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顽妻:娘子要革命》 第1章 帅气登场 夜幕深深,一片倚遍全山的密林之下,一方两长高的大石碑立在林口,将官道与林道隔裂,在清冷阴寒的月光下,伴随着啸如鬼魅的风声,格外诡异。 石碑之前,一身着黑羽大氅的男子傲立惊马之上,任由坐下马匹如何不安地踢蹄退走,也巍然不动。 在黑夜之中,他比起月光更冷,冬风更寒。黑眸里的明光仿若千年寒冰那般停留在大石碑上,似要将上头的三个大字看得连渣都不剩。 “不归林。” 不归不归,有去无回。 传言不归林中不止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还有无数的孤魂野鬼,专索人命。无论什么人,进入不归林,只有一个下场—— 死! 他偏生不信。 千里迢迢赶来,他已如约等了十日。 子时? 哼,他等不及! 他弃马而入,踏进不归林,脚下的枯叶刚发出一阵“吱呀”脆响,林中一直呼啸不停的寒风竟就瞬间停止,连随风摇曳的枯枝也瞬间停止摆动。周边的一切,好似都在一瞬间静止,连他的呼吸也…… “咴……” 林外突然响起的马叫声穿林而过,将他神思拉回,徨徨间,竟已入到林深处。 他回身望去,黑幕之中,浅淡阴冷的月光下,浅影处不见来路,只见得掠过身旁的短风吹起黑羽翩翩,好似适才一切的不对劲只是错觉。 他两眼微眯,扫视着这一片充满了无声危险的林子,好个不归林! 那一声凄惨的马叫并未停止,而是经过他,继续往林深之处,直至一处隐蔽的石洞前才消弭。 凄惨的马叫声消失,那隐蔽的洞口处,突然睁开一双高冷阴寒却盈亮如蓝宝石的眼睛,那透出股股杀人的戾气的眼神,警惕地看向声音来处。 月光乘隙而入,照在洞口,方才看清那蓝眼为何。 雪锦狐! 世间仅有的奇兽。 身高半丈,一身雪白的皮毛柔软似锦。眼若蓝胆,慑万物御百兽于眨眼之间。 “锦白?” 雪锦狐立在洞口,高冷的身姿大有俾倪天下之态,却在听得那一声软而脆的呼唤后,收了戾气,退到一旁。 洞中走出一浑身灰黑的野兽,头顶闪着幽幽绿光,看得相当瘆人。 它从黑暗中走来,月光一点点照在脸上,细看却发现,灰黑狼皮之下,端得是一张俊秀清冷的小脸,五官挺立。那一双不大不小的杏眸,看着眼前景色,静静地没得半点波澜。 她站在庞大的雪锦狐身旁,显得极其地瘦弱。 雪锦狐见她出现,便退到一边,听她捻指喃喃道:“取丹的时辰还未到吧?” 雪锦狐率先一跃跳下石洞,待她顺势跃下落在背上,便往那声音来处奔去。 那疾风的速度,带着林中沉寂的寒风再次卷林而动,呼啸之声瞬间充斥整片林子。 “锦白。” 雪锦狐应声停下,驮着她缓步走到一无月光照射的葱茏橡树之下,隐去身影。 橡树五丈之外,一个陌生的身影正一步步走来。 虽见不到人,她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危险的气息,恐不是善茬。跃身而下,对着身旁的雪锦狐道:“锦白你躲在这里,我去会会那人。” 雪锦狐闻声将蓝眸之中的光芒收尽,不露半点光华地退走,隐入黑暗。 她矫健地翻上橡树,蹲在粗壮的橡树干上,凝视着渐渐进入橡树区的陌生人。 她倒是要瞧瞧,这次又是什么不怕死的人,敢来搅她的地盘儿! 想法一出,林中的风声又生的更紧。呼啸拉扯之间,只听得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鬼叫从四周袭来,几团明亮的鬼火应声噗呲”燃起,颇有规律地紧逼向那已进入庞大橡树区的人。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异动,他当即停下前进的步子,画地为守,全神戒备地看向四周那如同被人举着一点一点靠近他的鬼火,目光落在脚边瑟瑟而动的黑羽之上,他缓缓攥紧拳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路走来的异动,让他更是确信,信上所言非虚。今日他非要看清这不归林,把那背后的人揪出来不可! 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势的杀气,那一团团幽蓝的鬼火,好似感觉出他的异常,眨眼之间抱团为一,汇集成一团明亮得能够照亮世界的蓝火。而那蓝火之下,缓缓出现一个无头无脚的人形,身下三头六臂伸出,张牙舞爪地围在蓝火四周,好似要将那蓝火举起,朝他投去。 “擅闯不归林,死!” 这无比凄厉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从蓝火之后传来,蓝火也缓缓变成一支利箭,箭尖直指他。 那声音出时,他脸色一动,唇角勾笑,瞬息之间以雷霆之势跃身而起,率先攻去。 树上的人发现他这一动作,先是一愣,随之果断将手上控制蓝火的力道加大推出。 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可就别怪我了! 一束蓝光真正地化作蓝箭出击,他却也仿若一把锐不可当的玄铁剑直冲蓝箭天眼。 “噗……”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轻响结束了战斗。蓝火化作零星碎落一地,他却完好无损地站在橡树之下,以胜者的姿态睨眼地上渐渐熄灭的蓝火。 暗笑一句装神弄鬼,他扬起那冷若寒霜的脸,对着橡树顶道:“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我去捉?”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却又不可抗拒。那语气说得更好似树上趴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儿。 树上躲着的人嘴角一抽,尴尬地摸摸鼻头,还真是冲她来的。 不过这声音,这身段,这气势……不认得。 她屏住呼吸,仿若一片不让人注意的枯叶那般随着树干转到另一侧,刚拧动上头一枝枯丫,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被一只大掌擒住。 “既然被我找到了,就别想逃!” 她眉心一跳,这人好厉害,不仅破了她的恶作剧,竟然还上了树,竟然还知道她想干嘛! “嘿嘿,不逃!不逃!有什么好逃的?敢问这位……”她话里服软,转身之时察觉那人手上力道微软,突地脚下一滑。 “呀!” 她掉的突然,那人也是一个猝不及防,顺着她从树上摔下,眼看就要着地之时,那人突然加速将她拦腰一抱,反身旋开。 见此状况,她却突然邪笑,将早前藏好的右手猛然伸到那人面前。 一抹赤光无端袭来,眨眼之间,一浑身雪白的猛兽倏然出现,接着胸口一震,全身力道尽散,他勾住怀中人的手只停留一瞬,便整个人脱身坠落。触地之时,“砰”一声巨响落入深坑。 瘫软在大坑之中,迷离间看向那悠远的洞口,他才想起一句话——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2章 皇宫对峙 她稳稳地骑在雪锦狐背上,垂眸对大坑中那人字形大躺的人哼笑道:“跟我斗!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嗖……”她话音刚落,林子上空就突然绽放一朵蓝花,随之一声熟悉的声音穿林而过。 “还真是一刻不差。” 她随口抱怨一句,敛去面上的嬉色,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不归林外石碑旁,停着两匹高头黑马。两个身着黑色锦衣,头戴篆体“羽”字发冠的男人立于马上。他们看着幽深黑暗的林道,面色一丝不苟。 见着林中泛起一阵幽深的绿光,二人一道翻身下马,躬身道:“羽卫左旗右旗参见七公主。” 她从黑暗中走来,俊秀的小脸暴露在月光之下,脸上的情绪与适才截然不同,除了那一双杏眼,始终如一地沉寂。 “嗯。”她随意应下,抬手摸向腰间,却在触及空空如也的腰带之时,面色骤变。 二人见状,相视一眼,似是明了。其中一人退身掏下挂在马鞍上的包袱,取出一只一寸见方的檀木盒,对着她躬身道:“七公主。” 面前出现一只香气熟悉的檀木盒,她心中微动,面色却是一松,问道:“何物?” “属下不知,娘娘有令,只能公主亲启。” 她不疑有它,接过檀木盒,打开盒盖的一瞬间,面色又是一变,那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竟也泛起几丝光亮。 两羽卫却是没注意到她这一点动作,在她打开盒盖之后,其中一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道: “圣上有令,七公主请接旨。” “圣上?” 她还未从适才的震惊中回神,听得二人的话更是惊愕,那皇帝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说话的羽卫却是不答,直接打开黄帛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周与梁同尊于世,当悯苍生而弃私利。七公主萧氏泠儿恭顺温良有天姿,今特敕前往周,以结两国之交,昌万世之荣。钦此。” 前往周,结两国,昌万世。 说白了就是让她去和亲。 她突地低头失笑,丽筠啊丽筠,竟然舍得让她离开? 见她脸上那诡异的笑,那羽卫心里有些没底,却又不得不催道:“七公主,请接旨。” 羽卫话音刚落,林中却骤然刮起强风,每过一寸,都好似一把钢刀,摧枯拉朽。林中的鬼魅之声更是席卷而来,惊得马匹乱嘶。 二人见状,忙按住腰间长刀,朝她跪呼道:“七公主息怒,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锦白回去!” 她一声急呼,狂躁的林风倏然归于平静,半点风声不再起。 二人拂去额上细汗,抬眼之际,已不见七公主萧泠儿。探眼看去,月色之下官道上只余滚滚黄尘。 一路纵马疾驰,冷月西沉,天色渐明之际,她才赶到皇城。 守兵见一马一兽直奔宫门,忙叫阵拦住她:“来者何人?皇宫重地,不得擅闯!” 她越马而下,腾出一手掏出玉牌抛向守兵,口中喊到:“皇七女。” 众守兵一听这三字,忙缴械行礼:“七公主!” 宫墙之上,早已守候着的蓝衣内侍,听得那话,双腿一软,忙滚下宫墙,直奔后宫。一路之上,大声疾呼:“七公主回来了!七公主回来了!七公主回来了!” 内侍尖细的声音迅速传遍后宫各大宫殿,路过的宫人匆忙择近而逃,大关宫门。 不消半刻,宫道之上便空无一人,只余了冬风穿堂而过。 快步走在寂静的宫道之上,若非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极其熟悉,她当真要以为走错了地方。 约莫半时辰后,她在一处富丽无比的宫前停下。 “唔……” 还未叫门,那紧闭的朱红宫门就露出一条门缝。门缝后的两内侍见她,忙将宫门大开。随之扑倒在地,惊悚着双肩道:“奴才参见七公主!” 听着那两内侍惊恐的声音,她尴尬一笑,搂着怀中的檀木盒大踏步进了凤仪宫。 没错,她一路前行,便是到了这丽筠丽皇后的寝宫——凤仪宫。 尊华殿里的人也好似掐好了她到的时间,她前脚刚巧到正殿门前,那殿门就露出一条缝,从中盈盈走出一个身着墨蓝宫装的女人,对她端端行礼道:“闲月给七公主请安,七公主请。” “嗯。” 她依旧这么淡淡地应下,目不斜视地跟着闲月进到正殿之中。 正殿之内,暖玉为砖,一鼎鎏金嵌海珠的暖炉,立在当中,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充盈诺大的宫殿。殿内三步两紫衣宫婢,双手叠腹,见着她进来,纷纷端礼,唤一句“七公主安”,而后躬身碎步退出尊华殿。 如此,她随闲月走到暖阁之时,殿中宫人尽数退去,只余了她,闲月,还有上首那人。 暖阁之中,面南有一长榻,榻上铺着金丝暖被,一张紫檀木矮几置于榻右外角,矮几之上一杯香茶半掩杯口。 浓香从杯口溢出,混着热气,腾腾而起,环绕着榻上以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半遮腰下的人。 她右臂轻枕着身后的三足凭几,一双纤柔玉手拿着一本黄绸奏折,奏折外皮还纹有金丝构成的绣花,看起来极其精致。 她凤眼轻垂,面色严肃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人便是西梁皇后,丽筠。 “娘娘,七公主来了。” 闲月向丽皇后回禀之时,语气不卑不亢,若非她知二人关系,恐也是要误会这闲月的胆子太大了。 丽皇后闻声,抬眼看向闲月身后的人,嫣然笑道:“赐座。” 闲月应下将榻旁的海棠杌子端放至榻前退到一边,她却站在原地不动,眼睛似有似无地落在那杌子上,含笑道:“娘娘不给师泠一个解释么?” “解释?你想要什么解释?” 她这话说得语气不轻不重,却让丽皇后听得有些不自在,适才的笑意因为她的不配合也挂不住,沉了眸子,所有的不悦都显露在那一张妖冶的面容之上。 然而师泠却对此熟视无睹,拍了拍自己抱着的檀木盒。 “原来如此,本宫还倒是你要问问陛下为何要着你去北周和亲呢。” 丽皇后这话说得古怪,师泠也听出了其中的味道,眉头不由紧皱:“娘娘的意思是,师泠不问还不对了?” “你和北周皇帝是何关系?” 第3章 左手权右手脸 “你和北周皇帝是何关系?” 丽皇后这话问得奇怪,师泠更觉得好笑,她都没打算质问这萧家人为什么要点名让她去和亲,他们倒是开始先算计起她了,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没关系。” 丽皇后听得师泠这冷静到极点的回答,倏地冷笑:“当真没关系?” 这一句反问,让暖阁之内的气温骤然变冷,氛围也陡然变得微妙。 “若真没关系,北周的国书为何会点名让你去和亲!” 丽皇后一声冷喝,毫无征兆地将手边奏折愤怒地拍在凭几之上。 那“啪”一声响,听得师泠一个心惊,那么好的折子料拍坏了真可惜…… 丽皇后似是知道自己火气太大,随手将奏折扔到条褥旁,闭目心寒道:“十年前,本宫受你父亲所托,不顾朝臣反对收你做义女。那时你改姓入皇家族谱,这事当时闹的有多大,你不知道?可本宫是怎么做的?以一己之力,替你全都揽了下来!三年前,你说要改回本姓,本宫允了,你说要离开皇宫,本宫还是允了,你说要住回不归林,本宫便将不归林外方圆二里的人户全撤走……你且说,这么多年本宫可有亏待你?” 丽皇后说的话是实话,师泠听了无疑反驳,丽皇后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她是应该心存感激。所以她心甘情愿为她炼制驻颜丹。一码归一码,没亏待她和去和亲有什么关系? 丽皇后这般光火,师泠想问的事,也没得机会。只听丽皇后一番垂胸愤然,一气未换,又语调转哀,痛心疾首道:“你虽非本宫亲出,但也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孩子。常言道‘生恩不及养恩大’,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养女甚比亲子亲?可是本宫万没想到,竟堪堪把你这白眼狼当成了乖顺的绵羊!” 师泠听至话尾,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身上披着的狼皮。 “娘娘怀疑师泠和北周的关系,依据何来?” “壬戌、壬寅、丁卯、辛丑。”丽皇不假思索地吐出这八字,那话语之中,全是肯定。她见师泠面色大变,心中更是敲定想法。 这八个字,不是别的,正是师泠的生辰。而知她生辰的,除了在场的三人,便只有那个早被处死的太史令。闲月从不离丽皇后身,丽皇后自然不会怀疑她。剩下的,也就只有远在她监视之外的师泠。 此刻师泠铁青的面色,已验证了所有的猜测。 丽皇后的怒火更甚,看向师泠紧扣住的檀木盒,目光更寒。 却在她欲再次发作怒火之时,听师泠突地开口。 “娘娘凭借这就怀疑师泠与北周有联系?” 师泠虽未抬头,但那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倔强不屈的戾气,那模样丽皇后见过一次,便是三年前…… 思及于此,丽皇后心下一咯噔,转眼看向闲月,见闲月亦是眉目紧锁,心下更是有些动摇。 一边是能让她青春永驻的师泠,一边是她追求二十年的至高权力,哪一个她都不愿意放弃,可是北周一封国书,摆明了要让她二选一。 二选一…… 丽皇后紧攥凤袍之下的手,良久之后松开,抬手揉着额角,带着几分疲累道:“本宫错怪你了。圣旨已下,你且回储香宫去好生待嫁。不归林,本宫不会动。” 师泠听得丽皇后突然示软,难以置信地回问:“娘娘此话当真?” 丽皇后闭眼深吸一口气,颔首又道:“你且将这月的驻颜丹交出,日后你嫁往北周,本宫便不再索要。” 师泠一听“驻颜丹”三字,想起夜里的遭遇,心下一咯噔。丽筠最心疼的就是她自个儿的面容,若是此刻说驻颜丹丢了,这尊华殿,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师泠回宫匆忙,驻颜丹并未带回宫。不如,师泠现下出宫为娘娘取回?” 丽皇后听得师泠这话,本压下的怒气又涌上心头,开口却道:“没带来便罢了,本宫也不是离了那驻颜丹便不能活的。不归林,你也不必回去了。” 师泠对于丽皇后这般态度更是惊诧,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犹疑之间搂紧怀中的檀木盒,突地想起自己匆匆回宫的本意。 “娘娘,师泠有一事相问。” “嗯。”尽管只有一个字,丽皇后的声音里却透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娘娘是从何得到这葫芦?” 丽皇后听得这问,微眯眼看向师泠打开的檀木盒,内里一只色泽光亮的油黄葫芦静静躺着,葫芦肚上,嵌着一块指盖儿大小的寒玉,看得人只觉得浑身冰凉。 “此事不急,你出嫁之日,本宫必定告诉你。” 丽皇后这话,师泠倒是意料之中。这是唯一一个拿捏她的把柄,丽筠自然是要先握紧的。有了她这句话,师泠心底也算有了个保险,不着急。 “师泠记下了。” “你回去吧。” 完了? 师泠惊愕地站在原地等了一晌,当真不见丽皇后还有什么话说,才辞身离开暖阁。 闲月见师泠出了暖阁,上前替丽皇后掖了被角,犹疑道:“娘娘觉得七公主当真不会逃?” “有那葫芦,她哪里也不会去。” “可若七公主知道是三皇子带回来的,直接去问三皇子……” “就算她知道了是琅儿带回来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怕她真跟琅儿走?此次还不断了琅儿的心思,这西梁的江山,是真要落在萧玦手里了。” 丽皇后一语说罢,又睁开那疲倦的双眼,随手挑了一本黄面锦色折子,翻看起来,那一双盈盈凤眸之中尽是精光。 闲月哑言,如今的师泠,想来是对萧家人也恨透了的,对三皇子也应该……是吧? 师泠出了尊华殿,候在殿外的一个内侍领着几个宫婢便跟在她身后。 丽筠为了权,宁可放弃那张脸,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对于丽筠所说的并非离不开她的驻颜丹,师泠倒是为她有些担忧,那么爱美的一个人,若是有一天看见自己真正的面容,该有多难过?还会像今天这样对她和颜悦色? 心下这么一想,师泠当即下了个决定。 第4章 大坑计较 师泠纵马回到不归林时,天色已大明。她拢了拢身上的狼皮,刚一踏入林中,林中倏然起了一阵狂风,瞬息之间,锦白便从远处奔到师泠身前停下,一双幽深的蓝眸停留在她身上,见她无恙,呜呜轻吟两声。 “好锦白,你还真是在这儿等我啊?” 锦白不答,只是走近师泠蹭了蹭她的狼皮,半俯身让她上背。 师泠会意,翻身而上,轻吐一口浊气道:“咱们先去昨夜里的大坑瞧瞧那人还在不在。” 她话音一落,锦白便似离弦之箭“嗖“一声冲入林深处,卷着林道中的枯枝残叶,半盏茶的时间便停在昨夜的大橡树下。 师泠跳下,往大坑走近,深吸一气,四周除了枯丫腐烂入土的气味,并无其余特殊的味道。探身朝那大坑,却不料头刚伸出,便被一阵强力拉扯,电光火石之间,她已落入深坑。 “嘶……” 借力冲出大坑的男子,此时黑羽染泥,狼狈地落在大坑旁,探眼被偷袭入坑的人,完全未察觉到身后眸露杀光,龇牙发狠的锦白,撩开面上的乱发哼笑道:“自作孽,不可活!” “砰!” 谁料他话音刚落,身后一阵势不可挡的劲风袭来,而他又再次如昨夜那般,狠摔入坑。更惨的是,此次当真是五体投地,俊冷的面容砸在凹凸不平的硬土之上,竟都能听出些令人同情的声音。 “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儿!自作孽,不可活!” 早已在坑中起身躲到一旁的师泠,对于面前那五体投地的男人,除了嘲笑还是嘲笑。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锦白那么大的身躯在他身后,竟然毫无察觉! “咕噜……” 男人强行起身,双手支撑着土墙还未还口,腹中便传来这绵绵不绝的声音。他闭目调息,压下心中火气,顺带揉了揉面上的青紫,才转身看向大坑另一角的狼皮人,目光恨恨。 “你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 “你这男人,真是小肚鸡肠!”师泠不服软地回了一句,便仰面向着大坑口投下大片阴影的锦白道:“锦白,等着我!” “呜~” 男人此刻顺着师泠的光,才终于看清两度将自己撞下大坑的怪物是何! 大!非常大! 一个头就能将坑口掩盖,这么大的野兽,他活了这十九年,还真是第一次见。 “它听你的?” “反正不听你的。” “……”男人不悦地睨眼身旁这身着狼皮,面无惧色的小丫头,心下略惊,难道她真是自己要找的人? “把你昨晚从我身上顺走的玉瓶交出来,我带你出洞,送你出林。” 虽然师泠心底不大相信这男人好糊弄,但是先说说,万一可以呢?也免得自己再费力去炼丹了。 “玉瓶?什么玉瓶?” “啧……你是男人么?昨晚对我又抱又搂的就算了,顺走了我的东西还不承认!” 男子听得这话,直感觉好心当了驴肝肺,怒道:“谁顺走你东西了?你这恩将仇报的女人,我真是眼瞎了才救你!” “你什么时候救我了?” “昨夜你从树上滑下,若非我及时抱住你,你那张脸,此刻定然比我的还精彩!” 男人一边抱怨控诉一边指向自己五颜六色的脸,却不料面前的人却一眼都不看,还扭脸哼笑道:“你傻不傻?这不归林是我的地盘儿,我能在自己的地盘儿摔着?” 师泠一说完这话,忙闭了嘴。 然而男人已经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揪着她不放道:“这么说……你昨夜是故意滑倒,引我上钩?我掉入这深坑昏迷一夜,也是你的作为?” 师泠理亏,不自然地转面向着洞口处等候的锦白,提声道:“好锦白,放箩筐,我要上去!” 锦白听得师泠的话,一瞬不迟疑地离开大坑口。男人见状,心下的疑虑更甚。他双手环胸,一边打量着面前这身披狼皮的小女子,一边思索着今晨发现的无价之宝。 难道这女人真是自己要找的人?这样的女人,真能行?可若不是她,那她怎么会有那宝贝? “喂!这不归林,就你一个人?” “是啊,这不归林是我家,你这么乱闯,我没杀了你你就感天谢地吧!你若是把玉瓶交出来,我可以考虑送你离开这大坑,心情好,送你出林也可以。” 师泠的话里的调侃,男人此刻因为心中的猜疑无暇顾及。 不停打量面前这披着狼皮的刁蛮小女人,男人十分地怀疑,这个人真是他要找的人?会不会一开始就被人耍了? 好家伙!竟然耍他! “玉瓶没有!”气上心头,男人也没得好语气,朝着师泠便甩了话。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师泠话音刚落,头顶便降下一个一人宽的箩筐。她一个蹦身入内,在男人反应过来之时,猛扯箩绳,“嗖”一下便离开大坑。 男子见此,简直捋直了眼睛! “喂!别走!给你玉瓶便是,你让我出去!”若非昨夜被一阵奇怪的赤火攻击暂时失去内力,他早出去了,还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求个女人? 师泠从萝筐中翻身而出,走到大坑口,朝着坑中的男人咧嘴一笑:“迟了!现在我不稀罕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喂!别走!” 师泠才懒得理那男人呢,给了他机会,自己不要,那就再在那坑里待待吧!这么一想,她果断离开大坑。 “锦白,你回洞里去好生守着,我要再去一趟瘴林。” 锦白听得师泠的话,低“呜~”一声,便转身朝林子另一个方向去。 感觉锦白走远了,师泠才反向行进,路过箩筐之时,抬脚一踹,乐呵呵地离开。 箩筐卷着地上的枯叶滚落尽大坑,喷了男人一脸的灰土。 抱怨之际,男人看到那掉下来的箩筐却阴笑道:“爷生气了!” 师泠优哉游哉地踩着脚下的枯叶,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行至目的地,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瘴气,眉心一蹙,这才不过半个月,怎么林中瘴气又更毒了? 她暗自调息,一边就近寻找除瘴的植株。 常言道,万物相生又相克。不归林的瘴气只集中在这一片,自然是有它的克星存在周围。而师泠此刻,正是在寻找毒瘴的克星——苍术。 第5章 瘴林惊险 按理说,冬季之时,万物萧条。但不归林这一片死神之地,却大树葱茏,常年苍翠。只是那苍翠,因为常年累月存在的毒瘴而显得越发诡异。 她对此了如指掌,纵使这里绿油油一片一片的,只要身形一过,扩胸一吸,就能准确地找出万草丛中的苍术。 来回两次,寻到合适的苍术,师泠便一时不待地伸手去摘。却不料还未碰到苍术的叶子,一只大掌就突然冒出紧扣住她的皓腕。 “嘶!” 一只大掌突然出现扣住手,惊得师泠当即挣扎。却不料弄巧成拙猛地一下被苍术叶子刺破手指,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随之鲜血滴落。 趁着那只大掌撤力之际,师泠忙收回手吸住指头止血。 扣住师泠的,不是旁人,正是适才与她在大坑之中纠缠的男人。察觉于此,师泠惊呼道:“你怎么出来的?” 男人从一瞬间的失神中回过神来,却是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低头咬着手指的女人。适才她无意被刺破手指的那一瞬间,一股极其逼真的刺痛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直扎得心疼。 无以名状的情绪将他的怒气冲散,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人的话题。 转目之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再次惊呆。他惊愕地看着那染了女人手指上血的绿叶,由绿转红,从一片,到两片,之后是一株,一株之后是一大片!那诡异的速度,牵引着他的目光,很快,蔓延到前头的瘴林之中 前后不过一刻钟,他们方圆一周的植物悉数变红呈赤,由赤转朱。 而此后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一丛丛变得朱红的植株变着变着突然窜起一阵耀眼的朱光,直刺得人侧目。 再定睛看去,那光竟是红叶自燃发出的光。而那火中腾起的红烟,好似被人指挥那般悉数朝着瘴林飘去…… 红烟越来越浓,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烧到脚下,男人看向身旁浑然不觉的女人,惊愕之际也顾不得许多,大氅一挥将呆若木鸡的她揽入怀中,一个纵身跳出火圈一丈之外。 “你干什么!”对于这突然的接触,师泠没来由地慌乱,提起手就朝男人扇去。 男人却眼疾手快抓住她挥来的手掌怒道:“你没看见燃火了?你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睨眼面前瞬间呆愣的女人,男人也不多计较,转而严肃地看向面前那一场经久不息的大火。 说它火势凶猛,却不过是只烧着瘴林外的植株,说它徒有其表,四周的空气却又因它陡然上升,映得人脸极热。 这场怪异的赤火相持不过一刻钟,他却好似在火光之中看尽了一生时光。 回神之间,面前的那一大片毒瘴林,此刻竟然像被一场大雨洗礼过那般清明,浓郁的瘴气已经消失不见。 之前什么也看不到的瘴林,现下也露出了一条小道,直通到底。 此刻再看向身旁的师泠,目光之中已有七分确信,说不准,要找的人还真是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充满磁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给师泠迷失的神志好似放下了一根稻草,她忙抓住那稻草,回过神来,回神之后,适才的小慌乱已消失不见。 “怪物吧。” 她回答地风清云淡,好像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对于适才那不同寻常的事没有表现出一点的诧异。 男人脑中突地闪现在大坑之中她那蛮横的模样,直觉女人果然都善变! 看着不由自主往林子走的师泠,男人忙上前阻道:“你要进去?” “你不怕我?”师泠惊愕这男人竟然还这么淡定地问她问题。 按着旁人,见着此情此景,不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再不济,也该是呆若木鸡吧? 见师泠答非所问,他倒是不回答,转身凝视那如雨后清明的林子,突地提步走去。 “你不能去!” 身后清冷的声音传来,没有半点戏谑与玩笑,男人不禁止了步子,侧身看向轻扯着自己黑羽大氅一角的女子。 “为何?” “这里是不归林,不归不归,只去不回!你要是进去了,必死无疑!” “那你呢?怎么敢进去?” “我?这不归林是我的,我能死了?这瘴林之中到处是怪物野兽,反正它们是害不了我。你?连锦白都打不过,你还想进瘴林?会点儿功夫还真以为自己能耐?” 被师泠莫名其妙数落一通,男人面色骤然铁青。 “好,我不进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着出来!” “……” 师泠甩他一个假笑,一个闪身扎进林子,快如疾风。 眼看着师泠眨眼间消失,男人睨眼前后左右上下,这如雨后清新的密林,高丫低灌之中,除了些勾枝搭叶的残衣碎骨,并无异物。 野兽!还不都是装神弄鬼的? 哼笑一句,男人便大大方方地踏步进入瘴林,沿着那阵淡淡的气息走去。 师泠行走半刻钟,并未见平日里的野兽出来叨扰,庆幸之余又觉得新奇。一路无阻地走到瘴林深处,在一处倚在半腰的山洞前停下。 那山洞在四周的遮天蔽日植被的覆盖下,极其隐蔽。洞中吹出阵阵绵长而阴冷的瑟瑟寒风,总让人不寒而栗。 一步未抬,从内洞就传来一阵嘶哑的响声,接着,一颗粗壮无比的黑皮蟒蛇头卷着一阵寒风从洞顶之上伸出洞口,对她吐着猩红的信子,嘶叫声里尽是警惕。 师泠对此并不畏惧,如往常那般后退两步,握拳运气。待手中传来一阵热气,伸出右手到那巨蟒面前,伸拳为掌。 伸掌之际,一束赤火突然跳跃在她的右手心上。 巨蟒感应到师泠手中的火气,先是缩了缩信子敛去戒备,随后竟将蛇身也往洞中回缩三寸,露出让路的姿态。 师泠带着几分安慰的语调对巨蟒道:“你放心,我只取一株。” 巨蟒好似听懂了她的话,顿了两息就收了蛇头原路爬回洞口之上的凹槽。 巨蟒消失,师泠收了掌中火。 提步进洞之时,那巨蟒却突然从洞内冲出,奇长的蛇身紧绷成一根木头,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她,朝林子某处狠狠撞去。 师泠见状,连忙回身,顺着巨蟒去的方向探去,呼吸之间,眉目紧蹙,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第6章 赤火熔丹的好本事 巨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朝林上隐蔽的身影攻去,那身影虽闪开迅速,却还是慢了半拍,堪堪受巨蟒一个擦身,腰际尽是血痕。 一击不成,巨蟒将蛇身缠在就近的树干之上后,就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颗比象牙还粗壮的毒牙,恶狠狠地对着落到旁处的男人,恼怒非常。 男人确实没想到这瘴林之中真有这样的野兽,这巨蟒体型之大,速度之快,完全不是世间该有的品种。 他这一避,竟增强了巨蟒对他的攻击意识。还未回神,那巨蟒就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全身进入备战状态,抽出大氅内隐藏的长刀,双手紧握,横目而取。就在巨蟒血口出现在他身前一丈处时,突然纵身上前,长刀朝着巨蟒口,猛然刺去。 “不要!” 伴随这一声惊呼,师泠已纵身而起朝那斗得正酣的一人一兽飞去。在男人手中长刀就要刺进巨蟒口中,忙手中续功,一掌推出。 一道强劲的赤火从旁飞出,堪堪截断男人与巨蟒相撞。然而那一道赤火却是不偏不倚撞到男人腰际,将他整个人推向旁侧粗壮的树干。 “噗!” 男人撞树而落,狠狠摔在葱翠的灌丛之上,一口淋漓鲜血洒在灌丛之上,被后落的大氅遮掩半数,却也显得异常刺目。 他强撑着身子起来,却只觉仅存的内力也四散消失。浑身乏力,眼前晃过一双迷糊的黑靴,随之万事不知。 另一侧的巨蟒因那一团突然出现的赤火,早已吓得收回了身子,退回就近的树干之上,但那嘶嘶作响的红信子,却是半点没减弱对男人的敌视。 师泠赶到晕倒的男人身前,蹲身触及他被赤火烧焦的一块衣料和灼伤的左腰,忙探息。感知他还有气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事出紧急,你可别怪我!” 喃喃抱歉一句,师泠忙转目举着手中的赤火转身安抚那躁动不安的巨蟒道:“你别怕……他不会伤害你了!” 巨蟒吐着巨大的红信子,并未因师泠的话放松警惕。 师泠得不到巨蟒的回应,又软了几分语气道:“你若不信我!你想想锦白,嗯?” 师泠一提到锦白,巨蟒竟一瞬间安静下来,收回红信子,朝师泠的方向扫视一圈,随后解除全身的警戒,软软地从庞大的树干上缩下,顺着草地爬回洞中。 巨蟒回了洞,师泠才长松一口气。转而将那男人安置在就近的树下,才提步进那幽深不知底的洞。 黝黑无光的洞,随着师泠渐渐深入,越发明亮。 不归林的洞,从来不是白有的。每一个,都别有洞天,然而不是每一个都能被人瞧见。 师泠此时所在的洞,是不归林三大奇洞之一——幽冥洞。 何为幽冥洞?放眼洞中,心中自明。 师泠站在暗道尽头,面前是一株株不过人膝却散发着盈绿之光的植株。 每次感受着它们的气息,她都总会觉得洞外的时光从未有过,她还是当初那个从未离开过不归林的小丫头,该在的人,一个也未曾离开。 然若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师泠,那人定是来不及感慨就已经惊讶地捡不起下巴。 洞内那丛丛散发异光而让师泠倍感亲切的植株,不是旁的,正是世间难求的绿幽冥。 说它世间难求,一是难寻,二是难制,三是能化百病、解百毒、驻颜美容。 而这等极其珍贵,又被世人封为“圣药”的绿幽冥,在这洞中竟数不胜数,外人见了如何能不惊诧? 满洞的绿幽冥,师泠却是走到临近石墙处,择了一株绿光尚算明亮的幽冥草。随后右掌又生火,将绿幽冥丢入火中,悬空而炼。 只是这赤火比起之前在内洞里的火势小了不少,期间竟还有些闪烁熄灭的迹象。 幽冥草,见光死。只有化成丹药,才有用。 若不是有这本事,她恐怕三年前就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伤感结束,那株绿幽冥也炼成了三粒幽冥丹,在赤火之中,亮着盈盈蓝光,好似瞳仁那般美丽。 见绿幽冥成型,师泠收了掌中赤火,将它们装入备用的玉瓶贴身放着,折身离开幽冥洞。 幽冥洞外,那男人依旧昏迷在树下。师泠走近,从他身上捞出昨夜丢失的玉瓶,瘪嘴道:“算是你运气好吧!” 随之从玉瓶中倒出一粒与洞中姿态无二的绿幽冥,放入他嘴中。 待他咽下,师泠就蹲在一旁守着,以防他有何不良反应。 感觉到他气息渐浓,起身退开。 男人迷离之间睁眼,只见着一个恍惚的身影在眼前晃悠,甩甩头再定睛看去,竟是一披着狼皮的女子。他聚精会神许久,才回想起身在何处,适才经历了什么…… 等等! 思绪突然停在昏迷前身上传来的那阵奇怪的炙热之上,他下意识垂眸见着锦衣一侧被灼出的口子,抬手摸去被袭击的地方,竟半点没有灼伤的痕迹,连被巨蟒划伤的伤口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心中一惊,他猛地摸上脸,一阵青疼却传遍全脸。 若非那口子,他定是会怀疑之前电光火石一瞬间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这个女人…… “不归林中,当真只有你?” 男人突然发问,语气中带着无以言说的希冀,让师泠有些呆愣。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 “你会治尸骨毒么?” “尸骨 第7章 不怒而威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幽冥丹。” 