跟你说这是送上门了?” 秦观月笑,“明明是往最安全的地方躲去了。” 韩征威一愣,“……什么意思啊?” 越闻天却是错愕地看了秦观的一眼,然后微扬了嘴角,“确实挺安全。” 夜色深沉,江焕看着秦观月等人被押着走出客栈,正要跟上,却已经有另一道黑色身影跟了上去。 他敛了气息,纵身跃上屋顶,远远坠在那人身后。 而客栈外的拐角阴暗处,原本呼呼大睡的老乞丐倚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这一切。 “大人,我跟上——” “不用。” “是。” “……” 第十七章 金算子 这队官兵足有四十人,就这么趁着夜色,悄然无声地将秦观月一行人送进了城南知府衙门的大牢里。 牢房里阴暗潮湿,虽然脚下铺了一层稻草,但也丝毫抵御不了阴森寒气,尤其空气中还夹杂着血的腥臭。 韩小侯爷抱着胳膊蹲在那里沉默许久后才颓丧地喃喃,“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蹲大牢……” 秦观月没理他,看向对面牢房的唐海,“唐镖头,我姐弟三人既然已经遭了连累,可否知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这莫名其妙地被抓了算怎么回事?那姓张的怎么回事?凭什么害我们?还有你们到底丢没丢东西?” 这话简直问到韩征威心坎上了。 “东西确实没丢,可照张天的反应看来,确实有东西丢了,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至于为什么要抓你们……” 唐海坐在阴影处,嗓音低沉,“大概因为丢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吧。” 韩征威一愣。 民间有言,三安九江云褚氏,琅琊千乘共双林,云氏几乎掌握着一半九江,其财力权势滔天,能做的事太多了。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他抬头看的是越闻天,回答他的却是秦观月。 “我们被抓走时,我看江大侠不在其中,想必他会来救我们的。” 唐海笑了笑,似乎对她这般乐观的态度颇为欣赏,“不错,江焕会寻得机会救我们出去的。” 秦观月道了句谢,撩起裙摆便准备坐下,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越闻天脱了外衣铺在那干草上,“坐。” 秦观月微怔,随即弯了弯嘴角坐下,“谢谢。” 牢房没安静多久,房梁上就跳下来了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人面前。 韩征威蹭地站起来,期待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焕,越闻天和秦观月也同时睁开了眼。 “江大侠!你怎么过来了?” “我暗中跟在你们身后。” 江焕对上韩征威那双发光的眼睛,脚步顿了顿,轻声道,“除我之外,似乎一队人马在暗中跟踪。” 韩征威吓一跳,以为是楼冰河追来了,偷偷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抓你们的人确实是云氏指使,眼下已经城戒严。”江焕继续说道。 唐海立刻从腰间取下一枚巴掌大的铜牌递给江焕,“江兄弟,劳烦你将它交于同安城北的一家铁铺,再将我被抓之事告诉对方。” 江焕点头,脚尖轻点,避着官差又离开了。 韩征威看的羡慕不已,“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功夫就好了。” 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越闻天抬手扔了个烧饼给他。 韩征威连忙接过,想想掰了一半给秦观月,又掰了一半递给越闻天。 越闻天却没接,“我不饿。” “我也不饿。”秦观月将烧饼推回去。 韩征威皱眉,“咱们一早被抓来,怎么可能不饿……” 这时,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粗哑的声音来,“你们都不饿不如给我吧?” 几人皆是一惊。 “什么人!” “嗨,瞧你这话问的,在这儿的能是什么人,当然是犯人了。” 伴随着这粗哑随意的话,隔壁牢房黑黢黢的阴影角落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张脏兮兮的脸,顶着乱糟糟的长发,从栏杆中间挤了出来。 对方咧开嘴朝他们一笑,露出一口白惨惨的牙。 “嘿嘿。” “……” 那副尊容委实太过邋遢,韩小侯爷吓得差点一脚飞踹过去! 幸好越闻天一把拉住了他,并看向对方,“什么人?”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秦观月手里的半块饼,嘿嘿笑道,“给我半块饼,我帮你们一个忙。” 越闻天夺过韩征威手里的半块饼扔了过去,“说。” 那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半块饼,不忘斯文地理了理一头乱发,露出来一张青年的脸,大约二十几岁,脏兮兮的脸上只能看出一双狡猾世俗的眼睛。 对方整理完毕,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地问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啊?” “……” 韩小侯爷撸了撸袖子,心说我个暴脾气。 “好心给你吃东西你还骂人,你个臭乞丐是不是不知道小爷姓什么!” “姓氏不算,不排除有红杏出墙的,我只算家宅前途姻缘。” 秦观月听明白了,这人是个算命的,随口问了句,“那劳烦神棍兄给我们算算前途如何?” 那人懒洋洋地摆摆手,“谁给卦金给谁算。” 韩征威扬着头来了句,“成,那你给小爷看个相吧!” 那人探头眯眼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是个倒霉相。” “……” 韩征威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揍人。 “不用理会他。” 对面的唐海响起一声笑,“这人叫金算子,同安城的惯骗,时常走街串巷骗些无知妇孺,你们不用搭理他。” 韩征威嗤笑一声,“原来是个骗子。” 那人满不在意地感叹一句,“世人无知啊。” 秦观月一笑,将自己半块烧饼也扔了过去,“劳烦也帮我算算?” 那人一把接过烧饼塞进了怀里,将秦观月一番打量,啧啧叹道,“这位姑娘前世今生都是个穷苦命啊。” 韩征威差点笑出声来,堂堂钦天鉴的首席大弟子,未来大羲的帝师,穷苦?果然是个骗子! 秦观月却点点头,“先生神机妙算啊。” 韩征威正要开骂,牢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神棍闻声飞快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瞬间安静得像个死人。 韩征威:“……” 他算是知道这人嘴这么贱怎么没被人打死了,这强烈的求生欲着实令人佩服。 来人是个小官差,恭敬地引着什么人进了牢。 那是个月白风清的公子模样的男人,一袭绿衣绣着竹荷,不过十七八,容貌端正,翠玉带束发,端的世家风流。 那公子目光扫向秦观月三人时,眉心微蹙,“这三个也是镖师?” “好像是那江焕在半路救的。” 张天从那青年身后缓缓走出,讨好道,“无关之人,小的这便杀了。” 韩征威等人闻言皆是后背一凉。 第十八章 云氏 那青年却斜了他一眼。 张天顿时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瞬身剑江焕独来独往,却绝不许别人动他的人,如今他还在外面,这三人便是送上门的人质,给我好生看着。” “是。” 青年抬脚走到关着唐海的大牢跟前,身后的官差立刻送上一张红木凳子。 青年撩起衣摆坐了下去,对牢里的人拱了下手,“唐镖头。” 唐海回了个礼,冷笑道,“云七少好大的礼,唐某受不起。” 云七少笑了声,“此事是我做的不厚道,可我听闻唐家镖局也有规矩,这镖既然接了,就没有半路丢了镖的规矩,您觉得呢?” “你放屁!” 一个年轻镖师当即站起来骂道,“唐家镖局从来不丢镖,谁知道你丢的什么东西!” “小武。” 唐海斥了句,又看向云七少,“这亏我们认了,可七少总得告诉我,这丢的到底是什么才行,否则我们上哪儿给你找去?” “不必了,这是云家的事。” 云七少目光幽幽,“至于唐镖头……我希望你能告知花勿空为何要盗我云家的东西?” 唐海神色自若,“不知。” “你,江焕,竟然都没拦下一个贼。” 云七少低声笑了下,语气阴冷,“唐镖头,你在同我开玩笑么?” “……” 唐海闭上了眼,不再接话。 “我知道唐镖头神通广大,唐家镖局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势力,可在九江,云氏就是天,希望唐镖头不要轻举……” 云七少话未说完,门外来了一个人,匆匆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眉头微皱,起身离开了。 “听闻唐镖头还有个女儿,不知长得如何。”张天似笑非笑地抛下这句后便,离开了。 韩征威抱着栏杆看了半天,“谁啊,比我还狂?” 隔壁牢房的那位默默爬起来,隔着栏杆幽幽开了口,“九江云氏家主的第七子,云子弧,人称七少……你们哪儿人啊,居然不知道他?” “……” 那边走出地牢的云子弧,一脸不耐烦,“凌云骑来这里做什么?” 方才通报的那人回道,“说是得到消息,越氏余孽在同安城内出没。” “开什么玩笑?九江在浮云山东南,雍州在北,他越闻天怎么会跑到同安来?” 云子弧蹙眉沉思片刻,“难道消息暴露了?” “不不!” 那人胆战心惊地解释,“那凌云骑的领头将军说是皇上担心越闻天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想来个灯下黑。” “哦?领头的是哪个将军?带了多少人?” “凌云将军麾下副将,宣威将军孙楚,就带了三四个凌云骑。” “孙楚……” 云子弧思忖片刻,“让你们家大人先应付着,别说我在这里,孙楚要是不知道贡品的事就别说,要是知道了,也给我糊弄过去,万一对方真是冲着贡品的事来的……” 那人抬起头看着他,“如何?” “那就想办法把孙楚的命给我留在同安。”云子弧冷冷道。 那人点头称是,转身离开了。 云子弧摩挲了下手指,挥了下手,“走,去看看。” “是。”张天回道。 与此同时,同安城门前人头攒动,一身银甲的孙楚刚下马进了城。 同安知府见到来人立刻上前恭迎,身后的官吏们也纷纷跟着行礼寒暄。 孙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常逢源?” “是是,正是下官。” 知府拱手笑的和气,“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还请随下官回府一洗风尘。” “那便多谢知府大人了。” 孙楚随手将缰绳扔给了身后的属下,目光在繁华的城内扫了一眼,问了句,“怎么没贴通缉令?” “贴了贴了,都在城里呢,想着要是能瓮中捉鳖更好,城门就没贴了。”知府笑吟吟地解释道。 孙楚皱眉,“越氏余孽事关重大,乃陛下心头大患,楼将军特命我在九江驻兵把守,以免雍州来人救援。” “将军放心,下官早已秘密将全城戒严,务必让那越闻天有去无回,无须凌云骑——” “全城戒严?常大人倒是比楼将军还上心啊。” 常逢源心里一咯噔,有点后悔自己下意识邀功的行为,这全城戒严到底是为了谁他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他正心惊胆战时,孙楚又跳过了这话题,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同安近来可安好?” 常逢源咽了咽口水,忙讪笑道,“托陛下洪恩,同安尚好。” “那便好。” 孙楚说完大步往知府的官邸走去,一路上目光流连在街道两旁的行人身上,似乎一心想抓到那个越氏逃犯。 常逢源松了口气,可看着那宣威将军高大的背影,心里却总像压着块石头似的,隐隐不安。 那边同安知府常逢源惊疑不定地将人送到自己府邸后,发现这位孙副将似乎真奔着抓通缉犯来的,一点不知晓贡品失窃的事,当即心里松了口气。 孙楚瞥了他一眼,拿出一张画像来,“常大人,此人乃是钦天鉴叛徒秦观月,就是它协助越闻天逃出了生天,不知大人可见过?” 常逢源抬头看了眼,那画像上的少年唇红齿白,俊美秀丽,眉间一点朱砂,白衣玉冠,活像一个扮男装的女子。 他刚想问为何没见此人通缉画像,便见赶来的下属脸色一变。 常逢源心中一突,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宣威将军,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您先在此歇息,这画像下官回头便分发下去。” 孙楚点点头,将画像给了他,临走时不忘叮嘱了句,“陛下有令,若是活捉了这二人,加官进爵,此事便仰仗常大人了。” “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常逢源送走孙楚,转身便问下人,“怎么回事?” 那人脸色担忧,“大人,那画像的人……咱见过。” 常逢源一喜,心说这可是大功,忙问,“在哪儿啊?” “在牢里关着呢,早上刚抓回来的!” “早上?” 常逢源脸色一变,“早上抓的不是唐门镖局的那几个吗?” “有三个姐弟跟他们在一起,其中那个姐姐长得就是画像上这模样!” “你没看错?” “绝对没看错,这眉心的朱砂痣一模一样!” “那姓越的呢?” 常逢源急道,“她那两兄弟你就没看见姓越的?” “没啊!” 那小官差也是一头汗,“那两个少年没一个跟画像上一样的,要不小的这就去牢里抓人?” “不能抓。” “……” 那官差心中一动,“那……将人杀了?” “也不能杀。” 常逢源目光微凛,转而问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官差将云子弧叮嘱的一番话对他说了一遍。 常逢源沉思片刻,“这画像上人的事不要说出去,至于牢里的那三姐弟也先留着,云七少若要去见他们,先通知我。” 官差点头,又问,“大人,那帮镖师呢?” “留着。” 常逢源瞥了他一眼,“那三姐弟给我盯紧了,若是出了问题拎着你的头来见我。” “是,那云七少那边……” “他们还没成事呢,休想拉着我一道下水!” 常逢源冷哼了声,而后到底是不放心,想了想道,“去牢里看看!” “是。” 第十九章 暗藏 一刻钟后。 “阿嚏!” 韩征威揉揉鼻子。 隔壁牢房传来一阵金算子扔过来一堆干稻草,“喏,小兄弟。” 韩小侯爷捧起那堆干草看了眼,心里悲凉不已。 想他镇威侯府锦衣玉食的小少爷,龙泉宫里掀过公主裙,朱雀大街洒过金银,如今却要在阴暗牢房里靠脏兮兮的干草续狗命。 韩征威边叹气边把干草往身上扒拉,心想万一被当今皇上发现是他在暗中协助越闻天逃跑,那他绝对会被他爹揍个半死。 “小少爷?” 隔壁的金算子扒着牢房朝他笑的讨好,“我给你算算啥时候能出去呗?三文钱一卦,不灵不退钱。” “滚,你个骗子,不灵你收个屁的钱!” “啧啧。” 牢房一阵静寂,这时常逢源才神色威严地走了进来。 韩征威见到立刻站起来,“放我们出去!” 常逢源被喊得吓了一跳,扬眉瞪过去,“什么人?” “你爷爷!” 韩征威扒着牢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同安知府是吧,知道小爷是谁吗?” 常逢源扫了眼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白衣少女,以及她身边的那个少年,肤色偏黑,乍一看与通缉画像并不同,难怪自己手下的官差没认出来。 至于那白衣少女,果真是与画像上一模一样。 常逢源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直到秦观月忽然开了口,“大人,这牢里冷的很,我身子弱,可否给我们一床被子?” 常逢源面无表情,“盗取贡品乃是死罪,你竟还敢跟本官提要求?” “我大羲开国帝王未登基时曾入牢狱,故建国后便颁下旨意,除十恶不赦者一律不得苛待,想来就算我等罪名已定,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之辈才是。” 秦观月仰头看着他,笑问,“况且……大人的证据呢?大羲律法可是写了,疑罪从无。” 韩征威听的皱眉,“什么意思?” “证有罪,不证清白。” 越闻天淡淡开口,“即指控一人有罪,指控者必须要拿出证据,而不是被指控有罪的人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 秦观月神色自若,“大人身为同安知府,想必对律法熟得很。” 常逢源直勾勾盯了她片刻,转身离开了。 韩征威内心莫名激荡,看秦观月的目光都充满了钦佩,凑过去轻声问,“你还背过大羲律法啊?” “这是钦天鉴的日常课程。” “……” 国子监读过书却啥也没学到的小侯爷心里又不舒坦起来。 此时距他们被抓已过了两个时辰,外面的天却还是灰蒙蒙的。 越闻天站起来透过窗外看去,淡淡道,“下雨了。” “是吗。” 秦观月眼睛微眯了眯,有些心不在焉。 越闻天回头瞥了她一眼,忽然听到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牢房的窗口处正飞落下来一只白鸽。 韩小侯爷托腮看着那鸟儿叹气,“我要是长翅膀就好了。” 越闻天没搭理他,将手里的烧饼掰碎了洒在窗外。 那鸽子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定定望了他一会,而后才低头吃起食物来。 “几位真是想不开。” 隔壁闲着的金算子神色怡然地问,“这云家在九江是地头蛇,连三安知府都吃他们家的粮,你们要出去怕是难了。” 旁边一个年轻镖师愤愤不平道,“我们连箱子可有夹层都查过了,他能把东西放哪儿?” “身上,东西就藏在张天身上。” 唐海目光幽深地看着地面,“云子弧不是让张天跟随监督,而是将东西放在了张天身上,那晚花勿空进的是张天睡觉的屋子,而不是放贡品的屋子。” “居然藏在身上?” 韩征威面露恍然,随即又开始疑惑,“既然这么隐蔽,那个花勿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管他怎么知道,这东西丢了也与我们无关才是,他云家未免欺人太甚!” “……” 唐海抬手止住他们的话语,沉声道,“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有用,我们要想怎么出去。” 话题又绕了回来,到底该怎么出去? 韩政威目光阴森地投向秦观月和越闻天,咬牙切齿道,“我记得二位之前好像很乐意进来的呢?” “这里确实很安全。” “哪里安全了?” 韩征威低声道,“你就不怕云子弧杀了我们吗?” “不会,唐家江湖人缘颇好,云家不会轻易得罪,更何况还有江焕在外牵制。” “那……那万一同安知府把咱们交给楼冰河呢?” “他不会。” 韩征威一愣,“为什么?” “你猜他刚才过来是为了什么?”秦观月问。 “当然是为了拷问我们贡品下落。” “他问了吗?” “……那他来干嘛?” “来确认一下我们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飞走的鸽子,声音低沉,“看我们是不是被通缉的逃犯。” “……” 韩征威吓得差点坐在了潮湿脏乱的地面,“你是说姓楼的已经追来了?” 越闻天将喂鸟剩下的烧饼收了起来,回头坐下,“他与云氏因利而聚,如今重要东西丢失,人心惶惶,他自然要为自己留个后路。” 韩征威不笨,想了会就明白了,也终于知道这两人为何愿意往这知府大牢里跑了。 可他还是觉得不舒坦,问秦观月,“那万一姓常的把咱们交出去了呢?” “没有万一。” 秦观月说,“你所看到的只是结果,却不知其中又有多少纠葛。” 她这话在韩征威听来莫名有些心惊,他看着眼前这女子,忽然想起越闻天说过的话,心里又生出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忌惮。 当夜,同安知府设宴迎客楼招待宣威将军,同来的除了当地官员,还有不少富贵乡绅。 浅歌慢舞,笙箫旖旎,推杯换盏间常逢源看着这位孙将军脸色绯红,开始不经意地试探对方的来意。 “还不是那个钦天鉴的叛徒!” 孙楚醉醺醺地拍了下桌子,似乎颇为不满。 常逢源心下微动,故作疑惑道,“此话怎讲?区区钦天鉴叛徒难道还能逃得过凌云骑吗?” 孙楚嗤笑了声,“你知道个什么?若是一个普通的钦天鉴便罢了,你可知那叛逃者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 “钦天鉴首徒。” 常逢源心头一震。 第二十章 泄密 众所周知,钦天鉴除了是沧澜第一学宫外,还通晓天下情报,知五国机密,故历代掌门皆任帝师,且为帝王倚重,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常逢源怎么也没想到那叛逃的女子竟是钦天鉴的首徒。 “这……这……” 常逢源这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纳闷的很,“她既是未来帝师,执掌钦天鉴,又为何要谋反啊?” “谁知道呢?” 孙楚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倒了杯酒,“这酒不错啊!” 常逢源连忙又招呼人上了几壶好酒,与其他官员一起敬他酒。 常逢源见他孙楚喝的尽兴,又试探地问了句,“那不知陛下是要活的人还是死的人呢?” “陛下?” 孙楚似乎已经喝蒙了,只听到他说了个陛下,随即压低了声音,“陛下来九江了……” 常逢源脸色一白,差点把酒杯砸了。 他颤颤巍巍地捏着酒杯,扯出一个笑容来,“陛下……在哪儿?” 那边孙楚还嘀嘀咕咕地说着醉话,“陛下在……浮云山见……见宫掌门,哎呀,他的宝贝徒弟叛逃了……” 常逢源闻言稍微冷静了些,却还是心惊胆战,追问道,“那陛下何日回京?” “三……三日后……” “……” 常逢源魂不守舍地出了房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你这是什么样子?” 来人嫌弃的斥责一下让他回过神来。 常逢源抬头就看见了云子弧,顿时板起脸来,“你怎么来了?” 云子弧却没回他的话,转而看向他出来的房间,“可探出些什么消息来了?” 一说此事常逢源又是一阵糟心,他是贪财了些,可哪个当官的不贪?他本瞧着云家做事干净隐蔽,人也聪明,谁知如今惹了一身骚! 想到此他对眼前人也没了好气,“你还好意思问本官?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如今东西丢了,要是落到朝廷手里,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现下可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 云子弧冷冷瞥了他一眼,“张天是我心腹,关键在那花勿空身上,定是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常逢源怒气未消,也不接话。 “那姓花的盗贼平时偷香窃玉的多,劫富济贫却是做的少,如今敢动到我云家头上,便没有让他全身而退的道理。” 云子弧负手看着楼下大堂的人,目光阴鸷,“唐家在京城有不少人脉,在江湖上也结过不少善缘,不好杀,先关着,也可以牵制江焕。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孙楚……” “他说他就是来抓越闻天的。” “他说你就信了?” 云子弧白了他一眼,“楼冰河的副将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一日在同安我们就一日不得放下戒心,万一被他知道了些什么,我们就得做最坏的打算。” 常逢源一惊,“你……想做什么?他可是楼冰河的人!” “你放心,只是让他离开而已。” 云子弧眼里掠过一丝鄙夷,不动声色道,“那孙楚都说了些什么?” 常逢源皱眉,“他说……陛下来了。” 云子弧一惊,“你说什么?” “他说陛下来了九江,就在浮云山钦天鉴上,似乎是为了钦天鉴叛逃的那个弟子救了越闻天的事。” “钦天鉴难道也要护着那个越闻天?” 云子弧蹙眉,据他所知,钦天鉴掌门宫越曾任当今帝师,也是他一手扶持当今皇上登基,怎么可能公然维护越氏余孽? “孙楚说那弟子不是一般弟子,是钦天鉴首徒,未来的大羲帝师。” “钦天鉴首徒……此事你可确定?” “确定。” 常逢源怕他再追问秦观月的名字,立刻转了话题,“他还说皇上三日后就要回京了,届时会从同安过,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我包庇你们私自征人采矿,还出了人命,那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此事我自有主张,不会连累常大人你的。” 云子弧冷冷打断了他,“只希望常大人莫要自乱阵脚,免得送了小命。” 常逢源脸上微僵,转身进房里去了。 “少爷,可要将常逢源灭口?”云子弧身旁的侍卫问道。 “现在还用得上他,况且他只以为我们是在私自采矿,威胁不大。先将他所说的都查出来,再将此事通知王爷。” 云子弧手指敲着栏杆,目光沉凝,“若他若说为真,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可若为假……” 他脑海中瞬间盘算着许多事,半晌后,挥挥手,“三日太仓促,尽快将此事告诉王爷,让王爷来定夺。” “是。” 一门之隔的房中,常逢源满腔忧愁地回了酒席,旁边喝大了的孙楚一把拉住他喝酒。 常逢源纠结地干了杯酒,扭头看了眼醉醺醺的孙楚,低声问道,“将军,不知皇上来九江可作停留?” “留,当然留,皇上要办事的……” “办……办何事?” 说到这里孙楚却怎么不往下说了,又喝了几杯后,直接往桌上一倒呼呼大睡起来了。 话听了一半的常逢源急得抓心挠肝,却又不敢直接问。 接下来的两天里,常逢源又找了不少借口将孙楚灌醉了,才彻底将话问清楚。 “皇上去浮云山时……曾在顺安接到过一张状纸,那秀才说……说他妹夫失踪了,同安知府不管,他便来顺安告官,不想遇到了皇上……” “……” 酒席上的常逢源听完这话心都凉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他还记得那个为自家妹夫鸣冤的倔秀才在他跟前叫嚣告御状的模样,哪成想这酸秀才还真告上御状了。 与此同时,在知府牢房中的秦观月等人又迎来了一位熟人。 “同安知府接连三日在迎客楼设宴,府中人少,我观察了两日才敢现身。” 一身黑衣的江焕神色从容地站在牢房中,“我可以救两人,你们谁跟我走?” “救他们吧。” 唐海看向对面的秦观月三人,“我不可能丢下镖局的人。” 他这话落下来便是没有商量余地了,于是江焕看向秦观月三人,“哪两个?” 韩征威一时哑然,他不知道怎么选。 选他和韩征威吧,把秦观月一个女子留在这牢里实在不厚道,要选他和秦观月吧,他又不放心越闻天,可要是选秦观月和越闻天两个人的话,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蹲大牢有点寂寞。 于是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朝那三人摊手,“你俩选吧。” 越闻天靠在角落里,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却忽然问了句,“同安知府设宴款待谁?” 虽不知她为何这么问,江焕还是老实回了,“孙楚。” “孙楚……” 韩征威蹙眉,“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楼冰河的副将。” “哎,对——” 韩小侯爷笑容僵在脸上,“他……来同安了?” “你们被抓的第三日。” “……” 他这么一说韩征威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抓五天了。 秦观月点点头,随手指了下韩征威,“救他吧。” 韩征威一怔,随后果断道,“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任何一个!” “还有一个。”江焕问。 秦观月又是随手一指对面的韩征威,“他。” 韩征威茫然地“啊”了一声。 秦观月抬了抬手指,指向他身后,隔壁牢房,“他。” 众人扭头看去。 那间黑漆漆的牢房里,披头散发的金算子挑眉。 “……我?” 第二十一章 袒露身份 “嗯。” 秦观月看向江焕,“带他们俩走吧。” “等等!” 韩征威焦急而气愤地看向秦观月,“你是不是急疯了?” 秦观月坦然,“我不急啊。” 韩征威气得咬牙,“你救他干什么?他是你爹啊?” “哎,小少爷这话怎么说的?” 金算子听着不高兴了,“我金算子是有恩必报之人,救我怎得不能救了?” “那不然救谁?不是你说我们任何一个留下你都不放心吗?” 秦观月面露无辜,“所以我只好和他一起留下作伴。” “确定?”江焕问。 “确定,时间紧急,带他俩走吧。”秦观月说。 江焕点头,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直接拎走了韩征威和金算子。 韩征威板着脸,满脸不情愿。 金算子笑容满面,受宠若惊,拱着手对秦观月笑,“多谢姑娘大恩,以后若还能再见,我金算子必报姑娘之恩。” 秦观月笑道,“那便劳烦金先生照顾好我这弟弟了。” 金算子一口应了。 韩征威脸色难看,“我若逃了,回来姓常的一定会为难你们。” “不会。” 秦观月说的笃定,又道,“若非想救我们,便去把贡品找回来。” 不等韩征威回话,江焕已经拎着二人离开,牢房门也被重新锁好,整个牢房恢复了黑暗和安静。 唐海目光探究地看着对面的白衣姑娘,“明姑娘为何选了金算子?” “我不能舍下任何一个弟弟,却又不能不为明家留后,索性将这机会赠予金算子。金算子常年混迹于同安,得我一份恩情,也能保我小弟平安。”秦观月慢条斯理地说。 “我那女儿与你一般大,却是不如你半分聪明。”唐海感慨不已,随即便躺在干草上入睡了。 秦观月也理了理干草准备入睡,却听到少年低声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让他追回丢失的贡品?” “随口一说罢了。” 她墨色的眼瞳在窗外投来的月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如深海下的珍珠般熠熠生辉。 越闻天看着她微弯起的眼睛,转过头去,闭上眼假寐。 忽而耳边又响起轻轻的一句,“放心,不会害他。” “……” 他再次睁开眼,身旁人却已经依靠着牢房的墙壁入睡,纤瘦的小身躯紧缩成了一团。 他静静看了会,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恰有一只白鸽自夜色中飞掠而过。 第二日一早,宿醉未醒的常逢源还未睁眼便听到牢房丢了两个人的噩耗,忙不迭地跑去了大牢查看。 结果当他衣衫不整地看到牢房一脸从容地越闻天和秦观月后,狠狠给了那官差两巴掌! “你眼睛瞎了吗?人不在这儿吗!你小子是要吓死老爷我吗!信不信本官将你杖毙?” “大人饶命!” 那官差吓得跪地求饶,边哭喊边指着牢房解释,“小的没骗你,那牢房原来关着三个人的,跑的那人原来还踢过您一脚呢!” 常逢源拧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因为不重要,他便没放在心上。 “那不是只丢了一个人吗?你为何说丢了两个人?” “大人,旁边关的金算子也不见了啊!” “金算……金算子?” 常逢源一脚踹了过去,怒道,“一个神棍丢了你跑来跟我报丧啊!” 那官差冤枉道,“大人您不记得了吗?他骗了您整整二百两银子啊!” 常逢源想了下,好像还真有这事,不过眼下二百两银子算什么,只要牢里那两人在,那就能保住命。 他摆摆手,扫了牢里秦观月和越闻天一眼,“行了,给我看好那两个就行。” 官差点点头,又问,“那……踹您的那个怎么办?要抓回来吗?” “不管他,所有人给我看好剩下的两个,丢了要你们脑袋!” “是是是!” 常逢源冷哼了声,回去了,留下那官差几个盯着牢里的秦观月也没个好气,“都给我老实点!” 秦观月神色坦然,一旁的越闻天更是连头都没抬过。 待人走了后,秦观月一抬头便迎上对面的唐海审视的目光,不由笑问,“唐镖头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常逢源何以如此重视你二人,我本以为你们姐弟是因我而被连累入狱,现在看来你们姐弟似乎比我们还重要。” “唐镖头怎么会这么想?我小弟逃了,那知府大人都没什么反应,兴许只是觉得留着我们,我小弟也会早晚会回来吧。” 唐海听她这么说表情又怪异起来,“明姑娘这般年纪轻轻,聪明得过分了。” 秦观月笑,“唐镖头可是又想到你的女儿了?” 她这么一说唐海脸色瞬间又柔和了下来,禁不住叹了口气,“她啊,任性得很,这回若是知道我被困,肯定要冲过来劫狱。” “果真是江湖儿女。” “不过是走江湖讨活的粗人罢了,若可以的话,我也想让她如明姑娘知书达理,早日嫁个好人家。” “人生天地间,归去无愧心。” 秦观月轻笑,“世间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为归处,大美山河,世间百味,无愧于心便最好,唐镖头难道不觉得让她开心最好吗?” “明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唐海有些讶异又有些好奇,“那不知明姑娘可有所求?” “自由吧。”秦观月淡淡道。 角落里,越闻天抬头看着她的侧脸,目光深邃。 唐海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失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帝王也不得自由身,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秦观月亦垂眸,低声感慨道,“是啊,有多少人能活的自由呢……” “所求为自由,必是有所困,不知明姑何所困?想必不会是区区山匪,一方囚笼。” “……” 身后的越闻天周身瞬间冷了下来,不动神色地看向对面的人。 秦观月却低头勾弄着身下的干草,“唐镖头求镖队平安,我也求平安,不过我三人到底是借了镖队东风,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还这个人情的。” “明姑娘这是承认了?” 唐海见她但笑不语,心里也明白了,“那明姑娘……” “秦。” 秦观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我不姓明,姓秦。” “秦姑娘不怕我透露身份?” “不会的。” 秦观月看着对面,嫣然一笑,“对了唐镖头,我们三姐弟都是钦犯,收留我们的人也会被株连九族的。” “……” 唐海一愣,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一旁的越闻天微微弯起了嘴角。 第二十二章 喧嚣 从钦天鉴到同安,越闻天眼里的秦观月都表现得一点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少女,她冷静从容,仿佛一切意外都在她的掌握中。 更重要的是,她从未表现出任何同龄人拥有的天真与优柔。她像一个完美的机括,不泄露一丝情感,不停留任何一处。 故此她屡次三番与唐海的谈心总让他觉得意外,直到方才的威胁出口,他才觉得正常。 “你这是在威胁我?”唐海问。 “只是自保,如唐镖头方才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秦观月微颔首,“还请唐镖头莫怪。” 唐海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不再说话。 辰时,同安城南市街头的一个馄饨铺子里,刚逃出来的韩征威盯着自己眼前的一碗馄饨许久没有动。 旁边吃的唏哩呼噜的金算子叹了口气,“我说小公子,这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来的啊。” 韩征威没搭理他,掏出碎银丢在桌上,转身要走。 金算子一把拉住他,“哎?你去哪儿啊?” “你管我!” “你姐可是托我照顾你来着,我好歹欠你姐一个人情,可不能忘恩负义,这要遭雷劈的!” “她才不是我——” 韩征威话语戛然而止,不耐烦地看着身后人,“你再不松手我揍你了啊?” “哎呀小公子,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你看你现在出去说不定马上就被抓回去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江大侠和你姐吗?” 金算子扭头看向一旁走过来的江焕,“是不是啊江大侠?” 江焕将一包干粮放到韩征威面前,“拿着干粮,离开同安。” 韩征威心说等我回家说不定那两人的尸首都烂了。 “我不走。” 他把那干粮一推,“我要救他们。” 金算子听的感慨不已,“真是姐弟情深啊。” “……” 韩征威也懒得解释了,“你们不用管我,我死不了的,他们不敢杀我。” 江焕没劝他,坐下问了句,“你想怎么救?” 韩征威不傻,他自然不会直愣愣冲上门劫狱,他们这一逃,牢房里的看守只会更严。 事到如今,要想救越闻天他们,他只能找人帮忙。 “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 韩征威抬头看向眼前两人,“我们得去常逢源的府上。” 金算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别说你那朋友住知府家。” “对!” “……我说的是真的!” 韩征威见两人一脸无言,也急了,看向江焕,“记得你说常逢源昨夜宴请的那个人吗?” “宣威将军孙楚……” 江焕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认识的人是他?” “乖乖,那宣威将军可是凌云将军的副将,正经的凌云骑副将啊!” 金算子眼睛都瞪圆了,“你还认识他?” “回头再说。” 韩征威糊弄了过去,“你们有办法让我见到他吗?” “那知府衙门可难进。” 金算子挠了挠头,“要不你写封信,让江大侠给你扔进去?你那朋友肯定认识你字迹啊。” 韩征威急道,“不行啊,他……总之他不见到我人是不会相信的。” 江焕沉思片刻,“我去把他劫出来。” 韩征威立刻拒绝,“不行,太危险了,现在就指着江大侠你保护我们了,万一再被抓进去可就麻烦了。” 一旁的金算子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是有办法让你进去,只不过……” 韩征威一把抓住他肩膀,目光灼灼道,“兄弟!你要是帮我这次,我回去就给你白银千两!” “别别别激动小公子,咱们知天命之人,最信因果,我欠你姐人情肯定要还的。” 金算子挣脱他的手,揉揉发疼的肩,干笑道,“我知道常府有个院子,墙角留了个洞,差不多能钻个你这样的少年人,到时候你从那里钻进去找人。” 韩征威刚要开心,忽然又想到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哪儿,总不能在整个宅邸翻吧?” “这您放心,我在这同安城里有些人脉,回头让他们打听一番宣威将军住常府哪间屋子就成。” “你还有在知府宅邸的人脉?” “非也。” “……” 半个时辰后,精心伪装过后的三人站在城南一处破旧的土地庙里,从一群臭烘烘的乞丐嘴里得知了知府家九姨太的贴身丫鬟英苗最近喜欢上了府上的一位贵客。 据说那贵客二十五六岁,一表人才,英姿飒爽,连他们知府老爷都对他尊敬的很,出入陪同,一口一个将军。 韩征威听完一拍大腿,“就他了!住哪间房?” “说是东厢房,图清净,那片就住他一个人,平时不出门,就搁院子里练武打木桩,偶尔出去逛逛青楼喝喝酒,最爱点绿绸唱曲儿,好饮大曲。” “……” 韩小侯爷看着唾沫星子乱飞的神棍,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这么厉害咋不卖情报,为何非要当神棍?” 金算子被夸得不好意思,摆摆手道,“瞧小公子说的,我这雕虫小技的,跟人家钦天鉴占羽阁脚趾头都比不上,哪敢去卖情报啊?” 闲话不敢多说,三人得了情报后立马赶去了知府宅邸的后院子,顺着金算子的指示找到了那个破洞。 金算子倒没说虚话,那洞不大不小,如韩征威这般的少年体格,挤一挤也就钻进去了。 江焕跳到树上看着院内,金算子看着院外来人,韩征威卷了袖子撩起裤腿卖力地钻进了洞。 “我进来了,你们先离开,站那儿太显眼了。” “……” 金算子有点犹豫。 江焕微颔首,转身离开,金算子连跟上去。 隔着一条街的对面酒楼上,身着黑红相间长裙的貌美女子凭栏挑眉,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说站得高,看得远,你家主子我总能看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女子扬了扬下巴指向对面府邸,“那什么地方?” “同安知府的府邸。”身旁的青年回道。 “同安知府……” 女子托腮看着远处,他们前几天就来了这同安城内,本想着在这里玩几日,说不定能遇到从钦天鉴逃出来的那几人,可没想到,不仅人没遇到,这同安城忽然在暗中戒严起来了,她二人身份特殊,索性就留下来了。 “戒严的原因可打听到了?” “似是在抓捕越闻天,但据属下连夜观察,至少有三股势力在暗中行动。” “连夜观察?” 女子抬头看了眼他眼下的青黑,“你失眠吗?” 青年垂眸,“属下自然要保证主子的安危。” 女子笑了笑,“我真感动。” 青年闻言依旧神色不变。 “越青离的家底全在雍州,所以去雍州的路必定设满陷阱,那越闻天稍微聪明点也不会自投罗网,可若是反其道而行直接回京,死的更快,可加上那个钦天鉴叛徒就不一样了。” 女子扫向大街上贴的通缉令上的少年,眼底流露出兴味来,“同安是回京必经之地,按照路程,那几人眼下应该也在这座城里。” “孙楚是楼冰河的得力干将,出现在这里可不会是什么巧合。” 女子目光落在知府的宅邸上,漫不经心道,“小七,这同安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 小侯爷 一墙之隔,韩征威刚让墙那边的两人离开,一转过身就被人迎面一刀砍了过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脑海里一片空白,却硬是站在那里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不错,居然没吓到尿裤子。” 穿着一身宽松衣衫的孙楚收回刀,行了个礼,“小侯爷。” 韩征威缓缓回过神来,顿时心头怒起,一脚踹了过去。 孙楚侧身避过,“方才那是镇威侯的原话。” 韩征威一抖,瞬间怂了起来,“我爹?知他怎么道我在这儿的?是不是楼冰河说的!” 孙楚却冷冷问了句,“传侯爷的话,小侯爷可玩够了,玩够了便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 他话音刚落,孙楚就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韩征威头皮一麻,“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镇威侯府的嫡子!” “镇威侯委托我家将军回京时顺道将小侯爷带回去,另外侯爷让我转告你,你在外做的好事他都知道了。” “……” 韩征威心说完了,他救越闻天这事说小了是少不更事,说大了那就是欺君犯上,他爹绝对要抽死他。 不过他还是死撑着回了句,“我……我做什么了我?” “逃学。” “……”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韩征威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猛的抬手挥开他的刀,“此事我自会跟我爹解释,用不着楼冰河多管闲事!” 孙楚不置可否,收起刀伸手示意韩征威坐下。 韩征威哪有心情坐,他焦急地拉住对方,“我是找你救人的!” “救谁?” “救——” 韩征威咳了声,认真道,“唐家镖局。” 孙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谁?” “我逃跑的途中遇到过山贼,是唐家镖局的人救了我……” 韩征威利用自己多年来撒谎骗爹娘和国子监祭酒的本事,将越闻天秦观月二人摘出去,将整个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孙楚。 孙楚听完却道,“我来同安三日,怎么没听说此事?” “因为此事有诈!” “什么诈?” “什么诈……什么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诈,不然云家和同安知府为什么不追查?” 韩征威威胁道,“总之你一定要查清这件事,把他们放出来!” “可以,我甚至可以先将他们放出来,但您必须得跟我一起回京。” 孙楚神色恭敬,“小侯爷若答应,便先去梳洗更衣,我这便让同安知府放人。” “成。” 韩征威上前一步,“我跟你一道。” 下人来传话的时候,常逢源正在自己最喜欢的小妾房里藏金条,听到后连忙收拾了东西出去迎接,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孙楚身边的韩征威。 常逢源后背一凉,僵着脸开口,“这位是……” “怎么,装不认识小爷了?啊?” 韩征威上前一把揪过他衣领,趁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别说见过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人,不然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知不知道!” 常逢源立刻摸透了其中有蹊跷,使了个眼色表示明白。 那边孙楚怕小侯爷揍人,上前一边解围,一边解释,“这位是镇威侯之子,韩征威。” 镇威侯府…… 常逢源脚下一阵发软,镇威侯是什么人,他在天高皇帝远的九江都听过镇威侯府的大名。 一门二将帅,还出了个太子正妃,当今陛下最依仗的心腹之一,当年还是保皇派,功勋显赫,当年若非老侯爷拒不受封,今日可就是大羲第一位异姓王了。 。若说整个皇宫靠凌云骑,那整个琅琊京都便靠镇威侯手上的白衣燕翎军。 至于那小侯爷,听说是纨绔不得了,无法无天,连皇上都宽纵他几分,想必是宠到骨子里了。 他居然把这么个混世小魔王抓进牢里关了好几天,他想想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小侯爷……那个,您看,下官有眼无珠,不小心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下官给你赔罪了!” 韩征威摆手,“立马把人给我放了!” 常逢源犹豫了下,试探道,“……放谁?” “所有人!” 韩征威使了个眼色,“把我朋友都放了。” 常逢源连连点头,带着下人离开了。 韩征威松了口气,扭头发现孙楚在看自己,于是咳了声,“这事我记下了,回头我让你们将军给你记功,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管。” 孙楚也没多问,只打量了下他全身上下,“小侯爷要不先去沐浴更衣一番?” 韩征威闻了下自己,顿时皱了眉,却还不放心,伸手拉住了要走的孙楚,笑道,“咱们一道呗?” “……” 孙楚挑眉看向他。 “你帮了我一回,咱们就算有交情,朋友之间一起泡个澡堂子正常的很。” 韩征威不等他拒绝,又道,“不去就是看不起我,我回头告诉楼冰河说你骂他。” 孙楚笑笑,答应了。 那边急匆匆出门的常逢源出了院门,就吩咐下人道,“赶紧通知云子弧,说孙楚已经知道贡品被盗,镖局被抓的事,让他收好尾巴!” “是,那人还放吗?” “……” 常逢源百般纠结了一番,咬牙道,“不放!这要是放了,功劳都是孙楚的了,我什么也捞不着,还惹一身腥!” “那怎么办?” “镖局的原地关着,那两个姐弟给我藏暗室里,快点!” “是!” 常逢源看着下人跑走的背影,心扑通扑通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云家家大业大,占着半个九江的盐米商铺,私采个矿倒也没什么,偏偏出了人命,他本想着这事掩过去就算了,可没想到云家今年藏在贡品里要送进京的东西丢了,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记着云家给他送过多少东西。 且那贡品里夹杂了送给京中某些人的东西的,这事要是捅到皇上跟前去了,多年来在京中打通的那些个人脉怕是一个也用不上,说不定那些人还会为了保命而反踩他一脚。 “啧。” 他越想越后悔,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又摸了摸,一个劲叹气。 第二十四章 接驾 申时末,日落偏西。 同安城大街上的摊贩早已收东西回了家,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缩着脖子揣着手,初冬已悄然将这座城笼上了一层寒冷萧瑟之意。 “阿嚏!” 酒楼二层的邻窗位置,穿着红黑衣裙的女子今日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雪狐披风,镶边的雪白皮毛将她精致明艳的脸衬得只有巴掌大小。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着外面的街道,直到楼梯走来一个黑衣青年,她才来了精神。 “如何?” “整个同安已被包围,不得进出。” 青年目光投向城门方向,“数日前整个九江府兵皆被调至浮云山抓捕越闻天,如今的同安城内部空虚,不该有这么多官兵。” “大约多少人?” “五千。” “五千?” 女子神色微讶,五千人已超过了一城府兵数目,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凑来的,“看来我们真赶上大戏了,这么多非编制武装人员,除了一种可能外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什么?” “造反。” 天边暗沉下来,从城外涌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向城南而去。 女子立刻起身拢起披风,与青年一起隐在栏杆后,看着那些士兵向知府宅邸涌去,双眼一亮,“走!” 青年蹙眉,“主子……” “放心,那里都是聪明人,不敢随便动我。”女子笑着说,眉眼带着自信。 青年颔首,“是。” 常府。 天色黑下来,韩征威心里到底不放心,沐浴更衣后就想去牢房看看,结果却被上门来赔罪的常逢源给硬生生缠住了。 “小侯爷,下官这是诚心赔罪,您就赏个脸……” 常逢源身后站着两个丫鬟,手里皆捧着一个锦匣,盖子被打开了,里面全是各式珠宝金银。 韩征威瞥了眼那些珠宝金银,冷笑一声,“小爷我当年站在屋顶往朱雀大街洒金银的时候,你还是个穷酸秀才呢!” 常逢源也听过这位小侯爷的英勇事迹,可也是没办法,这会被埋汰的嘴里发苦,只能一个劲陪笑,“小侯爷说的是……” 他无奈之下看向一旁的那位宣威将军。 然而孙楚却自顾自地吃着饭菜,十分认真,将他们楼将军说的珍惜粮食实行得十分彻底。 韩征威冷笑一声,“人都放了吗?” 常逢源神色微顿,点头笑道,“放了放了,早放了,这会估计都出城门了。” “已经走了?可是真的?你若是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下官不敢,真走了,不信您去大牢里看。” 韩征威心下一喜,看来越闻天他们已经知道同安城内待不得及时离开了,这倒也省了他担心。 “行,那我去看看。” 他本是故意试探那常逢源,却不想一出房门就怔在了原地。 门外团团包围着上百士兵,皆身披铁甲,手持精钢,一派肃杀之气,整个知府宅邸已然是插翅难飞! 韩征威心里一咯噔,扭头向孙楚看去,“你什么意思?” 孙楚扔了酒杯,皱眉回道,“不是我的人。” “啊?” 韩征威一愣,转身进房把常逢源拎了出来,恶狠狠道,“那就是你了?” 常逢源也纳闷着呢,他人都调去牢房安置人去了,整个九江府兵都调钦天鉴去了还没回来,哪来的这么多人? 孙楚走到韩征威身边,握紧腰间佩刀,“来人!” “孙将军,你的人怕是来不了了。” 一道傲慢的声音响起,包围的士兵从中分开一条路来,一身锦衣的云子弧神色从容地走了出来。 “云子弧?” 韩征威咬牙看向常逢源,“他怎么进来的?姓常的,你不得了啊,这么多人,你区区知府是要造反吗!” 常逢源脸都吓白了,“下官……下官不知道啊,小侯爷,小侯爷……孙将军!我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韩征威一脚把他踹开,扭头看向孙楚,“怎么样,打得过吗?” “逃出去没问题。” 孙楚咧嘴笑了声,抬手拔刀,忽然脸色一变。 韩征威心里一惊,“怎么了?” 孙楚站在那里猛的一踉跄,身子往后倒去。 韩征威一把扶住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桌上的那些饭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扭头看向一旁躲着的常逢源,厉声道,“这菜可是你带人送过来的,我没冤枉你吧!” 常逢源吓得躲进柱子后,“我……谁让你们要查贡品的事,我……我也是没办法……” “那我朋友呢?他们人在哪里?” “在……在牢里关着呢。” “混账——” 韩征威恨得牙都要咬碎,只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居然会相信常逢源会老实放人! 孙楚虽未完全昏迷过去,却也失去了行动力,完全靠在了他身上。 韩征威扶着他,冷眼看向云子弧,“云氏这是要造反?” 云子弧没搭理他,挥了挥手,“抓起来。” “云子弧你敢!” 韩征威拔出孙楚腰间的刀指向云子弧,“我乃镇威侯世子,孙楚是凌云骑副将,皇上钦封宣威将军!” “镇威侯世子……是你?” 云子弧蹙眉看着他片刻,神色冷然地看向角落里的人,“常逢源,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 常逢源吓得浑身一抖,颤颤巍巍道,“我也是才知道……” 云子弧愠怒,“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呢?又是谁?” 常逢源估摸了下云子弧造反成功的几率有多大,“那俩应该是普通老百姓。” “你——” “别杀我别杀我!我说的是真的!” 云子弧冷笑一声,“放心,不会杀你的,我还需要你这个知府来接圣驾呢。” “圣驾……” 常逢源眼睛一下睁圆了,吓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云云云公子,这可不能乱来啊,是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啊!” 韩征威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瞬间甚至有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你要刺杀皇上?” “小侯爷,知道的太多,我可就不只是把你关起来了。” 云子弧命人将韩征威孙楚都绑了起来,而后抬眼看向一旁瑟缩的常逢源,“跟小侯爷一起的那两人呢?” “我给……移到暗室去了。” “呵。” 云子弧被他气笑了,“常逢源啊常逢源,说你聪明,你又笨,说你笨,你又有点小聪明。合着你早就瞒着我把那两人藏起来,好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吧。” 常逢源讪笑,“惜命嘛……” “让你的人去暗室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云子弧冷笑看着他,“至于你,该和我去接驾了。” 第二十五章 社会主义接班人 薄暮晦暗,半座同安城逐渐笼罩在昏暗模糊的黄昏下,除了三两声犬鸣,城内一片静寂。 忽然城外响起一阵凌乱嘈杂的马蹄声,不多久,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奢华的明黄马车从城门而来。 那队骑兵共二十人,皆身披银甲,腰佩宽刀,气势冲天。 临近城下,为首骑兵勒马仰头朝城楼高喊,“开城门!” 城楼之上有人高喊,“酉时已至,城门紧闭!” “放肆!你可知马车中坐的是何人?” “……” 城楼没了声音,为首骑兵掏出一块刻着御字的金牌来,“我乃凌云将军楼冰河,陛下驾到!尔等还不速速开城迎驾!” 一门之隔,城内便是五千士兵,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条主街道。 站在最前面的云子弧闻言露出笑意,向城楼上的人传话,“开城门。” “是。” 不远处的角落里,跟踪这些不明士兵而来的主仆二人也在悄悄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在说什么?” “外面来的人是羲帝。” “瓮中捉鳖,擒贼先擒王。” 女子面露意外,笑道,“原来这些人要等的是宣义帝啊。” 身后青年小七蹙眉,“可要出手?” “为什么?”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若我们帮了他,再向他要东西会更好开口。” “我的小七啊,你家主子我,从来不喜欢跪在地上更别人要东西,我喜欢让别人自己送到跟前,况且……” 女子勾起唇角,“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小七抿了抿嘴,正要说话,忽然身旁一只狸花猫跑过,踢倒了别人院子外一个腌菜的瓦罐。 “咔嚓——” 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街道听的格外清晰。 女子无语地看着那只猫摇着尾巴离开,下一刻就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 “什么人!” 小七抬手就要动剑,却被自家主子拦住了。 “两位官爷,我是出来找猫的。” 女子害怕地指着不远处的狸花猫,楚楚可怜道,“我见还未到宵禁时辰,不知可是扰了官爷办差?” 一个士兵走过来将两人打量了一番,疑道,“你们是同安人?瞧着眼生的很。” “回官爷的话,我去年嫁到了外地,刚回来探亲的。” “你——” 那士兵还要再问,就见那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门开了,不能有差池。” 另一个士兵见状呵斥一声,“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先抓起来跟那些人关一块!”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反抗,乖乖地被绑了手,然后被带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地方。 女子看着眼前的知府宅邸,忍不住感叹了句,“哇偶,命运的安排总是如此巧合。” 抓她的士兵横眉问了句,“说什么呢?” “就是感慨一下巧合,昨天我就在对面的酒楼吃过饭。” 女子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松鼠桂鱼不错。” “少废话!老实待着,不然要了你的命!” 士兵直接将二人关进了知府后院的柴房里,手上的绳子也没解开,似乎是怕他们逃了。 “这么谨慎,这届兵的素质不错。”女子一边感慨一边试图用牙咬开绳子。 “没办法,是锁龙扣。” 小七皱眉打量着柴房的环境,“现在怎么办?” “呼救,你先喊,我有偶像包袱。” “……” 那边离开的两个士兵非常尽忠职守,到达城门时还不忘要将此事禀报云子弧。 然而城楼已亲眼看到马车上的人是当今皇上,如今城门已开,云子弧压根没有心思去理会被抓到的两个普通人。 他挥挥手让二人退下,让所有士兵埋伏起来,而后退到远处,目光灼灼地看向那队从城外缓缓进来的那辆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明黄马车。 “常大人。”他喊了声。 常逢源身着飞禽官服,低着头心惊胆战地走到那马车跟前,缓缓跪下,“下官……下官常逢源,恭迎陛下!” 他说完后马车里毫无动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却正对上为首那银甲骑兵露在头盔外的一双寒眸,又是一身冷汗。 “平身。” 马车帘子被掀开,身着青黑色长衫的高大男子缓缓走出来,英俊的眉眼间满是威严沉稳,一双锐目似笑非笑地看着脚下的人。 在暗中埋伏着的云子弧瞬间心跳加快,他在王爷那里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位羲帝的画像,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与画像有八分相似!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迎客楼之上,那里站着一个戴鬼面具的男人,对方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手。 云子弧心头一震,立刻起身高呼,“关城门!” 一声令下,那扇高大宽阔的城门便被缓缓合上,与此同时,街道的四面八方涌出上上千铁甲士兵,将中间的马车和骑兵团团包围了起来,兵刃银光闪烁。 站在骑兵中间的高大男子神色淡淡地看着脚下跪着的人,“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谋朝篡位!” 常逢源脸色惨白,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往旁边爬去。 “陛下这皇位不也是从当年的岑太子手中谋篡而来的吗?” 云子弧冷笑一声,“给我拿下!” 城南府邸。 黑漆漆的暗室中只有几盏灯笼露出些许光明,秦观月站在通风的暗窗前拢紧了衣服,将嘴也遮了起来。 “夜已深,却没有打更声。” 身后没有人接话,秦观月回头看了眼,发现越闻天站在一面书架前摸索着。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进来多久你就摸索了多久,不累吗?” “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我们撑不了多久。”越闻天头也没抬,继续寻找着打开暗示门的机关。 身后人又拍了下他的肩。 越闻天停下动作,回头看着她。 秦观月伸出手,看着他,“我手冻僵了。” 越闻天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果然,冰冷一片。 秦观月是真的冷,她穿的不多,暗室又阴冷,这么几个时辰下来,她手指早就冻僵了,这会被越闻天温热的手握住,才慢慢回暖,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就在这时,暗室的门突然打开来,明亮的烛火瞬间照亮了大半个暗室。 “那什么……” 金算子探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外头造反了,你们要不回头再亲热?” 越闻天松开手,走过去,“你一个人来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痛呼,像临死前的悲鸣。 外面的房门豁然大开,江焕拿着带血的剑走进来,外面躺了好几个人的尸体。 秦观月看到这一幕,脚步一顿,挪开了目光,站在了越闻天身后。 越闻天瞥了她一眼,随后看向江焕,“外面怎么了?” “云氏造反,带了五千精兵将皇帝包围在城门主街。” 越闻声目光一沉,“韩征威还在常逢源那里。” “放心,他有孙楚护着,倒是唐镖头他们呢?”秦观月问道。 “镖局的人前日已带人秘密潜入同安,现下应该到达牢房。” 江焕看向秦观月,“你们可有打算?” “先逃出去。” 越闻天从地上捡了把刀,抓住秦观月的手往外走去。 秦观月猝不及防被他拉出去不禁一愣,刚要开口,忽然听到有人在高声呼救。 江焕等人也听到了,抬头问了句,“救吗?” “来不及,走。” 越闻天头也没回,秦观月也不是不懂事的圣母,并未反驳。 那呼救声停了会,突然一道高亢的女子声响起,“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一家人得救一家人啊!” 秦观月瞳孔一缩,猛的顿住脚步看向柴房。 第二十六章 真的明氏? “怎么了?”越闻天蹙问。 秦观月拽住他的手,“救人!” 越闻天眉心微蹙,却还是转身一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里面的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甚至那一主一仆还坐在一起踢毽子,见到秦观月几人后,那女子丢了毽子开心地迎了上来。 “来来来,快给解个绑!” “是锁龙扣。” 越闻天瞥了眼,直接用刀把她手上的绳子给割了。 女子看着他的目光发亮,“这位小公子看着有些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 这豪迈的搭讪方式,秦观月更加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跟她一个地方穿来的了。 越闻天没理她,给一旁的小七也解了绑。 “多谢。” 小七拿着毽子跟他们道谢,“在下小七,这位是我家主子明烟。” 秦观月微征,“你姓明?” “对,临江明氏明哲之女。” 明烟笑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 秦观月有些心虚,他们居然真的遇到了明家的小姐,“我姓明,叫明月,这是我弟弟明天。” 明烟哈哈笑起来,“那你表弟是不是叫后天?” “……” 秦观月干笑两声。 金算子探出头来,“我姓金,金算子,几位,咱再不走就要死人了。” 一旁的越闻天淡淡瞥了主仆二人一眼,“出城分路走。” 明烟扬了扬眉,没说什么,招呼着小七把她的毽子收好。 秦观月见她这副大小姐的娇贵模样忍不住问了句,“你们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玩的,结果突然封城戒严,我下午在街上溜达,结果就被两个士兵给抓了。” 明烟戳了戳她胳膊,“那你们呢?” “倒霉吧。”秦观月随便应付了一句。 明烟似乎看出她不想回答,便也没再问,一路安静地跟着越闻天几人出了知府宅邸。 整个过程很顺利,因为这座宅邸里的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被江焕杀了。 而府外一眼望去,夜色下的街道空无一人。 “官府今早下了禁令,所有百姓在酉时闭城门后一律不得外出,违者斩首,城里的乞丐都躲破庙不敢出来了,城门那里云子弧带着五千士兵造反呢……” 金算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那什么,我也得回家了……” 秦观月眼神凉凉地瞥向他,“我记得你好像答应了要照顾我小弟,他人呢?” “这可不能怪我,他说要去搬救兵的,我也拦不住啊,不信你问江大侠!” “别想了,在云家眼里,你已经跟我们栓在一起了。” “这……” 金算子纠结地望着她,“那……那你想怎么办嘛?” 秦观月神色淡淡,“你这么熟悉同安,应该知道除了城门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悄然出城吧?” “……” 金算子埋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向前走去,“跟我来!” 秦观月笑了下,与越闻天等人一起跟上去。 明烟笑眯眯地跟上去,“我也蹭一下路。” 秦观月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不怕,我们家小七武功一流。”明烟朝她抛了个媚眼。 秦观月回头看了沉默的小七一眼,目光微动。 一旁的越闻天凑到她身旁,低声留下一句,“这二人不简单。” 秦观月也看出来了,但是后悔也晚了,只希望对方是友非敌,否则……她实在不愿意与来自同一世界的人为敌。 而他们身后的主仆二人似乎却毫无所觉,沉默的青年平静且从容地盯着自家心大的主子。 戌时一刻。 城门前的马车骑兵已被五千士兵团团包围住,手中兵器全指向了马车前的高大男人。 “能在钦天鉴眼皮子藏五千兵,想必你背后的人必位高权重。” 男人负着左手目视前方,“孙楚呢?” “孙将军已弃暗投明,归顺我麾下,你的行踪便是他告知我的。”云子弧笑道。 男子笑了声,喃喃道,“我的人,我最清楚。” 云子弧并未听清他的话,眼里带着怜悯地看着眼前人,“若你投降,我便饶你一命。” “区区五千兵便想杀我?”男人扬眉问。 云子弧看了眼他身后不过十来人的凌云骑,轻蔑一笑,“难道不能?” “七年前我能十人斩三千人,今日就能十八人斩五千人。” 高大男人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也不管云子弧错愕的脸,抬手拔出马车上悬挂的长剑,纵身一跃至马背之上。 “杀!” “杀——” 那十八银甲骑兵拔出配剑,齐声高喝,而后跟着男子策马冲向云子弧。 云子弧连忙后退,怒道,“杀了他们,封王拜将!” 五千士兵汹涌而出,却拦不住那区区十八人。那一支十八人的银甲骑兵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如同一根长枪般刺破了敌人的防御。 云子弧看着玄衣男子英勇杀敌,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你不是——” 他话未说出口,那玄衣男子便被乱刀割破了脸庞,却没有流一点血,他反而抬手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完全不一样的冷冽面孔。 “楼冰河——” 迎客楼二楼上鬼面人看到这一幕猛的抓住了栏杆,咬牙切齿大喊,“弓箭手!” 话音落地,街道两旁的楼层之上突然冒出来一排排弓箭手,全都张弓搭箭对准了混战中的十八骑兵。 云子弧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惊,立刻命令手下后退,却还是迟了。 “放箭!” 鬼面人一声令下,无数箭矢飞向下方混战的人群。 “御!” 楼冰河大喊一声,随即毫不犹豫抓住一个云氏士兵挡住箭矢。 其他十几凌云骑几乎是在楼冰河喊出口的同一时间就跳下了马,并且各自抓住一个云氏士兵挡住飞箭默契地往后退去。 十八人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圆,以敌人肉身为遮挡,屏蔽着密密麻麻飞来的箭矢。 那些来不及撤退的士兵也被箭雨射成了筛子。 虽然这只是同安的兵力,却也花了不少精力与金钱。虽说成大事者不拘泥小节,但云子弧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心疼。 这无疑是个计,他心里忽然漫上一丝不安感,而这不安感让他头脑冷静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转身过去—— “别动,不然割了你的脑袋。” 低沉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 冰冷的利刃割破了他的脖子,血腥味在这片战场上居然也清晰可闻。 云子弧脑海一片空白,愣在了那里。 第二十七章 襄未女帝 “让他们停手。”身后人威胁道。 云子弧咽了下口水,丝毫不敢动,“弓箭手不听我的命令。” “既然如此,你就没用了——” 脖子上的刀紧了一分,疼痛立刻让人头皮发麻。 云子弧当即大喊,“都住手!” 那些弓箭手立刻停下了动作。 迎客楼上的鬼面人目光狠厉,“给我杀了他们!不准停!”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那些死伤大半的士兵躲避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两旁,也都面露迟疑。 云子弧身后的孙楚站了出来,朗声道,“云氏叛乱犯上,死不足惜,此刻投降者,免受株连之罪,若执迷不悟,城外三千府兵恭候!” 叛军们尚在犹豫,身在包围中心的楼冰河扔了尸体看向众人,“我乃凌云将军楼冰河,奉命平乱,尔等皆为云氏所迫,降者死罪可免!” 凌云骑三字一出,叛军们顿时信了八分,开始三三两两地放下武器。 楼冰河冷笑一声,目光投向街道旁的楼层,却发现鬼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将军,他要逃跑!” 孙楚抬手指向城门右侧,那鬼面人已经飞奔到了城门旁运输军备的小门前。 楼冰河立刻翻身上马去追。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箭矢擦着鬼面人的耳畔,将那狰狞鬼面钉在了城墙之上。 “咴——” 那马受惊之下一声长鸣,猛的停住了脚步,将那鬼面人狠狠甩了出去。 鬼面人从墙上滑落下来,露出了一张中年人的脸,当即一口血吐出,脸色惨白地晕死了过去。 寂静宽阔的街道上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外,死寂一片。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那黑色箭矢射来的地方,然后愣住了。 一个身穿黑红色衣裙的貌美女子缓缓向他们走来,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沉着得令人不敢轻慢。 那女子看着楼冰河,笑道,“好久不见啊,小冰河。” 对楼冰河来说,这张脸他很熟悉,但见的并不多,却是镌刻在他记忆最深刻的那段岁月里的。 于是他静静看着眼前这女子,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开了口。 “襄未女帝。” 众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女子。 襄未女帝?! 隐在暗处的秦观月亦是一怔,她想过很多明烟的身份,却从来没想过对方会是襄未的那位女帝。 明烟,明泱,萧明泱。 她自嘲地摇摇头,看向越闻天江焕三人,“抱歉诸位,我也眼瘸了回。” 越闻天倒是神色淡淡,“难得。” 金算子已经无法接受自己刚个女帝一路逃命过来,激动道,“听到没?她居然是襄未的女帝!我们救了个——” “这么激动啊?” 萧明泱扭头笑盈盈地看向躲在暗处的他们。 几人顿时安静了,气氛一时冲动有些诡异。 金算子低声道,“我们救了你来着……” 萧明泱迎上秦观月的目光,笑问,“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秦观月……对吧?” 秦观月静静与她对视,“女帝果然明察秋毫。” 萧明泱没谦虚,瞥了越闻天一眼后,朝他们扬起嘴角,“祝你们好运,混不下去可以去襄未,报我名字就行!” “……” 秦观月看着她这一会高贵霸气一会接地气的姿态少有的词穷,于是她放弃了接话,转而看向金算子,“你说的出城另一通道可是在城门那里?” “是啊……” 金算子尴尬地指着远处鬼面人旁的那道小门,“就那躺着人的那个。” 秦观月:“……” 江焕打量了一下,“从屋顶绕过去。” 越闻天点头,“可以。” 金算子眼巴巴地指着自己,“那我呢?” 秦观月笑问,“你不是同安人吗?” 金算子笑不出来了,“实不相瞒,我四海为家,只要有命哪里都是家,反正都是住破庙,哪儿不是住呢。” “我们不一定逃的出去。” 秦观月说完看向江焕,“江大侠也是,如今同安局势已定,你留下来比跟我们在一起安全。” 江焕目光定定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是何人?” “秦观月你应当是没听过的,但越闻天你肯定知道。” “……” 江焕蹙眉看向越闻天,“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谢江大侠多番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定会相报。” 秦观月笑着道完谢,而后看向越闻天,“抱得动我吗?” “……” 越闻天一把搂住她的腰,纵身跃上了屋顶。 “看来你伤好的差不多了。” 秦观月站定后下意识佝弯着腰,半跪在光滑的屋顶上。 越闻天上前牵住她的手,边往前走边开口,“你一直都这样么?” “什么样?” “有恩必报。” “嗯?” 秦观月愣了下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她刚才对江焕说的那句话,于是促狭一笑,“怎么,吃醋了?” 越闻天不理她,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秦观月看了眼他牵着自己的手,笑道,“放心,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 前方越发接近楼冰河等人的头顶,火光大盛,越闻天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问道,“你经常这样骗人吗?” 秦观月笑容微顿,没有接话。 耳边依稀可听见楼冰河与女帝的谈话声,脚下似乎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越闻天看了眼对面屋顶的距离,“距离不远,两个人动作太大,我先过去,你再跳过去,我接应你。” “……嗯。” 越闻天没再说话,轻点脚尖跃了过去,而后转身朝她伸出手。 秦观月看着他在夜色下的双眸,那么认真,认真到眼里只有她。 她笑了下,然后猫着腰纵身跳了过去。 越闻天左手搂住她的手,右手握紧了她的手,缓冲之下将她护在了身下。 与此同时,一张瓦片摔落在地。 “咔嚓——” 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听得无比清晰。 一瞬间,所有铁甲兵将这座房子都围了起来,明亮的火光将屋顶的两人照得清清楚楚。 屋顶上。 “瓮中捉鳖,将计就计,这几招真正用来对付的是我吧。” 越闻天低头压在秦观月耳边,“雍州来的人确实已经到了同安。借云氏谋反之事,再用我作饵,将他们一网打尽,确实挺聪明,不愧是钦天鉴首徒,大羲未来的帝师。” 秦观月看着头顶的弦月与星辰,目光平静地听着他的话语。 “十年前我救了你,可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 “因为我本来打算将你带回家时再告诉你。” “……” “秦观月,你这个骗子。” 越闻天勒紧了她的腰,猛的将她向后推去。 秦观月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屋顶上少年冰冷的目光,身子快速坠落下去。 身后传来风声,有人将她拦腰接住,翻飞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等她安然落地后,屋顶上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 “没事?”一身黑衣的萧声问。 她摇摇头,身后响起轻缓的马蹄声。 身后的人群分开,一人策马驰至秦观月跟前,抬手间长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沉默着的萧声漠然拔出短刀,挡住了对方的刀。 秦观月抬头看去。 楼冰河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秦观月。” “楼将军。”秦观月神色从容。 “来人,绑起来!” “……” 秦观月笑了下,眼底带着凉意,“楼将军,你说绑谁?” 楼冰河扫了眼萧声,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请秦姑娘上马车。” 秦观月淡淡收回目光,走向了那架明黄色的马车,萧声则翻身上了马,走在马车旁边。 马车帘子被掀开来,萧明泱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又见面了。” 秦观月握住她的手钻进了马车,寻了个位子坐好,目光却流连在帘外的夜色上。 “哎,那个小帅哥是谁啊?”萧明泱看着马车外的萧声问。 “师弟。” “你不是叛出钦天鉴了吗,他还愿意跟着你?” “他是我的人。” 秦观月说完立刻转移了话题,“不知女帝此来为何事?” 萧明泱朝她眨眨眼睛,“来玩玩,顺便聊聊两国合作发展什么的。” “……” 第二十八章 分道扬镳 楼冰河等人的办事速度非常快,城门外也确实有三千府兵,这些人在黎明之前就将同安主街道全都清理打扫了个干净,并且将云家直接抄了。 而那个幕后主使的鬼面人,秦观月一开始瓮中捉的那个鳖,东成王宁婴,醒来后知道当今皇上昨日已回京后,气得吐了口血,又晕死过去了。 次日一早,秦观月还在吃早饭的时候,楼冰河就处置了常逢源等大小官员,并又任命了一批代理官员,其手段之雷厉风行丝毫看不出是个驰骋疆场的武将。 “他书香世家出身,当年还一心想着考科举来着。” 萧明泱在秦观月出神的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秦观月回头看她,“你们以前认识?” “当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懵懂少年郎呢,正经的小奶狗。” 萧明泱挤了挤眼睛,“他以前是襄未人。” 秦观月面露诧异,这事她倒是不知道,关键宁昭那样唯我独尊的人怎么可能信任一个襄未人? “放心,他与襄未有仇,不会背叛你们大羲的。” “哦。” 秦观月对他背不背叛大羲并不关心,却对他以前是襄未人颇感兴趣,“他与襄未有什么仇?” “他全族都被襄未帝灭了。” 萧明泱云淡风轻地说完后,似是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啊,是我哥。” “你哥……” 秦观月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女帝就是踏着那位只当了半天皇帝的襄未先帝的满门鲜血登基的。 甚至有传言说,那位女帝在她皇兄登基大典上杀了她皇兄后,直接走上祭天台,就着她皇兄留下的一众布置,直接登基了,不可谓不随性。 仿佛在世人眼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于她不过就是个累了坐下歇歇的椅子。 “这么认真地看着我做什么?” 萧明泱一边低头咬着油条一边含糊地问,“是不是在想我杀我哥满门的那事呢?” “……” 秦观月被她如此直白的话给惊到,只好回道,“……是。” “你可不要信外面那些谣言啊。” 萧明泱可怜巴巴地瞅着她,“人家一介弱女子……” “所以是假的?” “真的。” “……” 秦观月心说我信了你的邪,你个弱女子。 她低头看了眼跟前的早饭,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只好给自己倒了口茶,“陛下胃口不错。” “我是襄未的陛下,不是你的陛下,叫我萧明泱就行。” 萧明泱吃完接过小七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出国总得多吃点特色美食,而且大羲的东西不错的。” 秦观月听着她熟悉的语调,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忽而耳边响起轻笑,她抬头对上萧明泱的眼睛,对方正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秦观月顿时敛了心绪,“怎么了?” 萧明泱表情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可我又确实没见过你。” “是吗。” “连你这副高贵冷艳的样子我也爱死了。” “……” 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楼冰河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情,齐集了兵马来喊她们俩上路。 萧明泱点点头,让小二打包了不少吃的东西。 秦观月以为她要带着路上吃,没想到她跟领导下乡慰问一样,一个个分给了楼冰河和手下那些凌云骑们。 秦观月看着那些凌云骑一脸无措又茫然的样子,心说这可真是最接地气的皇帝了。 她笑了下,一抬头却对上了韩征威充满敌意的眼神。 从昨夜被假装晕倒的孙楚绑起来,见到安然无事的自己后,这位小侯爷就一直对她这副冷漠的样子。 秦观月拉住了一旁杀死气四溢的萧声,却看见了远处走来的唐海一行人。 “明……秦姑娘。” 唐海看了她身后的萧声一眼,“你二弟他人呢?” “他跟我发脾气,离家出走了,这位是我师弟。” 秦观月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唐镖头这是要回京了?” “是啊,此次唐家来人劫狱,也带了我女儿的书信,我若再不回去该哄不好她了。” “唐小姐真幸运,有您这样的父亲。” 秦观月说完看向来江焕,“江大侠也要去京城吗?” “不知道。” 江焕顿了顿,又道,“他对你很好,你该珍惜。” “……” 秦观月知道他说的是谁,笑着点了点头,“好,若他愿意回来,我便好好哄哄他。” 江焕嗯了声,说了声告辞后转身离开了。 唐海朝她抱了抱拳,“我们也出发了,秦姑娘,回京后若有空可以来唐门镖局坐,粗茶淡饭还是有的。” “好,那便谢过唐镖头了。” 秦观月微颔首,“一路顺风。” 她掠过韩征威的马车,直接上了萧明泱的那辆,而萧声则又被楼冰河拉到一起去骑了马。 朗日乾坤,同安又恢复了初来时的繁荣喧闹。 秦观月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渐渐出了神。 一旁的萧明泱见了笑问,“在想你的小男友啊?”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回道,“谁告诉你他是我小男友的?” “啧,我又没说是谁?” “……” “你先是为他叛出钦天鉴,与天下为敌,后又为他冒生命危险跨越浮云山之巅,可转眼又在暗中让你那小师弟帮你谋划一切,故意将他逼走。” 女帝摇摇手指,神色悲悯,“女人啊,你的名字叫作妖。” 秦观月不置可否,“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当然了,你们乘滑翔翼出逃的那晚,我就在那个红云镇上最高的那层酒楼上。” 萧明泱笑的十分得意,“就是我让小七射的箭,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帘子,闭上眼不理她。 这架明黄色的马车在二十银甲铁甲的护卫下,一路驶出了同安城,向北而去,身后同安城的百姓们驻足看了许久。 城外的林子里,越闻天站在那里看着那马车在众人护卫下远去。 身后的中年人走上前说,“少主,该出发了。” 越闻天应了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油纸。 中年男人看着里面的月饼随口问了句,“少主喜欢吃月饼?” “不是我,有人喜欢吃。” “谁?” “不重要了。” 越闻天将月饼放在树下,转身离去。 第二十九章 可愿任帝师 自京都至九江快马加鞭须五日路程,而因为多了秦观月几人,楼冰河等人走了整整十日才踏入了琅琊城境内。 而这期间无论是休息住店,韩小侯爷都没有跟秦观月说过一句话,只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 连萧明泱都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把他渣了?” “……” 秦观月一脸无语的表情表情看着她,“他还没成年。” 萧明泱扬眉,“越闻天好像也没成年吧?” “……你想说什么?” “反正你也没有成年,又刚跟越闻天分手,不如考虑下这小伙子呗。” “……” 秦观月实在没忍住,“听说你有三千后宫?” 萧明泱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整个沧澜都知道。” 秦观月神色复杂,“三千后宫……你是把整个禁卫军搬进后宫了吗?” 这时外面传来了热闹的人声,萧明泱兴致勃勃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进琅琊城了。” 秦观月自然也看了个清楚,确实是热闹得很。 琅琊城作为大羲京都,内有郭城、皇城和宫城、禁苑、坊市,长宽各八十里。其土地之宽广,人口之繁多,都不负第一大城之名。光是正中央的大道便比同安城的主街宽了足足三倍,往来的除了行人人也有许多马车厢轿,两旁的店铺也都琳琅满目,来往的男男女女皆衣香鬓影,一派华贵之气。 马车一路沿着朱雀大街往前驶去,远远便能看到那披着金色与朱色的瑰丽皇宫。 它坐落在城中心,如同一头张着嘴的庞然巨兽,等待着每个追逐权力的人踏入。 “秦姑娘,该下车了。” 孙楚在马车外看着她,而萧明泱已经带着小七下去了。 秦观月点了点头,走下了马车。 面前站了十来人齐齐行礼,“恭迎凌云将军!” 楼冰河翻身下马,命他们将囚笼里的东成王宁婴押去刑部大牢。 楼冰河看了她一眼,“我先行面见陛下,你可在偏殿等候。” 秦观月颔首。 萧明泱到底是襄未女帝,虽是微服来访,却也不能慢待一分,所以秦观月只能先暂且在龙泉宫偏殿内,等待皇上接见完这位女帝再去觐见。 而随秦观月一同进宫的除了萧声外,还有一个韩征威。 “请二位在此等候,门外有宫女随侍,有事可以叫他们。” 孙楚说完便离开,整个偏殿只剩下韩征威与秦观月两人相对无言。 两人沉默了半晌,秦观月静静喝着茶,一点也不急,对面的韩征威却坐不住了。 “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 “你——” 韩征威气得狠拍了下桌子,“亏我和越闻天那么相信你,你居然将我们卖给楼冰河!” “楼冰河身后又是谁?” 秦观月吹了吹茶叶,“是皇上,是你镇威侯府效忠之人,你要为了越闻天背弃你的主子吗?” 韩征威陡然怔住,而后质问她,“那你呢?他那么相信你,你不是说他曾救过你吗!” “我也救了他,” 秦观月放下茶杯,“若没有我他早死在楼冰河手上了。” “那你为何——” “我是钦天鉴首徒,而钦天鉴效忠的是历任大羲皇帝。” 韩征威急道,“可你不是已经叛出钦天鉴了吗?” 秦观月忽然抬头对他笑了下,“小侯爷你如此天真,以后如何接替镇威侯府?” “你是想说你是被逼的吗?” “……” 韩征威脸色阴沉,“你说话!” “我不是你的仆人,没必要回答你。” 秦观月起身拢了拢披风,迎上前来引路的内侍去往御书房觐见。 五国顺应神风皇朝天子之后,皆尊明黄。眼前这位姑娘可是乘明黄轿舆来的,内侍十二分恭敬地将人引进了御书房。 “陛下,秦姑娘觐见。” “宣。” 秦观月听着门内低沉的一声,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过陛下。” 她微颔首,而后径自抬起了头,看向桌案后身着的男人。 一身明黄绣龙常服,与那日楼冰河在同安城扮的一样俊朗端正的脸,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气度。 眼前这位大羲帝王似乎没看见她的无礼,笑着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写着什么。 “来了?过来看看像不像?” “……” 秦观月走到他跟前看了眼,那是一副刚画好的画,画上的人一袭白衣,长发曳地,一双狐狸似的凤眼微微眯起,坐在树下,慵懒地支着头。 画上的人她非常熟悉,甚至在过去的十年里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不错。”她说。 “是吗。” 宁昭笑了笑,放下笔道,“听他说能得你一句赞赏比登天还难,看来是真的。” “他坏习惯太多,又总想别人去哄他,自是比不上陛下你的。” 宁昭听着她话里的熟稔,微眯了眯眼,“你可想知道朕为何没有追究你协助越闻天逃跑一事?” “请陛下明示。” “一半因为你师父,一半因为你的命还捏在我手上。” 宁昭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你知道朕这皇位是怎么来的,那些虚情假意落井下石朕都经历过,朕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人是否忠于自己。” “……”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朕见过不少,可像你这样聪明又孤傲的人,朕就该忌惮。所以既然朕要不了你的忠心,就只能捏着你的命,这也是唯一能让朕放心的法子,只要你不背叛朕,解药朕迟早会给你,可明白?” “明白。” 宁昭见她神色温顺,便转移了话题,“那账本朕看过了,你打算怎么做?” “九江云氏,东成王,半朝势力,前可盈国库,中可固疆土,后可稳朝政。” 秦观月退后一步,双手合起低头一礼,“报陛下不杀之恩。” “我以为你换的是越闻天的命。” 宁昭重新拿起笔,勾勒着案上的画,“你记着,越闻天朕只放这一次,除非他交出雍州和烈阳军虎符,否则朕永远也不能放过他。” 秦观月垂眸不语,似是默认。 “……”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宁昭抬头看了眼她淡淡的眸子,忽而问了句,“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观月为字,乃是自取。” “名呢?” “单字胥,为师父所取。” “……” 宁昭手上的笔停了下来,问道,“他为你取名胥?” “是。” “……” 宁昭没再动笔,只是端详着那画,许久才开了口。 “秦观月,你可愿任帝师?” 第三十章 烁金地 皇宫里的屋子处处烧着地暖,可一旦出了御书房寒意又就显得更加难以忍耐起来了。 秦观月一出御书房,除了萧声外还看到了等候的女帝与小七。 萧明泱披了件雪白厚实的狐裘披风,里面还是那身玄红相间的衣裙,与其他五国帝王尊崇的明黄不同,襄未这位女帝登基后似乎一直偏爱这种深沉的玄色。 她上前颔首一礼,“见过女帝。” 萧明泱因她生疏了的态度而扬了扬眉,“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初步友谊。” “女帝哪里来的自信?” “这是要划分界限了?因为你的陛下?” 萧明泱感叹,“我以为你不是会顾忌皇命的人。” “我顾忌的不是皇命,是你。” 秦观月问,“听说你此来大羲是来找东西的?” 萧明泱毫不意外宣义帝如此信任她,故作哀伤道,“是啊,我们家宝贝被偷了,偷东西的在大羲呢。跟被你坑了的那个东成王是一伙的。” 秦观月虽诧异却觉得合理,毕竟当即皇帝登基后对东成王的打压力度很大,他不太可能在几年时间内得到整个云氏的帮助。 “那女帝打算拿什么来换大羲的帮助呢?” “喂喂,咱们可是老乡啊。” “……”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多少也带了些试探。两人一路进京来,虽对于各自穿越人士的身份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真正戳开来说。 秦观月笑笑,“各为其主,老乡也得明算账。” “那就当我欠你人情。” “好。” 襄未女帝的一个人情说来比龙女的人情的作用还要大上几分,秦观月自然答应。 “所以你丢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烁金。” “……” 秦观月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女帝大人,你在开玩笑吗?” 萧明泱脸上难得严肃了几分,“烁金的地图被盗了。” 秦观月心中惊诧。 如果是烁金,那就完全当得上襄未女帝口中的宝物中的宝物。 襄未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内从一片深居苦寒之地的蕞尔小国一跃至沧澜五大国之列,有一大半是因为烁金。 可烁金矿的找寻方法却少有人知,至于当年襄未那个找到烁金矿的功臣也早已死去,只剩下了一份分布着烁金矿的地图,而现在这份地图丢了。 秦观月心中发热,别说是五国帝王,就连她听了都觉得心动,得到那份地图就得到了沧澜最顶尖的武器军备,完全可以打造出另一支银戮军和另一座三千明楼,到时天子之名便唾手可得。 “姐妹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发家的吧?” “……知道。” “当初我吞并的那七十二国的皇室余孽,一块弄了个叫网罗的地下势力,卧底偷走了我襄未的烁金地图,估计是要复国报仇。我追查下来,发现人跑来了大羲。” “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能灭他们一次,就不可能再让他们起来。” 萧明泱看着她,“大羲帮我抓人,襄未欠一个人情。” “这人情似乎比不上烁金矿。”秦观月说。 萧明泱微笑,“那是我襄未的东西。” “七十二国以前也不是襄未的。” “嘴皮子挺溜。” 萧明泱勾起嘴角,“若等襄未攻下大羲十座城池,到时再拿地图来换我可就不答应了。” “大羲不一定会输。” “霍邱为首的文臣把持朝政,武将式微,国库空虚,他宁昭用什么胜我襄未?” “地图夺回来又如何?难保不会有拓本。” “三千明楼打造的机关短时间他们是打不开的。” “五千组三千明楼的顶尖武器。” “两千。” “两千五。” “好。” 秦观月应得爽快,仿佛之前犹豫的人不是她一样。 眼下大羲内部暗流涌动分裂她再清楚不过,方才也只不过是在讨价还价罢了,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不敢轻视的对手。 “秦观月。” 萧明泱伸手揽住她肩膀,笑问,“要不要考虑下来我襄未?” 秦观月神色自若,“哦?有什么好处?” “世人皆知我后宫有三千美男,等你去了,任你挑。” “……你是把整个禁卫军搬进后宫了么?” 说到这里秦观月忽然想起来了个传闻,“我听说你曾经追求过传说中的沧澜第一美男子,真的假的?” “真的。” 萧明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颇有些感叹,“易玄河长得是真好看,比你上辈子见过的明星都好看,能顶两个霜寒洲,三个宫越,四个越青离,五个宣义帝。” “……” 传说中的玄河公子秦观月确实没见过,可她列举的这几个人她都是见过的,相貌都属上乘,易玄河比这几个人还要好看这么多倍,那确实算得上沧澜第一美了。 她不禁有些好奇,“真有这种人?” “这么跟你形容吧,你看到他就只有两个字,卧槽。” “……” 秦观月心说那确实帅裂了,“既然如此,怎么不收进你的后宫?” “我也想,可人家不愿意,只好算了。” “这说明你不是真爱。” “呵,我有三千真爱。” “……” 一路听着两人聊天的萧声扭头问小七,“她真的有三千个后宫吗?” “没有。” “那她为什么不把人收进后宫?” “不敢。” “……” 萧声扭头望着他。 小七咳了声,“我是说,我们女帝不是巧取豪夺的人。” 萧声目无波澜,“玄河公子易少玄武功位列天榜第三,她是打不过吧。” “……” 小七不得不承认,对,就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宫外的镇威侯府里,小侯爷被自己满腔怒火的爹从皇上那里领回家,又满腔怒火地将人踹进了祠堂。 救星韩老侯爷来的也快,几乎是韩迫刚把儿子踹进祠堂,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太爷大马金刀地进了祠堂,也是一脚踹上了自家儿子的屁股。 韩迫被踹得噗通跪在地,跟自己儿子并排对着韩家祖宗牌位,一脸的不甘与无奈,却不敢还嘴。 韩老爷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儿子和孙子,问道,“说吧,犯什么事儿了?” 于是韩征威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做的所有事都说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韩老爷子冷哼了声,“就你这么点道行也敢跟宫越的徒弟玩?没被人家玩死都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韩小侯爷不服,“她比我还小一岁!” “你也好意思跟人家比!” 韩老爷子眼睛一瞪,“我废了多大劲把你送去钦天鉴读书,你居然敢逃学?” 韩征威闭嘴了。 “洗洗睡,明日陛下在太清设宴为襄未女帝接风洗尘,到时你跟你爹一道去。” “啊?” 韩迫讶异地看着自家老爷子,“带他做什么?” 韩老爷子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不小了,该撑起侯府了。” 韩迫一怔,扭头看了眼自己无知的儿子,瞬间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他默默叹了口气,就他儿子这样的,估计在人家眼里都不算盘菜…… 第三十一章 再遇小侯爷 一炷香后,秦观月换了身与钦天鉴弟子服很像的白色绣银纹锦服,至于头发她坚决拒绝了大羲贵女之间流行的各种盘髻,而是随意用木簪挽了发式。 侍女手里还拿着各式金银玉簪,为难道,“姑娘,这些都是陛下赐的……” 秦观月没搭理她,“走吧。” 侍女连忙跟上,却被秦观月伸手拦了下来。 “不是说你。” 秦观月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带着萧声走出了寄云殿。 萧声问,“你认路么?” “不认识,但我不想被人监视,更不想被人指使着做什么与不做什么。” 秦观月坦然,“至于太清殿,我可以问路。” 宴会定在辰时,秦观月起的晚,再加上问路,走到太清殿时宫门外已经站满了等候的人。除满朝大臣外,也有各家贵女和公子,一个个锦衣华服,姿容端庄。 秦观月正疑惑这为女帝接风洗尘的宴会为何要请这么多公子小姐来,就听角落里的几个贵女也在说这事。 “听说那襄未女帝好男色,皇上才故意让官员们带着自己儿女来的。” “啊?竟是这样?那我们这些贵女呢?” “自然是掩人耳目了。” “咦,那女帝好生不要脸……” “……”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走过去问了句,“女帝有多不要脸?比暗地议论别人的人还不要脸吗?” 那几个贵女变了脸色,再见她服饰简单,身无环佩,言语便有些轻慢了起来。 “你是哪家的?穿这个样子也敢来皇宫赴宴,也不怕丢了府里的脸?” “……” 秦观月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湖蓝衣裙,梳着飞云髻的少女,反问一句,“你又是哪家的?” 那蓝衣少女傲慢一笑,“我乃吏部尚书嫡女钟素。” “哦,吏部尚书嫡女。” 秦观月面露恍然,而后对身后的萧声说,“记住了,吏部尚书嫡女钟素当众辱骂襄未女帝,一会记得提醒我禀报陛下。” 钟素脸色难看,“你敢!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你们嚼什么舌根子呢!” 旁边走来个穿藕色掐腰宫装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眼圆脸,眸色灵动,似乎已经在旁边站着听了一会儿了。 那少女挡在秦观月面前,瞪着钟素道,“你们自己背后议论别人还好意思说别人?钟素你要脸不?” 钟素气呼呼地瞪回去,“与你何干?” “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别人!” 那粉衣少女似乎颇忌惮这宫装少女,拉了拉钟素,“素素,咱们走吧,快开宴了……” 钟素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 那宫装少女转身问秦观月,“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 秦观月看她一身打扮,便知身份不低,“你是——” 凤槿辞说完笑着介绍自己,“凤槿辞,是丞相之女,你是哪家的?” “秦观月。” “啊……哦。” 凤槿辞习惯了别人先开口家门,头一次听别人这么简洁,却也没有介意,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内侍高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众人立刻弯腰下跪。 秦观月眉头微皱,没有动弹,旁边的凤槿辞一把把她拉了下来,“陛下来了,快跪下啊!” 秦观月跟着跪了下去。 身着明黄龙袍的宁昭与一身绣火焰纹黑色华服的萧明泱并肩走到众人面前,太子与太子妃跟在身后,缓缓踏入太清殿。 身边的凤槿辞偷偷抬头打量着一身黑红华服的萧明泱,忍不住感叹,“襄未女帝长得真好看……” 皇上与女帝先后进入殿内,身后众臣这才起身,跟着走进殿内。 空旷宽阔的太清殿足足摆放了五十多张桌席,最上方则是羲帝,其次便是女帝与太子左右相对,之后便是按各官品依次落座,而他们的子女则坐在他们的身后。 秦观月一个无官无品还无父无母的,默默带着萧声走到了最里面的角落里,结果却看到了韩征威。 这位小侯爷也发现了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色难看的很。 秦观月顿了顿,果断转身。 “你给我躲个试试?” “……” 秦观月自然不好再躲,默默坐在了他旁边,“小侯爷怎么坐在了这里?” 韩征威自然不会说是因为被他爹嫌弃了,而是咬牙切齿道,“专门等你呢!” 秦观月跟没听见似的。 “那天让你跑了,今天我非问个清楚不可,你到底是哪边的?” “小侯爷那天也没回答我,你是哪边的?越闻天那边的,还是陛下这边的?” 秦观月见他沉默,便道,“整个大羲子民都是陛下这边的,否则就是谋逆,我救了他,你还要我为他谋逆?” 这话说的诛心,韩征威哑然片刻,才道,“我没你谋逆,我只是想问你,从浮云山到同安,你是真心救我们的吗?” “是。”秦观月毫不犹豫地回道。 韩征威心里刚舒坦了许多,就听她又说,“不过我和他终究是各为其主,往后就是敌人了。” 韩征威无法反驳,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当日让江焕先把我救出去,为什么?” “我怕说出来会伤了你的心。” “……你说!” “是因为猜到你会去找孙楚救我们,而为了隐瞒我们的身份,你必然会让他去调查贡品失窃一案,这样无疑会逼得云氏和常逢源先下手为强,再加上孙楚之前有意泄露陛下驾临同安一事,就算云氏忍得住,他背后等了多年的东成王也忍不住,必定会倾巢而出,只为刺杀陛下。” “……” “我就说你知道真相会伤心的。” 韩征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愿承认自己当时真的被感动了。 “你怎么知道云氏背后的阴谋的?” “三个月前我就已经收到了密报。” “所以叛出钦天鉴也是做戏?” “……” “最后一个问题,越闻天到钦天鉴的行踪是不是你透露给我的,就为了让我主动去钦天鉴?” “……” 韩征威明白了,他爹说的不错,他根本玩不过这个女人,就算心里有再大怨念,也只能服气。 韩征威扶着额低下头去,半天没吭声。 秦观月有点过意不去,问了句,“你没事 吧……” “你别跟我说话……” “抱歉,但我没有恶意,毕竟你是整个京城唯一会义不容辞帮越闻天的人。” “……” “真生气了?” “……你闭嘴。” “……” 第三十二章 霍邱 由于秦观月的那番话,一开宴韩小侯爷就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而高座之上,宣义帝也开始向女帝敬酒。 萧明泱笑了下,也没有说什么谦恭之词,端起酒杯就喝了干净,“这酒不错。” 众人却是不敢放松,这襄未女帝与大羲以前接见的人都不同,虽居次位,却与太子相对,如今陛下亲自敬酒,她也坦然受之,一看就是传说中的那般倨傲。 太子心中也有些许忐忑,有些怀疑柳无心的猜测。 正在这时,只见那襄未女帝也端起酒杯向他们陛下敬起酒来了。 众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那么狂妄,这宴席尚且吃的下去。 然而接下来这女帝又开始三番两次陛下敬酒,众人心中疑惑,这位女帝别是为了喝酒吧? 宁昭似乎也看了出来,笑道,“看来女帝颇为钟爱此酒,朕让人准备些女帝带回襄未。” “那便谢过宣义帝了。” 萧明泱谢完,目光在列席的贵女公子之间打量着,那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的公子少爷们后背一寒,生怕被这位好酒色的女帝给看上了。 年事已高的御史大夫霍邱不满地咳了声,随即起身敬酒,“我大羲人杰地灵,山川秀美,女帝若有心,可好好游玩一番。” 萧明泱颇为赞同地点头,看着那些贵女公子们的目光更加专注了,“的确人杰地灵。” “……” 霍邱的脸都绿了,他小孙子可也在这里坐着呢。 底下的贵女公子们脸色一阵难看,倒也有几个小少爷被女帝美色给迷了的,直看得脸皮发红。 萧明泱眼波流转,“我有心与大羲交好,若是能在大羲这人杰地灵处迎娶一位皇夫就更好了。”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被女帝一句话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连那些被女帝迷了眼的也都低下了头。 谁都知道,结盟只是一时的,沧澜五国必然会开战,届时盟友就是敌人,“皇夫”也只会更惨。 宁昭神色晦暗不明,不咸不淡地笑问了句,“哦?不知女帝心有何属?” 萧明泱仿佛当真了一般,真的打量起眼前这些人来了,众大臣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很,连韩迫都皱起了眉。 “可惜楼将军不在。” 萧明泱一手叹息,一边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停在了大殿的一处角落。 “……” 韩征威一脸惊恐,“……我?” 众人瞪大了眼睛,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镇威侯韩迫。 韩迫忍无可忍,正要起身,就见那位女帝抬手指向韩征威身旁的那人。 众人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人,那是个……女子? 秦观月本人神色自若,“襄未女帝,在下是女子。” 萧明泱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见钟情,不分男女。” “……” 殿内众人皆脸色古怪起来,他们果然还是太傻,光知道襄未女帝好男色,不知道她还好女色。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闺阁小姐,长得不错,估计都吓懵了。 秦观月自然没有被吓懵,她很淡定地反问了回去,“既如此,我要明媒正娶,摄政王主婚,不知女帝可能应允?” 萧明泱笑容加深,向她遥举手中酒杯,“玩笑而已,还请莫见怪。” 秦观月也大方地回举起酒杯,示意不见怪。 韩征威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秦观月语气淡淡,“挑拨离间而已。” 一时间殿内气氛变得古怪起来,且众人此时才发现,这白衣女子似乎从未见过。 霍邱对秦观月方才不卑不亢的姿态颇为欣赏,当即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贵女?” 秦观月笑了笑,却没回话。 霍邱脸色有些难看,他是三朝元老,位列三公,连皇上都对他敬畏几分,这不知哪来的小丫头敢对他无礼? 他冷了脸色,“纵是乡野女子,也该知礼节才是。” 秦观月恍若未闻。 倒是高座之上的宁昭哈哈大笑起来,“观月,不可无礼,这可是御史大夫霍邱,朕的股肱之臣啊。” “……” 此话虽是批评,却丝毫未提道歉赔罪一事,反而尽是宠溺放纵之意,殿内众臣听的是心惊肉跳。 霍邱也是精明人,当即明白眼前这小丫头身份不简单,便故作大度,“老臣一把年纪,怎会与小辈斤斤计较,只是看这姑娘颇有灵气,不是哪家千金?” 几句话说的宁昭笑容满面,“观月可不是哪家千金,她是朕即将册封的帝师。” 众人顿时心中大惊,帝师?! 与其他国家的帝师不同,大羲的帝师之位手握重权,地位犹在太子之上。 当年袁若昀为大羲开国太祖运筹帷幄,立下汗马功劳,故太祖尊封其帝师,而后袁若昀归隐浮云山,创钦天鉴,此后常有钦天鉴弟子任大羲帝师,为帝王心腹,可先斩后奏,享并肩王之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眼前这看上去才及笄的少女便要成为大羲的帝师?说笑呢? 所有人都这么想,除了镇威侯韩迫,他已然猜到这位白衣少女是谁了。 霍邱脸色难看,干笑道,“陛下莫要吓唬老臣……” 宁昭扬眉,笑容不达眼底,“朕乃大羲皇帝,自是金口玉言。” 霍邱也不笑了,起身走到殿中央跪下,“陛下,我大羲帝师举足轻重,或为安邦定国者,或为功勋卓着者。若随意交托一及笄女子,未免太过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霍爱卿此言差矣,朕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至于你说安邦定国,功勋卓着,朕自然也知晓。” 宁昭看向秦观月,笑道,“观月不过及笄之年,便能一举勘破同安云氏之乱,难道不是功勋卓着?” 霍邱眉头紧锁,东成王一事他昨日便已知晓,可他只以为是楼冰河做的,没想到此事居然还与眼前这少女有关。 他一时踌躇,开始怀疑起这白衣少女的身份来。 就在这时,他的陛下也终于道破了少女的身份。 “至于安邦定国,观月身为钦天鉴首徒,早已为我大羲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了。” 钦天鉴…… 一瞬间,众人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整天笑眯眯,有着狐狸眼的白发青年。 第三十三章 太清宴 当年的宫越有多位高权重,运筹帷幄,在场一半的大臣都还记得,那是个连大羲律法看不顺眼都能拿来重修的人。 到最后若非他自愿退出朝堂,回了钦天鉴,如今朝堂上一半站的人都不一样。 包括如今的霍邱。 霍邱沉默片刻,才转身看向秦观月,“原来是宫先生的徒弟,倒是老臣失敬了。” 秦观月起身朝一颔首,“霍大人谬赞。” “不过即使是宫先生的徒弟,也不能逾越大羲律法,这还是当年宫先生自己定下的。” 霍邱转身看向宁昭,“无功者不受禄,有功者按功行赏,秦观月平乱有功,却还够不上帝师一职,至于她在钦天鉴所做的到底不能公之于众,贸然封帝师,难免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是啊,陛下,秦姑娘年少有为,可到底太过年轻,若任帝师一职,只怕难以服众。” “臣以为……” “……” 三三两两的大臣都站了出来,这场接风宴俨然已经成了朝堂上的一次争论,而宴会原本的主角,女帝萧明泱却是丝毫不在意,反而翘着腿,一脸兴味地笑看着。 宁昭看着底下站了一排的臣子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诸位爱卿所言也有道理,那不如就先封她为太子少师吧。” 太子少师?若太子即位,秦观月不就自然而然成为帝师了? “陛下——” 底下站着的几个臣子当即就要反对,却见宁昭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 到此刻,霍邱等人哪里还不明白,他们的陛下这是在欲擒故纵呢,猜到他们不会同意封秦观月为帝师,所以一开始就打着少师的职位而去的。 即使是霍邱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皇帝陛下,也只好吃了这闷亏。 “陛下……圣明。” 宁昭看着几人回到座位上,笑看向秦观月,“观月,往后太子就交给你了。” 所谓太子少师不过虚职,不过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观月必不辱使命。”秦观月回道。 至于殿中其他人则是猜测着陛下此举,是否代表着开始打压霍阁老为首的南卢党人了? 一时间太清殿中沉默下来,宁昭却笑着吩咐内侍准备歌舞。 宴会期间歌舞总是少不了,早已不稀奇,可当王总管开口喊出“飞燕坊”三个字时,那些公子贵女们纷纷翘首以盼起来。 连韩小侯爷都激动地推秦观月,“是飞燕坊!” 秦观月疑惑,“飞燕坊怎么了?” “飞燕坊,花魁瑶雀——” 韩征威抬起下巴指了指殿内的众人,“大半个京城的公子贵女们都捧着瑶雀姑娘呢!” 秦观月哑然,男的捧正常,女的也捧,这就很令人诧异了,她不禁也好奇这位瑶雀姑娘有多美。 然而当对方真的踏进这太清殿中时,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了。 不是因为容貌有多美,而是那一身清冷衿贵的气度便足以让人为之折服。 冷艳却不失硬朗的五官,眉间不点朱砂,不画红梅,只勾出一道朱色剑痕。浑身三分女子秀丽,七分男儿英气,着一身红衣站在人群中,却挺拔凌厉得似一柄长剑。 秦观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那一身的贵气矜持丝毫不输盛世一国的公主。 她下意识想起女帝说起的那位玄河公子来,于是便扭头看向对面的萧明泱,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居然也直直盯着这位瑶雀姑娘。 大臣们自然也发现了,不过有刚才求娶秦观月的例子在前,他们也淡定了,这位女帝就是喜欢漂亮的,不分男女。 乐声乍起,着舞衣者十三人缓缓而动,皆刚柔并济,静若山川,动若行云,飘渺间若孤鸿飞雁,起伏间如鹿鸣山皋。 殿中一片静寂,众人皆被这舞曲引去了注意力,连手中酒杯都停了下来。 秦观月弯了弯嘴角,放下酒杯,对身旁人说,“我出去散散心,若陛下问起,就说我不胜酒力,先行离席了。” “哈?” 韩征威心说你都没喝呢,“不是,你总得跟陛下说一声吧?喂,喂——” 他话没说完,眼前已经没了人影,小侯爷嘀咕了几句,眼睛又落到了中间的红衣舞姬上。 那边秦观月出了太清殿,沿着走廊一路走到了宫门处。 暗淡的月色下,楼冰河拿着剑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是你。” “楼冰河听令。” 秦观月左手持一面金令,右手递过去一张纸,淡淡开口,“将这张纸上的人全部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楼冰河接过纸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人喊住了他。 “还有何事?” “明日一早,将东成王被捕一事散布出去。” 楼冰河目光一沉,“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我可以代表陛下。”秦观月说。 楼冰河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秦观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拢了拢厚实的披风,转身顺着宫道往回走去。 等她回到太清殿时,飞燕坊一曲舞方跳罢,众人水袖收起,皆负手而立,姿态从容。 宁昭目光瞥过悄然回到殿内的秦观月,笑看向萧明泱,“不知女帝以为此舞如何?” “美极,刚柔并济,气势如虹。” 萧明泱笑看着殿中央的红衣女子,“不知这位红衣姑娘姓甚名何?” “飞燕坊,瑶雀。” 那红衣女子轻轻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微低沉,便多了一丝别样的傲气来。 “大羲果真人杰地灵,连平民百姓都不失傲气风骨,羲帝圣明。”萧明泱笑着举起酒杯,遥敬宁昭一杯。 宁昭自然高兴,吩咐重赏,遥雀等人谢恩颔首退了下去。 “我大羲风光颇好,女帝若喜欢,朕派人陪你好好观赏游玩一番。” “那便劳烦羲帝了。” 一场盛宴宾至如归,直至戌时众人才行礼退去。 宁昭在王总管的搀扶下回了寝殿,临入睡时随口吩咐了句,“朕今日饮多了酒,要多睡会,别让人来打扰。” 王总管自然应允,转身退出殿外,便吩咐人将宫门紧闭,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休息。 第三十四章 捕杀 戌时三刻,整个京城一片火光,几百名身披银甲的凌云骑兵分三路,分别由楼冰河和两名副将带领,悄无声息地踹开了京中官员的大门,不由分说地冲进去将他们抓了起来。 有的人正在熟睡中,有的人茫然无措,还有的刚从宫宴上醉醺醺地回府,便被抓走了,也有人反抗,被当场格杀于府门前,半个皇城哭喊一片。 霍邱得到消息后,顾不得许多,连夜赶去了皇宫求见皇上,却被拦在了门外。 王总管一脸陪笑,“皇上今日高兴,多饮了酒,这会正熟睡着,奴才可不敢打扰,大人还是请回吧。” 霍邱心急如焚,自是不允,“我有急事求见皇上!” 王总管劝道,“这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早朝了,大人到时再说也不迟。” 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后就晚了! 霍邱心急之下忽然又想明白了什么,这凌云骑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今晚这事只可能是皇上下的命,如今又闭门不见,显然是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他狠狠拍了下轿杆,转而吩咐随行下人回去取官服。 下人一脸茫然,“取官服做什么?” 霍邱怒斥,“还不快去!” 下人立刻往府里跑回去。 霍邱转身瞪着王总管,恶狠狠道,“老朽今日就在这里等到早朝!我非见到陛下不可!” 王总管也无奈,差人送了被子来给他,免得真的冻出毛病来。 而这一切镇威侯却是不知道的,直到第二日一早,外面才传来了消息。 大大小小整整抓走了三十来个官员,当场杀了六个,每个府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亲眷下人们个个惊魂不定,到处找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然而谁也不敢管。 谁知道当今皇上想干什么,明明昨晚还君臣一体,其乐融融地喝酒赏舞,回来就开始抓人,杀人,连御史大夫霍邱都没拦住,谁还敢管? 整个京城的官员们一夜没睡,生生熬到了早朝时间,都战战兢兢地换了官服去了皇宫。 霍邱到底年纪大了,虽然是裹着被子在皇宫外过的,可也冻得不轻,加上那些一夜没睡的官员,一群人就这么头晕眼花地去上了早朝。 结果他们刚一踏入龙泉宫的大殿,就看到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观月见过诸位大人。” 秦观月已经干净整洁地站在那里了,她瘦削的身量裹着一袭合身的玄青少师服,银纹金腰带衬得面白如玉,清冷中带着一丝艳丽。 然而跟前并无人欣赏,只有被气坏的一群人。 霍邱本就心情不好,这会见到她脸色更是难看,当即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 秦观月也不在意,笑看着其他大臣。 其他人没霍邱这底气,碍于陛下对这位少师的宠信,都强笑着回了礼。 韩迫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秦观月一人站了一边,另一边站着二十来个人。 “镇威侯。”秦观月打了个招呼。 韩迫走到她旁边,问了句,“你认得我?” “久仰大名。” “那你认识我儿子吗。” “……” “就是那个被你当傻子一样耍的韩征威。” 韩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起来了么?” 秦观月笑,“侯爷这是要兴师问罪?” 韩迫漫不经心地侧过身去,“他年轻,是该吃点教训,可我不希望他被人当枪使。” 他说的都是事实,秦观月无法反驳,不过确实领教到韩家的护短了。 “诸位今日来的颇早。” 宁昭坐在龙椅上,笑看着下面的这些臣子。 霍邱顾不上客套,率先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本奏!” “说。”宁昭开口。 “臣参凌云骑私闯京官府邸,滥杀无辜!” 宁昭看着他气愤的样子,轻笑了起来,“凌云骑是受朕之命。” 他说的如此直白,显然也激怒了霍邱。 这位御史大夫直接问道,“不知陛下所为何事?” “来人,传楼冰河。”宁昭毫不犹豫道。 楼冰河很快带着孙楚一起走了起来,“参见陛下。” “楼冰河,霍爱卿问朕为何要让凌云骑去抓那些京官,你给他说说。” “是。” 楼冰河也不是有耐心的人,从孙楚手里拿来了账本,直接送到了霍阁老面前,“霍大人还是自己看吧。” 霍邱拿过那账本看了会,脸色也难看起来,最后扔了那账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是贪污受贿,也不当是死刑。且张勋,罗凛,陈何等人不在这账本之上,为何连他们也被抓了?” 这些可都是他信任的朋党! “他们是不在这账本上,可他们的学生,友人,亲家,在这账本之上。” “可笑!” 霍邱气笑了,“我大羲哪条法律写了贪污受贿要受连坐了?” 一声轻笑,有人漫不经心地开口,“贪污受贿的确不用连坐,可谋逆需要。” 霍邱冷冷看向说话的秦观月,“朝堂之上口出妄言,少师年纪再轻也是要受罚的!” 秦观月走过去将那账本捡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翻着,“霍大人这账本是从何处而来?” 霍邱冷冷看着她,“九江云氏。” “对,九江云氏,但在云氏背后还有一个人。” 秦观月朝霍邱摊开账本,指着每页账本的末尾处的一个六字,“这个六字,代表着先帝第六子,也就是东成王宁婴。” “……” “宁婴勾结七十二国皇室余孽,借云氏囤兵,暗中谋反,罪当诛九族,相关者皆受连坐。” 秦观月和气地看着他,“大人还有不明白的吗?” 霍邱早已是一头冷汗,勉强镇定下来,心中闪过无数思绪,“就算是连坐,也罪不至死……” 他说下不去了,就算罪不至死,那些人也的底子也不干净,毕竟位极人臣,谁不贪些钱财? 陛下这根本是在趁机换人! “陛下,张勋等人皆心怀天下,忠心耿耿,不能因为他们的学生就让他们受了连坐,否则,那便是寒了忠臣之心啊!” 霍邱说着便跪了下去,其他大臣也跟着跪了下去。 “张勋等人被抓时,府中可也发现了不少不义之财……” “功大于过……” 秦观月提蹙眉,“大人此言差矣,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则百病缠身,国终将亡矣。阁老拳拳忠君爱国心,怎可这般不明是非?” 霍邱终于忍不住发怒,指着她大喝,“区区妇人,也来乱我堂堂大羲朝纲!” 朝堂寂静了片刻,只听到霍邱喘粗气的声音。 跪着的大臣们心里七上八下,霍邱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可这话谁敢说? 然而他们的陛下并没有发怒。 秦观月本人也神色淡淡,“圣人言,贤者不论出身,德者不论善恶,善者不论长幼,才者不论男女,而愚者不论年少,霍阁老以为自己是哪一种?” 霍邱心口一疼,踉跄了几步,晕了过去。 众人立刻上前扶住他,王总管连忙派人去宣太医,宁昭干脆也退了朝。 秦观月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韩迫看着她离去,摇摇头,心说他家老爷子说的一点不夸张。 第三十五章 风声鹤唳 京中一半官员被抓,好几个南卢书院出身的官员也被下了天牢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在这样大的消息面前,罪魁祸首东成王宁婴被抓的消息反而被人们忽视了。 相反的,经过这件事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从没听说过的人——秦观月。 这位新任少师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陛下为女帝接风洗尘的国宴上,而后又无声无息地将整个京城叫得上号的官员捕杀了一半,甚至还给朝堂上换了一半血,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众人知道,这朝中风向已经变了,有人开始动摇,更多人却还是选择了隔岸观火,毕竟南卢党在朝根深蒂固,在民间声望远播,陛下想打压他们绝非一时之事。 果然,在霍邱病倒回家后,京中以南卢书院为首的几大书院的学子纷纷写文斥责秦观月妖言惑众,是奸佞之臣,实乃德不配位,要求陛下释放张勋等人,严惩秦观月。 宁昭自然不会理会他们,于是几大学院纠集了百名学子围坐在上早朝必经的皇宫门口,就等着那少师秦观月上朝之时把人截下来。 然而这百名学子在皇宫门口饥寒交迫地坐了整整三日,也没等到秦观月。 霍府。 “什么?没等到?” 霍邱披着外衣坐在床上,一脸震怒地看着跟前的光禄卿赵义勤,“怎么可能?” 赵义勤苦笑,“大人您在家养病有所不知,这几日,那秦观月根本就没去上朝!” 霍邱气得胸口一疼。 京城西山别苑。 硕大的山河屏风后便是金银打造的宽阔汤池,龙头入水处还镶嵌着明珠,一层白雾笼罩着温热的水面,夹杂着硫磺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秦观月泡在热腾腾的温泉里,闭着眼睛,神色放松。 身后萧明泱脱了衣服,坐到她对面,抿了口小米酒,笑看着她,“陪我浪了三天了,不用上朝啊?” “休假。” “你是不敢回去吧?” 萧明泱笑吟吟地挪到她旁边,“整个京城被你搞到天翻地覆,你自己跑这儿度假,不得气死他们?” 秦观月睁开眼睛,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我一文弱女子,哪能跟他们硬碰硬,没必要。” 萧明泱见她喝茶,略有不满,“一点酒不喝?” “喝酒伤脑,妨碍思考。” 秦观月瞥了她一眼,“你也少喝,小心晕倒在池子里。” “米酒,不碍事,我上辈子一顿都能喝一斤。” “……你哪里人?” “东北的。” “……” “唉……” 萧明泱挽着一头长发,靠着池壁,边喝米酒边叹息,“襄未也有温泉,可惜不能搬到换我的皇宫里。” 秦观月往往听她说起皇宫才反应过来这位是个货真价实的封建皇帝。 “怎么从没听你自称过朕?” “没必要,还麻烦。” 萧明泱漫不经心道,“而且那种唯我独尊的自称,说多了容易忘了自己是谁,到时真以为自己唯我独尊就完了。” “是这个理。” 秦观月笑了笑,缓缓道,“太多人在坐上那个位子前只为保护身边人,坐上后却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萧明泱微偏头,“我怎么觉得你在另有所指?” “脑补过头。” 她离的近,秦观月有些嫌弃地看过去,却瞥见了她心脏处有一道指节长的伤疤,“怎么弄的?” “几年前被人用箭射的。” “……” 秦观月有些意外,没想过萧明泱这样的身份也会有生命危险。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皇位可是抢来的,当年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你总不能指望我世袭皇位吧?” 萧明泱一本正经地叹气,“我没你那么好命,新手村就有钦天鉴收留,我可都是一级一级砍人来的。” 秦观月想到那些关于襄未女帝的传说,说了句,“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 “嗯?” “……” 秦观月朝她伸出手掌,萧明泱低头看去,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那块白皙干净的掌心上印着一朵半开的血色红莲,占据着小半个手掌,栩栩如生,像随时会盛开一般,瞧着诡丽妖艳。 “纹身?” “……是毒药。” “真的假的?” 萧明泱兴致勃勃地抓住她的手掌端详着,“什么毒药,专门用来纹身的?有别的图案吗?” “……” 秦观月皮笑肉不笑地收回手,“回头给你弄一点,我亲自喂你。” “听起来很贵重,还是不用了。” 萧明泱表情认真了些,“怎么弄的?” “成为钦天鉴首徒的条件,以防我得到了钦天鉴却不愿被他们所用。” “他们?” “大羲皇帝,钦天鉴掌门,长老……”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池水,“还有宁氏的其他人……” “有慢性解药?” “一月一次。” “否则?” “大概有医学上十二级疼痛的程度。” “秦观月。” “嗯?” “拿了解药,便跟我回襄未吧。” 萧明泱偏头看着她,淡淡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谁也不能动你。” “……” 秦观月嘴唇微动,沉默了许久,才笑了下,“好啊,我会考虑的。” 萧明泱却很不满,捏着她的下巴,皱眉道,“我可是皇帝,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秦观月失笑,挥开她的手,“不急着找你的烁金地图了吗?” “急有什么用,急也找不到,谁让人不在我襄未呢。” 萧明泱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我又不敢让你跟我透露计划,万一连累你受罚怎么办?” “合着刚才故意让我感动,就是在这儿等我呢?” “所以你承认刚才被我感动了?” “……” 秦观月斜睨她,“还想不想知道了?” 萧明泱朝眨巴眨巴眼睛,“想。” “宁婴忌惮网罗势力,为留后路才会铤而走险将账本暗藏在贡品中运送进京,这说明京中有让他信任的人,并且……” “此人能接触到贡品,所以至少是个朝廷官员。” 萧明泱神色微滞,忽而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是故意让楼冰河过来随行护卫的?” 秦观月笑了笑,没说话。 一墙之隔,偌大的水池里一南一北安静无声地坐着两个男人。 “……” 楼冰河扭头看了眼旁边闭着眼的少年,问道,“你的武功谁教的?” “……” “宫越?不太像。” “……” “你骨骼精奇,是天生的习武苗子,和我当年一样。” “……”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入了伍……” 萧声睁开眼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楼冰河神色自若,“闲聊罢了。” “……” 萧声冷冷瞥他一眼,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动作极快,让对面走廊过来的绿衣少年看到了个白衣身影。 “今儿有人来了?”绿衣少年问。 内侍回道,“回二殿下的话,今日太子妃陪着襄未女帝过来的。” “襄未女帝?” 二皇子宁巳瞬间来了兴致,“那女帝长得如何?美不美?听说她有三千后宫,有没有带过来一两个?” “……奴才不知。” “放心,我就是问问,不调戏人家堂堂女帝。” 宁巳目光瞥向方才那白衣身影出来的方向,“我去那儿泡。” 内侍为难,“那儿已经有人了。” 宁巳心头一喜,他知道太子妃身子弱,泡不了一会汤泉,方才出去的定是太子妃,那剩下的…… 他弯起嘴角,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嘴里还喊着,“这里面怎么没人啊?那本殿下就在这儿泡——” 他话音戛然而止,浑身僵硬地看着汤池中膀大腰圆的健壮男子。 身后的内侍匆忙赶来,“殿下,这是随行护卫的将军用的汤池啊!” 楼冰河懒洋洋看着他,“二殿下要一起?” 宁巳:“……” 第三十六章 西山别苑 西山别苑能成为皇家别苑,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除了天然汤泉之外,还有着漫山枫树。 正是秋末初冬,万物萧杀,漫山覆盖着的只有大片的红枫,整座皇家别苑也都在血色的红枫包围下,乍一看便是惊艳的美。 秦观月与萧明泱泡完温泉,站在二楼的茶室里远远看过去就是这么唯美壮观的景致。 “女帝,少师大人。” 楼冰河在旁守候,太子妃韩令仪则跪坐在茶桌后,笑着向她们颔首,“请坐。” 萧明泱跟着坐下,尝了口茶,“太子妃茶艺精湛。” 太子妃笑道,“女帝谬赞了。” “秦观月,你不是喜欢喝茶吗,多喝点。” “我喝茶是为解渴,我总不能去喝雪碧。” “……” 太子妃掩唇一笑,“从前我还不信,现在见了二位,倒真是信了那句一见如故。” 萧明泱朝秦观月抛了个媚眼,“我也觉得我跟她十分有缘分。” 三千世界,茫茫人海,能穿到同一个世界,何其有缘。 韩令仪抬头看秦观月,见她神色如常,忍不住道,“少师大人年纪轻轻,却如此沉稳,实属难得。” 秦观月谦虚了句,“太子妃过奖了。” “回京路上,小弟承蒙大人多番照料。” “……” 秦观月动作微顿,抬头问道,“这是……韩公子的原话?” 太子妃笑容微僵,她弟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不过她当然不能说。 秦观月看她表情就知道了,于是自己转移了话题,“韩公子年少有为,赤子之心,也帮了我不少。” 太子妃笑笑,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楼冰河面无表情地看着,有些无趣地偏过头,却对上了萧明泱含笑的眼神,不禁蹙了下眉,直接转过身去。 “大羲怎么样?” “……” “是你想要的国家吗?” “你想说什么?” 楼冰河神色不耐地转过身看向她。 “没什么。” 萧明泱杵着下巴,笑看着他,“只是想问问,现在的襄未有没有变成你想要的襄未。” “是又如何。” 楼冰河转过身去,“我早已不是襄未人了。” 萧明泱笑了笑,“襄未的每一寸土地,都永远属于襄未,襄未的每一个子民,在襄未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 楼冰河喉头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萧明泱仰头喝光了杯中茶水,那直冲云霄的豪迈就像是在喝酒。 秦观月看到了这一幕,也听到了那句话,竟觉得此刻的萧明泱有些寂寥。 “盯着我做什么?”萧明泱问。 “好奇。”秦观月说。 “好奇什么?” “好奇你初来时是怎样的。” “以后有空和你慢慢说。” 萧明泱当然知道她说的初来是指初来这沧澜大陆,不过眼下显然不是什么好机会。 她看了眼太子妃和楼冰河,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是不是该回去了?” “差不多了。” 秦观月端着茶杯走到栏杆边,远远看着西山之上的赤红枫叶,“枫叶看的差不多。人也应该来的差不多了。” 不远处的廊下,二皇子宁巳楞楞看着二楼上那个凭栏远望的白衣女子。 “你别告诉本殿下,那白衣姑娘就是襄未女帝。” “殿下,那位不是襄未女帝,那位是——” “不是就好!” 宁巳眼睛发亮,理了理衣服,兴冲冲地走了上去。 内侍心急如焚,那位可是这几天吓怕了整个京城的人物啊! “二殿下?”太子妃看到来人目露惊讶。 “见过皇嫂。” 宁巳向她见了一礼,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秦观月,“不知这位白衣姑娘是哪家贵女?” 太子妃知道他脾性,连忙开口,“二殿下,这位是太子少师大人,秦观月秦大人。” “太子少师?” 宁巳一愣,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脱口而出,“姑娘也可以当少师?” 太子妃脸色微变,忙看向秦观月,“少师大人,二殿下心性直率……” “无妨,见过二殿下。”秦观月向他颔首。 一旁的萧明泱笑说了句,“二殿下……怎么没在皇宫里见过?” 宁巳扭头看向她,又是一怔,心道又是个大美人啊。 “我刚从晔城回来,这位是——” “这位便是襄未女帝。” “……” 宁巳激动的心一下平静了,他虽然爱美人,可也得有命。 “见过女帝。” 宁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还是看向了秦观月,“秦姑娘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少师,而且……” “长得还美。”萧明泱笑吟吟地接了下去。 宁巳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咳,秦姑娘……确实美……” 萧明泱戏谑地看了眼秦观月一眼。 太子妃也有些好奇地看着秦观月,二殿下虽年少风流,却也是样貌英俊,若这秦大人…… “时间不早了,该回宫了。” 秦观月低头看了眼走廊下的萧声,淡淡开口,“若是误了时间就不好了。” 太子妃一惊,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当即不敢再磨蹭,立刻吩咐人准备回宫。 楼冰河二话不说地从栏杆跳下来,跟在几人身后。 连萧明泱也从容地起了身。 宁巳看得惊讶不已,襄未女帝他不熟识,可楼冰河他再熟悉不过,这人可是只听他父皇一人的,如今却对这个秦少师言听计,实在让他诧异。 “这秦姑娘居然能让楼冰河听话,真厉害啊……”他看着几人离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二殿下您刚回京,怕是还不知道这秦少师的厉害不止于此……” 宁巳疑惑看着他,“什么意思?” “您回城就知道了。” 一旁的内侍一脸苦笑,方才他真怕这位殿下直接冲上去调戏那位秦少师了,殿下自然没事,他可就没命了。 宁巳确实茫然,直到他进了皇城,听到大街上,茶摊里,酒楼上,甚至说书的都在谈论着秦观月这个名字后,他彻底惊到了。 “……这么厉害?” 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追求到这位秦姑娘。 然而等他走到皇宫前,看到坐在宫门前的那百名学子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她到底做了什么?” 内侍是刚从皇宫出来接这位二殿下的,对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当即都宁巳说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 宁巳听完,愣是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站了好一会儿,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秦观月的背影,好半晌才开了口。 “那我得加把劲才行……” 第三十七章 谢珩 权当是上天怜悯,那坐在皇宫门前的百名学子这次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这些人中有少年,也有青年,三天的风餐露宿也挡不住他们对秦观月的恨意,在听到宫门前的侍卫朝秦观月喊了声少师后,他们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冲了过去。 “你就是秦观月?” 为首的青年穿着一身兴制独特的白衣,虽染上了脏污,但头发却依旧束的整整齐齐,长得也颇端正俊秀。 只不过此刻一脸震惊与愤怒纠集在一起,显得五官有些狰狞。 他一把抓住了秦观月的手,身后的萧声立刻拔出匕首刺过去! “萧声。” 秦观月开口喊住了他,而后神色淡淡地看向眼前的青年,“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无礼,你是哪个学院的学子?” 青年被她说得脸一红,松开她的手,“我是南柯学院的学子。” “名字。” “……谢珩,王谢之谢,玉珩之珩。” 秦观月微弯起嘴角,“倒是跟我师弟一个姓。” 谢珩没料到对方是一个刚及笄的女子,也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和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吗。” 谁知对方似乎真起了闲聊的兴致,又又问了句,“你知道我师弟现在在哪儿吗?” “在……我管他在哪儿!” 谢珩咬牙质问,“秦观月,我等是来截你的!你妖言惑众,戕害忠良大儒——” “他在我的师门。” 秦观月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说道,“我的师门在九江浮云山钦天鉴……” “……” 周围众人谢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方才说什么?” “你身上的这身白衣是效仿钦天鉴弟子服而制,足见南柯书院十分看重钦天鉴。” 秦观月垂眸打量着他身上的白衣,说道,“我看你骨骼不错,为何不直接去钦天鉴求学?” 谢珩早已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回道,“家中……有寡母,久病缠身,不能远离……” “倒是个孝子,可惜……” 秦观月忽然嗤笑一声,“不太聪明。” 谢珩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观月目光掠过他身后的一众学子,缓缓开口,“你们来做什么?知道什么?亲眼看到了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我们要让陛下放了张大人他们,再……再……” “再杀了我这个奸臣?”秦观月扬眉。 那少年嗫喏了几句,没再开口。 “拎清自己的斤两,擦亮自己的眼睛,别再被人当枪使。” 秦观月勾起嘴角,看着这些年轻学子,“陛下不杀你们是仁慈,你们坐在这里是刁民,别逼得陛下命人动了手,你们再去玩以死明志那一套。” 谢珩脸色一变,“张大人等忠心可鉴日月,你纵是杀也杀不完!” “那就请第一位赴死者上前一步。” “……” 她这话一说,宫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书生面面相觑,无人上前。 秦观月轻笑一声,“看来忠心还不够,又或者……本就不明是非?” 谢珩等人被她说的满脸通红,“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秦观月嗤笑一声,目光扫向他们,“怪不得考不上钦天鉴,原来是一群学渣啊。” “……” 学渣众人听不懂,那句考不上钦天鉴他们还是懂的,这来自学霸的鄙视让他们一个个被臊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萧明泱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路扒在秦观月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观月,你也太狠了,太牛逼了你!哈哈哈!学渣!” “……” 太子妃二殿下等人只能尴尬地对视一眼,礼貌地跟着笑了笑。 在他们看来,这可是在与几大学院和天下学子作对,连陛下都不敢惹这群文人学子,没想到这位秦少师竟然几句话都安然度过,甚至还说得那帮学子脸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确实让人惊诧。 派人将萧明泱送回住处后,秦观月扭头看向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宁巳,“二殿下先去忙吧,我与楼将军还有些话要说。” 宁巳笑道,“我没事忙。” 秦观月笑了下,没说话。 一旁的楼冰河斜了他一眼,“二殿下,我们是去谈公务。” 宁巳不服,“我身为皇子,有什么公务我不可以听?” 楼冰河铁面无私,“不可以。” 秦观月没那么多废话,转身带着楼冰河往寄云殿而去,完全不管身后某人的喊叫。 “这位二殿下是被宠大的么?”秦观月问。 “他母亲云妃比较受宠,所以从小陛下对他也宽容得多。” “怪不得。” 秦观月心说这种花花公子要不是皇子她早让萧声赶人了,“宁婴怎么样?” “昨夜来了几个人劫狱,被抓后都服毒自尽了,没留下活口。” 楼冰河说到这事就有点烦躁,这种状况是他早就料到的,但他不能违背秦观月的命令,“接下来怎么做?” “等着就好了。” 秦观月想了想又道,“等不了多久,就这两天。” 楼冰河皱眉,“我听你的命令行事,你好歹也该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告不告诉你都一样,反正你也不信我。” “……” “看来我说对了,楼将军?” “我只信我的直觉。” 楼冰河目光如隼地盯着她,“从你救下越闻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成为我的敌人。” “那又如何呢。” 秦观月朝他弯起嘴角,笑得有些狡黠,“你的陛下如此信任我,连你都要听我的命令。” 楼冰河却不为所动,“陛下是聪明人,如果不能完全掌控你,他不会这么信任你。” 他说对了,秦观月的心情反而不好起来了。 “就不请楼将军喝茶了,请回吧。” “……” 楼冰河转身就走。 秦观月站在廊下,看着他阔步离开的背影,缓缓开口,“从今晚开始,就要辛苦你盯着女帝他们了。” “没事。”萧声说。 “小心点,不要冒险,没你保护,我也活不了多久。” “嗯。” 如王总管所说,寄云殿是唯一在地下铺设了地暖的宫殿,也是宫越曾任帝师时住过的地方。 一踏入房门就能感受到一阵暖意自脚底升起,却又不显得憋闷,偌大的屋子里一尘不染,家具摆设到位,也不显得空旷,墙角花瓶中还插了几株新鲜的腊梅,屋中幽香阵阵,倒显得有几分雅致惬意来。 秦观月推开门却看到了躺在她床上的黑衣男人。 她蹙眉,“起来。” “我累……” 花勿空笑翻身坐了起来,看向秦观月,“听说你最近混得不错?” 秦观月从房里取了个锦盒递过去,“答应给你的。” “小人之心,我来送东西的。” 花勿空递给她一个油纸包,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盒,“不错啊,九窍玉玲珑……” 秦观月打开那油纸包,看到了一块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月饼,颜色已经发黑了。 “你冒险潜入皇宫就为了送我这个?” “不知好歹。” 花勿空冷哼一声,“知道这是谁给你买的吗?” “谁?” “越闻天。” “……” 秦观月一怔,“说。” “你从同安离开那日他在城外看着你的马车离开的,然后就放下了这块月饼离开了。” 花勿空笑看着她,“秦观月,你不仅骗了他的人,还骗走了他的心呢。” “你什么时候到的同安?” “云氏造反的第二天,三日内从同安到浮云山,再从浮云山回同安,就是我也差点跑断气。所以这九窍玉玲珑我拿的一点也不心虚。” 秦观月将那月饼放在抽屉,方才一直沉郁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放心,以后这样的宝物多的是。” 花勿空一脸戏谑,“刚才还是寡妇脸,一块陈年月饼就让你笑这么开心了,果真女大不中留……” “他才十六岁。” “你也才十五。” 秦观月当然知道自己多大年纪,没再争辩,“他回了雍州了吗?” 花勿空摇头,“他使了招偷梁换柱,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 第三十八章 天子祭 秦观月宫门前那一番话,再加上钦天鉴的名头,到底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叫谢珩的书生虽家贫,却在一众学子间很有声望与号召力,在意识到这事不简单后迅速开始追寻最先窜动学子抗议之事的人来,而后加上某些人有意无意的透露,这帮学子很快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一时间大为悔恨,甚至有人愤愤不平之下,跑到了霍阁老等人府邸前说上几句。 京中一时间都拿这事当成了笑话,霍阁老气得真在家卧了几天病榻。 至于张勋等人因牵扯谋反而被连坐,却因陛下仁厚,重者褫夺官位,轻者降职离京,至于账本上直接受贿的官员皆被处死,一时间秦观月之名在京中愈发可怕,简直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二皇子宁巳对此很不满,想写借机去寄云殿安慰秦观月,然而秦观月本人一点也不在乎,且一次连寄云殿的门都没让某位皇子进。 萧明泱对此喜闻乐见,她表示皇室的男人不能招惹,到时候分手粘手。 秦观月对这个言论不予置评,只一心享受着难得的悠闲生活。 然而很快,一个消息迅速传遍沧澜五国——烁金地图流落大羲。 传言十分详细逼真,且连地图怎么丢的,襄未女帝暗中寻来大羲的细节都传得清清楚楚,让人不得不信。 最重要的一点是,襄未女帝确实悄无声息地去了大羲,仅这一点其余三国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七日,秦,夏,射余三国分别送来国书,提出要前来东羲行天子祭。 “天子祭……” 秦观月轻笑一声,随手将手中书信扔在了桌上,“倒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当今沧澜五国尽出自三百年前的神风皇朝,因其皇朝一统者为天子君氏,而后历任帝王皆称天子,及至皇朝崩裂,君氏分崩离析,沧澜各地有数百小国兴起,初称王,后称帝,然却无人称天子。 不知何时起,世人皆以为一统沧澜者方能称天子,是为天命之子。 而因君氏天子为皇朝正统,数百年来诸国帝王皆在初春之际朝东方祭祀天子,是为天子祭。 萧声皱眉,“为什么名正言顺?” “不能拒绝。” 秦观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传君氏天子亡于东莱莫留山,故诸国向东而祭,你知道这莫留山在哪儿么?” “莫留……” 萧声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不知道。” “那地方你我再熟悉不过。” “是……” 萧声顿了顿,忽而错愕地看着她。 秦观月眉眼上扬,“浮云山。” “……” 第二日一早秦观月便结束了舒坦日子,早早去上了早朝。 三国来羲的事果然让整个朝堂上争论不休,一片混乱。 半数人认为三国用心险恶,实为烁金地图而来,必将乱我大羲。 而另外半数人则认五国皆为君氏皇朝子民,如果大羲拒绝,等于是违背宗法,白白予人话柄,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宁昭看着众人争论不休,目光落在了底下沉默不语的韩迫身上,“镇威侯,你说。” “既然要来便让他们来,我大羲境内还能他们说了算不成?” “侯爷此言差矣。” 一把年纪的丞相凤绎站了出来,“三国来我大羲本就居心叵测。再说射余的毒术,大秦的力士,还有那大夏的武功高手,进了皇城后谁能拦得住他们?” “丞相这是瞧不起我大羲的凌云骑和燕翎军?” 韩迫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是诸位也惦记着那烁金地图,我只能说这烁金地图是烫手的山芋,还是不碰的好。” “少师此言未必太过妄自菲薄。” 太常卿杨绰似笑非笑地站了出来,“且不说烁金地图于我大羲多重要,就说那襄未女帝现下身在我大羲,难道还不是听我大羲的安排?” 韩迫冷笑一声,“且不说烁金地图本就是襄未之物,就说若襄未大军压境,是杨大人领军对抗吗?” 又有人道,“且当年我大羲瘟疫肆虐,四国中唯有襄未女帝伸出援手,如今若是反咬一口,实乃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为。” 杨绰脸色一僵,愤而甩袖。 “依微臣之见,可以让三国来羲,但来使身份不能低,毕竟天子祭素来都是各国帝王才能参与。” 韩迫看向龙椅上的宁昭,目光坚定,“其次,应下令命各边境严守彻查别国人,凡遇到行踪鬼祟者,暗中携带兵器者,或捕之,或杀之。” “不错,既然他们选择明着来,那便不允许他们再暗中来人。” “……” 宁昭若有所思,随后看向全程沉默的秦观月,笑问,“少师何以不发一言?” “陛下,臣赞同镇威侯之言。” 秦观月缓缓走出来,“既然三国给我们机会监视,我们自然不会该选择让他们暗中派人偷偷潜入大羲生事。” “那便即可准备迎接三国帝王,及五国共行天子祭等事宜,同时各边境严守彻查。” 宁昭闻言便将此事定下了,同时看向众臣,“诸爱卿可还有事奏?” 秦观月都准备散朝转身走了,丞相凤绎又站了出来,“臣有本奏。” 宁昭点头,“说。” “陛下,少师入朝已有月余,却仍住在宫内,实为不妥,臣奏请少师出宫建府。” “……” 众人心里一惊,都低下了头。 这秦观月确实手段高明,杀伐决断,可她偏偏是个女子,古往今来,哪个女臣都与君王都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这些日子外面除了谣传秦观月欺君罔上之外,也有一部分人谈论着秦观月是陛下的眷宠,毕竟谁让秦观月入京一月,还住在宫里呢。 然而他们谁也不敢说,毕竟陛下正宝贝着呢,谁敢去触霉头? 然而他们的陛下却没拒绝,反而笑吟吟地问起了当事人,“这倒是朕疏忽了,赏了你金银珠宝却忘了最重要的的,这样,城北有间废宅子,便赏给少师了。” 秦观月刚要谢恩,便听宁昭又说了句。 “不过那宅子荒废已久,得好好翻修一下,修好前少师还是先暂住于宫内。” “臣遵旨。” 凤绎脸色微冷,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散朝后韩迫走到了秦观月身边,提醒了句,“凤绎和霍邱在南卢书院便私交甚密,你动了霍邱的人,他不会放过你,最近尽量别出宫,也别给人逮到把柄。” 秦观月笑着应了,“谢侯爷。” “还有,要真想替他报仇,就低调点,别跟襄未女帝走太近。” “……” 秦观月笑容微顿,“侯爷何出此言?” 韩迫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当年拿着密报弹劾越青谋反的就是霍邱为首的南卢党人,你一入京便从他们开刀,难道只是巧合?” “或许真是巧合。” “最好是巧合,你别忘了,真正动手灭越氏的那个人可不是霍邱。你前途大好,没必要白白葬送。” 韩迫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远了。 秦观月站在龙泉殿前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前途大好……” 第三十九章 背后之人 秦观月一回寄云殿就看到萧明泱躺在她的藤椅上把玩着一堆古玩玉器,旁边几个侍女心惊胆战地看着,也不敢阻止。 抬手让侍女退了下去,秦观月走过去扫了眼,“别给我打碎了,我要还人的。” “还人?”萧明泱讶异,“宁昭这么小气的,赏赐臣子的东西还要回去?” “不是他,是他儿子。” “她儿子……啧啧,二皇子啊。” 萧明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宫外传你和皇帝有一腿,没想到你是看上了他儿子。” 秦观月白了她一眼,将她手中拳头大小的明珠放回了锦盒里,“这笑话一点也没有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你那个小前任?” “……前任?” 秦观月皱眉,“什么前任?” 萧明泱理所当然道,“越闻天啊。” “……” 越说越没谱,秦观月喊来侍女,准备将将那一盒的珍品送回宁巳那里,没想到侍女过来禀报太子宁辰与二皇子来访。 秦观月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让侍女将那二人请了进来。 太子宁辰一进来看到萧明泱愣了愣,很快挂上了笑容,“见过女帝,少师。” “太子客气了。” 萧明泱客气了下,就拄着胳膊看向一旁的宁巳,笑问,“二殿下又来了啊?” 宁巳到底是皇子,不免有些尴尬,“是啊,正巧路上遇到了皇兄,便一道来了。” 宁辰便笑得矜持温和了许多,“少师宫中居住月余,孤却一直未能来探望,还望少师不要见怪。” “太子言重了。” 秦观月礼貌地回了句,心里却清楚的很,她虽是太子少师,可实际都知道是虚职,不过是参政的一个借口罢了,还不值得他这太子亲自登门拜访。 不过谁让她正得圣宠,背后还靠着钦天鉴呢。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导致太子的笑容也浅了些,随便寒暄了几句便奉上了带过来的礼。 秦观月本来没打算收,她虽然不怕,却也不想顶个结党营私的名声,谁知对方送来的礼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个防身的暗器。 “此暗器乃是从襄未高价购得,以烁金打造,坚不可摧,可贴身携带,就算是不懂武功之人也可以用,世间仅此一件。” “那便谢过太子殿下了,观月感激不尽。” 见她收了礼,太子显然很高兴,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带着侍从走了。 宁巳看着那巴掌大的盒子暗器,有些不服气,“这东西姑娘家拿着多危险……” 秦观月没搭理他,转而将那盒珠宝还给了宁巳。 宁巳脸色尴尬,“秦姑娘……你都收了皇兄的礼,为何不能收我的?” “太子殿下送的是防身护命之物,二殿下送的却是身外之物,在下并不需要,所以还是还给殿下的好。” “……” 这话相当直白,等于明着说不喜欢了。 宁巳自然也不好再送出去,只好带着东西灰溜溜地走了。 人一走,萧明泱就瞥向秦观月手里的那暗器,“这太子看着不聪明,倒是会送东西。” “不是他送的,应当是身边有个聪明人,知道我最近得罪了不少人,最担心的就是小命,只能躲在宫里不出门。” 秦观月从盒子里拿起那黑沉沉的巴掌大的暗器,轻笑一声,“只可惜他身边那人没料到你会在我这里,没能提醒他不要在你面前提及烁金。” 襄未一贯严格把控烁金流向异国,除襄未军队以外,别人也只有通过私下交易才能得到一两把烁金兵器,虽是公开的秘密,但稍微聪明些的人也不会傻到襄未女帝面前拿出私自购买的烁金兵器。 “他不是傻,只是心急想跟你邀功,生怕你不识货,看不出他的心意罢了。” 萧明泱端起茶杯抿了口,笑道,“依我看,他身边的那聪明人也不是多聪明,不然怎么挑了这么个人当主子。” “别这么说,人家到底是大羲太子,未来的大羲皇帝。” 秦观月一边研究着那暗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看来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毕竟二皇子的母妃云妃更受宠,他本身也没什么才能,也不怪他会跑来拉拢我。” 萧明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打算被他拉拢吗?” “看情况,至少这暗器送得挺合我心意,能让我出趟门。” “怎么,不怕死了?” “怕,不过宁婴的心腹卧底还没找出来,烁金地图的事又被网罗给公布了出去,我得抓紧时间了。” “难道不是你故意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怎么说的这么难听,骂人家是狗。” “……” 寄云殿外,宁巳边气冲冲地往外走边抱怨,“凭什么不收我的东西?那么多珍宝,价值连城啊!比不上个铁器?” “是是是!” “我长得不俊朗吗?” “俊俊俊!” “还是因为……皇兄是太子?” “是是——不是!” 那侍卫连忙解释,“绝对不是,秦少师可是堂堂钦天鉴首徒,大羲未来的帝师,怎会像寻常女子那般爱慕虚荣?” “这倒是……” 宁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忽然皱了眉,“那岂不是我也没什么优势?” “古话说得好,男怕烈女女怕缠,殿下只要时常来寄云殿看看,时不时弄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儿送送,秦少师到底是姑娘家,说不得就对殿下动了心了。” “新奇好玩的……” 宁巳恍然大悟,“是了是了,该送新奇的,没见过的!” 侍卫点点头,提议道,“七日后问梅宴将开,届时殿下可以邀请秦少师一起,再买些稀奇的玩意儿当场送于她。” 宁巳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路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另一边,太子宁辰也心情颇好地回了府。 太子妃韩令仪见了连忙上前迎接,孰料太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向西厢房奔去了。 韩令仪身旁的丫鬟见了气不过,“定是又去找那个狐狸精去了!” 韩令仪皱眉,“玲儿,不许胡说。” 玲儿气呼呼地瘪嘴,显然很不服气。 韩令仪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然地回了房。 西厢房中,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正坐在镜前梳妆,身段婀娜,容貌娇媚,宁辰上前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 女子惊呼一声,随即歪在他怀里娇嗔一句,“殿下吓到我了。” 宁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无心,你出的主意果然有用,那秦观月退了其他人的礼,唯独收了孤一个人的礼,还说感激不尽呢!” “那便恭喜殿下了。” 柳无心从他怀里坐起,笑道,“那秦观月初来乍到,虽有陛下支撑,但到底在朝中毫无根基,京城可不是浮云山,她自然也是怕的,不然也不会在宫里躲着不敢出门。” 宁辰听她说得有理,对她更欢喜了几分,当即答应了带她一道去几日后的那场宴会。 柳无心犹豫道,“那姐姐怎么办……” 宁辰不耐烦地回了句,“她若是想去,侯府有的是途径,你不用管她。” 柳无心当即笑着应了。 第四十章 问梅宴 第二天一早,二殿下兴高采烈地送来了问梅宴的请柬,为了怕秦观月不答应,还特地给祥云殿的萧明泱也送了一份。 果然,秦观月和萧明泱都答应了。 七日后,二殿下高兴得把出主意的侍卫也带上了,早早去了寄云殿,又不敢打扰秦观月睡觉,只敢在正堂乖乖等着,侍女也不敢再喊。 直到萧明泱带着小七过来,直接推开秦观月的房门,把人从床上喊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马车上,秦观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听说整个京城的世家公子都会去。” “……三千后宫还不够?” 萧明泱深情望着她,“要是你愿意跟我回去,我愿为你遣散后宫。” “……” 宁巳在外头听的心头一梗,扭头问身后的侍卫,“……你听见了吗?” 侍卫的表情也很复杂,“听清了,女帝也喜欢上了秦大人。” “……” 宁巳心里百般滋味过后,憋出来一句,“秦姑娘果然优秀,连女帝一介女子都对她如此倾心,我根本就没什么胜算……” 侍卫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殿下,您还是有优势的,至少您是男人。” 宁巳:“……” 马车轱辘轱辘地停在了城南的一栋大宅子前,宁巳走到马车前轻声喊了句,“秦姑娘,女帝,到了。” 萧明泱当先掀了帘子走下来,“叫我萧姑娘,女帝听着显年纪。” “……” 宁巳干笑一声,“好。” 秦观月跟着掀帘子走出了马车,旁边跟着的内侍立刻上前跪在马车下,等着她踩着背下来。 秦观月动作一顿,对着那内侍开口,“让开。” 那内侍仰着头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宁巳。 宁巳挥手让他走开了,准备伸手去扶她,却被人抢了先。 萧明泱握住秦观月的手,将她扶了下来,“来这么久了,还不习惯这种事?” “习惯不代表应该存在,谢谢。” 秦观月松开她的手,抬头看向眼前的高大宅苑,“林府?” 宁巳回道,“就是大羲第一富商林鸿的住所。” “林鸿……” 秦观月有些讶异,林鸿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三安九江云褚氏,琅琊千乘共双林,说的便是大羲最富有的四家,如今云氏被抄,只剩三家,其中城南林家便是当之无愧的大羲第一富商。 而林鸿身为城南林氏掌权人,不过二十几岁,却名气不小,不止大羲遍布他家的钱庄,就连五国交界处的兑换钱庄也是他开的,可以说生意做遍了沧澜五国。 “这年头做生意的也舞文弄墨起来了?” “秦姑娘有所不知,林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后来虽分为城南城北两家各自从商,但都颇重学识,每年的问梅宴便是在林家的梅苑举办。” 萧明泱点点头,然后问了句,“他长得怎么样?” “……” 二殿下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夸吧,他一男子夸另一个男子,怪怪的,不夸吧,那林鸿长得确实是个英俊挺拔的商人。 萧明泱也就是随口一问,没等他回答,就和秦观月进了林府。 林府教养确实不错,管家带着侍女亲自在门口接待客人。 问梅宴请柬不记名,但拿到的人在京城都家世不低,所以管家在接到宁巳手上的请柬后便认出了他来,只不过他身后的两个女子却是眼生的很。 “老朽冒犯了,只是这问梅宴上有拍卖会,届时买了东西得送去买家府上,所以这名字和府邸都得登记上,不知二位姑娘府上是?” “我姓萧,她姓秦,至于买的东西送皇宫里就行。” 两人说完就走,宁巳急匆匆跟上,剩下他的侍卫目光冰冷地叮嘱那管家,“还请不要声张,否则后果纵是林府也承担不起。” 那管家心头惊涛骇浪,却还是从容回道,“小人明白。” 林府占地百顷,除了数十间房屋,七八处亭台走廊,梅苑便占了整整一半。 正是冬寒之节,偌大的梅苑种满了梅树,开了一树红梅白梅,乍一眼看去便让人惊艳得无以言表。 院中角落设了不少茶水长案供人歇脚,已有不少身着锦衣头戴玉冠的世家公子们早早来了,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饮茶聊天,估嬉笑讽喻。 如萧明泱所想,俊朗的小哥哥们确实不少,她正要牵着秦观月上前,却猛的听到了那群人聊到了秦观月,顿时眉头一挑,拉着秦观月站到旁边了。 “我看陈兄说的有理,自古以来君臣有别,她一介女子,位列少师,还住在宫里……” “啧啧,也不知长得什么神仙模样,竟能让陛下为她破例,让女子位列朝堂。” “长得天仙模样你也消受不起,几十条人命,那女人心狠着呢!” “你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地方的人?钦天鉴,当年钦天鉴的掌门当帝师那会,手上人命不比她少。” “……” 宁巳一时有些尴尬地看向秦观月,而秦观月本人却静静听着,也没说话。 倒是萧明泱漫不经心地扬起嘴角,“妄议国政,这些人可真不怕死啊。” 宁巳干笑些解释,“女……萧姑娘有所不知,在这里说话几乎没人敢往外传,否则就是坏了规矩,败了名声,也得罪了林家。”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秦观月,尴尬不已,“秦姑娘……你别听他们的胡言乱语,这些人都是些无所事事的纨绔……” “嗯。”秦观月淡淡应了声,然后缓缓打了个呵欠。 宁巳:“……” 合着还没睡醒呢。 萧明泱目光淡淡地睨着那几人,嘴角扬了扬,突然高声道,“秦观月,这里人可真多啊!” 话音落地,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那几个议论秦观月的公子哥儿脸都白了,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整个院子几十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往院子入口看去,结果秦观月没看到,却是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瑶雀穿着身银灰色的袍子,一头长发随意地用布带绑在脑后,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众人。 “这是在欢迎我?” 第四十一章 瑶雀 瑶雀? 秦观月看到她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 宁巳却是毫不意外,“飞燕坊背后的靠山就是林府,瑶雀常常往来林府。” 萧明泱问的一针见血,“林鸿喜欢瑶雀?” 宁巳诧异不已,“您怎么知道的?” 萧明泱感慨,“这样风骨傲然的美人,谁不爱?” “……” 宁巳无话可说。 那边众人见来人不是秦观月,而是瑶雀后,神色各异,都没回话。 瑶雀也不在意,偏头看向躲在假山后的秦观月和萧明泱一眼,而后看向宁巳,“二殿下。” “瑶雀姑娘。”宁巳也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 瑶雀颔首,看向秦观月和萧明泱,“我们好像见过。” 秦观月笑了笑,走到众人眼前,“在下秦观月,曾在太清殿见过瑶雀姑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人心头刚放下的大石又重重压了上去。 刚才那几个议论秦观月的公子哥儿脸霎时通红,尴尬地不知看哪儿好。 秦观月假装没看见,又介绍了下身边的萧明泱,“我朋友,明烟。” 瑶雀在太清殿献过舞,自是知道萧明泱的身份,眼下听她这么介绍,便知道她是不想泄露身份,便颔首应了。 她这副态度与当日在太清殿前差不多,倒是与那些见到秦观月就鸦雀无声的人更显得几分从容孤傲来,不免叫人刮目相看。 萧明泱似乎也是真的欣赏她,当即夸了句,“瑶雀姑娘跳的舞是我看过最美的舞。” 瑶雀定定看了她片刻,那张淡淡的脸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多谢赞赏。” “素闻瑶雀姑娘清冷孤傲,不想见了少师也会一展笑颜,倒是令人羡慕。” 一道含笑的男子声骤然响起,便见院子门口处,太子宁辰带着一个貌美的绿裳女子走了过来,身后便是披着一袭绣玄鹤狐裘的林倾。 萧明泱到底不忘点评一句,“长得不错,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说的不假,林鸿其人长得端正英俊,一副风度翩翩模样,却丝毫不显书生意气,反而尽显沉稳大气,即使站在太子身旁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态,颇令人钦佩。 “太子殿下。”秦观月拱手一礼。 宁辰笑着虚扶起她,扭头向林倾说,“林倾,这便是股与你说的秦少师了。” 林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浅笑道,“在下林倾,一介商人尔,久闻少师之名,今日得见,果不同凡响。” 他说的客气之词,却因陈恳而显得真实,秦观月也笑着回了一礼,客套了两句。 忽然听得一道娇声问道,“不知二殿下身旁的这位姑娘是?” 却原来是太子身旁的那个绿裳女子正笑吟吟地看向萧明泱。 “她是我朋友,明烟。”秦观月原样介绍了遍。 “原来如此,原来是少师的朋友,无心有礼了。”那女子盈盈一礼。 萧明泱却动也没动,只扬眉看着她,“这位是?” “她是……”宁辰说了一半忽然有些尴尬,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柳无心却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接过去,“妾身柳无心,乃是太子门客。” 太子门客…… 萧明泱忽然想到那日秦观月说教太子送礼的人,心里有了猜测,不由得有些好笑。 门客?可以搂着腰的门客? 她没什么动静,柳无心也不介意,却像看不到萧明泱身旁的瑶雀一般,兀自看向秦观月来。 瑶雀漫不经心的也不在意,林鸿却是早已走到了她身边,轻声问她何时来的,怎么一个人来了,可有吃过早午饭之类。 瑶雀懒懒地答了,他也一点不在意,反而解下身上的厚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萧明泱一旁看得感叹不已,“这是真爱了,眼里都是笑,心里都是她,这第一富商还真是个真心人。” 秦观月也在看着,笑问,“羡慕了?” “不羡慕,我也有。” “你是想说你那三千后宫吗?” “当然不是,我也是有真爱的人。” “呵。” 秦观月不信,萧明泱不高兴地嘲了她一句,“你就是嫉妒我。” 秦观月失笑,“我嫉妒你?我有什么好嫉妒你的?” “你嫉妒我有真爱。” “……” 两人说说笑笑,浑然不怕晾着旁边的太子。 旁观的其他人看得心里五味杂陈,估计整个也只有这么一个秦观月敢如此放肆了。 而这一幕也落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的两人的眼里。 这是一对主仆,仆人有三十多岁,目光矍铄锐利,主人却是青年身形,脸上戴着一张银面具,只露出一张薄唇和有棱角的下巴。 仆人偏头见自家主人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那两个女子,低声问了句,“少主,可要提前——” “不用。” 戴面具的主人开了口,是夹杂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低沉嗓音,有些许沙哑,却又因为话语里的那份超出年纪的沉稳而显得格外有魅力。 他的眸子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缓缓道,“别盯得太近,她身边跟着一个黑衣少年是杀手出身,平时不现身,但是非常警觉。” 仆人点头,“是。” 对面的秦观月眉头微皱了皱,扭头看向河对岸的亭子,却只见到了几个欢声笑语的贵女。 “怎么了?”萧明泱问。 秦观月还未开口,便听小七皱眉说了句,“刚才有人在看我们这边。” 萧明泱不解,“我估计他们都在偷偷打量传说中的刽子手秦观月。” “不是。” 小七摇头,“有一道目光带着杀气。” 萧明泱目光微滞,看向秦观月,“你感觉到了吗?” 秦观月却有些迟疑地回道,“我倒是没感觉出杀气……” “那是什么?” “……哀怨?” “……” 两人被她说的无语,也就没再当回事。 恰在这时,人也都到齐了,问梅宴便正式已开始,那些人都坐在梅花下的桌案前,吟诗作对起来。 然而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会聊到政事的,前些日子的贪污连坐案已经过去,且动手的秦观月还在场,他们自然不好说,便说起了这些天沧澜皆知的五国天子祭来。 秦观月本来没打算做声,奈何有人实在忍不住,壮了胆子问到了她跟前,她也不好摆架子。 “此事当真。”她只回了这么一句。 又有人问,“不知其余三国来的都是谁?”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起来,“必然是不得了的人物。” 秦观月想起前些日子三国来的书信上写的那三个人,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任何一位都能与她身边这位女帝平起平坐。 林鸿笑笑,起身走到众人前,“诸位,今夜月圆,便不扰诸位赏月之兴,便提前开始展示珍宝奇物。” 众人都知道珍品拍卖师因为某人的到来,却都没说开,调整了心情开始期待这次问梅宴上的奇异珍品。 二殿下宁巳忍不住对秦观月说了句,“林家的问梅宴上展示出来的东西总是世间少有的珍奇,不一定是珠宝,但绝对是世间少有。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可以跟我说。” 秦观月笑笑,没有接话。 宁巳尴尬地坐了回去,忽而觉得后背一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眸子在暗中盯着他似的。 他猛的打了个寒战。 秦观月偏头问他,“怎么了?” 宁巳摇摇头,一脸纳闷,“……没事。” 一声琴音乍响,如铁骑铮鸣,独坐在一角的瑶雀懒洋洋地一手托腮,一手拨琴。 “开始——” 第四十二章 红莲 确如宁巳所说,林家问梅宴上展出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世间少有。 第一件物品便是南海之滨天然形成的一枚婴儿拳头大的珍珠,通体润白,其形不似一般珍珠那样是浑圆,反而如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只腿部却是一条弯起的宽阔鱼尾形状,五官齐全,双眸微阖,乍一看上去完全起一位栩栩如生的绝美女子。 “世有传闻,南海有鲛人族,人面鱼尾,貌若二八好女,泣泪化珠,死后入海。” 自古便有鲛人传说,偏偏这枚珍珠出自南海,又肖似鲛人,怕是沧澜也少有。 在场不乏世家贵女,或是心有佳人的公子,顿时都心动了起来。 宁巳一脸期待地看向秦观月,“秦姑娘,这鲛珠你可喜欢?” 那珍珠确实造型独特,可在秦观月一个唯物主义者看来,那纯粹是大自然的巧合罢了。 “这种形状的珠子确实世间少有……” 柳无心笑意吟吟地看着太子宁辰,却也不说要。 宁辰也觉得那珍珠不错,却扭头看向了秦观月,“少师觉得那珠子怎么样?” 柳无心笑容微顿,却又若无其事地看向秦观月,“少师也是女子,想必也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 秦观月莫名察觉到了一丝敌意,心里有些疑惑,便摇了摇头。 宁辰笑了笑,也没勉强,便要买了送给柳无心。 柳无心笑着拒绝了,“谢殿下好意,只是我素来不爱这些珠宝首饰的。” 萧明泱嗤笑一声,“有本事连饭也别吃,喝露水吧。” 秦观月垂眸只当没听见。 最后经过一番加价,珍珠被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公子给买了去。 “那是郑国公家的孙子何晟,自小被惯坏了,瞧不上女人,郑国公当面救过皇上的驾,太后都对他敬几分,你离他远点。”宁巳低头秦观月耳边叮嘱了句。 “……” 秦观月看着不远处那神色倨傲的青年缓缓向自己走来,心说,晚了。 那郑国公之孙显然在京城是个人物,众目睽睽之下朝太子等人这边走来,也没有人阻止他,甚至还都在等着他。 何晟走到了秦观月跟前,单手扶在她跟前的桌案上,弯腰凑近了她的脸,勾着嘴角笑道,“美人配鲛珠,实为佳话。” 周围顿时一阵私语,有女子偷笑声,也有羡慕声。 秦观月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时,突然见那何晟拿着鲛珠送到了旁边的萧明泱跟前。 秦观月:“……” 众人也是一怔,而后有人噗嗤一笑,底下顿时一阵低声嘲笑。 宁巳当即拍怒而起身,“何晟,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美人配鲛珠,我特意送美人,不可以吗?” 何晟目光轻蔑地掠过秦观月,落在了萧明泱身上,“不知这位姑娘芳名?” 院子里一阵偷笑,林倾眉头微皱,瑶雀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 太子宁辰皱起了眉,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柳无心悄悄拽了下衣裳。 秦观月本人除了一开始的错愕外,便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倒是躺枪的萧明泱诧异地笑了,“送我的?” 何晟邪魅一笑,“美人可喜欢?” 萧明泱弯起了嘴角,“许多年没听人喊过我美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非也,他们是不敢。” 何晟本就是故意下秦观月的脸面,此刻却对眼前这美貌女子来了兴趣,“哦?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不敢。” 萧明泱话音刚落,身后沉默着的小七突然拔剑刺向何晟。 何晟吓得往后连退一步,差点瘫在地上,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手下留情!”林倾及时大喊。 萧明泱随意地摆了下手。 小七神色冰冷地收了剑,退回至她身后。 整个院子死寂一片,众人连大气都没敢出。 何晟腿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敢拿我来给别人下马威,你是第一个。” 萧明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郑国公的孙子是吧,我记下了。” 说完她拿起装鲛珠的锦盒,随手扔到了柳无心面前,对诚惶诚恐的宁辰说了句,“送你家的小夫人了。” 柳无心暗暗攥紧了袖子,还是露出了个娇艳的笑容来,“谢……萧姑娘。” 国公府跟来的下人这时才想起去扶自家少爷,何晟却气急败坏地甩开了他。 他目光阴狠地看着萧明泱,“你——” “来人,请何公子出去。” 林鸿立刻让人将何晟请了出去,而后代秦观月和萧明泱道了歉,并选了两件珍品送给了她们,这事才算过去了。 萧明泱神色冷淡,“懒得见识和忍气吞声不是一回事,你就是再懒,至少也得打一回咬上门的狗,不然狗以为你好欺负,会一直上门。” 宁巳一旁郁闷又愧疚,觉得自己带她来却没护好她,是他的责任,非要给她补偿。 秦观月并不心软,只说这些东西自己都不喜欢。 拍卖会很快进入了尾声,最后一件物品被抬了上来,那应当是一株花草,下面是花盆,上面盖着轻薄红纱,能看出隐约的花叶轮廓,一股淡淡的冷香幽幽飘入众人鼻间。 “花草?” “今年最后一件珍宝是花草?” “或许是金枝玉叶的花草?” “那有什么稀奇的?” “就是……” 林鸿亲自走到了那盆花草跟前,神秘莫测道,“这的确只是一株花草,可却是不一般的花草。” 有人笑问,“有多不一般?” 林鸿从容笑着,“这花草……与天子有关。” 众人一静,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诸位没听错,此花草确与五百多年前神风皇朝的君氏天子有关。” 林鸿没有太卖关子,抬手便掀下了那层红纱。 众人终于看到了那株据说与传说中的天子有关的花草。 那真的是一株柔弱的花,纤细的长茎,碧青色的叶片,最上方却是一朵巴掌大的赤色红莲,如血如火,艳丽妖娆得让人觉得诡异。 秦观月瞳孔一缩。 第四十三章 掌中莲 “世人关于天子的传闻太多,而关于他的死却只有一个传说,那便是他陪一位女子殉情于东莱莫留山上。死后,流血所过处长出了一株血色红莲,世人称之为,掌中莲。” 林鸿端起笑容看向众人,“所谓掌中莲,便是说的那位让天子为之念念不忘一生的女子。” “传说得掌中莲者,可得天子庇佑,站在权力巅峰,却也会得到天子诅咒,终会凄惨死去。此花世间少有,沧澜所存不过三株。” “……” 纵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林鸿话落也有人喊了价,不设低价,转瞬却已经喊到了三千两,显然都想拥有这与天子有关的稀世花草。 宁巳见秦观月也盯着那掌中莲,便以为她喜欢,也跟着喊起价来,一时间又升到了五千两来。 “既然是掌中莲所指是天子心爱之人,那为何成了剧毒之物?” 萧明泱兴致缺缺,不过偏头看了秦观月一眼后,忽然也举起了手,“六千两。” 秦观月蹙眉,“你买这个做什么?” “研究研究,说不定给你能研究出解药来。” “……” 秦观月目光淡了些,“萧明泱,五国一日不开战,你就一日是我朋友,可不代表我愿意承你的情,更不代表我愿意为襄未做事。” “你既然说了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该互相帮助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 “好吧。”萧明泱无奈道。 宁巳却是更加笃定了秦观月喜欢这株掌中莲,喊价喊得更起劲了。 他到底是皇子,在场众人有一半公子还都是跟他一起玩过的,见他真心想要,便都停了喊价。 宁巳见状笑了起来,对秦观月说了句,“观月,这花你可一定要收。” 他刚说完觉得后背一凉,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接着便听得对面亭子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举手喊价,“一万两!” 众人微微心惊,银子不银子的不说,京城谁不认识二皇子?这人是不知情,还是故意叫板? 宁巳也脸色难看,奈何他手上私库也不能突然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于是和气地朝那中年男人说,“在下欲用此花赠人,阁下可能高抬贵手?” 一个皇子说这话已经是放低了姿态了,其他人也都不觉得对方会拒绝。 然而,那中年男子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屏风,显然自己只是个随从,真正的主子在屏风后面。 只听那屏风后传来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低沉声音,语气极冷淡。 “不能。” “……” 众人神色各异,猜测这屏风后的人是何方神圣,连皇子的面子也不给。 “行了。” 秦观月开口喊住了他,目光投向那亭子里的屏风,“价高者得,规矩而已。” 宁巳窘迫之下,心里难免对那屏风后的人产生了一丝敌意,便问林府的下人,“屏风后的那人是谁?” 下人低头,“小的不知。” 宁巳皱眉,却也没有强求,毕竟这是在林府,就是他皇兄也要礼让三分,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这大羲第一富商。 果然,太子和气地说了几句话,缓和了气氛,众人跟着笑笑,这宴又继续了下去。 然而二皇子丢了脸面,心里憋着火,后面的东西一件也没拍,那屏风后的人也安静得跟从来没出过声一样,倒是太子拍下了几件珍宝首饰。 宴毕,太子被众人围着见礼寒暄,柳无心捧着宴上压轴的一件琥珀凤纹梳走到了宁巳跟前。 “听闻二殿下素来不喜花卉,想必那掌中莲必然是为了佳人而买。” 柳无心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旁边的秦观月,将那锦盒递给宁巳,“掌中莲既然被人所夺,二殿下便别放在心上了,毕竟能让林府如此隐瞒身份的人,想必背景颇深。无心不忍二殿下心意落空,便将这琥珀凤纹梳赠给二殿下送予佳人,还请二殿下别嫌弃。” 宁巳听的心头越发怒火中烧起来,却也不好迁怒于太子府的人,便沉着脸拒绝了,“不必了,不过一株掌中莲罢了,本殿下若想要,自是能找到第二株的!” 柳无心眉心微蹙,担忧道,“二殿下,您莫冲动,那人……” 宁巳没听她说完,拂袖走了。 柳无心见状弯了弯嘴角,转身捧着那锦盒跟上太子身侧,叹息道,“殿下,二殿下不愿收。” 太子冷哼一声,“别管他,让他犯浑去,反正有父皇给他兜着。” “……” 另一边宁巳带着侍卫走出林府,心里越想越气,怒道,“这京城现在是人人都不拿本殿下当回事了!” 侍卫连忙劝道,“二殿下乃是当今二皇子,他们谁敢不拿您当回事!” “那我怎么连棵花都买不到!” 宁巳气愤道,“我答应送秦姑娘花,结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打了脸,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二皇子又穷又怂!” “殿下……” “不行,我受不了这气。” 宁巳越想越不是滋味,目光瞥见林府外走出的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白衣的青年,那中年男人赫然就是方才站在亭子前传话的那个随从,对方手里还捧着一株盖着布的花盆。 宁巳心头一喜,扭头问身边侍卫,“你在大内高手里排名多少来着?” 侍卫回道,“第三。” “好。” 宁巳指着那一对主仆,“你跟上他们,把人打一顿,再把花给我抢回来!” 侍卫迟疑道,“殿下,这不太妥吧……” 宁巳眉毛一竖,“哪里不妥了?本殿下今天非把这面子找回来不可,不然明日全京城都要笑话我!” 侍卫无奈,只好跟着宁巳悄然尾随上那主仆二人。 不远处的秦观月和萧明泱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萧明泱笑道,“你猜得还真不错,这二皇子还真是个没脑子的,被人一挑拨就上当。” “他上当无所谓,就怕这事牵扯到我头上。”秦观月脸色冷淡。 “你真不认识那个叫柳无心的女人?” “不认识。” 秦观月看着宁巳跟着人绕进了一条小巷子,和萧明泱跟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射余世子 宁巳带着人走进巷子里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后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忙转身,却被身后的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脖子。 他当即大喊侍卫名字,头顶却跳下那中年男人缠住了他的侍卫。 他早已吓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我……我可是当今二皇子……你别冲动……杀了我可是要诛九族的……” 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杀人越货,这也就是皇家的礼仪?” 宁巳心虚不已,“谁谁说的?我何时杀人越货了,我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想给我点教训,因为我耽误了殿下您讨好美人?” “谁让你故意和我抢的……你一大男人要花做什么……” “殿下可以用它讨好美人,在下也可以。” 身后那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寒意,“这天下可不是所有人都得听殿下您的。” 宁巳察觉到脖子的力道加重,顿时心头大惊,“好汉救命——” “住手!” 巷子外秦观月匆匆赶来,引得几人都是一怔,侍卫趁机摆脱中年男人的纠缠,一把夺过了宁巳。 二皇子吓得一身冷汗,转身就要发飙,却发现身后那人手上举着的竟是把扇子,当即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把扇子威胁本殿下!” 那青年背对着秦观月,刷的一声打开扇子,淡淡回道,“玩笑而已,在下不知一把扇子也能吓到二殿下,抱歉。” “二殿下生性率直,却无害人之心,还请公子莫怪。” 秦观月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迟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射余来使白禅,见过秦少师,襄未女帝。”对方收了折扇,缓缓转过身来。 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却十分白皙,五官干净利落,眉眼间是世家的从容沉稳,一身深蓝锦衣儒雅贵气。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看得秦观月心头一怔,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射余麟世子,天榜排名十八,倒也算得上个人物。 秦观月弯腰一礼,“原来是麟世子,久仰大名。” 宁巳闻言便知惹了祸,当即道,“原来是世子啊,我这是认错了人了……” 白禅也不拆穿,微颔首,“误会而已,我也有不到之处。” 宁巳见他态度不错,小心翼翼试探道,“那花……” “花是用来送人的。”白禅说。 宁巳沉默了。 “射余世子果真年轻有为,相貌俊朗,这么好的相貌怎么藏着掖着的?” 一旁的萧明泱笑吟吟地问了句,“千里迢迢来了大羲,怎么没去皇宫呢?” 这话问得直白,连宁巳都有些尴尬。 白禅却显得十分从容,“大羲风土人情皆不同于射余,在下自小未曾出过射余,便想先游览一番再入宫觐见,不想今日巧遇少师女帝与二殿下同游,倒也不失为缘分。” 他说完这话便示意身后随从将掌中莲送到了她面前。 “既是有缘,这掌中莲在下便不夺人所好了。” “……” 宁巳气得差点心梗,我方才拼命跟你要你不给,现在你当着我的面送给我要送的人?! 秦观月也有些意外,“……送给我?” 白禅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若我没听错,是秦少师想要这株花。” 秦观月摇头拒绝,“多谢世子好意,只是此花异常珍贵,恕在下不敢收。” 白禅似乎并不惊讶,听到她这么说也没勉强,让随从退了下去。 倒是那随从偷偷抬眼扫了秦观月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怪异。 白禅打量了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锦盒,问了句,“几位可是要回宫去?” 秦观月并不想和他一起入宫,便推辞道,“难得出宫,我们还要再逛逛。” 白禅闻言一笑,“那正好,我也想逛一逛,不知少师可愿为我做一做向导?” 秦观月:“……” 宁巳忍无可忍地挡在二人中间,怒道,“不愿意!” “我问的是秦少师。” “她也不愿意。” 白禅偏头看向秦观月,见她沉默,弯了下嘴角,“那便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随从离开了这条巷子。 萧明泱若有所思地看向秦观月,“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 “……” 秦观月没理她,转身走出了巷子。 宁巳立刻跟上,问她们想去哪儿玩,他可以带路。 萧明泱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表示要回宫睡午觉去了。 秦观月也没说什么,看着她和小七往皇宫走去,目光若有所思。 “怎么了?”宁巳疑问。 “没事。” 秦观月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就是这天看起来要下雨了。” 宁巳也跟着仰头看了眼,“听太常寺说最近要下雪了,估计就在这几天,你是不是觉得冷?” 他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服给她穿,秦观月连连拒绝。 对面的街道角落处,一袭蓝衣的白禅目光深沉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十分不好看。 他身后的中年人满脸无奈,“您这又是何必,就不怕人真被那二皇子给抢走了?”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不是为了这种小事的,况且……” 白禅语气平缓,“她是宁昭的人。”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只捧着手里的花问,“那这花怎么办?” “扔了。” “……真的?” “……” “那我这就扔了?” “等等。” 白禅转身喊住他,皱着眉道,“先放着吧。” 中年男人毫不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心说他就知道,他们三少爷从小就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怪不得夫人一直担心三少爷娶不上媳妇。 林府,梅苑。 瑶雀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问对面的男人,“东西没给我送乱吧?” “盒子上写了姓氏,不会弄错。”林鸿倒了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瑶雀端起来喝了口,皱了下眉,“我不喜欢喝甜的。” 林鸿随手替她擦去嘴角沾着的茶水,“天干暖身,喝一点腻不死你。” 瑶雀拍开他的手,讥诮地看着他,“对我这么好做什么,还真指望我给你生孩子不成?” 林鸿从容回道,“自小带孩子带腻了,不想带了。” “林倾听到了又要说是我挑拨你了。” 瑶雀懒洋洋地托着腮,目光盯着那梅花树发呆。 “进屋吧。” “林大公子,谁家赏梅在屋里赏?” “我让人把后院暖阁改了下,坐在里面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梅花。” “……” 瑶雀无言以对,只好实话实说,“懒得动。” 林鸿毫不意外,直接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问了句,“是懒得动还是腿疼?” 一旁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低头收拾着东西。 瑶雀窝在他怀里皱眉,“松手。” “最近长胖了。” 林鸿抱着她边往后院走,边说,“终于见到了萧明泱,为何连句话也不说?” 瑶雀一下安静了,懒洋洋道,“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又为什么答应去太清殿献舞?” “你这是在跟我生气?” 林鸿抱着她紧了紧,“你这么重,若你真的瘫了,我也不是很愿意整天这么抱着你。” “真的?” 瑶雀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脸问了句,声音不似平时的清悦,而是低低的深沉。 林鸿不自在地咳了声,“别闹。” 瑶雀噗嗤一声,埋在他胸口闷笑起来。 林鸿无奈地摇摇头,低头蹭了蹭怀中人的发鬓。 第四十五章 宁婴 秦观月在宫外逛到了黄昏时分才打道回宫,刚与宁巳分开,一直隐身在附近的萧声便现了身。 “怎么样?” “共有六个可疑人在暗中观察。” “只是观察,看来对方还是比较谨慎。” 秦观月并不指望能立刻让隐藏在暗处的人上钩,毕竟网罗能发展起那么大的势力,必然不缺聪明人。 这本来就是场持久战。 从那夜抓捕张勋等官员后,她就让楼冰河和萧声暗中排查京城所有可疑人员和地点, 秦观月目光沉沉,宁婴勾结网罗筹谋已久,那颗暗藏在京城的暗桩必然根深蒂固,她必须在天子祭前将暗藏在朝中的心腹找出,否则便会影响之后的一切布置。 半个时辰后,西南所天牢门内。 秦观月一踏入天牢便亮出了手中的令牌,几个本来围在一起烤火的狱卒见到令牌后,立刻起身迎接。 “带我去见宁婴。” “是,大人。” 天牢到底是关皇亲国戚的地方,并不如普通牢房那般阴冷潮湿,却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更别说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堂堂亲王。 秦观月看着最里面那间牢房里坐着的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时竟没能一眼认出对方来。 反而对方却认出了她。 “果然是你。” 宁婴那张三分肖似宁昭的脸,此刻阴鸷地瞪着眼睛看着她,直勾勾地,“秦观月……” 秦观月并不奇怪,因为她是见过宁婴的,只不过有些意外,“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 宁婴指着自己的眉心处,沙哑着嗓音发出古怪的笑声来,“你眉心的朱砂痣,宫越带着你入宫时你才十岁,却有双冷酷的眼睛……” 秦观月对他的评价不予理睬,淡淡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藏在唐家镖局里的账本已经落在我手里,上面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现在网罗已经容不下你,你若是愿意将他们的老巢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 宁婴嗤笑,眼里全是漠然,“宁昭不可能放了我,他早就想让我死了,他那种人,永远都不会相信别人,只会相信自己……” 他走到秦观月跟前,双手抓着牢房的柱子,直勾勾盯着她,“包括你和你的师父,从宫越开始,钦天鉴早已成了皇帝的走狗,用了就扔的走狗。” 秦观月不为所动,“看来即使已经兵败被捕,你也并没有死心。” 宁婴挪开目光,满不在意道,“我是笑你们这群人,本是智谋无双之人,却因钦天鉴而成为宁昭这逆贼的走狗,真是可笑。” “逆贼?” 秦观月蹙眉,“胡言乱语,他可是先帝钦定的皇储。” “先帝钦定?笑死我了!” 宁婴哈哈哈大笑,厌恶地看着她,“那是用来骗钦天鉴的,他宁昭就是个乱成贼子,这皇位分明是他从岑太子手中抢来的!” “你胡说!” “我敢用性命起誓!” 宁婴死死盯着她,“我知道你们钦天鉴只遵正统,不救乱臣贼子。可我告诉你,当年父皇最是宠爱岑太子,而宁昭却暗中诬陷岑太子谋反,最后谋害了父皇逼他下了遗诏!” 秦观月惊疑不定,“你……可有证据?” “证据我自然有,只是我不能交于你,谁知你会不会转头交给宁昭?” “我钦天鉴承祖师遗命,只遵正统。” 秦观月神色冰冷,“若是宁昭的皇位得来不正便是谋逆,钦天鉴绝不会为其所用。” “好,证据我交给了心腹,你先放我出去。” “不可能。” 秦观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谋反是事实,就算你所说为真,我也不能放了你。” 宁婴气急败坏道,“若宁昭是谋逆,那本王便不算是谋反,只是诛逆贼!” 秦观月却不管,咬定了不会放他出牢。 “也罢,那你便替我向心腹传递消——” “不行。” 秦观月扬眉,“我还没信你的话,怎能替你传递消息?若是你利用怎么办?” 宁婴心里暗骂了一句,怒道,“那你想怎么着!” 秦观月故作沉思地想了会,“不如你说一些足以让我取信的事?” 宁婴目露戒备,“比如?” “越氏。” “……” 宁婴低声笑了起来,眼里露出得意来,“我听闻你在钦天鉴前,从楼冰河手下救走了越青离的三子?” 秦观月垂眸,“当年在新月城,他曾救过我一命,若没有他给的那个包子,我根本不会遇到师父。即使是青王谋逆,越闻天也是无辜的……” 宁婴眼里露出喜色,“没错,宁昭之所以要诛越氏不过是忌惮烈焰军罢了,越氏死的太冤了!” 秦观月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青王没有谋反?” “对对,他没谋反,都是宁昭诬陷的,烈焰军戍边二十载,民望颇高,宁昭自然害怕……” “你可有证据!” “证据……” 宁婴一愣,随即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青王妃!” 秦观月上前一步,“青王妃如何?” “她没死,那具青王妃的断头面目全非,根本不是青王妃,真正的青王妃额上有一道指节大的伤疤!” “她在哪里?” 宁婴摇头,“这我不知晓,只不过她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 “……” 秦观月没有再追问,转身走了出去,牢头一路恭敬地将她与萧声送出去。 “天寒,牢头留步吧。” 秦观月回头看了眼他们的火盆,似随意地问了句,“这天牢就是不一样,还专门设有火盆。” 那牢头叹息一声,“可没那待遇,那火盆还是罗大人送来的。” “哪个罗大人?” “原来的翰林院左侍郎,现在的吏部侍郎,罗平。” “……” 走出天牢天色已经是大黑,没了火盆,外面寒意更甚,秦观月拢了拢披风,往寄云殿走去。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那罗平还是我给提上去的。” 飚完演技的秦观月长叹一声,“为人不错,也有真才实干,如今看来也是个有恩必报的,那宁婴兵败被捕,他还记得去送个火盆,可惜了。” “抓人?” “先让楼冰河去暗中盯着,你暗中调查青王妃。” “萧明泱呢?” “……” 秦观月默然,或许这次下山最大的惊讶便是这位襄未女帝,不仅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意外的与她意气相投。 然而,对方终归是襄未女帝。 她从来不相信萧明泱真的只为求助大羲而来,也不相信萧明泱只带一个侍卫就来了大羲,故此早在萧明泱进京的那一日就安排了萧声与暗卫监视那主仆二人的行踪,只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各边境已经开始戒严,如果她要暗中动作,现在拦也晚了。” 秦观月长出一口气,“让楼冰河加强京城守卫,你不用盯了。” “……” 祥云殿内。 萧明泱正看着林鸿送的那个锦盒里的物件出着神。 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铜铃,铃铛上似乎本来还吊着个什么饰物,此刻却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铜环,虽经过细心打磨,却还是留下了斑斑锈迹,足以见其岁月之久。 小七面露疑惑,“这是……” 萧明泱像是陷入了回忆,“一件旧物,多年未见了。” 小七很少见她这副神色,不免有些好奇。 萧明泱却已看向窗外,淡淡道,“射余世子已到,秦和大夏会相继来人,届时楼冰河没精力盯着你们,秦观月心里也很清楚,可以跟小五他们恢复联系了。” “是。” 第四十六章 东迎楼 不过三日,射余世子来羲一事传遍了皇宫,宫女们嘴里都在议论着那世子多么儒雅清隽,秦观月吃着早饭都听身边的宫女在议论,不禁笑了笑。 萧声抬头问她,“笑什么?” 秦观月打量着他,笑道,“我们萧声也俊朗的很,怎的都没有姑娘送锦帕?” 萧声低头喝完粥,开始收拾东西,“今日便十五,别出门了。” 秦观月老怀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还如此贴心……” “……” 萧声无言地看着她,而后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只木盒上,“那是什么?” “林府送的赔礼。” 秦观月将盒子推过去,“送你了。” 萧声打开看了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那是一把小臂长的短刀,刃微弯,周身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泽,十分漂亮,更重要的是它的材质。 “烁金?” “嗯。” 秦观月笑道,“祝你生日快乐。” “……” 萧声一怔,却也没有推辞,拿起那短刀挥了几下,“谢谢,很好用。” “好用就好。” 秦观月托腮笑看着他,有些感慨,“转眼你都十六岁了啊……” “别用老妈子的眼神看我。” “……” 两人贫着嘴,外面宫女来报,说是门外有客来访。 “谁?” “射余世子与二殿下。” “……” 秦观月怕宁巳在自己门口跟那射余世子打起来,连忙去了前厅。 结果发现那二人异常和谐,坐着一左一右的椅子,一个低头喝茶,一个仰头看天, 二人一见秦观月出现,不约而同起身。又抬头看向对方,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不知世子登门所为何事?”秦观月问。 白禅微颔首,“久慕大羲风情,奈何在下初来乍到,在这琅琊城中也只认识少师一人,便想请少师代为指引,不知少师可方便?” 秦观月歉笑,“今日我恰巧有事,明日吧。” 一旁的宁巳脸上笑出了花。 “是在下冒昧了。” 白禅有些失落地笑了下,随后喊来身后的随从雷豫,对方手上捧着的正是昨日问梅宴上的那株掌中莲。 “在下一时新奇这陆地红莲便买了下来,昨日才知道这掌中莲极难养成,便索性将这花赠予秦少师了。” “……” 秦观月不想这株掌中莲流落在外,也的确需要这株稀有的掌中莲。所以即使是昨日拒绝了,也是存着改日想办法将其要过来的心思的,可她没想到,这位射余世子居然将这花登门送了过来。 对方都将这珍稀的掌中莲送上,她也没有理由再拒绝,索性答应了对方今日一同出游的请求。 萧声对此并不赞同,可也只能只能答应,他知道找到第二株掌中莲有多难。 “不知世子喜欢去什么地方逛?” “都可以。” 旁边的宁巳急道,“这京城我再熟悉不过,我也可以带路!” 白禅客气地回了句,“求之不得。” 半个时辰后。 身为整个京城最大的歌舞坊,飞燕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城南颍河之畔,往来客商必经的繁华街道,周边房屋皆是富贵居所。 白禅了然,“这便是二殿下说的好玩的地方?” “非也,今日瑶雀姑娘不在,没什么意思。” 宁巳抬手指向对面那座高大奢华的酒楼,“那儿可是紫薇帝曾设宴邀天下谋士的地方,本殿下今日便带你们去那儿听书喝茶!” 茶楼名东迎楼,琅琊城最大的茶楼,不仅与飞燕坊相对,且因数年前大夏紫薇第于此邀天下谋士的故事,引来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巳是吃喝玩乐惯了的人,一进去便占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小二不消吩咐便送上了最有名的仙玉春,再上了些小菜,再奉上一叠折子。 “这是什么?” “书目折子,打赏多的人可以点书。” 宁巳笑看向秦观月,“听说当年这习惯还是你宫先生定下的,后来京城的茶楼酒楼就都效仿起来了。” 秦观月想想,宫越似乎是挺爱听故事的,她刚穿来那会天天被迫听对方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给对方说起自己那个世界的故事,结果对方直接每天缠着自己当说书人了。 “秦少师的师父是那位钦天鉴的掌门?”白禅忽然笑着问了句。 秦观月应了声,便岔开了话题。 白禅见状也没有不悦,安静地品起茶来。 说书人未到,水晶酥腰先送了上来。 薄皮裹着油炸里脊的馅,一口生香,外软里酥,口有肉汁余香,令人开胃。 秦观月唱了口茶,抬眸向外看去。 从此处望去,真当得上居高临下四字,琅琊千万屋舍,鳞次栉比,路道纵横,往来行人马车,两旁除了摊贩熙攘叫卖,更有河畔丝竹歌声。 乍一眼也望不到朱雀大街的尽头,只隐约能看见高耸的城门楼和连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 “如此繁华盛世之景更盛九江的三安,不愧是大羲都城。”身旁的人忽然开口说道。 秦观月看向对方,“世子也去过九江三安?” 白禅回道,“来大羲途中曾借道顺安,风光不错。” 秦观月笑了笑,跟着附和了句。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半里外的郁郁山林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清秀少年正踮着脚看向琅琊城。 “到了到了,前头就是大羲的都城了!” “听到声了听到声了,有人说油糕好吃!” 其中肤色稍白的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林子,“阁主,前面就是大羲都城了。” 他话音未落,林间便掠过一道蓝黑色的身影,如风一般轻盈地落在最高的树梢上。 那是一道修长窈窕的少女背影,在层层叶片掩映下只依稀可看到一头及地的长发,如丝缎般被银冠高高束在脑后。 手腕上戴着的银白饰物不过半指宽,周围刻着精细繁复的花藤纹,在阳光下看着就如活物一般流动着银芒。 “阁主阁主,我先进城通知大羲皇帝!” “不用。”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我先尝尝大羲的糖葫芦。” 第四十七章 撞枪口上了? “糖葫芦——” 楼下叫卖着糖葫芦,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已经说起了大夏的那位龙女。 秦观月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这些天五国将共行天子祭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襄未与射余使者皆已入京,大秦没什么新鲜事,余下的便是那从来神秘的大夏了。 世人皆知,在其余四国尚未建立时,大夏便已是强国,而后数百年屹立不倒,也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直到十二年前,凉国入侵大夏,那位十六岁的紫薇帝,挥手间退了凉兵,且不费一兵一卒,在一个月内令七十二小国联手吞并了凉国。 此后关于那位紫薇帝的消息便多了起来,有人说他生而封太子,十三岁登基为帝,十八岁那年出使大羲,曾在这座东迎茶楼设下天下棋局,邀天下谋士共演沧澜百年间局势,其中一语道中襄未崛起之事。 “那时襄未弱小,连都城临川都没保住,举国迁去了北境苦寒之地,紫薇帝却说襄未十年内必将兴起,后来果真便出了个女帝萧明泱,真真是神机妙算也。” 说书先生抚着胡须,说得摇头晃脑,神色得意,“此乃天下大势也,世间能勘破者无一不是大谋士,除了紫薇帝外,说中的却也只有一人——” “紫薇帝的事我们都知道,你且说说那龙女!” “看官莫急,这说书都得有个起承转合,我先说了这紫薇帝,接下来便说那龙女了。” 说书先生扇子一开,“自那回在这东迎茶楼推演局势后,紫薇帝回去便做了一件事——” “他将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也就是那龙王阁的阁主龙女,封了一字并肩王!” 老先生啧啧称叹,“诸位,一字并肩王哪,那时襄未女帝尚未登基为帝,整个沧澜能有哪个女子能有如此殊荣啊?没有,一个都没有!” 白禅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龙女……其实是大夏的长公主?” “名副其实,且紫薇帝极其疼爱自己这唯一的妹妹,不仅将其封为一字并肩王,还特许其继承皇位之权。”秦观月缓缓说道。 宁巳听得惊诧不已,“继承皇位之权?那岂非紫薇帝死后皇位就落到龙女头上了?” “不错。” “……” 众人听得咋舌,这等情谊可真不能说是皇家的虚情假意了。 “且说那年龙女出生那日沧澜落雪,此等异象,让人觉得她是大夏传说中的神明归来。而后果真不假,那龙女果真非凡人。” 老先生扇子一合,指向跟前众人,“那小公主生而会笑,三岁识字,五岁骑马,七八岁便已习的一身本领,十五岁那年更是单枪匹马杀退大秦三万铁骑!” 底下顿时一阵叫好打赏之声。 宁巳自是不信,“三岁识字便罢了,五岁骑马……怎么骑?马背都爬不上去吧?” 白禅倒是不见怪,“说书当然要说得精彩才有人捧场。” 秦观月也笑,却道,“五岁骑不骑马我不知道,可十五岁杀退大秦三万铁骑却是真事。” 二人回头看向她。 秦观月缓缓道来,“大夏有紫薇帝,自然无人敢犯,那三万铁骑犯的是一个叫乘平的小国,而龙女恰巧为了寻一味药草认识了一位尼姑庵里修行的少女。” 这话说的实在没头没尾,宁巳忍不住问了句,“这二者有何关系?” “那少女是乘平国国君秘密派人送出去逃命的小女儿。” 秦观月目光幽幽,“那少女将药草送给了龙女,龙女便答应为她做一件事。” 宁巳听得越发好奇,“什么事?” “她请龙女带回她的父亲,乘平国君。” “这岂非强人所难?” “难道龙女答应了?” “不错,她答应了。可她千里迢迢地赶到了乘平国都,看到的却是一城尸体。” “……” 屠城。 几人听得心头一颤。 “她翻遍了整个皇宫,找到了国君的尸体,然后用寒冰棺将其装了起来,背着那口棺材走出皇宫孤身杀退了大秦三万铁骑,跨越千里,将那位国君尸体送到了少女面前。” 世人听到这故事只当是一段夸大的传说,可只有当年统领过那三万铁骑的大秦将领才知道那是怎样一副场景。 那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背着一口大棺材,神色从容地踩着满城鲜血走出皇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自那以后,大夏便成了秦最不敢侵犯的国家,而龙女也成了世人口中的沧澜第一,紫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 三人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良久沉默后,白禅慨然叹息,“所以世人皆道龙女一诺千金,便是因此事了。” 宁巳哑然,“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女子……” 三人闲聊之际,茶楼走上来几个家丁,呼呼喝喝地上了二楼,一个锦衣公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跟前。 宁巳抬头看了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小子还敢来,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 秦观月抬头看去,竟是当日问梅宴上挑衅过她的那位郑国公之子,何晟。 这位少爷一身锦衣玉环地上了楼,连弯都没转地就朝秦观月几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呦,这不是秦少师么?” 何晟故作惊诧地打量着她身边的白禅,“今儿个这身边又换人了啊?二殿下瞧着也不生气?” 此话一出,这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谁也没敢吭声。 宁巳一拍桌子,“何晟,你嘴放干净点!” “二殿下这是什么话?我说什么了?” 何晟故作讶异,又走到秦观月跟前,戏谑道,“秦少师自己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 他话未说完,一根竹筷突然朝他右眼刺来。 “有眼无珠,不如不要这眼。” 越闻天把玩着那根锋利的筷子,语气冷然。 何晟狼狈退后,脸色难看却是丝毫不服软,“少师还真怕死,不是带着女护卫,就是带着男护卫,难道真是亏心事做多了?” 秦观月实在纳闷,问了句,“敢问何公子,我可是得罪过你?” 何晟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旁边的宁巳低声说了句,“张勋是他舅舅。” “……” 秦观月这下明白了,合着她是撞人家枪口上了。 第四十八章 大夏长公主 “不过……问梅宴那日坐我旁边的那姑娘可不是什么护卫,何公子可知她是谁?” 何晟自然不知道,他当日就是奔着故意恶心秦观月去的,当然不知道她旁边的人是谁。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整个京城有哪个女人他得罪不起,就是备受陛下宠爱的云妃他也不曾怵过。 故而他讽笑一声,“平日里都是本少爷问别人可知道我身份,今儿个有意思,竟反过来了。” 秦观月笑道,“何公子知道最近襄未女帝在皇宫吧?” “……” 何晟的脸僵了下,而后不自在地斥了声,“襄未女帝又如何?” 秦观月看出来了,这年轻人就是死鸭子嘴硬的,故作讶异道,“何公子厉害,连襄未女帝也不怵?” 宁巳一旁低声笑起来,“他不怵才怪。” 何晟恼羞成怒,冷笑道,“她她襄未再厉害,还不是丢了自己的都城?如今临川尚在我大羲辖下,她又跑来大羲求助,我凭何怕她?” 秦观月神色微怔,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什么,却又没想起来。 何晟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怕了,便得意起来,伸手便去碰她的脸。 白禅面色一寒,猛的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何晟的下人们见状立刻一拥而上。 茶楼瞬间乱了起来,说书先生从容地退到了角落里。 秦观月本被宁巳护在身后,混乱中不知被什么人狠狠一撞。 霎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就往楼下坠落而去。 “秦观月——” 混乱中听见一声急切的大喊,秦观月竟觉得那声音耳熟得很。 下一刻她便被人搂在怀里,她抬头看去,正对上白禅惊惶未定的眼神,那里面竟都是急切与担忧。 “没事吧?” “……” 秦观月踩着脚下的地面,目光怔忪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还没缓过来。 直到楼上宁巳的喊声响起,白禅才放开了他,朝宁巳报平安。 秦观月却突然一把抓住他,低声道,“有人要杀我,送我回宫!” 话音刚落,白禅突然伸手将她拽到身后。 一枚暗器擦着他的胸前射向后方,噗嗤贯穿了一个过路人的头颅,血洒了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 整个街道瞬间乱了起来,众人尖叫着逃离。 白禅握紧她的手,“跟紧我!” 秦观月抓住他的手,两人正要往皇宫方向走,突然身旁一人掏出匕首刺向秦观月。 白禅抬手将她推开,同时一脚将那人踹开,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秦观月的踪影。 他心头一寒。 而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秦观月夹杂在混乱的人群,手里捏着太子送的那件暗器,目光冷得可怕。 下一刻她突然转身举起暗器射了出去。 那三根钢针准确地刺中了她身后一个举着匕首扑过来的男人,对方噗通倒地,很快引起了更多的尖叫。 而周围的巷口却都出现了手持匕首的人,如游鱼般呈包围之势向她逼来。 秦观月捏着暗器顺着人群往后退去,而后闪身躲进了一处巷子里。 巷子里有些暗,阴影处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孔。 秦观月目光游移,“……楼将军?”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扣住暗器的机关,往巷子外退去。 就在此时,那站在阴影里的人陡然向冲来,手中匕首寒光闪闪。 秦观月举起暗器朝他按下开关,而后转身跑出巷外。 那人躲过三枚飞出的钢针,纵身一跃至她头顶,举起匕首刺了下去。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白禅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红莹莹的糖葫芦打飞了那人手上的匕首。 那人一惊,转身看去,这时又飞来一根竹签,贯穿那人的胸口,将其生生钉在了飞燕坊前的大柱之上。 血淋漓而下,染红了飞燕坊的牌匾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竟一时都忘了逃命。 忽而有铃声响起,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那东迎茶楼的屋顶。 “这里可是大羲都城?” 一个身穿蓝黑衣裙的少女凌空坐在离地丈高的飞檐之上,银冠束起的满头青发随风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人们。 明明脚下空无一物,如同悬崖,那少女却如履平地,跟没事人一般悠闲地晃着小脚。 秦观月跟着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霎时怔住,竟忘了周身杀机。 那紧追而来的十来个杀手瞬间冲到了她身边。 “秦观月!”白禅大喊一声。 “秦观月?” 那坐在飞檐之上的少女闻言目光一动,而后视线落在了大街上被围攻的秦观月身上。 少女嘴角扬起,接着纵身一跃。 秦观月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便响起无数道利器割破血肉的声音,血喷出的声音,男人凄惨的声音。 她顿在那里,周围像下了一场血雨,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她身旁。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却见一少女衣袂飘然,长发飞舞,如踏飞雪般落在了秦观月面前。 少女的面孔美而不艳丽,体态修长,一袭蓝黑色的劲装罩着外裙,裙摆腰带上绣着神色银色藤蔓纹路,嘴角与眉眼是从容的笑。 秦观月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正要举起暗器,白禅便已赶到了她身旁,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朝少女举起剑。 少女却若无其事地举起手中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问道,“甲子六羽?” 秦观月目露错愕,“你——” “……” 忽然,天空忽然飘下了一片纯白的雪。 少女咬糖葫芦的动作停了下来,仰头接住落下的雪花,嘴角漫起一丝笑意,“下雪了!” “来者何人!” 楼冰河厉喝一声,带着凌云骑赶到,拔剑朝少女举起。 那少女低头看向他,抬手擦去嘴角的糖渍,扬眉笑道,“大夏长公主,李玄息。” “……” 世人口中的龙女是沧澜第一高手,是大夏最锋利的刀,却似乎从没有姓名,就如人们口口声声称呼着襄未女帝,就连那年老的说书人也不知道龙女的名字是李玄息。 可楼冰河知道,他也曾亲眼见过这个名字所带来的血腥。 “孙楚!” “属下在!” “召凌云骑,护卫皇宫,禁军包围朱雀大街!” 孙楚心头一震,“是!” 宁巳听的一头雾水,“怎……怎么了?为何突然……” “李玄息,大夏长公主,亦是龙王阁阁主。” 楼冰河一边拔剑一边缓缓退至宁巳身前,“今日若我亡于您脚下,也请殿下不要低头,不可忘记大羲皇室的尊贵。” “……” 宁巳听得龙王阁三字时便已是头脑一片空白,这时听到这番视死如归的话顿时浑身手脚冰凉,“这……这可是大羲都城……” “殿下,快随属下离开!” 身后的贴身侍卫拉着他退向凌云骑后方。 白禅亦没有多话,拉着秦观月转身便走。 秦观月却喊住了楼冰河,“她是大夏来使,此次为紫薇帝代行天子祭而来,将军此举未免太过冒犯。” “冒犯?” 楼冰河抬手指着楼顶上的少女,怒道,“秦观月,这一城的百姓都可能死在她手里,你还跟我说什么冒犯!” “楼将军……” “给我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楼冰河只知道保护大羲的百姓!” “楼冰河!” 秦观月目光幽幽,“她是大夏公主。” “在我眼里她就是个疯子。” 楼冰河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当年她杀千人走出乘平,其中就有百人是大羲士兵,她不仅是杀人犯,还是紫薇帝养的一个疯子!” “我说她是大夏使者。” 秦观月举起御赐令牌,“我命令你,放行!” 楼冰河突然拔剑指向她。 第四十九章 你不怕我吗? 两人这般针锋相对,愣是吓到了一旁的宁巳和孙楚。 “将军!” “楼冰河,你敢!” “……” 白禅拔剑指向楼冰河,“放下剑。” “……” 楼冰河的目光穿过秦观月,看向李玄息,“敢问可有大夏国书?” 李玄息摇摇头,“没有,忘带了。” 楼冰河冷呵一声,看向秦观月,“听到了吗?大夏龙女,没有国书便公然入我大羲杀人——” “那些都是杀手。” “纵是杀人犯,那也是我大羲子民!” 楼冰河怒吼一声,“杀我大羲子民者,格杀——” 他话音刚落,便听的身后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两声—— “阁主!阁主!” “慢点!慢点!” 两道蓝黑色的身影竟是飞掠过人群头顶,从城门方向奔袭而来。 楼冰河目光一凛,立刻拔剑冲了上去。 秦观月正要上前阻拦,却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萧声。 对方一脸冷肃地冲到她跟前,“受伤了?” 秦观月摇头,“没……” 萧声猛的瞪向她,“你连我也瞒?” 秦观月一滞,连忙解释,“今天的事不在我计划内,都是意外……” 一旁的白禅冷眼看着这一幕,转身要走,却瞥见了地上躺着一个雕着精致云纹的瓷瓶。 他捡起那瓷瓶,身后却有人忽然喊住了他。 他转身便见秦观月朝他弯腰一礼。“方才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白禅藏在袖下的手缓缓握紧,挪开了目光,冷淡道,“不必。” 秦观月微怔,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冷淡起来。 白禅看了眼她身旁的萧声,转身离开。 “……” 秦观月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怔忪慢慢化为淡淡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身旁有人问。 “笑……有人自讨苦吃。” “什么意思?” “……” 秦观月偏头,对上龙女好奇纯澈的眸子,“阁主好奇?” 李玄息眨了眨眼睛,“对。” “可我不想告诉你。” “……” 假装看不见某人的幽怨,秦观月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去。 楼冰河跟前站着两个十一二岁清秀少年,肤色一黑一白,脸上还带着婴儿的圆润,皆身穿蓝黑劲装。 其中的白面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楼冰河,恭敬道,“我等奉陛下之命,随长公主出使大羲,代帝王共行天子祭,此乃紫薇帝亲笔国书。” 楼冰河接过国书扫了一眼,而后瞥向秦观月一眼,“你是否早已知晓大夏派来的使者是龙女?” 秦观月垂眸不语。 楼冰河嗤笑一声,冷着脸转身对凌云骑下令,“退后,保护百姓!” “是!” “……” 李玄息走到秦观月身侧,低声道,“我曾经在他面前杀了一百多个大羲士兵和他的右翼副将,还割断过他的手筋。” “大羲秦观月,代我国陛下恭迎龙女殿下。” “他们觉得我是疯子,是只会杀人的利器,你真的不怕吗?” “我从不觉得一个守诺之人会是只知杀人的利器。” 李玄息弯起嘴角,“你真有意思,怪不得哥哥……” “请龙女移步皇宫。” “站住!” 满头是血的何晟冲了出来,指着李玄息怒骂道,“这两个女人分明是意图谋反,你还不将她们抓起来!” 楼冰河连看也没看他,便让人带他走。 “放开我!” 何晟推开扶他的官兵,夺过他腰间的佩刀,“我乃郑国公之孙,这女人胆敢伤我,还不快将她们拿下!” 楼冰河终于看了他一眼,却是十分不耐,“何公子,将秦观月退下楼的人是你带来的吧?” 何晟目光一颤,突然举起刀砍向背对他的秦观月。 白禅伸手揽过秦观月,将人带进怀中之时手中剑已刺出。 然而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事不关己的李玄息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后,突然扔出了手中的竹签。 “咻——” 何晟举起的刀还未落下,整个人便被竹签刺穿了肩头。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听的人头皮发麻。 李玄息接过黑肤少年递过来的糖葫芦,漫不经心地咬了口,“叫的真开心啊,我都想杀人了。” 众人听的心头一悚,原本被凌云骑安置好的百姓们再次尖叫着逃跑起来。 秦观月被人扶起来的何晟叫得撕心裂肺,全无昔日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她刚在楼冰河面前做了保证,现在就打了自己的脸,真是…… 楼冰河早已气笑,拎着剑狞笑,“秦观月,看到了吧,这就是大夏的龙女,她可不是你见过的那些娇弱善良的公主!” 秦观月默然,善不善良不知道,娇弱是真的不娇弱。 李玄息挑眉,“我动的手,你问她做什么?” 楼冰河冷声道,“是她下令放你入行,如今你伤了国公之孙,她焉能躲得过罪责?” 李玄息目光微寒,“那我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再动手,你的画就没了。” 秦观月凉凉开口,“口口声声都是杀人,是谁教你的?是你的好哥哥,还是大夏的紫薇帝?” 李玄息偏头看着她。 秦观月直视她的双眼,“你是大夏的长公主,是龙王阁的龙女,也是李玄息,不该只是紫薇帝手中的刃。”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怕你在这里大开杀戒。” “你不是不怕吗?” “我不怕,但他们怕。” 秦观月瞥了眼那些躲在凌云骑背后瑟瑟发抖的百姓们,从容道,“楼冰河的话不必理会,你救了我,杀的是叛党,是立功。” 李玄息咬了口糖葫芦,没再说话。 秦观月看了萧声一眼,而后忽然身子一软,往前倒去。 萧声一惊,立刻将人接住。 李玄息也是一惊,正要上前查看,却见萧声冷冷看着她。 她不在意地哼了声,扭头看向身后已经疼昏过去的何晟和他的随从,“若要寻仇,记得找我李玄息,可别找错了人。” “……” 那几个随从吓得脸都白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玄息哼着歌吃着糖葫芦,带着手下悠悠闲闲地往皇宫而去。 楼冰河带着整整三十凌云骑紧随其后,萧声夜抱着秦观月匆匆离开。 这一场混乱莫名其妙地结束,只留下神色仓皇的百姓们尚心有余悸。 飞燕坊的二楼上,一袭红衣的瑶雀静静看着这一切,伸手接住了天空飘下的雪。 大羲宣义八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却无人抬头看一眼。 第五十章 毒发 这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就如那位特立独行的龙女一般。 宁巳站在满是鲜血的街道上长叹一口气。 侍卫纳闷道,“命好好地保住了,殿下为何叹气?” “你说这天下的美人怎么都这般特立独行呢?秦姑娘如此,女帝如此,这龙女更是如此。” 宁巳幽幽长叹,“我只是想找位一心一意只贪图本殿下的荣华富贵的女子,怎么就这么难……” 侍卫:“……” “不过真说起来,还是秦姑娘温柔些。” 宁巳皱眉叹息,“也不知道秦姑娘伤得重不重……” 秦观月伤得自然不重,萧声在将她抱住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却还是假装担忧地将她带回了宫。 然而她却没有回寄云殿,而是去了御书房。 几日未见的宁昭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听说你受伤了?” “疑兵之计罢了。” 秦观月抬眸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楼冰河,“想来楼将军已经将东迎楼之事都禀报陛下了。” 宁昭目光好奇地看着她,“朕的少师可知晓那李玄息是何人?” “大夏龙女,紫薇兵刃。” “原来少师知晓。” 宁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冰河告诉朕,少师其实早已知晓此次天子祭大夏会派龙女李玄息而来,可是如此?” “是。” “所以少师是否缺朕一个解释?” “陛下对网罗势力了解多少?” “据说是当年五大国征伐之下的亡国余孽。” “不错,虽说是襄未女帝当年灭了七十二国,但其实此事五大国都参与其中,包括当年挥手间灭了凉国的紫薇帝,忽而网罗恨的是五大国,而非一个襄未。”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这也是女帝如此坦然来大羲求助的原因之一。” 宁昭不语,他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五大国之所以成为了五大国,都是吞并了无数个小国而来的。那些亡国者们对五大国的恨意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焚尽五大国都城,更别说这一城百姓。 “七十二国先后灭亡有十多年,却能联手复仇,并且勾结宁婴,囤兵造反,且深埋心腹于朝廷,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连五大国也不可撼动?”楼冰河讥诮开口。 “五大国?” 秦观月轻笑一声,“七十二国余孽有共同目标,五大国能如此齐集一心?” 楼冰河皱眉,没有再开口。 宁昭目光探究,“继续说。” 秦观月继续说,“亡国之徒更甚亡命之徒,他们抱着必死之心,必要时……可同归于尽。” 楼冰河目光一凛。 宁昭微眯起眼睛,“如何同归于尽?” 秦观月目光幽幽,“琅琊城三十万百姓。” 几人皆是心头一震,御书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本要进来的王总管脚步一顿,转身带着内侍离开了。 楼冰河目光如炬,“你有何证据?” “推测而已。” 秦观月举起一个手指,“其一,宁婴胜局不大,网罗却选择了他。其二,我曾去见过宁婴,他言语间颇为自信,甚至觉得一定会杀了陛下报仇,想来他的心腹已经得到了网罗的保证。其三……” 宁昭淡淡接上,“烁金地图丢得太过巧合。” 楼冰河皱眉,“陛下是怀疑襄未女帝?” “非也。” 秦观月摇头,“女帝在襄未虽声望远播,但千里来羲也依旧冒着莫大风险,故而烁金失窃一事应当是真的。” “她说的是网罗盗窃烁金地图一事太过巧合。” 宁昭目光沉沉,“恰逢天子祭,一张烁金地图引来四国帝王齐聚大羲,正是应了那帮余孽的名号。” 网罗,天罗地网,一网打尽。 楼冰河心头震撼,怔道,“他们的目的是……五国帝王?” “烁金的吸引力太大,而能行天子祭的人,不是帝王也该是皇储。” 秦观月嘴角微扬,“如今襄未女帝,大夏龙女,射余世子齐聚,只差一个秦帝,十日日后天子祭网罗便会动手。” “少师既已洞若观火,可是已有解决之法?”宁昭问。 秦观月看向楼冰河,“我让将军盯着罗平,今日我遇刺,将军可看到罗平去找了什么人?” 楼冰河回道,“吏部尚书,钟冯。” “钟冯……” 宁昭猛的拍了下桌案,怒极反笑,“好一个网罗,竟连一品大臣都收买去了!” 秦观月并不理会他的怒火,继续说道,“紫薇帝多日不曾临朝,外界传闻他身患疾病,龙女此次来羲应当不为烁金,故而请陛下不用将过多人力放在她身上,以免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 楼冰河冷声打断,“在下不觉得龙女之危弱于网罗。” “我倒是觉得,女帝之危不弱于龙女,为何将军不担心襄未女帝?” “女帝她绝不会滥杀无辜——” “哦?” 秦观月故作讶异地看着他,“楼将军如此信任女帝?” 楼冰河一滞,下意识看向宁昭,正对上宁昭投过来的幽深眼神,顿时心头一紧。 “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只是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若真有万一,你我都会死在她手上,而大羲三十万燕翎军会在三日内攻进大夏边境,没有龙女的大夏,大羲未必打不过。” 秦观月神色坚定,“可琅琊城的三十万百姓不能有失,四国皇储帝王也绝不能死在我大羲!” “……” 楼冰河看着眼前这女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并非是完全自信,只是早已将最后的结果考虑其中。 宁昭自然也很满意她的谋划,当即让楼冰河全权听命于她调遣。 “此次遇刺受惊了,观月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 秦观月与楼冰河一同出了御书房,楼冰河冷冷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萧声看着难得没有纠缠自己的楼冰河,问了句,“他怎么了?” “被我气到了。” 秦观月弯起嘴角,“他曾是襄未的人,便永远也脱不了嫌疑。” 萧声也只是问问,并不关心,转而问了句,“今日的药吃了吗?” “还没,我——” 秦观月手摸到腰间,突然脸色一僵。 萧声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药……好像丢了。” “……” 萧声一向没有波澜的眼睛瞬间瞪了起来,“救命的药也能丢?你是傻子么!” “我……我不知道,大约是在茶楼那里,被人推下……” “今夜就是十五!” “天才刚黑,应该……” “回寄云殿,我去找药,敢乱跑我就揍死你!” “……” 秦观月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朝寄云殿走去。 