男人看着手中的丹药,神色晦变,半晌也没冒出半个音。 “你若不信,扔了便是?”师泠不耐烦地甩了他一句话,便提步要走。 师泠走到一丈开外,男人却突然开口道:“幽冥草,见光死,唯有用无根之火熔炼成丹,方为圣药。这幽冥丹,你从何而来?” 面对这不知好歹的男人的质问,师泠只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 “非抢非盗,你爱要不要!” 师泠丢下这话,毫不给男人追问的机会,一溜烟儿便跑出瘴林。 男人见她溜得这么快,忙转身追去,却不料刚抬脚竟就觉得身体重若千金,胸腔之中更像是压了一口大石,令他呼吸急促。 他心中暗惊,忙暗自运力。这一运力,竟发现体内内力突然浑厚不少。 这突然多出来的内力此刻正在他体内四窜,显然很不适应他的身体,将他苍白的脸色迅速窜得通红,仿若被大火烘烤一般。 将幽冥丹放入玉瓶之中,他忙不迭盘地而坐,运力调息。约莫过了三个时辰,感受到体内的内力调和才缓缓睁眼。 内力提升,本是让人欣喜之事,他却一点也没有兴奋的迹象,反倒是剑眉更紧,星眸更沉。 这不归林,的确不是凡地。 尽管没追到那女人,但有了幽冥丹,她也无关紧要了。 离开不归林,师泠忙不迭地回了皇宫,往凤仪宫去。 正欲去往内务府的闲月见着师泠去而复返,心下暗惊。迎上前去之时,却听她道:“这是这月的驻颜丹,一共三粒。” 说着师泠便将玉瓶塞入她手中,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闲月见此,忙使了眼色让一旁的内侍领着几个宫人跟上去,随后步履匆匆进入尊华殿。 师泠对于身后跟着的人,也没有打发的意思,只是本想往储香宫回,却听人道:“你们见着三皇子了么?好像去了储香宫。” 这一话入耳,师泠当即转了方向,往御花园去。 闲逛着闲逛着,一座硕大的假山后却又突然传来窃窃之声,听得不仔细,她就贴近了去听。身后一直跟着的内侍宫人见此,亦是大气不敢出,由着她听人墙角。 “你们听说了么?七公主回来了!” “什么?她怎么回来了?” “天呐!她三年前不是……” “你们为什么这么怕啊?那位七公主有这么吓人吗?” “听说七公主生来不祥,在宫里的这七年,进去储香宫的人,没谁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而且,这七公主杀戮成性,皇宫之中除了皇上皇后娘娘,就没谁她不敢动!曾经的路婕妤、肖御容、陈宝林可都是皇上宠爱过的妃子,就因为一个小动作惹了七公主不高兴就惨死冷宫,曾经有个小宫女更可怜,不过是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鸟,结果被她撞见,当场就被杖毙了……” 师泠在假山外听到那宫婢一条一条陈列她的罪状,无一不实,又那几个小宫婢随声应合,竟不由痴笑出声。 跟在师泠身后的蓝衣内侍尚是年长,听到这些话之前就为那几个宫婢捏了一把汗。师泠不表态,他也当没听到。但此时师泠都笑成那样儿了,他还不知好歹装聋作哑,死了都是活该! “来人!将那几个罔论公主的婢子就地杖毙!” 内侍话音刚落,几个身轻力壮的宫人竟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齐齐冲入假山后。假山后的宫婢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惊叫连连,被扔到师泠面前时,且不论认不认的人,当即跪在冰凉刺骨的地砖上死命求饶。 杖毙…… “陈公公还真是不把人当人呐?” 师泠长呼一口气,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转脸清冷地向着身旁一脸怒容的内侍。 那声音清冷地让人后脊发凉,陈公公当即心里一慌,连忙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冤枉呀公主!老奴……老奴……老奴……” 陈公公泣不成声,惊恐的宫婢见着寻来大杖的内侍,更是音色尽失,看向师泠,只像是见了地狱罗刹,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师泠听着这一派动静,摇头叹笑:“世人惧我如豺狼,眼明心盲。风光无限好,心明眼盲又何妨?” 这若鸿毛般的话轻飘飘地吐出来,听的在场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那几个拿着大杖的内侍看着身披狼皮的师泠仿若一缕孤魂消失在御花园转角,也不知对那几个宫婢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储香宫正殿的青瓦之上,一个雪袍锦衣的男人背西站着。薄阳的余晖洒下,在他的雪袍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此刻的他,仿若从天而降的仙人,清冷高贵,遗世独立。 只是那一双一瞬不转看着东直门的如水凤眸,情绪复杂,让他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失意的凡人。 东华门出现的那抹娇小身影,在他脑中盘桓了三年,尽管她一身狼皮,他却能看见狼皮之下的她。一路上的宫人见着她,一如既往地行礼,只是那姿态,不是敬畏,而是恐惧。 进了东华门,回储香宫的甬道便空无一人,师泠倒是捡了个清静,那一个个见着她跟见了鬼一样的人,听着声音就惹人不悦。 西梁皇宫里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得不得了。就算是一片漆黑,也能准确地走到她想去的地方,储香宫也不例外。 她站在储香宫宫门前,竟难得地觉得心安。深深一吸,这里还残留着三年前的气息,进了宫这个把时辰,也就是在这儿,她才觉得是没有那么排斥。 储香宫,曾是西梁皇宫穷奢极侈的地方。宫中所有的建材都是集天下之优:上等金丝楠木制的回廊梁栋无一不是用的玉雪山漆树上漆,宫墙地砖总一万七千六百九十,每每以红髓玉镶嵌,冬暖夏凉。 正殿沉香殿东角月台之下,一株开得艳丽的玉山红梅暗香浮动,萦绕每一处游廊宫厦。正殿中,一鼎鎏金香炉放置当中,冬以暖炭夏以熏香。往西走过南阳玉璧戏扎的蜀锦绛紫帷幕,摆放着一展金凤操蛇托扎的苏绣展屏,展屏东西各放置着一株十花扶桑树灯,挽帘而过,便是她的金丝镂花帐罩着的楠木大床。 第8章 该面对的人 那么熟悉的地方,即便过去三年,她也记得清楚,只是此时突然掺杂进一丝不愿意闻到的气息,让她久久不愿推开宫门。 打心底里她不愿意将萧琅想成丽皇后那般随时算计着她的人,然而在两国和亲,点名是她的情况下,他竟然带回葫芦,送到不归林……其中的曲折摆在那里,由不得她不多想。 推开这宫门,她怕自己忍不住要暴走! 深呼吸!深呼吸! “吱……” 宫门终究是开了,里头的人终于还是出现在师泠面前。一道矮矮的红木槛栏,却挡住了近在咫尺的二人。 师泠不上前,萧琅也没有勇气上前,明明最想见她的是他,明明迫不及待打开宫门的人是他,可就这样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却怎么也迈不出腿,尤其是看到她那一双再也没有依恋和温情的杏眸之时,更是只能堪堪定在宫门里。 等了许久,没听对面人开口,师泠心底惊了一惊。她以为萧琅至少会跟她吧啦吧啦解释不停,现在他却保持沉默。 这算是默认了那些行径么? 想到这儿师泠觉得有些可笑,她竟然还是期盼着萧琅给她一些解释的。 久久等不到萧琅开口,师泠又有些犹疑,难道这人不是萧琅?心下这么想,她也就先开了口。 “三皇子?” 那语气没有半点眷恋,也没有半点怒气,只好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嘿,你是三皇子么?” 萧琅眼见着师泠那明明看着他却半点波澜不起的眼神,一时语噎,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泠儿……” 看来是了。这皇宫里,敢叫她叫得这么亲的,也的确只有萧琅。 “你长高了。” “……”师泠被萧琅的话呛了一口气,搂紧怀中檀木盒,尴尬地退后一步,扯出一抹假笑道:“三皇子来储香宫,就为这?” 萧琅将师泠的动作收入眼底,眼中的心痛无以掩盖,但师泠却始终视而不见。 那一双曾经让他沉迷的杏眸中,竟然半点波澜都没有。这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不停叫着“琅哥哥”的泠儿么? “泠儿,你变了。” 萧琅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听在师泠耳中,却显得有些刺耳。她若一成不变,早没命了。 “三皇子若无事,该走了。” 师泠真的变了,从前她每次见到他都开心得不得了,何时赶他走过? 萧琅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落在她狼皮之下护着的檀木盒上,眸光忽闪,怎么会在她手里? “泠儿,那盒子怎么在你手里?” “……”师泠对着此时的萧琅有些无语,这注意力转移得也太快了。 不过萧琅提到这事,师泠倒是想顺水推舟,若是知道了葫芦的来处,和亲的事儿,她不去丽皇后也不能奈何她了! 心中敲定这一想法,师泠倒是不那么排斥萧琅,微整嗓子,开口道:“三皇子可知这盒子之中所为何物?” “那是自然,我从……” 后头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见着师泠那般激动却依旧面色无动,萧琅顿时住了口,静静地看着师泠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师泠听萧琅欲言又止,心下一急,追问道:“从哪里?” 萧琅惶然抬手晃过师泠眼前,手刚扫过,却被她反擒住手臂甩到一边,接着只听她怒问道:“萧琅,你在哪里的得到的?” 萧琅有些心痛地收了手,再看向师泠的神情又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和愧疚:“你若告知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我便说。” 萧琅的话,似一根尖刺猛地扎进师泠心头。 她不自然地舔舔唇,一瞬之后却是好笑地看向萧琅:“三皇子这话就说得奇怪,我眼睛长在这里,有怎么了么?” 萧琅从她的小动作里看出她的心虚,闭目挣扎之间,突地两指点向师泠项下。 “萧琅你干什么!”师泠突然被萧琅定了身,心中的惶恐腾然而起,当即不顾形象地大吼出声。 然而面对她的怒火,萧琅却是不予回应,只是噙着眼中那带着恨和悔的泪,上前将她拦腰一抱,冲出储香宫两步,腾身踏瓦,加快步伐冲去西宫一角。 萧琅落在一处颓败的宫墙之上,扫眼宫墙之中的隐匿在丛丛荒草之中的残砖碎瓦,感受着身侧人战栗不安的身子,心如刀割。 果然是在这里出的事么? “你们萧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耻。”师泠无力反抗,但就算闭上眼也知道萧琅带她到了哪里。她只想冷笑,除了冷笑她也只能冷笑。 师泠的话刺痛了萧琅,却也是在她说出这句话之时,让萧琅心中明了:大概她对萧家人已经恨之入骨,连带着他,也再无半点情义。 “这葫芦,是在燕都得到的。” 燕都燕都……北周皇城燕都,真是奇了巧了。怪不得丽筠不怕她跑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师泠一声冷笑未尽,却感觉后颈一痛,随之万事不知。 萧琅有些害怕看到冷笑连连的师泠,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不会开怀大笑,不会嬉笑打闹,不会看见他就直呼“琅哥哥”,不会古灵精怪地转着那一双杏眸使小绊子捉弄他…… 萧琅立在这荒废的宫殿之上,颓然不已,转眼看着怀中这暂时昏厥过去的人儿,狠心下了一个决定。 师泠觉得奇怪,她记得自己是被萧琅拍晕了的,可是耳边却不时传来忽强忽弱的声音:有女人声,男人声……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摔东西……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在她以为会消失的一瞬间,“轰“地一股脑冲进她双耳,刺激她疲惫的眼皮。 “啊!” 紧闭的双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冲开,那一瞬间,一张张扭曲丑陋、血迹斑斑的面孔铺天盖地地朝她冲来。 “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声音从那些面孔中狰狞地冲出,张狂而愤怒,每一声都好似将她撕碎才罢休…… “别过来!” 一瞬间的怔神,师泠仓惶地挥舞四肢想要驱赶那些魔物,那一阵阵刺穿耳膜的狂叫却好似因为她的反抗而越加疯狂! 第9章 残梦未清 漆黑的一片,四周充满了磨人的嘶叫,师泠前所未有地感受到绝望,而正在此时,一道亮光却突然从远处射来,将环绕黑暗之中的魔物悉数吞噬。眨眼之间,黑暗悉数褪去,魑魅魍魉之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又是红墙红光红罗帐。 顺着目光向下,师泠惊奇地发现她的双手她的全身也都与这满屋的红一致。她惊魂未定地萎瘫在红毯之上,扫视这满目的红,只见面前那堵朱红如血的墙,高高耸立,俨然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牢笼。 顺着高墙看去,一丈之外,倏然出现一张一丈见方的红罗大床,红罗珠帐中,悬着一对红光热烈的大烛,豆大的烛油悬在红烛边上,静止、滴落、静止、滴落…… 红烛尽头,一个被坦腹捆绑的小女孩,拼命地叫嚷着,挣扎着……她惊恐而扭曲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滴落的烛油…… 束缚她的绳子,因她的挣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勒得让人能听到肉裂骨碎之声…… “不要!”师泠一惊,忙不迭朝大床奔去! 大床明明就近在眼前,她却跑到筋疲力尽也未能近大床半寸。她急得手足无措,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滚烫的烛油一滴滴滴到小女孩仿若凝脂般白嫩的腹部,听那小女孩撕心裂肺的痛叫声…… “不!” 师泠声嘶力竭地吼着,带着一点点的期望,希望那烛油能因为她的吼叫而停止下落。 “呵……” 封闭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嘲笑,眨眼之间,师泠眼前便出现一个身着朱红凤袍的女人。 她顶着一头乌黑高耸的秀发,一只大大的凤凰金钗插在头上,一头红发从红罗大床之中飘出来,飘到师泠面前停下,挡住她的视线。 那女人尖翘的下颚轻抬,像看一个笑话那般居高临下蔑视着她。朱红的双唇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以一众极其享受的姿态看着惊慌失措的她。 “不……不……不要……” 师泠被她看得心惊肉跳,身子本能地连连后退,却被那女人逼到死角,动无可动。 女人看着无路可逃却又无可奈何的师泠,突然一声魔笑,躬身钳住她下颚,另一只映着红光的玉手将悬空的红烛拿在手中。 女人看着师泠的双眸因惊恐而放大,疯狂而得意地笑着,笑声未尽,蓦地将红烛倒立,一脸得意地看着烛油朝师泠的瞳孔滴下。 “啊!” 守在床榻边的紫衣宫婢听得床榻之上的人一声凄厉大叫,当即清醒,绞了床沿的帕子上前,见床榻之上坐起身的人双肩不住战栗,频频喘息,蹙眉轻唤道:“公主?” 这轻盈的声音传入耳中,给了师泠一颗定心丸。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金丝绸被下,想起这是哪里,渐渐定了神。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脸气若游丝道:“你是谁?” 宫婢见师泠望向她,忙收了手中的帕子跪在床沿轻声回道:“奴婢贱名云笙,是皇后娘娘派来服侍公主的。” 沉香殿中漆黑一片,师泠虽见不得她,却能感受出她话里的平静。 这样没有半点畏缩和惧怕的声音,她太久没听过,如今竟有些贪念。 “你不怕我?” 师泠开口问向那叫云笙的宫婢,话里带着一丝期待,又糅着一缕担忧。 云笙听得师泠如此说,盈盈笑说道:“公主又非洪水猛兽,奴婢为何要怕?” 宫里人可不就将她当做洪水猛兽么? “你何时进的宫?” “奴婢一年前刚进宫。” 师泠收了心神,左右是伺候她的人,敢来也算是胆子大的了,留在身边也好。师泠就着云笙的帮助躺下,却感觉到身上的衣衫一阵寒。 想来是梦里被惊出了冷汗。 “备水,我要沐浴。” “是。”云笙扶着师泠躺下,自也是感觉到她衣衫尽湿,刚想开口,却听到她这般说,也就应下了。 转扶着师泠到殿西的浴池房的贵妃榻躺下,云笙便引了浴房中备好的温泉水入池。 褪去一身衣衫,由云笙服侍着躺在暖和的浴池之中,师泠才真正地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红花香瓣漂浮在浴池之上,遮掩了浴池之下的风光。她禁不住抬手抚上眼角,指尖的冰凉碰到眼皮,不禁身子颤抖,引得池水荡漾。 “公主,您可是不舒服?”在一旁侍候的云笙见师泠有异,忙问出口。 师泠却只是摇头,一双眼无神地落在某处。 云笙见此,挪了身位跪坐在浴池旁,俯身替师泠揉着额旁穴位,轻言轻语道:“公主尽可安心沐浴,奴婢在此守着您。” 云笙的手指很细,也很软,揉在她额角,喃喃语时就好像是母亲那般温柔,让师泠不禁有些贪念,竟真的放松下来,闭上了眼。 冷宫……冷宫……当真是能将人心冰冻三尺。那三日,远甚人生十五载留给她的记忆。 废人如禽,磨人如兽,长鞭短杵,烈火烛油,她那般地生不如死,却哭救无援。 师泠不知她是怎么活着出的冷宫,只是醒来的时候,躺在沉香殿温暖的玉床之上。丽皇后满脸泪痕地抱着她,说已经替她惩戒了冷宫中人,让她放心,日后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冷宫里的人都被处以极刑,冷宫也被夷为平地,只留了四面宫墙将它封死。 宫中众人,从那时起,见她如见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那个曾说要一直护着她的萧琅,她最难熬的时候却消失无踪。如今带了葫芦回来,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丽皇后算准了她不会逃,她还真是没法逃,脱离了这七公主的身份,到了燕都,别说找人,连自活都难。 从回忆中拉回思绪,师泠深吸一口气,捧了一池水洗去面上的戚色,转对云笙道:“云笙,我是要去北周和亲的人,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云笙被师泠问得一愣,随之却笑靥如花道:“公主不嫌弃,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你跟我去,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你若想嫁给北周男儿,我替你把关。” 师泠笑说着这话,却让云笙一愣又一愣,浴池里这人,与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残暴七公主好像不一样? 听不到云笙的回应,师泠有些尴尬:“额……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不嫁?” 云笙“噗嗤”一笑道:“奴婢跟了公主,便是公主的人,公主要奴婢嫁,奴婢便嫁,不要奴婢嫁,奴婢便不嫁。” 好啊…… 第10章 离梁向周 “公主,半个时辰前祥公公传了旨,北周使臣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您快些换衣裳吧!”云笙捧着大红喜袍在师泠身后催促着,见着师泠不为所动的模样,只能暗自着急。 师泠在储香宫待了两日,正式出嫁的圣旨便到了储香宫。 她此时披着披风站在窗前,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那开得红艳的玉山红梅之上,深吸一气,第一次觉得那红梅好香。 真可惜,这是最后一次闻了。 “公主?” “好了,换吧。” 受不住云笙在耳畔的嘀咕,师泠终于关了窗扇,将殿内外的艳红隔绝,随着云笙走到内殿屏风后,任由凤仪宫派来的宫婢按礼给她换上金丝百鸟朝凰喜袍,盖上绣工精巧玉丝镂花的红鸾盖头。 她在云笙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踏出沉香殿,上了月台之下的九鸟朝凤喜步辇,任由十六宫人抬着,离开储香宫。 从储香宫到北周使臣所在的正兴门,其间还须绕道凤仪宫,到皇坛由监祀代师泠向天地拜祭辞行。之后从皇坛正阳门出,沿宫道,一步一宫人,垂首而泣,哭送步辇至正兴门,十六宫人抬着步辇从喜车后门而入,北周使者接手,北周使团护双马喜车从御道直达南城门,沿街两道百姓哭嫁,出了南城门,和亲的七公主,便不再是西梁人。 步辇出了正兴门,师泠上了双喜马车,车门关上之际,一曲箫声却乘隙而入…… “公主,益都的百姓,都来送咱们了。” 云笙小而娇的声音传入红盖头下的师泠耳中,只像一阵清风拂过,将车外侵袭而入的箫声湮灭。 师泠随意地靠坐在马车车壁,听见云笙的话也消了心底被箫声勾起的心思,有些自嘲地回道:“是啊!真没想到,我这臭名昭著的七公主,竟然也能有千人哭嫁的盛况。” “公主这是妄自菲薄了。您代表国家出嫁,这样的大义,千人哭嫁十里红妆一点不夸张。“ 师泠听得云笙义正严词地纠正她的说法,不由一乐:“没看出来,你还会成语。” “公主又在取笑奴婢了。”云笙却因为师泠这话面色略有些尴尬,说话的语气虽有了几丝不自然,却也好在师泠的红盖头挡着,看不见她的神色变化。 师泠虽看不见,却能听出那变了味儿的话,转念一想,也觉得有些抱歉。 像云笙这么出口成理,还能说出“妄自菲薄”、“大义”之词的女子,师泠是真没见过几个,此时听她这般说,免不得有些欣喜。但是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云笙又是个有点儿傲气的宫婢,她这么直白地“夸”,难免让人觉得被贬低。 师泠沉默一晌儿,又扯了旁的话题,好在云笙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倒是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也忽略了马车之外的益都盛况。 她这一出嫁的规模,惊羡了益都京中多少贵人。红妆十里,千人哭嫁,比起三皇子的萧曲相送,又算得了什么? 益都中有些年纪的人皆知这三皇子的曲,可谓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 萧琅一席月白锦袍,站在宫墙之上,遥望着渐渐远去的红绸马车,渐渐停下曲子。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以曲送她,愿她长路安好,在北周择得良婿,安然一生。 益都南城墙下,一身着玄色铠甲,黑羽大氅的男人骑着一匹黑色高马傲然立在城门处,曜曜黑眸无视夹道送嫁的百姓投来惊羡的目光,只看向缓缓行来的长龙喜队。 喜队当中是那西梁公主的喜车,其后的陪嫁礼队长至正兴门。当头是俩骑着高马的北周使官。宽阔的驰道上,此时挤满了益都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而正兴门往外传来的哭嫁之声,在南城门的男人,也听得分明。 二人见着城门口的人,当即纵马上前,朝那人道:“顾将军,您可回来了!” 被称作“顾将军”的男子随意“嗯”了一句,便调转马头先行一步。 那追来的二人被这一冷落,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大人,你说这顾将军是怎么了?” 被称作“徐大人”的男人微捻胡须,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周大人,顾将军那脸上一块块的青紫,你瞧见了么?” 周大人连连点头,道出两个字:“蹊跷!” “我也这么觉着,咱们到这儿十二日,顾将军前头都好好待在番坊之中,第十日无缘无故消失,今儿竟然又突然出现,还真是……” 徐大人话说到一半,与周大人相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吐了两个字。 “蹊跷!” 被徐大人周大人称作顾将军的人,本名顾念北,乃是北周当朝镇国公的三儿子,现任骁骑将军,虽说是个从四品的官儿,但因着家族身份,燕都众人对他免不得都敬重三分。 而细细一看,他亦是两日前在不归林中与师泠遭遇的男人。 “二位大人还不走?” 徐大人周大人嘀咕的话,耳力奇强的他如何听不到。在不归林中的遭遇,简直是作为燕都之中人称“顾小将军”的他来西梁遇到最耻辱的事! 竟然败在一个女人手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非意外获得幽冥丹而且行程已定,他一点不介意在不归林中多转几日揪出那装神弄鬼的女人和野兽! 顾念北的心思,徐大人周大人看不出,但听出他话里的怒意,也自觉地闭了八卦嘴,收了八卦心,招着停在城门处的车队,继续出了南城门。 北周使团终究是走了,师泠也没有半刻的迟疑。 萧琅默默地站在宫墙上,置于身前的玉手紧紧攥着墨玉笛,分明的筋骨暴露了他眼底痛苦的情绪。 喜车每行一步,就在他心口上划上一刀。那一阵一阵的抽疼,让他险些不能自持。 一旁陪他站着的蓝衣内侍见着喜车没了影儿,才上前对萧琅道:“殿下,七公主已经走了,有云笙照顾,您大可放心。” “嗯。”萧琅惶惶然应下,站在宫墙之上却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身旁的蓝衣内侍瞧见萧琅如此颓然,除了皱眉垂头,也只能默默叹息。 不过他倒是暗暗庆幸,这七公主到底是没有作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出来。不然,自己的主子,真是要被她毁的一塌糊涂。 第11章 狂魔偷袭 离开益都,北周使团带着喜车要一直朝南走,直到长江边上的川城,乘船一路东去,随之在与南陈交界地许京,转陆路向北。 如此四月,才能到达北周京地——燕都。 此一路可谓山长水远,加之西梁多山少路,地势崎岖,再带上长长的送亲队伍,车队的行程就慢了更多。常常三日过一山,五日徙一镇。车队要么行于悬崖之边,要么就是深山谷底。 这一路的颠簸,对于文文弱弱的人来说,最是遭罪! 天色渐暗,寒风瑟瑟穿林过。 眼瞅着就能到长江边上,周大人是累得不行,看顾念北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暗自盘算一番,颠簸地驱马上前,对顾念北道:“顾将军,明日再行半日的路程就能到长江边儿上,咱们在这儿好好歇一晚如何?” “……” 顾念北不理,周大人又追上前继续道:“虽说徐大人带着部分人先行,但咱们留下的百二十人加上您,保护两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吧?歇一晚如何?” 顾念北禁不住周大人在耳边叨叨,扫眼黯沉的天色,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大好看。 目光落在道旁的林间时,他却突然勒住马缰,眉心紧拧在一起,将视线收拢齐齐朝那林间射去。 周大人见顾念北停下,心下一喜,当他是默认了,忙转身对着喜车前后左右的守卫大声道:“顾将军令,原地休息!” “……” 林中一阵一阵呼啸而过的夜风,传递着不正常的频率,顾念北此刻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林中动静,对周大人的决定竟充耳不闻。 马车骤停,其中昏昏欲睡的师泠,却在迷蒙间闻到一股异味。 那气味着实令人恶心,她才换一口气,胃里就翻江倒海冒酸水,一瞬间神志清醒。她猛然将归置一旁的红盖头捂住口鼻,却不想惊动了熟睡的云笙。 云笙醒转,见师泠一脸难受,忙上前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戒备!” 师泠还来不及回答,马车之外就爆出一句充满力量的声音,瞬间让四周的气氛变得紧张。她腾出一只手握住被吓住的云笙,靠在车板上竭力止住那股恶味…… “轰!” 马车之外,顾念北冷而高亢的声音刚激起众人松懈的神经,静谧的夜空之中就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惊得众人一个手足无措。 唯独顾念北在那一声惊雷之中巍然不动。他傲立马上,紧握着腰间长刀,黑眸之中危光尽出。 适才他分明见着闪烁不定的红光。那样的红光,他一月前可瞧见过,还不止一次! 虽然两次都只是一瞬间,他却永生难忘! 周大人早已被那莫名其妙的响声吓得屁滚尿流,他躲到马车旁,颤栗不安道:“顾……顾将军,刚刚……刚刚什么声音?” 他话音遗落,空中竟又一阵巨响袭来,这一次却是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足足一刻钟,众人听得分明,这是雷!冬雷! “将……将军……这是天……天天谴!冬雷为罚……” 周大人一听那小护卫这般说,当下面色骤变,看向那说话结结巴巴的护卫,大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护卫咽了喉,蜷缩着身子转头看向周大人道:“周……周大人……上天有语,人……人错天罚……冬冬雷夏……” 那护卫话未说尽,一道寒光就从他面前闪过。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小侍卫已瘫倒在地,没了生息。 周大人见状,先是吓得缩了脖子,回神之后竟然忘记之前对顾念北的畏惧,怒喝道:“顾将军,你做什么!” “扰乱人心,军法处置!”顾念北余光扫视一圈战栗不安的护卫,又厉声道:“再有扰乱人心者,与他无二!” 众人扫眼那被顾念北一刀致命的护卫,当下握紧手中武器,紧紧团着马车。 林中的寒风依旧呼啸着,马车外的护卫被顾念北威慑到半个抖不敢打,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林子,对于马车里的动静,无人在意。 天边渐渐有了一丁点儿的肚白,然而林子里却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周大人终于不耐烦,胸中的无名火就猛地窜起,他便气冲冲走到顾念北面前,叱道:“顾将军!咱们这样近一个时辰,林子里连只鸟都没冒出来,你随手杀了一个护卫,可曾想过他是无辜的!” 其余护卫听得周大人这话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紧张地看向神情漠然的顾念北,唯恐他下一瞬就长刀抡起,赏那周大人一个大碗疤子。 众人的心思,顾念北无暇顾及,但是就在周大人吧啦吧啦不停的时候,他清楚见着林中红光闪动。 与夜里的,更明显!更快! 要来了! 顾念北小心翼翼地抽动长刀,目光紧紧盯着周大人身后将要接近的敌人。 然而周大人见着顾念北如此,心下狠地一怵:“怎怎么着?你……你你还想杀人灭口?” 周大人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楚地看见顾念北眸光一寒,一股杀气从中释放…… 顾念北长刀出鞘,脚下腾踩马镫,一跃而起,宛如一道疠风,朝来人猛然攻去。 “啊!” 众人眨眼之间听得这一声惨叫,直勾勾地盯着黑马之前呆愣的周大人。下一瞬,众人才反应过来,那声音并非来自他! “唔!” 林中响起怒吼,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拉回林子。 这一回眼, 第12章 惨败川山林 空气中充斥着新鲜而浓郁的血腥味,合着护卫惨死的嘶叫声,引得马前的两匹马大惊失色,慌乱地拖着马车逃离这一片杀戮之地。 三个赤眼狂魔带着死去护卫的鲜血,朝着顾念北的命门一刀刀劈下。 顾念北与三魔人厮杀之际,余光扫到朝马车冲去的赤眼狂魔,心中陡然。 声东击西! 顾念北胸中怒火腾升,直冲双眸,当双眼变得通红之时,身后突然冒出一赤眼狂魔朝他狠劈一刀,不偏不倚在他后背拉下一条猩红的大口。 他背上吃痛,面上却是咬紧牙关,汇集全身之力长刀一转,旋至那怪身侧,利落挥刀! 空气中充斥着新鲜而浓郁的血腥味,合着护卫惨死的嘶叫声,引得马前的两匹马大惊失色,慌乱地拖着马车逃离这一片杀戮之地。 三个赤眼狂魔带着死去护卫的鲜血,朝着顾念北的命门一刀刀劈下。 顾念北与三魔人厮杀之际,余光扫到朝马车冲去的赤眼狂魔,心中陡然。 声东击西! 顾念北胸中怒火腾升,直冲双眸,当双眼变得通红之时,身后突然冒出一赤眼狂魔朝他狠劈一刀,不偏不倚在他后背拉下一条猩红的大口。 他背上吃痛,面上却是咬紧牙关,汇集全身之力长刀一转,旋至那怪身侧,利落挥刀! “嘶!” 干脆的刀起刀落,将那怪劈成两半。怪物鲜血四溅,染红他刚冷的面容。此时的他,俨然便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其余两个还欲攻击的赤眼狂魔,撞上顾念北变得猩红的双眼,竟生两分退怯。 顾念北趁隙,倏然闪身朝马车的方向急速奔去。 不知何时跳到马车之上的周大人,见着身后的赤眼狂魔奔来,惊慌失措之间一边抽着马车前行,一边朝着奋战的顾念北大叫:“顾将军,救我!” 蠢货! “铿!” 顾念北一刀朝前头的赤眼狂魔劈下,却没想到它竟以手挡住了这一刀,那一瞬间的撞击声,让顾念北心下又是一惊,炼骨兵? 心中升起这一想法,顾念北骤然面色大变,红眸变得更红,仿佛要燃出两团火,将那些赤眼狂魔烧的灰飞烟灭才解愤。 然而现在的境况,容不得他分心去对付。 西梁公主的马车现下被周大人赶着朝悬崖而去,若是不及时阻止,掉下悬崖,必死无疑! 顾念北朝马车奔去,却发现前头的赤眼狂魔追得更急。在他加力之时,已经追到马车之后。再一眨眼,只见一个赤眼狂魔猛地跳上马车,将周大人提扔,随手一个大力,竟将马车车盖推开。 然而狂奔的马匹却是已经奔出悬崖之边,带着车厢直直掉下悬崖。 “唔……”赤眼狂魔捉人不成,竟在马车掉下之际脱身,怒吼一声后,便倏然冲进林子离开。 这速度,比起适才顾念北发动攻击时的速度,半点不落后。 在顾念北走神之间,剩下的赤眼狂魔竟然也不再管他北,齐齐退走林中。 赤眼狂魔消失,顾念北停下步子,长刀插入地,撑着身子看向悬崖之下,然而…… “救……救命!” 悬崖之下突然传来这颤抖恐慌的声音,顾念北惊得连忙探身看去,只见一女子艰难地扣着三尺之下的一块突石,十指因用力过猛而青筋爆出。再扫眼她那一身凌乱的凤冠霞帔,忙将她拉起。 “救……” 她一落地,话未说尽,便两眼发晕昏倒过去。 环着怀中女子,顾念北再扫眼悬崖之下,却不见旁人,那喜车已落入深渊…… 他在悬崖之间,眉心紧拧,起身之际,因背上传来的剧痛又再次半曲膝盖。他忍痛放下怀中人,欲掏出随身携带的愈伤药,却不料只摸出一只雕花玉瓶。 绿幽冥,生于寒地,见光死。除非用无根之火熔炼成丹,否则百无一用。这世间之人为求它一粒可谓煞费苦心,这小小的玉瓶中却装了两粒。 此时他被赤眼狂魔攻击,全身内力正在四散,而皮裂血流之痛,又极其地难忍,他看着眼前这唯一的救命药,眼中却尽是纠结之色。 空中开始下起密密小雨,将适才充斥林间的杀气冲淡。那尖锐的雨滴打在顾念北脸上,仿若一道道小刀刮过,刺的人生疼。 他艰难地挪眼看向尸横遍野的空地,目光停留在那些惨死的护卫身上,格外心痛。 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就这样没了,不到一个时辰,悉数消没。 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可恶! “啊……” 顾念北愤怒地狂吼一声,好似要将这山林震碎,直惊得林中鸟扑腾乱飞,引起一阵躁动。但这一声,却消耗了顾念北最后的精气。 他垂首单膝跪地,拖着疲累的身子,忍恨从玉瓶中取出一粒绿幽冥服下,原地打坐。直到背上的伤口止血,元气恢复。 再睁目时,他眼中的猩红恨意已消失不见。那一双黑眸又恢复往日的深沉,在夜里泛着寒光。 他微动后背,感觉背上的伤口愈合,暗惊幽冥丹的奇效之际,起身将空地中残余的两匹活马牵来,将昏迷不醒的周大人与那西梁七公主置于马上,在大寒雨来袭之前,纵马离开。 寒夜被冷风吹过,却卷着萧索冲刷那一片被血洗的空地。 冷风冲崖而下,将崖上的血腥带入崖底,朝一处破陋的茅屋撞去。 “咳!” 