雪的确越下越大,整个皇宫的宫道都铺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雪。 秦观月刚踏过一道宫门,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她后背一凉,忍不住骂了句,“居然提前了……” 视力受损,加上天黑,好在地上的白雪起了些作用,她索性扶着墙一点点往前探路。 疼痛开始从冰冷的指尖蔓延,如一根根利刃般扎得指心生疼。 她疼得一颤,指尖狠狠抠进了墙壁,脆弱的指甲断裂,血流了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手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秦观月一惊,猛的后退甩开那只手,却因为看不清路而向后摔去。 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秦观月压住惊惧,故作镇定道,“多谢阁下——” “你看不见?”那人突然出声打断。 第五十一章 相拥 秦观月一下认出了对方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对方的怀抱,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的脸,“天黑路滑,一时没看清路,多谢世子。” “……” 白禅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的双眼,而后垂眸看向她流血的指甲,“听说你受伤了。” 秦观月弯起嘴角,“世子是来看我的?” 白禅挪开目光,“路过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等等。” “嗯?” “天黑路滑,我送你回去。” “……” 秦观月没有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片刻,才缓缓转身,“不用了,多谢世……嘶!” 白禅忽然拉住了她受伤的那根手指,秦观月疼得叫了声。 “你——” “幸好,还知道疼。” 白禅冷淡地说了句,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帕将她的手指包了起来。 眼前的人影模糊不清,但秦观月却能想象出对方脸上认真的的表情。 她笑问,“世子也会随身携带丝帕?” 白禅手上动作微顿,“习惯了。” “习惯?难道世子经常替别人包扎伤口?” “……” “世子为何不回——” “只有你一个。” “……” 秦观月怔在那里,而后垂下眼眸,“谢谢。” 白禅却没松开她的那只手,而是握着她的手腕,“走吧。” “世子,手……” “天黑路滑,我牵着你,不用谢。” “……” 雪无声下着,两人牵着手缓缓向前走着,谁也没说话。 秦观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说话,她自己则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剧烈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血液里流动着的是锋利的刀刃,连呼吸都疼得让人疼得几欲呕吐。 “……” “什么?” 白禅脚步一顿,看向她,“我没有说话。” 秦观月笑了下,“是吗,那便是我听错了,大概是风声。” 白禅抬头看向天空缓缓落下的雪,轻轻扬扬,并无一丝风。 掌心被他握着的手依旧冷的像冰一样,白禅心里生起一丝异样,“你到底怎么了?” 秦观月心头一紧,“没什么,只是有些冷。” “……” 秦观月不知道他有没有信,正要几欲往前走时,突然整个人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你——” “抱紧。” “……” 他清淡的声音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眉梢,显然是低头看着她说的。 突然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近,秦观月慌了一下,低头往旁边缩了缩,恰好钻进了他的怀里。 白禅问,“暖和吗?” 秦观月:“……” 夜已完全落幕,淡淡的月光照着地上的雪。 回到寄云殿时,秦观月已经完全失去了视觉,周围的寒冷也化成了刀刃一般紧紧包裹着她。 宫女倚春看到她被人抱回来,慌乱地迎上来,“世子,这是……” 白禅看着怀中的女子眉头紧锁,对方已经合上眼帘,看似入睡,实则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全身冰冷得如一块石头,仔细看去,连眼睫上都凝结了一层冰晶。 “生炉子,多抱着被子进房,热水也送来些。” “回世子,寄云殿内到处铺设了地暖,不必点炉火。” “……” 白禅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心说倒是一如既往的怕冷。 他抱着秦观月进了房中,刚将人放在床上,便见她猛的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颤抖地更加厉害,苍白的嘴唇咬得泛出血色。 “疼……好疼……” “……” 白禅目光一震,立刻上前查看,这才发现她并不是冷,而是疼,疼得全身出了冷汗,连嘴唇都咬破了。 他顿时慌了起来,握着她受伤的那只手,又将右手放进她嘴里咬着。 秦观月已然失去了意识,狠狠咬了下去,房中很快充斥起了血腥味。 “秦观月!秦观月!” 白禅对上她无神的双眼,陡然意识到事情不妙,转身要去找太医,却又脱不开身。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是身体跟身体贴在了一起。 倚春端着热水进房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呼出声,“世子——” “过来!。” “……是。” 倚春端着热水走到床边,发现秦观月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浑身颤抖着,像是承受了什么生不如死的疼痛,衣服都被汗打湿,还掺着雪水,看着整个人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她害怕地看向白禅,“世子,大人她……这是怎么了……” 白禅冷冷看向她,“你不知道?” 倚春慌乱摇头,“从未见过……世子,您的手……” “……” 昏迷不醒的秦观月已经将他的手咬得见了骨头,然而白禅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贸然点穴,只能任她咬着。 “去找太医。” “是!” 倚春遣了个小宫女去请太医,自己端着热水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白禅,“世子,奴婢要为秦大人擦身,可否……” “……” 越闻天看着秦观月嘴角的鲜血,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道,“就这么擦。” “这……” 倚春一惊,“世子,大人可是女儿身,您这般未免……未免……” 白禅睁眼冷冷看着她,“快点!” 倚春心头一颤,低头开始拧热毛巾。 白禅也闭上了眼。 倚春见他闭眼,便轻手轻脚地擦去秦观月额头的冷汗和苍白冰冷的脸颊,而后轻轻解下她的腰带,拉开她胸前的衣襟,一点点擦拭着。 猝不及防地,秦观月忽然缓缓睁开了眼。 倚春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出声,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倚春愣愣看着她,一时停了动作。 白禅听不到动静,皱眉问了句,“怎么了?” 倚春一下回过神来,“啊……没事,我在替大人脱衣服。” “……” 白禅再次沉默下去,不自在地偏过头日期。 秦观月看着他微红的耳垂,松开了嘴里鲜血淋漓的手,而后彻底昏了过去。 天很快黑了下来,秦观月晕过去后便安静了许多,只是脸色异常的苍白,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即使失去了意识也微微颤抖着。 太医很快赶来,一番诊治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许是天生寒症……” “……” 白禅自然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寒症,最大的可能就是毒。 送走了太医,他让人拿了几床棉被过来。 “退下吧。” “……是。” 倚春犹犹豫豫地退了下去。 白禅抬眼看了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伸手解了外套钻进了被窝。 他刚一进去秦观月就朝他凑了过来,如在露川殿的那些夜晚一样,悄无声息地搂着他的腰钻进他的怀里。 他沉默片刻,伸手将人搂紧,低声自言自语了句,“还是这般不矜持……” 怀里的人忽然打了个寒战,他皱了下眉,将被子的缝隙都捂严实了,侧身抱着人闭上了眼睛。 门外的倚春神色莫测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而后转身去了自己房里。 第五十二章 郑国公 亥时萧声刚从宫外回来,一进秦观月的屋便察觉了不对。 屋里静悄悄的,凌乱的床铺上是裹着厚棉被的秦观月,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冷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他瞥了眼窗外的积雪,而后关好窗户,身后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药找到了吗?” “……” 秦观月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了结果,扯了扯嘴角从床上爬起来。 萧声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药弄丢了的。” “我去找宁昭——” “过几日我会去跟他要的。” 秦观月目光平静,“只不过得在天子祭后。” 萧声目光深深,“直接找到解药不可以吗?” “令我们身不由己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权力。若有了权力,你拿到解药又如何?还会被喂下新的毒药。” 秦观月目光冷淡,“况且,人总不能一点都不记仇,那样未免活得太过委屈。” “……” 萧声哑声问,“那你要怎么办?一直这样下去?十年后你才二十五,你甘心死去?” “我这不是熬过去了吗?再说,我现在得到了另一株掌中莲,说不定就能研究出真正的解药来了。” 秦观月伸手摸了下他泛红的眼角,笑问,“怎么这么大了还哭?” 萧声躲开她的手,沙哑着声音,“你别占我便宜。” “……” 秦观月失笑,忽而想起了什么,“找个机会把那个叫倚春的宫女处理了吧。” 萧声眸子微冷,“她做了什么?” “没有,只是让她看到了点不该看到的东西,赶在宁昭知道前,让她顺理成章地离开寄云殿。” 秦观月扫了眼身上盖着的三床厚被子,嘴角弯了弯,“去睡吧。” “……嗯。” 萧声应了声却没走,而是目光怪异地看着她床上凌乱的被褥,“为什么……有两个枕头?” “……” 秦观月一把抱起那个多出来的枕头,干笑道,“我疼的时候可以抱着这个,防止弄伤自己。” 一听她提到毒发,萧声的目光顿时柔了下来,“你好好休息,我去问花勿空解药如何。” “等等。” 秦观月喊住他,问道,“青王妃的下落可有消息?” 萧声目光微暗,“可能与郑国公府有关。” 秦观月一怔,“国公府……” 折梅殿内。 雷豫看着自家主子披着一身寒意回房,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怎么样?” 白禅一怔,“什么怎么样?” 雷豫讶然,“您不是去找未来王妃了吗?” “……” 白禅挪开目光,“什么未来王妃,别胡说。” 雷豫点点头,“也是,毕竟您还没有正式接任王位。” “……” 白禅不打算跟他扯下去,问了句,“你可知全身剧痛,极度畏冷是什么病?” “这就太广泛了,还有别的症状吗?” “……不知道?” 雷豫来了兴趣,“可是秦姑娘?这症状听着像中了毒,又可能是天生寒症,不能确定。” “她以前没有犯过……” 白禅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占羽阁那边怎么样?可查到消息了?” 雷豫立刻神色严肃起来,“查到了,说是老王妃可能在郑国公府。” 白禅皱眉,“不可能。” “我知道那人曾救过少主,可他……罢了,此事我会继续跟踪,届时再来禀报少主。” “……再让人查一下秦观月。” 白禅低声道,“她曾说过不喜欢钦天鉴,也说过不想踏入朝堂,我本觉得是谎言,可现在……” 雷豫戏谑地看着他,“现在如何?” “……” 白禅睨了他一眼,“天子祭在即,五国齐聚大羲争夺烁金地图,网罗却暗藏其中,也不排除她是故意装作受伤中毒,以引蛇出洞。” 雷豫撇嘴,“那您刚才还那么紧张。” “……” 白禅横了他一眼,从腰间取出一个雕着云纹的精致瓷瓶,“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雷豫闻了下,眉心微蹙,“都是天材地宝,有几样我都没见过,不过没毒,您收着吧。” 他话音刚落便瞥见了他手上的伤,顿时叫唤了起来。 “您这手是怎么了?被暗算了?” 雷豫找了金疮药要给他的手上药,结果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越看越奇怪,“这瞧着怎么像是咬的?” 白禅不自在地抽手,“被小狗咬的。” “什么狗嘴这么小?我怎么瞧着像人咬的?” “……闭嘴。” 郑国公府。 何勉静静站在门前看着落下的雪,直到身后大夫从房里走出来,他才转过身来。 “他怎么样?” “回大人,何公子性命无忧,额上也是皮肉伤,只是……” “说。” “只是……琵琶骨断裂,往后不能再习武负重,也不能参军从武了。” “……” 何勉闭了闭眼,让下人将大夫送出门,看着屋里围绕昏迷的何晟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的一群女人,长叹了一口气。 “二叔,您可要为晟儿做主啊……” 何晟的娘亲哭着跪在他面前,“自他爹死去,我便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行了!” 何勉冷眼看着她,“人还没死,说什么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妇人霎时间哭得更加凄惨了,“大夫说了,往后晟儿便不能从军入伍了,他还如何当官啊!他的前途可就毁了啊!” 何勉何尝不知道,他父亲当年便是于战场之上救了当今陛下一命,忽而才有了如今国公府的荣光,可这荣光随着他父亲离去终将会消失,若国公府无人从军,往后便只能走向没落。 “既入不了军,便去从文,他不是任性妄为么,便让他去走自己的路吧!” “二叔,你不能不管晟儿啊,他是何家唯一的子嗣……” “你让我怎么管!” 何勉怒斥,“你可知是他亲自带人将秦少师推下楼,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秦少师!” 那妇人破口大骂,“那什么少师,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他凭什么伤我晟儿,她敢……” “伤他的不是秦少师,是大夏的龙女!” 何勉目光阴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何晟在她手下能捡回一条命来,你都应该去谢谢人家秦少师和楼将军,懂了吗?” 他说完这句也不管那妇人的哭喊,转身就要离开这院子。 下人却来禀报,说是凌云将军来访。 “楼冰河……” 何勉眼皮一跳,带人去了前厅,看到的却不只楼冰河一人,还有几个凌云骑。 他心头一跳,却还是笑道,“不知楼将军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楼冰河向他拱手一礼,“想必何大人应该也听说了今日在东迎楼发生的事了。令侄勾结反贼谋害秦少师,在下是奉命来带走令侄何晟的。” 何勉压下心头紧张,“晟儿一向任性妄为,是我疏于教导,可他绝不可能勾结反贼的,至于谋害秦少师一事,他只是……” “何大人,在下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抓捕令侄的。” 楼冰河淡淡打断他的话,“何大人是要抗旨吗?” 何勉攥紧拳头,眼睁睁看着他带人将还在昏迷的何晟抬走,家中乱作一团。 “老爷,可要书信通知国公爷?” “不必,父亲驻守边疆,不得擅自入京,此事我来处理。” “……是。” 第五十三章 唐门镖局 翌日一早,龙女驾临大羲和少师遇刺两个消息如插翅般飞遍了整个皇宫和京城。 当今皇上早朝之上大发雷霆,勒令禁军和刑部尽快查出幕后主使,同时下令严守城门,务必要抓到其余刺客。 而那被龙女重伤的何大公子更是连夜被昏迷着抬去了刑部大牢,连向来被陛下信任的何勉何大人都在早朝上被狠狠训斥了一番。 至于少师秦观月则静养在寄云殿内,天子祭上所任职责一律交由翰林院侍郎文灵运负责。 故而有人猜测,这秦少师只怕伤得不轻。 其余大臣们也都心惊胆战,毕竟他们都有刺杀秦观月的嫌疑,就怕他们的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从他们中随便拎几个杀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如此一来,连弹劾秦观月的各种折子都快绝迹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再次因为秦观月三个字风声鹤唳起来。 就连丞相凤绎也不禁感叹,为官多年,头一次见满朝文武被个刚及笄的少女三番两次地折腾。 折腾归折腾,心虚害怕的朝臣们都接着探病的由头去寄云殿看望秦观月,结果到了那里后却发现整个寄云殿已经被凌云骑副将孙楚带兵重重把守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包括当今太子与二皇子。 众人又是好奇,又是心惊。 好奇这秦少师伤势如何,心惊则是心惊这秦少师的盛宠,竟能让陛下调动凌云骑副将带兵看护。 萧明泱听到消息后,本想去看望一下秦观月,结果就看到被重兵把守的寄云殿,顿时讶异,“秦观月这是终于造反了?” 孙楚:“……” 看着眼前一身黑底金纹狐裘披风的萧明泱,孙副将干笑中带着一丝紧张,“秦少师遇刺,陛下派了孙副将严守寄云殿,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明泱闻言一笑,“你们陛下这是防宫外的刺客,还是防宫内的刺客呢?” 孙楚按住腰间佩剑,“还望女帝不要为难我们。” 萧明泱闻言也没有强求,转身带着小七离开了。 有了襄未女帝被拦的前车之鉴,后面来访的人也都息了声,毕竟那是凌云骑,毕竟连襄未女帝都拦下来了。 而出了寄云殿的萧明泱却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的侍卫说了句,“小七,我们打个赌如何?” 小七疑惑,“赌什么?” “赌秦观月是否还在那寄云殿内。” “这……秦观月不在寄云殿,那会在什么地方?” “谁知道呢?” 萧明泱扬起嘴角,“天子祭在即,四国使者相继到来,网罗的踪迹和我襄未丢失的烁金地图却一直没下落,她若再不采取些行动,只怕到天子祭那一日就晚了。” 小七目光微动,天子祭那日的确是网罗动手的好时机,只要四国帝王在大羲出事,届时四国必然共同出兵对付大羲。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网罗背后的人不简单。” 萧明泱感叹一声,“可惜了。” 半个时辰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皇宫的偏门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 马车一路去了城北,停在了唐门镖局前。 赶车的黑衣青年跳下马车,而后掀开帘子,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被扶着下了马车,宽大的斗篷遮盖了那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个瘦削精致的下巴,隐约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子。 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毕竟唐门镖局也习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前来委托任务。 这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镖局的大门,迎面便见到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长相娇俏,嘴角微上扬,天生的笑模样。一头长发用银冠扣在脑后,坠着两颗铃铛。 一身赭红色的短打劲装干净利落,唯有腰间配着一条繁复的红色腰带,层层叠叠,金丝银线,直垂到了脚踝处,看着十分精致华丽,映着少女的容貌,倒也不是多矛盾。 少女一见二人便扬起笑容,“二位来托镖还是问镖的?” 披着斗篷的女子回道,“都不是,是来找人的。” “找谁?” “唐海唐镖头。” 少女微讶,“你找我爹做什么?” 斗篷人的话语里带了一丝笑意,“原来你就是唐镖头的女儿,果真娇俏可爱。” 少女被夸得有些害羞,也忘了客套,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前厅。 唐海在家中穿的是一身朴素长袍,见到眼前这穿着斗篷的人有些戒备,“不知二位找在下何事?” “唐镖头,许久不见。” 秦观月抬手揭下了帽子,笑看着跟前的父女二人。 唐海先是一怔,随后便是一惊,“明……秦姑娘?” 秦观月拱手一礼,“在下秦观月,先前在同安隐瞒身份,皆是身不由己,还请镖头见谅。” 她话音一落,旁边的少女便惊喜地凑到她跟前,“你是秦观月?那个太子少师秦观月?” 秦观月笑,“是。” “我叫唐馨馨。” 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尽是好奇与激动,“这些天京城到处都是你的故事,你可真厉害!” 秦观月无奈,“我以为都在骂我奸佞小人。” 唐馨馨哼了声,“那都是些酸臭文人闲的没事做呢,你莫要理会他们!我觉得你做的都是大好事,那些当官的平时可瞧不起我们……” “行了行了,瞎说什么呢,赶紧进屋去。” 唐海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抱歉地看向秦观月,“小女年少不知事,口出狂言,秦姑娘莫要见怪。” 唐馨馨不满,“我说的是实话!” 秦观月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戒备,笑道,“唐姑娘天真烂漫,率性坦诚,令人见之心喜,我又怎会见怪?” 唐海笑笑,一边让人上茶,一边问,“不知秦姑娘来此为何事?” “想来唐镖头还记得当日在同安时云氏勾结东成王谋反一事,其实那东成王勾结的不只是云氏,还有一个势力,名网罗。” “网罗?” 唐馨馨好奇,“那是什么势力?” 唐海立刻瞪了她一眼,唐馨馨又缩回了头。 秦观月回道,“网罗,乃是当年七十二国亡国后遗留下的子民。如今他们盗取襄未得烁金地图,引来四国使者,必然是想借天子祭陷我大羲于不义。” 唐海听完并没有接话,而是保持了沉默。 “整个京城三十多万百姓,鱼龙混杂,要想在短短几日内找出网罗踪迹并不简单。我听闻唐门镖局早年便是江湖门派,在京中更是根深蒂固,故而登门求助。” 秦观月叹了口气,“先前在同安便欠了镖头人情未还,如今再次登门求助,我亦心有愧疚,可如今大难当头,我又求助无门……” “秦姑娘过奖了,我不过是小小镖头,怎当得起如此大任。” “我知晓唐镖头不愿插手朝堂之事,故而也不勉强,今日此来,只为交易。” 秦观月让身后的萧声递过去一袋金子,“天子祭前,请镖头为我打探京城各处三教九流之地的不寻常动静,其余一律不会劳烦镖头。” 唐镖头看着那袋金子,没说话。 秦观月躬身一拜,而后恭敬地离开了。 镖局外。 “他会答应吗?”萧声皱眉问。 “会的。” 秦观月抬头瞥了眼那块写着唐门镖局四个字的牌匾,目光幽深,“唐门世代混迹于江湖,而真正将其发扬光大的那位祖先却与神风皇朝的关系甚笃,甚至一度为其守城门,如今虽不皇朝的天下,但他唐氏想必目光不会短浅到不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但唐门既已败落至此,又能有多少势力?” 萧声不解,“为何不直接通过占羽阁搜寻消息?” “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又怎知占羽阁没有从唐门镖局买过消息?” 秦观月转身踏上马车,目光落在那唐门镖局的牌匾上,“唐门之荣光,即使一时败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今日亲自来求助,便是知晓他有这个能力。” “……” 马车一路回了皇宫,秦观月刚走到寄云殿后门,便有凌云骑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她,出事了。 秦观月皱眉,“出什么事了?” 那凌云骑一脸焦急,“女帝和龙女打起来了!” 秦观月:“……” 第五十四章 打起来了 时间退回到半个时辰前。 萧明泱在寄云殿那里吃了个闭门羹后,正要带着小七离开,谁曾想在门口就遇上了来找秦观月的龙女李玄息。 都是女子,见到别的貌美女子总会下意识打量一眼。 萧明泱和李玄息也下意识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结果竟然看到了对方身上披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斗篷,顿时两个女人都心里起了个疙瘩。 萧明泱见这长发姑娘年纪比自己小,便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可对方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萧明泱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轻慢过,霎时间就冷了脸,直接让小七将人拦了下来。 小七自然没有疑问,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李玄息面前,说我家主子找你。 李玄息也很诧异,毕竟她活到这么大,也从来没人敢拦她的路。 这话不仅仅是在大夏,就是整个沧澜,她横着走也没人敢拦。 可今天她遇到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李玄息连问也没问,直接一拳砸向了小七的面门。 小七也很意外,他从他们摄政王身边调到他们女帝身边,这么多年来就没人敢二话不说地朝他动手,并且来势汹汹。 于是他也来了劲头,用尽全力冲了上去。 结果不言而喻。 被称为襄未第一暗卫的小七,在被沧澜第一高手的龙女手上走了不过三十招就落了下风。 小七心头既震惊又羞恼,他们王爷就是不放心女帝安危,才特地派他跟着女帝来了大羲,岂料一入大羲就被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给打败了,这简直是耻辱! 小七自是不服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上了三千明楼的武器。 烁金制作的短刀,一拳砸上去连手骨都一震。 龙女诧异地“咦”了一声,竟被这短刀提起了兴趣,更加放开了身手。 小七虽有烁金短刀,却也连连后退,就在他要犹豫是否动用烁金暗器时,孙楚带着凌云骑匆匆赶过来将两人拦了下来。 “皇宫禁武,二位既然在我大羲,便该守我大羲规矩。” 虽然眼前站着的是两尊大佛,孙楚也不卑不亢地说完了这句警告之词。 李玄息指向小七,“是他先动手的。” 小七没说话,孙楚看向一旁的萧明泱。 “恶人先告状,我只是让小七拦住你,是你二话不说动的手。” 萧明泱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龙女,“孙将军,你们大羲皇宫什么没规矩的丫头都能进来?” 孙楚无奈解释,“襄未陛下,这位是大夏长公主,龙女。” “龙女……” 萧明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慢一笑,“怪不得呢,原来是龙女啊,怪不得这么无礼。” “……” 孙楚一听心说完了,这姑奶奶要生事了。 果然,龙女见她这副态度,也扬起眉来,“我姓李,名玄息,你又是什么人?” “我啊,姓萧,名明泱,恰巧是襄未的皇帝。” 萧明泱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一点点都不怕什么长公主龙女的呢。” 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李玄息直接撸起了袖子,说道,“吵架浪费时间,我们还直接打的好。” 孙楚顿时慌了,“二位莫冲动!” 萧明泱一脸看幼稚鬼的表情看着龙女,“不好意思,你几岁?我堂堂襄未女帝能和你打架?不掉身份哪我?” 李玄息扬起下巴,“那你想怎么的?” “没想怎的,只是你打了我的人,这账我得好好算。” “他先拦我的。” “他拦你可没动手。” “拦不就是要动手?” “你是不是没读过书?” “你在嘲笑我?” “咦,你听出来了呀?” “我今天——” “二位!” 孙楚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高声道,“此处乃是少师府邸,二位可以出宫打,不要扰了少师休养!” 两人瞬间平静了下来。 “咱们改日再打。” 李玄息扫了萧明泱一眼,放下袖子,对孙楚说,“我找秦观月,她在家吗?” “陛下有令,秦少师在屋内养伤,任何人不得进——” “那就是在家了。” 他话还没说完,李玄息就往寄云殿里走去。 凌云骑众人一慌,齐刷刷看向孙楚。 “……” 孙楚也很纠结,拦还是不拦? 拦,刚刚女帝身边那侍卫差点被打上重伤。不拦,他没法交差。 他内心挣扎之时,只听得女帝大人一声冷哼。 “等会儿。” 萧明泱从从容容地走到李玄息面前,问了句,“你找秦观月什么事?” 李玄息回道,“讨债。”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萧明泱下巴指了下一众凌云骑,“秦观月在养伤,不能进,你没听到?” 李玄息毫不在意,“他们拦不住我。” “所以这就是你随便闯进别人家里的理由?” 萧明泱冷笑一声,“这可是大羲,不是你的大夏,别在这儿耍你的公主脾气,没人惯着你。” “谁要你惯着了?” “总之我不能进,你也不能进。” “……” 李玄息撸起袖子,“别改日,我今天就要揍你。” 萧明泱嗤笑,“你来啊。” 剑拔弩张之际,秦观月终于及时赶来 “秦少师!” 孙楚感动地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嗯。” 秦观月走到那二人面前,“二位这是要决斗?” “听说你遇刺受伤了,来看看你,谁知道遇到了野丫头,”萧明泱漫不经心地说。 李玄息则说,“我来找你要画。” 秦观月有意无意咳了几声,“画我会在天子祭后给你,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二位了。” “慢着。” 李玄息皱眉看着她,“不是说好了我会亲自来大羲找你取画吗?” “可我并未说哪一天。” “你这是骗人。” 秦观月神色自若,“画会我给你,只是不是现在。” 萧明泱疑惑,“什么画?” “天子的画。” “……” 萧明泱以为耳朵出了问题,“……谁?” “你们过几日便要祭的那位,神风皇朝的君氏天子。” “……” 萧明泱偏头看向秦观月,“厉害啊,天子的画,连我都没有,你居然找到了?” 秦观月没理会她的调侃,低头咳了几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在大羲皇宫,若你……咳咳!” 李玄息皱眉,“你明明故意装病。” 萧明泱闻言冷哼一声,“大夏的规矩可真好,对待病人就这个态度?” “你让我看看……” 李玄息伸手去碰秦观月的手,秦观月下意识一躲。 身后的孙楚与凌云骑立刻拔剑上前。 萧明泱挥开李玄息的手,冷着脸道,“你敢动手试试?” 李玄息觉得纳闷,“我就看看……” “那也不行。” “我非要看!” “看什么?” 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白禅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食盒走过来,身上也披着一袭同款的金纹黑底厚披风。 “……” 秦观月心道,得,人齐了。 第五十五章 只有权力 秦观月看着他那一身同款的披风,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这件披风从何而来?” 三人异口同声,“羲帝所赠。” “……” 秦观月明白了,合着是宁昭让王总管为各国来使安排的。 白禅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众人,“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萧明泱与李玄息互看了眼,都没说话。 秦观月问,“世子来此何事?” 白禅笑了笑,举起手中食盒,“本想来看望少师的伤势,不想半路遇到大人的侍女拎着食盒回来,天冷雪滑,我便帮忙拎过来了。” 他刚说完,新来的宫女妙妙就惊恐万分地冲进了殿内,嘴里大喊道,“不好啦大人!您的食盒被人抢啦!” 秦观月:“……” 萧明泱和李玄息齐刷刷看向白禅。 世子殿下神色从容地拎着食盒往殿内走,“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 众人无力吐槽,您都成劫匪了,还举手之劳? 妙妙一脸茫然地看着殿内的大架势,有些惶恐,秦观月摆摆手让她退下。 萧明泱无比自然地跟上,“正好,我也没吃午饭。” 李玄息摸了摸肚子,也跟着往里走,却被萧明泱拦住了。 “进去可以,若是动手的话可不行。” “她既答应给我画,我自然不会动手。” 两人对视片刻,皆目光倨傲,寸步不让。 宁巳也要跟着,却被孙楚拦了下来。 本来是因为陛下的命令,现在那三个女人凑到一起,不定什么打起来,自然不能伤了他们的二殿下。 宁无奈,只好叹着气走了。 屋内坐在桌前的秦观月全当听不到屋外的针锋相对,看着眼前这位射余世子。 “听说昨日是世子将我送回来的?” “是。” 白禅点了点头,问道,“我记得昨日少师并未受伤,不知昨夜那般情景是为何?” 秦观月笑,“谢世子关心,只是女子每个月都有几日不舒服,只是我有些严重罢了。” “……” 白禅默然,心知她昨晚的症状可不像一般女子月事的症状,那情景就和中毒了差不多。 然而她不愿说,旁人也没办法。 “昨日若非世子伸手,我只怕要冻死在外,在此谢过世子。” “举手之劳罢了,若我不出手,想必不多久也会有宫人路过。” “可我记得世子是一路将我抱回寄云殿,又陪了我半夜,如此可不只是举手之劳。” “……” 白禅目光闪烁,低头去端参汤,“少师乃大羲栋梁,我自不能坐视不管。” 秦观月笑看着他,语气绵软起来,“世子对我这么好,可是看上了我?” “当啷——” 白禅手一抖,将勺子掉进了汤碗里,平静道,“少师多虑了。” “……” 不多久,估计是吵累了的女帝与龙女一起进了屋里。 四个人吃一人份的菜肯定不够,妙妙拿了几副碗筷过来,看了眼桌上的几碟清粥小菜,犹豫道,“要不我再去炒几道菜吧?” 李玄息刚拿起筷子,头也没抬道,“烤头羊吧。” 萧明泱:“……” 秦观月让妙妙再去准备些菜,顺便把另一份份参汤推到了龙女面前。 “谢谢。” 李玄息也不客气,端起就喝。 萧明泱嗤笑,“人家受伤喝的汤药,你也不怕被毒死。” 李玄息擦了擦嘴,疑惑地看向秦观月,“她没受伤啊,不过瞧着像中了毒。” 秦观月目光微动,下意识将左手握了起来。 白禅心头一动,“中毒?什么毒?” 李玄息舔了舔唇,“剧毒。” “……” 白禅看了秦观月一眼,却没有再追问。 秦观月略心虚,一时间也没开口,低头喝着汤。 萧明泱一边吃菜,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人。 旁边李玄息吸溜着面条,凑过来,“他俩在谈恋爱吗?” 萧明泱一愣,“大夏也有谈恋爱这个说法?” 李玄息也疑惑,“襄未没有?” 萧明泱皱了皱眉,心说也不可能遍地穿越人士,便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一脸嫌弃地推开李玄息。 “你离我远点,汤洒我身上了!” “哪有?” “你别用手糊!” 最终这顿饭吃了寄云殿整整三天的食物,李玄息吃了其中一半,而后扬长而去,白禅也跟着告了辞。 萧明泱一脸讥诮,“大夏看着挺富,没想到连个长公主都养不起。” 秦观月笑笑,倒也看出来萧明泱对李玄息的态度好了不少,“传闻龙女不知活了多久,想来是龙女只是龙王阁阁主的称号,毕竟这李玄息看着便是率性之人。” “越是赤子之心,越经不得背叛与肮脏,她现在有紫薇帝护着自是不怕,若有一天紫薇帝不在了……” 秦观月听的眼皮一跳,偏头看向她。 萧明泱却轻描淡写地绕了过去,“当然,我就是打个比方,嫉妒下她的好命。” “……” 秦观月听着却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你来大羲,真的只是为了烁金地图吗?” “不然呢?” 萧明泱穿上披风往外走去,小七撑开伞跟在她身后,她仰头看了眼天空落下的雪,感叹了句,“这雪看来是要下一段时间了。” “瑞雪兆丰年,太常寺说是吉兆。”秦观月与她一起站在廊下看雪。 “雪下的合时宜是吉兆,不合时宜就是灾祸。” 萧明泱回头看她一眼,“别送了,既然装病就好好躺着,别露马脚了。” “……” 萧明泱漫踩着一地白雪走出了寄云殿,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宫门下的人。 她笑着走上去,扫了眼他肩头的落雪,“世子在此站着不冷吗?” 越闻天看向她,“我有一事想问女帝。” “关于秦观月?” “是。” “我猜猜,是想问她中的毒?” 白禅目光微动,“她真的……中了毒?” 萧明泱点头,“对,剧毒,掌中莲。” 越闻天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一怔,“那朵花……” “问梅宴你买下的那朵花,乃是剧毒之物。” 萧明泱弯起嘴角笑了下,“那花的传说听着半真半假,可如今放到秦观月身上倒是十分应验,智谋无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终凄惨死去。” 越闻天目光冰冷,“谁做的?” “你应该猜到了,秦观月那样无拘无束的人,能让她俯首的只有捏着她的那条小命的人。” “宁昭,还是宫越?” “都一样,这二人并没区别。” 萧明泱看着他眼中的杀意,感慨了一句,“秦观月比你认得清,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握住权力的人才最自由,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 “若要护着什么人的话,就得知道,生也好,死也好,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能决定。” 萧明泱摆摆手往前走去,“一起来吃饭是热闹,单独来就是密谋勾结,冷静点,可别害了她。” “……” 萧明泱捧着手炉走远,小七好奇地问了句,“陛下为何要提醒他?” “好歹救过我们,就当回报了。” “他是——……” 小七瞪大了眼睛,“陛下是如何认出他的?” 对方的伪装十分高明,连他都没认出来。 “眼神。” “……眼神?” “他看秦观月的眼神跟某个狗男人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错不了。” “陛下……您这般骂王爷,是不是有些不太妥……” 萧明泱弯起嘴角,“你不懂,这叫情趣。” 小七:“……” 他还真不懂这种情趣。 “可据属下所知,秦观月与越闻天只见过两次面,中间还隔了十年,为何会有这么深的纠葛?” “缘分这个东西是说不清的,但总有人在看到对方第一眼便有了预感。” “什么预感?” “纠缠一生的预感。” “……” 第五十六章 野史传说 七日后。 自那日东迎楼刺杀一事后,京城内外大肆搜捕刺客,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至于那位郑国公之孙,被龙女一根竹签断掉肩骨的何晟也被下了刑部大牢,虽未处置,却也说明了陛下的态度。 远在边疆的郑国公不知消息,但何家的那位二公何勉何尚书也没什么消息,不仅没向皇上求情,也没向寄云殿的那位求情。 除了送去寄云殿一些珍贵补品道歉,只字不提何晟在刑部大牢的事。 寄云殿看似清净,可实际上秦观月每天都没有安生。 自那天萧明泱和李玄息来蹭过饭后,便三不五时往这里跑,连白禅也默不作声地每天来寄云殿点卯。 “七饼。” “碰,听说现在外面一提秦观月三个字能免费吃霸王餐……我说碰了你怎么还摸牌?” “我就看看。” “看看?你这叫出千。” “宫外风声鹤唳,我们在这里打牌是不是不太好?” “世子此言差矣,咱们本来就不是大羲的人,一不争宠,二不夺权,不打麻将做什么?七条。” “……” 秦观月看了眼,把牌一推,“糊了。” “……” 萧明泱冷漠地看着她,“她上把打七条你不糊,这把我打七条你就糊?” “因为我上把还没……” “你是不是故意的?” “……” 秦观月看向她桌面上寥寥无几的碎银,“你是不是没钱了?” “呵,我没钱?” 萧明泱轻笑一声,从腰间摸了块腰牌,优雅地拍在桌上,“我,襄未女帝,会没钱?” 小七看了眼那令牌,霎时眼前一黑,差点没跪下。 其余三人看着那令牌上的如朕亲临四个字,也沉默了下来。 “这令牌……” “我的腰牌,跟我本人一个档次。” 萧明泱抬起下巴看着几人,“怎么样,值个几千两吧?” “……” 秦观月心说岂止是指几千两,它能值一个襄未。 “我也有。” 李玄息来了兴致,也从腰里摸了块令牌拍在桌上,“这个也能值几千两!” “这是……” “龙王阁阁主的龙王令,也跟我本人一个档次。” “……” 对面的白禅沉默片刻后,缓缓也从腰间取了块令牌放在了桌子上,“射余边防军军令,大概……也值些钱。” “……” 秦观月沉忽然陷入沉思,也许自己根本就不配坐在这张桌子上? “大人。” 门外侍女进来通报,“二殿下又来了。” 秦观月无言以对,自她称病以来,这位二殿下是天天来,日日来,明明外面有凌云骑围着,他也要过来送个药材补品什么的。 萧明泱感慨,“这二皇子对你也是情真意切了,千方百计地都要来看你,真是感天动地。” 李玄息却是疑惑,“他明明打不过凌云骑的那位副将啊。” 白禅淡淡接了句,“大概是用真心感动了他的父皇吧,如此真心,可歌可泣。” “……” 秦观月让侍女将人领进来。 宁巳进来前以为会看到秦观月重病在床,身体虚弱。结果一进屋,他见了一屋和人一副麻将。 “你……不是受伤了吗?” “嗯,现在好多了。” 秦观月咳了声,轻声道,“有点无聊,就让他们来陪我玩牌。” 宁巳想了想,瞥了眼桌上那三位,幽幽问了句,“那你怎么不喊我来陪你玩啊?” 秦观月:“……” 萧明泱戏谑地瞥了她一眼,“是啊,你看人家二殿下多担心你。” “殿下千金之躯,微臣闻敢劳烦殿下?” “不麻烦不麻烦,我很乐意的!” “……” 秦观月假装没听见,“倚春,给二殿下上茶。” 宁巳笑着落了座,目光瞥见桌上摆着的三块令牌,吃了一惊,“这些……” 秦观月镇定自若,“用来压银票。” “……是吗。” 宁巳干笑一声,让身后的侍卫送上礼物,“我听说你伤的不轻,想送些药材来,可凌云骑愣是不让我进来,今天我是翻墙进来的。” 秦观月让人侍女收下,“多谢殿下关心。” “不谢,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宁巳说着又疑惑道,“说来我那日见你并没有受伤,怎么会突然晕倒了?我问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怎么回事?” “她中毒了。” 萧明泱忽然抢了话头,“一种叫掌中莲的毒。” 秦观月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毒已经解了,只是还需要养养身体。” 咔嚓一声,一旁的龙女边嚼着糖葫芦边托腮道,“大羲的太医真厉害,连掌中莲此等剧毒都能解。” “……” 她话音落下,屋子里头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李玄息眨了眨眼,“怎么了?” 宁巳已经瞪大了眼睛,“……剧毒?” 李玄息点头,”是啊,剧毒,无药可救。不过现在你们大羲太医会解了,它可以排第二了。” “所以是天下第一剧毒?!” “没有,她开玩笑的。” 秦观月轻描淡写地说,“如果真是那种剧毒,你现在哪能见到我?” 宁巳想想也是,不过却对她们口中的剧毒有了一丝好奇,“我久居京城,时常听说书人提及各种毒药,有些好奇,这毒药都是要人命,为何还会分个三六九等?” 这话自然问得是常与江湖打交道的李玄息,她总结了三点,“症状之奇特,解药之难寻,死状之凄惨……掌中莲的传说你们听过吗?” 宁巳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曾见过一株陆地红莲,说是与天子有关,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李玄息应的十分干脆,“那花的确是天子死后留下的,不过本来不是剧毒,而是用鲜血浇灌而成的一味药材,只不过那药材没养成要救的人就死了,接着天子跟着殉情,那半成的药草也就成了剧毒。” 几人听的颇为诧异。 连萧明泱也十分讶异,“我以为只是传说,原来那天子真的是殉情而死?” 宁巳感叹,“想必那女子必然倾国倾城。” “她不倾国倾城,她略地侵城。” 李玄息认真道,“神风当年一统七国,有一半是她打下来的,比我还能打。” 几人:“……” 宁巳惊恐之余,颇有些不甘心,问道,“那她到底相貌如何?” 李玄息沉吟道,“我没见过,但应该很漂亮。” 萧明泱问,“何以见得?” “当年七国的君主都向她求过亲,并且都是许以半壁江山,可只有天子鸿渊娶到了她。” “……”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萧明泱啧啧摇头,“这特么就是个玛丽苏女主啊。” 秦观月也不得不承认,这剧情确实挺苏的。 白禅却忽然问了句,“此事在下从未听说过,不知龙女从何得知?” 宁巳笑道,“大概是些野史。” “当然是真的。” 李玄息却摇摇头,毫不犹豫道,“那女子就是我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 第五十七章 不同姓 这回连白禅都是一脸错愕。 宁巳更是语无伦次,“不对不对,你不是大夏的长公主吗?” “是啊。” 李玄息一脸平静,“大夏是当年君氏从东莱迁过去,重新建立的国家。” “说来紫薇帝确实姓君,这么说来,大夏皇室还是当年神风皇朝的血脉啊。” 宁巳满腹疑惑,“不过龙女不是姓李吗?难道你不是紫薇帝的亲妹妹?” 李玄息眼里生起一丝不悦,“我和我哥是一母同胞。” 宁巳时可是见识过这位一箭穿人的功夫,连忙道歉,“那你兄妹二人为何不同姓?” “这我倒是知道些。” 秦观月缓缓开了口,“似乎是大夏皇室独有的规定,男子姓君,女子姓李,每一代大夏皇嗣都严格执行,至于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晓。” “因为当年李氏死后,天子不愿意世人忘记她,故而让自己的女儿以李为姓,儿子则以君为姓,后来便这般延续下来了。” 萧明泱挑眉,“世间还有这种痴情男人?” 李玄息指着自己,“我的姓就是证明。” 宁巳也迫不及待地对秦观月露出笑容,“我也很痴情的,秦姑娘。” 秦观月笑,“可惜,我没有那位李皇后的倾国容貌,也没有她略地侵城的能力。” “少师过谦了。” 白禅笑看着她,“少师未入京便将云氏与东成王等反贼一网打尽,入京后更是将半个朝堂换了血,又深得羲帝信任,这等气魄手段不弱于李氏。” “世子过奖了。” 秦观月没什么表情地说完,又道,“既然二殿下来了,就不劳烦世子百忙之中你陪我打牌了。” “……” 白禅笑容微僵。 秦观月喊妙妙,“我身体不好,你替我送世子出门。” 妙妙应了,乖顺地走到白禅面前,“世子请。” “……” 气氛有些微妙,几人都是头一次见秦观月这样发脾气,连萧明泱都没有开口。 白禅沉默了会,还是起身走了。 萧明泱看着他踩着没化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的背影,面露同情,“啧啧……” 秦观月抬眼看向她,“你也忙?” 萧明泱立刻转了个话题,“还打牌不?” “不打了,手冷。” 秦观月把牌一推,让人送二殿下出门。 宁巳刚还在心里笑话白禅,这会就轮到自己被赶了,顿时急了,“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秦观月立刻让他赶紧的,别耽误了晚饭。 二殿下可怜巴巴地走了。 剩下萧明泱和李玄息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好奇地看着她。 “留下来吃晚饭?”秦观月问。 “是真爱了,发脾气还不忘留我们吃晚饭。” 萧明泱眨了眨眼睛,笑问,“好好的,为什么赶人走?” “人家是射余世子,我是大羲少师,本就不熟,何必来往?” “真的不熟?我见他看你的眼神都熟透了。” 李玄息一旁哈哈笑起来,惹得两人都看了过去。 “笑什么呢,小丫头?”萧明泱笑吟吟地看着她。 “觉得你俩吵架挺有意思的。”李玄息托着腮笑道。 秦观月也笑了,她也觉得眼前这二人有意思。 在钦天鉴时,她以为襄未女帝野心勃勃,残酷暴虐,而龙女杀伐果断,英武不凡,如今看来倒是完全相反。 “他跟你不熟,我俩可也不熟,怎么不赶我?”萧明泱故意笑着问她。 “没办法,到底我们也算是老乡。”秦观月说。 萧明泱看向一旁的李玄息,“那她呢?” 秦观月跟着扭过头去。 李玄息捧着糕点,边吃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两人。 “大概是觉得讨喜吧。” “讨喜?龙王阁阁主,天下第一暴力狂,你说她讨喜?” “嗯。” 秦观月眼神柔和地看着李玄息,“跟我妹妹挺像的。” 萧明泱一愣,“你还有妹妹?” “嗯,比我小五岁,我走的那天她刚大学毕业,头天晚上还在跟我讨论去哪里实习,第二天就见不着了。” 秦观月露出一抹感怀,“大概是气坏了。” 萧明泱叹了口气,“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早几年就成家了,用不着我担心。”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只听得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咯吱咯吱声。 萧明泱噗嗤一笑,抬眼看着李玄息已经吃完了一盘点心,问了句,“饿了?” 李玄息点点头,“早就饿了。” 秦观月也顾不得感伤了,喊来倚春,说小公主饿了,赶紧上饭菜吧。 倚春听她说“小公主”三个字还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说的是那位龙女时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饭菜上的快,照顾到李玄息的口味,特地上了大肘子酱蹄髈之类的。 李玄息吃饭的姿态两人是见过的,颇豪迈,却一点不粗鲁,看着还觉得下饭。 萧明泱拎着筷子看着她吃,感叹道,“她这副样子让我觉得吃饭是件很幸福的事。” “吃饭本来就是很幸福的事。” 秦观月见李玄息光吃肉,忍不住说了句,“光吃肉对身体不好。” 萧明泱也道,“吃肉长胖,吃蔬菜长漂亮。” 李玄息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吃了一点蔬菜。 萧明泱笑出声来,问了句,“你和秦观月怎么认识的?” “我在占羽阁挂了悬赏找画,她接了。” “就这样?” “嗯。” “……” 萧明泱不得不佩服她了,“你连画都没拿到,就把霜寒州借出去了?你不怕别人骗你?” “骗我的话,被我找到就惨了。” “……” 萧明泱和萧明泱对视一眼,也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手上的血可能比楼冰河的还多。 吃完饭天也暗了下来,萧明泱带着小七要回自己的祥云殿,临走还问了秦观月三天后的天子祭去不去。 “不去。” 秦观月嘴角扬起,“憋半天了吧?” 萧明泱无奈道,“没办法,你不去我实在不放心。” “有龙女在,你怕什么?” “……” 萧明泱眼里露出一丝了然,“一张画骗来两个最强战力,不愧是你秦观月。” “……” 第五十八章 认出 妙妙送走萧明泱和龙女之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秦观月今晚可要点火炉。 秦观月想了想,回道,“点吧。” 掌中莲的毒性古怪,一疼起来全身血液像冻起来一样,一般她会提前吃缓解的药,但自从前几天毒发那次硬熬过去后,她越来越怕冷,最近又是化雪的天气,所以她都会在房里额外点上炉子。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有点想念某个人体暖炉了。 妙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要离开,片刻又走了进来,“大人,孙副将求见。” “让他进来。” 孙楚依旧是一身铠甲,一进来就递出雕着云纹的瓷瓶送上来,“这是陛下命在下送来的,并且让在下告知少师,此物难寻,如今只存一件。” “有劳孙副将了。” 秦观月接过瓷瓶,见孙楚还没走,问道,“孙副将还有事?” 孙楚回道,“宁婴一直闹着要见少师,说他愿意告诉我们网罗的阴谋,只不过需要我们先放了他。” “不能放。” “可万一……” “孙副将。” 秦观月轻声打断他,“宁婴虽不聪明绝顶,却也不傻,否则也不能在陛下手下安然活到今天。” 孙楚面露尴尬,“咳,少师,妄议陛下……不妥。” 秦观月并不理会,继续道,“入京我灭云氏,抓宁婴,可以说是为大羲平乱,可打击朝中南卢党派势力却是明明白白地在为陛下筹谋,是上不得台面的,宁婴自不会因为我那日去牢中演的一番无辜的戏,就对我释疑。” 孙楚却不赞同,“南卢党把控朝政,暗中受贿,屡屡阻挠陛下施行新政,早该打压。” “这是因为你效忠的人是陛下。” 秦观月顿了顿道,“宁婴与网罗先前是互相利用,现在是一根绳的蚂蚱,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你们想知道网罗的阴谋,可如果网罗失败,他也会跟着死。” “……” “你们将罗平严刑拷打都没问出什么来,最大的可能是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秦观月对上他期待的眼睛,“宁婴也姓宁,网罗不会信他,这点宁婴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可能老实等待网罗来救他。” 孙楚急道,“可若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若他不知道呢?” 秦观月反问,“自我入京,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可我在东迎楼前遇刺,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是我在暗中指使,所以才会将我除之而后快。天子祭在即,不能有任何差池。” “四国使者,三十万琅琊百姓。” 秦观月认真地看着他,“孙副将,我知晓此次琅琊城,乃至整个大羲都面临着莫大危机,可陛下既然将此重担交予我,那我便会为此战中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流出的每一滴血而负责。” “……” 孙楚定定看着她许久,最后才垂下目光,“是。” “我知道你们的将军不信我,我也不需要他的信任,只要他在这期间听从我的命令即可。” 秦观月淡淡扫了他一眼,“孙副将可还有事?” 孙楚抿紧唇,转身要走,忽然殿外一道身影掠来。 萧声匆匆走进来,将一封信交给了秦观月,“唐海送来的。” 秦观月打开信封扫了眼,“青书苑,飞燕坊……孙副将对这两个地方了解多少?” “青书苑名字好听,可其实就是个玩乐场所,鱼龙混杂,平时不少阴私事,不过他的掌权者叫赵还义,是凤丞相的侄儿。” 孙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两个地方,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相比之下,飞燕坊就干净多了,是正经的高雅之地,平时不少文人大儒在那里吟诗作对。” “当家人呢?” “飞燕坊的当家人叫花瑶雀,八年前来了京城,得了林家大少的青眼,一手壮大了飞燕坊,为人清高孤傲,颇有才情,心地也不错,时常接济穷人。” “八年前来的京城?” 秦观月目光微顿,“她原来是哪里人?” 孙楚想了想,“似是他国逃亡的流民,据说家破人亡,身世颇悲凉。” 秦观月若有所思地想了会,随即将那封信交给他,“孙副将,将此信交于楼将军,让他明日一早带人将这两处地方搜查一遍,记住,事前不要泄露一丝消息。” 孙楚有些犹豫,“这两处地方靠山不小,若要搜捕……” “直管搜便是。” “……是。” 孙楚心有疑惑,却还是接过信封走了。 秦观月看向萧声,“烁金密盒的图纸可送过来了?” “花勿空亲自送的,现在在城南的客栈住着。” “若要不泄露风声,楼冰河必然会与孙楚兵分两路,分别搜捕青书苑和飞燕坊,届时真正有鬼的那方必然会有所动作。” 秦观月目光幽深起来,“你与花勿空可暗中伺机而动。” “嗯。” 萧声点了下头,转身飞掠出去。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妙妙走进来说了句,“大人,该休息了。” 秦观月抬眼看了外面升起的弦月,“不急,你下去吧,我去外面走走。” “大人……” 妙妙迟疑地看着她,“您身体刚好,不能吹寒风。” 秦观月挥挥手让她下去,向外走去。 刚绕过走廊,余光突然瞥见站着的一个人影。 秦观月头皮一麻,立刻从腰间摸出暗器朝那边举起—— “这么害怕?” 站在那里的白禅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 秦观月神经松弛了下来,目光落在他脚边化开的雪水,“世子偷听夜这么光明正大?” 白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挪开了目光,“既然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秦观月想说就是因为怕死,才要待在这里,“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一起走走?” 白禅看着她,“我没吃晚饭。” “……” 秦观月假装没听见,顺着走廊往前走,结果刚一踏出走廊就被扑面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寒战。 “阿嚏!” 身后有人一声叹息,而后一件带着体温的披厚风披到了她身上。 秦观月回头看了某人潇洒却单薄的锦袍一眼,笑问,“世子不冷?” “管好你自己。” 白禅语气淡淡,“飞燕坊,青书苑都有朝中大臣撑腰,楼冰河的搜查没那么顺利。” “不顺利也要搜,天子祭在即,网罗的目标可是四国使者,必须要尽快找到对方的老巢。” “我以为你的目的是烁金密盒。” 秦观月脚步顿住,意味深长道,“我好像没说过这句话,殿下可不要冤枉我。” 白禅向她走近一步,“你根本不在乎网罗的阴谋,也不在意会死多少人。” 秦观月后退一步,“世子殿下怎知道我不——” “何时认出我的?” “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刚才看清是我时,为何松了一口气?” “东迎楼。” 秦观月无奈,抬眼看着他,“射余世子不会拼命护我周全,而越闻天会。” “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背叛我,即使再见面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禅猛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到墙壁上,欺身上前,目光冰冷,“秦观月,你何以觉得我真的不会对你动手?” 第五十九章 下厨 “你……” 秦观月被推到冰冷的墙壁上,疼得皱起了眉,“……你舍不得。” “我舍得。” “你在意我。” “我不在意。” “那你为何救我?” “我……” 白禅死死盯着她,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顺手!” 脖子上扣着的手并不紧,秦观月说话并不受阻碍,“世子的手够长的。” “……” 白禅狠狠瞪了她一眼,松开她的脖子转过身去。 秦观月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这样背对着站了许久,久到秦观月冷到指尖都疼起来。 “太冷了,进屋吧。” “……” 身后没什么动静,秦观月转过身去,对方果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由无奈,“还生气?” “……” “再不进来,我就不告诉你真相了。” “……腿僵了。” “……” 秦观月哭笑不得,走到对方跟前,伸手牵起了对方的手。 果然,冰冷得像块石头一样,至少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 秦观月握紧他的手,慢慢向屋里走去。 进了屋就立刻暖了起来,秦观月也送开了他的手,让他坐下。 白禅却忽然回握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儿?” “不是没吃饭吗?去给你下碗面。” “……” 到底是太久没下厨,足足过了一炷香,秦观月才端着碗热腾腾的面回来。 细细白白的龙须面,加上一个白嫩的荷包蛋,琥珀色的汤汁,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可惜没找到小葱,不然洒上些小葱会更香。” 白禅没动,直直看着她,“说,你所谓的真相。” “你不是知道了么?” 秦观月反问,“掌中莲,世间罕见,只要连续三次毒发不服药,就会死,所以只能依靠宁昭手中的药度日。” “那你又为何会救我?” “报恩。” “秦观月——” “我没开玩笑。” 秦观月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活着不容易,帮过我的人,我会帮回去,害过我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白禅,或者该说越闻天,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秦观月,锋芒毕露,眼里全是爱恨情仇,而不是当初那个在浮云山走到他面前温和从容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一样的钦天鉴首席弟子。 可他却一点也不意外。 “你想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会拦着我的。” 越闻天目光一凝,“所以你会做什么让我这个反贼都会阻拦的事?” 秦观月凑到他耳边,缓缓道,“我啊,要让大羲换个姓。” 越闻天一惊,猛地扭头看过去,却忘了两人离得有多近,嘴唇擦过她的脸颊,温温软软的,带着一点脂粉的香味。 越闻天脑中一片空白,方才要脱口而出的话霎时都忘了, 秦观月也有点意外,摸着自己脸颊,问道,“你是故意的吗?” “……” 越闻天耳根通红,蹭的站了起来,羞怒道,“我是被你吓的!” “哦。” 秦观月抬头看向他的脸,好奇道,“你的耳根红了,脸却还是正常的,是戴的人皮面具吗?” 越闻天偏过头不看她。 “占我便宜还这么理直气壮。” 秦观月无奈地托腮,“吃面吧,要凉了。” “……” 白禅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了筷子,红彤彤的耳根半天没恢复。 秦观月看得讶异,“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也应该成亲了吧,怎么还这么害羞?” “……” 越闻天心里一股郁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没有男女之防的。” 秦观月不赞同,“女帝和龙女也和我一样。” 越闻天的神情忽然严肃了下来,“我提醒你一句,如非必要,不要跟女帝打交道,她比龙女更危险。” 秦观月目光微动,“你知道些什么?” “我得到消息,一个月前三千明楼曾秘密调用了一批武器库存,都是杀伤力不弱的轻武器。” “我猜到了,只是……” 秦观月眼睛微眯,“我到现在也猜不到她真正的目的。” “她的目的不重要,你只要和她保持距离就可以。” 秦观月面露无辜,“她可是女帝,我能怎么办?” 越闻天冷哼,“你秦观月就没有躲不掉的人。” “有啊,你不就是吗。” “……”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最后是越闻天打破了寂静。 “所以在同安那次分开,是你早就算好了的吗?” “对。” “包括将你推下屋顶?” “对。” “……” 越闻天垂下眸,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面。 秦观月看着他这模样,有点不忍心,“当时……挺恨我吧?” “还行。” 越闻天头也没抬,“当时你我才认识一个月,且我从一开始不信你是来报恩的。” 秦观月:“…… 白心疼了,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好吃吗?” “还行,不要转移话题。” 越闻天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面,一边继续说,“离女帝远点。” “不行。” “因为那句什么接班人?” “……” 秦观月惊得眉头一跳,“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当初你在同安知府宅邸,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古怪的话才去而复返救了萧明泱的吧。” 越闻天扫了她一眼,“而且你们经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秦观月心中诧异,眼前这个少年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这么敏锐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我不问你为何成了射余世子,你也不能管我和女帝之间的来往。” “好。” 越闻天答应的干脆,神色却冷淡的很,“我本来就没资格管你的事,我今天来是来求你放一个人的。” “谁?” “何晟。” “理由?” “他二叔何勉救过我。” “好。” 越闻天看着她,“答应的这么干脆?” 秦观月笑,“就当是我当初欠你的,往后,你我便各不相干。” 越闻天怔怔地看着她,随即回道,“好。” “夜寒天冷,不必送了。” 他说完便起身便走到窗边,直接推开窗子纵身跳了出去。 秦观月走过去看着窗外的夜色,已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 因秦观月的命令,寄云殿外的凌云骑都被孙楚带出了宫外,因此越闻天很容易就出了寄云殿。 久未见自家少主回来的雷豫在寄云殿外等候多时,一见自家少主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如何?可与秦姑娘说了?” “说了。” “她可是非常感动?” “感动。” “那怪不得这么晚不回来。” 雷豫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让您加把劲把人哄回咱雍州去。” “哄不回去了。” 越闻天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她不会跟我走的。” 雷豫一愣,“……您没跟她说清楚?” “说清楚了,她答应放了何晟,说以后各不相欠。” “……” 雷豫心说这不对啊,不死心地问,“那您跟她说一起回雍州了吗?” “……没。” “哎呦喂,您怎么不说啊!” “……” 越闻天有些懊恼,“……她都那么说了,你让我怎么开口?” “哎呀,就那么开口啊,您真是……” “是她说的两不相干,又不是我说的。” 越闻天说着脸色越冷,“她既已说到这份上,我若再提回雍州,岂非是为难别人,” “……” 雷豫心口气得疼,心说这三少爷是一点不像他们王爷,大少爷和少爷当年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三少只怕是要孤寡一辈子了。 第六十章 烁金密盒 次日一早,楼冰河与孙楚各自换了普通衣服,分头去了飞燕坊和青书苑。 跟在他们身后的花勿空朝他抛了个媚眼,身法轻快地跟在了孙楚身后往飞燕坊而去。 萧声看向前方的楼冰河,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青书苑地方颇大,足足占了三座宅子的面积,来往的人比飞燕坊多了不少,门前停了不少华丽的马车,却连个乞丐都没有,来往皆是身着锦衣的公子哥儿,也有娇艳欲滴的美妾。 萧声见楼冰河刚带人进了青书苑,便被拦住了。 “见过楼将军,敢问楼将军这是——” 那管事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暗中使眼色给了身后小厮,小厮立刻转身走进青书苑。 楼冰河也不搭理他,拿出御赐令牌,“奉命搜捕刺客,任何人不得阻拦,搜!” “慢着!” 青书苑里走出个身材微胖的锦衣公子来,相貌平平,肤色倒是白净,微细长的眼睛笑得眯在了一起。 他摇着扇子走到楼冰河跟前,“楼将军这是抓的哪门子刺客?” “八日前在东迎茶楼行刺秦少师的刺客。” “哎呀,原来是少师啊。” 那胖公子笑看着围观的路人,“这秦少师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这行刺了确实要搜查,可我这青书苑可是清白地方,进进出出的可都是贵人,这就为难我了。” 楼冰河扫了他一眼,直接带人上前。 “哎,楼将军!” 胖公子伸手挡住他去路,漫不经心地笑道,“楼将军是找刺客还是找茬?” 楼冰河知道事不宜迟,直接拔剑指向他脖子,“让开!” 那胖公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脖子前的剑,“楼冰河,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剑可敢砍下去,看看我叔叔可敢要你的狗命!” 这两人僵持之间,先前喊来胖公子的那小厮又悄悄上了二楼,敲响了一扇门。 “姑娘,后厨刚出了青豆糕,可要尝尝?” 里面安静了一会,接着门便从里面开了一条缝。 小厮灵活地挤了进去,抬眼看向跟前的一个红裳女子,目光冷厉,“楼冰河在外面堵着要搜刺客。” 红裳女子一惊,随即转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外面都是凌云骑。” 小厮目光一沉,“你带着东西去找殿下,再传书给主子,这里的痕迹我来处理。” 红裳女子转身从梳妆台下的地面撬起一块砖,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锦盒,而后推开窗子往外面的暗巷跳了下去。 小厮见她离开,转身走出房门,突然耳边一道寒风直袭头顶。 他立刻后退躲开,便见楼冰河持剑从门外走来,目光冷厉。 小厮心叫不好,索性也不再伪装,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便刺了过去。 楼冰河冷喝一声,抬剑迎上去,不过十来招,便将对方手筋割断,软剑挑飞。 身后十多名凌云骑飞快冲上来,将那小厮用刀架起来,连嘴也给堵上了。 “带走。” 楼冰河目光转向这偌大的青书苑,厉喝一声,“搜!” 青书苑后的暗巷里,红裳女子揣着锦盒躲在巷内看着那小厮被人抓走,目光幽深。 她咬了咬唇,正要转身,突然后背一寒。 凭着多年的生死考验,她连头也没回,侧身躲向了墙壁的另一边。 一把闪着寒芒的短刀擦着她的肩膀劈了下来,割断了她的一缕头发。 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一双冰冷的眸子透着森森寒意。 红裳女子瞳孔皱缩,从袖间甩出了几道暗器,而后转身就跑。 可方才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在外搜捕的凌云骑,楼冰河一眼便看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子,在那黑衣人刺向红衣女人时纵身跃上前挡住了这一刀。 黑衣人抬眸冷冷看向他,而后一刀扬过去,楼冰河抬剑格挡,黑衣人横扫一脚,楼冰河后退避过,黑衣人立刻转身去追红裳女子。 楼冰河命人封锁整条道路,一脚踏上窗台跃上了街边的屋顶,一路追上了黑衣人与红裳女子。 整条街瞬间混乱起来,围观人越来越多。 红裳女子被逼至角落,抬手掀翻了路边的水粉摊,红红白白的水粉扬了漫天。 楼冰河抬手遮挡住眼睛,那黑衣人却闭着眼睛将手中短刀掷了出去。 这一刀刺穿了女子的肩膀,红裳女子猛的往前一扑,手中的锦盒坠落在地,滚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正方铁盒,似乎由十来个小方块组合而成,颜色何异,十分古怪。 黑衣人追上前伸手抓起那古怪铁盒,耳边响起利刃破空之声,他抬手用短刀格挡飞来一剑。 楼冰河却是连剑也没收,欺身上前,伸手去拽下了黑衣人的蒙面布。 黑衣人连头也没回,转身便跑,很快就没了身影。 楼冰河心中怒火中烧,再转头时,原本地上躺着的红裳女子也没了身影。 他低头看着地面留下的些许血迹,怒道,“追!” “是!” 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的飞燕坊内,孙楚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花瑶雀满脸无奈。 “瑶雀姑娘,在下也是奉命搜查……” “奉命?奉谁的命?” 花瑶雀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他楼冰河怎么不自己来搜?不是他当年找我帮忙的那会儿了?” 孙楚苦笑,飞燕坊向来本分干净,而且人脉广泛,故而情报消息也颇广,连他们将军也曾经找这位瑶雀姑娘帮过忙,如今贸然跑来搜查,确实说不过去。 “瑶雀姑娘息怒,我们将军也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搜捕那日行刺秦少师的刺客的。我们只是搜查一番,绝不动粗,保证不弄坏一件东西……” “刺客?” 花瑶雀讥诮一笑,“你搜刺客搜到我飞燕坊来了,这是在说我飞燕坊行刺了秦少师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孙楚话未说完,就见街对面匆匆跑来一个凌云骑。 “孙副将,青书苑发现刺客,大人命你立刻带人封锁青书苑四周街道!” 孙楚闻言也顾不得再搜查飞燕坊,立刻带人赶往青书苑。 她身后的花瑶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离去,而后跟下人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了二楼。 二楼皆是飞燕坊中舞女住所,而花瑶雀的房间独独在拐角最后一间。 她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目光落在地面的斑斑血迹,最后看到了角落里昏过去了的红裳女子。 皇宫之内,寄云殿内。 秦观月坐在自己房中,手上把玩着一只巴掌大的铁盒,铁盒由二十七块颜色何异的小正方体组成,看着十分古怪。 “你确定是这个?”她问。 旁边的萧声喝了口水,“嗯,那女人拼命也要带着这个跑,应该错不了。” 秦观月表情古怪地笑了下。 萧声微怔,“怎么了?” “没什么。” 秦观月把玩着手上的这个铁盒,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第六十一章 秦帝来信 半个时辰后,楼冰河带着一干凌云骑押送着青书苑的那刺客,沉着一张脸来到了寄云殿。 “将军,我家大人每日都要睡到自然醒,旁人谁叫也不成的。” 妙妙一脸真诚地看着眼前的人,说道,“不如将军您吃了午饭再来?” 站在她面前的楼冰河皮笑肉不笑,“日上三竿,已近正午,你们家大人是长睡不起了吗?” 妙妙小脸一板,气道,“将军这话说的可真难听,大早上的……” “楼将军这是在咒我?” 秦观月打着呵欠从房里走出来,扫了眼他身后抓着的那个小厮,“这一大早的,将军这是来我这儿踢馆呢?” “我问你,萧声呢?” “在宫外散心呢,楼将军找他有事?” “秦观月!” 楼冰河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让我去搜捕青书苑飞燕坊得罪人,转头让萧声去偷了烁金密盒,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秦观月面露惊诧,“烁金密盒找到了?” “你用不着跟我装傻,夺密盒那人身量与萧声相仿,手中用的也是一把烁金短刀。” 楼冰河目光森冷,“秦观月,烁金密盒事关重大,若女帝知道此物在你手里,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事吗?” “楼将军这是要去女帝那里诬告我?” 秦观月浅浅一笑,“这般无凭无据的话女帝也会信的话,那女帝不是太傻,就是太信你的话了。” “你不必挑拨离间,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是谁陛下看的清楚,若陛下知道你私夺烁金密盒——” “将军有证据吗?若没有,可不能随意诬陷别人。” “证据?搜了便知道了!” 楼冰河说着便要冲进寄云殿,妙妙连忙伸手去拦他。 秦观月勾唇一笑,“将军啊,您当我这儿是青书苑飞燕坊,想搜便搜?” 楼冰河看着她的目光如箭,吓得妙妙直发抖。 两人对峙片刻,这画面再熟悉不过,最终楼冰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孙楚连忙跟上,“将军,咱就这么走了?” “她既然敢如此理直气壮,便说明早已安排了一切。” 楼冰河握紧拳头,“奇袭搜查刺客是一计,逼得对方情急转移烁金密盒是二计,半路打劫是三计,宫越的徒弟从来不会只走一步。” 孙楚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她才十五啊……” “她十岁就……罢了。” 楼冰河话语戛然而止,扭头看了孙楚一眼,“你继续在这儿守着,只要看到萧声就给我抓住!” “抓住?” 孙楚一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秦观月,“……能抓?” 楼冰河冷哼,“只管抓,出了事算我的。” “是!” 楼冰河不想跟秦观月对峙,一来知道没结果,二来天子祭在即,他觉得秦观月可以不在乎京城安危,可他必须要在乎,所以他要尽快将网罗余孽藏匿青书苑一事禀报陛下。 当然,烁金密盒被夺一事他也不会隐瞒,并且毫不隐瞒地表达了自己对秦观月的怀疑。 然而宁昭听到整件事后只对青书苑藏匿叛贼一事大为光火,至于怀疑秦观月抢夺了烁金密盒之事却反应平淡。 楼冰河心中实在不甘,忍不住问了句,“陛下何以如此信任秦观月?” 宁昭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这个忠心耿直的臣子估计是实在憋不住了,才斗胆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故而他也没有问罪,而是耐心地反问了他一句,“你可还记得当年越青离是怎么兵败被擒的?” 楼冰河一愣,随即回道,“因为越青离为人狂傲无礼,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且他手下烈焰军提前被陛下分散——” “是因为宫越。” 宁昭出声打断了他,目光幽幽道,“因为宫越谋划了一切,让他踏入了陷阱,才将那个不可一世的,大羲唯一的异姓王给打败了。” 楼冰河怔仲,一时没有说话。 “朕当年是几个皇子中最不可能继位的那个人,也是最弱的那个人,可朕最后不仅继位了,还只留下了一个不成事的宁婴。” 宁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锋利的刃,只要你握住刀柄,就可以任它杀伐。再高的风筝,只要你攥着它的线,就可以任它飞。真正掌握着一切的人不是刀刃,也不是风筝,而是那只手。” “……” “能容人之大才,释心中大疑,赏人之大功,才是真正的用人之道。不能容忍的,一味猜忌的,那叫昏君。” 楼冰河目光一震,低头跪下,“臣绝无此意!” “冰河,朕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宁昭弯腰将他扶起,笑道,“同样,朕信你便用你,便绝不疑你,即使你本是襄未人。秦观月也一样,她有才能,便可为朕所用,哪怕她做事出格一些也无妨,只要不动我大羲江山,她便是救走了越闻天朕也能饶她一命,你可明白?” “臣明白。” 楼冰河缓缓站起,眼里有几分愧色,“可臣觉得那秦观月另有谋划,故而……” “刀柄在朕手里,朕可以折了她。线在朕手里,朕可以将她撕碎。” 宁昭拍在他的肩上,温和地说,“天子祭在即,四国使者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楼冰河回道,“臣定不辱使命!” 二人正说着,门外王总管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秦帝书信来到。” 宁昭接过书信看了眼,一味不明地笑了下,而后让王总管将这信送去了寄云殿。 楼冰河问了句,“敢问陛下,此次大秦可是秦帝亲自来羲祭天子?” “嗯。” 宁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这秦帝说他路上耽搁了,怕是要晚到两天。” 楼冰河心中生疑,“后日便是天子祭,再晚到两天,岂非要错过天子祭?” “是啊,这五国天子祭怕是凑不齐了。” “陛下……” “无妨,你且让人封了青书苑,再好好审问那网罗余孽,事无巨细,一一上报,丞相那里不用忌惮。” “是。” 第六十二章 前夜 离天子祭还有两日,秦帝却迟迟未到,朝中大臣心中疑惑,至于其余三国使者那边,自然也是心思各异,但都无人敢说。 相比之下,丞相凤绎的侄儿窝藏刺客一事却震惊了整个京城。 先是郑国公的孙儿,后是凤丞相的侄儿,这一个个都因为涉嫌刺杀秦少师而被关进了天牢,京城里一时都觉得这秦观月想必是个美得惊破了天的女子,不然怎会让陛下为她如此动怒? 谣言纷纷,连京城的孩童都知道了秦观月的大名,东迎茶楼的说书先生连夜给这位秦少师编了套传奇话本,第二日便在茶楼神采飞扬地说了起来。 至于真相如何,朝中几个知情的大臣都明白,也都没敢给丞相那侄儿求情。 当年青王越青离与陛下可是情同手足,甚至被封为了大羲第一位异姓王,可却因为谋反而被满门抄斩,到如今陛下都还在通缉他的儿子,可见陛下多么痛恨谋反者,又是多么坚信着斩草除根之理。 旁人不敢求,凤绎却得求,只是他没有明着求,而是暗着求。 他索性将侄儿邹迁一家都绑起来,交给楼冰河送进了刑部大牢,说是侄儿既然被利用也是识人不清,如今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定要证个清白。 人是丞相亲自送来,浩浩荡荡的阵势,楼冰河却是不会真去严刑拷问,也不觉得对方会真的知道什么,随意问了问,便将人好生关了起来。 他还另有他人要审问。 青书苑被封后,一干人等全都抓进了刑部大牢,楼冰河硬是审问了整整一天一夜,逮到了五个网罗余孽,也问出了些消息来,全都暗中呈到了宁昭的案前。 原来那带着铁盒逃命的女子名叫翠屏,半年前卖身来了青书苑,因相貌上佳,弹的一手琴,成了青书苑的红牌之一。 而那被抓的小厮名叫扬三儿,也是在青书苑里待了快一年的人,平时专门跑腿,深得青书苑的掌柜许坤的赏识。 刑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那扬三儿却是一句实话没吐出来,如今也只剩半条命。 至于其他人都是苑里的小厮丫鬟之类,问起来也只知道听翠屏和扬三儿的话,而他二人又分别各尊其主,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七十二国余孽竟早在一年前便将细作安插到了丞相的侄儿身边,更不消说其他暗中的布置。 宁昭自是大怒,一面让禁军继续搜捕那叫翠屏的女子,一面让楼冰河暗中调查朝中各官员。 于是京城里的人开始觉得这秦少师可能不是重伤,估计是快不行了。 秦观月感叹自己又背了一口大锅的同时,又迎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 寄云殿内。 韩征威看着眼前坐在那里好好的秦观月,直看了半晌才道,“外面都传你已经死了……” “……” 秦观月扬起笑容,“那你是来吊唁的还是奔丧的?” 韩小侯爷白了她一眼,将手里拎着的盒子放下,“千年的老参,听说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都能给你拉回来。” 秦观月一边让妙妙上茶,一边感谢,“多谢小侯爷。” 韩征威走到她跟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了句,“你是伤哪儿了?” “小伤,已经好了。” “那你为何不一同去天子祭?” 秦观月扬眉,“我不过区区太子少师,一介闲职,连朝都不用按时上,何德何能去天子祭?” 韩征威不屑一顾,“谁不知道你这个太子少师以后就是帝师?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这是偏见。” “你秦观月哪天不算计点什么,估计连那天饭都吃不香。” 韩征威扫了她一眼,眼里尽是了然,“是不是跟那天行刺你的人有关?” “怎么说?” “别跟我装了,我都知道了。” 韩征威低声说了句,“刺杀你的人是不跟同安云氏的人有关?” 秦观月有些意外,“谁告诉你的?” “猜的,我爹和我爷爷那里也听了点。” 韩小侯爷随手拿起一个水果,边扔边说,“先是云氏和东成王谋反,后面是一帮京官被查出贪污,接着就有人刺杀你,显然是觉得你碍事了,能做到这些的人不是其余四国帝王就是反贼,猜也能猜到。” 他说着忽然讳莫如深地说了句,“我估计跟天子祭有关。” 秦观月目光微动,“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不确定的,现在看到你没事就确定了。你明明好好的却不去天子祭,更说明有鬼。” 韩小侯爷舔了舔唇,试探地问了句,“是不是在抓谁啊?” “放心,不是越闻天。他早已安然回到雍州,如有可能,我也希望他一辈子不要再回京城来。” “那就好。” 韩征威松了口气,“不过天子祭有凌云骑保护,皇宫内外有禁军守卫,他们怎么动手?下毒?暗器?放火?” “这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 秦观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要黑了,小侯爷再不出宫门就该锁了。” “要不是我爹非说你救过我,我才不来,还赶小爷……” “最近火油贵,我就不送出门小侯爷了。” “……” 韩征威刚出寄云殿,萧声就从房梁跳了下来。 “姓韩的话挺多。” “善良的孩子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尤其当他还有别的用处的时候。” 殿外,隐在暗处的孙楚看着韩征威离开寄云殿的身影后,立刻带人跟了上去。 下一刻,一道轻灵的身影就蹿进了寄云殿内。 “孙楚走了,现在外面只剩一个凌云骑了。” 一身黑衣的花勿空摘下面布,挑眉看着秦观月,“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凌云骑不用,非得从我这里借人?” “连当朝一品大臣都能是卧底,谁知道凌云骑里面有没有?” 秦观月把玩着手中的烁金密盒,目光微凝,“若我是网罗背后的人,明日是天子祭,今夜定会再三确保一切筹谋万无一失。” “若没有呢?” “……” 秦观月深出一口气,“那再好不过。” “走了。” 萧声蒙上面巾走到花勿空身边,不忘叮嘱秦观月一句,“暗器随身携带。” “嗯。” 皇宫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京城悄然无声,静得诡异。 这座庞大而庄严的琅琊城角落里悄然出现了几十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 第六十三章 四方朝拜 次日卯时,日出东方,皇宫响起的九声钟鸣响彻了整个琅琊城。 “回避——” 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两旁街道上平时热闹的摊贩都不见踪影。 皇宫正门前,楼冰河身披铁甲带着百名凌云开道,共十二名内侍宫女紧随其后,身着龙袍头戴金毓冠的宁昭缓缓踏出正门。 “小秦王怎的还没来?” 萧明泱身穿赤龙纹玄袍,发束玄羽九龙金冠,笑着从他身后走出来,“怕我当众揍他不成?” “想来是路上耽搁的厉害,赶不上了。” 白禅一袭纯白银纹蟒袍,头戴五凤紫金冠,谦恭有礼地笑着走了出来。 萧明泱赞赏地打量着他,“可惜今日秦观月不在,白白错过你这般贵气俊美的模样了。” 白禅微颔首,没有接话。 “是挺俊美的,只比我哥哥差上一点了。” 龙女动作轻巧地走到二人跟前,一身深紫长袍,通身绣银色暗纹,内里的纯白长裙流光溢彩。 而那头长及脚踝的青丝被挑起一半梳成了高耸的凌云髻,头上只一顶银白发冠,美丽脱俗不似凡人。 萧明泱垂眸看着她这一身打扮,笑道,“难得见你打扮,看起来也有几分大夏龙女的模样了。” “这是我哥特地给我做的。” 李玄息抬头毫不回避地打量着白禅,“虽然你也挺好看,但还是我哥比较好看。” 白禅回道,“紫薇帝仙姿,在下自是不能比肩的。” 萧明泱若有所思,“紫薇帝我没见过,沧澜第一美的玄河公子倒是见过,他与你哥谁更好看?” “什么沧澜第一美?我哥就是沧澜第一美。” 李玄息说完四下张望了一番,疑道,“秦观月呢?怎么看不到她?” “她身体不好,今天不来了。” “哦。” 李玄息也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回复后便不再追问,开始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这座安静下来的城池上。 “为什么这么安静?” “祭祀天子,旁人需回避,随行的除了一品大员和礼官外,就只有太子。” “那……那个老头呢?” 李玄息好奇地指着身后那顶慢悠悠的辇驾,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长须老者,看起来已近花甲,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那是国子监的祭酒,曾教过三代帝王,是真正意义上的帝王之师,也是负责主持每任大羲帝王祭祀天子的司仪。” 白禅看着那位坐在辇上的老者,话中带着一丝感叹,“虽已近花甲,却依旧每日去国子监为皇子教学,当年的……青王,陛下,都曾他的学生。” 李玄息眨了下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白禅目光微顿,笑着回了句,“在下曾听秦少师说过。” 萧明泱转过身去,“该去祭台了。” 三人同时抬脚往前走去,身后四门禁军各分一队跟随其后,浩浩荡荡地向城门而去。 寄云殿外。 守门的扭了扭脖子,“今儿天不是很冷了。” “这天瞧着像要下雪。” 另一个侍卫回头看了眼寄云殿,“也不知道这秦少师得罪了什么人,这寄云殿门口天天不断守卫。” “是啊。” 先前那侍卫抬头看了眼微暗下来的天色,“今年下的雪有点频繁……” 他刚说完,迎面便走来了一个身穿侍卫服的青年。 侍卫看清对方后,诧异道,“周勉,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们不是跟着禁军去祭台了吗?” “哦,统领让我来找秦少师禀告些事,一会还得赶过去呢。”周勉笑着说。 那侍卫为难道,“这个……楼将军说任何人没有陛下的手谕,不得进入寄云殿。” “事发突然,统领也是奉陛下之命,故而也没顾上写手谕。” “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唉。” 周勉叹了口气,皱眉道,“陛下在祭台那边遇到了刺客……” “什么?” 那侍卫瞪大眼睛,凑上前去,“陛下遇上了刺——” 他话未说完,便见一道寒光闪过,接着喉咙便一疼,嘴里涌出了一大滩血来。 侍卫噗通倒在了地上,另一个侍卫也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周勉目光地扫了这两具尸体一眼,拎着刀往寄云殿内冲去,一脚踹开了寄云殿的房门。 他身后的十个人也跟着冲了进去,朝着床上鼓起来的被子乱刀刺了下去,却什么也没刺到。 “不对劲!” 周勉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两只枕头,瞬间脸色一变,“走!” 几人刚转过身,便被外面射来的一阵乱箭刺中了胸口。 周勉掀起被子扔了出去,而后纵身跳向窗外,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冷笑。 他后背一凉,接着便被一根弩箭穿胸而过。 天更暗沉了些,风刮着窗棂,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宫外的一条街道上,一位妇人正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她的丈夫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她。 “叫你看好看好,你就不看好,今儿是什么日子,要是冲撞了陛下,咱就完了!” “这能怪我吗?我就做个饭的功夫,虎子就跑了,我……” “行了行了,赶紧找吧。” 夫妇俩也不敢大喊,只能一路顺着家门口找进了附近的暗巷,才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声音。 二人匆匆跑进巷内,果然看见了几个孩子在蹲在一起玩着什么东西。 那妇人心下松了口气,又气的慌,上前自家孩子打了一巴掌,“叫你不听话!叫你乱跑!” 那孩子皮实的很,也不喊疼,反而指着地上说,“娘,娘……” 那妇人皱眉看了眼,那水渠旁一大片水渍,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谁让你瞎摸脏东西的?臭死了。” 妇人皱了皱眉,低头瞅见孩子手上脸上都沾了些黑水,一边骂一边替他擦脸。 旁边还有几家孩子,那丈夫上前去拉他们,一眼瞥见那他片水渍,鼻子嗅了嗅,有些疑惑,“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妇人抬头看了眼,拎着孩子的手闻了闻,“这不是咱们用的那个——” “娘。” 那孩子忽然喊了她一声,目光看向她身后,“有人……” 那妇人一愣,发现自家男人也惊恐地看着她身后。 她疑惑地转过身去,而后瞪大了眼睛。 “啊——” 第六十四章 凉国赫连氏 “惟令之月,惟嘉之辰。司坛宿设,常史诚陈。敢用明礼,言功上天。钩陈旦辟,阊阖朝分。旒垂象冕,乐奏山云。将回霆策,蹔转天文。五运周环,四时代序……” 偌大的祭台之上,一把年纪的祭酒慢慢悠悠地读着祭词,对面站着宁昭等四人,再下方的台下则是丞相与御史大夫霍邱,最再围便是凌云骑与四门禁军。 萧明泱站在台上悄悄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看向祭台前方的城门。 那里放着一座高大的木雕像,是一个身穿九龙金纹玄袍,头戴白毓龙冠的男子,俊美的容貌,微垂的双眼,似乎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这群人,又或者是这整座琅琊,整个沧澜大陆。 这便是诸国帝王年年代带参拜的天子,在那个有些玄幻意味的大征伐时代,群雄并出,无数惊才绝艳之人,可最终只能成为这个生而封天子的男人的衬托。 “你笑什么?”她身旁的李玄息低声问。 “我笑了?” “嗯。” 李玄息学着扬了下嘴角,也有几分邪魅倨傲的模样,“就这么笑的。” “就是有些感慨。” 萧明泱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个高大的天子雕像,“一个强大到永生于传说中的男人,最终竟为情而死。” 李玄息却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哥说,如天子那样的人,谁也无法打败他,除了他自己。” 这祭台上除了钟祭酒与他的侍从外,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她二人的声音虽低,却也能让另外两人听的明白。 白禅喉头微动,却没说话,宁昭却一反常态地有些出神。 “赤雀丹书,朱弦绛鼓。金行秋令,万物含养。天子鸿渊,云浮神风。执文之德,歌庸九川。介以福祉,君子万年。北辰为政玄坛,东莱之祀源。宿设玄璜浴兰,声未入于春弦。?四时咸一德。五气或同论……” 那边钟祭酒终于气喘吁吁地读完了祭词,身后的侍从立刻送上了一杯茶水让他润喉。 “怎么没放参片啊?我喘不上……” 钟祭酒慢吞吞地看向自己的侍从,茫然地皱起了眉头,“小白,你今儿咋长高了呢?” 那侍从微低着头,只露出一个白皙瘦削的下巴,和一张浅红的薄唇。 “穿着高底鞋呢,参片用完了,我一会去给您取。” “你这娃,肯定是又打瞌睡了……” 钟祭酒一巴掌拍到侍从头上,那侍从憨笑了一声,连连认错。 钟玉打完小侍从后又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对着那四位帝王世子高喊,“一献——” 所谓一献,便是第一次献酒,帝王共要向天子献上九次酒,除一、二献外,其余七献皆用五齐三酒。 酒五齐三酒,所谓五齐,指的是未经过滤的五种薄酒,即泛齐、醴齐、盎齐、醍齐、沈齐,而三酒,则为三种过滤去糟的酒。 酒由礼部备好,亲自呈上,再由王总管送到四位帝王手中。 钟祭酒一声毕,祭台下等候的四名礼官便端着酒走上祭台。 王总管上前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而后礼官便将送到宁昭等跟前。 四人端起酒杯,朝天子像躬身三拜,而后将酒倒于地面。 钟玉再喊,“二献——” 四人再次朝拜,献酒,接着便会奉上三牲,四时果,五谷,以示帝王所统御国内五谷丰登,四时安康。 而帝王则要分食四果五谷,之后再以泛齐酒三献,以醴齐酒四献。再以醍齐行七献、八献、九献。 而九献完毕后,则要赠十二玉玦,以昭天时礼节。 可钟玉年纪毕竟大了,九献后喘不上气来,直怪小侍从没给他泡参片。 小侍从哭笑不得,只能认错。 钟祭酒却大手一挥,将她往前推去,“你代我念祭词。” 小侍从微愣,主持天子祭之人从来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比如钟玉这般真正意义上的帝王之师,可不是一般人能代替的。 “唉,老夫太累了……” “……” 小侍从背对祭拜的帝王们,抬头仰起俊秀柔美的脸庞,望着眼前高大的天子雕像,缓缓交叠双手。 “今有五帝祭天子,吟皇朝之史,颂天子之德,哀皇朝之崩,悼君氏之悲,继神风之志,承天子之名。天命之子,蒙照九蕴,上达九阙,下御万民——” 话未说完,便有侍卫匆匆赶来,在楼冰河耳边低语了几句。 楼冰河眉心一皱,“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在何处不见的?” “出了皇宫,此时应该早就到了,但方才内侍去寻太子献玉,发现人还未到。” “……” 祭台上还等着太子献玉,楼冰河只好走上台禀报。 萧明泱等人听到这消息都是一怔。 宁昭目光微冷,“派禁军去找。” “是。” 楼冰河转身看向台下的禁军,“禁军统领,派人去找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 然而台下的禁军却一动也没动,呼啸的风更加明显起来。 楼冰河蹙眉,“南门禁军统领何在!” 一片寂静,楼冰河看着台下的禁军,目光微冷,抬手摸上腰间的佩剑。 突然一阵刀剑出鞘之声,台下的禁军们突然转身拔剑指向祭台之上。 场面顿时失控,众人惊慌起来。 小七纵身跳上祭台,拔剑护住了萧明泱。 龙女困惑地看着台下,“怎么了?” 钟祭酒迷迷糊糊地看着台下,“这是……做什么呢?” “嘘。” 小侍从拉着他悄无声息地躲到白禅身后。 白禅扭头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这一老一少,沉默片刻后道,“别乱跑。” 小侍从连连点头,拽着钟祭酒一动不动,十分乖巧。 白禅嘴角微扬,转过身去看祭台下突然倒戈相向的禁军,从袖间滑出一把短刀。 龙女带来的那对黑白皮双胞胎也动作敏捷地站到了龙女面前。 萧明泱笑了,“合着都带着武器呢。” 宁昭看向禁军统领,“你们想造反?” “他本就不是你的子民,何来的造反?” 街道的尽头突然响起一声讽笑,那里缓缓走来两个人。 众人齐齐看过去。 一个年轻的白衣书生,和一个绿衣的年轻女子。 “翠屏。” 楼冰河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又看向那个书生,“你倒是有点眼熟。” “我叫赫连英,昨日还是一介书生。” 那书生微笑着说,“今日,我是凉国三皇子赫连英。” “竟是凉国余孽……” “凉国皇室不是都被灭了吗?” “……” 李玄息好奇地凑到萧明泱身边,“还有姓黑莲的?” “……” 萧明泱笑眯眯地看着她,“人家姓赫连,宝贝儿。” “我没见过姓两个字的。” “瀚海以北的七十二国很多这种复姓,不过现在几乎没了。” “为什么?” “我把它们都灭了,然后改了单姓。” 萧明泱扫了眼楼冰河,“他以前就姓贺楼,来大羲后才改了楼姓。” 李玄息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而祭台下的众人看着台上交头接耳的两任,不免一言难尽。 灭了人家的国就算了,现在还当着人家面说,实在太惹人恨了。 赫连英的笑容有些狰狞,“萧明泱,今日的一切有一半是特地为你而准备的。” 萧明泱神色淡淡,“丧家之犬。” “你——” 赫连英笑容更加狰狞起来,“贱人,我现在就要你死!” 一旁的翠屏从袖间取出一支火折子般的东西,打开后散出一股烟来,直冲天际。 片刻后,紧闭的城门徐徐打开,数百个弓箭手涌了进来。 赫连英大喊,“放箭!” 第六十五章 复仇 一瞬间,无数羽箭射向祭台。 “陛下!” 小七一声大喊,众人抬头看去,竟是襄未女帝被刺中心脏倒了下去。 小七抱起萧明泱的尸体躲到了桌案下,不可置信地喊着他的陛下。 “萧明泱!” 原本拉着钟祭酒躲避的小侍从见到这一幕失声喊了路,却没躲过斜飞而来的一支羽箭。 她正以为自己躲不过去时,一个人冲上来抱着她蹲过了这一箭,并顺势压着她躲在了桌案下。 桌案下的钟祭酒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乖乖躲着,别出来。”白禅在她耳边说。 桌案下的空间十分拥挤,白禅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小侍从,不,秦观月抬头看着他,“你早认出我来了?” “你连张人皮面具都不带,我很难认不出来。” 越闻天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笑了下,“又欠我一命。” “所以?” “所以你我不能两不相欠了。” 他留下这么一句后,便松开她转身向外面跑去。 秦观月错愕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钟祭酒不知从哪儿摸出壶茶,边喝边唱,“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最是人间舍不得~” 秦观月微眯眼,“钟祭酒?” 钟玉砸吧着茶,摸着胡子,“这桌案是玄铁所制,一般箭射不穿。” 秦观月了然,这老人家看着老眼昏花,怕是比谁都精明。 外面的祭台上,白禅躲避着流矢,朝着那座高大的天子雕像跳去。 半空中的目标太过显眼,立刻有无数箭矢朝他飞去。 白禅很快后悔自己这一莽撞的行为,但下一刻就看见龙女长发飞舞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赤手空拳挡下了所有飞向他的羽箭。 白禅扯了下嘴角,狠狠一脚踹倒了雕像。 高大宽阔的雕像轰然倒下,横在了城门与与祭台之间。众人立刻会意,纷纷躲在了那雕像身后。 翠屏见状,看了南门禁军统领,那统领立刻会意,纷纷拔剑逼近祭台,就在这时,一阵厮杀声响起,城门外又生变故。 却是一大队黑甲军忽然出现在城门外,从身后出其不意地杀向那些弓箭手。 楼冰河抬头望去,目露诧异,“镇威侯?” 来者正是骑马赶来的镇威侯韩迫,一手长枪使得虎虎生威,抬手间必见敌血,那些弓箭手很快便少了大半,也顾不得围攻反击,连忙往后退去。 韩迫下马走到祭台前,带着身后士兵齐齐下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危机顿时化解,众人都松了口气。 “起来吧。” 宁昭衣冠乱了些,脸上神色却是冷肃多过惊慌。 “谢陛下。” 韩迫目光扫向谢珩和翠屏,冷哼一声,“区区亡国之徒,也敢在我大羲嚣张!” “镇威侯韩迫。” 翠屏漠然看向他身后的的那些兵,“倒是我先看你们了,竟能提前去邻城调兵,想必背后早有人料到我们会在天子祭上动手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祭台上混乱的人群,朗声道,“若我没猜错,那位秦少师此刻应当在场吧!” 祭台上有人咳嗽了两声,然后慢吞吞地从祭台的桌案下爬出来一老一少。 少的那位一身宽大的灰布官服,帽子歪了半边,头发也散乱了下来,正是秦观月。 秦观月将钟祭酒扶到一边坐下,抬手摘了帽子,边擦脸上灰尘边看向祭台下,“我本不想来,奈何二位就是不愿放过我一条小命,我也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躲了。” 翠屏神色平静,“看来派入宫内刺杀你的人怕是回不来了,秦少师手段果真高明。” “过奖。” 秦观月目光瞥向地上打乱的酒水与被乱叫射杀的礼官,“不如二位,能想到在祭祀的五谷中下毒,与酒水相混便可毒发,只是可惜了这些下毒之人。” “他们死得其所,不可惜。” 赫连英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可惜的是你这样聪明的女子却要死在这里。” “赫连殿下看着有些眼熟。” 秦观月看着他忽而一笑,“若我没记错,当日随谢珩盘坐在宫门前劫我的书生之中,有殿下的位置。” “我瞧你并不惊讶。” “琅琊城遍地搜遍,唯有南卢书院未搜,叫我不敢猜也猜了三分。” 秦观月说着看向翠屏,“不知这位姑娘又是七十二国中的哪国皇室?” 翠屏目光凛然,“你不用拖延时间,今日你们必死无疑。” “乌合之众。” 楼冰河冷哼一声,“掌控了南门禁军便以为能上天了?这里可是大羲都城,待其余三门禁军赶到,你们插翅也难逃!” 秦观月扫了眼台下相互对峙的南门禁军与韩迫等人,缓缓开口,“诸位怕是复不了国了。” “复国?七十二国亡国已久,故国早已是他地,如今凉国的那帮叛民哪里还认得我这个凉国皇子!” 谢珩面庞扭曲地笑着,“我是来复仇的,为我赫连氏三千皇室复仇!” 翠屏抬手吹了个响哨。 众人心里一咯噔,看着周围却什么也没发现,正疑惑时,忽而隐约听到一阵哭喊声。 哭喊声越来越近,众人疑惑地张望着,而后齐齐看向头顶的城楼。 “救命啊!救命啊!” “别杀我啊——” 城楼上站着一排被绑在柱子上的百姓,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孩童。而在他们身后站着十来个打扮成守城兵的人,有的手里拿着火把,有的举着木桶往城楼的柱子和那些百姓身上倒着黑色的液体,直洒在了天子雕像上。 呼呼的寒风将那股浓烈刺鼻的火油味道冲进了鼻子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宁昭怒木看向楼冰河,“朕不是勒令所有百姓家中躲避吗!” 楼冰河也是脸色难看,“……是臣的疏忽。” 秦观月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谁也躲不了,整座琅琊城都洒满了火油,只要我的人点起火把,到时谁也逃不掉。” 赫连英疯狂大笑着,“大羲都城,琅琊千乘,三十万百姓祭我大凉三千皇室,哈哈哈!值了!” “你大凉皇室的三千狗命算什么,也好意思用三十万百姓来换?” 祭台上传来一声嘲弄之语,萧明泱神色冰冷地扔下羽箭,“你若要为民复国,我尚且高看你一分,可你却为了你赫连氏那三千皇室复仇,你赫连氏也配?” “银戮骑!” 她一声令下,祭台下突然从天而降三十多人,齐齐跪至祭台下,“叩见陛下!” “搜查全城!遇叛贼斩!” “是!” 赫连英一瞬间脸色煞白。 第六十六章 为何不敢? 于赫连氏,甚至于整个凉国来说,萧明泱这个名字便如一生的噩梦般。 赫连英在看到这个女人重新站在她面前时,竟令得退到了翠屏身后。 “你……女帝……” 赫连英惊魂不定地后退了一步,神色仓皇地看着祭台上的人。 “既然敢杀我,为何不敢叫我的名字?” 萧明泱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赫连氏难道天生只会欺软怕硬不成?” “萧明泱——” 赫连英咬紧了牙齿,死死盯着她,“点火!” 城楼上的人立刻点燃了城楼上的火油和绑着那些百姓的柱子,火舌立刻袭卷了半面城楼。 一支火把被扔到祭台上的天子雕像上,木制纸糊的雕像洒上火油后触火即燃,不一会儿整个塑像便被全部燃烧,成了一道横亘半张祭台的火障。 “灭火!”有人大喊。 “谁敢!” 赫连英怒喝一声,指着城墙上的那些百姓们,“谁敢动一步,我就杀一人!” 双方僵持在原地,火势越来越猛,很快便浓烟便将整个祭台都笼罩了。 一把年纪的霍邱咳得眼泪直流,大喊一声,“楼冰河,还不快去救驾!” 楼冰河攥紧拳头,却没动弹,而是看向眼前的宁昭。 萧明泱同样看向宁昭,“我银戮骑可以赶去救城中百姓,可这城楼上的百姓,羲帝只能自己做主了。” 宁昭脸色难看。 楼冰河目光凝重,“陛下……” “陛下九五之尊,怎可与平头百姓同日而语!” “总不能为了几个百姓,牺牲我大羲帝王啊!” “陛下……” “……” 火势随风蔓延,整个城门都火光一片,琅琊城上一片浓烟。 宁昭看着眼前焦急惶恐的臣子们和狞笑着的赫连英,听着身后城楼上的哭叫声,厉声开口,“楼冰河听令,诛杀叛军,韩迫灭火!” “是!” 楼冰河立刻转身带兵杀向祭台下,韩迫则开始扑灭祭台上的大火,台上的大臣们被浓烟熏的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城楼上的人则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衬着风声,更显凄厉。 身前是倒戈的南门禁军,身后是一片火海,城楼之上还有一群待宰的老弱妇孺,可谓前无出路,后无生天,待满城火起,必死无疑,赫连英无疑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在这里。 冲天浓烟呛得秦观月捂着嘴咳了几声,她后退了一步,喊了龙女一声,“李玄息。” 一脸事不关己的龙女疑惑地扭过头来看着她,“嗯?” 秦观月弯起嘴角,低声道,“若你能在三息之内将城楼上的叛军杀光,并且救下那些百姓,我今晚就将那副画给你。” 李玄息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好!” 李玄息话音刚落,脚尖已挑起地上散落的一张弓,又从那燃烧着的天子像上取了五根完好的羽箭。 翠屏冷笑一声,朝城楼抬手示意,城楼上的叛贼举起手中的刀砍下去。 李玄息双手拉了满弓,五只羽箭正对城楼之上。 楼冰河立刻看出了她的意图,“火势太大根本看不清——” 他话未说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李玄息手中的箭已朝城楼射了出去。 整整五支羽箭,迅速地穿过重重火焰,直直刺进了那五人的心脏,鲜血四溅,正是百步穿杨! 众人来不及震惊,李玄息已然纵身朝火海踏去。 秦观月一震,却也来不及阻止,对方身法快得如疾风一般。 萧明泱也是一惊,最快的箭可以穿过火焰,人却不能,必然会受伤! 李玄息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神色平静地纵身飞向城楼,穿着一袭紫色华服穿过那片火海,华丽的裙摆与长发发尾被火舌舔舐,带走了一蓬火焰。 而她已经跃上城楼,用一把银色长剑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城楼已成半方火海,李玄息提剑割断被烧着了的发尾,甩手挥灭了裙角火焰,而后自城楼上纵身一跃。 众人目瞪口呆。 秦观月却没有任何惊讶,而是立刻看向楼冰河,“灭火!” 楼冰河立刻会意,立刻带人冲下祭台,与叛贼厮杀在了一起。 而另一边韩迫一边开始运水灭火,一边保护城楼上的百姓逃命。 惊愕过后的赫连英,慌乱不已,“放箭!” 被斩杀了大半的弓箭手约有一二十人,在重新整合起来后,冲向了落单在城楼下的李玄息。 祭台之上,朝臣见城楼安危已除,立刻要互送宁昭离开祭台。 “陛下!赶紧离开祭台!” “祭台已经烧起来了!” 小七也上前护送萧明泱离开,萧明泱却摆了摆摆手,“不用。” 小七一愣,“啊?” 萧明泱朝站在原地不动的秦观月和白禅,“秦观月那个怕死的都没动,我怕什么。” 其他人见她忽然坐下也纳闷了,这时忽然有人说了句,“这火怎的一直没烧过来啊?” 众人这才疑惑起来,这雕像都烧得差不多了,可这祭台怎的一直没烧起来呢? “涂了湿泥,怎烧的起来?” 那位钟祭酒慢悠悠地看向秦观月,“烧不起来的呦。” 霍邱等人看向秦观月,心中哪里不知道此事是谁做的,当即都没有言语。 宁昭神色也缓和了许多,“看来观月早有准备?” 秦观月拱手一礼,“昨夜臣命人坚守城中各处,发现叛贼意图后,便将把全部火油移走,除了零星洒落于地的,便只有城楼上叛军今日临时带上去的那些。” “叛贼临时起意,自然怪不得你,此次多亏了你,否则……” 宁昭目光微冷地看向正与凌云骑厮杀的南门禁军,“我大羲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了。” 秦观月颔首,退至一旁。 一旁的萧明泱凑到了她身边,“既然不用救火,那为什么我让银戮骑去拦人时你不开口阻止?” “网罗势力层出不穷,其中难免有不少武林高手,女帝陛下既然愿意帮忙,我又怎好阻拦?” “……” 萧明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的银戮骑有多珍贵吗?你知道他们每场战争所消耗的烁金有多少吗?” “感激不尽。” “算了,看在你在我中箭时喊了我的名字,原谅你了。” 萧明泱探头凑到她脸跟前,低声道,“我可是为了你才放弃装死的,你可不能再坑我了。” “为了我?难道不是因为听到赫连英要烧死城中三十万百姓?” “……” 萧明泱看着不远处的赫连英,“我最恨滥杀无辜之人。” 第六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秦观月毫不意外,襄未曾经历过的那些屈辱历史,注定了这个国家会更懂得珍惜无辜的百姓,以及无力保护子民的不甘。 而女帝之所以是女帝,不仅仅是野心与手段,更因为她尊重生命,哪怕不是她的子民。 这样的襄未女帝,难怪赫连英觉得毫无复国希望。 秦观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对了,你为什么不事先调禁军埋伏?” “一怕打草惊蛇,二来,我不知道禁军里隐藏了多少叛军,与其冒险,不如提前从别处调兵。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 禁军留守皇宫,若有刺客趁机入宫行刺,必是禁军出了问题。 萧明泱想起了之前那个翠屏说的趁机入宫行刺,点点头,又疑惑道,“可你是什么时候联系韩迫调兵的?” “昨日下午借韩征威送的信。不过也是那位镇威侯主动将韩征威遣进了宫来,否则,我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秦观月有些无奈,“如今能挖出禁军中的叛军,至少可以绝了后患。” “我就知道你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就不至于考虑不到城楼上被抓的那些百姓。” 萧明泱收起笑意。 两人心知肚明,这场动乱的死伤远不仅是他们看到的这些人,网罗能隐藏渗透的如此深,其中必然少不了灭口。 “若没有你,会死更多人。” 沉默了许久的越闻天走到秦观月身边,“而且你做的很好。” 秦观月弯了下嘴角,看向与韩迫说话的宁昭,“你也不错,没有趁机动手。” 越闻天垂眸看着她,目光不冷不淡,“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顾大局冲动的小孩?” 秦观月笑,“怎么会呢?你是见过我最成熟的男人。” “……” 越闻天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你见过几个男人?” “大概……” 秦观月想了想,钦天鉴虽然男的多,但她真正熟悉的也不过就谢玉他们而已,“十来个?” 越闻天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嘴唇微抿。 也许是死里逃生,秦观月对眼前这披着青年壳子的少年起了一丝调戏的心。 “你——唔!” 一块湿布捂住了她的嘴,秦观月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 “烟大,小心呛着。” 越闻天用布捂着她的嘴,面色温和,“别说话了。” 秦观月:“……” 萧明泱一旁看着,忍不住感叹,“真甜……咳咳咳!” 小七默默用酒水重新打湿了布,递到她跟前。 萧明泱接过湿润捂着口鼻,目光掠过远处厮杀的凌云骑和叛军, 城楼的火已灭的差不多,韩迫手下人也空了出来,立刻便动手前往龙女离开的方向搜捕。 天子雕像烧的七七八八,祭台上的浓烟被风吹散开来,天彻底阴了下来,黑云密布,又似有白雾萦绕其中。 萧明泱仰头看了下天上,“这是要下雨了?” 小七跟着仰头看去,“不像要下雨,倒像要下雪。” “大羲已下了两场雪,襄未应当冰雪千里了。” 她喃喃一句,而后目光看向祭台之下的朱雀大街。 银戮骑已从四面八方的街道小巷中赶了回来,全身带着血腥杀气,将叛军从后方包围了起来。 楼冰河冷笑一声,一剑割破身前叛军的脖子,而后走到赫连英面前,用染血的剑指着他的脖子。 “跪下。” “跪下?” 赫连英嘲笑地看着他,“本殿乃是凉国皇子,凭什么跪在你大羲国境?” 楼冰河手上的剑又进了一分,“跪下!” 赫连英脖子被割开一道伤痕,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我虽是亡国皇子,却也不会卑躬屈膝,拜在敌人脚下,不像你楼冰河……” 赫连英低声怪笑起来,讥诮地看着他,“丢了自己的国,又弃了自己的姓,你这个叛徒,沦为大羲的走狗!” 楼冰河一脚将他踹得跪下,面无表情道,“我楼冰河,就是大羲子民。” 台下叛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很快便扔了兵器,跪在了地上。 这条布满了血和尸体的宽阔街道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呼的风声更加明显。 楼冰河转身看向祭台上,“启禀陛下,叛军已全数拿下。” 后方的银戮骑亦抱拳,“启禀陛下,其余叛军亦尽数诛杀!” “辛苦了。” 萧明泱笑着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宁昭,“不客气啊,羲帝。” “……” 宁昭微笑回道,“似乎女帝才是灭了凉国的人。” 萧明泱随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同在沧澜上,都是一家人嘛。” “……” 跟女帝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有结果也只是一肚子膈应。 宁昭深知此理,于是只是礼貌地笑了下,便转头看向祭台下跪着的赫连英。 对方已被楼冰河踹断了腿骨,此刻跪趴在地上,癫狂地笑着,丝毫不像几个时辰前那个高傲阴厉的皇子。 “太子呢?”他问。 赫连英收住狂笑,嘲弄地看着他,“死了,被我杀了。” 宁昭目光幽幽,“你不会,你怕死。” 赫连英脸色一僵,随即嘲笑一声,“我怕死?我早已亡国亡家,还怕什么死?” “既然你不怕死,为何凉国灭亡时,你为何不殉国而死?” “自然是为了报仇!” 赫连英神色一滞,随即咬牙切齿地看向祭台上的萧明泱,“我大凉三千皇族……就只剩了我一人……尸体就扔在乱葬岗里……” 他声音凄凉颤抖,渐渐带上了哭腔,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呼啸之声,如鬼哭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都安静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位原本尊贵的皇子,如今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可怜又可悲。 君氏皇朝分崩离析后,几百年来共有三百多国,如今却只剩下五大国,可见其间又有多少人亡国失家。 除了一个人。 “一寸山河一寸血,你那父皇真该好好教你的。” 祭台上的萧明泱缓缓走到祭台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赫连英,“你凉国三千皇室死的惨,我姜城被屠的那一城百姓便死得其所?” 第六十八章 我要临川 众人心头微震。 十多年前的襄未并不如现在的襄未,甚至不如当时的凉国,故而受了不少的屈辱。而其中最令世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当年襄未姜城被凉国屠城一事。 五万百姓,男女老少,全被驱至城楼主街之上乱箭射杀。据说鲜血染红了整个街道,连两旁的沟渠中全是血水,长长的街道上尸体叠着尸体,有的女尸连衣服都没有,就那么赤裸裸地曝尸在城中。 当时的襄未女帝还只是个公主,在看到那一城尸体后是什么心情谁也也不知道,世人只知道她在姜城前磕了三个头,而后在姜城外立了一座石碑,上面刻满了姜城所有遇害百姓的姓名。 而后不过三年,凉国犯夏,紫薇帝挥手间退了凉兵,而这位襄未女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七十二国攻打了凉国,并且屠了凉国三千皇族,弃尸乱葬岗。 手段之狠辣,行事之记仇,几乎其实成了这位女帝一贯来的作风,据说连大秦的那位新帝都要躲着她走。 众人心有戚戚焉,一时不知是感慨凉国倒霉,还是忌惮女帝之残暴。 这段历史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秦观月也知道,并且忍不住抬头朝萧明泱看了过去。 对方之前的处境比她现在困难太多了,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五万百姓换你赫连三千皇族,还是亏了。” 萧明泱弯起嘴角,眼里却没有笑,“你得庆幸你们赫连氏人少,不然满十万我就给你们立个衣冠冢。” “……” 也太缺了,众人心想。 秦观月忍不住抿嘴,不愧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这口吐芬芳不带脏字的能力也太狠了。 赫连英被气得眼睛都红了,跪在地上瞪着萧明泱破口大骂,“萧明泱你个贱人!你如此残暴,必定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全家都贱人。” 那边萧明泱神色淡定的很,“这就是弱者的下场,若我襄未还是十多年前那般,那今日跪在地上的就是我萧明泱。” “你萧明泱……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罢了……” 赫连英抬手指着她,看向周围的人,狞笑道,“你们可知道高高在上的襄未女帝有过多少男人,才得来那么些人为她鞍前马后,让她登上帝位!” 众人小心翼翼地看向祭台上的女帝,当年的事他们都有所耳闻,只不过谁也不敢提罢了。 小七感受到这些目光,顿时浑身透出杀气,抬手就要拔剑杀了赫连英。 萧明泱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就是我当年三次和亲的事么,这是光荣的事,有什么说不得的?让他说。” 赫连英大笑几声,“听见了么?这个贱人觉得光荣呢!当年我们凉国皇室谁没上过她的床!” 萧明泱到底是女子,他这话说的太过分,连李玄息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秦观月皱了眉头,正要开口,却被身旁的越闻天拉住了手。 “他在胡说。” 越闻天微低头,在她耳边说,“我父王当年见过女帝,她虽受了不少苦,但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也更不会出卖自己。” “……我知道。” 秦观月目光有点冷,“我就是听不惯他这么污言秽语地意淫。” 越闻天低低笑了声。 秦观月抬头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 “……” 秦观月白了他一眼,重新看向跟前的萧明泱,对方已经拖了张椅子悠闲地坐下了,似乎一点不在意赫连英的侮辱。 倒是李玄息忽然皱眉开口打断了他,“你嘴巴吃了屎吗,为什么这么臭?” 赫连英脸色一黑,真的跟屎色差不多了。 人群里有人噗嗤一笑。 龙女却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她和亲是为了保护国家子民,而你身为皇子,却要为一己之恨欲焚满城百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秦观月有些意外,毕竟龙女来大羲后,对他们这些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如今却会主动为了女帝而开口骂人,而且三观尤其正,倒是让她添了不少好感。 萧明泱也笑着朝龙女看了一眼,龙女丝毫不回避,“我哥说了,你为百姓下跪不叫无耻,嘲笑你的人才是真的无耻。” 她这话说的直白,却不失道理,可见那位紫薇帝确实是个好帝王。 “如龙女所说,我襄未历代和亲公主都是为国出征的勇士,容不得你诋毁,而你凉国却只有你这种无耻之徒,所以你今日才会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萧明泱笑的有些戏谑,“再者说,你们凉国皇室基因真不怎么样,别说是我的床,就是我的鞋你们都不配舔。” 赫连英心头气血翻涌,竟被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楼冰河侧身避过,皱眉说了句,“太子在哪里?” 赫连英诡异一笑,“太子不在我手里,你们也不该跟我浪费这么多时间。” 楼冰河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在尸体和人群中寻找了一遍,最后瞪向孙楚,“那个叫翠屏的女人呢?!” 孙楚先是一愣,随即四下看了一周,也变了脸色,“属下这就去追!” “来不及了……” 赫连英忽然笑了声:“你们找不到她的,那个女人很聪明,大羲太子才是她的目标。” 楼冰河闻言攥紧了拳头,听赫连英所言,网罗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应该就是那个翠屏,而对方既然能策划出今日这等乱事,就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太子,最大的可能是太子已经被他们带离了琅琊城。 那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楼冰河看向宁昭,对方神色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能看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全国通缉,务必找到太子。” “……是” 他想说这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秦观月上前请罪,“是臣的疏忽,还请陛下降罪。” “不怪你,若没有你,只怕今日失去的便是整座琅琊城了。” 宁昭语气平淡,甚至眼里带着一丝温和,丝毫不失帝王风度,也让一班大臣心定了不少。 “那个,我可以帮忙的哦~” 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的女帝,笑着举起手,“我的银戮骑就在琅琊城周围,需要帮忙吗?” 宁昭转身看向她,“若女帝愿出手相助,朕自是感激不尽。” “都是一家人嘛,说感激太见外了,不过嘛……” 萧明泱低头欣赏了下自己丹蔻的红指甲,“我的银戮骑有多宝贝,用的烁金武器有多珍贵,大家都知道的。” 宁昭直接打断了她,“女帝想要什么?” “要什么啊,我想想……” 女帝微阖上眸子,似乎真的在思考,“千乘之国,太子重于镇,万乘之国,太子重于城,大羲位列沧澜五国之中,太子如此珍贵,自是当得一城……” 众人心头莫名一跳。 这时女帝缓缓睁开眼,嘴角勾了起来,“我要临川。” 第六十九章 不可化龙 客自抚河至东乡,西风残照映北江。君问锦衣何南冠,半江临川半沧澜。 这是一首流传在大羲南北部的临川城几十年的诗,诗中描述了一位临川人为旅人指路的话语,在那片地界广为传唱。 临川,一个在三十年内易主了三次的城池,渐渐谁都忘记了它曾是百年前襄未的都城,也忘记了百年前的襄未曾是占据着半个北方的大国。 此刻秦观月终于明白了萧明泱的真正目的。 倒也难怪,在这广袤的沧澜大陆上,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天子的后代,而各国帝王也从不会执着于某座失去的城池。 然而襄未不一样。 “数百年前神风一统沧澜时,天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尚翼一国所有皇室放逐至北境,而后的两百年间,尚翼一族占据北境,建国襄。取自云起龙襄,化而为王之意,也就是襄未的前身。” 一脸褶子的钟老祭酒摸着胡子缓缓说着这段历史,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李玄息好奇地问了句,“襄?那为何现在称襄未?” “因为神风皇朝再次派兵击败了襄国,使其大伤元气,并令其改国名为襄未。” 钟祭酒语气带着感叹,“襄未……云起龙襄,未竟,不得为王。” 越闻天目光微动,“神风皇朝这是要尚翼一族永世不得翻身。” 秦观月出身天下藏书阁钦天鉴,自是看过这段历史的,但其中的原因书上却没有记载。 不过眼前正有一位传说中的神风皇朝的后代,于是她看向了李玄息,“神风皇朝为何如此忌惮襄未一族?” 李玄息却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诧异道,“原来襄未就是尚翼一族啊?” “你知道?” “嗯,大夏皇室的每个人都知道。” 李玄息毫无波澜地说道,“遇尚翼杀,遇唐氏留。” 她说的平静,秦观月等人皆是心头一震。 到底是多深的仇恨,才会让神风皇朝的后代即使换了国名也不忘记杀尽尚翼氏? 秦观月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神风后裔如此憎恨尚翼氏?” “呃……” 李玄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哥说不用管,就没告诉我,所以我也没问。” 秦观月失笑,心说那位紫薇帝是真的佛。 不过她也松了口气,萧明泱到底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人,若龙女执意要杀萧明泱,她必然要插手,那将是最糟糕的局面。 而那边众人听完女帝的要求后,都陷入了沉默,唯有一人情绪激动。 “陛下,不可答应!” 楼冰河当即跪在宁昭面前,神色急切,“臣必会将太子安然寻回,绝不能白白损失一城!” 宁昭没有说话,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 “八十九年前,襄未于泷泽败于邢国,失临川等三城,后邢国亡于凉国,临川易手凉,二十年前,凉国败于大羲青王越青离,凉国割临川求和。” 萧明泱斜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众人,“临川于我襄未是故土,于你大羲不过是座夺来的偏远城池,难道比不得一国太子?” “……” “时间不等人,若再拖延下去,连我的银戮骑都——” “太子固然重要,但我记得有一物更重要。” 一直旁观的秦观月再次站出来,走到了萧明泱面前,从容问道,“女帝是否忘记了什么?” 萧明泱懒洋洋地看着她,“哦,什么东西啊?” “烁金地图。” 秦观月手上缓缓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铁盒,方方正正,共有六个面,每一面都是由无数块小方块组成,颜色交错复杂。 祭台下奄奄一息的赫连英抬头看向她手上的方盒,恨道,“原来是你抢走了烁金密盒!” 楼冰河眯起双眼,“果然是你,秦观月。” 祭台上的大臣们也是心头一震,这才想起来他们完全被网罗余孽和女帝吸引了注意力,竟忘记了烁金地图一事! 霍邱指着秦观月大骂,“你既然早已得到烁金密盒为何不献于陛下,反而私自藏匿,秦观月你安的什么心!” “陛下,烁金地图关系重大,秦观月此举无疑……” “陛下……” “……” 宁昭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闭嘴。” 霍邱等人脚下一软,瞬间低下头闭嘴退到了一旁。 萧明泱却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看着她问道,“所以……你要拿烁金地图做交换?” “是。” “我考虑一下。” 众人一愣,他们刚才听错了? 秦观月也有些意外,“难道女帝已经把所有的烁金矿都挖光了?” 萧明泱摇头,“没有,至少还有几十处。” “……” 众人听得简直嘴里直冒酸水儿,羡慕嫉妒恨。 “那为何不换?”秦观月问。 萧明泱故作思考,“我又没亲眼看到里面的地图,不如你打开看看,让我先验验货?” 秦观月神色如常,“惭愧,我打不开。” 楼冰河蹙眉看了眼,“上面并没有锁,捏碎就可以了。” “捏碎的话,里面的东西也会跟着毁掉的。” 钟老祭酒缓缓走上前,从秦观月手上接过那只方盒,快速转了几下上面的方格,很快就将其中一面的所有方格变成了同一颜色,可其他五面却依旧是颜色斑驳的方格。 “将六面方格的颜色全部成同一颜色,这只盒子就会被打开,老臣早年从一名行脚商人里购得一只这样的盒子,研究了大半年,只能解锁这一面。” 宁昭显然很尊重这位老祭酒,恭敬问道,“不知此盒是何来历?还请祭酒赐教。” “老臣将此盒称为万象盒,但最开始,它就是一把锁,名为,锁沧澜。” “锁沧澜……口气不小。” “陛下误会了,此锁之所以称为锁沧澜,只是因为其制造者,名为沧澜君。” “呵。” 宁昭讽笑一声,“看来口气大的是它的制造者。” “陛下莫要小看它的制造者。” 钟老祭酒咳了两声,“想必诸位皆知大夏紫薇帝曾于东迎楼广邀天下谋士,以推算沧澜未来十年之大势。” 有人点头,东迎楼原本只是个破茶楼,就靠这个噱头硬生生壮大成了京城第一楼,每回有外人来经常,里面的说书先生都要把这故事拿出来再说一遍,至于结局自然也是家喻户晓。 紫薇帝预言了三件事,一是襄未之崛起,二是大羲将变,三是五国一统。 而在那近百名谋士中,只有一人,与紫薇帝的预言重合了两条。 “襄未崛起,大羲将变,那人与紫薇帝不约而同地预言了这一事迹。” 钟老祭酒顿了顿,“那人便是沧澜君,而这锁沧澜便是他赠予紫薇帝之物,世间除了沧澜君本人外,无人能解。” 众人一片静寂。 宁昭目长出一口气,“所以这盒子连钟祭酒也打不开?” 钟老祭酒坦白道,“再有半月,老朽应当能打开。” 众人心里升起一丝窃喜,烁金矿极其重要,为免泄露出去,襄未也只有这一张烁金地图而已,女帝不可能不在意。 宁昭却没有轻易松气,反而看向了一旁的龙女,“不知龙女可知晓此锁解法?” “我哥会,我不会。” 李玄息摇摇头,在众人叹气之际,又语出惊人,“因为我可以不动里面的东西,用秘术拆开它。” 秦观月闻言一笑,从祭酒手中接过密盒,毫不犹豫地送到龙女手上,“请。” 李玄息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重要,故而也不知道这代表着秦观月多大的信任。 她指尖泛起淡淡的银光,掌心的烁金密盒便自动分成了一个个小方盒,一股淡淡的黑色液体飘浮其上,散发着刺鼻的腐朽味道。 李玄息皱了下眉,将那股黑水分离了出去,而后接住了那被分解出来的一堆烁金小方格,沉甸甸的,撞击后发出了烁金固有的沉闷金属声。 但那里面空空如也。 风不知何时停了,雪也终于落了下来,轻柔静谧的很。 第七十章 唯一得益者 “怎么可能!” 这一声来自绝望的赫连英,他不敢相信那只烁金密盒里什么都没有。 为了这只烁金密盒,他牺牲了两百多人,正是因为得到了这烁金密盒他才答应了翠屏的结盟,也正因为失去了这只烁金密盒,他才失去了复国的希望,从而决定与整座琅琊城同归于尽。 如今却告诉他这密盒里什么也没有,那他所付出的一切算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 其他人也觉得不可能,连宁昭都没有想过,能让女帝亲自来大羲求助,并愿用烁金武器交换的烁金地图居然根本不存在。 “哎呀,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呢,东西去哪儿了呢?” 萧明泱故作惊讶地看向秦观月,“不会是……半路被人取走了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秦观月。 秦观月双眸微眯,正要说什么时,身旁已经有人站了出去。 “方才已然说过,锁沧澜只有沧澜君与紫薇帝能解开,连钟祭酒都需要大半年时间才能钻研出些门道,而秦少师得到此物不过几日,怕是不太可能知道解锁之法。” 越闻天面无表情地看向萧明泱,“依在下之见,最大的可能是这密盒里本就没有什么烁金地图。” “麟世子殿下,说话得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萧明泱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看着他们,“大家都是一国使者,我还是襄未的皇帝,你可不能乱说哦~” 祭台上一片寂静,在场众人皆身居高位,如今这情形怎还能看不明白其中门道? 什么七十二国余孽,烁金地图被盗,天子祭,都是女帝为夺回临川而精心设下的局。她用世人垂涎的烁金为饵,引诱网罗,也引诱了五国帝王。 而后网罗被灭,七十二国叛乱被平,秦帝未至,射余大夏一无所获,大羲伤痕累累,而襄未不禁除去了赫连英这个敌人,还拿回了临川。 这场惊心动魄的祸乱,最终的赢家只有襄未一个。 秦观月从龙女手上接过那堆烁金密盒的零件,看着面带笑意的萧明泱道,“女帝为夺回临川也算是用心良苦,然大羲今日之乱,女帝亦有一半责任,此话女帝可认?” “认。” 萧明泱表情认真了些,“临川于大羲价值并不大,于我襄未却意义重大。但我从未想过要用别国子民的性命来换,不论你们信与不信。” “我信,毕竟先前女帝听闻赫连英欲焚城,不惜提前召出银戮骑去救我大羲百姓,足以证明女帝并非丧心病狂之人。”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既然女帝自认该负责,那至少该拿出应有的诚意来。” 萧明泱盯着她看了片刻,倏而一笑,“合着是想敲我一笔啊。” 秦观月看着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行,不止大羲,射余与大夏我会给予补偿。” “大夏不用。” 李玄息一脸乖巧地举手示意,“我就是顺路,也没什么损失,不需要补偿。” 众人:“……” “乖。” 萧明泱朝龙女抛了个媚眼,而后看向宁昭,“羲帝以为如何?再不做出选择,你的太子怕要出国了。” 宁昭终于忍不住怒火,“太子若出国女帝怕就拿不到临川了。” 萧明泱露出笑容,抬头看向小七,小七点头,立刻出了城门。 另一边楼冰河纵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看着宁昭冰冷的脸色却也只能闭口不言。 至于霍邱等人也不敢说话,只怪今日丞相病了没来,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这般心惊胆战。 唯一淡定的只有韩迫,他带人灭了火,见楼冰河情绪不太对,非常贴心地告诉他的陛下,宫里所有叛军已伏法,可以回宫了。 宁昭却道,“不急。” 韩迫抬头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雪,想了想,去寻了件狐裘送了过去。 宁昭之前的披风早已在混乱中丢失,这会接过披风目光也缓了些,“有劳镇威侯了。” 韩迫也算与他一同长大的,笑了笑说是臣子应该的。 “陛下且放心,女帝虽然狡猾,但向来守信,太子会没事的。” “朕在想……” 宁昭回头看向萧明泱,“她要临川真的只是为了圆故土心愿吗。” 韩迫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霍邱等人心累身也累,一心要找个舒坦的地方休养一番,听闻陛下不愿回宫,就表示可以先去他们府上取取暖。 韩迫却直接拒绝了,“不行。” 霍邱不满,“为何不行?若陛下龙体有损,你担得起吗?” 韩迫不耐烦地扛起刀,“那帮人都快把整个京城都渗透了,你能保证你们府里没细作吗?” 霍邱:“……” 他们当然不敢保证,不然太子是怎么被掳走的? 宁昭没搭理这帮人,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了,旁边的人开始想办法生火,为他驱寒。 萧明泱显然准备齐全,秦观月眼睁睁看着一名银戮骑连暖炉都掏出来送到她跟前了,萧明泱乐的开始哼歌。 秦观月只觉得这女人真是让人又气又好笑。 “饿吗?”身旁的越闻天问她。 “饿。”她点头。 能不饿么,这都天黑了,她一口水都没喝。 她仰头看向越闻天,“又饿又渴还冷。” 越闻天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然后解下身上的厚披风将她裹了起来。 秦观月打开牛皮纸,看到里面的东西一愣,“……月饼?” “只有这个,凑合吃吧。” “什么馅的?” “五仁的。” “……” 秦观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买五仁的?” 越闻天淡淡道,“不吃还我。” 秦观月哪里会还他,默默捧着月饼啃起来。 结果啃着啃着发现味道不太对,她迟疑道,“……蛋黄莲蓉的?” “……” 越闻天对上她仰起的面庞,小巧清冷,偏偏眉心一颗朱砂痣,一片雪花恰巧落在了上面,他扬了下嘴角。 “大概是我记错了。” “……” 秦观月白了他一眼,然后掰了一半月饼递给了他。 越闻天没接,“宁昭就在你身后。” “没事,他现在可不顾不上我。” 秦观月知道他也是一天没吃,便将那一半月饼送到他嘴边。 越闻天缓缓张嘴咬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秦观月有些尴尬,“自己拿着。” “我手冷,外套都给你了。”越闻天慢条斯理地就着她的手吃着月饼,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秦观月无奈地笑了下。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嘈杂声,隐约可以听见王总管激动的声音。 “太子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秦观月眼疾手快地将月饼塞进他嘴里,裹着披风转身走过去。 越闻天:“……” 嘴里的月饼顿时不香了。 第七十一章 后路 太子很好,甚至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好上几分,大概是赫连英还没来得及去折腾他,连那一身锦衣都完好无损,只沾了些泥,发冠歪了,神色狼狈。 一见到宁昭他差点哭出来,结果生生被对方冰冷的眼神给吓得憋回去了。倒是还记得是银戮骑救了自己,干脆抹了眼泪,转头去感谢女帝了。 萧明泱自然愿意当这个好人,毕竟确实是她救的人。 秦观月感叹,这太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比起太子,翠屏狼狈了许多,身上留了不少刀剑割下的伤,脸上也划了道血痕,嘴角还挂着血,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目光死寂地被人押到了宁昭跟前。 “确保没有其他叛军后,车裂。” 宁昭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准备回宫了。 “是。” 韩迫转身看向楼冰河,“那楼将军先忙着,这两人我先送去刑部了。” 楼冰河抱拳,“有劳镇威侯。” 赫连英被绑起来拖着往前走,而翠屏则安静地跟着往前走,任凭赫连英如何辱骂都没有还口。 雪很快大了起来,风裹挟着冰冷的雪钻进脖子里,打在脸上,王总管不忘命人替秦观月几人撑着伞,龙女却摆手拒绝了。 “我喜欢雪。” 李玄息说着就往雪地里蹦跶去了,身后跟着两个少年,脚步同样轻快。 秦观月裹着披风跟在内侍身后,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翠屏身上。 越闻天注意到她的视线,问了句,“怎么了?” “……她太安静了。” 秦观月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突然认命的翠屏有点不对劲,然而她并不了解对方,所以并不能确认。 她想了想,退后了几步,等到了萧明泱的队伍,向小七问道,“你们在哪里将翠屏截到的?” “城外东北方,骑马跑出了一里地,便被银戮骑截下了。” “城外东北……” 秦观月眉心微蹙,“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那里是官道?” “是官道。” 小七点点头,问了句,“有何不对?” 越闻天先开了口,“城外西北,西南皆是深林,更易隐蔽,为何选择一览无余的东北方?” “你怀疑她还有什么后手?” 萧明泱抬眼往前看去,赫连英像死狗一样被拖着,翠屏被绑得严严实实,李玄息就在旁边玩雪打呲溜。 “放心,李玄息就在她旁边呢。” “……” 这话足以说服任何人,毕竟今日龙女在城楼上露的那一手着实不负沧澜第一的名头,然而秦观月听了却眉心一跳,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来。 “盗烁金,引来四国使者,又暗中埋伏细作,借祭酒下毒,再绑太子作质,这些手段都很高明,计划也很严密,若非龙女出手,今日我们可能会损失更大。” 秦观月眉头微皱,“这么个聪明人,会没有考虑到龙女的到来?” 小七忍不住开口,“可先前外人并不知晓大夏来的使者是龙女,龙女来大羲后离天子祭就三天,肯定来不及想办法应对。” “也可能是根本没办法应对。”越闻天说接道。 秦观月却不这么认为,“或许是我太高估对方的头脑,但若是我……” 萧明泱追问,“你怎么样?” “我会在这三天内想出对付龙女的法子,要不是将她引开,要不是将计就计,借龙女达成目的。” “什么目的?” “她最开始的目的。” 秦观月深呼了一口气,吐出一团白雾,“如无意外,她的目的确实与赫连英一致,复仇,再加上复国,两者的共性都是要颠覆五国。若是我,我会选择当个渔翁。” “挑起五国战火,令其自相残杀,再从中获利。” 越闻天说完便自己否定了,“可他们要刺杀女帝失败了,总不会故技重施。” “我有银戮骑保护,你们俩也同样,那个小秦王还没来,只剩下……” 萧明泱看向不远处张着嘴接雪花的某位龙女阁下,“那位小公主的战斗力可不低于我的银戮骑。” 越闻天和小七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秦观月想想也是,便努力将心里的疑虑放下。 那边李玄息张嘴接雪花的行为也吸引了不少人,让人忍不住偷笑。 毕竟大羲虽不如襄未大秦靠北,但雪也并不少见,故而乍一见到这位大夏来的龙女这般稀罕雪花,实在觉得有趣。 李玄息也不在意别人笑她,兀自玩得乐呵。 被押在队伍里的翠屏也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过去,结果一个没注意便踩着积雪滑倒在地。 士兵不耐烦地踢了她一下,“快起来!” 翠屏被踢得闷哼一声,却躺在地上没起来,“我……中毒了……” 那士兵一听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女人可是还有用处的,绝不能死在他手上。 他连忙弯腰去查看,后面的队伍立刻慢了一截,走在前面的韩迫一直关注着,见状立刻往回查看。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翠屏的动作非常快,快到众人看到那士兵一声不吭地倒下时,她已经纵身跳出了队伍。 “拿下!生死不论!” 顾不得考虑许多,韩迫当机立断吩咐一声,而后便提枪追了上去。 身在银戮骑保护中的秦观月等人刚压下心头疑虑,便见翠屏不知如何夺了刀逃了出去。 秦观月震惊之下,又悔自己该多想一步的,可转而却见那翠屏是往龙女那边跑的,不由得一愣。 一时不知是喜翠屏慌不择路,还是疑她另有所图。 电光火石之间,李玄息很快发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人,也看到了对方手里砍下的刀,却不慌不忙地躲过了这一刀。 翠屏的身手极好,似乎一点不受身上的伤影响,一刀落空后很快便朝龙女的脖颈反削回去。 龙女轻松避过,而后主动出手,一招便擒住了对方的手腕,一个用力,对方的刀便脱了手。 翠屏痛哼一声,李玄息却面不改色地总另一只手掐上对方的脖颈。 似乎已成定局,众人正要松一口气时,变故突生。 龙女伸出去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只差一点便能掐上翠屏的脖子,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一幕诡异非常,然而秦观月已来不及去思考,只知道自己想明白翠屏的目的了。 “保护龙女!”她大声喊道。 “嗤——” 翠屏却已经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龙女的心脏。 秦观月心道,完了。 第七十二章 落定 千钧一发之际,半块月饼猛地砸在了翠屏腕上。 翠屏手一抖,失了准头,刀刃划破了龙女的胸前的衣襟,留下了一道血痕。 越闻天立刻夺了身旁侍卫的刀,飞身上前劈向翠屏。 萧明泱立刻吩咐,“小七!” “是!” 小七纵身跃起,与越闻天一道出手,从龙女和翠屏中间劈下。 翠屏躲过身后的越闻天,再遇从天而降的小七,下意识松开了龙女。 龙女猛地后退一步,而后半跪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阁主!” “阁主!” 跟着李玄息的那两名少年立刻上前扶住她,其中一个少年迅速脱了披风将李玄息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另一个少年则将匆匆赶来的秦观月等人拦了下来。 “二位留步,阁主身体不适。”白皮少年难得脸上没了笑容。 萧明泱纳闷,“我当然知道她身体不适,所以才要看看她不适到什么地步。” “多谢女帝关心。” 白皮少年客气一笑,却是依旧拦着路。 秦观月心中疑惑,但更担忧的是龙女出事。 而那边韩迫赶到后,小七与越闻天已将翠屏擒住,韩迫看向情况不妙的龙女,目光一狠,抬手便要杀了翠屏。 却听到一声,“住手。” 众人都是一愣,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吐血的龙女身着裹着披风走了过来。 “我有话要问她。” 李玄息擦去了嘴角的血,神色平静地说,“我没受伤。” 韩迫顿时松了口气,一边道谢一边关心龙女的伤势。 李玄息没吭声,看着已经晕过去的翠屏被抬走,转身向越闻天和萧明泱道了谢。 秦观月蹙眉,“你受伤了?” 李玄息摇摇头,转身回宫了。 骚乱很快平息,韩迫向小七和越闻天道了谢,而后笑看向越闻天,“世子果真年少有为,方才那手暗器使得万分及时,可是学过袖中剑?” 越闻天眼眸微垂,“不过一时情急,镇威侯谬赞。” 韩迫闻言笑笑,便将翠屏拎走了。 那边秦观月和萧明泱看着这一切久久未曾开口。 “大夏这位小公主不简单。” 萧明泱眼眸微阖,“方才那副气势不弱于紫薇帝。” “比紫薇帝差些,她只是不理俗事,不是不懂事。” 秦观月目光深沉了些,“我好奇的是翠屏做了什么。” 两人一时无言。 众所周知,大夏龙女是无敌的存在,而她手下的龙王阁则是紫薇帝手中的王牌,如今龙女却被莫名制住,未免太过令人震惊。 “古怪。” “龙女?” “整个大夏都古怪。” 萧明泱偏头看着她,“你对大夏了解多少?” 秦观月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宫越对她说过的话——大夏,是神的国。 “……” 秦观月转而看向眼前的人,“恭喜女帝,千里来大羲,喜提一座城。” 萧明泱嘴角微扬,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那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啊,小观月。” 秦观月径自往前走去,“恕在下听不懂。” “听不懂无妨,这人情我记下了。” “……” 秦观月听着身后传来的话,目光微闪,她可从来不白送人情。 宫中早已恢复安静,一路上的宫道连薄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更别说留下些其他什么痕迹。 越闻天接过内侍手中的伞,走到秦观其跟前,“送你。” 秦观月边走边问,“想问什么?” “沧澜君是谁?” “……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越闻天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烁金密盒上,“它的原型锁沧澜……我小时候见过。” 秦观月目光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是吗,在哪儿见过?” “一个……穿白衣的少年那里。” 越闻天顿了顿,“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隐约记得他似乎也提过沧澜二字。” “沧澜君生卒年不详,出身不详,钦天鉴也只有他出现在东迎楼的那一次记载。” “是吗。” 两人回到寄云殿时,妙妙正蹲在地上低头数着碎了一地的门板和木窗,一见到秦观月回来顿时迎了上来。 “大人!” 妙妙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谢天谢地您没事!吓死奴婢了!咱的门和窗都坏了!” “没事没事,我们回头有新房子住。” 秦观月看了眼殿内,“萧声回来了吗?” 妙妙点头,“回来了,也好好的呢,好像是来了个客人。” 秦观月让她去泡茶,转身看向越闻天,“进去喝杯茶?” 越闻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怕被我看到你的秘密?” 秦观月斜他一眼,“我最大的秘密就是你。”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越闻天莫名心头一动,一股奇异的愉悦涌上心头。 “混乱刚过,宁昭刚丢了一座城,你我还是远些的好。” 秦观月也没有留他,让人送他出门了。 她一转身便看到软骨头似的靠在门边的花勿空,揶揄地看着她,“回来了?” 秦观月一把推开他走进屋里,“你这副德行我还以为进错了南风馆。” “南风馆可没有我这么俊俏的公子。” 花勿空满不在乎地坐回桌边,夺了萧声手里刚倒好的茶一饮而尽,“天子祭怎么样?” “热闹极了,你没去看太可惜。” 秦观月接过萧声倒的热茶,满足地喝了口,顿觉身子都暖了起来。 萧声瞥向她身上的披风,“没见过这件披风。” “那位射余世子送的。” “他为何老送你披风?” 秦观月故作心痛,“我死里逃生,你竟然只问我这个?” 萧声别过头,幽幽道,“怕你被男人给骗了。” 花勿空哈哈大笑,“放心,她连我都看不上,这世上没男人让她看得上了!” 萧声扫了他一眼,说起了正事,“潜入寄云殿刺杀的人只剩了一个,重伤在治,要不要送去给楼冰河?” “不用,咱们自己扣下,他们那边有活口。” 秦观月觉着身子彻底暖了起来才将天子祭上的事都跟他们说了一遍,二人听后都颇意外惊诧。 “原本以为只是个造反的事,没想到里面竟有这么多弯弯绕。” 花勿空摸着下巴一脸沉思,“这么说来,所有人都被女帝给耍了?” 萧声总结了句,“计谋是一回事,手段是另一回事,其余四国终究忌惮襄未国力,否则也不会认了这个亏。” 正如他所说,终归还是宁昭等人得罪不起襄未,又想从襄未手里分一点好处,也只有将这亏吃了。 秦观月笑笑,下意识把玩起手上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 花勿空一眼瞥见便来了兴趣,夺过去把玩了起来。 “烁金密盒。” 秦观月从龙女那里拿回来便随手将它们拼了回去,如今又恢复成了颜色混乱的烁金盒子。 “这就是那个装着地图烁金密盒?怎么解开?” 秦观月向他说明了解锁规则,花勿空听完索性将东西扔还给了她。 “我一个面都转不出来同色,还六个面都同色?有这功夫我不如去喝花酒。” 花勿空起身拍了拍手,转身往外走,“行了,事也了了,京城也安全了,我去喝花酒了!” “今日天子祭,花楼不开门。” “呸,那我直接去御膳房偷酒得了。” 他倒也不说大话,直接跳窗走了。 萧声这才看向秦观月,“你有心事?” 秦观月坦白道,“这事还没完,翠屏身后必然还有人,她的主子另有其人。” 萧声点头,而后看着她手上的密盒,“这是……你小时候玩的那个么?” “嗯。” 秦观月笑了下,右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那只烁金密盒,“后来送给别人了,这个是改造后的,可以装置机关和毒药。” “咔哒。” 秦观月打了个呵欠,将密盒放在桌上,“我去弄点吃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身后萧声看向桌上的那只烁金密盒,六个面的小方格赫然被排列成了整整齐齐的六个面,每一面都是同一色。 第七十三章 笑言 寄云殿的门坏了后,秦观月冻了整个上半夜,下半夜才暖和起来,于是第二日二皇子来的时候她还在被窝里。 妙妙也知道自己主子最近累得很,难得睡一次懒觉,于是站在床头试探了句,“要不奴婢找个借口将二皇子赶走?” 秦观月乐了,一边穿衣服一边笑她,“你这才跟着我几天,就整天想着赶皇子了?” 妙妙害羞一笑,上前伺候她穿衣。 不过几日不见,二皇子颇为激动,像憋了一肚子话,一见到秦观月就热情地奉上了一堆珍惜药材。 秦观月看着那些百年参茸,千年血参,忍不住说,二殿下,我没受伤。 宁巳讪笑,“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想着不管如何,药材总归是用得上的。” 妙妙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不是在咒我家大人么……” “妙妙,去备茶。” 秦观月将她遣走了,转而请宁巳坐下,“这些药材珍贵异常,谢二殿下。” 宁巳松了口气道,“你喜欢便好,我听闻昨日天子祭上七十二国余孽造反,连禁军都被控制了,皇兄也被抓了,你没事吧?” 一旁的侍卫及时接话,“殿下昨夜听到消息后便要赶来,奈何宫中严查,殿下生生担心了少师一夜未眠,今日一早便赶来了。” 秦观月笑道,“谢殿下关心,臣无碍。” 宁巳赞赏地看了眼小侍卫,而后一脸真诚地看向秦观月,“我知道少师巾帼不让须眉,但你毕竟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有人保护的好。” 秦观月笑了笑,转而问道,“说来昨日混乱,不知太子殿下可有受伤?” 宁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呢,你可知皇兄是如何被抓的?” 秦观月确实不知道,因为她特地让楼冰河派人保护太子夫妇安慰,可太子还是被人抓走了,这就影响了她对这场天子祭中的预期,也会一定程度降低宁昭的信任度。 于是她老实地摇头,“不知。” 宁巳又忍不住笑起来,“皇兄本该一早准备出发去城门祭台,没曾想半路遇到了个貌美女子摔倒在路边,便下辇去扶,结果那女子就将他挟持了。” 秦观月估摸着那女子应当就是翠屏了,只是太子下辇去扶人倒是让她意外,对方倒不至于蠢到天子祭当日还惦记美色,想必是为了博一番美名,怎知弄巧成拙,成就了个贪色误事的名头。 不过既然是这样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听说父皇用一座城才将他换了回来,这回宫里都传遍了,偷偷喊他万乘之太子。” “万乘太子?” “对啊,人家女帝不是夸他是万乘之国的太子,可以当得起一座城嘛?故而现在都偷偷喊他万乘太子呢!” 秦观月看他说的开心,笑问了句,“殿下如此幸灾乐祸也不怕惹来非议?” 宁巳满不在意道,“好多人笑呢,我怎么笑不得?” “殿下与太子同为皇子,陛下膝下其他皇子公主尚且年幼,只有殿下对太子存在威胁,我虽知殿下无心争斗,可众口铄金,殿下还是小心的好。” 宁巳听完眼里露出感动,“这话我母妃也对我说过,谢谢你。” 秦观月笑笑,又说了几句,便将恋恋不舍的二皇子送走了。 妙妙松了口气,“奴婢还以为要去多准备一份午膳呢。” 秦观月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二皇子人不坏,你为何这般不待见他?” 妙妙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下,见她没生气,便坦白道,“二皇子人是不坏,可他到底不是太子啊。” “哦?小小年纪,竟还攀高踩低起来了?” “奴婢哪是为自己啊?还不是为了大人您!” 妙妙委屈道,“大人您是太子少师,可不是皇子少师,陛下难道不是希望您站在太子这边的,您若是与二皇子亲近,不说陛下,就是太子也会猜忌您的。往后太子登基,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秦观月故作恍然,“原来妙妙有这般良苦用心啊,是我的不是,错怪你了。” 妙妙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若是奴婢说错了,大人只管说便是,何必揶揄奴婢……” “谁说我在揶揄你?” “您总是这么敷衍二殿下,奴婢都瞧习惯了。” “……好吧。” 秦观月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厨房走,“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二皇子的人,记住了吗?” “啊?那您是谁的人啊?” “谁给我饭吃我就是谁的人。” 妙妙撇了撇嘴,跟在她身后嘟囔,“依我看,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都不如射余的那位麟世子……” 秦观月脚步一顿,扭头看着她,“怎么说?” 妙妙抬手指向大门,“您瞧啊,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送礼的送礼,慰问的慰问,一个个都没想过替您换扇大门来!” 秦观月抬头看了眼那大门,原本破损的大门上不知被谁用木板将洞补得严严实实,虽然看着丑,但至少透不出风来。 “这是你补的?” “奴婢哪会补啊?这是昨日射余的那位世子补的,补到了半夜呢。” 秦观月诧异,越闻天年纪虽小,内功却不差,不至于补到半夜,“为何补到了半夜?” 妙妙面露笑意,“他说大人您向来睡的浅,被吵醒了要骂人的,故而也不敢使劲,怕敲出声音,只敢轻轻地补。” 秦观月目光微怔,随即弯了嘴角,往厨房走去,“他这是讽刺我脾气坏呢。” 妙妙在身后不甘心地喊着,“大人您怎能这样想……” 午膳过后,太子便匆匆赶来了,脸色蜡黄,眼下泛青,只一夜的功夫便眼睁睁憔悴了许多。 “见过太子殿——” “少师救我!” 宁辰一上来就是一揖,双眼含泪地看着她,“少师救我啊……” 秦观月忙将人扶起,“太子这是何意?” 宁辰也只是作作样子,顺势就站了起来,凄凄惨惨道,“本宫今早便知晓少师曾特意命楼冰河保护本宫,奈何本宫一时心软不察,被歹人掳了去,害得父皇用一座城才换了本宫回来,本宫昨夜回府,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恐遭了父皇嫌恶……” 秦观月叹了口气,“殿下多虑了,陛下既封殿下为太子,自是对殿下寄予厚望,如今愿用一城换太子安危,更能说明陛下关爱殿下您啊。” “唉,少师有所不知,如今宫中人人都在暗中嘲笑本宫是一座城换来的万乘太子,还污蔑本宫是好色误事,这等言语若是入了父皇的耳……” 宁辰深深叹了口气,恳求道,“本宫这太子只怕也做不了多久,少师是本宫老师,本宫也只能求助于您了。” “殿下多虑了,陛下心明如镜,怎会迁怒于殿下?且临川地处偏远,向来不是什么重要地界。” 秦观月忙安慰道,“且女帝还赠送了一批烁金武器,陛下纵是一时不悦,也只是因为在女帝面前低了一头,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不会真的迁怒于殿下的。” “少师此言当真?” “当真……只是,最近殿下还需谨言慎行,莫要再出差错,最好再刻苦用功几分,好让陛下对您重新赏识起来。”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至于宫中那些流言……以城换太子,是陛下的决定,此事重提,落的不仅是殿下的面子,也是陛下的面子。” 宁辰闻言喜出望外,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多谢少师指点,本宫若是登……咳,定不会亏待少师!” 秦观月客套了几句,将人哄走了。 她刚松了口气,越闻天就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抬着门板。 “世子来的够勤的,也不用避嫌了?” “不会。” “这么有信心?” “我已上书羲帝,留下为质。” 秦观月笑容一僵。 第七十四章 你想当我娘么 寄云殿前,修门的匠人已经离去,相对而立。 “你在与我开玩笑?” “没有。” “京城很危险,我能救你一次,不代表能救你两——” “那就跟我走。” 秦观月错愕地看着他,“……跟你走?” 越闻天目光淡淡,“跟我回雍州。” “为什么?” “我答应过你。” 秦观月说到一半忽然想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说十年前在新月城的那次吧?” “嗯。” “……” 越闻天皱眉看向她,“说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秦观月摇摇头,“抱歉,我不能走。” 越闻天目光淡了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还是没问,而是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秦观月认真地看着他,“我答应你又如何?我是谁,你是谁,你面对的又是谁,你都清楚吗?” “那你清楚吗?” 越闻天迎上她的眼睛,“宁昭不会把解药给你的。” “用不着你管。” “那你为何管我留在京城?” 秦观月微眯起眼,“越闻天,你要跟我吵架吗?” 越闻天抿了下唇,问道,“你要吵吗?” 秦观月嗤笑一声,“越闻天,别说的像是你为了我才留下的。” “我……” “我知道你在找人。” 越闻天目光一惊,随即便淡了下去,“你总这么聪明。” “……” 突然被夸了的秦观月一愣,心里生起一分好笑。 心中不禁一叹,自己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跟个少年较真起来了。 她缓了语气,“你找的人我会帮忙,但我不希望你留下为质,留在京城太危险了。” “这点我自有打算。” “我留在京城也有自己的考量。” 秦观月微眯起眼,“越闻天,你要跟我吵架吗?” 越闻天问,“你要吵吗?” “越闻天,别说的像是你为了我才留下的。” “我……” “我知道你在找人。” 越闻天十分淡定,“对,你什么都知道,你那么聪明。” “……” 突然被夸了的秦观月一愣,转而一想自己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跟个少年较真起来了。 她缓了语气,“你找的人我会帮忙,但我不希望你留下为质,留在京城太危险了。” “我自有打算。” “……” 秦观月笑了声,“请回吧,世子。” 越闻天不动,“我帮你修了门,连顿饭都不能吃?” “谁让你帮我修的?” “……” 越闻天沉默,心说他母妃说的对,女人总是不可以讲道理的,他本以为秦观月不一样,但现在看来都是一样的。 而这种时候,只有一个办法。 “我错了,是我自愿修的。” 越闻天静静看向她,“外面很冷,可以让我进去吗?” 他刚说完秦观月就打了个喷嚏,越闻天只好熟练地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 “我送你那么多件披风,你是不能穿还是不愿穿?” “……” 秦观月听着他话里的嫌弃,拢紧了披风往回走,“回头都还你。” 越闻天跟上她的脚步,也要往里面走。 秦观月转身拦住了他,“你都自有打算了,还进我的门做什么?” 越闻天扬眉看着她,“你要管我,却不让我管你,你想当我娘么。” “噗嗤!” “……”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走廊拐角的妙妙。 妙妙连忙收了笑意,举起手里的盘子,“奴婢炸了些酥盒。” 小丫头明显偏向这位古道热肠的麟世子殿下,秦观月无奈,只好将人放进来了。 外面雪丝毫不曾小,依旧纷纷扬扬的,越闻天进屋前都落了一身的雪,秦观月眼睁睁看着妙妙忙前忙后地关门,搬火炉,拿手炉,心中纳闷这小子什么时候手段这么高了。 妙妙忙完就自觉地退下了。 暖洋洋的屋内,秦观月托腮看着对面的少年,没来由地问了句,“你这张人皮面具哪来的?” “我父亲有个手下,曾在江湖上待过,尤其擅长这些。” “哦?” 秦观月来了兴趣,这可是作弊神器啊,“什么模样都能做吗?” “需要近距离观察被模仿者的面庞,此外制作材料也颇珍贵。” 越闻天抬眼看她,“你要用?” 秦观月点头,“有备无患。” 越闻天手一伸,“三百两。” 秦观月:“……” “开玩笑的。” 越闻天收回手,拿了个金黄的酥盒递到她跟前,“制作过程十分精细,也耗时间,至少需要一个月。” 秦观月张嘴接过酥盒,想的却更深远,“如果可以的话,能请那位高人过来教一下萧声吗?” 越闻天一顿,心说要真把雷豫请来,回头他脱口而出一句王妃可就乱套了。 秦观月见他沉默,以为是不方便,倒也没见怪,这种看家本领江湖人都是不愿泄露的,虽有些可惜,但却不能勉强。 “我只是问问,若不方便我完全可以理解。” 越闻天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但必须我在场。” 秦观月自然不介意这个意外之喜的附加条件,当下便谢了一番。 越闻天没接话,反而问了句,“你钦天鉴那么多师兄弟,为何下山只带了萧声。” “其他师兄弟都是钦天鉴的人,而萧声是我的人,他是我带上浮云山的。” 越闻天沉默片刻问了句,“萧声是你带上浮云山的,所以你信任他,那我呢?” 秦观月没有否认自己信任他这个说法,而是反问了一句,“那你呢,又为何信任我?” 这回轮到越闻天沉默了,他默然了许久,才缓缓问道,“你有没有去过雍州?” 秦观月喝水的动作一顿,垂眸道,“没有。” 越闻天眼里略过一丝失落,随后若无其事道,“那应当是我认错人了。” 恰在这时,门外萧声走了进来,看到屋里对坐的两人目光一顿,最后淡定地坐下了另一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闻天。 “咳。” 秦观月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看向萧声,“青王妃的情报给他吧。” 萧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放在越闻天面前。 越闻天拆开看了眼,而后便沉默了下来。 秦观月也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喝着茶,直到耳边响起越闻天略沉重的声音。 “两个月前,有人在红螺寺见到过我娘。” “是好事。”秦观月说。 “是啊,是好事。” 越闻天感慨了一句,对她说了句,“谢谢。” “顺手罢了。” 秦观月放下茶杯,浅笑道,“这样你可以安心离开京城了么?” 越闻天手指微蜷起,“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再次僵持了起来,最后萧声打破了沉默。 “听说龙女病了,今日一天没有出过门。但我偷偷进去看了下,人不在。” “大约是去牢里找翠屏了。” 两人干巴巴地对着话,越闻天默了片刻,转身告辞离开了,连披风也没有拿。 萧声看着她屋里挂着的一排华贵披风,问了句,“你要开店吗?” 秦观月没有接话,而是长叹了口气,“养孩子可真难啊。” “他比你还大一岁。” 萧声忽而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当年你去雍州找过他?” “目的不纯,不如不说,少年人的心纯粹而敏感,那些不纯粹的东西不如不告诉他。” 秦观月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酥盒,喃喃道,“人心好算计,却也最不能算计,太伤人。” “算了,不说这个了,翠屏那边可问出什么来了?” “翠屏咬住了牙,一句也没说,但楼冰河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处烧伤,伤口是新烫的,上面残留了一小半图案,楼冰河让人拓印了下来,找人辨认过了,应是一种鸟类图腾。” “鸟类……” 秦观月回想了一遍,“七十二国中有三国以鸟为图腾,洛,楚,燕,翠屏背后的人必然出自这三国,也必然还藏在这琅琊城内。” 两人正说着,就见妙妙走了进来。 “大人,方才有人俩报,大秦的皇帝到了。” 秦观月有些意外,秦帝? 第七十五章 梦想是世界和平 混乱的天子祭昨日才过去,京城里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除了提及大羲用临川换太子和七十二国余孽造反外,也有不少人提到了那个唯一没来的大秦皇帝。 有人说,秦帝运气真好,路上耽搁了,不然也赶上叛乱了。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冷笑一声,表示小伙子到底是太年轻了,那秦帝素来以狡诈闻名,这七十二国余孽叛乱的事说不得就有他一份,不然怎么就那么巧? 阴谋论向来最为世人喜爱,故而不少人都觉得这秦帝从中作梗了。 事实上连秦观月都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更别说其他四国的人,天子祭叛乱一事已被传回其余三国,想来秦帝多少会被其余四国孤立。 然而正是这位传说中以奸险狡诈闻名五国的秦帝,冒着大风大雪的恶劣天气,带着自己的使者团赶来京城了。 冬日白天短,加上连夜风雪,还刚过午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妙妙表示秦国使团已到城外两里,很快就会入城,陛下特地派了楼将军和丞相去宫门前迎接。 两里外…… 秦观月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和漫天风雪,忽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秦帝生起了几分敬仰。 “要么是个极度腹黑的人,要不就真是个老实人。”她叹道。 萧声说,“应该是前者。” 秦观月点头,深以为然。毕竟是登基为帝的胜者,怎么可能真的是个老实人呢。 妙妙也不过一时新鲜将这消息才将这消息说了下,而秦观月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谁知当晚,那秦帝便登门了。 秦观月正百无聊赖地缩在自制的暖炉桌前玩魔方,妙妙便进来通报,说是秦帝来访。 秦观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帝?来访?访谁啊?” “自然是访大名鼎鼎算无遗策的秦少师。” 门外传来一道浑厚含笑的男子声音,一听便带着不拘一格的爽朗气息。 秦观月抬头看去,便见一位四肢修长身穿白锦厚袄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对方看来与女帝差不多年纪,容貌端庄英俊,一双大眼里满是热情与喜色,一上来便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在下微生谨,谨慎的谨,久仰秦少师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 秦观月摸摸抽回自己的手,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年轻人,“……卫生巾?” “微生谨,谨慎的谨。” 微生谨憨笑地介绍着自己,“不才忝列秦国皇帝,惭愧惭愧。” “……” 在这之前的秦观月从未想过那个有着虎狼破城军的大秦皇帝是这样的,这殷勤期盼的小眼神,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来开粉丝见面会的。 “秦胥见过秦帝。” “少师免礼,朕已从羲帝那里听说了天子祭上发生的事,多亏了少师智谋无双,才得以化解危机,故朕慕名前来拜访少师,不想少师如此年轻,真是天纵奇才!” 微生谨转身让侍从奉上了整整一盒珠宝,“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少师莫嫌弃。” 妙妙看着那一盒子珠宝首饰瞪大了眼睛。 秦观月默了默,拒绝了珠宝,“大羲不允许官员收受贿赂,违者处以极刑,秦帝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是朕鲁莽了。” 微生谨羞赧一笑,“少师风姿无双,叫朕昏了头了。” “……” 秦观月嘴角微抽,正要开口时,便听门外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秦帝脸皮奇厚,也叫朕犯了恶心了。” “……” 秦观月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笑容灿烂的秦帝脸都僵了。 “天色不早,朕便不打扰少师休息了……” 萧明泱捧着精致的手炉带着小七走了进来,身上那一袭白狐披风,衬的她娇俏明艳中又带着傲气高贵。 她似笑非笑地瞥向秦帝,“呦,这不是小秦王么?好久不见啊,怎的也不去我那儿打个招呼啊?” 微生谨讪笑道,“朕已经登基了……” “哦,原来小秦王已经登基了啊。” “……” 微生谨干笑两声,忙不迭地带人告辞了。 秦观月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笑道,“堂堂大秦帝王见了你跟见了鬼似的,女帝威名震天下啊。” “我要再不来,他能死皮赖脸地在你这儿蹭顿晚饭。” 萧明泱嘲了一声,接着便敛了神色,认真道,“你别被他的表象给骗了,这人比宁昭阴多了。” 秦观月虽心有猜测,却还是存着一丝好奇,“怎么说?” “记得我胸口上的那道箭伤么?” “……” 秦观月心中一咯噔。 “当年我第三次和亲便是去的大秦,那时还是大秦先帝微生擎在位。” 萧明泱坐到她对面的暖炉桌前,懒洋洋道,“当时大秦已是大国,可不像我之前和亲的那两个小国那般好对付,于是我便找微生谨结了盟。” “结盟?” “对,结盟,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靠着那副憨厚面孔一路猥琐发育。” 萧明泱端起妙妙递来的茶品了口,漫不经心道,“扶持一个没有势力且不受宠的皇子登基,对我来说很有利。” “但你低估了他。” “倒也不是低估了,该说是高估了。” 萧明泱薄唇勾起,“他年纪太轻,一时没忍得住,提前暴露了野心,只好狗急跳墙了。” 秦观月眸光微动,“看来你给他留了不小阴影。” 萧明泱低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他为何甘愿冒着被四国怀疑的危险,也不愿出现在天子祭上?” “为何?”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出现,我肯定会趁乱杀了他,并且将所有责任推卸到七十二国余孽身上。” “……” 秦观月心头微震,缓缓抬眸看向萧明泱,“萧明泱,你有梦想吗?” 萧明泱微怔,随即一笑,“怎么突然聊起梦想来了?” “一时好奇,像你这样走到人生巅峰的人会有什么梦想。” “我的梦想太多了,以前是活下去,后来是整个襄未活下去,再后来……” “如何?”秦观月的心提了起来。 萧明泱挑眸看向她,缓缓吐出几个字,“世、界、和、平。” 秦观月:“……” 萧明泱嗔怪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认真的。” 秦观月轻笑一声,只觉得自己真是被宫越洗脑了,什么女帝志在五国,其野心昭然若揭,眼前这位可是跟她一样来自和平年代的人,怎么可能会热衷战争? 萧明泱随即也勾着笑起来,没有再言语。 第七十六章 拟封帝师 天子祭后本该举朝休沐三日,然因发生叛乱,又涉及五国帝王,宁昭大发雷霆,命三省六部全部彻查官员底细。又因南门禁军参与其中,故而皆处极刑,诛九族。 禁军上下亦被严查,裁撤斩杀者约三十人,再向地方各州募兵,增设左右羽林卫,皆由陛下亲自掌管。而另一方面,因翠屏身后之人尚未抓到,禁军严守城门,坚持不懈地在城中排查叛贼。 相比之下,冒着风雪来京的秦帝就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只听说因赶路染了风寒,一直在躺在床上,至于真假谁也不知。 秦观月是乐得悠闲,妙妙却显得有几分焦躁,天天往外跑打听消息,回来就有样学样地告诉她,然后就会长叹一口气,惆怅着他们主子在天子祭上立了那么大功怎的还没得到封赏。 秦观月便问,“咱们没钱买菜了?” 妙妙无奈,“大人您怎么就惦记着一天三顿饭呢?” 秦观月理所当然道,“民以食为天,我不惦记吃惦记什么?” “您也该惦记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吧?陛下若是为您寻一门好亲事,往后您就不用愁了。” 妙妙见她无所谓的样子,兀自幻想起来,“大人你这般的女子必得配王侯将相才好!” 秦观月没搭理,结果三日后便传来了消息,陛下在朝堂上提出少师秦观月于天子祭上立下大功,拟册封其为帝师,朝臣一片哗然,此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皇宫内外。 妙妙几乎是跑着回来告诉秦观月这个消息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结果自家大人的反应十分诡异,居然就淡淡地嗯了声便完了。 妙妙不可置信道,“大人,帝师啊,陛下要封您为帝师啊,连奴婢都知道咱们大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是太子也不是丞相,而是帝师啊!” 秦观月刚醒,被她吵得脑袋嗡嗡的,“只是提议罢了。” “陛下都开口了,想必册封的圣旨不日便到了!” “少看些话本子。” 秦观月伸了个懒腰,往房外走去,“圣旨得先御史大夫拟好初稿,再交由丞相修改校对,再呈陛下,陛下朱笔御批盖上玉玺后,再交由尚书台宣旨,下达六部,向各地发布公文昭告天下,麻烦着呢。” 妙妙兴奋不减,“那都是早晚的事,总之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您是帝师了!” “满朝文武都不喜欢你家大人,估摸着圣旨在御史大夫和丞相那里就不会通过,到时陛下也没办法。” 秦观月扫了眼桌上的白粥油条,惊道,“今天怎么没有咸菜?” 妙妙:“……” 寄云殿之外的皇宫内外则因为陛下说要封秦观月为帝师一事已经乱成了一片。 偏偏此前毫无征兆,陛下只在临下早朝时说了这事,叫满朝文武们连反对都没来得及,一时间慌乱无措的大臣们都跑到了丞相凤绎府上去寻章程了。 “今日就是先帝在世,这旨老夫也不会拟!” 御史大夫霍邱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老夫就不信了,我泱泱大羲,竟还让个女子给祸乱了江山!” 旁边坐了一排官员,或气愤或无奈。 “陛下既已开口,便是起了这心思了,我等若是不允,怕是要触怒天颜啊……” “岂有此理,我等上书陛下反对此事,陛下难道还要一意孤行不成?” “反对?你怎么反对?那秦观月确实屡立功勋,这回她可是救了陛下和三国使者,还有那一城百姓,你可知现在京城上下已将她夸上了天了!” “她救的可不只是三国使者,更是避免了大羲被四国围攻的局面,唉……” 有人看向主座的凤绎,颓丧道,“丞相有所不知,那日在天子祭上我等是如何灰头土脸,那秦观月是如何运筹帷幄,如今陛下已经完全相信她了。” “是啊,陛下哪还能听得见我等的进言?” 霍邱气得直吹胡子,毕竟在场中他与秦观月结怨最深,他的人可是生生拔除了七八成,如今也只有他这个当丞相的学生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了。 “凤绎,如今陛下尚且还信你几分,你可私下劝谏陛下一二。” 霍邱顿了顿,语气阴冷了些,“当年我们能将宫越赶走,如今怎能容得他徒儿坐大?” 凤绎神色平静地看向在座众人,“诸位可曾想过,陛下为何未将此事放在朝堂上议论,而是在临下朝时说?” 有人尚存一丝希望,试探道,“许是陛下知晓我等不喜秦观月,故而先试探我等一番?” 凤绎神色不明,没说话。 又有人猜测,“陛下是想先斩后奏?” 霍邱板着脸道,“陛下先斩后奏那便是假传圣旨,我御史台必会死谏!” 尚书令立刻附和,“我尚书台也不会将这圣旨发出去。” 凤绎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诸位以为陛下为何信任秦观月而不信诸位吗?” 沉默片刻,有人冷斥一声,“她背靠钦天鉴,陛下自是信她的!” “不错,她背靠钦天鉴,又是宫越之徒,更是屡立奇功,年纪虽轻,却处变不惊,可最重要的是,她通晓圣心。” 凤绎淡淡开口,“她知道陛下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少师只不过是陛下的第一步。” 尚书令目露惊诧,“你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封帝师?” “为何?” “因为陛下需要她。” 有人不服,“难道这满朝文武就比不上一个秦观月吗?” 凤绎语气淡漠,“满朝文武可以安国定邦,却不能助陛下一统沧澜。” 众人皆是心头一震。 御书房。 “洛,楚,燕三国皇室除了燕外皆是死的死,残的残,唯独燕被襄未吞并,因燕帝殉国,女帝感其大义,特开恩豁免其三族。” 楼冰河站在宁昭面前一一禀告翠屏等叛贼的审问结果,最后加了一句,“故臣以为当年逃散的燕国皇室最为可疑。” “燕国皇室……” 宁昭听完若有所思,“朕记得当年燕国那位太子叫……” 楼冰河接道,“姬爻,封号阙。三岁识字,九岁赋诗,十三岁琴音动北州,十七岁从军,战胜归来,燕帝封其太子。” “姬爻……” 宁昭忽而一笑,“朕当时身在大羲也听过他的盛名,宫越当时还赞其为惊才绝艳,不世之材。” 楼冰河久未听他提起宫越,如今乍一听,不禁一愣,“能得宫先生如此盛赞,姬爻确实不凡。” 他说完却是安静一片,他抬头看去,却见陛下看着一处似是在出神。 “陛下?” “朕记得燕国皇室是以火凤为图腾,你暗中搜查一番。” “是。” “等等。” 宁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坤舆草找的怎么样?” 楼冰河微垂眸,“今年大雪连绵,气候寒冷,坤舆草皆延迟了花期。” “当地花农兴许有存储的干花,一家家打听。” 宁昭微蹙眉,“务必在下个月月圆之前找到。” “陛下,臣最近忙于网罗一事,下个月月圆前只怕赶不及。” “那就单派一队人去找。” 宁昭顿了顿道,“观月等不及。” 楼冰河默然,坤舆草楼冰河不是第一次找,也知道它的作用以及给谁用。 “陛下,臣有言。” “说?” “陛下既不信秦观月,为何要封其帝师,钦天鉴还有其他弟子。” “……” 宁昭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也反对朕封她为帝师?” 第七十七章 千秋有名 凤府。 “一统沧澜……” 尚书令惊疑不定地看向凤绎,“丞相此言可有依据?” “襄未强势崛起,大夏威势犹存,大秦虎视眈眈,而射余主动送来世子为质,谁都有野心,沧澜也迟早会乱。” 凤绎看了他一眼,却将目光挪向了他的老师霍邱,“我们的陛下正值壮年,雄心壮志,大羲眼下的疆土满足不了他。” 霍邱深呼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登基为帝,咱们的陛下很聪明,不然钦天鉴也不会在众多皇子中支持他。” 凤绎继续说着,“所以宫越也好,秦观月也罢,他们于陛下不只是臣子,是一统沧澜的工具。” “这……”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最后霍邱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往外走。 “霍大人?” “霍大人……” “……” “沧澜有更迭,千秋亦有名。” 霍邱脚步微顿,淡淡道,“凤绎说的还不明白么?” 几位大臣也叹了口气,一一告辞了。 凤绎起身整了衣襟,走到霍邱面前,“老师,学生送你。” 霍邱苦笑摇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可如今……我是真不如你了。” 凤绎目光微沉,笑道,“老师谬赞,方才学生所言是一方面,可老师所受之耻,学生也不会忘的。” 霍邱看着他片刻,倏尔笑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好,好!” 凤绎低头一笑,谦恭道,“天色已晚,学生送您回府。” 御书房。 楼冰河听了宁昭的反问,立刻低下头去,“臣不敢。” “朕以为上次已经解了你的心结。” “……” 楼冰河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可上次秦观月还是少师,臣以为秦观月虽行事诡谲,但终究只是少师,可如今陛下要封她为帝师,臣以为不妥。” “哪里不妥?” “大羲帝师虽是虚职,可却有着堪比帝王的实权,陛下就不怕秦观月背叛吗?” “她若想活下去,就不会。” “若是她知道掌中莲其实没有真正的解药呢?” “她不会知道,朕只要手中还有一株坤舆草,便能握着她的命。” “陛下以为秦观月那样的人,会甘心一辈子为人所困吗?” “……” 宁昭当然知道不会,因为那是宫越的徒弟。 “她若甘心,便不是朕要的人。” 宁昭坐在桌案后,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冰河,你能相信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三言两语间就能替朕解决手握重兵的心腹大患吗?” 手握重兵的心腹大患…… 楼冰河一惊,猛的抬头看向宁昭,对方的目光淡淡,似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楼冰河心头巨震,如果事情真如他猜测的那般,那么秦观月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她智谋近妖,是天生的谋士,最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为情所困。” 宁昭说着有些感慨,“朕很庆幸当年找到了她,否则落到了别人手里,输的可能就是朕了。” 楼冰河喉咙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朕知道你讨厌战争,朕也不喜欢,但天下迟早会乱,五国终会燃起战火。” “……” “冰河啊,若天下终会迎来共主,那个人为何不是朕?” “可大羲……” “不是大羲,是朕。” 宁昭负手看着他,“青史留名,功在千秋,千百年后被当作天子祭拜的是朕,不是朕的子孙,也不是大羲其他的皇帝。” 楼冰河怔怔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陛下一样。 “朕只是个凡人,但朕不想千百年后被人提起时只是一句大羲第四任帝王,朕也想像那位天子一样,永远留在世人心里,你明白吗?” “……” 楼冰河想说自己不明白,但他最终只问了句,“那陛下当年为何要让宫先生离开?” 下一刻他便见到宁昭身上的意气风发瞬间消失殆尽,连眼中的笑意都敛了。 “……” 宁昭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你着手安排人手找坤舆草吧。” “是。” 楼冰河自知逾越,也没再追问,转身告退了。 殿外还在下着细雪,王总管笑着送上了一把伞,“楼将军,带上伞吧。” “不用了。” 楼冰河摇摇头,接过内侍递上来的佩剑,踩着积雪走进了雪天里。 连下了几天的雪后,现在的雪已小了不少,风也没有那么猛烈,能清晰听到脚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 相比之下雪落下的声音就轻多了,直到钻进他的脖子里,化开,那一丝凉意才透到了骨子里。 楼冰河出了龙泉殿的宫门忽然停了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迎面走来的萧明泱。 萧明泱长发用玉冠盘起,一袭湖蓝长袄,披着厚厚的白绒披风,小七在身后替她撑着伞,两人缓缓走到他面前。 “赏雪景还是赏这皇宫呢?” “……” 楼冰河难得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淡淡开口,“你为何要走临川?” “是拿回。” 萧明泱从小七手里接过伞,走到楼冰河跟前替他挡住落雪,“属于襄未的疆土,属于襄未的子民,我都会将他们带回襄未。” 楼冰河抬眸看着她,“我不是襄未子民。” 萧明泱笑笑没说话,只将伞递了过去。 楼冰河没接。 萧明泱也不在意,“当年没能护住你们贺楼家是我无能,但我依然希望你能回去。” “谢女帝好意,但我楼冰河只认一个主子。” 楼冰河说完转身就走,萧明泱也没阻拦,喟叹一声,“可惜了。” 小七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楼冰河这种人不识好歹——” “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他答应考虑下,我就给他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 萧明泱莞尔一笑,“你觉得秦观月为什么不戳破烁金密盒的秘密,故意让我拿回临川?” 那日小七听到过两人的对话,此刻毫不犹豫地回道,“因为她要卖陛下您一个人情。” “呵……” 萧明泱笑着摇头,“秦观月可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小七听得不服,“哪里赔本了?陛下您的一个人情难道还比不上一座城吗?” “对秦观月来说还真比不上。” 萧明泱偏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她若真要做什么,那楼冰河就是横在她面前最硬的那块石头,楼冰河会被她轻易地弄死。” “……” 小七听得后背发凉,“那个秦观月……就这么厉害吗?” “我和她要是在同一位置,赢的会是她。” “……” 这评价太高,不禁小七怔了怔,转而追问道,“那陛下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楼冰河,到时他不就站到您这边来了吗?” “想多了,楼冰河不是为了保命而改变立场的人,他拒绝了就是拒绝了。” “那您可以在秦观月下手时救他一命,到时他必然要报救命之恩。” “襄未不缺人才,我只是不希望襄未的子民被逼着回不了家,至于救他……” 萧明泱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凉意,“若襄未与羲开战,他便是大羲的利剑,这剑刃指的可是我襄未。” 小七一听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也明白了陛下最开始那句可惜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八章 上元夜饮 第二日雪终于停了下来,妙妙和其他侍女忙里忙外地晒被子,故而秦观月一大早就被赶了起来。 “外面太阳不错,奴婢将软榻铺了毯子,大人可以去外面躺着晒晒太阳,去去霉气。”妙妙说。 秦观月不满地嘀咕了几句,然后默默抱着枕头到外面去了。 一旁与妙妙一起收拾被褥的侍女低声与妙妙说,“外面都说咱们大人是个神仙似的人物,问我大人平时可是睡神坛上,餐风饮露,我是真不敢说大人每天早上还得赖床……” 旁边几个侍女闻言皆笑起来,妙妙笑着斥了她们一句,又想了想,去厨房端了杯热牛奶送到了外面。 秦观月晒着暖阳昏昏欲睡之时,听侍女说有客来访,便随口问了句,“谁啊?” “是龙女大人。” “……” 秦观月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我不在。”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一阵铺面而来,将她鬓发扬起,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太阳。 她默默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张漂亮到妖异的脸近在咫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旁还站着一黑一白的少年,看着来势汹汹。 “打扰了,秦大人,我们是来取画的。”白皮少年笑吟吟地说。 黑皮少年冷酷道,“不错。” 秦观月淡定回视,“我刚才没睡醒,在说梦话。” 李玄息半跪在榻上压着她,目光平静道,“画。” 秦观月默不作声地与她对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推她的肩,“有话好好说……” 她的力量对李玄息来说等于蚍蜉撼树,李玄息看也没看,伸手按在她身后的软榻上,目光凌厉。 “你是唯一敢骗了我一次又骗一次的人。” 秦观月丝毫不心虚,迎着她的目光道,“实不相瞒,画在大羲国库里,那里最安全,但是国库不是随随便便能开的,需要层层上报,所以就慢了点……” 李玄息十分干脆地戳破了她的谎言,“你在拖延时间。” “……” 萧明泱和越闻天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那个,一直忘了告诉你。” 萧明泱怜悯地看向越闻天,“在我和秦观月老家,男男,女女成婚也是合法的。” 越闻天:“……” 越闻天脸色不善地走上去,伸手挡住了李玄息的脸,“龙女有何贵干?” 秦观月和李玄息齐刷刷看向他。 李玄息说,“她骗我。” 越闻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都黑了,瞪着秦观月道,“你和她……” 秦观月连忙开口打断,“画给你。” 李玄息这才松开了她,“我已经给你留了三天时间。” 秦观月打了个呵欠,抬头喊了声妙妙,“昨日王总管送来的画呢?” 妙妙随手指向院子一个角落,“大人,在那儿晒着呢!” 李玄息抬头看过去,便见一幅画展开的画卷被挂在墙头迎风招展。 李玄息:“……” 黑皮少年大惊失色,“你……你知道那是什么画吗?竟敢如此对待?若是损坏了你……” 白皮少年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奉到了龙女面前,“没有损伤。” “我担心画有些受潮,便让人晒了下。” 秦观月走过去,“看看可是你要的那副画。” 李玄息展开画卷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道,“是。” 萧明泱疑惑地凑过去看那画,“你是会鉴画,还是这画有记号?” “并非阁主会鉴画,也不是画有记号。” 白肤少年款款笑道,“而是此画既不会受潮,也不会被侵蚀,更不能仿造,因为这幅画用的纸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云梦丹丝织就的布。” “云梦丹丝……” 身为皇帝的萧明泱有点不服,“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 “《九州志》中曾记载,云梦有泽,五百年化沧海,五百年化桑田,化沧海时有白马出,化桑田时有丹朱现。” 越闻天看向她手中画卷,“云梦丹丝便是丹朱鸟羽翼织就的丝线,我本以为那是传说之物。” “当历史成为传说,传说也就成为了神话,天子亦是传说中的人,可谁敢说他不存在?” 秦观月拿起毯子铺在旁边的石桌上,“天子笔墨,丹丝为织,不知在下可有幸一观这幅传说画卷?” “好啊。” 李玄息将画卷摊在石桌上,缓缓打开,几人皆低头看过去。 画为横卷,长三尺六寸,宽九寸,入目便是一片繁华和乐的盛世之景。 皎月高悬下,有漫天明灯,有楼阁林立,有货夫走贩行走叫卖,有垂髫稚子嬉笑玩闹,更有窈窕女子桥头垂首寻情郎,众生百态,人间万象,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生动,端的一幅盛世画卷。 秦观月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会是一幅水墨画,却不想是一幅技艺十分高超的工画,其技艺完全不输现代大家,最神奇的是,历经三百年,这画上的颜料色彩鲜艳如初,丝毫没有剥落褪色,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什么地方?”萧明泱问。 “神风都城云浮。” 李玄息手轻抚画卷,垂眸道,“画的是神风皇朝最鼎盛时云浮城的上元之夜,世人称其《上元夜饮图》。为天子所绘,而后三百年间辗转数人之手,最后流落大羲。” “上元夜饮图?” 越闻天端详着那图,问了句,“此画所绘乃皆为上元夜盛景,不见夜饮,何以称其夜饮图?” 萧明泱也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玄息,“且不说这画技艺如何,便是云梦丹丝就如此珍贵,何以无人知晓?” “因为……” “阁主。” 白肤少年忽然出口打断了李玄息的话,伸手去收那画卷,“这画卷虽不惧水火,却也不可就置日光之——” 李玄息伸手挡住了她的手,而后抬眸看向秦观月等人,扬起嘴角问了一句,“想看它的真面目吗?” 几人心头一跳,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白肤少年急道,“阁主——” 李玄息却恍若未闻,伸手覆在那幅画卷之上,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扬起她的鬓发。 几人以为再诡谲不过浸水烤火之类的手段,谁知画上白光乍起,如沉云雾, 转眼间,那画上景象竟完全换了副模样。 第七十九章 火锅 白光散去,众人看清那副图后皆是一惊。 还是那幅上元之夜的盛世之景,可在画的正中央,那条明灯万千的街道中间却凭空多出了一个身穿明黄色华服的美丽女子。 她站在那条繁华街道的正中央,身穿代表帝王的明黄华服,腰间袍脚皆用银线绣着缥缈流云的衣裳裹着曼妙的身姿,一头长及脚踝的长发被一顶银冠半束在头顶。 双眸灿若北辰,举止间裙摆随之摆动,衣裳纹理清晰可见,连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也能看出几分慵懒,几分睥睨。 那满城的繁华,漫天的明灯,一瞬间都沦为了她的背景,所有的繁华喧哗似乎都只为了她而存在。 “皇朝十八年,时值上元,天子邀帝侯夜饮,醉后携手同游云浮城,故称《上元夜饮图》。” 白肤少年语气悠远怅然,“那时帝侯年逾四十,天子却依旧将她画成了初见的模样,次年初春,帝侯便彻底病倒了。” “帝侯……”越闻天目光微动。 萧明泱抬头,“听过?” “帝侯者,与帝王齐尊,地位更高于一字并肩王,史载也只有一位,据说是位女子,生平不详,有传闻说其似妖非仙。” 越闻天顿了顿,目光落在画上的女子上,“现在看来,便是天子帝后。” “帝侯英明神武,当年更是力压七国,否则……” 白肤少年忽然收了声,转而温和一笑,“帝侯与天子伉俪情深,然帝侯因病早逝,故世人少有知晓帝侯之名。” “是吗。” 秦观月瞥了眼这白肤少年,又看了眼神色不变的李玄息,“既然如此,这画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白肤少年笑着道谢一声,伸手收了那画卷,用绣金丝的锦布袋包好,交给了李玄息。 李玄息背起那画,看向秦观月与萧明泱,“今天天气不错,我又拿回了画,请你们去宫外喝酒。” 秦观月微讶,“你不是受伤了吗?怎的还喝酒?” 李玄息挑高眉,“谁说我受伤了?” “你那日……” “没事。” 李玄息眨了眨眼,“去不去?” 萧明泱笑容满面,“我要看美人。” 有酒又有美人的地方有很多,但有让女帝看得上的美人的地方却只有一处。 “飞燕坊……” 李玄息看着眼前奢华不失雅致的三层楼阁,“这里有酒?” “酒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美人。”萧明泱笑吟吟地走了进去。 李玄息好奇地看向秦观月,“她喜欢女子吗?”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不分男女。”秦观月回道。 越闻天闻言忽然冷不丁问了句,“那你呢?” 秦观月一愣,“我什么?” 越闻天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着走了进去。 飞燕坊大堂中没什么人,若非隐约传来的阵阵清淡丝乐声,真让人以为这里冷清的很。 秦观月等人在小厮的指示下,顺着那乐声绕过了一道走廊,乐声便清晰了起来。 走到尽头,眼前便豁然开朗。 一处极宽阔的大院子,种着一小片梅花,四面廊下台阶下皆安置着小案,案上放着茶具,不少文人雅士端坐其后,神色怡然地看着庭院中央凉亭里抚琴的青衣女子。 “几位请。” 不知何时走来的清秀侍女将秦观月一行人引到廊下一旁角落。 琴声袅袅,柔美悠扬中带着铿锵之力,可惜在场几人除了越闻天外无人欣赏。 萧明泱托着下巴喃喃道,“我以前周末放假都喜欢去蹦个迪释放下压力,有点怀念。” 秦观月先是盘坐,而后又揉着退盘坐。越闻天看了眼,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秦观月一惊,抬头看向他,正要开口说什么时,那边李玄息端起案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后发现是茶,扭头问道,“怎么是茶?有酒吗?” 她声音并不大,只是这院子太静,一声声琴音中突然听到这一声委实太煞风景,关键对方还在要酒喝。 一帮文人雅士们不满地看过去,结果却见到了三个貌美贵气的年轻女子和一位俊朗温和的公子,顿时都是一愣。 这时人群里的韩征威也看到了这几人,连忙上前解释,“他们第一次来,不懂规矩。” 萧明泱倒还记得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啊,小侯爷~” 韩征威可是知道眼前这位女帝笑吟吟地拿走了他们大羲一座临川的,故而不咸不淡地见了个礼,却只含糊地说了个萧姑娘。 “萧姑娘?京城有哪个萧家?” “我也不曾听说,哪家有这般贵气貌美的姑娘?” “说到姑娘,自是要问咱们的何公子了。” 有人戏谑地看向身旁的何晟,结果却见对方脸色难看的很,“怎么了你这是?” 坐在他身旁的何晟脸色惨白的很,死死盯着对面那几人,“秦观月……” 友人疑惑,“你说什么?”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对面的注意,秦观月抬头一眼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何晟,当即一笑。 何晟被她笑得全身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琵琶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韩征威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见她看的是何晟,顿时明了。 “这何晟刚从刑部大牢出来几天,但底子是彻底废了。” 韩征威看她的目光带上了一丝肝颤,“估计是一辈子都不敢招惹你了。” “他已捡了一条命,本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越闻天淡淡道。 韩征威看了他一眼,凑到秦观月耳边低声质问,“你怎么回事?襄未女帝也罢,还带着射余世子?你是真看上他了?” 他声音不大,几人却听得清楚,秦观月笑了笑,“今日龙女请客,小侯爷可要一番?” 韩征威义正言辞地哼了声,“开什么玩笑?我堂堂镇威侯之子,能像你似的,跟别国帝王私下来往?” 一刻钟后,飞燕坊二楼最大的厢房中。 韩征威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一票的皇帝世子公主,沉默了。 李玄息颇看不惯他这副磨叽的模样,皱眉道,“战场上我们都是敌人,战场下我们都是人,怎的这么磨叽?” 韩征威想想也是,便指着桌上那口满是红油辣椒,烧得直翻滚的大锅子问,“这什么玩意儿?” 秦观月三人异口同声,“火锅啊!” 越闻天:“……” 第八十章 醉酒 秦观月和萧明泱一怔,齐刷刷看向李玄息,“你也知道火锅?” 李玄息边点头边将薄薄的毛肚下进锅里,“大夏也有,冬天吃了暖身子。” 萧明泱看着眼前熟练的李玄息有些若有所思,“火锅的发明不奇怪,奇怪的是……” “居然会七上八下地烫毛肚。” 秦观月目光复杂地看着龙女,“李玄息,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是穿来的吗?” 屋里安静了下来。 越闻天和韩征威皆是一怔,没听懂什么意思。 李玄息眨了眨眼,将毛肚送进嘴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什么穿来的?” 秦观月和萧明泱对视一眼,都无奈了。 “没事,吃吧。” “……我吃不了辣。” 韩小侯爷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一锅红油,“这一锅辣椒够我吃一辈子。” 萧明泱边涮肉片,边笑,“那就看着我们吃。” 秦观月笑了笑,看向越闻天,“你呢?能吃辣吗?不能的话我让他们上清汤。” “不用。” 越闻天学着她的操作涮了片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后目光一顿,“还行。” 秦观月看着他已经红了的嘴唇低声笑起来,凑到他耳边问,“你若没戴面具是不是脸都辣红了?” 她温热的气息拂在越闻天耳廓,一阵阵发麻。 越闻天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却知道不是辣的,“……是有点辣。” 萧明泱见状拍着李玄息的肩膀大笑起来。 韩小侯爷有些疑惑,“我听闻西南多潮湿,故当地人常食辣椒,白公子生在射余怎么吃不了辣?” 越闻天淡然道,“不小心呛到了。” 秦观月抬手给他递了杯水,看得韩征威眉头直皱。 “你们俩——” “来,喝酒。” 李玄息不声不响地已经灌完了半壶酒,又拎着壶找上韩征威,“来!” 韩小侯爷虽流连花丛,但酒量并不怎么样,见她如此海量,边捻起酒杯边解释,“我们大羲……礼仪之邦,喝酒必须用酒杯……” 李玄息皱眉,看向秦观月,“真的?” 秦观月忍笑,“对。” 李玄息信了,然后拎起酒壶看向萧明泱和越闻天,“襄未和射余没这习惯吧?” 萧明泱大笑一声,同样拎起酒壶喝起来。 越闻天端起酒杯默默尝了口,而后扭头看向秦观月,“不尝一口?” 秦观月有些无奈,却没拒绝。 萧明泱碰了她肩膀一下,揶揄道,“一杯倒?” “……” 秦观月摇摇头,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浅淡带甜的果酒,考虑到配的火锅,特意用冰镇过,入口冰凉解辣,入喉却火热起来,齿间只剩清淡果香。 韩征威讶异地看着,“没见你喝过酒,还以为你一点不能喝来着。” 有了第一杯便有第二杯,萧明泱放开了便开始唱歌,李玄息在旁边给她鼓掌。 韩征威看得目瞪口呆,他以为这俩个姑娘酒量有多好,合着也是半壶就撒酒疯的。 他瞅了眼对面的越闻天,倒是依旧清醒。 越闻天把她手中的酒换成了清水,哄道,“喝点水。” 秦观月低头喝了水,忽然斜眸瞥向他。 越闻天一怔。 喝了酒的秦观月不似平常那般清冷疏离,脸上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眼角微红,双眸似蒙了湿气,水光氤氲。 他喉头微动,挪开了目光,正要转过身去,却被一只手勾住了下巴。 “为什么不敢看我?” 秦观月勾起嘴角,缓缓凑到他眼前,“是因为喜欢……” “当啷——” 越闻天手腕一抖,茶杯陡然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外等候的黑白肤少年立刻推门冲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一怔,又飞快合上了门。 韩小侯爷大怒,“干什么呢!” 萧明泱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心道怪不得秦观月不喝酒呢,原来喝酒了是这副模样啊。 李玄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俩在做什么?” “嘘。” 萧明泱示意她小声,随即一笑,“他俩谈恋爱呢。” 李玄息惊叹,“原来恋爱是这么谈的啊……” 对面那头,越闻天看着近在咫尺的秦观月,闻着她唇齿间淡淡的酒气和发香,看似镇定,实则内心十分慌乱。 “你……喝醉了……” “……害羞了?” 秦观月轻笑一声,缓缓低头吻在他的嘴角,“不是都亲过了么?” 越闻天瞳孔骤缩,脑中一片空白。 那边韩征威已经惊掉了手中的筷子,完全失了声。 萧明泱立刻鼓掌,“干得漂亮!” 李玄息也跟着喊。 越闻天骤然回过神来,猛的起身推开门往外跑了出去。 门被砰的带上,秦观月随即揉了揉眉心,有些涣散的目光对上对面神色各异的三人,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萧明泱朝她举起酒杯,“敬你!” 李玄息也跟着举杯,“敬你!” 秦观月笑了下,仿佛忘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似的,举起杯子跟着一饮而尽,“敬自由!” 韩征威:“……” 秦观月再次醒来时已经日落西山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合衣躺在榻上,吃过火锅的桌子早被收拾干净,整个房间不留一丝味道,只有淡淡的熏香。 “啧……”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缓缓爬起来。 “醒了?” 萧声无声地从角落里走出来,递给了她一杯水。 秦观月喝完水润了嗓子,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师弟目光复杂而探究地看着她。 她一愣,“怎么了?” 萧声嘴唇微动,缓缓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从不喝酒?” “因为喝了酒后会做些事我也不知道,更重要的是,有时候根本记不住做了什么。” 秦观月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抬头问道,“我没说什么吧?” “……没有。” 萧声嗫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只是跟她们一起唱歌。” 秦观月松了口气,她虽然信任萧明泱和李玄息为人,但有些事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天子祭事了后有些过度放松了,她理好发冠,问了句,“他们人呢?” “韩征威被……回家了,女帝带着龙女去看歌舞了,白禅……” “白禅怎么了?” 萧声咳了声,“他出去散步了。” “散步?” “嗯,醒酒。” 萧声顿了顿,“要回宫吗?” 秦观月摇头,往外走去,“去看看她们看的什么歌舞。” 第八十一章 好聚好散 已是黄昏,飞燕坊内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大堂里隐约传来歌舞乐声,秦观月带着萧声一路走过长廊,瞥见了方才众人听琴饮茶的那处庭院。 院中积雪未化,梅花树下站着一红一黑两个人,正是女帝萧明泱与当初在太清殿上惊鸿一瞥的瑶雀姑娘。 秦观月立刻顿住脚步隐在了廊内,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两人。 飞燕坊因坊主瑶雀而出名,传其一舞动神明,能令武者止戈,亦能令儒者杀敌。故而昨日女帝便嚷嚷着要来飞燕坊。 然而据韩征威却说,这位瑶雀姑娘性子高冷,早已不在人前献舞,就连那日太清殿献舞也是看在陛下面子上,故而他们也就没强求。 可眼下,这高冷的瑶雀姑娘似乎与女帝有些熟稔…… “听得见她们在说什么吗?” “太远了。” 萧声摇摇头,狐疑道,“花瑶雀的底细调查过,与女帝没有交集。” “可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交集。” 秦观月抱起胳膊,目光淡淡地看着不远处那两人,“许是情报有误,又或是藏得太深。” 正在这时,走廊对面越闻天迎面走来,一抬头便与她对上了目光。 秦观月刚要开口,就见对方惊惶失措地挪开了目光,并且退后了一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颇为清晰,于是院子里的瑶雀与萧明泱同时转过身来。 “秦少师。” 瑶雀向她颔首,又看向越闻天,“麟世子。” 越闻天立刻恢复了平静,“瑶雀姑娘。” “瑶雀姑娘。” 秦观月有些意外对方不仅认得自己,还一眼认出了越闻天,“瑶雀姑娘认得我?” “那日太清殿前除了女帝,便只有少师一位新面孔。” 瑶雀那张淡漠的脸终于展露出一丝笑意,“近来少师之名誉满京城,我再不知晓岂非眼瞎耳聋?” 秦观月被戴了顶大大的高帽子有些不好意思,“瑶雀姑娘过奖了,我那誉满京城的名声可是要人命的。” 几人闻言都是一笑。 萧明泱打量了她一眼,“看来这酒是醒了。” 秦观月无奈道,“我可是实打实地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希望没说疯话。” “没。” 萧明泱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越闻天,“都是真心话。” 越闻天神色不变道,“天色不早,该回宫了。” “宵禁多日,今夜难得有灯会,几位不妨看看?” 瑶雀却道,“恰好飞燕坊亦有义演,届时在下会抚琴募捐,不知几位可有兴趣。” 大羲并不宵禁,至于这多日的宵禁是为了谁,秦观月心里再清楚不过。而所谓义演,无非是光明磊落的“劫富济贫”,留他们的目的无非也是为了募捐。 秦观月想想自己的小金库,笑着应了。 于是瑶雀看向越闻天,“麟世子呢?” 越闻天似乎在出神,居然没有回她,直到秦观月推了他一把,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 “在下求之不得。” “……” 难得见越闻天魂不守舍,秦观月下意识担忧,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因为你娘的事?” 她声音轻,故而离得近,结果话音未落,越闻天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秦观月也是一愣,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前面来了侍女匆匆禀报,“坊主,林公子又派人送了……送了礼过来了……” 瑶雀毫不犹豫道,“退回去。” 萧明泱好奇地问了句,“送什么礼?” 瑶雀没回,那侍女嗫喏着回了句,“是……是聘礼,林公子要迎娶我们坊主。” 萧明泱笑道,“喜事啊,那林鸿长的也挺不错的,又有钱。” 侍女似乎遇到了知音,连忙接了句,“而且还一心倾慕我家坊主,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的!” 瑶雀淡淡瞥了她一眼,那侍女连忙低了头。 萧明泱看向瑶雀,“这么大好姻缘,为何拒绝?” 瑶雀似是白了她一眼,然后淡淡道,“他若要娶我,只怕他要被唾沫星子淹了。” 萧明泱不以为意,“你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长着张嘴,吃着土都要酸上你几句,你连那些人都瞧不上,还管他们说什么。” 秦观月听说过这位瑶雀姑娘与林家大公子之间的事,却不想原来还因为门第之见而迟迟未成好事,只觉得太可惜。 “瑶雀姑娘,人只活一世,怎么活都是活,但最好的还是依着自己的心去活,否则便白白浪费了这一世。”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若瑶雀姑娘是因门不当户不对而拒绝此事,委实太过可惜。” 瑶雀扬眉一笑,“少师可知门不当户不对者,连话都说不来,离心也只是迟早的事。” “离心亦是常事,谁能保证人心不变?若离了心便好聚好散,再寻良人便是。” “……” 她话说完,几人都目光微讶地盯着她,唯有萧明泱嘴角含笑,似乎并不意外。 瑶雀失笑,“这话若是萧明泱所说,我毫不奇怪,可没想到……秦少师亦是这般想。” 秦观月反问,“奇怪吗?瑶雀姑娘以为我是什么人?” “钦天鉴出来的人,至少该是严守礼节,甚至有些迂腐,总不会说出好聚好散,再寻良人这类话。” 瑶雀摇摇摇头,目光含笑地看着她,“秦姑娘……颇有意思。” 秦观月被她这一笑笑的心头一跳,莫名觉得这笑容带着侵略性。 忽然耳旁有人问道,“如少师之见,男女之情不过饮水吃茶般随意?” “……” 秦观月抬头看向越闻天,对方正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不禁一愣,“怎么了?” 越闻天语气冷硬地扭过头,“……没事。” 秦观月狐疑地看向萧明泱,萧明泱朝她眨了下眼。 这时外间一声锣响,喧闹声一下传了过来。 瑶雀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朝堂外扬了扬下巴,“诸位请?” 等他们都走了出去,秦观月抬眸看向萧声,“我喝醉后,真的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真的。” 萧声顿了顿道,“不过你做了点奇怪地事。” 秦观月心头一跳,“什么事?” 萧声说,“你亲了越闻天。” 秦观月:“???” 第八十二章 花灯夜 灯会依旧是以天子为名义,却多了层浪漫色彩,说起了天子与他心上人的旷世绝恋。 琅琊入夜,金吾不禁,月上中天时满街便都已布置了各式花灯兰草,锦衣男女,皆沿街叫卖,似乎要将这段时日的晦气都喊出来。 飞燕坊的侍女给萧明泱等人一人发了只香囊,不知有意无意,给秦观月和越闻天的是同色香囊,还绣着鸳鸯。 李玄息看见了便道,“我也要绣鸳——” 萧明泱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又把自己的凤凰香囊塞给她,一边把人往河边拉,“带你去河边放灯。” 李玄息估计觉得那凤凰还行,便乖乖跟着她去了河边。 萧声看了眼秦观月和越闻天,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剩下两人抓着只鸳鸯香囊沉默对视。 “去河边么?”越闻天问。 “……” 秦观月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抱歉,我喝醉了后习惯有些不好,所以才不喝酒……” “谁告诉你的?” “萧声。” “我说第一次喝酒的时候。” “……” 秦观月愣了下,第一次喝酒是她妹告诉她的,但这没法说,于是她犹豫了。 而在越闻天看来就是有难言之隐,他讥诮一笑,“也是,秦少师对男女之情并不在意。” 秦观月听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意——” 越闻天却是转身往河边去,秦观月跟了上去,却见一个穿藕色袄裙的姑娘径直撞进了越闻天的怀里。 越闻天下意识将人接住,而后猛地扭头看向秦观月,恰好见到秦观月脸色不快,于是一把推开了那姑娘。 “啊——” 那姑娘惊叫一声,站稳了后,又笑盈盈地朝越闻天道了个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越闻天板着脸道,“我没打算救你。” 那姑娘又问,“小女龚碧华,不知公子大名?” 越闻天冷着脸没搭理她。 不远处暗中观察的两人看得津津有味。 “扶了一把而已,她为什么说救命之恩?”李玄息嚼着米糖含糊地问。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萧明泱淡定地吐出瓜子壳,“都是套路。” “套路?” “嗯。” 萧明泱扬了扬下巴,饶有兴致道,“你继续看。” 于是李玄息抬头继续看,便见那位藕色袄裙的姑娘被晾在一边尴尬了一会后,又假装要走,然后从身上飘下了一个绣鸳鸯的香囊。 李玄息诧异,“她为什么故意把香囊碰到地上?” 萧明泱笑,“等人捡了还给她。” 果然,接着越闻天就捡起了那香囊,还给了那姑娘。 萧明泱又道,“你看着,她保证说这香囊干脆送他了。” 那姑娘莞尔一笑,“公子捡到这香囊便是缘分,若公子不嫌弃……就送予公子了。” 李玄息睁大了圆眼睛,崇拜地看着萧明泱,“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都是些基本撩汉套路。” 萧明泱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揽住李玄息肩膀,“回头有空我教你。” “你现在就可以教我。” “知识量太多,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呢……” 萧明泱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像咱们看上的男人那必定是很优秀的,而太优秀的男人势必会引起不少狂蜂浪蝶,就比如故意丢丢香囊丢丢手绢的。” “那要怎么办?” 李玄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禁认真请教起来。 “简单,遇到在你心上人面前丢手绢丢香囊的姑娘……” 萧明泱手一挥,“直接给它们踹远。” 李玄息恍然,“把姑娘踹远!” “……” 萧明泱差点笑出声来,“不是姑娘,是手绢香囊。” 李玄息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而那边越闻天听到那姑娘说要将香囊送给自己时,直接取下了自己腰间的香囊,并且看了眼秦观月,淡淡道,“我有,并且成对。” 那姑娘看了秦观月一眼,羞得满脸通红,夺过香囊转身跑走了。 看完全场的秦观月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越闻天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最后什么也没说,向河边放灯的人群走了过去。 李玄息一脸深思,“所以他到底喜欢她吗?” “喜欢。”萧明泱笃定道。 “那为什么不说?” “说了她就跑了。” “那他不说她怎么知道他喜欢她?” “不说她也知道,说了她就拒绝了。” “那她就是不喜欢他。” “不一定。” 李玄息皱紧眉头,“那她为什么拒绝他?” 萧明泱还没说话,旁边秦观月就走了过来,“因为很多事身不由己。” 萧明泱戏谑地笑,“所以你承认喜欢他了?” “不造谣,不信谣。” 秦观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俩,“小孩子看过程,成年人看结果,结果不好,过程也就没了意义,你们觉得呢?” 李玄息摇头,“过程和结果我都要,我想做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这话说的颇中二,但另外两人竟无法反驳,因为人家是真的天下第一叼。 萧明泱只能叹,“小姑娘啊,等你以后遇到了就知道了,不是事事都顺人意的。” 秦观月噗嗤一笑,“别吓唬人家小孩子。” 李玄息看看这两人,忽而也一笑,“你俩挺像我爹娘的。” 秦观月:“……” 萧明泱:“……” 河边放灯的人多,卖灯的索性都将铺子搬到了河边,李玄息索性买了五支河灯分给了众人,偏偏她还寸步不离地背着那副《上元夜饮图》,便被行人挤得东倒西歪。 秦观月看不过去,伸手接了一半,“你那两个手下呢?” 李玄息头也不抬道,“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他们不是来保护你的?” “我需要保护吗?” “……” 秦观月心说还真是,“那他们是来旅游的?” “他们是来保护这画的。” 李玄息的目光从灯上挪开,半张脸有些晦暗不明,“不过他们应该在我身边。” 秦观月目光微动,抬眸看了眼萧声。 可她还未开口,就听李玄息说道,“他们出生后便一同修炼秘术,武功虽不如你师弟,但秘术却可以要了你师弟的命。” 秦观月听得出她这是在提醒,也听得出这话语间的立场与偏向,便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钦天鉴宫越,鬼谋之士。” 李玄息扬了下嘴角,“我哥哥说当年来大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邀请到他,否则便不止能推演出沧澜十年大势了,二十年也有可能。” “沧澜大势……” 秦观月打量着手上的莲花灯,缓缓弯起嘴角,“我下山时他曾与我说过些。” “……” “他说……” 萧明泱、越闻天、李玄息不约而同抬起头看过来。 只听得秦观月缓缓道,“往后的沧澜,定局如何最终要看大夏。” “……” 第八十三章 暗流涌动 几人纷纷看向李玄息,李玄息眨了眨眼问,“为何?” 萧明泱微抬下巴,“同问。” 秦观月继续说,“射余最弱,必然会选邻国羲结盟。而襄未国力最强,但因为与秦交恶,开战在所难免,而大夏有紫薇帝坐镇,又有龙王阁操控秘术,若无意外,大夏会成为赢家。” “若襄未与羲结盟呢?”越闻天问。 “射余偏安一隅,又因地势之利,可与大羲结盟,若襄未与羲结盟……” 秦观月看着萧明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一山怎容二虎?” 萧明泱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反驳。 “至于大夏,估计不会和任何人结盟。” “为何?” “一来如我方才所说,紫薇帝自然比我更清楚,二来,大夏既然是天子正统,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四国公敌。” “那你呢?” 李玄息目光定定地听她说完,忽然问了句,“大羲不是有你吗?你方才说的那些与我哥哥说的一样,你也很聪明。” 越闻天一怔,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道,“我到底出身钦天鉴,虽比不得紫薇帝,但这些天下大势还是知晓一二的。” 萧明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拎着水灯走向河边,“到我们了,放灯吧。” “……” 几人没再提这个话题,都各自拎了求和灯蹲在了河边,各自放了灯。 秦观月刚放下水灯,身边就凑过来了一个人。 “怎么不许愿?”萧明泱问。 “许了。” “什么愿?” “……” “怎么,不能说?” “我说我想回去,是不是有点可笑?” “……” 萧明泱笑容微敛,就那么看着她。 秦观月笑了下,“我好像说过,我有个妹妹,刚大学毕业。” 萧明泱顿时明了,微叹了口气,“还是放下吧,不然下半辈子会很难过的。” “你是怎么放下的?” “遇到了更加重要的人。” “是你那三千后宫?” 萧明泱推了她一下,嗔笑一声,“烦人。” “就知道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无论到哪里,三观都很正。” 秦观月毫不意外,笑叹道,“可是哪有那么容易遇到更加重要的人呢?” “现成的摆在你面前。” “他不适合。” “那你早说啊。” 萧明泱故作惊讶地瞪着她,“你知道他身份多值钱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早把他卖给宁昭了!” 秦观月笑着横了她一眼,目光投向眼前这条洒满了水灯的河流在月色下静静流淌。 “我不是非要找一个人陪伴的。” “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他将来会处于的位置?” 秦观月目光微滞,笑问,“我的目的看起来这么明显?” “那倒没有,毕竟天底下没几个人敢像你这么敢想的,包括我。” 萧明泱指一字一顿道,“秦观月,你成了会死,不成会生不如死。” “这么不信我?” “我不信越闻天。” “……” 秦观月伸手去拨水中滞留的花灯,“那你还想撮合我们?” 萧明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凑到她耳边,“我帮你拿解药,你和越闻天逃去雍州,永远不要再回琅琊。” “……” 秦观月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人群里的越闻天,眼中闪烁着莹润的光,缓缓道,“你是为了帮我,还是怕我碍了你的事?” “所以你方才才会故意用宫越的话来试探我?” “不止你,还有李玄息,和她背后的大夏,以及所有觊觎着大羲的人。” “觊觎?” 萧明泱低声笑起来,“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所知道的历史也一样,你应该知道没有真正的和平,更何况是在这个片分裂的大陆上,到处是野心家。” “那你是吗?” “……” 两人对视良久,萧明泱才开口,“那你呢?” 秦观月毫不犹豫道,“我最大的野心是让自己活着。” “你可以这样,但我不能。” 萧明泱定定看着她,“若我输了,很多人会死,所以我不能输,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赢。” 秦观月无法反驳,因为这个时代是野心与权力的时代,不是她们曾经的那个时代,萧明泱的选择并没有错。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我既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这个时代,便无法全身而退。” 萧明泱仰头看向头顶的明月,语气怅惘,“我所见历史长河中,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够比得上我们出生的那个时代。故而我也希望,在沧澜的千百年后,也是那样一个盛世繁华。” 秦观月心中微涩,“所以这一切必须经过战火么?” “是的。” “那你如何能保证你一直是对的?” “呵呵……” 萧明泱眼里露出肆意的张扬,“若我是错的,自有天下人来反抗我。若我是对的,自有天下人来铭记我。” 秦观月叹息,“即使我们会成为敌人?” “……” 萧明泱眼眸微阖,隐在昏暗处的半边脸庞有些淡漠,“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秦观月挣开她的手,拨了下河中的灯,“你我所处的位置注定成不了朋友。” “为什么?” 萧明泱语气带着些嘲弄,“这个国家给了你什么?还是钦天鉴给了你什么?解不了的毒和永远失去的自由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 秦观月缓缓起身,朝蹲在地上的人伸出手,笑道,“若襄未与大羲永结同盟,你我自然永远都是朋友。” “切……” 萧明泱嗤笑一声,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而后转身向街道上的小七走去。 秦观月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凉意。 “掌门说过,女帝的野心比秦帝更大,也更可怕,因为秦帝要的是权力,而女帝要的是天下。” 萧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你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与她成为敌人。” 秦观月面上露出一丝无奈,“不过看来我是高估自己了。” 萧声不懂她的感慨,“女帝不一定会赢,紫薇帝尚未出手。” “紫薇帝……” 秦观月听他说起紫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龙女身边那两个侍从查过吗?” “龙王阁内阁弟子,师从长老院,龙女最信任的四龙座都不在大夏,故而才派了这二人同行。” 萧声顿了顿,又道,“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秦观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明面上的说法,自然有暗中的说法。 “帝居紫薇,荧惑在东为悬息,主杀伐动乱……” 她脑海里浮现出离开钦天鉴时宫越曾说过的这句话,目光微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秦观月抬眸看向河对岸的龙女李玄息,对方不知何时又买了几个河灯,正一个个往水里放,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抬起头来,朝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秦观月也笑着挥了下手,而后长出了一口气。 “大夏,恐怕也正面临着一场最大的变故……” 第八十四章 红线牌 街上的人群越发喧闹,渐渐也多了些街头卖艺的奇人异士,于是河边放完灯的人又被吸引去了街上,至于看对了眼的少男少女们则是去了不远处的姻缘树下互诉情衷。 一转眼的功夫,河边就只剩了廖廖几个人。 秦观月刚要喊龙女离开,便听到了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秦少——秦姐姐!” 这百转千回的一声颇有心思,让秦观月和李玄息三人都看了过去。 那姻缘树急匆匆跑来一个火红的身影,与旁的小姑娘跑得一点也不一样,风风火火的,一看就是练过轻功的。 唐馨馨娇俏的脸蛋微红,腰间火红的腰带闪烁着银光,非常引人注目。 “唐小姐?”秦观月有些意外。 “叫我名字便好!” 唐馨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差点喊了声少师,想着定然会为姐姐惹来麻烦,便临时改口了。” “没事,倒也许久没听人叫过我姐姐了。” 秦观月看了眼她手上的红线木牌,问了句,“唐小姐是来求姻缘的?” “不是。” 唐馨馨面露丧气,“本想来放河灯的,偏偏有人将河灯都买去了,我只好去买了块木牌了。” “……” 秦观月瞥了眼对面还乐此不疲地放河灯的某龙女大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红线木牌我倒没买过,是如何用的?” 唐馨馨指着不远处的姻缘树,“在树边那老人家手里买了木牌,再扔到树上去就可以,扔的越高,和心上人在一起越久。” “真的?” “真的?” “真的?!” “……” 秦观月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萧明泱、越闻天以及李玄息,“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飞燕坊的义演快开始了,我们来喊你。” 萧明泱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那场不甚愉快的谈话。 “这位是?”萧明泱看向唐馨馨。 唐馨馨对几人抱起拳头,笑道,“唐门镖局,唐馨馨,几位有礼了。” “唐海是你的……” “他是我爹。” “原来是唐小姐。” “叫我唐馨馨便好。” 唐馨馨举起手中木牌,“你们要去扔姻缘牌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几人异口同声地应了。 秦观月哑口无言,心说看着一个个高贵冷艳的,没看出来这么想脱单。 唐馨馨显然挺有名气,那卖木牌的老婆婆一见到她便喊了声唐小姐。 “婆婆,她们来买红线牌。” “好好,都在这儿了,你们自个选。” 木牌有许多颜色,写的诗词也不同,但上面缠的都是红线,全都放在一个竹编的簸箕里,一眼看上去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李玄息伸手捧住整个簸箕,“我都要——” “哎姑娘姑娘!可不能这样啊!” 老婆婆急忙拦住了她,“这姻缘牌一人只一份,代表一对有情人,你拿一捧那可就乱了!” “哦……” 李玄息闻言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那堆牌子,最后摸了半天才选了个紫色的。 萧明泱摸了个红色,萧声和小七也在老婆婆的劝解下选了个黑色的。 “你们二位选什么颜色的?”老婆婆笑看向秦观月与越闻天。 “黄色。” “黄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口,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 老婆婆笑着给他们拿了黄色的木牌,两人伸手接过,却发现上面的红线缠在了一起,两人都是一怔。 旁边的老婆婆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乐呵呵地笑了。 红线到底没解开,越闻天直接朝她伸出手,“一起扔吧。” 秦观月默不作声地把木牌给他了。 “往树上扔就行。” 唐馨馨指着眼前高大的松木,“扔的越高越好,一定要使劲扔啊!” “好!” 李玄息深吸了口气,猛的一扔,然后……便没了踪影。 唐馨馨对着天空看了半晌,“……我怎么看不到?” 李玄息眨了眨眼,转身递给老婆婆一锭碎银,“再来一个。” 众人:“……”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萧明泱弄散丝线,掂了掂木牌,朝树顶用力扔了上去。 她力气着实不大,木牌在空中晃了一遭,本要落在地面,偏偏上面散乱的红线勾住了树枝,稳稳地挂在了上面,迎风招展,最为显眼。 唐馨馨特别给面子地鼓了下掌,“厉害!” 越闻天随手一扔,那两块缠在一起的木牌便飞到了树顶梢上。 老婆婆笑眯眯地夸了句,“缠缠绵绵到白头,好兆头。” “……” 秦观月扯了下嘴角,一时无言。 越闻天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只淡淡提醒飞燕坊的义演时间快到了。 李玄息连忙道,“我还没扔牌子呢!” 老婆婆笑得咧嘴,“一生只能有一次姻缘啊,哪有一次又一次的?” 越闻天转身的脚步一顿,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婆婆不知好聚好散么?” 这暗讽如此明显,秦观月连嘴角都扯不起来了。 老婆婆连连摇头,是完全不在意这番话的。 那边萧明泱事不关己地唱起来,“渣女大波浪~” 李玄息和唐馨馨都很好奇,“渣女是什么?” 秦观月斜了她一眼。 飞燕坊的义演定在了戌时三刻,正是华灯初上时,半个城南的人都聚到了飞燕坊前的花台下。 一人高的台子,十尺见方,周围点缀着轻纱花灯,一身白衣的瑶雀盘膝坐于案前,案上放着琴,她半支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喧闹的众人,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底下有人叹息,“唉,还以为今日能看到瑶雀姑娘的舞呢……” 萧明泱问了句,“什么意思?” “瑶雀姑娘许久不曾跳舞了,但若跳舞必会换上一身红衣,故而别人看到她身着白衣便知晓今日她还是不会跳舞了。” 唐馨馨毫不示弱地挤到了最前面的座位,那里站着几个人替她占着位置,“过来,过来,我让人替大家占了位置!” 李玄息扭头一脸认真地对秦观月他们说,“看到了吗,姓唐的都是好人。” “……” 秦观月这才想到他们大夏皇室似乎还有条“遇尚翼杀,遇唐氏留”的规矩,而唐馨馨正好就姓唐。 她正觉得巧,那边李玄息已经坐在了唐馨馨身旁的位置,好奇地问起了刚才的问题。 “她为何不跳舞了?” “据说是因为腿有旧伤,不能再跳了。” 李玄息闻言蹙起了眉,“那太可惜了,我都没看到过。” 秦观月想想自己是看过的,只可惜看了一半,如今想来确实很遗憾。 “我当年曾看过一次,她明明一个人在跳,我却觉得看到了千军万马,她明明是一个女子,我却觉得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唐馨馨看向台上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感叹,“只可惜我不是文人,没法用那些个诗词形容出来,不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太震撼了。” “你也很喜欢她?” “是啊。” 唐馨馨点点头,“飞燕坊来京一年多,像这样的义演不知举办过多少回,更别说还经常接济城中乞丐。” 秦观月闻言正要开口,忽而听身旁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 “秦姑娘,许久不见。” 第八十五章 殿下 “林公子。” 秦观月看着一旁坐着的林鸿觉得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既然整个京城都知道林家大少爱慕瑶雀,对方自然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林鸿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浑身书卷气,看不出一丝第一富商的味道。 他笑着向萧明泱等人一一见了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是托林少爷留的前排位置。”唐馨馨解释道。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林鸿看了眼台上的瑶雀,有些无奈,“他只愿幕天席地弹琴跳舞,委屈诸位了。” 他虽说着委屈,眼里却全是宠溺,众人哪看不出来,这是在秀恩爱呢。 萧明泱笑着问了句,“不知林公子与瑶雀认识多久了?” 林鸿回道,“她初来大羲我们便认识了。” 秦观月笑道,“果真是一见钟情三生缘,林公子不过与瑶雀姑娘相识一年,便已深情至此,实在令人羡慕。” 林鸿笑着说不敢当,而后便转过了头去,专心地看着台上的瑶雀。 秦观月看着他清隽从容的侧脸,目光微动。 台上一道琴声传来,台下立刻鸦雀无声。 秦观月不懂琴,或者说古代的一切高雅艺术她都不懂,就连智商都是自己自带的,可以说浑身上下完全没有一丝钦天鉴高材生的痕迹。 故而她也不知道瑶雀的琴怎么样,听上去跟宫越弹的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低声问旁边的越闻天,“她弹的什么曲子?” “《抚夜思》,一首描述北地莽原的曲子,幽静中大气磅礴,当年在京城风靡了一段时间。” 越闻天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作曲者,宫越。” “……” 秦观月默默转头回去,假装没开口过。 一旁的林鸿低声笑道,“尊师曲作诸多,《抚夜思》不过其中一首,且瑶雀并不善琴,不怪秦姑娘听不出来。” “瑶雀弹的挺好的,是我于音律一道不精通。” “他只学了七天。”林鸿说。 秦观月微讶,她当初被宫越手把手教了一个月也没学会,“那很有天赋啊。” “是文三公子教的好。” “文三公子?” “秦姑娘不认得文三公子?” 林鸿一愣,随即笑道,“是我疏忽了,秦姑娘刚入京不久,文三公子又常年在外,你自然不知晓,可惜了。” “可惜?” “是啊,若他在京城,或许会与秦姑娘成为知己。他除了琴艺一流外,诗书棋子画也都是京中翘楚,更巧的是……” 林鸿缓缓笑道,“当年尊师宫先生在京中任帝师时,曾当过文三公子的老师,如此说来,你与他也算半个同门。” “同是宫越学生,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连自家师父作的曲子都听不出来。” 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萧明泱扬起嘴角,插了句话,“秦观月,你这钦天鉴首徒是送礼得来的吗?” “……” 秦观月心说我会解数列、微积分、空间解析几何和线性代数,他会吗? 越闻天瞥向她面无表情的脸,说了句,“他心机没你深。” 秦观月:“……” 刚下过雪没几天的天气,呵气成雾,手脚冻得冰冷,可也完全没影响半个城南的人来飞燕坊,就只为了听一首曲。 曲子并不长,没一会儿便结束了,瑶雀一句话也没说,抱着琴便离开了。 秦观月扭头看去,果然,林鸿也走了。 “这林公子还真是满心满眼都是瑶雀,这等深情,放在第一富商身上尤为珍贵。” 她刚感叹完,就有飞燕坊的侍女过来邀请,说是他们坊主有一件礼物要送于她,且点名要秦少师一人前去。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秦观月只好让他们在飞燕坊大堂等待,自己带着萧声去了二楼。 唐馨馨见状也提前告了辞,剩下萧明泱与李玄息抱着胳膊凑到一块,开始猜测那花瑶雀为何要单独找秦观月。 “我明明长得比秦观月更好看,为什么不送我东西?”萧明泱表示不服。 李玄息打量了她一下,“我觉得我最好看。” 两人对视片刻,齐刷刷看向越闻天。 越闻天还未张口,李玄息便连连摆手,“他不算他不算,他经常盯着秦观月看,指定说秦观月好看!” 越闻天嘴角微扬,倒也没否认。 萧明泱见状,招呼两人在路边的茶摊坐了下来。 越闻天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问道,“女帝有话不妨直说。” “好。” 萧明泱放下了茶壶,“你有多喜欢秦观月?” 越闻天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出我和秦观月来自同一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李玄息探过头问。 “喝你的茶,” 萧明泱把她脑袋推回去,继续说,“在我们那里有不少孤独终老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一点好感而成婚,也不会因一时迷恋而成婚,更不会接受因为一点好感就向他们求亲的人。” 越闻天目光微动,抬头看着她,“那什么样人的,才值得他们接受?”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秦观月……至少要经得起生死,耐得住生活。” 萧明泱笑看着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先确定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 越闻天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确定又如何?于她看来,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萧明泱心中惊讶,心说这小子确实挺聪明。 “现在的我配不上她,所以不会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嫁娶,我只有一个目的。” 越闻天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坚定,“带她回雍州。” 萧明泱露出笑意,“若是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条件?” “什么条件不条件的,这话说的可真见外,秦观月可是我姐妹。” “是吗。” 越闻天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她,“不是因为她在京城于陛下你不不利?” “一半一半,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够幸福。” 萧明泱并不回避,笑着回道,“毕竟我真要做什么,秦观月也拦不住。” 越闻天沉默片刻,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萧明泱勾起嘴角,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越闻天顿时目光一震,却还是努力保持了冷静,“此事当真?” “真假与否你可以自己确定,我总不至于害你,毕竟我也是为了秦观月好。” 萧明泱朝他举了下茶杯,笑道,“相信我,秦观月纵是不爱你,也是不舍得见你受伤的。” 与此同时的二楼上,秦观月刚进入房间,便看见瑶雀卷起裤腿,林鸿在为其膝盖上药。 一见她进来,林鸿便将瑶雀的裤腿松下来,整理好她的衣襟。 “秦姑娘。”林鸿客套了一句便转身出门了。 “林公子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深情人。” “坐。” 瑶雀伸手让其坐下,自己从榻上下来坐在了她身边,替她倒了杯热茶。 秦观月看着琥珀色的茶水从壶中倾倒而下,笑道,“有劳殿下。” 瑶雀的动作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放下了茶壶。 “不愧是钦天鉴首徒。” 第八十六章 沧澜明月 “燕以火凤为图腾,赤色旗,故燕人以赤为尊,唯皇室服赤,地位愈高者,其服赤色愈正。” 秦观月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口清香微苦,入喉回甘,燕国特供的玉香琥珀,殿下三番四次提醒于我,我若再猜不出来,连少师一职也当不得了。” “少师只是虚职,帝师才是实职,秦姑娘天生英才不输尊师,屈居少师之位未免可惜。” “殿下想说什么?” “叫我瑶雀便好。” 瑶雀目光淡淡道,“姑娘出身明门,亦是天纵奇才,然入京时日尚浅,根基薄弱,纵是当今陛下有心提拔,朝臣也不会答应。” “所以?” “所以我可以跟你走,网罗的幕后人,曾经燕国的公主,再加上你在天子祭上立下的大功,足以让陛下力排众议擢你为帝师。” “你想要的是?” “翠屏,和所有被抓的燕国人。” 秦观月毫不意外,反而笑道,‘’翠屏确实是个忠仆,楼冰河说她几乎熬遍了刑部所有的刑罚都没有说出一丝消息来,连她身上的火凤纹身都提前毁了,只可惜,没毁干净。” 瑶雀的手微微攥紧,“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 “怪不得。” 秦观月顿了顿,忽然问道,“既然她对你如此重要,你为何不找萧明泱帮忙?” 瑶雀眼里终于闪过一丝诧异,随机若无其事道,“少师何必揶揄我?我燕国亡于女帝之手,我怎会去求她?” “是吗?那你为何将翠屏藏匿太子之处告诉女帝?” “……” 瑶雀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也是姑娘猜的?” “一半。” 秦观月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整个京城都在我掌控之下,饶是如此,你们依旧能够将太子劫走,其中虽有你们里应外合的缘故,但终究是我的失误。” “少师过谦了,偌大琅琊城,你几乎想到了网罗所有的谋划。”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但是女帝不该如此正好地抓住了这个失误。” 秦观月嘴角微掀,“你既然告诉了她,为何不应这个消息去求她帮忙,毕竟你可是为她换来了一座城。” “那是在还她的不杀之恩,当年七十二国被各国吞并,燕国是唯一没有被屠掠过皇室的国家,我的命,包括翠屏的命,都是她给的,我答应过她会还她这个恩情。” 瑶雀嘴角微扬起,“燕国虽亡,我却还是燕国殿下,做不出那般摇尾乞怜之事。” “活着从不是摇尾乞怜的事,赴死也不一定就是至高无上的。” “但对我来说是如此。” 瑶雀嘴角微扬起,看着她道,“燕国在时,我是最受宠的殿下,燕国亡时,我便是燕国唯一的帝王,我荣耀半生,却不曾为国做过什么,如今我的子民需要我,我便不能退。” 秦观月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即使你从头到尾并没有参与过这些阴谋?” 瑶雀笑容一滞,随即苦笑道,“若我燕国有你这般智谋无双者,或许不会亡。” 话已说到这地步,秦观月便知她已经下了决心,再无回转的可能。 “所以你拒绝了林公子的求亲?” “嗯。” 瑶雀垂眸,淡淡道,“他一生顺遂,不该遇见我。” 烛火摇曳,窗外街道的人声依旧喧闹,屋里的烛火摇曳着在墙上投下了一片残影。 “此事我应了,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秦观月起身告辞。 “谢姑娘大恩。” 瑶雀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双手交叠,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这是交易。” “秦姑娘说笑了,就算今日我没有找上你,你身边那位小兄弟也该查到我了。” “……” 秦观月见她身形不稳,便上前扶住她,“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当年逃出宫时,险些被砍断,后来虽接上了,却几乎是废了。” 瑶雀不在意地笑了笑,“秦姑娘大恩,来生结草衔环。” 秦观月却道,“结草衔环就是不必了,来生记得别生在皇家便好。” “不是皇家不好,是生在皇家的人不好,燕国,乃至七十二国灭亡,苦的都是无数子民。” 瑶雀缓缓道,“但愿他们终会遇到一位明君。” “会的。” 秦观月转身推开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却怔在了那里。 明月皎皎的走廊下,一身白衣的林鸿静静地站在那里。 秦观月沉吟许久,终是没开口。 然而在她与对方擦身而过时,对方忽然喊住了她。 “秦姑娘。” “……” 秦观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林鸿说,“他姓姬,名瑶,瑶池的瑶。” 秦观月点头,“我记下了。” 身后再没声音,秦观月也没有回头看,径自走下了一楼的大堂。 熟悉的喧哗与繁华再次袭来,她停住脚步,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繁华灯火与人声鼎沸。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 越闻天走过来,与她并肩看向窗外,“在看什么?” “看这座城的繁华,看这个国的昌盛,想着这般景象能持续到何时。” “当这里的百姓不再记得自己的帝王,也回不到家乡时。” 秦观月看着窗外的斑斓星河,又看着满目的灯火,轻笑了声。 越闻天静静看着她,忽而开口,“好美。” 秦观月回头看着他,“嗯?” 越闻天转头去看窗外,眼里漫起柔和的笑,“我说这座城。” 秦观月怔住,心跳快了一瞬。 越闻天见她出神地看着自己,索性迎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从容道,“方才女帝与龙女问我她们俩谁最好看,我想了想,她二人我都得罪不起,不如谁都不夸,于是我说你最好看。” 秦观月低声笑了出来,“是吗,我本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越闻天见她笑了,才问道,“方才为何心情不好?” “……” 秦观月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浅笑道,“没什么,女帝她们呢?” “义演尚未结束,那位唐姑娘方才将她们喊去了。” “是吗?” 秦观月脚步一顿,笑道,“看看。” 恰在这时,外面乐声忽又飞扬而起,一声声呼喊,热闹的很。 秦观月刚一走出去,便见龙女纵身飞至台上,横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笛吹了起来。 笛声阵阵,清越悠扬。 众人纷纷起哄,女帝便也拈起华贵裙摆,缓缓走到台上,一手拾起鼓槌,一手伸向站在台下的秦观月。 “来一个?”她扬眉笑问。 秦观月无奈一笑,握住她的手跳上了台,应着龙女的笛声缓缓唱道,“我与远方只隔山几重,是你迢迢来相送,赠我亘古沧海与苍穹……” 萧明泱抬手击鼓,轻笑唱和,“我若不朽,便要翻越每座永夜与永昼……” “我若流浪,如渡过了天地尘埃一蜉蝣……” 李玄息松开笛子,笑吟吟地看向那两人,“与你重逢在,洪荒尽头。” 越闻天站在台下喧闹的人群中,眼中含笑,所有的目光都只在那一人身上。 萧声与小七对视一眼,认命地抱着剑守在了台下。 “我终于明白了当年父皇说的那句话。” 飞燕坊的二楼之上,瑶雀倚在栏杆边看着台上的三个载歌载舞的人,笑道,“每个朝代都有那么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或张扬,或自负,或坎坷,或淡泊,或野心勃勃,都惊艳得让人无法嫉妒,也唯有他们,能够在史书留下姓名。” 林鸿看着她的侧脸,沉声道,“你也是。” “我算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承认。” 瑶雀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楼下欢声笑语的三人身上,眼中尽是期盼与感叹,“看到她们,我便已看到了未来百年的沧澜。” 林鸿掩起眼底的悲伤,看着那台上的三人道,“她们的确是我此生见过最惊才绝艳的女子。” 瑶雀缓缓抬头看向头顶的明月,轻轻一叹。 “人世轮转,沧澜明月依旧在,不见当年月下人……史书之下,谁不是尘埃呢。” 第八十七章 问君台 当夜,东成王密谋逃脱不成下,纵火烧了刑部大牢,凌云骑赶到时,半个刑部大牢已成废墟,宁婴烧死,陛下却也只是怒斥了楼冰河一番,并未做惩罚。 三日后,羲帝宴请四国使者于问君台,永结五国之好。 正月十五,上元日,暖阳融雪。 寄云殿内,萧声看着秦观月服下最后一颗解药,脸色难看。 “你确定宁昭能及时给你解药?” “不太确定。” 秦观月对着铜镜理了下身上的官服,“正是紧要关头,他没必要故意拿捏我,应该是真的没有了缓解之药。” “若真的来不及,他会给你真正的解药么?” “还有一个月,急什么。” “……” 萧声从镜子里冷冷扫了她一眼,“你现在是只怕越闻天了么?” 秦观月扬眉,“何出此言?” 萧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妙妙从门外走进来,说是王总管派来的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嗯。” 问君台设于太清殿与太庙之间的戟门前,再往前便是安放大羲历代帝王祖先的三座大殿与左右六配殿。 妙妙头一次见这等场面,却是好奇多过紧张,甚至还悄声在她耳边道,“听说帝师便是在这太庙前,由陛下亲自加九翎冠……” “慎言。”萧声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妙妙连忙收了声,低着头乖乖跟着秦观月走进席间。 “秦少师。” 天已回暖,微生谨只着一身黑袍,头戴因银冠,看着高大英俊,远远便笑着走过来打了招呼。 “秦帝。” 不得不说,这位帝王的确很会博人好感,毕竟就算旁人知晓他意有所图,也不得不为他身为帝王却如此谦恭有礼而动容。 若不是之前被萧明泱提过醒,就是秦观月也会被这副老好人面孔所迷惑。 秦帝似是完全不知晓她的不待见,先是十分热情地向她表达了多日不见的思念崇敬之情,后又感叹了番大羲的繁华乐趣,最后顺理成章地问了句。 “不知少师得空了可愿带朕游玩一番?” “我虽生在大羲,但也才来琅琊不久,秦帝若想觅一名向导,楼将军便是不错的人选。” “秦少师……” 微生谨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朕自小便对钦天鉴心生仰慕,奈何资质愚钝,未能入得钦天鉴,如今想向少师请教些许学术之道,还望少师莫要嫌弃微生愚钝。” 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先是表明了心迹,后又自降身份,若是再拒绝,便是嫌弃人家愚钝了。 若是旁人便也就答应了,可她偏偏遇到的是秦观月。 她笑了声,从容道,“不是我有意藏私,只是钦天鉴学术高深,秦帝若是当年连钦天鉴入门考都没有过的话,只怕我说了你也不懂,不如我推荐几本书,秦帝先记下,回头看懂了,再来找我,秦帝以为如何?” 微生谨笑容微顿,却顺其自然地接道,“也好,不知是哪几本书?” 秦观月张嘴便说了几十本书的书名,而后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不如回头我抽空写个书单交予秦帝吧。” 微生谨弯了弯嘴角,“好,那便有劳秦少师了。”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太受待见,笑了笑便有礼貌地离开了。 他一走妙妙便惋惜地说,“大人,那可是秦帝啊,风度翩翩,英俊神武的大秦帝王,听说仰慕他的女子比玄河公子还多呢。” 秦观月有些意外,“不是说玄河公子是沧澜第一美男子吗?” “就是因为太俊美了,所以没几个人觉得自己配得上他,但秦帝就不一样了啊。” 妙妙面露红晕,“他是帝王,三宫六院是肯定的,说不定便能被他收入后宫呢,听说他对所有女子都很温柔。” 秦观月懒得打破她的幻想,在内侍的引导下坐到了东边主座右手的第二位,正对面便是霍邱与丞相凤绎。 她恭敬一礼,“下官见过丞相,御史大夫。” 霍邱淡淡扫了她一眼,“老朽当不起。” 凤绎谦和一笑,拱手回了个礼,“秦少师身体可好些了?” 秦观月这才想起自己在外人眼里还是个重伤患,便道,“好多了,只是还需修养着,太医说不能受气,否则性命难保。” 凤绎笑着回道,“少师年纪轻轻,果然真风趣。” 其余大臣虽各怀心思,却也看在凤绎的面子上,一一客套了番。 妙妙见状开心得很,只觉得她家大人与朝臣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秦观月闻言笑笑没接话,转而看向身边空着的位置,朝臣差不多都已来齐,而这个位置该坐的应该是太子,此刻却空着。 她看向另一侧的韩迫,“太子殿下怎么没来?” “自天子祭被救回来后,他就一直称病不见客,这次也一样,似乎是想引起陛下的怜爱之心,不过看起来不太管用。” 韩迫斜睨向她,“听说是你给他支的招?” “……” 秦观月心说我哪知道他这么蠢。 韩迫嗤笑一声,“他还真以为陛下用一座城换他是因为疼他呢,要不是二皇子不太聪明,太子之位能轮得到他?” “……” 秦观月咳了声,提醒道,“侯爷,太子可是您女婿。” 韩迫冷哼一声,“令仪是瞎了眼,我真是越看他越不顺眼。” 秦观月见他脸都黑了,也聪明地换了话题,“小侯爷近来如何?” “他不愿回国子监上学,我便让人给他说了门亲事,他还是不愿,就被关家里了。” “小侯爷看似纨绔,实则正直过人,且比同龄人多了几分骨气,侯爷可曾想过放任其成长,反而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没想过。” 韩迫面不改色道,“我韩家一门双将一皇后,不用他再锦上添花。” “侯爷可曾问过小侯爷的意愿?” “问个屁,他天天惦记着拜师闯江湖,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肯定要把他打死重新生一个儿子。” “……” 面对这样一个暴躁老父亲,秦观月也有些没办法,所幸宁昭与其他三国使者终于到来,众人皆起身拜见。 “参见陛下。” 第八十八章 姬瑶 东成王自焚一事仿佛没有发生一般,宁昭面带微笑地让众人坐下。 李玄息丝毫不顾别人的目光,依旧随身背着那副画,宁昭一开口落座,她便径直走到了秦观月身边的空位坐下。 “殿下不可。” 旁边站着的内侍连忙开口阻拦,“公主殿下,这是为太子留的位置,您的位置在对面。” 李玄息不解,“这位子不是空着么?太子来了,就让他去做我的位置。” 那内侍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是犯上的大罪,陛下不会怪罪这位大夏公主,却是不会放过他啊。 秦观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自己无关。 一旁的萧明泱看不过眼,一把将龙女拽了过去,“坐我边上。” 秦帝轻笑一声,似是为了打圆场,“女帝与龙女皆是真性情,果然一见如故。” 他话音刚落,筵间众人皆是目光微动, 宁昭笑容不变,似乎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径自与几人谈起了心,像是真的冲着宾主尽欢来的。 秦观月没搭理他们,低头吃着糕点水果,杯中的酒提前被换成了茶水,她一边事不关己地填饱肚子,一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越闻天。 却发现对方的位置是空的。 “射余的麟世子呢?”她问一旁的内侍。 “回大人,麟世子身体不适,今日不来了。”内侍恭敬回道。 “身体不适?” 秦观月可不觉得一个武功高手会在三天之内病得不能起床,当即问,“他得的什么病?” “说是风寒。” “……” 秦观月挥手让内侍离去,转而低声问萧声,“怎么回事?” 萧声抱着胳膊,闭目回道,“不知道,没听说,那天从宫外回去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秦观月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过于关注越闻天,便也没再追问。 她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宁昭在喊自己,连忙起身,“臣在。” 宁昭见她出神,调侃道,“美酒歌舞还未上,观月就已经醉了?” “陛下恕罪,不知陛下唤臣何事?” “方才朕与秦帝提及少年英才,秦帝便夸你巾帼不让须眉,一人便可敌千夫。” “秦帝过誉了。” 秦帝颇为恭敬道,“是少师过谦了,朕尚未登基,便听过尊师之名。如今少师不过及笄之龄,便屡立奇功,如少师这般奇女子已然胜过了大羲半数男儿了。” “……” 此话一出,席间文臣武将皆面露不满之色,看向秦观月的神色颇为不善。 秦观月心下了然,抬眸看向微生谨,笑道,“秦帝初来大羲,想必不知我大羲遍地英才,犹如漫天繁星,若于井中观之,便也只能见得我这般初出茅庐者了。” 殿中霎时一片寂静。 秦观月此话明摆着在嘲笑秦帝没见过世面,井中视星,是明晃晃地在嘲笑这位秦帝,委实不是个好惹的。 那些文臣武将皆没说话,神色却颇为得意,看着秦帝出丑,又看着秦观月恃宠而骄。 果然,宁昭笑容微敛,责怪道,“观月,不得无礼。” 秦观月当即一礼,笑道,“秦帝莫怪,我年纪小,您多担待,莫要与我计较。” 微生谨倒也大度,丝毫不曾变色,笑着应了。 萧明泱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出戏,也不出声。 一轮歌舞罢,众人酒兴正酣,连拘谨的大臣们也开始放松下来。 忽然,众目睽睽之下的问君台上出现了一道孤零零的红色身影。 有人咦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是谁?” “还有歌舞?” “就一个人?” “……” 宁昭笑容微顿,微蹙眉喊来王总管,“怎么回事?” 王总管也有些讶异,随即想了想道,“先前二皇子说是要给陛下个惊喜,想来便是这个。” 宁昭闻言舒展了眉头,静静看向那台上的人。 那红衣身影修长瘦削,站在宽阔的问君台上显得格外渺小,但却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一会儿,那红衣人缓缓抬起右手。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心道果然是歌舞。 这时有风吹来,带来一阵寒意,那红衣人像是一根不断的旗帜般站在那里,展起了舞姿。 忽如鸿雁出天岫,又如岚蔼归远山,或旋转,或俯身,皆柔韧不屈。又如千军过平冈,卷起万重烽火,又如帝王临渊,挥手断天堑,不卑不亢,不屈不挠。 众人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台上只一人,他们却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明明只一红衣舞者,他们却仿佛看到了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贵帝王。 舞毕,红衣人抬手半遮耳侧,垂眸看向身后。 这一舞杀伐震天,一举一动尽是杀伐决断,太过不祥,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宁昭目光幽深地看向台上人,“你是何人?” 问君台上那道孤零零的红色身影缓缓上前,清隽冷艳的面露在众人眼前,“姬瑶,见过羲帝。” 有人认出了这红衣女子,惊道,“这不是……飞燕坊的瑶雀姑娘吗?” “是啊,这不是瑶雀姑娘么?” “……” 萧明泱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秦观月摩挲着酒杯,目光幽深 “姬瑶……” 秦帝看着这场景,弯起嘴角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瑶雀抬眸看向台下众人,淡淡道,“燕国四公主,姬瑶。” 一石激起千层浪,问君台下众人瞬间惊慌不已。 七十二国早已灭亡,而燕地现在虽属襄未,但当初却是亡于羲国之手,而前些日子天子祭刺驾的网罗便有燕国余孽,如今这燕国公主竟堂而皇之地跑到皇宫里来了! 与此同时,龙泉宫外。 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跑上前来,直挺挺地就要往寝宫内冲。 “站住!” 寝殿前的侍卫大喝一声,“此乃陛下寝宫,擅闯者格杀勿论,你是哪儿的内侍?” 内侍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满脸急切,“不好了,陛下在问君台晕倒了,陛下遣我来寝宫取药!” 那侍卫目光一动,面露犹疑,“胡言乱语,陛下为何不遣王总管来拿,为何遣你来拿?” “哎呀,本是王总管与我一道的,可他年纪大了,跑不及,便让我先来拿。” 小内侍似乎急得很,一跺脚道,“王总管给了我枚令牌,我拿给你们看!” 侍卫们对视一眼,“令牌拿来。” 小内侍擦去满头汗水,使劲从袖子里掏着,可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东西来,他急得不得了,又开始掏裤子。 “去哪儿来着?明明放在这里的啊……” 小内侍掏了半天,几个侍卫便不耐烦了,皱眉盯着他,“你到底有没有令牌?” 小内侍忙道,“别急别急,等我找找……” 他边找边不动声色地瞥向寝殿后的窗户,直到见到一抹身影飞快掠过,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却懊丧道,“哎呀,许是掉路上了,我回去找找!” 内侍说完转身就走,几个侍卫冷哼了声,又站了回去。 而一门之隔的寝殿内,蒙着脸的越闻天目光冷然地扫视着眼前这座华丽庞大的宫殿。 第八十九章 我的陛下 “燕国公主……” 宁昭不怒自威,“你是来行刺的?” 瑶雀摇头,而后掀起衣摆跪了下去,“我是来请罪的。” 宁昭双眸微眯,“刺杀四国使者,刺杀朕,劫持太子,差点焚烧整座琅琊城三十万百姓,你怎么请罪?” “放了我的手下。” “凭什么?” “我不是问你,羲帝。” 瑶雀嘴角微扬起,转而看向一旁的女帝萧明泱,“陛下,罪民姬瑶前来请罪。” 死一般的寂静。 宁昭冷笑,“你脚下是我大羲的疆土,天子祭上你要杀的可是我大羲百姓。” “羲帝所言确为姬瑶之罪过,然天子祭上的阴谋实为我等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宁昭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七十二国兵败,而后五大国各分属地,其余皇室皆死伤无数,唯有我燕国承女帝大恩,得以幸存,又怎敢忘恩负义地刺杀女帝?” 瑶雀面露悲戚地看向他,“然我等终究是亡国之民,以族为群,四处为家,最终辗转流落至大羲,不想却听闻羲帝遇对七十二国余孽斩尽杀绝,故才铤而走险,博一丝生机。” 宁昭目光微寒,“谁告诉你朕要对七十二国斩尽杀绝?” “正是东成王宁婴与凉国皇子赫连英。” 瑶雀缓缓道来,“赫连英称其不慎暴露身份,而被大羲军队追杀,幸得东成王宁婴相救。而宁婴告诉我们,大羲为防我等复国,要暗中对我们斩尽杀绝。” “你信了?” “我本欲远离燕地,然射余地险,大夏拒外,大秦乃是非之地,故而才选了疆域广阔的大羲,我自是不愿相信。” 瑶雀摇了摇头,面色沉重起来,“可第二日我与族人便遭到了袭杀,而后匆忙奔逃,幸得东成王出手相救,故而,不得不信。” “依你之言,你是受了宁婴蒙骗?” “是。” 宁昭沉默片刻,问了句,“你可知宁婴已死?” 瑶雀面露错愕,“不知。” “那你现在知道了。” 宁昭神色冷淡,“死无对证,你想怎么狡辩都无人拆穿。” 瑶雀抬头,目光定定地看向萧明泱,“燕虽亡于大羲,如今却属襄未国土,若我犯了滔天大罪,便该死在我的陛下手中。” 于是众人都看向萧明泱。 萧明泱无奈一笑,“她既然说是我的子民,我也无法反驳。” 宁昭目光微动,“女帝这是要将人带走?” “我可不想动这烫手山芋。” 萧明泱瞥了眼瑶雀,无奈地看向宁昭,“羲帝可知她是谁?” “她自称燕国四公主,姬瑶。” “不错,姬瑶。” 萧明泱缓缓开口,“她与当年燕国那位太子姬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宁昭有些意外,“姬瑶……姬爻……” “燕太子姬爻,惊才绝艳,平生多施恩泽于民,哪怕是燕亡时,他仍以一人之躯护住了一城百姓。” 萧明泱无奈叹气,“否则羲帝以为我为何不杀他?” 宁昭默然,姬爻之善名连他也听过不少,更别说燕地的百姓,若是杀了姬爻的亲妹,只怕燕地民心动乱,而女帝也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如女帝所说,这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他沉思片刻,笑了笑,“既然燕地已属襄未,那此事便劳烦女帝处理了。” “哪里,说来到底是我当年没有处理好燕国皇室的去处。” 萧明泱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昭,“平白让他们被利用,险些酿成大祸。” 这话众人听得先是一愣,而后便要骂上一句女帝无耻。 此事说来本就是她襄未的错漏,如今倒把罪责推到他们大羲身上,偏偏他们还没法反驳,毕竟确实是宁婴谋了这一切,而宁婴也确实是他们大羲的王爷。 宁昭心里也明白,三言两语地将这事揭过去了。 瑶雀谢过女帝后悄然退下,宴会虽继续了下去,但终究失了兴致,没多久便散了。 临走时,萧明泱顺便向宁昭告了辞,并表示三千套烁金武器已经运到大羲,叨扰多久,她也该回去了。 宁昭听到烁金武器已经运到,自然没有再多留客的心思,客套了几句后便着人为他们行囊。 大臣们闻言心里一喜,这襄未女流氓终于走了,这来一回大羲就顺走一座城,再待下去,指不定再顺走什么。 待女帝一走,宁昭便敛了笑意,喊来楼冰河吩咐了句,“查清宁婴死因,尽快把赫连英治好,姬瑶说的那些事情一一查清楚。” “是。”楼冰河回道。 宁昭这才看向秦观月,笑问,“观月今日话似乎特别安静。” 秦观月扯了下嘴角,垂眸道,“只是有些感伤罢了。” “感伤?为何感伤?” “为国破家亡者感伤,再惊才绝艳的人,若亡了国,便连家都没了。” “……” 宁昭闻言目光温和了些,“最近身体可还好?今日便是十五,药可服了?” 秦观月点头,“已服了,多谢陛下关心。” 宁昭看着她顺从的样子,心中微软,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好好照顾自己,解药会及时送去寄云殿的。” 秦观月垂眸应诺。 宁昭转身离开,又将楼冰河喊过去,“方才交代的事都缓一缓,先将坤舆草找到,下个月月圆之前一定要找到,否则……唯你是问。” 楼冰河目光微凝,“是。” 宁昭一走,其余人才三三两两开始散去。 秦观月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被人喊住。 她转身看过去,对上了迎面走来的秦帝微生谨。 “秦帝有何事?” “无大事,只是一时心有感叹。” 微生谨意味深长地地看着她,“少师好手段。” 秦观月扬眉,“不知秦帝何出此言?” 微生谨低笑一声,向她走近一步,秦观月丝毫未动,身边的萧声便已拔出短刀拦在了他面前。 微生谨看了萧声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满不在乎的笑,“你不敢动手的。” “他不敢我敢。” 李玄息背着画卷走到他们身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微生谨,“你是谁?” “……” 微生谨额头青筋微跳,转而笑道,“能让女帝吃亏,少师手段果真高明,只是少师如今得罪了女帝,可曾想过后路?” “前路也好,后路也罢,都不劳秦帝费心。” 秦观月无意与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走,却听微生谨道,“少师以为,东成王宁婴的死是巧合吗?” 秦观月脚步微顿,“你想说什么?” “射余虽也位列五国之一,但实力终究太差,可若是加上大秦,击败襄未便绰绰有余了。” 微生谨走到她跟前,笑问,“不知少师以为如何?” 第九十章 盗 “秦帝若想与我大羲结盟,该和我们陛下说才是,何以跑来问我区区太子少师?” 秦观月神色如常地看着他,“还是秦帝觉得我有什么能耐,可以让陛下听我的话?” “若少师想,必然是可以的。” 微生谨笑吟吟地看着她,“萧明泱是会第一对付大秦不错,但大秦倒下,她要对付的便会是大羲了。” “难道襄未倒下,大秦就会与世无争了?” “并分沧澜也不是不可以。” “是吗。” 秦观月面露无辜,“可我怎么听说被秦帝野心勃勃,一心想做沧澜之主呢?” 微生谨微眯了眼,“谁说的?萧明泱?你信她么?” 秦观月没接话。 微生谨却觉得她是默认了,当即一笑,“萧明泱那样的人,为了权力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会斩尽杀绝,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秦观月轻笑一声,“难道秦帝不是?” 微生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没接上话。 秦观月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李玄息漫不经心地瞥了微生谨一眼,也跟着走了。 “我看起来很善良么?” 秦观月边走边讥讽一笑,“竟然跑来威胁我。” 偏偏在场的李玄息不是萧明泱,她居然点点头道,“你是挺善良的。” “……” 秦观月偏头看着她,“故意的?” 李玄息无辜地摇摇头,而后认真地说,“你在天下祭上救的人比我杀的人都多。” 秦观月心说,这是什么糟糕的比喻…… 李玄息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扭头看了眼她身后的黑白少年,忽然道,“我要回大夏了。” 秦观月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不舍。 “不再玩几天?” “不了,我还有事去做。” “很急?” “嗯。” 李玄息忽然笑了下,“我后天走,能来送我吗?” 秦观月一笑,“好啊。” 她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一阵吵闹,偶尔还听见刀光剑影的声音。 萧声上前打听了下,回来后眉头微蹙,“龙泉宫寝殿有刺客闯入,似乎是被了什么东西,大内侍卫正在搜捕刺客。” 秦观月听得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想到了今日没有出席的越闻天。 她越想越觉得担心,连眼皮都开始跳,拎起衣摆疾步往前走。 萧声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李玄息看着他们匆匆走远,缓缓吐出一口热气,问了句,“大夏有消息了吗?” “尚无消息。” 白肤少年犹豫片刻后,劝道,“阁主,长老催促我们早些将画回去。” 李玄息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冰冷的杀意,丝毫不像平时的纯真,“我何时让你透露我取到画了的?” 白鹄浑身一寒,噗通跪下,“阁主恕罪!” 李玄息冷淡地看着他,“我若要杀你二人,谁也拦不住。” “……是。” 李玄息淡淡扫了他一眼,背着画卷离开了。 而那边秦观月一路赶到了龙泉宫寝殿,那里已被楼冰河带人团团包围。 “陛下,刺客被射中右肩,并未暴露身份,应是故意趁凌云骑调去问君台,寝殿守卫空虚时暗中潜入。” “不用活捉,杀。”宁昭神色阴沉道。 楼冰河瞥了眼他的神色,转身带人搜捕。 秦观月见状立刻停住脚步隐在了宫门后,对萧声说,“去麒麟殿看越闻天在不在。” 萧声点头,立刻转身离开。 龙泉宫有前中后三座殿,前殿朝议,中殿帝王寝宫,后殿宠幸后妃,前后共有四道大门,四道门之后才是八道中门,八道中门各有重兵把守,专防外人闯宫禁,故而刺客只能是宫内人,且所居之处定在四门与八门之内,而这片区域有三处居所。 后宫,后妃与未成年皇子所居处;国子监,皇子公主及王公侯爵之子女读书处;离阁,外邦使者及其质子公主所居处,即女帝龙女等人所居处。 而刺客再小心,也来不及掩饰一路留下的血迹,楼冰河很快在某天道路上发现了几滴细小的血迹。 他抬头看向那条道路通往的地方,眉头微蹙,“国子监……” 孙楚亦疑惑,“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楼冰河摇头,“兵分三路,你和洪启搜后宫与离阁。” “是!” 秦观月看着三人各自离开,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楼冰河身后。 相较后宫与离阁,国子监反而离寝宫更近,然而一路上却没再发现血迹,直到见到国子监门口对弈的二人。 其中一人秦观月认识,正是那日天子祭上的钟祭酒,而另一人则是个她从未见过的青年,远看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一袭白底青纹罩衫,身无坠饰,唯腰间一块血玉佩颇为扎眼,即使见了楼冰河也没有自石凳上起身。 秦观月虽看不清对方容貌,但猜测应是国子监的学生,然而楼冰河的动作却显示出对方的身份不一般来。 “钟祭酒,文三公子。” 文三公子…… 秦观月乍一听便觉得这名号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正思索间,那边楼冰河已向二人说明了来意。 钟祭酒眯着眼睛看了来人半天,才扯着喉咙问,“你找谁?!今天不上课!” 楼冰河眼皮微跳,耐着心道,“在下来追查刺客。” 钟祭酒连连挥手,“今天不上课!” “……” 楼冰河放弃与这位老人家交流,转而看向旁边的那位,“不知文三公子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路过?” 那白衣青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书生似的脸庞来,瞧着无一处惊艳,却又无一处不妥,除了那一双眼睛,温润中透着深邃。 他闻言先是问了一句,“不知那人是何特征?” 楼冰河回道,“身着内侍服饰,身形修长,比我矮半个头,应是名男子,面蒙白绢,右肩有伤。” “我自辰时入宫,进国子监,现下是巳时末近午时,我一直在此与钟先生对弈,只在一刻前见到三五个内侍宫女经此处往东而去,不曾见过将军所描述的那般人。” 这位文三公子又指着他们身后上课的文轩阁,“将军若心有疑惑,可前去一探。” 楼冰河看了眼钟祭酒,让人进文轩阁搜查,而自己则站在原地。 秦观月看着只觉得楼冰河确实谨慎,连调虎离山的可能都想到了,同时也说明他并不十分信任眼前这青年。 那叫文三的青年并不介意,自顾自地坐下继续着棋局,石桌上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头顶便是一棵一人粗的茂盛槐树,这般景象确实令人心旷神怡,诗意盎然。 搜捕的人很快回来,表示一无所获。 楼冰河目光沉沉地将这处阁子扫视一遍,而后向二人告辞离开了。 秦观月待楼冰河走远才缓缓向那两人走过去。 她还未开口,方才那耳聋眼瞎的钟祭酒一眼便看到了她,笑得满脸堆褶子,“小白,来给我送五瓣糕啊?” 秦观月接道,“今天忘了,明天给你送来。” “就知道骗老头子。” 钟祭酒嘀咕了声,拎着酒壶转身回文轩阁去了。 秦观月看着他离开,而后立刻转身绕到那棵大槐树后。 越闻天摇摇欲坠地倚在树上,脸色惨白,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肩膀,看到她的那一刻居然还弯了下嘴角,而后猛的倒了下去。 第九十一章 文昴歌 “越——” 秦观月立刻上前接住了他,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心惊。 她脸色一变,伸手堵住他的伤口,黏腻温热的血很快染红了她的手。 她却丝毫不敢松手,抖着手死死按着他肩膀上的伤口。 “看来少师确实是这位公子的朋友。” 那叫文三的青年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跟前,笑看着她,“可要帮忙?” 秦观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多谢。” 文三伸手扶起越闻天的另一只胳膊,两人一起磕磕绊绊地将其扶到了文轩阁中的暖阁里。 近日国子监停课,文轩阁自然空无一人,连钟祭酒也回了自己的小屋子打盹去了。 秦观月缓缓将人放在床上,从腰间荷包里取出药粉洒在他伤口上,而后撕了身上官服堵在越闻天伤口,用腰带将其绑紧。 文三从头到尾安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开了口,“少师何以随身携带三七粉?” “你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便该知道我有多少仇人。” 秦观月一边试越闻天的体温一边抽空问了下这位莫名相助的公子,“不知公子是?” “文昴歌,少师唤我文三即可。” “……” 秦观月目光微顿,她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几天前的灯会上,林鸿曾经提过。 她不由抬头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素闻文三公子年少智谋,当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以今日会出手救一个刺客?” “刺客?” 文昴歌笑着摇摇头,“能让钟老默许进入文轩阁的人,可不像是简单的刺客。” 秦观月脑海里浮起那老头子装聋作哑的样子,不禁一笑。 “不管怎样,文公子的人情我记下了。” “能得秦观月一个人情,在下不亏。” 文昴歌顿了顿,笑问,“只是在下想知道,少师是如何猜到人在树后的?”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与祭酒在树下对弈,便率先吸引了楼冰河的注意力,而我能猜到,则是因为那炉檀香。” “檀香?” “不错,那炉檀香才燃不久,而钟祭酒不喜熏香,想来应该是为了掩盖别的味道,比如血腥味。”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你浑身书香气息,本该颇为懂礼,可楼冰河来时你只是颔首见礼,却不曾起身,应当也是为了遮挡脚下血迹。而文轩阁寻不到人,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人就在他眼皮底下。” 文昴歌静静听她说完,双目是深沉笑意,“少师……名不虚传。” “文三公子过奖了。” 秦观月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眼下宫中大乱,文三公子还是先别出宫的好。” 文昴歌目光微动,浅笑道,“无妨,我本也是来找钟先生对弈的,便等他睡醒了再来一局。” 说完他便去旁边的榻上躺着去了。 秦观月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他离得挺远,才低头凑到越闻天耳边,低声喊道,“越闻天,醒醒,越闻天……” 越闻天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昏迷着。 秦观月抿紧嘴唇,心知这样下去很危险,她无法避过皇宫里的所有人把昏迷的越闻天带回寄云殿,而越闻天的伤口也需要及时处理。 手上和身上都沾上了大片的血迹,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她鼻间,令她有些想作呕。 她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秦观月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不,该说青年。 许是出于临时起意,此刻的越闻天没有戴面具,而是用了自己的真面目。那张熟悉的已然脱离了当初在钦天鉴时的稚嫩,露出了几分成年人的棱角,看上去与他的父亲有七分相似,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闷葫芦一个……”她忍不住骂了句 “比萧声……还闷……么……” 她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秦观月心头一哽,心头的担忧此刻全化为怒意。 她冷着脸看着他,“若你真得不想活,便告诉我一声,省得我三番四次费力救你,我也累得慌。” 越闻天垂下眼眸,“抱歉……” “……” 秦观月冷冷瞪着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拼命去拿?” 越闻天却反而沉默了。 秦观月冷淡道,“是没拿到还是不能告诉我?” “一半……” 越闻天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包扎的破布条,又缓缓抬头看向秦观月脸上脖子上的大片血迹,喃喃道,“抱歉,又连累你了……” “……” 秦观月转过身去,“血止住了,少说话,休息。” 说完后身后便没了声音,只有虚弱的喘息声,秦观月听着那声音竟觉得万分安心。 不一会儿手心传来一阵凉意,她低头看了眼,却是越闻天握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她冷淡地问。 “冷……” 越闻天已经阖上了眼睛,轻轻地说。 秦观月当即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而后开始解宽衣解带。 “少师……姑娘!” 一旁的文昴歌见她开始脱衣服,一言难尽道,“……我还在呢。” 秦观月还没开口,越闻天便已经撑着重伤的身体摸出匕首指着他了。 “你是谁?” “……” 文昴歌无奈地看着秦观月,秦观月淡淡道,“转过去。” 文昴歌只好转过去,而后便听她对越闻天说了句,“他救了你。” 他跟着补充道,“在下琅琊文氏,文昴歌,人称文三。” “别回头。” “……” 秦观月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失血过多会导致身体体温降低。” “……嗯。” 越闻天怔怔望着她,心跳开始加快,快到秦观月都抬眼看着他。 “别想乱七八糟的,命重要。” “……” 越闻天于是无话可说,感受着身旁温软的女子身体,心跳开始加快。 文昴歌背对着他们靠在榻上,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笑道,“二位要在此待多久,楼冰河若是发现不对,随时可能会返回的。” 秦观月当然知道,但她不觉得越闻天毫无后手。 果然,越闻天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放心,射余世子会好好地在麒麟殿养病,刺客也逃出了宫。” 第九十二章 争执 萧声很快赶到了文轩阁,看到床上相拥的二人也是一惊,握紧的拳头就要砸到越闻天身上之时,秦观月及时喊住了他。 在听完解释后,萧声依旧冷着脸,“……真的?” 文三举手道,“我可以为他们二位作证。” 萧声看了他一眼,“他是谁?” “在下文昴歌。” 文三款款一礼,随即看向秦观月,笑问,“既然少师的朋友已到,在下可否离开了?” 秦观月颔首,“有劳文三公子了。” 文昴歌笑笑,转身走了。 萧声见他走远,问了句,“不要紧?” “他是个聪明人,先前扣下他也只是试探而已,况且也是他主动救下越闻天的。” 秦观月看向床上昏睡的人,“我帮他止了血,伤口没处理。” 萧声应了声,随即开始为越闻天处理伤口。 “嗯……” 疼痛使昏迷中的越闻天也呻吟出声,秦观月忍不住开口,“你轻点。” “……” 萧声目光幽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把布卷成一团塞进了越闻天嘴里,接着继续处理伤口。 “……” 秦观月看得无语,也知道他的意思,只好转移了话题,“外面怎么样?” “楼冰河搜了整个内宫,没有发现。” 萧声忽然目光顿了顿,伸手从越闻天怀里取出一张纸来。 秦观月接过看了眼,而后瞳孔一缩。 “怎么了?” “……没事。” 秦观月收起那张纸,看着越闻天胸口上的那处血淋淋的伤口,低声问,“他怎么样?” “还好,血止住了,箭离心脉只两寸,再近就救不回来了。” 萧声将他伤口一层层包好,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鲜血,“伤了筋脉,休养不够,右手算废了。” 秦观月藏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握紧,淡淡问道,“他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他最近都跟你们在一起,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萧声起身看向她,“有问题?” 秦观月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越闻天,“把人扛回去。” “寄云殿?” “麒麟殿。” 萧声盯着她看了会儿,而后默默扛起了越闻天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焦急万分等待着自家少主的雷豫也终于要忍不住出门找人时,终于见到了被扛回来的自家少主。 他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王……秦姑娘,我家少主这是怎么了?” 秦观月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不知道?” 雷豫一脸茫然无措,“我不知道啊,少主只让我今日扮作白禅在床卧病,其余的都不曾告诉我啊!” “真的?” “真的!” 秦观月取出那张纸摊在他面前,“那这东西也不是他的了?” “……” 雷豫沉思了片刻,认真道,“少主为了救秦姑娘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秦观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冷笑着反问,“他问过我同意了吗?” “你们还未成婚,他可以不用听你的。” “……” 秦观月压住怒火,“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去擅自代劳,更不需要他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并且,他做的这件事很愚蠢,差点连累到我。” 这话说的颇有些伤人心,连萧声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雷豫却连连点头,愧疚道,“这都是我的馊主意,您别怪少主……” 他态度极好,秦观月剩下的话又被憋了回去,最后只问了一句,“谁告诉他解药在宁昭寝宫的?” 雷豫略一犹豫,秦观月便冷了脸,“你若不说实话,往后你家少主的死活我绝不过问。” 雷豫连忙卖了主子,“回少夫人的话,是女帝告诉少主的!” “女帝……” 秦观月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原因,当即冷笑一声,“她倒是有意思,跟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来了!” 雷豫忙劝道,“女帝那是好心告诉……” 秦观月忽然冷冷横了他一眼,“你刚才喊我什么?” “……” 雷豫乖乖闭了嘴,转身去看自家少主了。 “看好他,别请太医,我会派人过来给他治伤。” 秦观月说完看向萧声,“把蓝苑送进来。” 萧声点头,转身离开。 秦观月正要离开,就被雷豫喊住了,“秦姑娘,那解药……” “等他醒了再说。” 秦观月没多解释,直接去了祥云殿。 祥云殿前,萧明泱已换上了一身便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嗑瓜子看书,一见她到来立刻笑起来,“呦,今天主动来找我玩了?” 秦观月神色冷淡地看向小七,“我与你家陛下有话说。” 小七迟疑地看向萧明泱,见她点头便离开了。 萧明泱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挑眉看着她,“脸色这么差,肯定不是来找我玩的,什么事?” “是你告诉越闻天,掌中莲解药在龙泉殿寝宫的吗?” “是啊。” 萧明泱疑问,“怎么,没拿到?不可能啊,我的情报……” “为什么要告诉他?” 秦观月开口打断了她,“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拒绝你的帮助,你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寝殿偷解药?” 萧明泱的笑意也淡了下来,“首先我得说清楚,不是我让他去偷的,我也指使不了他,其次,你这是在质问我多管闲事还是怀疑我别有用心?” “你不用指使他,你只要告诉了他,他自己就会去,根本不用……” “我问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还是别有用心。”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火炉燃烧的声音。 “有区别吗?” 秦观月淡淡开口,“于你而言,都是达到了目的,你敢说你没有一丝私心,只是为了帮我?” 萧明泱道,“我敢。” 她放下手里的书,换了个悠闲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嘴角微扬道,“我是真的不想在战场上杀了你。” 秦观月嗤笑一声,“那我还得谢谢女帝陛下宽宏大量了?” “不用谢,毕竟我们俩同乡一场……” “你这样的人也会在意什么同乡情谊吗?” “……” 萧明泱的目光凉了下来,“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 秦观月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萧明泱,你被权力蒙住眼了。” “我不用权力蒙着眼,你今天都看不到我。” 萧明泱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念在同乡情谊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不要再动我身边的人,至于我要走的路,也不用你来指导。” 秦观月目光锐利,“你的对错由天下人评判,而我的对错,只凭我本心。” 萧明泱懒洋洋地看着她,“说完了?” 秦观月转身就走。 守在门口的小七凭着一身内力将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见秦观月一脸寒冷地离开,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又不是你,你叹什么气?”萧明泱不明所以地问。 “我是为了陛下您叹气。” 小七无奈地看着自家厚脸皮的主子,“本以为您终于有个靠谱的朋友,没想到又被您气跑了……” 萧明泱:“……” 第九十三章 我在乎 当天下午,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小内侍被悄悄送进了射余世子的麒麟殿。 “干什么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曲鸣非一脸嫌弃地理好衣服,然后扔了头上的内侍帽,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理头发,“这帽子是不是别人用过,臭烘烘的,一股汗味,我的秀发刚洗过的……” 萧声面无表情地说,“你再磨蹭下去,我立刻让你的秀发落地。” “……” 曲鸣非拎起药箱就往内殿走,“病人搁哪儿呢?我今儿不把他治好,我改姓秦!” 萧声抬脚跟进去,“我去看着他,免得他偷偷把人毒死。” “……” 雷豫脸色僵硬地看向秦观月,“秦姑娘,这位大夫靠谱吗?” “放心,他人虽古怪了些,但医术还算高明。” 秦观月说完便见他松了口气,不由问道,“按理来说,我是当今陛下的心腹,雷侍卫为何会如此信任我?” “且不说姑娘屡次救我家少主,就是姑娘若真想害少主,早就动手了。” “也许我是为了骗取你家少主的信任,夺得烈焰军呢?” 雷豫呵呵一笑,毫不犹豫道,“除了我家少主,谁也夺不去烈焰军。” 秦观月心中微动,却聪明地换了话题,“你既然是为你家少主着想的,那又为何放任他铤而走险地去盗解药?” 雷豫一脸为难,“呃,这个……我也没办法,我拦不住他啊,我只是个侍卫……” 秦观月信他才有鬼。 越闻天只带了他一人便敢暗中易容来大羲,这雷豫必然武功高强,且还深得越闻天和雍州势力的信任,多半是越青离的心腹旧部。 “若今日没有我和别人,他可真就回不来了。” “不会的。” 雷豫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他可是越青离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死。” 秦观月微怔,长出了一口气,“至少你们不该为我冒险,也不该那么信任我。” “秦姑娘能说出这话便代表少主没选错。” “……” 秦观月不再与他争辩,转身欲走,却被雷豫喊住了。 “我有一事,一直想问秦姑娘。” “何事?” 雷豫笑望着她,“我从前可是在哪儿见过姑娘?” 秦观月心头一跳,面上却神色自若地回道,“我倒是不曾记得见过雷侍卫。” “是吗,我见秦姑娘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不知秦姑娘当年可有随令师宫先生去过雍州?” “不曾。” “琅琊城呢?” “也不曾。” “是吗,那估计是我记错了。” 雷豫忽而憨厚一笑,“又或者是见过和秦姑娘相似的人了。” 秦观月笑笑,转身走进内殿去看越闻天了。 身后雷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内殿中,曲鸣非这个小洁癖不仅把越闻天的伤口包扎好了,还把他衣服扒了,擦干净了全身的血迹。 “伤得还行,就是接下来几天不能动武。” 曲鸣非用汗巾擦了擦手,问道,“我今晚住哪儿啊?” 萧声抬眸,“我送你出宫。” 曲鸣非瞪大了眼睛,嗔怪地看向秦观月,“我大老远的进宫替你救人,你们连顿饭都不给就赶人啊?姓花的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观月瞥了眼昏睡的越闻天,说了句,“就留这里吧,正好照顾病人。” “凭啥啊?” 曲鸣人不满道,“凭啥你相公让我照顾啊?” “……” 秦观月扭头看着他,“他不是我相公。” 曲鸣非看向萧声,“那是你相公?” 萧声抬手就去摸腰间的短刀。 曲鸣非熟练地躲到了秦观月身后,嚷嚷道,“开个玩笑都开不得了?” 秦观月说,“没跟你开玩笑,留下照顾他,别乱跑,伤好给你一百两。” 曲鸣非不屑,“一百两?打发谁呢?” “黄金。” “好。” 曲鸣非又道,“我还会打扫房间,能加钱吗?” “出去。” “哎。” “等等。” “来了。” 秦观月从怀里取出张纸递给他,“看看。” “药方?” 曲鸣非拿过来扫了一眼,便不屑道,“什么赤脚大夫开的啊?” 秦观月蹙眉,“假的?” “一看就知道假的啊。” 曲鸣非嗤笑一声,“白龙羽,你可听说过?” “没。” “世人皆知,龙有鳞而无羽,何来白龙羽?我遍识百草,也没听过这味药材。” 曲鸣非看了眼方子,“其他药材倒是不错,相辅相成,开的颇为精妙,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方子,别是被人胡乱加了几个字吧?” “……” 秦观月心中一阵失落,伸手取回了那张药方,扭头看向床上昏迷的越闻天,最后看向萧声,“这事就别告诉他了。” 萧声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曲鸣非见她这般神色,狐疑且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那青年,“这人到底谁啊?” 秦观月没搭理他,让雷豫把人带去安排住宿了。 屋里三人,一个躺着不省人事,另外两个神色凝重。 最终是萧声打破了沉默,他道,“我回浮云山问他。” “问什么?” 秦观月在床边坐下,目光淡淡地看着沉睡的越闻天,“只有外人以为我们还背靠着钦天鉴,事实如何,当初离开浮云山时就已经明白了。” “可你毕竟是他养大的……” “那是我欠他的。” 秦观月回头看着他,“若还眷恋着过往情谊什么的,无异于在求饶。” 萧声面色不甘,“我只是觉得他对你太狠心了。” “你不如想想,他凭什么不对我狠心。” 秦观月伸手用手背试越闻天额头的温度,“他养我十年,我却叛逃了,他能放我离开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可他对你那么好……” 萧声依旧不愿承认,他是继秦观月后去到钦天鉴的,他亲眼看到那个看似不羁实则冷漠的男人是如何宠着秦观月的,也亲眼看着宫越对她的关心与疼爱,连那些长老们也都知道,可以得罪宫越,但不能得罪宫越的大徒弟。 “除了自己,世上没人会在乎你的命,更不会在乎你活得好不好。” 萧声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秦观月转身去拧毛巾,忽然听到屋里响起轻轻的一句,“我在乎。” “……” 她转身看向床榻,正对上了越闻天专注的双眼。 “我在乎你的命,也在乎你活得好不好。” “……” 秦观月嘴唇微动,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第九十四章 聚 最终楼冰河也没有抓到人,然陛下却也没有再追究此事,只是将巡逻侍卫都换了一拨人,也调整了轮值人数,至此闯宫盗药一事便过去了。 次日东成王宁婴下葬,虽未入皇陵,却也没怎么低贱,只是楼冰河人却没见到。 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被派出京外办差了,当即宫里便有人猜测是因为他近来屡次办事不力,陛下为了惩戒他才将其派出宫外的。 然而秦观月却清楚得很,宁昭是怕这盗药的人是她派去的。 所幸拿到药方也做不出掌中莲的解药,故而宁昭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满宫搜查也不过是在警告盗药者罢了。 然而此刻的她并没有心思去想宁昭将楼冰河派去做什么,她在纠结另一件事。 昨日越闻天醒后说完那句话,又重新提起了要带她回雍州的事,理由是他已经拿到解药的药方了。 秦观月本还有点感动,一听他提起这事顿时冷了脸,质问他为何要信女帝的话。 越闻天闻言顾不得肩上伤口,连忙问那药方真假。待得知是真的,才告知他与女帝间的计划。 令秦观月意外的是,女帝除了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外,还提前让小七去接应越闻天,连去国子监的路线也是她布置的,连时间也算的好好的,她带着瑶雀等人离开时,会趁机将越闻天一同带走。 计划本是严密的,奈何越闻天低估了那批侍卫的装备,那日襄未运来的三千烁金武器刚好到大羲,那守寝宫的侍卫便配备了一把,于是越闻天重伤,被半路出现的文三藏了起来。 秦观月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告诉越闻天自己似乎冤枉了女帝,并且还跑去阴阳怪气地骂了人家一顿。 越闻天听后也沉默了,他知道秦观月胆子大,可不知道她胆子那么大,不仅冤枉了襄未女帝,还骂了人家。 待确定女帝没为难秦观月后,他又心里偷偷高兴起来,因为他没想到秦观月居然因为他而乱了方寸,失了理智。 此事按下不表,次日的秦观月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找女帝道歉和解之时,宫中传来消息,明日一早女帝押解前燕公主姬瑶回襄未,龙女亦同日回夏。 秦观月听到这消息顿时怔然,“确定下来了?” “宫里都知道了,大人怎的不知?”妙妙有些奇怪,平日里女帝与她家大人玩得挺好的。 秦观月默然,而后起身更衣,“把陛下赏的那尊九星琉璃塔装好。” 妙妙一愣,“大人要出门?” “去祥云殿。” 秦观月刚要出门,外面就来了个熟人,正是几日不见的韩征威。 秦观月看了他一眼,“今日我有事要忙,恐不能招待小侯爷了,小侯爷改日再来吧。” “我可不是来找你玩的。” 韩征威脸色有点不好,递给她一张请柬,“给你的。” 秦观月接过来看了眼,有些意外,请柬是瑶雀送来的,说她明日便要离京,今晚打算设宴感谢她救命之恩,同请的还有女帝与龙女。 秦观月意外之下还是松了口气,看来昨日瑶雀跟女帝离开后便直接出了宫,并没有失去自由,翠屏等人看来也安然放出去了。 这请柬倒也正好。 她笑看向韩征威,“谢小侯爷,这请柬我收下了。” 韩征威却脸色不善地看着她,“瑶雀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他既然这么问,便代表已经知道了些内情,毕竟当天问君台上镇威侯爷也在场。 不过既然晚上有宴,那她也不急着去祥云殿了,便耐心问道,“小侯爷知道多少?” 韩征威拧着眉问,“我爹说瑶雀姑娘是前燕公主,也是网罗的幕后主使者,是真的吗?” 秦观月点头,“是,她主动认罪是为了救自己的属下。” “开什么玩笑?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 韩征威只觉得可笑,“你知道她做了多少善事,接济过京城多少乞丐?她会烧死京城三十万百姓?” 秦观月抬眸看着他,“你这是在质问我?” 韩征威一怔,神色黯下来,“没有,我只是……只是不懂。” “你了解的只是瑶雀,而不是姬瑶,我能告诉你的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秦观月没有告诉他女帝已经答应自己不会对瑶雀怎么样,毕竟明面上来看,瑶雀还是去襄未受审的。 韩征威不傻,他知道天子祭上发生的事有多大,足以五国引起战争,而罪魁祸首者能留个全尸便已经是开恩了。 “我回京后便没怎么见过瑶雀姑娘。” “所以?” “她不是请你吃饭么,你把我带上。” “……” 秦观月挑眉,“凭什么?” 韩征威眉头一扬,“凭咱们过命的交情!” 秦观月笑笑,鉴于萧声不在,便留下了妙妙看家,带着小侯爷一起出了宫。 城南,从前总是雅致清静的飞燕坊今日也一如既往的宁静,却凭白让人看出了几分空旷。 韩征威叹了一声,“往日觉得清静雅致,如今觉得还是热闹些的好,有人气。” 秦观月没说话,进了飞燕坊内。 一袭湖蓝衣服的翠屏清冷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里却多了几分神采。 她看了秦观月身旁的韩征威一眼,却什么也没问,淡淡道,“殿下在楼上。” 到底是傲骨一身的燕人,就是这般境地,也丝毫不落身份。 秦观月心中感叹一声,边跟着她往楼上走边问了句,“女帝可来了?” “未时便来了,龙女倒是刚来不久。” “……” 秦观月脚步一顿,现下已是黄昏,萧明泱估计在这儿待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 “女帝……” 韩征威一听到女帝,顿时有些为难,“我爹要知道我和女帝打交道,会打断我腿。” “那你要回去?” “不成。” 韩征威自认为理直气壮,“他借着给我说亲的由头,把我关了好几天了,我好不容易出来溜溜。” 他说完便去推房里的门,秦观月阻止不及,就见一只茶盏直直飞出来砸向他面门。 韩征威自是没料到这一出,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要看就要翻过栏杆,坠入楼下! 第九十五章 记仇 秦观月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见房中突然飘出一根银丝卷住了韩征威的腰,直接将人拉进了房里。 那势头极迅猛,小侯爷被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道女子的声音不满地响起,“你都不会敲门的吗?” 韩征威怔怔抬头,对上了龙女那张精致舒朗的漂亮面孔,“你……” “笃笃笃。” 旁边的萧明泱敲了敲桌面,戏谑地看着他,“不年不节的,可没红包给你。” 韩征威脸一下涨红起来,连忙爬起来,l看着龙女的眼神却激动起来,“……姑娘会武?” 一旁斟茶的瑶雀噗嗤一笑,“几日不见,小侯爷还是那般有意思,竟问大夏龙女会不会武?” 韩小侯爷听到这话呼吸都重了几分,看着龙女的目光更加灼热,结巴道,“龙……龙女?!” 秦观月这才想起来,这位小侯爷还是个向往江湖侠士的人,当日钦天鉴上见到霜寒州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如今见到了传说中沧澜第一的龙女,只怕是没得消停了。 果然,韩征威一听到龙女二字便已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龙王阁的龙女吗?” 他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激动道,“我……在下韩征威,曾……曾有幸见过剑神霜寒州,我……龙女阁下……龙王阁可还收人!” 龙女闻言有些诧异,“收啊,你要来吗?” 韩征威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我……我可以吗?” 龙女将他打量了一番,“体格根骨不错,但武功内力太差,努力十年,或许可以进龙王阁外阁。” 韩征威不懂什么内阁外阁,不过听懂了人家不是在夸自己,当即凉了心,讪讪道,“是吗……” 秦观月笑着走进去,“你以为龙王阁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瑶雀见她进来,笑了下,“少师请坐。” 按照以往惯例,萧明泱一定会黏黏糊糊地要秦观月坐她身边,但今日这位女帝见秦观月来了连头也没抬,就自顾自地喝着茶。 气氛一看就不对,瑶雀笑问了句,“二位这是吵架了?怎的都不说话?” 萧明泱拈着茶杯轻叹一声,“哎呀,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跟光风霁月的某人说话呢?我这样的人……啧啧。” “……” 女人有很多特点,但其中必有一项是记仇,而成为了帝王的女人只会更记仇。 秦观月心中有愧,默默坐在了对面,没说话。 瑶雀也不劝,笑道,“今日是我的送别宴,二位可别吵起来就好。” 她这话一说,韩小侯爷的心情立刻平复了下来,他目光幽幽地看向瑶雀,“瑶雀姑娘……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小侯爷指的是哪些事?” “盗烁金密盒引五国纷争,天子祭上谋害五国帝王使者,欲焚城……” “呵呵……” 瑶雀低笑一声,“是我做的。” 她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一声铿锵的声音。 “不是的!” 翠屏走进房噗通跪了下去,双眼通红道,“都是我做的,殿下一再阻止我们,甚至……不惜与我们断绝关系。” “断什么关系,你既喊我一声殿下,那你做的与我做的便是一样的。” 瑶雀淡淡瞥了她一眼,“起来,给我催催厨房的菜去。” 翠屏跪在那里哽咽一声,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韩小侯爷脸色有些沉郁,却还是扯起嘴角道,“我就知道,瑶雀姑娘这般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那些事。” 瑶雀叹了口气,无奈地笑,“小侯爷啊,我只不过偶然救过你一次,你就这般信任我了?” “若不是你我就饿死了!” 韩征威表情十分认真,“一年前我在京城初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了人,没想到真的见到了你,你救我一命,我却没能帮你……是我无能。” 瑶雀失笑,给他倒了杯热茶,“要不是有你小侯爷的名头镇着,我这飞燕坊可没那么容易立下脚来。” 这话自然是安慰小侯爷的客套话,毕竟瑶雀的身份和背后的势力摆在那里,还有林家那位大少爷,怎么也不会随意被人欺负。 韩征威自然也明白,心里却好受了些。 秦观月却听得明白了,原来这小侯爷天天流连飞燕坊是为了这个,也真是心性纯良了。 韩小侯爷心中郁闷,心知瑶雀是要回襄未的,也不知这襄未女帝会如何处置她,他不禁偷偷打量萧明泱。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明显,萧明泱头都没抬,说了句,“放心,我会留他全尸的。” 这一句彻底让韩征威炸了毛,然而还没等他反驳,就听瑶雀一阵轻笑。 “她骗你的。” 瑶雀看了眼秦观月,“多谢少师大人。” 秦观月没什么表情,“一码归一码。” “大人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功劳,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让韩征威摸不着头脑,余光瞥见龙女事不关己地吃着糕点,心情也松快了些,不管如何,瑶雀姑娘没事便好。 龙女见他看着自己,问了句,“你也要吃吗?” 韩征威摇摇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身材纤细的龙女一个人吃完了三盘点心,然后舔着嘴角问什么开饭。 “你也太能吃了……” 小侯爷一脸复杂且忧愁地看着她问,“武功高强必须这么能吃吗?” “不啊。” 龙女直勾勾看着侍女一盘盘端上来的酒菜佳肴,“只有我比较能吃,其他人不这样。” 其他人,值得自然是龙王阁的其他人了。 韩小侯爷心里又开始痒痒,“龙女大人,那个,我听说霜寒州在龙王阁排第二,那其他三个龙座是什么人啊?” “有用毒和暗器的,也有用枪的,还用秘术的……” 龙女想了想道,“还有个算卦的。” “算卦?” “嗯,还有做饭的。” “……” 韩小侯爷忽然间觉得传说中的龙王阁似乎并不那么神秘了。 “对了,你方才救我的那个银丝是什么武器啊?怎的一瞬间就不见了?” 此话一出,秦观月和女帝皆是目光微动,她们忽然想起了天子祭上,龙女手中凭空出现的那把银色长剑。 第九十六章 为友 世人皆知,大夏一族善秘术,尤其是龙王阁,传闻里面的人可凭空生物,点石成金,更甚者,可搬山填海。 而龙女,自然是最厉害的那个。 然而这两个多月来的相处,除了那日在天子祭上凭空出现的一把银色长剑外,这位龙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奇幻的技能来。 “是我的武器。” 龙女在几人目光下伸出手上的那只银钏,“它叫北斗。” “北斗……” 秦观月目光微动,沧澜也有北斗为尊的说法,比如大夏那位紫薇帝便是因为身居紫薇宫内而得了这么个称号,这北斗亦是帝王之象。 韩征威却没想那么多,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只精致小巧的银钏,“刚才那根银丝就是从这里射出来的吗?这是暗器吗?” “不是。” 龙女手腕微动,那只银钏便缓缓变成了一根银色手链,上面雕刻着精美生动的藤蔓纹路,“它可以变换形态。”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连瑶雀都露出了错愕震惊的目光。 秦观月则是觉得三观都受到了冲击,这特么……原来是个魔幻世界? 萧明泱显然也很震惊,但她却第一时间压制住了,只是目光还幽幽地盯着那个神秘的武器,“它的铸造原料是什么?” 这话问的偏隐私了些,其他人也猜到了女帝为何要问这话,毕竟这样神奇的武器若大规模运用到战场,其优势绝不输于烁金。 然而龙女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出生时它就在我手上了。” “……啊?” 韩征威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你在娘肚子里就戴着这个?” “不知道,但我有记忆时就戴着它了,我哥说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龙女手腕一动,那根银链又变成了一把银色长弓,接着又绕在指间成了三根银色长丝,变幻莫测,只这一会儿就呈现了七八种变化。 几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秦观月也忽然想起临下山那晚宫越的叮嘱,她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何说那是神的国度了。 “这是秘术吗?”瑶雀问。 “不是,阁中没有它的人也可以用秘术。”龙女说。 萧明泱忽然开口问道,“除了你之外,别人可以用使用它吗?” 她这话一问,就引来了三人的目光。 秦观月直接默不作声地把龙女的袖子拉下来挡住了北斗,此举引来了女帝的一声嘲笑。 “我堂堂襄未皇帝,还不至于夺人财物。” 萧明泱说完,话锋一转,“但我可以买。” 秦观月:“……” 她就知道。 龙女意料之中地拒绝了,“这个不卖。” 萧明泱也不意外,更没强求,转而问道,“那日在看上元夜饮图时,你用的是秘术还是这个东西?” “是秘术。” 龙女拍拍身后背着的画,“不过我已经重新把它封上了,其他人即使是用秘术也打不开这幅画。” 她这么一说,几人看向那幅画的目光顿时都不一样了,如此谨慎的保护,只怕不单单为了保护祖宗遗物。 但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他们虽有些交情,却也不至于到可以探听私事的地步。 “第一江山。” 瑶雀举起手中酒壶,笑问,“几位尝尝?” 四人齐刷刷摇头。 “挺香的。” 萧明泱闻了下,有些享受地抿了口,“北州少花果,酿的酒都烈的很。” 瑶雀笑,“陛下若喜欢,可都带回去。” 萧明泱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几人疑惑,瑶雀也问,“笑什么?” “我笑……当年你喊我殿下,如今你喊我陛下了。” 萧明泱有些怅惘地笑,“时间过得真快。” 瑶雀也一笑,“是啊,转眼便十多年了。” 韩征威面露讶异,“二位以前便认识?” “嗯。” 瑶雀看着跟前的萧明泱,也不禁目露感慨,“当年她还只是个刚被摄政王从乡下接回来的公主,听说一见面就把摄政王给调戏了,这事广为流传,七十二国都知道襄未多了个好色公主。” 秦观月没忍住笑了出来,果然不愧是萧明泱,十多年前她也就十多岁,居然就敢调戏襄未那位摄政王了。 “你不是最爱大夏的玄河公子么?” “啧啧。” 萧明泱丝毫不以为耻,拿起酒杯优雅地喝尽,眼波流转,“天下美男千千万,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爱。” 几人纷纷笑出声来。 即使不谈政治,不议国事,韩征威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能与襄未女帝大夏龙女这些个人物坐在一起喝酒,说来倒是沾了秦观月的光,等以后好好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吹吹。 他醉醺醺地笑着,嘴里还咕哝着,“厉害,都厉害……嘿嘿……” 萧明泱看着他趴在了桌子上,笑道,“完了,这孩子喝大了。” “喝大了就睡着。” 秦观月也喝了不少,大脑有些兴奋,举起酒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人之生死瞬息间,浮生若梦不可云,皇朝尚有兴衰时,谁知此生何归处?” 瑶雀双眸微阖,嘴角扬起,“谁知明日还能不能见到身旁人?有话便说,有恨便骂,有爱……便好生珍惜着,总好过到死那一刻才后悔。” 龙女闻言哈哈大笑,拍了下桌子,拎起酒壶与她碰杯,“没错!喝最美的酒,日最野的狗!” “……” 萧明泱扶额,哭笑不得,“我算是知道了,她不是穿来的,她们家肯定也有穿来的……” 一番醉饮谈笑,已是月上中天,秦观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便见周围趴着龙女与韩征威,瑶雀临窗而坐,不知在看什么,唯独不见女帝。 “女帝呢?”她问。 “说是出去吹吹风,醒酒。” 瑶雀似偏头笑非笑地看着她,“有话跟她说?” 秦观月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无奈道,“去给她道个歉。” 瑶雀轻声笑了出来,“她一路走来早已没什么朋友,初见便能这般对你,我真的意外。” “各为其主,如何能成朋友。”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遇见了她。” 瑶雀目光微动,缓缓道,“当年我披甲上阵,兵败时我父皇本要献上我的头颅投降的,萧明泱却先下了手,反而看在当年的那点交情上放了整个皇室。” “可也只是如此了,否则你为何不去求她,而是来找我。” “……” 瑶雀没再说话,就那么靠在窗边看着月亮,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秦观月转身走向二楼,走廊的尽头是露天的景致,可居高临下地看城南夜景。 冬夜的寒风扑面吹来,让脸上的热意缓解了不少,醉意也清醒了些。 负手站在栏杆前的萧明泱偏头看向她,“醒了?” 第九十七章 临别 “走这么急,不再留几日吗?” 秦观月缓缓走到她身边,随她一同看向这座宁静下来的庞大城池。 “不留了,要来不及了。” 萧明泱抓了把被风吹乱的长发,目光苍茫遥远,“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待收复了临川,便去他坟前告诉他,过几天便是他祭日了。” 秦观月目光微顿,听着耳边风的声音,缓缓道,“抱歉,越闻天都跟我说了,是我冲动了。” 萧明泱嗤笑,“难得啊秦观月,竟会为一个孩子失去冷静,不像你。” “……” “你想好了?” “什么?” “越闻天。” “……” “你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皆是为他,他自然开心。可当他日登基为帝,他就看不得你这般能耐了。” “……” “他宠你,爱你,到最后却会怕你。” 萧明泱眼里露出嘲讽,“他怕他的千秋功绩上全是你的美名,他怕你像当年替他夺江山一样,再夺了他的江山。” “……” 秦观月抬手理好鬓发,淡淡道,“我不傻,留了后手。” “后手?那时的你已无容身之处,何必让自己落得那步田地?” “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一向认为,得到总要付出。” 秦观月自嘲,“我不为安邦而来,亦不为定国而来,只为了一己之私而将朝代更迭,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明明有一统天下的责任等着你,何必委屈自己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 “你在邀请我去襄未?” 萧明泱面带微笑,目光却十分认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代荣耀。” 秦观月却头也没抬,“不去。” “为何?” “三观不合。” “……” 萧明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你可真是死脑筋,你学理的吧?” 秦观月闻言笑起来,“怎的,瞧不起学理的?” “果然文理不同道啊。” “抱歉,我学文的。” “那不应该啊?” 萧明泱挑眉看向她,“观历史长河,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听过?” “天下于我太远,历史于我太久,我只顾得上自己这百年。” 秦观月笑容淡下来,叹道,“五国互不相犯,和平相处不好吗?” “互不相犯?和平共处?” 萧明泱嗤笑一声,“你可以,我可以。大秦可以?射余可以?还是视君氏为沧澜正统的大夏可以?” “至少我在世一日,大羲就一日不会迎来战火。” “可待你百年之后,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秦摇摇头,“人性贪婪,只要有人,就会有战火,无可避免。” 萧明泱双眸微眯,“所以我要斩断战火。” “你要如何斩断战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沧澜之外亦有外族,只要有人,就会有纷争,就会有战火。” “但那时的襄未,乃至沧澜,都足够强大去抵御外敌。” “不过是你的野心罢了,青史留名,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十年前襄未不过蕞尔小国,世人口中的蛮荒之地,谁都可以吞并威吓。如今,东临大夏,西望秦川,遥看中原大地,五国局势,端看我襄未左右,若无野心,谁也走不到这一步。” “这便是你我的区别,我最大的野心便是安稳过一生,没什么宏图大志。” “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 “……” “你知道曾经的襄未是什么样的吗?” 萧明泱轻飘飘声音缓缓响起,“只有区区十八城,蜷缩在最寒冷的北境,每年冬天都会饿死接近半城的人。和亲已是常事,襄未的公主,连大秦最低等的侍女都看不起。” “……” “秦观月,我没你那么好运,生在了大羲,穿过来便抱上了钦天鉴的大腿。” 萧明泱转身看着她,眼里全然没有平时的轻挑傲慢,“你没见过的屠杀我见过,你没受过的屈辱我受过,而襄未经历的战火大羲没有经历过。” “所以?” “所以你不能让我放下,也不能奢望我会去追求和平,我也不会答应。” 萧明泱转身看向眼前的大羲都城,淡淡道,“收回临川只是我的第一步,也将是五国的最后一刻宁静。往后的沧澜会遍布银戮军的铁骑,整个天下将只有襄未一国,而我萧明泱注定要在史册上留名。” “……” 秦观月定定望着眼前的夜幕,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说上天给我们再活一次的机会,就只是为了让我们经历这些苦难么?” “借你的一句话,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 萧明泱弯起嘴角,“我虽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 “皇位么?” “不是。” “权力?” “你真觉得我被权力迷了心窍了么?” 萧明泱失笑,“权力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我从未忘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秦观月亦笑,“我也记得,可惜路还远。” “钦天鉴救了你也会毁了你,你的路更难走。” 萧明泱目光复杂地看向她,“秦观月,真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天,就去找我。什么都可以重来,除了你的命。” “放心,我惜命的很,况且……” 秦观月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有人说他在乎我的生死,也在乎我活的好不好,我不会轻易死的。” 萧明泱连猜都不用猜,“越闻天?” 秦观月笑而不语。 “我就知道。” 萧明泱搭在她肩上,探究地看着她,“你们俩是不是早有渊源啊?我可不信你会对一个执行计划的棋子如此信任重视。” 秦观月撇开她的手,面带微笑,“我不是老牛,不爱吃嫩草。” “嫩什么草,要真按你心理年龄找,你该找你师父了。” 萧明泱干脆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邪笑着端详她的脸,“越青离基因好的很,他儿子不会长歪,配你还是可以的,但是嘛……” “嗯?” “但是啊,永远别为他付出一切。” 萧明泱注视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缓缓道,“永远不要高估爱情,尤其是一个帝王的爱情,否则你会失去一切。” 秦观月垂眸,“……我知道。” 第九十八章 夜归 几人没喝多久,龙女的两个手下就脸色难看地赶了过来。 二人甚至没来得及走门,直接跳上了飞燕坊的二楼,直接被小七拦了下来。 若非瑶雀及时开口,双方已经打了起来。 “你家阁主出门喝个酒,便让你们如此紧张,二位可真是忠心护主。” 瑶雀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推开房门,露出里面喝趴了的三人。 两个少年看到龙女安静地趴在那里,身上还背着那幅画卷,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白肤少年当即换了笑脸向瑶雀和小七赔礼,而那黑肤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到龙女身边了。 “阁主,阁主?” 黑肤少年紧张地喊了龙女几声,在确定她只是醉倒后才放松下来,随机目光便落到了她身上的画卷上。 他呼吸微快,而后缓缓伸手摸上去。 白肤少年立即大喊,“住手!” 然而已然来不及,黑肤少年的手已经碰上那幅画卷,一瞬间白光乍现,黑肤少年脸色大变,惨叫后退,“啊!” 白肤少年立刻跑过去接住他,另一只手持着匕首飞快削掉了黑肤少年的两节手指。 那两节血淋淋的手指掉到地上,还微微颤动着,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糜烂的甜味。 这般动静那几人早已醒来,皆一眼看到了狼狈不堪的两个侍从。 秦观月和萧明泱尚且迷糊着,盯着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倒是龙女目光淡淡地瞥了眼黑肤少年的血淋淋的断指,而后若无其事地背起画卷,打了个呵欠。 “我回去了,谢谢招待。” 她笑着跟瑶雀打了个招呼,便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 那两个少年一句话没有说,捡起断指匆匆跟了上去。 瑶雀目光幽幽地看着龙女身后跟着那两个匆忙跟随的人,弯了弯嘴角,“翠屏。” 翠屏悄然出现在她身边。 “看着他们离开。” “是。” 屋内,萧明泱托着沉重的脑袋,耷拉着眼皮,问了句,“……几点了?” “八九点了吧……” 秦观月慢吞吞地看向门外,忽然一怔,而后揉了揉眼睛,最后疑惑地戳了下萧明泱,“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萧明泱醉醺醺地扭过头看去,然后对着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皱起了眉,“……谁啊?” 越闻天看着这一屋子的醉鬼,最后目光落在一脸茫然困惑看着自己的秦观月,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小七上前打了个招呼,“世子怎么来了?” “宫门已锁,她还没回寄云殿,侍女说她来了这里。” 怀里意识不清的人下意识地靠在他胸前,越闻天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头,“萧声呢?” 小七摇摇头,也扶起了自家主子,“似是有事去忙了,秦姑娘来时便没在。” 越闻天闻言脸一黑,低头看着秦观月,“你胆子倒是大,忘了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了吗?” 秦观月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人越看越像真的,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越闻天?” 她话音一落,越闻天立刻目光戒备地看向瑶雀。 瑶雀心头一惊,面上却神色如常。 小七忙道,“世子放心,瑶雀姑娘可以信任。” 越闻天没说什么,向二人点点头,便要带秦观月离开,“我送她回宫。” 然而秦观月百般不愿意,开始不耐烦地挣扎起来,嘴里还嘀咕着让萧明泱带她一起老牛吃嫩草。 那边萧明泱醉醺醺的也听到了这句话,高兴得不得了,“咱俩谁跟谁啊,回头姐带你逛鸭店去!把小龙女也带上!咱姐妹一人点一个!” “……” 小七尴尬得无以言表,只能干笑。 越闻天虽听不懂什么是鸭子,但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顿时脸色不善地瞥了眼萧明泱。 “告辞。” 他说完看了眼怀里哼哼唧唧的秦观月,而后弯腰一把将人抱起,转身大步离开。 秦观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被抱出了飞燕坊,直到被外面的寒风吹了一阵才清醒了些。 她疑惑地看着头顶的夜空,和近在咫尺的这张陌生的脸,不由蹙眉,“你是……什么人?” 顶着射余世子面具的越闻天按下心头怒意,沉声道,“越闻天。” “越……越闻天?” 秦观月皱紧了眉头,直勾勾看着他,然后露出恍然的表情,“面具……人皮面具……” 越闻天板着脸看着她,“酒醒了?” “我从不……喝酒……” 秦观月低头一阵笑,然后推着他胸口,“放……放我下来……” 越闻天缓缓松了手,却还是虚扶在她腰间。 “抱着……不舒服……” 秦观月晕晕乎乎地踉跄了两步,而后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起他的下颌,而后凑近了他的脸。 淡淡的酒香扑入鼻间,温热的气息洒在颊边。 越闻天浑身一僵。 “你做……” “嘘。” 秦观月端详着他的脸,目光一点点描摹着他的五官,然后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那一点凉意让醉酒的秦观月舒服地忍不住舔了舔,让越闻天脑子彻底一片空白,猛的推开了她。 秦观月顿时倒去。 越闻天伸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立刻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秦观月顺手抱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我重的很,换背吧……” “……” 越闻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默不作声地将人背了起来。 秦观月攀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低笑,“真听话。” “……” 方才的旖旎一瞬间都消散,越闻天莫名生起几分怨气,“往后别在别人面前喝酒。” “你听我话,不是我……听你话……” 秦观月凑在他耳边嘀咕,“知道了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越闻天耳根通红,心跳加快,低声回了句,“……知道了。” 背上的人低笑一声,又叹了一声,“你才多大,等长大了就忘了……” 越闻天脚步一顿,目光晦暗,“我……” “阿嚏!” 秦观月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缩了缩脖子,窝在了他背上。 越闻天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最终深叹了口气,紧了紧身后的人,运起轻功飞快向皇宫踏去。 第九十九章 入命 次日一早,秦观月宿醉醒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时,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她心里一惊,连忙喊来妙妙,“什么时辰了?” 妙妙见她匆匆起身穿衣梳妆,不由得好奇,“刚巳时,离午时还有几个时辰呢,大人起来做什么?” 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 秦观月立刻加快了动作,三两下将头发绑好,急匆匆洗漱,“女帝他们到哪儿了?” 妙妙笑道,“大人莫急,女帝与龙女才出宫门呢。” 秦观月闻言松了口气。 妙妙却忍不住感叹,“从未见大人这般慌张过,大人与女帝感情真好。” 秦观月笑笑,快步向宫外走去,在外等候的萧声匆匆跟上。 秦观月下意识拍了他一下,“昨晚谢了啊。” “……” 萧声自是知道她谢的什么,毕竟他昨晚可是一路看着秦观月怎么出飞燕坊,又是怎么非礼越闻天,最后怎么回寄云殿的,花勿空还在一旁笑他大师兄彻底被人拐跑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见秦观月已经往外跑去,只好咽了下去。 妙妙说的没错,确实不用急,秦观月到的时候女帝和龙女一行人才刚出宫门口,却没有动身,而是站在那里不知等着什么,一旁站着丞相凤绎好脾气地陪着。 直到看到秦观月远远赶来,龙女忽然扬起嘴角朝她挥起手,女帝亦随之笑看着秦观月。 凤绎这才笑道,“原来女帝与龙女是在等少师相送,三位果真是志同道合,短短数日便已这般惺惺相惜。” 秦观月听了这话笑了笑,“太子殿下曾受女帝救命之恩,奈何身体不适未能来相送,下官身为太子少师,自是应该代为送别女帝。” 凤绎笑着恭维了几句,而后便知趣地退至一旁了。 萧明泱笑看着她怼人,“酒醒了?” “头疼的很,差点误了时间。” 秦观月目光幽幽看着她,“你也不会派个人去喊我,不怕我真的不来,让你白等?” 萧明泱却是豁然一笑,“白等便白等了,送别的话昨夜早已说尽,今日再来就是真的送别了。” 秦观月扯了扯嘴角,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还能再见么?” “这么舍不得我,又不愿跟我走。” 萧明泱看向龙女,“你说该怎么办?” 龙女嘴角一扬,“打晕抗走。” 三人一同笑起来,而后又归于沉寂。 “该走了。” 萧明泱上前抱住了秦观月,低声道,“白龙羽我会帮你盯着的。” 秦观月错愕一瞬,随即心中一暖。 那边龙女见状也要抱一下,秦观月无奈,只好也让她抱了下。 龙女拍了她两下,郑重道,“你很厉害,快赶上我哥哥了。” 秦观月是知道这位是有多兄控的,这等评价已经很高了,不由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刚想谦虚两句,就听这位龙女忽然说了句,“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观月一怔,而后看了眼龙女身后的那两个少年侍从,而后垂眸拍了拍她的背,不动声色道,“嗯。” 朱雀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喧哗,尽显这座帝都之城的繁华与盛荣,秦观月一路将人送去了城门口。 瑶雀看着忍不住轻笑一声,“任谁也猜不到我眼前的你们三人只认识了两个多月,甚至还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 “借龙女一句话,战场上是敌人,下了战场也可以是朋友。” 秦观月看着瑶雀片刻,问了句,“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瑶雀古怪一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又如何?” 秦观月忽然打断了他,笑问,“林公子难道不知吗?” 瑶雀目光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最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感慨了一句,“你与萧明泱确实很像同一个地方而来的人。” 除了萧明泱身上的那股傲然与野心,眼前的这个女子像极了当年的萧明泱。 “不见了。” 瑶雀转身向马车走去,“我既然注定终生不能回大羲,又何必让他等我,那套嫁衣终会有另一个人穿上。” “行了,你少操心别人的事了,把你的事管好就行。” 萧明泱掀起衣摆踏上马车,转身又居高临下地指着她来了句,“脸和面子都不要紧,给我把命保住就行,听到了么?” 秦观月道,“听到了。” 萧明泱抛下句“走了”便转身钻进了马车。 “走了!” 龙女与侍从翻身上马,朝站在城门口的秦观月挥了挥手,而后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向大夏的方向奔去。 小七翻身上马,对秦观月拱了拱手,而后带着车队出发。 秦观月看着那两队人马朝着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远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化为白雾,遮掩了远方的人影。 萧声也跟着目送,“道不同,不相与谋,她为何还要为你找白龙羽?” 秦观月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等着我走投无路去为她鞍前马后呢。” 萧声蹙眉,“女帝心思果然深沉。” 秦观月却摇摇头,“她不是心思深沉,她是不爱吃亏罢了,若是……” “若是五国开战,你们便是敌人。” “……” 突如起来的一声让两人回过头去,秦观月看着身后的青年,微扬眉,“文三公子。” 文昴歌向她颔首,笑道,“少师来送女帝与龙女?” 秦观月点头,“文三公子是来做什么?” “来杏斋买些桃花酥,不想看到了少师,便来打个招呼。” “是吗,那真是巧了,在下回宫了,告辞。” “少师留步。” 文昴歌笑着喊住了她,“在下方才路过东迎楼,听了个故事。” 秦观月微偏头,“什么故事?” “是当年燕太子姬爻十三岁披甲战襄未之事。” “……” 文昴歌缓缓扬起嘴角,“太子临上阵之时,曾对燕帝说,爻虽行九,敢争第一。” 太子姬爻,行九,上有兄姐,下无弟妹。 秦观月双眸微眯,淡淡开口,“文三公子想说什么?” “七杀为将,遇紫薇化权。贪狼为欲,野心滔滔。破军动荡,或为人上人,或为泥中尘。” 文三目光举目看了眼远方,投向远处的那两队人马,微扬起嘴角,“少师既有不世聪慧,何必耽于俗义,白白做那泥中尘?” “谢文三公子提醒,只是于我而言,情义无价,权势滔天也比不得,知己难求,名留青史也不换。” 秦观月目光微凉,“告辞。” “……” 文昴歌看着她离去,而后转身看向远方嗤笑一声。 他自是不信,然而容不得他不信。 即使多年后的世人提起这三人的友谊时,也是疑惑与感叹并存。 谁也不知这身居异国的三人为何初见便已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直到沧澜一统,这份情谊也不曾变过。 第一百章 赠物 秦观月没回宫,她去了飞燕坊。 瑶雀带着翠屏等一干人走后,飞燕坊便成了林家的产业,管事人倒还是瑶雀身边曾经跟着的那位叫青萝的姑娘。 “……秦少师?” 飞燕坊今日闭门谢客,故而青萝见到秦观月时似乎有些惊讶,“今日飞燕坊闭门谢客,少师改日再来吧。” “瑶雀让我来的。”秦观月说。 青萝目光一顿,随即带着她上了二楼。 “坊主曾吩咐过有人会来她房间取东西,但却没说是少师您。” 她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房间,神色黯然,“您自己取吧,我先下去了。” 东西放的很明显,就在他们昨天喝酒的那张桌子下面,用一块绸布遮了起来,露出了掌心大小的圆柱形。 秦观月把东西取了出来,发现是一支长方的笛盒,全木制,造型古朴,雕着简单的花纹。 她四下找了一圈,却愣是没找到打开盒子的方法。 “没有开口。”萧声检查了一遍后如此说道。 没有开口? 秦观月掂了掂木盒,不重,但还是有些分量的,最重要的是能感觉里面确实有东西。 “噌”一声,萧声拔出了腰间短刀,“直接劈开吧。” 秦观月有些犹豫,却还是没出口阻止,接着便见萧声一刀劈上那木盒,白光闪过,竟硬生生将他的弹了出去。 “……” 萧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观月却是心头一跳,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连忙问,“没事吧?” 萧声迟疑地摇摇头,看向那木盒的目光惊疑不定,“好像……有股劲把我的刀挡了回来。” “我大概知道是谁的东西了。” 秦观月扯过那绸布将木盒包起来,让萧声背在身上,“带回去再说。” “嗯。” 萧声背起木盒,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文三你怎么认识的?” 秦观月微顿,便将文昴歌救下越闻天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问道,“怎么了?” 萧声沉眸,“他说的那句话……有些熟悉。” 秦观月目光微动。 她所要做的事太过危险,影响也颇深远,故而她十年前便开始布局,从十来个人中选中了越闻天,也将琅琊城中各大势力调查清楚,这才下山展开了计划。 而这其中并不包括文三。 倒不是她的疏漏,只是在她的情报中,文三只是个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文人,颇有英才,算是个神童,但却不喜科举,一心醉于山水间,于她的计划关联不大,甚至连他这次回来也无人预料到。 但经过这两次见面,她忽然发现这位文三公子似乎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心外无物,反而……心思颇多。 “七杀为将,遇紫薇化权。贪狼为欲,野心滔滔。破军动荡,或为人上人,或为泥中尘。” 秦观月目光幽深,“这话是当年紫薇帝邀掌门东迎楼一聚时,掌门给他的回信,很少有人知道,除了……” “除了当年身在东迎楼的那三百谋士。” 萧声缓缓接了下去,神色凝重,“他当年在那三百谋士中。” 一个无欲无求,醉心山水的人可不会去东迎楼与紫薇帝推演天下大势,也不会出手救下叛逃的青王之子,更不会提醒她远离女帝与龙女。 秦观月目光晦暗,“让花勿空盯着这文三。” “嗯。” 萧声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出飞燕坊时随口说了句,“对了,昨晚是越闻天送你回来的。” “嗯……嗯?!” 秦观月下楼梯的脚步一滑,差点摔下去,扶住楼梯后才回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越闻天?他不是受伤了吗?” “不清楚,但确实是他一路把你连抱带背回去的。” 萧声想想又加了句,“你又非礼了他一回。” 秦观月:“……” 她扶着楼梯站在那儿,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就干看着我……非礼他?” 萧声也不服,“不然我还扶着你?” “……” 秦观月深吸了口气,看着他半晌,问了句,“我……怎么调戏他的?” “抱他,摸他,最后亲他。” “……” 秦观月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以后拦着我别让我喝酒。” 萧声不意外,秦观月不是第一次说这话,当初在钦天鉴时便从来不喝酒,更让他看着她别喝酒,尤其小心某个幼稚的掌门故意骗她喝酒。 不过他也是下山了才知道原来秦观月喝了酒是这样的,挺……不正经的。 秦观月沉默着走出了飞燕坊,眉头一直皱着。 她上辈子工作繁忙之余也会喝点红酒,但并不多喝,也不在外喝,因为她酒品不怎么样。 可能是平时面具带久了,心思隐藏得深了,醉后的她比较随性,甚至会做些埋在内心的事,但也仅是吐槽下傻比客户和智障老板罢了,绝不会做其他的。 而自穿来大羲,为防闹肚子阴谋诡计泄露,她坚持不喝酒,也就这几次和女帝她们喝了两回而已,而就这两回就已经让她非礼了未成年少年两回。 是的,越闻天也才十七而已。 萧声见她一路皱着眉头,冷不丁问了句,“你喜欢他?” 秦观月冷静地回道,“不。” “那你为何要非礼他?” “……因为我喝醉了。”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你素来心思深沉,也只有酒后爱说真话。” “……” 秦观月站在热闹的大街上,缓缓解释道,“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便酒后一时冲动了。” 萧声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即气恼道,“那你这般做岂非跟女帝一般?!” 这处热闹的街道安静了一瞬,而后又重新被远处的喧闹盖了过去。 “……” 秦观月立刻拉着他往皇宫走。 萧声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却依旧板着脸道,“你虽利用他,却也成就了他,可你若不喜欢他,便不能再误导他。” 秦观月默然片刻,才应了声,“知道。” 二人默不作声地回了寄云殿,脸色都不太好看。妙妙看得一头雾水,以为自家大人不舍女帝与龙女,便安慰了几句。 秦观月心不在焉地听着,而后对着窗外发了会呆,忽然起身说了句,“我出去走走。” 萧声蹙眉,“你去哪儿?” 秦观月披上斗篷,已经走出了院子,才回了句,“随便走走,你休息吧。” “大人,手炉——” 妙妙见她已经走远,不禁嘀咕了句,“随便走走也走这么急么……” 萧声冷哼了声,撇过头去没说话。 第一百零一章 欲擒故纵 秦观月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她决定去向越闻天说清楚。 然而她刚到麒麟殿就看到了越闻天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换药,肩头一处血淋淋的伤,血痂已裂开。 她顿时忘了来意,急问了句,“伤口怎么裂开了?” 然而她刚说完就后悔了,如萧声所说,昨晚她回去宫门早已关闭,越闻天本就重伤在身,又一路背着她翻越宫墙回了寄云殿,这伤能不裂开吗? 那边越闻天也只是淡淡回了句,“无妨,早上练武伤到了而已。” 秦观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忍不住怀疑越闻天这小子在耍心眼。 就算昨晚伤口裂开,何必等到这时候才包扎?故意让她看到? 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人家孩子君子之腹,毕竟越闻天等于是她看大的,心性如何她清楚的很。 “既然早上就裂开了,为何现在才包扎?” “……” 越闻天静静抬眼看着她,“因为想卖个苦肉计,你是这么想的?” “……” 秦观月一瞬间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没有,我只是问问而已。” 一旁的雷豫忍不住说了句,“秦姑娘,少主昨夜回来伤口就裂开了,只不过草草包扎了一下,练武后就又裂开了,后来……” 他没能说完,越闻天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秦观月两人,越闻天自顾自地穿着上衣,动作稍慢。 秦观月上前一步,“我帮你吧。” 越闻天也没拒绝,淡淡放下手,“谢谢。” 他身上里衣未脱尽,秦观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替他整理好,而后轻手轻脚地系上带子,而后替他披了件披风。 “躺着吧,就别起床了。” 秦观月边说边卷起袖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越闻天嘴角微上扬,“除了面之外,你还会做什么?” “……” 秦观月笑容差点挂不住,半晌试探道,“……火锅?麻辣烫?” 越闻天盯着张虚弱重伤的伤静静看着她。 “我去……煮粥。” “不用了。” 越闻天喊住了她,靠在床头淡淡开口,“我们谈谈昨晚的事吧。” “……” 秦观月僵硬地转过身体,她本就是为了昨晚的事而来,可被对方主动提前还是有些怪异。 “抱歉。” 她暗吸了口气,恢复了冷静,转身道,“昨晚的事我已经听萧声说了,是我——” “龙女的那两个侍从目的不善。” “……” 秦观月一懵,“什……什么?” 越闻天有些奇怪地看向她,“龙女带来的那两个少年,你不记得了?” “……记得,他们怎么了?” “昨夜你与萧声皆不在寄云殿,雷豫看到过那两人曾潜入进去过。” 秦观月目光一凛,“具体何时?” “酉时。” “那时我刚出皇宫,他们做了什么?” “拿了件披风。” “哪一件?”秦观月蹙眉,她没有丢披风。 “白色绣紫藤花纹的那件。” “……那件不是我的披风。” 秦观月看向他的双眼,“是龙女去蹭饭时落下的。” “龙女……” 越闻天目光微深,缓缓问道,“大夏并肩王,紫薇帝亲妹,龙王阁阁主,不应该是那样一个率真纯然的性子。” 秦观月没说话,她当然知道,那位紫薇帝养大的龙女怎可能真的胸无城府,纯良无知呢。 只是她欣赏龙女的性子,一往无前,自由自在,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拦住她。 更重要的是,她即使身在大夏,却义无反顾地救下了别国的百姓。 “那两人应该是被龙女引过去的。” 秦观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龙女对那二人的态度颇冷淡,而那二人亦对龙女阳奉阴违,昨晚应该是龙女故意引来他们的。” “龙女……” “她托瑶雀转交给我了一只木盒。” “秦观月。” 越闻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抬眸看着她,“好好谈,我不会干涉你,更不会自作聪明地让你与女帝龙女等人断绝来往。” 秦观月一怔,对上他平静的目光,轻笑一声,“这不是刚做了亏心事,再与你闹矛盾,怕你生气么。” 至于是什么亏心事,两人心知肚明。 越闻天松开她的手,拿起床头的书看起来,“萧声连此事都告诉你了?” “……嗯。” 秦观月清了清嗓子,坐到他床边,“酒后无礼,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嗯。” “……” 秦观月看着他平静的脸,心说这就完了?上次明明还害羞得脸都红了,这次这么淡定? 越闻天抬头看她,“还有事?” 秦观月愣了下,“那个,我非礼你的事……” 越闻天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还是你想让我非礼回去?” “……” 秦观月转身就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我去给你煮粥。” 越闻天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目光微动。 [秦观月心性比你娘还成熟,所以你表现得越青涩害羞,她越觉得你是个孩子,也就越不会对你认真。] [那我该如何?] [淡定,淡定地面对她,淡定地干预她,淡定地面对她的调戏,再淡定地……调戏她。] [……] 越闻天脑海里浮现方才秦观月怔仲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还挺管用的。 “少主,少主……” 雷豫匆忙跑进来,一脸惊喜,“您猜秦姑娘方才跟我说什么了?” “什么?” “她问我厨房在哪儿!” “所以?” “所以她是要为您下厨啊少主!” 雷豫激动地走到他床头,“秦姑娘自小便是钦天鉴首徒,下山便是太子少师,必然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如今竟为了少主你洗手作羹汤,这说明了什么!” 越闻天问,“说明了什么?” 雷豫口水都喷出来了,“她喜欢您啊少主!” “咔嚓——” 门外陡然响起一声碗筷坠地的声音,二人抬头望去。 秦观月站在门前,脚下是破碎的汤面和碗筷。 越闻天:“……” 雷豫干笑一声,“秦姑娘……什么来的?” 秦观月面色平静,“你说我喜欢他的时候。” “所以你生气了?” 越闻天亦神色淡淡,又看了眼地下的汤面,“就摔了我的面?” “不是……” 秦观月倒是没撒谎,“手滑了下,我再去端一碗。” “谢谢。” “……不谢。” 秦观月转身离开。 雷豫看向自家少主,果然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不禁感慨,少主终于长大了啊。 越闻天垂眸,继续看书,嘴角微扬起。 第一百零二章 变化 “越闻天。” 秦观月看着床上的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你母妃后,如何离开琅琊城?” “想过,但还不能告诉你。” 越闻天吃完最后一口面,将碗筷递给雷豫,才看向她,“或者你先告诉我你要如何离开琅琊城。” “我为何要离开琅琊城?” 秦观月淡然一笑,“陛下将封我为帝师,我为何要离开?” “帝师……” 越闻天喃喃了一声,忽然扬眉看她,“我也可以封你为帝师。” 秦观月眉心一跳,下意识握住了手掌,淡淡开口,“想清楚了?” “这是我唯一的路,也是你的。” 越闻天垂眸握住她的左手,缓缓摩挲着她的掌心,“白龙羽即使真的存在,宁昭和宫越也不会让我们得到。” 秦观月微蹙眉,“谁告诉你的?” “雷豫,那天他就在外面。” 越闻天抬眼看她,轻笑道,“既然药方无用,为何不说?就不怕我觉得你不知好歹?”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本来就不同意你的鲁莽行为,要是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做得挺好。” “……” 越闻天无奈地看着她,“你真把我当儿子养?” 秦观月也笑,“那倒不至于,大概是当弟弟吧。” “我有两个哥哥,曾当了十四年的弟弟,现在可不想当了。” 越闻天笑看着她,“当别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秦观月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转而问起青王妃的下落。 “郑国公府。” 越闻天顿了顿,忽然问了句,“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能逃出京城?” 秦观月想到心头一跳,“……何勉?” “当初是他派人用人换下我,再暗中将我送出了京城。” 越闻天半屈起一条腿,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目光晦暗不明,“他与青王府不熟,但却曾经与我母妃有过指腹婚约。” “那你父王……” 秦观月微讶,这算是夺妻之恨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可是奇耻大辱。 “我父王与母妃是两情相悦,后来也是亲自去给何勉赔礼道歉,何勉也很大度,只让我父王一定不能辜负我母妃。” “这种男人倒是世间少有。” 秦观月说的十分认真,并无戏谑之意,惹得越闻天看了她一眼。 “但当时京中还是有许多闲言碎语,故而我父王母妃除非大朝会,否则不入京。” 越闻天顿了顿,语气微凉,“故而他当初救我时,我心中虽感动,却也不免奇怪,我家与他虽未结仇,却也无恩情,他没必要做那杀头的事。” “或许他是为了母妃?” “我母妃当时已自尽。” 越闻天说出这句话的神色颇淡然,秦观月见了却是心头一揪。 然而越闻天却没有任何感觉,继续说道,“何勉其人忠厚却懦弱,他能主动救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为母妃留下一丝血脉。” “懦弱?你怎么看出的?”秦观月问。 越闻天眼里划过一丝轻蔑,“若不懦弱,他为何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夺回来?” “……” 秦观月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可你的母妃不爱他,他这样也是成全自己喜欢的人。” 越闻天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在京中的人手不多,前些时日一直没有空闲去调查此事,接下来便会着手监视国公府。” “我有充足的人手,若有需要,可以直接告诉我。” 秦观月想了想,又道,“不是钦天鉴的人。” 越闻天毫不意外,秦观月敢正式与钦天鉴脱离关系,自然是准备了后手的,只不过…… “你有多少人手?” “看你需要。” 越闻天心中微惊,却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此事算是达成了共识,但最开始的问题却依旧没有解决。 两人沉默许久,秦观月忽然开了口,“你若取而代之,应是顺理成章,而非乱臣贼子之名。” 越闻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五国之战在即,你要夺的不仅是龙泉宫里的那张龙椅,还有大羲外的疆土。” 秦观月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不可能马上跟你回——” “我陪你。” “……” 越闻天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琅琊也好,雍州也好,我都陪着你。” 秦观月动了动唇,别开目光,“你在雍州的用处比在琅琊更大。” 两人再次产生了分歧,但秦观月觉得自己的措辞已经很委婉,甚至她对她妹妹都没这么委婉过。 越闻天竟也没反对,反而还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秦观月松了口气,又问起,“那你射余世子的身份该如何处理?” “射余帝曾受我父王恩情,我回雍州前去过射余一次,已经和射余定下盟约,我代替麟世子入京为质子。待我夺位后,大羲与射余将一同对抗襄未与大秦。” 他没有细说,但秦观月却很明白其中关节。 射余虽列五国,但国力最弱,数年来屡遭大秦侵犯,而大羲虽表面温和,但也有凌然之势。至于襄未野心勃勃,更不必说,而大夏更是孑然独立,射余也只有另寻盟友了。 不得不说,越闻天想的很到位,手段也颇高明。 她想着想着便露出了笑容,自己倒是没察觉到,反叫越闻天看了个清楚。 “天色不早,留下吃晚饭?”他问。 “不了,我还有事。” 秦观月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你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练武了,让雷豫保持警戒,别让你受伤的事泄露出去。” “嗯。” “……” 秦观月起身后又看了眼他肩膀上的绷带,吐出了一句,“谢谢。” 越闻天看了她一眼,笑道,“不必言谢,你也是我的盟友。” 秦观月听着他说盟友有些怪异,所以是她误会了?还是他想清楚了? “还有事吗?”越闻天见她没走,问了句。 “没事。” 秦观月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又被喊住了。 越闻天认真地看着她,“我忽然想起来件事。” 秦观月一愣,“什么事?” “过来。” “嗯?” 秦观月缓缓走过去,“什么——” 她话音未落,越闻天便抬手拔下了她束发的木簪,一头及腰乌发倾泻而下,落在她肩头,颊边,衬着她错愕的神色,这张清冷淡漠的脸多了几分柔美与娇艳。 “你——” “送给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了。” 越闻天收好那根木簪,勾起嘴角望着她的双眼,“走吧。” 秦观月:“……” 第一百零三章 嫁娶之事 秦观月满心复杂地回了寄云殿,一路上都很纠结,她总觉得越闻天突然变了很多。 变得让她看不透了,以前的越闻天就像是一只小狼崽,现在的越闻天则像极了大尾巴狼,还有狐狸的基因。 她正想得出神,就在寄云殿门口看到了被妙妙拦在门外的二殿下宁巳。 “二殿下?” 秦观月走到二人跟前,“数日不见,找我有何事?” 宁巳的确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这下看到他眼睛都亮了,满脸喜色道,“秦姑娘,我……我过几日便满十六了。” “呃……” 秦观月尴尬地笑,“恭喜?” 宁巳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没头没尾,不好意思地笑道,“皇子满十六就会出宫建府,象征成年,可婚配了。” 秦观月心里微动,笑道,“是吗,那真是恭喜了,不知是哪一日,届时我会到场祝贺的。” 宁巳闻言更加开心了,似乎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可最终只说了句,“就三日后,那……我等你!” 秦观月:“……” 不等她多问,宁巳已经走远了。 旁边的妙妙忽然长叹了口气,“唉……” 秦观月疑惑,“怎么了?” 妙妙幽怨地看着她,慢吞吞地摇摇头,转身回内殿了。 “二皇子对你有意思。”站在院墙上看完全程的萧声忽然开口。 秦观月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跑院墙上了?” 萧声从墙上跳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跟前,“你说呢?” 秦观月一脸无言。 萧声冷淡地打量了她一番,“你年纪也不小了,长得也不错,正常人家姑娘也该许人家了。” “……” 秦观月淡定开口,“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没有喜欢的男子……” 萧声目光幽幽,“你难不成真的喜欢女帝?” “我……” “还是龙女?” “……” 秦观月转身往里面走。 萧声一个闪身便到了她跟前,抱着胳膊一脸严肃,“你现在是整个大羲最得圣宠信任的人,又是未婚及笄女子,半个京城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今日早朝便有人在试探皇上了。” 秦观月倒茶的动作一顿,“另外半个京城呢?” “另外半个都是你得罪过的。” “……” 秦观月有点诧异,“有这么多吗?” 萧声仰头望天,“其实还有一部分被你得罪过的也在惦记你。” “惦记我的——” 她话未说完,又听妙妙匆匆跑进来,笑道,“大人,又来客了!” 秦观月纳闷,“你这么开心?” 妙妙抿着嘴笑,“是太子殿下来了!” 秦观月想不出太子来了有什么可开心的,却也只好起身去前厅迎客。 从天子祭后一直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并没有养好病,两眼下青黑一片,连那一层脂粉都挡不住,眼中尽是焦虑。 然而秦观月一出来,宁辰两眼就亮了起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少师。” 秦观月笑着行礼,“太子殿下许久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 宁辰顿了顿,又担忧地看着她,“你的身体如何?” 秦观月笑了笑,请他坐下,“休息了一个月,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听到她已经伤了一个月,宁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继而转身让人送上来几盒珍贵的药草和珠宝。 “这些都是本宫私库里珍藏之物,希望秦姑娘能用得上。” “太子殿下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此礼厚重,观月不能收。” “观月,上次多亏了你让我耐心守己,父皇果真没有多加苛责于我,昨日父皇还命人来问过我的病情,这都是因为你的功劳。” 宁辰看着她叹了口,“本宫知道你为本宫殚精竭虑,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才是。” 秦观月微怔,“我自己的事?殿下……何意?” 宁辰笑道,“少师年已十六,若是大羲普通人家,早已论了婚嫁了。” 秦观月恍然一笑,随即道,“多谢殿下关心,此事不急。” 宁辰顿时笑容一僵。 他来之前想过秦观月可能会委婉拒绝,也可能娇羞接受,却怎么也没想过她会如此淡定地告诉他不急。 他当即劝道,“少师年满十六,怎得还不急?” 秦观月讶然,“我一无父母供养,二无姊妹照料,三来大羲人口不少,我为何要急?” “……” 宁辰还是头一次听到人这么回绝婚事的,嘴张了又张,愣是没找到理由反驳。 “殿下所言女子皆为嫁娶生养而来,而观月是为江山社稷而来,怎可随意婚嫁?” 秦观月顿了顿,又说了句,“若我真谈婚论嫁,岂非辜负了钦天鉴与我师父的苦心栽培?” 宁辰一急,脱口而出,“那你总不能终生不嫁啊?” 秦观月笑了笑,没说话。 宁辰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了,当即讪笑一声,“少师如此巾帼奇女子,自是要好好寻良人的,若少师有了属意之人,本宫愿为少师做媒。” 秦观月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意中人,也不急着嫁。 宁辰将信将疑地听了,随后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人离开了。 萧声远远看着他出了寄云殿,才回来,“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想娶你?” “他倒是想,可他不敢,他身边的那人也不会让他自寻死路。” 秦观月坐回椅子上,缓缓端起茶杯,“身为太子需要优秀,但太优秀,也会遭到皇帝的忌惮的。” 萧声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入京以来我干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事,宁昭却没罚我,众人只以为他把我当作一把刀,披荆斩棘后就可以拿出来折断,以平息众怒,可自从宁昭上次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要封我为帝师,情况就不同了。” 她勾起嘴角,意味深长道,“所有人都知道,宁昭将要重用我,并且要让我位极人臣,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来拉拢我。” “而你无亲无故,不缺金银,又不好美人,就只有用婚事将你拉拢过去。” 萧声说完啧了啧嘴,“他自己不能娶,便想办法让自己的人娶,可真会打算盘。” “这种事免不得了的,若要解决,只能一劳永逸。” “你要公开喜欢女子?” “……” 秦观月横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 萧声斜了她一眼,“你心情不错?” “那是。” 秦观月轻嗅着龙魄茶香,笑道,“从人人喊打,到人人想抢,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呢。” 第一百零四章 习武之事 次日一早,秦帝也向宁昭辞了行,临行前还特地来了寄云殿一趟。 秦观月挥挥手说自己病了,让妙妙回绝了。 秦帝也没强求,却让妙妙送了件礼给秦观月。 妙妙自然知道这礼是不能收的,奈何秦帝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三言两语便让妙妙稀里糊涂地把东西送进殿里去了。 “你……” 秦观月看着那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盒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拿过来吧。” 妙妙憋着嘴把木盒送上去,接着就跪下了,“是奴婢的错,请大人降罪!” “他秦帝的位子可不是捡来的,你对付得了他才怪,不过记得以后别只顾看脸了。” 秦观月打量着这木盒,又敲了敲听了下声音,最后朝萧声招了招手,“你来看看。” 萧声在一旁认真地擦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没手?” 秦观月看着那木盒似笑非笑,“我怕里面有暗器毒粉。” 妙妙闻言脸色一白,“暗……暗器毒粉?!” 萧声神色一凛,收了短刀走到那木盒前开始仔细检查。 “网罗要屠城,引发五国战乱,襄未要临川,大羲要烁金武器,大秦要什么呢?” 秦观月把妙妙扶起来,笑看着她,“你说呢?” 妙妙神色仓惶,“奴……奴婢不知……” “不管要什么,秦帝来大羲都不是真的祭天子顺便看风景的。” 秦观月目光瞥向那木盒,“可我却让他一无所得地回国了,他可不会放过我。” 妙妙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大人,奴婢……奴婢笨,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收的……” “没事没事,下次知道就行。” 秦观月替她擦了擦眼泪,哄着她出去洗脸了。 妙妙刚一走,秦观月就随手掀开了那木盒。 萧声微惊,“你不是说……” “吓她呢,留在我身边可不能这么没有警惕心,不然迟早会害了我的。” 秦观月从木盒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琉璃凤凰,流光溢彩,羽翼斑斓,光芒下可折射出七彩的光辉。 “……” 秦观月忍不住吐槽,“堂堂一皇帝,就送块玻璃……” 萧声扬眉,“这可是举世难寻得七彩琉璃,价值万金。” “这么值钱?” 秦观月微讶,“拿出去卖了,正好,过几天我要有大开支。” 萧声疑惑,“姑娘家不都很喜欢这种漂亮华丽的物件么?” “漂亮?华丽?它?” 秦观月斜睨着那木盒里闪闪发光的琉璃凤凰,“十九块九包邮,女朋友感动哭了系列?” “……” 萧声没听懂,但还是抱起了那木盒,“我拿去挂在七宝斋。” “等会。” 秦观月忽然想了起来,“顺道帮我挑个珍贵点的礼物,文房四宝之类的都可以,我要送人。” “送谁?” “宁巳。” “……” 萧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问了句,“你今日忙吗?” 秦观月终于闲下来,心情不错,“不忙啊。” 萧声下巴一扬,“自己买去。” 秦观月:“……” 说来从她下山至今,最辛苦最忙的便是萧声。 秦观月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他,“现在外面倒是没有杀我的人,可却有那么多惦记娶我的人,你就不怕他们把我抢了,再逼我嫁人?” 萧声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秦观月弯了弯嘴角,拿起书去院子晒太阳了。 临近午时萧声才回来,手里多了支木盒。 秦观月立刻从藤椅上坐起来,疑道,“卖不出去?难道是假货?” “真货,所以才被人拦下来了。” 萧声将那两个木盒都递给了她,“七宝斋也是林鸿家的,他说这琉璃凤凰在大秦有信物的含义,让你留着。” 秦观月打开另一个木盒,发现里面躺着一枝狼毫笔,墨玉杆,上面有不少摩挲使用的痕迹,看起来却更显莹润光泽。 “林鸿说这笔是一个三元及第的大文豪留下的遗物,甚是难寻,可以用来送给二殿下。” “替我谢谢他。” “谢了。” 萧声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他为何突然对你献殷勤?他也想娶你?” “……” 秦观月被他的脑洞惊到,“他可刚失去心上人,你是怎么想的?” 萧声有些尴尬。“这笔既然不好找,他便是早就替你准备好了的,就算是表示感激,也不该这般殷勤。” 秦观月轻笑了声,拿起那笔端详起来,“我白白用去女帝一个人情,可不只是为了让他表示感激的。” 萧声目光一动,一下就想明白了,“瑶雀虽未死,却永远不能回大羲,林家作为大羲第一首富,宁昭也不可能同意他与瑶雀在一起,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胆子也太大了些,他难道不怕押错宝么?” “聪明人是押宝,聪明又强大的人是选择。” 秦观月一笑,“他可不是押宝,他是在选择,就像我一样,自己选择的人,不成也得成。” 萧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那盒子上,“那这笔?” “当然是收下了,等我当了帝师,以权谋私的机会多的是,随便给林家开个后门也抵得上这支笔了。” “……” 妙妙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悔过愧疚之心,中午寄云殿的饭菜格外丰盛,秦观月吃的很开心,愣是多吃了一碗饭。 她吃完就要去睡午觉,被萧声一脸嫌弃地拉住了。 “你这么睡不怕长胖吗?” “不怕。” “我怕。” 萧声蹙眉看着她,“到院子里去,我教你几手武功。” 秦观月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当年整个钦天鉴的人都想着教她点武功,后来都放弃了,因为实在太难。 没办法,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固执的人,从小长在红旗下,满脑子科学价值观,实在接受不了武功内力这种玄妙的东西。 “没开玩笑。” 萧声却表现的很严肃,“越闻天跟我谈过,他说山下不比山上,以你这种得罪人的速度和规模,我哪怕离开一天你就横尸街头了,你必须得学点自保的武功。” “我有自保的东西,暗器和头脑都有。” 秦观月满心抗拒,她可是连体育课都不喜欢的人,“再说我天生不善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学不会的,纯粹浪费时间。” “那是因为我们对你太心软了。” 萧声冷冷盯着她,“你自小便聪慧过人,要是一开始就像我们那样刻苦练武,现在至少能跻身二流高手之列。” 秦观月:“……” 你太看得起我了。 第一百零五章 意外的游船 秦观月到底也没能躲过去,被迫学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学会了一个过肩摔。 然后整整躺了一晚上,连晚饭都是在床上吃的,看得妙妙担忧不已,想着要不要去请太医。 秦观月连忙拒绝了,她身体并没有那么弱,只是故意在萧声面前装模作样罢了,还不至于要请太医。 萧声自然看得明白,冷着脸丢下一句“明日一早继续”就走了。 秦观月还没来得及吐槽,雷豫便带着药膏登门了,说是他们世子担心她筋骨酸疼,特地送了些药来。 秦观月说不要,雷豫跟没听见似的,留下药就走了。 秦观月躺着床上打了个呵欠,叹了口气。 妙妙就在旁边侯着,听她叹气忍不住安慰,“萧公子也是为了大人您好,奴婢听说您之前屡次被刺杀,危险着呢,学些拳脚至少可以抵挡一二。” 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不想学啊…… 秦观月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好在萧声也算体贴,知道秦观月要睡懒觉,每日早上都在辰时末才去喊人起床。而教也只教些格斗技巧,连马步都不用蹲,学半个时辰,歇半个时辰。 最重要的是,原本重伤在身的越闻天还不辞辛劳地每天来监督。 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但凡秦观月开口说不练了,他就抚着受伤的肩长叹一口气,感慨自己没用,解药没偷到还受伤了,现在又不能保护她。 秦观月想说她有萧声保护,又觉得不妥,把话咽了回去。 偷解药这事她虽生气,却也着实感动。 就算是年少轻狂,愿为她豁出性命却是真的,她也不好太过伤人家的心。 压了压脾气,秦观月愣是撑了整整三日。 第四日,萧声敲响秦观月的房门后,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小侍女。 萧声顿时心头一咯噔,“她人呢?” 侍女为难地看着他,“大人带着妙妙姐……游湖去了。” “……游什么?” “昨晚太子妃送了请柬来,说是请大人今日一道去宫外游湖……” 萧声板着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她不是说她懒得去么?” “大人……说她忽然又想去了。” “……” 萧声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门外缓缓走来的人,“别看了,人跑了。” 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越闻天捏着药瓶,皱了眉,“你可是又骂她了?” 萧声瞪着他,“哪来的又?我何时骂她了?” “你说她笨。” “难道她不笨吗?” 萧声很少动怒,但每每教秦观月武功时他总是游走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无她,实在是秦观月于武学一道太过没有天赋。 “整整三天,就学会三招,还记不全。” 他手指向一旁的小侍女,咬牙道,“连她都学会了!” 越闻天神色不动,“她生性聪慧,只是天生不喜武道,却也耐心学了三天,又怎会突然放弃?” 这话说的萧声一怔,心说难道他真的说的过分了? 想想也是,秦观月自从钦天鉴便被称为天纵之才,连掌门都不曾真的教训过她,如今却在武功上屡屡挫败,再加上幼时习武不顺的阴影…… 萧声有些担忧,“那……” “我去找她。” 越闻天扭头看向小侍女,“在哪儿游湖?” “……大人不说。” 萧声看着越闻天,冷笑一声。 越闻天:“……” 城南,飞燕坊后的苓湖畔。 湖中心,秦观月懒洋洋地坐在船头,听着岸上传来的雅乐,眼睛微闭,舒服地享受着湖上的微风。 妙妙站在她身后端着一盘点心,忧心忡忡,“大人……巳时了,咱们真不回去吗?” “不回。”秦观月眯着眼悠闲地回道。 蓝天白云,清风悠闲,这才是她喜欢的生活嘛。好不容易闲下来,萧声和越闻天却要给她搞事。 身后的船舱内,三五个华服珠钗的贵妇小姐神色微妙地看着甲板上那遗世独立坐着吹风的女子,最后都看向了太子妃韩令仪。 毕竟人是自己请来的,韩令仪也不能放任这位独树一帜的秦少师一个人在甲板上吹风。 “少师。” 她走到甲板上,温和地问了句,“船外风大,不如进去饮些茶休息下?” 秦观月也礼貌得很,笑着道了谢,“谢太子妃关心,我正休息着呢,太医说我就需要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连太医都搬出来了,韩令仪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之前是高兴太早了。 自天子祭后,这位秦少师在朝中是炙手可热,连之前有过龃龉的御史大夫,丞相,以及郑国公府都没敢再找她麻烦,太子听闻她曾与这位少师一道去过西山别苑,便屡次三番让她多与对方亲近亲近。 可从那次西山别苑回来后,她送去的请柬没有一次成功的,本以为这次对方终于看在她这太子妃的面子上答应了,却不想还是这般特立独行,打了圈招呼后,便将她们这些命妇们都丢在身后,自个上甲板上吹风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就听船舱里响起一道冷哼。 “这还没当上帝师呢,就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狂妄。” 妙妙扭头看了眼花船里面,说话声的是个穿着蓝衣锦缎的少女,容貌中等偏长,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水汪汪的,只是里面都是不屑。 秦观月连头也没回,妙妙却是见不得有人敢当面贬低她家主子。 “我家大人本就身体不舒服,却是看在太子妃面子上才来赴约的,可不是来听随便什么人说歪话的!” 那蓝衣少女声音不大,只是一时忍不住气,不想秦观月看都没看她,一个小小侍女便骂了回来,当即掐着腰站了起来。 “放肆!小小贱婢也敢对我口出不逊!” 蓝衣少女喊了声自己的侍女,“给我掌——” 她身旁的夫人连忙拉住了她,陪笑地看向秦观月,又看向韩令仪,“小女被宠坏了,还请少师,太子妃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我代她赔礼了。” 韩令仪也趁机说起好话圆了场,生怕秦观月一个生气就回宫了。 秦观月瞥了眼那蓝衣少女,又看了眼那夫人,“不知这位夫人是哪家府上?” 那夫人心中一喜,她们今日就是冲着这秦观月来的,如今对方能注意到他们自然最好。 “我家老爷是户部侍郎聂明,这是小女聂蕊。” “户部侍郎……” 秦观月想了想,而后慢吞吞道,“怎么,陛下还没将户部侍郎换人啊?” 那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声音颤抖,“少师……” 第一百零六章 落水 太子妃也慌了,今天这聚会还是她发起的,可不能出事。 她连忙开口,“秦少师,此事……” 她话未说完,就见秦观月笑道,“开玩笑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侍郎夫人身形一晃,被自己女儿扶着坐下了,脸色苍白。 船上一片安静,一众心思各异的夫人小姐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太子妃也尴尬不已,这时有人试探地打破了沉默,“外面风光不错……” 秦观月还真瞅了眼,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一艘画舫上正在吟诗的衣袂飘飘的清秀书生。 身后立刻传来一阵感叹,“那是许家的二公子吧?” “是啊是啊,果真是姿容不凡,才高八斗啊。” “听说连南卢书院的郦夫子都称他才情可比文三公子呢……” 原本兴致缺缺的秦观月听到文三的名字,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目光满是探究。 十八九的少年,比越闻天挨矮一点,体格单薄,长得偏清秀,一身白衣在风中飘舞,站在船头颇为显眼。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瞥了过来,而后又立刻挪开了目光。 太明显了。 秦观月轻笑了声,托腮看着他们表演。 不一会儿,诗也念完了,帅也耍够了,这二月的天气还是偏冷,那位许二公子一身广袖薄衫在风中开始瑟瑟发抖。 太子妃尴尬地问了句,“少师觉得这许二公子如何?”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点评,“还行吧,这才华考个秀才还是可以的。” “……” 太子妃干笑地问道,“少师,我是问他人怎么样?” “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秦观月打了个呵欠,擦去眼角的泪花,转而扭头看向船里的糕点,“有点饿了,妙妙。” 妙妙立刻扶她进去吃东西。 太子妃叹了口气,见她实在无意,便也收了心思,转身进了船舱。 “这是本宫亲手做的一些糕点,诸位尝尝?” 韩令仪说的是诸位,却是亲手为秦观月送了过去。 一旁众夫人小姐看得分明,看来他们家老爷猜的不错,连太子都让太子妃亲自来讨好这秦观月了,于是纷纷放下身段,个个笑脸相迎。 秦观月并不是很喜欢吃甜食,所以只尝了两口就笑着夸了句,“太子妃手艺很好。” 韩令仪不傻,见她不喜便也没有再客套。 那个聂夫人也跟着恭维了太子妃几句,聂蕊反而一直脸色不好看地坐在那里不说话,脸上都是僵着的笑。 好在尬聊一直是这些夫人小姐们的天赋技能,很快她们就聊起了平时的那些话题,其中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各家夫人少爷的婚事。 太子妃说着说着就看向了秦观月,却又按了按心思,问到了聂蕊,“聂小姐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可曾许过人家了?” 聂蕊小脸微红,“回太子妃,蕊儿年纪尚小,还想侍奉爹娘膝下,不曾婚配。” 一听就知道是女儿家害羞的客套话,偏偏秦观月忽然开了口,“是太小了,至少要到二十才行。” 众人:“……” 聂蕊笑容僵在脸上,攥紧了拳头,“秦……少师,这是何意?” 秦观月朝她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家年纪轻轻地就出嫁,太可惜了。” 众人一愣,可惜? 聂蕊脸色不善,“少师是觉得蕊儿找不到好人家吗?” 秦观月眨了眨眼,低头喝茶,“当我没说。” 聂蕊气恼,“你——” “咳。” 太子妃笑着叉开了话题,“蕊儿年纪尚小,聂大公子却是年已十八了吧?” 聂夫人心头一喜,知道这是转入正题了,立刻接道,“多谢太子妃挂念,昱儿刚过十八生日。” 太子妃似是才想起来似的,“听说聂大公子师承钦天鉴?” 此话一出,秦观月果然抬头看了过去。 太子妃见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心下一定。 而那边聂夫人一提起自己的大儿子立刻神采飞扬地夸赞起来,旁边几位夫人心中不服,有一句没一句地显摆起自己的儿子和夫君来。 秦观月本来还想听听那个聂大公子是钦天鉴哪个长老的弟子来着,结果又听她们吹起来了。 她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和妹妹生活的那个大院子,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总会有一群中老年妇女们聚在院子门口闲聊,有好有坏,小时候觉得烦,长大后离开了又有些怀念。 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有趣,生活富足下的闲谈八卦总比生死浮萍间的平静要幸福的多。 她想着想着又溜达上了甲板,身后的夫人们说的正起劲,叽叽喳喳的笑声中夹杂着一道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突然被身后一股力道猛的一撞。 她心说,完蛋,大意了。 下一刻噗通一声,她就坠入了冰冷的湖里,头顶隐约响起妙妙的哭喊尖叫,接着便向她汹涌而来,她立刻试图蹬水,小腿却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抽筋了。 她努力仰起头,眼前却是一片浅绿的水,连头顶的声音都不那么清晰了。 秦观月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无数画面闪过。 水涌进了喉咙,四肢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向她游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在这里,却又顾忌着涌进嘴里的水。 终于,那道身影游到她身边搂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带出水面,抱到了岸上。 嘈杂的声音再次充斥她的耳朵。 “大人!大人!你醒醒啊大人!” “秦观月!秦观月!” “咳咳……” 她猛地咳了几声,吐出些水来,缓缓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戴着人皮面具的青年浑身湿淋淋抱着自己,紧盯着自己的眼里尽是害怕与惶恐。 “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越闻天边问边握着她的手,探着她的脉相,生怕她有什么事。 秦观月边咳着边目光扫着周围聚集的人,最后目光停在萧声手里擒着那人身上。 许二公子。 萧声将人往地上一扔,冷冷道,“他要逃。” 那许二公子浑然不复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瘫在地上,害怕地的不得了。 “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水太冷了,不是我不救你……” 廖廖几句话语让越闻天变了脸色,他阴沉着目光,猛的拔出匕首,却被人抬手拦住。 秦观月夺过他手上的匕首,缓缓起身走到那许二公子的跟前,猛的抬手刺了下去。 “啊!救命啊!杀人啦——” 那许二公子直接被吓得失禁,身下一滩水渍,气味难闻。 周围人一阵倒吸气。 许二公子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一身湿淋淋的水鬼般的秦观月和那双冰冷的眼睛,以及扎在他耳边的匕首。 “敢算计我的命……等死吧。” 许二公子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拖进刑部大牢。” 秦观月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缓缓起身往皇宫的方向走,全身的衣服和长发都贴在了身上,身后留下一道水渍。 周围一阵安静,谁也没敢说话。 萧声脱了外套朝越闻天扔过去,越闻天一把接住,大步向前走去。 秦观月冻得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地抱紧了胳膊,才走一步就觉得眼前一晃。 身后有人将她搂进了怀里,一件干燥的外套也披在了她身上。 她抬头看了眼,毫不意外地对上了越闻天同样湿淋淋的脸。 她扯了扯嘴角,缓缓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颤声道,“好冷……” 越闻天目光一凛,抬手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皇宫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示弱 寄云殿。 曲鸣非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的越闻天等人翻了个白眼,“急急忙忙把我拖来,我还以为死人了,结果就是落水了?” 萧声冷冷扫过去,“别废话,人怎么样?” “没事,喝点姜汤就行。” 曲鸣非想了想又道,“至于她那个毒……” 这话说的两人心里都是一咯噔,恰在这时,二皇子宁巳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听说观月落水了?谁干的啊?” 宁巳一边骂一边往内殿走,“观月?人呢?” 越闻天和萧声对视一眼,萧声转身出了寄云殿,越闻天看向曲鸣非,“先生方才想说什么?” “呃,她中毒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 “那就好。” 曲鸣非还以为自己说秃噜嘴了,“你也看到了,她平时就有点畏寒,就是因为那掌中莲的缘故,我这次把脉看了下,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是不是……停过药?” 越闻天心头一紧,想起了东迎楼遇刺那日,秦观月在宫道上晕过去那次,“……停药会怎么样?” “呃,这个……服过掌中莲的人并不多,她也是我医过的第一个,我也是按着一份古旧的记录来的。” 曲鸣飞思索片刻,才道,“虽症状不一,但大多会暂时地影响五感。” 越闻天脸色微变,他想起了那日雪中看到秦观月时,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 “似乎……有过失明,但只有短短一夜。” “那就对了。” 曲鸣非点点头,“第一次停药是这样,后面再停药可能是别的症状。” 越闻天追问,“那可是只要往后不停药便不会发作?” “非也。” 曲鸣非缓缓摇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掌中莲其毒,只要停过一次抑制之药,便已经晚了。” 越闻天眼眸一颤,“……什么意思?” “她本有十年寿,如今就算再不断药,也只有三年寿命了,三年后,她必——” “不可能。” 越闻天冷冷打断他的话,心头一团乱麻,最终想起了什么,“白龙羽……” 曲鸣非见他那副表情有些不忍心,“说真的,天下藏书莫过于钦天鉴,连秦观月都不知道,这白龙羽……八成是杜撰出来的。” “……” 越闻天不信,他不信宁昭会将一张假药方藏在自己寝宫最隐蔽的地方。 “少主……” 雷豫看着曲鸣非离开,眉头紧锁,“要不在占羽阁挂个悬赏?” “……” 殿内。 秦观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妙妙在旁边端着药。 宁巳见状脸色微变,“怎会这般严重?” 妙妙带着哭腔地看着他,“殿下……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差点就回不来了了!呜呜呜,您要为她讨回公道啊!” 宁巳先是一愣,心里颇为受用,“你快说怎么回事,本殿定会为观月做主的!” “妙妙……” 秦观月蹙眉喝止了她,而后勉强坐了起来,笑道,“殿下莫要听她胡说,观月只不过是一时失足落水罢了。” “大人——” “妙妙,去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拿过来。” “……” 妙妙委屈地走了,不一会儿便拿来一个精巧的木盒,送到了宁巳面前。 宁巳一愣,接过木盒看了一眼,“这是?” 秦观月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本想送给殿下的建府之礼,不过看来我那天是去不了了,所以便提前送于殿下吧,殿下看看可喜欢?” 宁巳打开那木盒,顿时一惊,“这是文博龙的——” 秦观月轻笑,“看来殿下是喜欢的,也不枉我……” 她说了半句又猛的咳了起来,妙妙连忙上前替她抚背,“大人……” “观月……” 宁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子,心头酸涩,又感动不已,“你快躺下快躺下,好好休息。” 秦观月缓缓躺下,扬起嘴角,“谢殿下担心。” 说完她就缓缓闭上眼,呼吸平缓起来。 宁巳看得心疼不已,转而追问妙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亲眼瞧着那许夫人将大人推下水,那许公子就在大人落水处等着,就等着救了我家大人,毁了她清誉,届时我家大人不嫁也得嫁了!” 妙妙边抹着眼泪边将今天湖畔的事说了,末了不忘骂一句,“那许二公子贪图我家大人的富贵,却又胆小如鼠,眼睁睁看着我家大人落水,简直坏透了!” 宁巳听得满腔怒火,“岂有此理!” 妙妙哭的抽抽噎噎,“殿下,我家大人到底是女子,您可要帮帮她啊……” 宁巳低头看了眼那木盒里的物件,心头柔软一片,“照顾好你家大人,此事……本殿管定了!” “谢二殿下!” 宁巳摆摆手,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越闻天看着他离开,而后转向妙妙,“你家大人怎么样?” “刚睡下。” 妙妙眼睛唰地就下来了,“奴婢觉得不太好,我家大人头一次瞧着这么娇弱可怜……” 娇弱可怜…… 越闻天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多问,轻轻推开门想看一眼,结果正对上秦观月那双从容淡定的眼睛。 “……大人?您怎么起来了?”妙妙连忙进屋扶她。 秦观月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捻着糕点,从容道,“有点饿。” 妙妙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大人……您怎么突然能下床了?” 秦观月舔了舔嘴角的糕点碎屑,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大概是神明保佑吧。” 越闻天:“……” 妙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然后乖乖出去准备吃食去了。 越闻天看着桌边的人,半无奈半气恼道,“所以……是装的?” “那倒不是,那水太冷,一落下去就抽筋了,就算我会游水也不管用。” 秦观月打了个喷嚏,吸了下鼻子,给他也倒了杯茶送了过去。 越闻天没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暖暖身子,谢你救命之恩。”秦观月笑道。 越闻天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竟无一丝被愚弄的怒火,只觉得能看到她安然无事的笑,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接过茶喝了口,语气微沉,“若我没去救你,是不是就有别人去救你了?” “但你救了。” “……” 越闻天轻笑一声,而后板下了脸,“你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秦观月嘴唇微抿,没有说话。 越闻天见她穿着一身中衣,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由道,“去床上,地上凉。” 秦观月乖乖钻进了被窝里,把被子盖到了嘴以上,只留一双深色的眼睛在外面看着他。 越闻天故意避开她的目光,“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观月眨了眨眼,“宁昭之前说要封我帝师,最近却又没动静了,我有些急。” 越闻天偏头看着她,“所以?” 她朝他扬起嘴角,“所以,我催催他,让他安心地将权力交到我的手中。” “……” 第一百零八章 哪个秦观月 “秦观月落水了?” 柳无心微惊,随即便受声道,“那殿下是该去看看的,妾身那儿还有您赐下的根老参,正好可以送去寄云殿。” 宁辰却皱眉坐在位子上没动,脸色有些沉。 柳无心倒了杯茶,款款走到他身边递过去,“殿下有烦心事?” 宁辰接过茶水却没喝,沉声道,“你觉得秦观月是站在我这边的么?” 柳无心目光微动,“殿下何出此言?” “一个时辰前,二弟便已去寄云殿看望了,跑的比我还快,听说秦观月还送了件极难寻得的礼物给他。” 宁辰眼里有冷意,“云妃素来得宠,我若不是长子,只怕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我手上,如今父皇又为我失了临川一城,秦观月若是站他那边倒也没错!” “殿下怎的妄自菲薄起来了?” 柳无心噘起嘴来嗔怪一声,“殿下便是不信自己,也得信陛下,陛下英明神武,他既然舍了得宠的云妃之子,而选了您为太子,岂不更说明殿下之才?” 宁辰闻言一顿,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父皇可是大羲仅次于开国帝王的英明帝王,年少继位,一路披荆斩棘,从来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当初既然选择了他为太子,那必然是信任他的。 “况且……秦观月先前不是帮过殿下么?她到底根基不深,也不敢贸然站在殿下这边,否则有的是人会对付她,陛下也会忌惮她的。” 柳无心推了推他,软着声音道,“殿下,她到底是一介女子,无依无靠,还是……您担心她会倾心于二殿下?” “秦观月终究是女子,我那二弟生性鲁莽,又素来风流,这次再来个英雄救美,若是叫秦观月看上了——” “殿下说笑了……” 柳无心掩唇一笑,“若如殿下这般说,秦观月瞧上的可不该是二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谁?” “殿下方才说谁将秦观月从水中救出,又抱回宫的?” “……射余世子?” 宁辰说完便直摇头,“不可能,父皇绝不会让秦观月嫁给别国世子的。” “陛下正值壮年,雄心壮志,自也不会同意她嫁于二殿下的。” 柳无心说完又意味深长一笑,“可您也说了,秦观月终究是女子,那射余世子英俊潇洒,天子祭那日便可知其武功高强,又几次救了秦观月,可是太容易让其倾心了。” 宁辰先前从未考虑过射余世子这人,眼下听她一说心头直跳,却又不太敢相信,“先前本宫的人也曾见过射余世子和秦观月,与女帝龙女几人一同出现在宫外……” “当然,秦少师出身钦天鉴,怎会背叛大羲?妾身也不过是借他打个比方罢了。” 柳无心笑道,“她是太子少师,无论怎么说,太子殿下去看望,总比二殿下名正言顺得多,陛下也不会觉得您在笼络人心。” 宁辰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便让人备了礼物去了往宫里去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立刻递上燕窝银耳汤,“姑娘,润润喉。” 柳无心蹙着眉喝了银耳汤,眉眼间带着疲倦。 侍女担忧地开了口,“姑娘为了太子殿下可真是殚精竭虑,明明这几日受了凉,嗓子疼,还为那秦少师说了那么多好话。” 柳无心擦了擦嘴角,笑道,“陛下年轻力胜,志在千秋,太子殿下若要继位,少不得拉拢秦观月。” “依奴婢看,太子殿下有你就够了。” 侍女撇了撇嘴,“奴婢听说,那秦少师不仅与二殿下,射余世子关系好,连襄未女帝和大夏龙女都和她处的不错,左右逢源的,就不像是个忠心的人。” “她再有才也是女子,大羲固来是男子为尊,她若想功成名就,也只能依靠男子。” 柳无心说的无奈,嘴角却扬着笑容,“同为女子,我也该帮帮她才是。” 侍女忍不住叹气,“姑娘真是心善,太子殿下先前竟还想……还想自己娶那秦少师。” “她可不能进太子府。” 柳无心淡淡一笑,“否则,可没我的位置了。” 钦天鉴首徒可不如太子妃那般好对付。 宫外,镇威侯府。 韩征威乍一听他爹秦观月被人推水里时以为他爹是在开玩笑。 “爹……您说的是哪个秦观月啊?” “你说哪个秦观月!” 韩迫刚因这事把许大人抓了起来,心情正不好,闻言差点一脚踹过去,“天底下多少个秦观月,除了寄云殿里的那个,哪个能让你老子这么烦心?” 韩征威笑了,凑到他爹面前问了句,“怎么回事?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谋害秦观月?” “现在整个京城谁敢害她?” 韩迫脱了身上外袍,啐了声,“她现在风头正盛,连丞相和御史大夫都不敢招惹,人家是想来出英雄救美,连人带权势娶进门呢。” 韩征威素来不耻这种小人行径,当即问了句,“谁家干的?” “大理寺卿家的许二母子。” 韩迫坐下喝了口茶,“陛下最恨别人结党营私,直接让我去把许大人拿了。” 韩征威觉得好奇,“为何拿许大人?那母子二人呢?” “秦观月到底是女子,此事事关她的清誉,陛下有意按下,只抓了许大人为她出出气。” “这是什么道理?!” 韩征威闻言只觉得怒火中烧,“事情是徐氏母子做的,怎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 韩迫斜看着他,“不然?你想怎的?说许氏母子联手把秦观月推进了河里,然后秦观月湿淋淋的被射余世子抱到岸上,半个城南的人都看到了?” 韩征威一噎,纵是心里再不平,也知道这种事传出去,女子的清誉就毁了。 “那许氏母子本就打着这主意,谁知那许二胆小怕事,没敢下水,被路过的射余世子给截了空。” 韩迫意味深长一笑,“若秦观月为了清誉嫁了射余世子,那她丢的可不只是清誉,而是命了。” 韩征威心头一悚,“……什么意思?” “当年宫越突然离开,如今陛下是把所有赌注都押到秦观月一人身上,就指望着她能继宫越之后,让大羲更加强盛,一统沧澜。” 韩迫语气沉沉地说完,瞥了自家儿子一眼,“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如此纵容她?” 韩征威怔在那里。 “青王之子,射余世子,襄未女帝,大夏龙女,秦帝,甚至是……那位燕国公主。” 韩迫敲了敲桌子,“你以为陛下看不到他秦观月在这些事中的身影?” 韩征威是知道瑶雀去向的人,当即后背一凉,“您是说……陛下都知道?” “咱们的陛下当年可不是顺风顺水继位的,那是从无数刀光剑影里走过来的。” 韩迫嗤笑一声,眼里闪过锐利,“兔崽子,给老子记好了,当今五国帝王,没一个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 韩征威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可我总觉得秦观月更聪明点。” 韩迫表示赞同,“她若生在皇家,皇位定是她的。” 韩征威一拍桌子,目光灼灼,“所以我觉得她绝不可能吃闷亏的!” 韩迫:“……” 第一百零九章 赐婚 然而韩迫却没有自家儿子那么了解秦观月,在他眼里,秦观月是早慧近妖,但终究年轻,终究是女子,但凡女子最看重的就是清誉,也只会在这种事吃个哑巴亏。 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像那襄未女帝一样,毫不在乎清誉,甚至扬言阅尽天下美男风华。 至少秦观月看起来还是很靠谱的,除了一个越闻天外,从未听说过她与什么人有过情愫。 不过说起来,她师父宫越便已是数一数二的风华,少有人比得上,不怪那秦观月眼光高。 他的思绪飘散,一旁他儿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不由问了句,“你去哪儿?” 韩征威蹙眉道,“入宫,去看看秦观月,她虽然脑子好,但武功是一点也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坏。” “给我回来,你姐已经去看她了!” 韩迫听了心头一跳,看自家儿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小兔崽子……” “嗯?” “你是不是喜欢她?” “喜欢谁啊?” “秦观月。” “……” 韩征威差点一脚崴倒地上去,一脸复杂看着自家爹,“您老也真敢想,那可是秦观月啊,您也忒看得起您儿子了……” “……” 韩迫恼羞成怒,虽然他不太喜欢秦观月,但可没觉得自家儿子配不上她。 “砰!” 他当即拍了下桌子,怒道,“出息!我堂堂镇威侯府的公子还配不上她区区少师了?” “爹,陛下可是要封她帝师了……” “没那么快。” 韩迫冷哼一声,目光恻恻地瞥向他儿子,“那你为何一直不愿成亲?” 韩征威心说我还想闯荡江湖呢,你见过哪个大侠拖家带口闯荡江湖的? 不过他不敢说,只固执地表示,“我在等缘分。” 韩迫不屑一顾,也懒得说他那套,摆摆手让他滚蛋。 韩征威立刻带着人进宫去了。 当晚,二皇子回到自己殿内后无声无息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侍卫小七心中担忧,跟进去看了眼,却见他家殿下坐在桌前,看着秦少师送的那礼物出神,便知道了对方的心思。 “殿下,秦少师聪明绝顶,是不会吃亏的。” “父皇那边怎么说?”宁巳忽然问道。 小七一噎,有些犹豫道,“陛下……以结党营私之罪将许大人下了狱。” 宁巳怒拍桌子,“你觉得我傻是怎么着?女子清誉事关重大,许家母子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猖狂!” 小七吓了一跳,他家殿下母妃受宠,故而从小被宠着长大,性子又豁达不羁,少见发这么大的火。 “殿下……” 他想了想,觉得二殿下说的确实没错,可这事也是没办法的,“为官之道固来如此,以往有受宠之臣,也会有人千方百计往其府上送人,只是秦少师偏是个女子,婚姻之事免不了的……” “什么叫免不了?” “呃,只要秦少师一日未嫁,那些人一日不会断了心思的。” “……” 宁巳神色愤懑,正要说什么,门外妃带着人笑着走了进来。 他立刻收了怒气,迎上前去,“母妃,您怎么来了?” 云妃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只一双桃花眼生的格外引人夺目,她无奈地笑看着自家儿子,“你说我来做什么?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本宫来给你送吉服。” 宁巳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间还真的没想起来明日便是出宫建府之日,当即叹了口气,“儿臣不想出宫了……” 云妃蹙眉,“这是说的什么话?” 宁巳抱着她的胳膊,委屈道,“儿臣不想离开母妃。” 云妃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今年可十六了,怎能还黏在母妃身边啊?” 宁巳心里郁闷,却也知道此事无解,不便烦扰他母妃,憋了半天,才问了句,“母妃,儿臣……” 一旁的小七眉头一跳,一股不安涌上心头,立刻开口打断,“殿下,时辰不早,还是快些试试吉服,早些休息吧。” 云妃闻言点头,也不让他再撒娇,催促着他换衣服。 宁巳讷讷不语地试了吉服,看着云妃离开。 小七这才严肃起来,“殿下,您也成年,可出宫建府封王,切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宁巳没说话。 小七却知道他家小主子的性格,语重心长道,“秦少师眼下炙手可热,往后若真封了帝师,更是权势滔天,可她再位极人臣,那也是陛下之人,而陛下……最恨结党营私,哪怕是您,所以您万不能轻举妄动。” 宁巳心中发虚,心说太子哥哥都能娶韩家女儿,凭什么他连个无家无世的女子都不能娶? 不过他嘴上却满不在乎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才不想结党营私呢。” 小七闻言松了口气,想想也是,殿下游戏花坊惯了,与秦观月认识也才两个月,不至于为她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然而他这次却是猜错了,宁巳真的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次日一早,申时,吉。 陛下于芳华设宴贺二皇子宁巳成年,宗室大臣皆至,唯独少了一个太子少师秦观月。 众人心知肚明,毕竟许大人还在牢里没出来,那许氏母子二人已经在宫外跪了一夜了,昏过几次都没人敢搭理。 心惊之余,众人又不禁多了几分感慨,毕竟斩杀半数京官,抓七十二国余孽后等事后,整个京城还敢招惹秦观月的也只有那许氏母子了。 真是不知者无畏,众人心笑。 此事按下不表,今日陛下心情似乎还不错,自然也没人敢再为那许大人求情,毕竟不怕陛下震怒,也怕秦观月报复啊。 众人本以为此事已揭过,却不料那受宠的二殿下突然给他们来了个猝不及防。 正是吉时,陛下封了二殿下为恪王,又问其想要什么赏赐时,那新晋的恪王二殿下一身吉服走到了帝王面前,一字一句道—— “请父皇赐婚儿臣与太子少师秦观月!” 二殿下说的诚恳,那龙椅之上的帝王却瞬间没了笑容,神色阴沉如鬼神。 霎时,整个芳华殿一片死寂。 旁观的小七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第一百一十章 终生不嫁 二殿下当庭求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也传到了寄云殿。 妙妙冲进来地时候,秦观月正在练笛子,吹的十分难听,萧声捂着耳朵跑到了院子的树上蹲着。 “不对啊,龙女说很容易的啊,指法我都记熟了……” 她正嘀咕着这句的时候,妙妙已经急得六神无主,拉住她的手就喊,“不好了大人!” 秦观月头也没抬,“怎么了?有人造反了?” “今早二殿下在封王宴上让陛下为您和他赐婚了!” 妙妙不等她反应,炮语连珠道,“陛下震怒,骂他狼子野心,当即踢了他一脚,连封王的诏书都压下来了,云妃娘娘已经哭晕过去了!” 秦观月低头研究着下笛子,纳闷自己怎么就吹不出调儿来,随口问道,“二殿下人呢?” “在陛下寝宫前跪着呢,说是……说是求陛下同意婚事。” 妙妙急道,“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秦观月好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担心他?你倾慕他?” 妙妙吓得脸一白,“奴婢不敢!奴婢是为大人担忧!” 秦观月打了个喷嚏,“我还病着呢,你就让我去救别人?” 妙妙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去给自家大人取药的,连忙去厨房煎药了。 等药煎好,秦观月慢悠悠地喝完,已经正午了,越闻天来的时候正赶上寄云殿的午饭。 秦观月因为着凉,没什么胃口,当即手一挥,让妙妙添了副碗筷。 “一起吃啊。” 越闻天看着桌上浓油赤酱的菜,转身让雷豫递过来一个食盒。 秦观月扫了眼,目露惊喜,“……馄饨?” “虾仁馄饨,加了点紫菜。” 越闻天把碗放到她跟前,“吃点清淡的会好点。” 那白生生的馄饨躺在琥珀色的透明汤里,还冒着一点热气,秦观月尝了口便眯起了眼睛。 “亲手包的?” “嗯。” 秦观月弯起嘴角,也不惊讶。她自己懒得下厨,偏又爱熬夜,当初在寄云殿时,越闻天伤好得差不多时就经常给她包馄饨。 不过想到受伤,她忽然想起来,“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那位曲大夫的医术很好。” 越闻上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跟南岭曲家什么关系?” “曲家第三房的小儿子。” 秦观月喝完馄饨汤,吸了吸有些堵的鼻子,“他娘病重,需要一味药草,在占羽阁挂了个号,我帮了他,他为我驱使十年,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使唤他。” 越闻天听到占羽阁三个月目光微动,“你对占羽阁了解多少?” “拿钱办事,绝对保密。” 秦观月抬眼看他,“怎么,有需要找占羽阁的事?” “问问而已。” 越闻天目光落在她的嘴角,而后拿起桌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妙妙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萧声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扭过头去了。 越闻天将两人神色看在眼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听说今天早上二殿下在芳华求陛下赐婚,却被陛下一脚踹倒了,听说了吗?” 秦观月若无其事道,“没呢,怎么会这样啊?” 妙妙:”…… 越闻天显得毫不意外,把今早芳华殿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看着秦观月的眼睛问了句,“二皇子为了你不惜触怒陛下,感动吗?” 秦观月连连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 越闻天专注地看着她,“那你要为他求情吗?” 秦观月又摇头,“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越闻天点点头,神色柔和地问了句,“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秦观月想了想,问了句,“你会吹笛子吗?” 越闻天神色微微严肃起来,“……会一点。” “一点是多少?” “……能吹响。” “……” 秦观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行吧,那也比我厉害了。” 越闻天心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学学。 到这副景象妙妙哪还能看不懂自家大人喜欢的是谁,估计那二殿下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吃过饭秦观月的感冒又严重了些,说话都带了鼻音,人也有点没精神,越闻天皱眉让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临走还不忘叮嘱了妙妙一句,任何人求见,都说你家主子卧病在床,不能打扰。 妙妙心说她家主子明明只是小风寒,刚才还吃了一大碗馄饨呢。 对这种拈酸吃醋的手段,萧声非常不屑一顾,瞥了秦观月一眼就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内,先后有过几个人打着探望的名义来看秦观月,都被妙妙和萧声拦了下去。 每天来打卡的越闻天见状非常满意,第四天便去忙自己的了。 而这天,他刚一走,秦观月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萧声闻声便从院子走进来,见她在穿衣不禁皱眉,“你不好好休息,又去哪儿浪?” “有点事处理。” 秦观月眯眼看着他,“别告诉越闻天,知道吗?” 萧声嫌弃地看着她,“你这么演累不累?” “不累,我开心。” 秦观月整了整腰带,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记得查一下最近占羽阁有没有新单子。” “想知道,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别看他那副和气模样,该瞒着我的,一句也不会多说。” 秦观月起身往外走去,妙妙立刻跟上去,“大人您要去哪儿?” “阿嚏!” 秦观月擦了擦眼角,有些惆怅,“加班……” 这时离芳华殿一事已经过去了三天,二殿下出宫建府的事没成,还被软禁在了宫中。 二殿下的母家势力急得要命,却偏偏不敢去求情,好不容易有人去求情了,不想却在御书房前见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那“罪魁祸首”似乎真的病得不轻,小脸苍白,却更显眉间朱砂清丽惑人。 众人只见那秦观月一袭素衣走进了御书房,对着那脸色阴沉了好几天的陛下躬身一拜,字字铿锵 “臣秦观月,一心为国开疆辟土,此生不作他想,更不愿嫁人,请陛下恩准!” 众人一惊,不知这是唱的哪门子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死心 越闻天得知秦观月在御书房做的事时,刚查出一点关于白龙羽的消息,本来不错的心情瞬间一落千丈。 他气得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雷豫吓了一跳,连忙劝道,“息怒息怒!少主您千万别冲动,这事咱们问清楚了再说,秦姑娘那样的不可能瞧得上那二皇子的!” 越闻天冷冷扫他一眼,“不喊她小王妃了?” 雷豫:“……” “那什么,到底是姑娘家清誉,以前是我大老粗不懂礼,瞎喊呢。” 雷豫打量着自家少主的脸色,又道,“等大婚后,让整个雍州喊一声王妃也不迟。” 越闻天却道,“没有大婚了。” 雷豫一怔,“……啊?” “她是在绝京城那些人的心思,也是在绝二皇子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在绝我的心思?” 越闻天目光沉寂,“她只是不想直接告诉我,怕我不愿再走她为我铺的路。” “告诉您……什么?” “告诉我,她对我无意,也不愿意嫁给我。” 越闻天垂眸,淡淡道,“所以没有大婚,也没有什么王妃了。” 雷豫心头一梗,看着自家少主黯然的神色,心疼的紧,他家少主自幼聪慧过人,也顺风顺水,也只有青王府出事的时候才这么伤心过。 “少主,要不……您换个人吧?” 他纠结地说,“这秦姑娘……实在不是一般人,她……她……野心太大了。” 越闻天没反驳,雷豫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何尝看不明白。 正如秦观月前几天所说,宁昭虽只是不经意提过要封她为帝师,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而现在朝中已无人反对,宁昭却迟迟不发话,无非是尚有忌惮。 他们都明白,宁昭有野心,这野心让他可以将大羲最高的权利给予秦观月,但他也怕拥有了至高权力的秦观月会倒戈向其他人。 秦观月出身钦天鉴,长于前任帝师宫越之手,无父无母无家族,唯一的变数便是她的婚事。所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终究会向着自己的夫家,这是宁昭所不能容忍的。 纵观宁昭的艰难半生,他一心谋权,满腔抱负,力图在千古史册上刻下姓名,而这姓名还要在紫薇帝女帝秦帝等人之上,这也就注定了他不会容忍任何人来抢他的功绩,以及达成目的的工具,包括自己的儿子,故而二皇子的求娶无意中惹怒了他。 而秦观月却是故意造成了这一切,她借许氏母子的野心图谋,趁机给二皇子演了一出苦肉计,再给了他一点希望,从而让二皇子冲动地说出赐婚的要求,而这时秦观月说出终身不嫁的诺言,不仅让二皇子永远欠了人情,也彻底让宁昭放了心。 不得不说,将这一切算的清清楚楚,甚至连自己的性命和清誉,以及终身大事都豁了出去,这等筹谋完全说得上是不择手段了。 这样一个女子,很难让人相信她会喜欢什么人,雷豫觉得,他家少主虽然哪儿都好,但估计也不是那个例外。 “不久后,宁昭应该就会封她为帝师了,到时……” 雷豫看了眼自家少主,面露同情,“说句实在的,秦姑娘若心中真有您,这会也该来解释一句了。” “……” “还有老王妃的踪迹已经有下落了,确定在行刑前一晚,有人将老王妃换了出去,对方当年在郑国公府当过差,后来就消失了。” 越闻天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提醒自己冒险来京城的正事。 也是,他母妃尚且不知在哪里受苦,他居然还耽于儿女私情,也是不孝。 “住在宫中终究不方便,明日我便会向宁昭请旨搬出宫外去。” 他当初选择继续住在宫内也不过是为了见秦观月方便,可如今也不需要了。 越闻天嘴唇未动,却还是叮嘱了句,“让占羽阁把找白龙羽的号往前排,钱不是问题。” 雷豫在心中叹了口气,“是。” 然而,事实是雷豫这次难得猜错了。秦观月并不是不想去解释一番,而是去不了。 她从御书房回来就病倒了,那天落水的毛病一下都爆发了出来。 她一回到寄云殿便晕倒了,烧得糊里糊涂的,眼前各种妖魔鬼怪,群魔乱舞,全身像是压着千斤秤砣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推身上的秤砣。 妙妙一旁看得着急,见她又开始掀被子,立刻上前把被子捂好,一边哄道,“捂一捂就好了,捂出汗就好了,太医已经来了,大人您忍忍啊……” 秦观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意识不清间只以为她妹妹在说话,便糊里糊涂地回着,“姐姐一会起来做饭……小羽……先去写作业……小羽……” 妙妙也不知道小鱼是谁,只当她家大人烧得厉害,开始说胡话了。 幸好太医也赶到了,她急匆匆去了外面,也就没听到秦观月嘴里含含糊糊喊出来的那声“越闻天”。 太医开了退烧药,又让妙妙用酒给秦观月擦了身子,再喝了添了安神散的药,这才让秦观月乖乖睡下了。 而当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妙妙见她醒来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问她可想吃什么,身体如何。 秦观月摆摆手,“……给我倒杯水。” 妙妙连忙去倒了水。 这时萧声也闻声进了屋,见到她安然醒来也松了口气,随即便板着脸道,“以后每天都要晨起跑步。” 秦观月喝了口水才觉得提起劲来,撑着还有绵软的身体笑看着他,“我也不是经常落水……” 萧声心知她的算计,因此更加气愤于她的不要命,瞪了一眼,冷冷道,“你这招确实玩得绝,二皇子病得躺在床上都觉得对不起你,云妃这几天来看了你好几次。” 这自然都在秦观月的预料中,可没等她露出笑容,就听萧声冷笑一声。 “更妙的是一箭三雕,也让另一个人对你死了心。” 秦观月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睡了多久?” 妙妙回道,“整整一天一夜了。” 秦观月闻言立刻掀起被子要下床,妙妙连忙拦住她,“大人!您刚好些,可不能下床,您要去哪儿妙妙替您去?” “那你替我去一趟麒麟殿。” “麒麟殿?” 妙妙恍然,“您是要找白世子吧?他已经不在麒麟殿了。” 秦观月一惊,“他去哪儿了?” 妙妙回道,“他昨日就上书陛下,去宫外赐的宅子住了。” 秦观月一怔,摩挲了下手指,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这回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人之下 妙妙见她神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人可要吃些东西?” 算起来秦观月也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但她确实不怎么饿,又或者是饿过了头。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喝点粥吧。” 妙妙于是转身去厨房了。 屋子里剩下秦观月和萧声两人,秦观月举起手里杯子,萧声默契地接过给她又倒了杯水递过去。 秦观月拿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目光出神,很显然在思考事情。 萧声也不打扰他,就默默靠在窗前。 忽然,秦观月问了句,“你觉得……越闻天人怎么样?” 萧声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除了继承了他爹的缺点外,都挺好的。” 秦观月疑惑,“……他爹什么缺点?” “惧内。” “……” 秦观月默默低头喝水。 萧声却扭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淡淡,“你若真喜欢他,就别固执了,别等真错过了再后悔。你也说了,人就一辈子。” 是啊,人就一辈子,可她偏偏活了两辈子,却是第一次遇到越闻天那样的人,可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她愿意就可以的了。 “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了,我为了活下去而做的那些事情后,还会喜欢我吗?” “你试过吗?” “……”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 秦观月喝了口热水,垂眸看着地面,眼睫毛被蒸腾的热气打湿,“我觉得不能。” 萧声心头涌起烦躁,却还是努力压制着,“那就离他远点!” “瞧你这话说的,现在离他远点岂不是前功尽弃?” 秦观月起身披上了外套,整个人似乎恢复了精神,脸上又带起了平时的笑,“为了十年心血,我也得去挽回一下啊。” 萧声看着她往外走,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死鸭子嘴硬。 然而秦观月到底没能出去,巧得很,她刚一出门就遇到了来了几次的云妃娘娘。 这几日的事传的风言风语,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小侍女当然也知道,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自家大人的脸色,问了句,“大人……可要见?” 秦观月知道躲不过,便允了。 秦观月命侍女去备了茶水,便去了前厅,萧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秦观月知道这两天把他吓到了,便也没说话。 前厅站着位穿锦衣宫装的女子,带着个侍女,那女子背影窈窕,并不像个有宁巳那么大儿子的人,不过一身装扮却低调奢华,浑身透着大家端庄之气。 秦观月走上前一礼,“下官参见云妃娘娘。” 女子立刻转过身来看向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惶恐与激动。 秦观月却在看到对方的容貌时,心头一震。 眼前这张脸清秀端庄,带着女子的柔美,看着并不如何惊艳,但偏偏那双桃花眼格外引人注意。 像极了一个人。 秦观月按下心中惊涛骇浪,暗暗攥紧袖下的手,淡淡一笑。 对面云妃相比之下就显得不那么从容了,她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对方脸色苍白,看着还很虚弱,却丝毫不显羸弱,反而浑身气度,从容不迫。 真是个不得了的姑娘,她皇儿眼光不错,可惜…… 云妃心中苦叹一声,转而扬起笑容,担忧道,“少师身体可好些了?怎的起床了?烧可退了?” 这是秦观月第一次跟后宫的妃子打交道,对方眼里的真切担忧与愧疚让她印象不错,倒也没有上辈子看的宫斗剧那么可怕。 她笑了笑,请这位云妃坐下了,“多谢娘娘关心,观月已经好多了。” 这显然是个托辞,云妃早上刚来看过,那时候对方还昏睡着呢。 她越想越觉得愧疚,忽然起身朝秦观月疾走两步,屈膝就要跪下来。 萧声动作迅速地伸出短刀抵住了她的双膝,那边侍女也赶紧扶住了她。 云妃被萧声吓了一跳,却没说什么,带着哭腔看向秦观月,“秦姑娘……是巳儿对不起你,是他辜负了你,他先前几次要来,是被我拦住了……” 秦观月笑着打断了她,“二殿下可还好?” 云妃边擦眼泪边回道,“他今早已被押……送去宫外的王府了,封王的圣旨也下去了……” “那倒要恭喜二殿下了。” 秦观月笑了笑,又问道,“恕在下冒昧,想问云妃娘娘一个问题。” “少师请问。” 云妃点点头,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心想这二人既然有缘无分,便就断了吧,绝不能再藕断丝连,省得害了两个人。 可她没想到秦观月张口问的却是,“不知娘娘如何进宫的?” “……” 云妃流泪的动作都是一愣,不知她为何问起了自己的事,却也坦诚道,“不瞒少师,本宫原是商贾之女,家父不过是一介盐商,十七年前偶遇还是皇子的陛下,便被带回了府。” 秦观月若有所思,十七年前,也就是她来之前的七年前…… “少师?少师?” “嗯?” 秦观月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云妃娘娘还有事?” 云妃其实没什么事,但总觉得这发展不对,她一肚子话愣是没说出来,只好憋了句,“少师……可怨巳儿?” 秦观月尚在思索,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怨他做什么?” 云妃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中讶异,这一晚上就看开了? 秦观月也反应了过来,本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并没打算再纠结,但忽然想到某个默不作声搬出宫的人,她还是开了口。 “娘娘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秦观月脸色依旧苍白,笑的却十分从容衿贵,“我与二殿下不过数面之缘,并无其他。” 云妃一愣,“那……那你为何……” “自古有惑主之臣之轮,也有乱世妖女之说,二殿下如今为我顶撞陛下,无疑使在下应了这二者之说。” 秦观月轻笑一声,“娘娘,这惑主之臣,乱世妖女,观月一个也当不起,故而只有舍去一臂了。” 云妃听的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所以巳儿他……只是一厢情愿?” 秦观月却笑道,“二殿下良善,或许只是见我为婚事所累,才会想帮我,只不过弄巧成拙。” 云妃顿时不确定了,她总觉得她那糊里糊涂的任性儿子并没秦观月说的那么善良,可要说她儿子多爱秦观月也不太对,毕竟他们认识了半年不到。 她有些糊涂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了,秦少师,本宫年纪大了,糊涂了,无意坏你清誉。” 秦观月笑,“娘娘风华正茂,一双明眸胜似八二少女,哪里老了?” 云妃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陛下也说我的眼睛……”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脸红地笑了笑,转而道,“此事终究是巳儿任性妄为,连累了少师,少师大恩,本宫记下了。” 秦观月笑笑,受了她送来的礼,让妙妙将人送出了殿。 萧声见她目光沉沉,再了解不过,“这云妃有何不妥?” 秦观月摇摇头,目光深邃,缓缓道,“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秦观月并没有说,萧声也没追问。 “对了,女帝又来信了。” “说什么了?” “说你混的菜,居然被人推水里了。” “……” 秦观月当作没听见,“还有吗?” 萧声嘴角上扬,“说提前恭喜你,成为大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观月扬起嘴角,看向窗外,“算算日子,她也快到临川了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流言 百毓郡,和城。 昏暗的天空中飞过一只白鸽,掠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落在了这座城上唯一的客栈的窗台上。 一个矮个青年人洒了一小把碎米在窗台上,又摸了摸那白鸽,白鸽便低头琢食那碎米。 矮个青年从白鸽腿上取下明黄绢布,送到了桌边的男人手上。 “将军,陛下密旨。” 楼冰河展开看了一眼,便沉了目光。 [三月十二祖庙封帝师,速携坤舆草归,不得有误。] “陛下要在本月十二封秦观月为帝师,命我速带坤舆草回京。” “这——” 矮个青年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楼冰河握紧绢布,走到窗边,目光沉沉地看向外面的街道。 他身在和城,却一直让人告诉他京中消息,前几日许氏母子闹的那一出假英雄救美,以及二殿下封王宴上求赐婚惹怒陛下的事他都清清楚楚。 他不得不佩服秦观月之城府心机,终究是宫越的亲传弟子,一句“终身不嫁”就彻底打破了陛下的最后一道顾忌。 矮个青年见他不说话,急道,“这等大事……偏偏将军眼下不在京中!” 楼冰河目光幽幽,“或许有人就是等着我离京呢。” 他正好离京,便发生了这一系列事,环环相扣,连最后的那出终身不嫁的戏都看起来那般顺理成章,这让楼冰河不得不怀疑这看似巧合的一切都在秦观月的步步谋划中。 “将军说的是秦观月?” 矮个青年却疑道,“可搜寻坤舆草之事极其保密,陛下甚至每年只派将军秘密搜寻,她怎会知道?” 楼冰河缓缓道,“你忘了前段时间陛下寝殿失窃的药方了吗?” 矮个青年心头一惊,只觉得后怕,“将军的意思是……这秦观月早就算好了?” 楼冰河没说话,而是长出一口气,手扶在窗台上,喃喃道,“秦观月,秦观月……”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另一个肤色稍黑的青年走了进来,“将军……外面有人找您。” 楼冰河转身,见手下一副犹豫的样子顿时皱眉,“怎么回事?” 黑肤青年面露尴尬,“……是您救的那位姑娘。” 楼冰河目光微沉,“不是让她自行离开了吗?” 黑肤青年苦笑,“她非要见您,不然就跪在那里,我……也不好为难一女子。” “……” “将军?” 黑肤青年试探道,“这天快黑了,您……” 楼冰河蹙眉半晌,转身出门下了楼。 “将军!咱们何时启——” 矮个青年看着他走下楼,错愕地张大了嘴巴,“……程啊。” “反正今晚是不能启程了。” 黑肤青年拍拍他的肩,无奈道,“那个女子我打听过了,身份没问题,确实是要寻亲的孤女。” “是孤女又如何?” 矮个青年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陛下已来密旨催将军在本月十二回去,咱们今晚就要启程,不然快马加鞭也赶不回去,将军怎的还管什么孤女!” 黑肤青年笑了笑,“将军心里有数,我们只管听令便是。” 矮个青年皱着眉头,转身下了楼。 客栈外,楼冰河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如他的手下所说,对方真的跪在了那里。 她神色不安地攥着手里的灰布包袱,穿着缝补的衣服,却干干净净的,长发盘起,露出了一张鹅蛋脸,肤色微黄,却还能看出标致。 周围有不少狎弄的目光跃跃欲试,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低着头不敢说话。 楼冰河沉着脸看了一会,抬脚走了出去。 那些视线瞬间收了回去。 那女子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靴子,欣喜地抬头,“恩人!” 楼冰河冷眼俯视她,“起来。” 那女子立刻笑着站了起来,抱着包袱看着她。 “你找我何事?” “我……我想请恩人……送我回家。” 女子递出自己的包袱,露出里面的一件绸布嫁衣,布料尚可,绣花却是顶级的,栩栩如生的凤鸟昂首展翅。 “这是我的嫁衣,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当作报酬,我只信恩人您……” “……” 楼冰河看着那火红的嫁衣,怔在了那里,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也有一个笑容明媚的端庄女子,手捧嫁衣含笑看着他,上面的金凤精美绝伦。 “你……家住何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那女子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临川!” 楼冰河身子一僵。 三日后,羲帝于早朝之上封秦观月为帝师,由御史台拟旨昭告天下,七日后于祖庙,由陛下亲自加封为大羲帝师,统御百官,总览国事。 此诏一出,举国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朝堂大势已定,大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力终是落在了那个来自钦天鉴的,名叫秦观月的女子身上。 而远在大羲之外的其余四国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都得到了一个信息——大羲已做好了争天下共主的准备。 孙楚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目送着京中人将这份圣旨送往大羲各地,他心知他家将军是来不及阻止秦观月封帝师了。 一旁跟着他的新兵还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孙副将,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孙楚看向眼前的少年,年轻的很,才十七岁,却能吃能打,一股子执拗,听说是慕他们将军大名而来投奔的,正好赶上天子祭大乱后的禁军大换血,便在守门禁军里顶了个名头,一天天地就知道盯着他们将军。 如今将军不在京城,他这个副将没急,倒是把这小子急死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他一脚踹过去,却没踹着,不禁扬了扬眉,“身手不错啊!” “那是,我可是躲过五十条恶狗的人!” 谌错腆着脸得意地笑,“只有楼将军才能踹我!” 孙楚嗤笑一声,“区区禁军,也想入凌云骑?” 谌错丝毫不气馁,“等我立个大功,就让陛下将我编入凌云骑!” “想得美。” 孙楚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却觉得这小子有那么几分像以前的自己,不也是冲着将军的威名来的么。 “大人您还没回答小的呢,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帝师大典那日可会回来?” “……” 孙楚想到昨日接到他家将军的飞鸽传书,顿时心里微沉,喃喃道,“但愿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师为女 诏书下来那日,秦观月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却还赖在床上不出门,不见客。 妙妙拿她也没办法,因为从云妃娘娘那次见到人后,来寄云殿的人就更多了,实在是烦不胜烦。 而这日一早,秦观月正打着呵欠,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微睁眼便看到了一张扭曲的大脸,吓得瞬间清醒。 ”大人您醒了!” 妙妙噗通跪在她床前,双眼含泪,激动到破了声,“大人……圣旨……圣旨……” 秦观月见她眼泪花花的,眯起惺忪的眼睛,“……砍我头?” “呸呸呸!是陛下封您为帝师的圣旨到了!” “……” 秦观月默默听完,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回去。 身后的妙妙依旧处于无法自拔的亢奋中,扒着床沿问道,“大人!您怎么都没反应?您是不是还没醒?您听清了吗?圣旨,陛下封您为帝师了!什么御史台尚书台,连凤丞相都答应了!” “……” “大人?大人?哎呀,您怎么又睡着了?” “……” 秦观月又眯了一刻才起床,并且让妙妙准备了些糕点和甜汤。 妙妙好奇,“大人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我出去一趟。” 秦观月穿好衣服,又叮嘱了句,“对了,糕点别太硬,软糯点。” 妙妙疑惑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萧声皱眉跟着秦观月站在了国子监前。 “我还以为你终于想起来去对付那许氏母子了。” “身为庶室想出头,许氏母子还算有骨气,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对付他们,因为用不着。” 秦观月轻笑地往前走,“毕竟往后整个京城都知道那母子二人与我有仇,届时谁敢与他结亲就是与我为敌,我敢保证,往后整个许家在经常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更别说那母子二人。” 萧声看了她一眼,心说果然还是她的风格。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报答救命之恩。” 萧声这才想起之前越闻天盗解药时,便是这里的祭酒帮忙的,“越闻天的救命之恩,你报答?”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萧声却继续说着,“四天了,真的不去见见?他可受着伤呢。” 秦观月眉心微蹙,“他伤怎么样了?” “还好,总之已经开始找青王妃的下落了。” “……” 秦观月便不再问,一脚踏进了国子监的院子。 那棵槐树下,一方石桌,两张石凳,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执棋思忖。 她上前一礼,“钟祭酒。” 钟玉见到她也不惊讶,挥了挥手,“来一盘?” 秦观月在她坐下,诚恳道,“在下不精于此道。” “哦?” 钟玉抬起眼皮看她,满脸皱纹堆起了一个揶揄的笑来,“我以为你专于筹谋算计一道。” 这话明夸暗讽,秦观月也知道眼前这老人家不简单,而自己入京后做的事也着实算不上光明磊落,因此她没有反驳。 钟玉见她不说话,又耷拉了眼皮,一边低头研究棋局,一边慢吞吞地问,“这回带糕点了没啊?” 秦观月打开食盒取出糕点和甜汤,“祭酒似乎猜到了我今日会来。” “你向来行事喜欢有条不紊,一步三算。” 钟玉端起甜汤舀了一勺,头也没抬道,“跟当年一点儿也没变。” 萧声目光陡然一凛。 秦观月也是心头一跳,笑问,“……祭酒说的当年是?” 钟祭酒动作一顿,抬头瞅了她一眼,“记不得我了?” 秦观月一怔,“您是?” 钟玉喝了口甜汤,摇头晃脑道,“你都是我教的,我这国子监比你那钦天鉴不绰绰有余?” 这话太过狂傲,多年来她只听一个人这么说过。 “……师公?” 城南,东迎楼。 老先生一声惊堂木,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众人,说着近日来的大事。 熙熙攘攘的街上今日格外热闹,引得众人时不时低头去看。 角落一位风尘仆仆的道士拎着算命的行当吸溜吸溜地喝茶,“舒服舒服……京城的茶就是不错。” 京城有不少道士和尚,但都在庙里道观里,倒是少见在东迎楼里的。 旁边的人瞧着面生,便问了句,“道爷头一次来京城?” 道士点点头。 那人便笑道,“那怪不得了,这东迎楼的茶水酒水点心饭菜可都比得上宫中御厨的。” 道士心说这价钱只怕也比得上宫中御膳,他一路骗来的钱也只够喝这一壶茶的。 他没接话,扭头看向楼下街道来往的一队人,好奇地问了句,“我见这些人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东西了,这是谁家要下聘礼吗,出手这般阔绰?” “道长可是光顾着喝茶了,也不听听这先生说的书?” 身旁几人闻言都笑起来,“这是在修帝师府呢,整个京城都在说这事,你瞧见的这些车拖人运的物件可都是陛下赐给那位帝师的。” “帝师?” 道士虽为道士,却也是大羲的道士,倒是明白大羲的帝是客不仅仅是国子监里教皇子公主读书的帝师,立刻来了好奇心,“新帝师是谁?已经定下了?” “还能是谁,自然只有那位太子少师了。 有书生轻笑一声,“道长有所不知,这帝师是个女子,生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前些天险些让二皇子连亲王之位都不要——” ‘’刘兄,慎言!” 一道低喝声响起,道士扭头看过去,却见那书生旁还坐着一位瘦弱书生,衣裳洗的发白,却干净整洁。对方脸色微冷,说的自己同伴面色讪讪。 “谢兄莫恼,我无意冒犯帝师……” “京城皆知二皇子年轻妄为,风流任性,帝师平白被其连累不说,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还在陛下面前立下誓言终身不嫁,你一番胡言便是将其传成了祸国妖女,将其名声置于何地?” 谢珩说完后看向道士,恭敬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道长莫要误会,帝师虽为女子,然德厚无亏,品行无双。” 道士听他夸得这般厉害,有些疑惑,“一个女子,这般厉害?” “帝师出身钦天鉴,师承前任帝师宫先生,尚未入京,便于同安破云氏勾结成王宁婴谋逆之事,而后更是智破天子祭七十二国阴谋……” “等会等会!” 道士瞪大了眼睛,激动不已,“你方才说那位女帝师在同安破了云氏和成王的谋逆之事?” 谢珩点头,“正是。” “那帝师叫何名字?” “帝师姓秦名胥,字观月。” “秦胥……秦观月……不太对啊……”道士喃喃自语了会,最后挠挠头,拎起家当往外走。 那书生疑惑,“道士可是要找道观歇息?” 道士头也不回道,“不找道观,找地儿吃白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关于宫越 秦观月是来过大羲皇宫的。 七年前她随宫越回到钦天鉴时,宫越还是大羲帝师,时常不在钦天鉴,那三年她都是在自学,藏书阁的书几乎被她看了大半,也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和处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就在她刚开始谋划一切时,某天宫越忽然回了钦天鉴,恰好看到在看书练字的秦观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问她可想去京城看看。 那时秦观月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浮云山周围,最远不过九江郡,京城还是没去过的。 而作为一个古代国家的首都城市,琅琊城自然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秦观月作为一个立志走遍沧澜的人自然心动,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宫越当时还感叹地摸了摸她的头,感叹她一定是想师父了,师父以后一定多陪陪你。 秦观月也没打破他的幻想,一路跟着他去了京城,进了皇宫,也看到了宁昭,知道了她这位便宜师父的另一重身份。 大羲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列群臣之上。 她第一次看到宫中那些人对宫越的恭敬态度时,才真切感受到钦天鉴这座学宫的地位,以及她这位笑眯眯的师父的手段与能耐。 宫越似乎真的只是带她来看看的,将她带着逛了一圈皇宫,宫中人好奇地偷看她,似乎很惊讶位高权重的宫先生身旁怎会突然多了个小女孩,却也没人敢与她说话。 秦观月心理年纪都快四十了,自然也没兴趣找人玩耍,倒是默不作声地将宫中情况听了个七八分,也大概知道了当年和宫越一起捡到自己的那个男人的身份。 而后不久的一日,寄云殿便来了位上了年纪的客人。 二人聊了些什么秦观月没注意,却无意中听到了那句狂傲的话,于是她没忍住扭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宫越瞧了个正好,便笑着让她来见过师公。 秦观月过去见了个礼,然后才知道这两人讨论的居然是自己的事,这位老人家要自己如国子监读书。 秦观月直接拒绝了,那两人都愣了。 “我还是头一次想收人当学生被拒绝,偏偏你还不说原因。” 钟玉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现在你可能告诉我原因了?” 哪有什么原因,无非是身不由己罢了。 那时秦观月已经服下掌中莲,宫越和宁昭不可能让她离开钦天鉴,更不可能让她泄露钦天鉴的秘密,到时等着她的就只有被灭口这条路,她当然不能同意。 “当时年纪小,舍不得钦天鉴,不过祭酒当时为何会想收我为学生?”秦观月问。 “钦天鉴不是个好地方。” “……” 秦观月心头一跳,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问,“祭酒何出此言?” “你是宫越唯一的徒弟,必然是他重视的人,我不想你再走他的路。” “祭酒还未回答在下方才的疑问。” “……自古文人论国事,将军征疆场,帝王夺天下,钦天鉴养的不是文人,是谋士。” 钟玉抬眼看了她一眼,苍老的双眼有着洞察世事的淡漠平静,“而谋士,身前加荣光,死后无土埋。” “身前加荣光,死后无土埋……” 秦观月弯了弯嘴角,“这般说来,谋士确实惨,别说不如文人将军,连普通人也不如。” “文人颂国威,武将扬帝名,而谋士玩弄权术人心,走的是见不得人的那套,见的也是帝王不能为世人所知的一面,怎可长久?” 钟玉目光沉寂地看向她,“自古谋士算天下,自然也知道这一遭,有人认命,留下生前身后名,有人不甘,欲以一己之力抗争,最终身死名毁,留予史书的也不过是一句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秦观月垂眸把玩着一粒黑色的棋子,看不清神色,“先生难道看不见还有第三条路? 钟玉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定定看着她,“嗯?” 秦观月将那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宫越。” 钟玉先是一怔,随即便摇摇头,连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 钟玉却不再说了,只顾低头吃着甜汤。 秦观月笑了笑,缓缓起身一礼,“天色不早,观月告辞。” 钟老先生吃的认真,摆摆手便送客,连头也没抬。 秦观月也不在意,带着萧声就出了国子监。 “他知道的不少。”萧声说。 “不仅知道的不少,隐瞒的也不少。” 秦观月眼里带着笑意,“今日一遭收获颇多。” 萧声却觉得疑窦丛生,“你知道了什么?” “七年前我见过这个人,宫越让我叫他师公,而他是三代国子监祭酒,实际意义上的帝王皇子之师,他教过宫越,想明白了吗?” “……” 萧声猛地顿住脚步,神色大变,当即道,“不可能,钦天鉴由袁氏一脉创立,绝不允许继承者与皇室有关,如此才能够公正无私地辅佐帝王!” “除了生死,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不可能的。” 秦观月眼里的笑带上了一丝恶意,“最重要的是,宫越真正的身份。” 萧声面色凝重地怔愣了好一会儿,秦观月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腰牌可带了?陪我出趟宫。” 萧声心头一惊,“……你想做什么?” 秦观月失笑,“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出宫去看看。” 萧声蹙眉,“看什么?” 秦观月含糊道,“看看我的帝师府修的怎么样。” 萧声更加狐疑,“不是直接按寄云殿的布置来吗?” “……” 秦观月眯眼看着他,“我去看人,行了吧。” 看人? 萧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站在质子府后顿时沉默了。 他一时真的想不透,秦观月到底对越闻天是什么心思,说无意,又为他付出那么多,还时刻惦念着,说有意,却又从不愿说一个喜欢。 就像现在,明明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却还记着自己之前说越闻天伤势未愈,第一时间来了这质子府。 他暗处一口气,心说纵使秦观月对越闻天非男女之情,越闻天对她来说也是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不是说看人么,还不进去?” “嗯……” 秦观月驻足想了会,忽然转身向街对面卖糖葫芦的人走去。 萧声蹙眉跟上去,“别乱跑。” 秦观月拿了串糖葫芦,让他付了钱,才转身往质子府走,边走边说,“得哄哄他……” 萧声:“……” 萧声心里忒不是滋味,心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没想过哄哄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岑舞 大羲虽位列五国,但从前却未有过质子,故而眼下的质子府是由秦观月入京斩杀的那批京官留下的宅子,规模合适,内里精巧,颇有气派,可见宁昭经过天子祭等事后,对这位射余来的世子已放下了大部分戒备。 秦观月拎着糖葫芦,刚要进府,便被人拦住了。 “这又是哪家的小姐?进门都不知道通报一声就要闯?” 来人是个一身青衣裙的娇俏姑娘,抱着胳膊倚在墙边看着他们,一根木簪将长发利落挽起,英气疏朗的眉眼带着几分傲气的讥诮。 秦观月四下看了看,问了句,“我找麟世子,这儿是质子府吗?” “这儿是白府!”青衣姑娘瞪了她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啊。” 萧声上前一步,淡淡看着她。 那姑娘顿时眼睛微亮,走到他跟前打量一番,“京城果真卧虎藏龙……” 秦观月目光瞥到这姑娘发间木簪,目光微冷,“姑娘不是京城人士?” “我是——” “岑舞。” 恰在这时,越闻天从前方廊下走来,眼前的青衣姑娘扭头一笑,“公子!” 秦观月低笑一声,“呵。” 萧声:“……” 越闻天一眼便看见了几日未见的秦观月,神色平静道,“找我?” 秦观月漫不经心回道,“路过。” 萧声低头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越闻天神色不变,又问,“进去用杯茶?” “不必。” 秦观月瞥了眼岑舞发间的木簪,负手将糖葫芦放在身后,微颔首,“告辞。” 萧声忍不住开口,“我渴了。”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声咳了声,“天气干,出门没喝水。” 越闻天垂眸,温和道,“请。” 秦观月抬手把糖葫芦扔给萧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萧声接住糖葫芦连忙跟上,经过越闻天时悄声丢下一句,“特意来的。” 越闻天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看着前方某人加快的脚步,“往后她来,不用通报。” 岑舞疑惑,“为何?她是谁?” “秦观月。” “秦观……秦观月?!” 片刻后,秦观月坐在白府前厅里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端着茶,享受着那个叫岑舞的姑娘全神贯注的打量。 秦观月淡定抬头,“看出我是什么妖精来了吗?” 岑舞缓缓摇头,“没。” 秦观月转头看向越闻天,扯起嘴角,“不介绍一下?” 她笑的很冷淡,越闻天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蹙眉介绍道,“她是岑舞,是我从雍州调来的人。” 秦观月了然,能在此时让他从雍州调来的人是心腹无疑了。 岑舞却在听他这般介绍自己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公子!你怎能随意泄露我的身份?” 秦观月道,“他不泄露我也能知道。” 越闻天安抚了一句,“她是自己人。” “自己人?我怎么不知道?” 岑舞死死盯着秦观月一阵打量,“我看她不像自己人。” 秦观月微笑,一言不发。 萧声默默喝水,时而低头给越闻天使眼色。 越闻天也很莫名,自他搬出宫后,他本以为秦观月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见他,至少不会用“路过”这个理由,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秦观月到底是什么心思。 前厅内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带着淡淡的尴尬。 片刻后还是越闻天打破了寂静。 “恭喜你成为帝师。”他说。 秦观月喝茶的动作微躲,而后朝他伸手,“贺礼呢?” 越闻天一怔,随即看向岑舞,“去我的书房,把那只柳木盒子拿来。” “哦。” 岑舞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秦观月忽然开了口,“她头上的木簪瞧着很眼熟。” 越闻天一愣,接着忽然扬起了嘴角。 秦观月被他笑得心烦,蹙眉瞪了过去。 越闻天敛了笑容,缓缓道,“岑舞看到了你送我的木簪,很是喜欢,非要我送她……” 秦观月皮笑肉不笑,“所以你就送了?” “没有。” 越闻天又弯起嘴角,看着她道,“我说那木簪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只好买了只相似的送给就她。” “……” 秦观月挪开目光,一本正经道,“不错,那是信物,可以救你命。” 萧声看着她悠闲饮茶的模样,默默移开目光。 岑舞回来的时候发现气氛很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将手里的柳木盒递到越闻天面前。 越闻天接过,亲自送到了秦观月面前。 秦观月有些犹豫,她刚才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越闻天真的准备了礼物。 这就很尴尬了,毕竟她前几天才拒绝了别人的告白,现在就收人家东西,实在是……有点渣。 她正犹豫时,越闻天已经打开了柳木盒。 柳木盒里躺着一枚白玉观音,樱桃大小,泛着莹润的光泽,上面串着一根编成股红绳。 “从碧落寺求来的,高僧开过光,可保平安。”越闻天抬眸看着她,“样式不独特,看不出什么来。” 样式不独特,外人便不会看出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来。 “既然可以保平安,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顿了顿道,“封帝师也没什么好庆贺的。” “不是为了庆贺封帝师。” 越闻天拿起玉佩走到她跟前,倾身为她戴上那玉观音,缓缓道,“是生辰贺礼。” 秦观月心头一跳,嘴唇微动,“你怎么知……” 她本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却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在钦天鉴时她的确说过自己的生辰。 “谢谢。”秦观月道。 越闻天神色淡淡,“无妨,恰巧想起来了而已。” 一旁萧声朝岑舞使了个挑衅的眼神,岑舞立刻上当,迫不及待地跟着他去了院子里。 “先报上名来,我鞭下不死无名人!” 岑舞从腰间抽出根绕红缨的黑色鞭子,神色期待地摆开了架势。 萧声抱着短刀靠在墙上,看向她,“你家少主可有婚配?” 岑舞一愣,摇头,“没有。” “可有婚约?” “没有。” “可有指腹为婚,娃娃亲?” “也没有,你问这做什…… “你们雍州男子可都有妾室通房?” “没有!”岑舞暴躁地打断他,“你问这些做什么,还打不打了?”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打。” 萧声摩挲着手上的糖葫芦,问道,“若有一日你家少主为了一人而放弃一切,你们可会为难那人?” 岑舞皱紧了眉,似乎很不理解,“那是少主的决定,我们怎能干涉?” 萧声若有所思,“嗯。” 岑舞:“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尘埃 两人到底没打起来,因为秦观月提前出来了。 越闻天送她到门口,顺便叮嘱了句,“高僧说那玉要贴身佩戴,不可随意取下。” 秦观月蹙眉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岑舞,“告辞。” 岑舞未能和萧声切磋,自然不满,“你住在哪儿,我可以去找你的手下切磋吗?” “他是我师弟,不是手下,他愿不愿意与你切磋可以问他。” 秦观月顿了顿道,“至于我的住所,三日后,我们会搬到城北的秦府。” “你们?” 岑舞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萧声,“你们俩住在一起?” “……” 萧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岑舞,“我是她师弟。” “我知道啊。” 岑舞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们是青梅竹马——” “岑舞。” 越闻天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去后院挑水。” “啊?为什么突然挑——” “去。” “……哦。” 岑舞乖乖走了,临走还不忘瞥萧声一眼。 秦观月转过身去,“走了。” 越闻天跟上她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将她与萧声隔开,“我送你。” 萧声:“……” 秦观月抬头便看到了自家师弟那个隐晦的白眼,忍不住笑了笑,跟他一起出了白府。 待出了白府,越闻天还是没有停住脚步,秦观月弯了弯嘴角,也没提,三人就这么沿着街道走。 “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痊愈……” 越闻天话音微顿,微蹙起眉,“只是时不时还是会疼。” 秦观月立刻停下了脚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曲鸣非怎么说?” 曲鸣非能怎么说,曲鸣非说他底子好,七天就能下床,只不过他不能说。 于是他摇摇头,“他最近没有出现过。” 秦观月在心里骂了句,心说当初就该把蓝苑带过来的,这曲鸣非是真心不靠谱。 她目光落在他肩上,沉声道,“不用送了,你回去休息吧。” “……咳,不用。” 越闻天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你要回宫吗?” 秦观月本来是想直接回宫的,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瞥了眼热闹的街道。 “……逛逛再回吧。” 萧声是不懂这俩一个受伤,一个只要出门就遇刺的人有什么好逛的。 他当即否决了这个提议,“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天刚被人推水里了?等帝师大典后再出来逛吧。” 秦观月幽幽看向他,“我一死宅,要不是有人逼我学武,我又怎么会出门,如果不出门又怎么会被人推——” 萧声额头青筋直跳,“逛!” 越闻天蹙眉,“武还是要学的,即使你成了帝师,也一样面临着很多危险。” “我学不会。” 秦观月指着自己的额头,“况且我相信我的脑子,没必要浪费时间与精力去学注定学不会的东西。” “没有人天生不善习武。” “我就是例外。” “这话是真的。” 萧声一脸死寂,“她确实是个例外。” 越闻天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萧声不可能随时随地在你身边,我……也会离开。” 秦观月微怔,抬眸看着他,笑道,“恭喜。” 越闻天为青王妃而来,现在说要离开,想必已经确定了青王妃的下落。 “可需要我帮忙?” “……” 越闻天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偏过头去,淡淡道,“不用了。” 于是接下来一道的逛街两人都保持着沉默,萧声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冷眼看了一路。 “咳。”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两人回头看向自己,“逛街就好好逛,不逛就回宫。” 秦观月扫了越闻天一眼,抬起下巴指向前方聚集了不少人的地方,“去那里看看?” 越闻天应了声,语气闷闷的。 三人一同走了过去,却被拥挤的人拦在外围。 秦观月被人推得往后一个踉跄,却被人拦腰扶住,下意识回头望去,果然是越闻天。 “没事吧?” “……没事。” 越闻天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扶住,另一只手按住了推人那青年的肩。 那青年肩上吃痛,扭头就要骂,却在对上越闻天冷然的目光时下意识蔫了。 “你……你想做什么?” “你撞到人了。” 越闻天松开秦观月,另一只手却还按在那青年肩上,“站我身后。” “……嗯。” 秦观月默默后退,站到他身后。 那青年心慌不已,开始高声喊,“光天化日,你还要动手不成?” 越闻天松开了他,转身欲走,那青年却不依不饶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嚷嚷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光天化日的,这人打了人就想跑了!” 越闻天目光冷了下来,“松手。” 那青年眼里尽是得意,“我就不放!你打了我,赔钱!” 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对着越闻天二人指指点点。 秦观月见越闻天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别动手。” 越闻天扭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低声应了句,“嗯。” 秦观月转而看向那青年,“你先推的我,他才碰的你,你若非要拉着他赔钱,那我们不如见官去。” “你说见官就见官啊?” 青年面露恶态,“我告诉你,我表哥可是禁军里的!” 秦观月挑眉,“禁军?他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人群外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 “他哪有什么当禁军的表哥?他表哥不过是个屠夫罢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姿婀娜,长发盘起的锦衣女子带着侍女走了过来,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娇美,嘴角含笑,端庄中带着几分衿贵的傲气。 秦观月扬眉,“柳姑娘?” 柳无心笑容更显,走到她跟前一礼,“匆匆一见,不想帝师竟还记得我,无心受宠若惊。” 帝师二字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那无赖青年脸色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秦观月扬眉看向越闻天,“这反应看起来并不像崇拜。” 她话音刚落,剩下围观的路人们瞬间哗啦啦都跪了下去。 “叩见帝师!” 秦观月眯眼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柳无心在她身旁轻笑一声,“尊卑有别,帝师往后得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我还要去帝师府一趟,就此别过了,柳姑娘。” 秦观月笑笑,转身就走。 越闻天朝柳无心颔首,转身跟上了秦观月。 柳无心的目光从秦观月身上转到越闻天身上,笑着感叹了句,“先是襄未女帝与大夏龙女,连小秦王临走也去了寄云殿道别,如今这射余世子也对她寸步不离,秦姑娘人缘可真不错。” 那边已经走远的越闻天问了句,“她是谁?” “柳无心,太子的侍妾,上次问梅宴陪太子出席过。” 秦观月目光微闪,“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越闻天了然,正要说什么,却见秦观月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去,前方正是飞燕坊。 没了瑶雀的飞燕坊也一样的热闹,只是偶尔会听见,有人喝醉了会问一句瑶雀去哪儿了。 “姬爻一个男子,曾位列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最后被世人所记住的却是那个琅琊城一舞惊鸿的红衣女子。” 秦观月悠悠一叹,“世事无常。” “五国并立,七十二国消亡,曾经惊艳世人的燕太子消逝在了历史尘埃里,待沧澜一统,又会有另一批惊才绝艳之辈成为尘埃。” 越闻天转身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深邃,“世人记得的永远只会胜者。” 秦观月扬起嘴角,喃喃道,“是啊,所以我们绝不能被踏在脚底的尘埃。”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安 三日后,十二,诸事吉。 冬日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琅琊城上方的天空便已经有了北归的候鸟,墙头枝丫都已经透出嫩绿之色。 天刚蒙蒙亮,朱雀大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兴奋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时不时朝皇宫的方向看上那么一眼。 