师泠迷蒙之间醒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就跟被大石碾压过一般,浑身上下半点力气没有。 “有……没……有……人……啊……” 她虚弱地呼叫着,面前却突然出现一股暖气。愣神一瞬,她猛然一喜,惊呼道:“锦白?” 怪不得觉得鼻子痒痒却浑身暖暖呢! 可是锦白不是应该在不归林么? “呜~”发出这声音的,正是不归林中与师泠形影不离的雪锦狐,它此时躺在茅草屋中,将师泠护在怀中,免去崖底寒风对她的侵蚀。 这一声师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发出,带给她劫后重生满满说不清的欣喜。 第13章 锦白跑得快 “好锦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呜~” 雪锦狐这么一应,师泠欣慰地蹭了蹭它温暖的皮毛道:“好锦白,谢谢你。” 锦白说,她路过不归林的时候,它就一直跟着。因为她和它定下的约定,它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也就一直躲在林中,直到看到她掉落悬崖才现身。 雪锦狐亲昵地回应着师泠。那一人一兽温馨的姿态,让她真是想要一辈子沉沦。 恢复了少许精神,师泠还是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锦白,我现在动不了,你去悬崖底下一趟,若是见着那破败的马车,替我寻寻马车里的檀木盒。若檀木盒里的葫芦还在,替我带来。” “呜~”锦白暧暧应下,温热的长舌轻舔了师泠的脸侧,起身跑出茅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师泠险些摔落的崖底。 破败的茅屋中冷风长入,没了锦白的包围,师泠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地界儿的阴寒。 “啊啾!” 一个喷嚏,寒风灌骨,那感觉,跟被车轮辗过骨碎肉裂一般难受。 她迷迷糊糊躺了许久,半梦半醒之间,直觉一股甜甜的汁液顺着干涸的喉头而下,驱散身上的阴冷。 “好锦白,谢谢你。” 锦白见师泠恢复了些许神志,便将口中含着的野果一口吞进肚里。前蹄推着一只小葫芦到师泠手边,“呜~”的一声,好似邀宠那般蹭到后头,将她圈住。 冰凉的手指摸索在上头那一块小小的寒玉上,师泠脑子里一边闪着夜里的遭遇,一边喃喃道:“锦白,你说云笙会不会出事?” 师泠话至此一顿,蹭了蹭锦白又道:“对了,你适才出去,定然是看见那马车了,可有看见云笙?” “呜~” “是么?她若没掉下来,那是被人救了?”心中这想法出来,师泠心底猛然一颤,不得了!要是救云笙的人是那些刺客,而那些刺客又将云笙误作西梁公主,那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呀……”师泠挣扎着起身,却是不料,浑身半点力气没有。 “锦白,快……”师泠着急地不行,催促着锦白,却是不料,竟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锦白眨了眨眼皮,温柔地盯着怀中昏睡过去的师泠,樱红的舌头轻舔着她面上的寒霜,将她牢牢固在自己温暖的皮毛之中。 “呜~” 一晃隆冬过,天气回暖。山林之间,青松参天,绿草悠悠,寒冬留下的冷意,已被绵绵的春风卷走,只留下和煦的春日,照暖人心。 师泠醒来之时,锦白正驮着她在山林之中急速穿梭。 本以为锦白是带着她去找云笙,却不料某日无意中听得山中的人讲着不太熟稔的官话才知,它竟带着她一路向东,穿山越岭,已然临近北周都城——燕都。 师泠躺在一块硕大的石头上,晒着暖暖的太阳,闻着春日的花香,听着林间飞鸟的啼鸣,却是很无奈。 “锦白啊……骗人是不好的!你为什么瞒着我将我带来了燕都呢?虽然我很想到燕都找人,可是我放心不下云笙啊!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说……云笙在燕都?或者还是说,你想告诉我,她已经……” 锦白没有回答,师泠也只是默默叹了一气,责备锦白?让它那么个百兽之主委身做了她的伴,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云笙找不到,她也无计可施。那些人若真抓了云笙,她也不知他们会去哪里,即便回到川山,也于事无补。 没有任何线索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没准儿她真是天煞孤星,谁对她好谁倒霉! “唉……” “公子,快看,好大的野兽!” 一声叹气未尽,林外远处突然传来这陌生的声音,惊得师泠立马收了心思。 “锦白快走!” 一旁的锦白也在刚才那一瞬间倏然清醒,一双蓝眸扫视林间,最后目光落在十丈开外那一队纵马而来的人群身上,蓝眸之中杀光尽现。 听得师泠的唤,却立刻收了眼中华光,驮着她跳下大石,一阵疾风冲入林中。 “公子,野兽跑了!” 远处奔腾而来一群疾驰高马。 高马之上,除去为首之人一身墨衣,手拿弓弩,其余众人皆是锦衣着身,强弓负背。 他们训练有素地策马至适才师泠休憩的大石前,四处一寻,齐齐见着一身如雪似锦的皮毛一角窜入林中,眨眼之间不见了踪影。 “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那身着墨色劲装的男子哼笑一声,狠夹马腹,朝锦白消失的地方追去。 尾随之后的八人见那男子乘胜追击,也连忙追上,却是不料那公子的坐骑速度太快,前后不过半刻钟,便将他们甩了半个林子。 “糟了,那野兽看着体型奇大,咱们从未见过,公子这追上去,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一面容方正的男子见公子没了踪影,着急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 另一身形魁梧,面上还蓄着络腮胡的汉子却挑着马鞍上挂着的猎物不以为然道:“这是皇家猎场,四面八方都是围了士兵的,林中的野兽也都是总兵放进去的,只会逃命不会伤人,公子能出什么事儿?那稀罕的野兽也该是刚放进来的。公子若是猎到,定是少不了咱们的好处,有什么好着急的?咱们呐,就安心地在这儿先烤烤野鸡野兔,等公子出来讨赏吧!” 那汉子说的话没心没肺,众人却是深以为然。 一人调侃道:“就你小子惦记着公子的猎物,小心哪天被公子烤了!” 其余几人听了哈哈一笑,随着那络腮汉子调转马头,寻了一块空地,捡柴搭火。 “奇了怪了,分明是往这边跑的,怎么没了影儿?”那墨衣公子纵马深入林中,却始终不见那惊艳人的野兽踪影。 这猎场哪里有陷阱哪里有藏身地,他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怎么就找不到呢? 奇怪! “嘶……” 林中风啸过,坐骑突然慌乱,马蹄高扬,险些将那墨衣公子抖落。 “追风!停下!” “咴……” 墨衣公子越是催促,追风越是焦躁,前仰后跳甩不下背上的人,竟发了疯地狂奔。 “追风!停下!” 墨衣公子感觉到追风的不对劲,竭力勒住马缰,然而急速狂奔,没有半点理性的追风,却因他的动作更加倍受刺激,跑得越来越快。 第14章 围场里的女人 “小心!” 追风径直冲向一面峭立的擎天大石,一声清丽的声音却从旁袭来,墨衣公子怔神之间手中的缰绳便被夺去。 “吁……” 那人猛地一紧拽缰绳,追风受力,前蹄跳起,在撞上石壁之前竟随那力道勒转方向。落地之后,低头咴咴,甩着头顶的鬃毛,适才的狂躁半分不再。 墨衣公子惊魂未定地看着低下马头异常安静的追风,目光最后落在身前那握着马缰的手上,见着上头那略显粗糙的虎口处小小的茧子,心中暗惊。 “你是何人?” 他刚一发问,身前的小手便消失,随之马下出现一张带着笑意的俊秀小脸。 “烈马难驯,姑娘下次出门可得挑匹温顺的好马。” 女人? 墨衣公子眉目一皱,握住马缰稳了身子仔细打量马下女子:略微凌乱的发丝胡乱耷拉头顶,粉黛未施的小脸上却挂着一抹春风和煦的笑,面对他毫无惧色。娇小的身子罩在一身质地普通甚至可以说劣质的的白色裙衫里,腰带上还随风飘摇着几缕细麻。 看模样不似京中贵族,倒是与那策马江湖的不拘人无二。 江湖人? 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他适才的警惕也收得干净,反倒是来了兴致,笑看着那陌生女子道:“姑娘怕是看岔了眼吧?本公子翩翩姿态,英气朗朗,哪里有女儿姿态?” 女子听得这话,嘴角一抽,讪笑道:“这可说不准。姑……不对,公子还是小心些。这山林之中,野兽出没是常事,你还是早早离开得好。” 墨衣公子见她要走,忙驱马上前拦住她:“姑娘孤身一人在林中,也不安全。不如在下送你出林,也算是报救命之恩?” 这话一出,林间骤然大风狂起,追风更又是变得狂躁嘶鸣,而那女子此次也竟没有帮他的意思,反倒朝那林深处走去,任由他被追风原地颠簸。 他一边竭力制止追风防止落马,一边朝那女子追说道:“春日林间……有……这般大风,实不寻常!姑娘还要……孤身……一人入林?” “我不入林去何处?林外又无我住所。公子还是早些出林吧。这棕马……最好是别骑了。”女子说着这话,回身一把拽住缰套,小手拍着马头安抚那狂躁不安的马儿。 墨衣公子趁追风冷静之时干脆跳马,一掌拍在马屁上。 “咴咴咴……” 追风吃痛,竟挣脱女子的牵扯,疾驰离开。 看追风跑远了,墨衣公子满意地笑了笑,转而对一旁的人道:“既然姑娘劝在下出林,不如送佛送到西?” “……”女子无奈失笑,拍去身上的薄灰道:“走吧。” “敢问姑娘芳名?” “师泠。” “好名字!” 师泠干笑两声道:“师泠以诚相待,姑娘不打算回之以礼?” “看来姑娘还是不相信在下是男儿身呐!”墨衣公子说着,横到师泠面前,双手叉腰,又道:“堂堂男儿,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摸一摸。” 师泠闻言直觉头顶一只乌鸦过,瘪瘪嘴绕过墨衣男子道:“男儿发音自喉腔,喉结轻轮,肺腑而出,其声磁雄。女子发音自管下,集力胸腔,其声绵柔。姑娘虽有意粗音,却未换发声之处。” “好厉害的嗓子!”墨衣女子听得师泠这一番话,尤其是她那一腔变换自如的男女之腔,不由啧啧称奇,完全忽视自己现下用了本音。 细细品味师泠适才几番变化的强调,那墨衣女子更是立马拽住她道:“你跟我回去!” “萍水相逢,你不知我,我不知你,怎能随你去?” 墨衣女子闻言眸色略显失望,看向前头那与她一般高的背影竟有些难言的怒意。 “本公主还倒你是多潇洒的江湖人呢!这般忸怩,和京中那些个贵女,没什么两样。你若不愿随我去也罢,出了这林子,给你几金,当是酬劳。” “公主?”师泠敏锐地抓住墨衣女子话里的字眼,心底的诧异不是一点两点,她是万没想到这随便挑了个人,竟然是北周皇室中人,心里没来由有些心虚地考究利害。 墨衣女子瞧着师泠诡辩的神色,心道这人也是个趋利之人,更是不悦,免不得冷嘲热讽道:“怎么?知道了本公主的身份,想去了?本公主现在不稀罕你了!” “……”师泠理了理嗓子,正经道:“非也。姑娘是公主,师泠就更不会去了。” 墨衣女子一听这话,惶然觉得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惜命。” “你什么意思?”墨衣女子对师泠的话越发不懂,去不去跟惜命不惜命有什么关系? 狐疑之间却又听师泠说道:“师泠虽是在山野中野惯的人,却也听说皇门深海,生死不由己。公主的侍卫正等着您,师泠就不送了。” 师泠点到为止,在墨衣女子反应过来之前便转身往林中走,却不料她低估了这位公主的反应力。还未走两步,那公主便上前捉住她道:“本来我是不想带你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瞧瞧,皇宫之中,谁敢动我带回去的人!” “……”这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见她不信,墨衣女子又郑重其事地强调道:“我是当今陛下最宠的公主,宇文玉卿。以后你只管把我的名字报出去,就说你是我卿公主的口技师傅,我保管京中上至陛下,下至贱民,就算是不通人性的阿猫阿狗,也不敢动你!” 宇文玉卿?这名字有点儿熟。 思量之间,师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随之面上便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好。” 见师泠应下,玉卿之前的不悦眨眼挥散,一把挽住师泠道:“爽快!” 林外大石旁,生了篝火烤熟了所有野物的侍卫团坐一团,久久不见玉卿出来,着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老大,老六入林去找公子,怎么还没出来?这天都至晌午了……” “唉!公子出来了!” 侍卫之中的一人一喊,众人忙起了身朝林口看去,见着玉卿先是喜,见着她身后跟着的人,却是惊得张大了口。 女人……好个总兵,竟敢在围场里藏女人,活得够滋味儿的啊! 第15章 西梁公主要来了 “公子。” 众人朝着迎面走来的玉卿行礼,眼神却是默契地扫向其后的陌生女子。 只见她容颜清秀,不过及笄的模样儿,往那儿一站,却目空一切,一眼没朝他们这儿瞅。虽衣衫褴褛,可那浑身的灵气,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玉卿将这七人的神态纳入眼底,将师泠不动声色扯到身后问道:“阿六呢?” “不是寻公子去了么?” 玉卿闻言挑眉,扫眼春风瑟动的林子,抛出“回营”二字,便拽着师泠上了一匹马。 “啧啧……老六这下得走回去了。” 其余五人听得络腮胡这话,朝着林子投去一抹同情的目光,随后利落地将烤熟的猎物收好,纵马离开。 领着侍卫刚回到围场驻地,一个手持金令的侍卫便朝玉卿奔来。 “参见卿公主!” 玉卿翻身下马,朝那信使问道:“何事?” “传陛下口谕,西梁公主抵都,着令宫中皇子公主悉数出席迎风宴。” “西梁公主?” 玉卿抓住这四字,暗自思索。而其后下马的师泠听到这四个字,险些踩滑马镫。 西梁公主?怎么还会有西梁公主?难道是云笙?会么? 另一边玉卿忽地恍然大悟道:“就是国师所说的那个能兴我大周的别国皇室中人?” 玉卿一句话,让师泠从忐忑不安中猛然跳脱出来。 国师?原来是神棍! 兴大周…… 活了十五年,她怎么没看出来自己天煞孤星的命还有这潜质?竟还能让丽筠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她走,真是作得一手好祟! 可那神棍是从哪儿得知她的生辰? 太史令? 不可能!那人都死十年了…… 没准儿就是瞎蒙的。 对!瞎蒙的! “卿公主,宫宴在酉时举行,陛下着令您尽快回宫!” “知道了。” 玉卿师泠神色一阴一阳,当她是好奇那西梁公主,道了句:“想看?我带你去!” 这无意的一句话,让师泠险些泪奔。 这卿公主真是太会看脸色,太有情商,太善解人意了! 玉卿被师泠贱兮兮的表情逗乐,一把拽着她进了身后的大帐。 帐内候着的靛衣婢女见着玉卿回来,忙迎上去齐齐行礼:“公主。” “更衣。”玉卿走到内里屏风后,转眼见着大帐中央静立的师泠,又对身旁的婢女道:“锦香,去给她换一身你们的衣裳。” 唤作锦香的婢女听得玉卿这话,才注意到那人,见她束手帐中,衣衫不整的模样,眉目微蹙。想着皇家围场从未有过闲杂人,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来路不明,不免多问两句:“公主出去狩猎,怎么带了个女子回来?” 玉卿对于锦香的质问,却是得意地笑道:“我猎的!” 没有过多的解释,锦香也心知玉卿的习性,便托了口道:“那奴婢先带她下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同公主一道回宫?” “嗯,去吧。” 锦香将手中衣物交与旁的婢子,走出屏风认真打量着师泠,见她宠辱不惊的姿态,比起京中贵女也差不了多少,不禁疑虑更多。 “姑娘且随我来。” 师泠听得这莺莺之声,颔首随她去往另一大帐。 锦香寻了一套靛色宫装放在榻旁,转而递给师泠,见她接过,顺着道:“姑娘怎么称呼? “师泠。” “师姑娘是哪里人士?” 这莺莺声,虽在质问,却也让师泠觉得舒心。 “山野之人,无籍无贯。” 这样的回答,锦香明显不信,但见她神色坦荡,心下竟也分不清真假。只道是玉卿公主虽然年纪小,但识人还是不差的,也就不再多问。 “既如此,那姑娘随我等入宫之后,且要按着规矩来,切不可给卿公主添乱。”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将山野的习性带回皇宫。 锦香见她应下便要走,却被师泠突然拽住。她狐疑地看向师泠,见她神色有些尴尬,细声问道:“师姑娘还有事?” 师泠吐了口浊气,摸了摸鼻头尴尬道:“可劳烦锦香姑娘帮我一帮?” 锦香顺着她的手看向那套靛色婢装,扫眼她凌乱的衣衫,心中了然,面上不自觉挂着一抹抱歉道:“是我疏忽了。” 锦香替师泠换好衣衫,领她出大帐时,玉卿已换好一身鹅黄锦衣骑在马上,与那七个侍卫一道看着落后归来的瘦老六调笑。 “公主。” 玉卿扫眼一身靛衣婢装的师泠,眼前一亮,心下真觉得,人果然是要靠衣装的! 先前师泠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虽浑身透着一股灵气,却总让人瞧着不自在。此刻换了身正经衣裳,又将头发梳理盘成两个髻垂在脑后,气质俨然不比她自个儿差。 “上车。” “是。” 锦香带着师泠与其余三个婢女上了队后的木制镂花窗双马车,玉卿便纵马到最前头,领着八个侍卫,疾马先行。 马车到达燕都之时,已薄阳偏西。 一入燕都城门,师泠便听得马车之外一片片哗然之声,细细听去,才听明一人的惊呼。 “玉卿公主回来了!” 那声音里,有惊喜,有惊讶。 “卿公主这般抛头露面,受人指说,你们陛下竟也不加以劝阻?” 锦香听师泠这么问,泯笑道:“你初来乍到,不知晓也是常事。” 顿了一顿,锦香放下手中的帘子,扫眼车中一般好奇的几个婢女,带着几分自豪道:“咱们公主年纪虽小,但那容貌,却已倾国倾城。公主性子洒脱如男儿,原本皇后娘娘很是介怀,却不料陛下对此犹是欢喜,公主不爱遮遮掩掩,陛下便让公主大大方方地出入宫廷,还派了右八卫随身保护。纵马出行,围场狩猎,只要公主愿意,陛下都应允的。这两年,公主在京中出入频繁,京中人也就都认识了。” 几个小宫婢听得锦香这么说,眼中尽是艳羡之色,更有甚者捧着手满目期许道:“锦香姐姐,那咱们日后是不是还能跟着公主出宫啊?” 锦香听得呵呵轻笑,转眼却见师泠神色淡然,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马车之外传来一阵急报。 “使臣回朝,西梁公主将至!使臣回朝,西梁公主将至!使臣回朝,西梁公主将至!” 第16章 见面就出事 锦香挑帘看去,原来是一报信的士兵,此刻刚巧穿过马车往皇宫去。而前头的玉卿已着队停止前进,驱马返到马车之后,停在驰道当中。 那凛凛倾城的模样,让驰道两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得真是眼珠都快掉了出来。 锦香在车中见此,自觉催着赶车的蓝衣内侍将马车驱到街坊一侧。 “来了来了!” 心急的小婢女一呼,车内另两个婢女连带着锦香都忙靠到后车门上的小窗前,巴巴地往外看去,全然不觉其后的师泠。 一列喜色军队从旌旗飘飘的南城门中款款而来。 为首的一人,黑羽盔甲,面色冷峻,其后二人,身着蓝底挑红的北周朝服,与前头那风华正茂的人一较,简直犹如老树枯丫。 听着夹道众人的唏嘘惊叫,周大人与徐大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叹了一句:“老了呀……” 二人之后是一辆双马喜车,马车之后是长长的抬架队伍。清一色的红,缓缓穿过两丈长的城墙,将燕都驰道两侧人群前盛开的五彩牡丹花也比将下去。 沿街的百姓,翘首以盼那城门处缓缓行进的马车。马车行过,那西梁公主却被红绸喜车包裹得密不透风,半点姿容看不见。 众人对此难免有些失望,一失望,就少不得窃窃私语。 “这西梁人就是矫情,连看都不让看。” “就是,肯定长得不如咱们那玉卿公主。” “是啊……玉卿公主是何许人?怎是这边陲之国的公主比得了的?” 顾念北在前头,听到人群中这话,却是不屑一笑,转脸瞧见那拦在正前的人,心中直道晦气。 驱马上前,与玉卿相距一丈,顾念北开口就道:“卿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玉卿蔑眼对面的顾念北,不苟言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的话,不听也罢!本公主在此是要瞧瞧那远道而来的西梁公主,你闪开!” “呵……卿公主要看,那便酉时宫宴看,此时西梁公主要去觐见陛下……”顾念北说着,驱马更近玉卿,冷不丁抛出一句话:“没空让你看!” “你!”玉卿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脸,火气未出,却瞧见他脸上的淤青,顿时破笑道:“啧……我说这顾小将军火气怎么这么大呢,原来是在西梁被人揍了,回来找本公主撒气来了……” 顾念北被戳中痛楚,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一双黑眸泛着怒火,双手却是在极力压制几乎喷涌而出的怒气。 果然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个害他摔进大坑,沦为笑柄的女人,最好别被他逮到! 玉卿将顾念北的隐怒看在眼里,越发得意,睨眼其后上前的两使官,又贴耳戏笑道:“不过也好,毁了容,你也不用再跟你姐姐抢男人了。今儿本公主心情好,就不难为你,咱们宫宴见~” “宇文玉卿!” 对于顾念北的低吼,玉卿却是乐呵呵一笑,转而对其后的八人道:“回——宫。” 然而她刚得意地说完这话,就见锦香急匆匆朝她跑来。 “锦香?” “公主,出事了!” 锦香虽竭力压低了声音,但却还是被顾念北听见,见玉卿脸色大变,顿时又来了兴致:“唷,卿公主遇见难事儿了?” 玉卿此时已无心情与顾念北掰掰,只顺着锦香指的方向四处张望,却未看见那个身影。 而正在此时,空中突然飞出一块寸宽瓦片,直直朝玉卿掷来。 “砰!” 那瓦片被顾念北当中一拦,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惊得在场众人顿时呆愣。 人群之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有刺客!” 下一瞬,层层叠叠的人群开始躁动惊叫,东逃西窜。士兵左右阻止,却架不住人山人海的推攘。 眼看着混乱的群众就要冲破防守,顾念北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屋脊之上出现的一众黑衣人。 “保护公主!” 他毫不迟疑一声令下,本散乱不知何为的士兵当下撇开四处逃窜的百姓,迅速分成两拨围住玉卿与那红绸喜车。 这般训练有素的姿态,惊慌未定的玉卿却不由得对顾念北刮目相看,这小子好像也不是那么纨绔呐…… “公主小心!” 八大右卫紧紧护在玉卿身侧,带着她与锦香迅速退到安全地带。混乱之中双眼无意一瞟,玉卿眼看见大批的黑衣人朝红绸马车攻去,而在马车辕座之上,竟混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泠!” 刚巧耍计搞定一个黑衣人的师泠,听得杂闹不堪的人群中这突兀的一声慌乱而紧张的唤,竟分了神。怔神之间,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一脚踹进车厢,与车厢中的人撞了个满怀。 “噗……” 师泠吐了一口浊气,一手揉着胸口,一手却抓住身下被压着的人。待闻到那熟悉的气味,才长松一口气,还好…… “云笙别怕,有我在。”感觉到身下人的战栗不安,师泠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 云笙慌乱间看清眼前的人,一个称呼呼之欲出之际,脖项上却突然出现一柄锋利的长刀。 “别动!” 其余黑衣人见自己人控制了马车,立马变换攻击阵型,十人缠着马车外的守卫,四人缠着顾念北,而余下的二人跃上马车,一个狠抽马鞭,驾着马车疯狂地奔向人流缺口。 情况突然,玉卿自呼那一声“师泠”便引来贼人攻击,七右卫艰难将她护到一处酒楼之下时,喜车已绝尘离去。 而那些攻击他们的黑衣人,丝毫不恋战,在巡防营的人来之前,悉数撤退,竟没留一人在现场。 “人呢?” “禀公主……他们……跑了!” 听得侍卫的答话,玉卿气头更甚,她虽未受伤,但竟有人明目张胆在燕都城中捉走西梁公主,还顺着带走她的口技师傅,这怎么能忍? “回宫!”玉卿不好气地扫眼远处急急赶来却没半点用的巡防营士兵,着人牵了马匹气急败坏地往皇宫而去。 八右卫见状,领了锦香等人所在的马车赶去。 顾念北看着凌乱不堪的现场,适才还娇艳的牡丹花,此刻已被蹂躏成残枝败叶,凄凉地混杂着泥灰飘落一地。 第17章 蹊跷的行刺 巡防营领头将士领兵赶到之际,只看见一边是一脸冷峻地站在百花残破中的顾念北,一边是气急败坏的周大人和徐大人。 领头将士见此,识趣地往那衣冠不整的二位文官去。 “二位大人,适才发生了什么?” 周大人与徐大人相视一眼,扶了扶衣冠冷笑道:“肖副将这不看见了么?西梁公主刚入燕都便被贼人截走了!” 周大人一语罢,徐大人又接了话茬道:“嘿!肖副将,今日西梁公主入京,陛下不是说要皇城戒严的么?可适才那些贼人出现的时候,你去了哪儿啊?若非顾将军鼎立,只怕你来见到的,都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二人一唱一和,说的话尤其难听,肖副将见此,也懒得和这些个酸啾啾的文官磨唧,转身走向集合成队的士兵,着了一人问话。 “肖副将,约莫有二十个黑衣人,他们……” 那回话的士兵话未说尽,就见着肖副将身后一庞大的阴影笼罩过来,忙识趣地闭了口退回队伍。 肖副将见此,转身看去,却听闻身后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质问声:“肖褚,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肖褚心中一惊,握紧腰间刀鞘,转身朝顾念北行了一礼,面色凝重道:“半个时辰前,属下接到线报,前朝余孽在东下城筹划密事。” 剩下的话,肖副将不必说,顾念北也猜出,他们这又是中了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赵虎,带领右营全城戒严,追捕劫匪。肖褚,随我进宫。” 顾念北话说得平静,面色却一点不轻松。接过士兵递来的马缰,便纵马朝着皇宫而去。 这一路他们都伪装而行,免去多少不必要的碰撞,好不容易到达燕都,满心以为过去了,谁曾料竟在家门口出这样的事! 顾念北和肖褚到宣德殿时,玉卿正气呼呼地诉说着南城门的遭遇。上首正襟危坐的皇帝,面色已十分难看。 “父皇,那被抓的宫婢是儿臣宫里的人,您可一定得帮儿臣找到!” 顾念北听见这话,埋首之间眉目紧拧,混乱之时,他也的确看见一个靛衣身影与黑衣人打斗,并且还以己之力护卫喜车。 他却不记得玉卿身边何时有了这样身手的婢子,更不知那婢子是处于何等心态,竟舍近求远不惜命地去护西梁公主。 皇帝瞅见进来的二人,对着玉卿应道:“卿儿,你出去月余,适才又受了惊吓,先回宫歇息。父皇忙完政事再来看你。” 玉卿睨眼正殿前站着的二人,倒是识趣地应下,难得地没有给顾念北脸色看便安安静静地出了宣德殿。 皇帝的贴身内侍高海察言观色,屏退左右,将空间留给三人,而自己送着玉卿离开宣德殿。 “阿北,你的脸怎么了?” 顾念北听得皇帝这一问,顿时脸色又难看三分,一口郁气在胸中挥之不去。 “陛下,今日南城门一事,事出蹊跷!” 这话成功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他看向下首二人,顿时整了精神严肃问道:“说。” 二人行礼之后,顾念北便将南城门发生的事无一遗漏地说了,只是将玉卿拌嘴的过程略掉,只说玉卿想看西梁公主被制止,随后贼人便冲了出来。而肖褚也将他接到的消息如实回报,并还将那密信递给皇帝。 皇帝结合二人所言,心中已有大概。 “阿北,你所言的蹊跷何在?” 顾念北沉眸半晌,回道:“陛下若单说南城门一事,臣不好说。但若说这西梁公主前来我大周和亲之事,臣有疑虑。” “你有何疑虑?” “回禀陛下,臣与周大人徐大人共赴西梁迎接西梁公主,其路坎坷,中途遭遇多次偷袭,但好在陛下恩佑,我等才化险为夷,回到燕都。然而那些人却贼心不死,一直追到燕都,甚至不惜在南城门下动手,这些刺客背后到底是何人才敢如此大胆?” 顾念北刚一说完这话,一旁的肖褚一腔愤慨地接话道:“定然是前朝余孽!十五年来,他们藏匿各处,屡次破坏我大周与他国交好。此次国师为我大周卜出吉卦,寻得贵人,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此次南城门的调虎离山之计,便清清楚楚表明了他们的目的!西梁公主落入他们手中,只怕……” 肖副将说得义愤填膺,说到尾处,“凶多吉少”四字未出口,瞧见皇帝脸色难看,立马缄口沉默。 “顾念北、肖褚!” “臣在!” “责令你二人率领巡防营明日辰时前寻到西梁公主!如若不然,你二人提头来见!” 龙颜大怒,那声音亦是有震动山河之威。 辰时,那便是在早朝之后。 虽知时间紧迫,难度颇深,顾念北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西梁公主身系两国,对大周又意义非凡,倘若真是前朝余孽所为,那定然是片刻不能耽误的! 守在外头的高海见二人离开,忙不跌进入殿内。 见皇帝气盛,躬身端了清茶上前,细语道:“陛下您可别动怒,那西梁公主是国师钦点的人,定是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否则,哪儿有福气兴我大周啊?” 高海的话虽短,却安抚了皇帝气躁的心。他泯了一口清茶,重拾桌上的蓝面折子,随口问道:“国师何日回国?” 高海挽袖替皇帝研墨,细声道:“就这几日了,具体时日,老奴着人去钦天司问问。” “嗯。” 燕都因半个时辰前那一闹,此时的气氛压抑非常。燕都百姓看见一队队入楼穿巷的士兵,心惊胆战,急急忙忙收身回家,心怕那倒霉事落到自己头上。不消多久,本该是有四月赏牡丹胜景的燕都,街巷大小竟空无一人,只留着残花在风中孤零,被士兵冰凉的铠甲带地漫天飞落。 巡防营的搜索一刻不停歇,顾念北指挥着士兵交岗搜查直到宵禁时分,依旧一无所获。 “将军,咱们在燕都城中找,若是那些贼人出了燕都可不是……” “不可能!燕都城门四处戒备,今日并无人出城。除非他们长了翅膀会穿山打洞!”话说至此,顾念北突然眉头紧拧。 穿山打洞,若这些人当真有秘道将人运出燕都,那他们在城中,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肖褚,去京兆尹府要通文,增派一营连夜将追缴通文发往方圆二十里城县,各路关卡戒严,嫌疑人等,一并扣押入京!” “是!” 第18章 痴医不靠谱 肖褚应下领人离开,顾念北便出了驻地,独身前往至一处住宅,抬眼看向那青底鎏金的“晋王府”三个大字。 他从右角门入内,走过倒座房连着的一条长长的游廊,穿进一片小竹林,方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里除了一丛青翠的竹林,没有半点其余的颜色,比起晋王府其余地方显得萧条不少。 一间独屋屋门紧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苦。 “咳咳!” 屋中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之出来一个端着托盘的蓝衣内侍,那人行走匆忙,竟未看见迎面走来的顾念北。 “高常!” 蓝衣内侍听得这一唤,抬眼间看清来人,当即欣喜若狂地恭礼道:“顾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顾念北颔首,目光落在他手中托盘里,看着那药碗里头黑乎乎的药汁,眉头一蹙:“王爷又没吃药?” 高常皱眉叹道:“王爷已经昏迷好些日子,这药也喝不下去……齐大夫在里头,顾将军您可得去瞧瞧王爷!” 顾念北闻言,黑眸一沉,疾步走向屋中。 屋外的光线乘隙侵入屋内,将屋中的昏暗照的银光微闪。 他熟门熟路进了东室隔间,站在隔门后的屏风旁,看着诺大的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的男人,星眸黯沉。 蚕丝被轻巧地盖在他身上,却像是有千斤重般,薄薄得呼吸,只好像下一瞬就会断气。他消瘦惨白的面容上,五官深陷。轻闭的双眼周边围着一圈厚重的黑眼圈,甚是骇人。 那便是这晋王府的主人,晋王宇文暻。十四年前,他被送往西梁为质。四年前好不容易归国,却在路中遇袭,带着一身残病回到燕都。身孳体弱地在床上一趟,竟是三四年。亏的齐大夫四年来衣不解带地照料,坚持不懈地寻找药材治疗,才让他吊着一口气。 但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他难受,见他如此的人,也难受。 顾念北解了外披搭在屏风上,走近床沿,朝床头坐着的灰衣男子问道:“齐大夫,晋王状况如何?” 被称作齐大夫的男人,年约四十,清瘦的脸上蓄着宛若毛笔似的细胡子,他捻着胡子尾,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顾念北见此,掏出贴身放着的雕花玉瓶,递给他道:“这是我在西梁所得之物,齐大夫看看,对晋王的病,可有效?” 齐大夫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小心翼翼接过玉瓶,抖出其中丹药。待那一粒泛着盈盈绿光的丹药落在他手中,他竟一手指着那丹药激动地语无伦次,只见那胡须以异常地速度抖动着,从中吐出一个字:“这……这……这……” “听人说是幽冥丹。” 齐大夫听闻顾念北的话连连点头,但颤抖的双唇却半点不减速度,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他细致地观摩着手中丹药,小心翼翼地将鼻头促近,深深一吸,直叹道:“好啊!好药啊!幽冥丹无味,但这丹药上,残留着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这炼丹之人,定是个脱尘的妙人儿!顾将军,可否告知老朽,这炼丹之人何在?” 顾念北听到齐大夫对那不归林中人的评价,嘴角猛抽,脱尘…… “齐大夫,你且先说,这丹药对晋王的病,可有效?” “哎呀!看老朽,这光顾着激动,竟忘了正事!”齐大夫一边拍着脑袋,一边转身面上床榻之上气息奄奄的人道:“这药可比老朽给王爷吃了四年的药有效。顾将军你且瞧着吧,三日之后,王爷必定生龙活虎!” “……”顾念北对于齐大夫的话,持保留态度。看他适才那不着调的模样,顾念北还真是放心不下。 “你真能保证这丹药能治晋王之病?” 齐大夫本已将幽冥丹置于宇文暻口沿,听得顾念北的话,竟有了一瞬间迟疑。 凭心而论,他也不能说十分保证。幽冥丹之奇效,他行医多年,也只是在古医书上见过,从未亲眼目睹。这通体幽亮的幽冥丹,今日也是平生第一次见。 “顾将军提醒的是,老朽是太激动了。也罢,王爷如此,也不争这一朝一夕。待老朽带它回去好生研究研究,确定无错之后,老朽再给王爷服用。” 听得这话,顾念北却是眉头一挑,提点道:“幽冥丹就一粒,你确定要研究?” 这齐大夫研究药物的痴迷,他可是见过的。等他研究完,那幽冥丹早化成灰了。还不如直接服用呢,反正他也吃过,那药效之快,简直非人哉!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反正宇文暻也这样儿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心中这么一想,顾念北也不管哑口无言的齐大夫,一手夺过他手中的丹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宇文暻口中。 齐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念北的动作,吓得无言以对。 “这……这……这……” “齐大夫你好生照料晋王,我还有事先走了,三日后来看晋王。” “这……这……这……” 不待齐大夫“这”完,顾念北便转身,收了屏风上的大氅离开。 “顾将军,你这是给老朽挖了个坑啊!”齐大夫悲壮地抹了一把脸,重新执起宇文暻软弱无力的手腕,细细诊脉。 这一诊脉,却是眉目胡子以各种奇异的姿态变换。 “这……这……这……” 顾念北出了潇园,心情却凝重不已,现下,他算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路,倘若找不回西梁公主,倘若宇文暻因那丹药出了事,他这十九年,也算是走到了头了。 