飞燕坊二楼之上,林鸿凭栏望着皇宫的方向,身后青萝为他送上一件稍厚的狐裘。 “倒春寒,公子披件衣服吧。” 林鸿看了眼她手上的镶金边白毛的披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披风从哪儿取的?” 青萝微愣,忽然目光有些游移起来。“是从坊主房中取的……” “她不是最不喜欢别人进他房中的么?” “公子别误会!是坊主自己说——” 青萝话语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僵住,后面的话却怎么说不下去了。 林鸿却笑了,“他说什么了?” “……” 青萝目光紧张,无措地垂下眸子,“青萝的意思是……是说从前坊主吩咐过,如果公子您来了可以用他的衣服……” “从前他也不会让我穿他的女装。” “……” 青萝彻底死心了,脸色灰败地低下头去。 “罢了,你只要说出他的原话,我就假装不知道。”林鸿嘴角扬起,目光含笑。 青萝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好。” 青萝很显然松了口气,“坊主说了,要让我盯着您,不能让您冻着饿着伤着累着,要看着您每天都好好的,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您娶亲那一日。” “……” 林鸿笑容微顿,随即目光一柔,“他何时嫁,我何时娶。” 青萝一愣,“啊?” 林鸿忽而面露狡黠,“又或者,我嫁,他娶。” 青萝:“……” 林鸿心情不错地扭过头去看皇宫,目光无意瞥见了对面东迎楼的二楼站着的一个人。 对方一身白衣玉冠,广袖翻飞,斯斯文文地朝他行了一礼。 林鸿目光一顿,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位文三公子。 他朝对方还了一礼,同时目光瞥向对方站的方向——皇宫。 “那不是文三公子么?他怎么会在那里?”青萝好奇地说。 林鸿目光悠远地看向皇宫的方向,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不止他与文三,只怕整个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在关注着皇宫内即将到来的帝师大典。 当然,也有人不一样。 太清殿前,孙楚心急如焚地看着正阳门的方向,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身后站着两个守门的禁军,其中一个年轻的面孔期待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太清殿入口方向终于跑来了一个人。 孙楚激动地迎上去,“怎么样怎么样?将军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到?吉时前能不能到!” 那人显然是一路急跑来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顾不得许多,“传……传将军之令,副将孙楚……代行……代行守卫守卫职责!” 孙楚眼珠子都登出来了,“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代行?将军人呢?啊?你知道陛下早起第一件事就是问将军回了吗!” 那人也哭丧着脸,“将军说他至少三日内才能回来,我也没办法啊……” “三日内……” 孙楚简直绝望了,“三日后都十五了!这让我怎么回陛下?!” “将军说,让你跟陛下回东西难取,半路出了意外,三日内一定回来复旨请罪!” “可三日后——” 孙楚陡然收住声音,低声狠狠在那人耳边说,“将军是去取什么东西咱们心知肚明,三日后要是没来得及,秦观月出了事,咱们都得死!你懂不懂!” 那人心里也慌,却依旧坚定道,“我们要相信将军!” 孙楚苦笑,最终也只好接受这个结果,转身却对人了那个年轻的小禁军,对方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凌云将军呢?” “……” 孙楚瞪了他一眼,啪啪地走进了太清殿。 那年轻的禁军不满地撇嘴,失望地嘟囔,“今日可是帝师大典,凌云将军怎的还不回来……” 寄云殿内。 秦观月披发坐于镜前,身后妙妙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着长发,屋内站着十名宫女,各自手捧着华裳,锦衣,紫绶,九翎冠,门外更站着全副武装的凌云骑。 妙妙看着镜中的人,忍不住偷偷地笑。 秦观月问,“笑什么?” 妙妙将她长发盘起,“妙妙开心啊,大人往后就是帝师了,真正的陛下之下第一人。” “是吗?” “总之奴婢活了十多年,可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帝师呢。” 秦观月笑了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问了句,“楼将军回京了吗?” 妙妙有些诧异她忽然问起这个人,“没听说他回来啊,他不是被调去外地办差了么,听说今日的帝师大典由他手下副将负责呢。” “是吗……” 秦观月目光深沉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身后响起萧声的脚步声。 秦观月回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怎么了?” 萧声看了眼妙妙等人,“你们先下去。” 妙妙颔首,带着侍女退出去了。 萧声这才开口,“三件事,第一件,占羽阁收到了消息,大夏似乎出了问题,全国各地都有势力在暗中动作,消息被刻意封锁,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已经开始向大羲蔓延,占羽阁的探子也受到了波及,花勿空已经赶回去了。” 秦观月摩挲手指的动作一顿,随即淡淡问了句,“还有呢?” “有人在大羲境内发现了霜寒州的踪迹。” 秦观月一惊,“什么时候?” “五日前,河洛郡。” “河洛离大夏很远,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观月蹙眉,猜测道,“难道是又迷路了?” 萧声却缓缓摇头,嗓音沉沉,“听说他受了不轻的伤,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秦观月眼皮一跳,霜寒州是什么人?钦天鉴所列天榜上第二人,沧澜第一剑神,其武力仅次于龙女,且他身后还有龙王阁,谁能重伤他?甚至,谁敢一路追杀他?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来。 “这两件事必然有联系,尽快查清此事。” “嗯。” “第三件事呢?” 萧声沉默了片刻,看着镜子里的她,“钦天鉴派人来了。” 秦观月默然许久,才应了一声。 萧声明白了她的态度,转身出去,又将妙妙和那些侍女喊了进来。 “大人?” “嗯。” 秦观月起身,转身张开双臂,看向那些妙妙和那些侍女,“更衣。”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典 白衣紫绶,玄金靴,九翎冠,这一身帝师礼服本就是为当年的钦天鉴祖师袁若昀量身定做,此刻这些都穿戴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身上。 秦观月长得美,却不是那种娇俏的美,而是眉眼舒朗,恰到好处的美。 这副容貌若是长在别人身上,定会引人注意,偏偏落在秦观月身上别人总会忽视,只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气质总是让人先忘了她的脸,而去看她整个人。 如今她这般盛装打扮一番,便就美得张扬而锐利起来,就仿佛她身上那股子气质全都张扬地展露了出来,丝毫不收敛。 那一身的气度,丝毫不逊色于她身上的华服翎冠。 太清殿前,孙楚看着不远处在侍卫与宫女簇拥下缓缓走来的盛装女子,内心复杂。 浮云山初见时他还真没把那个女扮男装的钦天鉴弟子放在眼里,因为钦天鉴弟子太多,而唯一让他畏惧的却只有一个宫越。 谁知后来这女人竟带着越闻天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浮云山,将整个凌云骑与钦天鉴耍得团团转,那时他才知道对方居然是宫越的首席徒弟,钦天鉴的下任继承人。 他那时还只是疑惑惊讶,后来的同安云氏,成王谋逆,半数京官,再到天子祭,他一步步看着这女人踏上权力巅峰,与帝王并肩。 孙楚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缓缓走过,前方便是他们大羲的陛下,太子,所有王公大臣,她却神色从容,一点也不不曾紧张,甚至也没有一丝即将成为大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喜不自胜。 她依旧如第一次在浮云山上面对五国势力时一样从容不迫,目下无尘。 越闻天顶着射余世子的模样,同样站在了宁昭身后,目光专注地向他们走来的盛装打扮的秦观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浮云山钦天鉴前的初见。 那日他是存着死意去往钦天鉴的,却不想见到了她,于孤立无援中向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的恍惚甚至让他觉得她是特地为了自己而来,而他跋山涉水经历生死也只为了遇见她。 众人看着前方一身盛装高冠的女子在凌云骑护卫下缓缓走来,神色各异。 霍邱目光冷然地站在那里,身旁的丞相凤绎轻咳了声,霍邱身形一顿,随即微微垂了眸子,低下了头。 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恪王宁巳时隔半月,终于见到了秦观月,却已经张不了口。 秦观月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没有一丝停留,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哀叹。 他惯来风流,又爱美人,可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不曾强迫过别人,更别说害过哪个女。 对秦观月说不上多深爱,却是有几分钦佩,想着倒不如娶了她,也算帮她,却不想弄巧成拙,害了人家终生。 这事终究是个疙瘩,哽在他心里,难以下咽。 他这副黯然的模样太子看得清楚,眼里不禁浮起一丝嘲弄,随即又扬起笑容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心里松了口气,大致确定了这秦观月即使成了帝师也是站在他这边的。 而其他臣子的神色却都看不清,秦观月也懒得看,她直接走到了宁昭面前。 宁昭的心情比起秦观月本人还要高兴的多,甚至不顾礼节,直接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秦观月亦未拘礼,直接伸手握了上去。 一旁的王总管顺理成章地按照礼节为这二人托盘,盘中放着一方螭龙金印,方三寸三分,厚一寸,下刻帝师之宝,上配紫金绶带。旁边则是一枚金牌,上刻“御”字。 金印紫绶,等同诸侯王,越青离死后,大羲再无诸侯王,故而是帝王之下第一人。至于御赐金牌,如帝亲临,可号令百官文武。 此二者才是大羲帝师真正的权力所在。 按照帝师加冕之礼,太庙加封前,需由帝王授帝师这二者,以示重用,而后帝师再拜帝王,以示不负重任,此生只忠于帝王一人。 然而王总管将托盘送到宁昭跟前时,他却没有接,而是说了句——“等等”。 等等? 众人心中一惊,这是……有变数? 霍邱等人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君臣二人。 秦观月却神色不变地站在那里,等候陛下的下一句话。 “朕带你见一个人。” 宁昭心情肉眼可见的好,直接拉着她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人群分开,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人。 少年一袭白衣,玉冠佩剑,腰系宫绦,容貌俊秀,端方有礼。 半年多不见,当初面容稚嫩的少年也长高了半个头,五官已经开始向成年人蜕变。 秦观月一时有些恍惚,“……谢玉。” “大师兄。” 谢玉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许久不见,师兄可好?” 秦观月极淡地笑了下,却没有上前,“找我有事?” 谢玉无奈一笑,主动走到了她跟前,送上了一个木盒。 “掌门让我送给你。” “……” 秦观月接过打开看了眼,里面整齐地盘着一根长长的明黄宫绦。 正是她当初舍弃钦天鉴首徒身份时亲自摘下,还给宫越的。 秦观月垂眸不语,片刻后收下木盒交给身后的妙妙,朝谢玉一笑,“代我多谢师父。” 谢玉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扯了下嘴角,“会的。” 王总管试探地走上前,“陛下?” 宁昭却没有理会,反而从妙妙手中取出那根宫绦走到秦观月跟前,笑道,“朕代你师父为你系上。” 朝臣皆是一惊,秦观月虽为钦天鉴人,但入朝后自是要忠于帝王的,宁昭自然也不例外。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陛下的居然要在帝师大典上,先给秦观月佩戴上钦天鉴掌门的信物? 众人惊疑不定,心道宫越离朝已久,陛下竟还如此尊重他,实在是令人艳羡心惊! 如此看来,也怪不得秦观月会如此受宠了。 霍邱一张老脸阴沉得厉害,抬脚上前一步,凤绎立刻要去拦他,却已经晚了。 “陛下,此为封帝师大典,帝师最先佩戴的该是陛下所授金印与令牌才是。” 他说完下意识瞥了秦观月一眼,却见对方眼里掠过一丝嘲弄,顿时生起一丝不安。 众目睽睽之下,宁昭没接他的话,却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冷得不像话,直把霍邱夏得后背生生出了一身汗。 他抖着手脚退了回去,半晌没敢抬头。 那边宁昭看向秦观月已经挂上了笑容。 “观月不愿?” “谨遵陛下旨意。” 秦观月自然无所谓,抬手便去接那宫绦,宁昭却躲过了。 众人又是一惊,下一刻他们的猜测便验证了。 他们的陛下竟纡尊降贵地弯腰为秦观月系上了那根宫绦,还一丝不苟地打好了君子结。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秦观月神色自若地躬身,“谢陛下。” 宁昭看着她腰间宫绦,目光柔和,嘴角上扬,“嗯。” 与此同时,正阳门前。 先前那个纠缠过孙楚的年轻禁军依旧眼巴巴地瞅着城门的方向,想着凌云将军何时回来。 突然,他目光一顿,眯眼看向远处屋顶上的一抹迅速接近的白衣身影,慢慢变了脸色。 “有刺客!” 第一百二十章 血衣剑神 忽然,有人瞥见宫墙之上一抹白衣身影,如鬼魅般凌空漂浮。 “有刺客!”有侍卫惊呼。 众人一惊,皆抬头看去。 “护驾!” 孙楚喊完便看向那城墙之上的白衣人,瞬间神色大变,目光惊恐,“……霜寒洲!” 秦观月大惊,立刻抬头看去,不禁心头巨震。 那站在城墙上的正是半年不见的剑神霜寒洲,只是此刻的他却与半年前完全不一样。 萧声告诉她霜寒洲受了些伤,可她却没想过对方会伤到这等地步。 一身白衣血迹斑驳,剑上滴落的血液染红了他脚下的那方宫墙,而那张冰冷出尘的脸上此刻覆着一根半指宽的白绫,遮住了一双眼眸,猩红的血泪缓缓流下脸庞。 秦观月震惊地看着城墙上的人,下一刻,那双流血的“眸子”猛地看向了她。 她心中警铃大作,却已后退不及,霜寒洲已经提剑朝她冲了过来。 白衣独飒沓,一剑震沧澜。 霜寒洲之名,早在入龙王阁前便已纵横沧澜,剑神之名,从不是龙王阁所成就。 在场无数双眼睛,却没有一人看到他是如何跨越禁军与凌云骑的包围出现在了秦观月面前,就像是凭空消失又出现般,如入无人之境。 秦观月心知霜寒洲已失去理智,立刻后退,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一张椅子飞驰而来挡在了霜寒洲剑前,霜寒洲连动也没动,剑气便已震碎了椅子。 木屑四溅,剑气四溢,全部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挡住。 她怔仲看着眼前人,竟会一瞬间惊讶于对方已经比他高大了那么多,已经足够将她完全护挡在身后。 她用尽毕生力气将他拉到身后,转身挡在霜寒洲剑下的同时,手从袖间取出的弓弩也指向了霜寒洲! 锋利暗箭疾速飞向前,然而蒙着双眼的剑神只是轻轻偏了下头,手上的剑便刺进了她的胸口。 “哧——” 剑入胸口,刺穿厚厚的帝师华服,四散的凌厉剑气割破了她的脖子和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 秦观月闷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从未死亡这么近过。 看到这一幕的越闻天目眦欲裂,冲上前一手搂住她,一手握住了那把剑,不让剑刺进去。 血顺着他的掌心和剑流下,又滴落在地,他却一丝也没有松开,而是目光冷酷地怒视着眼前的剑神。 秦观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反而是眼前的霜寒洲终于开了口。 随着眼角的血泪缓缓落下,冰冷强大的剑神紧抿的唇缓缓开启,“乱臣贼子——” 纤长的手指猛地用力,内力充斥于剑身,长剑势如破竹,割开越闻天的掌心继续刺向秦观月。 “唔——” 越闻天闷哼一声,松开剑身,转身抱紧秦观月,将后背露在剑前。 秦观月瞳孔一颤,抬眼对上了他不顾一切的目光,喉咙像被堵住,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当——” 一声兵器撞击之声,谢玉与萧声及时赶到,剑与短刀交叉在一起,死死拦住了那把剑。 萧声大喊,“走!” 越闻天立刻抱着秦观月躲进了太庙之中。 而太庙外,谢玉脸色发白,咬牙强笑道,“萧老二,我内功可不如你……” “闭嘴。” 萧声亦面色冷厉,如临大敌,“剑神即使重伤也是剑神,今日楼冰河在,我们尚有存活之力,现在就剩你我……”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来,谢玉却明白的很,依霜寒洲这杀无赦的架势,他们俩要是拦不住,那么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他无奈一笑,突然瞳孔一缩。 霜寒洲竟突然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他后背一凉,一瞬间连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背后! 他猛的转身,却已来不及,看到的已经是一道袭来眼前的银芒。 “当——” 萧声比他的动作到底比他快,在剑气碰上他眉心那一刻,他的短刀及时挡过了这一剑。 谢玉也是从生死关头走过来的,不容许自己后怕,立刻纵身后退,却撞上了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眼,错愕与惊喜涌上心头,“镇威侯!” 来人正是一身华服的韩迫,他手上已经不知从哪儿弄了把刀,身后带着大批禁军。 “躲好。” 韩迫沉声说了句,而后提刀冲向了霜寒州。 谢玉松了口气,他竟忘了这位侯爷还在场,对方怎么说也是天榜前十的人物,胜算一下大了许多,也算他今日命不该绝。 一墙之隔的太庙内。 秦观月刚被抱进来,就要去看越闻天手上的伤,却发现对方眼圈泛红,死死望着她,全身都在颤抖,害怕极了,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疼吗?”他哑着声音问。 “……” 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和害怕像一把利刃刺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颤着声音道,“没事,我没事……” 越闻天却死死看着她刚才被霜寒洲刺中的心口,眼中尽是惶恐与害怕,整个人都在颤抖,抱着她的双手却不敢太紧,生怕伤了她。 秦观月心脏又是一颤,连忙扯出一抹笑来,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枚碎成两半的玉观音来,柔声道,“你看,我真的没事,你送的观音救了我……” 越闻天猛的抱住了她。 秦观月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发顶,心脏像被一直手揪着。 她张了张嘴,缓缓抚上他的脖子,缓缓道,“我没事,别怕……” 太庙之外。 有了韩迫的拖延与调兵遣将,失去双眼且重伤的霜寒洲也终于被凌云骑与禁军团团包围住。 宁昭自登基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冒犯,当即大怒,“拿下!” 他话已出口,孙楚便神色一慌,“陛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持剑杀戮的剑神偏头“看”向被凌云骑护在高台之上的宁昭太子等人,众目睽睽之下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那一身染血的白衣身影便出现在了宁昭跟前。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突然,一个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灵活身影突然出现,朝着宁昭扑了过去。 宁昭被扑倒在地,却是堪堪躲过了霜寒洲那神鬼莫测的一剑。 然而也只是一瞬,白衣剑神立刻低头“看”向了地上的两人。 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冷。 韩迫亦紧张地大喊,“保护陛下!” 于太庙中看到这一幕的秦观月立刻喊朝萧声大喊,“乾五坎六!” 萧声目光一凛,飞身冲了上去。 白衣剑神身形一晃,再抬剑时,萧声已之他身后,他微偏头,再次于众人面前失去身影。 萧声却神色不变,脚下踏了两步,抬剑刺去。 凭空出现的长剑与短刀相撞击,发出清脆锐利的声音,如同龙吟般响彻云霄。 蒙着白绫的剑神忽然动作顿住了,朝着萧声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清醒了些。 秦观月趁机跑出太庙,大喊了一声,“霜寒洲!” 白衣剑神缓缓转过身“看”向她的方向,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秦……观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求情 韩迫立刻抓住机会,下令道,“抓住他!” 秦观月心叫不好,对身后跟上来的越闻天低声叮嘱,“立刻去太医院将曲鸣非带过来!” 越闻天立刻点头,目光却还是看了她一眼。 秦观月心中一软,看着他道,“我没事,你的手……” 越闻天摇摇头,转身吩咐赶来的雷豫。 雷豫得了令,转身就走。 秦观月目光凝重地看着外面一片狼藉死伤,才沉声开口,“霜寒洲绝不能在大羲出事。” 今日霜寒州无故闯宫杀人,差点杀了宁昭,大羲不可能善罢甘休。但他终究是龙王阁的人,更重要的是,对方是龙女的人,秦观月不觉得霜寒洲会无缘无故带着重伤,千里迢迢赶来大羲皇宫。 以及他之前说的那句“乱臣贼子”,和晕倒前的那句“秦观月”,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至于为什么带曲鸣非来,自然是为了说服宁昭。 场面很快被控制住,伤的人有五十多,死的人有三个禁军,一个凌云骑。 秦观月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自己若要保下霜寒洲的话,跟楼冰河的梁子就又多了一个。 大典匆匆结束,所有人就近入了太清殿,秦观月并未避讳,直接让萧声守着昏迷的霜寒洲,而将谢玉留在了身边。 众人狼狈地站在殿内,宁昭显然余怒未消,目光幽幽地看着秦观月,问了句,“观月可曾受伤?” 秦观月心中微讶,她本以为宁昭会直接质问她。 她一揖,“臣无事,谢陛下关心。” 宁昭冷了声音,“那你便说说,那人是谁?” “剑神霜寒洲,龙王阁四龙座之首。” “他为何入宫行刺?” “臣不知……” “那你为何护着他?!” 宁昭劈手将剑砸到了地上,长剑直直插入地面,剑神震颤,发出阵阵嗡鸣。 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秦观月微抿唇,也跪了下去,“陛下不可动霜寒洲。” 宁昭气极反笑,“他闯我大羲皇宫,差点割了朕的脖子,朕不能动他?” “不能动。” 秦观月目光坚决,“霜寒洲双目失明,一身重伤,又无故闯宫伤人,此事必有蹊跷,若陛下贸然杀了他,那么大夏和龙王阁势必会与大羲为敌!” 宁昭目光微震,深吸了一口气,逐渐冷静了下来。 “如你所言,霜寒洲此举并非出自大夏授意?” “霜寒洲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人,别说他今日重伤,便是毫发无损来袭大羲,若要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臣以为,大夏没那么蠢,龙女更不会。” 宁昭双目微眯,“朕倒是忘了,你与龙女似乎交情不错,这霜寒洲也曾在钦天鉴帮过你。” 谢玉心头一咯噔,正要开口解释,却见秦观月不慌不忙地认了。 “臣与龙女交情是不错,因为臣以为十年以后,大夏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秦与襄未才是。” 秦观月话语铿然,“如今射余投诚我大羲,而襄未与秦势不两立,避必会拉拢夏,我大羲当先下手为强才是!”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他们都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女子,神色各异。 如凤绎韩迫等人早已得知陛下重用秦观月的目的,可今日却是秦观月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心思——为帝王谋天下。 许久的沉默之后,宁昭缓缓开口,“你如何保证他醒来后不会再行刺朕?” 秦观月暗中松了口气,心知他这么问便是已经消去杀意了,继续道,“他如今双目失明,又身受重伤,只要下些禁锢内力的药,他便没了刺杀之力。” 钦天鉴神秘莫测,与江湖势力来往颇深,一包禁锢内力的药自然不缺,这一点无人怀疑。 宁昭垂眸看着地上的秦观月,目光淡淡道,“就算其中有隐情,可他到底闯宫杀人——” “陛下,霜寒洲虽闯宫伤人,却没有伤城中一个百姓。” “你想说什么?” “他双目失明,能感受到的只有杀气,必然是宫中有人先对他动手,他才会大开杀戒。” 宁昭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还是朕的错了?” 秦观月低头,“臣不是这个意思。” 宁昭阴沉着脸,忽然喊了句,“守门禁军何在?” “卑职在!” 大殿角落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忙不迭地跑过来,跪在了宁昭面前。 孙楚见了那人眼皮一跳,怎么是这小子? 宁昭看了眼前这青年也有些眼熟,“你是刚才救了朕的人?” 青年毫不惧怕,娃娃脸扬起笑容,“正是卑职,卑职名叫杨斐!” 孙楚低斥一声,“闭嘴,陛下还没问你名字,不得放肆!” 杨斐蔫蔫地低下头,“……哦。” 宁昭却没责怪他,而是问道,“你是今日正阳门守卫?” “不错,正是卑职。” 杨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道,“卑职今日特地找人换班,来看凌云将军的,岂料将军没等到,一打眼便看到了个白衣刺客,吓得魂都要没了,连忙上报了统领去抓刺客。” “抓到了吗?” “没……” 杨斐讷讷道,“那人太厉害了,明明连眼睛都受伤了,还能逃出我们的围剿……” 话说到这一步,事情便已明了,显然是禁军将其当作刺客追杀,才会让失去双眼的霜寒洲误解。 宁昭没有说话,旁边的凤绎忽然上前一步开了口。 “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未查清,不该就此定论,然霜寒洲其人武功高强,不如暂且押至天牢——” “不可。” 秦观月立刻开口打断,“依丞相所言,霜寒洲武功高强,天牢自然也拦不住他。” 凤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帝师的意思是?” “留在我帝师府。” “荒谬!” 宁昭当即怒斥,“帝师府远离皇宫,一无禁军二无凌云骑,他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心中后怕。 他们没想到陛下居然如此信任这秦观月,到这地步竟还惦记着她的安危,幸好方才他们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对此秦观月却显得十分淡然,“陛下不用担心,臣出身钦天鉴,身边有人保护,臣也有信心困住霜寒洲,不让他踏出帝师府一步。” 宁昭凝眸看着她半晌,才道,“朕会派孙楚前去护卫。” “谢陛下。”秦观月低头谢恩。 宁昭正要转身,余光瞥到了满眼期待的杨斐,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杨斐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卑职方才算是救了驾吧?可有赏赐?” “……” 孙楚心里直骂自己,今天就不该让他值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担心 杨斐那句“卑职想入凌云骑”刚喊出声,曲鸣非便被人带了进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启禀陛下,霜寒洲身中乱心蛊,故而才会失去神智。” 曲鸣非一句话算是证实了秦观月方才的说辞,除了宁巳暗中松了口气外,其他人脸色都没那么好看。 事情已成定论,宁昭看了眼杨斐,朝孙楚丢下一句“准了”,便拂袖走了。 孙楚狠狠瞪了杨斐一眼,这还是陛下第一次插手凌云骑的事,等将军回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剩下的大臣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直到丞相凤绎笑着走到秦观月跟前,问了句,“帝师可还好?” 秦观月颔首,“多谢丞相关心,观月无事。” “是吗?” 凤绎又看向她身后的越闻天,目光落在他还在流血的手上,“白世子似乎伤得不轻,还是叫太医看看吧。” 越闻天不动声色地回道,“谢丞相关心。” 凤绎点点头,笑着走了,身后一群大臣们也三三两两跟着走了。 “霍邱与南卢党不过是冰山一角,大羲整个朝堂上的文官终究还是把控在凤绎手上,而凤绎在民间的威望丝毫不低于霍邱。” 越闻天走到秦观月身侧,“你若想真正坐稳这帝师之位,必须要——” “闭嘴。” 秦观月转身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连凤绎都知道你受了伤,你自己不知道吗?” 越闻天一怔,随即弯起嘴角,“你在担心我?” “越——” 秦观月猛的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倾身对上他的双眼,狠狠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为我死了我也只会愧疚而不是感动,明白吗?!” 越闻天淡淡看着她,“没打算让你感动。” 秦观月咬牙看着他,猛的偏过头看向曲鸣非,“给他治伤!” 曲鸣非看了眼越闻天手上的那块皮肉伤,再看看门外躺了一地的禁军,又想到内殿里还躺着一个双目失明重伤的人…… 行吧,治吧,不就皮肉伤么,谁让咱欠着人情呢。 站在角落里的谢玉看着这一幕心里复杂不已,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临下山时,他家掌门跟他说的话。 [见到观月后可不要太惊讶,她可能已经是你不认识的模样了。] 宫越似笑非笑的样子还在眼前,他就眼睁睁看着不过半年不见的大师兄已经不知不觉被那越闻天套牢了。 别问他怎么知道那射余世子是越闻天的,毕竟这么多年,能让他家大师兄舍身挡剑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他长叹一口气,下山前他本还信誓旦旦,此刻不禁后悔自己何苦来这一趟。 他摇摇头,目光忽然瞥见旁边还有一个人神色哀怨地盯着秦观月看。 他眉头一跳,恪王? 宁巳其实惆怅说不上,只是此刻心情颇为复杂。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秦观月与这射余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舍生忘死,心中震惊无以言表。 他惊讶于秦观月什么时候和那射余世子如此亲密了,同时也惊诧与秦观月喜欢的人竟是一个质子。 然而他的这副神色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恪王殿下果然还对帝师念念不忘,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年的风流皇子竟也学会痴情了。 有人摇摇头走了,谢玉则暗暗感叹自己自家大师兄的魅力真是不浅,这一趟下山勾搭的不是王侯就是皇子,他们钦天鉴果然人杰地灵。 秦观月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看着曲鸣非给越闻天处理好伤口后就要离开,却被曲鸣非给拦住了。 “等会,你脸上和胳膊的伤我也顺带给你治了。”曲鸣非指着她脸上的伤痕问。 秦观月此刻满腹怒火,冷冷扫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谢玉自是连忙跟上。 曲鸣非瞪大了眼睛,一肚子郁闷,“什么意思啊她?瞪我做什么?我好好地关心她我还不是了?” 越闻天知秦观月想瞪的是自己,无奈道,“抱歉,她心情不好,药给我吧。” 他这么客气曲鸣非也不好意思,“无妨无妨,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越闻天心中微动,“你与她认识很久了?” “是啊。” 曲鸣非有些认命的味道,“我大小也是神医传人,连当今陛下都是请我来当的太医院客卿,她倒好,凭我八百年前欠她的那点人情使唤我跟使唤仆人是的。” “欠她什么人情?” 曲鸣非眉头微挑,“想套话?” 越闻天收下药瓶,从容道,“好奇罢了。” “好奇便去问她本人,有些事没她的允许我可不敢告诉你。” “你在暗示我她不简单?” “我可没有。” 曲鸣非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往外走,“还完人情前我还都是她的人呢。” 越闻天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没有说话,他从来不觉得秦观月只有表面那一层钦天鉴继承人的身份。 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与手段可都不是借助于钦天鉴的势力。 这一点他在同安城与分开的时候便都已想到了,可还是在问梅宴见到的那一刻将所有的疑虑都压了下去。 当年他对父王的一句“一见倾心”嗤之以鼻,如今却因一个秦观月忘了生死,想来情之一字真便如顽童,你越瞧不上,栽得越深。 纵是有了宁昭金口,秦观月也不放心将霜寒洲在宫里多待一刻。 她直接让萧声将人悄然送回帝师府去了,另一面不忘吩咐孙楚将此消息封锁起。 孙楚心里并不怎么平静,凌云骑损失了一人,虽然陛下又“好心”地给添了个人,但杨斐那臭小子怎能比得上相处多年的同僚? 然而陛下金口,霜寒洲动不得,凌云骑也得听帝师之命,往后就是他们将军回来了,论品级也是要低秦观月一头的。 更别说他们将军还没回来,他再不愿,也只能乖乖封锁消息去。 越闻天跟过去时,秦观月恰好被宁巳拦在了帝师府门前。 他想起先前满京城帝师为二皇子终身不嫁的谣言,目光沉沉地凑到了两人中间。 宁巳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惊吓中又生起了一股子气闷来。 他脱口而出道,“刚在宫中分开,就这么急着要见面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帝说 话一说出口宁巳自己也吓了一跳,这话里外都透着一股酸味。 若是以前,他是亲王,面前一个质子,一个太子少师,说也便说了,可现在却不一样了。秦观月已是帝师,且已在陛下面前立过誓言终身不嫁,他这么一说难免有闲言碎语,实在不妥。 果然,秦观月当即冷笑一声,“恪王殿下这是真看上我了?若是的话,恕我受不起,若不是,我明日就去烧香还愿。” “……” 这话可谓刻薄,又因为她火气大,根本没收敛声音,整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 他们看看帝师府,又看看眼前这几个一身华服的人,心中了然。 原来帝师压根不喜欢恪王,只是恪王一厢情愿! 帝师不堪其扰只能发誓终身不嫁,如今恪王居然还来纠缠不休!气得帝师都要去庙里出家了! 聪明的围观者们不仅重新记起了前些天的那则谣言,还贴心地补全更新了。 宁巳直接被骂蒙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观月。 在他的眼里,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的眼里,秦观月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温和模样,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就连刚入京时被满京城学子堵着城门骂时她也是笑着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讽别人,偏偏一旁的白禅却丝毫不诧异,好像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他心里无端生出了怒意。 “你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宁巳咬牙切齿地质问秦观月,眼睛确实恶狠狠盯着越闻天的。 越闻天忽然心情好了些,故而也没回话。 宁巳看来这就是默认了,当即怒上心头,“那你……你为何要我终身不嫁?” 越闻天嗤笑一声,“恪王不仅善风流,还善自作多情。” 宁巳闻言想明白了,脸被臊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他区区质子,你怎能看上他?” 秦观月目光一冷,“恪王这是在质问本官?” “你——” 宁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慌道,“他是射余世子,父皇不可能让你嫁给他的,你们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副姿态,父皇绝对阻止你们的!” 越闻天心中冷笑,面上冷淡道,“这就不牢恪王殿下操心了。” 宁巳扭头看向秦观月,却被秦观月冷冷吐了句,“滚。” “……” 宁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观月,“你……让我……滚?” 秦观月早已没了耐心,转身便进了帝师府。 越闻天跟着走进去,宁巳不甘心地要冲进去,却被雷豫给拦住了。 “王爷,这是帝师府。”雷豫笑吟吟地说。 宁巳大怒,“你敢拦本王?!” 雷豫笑而不语,手是一点没让开。 而那边秦观月进了府后直奔安置霜寒洲的东厢房,刚进房门,便被身后一只手拉住了手。 她冷冷回头看着对方,“松手。” 越闻天握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生气?” 秦观月用力甩开他的手,却被一把拉过去,抱进了怀里。 “越闻天!” 秦观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使劲挣扎。 越闻天却丝毫不松手,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你说的么,亲都亲过了,何必如此害羞。” 湿漉漉的气息喷在耳廓上,痒得令人心慌,秦观月当即大喊,“萧声——” “……就抱一下。” 越闻天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将下巴抵在她颈窝处,缓缓道,“我怕你不见了。” 少年清冽的气息让秦观月动作一顿,随即猛的退出他的怀抱。 越闻天心里一阵失落,刚要开口,便被握住了手。 “不疼吗?” 秦观月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的手腕处,冷冰冰地斜睨着他。 越闻天瞥了眼被血染红的纱布,低头无声地笑了,而后抬头笑望着她,“疼死了……”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后转身去取桌上的纱布,越闻天眼疾手快地在凳子上坐好,期待地望着她。 秦观月一转身便对上他的双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满满都写着喜欢。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装不下去了。 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内心深处,眼前这个少年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她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一边低头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一边平静地开口,“我很感谢你今天救了我,但对我来说,你能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今天的举动无疑让宁昭重新开始忌惮我们俩,甚至你还差点丢了性命——” “那只是意外。” “意外意外,我这辈子最大的意外就是你越闻天!” 秦观月突然忍不住爆发了。 她猛得拍了下桌子,抬头怒道,“所以我千辛万苦将你送回雍州,你为什么非要回来打乱我的计划,为什么非要回来送死?!” 房里陡然安静下来。 越闻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秦观月甚至能从他漆黑干净的眼里看见盛怒失态的自己。 两辈子加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更别说还是因为担心某个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火,转身欲走,却被抓住了手腕。 她心累地闭上眼,“……松手。” “抱歉。” 越闻天仰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可我也骗过自己是为了救母妃而来,但我知道,我想带走的人还有你。” “……” “跟我回雍州,好吗?” “我最后再说一次——” “跟我回雍州。” “越闻——唔!” 唇上温软的触感让秦观月睁大了眼睛,抬手时便发现自己被推到了墙壁上,越闻天那张射余世子的清秀脸庞近在咫尺,却陌生得很,唯有那双黑沉锐利的眼熟悉得惊人。 “抱歉。” 越闻天并没有过分,只是吻上去便又离开,手却没有松开秦观月的腕子。 他迎着秦观月震惊错愕的目光道,“女帝说除非我做出些成年人的事,否则你永远都会将我当成孩子。” “……” 秦观月顿时咬牙切齿。 萧!明!泱!下次再见我非砸了你的化妆盒!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消息 帝师府外,被雷豫拦在门外的宁巳气呼呼地走了,雷豫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一个含糊的声音喊住了。 “天地玄黄,太上无常,上有月老,下有牙床!” 这用词十分不雅,甚至还有些市井的下流味。雷豫虽混过江湖,但这里可是帝师府,他们未来小王妃的家门口,竟敢有人在这里说下流话? 他扭头看了眼,却见到了个衣衫褴褛的臭道士,左手拂尘,右手罗盘,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那道士,到旁边儿喊去,嘴里不干不净的,不怕恶心了人家黄花大闺女?” 那道士懒洋洋地瞅他一眼,哼了一声,“不成不成。” 雷豫扬起眉,开始卷袖子,“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家的事,不成。” “……” 雷豫脸一黑,不管是救老王妃的事还是他家少主追媳妇的事,都是头等大事,要是这神棍乌鸦嘴耽误了可怎么办? 他抬手就要揍,却被那神棍抬起拂尘慢悠悠挡住,“不想找人了?” 雷豫心头一惊。 东厢房内。 “轻薄女子当被鞭刑二十,轻薄当今帝师……死罪。” 秦观月靠在墙上,她的神色十分冷淡,偏偏眼前被警告的那人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她殷红湿润的薄唇上。 “好啊,判我死刑。” 他勾起嘴角,缓缓凑近她唇边,而后在她眼角落下轻轻一吻,‘’但你要记得,天下间只有你秦观月能判我的死刑,因为我的命是你给的。” “……” 秦观月喉头微动,看着眼前的目光含笑望着自己的少年,看着他眼中独一无二的深情,缓缓抬起手…… “咳。” 一声咳嗽,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秦观月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般,抬起的手顺势推开了跟前的人。 站在门口的萧声,看看这面红耳赤的两人,又看看不远处床上躺着的霜寒洲,迟疑道,“谁……喊我?” “我。” 秦观月板着脸转过身,“把他给我赶出帝师府。” 萧声目光不动,“怕是不行。” 秦观月眉头一竖,正要开口,就见萧声侧身让出一个人来。 对方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头发却梳得整齐,左手一只拂尘,右手一个罗盘,可不就是当初同安一别后半年不见的神棍嘛! 秦观月微讶,“金算子?” “帝师大人还记得小人名字,小人惶恐!” 金算子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拜,又朝着越闻天一拜,“这位便是你那位二弟吧?” 越闻天:“……” 秦观月却是目光一凝,眼前的越闻天可是盯着射余世子的脸。 “金算子,你认错了,他是射余世子白禅。” 金算子一笑,“实不相瞒,我十日前便已来了京城,也是深思熟虑后才踏入您这帝师府的。” 言下之意是,他都知道,但他是来投诚的。 金算子见他不说话,也不见怪,笑着指着一旁的雷豫,“当日帝师离开同安后,便是这位兄台将您的二弟接走的,故而,在下虽不认识这射余世子,却是认得这位兄台的。” 这番话说的随意,却叫人心惊,尤其是越闻天。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同安的,他自认做得非常隐蔽,可这道士居然能知道雷豫跟他的关系,显然手段非凡。 “行走江湖都有手吃饭的手艺,咱们算命的这行消息就得灵通。” 金算子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道,“二位可别忘了在同安时我是怎么找到那位宣威将军的住所的,这几日功夫也足够我将京城的大小事摸个清楚了。” “你先别扯那些了!赶紧说你刚才说的!” 雷豫急忙向越闻天解释,“这道士说他知道我们要的人的下落!” 越闻天神色一变,立刻看向金算子,“你知道我们在找谁?” “其实……不知道。” “你——” “哎!” 雷豫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连忙道,“别急别急,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但我知道你们在暗中盯着郑国公府,我听郑国公府门口的乞丐说了,那位国公爷以前一个月总要出去几次,但最近已经都没有出去过了。” “从什么时候停止的?” “大约半年前。” 秦观月与越闻天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半年前,正是他们入京的时候,看来对方是故意在隐瞒。 越闻天又问,“他去的什么地方?大概方向也行。” “本来是不知道的,那郑国公做事十分细心谨慎,但我多费了几天——” “别显摆你功劳了,赶紧说!”雷豫粗声道。 金算子咳了声,“大约在城外西边。” 秦观月几乎是脱口而出,“西山别苑!” 萧声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西山上除了别苑,还有一处寺庙,一处尼姑庵。” 雷豫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少主!咱们现在就去——” “不一定还在原处,若不在,我们贸然行动就是打草惊蛇,郑国公不笨。”秦观月说。 越闻天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秦观月看着他线条坚毅的侧脸,说了句,“他既然冒险救人,又苦心藏匿,就不会轻易伤害她。” 越闻天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低声应了句,忽然又问,“那你还赶我走吗?” 秦观月:我特么。 越闻天看向她脖子上的伤口,“不赶的话,我替你上个药,曲鸣非特地交代的。” “二位姐弟感情真好。” 金算子讨好地笑看着二人,“那什么,我能留下来了不?” “你既然消息这么灵通,不如再帮我打探个消息?”秦观月转身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 金算子这才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个人,好奇地问了句,“这是谁?” “霜寒洲。” “剑神霜寒洲?!” 金算子瞪大了眼睛,看到对方眼上蒙着的白绫,“他……他这是怎么了?” “被人追杀。” 秦观月似笑非笑地看着金算子,“麻烦你查查追杀他的人。” “……” 金算子腿一软,差点瘫地上,苦笑道,“大人,秦姑娘,我一江湖道士,也就能跟乞丐搭上两句话,你让我查能追杀的剑神人……是不是太为难我了?” “那什么,你不是钦天鉴的人吗?” 他忽然想起来,“钦天鉴消息灵通,位列江湖第二,仅次于占羽阁,你为何不动用钦天鉴的势力?” 秦观月没说话,在场几人也都心知肚明,萧声直接把人交给妙妙去安排住处了。 金算子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走了。 萧声忽然开口问了句,“这人可信吗?” “查。” “嗯。” 萧声明白了,转身要走时看向雷豫,朝外面扬了扬下巴示意。 雷豫先是一懵,随即明白,立刻跟着离开了,临走不忘带上了门。 房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不,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秦观月忽然想起刚才越闻天居然当着霜寒洲的面亲自己,顿时脸上一阵发热。 那边越闻天却像没事人一样,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为什么冒险保下霜寒洲,不仅得罪了楼冰河,也会惹来宁昭的疑心。” 秦观月定了心神,跟着坐下,“那种情况下,如果霜寒洲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停下,死的就是我们了。” 越闻天目光一动,“你觉得霜寒洲是来找你的?” 秦观月目光幽幽,“龙女临走时,给我留了个东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木盒 安静的房中,躺着一个人,站着两个人,桌上放着一个长方木盒,全身无缝无锁。 越闻天看了半天,摇摇头,“不可能打开。” “但里面确实有东西。”秦观月敲了敲木盒。 越闻天自然听得出来里面有东西,但他确实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开这支木盒的方法,“难道是像锁沧澜那样的构造?” “不可能。” 秦观月果断摇头,坐在他身旁,“锁沧澜制造复杂,但还达不到看不出一丝缝隙的地步。这种工艺,即使是在我家乡也是非常少见的技术。” 家乡…… 越闻天神色微顿,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秦观月正面说出自己的来历。 秦观月抬眸看他,“女帝嘴那么大,应该跟你说过才是。” “嗯……” 越闻天含糊地应了,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想起女帝说她们那个家乡女的也可能不喜欢男的,而喜欢女的。 “越闻天?” 秦观月挑眉看着他,有些不满,“想什么呢?” 越闻天脱口而出,“想女帝……” “……” 秦观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去住她那三千后宫?” 越闻天轻咳了声,转入了正题,又开始研究起那木盒来,“既然是龙女的东西,可能与大夏秘术有关。” “可惜我们都不懂秘术,也许龙女根本没想让我打开。毕竟我和她认识不久,她不至于放心到把重要的东西摊在我面前。” 秦观月目光投向床上的霜寒州,“可来的为何是霜寒州呢?” “为何不能是他?” “他不会秘术。” “但他武功仅次于龙女,并且还打不开这木盒,所以就算被抓了也不会受到胁迫打开这木盒。” 秦观月目光一凝,“你觉得追杀他的人是为了这个木盒?” “除此之外,我暂且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越闻天目光微沉,“龙女借他人之口暗中留给你一只木盒,显然是在防备什么人,侍其后不久,霜寒洲便被追杀,闯宫……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怕与哪一国有关。” 然而任他们说得再多,霜寒洲不醒也没法。秦观月摇摇头,不再提这事,转而谈起了金算子说的事。 “你有何打算?” “其实……我已经派岑舞混进了郑国公府。” 秦观月微睁大眼睛,“你动作够快的。” 越闻天笑了笑,打开曲鸣非给的药瓶给秦观月上药,“何晟非常谨慎,但岑舞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他难免会疏忽……别动。” 秦观月感觉到他的气息接近,有些不适地挪开脸却被轻声喝止了,不由得有些尴尬,“……我自己来。” 越闻天却当没听见,一边专门给她脖子上的伤口上药一边认真地说着,“何勉无子,但对他死去大哥的一双儿女十分宠溺,其中那个儿子你也认识。” “何晟?” “嗯。” “还有个女儿叫何琳,颇受何勉宠爱,甚至何勉为了让她将来有个夫家,还求宁昭给她封了个郡主,岑舞现在在她身边当侍女。” “可查到什么了?” “暂无,不过倒是可以确实金算子的消息,何勉半年前确实有一个月出去几次的习惯,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连最疼爱的侄女都不知道,看来的确在隐瞒着什么……” 秦观月说着皱了下眉,下意识抱怨了句,“疼。”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带了些埋怨的咕哝,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挠在了越闻天心头上。 越闻天只觉得心里发痒,放松了动作,“还疼吗?” 秦观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直勾勾的目光,“……还行。” 两人莫名安静了下来,房里静悄悄的。 片刻后越闻天先打破了安静,“以后不要再那样了。” “……什么?” “替我挡剑。” 越闻天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伤痕,微微发暗,“如果是我是你人生最大的意外,那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为我受一点伤害。” 秦观月心头一窒,拿出一支坏了的弓弩,“……没想给你挡剑,只是没想到霜寒洲没了眼睛还能躲过暗箭。” 越闻天笑笑,拿起那暗器看了下,“我帮你修——” “不用了!” 秦观月立刻回绝,“我知道有谁可以修。” 越闻天便不再说话了。 秦观月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侧脸,忽然有些怀念他真实的那张脸,“你每天戴着面具会不会对脸不好?” “晚上会拿下来,涂上药膏。” 越闻天顿了顿,瞥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应该带不了多久了。” 秦观月一怔。 是啊,无论青王妃最终是死是活,这件事很快就会落幕,越闻天也要回雍州了。 “你……想好了吗?”他问。 想好什么?自然是眼前这小子再次见到自己后一直在追问的那个问题。 要不要跟他一起回雍州? 秦观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上他认真的眼睛,“跟你回去之后呢?” 她刚想说雍州和宁昭之间的战争迟早会爆发,结果越闻天突然语口惊人。 “开战。” 他淡淡的语气像极了当年那个嚣张极了的越青离。 秦观月看着眼前十六岁的少年,心中很是惊诧。 越闻天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诧,笑问,“你以为我是谁?我是越青离的儿子,十三岁就已经上过战场了。” 不等她开口,他又缓缓道,“你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秦观月自然相信,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眼光会这么好。 “雍州的势力比你想得还要强大。”越闻天抛下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秦观月听得心中一跳,势力强大到可以威胁宁氏皇位的雍州,可不像是无意为之。 “……你知道些什么?” “不多,但我了解越青离。” 他淡淡地提到自己的父亲,却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秦观月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萧声回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楼冰河回来了。 秦观月听到这消息下意识看向越闻天,随即便后悔了,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越闻天敛眸打量着她,“楼冰河是去做什么?” 秦观月重重地“咳”了声。 萧声却跟没听见似的,“坤舆草。” 这三个字越闻天很熟,因为那张记载着坤舆草的药方还是他拼命拿到手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秦观月,“我记得曲鸣非就有坤舆草。” “咳。” 秦观月努力表现出镇定自若,“有楼冰河在,宁昭最信任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越闻天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做了些手脚让宁昭对楼冰河失望,但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了解秦观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杀招。 秦观月见他不说话,心中骂了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瓷瓶。 越闻天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辰 他想起这是他在龙女入京那日的混乱中捡到的瓷瓶,雷豫还拿去查过,只是些补气血的药,后来他便没在意了。 越闻天思绪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她,“……这是什么药?” “我平时吃的那种药……我那天去祥云殿看你时便发现了,便拿过来了。” 秦观月有些无奈,“没想到那次丢的药被你捡去了。” 越闻天的心被什么攥紧了,他想起了那晚秦观月痛苦的样子。 秦观月交他这番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是她为什么没直接告诉他的原因。 “不怪你,是我……” “秦观月。” 越闻天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 秦观月心说,那可太多了。 越闻天也没指望她能告诉自己,而是看向了萧声。 萧声到底知道轻重,默默垂下眸,没说话。 越闻天也不意外,萧声到底是秦观月的人,若非秦观月时不时地“玩命”,他也不会多话。 “药我留下了,记得擦。” 越闻天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看也没看秦观月,很少见的情况。 人一走,秦观月就瞅向萧声,“你到底是谁的师弟?” “你的师弟。” 萧声顿了顿又道,“将来也可能是他的师弟。” 秦观月嗤笑一声,“你这么笃定我会跟他在一起?” 萧声没说话。 秦观月忽然也没了心情,“他要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只怕会一刀砍死我,到时候你记得拦一拦。” 萧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全是对她怕死的鄙视。 秦观月不服,扬眉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懂不懂?” 萧声没接茬,下巴朝外扬了下。 秦观月抬头看去,便见房门前谢玉笑盈盈地讨好站在那里望着她。 她扬起假笑,“啊,是前师弟啊,还有何事?” “……” 谢玉脸上的笑一下僵了,随即苦笑一声走进来,“我虽不如萧声那般与你亲近,可我到底也是你养大的,现下直接就不认了?” 秦观月没有接话,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玉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递给她,“掌门要我给你的其实是这个,另外还有一句……生辰快乐。” 秦观月神色微滞,低头接过香囊,倒出来个乳白色的玉环,铜钱大小,中有圆孔,有淡淡光晕,触手冰冷,一股凉意钻到了骨子里似的。 “他知道你的药断了一次,想着你身体定然出现问题了,便让我赶来送这个给你。” “……” 秦观月看了那玉环片刻,而后抬头一笑,“那便谢过宫掌门了。” 谢玉见她神色疏离,没有一丝动容,不由着急,“你就一点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你不是……不是最怕死吗?为何要离开浮云山?” 谢玉一脸恨铁不成钢,“就算不做钦天鉴首席弟子,你也可以留在浮云山啊!” “然后苟延残喘一生,直到被宁家利用殆尽?” 秦观月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抱歉,我秦观月是怕死,但是更怕跪着活。” 谢玉张了张嘴,最后轻叹了口气,“……你小声点,隔墙有耳。” “放心,这帝师府是我特意安排过的,比那寄云殿安全多了。” 秦观月收了玉环,抬头喊人给谢玉奉茶。 谢玉这回彻底怒了,拍着桌子将妙妙吼走了,“奉什么茶!我又不是客人!我是你家主子的师弟!娘家人!” 好在妙妙在自家主子升职后胆子大了不小,被吼了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端着茶走了,嘴里还嘀咕着“不喝就不喝呗瞎嚷嚷什么”。 谢玉听了又是一阵心梗,酸溜溜地看了萧声一眼,“亏我还特意趁这机会来看你……” 秦观月心里明白他的心意,也不会强求他非要站自己这边,笑了笑便让他进去了。 另一头越闻天沉着脸出了帝师府,雷豫跟在后面半天都没敢吭声。 “去查查楼冰河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 “……是。” 雷豫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少主,眼下是不是先追查老王妃的事,秦姑娘的事先放一……” “雷豫,我心里清楚得很,没有被什么人迷晕了眼。” 越闻天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既喊我一声少主,便该听我的。” “是……” 雷豫又忍不住嘀咕,“少主你是对她多喜欢,可我瞧她对你却不是那么喜欢……” 越闻天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左手,微扬起嘴角,“谁说她不喜欢的?” 雷豫撇撇嘴,觉得自家少主在自欺欺人。 越闻天不欲多解释,抬脚便要走,却被路对面冲过来的一个人给拦住了去路。 “站住!” “……恪王爷?” 越闻天看着跟前一脸阴沉的宁巳,微扬眉,“找在下有事?” 片刻后,东迎楼二层。 说书先生还在抑扬顿挫地说大羲女帝师的传奇,底下听得一片静寂。 临栏处的一张桌子上,越闻天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宁巳,“恪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宁巳阴沉着脸盯着他,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与秦观月……何时认识的?” “入京之时,林府问梅宴初见帝师。” “砰!” 宁巳一拍桌子,低声怒吼,“不可能!” “王爷何出此言?” “你们认识不过半年,她便会舍身救你?你当本王傻子不成?” 越闻天心里还瞧不上眼前这二皇子,毕竟这人从小就不成器。 韩征威虽不爱读书,可却从不拈花惹草,一心想闯荡江湖,总比这不学无术,游历花丛的皇子好。 “王爷想说什么?” “你——” 宁巳攥紧拳头,颇觉愤懑,“秦观月在御前发誓终身不嫁,她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这便是恪王爷给自己找的理由?” 越闻天勾唇一笑,“觉得她是因为不敢违抗圣旨,才拒绝了你?” 宁巳脸色难看至极,“……难道不是?” “呵呵呵……” 越闻天低声笑了一阵,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可是秦观月,你以为她想做的事有谁能拦得住?” “荒谬,她纵是帝师,也要听从皇命!” “……” 越闻天没再与他争论,毕竟再说下去便是对秦观月不利,他索性拱了拱手,便要告辞离开。 宁巳却伸出手拦在他跟前,冷嘲一声,“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 越闻天垂眸看着他,而后云淡风轻地推开他的手,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白禅——” 宁巳从未受过如此轻蔑,今日却接连被羞辱,当即大怒,抬手就要砸桌子。 “使不得使不得!” 他身后一直沉默的侍卫连忙上前阻拦,哄道,“王爷,您刚被解禁,可不能惹事,否则云妃娘娘又得去陛下那儿哭了!” 宁巳虽混账,却舍不得他母妃,气呼呼地松开了桌子,转头瞪侍卫,“方才你为何不拦下他?” 侍卫摇摇头,无奈道,“属下倒是想,只是有心无力,那位白世子的内力不在我之下。” 宁巳一惊,“他……他还会武功?” “射余麟世子,天榜有名,自然不虚。” 侍卫感叹道,“当日天子祭上,这位白世子以一当十,及时踢倒了那塑像才让众人得以喘息,武功着实高强。” 宁巳气结,“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侍卫不解,“他到底怎么得罪王爷了?就因为帝师钟情于他,而非您?” “胡说八道!” 宁巳被说破心事,恼羞成怒,踹了他一脚,转身离了东迎楼。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何琳 “罪臣楼冰河,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楼冰河连衣服都没换,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宁昭面前。 宁昭坐在桌案后嗤笑一声,扔了笔,笔墨溅在桌案上,旁边的王总管吓得弯下了腰。 “朕不喜欢问罪,朕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 楼冰河弯腰叩地,“臣一时疏忽,耽误了时日,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 宁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片刻,松了语气,“既然药已送到,朕也不再追究,一路奔波,可辛苦?” “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回来时可见过孙楚了?” “尚未。” “是么。” 宁昭重新拾起笔,淡淡道,“今早大典之事想必你已知晓,凌云骑损失一人,然霜寒洲朕暂且不会动他,故而又给你补了一人,据说此人对你很是仰慕,是个将才,你记得好生教他。” 楼冰河沉默片刻,缓缓拱手,“是。” “行了,回去吧。”宁昭挥挥手让他退下,意思是此事揭过了。 楼冰河却未动,“陛下,霜寒洲此人危险至极,当严加看管才是。” 宁昭扫了他一眼,微叹了口气,“朕怎会知道?只是观月已开了口,便是决心要保下霜寒洲的,朕不能不允。” “陛下——” “此事已定,不必再说。坤舆草已取回,观月暂且无事,你也辛苦了,回去吧。” “……是。” 楼冰河转身离开,刚出御书房的门,就迎上了一个身穿薄甲的凌云骑。 楼冰河扫了眼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陌生少年,便知道这便是陛下说的那个护驾有功者了。 “叫什么名字?” “卑职姓杨,名斐。” “杨……” 楼冰河鹰眸微眯,“洛丘杨氏?” 杨斐连忙摇头,解释道,“辛肥郡百扬镇杨家村杨氏!” “……” 楼冰河眉头紧锁,“……杨家村?” “恩恩!杨家村!” 杨斐激动地看着他,“我是我们村力气最大的!您当年去我们那里发赈灾粮时还夸过我的!” 百辛肥郡确实有过洪灾,也是他亲自带人赈灾,至于他有没有夸过一个少年力气大,楼冰河确实想不起来了。 他松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少年,“找我何事?” 杨斐拿出一只刻着云纹的瓷瓶,恭敬道,“将军,这是方才太医院送来的,说是东西贵重,需要将军亲自送去帝师府。” 楼冰河盯着那瓷瓶看了会没说话,他刚入宫便让人将坤舆草送去太医院,不过一个多时辰,这药就已经做好了,只怕药丸子都没搓好,可见秦观月有多危险。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讥讽地笑了。 对待被关在笼子里的鸿鹄,自是要大度些的。 他抬手接过瓷瓶,往宫外走去。 帝师府外热闹得很,刚过了晌午,帝师府便迎来了一轮又一轮恭贺的人。 早上帝师大典上的刺客混乱让楼冰河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却丝毫没阻拦京中讨好帝师的人的决心,上至太子,下至小小京官,都纷纷带着贺礼亲自上帝师府道贺,将整个帝师府围得水泄不通。 楼冰河刚到帝师府,便看见自家骁勇善战的副将站在门前迎客,脸都笑僵了。 他一走过去,就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 “将军!” 孙楚见到他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凑上来,一边感叹他终于回来了,一边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陛下,甚至也没守好凌云骑,白白让陛下找到机会塞了个人进凌云骑。 “凌云骑属于陛下,陛下自然可以擢人进凌云骑。” 楼冰河对此事十分平静,倒是看向帝师府前热闹的景象轻笑一声,“秦观月呢?” “没出来过,这些客人都是侍女招待的,她连个人影都没见。” “……” 楼冰河随意扫了眼便看见几个一品大员,其中不乏丞相派和南卢党的,哪一个放到京城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结果到了秦观月这儿连个人都见不着。 他嗤笑一声,“她架子够大的。” “……” 孙楚摸摸鼻子,心说他这辈子见过架子最大的除了那位襄未女帝就是秦观月了。 楼冰河负手向前府内走去,“走,咱们也去道声喜。” 孙楚尴尬地跟上去。 帝师府外头人来人往,妙妙与其他人下人忙得不可开交,府里头秦观月悠然自得地品着茶,连谢玉都看不下去了。 “你不出去待客?” “我又不是卖笑的,凭什么要出去待客?”秦观月淡淡抿了口茶,十分从容。 谢玉是真服气,他这大师兄在这点上是丝毫也没变。 “你对当今陛下也是如此?” “那倒不敢,毕竟命在人家手上。” 秦观月懒洋洋地扭头,“打算什么时候回浮云山?” 谢玉气急,“我才刚来!” “问问而已,等你回去,我抽空送送你。” 这话说的便熨帖多了,谢玉便展了笑颜,“不急,此次下山我也打算在京城游历一番。” “不是为了盯着我?” “师兄何必为难于我。” 秦观月轻笑一声,没再扒他的小心思。 谢玉又问,“师兄的传奇事迹我都听说了,听说知你与襄未女帝和龙女交情不浅?” 秦观月毫不反驳,“我跟秦帝也有点交情。” 谢玉尴尬一笑,“我就问问……” 秦观月笑了笑,看也没看他。 正是尴尬的时候,幸好妙妙跑进来说了句,“大人,郑国公府来人了。” 秦观月弯了弯嘴角,放下茶杯朝前厅去了。 谢玉心中一动,上前拉住萧声,“她等郑国公府做什么?” 萧声偏头看着他,而后挪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脚走了。 “萧老二——” 谢玉啐啊口,转身跟了上去。 前厅的客人都是朝中大员,免不了互相寒暄,十分热闹。 秦观月一出现,整个前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玉跟在后面正好看见这一幕,心说他家大师兄的威势果然在什么地方都管用。 秦观月扫了眼众人,微一颔首,“在下身体不适,故而耽搁了些,望诸位大人海涵。” 众人自然说不要紧,又有人开始道贺,送礼。 “微薄心意,聊表贺意,望帝师笑纳。” “诸位大人客气了,若是不嫌弃,便留下喝杯茶吧。” 秦观月自不会当真以为他们送的是薄礼,吩咐妙妙去取了些贡茶特产之类作为回礼。 众人推辞不受,秦观月却没有心思跟他们客套,笑了笑便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对男女。 男子她熟悉得很,正是当日被她在重伤昏迷中抬进牢里的何晟,这会见了她脸色难看得很。 倒是他身边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一袭月白锦衣,容貌娇丽,落落大方。 秦观月走过去时,少女正蹙眉劝说着何晟什么,一见到她过去,立刻敛了愁容,恭敬地向她行了大礼。 “何琳见过帝师,恭贺帝师大喜。”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贺 何晟见到秦观月脸色更差了,不是之前的厌恶和排斥,而是满眼的惊恐害怕。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掉头就跑,跑出这个帝师府,跑出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的视线。 但他不能跑。 何晟压抑着全身的战栗,向眼前的女子躬身一礼,“见过……帝师。” 秦观月扬起嘴角,“何公子……别来无恙?” 何晟心头一抖,觉得琵琶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谢帝师关心,在下很好。” “伤也好了?” “……” 何晟咬紧了牙,恭敬道,“是。” 何琳深知自家哥哥不服输的性子,连忙道,“先前哥哥年少莽撞,冲撞了帝师,本想早早来赔礼,奈何……身受重伤。故而哥哥今日趁恭贺之喜,特意前来赔礼,还请帝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哥哥计较。” 这番话说得十分完美,既解释了何晟为什么先前不来赔礼,也提到了何晟已经受到了惩罚,她若再斤斤计较,便是度量小,周围这么多人,难免落不下面子。 秦观月不管这番话是何琳这小丫头自己说的,还是何勉教她的,直接点点头,笑道,“都是误会罢了,何公子也是被那日刺杀我的人利用了,也算是个受害者,我怎会怪他?” 何琳心下松了口气,看着秦观月也多了几分好感,“帝师宽宏大量,不愧为国之栋梁。” 秦观月目光微无奈,“你我年纪相仿,说话何必这般打官腔?开口便是宽宏大量,国之栋梁的。” 何琳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您是帝师……何琳不敢放肆。” 秦观月上前一步,亲昵地撞了下她的肩头,眨了眨眼,“我今年十六,你呢?” 她这举动十分小女儿,看得周围一众大臣瞪大了眼睛,心说你在朝堂上时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有两幅面孔? 一旁默默看着的谢玉内心十分复杂,心说他也很少见过自家大师兄这幅模样,一般出现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开始算计人了。 他同情地看了眼那叫何琳的小姑娘,心下叹息。 然而被同情的何琳此刻却十分受宠若惊,眼前的这位可是那位入京半年便充满了传奇故事的少年帝师啊,连襄未女帝与大夏龙女同等身份的人物。 她来之前还惴惴不安,甚至已经做好了代兄长下跪求饶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和蔼亲近,甚至就像她的手帕交一样,动作亲昵。 她惶恐又激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笑道,“我……也十六。” 说完她就脸烫了下,同是年方十六,人家位极人臣,而她却只能待字闺中。 “那倒是正好,我来这京中半年,都不曾找到一个同岁玩伴,往后我可以与你一起作玩伴么?” “自……自然可以的!” 何琳顶着周围羡慕惊诧的眼神,压抑着激动的心回道。 秦观月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拉着她到一旁聊天。 “小琳!” 何晟急得要去拉自己妹妹,却被默不作声地萧声拦了下来,一时着急又害怕。 韩征威跟他姐姐一道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急得打转的何晟,当即眉头一皱。 “你来做什么?” 小侯爷满脸戾气地卷起袖子,“还敢来闹事?” 太子妃眉头皱起,“小弟,不可如此无礼。” 韩征威撇了撇嘴,瞪着他,“你别乱来,这可是帝师府。” 何晟哪有心思搭理他,阴沉地瞪了他一眼就继续盯着对面角落里的秦观月与何琳。 二人随之看过去,太子妃一笑,“原来郡主来了。” 说着她便抓着韩征威一起走过去,这回换韩征威脸色难看了,他昨天才在自己的相亲画卷里看过这个郑国公郡主的画像,属实不想见到她本人。 小侯爷被别别扭扭地拉过去,却也有礼貌地朝两位姑娘见了礼。 何琳恭敬地低头,“见过太子妃。” “琳儿长大了。” 太子妃笑笑,又看向秦观月,“帝师有礼,太子繁忙,本宫代为道贺擢升之喜。” 秦观月颔首道谢,又问了句,“太子殿下最近忙吗?” 太子妃脸色有些僵硬,笑着解释道,“殿下他……近日有些繁忙……也许。” 也许…… 秦观月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那位太子侧妃笑靥如花的娇艳脸孔,笑了笑,转而看向了韩征威,“小侯爷今日怎的也来了?” 韩征威面色不善,“怎的?不待见啊?” 秦观月笑,“哪里,蓬荜生辉,求之不得。” 韩小侯爷难得在秦观月这里占便宜,被这两句好话哄得找不着北,心情颇好。 “我爹让我代表侯府来的,祝贺你升任帝师。” “谢过镇威侯。” 韩征威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逡巡四周。 秦观月问了句,“小侯爷在找谁?” “你说呢?” 韩征威耸了耸眉头,吊儿郎当地问,“恪王来没?” 此话一出,几人神色都微微一变。 太子妃眉心一蹙,沉声道,“小弟,不得胡言。” 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恪王,与帝师秦观月的某些情感纠葛整个京城都知道,更别说在场的太子妃等人还亲眼见过恪王在陛下面前求娶,韩征威说这话确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何琳脸色也有些尴尬。 最淡定的却是秦观月,她笑了笑,“恪王身份尊贵,怎能亲自来?方才已经有人送过贺礼了。” 韩征威又压低了声问,“那……姓白的呢?” 秦观月一时竟没想起来哪个姓白的,反应了会才回过神来,“你是说……麟世子?” “对啊,听说你跟他……交情匪浅。” 韩征威故意停顿了下,“帝师大典上他还为你挡剑,你也为他——” 秦观月淡淡打断,“麟世子好文习武,颇为好奇钦天鉴的藏书,便与我多聊了几句罢了。” 韩征威看了眼她的脸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秦观月心中却有些发沉,她虽然让孙楚封锁了霜寒洲的消息,但也只能瞒住琅琊城之外的人,而京中,尤其是那日在帝师大典上的人,根本瞒不住,包括他们身边的人。 隐瞒霜寒洲的下落是一个问题,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和越闻天的关系。 她好不容易利用宁巳断了宁昭的疑心,如今怕是白费功夫了。 她正想着,门口有人喊了一句,“凌云将军到!” 整个前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这会是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的地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利剑 秦观月有时候也挺同情楼冰河的,毕竟对于宁昭来说,作用和钦天鉴差不多,都是一把利剑,而剑有两面,锋利至极,不仅对外也对内。 楼冰河深得帝心,为人所敬仰,却也为人所惧怕。与戍守边疆的老国公和老镇威侯不一样,他可以因为宁昭的一句话,就调转剑刃朝向身边的人,这样的人谁不怕? 不过她也知道,在楼冰河眼里,自己也是宁昭手里的一把剑,故而谁也没资格说谁。 尽管谁都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却也不得不对眼前这二位如日中天的权臣畏惧上几分。 谁也没敢说话,静悄悄地看着这两人碰面,客套。 “凌云将军,有失远迎。”秦观月轻笑,却是连头都没低一下。 楼冰河丝毫不意外,目光落在秦观月的一身素衣上,“帝师新任,本将军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听闻帝师身有救疾,便寻了灵药送来,还望帝师笑纳。” “楼将军有心了。” 秦观月接过他手上熟悉的云纹瓷瓶,笑了笑,而后倒出药丸便塞进了口中。 周围一阵倒吸凉气声,萧声目光一凛,似乎也没料到秦观月会当场吃了这药。 秦观月将瓷瓶递给萧声,莞尔一笑,“有劳楼将军了。” 楼冰河自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暗意,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借花献佛罢了,在下尚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他说完便走,似乎也笃定秦观月不会留他一句。 秦观月看着他离开,却看了萧声一眼,萧声目光微闪,后退一步,悄然隐入角落不见。 楼冰河这一走,周围人也不那么热络了,毕竟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忌讳臣子结党营私,而楼冰河等于是当今陛下的耳目,他们来此都是落入对方眼里的,若是被楼冰河告知陛下…… 果然,没一会来道贺的大臣纷纷都借机告辞了。 秦观月也不留人,让妙妙一一送客,最后只剩下了韩家姐弟与郑国公府兄妹。 太子妃身份敏感,更是忌讳结党营私,笑着说了几句便离开,临走不忘嘱咐自家小弟多叙叙旧。 韩小侯爷满脸不乐意,他与秦观月自然没什么好叙旧的,他姐这是在撮合他跟国公府的郡主。但他虽沉着脸,却也没直接走人。 何氏兄妹自然也听说了侯府最近一直忙活着替小侯爷说亲,整个京城的贵女画像都送去了,自然也包括国公府的。 何琳毕竟是女子,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眸子,没有开口。 何晟却是冷冷扫了韩征威一眼,丝毫没有让自己妹妹培养感情的意思,招呼着就要走。 谁知秦观月却开了口,“郡主近来可有空闲?” 何晟一惊,挡住自己妹妹,“……你想做什么!” 何琳顿觉失礼,嗔怪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而后笑望秦观月,“何琳深居闺中,自是有空的,不知帝师有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 秦观月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何晟一眼,继续道,“如我方才所说,我如京半载,忙于政事,也没个同龄女子玩闹,故而想……” 何琳顿时笑了起来,“自是可以的。” 何晟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被糊弄,等出了帝师府才斥道,“你与她少来往,她不是好人!” 何琳柳眉一竖,杏眼瞪着他,“哥哥这话说得不亏心吗?分明是你先得罪了帝师,连累她险些丧命。若非帝师宽宏大量,你只怕都不能从天牢里出来,今日我带你来赔罪,帝师也不曾有一丝为难,你怎好再说她是坏人?” 何晟被噎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许久才怒道,“她就算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出身钦天鉴,城府极深,精于算计,连襄未女帝和龙女都被她拉去一道玩了,你无权无势的,她找你定是有所图谋!” “哥哥学问不高,倒将做官的那套学个不少。” 何琳横了她哥哥一眼,笑道,“我倒不觉得。听闻那钦天鉴高居浮云山上,帝师与我同龄,连我在闺中都觉无聊,她久居山上自也无趣。襄未女帝也好,龙女也好,宫中女眷甚少,她自然只能找她们当玩伴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更对秦观月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何晟瞪大了眼睛,觉得他妹妹脑子出问题了,“……可怜?秦观月?你疯了吧?” 何琳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哥哥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 “我……我不懂?我再不懂我也知道她秦观月不是什么好人!” 送走何氏兄妹韩征威明显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开始饮茶。 秦观月眉头微挑,“小侯爷这是有事找我?” 韩征威放下杯子,身子瘫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你不是看见了么,我最近被逼着说亲呢,整个京城的贵女画像都被我看遍了,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门,你赶紧帮我想个办法……” “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你看得上的?”秦观月在他身边落座。 “小爷压根没看!” 韩征威扬起头,眉眼间净是狂傲,“我可是要仗剑走江湖的人,怎能现在娶妻?” “那又如何?可以找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与你一同仗剑走江湖便是。” “哈哈哈!” 韩征威忽然笑起来,而后笑看着她,“不愧是你秦观月,不管我说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如此从容。” 秦观月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 “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韩征威仰头看着屋梁,神色有些茫然,“不是所有女子能像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 “你敢对着五国势力叫板,还敢在楼冰河手上救下越闻天,还敢将满朝文武压得抬不起头来。” 韩征威说着脸上浮起笑意,“若不是朋友妻不可欺,我索性娶你得了。” “咳咳咳!”谢玉听了这话茶水都呛进了嗓子,一声猛咳。 “我这样的女子可不是良缘,你还是找别人吧。”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是仗剑走江湖,侯府怎么办?你父亲的爵位总不能传给别人。” “若我姐姐能像你一样为官就好了,就不用我承袭爵位了。” “大羲少有女子为官袭爵,我只是特例。” “是啊……” 韩征威自知道此事无解,长叹一口气,忽然坐直了身子,双眼发亮地看着她,“我来还有一件事,听说……霜寒洲在你府上?” 秦观月毫不意外,这位小侯爷从来不是容易烦恼的人,今天来找她估计只可能是为了霜寒洲。 “想见他?” “太想了!” “那你得等等。” “为何?我就看看,不会打扰他休息。”韩征威目光难得诚恳。 秦观月轻笑一声,“你不会,有人会。” 她话音刚落,身后东厢房处突然响起一道震天响声。 第一百三十章 试探 韩征威惊得蹦起来,立刻向那方向跑去,秦观月都没来得及拦。 等赶到东厢房,他们都呆在了那里。 偌大的东厢房生生少了一面墙,被劈成两半的墙壁倒进了旁边的池塘,砸死了不少珍贵锦鲤。而那破败的厢房周围站了不少下人。 烟尘散去,渐渐出现两道对峙的身影。 韩征威看清其中一人的样子,惊道,“楼冰河?” 这一声似乎惊醒了对峙的二人,楼冰河抬头朝他们看来。 秦观月冷眼看着这一地废墟,“楼将军是记账还是现银?” “帝师似乎并不惊讶。” 楼冰河拍了拍身上灰尘,慢条斯理地走出废墟,站在秦观月面前。 “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楼将军不喜欢走正门,喜欢偷偷摸摸爬墙。”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看向房里中床上躺着的人,“楼将军可看清楚了?人醒没醒?” 楼冰河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秦观月,那里面躺的是霜寒洲,不是你身边听话的跟班,稍有差池,你把头剁下来都不够谢罪。” “看来是看清楚了。” 秦观月讽笑一声,高声道,“孙楚!” 不远处的孙楚心里直叫苦,却还是走了过去,干笑一声,“……卑职在。” “陛下叫你来保护我的,你就是这么保护你的?本官的府邸都被人拆了,还不将人拿下!” “……” 孙楚脸色一变,扭头看向楼冰河,一时为难不已。 秦观月目光锐利,“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 她话音落地,身后就涌出了十来个身穿灰衣的人。 默默看戏的韩征威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几十人吓了一跳,心说秦观月这是要来真的? 孙楚扫了一眼,也是心头一惊,连忙退到楼冰河身后,“都是高手……” “帝师府果然卧虎藏龙,竟有这么多高手,看来也不需要孙楚护卫了。” 楼冰河看着秦观月,“银子我会让人送来的,走。” 最后面那句自然是对孙楚说的,这位副将以为真要打起来,心惊胆战地跟着自家将军走了。 韩征威松了口气,也笑起来,“头一次看到楼冰河落荒而逃,了不得啊,记得狠狠敲他一笔!” “敲不了,得给个面子。” “得了吧你,你刚还踩着人家脸,现在又说给面子?” “不是给他,是给陛下。” 陛下? 韩征威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个激灵。 小侯爷虽无心学习,却不傻,相反他还跟很聪明,就连当年钟祭酒都说他是可造之材,只是不开窍。所以他一下就明白了秦观月的意思,以及楼冰河的来意。 送药是假,查探是真。 当今陛下终究不放心霜寒洲,更不放心秦观月与大夏的人过从甚密,楼冰河之所以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陛下的意思罢了。 韩征威挠挠头,讪笑,“刚才还说羡慕你呢,现在觉得我比你还好点……那什么,陛下应该不会怀疑我跟你结党营私吧?” “不必担心,你还代表不了镇威侯府。” “话不是这么说,我到底是侯府的世子,万一陛下真误会了,我岂不是连累了整个侯府。” “那你赶紧走吧,妙妙,送客。”秦观月转身往外走。 “哎哎,别啊,我就随口一说。” 韩征威连忙扯住她衣袖,谢玉见状瞪大了眼睛,“松手!” 韩征威忙松了手,凑到秦观月身边,“其实我就想问你个事。” “嗯?” “你有越闻天的消息吗?我都 好久没他消息了,他回到雍州了吗?”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我为何会知道?”秦观月反问。 韩征威拧眉,“你不是跟他——” 秦观月眯起眼睛。 他连忙改口,“你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秦观月好奇地看着他,“你这么关心他啊?” “到底是同生共死一块蹲过大牢的的兄弟,我当然要关心一下。” 韩征威说着又皱紧了眉头,“我之前还能打听到点他的消息,最近也不知怎的,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秦观月并不意外,关于越闻天和雍州的消息都被她暗中封了起来。 如今的沧澜大陆消息传播缓慢,她只要隔绝主要传递渠道,再用别的消息扰乱视听,京城很难得到雍州和越闻天的消息。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我就怕你遇到了他也不想看见他。” 韩小侯爷一脸莫名,“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跟他说我坏话了?” 秦观月笑笑,没再接话,前厅有人传话,说是有贵客到。 “贵客?难道是宁巳那小子来了?” 韩小侯爷眉头一皱,开始撸袖子“那小子害得你不能嫁人,现在还敢来?” 秦观月却觉得早上被自己羞辱过的恪王殿下是不会再来的。 等到了前厅看到来人后,她不禁眉头微蹙,“文三公子有何贵干?” 文昴歌依旧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即使秦观月面色不善,也笑着一礼,“见过帝师,恭祝帝师官拜极品。” 韩征威微讶,嘀咕了句,“你面子够大的,连文三都来给你道贺。” 秦观月还未说话,文昴歌便笑着解释,“帝师大喜,只是在下登门倒是为了帮个忙罢了。” 说着他便侧身让出身后的人来,对方随文三一同进门,却因衣衫寒酸,一直低着头,故而也没人注意到他。 “见过帝师。”青年容貌端庄,双眸赤诚,可面上却带着几分羞赧。 秦观月看了那青年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了起来,“你是去年在城门拦着我骂的那个书生?” “是小生……” 谢珩脸红个彻底,耳朵都要滴血,“小生狂妄无知,冒犯了帝师,望帝师见谅!” 秦观月笑道,“你是特地来道歉的?” 谢珩似乎已经放下了最大的尊严,脸上通红,手却在攥得发白,闻言反而直起了身子,认真道,“为子女者重孝,为友者重义,为臣者重忠,为君者重贤,人生在世不过名声二字。帝师胸有天地,然在下不可不知轻重。大人贵为帝师,更重名声,我自该上门道歉。” 他顿了顿,又窘迫起来,“只是大人身份尊贵,在下难以得见,幸得有文兄相助才得以登门,实在是惭愧。” 秦观月闻言微眯了眯眼,“我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谢珩没料到她这般干脆,一愣,随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谢玉见状立刻让人送客。 谢珩嘴张了又张,最终也只是躬身一拜,而后跟着文昴歌转身离了帝师府。 韩征威自然看得出不对劲,看向谢玉,“那书生明显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赶人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夷三族 “就是不让他说出来,说出来就完了。” 谢玉斜了他一眼,转身坐回去,“自古书生多清高,这谢珩敢骂我大师兄,更清高几分。他这般清高还亲自登门,还托人帮忙,可见他是有求而来,这求的必定是官宦之事。大师兄如今根基不稳,却风头正盛,多的是敌人,可不能替人出头。” 韩征威哑然,对钦天鉴的人又添了三分钦佩,人家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高。 然而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扭头问了秦观月一句,“他说的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 秦观月目光淡淡,“谢珩所求之事不止事关官宦,还很棘手,甚至还可能让我招来祸事。” 韩征威一惊,“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文三。” “文三?文三怎么了?” “你听说过文三热心助人吗?” “……” 韩征威一愣,还真是,文三奇才之名享誉京城,可他的狂傲怪异也是京城皆知的。 当年一曲《飞光赋》惊艳世人,世人叹其才,却也斥其傲。连钟祭酒看了那《飞光赋》也道,这赋中无一字不含傲,无一字不含狂字,此子所图甚大。 然而这位文三公子不仅不入仕,还常年游历在外,常人少得见,韩征威与他也不怎么熟,可方才见到的文三却似一个温润谦恭的君子,丝毫不像他老师说的那般狂傲孤绝。 “他不怕我看出谢珩有所求,只是在故意挑衅我。” “……挑衅你?他挑衅你做什么?” “想看看我敢不敢对谢珩伸以援手,敢不敢得罪那些人。” 韩征威听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有病吧?” 秦观月道,“他讨厌我。” 虽然她与文三初见至今对方都不曾对她做好不利之事,甚至主动救了越闻天,替她隐瞒了姬爻的真实身份,甚至还告诫自己不要与女帝龙女等人离得太近,似乎看起来都是在向自己传达善意。 可她能感觉得出来,这个文三隐藏着对自己的恶意。 韩征威没问她怎么知道的,直接就说,“幸好把人赶走了。” 秦观月却道,“没用的。” 韩征威一愣,随即便听下人来报,那书生站在在门外徘徊不去。 谢玉哼了声,“把人赶走,赶远点!” “不必了,文三选他就是看中了他的倔,赶不走的,在他眼里我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秦观月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谢玉脸色沉了些,不知在想什么。 谢珩一进来就噗通跪了下去,朝着秦观月日行了个稽首礼。 秦观月看着他伏在地面的头颅许久没有抬起来,笑了下,“说吧,求的什么事。” 谢珩呜咽一声,“不知大人……可还记得赫连英?” 秦观月当然记得,天子祭时差点烧了整个京城的凉国皇子,“我记得那日在城门前拦下我时,他就在你身后。” “是,赫连英化名连英,我与他在南卢书院认识,而后他谋反事发,陛下下令将其抄家灭门,夷三族……” “等会!” 韩征威忽然打断,“他不是凉国皇子么?凉国皇族都被灭了,他哪来的三族?” “他化名连英,在南卢书院待了七年,已有妻儿。” 韩征威脸色难看,“他既然图谋造反,就该好好造他的反,偏偏还娶妻生子,真是混账!” 秦观月却平静得多,“他妻儿眷属可知他所图谋之事?” 谢珩颤抖着手,却没说话,秦观月便明白了。 “他妻儿既然知晓,那便是同谋。” “可他儿子才六岁!” 秦观月神色一滞。 谢珩直起身来看着她,双目通红,“稚子无辜,大人……” “那你可知情?” “在下不知!” 秦观月目光幽幽,“赫连英幸好是藏身于南卢书院,当今陛下看在丞相和御史大夫的面子上才没有迁怒于南卢书院,可他的妻儿却不能幸免,谢珩,你如此为难于我,是何居心?” “在下只是……” “他是凉国余孽,与你交好也只是利用。若我没猜错,先前你聚众辱骂我多半也有他的挑唆。” 秦观月神色薄凉,“你可想过,若我当日没有这般宽宏大量,你早就死了。” 谢珩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声音沙哑道,“可那是我的亲侄儿……” 秦观月几人皆是一怔,倒是没料到赫连英的妻子竟是谢珩的姐妹。 那孩子本也算是凉国皇族血脉,可赫连英正如天子祭那日所说,复仇不复国,竟是连自己血脉都丢下不管了,倒也心狠。 “就因为我放过了你,你就觉得我心善,会触怒圣上救你侄儿?” 秦观月语气淡漠,“圣贤书教的是让你恩将仇报?” “圣贤书教圣贤,不教走投无路之人。” 谢珩闭上眼睛,面上尽是绝望,“家母病逝,妹妹被判死刑,在下不敢奢求能救她,只愿能留下最后一个亲人。” 他弯腰叩起头来,一下又一下,额头撞在地上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檐下。 额上血迹斑斑,身上灰尘仆仆,脸上尽是绝望与仓惶,俨然与半年前城门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是两个人。 韩征威沉着脸看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撇开了眼睛。 谢玉从容不迫地喝着茶,似乎并不担心。 直到秦观月缓缓开口,“我答应了。” “噗——” 谢玉一口茶呛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观月,“你疯了?!” 谢珩却已经感激涕零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往后我谢珩无论盛衰荣辱,皆为大人驱策!” 秦观月摆摆手,让妙妙带他去治伤了。 谢玉脸色难看的很,韩征威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便体贴地找了个借口道别了。 他一走谢玉便质问自家大师兄,“你怎么想的?你从前做事十分冷静从容,现在怎么变得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了?” 秦观月神色不变,“我本来就是凡夫俗子,你从前觉得我冷静从容,只是我想让你看到我冷静从容,可现在离开了钦天鉴,我凭什么还要让你看我的冷静从容。” 这话说得十分生硬,生硬到伤了谢玉的心。 他知道钦天鉴那么多弟子,但秦观月素来最信任萧声,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小时候还都吃过醋,长大了也都好了。直到秦观月一声不吭地叛离钦天鉴还带着萧声,众师弟妹才真的被寒了心。 可谢玉不一样,他排行老三,上山只比萧声晚一年,他一直觉得除了萧声外,自己应该是最亲近秦观月的人,甚至有时在秦观月使唤他的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偶尔也比萧声更得她的喜爱。 因着这么一点不同于别的师弟妹的自信,他主动担了这次任务,不想却又一次被自家大师兄伤了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墨玉飞鱼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钦天鉴待得再不好,那也是养大你的地方。” 谢玉年满十七,说起来年纪比秦观月还大一岁,这会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而且你就算不喜欢钦天鉴,你拿我撒什么气?” “我叫你装给我看了么?我才不愿看你装呢,我还不是担心你么!” 谢玉说着说着声音都变了,转身要走,又怕秦观月不哄他,就那么梗着脖子站着不说话。 萧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诡异的一幕,“……怎么了?” 谢玉没说话。 秦观月轻长叹了口气,“我说错话了。” 谢玉心里一下就舒服了,能叫秦观月认个错字那可是他们掌门都做不到的事。 他刚想宽宏大量地说一句算了,那边秦观月已经摆摆手,说累了,回房休息去了。 谢玉张着嘴看着她离开,皱了皱眉看向萧声,“她心情不好,最近有什么事吗?” 萧声回道,“最近……你来了。” 谢玉:“……” 秦观月确实心情不好,但却不是因为谢玉,而是因为自己。 方才谢珩求她救那赫连英儿子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计算着谢珩此人对自己的价值够不够救那小孩的代价。 她父母早逝,幼时坎坷,还带着个妹妹,更是艰辛,可从来没有走过歪路,更没有漠视过一条生命,因为她和她妹妹也是被人一路帮过来的,所以她纵是过得苦,也依旧心存感激,并不觉得这世界没有好人。 来到沧澜十年,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走错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渴望自由与平和,可却不会不择手段,否则越闻天也活不到今日。 可现在看来,她到底还是变了,她下意识用利益来衡量生命,就如宁昭宁婴那些人一样。 她心不在焉地走回房,一踏进房门便听到耳边凭空响起一个声音。 “连路也不看,不怕摔倒么?” 秦观月吓了一跳,原本要抬起的脚也忘了抬,被门槛绊得直挺挺往前倒去。 越闻天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抱住了她。 秦观月趴在他怀里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目光,顿时心里一虚。 秦观月平生的心虚不多,全挤在了穿越后身不由己的那十年内。她正自我反省着,突然见到其中一个“债主”,当即心虚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越闻天难得见到秦观月露出这种符合年龄的,真实慌乱模样,心中竟觉得有几分可爱,便大着胆子没松手,边抱着她边揶揄,“这么心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观月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越闻天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告白,头一次觉得心里抓心挠肝起来。 “……松开。”她说。 越闻天只房她害羞了,心说稀奇,从前可是与他睡一张床时都面无表情的。 “师弟来了还不开心?” “……” 秦观月不太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对说他的目光。 越闻天脸上笑意消失,忽然也沉默了下来。 秦观月沉默是心虚,但注意力却都是在他身上的,见他没了笑意,心里又歉疚起来,重新笑起来,“找我做什么?” 越闻天果然是一见到她的笑便心情好,当即又扬起了笑意,“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秦观月一愣,随即便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变故,让人心力交瘁,连她自己都忘了生日,没想到越闻天还记得。 “不是已经提前送过礼物了吗?” “可是已经坏了。” 越闻天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戒,“这个比较结实。” 秦观月看到那墨玉戒上的飞鱼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结实?” “嗯,比玉环耐砸。” “……” 秦观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耐砸?烈焰军的墨玉飞鱼?” 越闻天有些意外,“你认得?” 秦观月心中一虚,镇定自若道,“见过图。” 越闻天将那墨玉戒推到她面前,“生辰贺礼罢了,烈焰军只会听我的。” “我不要。” 秦观月把它推回去,心里又感动又气愤,“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应该给我,也不能给任何人,它代表着整个雍州的权力,也代表着你的性命。” 越闻天嘴角微扬,“所以才交给你。” 秦观月脸色微僵,抿着嘴,拒不接受。 沉默片刻,越闻天没有再强求,将墨玉戒收了回去。 “今日心情不好?” “……嗯。” 秦观月乐得转移话题,索性将谢珩的事跟他说了。 越闻天听了却问,“还有呢?” 秦观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在他平静得目光下说了自己的变化。 越闻天闻言点头,“生辰当日遇到这些事,确实令人不悦。” 他说完抬头对秦观月笑了下,眉目舒朗,尽显少年意气,秦观月被笑得花了眼,不禁感叹越家基因是真好。 这一晃神越闻天就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出去走走。” 秦观月以为他说的是到院子走一走,便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刚走到院子里,她突然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秦观月:“??!” 她惊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你做什么?” 越闻天弯了弯嘴角,下一刻纵身一跃,越过院墙。 秦观月惊呼一声,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脖子。 夜风呼啸而过,她再睁眼时便答应已经在帝师府院墙之外了。 她躺在越闻天怀里,茫然错愕地看着他,不远处便是喧哗的街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越闻天忍俊不禁地看着她,“继续抱?” 秦观月脸一热,立刻推开他跳了下来。 天已擦黑,春夜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十分怡人,琅琊城没有宵禁,这会街道上已经热闹了起来。 “自北荒七十二国一统,五国并立后,大羲便取消了宵禁,琅琊城到了晚上会更热闹。” “……嗯。” 东迎楼的二层临栏处,秦观月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自己这么个懒鬼是怎么被人忽悠着从城北走到城南的,就为了眼前这几盘糕点。 她听着耳边越闻天的介绍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还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琅琊城呢。 “今夜人好像有点格外多。” 不仅是多,还格外热闹,像极了去年上元节的灯会。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秦观月问。 “没有。” “那为何这么热闹?” “为了你。” 秦观月一愣,“……为了我?” “嗯,十八年前,宫越任帝师,带领着大羲脱颖而出,成为了五大国之一,从此大羲国富民强。” 越闻天笑看着她,“十八年后,你作为钦天鉴弟子,再任帝师,他们觉得你会为大羲带来另一个盛世。” 秦观月默然。 她为大羲带来的不是盛世,而是毁灭。 越闻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低头为她倒了杯茶,缓缓道,“无论这片江山在谁手中,大羲依旧是大羲。” 秦观月心头微震,她在轻飘飘的一句话中似乎看见了无数血光。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烟火 “你有没有想过……输了会如何?” “……” 越闻天低声笑了出来,抬头目光含笑地看着她,“我早就输了,输了一切,剩下的只有赢,或者死。” “……” “秦观月,若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还是,继续选下一个人作你毁灭宁氏的棋子?” “……” 秦观月怔怔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说什么。 越闻天却忽然一笑,“你犹豫了,所以你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血。” 秦观月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之前跟他说过的那番顾虑,回道,“屠夫已有一丝犹豫,可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可你不是屠夫。” 越闻天轻摇头,“你是秦观月,你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秦观月,你只会改变别人,不会被改变。” 秦观月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心中却隐隐觉得或许自己早已经被眼前这人给改变了,只是不敢承认。 她抬眸看向楼下,街道上的人不知在欢呼什么,纷纷聚集到飞燕坊旁边的河畔。 “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固执。” “非固执,是大智。” 秦观月嗤笑一声,偏头认真地看着他,“肩上的伤好了么,就敢抱着我飞上飞下的?” “曲大夫的药很好,伤口已经结痂了,痊愈了大半。” 越闻天将桌上的酒推到她跟前,“梅子果酒,去年冬酿制。” 秦观月把酒推回去,“我不饮酒。” “所以你只与女帝龙女她们一块喝酒?” “怎么,吃醋了?” “确实有一点。” 越闻天扬眉,“女帝说,在你们的故乡,女子与女子亦是常事。” “……” 秦观月也不知道女帝到底还跟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与她们喝酒是因为我没有隐瞒她们的事,不与你喝,是因为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听来你与她们一见如故。” “正相反。” 秦观月半真半假道,“有些事我不怕让你知道,却怕让你知道。” 越闻天目光微顿,“若我知道了会如何?” 秦观月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循着街道上传来的丝竹声,起身走到栏杆处,俯视着脚下的繁华喧闹。 “几年前我曾来过这里,那时还没有飞燕坊,却也一样热闹。” “雍州也很热闹。” “……” 秦观月对他恋恋不忘劝自己跟他回雍州很无奈,只能说,“等事情做完了,我会去雍州看看的。” “你的事可以到雍州再做。” 越闻天目光幽深,“你我要做的是同一件事,我会帮你,倾雍州之力。” 秦观月很少见他如此猖狂,故意问道,“包括找到掌中莲的解药?” 可令她意外的是越闻天居然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对。” 秦观月低声笑起来,“若你真找到了,我便扔了宁昭给你做事。” “我雍州不缺谋士,只缺王妃。” “……” 秦观月面露无奈,越闻天看得分明,便也没再说这话。 这时转身脱下了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秦观月一愣,“我不冷……” “一会就冷了。” “……什么?” 秦观月还没说完,就被抱住了腰,她一惊,接着便被揽着腰掠出了栏杆外,空荡荡的二楼无人看到。 “抱紧。”耳边有人说,声音近在耳边。 秦观月眼睁睁看着自己跃出栏杆,而后转身踏着瓦片,又飞上了东迎楼的屋顶,最后心惊胆战地落在了平地上。 “这里为何会有一处平顶?” 她好奇地看着脚下这块五尺见方的平坦地方,发现这块平顶不仅稍高,周围八面也各有一条排水渠,但从地面看来完全没有痕迹,十分隐蔽。 “韩征威弄的,当年他与人打赌输了后,爬到龙泉殿屋顶上洒了千两金银,怕被镇威侯打断腿,便偷偷在这东迎楼顶上削了个平顶,躲了整整半个月,吃喝都从东迎楼厨房取一点,吓得镇威侯夫人将自己丈夫赶出家门去找儿子。” 越闻天说着也笑了,“因其隐蔽,就连东迎楼的老板也不知晓。” 秦观月正感叹于韩小侯爷的顽强生命力,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这么隐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越闻天道,“跟他打赌的就是我。” 秦观月:“……” “当时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谁知他真的去爬了龙泉殿的屋顶,我担心他离家出走,便一路跟着他。” 越闻天咳了声,“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秦观月心说我看你挺懂事,蔫坏蔫坏的。 头顶明月高悬,夜风轻柔撩起发丝与衣摆,脚下是喧哗的人声,在这高耸的楼顶上却安静得能听见风声,像是隔绝了人世一般。 秦观月拢紧身上披的外衣,驱散寒意,“你把我弄过来就是看月亮的?” “转身。” “……” 秦观月疑惑地转过身去,还未站定,便听得一声啸鸣,一道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直冲云霄,下一刻猛地炸开成千万朵耀目的璀璨流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她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呆在了那里。 越闻天很少看到她这张从容精明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差点忍不住亲上去。 他摩挲着手指,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紧张,问道,“喜欢吗?” 身旁人没有说话,他心一提,扭头看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摄了心神。 漫天璀璨的烟火之下,秦观月扬起嘴角轻柔笑着,那张好看的脸或冷漠或讥讽,或高高在上或惊慌失措,此刻都柔和得不可思议,也美得让人深深烙在心里。 他就这样看得出了神,直到耳边响起轻轻的一句,“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更好。” “胡说,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对你不好。” “我不是全天下人,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越闻天眼里漫起笑意,缓缓道,“愿你岁岁年年都如今朝,喜乐安康无忧扰。” “……” 秦观月心头如鼓擂,哑声道,“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还有一句,生辰快乐,秦观月。” “……” 又是一声烟火炸开漫天璀璨,光华照亮这城南湖畔,脚下众人不停欢呼着,飞燕坊的丝竹悦耳,如盛世之宴。 秦观月望着眼前这个少年,移不开眼。 所有人都在为她为这个国家带来的盛世而庆贺,只有他在为她的生辰而庆贺。 她攥紧身上的外衣,轻轻开口说了句什么。 烟火声嘈杂,越闻天疑惑地扭头,“你说什么?” 秦观月转过头去,嘴角微扬,“没什么。” 越闻天也跟着笑,转过头去一道赏着烟火。 第一百三十四章 配得上 这场烟花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惊动了半个京城,有人直接拉着家里人大老远从城北跑去了城南。 楼冰河刚从皇宫走出来,差点被一个姑娘撞到,孙楚打着呵欠的嘴立刻闭上。 “没事吧将军?” “那么个小姑娘还能把我撞伤不成?” 楼冰河拍了拍肩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烟火上,“今天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 孙楚干笑两声,“这不是担心您下午刚跟姓萧的那小子交过手么。” “那小子身手诡谲,杀手出身,在钦天鉴应该也是收割人命的,明面交手比我还差上一截。” 楼冰河说着又听到河畔随着烟火绽放而响起一阵欢呼,隐约还能听见帝师二字。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属下,属下苦笑一声,“……他们在庆祝秦观月继任新帝师。” 楼冰河闻言直接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群人欢呼,不知是为烟火还是为秦观月。 “这习惯是从上任帝师宫先生时开始的,但其实也托了首任帝师的福,百姓们觉得每一任帝师都会为大羲带来好运……” 孙楚边说边打量着自家将军的脸色,无奈自家将军神色淡淡,一点不见端倪。 “好运?” 楼冰河忽然嗤笑一声,眼里闪烁着烟火转瞬即逝的光,“上天不会眷顾任何一个人,更不会眷顾任何一个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只有认清这一点的人,才会警惕那些所谓的好运。” 孙楚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方才在书房听到陛下说的那番话,“将军的意思是陛下其实并不信任秦观月,反而很警惕她,所以才会表面上同意她将霜寒洲带走,却暗中让您去查探霜寒洲的伤势?” “不,陛下戒备她,却也信任她。” 楼冰河继续负手往前,“当年宫越突然辞官离开,陛下措手不及,朝中以霍邱等人为首的南卢党趁势发展势力,再有丞相凤绎从中和稀泥,陛下难以施展手脚,所以陛下需要她,也只能信任她。” 孙楚皱眉,不解道,“可秦观月和越氏不清不楚,陛下难道就不怕她反水?” “她再厉害,计谋再多,也终究只是一个人。” “话不是这么说,她得罪了那么多人却还活得好好的,甚至对很多事未卜先知,我总觉得她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孙楚顿了顿,又憋出来一句,“她就算真的跟钦天鉴决裂,多半也有别的暗中势力。” “所以我才让你暗中盯着她。” 楼冰河赞扬地看了他一眼,“我让你盯着江湖上的暗市,可有什么收获?” 孙楚立刻迫不及待道,“有有!我差点忘了这事,前几天有人用飞羽令在占羽阁挂了天字牌,要找白龙羽!” 白龙羽,掌中莲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 当初龙泉宫失窃,掌中莲的解药药方被盗,陛下有意按下,楼冰河自然也不好继续追查,可那不代表放弃。 秦观月没有武功,但身边却有不少能人,所以楼冰河从不怀疑她暗中蓄有势力,而白龙羽事关她的性命,也是陛下唯一拴住她的锁链,她一定不会放弃寻找,哪怕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查到对方来历了么?” “还没……” 楼冰河冷冷扫向他。 孙楚立刻哭丧着脸,“对方隐藏得太好,实在忙不过来,偏偏最近秦观月继任帝师,霜寒洲出现……保证尽快查出来!” “不用了。” “啊?” “占羽阁出世不到十年,却已经蔓延沧澜各地,背后势力不小,这些年送出去的飞羽令也只有五枚,能拿到的人身份不低。” 楼冰河嗓音低沉,“对方既然用上飞羽令挂了天字牌,就代表非常急迫,既然如此,我们便送上白龙羽。” 孙楚略一思索便懂了他的意思,“那到时……我们要怎么做?” “瓮中捉鳖。” 楼冰河目光幽幽,“我倒要看看她秦观月被一点点拔光羽翼后,会不会动用越氏那根救命稻草。” “是。”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而在他们身后的高楼之上,秦观月与越闻天正并肩站在东迎楼楼顶那块平顶上,一路看着楼冰河与孙楚走远。 “看这个方向,应该是刚从皇宫出来。” 如今的越闻天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已经能保持平静了。 “他下午趁机去我府中探霜寒洲的虚实了,这会应该是去向宁昭禀报了。”秦观月拢着衣服坐在了地上。 越闻天目光一冷,“他潜入你府里了?” 秦观月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放心,他也只是趁我们在前面待客才敢进去,也不敢伤害我。” 越闻天却没缓下脸色,“你身边只有萧声,明天开始我让雷豫保护你。” “岑舞有任务在身,你身边就一个雷豫,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武功自保。” “我也有暗器,还有萧声。” “……” 秦观月无奈,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晃来晃去,“真不用,我有自保手段的,你也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越闻天看着她仰起的脸和恳求的目光,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他扭过头去,“……若有需要,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秦观月笑,“嗯。” 烟火已放完了好一会了,屋顶再次静谧了下来。 “秦观月。” “嗯。” “……” 越闻天再次转身看向她,“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秦观月脸上的笑意微淡,而后道,“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好好考验你。” “考验我?” “嗯。” “……这也是你们故乡的习俗?” “差不多。” 沉默许久,越闻天才开口问了句,“那你们……那一般都考验什么?” 秦观月差点笑出声,“什么都考验,最主要考验你我适不适合在一起。” 越闻天闷声不吭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秦观月都看出几分委屈来了。 “那你……” “嗯?” “喜欢我么?” “……” 越闻天目光黯了些,缓缓扭过头去,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句,“我可不是什么都会考验的。” 他缓缓扬起嘴角,扭头看着她,眉眼间意气风发。 “我乃雍州越氏青王三子,来日更是大羲皇帝,定会配得上你秦观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失踪 [我乃雍州越氏青王三子,来日更是大羲皇帝,定会配得上你秦观月。] 秦观月回去已经是半夜,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却没敢回头,因为她知道越闻天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妙妙老远就看到了她,热泪盈眶地迎了说来,“大人!” 秦观月一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出来好像没跟府里人说过。 “大人您去哪儿了啊?府里还以为您又被抓了呢!” “呃……没事。” 秦观月心虚地问了句,“那个,其他人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冷哼。 谢玉远远朝她走来,冷眼看着她,“你还记得其他人呢?” 秦观月尴尬一笑,“你们吃了吗?” 妙妙摇摇头头,“没呢,谢公子说今日是大人您的生辰,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可大人忽然不见了……” 秦观月更加心虚了,抬眼看向谢玉,对方很骄矜地翻了个白眼,倒是跟小时候一样。 她忍不住低头一笑,将手里拎着的糕点递给他,“买给你的。” 谢玉瞥了眼糕点,目光凶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去哪儿了?” “出去逛逛而已。” “一个人?” “……” “呵,我就知道。” 谢玉冷笑一声,抬头去看她身后,“那小子人呢?就让你一个人回来?” 秦观月无奈,“他送我到门口,我就让他回去了,萧声呢?” “来客人了,他在招呼。” 秦观月目光微动,大半夜上门的客人可不多,“客人?什么客人?” 谢玉看了她一眼,不经意道,“谁知道,反正说是来找你的。” 秦观月见他这副神色,心里有了猜测,直接往府里走,“人在哪儿?” “书房……哎,你不吃饭了啊?”谢玉在身后大喊。 秦观月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将谢玉沉着的黑脸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喊他们一起。” 谢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转头就吩咐妙妙去热菜。 秦观月看了眼头顶月上中天的黑天,心说大半夜吃饭的估计也就他们帝师府头一份了。 事实证明秦观月猜的不错,大半夜来找她的人只有花勿空一个人。 花勿空这么晚来肯定是有要紧事,所以听到秦观月喊他吃饭时直接一愣。 “……吃饭?” 花勿空瞥了眼身份敏感的谢玉,只觉得自己现在仿佛一个被养着的外室对上了正房,要知道谢玉可是钦天鉴的人。 于是他问了句,“你确定?” 秦观月点头,“嗯,今天我生日。” 这理由古怪却又异常得充分,花勿空愣了好久,才点点头。 于是,秦观月明面上的靠山,钦天鉴的师弟,和暗地里的势力,花勿空,这两个过去几年从未见过面的两个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吃了一顿饭。 饭吃得异常安静,谁也没说话,因为也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谢玉和花勿空也没有互相介绍,虽然他们都各自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 一顿尴尬的饭吃完,谢玉直接回了房。 花勿空当即松了口气,捂着胃抱怨,“这顿饭吃得我胃疼。” 秦观月忍俊不禁,“这么夸张?” “废话!” 花勿空翻了个白眼,毫无仪态地斜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目光落到秦观月手上的那叠情报上,懒懒道,“我急得要命,你还惦记一顿饭。” 秦观月知道他急什么,她手上的这些都是最近占羽阁所接受的一些重要事项,其中一个就是让花勿空大半夜赶来的原因。 有人用飞羽令在占羽阁挂了天字牌,寻找白龙羽。 白龙羽的事情花勿空自然也知道,也一直在暗中寻找,但他并没有通过占羽阁委托任务。 “会不会是皇帝?”花勿空猜测道。 “他既然让楼冰河不再追究龙泉宫失窃一事,就代表默许我去偷那张药方,没必要再来这一套。” 秦观月摇头,脑海里却浮现是两个时辰前越闻天对她说的那番话。 “笃笃笃。” 花勿空不耐烦地敲敲桌案,“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了?” “嗯。” 秦观月含糊地应了声,开始看其他的情报。 花勿空也没追问,而是直接问道,“不管?” “不管。” “行。” 花勿空斜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踩着桌案,摇来晃去,目光落在秦观月神色淡淡的脸上,冷不丁开口,“今天是你几岁生辰?” “十六。” “十六啊……” 他拖长了声音重复了一句,引得秦观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事,就是……跟你待一起的时间长了总会忘记你才十六岁。” 秦观月轻笑,继续筛选着情报。 花勿空习惯了这种模式,目光扫了圈书房又回到秦观月的脸上,又来了句,“十六,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吧。” “……” 秦观月终于抬头打量他,“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想起来关心我来了?” 花勿空揶揄地看着她,“今晚跟谁出去了?” “你管的挺宽啊。” “我这是关心自己未来的生活,谁知道哪天我会不会多了个主子。” “你的主子只会有一个……” 秦观月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目光紧盯手上的这封情报上,“龙女失踪了?” “嗯,三日前得的消息,大夏封锁得很厉害,但还是被我们撬出来了。” “具体的失踪时间和地点知道吗?” “地点不知道,龙女一向行踪隐秘,连她有没有离开大羲都没人知道,至于时间,大概在离开琅琊城后。” 这说法太过笼统,几乎是没任何用处的。 秦观月垂眸沉思,忽然说了句,“霜寒洲现在在我这里。” 花勿空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受了重伤,双目失明,还中了乱心蛊……” 秦观月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本来想传信让你查查的,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喂喂,你当我三头六臂吗?” 花勿空拍了下桌子,不满道,“又是找东西,又是找青王妃,现在还要查案,你给我开多少月钱?” 秦观月摇头,“先欠着,最近没看到什么稀罕物件。” “算了。” “嗯?” “我说算了。” 花勿空抱着胳膊,挑眉看着她,“认识多年,当送你个生辰礼物了。” 秦观月笑道,“似乎我才是你的主子?” “走了。” 花勿空当没听到,伸了个懒腰,转身出了房门,老远飘来一句得意的喟叹。 “终于特娘的能堂堂正正从你闺房正门走出去了,爽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动 次日。 城南街道安静了不少,倒是城北热闹了起来,尤其帝师府前的那条路上多了不少摆摊的贩子喝新开的店铺来往的人一边逛一边瞅上两眼帝师府。 何琳带着两个侍女来到城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这城北向来不如城南热闹,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是啊,如今这京城谁不想看看新任帝师长什么模样?” 侍女巧儿说着忍不住也好奇起来,“总之奴婢可从没想过咱们大羲的帝师会是十六岁的闺阁姑娘。” 何琳笑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另一个侍女身上,“帝师是钦天鉴弟子,前任帝师宫先生亲传徒儿,怎能与一般闺阁女子相比,你说是不是啊,小五?” 岑舞正看着不远处那个疑似自家少主的身影,猛然听到自己的化名,连忙点头,“嗯嗯,小姐说的对。” 巧儿哼了声,推了岑舞一把,“对什么对,你分明在走神,也不知在看哪家俊俏公子哥儿。” 何琳性情温和,对下人也宽容得很,平时也不怎么约束侍女,故而身边的人也都放松得多。 而巧儿本是她贴身侍女,偏偏来了身手不错的小五凭空冒出来,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待见。 岑舞自小长在行伍间,十三岁便已入青王长子麾下,十五岁便已见过战场厮杀,自不会与巧儿这小丫头计较,故而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目光全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站在首饰铺前的白衣男子的背影上,她越看越觉得像他们家少主。 巧儿见她不理会,心中不满,又推了她一把,岑舞没在意,身子歪了歪,结果碰到了一个人。 “哎呀!我的胳膊断了!哎呀,哎呀,好疼啊!我的胳膊啊!” 那人噗通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就开始凄厉地嚎叫,一时间路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何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目光却落在地上那男人身上,“你……你没事吧?” 那男人恶狠狠瞪着她们,用另一只手指着她们,“你撞断了我胳膊!赔钱!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 巧儿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岑舞,“你……你把人胳膊撞断了?” 岑舞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无赖,抱着胳膊俯视他,“你要多少钱?” 那人眼里划过喜色,“一百两!” 何琳娥眉微蹙,却还是低头问巧儿要银子。 岑舞却嗤笑一声,一脚踩在他那只据说断了的胳膊上,狠狠碾着,“一百两,你这是什么精贵胳膊,既然要这么贵,那我也不能吃亏了,是不是?” 那人大声惨叫,拼命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旁边突然冲出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卷着袖子围住了岑舞三人。 这会大家都看明白了,这三人是故意骗钱的。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却没人敢管闲事。 何琳脸色粉白,上前去拉岑舞,却被其中一个男人迎面扑上来,她吓得大叫一声,正要喊救命,便见那男人一下被人踹得侧飞了出去。 她惊魂不定地抬头看去,便见眼前站着一个白衣男子,不过十七八的模样,身形修长,容貌清秀,玉冠束发,一身金丝滚边的白衣衬得清隽如竹。 对方察觉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一双不同于长相的锐利眼眸如箭一般穿透她的心。 何琳心头一跳,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去,“谢……公子搭救,小女感激不尽。” 越闻天一顿,走向自家属下的脚步一转,对着眼前羞怯低头的少女淡淡应了声,“没事吧。” 何琳心头如鹿撞,“……没事,谢公子担心。” 越闻天便没再管他,目光落在岑舞身上,看着她解决了其余两个人,才暗暗警告了她一番。 岑舞摸摸鼻子,没说话,心虚地站在了何琳身后。 越闻天看了眼何琳,心里猜到了她的身份,转身让雷豫将这三人送去见官。 何琳盈盈一礼,“谢公子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姓名,小女回府便让家父登门拜谢。” “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 越闻天转身便要走,满心里都在想刚才给秦观月挑的那盒胭脂不知合不合她心意。 何琳心头一急,却见他走向帝师府,顿时一喜,也跟了上去。 “公子也要找帝师大人?” “嗯。” 越闻天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姑娘也来找帝师?” 何琳笑着点头,“正是,我与帝师约好一道出去游玩。” 越闻天心头一暖,却是为了秦观月。 他了解秦观月,她为人懒散,又因心有图谋,故而从不主动与旁人来往过密,就连韩小侯爷也从不主动亲近,如今会搭上这郑国公府的二小姐,只怕是为了替他寻找青王妃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冷峻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连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何琳怔怔看着他温柔深邃的目光,心头扑通扑通直跳,竟看得出了神。 秦观月走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郎有情妾有意,二人都似看到了心上人一般。 她缓缓攥住了藏在袖下的手,浅笑一声,“二位……认识?” “不认识。” “刚认识。” 越闻天和何琳异口同声,却是完全不同的答案,何琳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脸颊绯红。 秦观月瞥了眼,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越闻天,“世子果真一表人才,叫女子看一眼都脸红了。” 这话本就轻佻,由一个女子说来更是不得体,然而由秦观月说来却丝毫不觉得怪异。 而何琳却被瞬间拉近了距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帝师大人……” 秦观月笑了笑,没说话。 越闻天却微蹙眉,目光在何琳身上停顿片刻,又看向秦观月。 “今天出门?”他问。 秦观月看向何琳,何琳下意识回道,“嗯,昨夜有人庆祝帝师继任,放了大半夜烟火,我便想着今日红棉寺应当也有庙会,便来寻你一道去逛逛。” 她说完,红唇未抿,抬眼看了越闻天一眼,“不知……你可有空?” 她问得是秦观月,实则问得却是越闻天来找秦观月所为何事,不得不说,国公府的小姐还是很聪明的。 不过此刻秦观月并没有心情欣赏,她将何琳眼底的心动看得清楚,觉得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因为她曾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感,也包括越闻天,而陌生却是因为她似乎从没有在自己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胭脂 “有空。” 她朝着何琳笑了下,“你等我一会,我与他说些事便好。” 不知是因为她这副公事公办的坦然态度还是因为她说有空,何琳显得非常高兴,跟着妙妙便走了。 秦观月则带着越闻天去了自己的书房。 “有事?” “……” 越闻天没说话,她看着秦观月淡淡的神色觉得有些莫名,明明昨晚他们还在一起你侬我侬,他也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回应,为什么今天还是这么公事公办的冷淡样子? 然而他刚成年,也不知道怎么和心意相通的心上人相处,想着怀里的胭脂,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神色秦观月看得清楚,心里也有些后悔,她的态度的确有些冷淡。 “雷豫呢?”她放缓了语气问。 越闻天闻言便将刚才遇到何琳的事说了一遍。 秦观月听完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 她这态度让越闻天有点着急,他思索纠结再三还是上前了一步,“你……” 秦观月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一慌,下意识后退一步,“什么?” 越闻天见她后退一步,目光一沉,直接上前将人困在了书案前,“你失忆了?” “啊?” “没失忆应该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 秦观月久违地觉得尴尬,脑海里回想了下昨晚的情景,思考着自己有没有答应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越闻天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你给了我机会,暗示我有会成功的机会,所以我永远不会放弃了。” 秦观月怔住,随即道,“你才十六岁,你知道永远是多久么?” “到死的那一刻。” 越闻天牵起她的手握紧,目光认真而炙热,“我知道你的秘密很多,也知道你比我想的多,但你不能因为还未发生的事就拒绝我,这样对我不公平。” “我千辛万苦喜欢上的人,不应该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而错过。” “……” 秦观月问,“哪怕我做错了事?” 越闻天看着她,“你最大的错,就是不相信我。” 秦观月微仰头看着他,发现这大半年的时间内,他又长高了不少,自己已经要仰着头看他了,至于容貌…… 她看着眼前这张属于白禅的脸,忽然心情好了点。 越闻天见她笑了心里却没把握起来,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观月转身走到书案后,“我说的是考验,可没有答应过什么。” 越闻天听了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在她跟前的书案上。 “来的路上看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 秦观月那胭脂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上高中时追她的那个男同学,当时也是送她的口红,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明白,最后也没说清楚,只是将口红留在了她桌前。 那段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此时突然想起,但她知道当时的心情和此刻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她只是觉得诧异,好奇,而后便是从容,并没有想很多。可此刻她的脑海里却将穿越过来的十年都回忆了一遍,也构想过无数遍她将与越闻天决裂的样子。 她定定看着那盒胭脂,忽然开口问道,“你昨天说会找到掌中莲,怎么找?”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听说过占羽阁吗?” “……” 秦观月缓缓闭上眼,确定了。 越闻天有些无奈地解释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我本想等找到了再告诉你的……” 秦观月轻轻打断了他,“如果昨天我真的收下了墨玉飞鱼,你要怎么办?” 墨玉飞鱼代表着烈焰军的指挥权,也是他的护身符。 “墨玉飞鱼两枚合一才有用,况且烈焰军在墨玉飞鱼和越氏血脉中还是会优先听从后者的……” 越闻天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责怪自己太过鲁莽,却还是坦然道,“我……忍不住相信你。” 他的这句话让秦观月想起了她那个死去的母亲说过的话,那个可怜的女人临死前都相信着自己没有被抛弃。 她告诉年幼的秦观月,有些事是情不自禁的,因为即使知道后果,也不如那一刻情不自禁的相信。 一刻之后,城东。 何琳坐在马车上,看着对面出神的秦观月有些好奇,“帝师有心事?” “没有。” 秦观月回过神来,摇摇头,笑道,“不是说好喊名字么,怎么又喊起帝师来了?” 何琳脸上露出几分娇憨,“昨日回去,哥哥将此事告诉了大伯,大伯让我不得失礼,更不可冒犯帝师。” 大羲的帝师最是自由,无官无品,却拥有着与皇帝差不多的权力,不用上朝,却能左右整个国家的大事,甚至一句话就能要了一个一品大员的脑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放肆。 秦观月闻言也没有再强求,只道,“那你可还会带我一道玩?” 何琳一笑,“自是会的,红棉寺附近便有一处别馆,京城中官员的女眷常会在那里聚会,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的闺阁密友。”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帝师平时可有三五闺阁密友,手帕交?” “浮云山上少有女弟子,大多是男子,闺阁密友没有,师弟倒是有一大堆。” “是吗……” 何琳顿了顿,又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位麟世子不是与您熟识吗?” 秦观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明白,“之前在天子祭大乱时,他救过我,便有了些交情,他是来向我道贺的。” “哦……” 何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麟世子只是射余世子,为何会作为皇子被送来大羲作质子?” “射余王膝下只有一个子嗣,却如三岁稚儿,麟世子则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储的人。” “这样啊……” 何琳垂眸缓缓一笑,面上闪过回忆的神色,“方才见到他,我还以为是见到了一个故人——” 秦观月问,“故人?什么故人?” 何琳脸色微变,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城东的红棉寺前,喧闹声一下就明显了起来。 何琳笑了下,“今日果然很热闹。” 这座寺庙规模颇大,独居一隅,香火鼎盛,不少人还在排队上香。 何琳身份尊贵,自是不会与他们挤,它直接带着秦观月进了寺庙的雅室。 檀香幽幽,偶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并不能扰了清静。 何琳表示自己要单独向主持还愿道谢,让秦观月先在此休息喝些茶水。 秦观月自然应了,不用说她也知道何琳请的什么愿,无非是为她那哥哥何晟求的,偏偏何晟是被自己送进天牢的,如今何琳还愿道谢自是不会当着她的面的。 倒是何琳贴心的过分,见她没有带侍女,便将岑舞留了下来。 小沙弥添了茶水糕点后便退下了,雅室内只剩秦观月与岑舞二人。 秦观月将茶水推到对面的桌案,头也不抬,“坐?” 岑舞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了,却没去喝那茶水,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秦观月。 秦观月低头品着茶任她打量着,“想问什么?” “听说你打败了霜寒洲?”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红棉寺 “……” 秦观月差点被茶水呛了嗓子,“……谁告诉你的?” “雷豫。” 岑舞把玩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乾五坎六……是什么意思?” “步法,霜寒洲的剑法快也得配上身法,可世间从没有人能凭空消失,要么是太快,快到留下残影,要么是光线折射的错觉。” “……” 岑舞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秦观月沉默片刻,换了个说法,“我根据霜寒洲的身法和运动轨迹判断了他下一步的行动,预判了他的出剑方向与趋势。” 岑舞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秦观月短短几句话说得简单,别人听不出来,她却能听得出来。她是习武之人,深刻明白她所说的几句话便是克敌制胜的杀招。 预判。 高手之所以为高手,便在于他对别人一目了然,能够预判对方所有的招数。道理谁都懂,但做起来太难,更别说是剑神霜寒洲。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告诉你得?”秦观月问,它记得岑舞当时不在场。 这个他值得自然是越闻天,岑舞却摇摇头,“雷豫说的,不过这事很快也要在江湖上传开了。” “什么意思?” “听说过占羽阁吗?” 秦观月一笑,“略有耳闻。” “那是个买卖东西的江湖势力,可以买卖情报,也可以寄存东西,他们身在江湖,对于江湖上的事,往往比钦天鉴还要更快知道。” 岑舞扬起嘴角,眼里露出诡谲的笑容,“剑神霜寒洲败于手无寸铁的帝师之手,想来会有很多人对你感兴趣。” 秦观月却从容不迫,“我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那日霜寒洲若非重伤,哪还有我今日在这里。” 岑舞笑笑没说话,低头把玩着那茶杯。 沉默许久,秦观月还是先开了口,“你那边调查得如何?” “还好。” “……” 不用说,这是在防备自己了。 “帝师亲自出马结交何琳,难道不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么?” “不敢,只是他逗留京城已久,越早离开越好。” 岑舞微怔,“只是如此?” 秦观月抬眸,“不然?” 两人对视良久,岑舞的目光如染过血的锋利剑刃般,秦观月却丝毫不曾退却。 “我很疑惑……你到底喜欢少主哪一点?” “……” 秦观月差点又呛到,“我们就不能有其他的关系么?我们是生死之交。” 岑舞嗤之以鼻,“您唱戏呢帝师大人?还生死之交,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何必替自己找为难?” “总之我不会害他。” “何勉最近谨慎得很,并没有出门,何琳似乎并不知情,我不好追问,很容易引来怀疑。” 岑舞敲着桌子,大大咧咧地看着她,似乎是信了她,“不过嘛,我总觉得她知道点什么,她对何勉的态度也有点奇怪,你可以趁机套一套她的话。” “她和你家少主见过面吗?” “没有,不过她和二公子……就是少主的二哥见过几面。” “青王妃呢?” “见过,王妃当年心有愧疚,去国公府时,还抱过她。” “……” 秦观月想起方才何琳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思。 她沉思,岑舞也沉默,半晌秦观月才抬头看着她,“看着我做什么?” 岑舞摇摇头,没回答,而后神色一凛,起身站在了她身后。 秦观月回头看了房门一眼,脚步声缓缓传来,果然是何琳带着巧儿回来了,与她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身穿僧衣的老和尚。 “这位是红棉寺的主持,无渺。” 何琳介绍了老和尚的身份,却聪明地没有提秦观月的身份,应当是不知道秦观月是否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老和尚秒年纪比钟祭酒小多了,可也过了知天命之年,一把花白胡须留成了扫把。 秦观月前世今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哪怕是穿越了她也从没有往唯心主义上靠过,故而对佛道那些个东西接触不多。 当然,她不信归不信,却也尊重别人的信仰,故而她还是恭敬地向这位主持颔首一礼。 “观月见过主持。” “观月……” 那老主持却是和善一笑,柔和的目光打量着她,“原来是帝师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 秦观月笑了笑,没接话,转头看向何琳,“还好愿了?” “嗯。” 何琳点点头,笑容满面道,“主持是得道高僧,我自小便随娘亲来此听佛,受益匪浅,故而便也想你见上一见,你若有困惑,可与他说说。” 何琳说得客气,不过显然这主持常人难见,秦观月不好拂她的意。 不过她实在没心情喝什么心灵鸡汤,就敷衍了一句,“俗世凡尘之事,不敢叨扰主持。 秦观月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老远飘来一道含笑的女子声音,她抬头一看,太子那位的侧妃柳氏正领着侍女款款而来。 何琳悄然拉住她胳膊,低声道,“那是太子的侧妃,咱们快走。” “为何?” “你不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的感情就是因为被她破坏的,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子宠妾灭妻,不成体统的很。” 秦观月看了眼她头头是道的模样,不禁感叹,不论哪个时代,什么家世,女性的八卦能力都是天赋。 然而却来不及了,因为柳氏直接开口喊了她们一声,“见过帝师,何小姐。” 何琳也不好再走,便回了一礼,客套了一句,“柳侧妃。” 秦观月也微颔首,看向柳无心,“柳侧妃也来拜佛?” 柳无心点了点心,笑道,“殿下最近睡得不好,我便来求个安神符,二位这是要回去了?” 何琳忙不迭点头应是。 柳无心却看向秦观月,“帝师新任,无心在此道贺了。” 柳无心纵使得太子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侧妃身份,帝师府道贺这种场合自是去不了的。 “柳无妃有心了,太子殿下已派人送过贺礼了。” “太子殿下近日忙于事务,不能亲自登门,还望帝师莫要见怪。” 这话说的俨然一副太子正室的姿态,何琳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秦观月却目光微动,问了句,“太子大病初愈,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帝师有所不知,先前天子祭上的一众反贼潜伏京城多年,留下了不少余孽,尤其是那前凉太子留下的妻儿还是我大羲的百姓……” 柳无心轻叹一声,目露怜悯,“更有南卢书院的秀才为之求情,太子殿下委实心有不忍,可又不能违抗圣命,故而近来寝食难安。” 秦观月心中一动,抬眸看向柳无心,对方朝她笑了笑,并未再多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雪拥蓝关 何琳对天子祭一事了解不多,也不感兴趣,便暗暗给秦观月使眼色离开。 秦观月心里好笑,心说这丫头是有多不待见这柳无心。 她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柳无心笑了笑,看着他们离开。 她身旁的侍女瞪着那两道背影哼了声,“瞧不起谁呢,不过是个不争气的二房的丫头,若不是长房伯伯没儿女,轮得到她在姑娘你面前作威作福吗?” 柳无心却笑得淡然,“她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自然神气,若我是帝师,她自然不敢如此对我,理所当然的事。” “姑娘你就不生气吗?” “和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置气的?” 侍女撅起嘴,“姑娘就不该与她们多话。” 柳无心笑笑,转身与主持说起了话。 那边何琳拉着秦观月出了雅室便直奔大殿而去,一边走一边说,“太子妃乃是镇威侯长女,温柔贤淑,当年也是王公子弟争相追求的大美人,更别说她爷爷还手握重兵镇守着边关,如今却……” “即使今日不如此,他日太子继位,太子妃成了皇后,依旧要走到这一步,你何必” “话虽如此,可当年太子与太子妃亦是一对神仙眷侣,惹得多少人艳羡。” “……” 秦观月缓缓勾唇,为柳无心话里的意思而觉得好笑。 何琳自顾自说着,偶然瞥见她这一笑,只觉得这张从容清冷的脸忽然染上了一丝妖冶来,不禁问,“帝师在想什么?” “没什么。” 秦观月抬眸看向眼前的高大佛像,“只是在想佛祖是怎么让人实现愿望的。” 何琳一笑,从巧儿手中接过香,“求神拜佛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所以,若心不安,求神拜佛也无用。” “是这个理。” 何琳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焚香,大概是在向佛祖祷告,神色极为虔诚。 受限于科学的了解程度,古人的信仰总是深于现代人的,现代人拜佛才是真的求个心安,或是走个场面骗骗别人,故而秦观月还是头一次看人这么虔诚地拜佛,不由认真地盯着她看。 何琳睁开眼便见她看着自己,想到自己方才心中想的人,不由脸一红,“……帝师看着我做什么?” 秦观月看她脸红,便问,“没看什么,倒是你脸红什么?佛祖好似不管姻缘,许了也不管用的。” 何琳霎时面色通红,也顾不得眼前人帝师的身份,嗔道,“你……别乱说。” 秦观月笑笑,没再逗她。 倒是何琳看她站在那里,疑问道,“你怎么没上香啊?” 秦观月想了想道,“我没什么可求佛祖的。” 这话说的颇淡泊,何琳却点点头,“倒也是,年满十六便已位极人臣,当世罕见,确实没什么可求的了。” “不过你不为自己求,还可以为身边人求啊,求个平安,求个圆满都好。” 何琳说着便看向岑舞,岑舞应喏,将三支点燃了的香送到秦观月面前。 秦观月看着手中青烟袅袅的香,有些茫然,身边的人? 她颇认真的回想了下,从萧声到宫越,到谢玉,再到小四,最后停在了一张少年的脸上。 “求平安,圆满……我第一次求佛,这家寺庙灵吗?”她偏头问。 何琳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秦观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嘴角微扬起,抬眸看向那高大威严的佛像,似笑非笑道,“算了,若不灵,我就拆了这座庙。” 何琳:“?” 岑舞:“……” 几人僵在那里,还未反应过来,那边秦观月已经低头拜过,随意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何琳连忙道,“要一跪三叩首再插进香炉的!” 秦观月却已抬脚往门外走去了,何琳只好哭笑不得地跟上去。 巧儿也是目瞪口呆,“还真没见过在佛祖面前这般放肆的人……” 毕竟连帝王将相都不敢不敬神佛,唯恐天谴。 岑舞却看着门外那道身影,颇觉诧异,她先前还真没看出这位清清淡淡的帝师还有这么狂傲的一面。 秦观月倒也没有对封建迷信的偏见,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奈何这话被紧挨着门口的庙祝听了个分明,她一出门,便得了庙祝一个冷眼。 “世人过得不如意,便来威胁佛祖,却不知好好行善积德。” “……” 秦观月看着眼前这位蓄着山羊胡的庙祝,有些不好意思,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权当作香油钱了,以免被拉进景区黑名单。 那庙祝当即脸色好了几分,上下扫了眼她身上的穿着,连道,“施主还未求签,怎知佛祖心意?” 秦观月揶揄道,“我大概能猜得到。” 何琳噗嗤一笑,岑舞也忍不住一笑。 庙祝大概是看在那银锭子上,并未恼怒,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签筒放到她面前,“姑娘请。” 秦观月抽了支中下签,照着数字找到了签文,“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庙祝摸着胡子,神色玄妙,“仕途坎坷,命运不吉,姻缘——” 秦观月淡淡开口,“银子还我。” 那庙祝连气都没换,脱口而出道,“姻缘自有天定,仕途命运亦是人定胜天,虽坎坷崎岖,却是苦尽甘来,前途无量。” 何琳:“……” 秦观月微扬眉,接过签文收进了袖子里,“看来挺灵的。” 何琳忍俊不禁,倒觉得这位帝师与她没什么不同,颇有些小女儿的任性。 临走时何琳也抽了一签,倒是明白的表示了问姻缘,只是签文寓意不太好。 镜花水月,皆是虚妄,非是人间客,奈何落凡尘。 与秦观月一样都是中下签,说是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何琳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巧儿便安慰她,同是中下签,想来她与秦观月一样会苦尽甘来,得个好结果。 何琳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倒让巧儿好奇起自家小姐是看上哪家公子了,何琳自是不说。 直到两人天色一晚,两人分别,何琳贴心地让会武的岑舞护送秦观月回府,岑舞才说了一句,“她喜欢的是少主。” 第一百四十章 越氏三子 她说完见秦观月神色平静,便知她早就知晓,不禁好奇,“你就不吃醋吗?” “吃不吃醋也不用告诉别人。” “是吗,我倒觉得你不会吃醋,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少主。” 秦观月一笑,“这话叫你们少主听到了,该伤心了。” “越氏三子,长子身手不凡,征战沙场,次子天生早慧,智谋非凡,二人皆少年扬名,唯有三子平平无奇。” 岑舞毫无所觉,继续道,“王爷曾说过,三公子生性柔软,至真至善,是他们越氏少有的纯真之人,唯有他继承了王妃的性子,故而王爷对三公子格外宽容温柔,整个王府的人都不愿他面临血腥,可到最后,他却是那个失去一切的人。” 她话语间带着淡淡的怅惘,似乎在回忆她口中的那些人,又似乎只是在嘲讽命运的捉弄,让最被保护的那个人成为了经历最多苦难的人。 “我父葬身沙场,我自十五便已追随大公子征战,算是看着三公子长大的。那时候我们不论在战场怎么狼狈,回去时总要换上干净的衣裳,就怕他见了担心。” 岑舞笑了声,“你信吗,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便敢说要保护整个雍州?” 秦观月却道,“我信,他一直就是那样的人。” “可世事从来一颗柔软的善心便能左右的。” 岑舞目光定定看着她,缓缓道,“当年我们便都知道,无论王爷举事是否成功,三公子都不会是握住权力的那个人,因为他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付出真心,这样的人永远不能站在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上,他承担不起。” “这话是青王亲口说的?” 秦观月毫不退避地回视她,“那我只能说他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最强大的人从来不是冷血自私之人,而是心中有想保护的人而不断前进活下去的人。” “他很坚强,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因为被保护着,所以想保护着别人,因为自小被善意包围着,所以他才能如此坚强地活着,即使越氏只剩他一人。” “这样的人,能够保护你们,能保护雍州,更能保护整个大羲。” “……” 岑舞久久看着她没有说话,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染上了天边的赤色夕阳,如边疆不曾断绝的狼烟。 她勾起嘴角,露出促狭的笑意,“我当然知道,他可是姓越。” 秦观月偏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声音,岑舞跟上她,“听说当年少主救过你?你是为了报恩?” 没人回她,她撇了撇嘴,自觉转移了话题,“那位太子侧妃为何会无缘无故对你提起太子的公务?” 秦观月淡淡地哼了声,“投名状罢了,想卖个人情让我入太子阵营。 “他已是太子,还这般苦心经营?” “正因为是太子,才要苦心经营,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摔下去。” “恪王不足以为敌。” “……恪王?” 秦观月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双眸幽深,“太子继位最大的障碍从来不是恪王,现在皇位上的那人。” 宫越曾说过,有的帝王是为千秋功业,有的帝王为荣华富贵,而有的帝王,譬如宁昭,他不在乎宁氏江山,也不在乎大羲,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哪怕不惜一切。 岑舞目光怪异,“宫越跟你说的?” 秦观月反问,“何以见得?” “这天下间最了解宁昭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宫越。” “……为何?” “你不知道?” “他从未主动与我提起过宁昭。” “昔年先帝在世,宁昭不过宫女之子,无势亦不得宠,而后得了钦天鉴相助,又恰巧太子战死,他便成了新帝。” 她在“恰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丝毫不掩饰对宁昭的讥讽,“开国武帝为保证大羲绵延昌盛,命钦天鉴择明君,忠心辅佐,不得徇私,偏偏他宫越放着英明贤德的太子不选,反倒选了一个庶子。” 秦观月不做评价,径直问道,“你怀疑宫越徇私?” “不然呢。” “阴谋诡计同样是实力,昭昭日月者或为贤者,却不能为君。” 秦观月没有反驳,她并不觉得宁昭一无是处,相反,除了宫越,宁昭是她穿越以来遇到的最难对付的人,他能继承帝位从来不是运气。 岑舞板着脸没说话,目光落到前方不远的帝师府,“他还真信任你,放任你将霜寒洲带走,连个监视你的人都不放。” “放了,半数凌云骑,被我弄走了。” “……” 岑舞愣怔片刻后一笑,停下脚步,“行了,你自己进去吧。” 秦观月点点头,转身便走,却又被喊住。 “还有事?”她问。 岑舞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问,“你对皇位有想法吗?” 秦观月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岑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秦观月看着她的背影,身边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凉风,她转过身回府,却见到了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谢珩。 “帝师大人。” 他期盼地看着秦观月,试探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昨日答应小生的事……” 秦观月边走边道,“今日我出去遇到了太子侧妃,她告诉我最近太子忙着处理与赫连英有关系的人,心生交瘁,其中还有一对母子。” 谢珩脸色一白,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秦观月却追问道,“你觉得她为何要对我说这番话?” 谢珩紧抿的嘴缓缓打开,声音沙哑,“是在下连累了大人……” “你虽愚昧,却不古板,这也是我愿意帮你的原因。” 秦观月接过妙妙递来的湿巾擦了脸,缓缓坐下,“你在我府前跪了小半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过两条人命,对我来说确实可以做到,但我却欠了太子一个人情,甚至在陛下眼里,我被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陛下不用我是迟早的事。” 谢珩重重跪下,脸色苍白地叩了三个头,也不说话。 秦观月垂眸看了他片刻,然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记住你说过的话。” 谢珩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瞬间爆发出希望来,眼圈都红了起来,低头便要再跪,却被她拦住了。 秦观月淡淡道,“你的膝盖不值钱,值钱的是你身上的功名,春闱在即,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可还空着。” 谢珩压下哽咽,红着眼睛沉声道,“定不负帝师厚望!” 秦观月笑了下,让人送他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霜寒洲怎么样?” 妙妙摇摇头,“还没醒,曲太医刚走,说是眼睛治不好了,身上的蛊得慢慢驱,大概需要半个月,坚持喝药就行,让大人您别催他。” “萧声呢?” “送谢公子离开了。” 她脚步一顿,“哪个谢公子?” “谢玉谢公子啊,大人的师弟。” “他走了?”秦观月眉头一皱,“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妙妙有点害怕,“半个时辰前,我也是刚知道,估计萧公子都要回来了。” 秦观月停住脚步,半个时辰足够那两人出城了,追也来不及了。 她想到昨晚那顿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玉脸上的失落她不是没有发现,但谢玉和萧声不一样,她与钦天鉴迟早有一天要走到对立面上,她不希望谢玉对她心软,否则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届时只会更难堪。 “大人?”妙妙看着她,“您吃晚饭了吗?” 秦观月摇摇头,去东厢房看了眼霜寒洲,床边的暗器都安然无恙,床上的人也昏迷着, 白衣剑神静静躺在那里,双眼蒙着白布,枕霜寒就在他手边。 天下第一的剑客,若是醒来后发现自己双目失明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将乱 妙妙见她盯着床上的人不说话,以为是在想她们的照顾不得当,便解释道,“奴婢每日都安排人来为这位公子擦脸擦身的。” 秦观月疑惑,“你们能近他身?” 她可不觉得霜寒洲这副模样就彻底没有战斗力了,毕竟对方可是剑神,这床边的暗器机关不光是防备别人偷袭,也是为了防霜寒洲本人。 妙妙毫无所觉,“能啊,就是那把剑不能碰,一碰我就后背发冷,也不知怎么的,跟见了鬼似的。” 秦观月心道,那叫杀气。 “小心点照顾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就跑,保命重要。” “啊……哦。”妙妙虽然不懂为什么,却还是乖乖记下了。 没多久萧声就回来了,没等秦观月问谢玉的事,他就带来了另一个消息——紫薇帝疑似病重。 秦观月心头大惊,“……确定?” “不确定,只是猜测。大夏突然封锁浮云城的消息,紫薇帝又久不露面,加上龙女失踪,占羽阁的星部通过种种数据推测出了这一可能,花勿空第一时间将情报送了过来。” 萧声摇头,“紫薇帝与龙女虽是一母所生,然紫薇帝却天生不会秘术,生老病死亦是常事。”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秦观月却无法相信。 在沧澜大陆上,大夏与紫薇帝便如屹立不倒的神话般,在所有人眼中,只要大夏君氏还在,数百年前那个统御沧澜的强大皇朝便在,那个横扫七国八荒的天子便没被遗忘。 当然,如今大夏的紫薇帝也丝毫没有辱没皇朝天子的血脉。在襄未女帝和大秦之前,紫薇帝君御澜就已名震大陆。 就连宫越夜承认,在萧明泱带领襄未异军突起之前,紫薇帝无疑是可能成为天下共主的人。 这样的人竟会病重到无法临朝,哈哈偏偏在龙女失踪的紧要关头,这对大夏,乃至整个五国都将是一场动荡。 “霜寒洲还有一段时间才醒,我们需要提前获得准备消息,在确保探子安全的前提下,秘密潜入大夏核实消息,寻找龙女下落。” “明白。” “记住,一旦确认,立刻将消息给我,同时将安插在大羲之外的四国所有探子全部召回。” 萧声一怔,“为何?” 秦观月神色凝重,“五国安宁太久,有太多人等不及了,如果大夏失了紫薇帝和龙女,那么其余四国必会选择放下恩怨,主动掀起五国之战。” 萧声蹙眉,“可即使没有紫薇帝和龙女,大夏依旧是五大国之一,且还有龙王阁,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况且大夏始终是皇朝遗族,四国师出无名……” “皇朝已覆灭,天子已作古,大夏虽强,却远不如数百年前的神风皇朝,紫薇帝也终究不是天子,否则大夏帝王早已将自己冠以天子之名,可他们不敢,即使有紫薇帝与龙女,他们也不敢,因为他们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数百年前的皇朝,犹如横亘在沧澜史册上的庞然大物,无人可撼动。 秦观月目光晦暗,“龙眠之战后,沧澜就已经不是奉神的时代,而是屠神的时代。” “襄未,大秦,大羲,甚至射余,都已虎视眈眈多年,谁都想坐上天下共主的位子。如今大夏一旦事变,其余四国必会闻风而至,没人会对大夏伸以援手,只会急着分一杯羹。” “届时,其余四国必定先会大肆清洗暗探卧底,占羽阁的人留在那里很危险。” “不错。” 秦观月长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愁绪,“得尽快找个机会接近何勉,找到青王妃下落,将越闻天送回雍州。”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机会很快被送到了她跟前,她反而却难以抉择起来。 五日后,前凉国太子里所有相关人等于菜市处斩,不论妇孺。 太子下这个决定也是无奈,他听柳无心的话,等了又等,拖了又拖,到底也没等来帝师府的拜帖,只能公事公办。 倒是妙妙作为一个全过程的知情人,没忍住问了自家大人。 “大人那日……不是答应了谢公子吗?” 秦观月没回她这个问题,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妙妙心里一惊,连忙骂自己多嘴。如今她家大人可不只是区区少师了,而是堂堂帝师,她可不能再问。 要知道如今想讨好他们家大人的人太多了,这段时间明着暗着往府里送礼的人连门槛都拦不住。 更有荒唐的,直接送了个美少年来,把他们家大人当成什么人了,简直可恨! 她瞥了眼坐在桌案前的秦观月,眉目如画,柳眉大眼,肤若凝脂,京城没几个有这般好看的。 只可惜,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家大人在御前发誓终生不嫁了。 “叹什么气?” 秦观月没打算责怪她的多嘴,只是不方便说而已。 “没什么。” 妙妙摇摇头,怕戳她伤疤,转移话题道,“大人何时上朝?” “上朝?” 秦观月一笑,“我不用上朝。” 妙妙一愣,“……不上朝?那怎么处理朝政?” 秦观月用手上的毛笔点了点桌案上的公文折子,“一直在处理。” 妙妙尴尬道,“奴婢不怎么识字,还以为大人是在玩呢。” 玩是不可能玩的,自宫越离开,宁昭等了好几年才等来秦观月,自然不会放任她玩。 毕竟五国局势大秦和襄未的野心越来越明显了,大羲的实力算不得顶尖,必须要尽快加强战力。 她手上的这些牵涉甚广,国库税收,粮草武器,官员晋升,都是关乎一个国家百年未来的重要方面,她不能不好好筹谋,毕竟她想搞的是皇室,不是子民。 她捏了捏鼻梁,闭了下酸涩的眼睛。 妙妙见状小心翼翼地拧了一块热毛巾递到她面前,又道,“泡了香草,可以明目,缓解疲劳的。” 秦观月接过热毛巾敷了下,确实舒服多,索性就那么蒙着眼睛,仰头靠在椅子上。 靠着靠着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时发现毛巾已经不见了,眼前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的,宽肩窄腰大长腿,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俊美凛然的脸微侧,鬓角一缕发丝垂落在额前。 秦观月迷迷糊糊地想,这谁,长得真帅。 她下意识伸手撩起了那人的垂落的一缕发丝,对方便偏头看了过来。 一双黑漆漆的干净眸子,像深沉的湖水一样,将所有的锐利都藏了起来。 越闻天静静望着她,嗓音有些沉,“醒了?” 秦观月一下清醒过来,尴尬地收回手,却被反握住了手。 她莫名有些害怕,坐正了身子,“……做什么?” 越闻天握着她的手,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直看到秦观月开始躲避他目光,他才弯起嘴角笑了下。 “听女帝说,你们家乡的男女没有像沧澜这么多的规矩?” “啊……是吧。” 秦观月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 越闻天嘴角上扬,握着她的手,忽然凑到她跟前,吻上了她的嘴唇。 秦观月瞪大了眼睛,正要伸手去推,突然房中幽幽响起一道鬼魅般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次失明 越闻天的反应快得多,立刻将秦观月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已经取出了匕首。 秦观月还没来得及吓一跳,便被紧紧搂在了身后的怀抱里,一时对越闻天的感觉更加复杂微妙起来。 然而越闻天却没发现,他匕首指向声音的方向时。 书房靠窗的位置,霜寒洲静静站在那里,也不知来了多久,怎么进来的,白绫下露出的脸色依旧如冰雪般苍白,唇上倒是有了些血色,那把枕霜寒被他握在手里。 一身白衣,双目覆白绫。 “……霜寒洲?”越闻天蹙眉。 虽认出了来人,却丝毫没有放松戒备,这人何时出现的,他竟是一点都没察觉,这种人留在秦观月身边太危险。 霜寒洲“看”着他们,缓缓开口,“秦观月。” 他昏睡数日,久未开口,嗓音低沉沙哑了不少,却像一把粗粝的刀般割在人的耳廓,让人丝毫不敢妄动。 秦观月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剑意了。 她一边从越闻天怀中走出来,一边心虚地蹭了下嘴唇,镇定地开口,“是我,你在这大羲京城的帝师府里。” 霜寒洲没问她什么时候成帝师了,而是问了句,“现在是哪一日?” “三月二十,离你昏迷已经过去了十天。” “十天……” 霜寒洲低声重复了一句,而后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秦观月扬眉,“不是一条命么?” 霜寒洲平静道,“我不会死。” “是吗。” 秦观月不置可否,开门见山,“我不止治了你的伤,还从满城禁军凌云骑手下保下了你。” “你要什么?” “人情先欠着。” 秦观月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如先说一说是谁伤了你?” 她本以为霜寒洲会拒绝回答这个可能会涉及大夏皇室的问题,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吐出了个人名。 “傅夜。” “……谁?” “从龙王阁叛逃出去的人。” “他为何要伤你?” “……” 霜寒洲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坐在榻上,手轻轻地擦拭着剑鞘,“他在天香城外三里的驿站截杀的我,还有些其他人,但当时我双目已伤,没看见。” “为何来大羲?” “找你。” 秦观月双眸一沉,似笑非笑,“找我做什么?” 霜寒洲抬眸“看”向她,“来取阁主留下的东西。” 秦观月立刻想到了龙女留下的那个木盒,“里面是什么?” “你应该见过。” “……” 秦观月恍然想到了什么,微微露出惊讶的模样,心中的许多思绪都被捋顺了。 她刚想说什么,房门突然被推开来,萧声站在门口,看到霜寒洲时松了口气,显然他也是才发现人不见了。 他来得正好,秦观月便让他去取了龙女留下的木盒。 萧声动作很快,木盒不一会儿便被取出来了。 秦观月毫不犹豫地交给霜寒洲,“验验货?” 顺便她也想确定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真如她猜想。 越闻天忽然开口,“这木盒无缝无锁,你要怎么打开?” 霜寒洲淡定地拔剑,“劈开。” 秦观月:“……” 好吧,是她草率了。 越闻天却道,“剑气易伤其中物品。” “我不会。” 霜寒洲吐出这句话后,拿起枕霜寒轻轻划过那木盒的侧边。 那木盒如被切开的豆腐般缓缓分开,露出了一幅白色的卷轴。 画纸洁白如玉,触手丝滑,历经三百年不损,正是传说中的的云梦丹丝,世间唯一用丹丝绘制的图,只有那一幅。 “《上元夜饮图》。” 秦观月心头仿佛压了块大石,“所以你得被追杀,龙女失踪,都是因为此画。” 霜寒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越闻天却目光一冷,“如此危险的东西,龙女也舍得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手中?” 哪怕眼前是剑神霜寒洲,他也丝毫不客气,龙女这一做法无疑是将秦观月拉进了泥潭。 霜寒洲并未对自家阁主的做法发表解释和看法,而是缓缓将那幅画展开了来。 因没有龙女的秘术,那幅画依旧还是云浮城的上元夜景,看不见一丝那位女帝侯的踪迹。 秦观月按住越闻天的手,目光落在那幅画上,“这幅画里有什么?” 霜寒洲动作一顿,“你真的想知道?” 他话中的意思十分明白,秦观月还没来得及说,便被越闻天反手握住了手。 她看向越闻天,对方神色不变,她却能感受到了担忧与急切。 他害怕她与一切动乱危险扯上任何一丝瓜葛。 她心软了软,默默叹了口气,随即转移了话题,“东西你拿走吧。” 霜寒洲卷起画卷,重新放回那木盒里,被切开的木盒重新合在一起,十分神奇。 “这也是大夏的秘术?”她忍不住问。 “嗯。”霜寒洲回道。 他默默将木盒背在身后,下一刻便身形一晃,扶住了桌子。 萧声抬手扶住了他,“你伤得很重。” “先在我这里养好伤吧。”秦观月说。 霜寒洲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书房。 萧声有意无意地瞥了越闻天一眼,又瞥了秦观月一眼,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秦观月忽然想起一刻钟之前他们在做什么,顿时脸一热。 “咳,你来做什么?” “你问过了。” 越闻天静静看着她,“看看你。” 秦观月这会脸直接红了,她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这么纯情的谈恋爱,又尴尬又害羞,还带着一丝丝喜悦。 越闻天看出了她的那点害羞无措,弯了弯嘴角,“我会负责的。” “……” 秦观月暗暗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经道,“负不负责你都不能那么做,你得经过别人同意,知道吗?” “那你同意吗?” “……” 秦观月瞪着他,心说这还是当年那个跟自己睡一张床就慌里慌张的小子吗?怎么脸皮这么厚了? “不逗你了。” 越闻天抿嘴笑,解释道,“岑舞说你最近和国公府的二小姐走得有点近?” 秦观月也没打算隐瞒,“嗯,我是女子,接近她更方便点。我刚收到消息,大夏有变,五国可能会很快动荡起来,你们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回雍州。” 越闻天听她说完,就静静看着她。 秦观月知道他什么意思,这次却没直接拒绝,而是慢吞吞道,“我也会尽快手头的事,如果一切顺利……” “一定会顺利。” 耳边响起越闻天的笑声,他低头凑在她额前,目光灼亮地看着她,“我带你去看我长大的地方。” “……” 秦观月定定看着他,心头忽然生起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来。 她张了张嘴,而后还是拼命压抑了那股情绪,只回了句,“嗯。” 越闻天却心情颇好,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显然真的只是百忙之中来看看她的。 秦观月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嘴角忍不住翘起,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雀跃,这种感觉对她来说真的很新鲜。 她定了定神,走出书房,刚想喊妙妙,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下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疼痛随之而来,她却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没有喊出声来。 越闻天刚走,很有可能还没出帝师府。 膝盖和胳膊处钝痛不已,秦观月却顾不得去察看,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她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阴刻字 秦观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脚踝处猛地一阵钝痛,疼得她直接跪了下去,浑身冷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喊妙妙,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试探的声音。 “……秦姑娘?” 是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没能想起是谁,秦观月下意识戒备,“谁?” 那人却没再说话,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窸窸窣窣的,直到停在她面前。 秦观月已经冷下了脸,正要感人时,对方再次开了口。 “我,金算子。” 秦观月松了口气,蹲在她面前的金算子却好奇地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眸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迟疑。 “秦姑娘……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麻烦扶我一下。” 金算子也看出来她摔得不轻,连忙将她扶起来。 脚踝一阵剧痛,秦观月皱紧了眉,脸色煞白,“我的脚可能扭伤了,麻烦将我送进房里,再将我师弟萧声喊过来。” 金算子自然不会拒绝,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台阶。” “嗯。” 秦观月踏过台阶,手往前探了下,金算子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把一根棍子塞进了她手里。 “我算命的家伙,你先用着,你到底是个姑娘,我摸来摸去的也不合适。” “……” 秦观月微怔,随即偏头,“谢谢。” 金算子应了声,一路扶着她走过长廊,进了卧房,将她扶坐在桌子上。 “小心点儿啊……慢慢的。” 金算子看着她坐下,忍不住问了句,“我昨儿见你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 “倒霉罢了。” 秦观月笑笑,又道,“我的梳妆台上有只玉环,可以帮我取过来吗?” “哪个玉环?” 金算子走到梳妆台边,打开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两枚差不多的玉环,“这里面有两个。” 秦观月说,“没刻字的那个。” 金算子拿起两个玉环看了下,纳闷道,“两个都刻了字啊。” 秦观月目光微顿,“……都刻了字?” “是啊,你看……不是,你摸。” 金算子把两只玉环塞进她手里,“这只玉环上内侧刻了个越字,是阳刻,所以很容易看到,但是另一只玉环是用的阴刻,所以不是很清楚,你摸的出来吗?” 秦观月试着摸了下,确实有凹痕,但摸不出来是什么字,“这只刻的是什么字?” “胥。” 金算子随手一摸便摸了出来,“胥吏的胥。” “胥……” 秦观月摩挲着手上的两只玉环,微眯了眯眼,神色莫测。 金算子是个人精,一看她这反应便知道事情不对,打着哈哈就要离开。 “等等。” “……” 秦观月凭着感觉朝他笑了下,“一直忘了问,金先生为何会来京城?” 金算子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在同安混不下去了么,你临走时说以后会帮提携我,我一听你当了帝师,立马就来了。” “我这个帝师有多危险,你应该知道,还铁了心要跟着我?” “嗯,我擅占卜相面,一看你就是大富贵的命。” “我怎么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是个坎坷的命。” “是啊,你这是逆天改命了么?” 秦观月一笑,开门见山道,“先生既然投我门下,便算是我的人了,方才这玉环的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金算子毫不犹豫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又道,“我发誓,绝不透露给第三人。” 秦观月这才让他出去。 金算子临走前时还瞥了她的眼睛一眼,问道,“要请大夫吗?” “不用了。” “行吧。” 金算子也没好意思再说,便出去找萧声了。 房里只剩下秦观月一人,她缓缓碰上自己的眼睛。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与之前没服药那次的模糊不清比起来更严重,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瞎子。 秦观月摩挲着掌心的玉环,而后将那两只玉环都戴到了脖子上。 两只羊脂一样的白玉环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伸手摸向桌上的茶壶,又摸索着茶杯,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 滚烫的热水直接浇到了左手手背上,她烫得手一抖,下意识挥去,将茶壶茶杯抖打翻在地。 杯子砸到地上炸裂开来,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四溅。 恰在这时,门被推开来。 秦观月抬起无神的双眸“看”向门边,“谁?” 一人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摸向她的眼睛。 秦观月皱起眉,身子后退,“谁?” 静寂许久,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我,萧声。” 秦观月松了口气。 萧声看着眼里只觉得喉咙一哽,他垂下目光,看到她手背上的烫伤目光一缩。 他张了张嘴,却没询问,而是取了随身的伤药,握住她的手,轻轻上药。 秦观的一动不动,双目直直落在地面的某个角落,耳朵却能听到身边沉重的呼吸声。 她扯了扯嘴角,握住对方的手,笑道,“刚才还在同情人家没了眼睛,现在自己就瞎了。” 萧声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秦观月,心头像刀割一般。 “那株掌中莲还在培育,蓝苑说至少还需要一年,他才能仿制出掌中莲的毒。”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握紧的骨节泛白,“回浮云山吧,待在那里毒会发作的慢一些。” 秦观月沉默许久后才开口,“我……答应了他去雍州。” 萧声别过了头去,握紧了拳头。 “先别告诉他了,年轻人,冲动热烈,要是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是因为他没有及时将捡到的药给我,那我可真就成他的白月光了。” 秦观月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我害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知道,这次就当还他债了。” 萧声握紧她的手,声音微颤,“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们,你早就离开了……” “这话怎么说的,还能怪起你们了。” 秦观月故作潇洒地拍拍他的背,“是我把你拉进来的,我在利用你呢。” 萧声嗓音沙哑,“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既然选择了,就别后悔,不然命运会看你笑话。” 她缓缓摸到他脸颊,触手是点点湿润,不禁无奈,“多大年纪了,还哭啊……” 萧声抿紧嘴唇,偏过头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到她怀里。 “贴身放着,一不对劲就刺,宁杀错不放过。” “知道了。” 萧声红着眼眶看着她,看着她失去焦距的双眼,忽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桥 金算子将秦观月那番话纠结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偷偷摸摸回了自己房,收拾了包裹行礼,准备悄悄溜出帝师府。 他刚一脚踏出大门,就听到一声大喝,“站住!” 他吓得一抖,抬头便见一个穿绯红衣裳的俏丽少女叉腰站在他面前,柳眉倒竖。 “你这小贼也忒大胆了,大白天的,偷东西都偷到帝师府上了!” “……” 金算子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还敢逃?” 唐馨瞪圆眼睛,朝着他的屁股,抬起就是一脚踹过去。 金算子被踹得往前一趴,吃了一嘴土,怒火中烧,扭头就骂,“臭丫头片子你有病啊?!” “还敢骂我?” 唐馨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拽起来,捏着拳头就要揍,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住手!” 帝师府门口,妙妙忙走过来,指着唐馨就质问,“你是什么人?敢跑来帝师府打人?” 唐馨一愣,解释道,“这小贼偷了东西要跑,我便……” “什么小贼?这是我家大人的客人!” 妙妙横眉瞪她,“倒是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是唐馨,我来找秦观月。” 唐馨尴尬地松开手上的人,“对不住啊,我搞错了,对不住,你没事吧?” 金算子擦去鼻血,顶着一脸土冷哼了声,没说话。 那边妙妙皱着眉不信唐馨的话,唐馨无奈,只好搬出了萧声。 “萧公子托我修了一件东西,我修好了,来送还。” 知道秦观月的人多,知道萧声的人却不多,妙妙犹豫了下,便去通报了。 秦观月倒是很意外,她倒是没想到萧声说的善修暗器的人居然会是唐海的那个女儿唐馨。 而唐馨再次见到秦观月更是诧异,她看着秦观月眼上缠着的白绫,失声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秦观月回道,“看公文看多了,眼睛有点不舒服,敷了点明目的药罢了。” 唐馨这才松了口气,随手在腰间一摸,便取出了暗器还给她。 “这暗器由烁金制作,材质不错,但还是粗糙了些,我把弩箭内壁重新打磨了下,弦换了更好的浸水牛筋,你用着能快上三息功夫。” 秦观月听的意外,“你对暗器很了解?” “嗯,我家祖上就是唐门,专门做暗器的。” 唐馨话音一停,神色有些羞赧,“不过后来没落了,到我曾祖父那代就已经没人用暗器了,唐门也没了,我也是自己瞎弄的。” 她说完又是紧张道,“秦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啊,他不许我弄这些东西的!” “放心,我不会说的。” 秦观月摸了下那暗器,笑道,“谢谢你了,萧声有给你报酬吗?” “不用不用,这事本来也是我自己主动接来的,秦姐姐你救过我爹,我报答你还来不及呢。” 唐馨连忙摆手,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旁的金算子一眼,“只不过,我刚才不小心打了你的客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见他鬼鬼祟祟地背着包袱出府,就以为……” 金算子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秦观月神色平静,笑道,“他是在练功夫呢,他不会怪你的,是吧,金先生?” 金算子只觉得她那双眼睛透过了白绫看向了自己,针一样。 他低着头道,“对,不怪你,我自找的。” 唐馨却觉得他格外大方,愣是添了几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秦观月在钦天鉴长大,接触过的女性并不多,唯一比较喜欢的也就龙女,但对方的身份就决定了她们不会成为朋友,所以见到唐馨还挺喜欢的。 她看了眼天色就留唐馨吃饭了,唐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口一个秦姐姐。 一番闲聊,萧声带着唐馨去交流暗器心得了,金算子也顺势要离开,却被秦观月喊住了。 “金先生……” 金算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求饶道,“大人,我错了,我不应该怕死……” “先生何以行此大礼?” 秦观月一笑,摸索着站起来,伸手去扶他,“怕死才是对的,但你不应该不相信我,知道吗?” 金算子哪敢真的让她扶,自己麻溜站起来了,并且反过来扶住了她。 “你来投奔我,也不过是为了一口饭,一场富贵,我如今手握大权,这些还是给得起的,也不会动不动做些灭口的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是是。” 金算子讪笑两声,“那什么,我就是一时想不开……” “不是因为我对谢珩见死不救,出尔反尔?” “……” 金算子脸上的讨好突然消失,转而是一脸深沉,秦观月眼睛看不到,但却能猜到。 “金先生做的是推演卜算一道,应当知道凡事一步三算,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笑了笑,“搭好了桥,过河时才不愁没路。” 金算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秦姑娘搭了桥?” “正在搭,河太宽,水太急,所以桥也要大,每一块木头都很重要,搭好之前总是不宜声张的。” “我也是其中的木头之一?” “……” 秦观月顿了顿,失笑道,“这我倒想问先生了,先生是为了当我的木头而来的吗?” 金算子摸了摸鼻子,弱弱道,“为了混口饭来的……” “吃了我的饭,就得做我的木头。” 秦观月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不能放下饭碗就跑,你说呢?” 金算子:“……” 当晚晚饭秦观月是在自己房里吃的,金算子算松了口气,倒是唐馨十分不放心,一直问秦观月的眼睛要不要紧,萧声只能说不要紧。 萧声话少,更不如秦观月会糊弄人。唐馨听了自然不信,临走还说要给秦观月弄个明目的方子。 秦观月听了之后忍不住笑,“这丫头挺有意思的,跟小羽挺像的,天天脑子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萧声并不意外,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秦观月有个妹妹秦占羽,甚至占羽阁就是用了她妹妹的名字。 至于秦观月当年一个七八岁的人,哪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妹妹,他权当不知道。 秦观月说着笑容顿在了嘴角,缓缓叹道,“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也许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萧声抬眸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他比所有人都熟悉秦观月,所以知道秦观月并不如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从容,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而往往回忆过去,提及妹妹就是她脆弱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信 萧声不会安慰人,却也知道秦观月不喜欢听自己道歉,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我把越闻天喊来。” 秦观月一愣,“喊他做什么?” 萧声闷声道,“他在的时候,你心情很好。” 秦观月不说话了。 萧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先前查过了,他十三岁那年发过一次烧,忘记了不少事,可能就将你给忘了。” 秦观月当然知道,她还知道越闻天为何发烧,是因为听到她离开后,冒雨去找自己才发的烧。 当时宫越就站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坐在二楼的客栈里,看着那个一身锦衣的少年淋着大雨喊着她的名字。 明月,明月…… 可惜,她不仅连身份是假的,连名字也是假的,甚至她出现在青王府也是居心叵测。 记得当时宫越还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笑问她,是不是心动了。 秦观月淡淡瞥了他一眼,问了句,怎么,若我真心动了,你就放过青王府? 宫越低声笑了起来,一张漂亮艳丽的脸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到最后也没说出答案来。 秦观月也懒得追问,再扭过头时,越家的小公子已经不见了,被下人抱走了。 而后再见便是两年后,浮云山钦天鉴,他伤痕累累,举世为敌,她高高在上,护他周全。 在同安时,她说出化名明月时,下意识看了眼越闻天,对方却毫无反应,她就知道,这傻小子是真的全忘了。 她自嘲一声,“忘了也好,不然他迟早会发现当年的漏洞,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年的小傻子了。” 萧声没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就算失去了记忆,他也能看出来越闻天一样还是信任着秦观月。 “那……还喊他来吗?” “……” 秦观月气笑了,“这大晚上的,你把他喊来陪我睡觉吗?” 萧声低声嘀咕了句,“又不是没陪睡过。” “……” 被这么一搅和,秦观月也没有伤春悲秋的心思了,很快就想到了正事上。 她眼睛看不见,耳朵可没问题,便让萧声将那些公文读给她听。 大多数都是报告类的东西,只有少数才是她要的,待听完已经是亥时了。 “睡吧。” 萧声说,他一直都很担心秦观月的熬夜状态,毕竟她身体还不好。 秦观月却没动弹,而是喃喃道,“春闱要到了吧。” “三天后。” “是吗。” 秦观月打了呵欠,嘴角微扬,“之后就是夏季了……” 萧声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 次日一早,秦观月睡到了日上三竿,府里也才敢动起来。 整个帝师府的作息愣是因为秦观月生生调整了过来,初进府的金算子第一天还不习惯,起来两三时辰居然都没早饭吃,后来便跟着晚起了,还能蹭顿好的。 这日早上秦观月还是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妙妙也心事重重的。 金算子咬着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们家大人……没事吧?” 妙妙待在秦观月一年多了,也知道自家大人似乎是有什么顽疾,每月十五都是要吃药的,但平日里除了畏寒,也没什么毛病,便也没当回事,不想昨天突然眼睛就出毛病了,她也担心得很,却不敢乱说话。 她摇摇头便走了,金算子却抓耳挠腮的,心思百转,最终也叹了口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真能博一场大富贵呢。 秦观月在屋里让萧声一口一口喂完了早饭,实在无奈,“其实我小心点,也是能自己吃的。” 萧声给她擦了嘴角,“越闻天早上来找你了,我说你昨晚熬夜了,还在睡。” “嗯。” 秦观月顿了顿又问,“还说什么了吗?” “我还要说什么?” “我说他。” “……” 萧声盯着她看了片刻,端起碗筷,“说下午来看你,去城南听戏。” 秦观月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说我要是就这么瞎了该怎么办?” 萧声手上动作一顿,碗筷碰撞出声音来,“不会。” 扔下这么一句,他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秦观月一人,她摸着眼上的白绫,鼻间是浓浓的药味。 “擅闯女子闺房,黥面罪,擅闯帝师闺房,死罪。”她缓缓开口。 房中一片寂静,而后忽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你想学武功吗?” 秦观月一愣,“……啊?” 一身白衣的霜寒洲自卧室的角落里走出,站在她对面。两个双目失明的人相对而立,画面十分诡异。 “跟我学武功,你天赋不错。” “……” 秦观月觉得有点梦幻,觉得自己突然从宫廷权谋频道换成了江湖武林频道。 她有点茫然地抬头,“你从哪儿看出我有武学天赋的?” “你那天看出了我的身法,破了我的剑招。” 虽然只是他重伤下的一点疏忽,但也十分难得了。 “……” 秦观月想说她不是看出来的,是算出来的,她学理的,最擅长物理。不过她觉得说出口,这位剑神也不会懂。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嗯。” 霜寒洲也没继续询问,应了声就不说话了。 秦观月能感觉到他没走,总归她也不能出门瞎走,便起了唠嗑的心思,“那个……我也瞎了。” 没人应答。 秦观月有点尴尬,“……还在吗?” 淡漠的一声响起,“嗯。” 秦观月松了口气,“你是怎么适应看不见的生活的?” “不用适应。” “……什么意思?” “我可以听到。” “……” 秦观月叹气,“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不太会聊天?” 谁知霜寒洲竟然应了,“有。” “谁?” “李玄息。” “……” 秦观月听到这名字沉默了下,忽然想起了某些事,“李玄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回霜寒洲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大夏并不如其余四国以为的那么和谐。” 秦观月心里一激灵,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点,“紫薇帝病重与李玄息失踪有关?” 这次霜寒洲没有再回答她,屋里静悄悄的,许久都没有动静。 秦观月试探地喊了声,“霜寒洲?” 没有回应。 看来是真走了,秦观月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她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忽然指尖碰到了一个纸质的东西,她仔细摸了摸,确认了是个信封样的东西。 萧声离开后,只有霜寒洲一个人来过,以他的功力,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封信太简单。 只可惜,她现在双目失明,看不了。 默默叹了口气,她将那封信收到了贴身的衣襟处。 剑神霜寒洲偷偷摸摸送来的信,可不会是什么小秘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梦 下午越闻天果然又来了,当然,肯定不是走的正门,还是翻的墙。 帝师府的知情者都习惯了这事,但这次越闻天却被人拦住了。 “什么意思?”越闻天蹙眉看着眼前的萧声。 萧声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挪开目光,“她最近忙于公文,没时间见你。” 越闻天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她要你拦下我,你也不找个像样的理由?” 萧声沉默,他倒是想找,可惜找不到。 这些天,这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说得直白点,正是热恋期,秦观月怎么可能因为公文而见都不见越闻天一面。 不过萧声也不指望他能糊弄住他,他直接横起短刀拦住房门,“抱歉。” 越闻天脸色阴沉了下来,却意外地没有发怒,而是将手上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他。 “她前些天说想吃的金酥。” 说完他便离开了。 萧声一直看着他离开帝师府,才转身走进房中。 他将金酥放在秦观月面前,“金酥,他送来的,要吃午饭了,饭后再吃吧。” “饭后就吃不下了。”秦观月道。 萧声动作微顿,看了眼她期待的脸,“张嘴。” 秦观月乖乖张嘴,然后嘴里便被送进了一块酥香的金酥,奶味与芝麻味交织在一起,还带着刚出锅的热度。 她忍不住道,“还真是饭来到口,茶来到手,当帝师都没过上的日子,瞎了倒过上了。” 某人喂金酥的东西一顿,秦观月立刻心叫不好,连忙转移了话题。 “何琳最近来找过我吗?” “今早来过一次,被我拒绝了。” 今早…… 秦观月神色微妙,“那不是又和越闻天撞上了?” 萧声有点奇怪,“他身份敏感,肯定是偷偷来的,上次是意外,怎么可能跟何琳撞到?” 秦观月没说话,低头啃了口金酥,才道,“她好像看上了越闻天。” 萧声替她擦去嘴角的碎末,“她看上的是射余麟世子。” “可他本来的脸比白禅更好看。” 越氏一族无论男女皆容貌无双,青王越青离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越闻天自然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萧声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不过越闻天应该看不上她。” 秦观月笑,“倒也是。” “……” 萧声低头看着她得意的样子,伸手将剩下的金酥都包了起来,“别吃了。” “……”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肚子,然后从怀里取出封信放在桌上,“帮我看看这里面写了什么。” 萧声瞥了眼,是封没署名的信封,但信封却是纯白色点金花纹,看起来十分昂贵。 他拆开扫了眼,身子一震。 “怎么了?” 秦观月半天没等到他的声音,便问了句。 “……信是龙女写的。”萧声的声音有些颤抖。 “龙女?” 秦观月摸了个茶杯送到嘴边,“信里说什么了?” “掌中莲有解,白龙羽在云梦泽。” “砰——” 手上的杯子坠落在地,琥珀色的茶水洒了一地。 城南,唐门镖局。 唐馨扒在房门内观察了半天,刚伸出一只脚,就听得身后一道低沉含怒的声音,“左脚出剁左脚!” 她吓得立刻缩回脚,抬头讨好地看着走廊下的唐海,“爹,我饿了……” “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你要吃不下就给我扎两个时辰马步。” “……不饿了。” 唐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让你别捣鼓暗器你非捣鼓,让你离帝师府远点,你还跑过去吃了顿饭!爹能害你吗?你非得跟我对着干吗?” 唐馨撇嘴,“为什么不能去帝师府?我又没想攀权贵,我交朋友还不行吗?” “外面那么多人,你非得跑到帝师府交朋友?她秦观月是什么人?轮到到你去交朋友?” “我怎么了?” 唐馨眼睛有点红,“我还不配当她朋友吗?” “我……我什么时候说你不配了?” 唐海见她红了眼圈,顿时一怔,忙道,“我是担心你,少跟朝堂上的人打交道,免得受了连累!” “秦姐姐很厉害,不会被连累。”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危险。” 唐海摇头叹气,转而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我女儿连太子都配得上……” 唐馨本也是假哭,听了忍俊不禁,抱着他胳膊撒娇,“那我悄悄地去,翻墙去,好不好,我昨天答应要给秦姐姐送药的,不能言而无信啊……” 唐海横她一眼,“堂堂帝师,什么药没有,用得着你送药?” “秦姐姐常看公文,这几日眼睛不太好,咱家不是有个祖传的敷眼睛的药方么,我想着给她送去,送了就回来,我保证!” “……” 片刻后,一身短打衣衫的唐馨提着药包哼着歌儿来到了帝师府偏僻的围墙外。 她打量了下围墙的高度,然后裙摆一掀,脚尖一点便跃过了围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原地从围墙跳了出来,手上的药包已经不见了。 她哼着歌儿刚走没多远,角落里,越闻天便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不远处唐馨的背影上。 没有公文的白天过得异常缓慢,直到天黑,秦观月取下白绫,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萧声有点忐忑地看着她,“……怎么样,能看到吗?” 足足点了二十多根蜡烛的明亮房间中,秦观月睁着无神的双眼,笑了笑,“看不到。” 萧声心头一紧,勉强道,“可能……可能是时候还没到,你只不过漏服了一次药,应该不会这么快……” 他没能再说下去,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秦观月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不是有白龙羽的下落了么,是好消息。” “可是……” “李玄息既然留下了这封信,就说明她有把握能让我找到东西,否则我也不会帮她。” 秦观月并非安慰他,龙女那封信应该是留在那支被秘术封起来的木盒里,而信的内容其实也不只白龙羽的下落,还有几句话。 [我不知道最终会是四龙座中的谁将这封信送到你手上,但无论是谁,你都可以无条件信任他,也可以任意调用他,就当是你帮我保管画的报酬。此外,我要告诉你,掌中莲有解,白龙羽在云梦,而云梦的方位就在那副画中,解开画卷秘密,告知送信者云梦方位,白龙羽归你。] 寥寥几句话完全打翻了秦观月对龙女的了解,世人眼中大夏龙女残暴冷血,而她眼中的龙女更像是个过于纯真却极早被卷进权力与杀戮中的孩童,而这封信却让她明白龙女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纯良,甚至在暗中酝酿着一个巨大的谋划。 “《九州志》曾载,云梦有泽,五百年化沧海,五百年化桑田,化沧海时有白马出,化桑田时有丹朱现。” 她喃喃出声,“当日龙女带来的两个侍从显然是冲着那幅《上元夜饮图》而来的,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也是云梦所在,世间真有云梦吗……” 萧声直接开口,“我去找霜寒洲。” “不必了,明天吧,天色不早了。” “才刚天黑……” “我困了。” “……” 萧声狐疑地看着她,却也没能从那双无神的眸子里看出什么来,只好将她扶到床边,照顾她躺下。 “蜡烛也吹掉吧,反正我也看不见。” “这蜡烛是给你的贴身侍女照明的。” “不用。” “……” 萧声见她已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看在她生病的份上还是在临走时将蜡烛都吹灭了,又合上了房门轻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目光落到了床上人的身上。 黑影站着床边静静看了许久,才转身要离开,忽然身后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声,黑影立刻转回身去查看。 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不说话就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探 越闻天一惊,难得结巴起来,“你……没睡?” 秦观月轻笑一声,托着脑袋朝向他说话的方向,“就是来看我睡觉的?” 越闻天没有戴面具,一张俊美英气的脸在黑暗中红了个透,“……我以为你病了。” “有点着凉,就趁机偷了个懒。”秦观月说着朝他伸出手。 越闻天疑惑地看着她伸出的手,“你要什么?” “过来。” “……” 漆黑的房中因这句暧昧不明的话而气氛旖旎起来,越闻天抑制住微乱的心跳,走了过去。 “……做什么?” “手。” 越闻天脸又是一红,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秦观月一勾唇,猛地握紧他的手将人拽到了床上。 越闻天吓了一跳,在黑暗中生生抑制住了防御的本能,直直倒向了床上,嘴唇撞在了一片温热的肌肤上。 他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撑住床,才没有让自己直接压下去。 房间静了下来,只有微重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听在耳边如同鼓点一般。 越闻天听得再清晰不过,整个人都有着不真实的虚幻感。 秦观月被他困在身下,那只手却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她微仰起头,淡淡的呼吸洒在越闻天脸上。 另一只手缓缓摸上他的眉心,再到眼睛,鼻梁,嘴唇…… 越闻天呼吸一滞,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喘息,局促道,“你……” 秦观月扬起嘴角,“你刚才都亲到我脖子上了,我连摸一下都不行?” 越闻天心跳更快,他借着窗外月光看着眼前长发披散的女子,眉眼如画,肤如凝脂,连那双淡漠的眸子里似乎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笑意,鼻息间是带着体温的馨香。 离得太近了,哪怕是当初在钦天鉴同床共枕时,他们也没有这般亲近过,像是真正的夫妻般耳鬓厮磨。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看着她绯红的薄唇,想再近一点,却又不敢,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窗外忽有风吹过,树叶发出一阵簌簌声。 越闻天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松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黑暗中的呼吸声更加沉重,越闻天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 秦观月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他此刻的路窘迫,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越闻天更加窘迫,连脖子都臊红了,“你做什么!” “抱歉抱歉,有点睡不着,没忍住逗了下你。” 秦观月笑得停不下来,“生气了?” 越闻天脸又红又黑,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秦观月一怔,心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难过,连方才的笑都忘了。 房中再次安静下来,越闻天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淡淡的一句叹息,“因为睡着了会做噩梦。” 越闻天并没有质疑她会被区区噩梦吓得不敢睡,而是问道,“什么噩梦?” “梦到自己在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地方等死,怎么爬也爬不出去,喊也没人听见,然后只能躺在那里,悄无声息地腐烂,谁也不知道……” “……” 安静了好一会儿,床边有人走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秦观月一笑,“什么意思?” 越闻天回道,“小时候我做噩梦,我娘就是这么哄我的。” “是吗,谢谢。” “……不客气。” 秦观月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越闻天吓了一跳,立刻要往后退。 秦观月连忙道,“不逗你,我就是想让你陪我一下!” 床边的人犹豫许久,而后响起衣料窸窣的声音。 越闻天坐上床,伸手抱住了她。 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瘦削却结实的身躯和双臂,拥有着强大的爆发力和生命力,还带着一丝屋外的凉意,驱散了秦观月身上的燥热。 她伸手回抱住他的腰,毫不介意地窝在他的怀里,睁着那双无神的双眼,问道,“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什么字?” 抱着她的少年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用力掐了下她的脸。 “……” 秦观月嘶了一声,“……干嘛?” 越闻天声音又沉又狠,“下次再胡说,就两边一起掐。” 秦观月无言以对,却弯起了嘴角。 她靠在越闻天的胸膛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平缓了些,轻声问了句,“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很严重的事,你会如何?” “有多严重?” “严重到你想杀了我。” “……” 他沉默许久,才回道,“可能不会原谅你,但绝不会杀你,恐怕……也不会停止喜欢你。” 秦观月心头微颤。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她掩下胸口的情绪,缓缓道,“不到最后,谁会愿意走到那一步……” 越闻天突然抱紧了她,“你在想什么?” 秦观月被他勒得有点难受,却没有推开,反而觉得这样能让此刻的她觉得舒服一点。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想十年前你我相遇,再十年后不知道你我又会是什么样。” “总归不是你想的那样。” 越闻天语气冷硬地把人按在枕头上,拖过被子盖好,“赶紧睡觉!” 秦观月还拉着他胸前的衣襟,软声道,“那你还陪我吗?” 越闻天身子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秦观月又笑,“我说不定也只有今晚才会提出这个要求,以后就不会了哦……” 寂静片刻,耳边响起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秦观月嘴角弯了起来。 越闻天脱了外衣和鞋子,轻轻躺在她身边,中间离了半尺距离,被子自然也没盖。 秦观月没再靠过去逗他,而是攥住了他的衣角,缓缓闭上了眼。 “睡吧。” “嗯。” 第二天早上,秦观月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时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她扭头看向手边,一件熟悉的外袍被她攥在手中,早已没了体温。 萧声在门外守候已久,听到动静便推开门进来了,刚想说什么,就神色一僵。 “……谁的衣服?” 那绣暗纹的黑色宽大外袍,一看就是男人的款式,还出现在秦观月的床上,一大早的萧声觉得头有点痛。 秦观月看着那衣服笑了笑,“越闻天的。” 萧声脸一黑,刚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突然想到什么,眼里露出狂喜,“你的眼睛——” 秦观月也是一愣,随即抬头一笑,“好像……能看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定 萧声简直是狂喜,毫不掩饰心中的激动,可下一刻他又黑下脸来。 “这衣服怎么回事?他对你——” 他咬了咬牙,没说出什么不好的词,“他为什么脱衣服?” 秦观月心情非常好,抱着那件衣服说,“来看我,毕竟我从来不会主动拒绝见他。” 萧声脸上怒意消失了不少,他知道越闻天有多担心秦观月,不过…… “看你为何要脱衣服?” “我说我睡不着,让他陪着我,记得临睡时抓着他的衣服,大概是他离开时不想吵醒我,就脱了吧。” 秦观月说着低头抱着衣服笑了出来。 萧声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因为秦观月越来越喜欢越闻天而觉得失落,一方面又因为秦观月因为越闻天这么开心而庆幸。 相比起谢玉小四等人,他和秦观月才是相处最多的人,甚至超过了宫越。他也知道秦观月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子,她承受了很多普通人承受不了的东西。 从前在钦天鉴是很安全,可她并不开心,如今是很危险,但她却很开心。 他压下心头思绪,走到床前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再喜欢,未成亲就不能宽衣解带,同床共枕,秦观月,你别忘了,你可是女子。” 秦观月挑眉,“我才是大师兄,你教起我来了?” 萧声岿然不动,依旧是十分严肃的样子。 秦观月无奈,只好坦白,“没做什么,就抱着睡了下。” 萧声脸板着,他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秦观月从小生活在钦天鉴,宫越那个老头子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没有时间教她什么男女之防,红长老虽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也没那个教导的心思,导致秦观月一直都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寻常女子这样的话,就得嫁给那个男人了,你要嫁给他吗?”萧声问。 这句话莫名让秦观月想起了昨晚问越闻天的问题,她心头的喜悦忽然淡了许多。 她翻身起来,披上外袍,“我好不容易能看见,你就开始跟我说教?” 萧声蹙眉,“我没有。” 从来都是她跟别人说教。 “他身份不能暴露,经常来回你这里很容易被发现。” 萧声蹙眉看着她,严肃道,“你不能心存一丝侥幸。” 射余麟世子并不是一般的质子,而是天榜有名的人物,越闻天选择这个身份的确可以放开手脚,但却也带来了很大风险,宁昭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人物放松警惕,暗中监视质子府的人绝不会少。 不过越闻天显然早有心理准备,除了天子祭那次展现过一次武功外,其余时间都很低调,甚至在外人眼中根本不怎么出质子府。 不,还有帝师大典那次。 秦观月抿紧唇,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宁昭也不曾找过她,她几乎忘了帝师大典上自己和越闻天过分亲近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宁昭不可能没发现,又或者是在暗中观察。 “我有分寸。” “他呢?” 秦观月被问倒了,显然一天三趟翻墙并不是有分寸的举动。 不过出于私心,秦观月含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口,“帮我把霜寒洲喊过来,我有事找他。” 而城南的世子府里,越闻天其实也刚回去不久,正盯着手里的一支木簪发着呆,时不时还会突然笑两声。 冷不丁门口响起一句,“回来了?” 越闻天一惊,下意识收起木簪,抬头看到靠在门口,一脸揶揄的岑舞,有些尴尬。 “……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打扰到你了?” 岑舞走到他跟前坐下,看着他腼腆不自在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脸,“我的三少爷?” 越闻天躲开她的手,清了清嗓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以后不能再动手动脚了,会惹让人误会。” 岑舞挑眉,“谁误会?秦观月?” 她平时在外都是一副率性而为的模样,今天这副姿态显然是有话要说,越闻天脸色认真了些。 “我要带她回雍州。” 不是想,而是要,已然是表达了决心。 岑舞哼笑,“你这是在通知我了?” 越闻天垂眸,“我希望能得到你的赞同。” “你才是我们的主子,何必要我同意?” “我该对雍州负责,也该对你们负责,更重要的是,你是仅剩的家人了。” 岑舞心头一疼,看着他的脸色软了下来,“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但你要想好,秦观月不是什么普通女子,她身后有钦天鉴,还有皇帝,信任是一回事,她本身就会为雍州带来麻烦。” 越闻天没说话,却也没什么神色变化,显然是早就想清楚了。 岑舞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坚定,“我丑话放在前头,如果秦观月真的另有所图,那我一定会先下手,雍州数十万性命,不止是你一个人。” 越闻天沉默片刻,忽然说,“她生辰那天,我将墨玉飞鱼送给了她。” 岑舞脸色大变,猛的站起来,“你疯了?!” “她跟你表情一样,然后还给我了,让我不要将这个东西给任何人。” “……” 岑舞松了口气,背后一身冷汗,“所以你是故意试探她?” 越闻天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不傻,雍州的数十万性命也容不得他犯傻。秦观月身上有太多谜团,他不得不谨慎,也不得不试探。 可他很难受,他记得秦观月当时震惊的目光,那里面是有感动的。 “我不想再跟她这样。” 他沙哑着嗓子说,“我不想跟她这样试探算计,我很难过……” 岑舞看到了他眼里的纠结与难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正是恨不得掏心窝子对待心上人的时候,可她的少主却要在心上人面前虚与委蛇的试探算计,确实很难过。 她轻轻叹息,伸手拍了拍越闻天的背,“你还小,没吃过情爱的苦,等你吃过了苦,你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情爱都是假的,不如一心搞权力。” “……” 越闻天侧过头去,神色淡淡,“我只要她。” 岑舞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玩笑似的地说了句,“你要真有本事把她带回雍州在己用,我自然欢迎,大羲的历任帝师都很厉害。有了她,我雍州也是如虎添翼。” 可若是秦观月选择站在宁昭那边,那么就是雍州的敌人。 越闻天摩挲掌心中的木簪,没有说话,心中却坚定无比。 他一定会把秦观月带回雍州。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朝秘辛 正房内,霜寒洲还是那一身简单的白衣,白绫蒙眼,怀里抱着剑,静静站在窗边,再配上那半张清隽的脸和下颌,高冷得像个雕像似的。 秦观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阁下先前说要教我习剑术,可我不喜欢剑术怎么办?” “秘术也可以,不过得等我找个人。”霜寒洲冷不丁回道。 秦观月笑笑,指尖夹起一封信,“若我没猜错,这信应该是藏在装画的木盒里的,里面说送信者要听从我调遣,而你当时却没拿出这封信来,就是因为不想听我调遣吧。” 霜寒洲一动未动,算是默认了。 “我知道你要去找李玄息,我不会耽误你太久,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为期一个月,到时任你自由,此外……” 秦观月放下信,缓缓道,“我还会解开画卷的秘密,告诉你云梦所在。” 霜寒洲自踏进这间房,第一次有了动静,他偏头过来,“你不善秘术。” “但李玄息选择将画留给了我。” “……” 沉默片刻,霜寒洲淡淡开口,“什么条件。” 秦观月嘴角微扬。 半个时辰后,萧声拽着一身灰衣的曲鸣非走进了帝师府。 “别拽别拽,我会走,能不能别回回来找我看病都跟抓贼似的?” “少废话。” 萧声一路把人拎到了秦观月房中,房中二人刚谈完事,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曲鸣非紧了紧药箱,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瞥了眼安好的秦观月,又看了眼瞎了的霜寒洲,问了句,“……给谁看?” 萧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曲鸣非打了个寒颤,立刻走到秦观月面前,给她把脉。 “昨日我双目失明,今早才恢复。” 她一句话让曲鸣非听得心动微动,当即凑过去查看她的眼睛,“失明之前眼睛可有异样?” “眼睛微有灼痛。” “期间呢?” “也没有。” “失明中看到的是黑暗,还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就像没有眼睛一样。” “看到黑暗说明还有救,连黑暗都看不到,麻烦大了。” 曲鸣非皱紧眉头,“你这毒很稀奇,我也没见过,不过你这脉象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能等这个月十五我再看看脉象,到时我会给你多留点药。” 秦观月目光微动,视线落到他身上的灰衣上,“你要离开京城?” “嗯,出趟远门,要不是你,皇宫这地方我可不会多待。” 曲鸣非边说边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神秘兮兮道,“这药是我把太医院的所有医术都翻遍了研制出来的,是抑制毒素的,不知道管不管用……我没打算拿你试药啊,只不过我实在有急事,这药用不用随你。” 秦观月示意萧声将药收起来,曲鸣非见状又试探了句,“其实如果能有一朵掌中莲,我就有五分把握……” 秦观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手中有掌中莲的?” “我本来也算是混江湖的,加上掌中莲我一直在找……” 曲鸣非咳了声,语气有些殷切,“我说真的,你要不给我试试?整个江湖上医术能超得过我的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你给别人试等于白白浪费了啊……” 秦观月笑容不变,“掌中莲事关我的性命,我只给信任的人,外人我信不过,曲先生要效忠于我吗?” 曲鸣非闻言面露尴尬,扭头看向霜寒洲,“来,我看看你的伤……” 秦观月轻笑着端起茶杯,没再追问。 曲鸣非素来痴迷医术,一味药就能让他听从调遣,这种人不在乎所谓忠诚,也不在乎所谓情义,就算他答应了秦观月也只会笑笑罢了。而且在她看来,自己手下的人未必不如曲鸣非。 霜寒洲眼上的白绫和纱布被一层层取下,露出一双狭长眼睛,曲鸣非检查一番,眼里露出一丝诧异,然后又摸了他的脉象。 “乱心散遇强越强,中毒者每运功一次,毒性便强一分,我前些日子也只是用药将他体内压制住,可现在他体内的毒居然褪了一半,眼睛的伤也没有溃烂……” 曲鸣非纳闷地看向秦观月,“你帮他找到解药了?” 秦观月摇头,“没有。” “那不可能,乱心散我治过好几次,最后都是废了一身武功才能得救的。” 曲鸣非摸着下巴打量着霜寒洲,忽然问了句,“我听说大夏秘术能救人,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显然是问霜寒洲的,但秦观月没指望他会回答,毕竟这人本就话少,更别说还是这种关于龙王阁秘辛的事。 然而霜寒洲却直接回道,“是真的,四龙座中便有人擅用秘术救人。” 曲鸣非眼睛发亮,“能活死人肉白骨?” “不能。” 霜寒洲淡淡道,“没人能救回已死之人。” 曲鸣非有什么失望,却稍纵即逝,又兴致勃勃地追问,“那掌中莲的毒也能解吗?” “不能。” “为何?秘术不能解毒?” “能,除了掌中莲。” “……” 秦观月目光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传说掌中莲乃是天子为爱殉情流下的血所化。” “不是血,是诅咒。” 霜寒洲淡淡一句却惊到了几人。 秦观月听的心头一跳,只听曲鸣非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是怎么说?什么诅咒?对谁的诅咒?” “对害死帝侯之人的诅咒。”霜寒洲声音平静地说。 几人皆是一怔,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秦观月才打破寂静,“那位帝侯不是病逝的吗?” 这次霜寒洲沉默了许久,三人不禁看向他那张清隽淡漠的脸。 “不是。” 他缓缓开口,嗓音带着别样的低沉,“若非被害,她永远不会病逝。” 这话听来十分怪异,秦观月心跳快了起来。 曲鸣非却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眼里尽是狂热,“我就知道,沧澜早有传言,大夏是神的国度,所以才能掌握神奇的秘术,活死人,肉白骨,真正的医术就该近乎神术——” “若真有神,帝侯不会死,天子也不会,皇朝也不会亡。”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替他换药。” 曲鸣非拼命压下心中的激动,才得以替霜寒洲换了药,随即又不死心地问了句,“你体内的毒是不是用秘术控制的?” “我不会秘术。”霜寒洲道。 “哦……” 萧声送走曲鸣非,屋里只留二人,秦观月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剑神,若有所思。 对方轻易察觉到了她的眼神,“说。” 秦观月直接问道,“掌中莲乃浮云山独有,却又与天子扯上关系,我是不是能猜测,天子死于浮云山?” “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掌中莲有解,就在云梦。” 霜寒洲将背上的木盒放在桌上,取出那副珍贵的画卷,摊在她的面前,“找出这幅画的秘密。” 第一百五十章 国子监 传说之中唯有云梦泽才有的丹朱丝,数百年前皇朝天子的亲笔画作。即使没有那位女帝侯,这幅画本身依旧是无价之宝。 秦观月将那幅《上元夜饮图》挂在房中整整看了一天一夜,然而,一无所获。 秦观月背靠桌子,目光定定地看着墙上的这幅画,最终闭了闭酸涩的眼,扭头看向一旁沉默守着的剑神。 “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让这幅画显露出真正的模样来吗?” “没有。” “……” 秦观月看着坐在那里认真擦剑的人,忍不住吐槽了句,“你们阁主都失踪了,生死不知,你不着急吗?” “尚可。” “……” 秦观月从前听宫越说过,练剑的人都不太正常,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她摸了下脖子上的两枚玉环,起身将那幅画收了起来放回木盒。 “画你拿好,我入宫一趟。” “嗯。” 剑神先生头也没抬地应了声,继续擦他的剑。 秦观月也习惯了,除非涉及李玄息,不然这位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唯一的真爱是那把叫枕霜寒的剑。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问了句,“这把剑为什么叫枕霜寒?” “我的剑,自然跟我名。” “……” 秦观月聪明地没再多嘴,跟妙妙打了招呼,便带着萧声去了皇宫。 结果刚一入宫就遇上了从宫里往外走的楼冰河,对方见到她双眸微眯,随后瞥了萧声,又转了回来。 “帝师这是要去见陛下?” “没有,听说国子监有不少藏书古籍,想去看看。” 看书? 楼冰河面色古怪地打量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中的真假。 在他看来,秦观月自任帝师后,一个病假接一个病假,平时也不露面,连政事也没怎么插手,别人或许会放松警惕,但楼冰河却知道,眼前这女子八成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帝师好雅兴。” 他敷衍了句,注意力便落在萧声身上了。 秦观月有多久没出现,萧声就有多久没出现。楼冰河上次与他见面还是不欢而散,这次再见他发现这冷漠少年居然长大了点。 他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了。 秦观月却看着他的背影,笑瞥萧声一眼,“他对你的兴趣居然还没消失,怪长情的。” “……” 萧声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秦观月笑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公文给他,看着向龙泉殿方向走过去,自己悠悠闲闲朝国子监的方向溜达过去。 楼冰河猜的不错,时间不多,她确实是要搞事了。 国子监离的挺远,在这座庞大的皇宫里占据着最清静的那块地方。 正是辰时,国子监正是上课时间,秦观月踏进子云阁时,钟老爷子正在揍韩小侯爷的手掌心。 底下坐了一堆不满十六岁的贵族子弟,见到她出现的那一刻,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韩征威一脸的桀骜不驯立刻化作惊喜,大喊一声,“秦观月?” 那群年轻的贵族子弟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惊,随即面露恐惧。 秦观月:“……” 知道自己名声差,不知道有这么差,她难道已经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了? 她清了清嗓子,温和地看了那群少年们一眼,才朝钟玉打招呼,“钟祭酒。” 钟玉眯着眼看了她许久,而后朝身旁示意了下。 秦观月会意,自己动手拿了把椅子坐到下面的那群少年少女们身边去了。 钟玉慢吞吞地转向韩征威,“为何不背诗书?” “背不出。”韩征威老实道,“我天生头脑背,不是考科举的料。” 钟玉听了也不生气,转而看向秦观月,“你,告诉他刚才这句话错在何处。” 秦观月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看向韩征威,有些无奈道,“你头脑并不笨,只是不想背,且读书也不一定是为了考科举。” 韩征威不以为然地嘀咕,“那还能为啥,反正我读书是为了不想回家被安排亲事。” 底下顿时一阵笑声,韩征威瞪了他们一眼,“笑什么?” 钟玉耷拉着的眼皮微抬,扫了底下一眼,少年们又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秦观月,“你继续说。” 秦观月微颔首,继续道,“读书可知前人之智,启现世之慧,晓察世情,洞察天地,可循古今,而知未来。” 周身皆是王公子弟,皆桀骜不驯,什么道理没听过,可眼前这人不是一般人,是大羲最年轻的女帝师,故而难得听得认真。 然而钟玉没说对,也没说错,只是懒洋洋道,“还有呢?” 秦观月还没回答,就听韩小侯爷噗嗤一笑,接道,“还能不被人忽悠。” 秦观月竟也点点头,“对。”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秦观月也低头轻笑,气氛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钟老爷子浑浊的双眸轻轻瞥过众人,最后落在秦观月身上,意味不明道,“这话也是他教你的?” 秦观月轻轻摇头,笑道,“真正的道理从来不是听人说的,是自己明白的。” 钟老爷子把戒尺一扔,留下一句“背书”,便缓缓起身往外走。 秦观月自然而然地跟着往外走,露出门口时还得到了韩小侯爷一个心照不宣的眨眼。 她笑了笑,走出了瞬间喧闹起来的书阁,陪着老爷子坐到了石桌旁,替他倒了杯茶。 钟老爷子看也没看,而是问了句,“你瞧他们如何?” “谁?” “他们,屋里的那些少年人。” 钟玉手指向书阁,问道,“若沧澜动乱,五国开战,他们可能保护脚下这座城池,保护这方百姓。” 秦观月笑意浅淡,“只怕不能。” “他们连活都活不下去。” 钟玉嗤笑一声,而后抬起眼皮看着她,浑浊的双眼露出锐利的光,“萧明泱改变了襄未,紫薇帝继承了大夏,微生瑾撑起了大秦,大羲呢,谁来改变大羲?” 秦观月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地自己倒了杯茶,仿佛没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 钟玉见她默不作声,眼中的光又敛了回去,成了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今儿是专门来看我的?” 秦观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想找祭酒帮些忙,听闻国子监藏书阁中藏有不少古籍史书,我想进去一看。” “你如今已是帝师,不过进个藏书阁,何必要找我?”钟玉半耷拉着眼皮子看着她,语气微妙。 秦观月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有多聪明,也没绕弯子,直接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两枚白玉环。 钟玉拿起那白玉环摸了摸,许久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般。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蝉鸣,又伴随着子云阁内年轻人们的阵阵欢声笑语。 他才缓缓放下那两枚玉环,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本以为,这两枚玉环永远都不会一同出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秘辛 “你能将这两枚玉环拿到我面前,估计也知道了不少。” “推测而已,还需要一个人证罢了。” 秦观月语气一变,“我只有一个问题,当年的聂妃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当今宣义帝母家聂氏,聂妃正是其母。 钟玉即使知道她大概已经知道不少,却还是被她问的这一句给惊到了。 “我想知道你是从何而知?” “总之不是宫越告诉我的。” 秦观月没有再追问,钟玉的这句反问就等于默认,她收起那玉环,朝他拱了拱手,“此事宣之于众前,不会从我这里传到第二人耳中,先生请放心。” “知情者多已死去,如今也只有我知晓了。” 钟玉却丝毫不在乎她的承诺,反而冷硬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来,“你想找什么书?” 秦观月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钟祭酒在她眼里的地位一点也不低于宁昭那个皇帝,这位老人睿智聪慧,却又没有这个封建时代独有的思想枷锁,真心让她钦佩。 秦观月对他的尊敬不亚于当年资助她们姐妹读大学的那位老教授,故而她从来不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对方对她的态度也是平平淡淡,算不上热烈。 可眼下对方的态度转变的非常明显,她便老实地交待了自己想找些神风皇朝时的史书古籍。 “皇朝五百载,你想知道哪一代天子的史事?” “自然是第一位,还有……他的皇后。” 钟玉扭头看向她,眉头微扬,最后却什么也没问,缓缓道,“他的确有一位皇后,也只有那一个妻子,只是在世人眼里,他的皇后远没有那皇朝的那位天子的名声大,但事实却是,对于那个庞大巍峨的皇朝来说,那位皇后的地位远比那位天子更高崇。” “比天子的地位更高崇?” 秦观月微怔,“我看遍钦天鉴所藏史书,只知天子有过一个皇后,最后还为其而死,却从未看见过对那位皇后的任何记载,祭酒是从何而知?” “皇朝建立之前,当时的沧澜有七国并列,而你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在五百多年前有另一个名字——坤域。” 秦观月颔首,沧澜有载的历史她都看过,这点她自然知道,“而后坤域被皇朝吞并,当时的坤域帝被封坤域王,居于钟山,只是数百年过去,世殊时异,坤域王的后代也早已泯然于众。” 钟玉抬起手指朝她点了点,意味深长地接了句,“坤域王被封于钟山后,其后代中有一支以钟山为姓,留在脚下这方土地,生活至今。” 钟? 秦观月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所以您就是——” 钟玉布满皱纹的脸挤出了一个笑来,“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流着没落皇室的血脉?” 秦观月确实很惊讶,她本来只是想着这位祭酒爱好史书,宫越也说过国子监的史书甚至多过钦天鉴,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古人安土重迁,且重传承,钟氏一脉很有可能知道更多秘辛。 她问了句,“听闻,天子的那位皇后便是出身坤域?” 钟玉一听便紧紧盯着她,“此事你从何听来。” “是大夏的那位龙女告诉我的。”她也没有隐瞒。 “龙女……”钟老爷子摸着胡须,喃喃道,“那就对了,大夏乃是神风正统,又从李姓,自是知道的。” 他也没有奇怪龙女为何告诉秦观月这种事,而是继续道,“坤域皇室本是姓南,后封钟山后,嫡系一脉便都改了钟姓,而在钟地尚有不少人为其生前立祠,死后建庙,如今尚有遗迹。只不过,钟地子民不称其神风皇后,而称帝侯。” 生前立祠,死后建庙,历来都是大功德者才能享有的待遇,连天子都不曾有这种待遇,为何那位帝侯能享有? “是只有钟地的风俗,还是当时整个皇朝如此?” “整个皇朝皆是如此。” “……” 秦观月很震惊,整个皇朝如此,也就是说,当时的整个沧澜都在为那位帝侯立生祠建庙,日夜祭拜,整整五百年。 “天下祭拜,整整五百年……” 她有些难以想象,“她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如此?如此功高盖主,即使是自己的妻子,那位天子也不会丝毫不介意吧?” “谁知道呢,我也是从家乡的习俗传说之中才知晓的。” “那史书呢?皇朝之前便有史官,应当有那位帝侯的记载才是。” “皇朝覆灭已久,所余史书多被带至大夏,大羲所剩无几,国子监的藏书阁不过吉光片羽,你若是想看,便看吧。” 秦观月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忽然问了句,“藏书阁可有皇朝时的地图?” 钟玉一愣,随即皱眉想了半天,“这个应该没有,不过我记得郑国公似乎收藏了不少皇朝时期的古物,你可以去问问看。” 秦观月谢了老爷子一句,临起身时又似不经意地说了句,“祭酒可记得我形影不离的少年?” 钟玉不知她何意,“什么少年?” “那是我师弟萧声,我方才与他一道进的宫,不过他没跟我来这里,而是替我向陛下送东西去了。” 不等钟老爷子继续问,秦观月便道,“是一份奏疏。” 钟玉眼睛一下有了神,“什么奏疏?” “与四国通商的奏疏。” 三日后。 早朝,朝臣们三五成群地走进殿内,一边相互问好,脸上都多多少少挂着点笑意。 他们心情确实不错,为何?当然是因为那个封了帝师的女人这段时间一直没生事,甚至都没露过面啊。 此事着实叫朝臣们心情舒畅,连年迈的霍大人都显得脸色红润了些。 结果他们前脚刚进大殿,后脚秦观月就悠悠闲闲地进了大殿。 一袭合身的云纹玄袍,玉冠绾发,秀美柔和的女子眉眼在这个庄严肃穆的朝堂显得格外醒目。 众大臣一见到她,脸都变了。 凤丞相倒还算镇定,朝她拱了拱手。霍大人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全当没看见。 他当没看见,别人可不能当没看见,个个干笑着问了好,秦观月也都颔首应了。 倒是太子十分高兴地迎了上来,“身体好些了?” 秦观月点头,她对外托辞生病,不少人都来送过礼探望,而太子或许出于某些原因,送的礼格外重。 “好多了,多谢太子关心。” “到底是姑娘家,还是要少劳累些的,孤命人送去的那些药材你可要记着吃,毕竟你可是我大羲的股肱之臣。”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心里猜测着上次谢珩那事之后,太子身边的那个谋士估计又给太子进行了一番思想辅导,说话明显聪明多了。 宁辰边夸着边观察着秦观月的神色,见她没什么不对劲,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听说前些天,有人在帝师府长跪——”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殿门便响起了脚步声。 秦观月转身看了眼,却是已出宫建府的恪王带着个年轻官员走了过来。 那年轻官员也是熟人,正是数日不见的谢珩。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论题 “春闱已过,谢珩乃是三甲榜首。” 太子低声在她耳边提醒着,想了想又道,“放榜前日正是处死前凉余孽的时候。” 而这位新科状元刚被晋为翰林侍郎,便与恪王走到了一起,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秦观月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提醒,转身越过众人走到了朝堂上的第一位。 角落里靠着看戏的镇威侯这才不经意地凑过来,“你怎么得罪那个小状元了?” 秦观月不答反问,“令公子年满十六,为何还要在国子监读书?” 韩迫扬眉,“不然把他放哪儿?要不是我把他送国子监,你那帝师府别想安生。” “什么意思?” “他拼了命地想去闯荡江湖,你府上又住着个霜寒洲,他在家天天喊着要去拜师。” “……” 秦观月拱手,“侯爷远见。” 韩迫没觉得她是真的在夸自己,毕竟自己儿子什么样他清楚得很。 “春闱过后一般会在宫中设百花宴,不少大臣会带着儿女出席,到时陛下赐婚,我看臭小子还往哪儿跑。” “……” 秦观月听他嘀咕着,心里便明白这百花宴等于是变相的相亲大会了。 毕竟恪王宁巳因为之前的事耽误了娶亲,这次应该是给宁巳赐婚的,而其他人不过是顺带的。 早朝开始,宁昭看着数日不见的秦观月难得露出了些笑容,而后便是惯例的朝事问询。 整个过程很安静和谐,然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都在偷偷打量站在首位的秀丽女子。 他们都知道这位是什么性子,说的好听是逢乱必出,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逢出必乱,哪回出现不整个幺蛾子是不会消停的。 这次憋了半个月,也不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韩迫是武将,上朝也不过是和前去边疆守卫的老侯爷换班罢了,并不参与政党,故而心宽得很,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些个一品大臣皇亲国戚们,被个十六岁的丫头吓得提心吊胆的,活脱脱是当年宫越站在这朝堂上的胆小模样,着实可笑。 果然,众人没料错,待例行朝事问询完毕,一直安静着的秦观月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前些天进宫与祭酒闲聊,偶见国子监学子的文章,颇觉有趣,便着人将那些文章都拿了过来,想与诸位分享一下。陛下以为如何?” “……” 朝臣一脸懵地站在底下,面面相觑。 他们刚听见什么来着?国子监那帮学子的文章?还要和他们分享?开什么玩笑呢? 谁不知道国子监读书的那帮少爷小姐们是什么德行,都是自小娇生惯养的,送进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后面寻个差事更好看罢了。 镇威侯韩迫对此最清楚,他那儿子可不就是被自己踹进去关着的吗,那小子能写文章?他不敢做这梦。 容不得他们质疑,他们的陛下显然早有准备,面容含笑地让人将那些文章呈了上来。 秦观月还真没胡说,说是国子监的学子们,那就是一个没少,连韩迫都拿到了自己儿子的那篇文章。 一手的狗爬字,绝无二家。 不过这题目…… 韩迫皱眉看着那题目,念道,“论……馒头从哪里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然而等他瞟了眼其他人的文章才发现并不是只有韩征威一个人的题目奇怪,其他人的也是。 “……论一户生几胎好?” “论男……男德?荒谬!” “论大羲……风水?” “论大羲未来十年。” “论襄未过去十年。” “论大夏现在十年。” “论大秦有没有十年。” “论射余能不能存在十年。” “……” 文章很多,足有五十份,显然不止是国子监的那些学子们,撇去前面十几份听着就乱七八糟的论题外,后面都是关于大羲朝政,天下大势的论题,拿着文章的朝臣们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们看出来了,秦观月这是借着国子监学子的名义想给陛下举荐些栋梁呢,至于这些“栋梁”,只怕都姓秦呢。 众人心中不屑,姓秦的终究年轻,不如她那师父宫越,年纪轻轻便坐上高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聚集党羽了,殊不知当今陛下最恨朝臣结党营私。 韩迫也皱着眉,他想的与其他人一样,只觉得这秦观月也是个俗人,也开始争权夺利起来了,忒没意思。 他了无趣味地收回目光,下意识读起自己臭小子的狗屁文章来,然而越往下读,神色便越认真起来。 而上方宁昭也象征性地看了所有的文章,随即便问底下沉默的大臣,“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沉默片刻后,霍邱开了口,“回陛下,那几份论五国局势的文章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是谁写的,不如请帝师引见一下?” 霍邱年迈,却也聪明,不直接点明,偏要引陛下自己动怒,众人心思百转,皆道霍大人手段高明。 谁知秦观月一笑,“何必我引见,人在国子监,霍大人自行去见便可。只不过,我倒觉得其他文章也不错,诸位以为呢?” “其他文章?” 有人嗤笑一声,“帝师是指那篇《论馒头从哪里来》吗?” 他话音刚落,周围朝堂便响起一阵轻笑,突然听得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怎么,赵大人对犬子写的文章有何见解?”韩迫黑着张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位赵大人脸色一变,连忙道,“侯爷误会了,下官是说那篇……那篇《论男德》,对,哪有给男子立男德的,实在荒谬可笑!”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直沉默着的丞相凤绎忽然冷笑了声,“光禄卿对小女的文章有什么意见吗?” 赵大人:“……” 众人:“……” 满京城谁不知道翩翩儒士的丞相护女成痴,对已故发妻留下的独女自小宠爱,谁也不敢得罪,京中人都知道能跟镇威侯家的小公子动手,也不能骂丞相家的娇娇女。 这赵大人真撞枪头上了,不怪丞相黑了脸。 事已至此,众人才害怕起来,秦观月的想法似乎跟他们猜测的不太一样? “这些文章都是由国子监学子所写,只不过并非一人一份,有人甚至写了五份,其中好坏优劣,不该由题目决定。” 秦观月拿过其中一份文章,缓缓道,“馒头也好,男德也好,题目是随便取的,可这里面的大羲却是这些贵族子弟眼里真正的大羲,诸位觉得大羲是这样的吗?” 众人皆是一怔。 最终韩迫打破了沉默,“堂堂国子监三十多人,皆是勋贵子弟,却只有一人写了论馒头,只因其他人都不知道馒头是怎么来的。不知五谷,不知民辛,何以知苍生?” 这事是他从韩征威文章里知晓的,他儿子墨水不多,老老实实地将为何写这篇文章的前因后果记录了一遍,都是流水账。 无非是秦观月莫名其妙地给他们列了几十个关键词,谁写好文章就准许放假十日,他那傻儿子自然答应。 馒头这个词只有他儿子选了,因为臭小子之前离家出走时钱袋丢了,曾经啃过馒头,可其他人没有,他们也不知道馒头从何而来。 这就是大羲未来的栋梁,朝堂上未来的官员。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场比试 “侯爷此言差矣。” 霍邱老神在在地站了出来,看似回答韩迫的话,实则目光都在秦观月身上,“自古以来,人分三六九等,术业有专攻,天子巡狩,百官治民,天子统御百官,何须知晓民间琐事?” 韩迫冷冷看了他一眼,“照霍大人这么说,本侯打仗只管喊冲啊杀啊就行了,也不用去勘测地形,探查敌情了?” 霍邱一噎,脸色难看地哼了声,“强词夺理。” “民为国本,若百官不知民生,何以治民?” 韩迫目光毫不退让,直接道,“官员明明是为了治民而选,偏偏一个个读着四书五经,喊着之乎者也,估计连麦子一年种几季都不知道,治个什么民!” 他这一骂无疑将大半个朝堂的文臣都骂了进去,当下以霍邱为首的那些文臣们都七嘴八舌地回击起来。 整个金殿一下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唾沫星子满天飞。 凤绎神色淡淡地看着众人,目光落在站在人群之外的秦观月,对方神色从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场面。 宁昭高高在上,冷眼看着,眼底寒意深邃。 凤绎一声冷喝,“此乃朝堂之上,陛下在上,诸位安敢如此失礼?” 众人一惊,回过神来吓得后背一身冷汗,也不敢抬头去看龙椅上的人,一个个都闭嘴缩了回去。 一瞬间又安静得能听见众人喘气的声音。 宁昭微眯了眯眼,示意秦观月继续。 “诸位不论文武都是大羲股肱之臣,观月无心挑起双方争执。” 她这话一说,那位赵大人就暗暗啐了一口,秦观月权当没听见,继续说下去。 “不过既然双方都有意见,那必然是心里都憋着气的,那不如来一场比试吧。”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比试?什么比试? 秦观月笑了笑,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大人的公子小姐聪颖非常,不如就由在国子监的他们来选择此次春闱的官员吧。” 众人脸色一变,当即有人呵斥,“荒谬!科考春闱乃是国之大事,岂容儿戏?” “真真是荒谬绝伦!陛下,帝师此言实在是将朝政大事当成了儿戏!” 秦观月抬眸看向激动得口水直喷的那个赵大人,“所以赵大人这是代表文官认输还是代表身在国子监的侄子认输?” 赵大人眼睛圆睁,却没敢开口。 倒是霍邱忽然开口说了句,“似乎没人答应过什么比试。” 秦观月嫣然一笑,摊手看着众人,“我是帝师,我是在通知你们。” “你——” 霍邱气息粗重,“帝师未免太过专横!” 秦观月笑,“我有专横的权力。” 霍邱没再说话,也说不了什么,因为龙椅上的那人一直没有说话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们一直猜测秦观月会做什么,并在每每觉得自己要猜中时,却总会发现她要做的根本不是那回事。 整个朝堂上的官员宦海沉浮半生,谁不知道秦观月此举意义所在? 什么国子监学生的文章,文武百官的争执,都不过是铺垫罢了。 她秦观月,不拉帮结派,不结党营私,而是要开始光明正大地动这朝堂上的权力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有人站了出来,“科举是国之根基,如今春闱已过,三甲已出,若是轻易变更,岂非失信于天下人?” “倒也是。” 秦观月略作思索,随即恍然道,“那不如便从今年春闱之外的人选吧?” 她这话接得太过干脆,似乎就像是等着他们提出反对一样,大臣们心里顿时心里一个咯噔,都没敢开口。 秦观月继续说道,“不如举国择贤,为期三月,东迎楼前建万言箱,广纳民言,上至治国之策,下至经商之道,皆可进言,由国子监学子审核,再呈陛下。” 众人瞪大了眼睛,霍邱当即要反对,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她话锋一转,又道,“所有国子监学子替父比试,既然有比试,胜者便该有赏赐才是。” 宁昭早与她通过气,听到这话便笑道,“赏丹书铁券。” 这话一出,除了秦观月所有人都面露震惊,连丞相凤绎都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丹书铁券,等于免死金牌,自古只有开国勋臣才可能被赏赐,大羲建国百年,也只有三位开国老臣拥有过,而如今它却被当作了一场国子监学子间的比试赏赐,不禁叫人吃惊。 然而连霍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有用。为官半生,谁不想保全自己?谁不想要一张免死金牌? 朝堂一阵静默,这反应全然在秦观月的预料之中,于是她嫣然一笑,又道,“当然,既然是比试,那就要有规则,若有结党营私,欺上瞒下者,三族连坐,诸位可有异议?” 静寂一片,却是韩迫最先开口,“臣替犬子应了。” 秦观月扫了眼沉默无声的众人,弯了弯嘴角,“如此,观月便当诸位答应了。” 她转身向宁昭一礼,“请陛下下旨。” …… 散朝后,众人看着那个一口一个自称字的女子独自一人慢悠悠地离开了大殿,心中复杂万分。 “她到底图个什么?”有人问。 “图清明?图明哲保身?” 霍邱冷哼一声,沉声道,“官场之上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人,就是当年的宫越也有党派。她秦观月自视清高,早晚会吃苦头!” 那官员忍不住叹了句,“可现在满朝文武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话未没说完,便被霍邱瞪了一眼,便悻悻地咽了回去。 霍邱横了他一眼,“当年宫越亦是权倾朝野,可最终还不是黯然归隐?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唯有陛下,她秦观月终究只是陛下手上的一把刀罢了。” “对对,若非顾忌陛下,我等怎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在朝堂上放肆?” “……” 凤绎恰好听到这话,目光淡淡扫过去,“她是个黄毛丫头,也是宫越的学生,宫越敢将她送来京城,只能说明她不弱于宫越。” 几人脸色一僵,脸色悻悻然。 “从成王叛乱一事,再到天子祭,你们也该看出秦观月行事从来都是看似心血来潮,实则谋划已久。她的城府不比我等活了半辈子的人浅,若还只是将她当做一个黄毛丫头来看,到时栽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连霍邱都沉着脸,没有反驳。 倒是那位赵大人今日受了不少气,忍不住说了句,“那依丞相之言,我们该怎么办?她如今已是帝师,对付咱们都是早晚的事,难道就这么看着她一手把持朝政,令丞相之位名存实亡?” 凤绎没受他的挑拨,淡淡道,“本官这丞相虽是百官之首,可大羲真正受陛下信任的人却另有其人,如今最忌惮秦观月的该是他才对。” 赵大人蹙眉思索半晌,忽然醒悟,“楼冰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深谈 “楼冰河?” 正阳门前,秦观月朝身旁的韩迫扬眉一笑,“他与我何干?” 韩迫并不是纯粹的粗人,却也不喜欢别人装模作样,眼前要是个男子他早已呸过去了,偏偏眼前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比他儿子还小一岁。 于是他只是不冷不淡地扫了对方一眼,“谁离陛下近,谁就拥有最大的权力,霍邱那帮人,太子恪王那帮人,争来争去都是为了一个权字,楼冰河也不例外,你的到来让他和陛下之间隔了道屏障,甚至——” “甚至从今以后他还要向陛下以外的人下跪磕头,唯命是从。” 秦观月悠悠打断了他的话,“当年宫越都没享受到的,我都享受到了,说来我还真幸运。” 韩迫一时不知该讶异她直呼自己师父之名,还是该讶异她居然还想着让楼冰河给自己下跪磕头。 “你和楼冰河有仇怨?”他问。 “认真说起来……没有。” 也不过是亲手拿起了屠戮越王府的刀,又追杀了越闻天整整一年,还当着自己的面险些将越闻天杀了而已。 “那为何我听着你对他很不满?” “那就是眼缘了。” “眼缘?” “嗯,纯粹的看他不顺眼。” “……” 韩迫一时无言,看着眼前神色淡淡,言语却娇纵跋扈的少女,心中再次疑惑,宫越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秦姓是宫越取的吗?”他问。 “侯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听闻你幼时被钦天鉴收养,有些好奇你父母宗族。” “我没有父母宗族,至于秦姓,是我自己翻书瞎取的。” 韩迫还打算再问,秦观月已经转移了话题,“侯爷是来找我闲聊的?” 韩迫当即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陛下拿出丹书铁券来当赏赐的?” “我以为侯爷会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武将,不是杀猪的,治国理政上的道理还是能瞧出来的。” 韩迫说着眉头紧锁,“大羲建国已久,朝堂已是一坛死水,若再不改变,到时五国开战,就晚了。广纳贤才迫在眉睫,这点大秦和襄未做的都比我们好。” “可此事结果未定,就算能为大羲带来变革,那也至少是十年后的事了,一切未有定数,我想不出哪里有值得陛下拿出丹书铁券的价值。” 他偏头看着身旁的秦观月,“你应该没傻跟陛下许诺了什么吧?” 秦观月一笑,“侯爷这是在担心我啊?” 韩迫倒也没别扭,直接承认了,“韩征威天天偷摸往你那帝师府跑,你要出事了那小子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 “所以侯爷第一个答应了比试,就是想为自己的儿子拿到丹书铁券?” 韩迫平静道,“他是我儿子。” 秦观月心头微动,心道血缘果真奇妙,这位侯爷平时一口一个混球臭小子,可其实也时时刻刻不在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别人的家事不予置评,她说起了正事,“侯爷方才说到五国开战,不知侯爷觉得五国何时会开战?” 韩迫沉吟片刻,“十年之内。” “我与侯爷想的差不多,无论是大秦的那位小秦王,还是襄未女帝和那位摄政王,都等的太久了,十年已经是极限。” 秦观月又问了句,“届时五国开战,侯爷觉得谁会赢?” 韩迫沉默了下来。 他们已走出正阳门,身后萧声一直无声跟随护卫着,他们已身处热闹的宫外。 韩迫知道她问的不是未来的哪一场战争,而是这场五国争霸的最终胜者,沧澜的共主,最终冠以天子称号的人。 襄未?大秦?大夏?射余?还是大羲?他不知道,也不敢说。 他是武将,可以看出每一场战争的变化与胜负,却无法看出一个国家的变化与盛衰,更无法看到整个天下的未来。 谁也看不出,恐怕连老天也看不出。 秦观月见他不说话,便径自问了另一个问题,“侯爷觉得大羲能赢吗?” 这次韩迫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觉得上天有些偏爱襄未,十年前的襄未有萧逐望,而大羲有宫越和越青离,再加上地处东莱富庶地,大羲尚有优势。 可十年后的襄未多了个萧明泱,那个女人让襄未脱胎换骨,带来了整个北境的疆土,再加上烁金,而大羲同时失去了越青离和宫越,根本赢不了。 如今的大羲除了楼冰河和燕翎军,只有眼前的…… 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微叹,没办法,他是欣赏秦观月,可还是不太相信她能做到萧明泱那样的地步。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秦观月自然看得出来,却也不在意,只道,“五国皆有长短,就连射余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就外在优势来看,襄未有最好的兵器装备,大秦有最强的体魄,大夏有神秘强大的秘术,射余有最好的地势,而我大羲拥有的则是得天独厚的繁华富庶。” 她说的这些众人皆知,所以韩迫只问,“所以?” “所以……” 秦观月语音缓缓,目光深深,“已有的,物尽其用,没有的,都拿过来,不就得了?” “拿……” 韩迫虎眸微睁,懂了她的意思,想说不可能,却还是问了句,“怎么拿?” 秦观月嘴角弯起,“暂时还不能说。” 韩迫眼睛一瞪,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所以你是告诉陛下,你可以得到其余四国的优势,陛下才拿出丹书铁券的?” 秦观月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韩迫心知过程肯定没那么简单,其中的弯弯绕绕肯定也很复杂,但他确实对秦观月的钦佩又多了一层。 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还是个姑娘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啧叹一声。 半晌,他目光古怪地吁了口气,“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秦观月忍不住一笑,“太子妃难道不是你女儿吗?” “她太柔弱了。”韩迫却摇摇头,有些惋惜,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霜寒洲还在你府上?” “嗯。” “大夏的政权相比其余四国更加复杂,和江湖上的联系更加紧密,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 这是明摆着的忠告了,秦观月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多谢侯爷提醒,我会注意的。” 韩迫听她这敷衍的话打鼻子里嗤了声,“小小年纪,阳奉阴违。” 秦观月有些无奈,但也没办法,纵然她心理年龄和这位侯爷差不多大,可身体却是实打实的十六岁。 不过她也没有多做承诺,她向来不轻易承诺,尤其是做不到的事,并且是向出于善意的人。 “听说你最近在找皇朝时期的沧澜地图?” 两人临分路时,韩迫忽然提了这么一句,“可以到钟祭酒和郑国公那里问问,他们喜欢收藏皇朝时期的旧物。” 秦观月拱手道了谢,又听他低声来了句,“看在你俩交情的份上,到时比试记得给我家臭小子开点后门。” 秦观月:“……” 合着这位又是好心提醒又表善意的,就是为了给自家儿子拉关系走后门的…… 秦观月忍不住笑了下,偏头看向萧声,说了句,“韩征威那小子运气真不错,有这么一爹。” 萧声点点头,也表示认同。 秦观月心情不错,转身走过路口,刚过拐角,无意看到了两个熟人。 越闻天和何琳。 第一百五十五章 咄咄 早朝刚结束,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街道上有不少人。 因秦观月专心研究皇朝史籍,而几日没能见面的越闻天此刻一袭月白竹文锦衣,顶着白禅的脸站在街边的一处书画店铺前,他身旁的女子正是同样几日没见过面的何琳。 越闻天神色从容,何琳言语含笑,看上去并没有初次见面的疏远,显然这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秦观月心里的第一感觉是讶异,随后不禁佩服越闻天,不过几日功夫,他就已经不动声色地与何琳熟识了,手段不错。 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了。 她正思索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们看起来颇为般配。” 秦观月转过身来,看到来者,不禁扬眉,“恪王府好像不在这条街上吧?” 来人正是恪王宁巳,他刚下朝便匆匆跟着秦观月出了宫门,奈何秦观月一路都和韩迫闲聊,他也只能远远跟在后面,直到韩迫离开才敢现身。 “本王是来买东西的,不想遇到了帝师。” 一旁的萧声淡淡瞥了他一眼,心说是不是巧合他心里清楚的很,只是看他没什么威胁才不揭穿而已。 秦观月没兴趣追究他的来意,点点头就要离开。 宁巳却又喊住了她,“帝师留步。” 秦观月回头看向他,“王爷还有事?” 宁巳神色莫测,“你忽然弄起那个什么挑选官员的比试,是因为谢珩?” 秦观月面露疑惑,“王爷此话何意?” “你不必装模作样,本王知道你与谢珩之间的恩怨,你看到谢珩投靠了本王,便以为本王要帮他对付你,于是你先下手为强,索性想办法褫夺了他的官位——” “恪王爷。” 秦观月忍俊不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在朝堂上临时起意,陛下是不可能答应我的。” 宁巳脸上瞬间闪过难堪之色,而后沉声道,“你消息灵通,定是早几天就已经知晓了此事吧!” 秦观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后突然一笑,“我与谢珩之间或许有什么恩怨,但我与王爷你应该没什么恩怨吧?” “王爷何以以此小人之意揣测于我?” 宁巳愠怒,“本王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秦观月轻笑一声,转身便要走,宁巳恼怒伸手去拦,忽听剑声出鞘,寒光掠过眼前,一把锋利短刃抵在自己跟前。 冷汗悄然落下,他怒视眼前玄衣少年,“你敢!” 萧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丝毫没有眼前人是大羲堂堂王爷的自觉。 宁巳心头怒意升起,身后的侍卫也抬起了手中剑。 忽然这时,秦观月抬手挪开了萧声的剑刃,缓缓走到宁巳跟前,“王爷该不会还在惦记着我记恨我算计王爷的事?” 宁巳脸色一僵。 “还是说……” 秦观月停在他跟前咫尺之处,轻声问,“王爷心里放不下我?” 宁巳脸色一变,被说破了心事的难堪毫无掩饰地呈现在脸上,一览无遗。 那侍卫一愣,像是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连忙退后避开。 萧声这边却似是看惯了,只无趣地撇开了眸子。 秦观月见状轻笑一声,目露怜悯,“本以为太子是占了长子的便宜,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比起你来,他还算不错的。” 宁巳瞳孔一缩,秦观月的这句话像被一根针扎进了心里,又深入骨髓。 他握紧藏在衣袖里的手,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秦观月扬起嘴角,神色轻慢,“我乃帝师,能让我下嫁者唯有帝王,区区王爷,我实在是看不上。” “秦观月——” 宁巳抬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从喉间挤出一声冷笑,突然朝她伸出手去。 萧声目光一凛,正要动手,忽然身后冲来一道月白身影。 “你想做什么?” 耳边一声愠怒的低喝,越闻天一手揽着秦观月的腰将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死死钳着宁巳的手腕,平时温和的一张脸此刻阴鸷得吓人。 宁巳因他眼中的杀气而惊惧,又因秦观月被他乖乖揽在怀中的姿态而怒火中烧。 他冷哼一声,目光狠狠道,“本王与她的事,轮得到你一个质子来插手?滚!” 越闻天手上用力,握着他的手骨,看着他这位年轻的王爷脸色发白,眼里尽是嘲弄和阴冷,“你与她的事?就凭你?” 秦观月倒是没料到越闻天会过来,当即挣开了他的手,淡淡开口,“误会而已,二位住手吧。” 越闻天冷着脸松开手,宁巳立刻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大喝一声,“给我将他拿下!” “是!”随行侍卫立刻拔剑冲向越闻天。 匆匆赶来的何琳见状大惊,连忙道,“王爷不可!” 越闻天立刻要动手,却被秦观月拦住了,她看向身旁萧声,萧声自然会意。 萧声的身手对付这两个侍卫实在是大材小用,只是一息功夫,那侍卫便倒在了地上。 何琳吓得脸色苍白,见此才松了口气。 宁巳脸色难看到厉害,“白禅,你身在大羲为质,擅自行刺本王,射余难道是想造反吗?” 越闻天神色不变,“射余与大羲是盟友,不是臣属,况且,动手的不是我。” 他自然知道秦观月为何拦他,总不可能是心疼宁巳,必然是顾虑到自己现在还顶着白禅的身份。 “动手的是我,王爷不满的话,大可去帝师府,我就不奉陪了。” 秦观月说完也不管对方的脸色,转身就走。 越闻天看了何琳一眼,略一颔首,便也转身离开。 宁巳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从前他最讨厌越闻天,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白禅。 何琳站在一旁看着,有些无措,“殿下……没受伤吧?” 宁巳压下眼中阴戾,转身看过去,“本王无事,多谢郡主关心。” 何琳看他脸色尚好,心里松了口气,“麟世子性情素来温和,方才怕是有所误会,才会冒犯王爷,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宁巳听到白禅的名号心头一阵厌恶,忽而又想起什么,似无意地问,“郡主似乎与白禅颇为熟识?” 何琳脸色掠过红晕,神色有些慌乱,“不算熟识,只是来帝师府遇见过几次罢了。” 她只顾解释,却没注意到宁巳听到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说来过几日便是百花宴了,郡主今年已有十六,想来父皇该给郡主赐婚了。” 宁巳说完便看见她脸上羞色一瞬间褪去,脸上带着强笑,继续道,“若是郡主有心仪人选,我这做哥哥的,可以代为说媒。” 何琳心中一喜,却还是矜持地回绝了,“多谢王爷,何琳不舍双亲,尚未想过此事。” 宁巳心中讽笑,面上却温和地点点头,“也好,如意郎君是该慢慢觅的,总归郡主身份尊贵,寻常男子是配不上的。” 何琳闻言心中一沉,咬了咬唇,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往年百花宴上皆是新科状元,王公贵族,不知今年……射余麟世子可会出席?” “这本王倒不知晓,不过白禅在天子祭上有救驾之功,应该是会出席的。” “是吗?” 何琳面露喜色,谢过宁巳,转身告辞回府了。 宁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故而冷冷一笑,对身旁的侍卫道,“进宫。” “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问卦 城北街道上,秦观月和萧声并肩走在人群中,前方不远处,越闻天面无表情地独自踱着步。 “你说他在气什么?”秦观月用胳膊肘撞了下自家师弟。 萧声兴致缺缺,“不知道,大概吃醋了吧。” “吃醋?他吃什么醋?” “你刚跟那什么王爷离得那么近,都能抱上了,他当然会吃醋。” “我那是在示威。” “哦。” “算了,我去哄哄他。” 秦观月朝路边的铁匠铺示意了一下,“你去给霜寒洲买块好点的磨刀石,他这两天要把院子里的假山削秃了。” “……” 萧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烁金短剑,忍了忍,去了铁匠铺。 那边秦观月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越闻天身边。 越闻天瞥了他一眼,却先开口了,“萧声呢?” “被我支走了。” “支走他做什么?” “不想让他看到我哄人的样子。” “……” 越闻天庆幸自己脸上戴着面具,不然就要被身旁人看见自己窘迫的样子了。 “怎么不说话?” “你别把我当孩子。” 秦观月心说只有孩子才会说自己不是孩子,不过嘴上还是说道,“我还不至于眼光差到看上宁巳,你不必因此跟我置气。” 越闻天闻言却道,“我知道,你看不上王爷,只看得上帝王。” 秦观月一阵羞耻,“开玩笑的,帝王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越闻天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为什么故意要刺激宁巳?” 他清楚秦观月的三寸不烂之舌,自然不会相信秦观月是无意说出那番话的,她做的每件事,每句话都带着目的。 果然,秦观月意味深长一笑,“要想踏入一个利益错综复杂的地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搅乱浑水。” “在你我踏入之前,这座皇城早已有了它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帝王与臣子,臣子与臣子,皇子与皇子,皇子与臣子,有利益纠葛的地方就有矛盾,我要做的就是打破平衡,重新树立矛盾,如此才能找到缺口。” 秦观月翘起嘴角,“自古以来,权力的递交总是伴随着争斗与血腥的。宁昭一心惦记着大羲外的无垠疆土,却反而忽视了自己的江山也在被觊觎着。” “觊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皇子们。” 越闻天问,“那么帝王与臣子呢?你选择的是谁?” 秦观月心头一跳,瞥了眼他的神色,若无其事道,“楼冰河。” 越闻天下意识想说不可能,却是问了句,“为何?” 秦观月回道,“听说当年是他亲手抓的青王,也是他亲手主持抄斩,更是他追杀你至穷途末路。” 越闻天目光微颤,却沉默了下来。 秦观月笑问,“怎么,感动了?” 越闻天却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秦观月心里微跳,反问,“这个问题不是问过了吗?” “可你一直没有回答。” 他黑漆漆的眸子如明镜般看进秦观月的眼眸深处,“你师从宫越,大羲未来的帝师,钦天鉴的继承人,聪慧绝顶,智谋过人,却愿意帮我步步筹谋,我自认没有过人之处,何以让你如此帮我?” 秦观月觉得今天的他有点不对劲,“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 “……” 秦观月认真看他,“如果你有事的话,希望你不要瞒着我,因为我永远会选择帮你。” 越闻天注视着她的眼睛,忽然说了句,“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和何琳在一起吗?” 秦观月一愣,“你不是故意接近她的吗?” 越闻天停下脚步,双眸沉沉地看着她片刻,重新抬起脚步往前走。 “回去吧,萧声不在身边就别出去乱跑了。” “越——” 秦观月疑惑地看着他离开,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了解孩子。 她看着对方隐入人群的方向,好一会儿没动身。 恰好萧声拎着东西回来,来了句,“看不够?” “一直都是他看着我的背影离开,这还是我第一次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秦观月忽视心中的不安,转身回府。 帝师府伺候的人少,除了一个妙妙外,也就厨房人多点,此刻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在忙活。 她余光瞥过那人,忽然脚步一顿,不确定地开口,“……金算子?” “哎!”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金算子,一身干净的麻布袍子,窄袖窄脚,丝毫看不出先前神棍的本质,那张油滑精明的脸也看着顺眼了许多。 “你怎么穿这样了?” “妙妙姑娘嫌我袍子脏,拿去洗了,找了身家丁的给我换上了。” 秦观月又看了眼他手上的竹竿,“那你在干什么?” 金算子不好意思一笑,“妙妙姑娘嫌我在府里光吃饭不干活,就让我自己找点会的活干,我在这院子转了一圈,想着这院子空着怪可惜的,不如搭个葡萄架,回头可以吃葡萄,还可以酿酒。” 酿酒? 秦观月问了句,“什么时候能酿酒?” 金算子回道,“现在搭架子,扦藤,估计六月可结果,七月成熟可酿酒,等个十来日便能喝了。” 十来天,差不多。 秦观月估算了下时间,开始卷袖子,“一起搭吧。” 金算子吓了一跳,“别别,大人你身娇体贵的,万一弄伤了可不划算。” “腾个位置。” 秦观月自然没搭理他,直接脱了外套开始搬竹竿。 金算子看这位也不是能听得进劝的人,便也不再阻止,开始指挥她干活。 “看不出大人出身精贵,竟也干过粗活。” 干没干过活一眼就能看出来,金算子自然能看出秦观月是干过粗活的人,还很熟练。 “我连饭都讨过。”秦观月回道。 金算子自然是不信的,却也不影响她拍马屁,“大人真是冰雪聪明,机智过人啊。” 秦观月无言地看着他,“你这拍马屁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金算子还有些遗憾,“哪里,实在是我这一身占卜算命的本事在府里实在用不上啊。” “你这是在抱怨我不能知人善用?” “不敢不敢!”金算子连忙摆手。 秦观月拍了拍手上的灰,坐到石桌上喝了口茶,“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金算子眼睛一亮,“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水讼 “问平安。” “好。” 金算子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铜钱,在掌心里摇了摇,而后洒在了桌上,“乾,坎,天水讼,外刚健内争斗,虽有大凶险,终有贵人相助,不宜谋事。” “怎么说?” “你看啊,这个上卦为乾,下卦为坎,坎为水,天水隔绝,事理乖桀,不利涉水过河,大凶。” 秦观月狐疑地看着他,“你真会解卦吧,别是在糊弄我,我不会给你钱化灾的。” 金算子啧了声,“化灾是假的,卦是真的,至于卦灵不灵可不是我的事,那是老天爷的事,就是在世神仙也不能保证卦卦都灵啊!” 秦观月一时间无法反驳他的说辞,不过想想也是,卦象作为一个古代学科来说,是要抛去它的实践性,其次才说对这个学科的研究程度,这方面金算子应该不差。 “让妙妙给你支二两银子作卦资。” “谢大人!” 秦观月穿上外套,打了个喷嚏,金算子一旁说了句,“有人在骂大人你呢。” 秦观月心说圣旨差不多已经下去了,骂她的估计也只有国子监的那群学生了。 她所料不错,刚过晌午,韩征威便攥着明晃晃的圣旨,气势汹汹地跨进了帝师府大门,当头就是一句,“秦观月你脑子有毛病啊?!” 妙妙瞪大了眼,谁敢这么大胆骂他们大人?待看清来人,也只好看向自家大人求助了。 秦观月把人放进来,“小侯爷这是来谢我的吗?” “我谢你祖宗!” 韩征威忍不住破口大骂,手里圣旨直接砸了过去,“咱俩好歹是共过生死的交情吧?小爷平时对你也算客气,你就这么算计小爷?!” 秦观月接过圣旨看了眼,笑道,“陛下委以重任,恭喜小侯爷了。” 韩征威指着她瞪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转过身去,把屁股一撅,“看到了吗?” 秦观月瞥了眼,那身干净的衣裳上好大一个脚印,鞋印十分完整,可见下脚之狠。 “这是?” “我爹踹的,就因为我说我不参加比试,不稀罕那什么丹书铁券。” 韩小侯爷一声戾气地坐在椅子上,妙妙小心翼翼给他倒了茶,他一口喝干。 秦观月将圣旨收好,“那是该踹。” 韩征威骂道,“你这个女人是真阴险,说帮我们逃课,结果转头就把我们卖了!” 秦观月摊手:“三个月的假期,还不够?” 韩征威瞪大了双眼,“我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非揍你不可!” 秦观月将圣旨扔回他怀里,“你不仅要参加比试,还要拿到丹书铁券,那玩意儿比你爹和你爷爷还能保你命,你该明白你爹的苦心。” “废话,我当然明白,关键那比试不靠谱啊!” 韩征威忍不住吐苦水,“那等于是科举主考官,我那点本事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人来当官吗?到时候一考校,对方露了馅,陛下再给我个作弊的罪名,我岂不是完了?” 秦观月心说倒也不傻,看得明白,这本就不是好差事,只是奖品太诱人。 她也没再劝,只道,“听说你一直想和霜寒洲学武功?” 韩征威一愣,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干嘛?” “他现在人就在我后院,我可以让他教你武功,包括剑法。” “真……真的?!” “真的,我说话算话,若你能赢得丹书铁券,我便让霜寒洲收了你这个徒弟。” “好!” 韩征威激动地蹦起来,“小爷没白交你这朋友,当初看到你第一眼,小爷就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咱俩以后就是生死之交了!” 秦观月一笑,“这么有信心?” “嗨,不就是——” 韩征威笑容一僵,“我写的文章好像是馒头……” “好像是这样。” “所以我要找到特别会种地的人?!” 韩征威崩溃地望着她,“我上哪儿找会种地的人啊?!你坑我呢?” 秦观月但笑不语。 韩征威一番崩溃,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发光地盯着秦观月,软声道,“兄……不是,姐妹,呸,也不对,帝师大人……” 秦观月:“……” 韩小侯爷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您看,这题是您出的,您是不是有什么参考答案,拿出来分享分享呢?” “没有。” “我不信!” 秦观月面露无辜,“我本意是为国招揽各处人才,而将你们这些贵族子弟拉上,也不过是为了堵上朝臣的嘴,减少阻力罢了,怎会有答案呢?” ‘’可……可……你自己呢?要是你自己呢?你会怎么做呢?你不是钦天鉴的首席弟子吗,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秦观月对上他期盼的眼睛,缓缓道,“可我要是告诉了你,这可是作弊啊。作弊者,三族连坐啊,小侯爷~” 韩征威脸再次僵住,开始天人交战。 “小侯爷慢慢想,今日留下吃午饭吧。” 秦观月没再管他,转身看上进门的妙妙,“有事?” 妙妙瞥了眼崩溃中的韩征威,奉上了一封信,“何琳郡主派人送了封信来给您。” 秦观月打开看了眼,而后吩咐妙妙为自己更衣,“跟我去国公府一趟。” 韩征威立刻嚷道,“那我怎么办?” “随你,留下吃午饭晚饭都行。” “留下谁也行?” “让下人给你准备客房便是。” “那我跟我师父睡一起行吗?” “……” 秦观月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是真嫌命长啊。” 韩征威满不在乎,“在他门口打地铺也行。” 妙妙:“……” 秦观月临出府时他还是那副颓丧的样子,妙妙看着都有些不忍心,“大人,韩公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秦观月笑道,“他装的。” 妙妙闻言半信半疑,便回头看了眼,顿时一愣,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咦?人呢?刚还在呢?” “去看霜寒洲了。” “……” 秦观月用词精准,说是看,其实是偷窥。 韩小侯爷仰慕剑神之名已久,自然知道这位剑神有多冷多独多杀人不眨眼,更别说现在人瞎了,更不用眨眼了。 小命要紧,他偷偷摸摸到了东厢房门口也没敢进去,而是隔着五尺远打量了下房里的人影。 然而青天白日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好凑到门前去听房里的动静,结果半天什么也没听到。 “该不会毒发死了吧……”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想想还是不可能,剑神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他摇摇头,到底没敢进去,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结果刚走出廊外,一回头,余光瞥见屋顶上坐着一个人,他吓得全身一抖,直接嚎了出来。 “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所谓痴情 屋顶上那人一身白衣,白绫覆眼,手捧名剑枕霜寒,一副绝世高手的姿态,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正是他的偶像剑神霜寒洲。 “剑神大侠……我是韩征威,秦观月的好友,她那个出门去了,不放心,就让我来看看你……那什么,咱们其实见过的,去年在钦天鉴,我在越闻天旁边。” 韩征威说完一脸期盼地仰望着屋顶上的人,“您还记得我不?” 白衣剑神跟没听见似的,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要不是风能吹动他的长发和衣摆,真就像一座雕像一般。 韩征威挠了挠头,估计是离得太远了,听不清,他干脆搬了个梯子爬上了屋顶。 “这屋顶怪凉快的哈……” 韩征威一边没话找话一边凑过去,对方也没任何反应,直到他大着胆子坐到了对方身旁,突然听对方开了口。 “——你知道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是什么吗?” 韩征威头皮一紧,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心说难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来自绝世高手的考验了吗?他答对了就可以成为他的弟子了吗? 他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回道,“……您觉得呢?” 霜寒洲偏头“看”了他一眼,再也没开口。 韩征威:“……” 国公府前。 妙妙扶着秦观月下了马车,何琳的贴身丫鬟便迎了上来,似乎早已等候在门前。 “大人,小姐命我在此等候。” 秦观月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那丫鬟便已转身向门房吩咐道,“还不快去向老爷通报,帝师大人到了!” 门房一愣,先是看了秦观月一眼,随即脸上一变,匆忙去通报了。 不多时,何勉便迎了出来,见是秦观月心思有些惴惴,“帝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要事?” 秦观月心知自己差点把人家三代单传的男丁废掉,对方的态度不会好到哪里去,故而为表善意,立刻便表明了来意, “没什么要事,闲来无聊,便来找何琳玩,不知国公爷可同意?” 何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帝师哪里的话,能得帝师赏识是琳儿的福分。珍儿,将小姐喊出来。” 珍儿立刻转身去了。 秦观月则一路跟着何勉去了前厅,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琳儿顽劣,若有开罪帝师的地方,还请帝师宽宏。” “外面传言不差,国公爷对何琳兄妹果然是当作亲生儿女来教养的。” 秦观月客套了句,又顺着话问了句,“只是观月有些好奇,国公爷为何不曾娶妻生子?” 何勉一噎,他独身多年,没少被问这问题,可还是头一次被个十六岁的丫头问到这问题,不免愣住了。 秦观月见状也不觉失礼,继续问道,“还是公爷不爱女子爱男儿?” 何勉瞪大了眼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怎……怎么可能!绝无此事!” “那就是……” 秦观月目光晦涩地挪到他的腹部,而后在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缓缓道,“心有所属,却爱而不得?” 何勉脸色微僵,又很快恢复神色,“帝师为何忽然对老朽的私事感兴趣了?” “公爷不过不惑之年,还够不上老朽之称。” 秦观月笑了笑又道,“我也不是忽然感兴趣,只是来入京之前便听闻公爷乃是痴情人,为一女子终身不娶。传闻真假难辨,观月索性一问真假,还请公爷不要见怪。” 何勉心头一松,随即道,“人云亦云,传闻几多为假,帝师不必当真。” 秦观月闻言故作失落地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我就说世间哪有痴情男儿,情真意切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何勉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反驳了句,“非也,世间自有情真意切,虽事随境迁,亦可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她低喃一句,而后抬头笑问,“公爷可会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 何勉张嘴便要回答,忽然神色微变,轻咳了声,垂眸道,“帝师可是遇到什么心烦之事了?老朽痴长大人几十岁,或可为大人解惑。” 秦观月毫不在意他转移了话题,诚恳地望着他道,“其实今日我便是来与何琳说此事的,不过想来公爷或许能为我解惑。” “帝师请直言。” “公爷叫我名字便好。” 秦观月面露几分羞涩,“公爷当知观月师从钦天鉴,为辅佐朝政而来,奈何观月身为女子,陛下几多顾忌,故而观月干脆御前立下终身不嫁之誓,可如今……” “如今怎样?” “如今有人对我表露了心意,我以江山功业拒之,他却说愿等到我功成身退那一刻,故而我……” “大人动摇了?” 何勉见她不说话,便知自己猜对了,他看着眼前春思显露的少女一时有些唏嘘,却只道,“大人天生聪慧,如今会因此事成惑,想来对方自有让人欣赏之处。” “那是自然,他年少成名,曾与我生死与共,也曾——” “等等。” 何勉越听越心惊,这位年轻帝师入京之前的事他听过不少,其中与她生死与共的可就只有—— “你说的那人是?” “已故青王三子越闻天。” “当!” 何勉手一颤,碰掉了茶杯的杯盖,又感觉低头拿起,再抬头已是面色平静,“大人可知他是谋逆之后,尚在通缉令上?” “知道。” “大人就不怕此事传将出去?” 秦观月一笑,“此事我只在国公府里说过,若传出去便只会是这府中人所为,我也不用往别处去找。” 她说的轻描淡写,何勉却是心中一寒,连忙正色道,‘“帝师大可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去。” “我相信公爷。” “……” 沉默片刻,秦观月忽然又问,“若是公爷,在荣华富贵与心爱之人之间,会选什么?” 何勉沉吟许久,才喃喃道,“荣华富贵不过云烟,可这荣华富贵不是不要便能轻易不要的……” 秦观月心中微动,没有再说别的话,只品着茶,直到何琳款款而来。 何勉看着自家侄女高兴的样子,也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阻拦,只向秦观月说道,“琳儿年纪尚幼,心思直率,只怕不能为帝师解忧。” 何琳心中一提,正要开口,却听秦观月笑道,“公爷已为我解惑,我自是不会再为难何琳了。” 何勉暗暗松了口气。 她拉着秦观月一路回了自己闺房,张口就是一句,“观月,你一定要帮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百花宴 “帮什么?”她信中只让自己来找她,并未言明何事。 “伯伯不让我进宫参加百花宴。” “为什么?” 每年春闱放榜之后,当今陛下便会在太液池设百花宴,为嘉赏春闱前三甲。 而对京城的那些贵女们来说,百花宴等于是相亲宴,按照每年管理,陛下总会在此宴上为未成婚的皇子皇女指婚,当然也包括各家贵女和新科状元。 何琳年满十六,正是议亲的时候,何勉不该阻拦才是。 何琳垂下眸子道,“伯伯他不希望让我这么早就离开他嫁人,更不想让陛下赐婚,他希望我的夫婿能经过他的选择。” 秦观月看着她闪烁游移的目光,也没问她为何坚持要去百花宴,“放心,我稍后会与他说,让你与我一同去赴宴的。” 何琳面露惊喜,抱住她的手道谢,“谢谢你观月!” “不用谢,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尽管说!” “我最近在寻找皇朝时期的沧澜地图,听说国公府上收集了不少,不知我可能借来一阅?” “当然可以,伯伯确实收集了不少皇朝时期的游记图纸,都在他的书房里,我一会跟他说一下便好。” “那便有劳了。” 何琳有心回报她,自然迫不及待地就去找何勉说了这事,何勉自然无法拒绝,不过却是大费周章地让人将那些书籍都搬了出来。 国公府的下人忙活了一个正午,才将所有书搬了出来,又都摊开晒了,秦观月都留下吃完午饭,才看到那些书。 典籍确实多,全都搬回帝师府又太过麻烦,秦观月顺势提出了借住几日的请求,何勉自然不会不答应,那些书便干脆搬到了秦观月借住的客房中。 此事定下后,妙妙便回帝师府取换洗衣服了,不多时,妙妙再回来时除了带来了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冷着脸的萧声。 何勉一愣,“这位是?” “他是我的师弟,负责贴身保护我的安全。” 秦观月无奈一笑,“毕竟想我死的人有太多了,还望望公爷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我这便让人为这位小公子准备客房,就在大人你旁边。” 何勉闻言不免感叹,这位小小年纪便位高权重,却也随时冒着生命危险。 何琳一旁听得心生不忍,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怎的不禀告陛下,将那些心怀不轨者都给抓起来?” 何勉脸色一肃,“不得胡言!” 何琳吓了一跳,没敢再说话。 秦观月忙打了圆场,“何琳也是担心我才这么说的,公爷别训她了。” 何勉面色严肃,“朝中之事,怎是她随口可议论的,这次有帝师为你求情,下次可莫要随便放肆了。” 何琳乖乖点头。 秦观月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待进了客房中,萧声关上房门才问了句,“何勉对你有些防备。” “嗯,我故意的,吓他一吓。” 秦观月端起茶杯端详起来,“读书人,胸有气节,又致使正派,但凡干了点不正派的事就会心中难安,再吓一吓,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 萧声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仔细闻了闻才递回她手中,“是你同意韩征威住在帝师府的?” “嗯,怎么了?” “没事。” 萧声打开窗子打量了下外面的环境,“你跑到这里来,越闻天找你怎么办?” 秦观月一愣,心叫糟了,把这事给忘了。 “他也不一定会去找我,今天早上临走时还在生我的气。” “矫情。” “确实,你说他一个大男人——” “我说你矫情。” “……” 萧声检查好环境,关上窗子,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目光冷淡地看过来,“你从小就聪明,可是情爱这块你还不如谢玉,至少他小时候还知道偷看小师妹洗澡,而你光把我们几个当儿子养。” 秦观月默然片刻,“……你要我偷看越闻天洗澡?” 萧声:“……” 秦观月清了清嗓子,“咳,你说,我不打岔了。” “我没谈过情爱,可也知道儿女私情不是你们俩这样的。三天见不到,除非他翻墙。” “我……” “他连聘礼都给你了,你还想着边走边看。” 他抬起手指点了点她,认真道,“秦观月,这方面你不如他,你胆小还自私。” 秦观月嗫喏半天,才道,“都活着不好吗……爱情又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轰轰烈烈的。” “他是我见过对你最好的人。” “不是还有你吗?” “……” 萧声那张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我不会看上你的,你太烦了。” 秦观月:“……” “我是说你对我也很好。” “可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萧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你是因为我们才留在钦天鉴的,风无殷留下首席之位离开了,我完成了自己的事后也会离开你的,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耽误你太久。” 秦观月有点嫌弃,“干嘛突然说这么严肃的问题?” 萧声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挪开视线,“难得有人不嫌弃你那一肚子心眼和一身臭毛病,别作了。” 秦观月想说自己从来不作,但又想到自己上辈子也就谈过两次不疼不痒的恋爱后不禁叹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未成年小鲜肉与中年老女人爱情的烦恼吧…… “那你替我送个信给他,就说我在国公府,有事回头再说。” “不去。” “这就是你刚才跟我一番真心剖白的后续?” “……” 萧声翻了个白眼,“临走留口信了。” 秦观月露出满意的笑容,欣慰道,“等有机会,我也给你找个好姑娘谈谈情爱。” “不用了。” “用的。” “……” 与此同时,世子府内,靠着窗子看着大门外的越闻天眼睁睁看着日落西山,某人也没踏进他这世子府的大门。 一旁的岑舞啧啧嘴,叹道,“好好的世子,就成望月石了。” 雷豫一愣,“什么望月石?” “望秦观月啊。” “……” 越闻天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岑舞负手走到他身旁,随他一起看向窗外,“我看那秦观月心性老成,肚子里都是权谋大事,只怕都不知道你生气了,你该直接问她为何看到你和郡主在一起都不吃醋。” “她是心性老成,不是不通世故,只怕懒得跟我解释。” “看来你自己都明白。” “时间不多了,母妃的下落我已经确定了,该计划回雍州了,再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越闻天手搭在窗台上,缓缓道,“岑舞,我想带她回去,却怕她不愿。” 岑舞拂去鬓边散发,神色淡淡,“她在京城是高高在上的帝师,去了雍州就是反贼,自然不愿。” “可若是哪天她暗中帮我的事被人发现,就没人在她身边帮她了。” “那倒未必,她不像是不留后路的人。” 越闻天回头看向她,眉心微蹙,“我总觉得你对她有些敌意。” “我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奇怪。” 岑舞面露无辜,“从钦天鉴初次见面,再到后来京城再见,试问哪个人会报恩报到这个地步?” “你不过给她一个馒头,宫越可是养了她十五年,她就能为你而背叛宫越?” 她摇摇头,“你可别说只是当年区区一面,她就对你情根深种了,不可能,秦观月这种人不像。” 越闻天静静听着,而后道,“这些事,我想以后慢慢听她解释。” 岑舞无奈,知道自己是说不通了,长出了口气,问道,“你确定除了当年新月城那一面到被追杀至钦天鉴期间,你们没有见过面?” 第一百六十章 夜袭 “没有。”越闻天摇头。 岑舞看了雷豫一眼,示意他开口。 雷豫目光有些躲闪,“咳,那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秦姑娘有点眼熟……” 越闻天偏头看向他,“说。” “第一眼见并没有觉得什么,后来越熟悉越觉得有些眼熟。” 雷豫使劲想了想,“那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尤其在跟她说话时,尤其觉得熟悉,可我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 越闻天转过头去,目光平静地看着外面的黄昏日落,“她可能隐瞒了一些事,但从未伤害过我。” 岑舞撇了撇嘴,摆摆手,转身离开,“我回国公府了。” 雷豫看着她离开,又看向自家少主,“少主若真的认定了秦姑娘,便带她一起回雍州吧。” “……” 越闻天没回答,脑海里一片凌乱的思绪,最后还是决定,先等秦观月来找他,只要她来找自己,那他可以忘记她没有吃醋的事。 然而直到第三天的黄昏,秦观月也没出现。 “啪!” 世子府上吃着饭的越闻天突然把筷子一放。 一旁的雷豫吓了一个激灵,腰间的刀都掏出来了,“有……有刺客?” 越闻天黑着脸起身往房里走,“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雷豫忙提醒,“那是回房的路!” “我换身夜行衣。” “哦……嗯?!” “……” 夜幕降临,整座繁华的琅琊城安静了些,晚夏之夜微风沁凉,一道黑色身影潜入偌大的帝师府。 “阿嚏!” 帝师府内的东厢房,坐在屋顶上差点睡过去的韩征威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这才感到全身的寒意。 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看向身旁不动如山的白衣剑神,吸了吸鼻涕,“大侠……你冷吗?饿不饿?要不要咱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喝口热汤暖和暖和,我再陪你上来吹……冥想?” 霜寒州一袭白衣坐在屋顶上,夜风吹起他脸上的白绫,半天没有回话。 韩征威毫不意外,倒是看着他那双眼睛有些惋惜,“大侠,你的眼睛……影响用剑吗?” “影响。” “……” 韩征威瞪大了眼睛,一边惊喜他终于搭理自己了,一边又震惊于他的话,“不是说顶尖的剑客不需要眼睛也能杀人吗?” “可以杀人,却已非第一。” 霜寒洲淡漠的声音在夜风中缓缓响起,韩征威心中不禁有些难受,心说怪不得大晚上不吃不喝的在这里吹冷风呢,原来是在伤怀自己的眼睛。 “那你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能。” “……” 韩征威安慰的话卡在喉咙口,嗓音都拔高了几分,“……哈?!” 霜寒洲微低头,淡淡道,“找到阁主即可。” 韩征威当然知道他说的阁主是谁,好奇地问,“龙女真的这么厉害啊?” “嗯。” “那你和她打,谁赢?” “尝有百战,三十七胜六十三负。” “哇!” 韩征威越发来了精神,仿佛都不那么冷了,“能说说吗?” 霜寒洲没吭声,韩征威当他默许了,开心地不行,“不行不行太冷了,我去找壶酒,找点吃的来,咱俩秉烛夜谈!” 他说完就顺着楼梯爬了下去,刚想摸去厨房就被一道黑影给捂住了嘴巴。 韩征威大惊,刚要挣扎就听耳边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是我。” 他一胳膊肘往后捣过去,另一只手已砸了过去,同时骂了句,“劳资知道你是哪个狗贼!” 开玩笑,他出身将门,自小习武,虽然比不上武林高手,可身手也不差的! 对方一怔,却也迅速躲过,然后喊道,“萧声托我来见秦观月!” 韩征威动作一顿,问道,“真的?” “嗯,我有紧急消息禀报。” “那你怎么不知道秦观月在哪儿?萧声没告诉你?” “萧声只让我来帝师府禀报。” “你有什么证明吗?” “……” 黑影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你曾经为了躲镇威侯,削平了东迎楼的屋顶,躲了三天三夜。” 韩征威:“……” 韩小侯爷脸色黑得厉害,“玛德狗屁越闻天,连这种事都告诉秦观月了!” 黑影咳了声,韩征威不满地说,“秦观月这几天住郑国公府去了。” “郑国公府?她去那里做什么?” “那谁知道,她做事从来就这样,神神秘秘的。” “……” 黑影沉默片刻,然后转身飞掠出了院墙。 这漂亮的轻功让韩征威惊艳了一把,有些后悔没多问几句。 而另一边一身黑衣的越闻天彻底怒了,秦观月不仅没有打算去哄他,甚至还在躲他! “阿嚏!” 而身在郑国公府客房里的秦观月坐在窗前发呆,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门被推开,何琳走过来把窗子关上,又让侍女端了燕窝羹上前,“夜里凉,怎么还把窗子开着?” 秦观月将摊在长桌上的一堆古老图卷小心翼翼地挪开,又把自己画的图整理到一边,才接过了侍女端来的燕窝羹,“有劳。” “帝师太客气了。” 何琳扫了眼桌上的一片凌乱,问了句,“帝师找的如何了?” “在推算,有点头绪了。” 皇朝距今数百年,而那位李氏帝侯与天子更是在皇朝建立之前的人,这期间桑海桑田,很难找到云梦所在之处。 何琳也只知道她是在找一个地方,却也没敢多问,闻言便岔开了话题,“帝师方才是在发呆?” “嗯。” 准确来说,她是在想越闻天。 如萧声所说,总是越闻天翻帝师府的墙来找她,她习惯了把房里的窗户打开,可这次越闻天却一直没有来。 都两天了,难道萧声的口信没留好?还是……他根本没去帝师府? 何琳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头一次见大人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皱眉,苦思冥想,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 “我遇到的难题可多了。” 秦观月一笑,忽然又道,“不过这个难题确实挺难的,你一般怎么让别人原谅你?” “原谅?这得看是什么人。” “重要的人。” 何琳微微诧异,随即道,“重要的人,若非大事,应当不会怪你的,多半是生气了,哄哄便好。” 秦观月想起自己买过冰糖葫芦哄越闻天,不过现在这大晚上的可没有冰糖葫芦。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燕窝羹,想想自己只有面条做的不错,还是算了。 “大人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大人了。” 何琳笑笑转身离开房间,秦观月应了,起身扭了扭脖子,随手推开了窗子。 凉风袭来,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就那么映入眼帘。 秦观月吓了一跳,一下叫出来,“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质问 这一声惊吓之下的喊叫惊到了门外的人,而房内窗外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捂住了秦观月的嘴。 黑衣人身形修长,动作矫捷,秦观月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暗器,却在对方靠过来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 她闻到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淡淡的,像一点揉碎了的青草又加进竹叶的清冽。 越闻天? 她脑海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这个名字,而后抬起头去看对方露在面巾外的眉眼,毫无意外地看到了那双眼中熟悉的神色。 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盈盈地看着他。 越闻天低头便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半只露在外面的耳朵顿时红透了。 他觉得窘迫,故意竖起眉毛,粗着嗓音在她耳边威吓道,“我是来要你命的!” 秦观月往前一步,半凑到了他怀里,轻声道,“你拿走吧。” 嘭—— 越闻天藏在面巾下的脸红了个彻底,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像是迫不及待要向眼前人飞去。 他像是被烫了似的,猛地推开她,目光慌乱地挪向了地面。 夏夜的虫在勤勤恳恳地鸣叫,不知道从何吹来的一阵清风,拂乱了窗前人的发丝,露出了少年眼眸中一览无余的羞涩与喜悦。 秦观月心中一动。 “我是来问……” 他拉下面巾张开想解释什么,却在下一刻瞪大了眼睛,没了言语。 秦观月倾身吻在了他唇上。 手中的面巾悄然落地,越闻天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他的指尖颤了颤,而后缓缓攥起,抬手去搂秦观月的腰。 突然,一道声音凭空响起,二人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何琳焦急地闯了进来。 “秦大人!” 两人都是一惊,都僵在了那里,此时再躲已是来不及,秦观月硬是冷静下来,陡然出声喊停了对方,“何琳!” 何琳被喊得一愣,也停住了脚步,茫然道,“……怎么了?” 秦观月解释道,“没事,只是刚才突然有了思路,一时没忍住便喊了出来。” 何琳松了口气,继续往她身边走,“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等等。”秦观月又喊住了她,故作为难道,“我找的东西不便透露,以免泄露,到时连累了国公府,所以……” 何琳立刻顿住脚步,边往后退边解释,“帝师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门外的护卫我这就让他们退去。” “有劳。” “……” 身后响起门被关上的声音,秦观月才松了口气,心中庆幸越闻天体格不算壮,被自己挡了个七七八八,又是在窗外阴影里,倒也看不清。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问道,“翻墙爬窗,深夜来访,世子有何贵干?” 越闻天站在凉风中,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柔软温度,心跳尚且还未平复下来,突然又被人冲出来撞个正着,霎时油然而生出一股夜半偷情的窘迫,听她这么一揶揄,心中又气又羞耻。 “来找你算账。”他瞪着她。 秦观月低声笑了起来,直笑得越闻天脸又烫起来,她才擦去眼角的泪花。 越闻天却是一怔,“哭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太开心了吧。” 秦观月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很开心。刚才见到越闻天的那一瞬间像是奇幻电影一样,她正想着他,他就来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世间居然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 她想别人说的没错,越家果然出了一窝情种,从父亲到儿子都太会蛊惑人心,父亲让人家堂堂郡主舍了名节舍了婚约私奔,儿子小小年纪让人恨不得丢下一切,连半生逍遥也不顾。 她想即使多少年后她和越闻天分开,他牵着他的青王妃,自己远走天涯,她也忘不了他带给自己的一切。 她所思所想越闻天都不知道,不过她的那句话却心让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圣旨已下,世人皆知帝师以百工令代替科举封官制,今日一早东迎楼前竖起百言箱后,你可知道有多少书生在骂你?” “会有人替我安抚他们的,丹书铁券的分量重的很。” “你就不怕他们将罪名都推到你身上,却将利益揽在自己身上?” “这不就大羲帝师存在的意义么?” 秦观月微扬眉,朝他伸出手。 越闻天将她脸上的毫不在乎看在眼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攥住,十指相扣。 秦观月心中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交缠的手,“夜奔?” 越闻天不过一时兴起,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一笑,反问,“你可愿?” 一窗之隔,两人双手十指交缠,四目相对,犹如相隔着两个世界,被困在牢笼里的人等来了笼子外的人。 秦观月轻笑望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越闻天脸上的玩笑渐渐变成了认真。 “雍州与你们家乡不同,在我们大羲,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变。” 他握着她的手,上前一步,“你我同过床共过枕,经过生历过死,你刚才还非礼过我,所以秦观月,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答应随我回雍州,答应当我的青王妃,答应陪我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秦观月注视着他的双眸,扬着嘴角,笑得有些无奈,“你知道一生会有多长,会发生多少事,又遇到多少事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问道,“你今晚来就是说这个的?” 越闻天定定看了她好一会,才问了句,“为什么不去找我?还要故意躲着我?” 秦观月刚要解释,就被他打断,“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一次?” 秦观月一噎,顿时心虚不已。 她摩挲了下他微凉的手背,估计对方一路赶来肯定吹了不少凉风。 “……进来说吧。” “……” 越闻天手撑住窗台,跃进房内,目光落在桌上那些凌乱的地图古籍县志上。 秦观月没打算收拾,直接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越闻天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缓缓看向桌上的地图,“我和何琳在一起,你为何……毫无波澜?” 秦观月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没忍住,噗嗤一笑。 越闻天脸一黑,“……好笑?” “抱歉……不过,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不可以?” 越闻天沉着脸看着她,“你和宁巳在一块我就无法不理睬,不在乎,可我似乎与谁在一起,你都没什么感觉。” 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秦观月没忍住心里的喜爱,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你还真可爱……” 越闻天脸色更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唇凑到她的耳边,咬牙道,“我十六了,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不是小孩子了——” 温热的气息和低沉的嗓音冲进耳廓,像羽毛一样轻搔着大脑,带着别样的意味。 秦观月莫名觉得危险,下意识缩了下头,后退了一步。 “咳,我不生气不代表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答应 “相信是理智,可情爱从来不理智。” “……” 秦观月听他说出这句话面露诧异,“这话是谁教你的?” 越闻天回道,“岑舞。” 秦观月心说怪不得,眼前这个到底还是十七岁的小少年,不太可能一下深沉起来。 “岑舞她还挺懂的。” “……” 越闻天没接她的话,而是又上前了一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愿意吗?” 秦观月躲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摸上那堆古籍。 越闻天也没催她,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秦观月才道,“雍州虽有赤焰军,可朝廷也有凌云骑和燕翎军,以及烈焰军,若真的开战,雍州胜率只有三成。” “我本来有很多计划,而现在还只实施了一半。” 秦观月抬头看向他,带着一丝微笑,“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个把自由和性命看得很重的人,宁氏挡了我的路,我才会借雍州之手将其覆灭,所以我必须保证这一切万无一失。” 越闻天听完这番话神色淡淡,“就这样在别人府上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吗?” “放心,除了萧声,我身边还有别的人。” 秦观月目光探究地看着他,“我有很多秘密,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不能接受的,你还坚持吗?” 越闻天的回答是伸出食指指着她脖子的方向,“定情信物都已经给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观月忍不住一笑,“定情信物不是墨玉飞鱼吗?” 越闻天也跟着一笑,“半真半假,我的命都可以给你,但别人的命不可以给,墨玉飞鱼是整个雍州人的性命。” “打个赌吧。” 秦观月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笔,“假如这回你能安然离京,我就答应你,跟你回雍州。” 她话音落地,身后安静了好久,她正要回头,却被人从身后抱进了怀里。 “好。”身后人低声应道。 秦观月目光怔仲,随即也弯起了嘴角,“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解决我体内的毒。” 越闻天身体一僵,松开了她,“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没怪你。” 她招了招手,指向桌上的地图,“既然龙女说了世间有白龙羽,那就一定有,只是《九州志》上所说的云梦之泽随着时间变换,早已不知在何地。” “所以你将皇朝时期的地图和……” 他翻了下那些灰扑扑的古籍,“当年的沧澜县志都拿了出来?都看完了?” “嗯。” “……” 越闻天扫了眼地上的一摞书加桌上的一摞,眼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钦佩,“你来郑国公府就是为了这个?” 秦观月勾唇一笑,“当然不是。” 越闻天福至心灵,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你有我母妃的消息?” “与你查的差不多,不过以我对何勉的了解,你母妃……多半就在这座国公府里。” “为何?” “何勉是个痴情人,或者说,是个执着的人。” 秦观月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他当年成全了你父母,后青王府被抄,又冒险救下你母妃和你,还将你安然送走,却又瞒着所有人藏着你的母妃,明明自私执着,却又坚持着底线与原则,不愧是读圣贤书的人。” “可悲。”越闻天神色淡淡。 “可悲也好,可恨也好,他对你母妃用情至深,只有将你母妃放在身边才会安心,所以……” 秦观月扬了扬眉,“我留在这里吸引注意力,萧声去暗中察看这座府邸了。” 越闻天看着她眉眼的笑意,忽然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秦观月一愣,随即挑眉,“你这是以下犯上。” 越闻天没再反击,撩起衣袍坐在了她身边。 秦观月见状,连忙扯住了他的胳膊,“你坐下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帝师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越闻天低声笑了出来,“你这句话听着确实像私会了。” 秦观月一把年纪怎么可能被他揶揄,当即反问,“不然呢?你是为正经事来的?” “你就是我的正经事。” “……” 房中一阵寂静,越闻天清了下嗓子,“岑舞让我多跟你说说情话。” “……” 刚走了个女帝,又来了个岑舞,她家这傻孩子迟早要被带歪。 “照理说我现在算是整个雍州的敌人,岑舞不应该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她倒不是随口一说,毕竟现在整个大羲的人都觉得她是当今陛下的心腹。 果然,越闻天目光微顿,却神色平静,“我相信你就够了。” 这本该是早就料到的局面,但秦观月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却是一软。 越闻天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目光般,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地图,“你告诉我范围,我来在地图上找。” “……嗯。”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连带着映在墙上的两人身影都颤了颤。 秦观月看着墙上亲昵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中多了几分不真实感,她从未想过会与当年那个孩子走到这一步。 她虽然自私,却从来不会算计别人的感情,因为感情是算计不来的,算计到最后连自己都会赔进去。 可她没想到,就算不算计,自己也赔进去了。 烛火发出一声裂响,秦观月猛然回过神,抬眼便看见了站在窗外一身黑衣的萧声,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边的越闻天。 他微启唇,“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在屋里谈情说爱?” 秦观月:“……” 得,这回真的像偷情了,还是被当场捉奸的那种。 越闻天却表现得非常从容,他一边凑到了秦观月肩头,一边笑着打招呼,“回来了,师弟。” 秦观月:“……” 萧声目光幽幽地看向自家大师兄,“这里不是帝师府,你们能收敛点吗?” “……” 秦观月推开身边人,清了清嗓子,“行了,赶紧进来,说正事。” 萧声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内,开口便是一句,“书房确实有间密室,但是没人,只有一堆古籍旧物,应该是仓库。” 此话一出,越闻天便有些失落。 秦观月倒是不意外,继续问道,“其他地方呢?” 萧声抬眸看了眼越闻天,“被你猜中了,每日国公府都会有人熬药送到后院竹林那里。” 不等她再问,他继续说,“我暗中取了些药渣,粗略闻了下,都是些益气补血类的补药。” 越闻天放在桌上的手都攥紧了,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你进竹林了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果 “没有,看守很严,暗中还有江湖人的气息,除非带兵硬闯。” “……” 越闻天沉寂了一会,才扯了扯嘴角,“多谢。” “不客气。”萧声随意道。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声鸟鸣。 秦观月目光微凛,挡在了越闻天跟前,接着便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 “是我。” 何勉的声音传来,“方才听琳儿说帝师夜深尚未就寝,便来问问帝师可要用些吃食。” 秦观月回道,“不必了。” 门外安静了会,又响起声音,“那另一位大人呢?” 秦观月看了眼萧声,萧声立刻冷淡地回了句,“不用。” 门外安静片刻,何勉说了句告辞便走远了。 萧声这才开口,“他身边带了高手,气息很稳,练的外家功夫,不过没什么杀气,应该没察觉什么。” 秦观月自然不会担心这个,萧声年纪虽轻,内功不深,但身法可以排进天榜,不用担心会惊动国公府里的人。 “不过何勉如此警觉,应当是怕我发现他窝藏越氏的人。” “你不是跟他说你喜欢上越闻天了吗?”萧声下意识问道。 秦观月:“……” 越闻天压下扬起的嘴角,努力保持淡定道,“他冒险救我,若我真的一无所知,只怕真的不会怀疑他一丝一毫。” 许是方才占了便宜,他这回倒是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秦观月看了他一眼,上前推开窗子,“既然已经确定人在国公府,接下来我会趁机见到人确认,至于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世子府,尽量降低射余世子的存在感。” 越闻天本要离开,却在听到后半句时脚步一顿,看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送你离开。” 秦观月神色认真,“你不会觉得自己的身份真的可以一直隐瞒下去吧?自帝师大典你我接触那一日后,楼冰河就很少露面了,你觉得他在暗中忙些什么?” 越闻天摇头,他当然不会这么觉得,也不会忘了楼冰河,只不过…… “楼冰河我有办法对付,你不要再出面。” “以防你落网,我好洗脱关系?” 越闻天一怔,像是被说破了心事般,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没有,只是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我行事但求可靠,万全准备下的行动便不会留后路。”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任夜风吹进屋内,“我既然答应跟你一起去雍州,就不会考虑留后路。” 越闻天定定看着她,似乎没想过她对自己的承诺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二更了。”萧声淡淡提醒。 越闻天最后看了秦观月一眼,而后转身跳到了窗外,迅速隐入夜色里。 萧声看着秦观月关上窗户,问道,“你答应他了?” “嗯,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那你打算对他坦白了吗?” 她动作微顿,随即紧紧扣上窗户,“当年青王府见过我的人几乎都已死去,唯一剩的就是一个忘了那段记忆的越闻天和一个生死不明的青王妃,且我已经长大,跟五年前的明月只有三分相似,这二人认出我的可能很低。” 萧声淡淡打破她的幻想,“你的运气向来不太好。” “……” 秦观月睨了他一眼,转身靠在桌边,“那就等那一天再说吧,他若真不愿原谅我,我也没办法,只能说命运弄人,我们有缘无分。” “他若要杀你报仇呢?” “……” 秦观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最终只道,“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毕竟我不好容易才活下来。” 萧声神色冷淡地看着她,“记住你今天的这番话,往后若是让我知道你为了他不要命,我先杀了他,再……揍你一顿。” 他话说的狠厉,秦观月却听得心里温暖得很,再看他那张板着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把,感叹道,“还没看到你娶妻生子,我怎么舍得死?” 萧声毫不留情地打掉她的手,转身目时目光瞥到桌上的燕窝羹,问了句,“小郡主要怎办?” 秦观月微讶,“小郡主?你看上何琳了?” “……” 萧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问你打算怎么面对小郡主,你可是利用了她的信任。” 秦观月挑眉,“我又没骗她感情,正好让她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太轻信别人。”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萧明泱极为相似,若外人见了只怕要露出惊愕之色,可萧声却是丝毫不见怪,他与这女人一块长大,一直都知道她从来不是世人眼中以为的那副女君子的模样。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秦观月的,除了一个宫越,就只有他萧声了,这点连越闻天也比不上。或许有一天越闻天会对秦观月了解至深,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百工令下发的第三日,正如秦观月所料,以霍邱等人为主的朝中大儒纷纷亲自现身劝说各大书院的学子,并告知任何人都可参与百工令,这对那些家境贫困且落榜过的学子来说又是一个希望。 此外,今年春闱后的百花宴如期举行,如此一来,今年的前三甲也都放了心,不用担心自己好不同意得来的官莫名飞走了。 待到第五日,也就是秦观月待在郑国公府的第六日,国子监那帮身负重任的学子们终于忍不住,找上了金算子问及秦观月的踪迹,而金算子也根据秦观月的吩咐,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了人在郑国公府的消息。 至于为什么不找别人,主要整个帝师府,除了秦观月,就剩三个人。 妙妙心思单纯,一说谎就脸红结巴,直接排除,韩小侯爷不算,还有个白吃白喝的霜寒洲,且不说这位剑神演技如何,让一个瞎子说瞎话,实在有点不厚道。而金算子是整个府上仅次于秦观月外最会糊弄人的,自然非他莫属。 而国子监那帮学子们本也和韩征威那样,以为写了篇文章就能不去上课了,结果没想到等来的不是钟祭酒的假期,而是一道明黄圣旨。 封选官员和丹书铁券八个大字骤然砸到了这群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们头上,顿时把他们砸蒙了。 他们蒙归蒙,他们的家长却没懵,抓拿着自家儿子女儿的文章回去就开始催促他们想办法招人,必须要赢得这场比赛。 丹书铁券啊,混迹朝堂的,谁不想有个保命的底牌,于是这帮贵族子弟只能赶鸭子上架。 后来不知谁透露了韩小侯爷去了帝师府求助的消息,那帮少爷小姐们顿时都觉得醍醐灌顶,是啊,他们也可以找那位帝师求助啊! 于是这日一清早,郑国公府的下人刚打着呵欠打开府门,就被门前一帮衣衫华贵的少爷小姐们给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六十四章 捉迷藏 “礼部工部兵部尚书的儿子,户部尚书的女儿,中书郎的孙子,丞相的女儿……还有呢?” “……还有我。” 何晟羞耻地站在前厅,连头也不敢抬,一点不想看眼前这个女人。 “哦,还有你。” 秦观月姿态悠闲地边品茶边问,“何公子,我在府上几日,怎么都没见过你?” 何晟脸又是一僵,“……我在书房里。” “是这样啊,何公子还真用功,我还以为何公子是故意躲着我的呢。” “……” 秦观月看他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才转了个话题,“何公子是来找我开后门的?” 何晟硬着头皮回道,“不是开后门,赵闲他们想请你……指教一番。” 赵闲就是外面那帮学子中的其中一个,也是平时和何晟玩的最好的狐朋狗友之一,这回被他爹在家一脚踹来这里的。 “哦,好啊,你去喊他们进来吧。”秦观月轻描淡写道。 何晟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真的?” “嗯,去吧。” “……” 何晟二话不说就跑到外面去了。 国公府的院子里站着乌泱泱一群人,放眼放去,尽是京城的公子贵女,随便哪个的父亲祖父都是朝堂上不得了的人物,如今却都挤在这一间院子里,心情忐忑。 待何晟一出来,丞相之女凤槿辞便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如何?帝师怎么说?” 何晟还没开口,一旁的被硬拖来的韩征威就懒洋洋地开口,“能怎么说,她都躲到国公府了,会不会答应,你们心里没数吗?” “你能不能闭嘴?” 凤槿辞回头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擅自跑去帝师府得罪了帝师,帝师能躲到这里来吗?” 秦观月有没有被自己得罪韩征威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没反驳,吊儿郎当地回了句,“我那是为了自己吗,我那还不是为咱们大家伙出气吗?疯丫头,你这话说的你亏不亏心?” 凤槿辞睁大了杏眼,“我说过你再喊我疯丫头,我就揍你,你是不是不信我敢揍你?” “信信,你都敢穿男装去逛窑子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啊?” “你!” 众目睽睽之下,凤槿辞气得脸通红,“我说了我是去谈生意的,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韩征威只当没听见。 其他人都见惯了这两人斗嘴,平时都引以为乐,今日却没人笑,实在笑不出来。 “行了。” 邹乐志蹙眉低斥了一声,“如今圣旨已下,早已不是一篇课题的事,而是事关社稷,若我等再没主意,只怕还要连累家族,你们还有什么心情吵闹?” 凤槿辞瞪了韩征威一眼,没再说话。 韩征威不屑地哼了声。 那边何晟也是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些同窗,只觉得自己真要放这帮人进去,若真惹怒了秦观月那女人,自己又要倒霉。 他皱眉叮嘱了句,“你们一会进去恭敬些,别得罪了她,免得连累了我。” 先前他得罪了秦观月,后来差点死在天牢里,这事大家也都知道,却也没人敢嘲笑,都紧张地跟着点头。 然而等他们提心吊胆地进了前厅,却没见到人。 “人呢?”何晟急忙问伺候的下人。 下人倒是不慌不忙,“帝师大人说她不能主动作弊,所以只能选三人,至于这三人是谁,得看谁先找到她。” 何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再说一遍?” 下人于是又不慌不忙地重复了一遍,顺便加了句,“仅限今日午时之前。” 这话一出,一帮人面面相觑,韩征威则转身就往外跑。 凤槿辞睁大了眼睛,立刻也跟着跑了出去,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往外跑出去。 “失礼了。”邹乐志向何晟拱了拱手,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何晟:“……” 他看着转眼空荡荡的前厅,扭头问那个下人,“你知道秦观月往哪里去了吗?” 下人点头,“知道。” 何晟一喜,“哪里?” “帝师大人说了,小的不能透露。” “……” 何晟怒瞪着她,然后从荷包里摸了个银锭子递了过去,“这样也不能说?” 那下人不慌不忙接过银子,“大人往西厢房去了。” 何晟:“……” 等国公府的人醒来准备吃早饭时,整个国公府已经人仰马翻,一团混乱。 二夫人看着自己花房里的鸡屎和满天飞的鸡毛,以为自己在做梦。 “……谁干的?!” “是少爷在国子监的同窗……” 下人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他们已经找到厨房去了,这些鸡是被吓出来的。” 何琳倒也知道这事,不过她没去国子监上学,倒也用不上,只是对秦观月的性格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帝师大人颇有童趣。”她笑道。 何二夫人心里对秦观月是没好感的,她还急着就是这个帝师差点让她儿子死在天牢里。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家得罪不起人家,况且这事对自己儿子也有利。 她转而看向自己女儿,“你这几天尽讨好那个秦观月,你可知道她会躲哪儿?” 何琳摇摇头,“帝师大人整日都是待在书房里画图看书,并没有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二夫人狐疑地看着她,“你可别骗我,你哥要是能赢,等拿到了丹书铁券,也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差点死在天牢里了,你可不许帮那秦观月瞒着娘,更不能不帮你的亲哥哥。” 何琳无奈,“娘,我真的不知道。” 她这么说了二夫人也没办法,又道,“那你也去帮你哥找。” 何琳应了,带着丫鬟跟着在国公府里转悠找人。 何勉起来看的就是这一幕,待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管家把后院竹园的门看好,不要让人靠近。 与此同时,国公府的屋顶之上,萧声抱着短剑垂眸看着这帮贵族子弟在国公府鸡飞狗跳,扭头看向身后坐着的人。 飞檐处遮挡的地方,秦观月裹着一身厚披风,慢悠悠地品了口手里的热茶,目光落在竹园的方向。 “把人都引过去。” “嗯。” 萧声点头,纵身跳了下去,隐去了身形。 秦观月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想玩捉迷藏,而是为了浑水摸鱼。 人是她故意引来国公府的,何勉自诩人缘好脾气好,自然不会把那帮小孩拦在外面,她只要让这帮小孩把水弄浑就行。 至于鱼,自然是竹园里的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王妃 郑国公府这一代虽然没出什么人才,但好在祖上蒙荫,救过圣驾,故而也算有些家底,比如这王府待遇的五进五出大宅子。 秦观月被萧声抱下了屋顶,而后从花园的假山林绕进了后院的那片竹园。 竹园面积很大,只是已近初秋,地上落了不少枯叶,好在竹园中间的道路时常打扫,很干净。 秦观月走在安静的竹园里,头顶的阳光也被遮了大半,她随口吐槽了句,“你说他为什么把心上人安置在这么阴森森的地方?不怕吓到人家?” “这里是国公府最隐蔽的地方。”萧声说。 不过好在何勉大约是怕误伤自己心上人,林子里没有布置机关,唯一的屏障就是那几个武林高手,此刻正在林子另一头盯着韩征威他们。 不过走到竹园深处,秦观月就被打脸了。 这片宽阔的竹园深处被凭空隔出来了一大片地方,四周种满了花草蔬菜,正中间是一座用篱笆围起来的三间木屋,并不简朴,相反,十分用心思,还有流水庭景,活脱脱一个养老圣地。 秦观月一时间有些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还是找错了人。 她笑了声,“他还挺有审美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女子声音响起,带了些疑惑,却并不惊慌。 “谁?” “……” 秦观月没回话,只站在门前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道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妇人,手拿着笤帚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并没有多么年轻,一眼就能看得出年纪,可那张面孔却完完全全能让人瞧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那双和越闻天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而后笑盈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秦观月几乎是一眼便认出来她就是当年那个俘获了无数王公子弟的京城第一美人,青王妃,赵舒。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笑盈盈地问了句,“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她怔仲地看着对方,头顶像是悬着一把剑,将落未落。 “夫人不认识我吗?”她问。 赵舒未抬眉,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观月一时没说话,赵舒没有认出她,她却并不觉得轻松,头顶的那把剑还是悬着,似乎总有一天会落下,斩落她所有的侥幸。 “我叫秦观月,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秦观月……” 赵舒眼里闪过茫然,随即回道,“我姓赵。” “赵夫人……” 秦观月踏上台阶,向她走去,身后的萧声随之跟上。 赵舒瞥了眼萧声手上的短剑,似不经意后退了一步,“姑娘来此做什么?” “找人。” 秦观月将她的戒备看在眼里,便停住了脚步,“来帮一个人找他的娘亲。” 赵舒先是一愣,随即目光一颤,目光死死盯着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秦观月缓缓开口,“他姓越,叫越闻天。” 赵舒攥紧了拳头,克制地问道,“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帮他找娘亲?” 秦观月没再回答,而是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玉环,递了过去。 赵舒接过那玉环,摸了一下内圈,一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手上的笤帚也坠落在地。 她紧紧握着那只玉环,蹲在了地上,只呜咽着哭了一会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期盼地望着她,“他还好吗?他在哪儿?” 秦观月弯腰将她扶了起来,低声安慰道,“他很好,他此刻就在这座琅琊城,在想办法救你。” “这个傻孩子,我在这儿挺好的,救我做什么?” 赵舒拉着她的手,急道,“你让他赶紧去雍州,赶紧回去,京城不安全!宁昭会杀了他的!” “夫人应该明白他的性子,他不会舍下您独自回雍州的,所以夫人,您必须和他一起走,安然无恙地。”秦观月回道。 “可……” 赵舒皱紧了眉头,忽然抬头看向她,“不知姑娘是谁家女儿?为何要帮我儿?” “你儿子曾经救过我的命,至于我的身份……” 秦观月笑了笑,“若夫人为我着想,还是不要问了吧。” “抱歉,是我唐突了。” 赵舒不是无知妇人,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道,“天儿是怎么打算的?这里可是京城,万一……” “夫人可知百花宴?” 赵舒点头,她自然知道百花宴,甚至她第一次见越青离就是在百花宴上。 “百花宴后,我会再来见夫人。” 秦观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夫人对何勉怎么看?” 他们对何勉的一系列猜测都只是猜测,并不知真相如何,更不知道赵舒对何勉这个人的看法。 令人意外的是,赵舒的态度有些冷淡,“天儿费尽周折才通过姑娘找到我,不正说明了我有眼无珠么?” “夫人不愧为青王妃,那我便再多问一句。” 秦观月重新审视了下眼前这位青王妃,最后一笑,“如今越氏已成叛贼,若夫人与儿子能安然回到雍州,夫人会如何做?” 赵舒闻言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起了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便直说了,您儿子打算造反,您会阻止他,还是支持他?” “……” 赵舒一时有些恍惚,却没有多大的惊讶,显然也已料到会走这一步,“宁昭野心勃勃,志在天下,雍州是他的绊脚石,迟早会动手,我若瞻前顾后胆小怕事,只会害了我儿子,左右……不过一个死罢了,这几年本也是我偷来的。” 她苦笑一声,“我三个儿子,如今只剩一个,总得见他一面,我才能安然死——” “夫人。” 秦观月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您不会有事,你儿子也不会,我会把你们都送回雍州的。” 赵舒诧异地看着她,随即一笑,“秦姑娘,我多嘴问一句,你与我儿……” 秦观月淡定地回道,“救命恩人,现在是好友。” “是吗,天儿有你这样的好友是他的福分。” 赵舒先是见她拿出那枚玉环,后又对自己儿子如此上心,还以为眼前这姑娘是喜欢自家小儿子。可现在见她神色从容,丝毫没有羞涩之意,心里不禁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等她细想,竹园外已经响起了一阵人声嘈杂。 萧声看了天色,提醒道,“快午时了。” 秦观月点头,随即向赵舒告辞。 “等等。” 赵舒期盼地看着她,“劳烦姑娘转告我儿,就说为娘过得很好,让他万事小心,莫要冲动,让他……好好的。” 话说到后面已带了哽咽之声,秦观月心也软了几分,“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后门 竹园另一边。 管家看着眼前乌泱泱的年轻少爷小姐们,头都疼,却也只能赔笑讨好,“不是小的不放,实在是国公爷再三吩咐,此地不可进。” 众人不服,凭什么不能进去?不过就是一座竹园,又不是什么书房重地,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都是一帮年轻人,还都是惹不起的年轻人,国公府虽顶着国公府的名头,却也惹不起镇威侯的儿子,丞相的女儿。 若是年轻人胡闹也就罢了,偏偏这次还关系着丹书铁券,这些个年轻人一个个身后都站着一个如狼似虎的家族呢。 韩征威在帝师府蹭了三晚上才跟霜寒洲正式搭上话,眼看着拜师有望,自然不会放弃。 “我就看一眼,一眼!” “等等!” 邹乐志拦住他,朝老管家一拜,“我等无意冒犯贵府上,只是事关紧要,还请管家通报国公爷一下,让我等进去看看帝师可在此处。” “邹少爷,老爷说了谁也不让进……” 管家又保证道,“帝师也是不能进去的,你们进去也找不到的,诸位就别再为难小的了。” 何晟站出来说了句,“你们别白费功夫了,这地方谁也进不去,我和妹妹也就幼时进去过,里面什么也没有,就一片竹林。” 双方僵持了一会,眼看着将近午时,众人也只好悻悻返回。 韩征威边走边嘀咕,“秦观月肯定在里面,她一定跟郑国公勾结……” 凤槿辞皱眉看着他,“你又直呼帝师姓名,小心被帝师听到,你回家又要挨一顿打!” 韩征威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得意,“我一直都喊她名字,我跟她有交情的。” “那她怎么都没说帮帮你?” “呃……她那是身不由己,毕竟比试就要公平,省得你们说我欺负你。” 韩征威说着又纳闷地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着凑什么热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以后嫁人,那丹书铁券还要给你当嫁妆带走,你爹也太亏了吧?” “你——” 凤槿辞最恨别人念叨她嫁人这事,气得一脚踹了过去。 “你疯了啊!” 韩征威被一脚踹倒在地,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淡定看戏的秦观月,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秦……秦观月!” 韩征威瞪了一会,接着就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第一!我第一!” 凤槿辞也跟着看过去,离开激动道,“我第二!” 邹乐志喘着粗气从侧门跑进来,头上还插着根鸡毛,“我……我……三……第三!” 不一会儿其他人都闻声赶来此地,秦观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韩小侯爷,凤小姐,邹家公子留下,其他人请回吧。”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一阵失落哀声,还有人不死心,开口恳求的。 秦观月看也没看,招手让萧声将自己送下屋顶。 众人见状只有悻悻离开,何晟则是气得踹了下门框,转身要走时,忽然又听身后喊了句,“何公子也留下吧。” 所谓天渊之别也不过如此,上一刻坠落深渊,这一刻又回到了人间,何晟几乎是心中狂喜,连看着秦观月都觉得人美心善,待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觉得羞窘。 “……谢帝师。” “不客气。” 秦观月一脸和善地看着眼前的四人,“所以你们想要我怎么帮?” 韩征威张开就说,“给我开个后门,把丹书铁券给我吧!” 凤槿辞:“……” 何晟:“……” 邹乐志清咳一声,恭敬道,“我等身为国子监学子,从来只学诗书写文章,从不曾插手过朝政,更不用说是为朝廷封赏官员,实在是……无从下手。” 凤槿辞也面露尴尬,“邹少爷说得委婉,其实我们想说的是……这等大事,实在不适合教与我等无知学子。” 何晟倒是没说话,不过看样子也是一个意思。 秦观月笑着打量了他们一番,“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我要是不牵扯上你们,你们的父亲祖父绝对要给我使绊子,所以只能辛苦你们了。” 凤槿辞:“……” 邹乐志:“……” 只有韩征威举手道,“我爹不会,我爹从来不管这种事。” 秦观月直接忽略了他,看向了凤槿辞,“凤小姐,虽然你爹和你爹的老师时刻想把我拉下马,不过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就不迁怒你了。” “……” 凤槿辞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也只有韩征威和何晟反应淡淡,毕竟都是遭过毒手的人,这会反应很平静。 “你们每人的文章题目报一下,我会给你们提示方向。” “……是。” 韩征威:“我的是馒头从何而来。” 凤槿辞:“论……男德。” 何晟:“……论大羲风水。” 邹乐志:“论大羲未来十年,论襄未过去十年,论大夏现在十年,论大秦有没有十年,还有论射余……” “……” 几人无言以对,韩征威忍不住说了句,“你是真惨。” 凤槿辞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所以那个三天内一人写了七篇策论的就是你?” 邹乐志:“……嗯。” 他迎着秦观月等人的目光,羞耻地低下了头,“惭愧……本以为只是策论,谁知……帝师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没事,挺好的。” 秦观月笑眯眯地看他,“听说这次是你爹说服了因为百工令骂我的那些书生的?” 邹乐志:“……” 邹大人出身南卢书院,更是霍邱的学生,他到底是怎么劝服那些书生的,大家都听说了一二。无非就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秦观月身上,再表示百工令绝不会动摇科举地位,再许以好处。 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可被这么说出来,邹乐志羞愧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脸都羞得通红,“在下……在下……” “好像那个姓谢的,今年的状元也出面劝说了。”韩征威忽然插了句,算是解了邹乐志的围。 “好像是叫谢珩。” 凤槿辞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秦观月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叨扰多时,是不是该去拜见一下国公爷?” 秦观月点头,“正好,留下一块吃个午饭吧。” 话音落地,除了韩征威,那三个人都是身子一僵。 邹乐志推脱道,“帝师盛情,不过还是不用了……” 凤槿辞也讪笑,“我爹还在等我吃饭呢……” 秦观月扬眉,“真的?” 何晟心说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也不看看自己在京城的名声有多吓人。 “可你们不是还要让我指点你们的比试么,三言两语可说不清。” “……” 几人看出来了,这位帝师今天是铁了心要跟他们吃顿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交手 一刻钟后,国公府的前厅里,何勉独坐在上方,何晟兄妹两人桌案旁挨着邹乐志,下方的秦观月左右手是凤槿辞和韩征威。 饭菜已上齐,却无人动筷,屋内静寂一片。 何勉左右看了眼,笑着打破了寂静,“粗茶淡饭,还请诸位莫嫌弃。” 凤槿辞立刻笑着接话,“公爷客气了,我们擅自登门,扰了国公府清静,还请公爷莫怪。” 何勉笑道,“哪里,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好给我这死气沉沉的国公府带来不少乐趣,换做平时可没人愿意搭理我这这老头子。” 不得不说何勉在京城的人缘确实好,不仅受同龄人欢迎,对小辈的态度也丝毫不敷衍。 然而他这么说了,凤槿辞几人更是过意不去,当即便把之前跟管家起争执的事也说了。 何勉果然大度,笑道无妨,“那竹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平日阴冷黑暗,常有毒蛇蚁虫汇聚,曾有下人被咬到过,故而才让管家禁止人踏入。” 事实证明秦观月也确实没躲在那里,故而此刻他的话便有十分可信,几人也都跟着道了歉。 秦观月听得有趣,拿起筷子说,“吃吧。” 何勉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问了句,“帝师大人身边的那位小兄弟呢?他不用饭么?” “他有事去办,已经离开了。” “是吗?” 何勉神色微顿,又笑道,“早知道我便让人提前为他备饭了。” 秦观月笑笑,没有接话,低头专心吃了饭,其他人也不敢再出声,都安静地吃起饭来。 这一顿饭除了秦观月和韩征威外,谁也没有吃好,好在何勉都看在眼里,又派人送了不少糕点零食到秦观月房里。 秦观月直接将人带到了自己房里,邹乐志死活不肯进去。 “闺阁女子的房间,怎可随意让外男踏入?实在是失礼……” “……” 几人都习惯了他这副德行,只好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看向一旁随侍的下人,“给他搬个凳子坐门槛那儿。” 下人:“……是。” 邹少爷最后还是被看不惯他这么矫情的韩征威给硬拖进了房,并且还加上了一句不耐烦的劝告,“你就不能把秦观月当姑娘知不知道!” 邹少爷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看向那位帝师大人,却见那位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秦观月让几个人排排坐,接着瞥了一旁的何琳一眼,“你也可以进来。” 何琳有些惊喜,拎着裙摆走了进来,“谢帝师。” 都是一帮外男,自家妹妹还没出阁,何晟再坏还是疼妹妹的。他上前给她搬了个凳子,特地放在了离小侯爷他们远一点的角落,又想起了什么,“你那个新买来的丫鬟去哪儿了?” “小舞最近身体不舒服,方才又喊头晕,我便让她回去休息了。”何琳回道。 何晟不满地嘀咕了句,“一个下人跟主子似的,脾气大还喜欢偷懒。” 何琳轻轻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瞥了眼屋里的人,只警告了句,“你少去招惹她,她就不会脾气大了。” 她声音虽小,可屋子也不大,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何晟好美色的癖好京城同一辈的都知道,凤槿辞也讨厌他这点,也就被秦观月教训过才好了点,没想到只是不出去风流了,改在家调戏丫鬟了。 凤槿辞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搬着凳子离他远了些,她右手边的韩征威见她凑过来,不禁得意起来,“怎么,终于相信秦观月跟我关系匪浅了,想起来跟我攀关系了?” 凤槿辞:“……” 何晟脸一红,下意识看了秦观月一眼,才低声回了句,“我都没碰她,你别乱说!” 秦观月恍若未闻,“我时间不多,就不说废话了,从小侯爷开始,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一墙之隔的廊下,何勉听着房内传来的声音,神色沉沉,“确定没人进去?” 他跟前的管家连连点头,“没有,人都我数过了,一个不少,一路都有下人看着,竹园那边我也问过了,那些学生没一个进去。” 何勉沉思片刻,又问了句,“帝师身边的那个少爷什么时候离开的?” 管家一愣,“这我不知道,那少年来去无踪,身手不比竹园那几个差,我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何勉眉头紧锁,沉吟许久才道,“不管怎么样,把竹园看紧了,谁也别让进去。” “老爷放心。” 那竹园里的人是谁管家心知肚明,知道何勉如此慎重不仅是看重里面的人,也是因为里面的人一旦被人发现,那整个国公府就都完了。 何勉眉头微松,又问了句,“服侍她的人再送两个进去,话少点的,勤快的。” 管家点头,“是。” 何勉看了眼厢房的房门,而后转身离开。 管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转眼又心事重重起来,待走到后院还差点撞到了个丫鬟。 “你看着点路……” 待他站稳了看清来人,又皱起眉,“小舞,你怎么在后院?怎么不跟在小姐身边伺候?” 岑舞举起手里的药包,面色灰败,“我拉肚子,正要熬药呢,小姐让我休息好了再干活。” 管家心中有事,也没心思管她,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岑舞看着他彻底走远,脸上灰败的神色立刻消失殆尽,转而目光凛然地看向身后的空旷庭院。 “岑舞?” 一身玄衣的萧声悄无声息地从厨房的墙后走了出来,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岑舞看清他的脸后眼中的眼中多了分笑意,“你总跟在她身边,这会突然消失就不怕引起何勉怀疑?” “他只会知道我已经离开国公府办事。” 萧声走到她跟前几步才停下,“人在竹园,转告你家少主。” 岑舞眼中露出狂喜,又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是——” “嗯。” “可有凭证?” 萧声冷淡的眸子微眯,“你不信?” 岑舞态度很好地解释了一句,“只是确保其中无陷阱,毕竟你们又没见过王妃,若是被人骗了呢?” 萧声心中一提,立刻便反应过来他们遗漏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一直生活在钦天鉴的秦观月是没有见过青王妃的。 他离开回道,“见过画像。” “原来是画像啊。” 岑舞恍然地点点头,似是信了,谁知下一刻她突然将手上药包朝萧声扔了出去,萧声偏头避让,她的手已迅猛地袭向他胸口。 萧声侧身躲开,同时身体已经飞快贴了上去,手中短剑也随之出鞘,利刃无声抹向她的脖子。 岑舞游龙般灵活躲过这致命一击,两人对接一掌,又快速分开,飞快向后退去。 切碎的药材洒了一地。 两人各占后院一角,四目相对,眼中杀意未散。 “什么意思?”萧声先开了口,神色淡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 “王妃年轻时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而王爷又极爱王妃,也十分讨厌别人觊觎王妃,故而从来不让王妃的画像流出去。” 岑舞目光冰凉地看着他,手指根根攥紧成拳,“你们又是从何而来的王妃画像?” “钦天鉴想知道,没有知道不了的。”这句话虽是借口,却也是实话。 岑舞却不想没有探究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句,“取胸腹头颅者惯为战场杀伐,以短剑白刃割喉者多行刺杀之事,钦天鉴也养杀手?” 萧声不欲与她多话,转身要走,却因她一句话停下了脚步。 “秦观月与少主先前真的从无交集吗?” 萧声静默看着她片刻,而后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了这座庭院之中。 岑舞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目光冰冷。 一个时辰后。 厢房内,秦观月喝了口何琳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看着对面的四个人,“懂了吗?” 韩征威表情认真,“懂了,但是做不到。” 难得那三人都没反驳他的话,一致保持了沉默。 秦观月见状,从容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韩征威刚想说什么,她便继续说,“这些题目是我和钟祭酒一起拟的,当时我们在讨论一个问题,当时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们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四人纷纷摇头。 “若沧澜动乱,五国开战,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保护脚下这座城池,保护这方百姓。” 秦观月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住,继续说道,“不等我回答,他便自己答了自己。他说,不能,你们连保护自己都难。” 几人脸色微变,却都没有说话。 “钟祭酒问我,女帝改变了襄未,紫薇帝继承了大夏,秦帝撑起了大秦,而谁来改变大羲? 她目光如炬掠过几人,“你们有答案吗?” 韩征威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改变大羲?” 秦观月没说他,而是问其他几人,“你们呢,也觉得为什么要改变大羲?” 其他没说话,除了邹乐志,他神色郑重道,“大秦因变雄踞西北,襄未因变而统北洲,射余因变而求和大羲,大夏因变而立龙王阁,四国都在变,大羲不能不变,否则便会沦落五国末流,继而被吞并。” 秦观月面露赞赏,甚至鼓了下掌,“不愧是写出那七篇策论的人,不错。” 邹乐志却摇摇头,缓缓道,“此话非出自我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文三公子。” 邹乐志像是来了兴趣,“文家世代文豪,却坚持不入仕。那文三公子更是文才奇葩,屡有发人深省之,令人惊叹,只可惜他闲散在家,常寄情山水。帝师大人若是见了他,必定会与他相逢恨晚。” “不用可惜,我有幸见过。”秦观月似笑非笑地接了句,而后话锋一转,“行了,我言尽于此,你们该心中有数。” 几人沉默片刻,凤槿辞轻声打破了寂静,“帝师大人,您方才所言皆是男儿前途,那……女子呢?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邹乐志问了句,“你不是喜欢做生意吗,不妨……努力赚钱?” 凤槿辞叹气,“你说的轻巧,且不说士农工商,商者最贱,我还是女子,又怎能抛头露面……” 秦观月缓缓道,“我不是女子吗?” 凤槿辞一愣,随即脱口而出道,“可大人您没有爹娘看管——” 她说完就后悔了,脸色一白,“大人恕罪,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冒犯之意……” “没事。” 秦观月自然不会在意这种事,“若是想做便去做,若是瞻前顾后,只会一事无成。” “我就是怕自己会后悔……” “世事无对错,自己选的路,只要自己不后悔,哪怕坠入泥潭也不算错。” 几人听着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怔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秦观月见他们这副样子,没好意思再给他们灌鸡汤,摆摆手打发他们离开,“我会分别给你们找个人里帮你们,有没有用看你们自己。行了,赶紧走吧。” 许是因为她今天表现得过于平易近人,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刚开始那么拘束,凤槿辞更是看了眼她桌上凌乱的书籍和地图,问了句,“帝师在忙什么?” “看书,算数,特意找国公爷借来的古籍。”秦观月回道。 凤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还以为您是专门躲我们呢。” 邹乐志也为自己小人之心而羞愧,便问了句,“不知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秦观月毫不犹豫拒绝了,云梦泽的事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不用,百花宴后,就会有无数人从大羲各地响应百工令而来,你们不如回去想想怎么选中值得为官重用的人。” 她这么一说几人又想起即将到来的比试,顿时都蔫了。 几人相继离开,房里只剩下一个韩征威磨磨蹭蹭没离开。 秦观月方才见他不怎么说话,也猜到这位小侯爷估计有了些青春期的困扰,直接说,“说吧,遇到什么困扰了?” “……” 韩征威听到她这句话几乎以为跟前站的是自己已故的老亲娘。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想去混江湖,当绝世高手的,可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丁,我爹要我上战场,继承爵位。” 韩征威挠了挠头,“我一点也不喜欢当官,我想去游历江湖……” “那就去游历,霜寒洲搭理你了吗?” “搭理了搭理了,我一说是你说的,他就答应教我一个月,秦观月你可真厉害!” “一个月……他是这么说的?” “嗯。人家是剑神嘛,又是大夏的人,虽燃我也很舍不得,但做人不能太贪心,所以……” 秦观月因他的话而陷入沉思,也没心思再搭理他,“自己的路自己选,别人帮不了你,我也帮不了你,趁着霜寒洲还愿意搭理你,赶紧回去学几招。” 韩小侯爷难得跟人聊人生,自然不愿意草草了事,还要再纠缠,却碰上踏进房来的萧声,以为她有要事处理,只好走了。 萧声见他走了,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们交手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提前 秦观月闻言一愣,随即问,“怎么回事?切磋武功吗?” 她印象里岑舞对她虽有防备,却还是和善的,怎么也不会突然对萧声动手,多半是习武之人间的什么习惯罢了。 萧声却摇了摇头,缓缓看向她,“她在试探,她怀疑我们。” 秦观月心头一跳,“怀疑什么?” “怀疑你与越氏的渊源。” “……” 秦观月沉默,心里的那股不安再次浮现,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再次露出了它锐利的锋芒。 “当年岑舞并未见过我,只有雷豫见过我几次,照理说……” “可她肯定听说过你。” 萧声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她的幻想,“那时的青王府就已经草木皆兵,青王妃贸然收留一个小孩,青王不可能不知道。” “……” 沉默良久,秦观月缓缓开口,“你说,王妃真的认不得我了吗?” 萧声一怔,随即目光逐渐凛然起来,“你是说……她有所隐瞒?” “不知道。” 她摇摇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地图,手指描摹着数百年前雍州所在的地界,“你说,要是他知道我当年对越氏所做的一切,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立场不同,你是为了活着,比起越氏,你更没有选择。” “……” 秦观月没说话,指尖敲了敲地图,换了话题,“韩征威说霜寒洲只愿教他一个月,这和我之前与他约定的不同,是不是大夏发生什么事了?” “嗯,龙女失踪的消息泄露了,传闻大夏皇室已经派人去寻找了。” “皇室派人?龙王阁没有动静?” “嗯。” “龙王阁……” 秦观月沉吟片刻,“大夏皇室派了谁?” “易氏玄河公子,易少玄。” “易少玄?” 秦观月微微诧异,当然不是因为那位沧澜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她关注的是对方所代表的势力。 若把大夏权力分为龙王阁和皇室两部分,那么龙女和紫薇帝就是这二者的权力中心,既是权力核心,那就有其用忠心的追随者。龙王阁的四龙座和十二部追随龙女,那么云浮易氏则是坚定不移的紫薇帝忠臣。 易少玄作为易氏一脉嫡系长子,易氏未来的家主,身份之尊贵相当于大羲帝师。 紫薇帝派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去寻找龙女,一来可知龙女确实遇到了很大危险,二来可知紫薇帝是真心想找到龙女。 此消息一出,大夏子民虽不知是紫薇帝故意做给他们看的,还是紫薇帝真的担心妹妹,总归能破了龙女下落不明一事与紫薇帝有关的谣言。 “消息确定?” “不确定,之前花勿空遵从你的命令,将大夏安插的探子依次召回,所以消息方面探查并不灵敏。” 萧声又加了句,“对了,如你所料,大夏果真在封锁消息,龙王阁和皇室都在暗中排查格杀别国暗探,幸好他撤的早,只损失了几个人。” “这么看来,大夏内部果真出了大事,而霜寒洲作为龙王阁内部的知情人士,忽然急着离开大羲,易少玄的那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秦观月沉思片刻,忽然问了个问题,“上次霜寒洲提到伤了他眼睛的那个人……傅夜,有没有查到什么?” “只知道此人出身龙王阁,后又连杀龙女手下十二部的三个部长,叛出了龙王阁,其余生平不明,踪迹不明。” “生平不明,踪迹也不明?” 秦观月蹙眉,这十年来她明面上有钦天鉴,暗地里有占羽阁,很少有生平不明,踪迹也不明的情况,这个傅夜显然很不简单。 “尽快查。” 她低头看向手下的地图,缓缓道,“让大夏为之动乱的云梦泽中可不会只有白龙羽,能吸引来的也绝不会只有大夏的人。” 萧声抬眸看向她,“你是说其余四国也可能会参与?” “不是可能,是一定。” 秦观月偏头看着他,目光认真,“大夏之所以神秘都是因为秘术,只要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在,谁也不敢轻易对大夏动手。” “你觉得云梦泽里的东西与大夏秘术有关?” “与秘术联系最紧密的龙女突然失踪,大夏皇室和龙王阁又在秘密寻找云梦泽,很难不让人怀疑。我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秦帝女帝都会想到,谁不想分一杯羹?” 秦观月目光深深,“一个月后霜寒洲就会离开,我们时间不多,明晚百花宴,趁机将东西运出宫。” 萧声迟疑一刻,“是不是太早了?” “事急从权,霜寒洲是我整个计划最大的保障。”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若无霜寒洲,我必死无疑。” 萧声面色一凛,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百工令三个月后才会结束。” 秦观月轻笑一声,“百工令从圣旨下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百花宴后我会找机会让宁昭提前封赏一批人。” “楼冰河会起疑。” “让蓝苑提前进京。” “……我不同意。 萧声面带寒色地看着她,“你知道提前计划会带来多少风险吗?” “世事从来不会按着计划走,这就是计划存在的意义。” 秦观月笑道,“我要是一直按计划走,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萧声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最后也只能败下阵来,毕竟他从来没能吵赢过她一次。 他垂下目光,看向她手下的地图,“事急可以从权,可云梦泽还没找到,你要拿什么去换霜寒洲的保护?” 秦观月却从容不迫地拿起了那张古旧的羊皮地图,嘴角缓缓勾起。 萧声一瞬间福至心灵,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你已经找到了云梦泽?!” 秦观月表情淡定,“也不算早,恰好在越闻天来之前找到了。” 萧声那张一贯冷淡的少年脸庞此刻也无法掩饰眼底的狂喜。 他抱着剑的双手放下又合上,连手心都激动地出了汗,半天才瞪着秦观月说了句,“……这么多年,你总算给了我个好消息。” 这话说得秦观月心里一酸,“这些年来连累你们了。” 萧声斜睨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这句颠倒黑白的傻话,只道,“风无殷要是知道,一定也很开心。” “他好不容易过些安生日子,这事别告诉他了,不然他又要第一个冲去找白龙羽。” 秦观月说着又有些无奈,她那个大师兄可比萧声冲动多了,犟起来连她也拉不住。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肯定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小七守着坟。” 秦观月笑得有些落寞,“也是。” 萧声虽不喜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更见不得她这副黯然的样子,又轻声说了句,“你若惦记他们,等这事了了,我们走一趟玉屏去看看。” 秦观月想说傻孩子干大事前最忌讳立flag,不吉利。 不过她还是笑着回了句,“好。” 今晚萧声心情确实好得很,也跟着回了她一个笑容。 秦观月脸上笑意未散,手指落在些许粗糙的古老地图上一个名叫虞安的小镇上。 虞安二字被朱笔圈起,后面标上了四个字——雍州白麓。 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心叹。 第一百七十章 大凶 次日一早,秦观月将所有古籍地图尽数归还时,何勉很明显松了口气。 秦观月只当没看见,恭敬地道谢后,顺势提起让何琳陪自己一同入宫出席百花宴。 何勉松的那口气还没出来,差点卡在胸口呛住。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位帝师大人为什么就盯着他家人,先是侄子何晟,现在又是侄女何琳,到底图什么? “琳儿年幼,不懂宫中礼数,只怕会冲撞了圣驾。” “何琳出身国公府,礼仪周到,而且就算真冲撞了也无妨,有我在,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她这话说虽狂妄,何勉却知道是真的,有这位帝师在,谁敢动何琳?更别说何琳本身就是皇上钦封的上阳郡主。 他叹了口气,只好坦白道,“帝师当知百花宴除了用来宴赏新科进士,还有一层含义,我国公府亦不打算高攀什么权贵,琳儿也年纪尚幼,故而……” 他话说的委婉,秦观月也假装听不懂,“她若真被陛下赐婚给不喜欢的人,我会替她拒绝,可若是她有心仪之人,公爷也不该阻拦。” 何勉闻言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哪怕是那位射余麟世子?” 秦观月一愣,有些意外他为何会这么问自己。 何勉却觉得自己说中了你的心事,摇了摇头,叹着气道,“既然帝师不介意,那便带她去吧。” 出了国公府秦观月才反应过来何勉那句话暗含的意思,问了萧声一句,“京城有没有我和射余麟世子的……故事?” 萧声反应平静,“不多,也就三个版本,没有你和恪王的版本多,有五个。” “……” 秦观月哑然,她手握占羽阁这样的情报工具,所以很少关注民间流传的情报,尤其都是些杜撰的,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多绯闻。 不过想想也是,少年帝师,又是女子,自然少不了各种风月传闻,她忽然有点怀疑女帝的那三千后宫是不是真的了。 “所以何勉就觉得我喜欢射余世子,让自家侄女别跟我抢人?” “别忘了,帝师大典那日,何勉也在场。” 秦观月脸上的轻松褪去,谣言归谣言,可那日帝师大典上她和射余世子拼死相护的样子可是落在所有人眼里的。 这也是她一直担忧的地方,若是因为这个而让宁昭看破越闻天的身份就麻烦了。 “那正好我带着何琳入宫,可以打消他们的怀疑。” “你不怕何琳真的被赐婚给越闻天?” “不可能。” 这点秦观月还是有把握的,“射余世子的身份特殊,在大羲有新的盟友之前,射余是大羲不可多得的助力,也是大羲与其余三国对抗的一大把握,就算为了拉拢射余也不可能只赐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 “可若真要赐一个有权势的,宁昭自己也不放心,索性先放着。” 她笑了笑,投眼看到身后拎着包袱的妙妙,问了句,“妙妙觉得我和谁更配?” 妙妙从来不插嘴自家主子谈的正事,乍一被问,随口道,“谁都配不上大人!” 秦观月失笑,“原来我这么好?” 妙妙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大夏的那位玄河公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秦观月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还不忘跟萧声显摆,“听到了没?只有天下第一美男子才能配得上我呢。” 萧声瞥了她一眼,没搭理。 妙妙却很认真,以为自家大人终于知道吃醋了,为的肯定是那个经常半夜翻他们帝师府墙的射余世子。 虽说她家大人在陛下面前发誓终身不嫁,可也不耽误养个外室啊,她听说人家一品大员都养好几个外室呢,她家大人可是极品,养一个还不成吗? 至于那个上阳郡主,她一点也不担心,且不说她家大人相貌和身份都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就说那射余世子早就对她家大人情根深种了,光她瞧见的都不止一次从她家大人闺房里跑出来了,这两人定是早就私定终身了。 不过这都是帝师府里私下知道的事,外人可不知道,不过既然大人都吃醋了,今晚上的百花宴可不能让那上阳郡主抢了自家大人的风头。 秦观月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让自家侍女脑补了这么多,她一回到帝师府就又看到了给葡萄酒浇水的金算子。 这位虽换回了自己的道袍,但伺弄花草的手艺是一点没落下,不过几天功夫,帝师府的花草都蹿了一大截,葡萄藤也长出来了,瞧着十分喜人。 金算子见秦观月回府显得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给她介绍她不在的这几日自己的成就。 秦观月听完认真地敷衍了一遍,然后便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东厢房的那个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吃饭比吃药准时,白天就坐在屋顶上,半夜准时回去,我本来还担心他眼睛坏了想不开,后来有那位小侯爷天天跟他屁股后面,我就没管了。” 金算子想了想低声问了句,“大人,我能跟那位剑神学两手功夫不?不用多厉害,轻功就成。” “你可以自己跟他说。” “那算了。” 金算子拎着水瓢就要走,却又被喊了回来。 “等等。” 秦观月看了眼他身上的道士袍,“你们算卦有什么忌讳吗?” “大人想问什么?” “上次我问的事,另有所求,想重新再算一次,可以吗?” “事相同,求不同,三为变,可算。” 金算子嘀咕了两句,而后熟练地掏出三枚铜钱来,在手心里摇了摇,洒在了石桌子上。 “如何?”秦观月问。 金算子回得干脆,“不如何,大凶,此路不通。” 秦观月眉心蹙起,盯着那三枚铜钱看了半晌拂袖而去,“……封建迷信果然要不得。” 萧声:“……” 金算子倒是很理解,行走江湖遇到的人多了,说点吉利的人家当然乐呵,遇到卦象实在不吉利的,人家掀了他摊子的都有,秦观月这种算有涵养的了。 他看向还留在原地的萧声,手试探地伸了出去。 萧声看了他一眼,掏了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金算子立刻眉开眼笑,“多谢惠顾!” 萧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找人 秦观月绕去了东厢房,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屋顶上顶着瑟瑟寒风的霜寒洲。 衣袂翻飞,长发飞舞,蒙在眼上的白绫衬得他更如仙人,她一时好奇大夏那位沧澜第一美的玄河公子该有多好看,连萧明泱都将对方的容貌放在霜寒洲之上。 不过总的来说,大夏出美人,确实是真的。也许是当年那位七国求娶的帝侯基因太好,连龙女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漂亮大气,更别说那位天姿如北辰的紫薇帝。 她走到屋檐下刚准备喊人,对方便飘然落了地,一身白衣,真真潇洒。 “找到了?” 他问的笃定,似乎确定秦观月再次回来必然带着云梦泽的位置。 “嗯。” 秦观月却没说在哪里,而是问,“一个月后必须离开?” 她本以为霜寒洲会给自己一个说法,她也好看情况能不能再拖些日子,谁知他一句话便让她震惊在原地。 “来不及了,李玄息似乎死了。” “……” 秦观月一瞬间以为这人是不是跟韩征威待多了,学会开玩笑了。 她没笑出来,追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霜寒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四龙座都会知道。” 秦观月猜测是因为大夏秘术,“你就这么告诉我,是因为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吗?” 他轻轻摇头,“帮我找到她。” 秦观月一愣,“找到她的……” 尸体二字没说出口,却是昭然若揭。这么些年早已见惯生死,可此刻她还是觉得说不出来,她对李玄息很有好感,甚至一度觉得对方与自己投缘,比起萧明泱,她更愿意和龙女那样的人交好。 尽管李玄息身上总带着莫大的违和感,天真与残忍,善良与杀戮,总能在对方身上看到这类并存的矛盾特质。 可她固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或许会与萧明泱成为敌人,却不会与李玄息成为敌人。 她想到这里有些感伤,孰料那瞎了双眼的霜寒洲偏头“看”着她,语气带着不解,“当然是找到活着的人。” 秦观月:“……” 她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阅读理解的能力,“……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是似乎。” “……” 秦观月对着眼前这个瞎子翻了个白眼,大概明白他们大夏的那套秘术大概只能粗略猜测到龙女的状况不太好,却不能清晰地知道龙女到底怎么样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这才正常,这是个唯物的世界,自己的重生穿越可能也只是一种科学现象,像那些千里感应,算卦占卜的手段根本不科学。 “大夏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么?” “她让我相信你。” “……她知道自己会失踪?” 秦观月一愣,随即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难找到让龙女折进去?又是什么人重要到让龙女不惜性命地去救? 秦观月对大夏有很多疑问,但选择了闭嘴,只试探了句,“听说紫薇帝已经派了玄河公子去找了。” 这回霜寒洲沉默了一会,才回道,“没用的。” 他的声音轻,几乎要散在风里,秦观月听在耳中却如雷鸣,她觉得自己似乎触及了大夏的一些重要秘密。 “连紫薇帝都找不到的人,我不觉得我能找到。” “你找到了云梦泽。” “这两者不一样。” “一样。” “哪里一样?” “我多待半个月。” “成交。”秦观月回得毫不犹豫。 霜寒洲对着她沉默片刻,说了句,“有人告诉我,这世上没有秦观月做不到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开出的条件不够。” 秦观月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只能问道,“谁说的?” “紫薇帝。” 秦观月一愣,有些意外,“紫薇帝还知道我这等小人物?” 霜寒洲语气淡淡,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大羲有钦天鉴,大夏也有龙王阁,你所做的事,即将要做的事,都在紫薇帝眼中。” 秦观月后背一寒,却笑着回了句,“是吗。” “云梦泽在哪儿?” “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不能保证你会不会得到了位置提前离开,这事关我的生死,我不能轻信你。” “可以。” 他答应的干脆,秦观月反而笑了,“不过你现在双目失明,不知道能不能保护我。” 霜寒洲微偏头,淡淡道,“我不擅护人,只擅杀人。” 秦观月笑了下,“想让我找人,你得先告诉……傅夜是谁?” “……” 午饭后,秦观月刚打算睡个午觉,妙妙就带人过来了。 不仅是她,跟着进来的还有一溜捧着木盒的侍女,差不多有二十来人,场面颇有些壮观。 秦观月本来是懒洋洋地靠着的,被这一幕弄得一愣,“什么事?” 妙妙一脸嗔怪,“大人可真是不上心,今晚可就是百花宴了啊!” 秦观月点头,她当然知道,不过……跟她有什么关系? 百花宴是专门为每年科举三甲的,还有就是一个大型相亲现场,不过这都跟她没关系,她这个帝师也不过是因为给陛下面子才会出席。 当然,要不是因为她今晚给萧声安排了事做,她压根也不会给这个面子。 妙妙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低声凑到她耳边道,“大人您就不怕麟世子真的被那上阳郡主给勾搭去了吗?!” “……” 秦观月幸好没在喝茶,不然一口茶水就喷出来了,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侍女,“所以?” 妙妙冷笑一声,抬手让身后的侍女打开手里的盒子,珠光宝气金银首饰差点闪瞎了秦观月的眼。 “这些都陛下先前赐下的天丝云缎,奴婢便让人拿去裁了几身衣服,可大人一直穿官服便服,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妙妙拎着一件描金边的红底云纹华服,“这件是仿照襄未款式做的流云红蕊样式,上回天子祭女帝便是穿的这种花纹,现下在京城可时兴了,大人试试?” 秦观月抬头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夏日阳光,又看了眼那身厚厚的华服,坚定地摇了摇头,手落在末尾最薄的一身月白金丝薄纱长裙上,“那件吧,凉快。” 妙妙拿来的衣服都是皇室里人才能穿的料子,那件自然也差不了,可她却还是有些失落,“女帝穿着那件可好看了,大人你要是穿那件定能将那上阳郡主比下去。” 秦观月笑了下,却叮嘱了句,“这话可不许在外面说,你懂吗?” 妙妙自然明白自家大人的忌讳,思索一番后道,“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大人又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在麟世子眼里都是好看的。” 秦观月被她逗乐了,抬眼不经意瞥到桌上的铜镜,镜中倒映她年轻的容貌,叫她又是一阵恍惚,心里隐约冒出一个念头来。 若是越闻天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会是什么表情? 她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妙妙看在眼里,心道她家大人果然口是心非,明明很期待看到麟世子惊艳的目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属何人 百花宴本为春闱三甲而设,然今年因秦观月查抄斩杀半数天京官,而后又有天子祭一事,春闱便被一再推迟。 故而三甲尘埃落定已是夏末,百花宴名为百花,却是已经定在了百花杀尽的初秋之时。 众人嘀咕着此兆不吉,却是丝毫不敢耽误今夜入宫赴宴的时辰。 不过酉时初,王公大臣们便带着身穿华服的妻女入宫觐见,而晚宴要到戌时才开始。 京城多王公贵族,平日入宫赴宴也是常事,可他们的妻女却是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入宫赴宴,觐见陛下与皇室,自然要精心打扮,早早入宫。 酉时三刻。 杨斐跟着凌云骑守在太清殿外的宫门,看着一个又一个身穿华服的王公女眷说说笑笑地走进太清殿外的露天宴会场地,衣香鬓影,把他眼睛都看花了。 一旁的孙楚瞪着他警告道,“今日百花宴,鱼龙混杂,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也保不住你!” 杨斐一慌,连忙道,“是!” 孙楚见他站得笔直,心里满意了些。 他向来不喜欢运气好的人,战场上可不是心存侥幸的地方。不过这小子虽然仗着运气好进了凌云骑但表现不错,很能吃苦,就是年轻了些,难免浮躁,还得好好磨练敲打一番。 孙楚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摇着折扇走来的恪王宁巳,当即抱拳行礼,“参见王爷。” “免礼,怎么是你,楼将军呢?”宁巳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比起太子瞧着更亲和些。 “将军有公务在身,命末将在此护卫。” “原来如此,我就说有些日子没见到楼将军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孙楚闻言垂眸不语,宁巳见状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皇兄可到了?” “太子殿下方已入宫。” “人都齐了?” “……还有一位,帝师大人未到。” 宁巳笑容微敛,手上折扇停了下来,“这都快戌时了,她还没到?” “是。” “可派人去问过?” “没有。” 孙楚倒不觉得有什么,“帝师大人性子闲散,好静,也许今日不会到场。” 宁巳眉心微蹙,下一刻舒展了眉头,又问了句,“射余的那位麟世子可到场了?” 孙楚点点头,“到了。” “好,今夜有劳宣威将军了。” 宁巳朝他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太清殿前的空地上早已布置得当,除了正中间的高台龙椅,底下的座位早已站满了相互寒暄的满朝文武。 韩征威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家老爹面无表情地听着同僚的寒暄,忍不住偷笑出声,忽然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你躲在这儿笑什么呢?” 他扭头看过去,却是一怔。 眼前正是平日与他斗嘴掐架的凤槿辞,此刻的她乌发盘髻,云鬓玉钗,一身绣藤花的水绿长裙,清丽明艳,如初下凡尘的小仙子般,丝毫不见平日的泼辣刁蛮。 他带着惊艳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看得凤槿辞有些羞恼,“……你看什么看!” 韩征威这才松了口气,“我方才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你这开口我才确定真是你,吓我一跳。” 凤槿辞脸色不好,“……什么叫吓你一跳?” “没什么,夸你呢,难得见你像个姑娘,只要你忍着别开口就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她一阵挤眉弄眼,“这是来找如意郎君的?” “与你何干?” 凤槿辞脸一红,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嘲笑道,“怎么,你这般锦衣玉冠的,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韩征威面露不屑,“我才看不上这些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 凤槿辞嗤笑,“娇滴滴的小姐也不一定看得上你。” “反正我不喜欢弱不禁风的,我喜欢厉害的,最好还会武功。” 凤槿辞想了会,问道,“……你说的是楼冰河吗?” 韩征威白了她一眼,随口道,“我仰慕的人在帝师府呢……” 他韩征威这辈子最仰慕的人只有霜寒洲,没有之一! “……你喜欢帝师?!” 凤槿辞吓得瞪大了眼睛,不仅拔高了声音,还因为过于震惊而半路破了音,愣是让大半个宴会寒暄的人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韩征威脸都黑了,低骂一声,“……你胡说什么呢?” 凤槿辞脸也红了,急道,“不是你说的吗?” 谁不知道帝师是在陛下面前立过誓终身不嫁的,陛下也不可能让她嫁给任何势力的。 韩征威刚想说他才不会看上秦观月,就听有人开了口。 “帝师风姿雅貌,又年少成名,自然不乏仰慕者,本王没想到小侯爷这样桀骜不驯的人居然也被帝师所折服了。” 众人看向说话处,正是下方左首座的太子,不过说话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太子妃,韩令仪。 她一袭明黄滚云纹绣偏凤的太子正妃华服,端坐在太子身侧,云鬓高发,秀颜凤眼,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家弟弟,带着掩饰不住的宠溺,“小弟年幼,说起话来总这般直率,叫诸位见笑了。” 她说完太子也笑着说了几句,算是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偏偏一旁有人不愿,宁巳摇着扇子笑了起来,“帝师风姿确实举世无双,韩少爷年少慕艾也是常事,只是就怕帝师心有所属,终究是要两情相悦才是。” 他像是忘了此事是约定俗成的禁忌一般,说完还故意看向越闻天的方向,轻轻一笑,“是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静了下来。 凤槿辞心头一跳,心知自己怕是一时说漏了嘴,惹祸了。 她下意识朝自己父亲凤丞相看去,只见她爹上一刻还板着脸,下一刻就笑着回望她,满眼慈爱宠溺,丝毫没有平日在朝堂上的样子。 凤槿辞:“……” 越闻天顶着麟世子的身份坐在了一个角落里,除了一个何琳并无人注意他,如今恪王的一句话让他成了众人瞩目者,他却只是抬眼看了对方,便没动静了。 他这副反应反倒惹恼了宁巳,追问道,“麟世子以为呢?” 坐在人群里的何琳茫然地看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戏,不知为何明明在谈论韩小侯爷与帝侯,却忽然提到了白禅,心里却有些不安起来。 韩迫冷眼看着几人,一言未发,他倒想看看这个恪王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冷眼旁观,有好奇的,有忌惮的,可有人忍不住。 韩小侯爷可不笨,还挺聪明,他哪能看不出恪王在有意编排秦观月和白禅之间有私情。 且不说秦观月若真与谁有私情就是欺君之罪,也会惹来陛下忌惮,就算秦观月真有私情,那也应该是跟他兄弟越闻天,这个白禅算什么? 就凭他在帝师大典上救过秦观月?呸! 他从小就看这个宁巳不顺眼,一副花花肠子,还喜欢跟人比这比那,当年越闻天揍他的时候他就该上去添一脚! 韩小侯爷张嘴就要反击,却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漫不经心,还带着笑意,却叫众人头皮一麻。 “想知道我是否心有所属,恪王爷来问我本人便是,何必去问别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孰优?孰美? 众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秦观月在一群侍女簇拥下阔步而来。 待走近了,众人又是一怔。 平日的秦观月总是一身简单的衣裙,要不就是一身庄重的明黄官服,至于发髻更是一根玉簪束起便了事。 可今夜的她却换上了一声华贵的月白华服,金丝银线绣缠枝莲纹的内裙,金丝绣卷云纹的宽大外袍,胸口腰带和裙摆都滚着金边,更有明黄色的大羲皇族纹。 连平时那头随意的长发也被半束成高耸云髻,发间只有一只金簪——御赐四爪金龙簪。 这一身的打扮,换了在场任何一个臣子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她不会,这些都是当今陛下给这位年少帝师的殊荣,难怪霍邱等人会忌惮——谁不忌惮? 撇开如此盛装殊荣,他们也终于感叹起了这位帝师的容貌,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这位帝师真的是个二八芳华的女子。 秦观月的步伐不快,却也不慢,她连弯都没打,就朝恪王跟前走了过去。 宁巳只顾看着她今夜的盛装打扮,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禁一慌,面上却镇定道,“你……做什么?” 秦观叶朝他勾唇一笑,缓缓弯下腰去,那张薄施脂粉的脸便凑到了宁巳的脸庞前。 咫尺之隔,呼吸相闻,宁巳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这一幕着实暧昧,周围此起彼伏的一阵倒吸凉气声,韩征威惊得站了起来,女眷们都红着脸捂住了嘴。 唯有角落里的越闻天悄然握紧了拳头,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幕。 “恪王爷不是想知道是否心有所属吗,我亲自来告诉你。” “你——” 秦观月笑容清浅,语气暧昧地动了动嘴唇。 宁巳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 秦观叶忽然站直了身体,高声道,“恪王如此关心我是否心有所属,可是心悦于我?” 宁巳一瞬间涨红了脸,这段时间维持起来的从容不迫都瓦解殆尽。 “你——” 身后响起一声突兀的笑声,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偷笑声,都是各家公子小姐,至于在场的大臣们则还忌惮着恪王的身份,没敢放肆。 然而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自上宁巳成年礼上他当众向陛下求娶秦观月,民间朝堂一直觉得这二人之间互有情愫,甚至猜测秦观月就是为了恪王宁巳才立誓终身不嫁。 除了宁巳,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而秦观月确实心有所属,只是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射余质子。 他故意牵扯到白禅,就是为了让秦观月永远不能再与白禅在一起,可却被秦观月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今夜的事传出去后,众人便会以为当初自己御前求娶是他一厢情愿,而秦观月立誓终身不嫁根本不是什么舍身为爱,而是被他逼迫下的迫不得已! 他宁巳自幼受宠,行事皆随心意,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脸瞬间铁青。 “秦观月——” “王爷该称我帝师。” 秦观月目光睥睨地看着他,“王爷已出宫建府,年纪也不小了,再这般不懂规矩可不是一句年幼无知能带过的了。” 这时太子适时开口解了围,“今夜虽是百花盛事,皇弟多饮了几杯酒,多有失礼,还请帝师莫怪。” 秦观月朝他颔首,示意自己不会计较。 宁巳倏然站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了个笑容,“希望今夜帝师能一直笑得这般高兴。”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目光掠过角落里的越闻天,正对上他的目光,她飞快眨了下眼睛,而后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御座右手下方的座位上。 越闻天:“……” 不远处,何琳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射余的那位世子,却见对方眼里的阴沉早已消失,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耳尖……似乎还有些发红? 此事就此便算落幕,那些老臣们心有戚戚,似乎恪王殿下与帝师关系并不好啊?帝师反而更给太子面子? 而对于百花宴名义上的主角们,也就是此次春闱的前三甲,以及坐在角落里德高望重的大儒来说,可真是满头雾水。 “那位姑娘是谁?为何能服明黄配金龙?本朝并无公主吧?” “帝师?那位便是帝师秦观月?” “她为何与恪王争执?坊间不是流传她与恪王……情谊不凡么?” “还真有这般年轻的帝师,还是个女子……靠得住吗?我瞧着有些冲动啊。” “容貌不俗,气度不凡……不愧是钦天鉴出来的。” “……” 有人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一旁的谢珩,“状元郎先前可见过这位帝师?” 谢珩笑着颔首,“有过一面之缘,确如阁下所言,气度不凡。” 那人笑了几声,又看向身后的角落,“文三,你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这位女帝师的风采吗?如今见了,孰优孰劣?” 文昴歌一袭绛色锦衣,手持酒杯,坐在角落里将方才的一场好戏从头看到尾,此刻也只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回了句,“棋逢对手,幸甚。” 几位大儒闻言皆笑了起来,唯独谢珩的目光还停留在文三身上。 文昴歌对上他的目光,举起手中酒杯遥遥一敬,而后仰头饮尽。 谢珩见状收回了目光,捧杯颔首,亦低头饮下一口酒水。 而对于年轻一辈,尤其是受过秦观月指导恩惠的那几人来说,她方才的举动简直大快人心。 “太有气度了!” 凤槿辞激动地喝干了一杯酒,两眼放光地拉着身旁人感叹,“帝师真厉害,连我爹都不敢这么骂恪王,真厉害!” 韩征威嫌弃地扯开她的手,“你怎么不坐你爹那儿去?” 凤槿辞斜睨了他一眼,“你没看到我们国子监的学子都坐在一起吗,这是内侍安排的,定是陛下授意,不然我才不想与你坐在一起。” 韩征威四下扫了一圈,还真是这样。 他旁边坐的就是赵家的二公子赵帆,身后就是邹乐志,凤槿辞那边居然是何晟,而他妹妹何琳却是与郑国公一家坐在另一边的。 他眉心微皱,看了眼高台上的秦观月,心里有些不安,心说这女人该不会今天又要趁机整幺蛾子吧? 而他身边的人显然没有这般自觉,赵帆听凤槿辞说了那几句后就忍不住开了口,“帝师长得也好看啊,我那日在郑国公府见了就觉得貌美如花,如今盛装打扮后,更觉美如仙人了!” 一旁的何晟沉默地拿起酒杯,心说能不美吗,不美的话,他当初在问梅宴上也不会脑子一热就去故意调戏对方了,他现在琵琶骨还疼着呢。 美是真的美,狠也是真的狠。 韩征威瞥了赵帆一眼,“再好看你也只能看着,人家就算能嫁人,也不会看上你。” 赵帆却不死心地撞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不是见过襄未的那位女帝么,怎么样,她和咱们帝师谁更美?” 他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凤槿辞也追问起来,“对对对,还有那个大夏的龙,这三人谁最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赐婚 襄未女帝,大夏龙女,大羲帝师,这三位可说是当世最有权力的三个女人,这三人站在一起,谁的容貌更胜一筹呢? 对此问题韩征威只有一句话,“我哪知道?” 赵帆急道,“你不会用眼睛看啊?美丑你看不出来?” 韩征威纳闷道,“可她们谁都不丑啊,我哪看得出来。” “可——” “算了,他说的也是。” 凤槿辞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三位各有千秋,他是比较不出来。” 韩征威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不过都比你好看是真的。” 凤槿辞:“……” “怎么了?” “韩征威,你是真的讨厌。” “我故意的。” “你——” 凤槿辞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长得也不怎么样。” 赵帆却摇摇头道,“镇威侯夫人当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韩兄算是我们之中最英俊的了。” 韩征威得意地看向凤槿辞,“听到了吗?” 凤槿辞依旧冷笑,“他敢跟玄河公子比吗?” 身后一直没吭声的邹乐志突然接了句,“不能比。” 韩征威也听过玄河公子的名头,但还是有些不服气,扭头问道,“你见过玄河公子?” “没有。” 邹乐志老实摇头,“不过有传闻说,曾有人买通杀手刺杀玄河公子,那杀手却在见到玄河公子时放下了刀。” 三人一同伸长了脖子,连何晟都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为什么?” “因为那杀手惊异与玄河公子之美貌世间少有,不该被自己所毁,故而杀手选择放弃了任务,最后引颈自刎。” “……” 一阵寂静,几人沉默了许久,凤槿辞才艰难开口,“所以……那杀手是被美死的?” 邹乐志想了想,“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韩征威不屑一顾,“荒谬,一个男人还能美过女人吗?肯定是谣传,说不定就是那个玄河公子自己传的。” 赵帆却若有所思,“说不定是真的呢,大夏那地方邪性得很,我听说那龙女不知活了多少年……” “拉倒吧,龙女我见过,就是一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疯丫头大呢。” “滚!” 邹乐志缓缓道,“传言虽有夸张,可也正能说明玄河公子之貌美,当世少有。” 说到这里几人已忘了最初的话题,正在索然无味时,宁昭终于到了。 众人陡然安静,不论何人都齐齐站了起来,向高台上的人行礼,“参加陛下!” “免礼平身。” 宁昭心情不错,笑着扫了一眼台下众人,目光在板着脸的宁巳身上停顿了片刻,而后又飞快掠过,最后落在身旁的秦观月身上,面色有一瞬的恍惚,最终化为满目笑意。 “观月今夜难得盛装打扮,可见十分重视今年的新科三甲啊。” “国之栋梁,观月自要以礼相待。” 秦观月回得十分恭敬诚恳,给足了底下那些读书人和新科三甲的面子和尊重。 那几位特地为了百工令而来的大儒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看来当今陛下和帝师都没有轻视儒生和科举的意思,相反还很重视。 新科榜眼和探花闻言心中一松,唯独状元谢珩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文昴歌在角落里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谢珩不同于人的从容也让他多看了两眼。 而高台之上,宁昭也开始提起今日的主题,一一点了今年春闱三甲的名姓,而后一一行了封赏。 宁昭言语间还带着十分的亲和,还拉起了家常,而后顺理成章地问起了三人的家事,最后扯到了娶亲一事上。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要赐婚了,底下一班臣子不禁都提起了心,毕竟朝中关系错综复杂,陛下的赐婚都是平衡势力的举措,他们怎能不上心? 当然,除了秦观月,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酒杯,余光则落在了角落里的越闻天身上。 而越闻天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越过众人头顶交汇,这种感觉太过微妙,那份奇异的喜悦让秦观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而远在台下角落的越闻天只怪自己眼睛太好,即使离了百步远,他也能看见她弯起的嘴角和那双含笑的眼眸。 他心跳又快起来,想低下头,却又控制不住去看对方,胸腔里的情绪在鼓动叫嚣着。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迫切渴望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只因为能光明正大地走到秦观月身边,只在自己一人目光之中。 而在他二人之外,恪王宁巳将他们之间的隐秘动作看得分明,心头充斥的愤恨与怒意差点让他忘了关注宁昭给谢珩的赐婚。 直到谢珩撩起裙摆向宁昭跪下,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了赐婚。 宁昭也不恼,笑着问了句,“谢爱卿是心有所属?” 谢珩摇头,恭敬道,“陛下赐婚乃是恩裳,可臣有所求,故而不敢再受恩赏。” 他这话就差明摆着说,我不要赐婚,我要别的了。 敢跟陛下讨价还价,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实在少见,满朝文武没见过,宁昭也没见过。 不过他喜欢狂妄的人,毕竟走到他面前的人,能够狂妄,必然有狂妄的资本,比如…… 他下意识瞥了眼右手边的秦观月,却见她嘴角挂着笑,他目光微动,再次看向台下的谢珩。 “你想要什么?” “臣想入大理寺。” 宁昭有些意外,大理寺的职位很是微妙,虽权柄在手,却又独立于朝堂政局之外。 其他人也很意外,恪王宁巳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不惊讶,显然是谢珩早已跟他打过招呼了。 于是他问了句,“为何想入大理寺?” 谢珩只说了一句话,“臣入仕为官,不为权势,不为富贵荣华,只为正义清明。” “好!” 宁昭龙心大悦,拍了下扶手,当即应了他的请求,封其大理寺少卿,官拜四品,倒是三人之中官阶最高的。 宁昭有意延续这股高兴的劲头,目光掠过底下众人,笑道,“状元大才,朕本欲择佳人伴之,奈何有缘无分,不过朕忽然想起来,诸位爱卿家中似乎也有子女成年未婚啊?” 他说完又笑着说了句,“哦,对了,还有朕的巳儿。” 宁巳脸色一白,众人也是心中一悚。 方才陛下未来之时,恪王与帝师闹了那么一场针锋相对,他们本以为陛下不知道,现在看来,陛下都知道。 有几个人抬头看了眼帝王手边的帝师,神色怡然,显然并不惊讶。 果然,这位帝师行事从来不会只为了出气,原来是故意挑拨陛下与恪王之间的关系,这招不可谓不狠毒。 宁巳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目光阴沉地瞥了眼高台上的秦观月,随后起身恭敬回话,“儿臣从前年幼无知,做了不少荒唐事,叫父皇费心了。” 他这话便将从前求娶帝师之事都推给了年少荒唐,宁昭闻言一笑,似乎放了心。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向席间,“朕礼部侍郎家有一女,尚未婚配,礼教夙严,倒是正好与巳儿相配。”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微变。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拒婚 京城皆知,当今陛下的偌大后宫里只有两个妃嫔,还是多年前就纳下的,皇子也只有两个,其中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恪王,因其母妃云妃而更受陛下宠爱一些。 故而大羲太子虽是宁辰,朝中却还是有半数人支持恪王,其中就包括御史大夫霍邱和光禄寺卿这一派,毕竟恪王外家无势力,往后若是登基必然只能靠他们。 可如今陛下这一手却是让这些人大惊失色,恪王府中虽有侍妾,可至今未娶妻,他们一直以为陛下会为恪王挑个好势力,哪怕是为了面子和平衡太子势力,可现在呢? 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六部之中礼部尚书权势最弱,更别说是礼部侍郎了。 要知道太子娶的可是镇威侯家的宝贝女儿,等于有了兵权支持,恪王怎能只娶一个侍郎家的女儿? 云妃也急了,今晚是她和梁妃一起陪陛下出席,所以她知道陛下早在一刻前就已经到场,却在廊后与她们闲谈了一刻功夫,宁巳与秦观月之间的争执听得七七八八。 云妃下意识看向秦观月,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毕竟是她儿子先得罪别人的…… 那边宁巳僵立席间已有片刻,宁昭脸上的笑也渐渐敛了下去。 “怎么,恪王不愿?” 称呼也从方才的巳儿变成了恪王,这回连霍邱也闭上了准备张开的嘴,他们知道,他们的陛下这是动怒了。 宁巳握紧拳头,缓缓道,“儿臣……并无不满,谢父皇赐婚。” 他话音落地,席间早已满目喜色的聂蕊便走出来下跪谢恩了,眉眼间还时不时瞥向恪王,而恪王的所以目光都落在高台之上的那个月白身影。 秦观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然也不管他如何咬牙切齿了。 她是利用了宁巳,但也没让他损失什么,若他足够聪明,便该趁机索要些便利,她也不会太小气,可他偏偏紧咬不放,还试图牵连越闻天,那就别怪她断他一臂了。 恪王谢恩后,宁昭的心情一下又好了起来,底下人也都松了口气。 凤槿辞低头偷偷喘了口气,低声道,“吓死我了,幸好不是我。” 她这担忧十分有道理,毕竟陛下若有意扶持恪王,她作为丞相独女无疑是恪王妃的最佳人选。 韩征威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却还是故意问道,“王爷你都看不上,你还想嫁谁?” “自然是我喜欢的人,我仰慕的人。” 凤槿辞得意道,“我不喜欢的,皇帝也不嫁。” 韩征威看她嘚瑟的样子,故意杠道,“那你喜欢的要是乞丐土匪杀人犯呢?你也嫁?” 凤槿辞瞪他,“我喜欢的人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会是乞丐土匪杀人犯?我可是丞相的女儿,我的眼光绝不会差!” 韩征威嗤笑一声,“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定是要娶温柔贤惠的淑女,怎会娶你?” 凤槿辞不服,正要回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了起来,就听高台之上传来一句—— “丞相之女端慧聪颖,正好镇威侯之子年少有为,两人幼时青梅竹马,又在国子监同窗数载,合该成就佳事,正好佳宴,朕为其赐婚,也了了二位栋梁的儿女心。” 凤槿辞愣在了那里,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去看自家爹爹,却第一次见凤相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的脸唰地白了下来,她看着席间众多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还有高台之上那一身龙袍的至尊之人,还有不远处的凤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惶恐,她像是瞬间不认识了他们一样,也不认识这个常来的皇宫。 无人反对,无人敢言,也没有人告诉她,更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就定下了她的终身。 她才刚跟人说自己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因为她是丞相最疼爱的女儿,她爹爹答应过,绝不会答应任何赐婚的,除非是她自己愿意的。 “我不愿意……不愿意……” 她颤抖嘴唇呢喃着,声如蚊讷,只有离她最近的韩征威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头看了她片刻,突然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我虽非年少有为,可也实在看不上她啊!” 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彻人群之间,凤槿辞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却被人在身后一把握住了手。 她愣在那里,呆呆看着眼前的少年用那幅纨绔子弟的模样,笑着将她贬了个一无是处,就像平时那样。 可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的。 凤槿辞几乎哭了出来。 “混账小子,你给我闭嘴!” 镇威侯对自家儿子的臭骂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韩迫赶在宁昭开口前就将自己儿子骂了一顿,而后又对凤槿辞和凤相一阵赔礼道歉,又将自家儿子贬了一顿,最后委婉地表示自己儿子太混账了,配不上凤相的女儿。 韩征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凤相也顺势接了一句,“既然令公子看不上小女,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那边韩迫也静了下来,双方都低头等着高台上那人的答复,席间一片静寂。 许久之后,高台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却是语气冷淡,“朕金口玉言……” 突然,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陛下金口玉言,怎能轻易收回?不如先订个婚约吧,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另一人。 “两情相悦者,才是佳偶,否则便是怨侣,天上无月老,人间却有帝王,情爱之事终归还是要看缘分。” 秦观月偏头笑看向宁昭,“陛下以为呢?” 宁昭没说话,目光莫测地看着底下那两家人,忽而一笑,“也是,倒是朕考虑的不周到了,那便先订下婚约吧。” 到这一步已经是陛下退让了,那两家自然不会再提要求,纷纷下跪谢恩。 韩征威心里也算松了口气,在心里再次夸了秦观月一波。 凤槿辞还没反应过来,她还是慌,觉得茫然,方才那一瞬间她似乎一下子看清了很多东西,这会也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被韩征威拉着坐下,眼圈却还红着。 赵帆等国子监学子异常安静,谁也没再敢说话,仿佛生怕触怒了什么。 毕竟他们方才才看见,平日威严的文武百官们,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父亲爷爷,是如此惶恐地跪伏在地上,只因高台之上那人的一句话。 秦观月冷眼看着脚下这一切,垂眸饮茶。 正如萧明泱所说,权力或许会让人沉沦,但若没有权力,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在沧澜之上,权力就是自由。 然而今晚的宴会还未结束,秦观月关注的主题也不是这个,而是…… “帝师所言有理,两情相悦者才是佳偶。” 宁昭忽然又扬起笑容,偏头看向郑国公府的方向,“郑国公,朕记得上阳郡主亦未婚配,不知她可有心仪之人啊?若是有,朕可以一并赐婚。” 秦观月的手微颤,杯间的茶水洒了出来。 数道宫墙之隔外的寄云殿,因无人居住而再次成为了偏僻之地,然而再细看,便会发现那坏了的门,院中踩乱的花圃,都被一一修整过,仿若秦观月住进来之前那般。 一推开门,连地龙也还烧着,屋内温暖如春,像是随时会有人从帘内走出来似的。 黑暗中,摆着花盆的一面墙缓缓打开。 一袭黑衣的萧声缓缓从里面走出来,随后又陆续走出来七八个黑衣人,每个人都落地无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萧声转身看着那几人,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人立刻散开。 整整半个时辰的功夫,几人才又重新聚集,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沉沉甸甸的,虽有软布垫着,却还是隐隐可见利器刀刃的形状。 萧声飞快清点了一遍,而后转身回了暗道,几人利落跟上,很快消失身影,一切归于寂静。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射余联姻 秦观月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越闻天,对方也正看着她,并且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而下方何琳已羞红了脸,何勉心道不好,连忙开口拒绝,“陛下,琳儿年纪尚小,臣有心留她在身边多陪伴时日……” 宁昭笑道,“你年纪大了,哪里懂年轻人的心思,上阳郡主,你自己说。” 何琳下意识看了眼角落里的越闻天,却害羞地低下了头,“臣女……” 这一眼已叫众人猜到了七八分,这上阳郡主分明是心仪射余麟世子。 宁昭见状也笑了起来,目光在越闻天和何琳身上流连,“射余麟世子英俊有为,武功高强,又在天子祭救驾有功,大功一件,郎才女貌,确是佳……” “陛下!” 何勉额头急出了一头薄汗,“琳儿自幼丧父,被臣娇惯坏了,只怕配不上麟世子。” 大庭广众之下被说配不上心仪之人,何琳哪里受过这委屈,眼眶一下就红了,声音都带着哭腔,“大伯……” 宁昭无奈道,“国公爷你看看,都把人气哭了。” “国公爷恕罪,世子恕罪,是本王的不是。” 宁巳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几人拱手赔礼,歉疚道,“方才父皇未到,本王贪杯多饮了几杯,故而说了几句胡话,以为麟世子心属之人是帝师,结果不仅惹怒了帝师,眼看着还要坏了一桩好姻缘,实在是罪过。” 他说完又朝向高台之上,“却原来郡主与世子才是两情相悦,儿臣失仪,险些坏了郡主终身大事,还请父皇恕罪。” 寥寥数言,竟是已经说定了麟世子与上阳郡主乃是两情相悦了。 若麟世子拒了这桩婚事,不仅得罪了郑国公府,还会触怒陛下,甚至最可怕的是坐实了麟世子与帝师之间的谣言。 秦观月手握大权,手中那枚令牌让她可比肩大羲帝王,可也让她孤立无援,她不能与任何人任何势力有牵扯,否则不仅会失去权力,还会失去生命。 这样一个女子,连本国皇子都不能嫁,又怎能嫁给一个别国质子? 可帝师与麟世子之间到底是真是假? 众人不知,何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何琳不能嫁给一个质子。 宁昭闻言,微眯起眼睛,笑看向秦观月,“观月可愿原谅他?” 秦观月手指捻着玉杯,缓缓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陛下觉得呢?” 宁昭神色敛尽,挪开了目光,像是不愿她对视一般,“帝师为国鞠躬尽瘁,哪容得你不敬,回府禁闭,何时得了帝师原谅再出门!” 宁巳低头应喏。 秦观月偏头看过去,对方已抬起头,正看着她,脸上挂着得胜的笑。她一眼瞥过,连一刻也没有停留。 宁巳脸上的笑再次僵住。 而那边宁昭已经放下了话,“射余与大羲乃是邦交,麟世子与郡主既是两情相悦,朕特为二人赐婚,择良辰吉日完婚。” 秦观月静静地听完这句话,没有阻止,而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角落的越闻天。 从赐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只看着她,直到宁昭真正赐婚,他也没有开口,就这样这样越过人群注视着她。 “帝师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秦观月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她这话一出,宁巳面露惊愕,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似乎不理解她为何会将心仪之人拱手相让。 他扭头看了越闻天,却见对方亦是神色平静地谢了恩,丝毫没有抗拒之情,不禁觉得荒唐。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秦观月和白禅真的没有私情?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任他如何疑惑,此事都已定下,那边秦观月已经开口催促起了今日的压轴主题——以新科三甲和为监督,辅佐国子监学子完成百工令。 谢珩等三人自然同意,大儒们也觉得受到了重视,高呼陛下声明,帝师圣明,而韩征威等人则领命受旨,山呼万岁。 唯独秦观月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等宁昭离开,便已拂袖而去。 跪拜的众人刚起身便看到了这一幕,却无人敢言,更无人敢斥,谁还看不出今日这一场晚宴的潮流暗涌。 包括国子监那帮年轻人也都看出来了,麟世子与上阳郡主的那一纸婚约,不过是陛下在帝师试探秦观月罢了。若是今日麟世子与帝师有一人拦了这桩婚事,那么今日这场百花宴,怕是真的要变成百花杀了。 帝师拂袖离席,陛下也因龙心大悦而多饮了酒,只能被王总管扶着提前离席,剩下人的瞬间放松了许多,都相互攀谈起来,新科三甲更是受欢迎。 文昴歌倚在座上,看着那位射余麟世子离座,随手扔了酒杯阔步跟了上去。 “哎?文三,你上哪儿去啊?” “散散心,醒醒酒,莫扰!” 那人摇摇头,转头对谢珩无奈地说了句,“他向来不羁惯了,下回再为状元郎引见吧。” “无妨。” 谢珩看着文三离去的方向,目光微动。 太清殿外便是御花园,越闻天走进御花园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而后目光一凛,移向身后,“何人?” “麟世子有礼。” 文昴歌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走了出来,面带笑容,“世子在找人?” 越闻天转身看向来人,也认出了对方是那日救过自己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便也没有刻意保持白禅的和善,只淡淡回道,“文三公子。” “帝师应该是被陛下喊去了,世子估计要等一会儿。” 文昴歌抬头看了眼头顶夜空,笑问,“今夜明月高悬,星汉璀璨,不如世子与我一同赏月观星?” “……” 越闻天当然不会跟一个大男人看星星看月亮,他此刻只想找到秦观月,然后…… 然后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只想马上见到她的人,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能碰到,能摸到,咫尺之间,不用担心她会一转眼就消失。 这个念头在他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宁昭身侧时就冒了出来,直到宁昭为他和何琳赐婚,这个念头更加强烈起来。 他正要离开,身后却又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世子留步!” 越闻天扭头一看,便见何琳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文三见状,揶揄地笑着回避到了一旁,何琳脸色微红,却还向他行了个礼,而后才缓缓走到越闻天面前。 “世子……为何提前离席?” 何琳见他不说话,显然有些急了,“方才陛下赐婚,世子为何……没有说话?” 越闻天神色淡淡,“陛下既已下旨,自当遵命。” 这回答显然不是何琳想要的,她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的温润少年,脑海里还是当日在街道上他救下自己的模样。 “世子殿下……”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勇敢一次,“那日世子殿下救下我,我便……我便铭记于心,此次百花宴,我大伯本不愿我来,幸得帝师相助……” “你再说一遍。” “……什么?” 越闻天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像漆黑的深渊般,“你说是秦观月将你带来的?” 何琳莫名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是。” 越闻天又问,“她知道你为我而来吗?” 这话问得直白,何琳脸红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是。” 她低着头等待答复,自然看不到眼前人一瞬间冷下来的目光, 一旁的文昴歌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扬起嘴角。 许久没有等到回复,何琳缓缓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殿下?” “世子已经走了,郡主。” 文昴歌说完这一句,也转身离开了。 “……” 何琳站在夜色下的御花园里,脸上苍白。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眼见 夜幕深沉,太清殿偏殿前。 王总管赔笑着看着眼前人,“帝师大人,陛下多饮了些酒,故而才让您来偏殿见面。” 秦观月神色冷淡,一句话没回,径直踏进了殿内。 太清殿因常用来宴请群臣,故而偏殿时常打扫,布置得也十分华贵妥当,此刻这偏殿内灯火通明,沉香袅袅。 宁昭斜坐在软榻上,手缓缓揉着额头,见你来了便放下手来,笑问,“观月来了。” 秦观月看着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宁昭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声叹息响起,“先帝在世时,朕曾不解,为何先帝如此多疑,连枕边人,亲生子嗣都会怀疑,直到后来朕登基才明白,并非多疑,而是身处高位,不得不多疑。” “观月,你是他的徒儿,也是我和他一起将你送到钦天鉴的。” 他略带醉意的目光掠过秦观月发间的四爪金龙簪,和身上腰间的明黄宫绦,缓缓柔软了下来,语气柔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王总管一旁听得面色惶恐,他服侍陛下多年,哪听过陛下对什么人这般温柔过,这是真的醉了,还是…… 他看了眼那位帝师,却见对方面色从容,竟是丝毫没有变化,不禁心中如鼓擂,连忙后退几步,深深低下头去。 秦观月听着他含糊怪异的话语,嘴角微微扯起,“观月明白。” “……” 宁昭似乎真的醉得不清,目光也涣散起来,他看着眼前站得笔直挺拔的少年一袭明黄,忽然有些不认得,含糊道,“你……过来……” 王总管心里一咯噔,霎时间如临大敌,却也不敢阻拦。 秦观月神色自若地走上前,看着宁昭带着些迷蒙的双眼,恭敬道,“秦胥在。” 王总管生怕心中的不好猜想应证,急得一头汗,也就没注意她忽然换了自称。 宁昭却是身子一顿,看着眼前少女的目光突然怔在那里,他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阿胥?” 秦观月目光晦暗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缓缓凑近自己,却是一动没动,丝毫没有躲闪之意。 王总管头皮一麻,拼着一条命喊了句,“帝师大人!陛下……醉了。” 这一声不大,却像是将宁昭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秦观月清楚地看着他全身一颤,瞳孔一缩,而后双目立刻恢复了清明。 宁昭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心中惊骇,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摆了摆那只伸出去的手,淡淡道,“朕醉了,夜深了,你也先回去吧。” 秦观月颔首,“观月告退。” 她转身便走,身后又响起宁昭的声音,“待沧澜一统,朕会放你自由,也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背对着二人的秦观月眼底尽是凉意,“谢陛下。” 秦观月刚走出殿门,便听一声女子尖叫,随后便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谁?” 王总管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冲过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被带了进去,噗通跪地。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总管饶命!总管饶命!” “闭嘴!” 王总管连忙看了眼身后寝殿,而后目光阴翳地看向小宫女,“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小宫女脸色惨白,一边解释一边不停磕头,额上流出的血渗进了脚下花纹精美的华贵地毯上。 王总管目光阴冷地俯视着她,“拖出去。” “总管饶命!总管饶命啊!帝师……帝师饶命!帝师——” “……” 秦观月眼见着那小宫女被拖走,却没有开口。 一旁的王总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帝师放心,这些侍卫都是大内侍卫,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秦观月也没有解释,直接离开了这座偏殿。 廊外灯火通明,依稀可听见那个小宫女的哭喊声,却很快被不远处传来的丝竹乐声掩盖了过去。 秦观月走到转过拐角,突然停住了脚步,蹙眉看着走廊尽头站在阴影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 对方没有说话,秦观月嘴唇微动,却还是没说什么,而是缓步走到了他跟前。 “你正好缺一个进入郑国公府的机会见你娘,和何琳的婚约正好是个机会,所以我才没有阻拦。” 然而事实是她也没办法阻拦,这件事有宁巳的推波助澜,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还是引起了宁昭的怀疑。 她怕的不只是宁昭误会自己和射余世子有私情,更怕的是他窥破越闻天的真实身份。 越闻天漆黑的双眸在阴影中更加黑沉,“的确是个好机会,我正愁着,你就把这机会送到了跟前,我该感谢你是。” 秦观月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面露错愕,立刻解释道,“赐婚一事我事先根本不知道,只是想着顺水推舟,正好可以做些——” “顺水推舟……” 他垂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双眼,“就像你对宁昭一样?” 秦观月一怔,随即意识到他看见了刚才偏殿里的那一幕,她连忙解释,“听我说,我跟他并没有什么,我只是……” “你只是顺水推舟,借着机会做些什么,所以被他抚摸在脸上也可以忍受?” “……你在说什么?” 秦观月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心跳开始加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都快被他抱进怀里了!” 他咬牙切齿道,“秦观月,你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愿意牺牲吗,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将自己看得更重要点吗!” 秦观月解释道,“我没有,他不会对我做什么,他只是……只是把我当作了别人。” “我听到他喊的是你的名字。” 越闻天目光冷淡地回望,“你可以隐瞒我,但你不用骗我,因为我总是会信你的话。”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开,秦观月心中一急,立刻抓住他的衣角,却直接撕下了他的衣角。 越闻天回头看了眼她手上的碎布,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跃过了宫墙。 “越——” 秦观月急得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最后只能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又看看手中的碎布片,气得锤了下墙壁。 “嘶!” 她疼得抽了口凉气,正要跟上去,突然不远处的角落也蹿出一道身影,飞快向越闻天消失的方向追去。 对方一身灰衣,并未蒙面,月光下侧脸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数日不见踪影的楼冰河! 秦观月心脏一紧,心道糟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搜查刺客 夜色浓重,越闻天跃过宫墙,刚要回席间,突然后背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一躲。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罡气如刀般割开了宫墙上的朱砂,生生刮下了一层皮。 越闻天心头警铃大作,转身之时就已扯下衣角蒙在了脸上,而后才抬头向上望去。 月色清冷,宫墙之上楼冰河一身灰衣,手持长剑站在那里,目光凉薄地俯视着下方的人。 “此处近太清殿晚宴,你身着锦衣,必是从正阳门而进,却要偷偷与帝师会面,还要蒙面。” 他缓缓将剑指向越闻天,语气缓慢而冰冷,“你是谁?” 他话音刚落越闻天便已转身向太清殿前跑去。 楼冰河双目微眯,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跟了上去,一剑刺向越闻天后心。 越闻天侧身避过,脚下已经慢了一程,索性拔出腰间匕首刺了过去。 楼冰河侧身躲过,手上的剑已绕到他腰间。越闻天脚尖一点,纵身跃起,翻身到他身后去。 楼冰河轻哼一声,回首刺出一剑,快若闪电。 越闻天却在落地的一刹那,回身躲过这一剑,并且疾速上前一步刺向他的小腹。 楼冰河微惊,看着眼前蒙面人的目光陡然冷冽,随即飞快扯了下嘴角,正要认真几分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喊声。 “来人!” 他心神一分,手中剑便慢了一瞬,越闻天立刻抓住机会跑远了。 “……” 楼冰河眼看着对方人影消失,而后转过身,目光幽幽地看向墙下,“秦观月,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秦观月拖着华贵的明黄衣裙慢慢走到宫墙下,“楼将军不是发现刺客了么,我在帮你叫人。” “仅仅如此?” “当然,我自己也很害怕,毕竟,我没有武功,也不能像楼将军你这般……”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剑上,“随意带剑入宫。” “我带剑入宫是经过陛下允许的。” 楼冰河跳下宫墙,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神色冷然,“帝师大人,我很怀疑你方才是故意扰我心神,放走那刺客。” 秦观月笑了,“将军有证据吗?” “本来没有,但你既然出手相助,那么刺客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楼冰河缓缓扬起嘴角,“越闻天。” 秦观月心头一跳,脸上却是微笑着的,“将军是在开玩笑吗?” 楼冰河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附近的大内侍卫赶到此处,他才缓缓收起剑。 “有刺客带武器潜入太清殿宾客内,立刻派人搜查整个宴会。” 他说完看向秦观月,眉头微挑,“另外,咱们得帝师大人受到了惊吓,派几个人贴身保护着。” “本官觉得还是跟在楼将军身边最安全。”秦观月接道。 那几个大内侍卫却已经惊慌失措了,陛下就在太清殿,要闯入刺客他们的命就没了! 为首那侍卫连问,“将军,是否要派禁军封锁皇宫?” “不用。” 楼冰河戏谑地看着秦观月,“他跑不出太清殿,就会被我杀了。” 侍卫一愣,却还是遵命去调人了。 那几个侍卫刚一离开,楼冰河转身便走,秦观月立刻跟上。 夜色已深,太清殿前的晚宴已入尾声,秦观月跟着楼冰河赶到宴席间,额上已是一层薄汗。 担心是一部分,也有楼冰河走得快的原因,不过一盏茶功夫,越闻天不可能做好准备。 大内侍卫很快将这块地方围了起来,方才还交谈着的众人纷纷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国子监学生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不禁有些慌。 韩征威远远看见楼冰河还疑惑着,忽然又瞥见旁边面无表情的秦观月,顿时心里也打起鼓来。 他沉思片刻,目光掠过眼前的人群,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身边的凤槿辞,“白禅呢?” 凤槿辞因为赐婚一事整晚心不在焉,自然没注意过白禅去哪儿了,“不知道。” 太清殿很快被围住,所有人都被集中了中间,太子神色不悦地看着楼冰河的架势,“楼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禀太子,有刺客混入宾客内,臣需要将其找出来。” “荒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子怒斥一声,抬手指了下周围人,“在场哪一位不是身份尊贵之人,哪个刺客能混进来?” “那可未必。” 楼冰河丝毫没给堂堂太子面子,鹰隼般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突然就停在了人群里的某一处,而后嘴角扬起。 “射余世子,我的属下说你出去过?” “不错。” 越闻天站在角落里回道,“在下多喝了些酒,便去附近的花园散了散心,去去酒气。” “原来是去酒气啊。” 楼冰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指向他腰间,“那世子的衣袖是如何撕坏的?” 越闻天一时没有回话。 而那边,孙楚和身后的大内侍卫立刻神色一凛,手握上了腰间佩刀,一瞬间杀气凛然,众人不禁心头一凉,都下意识地离这位射余世子远了点。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便听身后有人低声道,“东西已出宫。” “嗯。” 她应了声,看着侍卫们慢慢围住越闻天,藏在广袖下的手一点点握紧,“让萧声弄出点动静来吸——” 她话未说完,人群里响起一道带着一丝颤抖的细小声音,“是我……我做的。”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那个开口的人。 楼冰河看向开口之人,也眉心微蹙,“上阳郡主慎言,刺客之名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何琳双脚还颤抖着,却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越闻天身边,颤声道,“世子殿下的衣袖……是我撕裂的。” 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的目光,连越闻天也扭头看着她,眼中有着错愕与不可置信。 “我与殿下约在了御花园议事,夜色漆黑,我不慎滑倒,下意识抓住了世子的衣袖,故而将其扯破。” 何琳逐渐有了底气,话语也流畅起来,“世子怕坏了我的清誉,才会闭口不言的,还请将军不要误会!” 楼冰河目光凛然地看着她,“郡主所言属实?” 何琳咬了咬唇,不敢去看她伯父的眼睛,“……属实!” 此话一出,何勉便气得拂袖要走,却被侍卫拦了下来,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这个不孝侄女。 那边何琳一番话说出来后,众人再看射余世子和这位上阳郡主的目光便暧昧不清了,只道怪不得陛下要赐婚呢,合着这是郎情妾意呢。 只有人群之外的秦观月冷眼看着这一切。 至于刺客,谁也没当真,麟世子确实善武,甚至还在五国之内排的上号。 可人家身为射余世子,甚至还可能是未来的射余帝,为的是结盟而来,何必要入宫行刺,还是在天子祭救驾有功之后,这不是画蛇添足么! 然而楼冰河却没有轻易放过这二人,他接着问向何琳,“郡主与世子有婚约也好,有私情也好,都不能避免郡主有意相护的可能,除非……有第三人证明。” 宁巳闻言嗤笑一声,暧昧道,“楼将军,男女私会,又怎会有第三人在场,将军可太为难人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作证 他惯来风流,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顿时又添了几分狎昵之意,似乎这二人已经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人群里一阵低笑,何琳脸已羞得通红,眼中泛起了泪光。 越闻天眉头微蹙,正要说什么,秦观月突然拿过桌边的酒杯砸到了地上。 薄透的玉杯清脆悦耳,碎片四溅,响声霎时震住了在场众人,都怔怔看过去。 秦观月神色冰冷地走到人前,“恪王方才在陛下面前认错快得很,我还以为王爷真的改过了,如今乍一听到恪王又在毁人清誉,倒把我吓了一跳。” 她抬眸冷冷看向宁巳,“恪王如此好嚼口舌,不如别当王爷了,贬为庶民去当媒婆如何?” 宁巳脸色一变,拍案而起,“你——” “宁巳!不得放肆!”太子怒斥一声,随即又对何琳软声赔礼,“恪王无礼,本宫待他向郡主赔礼。” 何琳的唰地落了下来,掩面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太子转而板着脸看向宁巳,“还不坐下!” 宁巳心里极不屑太子兄友弟恭的这一套,然而他却怕秦观月真的有办法让自己被贬为庶民,只好阴沉着脸坐了下来。 那边在秦观月开口后,越闻天就看了过去,却在楼冰河注意到之前挪开了目光。 而在旁人看来,便是他因怜惜低泣的何琳,而低头望着她。 正在这时,角落里有人拨开人群慢悠悠地走出来,笑看着楼冰河说,“既然凌云将军这般说,那在下只得站出来了,在下不巧便是那第三人。” 众人齐齐一愣,没想到会见到这人站出来。 楼冰河也很诧异,“文三公子要为麟世子作证?” 眼前重重包围,还有连太子都忌惮的楼冰河,文昴歌却如闲庭信步,提着个酒杯就走到众人跟前来了。 “不言而信,固所威望尔,不敢有伤,恐言而不信。非是在下要作证,只是在下确实在花园里看到麟世子与上阳郡主交谈。至于谈了什么,偷听非君子所为,在下只有回避。” 他说完这句又笑着举起手,“在下可以对天发誓,方才所言皆属实。” 楼冰河盯着这三人看了半天,没有想到本该被牵扯进来的秦观月全程只说过一句话,还是为了上阳郡主的清誉,反而是上阳郡主和这个文三站了出来。 太子沉着脸质问,“楼将军,如今有上阳郡主和文三公子为麟世子作证,你总该相信了吧?” 不等楼冰河开口,秦观月便接了句,“楼将军也是为了陛下和诸位的安危,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这时才有人想起,秦观月身为帝师,手持御赐令牌,大可以号令凌云骑和楼冰河,可楼冰河却敢公然闯入御宴,甚至圈禁朝臣太子,无疑是丝毫不将帝侯放在眼里。 霍邱当即冷哼一声,“凌云将军好大的威风,竟越过帝侯之命,擅自带兵圈禁太子王爷和朝臣!” 他一开口,众人便又齐齐看向凤相,向来儒雅从容的凤相果然也冷着张脸,顿时便引起了众人的激愤。 “大夏之侠以武乱禁,我大羲如今竟有人公然带兵包围太子朝臣,下一步岂非是诛杀我等?” “竖子轻狂,小人得志!” “非我族类,其心——” “其心如何?” 楼冰河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那人,高声道,“楼冰河一日为大羲臣,终身为大羲臣,此生唯尊陛下为主,如有违誓,身首异处!” 一番话彻底震住了众人,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退。” “是!” 楼冰河冷冷扫过众人,转身带离开,走过秦观月身边时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正要离开,却听到一句讥讽。 “将军拳拳忠君爱国,可歌可泣,但愿,始终如一。” “……” 楼冰河后退一步,冷冷看着她,“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抓到狐狸尾巴。” 秦观月神色淡淡,“静候佳音。” 楼冰河沉着脸大步离去,孙楚心知他们将军又在帝师那里吃了瘪,没好气地骂了站在一边发愣的杨斐一句,“还愣着干吗?走啊!” “啊……哦哦!”杨斐匆匆朝秦观月抱了下拳,这才转身跟上。 孙楚本已走出宫门外,看到这一幕气得又给了他一脚,低骂道,“你对她那么客气作甚?” 杨斐摸不着头脑,“那是帝师啊,比我官大多了,我难道不用行礼?” “那是帝师,也是咱们将军的死对头,记住了没有?” “啊……记住了记住了!” 太清殿前,随着楼冰河的离开,刺客一事算是落幕了,然而众人早已兴致全无。 太子身为皇储本该负责安抚众臣,然而偏偏有秦观月这个帝师在,故而他也没开口,而是看向了秦观月。 她上前走到谢珩等人和那三位年迈的大儒面前,颔首一揖,叫那几人一惊,连道使不得。 “观月出身学宫,自己便是读书人,不会兴工商灭儒生,百工令终究只为强国,而此事万不会只交予国子监学子,还望诸位共襄此事,为我大羲之壮大,也为监督国子监学子行事之公正。” 她说完又是一笑,“昔有第五壬歌为襄未女帝千里踏沃土,十年寻烁金,终得襄未盛世,观月不信我大羲没有这般贤才!” 众人心头一震,那几位年迈的大儒怔怔看着她许久,突然其中一人抚掌大笑。 “好!说的不错,襄未那般的北荒蛮夷都能有第五壬歌之辈,我大羲身踞东莱,凭什么不能有?” “不错,正是如此,我观当世并列之五国隐隐以襄未为首,这是凭何?我大羲差在哪里?” “我等昏聩,以年岁断人,以谣传评人,多有冒犯,还请帝师莫怪。” 秦观月轻笑,“诸位言重,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那几位大儒纷纷道,“定不负帝师之托!” 满朝文武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今日他们有意看秦观月笑话,以为这些老顽固们会当众刁难,没想到意外频生,最后还让秦观月用一顶家国大义的高帽子将这些老顽固们拉拢了过去,可真是晦气。 霍邱本就见不得秦观月得意,加上他有意在书院儒生们跟前败坏秦观月的名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拂袖离开了! 其他党羽见状跟着离开了,赵大人临走还看了眼凤相,“凤相不走?” 凤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一晚上都没看自己一眼的女儿,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你先走吧。” 赵大人闻言便离开了,而凤相也没心思去管秦观月的事,他脑海里全是宁昭赐婚一事。 他并不知晓此事,当今陛下非正统嫡子继位,而是真正凭着自己本事坐的皇位,故而他也好,楼冰河也好,这满朝文武他也只曾信过一个宫越而已。 如今宫越虽离开,却又来了个秦观月,他本以为她会和宫越一样受陛下信任,可今夜看来,陛下并不十分信任她。 至少,今夜这接二连三的赐婚秦观月也看来也不知道。 他们这些人私下里的明争暗斗,陛下似乎从来不在意,可事实上陛下看得比谁都清楚,甚至比他们自己看得更多更清楚。 “小慈——” 他刚喊出一句,凤槿辞老远就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拉着韩征威的胳膊就走了。 “……” 凤绎无奈地叹气,眉心深蹙,韩家手握兵权,又有一位太子妃,若无意外,便是未来的帝王外戚,可谓家大势大? 当今陛下并无嫉妒良才之心,可也架不住他一个文官之首和武官之首成为儿女亲家,陛下难道就不怕他们结党营私吗? 这一点他确实有点瞧不懂,所以便没有拒绝这桩婚事,如今看来,此举是真气到他家那个小心肝了,也不知这回要气多久,别一生气就又不吃饭了…… 第一百八十章 宴散 尘埃落定,人群一一散去,只有越闻天站在那里没有动过,连何琳频频回望的模样都没有让他放在眼里。 他隔着来往的人群望着秦观月,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在等她开口。 秦观月嘴唇微动,身后的妙妙一把拉住了她,“大人……” 妙妙作为贴身侍女,将今晚的事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家大人不能再与射余世子接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秦观月微怔,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萧声还在等她。 她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声说了句“等我”,而后匆匆离开。 “哎?不是,这怎么——” 雷豫今晚跟个哑巴一样看完全场,包括自家少主突然被赐婚,再到现在眼睁睁未来少夫人丢下自家少主头也不回地走了,整个脑子都没跟上。 他扭头看向自家少主,果然,那脸色阴沉得吓人。 越闻天沉着脸,抬腿便要追上去,却被身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喊停了脚步。 “世子若是再冲动一次,便没有第二个文三再来为你作证了。” “……” 越闻天转身看去,果然是那位文三公子,“我与阁下并非旧识,阁下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文昴歌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看了他好一会后,忽然缓缓勾起嘴角,“因为……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何意?” “世子可相信,这世上每个人生来都有其使命,农人劳作,商人行商,工人做工,读书人考科举,臣子夺权力,皇子夺皇位,帝王争天下。” 他绕着越闻天缓缓踱步,露出苦恼的神色来,“可是世人熙熙攘攘,庸人何其多,良才又几多,地只有那几块,科举只有前三甲,皇位只有那一个,而天下同样只有一个,该由谁来拥有呢?” 越闻天目光沉沉,“你想说什么?” 文昴歌意味深长地笑,低声道,“秦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王权富贵关不住她,唯有天地山川能。世子若想得到她,只有将天地山川收于掌中,让她无处可去,她自然会入君怀。” 越闻天听完,对这人几次施以援手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殆尽。 他是喜欢秦观月,也想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他答应过会救她出牢笼,就绝不会再将她困住。 他冷冷瞥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阁下所言,恕我不能苟同,告辞。” 雷豫下意识看了文三一眼,却发现对方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就像是胸有成竹。 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却没多想,连忙去追自家少主了。 “世子,世子……” 他焦急地开口询问,“你真的要娶那个上阳郡主啊?那秦姑娘怎么办啊?” 越闻天冷冷道,“她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雷豫一噎,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最后一句,“其实,咱们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王妃救出来……秦姑娘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阻止。” 越闻天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 雷豫说的这些他当时都知道,可秦观月对此事表现出来的落寞和他在偏殿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 他知道秦观月向来冷静理智,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从利益出发,一步三算,可他不觉得感情也是能算进去的。 她那么冷静,冷静到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将另娶他人。 雷豫看着他眼中的落寞,心中长叹,老王妃说的不错,越家真是世代出情种。 他们王爷还算幸运,遇到的是温良贤惠的王妃,他们世子却偏偏遇上了个秦观月,那么个难猜心思的女子,也真是难为他们世子了。 两人一路无话,沉默着走出宫门回了世子府。 “那是射余世子吗?” 东迎楼的屋顶上,凤槿辞手指着下方街道上的主仆二人,一脸兴奋地扭头问身边人,“他和帝师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啊?” 韩征威咬牙看着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凤槿辞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闷声道,“……不想回去。” 韩征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大小姐,你不回家我要回的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再不回去是要被揍的!” “那你回去吧。” “……” 韩征威看着她颓丧地趴在那里,无奈不已,“你不回去我怎么回去?你这么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要是把你丢下,出了什么事,你爹不得把我活活掐死!” “他才不会……” 凤槿辞估计是发现自己声音里透着委屈,又转了话题,反驳道,“况且我丢了关你什么事?” 他闻言揶揄道,“那可未必,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未婚妻了,我不能不负责任啊。” “……” 凤槿辞直起身子,扭头看着他,“你那会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还敢公然抗旨,你不要命了啊?”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看你都要哭了。” 他拍了怕自己胸脯,扬起嘴角,笑得肆意,“况且我是谁,我可是镇威侯府的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死!” 凤槿辞看着他这副得意张扬的模样心中微动,随即转过头去,笑骂了一句,“……不要脸。” 韩征威见她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道,“放心,秦观月不是给咱们拖了一段时间吗,咱先订着婚约,等你找到喜欢的人了,我就跑去花街再闹一场,闹得满城皆知,反正我名声本来就不好,到时我拈花惹草出了名,陛下也不好再把你嫁给我了。” 凤槿辞听得不是滋味,“那你呢,你名声那么差,你以后不娶妻了啊?”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他浮夸地挑了挑眉,“我可是要成为大羲第一侠客的人,怎能被儿女情长牵绊?” 凤槿辞不知怎么的有些失落,不死心地问了句,“那你爹娘呢,侯府呢?谁来继承?” “你别提这个,一提我头都疼。” 他重重叹了口气,“要不是怕我娘伤心,我真想偷偷离家出走算了。” “得了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估计一出门就被山贼打劫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我已经和之前的我不一样了,我现在有高人指点,听说过剑神霜寒洲不?” 韩征威得意地指着自己,“他现在是我师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所乱之心 一剑霜寒十四州,剑神霜寒洲之名谁不知晓? 要放在一个月前凤槿辞肯定不信,可帝师大典上的事她也听说了点,那霜寒洲现在可就住在帝师府呢。 凤槿辞先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而后便想通了,“又是帝师帮你的?你和帝师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对你这么好?” 韩征威心说她哪是对我好,她那是看在我那远在雍州的兄弟越闻天的面子上才对我这么照顾的。 当然,这话他不能说,至于凤槿辞方才的那个问题,他倒是可以回答。 “告诉你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啊,说了会死人的,知道不?” “我保证不说,什么秘密?” “秦观月根本不喜欢那个射余世子,她另有喜欢的人!” “……你可别说是你,我打死都不信。” 真不是凤槿辞看不起他,实在是人家秦观月位高权重,长得也好,连王爷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他这么个纨绔世子。 她想了想,认真道,“帝师那样的女子,也只有襄未的鹿鸣王或者大夏的玄河公子才配得上她!” “当然不是我,不过我不能说那个人是谁,我只能告诉你,我亲眼看见过那两人搂来抱去,啧啧,那个黏糊劲头……” “真的假的?看不出帝师也会有那般小女儿模样……” 另一边,秦观月没有回帝师府,反而去了城南。 黑漆漆的飞燕坊前,萧声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玄衣站在门前,一见她便问,“晚了些,宫里出了意外?” 秦观月脑海里瞬间又浮现起越闻天低头看何琳的画面,心头微闷,敷衍地应了句,便问起了正事,“东西都安置好了?” “嗯,寄云殿的痕迹也都清理过,仓库里也做了掩饰。” “好。” 秦观月心中稍定,那些东西是她计划中的保障之一,能不出问题最好。 萧声看了眼自觉站远了些的妙妙,问了句,“什么时候把东西动手?” “最迟半个月。” “这么快?” 萧声一怔,下意识反问后,他便发现眼前的人的情绪不太对,“发生什么事了?” 秦观月沉默片刻才道,“宁昭将何琳赐婚给了越闻天。” 萧声一愣,“为什么?” “帝师大典上他舍身救我,很难不让人起疑,加上宁巳从中推波助澜,又恰好何琳也喜欢他,他也需要找机会进国公府救人,哪轮得到他拒绝这桩婚事?” “……” 萧声见她看上去平静得很,话里话外却透露着一股讥讽的味道,不禁问了句,“那你是希望他拒绝,还是不希望他拒绝?” “……” 秦观月没说话,她也不知道,不过萧声这一句质问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在意越闻天多看了何琳那一眼,更在意他没有拒绝。 可事实就是容不得越闻天说那一句拒绝,若他真拒绝了,她只怕还要在心里叹一句到底是少年心性,可她总不会像此刻这样闷得透不过气来。 越闻天是变了,在不断地变沉稳,变睿智,变强大,越来越接近他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可她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欣慰。 他终究不是自己的师弟们,她忽然意识到。 越闻天只能是越闻天,是当年那个目光纯澈的孩童,也是那个一路背着受伤的她回家的清隽少年,更是那个浮云山前至死桀骜的雍州世子。 若一切如她所愿,当他登上大羲皇位的那一刻,或许就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刻。 萧声见她双目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问下去,只道自己会尽快安排一切事宜。 “楼冰河应该一直在盯着我,否则今晚动作不可能那么快,接下来我们要更加小心。” “那……” 萧声顿了顿,还是说道,“越闻天那边,你们暂时别见面了,楼冰河肯定也会盯着他。” “……嗯。” 秦观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踏上了帝师府派来的马车。 烛影闪烁,太清殿偏殿内本该醉酒入睡的帝王却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一枚白玉环出着神。 王总管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心中有些担忧,“陛下……” 宁昭头也不抬,声音微沙哑,“都出宫了?” “是,都出宫了,帝师……也出宫了。” “……” 宁昭的目光这才有些变化,他换了个姿势,看向窗外落下的月光,“朕可吓到她了?” 王总管连忙摇头,“没有,奴才瞧帝师神色正常。” 宁昭轻笑一声,低头摩挲手心里的白玉环,“朕第一次见她,她才到朕膝盖,身后就是一城死人,她就敢抱着……宫越的腿,问他家里缺不缺孩子,还声明不为奴仆,只养老送终。” 王总管又诧异又惊叹,忍俊不禁道,“帝师果真不同于凡夫俗子。” “可惜,是个女子……” “……” 王总管心中一惊,偷偷看了跟前人一眼,心里正嘀咕着这句是什么意思时,就听头顶响起一句。 “否则朕的江山何须从那两个废物里找人继承。” 王总管听懂这话瞬间吓得浑身一抖,噗通跪了下来。 宁昭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今夜他并不想藏起心里话,他想说出来,他有太多想说的话。 从前他生活在冷宫时只能和那个人说,后来登上帝位,也只有那个人陪着他,如今那人离开,他也就习惯不跟人说了,没想到被几杯酒给点燃了思绪。 王总管服侍多年,不是第一次见陛下露出这般落寞神色,故而顺其自然地问,“陛下,可要宣云妃娘娘?” 