吐了一口浊气,顾念北翻身上马,朝巡防营驻地赶去。刚到巡防营驻地外,肖褚就急匆匆地跑向他,急不可耐道:“顾将军,左营在下华门吴松巷找到喜车!” “下华门?” “是!左营适才回报,属下已加派一队巡兵前去,将军可是现在过去?” “走!”顾念北一夹马腹,率先冲向下华门。 一路疾驰,卷起千万尘。 那下华门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腌臜无赖地痞聚集之地!倘若西梁公主真在那里出了事,蒙羞的,可就是整个大周! “顾将军!” 第19章 密室逃脱(一) 将现场封锁的士兵,见着疾驰而来的顾念北,齐齐行礼,而那些个被围起来的人,却都不屑地睨眼那高头黑马上的人,窃窃私语。 “嘿,这就是那个跟自己亲姊抢男人的顾三爷?” “就这模样儿,还没我长得俊,就敢跟自己的亲姊抢男人,真好意思!” “就是!还将军呢,这大周朝是没人了吧,这样儿的人还能当将军?要是我,可不得当上侯爷了?” 若非见这些人真是这下华门里的地头蛇,顾念北真要怀疑是宇文玉卿找来存心隔应他的。 “怎么回事?” 顾念北一问,那唤他的士兵便上前行了一军礼道:“回禀将军,我等两刻钟前在此发现西梁公主马车,这五人当时正在盗窃车中财物!” “唉唉唉!什么叫盗啊?这车标了是你家的了还是刻了是你的了?” “就是!咱们兄弟捡个东西还成了盗了,还有没有王法啊!” “官儿了不起啊!两张口了不起啊!可别忘了这是天子脚下,冤枉了哥几个,小心咱们去告御状,明儿你就等着在东华门里喝粥吧!” 几人越说越过分,那无法无天的嚣张气焰,气得在场士兵牙痒痒,但苦在顾念北一动不动,他们也一动不敢动,只能憋着气抠紧手中刀锏。 “既然你们这么爱说话,那么……”顾念北突然朝着那五人开口,随之语调突转—— “左营!” “将军!”左营士兵听到顾念北那话,心知他们将军终于要发威,赶了个紧回应。 其声震天,竟慑地那几人蔫了几分气焰。 “将五人带至下华门,让他们说个够,不给水,不给食,什么时候承认自己的错,什么时候放了!” “是!” 左营士兵早忍不住这五人,现下有了顾念北的话,名正言顺,巴不得拖着这五人走,把舌头给他们割了。 “唉……你们这是强兵压民啊!我们犯了盗,该送京兆尹府,哪儿轮得到你们教训我们?” “一个个狐假虎威的,你们将军不男人,你们也跟着萎,真他娘的丢男人脸!” “就是!东城的倌儿都比你们男人!” 此话一出,更是将那些个士兵气得七窍生烟,推攘他们的力道又更大。 “等等!” 那五人听得这声儿,顿时得意起来,一把甩开那些个士兵:“看看看看,你们将军都怕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众人面对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顿时噤声。本还笑得张狂的四人直接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兄弟捂着血流不止的嘴痛哭流涕。 “大周律法,侮辱军士者,轻者削舌,重者诛九族!” 众士兵回神,对于顾念北说的这律法,不敢苟同。但瞧着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五霸王此刻被下傻了眼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滋味,爽! 那律法有没有,不重要哇! 五人消停,顾念北才敛了脾性,下马走到那被围起来的马车旁,扫眼空空如也的车厢问道:“有何发现?” “禀将军,我等到时,马车已被遗弃,西梁公主已被抓走。马车中的东西都在这里,目前没有多余线索。” 顾念北顺着那士兵的方向看去,上前挑看:暖被,矮几,软垫…… 不过都是周大人经手置办的东西。 等等! 顾念北的目光被一只不起眼的小物件吸取目光,将那东西拿起,才发现是个不过掌心大小的普通葫芦。 一转面,见着那葫芦上头镶嵌的寒玉,迎着浅薄的月色,竟泛着些不太寻常的色泽,顾念北沉寂的黑眸不禁泛起精光。 “继续搜查!”顾念北将那小葫芦随手收入囊中,便起身跃马离开。 那东西,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唉!有没有人啊!” 漆黑之地,师泠被五花大绑在一个十字桩上,四周寂静地只有她绵长而无奈的呼喊声,连个回应的人都没有。 那些人抓了她和云笙后,到了一处宅子,二话不说就把她拍晕,醒来的时候,浑身已被束缚。 几番试探,才确定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暗室。四周石墙封闭,空气混浊湿润,待的久了就极其不舒服,浑身的力气也好像被渐渐吞噬,软绵绵地直发困。 下定决心不能坐以待毙,师泠又聚了一口气大喊道:“喂……没人我可真逃了!” 高亢一喊,她立马屏住呼吸。过了半刻钟,见依旧没有动静,长舒一口气,贼贼一笑,喃喃道:“这可是你们让我逃的!” 说话之间,被捆住的右手掌中便腾然而起一束小小的赤火。 师泠掌心微抬,那只比烛火大那么一点点的赤火像长了脚似的一跳一跃,毫无偏差地落在她手腕上那粗粗的麻绳上。 “呲呲”之声听得师泠那个舒心呐! 麻绳烧断,师泠立马松了手腕,将身上的绳子也悉数解开。 离开十字桩,她摸黑蹭到一面石墙前,便两手微扣,敲着石墙寻找到出口。 这暗室不大,没过多久,她就将石墙敲了个遍。 心中一计较,走到一面墙前停下。 她再次敲墙确认,听得那略有些空灵的掌声,忍不住赏自己一个机智的笑。 敛去嬉色,她算好距离退后两步,深吸一气,双手运力朝着石墙。 正待发功时,石墙突然“咚咚咚”响,惊慌之间师泠忙收了手,下一瞬便听得一粗鲁的声音传来。 “想逃?” 石墙大开,口上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一个身形魁梧,双眼瞪大如牛。一个身材消瘦,一双小眼精光闪闪。 “我……我问了,你们不回答,我就当你们默认了……”师泠干笑两声,暗道来者不善,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那壮汉听得她这说辞,却是突然爆笑:“老子活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听人说逃跑问人的!哈哈哈!” 绵绵不绝的笑声,师泠却听得后脊发凉,顿时警惕道:“我……我可是玉卿公主的人,你们别动我!” 壮汉见她突然剑拔弩张,双手毫无章法地挥动自卫,更觉得好笑。 “老子顶天立地,不屑伤害女人,更何况你个小丫头片子?只要你老实待着,谁也不动你!” 第20章 密室逃脱(二) 壮汉身后的男人却注意到师泠话里的字眼,扫眼她的穿着,眼色黯沉。抬脚走到十字木桩前,目光落在那绳头上的黑渣时,双目更是一紧。 “墨迟,她身上有火。” 那被唤作墨迟的壮汉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这小丫头看着人畜无害,原来也是个不老实的! “小丫头……” “火眼金睛啊!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师泠一边谄媚地笑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在身上摸来摸去。 “小丫头,你若是老实交出来,老子不伤你……”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在找么?适才光想着逃,忘了搁哪儿了,你等等!” 另一拿着绳的人却没墨迟这般有耐心,趁着师泠翻前找后地找“火”时,骤然近身,一把擒住她左肩,寒气森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纵然这声音阴冷如鬼魅,师泠却还是不放弃翻找,终于在那男人加大手上力道之际大喊道:“啊!找到了!” 师泠一声惊呼,立马吸去二人注意力。 但她摊开的掌心里,白花花什么也没有。 “小丫头,你……” “轰!” “嗷!”二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阵灼热的火喷伤了眼,一股炙痛迅速卷走思绪,只痛的嗷嗷大叫。 那擒住师泠的男人更是一头撞在石墙上,下意识唤道:“墨迟?” “老子在这儿!啊!臭丫头,老子不伤你,你倒是先下手了!” 墨迟被赤火灼伤后只觉得双眼辛辣无比,全身乏力,此刻靠坐在石墙角,嘴里一边叫嚷着疼,还一边叫骂着偷袭他的师泠。 一刻钟后,二人眼部的痛感齐齐消失,再睁眼时,暗室之中哪里还有那鬼丫头的身影? “臭丫头!被老子抓到有你好看的!” 墨迟忿忿然喝了一句,却听同伴道:“别愣着了,若是被她发现这地界儿,咱俩死定了!” 那男人这么一说,墨迟顿时敛了脾性,与他一道跑出石室,寻找师泠。 师泠跑出暗室,在一条幽深的暗道之中跑了许久才终于跑到一个岔路口。 “左左右右左左右!” 嘴里急急念叨着选了方向,师泠立马撩起裙角向左边暗道,一鼓作气死命地跑。亏得这暗道平整,又没有巡逻之人,不然师泠真要觉得人生无望了。 跑得气喘吁吁,一呼吸闻道一股清新而有别于暗室之中沉闷浑浊的气息时,她心中大喜。 果然没选错路! 忙不迭地边跑边右掌生火,朝着前方猛然推去,而后紧随着那犹如一把离弦利箭冲出的赤火。 “嗖……轰!” 纤长炙热的赤火又是那般长了眼似的冲向一个角落,将一块凸起的石头团团包裹,两息之后,师泠身前一尺开外的石墙边轰隆大开,外头清新的空气弥漫入内,师泠抓住时机,身形一闪,麻溜从石墙缝隙钻出。 “咚!” 石墙重合,师泠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暗室之外新鲜的空气,真是在地下呆久了才知道地上有多美妙啊…… 师泠暗爽之时,暗室之中寻找无果的二人亦是听到这一声奇响。 “糟了!” 二人一急,齐齐朝暗室出口奔去。匆匆动了机关出去,却发现又没了师泠的身影。 “墨离,你去找兰姑,老子今儿非把那丫头揪出来不可!” 墨迟气冲冲说罢便提步要追,却被墨离拽住提醒道:“两刻钟后若还找不到,赶紧到内堂,兰姑那里完事咱们就得走!” “老子知道了!” 墨离见墨迟如此不耐烦,又警惕了他一句,便分头行事。 师泠躲在暗室出口的大石之后,听得二人这话,暗自嘀咕,暗室之中没有云笙的踪影,那大概就在那个什么兰姑那儿了。 左右这地界儿师泠也拿不准是哪儿,也就下了决定,敛去自身气息,一路尾随墨离。因那一路之上尽是些三三两两的巡逻,师泠也不敢跟的太紧,总要掐准点儿避开那些人,于是乎耽误了时间,转了一座假山,站在一月洞门后的岔路口上,深深一吸,那人的气味淡的不得了,根本分不出他走的那条路。 这可怎么办? 浑然不知自己被跟踪的墨离在黑灯瞎火中,终于在一间三抱厦的厅堂外停下。 抱厦之外三步一个黑衣人,跨步而立。见着来人,齐齐称道:“堂主!” 墨离“嗯”了一声,便走过抱厦,从中门而入。厅堂之中只点了一盏桑树灯,微弱的烛光倒着几抹黑影在墙上。墨离转身走向内堂,睨眼太师椅上昏睡的盛装女子,随后朝那在一书案前端详一份书了满页宣纸的锦衣妇人道:“兰姑,出事了!” 那妇人眉黛青松,抬眼之间尽是风流。见墨离这难得的慌乱,一脸的有趣模样:“有你英明神武的墨堂主在,能出何事?” “现下不是说笑的时候!” 墨离凝重的脸色倒是让兰姑敛去了几分嬉色,难得地正经问道:“出了何事?” “那误抓的女人跑了!” “跑了?”兰姑一声惊呼,随之好笑地看着墨离道:“那抓来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然能从你们手里跑掉,我没听错吧?” 墨离面对兰姑的冷嘲热讽,真是厌烦极了女人那张嘴,愤然道:“那女人是宫里人,身怀异术。适才我与墨迟正欲将她处理了,却不料遭她偷袭。回神之时,她已不知所踪。” “这倒是奇了!燕都中有这样的奇人,还是宫里的,我竟不知道?”兰姑听得墨离这话,眉目一挑,眼中尽是风情。 “兰姑!” 墨离一声喝,兰姑却是不太乐意:“有话好好说,你凶什么凶?” “那西梁公主如何了?” 兰姑不乐意地扫眼墨离,胸有成竹道:“还差一步。” “要多久?” “一刻钟足够了。” “好!一刻钟后,带着我们的人全部撤离!” 兰姑心道这墨离也太大惊小怪,还准备多调侃他两句,却见人已出了内堂。 “嘁……堂堂男儿,竟然怕个小姑娘,也不怕说出来被人笑话。” 兰姑独自嘀咕一句,便收了书案上的宣纸入怀,悠然走到那昏迷的女子面前,带着那魅惑人心的语调唤道:“西梁公主……” 第21章 密室逃脱(三) 原本昏迷的云笙,听得这一声唤,竟渐渐转醒,一双杏眸无神地抬起。 “乖……跟着我说……” 云笙犹如提线木偶那般随着兰姑的口型作着动作,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兰姑当心!” 兰姑最后一句话刚出口,还未听云笙重复完,后背受人一掌,扑倒云笙。起身之际,全身竟似火灼那般疼痛。 “兰姑!” “墨离……啊……”兰姑只感觉背上的火烧窜上了面部,将她最引以为傲的面容灼得面目全非。 “兰姑快走!” 见来人又要攻击,墨离急速上前挡下来人一掌,将兰姑提起往外抛去。 “兰姑!” 一声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兰姑忍着剧痛,一手扯住那人衣袖恶狠狠道:“墨迟,那个人,不能留!” 墨迟顺眼看去,与墨离纠缠打斗的,可不就是他跑遍满宅都找不到的臭丫头么? “兰姑,老子不杀女人!” “那你便帮墨离,让他杀!她今日撞破我们的事,若不了解,迟早是个祸害!” 兰姑的话直中要害,墨迟看着眼前那一张妖媚的脸因眼部的炙痛而狰狞扭曲,之前暗室之中自己所遭遇的痛瞬间冲入大脑。 “好!” 一声应下,墨迟双手握拳,运力脚下,一个飞身冲入屋中,从旁侧突袭跟耍猴似的戏弄墨离的师泠。 师泠察觉旁力,心下暗叫糟糕,她的速度与那冲来的力相差无几,定然会在瞬息之间撞上。而她现在躲着身后那甩不掉的人,倘若略微迟疑,也免不了被一掌废命。 她心中直叫苦,早知道会遇见这样的事,把锦白带着多好? 这些个凡夫俗子,再厉害遇到锦白还不跟小鸡儿似的一脚踹一个? “噗……” “……” 师泠惊慌地捂着胸口,却在呼吸之间惊呼道:“锦白!” “呜!” 横在师泠面前的,正是从天而降,前后并用,一蹄踹飞墨迟与墨离的锦白。它稳稳落在师泠身前,看向那散落两地的人和那些跃跃欲试的黑衣人,蓝眸之中尽是杀光。 墨迟啐一口血,看向那突然出现的野兽,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这鬼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般奇兽? 再睨眼那团团的黑衣人,却是被那浑身雪白,半丈高的野兽吓得瑟瑟发抖,心中气愤。 “哪里来的畜生,看老子不削了你!” 墨迟冲动起身,锦白眸中蓝光瞬间集于一点,前蹄蜷缩,蓄势待发。 正当两方将要出手之际,一声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锦白,带我们走!” 这一声喊,锦白瞬间收了浑身戾气,在墨迟扑来之际,利落一跃至跑到墙根儿的师泠身旁,待师泠拽着昏迷的云笙上背,朝身后那摔了个狗吃屎的墨迟甩去一记嘲笑,猛然跃身,跳上院墙。 墨离在旁,一手捂着胸口,将适才的情景一一记在心头,见墨迟起身还欲追击,立马叫住:“墨迟!我们该走了。” 那声音平静里夹杂着警告,墨迟一听,恨恨然啐了一口气,将不堪痛苦晕倒过去的兰姑抱上,领着一众黑衣人随墨离退走大宅。 锦白跃过一道接着一道的院墙,从一棵大榆树一跃而下,才算是出了那大宅子。而就在它带着师泠二人逃出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将军快看!” 身形一顿,锦白蓝眸一转,正巧见着三丈之外朝它驱马而来的顾念北,杀光再现。 “锦白,你先走。” 锦白发现顾念北和守兵之时,师泠也察觉到。趁着锦白出神,她便驮着云笙落地。 她绝不能让这些人觊觎锦白! 而锦白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在她话音落时,“嗖”一声消失。当顾念北领着左营兵赶到师泠面前时,早没了锦白的身影。 那几个瞧见锦白的人皆是不可置信地搓着眼,怎么就剩了两个女人?刚才的奇兽呢? 众人惊奇那一闪而过的奇兽,顾念北却是惊奇马前站着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北周将军?”想起适才听得那一声“将军”,师泠开口便问。 顾念北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句。翻身下马走近师泠,细看她的穿着和她身边的人,顿时黑眸流光。 “今日劫匪抓的婢女是你?” 顾念北走近之时,师泠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脑中一道光一闪而过,顿时大叫道:“糟了!” 顾念北与众士兵被她一吓,顿时抄刀架锏。 师泠被那兵器弹空的声音一怔,险些抱不住手中的人。 “你……你们别怕……没坏人,这是西梁公主,你们要找的是她吧?” 众士兵面面相觑,这话听得怎么这么奇怪?见她将西梁公主直接推到顾念北身上,更是惊掉了下巴。 那可是女人啊!活脱脱的女人!他们的将军竟然伸手接住了! 顾念北浑然不觉周遭人惊愕的眼色,半手揽着师泠推过来的云笙,睨眼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下的面容,确认无误,才对身后的人道:“肖褚,送西梁公主回驿馆。” 肖褚得令,忙驱着惊呆的众人列队,将云笙小心翼翼驮在马上,而后左营集体护卫,牵着马逃也似地离开。 “肖副将,将军怎么不带咱们去抓劫匪?” 走了一段路,不见顾念北跟上来,一小兵不免好奇地蹭到肖褚身侧嘀咕。 “将军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反正西梁公主找回来,咱们的脑袋保住就够了!”肖褚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奇怪地不得了。 这将军去了趟西梁,好像变了点儿性子? “那个……将军,没事儿我先撤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没有锦白在身旁,师泠很有自知之明。顾念北不回答,就算他默认了,赶紧地麻利地溜! 顾念北的注意力却未在师泠身上,他看着身前那斑驳的府匾和朱红铆钉红门上刺目的封条,心情沉重。 难道真是的司马家的人回来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劫持西梁公主? 短暂的失神之后,顾念北再看四周,竟没了师泠的身影,不禁眯眼,跑得还真快! “呀!” 循着这熟悉的叫痛声,顾念北绕过前院墙,走到侧院墙的大榆树下,看着吃痛揉着屁股的师泠,憋屈了四个月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快感。 第22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一) “你以为这是不归林的大橡树,你想爬就爬?” 师泠扯了扯身上被树枝挂坏的衣角,没好气地对那冷嘲热讽的人道:“西梁公主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走?” 顾念北一手握着腰间刀鞘,修长的手指绕有节奏地轻点鞘头,环视一周道:“看你的样子,是不知道你爬的是谁的墙头吧?” “总不会是你家墙头吧?” “自然不是。” “那你叨叨什么?” “这虽然不是我的墙头,但是,这却是皇上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宅,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闯,作为巡防营骁骑将军,你觉得我能放过你么?” 师泠心里一咯噔,对这锱铢必较的男人是真嫌弃,朝顾念北甩去一刀鄙夷的神色:“你是摔坑摔出眼疾了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爬了?我看星星看月亮你也要管?” 顾念北挑眉看向眼前气急败坏的人,对她的话浑然无谓,倒是心底腾然而起一股小小的雀跃:“可你现在站的地儿,是我的地盘儿……” “照你的意思,不能进这宅子的任何人里也包括你?我若是进去了,你是不是……”不能进。 后三个字师泠没有说,只是甩了顾念北一个贱贱的笑,绕开他往正门走,她还着急办正事呢! 师泠是万不料她的一个小动作,已经激起顾念北的怒意。 错身之际,顾念北突然闪身,以极快的速度挟制她。 “爷生气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泠猝不及防之际,只觉后颈一疼,随后万事不知。 顾念北看着怀中晕倒的人安静下来,才觉得心情好了些,今日从遇上宇文玉卿开始就诸事不顺! 不找人出出气,顾念北真觉得自己要憋死了。 这丫头自己送上门,可怪不得他了! 夜色匆匆,顾念北抱着师泠不堪疲累地走过两条寂静无人的大街,终于在燕都东上城华街的一处五开的大宅左角门前停下,然而下一瞬,他便毫无形象地大脚踹上角门。 内里守门人一听动静,立马从屋中出来,打开角门一看来人,惊喜若狂道:“三爷,真是您呐!” 顾念北黑脸看着眼前这喜得合不拢嘴的灰衣仆从道:“陈叔,大半夜的,你能动静儿小点儿么?整条街都听到了。” 声音穿过影壁,一个守夜的灰衣仆从忙不迭朝二门上跑去。催了二门上的门房,急不可耐道:“快去告诉夫人,三爷回来了!” 从角门入内的顾念北浑然不知自己回府的消息已经在一刻钟之内传遍整个镇国公府。而当他抱着师泠回到自己的地盘之时,迎面一团牡丹红便朝他扑来。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为娘了!” 顾念北白眼一翻,抱着师泠旋身避开来人。 “顾夫人,夜深了。” 那跌跌撞撞的身影一稳身,转头便朝顾念北劈头盖脸骂去:“臭小子!你怎么跟娘说话的?仗着你爹你兄长不在,一回来就欺负娘是吧?” 骂到一半,顾夫人却突然注意到顾念北怀里的人,再扫眼左右人,皆是目不转睛盯着他。不可置信地凑身上前,打量着那昏迷不醒的人道:“儿子,你转性儿了?不过这么把姑娘弄晕带回家,太直接了吧?这姑娘是哪里人,你跟娘说,娘明儿就给你提亲去!” 顾念北听他这聒噪的娘越说越不像回事儿,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顾大夫人!她可是宫里人。” “宫里人?”顾夫人一声惊呼,再想看清师泠的脸,却被顾念北挡去了大半的光,怎么也看不清模样儿,只是那一身衣裳,的确是宫中婢女的穿着。 一看清这,顾夫人面色骤然沉重,语重心长道:“儿子,为娘呢……很高兴你转了性儿。那玉卿公主虽然与你没了缘分,可以你的资质,京中贵女随便挑,那是没的说的!如果你真喜欢这婢女,赶明儿为娘入宫跟皇后娘娘讨个话,让她给你做个姨娘,好吧?” 顾夫人真怕顾念北一任性把这丫头娶了当正室,一心巴巴地看着他,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好”字。 然而顾念北却是甩了一个大白眼,便径自抱了人绕开她进到正屋。 “砰!” 屋门一声脆响,顾夫人才惊觉,暗骂一句“臭小子”,转而喊道:“松七!” 躲在角落的一体形瘦弱却身姿矫健的灰衣仆从闻声立马奔到顾夫人身前。 “夫人,松七在。” “给我守好了三爷!若是他再像半年前一般逃了,你和你爹就回庄子吧!”顾夫人撂下话便风风火火离开。 松七连声应下,待顾夫人带来的人都走了个干净,立刻麻利溜进顾念北的主屋。 “三爷。” “嗯。”顾念北蹲在软榻前,头也不抬地回应松七。 松七见他姿势奇怪,边走近边道:“您这一回回来不……” “跑”字还来不及吐出口,松七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三爷……您在干嘛呢?” “你不是看到了么?”顾念北一说完这话,将最后一个圆勾了尾,唇角翘起一抹得意的笑。 “成了!”将手中的细毫随手扔到身后圆桌上的砚台边,他又顾自地倒了杯茶,泯泯嘴,宇文玉卿,收拾不了你,拿你在乎的人出出气,爷可不手软! 想着这女人明早醒来气的炸毛,顾念北真是没来由地心情好啊! “去,弄块铜镜吊着!” 松七对于顾念北的要求,嘴角猛抽。 为什么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会产生三爷稳重了的错觉?这三爷去了趟西梁,不止没稳重,反而更幼稚了丫!对女人都下得去这狠手! 看松七愣在原地半天没动作,顾念北提脚给他就是一踹。 “还不快去!” 松七抹了一把脸,为软塌上的姑娘默哀之后,溜出屋子找铜镜! 而顾念北呢,单手环胸,单手执杯,欣赏着杰作那是相当的惬意。 直到松七寻来铜镜照他的意思悬空吊好之后,他才放下茶杯,优哉游哉入了内室,由着松七伺候褪下铠甲,整理睡好觉。 第23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二) “三爷,她醒了。” 这是师泠有了知觉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那说话的人口气里有藏不住的窃喜,好似偷偷摸摸干成了什么大事,让师泠忍不得眉头紧蹙。 “三……三爷……她好像被吓傻了!” 这是师泠听到的第二句话,她无力地朝那说话的人甩了个白眼,随后坐起身来,却不料额头猛地撞上一硬物,“铿锵”之声响当当。 师泠吃痛,一手捱着额头一手朝前探路,果不然碰到一冰冰凉凉的物件儿。 顺着那轮廓一摸,圆的。再往上,一根拇指粗细的大麻绳吊着那圆的。再屈指在那物件儿当心儿扣上几下,听到那沉沉的回音,师泠才终于反应过来—— 镜子! 奇了个怪了,谁家镜子吊头顶啊? 趁机摸了摸身下,确定自己躺的是床或者榻而非稻草野枝,师泠心下更是奇怪。 昨儿她是要去找东西的,后来…… “嘶……”后颈传来的痛感提醒了师泠昨夜的前因后果。她顿地冷笑道:“白瞎了才救你!就该让你在瘴林里给大黑下饭!” 圆桌边上坐着的顾念北,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他毫无察觉的师泠,尤其是看了镜子竟然没有尖叫反倒出奇冷静的模样,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正暗叹被人真够不要脸的,却听她这嘀咕,不归林瘴林中的经历突然在眼前一晃,他小心脏猛然一陡,脸瞬间黑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 顾念北身旁的松七被顾念北突然爆表的冰山气场一吓,立马后退十步,满眼同情地看向软榻上还不明状况的女人。 而师泠一听这声儿,冷哼一声,排开铜镜,也不顾脚上没鞋就站起身,朝着顾念北回道:“说你狼心狗肺!早知道你是如此人,那幽冥丹我给丽筠吃都不给你吃!” 一听她这话,顾念北突地一愣,“幽冥丹”三个字在他心上猛地一敲,惊得他一把拽住师泠急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给你吃,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师泠不屑地甩开顾念北的手,却不料顾念北不懈地又一把拽紧她的胳膊逼问:“你给我吃了幽冥丹?” 师泠被顾念北这急切的动作搞得一愣又一愣,随之脑子飞转,突然敛了性子反问:“你该不会把那瓶儿全吃了吧?你那尸骨毒,按理说一粒也够了吧?” 顾念北心中陡然一跳,他在瘴林中内力大增,定然就是吃了幽冥丹的缘故。 再一加上川山那一粒,他岂不是吃了俩? “天呐!你还真全吃了?我了个天!你当幽冥丹是家常便饭,饭前饭后来一粒啊?”师泠得不到顾念北的回应,顿时惊呼,面前的人越沉默,师泠越觉得天无晴日。 “噗……”一旁不明情况的松七,看到顾念北被人吼的一句话说不出口的模样实在是太罕见!太滑稽!一个忍不住,暴口而笑。 这场面要是让夫人瞧见,可不得乐死? “松七!” 从旁爆出的笑声,让师泠愣了愣,听到顾念北那带着明显警告的喝声,这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这是哪儿?” 顾念北从思绪之中抽离,看着浑然不觉面部异常,对身处之地也竟无所察觉的师泠,双目一紧,抬手在她眼前一晃道:“你看不……” 话未说尽,那挥动到一半的手就被师泠一掌毫不留情挡开,那动作里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这是哪儿?” 明明屋外春风和煦,师泠这一问,却冷若寒冰,让人顿觉回到了寒冬腊月。 一瞬间的错觉,加之面前的人浑身散发出的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和一双盈盈杏眸中的怒意翻涌,让顾念北心中疑窦更甚。 “镇国公府,松园。” 顾念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来这六个字的,看着师泠闻言急冲冲往外跑,突地道:“等等!” “放手!” 被师泠一喝,顾念北见着她那花猫脸上藏不住的急于逃走的神色,心中情绪愈发复杂。 “松七,打盆水来,给她净面。” 顾念北平静地吩咐了松七,便松开了手,尴尬地摸摸鼻头,对满脸疑虑的师泠解释道:“睡了一夜,脸上露寒。净面后我送你回宫。” 顾念北态度突然大转,师泠心中警钟大响,下意识往脸上一摸,触及那紧绷绷能搓下来的皮儿时,顿时心尖拔凉。 “不许说出去!” 顾念北看着那张倔强的花脸,还有那明显不动的黑眼珠,一股酸味涌上心头,竟不察觉地微红了眼眶。 “少拿那种眼神看我。今日我且当你是还了不归林里的仇,日后相见,各不相欠!” 师泠对于突然变了气息的顾念北,特别特别不舒坦。 她这样儿怎么了?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 被顾念北奇怪的目光盯得全身麻得慌,师泠索性背身退回软塌坐下。 顾念北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行如流水的人,直到松七端了一盆水入内,才收了眼色。 松七将雕花铁盆放在圆桌前,在顾念北耳边耳语两句,就退出了屋子。 “你收拾一下,我等你。” 留下这句话,顾念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师泠,出了主屋。 “将军。”在院中等候的肖褚看见顾念北出来,忙迎上去。 顾念北一敛屋中的姿态,刚毅的面容上毫无之前的调笑,一个简单的“嗯”,都充满了让人折服的魅力。 松七在一旁看见这样的顾念北,痴痴暗道:这才是咱家三爷啊! 肖褚瞥眼松七奇怪的模样后,便对顾念北道:“将军,西梁公主已安置在驿馆之中,现下由左营看护。昨日的劫匪……” “劫匪之事,交由圣上定夺,早朝将尽,你随我进宫。” “是。” 肖褚刚应下,主屋门便开了。 师泠从中若无其事地走近二人道:“我好了。” 那清冷的语气真是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肖褚看着这女子与昨夜那人无二,又见她从顾念北的屋中出来,心下忍不住嘀咕,将军真转性儿了?这么快就把人家办了?这可是玉卿公主的人呐! 看二人这般神色坦然,肖褚更是看不明白了,打眼看向松七,只见松七无奈地耸耸肩,表示对这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一样不解。 “走。” 第24章 公主婢女不好当(一) 当师泠跟着顾念北二人出了镇国公府,还被人扶上一辆马车时,她凌乱了。 那个眦睚必报的男人,竟然会这么好心? 想象着不远处那人射来的眼神儿,她立马钻进了马车。 顾念北见着师泠动作越麻溜,心里越是紧得慌。 那是什么情绪呢?同情?如果只是同情,怎么会有心痛的错觉? “将军?”肖褚不应景地唤了一声盯着马车看不停的顾念北,见他面色骤冷,立马闭嘴纵马先行。 到了宫门之外,顾念北将师泠留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得到师泠的避之不及。默叹一气,着了宫门守卫前往玉香宫通报,就与肖褚先一步往宣德殿去。 玉香宫兰馨殿中,玉翘端坐楠木梳妆台前,任由其后那面容伶俐的靛衣宫婢为她挽发。 看着铜镜中那利落却不失柔气的堕马髻,心情无比的好。 “菱香,你的手是越发的巧了。” 那被唤作菱香的宫婢听得玉卿这一夸,当即泯笑道:“那是公主的发越发地好,奴婢才梳得越发地顺。” 说着她便将那鸾鸟飞天的金钗插上,认真端详,确定没得半点纰漏,才道:“公主,好了。” 玉卿起身之际,锦香从殿外刚巧挑帘入内。看着一身正经宫装的玉卿,半纱的襦裙衬得那玉肤越发地粉若瓷肌,小小惊艳了一番。 敛去眼中的神色,锦香柔礼温言道:“公主,宫门内侍来报,说公主的婢子找到了,此刻正在宫门外候着。” “婢子?” 锦香见玉卿眉头微蹙,知她是没想起来。上前一边替她理好腰间的五彩绦,一边提醒道:“大约就是昨日在南城门被抓走的师泠。” 经锦香一提醒,玉卿恍然大悟。 “父皇当真是迅速!这不过一夜,竟就找着了人!” 惊叹一句,她拎着裙角就激动地往外跑。 菱香见此,忙疾步追出去:“公主,您要去哪儿啊!” “宫门!” “公主!您现下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怎能去宫门?” 菱香追上前拦下玉卿,见她脸色不悦,却也半点不让步。 后追来的锦香见菱香如此越矩,忙上前将她拖到身后,转而对玉卿道:“公主,您看得起师泠,一心着急她是她之福。但倘若您因此忽视了皇后娘娘,最后遭祸的,却又还是她,您可忍心?” 见玉卿因她的话迟疑,锦香又趁热劝道:“菱香陪您先去宸栖宫,奴婢去领师泠入宫,再到内务府领牌子,您请安回宫便能见着她。如何?” 锦香说得句句在理,那温柔的声音听的人再急躁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玉卿细想一想,也是!她大半月没回宫,母后指不定想她成了什么样儿呢。心下一定,她就将腰间那五彩绦系着的玉佩取下递给锦香。 菱香却突然从锦香身后冒出来,拿了那玉佩道:“公主且与锦香去宸栖宫,那叫师泠的姐妹,奴婢去领。” 玉卿听菱香这般说,倒是无甚在意,点了头便出了兰馨殿。 锦香却是一把握住欲走的菱香道:“你又想做什么?” 菱香见锦香如此紧张,失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去瞧瞧那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婢子,竟能将公主迷的神魂颠倒……” “你可别乱来,那师泠看着不是个普通人!” 菱香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催了锦香跟上玉卿,便随那报信的内侍出了玉香宫往宫门上去。 两刻钟后,走到宫门三丈开外,见着宫门处毫无姿态倚在朱红城墙上的靛色身影,菱香又加了速度上前。 待看清那人青黑的面容时,不由轻笑:“我道是公主得了个什么宝贝这般稀奇,原来也不过如此。” 师泠听得这陌生的声音,直觉不怀好意。但又因她的语调,猜她是玉香宫的人。 “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菱香见师泠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心觉不爽,连带问话的语气也不悦。 “你就是师泠?” “是。” “我是玉香宫的内常侍,菱香。日后在玉香宫,你且守好些规矩,手该放哪里,脚该怎么站,礼该怎么行,都仔细些,别让旁的宫人笑话咱们玉香宫的人不懂规矩!” 听语调,这菱香也不过十五六岁,怎么说话这么酸,听的人老不自在? 宫婢入宫常是十一岁的幼女,从采女做起,离开司仪局至少也是两年。分到各宫从少使到常侍,按品级就是从从九品升到从六品,其中的中使、长使、恭使、良使、常侍那至少也得半年到一年才升一个品级。 即便是气运好的,怎么也得双十之年才熬得到吧?若是些不伶俐的丫头,兴许到那年纪也还是个粗使宫人。 可这人,年纪这丁点儿就能当上内常侍,也该是个厉害的。 心里这么对来人一定义,师泠便敛了些脾性,有模有样地行礼道:“菱香姑姑教导的是。” “既如此,那便随我去内务府登册领牌。” “是。” 昨夜听锦香说着公主发现她的过程只是觉得玄虚,此刻见着真人,那做的半分不差的宫礼,比起她都端正几分,哪里像是在猎场猎到的人?分明就是那深山寂寞,专变身入人间魅惑人心的妖狐。 不然怎能一个时辰不到就让公主对她入了迷? 今晨公主那姿态,她也就三年前初到公主身边时见过一次。 而那次之后,公主便变得不像个女儿家,整日里只操弓射箭,与她最初倾慕的那个端庄娴雅的卿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师泠越是恭顺,菱香却越觉得她意有所谋,不然怎会那么巧在皇家围场遇上公主?这么一想,菱香再看向师泠的眼色,免不得多上几分戒备和排斥。 “菱香姑姑,那是什么地方?” 菱香听得师泠这一声问,从揣度的心思里抽神出来,顺着师泠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一座比天的白墙高阁。它在这黄砖红墙的皇宫之中,遗世独立。 菱香不屑地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师泠道:“那是钦天司。” 钦天司……原来是那神棍住的地儿。 师泠深深一吸,将那股子飘来的幽香记下之时,也在脑中绘出了那钦天司的方位。 第25章 公主婢女不好当(二) 菱香瞧见师泠那一番痴迷地看着钦天司的模样,鄙夷之色再不掩藏:“那国师大人可不是一般人。想攀高枝儿,先瞧瞧自己的身份够是不够!” “……” 师泠这下算是明白了,这菱香是真的看她不顺眼。本着在别人的地盘先低调的原则,师泠默默地承受着菱香的挤眉弄眼,随着她进入陌生的宫闱。 天下宫墙一般高。这北周的皇宫里的气息,跟西梁的还真是一般无二。走着走着,师泠还当真有回到了西梁皇宫的错觉,一步一迈,在那错觉中也变得娴熟。 只是这样的时光并不长,走了两刻钟,菱香突然在前头停了下来,随之便听她道:“此处宫人往来频繁,你们挡在华清门上做什么?那一堆的绫罗又怎地掉了一地?” 师泠顺耳而听,只听那悉悉嗦嗦的声音突然汇聚到一个颤抖的清音里。 “菱香姐姐,你切莫怪我们。这……适才六皇子跑了来,夺了我们手里的绫罗说是要给桂嫔娘娘送去,可是这些个绫罗,是雪澜宫那位主子的……若是送去的东西不齐全,那位主子怕是又要闹起来。现下六皇子没了踪影,我们正瞅怎么交差呢!” 这话一说,不仅菱香皱紧了眉头,连其后的师泠听了也不免觉得那六皇子太任性。 宫里的东西,从来都是按照规制一一送去的,高位不占低位,低位不用高位。若是出了差错,最先被罚的,便是尚服局的主事,这些个送东西的婢子内侍也逃不掉。 那六皇子这般胆大,看来也是个不得了的主儿。 “六皇子不懂礼,难道桂嫔娘娘还不懂?” “姐妹们都在这儿愁了半刻钟了,你若是有好法子,赶紧些支我们一支,也别在这儿挤兑人了。” 菱香“噗嗤”一笑叹道:“那乐妃是什么人,你们丢了她的东西,我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领着你们上桂嫔那儿把绫罗抢来吧?” 其中一人听得菱香这话,顿时哼道:“那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是玉香宫的人,自然不屑与咱们这些小婢女交道。还不回你的玉香宫去看着卿公主,只怕你那内常侍的位置,又不知要被谁拱了去……” 这话听在菱香耳里,尤其刺耳,她本欲走却当即住了脚朝那人喝去:“珠帘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个意思!也就这些个姐妹忌惮卿公主才让着你,我就看不惯你一副去了玉香宫就高人一等的模样儿。咱们当初那一些个一块儿吃苦头的姐妹,你记得几个?” 师泠在其后听着这几人剑拔弩张,真是心怕她们下一瞬就要大打出手。 然而菱香听得她这话却是转怒为乐:“呵,说到底你还是嫉妒我不是?你呀,有空在这儿跟我吵吵嘴,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绫罗要回来!师泠,咱们走!” 菱香说完这话,领着师泠便要走,却是不料那珠帘竟猛地窜到她面前,一巴掌就要下去。 菱香眼睁睁看着珠帘那挥来的手,竟吓得呆愣,而旁的两个宫婢见此,亦是捂了嘴,心怕一声尖叫引来外人。 然而眨眼之间,那一巴掌却久久没有落下,令人惊恐的声音也没有响起。 “臭丫头,放手!” 菱香惊愕地顺着珠帘暴怒的声音看去,只见师泠站在身侧。 她浅浅地笑着,没有说一句话。 一身靛色,身材娇小的她与杏色宫装,体壮如牛的珠帘形成鲜明对比。一只小手以一个极其轻松的姿态擒着珠帘的右腕,明明看着半点力道都没有,却让珠帘怎么也挣脱不开。 纵使珠帘爆吼,师泠也依旧巍然不动,眼转看向菱香,浅浅地笑着。 菱香对她这举动心中一惊,一股不知明的情绪涌上,她竟分不清这师泠到底是不是妖邪。都说妖邪专害人,可现下她却帮了她…… 怔神之间,突然扫见远处闻声顿步的人,菱香忙敛了身对还不丢手的师泠低声急道:“快放手!” 师泠虽然奇怪菱香为何突然降低音量,却还是很给她面子地甩开珠帘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 师泠的手刚脱离珠帘,身后就传来这异常愤怒的声音,而后她耳侧便响起一声“咔嚓”脆响,随之便是一声惨叫。 “苏尚仪,你给我做主啊!” “你们在干什么!” 菱香看见师泠身后那体态丰腴而面色严峻的人时,顿时心慌意乱,慌不择言地扯过师泠道:“苏……苏尚仪,我……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路过罢了。” 然而这话听在那尚仪耳中,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冷笑一声,推开扑到她身上来的珠帘,朝另一侧瑟瑟发抖的两宫婢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宫婢被苏尚仪一吓,忙不迭跪下道:“回……回禀苏尚仪……适……适才六皇子从这里经过,要拿走乐妃娘娘这月的绫罗,奴婢们护着……菱香……菱香与这人经过时说……说我们以下犯上,欺负主子……我们再不敢动……六皇子……就……就拿着绫罗走了。珠帘姐姐气不过……便……便要去追,却被这人抓住,折了手腕……” “你胡说!六皇子抢走你东西,我们人都没到,谁放走了六皇子!” “分明就是你……你拦不住珠帘姐姐,便教唆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欺负我们……有苏尚仪在,纵使你是玉香宫的人,我们也要说实话!” 那两个宫婢一口咬定,菱香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以往就对她厌恶至极。如今她们犯了错,恰好遇见她,还不拿她当替罪羔羊免去自己的罪? 都说三人成虎,这三人同出一气,那她今日必定落入苏尚仪手中。如此那般,她哪里还有活路? 她怎能如他们的愿?她好不容易才进了玉香宫,怎能如她们的愿! 心底的绝望一瞬间涌上大脑,菱香便不管不顾地扑向那俩宫婢:“你们会遭天谴的!” “来人,抓住她!” 苏尚仪身后的两个蓝衣宫婢一听吩咐,立马冲出去将扑向跪着的宫婢的菱香擒住,生生拖到一旁。 菱香被那俩宫婆子擒住,急得眼泪直掉,转而看向苏尚仪辩解:“苏尚仪,你别听她胡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哼……没有?你菱香是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封了嘴!” 苏尚仪冷冷地甩出话,一个宫婆子就从袖中扯出一块方巾塞进菱香口中。 第26章 公主婢女不好当(三) 苏尚仪上前两步走到师泠面前。 从适才开始,她就站在一角不惊不辱,即便那宫婢指向她,也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这倒是让阅人无数的苏尚仪心觉奇怪。 “你是哪个宫的?” “本来是玉香宫的,现在,哪个宫的都不是。” “噢?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苏尚仪听得心下一抖,今儿出门黄历不对吧,怎么老碰见玉香宫的人?还有这宫婢说话的调调,定不是她手下出去的。 “我是卿公主在宫外带回的人。菱香得了卿公主的令,领我去内务府登册。现下她被你押了,去不了内务府,我便当不成玉香宫的人了。” 苏尚仪听师泠平淡如水地说完这话,转眼看向菱香,见她“呜呜”点头,突地放声一笑,哎呀一声道:“我道是哪个宫的狠角儿,原来是个刚入宫的雏儿,怪不得看见我还能这般姿态。” 苏尚仪说罢面色陡然一变,甩开袖袍道:“宫里的人,不论将来品级如何,都是经我手练就出去的。既然你是刚入宫的,也该的是受我教化。” 见师泠依旧神色不变,更觉这人欠规矩,转而对身后人道:“放了菱香,让她回玉香宫与卿公主说,这宫婢初来乍到,臣会替她好好管教,依宫规,三月之后送往玉香宫。” 宫婆子应声放开菱香,菱香一扯开嘴里的方巾便道:“苏尚仪,师泠是公主……” “怎么?公主带进宫的人我就不能管了?你且去问问皇后娘娘,这宫里上上下下哪一个宫人不是我管出去的?若这丫头不经教化就入了宫,得罪人这罪算谁的?你的?” “我……”菱香被苏尚仪的话一吓,顿时话卡在了喉咙,这苏尚仪是什么人,师泠不知道,她却是明明白白。当初若非她意志坚定,早被折磨死了。 苏尚仪见菱香还不领意,又道:“今日六皇子夺走绫罗之罪……” 这话一出,菱香的心思瞬间被浇灭,神情复杂地看向一旁神态自若的师泠,却没料到师泠根本没有回应她,反倒是盯着那苏尚仪看得紧。 菱香见此,绞着袖口的手力道陡大,咬唇道:“师泠怎么说也是卿公主带来的人,苏尚仪教化她时,也请手下留情!” 一语说罢,菱香便辞了半礼转身快步离开。 苏尚仪睨眼左右宫婢,捏了捏袖中的镯子道:“那六皇子拿走的绫罗,到底是谁的你们心里有数。乐妃问起来,怎么答话知道么?” 两个宫婢一听苏尚仪这般说,愣了一愣,看见她那警告的眼神,立马低头应下:“奴婢知道。” 苏尚仪“嗯”了一声,转睨眼那依旧嗷嗷直叫的珠帘,只冷哼一声,那珠帘便止了叫腔,将手藏在袖中:“ 第27章 公主婢女不好当(四) 一阵压制不住的热火从地下侵蚀入师泠膝盖,而后慢慢爬遍全身,卷着流动的血液从下而上快速流动。 原本白皙的脸因那一股体内的炙热被映得通红,周遭的气温也因她身上的火热而迅速腾升,靛色婢装由靛转朱。 几息之间,她就被一团赤火包裹,犹如不归林瘴林外的苍术。 俩宫婆子见着师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愕之间都欲上前押制。却不料刚触及她的肩头,一撮小小的赤火“轰呲”一声喷出,缠上衣料一角,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将他们团团包裹! “啊!” “啊……” 两个宫婆子被那赤火灼身,痛苦地四处逃窜。 身上的火苗并未如愿熄灭,倒是借了风力,越燃越大,大有蔓延之势。 “啊!不要过来!” 一个宫婢不幸被抓住,迅速被他们身上的赤火包裹,惨烈的叫痛声吓得其余宫人四处惊叫逃窜,唯恐被她二人追上。 一时之间,尚仪局内仿若一方火海,哭声喊声混杂一片。 其中一尚算明智的婢子见情况出乎平常,忙不迭往后房跑去。 “尚仪大人,尚仪大人,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在尚仪局外屋的苏尚仪听见来人的呼喊,吧了一下嘴,对着来人厉声喝道:“皇宫之中,不得喧哗!” 跑来的小宫婢现在哪里还顾得这些,连忙对苏尚仪道:“尚仪大人!不得了了!适才您罚跪的那个婢女出事了!” 苏尚仪看着小宫婢大惊小怪的模样,未免有几分不悦。 “能出什么事?罚她跪了一个时辰不到,还能跪死了?” 小宫婢见苏尚仪这般不以为然,当下一跺脚上前拽她:“尚仪大人!您赶紧去看看吧!她好吓人啊!” 苏尚仪见小宫婢如此不知礼数,本欲甩开她,但见着她面上的惊恐,缓了两分气,慢慢抽回自己的衣袖,端起一旁的茶杯嗤笑道:“吓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宫婢能有多吓人?她还能反了天?去,叫高顺他们好好教训教训她,看她还敢怎么吓人!” 小宫婢见苏尚仪这般模样,更是急的不得了:“尚仪大人!高顺他们现在早不知被吓跑到哪儿去了!那个宫婢……” 苏尚仪一听高顺等人都被吓跑了,顿时激动起来,还不待小宫婢说罢就拍案而起:“她怎么了!” “她……她浑身都是火……赵嬷嬷和李嬷嬷都被烧死了!尚仪大人您快去看看!” “什么?”一听人被烧死了,苏尚仪立马跟着小宫婢赶去。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走水,这在她的尚仪宫起了事儿,那还了得! 苏尚仪和那报信儿的小宫婢绕到庭院之中时,那骇人的赤火却没了踪迹,左右探看,那赤火的源头已消失不见。现场只余了几具被烧成黑炭的横尸。 那几具尸体全身焦黑,任是谁也认不出谁是谁。 那般惨死的模样,饶是自认经历了大风大浪三十年的苏尚仪见了也忍不住作呕。 “这……这是怎么回事?” 再扫眼庭中畏畏缩缩抱作一团的众人,过了好半晌,一个杏衣宫婢才从角落出来,朝苏尚仪颤巍巍地行了礼回话:“尚仪大人……那……那个人……她……她突然身上……走了……走了水……他们……他们一碰到她,就被烧……烧了起来……姐妹……姐妹们也不敢靠近她,适才……她……她起身走了。” 宫婢语无伦次的说完,朝师泠离开的方向指了一指便立马退下,唯恐那赤火再回来。 这事出得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好,定是会惹火烧身! 哪有人身上有火自个儿烧不死倒是烧死别人的? 平日苏尚仪可以当是宫里不懂事的小婢女胡言乱语,可现在院中明明白白躺着几具焦尸,哪能还当戏言? 宫中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儿的坏事了?那等妖女,她一个尚仪能做什么? 苏尚仪本带着几个宫婢去追,跑了两步,想到这事儿的严重性,又折回来,对身后的人道:“去通知皇后娘娘!” 另一边离开尚仪局的师泠,仿若一缕游魂,带着一身炙热的火,毫无意识地在北周皇宫之中行走。所到之处,众宫人一见她满身是火,就像看见妖物那般惊叫连连,仓皇逃走。 消息传到时,皇后正与玉卿聊着人生大事,听得回报说宫中有妖人,顿时大惊。她当即一边派人去请禁卫军,一边乘了步辇领着宫人追去。 皇后等人闻讯赶来之时,师泠已穿过几道甬道,在一处假山林立,绿树三两株的月洞门前停下。 春风拂过,引得洞外草树沙沙,她怔神地感受着心头那猛然的一阵抽疼。 那痛得她难以呼吸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沉浸其中,对外物毫无感应,连禁卫军赶来将她团团围住,也没得半点反应。 禁卫军统领立于禁军当中,身影魁梧。一张黝黑光亮的脸上,一双充满警惕的大眼直盯着两丈开外的火体。 “左卫准备!” “哈!” “攻击!” 独孤皇后赶到之时,看到禁卫军在,紧张的心情微微舒缓,走近一看这地方,却是一惊。 怎么会到冷木池来? 再一看被禁卫军围在当中,一身赤火包裹,抵御着禁卫军攻击的人时,更是失态地身体一软,好在一旁的蓝衣老嬷及时扶住,才免得当中瘫倒。 “二娘,你看清那人了么?”独孤皇后怔怔地扣着身旁的蓝衣老嬷问话,眼神却直盯着前头的人。 “老奴见着了。禁卫军在此,娘娘不必害怕” 蓝衣老嬷的话,给了独孤皇后一颗定心丸。 她终究是六宫之主,多年沉淀下来的气韵让她迅速冷静。 “孟统领!” 被唤之人站在皇后步辇一丈外,那正是适才发号施令的禁军统领孟骁。 适才派人上前捉拿那怪人,却不料扑去一个伤一个,而那人却依旧完好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模样,像极了被人施了巫术的傀儡。 但孟骁一贯不信这等邪术,既然不能近身,那便远攻。 现下见独孤皇后召,才暂且退后。 第28章 公主婢女不好当(五) “皇后!” 孟骁朝独孤皇后行礼之际,一队禁军正扛了弓箭前来。 蓝衣老嬷见此,眉眼紧凝,带着沉而沙的声音问向孟骁:“孟统领是要杀了她?” “此等怪人在宫中行凶,不绝后患留她何用?” 孟骁此人生得是肩宽胸阔,人高马大,再加上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容,平日里一个眼神就能让旁人战栗三分,此时毋庸置疑地口气,更如巨兽压顶。 蓝衣老嬷却稳得很,没得半点畏缩姿态,继续发问:“孟统领,宫中有禁卫军一向戒备森严,这样身份不明的人却自由出入宫廷,您难道不好奇?” “妇人之仁!”孟骁对蓝衣老嬷的话并不感冒,接过侍卫手中的大弓,回禁卫当中,发令众兵张弩搭箭,瞄准师泠。 “母后!” 玉卿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正准备劝说孟骁的蓝衣老嬷。 “卿儿,母后不是让你回宫么,你怎么来了?” 玉卿领着锦香赶到独孤皇后身侧,朝她行了一礼道:“儿臣不放心。那妖女若要伤人,儿臣保护母后!” 话一说完,她便走到将弓箭拉满的孟骁身侧。 “孟统领!” 孟骁睨眼来人道:“公主金枝玉叶,还是到皇后身边吧。臣要放弓了。” 玉卿却是不管孟骁的话,转看向被禁卫军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冷木池。看清当中之人时,顿时大惊。 “放箭!” 正欲阻止孟骁,玉卿却听闻耳边一声利落的空响,随之万箭齐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那单薄的火影。 “师泠!” 玉卿慌神惊叫,提步就往当中跑,却被孟骁一把拽住。 “公主切莫上前!” “放开我!” “卿儿!” 独孤皇后在其后听见前头的动静,尤其是玉卿喊得那一声“师泠”,简直让她觉得世界都黑暗了。 由蓝衣老嬷扶着上前,一把扯过玉卿,余光扫见那支支利剑靠近师泠就化为灰烬之时,震惊不已,一时竟忘了言语。 直到玉卿挣脱又上前时,才回过神使了眼色让蓝衣老嬷拉住她。 “卿儿,此处危险,有孟统领在,无须担心母后。你快回玉香宫去!” 玉卿却是不顾,一边挣脱蓝衣老嬷的拉拽,一边叫喊道:“孟骁!你住手!她是我的人,你动她一根汗毛我要了你的命!” 独孤皇后听到玉卿这一怒喝,才当真傻了眼。 那妖女是玉卿的人?她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 “公主还请慎言,此等怪人为祸宫闱,臣有权力制止她!” 孟骁严厉拒绝玉卿威胁的声音将独孤皇后从怔神中拉回。 “带玉卿公主回宫!” 锦香早便替玉卿着急得不得了,师泠如此,指不定就是妖女,玉卿还这般护着,传到陛下那里,该怎么办? 现在听得独孤皇后厉声吩咐,一狠心与那蓝衣老嬷强行拖走玉卿。 “母后!儿臣不走!” 玉卿不走,她怎么能走?她当初还说会保护师泠呢……现在眼睁睁看着她被射死,她怎么做得到? “你在这儿有何用?孟统领带着禁卫军捉拿妖女,难道还要分心护你?” 独孤皇后一反常态地发火,不仅玉卿呆了,孟骁也惊了。转眼却明白独孤皇后话里欲盖弥彰的意思。 “还愣着做什么!带公主回去!” 独孤皇后这一毋庸置疑的口气一出,其后的几个宫婢也上前拖着玉卿离开。 挣扎间见孟骁竟又搭了弓箭准备发号施令,玉卿急得团团转,却挣不脱几人之力。 “母后您不能杀她!” “此等怪人,在宫中行凶,留她性命何用?” 独孤皇后忍怒看着玉卿,见孟骁已要出手,又对赖着不愿走的玉卿厉声道:“回去!” “儿臣不走!母后,您不能杀她!母后!儿臣求您了!别杀她!” 独孤皇后不理会玉卿,只偏了头紧紧盯着蠢蠢欲动的师泠。 “母后!” 玉卿挣扎间见孟骁已拉满了弓蓄势待发,更是不顾形象奋力挣扎。 “孟骁你住手!” 孟骁听见玉卿的疾呼,侧目看向独孤皇后,见独孤皇后一脸漠然,转眼将箭头瞄准师泠。 “放箭!” “嗖!” 玉卿听得那一声划破空气的响声,顿觉无望。她虽未修炼内力,却也看得出孟骁那一箭,卯足了劲儿。 那箭穿梭在箭雨之中,以锐不可当之势直瞄师泠后脑。只看见孟骁为首的禁卫军齐齐松开弓弦,瞬间一阵箭雨朝师泠飞去。 箭风离弦快而狠,带着飕飕风声朝师泠射去。 “师泠!快走!” 一瞬间的失神之后,玉卿慌乱地大叫。 她想要叫醒那个一步一步往冷木池中走去的人,然而她却对身后投来的箭雨和玉卿歇斯底里的喊声充耳不闻。 “师泠!” 孟骁对自己这一箭信心十足。看着毫无形象嚎叫的玉卿,心里暗自掂量。平日里这玉卿公主虽然任性,可从未如此不顾生死地护人。 那怪人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孟骁突然觉得那怪人就这么被他杀了,怪可惜的。 然而就在孟骁心生这一点遗憾之际,余光中突然闪出一抹黑色身影。 不好! 心中暗道一句,再顺眼看去,那黑影已蹿到怪人身后,长臂伸出,竟一掌握住利箭。 就在利箭以极快的速度带着那抹黑影进入赤火圈时,那赤火竟眨眼之间消失不见。而那怪人,竟一个瘫软倒在黑影怀中。 再一细看,那黑影,不是旁人,竟是刚回燕都的顾小将军,顾念北! 他怎么会出现在内宫? 孟骁心中惊诧,众人对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亦是惊得张大了嘴。 面对那怪人那么怪异厉害的赤火,顾念北不仅毫发无损,还在眨眼之间将她制服。 几十禁军几十箭,竟比不过顾念北赤手空拳,如何不叫人惊讶? “皇上驾到!” 惊愕之间,一抹明黄却走入众人当中。 来人正是这北周之主,宇文焘。 他身着明黄龙袍,巍峨之气如泰山压顶。方正的面容,不怒而威。浓眉只一皱,就让人心惊胆战。 “参见陛下!” 皇帝在禁卫军滔天的恭迎声中走到中央,抬眼看向领头人。 “孟骁!” 第29章 妖女怎么办(一) 皇帝一声令下,孟骁便迅速出现。 “回禀陛下,宫里出现怪人,伤人无数……” “父皇!” 皇帝一来,自然没人敢再禁锢玉卿。她趁空跑到皇帝面前,毅然截断孟骁的话,见皇帝朝她看过来,立马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卿儿怎么在此?” “父皇,儿臣……父皇……师泠是儿臣的人,请您从轻发落。” 皇帝看着玉卿如此焦急,浓眉一拧,问道:“师泠是谁?” “就是孟统领口中所说的怪人,也是昨日儿臣与您说的那女子……” 见皇帝若有所思,玉卿忙不迭跪下又道:“父皇,师泠绝非怪人,她今日闯下这祸事,定是另有隐情。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 “噢?”皇帝疑惑之间想起之前在宣德殿顾念北与肖褚所报之事,那西梁公主被劫,至今未醒,而今日祸乱宫闱的人,正巧是昨日被劫之人,她恰巧又来到的是冷木池…… 皇帝心中已隐隐有些猜测,而那想法一冒出来,他的脸色就陡然一变,浑身的威严气场瞬间爆发。 众人见此,惊得忙敛气收神。 皇帝这隐怒的模样,熟悉的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玉卿也不例外。但此刻若她退步,师泠的命许就真的保不住了…… “父皇,现下师泠身份不明,将她关押钦天司,由司甲三位少监看押,等国师回来一辨究竟,如何?” “卿儿,回来!” 玉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为师泠求情,最着急的莫过于独孤皇后。皇帝听完玉卿的话神色不变,她就心中暗道不好,道了那一句话,见玉卿还没动作,便上前拉拽她起身。 却不料皇帝却快她一步扶起玉卿,接着对冷木池口抱着师泠的顾念北吩咐道:“顾卿,将她送往钦天司。” 这话说得平淡如水,仿若就是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挪个位置而已。 看他突然没了那隐隐的怒气,在场人真觉是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众人是看得明白:陛下对卿公主的宠爱,当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原则! “儿臣多谢父皇!” 那出乎意料的决定,让玉卿忐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惊喜的心情瞬间涌上那倾城面容,嫣然一笑,足以让在场众人神魂颠倒。 “你呀!”皇帝捏了捏玉卿的小鼻子,见着她破涕为笑,开怀大笑,适才的阴霾不复存在。那慈祥的姿态,好似当真只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宠溺女儿。 “皇后,此事交给你。” 皇帝对一旁的独孤皇后道了这一句,那话里的欢愉已淡去。这前后明显的对比,众人虽已习惯,但一颗八卦心用让人免不得猜疑几分。 皇帝简单吩咐两句,便带着高海往宣德殿回。孟骁对皇后行了一礼,也带着禁卫军尾随皇帝离开。 “母后,儿臣与顾念北一道去钦天司!” 那语气里满是不置可否,很明显,玉卿就算得不到她的同意,也会这么做。独孤皇后无奈地叹了一气,也便是允了。 这孩子越大越胆大,偏偏陛下还宠着,让她是教都没法教。 “顾将军,请护好卿公主!” “臣遵旨。”从冷木池入口处走来的顾念北听得独孤皇后的话,出奇地没有拒绝,应下后就与玉卿先行一步。 独孤皇后在蓝衣老嬷的陪同下,在冷木池外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发黄脱漆的牌匾,一阵春风拂过,卷起她的袍角,眼前突地晃过一抹雪白,将她的回忆在最关键的地方掐断。 “二娘,你适才可有看到什么?” 蓝衣老嬷听得这话奇怪,往冷木池前后左右看了个遍,除却原本的假山草木,并无旁物。 “娘娘可是看到了什么?” 孤独皇后敛了翩翩飘起的袍角,摇头道:“许是看错了。回宫吧,着人将尚仪局的人带来。” “诺。” 玉卿领着锦香跟在顾念北身侧,见他抱着师泠走得疾步如飞,忍不住喊道:“顾念北你慢些!” 顾念北果真慢了速度,慢着慢着却在宫道拐角处停了下来。他睨眼前后安静的宫道,对面有疑色的玉卿问道:“你怎会和她搅在一起?” 顾念北问话的语气和独孤皇后如出一辙,玉卿听着,总觉得耳根不舒坦,但想着昨日的小恩和今日他舍身救师泠的事儿,也就还是忍下了脾性,耐心道:“昨日在围场遇见的。她会口技,我就带她回来了。我本还信誓旦旦说会护着她,却不料刚回京就让她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 玉卿满是愧疚地看向顾念北怀中的师泠,她黑青的面上流动着骇人的红,柳眉紧拧,极其痛苦的模样,看得人直心疼。 顾念北抓住玉卿话里的字眼反问道:“东山围场?” “嗯。” 顾念北得了玉卿肯定的回答,心下疑虑更重。她双目失明,怎么能从不归林到燕都?难道是那雪兽?若是有那雪兽,她来燕都也不是不可能了。 只是她千里迢迢来燕都是为什么?和宇文玉卿碰上又是为了什么? 意有所谋? 顾念北突地眸光闪闪,转目看向怀里人,目光落在那蹙眉不展的眼部,心中喃喃:难道是治眼? 可她分明就会炼制幽冥丹,又何须舍近求远来燕都? 顾念北百思不得其解,却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叫什么?” “师泠。”玉卿走在顾念北身侧,紧巴巴地看着师泠,无意识地便回了答顾念北的话。 可话一说完就心觉不对劲。这顾念北是出了名的对女人冷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师泠来了? “你问这做什么?” 顾念北没有回应玉卿,只是加快了脚步,眨眼上了一五阶月台,走到悬挂着“钦天司”三个篆体大字的朱门前。 玉卿凤眸微眯,看着顾念北伟岸的背影,眸中闪出一道精光。 一直跟在玉卿身后的锦香睨见她那神色,泯笑罢碎步上前,替顾念北轻叩宫门。 不一晌儿,宫门就开了一条缝,从中探出一个小脑袋,顿时把锦香吓了一跳。 “六皇子?” 第30章 妖女怎么办(二) 宫门里的小脑袋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再看锦香的穿着,立马缩走关门。却不料刚推手,宫门处就横出一只大靴。 “谁的脚?拿开!” 小脑袋一语喝去,看清那抱着人的人模样时,却又突地转怒为喜惊叫道:“阿北哥哥,你回来了!” “宇文昊,国师又不在钦天司,你怎么又跑来了?” 那小脑袋正是六皇子宇文昊,年十二,比玉卿小两岁,却比她高半个脑袋。 宇文昊惊喜未尽,见着顾念北身后冒出来的人时,顿时蔫儿了气,喃喃道:“四皇姐你怎么也来了?” 玉卿哼的一声不理宇文昊,宇文昊回之一个鬼脸转而心欠欠地看向顾念北。顾念北却不看他,从门缝闪身而近,大大方方进入其中。 锦香在一旁看着三人的模样暗觉好笑,泯着唇朝宇文昊问道:“六皇子,卿公主和顾将军是奉陛下之命送一个人过来看守的,您可否告知奴婢钦天司的人何在?” “看守?什么人还要送到钦天司看守?”宇文昊奇怪地问着锦香,想起顾念北抱着的人,突然脑门一亮,冲到顾念北面前一把揪住他惊讶道,“阿北哥哥,你喜欢上了女人?” “……”顾念北真想把这些人打包全扔了,一个个的,凭什么质疑他的性取向? 他一直都喜欢的是女人好吧!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 “六皇子,钦天司的人呢?” 顾念北亲自发问,显然比锦香发问来得有效。那沉着的嗓音一出,从钦天司偏殿之中立马跑出来三个十五六岁的青衣男子。 那便是玉卿所言的司甲、司乙、司丙三位钦天司少监。三人不仅面容一致,连行止言谈、神情气息都是分毫不差,在燕都当中,又算是一道奇观。因三人跟随国师,燕都众人对其又颇有敬意。 虽然顾念北是个意外。 三人长期随着国师走动,对北周朝外宫里的人甚是熟悉,见着陆续进来的人,拱手行礼:“不知卿公主,顾将军来钦天司所谓何事?” 说话的音色不差一分一毫,就好似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我奉陛下之命,将她送到钦天司暂押。” “钦天司暂押?”三人相视对顾念北的说法甚是不解,又同出一气道,“顾将军,钦天司一向只掌天司地理。押人之事从未有过,陛下怎会有如此旨意?” 玉卿闻言忙上前解释道:“这人是本宫的婢女,今日受了邪气在宫中闯了祸,父皇特命她在钦天司等候国师归来,净化体邪。” “邪气?”三人一听玉卿这话,顿时眸光闪闪,一股脑围上前打量顾念北怀中昏迷的师泠。 “啧……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泽,印堂光亮如镜,不似邪气侵体呢……” “是啊,若真是中了邪气,那定是疯癫无人性。师傅没回来,咱们也没出去,她是怎么被降伏的?难道是邪气跑了?” “有可能,看来师傅回来又有的忙了。” 顾念北听得三人的话,只觉得脑顶黑线一条条。 真是脑子进了水才相信宇文玉卿的话把师泠送到这儿来! 一旁的玉卿听三人这般对师泠品头论足亦是不悦,当即道:“这是个女儿家,你们对她如此品头论足,当真不辜负这少监头衔?” 三人一听玉卿这话就急了。 “我等随师傅修道,清心寡欲。芸芸众生在我等眼中,皆是一体,并无性差。公主这话切不可乱说!” “这话本宫可记着了。师泠是本宫的人,她只是暂住在钦天司,不许对她施刑施暴。否则,就算国师出面,本宫也不放过你们!” “卿公主这话说可是在折煞我等……钦天司历来无女子之地,此时送来她,也只能给她右殿一间耳房。” 顾念北无意看玉卿与三人拌嘴,径直转向朝着三人指的方向去。 宇文昊见状,也撇下庭中人撵上顾念北。 “阿北哥哥,这女人是四皇姐的人?” “嗯,目前是。” “啧……真没意思,我还倒是阿北哥哥你真的转性了,不再恋着我三皇兄了呢。” 宇文昊一嘀咕完这话,就察觉到旁侧一股凌厉的眼刀劈来,顺势看去,可不就是黑了脸隐怒欲发的顾念北么? “阿……阿北哥哥,我……我还要回宫看母妃,先……先走了……那……下次再去找你……”宇文昊麻溜地躲闪开顾念北的眼刀,迅速逃离耳房。 宇文昊跑了,顾念北气才渐散去,将师泠放下,默叹一气,转身离开。 他有一件事急需去做! 顾念北走了,宇文昊也走了,玉卿却并未打算就此离去。 “锦香,拦住他们!”对身后的锦香道了这话,玉卿溜身进入耳房,就将屋门紧闭。 锦香见此,无奈叹一句,便抬手将意欲入内的司甲三人拦下:“三位少监大人留步。” 三人一愣,齐齐道了句:“好男不跟女斗。”随之便转身离开耳房,那毫不留恋的模样儿,让锦香真以为他们对师泠没了探知欲。 玉卿在耳房之中,看着躺在炕上的师泠,那通红的脸上似乎还能看见血液的流动。她定了定,随之在炕沿坐下,喃喃道:“师泠……你可千万别是妖女。” “我不是妖女。” 师泠眯着眼,似有似无地看向玉卿,说话的声音飘飘然好似从山林之中游走了许久才到她耳中。 “你……你醒了?” “我一直没晕过,只是没力气罢了。” 她的声音软软地,当真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连呼吸都轻若鸿毛。 “那你现在……”玉卿怔怔地看着师泠,对于现下的状况毫无应对能力,呆呆地不知所言。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师泠的声音很软,对她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征服力。 玉卿从未如此听人话,但师泠说了,她竟当真静悄悄地退出了耳房。 “公主?” 锦香见着玉卿出来时神色不对,忙上前扶着,却见玉卿微微一笑道:“锦香,本公主这次好像得了个宝贝。” “公主……” 玉卿脱离锦香的扶持,走向偏殿。见着当中围坐蒲团上嘀嘀咕咕的三人,突地道:“三位少监……” 第31章 妖女怎么办(三) 背后声音一响起,三人忙将手中物慌张踹入袖中,转身朝玉卿半行礼。 “卿公主看完了?” 玉卿睨眼三人嬉皮笑脸的德行,心中只暗叹行事英明的国师收徒弟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 “师泠是本公主的人,你们且好生待着,若她有何闪失,本公主的脾性,你们是知道的!” “我等潜心修道,旨在助陛下匡扶社稷,定不会亏待一个小女子。” “那最好!” 对司甲三人万般叮嘱后,玉卿出了偏殿,朝屋门紧闭的耳房探了一眼,便领着锦香出了钦天司。 师泠静静躺在炕上,感受着身上残留的热能从指尖、发间流失,感受着五官失去对周遭事物的感应力。 当年从冷宫中出来,第一次醒来时的恐慌,一点一点从她封存的记忆深处爬出,将她战栗不安的躯体一层一层包裹,脑中勾勒出的色彩一点一点吞没,只留下无边无尽的黑…… 没有任何声音,任何气味…… “爹爹……” “乖女儿,怎么了?” “爹爹,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爹爹走了,娘亲也走了,一个坏女人出现,把我的眼睛也给挖走了……” “傻孩子,那只是一个梦,别怕!爹爹不会走,娘亲也不会走,更不会有坏女人出现。咱们一家人就在不归林里,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走……” 一片葱茏的大草地里,一张盈盈如水的小脸包裹在壮年男子硕大的狼皮中。那小女孩头顶扎了两个红头绳,随着头发挽成的俩小黑团子一甩一甩地,就像旁边繁茂的狗尾巴草,颠颠地让人觉得发痒。 男子满眼温情地看着小女孩,不厌其烦地劝导着。那姿态,就好似守着一件世间奇宝。 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温柔…… 小女孩听着壮年男子的话呵呵地笑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远处盈盈走来的少妇,满是欢喜。 真好……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顾念北离开钦天司,径直前往宣德殿。 宣德殿中,皇帝正批着奏折,抬头扫了眼行礼的顾念北,又低头继续批文,直到将手上的奏折批完,才又抬起头。 “阿北,如何?” “回陛下,师泠已送至钦天司,三位少监正严加看管。” “嗯,你做事朕历来放心。劫匪之事,朕已经交给肖褚去做了。你初回燕都,镇国公夫人恐怕想你想的紧,先回府吧。” 皇帝说完这话又低头继续批文,批了不到半本,一旁伺候的高海却突然低声提醒道:“皇上,顾将军还在呢……” 皇帝手中的朱笔一顿,抬眼看去,顾念北果然还端端正正站在原地,没有一丁点儿要走的意思,不禁失笑道:“怎么?你怕朕给你放小假放成长假?” “臣不敢,臣有一事,望陛下容禀。” 顾念北行了正正规规的军礼,皇帝见此,心下了然,将手中蓝面奏折放至一旁,给高海使了个眼色。待高海将宣德殿中伺候的内侍悉数带出,走下黄龙书案,引着顾念北入了暖阁。 “何事?” 皇帝在暖阁之中的软塌坐下,顾念北才道:“陛下,臣离京半年,您可知是为何?” 皇帝一听这话,立马吹胡子瞪眼:“你不提这事儿朕也就当没发生过,你竟还好意思提!” 默默承受着皇帝的怒火,顾念北不自然地退后两步道:“陛下,臣与玉卿公主实在无缘,此事国师也曾断言,您又何必斤斤计较?” “哼!你还敢说朕斤斤计较?你且说说,这天下有哪个人敢逃婚逃到朕这儿要出关令的?” 更何况逃的是皇室公主的亲事! 后半句话皇帝没有说,却已经不言而喻。顾念北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转而道:“臣为了晋王不惜背上龙阳之好的坏名,让京中人拿去和独孤正那小子比对,您怎么不说臣委屈?” “嘿……” “不过就算您说臣委屈,臣也不觉得委屈。臣这一逃婚,前往西梁还真是的的确确找着了些东西。” “何物?可是与暻儿有关?” 顾念北这话一抛出,顿时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见皇帝如此迫不及待,他毫不迟疑点头。 “晋王当年身中尸骨毒,齐大夫研究四年也无得解药。半年前,臣意外得人指点,前往西梁不归林寻找能解毒之人……” “那人找着了?”皇帝一个激动,从软塌之上腾然起身,一把握住顾念北的手腕急切问道。见着顾念北颔首,他竟两眼泛花,开怀大笑,口中不住地感慨:“天不绝朕呐!好!好!” 好不容易从激动中缓解过来,皇帝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可有带他去晋王府?” 顾念北突地眼眸一垂,摇头。 皇帝的喜悦之情因他这一个动作瞬间跌落谷底,怔怔地放开顾念北的手腕。 “也罢……暻儿病重多年,朕为他广寻名医也无所好转……” “陛下,臣虽未带那人去晋王府,却带了她给的幽冥丹。” “幽冥丹?”皇帝一听这话顿时又两眼放光,疑惑之际又开口确认,“可是那相传能治白病解百毒的世间奇药?” 顾念北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正是!臣昨夜已将幽冥丹送至晋王府,由齐大夫检验,给晋王服用了。” 听得顾念北这话,皇帝顿时又觉得生命出现了阳光,心切切地看着顾念北,见他神色肯定,不禁欣喜若狂。 “高海!” 皇帝龙声一呼,宣德殿外的高海便以极快的速度操着小碎步跑到暖阁,见着皇帝那欣喜的神色,余光扫眼一旁凛然而立的顾念北,恭礼道:“陛下?” 见着如此慢条斯理的高海,皇帝很是着急,拽着他就催促道:“着人前往晋王府,宣齐瑁入宫!” “齐瑁齐大夫?” 高海惊愕地重复着皇帝的话,却被皇帝一拍胳膊:“就是他!快去!” 高海走了,皇帝的喜悦却有增无减,多年的盼头,如今终于有了希望,他怎么能不高兴? “快……你再无朕说说,暻儿吃了那药,效果如何?可是醒了?还是能下床了?” 顾念北见皇帝如此心急,暗道幸好没走错。微微一整理了思绪,便将不归林的事与晋王的事串联起来,详细地说给皇帝听。 第32章 妖女怎么办(四) 玉卿回到玉香宫,刚一入宫门,就对身后随行的锦香吩咐道:“把菱香叫来兰馨殿。” 锦香闻讯去往偏殿耳房,推门而入,却四下无人。挽帘走到内里,才发现床炕之上一个人瑟缩在被窝里,浑身不住地颤抖。 “菱香?” “啊!” 被窝里的人被惊得转了脸,那惨白如纸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惊得锦香连忙上前。 “菱香你怎么了?” “不……别过来!” 菱香平日里虽不是个安静的人,却也不是个一惊一乍的,此时这见人如见猛兽般的反常姿态当真让锦香心底没底。 “菱香,你别怕,我是锦香啊……” “锦……锦香?” “是啊……你看看我?” 锦香忍着心惊靠近菱香,却被菱香突然一把抱住,随之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耳中。 “菱香你怎么了?” “锦香……我……我要死了,我好怕!好怕!” 锦香被菱香的话一惊,心底没来由窜起一阵恐慌:“你……你说什么呢?你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死?” “是真的!呜呜呜……锦香,我不想死!不想死!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才能在公主身边,我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啊!” 锦香被菱香的哭声闹得脑子一团乱,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心底的恐惧,听她的哭声越久,越强烈,好像菱香真的下一瞬间就会死一般。 “菱香,你别怕,你说出来,谁要你死,我们去找公主,公主肯定会护着咱们的!” “呜呜呜……不……公主……呜呜呜……我不能连累公主……可是锦香我好怕……呜呜呜……我真的好怕……我不想死啊!” 菱香哭个不停,锦香想问又什么也问不出来,着急得不行,想到玉卿还在兰馨殿等着,索性一狠心道:“菱香,你怕死,是怕死了再见不到公主了,对嘛?” 菱香问锦香问得一愣,脑中突然闪现出玉卿的一颦一笑,闪现出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心底一抽,哭得更猛。 “现在公主要见你,倘若你躲在这里一直哭到死,岂不是让公主空等,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锦香的话对于旁人或许没什么用,但对菱香却是一记狠药。听清锦香的话,菱香顿时就止住了哭腔,只是依旧哽咽。 菱香脱离锦香的肩头,坐直了身子。殷红的双眼看向一脸诚恳的锦香,突地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痕,抖掉身上的被子,自行下床整理。半刻钟,便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眼处的红肿无论多少粉修饰,也藏不住。 锦香见状,叹了一气,又替她上了点儿胭脂,让惨白的脸看上去正常了些。 玉卿端坐兰馨殿中,看见姗姗来迟的二人,不免眉头轻蹙。待二人行礼,直接开口问道:“菱香,你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无事。”本将头埋得很低的菱香一听玉卿这话,心里猛颤,还是被公主看出来了?可是她现在的模样,真的不想被公主瞧见。 听出菱香话里的颤音,玉卿却突然冷笑:“无事?本宫平日里是不是太宠你?” 菱香一听这话便知状况不对,猛然抬头看向玉卿,却见的是一张冷漠至极的脸。她不可置信却又不知如何对应,只能弱弱地唤一句:“公主……” “本宫让你去领师泠,为何只你一人回了宫?她被邪气冲体之事,你知是不知?” “公主……”菱香呆愣地看向玉卿,被她的话刺的直觉心头滴答流血,瘫软地跪在殿中央,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卿见菱香依旧没有半分悔意,气头更甚,又欲发作之时,一旁着急的锦香终于忍不住开口。 “公主莫气,菱香平日里从未逆过公主的意思,此次如此,想必另有隐情,此时您且听菱香说说,如何?”锦香的声音似潺潺流水,温温而来,说得玉卿心头的怒气也散去三分。 锦香见此,忙扶起菱香,朝她使了个忍下来的眼色。菱香一咬牙,将险些又决堤而出的泪水憋回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朝玉卿郑重地行了宫礼,一字一顿将华清门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包括她与珠帘三人所起的争执,苏尚仪的行止决定,一字不漏地诉说着,仿若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又是宇文昊那小子,真是哪儿哪儿都有他!”玉卿嘀咕了一句,起身就往外走。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宸栖宫。锦香,你跟来。菱香,你不必来了。” 玉卿说完这话就出了兰馨殿,锦香却是紧张地看向其后的菱香,却见她痴痴地傻笑着。 “菱香……” “锦香……”菱香回身看向锦香,双眼尽是泪水,哽咽了许久,突地又哭又笑道:“师泠不是人,都是因为她,宫里才一团糟……锦香,她会害死公主的……” “菱香……”锦香听得菱香的话,看着她那一副生无可恋模样,只觉得心底瘆得慌,忙上前拽住她,心怕她下一个瞬间就真的消失不见。 然而菱香却避开了她伸来的手,突然笑靥如花道:“公主走远了,你快去吧。” 菱香避开她走出兰馨殿,安安静静地回到耳房。锦香看着走到玉香宫外的玉卿,左右为难之际,一咬牙对旁的小宫婢嘱咐看好菱香,便追上玉卿。 玉卿疾步赶到宸栖宫时,那体态臃肿的苏尚仪刚巧离开,见她行礼,玉卿冷哼一声便上了月台。 第33章 妖女怎么办(五) 独孤皇后看出这意思,无奈地摇摇头,转看向尤氏道:“若本宫能做,定会助你。” “能!肯定能!” 尤氏忙不迭地收起了身子,瞄眼一旁神情不屑的玉卿,正经了一下发髻道:“娘娘您也知道,臣妇为了三子阿北的婚事,这些年是急得焦头烂额。可赶了巧,昨夜里他不知哪里去救了个女子回府。臣妇看他对那女子尤其上心,这做娘的心里,多少也有些宽慰。只是一打听,得知那女子竟是宫里人,所以……所以臣妇斗胆向娘娘求个人情,让那女子与阿北……” “咳咳咳咳!” 一旁的玉卿听完尤氏这一大段话,被惊得险些背过气去,好不容易在锦香的帮助下才缓了过来。看着那一张牡丹红的脸,心中直道这人还真是脸皮厚到姥姥家了! 她是铁了心要与皇室联姻么? 上首的独孤皇后亦是眉头紧皱。 半年前皇家有意让玉卿下嫁顾家时,顾念北一声不吭就跑了。去了西梁半年回来,难不成还回心转意了? 如此往复无常,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独孤皇后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这么说。顾家三子,各个身居兵家要职,陛下历来对他们宠爱,她这里又怎能给陛下摸黑? “不知顾夫人看上的是哪位公主?” “不不不……不是公主!阿北半年前辜负了玉卿公主,臣妇一家可不敢再高攀。那女子是宫婢,臣妇见阿北难得对姑娘上心,才腆着这张老脸到皇后您这儿讨个赏。” 宫婢……那就好办多了。后宫里年轻貌美的倒是一大把,扔出去一个是一个。 这么一想,独孤皇后的脸色便好了许多,正欲开口问,却被玉卿截了先。 “顾夫人,你儿子不要我这堂堂公主,竟要一个宫婢,是想打我的脸么?”玉卿原本对顾念北逃婚并不在意,只是想起那些个人的风言风语就来气,如今尤氏竟说顾念北看上了个宫婢,那还不是在打她的脸,说她连个宫婢还不如? “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是小儿福薄,配不上卿公主天资。那宫里一个宫婢就能打发的,他也就是一副贱躯,值不得公主怄气的!” 上首的独孤皇后听得尤氏这般贬低自己的儿子,嘴角抽的忍都忍不住。 她儿子还贱躯,那京中贵少还有哪个敢说自己高贵? “不知顾夫人所说那宫婢是哪个宫的?本宫这就着人去带来,让你也早日圆了抱孙子的愿。” 尤氏一听独孤皇后这话,那两眼瞬间泪汪汪,但一想,却又无从谈起。 “这……阿北今晨就将那姑娘送回了宫,是哪个宫的,姓甚名谁,臣妇还真不知道。” 独孤皇后对尤氏的话疑惑之时,玉卿却突然脑门一亮,想到了一个人。再联想冷木池发生的事和后来顾念北奇怪的问话,心中顿时大明。 好你个顾念北,竟敢觊觎本公主的人! “顾夫人,回去劝你儿子死了那条心吧!那宫婢可巧了就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与他势不两立,那宫婢,自然是不会给他!” 玉卿此话一出,独孤皇后与尤氏顿时大惊。这顾念北真能!看上个人看上谁不好,偏偏是玉卿的人…… 玉卿半年前就全城通告与顾念北势不两立,这下想要人,简直痴心妄想。 尤氏想着想着,默默地心碎,叹了一口气,朝独孤皇后辞了身便落寞地离开。 独孤皇后见此,由蓝衣老嬷扶着起了身走到玉卿面前,挽起她的玉手道:“卿儿,这顾念北年近弱冠才喜欢上一个女子,你给他便是,何必如此计较?你是公主,难道还愁嫁不了好人家?” “儿臣才不愁呢!那宫婢儿臣是不会给的,任是谁来也不给!” 独孤皇后听得这话倒是乐了,嫣然一笑道:“那能让卿儿如此护着的宫婢,母后倒是好奇她长得何等模样儿了。” “母后您……”玉卿险些脱口而出,幸而身后的锦香突然扯了她一下,她立马改口,“母后您不用好奇,倒不是她有多特别,只是那顾念北忒过分,儿臣咽不下这口气。” 听得玉卿这般说,独孤皇后倒是没得多想,转而问道:“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母后,今日冷木池一事,尚有蹊跷。儿臣宫里的菱香告知儿臣事情原委后,儿臣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本想与母后说说,却不料遇上了那厚脸皮的顾夫人。” 独孤皇后听着玉卿前半段话本是面色严肃,若有所思,听得她最后一句,却无奈破颜而笑:“你呀!母后也真是看不清你这小丫头的心思了。不过冷木池之事,你不用管了,一切交给二娘。” 独孤皇后口中的二娘,便是一直在她身侧服侍的蓝衣老嬷,梅二娘。 梅二娘闻意朝玉卿行了简礼,玉卿也端正地回了礼。 “梅姑奶做事,儿臣放心。” 玉卿刚巧说完这话,紫宁殿外便传来一声绵长而尖细的声音—— “陛下驾到!” 一听这声儿,独孤皇后一番惊喜却又一番疑惑:“陛下怎地这个时辰来了?” 嘀咕之间,却也由梅二娘扶着迎接款款入内的皇帝。 “臣妾(儿臣)参见陛下。” 皇帝入内,见着行礼的众人,目光落在玉卿身上,略有几分惊讶:“卿儿也在?” “额……儿臣早前来母后宫中请安,忘了东西,这取了就走。您与母后说事,儿臣告退。” 玉卿说完朝皇帝辞了身便一溜烟儿带着锦香跑了,皇帝见状,哈哈笑道:“这孩子!还怕起朕来了……”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独孤皇后泯笑上前扶着皇帝上首坐下,温言细语柔情满满。 皇帝听得这话,却突然敛了喜色,恢复往常那般威严道:“今日冷木池之事,皇后打算如何处置?” 独孤皇后面对态度骤变的皇帝,心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很快也就带着那一份皇后的姿态回道:“臣妾已招了相关人等问话,余下的,交由梅姑查实。” 粉衣宫婢端了茶上来,皇帝端起泯了一口,似若无意地点了头,放下茶杯时,突地道:“钦天司关押的婢子不能动,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第34章 最苦娘的心 独孤皇后闻言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皇帝,正欲反问,却被身后的梅二娘轻扯了衣角,又将心头疑虑压了下去。 “臣妾明白。” “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由皇后全权处理了,朕前朝还有些事未尽。” 皇帝说完这话起身就走,独孤皇后连送礼都来不及行,人已出了紫宁殿。 梅二娘见独孤皇后愁眉不展,低声问道:“娘娘怎地如此忧虑?” 独孤皇后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殿门,一步一挪叹道:“陛下给本宫出了个难题啊……” 梅二娘闻言一深思,那本就皱纹繁重的脸皱得更紧,活像一层一层胡乱叠加的缎子,连五官都变得扭曲。 那钦天司关押的婢子行为举止异于常人,体有怪火伤人无数,宫中婢子皆是见着的,若不秉公处理,难以服众。况且后宫里那几位个个不是吃素的,时时刻刻都盯着皇后这里。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让皇后不动那婢子,出的不是难题又是什么? 办好了,皆大欢喜,办不好,倘有一丝纰漏,那些个主子,还不闹翻了天? 思及尾处,梅二娘更是下了狠心,转对皇后道:“既然陛下不想那婢子出事,那娘娘何不从苏尚仪那儿下手?当年陛下为显隆恩,将前朝宫人大半都留了下来,并善待之。一晃十五年,总有些人会恃宠而骄,失了分寸。娘娘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一批无关紧要的宫人,如今,再借机将六尚局的人也换一换,这宫里有异心的人,岂不也连根拔起了?” 独孤皇后听得此言,沉眸思索,心下觉得此事可行,却还是除不去忧虑。 “倘若因此换了尚仪局的人,那婢子该如何处置?” 梅二娘笑道:“陛下把她放在钦天司,那摆明了就是判她生死的只有国师一人。但如今国师还未回国,这宫里宫外,除了陛下,还有谁敢动她?只是老奴琢磨,陛下话里的意思是,不止是要保那婢子的命……” 独孤皇后转目看向老宫婢,暗自计较一番,轻点两下头:“二娘说得不错。人放在钦天司,谁也动不了,既然陛下还让本宫查处,那今日祸乱宫闱的罪过,定然也是不能让那婢子担着的。” 这么一想明白,独孤皇后又将梅二娘带到内殿嘱咐道:“二娘,此事若真能借刀杀人倒是好,若是不能,也做得漂亮些。” “老奴明白。” 正阳宫道上,一个一身缁衣的羊胡男子与一个身着铠甲,面目俊朗之间藏了点儿淤青的男子正向宫门走去。 二人一个推一个攘纠缠不清的模样,却让路过的侍者纷纷侧目。 “顾将军,那炼幽冥丹之人当真在钦天司?你带老朽去看看她如何?” “……” “世间如此奇女子,顾将军你一定要让老朽见见呐!” “……” “顾将军,天色尚早,老朽不急着回王府,你就带老朽去看看那丫头吧?” “……” “顾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啊!老朽拉下这张老脸都求你老半天了!” 顾念北终于忍不住齐瑁的胡搅蛮缠,拂袖甩开他扯着自己的两只手,看向宫门口的守卫郑重道:“齐大夫,陛下已经说了,师泠现在谁也不能见。到了时候,她自会名正言顺地进入晋王府,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齐瑁被顾念北一说,顿觉有些尴尬,但心想明明有这么个人在那儿,自己却见不到,心里就痒痒地不是滋味。 “顾将军,她不见老朽,让老朽见她就行。老朽保证只远远儿地看!老朽虽不会炼制幽冥丹,但那医术也是响当当的招牌,你带了老朽过去,没准儿还能给那孩子看看病呢!” 齐瑁说到这关键的点儿上,顾念北却动了点儿心思,但转瞬就将那心思压了下去,义正严词拒绝道:“不必!师泠在钦天司,自有人照料。若是我带了你去,万一人有个差池,你我都得完蛋!” “不儿……顾将军你这说的什么话?老朽行医三十年,何曾医死过人?那孩子邪火入体,若不及时查明原因,到时候有了差池,老朽这心里才过意不去呢!” 顾念北哼笑一声,便继续往宫门上去。这齐瑁明显是不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医术,顾念北一点不担心。关键是这人看着新奇的人事儿就要做研究。 自打第一次看见他研究宇文暻的尸骨毒,顾念北就印象深刻,断不会让师泠承受那样儿的非人哉研究! 心下一定,任由齐瑁如何软磨硬泡,顾念北也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行至宫门外,却见一团暗红扑来,一个激灵迅速躲开。 一旁的齐瑁见顾念北闪开,随之一团暗红扑来,顿时心惊肉跳闪到一旁。 顾念北一脸黑线地看着被婢女扶起来的暗红团,问道:“娘你累不累?” 顾夫人拢了拢身上的暗红袍子,余光扫眼一旁那胡子拉渣的齐瑁,面色顿时变得难看,忙上前撺掇顾念北到一旁小声问道:“儿子,那老头儿是谁?怎么会和你从宫里出来?” “齐瑁齐大夫。” 听这话,尤氏立马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顾念北一看尤氏那脸色,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没好气道:“我巡防营还有事,先走了。” 尤氏见顾念北这就要走,立马拽住他。 “儿子等等,娘有要事与你说。” 尤氏这么说,顾念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怎么进了宫?难不成还真找皇后娘娘要人? 这么一想,顾念北竟当真问出了口。 “娘是去见了皇后娘娘?” 尤氏一怔,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他这个娘,还真是说到做到!顾念北一脸黑线,硬是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住脾性。 尤氏见顾念北脸黑,却更觉得问题严重,拉着他继续道:“儿子,那宫婢是卿公主的人,你知道吧?” 这都能打听到? 小小惊讶一下,顾念北眉毛还没挑上,又听尤氏说:“儿子,那宫婢娘没见着,不知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但那是卿公主的人,卿公主对她那是维护得不得了,半年前你还逃过卿公主的婚,你看……咱要不换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过就是个宫婢,许你是一时兴起觉得新鲜才……” “呼……” 尤氏话未说尽,顾念北已经听不下去,屈指在口中吹了一口哨,见着自己的黑马坐骑跑来,迅速从尤氏身边逃脱。翻身上马之际朝一旁等候的齐瑁抛下一句话便纵马先行。 第35章 卿卿佳人 “顾念北,你给我回……咳咳咳……” 尤氏大声一吼,话未尽却被一阵黄尘呛得面红耳赤。 一旁的齐瑁见状,悠哉哉走到尤氏身旁,双手随意地扣在身前,煞有介事道:“顾夫人中气不足,肾亏啊!” 将尤氏之前给她的鄙夷眼神原封不动奉还后,悠哉哉离开。 尤氏缓过了气,看向已然走远的齐瑁,对身旁的婢女问道:“那老头刚才说什么?” 婢女面色有难,缄口不答,尤氏却是不依,一再逼问,才温温吞吞道:“夫……夫人,那……那齐大夫说……说您……肾亏……” “他才肾亏呢!他全家都肾亏!老娘中气十足,什么时候肾亏过了?” 婢女见尤氏反应如此大,引得行人侧目,顿觉双颊羞红,忙低声提醒道:“夫人,您小声些,旁的人都听见了。” “老娘中气这么足,听见了怎么了?听见了更好!” 婢女暗自叫苦,再不敢多言一句,只得任由尤氏指着那走远了的齐瑁骂了个爽,才扶着她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回府。 齐瑁转了两条街,瞅见街口等着他的顾念北,带着奇怪的眼光走近他,捻着胡子揶揄道:“顾将军英勇伟岸,原来是得了家传呐!” 顾念北嘁笑一声道:“齐大夫若是要走回晋王府,本将军不奉陪。” “啧……顾将军,你这脾气可不好,容易阳虚的!” “……” 顾念北可没心情和齐瑁开玩笑,现在他只想快些到晋王府,瞧瞧宇文暻到底是不是如齐瑁所言大好。 二人行至西华门上城后街的一处五开大宅时,见着门前停下的一辆马车,神色不一。 齐瑁捻着胡子一脸惋惜叹道:“卿卿佳人,奈何情深。幸好老朽六根清净,不落凡尘。” 顾念北甩了齐瑁一个大白眼,看向角门前站着的人。 只见那人姿态娉婷,巧目盼兮。一身柔水的曲裾衬得面若桃花的脸越发柔美。盈盈巧巧的身姿,动若扶柳勾人魂魄。 那女子身旁的杏衣婢女看见走向角门的人,忙对低头缓行的她提醒道:“大姑娘,三爷来了。” 女子闻言转身,抬眼之间盈盈若水的凤眸直瞧得人心酥。她看着大步走来的顾念北,待他走近,轻唤了一句:“北弟,你回来了。” 如莺婉转的声音,更是让人神醉。 这女子正是顾念北的孪生姐姐,人称京中第一柔美人的顾念雪。燕都之中有两朵花儿,一朵是宫中那豪爽大气的卿公主,一朵便是这婉约柔美的顾念雪。 旁人见她一面都只怕心酥了,顾念北面对她,却止不住地冲鼻腔中喷出一声冷哼:“你又来做什么?” 顾念雪被他这话一冲,不自然地绞紧了手帕,垂眸柔声道:“我……我听说晋王身子好转,来看看。” 顾念北闻言蔑了一眼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他不会见你的。娘中气不足,顾大姑娘还是回府得好。” “北弟!” 顾念北决绝的口气,让她简直怒不可遏,但怒火冲到喉头,却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只雕花玉瓶,递给顾念北道:“晋王殿下口干喉痰,疾呼易咳,这润玉露是最好的化痰之物。若他不愿见我,你替我将这东西送去可好?” 她低声下气地只剩乞求,然而顾念北却半点不为所动,避开她递过来的手道:“晋王只吃齐大夫的药。” 这话里的深意,别人听不明白,顾念雪却听得分明,雪白瓷肌的面色顿时黯淡下来,收了玉瓶转身便回马车。 看着那落寞离开的身影,齐瑁走到顾念北身旁,捻着胡子又道:“王爷都原谅了顾大姑娘,你还如此斤斤计较,好好的一位佳人,竟遭你的冷眼相待还毫无还击之力……可怜啊!” “说的跟你胸宽似海一般。若真如此,你又何必说我娘中气不足?” 顾念北一针见血,齐瑁顿觉脸上无光,转了眼瞅瞅天色不错,立马进了角门。顾念北嘁笑一声,将坐骑交给门房,也随齐瑁而进。 缓缓离去的马车之中,顾念雪看着手中玉瓶,眼中凄凄色看得一旁的婢女心疼不已,不由得抱怨道:“三爷如此,真是太过分了!半年前不由分说就逃了,如今回来,还对您这般冷言冷语,真是白瞎了您替他操的心!” 顾念雪摩挲着那玉瓶上的雕花,却是一如既往地心平气和。 “当年是我的失误,若非如此,晋王殿下也不会……” 看着顾念雪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那婢女更是来气,抢了她的话头就道:“可是姑娘也说了是您的失误。三爷如此耿耿于怀,哪里还是大丈夫的姿态?这润玉露您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月不眠不休炼出来的,齐大夫和晋王都没说什么,三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拒绝了您,奴婢实在是气不过!” “你这张小嘴倒是越发地得理不饶人了。是不是我太宠着你,连主子都敢议论了?” 顾念雪声音柔嫩,也未有多余的情绪,但婢女一听,却顿时吓软了腿:“冬梅只是为姑娘鸣不平,不是故意的!” 顾念雪扶起跪在车板之上的冬梅,只温温一笑道:“下不为例。” “咳咳!” 一入潇园,顾念北便听得独屋之中传来这分明的咳嗽声。一时惊喜,脚下生风一刻不待地冲进屋内。 隔门刚开,就迎面扑来那股久泡药浴之人才会有的甘苦之味。绕过屏风,顾念北看着端坐窗前,面色苍白却双目有神地看着手中书卷的素衣男子,竟不自信地搓着眼皮,直到见他抬手掩唇轻咳,才突地放声一笑。 “你好了!” 那惊喜的神态,让后来的齐瑁见着都免不得猜疑这京中传言,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王爷,您身子刚好,不宜久坐,还是躺回榻上,老朽为你诊诊脉象。” 齐瑁越过顾念北走向窗前的人,却听那人道:“无碍。本王这些年躺够了,齐大夫在此诊脉即可。” 这说话的声音虽还虚弱无力,但其中的坚毅却让人不能反驳。 第36章 好大的信息量 齐瑁一敛嬉色,取来脉枕,坐在他对面,便神情严肃地开始诊脉。其后从惊喜中回到现实的顾念北见齐瑁如此,亦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有一丁点儿的响动就让齐瑁出了差错。 那姿态远不如被诊之人来得泰然。 齐瑁诊着脉,那调皮的眉头应时地一跳又一跳,口中忍不住啧啧称赞:“幽冥丹果然名不虚传!这才大半日,王爷体内淤积四年的毒已清去大半,再悉心调养些时日,痊愈也不远了!” 听得这话,宇文暻虽然面色沉静,但那一双凤眸中闪出的熠熠光芒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连带着嘴角也勾起一抹苦尽甘来的笑意。 “这些年辛苦你了。” 齐瑁一听宇文暻这话,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老朽这四年都没能解那尸骨毒,实在惭愧!王爷当好好谢谢顾将军才是,若非他千里迢迢前往西梁寻找幽冥丹,现下是不好说的了……” 宇文暻闻言转看向依旧呆立在屏风处的顾念北,见他依旧一身铠甲,而俊朗的面容之上却淤青点点,心中一涩。 “齐大夫,高常在煎药,你可去看看?” 齐瑁闻言愣了一愣,随之心中明了,利落地收了脉枕便离开潇园。 没了外人,顾念北才在适才齐瑁的位置坐下,郑重地看向宇文暻。 宇文暻本身材颀长,随便放在哪儿,都是吸睛霸主。三年的恶疾,却将他折磨地不成人样。现下穿着一身寝衣坐着,黯淡的发丝垂在胸前,被半开的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挑起。整个人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风一吹就会倒,手一碰就会碎。 但就是这样的他,也比之前那只悬着一口气随时可能见阎王的模样好太多! 宇文暻被顾念北那般打量,终于忍不住失笑:“你若再这么看下去,明日京中不定又传出什么谣言了。” 顾念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眼看向窗外啸啸的竹林。 “你真的好了?” “嗯。” “那就好。” “……” 宇文暻看着如此的顾念北,好似又见着幼时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孩。二人虽仅仅相差三岁,生长于皇室的宇文暻,心智却比顾念北明显成熟许多。 四年前归国之时见他,还是个青稚的少年,十年的分隔并未疏远二人的关系,他依旧改不掉习惯地与他亦步亦趋。 一晃又是四年,他躺在床榻之上,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却成长成能挡一方的将军,维护京中治安。 那健硕的身姿提醒宇文暻,这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咳咳!” 宇文暻一咳嗽,顾念北忙不迭地提了水壶给他倒上一杯,随后便起身要关窗,却被宇文暻制止。 “就这样吧,我已经四年没见过这么美的天了。” 这话说得顾念北心中又是一涩。宇文暻这一切的遭遇,和他脱不了干系。若他当年不是那么弱,宇文暻怎会因救他而伤,中那般惨绝人寰的毒? 回到北周,他就竭尽所能,一边苦练功夫,一边四处寻找能治他恶疾的名医名药,然而三年里,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倘若在川山之时他不服用那一粒幽冥丹,兴许宇文暻现在的状态会更好。 想到这一点,顾念北突然想到那次攻击,面色陡然一变。 宇文暻发现顾念北这变化,浓眉微拧:“阿北?” “我在川山遇伏,身负重伤,服了一粒幽冥丹。” “呵……服了便服了,何必……” “你可知我是被谁伤的?” 顾念北明灭不宁的黑眸,看得宇文暻心下一沉,顿时神情严肃起来。 顾念北暗调一口气,神情凝重道:“是炼骨兵,比起当年燕都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咳咳!咳咳!”宇文暻听得顾念北这话,眼底一股浓郁的恨意涌上,顿时呼吸急促。 顾念北忙替他顺气,宇文暻却抬手制止。 炼骨兵!竟然是炼骨兵! 思绪缓缓回到十四年前,尚且年幼的他因天资聪慧而被特许随着父皇东征西战,直捣北殷皇宫。 攻破北殷的最后一战是在燕都西城郊十里处。 燕都之战,是他见过最迅猛也最凶残的战争。 北殷虽气数已尽,但它的军队却依旧强悍无比。本来双方僵持不下,他们的军队还居于下风。 正是愁眉莫展之时,百名由骨师世家司马家提供的炼骨兵突然出现,对战北殷训练有素的万人军,最后竟以惊人的速度全歼北殷军,为他们打开一条宽阔无阻的进京之路。 炼骨兵以一当百的战斗力,连父皇都震惊不已,何况才六岁的他? 血流成河的战场他见过,可那般仿若地狱的战场,他却是第一次见。 一次,也足够让他终生难忘。 司马家在这世上的历史,比起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国家都要久远。历史不停地更替,它却一直欣欣向荣。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为什么无欲天下,又为什么能置身世俗之外一直恒久不衰? 这一切的问题,司马家人存在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都死了,更没人知道。 司马家最后一任主上司马滨早于十五年前助力北周攻破北殷,拿下北面江山后就悄无声息死去,那庞大的谜一样的家族,也从此消失。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更无人知晓一夜之间,他们都去了哪里。 再回首,司马家曾经的辉煌于如今的人而言,就仿若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再有了。 自司马家莫名其妙没了,炼骨兵也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历经十余载鲜少人提起,除了那一处被紧封的空宅,如今已无人知晓。 他七岁时前去西梁为质,等待了十年,终于结束了那异国生活回到北周。然而世事难料,回来那年,却路上遭伏。 遭遇的,竟就是绝迹多年的炼骨兵。 时隔三年,他们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一点宇文暻不得不好好琢磨。 “有一件事想与你说一说。” 顾念北见宇文暻脸色诡变,心怕他又郁气上心,忙借口将他拉回过神。 “嗯?”宇文暻放下手中书,看向神情郑重的顾念北。 第37章 猴急急的心思 顾念北深吸一口气,犹豫之际道:“我去西梁,是受人指点,这你知道吧?” 宇文暻颔首,当初他虽半昏迷,但顾念北留下的信他事后看过。 “当初我本欲带不归林中那人回来,途中却出了点儿意外,只从她那里得到了幽冥丹。然后……” “然后如何?”难得看到顾念北这般欲言又止,宇文暻倒是来了兴致,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一脸正经地等着顾念北的下文。 “然后……她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燕都。今日出了些事,被关进了钦天司……” 顾念北话说到这儿,黑眸忍不住瞄向宇文暻,却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所以今日父皇召齐大夫入宫,是为了那个人?” “嗯。” 宇文暻这么快猜到其中的联系,顾念北一点不惊讶,只是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再多猜一点,却只见宇文暻又继续拿了书看起来。 顾念北一愣,随即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道:“我还没说事儿呢!” 宇文暻不明所以地看向顾念北,伸手将他夺走的书又拿了回来。 “还有事?我还以为你说完了呢。” “……”顾念北深吸一口气,一股脑道:“她在宫中今日出了事,险些没了命。我借口没了她你就好不了,陛下才应允留她一命。” “咳咳……什……什么?” 宇文暻毫无准备得听到顾念北这番话,脸上顿时五颜六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顾念北对宇文暻这般强烈的反应,心里一咯噔,但想着师泠的现状,却还是继续道:“陛下性情多变,虽一时放过了她,但没个保障,没准儿明日一起身就会杀了她。原本我是想,你服了幽冥丹,应当会好转,加之她有炼丹的本事,借此留她下来为你炼丹解毒,陛下定然就不会动她了。却没料到那幽冥丹效果这么好,不过一夜,你就好地这么多,陛下见着如今的你,若你不说两句,她也性命堪忧。” 看着认真解释的顾念北,宇文暻倒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是吸收到了莫大的信息量,一番细细嚼味后,冷不丁问道:“那是女人?” 看到顾念北那带着点儿青紫的脸上突然飞来的两片薄红,宇文暻顿时气息不顺。 “咳咳……咳咳……你……咳咳……你……” “她是女人,女人怎么了?你还真不救女人了?” 这一躺三年,天是真的变了! 宇文暻止住咳嗽转眼看向窗外的云淡风轻,只觉得真该出门转转了。 “救自然是要救,不过那女子,你还得让我瞧瞧再说。” “你瞧什么?” 见顾念北猴急急地护着那女子,宇文暻更是觉得新奇,免不得揶揄道:“瞧瞧可配不配得上咱们顾小将军啊!” “……” 看顾念北被逗得差不多了,宇文暻也敛了脾性,放下手中书一本正经道:“毕竟是救命恩人,我自然会保她一命。” 得了宇文暻这般保证,顾念北也算是真的放心了,起身道:“这两日巡防营事多,我就不来了,你且注意身子。若是有事,着无痕来寻我。” “嗯。” 顾念北离开后,啸啸竹林之中闪过一道黑影进入屋中,在手执书卷的宇文暻身后单膝跪下,掏出怀中一封信递给他后,一个闪身又消失不见。 宇文暻打开手中信,取出当中那空白的黄皮书笺摊平放在书案上,随着修长的手指在上头摩挲,空白处若隐若现列列行楷。 越往下看,宇文暻的脸色越发凝重。 此时皇宫之中,梅二娘从宸栖宫出来后,便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局皇宫西南角,其中分三十六牢房,由七十二老嬷两两监管。早前宫中事发牵连的宫人此刻悉数关押在此。 慎刑司总管见梅二娘前来,立马领她入内。 “梅姑姑要先审哪些人?” 梅二娘拢了拢袖袍,一路往里走,看着左右阴暗的牢房之中瑟瑟发抖的身影,沉声道:“华清门那几个宫婢何在?” 