头顶许久没有声音,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却见这位陛下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什么物件,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里。 正当他以为不会得到答复时,对方忽然开了口,“不用了,你退下吧。” 王总管点头应喏,起身正要离开,宁昭又喊住了他,“浮云山的初秋又该冷了。” 这句话每年都会听到,王总管早已习惯,不消他再说便回道,“陛下放心,半月前御寒的衣物和一列吃喝用度都已送去浮云山了,眼下应当到九江郡了。” “信呢?” “信也放进去了,和糕点酥饼一样,都是专门单放的。” 宁昭便没有再说话,王总管抬头看了眼,确定对方这回真的没有事,便悄然将门带上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云梦之南 秦观月躺上床时已是深夜,满身疲累,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全是越闻天看向何琳的那一幕。 “……” 她长呼了一口气,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门外月色凉如水,万籁俱寂,唯闻虫鸣。她缓缓走出房门,寻了个台阶坐下,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子仰头看向身后的屋顶。 漆黑夜色下,一道白衣身影正站在那里,蒙着白绫的“双眼”看着自己,诡异至极。 秦观月头皮一麻,满心无奈。 “……为什么大半夜站在我屋顶?” “气息不稳,辗转反侧。”白衣剑神淡淡开口,“怕你毒发。” “……放心,掌中莲的毒不会那么快让我死。” 秦观月可不会以为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分明是怕自己死了还没告诉他云梦所在,不过她真的很疑惑霜寒洲这样一个心中只有剑的人,居然会对龙女如此忠心。 “我听闻阁下并非自小生在龙王阁,何以如此忠心不二?” “四龙座只忠心龙女。” 秦观月目光微动,“在四龙座心里,龙女与龙王阁不是一体吗?” 霜寒洲不再回答,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去。 秦观月知道他向来话少嘴严,可今晚她必须要找点话题来转移她纷乱的思绪,于是便道,“其实在龙女那封信中,我是第三次看到云梦二字。” 他果然有了反应,低下头看着她。 秦观月却卖起了关子,“一人一个问题,不得有假,如何?” “好。” “我第一次见云梦二字是在钦天鉴藏书阁中的《九州志》中,其中有段关于天子的神话传说,便提到了云梦,而第二次看到便是……天子祭。” 她话音刚落,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影,下一身边便多了一个人,一袭白衣无尘,身如长剑,那双覆着白绫的眸子像是透过一切般看进她内心的恐惧里。 “我不喜欢仰着头与人说话。” 秦观月故作从容地挪开目光,见他在旁边坐下后,才缓缓道,“我一直很奇怪,龙女为何会主动让我们看见《上元夜饮图》的真实面貌,直到你来到,打开了她留下的那个木盒,我就明白了。” 霜寒洲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那幅夜饮图天子画的其实是他的皇后,也就是那位帝侯,可却用秘术将其掩盖,必然是为了掩盖秘密,而那秘密在当日便被龙女刻意透露了给我。” 秦观月记得那日龙女用秘术揭开画卷的时候,左手一只压着画卷的左下角,也就是画上帝侯裙摆的一朵银莲绣纹旁,有一行小字。 “云梦之南,百里并蒂,此生难见,生死相随。” 秦观月目光幽深,“若我没猜错,三百年前葬在浮云山上的并非天子和帝侯的尸身,而是他们的衣冠冢,他们的尸身就葬在云梦泽,龙女要找的便是帝侯和天子的陵墓。” 霜寒洲却道,“不是。” 秦观月微诧异,正要反思自己哪一步推错时,就听他又说了句,“所有人都是为了帝侯陵墓,只有她,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微仰起头,蒙着白绫的双眼像是在仰望头顶最璀璨的那颗星辰,“一个关系着大夏兴亡的人,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微抬头的姿势看起来近乎虔诚,秦观月不禁对龙女,甚至对整个大夏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度,才能齐聚沧澜最顶尖的一批高手,甚至令他们如此忠心? “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对龙女如此忠心?” “她值得。” “……” 秦观月心头微震,对于在沧澜之上的人们来说,或许这三个字比任何理由都要让人信服。 帝王将相,江湖草莽,凡功成名就者,身后必有无数追随者,所以才能成就其威名,而这种追随的忠心似乎不需要理由,一句“值得”便足够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领袖气质了,她是注定无缘了。 她起身要走,忽然听到身旁人敲了下剑鞘。 “怎么了?” “到我了。” “……” 秦观月讪笑,“天色不早了,要不……下回吧?” 白衣剑神缓缓握住剑柄。 秦观月笑容一僵,默默坐了回去。 “云梦在何处。” “……古虞安城,如今的雍州白麓。” “你可以去睡了。” “……” 秦观月无奈一笑,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妙妙特意没有来敲门,萧声也没有催促她起来扎马步锻炼身体。 不过秦观月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来而已,这状态像极了当年在钦天鉴逃跑被抓回去的日子。 不知道是心情问题,还是没睡好,她的眼皮一直在跳,脑海里又浮现起金算子的那两道卦象。 她起身穿上衣服,洗漱完毕,正打算去找金算子再算一卦时,妙妙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大人昨晚睡得晚,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躺着也是无聊,金算子呢?” “院子里给葡萄架浇水呢。” “嗯。” 秦观月正要离开,就见妙妙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妙妙咬了咬唇,目光担忧,“大人脸色看着很不好,是不是因为麟世子一事?” 秦观月抬眼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不是,只是昨晚没睡好。” 妙妙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也不再追问,又说到恪王爷和麟世子的婚期都订下来了。 “三日后,麟世子便要去郑国公府下聘了。” “是么。” 秦观月按下心里的那点不悦,只道越闻天的动作挺快的,应该是想先尽快将青王妃救出来。 妙妙一旁又赌气似地说了句,“大人以后要嫁的人保证比他好!” 秦观月笑了笑,转身去了院子。 金算子果然在那儿,拎着壶水,细心地伺弄着那株葡萄藤,见她来了,欣喜地迎上来,“大人快来看!提前结果子了!” 秦观月凑上去看了眼,倒也没那么夸张,只是一点花苞而已。 她笑问,“你这是彻底转行了?” 金算子不好意思地笑,“这不是想混口饭吃么,大人要有其他吩咐,我能做的都去做。” 秦观月喊他一道坐在了旁边的石桌上,拿出了一个钱袋子,“这里是一百两黄金,一半是答谢你在同安相助之恩,一半是我我的歉意,没能给予答应的好前途。” 金算子没碰那银子,有些慌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前几日找你连算两卦都不太好,心里有些不安,担心帝师府会出什么事,怕连累了你们。” 她这话说完,金算子却没松口气,反而神色严肃起来。 他四下看了眼,低声问,“大人可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秦观月目光微凝,“金先生果然聪明,所以金先生是选择拿了银子离开,还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鸡头凤尾 金算子攥着水壶想了一会儿,便把那钱袋推了回去,“大人知道,小的是算卦的。” 秦观月抬眸,“哦,怎么说?” 金算子手指着她,扬起笑道,“我算大人生而不凡,必成千秋大业。” 秦观月一怔,随即低声笑起来,又将那钱袋推了回去,“那这便算作卦资了。” 金算子这才眉开眼笑地收了,转而又问,“大人可还要算卦?大人年方二八,只算前途安危,就不算何时红鸾星动?” “不必了。” 秦观月转身要走,金算子也没挽留,只拎着水壶悠悠留下一句。 “大人位极人臣,却偏行险事,可见此事势在必行。大人非权势之徒,故而所求之事必为从心,愿大人顺遂。” “承先生吉言。” 正如秦观月所言,百花宴过后,大羲各地能人巧匠皆闻百工令而来,只三日功夫,东迎楼前的万言箱便塞满信件,多由朝廷安排的儒生为其代笔。 朝廷安排的驿馆住所已耗三分之二,国子监学子加上几大书院,共约百人,连夜从中挑出可用之人,而后整理成册,再由国子监学子三十人各自从中抉择出符合自己课题的人才。 如此又三日,那些观望着的人也都忍不住了,整个京城人满为患,连禁军出动来加强看守城门,以防不轨之人趁机混入。 而东迎楼前更是空前热闹,说书人口中的将军擒敌旧事也变成了帝师旧事,京城人士听个热闹,外来者听个新鲜。 此事很快传遍其余沧澜四国,萧明泱听到这份密报时正躺在自己的龙榻上看话本,闻言也只是勾唇一笑,并不意外。 她不意外,她的臣子却不平静,直言秦观月此人是否会再现当年襄未之复兴。 萧明泱听了只兴致勃勃地笑道,我等着呢。 东迎楼。 因聚集了众各地前来的能人工匠,整条玄武大街都异常拥挤热闹,东迎楼之上更有不少王公贵族前来看热闹,一时声鼎沸。 妙妙掀开包厢的帘子,满脸欣喜道,“大人,外面真的来了好多人啊,说书先生说他们都是因大人而来的,是真的吗?” 秦观月一袭玄衣玉冠作男装打扮,正凭窗而立,目光落在街上热闹的人群,缓缓道,“他们是为功名利禄而来。” 妙妙才不听她的否认,脸上笑开了花,“大人真厉害!” 秦观月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人群之外那个看热闹的锦衣玉带的少年,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仰头看过来,笑着朝她拱手一礼。 秦观月眉头微挑,侧过身,伸手作邀请状。 文昴歌捏着扇子看着她片刻,微微颔首,走进了东迎楼。 不多久,这间雅致的包厢门便被推开来,文昴歌缓缓走进来,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她对面。 秦观月将妙妙打发出去买糕点,包厢内便只剩下了二人,安静得可以听见楼下传来的嘈杂人声。 秦观月给他倒了茶,主动开了口,“文三公子才情非凡,为何不愿报效朝廷?” “肉食者鄙,权势者毒,富贵者,如浮云,当不负读书人之使命。” 文昴歌悠悠说完,又一字一顿道,“我父原话,文氏祖训。” 秦观月嘴角微扬,笑看着他,“可我以为,文三公子并非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之人。” 文昴歌哈哈大笑,而后将手中折扇扔在了桌上,似笑非笑道,“帝师如此了解我,可也是不羁陈规之人?” 秦观月没接话,低头品茶,“三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帝师便当我生性不喜束缚,唯好寄情山水吧。” “寄情山水者可不会自寻麻烦。” 秦观月放下茶杯,目光清亮地注视他,“文三公子如此聪慧,应当知道自己几次出手相助之人是谁,不知文三公子所图为何?” “我若说无所图,帝师大约也不会信。” 他用扇子轻敲脑袋,忽然抬头狡黠一笑,“不如我与帝师互换答案,如何?” “文三公子想知道什么?” “这个。” 他手中折扇一指窗外楼下,目光深讳,“传闻尊师一步策三算,帝师不输尊师,一步百算,如此想来这百工令应当不只是百工令才是。” 不等秦观月回答,他忽然伏身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问道,“帝师千里入京为何?越世子改头换面入京为何?帝师在找什么,越世子又在找什么?” 秦观月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对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生起了七分忌惮。 她不冷不淡地回视,“文三公子,这可不是一个问题,你想知道哪一个?” 文昴歌却随意得很,摊手道,“帝师随意。” 秦观月垂眸手指摩挲着杯壁,半晌后抬眸看向他,“我不想回答这几个问题。” “哈哈哈!” 文昴歌再次大笑,再看秦观月的目光多了几分莫名的欣赏,“在下着实喜欢帝师这般不爱故作聪明的聪明人,帝师真诚以待,在下自也不能虚与委蛇。” “实不相瞒,在下三年前便已考过科举。” “大羲年满十五方可院试,文三公子今年不过十六,是在逗我?” “我参加的不是院试,是殿试,由陛下钦点状元,可惜……我拒绝了。” 他勾唇一笑,轻声如呢喃,“帝师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陛下说封我为正五品朝议大夫,最终因我年纪年幼,封了个朝请大夫。” 朝请大夫虽为从五品,却是个文散官,可对于一个十三岁孩童来说,已是当世少有。 “从五品文散官……” 他低笑一阵,抬眸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时我便想,既科举既已才取仕,又为何要以年岁衡量呢?” 他好奇地看着秦观月,问道,“帝师以为呢?” 秦观月唇瓣微启,“这便是官场权势,你无权无势无背景,十三之龄,身居从五品已是天纵奇才。” 文昴歌听完却轻敲着额角,面露苦恼道,“可我觉得我有将相之才呢……” 秦观叶目光微动,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一层深意,“自古年少将相者,皆为开国之臣,无有例外。” 文昴歌朝她笑了下,举起那半天没动过的茶杯抿了口,目光投向窗外,轻描淡写道,“帝师你就不是啊。” “文三公子觉得我抢了你的帝师之位?” “不敢,帝师当得其位。只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在下当不了宁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只有另辟蹊径。” 他偏头看过来,嘴角含笑,“越氏就很不错。” 秦观月目光一震,“……文三公子说这话,不怕隔墙有耳,连累家族?” 文昴歌不在意地笑笑,忽然看着窗外挑了挑眉,“巧了,真是说人人到。” 秦观月跟着抬头向窗外看过去,呼吸一窒。 那喧闹嘈杂的长街之上,人群之外有一对年轻男女,许是人群拥挤,撞到了那女子,他身旁的男子侧身走在她身侧,微微护着她,十分细心。 那男子一袭靛青色织金锦衣长袍,玉冠束发,站在人群十分显眼,正是越闻天,而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正是几日不见的何琳。 “男才女貌,郎情妾意,瞧着确有几分般配。” 文昴歌回头看向她,“帝师以为呢?” 秦观月神色淡淡,“我以为文三公子与我谈的是正事。” 文昴歌拍了拍手掌,一脸钦佩,“帝师果真与普通女子不同,视儿女私情于无物。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二位喊来一起吧!” 秦观月一惊,“等等——” 文昴歌有意为之,自然不会听她的。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向不远处的两人挥手,高声大喊,“白世子!上阳郡主!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道喝个茶?” 他看着文弱,嗓子着实不小,街对面的两人老远便抬头看了过来。 何琳只看到了文三,可越闻天是习武之人,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了文三身后的秦观月。 秦观月:“……”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见别欢 一炷香后,这间雅致的包厢内,四个人安静地围桌而坐,静默无话。 文昴歌目光带笑地将三人都打量了一遍,先打开了话头,“世子这是陪郡主出来散心?” 这话一问,其余三人表情各不同。何琳脸色一红,下意识低下了头,而越闻天则第一时间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秦观月。 秦观月恰好也抬头看过去,正撞上他的视线,立刻挪开了目光。 越闻天目光微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二位呢?巧遇?” 文昴歌却摇摇头,笑道,“不是,我与帝师约好了的。” 秦观月扭头看他,“……” “是吗。” 越闻天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缓缓攥紧,目光沉沉地盯着秦观月,“文三公子什么时候跟帝师这么要好了?” 秦观月:“……” 文昴歌笑眯眯地附和,“多出来走走,身体也好些,我正跟帝师说到我走过的那些个名山大川呢,帝师也颇为心动,说是有机会也要见识一番呢!” “……” 秦观月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时间真怀疑刚才在自己面前雄图伟业的人是别人。 她刚想否认,就听某人一声冷笑,“呵呵,那二位真是相见恨晚了。” 秦观月觉得无奈又好笑,抬眸看着对面黑着脸的少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越闻天眼中划过一丝窘迫,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何琳不知她为何笑,却也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好了些,不像方才那般压抑了,也跟着笑道,“我早听闻文三公子云游四海八分,沧澜五国,不知可能与我们说说?” “自然可以。”文昴歌笑的和善,“不知郡主想听什么?” 何琳想了想道,“我听说临川以北的襄未,有无尽瀚海,海中有鲛人,面若好女,可是真的?” “许是真的,许是假的,不过我是没见过,倒是在当地听到了不少传说……” “什么传说?” “……” 文昴歌不愧是行过万里路的读书人,说起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何琳完全被吸引了过去,而剩下的两个人则大眼瞪着小眼,谁也没开口。 秦观月也没开口,倒也不是赌气,只是想好好看看眼前的少年。 自那日百花宴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帝师府的墙也没人翻了,帝师房间的窗也白开了。其实也不过几日功夫,可她觉得过了很久似的。 至于某人为什么不翻墙了,是楼冰河看得太严了,还是一直没消气,秦观月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可方才看到对方黑着脸盯着自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不在意,只是有意忽略罢了。 在这几天忙碌的空隙里,她总会突然想到,越闻天此时会在做什么,还在生气吗?还是……跟何琳在一起? 现在她看到了,对方确实很认真用心地在接近何琳,她反而不想知道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头去喝茶,却被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杯子。 “凉了。” 越闻天神色淡淡地说完,随即倒了杯子里的冷茶,给她倒了杯热的。 秦观月心跳漏了一拍,“……嗯。” 其余两人方才在越闻天伸手的时候就看了过来,故而何琳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一突,目光在眼前这二人之间打量了一番,莫名有些不安。 “啊,差点忘了,我还要帮我娘买份梅花斋的糕点。” 何琳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秦观月和文昴歌,“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说完她便看向越闻天,越闻天看着对面的秦观月,一动未动,何琳心里有些慌张。 文昴歌看着这一幕悄然勾起了嘴角。 最终还是秦观月打破了局面,她笑道,“我们也准备离开的,不如一道吧,我也早就听说过梅花斋的糕点了,一直想尝尝。” 何琳有些诧异,越闻天却已经起身往外走了,“走吧。” 何琳脸色微僵,“……嗯。” 几人刚走出包厢的门,恰好撞上妙妙提着糕点赶回来,见到越闻天和何琳当即瞪大了眼睛,“你们——” “咳。”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正好遇上郡主了,便一道买些糕点,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梅花斋的糕点么?” 妙妙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大人,心说我什么时候惦记梅花斋的糕点了? 一旁何琳闻言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帝师向来不喜甜食,怎的突然想吃糕点了,原来是买给侍女吃啊。” 秦观月笑着回道,“没办法,她就好这一口。” 妙妙:“……” “可惜,我不好甜食,就不陪你们了,告辞。” 文昴歌大约是看够了热闹,笑着拱手告辞了。 妙妙看着他一袭白衣穿过人群,俊秀飘逸,颇有几分潇洒书生模样,忍不住跟自家大人嘀咕了句,“这文三公子瞧着就不错,大人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秦观月:“……” 何琳噗嗤一笑,“帝师身边的人果然也不同凡响。” 妙妙觉得这位上阳郡主抢了自家大人的男人,心里颇不待见,也没好气道,“我家大人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多的是好男儿追逐,不过就是大人看不上罢了。” “……” 秦观月看着某人默默握紧的拳头,轻咳了声,“……行了。” 越闻天神色冷淡地转过身,压根没管何琳有没有跟上。 何琳脸上划过一丝落寞,却还是笑着对秦观月解释道,“世子看似清冷淡漠,但其实心地极为良善,帝师莫要介意。” 秦观月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何琳却像是找到了倾诉心事的人一样,径自说了起来,“我本以为这婚事他不会答应,没想到,昨日他居然去我家提亲了,我伯父还板着脸,没想到他竟丝毫不生气,坚持行了所有礼节。” 秦观月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全落在前面不远处的越闻天背影上,心里跟小猫挠似的,又痒又憋得慌。 身旁的少女自顾自说得开心,时而欣喜,时而担忧,听得秦观月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了她。 “这婚事陛下降旨,郡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何琳变了又变,最终只轻声嗯了句,而后直到梅花斋前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飞来暗器 梅花斋是家五十多年的老字号点心铺子,坐落在东迎楼对面,飞燕坊的隔壁,当初飞燕坊初落成,也是因着梅花斋的人气才起来的那么。 后来二者相辅相成,倒也说不上谁沾谁的光,只是如今的飞燕坊自瑶雀离开后早已不如从前,只余梅花斋门前排起的长龙了。 “人好多……”何琳蹙眉看向身边的越闻天。 妙妙看着那么些人皱起眉来,“大人,今日萧公子没来,人多的地方还是别去了吧,您上回就在这东迎楼附近遇上了刺客。” “刺客?” 何琳闻言面露担忧,“她说的不错,帝师身份尊贵,还是别去了。” 秦观月看了某人一眼,淡淡道,“没事,我身边有人保护。” 越闻天下意识想说不行,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故作冷硬道,“帝师位高权重,要是出了事,否则我们也逃不了罪责。” “世子想的真周到。” 秦观月假装没听出来他话里带的刺,看向何琳,“劳烦郡主帮我带份月饼吧。” 越闻天一怔,下意识看过去。 “月饼?” 何琳虽然有些意外她突然想起来吃月饼,却还是应了,说完转身便走,却不见身边人跟上。 她回头一看,却见越闻天还站在原地,不禁疑惑,“世子?” 越闻天冷眼看着某个心大的女人,“……帝师没带护卫,我留下。” 何琳看了两人一眼,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答应了。 那边秦观月勾起嘴角,也打发了自己的侍女一起,“妙妙,既然有世子护卫,你干脆也一起去吧。” “……” 妙妙太了解自家大人了,闻言便知她这是有意支走自己,多半还是对这白世子余情未了!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敌意地盯着这位世子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带着一腔的恨铁不成钢走了。 路边只剩下了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周围人来人往,叫卖声颇为热闹,人群更是拥挤。 越闻天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引来不少女子注意,一会儿功夫就被撞了七八回,脚下也洒了好几张丝帕手绢,偏偏他看也没看一眼,却也不愿离某人近点,就那么满脸不耐烦地杵在那里。 秦观月看的好笑,朝他喊了句,“世子殿下离我那么远,怎么保护我?” 越闻天:“……” 秦观月又逗了他几句,他就是不说话,她只好凑到他身前,故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好不容易将他们都哄走,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越闻天冷冷瞥她一眼,抬头看向东方天际。 “真没有?” 秦观月又凑近了他胸膛一步,温热的气息都洒在了他的喉间,“可我有话跟你说……” 越闻天身子一颤,猛的低头瞪她。 秦观月扬起嘴角,微眯起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还生气?不想听我解释了?” 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叫越闻天又爱又恨,满是无奈,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道,“……你总是有理由!” 秦观月神色微顿,目光澄澈地看着他,“有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但你不可以不信我。” 越闻天被她气笑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叫我如何信你!” “……” 秦观月脑海里一瞬间划过青王妃的脸,努力压力心头的那股不安,再次扬起笑容,“你埋在同安城外竹林下的那块月饼已经不能吃了,今年你打算送我什么馅的?” 越闻天眼里划过错愕,“你怎么知……” 他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将她拉到身后,另一只手飞快伸向她身后脖颈处。 “咻——” 秦观月只感觉到后颈一道疾风袭来,耳边除了嘈杂的人声外还隐隐响起了一丝极细微的琴鸣,接着越闻天的指间多了一件手指般细长的银色流云暗器。 “这是……” “暗器。” 越闻天赶紧将她拉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没有。” 秦观月摇摇头,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看着里面的慌乱与紧张,弯起了嘴角,“你还担心我啊?” “……” 越闻天气得长出一口气,却是一点不敢再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了。 倒是秦观月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暗器飞来的方向,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咦,秦姐姐?” 来的唐门镖局镖头唐海的女儿,唐馨,对方还是那身热烈的红色,只是腰间那条繁复精美的腰带却被她握在了手里。 “腰带里不下五十种暗器,数量上百。”越闻天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秦观月微微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唐馨手里的那条过于精美繁复的红腰带,就这么一条腰带能藏上百件暗器? 唐馨跑过来时又是惊喜又是歉疚,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有伤着你们?我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们,我刚才是想给人表演个抓小偷呢,没想到那暗器射偏了……” “没事,没伤到我们。” 秦观月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条腰带上,“你这腰带是……” “它叫千层绫,是我的武器,别看它只是根腰带,里面藏着不少暗器呢!” “……” 秦观月心说这等绝妙的保命的手段,你就这么透露给我了? 越闻天抬手将手上的那只流云暗器扔了过去,语气不善,“人潮拥挤处使用暗器,这东西留在你手里有害无益。” 唐馨又是一番道歉,无奈道,“我也说了会有危险,偏偏那百工令的考官不信,非要我露一手,正好我又看见个恶棍在欺负人,便……我下次绝不会了!” “你也要报考百工令?”秦观月有些意外。 “嗯。” 唐馨点头,“我爹说我一个女儿家,不让我继承镖局,所以我就来报考百工令了,我做暗器可厉害了。” 秦观月看向她的红腰带,“这千层绫是你自己研制的吗?” “是我仿照图纸做出来的,据说真品可以藏上千种暗器,瞬发成千上万只暗器。”唐馨说。 成千上万只暗器…… 秦观月听得双眼发亮,“你这武器卖不卖?银子不成问题。” 越闻天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道,“材料也不成问题。” 唐馨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银子材料都不是问题,只是这千层绫是我家传之物,不得外传,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秦观月有些失望,不过这种事也不能勉强别人,只好放弃了。 唐馨想了想,又道,“要不这样,千层绫不能送,我再另做一批好用的暗器送你吧,就是为方才的事赔礼了吧!” 秦观月自然接受,“那便多谢了,方才只是意外,也没有伤到我,只是以后还是得小心些。” “嗯,我一定记得。” 唐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自小练习暗器,从来不会射偏,也不知这次怎会……” 她一边纳闷地嘀咕,一边下意识扭头看向方才暗器飞来的方向,突然瞥见不远处人群里一个盯着这边的鬼祟身影,当即一惊。 她抬手指过去,“有人在盯着我们——”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约 越闻天立刻看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看到了对方钻入人群的背影。 他握紧拳头,神色冷了下来,“有人暗中动手,故意让暗器射偏。” “所以……又是来刺杀我的?”秦观月微扬眉,倒看不出几分担忧来。 越闻天见她这态度便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不是说带了护卫吗?你的护卫呢?萧声也准你带着个侍女就出来瞎逛?” “我没有瞎逛,我有正事……” “你的正事就是见那个姓文的?” “我和他……” 她刚要解释,恰巧何琳和妙妙已经赶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何琳见他俩脸色不对,又看向唐馨,“这位是?” “唐馨,是我一位友人之女,这位是上阳郡主。” 秦观月介绍完又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两人听了皆大惊失色。 “大人,咱们还是回府吧。” 妙妙紧张地将秦观月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事后开始后怕,“这外面也太多坏人了,萧公子也不在您身边……” 秦观月看向越闻天,“不是有世子殿下么,方才就是他救了我。” 妙妙颇为不赞同,“世子殿下的武功哪能比得上萧公子?” 越闻天:“……” 秦观月瞥了眼某人黑下来的脸,笑道,“别这么说,世子殿下武功不比萧声差。” 妙妙噘了噘嘴,还要再说什么,越闻天忽然开了口,“帝师不是还要向唐姑娘请教护身暗器一事么?” 秦观月眼里笑意淡了些,还没说话,越闻天便转身走到了何琳身边。 “我还要陪郡主看一看大婚用的胭脂水粉,便先行一步了,帝师一路小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何琳拿起了手上的糕点,看着秦观月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 秦观月藏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握紧,定定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神色变化,想要看出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越闻天却忽然转过身去,“郡主,我们该走了。” “等等。” 何琳还因他方才提及大婚而害羞,这时及时提醒道,“月饼还没给帝师呢。” 越闻天脚步一顿,转身走到秦观月跟前,将手中的月饼递了过去。 秦观月目光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伸手接过那月饼。 “告辞。” 越闻天微颔首,转身走远。 何琳歉疚一笑,匆忙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走在人群里,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般。 “这位上阳郡主终于要订婚了啊,我本以为她还要等几年呢。”唐馨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感叹了句。 秦观月收回目光,问了句,“什么意思?” “秦姐姐不知道吗?这位上阳郡主当年还未出生时,青王妃也刚怀上三公子,当时两家便说要定个娃娃亲呢,可惜,后来青王府出了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馨说着笑起来,“早些年青王府还没出事时,东迎楼的说书人提及青王夫妇时,总要说上这么一件事,说这是青王妃想让自己的孩子去继续自己当年未了的姻缘呢。” 秦观月站在那里,一时没有说话。 唐馨久久没听她吭声,疑惑地绕到她跟前,“秦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 秦观月摇摇头,挥去脑中纷乱的思绪,转而道,“先前你偷偷送药给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今日正好请你回府上吃顿饭,可好?” 唐馨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那药是我送的?” “我府上内外都有很多人在暗中保护的。” “啊,是吗……”她窘迫一笑,“亏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轻功进步了呢……” 一旁妙妙忽然“啊”了声,“幸好提到药了,不然我都忘记了,上次曲太医配的明目茶快喝完了,萧公子吩咐我再配几副呢。” “不是还有几副么,够喝了。” 秦观月心里再清楚不过,明目茶也不过是萧声逼着曲鸣非开来安她心的,掌中莲不解,她的眼睛迟早会完全看不见。 妙妙却不愿,生气地瞪了她了一眼,“您最近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一定要多喝!” “你眼睛怎么了?”唐馨好奇地凑到她脸上,盯着她的眼睛细看,“你这么年轻,怎会看不清呢?” 秦观月随意说了几句糊弄了过去,便提着月饼了府。 长街另一头,依旧热闹。 何琳站在一家店铺前,拿着一匹雪青色的料子端详着,“这布料不错,看似绸缎,却比绸缎透气,用来做夏衣甚是不错。” 店老板忙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料子叫碧水缎,是从大秦运来的碧水蚕丝织就的,整个京城只有林氏店铺有,别无二家!” “是吗,世子你喜欢什么颜——” 她扭头去问身旁的人,却见对方正盯着某个角落出神,“世子?世子?” 越闻天这才回过神来,“……挑好了?” “没有,我是想问世子可有喜欢的花色……” 何琳眨了眨眼,“世子可是觉得逛街无趣了?” “没有,只是想到了些事情。” “世子在想什么?” 越闻天微顿,偏头看过去,何琳微抿唇,含笑看着他,“世子素来寡言,年少沉稳,如今你我已有婚约,我却好像都不知道世子在想些什么呢。” 越闻天看着她片刻,而后挪开了目光,淡淡道,“没想什么,只是些许琐事罢了。” “大事也好,琐事也好,世子说的,我都可以听一听。” “……” 越闻天再一次抬眼看向她,却是有些认真的味道,“那日谢谢你为我作证。” 何琳无奈一笑,“此事世子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越闻天便没再接话,而是低头看向了跟前的一匹布料。 那是一匹鹅黄色的布料,却因其光泽看上去近乎明黄,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某人时的场景。 “明黄……” 他脑海里忽然飞快掠过一个久远的片段,似乎还有另一个身穿明黄的身影,只是对方瘦瘦小小的,一头长发散乱,身上的明黄锦衣都染上了泥水和血迹。 越闻天心里一惊,那个小孩是谁?幼时的宁辰?还是宁巳? 不对,他自小就和宁氏两个皇子关系不好,可他隐约记得自己抱着那个小孩…… “世子?” 何琳见他又出起神来,轻推了他一下,越闻天一惊,下意识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她痛呼一声。 越闻天立刻反应了过来,忙道歉,“……抱歉,我以为是别人。” “没事。” 何琳揉着手腕,压下心里的委屈,轻声问道,“明日我想去红螺寺还愿,不知……世子可有空?” 越闻天下意识想拒绝,却在瞥见她通红的手腕时一顿,“……有。” 何琳开心地看了自家侍女一眼,立刻露出了笑容,“那明日辰时,一言为定?” “……嗯。”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吃醋 越闻天刚说完就后悔了,却还是忍着内心的烦躁点了点头。 何琳只当他生性淡漠,一边去看布料,一边笑道,“世子殿下当真不爱说话,倒是方才遇到帝师才听你说了几句话。” 越闻天眉心微蹙,却也没反驳。 何琳低着头没看见,一旁的侍女蕊儿倒是一直盯着这位未来姑爷,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坊间话本说世子殿下在帝师大典上,曾舍命救下帝师,为何今日瞧着二位并不熟悉?” “蕊儿。” 何琳轻斥了句,却是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反而也笑盈盈地看向他,“此事在京城传来传去,连我也在东迎楼听了不少次,倒也有几分好奇。” “不错,确有此事。” 越闻天拿起手边的一匹玫红布料,递给了她,缓缓道,“天子祭时,多亏帝师运筹帷幄,整个京城才能幸免于难,于我来说亦是救命之恩,帝师大典上不过是还救命之恩罢了……郡主娇颜若花,正衬玫红。” 何琳脸一下红了起来,也想不起来方才在说什么,只怔怔接过那布料,心跳如擂鼓,“……谢世子。” 越闻天扬唇一笑。 半个时辰后,越闻天亲自将人送回了国公府,何勉见状也缓了脸色,对这桩亲事的不悦降低了不少。 何琳自然能看得出自家伯父的态度缓和,心里也高兴不少。 这亲事是她自作主张用清誉换来的,更是用国公府的颜面换来的,外面的闲言碎语让她对大伯愧疚不已,可心里还是希望大伯能赞成这门婚事的。 侍女蕊儿看她回房路上一直含着笑,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担忧,“小姐,你真的觉得白世子和帝师并不熟识吗……” 何琳神色自若,“世子在羲为质子,而帝师在朝为官,总要客气殷勤几分的。” “小姐……” 蕊儿自小入府,年纪却比她大两岁,这会都急了,“你真的没发现,世子的目光总落在那位帝师身上吗?我看他们俩分明就像外面说的——” “行了。” 何琳停下脚步,笑看着她,“蕊儿,帝师说的对,如今陛下已经赐婚,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蕊儿一愣,“可是——” “世子殿下入京才半年,多数时间都是深居质子府内,即使他真与什么人有过什么,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何琳轻笑一声,“说书人口中都是生死与共才能白头偕老,可有几人能生死与共?你还是好好为我置办嫁妆吧,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可真要生气了。” 蕊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头咽了回去,“……是。” 何琳弯了弯嘴角,转身进了房,“明日要去红棉寺还愿,记得帮我准备好香火油钱。” “是。” 蕊儿刚要离开,身后又传来温温软软的一声,“上次是和帝师一道去的,你让人去帝师府问问帝师可要一同去。” “是。” 蕊儿有些疑惑,心说帝师忙于政务和百工令,怎么可能会去。不过她还是没多嘴,乖乖让人去送口信了。 那边越闻天刚离开国公府,雷豫便从街道对面跟了上来。 “帝师已经安然回帝师府了,是带着那位唐姑娘一起的。” “……” 越闻天扭头看着他,“为何忽然喊她帝师?” 雷豫有点不好意思,“岑舞说你估计娶不到秦姑娘了,让我以后喊的客气点,别让新少夫人误会了。” 越闻天:“……” “世子?” “那个唐馨身份没问题?” “没问题,那枚暗器确实是半路被人用内力催动,改变了方向,否则唐馨一接近帝师就会被暗中保护帝师的护卫给拦下了。” “……什么护卫?” 越闻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身边带了护卫?” “当然了,她那么多对头,出门哪回不带护卫?这回萧声没在,暗里的人多了一倍呢” 雷豫点头,有些茫然,“就是个个隐藏得有点深,差点连我都没认出来。” “……” 听到这里越闻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又被秦观月耍了。 他就说她那么一个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出门就带一个柔弱侍女?合着是故意隐藏起来,等着他出手呢! 他咬了咬牙,狠狠道,“秦观月……” 雷豫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 “没事。” 越闻天见他欲言又止,心知他要问什么,“现在还不适合见母妃,何勉对我还有戒心,我只有一次机会,不能轻率。” 雷豫整个人颓丧起来,“我就是担心王妃,这么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王爷在世时恨不得把王妃当宝贝一样,也不知那何勉对王妃如何……” “行了,别念叨了。” 越闻天长出一口气,目光沉沉,“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救回母妃,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雷豫点点头,“属下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越闻天应了声,忽然又想起来件事,“对了,明天我要去一趟红棉寺,见不了岑舞,你跟她说一声。” “红棉寺?” 雷豫对京城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红棉寺是个求姻缘的地方,顿时一喜,“秦姑娘原谅你了?” “……” 越闻天冷冷看着他,“跟郡主一起。” 雷豫失望地哦了声,“原来不是帝师啊。” 越闻天听他一口一个帝师,心里分外膈应,却还是忍了。 他憋了一路,临到世子府才问了句,“她……心情怎么样?” 雷豫自然知道这个她说的是秦观月,老实回道,“瞧着挺不错的,跟那位唐姑娘有说有笑的。” “……” 越闻天深深吸了口气,又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他就是个傻子,还指望那个女人真的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越闻天并没有猜错,秦观月确实心情不太好,只是她向来演技精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靠演技活命的人,哪能轻易被人看穿? 秦观月跟唐馨吃过饭,谈妥了定制暗器的事后就把人送走了,不一会儿天就黑了,她脑子也空下来了。就开始一幕幕回放白天越闻天和何琳之间的种种亲昵举动,越想越堵得慌。 因此萧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面无表情地靠着柱子坐在廊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回事?”他问。 妙妙一个劲摇头,似乎受惊了,“从唐姑娘走后,就这么坐半个时辰了,一句话也不说,瞧着心情不好。” 她想了想,还是凭着直觉告诉了他今天白天的事。 萧声听完沉默了片刻,而后问了句,“晚饭和药吃了吗?” “都吃了。” “去拿张毯子送过来。” “是。” 萧声走到廊下,抱着短刀,低头俯视着她,“吃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蓄势 秦观月没搭理他,默默靠着柱子看夜空。 萧声用剑柄敲了下她脑袋,秦观月拧着眉头转过头来,一脸严肃,“你是不是想死?” 萧声笑了声,弯腰坐在她身旁,“心里不舒服?” 秦观月摇摇头,“就是有些纳闷。” “纳闷什么?” “纳闷自己一把年纪,还真喜欢上个小兔崽子了。” “所以确实是吃醋了。” “师弟,师兄教过你,说话不要这么直白,尤其是感情的事,容易被人打,知道吗?” 萧声扬起嘴角,”挺好的,你做了十年的大师兄,做做大师姐也挺好,做师弟的会祝福你的。” “还是算了吧。” 秦观月摆摆手,喃喃道,“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当年青王妃有意把他和何琳一起定个娃娃亲,如果青王府没有出事,这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何琳在京城贵女中脾性容貌都算不错,也算是一对佳偶。” “世间没有如果,没有你,也会别的人,可能是风无殷,也可能是谢玉,又或者是我。” 萧声的声音平静而从容,“宁昭,越青离,宫越,这三人的路早已注定,你,包括我们,都只是被连累的人而已。” “可我该如告诉他我当年对整个越氏所做的一切?” 秦观月低声一笑,偏头看着他,有几分戏谑,“年少轻狂,他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源于我多次出手相救,成为了他无依无靠之时唯一可信任之人。可如今何琳以女子清誉救他,以真心待他,他就算不会爱上,也会心存愧疚。” “愧疚生怜惜,怜惜着怜惜着,也就心动了,男人对女人最初的心动,也不过就因为那一份怜惜罢了。” “……” 萧声移开目光,“我不懂男女情爱,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些,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我知道。” 秦观月托着腮,歪头看着头顶的星空,“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找到解药,再毁掉宁氏皇室。” 萧声接过妙妙送来的毯子,弯腰披到她身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秦观月浅笑一声,伸手裹紧了毯子,轻叹一声,“好怕有一天,突然就看不见你们,也看不见这片一模一样的星空了……” 萧声手猛的一僵,黑着脸站了起来,“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你就算只活一日,我也要他越闻天陪你一日,我这就把人给你抓来!” “……啊?!” 秦观月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我就随口一感慨,你不用……萧声!” 她话还没说完,萧声就已经踩着轻功飞出了院子,连正门都没走。 秦观月正瞪着院外黑黢黢的夜色懵逼,身后妙妙走了过来,“大人,刚才国公府送来了封拜帖。” 秦观月接过拜帖看了眼,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妙妙没注意她的神色,反而打量着走廊外,“萧公子呢?” “出去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 秦观月将拜帖塞给她,伸了个懒腰往房间走去。 妙妙打开拜帖看了眼,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刻追了上去。 “这上阳郡主什么意思啊?抢了您心上人,还要您陪着一道去红棉寺还愿?这什么人啊!大人您可千万不能去!” 帝师府外。 萧声刚越过墙头,便神色冷淡地看向一旁的大树。 “警觉性不错。” 斜伸出的树枝上,楼冰河一身黑衣半隐坐树叶冠里,神色戏谑地打量着脚下这个冷漠的少年。 萧声后退一步,微躬起身子,手慢慢握紧短刀。 楼冰河见状连忙抬手,“今天没打算跟你动手,只是看看罢了。” 萧声没搭理,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动作,目光幽暗冰冷。 楼冰河看着这眼神轻勾起嘴角,眼里溢出一丝兴味来,“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很像,不过那个人是个杀手,他跟你一样年轻,也用一把短刀,几年前曾刺杀过我,失败了,后来我便没再见过他,你认识他么?” “这里是帝师府。”萧声语气冰冷,“你想造反么?” 楼冰河低声笑了下,而后纵身跳了树枝落在了萧声面前。 “不用这么紧张,我真的只是来看看,还是……” 楼冰河一步步走近他,脚下踩着的野草发出窸窣声,“还是秦观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楼冰河偏头瞥了眼帝师府墙内,又低头对眼前的少年扬了扬嘴角,“其实世子府那边也有我的人。” 萧声目光锐利,“这是宁昭的意思?” 楼冰河纠正道,“是陛下。” “是你的陛下,你的第二个陛下。” “……” 楼冰河笑意微僵,眼底泛起寒意,“孩子,不是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知道吗?” “恼羞成怒了么?” 萧声微扬起头,语气凉薄,“流着襄未血液却当着宁氏走狗的凌云将军?” 楼冰河眼里一瞬间升起杀意,却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突然一笑,后退一步。 “你向来话少,今天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楼冰河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夜色,又看了眼帝师府,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萧声身上思索着什么。 “杨斐。” 片刻后他忽然转身喊了一声,而后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 “将军。”杨斐一身玄色轻甲出现在他面前。 “世子府那边可有异动?” “……属下没有接到孙副将的讯息,应该是没有异动的。” 楼冰河盯着萧声看了片刻,而后忽然转身离去,远远丢下一句“看紧点”。 “是!” 杨斐连忙回了句,而后扭过头去看向萧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奉命保护帝师,没其他意思……” 萧声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缓缓抬起短刀。 “……” 杨斐一个激灵,转身跳到了对面的树上,“我不打扰了!” 周围再次恢复寂静,萧声屏息听了片刻,而后退后几步隐入黑暗之中,口中响起一阵独特尖细的鸟鸣。 三息过后,似乎有鸟儿归巢,树上突然响起一丝叶片的窸窣声。 萧声目光微动,而后突然抬头看向头顶的树冠。 方才楼冰河待过的那根树枝之上,此刻已经换上了另一个人。 “这么谨慎,秦观月又被谁盯上了?” 换了一身黑衣的花勿空斜靠在树上,一边懒懒散散地拨弄着头发,一边垂眸看着树下的人,“你再晚一会,我都到城外了。” 萧声看到他却皱了下眉,“怎么是你,叶子呢?” “叶子轻功不错,但武功不行。” 花勿空轻飘飘落在他跟前,目光瞥了眼方才楼冰河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你这帝师府外可有不少能人,万一撞上了,我的宝贝属下可就危险了。” 萧声没有多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花勿空顿了顿,忽然一把拆开了信。 萧声眉心一拧,不满地瞪过去。 花勿空权当没看见,低头将那封信靠完,脸上轻浮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抬眸看向萧明,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用不着你同意。” 萧声取出一枚玉坠悬在他面前,“这是命令。” 花勿空沉默地看着他,而后嗤笑一声,“你也同意她这么乱来?” 萧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到底在急什么?那么多年都等了,她到底急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姓越的小子!” 花勿空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封信攥成了一团,恨恨道,“她很有可能会死,你知不知道?” “这是她的决定。” “……” 花勿空差点将自己早些年混江湖的那些浑话都骂出来了,忍了又忍,才耐着性子道,“事儿我会办,可你再劝劝她,想想别的法子,别他娘的为了个毛头小子把命搭上!” 他说完转身要走,想想又扭头瞪着眼睛甩下一句,“她找那个姓越的还不如找你呢!” 萧声拳头捏得咔哒一声,“……滚。”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赴约 次日一早。 妙妙捏着昨晚的那个拜帖,想了半天,抬头看向跟自己一起站在门口的萧声。 “萧公子,您也跟着去吗?” “嗯。” 萧声说完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句,“怎么了?” 妙妙皱着眉头道,“大人为什么要去啊……” 萧声不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便没接话。 这时秦观月也从房里走了出来,还是只有玉簪挽起的长发,里面是件姜黄长裙,外面裹着件毛绒绒的白狐裘披风,衬得白皙脸庞只有巴掌大。 妙妙一愣,“大人,这才初秋呢,您就这披上狐裘了?” 萧声却是脸色一变,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诊起脉来,入手冰凉。 “脉象如此弱……今天才初十,你昨晚做什么了?” 秦观月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只好老实道,“可能是真的天凉了……” 她缓缓缩回手,恰巧瞥见妙妙往这边偷瞄的眼神,扬了扬眉,“看什么呢?” 妙妙连忙摇头,凑了上来,关心道,“大人今日怎么晌午未到就起了,可是身体不适?” “……不是。” 起床困难户秦观月有一丝丝尴尬,“只是红棉寺向来人多,早点去免得拥挤。” “妙妙斗胆说一句,大人身份尊贵,去寺庙上乡总该带些护卫的,万一又像昨日那样遇到刺客怎么办?” 妙妙想想又忍不住抱怨了句,“那个上阳郡主也真是的,明知大人昨天遇刺,还邀您今日去红棉寺……” 她顿了顿又道,“大人,她其昨儿个一直盯着您看,又盯着麟世子看,眼下是看着婚期定下了,故意跟您显摆呢!” 秦观月步伐微顿,“婚期定下了?” “定下了,五日后中秋,陛下说是取个圆月圆之意,届时与恪王爷一道,外面都说这是陛下有意抬举上阳郡主,做给射余看的呢。”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还真是个好日子。” 秦观月嘴角呵出一丝白雾来,偏头看向萧声,“昨日早朝第一批百工令挑选的预备官员已经出来了,将我书房里的折子送到宫里去吧。” 萧声应了声,又道,“韩征威昨天又来找霜寒洲习武,似乎并没有把心思放在百工令人。你给连凤槿辞都交给了林倾帮忙,为何不找人帮他?” “镇威侯府两代侯爷都是铁血汉子,却养出韩征威那么个混不吝的性子,我哪能教得了他?” 秦观月一笑,“放心吧,他是镇威侯府的长子,差不了。” 三人行出府,还没上马车,便看到了一身寒气站在门口的楼冰河。 秦观月感叹,“楼将军真勤快,一大早就来我这帝师府点卯。” 楼冰河尚未说话,身后的孙楚已开了口,“……凌云骑只为陛下当差!” “啊,原来如此。” 秦观月故作恍然,随即摸出腰间金牌,似笑非笑道,“原来陛下赐的这令牌差遣不了凌云骑么?” 孙楚一见那金牌顿时一震,噗通跪地,“参见陛下!” 秦观月轻笑一声,瞥了眼还站着的楼冰河,微微扬眉,“楼将军眼神不好?” 楼冰河冷冷看着她片刻,而后撩起衣摆单膝跪了下去。 妙妙看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凌云将军啊,居然给他家大人跪下了! 秦观月温和一笑,也没让他起身,提起裙摆,被妙妙扶着上了马车,萧声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那两人,跟着上了马车。 孙楚愤愤不平地看向楼冰河,“将军,昨晚萧姓萧的小子就是故意耍我们……” 楼冰河缓缓起身,抬头看着那辆马车走远,目光晦暗。 马车车厢之内,妙妙撩起帘子看着那两人逐渐看不见,才松了口气,缩回车厢来。 “方才都吓死我了,大人可真厉害,居然能让凌云将军当众下跪!” 秦观月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既然自诩忠君爱国,那我就用他那一套压一压他了。” 萧声看向她,“不怕适得其反?” “怕的是宁昭。” 楼冰河敢明目张胆地恢复对帝师府的监视,无非是仗着宁昭的命令撑腰,可宁昭既然不愿正面下令,也是怕适得其反,逼她一拍两散。 “我跟他的恩怨早已结深,不是我说退一步他就会相安无事的。况且我怎么说也手握整个满朝文武的生杀大权,我骗他在帝师府前守个半夜怎么了?让他跪一跪我又怎么了?” “……” 妙妙一旁缩了缩脖子,没敢插嘴,心说自己跟的这个主子可是真横。 偏偏萧声还颇以为然地附和了句,“便宜他了。” “不过也确实该给他找点事做了,正是紧要关头,每天被他这样盯着确实不好。” 秦观月沉吟片刻后,说道,“昨日我带唐馨回去吃饭时,提到了她在街上看到的那个恶霸,对方是的刑部尚书的内侄。” “听说此人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偏偏极为圆滑,做事狠辣,却低调得很,前些天还因强占民女,出了人命,唐馨恰巧路过,便想为那民女的弟弟讨个公道。” 她抬手撩起帘子,目光落在外面的街道上,“楼冰河曾经有个青梅竹马就是这么被人害死的,你用点手段,把那民女的弟弟送到他面前,他不会不管的。” “刑部尚书……” 萧声忽然抬眸,“刑部尚书是太子的恩师。” “我知道。”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嘴角微勾,“我跟太子演了这么久欲拒还迎的戏,也该派上用场了。” “嗯。” 萧声向来不多怀疑她的谋划布置,没再多问便应了。 车厢里静悄悄的,秦观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奇地看向自己的侍女,“你每天听我说怎么干坏事,不怕吗?” “大人怎么会干坏事呢?” “那你不怕知道太多了,被我灭口吗?” 妙妙纳闷地看着她,“大人是不是脑子冻出毛病了?” 秦观月:“……” 马车先到的国公府,管家立刻迎上来,将他们一行人请入了府内。 “帝师请用茶。” 一身侍女打扮的岑舞恭恭敬敬地为秦观月上了茶,不等秦观月开口,就笑道,“帝师稍安勿躁,郡主正在厢房里与人说话,一会便出来。” 秦观月扬眉看着她,厢房里与人说话……什么意思? 岑舞微微一笑,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 正在这时,门外走廊响起何琳带着喜色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接近,越闻天和何琳并肩走了进来。 秦观月微怔,越闻天也是一怔。 第一百九十章 暗愫 秦观月没错过越闻天眼里划过的错愕,于是偏头看了一旁的何琳一眼。 对方很显然第一次做这种试探的事,立刻无措地垂下了目光。 秦观月心中一笑,一瞬间觉得恼火,又觉得好笑。 恼火是因为她和越闻天才是两情相悦,凭什么自己要像个显小三一样被何琳这个“正室来试探?好笑的是何琳这模样倒像是自己自己在欺负她一样。 真是有意思。 她这样想着,脸上笑意就淡了些,也没开口说话。 越闻天自然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了,便主动开了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帝师身体不适?” 言下之意是问今天不太冷,为什么穿上厚披风了,是不是掌中莲的毒又发作了。 秦观月自然能读懂他的潜台词,搁在平时她当然是云淡风轻的一句“没事”就过去了,毕竟说了又没用,还会给别人徒增烦恼,不如不说。 不过今天她却不想这么说,而是轻轻“嗯”了声,然后神色淡淡地说,“可能是着凉了,格外怕冷,早上起来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小,惹得萧声和妙妙都朝她看了过去,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越闻天听了果然紧张,就差一个步子冲过去给人把脉了,但眼下到底不是在帝师府,他生生忍住了,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秦观月,眼底满是担忧与紧张。 何琳在旁边看得心里冰凉一片,待她下意识看向秦观月时,更是心头一震。 秦观月也在看着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鄙夷她的鬼祟试探。 何琳纤长的手颤抖着握紧了丝帕,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帝师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吧……” “不用,我只是有些着凉罢了,说不定拜了神佛,身体就好了呢。”秦观月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越闻天脸微沉,“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秦观月露出委屈的神色来,“所以我又生病了啊……” 越闻天见不得她委屈,板着脸没再说。 何琳神色微僵,带着岑舞和香云出了府,临上马车时,她喊了越闻天一句,“外面风大,世子若不介意,可以上马车挤一挤。” 正要走向帝师府马车的越闻天顿住了脚步,然后看了眼秦观月。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转身钻进了自己的马车,连妙妙伸来的手都没扶。 越闻天看得清楚,低低叹了口气,而后朝国公府的马车走过去。 秦观月钻进马车后待了一会儿,才看到有人掀起帘子,下意识抬头望去,发现是妙妙后又低下头去了。 妙妙噘着嘴道,“白世子去找郡主了,不会过来了。” “……” 秦观月反驳,“他过不过来与我何干?” “哎呀大人,我真的要被你弄糊涂了!” 妙妙一脸憋屈地瞪着她,“您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怎的喜欢个人还偷偷摸摸的?我瞧着世子殿下对您也有意思,怎的你们就不开窍呢?” “小丫头,你才几岁,懂个什么?” 秦观月拍了下她的额头,又问,“萧声呢?” “萧公子说有事,叫马车等一会儿。” “好。” 秦观月知道他是去吩咐自己刚才安排的事了,心说还是自家师弟省心,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还从不会让自己生气。 想她一把年纪,喜欢上个毛头小子倒也不稀奇,毕竟这毛头小子弹鹤立鸡群,优秀纯良得过分,不怪她动心。 然而动心便只是动心,她上下两辈子动心的时候也不是一次两次,本以为装一装就过去了,毕竟对方还是个心性未定身负血海深仇的孩子,谁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样? 她从没奢望过能在一个男尊女卑上尊下卑的封建帝王社会里找到什么真爱,更别说是一个未来可能会成为皇帝的少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更别说是她这种慎重剧毒,活一小是一天的人,本想着谈谈恋爱也无妨,到后来一拍两散时,只要不闹得你死我活就好。 偏偏她低估了那个毛头小子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也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百花宴那晚,越闻天质问她是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放弃时她确实很生气,毕竟从来没人能这么冒犯她。 可她也只是生气了那么一会,因为她看见了对方眼里怒意之下的一丝难过。 她的怒气在那一瞬间消失,变成了慌乱,她下意识否认,解释,也真的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分了,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不阻止宁昭的赐婚,毕竟,人总要先活着才能想其他。 或许她还是老了,又或许是她太怕死了,行事瞻前顾后,没那么多勇气去赌,去博,更没有勇气去相信所谓的誓言与爱情。 “我果然老了……” 她叹了口气,头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 一旁的妙妙听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您纵然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妄自菲薄啊,您可是秦观月,大羲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师!” “而且……而且您才十六!模样更是好看,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看!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青王妃都不一定有您好看!” “是我的不是,我就是随口那么一感慨……” 秦观月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又道,“不过青王妃的容貌确实当得起京城第一美人,我比不上的。” 妙妙一听好奇道,“大人见过?” 秦观月顿了顿,脑海里浮现起五年前见到的赵舒,点了点头,“嗯,曾经见过一次,很美,也很温柔。” “那怪不得青王爷如此宠爱了,就是可惜……” 妙妙正要继续说下去,马车的帘子再次掀了起来,越闻天顶着那张白禅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马车里的两人都是一愣,秦观月下意识问了句,“你不是去坐郡主的马车了吗?” 她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站在马车前的越闻天微微扬眉,“怎么,吃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模糊 秦观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一时没开口。 妙妙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外面站着的那位世子殿下,默默爬下了马车。 越闻天顿时对这个小侍女的印象好了点,也不在乎她之前撺掇秦观月去找别的男人的事了。 “有事?”秦观月抬着下巴问了句。 越闻天伸出手,将一个雕花暖手炉递到了她跟前,“拿着。” 秦观月没接,而是看着他,“借花献佛不太好吧,世子殿下?” 越闻天失笑,语气里有些无奈,“我自己让雷豫准备的,不是何琳给的。” “……” 秦观月脸有些发烫,却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接过了暖炉,掌心的暖意传来,显得浑身寒意更明显了,让她生生打了个寒战。 越闻天眉心一蹙,“比之前更怕冷了,你药可有每日都在吃?” “吃了,萧声看我看得跟老妈子似的。” “……” 越闻天默了默,“也是,有萧声提醒你,我也是多此一举。” “……” 秦观月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口才,立刻解释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弟他一直很关心我。” 越闻天没再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眉头紧蹙,“还冷吗?” 秦观月下意识想摇头,却忍住了,只定定看着他,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还有点冷。” 越闻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猛的放下帘子,转身就走,“冷死你!” 秦观月:“……” 小奶狗真的没情趣,就不知道再接再厉,捂个手呵口热气什么的吗? 吐槽归吐槽,手里的暖炉是真的暖和,热气源源不断地从掌心升到全身,似乎连紧缩成一团的心脏也慢慢展开了来。 她摩挲着暖炉上的雕花,嘴角缓缓弯了起来。 萧声回来时一边禀报自己刚才做的事,一边观察她的神色,随即看向妙妙,“刚才谁来过了?” 妙妙老实道,“世子殿下。” “……” 萧声扫了她手上的暖炉一眼,转过身去,“出息。” 秦观月此时心情不错,刚想怼回去,忽然瞥见他手上拿了个什么东西,“你拿的什么?” “给你买的。” 萧声将东西扔到她腿上,却原来也是个巴掌大的暖炉。 秦观月嘴角一弯,一手抓了一个暖炉,笑道,“有时我都怀疑自己之所以运气那么差,是不是因为把所有的好运都用在遇见你们这件事上了。” 萧声白她一眼,转过头嘴角不自觉扬了上去。 秦观月捧着两个暖和的暖炉心情大好,坐起身想去看马车外的城外景致,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手一颤,却没有表现出异样,而是打了个呵欠,露出懒散的模样,缓缓靠在了车厢壁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身上多了件微热的毯子,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观月静静闭着眼睛,假装打瞌睡,努力控制着心跳,不让萧声察觉出一丝动静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试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了片刻,而后又慢慢清晰了起来,双眼却泛起了一丝酸涩。 她眨了眨眼,努力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像隔了层雾似的。 她重新闭上眼,再睁开,眼前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到了,大人您醒了?”妙妙掀开帘子看了眼,回头对她说。 “……嗯。” 秦观月因为恐惧,此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有些发愣。 “大人?” 妙妙疑惑地凑上来,“大人还要睡吗?” “不用了。” 秦观月摇摇头,迎上萧声的目光,笑了下,“睡得手脚发麻,动不了了。” 萧声嫌弃地白了她一眼,然后伸手将她抱下了马车。 那边越闻天刚走下马车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关节捏得咔嚓作响。 何琳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听闻帝师与萧公子乃是青梅竹马,就连帝师入京为官,萧公子也毫不犹豫地跟随,看来感情颇深。” 越闻天没接话,转身往红棉寺大殿走。何琳神色微凝,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而那边秦观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发现越闻天心情不好,待萧声把她放下来时,越闻天和何琳已经进去了。 一刻之前秦观月可能还会不高兴一下,可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了。 掌中莲的毒让她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死亡,她本来无牵无挂,再怕死也只是因为不值得,不愿屈服。 可现在,她有了牵挂。 “怎么了?” 萧声对她的情绪极其敏感,顿时发现了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握住她的手开始诊脉,却又没发现什么不妥,“冷?” “还好,有点没睡醒。” 秦观月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抬头指向不远处距离的一群人,“那些人不像是来拜佛的,聚在此地做什么?” 萧声耳力好,很容易听到那群人的谈话内容,“是外地来参与百工令的人,应该是朝廷安排的客栈不够,好像是在抱怨什么。” 秦观月目光微动,推了他一下,“去打听一下,弄清楚他们在抱怨什么。” 萧声看了她一眼,猜到她大概又有了什么主意,便将她交给妙妙,自己朝那些人走过去了。 “大人,我们进去吧!” 红棉寺人向来多,妙妙上次没来,这次开了眼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高大的佛殿惊叹不已。 “嗯……嗯?世子……和郡主呢?”秦观月忽然发现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空了。 身旁响起一道女子的嗤笑声,“你终于想起来了?” 秦观月抬头一看,正是作侍女打扮的岑舞。 “世子早就陪着郡主进禅房见无渺大师了,郡主怕你不知道,让我在这儿等你。” 岑舞在她面前十分肆意,这会挑剔地打量着秦观月,“我说帝师大人,您好歹也上上心吧,别白瞎了某人的一腔情意。” 妙妙听得一头雾水,“……上什么心?” 岑舞扫了这主仆二人一眼,转身走了。 妙妙看着她那大摇大摆的模样,不禁纳闷,“这国公府的侍女怎么神神叨叨的,走路也跟个汉子似的……” 她话音刚落,岑舞猛地转过身来,“小丫头,我背后长了耳朵的。” 妙妙吓得打就个嗝,“嗝!” “噗!小丫头怪好玩的。” 岑舞瞥了秦观月一眼,眼里带上了几分似真似假的警告,“昨日偷袭你那人能有内功改变姓唐那丫头的暗器轨迹,说明内力至少在一流高手内,财不露白,小心点。” 说完她才施施然走了,妙妙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敢吭声,“吓死我了,国公府的侍女怎的一身煞气……” 秦观月倒不意外,岑舞十三岁便随越家大公子上了战场,数年累积,那一身煞气非普通习武之人可比,妙妙只是个普通小姑娘,自然禁不住。 “她定然会武,昨日一定跟在那个郡主身边暗中保护,不然她怎么知道昨日大人被暗算的事……” 妙妙越想越害怕,“说不定……昨日那个暗算您的人就是她!” “……” 秦观月失笑着将她的手拉下来,“不会的,不然她今日为何要提醒我?” “这倒是。” 妙妙开始纳闷,“那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财不露白……大人身为帝师,怎敢有人惦记大人的钱财,还敢下杀手?” 秦观月没说话,看着萧声从远处走回来,“可听到了什么?” 萧声神色微凝,“百工令有人舞弊顶替。” 秦观月却是丝毫不意外,反而乐见其成的样子,“将此事上报大理寺卿,慢慢闹大,不要用帝师府的名义。” 萧声点头,又问,“刚才怎么回事? 秦观月将岑舞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萧声闻言立刻加了句,“不仅是一流高手,内力也不差。”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开口,“大夏。” “霜寒洲在我府上的消息已经被大夏知晓,对方也知晓《上元夜饮图》就在我手中,可他们却选择杀我灭口,这可就透露了太多讯息。” 秦观月嘴角漫起笑意,“龙女在找一个人,霜寒洲在找一个地方,而暗杀我和追杀霜寒洲的那些人则在掩藏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事关大夏,却不能公之于世的秘密。” 大夏,龙王阁,皇朝后裔,李氏,秘术……云梦之泽下,似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一支签 秦观月踏进佛殿,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越闻天,而何琳则在跟主持无渺说着些什么。 “见过帝师。”无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秦观月微颔首,而后瞥了越闻天一眼,才道,“方才遇上了些事,耽搁了。” 说完她就要按老规矩找位置品茶,却被那主持无渺喊了一句,“帝师不用上香还愿?” 秦观月想到自己上次在佛像前许的愿,下意识看了越闻天一眼,“我许的愿还未实现,待实现了,再来还愿。” 无渺却道,“世事多变,道阻且长,或许佛祖知道帝师所求,会指引方向。” “我上次来已经求过签了。” “可曾虔诚问过佛祖?” “……没有,在庙祝那里求的。” “既是如此,何妨一试?” “……” 秦观月心说这主持还真执着,非得让她跪一跪佛像。 “那我便问一问佛祖。” 她转身走到那座高大的佛像前,跪在蒲团之上,接过妙妙递来的点燃的香。 檀香袅袅,秦观月仰头望着那塑了金身的慈悲含目的佛祖,心里渐渐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也很想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满天神佛在看着人间,保护着世人,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来到沧澜。 若是轮回,为何她还带着前世的记忆?若是重生,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纷乱的古老异世? 她到底为何而来?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又或者真如宫越所说,是为了结束这个乱世? 她注视着佛像那半含的狭长双目,心中叹息宫越说得对,不敬神佛者,非不敬也,乃不敢也。 心思深沉的人从来不敢信神佛,只因不敢面对内心,不敢去回想自己曾做过的每一个选择,就如宁昭不敢面对宫越,而宫越不敢面对她,而她……不敢面对身后的越闻天。 “大人?” 妙妙打破了她的思绪,“香要燃尽了。” 秦观月低头看了眼,发现手上的香已经燃了一半,而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哂笑一声,低头拜了三拜,而后将香插进香炉,再拿过签筒。 秦观月握着签筒,缓缓闭上眼睛,心中缓缓默念——愿他余生顺遂,再不失其所爱。 签筒轻轻摇晃,发出阵阵清脆之声,最后响起了竹签落地之声。 秦观月立刻睁开了眼,低头朝地上望去,而后目光凝滞在那里。 “……大人?” 妙妙看着她捡起竹签,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秦观月起身,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手上的竹签,突然手指一用力,将那根竹签狠狠一折。 “咔嚓”一声,那根细长竹签便断成了两截,中间还支棱着尖锐细碎的竹刺。 在场几人都是一惊,何琳掩唇低呼一声,“帝师,你的手——” 秦观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竹刺扎破,流了一滴血。 越闻天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秦观月一愣,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像刚醒来一般,“……什么?” 手上的伤口作痛,越闻天已经夺下她手里的竹签,低头用丝帕包扎起她流血的手指来。 秦观月低头盯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又看向地上被折断的竹签,眉心微蹙,一股诡异的违和感萦绕心头。 她再次抬头去看那高大的佛像,慈悲双目,拈花微笑,俯视着芸芸众生。 越闻天包扎好伤口,本要说她几句,一抬头却看到她茫然的神色不禁眉心一皱,“你怎么了?” “……没事。” 秦观月迟疑地摇摇头,而后弯腰捡起了地上折断的竹签,中下签十二,正是上次她和何琳来时抽到的那支签。 未免太巧了。 她盯着这支竹签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眼那支签筒,而后将手里的竹签扔回了香案上,轻轻一笑,“看来是我冒犯佛祖,受了惩罚。” 越闻天扔开她的手,冷眼看着她,显然是在责怪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身体。 秦观月难得讨巧卖乖,对他笑了下,示意知错,果然,世子殿下扭过去的耳根又红了些。 萧声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瞥到一旁的小郡主身上,对方攥着手绢的手指紧捏着,关节都泛起了白。 “还真是巧了,我记得上次也是这第十二签,这次居然又是。” 秦观月扭头笑看无渺,“别是这签筒都是一样的签吧,主持?”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萧声便上前检查了番签筒里的签,而后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并无问题。 秦观月眼底升起疑惑,却还是笑着赔了个礼,“开个玩笑,主持莫怪。” “阿弥陀佛,是非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一切皆是幻影,帝师年少便居高位,难免心若浮萍。” 无渺口呼一声佛号,神色如古井无波,“若帝师愿意,贫僧可为帝师解惑。” 秦观月看着眼前这神色从容的老僧,点点头,“也好,那便有劳主持了。” “此处嘈扰,还请帝师移步后院。” “好。” 她所烦忧之事必然关于权势朝堂,这里人多嘴杂,难免不方便,无渺虽是出家人,倒也懂这一点。 越闻天正要跟人,无渺却道,“郡主与世子可在此稍作休息,若有吩咐,只管唤人便是。” 越闻天心里莫名觉得不安,正要开口拒绝,何琳忽然开口打断道,“也好,世子正好可以与我一道去看看七宝树。” 越闻天眉间掠过一丝不耐,目光投向秦观月,对方已经带着妙妙随主持离开了。 “本以为是错觉,不过现在看来,世子似乎很关心帝师?” 身旁的何琳看着秦观月身影消失,偏头笑看向越闻天,“世子与帝师之间……应该不止救命之恩吧?” 越闻天一怔。 后院。 空旷庭院中中矗立着一株两人高的古松,于一丛凋谢之花木中格外显眼,下置一方石桌两只石凳,供人休憩,微风徐徐,甚是惬意。 秦观月跟随无渺坐在了石桌前,萧声和妙妙则紧跟身侧。 石桌上有热茶,显然是事先备好,无渺伸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夹杂着茉莉清香的茶格外令人舒服。 秦观月方才一直不平静的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是茉莉茶?” “寺中僧人炒的粗茶,还请帝师莫要嫌弃。” “岂敢,这茶很好,光闻着我的心就静下来了。” “人心本来静澈,只是为俗事所扰罢了。” “……” 两人你来我往,就着品茶寒暄了一番,半晌过后,秦观月才缓缓道,“无渺大师,我……曾做了一些事,不知是对是错。” 无渺苍老的脸庞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来,“帝师不妨直言。” “……我曾为活下去伤害了别人,虽然心生愧疚,一直在弥补,却还是不敢说出真相,我怕……” “过去的便该过去,当下的该为未来而活。世人蝇营狗苟,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 无渺眉头微抬,浑浊的双眸竟带上了一丝异彩,“无人不自私,佛亦如此。”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惑心之术 红棉寺旁的七宝树下,枫叶飘零,红缎高悬,树下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世子虽为质子,然身负麒麟之才,乃射余储君,迟早要回射余登基为帝,而何琳不过区区官宦之女,承蒙祖荫,得了个郡主名号,实则如何,心知肚明。” 何琳笑中带着一丝苦涩,“敢问世子,当日为何没有拒婚?” 越闻天没有说话。 何琳接着问道,“是因为我的相助之恩,还是为了……帝师?” 越闻天目光微动,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女,“郡主误会了,射余与羲联姻乃是两国大事,并非为了其他。” 这理由虽绝情,却也足以令人信服,然而何琳却是心中悲凉,“世子真的不知……你看向帝师的眼神有多与众不同吗?” 越闻天一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世子应当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吧?只可惜,你没有料到,也有人在时时刻刻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所落之处。” 何琳眼含泪光,“世子可知,帝师早已心有所属?” 越闻天目光一凛,“……你听谁所说?” “是帝师亲口告知大伯的,她喜欢的人……” 何琳低叹,“那人身份复杂,如今并不在京城,而世子身上有那人几分影子,想来帝师也是因此才会几次三番帮助世子。” “……” 越闻天心头火起,开始猜测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从萧声猜到了文昴歌,又从文昴歌猜到了韩征威。 何琳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信,连忙道,“我说的是真的,那人……那人身份复杂,是越氏的三公子!” 越闻天:“……” 一瞬间,心里的火陡然一下散了个干净,连穿过树枝吹来的风都显得温和可爱了起来。 越闻天扬起笑容,上前一步,目光深情地看着她,“郡主怎会以为帝师是那种求而不得便移情之人?又怎会以为我看不到真心待我之人的蠢人呢?” 白禅的容貌只是书生气的清秀,奈何换了个越闻天的芯子,便多了几分洒脱逸扬,以及一丝别样的深情温柔。 何琳眼中还含着泪,脸却已经绯红一片,咬着唇低下头的那一刻心里不禁想,她怎会怀疑世子对帝师有别样心思,可真是糊涂了…… 后院里,秦观月听完无渺的那番话眼里不禁生起一丝茫然,“无人不自私吗……” “不错。” 无渺耷拉在眼皮下的双眸瞥了眼她手中的茶杯,又拎起茶壶递过去要给她添茶。 秦观月只看见那只苍老的手拎着雕青花的壶在眼前晃悠,眼里的迷茫更深,连端茶的手都垂到了桌上。 耳边似乎格外宁静,故而又响起人声来,“不知帝师姓甚至名何?” “姓秦名胥,字观月。” “师从何人?” “钦天鉴……宫越。” “帝师出身钦天鉴,想来博文广知,对书画一道也颇有研究,不知可听过《上元夜饮图》?” “上元……” 秦观月蹙眉,似乎陷入了回忆,又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无渺轻轻一笑,“帝师可知那画里藏了什么?” 秦观月双眸一片茫然,缓缓道,“帮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 无渺目光微动,身子微微迎上前,“在哪里?” “在……” 秦观月蹙眉思索着,手也下意识抬起去摸茶杯。 无渺没在意,下一刻突然瞳孔一缩,接着整个人如鹞子般向后倒翻出去,落在了三尺之外的空地。 三根巴掌长的细长黑箭擦着他的身子掠过,刺进不远处的柱子里,深不见影。 他苍老的脸尚无变化,一双浑浊的眸子却已经如利箭般投向石桌前的少女。 秦观月眼中的茫然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笑,手上也多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黑弩。 “帝师方才是在陪我演戏?”无渺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自称老衲了?”秦观月朝他举起手里的弩,微微扬眉。 无渺目光幽幽看着她,“看来帝师早就认出我不是无渺了?” “不早,也就在你开口留下我的那一刻吧。” 秦观月嘴角微扬,“话说回来,你既已判出龙王阁,为何还要用龙王阁的秘术呢?” 无渺一惊,双眸微眯,“你知道我是谁?” “本来不知道的,但你刚才那番话提醒了我。” 秦观月手指扣上黑弩的机关,“无人不自私,佛亦如此,听着就像极了白眼狼会说的话,不是吗,傅夜傅公子?” “白眼狼?” “无渺”嗤笑一声,“霜寒洲是这么说我的?” “无所谓,我对你们龙王阁的事不感兴趣,怪就怪在你先对我出了手。” 那天唐馨和萧声的反应都让她记在了心上,等回去后她便问了霜寒洲,果然,龙王阁的秘术是可以达到蛊惑人心的效果的,唐馨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动了暗器,还诡异的射偏了,正是因为被迷惑了心神。 “即使是秘术也不可能想迷惑就迷惑,圈套应该是那座佛像的眼睛,而契机就是那支签,用最在意最害怕的事情乱我心神,破我心防,再无形中将我与他们分开……” 秦观月看了眼跟前只有他们两人的庭院,冷下眸子,“萧声和妙妙在哪里?” “你猜啊。” “无渺”勾唇一笑,那张苍老的脸生出了几分邪气来,“你不是很聪明吗,我的帝师大人,你猜猜他们在哪里,而我又为何将你带来这个院子?” 他边说边后退一步,身后那间废弃的屋子瞬间涌出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全都手持长刀。 “人倒是不少。” 秦观月神色从容地看着,而后缓缓抬手,扣动手中弩箭,一道蓝色烟雾飞上天空。 下一刻,这间院子的四周屋顶上便都出现了一排排弓箭,都朝着这片空地。 “无渺”脸上的笑意一滞,“看来帝师大人早有准备,不如我们——” 他话未说完,秦观月便已挥手,“放箭!” “无渺”眼底划过惊愕,藏在掌间的暗器还未来得及放出,便已翻身后退。 数箭齐发,黑色的箭羽穿透黑衣人的长刀刺穿他们的胸口,留下他们临死前错愕的目光。 “无渺”还来不及惊愕,便被一箭穿胸,钉在了柱子上。 不过瞬息,庭院中便只剩下了十几具尸体,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院子里,令人作呕,犹如刑场。 越闻天与何琳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不禁愣在了那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坠崖 “呕——” 何琳当即捂着嘴吐了出来。 岑舞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站在尸体中间的秦观月,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 “叫郡主受惊了。” 秦观月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轻笑道,“反贼三番两次行刺,在下索性借红棉寺将其一举诛杀,还请郡主莫怪。” 何琳脸色惨白,哪里还听得见她在说什么,连目光都不敢落在那些狰狞可怕的尸体上,只觉得扑鼻的血腥。 秦观月目光掠过越闻天,偏头低声吩咐萧声,“回收所有箭矢,焚毁尸体,不要留下痕迹。” 萧声点头,朝屋顶抬起手,那些弓箭手立刻背起弓箭翻身跳下屋顶落到院子里,开始拔尸体上的箭。 越闻天心中的担忧与怒意在此刻忍无可忍,沉着脸大步向秦观月走去,想问她是怎么想的,她不是最怕死吗,怎敢就这么以身犯险,怎敢……在自己不知道地方经历生死! “秦……” “世子殿下!” 何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目光期盼地望着他,颤声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先送我回府?” 越闻天在看到秦观月全身血迹地站在那一堆尸身中时便已失去了理智,此刻根本没有任何耐心去应付这位小郡主,当即挣开了她的手,继续走向秦观月。 秦观月眼睁睁看着甩开小郡主的手一脸冷漠地向自己走来,连刚经历一场杀戮都没慌乱的心忽然慌了下,下意识地将手上的黑弩藏在了身后。 她这一小动作让越闻天脸色更加难看,他伸手探向她,秦观月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身后处理尸体的一个暗卫刚拔下“无渺”胸前的箭,便被一刀刺穿了心口。 “小心!”岑舞大喊一声。 不过一瞬息间,秦观月还未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经飞向她后心,扬起的疾风掀起了她的长发,凉意一瞬穿透心间。 越闻天瞳孔一缩,猛的抱住她侧身避开飞来的匕首,萧声已经飞身上前,一刀砍断了那匕首。 可令人错愕的是,斩断的匕首下飞出另一把匕首,直直朝不远处的何琳飞去。 岑舞眉头紧蹙,犹豫看向越闻天,如果自己这时出手必然会暴露身份,可如果不出手,小郡主就会出事! 越闻天看出了她的犹豫,却选择握紧了秦观月的手,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飞向何琳。 千钧一发之际,萧声纵身跃到何琳岑舞面前,提剑劈开那把匕首。 岑舞扬起嘴角,“多谢相助。” 萧声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瞥了她一眼,将二人护在身后,“后退。” 何琳紧张地看向对面的越闻天,“可是世子殿下还有帝师——” 她话未说完,便见萧声吹了个口哨,庭院中的黑衣人立刻聚集,齐齐护在了秦观月越闻天周围。 秦观月眼前一黑,随即又恢复正常,心里油然而生起一股不安来,当即吩咐护卫,“速战速决,生死不论!” 护卫们二话不问,拔刀冲向“无渺”。 越闻天顾不得其他,搂着她的腰,“此人武功高强,你杀不了他,赶紧跟我走!” “不行!” 秦观月拉住他胳膊,神色严肃,“不能走,如果将人放了,后患无穷!” 越闻天心头那股被隐瞒的怒意再次燃起,“那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秦观月被训得一怔,随即飞快一笑,“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她话音刚落,眼前便是一花,“无渺”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越闻天身后。 秦观月头皮一麻,一把推开了跟前的人,接着便被一掌打在肩头,剧痛如带毒的蛛网一般迅速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如被火灼烧般。 她一口血吐了出去,身子倒飞出去,身后便是陡崖。 越闻天瞳孔一震,拼了命般地向她追过去,纵身跳下了陡崖。 岑舞大惊,正要上前,身旁的何琳已经被吓晕了过去,她只好接住对方。 那边“无渺”诡异一笑,突然转身徒手接上凌空飞来的短剑。 萧声目光冰冷,双手握剑,抵在“无渺”掌间,却不得进分毫。 岑舞将何琳放在廊下,匆匆赶向陡崖边,只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完全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她狠狠锤了下崖边石头,随手从地上拾了把长刀,当头劈向了“无渺”,却是扑了个空,竟是凭空消失在眼前。 岑舞惊愕地抬头,对上萧声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日剑神闯入帝师大典时所用的瞬身法。 与此同时的瞬间,远在城北帝师府屋顶上的白衣剑神突然站了起来,抬头看向城东方向。 坐在他身旁的韩征威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怎么了?” 霜寒洲蒙着白绫的双眼“看”着那个方向,而后纵身跃起,一眨眼便踏着屋檐飞出了帝师府,消失在了城东方向。 韩征威不可置信地瞪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朝帝师府大喊,“来人啊!霜寒洲跑了!” 守在帝师府外的孙楚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同时一脚踹醒身旁打盹的属下,“快通知将军,霜寒洲有异动,方向城东!” “是!”杨斐拿着令牌连滚带爬地往将军赶去。 孙楚目光灼灼地看着城东方向,握紧了佩刀,心道,霜寒洲,可算逮到你了。 …… 那边岑舞发现对方与龙王阁有关后,不禁心头怒起,想揪着萧声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秦观月会跟龙王阁的人牵扯到了一起,奈何时机不允许,她只能按下疑问,与萧声背靠着背应战。 庭院里除了他们俩,还剩下几个穿黑衣的护卫,都捂着胸口,嘴角带血,此刻看着“无渺”原地消失的院子,一时有些惊惧。 “……人呢?” “消失了……” “不可能……” 岑舞心跳加速,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低声问旁边的人,“秦观月不是破过霜寒洲的身法么?” “我不会。” 萧声额头落下一滴汗,比起眼前之景,他更担心刚才坠落陡崖的秦观月。 岑舞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握紧刀上前一步。 突然,不知从何处拂来了一阵风,带着一股凉意。 不,不是风。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是啥杀气。 安静的庭院里突然落下一道剑气,劈开了满地的尸体,最终割开了空气,以及藏在空气中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无渺”凭空出现在庭院中间,那张苍老的脸被劈成了两半,露出了底下藏着的半张俊美面孔。 他扬起嘴角,缓缓抬头看向屋顶之上,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绫覆眼的白衣男子,手中出鞘的长剑冷若寒霜。 “霜、寒、洲。”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诉冤 楼冰河一得到杨斐的消息连衣服也没换,取了佩剑便带人往城东而去,结果刚到东迎楼前便被绊住了脚。 东迎楼前设立的万言箱被推倒在地,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在一块看着热闹,还有人愤愤不平地喊着什么。 杨斐飞快上前看了眼,回来便道,“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同两位姑娘在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刑部尚书的二公子曹平花名在外,常仗势做些不着调的事,却也十分会做人,故而京兆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楼冰河自然知晓,也不允许有这种人来破坏大羲律法,不过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功夫管。 “把人抓了扔给京兆尹。” “是。” 他吩咐完便要离开,却在抬脚之时突然听到人群里响起一道女子惊慌的喊声,“别碰我,我……我是凌云将军的未婚妻!” 他脚步一顿,身旁的杨斐已经瞪大了眼睛,连忙道,“大胆刁民,属下这就去——” 他话未说完,楼冰河便已掉转方向朝人群拥挤处走去。 他一身轻甲,腰配御令,围观众人一眼便认出他是谁,纷纷为他让路,一时噤若寒蝉。 楼冰河大手拨开人群,一眼便看到被曹平抓住手腕拉扯的布衣女子。 女子也看到了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大喊,“贺楼大哥!我来临安来找你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气,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听到了吗,这姑娘喊凌云将军贺楼,是贺楼吧?” “贺楼是襄未人氏吧,听说凌云将军曾是襄未人氏,竟是真的啊……” “这姑娘别是襄未人吧?还说是楼将军的未婚妻……” “……” 杨斐一慌,“将军……” 楼冰河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姑娘,没有说话。 那姑娘本是满脸惊喜,却见楼冰河满脸冷漠,不禁一愣,也不敢再上前去了。 那边曹平本要自认倒霉撞到了楼冰河这个煞神手里,谁知对方并没有管闲事的意思,当即心中一喜。 “楼将军,这两个丫头是我府上丫鬟,偷了银子便逃了,我正带家丁抓人呢,挡着您路了,我这就带人走。” “你睁眼说瞎话!” 那布衣姑娘一双杏眼,生得秀丽小巧,骂起人来却是一点不怵,指着曹平鼻子便骂,“谁是你家丫鬟?谁偷你家东西了?明明是你抢了她姐姐,还要追杀她,还要颠倒黑白,京城竟都是这种恶人吗!” 布衣姑娘说着忍不住瞥了楼冰河一眼,却是没再求助,只是搂着身后那清秀姑娘,大喊道,“若京城是这般豺狼虎豹之地,那今日我二人便撞死在这里,这里的人都是见证!” 众人一惊,皆退后几步,似乎生怕溅到了血,却无人为那姐妹俩说句话。 曹平早已心惊胆战,看也不敢看楼冰河,连声催促家丁将人带走,“赶紧把人拖走!” 布衣姑娘自是奋力反抗,更是一口咬在了曹平的胳膊上,曹平痛呼一声,当即大怒,一把拉过那姑娘扬手便打。 众人一惊,终是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拦,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接着便是一声凄厉喊叫。 “啊——” 鲜红的血洒了一地,一只血淋淋的断手骤然落地,那手指还在颤动着,而那曹平已经抱着自己的断臂痛苦倒地,翻滚嚎叫着。 一瞬间这条街道便乱了起来,有胆小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楼冰河像是看不见一样,神色冷漠地擦去剑上的血,对曹家的家丁说,“告诉你们老爷,他儿子被我楼冰河请去刑部大牢坐几天客,让他再生一个。” 杨斐当即让人抓住痛的满地打滚的曹平,一边去看向那二位姑娘,果然,那两个姑娘已经被吓傻了。 杨斐自认不是他们将军那般不懂怜香惜玉之人,连忙上前安抚了几句,又问了二人的来历。 “玲姐姐是来寻亲的,妹妹被那姓曹的抓走了,他还想抓玲姐姐,所以我就……” “等会等会。” 杨斐打断这布衣姑娘的话,问道,“你不是她妹妹?那你又是什么人?来京城做什么?” “我叫蓝苑,我是见到玲姐姐被人追,便帮了她一把。” 蓝苑瞥了眼楼冰河,有些生气,“我是来投万言箱,参与百工的。” 杨斐诧异,“你?你会什么?” “我会刺绣,帝师既说是百工,自然也该有绣工。” 蓝苑说完,咬唇看向楼冰河,“我不知你是凌云将军,方才是瞎喊的,你若非要怪罪,我便只有赔礼。” 楼冰河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杨斐一急,大喊道,“将军,人怎么办啊!” 远远离去的那道宽阔背影冷冷甩下一句,“随你。” 杨斐:“……” 杨斐为难地看着身后一地的血,只好留下来收拾善后,至于那两位姑娘……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结果被那位玲姐姐一把抓住了袖子。 “大人!求你救救我姐姐!” 那玲姐姐不过十八岁模样,模样清秀,此刻哭得撕心裂肺,“曹家草菅人命,曹平奸杀我了姐姐!求大人主持公道!” 杨斐顿时神色一变。 城东红棉寺。 一刻的功夫,暗中守在寺外的孙楚终于迎来了楼冰河。 “将军!” 他立刻迎上去,“红棉寺已被全部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说是有人刺杀了帝师,为防刺客逃跑,我拿出您的令牌也进不去。” 楼冰河目光冷凌,“你就不会硬闯?” 孙楚面露为难,“是帝师御令,违者罪同谋反……” 话已说到这一步楼冰河也无法怪罪他,秦观月尽管从未以权势压人,可谁也无法否认她手握帝王之权的事实,一旦她拿出帝师御令,谁也不敢违背,包括他楼冰河。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红棉寺,拥挤的人群早已消失不见,寺庙前空无一人,连一个走动的沙弥都没有,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安静得诡异。 “霜寒洲进去多久了?” “一刻。” 孙楚想想又加了句,“在里面的还有麟世子和上阳郡主。” 楼冰河闻言嗤笑一声,当即下令,“闯进去,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重伤 秦观月睁开眼时眼前是久违的一片漆黑,还有鼻间浓烈的血腥味,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车祸的场景。 她那时也才不过三十多岁,人生刚开始好转,似乎各种不幸终于离她而去,却没想到那半生的不幸就已经是她的一生。 人死后没有灵魂,只有无尽的黑暗,她没有看见自己的一生,也没有听见秦飞羽的哭声,她那奔波忙碌的一生到头来连个回忆也没有,以至于在沧澜的这些年来她都很少梦到秦飞羽,反而多次梦到在新月城的情景。 她动了动手指,这才察觉到脚踝处蔓延而来的剧痛,以及全身各个地方的细微疼痛,应该是坠崖时留下的伤。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断断续续的雨声,模糊而真实,她轻笑了声。 “笑什么?” 身旁的黑暗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在耳边的呓语。 秦观月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慢慢用手撑起身体,直接摸到的是干燥的枯草,再下面就是粗糙的石头,显然他们是在一个山洞里。 微微抬头,可以看见不远处隐约有些暗淡的月光,却非常弱。 “笑自己原来还活着。”她说。 耳边静寂片刻,随即便有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既然这么怕死,又为何一次次将自己置于死地?” “……” 秦观月靠在他怀里,轻轻拽了下他衣襟,“我脚疼得厉害,是不是断了?” “对,断了,你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 “是吗?” 她轻轻笑了下,“那我以后就走不了路了,不能跟你回雍州了。” 黑暗里抱着她的人沉默了许久,而后紧紧抱住了她,“……你就是双手双脚都没了,也要跟我回雍州。” 秦观月忍不住又笑,伸手去摸索他的脸,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乱摸。” “……” 她没说话,心里不安的却蔓延开来,她循着那血腥气摸到他后背,顿时心落到了谷底。 “我记得你随身会带火折子,为什么不点?” “……” 她握紧了手,脑海里浮现起越闻天毫不犹豫跟着自己跳崖的场景,“……我有点怕黑,点燃火折子好吗?” 黑暗中寂静了会,随即响起一阵短促的窸窣声,一抹浅黄的火光自黑暗中出现,照亮了眼前的人。 火光映出了眼前人的脸,属于白禅的那张面具已不知所踪,此刻在她眼前的是属于越闻天那张俊美到带着锋利之芒的脸,像极了他的父亲。 可此刻这张脸一片惨白,脸嘴唇也因失血而泛着灰白,那双眼里的光已黯淡大半,却还是勉强对她笑着。 秦观月心头如利刃割过,低头看去,呼吸一滞。 那肩头被一根锋利的树枝前后贯穿,血染红了半身衣襟,而伤口的血已凝结发黑。 “别看……”他缓缓伸手去遮她的眼睛,轻声安慰。 秦观月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泪憋回去,才抖着手拿下他的手。 越闻天眼里划过一丝无奈,“我已经点穴止血了……” 秦观月没理他,把火折子插在石缝里,低头脱了自己衣服,将其撕成布条,而后小心翼翼地撕开他伤口处的衣服,将随身带的止血粉全部撒在那处伤口上。 “……忍着点。” 她低声说了句,而后不等越闻天回应,便猛地拔出了那根树枝。 “唔!” 越闻天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连眼神都涣散了几分。 秦观月连头也不敢抬,飞快将衣服堵在他伤口,再用碎布条紧紧缠住,用手死死压着那处流血的血洞。 不知压了多久,连双手都麻了,她才敢抬头去看对方。 越闻天也在看着她,微合着眼,苍白的脸微扬着嘴角,专注得像是眼中只有她一人。 前世今生,只有眼前这人会这样看着她。 昏暗的火光照不尽这方矮小的山洞,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这两人相拥的地方有一方光亮,火光微微摇曳,似明似暗。 “你不是还要救你母妃,还要报仇么,就这么跟着我跳下来,不后悔吗?”秦观月问。 “不跟着跳下来,我更会后悔。” 越闻天垂眸看着她,目光里没了笑意,“你呢?不是最怕死么,又为什么总要做危险的事?” “霜寒洲的消息泄露出去了,有人想对我动手,索性将计就计,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抢图的,是灭口的。” 秦观月摊开手掌,露出掌心淡淡的红莲,“那个假无渺手上也有一朵红莲……” 她话还没说完,越闻天就猛的要坐起来,伤口瞬间又崩裂,秦观月眼看着手下按着的衣服又被血染红。 她心里一慌,连忙吼道,“别动!” 越闻天被她吼得一怔,抬头便见她红了眼眶。 他又心疼起来,只能乖乖躺回去,嘴上却还坚持着追问,“怎么回事?” “那人名叫傅夜,就是当初叛出龙王阁伤了霜寒洲的人。他将我打下陡崖时,露出了手上的红莲印记。” 秦观月又加重了力气按着他的伤口,一边在身上找药,“他会秘术,在我抽签时就给我用了幻术,想从我口中套出那副《上元夜饮图》的秘密。” “掌中莲与龙王阁有关。” 越闻天握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掌心的那朵淡淡的红莲,忽然又道,“我会找到白龙羽的。” 哪怕他将要面对整个大夏与龙王阁。 秦观月听出来了他的潜台词,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明明上一刻还在与她生着气,下一刻就能不顾一切地陪着她跳下陡崖。 她清楚地记得,如果不是越闻天抱住了她,此刻的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越闻天,” 秦观月捧起他半隐在黑暗里的脸庞,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答应我……不准死。” 越闻天嘴唇微动,“这可不是我说……”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轻吻住苍白的嘴唇,咸涩的泪水落在两人交叠的唇间。 那双藏尽天下权谋的眼睛,此刻藏不住一滴泪。 越闻天怔怔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因害怕而微颤的睫羽,缓缓握紧了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好,我答应你。” 他在看到秦观月坠崖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所有的选择和底线,甚至也忘了自己的母妃和仇恨。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停止。他像是着了魔,只要遇上秦观月,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就像此时此刻,一看到她的泪水,一听到她的恳求,他便恨不得将什么都给她。 即使她总在欺骗自己。 第一百九十七章 瞒天过海 山洞之外阴雨密布,天空像盖了灰黑的布。 红棉寺的后院内,楼冰河带着手下冲进来后院后什么也没看到。 “收拾的很干净,但柱子上有箭痕和刀痕。” 孙楚察看过一番后如此禀报,“这里有过一场厮杀,并且死了不少人,那些僧人都不知情,只有主持晕过去了。” 然而淅淅沥沥的雨水早已将这片庭院里的所有痕迹都冲散,连空气里也都只有潮气和土腥味。 萧声撑着伞自他身后走来,神色平静,“帝师念及佛门清净之地,不想兵刃相扰,楼将军不遵御令擅闯,可搜出什么了?” 楼冰河豁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霜寒洲呢?” “自是在帝师府。” “呵……” 楼冰河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秦观月是谁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她若想利用霜寒洲来达到目的,那我不得不警告她,小心引火自焚。” 萧声矮了他半个头,身上气势却丝毫不弱,“御令所至,如陛下亲临,将军抗命不遵该当何罪?” 楼冰河嗤笑一声,雨水滑过他锋利的眉眼,“红棉寺不过区区寺庙,秦观月若只是拜佛,我为何进不得?” “凭你是臣。” “陛下那里我自会请罪,现在我要问萧公子,帝师何在?” “已回府。” “依你所言,射余世子和上阳郡主他们也都已回府了?” “是。” 雨声连绵,身后的孙楚带着凌云骑冒着雨站得笔直,手中握紧了佩刀。 楼冰河深黑的眸子盯着萧声片刻,当即下令,“孙楚,立刻让人前往帝师府、质子府和郑国公府,进府查看!” “是!”孙楚飞快转身离开。 楼冰河缓缓转身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黑衣少年身上,“为保证帝师安危,在本将军的副将回来前,有劳萧公子陪着本将军一起等了。” 萧声迎上他的目光,手缓缓握紧。 一门之隔的禅房内,妙妙在听到楼冰河到来的声音后就要往外跑,却被岑舞一把拉住捂住了嘴,直到孙楚离开,才松开了她。 妙妙莫名怵上阳郡主带来的这个丫鬟,可一想到自家大人坠崖生死不知,当即要哭出来,“你拦我做什么?我家大人还等着人去救呢!你——” “你再大声点,你家大人就算没摔死,也要拉着整个帝师府去死!” 岑舞神色冷的厉害,她这会心情是真不好,连秦观月都怨上了,对这个小侍女更没什么好感。 要是少主出了什么事,雍州就完了,她就算死了也无颜去地下见王爷。 “你……什么意思?你别吓我,我家大人可是帝师!” “她是帝师,不是皇帝。” 岑舞伸手揪住她衣领,沉声警告,“你给我记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帝师和世子也没有一起掉落陡崖,知不知道?” 妙妙被她吓得眼泪都忘了流,颤声道,“知……知道了!” 岑舞这才松开了她,转身看了眼被打晕藏在内室的何琳,心如乱麻地转了一圈。 那边妙妙低声哽咽,连哭也不敢哭,却还是坚持追问了句,“那我家大人会不会……” 岑舞冷冷瞥过去,“世子前后脚跟着她跳的崖,她要是再出事谁也没办法。” 妙妙闻言只觉天塌地陷,捂着嘴无声流起泪来,只觉得她家大人实在太命苦了。 她虽没出声,却也哭得叫人无法忽略,岑舞本就烦躁,此时被她哭得更加心烦意乱,抬脚便走了过去。 妙妙吓得打了哭嗝,连忙后退,“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你家郡主是自己晕过去的,不是我干的!” 岑舞当然知道不是她干的,因为。何琳是她亲手打晕的。 她三两步走上前,目光如利刃般俯视着妙妙,“小丫头,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家大人到底来这红棉寺是做什么的?” 妙妙整个人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回道,“是郡主自己邀请大人去还愿的……” “……” 岑舞身后冷汗还没散,这会儿一片凉意,连混乱的脑子都冷静了些。 她忽然想起了一刻之前凭空出现的霜寒洲,喃喃道,“那个假无渺是龙王阁的人,秦观月手里有他要的东西,还有霜寒洲之前的重伤……” 与此同时,孙楚亲自召集守在帝师府外的暗桩,确认过秦观月和霜寒洲并未回府后,不顾阻拦直接冲进了帝师府。 金算子拼了老命才将他人拦在秦观月的卧室外,“这里可是帝师府,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擅闯,不怕被砍头吗!” 孙楚掏出腰牌,冷然道,“帝师在城东红棉寺遇刺回府,凌云骑奉命前来探视。” “探视?你们这是探视?我看着像是来抓贼!” 金算子撸起袖子拦在房门前,“我告诉你们,帝师受了惊吓,正在里面沐浴,不方便见客,你们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孙楚认定他是色厉内荏,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左右立刻上前将金算子架到了一边,他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啊!” 一声女子的惊慌尖叫,孙楚只看到水花四溅,和一片白皙的肌肤,当即脸一红,慌忙扭头冲了出来。 其余凌云骑都是一愣,没料到里面真有人在洗澡,金算子气得一脚踹开架着自己的两人,赶紧上前把房门合上。 “好啊,你们竟敢非礼帝师!你完了你!还有你们——” 金算子指着所有凌云骑,恐吓道,“你们都完了!” 那几人都年轻,闻言不禁一慌,齐齐看向孙楚。 孙楚此刻已冷静下来,双目注视着紧闭的房门,“无意闯入是我不对,可谁知里面沐浴之人就是帝师?” 金算子心里一咯噔,面上大骂,“好你个色胚!真是变着法子想坏事呢!你还想进去看个明白是不是!” “我并非此意,只是在下已经得罪了帝师,自然要等帝师沐浴完再行请罪。” “不用不用,帝师大度,你们赶紧走就是了!” “那可不行。”孙楚目光幽深,“在下奉命来探望帝师,怎能就此离开呢?” 金算子心里一惊,“你——”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忽然,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令人后背生凉。 孙楚等人眉心微蹙,抬头间余光瞥见屋顶上一抹白影。 有人惊呼,“是霜寒洲!” 孙楚立刻抬头望去,陡然瞳孔一缩。 那高高的屋顶之上迎风站着一人,白衣出尘,眼覆白绫,手持长剑,即使站在雨中也不曾有一丝弱势,不是霜寒洲又是谁? 剑神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别说在场的凌云骑不久前还在帝师大典上亲眼见证过那威震沧澜的剑法,甚至还有一个凌云骑死在他剑下,此时怎能不怵? 除了孙楚,那几人都不禁后退一步,俨然是心有余悸。 孙楚却还信着自家将军的话,咬牙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霜寒洲。” 金算子似乎是有了倚仗,抱着胳膊得意道,“不信你就试试,看他一剑能杀你们几人,到时你们楼将军派来五个人,一个没回去,哭都没地儿哭!” 孙楚盯着金算子死死看了半晌,最终憋出来一句,“……告辞!” 金算子一脸不屑,“慢走不送!” 雨越下越大,孙楚带着人径直穿过雨幕离开了帝师府。 身后金算子脸上的得意顿时消失,赶紧问管家,“走了没?” 管家扒着门又看了眼,才道,“走了!走远了,都瞧不见了!” 金算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腿都吓软了,直接靠着门瘫倒在地,“吓死个人,劳资这辈子也算值了,连凌云骑都敢糊弄了……” 他话音未落,头顶响起一道杀猪似的喊声,“他妈的倒是把小爷弄下去啊!这雨都灌倒小爷嘴里去了!” 金算子连忙一个激灵爬起来,完犊子,差点给屋顶上那位爷忘了! “对不住对不住,小侯爷,小的这就去拿梯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秋雨 秦观月再次从噩梦里醒来时,外面的雨声几乎听不见了,山洞里静悄悄的,却多了一丛柴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多了份暖意。 柴火堆旁坐着越闻天,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线条刚毅的侧脸明暗交错,倒是锐利的眸子微垂着,显得格外温和。 秦观月心里升起几分涩然。 她在心疼,这心疼与对秦飞羽不一样,会让她觉得无措难受。 “前段时间我们好像一直在吵架。” 她缓缓开口,看着越闻天转过头看向自己,“正好现在有时间,又大难不死,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 越闻天偏着头,黑沉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你会回答吗?” “我只能保证不骗你。” “……” 越闻天盯着她看了会,而后转过身去,用树枝将火捅的旺了点,才轻轻出声,“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记得好好活着就可以。” 秦观月心口微滞,一点点伸手去牵住了他的衣角,“越闻天……” 越闻天手上动作一顿,却没回头。 “我跟宁昭并没有不好的关系,也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更不会牺牲你,你和何琳的婚事并不在我预料之中,我带她入百花宴也只是为了……” “为了救我母妃。” 越闻天目光落在摆动的火焰上,“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在你面前我似乎永远长不大,不够沉稳,不够强大,不够冷酷,总是感情用事,错的不是你,是我。” 秦观月抿了抿唇,缓缓撑起身子半坐起来。 “自我出生时便从没有人想过要我继承雍州,因为我天真,愚蠢,妇人之仁,一点也都不像越家人,可最后偏偏整个越氏只剩了我一个。” 他轻笑了声,满是嘲讽,“我时常在想,我真的能为越氏复仇么么,我真的能救雍州么——”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下去,因为身后有人轻轻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救了我,不止一次,所以你可以,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秦观月靠在他肩上,笑道,“你可是我选中的人。” 越闻天沉默许久,才开口,“脚还疼吗?” “疼。” 秦观月仰头凑到他的颈窝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止住血了,你躺好。” 两人离的太近,身边人淡淡的温热气息都洒在了自己颈窝,越闻天耳根又开始泛红。 秦观月盯着他通红的耳珠子,觉得稀奇,“我一直好奇,我们都亲过抱过,同床共枕过,为何我一碰你,你还是如此害羞?” 越闻天:“……” 越闻天扭头瞪了她一眼,“脚不疼了?” 秦观月知道他恼羞成怒在转移话题,却也表明他精神好了些,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雨停了,萧声他们应该快找来了。” 这一句话似乎打破了这狭窄的平静,也打破了两人心底的那份安宁。 他们都知道,只要出了这个山洞,她还是那个手握一切却身不由己的帝师,而他依旧要背负一身仇恨,去走自己的复仇之路。 越闻天一把握住了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偏头看着她的眼睛,“与何琳大婚之前,我会动手。” 他说完便定定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秦观月回握他的手,轻笑,“若败,你我同赴黄泉,若胜,你我同归雍州。” 越闻天心中狂喜,紧紧握住她的手,“我——” 突然,山洞外响起一阵窸窣声,两人都是一怔,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越闻天摸上腰间软剑,将秦观月护在了怀中。 片刻之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连响了三声。 秦观月一喜,按下越闻天的手,“是我的人来了。” 她也没有大喊,而是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出了洞口。 下一刻洞口外便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穿黑衣的人出现在了洞口。 秦观月刚要开口,身旁的越闻天目却是眉心一蹙,直接抽出了腰间软剑指向对方,“——淫贼!” 秦观月:“……” 一脸焦急担忧赶来的花勿空站在洞口差点骂了出来,“……你骂谁呢?” 秦观月忍俊不禁,拦下越闻天的手,“他是我的人。” 谁料越闻天听了这话脸色更差,“他一个采花淫贼——” “咳,误会误会,他只盗宝,不采花,那些都是谣传。” 秦观月连忙转移话题,看向花勿空,“怎么是你来了,萧声呢?” 花勿空按下心里的不满,将楼冰河带人硬闯的事说了一遍,又凑上去察看她的伤势,“你的脚怎么了?” “我没事,你身上可带了补血的药或是参片,越闻天受了重伤。” “……” 花勿空瞥了旁边某人一眼,目光又扫到秦观月微红的嘴唇,颇有几分不情愿地拿出了身上的药。 他刚想扔过去,便被秦观月眼疾手快地接过去,然后亲手倒了药喂到了越闻天嘴边,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越闻天刚吞下药,便听到对面人冷笑,抬了抬眼皮,“药会还你的,别急。” 花勿空一阵心塞,心说我是在乎那药么? 秦观月倒是没注意这二人间的暗潮,见越闻天吞下药心里终于安定了,这才问起花勿空外面的事来,待听到韩征威冒充霜寒洲吓退孙楚一事忍不住一笑。 “霜寒洲人呢?” “追着那假无渺去了,我派人跟去了。” 花勿空说到这里有些严肃,“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会回来的。” 秦观月并不担心霜寒洲会不回来,倒是担心对方会不会直接杀了傅夜,她留着对方还有用。 外面的雨早已停,乌云半退,依稀可见朦胧月光,星辰却是半点不见,秋风裹挟寒意,冰冷刺骨。 为避凌云骑眼线,花勿空只带了一个心腹来,故而只能让花勿空背着越闻天,而那心腹扶着秦观月。而秦观月自己的外衣都撕了给越闻天包扎伤口,这会一出来就打了个寒战。 花勿空皱眉看了眼越闻天身上缠的碎衣,沉着脸说了句,“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秦观月很少见他这样阴阳怪气,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背上已经晕过去的越闻天,蹙眉叮嘱了句,“你别说话了,好好背人,别颠到他的伤口。” 花勿空:“……”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审问 一场秋雨一场寒,秦观月一番颠簸之下还是受了风寒,回府当晚就病倒了,故而也就没能见得着越闻天一面。 至于楼冰河带着人扑了个空后,立刻意识到孙楚估计是被骗了,亲自赶回了帝师府,却不想也是凑巧——霜寒洲回来了。 楼冰河不仅铩羽而归,还因为涉嫌吓病了秦观月,而被宁昭给喊过去训斥了一顿。 楼冰河心知自己这次又晚了一步,却又不知道秦观月到底暗中做了什么,又因宁昭训斥,连暗中监视帝师府的探子也撤了不少。 当晚他是一路沉着脸回的府,结果刚一踏进客厅就撞到了人。 “啊!” 蓝苑摔倒在地,正好按在摔碎的茶杯上,血一下流了出来。 楼冰河眉心一蹙,认出了对方,顿时想起白日里因这姑娘才耽搁了一阵功夫,刚要出口质问,突然瞥见她手上的伤,不禁一滞。 然而在旁人看来就是他撞倒了侍女后还黑着脸的样子,一旁的杨斐连忙上前求情,一边扶起了地上的姑娘。 “一时没找到安置她们的地方,就送到府上了……属下这就送她们离开!” “……等等。” 楼冰河扫了眼蓝苑手上鲜血淋漓的伤,“给她请个大夫。” “不用了!” 谁知蓝苑却忽然开口拒绝,神色固执地推开了杨斐的手,语气冷硬,“多谢收留,我这就带玲姐姐离开。” 杨斐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这姑娘捂着手往客房走,手还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染红了地面,却是没听到对方哼一声。 楼冰河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沉默片刻,忽然看向杨斐,“还不去?” 杨斐一愣,“去哪儿?” 孙楚实在看不下眼,“让你请大夫,再把人留下来,懂了吗?” 杨斐这才明白,连连点头去请大夫了。 楼冰河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的那些怒火渐渐平静了下来。 孙楚跟随他已久,自是明白他家将军对这个叫蓝苑的姑娘有些不一样。 “将军,这位蓝姑娘可要查一查底细?” “……” 楼冰河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让她先住着,去查查那个玲姑娘和曹家的渊源。” 孙楚一愣,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将军做事如此不谨慎,却还是应了,“是。” 另一边,秦观月这一病便是三日,直到第四日才好转了些。 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越闻天呢?” 靠在门边的花勿空闻言冷哼一声,看向端着药碗的萧声,“你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她醒来问的却是别人,你不气吗?” 萧声没搭理她,把药递了过去,“质子府那边传了消息,越闻天伤势已经稳定了。” 秦观月这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喝完了药,而后便披上了外衣。 “你去哪儿?” “东厢房,找霜寒洲。” 萧声顿了顿,没有阻拦,心知秦观月心里惦记着大事。 而花勿空却在她离开后,神色淡了下来,“你真打算让她这么乱来?” 萧声瞥了他一眼,转身去收拾药碗,“她是你的阁主,我的师兄,她想做什么谁能阻止?”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花勿空陡然冷了脸色,“她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让她姓越的纠缠在一起?天下间那么多男人,她就非要选姓越的吗?” 萧声动作微顿,没有说话。 花勿空深吸一口气,“越氏图谋的是大羲江山,越闻天输了会死,赢了会当皇帝,秦观月最讨厌的就是皇帝,她那样的性子怎能留在后宫?” “这是她选的路,从小到大,她选的路从没错过,所以我信她。” 萧声转身朝门外走去,“至于越闻天……错了便错了,她不是寻常女子,承担得起后果,与此相比,我更不想看见她后悔。” 花勿空狠狠踹了下房门,一肚子火。 那边秦观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赶到了东厢房,无他,只因霜寒洲前夜才回来,却还带了一个人——傅夜。 她确实没想到霜寒洲真的会因为自己手下一句话而留了傅夜一命,现在想来,应该还是因为跟自己的协约在。 不愧是龙女的人,在守信方面确实一等一的可靠。 东厢房除了几个服侍的两个侍女外并无外人,秦观月直接侍女打发了,便敲了敲门。 结果门被打开,出来的却是韩征威,嗯……是鼻青脸肿的韩征威。 秦观月有点诧异,“你这是……谁打的?” 总不可能是霜寒洲。 果然,韩小侯爷咬牙切齿道,“是个王八蛋,他用花生砸的!” “……” 秦观月大概知道是谁了,安慰了两句,又为他之前出手相助的事道了句谢,便让人带他去治伤了。 她一踏进房门便见到坐在床上打坐的霜寒洲,和一旁被绳子捆在床柱上的傅夜。 这还是秦观月第一次看到傅夜的真实容貌,对方的容貌出乎她意料的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双上挑的瑞凤眼显出几分随性,嘴角带着笑望着她,似乎并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秦观月走到他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么?” 傅夜笑容更深,“帝师想问的东西霜寒洲也知道,同样他也不会让我透露一点的。” “他现在听我的,所以你才能活下去。” 秦观月慢悠悠拿了个凳子在他跟前坐下,也没有避讳霜寒洲,直接问道,“你手上的红莲从何而来?” “龙王阁的人都有。”傅夜毫不犹豫地回道。 秦观月刚想说霜寒洲手上就没有,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与大夏秘术有关?” 傅夜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目光带了点欣赏,“聪明,怪不得。” “说出你所知道的。” “此乃龙王阁机密。” “若我没记错,你已经判出龙王阁了,透露些机密应该比不上你杀了几个长老的罪吧?” “错,即使我杀光了龙王阁的人,也比不上透露秘术的罪行。” 傅夜笑得有些诡异,“若这份机密泄露出去,龙王阁,甚至整个大夏……都会面临危机。” 秦观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旁的霜寒洲,对方脸上并无波澜,似乎并不在意傅夜所透露的东西。 而眼前的傅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笃定她为了知道内情不会轻易杀了他。 秦观月阖眸沉吟,指尖轻敲手背,而后缓缓开口,“大夏为皇朝后裔,而龙王阁凭借秘术拥护君氏后裔,偏偏龙王阁阁主姓李。” 傅夜目光微动,看向眼前的女子。 “龙女借天子祭之机,亲自来大羲寻回《上元夜饮图》,而后刚离大羲便失踪,继而你追杀霜寒洲不成,潜伏至红棉寺偷袭我。” 秦观月岿然不动,闭着眼自顾自继续说着,“一切都是为了那副天子留下的《夜饮图》,而图中女子偏偏是帝侯,那位功绩威名不弱于天下的帝后李氏。” “帝侯,李氏,龙王阁,大夏,秘术,掌中莲……” 她缓缓睁开眼,注视着眼前的傅夜,淡淡道来,“秘术由掌中莲而来,而掌中莲为无解至毒,而你的目的便是那幅《夜饮图》隐藏的秘密,也就是掌中莲的解药所在。” 傅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惊愕,最后又化为轻浮的笑。 “你都猜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问我?” “确认一下而已,另外,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秦观月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龙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龙女在找的人是谁?” 第二百章 左膀右臂 “在我说出第一个字之时,他手中的剑就会杀了我。” 傅夜瞥了眼旁边的霜寒洲,勾着肆意的笑,“除非帝师把我带出去,或者关在其他什么地方也可以。” “然后让你杀了整个帝师府的人,再逃出城?” 秦观月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你之所以留一条命是因为我有话要问你,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什么,那我也不用留你的命。” “那你杀了我啊,让霜寒洲一剑杀了我啊?” “你不用激怒我,我知道你是近十年来龙王阁十二部中最精通秘术的年轻人之一,手段狡猾,防不胜防。” 秦观月从容地笑了下,“你身中掌上莲,又如此迫不及待地寻找帝侯陵墓,应该活不久了,我何必动手?我只要看着你慢慢失去五感,再悄然死去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傅夜眨了眨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竟透着那么几分纯真劲儿,“其实阁主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至于阁主在找的人我若说了,霜寒洲同样会立刻杀了我。” “不过我们可以合作,一起找到掌中莲的解药,帝师应该和我一样需要掌中莲的解药。” “如何合作?” “比如先放了我?”傅夜扬眉看向腰间的绳索。 秦观月低笑一声,忽而道,“习武之人以丹田御气行功,毁了丹田等于废了武功,想来修习秘术之人也该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不知道在哪里?” 她话音落地,一旁从没动过的霜寒洲突然拔剑刺向傅夜眉心。 剑尖微挑,一滴鲜血滴落在滴,傅夜脸色瞬间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我看着像是一个心软的妇人么,傅公子?” 秦观月笑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有些怜悯,“有幸听闻过傅公子恩将仇报隐忍屠杀一村人的‘丰功伟绩’,所以我还是谨慎些的好。” 傅夜舔去惨白唇瓣上的血,低声笑起来,“宫越的徒弟……果然是狠角色。” “今日就到这里,明日继续,有劳龙座阁下了。” 秦观月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出了房间,门外萧声和花勿空等候已久,见她神色不虞便已猜到了几分。 “傅夜虽为人阴狠,但却是龙王阁十二部难得的秘术天才,为何不从他身上寻出秘术奥秘?” “傅夜嘴里句句是谎言,可有一句他说对了,如果他真透露出一丝关于秘术的的奥秘,霜寒洲立刻会杀了他,即使违背龙女与我的盟约。” 秦观月轻出一口气,看着淡淡的白雾溢散在空气中缓缓消失,“现在至少有线索了,我等得起,我不信我秦观月真会不过二十而夭亡。”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早已停下,大羲却已完全进入了寒秋,庭院的树木不知何时已掉了大半叶片,地面落了一堆半黄半绿的叶片。 秦观月抬头看着天际的屋檐,忽然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二人心知肚明,毕竟当日花勿空从东山找回人时,那两人几乎是抱成了一个人,真真像一对生死同穴的鸳鸯。 花勿空意味不明地嗤了声,扭过头没接话。 还是萧声回的话,“伤在肩头,离要害远,不打紧,只是这半月不能大动干戈了。” 如此救下青王妃离开京城的危机又多了几分,秦观月想。 花勿空见她不说话,一双狐狸眼微眯,“你不会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见他吧,宁昭虽然下了命令不准凌云骑接近帝师府,可楼冰河还暗中盯着呢。” 秦观月没接话,转而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翻天覆地。” 她这一问,花勿空便勾着嘴唇笑了,“蓝苑带着许芳玲去了大理寺喊冤,有凌云骑护驾,谁也没敢拦着,谢珩一听告的是刑部尚书之子,当即派人去刑部尚书家抓了人,一审便是数条人命,今日早朝太子被恪王党弹劾,宁昭将他臭骂了一顿。” 秦观月毫不意外,毕竟昨日柳无心就派人来帝师府递了拜帖,只是被她用卧病在床的理由给拒绝了,如今太子被弹劾,很有可能危及储君之位。 “你这招棋走的好,如今在太子党眼里,楼冰河已经站在了恪王那边,往后再想独善其身,别人也不会相信,宁昭对他的信任也会降低。” “还不够,宁昭对楼冰河有知遇之恩,也十分了解楼冰河的秉性,所以多半只会敲打他一番罢了。” 秦观月走下台阶,“我要的是他们彻底决裂,宁昭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那二人闻言沉默片刻,就在这时下人前来通报,说是太子府又递了拜帖。 “来的是谁?” “回大人,是那位太子妃亲自来的。” “说我还病着,正在休息,不见客。” “是。”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最近韩小侯爷来过吗?” 下人摇摇头,“这几日都没来过,侯府的也没来过。” 秦观月打发下人离开,问萧声,“百工令遴选的第一批人名单出来了吗?” “出来了,只是国子监那边和朝臣之间有些争执不下,名单昨日已经送到你书房了,王总管派人来问你何时能去见驾。” “明日早朝吧。” 秦观月略微思索,而后道,“我去下书房,你们不用过来。” 花勿空还想问她和越闻天的事,连忙追问,“你要做什么啊?” 秦观月头也没回,“写情书。” “……” 花勿空气得捏紧了拳头,一肚子话也不用问了,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见过她像个怀春少女一样写情书? 当晚,秦观月的情书刚被萧声送出去,柳无心便亲自上了门。 妙妙前去通报了一声,本以为秦观月照样不搭理,没想到这次秦观月却回话了。 “告诉太子侧妃,百公令初选的名单已出,我明日会在早朝上与陛下商议此事,想来到时朝廷上下都会忙起来,陛下也会忙起来,应该没空再关心其他琐事。” 妙妙心中奇怪,却还是去了前厅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柳无心。 柳无心闻言露出喜色,“帝师为国为民,实在辛苦,妾代太子送些药补之物,以表感激涕零之情,还望帝师莫要推辞。” 夜已黑,柳无心没多留,留下东西便匆匆离开了。 金算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神色莫名,“啧啧……” 妙妙疑惑,“你啧什么?” 金算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哼着歌儿回屋了。 房内,秦观月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写着信,花勿空放荡不羁地跨坐在打开的窗台上,眼睛盯着外面半掩了月亮的薄云。 一阵风吹来,秦观月头也没抬地说了句,“窗子关了,冷。” 花勿关了窗子,倚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笔尖,懒懒出声,“你是故意不见太子妃的?” “曾经的宁昭有烈焰军、战神青王,现在的宁昭有凌云骑和镇威侯,犹如左膀右臂,我若要动手,不仅要斩了他的左膀,还得卸了他的右臂。” 秦观月提笔添了添墨,神色悠悠,“韩家可是当年极力拥护宁昭的忠臣啊。” 花勿空从她的话里听到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不禁问,“你搬空大羲朝堂,就不怕其余三国趁虚而入?”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是记仇,却不蠢。” 秦观月的笔尖顿了顿,慢慢道,“临安始回襄未,女帝不至于立马撕破脸皮,而大秦有襄未牵制,女帝不可能让秦帝占便宜,至于大夏……” 至于大夏更不用说,龙女失踪,紫薇帝疑似病重,错综复杂,无暇他顾,怎会有心思觊觎大羲? “这是我遇到最好的机会,不过还不够,还得再乱一些,乱到这三国完全无暇他顾,大羲才能悄然无声地易主。” “……” 花勿空没再接话,目光落到她笔下的信上,“你这又是在写什么东西?” 秦观月放下手中笔,看着这封信轻笑一声。 “是能让五国为之争抢的东西……” 第二百零一章 党同伐异 太子府。 柳无心刚踏入府,管家便迎上前来,忙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殿下一直等着你呢!” “我这便去。” 柳无心脱下披风,转身去了太子住处。结果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祖父镇守关外,向来不管朝中事的,父亲他……说不愿插手无关之事……” “这怎能是无关之事?本宫是他的女婿,与韩家乃是同气连枝,本宫若有一日登基为帝,绝不会亏待韩家,你再与你父亲说说,仪儿,镇威侯那般疼你,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我求过了……父亲不愿再见我……” “那……那你弟弟呢,他不是常去帝师府吗?让他去求帝师,帝师一定会见他的!没错!仪儿,快叫你弟弟去帝师府!” “父亲他不会答应的……” “你——” 柳无心听着太子妃无助嗫喏的声音,抬手推开了房门。 “无心!” 太子一见她便如救命稻草般迎了上来,“怎么样?可见到帝师了?她怎么说?可愿帮忙?” 柳无心一笑,“虽未见到帝师本人,却得到了帝师传话。” 太子闻言激动不已,“她说了什么?” 柳无心道,“帝师说百工令初批人员已选好,她明日便会与陛下商议此事。” 太子有些焦躁,“这……什么意思?这与百工令有何关系?” 柳无心心里划过一丝不耐,面上却笑道,“帝师此意便是答应了转移陛下注意力,届时陛下怒火过去,殿下再寻个机会表些歉意,危机也就过去了。” 太子大喜,连道,“好!好!无心,你去库房取些珍宝稀罕物件,送去帝师府!” “殿下,此事不可。”柳无心无奈地笑看着他,“帝师不是缺钱的人,又不贪心,她入京以来还是第一次表示出出手帮人的意思,难道是看中了殿下的钱财吗?自然还是殿下储君的身份啊。” 太子闻言恍然,“是了,大羲只有两个皇子,我那二弟之前可是狠狠得罪了帝师的,帝师自然不会属意他,她自然是想扶我登基的。” “帝师之所以能陛下信任,便是因为她毫无结党营私之嫌,为此甚至立誓终生不嫁,殿下此时若是贸然送礼,不仅叫陛下疑心,还会让帝师失望啊。” “你说的对,那就先不送。” 太子越想越开心,扭头看着自己这位侧妃只觉得再满意不过,“这次多亏了你,无心,你又帮了本宫一次,你就是上天赐给本宫的福星啊!” 柳无心笑了笑,扭头看向一旁神色黯然的太子妃,“殿下此次能度过危机,便是太子府上下之福气。韩家一门忠烈,才能得陛下重任,镇威侯爱惜羽毛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何必去为难太子妃呢?” 太子脸色微沉,没有说话,又察觉到柳无心悄悄拽自己衣服,才敛了神色,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太子妃。 “夜深了,你先回去吧,本宫今夜在此留宿。” 太子妃张口欲言,最后也只是喏喏应道,“……是。” 太子看着太子妃离去,脸上才露出几分恨意来,“待本宫登基,必叫韩家生不如死!” 柳无心嘴角微扬,“殿下息怒。” 次日一早,恪王带着周大人精神奕奕地踏进朝堂,上一刻心里还在想着今日怎么再弹劾太子一本,将太子踩在脚底死死的,下一刻就看着金銮殿瞪圆了眼珠子。 那本该空无一人的金銮殿上此刻站着一个明黄官服的身影,身量纤细,个子也百官中也并不高,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就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人叫身后百官都变了脸色。 周大人脸色都变了,指着那人道,“王爷,秦秦秦——” 恪王将他按下,目光沉沉地看向殿上那纤细身影,心中生起不安之感来。 身后百官亦是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是善是恶,毕竟上一回在这金銮殿上看到这身影时,半个京城的官员都丢了性命,御史大夫和丞相还丢了手中权力。 霍邱脸色冷的能冻死人,他虽厌恶秦观月,却也真的忌惮,扭头便去问丞相凤绎,“帝师府最近有什么动静?” 凤绎看着那身影,幽幽道,“近来除了百工令,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霍邱一惊,“你是说她为曹源那儿子的事而来?” 凤绎抬脚走进殿内,“……但愿不是。” “见过帝师。” 凤绎对着秦观月的背影恭敬一礼,身后百官自然跟上,“下官见过帝师!” 秦观月这才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拱手还了个礼,而后客套了句,“诸位早啊,多日不见,大羲可还安好?” 凤绎:“……” 霍邱冷哼一声,“大羲有明君,承天庇佑,自然国泰民安。” “哦?是吗?那我怎么听说谁家儿子当街强抢民女,还打死了人啊?” 秦观月看向户部尚书,“是你家儿子吗?” 户部尚书大惊,连道,“不是我不是我!” 霍邱等太子党都是心里一骇,这是……站恪王那边了? 秦观月却笑了笑,没再提这话,转而问起凤绎最近和女儿关系怎么样。 这话问到凤丞相心里痛处,他笑了笑,也没说话了。 就在恪王党心中疑惑这帝师是不是这回真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拉下太子时,宁昭便缓缓走上了龙椅。 朝臣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原本准备的那些攻讦敌对方的那些话都没说,都下意识地等着朝堂上唯一的那个女子先开口。 秦观月心中好笑,倒也没辜负他们期望,直接上了个折子,开口便是三个字——百工令。 朝臣都是一惊,有些意外这位竟然一门心思还放在百公令上了。 结果下一刻就被公然打了脸。 秦观月说道,“百工令为朝中头等大事,遴选是一桩难事,授官更是一件难事,其中难免会不服者,不知陛下可否能借我二人?” 宁昭问,“谁?” “大理寺少卿谢珩,凌云将军楼冰河。” “……” 众人心中一惊,这二人皆是恪王党,也是审查曹平案的推动者,若这时被调去做其他事,曹平案就等于不了了之了。 恪王再看眼前这女子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怨恨,连带着心中的那些软弱情绪也都消失了个干净。 好一个秦观月,你竟然选择站到了太子那边! 宁昭自然也听出其中意思,目光淡淡地看着掉下的女子,“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为太子求情?” “嫌犯终究是太子恩师之子,而非太子,臣何必为其求情?只不过臣觉得若要查案,便该以申冤昭雪而去,而不是借着查案的由头来党同伐异。” 秦观月脸上神色淡漠起来,“否则,便是玩弄权术,又何以称作是为民造福?” 第二百零二章 许诺 “荒谬!帝师所言难道就没有丝毫私心吗?” 周大人怒而站出来,“曹原之子枉顾王法,所作所为丧尽天良,难道不是其父包庇所致?” “谢大人与凌云将军不畏强权,为民伸冤,怎可说是党同伐异?陛下,依下官看,这真正党同伐异的……怕是另有其人!” 周大人怒视秦观月一眼,拂袖冷哼,言语间已是毫不掩饰,针尖对麦芒。 秦观月神色未变,轻笑道,“周大人息怒,本官并未说曹平一案不了了之,只是谢珩和凌云将军二人立场不明,只怕不适合接手此案。” 她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宁昭蹙眉看了她一眼以示警告,秦观月微颔首,解释道,“臣失言,只是臣绝无不信任这二位栋梁之意,相反,臣正是因为觉得这二位大人可靠,才会向陛下求人。” “百工令授官在即,此事事关国本,确实不容轻视。陛下,帝师所言,臣附议。”霍邱站了出来。 霍邱在朝地位虽不如从前,却也是威望深厚,两朝元老,即使是皇帝也得给他些面子。 宁昭看着朝堂上这泾渭分明的两派,忽然看向另一人,“镇威侯觉得呢?” 韩迫今日依旧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使身处舆论中心的是他亲女婿,太子。此刻他被点中,也只是从容地回了句,“全凭陛下英明决断。” 宁昭沉吟片刻,没有全部答应秦观月的请求,也没有全不答应,留下了谢珩,借出了楼冰河。 然而仅仅是这样,百官们也看出来了他的意思,谢珩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楼冰河才是此案关键,若没有他的威势,那喊冤的民女能不能进大理寺的门都是未知数。 霍邱等人心中一定,知道太子是暂时没事了。 只是他们再看秦观月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复杂了,这是先前打了他们一棍子,现在给个枣?还是就因为恪王先前的无礼? 不等众人想明白,秦观月便继续说起了她今日复朝的正事——百工令封官。 她今天当然不是特意为太子而来,百工令才是大事,这点她可没有说谎。 宁昭事先就看过那名册了,眼下便直接让王总管传给下方的朝臣观看。 众人看毕,面面相觑,都未开口。 “众爱卿对这份名单可有意见?” “回陛下,意见不敢,毕竟此事是帝师一力主张,我等自不敢用微词,只是臣方才看了眼那名册上的人员生平。” 方才那位周大人嗤笑一声,轻蔑道,“多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只怕不适合为官哪。” 他刚说完,殿上便想起一声轻笑,他心中一恼,瞪像对方,“帝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周大人挺有趣,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秦观月面带笑容继续说道,“谁不知百工令虽是我一力主张,可为表公平,我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别人。” “人是国子监学子选的,本事是经过京城大儒确认的,周大人若有疑问,该去质疑国子监学子和京城大儒才是。” 秦观月又道,“此外,周大人觉得粗人不配为官,又着实可笑。连圣人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周大人却要阻拦这帮粗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居心叵测。” “你——” 周大人张口欲斥,硬是被旁边人拉了一把,这才涨红了脸反驳道,“帝师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明明是担心那帮粗人无法承担为官之责!” “这就不需要周大人操心了,百工令选出来的官员不会下派地方,我会安排去处。” 秦观月说着又是一笑,“正好先前斩杀了大半京官,正好腾出位子来了。” 朝臣们听得后背一凉,突然明白这位帝师早在入京之时便已在为百工令铺路了,甚至不惜代价。 殿上一片寂静无声,宁昭面带笑意看到这里,才悠悠发了话。 “话说的好听,你弄了这么大阵仗,若是没出什么成果,到时朕可是要找你麻烦的。” “陛下放心。” “……” 退朝时,龙椅上的那位一如既往地嘱咐秦观月注意身体,叫殿下朝臣们看得内心又复杂了几分,又怨又嫉。 凤绎走过去与秦观月并肩,脸上依旧是温和笑意,“帝师如此笃信百工令能为大羲带来强盛?” “不太确定,碰碰运气吧。” 秦观月扭头看他,“丞相是想问曹平一事而?” “不错,所以帝师这是终于决定走下凡尘,与我等凡夫俗子同流合污了?” “我本就不是什么脱俗之人,只是观月无依无靠,实在不配与诸位合流,也无忧无愁,故而也懒得合流。” “帝师过谦了。” 她不愿说凤绎也不好再问,看着她走远了,才笑着来了句,“这位帝师老道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宫越可不是什么正派人,他养的徒儿又能正直到哪里去?” 霍邱冷嘲一声,“她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一个楼冰河挡了她的路,这二人相斗……迟早的事。” 入朝为官者从来没有独善其身者,一旦尝了权力的甜头,便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便会争斗,有了争斗,那便无穷无尽。而身处争斗中的人,必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边秦观月加快步伐好不容易赶上了韩迫,却得了人家一个白眼,不由得喊冤,“我帮了侯爷的女婿,侯爷怎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韩迫闻言看她的神色都多了份沉意,“帝师向来是陛下的人,帝师所拥有的权力也是由这份独一无二的忠心而来,宫越难道没告诉你吗?” “侯爷是希望我步他后尘?” “秦观月,你年少成名,十五便位极人臣,当世少有,可也别被权力迷了眼。” “……” 秦观月笑意浅了些,迎着他的目光问,“侯爷与老侯爷皆忠心为国,连自己女儿的求情都可以拒之门外,实在令人钦佩。只是不知侯爷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在家与国之间不得不二选一时,侯爷要选哪个?” 韩迫毫不犹豫道,“不会有那一天,我韩氏一门忠烈,与国共存亡。” “侯爷能确保自己不会功高盖主,怎能确定龙椅上的人不会鸟尽弓藏?” “天子未定,沧澜未合,五国终有一战,你所担心的事怕是要在百年之后,到那时我或战死沙场,或归隐山林,你说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世事无常,离五国之战尚有时日,侯爷怎能确保这期间毫无变数?” “……” 韩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秦观月缓步走到他跟前,反问道,“侯爷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这次没有对太子伸以援手会让太子从此记恨上整个侯府吗?” 韩迫神色不变,“我韩迫问心无愧。” “那太子妃呢?侯爷不怕太子妃以后的日子难过吗?” 韩迫神色微震,却还是坚持回道,“从她执意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刻,便已和韩氏断了关系,是福是祸,由她自己承担,谁也管不着。” 秦观月默然片刻,忽而一笑,“侯爷高洁,只是世事无常,若有一日侯府真面临了这样的危机,我愿看在与令公子的情分上帮上一把。” 韩迫注视着她片刻,而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第二百零三章 大婚之日 “邹文志,韩征威,凤槿辞,何晟……从农田到商税,到炼铁,甚至还有纺织。” 质子府内,岑舞窝在圈椅里,翘着腿,一个个念着手上名册记载的名字。 “镇威侯之子,丞相之女,她秦观月这是将大半个朝堂的权臣家的命根子都攥在手心里了啊,如此不怕得罪人,还真是为宁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她话里的讽刺毫不掩饰,坐在桌后看信的越闻天淡淡开口,“她从不做无用之事。” 岑舞撇了撇嘴,没说话,又抖着腿将剩下的名单都看完了,而后起身伸了个懒腰,瞥了眼一直没吭声的越闻天,忍不住出了声,“她那封信加上落款才九十九字,你都从昨晚看到今天早上了,还没看腻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从木棉寺出事后,秦姑娘要送这么一封信进世子府真的很难。”雷豫忍不住辩解。 岑舞没搭理他,反而走到越闻天身边,敲了敲桌子,“大喜之日将至,世子不准备一下?” 越闻天闻言看向房中角落,那里悬挂着一件男式云锦袍,通体绛红,云纹暗绣,如同染上了赤色血花。 越闻天将书信收好,淡淡道“是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帝师府。 秋雨过后,庭院中的葡萄架招摇着翠绿的藤蔓,指头大小的葡萄已经长了出来,秦观月正拿着剪刀修剪着藤条,身后的金算子小心翼翼地盯着,生怕她多剪了根藤蔓。 “大人,您不是复朝了么?难道不用忙政务吗?” “我每天都在忙,而且谁说我复朝了?我只是心血来潮才去上了回早朝。” 秦观月瞥见他那一脸心疼的样子,忍不住笑,将剪刀还给了他,自己走到石桌边坐下了。 金算子不好意思地走过去,给她倒了杯茶,“大人身居帝师之位,却闭门在家,是在等时机吗?” 秦观月看了他一眼,“我一直觉得先生不是一般的神棍。” 金算子心虚地笑了下,“哪里哪里,行走江湖混口饭,笨的人自然都饿死了。” “说的不错。”秦观月笑了下,附和道,“只有活下来,才能说别的,大家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金算子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她,“大人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秦观月笑笑,没说话,抬眼看向头顶的葡萄藤,“眼看着时候到了,葡萄也结了,一时有些高兴。” 她话音刚落,妙妙便从外面走了回来,一脸心事重重。 “大人……” “嗯?” “我方才路过城南成衣铺,见到他们将喜服送去世子府了……” 妙妙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忐忑地问了句,“到时国公府那边送喜帖来,您……去还是不去啊?” 秦观月抬手托着下颌,沉思片刻后郑重其事道,“去,一定要去,世子他穿喜服的样子一定格外俊朗,我肯定要去看一眼,以后就看不着了。” 三日后,十五月半,仲秋天未明,城南便已热闹了起来, 良辰吉日,三书六礼,半城的百姓聚集在郑国公府前等着看那为天子祭上英勇救驾的射余世子。 郑国公府对上阳郡主这个侄女可算百般宠爱,真正准备了十里红妆,那顶绣金丝的大红花轿走过玄武大街时,秦观月刚吃完早膳。 妙妙看她今日一身难得的描金黑衣,忍不住惆怅,“唉……” 金算子刚路过,听她叹息就问了句,“叹什么气?” “大人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今天早饭多吃了半碗,还穿了从前不怎么穿的黑色,太反常了。” “……” 金算子在这帝师府待了也有几个月,早看透这帝师府上上下下都对秦观月有种迷之崇拜与怜爱之心,故而也没说什么。 他拎着剪刀和簸箕就要走,却被秦观月喊住了,“你这是要去摘葡萄?” “是啊,时候差不多了,今天酿了过一个月就能喝上葡萄酒了。”金算子说。 秦观月边卷袖子边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葡萄,“一道。” 金算子:“……” 二人花了半个时辰将葡萄封进酒坛中,便听到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声,以及喧闹的人声。 秦观月搬酒坛的动作一顿,金算子拎着锄头回头看着她,有些尴尬,“大概是世子府的迎亲队伍路过……” 他说完便被妙妙暗暗掐了一把胳膊,硬是忍下了痛呼。 秦观月站在原地听了会,抬手指向院中的一株梧桐树,“埋在那儿吧。” 金算子连忙点头,拎着锄头开始挖坑。 本以为那迎亲队伍只是路过,响闹声不一会便会离远,谁知过了好久,外面的喜庆锣鼓声都未消散,像是在住在了帝师府门口似的。 妙妙忍不住低骂了句,“咱帝师府门前的路这么长吗?还走不完了是不是?吵死个人了!” 秦观月正搬着酒坛放进土里,闻言忽然扬起了嘴角,正叫金算子看了个正着,不禁一愣。 头顶的梧桐叶黄了大半,一片枯叶被风猛地吹起,飘飘荡荡地越过这高墙大院,落在了院外的大街上。 骑在马背上的越闻天伸手接住从天飘落的枯叶,轻轻握住。 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敲打打,好不热闹,心中却疑惑这未来郡马爷怎的大喜日子发起呆来了? 岑舞长出了一口气,给前面的雷豫使了个眼色,雷豫立刻会意,清咳了声,“世子爷,歇够了就该走了。” “……” 越闻天将那片枯叶放进大红的喜服里,最后看了眼那高高的院落,而后策马向前。 “走!” 一院之隔,秦观月看着秋风带走漫天枯叶,悠悠道,“金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回,你真的不走吗?” 金算子目光一顿,随即抬头笑了笑,“这会走,只怕也来不及了吧。” 秦观月笑了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看向身后,那里站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声,依旧是那一身劲装打扮,腰配短剑,不同的是他腰间还多了一把匕首。 “都准备好了?” “嗯。” 萧声抬眸,沉沉的眸子看向她,“你真的想好——” “嘘。” 秦观月抬起手指竖在唇边,“你们已经答应我了。” 萧声缓缓攥紧拳头,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嗯。” 第二百零四章 暗救 “新郎踢轿门!” 迎亲队伍绕过整个京城,最后停在了世子府前,喜婆高喊着踢轿门,那位清俊的射余世子便撩起衣摆轻踢轿门,牵着红布绣球将新娘领进了喜堂。 调皮的孩童们笑闹着要看漂亮的新娘,又被身边侍女用喜糖哄走,何琳藏在盖头下的脸红成了一片,嘴角轻扬着,牵着绣球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身旁那人踏入了喜堂。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有多开心,她生在国公府的前十几年似乎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仿佛那十几年都是为了遇见身边这个人,然后嫁给他。 而今日,她终于如愿。 “小舞。”她握住身边侍女的手,轻声道,“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身边侍女的声音过了会才悠悠传来,“小姐,不要多想,我先扶你进房休息歇息片刻,等吉时一到便要拜堂了。” “嗯。” 岑舞将人送进房里,而后对另一个侍女云儿吩咐了一句便出了院子,往正厅而去。 刚过走廊拐角,便撞上了来看妹妹的何晟。 何晟被她教训过不止一次,知道这个侍女手段高,下意识一退,努力端着架子问了句,“你不在房里伺候小姐,跑出来做什么?” 岑舞回道,“小姐说落了件东西,让我赶紧回国公府取。” “什么东西,非得大喜日子取?改日再取不行吗?” “小姐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是已故二爷的东西,说是非常重要。” 何晟皱眉想了会,摆摆手往前走,“那你去吧,我去看看小琳。” 谁知岑舞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何晟吓了一跳,连忙挣开,“你干嘛?这次我可没碰你啊!” 岑舞一笑,“新郎还未揭盖头,少爷进去只怕有些不妥。不如少爷与我一起回府吧,正好小姐说还有东西要交给少爷你。” “可是……” “来不及了,快点吧少爷。” 何晟半被胁迫地被带着出了世子府,路上还觉得疑惑,“我爹死的时候小琳才刚出生没多久呢,小琳有没有说拿什么东西?” “小姐说少爷你看到了就知道了。”岑舞回道。 何晟还想问点什么,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凤槿辞和韩征威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一亮,“你等会,我去看看那两人在搞什么鬼……” 岑舞脸上划过一丝不耐,抬手便捏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皮笑肉不笑道,“少爷,我说过来不及了,还是别看了,你觉得呢?” 何晟这时才察觉到一丝危机,一边试图挣扎一边戒备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岑舞手上用了点劲,听到这公子哥痛呼一声,才笑道,“就是你不乖乖听话就把你头拧下来的意思,赶紧走!” 何晟从未遇过这种事,这会却感觉到了一丝杀气,后背渗出一股凉意来,一丝多余的话也没再说,乖乖朝国公府方向走去。 而那边的巷子里,韩征威正将一个包裹递给眼前的人,“这里面是我以前的衣服,你穿着应该合适,等今晚进了皇宫你就跟祭酒走,我跟他说好了,他会替你打掩护的。” 凤槿辞心里有些感动,抬头看着他问道,“万一你爹知道了是你帮我的,揍你怎么办?” 韩征威满不在乎,“我爹没事也揍我,我习惯了。” 凤槿辞忍不住一笑,“那我爹要知道了呢?” 韩征威笑脸一僵,尴尬道,“我怎么说也是他未来女婿,他不至于揍我吧……” 此话一出,凤槿辞脸一红,低下头飞快踹了他一脚,“不要脸,你瞎说什么呢!” 韩征威没看见她的神色,哈哈笑了两声,“放心放心,小爷是要闯荡江湖的人,不会随便耽误你的!……” “其实……” “……那是何二吧?” 韩征威目光瞥见不远处的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对方要走远,连忙跟了上去,“我先走了,你回去吧,别在外面乱晃了!” “韩——” 凤槿辞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跑远了,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又打开包袱里少年的衣服看了眼,忽而脸又一红,抿着嘴笑了起来。 而跑远的韩征威已经一路跟着那两人来到了郑国公府。 他见那侍女乖乖跟在何晟身侧,和何府管事打过招呼后便一起进了门,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难道自己弄错了? 他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头顶一人半高的院墙,深吸一口气,按照霜寒洲教的气沉丹田,而后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墙另一边。 偌大的院子并没什么人,等管事一走远,那侍女便抓着何晟推着他大步向后院走去。 韩征威一惊,这才确定何晟八成是被挟持了,立刻跟了上去。 那二人一路走到了后院的竹林,很快引起了竹林暗处之人的注意,一把剑从天而降,直刺在竹林入口处,离二人脚尖只差一寸。 何晟吓得魂都飘出来了,却还得被人拎着站直了,颤着声音假装纨绔地喊着,“放肆,我可是这郑国公府的少爷!我大伯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对我下手的吗!” 竹林深处沉默片刻,传来一道低沉男声,“少爷留步,此处乃府中禁地,除国公爷外谁也不可踏入。” 何晟扭头看向身后的岑舞,岑舞目光一冷,手上力道一重,何晟立刻抬头再喊,“我自己家凭什么不能进?我今天就要进去,你们有本事就拦住我啊!” 说着他便作势往前走,下一刻竹林响起动静,两个灰衣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何晟面前,齐齐伸手挡住了入口。 “国公爷有令,少爷不要为难——” 二人话音未落,便见这位何少爷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侍女突然一掌拍向那未持剑的男子,男子一口鲜血吐出,一旁的同伴立刻出剑,却猛地顿住身子,低头便见胸前一截剑刃贯穿而过。 两人心知已回天乏术,当即便要高声喊人,却被双手捂住口鼻割断了喉咙。 何晟眼睁睁看着这血腥一幕,吓得失了声,脸色煞白瘫倒在地。 韩征威躲在竹林前的假山后,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高手在瞬息之间便被收割了性命,忍着发麻的头皮没喊出声,却在那突然出现的杀人黑衣少年转过身时惊呼出声。 “啊!” 这一声喊的声音颇大,岑舞脸色一变,捡起地上插着的剑向韩征威走去。 韩征威脸色一变,往后退去,却踩到地上石头,噗通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长剑直刺心口而来。 第二百零五章 喜堂生变 “一拜天地!” 世子府中一片喜庆,喜娘喊着一拜天地,侍女扶着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缓缓弯腰,藏在盖头下的脸通红。 忽然门外一阵喧闹,而后陡然静了下来。 “凌云将军到!” 众人一愣,都有些意外,这桩婚事虽是御赐,但到底只是个别国质子与国公府的联姻,怎会劳动这位不可一世的凌云将军前来观礼? 人们正疑惑着,那边世子白禅目光一凛,瞥向一旁的雷豫,雷豫攥紧拳头,给他使了个眼色,而后便迎上了带着副将走来的楼冰河。 楼冰河看也没看他,抬手挡住他的客套后便径直走向了白禅,笑道,“世子与郡主大喜,楼某特地前来祝贺,没来迟吧?” 白禅淡淡开口,“多谢楼将军,这堂才刚拜呢。” “是吗,那我倒来的正好。” 楼冰河四下打量了一圈,而后目光落在新娘何琳身上,“怎么不见何公子?” 何琳一愣,没料到他为何忽然问起了自己哥哥,一时也没顾上自己还戴着红盖头,下意识道,“我不知——” 她话未说完,自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就在这时,楼冰河突然出手袭向白禅面门! 白禅一惊,瞳孔一缩,飞快挡住他手腕,顺势擒拿反击,楼冰河不退反进,左手一拳砸过去。 白禅立刻后退,一手推开身边何琳,一手横起,以肘抵挡。 众人大惊,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能反应过来,雷豫当即冲了过去,拦在二人中间,硬是忍着紧张扯出了个惶恐的陪笑。 “哎呦!楼将军!楼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啊?这大喜的日子,我们家世子要是得罪过您,小人代他给您赔罪可好?您大人有大量……” 雷豫体格高壮,往中间一拦就如屏障般隔开了这两人,楼冰河顺其自然地收了手,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世子头上落了根蛛丝,本想替世子摘去,谁知……世子可是太紧张了?” “……大喜之日,确实有些紧张。” 白禅绷着脸,拱了拱手,“将军莫怪。” “不怪,不过那蛛丝还没取下来,实在有损世子今日仪容。”楼冰河双目微眯,说着又上前了一步。 雷豫攥紧手,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楼冰河怎么突然跑来发难,难道他们的计划泄露了? 白禅缓缓后退,目光冷然,全身的肌肉绷了起来,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摸上腕间的匕首…… 正在这时,一道诧异错愕的声音陡然响起,“帝师到——” 众人都是一愣。 楼冰河目光微震,转身看向分开重重人群走来的人。 秦观月今日换了一身少见的金边卷云纹的玄色衣袍,头顶也不是平日用的玉冠,而是凤首金冠,衬着那张冷如白玉的漂亮面孔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气度。 这一刻众人脑海里关于这位年少帝师的形象才真正清晰起来——这般气势,不愧为少年帝师。 秦观月缓缓走到楼冰河跟前,瞥了眼白禅一眼,便目光落在楼冰河面上。 二人对峙着,谁也没说话,楼冰河却知道她什么意思,嘲弄着颔首一礼,“参见帝师。” 秦观月这才扬起笑意,“楼将军,今晚陛下夜宴百工,我本以为将军此刻应该在皇宫布置护卫,没想到却跑来喝喜酒了……看来将军与射余世子私交甚笃?” 楼冰河早已习惯眼前这女人三言两语便能要人性命的本事,不过他今天来可不是为做无用功来的。 “若说私交,下官怎比得上帝师?” “……” 周围倒吸了一口凉气,麟世子与帝师之间的那些传闻京城谁人不知,可那都是民间传闻,谁也没敢拿到台面上说,一来没人当真,二来没人敢。 谁曾想,今日凌云将军却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了。帝师好歹是女子,世子另娶,总是丢了脸面,这二人的梁子是结下了。 雷豫蹙眉,自然不愿意帝师名节有损。 那边白禅正要开口,忽然被一旁的新娘子牵住了手。 “相公。” 红盖头下传来何琳颤抖的声音,“我有点怕……” 白禅微怔,不动声色地安慰了句,“无事,不必害怕。” 这恩恩爱爱的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更觉唏嘘。 秦观月瞥了那二人一眼,看向楼冰河笑道,“我是来找楼将军的。” 楼冰河心头微跳,“找下官做什么?” “陛下夜宴,本官怕黑,劳烦将军护送。” “帝师大权在手,周围尽是能人异士,只怕轮不上下官。” 秦观月轻笑一声,“楼将军,你也说了,我大权在手,所以此刻并非是在与你商量。” 楼冰河脸色微寒,忽而冷笑一声,大步向世子府外走去。 “下官……遵命!” 秦观月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朝周围微颔首,转身离开,连看也没看身后那对新人一眼,不禁叫看戏的路人心头疑惑起来。 然而不管众人如何疑惑,这堂还是得继续拜。雷豫使了个眼色,喜娘便又喊着拜天地。 红盖头下的何琳心中激荡,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亦步亦趋地拜了天地,被送进了洞房,却在刚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 白禅将人接住,抬头看向雷豫,“这女人怎么办?” “先看着,别让她醒,若有人问,见机行事。” 雷豫心头一团乱,“事恐有变,我得去通知少主,你留下等消息。” “是!” 薄暮冥冥,广阔威严的琅琊京都被黄昏笼罩,淡淡的月影轮廓悬在天际,通往皇宫的玄武大街上几道身影缓缓前行。 秦观月出门时便已披上了厚披风,一张巴掌大的脸藏在白绒绒的狐毛里,显得格外精致矜贵,身后依旧跟着萧声。 一旁的楼冰河与孙楚却是冷着一张脸,一路走来,双方愣是一句话没说过。 “我一直有个疑惑,楼将军似乎对我格外有敌意,难道就只是因为我当初从你手中救下了越闻天么?” 楼冰河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想搭理她。 秦观月无所谓,继续说着,“我自幼被钦天鉴养大,身受大恩,却又被自己敬重的恩师种下至毒掌中莲,当作杀人弄权之器,故而楼将军才会坚信我不会心甘情愿归顺大羲皇室,是吗?” 楼冰河依旧不言,倒是孙楚头一次听说这位少年帝师的过去,不禁偏头看了她一眼。 秦观月笑着继续说道,“世人都说楼将军忠君爱国,可我疑惑,楼将军到底是忠君还是爱国?” “若你爱国,那我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事,你又为何多加阻拦怀疑?若你只为忠君,那你……又为何弃襄未而择羲?” 话音落地,楼冰河终于有了动静。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一旁的秦观月,目光冷厉幽深,带着丝丝缕缕的杀气,“我楼冰河行的端做得正,无愧于心,不需任何人指摘!” “好一个无愧于心。” 秦观月勾起嘴角,“楼将军昔日为临安一城百姓而归顺大羲,那如今临安重归襄未,一旦大羲与襄未开战,临安首当其冲,届时将军作为主帅要如何抉择?” “是杀,还是不杀?” “……” 楼冰河握紧拳头,死死瞪着眼前女子,像是要看到她骨子里一样。 然而最终他也没有说开,而是转身去了英华殿方向,孙楚自是匆匆跟上。 两人已在正阳门内,秦观月也没那么急,就看着他大步离开,而后拐过宫道,便碰上了一脸惶然的王总管。 “老奴给帝师请安……” 王总管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秦观月跟着看过去,恰好瞥见一片明黄袍角掠过。 她了然一笑,“王总管客气了,有事便忙吧,这皇宫我还是认得的。” 王总管松了口气,连忙追了上去。 秦观月负手站在空旷的太清殿前,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宫人身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去,化为了一片沉寂。 第二百零六章 母子相见 郑国公府,后院。 夜幕降临,四合昏暗,岑舞的剑被拦下,身披黑斗篷的少年走到小侯爷跟前,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淡漠熟悉的脸。 韩征威瘫坐在地,仰头怔怔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少年,一瞬间竟未能认出一年前分别的人。 “越闻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问的是你怎会在京城,你不是在雍州吗,然而看到他身旁那个杀自己未遂的国公府侍女便猜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你想做什么?” 越闻天垂眸看着脚下的人,暗沉的眸子因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许久不见。” 那凉凉的声音让韩征威打了个寒颤,头一次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惧意,觉得陌生无比。 越闻天看出了他的戒备与惧意,微弯腰朝他伸出了手。韩征威顿了顿,还是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侍女,她把你当作了国公府的人,无意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韩征威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怕楼冰河发现你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秦观月知道你来京城了吗?” 越闻天缓缓转身,“回侯府去。” “越——” 韩征威声音戛然而止,跟上他拉住他的胳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越闻天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看似纨绔却不傻,该早预料到我与侯府会站在敌对面。” 韩征威僵在了原地。 “回去吧,我不杀你,若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什么也不要说,我也不是来行刺的。” 越闻天转身擦干配佩剑上的血迹,大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岑舞自韩征威身边走过,左手拔出武士尸体上的剑,又提溜起瑟瑟发抖地何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韩征威看着地上的尸体,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越往竹林深处走去,一栋竹屋便展露在几人面前。 越闻天心跳一下快了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加快,却被身后的岑舞拦住了,“小心有诈。” 越闻天冷静了些,却没停住脚步,“这竹屋与……描述一致。” 就在这时,那竹屋的门便推开来,一位素衣妇人走了出来,先是一惊,随即便看到了为首的黑衣少年,手中的汤碗跌碎在地,双眼落下泪来。 “……天儿?” 赵舒颤抖着手缓缓向前走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是我儿吗……是我儿天儿么……” 越闻天双目通红,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母妃……孩儿来迟了!” 岑舞噗通跪下,“岑舞见过王妃!” 一旁胆战心惊的何晟一时忘了恐惧,瞪大了眼睛道,“王妃?” 跟随而来的韩征威惊愕当场,“……青王妃?您不是……” 不是死在了青王府满门抄斩之时吗?怎会在郑国公府? 他猛地扭头看向何晟,何晟惊慌失措,连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她,这竹林大伯从来不给进,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郑国公?韩征威心头一惊,心中有了个砍比谋逆大罪的荒唐念头。 那边赵舒时隔数年终于见到唯一剩下的小儿子,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青王府,自己死去的夫君和另外两个儿子,一时悲喜交加,抱着越闻天痛哭了几声后,又立刻抹干眼泪问起自己儿子是怎么进来的。 越闻天不知秦观月与自己母妃见面时说了多少,也不知秦观月后面的打算,便只道是友人相助。 赵舒却是含泪一笑,“你不用瞒我,可是那日偷偷来见我的姑娘?” 越闻天瞥了何晟一眼,见他瑟缩着,又想到秦观月曾答应过随自己一道回雍州,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嗯,是她。” 赵舒努力展开笑颜,叹道,“明月姑娘确是情深义重,当年你不过举手之劳,如今她甘冒生命之危来救我,我青王府欠了她大恩。” 越闻天却是一怔,“……明月?” 身侧的岑舞却早已变了脸色,立刻上前追问道,“王妃说的明月姑娘是哪个明月姑娘?” “自然是五年前天儿从白鹭崖下救回王府的明月姑娘。” 赵舒不解地看向自家儿子,“明月跟随家人离开后你大病一场,而后便没提过,我怕你伤怀,便没再提过她,难道我猜错人了?可我分明见她拿着你的白玉环……” 越闻天没说话,手却微微发颤。 “王妃——”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他打断岑舞的追问,定下心神,握紧拳头,拔出剑指向身后竹林,目光阴狠,“看到这里,也该出来受死了吧。” 竹影摇动,暗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何晟一见那人,顿时如见救命稻草,痛哭流涕,“大伯!你终于来了!快救我啊!我不想死啊,这些都跟我没关系啊!” 来人年已过四旬,一身锦衣,正是郑国公何勉。 他看了越闻天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赵舒身上,嗓音沙哑,“……对不起,赵舒,骗了你这么久。” 赵舒却神色平静,“我早知道你在骗我。” 何勉面露错愕,“那你——” “因为青离说过,只要越氏有一人还活着,便会来接我去见他,所以我不能死,我还要见我青离,见我的孩子们 赵舒眼眶泛红,哽咽道,“我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何勉怔怔看着她,良久苦笑一声,喃喃道,“我忘了,忘了你从不是弱女子,你如此聪明,怎能看不出来,你又是如此爱他……” “何勉!” 越闻天握紧了手中长剑,眼中露出杀意,“我越氏之仇可有你一份?你又知道多少?” 何勉脸色灰败,像是瞬间老了下去,听到这话也只是自嘲一笑,“我若有那份野心和魄力,当初便也不会答应退婚,我又怎舍得……” 越闻天不想再听他的痴心妄想,冷冷道,“你救我母妃,我饶你一命,但你若有一丝隐瞒,我便屠了整个国公府。” 何勉目光一颤,缓缓道,“我只知道…当年青王谋逆之事,与一人有关。” 岑舞身子一震,上前一步,“谁?” 何勉却看向越闻天,“你们都认识她。” 越闻天心头泛起密密麻麻怪异的不安,又蔓延成恐慌,像头顶黑色的夜幕渐渐吞噬整个心脏。 “……谁?” “秦胥,秦观月。” 第二百零七章 百工觐见 “吧嗒!” 温润剔透的琉璃杯被打翻,清透的酒水洒落桌面,偌大殿内瞬间安静。 秦观月一怔,这才从方才的出神中醒过来,一抬头看到的便是满殿文武,皇亲国戚惊慌无措地看着她,似乎以为她方才是心情不好了。 她觉得好笑,这些人哪个不是位高权重,却如此害怕自己,可他们又知不知道自己害怕的人其实只是被人掐着脖子不得挣脱的倒霉鬼呢? 众人见她久久不说话,都面面相觑。 宁昭带着几分哄地笑看过去,“可是准备的酒不合观月口味?” 一听这话众人便忍不住腹诽,哪里会不合口味?他们喝的都是略带浑浊的普通佳酿,而这位帝师杯中的却是皇室独享的百年佳酿,清透香醇,连太子都只喝过一次,还要怎么合口味? 秦观月笑了笑,“百年佳酿,自是合口味的,只是观月不胜酒力,一时有些走神。” 宁昭笑了笑,看向霍邱,“霍爱卿听到了?帝师不胜酒力,怕是撑不久了,还是提前安排百工进殿觐见吧。” 霍邱已然习惯这位对秦观月的态度了,从容道,“遵旨,臣这便让人宣首批百工觐见。” 与此同时,太清殿外。 凤槿辞一身月白男装打扮,满头青丝也用银冠束起,混在一群局促不已的民间男女中显得鹤立鸡群,然而她此刻心里比谁都慌。 稍后就要进殿觐见陛下,她爹一定会认出她的,到时候要事他当场揭穿反对,她就拿出国子监盖过章的百工凭文来…… “姑娘,姑娘?” “啊?” 凤槿辞抬头看去,却是一位身穿妃色衣裙的清秀姑娘正笑看着自己,她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那姑娘抿嘴一笑,“你这张脸一看便是女子啊。” 凤槿辞尴尬不已。 那姑娘又道,“我叫蓝苑,头一次来皇宫,有点紧张……一会去见陛下,我能不能和你走一起啊?” 凤槿辞自然答应,蓝苑开心地道谢,又问起她是不是京城人士,凤槿辞又是一惊,“你这又是看出来的?” 蓝苑笑道,“这里这么多人,可就姑娘你最坦然了,想来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说不定还来过皇宫呢。” 凤槿辞笑笑,也没反驳。 这时前面内侍来传陛下召见,凤槿辞一愣,扭头扫了眼前方祭酒和国子监学生的地方,却没看见韩征威,不禁有些着急。 “姑娘在找人?” “嗯……一个朋友,估计是迟到了,真是的,总是靠不住!” 蓝苑笑笑,安慰她道,“别生气了,说不定不来也是好事呢。” 凤槿辞微怔,刚想问什么意思,众人便已踏进了太清殿,她连忙收了声,低下头去,生怕被她爹看见了。 一旁的蓝苑见此也没有问,目光怯怯地看向四周偌大殿堂和身穿官袍的文武百官,以及坐在最高处身穿龙袍的那人。 “草民参见陛下。” 众人齐齐跪拜。 凤槿辞也跟着跪拜下去,而后趁着这机会偷偷看了眼首席的位置,却对上了秦观月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脸一红,这才想起来她爹身为百官之首,往年都是坐首席,可如今有了帝师大人,这首席自然该是帝师的。 她立刻低下头去,也就没看到对面的凤丞相骤然蹙起的眉宇和眼里的凝重。 今日之宴虽名百工宴,却也只有千挑万选出来的第一批能人巧匠,共十八人,每一人所擅都不同。 当今陛下特意设宴也只是一个态度,往后第二批第三批便就不止十八人,而是源源不绝,如过江之鲫了。 宁昭看了霍邱呈上来的名单,上面不只有名单,还有每个人的技艺,以及国子监推荐人,他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技艺那一行填着“经商”二字的人名上。 “景略是哪一个?” “……” 下方人群中有人抖了一下,片刻后,一个月白身影站了出来,“草民……景略,叩见陛下。” 殿内一片寂静,霍邱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景略”,而后看向凤绎,凤绎脸色冷硬,一言不发。 而“景略”,也就是凤槿辞已是满头冷汗,连头也不敢抬。 “你所写才艺乃是经商,朕倒是好奇,一介商人……你是如何进的这百工之列?” 这句淡淡的话语从龙椅上那人口中传出,便似乎成了一道道催命符,若是回答不好,便是欺君之罪,凤槿辞一瞬间又想起了自己被赐婚的那场夜宴,对头顶那人的恐惧再次袭来。 又是一段静寂,忽然耳边有人轻咳一声,凤槿辞一下回过神,定了定心,不卑不亢地开口解释,“回陛下,因为……商乃百工之首。” 此言一出,便有人发出不满之声。 宁昭微扬眉,“士农工商,工商农皆非同行,为何说商是百工之首?” “商者,互通有无者。东莱十万大山,泱泱五国沧澜,凡有人处必有商人,凡无人处商人可至,皆因如此。” 凤槿辞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直接抬起头看向了龙椅上那人,“凡人皆需衣食住行,士农工商者皆不例外,放眼沧澜五国,亦如是。” 宁昭听出了她话里的微末,双眸微眯,“你想做什么?” 凤槿辞回道,“草民欲立皇庄,通商四国。” 席间文武此刻再也忍不下去,当即有人道,“四国狼子野心,边防犹未松懈,你竟敢口出狂言,岂非行卖国之事?” “不错!我大羲鱼米之地,物阜民丰,何必要与那寒北蛮秦打交道?” “……” 凤槿辞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方才的勇气已经用完,顿时脸色通红,手也轻颤起来,下意识就要看向自己父亲,却又生生止住,抬头看向了首席位上的秦观月。 秦观月正笑看着她,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着急,她不禁一愣,忽然就又冷静了下来。 “寒北蛮秦……” 凤槿辞冷嘲一声,扭头看向方才说话的那官员,“大人口中的寒北可是有着沧澜最强武器的襄未,蛮秦可是拥有最强破城之军的大秦?” 那官员一噎,反驳道,“我与你说的是通商,你与我说什么兵器军队?” 席间陡然一声冷哼,众人一愣,纷纷扭头看过去,却是沉默不语的凤丞相正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互通有无,通的可不只有衣食住行,我大羲确是鱼米之地,可北秦却有尖兵利甲,届时五国开战,你要拿着丝绸大米去砸人吗?” 官员脸色涨红,“都是这人语焉不详,否则……” 凤绎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官员霎时闭了嘴。 凤槿辞目瞪口呆,自己背下了稿子都没她爹说得利落干脆。 “陛下明鉴,天子祭时五国齐聚,女帝野心勃勃,秦皇虎视眈眈,更有夏盘踞在侧,射余归顺亦因审时度势而为之,然我大羲雄踞天子皇朝之地,为众矢之的,可抵一国之力,难挡三国之势。” 凤绎扫了她一眼,继而转向龙椅上的宁昭,“当日天子祭上,女帝以一纸烁金假图令大羲怀璧其罪,若非帝师破其诡计,大羲已成四国公敌。” “五国通商于我大羲九利一弊……” “……” 众人没料到凤相会为此出面,都把心提了起来,霍邱更是一头薄汗,几次欲打断,却都未果。 人群之外,秦观月坐在首席上,微侧头看向殿外浓黑的夜,目光沉寂。 片刻后,萧声悄然入殿,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了秦观月手中。 秦观月只看了一眼,便豁然起身,匆匆出了大殿。 身后萧声对着目瞪口呆的王总管淡淡开口,“转告陛下,帝师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说完也阔步离开了这座大殿,而被凤相吸引了注意力的众人也都没有发现首席之位已经空了。 第二百零八章 城南之乱 越闻天救下青王妃后便带着人逃出了国公府,岑舞本要杀了那对叔侄,还是被韩征威的拼命阻拦下没动手。 然而他们刚离开没多久,便收到了暗信。 [城南,月危。] 赵舒全程被自己儿子背着,将那暗信内容看了清楚,连忙问道,“可是明月有危险了?” “嗯。” 越闻天攥紧那张纸条,月指的是秦观月,人是他暗中埋的眼线,而城南则是秦观月为他们安排的路线。 岑舞生怕她家少主意气用事,“城南既已生变,说明咱们很有可能暴露了,立刻带王妃换乙路出城!” 千里营救,他们自然不会只安排了一条路。 越闻天矮身将赵舒放下,看向岑舞,“护送我娘亲出城。” “少主!” 岑舞脸色大变,咬牙道,“秦观月不会有事,宁昭不会杀她的。” 越闻天没说话,而是对赵舒说了句,“娘,孩儿很快回来。” 赵舒笑了下,“嗯,都好好,一起回来。” 越闻天带着几人转身向城南而去,岑舞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 一旁的韩征威趁机就要逃走,却被暗处走出的眼线一把抓住。 他连忙道,“越闻天是我兄弟,我不会出卖他的,你们放我走吧,我今晚还要参加百工宴,要是消失了肯定会引起骚乱,于你们不利。” 岑舞冷冷看他一眼,“把他带上。” 身后的黑衣手下立刻制住韩征威,小侯爷无奈地看向青王妃求助,却只得到了一个温柔安抚的眼神,不由放弃。 夜色漆沉,不知何时已经下完了一场细雨,晚风开始刺骨起来,正阳门大开。 秦观月一脚踩在积水上,雪白干净的云靴溅上了脏污的水渍。 “消息何时送过来的?” “一刻前。” “一刻功夫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秦观月目光沉沉地看着城门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有埋伏,速至城南。] 她为今晚筹谋了很久,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她匆忙走向前面的巷子,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是她为防不测特意安置的。 就在此时,身后的萧声一把抓住她肩膀,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瞬间城门四周都亮了起来,孙楚身披玄甲,带着一群将士将她二人围了起来。 秦观月脸色淡漠,“宣威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 孙楚神色淡漠,“夜宴尚未结束,帝师匆匆出宫,是要往何处去?” “我往何处去,楼冰河管不着,你更是管不着。” “拦我去路,罪同谋反,我杀了你楼冰河也不敢与我说什么。” 她话音未落,孙楚便已拔出配剑,身后的凌云骑纷纷拔剑,凛凛生寒光,火光如霹雳。 铁刃寒光映射在秦观月的瞳孔,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兵刃,神色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 孙楚看着她平静的神色,突然心头一跳,多年战场上的生死经验让他下意识向后退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萧声也猛地往后退去。 “退!”孙楚大喊出声。 然而已经迟了一步,四周的黑暗中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在火光下折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 “噗嗤——” 无坚不摧的银色箭矢轻易刺入玄甲,贯穿凌云骑胸口,如入无人之境。 孙楚瞳孔骤缩,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猜测来。 城南,月上中天,长街四合静谧无声。 越闻天一袭黑衣飞掠过屋顶,没有直接前去秦观月安排的会合地点,而是谨慎地藏在一个屋顶上。 身后查探的手下悄然而至,“少主,四下无人。” 越闻天手指搭在屋脊之上,压下了身子,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长街尽头,全身戒备起来。 一阵马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而来,停在了约定的城楼侧门附近。 马车静了会,而后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一个裹着黑斗篷的纤细身影走了下来。 越闻天扣在屋脊上的手指一紧,那身影十分眼熟,是秦观月。 他四下看了看,却没见萧声,正欲等对方转过身来,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动,有人在往这边追赶而来。 他来不及思考,立刻纵身跃下落在马车跟前,将人护在身后。 “萧声呢?” 他一边拔剑指向追兵来的方向,一边问身后人。 身后发出一声低泣,越闻天却是一怔,接着便是头皮一麻。 他仓促侧过身去,一把匕首割破了胸前皮肉冲了出去,越闻天转身一剑刺向那斗篷人。 对方身形瘦弱,却极其敏捷,轻巧避过这一剑后并不恋战,迅速后退。 越闻天立刻猜到对方还有后手,身形一闪,长剑刺向对方脖颈,对方闪躲不及,被割开斗篷,黑衣倏然落地,越闻天手中长剑已刺穿对方肋下。 一声闷哼,斗篷下的女子单膝跪地,脚下很快滴落了一滩血泊。 越闻天踢开她手中匕首,伸手掐住对方下巴,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女子死死看着他,嘴里溢出一口黑血,脑袋一歪,死了。 越闻天扔开尸体,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身指向夜色尽头,一字一顿,“她人在哪里?” 楼冰河孤身一人从夜色中走出,他身披薄甲,腰配重剑,目光矍铄如捕猎的鹰隼。 “你问的是谁?” 楼冰河一步步走近,“秦观月?若问的是她,身为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自然在皇宫之中,参加百工宴。” 越闻天双眸微眯,“你不用激我,假扮射余世子一事,是我一人所为,你不必借此铲除异己。” “铲除异己……” 楼冰河语气淡漠得带着一丝嘲讽,“秦观月几次暗中帮助越氏余孽,又私自放人进皇城,该当死罪。一只养不熟的狗,早该替陛下杀了,也不会有今日后患。” “养不熟的是人,养得熟的才是狗,连自己家国故乡都能抛弃的,是狼,白眼狼。” “……” 楼冰河缓缓抬起手,语气平静而沉冷,“越闻天,这次我不打算活捉你了。” 话音落地,大批凌云骑从黑漆漆的街道两旁涌出,身后的城楼上齐刷刷架上了一排排弓箭,火光冲天,杀意凛然。 这一切都对准了城门下那个孤身一人的黑衣少年。 楼冰河举起的手骤然落下,“放箭!” 一瞬间,数箭齐发,破空而来。 第二百零九章 真相 城楼落下铺天盖地的箭雨,越闻天却只后退了一步,横起了手中匕首。 下一刻,这方黑夜便被一片星星点点的蓝光照亮,一道轻纱似的身影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那箭雨之下,伴随着银铃声,一张巨大的银甲飞旋撑起,将头顶射来的箭矢全部笼下。 城楼上的人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却反应极快地重新张弓拉弦,却听一道女子的娇媚笑声响起,伴着那清脆银铃声,在这黑夜中让人头脑一昏。 也就是这短暂的功夫,越闻天已经转身隐入了弓箭到不了的黑暗死角处。 那道凭空出现的曼妙身影也随之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 城楼上的杨斐面露惊惶,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上司。 “我只当你冒名顶替了射余世子的名头,没想到是真的得到了射余皇室的支持。” 楼冰河看着眼前夜色中那慢慢消散的蓝光,“我倒是真小看了你,竟能让射余一国弃大羲而择小小雍州。” 紫衣女子柔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回荡在夜色里,“凌云将军冤枉人家也罢,怎的还冤枉起我射余了?人家护的可是我们举世无双的麟世子,怎的就跟雍州叛军勾搭上了?” 楼冰河面上露出一丝不耐,“把人给我抓起来!” 话音落地,城楼上的人立刻将弓箭换成刀剑,与埋伏在暗处的其余士兵向越闻天藏身的方向涌去。 结果刚冲下城楼,夜空中突然飞出一阵箭雨,如扎豆腐般刺进了那些兵士的胸甲头盔,血瞬间染红了银色铠甲。不过几息功夫,地上便躺了几十具尸体。 “将军小心!”杨斐大惊失色。 锋利的箭矢如穿云疾风呼啸而来,楼冰河直接轻敲腰间佩刀,而后猛地转身,一刀劈向飞来的箭矢。 银色箭镞与刀刃相撞,箭身崩开裂痕,箭镞却丝毫没有变化。 楼冰河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波澜,他果断回手收刀,那支势如破竹的箭直接射入城墙内,只留箭羽在外。 街道两旁的楼顶上突然冒出一个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都手持火弓齐刷刷对准了城楼下的这方土地。 火光依次燃起,照亮了长街尽头,一人身披夜色缓缓朝众人走来。 “私藏烁金武器,你好大的胆子。” 楼冰河朝来人举起长刀,眼含戾气,“秦观月!” 躲在暗处的两方人马皆是呼吸一窒,都没料到这场博弈中会有人用上烁金武器。 秦观月掀下兜帽,目光冰冷地看着楼冰河。 “楼将军胆子也不小,敢冒用他人之名将本官引出来,还派了三十名凌云骑在城门前暗杀本官,你真以为能拦住我?” 楼冰河却并不意外,反而问道,“暗中勾结越氏叛贼,还私藏烁金武器,秦观月,这次你有多大的把握能保住自己的命?” “十成。” 她话音落地,城门角落便有身影悄然无息掠过,直接推开了厚重的城门。 隐在暗处的射余毒女双眸一动,伸出手去放了几只幽蝶飞出了城门外。片刻后,那几只蝴蝶又原样飞了回来。 毒女嘴角微扬,朝下方的越闻天点了点头,示意城外无埋伏。 越闻天却没有动,而是目光定定看着孤身与楼冰河对峙的秦观月。 “世子殿下?”射余毒女低声催促他。 城门处也走来一人,越闻天认得那双眼睛,是萧声。 “出城门向东,入密林后一路向西北,不要回头,我与你们一起。” “她呢?” “……” 萧声沉默片刻,目光毫不闪躲地看着他,“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白费她的心思。” 越闻天脸色一变,扭头看向秦观月。 秦观月攥紧拳头,远远对上他的目光,却喊道,“萧声!” 萧声会意,立刻看向射余毒女,对方一把擒住越闻天肩膀向城门而去。 “抓住他们!” 楼冰河转身欲追,却听得耳边“咻”的一声,他立刻侧身避开,一支黑羽箭擦着他的肩头射进了地下三寸。 这一箭不知从何而来,却是直朝他后心而去,楼冰河顿住了脚步,没有再上前。 秦观月见他似是放弃了不禁松了口气,缓缓松开烁金弓,抬眼看向城门处,抿紧了唇—— 越闻天没有走,在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嘴唇微动,“相信我。” 长街寂夜,这一声却格外清晰。 越闻天死死盯着她,拼命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开口,“好。” 秦观月唇微扬,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便听楼冰河冷笑一声。 “秦观月,你如此为他,是真为了儿女私情……还是愧疚?” 秦观月脸色微变,当即意识到他想要说什么,霎时失了冷静,“萧声,带他走!” 不消她多说萧声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当机立断伸手去敲越闻天的脖子,这是干脆要将人打晕带走了。 越闻天不知为何有此变故,心中虽还惦记着秦观月,多年习武的身体却下意识避过了身旁的这一击。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越闻天,你如此信任她,可知道她到底对你们越家做了什么?” 越闻天身体一僵,一时间竟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萧声一把抓住他胳膊,“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快出城门!” 越闻天怔着,一时没有反抗,跟着他往前跑了几步,却被城门上突然出现的火光惊得停住了脚步。 城楼之上,脸色苍白的青王妃被人用刀挟持站在窄窄的城楼之上,只一步就能摔落。 “钦天鉴前力抗五国保你,九江云城三番四次救你,你可知为何陛下从不曾疑她?” 秦观月握紧的手轻颤抖起来,不敢再去看城门下的少年,只能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楼冰河讥讽地看着城楼下的越闻天,手中长刀指向身后的女子。 “因为当年覆灭青王府的正是她秦观月!” 被岑舞等人挟持而来韩征威刚到这处便听到了这句话,当即愣在了那里。 雷豫手中的刀险些跌落在地,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二百一十章 禁军听令 亥时三刻,帝师府。 傅夜动了动被绑在头顶的双臂,懒洋洋地看向床上打坐的白衣剑神,“你们绑了我好几天了,又不杀我又不打我,总得给我喝口水吧?” 霜寒洲眼覆白绫,连呼吸声也淡得不可闻。 傅夜仰头朝门外大喊,“来人啊!我要喝水!渴死了!帝师府虐待人了!” 他声音不小,很快就嚷嚷得妙妙赶了过来,“吵什么吵!再吵就给你喂毒药,毒哑你!” 傅夜笑眯眯地看了眼妙妙穿戴整齐的衣服,“好姐姐,我都几天没吃喝了,总得给我喝点水吧。” “不行!”妙妙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唉,有你们这么虐待人的吗?死刑犯临死前还能吃顿好的呢,我连口水都没得喝,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他低声叹息着,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缺水而沙哑低沉,加上那副艳丽而不俗的年轻面孔,少了不羁与邪气,多了几分稚气的落寞。 妙妙不由心软,却又想起她家大人临出门前再三叮嘱的话,又坚定了心思。 “想喝水是吧?等我家大人回来,她说可以,就可以,所以你别喊了,我是不会给你水喝的!” “那你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家大人进宫出席御宴了,宴散了自然就回来了。” “哦。” 傅夜勾起嘴角,抬眸看她,“那要是她死了,回不来了,我岂不是要渴死?” 妙妙一怒,“胡说八道!乌鸦嘴,你瞎说什么呢?渴死你算了!” 这时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金算子匆匆走进来,妙妙张口便问,“怎么了?可是大人回来了?” “不是。” 金算子一头薄汗,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宫里乱了,陛下遇刺了,眼下宫门紧闭,正阳门玄玉门都已经封起来了。” 妙妙眼前一黑,“遇刺?那大人呢?大人可受伤了?” “我不知道,阖宫戒备,我根本打听不到消息!” 金算子自然不知晓,他是来找霜寒洲的,然而不等他开口,床上打坐的剑神忽然拿着剑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金算子一惊,连忙上前询问,“大侠,您去哪儿?皇宫可不能闯,帝师特意吩咐了无论皇宫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去,大侠——” 他跟着跨过门槛,却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掠过,院子里已没了人影。 屋内,傅夜看着霜寒洲立离开,嘴角带笑,“小丫头,你家大人真的要死了。” 妙妙扭头瞪向傅夜,“你闭嘴!” 傅夜荡了荡被悬吊起来的身子,面露无辜,“你要是能给我点水喝,我还能告诉你怎么救你家大人呢。” 妙妙想起眼前这人来自人人身怀秘术的大夏龙王阁,不由升起了希望,却也带着戒心,“你先说,若是管用,我再给你水喝。” 傅夜皱眉看着她,“那你要是出尔反尔怎么办?” “你为阶下囚,现在是你在求我,你要是不说,就等着渴死吧!” “好好好,我说,”傅夜无奈道,轻声说了句什么。 妙妙没听清,不由气恼,“你大声点,没吃饭呐!” 傅夜有气无力,“我可不就是没吃饭么,足足三天,我连一滴水都没喝过,就是武林高手也挡不住啊……你离近点。” 妙妙瞥了眼他干得起皮的嘴唇和苍白的脸,以及被绑住的双手,向前走了两步,“快说。” 傅夜缓缓张口,有气无力道,“龙王阁有一秘术,能寻人踪迹,只要我……” 他声音越来越低,妙妙不免越凑越近,“你怎样?快说啊!” 傅夜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缓缓扯起嘴角,眼底透出凉薄的冷意来。 “啊!” 屋内猛地响起妙妙的惨叫,金算子头皮一麻,立刻冲进去,正好看到无比诡异的一幕。 妙妙捂着流血的脖子惊恐地躲在桌后,而原本被绑着双手的人已经挣脱了绳索,嘴角还挂着血迹,那张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 金算子脑子浮现起曾听闻过的那句话,大夏秘术,诡秘莫测,生死人,肉白骨。 “血的滋味可比清水差多了,不过,聊胜于无。” 傅夜看也没看他,而是一边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一边弯着嘴角朝妙妙走去。 妙妙惊恐着往后退去,金算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飞起一脚将身边的板凳踢了过去,被傅夜轻松避过。 金算子头也没回,原地一个翻滚扑到床边的花瓶,伸手一掰,一瞬间床头的两侧纱帐里突然射出几根飞箭来,全都朝傅夜而去。 傅夜几个空中翻滚从容躲过,轻飘飘落在了屋子中央。 “躲起来!” 金算子大喊一声,同时举起铁盆猛地砸向那花瓶,另一边妙妙顾不上脖子上的伤口,拼命爬进了桌子底下。 花瓶破碎,金算子立刻钻进床底。 下一刻,屋内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射出了密密麻麻的飞箭,不过瞬息,整间屋子就被上千支箭射成了筛子,房门轰然倒塌。 金算子从床底缓缓爬出来,看着这一地狼藉,而后连忙冲向桌子下去找妙妙。 子时,城南门下。 “三年前,青王越青离入京述职返回雍州后便举兵叛乱,与朝廷交战三月,最后败于苍鹭山,而朝廷决胜之关键,便是雍州军的行军布防图,以及被收买的一名副将。” 楼冰河看向城门下的越闻天,慢条斯理道,“越闻天,你可知道,那一刀将你父王砍落下马的副将,也是秦观月的人。” “至于那副行军布防图……” 他笑着抬头看向城楼之上的青王妃赵舒,“不知青王妃可还记得五年前,越三公子自白鹭崖下救回来的那个少女?” 城楼太高,夜色太深,赵舒站在城墙之上被挟持着,却并没有多少恐惧,她只是看向不远处那个身披黑袍的女子,忍不住心中哀叹。 明月,秦观月,钦天鉴…… 她早该想到的,五年前宫越到雍王府接人时便该想到的,只是她也好,越青离也好,都没想过宫越真的会选择站在宁昭那边。 她低头看向城楼下的儿子,心疼不已,“这世间的是非善恶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无论如何,不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一个人,你要亲自去问,听到了吗,天儿?” 城楼下的越闻天背对着所有人,仰头看着城楼上的青王妃,许久没有说话。 只有离得最近的萧声知道,从楼冰河说出第一句话时,眼前这人便已浑身轻颤着攥紧了拳头。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像是一夜之间褪去了稚嫩的轮廓,脸庞和眼眸中的锐气似乎能灼伤人,他黑深的眸子看向萧声,“回答我。” 萧声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越闻天一下明白了,他最后看了城楼上的青王妃,而后缓缓拔出腰间软剑。 萧声微惊,上前一步准备拦他,却被剑刃挡住了去路。 “我不需要你们再帮我,我也不想再欠你们任何东西。” 越闻天神色漠然,“当年的一切,我会找她问清楚。” 萧声默然,心知终究还是走到了秦观月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耳边银铃响起,射余毒女摇动周身银铃,紫掐薄衣间飘出幽蝶,做好了硬拼的准备。 楼冰河挑眉看着这一幕,缓缓开口,“越闻天,不想亲眼看着青王妃身死,就将剑扔了,在我面前跪下。” 岑舞目露杀意,手中剑捏得咯吱咯吱作响,“楼冰河——” “当!” 剑被扔到了地上,越闻天低下头,缓缓屈膝而跪。 “世子!”雷豫双目通红。 韩征威呆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一切为何会发生。 楼冰河缓缓弯起嘴角,却没来得及露出笑意,便听身后有人大喊。 “不准跪!” 众人错愕地看过去,只见那个身披黑袍的女子,手举一枚令牌,大喊道,“禁军听令!” 楼冰河瞳孔一震。 第二百一十一章 遇刺 “禁军听令!” 秦观月一声令下,身后当即有人跪下,韩征威一眼便认出那是禁军重编后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曹成虎。 他惊呆了,他不知道曹成虎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秦观月是不是傻了,居然会动用守卫皇城的禁军。 这是……造反啊! 不光韩征威吓到了,楼冰河也根本没想过秦观月敢动用禁军。 楼冰河先是低声笑,而后便是放声大笑,“秦观月,我虽不喜你,却也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手段最高明的女子,心性计谋皆不输你师父宫越,可没想到你竟会为私情冲动至此。” “动用禁军,就是宫越也保不住你。” 秦观月秀美清冷的脸在火光下映出血色,“禁军统领曹虎听令,楼冰河领兵作乱,刺杀帝师,如同犯上,立刻将其一干人等诛杀!” “末将遵命。”曹成虎霍然起身,朝着皇城方向吹起鹿角。 与战场之上雄浑厚重的号角声不同,鹿角号声尖锐悠扬,却如刺穿长空的箭一般穿透整座皇城,声声催人命。 这是唯有皇城濒危才会响起的亡国之音,足以在一刻内召集所有禁军。 ‘“将军!您不拦住他吗!”杨斐急匆匆赶来。 “军令如山,持令者便是要弑君,禁军也只能听命行事。” 楼冰河一把抓过他手中弓箭,转身朝城楼拉满长弓,“陛下也该知道自己是在养虎为患了!” 城楼之上,一道身影刚潜行至挟持青王妃的人身边,还未动手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明白楼冰河已看穿他们的动作。 双方直接交手,那挟持之人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硬是在死前狠狠推了青王妃一把。 众人大惊,“王妃!” “母妃!”越闻天看着坠落城楼的身影全身发冷,恐惧到了极致。 千钧一发之时,另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城楼之下,那身影迅捷如鬼魅,脚尖轻踏墙基,纵身上跃,瞬间便接住了坠落的青王妃赵舒。 雷豫等人狂喜,但还没来得及松气,便见楼冰河目光冰冷地移动手中弓箭指向了城墙上的两道身影。 “拦住他!”岑舞大喝。 雷豫等人立刻向楼冰河冲去,然而箭已离弦,直刺城楼。 越闻天什么也没顾上,转身冲到箭飞来的方向,张开了双手。 “噗嗤——” 锋利的箭矢刺入血肉里,像利刃割开了布帛,越闻天看着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啪嗒,啪嗒…… 血一滴滴落下,汇聚在脚下,很快形成了鲜 红温热的一滩。 秦观月身子后退着晃了晃,而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弯着身子,一手颤抖着撑着没倒下,另一只手缓缓捂住了左边心脏的地方,那里贯穿着一支黑色羽箭,从前胸穿至后心,血不断从伤口流下,不过一会就浸透了黑色的衣襟。 萧声心脏骤缩,下意识向前,“小——” “走啊!” 秦观月沙哑着声音拼命喊出了这一句。 萧声身子一僵,颤抖着死死握住了拳,缓缓向后退去,而后转身向城外走去。 越闻天猛的抓住了他的手,双眼泛起血丝,像是不能理解般看着他,“……你不救她?” 萧声目光幽冷地看着他,“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们出城。” 越闻天怔怔看着他,而后讥讽笑了,松开了他的手,转身拔走地上的剑,大步向前走去。 萧声大吼,“你不顾青王妃了吗!” 越闻天身形一滞,却是没有转身,“我越闻天不屑别人的命,更不屑用来赎罪的命,她欠我的,我会亲自讨回。” 眼看城门便在眼前,射余毒女自然不愿,“越世子,还望您不要轻举妄动,你若死了,雍州与射余的盟约可就作废了!” 她的话未能动摇任何人,越闻天头也没回向着前方的秦观月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凉意的夜风飘忽而至,城南这块地面染上了一层莹白的薄霜,寒气悄然而至。 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街中央跟前,如鬼魅一般。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头皮发麻。 楼冰河目光一冷,全身竖起戒备来。 那白衣身影一步步踱到了秦观月跟前,站在她流下的那滩血泊前。 秦观月用尽力气抬头看了眼,只瞥见了一根白色的剑鞘,和被风吹起的白绫。 她扯了扯嘴角,向前倒去。 凭空出现的白衣剑神双眼覆着白绫,却无比准确地伸出手将人接到怀中,而另一只手则缓缓拔出了剑。 冷白的寒霜渐渐覆盖了脚下的街道和厚厚的城墙,当初发生在钦天鉴前的诡异场景再次重现在众人面前。 射余毒女上次吃过亏,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媚笑都消失殆尽,换成了戒备。 “世子殿下!” 萧声心头大石松下,松开了拳头,发现自己的手在遏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向越闻天等人,“禁军很快会包围整个皇城,赶紧出城!” “……” 掺杂着雨声的夜风掠过他的长发和黑衣,留下点点水滴,越闻天背对着他良久,才开口问道,“这也是你们计划好的吗?” 萧声默了默,只道,“这是她欠你的。” “欠我的……” 越闻天低笑一声,带着低沉的讥讽,像暗藏着无比的怒火与恨意,一字一顿道,“她欠我越氏的……永远还不清。” 萧声看着他眼中的恨意,抿起唇,没再说话。 越闻天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白衣剑神,和对方怀中生死不知的女子,而后缓缓转身走到了岑舞面前,轻轻接过昏迷的青王妃。 “出城。”他说。 岑舞见他冷静的诡异,偏头看了眼不远处对峙的二人,和另一个生死不知的人,脑海里闪过方才令人震撼的挡箭一幕,点了点头。 萧声抬手吹出一道悠长的鸟鸣声,半开的城门彻底打开来。 岑舞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战场,心情复杂。 她刚得知当年越氏灭门案的阵仗,本该恨毒秦观月,可眼下却也是秦观月用了命护送他们出城。 若是将秦观月丢下,一走了之,未免忘恩负义,可要回头去救她…… 她看向自己的少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恩与怨,爱与恨,从此,这二人之间再也说不清了,也怕是再不可能走到一起了…… 一行人迅速穿过城门,萧声最后驻足看了一眼白衣剑神怀中的秦观月,握紧了剑,向潜伏的人发出了暗号。 随着一声鸟鸣,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 此刻子时已过,楼冰河眼看着越闻天等人出了城门,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衣剑神身上,心知今晚是抓不了任何一人。 不过他并不急,秦观月已经完全暴露,陛下不会再信她,她将从万人之上的帝师一位跌落到尘埃,最终死在大羲帝王手下,不过早晚而已。 他后退了一步,霜寒洲领会了意思,负起剑,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同一时刻,有人跑来禀报。 “将军!皇宫生变,陛下遇刺,重伤昏迷!” 楼冰河脸色一变,立刻转身,“进宫!” 那人却面露难色,“将军,您现在进不了皇宫……” 楼冰河面露不耐,“羽林卫不敢拦我。” “是太子下的旨意,说是陛下遇刺一事与您有关,眼下禁军已经围了整个皇宫和将军府了……” “禁军……” 楼冰河猛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御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束手就擒 琅琊一去三百里便是郭阳郡一处城镇,城名柳,立秋已过,天气寒凉,这座上万人的城里却异常的热闹,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呈现着诡异的躁动。 “听说了吗,京城那事?”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叨叨的?” “小声点……京城,有人反了!” “什么?!谁啊?谁反了?” “我也是猜的,我那侄子前些天去京城探亲,结果连城门都进不去,整座皇城被禁军围得死死的,附近几座城都加强了戒备,日夜盘查,进出城门都要查三遍路引。” “嘶!这般紧张,上回这样还是几年前青王爷的事,难道真有人要反了?” “只要不是五国开战就好。” “……” 岑舞从客栈二楼下去取药时,便听大堂吃饭的的人们对京城突然而来的戒严做着议论猜测,也不意外有人甚至想到是不是五国开战。 然而她知道,真相远比他们所想的严重。 那日逃出京城后已有七日,因一路有接应,他们有惊无险地到达了柳城,而留在京城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却让她心惊。 城南之乱那夜,他们离开后,霜寒洲一人退敌后,便将重伤的秦观月带回了帝师府,而后抱剑在帝师府门前不眠不休守了整整七日,凌云骑也包围了帝师府整整七日。 期间帝师府无人进出,而更诡异的是皇宫毫无消息,宁昭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大羲停朝七日。 凌云将军楼冰河上书参奏帝师谋逆之罪,满朝文武却谁也没有附和,却也无人将其定罪。 先祖有诏,帝师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朝犯律,唯帝王判罚。 即使秦观月当众谋逆,只要帝王不开口,谁也无法定罪。 岑舞不如青王了解宁昭,但也知道宁昭绝不会容忍背叛,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然而整整七日都没将秦观月定罪,必然是不能。 她不知道秦观月做了什么来延缓自己被定罪,但也知道楼冰河不会放过整个帝师府,而那夜秦观月中的那一箭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拿着药回到二楼,余光恰好瞥见站在窗边的萧声,而外面的天空掠过一只白鸽。 岑舞倒不担心他会突然变节泄露他们行踪,否则那晚也不会拼死助他们出城。 烁金武器,禁军令…… 谁都能看得出来,秦观月为了将他家少主和王妃送出京城谋划了很久。 再次想到秦观月,她心里更加复杂。 青王府灭门已经过去三年,再深的恨再深的痛在他们这些人心里也过了最不可遏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来得及恨秦观月,又目睹了她拼死救下他们的一幕,更叫雍州的人一时难以说恨字。 除此之外,她又偏偏是自家少主曾认定了的少夫人……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萧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无暇去管。 “少主,药好了。” 她没来得及敲门,雷豫便从里面开了门,还对她作了噤声的动作,“王妃睡着了。” 岑舞点头,将药放在桌上,抬头看见晕在床边守着王妃的越闻天。 “少主,京城还在戒严,宁昭还没动静,刑部也未颁发海捕文书。这几日昼夜赶路,王妃身体早已受不住,可要在柳城休息几日?” “嗯,休整三日再出发。” 越闻天静静看着昏睡的青王妃,替她抚好鬓边的发丝。 “那……” 岑舞犹豫了下,“萧声那边?” 越闻天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淡淡收回手,替青王妃掖了掖被子,“随他。” 岑舞语露讥讽,“怎么,你是觉得她做的没错?” “她活着就是对的,其他人我并不关心。” “那你又为何将她抛下?” “那是她的选择。” 岑舞看着他走出客栈,缓缓开口,“秦观月那边要撑不住了。” 雷豫一惊,“怎么说?” “出京城后,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少主和王妃,没离开过一步,刚才我见他放飞了一只信鸽,现在又匆匆离开,肯定是京城那边撑不住了。” 雷豫欲言又止,忽然楼下小二走上前送了一封信,信上封火漆,漆上烙梅花。 “客官,外面有人叫小的将这封信送给二位。” 雷豫神色一凛,立刻跳下楼梯,落在客栈门口,一番查探后对岑舞摇了摇头,表示人已离开。 岑舞展开拆了信,展开看了一眼,便神色一变,而后立刻转身进屋。 “少主。” 越闻天接过那信,瞳孔骤缩,垂下的左手缓缓握紧。 [霜寒洲离京,昭遇刺苏醒,秦观月被处谋逆,三日后问斩。] 岑舞目光幽冷,“看来,还有第三人试图在雍州与皇室的这场战争中渔翁得利。” 三日前,京都,琅琊皇城。 七日前的那场雨后,整个京城似乎一夜之间就入了秋,往日繁华喧闹的皇城陡然寂静了下来。东市西坊除了卸货的工人外,少了不少来往商人富士,连最热闹的城南都萧瑟了大半。 只有比从前多了几倍的巡逻士兵,以及被团团包围成铁桶一样的帝师府。 东迎楼的二楼上,韩征威凭栏站在那里,看着这座萧瑟的皇城,身后只有零散的几位富贵公子,在偷偷议论着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不止京城之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城内的人也不知道,也不敢议论,甚至没人再敢轻易出门。 人们只知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陛下遇刺,帝师谋逆,射余世子身死,皇宫被禁军包围,除了凤相和镇威侯韩迫外谁也不能急入宫,包括领旨包围了帝师府的楼冰河。 而那批参加御宴的民间工人也都被留了下来,包括男扮女装的凤槿辞。 满朝上下噤若寒蝉,谁都知道发生了大事,却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即使凌云将军一旨奏折将帝师告了谋逆之罪,也无人敢判。 唯有韩征威知道了御宴当晚发生了什么,他亲眼看着越闻天带着人离开,也亲眼看着霜寒洲带走了濒死的秦观月,而后便是那位白衣剑神和凌云骑的七日死守。 这七日内霜寒洲抱剑站在帝师府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步不曾离开,凌云骑也只能轮流换班包围,两方对峙七日,帝师府内也没人能出来。 韩征威却是心头发冷,他是知道秦观月受了多重的伤的,那一箭几乎是刺穿了她的心脏,如果不能及时就医,基本就是死。 他试过派人溜进去送药,但根本找不到机会,楼冰河连帝师府的狗洞都派人看住了,他根本没法进去,甚至还被自家老爹警告了一顿。 他握紧栏杆,心中越发焦急,直到有人急匆匆跑上楼。 “二少爷!” 仆人满头大汗,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走……了!人……人走了!” 韩征威一喜,“谁走了?楼冰河带人走了?” 仆从擦了擦汗,喘息道,“不是,是那位剑神!那位白衣剑神方才突然离开帝师府,飞走了!” 韩征威脑海一片空白,“……往哪儿了?” “出城了!楼大人凌云骑已经冲进帝师府——哎!二少爷!您去哪儿啊!老爷说了不让您去!” 韩征威将人甩在身后,疯了一样地跑下楼,冲出东迎楼,却发现这座沉寂下来的皇城突然躁动了起来。 那些紧闭的门口都打开了来,街道两旁突然多了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往一个地方去——城北。 韩征威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立刻拨开人群冲向了城北。 人群越来越多,韩征威越发急切,正要发飙时,人群陡然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后,一阵整齐清脆的铁甲靴声响在这条长街之上,随着人群自觉分开的那条空旷街道,他看见了被凌云骑簇拥在中间的那个单薄身影。 一袭白衣的秦观月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帝师服,只着了简单的素衣袍,长发披散着,苍白瘦削的脸上覆着一根白绫,遮住了她的双眼,外人只能看得见她抿紧的薄唇和柔和的下巴。 不过七日,她却瘦得差点连韩征威都没认出来,若不是她在缓缓走动,几乎没有活人生气。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扶着身侧侍女的手,在凌云骑的押解下,缓缓走过城北大街,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走向皇宫的方向。 韩征威站在路边,目光怔怔看着她胸口心脏处,那里明显厚了很多,隐隐可以看见渗透出来的血迹。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悲可叹 韩征威握紧了拳头,立刻就要冲上去,却被人群里的一只手死死拽了回去。 他愤怒地瞪回去,却看到了他爹。 镇威侯神色凛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硬是将人拖回了侯府。 “你放开我!”韩征威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韩迫松开他,冷冷看着他,抬手指向跟前的镇威侯府牌匾,“冲动之前,想想你身后的这块牌匾!” 韩征威又急又怒,满腔怨愤与不甘让他脱口而出,“想想怎么冷血无义地保住这块牌匾吗!” “啪!” 韩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韩征威被打得嘴角溢出一丝血,回头怔怔看着他。 韩迫双目通红,打他的那只手颤抖着攥紧,却什么也没说,抛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府。 “把他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命令,谁敢放他,就给我滚出侯府!” “……” 管家心有戚戚地应了,而后走到韩征威面前,“少爷……” 韩征威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从小到大,他老子打过很多次,踹过屁股,踢过小腿,呼过后脑勺,却从来没打过他耳光,这是第一次。 管家见他不说话,叹息一声,“少爷,老爷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镇威侯的爵位,他在乎的是你啊。” “他怕的不是你丢了镇威侯的牌匾,怕的是这块牌匾护不住你和这一大家子啊。” “……” 韩征威闭了闭眼,攥紧拳头,快步追上韩迫,“那你至少告诉我——” 韩迫扭头看向他。 韩征威艰难开口,“她会……死吗?” “她本就是陛下手中的刀,得罪了太多人,又被楼冰河死咬不放。谋逆之罪,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是帝师!就算是谋逆,也只有陛下能定她罪——” “陛下已经醒了。” 韩迫打断了他,目光幽深,“那晚你没有出席御宴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嫌疑所在,我们的这位陛下最恨背叛,无论刺杀之事与谁有关,我都不允许你再插手此事。” 韩征威心头微冷,“……陛下为什么要扣下所有参加御宴的人?那晚太极殿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 “你要是想你爹死,你就问。”韩迫冷冷打断了他。 韩征威哑口无言。 “当年的宫越也好,如今的秦观月也好,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 韩迫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要不了多久,朝堂就会乱起来,你这段时间留在家里,没事不要出门,我不想用绳子留住你。” “……” 太子府。 宁辰满头大汗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身边的心腹下人也是焦急惶恐。 “人已经押入正阳门了,楼将军亲自押送的,殿下……您快想想办法吧!” “办法办法,我有什么办法?谁知道她秦观月好好地要造反!” 宁辰急怒攻心,狠狠拍了桌子,又忍不住再次问道,“父皇真的醒了?你没听错?” “小的问了整整三遍,陛下真醒了,还接见了凤相,便立刻回来通禀殿下您了。” 心腹擦了满头大汗,手都在抖,“陛下最恨背叛,更别说是与雍州勾结,当年宫越就是因为……” “殿下,先前刑部尚书一事,陛下就已经默认帝师有意扶持您,如今帝师一出事,陛下难免疑心您,就算陛下念着亲情,恪王爷一党也不会善罢甘休。” 心腹上前一步,沉声道,“如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您抢先奏请陛下处死秦观月,如此才能堵上悠悠之口,以避陛下猜忌之心!” 宁辰阴沉着脸,缓缓捏紧手,而后猛地转身,“更衣,入宫见——” “不可!” 房门猛地被推开,柳无心大步走进来,眸子冷冷看向心腹,“你先出去。” 心腹一滞,犹犹豫豫看向宁辰,不愿离开。 柳无心深吸一口气,心里骂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面上依旧笑道,“殿下,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妾身还有挽救之法,您这一奏上去,可就彻底断了登基之路了啊。” 登基二字令宁辰冷静了些,他示意心腹先出去,心腹无奈,只得转身离开,看着柳无心关上了门。 龙泉寝殿外。 凤相看着楼冰河带着凌云骑押着那白衣散发的女子远远走来,颔首一礼,“楼将军。” “凤相。” 楼冰河双手交叠回礼,“还请通禀陛下,臣已将罪犯秦观月捉拿归案。” 凤相抬眸看向他身后的白衣女子,在看到对方那双白绫遮住的双眼时一顿,而后淡淡开口,“陛下伤势未愈,不宜受扰,将军把人交给本官,由本官带进殿便可。” 楼冰河神色微顿,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寝殿,又看向凤相,“自御宴陛下遇刺那日起,陛下便罢朝休养,连在下也不曾见过陛下一面,如今逆贼追拿归案,凤相守在寝殿前连陛下的面都不让在下见,真的是奉了陛下之命?” 凤相抬眸,“将军怀疑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敢,只是陛下多日罢朝,不见外臣,独见凤相,如今连贴身护卫的凌云骑都不见,难免让在下多想。” 两人并没有争论太久,凤相也似乎没什么精神争论,殿内的门打开,王总管朝那蒙着双眼的人伸出手。 “帝师请。” 秦观月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搭在王总管胳膊上,缓缓踏进殿内。 王总管没有多留,将她送进来便离开,带上了门。 殿内寂静的诡异,许久之后,不远处的纱帐后才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想好了如何跟朕解释吗?” “没有。” 沉默了一路的秦观月终于开了口,嗓音低哑,像是病了许久的人。 “没有?” 宁昭双眼泛红,嘴唇苍白,冷冷笑了声,“你让霜寒洲严守帝师府七日,不就是想自救吗?怎么,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他劈手将身边的茶碗挥到了地上,“朕,最恨被人背叛!” 秦观月忽然轻笑了声。 宁昭额头青筋微跳,气息变粗,“你笑什么?” “只是忽然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师父,我们师徒俩都不信邪,最后居然要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你想说什么?”宁昭脸色更加难看。 “屠尽结义兄弟满门,又将亲生兄长送上死路,陛下的皇位来的如此轻易,如此不择手段。” 秦观月语气薄凉,“我还真为我那傻师父不值,放弃了一切,日复一日躲在那浮云山上等死,到最后,连尸首都入不了宁氏祖坟,墓碑也不敢刻上真名姓,可悲至极。” “陛下,没人背叛你,是你背叛了所有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东门处斩 寝殿外楼冰河正问及御宴上被扣下的百工匠人,凤绎目光微妙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寝殿内一阵瓷器碎裂之声。 两人一惊,楼冰河下意识要推门而入,却又被凤相伸手拦住。 楼冰河手按在刀柄上,正要动手,殿内就传来了宁昭的怒吼。 “传朕旨意,秦观月勾结反贼,欺上瞒下,罪同谋逆,三日后,东门处斩!” 两人都是一怔,王总管却已经领旨,一身素衣的秦观月被禁军侍卫带着走远。 楼冰河脸色微缓,顺势朝寝殿内开口,“陛下,臣——” “将军。” 王总管笑盈盈打断了他,“陛下有伤在身,御医说了,不得劳累,还请将军先行离开,择日再议事吧。” 楼冰河会质疑凤相却不会去质疑王总管,他知道王总管所做所为一切都是陛下旨意,所以陛下确实不愿见他。 这几日来的隐隐不安此刻彻底蔓延开来。 自他十年前叛襄未而归羲后,他及凌云骑就是宁昭的心腹,即使是秦观月出现后,宁昭也还是更信任他一些,直到七日前的那场夜宴。 那晚越氏逃出京城后,他便接到宫内密报,说是陛下遇刺,宫门紧闭,参加宴会的百工匠人皆被扣下,生死不知,包括国子监所有学生。 满朝文武聚在正阳门外,惶恐不安,却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就连太子与恪王也一样见不到陛下。 他闻言匆忙赶入皇宫,却第一次被王总管拦了下来,这之后他困守帝师府,一次也没能踏入这龙泉殿。 “将军,请。”王总管笑着侧身。 楼冰河看着紧闭的房门,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却看向凤绎,“陛下遇刺是秦观月为救越氏反贼而做的围魏救赵之举,如今陛下醒来,秦观月被擒,御宴上的那些百工匠人们是否该放了?” 凤绎目光还落在不远处被带走的白衣身影上,闻言回头看向他,目光淡淡,“我以为将军此刻心中最关心陛下安危,没想到却还关心着那些匠人。” 楼冰河不是文人,也懒得和文人拐弯抹角地说话,眉间压着一丝不耐,“那些人现在何处?” “不知。”凤绎说。 不等楼冰河发怒,他又淡淡开口,“槿辞也在其中。” 槿辞? 楼冰河蹙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忽然想到了某日御宴上,陛下亲口为镇威侯府的那小少爷许了门亲事,正是凤相之女,凤槿辞。 他一怔,明白了凤相的意思,对方确实不知道那些人被关在何处,否则早就将女儿救出去了。 事情似乎越来越诡谲,他心中升起一丝焦躁,“御宴那晚到底发生了何事?是谁刺杀的陛下?是那些匠人吗?” 凤相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若是别人,楼冰河还能逼问几句,可眼前人是凤绎,他只能放弃。 他带着凌云骑离开,凤绎看着他气冲冲的身影,没说话。 身后却有人从拐角走了出来,站在了凤绎身旁。 “陛下不会动槿辞,她只是被牵连了,就算是在牢里,也没人敢亏待她。” 霍邱说完,却发现自己的学生神色反而更加凝重,“陛下知道我多重视这个女儿,如今我还能见陛下,就说明槿辞不会有事。” “那你在担心什么……” “从百工御宴,到陛下遇刺,越氏逆贼,再到秦观月被擒,这一切并未结束。” 凤绎没想过陛下最终真的会选择杀了秦观月,“刺杀一事并未查清,勾结叛贼一事也是老生常谈,陛下不该如此动怒。” “毕竟,秦观月是宫越唯一的徒弟,即使秦观月造反,陛下也不该如此盛怒地要杀了她。” “……” 霍邱叹了口气,皱纹层叠在一起,使得目光愈加难辨,“你目光深远,思虑颇多,我却只怕眼前这一关过不去啊。” 凤绎收回思绪,知道他老师说的是什么。 “秦观月这一出事,势必会牵连太子,恪王等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霍邱忧心更甚,“陛下早年的经历注定了不会多重视亲缘,如今盛怒,只怕太子……” 凤绎沉默片刻,回道,“能保住命便好。” 至于别的,就别想了。 “不行!太子是正统,怎能让鸠占了鹊巢!” 霍邱怒不可遏,又忍不住骂道,“都怪那个秦观月,钦天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她是这样,她师父宫越也是这般!” 凤绎没说话,当年宫越的离开可是他这老师推波助的澜,秦观月就算不为自己师父报仇,也不该站在他老师拥护的太子党才是,可她偏偏选择了帮太子一把,又恰好在出事之前……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头顶的云天,神色沉重。 …… 不到半个时辰,这道口谕便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东迎楼聚满了三大书院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所有人纷纷询问着这事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帝侯出身名门学府,怎会与叛贼勾结?” “证据确凿,凌云将军亲自将人当场抓捕,只是被那越氏余孽逃了罢了。” “此言更是荒谬!琅琊乃我大羲都城,若能任叛贼来去自如岂非亡国之兆?” “啧!可别乱说!你们这帮子书生还真是嫌命长,这话能是乱说的?” “就是!这口谕都下来了,还有那通缉越氏余孽的海捕文书也下来了,上面可写着那谁勾结叛贼,三日后便处斩呢!” “荒谬!” 有书生狠拍了下桌子,满面怒容,“我大羲帝师不同别国,乃是治国安邦之人,又是出身第一学府钦天鉴,怎可如此草草定了罪!” 此话一出立刻有不少书生附和。 “不错!帝师任职不过数月,平云氏之乱,诛成王之逆,更是在天子祭上护佑一城百姓与帝王性命,怎可能做出谋逆犯上之事,此事定有冤情!” “此案由刑部审理,我们这就去刑部衙门,问个清楚!” “……” 文昴歌站在二楼之上,凭栏看着下方街道群情激奋的书生们和不明所以的路人,指尖轻敲栏杆,目光淡淡。 “文兄在想什么?” 身旁的周勉忍不住害怕地问,“不会也想跟他们一道去堵刑部大门吧?你可千万别冲动,我爹跟我透露了些,此次要杀帝师的可是陛下。” 文昴歌手指一顿,“你为何觉得我会跟他们一起去堵刑部大门?” 周勉松了口气,“我一时紧张,忘了文兄你从来不是那般冲动之人,怎会跟那帮傻子一起闹事。” “我是说,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去帮秦观月。” “呃……” 周勉一愣,解释道,“这还用说吗!如今整个大羲,谁不把秦观月当作读书人的榜样?哪个读书人不想成为辅佐陛下的帝师?且不说她师承钦天鉴,短短一年,便几次立下救国功劳,自然令读书人敬仰了。文兄难道不是吗?” “我对钦天鉴没那么向往,至于秦观月……” 文昴歌摩挲着栏杆,若有所思道,“如果她就这么点本事,自然也不值得我高看。” 周勉目露茫然,有些不解。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狱中探望 一群书生义愤填膺地堵住了刑部衙门,大喊着要看帝师案卷宗,引来不少百姓围观,一条街被堵的严严实实。 此案本就讳莫如深,朝中无人敢插手,就算是刑部也只是听从上谕,自然不敢出面应对这群麻烦的书生。 “这群书生就是吃太饱了,整天的闹事,先前还指着帝师鼻子骂,现在又要为帝师翻案!” 刑部左侍郎气得脸通红,手猛拍桌案,“刁民!一群刁民!” “咳。” 右侍郎连忙干咳,朝一旁使眼色。 左侍郎一愣,陡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谢珩,慌忙陪笑,“谢大人,下官一时心急,别无他意,您可千万别跟下官一般见识啊……” “无碍。” 谢珩一身赤红官服,乌色纱帽遮发,从容收起手上的案卷,“书生意气,难免轻狂,哪里懂得朝廷苦心?也该给个教训。” 他说的虽和气,神色却没多少笑,左侍郎心知他背靠恪王党,如日中天,又与帝师有怨在前,自是没再敢说话。 刑部尚书因自家儿子那事刚被停职,如今刑部只有两位侍郎,帝师一案并未彻查,便直接走流程将卷宗交与了大理寺,谢珩此次来便就是为此事。 左右侍郎殷勤地将人送出大堂,便苦笑着不再往前了。 谢珩心知他们是忌惮门外的那群书生,也不为难,带着小吏便走出了刑部大门。 门外的众书生先是以为刑部管事的出来了,静了静,却发现是熟人。 “谢兄!” 为首书生一喜,尚未说完,便听谢珩冷冷开了口,“此处为刑部衙门,诸位若有冤屈,尽管去大理寺喊冤,不要乱了法度,徒惹刑罚。” 那书生扬声便问,“那你愿为帝师申冤吗?” 谢珩伸出手来,“人证物证何在?” 众人一阵静寂,又有人恨恨道,“那帝师造反人证物证何在?” “俱在此。” 谢珩举起手中卷宗,那些书生们顿时又静了下来,他当即喝令,“来人,将他们驱离此地!” “是!”刑部的人立刻开始强制驱逐书生。 谢珩转身离开,听得身后有人喊,“谢珩!谁不知你早与恪王为伍,挟私报复帝师!我看错了你,你这被权势迷了眼的庸人!” 谢珩脚步微顿,却也没回头,径直走了。 这一幕很快又传遍大半京城,众人只道风水轮流转,当日秦观月风光无限,未曾将这位谢大人放在眼里,眼睁睁看着他三族被灭,如今就轮到了谢珩报复回去了。 而另一头,聚在城南一处茶楼的恪王党人听到此消息无不露出笑意。 “这个谢珩确实不错,只要他还在大理寺,那些书生就不能绕过他去为秦观月翻案。” 周大人摸着下巴,满脸笑意,“到底是一群书生,偌大京城,还轮不到他们兴风作浪。” “说来还是王爷慧眼识珠,将此人收入了帐下。” 杨绰放下手中茶杯,看向坐在高位的恪王宁巳,“王爷,如今圣旨已下,秦观月三日之后便要处斩,我们的机会来了。”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似在沉思? 周大人开口,“王爷?” “父皇如今伤势未愈,虽彻底放弃了秦观月,却也没有失去本来的疑心,若我们这时对付太子,只怕会引火自焚。” 宁巳顿了顿,沉声道,“再等等吧。” 杨绰目光深深地看向他,“王爷放心,我等不是鲁莽之人,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只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爷若要动手,便该有所准备了。” 宁巳回避了他的目光,沉声道,“本王会准备的。”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宁巳挥了挥手表示要回府了,几人无奈,只好看着他离开了。 “这……” 几人心急又迷茫,面面相觑后看向杨绰,“杨大人,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后手不能让我等知道?” 杨绰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长廊,淡淡道,“只怕王爷是心软了啊。” “心软?” 周大人急了,“到这时候了,王爷忽然念起兄弟情来了?” 一旁的礼部尚书余大人却冷不丁说了句,“杨大人说的不是兄弟情,是美人关。” 周大人等人皆是一怔。 杨绰垂眸看向桌上还有余温的茶水,“王爷可以不准备,我们可不能不准备。” …… 宁巳心神不宁地走出了茶楼,周围人来人往都在议论着近来京城的变故,言语中总是落不下“帝师”二字,他听得越发烦躁。 他加紧脚步离开,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一张告示吹到了他脚下。 上面画着一对少年男女,正是秦观月和少年时的越闻天。 宁巳垂眸冷冷看着这两幅画像,而后冷笑一声,转身向大理寺走去。 另一头,韩征威趁着他爹进宫的功夫,悄悄翻墙来到了大理寺衙门。 天牢由大理寺衙门专门辟出的一块地方构成,与大理寺牢房在同一位置,只是更靠南,关在那里的人等于必死无疑。 韩征威特地选了靠竹林的那头,咽了咽唾沫,趁着巡逻换班,准备翻墙。 结果刚扒上高墙,腿还挂在下面,迎面就看到了一脸阴沉的宁巳朝这里走来。 糟了! 韩征威吓得一身冷汗,几乎要认命时,对面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见过王爷。” 这声音太过耳熟,熟到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于是他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结果还真是他爹韩迫走过来了。 他立刻扭过头,奋力爬上墙头翻了过去。 与此同时,大步走来的韩迫也走到了宁巳面前,“王爷来此处做什么?” 宁巳一惊,心里不禁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会想着在这时来见秦观月最后一面,万一自己要是被抓到把柄,肯定会被牵连的! 他佯装镇定,从容笑道,“不过品茶回府途中,想起内人曾提过前头一家铺子的桃酥不错,本王便想着顺路带些回去。” “原来如此。” 韩迫似乎信了,点点头道,“在下来大理寺办事,便不打扰了,告辞。” 宁巳颔首回礼,转身掠过大理寺衙门口,向前面走过去。 韩迫看着他走远,而后偏头看向大理寺衙门,脸冷了下来。 韩征威翻过墙后一路钻草丛,扒出一个隐蔽的通道。 他猫着腰一路过去,看见通道尽头站着一个穿灰蓝色侍卫服的青年男子,对方一脸焦急,额前一层薄汗,手都在抖。 韩征威走上去拍了他一下,打趣道,“至于吗,怕成这个样子?” 男子吓得全身一抖,看清来人后不禁哀求,“我的小侯爷,我可不像你后台那么硬,要是被人发现了,我这狱值的位子可就没了!” “啧,我又不是劫狱,就看一眼,说两句话而已。” “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的那是平常犯人吗?你看的那可是天牢里的人!”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看两眼就走,不会连累你的。” 韩征威揽住他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再说了,你这狱值还是我跟我爹要的呢,便宜你了。” 男子苦笑一声,带着他一路进了大狱。 两人穿过黑漆漆的通道,停在了一排排火光闪烁的阴暗牢房前。 男人指了指右手边最里面的牢房,“就那间,人我都支出去了,你动作快点,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不然咱俩都要倒霉。” “等会,你们没上刑吧?” “上面没发话,谁敢动她?” 男人顿了顿又道,“待几天了,一句话没说过,也不怎么吃东西,就喝了点水,也不知道怎么熬下去的……我走了,你快点。” 韩征威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抬脚踏过潮湿的地面,远远便看见了那道单薄的白色身影。 “秦……” 他一张口便哑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不愿自己看到她这副模样。 意外的是那道身影竟听出了他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瘦削的下巴微抬。 “……小侯爷?”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询问 这一句“小侯爷”将他听哭,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一张脸也瘦了不少,双眼也被一根白绫遮了起来, “你眼睛……怎么回事?”韩征威问。 “箭伤引起掌中莲毒性,一两颗药压制不住,便多吃了些。” “……” 秦观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韩征威百高交集。 他心中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上前抓着栏杆,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越闻天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御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那晚为什么没有出席,但既然你躲过了那场意外,那么那晚发生的事你多知道一分就多一分嫌疑,我……咳咳……” 秦观月咳了几声,声音更低了,“我只能能告诉你,国子监的师生都不会有事。” “砰!” 韩征威狠锤了下牢门,“所以真的跟你有关?你到底想做什么?帮着越闻天造反吗!” 秦观月语气低而淡漠,“越氏与宁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二者必有一战,你若是不想牵连侯府,就不要管这些事。” 韩征威死死看着她,他无法理解,他不懂秦观月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帝师不当,非要去帮越闻天造反。若是因为情爱,可他分明没看出她对越闻天有多深情,顶多比别人多就几分不一样罢了。 他问,“你是因为当年参与了青王府灭门一事,所以才帮他的吗?” 秦观月指尖微动,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垂首“望”着地面,静静站在那里,缓缓吐出平静而冷漠的话语。 “你若是不想侯府被连累,最好将城南那晚所听到任何事都忘个干净。” “秦观月,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韩征威见惯了她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如今却觉得可恶起来,明明自己还疯了一样想办法,她却像丝毫不在乎一样。 秦观月没回答这个问题,单薄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散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 韩征威看着,竟又觉出了一丝绝望到头的平静来。 他没了质问的怒意,低下头,语气晦涩道,“陛下口谕已下,三日后……东门处斩。” “通缉越闻天的海捕文书也发出去了,上面写了对你的处置。你……还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吗?” 那背对着他的少女微偏头,缓缓道,“那便帮我浇一下院子里的葡萄吧。” 韩征威吸了吸鼻子,压下突如其来的酸意,“好。” 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我都交代过了,他们会照看你的,我……走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片刻后阴暗的牢房再次陷入了寂静。 秦观月忽然偏头朝向右侧的角落,缓缓开口,“侯爷放心了?” 那暗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身轻袍打扮的镇威侯韩迫。 韩迫负手看着眼前被困在牢房里的女子,目光沉郁。 “侯爷有话?”许久没有声音,秦观月打破了沉默。 韩迫定定望着她,满是探究与怀疑,最终问了句,“你真的不怕死?” “呵……” 秦观月低笑一声,竟有几分无奈,“我以为只有小侯爷那般一无所知之人才会问我这种问题,怎么侯爷也会明知故问吗?” “我的命,从我踏入钦天鉴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我的了。是生是死,端看我何时为宁氏尽忠罢了。” 韩迫神色平静,“那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便该背负自己的责任。” 秦观月笑,“这便是问题所在,生也好,死也好,我喜欢自己做主,不喜欢别人为我做主。” “可惜你输了。” “……” 秦观月笑笑,又轻咳了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她这个态度却又让韩迫心生警惕起来,他并不了解秦观月,但他了解宫越,所以他不敢小看宫越选中的人。 “陛下刻意公开你的处斩消息,确实存了心引越闻天入瓮的意思,但也是真的对你起了杀心。” 韩迫微抬眸,“即使是越闻天真的来了,也救不了你。” “侯爷在试探我?为何?怕我?我如今身陷囹圄,命不久矣,侯爷怕我做什么?” “……” 韩迫神色阴沉下来,他确实是在担心,只因为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少女和宫越一样,聪明,冷静,又疯狂。可以隐忍到极致,却又会在失去一切时选择同归于尽。 他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小侯爷至情至性,这样的人利用起来难免反噬,侯爷大可放心。” 韩迫拧了拧眉,转身大步离开了牢房。 阴暗的牢房中,秦观月捂着胸口揪紧了衣服,深深喘了几口气,苍白的嘴唇渗出一丝血色。 韩征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大理寺衙门,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恍恍惚惚地便走到了帝师府前。 自秦观月被抓后,禁军令也被拿回,现下由楼冰河掌管,而包围帝师府的人也从凌云骑换成了禁军,凌云骑则不见了人影。 他并不傻,大概能猜出凌云骑在做什么。陛下的那一纸海捕文书,故意将秦观月即将被斩首的消息散布出去,多半是为了引越闻天回来,只可惜…… 他脑海里浮起那夜城南之乱楼冰河所说的青王府灭门之事,对秦观月的感觉又复杂纠结起来。 门前看守的禁军统领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韩征威摇摇头,转身要走,不想余光瞥见了一抹红色越过了帝师府的高墙。 他心里一惊,却没动声色,假装淡定地朝另一边走过去。 待离了禁军统领的视线,他立刻绕小路堵在了另一边墙头旁的树后。 他耐心等了会,果然见一道红影从帝师府内翻了出来,动作十分迅捷,身法也娴熟,愣是躲过了那帮禁军地眼。 韩征威飞快冲上前拦住对方,“什么人!” 对方身形一滞,手中却已经闪烁着暗银色的利芒,结果在动手那一刻停了下来。 “小侯爷?” “你是……” 韩征威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唐门镖局的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翻进帝师府做什么?” 唐馨收起指间暗器,瞥了眼不远处的禁军,低声道,“跟我来。” 韩征威心中一凛,也不敢多问,跟着她往唐门镖局而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押赴刑场 柳城。 黄昏的赭红辉芒斜洒在窗棂上,街道上的行人都已散了干净。 越闻天伸手将窗子关上,转身走到身后的床边,上面躺着安睡的青王妃。 越闻天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静静看着她许久后摘下了手上的墨玉飞鱼,放在枕边,而后起身抓起桌上佩剑,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房门。 半个时辰后,岑舞前来敲门。 “少主?” 她敲了两声后无人应答,顿时发觉了什么,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檀香袅袅,令人心神静谧,昏昏欲睡,床上躺着青王妃赵舒,其余再无一人。 岑舞心中一紧,目光瞥到了桌上药碗下压着一封书信。 她连忙上前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握紧腰刀疾步走出房门。 “来人!” 与此同时,夜色降临,北洲的寒风越过北江抚河,御临羲国北地,一道黑色身影夜驰城门而出,冲入茫茫黑夜,转瞬即逝。 萧声抱着短剑站在城门的角楼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冷风卷起枝头的枯叶,坠落在无人的街道上。 叶落秋至,北风已寒。 三日后,辰时未至,四门禁军便浩浩荡荡地把守了玄武和朱雀大街,各家各户的百姓们也点起了灯,悄悄撑起窗户往外看着这一幕,一切井然有序,直到一队身穿玄甲腰配弯刀的队伍从禁军身后走出来。 “是凌云骑……” “凌云骑来了……” “这是要往刑场去了。” “看守刑场不是京兆府尹的事吗?怎么这么多禁军?现在连凌云骑都出动了?” “废话,你也不看看要砍的是谁的脑袋!” “倒也是,这还是咱大羲头一个被砍头的帝师呢……” “嘘,小声点,人来了。” “……” 楼冰河手扶着腰间佩刀站在大理寺牢房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双手带着镣铐的秦观月,最后落在了她蒙在双眼上的白绫。 “摘掉白绫,验明正身。” “将军放心,人我们已经验过了——” 楼冰河冷冷看向说话的衙役,衙役吓得浑身一抖,赶忙走到了秦观月跟前。 “这……帝师,我也没办法,得罪了……” 他虽收了小侯爷的好处,但也不敢违背楼冰河。 秦观月苍白的脸上提起一点温和的笑,“无妨,楼将军太害怕我,可以理解。” 这话本是讥讽,在场众人却无人敢笑。 白绫摘落,露出了一双无神的双眼,微挑的眼尾沾了淡淡的血迹,加上眉心那点朱砂痣,这张苍白瘦弱的脸庞带着淡淡的妖异。 楼冰河静静打量着这张脸,不发一言,像是故意要在对方这个临死的安静时刻里,用这种的打量来凌迟对方的内心,从而露出些破绽来,让他看到对方是不是真的无路可走。 然而他眼前的女子却不是从前对付过的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 秦观月就那么任他打量着,丝毫不见临死前的惊恐与茫然,反而安静地像是用那双看不见的双眼与他对视,毫不认输。 正在这时,谢珩走了过来。 “见过将军,该押犯人去刑场了。” 谢珩淡淡说完瞥了眼衙役,衙役点头,将白绫重新系了回去。 楼冰河看了谢珩一眼,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见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匆匆赶上前来。 “将军!陛下召您入宫觐见,还请将军速速随小的入宫。” “现在?” 楼冰河看了眼这小内侍,又扫了眼秦观月,没有了前些天要觐见陛下的心急,“本官正要将犯人押赴刑场,不知陛下有何急事?可否待行刑后再入宫觐见?” 内侍见他推脱,不禁着急起来,上前递出一枚贴身令牌,低声道,“昨夜陛下突发高烧,今晨才好转,一醒来便急召将军——” 楼冰河见到那令牌本就皱了眉,听到这里顿时脸色一变,一把抓过那令牌便吩咐身旁副将代行职务,而后便匆匆跟着内侍向皇宫赶去。 副将杨斐转身看向谢珩,笑道,“既如此,在下这就将犯人押赴刑场了。” 谢珩垂眸,“杨副将慢走。” 辰时,天光大亮,凌云骑押着手带镣铐的秦观月走过玄武大街,所有人都围在路边观看,却没什么人敢大声说话,只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他们议论着这位大羲的第一位年轻女帝师,议论着她的出身,议论着她在天子祭上的种种功绩,到最后便是她被施加的罪名。 “说不定是有私情呢,听说那雍州的越世子长得同他父亲青王一样俊美……” “我怎么听说那越世子和郑国公府的二小姐有婚约?” “我听说是那越世子扮作了射余世子,假意娶那上阳郡主,就是为了陪帝师……” “对对对,听说那上阳郡主新婚之夜就被抛弃在了洞房里,哎呦,女儿家的脸面都没了……” “要我说,若给我选,我也选帝师,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份,那上阳郡主可比不上……” “……” 一旁的客栈二楼,何琳带着面纱站在窗后看着这一切,脸色平静而冷漠。 身旁的丫鬟气得咬唇,呸了声,“一帮嚼舌根子的,等着遭报应吧!” 丫鬟看了眼身旁的小姐,怕她心里不痛快,便道,“小姐你看,那秦观月一会就要到刑场了,到时脑袋落了地,谁还敢多看她一眼。哼,活该!” 何琳道,“出去。” “是。”丫鬟脸色一滞,转身出去了。 房门被带上,何琳静静看着楼下的热闹场景,缓缓转过身去。 她藏在面纱后的嘴角渐渐上扬,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即放肆地笑出了声,花枝乱颤,鬓间的步摇大力晃动起来,杂乱地纠缠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还真是,再美的脸庞也盖不住一颗丑陋怨恨的心呐……” 她脸色一白,猛的转过身去。 只见窗子不知何时被关上,一个身穿玄衣短打的年轻男子正靠在窗前,勾着嘴角看着她,满脸嘲讽。 她惊恐地睁大眼,张口便要喊人,却发现喉咙也怎么发不出声音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拦截 百里之外的一处小镇上,卖包子的小贩刚蒸好包子,大街上便走过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一壶水。” 年轻男人戴着斗笠,头低着,声音微沉,手里递出一个水囊和一块碎银。 “哎!马上就给您装!” 对方出手阔绰,明明不买包子又跑来他这包子铺买水,小贩装好水递过去时,忍不住好奇,瞄了眼斗笠下的脸。 嚯,长得也不错。 “公子赶路啊?”他顺口招呼了句。 男子没接话,接过了水囊转身就走。 “脾气倒是不太好……” 小贩不在意地嘀咕了句,转身又去忙活,偏巧目光瞥到了大街上贴的一张通缉令,上面留着画像,是个十七八的年轻男子,模样俊美,尤其一双半凤眼,眉尾细长上挑,显出几分超出年纪的沉郁。 他后背一冷,这不是方才那人吗? 小贩吓得扔了水瓢,连围裙都没解,连忙跑去了镇上的衙门。 另一头,买完水的越闻天正要离开这个地方,忽然脚步微微一顿。 下一刻斗笠便被猛的被扔向了身后一堆灌木丛,一把长刀横空劈出,将斗笠分成两半。 然而同一时刻,越闻天已经来到了这把长刀的主人跟前,软剑自腰间凭空抽出,剑锋如不可捉摸的光影般横割对方颈项。 来人后退,却依旧被剑气割断了额前长发。越闻天却没能再上前一步,因为后方的刀挥向他头颅。 他凌空后跃落在远处,剑指着对方,冷声道,“不想死就滚。” 来人收起刀,走出灌木丛,抓了把凌乱干枯的长发,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凌乱的花白胡须与头发纠结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只有那双藏在乱眉下的矍铄双眼清晰可见。 “到此为止吧。”这个一身破烂扛刀的男人说。 越闻天看出对方没有杀意,索性收了剑,转身就要上路,懒得理睬对方。 然而男人却再次横起刀拦住了他的去路,“再往下走,就是京城,你不该去。” 越闻天脚步一顿,看向对方,“……谁派你来的?” “倒不是派,应该说是求吧,她头一次求我办事,我总不能让她失望。” 男人扬起眉看着他,有点不羁的味道,“所以今天只要有我在,你就不可能离开这里一步。” 越闻天眼中泛起戾气,抬手缓缓拔剑。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疾驰声,有三五人飞速向这里奔驰而来。 “吁——” 岑舞逆着晨光而来,勒停马儿落在二人面前,眉睫上还沾着颗颗露珠,可见是日夜兼程赶来。 她翻身下马,一句话没说,大步走到越闻天跟前,朝着他的脸一拳砸了过去。 越闻天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嘴角溢出一丝血液。 紧随而来的萧声和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是一怔,坐在马背上没有说话。 越闻天揩去嘴角鲜血,垂着眸,“让开。” “让开?让你去送死?像个孬种一样为一个女人而赴死?” 岑舞彻底被激怒,上前双手抓住他胸前衣襟,怒吼道,“你是越氏唯一的血脉!雍州的少主!你的命从来不属于你!轮不到你去糟蹋,听明白了吗!” “……” 越闻天缓缓挣开她的手,抬头看向她盛怒到发红的双眼,“我不配做雍州的少主,也不配成为你们的希望,对不起。” 岑舞咬紧嘴唇,齿间溢出血腥味来,她看着眼前长高的少年,却丝毫看不出他的父亲,他两个兄长的模样。 越闻天看到了她眼里的希望,却没有说什么。 他挣开她的双手,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是她让你来的?” 大胡子没有说话,开口的是萧声,“是。” 越闻天神色木然,“她还真是算无遗策,摸透了人心。” “她算不到,但不敢赌。” 萧声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她怕你对她有一丝的迟疑,怕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因为愧疚吗?” “……” 萧声没有回答。 “可惜,这次她猜错了。” 越闻天也没再追问,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繁华帝都,缓缓道,“她就算死,也该死在我手中。” “啧。” 大胡子男人忽然懒洋洋地开了口,“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秦观月为什么会帮宁昭对付青王府吗?” 越闻天停下了脚步。 “知道了又如何?我越氏一百多口人能活过来吗?我父王和兄长们能重新回到我身边吗?她可以假装从来没做过那些事吗?” “当然不能。你们所有人都不能为她辩解,唯独我能。” 大胡子微抬下巴,露出左颊边的伤疤,“当年若没有秦观月,那害死越氏满门的便该是我。” …… 楼冰河匆匆入宫,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将军,陛下正在早朝。” “早朝?” 楼冰河脚下一顿,“不是说陛下病了么?” 王总管笑着解释,“陛下夙兴夜寐,勤政为民,咱家也劝不住。” 太清殿。 宁昭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冷漠地俯视着看着脚下跪了一地的大臣。 “你们想说什么?” “陛下,刑部在搜查帝师府发现的书信上,皆有太子落款,证据确凿,臣只是据实已报。”周大人伏地说道。 宁昭看着手上的书信,突然劈手扔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却是罕见的没有开口喊冤,反而一句话没说。 “太子,你有何话可说?”宁昭问。 “回……回父皇,这书信……这书信确是儿臣所写!但儿臣只是请帝师为课业解惑,未有一丝结党营私之意!” 太子猛的磕头在地,颤声道,“请父皇明鉴!” 周大人嘴角露出一丝笑,语气却十分诚恳,“太子此言差矣,帝师勾结逆贼,如何为太子解惑?臣可记得,帝师头一次出手帮人,可是为了先前刑部尚书二公子一案中被牵连的太子您。” “血口喷人!” 太子气得手抖,指着他大骂,骂完又正色看向龙椅之上的帝王,满面赤忱,“父皇,儿臣尊帝师为师,只因帝师学识渊博,聪慧过人,儿臣自知愚钝,才想学习一二,从而为父皇分忧。儿臣从未有过一丝拉拢勾结之心,儿臣敢对天发誓!” “学识渊博,聪慧过人……” 宁昭敲着龙椅扶手的指尖骤然停下,“依你所说,朕不该杀了秦观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出其不意 恪王党等人闻言心中狂喜,好,这太子真真是蠢没了边,居然在这时触逆鳞! 霍邱等人气得直抚胸口,差点没过去。 韩迫翻了个白眼,却也怕自己这女婿蠢到丢了命,正要上去转移话题时,他那傻女婿直接哭了出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皇……儿臣虽愚钝,却也知此道理,纵是帝师有罪,儿臣也不能见风使舵,黑白不分啊!” 太子说着直接哭着以头抢地,惊得满朝文武一时间忘了言语。 凤相冷眼看到这里,也怕自己老师直接吓晕过去,上前一步,“陛下——” “呵。” 宁昭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所有人的心思,他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这个儿子,“这么多年没见你长进过,今日倒是有骨气了啊。” 这语气喜怒难辨,一时间朝堂彻底安静,谁也没敢吭声。 倒是凤相飞快抬眼看了龙椅上那人,目光掠过一丝复杂。 宁昭见众人安静,忽然抬头看向殿外,“楼卿以为呢?” 众纷纷回头看去,竟看到了缓缓走进殿来的楼冰河,不禁都是一愣,心说这楼冰河不是要去刑场陪同大理寺一同监斩秦观月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边楼冰河缓缓走到殿下,跪地行礼,“臣楼冰河,参见陛下。” 宁昭淡淡开口,“他们的话都听到了,你相信谁?” 楼冰河一怔,抬头看了眼上方的人,而后低头道,“此事当有宗人府协同刑部调查,臣不知。” 他一向不管朝中争斗,如此回答完全在众人意料之中。 宁昭自然也不奇怪,他笑了笑,“平身吧。” 楼冰河起身谢恩,静静站到了一边。 对面站着的凤相看着这一幕,凤眸微阖。 “帝师一事,草率结案,难免朝中有微词,此事是朕之过。” 他刚说完,众人连忙躬身道,“臣惶恐。” “此事源起御宴行刺,朕知道你们都想知道调查结果,朕今日便告诉你们。” 宁昭手微抬,一旁的王总管立刻会意,高声道,“传大理寺卿谢珩!” 凤相等人心头一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卿调查,这岂不是说明他们的儿女也都在大理寺的牢里关着? 恪王党人却是微微皱眉,谢珩并未告诉他们陛下让他接手了此事。 谢珩很快来到殿上,行了礼后便直接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卷宗。 “禀陛下,微臣查阅了登记名册发现,御宴当晚混在百工匠人中行刺陛下的那名女子,确是通过考核而入选百工名额,但她入京后并未住在任何驿馆客栈,行踪不明,在京中应当有同党。” “此外,她所献之技艺乃是大羲不曾有过的纺织之术,微臣根据她的路引派人沿途调查,发现那纺织之术源自北洲早年居于大荒南部一族。” 谢珩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正是后来一统七十二国并迁都瀚海之滨的襄未。” 满朝哗然,谁也没想到这桩大谋逆案里竟还有襄未参与其中。 “难道雍州早已暗中与襄未达成盟约了?” “不可能,天子祭才过不久,女帝刚与大羲达成共识,还送了一批烁金武器,怎么可能转头与雍州叛军结盟?” “什么送不送?那批武器分明是拿临川城换来的!” “……” 众人一时心惊,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陛下,臣以为此事有蹊跷。” 韩迫上前一步,严肃道,“射余势微,倒戈雍州情有可原,可襄未本是兵强马壮,本不必通过这种手段来分化我大羲。退一步说,即使女帝真的选择扶持雍州来分化大羲,可也不会选择派人当众刺杀陛下,如此举动,未免太过草率。” “鲁莽?” 忽然有人轻轻反问了一句,众人看去,却是静静站在那里的谢珩。 “侯爷骁勇善战,多次对战襄未大军,对女帝确实了解,可行刺一事却并非如侯爷所说的草率。” 谢珩偏头看过去,“我大羲不是少了位位高权重的帝师么?” 满朝文武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杨绪惊慌不已,立即斥道,“谢珩!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然而谢珩却看也没看他,兀自道,“微臣忝任大理寺卿,凡事只求个公道,帝师一案错综复杂,却一不查证,二不问话,三不复查,臣心惑然。” “放肆!” 杨绪顾不上谢珩这人为何突然反水,立刻指着他大骂,“帝师勾结雍州叛贼,为楼将军当场捉拿,陛下御口死刑,怎能容得你质疑!” 他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人,“陛下,谢珩张狂犯上,还请陛下将其驱逐出朝堂之上!” 宁昭没有说话,倒是谢珩堂而皇之地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楼冰河。 “敢问凌云将军,帝师谋逆之罪人证物证何在?” “……” 楼冰河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才见过的书生模样的青年,目光沉沉,“越闻天扮作射余世子白禅入京意图行刺陛下,在与上阳郡主成婚当晚,即御宴当天,欲逃离京城,我率兵围剿,却被秦观月带人阻拦,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更有数百凌云骑作证。” “谢大人,你可要一一盘问?” “自然是不用,谁不知凌云骑皆为将军马首是瞻。” 谢珩语气嘲弄,“如今死无对证,将军仅仅一面之词,自是无人能驳。” 楼冰河心头怒起,突然上前一步,“谢大人觉得我在诬陷秦观月?” 谢珩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难道不是吗?” 话音落地,一个人浑身血迹的男人被推进了大殿。 这人二十五六岁模样,长发披散,左臂却从肘部齐齐割断,凌乱的包裹着布块,已经被血渗透,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其余身上也没什么好肉,伤痕累累,脸上也有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那人颤抖着爬起来,跪在地上,缓缓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楼冰河,满脸愧疚,“将军……” 朝堂上响起惊呼,“这人……这人不是孙副将吗!” “怎么这副样子……” “怎么回事?” “……” 楼冰河瞳孔震颤,缓缓扭头看向殿外那道缓缓走来的身影。 “秦、观、月!” 第二百二十章 龙泉玉环 三日前。 韩征威在帝师前偶遇唐馨后,便跟着对方来到了唐门镖局,结果见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侯爷!您要救救我家大人啊!” 妙妙一见到韩征威就噗通跪了下来,一旁的金算子无奈地扶叹气 韩征威当惯了纨绔,可还被谁这么跪过,连忙将小丫头扶了起来。 “你先起来!” “小侯爷!我家大人……我家大人……” 妙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着,“我家大人本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吃了奇怪的药,眼睛都看不见了啊……你救救我家大人吧!” 韩征威不知道怎么说,可他确实无能为力,别说秦观月,就是眼前这几个帝师府的人被楼冰河发现了他也没法救。 金算子自然清楚这一点,忍不住道,“哎呀,你求小侯爷也是没用的啊,他又不能劫狱!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妙妙于是又大哭。 韩征威转而去问唐馨,唐馨三言两语说了经过。 原来秦观月出事之前就已经跟唐馨打过招呼,而御宴当晚霜寒洲离开后,傅夜触发机关逃脱后,唐馨便趁机将妙妙、金算子和管家等帝师府下人接到了唐家避难,一直躲到了今日。 唐馨有些好奇,“小侯爷又是为何会出现在帝师府?” “我偷偷去天牢看过秦观月……我问她有什么遗愿,她便托我帮她给院子里的葡萄浇点水。” 韩征威话未说完,妙妙便红着眼凑了上来,“我家大人怎么样了?伤可好些?可有受苦?那些人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没人对她用刑,只是……” 韩征威心里不是滋味,“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三日后东门问斩。” 妙妙几乎晕厥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 她崩溃地念叨着,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老管家也慌了,“这这这……金先生!您怎么说?您有什么法子吗?” 金算子听到这消息也是一震,却很快冷静下来。 “唐小姐,”他思索片刻看向唐馨,“帝师托你照顾我们时,可还说过别的什么?” 唐馨回忆了下,而后摇摇头,正想说没有,却又迟疑了下,“好像……让我去给葡萄树浇水?” 几人都是一怔,韩征威忽然意识到什么,“什么意思?她也让给葡萄浇水?是不是帝师府院子里那棵?” 金算子忙问,“那你们浇水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 韩征威摇摇头,看向唐馨。唐馨也摇头,表示没发现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个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在门口石狮子上发现的,不知道是谁送的。 唐馨接过拆开看了眼,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看向韩征威。 韩征威一怔,“……看我做什么?” 唐馨没说话,转手把信交给了金算子。 金算子接过信看了一眼,当即松了口气,“妥了。” 韩征威纳闷,“什么意思?里面写什么了?谁送来的信?” 金算子却忽然问他,“御宴那晚,城南之乱,小侯爷也在场?” 韩征威心一提,“……是,你怎么知道的?” 金算子却没回答,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当年你与人打赌输了后,爬上屋顶洒下金银,后来为了躲你爹生生躲了三天,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韩征威一脸愣怔,“什……什么?” 唐门镖局外。 街对面的一个小贩看着那封信被唐家人拿进去后,转身进了身后的茶馆。 茶馆里拐角处的一张桌前坐着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位青衣侍女。 小贩神色恭敬道,“大人,信已送被唐府人拿进去了。” 男子应了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环放在桌上,“将此物送去大理寺卿谢珩之手,任何人不得代拿,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 小贩神色平静地接过玉环,迅速离开了茶馆。 待小贩走后,男子身后的侍女问道,“公子觉得……帝师这次还能起死回生吗?” “不知。” 林倾缓缓摇头,“我只不过还了她帮过瑶雀的人情,至于能否救她,谁也不知道。” “不过……” “不过?” 林倾走出茶馆,展开折扇往前走去,“不过若她此次真能起死回生,那京城将会迎来一番血雨腥风,会死很多人。” 侍女怔了怔,抬头瞥见天际有团乌云缓缓向琅琊而来。 酉时过半时分,一顶软轿自大理寺抬到了宫门前。 守门的老将正惦记着家里温的酒,便皱眉呼喊着,“宫门将关,今日不得进宫!” 一只手掀开轿帘,手中举着一枚洁白的羊脂玉环,温和的男子声音从轿中传出,“大理寺卿谢珩,有军国大事求见陛下!阻拦者,可先斩后奏!” 守门的老将看到那玉环便已变色,闻言立刻转身打开了宫门,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袭朱砂官服匆匆穿过宫门。 龙泉寝殿内。 一滴浓墨落在奏折之上,宁昭像是被惊醒了般回过神。他阖了阖眼,问身旁王总管什么时辰了。 “酉时已过了,陛下,该就寝了。” “……” 宁昭边搁下笔边问道,“这几日还有谁来求见过?” “恪王爷,太子殿下,楼将军,还有朝中几位元老。”王总管观察着他的神色,问了句,“陛下可要见?” 宁昭没回话,沉默片刻又问,“浮云山今年可有来信?” 王总管忙垂眸,“……还是没有。” 宁昭动作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殿内角落里的滴漏,许久后才问,“王忠,朕可是老了?” 王总管连道,“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老?” “那为何朕这几日总想起幼时的事?” “许是陛下伤势未愈,故而忧思难消,常人也说了,人在病重总是格外脆弱些的,陛下无须介怀。” 他说完许久未听见回应,便悄悄抬头看过去,却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似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般,喃喃说着什么。 “人在病重总是格外脆弱些么,那他独自在浮云山时该如何度过……” 王总管心里一提,立时明白了陛下是又想起了浮云山上的那位。 不同于这座皇城里的其他人,王总管跟在这位陛下身边已有十年,比谁都要清楚这位和浮云山上的那位真正的关系远非君臣,以及这二人当年一同经历了些什么。 “陛下……可是怕宫先生怪陛下对帝师动手?” “……” 宁昭不是自欺欺人之人,心中自然清楚自己的种种思绪是为何,此时被说中也不恼,只是淡淡说,“朕怕他怨朕,他对那孩子很好。他曾说过,钦天鉴那么多弟子,只有一个秦观月最像他。” “的确像他,太像他了,如今朕也是因这份相像要杀她。因为她终究不是宫越,她的心不在朕这里,朕只能杀了她。” “除了宫越,朕谁也不敢赌。” “……” 王总管不再出声,而是静静转身去吩咐手下人去准备今日的安神汤药。 然而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陛下,大理寺卿谢珩求见!” 王总管皱眉怒斥,“没脑子的东西,这都什么时辰了,不记得规矩了?陛下已经歇下了,还不让谢大人明日早朝再奏!” 门外顿了顿,还是斗胆回了句,“禀陛下,谢大人说是有军国大事疾奏,还拿出了……龙泉玉环!” 王总管一惊,龙泉玉环? 大羲帝王所居处名龙泉,而被称为龙泉玉环的天下不过三件,正是当今陛下还是皇子时曾与青王越青离、帝师宫越结拜之时相赠的三枚羊脂玉环。而后当今陛下等级,此物便成为了凌驾于丹书铁券的圣物。 如今青王已死,他的那枚玉环必然落在了越氏手中,另一枚还在陛下手中,剩下的……就只有远在浮云山上的那位手中了,怎会出现在谢珩手里? “快让他进来!” 第221章 对簿朝堂 半时辰前,东门外。 帝师将于东门斩首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众人纷纷前去观望。而在其中潜伏着的人势力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些围观的人群,寻找着通缉令上的面孔。 秦观月被带到东门的刑场时,周围拥挤的人群突然都没了声,人们安静而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因为秦观月的深居简出,即使她身居高位,但京城的人们依旧不太能相信这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帝师确实是位年轻的小姑娘。而现在,这个小姑娘即将要被处死。 秦观月被杨斐与另一名凌云骑一左一右扶至刑台之上,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右侧的凌云骑突然狠狠推了她一把。 秦观月往前踉跄一步,杨斐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扶住,而后扭头瞪向一旁的同僚,“你在干什么!” 同僚叫周虎,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七岁,年轻气盛,满是恨意地看着眼前的瞎女人说道,“我就要让她出丑!要不是她,孙副将也不会死!” 杨斐眸子一冷,“这是刑场,轮不到你放肆!” 周虎刚要反驳,便见那可恨的瞎女人理了理垂落的散发,淡淡开了口。 “孙楚啊……被我用乱箭射断了一支胳膊,最后被一刀砍掉了头颅,尸体还扔去乱葬岗喂狗了。” “你——” 周虎果然被激怒,扬起拳头就要揍她,杨斐一把接过,一个拳头就打到了他脸上。 周虎嘴角溢出血丝,目光怨毒地盯着她,“你这个毒妇,你马上就要死了,没人会来救你的!” 秦观月轻笑一声,神色从容地放开杨斐的手,自己走上了邢台。 “我看不见断头台,有劳刽子手大哥替我引一引路。” 刽子手砍头无数,却也是头一次砍一位帝师,还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帝师,从上来就有些紧张。此刻他看到对方朝他伸出的纤长素手,不禁更紧张了。 刽子手下意识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而后恭敬地用手背抬起了那只纤细的手,缓缓将人引到了断头台前。 这一幕看得围观众人屏住了呼吸,他们见过不少在这东门斩首的人,他们要么哭得撕心裂肺,要么崩溃恍惚,头一次有人如此从容,倒像是穿上朝服登上了祭天台般。 杨斐一脚将周虎踢了下去,上台将秦观月手上的镣铐解了下来。 监斩官礼部尚书裴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滴漏到了时间,立时伸手去取签筒里的亡命牌。 刽子手擦了擦手心汗,紧了紧手中大刀,又深吸了口气。 那口气吸得有点重,秦观月听得分明,不禁道,“师傅不必紧张。” 刽子手难得有点话多,问了句,“为啥?” 蒙着双眼的秦观月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马蹄疾驰声,轻声道,“因为你今天可能要白跑这一趟。” 刽子手一愣,“啊?” 就在这时,裴源的亡命牌已经扔了出来,刚到半空,便被一块金色物事飞射而回,钉在了监斩案后的柱子上。 裴源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看清了那物事。 掌心大小,圆底云尖,赤金龙纹,三片羽纹位列其中。 他睁大了眼睛,“羽林卫!” 不隶属任何势力,只属于大羲现任帝王,开国皇帝世代传承的保皇势力——羽林卫! 他立刻冲向刑台,大喊,“住手!” 台下的周虎脸色一变,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一脚踹倒把守刑台的守卫,举起刀飞扑向秦观月,直刺后心。 “咻——” 一支羽箭飞过围观百姓头顶,直穿周虎眉心。 周虎瞪圆眼睛,口吐鲜血,“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围观人群大惊,立刻四散奔逃,策马赶来的羽林卫只得下马,匆匆赶往刑台。 “陛下有令,帝师案择日再审,帝师收押天牢!” 裴源低头跪下,“臣领旨!” 秦观月缓缓转身朝向那羽林卫,问道,“早朝结束了吗?” 那羽林卫面无表情,“回帝师,尚未。” 秦观月点点头,“那便好。” 隔了一条街的窄巷里,花勿空随手扔了手中长弓,悠闲地伸了个懒腰。 与此同时,身在唐门镖局的韩征威看着地上奄奄一息浑身血污,还少了一条胳膊的男人,不敢相信这是当初跟在楼冰河身旁威风凛凛的孙副将。 “秦观月居然没杀他……” 韩征威喃喃一句,抬头问,“人是找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金算子,金算子神色如晦,“送进宫。” 唐馨有点担心,“会被凌云骑发现吧?” “发现了又怎么样?” 韩征威冷笑一声,“我光明正大把人送进去,他楼冰河敢抢就是心虚!” …… 秦观月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进朝堂。 还是刑场上的那身装扮,脸色苍白,身形薄弱,连一双眼睛都被白绫蒙住,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然而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小看这个女人,毕竟从没有人能从刑场上安然无恙地回到朝堂之上。 楼冰河第一时间看向坐在龙椅之上的人,“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龙椅上的男人神色淡淡,显然眼前这一幕在他的预料之中。 “帝师谋逆案发时,朕尚在昏迷,故而有不少遗漏。观月毕竟是大羲帝师,朕决定重审此案。” “秦观月勾结雍州逆贼乃臣亲眼所见,越闻天假扮射余麟世子更是铁证如山,还有什么遗漏?” 楼冰河大步走上前,语言激烈道,“还请陛下不要被她蒙骗,立刻将其处死!” 宁昭没有说话,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底下的楼冰河。 满朝文武也无人说话,他们不是傻子,相反,他们都是人精。他们深知他们的陛下有多聪明,若秦观月没有关键证据,根本无法从法场上安然站在这朝堂之上。 “帝师一案,源于楼将军指证帝师勾结雍州逆贼越闻天,助其潜伏京城,于御宴当天带走青王妃赵氏,帝师助其逃离京城。双方交手于南城门,最后帝师以禁军令护越闻天等人逃离京城。” 谢珩看着案卷一字一句念完,看向楼冰河,“可是如此?” 楼冰河道,“不错!” “那敢问将军,青王妃早已死去数年,如今从何处而来?” “……不知。” “那将军如何知晓越闻天等人那晚会离开京城?” “他与秦观月亲密非常,我早就怀疑了他的身份,故而一直暗中监视。” “那……敢问,将军为何要用假消息将帝师引到皇宫外,暗中截杀呢?” “……” 楼冰河脸色微变,冷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谢珩举起手中一张纸条,“此纸条是从入狱后的帝师身上搜到的,上面说城南有埋伏,让帝师速去营救。而帝师告诉我,这是她在御宴上收到的纸条,而后刚出宫门,便遇到了以孙副将为首的凌云骑的截杀。楼将军可认?” 楼冰河拳头捏咯吱作响,余光瞥见一旁瘫在地上重伤的孙楚,心知此事无法辩解,干脆认了。 “是我错的,那也是为了阻止秦观月去救那个逆贼!” “好,姑且相信将军的说辞。那么,下一步便是城南之乱,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将军与帝师二位当事人,凌云骑排除在外,还有第三方目击者。” 谢珩负手转身,凛声道,“传禁军统领,曹成虎!” 第222章 铁证 “臣曹成虎,叩见陛下。” 曹成虎一身甲胄,直接被从巡逻途中召了过来。 “起来。” 宁昭身子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朕,御宴那晚,你在城南之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御宴当晚,帝师匆匆出宫,并命拿出禁军令,命我召集东华门禁军于城南待命。约摸子时二刻,帝师持令召禁军齐集,说楼将军刺杀帝师,犯上谋逆,予以诛杀!” 曹成虎顿了顿,继续道,“当时楼将军正率领凌云骑包围着几个黑衣人,在我吹响鹿角号后,帝师所带私兵拼死护送着那几个黑衣人出了城门,帝师甚至为其中一个黑衣人挡了穿心一箭。”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恪王忍不住偏头看了秦观月一眼,情绪又复杂起来。 楼冰河接道,“那几个黑衣人便是扮成射余世子的越闻天等雍州逆贼!” 宁昭听完却神色异常平静,目光沉沉地看着脚下的众人。 谢珩接着开口问,“曹统领,那几个黑衣人你可有看清面目?” “那时天色已晚,且有乌云笼月,看不清那几人面目,不过……” 曹成虎微怔,思索片刻后,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其中有个女子,一身紫纱薄衣服,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她周身有银蝶环绕,用的应当是幻毒之术!” “幻毒之术,全身紫色,面覆紫纱,银蝶环绕,此为射余皇室所豢养的射余毒女,专门用来保护皇室继承人,犹如我大羲的羽林卫。” 谢珩清冽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试问,射余国毒女……会贴身保护一个假世子吗?” 楼冰河冷冷道,“越闻天能假扮射余麟世子本就说明了射余国早已暗中与雍州勾结,派出区区毒女又算什么?” 谢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秦观月,“楼将军此言,不知帝师如何作答?” 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等待着秦观月说话。 秦观月面色平静,“我如何作答,并不重要,这朝堂上也无人会信,倒不如让更具有信服力的人来作答。” 她微偏头,朝向楼冰河说话的方向,缓缓道,“御宴当日,可是射余世子大婚之日,何不召新娘子一问?” 谢珩当即朝上方一揖,“请陛下召上阳郡主进殿。” 上阳郡主何琳,大婚当日被弃于洞房,新郎官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谋逆反贼,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此事,凡是提到帝师案的人总要提那么两句那倒霉可怜的上阳郡主。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阳郡主何琳一袭湖蓝宫装,头戴帷帽,走进了大殿。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众人看清他的面孔后都是一惊。 “上阳叩见陛下。” “白禅,见过羲帝陛下。” 一袭青衣的白禅还是那副素净打扮,平平无奇的清秀相貌,每一分每一毫都不差,俨然就是失踪了许久的那位麟世子。 “不可能!”楼冰河当即开口。 “将军怀疑这位麟世子是假的?”谢珩微顿,缓缓道,“还是,眼前这位就是逆贼越闻天?” 这话一出,文官们纷纷后退一步,武官们亦是虎躯一震,曹成虎直接挡在了白禅面前,神色戒备。 白禅见状丝毫不慌,直接掀开了宽大的衣袖,露出了小臂内侧的一处指节大小的葫芦形胎记,“此为白禅出生便有的胎记,将军可一验真假。” 楼冰河知道自己没必要验,因为眼前之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位真世子,越闻天都能让射余派出毒女贴身保护,又何说一个麟世子? 这一计他根本无法证明真假,因为假的那个早已逃之夭夭。 “既然世子与郡主已经大婚,自该由郡主来验明正身。”谢珩看向何琳,“还请郡主确认,眼前之人是否是麟世子。” 何琳帷帽下脸色煞白,攥紧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她硬是咽下了满心恨意与不甘,一字一顿道,“……不错,正是世子本人。” “既已验明正身,敢问麟世子,大婚当日,世子身在何处?何以消失至今?”谢珩追问。 白禅突然“噗通”跪地,面露愤恨,“是我辜负了郡主,但我亦别无选择,楼将军有意污蔑我与仆从为雍州叛贼,将我等诛杀,我只好逃离京外,昨夜才敢悄然入京!” “简直胡说八道!” 楼冰河没料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当即反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 “你与我确实无冤无仇,然我奉我射余帝之命,前来大羲结盟为质,若我身死,射余必然要与大羲开战,将军所图除了此事,白禅别无他想!” 文武百官心里一咯噔,这位麟世子一番话无疑是将楼冰河扣上了顶祸国谋反之罪名,此事不得善了了。 楼冰河自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秦观月。 “竟能勾结射余为盟友,你确实本事不小。可惜,那晚我身后众多凌云骑亲眼目睹越闻天和青王妃出现,他们都能作证。” “凌云骑是你楼冰河的一言堂,你说这天是红的,他们也会跟着说红的,不足为奇。” 秦观月缓缓走到众人中间,淡淡开口,“事已至此,楼将军何以对那晚城南之乱所用之兵器丝毫不提?是因为不敢吗?”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让楼冰河变了色。 他握紧了拳头,确认那晚所有遗留下的烁金兵器都已被他处理干净,不会有任何残留。 襄未赠与大羲所有的烁金兵器都在他的手上,若是城南之乱出现了烁金兵器,没有人会怀疑秦观月,会被怀疑的只有他。 然而不等他开口,谢珩已经命人呈上了一枚银色箭镞。 “此箭镞乃是臣带人勘察现场时,从一寸深的城墙之中挖出,正是烁金箭镞。臣得此物,当即暗查了兵部武器库,确认上月二十七,有人取走了十副烁金弓箭,用的正是楼将军的腰牌,请陛下过目。” 楼冰河一时无言,陡然想起了那晚秦观月射向自己的那一箭,一霎时冷汗沁上额头。 她那一箭本就没打算射中自己,只是为了今日这一遭。 “楼冰河,还记得你当初在朕跟前发下的誓言吗?”龙椅上的人忽然开口问。 楼冰河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脑海里回忆起多年前的誓言。 “记得。”他回道。 “那你告诉朕。” 宁昭抬起眸子,直视着站在自己脚下的将领,缓缓开口,“蓝苑……是谁?” 第223章 官复原职 “你在百毓郡滞留三日,而后归京,又破天荒藏了个少女,后来这少女凭着一手绣工得到了百工令,来到了这大殿上——” 宁昭手指着楼冰河的脚下,“就在立足之处,用暗器刺进了朕的心口。” 楼冰河怔在那里,“御宴上行刺的人……” “朕故意封锁消息,扣下国子监所有学子和百工匠人,就是要看你会不会站出来。可惜,没有。” 宁昭漠然地看着他,“你几次三番求见,为的就是那个叫蓝苑的女子吧?楼冰河,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楼冰河声音微颤,“臣之心,可昭日月。” “可昭日月……”宁昭冷笑一声,“是大羲的日月,还是襄未的日月?” 楼冰河怔怔看着他,竟没有说话。 “朕本以为能信任你,因为你是个执着的人。可朕却忘了,你的执着不在大羲。” “……” “那女子,朕杀了,三日前便死在了牢中,你等不到了。” 宁昭豁然起身离开龙椅,冷漠道,“朕钦佩你,但朕最恨背叛。” “陛下!” 楼冰河陡然大喊,双目赤红,“这一切都是秦观月的阴谋!臣从未有一刻背叛过陛下!臣愿以死证清白!” 宁昭脚步微顿,径直离开。 “陛下有旨,大理寺卿谢珩侦破帝师案有功,擢升一伯爵衔,俸禄同享。帝师无故蒙冤,今官复原职,重掌禁军令,着于陛下养伤之期,代理朝政。另,凌云将军楼冰河办案不力,险些误伤栋梁,收押大理寺,钦此!” 内侍宣完口谕,偌大的金殿静寂一片,众人知道,这不仅是要将秦观月官复原职,还给了补偿,将楼冰河交给了她亲自处置? 凤绎等人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还未曾方才那场大戏中回过神来,心中震惊犹未散去。 而楼冰河却已失去了理智,他大步冲上前来,恨不得要撕碎秦观月。 “从你来到京城,你就布置了一切,就是为了今日!真不愧是宫越的徒儿,一样的不择手段,阴险狡诈!” “陛下仁慈,只定你冤枉我之罪,没有公开你叛国之罪,不然你楼冰河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二臣。” 秦观月伸手摘下眼上的白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睁开了眼,转过身来看向满朝大臣,“可我不仁慈。” “御史大夫霍邱何在?” “……臣在。” “传帝师令,夺凌云将军爵,抄家,没籍,收押天牢。凌云骑左副将孙楚戮尸城门,右副将杨斐暂代凌云将军职,归禁军辖。” “是。” 眼看着曹成虎带人将楼冰河押走,霍邱手微微颤着。秦观月却似没察觉一般,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她随手扔了那条白绫,转身走出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 身后满殿大臣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方才状告的周大人和杨大人此刻面色苍白,心知他们怕是要倒霉了。 “王爷,咱们这……这怎么办啊……” 二人看向恪王,恪王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加恼火,“我还没问你们怎么回事呢?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现在好了,秦观月不仅官复原职,还代理朝政,若是秋后算账——” 对面的太子冷笑一声,“恪王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身体不适?” 恪王冷着脸看了谢珩一眼,疾步离开了大殿。 太子心情不错,长出了口气,喜气洋洋地走了。 朝臣散去,凤绎也急着去接自家女儿,倒是韩迫拦住了谢珩。 “侯爷找下官有事?”谢珩问。 韩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读圣贤书,该知家国天下,为何要帮秦观月脱罪?” 谢珩目光毫不怯懦,“侯爷怀疑下官做伪证?” 韩迫看着他片刻,轻吁一口气,转身离开。 身后却有人问,“世事不可以对错论之,人不能以善恶论之,他日侯爷走到我这一步,就该知道我为何这般做。” 韩迫顿了顿,没有回答,抬脚离开了。 秦观月一路走出太清殿,来往的宫女内侍好奇地看着她,不知是否该行礼。 她权当没看见,一步步走着,眼前的光或明或暗,幸而这路不崎岖。 身后有人跟上了她,“大人。” 她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来人。 来人双手奉上了凌云骑的虎符,秦观月却没接。 “现在还不是我接手凌云骑的时候,这虎符你拿着吧,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要的。” “……是。” 杨斐抬头看向她,目光担忧,“您没事吧?要不要扶您回——” “嘘。”她伸出手指按在唇上,“听到了吗?” 杨斐一怔,“什么?” “马蹄声。” “能于宫门前策马的,应当是羽林卫。” “不错,是羽林卫回来了。” 秦观月远远看着一个羽林卫掠过宫门,向龙泉殿而去,“羽林卫空手而归,知道代表什么吗?” “什么?” “代表……他没有上当赶来京城。” “谁没有——大人!” 他话未出口,秦观月突然身子一软,朝地上倒了下去。 “大人!” …… 寒秋好似终于来临,似乎比浮云山上的冬季还要冷,可秦观月明明记得她的葡萄酒刚埋下,中秋还未到。 她惦记着埋在帝师府院中树下的那几坛葡萄酒,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她缓缓抬起手去摸眼睛,却在半途被一只手握住。 她心脏一颤,轻轻回握住了那只手,“……谁?” “是我。”花勿空的声音响起。 秦观月松开了他的手,“我的眼睛还有救吗?” “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花勿空懒洋洋地说着,一边戳了下她的脸,“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成别人了?” 秦观月挥开他的手,“没有。” 花勿空托着下巴看着她覆在眼上的药巾,“他没来救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让我清净一下。” “请恕我坐不到,小神医叮嘱我隔半刻就得帮你换个药。” 秦观月嘴角微扬,“蓝苑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狗皇帝看得真紧,幸好有那姓谢的把人换了,不然假死都要变真死了。” 房中突然多了一道女子的声音,随即有人将她眼上的药布拿了下来。 秦观月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蓝衣女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谈不上多美,只算清秀,嘴角上扬着,浑身却是让人见了便如沐春风的随和与温柔。 蓝苑笑看着她,“怎么,不认得我这张脸了?” 第224章 醒来 秦观月扯着嘴角笑了下,问道,“萧声见到你回来一定很开心。” “可惜,他还没回来。” 蓝苑替她擦去眼上残留的药水,“坤与草的毒性被我封在了你的双眼,一年后再拿不到白龙羽,你这双眼就彻底废了。” “曲鸣非得知白龙羽与大夏的关系后,没几日就偷偷去了大夏,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大夏封禁,他被困住了才敢找占羽阁求救,代价就是帝侯陵的消息。” “确定是真的消息么?” 蓝苑不得不怀疑,毕竟帝侯陵和白龙羽一样都是传说。 “确定。” 秦观月点了点头,龙女留下的那幅画虽然已经被霜寒洲带走,但里面的内容她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就差最后一环。 正在这时,妙妙走进来说是上阳郡主求见。 “我说大人正在养伤不见客,她非要见……” “让她进来吧。” 秦观月换换起身,房里的两人也自动到屏风后回避了。 不过片刻,妙妙带着人进了屋。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琳张口便是这句话,脸上全是愤恨,“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秦观月被她吵得头有点发晕,“我不是放了郑国公了么?大理寺也不会查出国公府私藏青王妃的事。” “我说的是我的婚事!” 何琳几欲奔溃,“你为什么要下旨让我和麟世子完婚?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他!我要嫁的明明是——” “既然你承认了他是射余麟世子,那你嫁的就是他,没有第二个麟世子。” 秦观月敲了敲桌子,“别再大呼小叫,吵得我头疼。” “秦观月!” 何琳声音发抖,双目通红地看着她,“我为了国公府已经答应为你作证,可我没说要嫁给白禅,我不会嫁的!” “那你想嫁谁?” 秦观月目光冷了下来,“陛下赐婚,你与麟世子早已拜过天地,现在既然他安然回来,你自然与他还是夫妻,否则你在朝堂热的证词何以取信陛下?” “你分明嫉妒我,嫉妒我与他拜了天地,所以你才要我另嫁他人!” 何琳不甘,上前指着她骂道,“可我告诉你,我与他本就是指腹为婚,就算他不娶我,也不会娶你!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 秦观月摩挲着手里的茶水,轻抿了口,将妙妙喊了进来。 “送郡主回府,告诉国公爷好生把人看牢,别到大婚之日找不到新娘,这可是陛下赐婚。” “是,大人。” 何琳自然不愿回去,挣扎着不走,被妙妙喊人拉了回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秦观月揉了揉阵阵作痛的太阳穴,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如针扎一般。 “别揉了。我虽然将毒素封在眼睛里,但眼睛离头部十分接近,时而会有些许毒素扩散到头部,引起头痛。” 蓝苑从屏风后走出来,像是没听见方才的那番争论般,继续给她配起药来。 花勿空则不愿意当作没事人,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两声,“这越青离当年不愧是闻名京城的美男子,养的儿子也丝毫不差,又是郡主又是帝师的,个个对他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 “别阴阳了,说正事,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秦观月忍着头疼问道。 花勿空见她难受,也没再调侃,“京城这边的情报网剥离的差不多了,几乎没有与钦天鉴折叠的。” “阳城那边也差不多了,还差收尾工作,为了解决楼冰河,我提前离开了,不过应该不会被钦天鉴那边察觉到。” 蓝苑低头轻轻将药铺在白绫上,边将白绫蒙在她双眼上,边说道,“你现在就要动手了?” “嗯,楼冰河一死等于断宁昭一臂,剩下那一臂就好砍多了。” “楼冰河手段不少,你还是谨慎些的好。” “可我等不及了。”秦观月摸上眼上的白绫,“你不是说,我只有一年时间了吗?” “你也说了,白龙羽有下落了。” 蓝苑神色平静地收拾药箱,“楼冰河是我们姐弟俩的仇人,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秦观月顿了顿,问道,“楼冰河没认出你吗?” “大概认出来了吧,毕竟我的声音和口音都没变,只是带了人皮面具,连习惯和眼神都是一样的,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蓝苑语气淡然,“毕竟我还差点嫁给了他。” “……你要见他吗?” “我见他做什么?” 蓝苑那张寡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似乎觉得颇有趣,“你不会觉得我对他有什么旧情吧?” 秦观月没接话,感情的事外人无法知道全貌。蓝苑或者真的恨楼冰河,但也不一定只有恨。自己是一定要杀楼冰河的,临死前让她见一面并不妨碍什么,总好过让蓝苑心里留个疙瘩。 蓝苑却误解了她的沉默,“我跟花勿空不一样,我不关心你喜欢什么人,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喜欢什么人而去自寻死路,白费所有人的心血。” “喜欢归喜欢,得不到也不会死。”秦观月说。 “希望你知行合一。” “……果然还是萧声更可爱点。” “我弟只是年纪小,不傻。” “……” 花勿空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一来二去的,忍不住开腔,“怎么不夸我?” 两人看了他一眼,换了个话题。 “萧声是不是该回来了?” “嗯。” 花勿空垮下了脸,“萧声只听你的吩咐办事,越闻天没来救你,只有我留在京城时刻守护你的安全,你不感动吗?” “如果我们的初遇不是因为你调戏我被我抓到的话,我会的。” “……” 花勿空好整以暇地抱起了胳膊,“越闻天没来救你,你真的一点不失望?” 秦观月嘴角扬起弧度,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一点没有你们大概不信,但这是最好的结果,失望不算什么。” 蓝苑配药的动作停了下来,“当年你好不容易逃出了钦天鉴,是为了救风无殷和小七才主动跟宫越回去的,青王府一事是你的投名状,你将事情跟他说清楚,至少他不会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 “纯粹的爱与恨最是浓烈而干脆,爱恨交织往往令人痛苦。” 秦观月却摇摇头,“让他原谅当年的我,就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她所经历过的绝望与苦难并非是越闻天带来的,她何必要让他去承担。 第225章 登门 当天下午,帝师府解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而最为热闹的竟然是东迎楼,因为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临窗的桌子上,周勉听着说书人天花乱坠,一杯茶敬向对面,“文兄不愧是文兄,真真料事如神。明明都到了法场了,这位帝师还真就起死回生了!” 文昴歌微闭眼,闻言轻笑一声,“呵。” 周勉好奇,“文兄笑什么?” 文昴歌忽然丢了手中茶杯,起身扶着栏杆看向脚下这繁盛的琅琊京都,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兴致盎然,“京城,要换天了。” …… 有人欢喜有人愁,先前大殿之上参了太子的恪王党人个个如临大敌,只觉得死期将近。 东迎楼二楼的包厢里,恪王宁巳坐在最中间,两边坐着杨绪周大人等朝臣,所有人都面沉如水。 宁巳满腔怒火终于遏制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说话啊!这会都哑巴了?” 几人连忙起身告罪。 杨绪心里也复杂万分,却还是劝道,“其实王爷不必如此惊慌,我等那日在朝堂上所参的是太子,只是借帝师之名,帝师未必会报复我们。” “是啊是啊,帝师未必会站在太子那边……” “那日朝堂之上帝师没提此事,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想找我们麻烦……” “……” 宁巳被他们这副模样气得心口疼,“你们都把通敌的罪证塞到她府里了,她还能当作不知道?” 几人顿时都哑了火,死也不说当初是谁提的这馊主意。 杨绪想了想,小心翼翼开了口,“王爷,帝师与我等并无深仇大恨,若王爷能主动与帝师示好,或许可以挽回一二……” “毕竟,帝师纵是位高权重,也只是臣子,而王爷是皇子,若能得帝师青睐——” “这话你怎么早不说呢!” 宁巳抬手把桌上茶杯砸了过去,茶杯撞在门上,又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几人正噤若寒蝉时,门外有恪王府的贴身侍从走了进来。 “什么事?” “王爷,方从宫里得了消息,陛下伤势复发,又晕过去了,太医已经进了寝殿,太子府那边这会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宁巳一惊,忽而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你们说的对,她秦观月再厉害也只是臣子,本王讨好她还不如讨好父皇!” “来人,立刻备车,本王要进宫!” “是!” 与此同时,太子府那边太子也备好了车要入宫探病。 尽管此次柳无心立了大功,但按照皇家规矩,太子必须带着太子妃前去探病,太子因此愧疚,但柳无心却表现得格外大度,因此让太子对她更加怜爱,对太子妃却是更加看不顺眼了。 太子妃自认不如柳无心有能力,帮不到太子,也只低眉顺眼地跟着太子上了马车。 柳无心看着马车跑远,才收了脸上温柔的笑,吩咐侍女道,“将太子送我的那些东西,挑出最好的,我要送去帝师府。” 侍女月儿有些不舍得,“姑娘,那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好歹留一件……” 柳无心偏头看了她一眼,月儿立刻低下头道,“奴婢这就去。” 雕花红木软轿一路抬到了城北帝师府,柳无心刚下轿,便听侍女“咦”了声。 “那不是太子妃娘家的弟弟吗?” “……” 柳无心抬眼看去,前面不远处小侯爷韩征威一脸喜色地进了帝师府,帝师府的管家竟是拦也没拦就将人引了出去。 “不是说帝师最近在养病,连霍御史都拒之门外了吗?怎么小侯爷……” 侍女话未说下去,因为自家主子的脸色冷的吓人。 “韩令仪没什么本事,倒是有个会办事的弟弟。”柳无心扯起嘴角,看着韩征威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 侍女小心翼翼道,“那……咱们还去拜访吗?” “去,为何不去?韩令仪是太子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是代表太子府来道谢的,这小侯爷花名在外,实则没什么心眼,何惧之有?” “是。” 韩征威一听秦观月被放了出来,立刻跑来帝师府看人,结果还没说两句,就听见帝师府的下人来禀,说是太子侧妃来了。 小侯爷瞬间拉下了脸,却又觉得不妥,横竖看着别扭起来。 秦观月眼睛刚敷上药,虽看不到却也能猜到,直接让人带他去了厢房。 小侯爷颇不乐意,觉得像是怕了她柳无心似的。 秦观月只道那厢房里有霜寒洲留下的一本剑谱,小侯爷立刻不见了人影。 故而柳无心进来时只见到秦观月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桌上是两杯热腾腾的清茶。 “见过帝师,不知帝师身体可好些?” “有劳侧妃关心,我身体还好。”秦观月抬手示意,“请坐,尝尝茶。” 柳无心也没客套,轻轻落座,端起那羊脂白玉的茶杯嗅了嗅,笑道,“似茶非茶,香若醇酒,其药性更胜千年灵芝,大内特贡也才百两,不愧是桃山香兰。” “陛下派人送来的,侧妃对茶很有研究?” 秦观月准确无误地摸到茶杯送到唇边尝了口,“侧妃若喜欢,可以带些回去。” “陛下赐给帝师,无心怎敢受?” 柳无心顿了顿,“只是无心搜肠刮肚地寻了些药材来道谢,倒是让帝师见笑了。” “不必谢,我没做什么。” “帝师两次救太子府于水火,太子府自是要投桃报李感恩戴德的。只是宫中传来陛下伤势复发的消息,太子无暇分身,故而由无心来府上代为道谢。些许薄礼,还请帝师千万莫嫌弃。” 秦观月指尖摩挲着茶杯,“这谢意我收到了,还请回去转告太子。” 柳无心应了声,抬眸看了眼跟前这蒙了白绫的眼眸,而后起身告辞。 “那便不打扰帝师休息了。” “慢走。” 柳无心转身推开门,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韩征威,便盈盈一笑,“小侯爷有礼。” 韩征威没什么表情地抱了个拳,转身进了房门。 “真是好没教养……”侍女低声抱怨道。 “人家是世家出身的勋贵,自是想摆什么脸色就摆什么脸色,你若是有本事,也能赶着去重新投个好胎。” 柳无心轻笑一声,转身出了帝师府大门。 那边韩征威面无表情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瞪着秦观月。 “你跟她很熟?” “不熟。” “那她来给你送礼?” “确实,应该你姐姐太子妃来送礼道谢。” 韩征威一愣,以为她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我爹说陛下又病了,我姐姐她跟着太子一起进宫了,不然的话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不用慌,我没生气。” 秦观月偏头朝向他,“你觉得这柳无心为何要来?” “不是道谢吗?” “要道谢的话,太子自己必然会来,不会只让一个侧妃来。” 秦观月淡淡开口,“她这是在暗示我,她比太子妃更得太子信任呢。” 第226章 陷阱 韩征威不傻,明白她的意思,想到他姐姐在太子府的处境,顿时黑了脸。 秦观月适时转移了话题,“凤相的女儿安然回家了吗?” “回了,你养病的这几日,国子监的学生老师都安然回家了。” “我知道,我问的是凤姑娘,你和她可有进展?” “……什么什么进展?能有什么进展?” 韩征威不自在地把玩起杯子,“我才不要娶她,我可是要浪迹天涯当大侠的!” “对了,我听说你现在在朝堂上的权力堪比摄政王,你帮我这婚约解除了吧!” “这桩婚事是陛下亲口御赐,我亦无法。此外,解除婚事对你来说无所谓,对凤姑娘一个女子来说却是伤了名声的。” 秦观月顿了顿又道,“况且,你解除了这婚约,你爹也会让你娶别人,绝不会让你去浪迹江湖的。而凤姑娘恰好也不想嫁人,志在从商,岂非相互成全?” 韩征威听出来了点什么,一脸喜色,“你是说……我懂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我现在就去找凤槿辞说这事!” 他说完也没打招呼,直接就跑出去了。 “为何非要撮合他俩?我看你从前也没有当红娘的爱好。” 屏风后传来淡淡的女子声音,一直在后面摆弄着药材的蓝苑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出来,坐在准备嗅着汤药,辨着汤药的气味。 “他们很般配。” “不是般配就能在一起的,若不能两情相悦,到头来也只是一对怨侣,你何必徒惹怨怼。” “世间能有多少两情相悦,能在一起便是最大幸事,多少人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蓝苑偏头看了她一眼,奈何她眼蒙白绫,实在看不清神色,便将那碗药递到了她唇边,“喝。” 秦观月抿了一口,眉心紧皱起来,“……真苦啊。” “头疼欲裂还能与人聊家常当红娘,喝口药来就嫌起苦了。” 蓝苑虽是这样说,还是在汤药里加了点松子糖,“喝。” 秦观月皱眉喝下了整碗药,才长舒一口气,“似乎好了一点。” “你需要多休息,头疼就不用硬撑着待客。”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比谁都要强。就是韩征威也不曾想到,跟他闲话家常的秦观月,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钻心的头痛。 “与友人见面,不算待客。” “倒是很少听你说过友人二字,这位小侯爷看来跟你关系不错。” 秦观月轻笑,“我在大理寺牢房时,他曾冒险来看我,凭这点,便已足够。” 蓝苑瞥见她脸上那点笑意,面无表情地拽过她的手,“把脉。” 然而这时妙妙忽然走了进来,说是皇宫来人了,陛下病重,要召帝师进宫。 秦观月神色微顿,头偏向蓝苑的方向,“你不是说没下死手吗?” “不算毒,只是一点药粉,能延缓伤口凝血的速度,致使伤口结痂慢,容易崩裂出血。” 蓝苑并不在乎那位躺在皇宫里的皇帝,她只关心眼前这个人的小命,“眼上的药布可以取下来,但尽量别见太阳光,也不要灯下看书。” “嗯。” 秦观月让妙妙帮自己摘下药布,缓缓睁开了眼睛。 微弱细碎的光进入瞳孔,眼前的事物渐渐出现了轮廓,桌子,椅子,药碗,茶杯…… “看得清吗?” “不太清楚,像是隔了层雾。” “那就对了。” “……” 蓝苑递给她一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透明琉璃镜,“你以后可以靠这两片琉璃镜来看远处的事物。” “……你准备得还真齐全。” 秦观月倒也没太消极,左右不过是近视度数深了点而已,好在还可以独立生活。 她拿过那条药布蒙在了双眼上,转身往外走,妙妙接过那琉璃镜片,连忙上前扶住她手。 “大人,你这样就看不见人了啊。” “没事,皇宫里那帮人不值得我正眼看。” “啊……” 妙妙将人扶上了马车,对前后开路的两个护卫吩咐道,“慢着点走,别颠着大人,知道吗?” 宫里来的那传话内侍闻言连忙哭丧着脸,“哎呦姑娘,这宫里催得十万火急,陛下正病着呢,就等帝师去呢……” “陛下病着,我家大人不也病着吗?” 妙妙柳眉一横,斥道,“我可告诉你,现如今陛下正病着,若我家大人再出个什么好歹,这朝堂可就没有做主的人了,你担得起吗?” 那人一听顿时慌了,连道不敢,又吩咐车夫走慢些。 妙妙哼了声,转身掀了帘子进车厢了。 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秦观月笑道,“从前连太子都不敢怠慢,如今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你这胆子变得很快啊。” 妙妙哼了声,颇为不忿,“先前大人遇难奴婢就看清了,什么帝师啊少师啊都是假的,任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如龙椅上那位一句话呢,说杀就杀,说放就放了,都是假的,再讨好都是无用,索性不讨好了,爱谁谁吧!” 秦观月笑笑,没说话。 妙妙却愁了起来,“大人,你这帝师得当多久啊?你先前替陛下办事都得罪了那么多人,现在陛下病了,万一要是有人再陷害你——啊!” 马车突然一停,妙妙大叫一声扑倒在秦观月身侧,外面响起一阵呵斥声。 “何事?”秦观月问。 “回帝师,一名老妇突然横冲直撞,被马车碰倒了……” “赔些钱,送去医馆。” 她话刚说完,外面又嘈杂了起来,传来老妇人苍老嘶哑的声音,“我的腿啊,我的腿断了!我这条老命算是完了,青天白日的要人命了啊!” 妙妙一听就知道这是遇上讹钱的了,掀开帘子看了眼,便见马车旁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老妇人。 “大人莫要出去,外面围了不少人,若是身份暴露了,回头外面又该乱传了!” 地上躺的那老妇人闻言哭喊得更起劲来了,围观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秦观月掀开了帘子,被扶着下了马车,问道,“你想如何?” 路人一见出来位年轻姑娘,双眼还蒙着白绫,竟是位盲女,顿时想到了什么。 “这不是……” “是帝师,真是帝师,去法场那次我见过,也是眼蒙着白布的……” “帝师是个盲女?” “还真是帝师,啧啧,这老妇人怕是要遭殃了,竟敢拦帝师府的马车,不想活了这是!” “当官的就是不一样,撞了人还敢这么横……” 那老妇人佝偻着腰半瘫在地上,哭喊道,“我腿断了,你们要送我回家,赔钱给我看大夫!” 传信宫人怒斥那老妇人,“放肆!你可知你这位大人是谁!” 老妇人又要哭喊,秦观月轻声打断了她,“这要求倒也不过分。” 内侍顿时急了,“帝师,王总管说陛下他……” 秦观月没管他,转身上了马车,“扶她上车。” “……是。” 她发了话自然无人违背,侍卫将老妇人扶起,安置在赶车人旁,按照老妇人的指路一路离开了玄武主街道,绕到了城东的一处偏僻巷前。 侍卫隔着帘子禀告,“大人,这一带偏远人少,聚集的都是佃农、力夫等杂乱人群、怕是不太安全,可还要往前?” 帘内传来秦观月的声音,“老人家,离你家还有多远?” 老妇人道,“就在前面了,我老人家也不讹你们,你们把我送进巷子就行。” “进巷子。”车厢里说道。 侍卫略一纠结,还是遵了命,赶着车进了狭窄的巷子。 “好了好了,到了到了,让我下去。” 老妇人连连喊着,侍卫连忙扶着老妇人走向对面。 寂静的窄巷停着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显得格外显眼。 那老妇人刚被扶着走出巷子,突然一把推开了扶着自己的侍卫,拼命跑向对面的街道。 侍卫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窄巷围墙上突然射出几十支箭来,每一支都朝着秦观月所在马车。 “保护大人!”侍卫大喊。 内侍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马车底下。 马车瞬间被扎成了筛子,随行侍卫死得只剩了一个,巷子里顷刻间又恢复了寂静。而两头的墙上跳下了足足二十个身披轻甲的大汉来。 为首那人三十多岁,一双吊梢眼满是身经沙场的杀意,他提着腰刀走到马车前,一脚踩在死去的马头上。 “秦观月,这就是你的报应!” 第227章 呓语 躲在车厢下内侍看着一地血腥瑟瑟发抖,剩下的侍卫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大汉冷笑一声,提刀便要砍下去。 “头一次听说,杀人无数的凌云骑还信报应。” 女子漫不经心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这二十多人顿时变了脸色,纷纷扭头看向四周。 一霎时,十个面具人凭空落在头顶的两侧墙头之上,皆腰佩短刀,作杀手打扮,透过面具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羽林卫,是羽林卫来了!” 内侍连忙从车底下爬了出来,鼻涕眼泪一把。 “公公受惊了。” 秦观月自窄巷入口缓缓走进来,妙妙依旧跟在她身旁,身后则是两名羽林暗卫。 “谢……谢帝师,能帮到帝师,是小的……呜……荣幸……” 内侍满脸泪水地躲到了她身后。 秦观月摘下眼上的药布,看向为首的大汉,“凌云骑昭武校尉张自盛,副尉孙一明,振威校尉,副尉……看来凌云骑大半精锐都在此了。” 张自盛缓缓拔刀,目光凛然,“今日为复仇而来,死亦无憾!” “这就死而无憾了,命可真贱哪……” 秦观月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帮人,淡淡开口,“我记得凌云骑的家人们都在京城内?” 这帮人脸色微变,却没有说话。 秦观月却笑了,“如此害怕,却又镇定,看来是提前安排好了,将人送出京了。” “我猜猜,是何时?似乎前日和昨日子时各有一辆马车夜半出城,后向南而行,进了密林——” “秦观月!” 张自盛怒火万丈,“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何必动老弱妇孺?就不怕遭人唾弃吗!” “遭谁唾弃?你们这群马上就要赴黄泉的人吗?” 秦观月淡淡说完,边转身边抛下一句,“凌云骑刺杀帝师,罪同谋反,一干人等诛杀,夷三族,三代不得为官,知情不报者戮尸城门。” “是。”站在围墙之上的暗卫们缓缓拔刀,冷漠得像是收割人命的阴灵。 “且慢!”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赶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秦观月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帝师恕罪!凌云骑忠君为国,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还请帝师从轻发落!” 秦观月低头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神色无波,“照你说,该如何发落?” “只求放过他们的家人,再将他们送去边疆戴罪立功,其余罪责由末将一力承担!” “杨斐!” 张自盛怒道,“你一个刚入凌云骑的小子,此事与你无关,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既然代为执掌凌云骑,便该为凌云骑负责!你们的错就是我的错,是我管教无方,该死!” 杨斐抬头看向秦观月,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坚定,“请帝师开恩!” “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我们便是!” “求帝师开恩!” 杨斐跪地叩头,额前血流了满脸,妙妙看得不忍,别过了头去。 “我不是圣人,机会也只给一次,下一次,不仅是他和他们的族人,还有你——杨斐,一同夷三族,可明白?” “谢帝师!”杨斐欣喜若狂道。 秦观月冷冷转身,“进宫。” “是。” 一墙之隔的拐角,那里停着另一辆素净的香色马车,四名侍卫正守在那里。 妙妙扶着自家大人上了马车,心脏还在噗通噗通地跳,“大人,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您是怎么猜到那老妇人是派来引你入陷阱啊?” “那老妇人年近七旬,隔着一匹马的距离,还能听到你我在车厢里的对话,未免太过神异。” “所以您就假装中计送老妇人回家,再半途换了马车,不过那个车厢里为何会传来您的声音啊?” “离得那么远,是谁说话都不重要了。” 妙妙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是那个侍卫——” 皇宫内。 龙泉宫的寝殿外,恪王和太子刚赶来,便见到云妃正被人拦在门外,哭得梨花带雨,一旁梁妃一脸漠然。 “为何不让本宫进去见陛下?陛下到底如何了?” 云妃见自家皇儿来了,立刻扑了过去哭诉。 另一边梁妃看到太子也迎了上去,却是淡定了许多,先是看了眼一同入宫的太子妃韩令仪,眼里露出一丝满意,心想幸好没带那个柳氏来,她的皇儿还是挺靠谱的。 太子一来,守门的侍卫自然没法再拦,云妃趁这个机会第一个挤进了寝殿。 她见宁昭躺在龙床上,顿时哭着凑了上去,结果刚走近便听到了陛下的呓语 “阿胥……阿胥……” 云妃的脸都白了,泪水挂在眼眶摇摇欲坠,啪嗒落地,她眼中却是没了伤心。 殿内的人都听了清,身后的梁妃讥讽地笑出了声。 “她还真以为陛下喜欢她哪,一大早就说来看陛下……” “母妃。” 太子看了梁妃一眼,示意她不要添乱,心里却跟这殿内所有人一样咯噔一下。 阿胥?胥? 众所周知,这整个京城的名人,只有一人名胥,正是如今的帝师,秦胥,秦观月。 太子心里一阵不安,心里却也忍不住怀疑秦观月和他父皇的真实关系来,毕竟他父皇对秦观月格外纵容。 不说她以女子之身位极人臣,就说她上了法场还能安然回来,就已是诡异了。 另一旁的恪王反应比他母妃更大,他直接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忽然想起当初他御前求赐婚被父皇痛骂,而后秦观月立誓终身不嫁的事来,忍不住怒火中烧。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 王总管脸色一冷,将云妃拦开,“云妃娘娘,陛下龙体欠安,若是惊扰了陛下,纵是娘娘再受宠,怕也是没好果子吃!” 云妃虽受宠,却也不及王总管受信任,心里不甘也不敢再上前,只能退后。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喊了句,“帝师到!” 殿内众人纷纷抬起头去,只见前几日还弱不禁风的秦观月着了一袭湘色宫装在侍女和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除了微苍白的脸色外,并无不妥,就连双眼上的药布已除去,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钦天鉴继承人。 恪王目光阴冷地看着她,被云妃轻拽了拽衣袖,才低下了头。 “见过帝师!” 除了龙床上的那位,这寝殿内的太子王爷妃嫔都低头行了礼。 “诸位免礼。” 秦观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龙床前,也听到了宁昭陷入梦魇中喊的那一句句“阿胥”。 云妃到底心中不甘,抬头看了眼,却见龙床前站着的年轻帝师脸上划过一丝不屑,又瞬间消失,仿佛错觉。 那边秦观月已经向太医问起来宁昭的病情,正如蓝苑所说,宁昭只是先前御宴上受的伤又裂开了,反反复复下引起了高烧,倒是没有其他问题,只能先退烧止血。 秦观月本就是来例行公事,听完太医的话就准备离开。 “帝师!” 王总管憋了半天,一听她要走连忙凑了上去,讨好道,“帝师且慢,这……陛下还未醒……有些事还得帝师做主啊。” 秦观月偏头看向他,“王总管有话直说。” 王总管回头看了殿内众人一眼,低声道,“陛下有话交托帝师,还请帝师偏殿借一步说话。” 此话一出,恪王等人都神色微变。 第228章 寝殿之乱 大羲虽早立了太子,但宁昭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故而谁也不觉得太子会在短时间内登基。但现在宁昭伤情反复,严重到辍朝三日,众人难免考虑起皇储之事。 然而秦观月身为帝师,代理朝政,宁昭很有可能将身后事的安排全部托付给她。 身为太子的宁辰自然不急,因为他已经确信秦观月是站在他这头的。真正惊慌失措的只有恪王这边的人。 然而偏殿内,王总管跟秦观月说的事却是另一件事。 “让我给浮云山写信……这是王总管自作主张,还是陛下昏迷前的吩咐?”秦观月问。 王总管讪笑一声,“陛下并未吩咐过,但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给浮云山写信,但宫先生一封不曾回过,陛下也不曾强求。这次陛下伤情反复,又因凌云将军一事伤心劳神,以致昏迷不醒,太医说可以让亲近的人试着唤一唤陛下,说不定……” “亲近的人?” 秦观月漫不经心地问,“外面有陛下的两位妃子,两位亲生皇子,难道不可以吗?” 王总管哭丧着脸说道,“帝师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外面那几位哪有浮云山上的那位亲近啊?您……又不是不知道。” 秦观月没说话,转身走到了偏殿的窗边,模糊的视线里倒是能看到后面的御花园。 王总管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送到了她面前,“此物陛下命咱家物归原主。” 秦观月看了眼,是自己交给林鸿保管,而后让谢珩为自己翻案时用来面圣的那枚白玉环,也是她离开钦天鉴后,宫越让人送给她的。 “这龙泉玉环共有三枚,内侧各有一阴刻字,便是陛下与宫先生,以及……那位青王的名字。陛下十分珍重这枚玉环,却在宫先生的帝师大典上将其送给了宫先生。” 王总管双手奉上那玉环,“可宫先生的那枚玉环却怎么也不愿赠给陛下,却不想,宫先生将它赠与了帝师您。” 那日谢珩带着这玉环入宫觐见,王总管亲自看着宁昭是如何从病床上爬起来,又是如何急切追问这龙泉玉环的由来的。 待听谢珩说这玉环是秦观月托付之时,宁昭沉默了许久才对身边的王总管说道—— [他不仅将自己的名给了秦观月,连当年的一切情谊也都给了她,我若杀了秦观月,他必然此生都不会原谅我。] 他没有自称朕,只是一口一个我,王总管却早已习惯,只静静听着,而后便下令撤了秦观月的死罪。 王总管对眼前女子深深一揖,“陛下身居高位,难免多疑,可陛下看在宫先生的面上,对您已是极尽宽纵。且宫先生对您亦是不薄,还请您……从中代为转圜。” 秦观月接过那枚玉环,神色淡淡,“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离不了浮云山,这也是陛下从未强求的原因。” “若实在不能来,写封信也是可以的!” “我尽力。” “那便多谢帝师了!陛下若是知道了,必然也会感谢帝师的!” 秦观月转身看向他,“王总管对陛下真是一如既往的忠心。” 王总管笑了声,“咱家从在王府时便跟在陛下身边了,说句大逆不道的,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了,自然一心只为陛下。” “那想必你也知道陛下和我师父当年南下的事了?” “……” 王总管笑容微滞,“帝师怎的忽然问起这事来了?” “没什么,只是说到我师父他老人家,我便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师父与陛下收养的事了。那时新月城遭逢瘟疫,满城尽亡,只剩下了个我,又恰好遇见了师父与陛下,实在是巧的很。” 窗外的寒风吹散了园子里最后一点花,花瓣被卷起四散在泥土里,转瞬被路过的宫人踩碾成泥,只剩下一片钻进了秦观月放在窗台上的掌心里。 王总管心头一松,笑道,“确实巧,那时沧州大水,陛下刚被先帝派去赈灾,想来正好途径那处,便遇到了帝师您,实在是缘分。” 秦观月握紧掌心的那片花瓣,淡淡开口,“是啊,真是缘分。” 寝殿内,恪王看着偏殿的门口一直没人出来,心开始提了起来。 云妃看出自己儿子的紧张,忙轻声安抚他,“没事,巳儿,你父皇向来最宠你了。” 恪王还没说话,一旁有人笑着开了口。 “辰儿啊,你父皇这回龙体欠安,虽说有帝师代理朝政,凤相扶持,但你身为太子,还是要担起应有的责任的,不可懈怠,知道吗?” 梁妃话是对着太子说的,眼睛却是看着云妃母子的,神色颇为自傲。 云妃忍了又忍,权当没听见那话。 然而梁妃却并不想到此为止,她笑了声,问道,“本宫听闻,先前帝师含冤入狱,有位周大人在陛下面前诬陷太子勾结帝师通敌叛国,不知恪王可知晓此事?” 云妃自己能忍,但涉及到她儿子的事却是丝毫不愿忍,“梁妃,你此话怎讲?那周大人诬告也好,误告也好,与恪王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梁妃也动了怒,“谁不知那周勉与恪王向来走得近,他御前诬告还能为何?” 先前帝师入狱,恪王党落井下石,害得太子险些丢命,梁妃在后宫日夜担惊受怕,以泪洗面,早是积怨已久,如今逮到机会自然见不到这云妃嚣张。 “云妃,我可告诉你,如今帝师已洗去冤屈回来,陛下连楼冰河的命都交给了她,更别说你们母子俩了!” 一提到帝师二字,云妃纤弱的身体微微发颤,“帝师终究是臣子,恪王是皇子,若无证据,谁也不能动我儿……” 梁妃轻蔑一笑,“你方才进来没听到陛下口口声声念着谁的名字呢?” “你住口!” 云妃一双桃花眸微睁,争辩道,“陛下不会喜欢她的!”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响起王总管慌张惊怒的声音。 “娘娘慎言!” 殿内几人都是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见秦观月和王总管不知何时已经从偏殿回来了,正在门口看着自己。 云妃顿时变色,飞快看向梁妃,却见她神色自若,立刻反应过来她是故意激怒自己的,不禁心中懊悔起来。 “帝师大人……本宫不过无知妇孺,一时失言,还请帝师莫要与本宫计较……” 云妃性子柔软了半辈子,即使此刻她心中多嫉妒着眼前这个比年轻许多的女子,也不敢触怒对方,只因对方手中握着大羲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自秦观月回来,恪王心中的憋屈就与日俱进,此刻在看到自己的母妃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唯唯诺诺时,终于爆发了。 “我母妃身居妃位,不过说了几句闲话,还不值得帝师动怒吧!”他压着火气看向门外的人。 秦观月没搭理他,而是缓缓走到了云妃跟前,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的那双似水眸子。 “娘娘曾说过,陛下是因这双眼睛才将娘娘带进宫的,不过娘娘可知道,这双眼睛像极了陛下认识的一个故人?” “……不知。” 云妃仓皇低下头,心里却是记得这位帝师与自己的眼睛是丝毫不像的。 “那人眼似桃花,却暗藏锋芒,娘娘虽形似,也不过只有三分。” 秦观月垂眸对上她惊恐的目光,慢条斯理道,“陛下看了这么多年,也该腻了。” 云妃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帝师……帝师大人,我只是一时失言……” 她伸手去抓秦观月的衣摆,梨花带雨地恳求道,“千错万错是我一人的错,莫要牵连恪王,那周勉是受他人指使,与恪王无关,帝师莫要听信梁妃胡言……” “云妃娘娘莫急,言官参奏是本分,我怎会迁怒于人?” 秦观月看着跪在跟前的女人松了口气,悠悠开口,“不过方才我入宫路上,遭到了刺杀,险些丧命,刺客似乎与恪王有些关系……” 云妃脸色大变,仰头看着她,“帝师!帝师您不能——” 恪王亦变色,惊怒道,“你血口喷人!本王何时派人行刺你了!” “有传信内侍作证,其余的自有刑部和大理寺调查。” 秦观月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缓缓转身走出寝殿。 “来人,将恪王押去刑部大牢。” 第229章 当年之事 身后寝殿乱成了一团,云妃的哭喊声与恪王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吵得秦观月禁不住皱了眉。 妙妙忙担忧道,“可是头又疼了?要不我让王总管找副銮驾抬着您吧?” “不用,只是刚才被吵得有点头疼,吹吹风就好了。” 她坚持自己走妙妙也无法,只是两人刚出龙泉宫,便见一侍卫匆匆迎来。 “叩见帝师。” “免礼,何事?” 侍卫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禀道,“杨统领说楼冰河一旦有动静,便要及时通知你。” “不错。楼冰河他怎么了?” “他……要见您。” 秦观月顿了顿,便要转身离开,“不见。继续盯着,如有异动,及时来报。” 侍卫忙说,“他说若你不见他,您就永远不知道当年新月城发生了什么事了!” 秦观月身形一滞,回头问道,“再说一遍。” 侍卫咽了咽口水,谨慎道,“他说,如果想知道当年新月城发生了什么事,就要大人去牢中见他。” “带路。” “是。” …… 相比大理寺专门关押重犯的天牢,刑部的大牢关的人更多更杂,甚至还有些小偷小摸的人,关的人杂了,环境自然也差了许多。 秦观月回绝了要亲自带路的刑部侍郎,只留方才那侍卫一同进了牢房。刚一进去便闻到了带着湿气的霉味,夹杂着尿液酒味的复杂气味。 那些百无聊赖的犯人们本在发呆聊天,忽然见到这昏暗发臭的牢房里走进来了个一看便非富即贵的貌美女子,顿时好奇地扒在了栏杆上打量起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来赎相公来了?” “长得真不错,这小脸蛋……啧啧!” “是不是吕老三家的那口子?他不是一直吹自己婆娘长得好看吗?” “小娘子,跟哥哥说,你找谁啊?” 一个地痞混混扒着栏杆,一脸邪气地打量着秦观月。 “啪!” 带路的侍卫一鞭子抽在了那混混胳膊上,冷着脸道,“闭上你们的狗嘴!这位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那混混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往后缩去,却是不敢还口了。 其他人也都噤了声,一时间硕大的牢房安静得有些可怕。 秦观月仿若未闻,目不斜视地走过长长的过道,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 狭窄阴暗的牢房里,一身粗布里衣的楼冰河坐在石床上,背靠着墙,双目微阖。 “大理寺的牢房和刑部的牢房可有不同?”他睁开眼偏头看向牢房外的人。 “都是牢房,本质上没有差别。” 秦观月挥手让侍卫退下,神色淡淡地看着牢房里的人,“我没兴趣听你临死之前的遗言,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 楼冰河低着头嗤笑一声,沉默片刻才开口,“其实我想见的不是你,是另一个人。只不过我知道她必然不愿意见我,所以见你也是一样。” 他抬头看过来,认真地问,“她还活着吗?” 秦观月反问,“你问的是谁?” “御宴当晚行刺陛下的人,在和城与相遇的绣女,或者说……当年临川城的贺兰苑,她还活着吗?” “……” 楼冰河下了石床,走到她跟前,隔着栏杆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回答我。” “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 秦观月微抬眸,“你一个将死之人,知道答案有什么意义吗?”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她没死。” 楼冰河闻言却闭上了眼,“我猜到了,你不会让她死,你比我心软。” 这句话倒让秦观月有些意外,“我以为在你眼中,我是不折不扣的恶人。” “朝堂国家之间,从没有善恶,我想杀你也并非因为善恶,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真的忠于陛下。。” 他黑沉的眸子看着她,“我见过我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有些人,我在见到的第一眼就知道不能留,留了就是祸患。”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会向任何人效忠。” 当年宁昭刚继位不久,楼冰河便被他派去接从浮云山而来的宫越。然而当他到了正阳门时,马车上走出来却不是宫越,而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年轻少女。 少女一袭银边白衣,容貌不俗,然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容貌是最不起眼的优点。故而他本以为她只是宫越带来的侍女,直到看到了少女的眼神。 本是涉世未深的少女眼眸,却在看向眼前这座森严华美的皇宫时异常的平静,静得近乎于冷漠。 少女像是在打量着一个庞然大物,冷漠而恹然地评估着自己如何能令这庞然大物土崩瓦解。 那是他非常熟悉的眼神,当年自己的族人被襄未皇族踩在马蹄之下时,自己便是这样看着临川城的城门的。 那是做出视死如归的准备后的平静与漠然,是掩藏在心底,刻骨的恨与愤怒。 他真惊异于眼前这少女的身份时,马车内响起了宫越从容的声音,“观月,可是阿昭来了?” 少女这才垂眸看向他,似乎感受不到他一身的杀伐之气,淡淡开口,“钦天鉴弟子秦观月,你是何人?” 楼冰河将回忆中的那张冷漠的脸与眼前之人合在一起,嘲道,“这么多年来,你的目的从来没变,就是为了向陛下复仇。” “不止他,还有整个皇室。” 秦观月忽然上前一步,走近栏杆内的他,弯起嘴角,轻声道,“就在刚才,我当着他的面抓了他的小儿子,却无人敢拦,包括你楼冰河。” 楼冰河脸上掠过一丝戾气,双手扣住栏杆,“秦观月——” 秦观月丝毫不怯,神色从容地回视,“我是为当年新月城之事而来的,没工夫听你忆苦思甜。” 楼冰河松开栏杆,渐渐恢复平静,“你只要再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 “说。” “你将孙楚藏在了哪里?” 这是整件事中他最不解的地方,秦观月被送入大理寺后,他便找过孙楚,然而搜遍全城也没有找到人,即使是尸体,故而他只能认为孙楚已死,尸体也被秦观月处理了,没想到人还会出现在大殿之上,作为御宴那晚自己埋伏秦观月的铁证。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秦观月接着道,“第二个问题。” 楼冰河嗤笑一声,却也没再追究。 静了片刻后,他问道,“贺兰苑,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贺兰苑……” 秦观月拉长了声调重复了这个名字,语气闲闲,“是当年那个在婚宴上被你抛弃,而后被你带领的大羲士兵屠了全家的女子吗?我倒是有所耳闻。” “她啊,过得很是凄惨,在全家被杀后侥幸存活了下来,却在得知临川被割给了大羲后远走他乡,一路逃亡途中,讨过饭,挨过打,还被人骗着卖到了青楼,拼死逃出来后,绝望之下选择了跳崖。” “大概是死了吧。” “……” 楼冰河静默地听着,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逆着的日光无法看清他的神色,秦观月也没有兴趣去看。 “问完了,该说说当年新月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秦观月双眸冷冽,“那场瘟疫从何而来,太守萧登因何而死,又为何会在五年后,成为指证越青离私吞赈灾银的证据?” 第230章 还簪 十年前,昌意七年,宁昭还是皇子,大羲的继承人还是岑太子。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雨冲垮了横山坝,沧州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羲帝大怒,先后派巡抚彻查横山坝坍塌一事,后派岑太子前去沧州赈灾,并由刚被任命为神威大将军的越青离随同保护。然而这一去,岑太子便再也没有回来。 “沧州刺史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令横山坝年年失修,甚至在岑太子调查此事时刺杀了岑太子,越青离虽斩了刺史交差,却也被先帝训斥罚俸一年。同年八月,沧州大旱,新月城突发疫病,太守萧登瞒报城内疫情,为掩盖罪行,焚烧三万子民,自己也死在大火之中。” “而后宁昭继位,三年后,御史台参已故太守萧登勾结青王,私吞赈灾银,青王为其遮掩新月城疫情,再后,青王造反,抄家灭门,萧登被诛九族。” 秦观月嗓音越加沉郁,“可新月城当时早已是座死城,又何来太守萧登为掩盖疫情而焚城一事?” “当年此案由前吏部尚书和霍邱审理,成王和前大理寺卿吴佑康监察,你只要查一查刑部和大理寺卷宗便知,可你却跑来问我。” 楼冰河转身坐回石床上,斜睨着她,“秦观月,你想问的是此事与陛下是否有关吧?” “昌意七年,宁昭与宫越曾出现在新月城,我知道,你那时就已经跟在宁昭身边了。” 秦观月冷冷道,“楼冰河,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怕死在我后面,怕我杀了宁昭,将大羲搅得天翻地覆。” 楼冰河脸上的蔑笑渐渐消失,“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知道,那时宫越已经开始暗中为陛下登基而铺路,他的手段你应该知道。” 他目光嘲讽地看向她,“他与你一样,喜欢未雨绸缪,一步十算。” “而这第一步就是岑太子。”秦观月道。 “成王已死,前吏部尚书钟冯也因勾结北凉太子被处死,如今剩下来的人只有一个霍邱,但当年是他参奏了越青离,故而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楼冰河伸出食指,“还有一人,太常卿杨绰。” “杨绰?” “不错,他曾在吴佑康手下当过一年大理寺少卿,正是审理萧登案的那一年。” 楼冰河屈起膝,手搭在上面,“我当年只负责追杀萧登三族,其余都是听命行事。” 秦观月不欲废话,转身要走,却被牢里的人喊住了。 “秦观月,我曾以为你关心新月城一案,是为了调查越青离私吞赈灾银一事,现在看来,你更关心当年当年新月城的真相。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叫萧声的少年?” “萧登,萧声,恰好都姓萧,而你当年也是被宫越在新月城带回,叛逃出钦天鉴后,你也只带了他这一个师弟,未免太巧了。” 秦观月转身看向里面的人,楼冰河幽深的眸子直视她的双眼,“五年前那个用双刀刺杀我的少年,就是他吧。”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秦观月神色不变。 楼冰河却摇摇头,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百工令不过是你为了御前刺杀而布置的一环,如今你目的达成,为何还要继续行百工令?” “怎么,怕我真的毁了大羲?” “……” 他突然疾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狠狠道,“四国虎视眈眈,战火在即,大羲稍有差池,便是板上之肉,你杀了我不要紧,报仇也不要紧,但你不能拿无数黎民百姓的命开玩笑!他们不欠你的!你会成为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的罪人!” 秦观月后退一步,轻轻挥开他的手,“罪人也好,功臣也好,都是些身后事,我没你们那么在意死后的名节。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三日之后,便是你的死期了。” “秦观月!” “……” 身后嘶喊声震耳欲聋,门外的侍卫连忙赶到秦观月跟前,“大人没事吧?” “没事。”秦观月步步往前走,口中吩咐,“彻查楼冰河入狱以来所有接触过的人,不论男女。” 侍卫微讶,“发生了何事?” “陛下遇刺,百工令一直悬而未决,昨日我才下百工令继续实行,诏书未下,楼冰河身在狱中就已得知了消息,未免太过耳聪目明。” 侍卫脸色一变,顿时明白其中关节,“属下这便去!” 他刚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楼冰河的大喊,“你不怕千夫所指万民唾骂,难道也不怕他吗?无论你是否自愿,你永远都是他眼中的罪人!” 秦观月脚步微顿,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门外等待的刑部左右侍郎站在寒风中等了许久,见她出来连忙笑脸迎了上去。 “大人,依您的吩咐,先前那批闹事的书生已经都放了。” “对对,一个没少!” 两人很惶恐,那批书生是为帝师请命被抓起来的,若是帝师怪罪,他们俩也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秦观月只是应了声,便让他们回去了。 “大人,又起风了,回府吧。”妙妙将药布递过去,又将暖手的炉子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秦观月没有回答,抬脚往宫外走去,妙妙连忙跟上。 正阳门的守卫都是沙场上退下的老将,有的多年前就见过秦观月,如今看到只会更加恭敬,见她只带着个侍女便问要不要:-D个软轿送她回府。 秦观月摇摇头,将手里的那只暖炉递了过去。 守卫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庞一愣,随即笑道,“多谢帝师,只是这物件不是我们用的的,也实在用不上……” 秦观月没说什么,将暖炉放在他手上,转身出了宫门。 妙妙茫然地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为何,着急地跟了一路,直到在寒风里走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地绕到了东迎楼前。 她还没来得及问,忽然远远看到了有个熟悉的面孔迎面走了过来。 “萧公子!”妙妙惊喜地挥手喊道。 萧声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她,而后目光与旁边的秦观月对上,神色有些凝重。 秦观月手指微微捏紧,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 萧声一身风尘,显然是一路奔波回来,见到秦观月在此第一句话便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 秦观月说完喉头微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看向他身后。 “别看了。” 萧声知道她在看什么,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送到她面前。 秦观月低头看了眼,从见到萧声回来的那一刻便猛跳的心脏突然停了一下。 那是一支很简单的檀木簪,只在簪头上扬,雕了一片羽毛,手艺颇粗糙,像是十岁孩童的作品。 这是当年她与越闻天于白鹭崖下再见时,他亲手雕的簪子。当年她跟宫越回钦天鉴时,只带走了这只木簪,五年后她将这支簪子送到了他手中,最后在越氏被满门抄斩时,他带着这支木簪去到浮云山,找到了她。 如今,这支木簪又被越闻天还给了她。 秦观月接过那木簪,低头看了许久,才开了口,“他有没有说什么?” 萧声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算了,换个问题。” 秦观月见状也知道只怕没有什么好话,竟还扯着嘴角笑了下,“青王妃可还好?” “受了些惊吓,身子有些弱,并无大碍。” “岑舞雷豫他们呢?” “都没事。” “那便好。”秦观月抬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说了句,“那便好。” “大人,您……没事吧?” 妙妙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发慌,只觉得那张脸更苍白了。 “回去吧。”秦观月摇摇头回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密信 蓝苑见到萧声回来自然非常开心,竟是一句话没说,就已经看着他红了眼眶。 萧声一身风尘,见到她时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无措的稚气,“……姐?” 蓝苑抿抿着唇应了声,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问,“没受伤吧?” 萧声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身后,却发现秦观月已经走了。 “大人说有些累,去休息了。”妙妙说。 …… 秦观月确实累了,一躺下便睡着了,明明睡得很沉,却又想做了许多许多的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醒来已是黄昏,屋中昏沉灰暗,她本就模糊的视线一时间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 幸好妙妙听到她下床的动静,点着烛台拿了进来,一同端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大人醒了?” “嗯。” 秦观月喝了汤药,目光落到旁边的几块月饼,神色一顿。 “中秋不是过了么?” “宫里送来的,说是今年中秋谁都没过好,大人还在狱中度过的,委屈了大人,便特地送了些月饼来,还有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之类,绫罗绸缎也有不少,我都放库房去了。” 妙妙说完见她不说话,依旧盯着那月饼出神,又问了句,“大人是不是不想吃?厨房里煨了金丝火腿米粥,我给您盛一碗来?” “不用了。” 秦观月拿起那块月饼咬了口,转身出了房门。 妙妙忙跟上去,“大人要去哪儿?” 秦观月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若隐若现的圆月,“赏月。” 院子里的葡萄已经摘光了,只剩下星星点点干瘪的坏葡萄,金算子却是上了心,正提着水瓢尽心尽力地给它浇着水。 “大人回来了?” “嗯。” 秦观月看着他浇完水,才说了句,“帮我拿把锄头来。” 金算子有些疑惑,还是去拿了。 秦观月接过小锄头就蹲在了那棵梧桐树下,一下一下挖出了先前埋下的葡萄酒。 当日一共只埋了一坛酒,她揭开纸封闻了下,“清香浓郁,不错。” 金算子疑惑地问,“大人不是说这坛酒是要送人的吗?” “送不出去了。”秦观月在杯中倒了杯酒,推到他跟前,“那人走了,这酒应该也是不会要的。” 金算子看了她一眼,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居然能喝到堂堂帝师酿的第一口酒,我是不是也算天下第一人了啊?” 说着便举杯敬她,“大人,这杯敬你,带我金算子一飞冲天。” 秦观月扬起嘴角,端起酒杯回敬,“先生本就非凡夫。” 两人对视一笑,仰头喝干了酒。 冰凉的酒入喉,辗转瞬息便化作灼烧的火焰,灼烫着胸口。 秦观月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 金算子有点担心,“大人没事吧?” 秦观月摇摇头,又倒了杯,“没事,只是从前没怎么喝过酒,一时有点不习惯,慢慢喝惯了应该就好了。” 金算子没多想,倒是想起确实没见过秦观月喝酒,听妙妙说,就算是在御宴上,秦观月也是以茶代酒的,当今陛下也是默许的,如此礼遇,放眼整个大羲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大人此次置诸死地而后生,实在是智谋双全,可也太险,若有丝毫差池,可就是万劫不复啊。”金算子忍不住感慨。 “我行事一向如此,习惯了。”秦观月笑了下,语调拖得有些慢。 “不破不立,大人好气魄。”金算子说的开心,又喝了杯葡萄酒,还不忘夸了句酒的味道。 秦观月抿了口酒,却觉得胸口烧灼的厉害,像有火焰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喉咙,夹杂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了出来。 几滴殷红的血滴在了浑浊的酒水中,又洒落在石桌上。 秦观月一怔,低头看着杯子里被染红的酒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人?!” 耳边是金算子惊慌的喊声,却像隔了很远一般,听不真切。 耳边有许多杂音,像一道道锋利的箭刺在脑袋上,又有阵阵嗡鸣声。眼前人影绰绰,随即便坠入了黑暗。 谷 “大人!大人!” …… 蓝苑刚将萧声手腕上的银针拔下来,屋外便响起妙妙带哭腔的喊声。 她连忙打开门,“怎么了?” “我家大人吐血晕倒了!”妙妙哭喊着拉着她往外走,“你快救救她吧!” 蓝苑心头一跳,立刻回屋收拾了药箱,而萧声已经顺着妙妙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秋日的黄昏格外短暂,寒冷的风也让街道上的行人消失了许多,老管家看了眼天色,转身便关上了大门。 门刚合上不久,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便走来敲门。 门内的老管家脚步一顿,转身要去开门,突然听到身后喊着“大人吐血晕倒了”,不禁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开门了,连忙去 男子轻敲朱门,却无人应答,反而引来了不远处巡逻而来的卫兵的注意。男子压了压斗笠,快速又敲了两下门,依旧无人应答。 不远处的卫兵已经走了过来,男子人抿紧嘴唇,立刻转身离开。 “站住!前面那个戴斗笠的,敲帝师府的门做什么?”卫兵喊了句。 男子并未上前,站住原地低头用京郊的土话回了句,“小的听说帝师府最近招下人,我就想来问问可需要做木工活的……” “去去去,帝师府是什么地方,也是你随便进的!府里缺人自有皇宫派人,轮得到你吗?赶紧给我走,别扰了帝师清净!” “是是是!” 男子连连低头,而后匆匆出了城门,卫兵见他走远了才转身离开。 暮色四合,城门缓缓关闭。不远处的林子里,戴斗笠的男子看到这一幕,吹了声口哨唤来一只白鸽,将一支细竹筒绑上鸟腿,而后放飞天际。 男子最后看了眼紧闭的城门,转身进了林子。 百里之外,宜城外的一处溪谷中,雷豫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筒,拿出里面的密信看了眼,脸上不由犹豫起来。 “怎么说。”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雷豫一惊,将密信夹进了指缝。 岑舞抱着胳膊走近,朝他伸出手,雷豫只好交出了密信。 岑舞展开密信看了眼,神色微微一凝,而后忽然将密信撕碎扔进了溪水中,溪水很快浸湿碎纸,流向远方。 雷豫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少主安然回到雍州,其余的事都不重要。” “那密信内容……” “雷副将!”岑舞冷冷看着他,“你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吗?” “我记得,但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职责,少主应当知道京城的情况。”雷豫急道,“楼冰河已被押入死牢,射余与雍州的盟约没有暴露,秦姑娘没有背叛我们!” “战场不分善恶,只有立场,权力之争也是。秦观月有没有背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立场,她是钦天鉴的人,注定不可能站在雍州这边,注定与我们为敌。” “可她为了救王妃差点死了,少主总得知道。” “那又如何?” “少主喜欢她!” “雷豫。” 岑舞目光定定看着他,“你给我记住,秦观月害死了越氏满门,少主与她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一点什么也抵消不了。” 雷豫沉默了。 “楼冰河向来秦观月不对付,秦观月除掉他不一定是为了咱们,也可能是为她自己,不过这对我们来说终究是件好事,少主之后会知道的。至于秦观月的事,以后不要再提。” 岑舞沉声道,“越氏灭门的真相都没能阻挡少主丢下一切返回京城,秦观月对少主的影响太大。越氏只剩这一个血脉,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发生。” “……明白。”雷豫道。 越闻天走到溪边打水时便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雷豫挪开目光,“这风景不错。” 岑舞接道,“绕过白鹭崖,就是雍州边境了。” “嗯。” 越闻天仰头眺望远处的大山,“咱们回家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暗逃 在越闻天一行人到达雍州边境的当晚,帝师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蓝苑看着秦观月心口那处裂开的箭伤,指尖摸着她近乎虚无的脉象,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神色凝重得令人心里发慌。 “心神动荡,大悲大郁,牵动了掌中莲的毒素,箭伤也裂开了,出去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妙妙捂住了嘴,眼泪簌簌落下,却还是回道,“大人去了皇宫,并未发生什么事……” “是我的错。” 萧声站在床边,脸色难看至极,“我不该——” 蓝苑打断了他,“说些有用的,把这些药材都拿来,今晚我守着。” “……” 屋内烛火噼啪一声向,院外响起更声,呼啸的冷风游荡在寂静的街道上,一道人影飞快掠过。 刑部大牢里,昏黄的烛火下躺着两个狱卒的尸体,脖子上都是一道血线。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最后那间牢房中,依靠在阴影里的楼冰河缓缓抬头看向来人,目光晦暗。 一刻后,尚在睡梦中的刑部左侍郎被一阵又一阵的喊声叫醒。 “大人不好了!楼冰河越狱了!” “……” 左侍郎听到这消息当即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赶来的属下一把扶住。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咱们可就……” 属下吓得脸色惨白,谁不知这是掉脑袋的事? “立刻派人搜捕!” 左侍郎抖着唇想了会,当即道,“……去禀报帝师,对,帝师一定有办法,派人去帝师府,快!” “是!” 对方立刻骑了马奔去了帝师府,然而得知的却是帝师旧病复发、生死不知的消息,左侍郎无法,只能飞快派人去了皇宫禀报此事。 然而宁昭尚未醒,帝师又突然病发,此事只好转交给太子与凤相,待到凤相下令京兆尹全城搜捕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城中的喧闹很快吵醒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官员得知了一些消息,却也不敢打听任何消息,只得紧闭宅门。 夜幕星河,火光冲天。 大理寺衙门,谢珩披着衣服从后宅走出,听到下人说到这消息时不禁不禁蹙眉。 “越狱……帝师府那边如何?” “听说帝师旧病复发,现下是丞相大人和太子在处理此事。” 谢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眼看东方有曦光微透,索性不回去睡觉,径直拿了烛台去了书房审阅案卷。 刚踏进书房便被一阵何处吹来的风掠过脸庞,烛火微微摇曳。 他看了眼房内紧闭的窗户,脚下一顿,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然而却已来不及,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有人站在了他身后咫尺之处。 “谢大人果然谨慎。” “将军既然得以逃出生天,便该赶走天亮之前速速出城,而不是在此浪费时间。” “我确实不想浪费时间,但我生平做得最快的事便是杀人,所以谢大人最好配合些。” 楼冰河语气沉冷,“我要当年太守萧登案的所有卷宗和新月城的所有户籍。” “……” 铜壶滴漏已过丑时,谢珩被绑着手脚堵了嘴扔在了书房的角落,桌案前楼冰河一卷卷翻阅着当年的卷宗,忽然神色一动,低声道,“找到了。” “那就出城。”一旁的阴影处竟还隐藏了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 “我要进宫。” 楼冰河收好那些卷宗和户籍塞进怀里,“只要证明了秦观月是当年萧登案的余孽,陛下和钦天鉴自然不会再信她。” 黑衣少年默不作声地拔出短剑横在他跟前,语气平缓,“跟我走。” 楼冰河心知对方受命而来,并不会听自己的吩咐,但眼下秦观月旧病复发,是他难得的机会,他必须要入宫,尽快见到陛下。 黑衣少年淡淡瞥了他身上的斑斑血痕一眼,“你受了伤,不是我的对手。活着,被我护送出城,或者死了,被我带出城,选一个。” 谷靤 楼冰河握刀的手紧了紧,随即收起了匕首,黑衣少年见状便知他选了后一条路,便收回了短刀。 楼冰河看了眼他腰间如短剑一般的双刀,目光微动,“你们的人都使用一样的武器,还是只有你使用这样的武器?” 黑衣少爷看都没看他,更不会回答他,直接打晕了谢珩,“走。” “城门各处必然都有人把守,你要如何出去?” “挟持人质。” 此时天光微熹,整个京城的街道进出口都被京兆府的兵马把守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不少。 凤绎夜半时分便已赶到宫门前指挥,太子也被匆忙喊来,跟着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实在撑不住,困意遍体,却丝毫不敢懈怠,生怕在凤相前露了怯。 凤绎却没对这个太子抱有希望,实在是秦观月突然病发,他无法调动禁军和凌云骑,只能用太子印调动京兆府人马来全城搜捕,然而他知道,眼下京兆府的人就算正面撞上楼冰河也不是对手,对方又极善隐匿,人海战术根本用不上。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大人,找到人了!在东城门口!” 凤绎大怒,“那还不赶紧抓起来,连这种事也要请示本官吗!” 那人却结结巴巴道,“可……可他挟持了恪王殿下……” 凤绎心头一震,缓缓握紧了拳头,而后问身旁的人,“去帝师府的人回来了吗?” 身旁心腹无奈摇头,“……没有。” 凤绎定了定神,转身看向身后的太子,“殿下听到了,陛下正在昏迷,帝师旧病复发,而此事事关恪王殿下的安危,臣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太子定夺。” 太子听到恪王被楼冰河挟持了,正暗自心喜,陡然听凤绎将此事推给自己,当即神色一僵。 “这,凤相说的不错,此事确系大事,但恪王是本宫的胞弟,本宫也不好抉择,不如……不如还是丞相拿主意吧!” 来不及没再推诿,两人匆匆带人赶去了城东。 东城门早已被府兵层层包围,楼冰河一身黑衣,长发凌乱披散,脖间可见隐隐血痕,手上拿着匕首架在恪王宁巳的脖子上,身后还站着个腰佩双刀的黑衣人。 宁巳见到凤绎的那一刻便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凤相救我!凤相!” 凤绎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楼冰河,“楼冰河,你所犯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怜你早年劳苦功高,只将你性命交于帝师,并未揭你谋逆之名,你却不知感激,竟挟持王爷逃狱,你对得起陛下吗?” “凤相同我说这些也是看准了我楼冰河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我真是乱臣贼子,你与我说这些也不过是多费口舌罢了。” “……” 见凤绎没反驳,算是默认了,楼冰河笑得更嚣张,“我楼冰河是斗不过秦观月,但如今人头不保,也只能用这一身功夫保自己性命了。凤相,太子,二位谁是主事人?这恪王放还是不放全凭你们一句话,不过我等不了多久。” 他说完便开始倒数,“十、九……” 众人脸色一变,恪王开始拼命大喊,“父皇还未定我罪,我还是大羲的王爷!你们难道要为了个乱臣贼子舍弃一个王爷吗!谋害皇室,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楼冰河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做决策,都看向了凤绎,包括太子。 凤绎沉声开口,“放人。” 楼冰河勾起嘴角,丝毫不意外,架着恪王一步步后退,黑衣人断后,拦住了想要尾随的人,凤绎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出城门走远。 太子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凤相不可能真的舍弃宁巳那小子,但还是觉得可惜了。 “立刻派人跟上,务必确保恪王安全。” “是!” …… 不远处,楼冰河一进林子就放了恪王。 恪王一步步后退,神色阴狠地看着他,“你逃不掉的。” 楼冰河却笑了,“王爷要怪就怪秦观月,我是她害的,你也是她害的,今日若不是因为我是秦观月要的人,凤绎也不会在我这个罪犯和你堂堂王爷之间摇摆不定。” “所以,你可千万别放过秦观月。”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跟黑衣人走了。 宁巳抹了抹脖子上被匕首葛出来的伤口,满心狂躁愤怒,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脖子一疼,像一阵凉风划过了他的脖子。 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脖子,看了眼,鲜红的血液流了满手。 他张大了嘴,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只涌出了大股的鲜血来。 “噗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下,鲜血很快染红了这片林子的枯叶。 第二百三十三章 铁马冰河 城外密林。 楼冰河撕下身上沾血的衣襟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目光锐利地观察眼前的林子,一边问身边的人,“京兆府的人马很快就到,你们接应的人来了多少?” “一个。”黑衣少年平静的声音说。 楼冰河一怔,嗤笑一声看向对方,“一个?” “对,一个。” 黑衣少年说完陡然拔刀横劈出去,一道不知从何飞来的飞镖被劈飞到天上了! 楼冰河一凛,立刻横起匕首看向周围树木,却听一阵草木窸窣之,前方林间走出一个头戴斗笠江湖打扮的男人,来人肩扛着一把环首大刀,斗笠下胡子拉碴,嘴里还叼着根野草。 “怎么这么慢?”来人漫不经心地问。 楼冰河有些意外,“认识?” “认识。” “接应的人?” “不是。” 不等楼冰河再问,黑衣少年缓缓拔出了另一把刀,双刀横在了跟前。 一路拼杀,这黑衣少年的武功楼冰河早有认知,却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慎重,不禁对眼前的斗笠人戒备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身后便是一道劲风呼啸而来,多年死里逃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转身横刀朝身后劈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剑劈来。 楼冰河险险挡下这一击,目光阴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萧声——” 来人一身黑衣短打,手持短剑,正是秦观月身边形影不离的萧声。 到这一步楼冰河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着秦观月毒发行动,却没想到正中了对方的陷阱。 可秦观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谋划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抬头看向正与斗笠人缠斗在一起的黑衣少年。黑衣少年招式狠厉利落,招招致命,而那斗笠人却大开大合,霸气凶猛,自有一副亡命之徒的打法。二人气势虽完全相反,招式却十分相似,甚至有几处致命之处完全重叠。 他看向跟前的萧声,忽而一笑,“这也是秦观月的计谋?” 此话落地,那头二人的交战也告一段落,黑衣少年肩头被劈开了一道半指宽的伤口,鲜血浸透了黑衣,看不分明,黑衣少年也像没痛觉似的,双手握紧短刀蓄势待发。 而那斗笠人胸前和脖颈处都有丝丝浅伤,却更加随意起来,甚至低笑了两声,“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可以杀死我,但绝对不会在我杀死你之前。” 黑衣少年没说话,身姿更低,像盯住了猎物的野兽,随时准备致命一击。 斗笠人没再说话,忽而一动,像在原地消失一般,这一幕看得楼冰河瞳孔一缩,这等身手足以位列沧澜天榜前十,黑衣少年敌不过。 看清这一点他不再对黑衣少年抱以期望,立刻转身逃向密林深处。 身后的萧声却根本没有追,而是站到了那黑衣少年身后,握紧了短剑。 黑衣少年终于明白,“你们的目标是我。” 斗笠人笑了声,“小四啊,当年那几个小子,就你资质最好,可你确实不怎么聪明。” 黑衣少年确实不明白,只能猜测,“她要反?” “宫越又不是皇帝,算什么反?”斗笠人摘下斗笠,露出张饱经风霜的粗犷面孔,“谁让你来的?红长老,还是宫越本人?” 黑衣少年一言不发,纵身一跃,双刀劈向风无殷。 “没大没小的兔崽子!”风无殷眼中笑意一冷,不再留手,用上了十分内力迎上了这一击。 …… 谷倭 楼冰河做好了萧声追上来的准备,一路逃跑一路想办法联系自己留下的暗线。他并不怕被抓,陛下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交给秦观月,自己除非在行刑之日死在断头台上,否则秦观月都要被怀疑,只是他现在无法见到陛下,所以他得想办法把新月城的卷宗户籍交给暗线,才能让陛下相信秦观月的目的。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声,他却突然头皮一麻。 “噗嗤!” 一支利箭刺进血肉,横穿而过,钉在身后不远处的树上。 楼冰河怔了怔,身子晃了晃,单膝跪了下去,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落地后洒在草上,泛出浅黑色。 他捂住伤口,眼前一阵发黑。 静寂的密林中,阳光投射下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缓缓走近,一双藕荷色的绣花鞋出现在他面前。 他微怔,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秀面孔。 “……阿苑?” 眼前的女子一袭浅蓝衣裙,只算清秀的容貌与当年一模一样,除了那双眼里,如今什么也没有。 蓝苑没再用之前易容的那张脸,而是用了原本的脸。她垂眸看着眼前狼狈的男人,缓缓弯下腰,向他伸出手去。 楼冰河有些恍惚,一时间以为是梦境,但胸口的伤痛又让他知道此刻并不是梦。 他嘴角微抬,“你没死。” 蓝苑却看也没看他,径自扯开了他胸前衣襟,拿走了卷宗和户籍。 楼冰河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这些年,你……” “你还是那么有勇有谋,也对自己下得去手,居然还查到了当年的新月城。”蓝苑翻了翻卷宗,缓缓开口,“当年新月城的太守确实有一子一女,但你查不到观月身上。” “因为萧登确实只生了一个儿子,那一女,是后来纳入的户籍,为了帮她避去奴籍。” 她声音清清淡淡,楼冰河却慢慢睁大了眼睛,瞳孔剧颤。 “那一女,原姓贺兰,自北洲临安逃亡而来,被拐去青楼后,拼死逃脱,坠入山崖,被路过的萧氏夫妇收养为了义女。” “他们对这义女视如己出,一家人本该如此安好一生,直到沧州大水,难民逃窜来新月城,城中瘟疫四起,萧大人数次向京城上报疫情却被拦截,最后满城死尸,他只好焚城以保沧州,却不想成了权力博弈下的牺牲品,被人栽赃,成了瞒报疫情,渎职枉法之人,死后还要背负骂名,九族诛尽。” 蓝苑低下头,看进楼冰河震惊的双眼里,平静道,“贺楼恒川,你又一次毁了我的一切。” 楼冰河颤动的瞳孔骤然缩小,全身如同千万根细针钻入了筋脉,胸口如同炸开了一般,一口鲜血涌出。 他拼命捂住了嘴,血从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在衣襟上,和那双藕荷色的绣花鞋上。 “我……”他咽下嘴里的血,想说什么。 蓝苑却不再看他,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身朝这片林子外走去。 楼冰河咳了声,朝她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又缓缓放了下去。 没多久,凤相带着京兆府的人马匆匆赶路,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楼冰河大逆不道,谋害帝师在前,越狱在后,又杀害恪王逃逸,立刻将人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恪王死了。 楼冰河听到这里忽而一笑,他就说秦观月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白白让他逃这遭,必不会只是为了引出来救他的钦天鉴的人,原来还是为了杀个宁巳。 秦观月说要报复整个皇室,那便是彻底倾覆,这次是宁巳,接着便是太子宁辰,最后便是当今陛下,和陛下身后的钦天鉴。 他不知道宫越到底养出了个什么样的祸胎,也不知道大羲的未来会如何,因为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江氏兄弟 风无殷一脚踹倒黑衣少年,伸手拽掉了他的蒙面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打吗?” 钦天鉴上的那叫小四的少年,易元州躺在厚厚的枯叶上,面无表情地擦去嘴角鲜血,“我不出城,暗线会自动将消息传回浮云山,你杀了我也没用。” “杀了你?” 风无殷心头怒气,踩在他胸口的脚用力碾了碾,听到他发出闷哼声才松开,“知道疼?我以为你在宫越身边待久了,连疼都不知道了。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张口就是一句杀了你,老子一脚踩死你个小白眼狼!” 易元州看着他,“是你先背叛的。” 风无殷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口气愤又酸涩。 他深吸了口气,看向萧声,“扛走。” …… 从看到风无殷和萧声出现后,易元州就知道楼冰河只是顺带的,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自己,楼冰河只是用来将自己引出来的,所以在他被带进帝师府后也好不意外。 然而他被绑着手和脚,按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期间丫鬟仆人来来去去, 愣是没人瞥他一眼,风无殷也不见了。 他看向身边的萧声, “人呢?” “你问谁?” 萧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看着门外匆忙来去的下人们, 淡淡道,“如果问的是风无殷, 他去看秦观月了,如果你问的是秦观月,她此刻还在生死边缘。” 易元州垂下眼帘, 没再说话。 另一处的厢房内,风无殷站在屏风前,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我以为师兄是来看我的,没想到是来求情的。”屏风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听不清其中的情绪。 风无殷舔了舔嘴唇, “我不如你, 死活都能带着萧声, 小四年纪小, 当年为了救小七,我走得急, 把他丢下了, 才让他走到今天的地步。” “你知道当年逼迫我害死越氏满门的人中,也有他一个么?” “……知道。” 风无殷握紧拳头,“整个钦天鉴都不起你,包括我,可我已经失去了小七,当年跟着我的那些孩子, 只剩下了他了。观月, 当我求你,我可以拿命换。” “你帮过我,所以我可以帮你和小七,你不欠我。至于你的命,师兄如此轻率,实在有些对不起当年为你牺牲了自由的我。” 屏风被撤开,露出靠在床头的秦观月,“你答应过小七,要好好活着。” 风无殷看到她眼上蒙着的纱布,手握紧得更紧,“我早就该去陪小七了。” 秦观月接过妙妙送来的药, 慢慢喝着, “你与其来找我求情,还不如去劝劝小四,看看他愿不愿意被我留一条命。” “他不愿意我就一辈子关着他,总好过他再跑回去给宫越卖命。” “不用你,会有人看着他的。” 客房内,易元州问过那句话后就一直没再说过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守着他的萧声终于有了动静,他抬头看了眼,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短打的男人走了进来。 谷裈 对方一身江湖人打扮,手持普通长剑,满面风霜,却还是能看出俊秀的五官。 易元州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是个用剑高手,却又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说话,对方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角微微泛红,而后直接绕到了他身后,拉开了他的衣领。 易元州没反抗,任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侧肩颈,而后身后人的气息陡然乱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拔剑声起,身上的绳子就被砍断了,他被人转过去,猛地抱进了怀里。 易元州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连拿着暗器的手都下意识停滞在了半空中。 抱着他的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身形也比他粗壮了许多,此刻却将他死死勒在怀里,哽咽地说, “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令他惊醒, 手上的暗器立刻刺向对方的脖子,却被拦在了半路。 萧声毫不留情,直接卸了他的手腕,那枚铁蒺藜掉在了地上。 江焕却瞬间变了脸,一手将人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上的剑横在萧声身前。 “他要杀你。”萧声说。 江焕却像没听见一般,将易元州护得更紧,“我要带他走。” “你可以走,他不能。”萧声道。 “当年岑太子死在沧州后,太子妃刚服完丧,便带着江氏一族返回祖居庐阳,结果半路便被刺杀,只剩下了旁支的一对兄弟,因为不同马车,晚了些路程才逃过一劫。” 秦观月面不改色地喝完苦涩的汤药,接过妙妙递来的蜜饯含进嘴里,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杀手在清点完所有江家人后发现少了两人,一路寻找下发现了那对兄弟,追杀之下,那对兄弟就此失散,哥哥投于江湖门派天罡门,弟弟则被钦天鉴的暗桩带走,从杀手成为了钦天鉴亲传弟子。” 风无殷从怀里取出一块牛皮纸包,打开后递到她跟前,妙妙犹豫地拿了颗,送到了秦观月嘴里。 淡淡的甜味带着丝丝梅子的酸味,化开了嘴里散不去的苦涩药味。 秦观月一怔,笑了下,“梅粉松子糖。” 初到浮云山上时,秦观月那一身打扮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偏偏她却不像其他那些孩子一眼好养,太甜不吃,太腻也不吃,味太重还是不吃,格外的挑剔、矜贵,以至于风无殷一度怀疑宫越是把哪家的贵族小姐给掳来了。 可若说是贵族小姐,秦观月那一身散漫的习性和一肚子的坏水又太不像,风无殷只好把这满山唯一的女弟子用上十分精心地养着,吃喝用度都跟自己一样的等级,喝药时嫌苦又不愿意吃蜜饯,就专门买了梅子粉混上松子糖给她吃。 “很久没吃到了,京城根本不卖沾梅子粉的松子糖。” 秦观月自己拿了一颗,轻轻嗅着那淡淡的酸味,“说是雍州的特产,其他地方不卖。” 雍州? 风无殷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口想问,却被秦观月打断。 “当年宫越见你送我梅味松子糖时,明明很意外,却什么也没说。他总这样,在不该善良的时候善良,即使已经决定当个坏人,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想做件好事。” 秦观月将糖送进嘴里,轻轻咬开,感受那淡淡的酸甜味,漫不经心地扬起嘴角,“比如前脚杀了江氏满族人,转身又对漏网之鱼心存不忍,将人带回了钦天鉴。” 第二百三十五章 恪王之死 秦观月虽未露面,但据说已经醒来,吓得一整夜没敢合眼的金算子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感谢上天保佑,一边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差点坏了大事。 那晚秦观月当着他的面吐血晕倒, 差点把他吓死,后来那位蓝姑娘救了一夜,他也救在门外廊下站了一夜,这会也是精疲力尽,从妙妙得知人没事后,他也便打算回房去休息了,结果路过后院小池塘边却看见了那位萧公子。 “萧公子。” 金算子拱了拱手,心里到底歉疚,“昨晚在下险些闯下大祸, 实在是……” “不怪你。”萧声说。 金算子却道,“萧公子,帝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声没回,金算子却又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该不会是因为……情之一字?” “怎么看出来的?” “帝师虽年少,却沉稳老成得像个经历世事的老者,可她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子,亦会心有所属,亦会为情所伤,哪怕她再聪慧沉稳,这是无法摒弃的人性。只是你们早已习惯看到她不为所动的强大一面,故而忽视了她心中所受到的伤。” “那她为何不和我说?” 萧声是真的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何秦观月宁肯在金算子面前露出真实情绪,也要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概还是因为将你看得太重吧。” 金算子负手慨叹,目光落在池塘里的那几尾吃食的红鲤上,“帝师这样的人应是从来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早已习惯了不在亲近的人跟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怕他们担心, 也怕他们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护他们。” “这样的人,总是过得很苦的。” “……” 萧声沉默了许久,他想起了在同安城知府的大牢中时,秦观月静静靠在越闻天肩头的样子。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秦观月,安静、平和,甚至让人产生了几分脆弱的错觉来。 “金先生。” 他看着池塘里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尾黑鲤摇头晃脑地挤进那群红鲤中间,问道,“人要多久才能忘记一个喜欢的人?” 金算子回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十年。”萧声淡淡开口,“可蓝苑说她只能再活三年。” “那便是一世了。”金算子微怔,随即一声长叹,“人说慧极则伤,帝师年少成名,多智近妖,这一世未免太过短暂。” 他这话说完,萧声倏然转身走了,一路走到易元州在的那间客房,直接踹开了门。 房中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他,萧声看着两人,“谈好了吗?” 江焕看向易元州,易元州那张娃娃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话,“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皇朝,就算是她也一样。” “那是我们的事。”萧声拔剑指向他,江焕变了神色,一下站了起来,萧声却忽然将剑指向了江焕。 金算子跟着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中一惊,没敢说话。 房中寂静片刻,易元州将一枚红色令符放到桌上,“这是联系暗桩的信物。” 萧声收了剑,抓过令牌,看向江焕,“看好他,否则他不会活着出京城。” 江焕脸色难看,“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吗?” 萧声把令牌塞进怀里,“是杀手堆里存活下来的同行。” 说完他便离开了这间房,身后易元州却问了句,“我要见秦观月。” “等着。” 萧声甩下这句话,便直接去了秦观月在的厢房。 风无殷还在里面,见他进来心口一提,好在萧声拿出了那块令牌。 “他答应了,这是联系暗桩的信物。” 风无殷松了口气,“小四是红长老身边的人,对钦天鉴的暗桩更加了解。” “放心,他既然答应了,我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秦观月轻咳了声,吩咐道,“妙妙,收拾间房间出来。” 妙妙犹豫,“就一间吗?” “对,一间,告诉江焕,让他看好他弟弟,如果看不住,我可以替他看。” “是。”妙妙转身出了房间。 萧声走到床边,看向秦观月,“蓝苑怎么说?” “胸口的箭伤裂开了,其他没什么。”秦观月摊开手上的梅粉松子糖,“要尝一个吗?” “醒来再吃。” 萧声拿走那包松子糖,直接将人扶着躺下去,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暗桩的事我来安排,好好休息。” 秦观月无奈,“我才醒。” “那就躺着。”萧声目光落在她双眼的药布上,“闭上眼睛。” 秦观月也懒得问他为什么隔着药布都知道她睁着眼睛,只好乖乖闭上眼,“蓝苑——” “回来了,在房里研究新药。楼冰河中了她的毒,加上重伤,活不了多久,卷宗和户籍都送回了大理寺,京兆府在忙着收殓宁巳的尸体。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声给她掖被子的动作一顿,看着她比在浮云山时更苍白瘦削的脸,目光微颤,“……没有。” 萧声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带着风无殷走出了房门。 当天下午,京兆府扛不住压力,还是上报了恪王宁巳的死讯,宁昭听后当场下旨砍了刑部左右侍郎的头,与楼冰河一道行刑。京兆府尹逃过一劫,凤相却被破天荒地训斥了番。 众人并不觉得恪王被杀是凤相的过错,但谁让凤相的老师背后是南庐党,而南庐党向来拥护东宫太子,眼下恪王身死,大羲只有太子一位继承人。且当今陛下于美色无意,后宫只有两人,还是当年被满朝文武逼着纳的,到如今也就两位皇子,从此朝堂上的那个位置只能属于太子。 恰逢陛下有伤在身,难免朝臣们就开始暗中靠向太子,凤相作为太子党的后台,陛下训斥他也是在警告其他人。 而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满京城的人又不得不想到同一个人,那位左手四门禁军令,右手凌云骑虎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秦观月呢? 秋分刚过去两日,前凌云将军楼冰河和前刑部侍郎双双死于东门刑场,秦观月依旧没出现。 七日后,恪王停灵结束,尸身盖棺送往皇陵,京兆府尹戴罪立功亲自带兵护送,自玄武大街出,由东门出,向皇陵而去。 商户民众们好奇不已,这几日可谓风云变幻,先是不可一世的凌云将军楼冰河谋反被囚,后是恪王因涉嫌构陷太子入狱,接着便是楼冰河越狱杀了恪王,今日便是恪王出殡,谁都想看上一眼,整条长街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倒是无人敢说话,只敢偷偷使眼色。 东迎楼二楼厢房内,一身素衣的秦观月靠坐临窗的位置,透过窗子远远看着棺木在上百人马护送下缓缓穿过人群,京兆府尹宋昧丧着脸,仿佛死的是自家儿子。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不经意见落到楼下一处人群,那位许久未见的文三公子正站在人群里仰头含笑望着她。 她目光微顿,就见那位文三公子朝着她这边拱了拱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云妃自缢 片刻功夫,身后的包厢门便响起了敲门声。 “文三求见。” 妙妙看向她,得到了允许才上前开了门。 文昴歌对妙妙微颔首,而后走进来坐在了秦观月对面的座位,和她一道看向楼下大街上的情景。 “听说恪王的生母云妃哭了好几天,今日出殡前她本要随行,结果刚出宫门就哭晕了过去。” 他语气轻松,似乎在看一场有趣的好戏,“帝师这场局果真精妙,只是开端,便已如此精彩,叫在下迫不及待想看下一场了。” 秦观月没回头,“文三公子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文昴歌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听说太子府上的那位侧妃几次登门拜访,帝师都闭门不见,还有韩家的那位小侯爷——” “文三公子消息还挺灵通,有这本事不去说书可惜了。” 秦观月伸手关上了窗子,转身看向对面的男子,“不过我身体不大好,没心情打哑谜。” 文昴歌一笑,抬眼看向她,“只是有些疑惑,事情已到这一步,眼下正是最佳时机,帝师却忽然停了手,该不是心软了?” 秦观月目光冷淡,“你自诩聪明,难道不知道妄自揣测他人的心思,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吗?” 文昴歌垂眸,“不敢。” 秦观月起身离开,朝门外的萧声走去,妙妙疾步跟上,身后的人却忽然带着笑道,“若帝师不忍心下手,在下可代劳。” “铮——” 秦观月头也没回,拔出萧声的短剑转身架在了身后人的脖子上。 “我不杀你是懒得杀你,不是杀不了。” 文昴歌神色平静,像是没看到脖子上的剑一样,“帝师息怒。” 秦观月收了剑递给萧声,转身离去。 包厢里空荡荡,只剩文昴歌一人,他推开窗子看向楼下街道拥挤的人群和长长的送葬队伍,嘴角扬起,“到底是女人,妇人之仁。” 秦观月带着面纱走下楼,刚出东迎楼外面的阳光便刺得她眼睛一痛,连忙用手遮住了双眼。 萧声神色一凛,上前扶住了她,“回去。” “没事。” 秦观月摇摇头,轻声开口,“盯着文家,尤其文三。他野心极大,又猜到了我的计划,很可能从中利用。” “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明白。”萧声看向她泛红的眼角,“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不能再犹豫了。” “你也觉得我太心软了?” 秦观月笑意淡去,“我始终觉得人可以怨恨,可以愤怒,但不能失去底线,否则你将变成你所憎恨的、报复的。” 正从飞燕坊走出来的韩征威远远便认出了这边的三人,喜不自胜地朝他们招着手,跑了过来。 秦观月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喃喃开口,“能得到一个人全心的坦诚与信任太难,不该去打破。” 韩征威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不满道,“我一听说你又病了,立刻就去看你了,结果连门没进去,都说你还没醒,结果你跑到这里来了,到底真病假病啊?” 秦观月无奈道,“自然是真病,不宜见客,还请小侯爷莫要生气。” “我就随口一说,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韩征威见她脸色不好,双眼还有斑红,便道,“既然病了就别往外跑了才是,今天尤其乱,你也不怕被磕到碰到。” “没事,我这就要回去了,要去我府坐坐吗?” “今日不行,小爷我最近忙着呢,我一会得去户部一趟,倒是可以顺路送你回府。” 秦观月看他神采飞扬,问道,“小侯爷近来心情很不错?” “那是!你还不知道吧?先前耽搁的百工令工程又继续了,而且这次的国子监比赛,魁首知道是谁不?” 韩征竖着大拇指指向自己,“正是区区不才,小侯爷我是也!” 秦观月挑眉,“真的?” “自然是真的。” 韩征威得意非常,“就冲我找到的那株稻穗,司农寺的那帮人说我找到的那稻穗兴许能让大羲每年的粮食多一倍。若是金秋种下去,三个月就能运到边疆,我爷爷和他的烈焰军就能吃上新米!” 秦观月笑了笑,没说话,身后的萧声听到这里倒是看了他一眼。 到了帝师府前,秦观月忽然问了句,“你与凤相之女怎么样了?” “我听你的,都跟她说清楚了,我跟她这婚约先存着,我当我的大侠,她做她的皇庄生意,等以后她想嫁人了,我就回来解除婚约,到时还说是我配不上她。” “……那她什么反应?” “她给了我一巴掌。” 韩征威想到这事就不满,“我这辈子都没替谁这么尽心考虑过,她还不领情,臭丫头!” “噗嗤!”妙妙听着笑出了声。 女子总是懂女子的心事的,她自然能猜到那位凤小姐为何不领情,多半是对这位小侯爷上了心呗。 秦观月道,“我已下令重启百工令,等陛下恢复,届时会将丹书铁券送到你侯府,到时记得谢恩。” 韩征威随口道,“这么麻烦,能不能不要啊?” “陛下亲口御赐,你不要可就是抗旨。” 韩征威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便点点头。沉默片刻后,他问道,“楼冰河死了,你知道吗?” 秦观月迎上他眼中的试探,平静道,“今早刚知道,怎么了?” “听说他本来越狱成功了,但不知道为何没有立即逃出城去,后来才会被刑部的人发现,才挟持了宁巳才出去的。” 韩征威垂着眸子,“可当时带兵追捕的是凤相和太子,他们都答应放行,他为什么还要杀了宁巳呢?” 秦观月语气淡淡,“大概是恪王试图逃跑惹恼了他,楼冰河一时失手就杀了他。” “可我听京兆府的人说,他们抓到楼冰河时,他已经受了重伤,抓回去没多久就咽气了,那个救他的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而且现场还有含有剧毒的血迹。” 韩征威余光注意着她的神色,轻轻开口,“我听说你去过刑部大牢——” “到了。”萧声忽然开口打断。 “改天再见吧。” 秦观月摸着眼角的斑红,面露无奈,“前几天箭伤不小心裂开,牵动了体内的旧毒发作,影响到了双眼,不能见光太久,刚才走回来已经被萧声盯了一路了。” 韩征威一怔,忽热想到了什么,“箭伤?是之前城南之乱——” “嗯。”秦观月微眯起双眼,似乎真的受不了阳光了。 韩征威连忙说,“那你赶紧进去吧!” 秦观月微颔首,转身走进府里。萧声回头瞥了眼,那位小侯爷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眉头紧锁,脸上尽是懊恼。 “你是故意提起箭伤的?”萧声说。 秦观月笑,“他愧疚了?” “肉眼可见的后悔。” “单纯善良的小少爷。”秦观月嘴角扬起,眼底漫起笑意。 萧声不知道她那笑是赞赏还是嘲讽,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外面来了皇宫的内侍匆匆来访。 内侍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见过帝师大人,陛下有请!” 秦观月今日出门也是做好了被宁昭知道自己醒过来的准备,但这样的召见还是太突然了。 “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云妃娘娘……自缢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用兵 韩征威一路溜达回了家,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满脑子都是秦观月那苍白虚弱的模样,城南之乱她为青王妃挡住那一箭的模样,还有她那凄惨的身世。 “早知道不问了。” 他懊悔,就算楼冰河的死跟秦观月有关又如何呢?他跟楼冰河又不熟,而且楼冰河还追杀过他兄弟越闻天,还有他射秦观月的那穿心一箭,秦观月弄死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叨咕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韩征威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了他爹,“爹你走路没声的吗?” 韩迫背着手,站在门外皱眉看着他,“你不说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的,你想什么呢?” 韩征威还在想刚才的事,脱口而出道,“想秦观月呢。” 韩迫脸色一变,几步走上前,一脚踹到他屁股上。 韩征威被踹得往前一趴,差点没把大牙碰掉,气得大喊,“你干嘛啊?我是你亲生的吗!” “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送你去见你娘了!” 韩迫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告诉你臭小子,你哪怕跟凤家的那丫头在一块都没事,你要是对秦观月起一点心思,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你天天说要把我逐出家门,有本事来真的啊!” 韩征威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对秦观月起心思了?” “你没起心思你想人家?” “想都不准想了?” “不准!” “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 韩征威觉得自家老子是真有病,“等我爷爷回来,我一定告诉他,让他揍你!” “你爷爷回来也不会允许你想秦观月。”韩迫脸阴恻恻地看着他。 “那我兄弟的女人,我想她干嘛!”韩征威怒道,“她还救过我好几回呢,我看她身体不好关心一下还不行吗?” 韩迫脸色缓了缓,“你见到她了?” “路上碰见的,脸色很差,好像病得挺重的。”韩征威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爹,前些年咱家的那个三百年的老参呢?” 韩迫问,“在我书房,你要干嘛?” “我看话本里说千年老参能生死人肉白骨,没有千年的,三百年的应该也凑合,我给秦观月送去。” 韩征威说着就要去书房,“书房是吧?” 韩迫又一脚踹了过去,“凑合?那可是先帝御赐!你拿着去别家献宝?老子今天踹死你!” 这一脚韩征威躲得利落,转身就朝书房跑去了。 韩迫追上就要踹,却被管家冲上来拦住了,“老爷,老爷一会再踹!宫里来人了!” 韩迫理了理衣服,“什么事?” “宫里的云妃娘娘……自缢了,陛下已经召帝师入宫了。” “咳咳。” 秦观月到皇宫门口就被等待的王总管迎上来,见她脸色苍白还一直轻咳不由得愧疚,“帝师身体修养得如何?” 秦观月没心情客套,直接问,“陛下呢?” 王总管急道,“陛下在寝宫,应是被云妃娘娘的事伤了心神,旧伤复发,太医已经瞧过了,无大碍,正等着帝师过去呢。” “伤了心神?”秦观月疾驰的步伐微顿,“陛下如此宠爱云妃?” 王总管一怔,没正面回答问题,倒是问了另一件事,“先前老奴托帝师大人为陛下写封信问宫先生安,不知宫先生可回了信?” 秦观月心头微震,抬眸看了眼身侧的萧声,而后道,“并未回复,想来师父近来不大好,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回信了。” 王总管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寝宫外守着一队羽林卫,大羲皇室最衷心的追随者,为首的队长带着黑色铁面,见到秦观月也只是微颔首,而后为她推开了寝宫的门。 宽阔的寝宫内除了原有的装饰外并无太多赘饰,连熏香也只是普通的檀木香。 宁昭一头长发披散,披着寝袍,背对着房门靠在茶案上,仰头看着墙上的一把剑。 他未说话,秦观月也就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片刻寂静后,他才缓缓开口,“朕的母妃是死在冷宫中的,谁也不知晓,尸体不知被葬在了哪里,连朕登基后也找不到。” “人之一生,漫长而短暂,朝夕可死,旦暮而生,若朕没坐上龙椅,也许早已死在了冷宫之中。” “薄如浮萍,轻如尘埃。” 秦观月淡淡开口,“云妃娘娘已去,还请陛下节哀。” “呵呵……” 宁昭背对低声笑了起来,“此处无旁人,观月,无需说那假话。你知道我在想谁。” 秦观月没反驳,似是默认了。 “朕想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微侧头,缓缓道,“应是那日朕酒醉将你当作了他,抱进了怀里。” 秦观月目光微动,脑海里忽然浮现宁昭抱住自己后,被越闻天看到后吃醋质问自己的一幕,不由目光微软。 宁昭不知何时已转过头,将这一幕看进眼里,“朕或许分不清真话假话,但你对越闻天的偏爱已经多次违背了你的计划。” “秦观月。”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朕相信你,如同相信宫越,但你终究不是宫越,所以朕只能用掌中莲控制你。” “即使你会恨朕,但朕被许多人恨着,朕不在乎。” “臣不敢。”秦观月恭敬道。 宁昭目光定定看着她,“待宁巳七日过,朕打算对雍州用兵。” 秦观月神色不变,“当年越青离麾下赤炎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大秦破城军都曾尝败绩,陛下后来栽培出来的凌云骑虽骁勇善战,但在战场上只怕会弱赤炎军一筹。” “但朕有烈焰军、白翼军、豫州军,也不能覆灭一个雍州?” “既然如此,越青离死后陛下就该发兵雍州。” “……” 宁昭似是失了兴趣,转身继续看墙上挂着的剑,“攘外必先安内,女帝拿回了临川,五国之争近在咫尺,端等一个时机,朕必须在开战之前解决掉雍州这个内患。” “那便战。”她说。 宁昭身子一顿,扭头看着她,“大羲与三国疆土接壤,射余胆小不论,其余两国可都是野狼,朕若发兵雍州,势必动用守军,届时襄未与秦必会趁虚而入。” 秦观月问,“陛下听过帝侯陵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摄政 宁昭正色,“帝侯陵?皇朝的帝侯、天子的那位皇后李氏?” “传闻天子极爱这位李氏,一生只有李氏这一位皇后,甚至在她病故后殉葬而死,将天下财宝用作陪葬。而这位李氏一身功勋,戎马半生,却来历不明,传闻大夏秘术便是来源于她。” 秦观月缓缓道,“财宝、秘术,这二者足以令所人动心,帝王也不例外。若帝侯陵现世,陛下猜秦帝与女帝能视若无睹吗?” 宁昭不得不承认连自己都会心动,“但各国帝王都不是傻子,必会仔细求证,若是露出破绽还会让我大羲踏入陷阱。” “陛下放心,臣自会让各国帝王都对此消息深信不疑。” 寝殿中再次静了下来,宁昭看着眼前这个神色从容的瘦弱少女,心中思绪万千,他本意是要试探她对越闻天的情意和对雍州的态度,不想对方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谋划好了覆灭雍州的道路。 就如当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她,翻手之间就击败了大羲的战神越青离。 “朕时常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心悦越闻天,又或者你秦观月生来无心无情,才能够用如此平静的神色谈论着如何覆灭他最重要的东西。” 秦观月从容反问,“我以为别人不懂我,但陛下会懂。” 宁昭问,“怎么说?” “陛下不是为了皇位牺牲了最重要的人吗?” 秦观月问道,“若有一日,他与皇位只能择其一,陛下会如何选?” “砰!” 这一问似乎彻底触怒了宁昭,他猛地站起身踢翻了茶案,案上的茶具丁零当啷滚到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殿外立刻传来一阵骚动,似是随时会冲进来,宁昭却怒吼一声,“不准进来!” 门外立刻安静下来,宁昭披散着头发,冷冷看着她。 “观月只是在回答陛下的问题。”她微颔首,丝毫不惧,“还请陛下恕罪。” 宁昭微喘着粗气,抬手捂住了肩头的旧伤,一下瘫坐在了蒲团上。 秦观月抬头瞥了眼,见他肩头渗出血迹,便道,“臣去喊太医。” 宁昭缓缓摇头,垂着头喘了好一会气,才道,“他身上的毒不是朕下的,是先帝和钦天鉴的长老逼着他服下的,这是继承钦天鉴的规矩。” “早在开国先帝死后不久,皇室就已不信任钦天鉴掌门的至高权力,所以用了掌中莲。” 他微阖着眼,语气轻若游丝,像是累极又像痛极,“他想帮我登上皇位,但皇室之人不入钦天鉴是铁律,所以他隐姓埋名进了钦天鉴,一步步成为了宫越。” 后来的事人尽皆知,钦天鉴最年轻的掌门离开了浮云山,选中了身份最低等的四皇子宁昭,短短五年,大羲皇室便翻天覆地,而他成功登上了皇位。 史书所载不过片言只语,可那人却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朕与他是兄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冷宫里唯一的依靠。” 他静默了片刻,转身从身后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红木方匣,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大羲的传国玉玺,朕交于你,暂为监国,朕想在与雍州开战前去浮云山见他一面。” “陛下离宫,应由太子代为监国。”秦观月垂眸,“臣不敢辜负厚望,但臣旧伤未愈,只怕难以担此大任,还请陛下三思。” 宁昭顿了顿,“那便命太子监国,你代为辅佐。” “臣遵命。” 正阳门外熙熙攘攘的主街上人来人往,萧声跟在秦观月身侧眉头紧锁。 “钦天鉴的暗桩已拔除九成,咱们好不容易切断钦天鉴对京城的监视,如果这时候让宁昭去浮云山,等于前功尽弃。” 萧声看向跟前的秦观月,“不能让他离京。” “我已托辞旧伤未愈,将监国之任交给了太子,太子空有野心,却无能力,宁昭不可能放心,肯定要让太子熟悉事务后才敢离开。” “可这也拖延不了多久。” “我没打算拖延。” 秦观月拢了拢身上的厚披风,挡住寒凉的秋风,“我布置了近十年,该动手了。” 萧声一怔,“会不会太急了?宁昭手上有羽林卫,韩迫的豫州军一声令下也能在七日内到达京城,不能急于一时。” “不得不急,宫越很快会意识到暗桩出事,即使他离不开浮云山,也有别的手段阻拦我的我计划。” 她轻咳了两声,问道,“雍州如何?” “越青离早有谋反之心,整个雍州全民皆兵,兵器和粮草都不缺,还有射余帝的暗中支持,楼冰河死的时候越氏就有了异动,现在忌惮的只是韩迫手上的豫州军和凌云骑。” 秦观月并不意外,越青离有没有谋反之心她作为当年的知情者最清楚不过。只能说越青离狠,宁昭和宫越这两兄弟更狠,选择先下手为强,直接将岑太子之死推到越青离身上,还利用当年新月城疫情栽赃,直接让越青离失了民心,成为了众矢之的。 越青离死的不无辜,宁昭和宫越不无辜,她也不无辜,唯一无辜的就只有被牵连的新月城一城枉死的百姓和死后还要背负骂名的萧家。 “龙女、傅夜、霜寒州接二连三失去行踪,紫薇帝再不露面,其余四国必定会发兵。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报仇、也想要自由。”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来往行人上,口中呼出淡淡白雾,“但我不能让大羲沦落铁蹄下,不能让这些人流离失所,成为亡国之民。” “我可以当佞臣,但不能当罪人。” …… 第二日一早命太子监国帝师摄政的旨意下发,朝中果然震荡,先前剩下的恪王党人更加绝望,太子党个个弹冠相庆。 至于那句帝师摄政,更说明了当今陛下的意思,这是终于认定太子的储君之位了。 当天下午,太子便带着价值连城的厚礼来访,一口一个请帝师不吝教导,妙妙听从吩咐收了礼物,等太子走后才吃吃笑个不停。 “明明太子都已经二十六了,咱们大人才十六岁,还一口一个老师。”她忍不住道,“咱们大人辈分可真高。” “钦天鉴是大羲第一学宫,即使放眼五国,亦是文人圣地,帝师身为宫先生首席弟子,虽年轻,却已遍阅群书,其学识、谈吐、阅历早已超越同人。” 金算子说这话时本在浇花,见妙妙一脸茫然,便放下水壶问道,“你可知历任钦天鉴首席弟子都是要参加科举的?” 妙妙面露惊讶,“科举不是男人的事吗?咱们大人也参加过科举?”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争执 “帝师并未参加科举,但却也是考过题的,并且她的卷子还会放在众多举子之中一起呈给内阁和陛下面前阅卷,只有占得进士科的一甲前三,才算过关。” “那咱们大人岂不是状元之才?”妙妙惊道。 金算子笑道,“自古帝师之位, 须才胜状元,谋比丞相,德比大儒,方可胜任。” 妙妙虽听不懂,但也感觉出自家大人有多厉害,不由得更崇拜自家大人,“大人要辅佐摄政,肯定更累了, 我去给大人煲个汤!” 金算子心情也不错, 重新拿起水壶,却瞥见秦观月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帝师见笑,妙妙姑娘实在好奇,我便多说了几句。” 秦观月走到他跟前,接过水壶浇起已经半枯死的葡萄藤,“无妨。” 金算子道,“帝师年方十六,摄一国之政,当今少有,有时候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刚过及笄的女子。” “世道如此,容不得天真无邪之人,先生不也是这样才弃了科举去做那神棍么。” 秦观月看着眼前几乎枯死的葡萄藤,“先生所求是荣华富贵,还是流芳百世?” 金算子微怔,上次秦观月问这种话是还是城南之变,之后便是朝堂大乱,这次…… 秦观月放下水壶, 偏头看他,“我在大理寺为先生留了一席之位,是从文还是尚武,端看先生自己选择,也算是报答先生数次相救之恩。” 金算子笑意逐渐消失,随即长叹一声,“我若说无所求,便是虚伪了。只是我以为帝师身居高位,会改变心意,没想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德了。” 秦观月没有解释,只道,“是我让先生失望了,还请先生接受我的这份心意。” 金算子沉思许久,后退一步,向她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金成苑谢帝师提拔之恩,日后若帝师有所求,必不敢辞。” “就此告辞, 还请帝师……珍重。” 秦观月没有说什么客套话,从袖中取出了一袋金子和一封信。 “你将此信交给大理寺卿谢珩,他会给你安排。这袋金子就当你帮我照料这些花草葡萄的工钱,这段日子劳烦先生了。” “……” 金算子看着这两样东西,方才还从容的面色此刻有些动容,“秦姑娘……”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到对方平静的脸孔时咽了回去,只道,“这葡萄藤只是暂时枯死,只要精心照料,来年还会再结葡萄,到时帝师再酿酒,可以送给想送之人。” 秦观月轻笑一声,“那便借先生吉言了。” 金算子一揖,转身离开。 萧声从角落里走过来,看了眼金算子离开的背影,说道,“柳无心又来了,已经打发走了。” “她神色如何?” “看不出来,也没纠缠,是个有城府的女子。”萧声说这话时眉头紧锁,“她出身低微,真能如你所说那般,能让太子和韩家离心吗?” “正因为她出身低微,所以才要委身太子,但她有野心,故而绝不会甘心在人下。太子一旦继位,太子妃背靠韩家,必定是皇后,她不过是个妃子。” 秦观月慢悠悠地浇着花草,“太子继位之前需要她的谋划,继位之后自有满朝文武替他谋划,轮不到她一个后宫妃嫔,她不会想见到那一幕的。” “韩家老侯爷性情刚硬,但韩迫不是,他是会趋利避害的人,否则也不会让自家儿子与我来往,还不是觉得我能护住他儿子。自己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韩家除了女儿外还有个儿子,他为了自己儿子,为了整个韩家,也不会明知会死而愚忠下去。” “柳无心要想让韩家和太子撕破脸,必然会从韩征威下手,这是韩家唯一的弱点。”萧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故意让韩征威夺得头名,让丹书铁券落在韩家的。” 秦观月垂眸,“韩征威单纯冲动,斗不过柳无心,总不能真让他没了命,也算是我给韩家的一个人情。” 帝师府外,柳无心身边的侍女正对着朱红大门破口大骂。 “真是狗眼看人低,不是先前帝师府遭难那时候了!看她秦观月能猖狂多久!” 柳无心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哪怕猖狂一时,也足够捏死你这条小命。” 侍女一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道,“奴婢只是为姑娘你不值,明明姑娘是您为太子殿下殚精竭虑,太子殿下才有今天,往后若太子登基,您还要居太子妃之下,日日请安呢。” 柳无心没说话,静静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她出身侯府,我出身下九流,自是比不得。” 心儿一悚,“噗通”跪了下去,“姑娘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为您不值!” “没什么可不值的,人一出生就决定了地位高低,会投胎也是好本事。” 柳无心缓缓转身离开,“我没那个本事,就只能自己练本事。回府。” “是。” 说是帝师摄政,但秦观月并没有在政事上多管什么,而是将奏折政令都送去了太子府,她这段时间在忙别的事情。 “皇庄进展顺利,那位凤姑娘颇有手段,已经成功笼络了几大商会,人手和渠道上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就怕有人暗中搞鬼。” 萧声顿了顿又道,“林家那位大公子也入了股,似有合作之意。” 秦观月并不意外,先前林鸿是欠她人情,但他本是商人,商人逐利,皇庄能给他带来利益他自然会加入,她更关注另一件事。 “司农寺那边进度如何?” “丰水稻的幼苗培育出了一半,结出的粮食比平时吃的粟米要多了一倍多,但还要看今年秋末的具体收成。” “秋末……”秦观月沉思片刻,“与雍州之战迫在眉睫,宁昭怕是等不及这丰水稻了。” 她将桌上的这些数据拢到了一起,递给萧声,“派人送进皇宫。” 萧声点头,正要离开,外面妙妙忽然紧张地走进来。 “大人,太子府出事了。” “什么事?” “说是太子妃推了那位柳侧妃。”妙妙面露难色,“恰好那位柳侧妃有了身孕,孩子……没保住。” 秦观月一怔,“柳无心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妙妙摇头,“听说是刚过两个月,才成形,只有府内知晓,打算等胎稳了再向宫里报的,谁承想……” 秦观月蹙眉,“太子什么反应?” “太子很生气,一怒之下打了太子妃。” 妙妙语速加快,“而且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听说韩家的小侯爷已经怒气冲冲地跑去太子府了。怕是要出事!” 她是知道韩家那位小侯爷和她家大人关系不错的,若要是这回将太子打了,那可就完了。 秦观月沉了口气,立刻放下手头的笔墨,命人备了马车,带着萧声匆匆赶去了太子府。 第二百四十章 太子求助 秦观月的确不打算管这事,甚至直接提前向皇宫告了病。她本就一身沉疴,告个病再正常不过,宁昭也没多说什么,只派人又送来了一批珍贵药材,秦观月都尽数收了,当天就让妙妙给炖了,每天都吃,毕竟谁不想多活一天呢? 镇威侯确实是老江湖,比起老侯爷更懂得朝堂上那一套,提前押着自家儿子去皇宫告了罪,太子妃也顺势去宁昭跟前哭了一番,最后宁昭也没把韩征威怎么样,反而是将太子恨恨训斥了一顿,说是若连后宅都管不好,如何能管好一国? 这一句话将太子吓得脸色青白,刚出皇宫就带着厚礼来了帝师府,然而却被告知帝师旧病复发,卧病在床,不能见客。太子只好惨白着脸回去了,礼还是留下了的。 秦观月靠在软塌上,看着妙妙一件件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端起桌上的药缓缓喝完。 妙妙回头一看,心疼道,“大人您怎么没吃蜜饯啊?那药是蓝姑娘新研制的,听说比先前的更苦上许多呢!” 秦观月笑了笑,捻起颗酸甜的松子糖放进嘴里,“还好,也没那么苦。” 妙妙自然不信,撇嘴道,“大人又逗我,蓝姑娘可是说这药极苦,连她都受不了,还特意吩咐我多拿点蜜饯糖点呢。” 秦观月神色微顿,又拿起了一颗酸梅子送进嘴里,缓缓尝着味。 一旁的妙妙无奈不已,心说那梅子也酸着呢,怎能一口吞啊。 打太子的事似乎就那么过去了,就像是从前王公子弟的一场闹剧般,笑笑便过了。然而谁都看出来,陛下对太子的耐心越来越少,甚至在一次早朝上当着群臣的面斥责了太子。朝中残余的恪王旧部趁机进言,导致刚代为辅国的太子地位瞬间一落千丈。 几日后,宁昭还是派人来召,秦观月也没推辞,直接带着萧声去了皇宫。 宁昭是在上书房见的她,张口却是一句,“太子着实不堪用!” 秦观月微垂眸,没有接话。 宁昭却接着说了下去,“这代为监国一事还需要你来,交于太子朕不放心。” “太子年轻,难免犯错,陛下不必心急。” “朕如何能不急?”宁昭立刻反驳道,随即意识到失态,缓了语气,“平乱雍州一事刻不容缓,朕没法不急。” “臣已看过六部呈上的账本,军费确实差了不少,但只要等第一批皇庄的盈利和年底税收上交国库便可凑齐军费。半月后三军演练,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朕本打算宁巳七日过便去浮云山的。” “……” 秦观月缓缓道,“师父费尽心思才为陛下得来这皇位,又耗尽心力为陛下守住这河山,陛下若是弃河山于不顾,怕是辜负了师父的苦心。” 宁昭默了默,没说话。秦观月嘴角微扬,抬头看向他,笑道,“陛下不过就是担心师父,不如陛下手书一封信,我派人送到钦天鉴如何?” 宁昭果然心动,“好。” 他迫不及待地让人备了笔墨,提笔久久未落下,秦观月也没催促,就那么候着,足足候了一个时辰,这封信才写好晾干交给了她。 秦观月看着信上的朱漆,郑重地收进怀中,“臣告退。” “嗯。” 宁昭应了声,又吩咐人取了件火红色的狐裘,披到了她身上,“天冷了,你顾着些身子。” 秦观月轻笑,“谢陛下。” “去吧。” 出皇宫时便下起了雨,丝丝的冷雨,对秦观月来说便如催命符一般,全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她打了个寒噤,身后的内侍急忙送来伞,惶恐至极。 秦观月看了那张年轻的面孔,轻声道了声谢。小太监像是没反应过来,傻站在那里,再回神就见那一对主仆已经撑着伞走远了。 “价值千金的火狐裘,有价无市。”萧声一手撑着伞,一手替身边人拢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 “他对宫越越愧疚,就越想在我身上补偿,而宫越对我越愧疚,就越是不敢阻止我做这一切。”秦观月从怀中拿出那封上了朱漆的信,用指甲随手拨开了那道漆,抽出信通篇扫了眼,而后漫不经心地撕成了碎片,扔在了地上。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碎纸上,很快便浸湿纸面,字迹糊成了一团墨迹,很快在路人来回踩踏下成了一团污浊之物。 三日后,太子再次于朝堂上被陛下训斥,满朝惶恐,陛下怒而离朝。 刚下朝,太子便再次登门,这次秦观月推拒了一次便放人进来了。 她正在书房批折子,太子直接闯了进来双眼发红,脸却发白,一副惊惧内怒之色。 “帝师为何不见本宫?”他质问道。 秦观月轻咳了几声,“难道管家没有告诉太子,我是卧病在床?还是太子觉得,即使卧病在床,我也得拖着病体来见太子?” 太子一惊,连忙道,“不敢,学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学生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求帝师救学生!” 他双手交叠,深深一揖,半天没有起来。 秦观月低头翻着折子,“太子千金之躯,如此大礼我受不起。” 太子急得一头汗,咬着牙就要跪下去,“求帝师救我!” 书桌侧的萧声眼疾手快地伸出短剑拦住了他,太子一顿,抬头正对上秦观月冷淡的双眼。 “太子殿下当真是蠢极,不堪大用。”她说。 太子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却忍了下去。 秦观月却继续说道,“这是陛下的原话,殿下觉得陛下为何会说这句话?” 太子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抖,没有吭声。 “韩家一门忠烈,镇威侯手握重兵,老侯爷还在边疆为大羲守着江山,韩小侯爷站在龙泉宫屋顶陛下都不曾责罚过他,太子怎敢对他动手?” 她轻轻慢慢的声音却令太子浑身发抖,“殿下,你只是太子,陛下尚年轻,想换个太子也容易得很。” 太子额上汗水滴落在地,他颤着手低着头道,“是韩征威他——” “他打你又如何?骂你又如何?你娶韩氏女不就是为了得到韩家的支持?结果却为了个青楼女子对太子妃动手,失了韩家的支持,太子莫不是对皇位无意了?” 太子咬牙切齿,“韩家根本没想支持本宫!本宫先前几次落难,他韩家只会落井下石,如今还让韩征威那个兔崽子来羞辱本宫!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你又待如何?”秦观月冷嘲一声,“你若有本事坐上那位置,倒也不必忍,你有吗?” 太子攥紧拳头,没说话。 “当今陛下出身并不高,被先帝不喜,朝中也少有势力,但后来登上皇位谁敢说一句不配?” 秦观月伸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朱笔,“若能坐上那个位子,自然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不用忍辱负重。可殿下,你能做到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风雨起 太子走时脸色依旧苍白,脸上神色却复杂难辨起来,回府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许久没出来。 柳无心听下人说此事时,正躺在床上休息,闻言便要起身。 “姑娘,可不能起,你这身子还弱着呢,大夫说了得好生喝汤药,修养个半年才养得过来呢。” 心儿说着又瞥了眼屋外,低声道,“您若是现在能下地,岂非露馅了?” “说是为我出气,只不过是不甘自己被韩家辱了面子罢了。我躺在床上不过博一时怜爱,用途不大。” 柳无心故意未敷粉,顶着张苍白的脸便去了。太子也习惯让她替自己拿主意,一字一句将在帝师府的对话告知了柳无心。 柳无心听完没说话,倒是看明白了太子眼中未完的话,不禁暗暗心惊,“无心斗胆问一句,殿下心中作何想?” 太子一慌,忙躲开了视线,又下意识看了看四下空荡的屋子,才道,“本宫……” 柳无心如何能听不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但凡起个念头都是杀头之罪。 她思忖片刻,谨慎地问道,“殿下以为帝师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太子一时没说话,他并非傻子,帝师府中秦观月那番话已是大逆不道,言语之间隐隐有鼓励他夺位之意,但他也不能确定秦观月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这种事没有兵权和元老大臣支持,就算他是太子也不可能成功,还会将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本宫……不知。” 他有些焦躁地看向自己的侧妃,“先前同侯府的事,父皇对本宫越来越不满,甚至今日还宣了帝师进宫,说本宫……说本宫不堪重用!这不是要废了本宫的意思吗!” 他越说越气愤,狠狠攥紧拳头,“都是那个韩征威,还有韩迫那个匹夫!本宫绝不会饶了他韩家!” “殿下莫急,如今陛下只有殿下一位太子,再如何生气也不会妄动东宫之位。” “无心,你说帝师到底是在勉励,还是在暗示本宫。”太子舔了舔唇,低声道,“若真是在暗示……” “帝师手握凌云骑和四门禁军,位极人臣,若真有意助殿下夺位,必是成竹在胸。且帝师几次暗助殿下,应当不会陷害殿下。” 柳无心狭长美眸微微眯起,“只是帝师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大权,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太子闻言顿了顿,犹豫片刻后道,“这我倒是知道些。” “我母妃身边一位宫女,曾为先帝侍疾,无意中听到了一件皇室秘闻。据说是历任钦天鉴的继承人都要服下一枚毒药,只能从皇帝这里得到解药才能延缓性命。” “真的?” “应当不假,帝师她经常告假,也少有上朝,父皇都不曾多问,只是命人送去药材。还有那前任帝师宫越,据说就是被那毒药所累,所以才年纪轻轻回了钦天鉴,找了继承人。” “原来如此。”柳无心嘴角微扬,心道这皇家果真无情,传闻里当今陛下与前帝师宫越君臣情深,谁知还有这么一层隐情。 “若真有此事,也难怪帝师会有此心思。” “可……可本宫根本不知道解药在哪里。”太子为难道。 柳无心一笑,“待殿下登上帝位,自然有了解药。” 太子还是不解,“本宫若是真暗中夺位,只怕父皇不会将解药教给本宫——” “殿下是储君,未来大羲的帝王,怎能事事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中?”柳无心面露无奈,嗔笑道,“帝师性命所系皆在殿下之身,还不是只能相信殿下?” 太子心中一热,被她说得心动,却又转瞬担忧,“可她是帝师,手段高明,本宫只怕瞒不过她……” 柳无心心中恼怒,面上却伤怀,“那殿下又能如何呢?如今韩家已经欺到殿下头上,整个京城谁不知晓殿下给小侯爷打了一顿,还要反过来给韩家赔礼道歉。” “先前恪王与殿下争锋,韩家可是一点没出手帮过殿下,只怕往后也不会帮殿下。届时太子妃若有了身孕,韩家正好扶持龙孙继位,殿下又该如何?” 太子脸色难看,“他们敢!本宫才不会让那贱人生下本宫的子嗣!” “太子息怒,妾身也只是担心。毕竟,韩家威望太深,连陛下都得让三分薄面,偏偏韩家又与殿下作对,还害您被陛下厌弃,长此以往……只怕帝师也难救殿下啊。” “砰!” 太子一脚踢翻圆桌,脸色难看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一句话没说。 柳无心低下头去,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这场雨来得疾猛,却后继无力,很快便缓了下来,淅沥沥的雨浸透了大街小巷,路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整个京城似乎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咳咳。” 秦观月裹着厚毯子,窝在临窗的榻上,支着下巴望着檐下不断滴落的雨水发着呆,时不时咳上两声。 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前,挡住了她的半边视线,她懒懒地斜眼看过去,又重新盯着外面的雨发呆。 风无殷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秦观月皱起一边眉头,“你挡着我了。” 风无殷稍微让了让,抱着胳膊俯视她,“你这副身体,还敢吹冷风,不想活了?” 她懒懒地回道,“偶尔任性能让我心情愉悦,心情愉悦了,我就考虑要不要放了那兄弟俩。” 风无殷面露期待,“你愿意放了小四?” “愿意啊。”秦观月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但不是现在。” 风无殷好一会儿没说话,转过身靠在窗台,看向屋檐滴落的雨水,“从前一直听你说以后要去云游四海,现在还想去吗?” “想啊,又没去过,自然还是想。你呢?还要回去守着小七的坟?” “嗯。” 秦观月轻笑了声,“你和小七……” 风无殷转头看她,“怎么?” 她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羡慕。” “羡慕?” “嗯。”秦观月看向他,“你这辈子就打算这样了?一直守着他,哪怕只是面对的只是一座孤坟?” “他一直在我身边。” “……” 雨渐渐停了,雨后的一切在凉风中轻轻摇曳,一只白鸽掠过雨后的天空,落在窗台上,脚上绑着一根细竹管。 秦观月取下竹管,展开密信看了眼,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风无殷不免好奇,他在这帝师府中待了不少日子,也大约知道秦观月在谋划些什么,可却猜不到她到底打算怎么做。 “想看便看。”秦观月递出密信。 风无殷扫了眼,陡然瞪大眼睛,抓过那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帝侯陵?!” 第二百四十二章 蓄势 苍山之南,百里并蒂,帝侯陵现,皇朝秘宝。 不消三日这句话便传到了五国皇室的耳中,也传到了雍州王府。 青王府的书房内,几人也为此事而思虑着。 “据说李氏死后,皇朝是以列侯之礼和皇后品轶将其厚葬入皇陵,且天子将皇朝的半数珍宝当作陪葬,可后来皇朝倾塌,皇陵中却并没有找到帝侯与天子的棺椁和尸身。” 岑舞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侃侃道,“不过世人都以为是皇朝后人逃离云浮城时秘密带走的,不过这说法虽然最可信,但也最不可能。” “天子与帝侯两副棺椁,加上半个皇朝的珍宝陪葬,那帮皇朝后人匆匆忙忙的,怎么可能都带走?依我看,皇陵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东西肯定都在那帝侯陵里。” “对对,五国民间一直流传天子是殉情而死,肯定不想自己死后有人来打扰他们,肯定是找了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合葬了。” 一身浅绛色的黑肤青年,神采奕奕地看向众人,“咱们要是能拿到帝侯陵的珍宝,何愁拿不下京城?耗也耗死他们了!” “要是假的呢?”雷豫倒是担心这个。 “我在占羽阁打听过,这消息几个月前就已经有苗头了,五国皇室都有了动静。要是朝廷为咱们设计的陷阱,未免太费功夫,还白白牵扯了其余四国,得不偿失。” 那黑肤青年,也就是程惊鱼期待地看向坐在书桌后的人,“主子,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桌案后的青年沉默地听着他们的争论,待到结束才将一封密信放到了桌上,“这是我昨夜收到的密信。” 雷豫离得近,最先拿起密信看了眼,顿时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又传给了其余几人。 密信上只有两行字,帝侯陵乃声东击西,宁昭欲攻雍州。落款,甲子六羽。 “甲子六羽是何人?”岑舞微问。 雷豫神色微动,飞快看了越闻天一眼,却没说话。 “我曾收过两封这样的密信,一封在王府遇难前夕,告诉我王府有难,一封在逃亡之路上,告诉了我朝廷的追兵动向,落款都是这四个字,甲子六羽。”越闻天缓缓开口。 雷豫这才露出恍然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后来主子您还让我去查过此人,但都没有消息。” “多半是假身份。” “也不全是。” 雷豫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我在六分楼那里听到过一件事,说是占羽阁是有固定客人的,这类客人卖消息也买消息,一般等级很高,会按照天罡和数字来命名,我听着跟甲子六羽很像。” 程惊鱼挑眉,“这么说,这个甲子六羽是占羽阁的人?” “占羽阁的固定老客户,你听话能不能别老听半截?” 岑舞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自家主子,“主子相信这人吗?” “比起相信此人,我更相信宁昭对雍州的忌惮。”越闻天目光沉沉,“他志在五国天下,必然急着除去雍州这个隐患,就算帝侯陵一事是真的,只怕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攻打雍州的好机会。” “这倒是,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钦天鉴的人,咱们确实得防着点,当年咱们王爷就是栽在钦天鉴手里的,这回帝侯陵的消息说不定就是那个秦观月想的主意,是吧?” 程惊鱼边说边看向房内其他人,结果发现没一个人接话。 “怎么了?”他不满地挑眉,“一个个突然哑巴了?” 岑舞看了眼自家主子,见对方脸色平静,淡淡转移话题,“既然如此,我这就吩咐下去备战。” 她又看向程惊鱼,“粮草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程惊鱼一懵,“粮草的事不是老赵的后勤管的吗?你问我做什么?” “这不是说到了么,你顺道去跟老赵商量商量这粮草和兵器的事。” 不等他再开口,岑舞已经勒着他脖子把人拖出去了。 书房内就剩下雷豫和越闻天,雷豫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主子先前不是怀疑……甲子六羽是秦姑娘么?” 若甲子六羽真的是秦观月,那么岑舞等人只怕根本不会相信那封密信。可主子既然没说,他也就只有闭口不言。 头顶安静了许久,越闻天的声音响起,“比起帝侯陵,我更想要宁昭的人头。” 雷豫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家主子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苍山找什么帝侯陵、。 故而不管甲子六羽是谁,用意是什么,都不重要。无论是朝廷,还是雍州,双方都已迫不及待一战。 “派暗探时刻探听白翼军、豫州军动向,召左右将军来书房议事。” “是!” 襄未都城,华丽的帝王寝宫内,萧明泱斜倚在软塌上,一手支颐,一手拿着密信,身后站着小七。 “帝侯陵……消息来源查过吗?” “查过,源头杂乱,至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有风声了,直到现在才暴露,不像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 萧明泱想了想又问,“龙女有消息吗?” 小七摇头,“没有,龙女离开大羲后真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包括随行侍从都消失了,大夏一直封锁着消息,整个都城的气氛都很奇怪。” “大羲那边呢?秦观月应该也收到这消息了吧?她有动静吗?” “额……大羲都城最近一直戒严,没探听到确切消息。” “这样啊。”萧明泱指尖轻敲纸面,沉思了好一会儿,重新去看手上这封信,“皇朝宝藏、大夏秘辛,无论哪一个都是让人为之疯狂追逐的东西啊。” 身后的帘子被掀起,有人走了进来。 小七察觉,连忙转身向来人行礼,“摄政王。” 萧明泱头也没回,笑问,“收到消息了?” “嗯。” 来人一身玄色蟒袍,长发高束,从发冠到发丝,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妥帖整齐,无一不贵重精致。修长高大的身体,冷漠俊美的面孔尽显北洲深邃之美,气势威然。 “要去吗?”他问。 “去,为何不去?”萧明泱抬头看向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既然是皇朝秘辛,相信里面不仅有半壁江山,定然还有大夏秘术,这二者我都想要。” 萧逐望垂眸看着她充满野心的双眼,缓缓俯身吻在她眉心,低声道,“那我便为你取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侯府变故 九月初,皇朝秘宝一事惊动沧澜,不仅五国,就连江湖上的势力也都纷暗潮涌动。与此同时,大羲也暗中派出了帝王心腹黑羽卫前往大夏边境的苍山,而紧随其后,襄未立刻便有了动静。 “襄未果然在等咱们。” 萧声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观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赶叹道,“将来五国开战,女帝绝对是大羲最强劲的敌人。” 东莱已入深秋,大羲半境沉寒,按照惯例,还有半月驻守边疆的守军便要派人回京来运来年一年的粮草军需,整个京城提前进入了过年的喜庆里。 而太子府在经历了之前那次与侯府的冲突后,府上的女主人也暂时回了侯府娘家。侯府对此乐见其成,奈何太子妃本人却整日郁郁寡欢,连饭也不怎么吃,只把自己锁在房中。 韩小侯爷为了自家姐姐愁得很,还是跑来帝师府求助了。 “确实有个办法,而且保证管用。”秦观月说。 韩征威迫不及待道,“什么办法?” “和离。” “……和离?” 韩征威一怔,低声道,“就怕姐姐她不愿。” “若她放不下,漫天神佛也没办法,你们急死也无用。” 秦观月无所谓道,“云妃何其得宠,不照样下场凄惨。往后太子继位,三宫六院,太子妃的处境也只会更差,届时你再去为她出气可就是满门抄斩的事了。” 韩征威猛地一拍桌子,“他敢!” 这话说完他就跑了,萧声见他跑远才问,“若太子妃就是不愿和离,咱们该怎么办?” 他们意在离间韩家与朝廷,可若是太子妃就是不愿脱离太子府,届时韩家就算被逼起事,为了太子妃难免投鼠忌器,犹豫几分。 “自然是弃车保帅。” 秦观月刚送到嘴边的茶又放了下来,“从韩令仪执意要嫁给太子的那天起,韩迫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所以就算之前太子出事求助,他也不曾有一丝动摇。这样的人才适合留守京城,镇守朝堂,这也是韩老侯爷心里的盘算。” 她顿了顿,“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韩征威离开后三日未有消息,第四日三军于城北郊外演练,宁昭微服出宫,凤相、霍邱、韩迫等心腹随行,秦观月随同旁观。 除了这场精心准备的军演,兵部还拿出了一批改进武器,虽硬度不如烁金,但杀伤力破坏力等都大大提升了军队的战力,以及这半年来皇庄与各大富商合作的白银收入。 每一桩每一件,无一不说明百工令的系列改革为大羲带来了优良的发展前景,而这一切都需要归功于秦观月。 即使霍邱等人也不得不闭嘴,眼睁睁看着陛下大笑夸赞着“某人”是国之栋梁。 军演结束,宁昭当即定下了攻打雍州的日期,同时将具体事宜安排都交于了秦观月负责。 众人离开之际,秦观月故意留在原地,与坠在最后的韩迫并肩。 “作甚?”韩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听闻侯府近来琐事颇多。”秦观月面带微笑。 韩迫斜了她一眼,脸色微沉,“管好你自己,朝廷都要发兵雍州了。” “知道啊,还是我一手计划的,陛下也很满意,侯爷满意吗?” “……” 韩迫停下脚步,看向她,表情认真,“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从未相信过你。” “可你儿子很相信我呢。”秦观月浅笑道,“那日还来问我怎么才能帮到太子妃。” 韩迫眉头一皱,“是你让他劝太子妃和离的?” “只是给了个答案。”她漫不经心地撩了下衣袖,“说来好奇,如果哪天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只能选一个,侯爷会选哪个?” 韩迫脸色微变,“这是我韩家的事,与你无关。” “无关吗?”秦观月弯了弯嘴角,“侯爷年纪不大,也学会逃避现实了?” 韩迫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人喊住。 “侯爷,我在帮你。当然,也是在帮小侯爷,我和他可是生死之交,怎忍心看他从抛金洒玉的小侯爷变成阶下囚?” 她温和地走上前,“我先前那句话依旧有用,如果哪天你来求助我,我一定会帮,只要……” 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个字,韩迫的表情立刻变了。 “你疯了秦观月?”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对方的意图,竟是如此大逆不道,“这是宫越的意思?还是钦天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秦观月毫不意外他的反应,从容道,“天色不早,该回府了,侯爷也回吧。” 她转身上了马车,身后韩迫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一旁的小厮开口,他才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到了侯府,韩迫还未下车就听到了吵闹声,待掀开帘子走下马车便看见侯府门口站着的那女子。 “参加侯爷。”柳无心带着侍女行礼,神色凄婉,“妾身侧妃柳氏,特来向太子妃赔礼道歉,迎太子妃回府。” 韩迫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弱女子,冷着脸一言不发。 柳无心正欲再开口,忽然脸上一喜,对着侯府内一礼,“姐姐!” 韩迫扭头看过去,便见韩令仪带着侍女从府中走出来,侍女手中拿着行李包裹,韩征威跟在身后一脸不满,急切地劝着她不要相信太子,不要回去。 韩令仪见他回来,犹豫片刻,缓缓上前,“爹爹……” 韩征威急道,“爹!姐姐又要回太子府,你赶紧说说她啊!” 韩令仪面色苍白,却还是抬头强笑道,“太子他已经知错了,他昨日给我送来了书信,也给弟弟赔礼道了歉,还说会为弟弟在兵部谋个差事……” 韩迫看着眼前柔弱的女儿低着头目光闪躲地辩解着,连抬头直视自己都不敢,忽然想起方才在城外步步威胁警告自己的秦观月,心头第一次漫起了仓皇无奈。 “不必了。”他打断了她的话,“你弟弟的前程由他自己去挣,不必外人插手。” 他说完便转身进了侯府,没再看这个女儿一眼。 韩征威急了,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管家拉了回去。 韩令仪站在侯府门前,心中惶惑,身后柳无心笑着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殿下被陛下召进宫了,否则是要来亲自接见姐姐的。” 韩令仪没说话,柳无心眼圈泛红,“姐姐不是怪太子,可是怪我?” 韩令仪心中过意不去,“我没有怪你,你失去了孩子本就是伤心事,我怎能怪你?” “姐姐不怪我便好,我……”柳无心说着身子踉跄一下,似要晕倒,韩令仪连忙扶住她。 一旁的心儿连忙为自己主子诉苦,韩令仪越加愧疚,让自己侍女扶着柳无心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太子府。 侯府内,韩征威不甘心地去书房找了自己爹,质问他为什么不拦着姐姐,韩迫坐在书案前听着他说完后,才缓缓开口,“以后不准管你姐姐的事,如果被我发现,你就滚出侯府。” 韩征威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你开玩笑吧,爹?那是我姐,我不管谁管?太子就不是个东西,我要是不管——” “我再说一遍,以后谁也不许管,尤其是你韩征威!”韩迫拍案而起,怒气冲冲指着他鼻子大吼,“我今日说的话,你要是敢阳奉阴违,就给我滚出韩氏族谱!” 韩征威吓到了,他从小到大犯了不少浑,却第一次听到他爹说这么重的话,而且看起来还不像在开玩笑。 他张了张嘴,忿忿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所设之局 韩家那位小侯爷规矩了没几天,又跟狐朋狗友混到一块去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京城里的人嘴上感慨,面上却都是戏谑,无非多了份谈资罢了。除此之外,京城里谈论最多的还是近来流传五国的帝侯陵一事。 然而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却都在关注着这座皇城里的事。 秦观月再次告病不朝,大羲暗中的军队却在偷偷演练,兵部的铸兵坊也在一批批铸造新兵器,而太子府也终于有了异动。 “太子私下召见朝中重臣,又先后接触了与母家有旧的几名驻京武将。”萧声又加了句,“就在你告病后。” “阿嚏!”秦观月打了个喷嚏,缩在厚被子里抱着暖炉,“再添点碳。” 萧声没添碳,反而把窗子打开了,呼啸的风一下吹了进来。 秦观月瞪大了眼睛,“你想冻死我?” “我怕你炭中毒。”萧声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她,“毒发了?” 秦观月叹了下气,把暖炉递给他,“加点。” 萧声接过暖炉,打开看到了里面半融化的冰,目光微震,“……你还不如一直待在浮云山,总比你这样饮鸩止渴。” “就是同样的路,不同的选择,这是我和宫越最大的区别。”秦观月打了个寒颤,嘴里呼出口白雾,“我永远不做宫越。” 萧声瞥了她一样,丢了份纸条给她,“这是太子联系的人名单、身份信息。” 秦观月看了眼纸条上的人,“缺人手,这几名武将手上的兵力根本不够起事,他只能来找我。” “柳无心近来如何?” “没有异动,一直养身体,偶尔出门也只是去东山寺庙礼佛。” “东山?”秦观月一顿,“身体不好,还非得大老远去东山礼佛?” 萧声也反应过来,“按照日子,她会去礼佛,我跟去查查。” “嗯。” 第二日秦观月一觉睡到了午后,睁眼就看到妙妙泪眼婆娑地趴在床头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大人,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 秦观月慢吞吞爬起来,“没死哈,就是能睡了点。” 妙妙擦了擦眼睛,也没继续这个话题,抽泣着问,“大人午膳想吃什么?” “我……”眼皮子猛地跳了两下,秦观月啧了声,“随便吃点,有什么吃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等会,萧声呢?” “萧公子一大早就不在房里了,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 秦观月看了眼天色,都已经过未时了,东山离帝师府来回也就一个多时辰…… “笃笃笃。” 风无殷倚着房门,眼皮微挑,“问个事。” “说。”秦观月道。 “那个什么韩家的小侯爷,跟你关系不错吧。” 秦观月眼皮又是一跳,就听风无殷说,“他被抓了。” “抓去哪儿?” “自然是刑部。”风无殷一挑眉,“杀人之罪,还能关哪儿?” 秦观月一惊,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大人!奴婢去找蓝姑娘!” “回来!”秦观月捂着胸口,“拿上我手令,去大理寺找谢珩。让他扣下韩征威的案子。” “是,大人!” “怕是来不及了。”风无殷淡淡开口,“听说他酒后与人争执,杀的可是个大人物。” 秦观月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什么大人物?比帝师还大?” “确是个大人物,还是个难缠的大人物。”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萧声赶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死的是护国公家唯一的孙子,凌玉辰。” “护国公……偏偏是他。”秦观月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护国公一脉一样是世袭爵位,却是从大羲开国皇帝那一代开始就不沾朝政,名利皆不要,只注重血脉,凌玉辰更是护国公唯一的直系血脉。 偏偏那护国公最是护短,任自家孙子吃喝嫖赌也要护着,哪怕是腆着老脸登门赔罪,也不舍得打自家孙子一巴掌。 “我听到消息时,护国公已经进皇宫了,据说哭得昏厥过两次了。”萧声面露懊恼,“是我去得太晚了。” “怪不得你,再算无遗策,也是凡人,谁能预料一切?” 秦观月披上衣服从床上坐起来,摩挲着手上的帝师令,“韩征威酒后模样我见过,蒙头就睡,不辨方向,别说杀人,杀鸡都缺了点。” 她看向萧声,“你跟踪柳无心花的时间有点久。” 萧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与寺庙主持私下谈话,举止有异,还消失了段时间,难道……” “不确定,总之韩征威不可能酒后杀人泄愤。”秦观月将手令递给萧声,“让谢珩查清楚。” “嗯。” 风无殷看着萧声飞快离开,“那我也走了。” “慢着。”秦观月道,“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你和江焕去帮我查探一下这件事背后的主使者。” “查到你就放了小四?” “查不到我就杀了他。” “……” 风无殷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两人,秦观月沉默片刻道,“备车,去刑部。” “是!” 如萧声所言,韩征威杀人一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众人震惊之余也忍不住好奇当今皇上这次是否真的会依法处置韩征威,毕竟进了刑部大牢的人可少有能出来的。 刑部大牢前,新上任的刑部左侍郎正对着突然登门的贵人赔着笑。 “帝师,那什么,您真的就见一面吧?” “怎么,我不能见?” “能能能!”左侍郎连忙赔礼,“这些天刑部几经风雨,这上上下下都换了几波人了,下官也才刚上任,这乌纱帽没了不要紧,命可只有一条……你当可怜可怜下官。” 秦观月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进了大牢内。 刑部大牢关的都是重犯,十年也少进新面孔,秦观月这是第三次进来,那些重犯人都认出了她,一致静了下来。 这诡异的安静让正抑郁的韩征威好奇,他扭头看了眼,顿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秦观月!”他抓着栏杆大喊,“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别吵了。” 秦观月停在他牢前,上下打量了下,见他衣冠整齐没有受伤,便道,“你胆子不小,敢杀人了?” “冤枉!我连鸡都没杀过,我是被冤枉的!我一醒来就发现凌玉辰死在我房里,我手里还拿着刀,全身都是血——”韩征威急切道,“一定有人陷害我!你相信我!” “我相信。”秦观月说。 韩征威一怔,“……你真的相信?” “不信我来这里做什么?”秦观月抬眼,“你和凌玉辰是偶然口角,还是有人挑拨?” “他骂我姐姐,所以我……” 韩征威用额头撞栏杆,懊悔不已,“我一时冲动,揍了他一拳,后来别人拉开我们了,后来我就喝醉了,就睡着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醉春楼的房间里,一群人冲了进来,说我杀人了,我才发现凌玉辰死在我旁边了。” 秦观月双眸微凛,“我大概知道是谁害你了。” 韩征威瞪大眼睛,“真的?是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救你出来。”秦观月问,“让你爹把丹书铁券送来救你。” 韩征威却是脸色一僵,躲开了她的目光。 秦观月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韩征威吞吞吐吐道,“丹书铁券……被我借给别人了。” 秦观月脸色一变,“你——” “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要没这栏杆,我真会给你一耳光。”秦观月冷冷道,“借给谁了?什么时候借的?” “我以前的一个发小,程昱前天遇到了,就一起喝酒,他说想见识见识丹书铁券,我就……不过我爹已经去找他要了!” 秦观月冷声道,“只怕是要不回来了。” 韩征威慌道,“什么意思?” “这是专门为你设的局。”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丢失之物 从刑部出来时,韩迫正等在那里。 秦观月脚步一顿,“侯爷是来见儿子,还是在等我?” 韩迫冷冷看着她,“本该是等你,若等不到你,我就该找你算账了。” “说不定我是猜到你会怀疑我,所以故意来刑部装一装好人呢?” “……” 韩迫没说话,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人喊住了。 “侯爷找回小侯爷的丢失之物了吗?” “……” “看来是没有。”秦观月脸上笑意淡去,“侯爷猜到是谁要算计小侯爷了么?” 韩迫背对着她,闭了闭眼,依旧不言。 “我早说过,侯爷得选一个,若是不选,到最后只能是一个也得不到。” 秦观月走到他身旁,“这次侯爷再不选,可就谁也救不了小侯爷了。” 韩迫猛地转身看着她,“你所说的救他,无非是为了利用他!” “不然?” 秦观月一笑,“侯爷不会真觉得我和小侯爷有多少情分吧?自然是为了利益互换。侯爷混迹朝堂多年,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 韩迫瞪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大人为何要故意这么说?”妙妙看着她脸上浅淡笑意,“明明大人很关心小侯爷,是真的拿小侯爷当朋友的,为什么不说呢?。” 秦观月神色淡淡地转身,“没什么可说的。” “七情六欲藏在心里即可,说出来只会让人当成把柄,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韩迫回到侯府时管家说太子妃刚走,没等到侯爷便托自己留话,说是会找太子帮忙救韩征威出来,望侯爷保重身体,莫要着急。 韩迫听了没说什么,而是问,“西北大营那边可有书信过来?” “没有。”管家掂量了下问,“侯爷是想让老侯爷出面保下少爷?” 韩迫摇摇头,吩咐道,“此事任何人不得告诉老侯爷。” “是。” 管家顿了顿,点头又问,“太子那边——” 没等他说完,韩迫就大步走远了。 醉春楼杀人一事很快代替帝侯陵传遍了整个京城,东迎楼的说书人与韩征威有些交情,早些时候还受过对方恩惠,这几日都停了说书,人影都没见着。 没了说书人的东迎楼照样热闹,对此事议论纷纷,有说韩小侯爷嚣张已久,闯下这等大祸,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了。也有不少人觉得此事蹊跷,韩征威为人虽轻狂,但却并未行过大奸大恶之事,甚至这京城还有不少受过他恩惠之人。 “镇威侯一门忠烈,小侯爷虽纨绔没正形,可也非恶棍,怎会做下此事?” “你有所不知,这酒能乌市,亦能乱性,酒后伤人见得还少吗?” “糊涂啊,委实糊涂。” “……” 靠窗的几个公子哥听得津津有味,有人问身边搂着窑姐儿的程昱,“唉,这事朝廷里怎么说啊?韩征威那小子这回还能出来不?” “啊……啊?”程昱一回神,“你说什么?” 那公子哥“啧”了声,“愣什么神呢?抱着姑娘还发呆?问你韩征威的事呢,有什么消息吗?” “刑部的事我哪知道啊?”程昱咳了声,搂着姑娘摸了两把小蛮腰,有些心神不宁。 “你爹不是刚上任刑部的左侍郎吗?你多少能打听到点什么吧?” “得了吧,谁不知道他爹多怕死?先前刑部几次出事,从尚书到侍郎侍中砍了多少个,他爹就是真知道什么也不敢告诉他的。” “也是。” “不过程昱啊,你爹也是狗屎运啊,居然从从一个京兆府下辖的一个县官一跃成了刑部左侍郎!” 程昱干笑了两声,推开怀里的姑娘,“我去解个手。” 几人扬扬头,继续犯愁,程昱转身下了二楼,刚进茅厕就见一汉子在前面站着,他打量了对方的穿着,嫌弃地皱眉。 “往后去,给爷让让。”他拍拍那人,往后招了招手,不想对方一动没动。 程昱本就心烦,手上用了力气,一胳膊肘撞过去,却被一把擒住了胳膊,另一只大手眼疾手地捏了下他后颈。 程昱连哼都没哼一声,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面无表情地巡视四周,确定无人后就拎着人,从墙头跳了出去。 另一头,帝师府。 “人不见了?” “在东迎楼不见的,我跟去了茅房,晚了一步,对方做事很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扫尾工作做的也不错。” 萧声皱着眉,“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不用了。”秦观月沉思片刻后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是谁做的。” 萧声微讶,“你知道?” “嗯。” 秦观月手指敲在桌案上的一叠书信上,“等一晚。”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秦观月早早醒来,问萧声程昱有没有回家。 萧声摇头,“程昱常年流连欢场,一夜不归并未引起家中人紧张,但若时间长了,程家人定会去报官。” 秦观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起身穿上狐裘披风,揣上手炉,“走一趟吧。” 一刻之后,镇威侯府迎来了一位浑身裹在火红狐裘里的客人,身后还带着个侍女。 韩迫走进客厅里看到的就是秦观月施施然坐在自家品茶的怡然模样,旁边摆了十几样点心糕点。 “帝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板着脸走了出去。 “贵干谈不上,就是巧合。”秦观月吃掉手上朱樱色的茶点,慢吞吞道,“我本来打算去东迎楼找人的,不巧那人不见了。” 韩迫在主位落座,神色不动地回望着她。 秦观月继续道,“我猜是被侯爷请来做客了,于是便来了。” “什么人?帝师如何确定在我府上?” “猜的。” “猜的?”韩迫嗤笑一声,脸色一冷,“侯府近来事多,没空与帝师玩笑,帝师若无事,本侯这便送客了。” 秦观月没动,看了眼老管家,老管家犹豫地看向韩迫,见韩迫没反应,便躬了躬身转身出去,临走还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人,秦观月开门见山道,“程昱之父刚上任刑部左侍郎没多久,程昱是独子,侯爷今晚审问不出什么来,最多三日便要放人,否则救不出小侯爷,还会引火烧身。” 韩迫闭目养神,似乎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秦观月继续道,“侯爷手段了得,一晚未审出结果,再多一晚怕也是一样。侯爷看在小侯爷的份上或许可以信我一次,护国公那边陛下扛不了多久。” 韩迫沉默半晌,缓缓睁开眼看向她,“你又有什么法子?” 秦观月身旁的侍女忽然开了口,“什么法子侯爷不需要知道,只要管用即可。” 韩迫这才发现这侍女并非是一直陪侍的那个叫“妙妙”的少女,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清秀面孔。 “我这位朋友有些小手段,或许能帮上侯爷。”秦观月淡淡道,“最多只需要半个时辰。” 蓝苑神色冷淡,“用不着那么久,一个没受过苦的纨绔公子,一盏茶功夫就够了。” 韩迫目光微凛,起身走到偏厅角落,屈指在墙上某处有规律地敲了几下,两边装饰用的一个花瓶后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扇只够一人进出的暗门。 蓝苑微颔首,转身进了那扇暗门。 韩迫瞥向秦观月,“帝师麾下能人辈出,真是不可小觑。” 秦观月从容道,“比不得侯爷,客厅里就敢光明正大地开辟暗室。” 韩迫:“……”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子妃之死 蓝苑没说大话,真就一盏茶功夫就出来了。 “如何?”韩迫这会才表现出点焦急来。 “醉春楼冬梅包间,挂画的那面墙,画后有个暗格,程昱包了那里一年,没人进去。” 蓝苑递出一把钥匙,捋了捋鬓角发丝,随意道,“对了,派个大夫开副安神药给他喝喝,受了点惊吓。” 韩迫心头一跳,看向她。 蓝苑道,“放心,没受皮肉苦,只是用了些致幻之药,并无大碍。” “既然东西已经找到,我便告辞了。”秦观月起身说道。 “慢。”韩迫道,“这人情我记下了。” “侯爷说此话为时尚早,毕竟真正要害小侯爷的人还没抓到,后患无穷。”秦观月看向韩迫,“小侯爷为人散漫,但极其仗义,平生也少与人结怨,除了东宫那位。” “太子愚蠢,却胆小,他不敢。”韩迫转过身负手而立,“这件事计划周密,必然是城府极深的人所谋划的,太子还没这个本事。” 