总管闻意,领着梅二娘到了刑室上坐,便立马着人去提那几人。 梅二娘踱步在四周尽是红墙的刑室之中,扫眼其中形态各异的刑具,见着上头那去不掉的血渍,在红墙的映衬下,斑驳狰狞,当真是充满了残忍的气息。 “跪下!” 不一晌,四个身着暗紫婢装的老嬷便押了三个杏衣宫婢前来。三人被强行压得跪下,只扫了一眼这室内的刑具,便吓得呜呜不止。 梅二娘听得那声音心烦,猛地甩掉手中拿着的一个铁拷,沉而重的“哐当”声惊得三人顿时噤声,满眼恐惧地看着梅二娘。 三人中最打眼的,莫过于体形庞大的珠帘。梅二娘瞧见她,便着眼示意两个紫衣老嬷压她上前。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珠帘一被提上前,顿时慌不择言地向梅二娘求饶,眼睛盯着她脚下的铁拷,浑身的肥肉不住地颤抖。 那滑稽的模样看得梅二娘直恶心。她嫌恶地撇开了眼,例行公事那般问道:“有人说见着你们几人在华清门起争执,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奴婢没有起争执!” 珠帘惧怕之间听得梅二娘的问话,心里更是慌乱,不住得摇头。那妖女的事儿她可是前脚听说后脚就被抓进了慎刑司。这慎刑司是什么地方?没来过也听过,一旦认罪,那可都是有去无回! “我在宫里见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可知道是何下场?” “奴……奴婢……”珠帘呆愣地看着梅二娘,冰凉的烙铁拍在她圆润的脸上,一阵冰凉从头窜到脚尖,她却觉得浑身滚烫,好似下一瞬,便会被烧的干净。 “赵总管,炭火备好了么?” “梅姑姑,我说!” “梅姑姑,我也说!” 其余两个宫婢一听梅二娘这般问话,顿时吓得磕头求饶,心怕梅二娘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还使劲儿扯开嗓子喊。 不大的刑室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求饶声,听得梅二娘真心烦。那赵总管一看梅二娘的眼色,立刻示意紫衣老嬷将二人的声音压下。 梅二娘重回上座,看向安静下来的两宫婢,余光瞥向那吓傻了的珠帘,冷哼一声道:“说吧。” 第38章 敲个小山震个虎 “回……回禀姑姑……今日在华清门,六皇子夺了乐妃娘娘的绫罗,奴婢们正愁得紧,玉香宫的菱香姐姐便领着一个脸生的姐妹过来。她与我们说了几句,珠帘一时心急,便与她理论,却不料……却不料那脸生的姐妹是个练家子,竟然抓住了珠帘。刚巧……刚巧苏尚仪经过,从菱香姐姐那里知道……知道那脸生的姐妹是新人,便……便带回了尚仪局。之后……之后的事情,奴婢们实在不知道啊!姑姑,那姐妹祸乱宫闱,当真不是我们做的!” 一宫婢说完,另一个宫婢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姑姑,我们真的没有对那人做什么。她变成那样儿,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啊!” 梅二娘神色淡然地思索着那宫婢的话,倒是与苏尚仪说得一般无二。但细细想去,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菱香何在?” 赵总管闻言躬身回道:“在牢房中。” “即在牢房中,为何不一并带来?” 梅二娘一语道出其中的怪异,那赵总管却是颇为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难道她也出了事?” “这……”赵总管艰难地鼓足了勇气,最后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姑姑您要不去牢房看一眼吧。” 一听这话,梅二娘更是觉得稀罕了。今日一个二个地接着出事,这宫中还真是不得消停了! “走!我倒要去看看,这次是什么作怪!”梅二娘说着便起身,走到刑室门口,又转而对内里的人道,“把她们带上。” 幽深的牢房深处,一间铁门制的牢房显得尤其突出。梅二娘在赵总管的带领下,走到这牢房前时,面色越发沉重。 这里的牢房虽大致相同,却也和天牢等地一般,分个三六九等,轻重缓急。越往里走,押者越重要。而菱香竟然关押在这牢房最底的一间,已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赵总管深吸一气,将铁门上的移动铁卡推开,随之退到一旁,将那小窗口留给梅二娘。 一束小小的光从小小的窗口投入,照在冰凉的地上,正好照在一只蠢蠢欲动的小黑鼠身上,连它背上抖动的黑毛都照地一清二楚。小黑鼠半丈之外的墙根处,蜷缩着一个颤抖的身影,不住搂紧全身的双手,青筋爆出。 光线虽暗,见着那精致的发髻,梅二娘却能确认,那便是玉卿的内常侍菱香。 “开门。” “梅……梅姑姑,还是别……别开门了吧?” 梅二娘听得这话,却是心觉奇怪。 “怎么,赵总管怕她伤了你?” “不不不!老奴是怕她伤了姑姑您!您别看她现在乖顺,一开门那就跟见了鬼似的发疯,一个劲儿地喊着别杀她,扑过来便是要咬要撕人的模样。看守这牢房的两个老嬷一个被咬伤了耳朵,一个被咬伤了肩头,这去了医女那儿还没回来呢!她是卿公主的人,这慎刑司的人也不敢太动她,这好不容易才将她关在了这牢里。若是开了门,没准儿地又要乱咬人了!” 梅二娘听得这话面色更是百变。 “卿公主可知道此事?” 赵总管摇头:“公主听是查今日的事,允了,只说不许我们动刑。带她过来的路上还是很正常,公主应当还不知道。她一进慎刑司的门,就发了疯,逮着人就咬。那两个押她的老嬷还算是有劲儿的,费尽力气将她捉住,也还是被伤了。她现在这模样,也问不出什么,您还是别进去了,免得受了伤,老奴这心里愧疚啊!” 一旁随行的老嬷待赵总管说完,也是上前跟着说道:“是啊,姑姑,奴婢看她那样儿,好像失了魂儿!” “失魂?” 梅二娘一听这话,顿时起了些心思,心中计较之时,又听那老嬷继续说:“是……奴……奴婢老家相传有一种巫术,会摄人魂魄,然后就让那人替他做事。奴……奴婢早年没进宫前见过一次,跟这……这罪婢的模样,可……可像了!” 梅二娘狐疑地扫了一眼那惴惴不安的婆子,暗忖一晌,问道:“你祖籍何在?” “西陇郡珙县。” 西陇郡珙县,梅二娘暗自记下这地名,转身之际对赵总管道:“好生照看。” 赵总管见梅二娘放弃进去的念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应下送她出了牢房。 “姑姑,那三个婢子如何处置?” “此事还未查明,先留着。” “诺。” 离开慎刑司,梅二娘便又领着两个小宫婢往内务府走了一遭。坐在内务府正厅上首,翻阅手中书页泛黄的花名册时,突地眸光一闪。 内务府总管高洋见梅二娘神色不对,连忙迎上去躬身道:“姑姑可是有什么疑问?” 梅二娘放下手中名册,指着其中的一个记录条直截了当说道:“册子上记这婢女是开隆十四年九月二十三入宫,为何只有一个名字与宫属?” 高洋听了梅二娘的话,顺着梅二娘所指方向看去,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思前想后许久,才支支吾吾半晌才道:“额……这……噢!这是雪澜宫的内常侍拿着乐妃娘娘的玉牌过来登记的,当时要走了一块雪澜宫的宫牌,说身契后续补上,手下人也就先记上了。” 听得高洋这么说,梅二娘一声冷哼,阴恻恻道:“高洋,你可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内务府花名册的规矩,你该不会是上了年纪忘了吧?倘若真是如此,我可以向皇后娘娘为你请旨,告老还乡。” 高洋因年少净身时留下的毛病,本就直不起腰,伸不了膝盖,这下被梅二娘一吓,直接软了腿跪下,苦着脸对怒气浮面的梅二娘道:“哎哟!梅姑姑瞧您这话说的,老奴这些年,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隆恩,才能留在宫里当值。老奴一向恪尽职守,您可是知道的!这……这三年前的事儿,那乐妃娘娘得陛下幸宠,要在宫里增加个人,老奴一把老骨头,怎么敢违拗唷?” 梅二娘一听这话,脸色更冷,一双小眼甩出两道利光,直逼得高洋又垂下了头。 “那你的意思是,乐妃的话还能胜过这后宫法度,皇后之威了?” 第39章 恐怖的女人 面对咄咄逼人的梅二娘,高洋懊悔地巴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姑姑您这……您这是要逼死老奴啊!” “逼死你也是活该!当日你随手记下个婢子,可知她日后不会出何纰漏,惹出大祸?” 梅二娘怒气冲冲地说着,随后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惊得高洋险些跳起来。细细一想,高洋想到今日宫中出的事,顿时脸色难看,两行清泪从褶皱的脸上流下,满是懊悔。 “姑……姑姑您……您的意思是……今日这……这宫里的怪人,就是她?” 梅二娘将右掌抖入袖中,双手相合,背靠在太师椅上,蔑了高洋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倘若真是她,你以为你这内务总管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高洋此刻本已汗液如雨,从头淌到脚,抹也抹不尽。 宫婢行凶,且不说源头何在,就是内务府这里登名造册这一关让她过了,就是内务府最大的失责。甭管有没有酿成大祸,有了这一个苗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内务府!而内务府中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他这个内务总管? 听得梅二娘这话,却是悲中庆幸。幸好!幸好!幸好不是那婢子,不然真是死路一条了! 梅二娘垂眼看高洋被吓得差不多了,皱纹满布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居高临下看着高洋,软了几分语气安抚道:“高总管也不必如此惊慌。也是巧了今日之事娘娘交由我全权处理,才看出这些个纰漏,给你提个醒儿。若那婢子没问题,高总管还请记得日后将她的押契补全,别让人钻了篓子。” “是!是!是!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梅二娘点了点花名册上那宫婢的名字,让高洋看了个仔细,才衣不染尘地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界儿。 送走了梅二娘,高洋心有余悸地令人召集了内务府所有内侍,将当日负责登记名册的内侍不遗余力找了出来,重责十杖后才消了半口气。而后对着内务府所有内侍严厉训诫一番,才回了自个儿屋子,喝茶顺气。 西梁公主在驿馆之中昏迷不醒,皇帝几番派去宫中太医医女前往。顾念北与肖褚一刻不歇地追查南城门那批劫匪,京中百姓惶恐之余不忘茶后闲谈这几日燕都之中发现的大事,从玉卿回京到皇宫妖女,能怎么编出花儿来怎么说,引得燕都是热闹非凡。京兆尹府奉旨捉拿那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之辈时,宫中梅二娘还在查实华清门之事。 三日里,各有各的忙,除了钦天司的司甲三人,其余人好似都忘记了还暂时关押其中的师泠。 青天白日,春风和煦。 司甲三人蹲守在钦天司的大门前的台阶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也没看到 第40章 神棍回来惹 燕都,时别五日,南城门至皇宫上华门前,又再次旌旗彩幡迎街而挂。万人空巷之景尤胜当初西梁公主到京之时。 这一次,将驰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燕都百姓,翘首以盼的眼睛里充满了至上的敬意,虔诚而整齐地望向南城门。 皇宫正阳门前,皇帝率百官静立,目光齐齐看向的,亦是驰道尽头大敞的南城门。 “嘚嘚嘚……” 马蹄声起,最靠近南城门的百姓看清来人,眼中的崇敬瞬间满格。 两列身披甲胄,手持长戈的护卫队,神情肃穆地骑着同一色儿的黑马缓缓出现在围观群众眼中。 “国师归国!” 当护卫队悉数走过,一辆双马轼车进入南城门,城墙之上传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报到声,径直穿过肃静的驰道,直达正阳门。 随之锣号长鸣,庄严而肃穆地迎接进入人们眼前的双马轼车。 马车之上,一白衣胜雪,身材颀长的男子扶轼而立。 第一眼,惊觉那俊容翩翩不似人间凡品。 再一眼,高挺的鼻梁衬的那双深邃无波的眼,似有魔力那般将人的注意都吸了进去。 拥有此等仙人之姿的,便是北周的国师,司灼。 在万众瞩目下,马车过了上华门,行至正阳门。 他走下马车,站在黑压压一片护卫队里,遗世独立。步履款款,朝正前方的皇帝走去,姿态凌然不傲。 就在皇帝等人屏息看着他越走越近之时,一墨团突然从天而降。 “啊呀呀呀……” 那墨团带着一阵怪叫,稳准狠地砸向司灼。 就在众人以为他逃不过那一攻击,闭眼不看之时,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却惨惊回众人。 “哎哟!” 再一睁眼,那墨团竟飞到一丈开外,正四仰八叉翻不起身。 “铿!” 再一晃眼,锃亮锋利的长戈已架上了那墨团的脖子。 长戈划空,锐利的兵器声在那墨团耳边回响,惊得他连连叫嚷:“住手!我是六皇子!” 护卫听得这恐吓中带着战栗的声音,顿时一惊,面虽漏出犹疑,手上的长戈却并未收回。 宇文昊双膝跪地,两手后撑,目光扫着眼前锃亮的长戈,见这四五六七八个护卫竟然不收戈,梗着脖子却是一动不敢动。瞧见一丈开外一抹玉白飘过,忙不迭叫道:“师傅,你不救徒儿?” 国师止步,转眼看向狼狈不堪的宇文昊,一抹淡笑浮上薄唇:“六皇子如此大礼,司灼不敢当。” 挥手着护卫收戈的姿态点到为止,却也是风清云淡,看得人直挪不开眼。旁人与他一比,当真是云与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无瑕,一个污俗。 宇文昊两指拨开脖子上的长戈,起身拍去墨衫上的泥灰,正欲向国师请礼,却听得身后传来厉声:“堂堂皇子,如此轻浮,成何体统?高海,将他带回明德殿,禁闭三月!” 宇文昊顿时又被吓得腿软,转身看向那神情肃穆的皇帝,小脸顿时皱成一包子:“父皇,儿臣……儿臣本是想试试师傅的本事,没得恶意,怎么又要禁闭了?” “高海!” 面对如此胡闹的宇文昊,皇帝显然已没了耐心。其后的高海闻言,忙不迭上前扶起宇文昊,催他离开。 后头赶来的司甲三人刚巧听得皇帝那一声怒喊,再看宇文昊那苦逼的一脸神色,顿时明了。疾步上前阻止道:“高公公且慢!” 三人如出一辙的声音,将皇帝等人的注意吸引过来,宇文昊一见司甲三人过来,顿时喜笑颜开,却奈何皇帝浑身气场强大,半点不敢吭声。 “徒儿拜见师傅!” 三人整好衣衫,郑重地朝司灼行了礼,才转而向皇帝行礼道:“回禀陛下,六皇子并非有意捣乱。” 皇帝一听,顿时冷哼道:“国师回国,乃国之大事。不得宣召,私自前来。有意无意,朕都绝不允许!” 三人哑言,作揖双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余光齐齐扫向一旁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司灼。 司灼接到三个徒儿投来的目光,依旧一抹微笑挂在唇边:“司灼前往燕山龙脉,收获颇丰。” 皇帝一闻言,顿时两眼放光,适才的怒气哪里还有半分,迫不及待上前对司灼做请:“国师请!” 待皇帝与司灼先行几步,百官随行之际,宇文昊果断挣脱高海的拉拽,朝他眨巴一眼,溜向司甲三人。 “好兄弟,多谢了!” 高海见此,无奈地低头叹笑,追上前头的皇帝。 司甲三人见宇文昊如此得意忘形,却是端端行一礼:“应当的。” 宇文昊得了礼很是得意,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人拎到一旁,正火气上窜,瞄见那人模样时,再次转怒为喜:“阿北哥哥!” 顾念北无语地将宇文昊搁到一旁,朝司甲三人问道:“你们三人都来了上华门,钦天司谁看守?” 三人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大惊:“糟了!” 那齐齐的一声吼,竟惊得已走出两丈远的众人止步,转身看去,却见一道黑影嗖地从众人身旁闪过,直奔钦天司。 皇帝见此,扫眼周遭,一眼看清少了谁,浓眉一皱,看向惊慌欲走的司甲三人,问道:“出了何事?” 司甲三人慌张止步回话:“回禀陛下,我等看守的人现下一人在钦天司,顾将军已先行赶去,我等将速速前去,事后向陛下请罪!” 三人说完这话,皇帝还在心中掂量,一旁的司灼听罢眸光却闪烁不止:“钦天司何时有了外人?” 司甲三人闭口不敢言,皇帝见此,略尴尬一瞬。 “国师,几日前宫中出现怪事,那人受邪气,朕便做主将她暂押钦天司,待你回来,渡她过邪。” 皇帝的解释,似乎并未让司灼满意。众人一见他唇角的笑意不再,都忍不住退后三步。再抬眼时,司灼已提步朝钦天司走去,司甲三人也连忙跟上。 皇帝见此,倒是着百官宣德殿候等,自个儿领了高海等随侍前往钦天司。 先行一步赶往钦天司的顾念北,此时停在宽阔的甬道中,全身警惕地看向前头那雪兽,目光却紧锁其于它背上的人。 师泠抬眼与对面的人突地对视,心中一惊,好俊的男人。 然而下一瞬,立马从锦白身上下来,抚摸着它的皮毛,撞上它蓝眸中骇人的杀意之时,心中一惊:“锦白?” 第41章 卑鄙的神棍 这一日本是天朗气清,春日洋洋。然而天幕之下,一丈半宽的宫道之上,横了一只半丈高的雪兽,对峙上一群凡胎肉体之时,那地界儿瞬间变成低气压,周遭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让人心惊肉跳。 师泠躲在锦白身侧,被它周身的气场包裹,心里却半点底没有。她从未见过锦白如此模样,那浑身直立的毛发,若一把把披荆斩棘的利剑,直指对面陆续而来的人。 “锦白,你怎么了?”想起一刻钟前,她便察觉锦白不对劲。刚出钦天司没几步,它就止步不前,横在宫道上,已吓跑了好几批的宫婢。 随顾念北之后赶到的皇帝等人,见着对面那怪兽,皆是惊诧不已。宇文昊见着,却是异常兴奋,脱口而出赞道:“呀!好大的狐狸!” 司灼看清面前的奇兽之时,从未泛起波澜的双眼竟泛出些许惊喜。 “奇兽现身地,大运栖息所。” 司灼毫无意识念叨的话,被皇帝听去,顿时大喜:“国师不愧是我大周福星,如此奇兽出现宫闱,必是天要昌我大周!” 一旁的高海闻言,战栗不安的身子当即一定,俯地叩首道:“陛下洪福齐天,大周昌盛永隆!” 前头的顾念北对于身后这瞬息之间的改变,尤其是那国师说的话,头顶直冒黑线。 没准儿人家就是路过。 顾念北走神一瞬间,回神竟见锦白瞠目獠牙,暗道不好,忙紧握腰刀朝其侧的人呼道:“师泠,快让它冷静下来!” 师泠一听这话,突地一顿,犹疑地看向那朝自己喊话的人,声音好熟悉啊…… “呜~” 锦白突然暴口怒吼,四蹄一收,迅速朝人群攻去。 师泠惊愕地看向奔腾前去的锦白,竟惊得不知所措。 “锦白!” 然而喊声已迟,锦白一跃而起,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向人群。顾念北见此,毫不犹豫拔出腰刀,迎风而上,蓄积内里,硬生生接下锦白这一攻击。 强强相撞,宫道之上倏然之间强风猛灌,吓得众人四肢瘫软,高海一边呼喊“保护陛下”,一边拖着皇帝逆风跑离宫道。 众人惊慌,作鸟兽散之时,一袭白衣胜雪的司灼却原地不动,一瞬不瞬得看着与顾念北撞击搏斗的雪锦狐,深邃的眸中透露着常人不能理解的喜悦。 “师傅,此处危险!” 司甲三人与宇文昊见司灼不动,忙上前拖拽,却被司灼一个眼神制止。 “你们去吧。” 拂袖将司甲四人推到身后,司灼竟抬步往战斗中心走去。 “师傅……” 宇文昊正欲上前阻止,却被司甲三人拖着迅速退到就近的宫门之后。 那一边,师泠被那强大的气场弹开,躲在道上一盏被劲风摧毁倒塌的石灯柱之后,眼看着那俊美的男子一把腰刀竟就能接下锦白四五次攻击,心中惊讶不已。对于锦白这突然而然滔天的怒意,更是惊诧。 到底发生了什么?锦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也是在这个时候,师泠真想自己还能拥有赤火,那肯定能帮助锦白御敌!而追根溯源,她只觉得是选错了日子出逃,怎么就刚巧遇上这些人呢? “别再打了!没有人会伤害你!”顾念北顶刀压住锦白强行按下的狐头,单膝跪地撑着整个身子,始终不放弃劝说这雪兽放弃攻击。 “呜!” 锦白怒喝一声,朝顾念北猛然一击后迅速撤回力道,趁顾念北后仰之际,转变方向,嗖一声朝后攻去。 “呜!” 司灼神情淡漠地将摔倒的师泠扶起置于身后,转眼看向朝他怒吼的雪兽,唇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 那笑让师泠愕然,除她之外,从未有人能如此淡定地面对锦白,这人不仅面对了,还笑了!笑了! 可是锦白为什么这么生气? 师泠想唤它,话到喉咙,却喊不出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锦白的怒火,可能就来源于身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跟我走,我便放了她。” 听到这陌生男人突然说这句话,师泠更是惊愕,怪不得看到锦白不怕,原来是觊觎已久!可他竟然拿自己威胁锦白, 卑鄙! “你痴心妄……”师泠本打算来个后背偷袭,却没料到这人眼里非凡,她手刚抬起,就被擒住。 “此乃世间神兽,非你所能驾驭。” 清冷的声音缓缓吐出,将师泠的“想”字吞得干净。那说话的口气明明沁人心脾,听在师泠耳中却一阵恶寒。 “锦白不是宠物!” “凡人之眼,不堪天道。” “呜!” 锦白剑拔弩张,对挟持师泠的司灼敌意森森。那藕臂转红,看得顾念北更是心头猛颤,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务要伤她!” 这一呼,的确制止了司灼的下一步动作,然而一旁的雪锦狐却见缝插针,纵身一跃,朝司灼攻去。 顾念北见此,迅速脚下生风追上前,然而眨眼之间,雪锦狐落在司灼的位置,而司灼带着师泠,却消失在原地。 “此乃天命,随我她便安全。” 逸然的声音从天空飘下,雪锦狐与顾念北迅速回身,只见司灼站在两丈高的城墙之上,依旧拽着师泠。 “锦白不会听你的话,你别白费力气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让锦白跟他走?就算现在受制于这人手中,师泠也不相信他真能把自己怎么样! 司灼转眼,看向那突然神情淡定的靛衣女子,那神态,惶惶然让他竟思绪翻转。 “它跟着你,是暴殄天物。” 暴……暴殄天物! 这话真是说得师泠内伤一万点,什么叫暴殄天物?锦白跟着她怎么就暴殄天物了?她很差么? 虽然她一直是靠着锦白,可是…… 可是…… “暴殄天物也不给你!”师泠胸中一口怒火喷出,朝司灼喝了一句,便转朝下头又欲攻击的锦白道,“锦白快走!” “呜!” 锦白一声长呼,四周迅速刮起一道强风。顾念北面对突然撤力的锦白,处在风暴中心,只觉五脏俱焚,浑身的力气都被那强风吸走。 好不容易强撑到那风暴消失,高墙之上却突然出来一声惊叫—— “救我!” 第42章 将军受伤了 听得那一声疾呼,顾念北迅速锁定方位闪身而上,稳稳接住从高墙之上摔下来的人。 再定睛看去,现场除了一堆残石破瓦,哪里还有锦白的身影? 连那国师司灼竟也没了踪影! “多……多谢!” 怀中传来这哆嗦不安的嘤嘤声,一时拉回顾念北的注意力。 垂首看去,只见师泠半埋头在他怀里,纤细的藕臂挂在自个儿的脖子上,清秀的小脸红得一塌糊涂。 目光落在那樱红的小脸上,顾念北竟痴痴挪不开眼。 看得久了,他猛然回神,见怀里人依旧垂着头,突然很庆幸她看不到自己的窘态。 这想法一冒出来,却又觉得自己太卑鄙。一时之间,尴尬地又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哪里。目光胡乱四扫,终于选择停在凌乱的宫道上。 “国师对你的神兽似乎志在必得。” “刚才那男人是国师?” 师泠惊讶地抬眼看向这陌生的俊男人,看见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回答,更是陷入沉思:那神棍国师先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算出她的生辰,然后又不知道使了什么心思让丽筠将她从不归林套出来。目的何在? 如果不是路上出了意外,那么现在她应该平安地在驿馆,锦白也不一定会出现,他今日回宫也就不一定能看见锦白。而且看他那模样,见着锦白实在是意料之外,说他居心叵测,一路算计等锦白现身,这未免也太玄乎。 中间出的桩桩件件事都充满了偶然,她才不相信那神棍有这么厉害! 倘若不是蓄谋已久,那算出她的生辰,让她来北周,目的何在?难不成真的还是昌盛北周? 呵呵,谁信她都不信! 如果是另有目的,目的又何在? “顾念北,把她给我放下!” 师泠眼看就越想越深,也快要接触到整件事的本质之时,一声怒喝倏然夹断她的思绪。 也是在听清了那话里的意思,猛然发现自己还挂在一个男人怀里,抬眼看去,只见他一张脸黑沉地能滴出墨。 突然之间,师泠想起来,她从一开始好像就忽略了这个人的身!份! 想想他说话的调调,此人是谁,再明显不过! 师泠一时嘴抽加郁闷,真是搁哪儿都能碰见他,刚才竟然还觉得他这张脸俊,真是瞎了眼了! “放我下来!” 听出怀里人突然三百六十度转变的态度,顾念北微微一滞,见着那气冲冲奔过来的人,心下突然明了,定然是知道宇文玉卿来了才这般冷漠。 这么一想,顾念北果断不放人,略过宇文玉卿直接看向其后跟着的小尾巴。 宇文昊一看顾念北满是杀光的眼神甩过来,立马俯首帖耳连连致歉:“阿北哥哥,我已经很努力拦着四皇姐了,可是她……” “宇文昊你给我闭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玉卿一声喝罢宇文昊,就上前作势要拉下顾念北怀中的师泠。却不料顾念北身法迅速,还未眨眼就已退后一丈,连师泠的衣袖都没让玉卿碰到。 “顾念北!师泠是我的人,你赶紧给我放下!” 师泠惊诧地看向眼前咆哮的女子,一席鹅黄锦衣,衬得那略带些稚气却美得惊艳的脸英气勃发,脑中突然跳出来四个字——宇文玉卿。 再一看她怒气冲冲宣布所有权的模样,师泠更是确认。两手一推顾念北,趁他松力之际,立马跳下来跑去。 顾念北怀中一轻,还未回神,两只手已空空如也地悬着。抬眼一看,那软软的身子已经跑到了宇文玉卿身侧,顿时双眼微眯,果然是因为宇文玉卿! “噗!” “阿北哥哥!” 玉卿本打算问师泠情况,听得宇文昊这一喊,猛然转头。只见顾念北一口鲜血喷在白砖之上,撑着刀半屈着身,摇摇欲坠,好在宇文昊及时跑过去才扶住了他。 玉卿嘴角一扯:“至于么?这都能气得吐血?” 一旁的师泠却是突然想起来适才他与锦白大战的事儿,虽然看着势均力敌,可他终究是一凡胎肉体,遇上锦白又怎么好得了?就算吃了幽冥丹,实力差锦白也是十万八千里。此刻负伤是情理之中,加之锦白离开那会儿制造的大风,他肯定又被重创。结果还强撑着不仅救了她还抱了她那么久,心里的愧疚是腾腾地往上窜,脸上的冷意也褪去。 “你怎么样?” 顾念北听得这清泠的声音,刚抬眼,就两眼一黑,万事不知。 见顾念北昏倒,扶着他的宇文昊最是着急,立马冲其后站着不动的司甲三人喊道:“你们快来帮忙啊!” 待到几人围上去将顾念北抬起往钦天司里去,看着地上那转地黑红的血迹,玉卿终于反应过来,噢!顾念北受伤了! 其后赶来的锦香见这儿一片混乱,玉卿又呆立原地,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玉卿突然一把抓住。 “锦香,快去叫御医!” 见玉卿说完就往钦天司跑,锦香以为师泠出了事,暗道不好,提了裙角转身就往太医院去。 司甲几人将顾念北抬回钦天司耳房之时,皇帝等人竟也赶到。 “卿儿,你如何在此?” “父皇?”玉卿刚赶到耳房外,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转头瞧见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和高海等内侍,一时惊讶,回想适才,的确没有见着这些人,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回禀父皇,儿臣见钦天司有异动,就过来瞧瞧。” “既然来了,你随朕进去看看。” 趁玉卿与皇帝说话的当口,高海也赶了上来替皇帝将衣冠摆正。见皇帝要进耳房,忙上前引路。 耳房内里,顾念北躺在床炕之上,嘴角还残留着殷红的血渍。司甲三人正替他解开身上的铠甲。 “阿北如何了?” “父皇,阿北哥哥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那怎么不赶紧传御医?” “儿臣已经让锦香去请了,一会儿就到。”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着皇帝的话时,一抹雪白的身影却飘进了耳房。 “国师!” 不知谁先唤了这一句,杂声戛然而止,耳房顿时沉寂。 皇帝见着耳房门口站着的那人,忙上前问道:“国师,那神兽呢?” “已安置。”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皇帝大喜:“国师在,乃我大周之幸!” 皇帝这话一说,在场众人对司灼的崇敬之意又在此腾然而起,然而有一个人,却怒目相视。 第43章 帝心实在太难猜 那目光太过灼热刺目,让司灼也没办法忽视。 顺光看去,正是站在墙角不太显眼的师泠。 她双手紧紧扣住,意图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不大的脸亦是因此被涨得通红。 “陛下,司灼要她。” 在场人听得这突然而露骨,还毋庸置疑的话,顿时张大了嘴,齐齐转脸看向司灼。 却见他不温不火,依旧淡然飘邈。仿佛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中。 皇帝顺着司灼的目光看去,可巧了也见着那张怒容。看清那人模样时,目光突地一滞,其中情绪百转千回,看也看不清。转瞬再看,却又恢复如常,问话的口气,也没有半点特殊的情感。 “你是何人?” 玉卿自反应过来国师所言后,就欣喜若狂。现下皇帝问话,更是一刻不待地挤到师泠身侧拉着她道:“父皇,这就是师泠!前几日在宫里被邪灵附体的那个……” 在玉卿看来,这燕都之中,整个北周,能够让国师抬眼的人,那是少之又少。日后师泠只要报出国师的名号,在这大周,就再无人敢动她一根汗毛。 这样的机会,肯不能放过! 玉卿解释完,就巴巴地看着皇帝,只等他说一个“好”字,让一切水到渠成,却未发现在场众人因为她的话而变得五颜六色的脸色。 尤其是皇帝,听到“师泠”二字之时,眼神立马扫向昏迷在床的顾念北。 得知师泠是救宇文暻的人时,他万般欣喜,见着神兽之时,他亦是欣喜,看清她的模样时,沉寂许久的心突然跳动。 无论如何,她一出现,带给他的都是惊喜,可是司灼要她…… 可以么?当然不可以! “国师的意思是,把她留在钦天司?” 骤然变冷的问话,听得众人心都漏跳一拍。玉卿紧张地握住师泠的手,却不料师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 “顺天而为。” 司灼一如既往的风清云淡,即便在皇帝的威压之下,那音色那姿态也没得半点服软。 皇帝的不悦众人看在眼里,国师的寸步不让,众人也看在眼里。 这北周最受人敬仰的两位,此刻谁也不让步。最心惊胆战的,莫过于高海等小虾米,宇文玉卿与宇文昊也不轻松。 “咳咳……” 炕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咳嗽,终于将这尴尬而微妙的境地打破,见着顾念北竟坐起了身来,皇帝突然脑光一亮。 “顾卿。” 顾念北醒来,直觉做了一场短短的梦,梦见的是什么,却一点不记得。只听到司灼说要师泠,突然之间就忍不住,咳嗽出声。 吸来众人的目光,他也没打算装睡。由司甲扶着起身,扫眼屋内人,朝炕前半丈远的皇帝行礼。 “臣参见陛下。” 尽管顾念北看上去还是很虚弱,但是他这迅速恢复的能力,也是惊讶了一堆人。 就在大家怔怔地看着顾念北端端正正站起来,嘴角却明明白白有血渍,惊掉的下巴找也找不回来的时候,皇帝突然破颜而笑:“幸好你没事。若非你抵御神兽,朕今日性命难保。” “陛下言重。” “你身子虚弱,就不必行大礼了。”皇帝虚扶顾念北,一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身体要紧,朕允你回府休养,由她照料你。巡防营的事,交给肖褚。” 众人一听皇帝的话,顺着那手瞧见指的人可不就是师泠? 众人唏嘘,皇帝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再转眼瞧国师,却一脸的风轻云淡,对皇帝这安排毫无不满。适才他那股子坚决的气势,仿佛是众人的错觉。 对于皇帝变相将师泠赏给顾念北,玉卿最是着急。 “父皇,师泠是我的人!”怎么能去镇国公府? 还不待玉卿后一句话说出来,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角落的师泠。 而师泠接受到众人的眼光之时,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讨论什么话题,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我不是宫里人。” 这话说得众人更是一愣,玉卿却突地反应过来,在皇帝质问之前忙咧嘴一笑,解释道:“是啊父皇!宫里出事那日,儿臣正想让她去内务府登册,结果出了事,耽搁到了现在。严格来说,师泠的确不是宫里人。如此,您也不能这么随便就把她赐给谁,对吧?” 玉卿这一解释,联系前后,皇帝也想的明白,换了个口气道:“两次宫中乱皆因你而起,顾卿亦是两次救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皇帝说话点到即止,但话里的意思又何尝不明显? “父皇!” “卿儿,她两次引得宫乱,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免她一死,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已是仁至义尽!” 皇帝的威严一拿出来,玉卿到底还是蔫儿了。她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险些忘记她的父皇也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帝君,再宠她,也是不可能让自己的权威收到挑战。 “儿臣多谢父皇。” 师泠被蔫蔫儿的玉卿扯着朝皇帝行礼,心里却在思索其他的事,余光撞上司灼那一双能看透人的眼睛时,毅然决定,不能留在钦天司! “师泠谨听陛下吩咐。” 中规中矩地行了礼,皇帝终于满意地离开。 顾念北由着司甲将他的铠甲套上,走到师泠面前,垂眸凝视一晌她那泛着光芒的杏眸,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提了一步为她领路。 师泠愕然,抬眼看向那俊美刚毅的侧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满头汗哒哒。 这别扭的气氛让师泠极其不自在,她一边拧着手腕想要抽出来,一边向顾念北强调道:“我能看见。” 顾念北对于她的挣扎,却是任之不放之。他知道她自尊心强,不愿意被人戳穿,但他就是想要引着她,前头有坑有障碍,他都可以替她扫清,不用故作坚强。 “你的神兽被国师抓了,怎么办?” 提到这事儿,师泠突地一愣,随之释然地转头看了一眼钦天司的大门道:“我说他没抓住,你信不信?” 顾念北一惊,但一想到锦白那诡异的速度和能耐,点头道:“我信。” 第44章 三奶奶驾到(一) 玉卿看着顾念北那般护着珍宝的模样就把师泠这么领走了,气得不得了。 一脸怨念地走到司灼面前,问道:“国师,你倒是算算,本公主和顾念北到底有什么孽缘,他怎么什么都跟本公主抢?” 司灼泯笑不语。 玉卿见状,满是气馁,离开耳房时见着领了御医姗姗来迟的锦香,真是一肚子火。尤其是那毫无眼力价儿的御医,竟然说她肝火过旺!旺你家墙头啊旺! 一腔怒气将御医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才算是通了气儿。 宇文昊耳清目明,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心知今日的玉卿惹不得,立马与司甲三人打了招呼,一溜烟跑了。 锦香扫眼庭中零散几人,无师泠的踪影,心下迷糊。目送那倒霉催的御医离开,才走到玉卿身侧:“公主,师泠不在,皇后娘娘那边要回话么?” 