秦观月轻叹,“太子的确没有这个本事,但是——” 她话未说完,门外有人急冲冲跑了进来。 “侯爷——” 来人是侯府的下人,脸色惨白,“噗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太子妃——薨了!” 秦观月眼皮又是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韩迫就已经冲了出去。 秦观月连忙追上去,大喊道,“侯爷!” 韩迫武将出身,根本不是她能追得上的,等她追出走廊,韩迫已经骑马冲上了侯府大门,向太子府奔驰而去! 糟了,秦观月心道。 四个时辰之前。 黎明时分的光隐约蒙着一层灰雾,照着整座琅琊城并不真切。 梆子敲了五更,太子府内后门被扒开了一条缝,一个人艰难地扶着墙走向街道。有早起卖粥的摊主挑着担子远远看见那道人影,还以为是个贼,等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藕荷色的袄裙破破烂烂,浑身血迹,双手手指更是血迹斑斑,凝成了暗褐色,脸上更是惨白得不像活人,瞧着触目惊心。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的这模样?可是遇着贼人了?” 摊主虽这么说,心里却犯嘀咕,这可是在京城,哪里会有贼人?怕不是让哪个王孙公子祸害了。 那一身血迹的姑娘气息微弱,脸色煞白,一张口嘴里就流出血来,那摊主一看,这姑娘竟是被生生割了舌头。 他吓得一抖,没扶住那姑娘,对方摔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染血的信,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眼泪簌簌流着,转眼就没了气。 摊主早已吓傻了,“来人啊!死人啦!快来人啊!” …… “那姑娘便是太子妃韩令仪的陪嫁侍女兰心,对太子妃十分忠心。京兆府不敢怠慢,便去太子府上询问此事,便得知太子妃因不堪病痛,于前日便自缢而死。” 帝师府的马车内,匆匆赶来的萧声一边说着来龙去脉,一边禀报着事情的最新进展,“谢珩说,确定是自缢,京兆府已经定案了。” “既然是因不堪病痛而自缢,那为何贴身侍女会拼死逃出太子府向路人报信?又为何会被断舌?” 秦观月压根不信太子府的说辞。 韩令仪无疑是个懦弱的人,生在将门,却是个柔弱女子,无法继承衣钵,困于规矩和情爱,却不是个会轻易寻死的人,尤其是自己弟弟还在狱中之时,她更不会突然想不开。 “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信在京兆府府尹手中,谢珩拿不到。” …… 蓝苑将马车赶得飞快,不到一刻就到了太子府。 秦观月匆匆下车,一眼就瞥见府门前韩迫的马,连缰绳都没栓,由下人牵着,她立刻迎上去。 “小的叩见——” “镇威侯呢!” “刚……刚进去了,说是要找太子……小的说太子在前厅接见——帝师!” 来不及多问,秦观月拎起裙摆疾步走向前厅,远远便看见那一口硕大的棺材横在前厅外,棺材盖被掀在一旁地上,韩迫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站在棺材前,双手扶着棺木,低头看着棺中的人,看不见神色。 “帝师!” 太子与京兆府府尹二人本来站在角落里,一见秦观月来两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地上前迎接。 “京兆府府尹邱子明见过帝师。”邱子明额头一层薄汗,神色迫切,“想必事情来龙去脉帝师已经知晓,太子妃虽是皇室之人,但按照规矩自缢之人是不得葬入——” “信呢?”秦观月冷冷看向他,“侍女兰心临死前的那封信呢?” 邱子明一怔,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太子,太子则脸色一变。 “太子妃是不是自缢另说,就算真是自缢,其中缘由也该查明。”秦观月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呢?” 太子躲开目光,“……是。” 秦观月不再理会二人,径自走向韩迫身后,目光落在棺中。 太子妃穿着一身绛色宫裙,长发披散,不着金银钗环,素净清秀的脸上不施粉黛,透着属于死人的苍白。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乌木棺中,脸上没有时常挂在脸上的勉强笑容,也没有怯懦哀伤,就只有平静。 她脖间一道紫黑色的勒痕,由下往上,延伸至耳后,符合自缢者的症状。 韩迫看上去很平静,但秦观月却注意到了他扶在棺木上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着。 “侯爷……”她顿了顿,直接道,“我会奏请陛下,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一定会还太子妃一个公道。” 韩迫沉默许久,声音沙哑,缓缓道,“文人风骨矜傲,凡事求个公道清白。我非文人,我是武将,一身荣华起于战场,终于战场。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什么公道清白。” 秦观月心头一震,抓住他的胳膊,“侯爷!” 她压低声音,急道,“侯爷请千万冷静,我知道太子妃之事对您打击颇大,可侯爷身后还有一整个侯府,还有小侯爷……他还在刑部大牢里!” 韩迫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扶着棺木的双臂剧烈颤抖,咬紧了牙齿,双目泛起赤红,哑声质问,“太子可有话……对本侯说?” 太子一震,按住颤抖的手,强装冷静道,“……太子妃早些时候就已病痛在身,本宫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太子妃诊治,说是……是先天不足,忧思而深,想来是最近为了征威之事烦扰所致。” 一阵寂静,只听得京兆府尹沉重而慌乱的呼吸声。 第二百四十七章 韩家之危 皇宫那边很快来了人,王总管亲自带了圣旨而来。 “太子妃韩氏令仪良贤德懿,今因病而亡,以太子妃诰命下葬,加谥号懿德。另镇威侯教育有方,加封一等国公爵,镇威侯之子聪敏英勇,着封虎威将军,入燕翎军任副将之职。” 王总管话音落地,庭院内一片死寂。 王总管额上一层薄汗,顶着巨大压力,看向背对着棺材的人,“侯爷……您……” 韩迫站在棺前,一言不发,全身被煞气与悲怆萦绕,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任谁也不敢去招惹。 王总管环顾一圈,最后看向一旁的秦观月。 秦观月对上他的目光,开口道,“侯爷悲痛,不便接旨,放下吧。” 放……放下吧? 王总管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这可是陛下的圣旨,就这么随意放下?放哪啊他? 放哪儿都是死罪,王总管再得陛下信任也不敢如此轻慢圣旨,只能拿着圣旨干站在那儿。 他身后侍卫太监也都跟着站那儿不动,一群人跟木头桩子似的。 整个院子,谁都不敢动,包括太子和京兆尹,更别提那些下人们,全都大气不敢出。 秦观月闭了闭眼,转身从王总管手上拿过圣旨,而后走到韩迫身边。 “侯爷,想想韩征威。” 说完她将圣旨放在棺沿,转身就走。 “帝师!”太子神色紧张,生怕她走了后韩迫会当场砍了他。 秦观月看也没看他,离开了太子府。 “恭送帝师。” “恭送帝师!” 王总管擦了擦一头汗,而后凑到太子身边,低声道,“太子,陛下召您入宫。” 太子目光一震,脸色更白,连忙看向王总管,“王公公,父皇……父皇可有说找本宫是为何事?” 王总管心里正觉倒霉,心里更怨着眼前这“祸端”,自然没有好脸。 “奴才不敢妄言,殿下去了就知道了。”王总管皮笑肉不笑道,“奴才还要回宫回禀陛下,不可久留,就此告退了。” 王总管转身就走,太子看了眼韩迫,不敢所留,却也不敢离开,只能干站在那里。 镇威侯府的老管家带着侯府下人匆匆到来,看到自家侯爷站在棺前,不禁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小姐啊……” “把棺材,抬回侯府。”韩迫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最后看了眼棺中已无声息的女儿,蜷起手指,缓缓转过身去。 老管家抹着眼泪,伤心地走到棺材旁,瞥见了那道明黄圣旨,,忙道,“侯爷,这圣旨——” 韩迫头也没回,像是没听到一样,一步步走出了太子府。 …… 萧声从太子府接到人,秦观月却弃了马车,选择了步行。 蓝苑不赞同,“你身体不好,少吹寒风。” “随她吧。”萧声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一眼看出她情绪不对劲,“她上次这样,还是亲眼看到小七的尸体。” 蓝苑一怔,想了想,随即也没再说什么,接手了马车回去了。 秦观月走在人群中,周围的行人匆忙来去,都在忙活着年货,她这才想起来,已经快过年了。 天气寒冷,呵气成雾,一件厚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很多年没见你这个样子了。”萧声走在她身边,“我听到那道圣旨了。” “对镇威侯府许于世袭爵位,对死去的韩令仪许于皇后葬仪,对还活着的韩征威许于前途和性命。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宁昭会选他并不意外。” 秦观月确实不意外,因为这一切除了韩令仪之死,皆如她所料。 “你以烁金密盒中的秘密与襄未女帝换来烁金武器,成功送走越闻天,又故意引诱楼冰河越狱,挟持恪王,而后杀恪王嫁祸给楼冰河,不仅激宁昭狠心除去楼冰河,还让宁昭失去了一个儿子。为的就是利用韩家与太子之间的矛盾,离间韩家与宁昭。” “如今韩令仪已死,韩家与宁昭离心,你该高兴才对。” 萧声看投向身边人,“你要走的路,主动不能心软,韩令仪的死也并非你造成。” 秦观月闭了闭眼,仿佛累了,“我并不心软,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可能,但我依然继续了下去。” 萧声神色平静,“那又如何?” 他们出身于钦天鉴,自小便是被当做杀手教养长大,进了钦天鉴后做的也都是沾血之事。而韩令仪出身侯府,嫁入皇室,早该做好卷入权力斗争之中的准备。 “韩令仪出身侯府,后又嫁入东宫,半生富贵,却被太子利用欺压至此,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你不必自责。” “……” “我只是……”秦观月轻轻吐出白雾,眉眼看不清,“觉得有些不对。” 萧声眉心微动,“哪里不对?” 秦观月沉默良久,“变故太大,韩令仪——” 话未说完,一巷弄之隔的街道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萧声侧耳细听,“马蹄声,很是匆忙。” 秦观月皱眉,“皇城重地,不得驰马,轻者杖百,重者死刑,怎会有人如此嚣张。” 萧声闻言后退一步,纵身跳上街旁屋顶,眼见城东主街之上竟有一队身披白色重甲之人策马疾驰向他们方才而来的方向而去。 那队人马皆是一身杀戮之气,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待萧声看清为首那老将身上白甲上的燕翎标志,脸色一变。 “出事了!” 他立刻跳下屋顶,对秦观月说,“韩老侯爷带着燕翎军几个副将驰马回京了!” 秦观月骤然睁大眼睛,“老侯爷为何会忽然回京?占羽阁事先一点消息没有?!” “先前确实未有消息称老侯爷回京……”萧声也知道事情重大,“只有一个可能,老侯爷是故意隐瞒踪迹,暗中回京。” 暗中抗旨返京,带兵驰马入皇城,哪一条都是谋逆之罪,老侯爷忠心守法一世,能让他这样不管不顾,只有一个可能。 秦观月冷冷道,“有人将韩令仪之死,告诉了他。” 萧声一震,“这怎么可能?韩令仪死去不过三日,太子府藏尸三日,今早才被揭发,谁能提前预卜先知暗中告知老侯爷?” 秦观月咬牙,“真正在幕后逼死韩令仪的人自然会知道!” 萧声心中惊骇。 秦观月当机立断,“回太子府!”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刎 萧声迅速找了马车,带着秦观月赶回太子府。 马车咕噜噜转动,萧声在外面拼了命地赶车,秦观月坐在车厢中怔怔看着车厢壁,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却没听见外面萧声喊她。 她听到了一片哭喊声,或远或近,一片嘈杂。 秦观月缓缓伸手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太子府前一片混乱,地上一道淋漓的血迹,一路从府内蔓延到玄武大街主街之上后凭空消失,想来受伤之人应该是坐上马车离开了。 “帝师!帝师大人!” 京兆府尹邱子明狼狈不已,半身血迹,脸上都是血迹。 他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不得了帝师!韩老侯爷要杀太子——” 秦观月急道,“人呢?他们人呢!” 邱子明喘着粗气,快速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也就是一刻之前的事,韩迫刚带人将韩令仪连棺带人抬回侯府,老侯爷就骑马赶到了。 那位一生戎马的老侯爷在看到自己儿子韩迫身后的棺木后,什么也没说,平静地下马,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就走到了棺木前。 侯府众人心神震骇,谁也没敢动。 老侯爷打开棺木,看着棺中的孙女,一言未发,而后转身给了自己儿子韩迫一耳光。 韩迫受了这一巴掌,低着头,双膝跪地。 周围人皆大气也不敢出,太子府的人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太子直接躲在邱子明身后,邱子明苦笑,心道你躲我后面作甚,我也怕啊! 众人本以为老侯爷会开口询问太子妃死因,太子也在心里重复默念着想好的借口,可谁也没料到接下来的一幕。 老侯爷一言未发,突然拔刀暴起劈向邱子明身后的太子。 “啊!!!” 太子惨叫一声,将邱子明推了出去,转身要跑,却是腿软慢了一步。 就这一步,老侯爷一刀砍下了他的左臂,鲜血喷了出了,洒了满地,也洒到了邱子明身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在当场,还是太子痛苦的哀嚎声才惊醒了他们。 韩迫也惊到了,他双目微震,却在瞬间平静了下来。 而那边老侯爷却是拎着刀步步逼近瘫在地上惨叫的太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砍下那颗脑袋。 邱子明早已吓傻,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人敢这样光天化日在太子府中砍杀太子。 他见老侯爷也杀红了眼,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看向韩迫。 “镇威侯!还不拦下老侯爷!那是太子!大羲唯一的皇储!” 他喊得嗓子都要出血,心说真得要完了,这韩家若真在他面前杀了太子,他邱家必然跟着倒霉! 不行! 邱子明咬咬牙,大声呵斥周围人,“还愣住做什么!还不护驾!” 周围人如梦方醒,连忙上前保护太子。 邱子明那边立刻扶起太子,将人送上马车,命令太子心腹,“快!进皇宫!立刻进宫见陛下!” 心腹不敢怠慢,立刻赶着马车奔往皇宫。 “然后呢?”秦观月逐渐冷静下来,“老侯爷呢?” “老侯爷拎着血淋淋的刀追去皇宫了!”邱子明直道自己命苦,早知告病在家,竟摊上这事了,“帝师您快入宫去吧!” 秦观月却问,“韩迫呢?” “他……他抬着棺木回侯府了!” 邱子明满头大汗,脸色难看至极,“帝师,韩家这般……下官怕要回去取兵符入宫了,告退!” 邱子明匆匆离去,整条街道很快有官兵往各处城门而去。 “去刑部大牢劫出韩征威,送他出城。”秦观月将帝师令扔给萧声,转身去解了马车绳套。 “你呢?”萧声蹙眉。 “入宫!” 秦观月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向皇宫而去。 玄武大街宽阔明朗,却从无人敢在上面策马奔驰,除了天子,而今天却有人当街策马直冲向皇宫。 皇宫已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护住,宫门紧闭,禁军统领曹成虎见有人当街策马直冲皇宫,立刻高声警告,“来者何人,下马解兵!” 来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袭纯白披风高高被风扬起。 曹成虎当即拔刀,“下马解兵,违者格杀勿论!” 他话音落地,身后禁军齐刷刷拔刀朝向来人。、 “吁——” 秦观月勒停马,高声道,“陛下有召,让开!” 曹成虎见到来人面露诧异,随即便是戒备,“凡如正阳门皆下马解兵,帝师策马入宫是为何?” 太久没骑马,这一路让秦观月喉咙发疼,上气不接下气。她狠狠喘了几口气,扫了一眼曹成虎身后一列禁军,“为何加强宫禁?” “今日宫中进了刺客,陛下命我等加强宫禁,帝师若有事,改日再来吧。” “韩老侯爷呢?” “……” 曹成虎神色微变,微微侧身露出右手的刀。 秦观月心头一紧,知道老侯爷八成已经闯进去了,也不再纠结,当即翻身下马,“太子呢?!” 曹成虎犹疑片刻,便道,“寝宫……凌云骑已经赶去了。” 秦观月转头便跑向寝宫方向,曹成虎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连忙吩咐了个禁军跟了上去。 宫门到寝宫有一段距离,秦观月跑得胸口像裂开一般疼痛,却不敢停一步,一直跑到了寝宫前。 龙泉寝殿前已被杨斐带领凌云骑层层包围,四门禁军统领各带一队人包围着中间的人,个个神色肃杀,严阵以待。 而被围在中间的是华发披散的老侯爷,一身银色甲胄斑斑旧迹,尽是刀痕剑痕和褐色血迹,一把斩马刀横在身侧,背对着众人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寝殿大门。 “我韩渊一生六十载,四十载戍守边疆,连妻子死去都未能见最后一面,如今连外孙女都保不住。我无愧天地,无愧大羲,却愧对家人。今日既已闯宫,必然要为太子妃讨个公道!” 这一声杀气四溢,四门禁军统领面面相觑,最后看向杨斐——寝殿门紧闭,陛下不发一言,虽说闯宫门刺杀太子皆是死罪,但眼前人是一身功勋的韩老侯爷,他们该怎么办? 杨斐没啃声,他更为难,直到看到了匆匆跑来的秦观月。 “帝师。”杨斐转身走到她面前行礼,低声道,“太子躲进了寝殿,陛下也在里面。” 他顿了顿,为难道,“太子看着情况不妙,断了条胳膊,流了不少血,进殿就晕过去了,看着是被王总管生拖进去的,老侯爷跟着就来了,太医都没来得及进殿,再拖下去怕是要糟。” 仲秋之时,杨斐却已经额头一层汗水,“大人,这要怎么办?” 秦观月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里面毫无声音。 “韩老侯爷!” 她有意提高声音,边说边往前走去,“在下秦观月,是韩征威的好友,希望您能听在下一言。” “太子妃之死,我已命京兆尹和大理寺详细调查,即使……” 众人为她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了韩渊身后,“即便陛下不答应,我也会向上请命,直到将此案查清,令太子妃瞑目。” 韩老侯爷转身看向她,目光如鹰隼,长发披散,手中沉重的斩马刀寻常人双手都勉强拿起,他却单手横在身侧。 “秦观月。”苍老有力的声音意外的平静,与方才高声怒吼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你便是帝师秦观月。” “我是秦观月,也是韩征威的朋友。”秦观月耐心说着,“韩家一门忠烈,韩征威年少有为,将来定是国之栋梁,荣光加身,韩家必会青史留名——” “哈哈哈!” 韩渊突然低声大笑起来,“国之栋梁?青史留名?哈哈哈!” 他笑得华发披散,虎躯震颤,近在跟前的秦观月耳膜隐隐作痛。 “太子妃已死,韩家即使不追究,难道陛下就信了?韩家已离帝心,何来荣光?” 秦观月神色平静,“尚有后路,只请老侯爷信我,立即放下手中刀,向陛下请罪。” 韩渊浑浊却沉着的目光看向她,久久未言。 秦观月上前一步,“难道侯爷不相信我能做到?” 韩渊摇摇????,“你是宫越之徒,我相信你能做到。” 秦观月心下一松,正要继续说下去,他却转过身去,看向龙泉殿紧闭的大门。 “只是我不信你。” 秦观月心头一震,随即便看到他举起斩马刀。 “噗嗤——” 血溅在寝殿紧闭的红漆门上,洒落了一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抄家 韩渊自刎了。 秦观月怔在那里。 身后有人大喊着护驾,杨斐冲到她身边,“帝师可伤着了?” “……没有。” 秦观月低头看着地上韩渊的尸体,指尖微微颤抖。 禁军向寝殿内禀报韩渊已自刎,殿内沉默片刻,便传来宁昭低沉的声音响起,“传太医!” 太医早已在一门之外候着,这会立刻赶过来。寝殿大门被王总管打开,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进去,王总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进寝殿了。 杨斐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低声问她,“韩渊……如何处理?” 秦观月缓缓握紧拳头,看向寝殿大门,“韩渊已自刎谢罪,陛下要如何处置其尸首?” 殿内安静了会,似是没料到她也在门外,片刻后淡淡的声音传来,“韩渊无诏回京,提刀闯宫,意欲行刺谋反,韩氏一门满门抄斩。” 众人心头一震。 秦观月掩在宽袖下的手缓缓握紧,脸色冰冷。 杨斐高声喊道,“陛下……韩家累世功勋,一门忠烈,素有民间声望,如此惩处怕会引起不满。” “还有那驻守边疆的十万燕翎军,韩家在军中极有威信,陛下若是轻易杀了韩家满门,只怕军中——” 殿内传来宁昭冰冷的声音,“谁为韩家求情,同罪!” 杨斐一惊,没了声音,殿外一阵死寂,谁也没敢说话。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开口,“既然如此,太子妃呢?” “帝师!” 杨斐心口一紧,连忙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太子妃之死,该由谁来负责?”秦观月问。 禁军统领刚赶来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吓得顿在那里。凌云骑、禁军、大内侍卫,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寝殿内也安静下来,接着便道,“秦观月,擅闯宫门,行事恣傲,没收其四门禁军令,回府闭门思过。” 秦观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殿门,伸手摸向腰间的帝师令。 杨斐脸色微变,转瞬又冷静下来,静静等候命令。 “秦观月!” 有人匆匆赶来,用厚厚的披风裹住了她,风雪的寒意刺入了骨髓。 蓝苑抓着她的胳膊,低声在她耳边呵斥,“光有凌云骑不够,禁军不一定听你的。当年的证据还未找全,韩迫手中还有豫州军,你这时一冲动,韩迫第一个带兵护驾将你拿下。” “别让我们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北洲之北的寒风呼啸而来,穿过这座皇宫,将所有声音吞噬殆尽。 “阿嚏!” 韩征威猛地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胳膊,抬头看向所处的漆黑牢狱,外面传来狱卒门的说话声。 他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了,没人敢动他,但也没人来看他,就连最疼他的姐姐也没来过,不禁让他有些不耐烦。 “阿嚏!” 天已入冬,这牢房的被子都是半潮不潮的,他这几天被冻得够呛,这会头都有点晕晕的。 “喂,有没有人啊!倒是给我拿床新被子啊,这被子潮的,我要得风寒了!” 他说着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就看见了角落里那道黑影,外面狱卒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韩征威后背一寒,退到了牢房角落,“……什么人?” 黑影从暗处走出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萧声啊,吓死我了。”韩征威松了口气,上前隔着栏杆问道,“是不是秦观月找到我丢的丹书铁券了?” “嗯,找到了,陛下已经下旨把你放出来了,但是还是要给你个教训。”萧声一边用钥匙打开牢房的门一边说,“陛下罚你去东山寺吃一段时间的斋,好好磨磨性子。” 韩征威撇了撇嘴,往外走去,“那干嘛派你来啊?”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去换禁军统领来。” “那还是算了。” 韩征威侧过头看向身后的萧声,笑道,“行了,我猜到了,秦观月替我求的情对不对?谢啦!” 萧声没回话,一阵寒风吹来,韩征威抬头看了头顶一眼,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又格外的冷。 “是不是要下雪了啊?京城好几年没正经下过雪了,听说襄未那边每天冬天的雪都有半人高。” 韩征威打了个呵欠,看到了刑部后门外巷子里的马车,疑惑道,“现在就走?我衣服都没拿呢。” “马车上都有。”萧声牵住马缰绳,“上车。” “哦。”韩征威顿了顿,点点头转身爬进了马车。 马车悄无声息地向城门驶去,一路上车厢里都没有声音,萧声蹙朝身后说了句,“座位下面有吃的。” 身后依旧没有声音,他立刻勒停马车,掀开车厢的布帘——里面没人。 “到底小看他了。” 萧声低喃了句,立刻卸下马车套绳,转身骑马赶向侯府。 镇威侯府。 韩征威心虚地站在大门前,正准备向下人打听打听他爹的心情时,发现府中有些奇怪。 门房不见了,门房那个豁牙的小女儿也没有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老管家也没在门口上张望他。 “管家?” 他喊了声,无人应答,院子里也空空如也。 “少……少爷?”管家错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回来了!” 韩征威一愣,“我回来取一下衣服……你这什么表情?” 管家面露慌张,立刻催促道,“快走,快离开,立刻出城去!” 忽然,客厅的门被打开来,他爹韩迫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而在他爹身后,放着一副棺材。 韩征威面露茫然,“那是……谁的棺材?” 京兆府兵把守住了整个城南所有大小街道,邱子明守在宫门外吹了近半个市场的寒风才看到宫里出来人。 “曹统领,宫中如何?”他问。 曹成虎神色凝重,“陛下有旨,韩氏谋逆,满门抄斩。” 邱子明睁大了眼睛,喉头微微滑动。 镇威侯府内。 韩征威强扯起嘴角,“爹,好好的干嘛放个棺材——” “别叫我爹。”韩迫说。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每次韩征威闯祸时他都要喊上这么一句,但却是头一次这样面无表情地说出来。 韩征威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爹……” “那是你姐姐的棺材。”韩迫平静地看着他,“她死了。” 韩征威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 “韩征威三个字已被剔出韩家家谱,从此你与韩家再没有干系。” “……” 韩征威终于慌张起来,“不是,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她……” 韩迫突然大喝一声,“来人,将他赶出去!” “爹——” 他急切上前问个清楚,韩迫直接拔剑抵着他的脖子,利刃划破皮肤,一滴血流进几天没换的衣领里。 韩征威呆在那里,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怪异。 “我让你滚出韩家!”韩迫咬牙切齿。 韩征威流着眼泪大喊,“我不滚!我就不滚!你个糟老头子凭什么赶我走!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韩迫眼眶赤红,手上的剑颤抖着,却没往前刺近半分。 萧声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禁皱起眉头看向韩迫,“曹成虎带着禁军来了。” 韩迫脸色微变,从怀中取了个锦囊扔给萧声,“这是秦观月要的东西,立刻送他离开,去雍州!” “嗯。” 第二百五十章 捉拿 萧声收起锦囊,点住韩征威穴道,拎着人转身从墙头跳了出去。 下一刻,大批禁军将整个韩府包围了起来,曹成虎身披重甲大步走了进来。 “铛——” 韩迫扔了手中剑,只说了一句,“勿伤府中下人。” 曹成虎沉默片刻,回道,“老侯爷无诏回京,提刀入宫,已自刎于寝殿前,燕翎军两位随同返京的副将被押入了天牢。陛下有令,韩氏满门抄斩,在下奉命捉拿,还请侯爷莫要为难。” “同朝为官,当年陛下登基,你我还一同勤过王,怎会为难你。”韩迫伸出双手,有人为他戴上镣铐。 门外街道萧瑟,全是禁军和京兆府的人,偶有百姓从自家窗子向外看,下一刻也被这满街官兵吓得缩了回去。 韩家上下三十多口人,一个个手带镣铐走出了侯府大门,周围是层层禁军,无一人说话。 对面的窄巷子里,韩征威看到这一幕犹如五雷轰顶,红着眼睛就要冲出去。 萧声立刻捂住嘴将他拉回来,“冷静点!” 韩征威拼死挣扎,却只能看着韩家众人被押走。 萧声手上松了劲,韩征威狠狠甩开他,转身一拳挥向他的脸。 萧声歪头避过,顺势擒住了他的手,“刑部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了,再不出城就出不了!” “那就让我一起被抓走!” 韩征威大吼着,嘴角流出一点鲜血,那是刚才防着萧声点他穴道时故意咬住了舌头,萧声这才解了他的穴道,可惜他还是没来得及救他爹。 “韩家绝不可能造反!我爹是被冤枉的!”他红着眼睛喊道。 “是冤枉的又如何?”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韩征威猛地转过身,果然是带着侍女而来的秦观月。她一身洁白披风,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 韩征威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哽咽问道,“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秦观月淡淡说了来龙去脉,不顾对方苍白震惊的脸色,继续道,“老侯爷无诏回京,砍伤太子后又提刀进宫,每一桩都是谋逆之罪,韩家是否谋反已经不重要了。” 韩征威呆在那里,他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是刚怀孕就惨死的姐姐,还是已经自刎在寝殿前的爷爷,又或是即将覆灭的韩家。 最终他颤抖着嘴唇问道,“是因为……我么?” “是有人要韩家亡。”秦观月目光微冷,“从丹书铁券丢失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你只是一个缺口。” “是太子!” 他冲上前,抓着她的肩膀质问,“是太子对不对!他记恨我,所以……所以他让人拿走了我的丹书铁券,再陷害我杀人,姐姐是因为我才会——” “就算真是太子又如何?”秦观月挥开他的手,反问道,“你能做什么?杀了太子?老侯爷尚且没能杀他,只能自刎于龙泉殿前,你又能如何?” 韩征威睁大眼睛怔怔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泪水簌簌落下,“那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韩家要没了,我该怎么办?” “逃出京城,好好活下去,别辜负了你爹的一番苦心。”秦观月看了眼萧声,继续道,“萧声会秘密将你送出京城,到时会有人接应你,一路带你去雍州,越闻天会保护你。” “不,我不走,韩家——唔!” 韩征威当即拒绝,却被身后人一个手刀敲晕了过去。 萧声单手将人接过去,另一只手将韩迫交给他的那个锦囊交给了秦观月。 秦观月打开看了眼,而后系紧,将其塞进了昏迷的韩征威贴身里衣里。 萧声面露诧异。 “这东西在韩迫和宁昭手里是威胁,在我手里不过是多一份保障,在他手里却是保命的。” 秦观月低头端详着韩征威昏睡的脸,轻声道,“若不是我,韩家至少在宁昭在位之时保得安稳荣华,他也能继续做个快活的小侯爷。” 萧声没多说,带着昏睡的韩征威转身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这时,对面侯府门口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还夹杂着女子的怒喝声。 “……凤槿辞?”蓝苑有些惊讶,“她来做什么?” 侯府门前,凤槿辞一脸怒意地被禁军拦在外面。 “韩家不管犯了什么罪,那是韩家的事,太子妃既已嫁入东宫,便是皇家人,怎可弃尸于此?你们给我让开!” 她推开禁军就要往里冲,却被几把刀齐刷刷架住了脖子。 禁军一位统领认得眼前女子身份,神色肃厉,“韩氏谋逆,侯府亦被查抄,任何人不得进入,凤小姐若再硬闯便是抗旨,就算是丞相大人也保不住你!” “你——”凤槿辞满脸怒意,张大了双眼瞪着他,“……你敢!” 秦观月一眼便看出她是色厉内荏,带着蓝苑走了上去。 “参见帝师!”禁军副统领立刻行礼。 “帝师!”凤槿辞如见救命稻草,立刻上前跪下说清原委,“帝师,求求您,韩家如今无人,太子妃无人安葬,实在可怜,您可能向陛下求求情,将太子妃好生安葬了?” 秦观月让蓝苑将人扶起,转而看向副统领,“将太子妃棺木抬出来,送往韩家祖坟安葬。若陛下问责,只管说是我的命令。” 禁军副统领面露为难,“这……” 秦观月神色不变,“若你不愿,我此刻便将你斩于侯府门前。” 副统领脸色大变,立刻带人去抬棺木。 “谢帝师!”凤槿感激不已,连忙道谢,说完就红了双眼,“帝师,韩家……他……” 秦观月摸了摸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头,轻声道,“他没事。” 凤槿辞眼泪倏然落下,又飞快擦去,喜悦中带着释然,“谢帝师!” 她是丞相之女,对韩家之事心知肚明,故而不曾多问,得知韩征威无事,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去了。 “如今的韩家,即使是凤相也不敢扯上关系,这小丫头定是瞒着家中偷跑出来的。”蓝苑幽幽一叹,“果真是年少多痴情。” 秦观月看着凤槿辞走远,忽而转身向街道另一头而去。 蓝苑忙跟上她脚步,“你去哪?” 宁昭不仅收回了禁军令,还勒令秦观月在府中反省,就是为了不让她插手韩家的事,他是铁了心要斩杀韩家满门。 “太子会因韩家而迁怒太子妃,却不会逼死她,逼死她的人是忌惮她腹中胎儿。那个暗中飞鸽传书将老侯爷引回京城的人才是真正藏在背后的祸首。” 秦观月拢紧披风,看向不远处正准备带兵撤退的京兆府尹邱子明。 “帝师?” 邱子明远远看见了来人,不禁有些意外,“您不是——” 被陛下勒令回府反省了么? “京兆府尹听令。” 秦观月摘下腰间帝师令,冷冷开口,“立刻带兵包围文府,捉拿反贼文昴歌!” 邱子明面露错愕。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动干戈 短短一天,继韩家出事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京兆府兵又将文家包围了起来,那些紧锁家门避祸的官员世家们纷纷得到了这一消息。 “这秦观月疯了不成?竟带兵包围了文家?这文家虽只有个翰林,那文老太爷却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儒之一,朝中各大派系都有他门下学生,连当今陛下都敬重三分。” “说是文家文三谋逆,应是与韩家一案有关,不知是真是假。” 霍府中,霍邱听到这消息,立刻警惕起来。 “先前她提出的百工令就引起儒生不满,后面还是请动几位京中大儒才缓和了关系,如今这一招又是在谋划什么……” 霍邱眉心皱纹挤在了一起,喃喃道,“难道是在敲山震虎,想借韩家一事,教训儒生一脉,顺道对付我?” 他看向一旁来报信的儒生,“那文府如何反应?文三怎么说?” “这正是问题所在,那文三不在府中,出门远游去了。”儒生一路跑来,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急道,“帝师说文府一日交不出人来,京兆府兵便围府一日,谁也不许进出,这是要困死文府一家人啊!” “谁也不许进出……她好大的口气!” 霍邱怒斥了一声,又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到底是在对方手里吃亏多了,没敢直接上奏宫中,转身写了封密信,让人送去了丞相府上。 儒生脸上不掩焦急,“那文府那边……” “先观望,文老先生在京中德高望重,连我都要称一声先生,她秦观月多半过个嘴瘾,不敢造次。” 霍邱顿了顿,抬手轻捻胡须,悠悠道,“若真出了什么事,届时就算是陛下要保她,也得给儒生们一个交代。” “若是因此卸了她的帝师之位,倒也好。” 丞相府中,凤绎早已接到消息,看到这封密信后片刻未言语。 “韩渊身死,韩家败局已定,秦观月与韩家过往从密,半失帝心,如今她公然抗旨,还触怒了文大儒。”身旁的幕僚沉声道,“要扳倒她,此时是个好机会。” 门口有人冷笑一声,凤槿辞嘲弄地看着厅中二人。 “韩家一门忠烈,却被人冤枉至此,无人救国之栋梁便罢,居然还在这里惦记着分权夺势,真是可笑。” 幕僚恭敬道,“凤小姐。” 凤槿辞眼角泛红,带着水光,“我真怀疑,韩家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凤绎瞥过她红肿的双眼,叹道,“这段时间不要在外乱跑了,外面……” 凤槿辞看惯了他这副模样,也听腻了这话,没等他说完便转身跑开了。 幕僚低声道,“韩家已没落,相爷当尽快撇清关系,找个机会解除小姐和韩家的婚约,以免受牵连。” 霍府的下人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相爷,还有一事相告,刑部那边来人,说是原本关在牢里的韩家次子韩征威,越狱了。” …… 另一头,文府已经被京兆府兵围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条街道上早已挤满围观之人,除了一些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外,大多数都是书生文人,规模之大、群情之激愤,比之当初太清宴后在宫门围坐抗议那次还要夸张。 凤绎赶到时场面已经乱了起来,已经有愤怒的书生与京兆府兵的人发生了冲突,京兆府兵自然不敢真对这些书生动手,只能拦着,幸而书生身子骨弱,没能做什么,顶多是口头辱骂。 至于骂的倒不是京兆府,而是下令的人。 “秦观月,你手握权势便如此暴行,必有报应!” “荒谬,何等荒谬之事,文大儒乃我大羲德高望重之人,如今无过无罪便遭此折磨,实在荒谬!” “王法何在!” “……” 辱骂声如浪潮,然而站在文府前那个白衣女子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那么一个单薄的身影,披着一身纯白狐裘披风,巴掌大的脸,纤细瘦削的身子,似乎这冬日的寒风就能将她压倒,可偏偏她顶着众人的辱骂也从容平静。 凤绎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着那身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邱子明见他来立刻低声禀报,“相爷,可是宫里发话了?” 凤绎摇头,“没有,本官来看看。” 这么大事宫里不可能不知晓,多半是宫里那位想再给帝师一个机会,这说明他们的陛下并没有放弃秦观月,先前的闭门反省只是个警告。 凤绎庆幸自己猜对了,先前没有趁此机会在陛下面前上秦观月的眼药。 “相爷,您给劝劝吧,臣实在是劝不动了。” 邱子明无奈至极,额头一层薄汗,“文家的重孙着了风寒,得赶紧找大夫治病,但这帝师根本不让人进出文府。再拖下去,文家那重孙怕是要不好。” “文家若是真出了人命,这事就真闹大了,到时连陛下在民间的声望都要——” “我知道了。” 凤绎眉心紧蹙,上前走到文府门前那白衣身影旁,“帝师此刻应当在府中闭门自省才对。” “凤相在威胁我?”秦观月微闭着眼,纤长如鸦羽似的睫毛上沾着淡淡白霜。 凤绎看了眼她苍白的脸,“不敢,只是帝师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在这里死守文府,总该有个理由。” “太子妃自缢当日,远在边疆的老侯爷便已入京,说明早就有人提前通知老侯爷太子妃之死,甚至……”秦观月缓缓睁开双眼,“在太子妃死之前。” 凤绎目露惊愕,“……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文家的文三做的?” 他无法相信,“文三不过一闲人,虽有聪慧之名,可为何要谋划这一切?” “因为他想赢我,想证明他比我厉害。”秦观月眼神冷如薄冰,“所以他擅自插手我的局,从中推波助澜,然后逃之夭夭。” “他既然逃了,你这样围着文府也是无用。” 凤绎看向文府内瑟瑟发抖神色惊惶的下人们,还有那位缓缓向他们走来的文老爷子,叹道,“文家地位非同凡响,你不仅会自找麻烦,还会牵连陛下。” 年逾古稀的文大儒满头白发,却神目清明。他推开下人的搀扶,走到秦观月面前。 “帝师久违了。上次一见,还是皇宫御宴,帝师请以百工令之责,今日一见,帝师却是要给文府带来灭顶之灾。”文老先生看着她,神色悲凉,“何以至此?” “文三以私欲谋害韩家,以至韩家背上谋逆之名,令大羲动荡。”秦观月看着眼前的老先生,“我没想为难文府,但文府是文三唯一的弱点,我要文三,只能拿文府当把柄。” “他不会回来的。” 文老先生苦笑一声,“我文远舟一生教人无数,却无法教养出一个好孙子。” “韩家一门忠烈,却遭此灭门之灾,是我教孙无方,我该为此承担罪责。” 文老先生看眼中漫起水光,屈膝跪在了她跟前,“只求帝师放过文府,饶我那玄孙一命!” 他这一跪,让这条街都静了一瞬,随即便引起了众怒。 那些儒生们顿时向围着街道的府兵冲了过去,混乱在一瞬间爆发。 邱子明更加为难,“帝师,这要是拦不住了……” “那就调东华门禁军来。”秦观月缓缓转身看向那些愤怒冲突的儒生们,“我不相信堂堂禁军还拦不住一群儒生。” “秦观月,你疯了不成?” 凤绎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刑部那边已经发现韩征威越狱,陛下那边尚且没有追究谁放走了他,你应当知道,这是陛下在给你机会。” 秦观月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融化了眼上白霜,耳边的嘈杂混乱像隔了很远的距离,听不真切。 “文老先生,今日我放过文府,但您要给个交代。” 她低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文三因一己私欲而构陷韩氏,迫使韩老侯爷误闯宫禁,被冠上谋逆之罪,还望老先生将此事公告天下儒生,再将文三自文氏宗谱除名。” 凤绎和邱子明皆是一怔,二人陡然明白今日这一场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真正推手 邱子明看向那跪在冰天寒地的老先生,弯腰将人扶了起来。 “老朽不过区区白身,当不得帝师一句先生。” 文老先生被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帝师要的交代,老朽答应了。” 秦观月颔首,“有劳文老先生。” 邱子明会意,一边立刻下令撤兵,一边让久候的大夫给文家那玄孙看病。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凤绎却看向秦观月,“你今日是彻底得罪了文家。” 秦观月呵了口气,没说话。 凤绎终究忍不住,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你此前花了那么大工夫推行百工令,又费尽力气让儒生们接受百工入朝为官,今日这一番风波只会让你所有努力前功尽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就为了韩家?”凤绎心中不信,“从前的韩家确实是陛下心腹,但如今的韩家已触逆鳞,与太子不死不休,太子若要继位,韩家必不能留,不值得你押如此重的赌注。” “你这般聪明人,不该看不出如此浅显的道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师傅宫越从不会犯这种错。” “他是他,我是我,宫越永远不会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是宫越。”秦观月神色平静,“他做他该做的,我做我想做的。” “倒是凤相你……”她微偏头向这位儒雅的相爷看过去,“这是个扳倒我的好机会,凤相此刻不该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么?又为何会特意跑这一趟来规劝我?” 凤绎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心中自有一番得失衡量,但此时说出来未免显得太过功利。 秦观月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蓝苑上前扶住她胳膊,一边用内力为她驱寒,一边低声说,“文远舟在民间极有信誉,若是他说韩家有冤,必能取信于天下,届时宁昭就算要给韩家扣上个谋逆的罪名也难以服众。” 她顿了顿,面露犹豫,“可圣旨已下,还能更改吗?” 秦观月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萧声可出城了?” “已出城了。”蓝苑目光微凉,“占羽阁传来消息,宁昭已下密令召回远在苍山的羽林卫,命其暗中追捕韩征威,萧声那边怕是要多折腾几天才能悄然到达雍州。” “看来是发现韩迫手上的东西不见了。” 秦观月沉默片刻,沉声问道,“花勿空呢?” 她知道文三不简单,故而早有防备,让花勿空派人盯着文府,监视文三的一举一动,现在却还是让文三钻了空子,她确实有些火气的。 蓝苑无奈一笑,“知道你要问责,他也清楚这次是他的疏忽导致了变故,前日一早就去将功补过了。” 秦观月蹙眉,“他做什么去了?” 蓝苑脸上笑意有些冷,“那个文三狠狠算计了我们这么一笔,可不能这么容易放他走。” …… 西河郡,宜城。 城内的一间客栈内,一个穿着月白厚长袄的年轻书生刚在房中用了晚饭,门外便响起了小二的敲门声。 “客官,要热水吗?” “不用了,我已经睡下了。” “唉,好。” 屋内没了声音,灯也是灭的。 门外小二瑟瑟发抖地站着,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匕首的主人是一个身穿褐衣的年轻男子。 “大……大人,您放过我吧,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跑堂小二……”小二脸色吓得煞白,浑身都在抖。 褐衣男子身后还有一个黑衣手下,他朝黑衣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上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中昏暗看不清,但窗子却是打开的,微弱的月光透进来,屋内空无一人,只剩匆忙逃跑下遗落的包裹。 …… 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能传来一声敲梆子声。 书生脚步匆匆地在一条巷子里低头行走,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书生立刻停下脚步,而后转身往回走,却又听到前方再次传来脚步声。 书生骤然停下脚步,静静站在黑暗中,自嘲道,“看来我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抬头看向一旁的墙头,那里站着一个褐衣男子,长发高束在脑后,双手抱在胸前,脸上蒙着黑色面巾,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巷子里的书生。 “能逃到这里,你已经算活得久了。” 褐衣男子轻盈落地,巷子前后两头各出现两个黑衣人,将书生堵在了巷中。 被堵住了去路的文昴歌神色并不慌,甚至此时还面露笑容,“看来京城中出了大事。” “这还要拜文三公子所赐。”花勿空一肚子懊恼火气,根本不耐烦与眼前这公子哥说废话,当即下令,“把人抓起来!” 四个黑衣人立刻冲向文昴歌。 文昴歌脸上笑容渐失,掩在宽袖下的手缓缓攥紧。 就在这时,有利器破空之声传来,花勿空神色微变,“退!” 四个黑衣手下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往后退去,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四只红缨飞镖擦着他们的衣襟飞过·,整齐地扎在墙上。 文昴歌嘴角扬起,看向巷子入口。 夜风四起,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黑肤青年手上把玩着飞镖,站在巷子入口看着众人。 “大晚上的,就做这打劫的行当,你们这些小贼胆子可越来越大了啊!”青年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我程某人平生最好打抱不平,遇到我,算你们倒霉。” 花勿空神色不耐,“私人恩怨,闲事勿管。” 黑肤青年“哈”了一声,正要放话,又一道红衣身影落在他身旁。 “少废话,小心搞砸了主子的事。”女子冷斥道。 花勿空没看清那红衣女子的全脸,却觉得对方声音很是熟悉,正在回忆之时,又一人出现了。 那人一身暗纹无绣花的绛色云锦衣袍,面容冷肃俊秀,看着不到二十岁,却是浑身气势。 花勿空袖中的软剑松了又握紧,心中意外。 “越闻天。”他喊出对方的名字。 “咦?”程惊鱼面露惊奇,“主子,他竟认识你!” 对方蒙着面巾,越闻天自然不知对方是谁,但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在自己出现时一下降弱了,很显然对方认识自己,并且还很熟。 他向对方拱了拱手,又瞥了眼文昴歌,“他是我要的人。” 花勿空眉头蹙起,沉默片刻道,“今日我要么带他走,要么要他命,不知越世子保他的念头有几分?” “九分。”越闻天缓缓开口,目光沉黑,“那一分是意外。” 程惊鱼笑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如无意外,他今天一定要带走这个姓文的。” 巷子陷入寂静,良久,花勿空才开口,“此人是文氏三子文昴歌,在京中犯下大错,陷害韩氏满门忠烈,这样越世子也要保他么?” “还是说,文三所作所为,皆是受越世子所指使?” 越闻天眉心微蹙,“韩家怎么了?” 花勿空尚未回答,文三便先开了口,“世子有所不知,韩家谋逆,韩老爷子无诏回京,砍伤太子,又提刀闯宫,意欲行刺陛下,最后在龙泉寝殿前自刎而死,韩家满门抄斩,已经全部下狱了。” 岑舞眉心蹙起,似是被这消息震到了。 文三继续说道,“不过世子可别听信谣言,韩家谋逆一事的确有人在背后一手谋划,但那人可不是区区在下。”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来,“而是京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师,秦观月!”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择手段 “荒谬!”花勿空满腔怒意,“明明是你从中作梗,提前通知韩老爷子回京——” “荒谬,确实荒谬。”文三扬眉反问,“阁下说是我从中作梗,可有证据?我又如何提前得知太子妃会死?” “再而言之,若非有人暗中以帝位引诱太子,故意离间韩家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太子妃如何会自缢?” 文昴歌眼中满是从容的戏谑,“昔日陛下有凌云骑、韩家为左膀右臂,如今楼冰河被斩,韩家谋逆,唯有帝师手握帝师令可调动京兆府兵,又掌管着四门禁军、凌云骑,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自立为帝,亦是指日可待。” 花勿空拳头攥紧,抖出袖中软剑向文昴歌心口刺去。 文昴歌脸色一变,慌忙后退。 “当!” 一柄长剑横来挡住他的软剑,岑舞目光冷然,“这是要杀人灭口?” 花勿空心中飞快衡量一番,旋身后退,看向越闻天,“此人奸猾善辩,颠倒是非,绝不能信。” “他不可信,那你呢?”越闻天双眼微眯,“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人?” 花勿空默然片刻,忽然开口,“甲子六羽。” 越闻天神色微顿,“说清楚。” “甲子六羽所有的消息都是我身后的人传给你的,有没有害你,你自行判断。”花勿空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文三,“此人阴险狠毒,手段非常,韩家之事有他一份,我不知道你要他做什么,但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 花勿空见他没说话,继续道,“韩家满门下狱,但韩征威已经被秘密送出了京城,很快会到雍州青王府。” “这也是甲子六羽做的?”越闻天问。 “是。”花勿空回道。 越闻天沉默片刻,“我信你的话,但人,我今天必须要带走。” 这下轮到花勿空沉默,他心中思绪过了几遍,想到秦观月,不由在心中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心道罢了,总不能今天真要跟这越闻天你死我活一番。 他收了软剑,“文三交给你,希望你记得我的提醒。” 他转身要走,越闻天却喊住了他,“甲子六羽为何要帮我?” 花勿空心中又叹,心说还能为什么,稀罕你呗,心疼你呗。 越闻天见他不回答也不失望,示意程惊鱼带文三离开。 程惊鱼尚有些兴致盎然,但也乖乖听命拽着文三走了。 越闻天转身也要离开,花勿空却在他转身之时,突然低声开口,“韩征威身上有个东西,甲子六羽给你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注意保管。” 越闻天一怔,只想了想便猜到了那个东西是什么,不禁问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呃……”倒把花勿空问住了,他想了想,犹豫道,“大概是……惊喜?” 越闻天神色一顿的功夫,花勿空已经带人离开了。 岑舞回头见自家主子在原地没动,不由回头看了眼,“主子?” 越闻天转身走出这黑漆漆的巷子,“无事。” 第二天下午,雍州青王府前停了一辆无主马车,车厢里躺着昏迷的韩征威,王府的人立刻将人小心带了回去。 “身上并无外伤,但有些虚弱,估计一路上少醒。” 房内,雷豫将床上昏迷的人检查了一番才向身后的人禀报,同时将一个锦囊交了过去,“在他怀里发现了这个。” 越闻天接过锦囊,目光却落在床上昏迷的韩征威身上。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此刻即使在昏睡中也紧皱着眉,丝毫没有了从前的意气模样。 “京城那边的情报如何?” “还没到。”岑舞抱着胳膊靠在房门山,脸上有些忧愁,“整个京城都被暗中戒严了起来,我们的人很难传情报出来,也很难再混进去,任何假身份都有会被查出来。” “现在的京城,就像是笼罩着一片巨大的阴云,随时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动乱。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偏头看向越闻天,眼神晦涩,只差说出那个在幕后谋划着一切的人的名字。 越闻天神色不变,“继续增派人手,利用各种方式回获取京城情报,查清楚韩家和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岑舞瞥了眼床上的韩征威,转身离开了房间。 雷豫犹豫道,“韩家现在顶着谋逆的名头,我们要是留下他,朝廷正好找借口对雍州发兵……送他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轮不到朝廷找借口了。”越闻天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囊,只简单捏了捏便能感觉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有此物,雍州可提前与朝廷一战。” 京城一场动乱接连牵扯韩文两家,不过半日,就传出太子断臂致残储位不保,以及帝师秦观月被夺兵权停职府中的消息。京中再次涌起暗流,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府内。 “砰!” “废物!都是废物!治不好本宫,你们都给本宫死!” “滚!” 屋内又传来一声砸东西的声音,门外的下人们这几日早已习惯,都默默远离了这间屋子。 随着屋内一顿虚弱的怒骂,一人连滚带爬地被踹了出来,正好停在了柳无心脚下。 让身边侍女将这倒霉的大夫扶去一边休息,柳无心走进房中,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片狼藉,满地碎物,还有额头流着血倒在地上的下人。 “下去吧。”柳无心对那下人说。 下人连忙跑了出去。 柳无心转身关上门,回头看向那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人。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刻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右臂袖子空空荡荡,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苍白虚弱,尽是害怕与懊丧。 “殿下。” 她走过去俯身半跪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因愤怒和绝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殿下莫怒,无心定会为殿下想办法治好伤的。” “那么多御医大夫都说治不好,我这胳膊……”宁辰痛苦道,“就算治好,皇位也不是我的了,父皇本就不喜欢我,这次我又犯了大错,他肯定会夺了我的太子之位的。” 那日在龙泉寝殿前,旁人只以为父皇为保他这太子不惜逼死韩渊,但其实那日在寝殿之内,他是捧着血流不止的断臂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恳求父皇保他一命的。 而他的父皇只是冷冷俯视着他说了一句,“但凡今日还有另一个皇子,朕必会亲手杀了你。”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父皇的眼神,那已经无关失望,而是赤裸的冰冷杀意。若非宁巳已死,那日在寝殿父皇就会亲手要了他的命。 “殿下放心,如今陛下只有殿下一位皇子,就算想要换一位皇储,又能换谁呢?” 她轻声安抚着身侧的男人,“况且,陛下既然那日保下了殿下,就不会轻易换皇储,正如先前陛下愿用一城换下殿下,之后在龙泉寝殿前才更会保下殿下。” “这就和赌博一样,下的赌注越多,就越不能回头,否则,就是一无所有。” “……真的?”宁辰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自然是真的。”柳无心温柔地看着他,“无心哪次说的话没有成真呢?殿下难道不信无心了么?” “对,你说的对……” 宁辰低声喃喃着,似是信了,忽然又面露恨意,“都怪韩家,还有韩令仪那个贱人,我只不过说不救她那废物弟弟,她竟敢在我府中自缢,给我惹来这么大乱子!本宫早该休了她,将她赶回韩家!” 柳无心垂眸,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殿下眼下还是要好好养伤,待我寻到那善制傀儡的匠人,替殿下接上一只灵活的手臂,便能如常人一般了。” 宁辰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希望,这时门外跑来一人,交给他一封密信,“殿下,暗探的消息到了。” 宁辰慌忙打开,随即脸色大变。 柳无心心头一跳,看了一眼密信内容,亦是脸色一变。 【羽林卫秘密接西河王宁宜三子入京。】 “他要废了我,他真的要废了我!他宁可让一个旁支子嗣去当皇储,也不愿意要我这个亲儿子!”宁辰怒吼着砸了身边仅剩的药碗,又跌跌撞撞起身,拔出墙上的佩剑发了疯一样地砍向房间里的一切。 送信的心腹连忙上去阻拦,生怕他伤了身子。 柳无心站在一旁攥紧手指,目光从震惊慌乱又到冷然狠决。 “殿下。”她看向宁辰,神色冷静,“无心还有一法。” 宁辰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什么法子?” “自然是让殿下夺回属于您的一切的法子。不过在说出这法子之前,无心想问殿下一句话。”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殿下为了这皇位,是否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一切?” 宁辰与她双目对视良久,狠狠道,“是!大羲的皇位,只能属于我宁辰!” 柳无心勾唇,“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太子夜访 城北,帝师府。 烧着地龙的卧室内,花勿空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打量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 对面的软榻上,秦观月看完手头的信有些出神,良久才道,“文三必定拿了东西交换,否则雍州不会冒险蹚这趟浑水。” “那个姓文的确实狡猾,狡兔有三窟,他至少九窟。” 花勿空纳闷不已,“可他到底图什么?他一世家公子,才名远扬,出身高贵,为何要陷害韩家,为此不惜背叛整个家族?” “他要的不是才名,是功名,记在史册的千秋功名。” 秦观月想到自己暗中查到的东西和文三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文家是书香世家,自视清高,不许子孙入仕,这么多年在朝中也只有一位翰林作依傍,但文三想入仕途,还要位极人臣。放眼大羲历代,也只有钦天鉴的祖师爷,那位帮开国帝王打江山夺皇位的袁钧能比得上。” “他想效仿袁钧,扶持越闻天夺皇位?”花勿空先是一惊,随即不屑嗤道,“他还真敢想,把自己比肩袁钧。” 秦观月开口,“他有没有这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满腹野心且不择手段的人不能留在越闻天身边。” “但我们不知道文三和越闻天做了什么交易。”花勿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她,“要不……你写封信去雍州?” 萧声斜了他一眼,花勿空立刻道,“我知道你们闹翻了,但你这不是刚把韩征威送过去了么,他身上那个东西难道还不能让他跟你做个交易?” “不必了。” 秦观月将桌案上的一封书信往前推了推,那是一封很普通的信,只有一个落款【甲子六羽】,但背后封的火漆上的花纹却是一根翎羽。 “以甲子六羽的名义挂上占羽阁悬赏榜单,报酬是甲子六羽的一个人情,悬赏京城文氏一族文昴歌的人头,先到先得,不限名额。” 花勿空面露惊愕,一边接过信一边叹道,“乖乖,这是真的触你逆鳞了,竟然用这么狠的招。” “甲子六羽的名头足以吸引来五国的顶尖高手,届时会有有求而来的高手去争着取文三的人头。”萧声看向她,“不过你这么做不怕得罪雍州吗?” 秦观月神色平静,“我谁也不怕。” 当晚,秦观月刚喝了药正准备吃晚饭,门外有人来访。 “这大晚上的,谁啊?”妙妙问。 管家低声说了几句,秦观月轻笑了声,拿起碗筷,“说我奉命闭门自省,不见客。” 管家应了,转身去回话了。 不多久,管家又匆匆而来,这次手上拿着一封信,“来客说请大人看完这信,再行决断。” 秦观月打开看了眼,神色微顿,“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秦观月坐在亭中的石桌前,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披风中的人走到她跟前。 “还请帝师屏退左右。”那人开口,声音沙哑虚弱。 秦观月示意妙妙和萧声退下,那人才摘下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正是一段时间未露面的太子宁辰。 秦观月神色冷淡,“太子重伤,该在府中卧床休息,怎的大晚上来我这帝师府了?” “帝师……”宁辰说话间脸上肌肉一颤,似乎是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本宫的伤已经好了不少,故而特来向帝师赔罪。” “殿下何出此言?赔的又是哪门子罪?” 宁辰左手按住残疾的右臂,向眼前人低头躬下身去,“韩家一事牵连帝师被夺兵权,停职府中,是本宫的不是,是本宫没有安抚好太子妃,才令她自杀——” “殿下的意思是,太子妃之死与殿下无关?”秦观月问。 宁辰目光陈恳地望着她,“帝师明鉴,令仪怎么说也是镇威侯之女,父皇证婚的太子妃,本宫纵是再不喜她,也不会对她下死手,此事是因为韩小侯爷入狱,令仪担心唯一的弟弟,便央求本宫徇私救下她弟弟,但韩征威杀的护国公的独孙,本宫怎敢徇私?” “故而本宫便拒绝了她,她一气之下便自缢了。”他哀叹一声,“都是本宫的不是,本宫该好好与她说的,不该那般断然拒绝……” “此事都已过去,殿下趁夜色来访,应该还有别的要事吧。” 秦观月看着他脸上的哀婉懊丧,一边转过身一边将手中的那封信拍在桌上,那信上只有三个字,【掌中莲】。 宁辰一眼瞥见桌上的药碗,心中定了定,“自然。” 他在秦观月对面坐了下去,“帝师于本宫有恩,本宫时刻想报答帝师,也心知帝师一直受掌中莲之苦,故而一直暗中打探,如今终于有了下落。” 秦观月倏然回头看向他,目光深邃,“希望殿下不是在哄我。” “不敢。”宁辰忍着断臂的痛楚,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帝师有所不知,大羲历任帝王都有一处私库,私库唯有皇帝持玉玺能进,里面放着宁氏皇族的传承,掌中莲的解药就在其中。” 秦观月手指微颤,缓缓攥紧,“……既然如此重要,殿下要如何帮我拿到解药?想来陛下可不会因为殿下是太子,就将这解药拿出来的。” 宁辰听见“太子”二字,脸上肌肉一颤,连笑容都无法保持,“我如今这太子之位不过是空中楼阁水中月罢了,只看父皇哪日便用一个野种将我换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模样,秦观月视若无睹,只淡淡看着他。 宁辰对上她冷冽的眸子缓缓冷静下来,缓缓道,“本宫若只是太子,自然无法为帝师拿到这解药,但本宫若是……” 秦观月指尖微动,看了他一眼,“我现在停职府中,四门禁军令也被夺去,还有能帮得上殿下的?” “自然有!”他有些难掩的激动,“帝师身居百官之首,是父皇的心腹,亦是第一学宫的继承人,帝师之言,可取信天下人,也可取信文武百官。” 秦观月抬眸看他,似笑非笑,“这番话是谁教殿下说的?” 宁辰一怔,正犹豫之时,便听她开口道,“夜色已深,殿下先回吧。” 他还想再劝说,却已经被前来的萧声拦开了。 宁辰讪讪道,“那……本宫便先告辞了。” 待人走后,凉亭上翻身跳下来一个人,正是花勿空。 他瞥了眼太子离开的方向,淡淡开口,“就算羽林卫不在京中,也还有京兆府兵和四门禁军、南北巡安司、东西治安司,大内侍卫,他难道想就凭凌云骑翻身上位?” “当然不会,他虽不多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他身后那谋士也不是傻子。”秦观月十指指尖相触,又缓缓蜷起,“他是在暗示我,他有兵力,足以与禁军相抗,但还缺三分必胜把握。” 花勿空微讶,面露深思,“他居然暗中藏有这么强兵力……这太子还真不能小看。” “太子只是一柄剑,持剑者另有其人。他身后有多少人的利益,就有多大的底牌。” 秦观月起身走出凉亭,遥望着头顶的弦月,“自古以来,没几个人能抵抗对权力的欲望。” 花勿空跟上她的脚步,一路进了书房,“那你要答应吗?” “答应得太容易反而不好,先等等。等他急了,自己就忍不住了,到时就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秦观月坐在桌案后,铺纸拿笔,提笔写字,“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送封信。” 花勿空问,“送给谁?” 秦观月两行字写完搁了笔,轻轻吹了吹后折起放在信封中交给了他,“龙泉寝殿,宁昭。” 花勿空接过信,低头看了眼,那信封上面写着两个字。 【宫越】 第二百五十五章 腊八 那封信送进皇宫当晚,秦观月便被夜召入宫。 这是她被勒令停职后第一次进宫面圣,见面的地方还是龙泉寝殿。 城中下了一场夹着雪的细雨,落地就融成了水,寝殿外的地面积了薄薄一层雨水,那日老侯爷自刎时洒在上面的血被洗得干干净净。 王管家不在,寝殿前只有一个守夜内侍,低头提着灯为她引路。 她踏进寝殿内,看到宁昭一身常服盘坐在香案前,案上放着她让萧声送来的那封署名宫越的信。 “你可知朕深夜召你入宫是为何事?”宁昭抬头看向她。 秦观月低头,双手交叠在额前,“韩家一事,臣知罪。” “你想为韩家求情,确实有罪,但今夜朕召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宁昭一双眸子在烛火下露出半片阴翳,“太子夜访帝师府,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秦观月神色从容而平静,缓缓回道,“太子他……找臣一起谋反。” 次日早朝,工部上禀司农寺所培育之丰水稻试种成功,若全国栽种,可令大羲粮食亩产量增长一倍多。 陛下大喜,当即封赏相关人员与献上稻种的百工官员,又因这丰水稻是正在外被通缉的韩征威之功,特地开恩免其连坐死罪,贬黜边疆,戍守燕门边关,无诏不得归。 这消息传出时,太子正在喝药,当即惊得摔落了药碗,“此事当真?” 他伤势未愈,一张脸惨白,这几日又如惊弓之鸟般辗转反侧,此刻眼圈发黑,犹如厉鬼一般。来传信的心腹被他这么直勾勾看着心中发骇,忙低头道,“御史台已拟旨,并无异议,此事应是定下了。” 宁辰双眼放空,往榻上一坐,喃喃道,“完了,燕门关是燕翎军的地方,父皇……这是要放弃本宫了。” 柳无心这几日早已看惯他这副模样,此刻只俯身在他跟前,定定看着他,“殿下,不能再等了。” 寒风愈冷,秦观月收到了来自北洲的一封信,写信的是女帝,先是因为帝侯陵一事将她骂了一通,又说四国皇室意识到上当受骗,已在暗查谣言源头,羲帝的羽林卫也在回琅琊城路上。 后面又扯了一通废话后,才在信的末尾叮嘱了句:风雪寒天将至,瀚海月牙花将开,欢迎来观赏。 秦观月看完信在烛火上点燃,又将一封信递给花勿空,“送去雍州。” 花勿空点头,转身要离开,又被身后人喊住了。 “等等。” “嗯?”他回头看过去。 秦观月递给他一个物件,又道,“送完信,暂时不要回来。” 花勿空一怔,“你要我留在他身边?” “嗯。”秦观月点头,“钦天鉴暗桩尽数被拔,宫越却一直没有动作,很可能会从他身边下手,还有那个文三。” “你希望我怎么做?” “保护他,拔除他身边的钉子,以及找机会杀了文三。” “明白了。” 转眼几天过去便是腊月初八,妙妙一大早就煮上了腊八粥分给了府中上下,也给秦观月准备了份药膳腊八粥。 “这个粥除非能马上让我健步如飞,百病全消,否则我是不会喝的。”秦观月看着桌上那碗黑漆漆的粥认真说道。 妙妙自己看着那粥也心虚,便没再劝,索性转移了话题,“过了腊八到年底皇城内就撤了宵禁,奴婢打算和小萍去城外红棉寺上香,大人可要一道?” “不用,你要去午饭用了便去吧。” “这怎么行?今日是腊八,按例陛下要在宫中设宴,奴婢还得陪您入宫赴宴呢。” “你家大人我还在闭门自省中,赴不了宴。况且今年事多,陛下也不一定再设宴,你去吧。” 妙妙应了,等午饭一过,便带着小萍一起离开了。 这俩姑娘刚走,皇宫那边就派人去各府上传旨进宫赴腊八宴。满朝文武去了大半,包括那躺在病床上的太子,除了秦观月。 妙妙对此事很抱怨,却也不敢多说,一边给她倒了热茶换了手炉,一边说,“冬天里昼短夜长,夜里更是寒冷刺骨,想来陛下是顾及大人身体不好。奴婢服侍大人早些洗漱上床睡吧。” “不急。”秦观月依坐在窗前,托腮看着窗外夜空上的星星,嘴里吐出的热气飞快消散,“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戌时了。” “戌时……” 秦观月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人”,又写了个“戈”,“这个时辰,皇宫禁军该换岗了。” 妙妙面露茫然,“嗯?” 夜静更阑,戌时刚过一刻,皇宫轮值守卫东西二门的禁军开始换班,禁军统领曹成虎扶着刀等着来人交接。 “今日怎么是你小子?” 曹成虎见到来人有些意外,禁军也有内外之分,内皇城军也就是俗称的四门禁军,平时职责就是负责守卫皇宫四道正门,而外皇城军负责外层接近住户区的守卫,多与巡安司、治安司打交道,也只有禁军那边有别的事忙不过来时才会调用外皇城军。 外皇城军的统领吴晓峰年近三十,两撇胡子耷拉着,显得懒洋洋的,“谁知道啊,上头下来的轮值班次,肯定这天冷了,你们这些内禁军想念家里婆娘暖的被窝了,就让咱们外城的来受罪呗!” 他抱怨的事倒也发生过不少次,谁让内禁军里不少都是世家将门子弟,外城军都是些没背景的平民子弟呢。 曹成虎管不了这事,也有些不好意思,拍着吴晓峰肩膀笑道,“辛苦老弟了,等你轮休请你喝酒!” 吴晓峰懒懒摆手,示意曹成虎赶紧滚蛋,曹成虎哈哈一笑,转身带人出了宫门。 吴晓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眯着眼看内禁军全都离开后,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宫门外的高处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暗巷内走出来一个身披银色轻甲的青年,朝他举起了一块金牌,上面刻着一个“御”字。这金令吴晓峰这辈子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上任帝师宫越腰间,另一次就是在帝师册封大典上。 他心中激荡不已,今夜之事在他看来已是成了七成,而接下来三成亦唾手可得。 身披银甲的杨斐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三千凌云骑,勾起嘴角道,“据可靠消息,陛下醉酒,已回了寝殿,吴统领即刻带领外城军围住寝殿,四门自有凌云骑把守,必不会扰太子大事。” 第二百五十六章 里应外合 皇宫太清殿内,因宁昭照例提前离席后朝臣们都放松下来,此刻已是一片欢乐。 宁辰扫了圈在座众人,放下酒杯,起身离开了殿内。 门外夜空昏暗无星,弦月半隐云后,宁辰带着侍卫一路出了太清殿正门,一人正候在那里。 “吴晓峰已带领外皇城军入宫,杨斐已带领凌云骑把守东西二门,接下来只要围住龙泉殿……” “等候本宫命令行事。”宁辰转身往龙泉殿而去。 寝殿前还是一个轮值守夜的内侍,以及刚刚走出寝殿的王总管。 “太子殿下?”王总管有些惊讶,却还是笑道,“陛下已经歇下了,殿下若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宁辰沉着脸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殿门前,正要推门时,门内响起宁昭的声音,“何人喧哗?” 这道声音里的威严令宁辰下意识僵在了那里,他收回推门的手,回道,“……是我。” 殿内安静了片刻,再次传来声音,“何事?” 宁辰僵立在那里,半晌才道,“父皇……为何要赦免韩征威?” “你想说什么?” 宁辰攥紧拳头,双手颤抖,“父皇要为韩家,废了儿臣的太子吗?” 寝殿内静寂许久,宁辰心头怒火与不甘瞬间都涌了上来,隐隐作痛的断臂令他更觉屈辱。 他后退几步,身后黑暗中亮起了火光,照亮了身后的阴暗处。 上千外皇城军身披铁甲,手持武器站在那里,前方正是统领吴晓峰。 王总管霎时脸色一白,后退了几步,强笑道,“吴统领这是……要做什么?” 吴晓峰懒洋洋哼笑一声,一边拔出腰间佩刀一边往前走去,“不如就拿这位王总管开刀见血吧,平日里我可看多了他威风的样子了。” 王总管脸上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跌跌撞撞往后退到了寝殿门前,“这可是内宫,你胆敢……”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宁辰已经拔出长剑走到了他跟前。 王总管脸色惨白,跌坐在地,惨叫道,“陛下!” 剑落下的那一刻,身后寝殿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明黄寝衣的宁昭站在那里,长发披散,连金冠也未佩戴,却不怒自威,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宁辰持剑的手抖了一下,“……父皇?” 与此同时,太清殿内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 “外面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有人带着醉意嘀咕道。 “这都快亥时了,宫中怎会有人……” 一名官员走到殿外打算看看发生何事,不想刚露出头,就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顿时吓得酒醒了八分! “饶……饶命!”他边喊饶命边向来人看去,霎时间脖子一疼,血瞬间喷涌了出来。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在地上。 这一变故惊呆了太清殿内众人,朝臣们看着那一地血腥和同侪的尸体,都呆立在当场。 人群中霍邱正要上前一步,却被人死死扣住了腕子,他扭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学生,丞相凤绎。 凤绎一双狭长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说不清是警告还是提醒,却让他生出心虚与后怕,一时没敢妄动。 众人眼睁睁看着太清殿外重重包围的军队,心头漫起寒意。 …… 龙泉寝殿前,巡逻的大内侍卫纷纷前来护驾,将宁昭护在了身后,然而这几十人在太子身后近千人的外皇城军前,无疑是螳臂当车。 宁昭神色从容,看着太子手中的剑,问道,“你这是打算干什么?逼宫?造反?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身子一抖,一时没回话,身后的吴晓峰见势立刻上前一步,大喝道,“殿下,事已至此,一步不可退,否则功亏一篑,你我都得死!” 宁辰吓得一个激灵,瞪向自己的父皇,“四门守门皆在儿臣掌控之中,羽林卫远在京外,父皇,儿臣顾念父子情谊,还望父皇不要顽固不化,毕竟您就我一个子嗣,若您百年终老,这皇位依旧是儿臣的!” 宁昭目光锐利,“是谁告诉你,羽林卫不在京的?” 宁辰此刻已觉胜券在握,笑道,“您恐怕怎么想不到,是您最信任的帝师告诉我的!” “她选择站在儿臣这边,就像当年宫越选择您一样。”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狂笑而有了些血色,“如今钦天鉴选择了我,这就是天命!” 宁昭静静看着他大笑的样子,问道,“你如此自信,可曾想过她为何要帮你?” “自然是为了活命。”宁辰嗤笑一声,“钦天鉴再厉害,也得受制于皇室,秦观月身中掌中莲,解药只有我能给,她自然要帮我。父皇,不是只有你才会御人。” “确实不错,倒是有些胆子。”宁昭沉吟片刻,才略带赞赏道,“这么多年来,朕终于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丝优点。” 宁辰苍白的脸色因羞辱而赤红,几近癫狂地喊道,“我是你的儿子!你如今唯一的儿子,皇位本就是我的,你却宁愿将皇位给旁人也不给我!都是你逼我的!” 宁昭静静看着他这副模样,而后缓缓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停在他的剑前,“朕当年带兵逼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剑砍下了先帝的脑袋,你敢吗?” 宁辰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的帝王,他的父皇,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着,却没敢往前一寸。 “哼!”宁昭冷笑一声,突然出手绕过剑身,捏住太子手腕一拧便夺下了剑,又抬起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殿下!”吴晓峰连忙上前去扶人。 “废物。”宁昭劈手将剑扔在地上,冷冷俯视着地上的这个儿子,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吴统领!”太子被那眼神刺痛,恨意与杀意一起涌上心头,“请陛下退位!” “是!”吴晓峰精神一振,转身举起剑,“兄弟们!给我杀!” 王总管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跑到宁昭身边,“陛下,快走!这里待不得了!老奴护送您出宫!快走!” 他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划破夜空刺入了吴晓峰的左胸,箭势极猛,一直带着他的身体往后钉在了宫墙之上。 吴晓峰吐出一口血,低头看向胸口的那支箭,箭身略粗,箭簇纯银色,刻有花纹。 他眼中露出惊恐,“烁金箭……” 这一幕惊住了众人,那些听令行事的外皇城军此刻因统领重伤,都纷纷看向了太子宁辰。 宁辰比他们更慌,不知这变故何来,直喊道,“谁!谁在那里!” 他话未说完,四周的宫殿上方出现了一排排弓箭手,四面八方涌出了凌云骑,瞬间包围了在场所有外皇城军。 一人从宫门的拐角处缓缓走了出来。 “……杨斐?” 第二百五十七章 斩尽杀绝 宁辰看着来人,惊愕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守在正阳门吗!” 杨斐并未理会他,而是朝宁昭行礼道,“陛下,寝殿外的叛军已全被拿下!” 宁辰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所有。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外皇城军也纷纷扔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太子神色仓皇地仰头望着他,如幼时仰望他那般,“父皇……要杀了儿臣么?” “我宁昭聪明一世,生的孩子却一个不如一个。为了皇位我付出了一切,却要将这皇位交给这样一个废物。” 宁昭阖眼,轻声喃喃,“这是我的报应,还是宁氏的因果……” “父皇……”太子眼眶赤红,“儿臣错了……儿臣只是害怕……” “儿臣是个废人,但也是宁氏血脉啊……”他哭喊着哀求,“父皇宁愿选那西河郡王的孩子,都要废了儿臣,儿臣不甘心啊!” 宁昭神色一滞,垂眸看向他,“是谁告诉你朕要废了你,立西河郡王三子为储的?” “是……儿臣自己从占羽阁买来的消息……” “占羽阁?” 宁昭微怔,脑中忽然划过了什么,他低头正要问太子,突然瞳孔骤缩,猛地抓起地上的剑朝身后劈去。 “咔——” 通体纯银色的羽箭被从中间砍断,那枚纯银色的箭簇却带着折断的木矢直直刺向他的心脏。 宁昭心头一紧,立刻向右避去。 银色箭簇掠过他肩头,刺向他身后。 “噗嗤——” “救……” 太子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喉咙处一个半指长的血窟窿,一张嘴便涌出大股鲜血。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而那枚箭簇一半陷入地面,一半露在外面,通体纯银,刻着特殊花纹,和射死吴晓峰的一样,都是烁金武器。 宁昭怒火中烧,转身看向箭射来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秦观月正慢慢放下手中弯弓,眸若黑夜,“陛下好身手。” 宁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秦观月?” “有这么惊讶吗?”秦观月揉了揉手臂,漫不经心道,“烁金弓虽说是比普通弓好拉开,也得好臂力,不然方才陛下就躲不过去了。” 宁昭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杨斐,又看向周围的凌云骑,瞬间明白了一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上演的并非逼宫大戏,而是借清君侧之名,挟天子以令诸侯。 “太子勾结外皇城军副统领带兵谋反,今被凌云骑诛杀,禁军亦已诛杀半数叛军,臣秦观月前来护驾,陛下受惊了。” 她看向一旁的王总管,“王总管,扶陛下回寝殿歇息吧。” 王总管丝毫不敢看这位平时温和的帝师,抖着腿走到宁昭跟前,“陛、陛下……” 宁昭捏紧手中长剑,眼中阴冷如沉渊,秦观月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一如既往。 他从未收服眼前这个人,她看自己的目光从未有过臣服,即使是以性命相胁。 眼前这个女子,比之楼冰河韩迫等人更要狂妄,只是楼冰河等人如烈火浇酒,一焚即尽,而她则如流川之水,化为无形,隐忍不发暗中筹谋,只待一击必杀,斩尽杀绝。 秦观月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之时,在那群外皇城军们惊恐的目光中下达了命令。 “外皇城军谋逆犯上,一干人等就地诛杀!” “是!” 杨斐带领凌云骑拔刀屠杀吴晓峰带进来的那批外皇城军,厮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冲天,鲜血顺着砖缝流淌到宁昭的脚下,不远处还躺着太子宁辰的尸体。 王总管看着这一幕已是头晕腿软,直接晕倒在地。 杨斐剑指宁昭脖颈,“请陛下回寝殿。” 头顶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寒气,像泼天的羽箭俯冲而来,卷席着龙泉殿前的血腥之气弥漫在皇城上空。 太清殿内,被圈禁的满朝文武惊寒交加、瞌睡也不敢打地熬过了一夜。直到寅时末,外面才有了动静,紧闭的大门重新被打开来。 众人自座位上惊坐而起,纷纷引颈向外张望去。 殿外还是黑天,只是星星多了些,月亮也从云后出来,照得皇宫稍微亮堂了些。 一个眼生的内侍走进殿内,停在众人跟前,双手举起手中圣旨,“陛下有旨!” 众人齐齐跪下,“臣等接旨。” “太子宁辰勾结外皇城军统领吴晓峰谋逆犯上,兹废其太子位,贬为庶人,尸首不得入皇陵。另吴晓峰及其一干谋逆之人皆已伏诛,或有牵连,兹事体大,交于帝师查明,大理寺协理,不得姑息,违者重责。” 内侍宣读完圣旨又道,“陛下另有口谕,今朕龙体欠安,需好生歇息、少劳其神,凡朝政之事皆由帝师代理,钦此!” 底下跪着的人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惊诧,有人面面相觑,也有人惶恐不安。 内侍走到最前方的凤绎面前,将圣旨交给他,“凤相。” 凤绎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一眼,又再合上,“敢问公公,陛下现下如何?” 内侍回道,“回丞相,陛下受了轻伤,并不打紧,只是忧怒交加之下引发了胸前的旧伤,昏过去了,太医已赶去寝殿,正在全力医治。” 这一番话引起了身后众人的担忧,顿时起了一阵低声私语。 凤绎又道,“陛下龙体事关社稷,我等心中甚是担忧,不知可否前去觐见?” 内侍面露犹豫,“这……太医正在医治陛下,怕是不便打扰,否则……” 话已至此,凤绎自不好再勉强,又问道,“不知道帝师现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凤相找我?” 秦观月裹着厚重的镶绒狐裘披风走来,一身沉沉的黑色将她苍白的脸衬得深不可测,令人不敢逼视。 身后的低声陡然一滞,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凤绎定定看着她,问道,“不知现下陛下龙体如何?何时能召见我等?” “陛下只受了皮肉之伤,只是太子一事令陛下心神动荡,牵引了旧伤,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生休养,不能再劳累。”秦观月又问,“凤相可有要紧事?” “……并无。”凤绎默然片刻,退了回去。 秦观月又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官员,“诸位呢?可有要事上奏?” 在场官员皆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上来的人精,在看到那眼生的传旨内侍时就猜到了什么,再到凤相那一番试探,便已明白了八九分,故而谁也不愿做出头鸟。 一时间太清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既无要事,今日便休朝吧,昨夜诸位大人受苦了,尽早回去休——” “罢朝非同小可,帝师恐不能擅自做主。”冷不丁有人出声。 秦观月顺势看去,“霍大人有话要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霍邱之死 大殿之内,霍邱难掩怒意,喝道,“你所言都是你一面之辞,恕我等不能信服,我要见陛下!” 他此话一落地,并无人声援,却也无人劝阻。 秦观月一笑,“方才我已说过,现下陛下不便见人,霍大人可是年纪大了,听不清话了?” “在场皆是二品以上官员,文武栋梁,这皇宫中有人谋逆叛乱,自该查清楚,昭告天下,如何能草草了事?” 霍邱目光矍铄,直直看着眼前的人,“况且,到底是太子叛乱逼宫,还是有人想挟天子令诸侯,还未为可知!” 他年事已高,这一番话却是掷地有声,气势恢宏。 “说的好。”秦观月抬手鼓起掌,面带笑意,“霍大人不愧为栋梁之臣,那就按霍大人说的做吧。” 霍邱一怔。 “来人。”秦观月吩咐道,“呈物证。” 片刻后,一具尸体被拖了进来,尸体一身黑铁甲胄,双目涣散圆睁,脸色青白无血色,嘴角有血,心脏处一支箭。 “这人是……”有人看到那张脸觉得眼熟,一时间却又没想出是谁。 这时凤绎忽然开了口,“外皇城军统领吴晓峰。” “外皇城军属禁军中的下层,平时也在皇宫外围,少与朝官打交道,诸位喊不出他名字也是正常。” 秦观月抬眸看向霍邱,“霍大人可认识此人?” 霍邱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毫无波澜,耷拉着的双眼半掩着,“一个外皇城军的统领,我自然不认识。” “是么。” 秦观月轻笑了声,伸手接过萧声递来的一沓信纸劈手洒了出去,“霍大人真是随性,竟会和一个不认识的人通信三个月!” 写满墨字的纸张飘落在众人脚下,明明白白写着霍邱是如何暗示太子联系吴晓峰、以及太子具体逼宫的计划,甚至包括今晚太清殿御宴上陛下何时离席回寝宫的告密信。 到了这一步真相也全都明了,今夜吴晓峰趁着禁军换岗带兵入宫包围皇城,与太子里应外合,而霍邱则留在太清殿内的朝臣之中,以应万全。 官员们议论纷纷,唯有凤绎一言不发,他在秦观月拿出那些信时就已阖上了双眼,似乎已经预见了此刻的结果。 霍邱此刻却平静了下来,“你想拿老夫如何?老夫是三朝元老,更有从龙之功,陛下当年曾许诺老夫,纵使老夫罪犯谋逆,亦不至死刑。” 秦观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所以你才敢勾结太子谋逆……换言之,霍大人这是认罪了?” 霍邱的花白胡子动了动,却没说话,他不知道秦观月在打什么主意,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如此嚣张。 秦观月弯了弯嘴角,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一支羽箭从殿外飞射而来,掠过她肩头的黑狐裘,直直刺进霍邱的脖子。 霍邱骤然瞪大了眼睛,那双浑浊的褐色眼珠在一瞬间缩小又扩散。他苍老的双手下意识去捂住脖子上汩汩流血的血洞,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砰!”他的身体颓然倒地,双目圆睁,脖子上插着一根羽箭。 众人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震慑得呆立在原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凤绎。 “老师!”他头一次失去了冷静和礼仪,跪倒在霍邱尸体旁,不可置信地喊着自己的老师。 身后有凌云骑进来禀报,“禀帝师,行刺之人乃是太子余党,属下已将其当场斩杀!” 秦观月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扬起嘴角,叹道,“太子余党杀害霍大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霍大人,凤相还请节哀。” “秦观月!”凤绎猛地抬头怒视她,双目通红,悲愤交加,全失了平日里的儒雅。 秦观月挑眉,“本官在,凤相何事?” 凤绎仰头看着她,心中怒火万丈,却毫无办法。此刻他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手段是多么可怕,甚至超过了宫越。 秦观月见他满眼怒意,忽然开口问道,“天亮了,凤相一夜未归,凤小姐会该担心了。” 凤绎心头一震,看着她的目光带上一丝惊慌。 “说来凤小姐似乎还和韩家有一纸婚约,如今韩征威已被赦免,待他回京,倒是可以完婚了。” “……小女年纪尚小,性情乖张无礼,还不是成婚之时,有劳帝师惦念。” 凤绎低头看着霍邱的尸体,缓缓道,“老师虽身犯谋逆大罪,但也为国尽忠几十载,还请陛下开恩,让其尸骨安息。” “这是自然。”秦观月语气温和,“不过毕竟是谋逆之罪,还是要昭告天下才行。” 凤绎双手一颤,张口欲再争辩,秦观月却已经转过了身。 “御史大夫霍邱谋逆犯上,为余党所杀,撤其生前封号,抄其家产,遣散其家仆。另御史大夫一职由二位御史中丞暂代。” 殿外已是东方既明,昏暗天际的第一缕日光穿过殿门照进这座大殿,落在了那个背对着众人逆着光往外走去的的女人身上。 “为其求情者,同罪。” 身后太清殿内众人直到那道身影走远了,才敢出声反驳,“这未免太……” 那人没说下去,其余人却知道他要说什么。 太狂妄,太荒谬,太令人震惊。 不过短短一夜,天翻地覆,整个大羲的最高权力便换了一个人。 众官员看向凤绎,凤绎低头看着地上自己老师的尸体,静静开口,“既然陛下命帝师代理朝政,我等自当遵从。” “可是丞相——” “禁军和凌云骑都在她手中,谁敢说话?”同一党派的赵光义眼露精光,“除非,能拿到一支军队的虎符,调兵前来京中。” 凤绎目光一寒,“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只是白白丢了性命。” “丞相怕了?”赵大人面露讥讽,“也是,她连霍大人都敢当众杀死,还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凤相莫忘了,你我与霍大人是一道的,她如此心狠手辣,只怕你我也活不了多久。” 他上前一步走向凤绎,低声道,“豫州军离京最近——” “你既然如此有把握,就去做吧,不必与我商量。” “你——”赵光义一怒,低声斥道,“你真怕了她了不成!” 凤绎冷笑,“老师与太子谋逆一事你也参与其中吧。” 赵光义脸色一变,慌忙四下张望了下,才道,“你可别乱说!” 凤绎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大殿。 第二百五十九章 调兵琅琊 第二百六十章 罪己诏 重查萧登案一事果然在朝堂引起了一番动荡,以凤相为首的半数官员都在早朝上奏请帝师驳回此事,更是将谢珩骂了个狗血淋头,参他的折子堆了半人高。 朝堂之上秦观月坐在龙椅之下,笑盈盈地摆摆手,仿若没听见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逃离皇城 第二日的辰时,满城宫禁,凌云骑开道,宁昭在杨斐的亲自护送下登上了皇城城楼,对着整个皇城宣读了罪己诏,公布了当年萧登案的真相,并未越青离正名,追封其谥号忠烈。 在整个皇城陷入震惊与惶然之时,秦观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二章 许久不见 琅琊城之北外十三里,一片竹林隔开了两条官道,一群身穿绣金丝黑衣戴着面具的暗卫勒马停在了岔路口前。 “大人,人是往宜城方向逃的。”一个戴着白面具的暗卫说道。 去宜城的路该走左边,恰好那条岔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三章 跳崖 雨早已停了。 悬崖之上,许久未见的师徒二人隔着三尺的距离相对视,羽林卫站在不远处等候。 秦观月是第一次见宫越穿黑衣,也是意识到他们确实有些像,连不想穿白衣染血的心思都一样。 她一直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是谁 秦观月自然是不想死的,这天下谁想死她都不想死,但她从来不喜欢硬碰硬。硬碰硬的下场最终不过一个死,但她要的可不是死,也不在乎宫越那点愧疚,她要的是活。 这个悬崖并不太深,大约十来米,但因雨天的云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回城 外面已完全入夜,两人各自吃完食物后便坐在火堆前沉默不言,直到一阵风从破了的窗户吹进来,秦观月打了个喷嚏,双手抱紧了身体。 越闻天看了她一眼,起身从床上拿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又道,“你的烧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亲近 “好久不见,曲神医。”秦观月说。 曲鸣非勉强一笑,“……好久不见。” 秦观月手指把玩着床边帷幔垂下的流苏,漫不经心道,“曲神医医术过人,既然看出我没失忆,方才为何不说?” 曲鸣非心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探寻 怡城与琅琊城之间白翼军与豫州军对峙的这十日以来,越闻天多数都留在怡城的太守府中陪着秦观月,纵是豫州军中也没几个人知晓雍州那位少主此刻就在怡城之中,除了一道从雍州跟来几个心腹,韩征威便是其一。 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雍州来的未婚妻 岑舞很快给越闻天写了封信,信中说到钦天鉴暗中派人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似乎是为了宫越的真实身份一事。 这件事的发展正如越闻天所料,他等的也是这个契机,他要让宫越毫无退路。 越闻天乐见其成,正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欺欺人 第二百七十章 最坏的发展 第二百七十一章 杀手 文昴歌走进营帐,秦观月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韩征威。 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这位小侯爷,尽管猜测家族变故会让他有所改变,但对方的变化还是让她感到了意外。 从前的小侯爷纵是生着气,身上的气息也是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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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交换 秦观月再次醒来时还是怡城太守府中的那间厢房,房中浓浓草药味,伴随着全身细密的疼痛,她就知道大概是久违的掌中莲又复发了。 曲鸣非刚给她施完针,见她终于睁眼端了碗药给她喂了下去。 “肝腑大恸,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子时将至 纸条很快被送到了豫州军营中,程惊鱼一听是秦观月送来的,一刻不敢耽搁,立刻呈给了他们少主,然而他们少主看完之后不仅丝毫不高兴,反而还陷入了盛怒之中。 虽没拍桌踹凳,也没有怒骂呵斥,却是一身骇人气息,捏成拳的手微微颤抖,面沉如水,眸中像有火在烧,倒是有他们已故王爷的八分神似。 程惊鱼心惊肉跳,却还是斗胆去瞥了眼那纸条,纸条上只有一个字,麟。 麟…… 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射余麟世子!” 话音落地他便后悔,连忙去看越闻天,却见他们少主虽还带着怒意,却已经恢复了冷静,至少看上去是那样。 “射余畏惧大羲才被迫将继承人白禅送去大羲为质,雍州也是借此机会与射余联盟,如今联盟动摇,若是有能将白禅握在手中,射余必不敢妄动。” 程惊鱼面露迟疑,“只是白禅不是在京中么……”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对明月的身份更加疑惑,什么人能将身在京中的麟世子掌握在手中? 越闻天却是知道的,秦观月速来如此,行事极为谨慎,只怕早就将白禅暗中藏了起来,只待哪一日用来掣肘射余。 如今不仅掣肘了射余,还掣肘了他,就为了换回易元州。 他心中郁气之极,却又无奈仓惶之极,他与秦观月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就像是隔着一座不可攀援的大山,而他与秦观月在山的两头,相互试探,相互算计,又相互不舍。 他头一次这般深切感觉到命运之无情强大,即使知道双方都是身不由己,却依旧无法放下一切。 程惊鱼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少主,小钟还在外面等着。” 所以,这人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帐中沉寂良久,越闻天缓缓吐出一句话,“不换。” 钟略一来一回丝毫不敢耽搁,水都没喝上一口就飞奔赶回怡城将越闻天的意思带给了秦观月。 秦观月听完倒也没生气,甚至还无奈地笑了声。 “姑娘笑什么?”一旁的侍女疑惑道。 秦观月抱着手炉站在窗前看着头顶的圆月,指尖轻敲炉壁,缓缓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这样安静的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侍女微怔,随后目光落在秦观月被风吹动的发丝,下意识道,“外面天冷,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少吹些风的好。” 秦观月指尖动作一顿,“嗯。” 三日后,被朝廷突袭分隔的射余援军和烈焰军并未汇合,而是兵分两路,以夹击之势攻占了琅琊郡三大粮仓之一的陵城。 加上被豫州军所占的怡城,琅琊郡的粮草运送路线已被切断两条,白翼军粮草供给受限。至此,琅琊城真正陷入危局。 怡城中氛围更加诡异,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城门口的看守却更加严密起来。 晚上曲鸣非上门给秦观月扎针时顺口提了一嘴,抱怨连药店都没人了。 “这仗也打得差不多了。”他说。 确实差不多了,切断粮草供应,最低伤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秦观月轻出一口气,看曲鸣非合上一支檀木锦盒,问道,“白龙羽还有多少?” “白龙羽每次入药只需半钱,剩下的足够你喝到停药。”曲鸣非说完又打趣了句,“就算喝完也没事,等越世子登基了,派人去大夏再要点就行了。” 秦观月没接茬,走到桌边打开了那檀木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胭脂色块状物,用手帕包了起来。 曲鸣非愣了下,却没多问,反正这白龙羽也是给她用的,他自己那里还留了部分。 他拎着药箱推门离开,风从外面吹进来,侍女转身给她披上了狐裘披风,还细心地给她拢紧了脖子处的缝隙。 秦观月将白龙羽收入怀中,双手摩挲着手炉,“怎么不去关门,反而为我披上披风呢?” 侍女正低头收拾着被褥和衣服,闻言手上动作也没停,笑道,“反正姑娘也猜到了,奴婢便不伪装了。” 秦观月微偏头,一把匕首抵在她颈间,寒光慑人。 侍女目光深晦,“陛下有请。” 一刻后,一匹快马从怡城飞驰而出,直奔豫州军大营。 “砰!” 主帐之内,越闻天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目光冷厉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你再说一遍。” 钟略跪在地上,手中举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纸,低下的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明月姑娘被人掳走,卑职罪该万死!” 程惊鱼一把抓过那信,只瞥了一眼便变了脸色,艰难扭头看向越闻天,“朝廷以明月姑娘性命威胁,让少主……退兵、受降!” 帐内一片死寂,钟略额上汗水滴落,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宁昭——” 越闻天捏紧的拳头发出骨节碰撞声,面沉如深潭,刚下战场的杀意未散,此刻如厉鬼修罗一般。 程惊鱼脸色也异常难看,转身朝程惊鱼斥道,“钟略,到底怎么回事!” 钟略跪伏在地上,声音微颤却依旧铿锵有力,“当时曲大夫刚出门便发出惨叫和呼救声,卑职以为曲大夫遇险,便立刻去救人,等卑职发现是调虎离山之计时明月姑娘已经不见了!” “依你所言,这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对方就能将人从太守府中带走,必然是明月姑娘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程惊鱼越想脸色越难看,咬牙道,“那个新进的侍女……” 他看向上方的越闻天,心中纠结万分,他不认为少主真的会因为一人而弃整个雍州不顾,但也不忍就这么放着少主的心上人丢了性命。 然而越闻天却没有纠结于二选一的抉择,反而目光冷然地吐出一句,“能知道太守府中藏着我的人,看来这军中细作还不止一个卫堂。” 程惊鱼心中一惊,陡然出了身冷汗。 帐中再次陷入死寂,良久后,程惊鱼才艰难开口,“明日一早……还攻城吗?” 越闻天缓缓上眼,沉默半晌,缓缓吐出命令。 夜色很快降临,巨大的黑幕笼罩着整个琅琊城。 而此时文武百官每日上朝的太清殿内依旧灯火通明,一身黄袍的宁昭高高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站在下方的秦观月,一如她刚从浮云山踏进这个朝堂时那般。 两人对视了很久,最终是宁昭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了祁山之下的悬崖中。” 祁山便是她当初被羽林卫追杀时跳崖的那座山。 “求生欲比较强。”秦观月抬眸看着他,“等陛下尝到掌中莲的滋味便懂了。” 宁昭并未理会她的挑衅,反而静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与他一点根本不像,朕先前怎么会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秦观月没有回答,宁昭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朕将你掳走时,给越闻天留了一封信。” “朕让他在退兵投降和你的性命之间选一个,若过了子时他还未给朕回复,朕便杀了你。”他语气中带了些兴味,看向秦观月的目光却十分冷漠,“朕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比朕高尚。” 宽大庄严的殿中空旷静谧,烛火摇曳,两人的身影被拉扯映在墙上,角落里的滴漏微微浮动,此刻刚过戌时。 一个时辰后,殿外传来内侍的报更声,子时已至。 龙椅上的人幽幽开口,“子时已至,你想怎么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地更迭 这一夜京中许多人彻夜无眠,直到黎明到来。卯时至,正是早朝之时,这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早朝。 邱子明穿着官服在府衙内站了一夜,到此时才让人打开京兆府大门,抬眼就看到外面层层包围的烈焰军。 而在那飒飒威猛的军队正前方是个红缨玄甲的英气女子,腰佩双刀,从马背上看向他,淡淡开口,“京兆府尹邱子明?” 邱子明还算沉稳,抬头看向对方,问道,“不知道阁下——” “绑了。”岑舞一挥手便将人绑了,立刻调转马头向皇宫而去。 浩浩荡荡的英勇军队策马穿过皇城的主街,高高竖起的“越”字旗鲜红凛然,迎风招摇。 大理寺昏暗的牢狱中,韩迫靠坐在角落里,半抬着眼看向牢房外站着的谢珩,“年关将近,今年外面怎的这般安静?” “大概是因为头顶换了片天。”谢珩神色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早吃了什么,顺手打开了牢房的门,“侯爷有所不知,昨夜子时雍州越氏带兵入主皇宫,大羲如今姓越了。” 韩迫猛地起身,身子却一个踉跄,手堪堪攀住墙壁才稳住身形。 谢珩垂眸看向他的左腿,膝盖那处缠着厚厚的药布,此刻已经被血染透。他知道那层布下是什么模样,那是一处被剜掉髌骨的巴掌大的血洞,肉与骨红白交错,狰狞可怕。宁昭即使没打算杀韩迫,也着实没想将这名猛将留给越闻天,只可惜当时他去晚了一步,只保住了对方的右腿。 “越氏军队纪律严明,从未伤及一个无辜百姓,亦无人劫掠妄为。” “谢大人没上过战场,想得有些天真。” “侯爷心系百姓,令公子自然也不会做出屠戮无辜之事。” “……” 韩迫脚步猛地一顿,只听身旁人继续说道。 “昨夜亥时,韩小侯爷率豫州军先雍州其余三路兵马攻破皇城,立下大功,如今皇城上下尽是豫州军的身影。” 谢珩抬头看向牢房外的天空,“侯爷和韩家撑过来了。” 一身落拓狼狈的镇威侯爷听完这一消息后并未露出喜色,也没感伤,而是一脸复杂地喃喃,“他奶奶的秦观月……” 寄云殿外。 “秦观月死了?” 岑舞一夜没睡,刚处理好白翼军的降军后便接到越闻天重伤昏迷的消息,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来皇宫,不想刚进门又听到了这一消息,一时间脸色沉了下来。 “确定?尸体呢?”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韩征威垂着眸子,声音低沉,“但那两件东西确实是她的贴身物品,应当可以确定……人不在了。” 岑舞沉默下来,宁昭掳走秦观月来威胁少主的事她昨夜已经从程惊鱼口中知道了经过,也知道了少主最后的选择,但现在看来少主没能救下人。 她不关心秦观月死活,甚至更希望秦观月死,但如今这死法无疑会让少主愧疚上一辈子。 “既然御医说没事那便好好养着,别让人打扰。如今大局已定,大羲江山便要改姓越字,等少主醒来便直接登基。”她目光清冽地瞥向韩征威,“你救驾有功,又第一个攻入皇宫,待少主登基后必不会亏待你。但在少主醒来之前,你必须率领豫州军把控皇城上下所有动向,千万不得有任何闪失。”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若有不臣者,不得顾虑一丝旧情!” 韩征威这才意识到此时越闻天重伤昏迷是一件很不利的事,毕竟,他们还没找到宁昭的尸体,那些旧臣们肯定不会死心。 还有那批失踪的羽林卫。 原本凌乱的心绪此刻更加沉重,韩征威对她点点头便要离开去忙,程惊鱼却匆匆赶来,“出事了!” 两人心里一跳,这会是真听不得这三个字。岑舞烦躁地瞪过去,“喊什么喊?” 程惊鱼被她踹过的胸口还隐隐作痛,连忙低了声,弱弱道,“钟玉死了。” 岑舞拧眉,“谁?” “国子监祭酒……”她身旁的韩征威脸色微变,看向程惊鱼,“怎么死的?” “一剑封喉。”程惊鱼说。 岑舞眉间一丝不耐,“多半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吓得自杀了,你找人安葬了便是。” “怕是没办法安葬了事。”韩征威缓缓摇头,眼中还有些怔忪,“他是钟家人,与文远舟、霍安世并列大羲三大儒,他的声望远高于霍邱,一句话便能让京城所有儒生跟随。” 岑舞意识到不对,忽然扭头看向程惊鱼,“你刚才说的出事了是指——” 程惊鱼苦笑,“消息不知怎的传出去了,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大羲奉钦天鉴为第一学宫,甚至代代帝师便出自钦天鉴,可即使是当年的宫越,也被霍邱等南卢党儒生逼得离开朝堂,可见大羲儒生地位如何。越氏的皇位是夺来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若是再背上杀死钟玉之名,加上越闻天还重伤昏迷着,怕是要起乱子。 第二日凌晨,以文远舟为首的上千儒生们纷纷围坐宫门前,要给钟玉讨个公道,要雍州越氏滚出琅琊城。程惊鱼带兵前往镇压,并向众儒生解释钟玉之死并非是越氏所为,却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寄云殿前,一墙之隔,雍州几位位高权重之人聚在偏殿商讨着此事。 “钟祭酒出身望族,又德高望重,曾教导大羲三位帝王,平日广施恩惠,却从不参与权力纷争,如今他这一死,不仅让越氏背负骂名,拖延少主登基时间,且还给了暗中推波助澜者以便利。” 文昴歌啧啧称奇,“宫先生不愧是宫先生,这一招祸水东引,环环相扣,果真妙极。” 程惊鱼气愤道,“眼下我们都焦头烂额了,你还夸他!” 文昴歌一笑,“棋逢对手,忍不住。” 岑舞目光瞥向他,淡淡开口,“听文三公子之意,有法子?” “对啊!”程惊鱼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文远舟不是你爷爷吗?你去好好劝劝他,让他别掺和这事。” “程副将有所不知,文某早已被文氏家族除名了。”文昴歌嘴角带笑,眼中淡淡,“那帮儒生不能动,但暗中推波助澜者倒是可以动一动的。” “杀鸡儆猴虽老旧,但从来管用。毕竟,人都畏死。” 岑舞眉心微蹙,不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动刀是好主意,但她也没有别的好办法,那帮文人再闹下去,事情会更大,届时必然会延迟少主的登基之时。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文昴歌意味深长道,“推波助澜者之所以暗中动手,不过是因为宣义帝尚未有下落,若是咱们找到尸体了,他们又能坚持什么呢?” “羽林卫极擅隐匿潜行,韩都尉已经带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下落。” “不是还有个京兆府尹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世上再没有 三个时辰前,豫州军大营向白翼军发动夜袭,白翼军统帅洪显飞料到豫州军不敢再耗下去,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立刻便率兵迎敌。 而在双方交战之际,一支二十人的小队轻骑快马趁着夜色悄然掠过战场边缘,向琅琊城而去。 夜色下的琅琊京都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这支二十人的小队个个玄黑短打、布巾蒙面,在离城池一里外便弃马步行,而后潜行至琅琊城池东侧城门外,口衔匕首、悄无声息地用飞勾绳索攀爬至城墙上。 “嗤!” 皮肉被割开后血液飞溅而出的声音在这片广袤的黑夜城郭内犹如飞虫振翅之声,城楼上的某个看守者似乎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被捂住口鼻,脖颈一凉,铁锈味的血液从被割开的喉咙和口中汹涌而出。 越闻天扔开尸体,抬手甩去刀刃上的血珠,一双露在面巾外的沉黑眼眸如寒夜里刺骨的冷雾。 他垂眸从城楼上看下去,脚下的玄武大街空无一人,再向前便是辰星夜蔼笼罩下的皇宫。 身后钟略等人很快解决了剩下的守卫,拎着滴血的匕首走到他身后。 “太顺利了。”钟略微带喘息的声音有些凝重。 “因为真正的厮杀才开始。” 越闻天拎在身侧的刀缓缓指向脚下空旷的街道,猩红的血珠从刀尖滑落,自城楼坠落在地面尘土。 突然,原本漆黑死寂的街道出现了一丝火光,随即如燎原之火般熊熊燃烧起来。两边的街道暗巷涌出上百个身披玄甲、脸戴面具的羽林卫,肃杀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城东。 从羽林卫中间慢慢走出一个身影,是宫越。 这是越闻天时隔近两年第一次见到宫越,也是第一次见到穿黑色的宫越。他们一高一低,隔着一个城墙的距离遥遥对上了目光。 这个拨弄了大羲五十年风云的钦天鉴第一人此刻褪去了浮云山上的温和散漫,那双桃花眼微阖,清瘦俊美的脸上是独属于权柄者的冷漠与恹然。 “烈焰军最快也要一天一夜才能到,这场夜袭本该在明晚子时之后。” 他上挑的眉眼微微抬起,在火光和月色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冷漠,“你明知我会设陷,却还是带着人来闯,是为了和我那徒儿一起死吗?” 越闻天缓缓开口,“亥时未至,你怎知是我死,而不是你死?” 宫越对上他寂静幽冷的双眸,似叹息般,“你和你父亲真是越来越像了……一样的不服驯化。” “我常与观月说,世上从无两全其美之事,人只能舍一得一。太过贪心之人,会一无所有。”宫越仰头看着城楼上的黑衣少年,双眸像流动的幽潭水,似笑似讽道,“我只给了你两个选择,这场战争的胜利或是观月的命,你选择了前者——” 他话未落地,城墙上的少年陡然跃落地面,身后十几道如影随形的黑影紧随而至。 “我的确只有两个选择。” 越闻天扔了匕首,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横在眼前,银色的刀身即使在黑夜中也闪烁着莹润的光亮。 宫越长眸微眯,“烁金刀。” “要么找到她,要么……”越闻天的嗓音微哑,缓慢而沉,“我和她一起死在这座皇城!” 此言落地,越闻天已纵身举刀向他砍来,两侧羽林卫齐齐出手阻拦,却被烁金刀直接砍断兵器,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面具落地,血液飞溅在眉心,又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羽林卫几乎来不及反应,他便已踩着脚下裂开的面具,一刀刺向三步之外的宫越,立刻有羽林卫横刀拦去。 “当啷——” 只一招,那把银色短刀竟是穿透了三把刀身,直直刺向宫越眉心。 几个羽林卫闷哼一声,瞬间发力,硬是将那短刀拦停。 刀刃骤停,堪堪停在了宫越眉心一寸处。 越闻天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杀气凛冽,眉边斑斑血迹顺着鼻梁滑落,目光凛然而决绝,“我不是宁昭,而她——也永远不会成为你!” 宫越眼中笑意骤散,而后突然剧烈咳了起来,苍白脸上带上一丝血色,整个身子都颤抖着。“咳咳咳!” 好一会儿咳声才停下,他放下掩唇的手,抬头迎上越闻天的目光,缓声道,“人就在寄云殿,但你恐怕没命去见她。” 他最后看了眼火光中的少年一眼,而后转身整个人隐入了夜色中。 而他身后,厮杀才刚刚开始。 岑舞得到消息时已是亥时一刻,她一脚将程惊鱼踹到地上,而后便要带着百里奔袭而来还未来得及休整的烈焰军前往皇城支援。 程惊鱼忙将她拉住,忍痛道,“去了去了!有人去了!少主都安排好了!” 与此同时,原本打算与豫州军一决生死的洪显飞在被豫州军几次边攻边退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一次对方依旧是佯攻,而真正的目的……是他身后的皇城! 洪显飞后背一身冷汗,想撤兵回护皇城却已来不及,左右不远处烈焰军和射余援军竟已提前赶到。 他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而前方原本佯攻的豫州军统帅这一次终于没再退,而是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奔向他们身后的皇城。 夜色深重,遮住月光的淡淡黑云被风吹散,一缕月光落在豫州军年轻的统帅身上。 洪显飞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毕竟他当年在老侯爷手下当兵时还曾抱过这小子,没想到转眼十九年已过,他已老去,而故人死的死、散的散,就连身后要守护的皇城也将要换一个姓氏。 亥时二刻,韩征威率兵攻破琅琊城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地凌乱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鲜血和尸体顺着玄武大街一路延伸到皇宫方向,中间还夹杂着凌乱的血脚印,放眼望去尽是刺目的红色。 韩征威不敢再耽搁,立刻带兵冲向皇宫方向。 最后他们在皇宫外的一处巷子里找到了钟略和三个暗部,十几个羽林卫正在围杀他们,但里面并没有越闻天。 韩征威心中涌起不安与惊惧,立刻带人将那四人救了出来,抓着钟略就问,“越闻天呢?!” 钟略顾不上满脸是血,艰难喘着气道,“少主……少主去寄云殿了……明月姑娘在……” 后面的话韩征威没耐心再听,他留下大半士兵,只带上了四人便匆匆骑马穿过正阳门赶去了太清殿。 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除了几行带血的脚印外,其余并无拼杀痕迹,异常的平静,除了空旷。 往日来来往往的内侍侍女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整座皇宫像是成了一座死城。 寄云殿外的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地上一排血脚印和才能看出有人在里面。 韩征威顺着那排脚印一步步走进院子,远远便看见大门开着,越闻天一身黑衣背对着他站在门内,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这间屋子里。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越闻天那身黑衣早已被血浸透,手臂和两肩都刀刃贯穿出一个血洞,颤抖的指尖还在往下滴着血。 韩征威呼吸一窒,立刻加快脚步上前,“越闻天——”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见了越闻天眼前桌上放着的两件东西。 一件染血的女子外袍,猩红的血迹从心口处那一刀蔓延至全身,由深到浅,像是大片用血染成的朱槿花纹,触目惊心。 他认得那件外衣,那日他在怡城太守府中看到的秦观月身上穿的就是这件,和她从前一样,都是舒适的云锦料子、素净的疏云纹,只是此刻这件外衣已看不清原来模样。 另一件东西是一枚细巧的铜指环,泛着幽青,并不珍贵,也无甚工艺,除了内圈壁上刻着两个字,秦、越。 越闻天伸手将那枚指环拿起来,目光空落落地凝在那件血衣上。 “她说在她的家乡,两人交换指环戴在无名指上有着特殊意义。”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吞了刀片,“但我甚至没来得及问。” 韩征威胸口一窒,有些难以呼吸。 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只能听见细微“嘀嗒”声,那是越闻天身上流的血从被浸透的衣服上滴落下来的声音。 韩征威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越闻天却忽然说了句,“你父亲和韩家其余人没死,谢珩将他们保护得很好。” 韩征威脑海中“轰”得炸开了。 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他心头,震惊、羞愧、懊悔、恐惧、愤怒,最终化成了一把火,将他的双眼灼得赤红。 “但我祖父死了,我姐姐死了……她甚至刚怀有身孕。”他颤着声音咬牙说道,“你与宁昭不共戴天,秦观月与宁氏势不两立,韩家就成了你们争夺的筹码,如果我爹没有交出虎符,秦观月根本不会将我从刑部大牢里救出去!” “所以你将她在怡城的消息放出去,又故意让宁昭的人将她从太守府掳走。” “是!是我做的。”他死死盯着越闻天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她死!哪怕此刻你就要杀了我为她报仇!” “……” 越闻天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的疼痛像羽毛一样轻盈,却又深深扎根进了他的皮肉骨血里,一直钻到他的五脏六腑中,将他整个人从内部都撕裂开来,像被利刃丝丝缕缕地剜成了无数份。 从未有过的疼痛,疼到让他恨不得此刻死去,再也不要醒来。 “杀了你又能如何?” “世上再没有秦观月这个人了。” 韩征威猛地怔在那里。 噗通—— 他身前的越闻天终于支撑不住,猝然倒地。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祭酒之死 越闻天醒来时已是第三日傍晚,正是年三十,床边日夜守着的内侍半靠在脚踏下昏昏欲睡,偏殿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房中燃着珍贵的安神香。 他静静看着头顶的装饰花纹,指尖摸到一个圆环状的物件,他拿起来看了眼,是那只青铜指环,环身比自己手上那只稍细,内壁刻着“秦、越”二字。 他盯着指环看了许久,目光平静到诡异。 一旁的内侍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时间吓傻了,连忙磕头告罪,声音引来隔壁的太医们,于是纷纷前来诊脉。 “陛下洪福齐天,身子已无大碍,只要好生修养数月,便可完全恢复。”一把年纪的太医恭敬地说道。 越闻天垂眸摩挲着指环,问了句,“你叫我什么?” “……陛下?”那声音带上了颤。 越闻天没再纠结这问题,而是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回陛下,正好三日。” 三日,那今日便是年三十了,他想。 越闻天缓缓起身,惹得屋内一阵恐慌惊呼,“陛下——” 越闻天目光沉郁地扫过去,顿时屋里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雷豫赶了过来,应当是接到内侍通传了,见到他安然醒来不由激动地跪下,“少主!” “起来。”越闻天淡淡开口,嗓音微哑。 雷豫眼眶还有些红,“岑统领和程副将都在忙,若是知道少主醒了,定然高兴得跳起来了!” 越闻天忽然问,“衣服呢?” 衣服?什么衣服?雷豫一怔。 越闻天缓缓开口,“我昏迷前手里应该有件衣服,上面有血。” 雷豫如遭雷劈,一下想通了关节,一时间嗫嚅不知如何回答,“衣服……” 越闻天昏迷时他还没进皇宫,等他赶来寄云殿时越闻天已经躺在床上了,至于那件血衣他也只听程惊鱼三言两语提到过,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许是被侍女收起来了,回头属下去问问。” 太医内侍们都已遣出去了,雷豫说完见越闻天没再追究,抿了抿唇将文儒围坐宫门辱骂越氏一事说了一遍,又说了文昴歌的办法。 “少主觉得如何?” “就依文三说的办。”越闻天沉默片刻,又问,“钟玉怎么死的?” “一剑封喉,应当是宫越做的。”雷豫忧心忡忡,“他知道钟玉在大羲的分量,所以故意杀了钟玉嫁祸咱们,再故意将消息放出去煽动那帮文人作乱……他们根本不听我们的解释,为首的还是大儒文远舟,他连文三都一道骂了乱臣贼子,看样子是豁出老命要为友人讨个公道。” “依文先生计策,先假称从京兆府尹邱子明处问得宁昭下落,引出幕后作乱者,待对方动手时一网打尽,再以刺杀宣义帝之罪名杀之,最后用一具尸体伪造成宣义帝便可。” 届时越氏入京便是清君侧,而宣义帝也不是越氏所杀,且越氏还为其报了仇,如此面子上一切便能说得过去。那帮文人没了幕后主使,也就好处理多了。 越闻天听完并没什么波动,转身拿了外衣穿上,向外走去。 “少主!”雷豫连忙跟了上去。 雷豫以为越闻天要去审问邱子明,没想到他们来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地方并不太大,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装饰,整个院子里就只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槐树,但树身斑驳,枝头也没什么叶子,已死去多日。 树下一方石桌并两个石凳,桌上刻着棋盘,上面的棋局不知何时何人留下的。 “这老槐树得有百年了。”雷豫感慨了句,“可惜了。” 越闻天径直去了发现钟玉尸体的房间,也是巧合,正是当年他逃避皇宫追捕时躲过的那间房间,也是钟玉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最多的便是书,各种各样的书,此外便是书桌上的一个小物件。 雷豫面露惊异,“咦?这不是万象盒吗?” “你见过?”越闻天只在天子祭见过万象盒,但雷豫却是没见过的。 雷豫点头,“少主小时候就有个,少主喜欢得紧,天天抱着,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您也没提过。” 越闻天目光微顿,定定望着桌上的万象盒,轻轻拧了拧那色彩杂乱的小方块,“你可知是谁送我的?” “不知道,不过多半是二公子,他最爱搜罗些新奇玩意儿。” 越闻天薄唇微抿,指尖轻轻摩挲掌心的小物件,“你方才说烈焰军是提前了一天到达的,为何?” 他提前开战是临时起意,岑舞又如何会提前知道,从而加紧行程赶到支援? “岑统领说是收到了一封密信。”雷豫说起这事都忍不住后怕,“密信上说少主有危,让烈焰军加紧出发。对方是通过江湖上的情报组织发出的,暗部也没查出来。” 总归对方是善意提醒,故而后来岑舞也就没追究了,只当是有哪方消息灵通的势力看好越氏,故而有意示好。 越闻天眼帘半垂,似是在想什么,“程惊鱼之前在豫州军营帐抓过一个扮作侍女的刺客,去把人带来。” “是。” 半个时辰后,寄云殿内,程惊鱼低着头,全身僵硬地站在雷豫身旁。 越闻天坐在正上方,神色平静,“人,不见了?” “……嗯。”程惊鱼弱弱解释,“当时发生太多事,一时疏忽就……属下后来去找了,没找到,大概是趁乱跑了。” 也可能是兵荒马乱中死了,当然,他这是不能说的,毕竟明月姑娘已经不在了,那个男扮女装的侍女也算是最后的遗产了,结果遗产就这么没了,他真是最该万死。 他双膝跪地,“是属下失职!请少主责罚!” 越闻天低声咳了几声,待呼吸慢慢平复,“暗中向占羽阁悬赏宁昭和羽林卫去向,速去。” “是!”程惊越想想又问,“要一并悬赏那个假侍女的下落吗?” “不必了。” “是。” 程惊鱼刚离开韩征威便来了,却没进门,只站在门外看着越闻天,而越闻天也没有开口,只神色漠然地看着对方。 雷豫见两人氛围不对,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听说你醒了,我便来看看。” 韩征威先开口,却没得到回应,他喉头微动,丢下一句“没事便好”便转身要离开。 身后越闻天忽然开口,“尸体可找到了?” 韩征威脚步一顿,缓缓握紧拳头,“没有。” 外人只道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宁昭和羽林卫踪迹,实则他也一直寻找秦观月的尸体,他也不意外越闻天会猜到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们都不认为秦观月那样一个女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韩家的事,你爹应该知道些。” “……” 韩征威不愿再听他提到韩家,尤其是和秦观月关联在一起时。他脸上瞬间冷了下去,疾步离开了寄云殿。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当年真相 自入京起韩征威一直没去见过韩迫,即使是派人将韩家一家人接回了侯府,派人好生照料着,他也没去见自己父亲一面,至于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皇宫出来后他在自己落脚的京兆府里待到黄昏时分,终于还是换了身便服去了侯府。 昔日的镇威侯府高门大户,来往皆是皇亲贵戚,如今却是一派冷清,甚至连那张镇威侯府的牌匾都不曾挂上。 韩征威看着那座熟悉的宅邸心头浮起无数回忆,然而仔细想来也不过一年光阴,竟是物是人非。 他心口微微发紧,正踯躅不前时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凤槿辞。 这位昔日同窗友人穿着一身不显眼的香色窄袖袄裙,发间除了一只银簪外并无其余装饰,倒是那挽起的发髻让韩征威一怔。 那是已婚妇人的装扮。 凤槿辞似乎比他还熟悉韩家,带着侍女进门后直奔大门,门房也熟稔地笑着迎上去说了句什么。凤槿辞向他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往里走,恰在这时那门房瞥见了街道上站着的韩征威,不由的开口喊了句,“……小少爷?” 凤槿辞脚步一滞,猛地转身望去。 两人隔着长街熙攘的路人遥遥对视,韩征威看着她脸上的激动和欣喜,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滋味。 门房是韩家的老人,见他回来高兴得老泪纵横,连忙将人迎进去,一面抹眼泪一面说着韩家的现状。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门房扭头看见凤槿辞,又忙不迭道,“韩家遭逢大难,多亏了凤小姐照料,还冒险将大小姐好生安葬了,不然——” 韩征威眼眶发涩,“没事了。” 门房又扯出笑容来,说老爷在房中休息。 韩征威心中一咯噔,心中生出不安,他爹从来闲不住,要么在校场练武,要么去军中练兵,从不会大下午的待在房中休息。 “侯爷……受了些伤。”凤槿辞眼圈微红,轻声道,“身子大不如从前,御医交代要多休息,你不知道吗?” 韩征闻心口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张了张口却又发现说不出什么来。他入京多日,却是第一次踏进韩府,他甚至不敢来见他爹,他又如何知道? 凤槿辞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忽而笑了笑,“怎么,多日不见,和我这昔日同窗都没话讲了?” “只是不知说些什么。”韩征威扯了扯嘴角,目光又落到她的发髻上,似不经意问道,“你过得可还好?” 凤槿辞脸上笑意一顿,目光带上了一丝柔和,“你真的不一样了,变了很多,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过得挺好。”她目光定定望着他,“你呢?” 韩征威笑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却道,“谢谢你为韩家做的一切。” 凤槿辞避开了他的目光,“不必言谢,是我应当做的。” 她的话让韩征威愣了愣,心头莫名思绪转了几转,他下意识道,“你既已嫁为人妻,若多插手韩家事难免惹外人口舌,不能让你夫家误会。” 凤槿辞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征威抿了抿唇,“改日再聚,我先去见我爹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却许久没听见身后人离开的步伐,让他心中各种思绪乱成了麻,直到走进卧室看见了他爹。 韩迫早年丧偶,房中布置简单,只供奉了妻子灵位,方便早晚上香。此时他人依旧在灵牌前,却是坐在一架轮椅上。 韩征威定定望着他爹那条空荡荡的左腿裤管,像是失了魂般。良久后猛地跪了下去,双目赤红泛泪。 “哭什么?”韩迫却冷静得多,耷拉着眼帘看着跪在房门口的青年,“我还没死呢。” “孩儿不孝……”韩征威喉头发紧,声音带着哽咽。 “你确实不孝。”韩迫淡淡扫了他一眼,“我不是让你别跟秦观月混一起么?” 乍一听到这个许久没人提起的名字,韩征威上一刻还满腔的痛苦与悔恨一瞬间变得更加复杂,他咬了咬牙,“我没有,秦……她已经死了。” 韩迫发出诧异的声音,“死了?真死假死?” 这句话问得韩征威心里悲伤去了大半,他有些悲凉无奈地想道,不怪他和越闻天不信,所有人都不信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会就这样死去。 “我不知道。”他只能这样说。 韩迫忽然陷入沉思,像是忘记了门口跪着的人,半晌才瞥向门外,“想开了?敢来见你老子了?我还以为你要等我死后再去我坟前浇两杯酒呢?” 韩征威脸色一白,“孩儿对不起韩家,但孩儿已没有别的路可走,宁昭不会放过韩家,要救韩家只能换了皇位上的人。一切是孩儿一人所为,孩儿已被逐出韩家,一切骂名皆与韩家无关。” 韩征威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孩儿只是怕害了韩家,怕自己等不到救出韩家那天,怕爹不愿再见到我……” 房中寂静下来,韩迫看着他脸上的泪水,缓缓开口,“你受苦了。” 韩迫一句话让韩征威嚎哭了一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有侯府撑腰的小侯爷时期,直到韩迫不耐烦地用右腿踹了他一脚才安静下来。 “你来的时候见到槿辞了?” “……嗯。”韩征威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钱伯都跟我说了,她帮了咱们家很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韩征威愣了愣,又道,“我回头再送些谢礼给她。” “谢礼?”韩迫眉头拧起来,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不是聘礼吗?” “聘……聘礼?!”韩征威脸臊得热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东西?” 韩迫瞪圆了眼睛,“人家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连个聘礼都不想给?!” “……” 韩征威感觉他和他爹说得好像不是一件事,“她……都嫁人了,我给什么聘礼啊……” 他话音落地韩迫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嫌弃,“你个猪脑子。” 韩征威一噎,“你怎么还这么骂我?” 此话落地,屋内又静了下来,韩迫似乎此时才想起眼前这儿子已见过了战场硝烟里的生死,也经历过了家破人亡,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抛金洒玉的小侯爷了。 父子两人沉默了片刻,韩迫又问,“秦观月是怎么回事?” 韩征威默了默,将宁昭掳人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自己从中做的手脚也坦白了出去,说完便低着头,似乎做好了再被痛骂一顿的准备。 然而他爹没有骂他,反而道,“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路去走,我不会再骂你,也不会再教你,但你得知道,凡事可以去做,但不能后悔,否则就是做错了。” 韩征威没说话,他知道他爹的意思,也知道他爹看出了他的内心想法,他在愧疚、后悔,后悔不该帮助宁昭带走秦观月,导致秦观月死去,导致他的好兄弟那般痛苦。 他挽回了韩家,却好像失去了很多。 韩迫轻出一口气,手按在韩征威头上,“从前我少管束你,不是为了纵容你,而是知道你心性纯良,纵使离经叛道也是小事,但你当知道,人之一世当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无愧于心。” “我不教你对错,因为对错难辨、是非难解,得要你自己去评判,去抉择。” 他将一封信递给他,“谢珩说这封信是秦观月留下的,你可以看看。” 韩征威接过,打开看了一遍,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三张薄纸,八百多字,却道明了当年韩家灭顶之灾的全部真相。 “韩家落到今天地步,离不开秦观月的推波助澜,但没有秦观月也有别人,更别说害死你姐姐和你爷爷的还另有其人。”韩迫眉语气平静,双眸却带着一丝冷戾,“已经死了的不说,剩下的可别放跑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御蛊寻人 越闻天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雍州各部将耳中,一个个因为文儒之乱而争执不下的部将们纷纷求见,想要找他要个决断。然而越闻天谁也没见,而是直接颁了道旨意,将京城驻防全权交给韩征威,暂代京兆府之职。 此举无疑是有重用韩家之意,隐隐引起了一些雍州部将中的不满。岑舞为此事入宫时被雷豫拦了下来,说是越闻天正在待客。 岑舞眉微动,“待客?什么客?” 雷豫道,“贵客。” 御书房内。 “如今大羲时局已定,殿下该履行诺言将我们世子送回来了?”一身宫女打扮的妖艳女子翘着修长的腿斜倚在红木圈椅中,上挑的眉眼带着丝丝冷意。 此女正是当初钦天鉴前射余派去追捕越闻天的毒女,也是此次射余派来应援的暗使、麟世子白禅的心腹。 “射余是越氏盟友,我自然不会伤害令世子,只不过西丝姑娘所言大局已定还为时尚早。”越闻天银冠高束,一身玄色蟒袍端坐在檀木桌案后,将一封密报推到她跟前。 “宁昭还没找到,羽林卫行踪不明,还有最近扰事的儒生们,稍有不慎,越氏就会功亏一篑。” “若我越氏败北,宁昭必然会清算射余,想必贵国也不想看到那一天。” “那你想要射余做什么?”西丝心中不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带着警惕道,“先说好,射余士兵不会再参战。” “此事只需劳烦西丝姑娘一人。”越闻天顿了顿才道,“我听闻射余毒女善御蛊,能驱使蛊虫寻人。”’ “你要我帮你找寻宁昭下落?”西丝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干脆答应了,“可以,但需要被寻之人的血液。” 越闻天从身后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交给她,西丝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件带血的湖蓝外衣,样式素净,大片血迹将暗纹染了出来,像朱槿花一般。 “这是女子外袍。”她说。 “是。” 见他越并不打算多解释的样子,西丝亦无耐心追问,伸手便要拿走锦盒,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她蹙眉看向越闻天,只见对方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就在这里。” 西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件破血衣,还以为她想偷走不成? “寻香蛊我不曾贴身带,得回房取。” “好。” “……” 西丝心里暗骂了句,而后在护卫的护送下前去取蛊了。 门外岑舞远远见到西丝离开的身影,眉心微蹙,“那个射余毒女?她来做什么?” 雷豫低头假装没听到,惹来她似不经意的一眼,忙道,“岑统领快进去!” 岑舞一进去便听到一阵低咳,不由眉头紧锁,“少主伤势未愈,当好生修养。” “有劳岑统领关心。”越闻天吩咐人为她看座,又问,“岑统领是为昨日的旨意而来?” “看来少主知道这道旨意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岑舞不是冲动之人,也没打算对他指手画脚,故而问道,“看来少主另有安排?” “的确有些安排,但眼下还不方便透露。” “既如此,属下相信少主。” 岑舞说着就要告辞,忽然目光瞥见了桌上的那方锦盒,又想起方才离开的射余毒女,不由脚步一顿,“这锦盒——” “我虽有安排,但也难免有人暗中给韩校尉使绊子,还要劳烦岑统领帮上一帮。”越闻天说。 他如此明显地转移话题,岑舞自然不会再追问,拱了拱手道,“属下明白。” 她转身离开书房,恰好碰见匆匆赶回来的西丝,对方眉心微蹙,脸上带着几丝不耐烦,看也没看她便进了御书房,门很快被关上了。 岑舞盯着紧闭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拧着眉转身离开。 东迎楼。 文昴歌站在二楼包厢内的窗边,低头看着脚下冷清的街道和远处皇宫方向文人的吵闹声,指尖轻敲着窗台边缘。 身后三人依旧在争执,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络腮胡的男子扭头看向窗边的青年,不耐烦道,“合着我们几个急得升天,文三先生是一点儿不急?别是有什么依仗?” “赵阎!”康昀胳膊肘杵了络腮胡一下,斥责道,“怎么对文先生说话呢?都是自己人,文先生肯定是在给咱们想法子呢。” 一旁的陈遇低头打量着茶杯,稍显和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文昴歌扫了这三人一眼,微微咧起嘴角走过去,“比起三位将军,我这半路投诚之人,岂不是更该着急?” “文先生过谦了。”康昀不冷不淡地接道,“文先生智谋无双,若非文先生提出声东击西地拿下陵城,咱们也不会这么快攻入皇城,这可是大功一件,少主自是亏不了你的。” 文昴歌坐回椅子上,缓缓道,“再大功一件也比不上第一攻入皇城还救下少主的韩都尉。”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立刻心中松了一口气,利益相同自然就是盟友,这接下来的话也就可以直说了。 “说的也是,文先生屡出奇策,立下大功,咱们少主居然在旨意里提都没提……”赵阎啧啧一声,“可真是。” “也许是因为那帮儒生。”陈遇徐徐开口,“我记得他们的主心骨就是文家那位老爷子,文先生的祖父。” “不是?我怎么听说文先生也被那帮儒生骂进去了?”赵阎纳闷道。 文三目光微敛,何止是骂进去了,他祖父和那帮儒生们除了叫嚣着越氏滚出皇城,还喊着要处置他这文氏逆臣呢。 “少主重伤未愈,我们连人都见不到,这要怎么办?”赵阎烦躁不已,“那韩征威从前还是宁氏的心腹,少主竟如此信任他,把咱们这些雍州老臣都放在了哪里?” 陈遇目光一凛,“老阎,慎言!” 文昴歌笑了笑,指尖轻敲桌面,眸子微沉,似是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悠悠道,“听说少主登基之日定在了上元节?” “我听程惊鱼那小子提过一嘴,不知道真假,怎么了?”康昀问。 文昴歌嘴角微提,“诸位是跟随青王征战沙场的雍州老臣,自有辅佐少主之职。少主年少,难免被人迷惑心智,诸位将军可不能跟着胡闹。” 屋里三人皆是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惊疑不定,随即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文雅青年。 陈遇问,“先生之意……” 文昴歌挑眉笑了下,“正如诸位所想。” 与此同时,巍峨庄严的皇宫里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紫色的蝴蝶,轻盈的羽翼上洒落着晶亮的银粉,扇动着翅膀慢慢飞出皇宫、越过皇城、穿过密林溪流,最终飞进了柳城的一间稍大些的宅院里。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将紫蝶握进掌心,蝴蝶拼命扑动几下翅膀,银紫色的粉末一半沾在那只苍白手掌,一半洒落在地。不过片刻,那只蝴蝶停止了动作,而它尸体躺着的掌心开始慢慢泛起青黑色,顺着经脉蔓延。 “射余御蛊之术。”那只手的主人轻轻开口,温润朗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倒像是午憩方醒来的喃喃。 宫越转身看向身后人,神色柔和,“醒了?” 秦观月一身月白棉布袄衣,长发被细心编起挽在脑后,一贯苍白的脸色这会倒是多了些血色。她来了有一会,将方才那一幕看得分明,自然也能猜出那蝴蝶是谁放出的。 见她不说话宫越也不生气,耐心叮嘱了句“记得喝药”便要离开,却被喊住了。 “你要去哪儿?”秦观月问。 宫越一笑,苍白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小小年纪,记性这么不好,不是说了带你回家么?” “放心,那里你绝对喜欢,四季如春,师父知道你怕冷,特地找的好地方。宅子没露川殿大,但种了不少花草,为师还特地栽了一棵差不多的梧桐木。” 他朝秦观月扬了扬眉,“树下刻了个棋盘,为师要好好教教你这臭棋篓子。” 秦观月迎着光望着他苍白的面孔,久久没说话。直到头顶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被寒风吹落在地,她才轻轻开口,“我不喜欢下棋。” “我知道,你喜欢云游,喜欢四处游览山河大川,人间四时风光。”宫越露出一丝无奈,“可惜为师身子折腾不了了,你就当陪陪师父,等师父死了之后再去。” 他摊开掌心,将蝴蝶的尸体扔在地上,“为师很怕一个人。” “为师知道你不愿回到皇宫那座牢笼,所以不会让他们再找到你。”宫越抬眸朝她一笑,“包括越闻天。” 第二百八十章 故人再叙 “唔!” 御书房内,侍女打扮的西丝闷哼一声,愤愤道,“我的蛊被杀了。” 越闻天并不在意她的蛊如何,猛地站起身问道,“找到了?” “不能确定,也可能是被其他人杀的。”西丝皱眉想了想,拿过纸笔写下了一串文字,“大约在皇城之北的百里之内,我的蛊有毒,对方中了我的蛊毒必须及时备药解毒。” 她脸色有些难看,那只蛊的死去显然让她也受到了一些牵连,说完便回去休息了。 越闻天将那份清单交给雷豫,“用一切手段去找抓药的人,谨防对方在不同药店分批抓药,宁抓错别放过。” “是。” 雷豫面露几分犹豫,“少主,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射余要的人……咱们到时怎么交?” 他可是知道的,那麟世子根本不在他们手里,明明在秦观月手里,如今秦观月生死不知,那白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若真死了,射余必然要撕破盟约,到时越氏就真是内忧外患了。 越闻天捂着肩头伤口处低声咳了几声,“出去。” “……是。” …… 年关已过,整个琅琊城依旧笼罩在一片低沉阴云中。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行走,除了每日巡逻的豫州军和枯坐在皇宫附近的那群儒生们。冬日的黄昏下,宣红的夕阳照在玄武大街的地面上像染上了一层血色,仔细看去却也能发现那些细密的砖缝里还嵌着冲洗不去的暗沉血迹。 昔日繁荣昌盛的大羲京都在短短几日的变故下陡然了沉寂下去。 从前人声鼎沸此刻却空荡荡的东迎楼上,凤槿辞一身男装坐在栏杆旁的座位上,目光悠远地俯视着这座死寂的城池。 “许久没见你穿男装了。”坐在她对面的韩征威说。 “眼下城中警戒,男装可以避人耳目。”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面的故人,弯了弯嘴角,“我以为你不会见我。” 韩征威微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越氏入京以来一直没有大动作,也没有对前朝官员动手,只是将其软禁起来,前天又出了道封赏你这前朝镇威侯之子的旨意,惹得雍州部将很是不满,俨然将你与前朝官员联系在了一起,认为这是越氏那位少主有意招安拉拢前朝官员以平息京中儒生们的骂声。” 她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轻轻开口,“这样的情况下,与我一个前朝丞相之女见面未免太过不小心。” 对面很久没说话,她抬头看过去,却见对方定定望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韩征威摇摇头,问道,“找我何事?” 凤槿辞见他避开了自己自己刚才的询问,不由得也沉默了下去,良久后才闭了闭眼,像是累了般道:“如今京中局势诡谲,前朝官员个个胆战心惊、风声鹤唳……我担心我爹,便想来问问你,越氏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只有你能找了。若是不能透露,也请直言无妨。” 韩征威看着眼前少女脸上的疲累,还有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些天过得很不好。他也知道,这些天京中曾经属于宁氏的高官们应当都夜不能寐,生怕头顶悬着的那把刀坠落,斩断自己的脖子。 “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什么。”他抿了抿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说了句,“我和越闻天吵架了。” “吵架了?”凤槿辞一愣,随即莞尔一笑,似乎回到了当年的时光,“你们都多大了,还拌嘴?” 韩征威见她露出笑容心头松了松,却还是垂下了眸子,“我做了一件事,伤害了他。” 凤槿辞脸上笑容逐渐淡去,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是吗。” 她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到底还是让韩征威知道他们和当年不一样了,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像他和越闻天所处的位置,吵架的原因早已不是因为一时口快斗嘴,而是真正的对立。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韩征威打破了沉默,“目前没听说他有对前朝官员动手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天。凤相是百官之首,到时可能还要仰仗他一些事情。” 他话一出口便见对面少女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来,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 “多谢!” “不必。” 韩征威心头微微发闷,端起茶杯喝光了茶水,“当初韩家蒙难,有劳你了。” “我一个闺阁之女,能力有限。”凤槿辞笑了笑,“若你说的是太……令姐遗体一事,真正帮忙的是帝师。” 韩征威目光一滞,静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先前见面匆忙,倒是忘了问你。” 凤槿辞抬眸:“嗯?” “……你夫家是?” “……” 对面传来一声哂笑,他抬头对上凤槿辞无奈的笑,“怎么了?” 凤槿辞摇摇头,“没什么,你问这做什么?” 韩征威有些不自在地直了直身子,“到底同窗一场,我当年还说给你找个好夫家,到时定要给你送一份贵重贺礼。” “不必了。” 对面传来飘忽的一声,凤槿辞已偏过头去眺望琅琊城外的落日,“他已经过世了。” 韩征威哑然,半晌才道,“……是吗。” 回程时凤槿辞拒绝了他的护送,转身钻进了安排好的马车离开了。韩征威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身后响起一道温润含笑的声音,“沉稳英勇,果然与寻常女子不一样,不愧是凤相之女。” “我好像没约你在此见面。”韩征威转身看向来人,神色冷然,“你派人监视我?” “不敢,只是碰巧。”文昴歌抬头看了眼一旁高耸的东迎楼,笑盈盈道,“小侯爷心情不好?” “你叫我什么?”韩征威眸子更冷。 “反正要不了多久韩家就会复位,镇威侯府的荣勋还会挂上去,你还是小侯爷。”文昴歌笑道,“我提前恭贺小侯了。” 韩征威嘲弄地望着他,“难道不是来试探我有没有将你做的事告诉越闻天吗?” 文昴歌扬眉:“你会吗?” 韩征威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人喊住,“你相信秦观月真的死了吗?” 他脚步一顿,“不管真假,大羲已无她立足之地。” “说的是。”文昴歌的嗓音带上些叹惋,“可惜咱们少主,大羲未来的陛下似乎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呢。” 韩征威默了默,留下一句“他早晚会接受的”便大步离开了。 身后文昴歌脸上笑意淡去,目光晦暗,用手中折扇敲了敲掌心,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 文昴歌递给他一封书信和一枚血玉佩,“交给陈遇,让他按信中行事。” “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尸体 三日后,雍州暗部传来消息,秦观月找到了,就在琅琊城北外祁山下的那片林子里。前几日的一场薄雪融化后露出了原本被遮盖住的苍白尸体,暗部已秘密将尸体送往宫内。 岑舞听到这消息时连日来心中的不安达到巅峰,她立刻赶去皇宫,却被雷豫拦在了寄云殿外。 “少主不让进。”雷豫神色凝重,“尸体是暗部昨夜连夜派人送来的,少主在里面独自待了一夜,谁也不让进。” 岑舞拧眉,沉声问,“殿内可还有其他人?” 雷豫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还有个……侍女。” 岑舞脑海一瞬间浮现起五日前她从御书房出来时见到的射余毒女,心口陡然一紧。 门窗紧闭的寄云殿内部所有能透出光线的缝隙都被黑绒布遮盖,一片昏暗中出现了点点烛光。越闻天就站在那微弱的烛光中,身前放着一具半盖着白布的尸体,露出一张惨白的清秀面孔。 那是一张和秦观月有八分相似的脸,泛着死后青白的肤色,半边脸被利刃划了七八道伤口,里面的血早已流光,只剩伤口处翻卷开来死惨白的肉。身上只穿着夹袄和中衣,正好对上秦观月被掳走那晚所穿的布料和样式。 越闻天静静看着那具尸体,漆黑寂静的眸子像幽深的湖底。 这时依旧是一身大羲侍女打扮的西丝从暗处走出来,纤长的指尖落着一只淡紫色的蝴蝶,朦胧的烛光让那双紫色的羽翼蒙上了梦幻的光圈。 “准备好了么?”她问。 她话音落地,越闻天便用拿起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伤口很深,鲜血淅沥沥往下滴落,全部洒在脚下那块地方。 血流得很快,他原本重伤未愈的苍白脸庞越发惨白起来,直到双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几乎赶上了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就在脚下的鲜血积蓄到快到溢满流出时,西丝指尖那只诡异而梦幻的蝴蝶突然扇动着翅膀朝他飞去。 西丝神色疾声:“快!” 几乎是同一时间,越闻天上前两步走到地上的尸首前,将割开的那只手悬在尸体之上,任血滴答滴答落下,全部滴在了死寂的尸体之上。 “砰!” 殿门突然被从外面踹开,岑舞第一个闯了进来,随后便是雷豫,二人见到殿内这诡异的一幕顿时呼吸一滞。 岑舞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你真的疯了吗?!” 柳城,某处宅院内。 秦观月心头骤然紧缩,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伸手抚了扶那处,目光有些出神。 “怎么了?”宫越从院外走进来,停在她身侧,随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向院墙头上残余的一层薄雪,“是掌中莲毒发了?” 秦观月没说话,托曲鸣非的福,她体内的掌中莲毒素已清了大半。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宫越,“你呢?” 那夜太清殿前,她以白龙羽为筹码轻而易举地换回了自己的命,当然,她知道宁昭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而是为了别人。 眼前的宫越罩着一身乌色的厚绒披风,兜帽处点缀着白色的狐绒,但却衬得那张脸越发瘦削,泛着暗淡的青白色。十多年以来,掌中莲早已他的深入骨髓,也只有在浮云山那般寒冷之地才能勉强压制几分,如今的宫越,谁都能看出他活不了多久了。 “那份白龙羽——” “是你留给师父的。” 宫越轻笑着打算了她的话,“为师最了解观月,总是心软。” 秦观月却没有被他转移话题,定定望着他,问道:“所以你用了吗?” 宫越微低头笑望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缓缓道,“那药已经对师父没用了。” 听到这个答案秦观月并不意外,她早就问过曲鸣非,服下掌中莲后五年内是最佳解毒时间,若非她几次漏服坤舆丹,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然而对宫越来说早已来不及,但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宁昭知道吗?”她问。 “嗯。”宫越懒洋洋地回了句,目光投向远处天际,“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信罢了。” “他总以为来得及,但很多事在错过最好的时机后,就再也来不及了。”他无奈而宠溺地笑了声,“他一直都是这样。相比之下,我和他真不像同胞兄弟。” “怨吗?” “怨谁?命运还是宁昭?”他漫不经心地呼出一口白雾,“怨是无用的,既然如此,何必去怨,劳心伤神。到底不过几十年光阴,转身即逝,待到下一世又是另一番景象,谁也不认得谁。” “来世虚渺,我只争今生。”秦观月半垂眼帘,指间摩挲着袖中坚硬的物件,指节泛白。 他二人聪慧,又是一脉相承的师徒,宫越瞬间便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几分决绝来,他回头看去,那双狭长的眸子像蒙了层白雾般。 “看来小二还是小四他们找到你了。”他毫不意外,反而带着些兴味,“为师说过要好好保护你,不让那些旧事再纠缠你,自然要做一些事。” “不过一具八分相似的尸体罢了,你猜他能不能认出那不是你?” 皇宫,寄云殿内。 岑舞看着屋内血腥狰狞的一幕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将身后的雷豫惊得一个激灵,待他看清屋内景象也差点没缓过气来。 “少主!”雷豫连忙上前要为越闻天止血,“您这是……人死不能复生,您可别上了别人的当!” 西丝脸色发白,虚弱地骂了句,“你指桑骂槐地说谁骗子呢?” 雷豫还未说话,岑舞便已对这射余毒女生了杀心,双手按住腰间佩刀。 “谁让你们进来的?”越闻天冷声道,“出去!” 雷豫顿在那里,焦急而为难。 岑舞攥紧拳头,看着越闻天惨白的脸道:“少主有命,我等不敢不从,就算少主让我们去死我们也不敢多言一句,但希望少主不要忘记,少主身后还有雍州几十万人的性命!” 越闻天没说话,又像是没力气说话了,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秦观月没死——” 岑舞忍无可忍:“少主!” “听我说完。”越闻天蹙眉开口,“这具尸体是假冒的,她没死,所以我也不会死,听明白了吗?” 闯进来的二人都是一怔,雷豫径直问出了口:“什么?” “简而言之,这具尸体是假的,有人故意想让所有人觉得秦观月死了,至于目的——”西丝没好气地看向越闻天,“要么是不想人找到秦观月,要么就是想激你们少主出事。” 岑舞冷静了下来,“那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寻人啊。”西丝抬起下巴指向那只停在尸体上的蝴蝶,“既然送来这具假尸体,自然要好好利用,毕竟这衣服可是货真价实属于秦观月的,以血为引,我的寻香蛊记住了尸体上衣服的味道,可事半功倍,很快就能找到人。” 雷豫先是一喜,随即便后怕道:“那我们刚才是不是打断了——” “没有,就差一点。”西丝说完便看向寻香蛊,却发现寻香蛊已经离开了尸体,向殿外飞去,“快!跟上!” 越闻天立刻转身跟上,岑舞骂了句,快速吩咐雷豫,“调苍部轻骑随行,带上伤药!” 说完便立刻追了出去,雷豫连连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天边暗沉的云逐渐掩盖住正午的光芒,刺骨的风却忽然静止了下来。一队身披黑衣的人马从皇宫奔驰而出,一路向祁山而去。 身在城南宅邸中的文昴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与书童对弈,他手中棋子悬在空中,低声笑了出来。 书童不解地抬头望去,正对上自己公子平日温润和善的眼底溢出的阴狠,不由出了身冷汗。 “怎么了?吓到了?” “没……没有。” 文昴歌没放下那颗棋子,而是放在手里把玩碾动,神色玩味,“人啊,太有趣了,世上最有意思的就是人了。” 乌云将天际吞噬了大半,直到看不到一丝天光。 宫越抬头看了眼天空,“大羲少有雪,看来这是要下一场大雪了。” 秦观月缓缓起身,向院子门口走去。 “快要下雪了,这场雪会很大,现在外出很危险。”宫越看着她的背影,眼帘微压,“观月,不要伤师父的心。” 秦观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抵在颈间。 “观月,把刀放下。”宫越眼神骤变,“为师不会害你。” 秦观月神色不变,“我说过,他若活着,我可以在任何地方,他若死了,我便只能和他一道去奈何桥。” 她的话像一阵风,瞬间吹灭了宫越眼中最后的余光,他暗淡的眸子再无从前色彩。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对方还很瘦弱,但也不像从前那般病弱,他知道那具瘦小的身体里藏着怎样的灵魂,强大、无畏、独立。 暗沉的天空飘下一片轻盈的雪花来,那缕凉意从他的指尖刺入心脏,又蔓延至全身,彻骨的疼痛瞬间四散开来。他猛地蜷了下手指,疼意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少女。 宫越闭了闭眼,转身走向屋中,身后雪花已经纷纷扬扬从天空洒落,像被燃尽的灰末坠落在地面。 “祁山山谷,你和他坠崖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寻人 祁山山谷一面靠崖,两面靠山,只有西南面一条小路贯穿密林可以走出去,形成了三面封闭的地势。那只寻香蛊的翅膀碰到雪后便停在了树叶上,再也没动,众人停在了入口那处密林。 射余毒女眉柔媚的眉眼露出一丝恼意:“寻香蛊畏寒,遇雪便冬眠,你们自己进去。” 越闻天应允,留下岑舞带一千人马留在此处驻守,以防有人设伏,而后自己带着雷豫和其余一千人进了山谷内。 彼时雪已簌簌落下,地面积了不少雪,空气中尽是冰冷的风,偶尔夹杂着一丝草木落霜的气息。 当岑舞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迟了一步。变故似乎就在一刹那之间,所有人的马儿同时发了狂,失去理智般地向远处狂奔,有的士兵直接被颠下马,死于狂乱的马蹄之下。 两千苍部将士瞬间四散分开,岑舞反应极快,发生变故的那一刻便选择了跳下马背,同时下令手下弃马,然而身边也只剩下了寥寥几百人。 “马不对劲。”叶云靠近她身侧低声说,呼吸急促而沉重。 “是毒。” 一袭侍女装扮的西丝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妖娆的眉眼如同湛蓝冰冷的湖水。她望着岑舞说道:“整片山谷都是我的毒,你们很快就会死。” 爷云咬牙道:“没有什么毒能将空气也染上。” “……不是空气,是雪。”岑舞感觉到体力和内力逐渐流失,心口处微微刺痛,她看着眼前突然反水的女人,想到了什么,“因为麟世子?” 这毒女是白禅的心腹,先前也是为了白禅才答应为他们掣肘,如今反水也只可能是因为麟世子。看来是知道白禅并不在他们手中了。 西丝冷漠的双眼像蛇一样死死盯着她,“你们都要为世子陪葬!” 陪葬?岑舞心头一凛,第一反应便是:秦观月把白禅弄死了? 接着她便否决了这个猜测,心中不安面上不屑道:“有人告诉你白禅死了?你就信了?” 然而西丝并未如她所想那般上当,反而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面容狰狞道:“世子根本不在你们手里!” 被愚弄的愤怒和耽误了对白禅的寻找救援令西丝没有丝毫耐心再听任何狡辩,她后退一步,身后便是汹涌而出的射余士兵。先前这些作为雍州盟友被允许驻扎在琅琊城外的射余士兵们,此刻成为了雍州的催命符。 岑舞在片刻之间就做好了准备,“叶云带十人回京找韩征威来救援,孙漠随我前去营救少主!” 两位副统领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带上各自手下分别向两边厮杀,打算从重重包围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然而西丝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雪下的越来越大,大片大片棉絮般的雪花从黑沉的天空飘落下来,这对常年少雪的大羲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奇异美景,然而对被困死在山谷外的岑舞等人来说无疑是死亡之兆。 几乎并未真正厮杀,雪中带来的毒便已让大羲当年最骁勇善战的苍部众失去了反抗力。 岑舞倒下那一刻瞥见了头顶不断落雪的暗沉天空,脑海里一瞬间掠过许多年不曾出现的陈旧回忆。 越闻渊就死在这样一个昏暗的雪天,她抱着他鲜血凝固了的头颅跪在遍地尸首的战场上,眼泪像被北地吹来的寒风冻结住了一样,只有微微隆起的小腹处不安的踢动提醒她还活着,活在这个没有了越闻渊的人世。 记忆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心口的刺痛便让她喉间猩甜。她撑起身子看向眼前来势汹汹的射余士兵,身前身后都是尸体,叶云并没能突破出去,孙漠被砍去了半边身子,而早早进入山谷内的越闻天还不知生死。 她心中有些绝望,又觉得命运弄人,本以为这么多年走到这一步,终于可以为越氏报仇,没想到她连宁昭和宫越的头颅都没割下来就要死在这个小山谷里。 她甚至没能去越闻渊的坟前告诉他少主完成了当年王爷的夙愿,越氏成为了大羲的主人,告诉他少主长得很好,有他当年风采,只是也继承了越氏一脉的死心眼、痴情种。 她咳了声,眼前开始发黑,知道是毒素已经蔓延至全身了。 她咬了咬舌尖,抬手杀了一个人,目光凛然地看向不远处的西丝。 西丝一脸平静地回视她,“你就算杀了我,他们也不会停手。” 岑舞握刀的手加重了力道,心知这女人对白禅的忠心,今天不看着他们死是不会放手的。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突然横穿整个狭窄入口,一支箭直接刺穿一名射余士兵,锋利冰冷的银色箭矢贯穿对方整个胸腔后丝毫不停留地向前飞去,将另一个正要砍伤叶云的射余士兵从后脑勺钉在了树干上。 叶云本已做好必死准备,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而后看到那支银色箭矢后脸色微变:“烁金兵器——” 局势的转变只在瞬间,他眼睁睁看着密林外飞快冲出的一群身穿银甲腰佩烁金兵器的队伍迅速收割了所有射余士兵的性命,其身法、动作都昭示着这支近千人的神秘队伍是身经百战的军队所属。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对面的西丝便已抬手放出几只黑绿色交织的蝴蝶向那些人飞去。 岑舞正要开口提醒,便见那队伍中的一个黑衣少年手持双短刀将那些蝴蝶全部劈成两半。 西丝来不及逃跑,身后一把烁金弩箭抵在她脑后。 “再动一下,你就会看到的你的脑浆从额前炸开来。” 一身洁白狐裘披风的秦观月站在飘扬的风雪里,手持弩箭,苍白的脸色冷漠而平静,“就像雪花一样,你的麟世子一定很喜欢。” 西丝瞳孔骤缩。 周围一切静了下来,岑舞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言不发。 叶云并不认识这个突然带人出现的女子,第一时间拖着中毒又重伤的身体护在了岑舞跟前。 然而秦观月却可看都没看他,只是淡淡对西丝说:“解药,迟一刻,白禅身上就少一个部位。” 西丝脸色更难看,几乎是在话音落地时便交出了解药。 萧声接过解药送到叶云手上,叶云惊疑不定地看向岑舞,见岑舞没反应,便微颔首接了解药,“多谢。” 见雍州众人服了解药,秦观月手上弓弩下移,朝着西丝的两条腿各射了一箭,弩箭将她小腿贯穿出一个血洞,触目惊心。 “啊!”西丝惨叫一声,随即瘫倒在地。周围静寂一片,叶云等人看着这瘦弱女子出手如此狠辣,不禁屏住了呼吸。 秦观月却收了弓弩,命手下好生照顾岑舞等人,而后匆匆带人进了山谷内。 叶云服了解药后立刻感到毒素被压制,却还是不放心,低声问岑舞:“可要动手?” 岑舞沉默片刻道,“不用。” 山谷内草木已积了厚厚一层雪,纯白中泛着一点极淡的蓝,不细看很难发现。而除了积雪之外,地面还有大片大片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一直蔓延到山谷深处。 “前面有不少尸体,射余的和雍州的都有,但数量远少于入谷人数。” 萧声脸上蒙着蓝苑特制的浸了药的面巾,闷而低沉的声音顿了顿,“也没发现越闻天和他的身边的侍卫,有可能是射余用了特殊的——” 秦观月沉声打断他:“找。” 撂下这句话后她便要往谷内深处去,被萧声拉回来塞了个面巾。秦观月接过面巾,一边跑一边匆匆系好面巾,踩着厚厚的雪往前跑去。 萧声看着她的背影,嘴里一句“慢点”也咽了回去。 秦观月越跑越快,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很快让她气喘吁吁,但她一步不敢停,仿佛停下来就会错过一切,就像当年越氏出事越闻天差点死掉那样。她太了解宫越的手段和能力,这么些年来他要杀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除了风无殷,还是因为她用自己去换的。 越闻天不能死,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就只为了这么一个目的。 积雪太厚,山谷内枯黄草木树根交纵,她被绊了下摔倒在雪地里,手掌心被地面的草根划出一道血口子,血很快将那一小片白雪染红。 她剧烈喘着粗气,心脏剧烈跳动得像要蹦出来似的,眼前也阵阵发黑。 山谷内部地势错综复杂,岔路众多,她缓缓爬起来,看着漫天的雪和空旷幽寂的山谷,心里的绝望蔓延全身,她骤然大喊:“越闻天!” 声音阵阵回荡在山谷内,很快又消失在呼啸的风声里,天地又死寂下来。 秦观月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安静会如此令人恐慌,她拼命大喊着那个越闻天,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但也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天空彻底暗了下来,秦观月怔怔站在雪里许久,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 突然前方山石壁旁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响,秦观月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刻向前跑去。 然而不等她喊出那个名字,就看清了灌木丛后的事物。 一只被冻僵了的兔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风雪将倾 梦中的风声呼啸山谷,雪落人间,带着清冷檀木香的温暖怀抱紧紧拥着他,微凉柔软的唇缱绻流连不去,似是惧怕生死相别不敢再多远离一分。下一刻漫天风雪化为血色,尽是清冷檀木香,染血的衣袍和指环散落在雪地上。 越闻天倏然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寄云殿熟悉的鱼龙画梁。 他的思绪还停在梦中的那场风雪和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里,鼻息间仿佛还能嗅到熟悉的淡淡檀木香味。 他缓缓偏头看向身侧,看到了枕畔放着的那件熟悉的纯白披风,淡淡檀木香夹杂着风雪的冷冽气息让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含着泪的眼眸,凄惶而无助。 他伸手捞起披风紧搂在怀里,眼中黯淡的雾逐渐散去。 不是梦,他告诉自己。 守在屋内的雷豫看到这一幕心中颇不是滋味,宁氏一族的先帝在世时曾笑言越氏一脉尽是情种,当年老王爷与王妃私奔一事让京城议论了许久,而他们大公子为了岑统领御前拒绝赐婚一事更是传成了佳话,东迎楼的说书人年年都要说上那么一次。二公子情窍没开暂且不提,如今三公子痴情更胜老王爷和大公子,偏偏被他放在心上的那位秦姑娘与千万寻常女子都不同。即使三公子愿将当年越氏的事放下,那位秦姑娘也不愿意随三公子回来。 他心中叹了口气,命侍女将一直惹着的汤药送到床边,“少主,该喝药了。” 越闻天将披风仔细叠好放在床里,起身看向雷豫,“苍部伤亡如何?” 雷豫回道:“岑统领他们还未回来。” 越闻天喝药的动作一顿,抬眸向他看去。 纵是没说一句话,雷豫却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忙解释道:“岑统领和苍部所中之毒与蛊有关,需得花上三天时间拔除蛊毒,在这之前不宜骑马跋涉,故而暂住在怡城内。” 越闻天安静地听着,忽然问:“眼下京中兵马人手分布如何?” “烈焰军驻守陵城后,京中内外驻防由韩都尉率领的十万豫州军负责,剩下的便是陈遇、赵阎、康昀三人率领的雍州旧部,约五万人。”虽不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雷豫还是认真回答了遍。 越闻天没说什么,仰头喝完了药,发出一阵闷咳,惨白无血色的唇被染上一丝血色。 雷豫神色复杂,“太医说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了肺腑,又受了寒气,故而这次千万小心养上三个月,不能动武动怒,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太医的原话虽委婉,但也简单,若不遵医嘱,便是回天乏术。 越闻天闻言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主!” 程惊鱼匆匆跑来,脸色难看得可怕,却只喊了一句少主便不再往下说,直到反手关上房门才沉声道:“陈遇、赵阎二人反了!” 雷豫手上的碗差点没拿稳,张口便道:“怎么可能?!” 昨夜停下的雪再次稀疏落下,大羲子民难得看到了一场连绵壮美的雪景,然而眼下谁也没有心思。这天已是正月十四,明日便是越氏新帝定下的登基大典之日,但已易主的皇宫内并未忙碌起来,唯有在寄云殿侍候的宫女内监们才知晓,新帝重伤在身,这登基大典怕是要延迟了。 柳城的那间宅院里,谢玉冒雪来到时看到宫越坐在廊下看着雪落,似是在出神。那一头银发没再遮掩,像是被雪落了满头。 他快步上前,口中说道:“当年跟随青王的玄离二部统领反了,琅琊城已被戒严,想来城内已经被控制了!” “嗯。”宫越慢吞吞地应了声,目光还落在半空飘落的雪上。 谢玉见他这副态度脸色更难看起来,“你早知道。” “嗯。” “师父——” 谢玉胸腔一股火气拥上来,张口要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忍耐道,“您已经不是钦天鉴人,也与宁氏脱离干系,为何非要沾染此事?” 宫越终于有了反应,却依旧淡淡的,他偏头看向廊下的谢玉,声音极轻道,“小三,扶我一把……” 谢玉心头猛地一震,这才注意到他煞白得可怕的脸色和一动未动过的四肢,恐慌漫上心头,他颤声道:“师……师父……” “快些。”宫越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为师……看不见了。” 正阳门前,正要入宫去软禁前朝大臣的端懿殿去看望父亲的凤槿辞被拦了下来。 守门侍卫正是先前秦观月赠手炉的那个老将,他沧桑浑浊的双眼打量了凤槿辞焦急的脸庞,缓声道,“快些回去,若无事别出门。” 凤槿辞不是从前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闻言心下一沉,也没再追问发生了何事,而是低声道了句谢,又从腰间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暖玉双手奉上。 “老伯好意提醒,小女不胜感激,本不该烦扰,但眼下风云莫测,还请侍卫老伯帮我给父亲带一句话,说近来多风雪,万望小心。这玉佩仅作信物,往后若老伯有需要,五方商号必不推辞。” 守门老者沉思片刻便拿了玉佩,凤槿辞深深弯腰行了个端正的揖礼,而后戴上披风的兜帽快步向京兆府而去。 韩征威负责城中巡防,并不常在京兆府邸内,但凤槿辞还是想去碰个运气,然鹅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连门都没能进去。 “姑娘请回,韩都尉不在。风雪已至,行路不便,未免受伤,姑娘还是尽快回家,不要出门的好。” 说话之人是韩征威的副将郭诚,凤槿辞认得他,故而心中不好的猜测也逐渐放大。她隐约意识到京中发生了变故,但眼下韩征威的态度和郭诚的提醒却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这场变故,韩征威亦参与其中。 端懿殿中的凤绎收到口信后沉默了许久,一向沉静的眸子难得出现了一丝迷茫。 沧澜五国局势微妙,在其余四国虎视眈眈之下大羲骤然改朝换代无疑是致命一击,而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场内乱短短一年内便尘埃落定,没有产生不可挽回的伤亡,否则大羲必然走向灭亡。 他看着窗外的飘雪和宫殿,一时间也不知这个国家未来会走向何方。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定风波 琅琊城中的变故就如这场连绵的雪一般悄无声息,不过短短一夜,尚未正式登基的越氏少主重伤病危陷入昏迷,雍州旧部之间发生内乱。玄离二部统领赵阎、康昀二人斥烈焰军统领岑舞挟持越氏少主,故以迅雷之速调五万人马迅速把控了皇城和宫门的所有入口,整座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 同时一封信送入皇宫,要求岑舞交出越氏少主,自愿受死。 午时刚过,厚重高大的城门紧闭,穿着重甲挎着战刀的士兵一层一层把守着街道和每一道城门,街道上除了巡逻士兵外空无一人,萧杀之气笼罩在整座城池上方。 天色越发晦暗,地面的雪已经积了半寸厚。康昀、赵阎二人率剩余八千兵马亲守南城楼,赵阎一身铁甲仰头站在南城门的城头上远远眺望正阳门方向,看着不远处那巍峨庄严的宫殿群。 “当年随王爷进这道门时咱们哥几个被侍卫拦了下来,说是身份不够,不给进。” 赵阎双手扶着城楼围墙,慢悠悠道,“那时我就好奇若是王爷登基,我是不是就能走进这宫门了。” 康昀当然记得这事,也记得后来宣义帝在位时曾赐过宴,他们几个那时也已立了功,都跟着王爷进了那正阳门,尝了御宴。如今十多年过去,御宴的滋味美味他早已不记得,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身龙袍金冕高坐在龙椅上的人,和抬头看那人时的惶恐与畏惧。 而此刻,他们离那张龙椅如此的近。 “越氏非正统依然能入主龙泉宫,你我又为何不能呢?”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的大羲宫殿,意味深长道,“就是不知道咱们少主会怎么选择。” “他还能如何选择?”赵阎嗤笑一声,得意道,“眼下他身边无人,岑舞又在怡城一无所知,他必然交不出人来,酉时之前若他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咱们便直接带兵闯进皇宫清君侧!” 那信中不过三个要求,一则封康昀、赵阎二人为镇国大将军和辅国公,二则将烈焰军和豫州军虎符分别交由他们二人掌管,三则以谋逆之罪赐死岑舞。 “岑舞那女人一死,再没了烈焰军,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拿什么跟咱们斗?”赵阎说到这里呸了一口,讥讽道,“越家父子几个都是一个毛病,就知道女人,老子为了女人丢了性命,儿子又为了个女人丢了大羲皇位,真是丢他祖宗的脸!” 康昀却道:“那可不是普通女人,若非那个女人,咱们少主早死了。” 赵阎哼了声懒得说这些,扭头问身旁的亲卫,“什么时间了?” 亲卫道:“快到未时末了。” 赵阎不耐地拧起粗眉,大步向城楼下走去。康昀连忙带人跟上,“老赵!你干嘛去!” 赵阎站在城门下,背对着他打量着眼前这八千名骁勇善战、装备精锐的玄离部众,不耐烦道,“要不咱们直接打进去得了?” 一旁的康昀瞪了他一眼,“你疯了不成?雍州旧部哪个当年没受过王爷的恩惠,你这么一打进去岂不是自打脸?前面咱们都白做了!” 赵阎也只是发个牢骚,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越闻天重病消息传出时才趁机动手。 他啧了声,扭了扭脖子转过身去,这时陡然有疾风起,利刃破空之声响起,一支银矢羽箭从城楼而下擦着他后脑勺掠过,没入地面只剩半截箭羽。 赵阎浑身僵在原地,冷汗从额头滑落,好一会儿才从死亡的一刹那中反应过来。他僵硬地仰起头,看到了城楼上的一道玄色身影,手持弓箭,冷银色的箭矢对准了他的眉心。 他后背一寒,猛地往后躲去,银色羽箭落擦着他的裆部没入地下一寸。 “来人——” 他话未说完,就见紧闭的城门缓缓被推开,露出一抹雪色身影。 那身影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上,通身雪色冬衣白狐披风,脸也被完全遮在镶着雪白狐裘的兜帽下,只露出一只瘦削苍白的尖下巴,薄唇点绛,如雪落红梅。 而随着城门慢慢向两边拉开,白色身影背后凛然整齐的银色军队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雪一样的甲胄,雪一样的兵器,全部散发着冰冷的寒光,冲天的煞气笼罩着高大的城门。 赵阎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刻,随着“噗通”一声,城楼上玄离二部士兵的尸体被从城门两侧扔下来,发出一声声声闷响,城楼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弓箭手们齐刷刷朝向他们。 赵阎顿时醒过神来,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忙道:“退!” 那头康昀反应更快,带着苍离部迅速就打算后退,却在转身之际猛地停住了脚步,一张麦色面孔煞白。 身后赵阎急切不已,“怎么——”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一袭玄色劲装的韩征威负手挡住了去路,而在他身后则是一大群手持弓箭的京兆府兵,弓已上弦,齐齐对准了他们。 进退两难,他们被包围了。 康昀脸色难看:“老……老赵,怎……怎么办?” 若是以往在战场上,以赵阎的性子直接甩出一句拼了,但眼下他身后玄离二部只剩八千人,其余人都被他用来把守皇宫和城门了,若是硬拼也不一定能逃到宫门口。 五万兵马用来控制整个皇城终究还是勉强了,然而此刻意识到这点已经晚了。 赵阎脸色灰败,缓缓仰头闭上眼,手中长刀滑落在地,身后玄离部众见状也无声放下了兵器。康昀茫然而绝望地看着城门外那道雪色身影和其身后的银甲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援军。 这八千部众很快投降,赵阎、康昀被擒,被押走前赵阎始终不甘心,瞪着那城门的雪色身影,“老子要死也得死个明白!你是哪路人马?谁给你们告的密!” 他心中怀疑的人有两个,一个文三,一个陈遇,这二人一个给他们出谋划策,谋划全局,一个临了当了缩头乌龟,美其名曰为他们接应,多半是反水了! 马上的人并未理会他,掉转马头准备带兵离开,恰在这时寒风乍起,吹落了马上人的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秀美的女子脸庞。一头被寒风吹动的墨发衬得那张脸白如玉雪,微垂的凤眸从容漠然地俯视着众人,清贵冷冽得如同这场从天降落的雪。 赵阎、康昀等人皆是一震,他们心中对这马上女子猜测最多的便是岑舞,谁知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秦观月被迎面扑来的风雪吹得微凝眉,掉转马头的动作也便停下来,微微抬头看向城内众人,一眼对上了韩征威直直投来的视线。 她淡淡掠去目光,看向赵阎、康昀二人,平静开口:“我姓秦,名观月。” 赵阎脸色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来:“秦……秦观月?!” 在这个名字被喊出口之时,康昀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越氏满门被灭、九江云氏满门被灭、成王宁婴满门被灭、血洗京城半数官员等等事迹,眼中慢慢浮现出几分惊恐来。 他脑子飞快转动,高声喊道:“韩征威!少主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前朝逆贼!” 韩征威压根没理他的栽赃,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正要抬手吩咐将这二人押下去,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慢悠悠、斯斯文文的声线,“赵将军此言只怕也是所有雍州部将想问的,韩都尉怎的不问话?”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有风雪呼啸之声萦绕在城楼顶。 韩征威扭头看过去,只见文昴歌裹着玄青色的厚披风缓缓走来,停在了他跟前,温雅和善的面容尤带笑意,一派书生气。 韩征威眸子一下冷了下去,文昴歌却扬了扬眉,好奇道:“韩都尉怎的这样看我?” 韩征威冷冷望着他,“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做过分的事。” “过分的事?”文昴歪了歪头,茫然道,“韩都尉是指大开帝都城门,将前朝逆臣引进城吗?” “文三。”韩征威眼中露出杀意,“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既然如此为何不动手?”文昴歌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已经知道当年侯府一事的幕后主使是我了么?” 韩征威的瞳孔陡然一缩,眼中生出数道红血丝,拳头紧握至发白。 “我为少主入主琅琊城立下汗马功劳,少主动不得我,你也动不得。” 文昴歌抛下这句话后走到城门前抬头看向马上的秦观月,“宁氏已亡,越氏当立,秦观月,尔为前朝逆臣,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率兵前来闯城门,是要向越氏宣战吗?” 短短几句话并不如何高声,却让韩征威神色微变,他意识到文三这是要借秦观月前朝帝师的身份来扭转康赵二人谋逆之名,甚至还会将勾结前朝逆臣之名安在他头上。 他正拧眉思索如何应对时,就听寂静的城门前响起踩踏积雪的轻微响声。 只见原本身在城门外的秦观月轻勒缰绳,策马踱步向城门走去。众人亲眼看着她独自一人驱马踱进琅琊城门,却没有停下,反而步步向前逼近了站在城门下的文昴歌。 文昴歌眉心微蹙,并不信她会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做什么,于是站在那里并未动。 然而下一刻文三便慌了,那马步并未停,还在向前,高大雄骏的马儿毫不犹豫地朝他抬起了蹄子。他脸色一变,仓促后退,脚下积雪湿滑,不免身形一个踉跄,玄清披风染上了脏污泥雪,略显狼狈。 他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秦观月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凉凉开口:“我进来了,你又待如何?” 文昴歌心中羞愤与怒意冲上头颅,目光阴冷地盯着她,“秦观月,你真的不怕和越氏为敌?” 秦观月压根没接他这句话,只是迎上他的视线,淡淡开口,“文三,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好好等待我再来的那天,届时便是你命丧之时。” 说完这句话她便掉转马策马冲出城门,城外数千银色铁骑无声跟上,很快便消失在了飘渺风雪中。 身后文昴歌眼中阴冷与怨恨浓稠如墨,藏在宽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城门外风雪暂停,岑舞带着两千苍部匆匆赶来,马蹄堪堪停在城门前——城内不得奔马,违者斩立决。 岑舞先看到了城门内那一串马蹄印,又抬眸看向城门内的众人,最后目光掠过文三直接落在了康赵二人身上,厉声道:“将康昀赵阎押入天牢,玄离二部全部收押,再将陈遇给我绑来,我亲自审问!”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祭天告祖 这场内乱以康赵二人被押入天牢而告终,玄离二部众其余人皆被收押,暗部紧急回京,一夜之间调查了所有与康赵二人有过密切来往的人。 第二天天亮,雪已停下,晨光熹微,覆盖着皇城的积雪被融化成了坚冰。暗部统领邓辉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寄云殿前,拦下了刚要进殿的岑舞。 岑舞同样一夜没睡,审问了康赵两人一夜,还没进寄云殿便被邓辉拦下来,接过了一份情报。 “陈遇也参与了,但是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但他不是谋划者。” 邓辉脸色十分严肃,康赵二人确有些能力和小聪明,但能联手射余毒女和宫越那边还做不到,这场内乱的真正幕后主使者依旧没出现,“我将所有可能的人都列了出来,还是要从康赵二人的口供进一步找证据。” 岑舞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没用,那两人都咬死了自己没造反,而是接到前朝逆臣入京刺杀的密报,特地来护驾的。” 邓辉眉头紧锁看向她,“幕后主使尚未查明,少主重伤在身,今日举行祭天安祖太过危险。” 岑舞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却摇摇头,“少主心中有数,我等守好少主便是。” 邓辉闻言便不再劝,转而问了问越闻天伤势,便离开了。 岑舞看了眼那封情报上排在第一行的文昴歌三字,抬脚进了寄云殿。 殿内越闻天已经换上一身蟒袍,是当年越青离所穿的亲王服饰。龙袍工艺繁复,登基大典也要准备许久,眼下只能先行祭天告祖仪式,将越氏先祖牌位请去宗庙,以告天下越氏为大羲之主之事,至于年号、封赏等还需另择吉时。 祁山谷之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岑舞刚踏进门内,越闻天便问:“身体如何?” “蛊毒已拔除,属下身体很好。”岑舞听到这句话脚步微顿,随即将手中的名单递过去,“这是暗部送来的所有与康赵二人有过密切来往的名单。” 越闻天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岑舞见状开口问道:“少主让我假意留在怡城养伤,暗中率苍部返回皇城,是早就料到康赵二人会趁机逼宫?” “嗯。”事到如今越闻天并不需要隐瞒,直言道,“自入京起,整个皇城都在暗部的目光之内。” 岑舞心道少主比他们预料的成长的快得多,“文三此人狡猾,且胆子向来不小,他故意在您重伤昏迷之时动手,目的肯定是夺权,那今日大典只怕也有意外。” “我知道,我在等着他出手。”越闻天目光平静,并未因此觉得可惜或愤怒,似乎成竹在胸。岑舞没忍住,问了句,“前朝帝师率凌云骑出现在皇城门前,是少主的安排吗?” 为越闻天挂腰间玉佩的内监手上动作一颤,随后便“噗通”跪下了,求饶的话还没出口便被越闻天打断了,“退下。” 内监连忙出去了,雷豫看了眼两人之间的氛围,也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屋内只剩两人,越闻天低头为自己挂上玉佩,“我只安排了你和韩征威,也是他最开始提醒我文三有异动的。” 岑舞不想打弯弯,直言道:“少主要如何安置秦观月?” 越闻天垂眸静默片刻,“她志在山水,没人能安置她。” “若她愿意回来呢?”岑舞眉头微蹙,“届时少主要给她什么身份?朝堂?还是后宫?” 越闻天认真道,“朝堂也好,后宫也罢,只要她愿意。” 岑舞心中的担忧终于得到验证,“秦观月手握军队,城府谋略俱全,稍有野心,越氏便是灭顶之灾,襄未女帝便是例子。再退一步,就算她无野心,你二人年少情热,生死相许,若他日离心、相看两相厌,以你二人的身份又该如此自处?令越氏和大羲子民如何自处?这些你都想过吗?” “想过,都想过,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却仍想要那个最好的可能。”越闻天迎着她的目光,目光纯澈坚定一如当年,“秦观月之于我,便如你之于兄长。” 骤然听到越闻渊岑舞心头还是猛地一缩,隐隐作痛。当年自己顾忌身份尊卑,从未说过一个喜欢,越闻渊却也敢舍命拒了赐婚,跪在王爷王妃面前说非她不娶,一如此刻执着的越闻天。 十多年前的三公子,不过七八岁,纯善无忧,却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一棵属于他的树木浇上十年的水,只因为想看它只为自己开出的花。 门外传来内监的催促声,岑舞望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似是放弃了般,“帝位高不胜寒,我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非你所愿,是老王爷和雍州裹挟着你,可往后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那未免太过残忍。” 她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已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心口微涩,“若连你这一个私心都无法满足,这皇帝未免当得太过憋屈。” 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且不说往后的事,眼下人还不一定留下,你有把握吗?” 越闻天弯了弯嘴角,目光投向床上的那件纯白厚披风,“她心里最舍不得我,我若受委屈,她必定要将那给我委屈之人连根拔起。” 岑舞脸都皱在了一起,满脸疑惑,“哈?” 她没能疑惑多久,祭天告祖大典很快如他们所料的那般发生了意外——儒生们围了城郊祭天台,文远舟以死血谏。 混乱生起之时越闻天刚登上祭台,台下站满了雍州部将,一群儒生从围观的人群之外汹涌而出,而后文远舟手举血书高诵纲常,再陈越氏谋逆之罪和戕害钟玉之罪,最后准备一头撞上祭台时,韩征威默不作声地上前将人拎上了祭台。 文远舟一把年纪,被拎得头晕眼花,再回神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跟前一脸冷漠的越氏新帝,定了定神刚要开骂,一旁有人搬来了一把软椅,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文远舟懵了一下,愤慨的情绪也断了下。越闻天也趁着这个空当为自己解释了句,“钟祭酒并非越氏所杀。” 文远舟本该破口大骂,但这新帝方才一通操作把他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便皱眉道,“那谋逆一事呢?” 越闻天点点头,“这个是真的。” 文远舟:“……” 文远舟立刻站起身,指着他鼻子开骂,“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 岑舞厉声训斥:“放肆!”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平静,祭台周围的护卫们立刻拔刀,书生们见状顿时高喊着往祭台上挤过来。 换了一身华贵锦衣斗篷的文昴歌站祭台第一层神色晦暗地看着这一幕,而后假装不经意地朝其中一个雍州护卫递了一个眼色,那护卫心领神会,趁着混乱朝一个书生拔刀砍了过去。 书生面露惊恐,却被人群裹挟根本躲不开,正要等死之时,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将士兵踹倒在地。 这一变故吓停了在场所有人,众人齐齐看过去。韩征威冷冷踩着那士兵的手腕,“谁让你动的手?说!” 那士兵疼得满头大汗,惨白着张脸求饶,“韩都尉饶命!这些书生突然冲上来,属下护少主心切,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 那差点被砍的书生闻言怒道:“诡辩之言!你分明是想杀我,那刀都要砍到我脸上了!” 此言再次引起一片哗声,围观的百姓们也都面露害怕之色。 韩征威脚下用了力,神色冰冷地看着脚下的人,“你受何人指使,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士兵脸色更白,浑身战栗,“韩都尉,我是雍州部将,你不能杀我……” “韩都尉且慢!” 文昴歌缓缓走下祭台,慢条斯理道:“韩都尉,他不过护主心切才擅自行事,罪不至死,况且……” 他顿了顿,扫向周围的儒生们,“为了一群乱臣贼子就要杀死开国有功之臣,未免太过荒唐。” 这一句乱臣贼子再次点燃了书生们的愤怒,他们正要冲向祭台拼个你死我活,一道冷嘲突然当先响起—— “乱臣贼子?好大的帽子,文公子是在说自己么?” 这声音清朗悦耳,明明是女子的声线,却丝毫不柔弱,尽是冷锐之意。 众人尚在茫然诧异之际,祭台上的越闻天已经悄然勾起了嘴角,一旁的岑舞看得分明,一个令她震惊的猜测浮上心头。 而祭台下的文昴歌已经冷了脸色,目光落在了人群之外缓缓走来的白衣女子。 女子身披纯白斗篷,一头乌发和面容都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几缕墨发和一截纤细白皙的下巴。同样白皙的双手揭下宽大的兜帽,露出了张似笑非笑的清秀面容。 文昴歌双眼微眯起,阴冷的眸光闪烁,嘴唇微动,无声念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秦、观、月。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定元 文昴歌没有想过秦观月真的敢亲自现身,甚至只带了寥寥四个护卫。 今日新帝祭天告祖,来的不仅有前朝子民和大臣,还有许多从前跟随越青离的部将,如此情境下她敢公然出现在祭天台前,纵是越闻天也不敢违逆众意保下她一个前朝逆臣。 随着秦观月揭开兜帽,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帝师”“秦观月”几个字迅速出现在众人的低语中。 文昴歌目光幽幽地看向眼前的女子,朗声下令:“来人,将这前朝逆臣拿下!” “住手!”韩征威喝道。 文昴歌似笑非笑地看向韩征威,“韩都尉屡次三番包庇这前朝逆臣,难不成是还眷念旧主?” “一口一个逆臣,文三,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围观众人自觉让出了一条路,秦观月带着人走到了祭台前,“我是先帝亲钦封帝师,而你一介白身胆敢冒犯,可是死罪。” 文昴歌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观月,你不是疯了?你口中先帝可是宁氏废帝,你这废帝所封帝师可不就是逆臣?” 文远舟扶着椅子站起来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孽畜!” 文昴歌脸色一僵,眸子冷了下来,转身朝向祭台上的越闻天,“陛下,还请将这前朝逆臣拿下。” 文远舟怒视越闻天,大骂:“若论逆臣,舍越氏其谁!” “文先生息怒。”秦观月神色平静地举起一卷明黄布帛,“越氏并非谋逆,而是名正言顺。” 文远舟还未从她突然改口中反应过来,便被她手中的圣旨惊得忘了言语。 ……圣旨? 祭台上下一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那道明黄圣旨。 “宣义帝旨意,愧于早年越氏之祸,加之身有沉疴,不得亲政,故效仿先圣贤君禅位于越氏三子越闻天。文先生若不信,可亲眼看看。”秦观月说完便将圣旨扔向祭台,韩征威抬手接过圣旨送到了文远舟跟前。 文远舟一把夺过圣旨,反复看了数遍后劈手扔了圣旨:“荒唐!兼职荒唐!岂有帝王禅位于异姓之理?!” “秦观月!”文远舟摇摇晃晃身子,颤抖着手向台下秦观月,“你……你伪造圣旨,庇护越氏逆贼,枉为帝师,愧对大羲!” 老人家说完这句便一个踉跄往后倒去,被韩征威及时扶住喂了一颗参丸才缓过气来,一双浑苍老的眼睛含着一层泪,死死望着台下的秦观月,像是在斥责,又像是在哀求。 秦观月与那双肖似钟玉的苍老眼眸沉静对视,未发一言。然而下一刻,她身后的一个护卫却忽然站出来,走到了她跟前。 那护卫身量高挑纤细,与其余护卫一样披着纯白斗篷,只有里面穿的红衣。 “她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信?”素手掀开兜帽,女子上了年纪却依旧明艳高贵的脸庞展露在众人面前。 祭台上韩征威眉头微蹙,只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有岑舞认出了那女子,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众人正在疑惑这陌生女子是什么来路时,文远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道:“……长公主?” 众人皆是一怔,文昴歌陡然想起什么,心头突突跳起来。 众目睽睽之之下,文远舟拖着年迈苍老的身体朝着台下那红衣女子缓缓跪下,颤声道,“臣文远舟……叩见定元长公主!” 众人一愣,定元长公主?定元二字尊贵非常,自大羲开国以来也只有一位公主得此封号,那边是宣义帝之父仁武帝的长公主,宁红盏,钦天鉴祖师袁若昀之后袁钧的妻子。 “当年父皇赐我玉昭令,予我生杀大权,可上斩昏君下诛逆臣,如今我虽寡居钦天鉴多年,却也不是耳聋眼花之辈。” 宁红盏负手而立,冷冽的眉目落在越闻天身上,“我那兄长当年对越氏做了亏心事,故而心虚禅位,事实便是如此,这圣旨上的印鉴也是真的,往后这大羲江山便姓越,若还有谁不信,来浮云山找我宁红盏便是!” 文远舟伏在冰冷的祭台上沉默许久,才缓缓起身朝着那红衣身影一揖。 祭台最高处的越闻天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对上宁红盏冷淡的目光,才微微扇动了下眼睫,并不为其所动的样子。 宁红盏凌厉的长眸又冷了些,她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众人便要离开,秦观月趁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之时,低声道了句谢,“有劳红姨。” 宁红盏脚步微顿,冷淡道,“一码归一码,你将宫越交给我,我走这一趟。反正宁昭也要不起了,倒不如给了别人。” 她顿了顿,又道,“谢玉来信,说他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秦观月并不意外,“他把解药给了宁昭。” 宁红昭默然片刻,忽然冷嗤一声,“和你一样的没出息,就为了个男人。” “红姨教训的是。”秦观月乖乖应道。 宁红盏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尊贵华美的皇宫,眼中似嘲弄似怅然,“权力、财富,每个人一出生便要穷尽半生去追逐争抢,又用后半生弃之粪土,去换前半生丢掉的珍贵之物,周而复始,一代又一代,一世又一世,何其可笑。” 秦观月静静听着,目光却落到了祭台之上的越闻天身上。幸而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幸运地找到了珍稀之物。 宁红盏临走时看了眼站在秦观月身后的萧声和易元州,萧声一如既往地沉稳,微颔首算是恭送这位长老了。而易元州,她最信任的这位弟子,低着眉不敢看她,倒是他那半路找来的哥哥江焕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了身后。 她心中郁气更重,转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座她出生的皇城。身后响起众人山呼“陛下”之声,震耳欲聋,如同无数次在这座象征着人世至高皇权的古老巍峨皇城中所发生的那般,只是或许连这座城池也不记得这声“陛下”已换了多少位主人。 这场祭天告祖大典以众人的一句“陛下”结束,所有人都跪在了越闻天脚下,包括文远舟和儒生们,只除了一个秦观月。 文昴歌看着她走上祭台,看着他们的陛下走下高处,亲手将人迎上祭台,与他并肩站在大羲帝王才能立足的高处,而自己跪在她的脚下。 第二百八十八章 正事 祭天告祖大典上的一道“先帝”遗旨打破了连日来越氏与儒生们对抗的僵局,也给了惴惴不安多日的宣义帝旧臣们一个活下来的希望。再无人提“越氏逆贼”“宣义帝”,反而一口一个“新帝”“先帝”,似乎那日越氏攻破皇城围困全程只是一场幻梦。 在被从端懿殿放出来时,凤绎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人心荒谬”。 而在此事震撼下,那位祭酒钟玉的死也不再被人提及,直到三日后大理寺卿谢珩拿出了一份仵作的验尸记录,证明钟祭酒死时越氏尚未攻破皇宫,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此言一出,先前儒生们加诸在越氏新帝头上的罪名算是彻底洗脱。 与此同时,文远舟病逝消息随之传来,也正在当夜,文三公子也因此悲痛愧疚过度而死,越氏新帝感念其从龙之功,拟追封其侯爵之位。暗中观望的雍州部将和先帝旧臣们都知道,往后文氏一族便是彻底无缘于朝堂了,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谋划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观月。 秦观月只觉得冤。 文三有点难杀,但还是被弄死了,不过不是她动的手。动手的人是韩征威,下令的是越闻天,她听到消息时尸体都入土了。 “文三其人狡猾善谋,若给其时间成长,后患无穷。” 越闻天说这话时还躺在寄云殿的床上,衣襟大开,露出结实的胸口与腹部,肩膀两边是新换上的纱布。 秦观月就坐在床边,闻言点点头,却问道,“你打算在这寄云殿住到什么时候?” 越闻天掀起眼皮看向她,嘴唇微泛苍白,“你要赶我走?” 秦观月无言以对,自那日大典后她便跟着越闻天回了寄云殿,而越闻天,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也自然而然地占了她半间房,每日连门都不出,就陪她干耗着,连要处理的政务都让人一趟一趟送来,她看都看的麻木了。 见她不说话,越闻天垂下眼帘,抬手似不经意地摸了下肩上的伤处,“我伤还没好,御医说不宜奔波。” 秦观月并不觉得从寄云殿到龙泉殿这几里路称得上奔波,但也没说破,只道,“半月后登基大典,你总得搬去龙泉殿住。” 越闻天垂着眸子,有些苍白的脸微微歪向床内侧,“我以为你不会来。” “本是不打算回来的。”秦观月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上,“终于重获自由,我本该肆意山水,一了心愿。” “可偏偏我活不了几年,比起肆意山水间,我更想同你在一起好好渡过这几年。” 她伸手勾住他放在身侧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指间的青铜环,“越闻天,我见不得你难过。” 耳边呼吸微急促,越闻天一把捉住了她的指尖,目光沉甸甸地望着她,“这次是实话吗?” 秦观月哑然,“……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越闻天定定望着她,硬声道:“很多次,在浮云山时,在同安时,在雍州时,在——”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保证这次是实话。”秦观月无奈地笑看着他,良久,笑意自唇边淡去,只漾在眼底,“你呢?你确定你能放下从前的旧事和我在一起吗?” 若是从前越闻天或许会无法回答,但从那日在寄云殿内看到秦观月的血衣和指环后,他便知道了心底的答案。 “你我皆为命运捉弄,你我相遇亦是命运使然。我不后悔当年在新月城外送出的那个包子,也不后悔白鹭崖下将你带回雍州,更不后悔浮云山寻你,我只后悔自己数次没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越闻天语气淡淡,目光却坚毅如石,“父王兄长们若有怪罪,来日九泉之下我亲自向他们谢罪。” “至于母妃。”他顿了顿,平静道,“她若不愿接受,我亦不强求,但我会等到她接受我们的那天。” “只一件事——”他灼灼目光落在秦观月的眼中,像是藏着火焰的深海,“你不可以再离开我。” 秦观月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他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和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青铜指环,问道,“还记得吗?我曾告诉你,在我家乡两人交换指环相互戴上是有特殊意义。” “意为——”她紧扣住他稍显宽大的手掌举到二人眼前,一字一顿道,“永结同心,生死相随。” 手上力道一紧,整个人被拉到温热宽厚的怀里紧紧抱住,颈间沉重湿热的呼吸略显急促,耳畔响起男人似恳求似喟叹的低喃,声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寄云殿外,雷豫和程惊鱼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少主已经醒了。” “是醒了,但秦姑娘也在里面。” “……”程惊鱼眼里露出一丝挣扎与沉重,“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也在里面。” 雷豫沉默了,而后有些怜悯地望着他道,“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太忙了……” 程惊鱼面露悲愤:“忙到你们全程没人告诉我一句明月就是秦观月?!” 雷豫惭愧地低下了头。 程惊鱼心里还崩溃着,那天他在祭天大典看到死去的明月姑娘突然出现,还披着一身白衣,他被震惊到以为遇到诈尸差点大喊一声“护驾”,结果被岑统领一巴掌捂住了嘴。 直到大典结束,他才被告知了少主与帝师秦观月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其渊源之深、纠葛之乱,远超他在雍州看过的那本《宁为越碎之冷宫往事》。 他再次看向屋内方向,被雷豫往外赶,“你要是没正事就去礼部帮忙去,半个月后少主登基,你也贡献一份力。” “我当然有正事。”程惊鱼道,“王妃已经从雍州过来了,正在灵玉轩歇脚,一路听说了不少事,听那意思是想尽快见少主一面。” 雷豫迟疑片刻,“你先去将老夫人安抚下来,我去禀报少主。” “好。”程惊鱼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说文三悲伤过度……死了?” 雷豫点头,“对。” 程惊鱼高高扬起眉头,一脸“你傻还是我傻”的表情,而后飞快扫了眼内殿方向,“……那位秦姑娘做的?” 此事少主做得隐秘,雷豫不打算多宣扬,反问道,“你瞎猜什么呢?不说了是自己死的吗?” “不是我说我,现在外面都这么说。”程惊鱼顿了顿,脸色认真,“他二人在大典上针锋相对的情景大家有目共睹,没过几天文三就死了,那些前朝旧臣也都被放出来了,他们都觉得是秦观月做的。” “现在京城势力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那些旧臣,站秦观月,另一派是雍州旧部,觉得秦观月留不得。”他长吁了口气转过身去,叹道,“我就是不懂,明明康赵二人谋逆是受文三教唆,我们只要尽快拿到证据便能将文三定罪,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杀了他呢。” 身后响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女子声音:“因为文三从来擅玩阳谋。” 院子二人身子皆是一僵,半晌才转过来看向门口。 程惊鱼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明姑……秦……帝……” 直到雷豫开口,“秦姑娘。” 秦观月朝二人略一颔首,从容道,“你家少主身上不少旧伤,我的朋友为他换了套疗法,需好生静养一段时间,若无重要之事,不要打扰他。” 程惊鱼迟疑开口,“那什么样的事算重要的事?” “比如你方才说的事就不是很重要。”秦观月嘴角微微弯起弧度,“不管外面说什么,也无法改变我身居帝师位、手握兵权的事实,不过因为害怕我罢了。” 程惊鱼心道你还知道别人都害怕你呢。 他立刻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咳咳方才说到文三……” 秦观月瞥向他,“只要慢慢审问,康赵二人的确会选择供出文三,并交出证据,但那时已经晚了。” 程惊鱼脱口反驳:“怎么可能?他是能插翅飞了还是长了三头六臂?” “就凭我之前无数次打算搞死他却还是被他活到今日。”秦观月毫不掩饰眼中凉薄杀意,“若等康赵二人供出他,他人已经逃到北境了。” 程惊鱼本来被她顶着一张清丽姝容的清冷好样貌说着要搞死人而错愕,转瞬听到她提起北境不由警惕起来,“为何是北境?” “北境有秦、襄未,都是野心勃勃之人,文三一路跟着你们少主走来,驻兵布防、粮草装备早就摸了个清楚,届时一投诚,无论是秦帝还是女帝都十分乐意接收这个叛徒,然后再趁机寻个名头在大羲改朝换代、根基不稳、人心动乱之时发兵。” 她忽然顿了顿,轻哂一声,“忘了还有个时不时反水的射余。届时双方联手,大羲又得改个姓。” 程惊鱼乍听她快速分析一通,面红耳赤,哑然半天憋出句,“所以人果然是你杀的。” 他说完便后悔,秦观月却没嘲讽他,反而道:“无妨是谁杀的,现下人已死,他暗中的人脉和谋划都已不作数,康赵二人会第一时间提供合谋罪证,到时将康赵二人斩首后,再将文三追封爵位和谥号夺去,掘坟鞭尸悬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届时不论是雍州旧部还是天下人,都不会觉得越氏新帝过河拆桥,反而会称赞其赏罚分明,行事果决,有明君风范。 程惊鱼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想给这位抱拳行个礼,这手段,这气度,这谋略,这狠辣……不愧是历经改朝换代而不倒的帝师。 “好了,闲事说得差不多,该说正事了。”秦观月微敛眉,露出几分认真来,看着他郑重道,“带我去见青王妃。” 程惊鱼一时怀疑自己,原来前面那些都是闲事,去见王妃才是正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值得 程惊鱼不知秦观月与他们王妃说了什么,他全程等在屋外,部下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听完消息的他心里跟猫儿挠一样发痒。 “怎么了?” 秦观月从灵玉轩出来时便看到他不自在的样子还以为是越闻天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程惊鱼神色悻悻,“……方才有人送来消息,文三私下和秦、襄未都有联系,对面的人身份都不低。” 也就是说秦观月的那番推测都说准了,并且文三所做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观月自是不意外,应了声便没再说话,倒是程惊鱼心中滋味复杂,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观其行法,然后知其规律,便能知其未来。”她目光投向远处天际,“人如此,王朝如此,万物亦如是。” 程惊鱼听得云里雾里,但目光落在身旁女子清秀侧脸和悠远平静的目光时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熟悉感觉来,正如他第一次听到青王爷一战封神的传奇故事那般。 眼前的女子柔弱瘦削得像一根柳絮,却在言谈目色中让他感觉出了一股纵横捭阖之威势,让人心胸澎湃之余不禁生出几分钦佩。 怪不得少主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能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这女人确实有点东西,他暗暗想。 秦观月无视他怪异中又带着一丝激昂的眼神,问道:“钟祭酒的死因查得如何?” 程惊鱼一愣:“人不是宫越做的吗?” 秦观月摇头,“不是,那晚他挟持我一起离开时并未去国子监。” 最重要的是,钟玉曾教过宫越和宁昭,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也是当年唯一对那兄弟俩好过的人,宁昭怎么也没有杀钟玉灭口,宫越也绝不会杀了那个老人。 程惊鱼蹙眉,想起前些天看到的验尸报告,“钟玉死于一剑封喉,剑术很高明,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皇宫杀人,还是在那样一个混乱之夜,杀人者在天榜前二十内排得上名号。” 秦观月脚步骤然一停,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来。 “怎么了?”程惊鱼疑惑地问。 秦观月没说话,心跳微微加快。天榜出自钦天鉴,每三年一变更,她比谁都清楚近三年来 天榜前二十内的高手都属于哪方势力。 大夏龙王阁。 “龙王阁、钟玉、坤域、云梦泽——” 呼吸间的空气凉意从鼻腔进入肺腑,丝丝凉意如细雨牛毛针般轻轻刺着心口,秦观月眸中泛起一丝暗芒,轻吐出两个字,“李氏。” 一旁程惊鱼没听清,“啊?” 秦观月半垂眼帘,继续往前走,“眼下雍州是暗部苏先生在管辖?” “是啊,苏先生说他舍不得雍州,就留下了。”程惊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苏先生的女儿苏黎似乎要来参加登基大典,不禁心头一跳,难道这事被秦观月知道了? 他正为少主担忧时,目光恰好瞥见前面宫道拐角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抬手打招呼:“韩都尉!” 韩征威扭头看向他们,一身青莲色的冬衣袍,腕部和腰部都束紧,长发都被一顶简单的小冠束在头顶,看着十分干练老辣,神态间依稀间有几分当年的楼冰河的影子。 “程副将。”他看向秦观月,目光平静,微颔首道,“帝师。” 程惊鱼一直对这位少主曾经的好友有好感,尤其在文三一事后,“韩都尉入宫是看望少主吗?” “不是。”韩征威摇头,看向他身侧的秦观月,“我找她。” 程惊鱼:“……哈?” 秦观月看向韩征威,微扬眉:“你没告诉过他,咱俩是老相识?” 韩征威一下沉默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程惊鱼气得涨红了脸:“没人告诉我啊!”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觉得委屈,目光看向秦观月,“还有你,一开始我以为明月死了我还为你难过到哭了呢,结果你居然变成秦观月又回来了!还没人告诉我!” 秦观月诚恳道,“下次我们一定记得告诉你。” 程惊鱼这才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韩征威:“……”也挺好哄的。 送走程惊鱼后方才轻松的氛围骤然消失,秦观月率先打破沉默,“边走边说。” 正是严冬时节,道路上的雪都被宫人扫去,但还残留着细碎冰晶,脚一踩上去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两人并肩走出内宫范围后,韩征威才开口,“他伤势如何?” “好生修养,半月后应该就能活蹦乱跳,正好赶上登基大典。” “那日我率兵冲入皇宫时,看到他满身鲜血地站在寄云殿,看着你的血衣和指环,身上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样。” 韩征威的神色淡而平静,忽而道,“当日是我将你藏在怡城的消息透露给宁昭的,也是我默许文三对你下手的。” “我知道。” 她回得云淡风轻,韩征威却缓缓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文三与玄离二部勾结射余毒女趁机谋逆本在他预料之中,越闻天也有意在登基之前剪除雍州潜在危机,但从越闻天自祁山谷回来后突然有了人气,韩征威便隐隐猜到那日在祁山谷中他必然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果然,康赵二人调兵围宫那日城门被撞开,他又见到了秦观月,那个天下人都以为早已死去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了世人眼前,依旧那样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逼得文三乱了阵脚露出破绽,提前完成了他们的计划。 “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压抑着心中汹涌的复杂情绪,沉声问道,“宁昭已死,掌中莲毒素已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束缚你,为何还要回来淌一趟浑水,卷进权力漩涡?” 身后忽然的风声将他的话语裹挟至远方,秦观月轻轻眨了下鸦黑睫羽,轻声回道,“是我自己束缚住了自己,十年前、五年前、两年前,一道又一道,用一根叫越闻天的绳子将自己拉回了这座皇城,拉回了这场天下纷争。” 她弯起嘴角,“但我心甘情愿。” 韩征威怔怔看着她清冷秀丽的脸庞和嘴角的笑意,良久说不出话来。 “值得吗?”他问。 “值得。”她脸上笑意愈深,映到了那双仿佛常年冰冻着霜雪的明亮眼眸里,像是融化出了最美的春色,“我还有十年寿命,想与他在一起八年,剩下两年用来告别,做一切我们可以做的事,去一切我们想去的地方,说一切从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往后我死去不会怨恨不甘地要带着他一起,而他的余生里做每件我们做过的事,去每个我们去过的地方,说每句我们说过的话,都会想起我。百年后,他还能记得我,我与他的名字写在大羲的史册上,我与他的故事流传在每个人的口中,我要世人知道越闻天这个名字永远属于秦观月。” “再值得不过。”她道。 第二百九十章 共同财产 次日,襄未来信,女帝来信祝贺越氏新帝登基,并随信送来了两份贺礼,一份是登基贺礼,一份是给秦观月和越闻天的大婚贺礼。 “女帝说前些天去苍山游玩一趟,不免浪费了时间和精力,故而不便亲自前来,但新帝的登基大典和帝师的大婚贺礼是万万少不得的。” 小七依旧是一身武者的劲装短打,俊朗的少年面庞已脱了稚气,神色举止间更加从容不迫,此刻正站在太清殿上,身后则是八个襄未官员,个个手中捧着华贵礼盒,可见其礼之贵重。 “女帝有心了,有劳使者待朕与帝师谢过女帝。” 越闻天目光在那些礼盒上轻轻扫过,抬手作免礼状,“登基大典不过几日,使者可代女帝观礼,朕已命人在城南为使者准备了落脚之处。” “谢羲帝。”小七说完看向一旁的秦观月,笑着一礼,“代女帝问帝师安,瀚海月牙花开,可惜花期已过,帝师未能得见,甚是可惜。女帝希望明年此时帝师与羲帝可以一道去北洲观赏。” “有劳女帝挂念,请代我谢过。”秦观月微笑谢过,而后便看向门外的杨斐,“使者一路奔波,必然累了,快些护送使者去落脚。” 杨斐领命,带着使者一行人离开。 越闻天挥退殿内宫女内监,转身看向秦观月,目光幽沉:“女帝知道苍山帝侯陵一事是你所为,却还要私下来示好,必有所图。” 秦观月目光深深,“她在拉拢你我。” 越闻天眉心微蹙,先是不解,思索片刻后心中生出一个猜测,惊道:“襄未要先开战?” “恐怕是这样。”秦观月心头越沉,轻声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越闻天亦陷入沉思,片刻后目光一闪,倏然抬头。 “大夏。” “紫薇帝。”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说出口,越闻天听清秦观月的话后神色微变,“紫薇帝?” “天子祭后龙女并未回大夏,而是失踪了,之后不久便传来紫薇帝病重的消息,之后大夏都城便开始大肆清理城内各国细作和眼线,如今的大夏都城依旧被严密把守着。” 秦观月目光沉重看向他,“若我猜的没错,紫薇帝应该是出事了,如今的大夏不知在谁的掌控之下。” 紫薇帝出事,龙女下落不明,这无疑是攻打大夏的最好机会,也是五国开战占得先机的最好机会。毕竟那是大夏,神风天子后裔,皇朝血脉,神秘强大的秘术,百年内最顶级的武术奇才,还有那些传说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石灵药,无论哪一样,都令世人垂涎已久。 “大羲不能参与。”越闻天眉头紧锁,“内乱虽未大动干戈,但如今的大羲尚未稳定,朝中新旧两派各自为营,国库也禁不起战争消耗。” 他说的不错,身旁秦观月却忽然勾起了嘴角,越闻天俊秀的脸庞一怔,“怎么了?” “若真要打,倒也不必担忧。”秦观月抬眼望向他,不慌不忙道,“你可知这两年来,除了边疆军饷,国库最大一笔支出花在了哪儿?” 越闻天前两天刚看过国库的账目,略一回想便记了起来,也顿时明白了,“……百工令?” 秦观月点头,“百工令中有一项皇商代理,如今挣下的银子大概能将国库充满,改日我让负责人把账目呈上来。” “两年前我与你离开浮云山时,宫越便提醒过我大夏之变,但我再追问他便不愿说了,想来那时他就已经知晓了一些内情。直到龙女亲自出使大羲,将那副《上元夜饮图》留给我,再之后霜寒洲重伤,龙女失踪,我才真正确定,大夏也生了内乱。”她目光凝重,“若内乱进一步扩大,此事势必会成为五国之战的契机。” 越闻天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龙女口中似乎与紫薇帝这位兄长感情很是要好。” “他们感情再要好,也抵不过身后各自势力。” 秦观月颔首,世人皆知大夏有龙王阁,却不知龙王阁真正的主人是龙女,大夏长公主玄息,一个与紫薇帝同宗却不同姓的公主,身份未免太过怪异。再加上她先前从钟玉那里听到的关于皇朝天子和那位帝侯李氏的故事来看,当初那位李氏在皇朝享有不输于天子的声望和拥趸,李氏不是不能取君氏而代之的。 她将这些告诉越闻天,他听完却久久没说话,而是定定望着她。秦观月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越闻天垂下眼帘,“……没事。” 秦观月眉微挑,上前一步扶在他胸膛,仰头吻在他唇上,又问,“真没事?” 唇上的温软触觉一触即离,越闻天耳根浮起一抹红,看着怀中的人,抿了抿嘴轻声道,“我听说天子与李氏情比金坚,天子后宫从未有过他人。李氏病逝后,天子亦随之殉情,乃是史书上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观月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眨了下眼,“嗯?” 鸦羽似的睫毛像扇子般颤动了下,平日漠然从容的一双清眸此刻都是茫然与不自知的信任,眉心那一点极淡的红砂此刻也格外艳丽明晰起来。 越闻天定定望着她的眉眼,喉头微动,垂眸吻在她眉心,低声道:“我们也可以。” 秦观月微怔,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一瞬间明白了他心中多日来的不安。最是无情帝王家,如宁昭与宫越那般生死相依之人最后也落得那般结局。相比之下,天子与李氏则像极了为欺骗后人的虚幻假话,而真正身处权力高处的人们从不会相信。 “他二人是真也好,假也好,都与我们无关,我既然决定留下来,便不会怀疑你。”秦观月伸手勾住他腰间玉带,无奈道,“我也只是猜测,并不是在怀疑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更不会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 越闻天没说话,低头回握住她的那只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嗯,你往后多亲亲我,我便不会这般患得患失了。” 秦观月失笑,“是,陛下。” 他低头揉捏抚摸着她的手,忽然说了一句,“我在册封圣旨写了你的名字,但不是封后。” “聘礼?”秦观月问。 他托起那只手,送到嘴边虔诚一吻,细长的薄眼皮微抬,幽深漆黑的眸子盛满深情望向她,“是婚后共同财产。” “……” 秦观月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十日后,太极殿前设登基大典,新帝登基,定年号天狩,,尊赵氏为太后,追封已故青王为神武帝,已故越氏长子闻渊为护国公、越氏次子闻野为镇国公,以亲王礼入皇陵。 另帝师秦观月兼任禁军大统领之职,另封亲王衔,封号明。此外各雍州部将按功封赏。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谋者,赌徒也 登基大典上旨意一下,朝野哗然,满城震惊。不过三日,大羲开国以来第二位异姓王诞生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羲。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尚嫌不够,竟还封了异姓王,上一个异姓王可是当今新帝的生父神武帝……咱们这位新帝到底是何意?” “还能是何意?其意昭昭,那位帝师不愿封后,要一半江山!” “嗬,咱们这位新帝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呐!” “那可不是什么美人,是手握兵权和天下皇商的权臣,咱们这位新帝的皇位可是有这位帝师一半功劳。要我说,这道圣旨说不定是出自谁手呢。” “确实,天底下哪个皇帝会将皇位分出去一半,多半是被迫——” “啧,慎言!若传出去了,你这脑袋怕要搬家了。” “唉,这京城怕是又要乱了……” 东迎楼内一墙之隔的包厢内,谢珩静坐桌前听着从暗洞传来的隔壁包厢的声音,抬眸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人,“东迎楼为钦天鉴和皇室所掌控,如今既已易主,帝师为何还要任由此处妄议朝政?难道就不怕有人借此煽动民心?” “不至于。”秦观月倚着窗台斜坐着,右手托着腮,眼睛虽看向外面街道,目光却十分涣散,很是心不在焉,“这几日朝堂上如何?” 登基大典那日后她一直称病在帝师府,没有去过早朝,目的是为了暂避锋芒,不过却不是她的主意,而是越闻天的。 他原话说的简单,只三个字:交给我。 秦观月听完那句话第一反应是并不需要避锋芒,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付不了那些视自己为仇敌的雍州部将。但越闻天却说,“我知道你有办法,但你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你哪怕去东迎楼喝喝茶也好过与这些人周旋。从前你只有一个人,现在既然有我在你身边,为何还要浪费这个时间呢?你明明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 秦观月闻言竟是怔了一瞬,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脑海里一根神经陡然通了一般,心说是啊,现在不是以前了,已经没人再威胁她,就算那帮人反对自己封王,越闻天又不会改变主意,她又何必去操心? 况且,还有越闻天呢,那可是越青离的儿子,是她当年亲自选中坐上这个皇位的人,既然敢下这道圣旨必然是有底气的,可不能小瞧他了。 于是她点头答应了,并且确实出来找老朋友喝茶了,心情确实不错,这种背后有百分百可靠战友的感觉果然让人上瘾。 她兀自想着,不自觉勾起嘴角,眼里也漾起笑意。一旁谢珩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回道:“朝堂上乱的很,自你封王圣旨下来后,那些旧臣们以凤相为首个个都选择了站在您这边,雍州部将自不是这些玩弄惯了权谋的人的对手,加上还有有陛下出手——” 秦观月扭头看过来,饶有兴致地问:“他做了什么?” “……”谢珩看着她立马换了副表情,不由有几分无言,“陛下将康赵二人谋逆一事正式提审,而后顺势挖出了文昴歌那些阴私手段,夺了他的追封,撤了他的赏。接着又下令彻查康赵二人谋逆同党,那些雍州部将立时便噤了声。” 秦观月眼中笑意更深,倒是她天真了,以为皇位上坐着的还是当年那个执拗纯良的越氏三公子,却不想对方的手段竟已如此老道高明。 “陛下年少,却已深谙帝王手段,不愧是野心勃勃的越氏之后。”谢珩说。 他语气平平,但他向来少说这种无用感慨,故而秦观月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我与谢大人也算半个朋友,有话不妨直说。” 谢珩道:“若只是半个朋友,便更不必开口。” 秦观月扬眉,“谢大人是要劝我什么?” 谢珩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半垂眸道,“善谋者胜,远谋者兴,帝师是远谋之人,当知道权力会改变一个人,信任一个坐在皇位上的人着实是短视之举。” “犀利。”秦观月拍了两下手掌,故作诧异道,“你可不是劝我,你这是在骂我,骂我目光短浅,居然信任一个坐上皇位的男人。” “不过,目前为止,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对我和越闻天之间提出质疑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等他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因为他们了解我,正如我了解越闻天。” “善谋者谋势,不善谋者谋人。谢大人如何断定,越闻天不是我在远谋之下的选择呢?” “若帝师谋错了呢?” “谢大人当初投入我麾下,难道是笃定了我能赢?” 谢珩一默,自然不是,他那时半是心存期盼半是必死之心。 见他表情秦观月便了然,飞扬的凤眸敛起戏谑笑意,缓缓道:“谋者,赌徒也。九分谋,一分赌,其中一分天命九分人。须知天下从无必胜之局,正是远谋者的第一课。” 谢珩定定望着她,半晌收回目光低头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轻声道,“帝师就没想过自己坐上那位子吗?” “没,太累了。”秦观月仰头靠在厚绒铺好的椅子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坐那张椅子的。” 谢珩看着她略显寂寥的瘦削侧脸,心道那位新帝应当也不是喜欢坐那张椅子的人,否则又怎会将椅子的一半分出去。这二人若少了其中一个,那龙椅上怕是干脆会空无一人。 “谢大人下午可有空?” “但听帝师吩咐。” “去京城唐门镖局找一位叫唐馨馨的姑娘,我曾托付给她一个人,有劳谢大人将那人暗中接来皇宫。” “是。” 她懒洋洋地伏在窗台,身后房门打开又关上,花勿空看着她趴在窗台上的懒散背影,抱着胳膊气乐了,“我在外面辛苦奔波,你却趴在这儿吃茶赏景?” “占羽阁你是阁主,你是在为自己打工,这样一想是不是舒服多了?” “我是在为自己打工么?” 花勿空扔给她一根指节大小的竹筒,眉眼有些倦怠,“大夏那边最后一个探子也没了,但好歹传出了消息。” 秦观月脸上惬意一收,打开竹筒拆开密信,眸色霎时暗了下来。 花勿空打了个呵欠,刚有睡意,一瞥见她的神色又正色起来,“嗯?” 将密信捏进掌心,秦观月偏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远处的飞燕坊上。 “紫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