听到锦香提到这顶顶重要的人,玉卿立马想起来自个儿此行目的,当即提了裙角,跑出钦天司。 锦香见状,朝着屋口的司甲三人匆匆行了礼也急忙追去。 该走的人都走了,司甲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六目相对,心意互通。齐齐转向司灼作揖请罪:“师傅,徒儿有错。” 司灼看着这三个虔首躬身的徒儿,却是不问不答,衣不染尘地走出耳房,带着那凌然不傲的气度,往钦天司的白墙高阁去。 司甲透过两手之间的缝隙,看着司灼的背影消失在阁楼之中,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师傅今日不大一样了?” “有!” 司甲意味深长地看完空空的耳房,转而道:“咱们还是去东殿吧。” “师泠!” 顾念北领着师泠刚走到宫门,身后就传来玉卿急呼,二人当即停下。 “玉卿公主,你又想做什么?” 玉卿对顾念北的质问充耳不闻,两只眼直直盯着师泠胳膊上那只大掌。 “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她!” 见顾念北不理,玉卿直接上前一个手刀砍去,趁他松力之际,一把扯过师泠。 “师泠,今日我本是要去与你说,母后已经查明了之前的事,明日就会将罪魁祸首缉拿。明儿我去顾府接你,你等我。” “罪魁祸首?” “嗯。今日父皇发了话,你只能跟这个人回去了。不过这个给你,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射得他断子绝孙!” “……” 听着玉卿那话,看清她从袖中解下的袖珍三箭连发弓弩设计之精巧,顾念北顿觉满头黑线,这女人真是恨他恨到祖宗十八代了,断子绝孙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一旁的师泠看着被塞到手中的袖珍弓弩,再想想玉卿的话,又何尝不尴尬? 且不说是公主的身份,就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哪有人说这么恶毒的话?宇文玉卿对顾念北的怨念,可见一斑呐! 相教而言,自个儿之前与顾念北那些恩怨,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师泠摸了摸鼻头,将袖珍弓弩退还给玉卿道:“公主言重了。这东西是你的贴身之物,定是防身用的,给师泠不合适。况且顾将军堂堂男儿,不会怎么样我……” 玉卿一听师泠这般袒护顾念北,一声呜呼:“完了……你还没教我口技呢,就被他给拐走了!” “玉卿公主,明日我会送她入宫,就不劳烦你去镇国公府了。” 洗清师泠冤屈的事儿,顾念北当然不会阻拦,但是宇文玉卿这叨叨叨地没完没了,他实在没耐心,好歹他现在还是个伤员,很想回家躺一躺,睡一觉的好吧? 朝玉卿说完那话,顾念北扯了师泠便快步出了宫门。 “顾念北!” 玉卿狠狠瞪着目中无人的顾念北,直到他和师泠没了影儿,才一甩头回内宫。 离开皇宫,师泠轻松地吐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外面天气好啊! 顾念北见师泠如释重负的模样,心情也没来由舒畅:“皇宫不适合你。” “我知道。” “到了镇国公府,可能……可能会遇到点儿……不可理喻的事,忽略就好。” 师泠转眼看向一脸纠结的顾念北,一种不可能的想法突然蹦出来:“你不会真的要我去镇国公府吧?” “不然呢?” “我不去!” 最后师泠还是乖乖地跟着顾念北,忍受着一路行人异常的目光到了镇国公府前。 为什么呢? 因为顾念北机智聪明有智慧,在钦天司,师泠与司灼的暗火,别人看不见,他却看得分明,加之那下落不明的雪兽,只听师泠的话。 以司灼那志在必得的气势,若真如师泠所言没抓到雪兽,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再次利用她逼它现身。 他一句“离开镇国公府,司灼随时可以拿捏你”,完美捏住她的软肋,让她老老实实妥协。 站在诺大的镇国公府前,师泠瞅着那绿底黑漆鎏金大字写着的“敕造镇国公府”六个大字,心中暗道这顾念北还真不是一般的将军,家底儿殷实啊! “镇国公府里有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顾念北领着师泠往角门去,临近角门,又提醒道:“不管听到什么,默默地跟着我就好。” 右角门开,守门的的陈老伯见是顾念北,当即拍手惊呼:“三爷回来啦!” 影壁之后的灰仆一听,立马往二门奔去。 而陈老伯在一声惊呼后,突然注意到顾念北身侧护着的陌生女子,一看那穿着是宫装,再想起这两日府上传的被三爷直接弄晕带回府搞定的那位,顿时两眼放光,大声惊呼:“三爷,这是三奶奶?” 师泠被陈老伯那嗓门一吓,正揉着耳根,一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称呼,加之那心切切的模样儿,嘴角一阵猛抽。正欲开口解释,却被顾念北拖着直接入了角门,绕过影壁,上了一段长长的游廊。 陈老伯见领人落荒而逃的顾念北,嘿嘿贼笑,扫眼头顶那无限春晖,由衷叹道:“三爷的春天终于来了!” 从游廊到顾念北的外院居所,一路之上,镇国公府上的男女老少见着她就默契地叫“三奶奶”,简直惊瞎了她的眼。 第45章 三奶奶驾到(二) “你为什么不解释?你不解释就算了,又凭什么不让我解释?” 师泠看着一直神情淡漠,不对,唇角带笑的顾念北,好生来气。 然而顾念北却目不斜视地叹笑道:“解释就是掩饰,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决定。” “沉默就是默认!你不辩解,他们还不真把我当那‘三奶奶’了?” 师泠刚说完这话,两个杂扫仆从见二人比肩走来,就以惊讶而羡慕的目光恭敬道:“三爷,三奶奶。” “……” 师泠在一阵无语中随顾念北到了一月洞门前。刚一打眼敞开的内里,就瞧见一团牡丹红扑来。待那团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个浓妆妇人。再迅速扫眼她华丽的穿着和身后的随从,果断锁定她的身份。 “儿呐,你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娘了!” 顾念北娴熟地带着师泠避开扑来的尤氏,扫眼院中放着的两只红木铆钉箱,看那边儿上的凹槽,顿时明白是谁给府上通风报信,惹得府上人整整齐齐闹这一出好戏。 “娘,儿子困了。” 尤氏稳住身子,转身殷切地看着顾念北,见他面色红润,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哪里有困意? 这赶人的借口是越发地不靠谱了! “儿啊,陛下说你今日在宫中护驾受伤,可把娘担心死了,你没事吧?” “没事,陛下准我在府里休养几日。儿子现在很疲累。”顾念北一边回着话,一边把院门让出来,面上却依旧没有半点疲累的神情。 尤氏视若无睹地扶了扶发髻,眼神飘到顾念北身后,细细打量那探出的小女子。 “这就是陛下说的那孩子吧?长的真水灵!” 这话尤氏说得一点水分都没有,看不出来她这儿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这挑媳妇儿的眼光,可快赶上他爹了! 尤其是撞上师泠那一双黑珍珠似的明亮会说话的杏眼,更是挪不开眼。 看得久了,尤氏就忍不住想将师泠拉到跟前儿细细再看一遍。 顾念北一看尤氏那亮着不寻常光的眼神儿就知道她想干嘛,直接将师泠完全藏在身后,只留了和冰凉的铠甲给尤氏。 尤氏一看顾念北这么护着人,心里不觉酸酸的,随之眼眶便红红的。 “唉,也罢也罢,你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可娘绝对不会有了儿媳妇忘了儿子!” 话听到这里,师泠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挣脱顾念北的大掌,窜到尤氏面前一本正经道:“顾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暂时奉圣命到镇国公府照顾顾将军,待顾将军伤好,我就会走。” “什……什么?”尤氏听得师泠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前后思索,又道,“不对啊,陛下派来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尤氏这话让师泠才是摸不着头脑。 “陛下派来的人怎么说的?” “陛下说,阿北救了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师泠心底一晒,那也没说让我过镇国公府的门啊! “顾夫人,您误会陛下的意思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泠自然会好生照顾顾将军,让他尽快恢复,但是并不是以身相许的意思。” “咳咳!” 尤氏正被师泠的说法搞得一愣一愣的,一听到这声闷咳,转头一看,顾念北大掌之上正悬着几滴鲜红的血,而顾念北也摇摇欲坠。尤氏一个激灵扶住顾念北焦急道:“呀!儿子,你怎么咳出血了!来人啊!快去叫周大夫到松园!松七,赶紧送三爷进屋!” 尤氏一番吩咐,松园里的人都迅速动了起来。 看着瞬间虚弱的顾念北,师泠竟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是意料之外。按理说,服用过幽冥丹的人,不说刀枪不入五毒不侵,那也是能迅速自愈的啊,难道锦白下手太重了,真把他打得超过了承受范围? 不应该啊! 回神时,院里除了她和那两只红木箱子,已空空无人,一堆人涌入了主屋,一堆人出了松园各下忙活。坚定心中的想法,师泠立马进了主屋,只听见尤氏跪坐在顾念北床前,痛心疾首地嚎哭,扫眼旁的侍从那凝重的脸色,无语的神情半点掩饰不起来。 “顾夫人,顾将军只是从宫里出来撑的太久,一时郁气才昏迷过去,不会出事的。” 尤氏听得师泠这话,却是抽噎地更凶,口中不住地喊叫着。 “我的儿唷,怎么那么命苦啊!眼看着就能让我抱上孙子了,怎么就病重了呢!我的儿啊!呜呜呜……” 师泠:“……” 尤氏绞着手帕捂着胸口哭得一塌糊涂,口中喊着这样的话不下十遍,师泠终于是看出点儿道道了,这尤氏绝对是极品! 旁的人若是儿子病重,还是因为她的情况下,定然会指着她破口大骂,说她丧门星干嘛干嘛,然后把她扫地出门,然而这尤氏竟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让她妥协当儿媳! “夫人,大夫来了!” 领着坐府大夫来的小厮一喊,尤氏立马止住了哭腔,将床沿的位置让出来。 “周大夫,你赶紧给阿北瞧瞧!” 自那背着药箱的褐衣大夫进门到尤氏空出的位置跪坐下,取出各种医具开始忙活,屋中众人便屏住了呼吸,心怕一个重了影响周大夫的判断。 足足过去一刻钟,周大夫将顾念北所有该看的地方的都看了一遍,收了医具,朝一旁忧心的尤氏道:“夫人毋须过度忧虑,三爷脏腑略伤,但未及根本,晕倒咳血,只因内耗过剩,只消老朽开几幅内调的药服上七日便可恢复如常。只是这七日之内,切忌重力、动怒、郁气。” 周大夫简短一番话,算是说得通俗,是个人都能听明白,尤氏悬着的心也真真儿地放了下来。 “丫头,你来一下。”尤氏绞着手帕将面上的花妆擦了擦,走到屋口时,朝师泠招了招手。 师泠扫眼守在床沿的松七,掂量一二,随尤氏到了院中。 走在庭中那一盆精巧的迎客松盆景前,尤氏转身看向其后的师泠,见她隔得那般远,默默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头,面色凄凄道:“丫头,你若真不想进我顾家的门,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毕竟阿北在外的名声的确不好,你不了解他,误会也是正常的。” “他……顾将军在外名声不好么?” 尤氏听得师泠这一反问,本还面色凄凄,却突然愣住,试探问道:“你不知道阿北在外的名声?” 师泠思前想后,最后摇摇头。 尤氏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好家伙,她儿子到哪儿找了这么个闺女?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声!不知道就好啊!好啊! 第46章 三奶奶驾到(三) 尤氏面色突然由忧转喜,那夸张的笑看得师泠直瘆得慌,一种不好的预感正随着尤氏的情感变化而升起。 这感觉一冒出来,师泠立马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在尤氏在此开口之前,她一遛弯道:“顾……顾夫人,我就是一个山野之人,阴差阳错才到了燕都。不过你放心,我真的真的只是奉命来照顾顾将军,绝对没有半点一丁点一丢丢觊觎将军夫人这位置的想法,您别误会别担心,真的!我拿我的人格,性命,祖宗十八代保证!” 尤氏看着师泠这般郑重地拿祖宗十八代发誓,眼里的惊讶和失落不是一星半点儿,情绪由高转低,竟低低地抽噎起来。 “顾……顾夫人,您没事儿吧?” 尤氏抽噎着摇头:“没事,我只是可怜我的阿北……可怜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子,却不料她心里没他。可怜我的阿北真的要背上那莫名的坏名声孤独一生了!我真的没事,别担心我……呜呜呜呜……” 师泠:“……” 默默地听着尤氏抽噎了一刻钟,见她还没有停下的架势,师泠终于败下了阵,软了几分语气道:“顾夫人,姻缘天注定,倘若我与顾将军真有缘,定会水到渠成。但是现在,只您说顾将军喜欢我,我却不知顾将军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也不知我自己喜不喜欢顾将军,勉强在一起也给您生不出来孙子,您何必勉强呢?” 尤氏渐渐止了抽噎,细细想师泠的话,也的确阿北没亲口说过喜欢她,可是要说阿北,他从小到大,连晋王都没带回过松园,却堂而皇之把她带了回来,还在同一间屋子里共度一宿,不说明问题么? “孩子,虽说姻缘天注定,可你也得给个机会看看你们有没有缘分呐,哈?既然你是奉圣上之命在府中照料阿北,这七日也劳烦你多费些心思。七日之后,倘若你再与我说今日的话,阿北也未曾亲口承认喜欢你,那此后你何去何从,我都不再干涉,如何?” 师泠看着一脸哀戚的尤氏,心里很是没底,虽然她看上去是不为难她了,可怎么总觉得前方有坑呢?但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绕是不是就是她太矫情了? 七天,能磨出什么火花? 师泠不信。 “这七日,师泠定会尽心照顾顾将军。” “唉!好!好!好!” 师泠一应下,尤氏就心花怒放地破涕为笑,话锋一转对师泠道:“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日日与阿北住在一个院子里也不好,我这就安排人将松园旁边的梅园收拾出来,这七日,你便住在那里,需要什么尽管跟府上的人说,府上的人若是不听,你便直接到内院主院来寻我,我给你做主!” “劳累顾夫人了。” “不累不累!你快去照顾阿北吧,我去着人给你收拾园子,快去吧!” 尤氏一脸欣喜地推搡师泠进了主屋,将松七拎了出来,暗自喜道:“唉!老娘终于要从媳妇儿熬成婆了!大胖孙子,不远咯!” 松七听得尤氏这话,嘴角猛抽,心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高兴地也太早了吧? 目送尤氏离开,松七转头看向紧闭的屋门,默叹一气,安安静静坐在廊上,守着! 师泠兀自别扭了一阵,走到床榻前,瞧眼床榻之上面色略白的顾念北,随意地盘坐在榻前的席座上,单手托腮无奈地喃喃道:“真没想到来了大周,我还是要被逼婚。这是孽还是命啊?” 这一念叨,她突地想起了云笙。几日的变故,还没给她时间细想此事。当初的决定太过草率,也不知道云笙现在怎么样了。 “唉……” 许是今日太累,师泠想着云笙,想着锦白,想着葫芦,不知不觉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啊!” 再醒来之时,一睁眼看见眼前放大的脸,惊得连忙后缩,却发现身子悬空。待微薄的烛光照射,看清楚面前的人,师泠才缓了一口气:“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顾念北垂眸看着怀中惊慌失措的人儿,心头一软,安抚道:“刚醒。燕都春天夜里凉,你睡床,我睡外间的榻。” “不……不用了!”师泠看着那张有点儿陌生有点儿熟悉的俊脸,余光注意到二人之间这暧昧的姿态之时,脑中灵光一闪,立马道,“你大伤未愈,不宜举重,快放我下来!” 顾念北闻言,黑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的受伤,却还是坚持将师泠放在了床上,有些不舍地松开那软软的身子,直起身道:“夜里黑,你不宜四处走动,睡吧,没人会来打搅你。” 这一说,师泠立马明白了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再一想白日里尤氏说的话,也终于明白这误会的梗儿出现在什么地方了。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下了床榻对顾念北道:“我能看见。顾夫人白日里已经为我准备了梅园,明儿见。” 留下这话,师泠便毫不客气地排开顾念北,大步走出主屋。 顾念北看着师泠走出屋子,更是准确地找到在门廊处睡着的松七,拍醒了他,问了梅园的位置,轻车熟路地出了松园。 那般行云流水与常人无二的行姿走态,让他不禁怀疑:她真的看得见?还是说在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治好了眼? 但转念一想这几日的状况,她哪里有机会去治?难不成还是司甲那几个半吊子小子? 思及于此,顾念北又忍不住低头自嘲,人家的伤疤不愿意被揭穿,越是小心照顾她,恐怕越是提醒了她,她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顾念北啊顾念北,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师泠到了梅园,早候在那儿的两个面色娇俏的杏衣婢女忙迎了上去。 “奴婢梅六、梅七给师姑娘请安。” 听着这二人的称呼,师泠心里舒坦多了。乘着单薄的月光扫眼这有些萧静的园子,目光落在院中几株光秃的梅花树上,突然想起了玉香宫东角的那玉山红梅。 “那是什么树?” 梅六梅七顺着师泠的目光看过去,含笑道:“是凤山雪梅,冬日里开得娇艳,姑娘若是在此住到冬日,定会爱上那美景。” 师泠本还有些伤感,听得梅六二人的话,对尤氏那见缝插针,随时不忘说服她的耐心不由得呵呵。 “姑娘,今日劳累,浴水已备好,您可要沐浴?” 说话的是梅六,师泠一边算是认了人,一边颔首,这几日连连出事,真该好好洗个澡,换身儿衣裳! “有劳。” 第47章 敲山震虎(一) 第二日天晴大早,师泠便起了身,穿上尤氏给她准备的赵粉襦裙,由梅六二人随意打点,挽了个髻。 出了屋子,还未往松园去,就见松七在梅园口候着。 “师姑娘,三爷今日身子不舒坦,不能送您进宫了。府外已备好了车马,府上的人会送您到宫门。” 师泠惊愕之间,对松七道了句有劳,随他出了镇国公府,坐了马车前往皇宫。 皇宫正阳门侧门下,师泠刚一自保姓名,一蓝衣内侍就上前与守卫交了宫牌,领她入内。 “师姑娘,皇后娘娘与卿公主已在紫宁殿。” “有劳公公。” 这一次,算是师泠恢复了视力后,第一次打量大周的皇宫了吧。 按理说天下皇宫大同小异,见过了西梁的奢华,师泠对北周皇宫应当免疫。但当她真目睹之时,目瞪口呆之际又耳目一新。 宫宇高耸,屋脊挺立,高阁宫墙之间,干净利落。没得西梁那般花里胡哨尽是金银铜铁镀砌后的耀眼,却让人在感受其中的巍峨大气时赏心悦目。 迎面娉婷走来一队紫衣宫婢,亦是让师泠看得有些挪不开眼。她们的装饰,比起西梁更简单,更平易近人。宫装垂踝不落地,发髻低垂不虚耸,钗花素雅独一支,既不张扬也不俗套,不似西梁宫人个个头顶个高耸的攀云髻,穿着有长长拖尾的披裙。 一路看,一路赏,也就到了那宸栖宫。 蓝衣内侍领着师泠到了紫宁殿门口,便退走。入内回禀的宫婢还未出来,师泠就见着一身靛粉宫裙的玉卿奔出来。 “师泠,你来了!” 玉卿刚一呼完,瞧见眼前那身着赵粉襦裙的师泠,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师泠,你真好看。” 师泠一听这话,顿时尴尬不已:“公主过誉了。” “罢罢罢,你也是个害羞的。走吧,母后在等着你呢!” 紫宁殿中,独孤皇后端坐上首,见着玉卿领着一身着赵粉襦装的女子入内,突地眼前一亮,瞧见她那盈盈巧巧的姿态,比起京中贵女,当真一点不差。 待二人行了礼,确认了那就是被送到钦天司的人,独孤皇后才放下手中茶杯,朝师泠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那声音好似有一股魔力,师泠一听还当真抬起了头。那一双杏眸之中投出的光芒,纯粹而闪亮,深入其中,却又什么也看不到。 独孤皇后被那目光一惊,竟站起了身,下了鸾座,走近细细看向师泠。她正欲抬起师泠的下巴时,正殿之外却传来内侍的声音。 “娘娘,梅姑姑带了苏尚仪和其余五位尚局大人在殿外候着。” 独孤皇后闻言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却没收回打量师泠的目光。 “宣。” “诺。” 紧接着,殿外一阵凄惨的喊冤声冲帘而进,直听得人心烦。 独孤皇后闷闷地转身回到上首,双手交叠,一肘靠着凭几,面色凝重地看向从殿外被押进来的人。 “娘娘,臣冤枉啊!” 听见这一熟悉的声音,师泠好奇地扭头看向扑在身旁的妇人,目光触及她蓬松凌乱的头发时,不由一惊,这可不就是那日在尚仪局罚她的尚仪?怎地这副模样? 苏尚仪似乎是感觉到了师泠的目光,当即停止了喊冤,猛然一个转身扑向师泠,口中恶狠狠地吼道:“是你!是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陷害我!” 师泠被苏尚仪突如其来的动作压在殿中,她看见苏尚仪狰狞的面容,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可是,她做什么了? 这苏尚仪的力气,其实不算大,但师泠自没了赤火,就真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下被苏尚仪这么突然地一攻击,完全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毫无反击之力。 喉咙传来的窒息感,加速了心跳,她竭力想要推开苏尚仪,然而那人此刻却重得像头猪一样。直到梅二娘招来外间的内侍强行拖开苏尚仪,她才得了喘气的机会。 “咳咳!” 苏尚仪被钳制住,玉卿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当即上前朝着苏尚仪一巴掌扇去。 “啪!” “玉卿!” 玉卿这一动作,不仅打懵了苏尚仪,更是看懵了在场的所有人。这玉卿公主平日里虽性情跋扈了些,但待人还算和善,从未有过任何过激的行为。 如此激动的行径,还真是对那人护得紧呐! 玉卿不慌不忙地收回手,揉了揉手腕,睨眼那五位神情呆愣的尚局主事,而后转身对独孤皇后道:“母后,苏翠这般粗鲁,也不知是如何当的尚仪,您可得擦亮眼瞧清楚了。” 被玉卿这无意地一提点,独孤皇后反倒是坐回了座上,看向被玉卿一巴掌打懵了的苏尚仪,却是向一旁的梅二娘问话:“梅姑姑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回禀娘娘,老奴不负娘娘所托,严查四月十二宫中所发怪事,如今已查明真相。” 独孤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且说来。” “诺。” 梅二娘端正地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偏右,侧身微屈膝,颔首行礼。这一礼当着众人的面儿是做得分毫不差,任是随便哪个人出来,也挑不出半分差池。 五位临时被带过来的尚局主事见着梅二娘这动作,再联想适才玉卿公主的行径,心下已隐隐有些明白,这苏尚仪,恐怕是末了。 梅二娘余光微扫,将五位尚局主事的面色看在眼底,而后带着她那充满了沧桑感的声音侃侃说道:“老奴得娘娘令,仔细盘问了上至内务府,下至尚仪局宫人,得知当日祸乱宫闱之事,并非师泠本意,而是有人恶意利用她。” 梅二娘单是说了这些话,在场人就不由唏嘘,师泠也不例外。若真是有人利用她,那她失去赤火,不就是被人蓄谋的? 但细细一想,师泠又觉得不太可能,她的能力她的身份,在北周又会有谁知道呢?就算有人知道,又怎么会料准那些突然发生的事,刚巧就让她碰上? 第48章 敲山震虎(二) 想通其中关节,师泠倒是将翻滚的心情平复下去,余光瞧见被两个内侍狠狠押着堵住了嘴的苏尚仪时,恍然有些明白。 替她申冤是辅,借机肃清才是主吧? “如何这般说?” 上首的独孤皇后发话,梅二娘便道:“娘娘,您且领诸位主事移驾庭中,一看便知。” 独孤皇后闻言起身,玉卿带着师泠连忙跟着独孤皇后走到庭中。 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梅二娘着人抬来一只红木大箱子。她站在大箱子旁侧,一瞬不瞬地看着不知所以的苏尚仪,突然打开箱子,众人见到箱中之物顿时惊呼。 “天呐!” 独孤皇后更是又惊又气,这样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宫里,若是被有心之人拿住,她这个中宫之主,还能做不能做! “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独孤皇后盛怒一言,在旁众人皆是吓得退后两步躬身埋头,唯有两人依旧神色不变,一个是梅二娘,一个是师泠。 梅二娘注意到师泠的神情,不由多看了两眼,再看向皇后身侧掩唇惊诧的玉卿,心底有了些嘀咕。 “这箱子里的东西,皆是从苏尚仪房中搜出。” 苏尚仪一听梅二娘这话,当即大叫:“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东西!” “大胆!皇后娘娘面前竟如此放肆,掌嘴!” 苏尚仪没料到自己这么情绪一激动,又招来一顿打。 内侍毫不留情地扇在她肥圆的脸上,将她喊冤的声音一点点吞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梅二娘看苏尚仪被打破了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才示意那两个内侍停手。随之她又继续说道:“娘娘所看之物,皆是苏尚仪月初托人从宫外买来的。凭据在此,请娘娘过目。” 梅二娘将袖中藏着的凭据掏出,趁独孤皇后细看之时,转而看向苏尚仪。 “上月苏尚仪托人从宫外买了香烛三支,冥钱十沓,香炉一只,黄纸三尺,另特制的巫蛊娃娃一只。苏尚仪,你说可有此事?” 那内侍下手半点水分没有,遭了一顿毒打,苏尚仪平日里端重的模样早已不在,凌乱的头发散散地粘在血痕斑斑的脸上,惨不忍睹。 她的神志本有些迷糊浑噩,但一听梅二娘这话,瞬间清醒。肥肿的脸上那瞪大的双眼惊恐地看着梅二娘,想要为己辩解,张口却一个完整的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地拼命摇头。 “你不说,别人却是看到的。这十五年来,每年四月,你都会着人带香烛冥钱。老奴就奇怪了,内务府的名册上,写明了你是‘少孤,籍陇西,五岁入宫’,怎么就用得着这些阴冥之物了?难不成还是祭奠你那不知名不知姓的父母?” 苏尚仪惊恐地摇着头,她想要反抗,封了梅二娘那一张一合地嘴。她讨厌那个的声音,讨厌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每次字。 “呜!呜呜呜!” 梅二娘对苏尚仪的疯狂视若无睹,只漠然从袖中又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轻抖开,亮在苏尚仪面前。 苏尚仪一看清那宣纸上的内容,当即呼吸急促,浑身僵硬。 见她如此,梅二娘满意地收了宣纸,转而对上面色难看的独孤皇后:“娘娘,这一份是老奴着人录的口供,详细记叙了苏尚仪着了何人带这些禁品入宫,以及用这些个禁品做了何事。另还有国师着人送来的卜卦,娘娘请过目。” 梅二娘提到国师,在场的几位尚局本还心存疑窦,此时不禁连连倒吸气。连国师都参与进来了,这个苏翠,简直了! 而师泠这一次也惊讶了,那个国师怎么也参与进来了?帮她?未免也太奇怪,动机不纯! 带着几分疑惑,她不动声色地蹭到独孤皇后身后,探眼看去,这一看却傻了眼。 独孤皇后神情凝重地看着上头的每一列小楷,目光触及尾处所书内容以及时,猛然将口供揉成一团,怒不可遏地砸在苏尚仪头上,咬牙怒道:“苏翠触犯国法,论罪当诛。即刻起,剥去苏翠尚仪之职,凌迟处死!” 独孤皇后这一句话,仿若一道晴天霹雳,劈在苏尚仪身上,顿时抽走了她最后的一口气。 勃然大怒的独孤皇后丢下众人忿然回到内殿。众人屏息,直到殿门关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五位一直像空气一般的尚局主事被这迅雷不及掩耳发生的一切雷得外焦里嫩。 虽然适才看见那箱子里的东西知道苏尚仪是在劫难逃,但是却没料到她会遭遇如此极刑。 凌迟……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五位尚局主事中胆子稍大一点的赵尚宫蹭到面色沉重的梅二娘身侧,眼睛盯着地上那一团被遗弃的状纸,低声问道:“梅姑姑,苏尚仪她……” 梅二娘狠狠地看了一眼赵尚宫,赵尚宫连忙反应过来,改口问道:“梅姑姑,咱们周国建国十五载,可少有人被处以凌迟啊!苏翠一个内宫人,到底犯了什么国法?” 梅二娘将赵尚宫及其余四人眼中的好奇纳入眼底,突地冷笑:“想看?” 赵尚宫一听这调调不对,立马闭嘴摇头,然而目光却一直徘徊在一团纸上。 “老奴奉劝几位主事一句,你们在宫中为官,也都是老人儿了。苏翠今日犯的这事儿,实在是大逆不道。几位也是最好引以为戒,别到最后落了个极刑,连具全尸都没有。” 梅二娘的话说的狠,她手上的动作更狠。 赵尚宫见着梅二娘扔过来的纸团,犹如一个烫手山芋。梅二娘那话说得如此恐怖,她若是接了看了,保不齐命真没了……为了个苏翠如此,不值得,不值得! 她忙不迭地颠着纸团归还,梅二娘却已退走三步,避开她的动作,任她尴尬而傻傻地颠着。 “姑姑,本宫看看。” 一直在旁边的玉卿实在看不下去,正巧了她也奇怪独孤皇后为何会如此生气。两步上前接过赵尚宫手中弹跳的纸团,二话不说就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一如皇后那般难看。 “真是该死!亏得父皇母后如此厚待她!活该千刀万剐!” 第49章 敲山震虎(三) 玉卿这一强烈的反应,更是让那几位主事紧张不已,尤其是接过纸团的赵尚宫,直觉自己两条胳膊都被火烧一样疼。 “梅姑姑,我们就不看了,您……您好人做到底,要不给我们说说,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以后我们也好注意些!” 梅二娘又是一阵冷笑:“注意?这种事你们还想注意些?当真以为自个儿有九条命?” “啊?” 梅二娘看这五人被吓得差不多了,才微直了直身子,双手叠放在身前,一脸心寒地说道:“也罢,与你们说说。这苏翠啊,买这些个东西,是为了祭奠前朝皇帝……你们也知道,北殷是四月没的,咱们周朝是五月移都至此的。苏翠每年四月带着这些东西悄悄在冷木池外祭奠前朝,你们说,这事儿,娘娘该不该怒?公主该不该气?” “这……这苏翠胆子也太大了!” “就是!陛下与娘娘待咱们,可谓宽厚仁义,她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多年,我还当她是个好的。” “谁说不是呢?” 梅二娘听得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言,冷笑连连:“你们以为,娘娘真是因为这就判处她如此极刑?” 五人闻言当即惊愕道:“还有?” 梅二娘突然怜悯地转身看向玉卿身旁的师泠:“可怜了这孩子,当日不小心犯错,被送到尚仪局。昏迷之际,被苏翠下了巫蛊,夺了魂,替她在宫中行凶,还差点儿死在冷木池外。若不是国师及时赶回,替她驱了邪灵召回了魂,如今恐怕都已经不在了。” “苏翠对她下巫蛊?”五位主事简直被今儿一而再再而三发现的事情雷得外焦里嫩,小心脏乱炸。真是平安了这么多年,不出声则已,一出事就这么大,简直是油炸人的小心脏啊! 虽然北周的文字师泠看不懂,但梅二娘的话她却听得一字不差。再一看那五位主事信以为真的模样,嘴角猛抽,这也太好忽悠了吧? 梅二娘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底,对师泠又多看了两眼,见她神色如初,不由投去两分赞赏。 随后她又指着箱子中的巫蛊娃娃,对那五位惊讶得不知所措的主事说道:“苏翠不知何时得到了这邪恶的巫蛊之术,一直在寻找傀儡,想要在五月的国典之上祸害陛下与娘娘。然而不巧,这孩子心智过于顽强,竟然不受她的控制,提早发作,惹得宫中大乱。苏翠怕事情败露,便想接禁卫军之手杀人灭口,幸好顾小将军及时赶到,才阻止了她。” 梅二娘的话,让那五人皆是唏嘘不已,苏翠的胆子也太大了! “梅姑姑真是辛苦了,幸得您提早查明真相,不然那苏翠逃脱罪责,下月可就真是要出大事了!” “是啊!梅姑姑,我等现在就回尚局,整顿宫人,绝不会让苏翠的人有可乘之机!” 有些话,不用梅二娘说明白,这些人也能想到,就凭苏翠一个人,怎会有如此严密的计划?定然是有人从旁协助的,而这样的人,可能存在宫内,可能在宫外。 宫外她们管不了,但是在宫内,事关生死,在她们的辖区内,就绝不允许出现这样居心叵测的人! 五位主事向玉卿和梅二娘辞了身,商商量量着离开的宸栖宫。 梅二娘随之就着人将箱子抬去烧了,以免晦气蔓延。 此事算是到此了了,最开心的不是师泠,反倒是玉卿。 “梅姑奶,母后那里你且多看着些。本宫与师泠就先走了。” 梅二娘敛去怒气颔首应下,目送着满脸轻松喜悦的玉卿与师泠离开宸栖宫后,才往紫宁殿中去。 内殿暖阁之中,独孤皇后躺坐在沉香软炕之上,一手枕头靠在凭几上,一手拿书,静静地看着。 “老奴参见娘娘。” 独孤皇后闻言放下手中书,之前的怒容早已不在,此时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都处理完了?” “是。” 独孤皇后见梅二娘还是这般收礼,叹一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二娘不必这般拘礼,坐下说话。” 梅二娘闻言微颔首,自行端了小杌坐在独孤皇后面前。她坐下后目光落在独孤皇后手中的书页上,泯唇问道:“娘娘为何心烦?” 独孤皇后听了梅二娘的话,收了唇角的笑意:“还是二娘最了解本宫。本宫是觉得,以极刑处死苏翠,是不是太过了些?” 梅二娘听了独孤皇后的担忧,脸上一层一层的褶子微动:“娘娘以为,老奴命人打伤苏翠的嘴,是为了好栽赃她?” 独孤皇后一惊,反问道:“不是?” 这话一问出口,独孤皇后见梅二娘不置可否的眼神,又惊又怒:“她当真如此大逆不道?” 梅二娘起身,走近独孤皇后,将矮几上的书拾起,合上书页平展后放在矮几一脚,不紧不慢地说道:“娘娘莫气。此时也是出乎老奴意料。老奴五日前到慎刑司,审讯当日与此事有过接触的宫人时,听牢守说起西陇的巫术,心下有些想法。后来去调查苏翠,国师突然命人传了一张卜卦过来。按着那卜卦的方位,老奴当真找到了些东西。那些东西,娘娘也都见着了,无一样是老奴捏造的。每年四月半,苏翠都会掩人耳目地进入冷木池,祭奠前朝末皇。而那个巫蛊娃娃,也是她弄的,上头原本是……是……” 梅二娘突然支吾,独孤皇后更是急切想知道苏翠那个大逆不道的女人还干了什么。 “是什么?” 梅二娘叹一口气道,“是……是晋王殿下的生辰,上头还扎了无数的血针。” “什么!” 独孤皇后听得梅二娘的话,惊讶不已,转瞬却是冷笑:“哼!胆子还真是大!放眼整个大周,谁敢动晋王?她竟然还敢搞这样的小动作,真是自己找死!” 梅二娘赞同地点头:“老奴当时见着也是又惊又怒,没想到宫中竟然有人如此心肠歹毒,竟用这般恶毒的巫术诅咒晋王殿下。也不知苏翠是对晋王殿下有多大的仇恨……” 第50章 敲山震虎(四) 独孤皇后听到尾处,连忙掐断梅二娘的话:“此事还有谁知道?” 梅二娘心知自己说多了,连忙改口:“知道此事的,除了苏翠,应该就只有老奴了。老奴那日就带着那个巫蛊娃娃到宫外寻了道长解了咒,去了晋王殿下的生辰和难数。适才院中那个是老奴随意寻的。现下没了巫咒,晋王殿下应当会有所好转。” “当真?” 梅二娘微颔首:“西陇巫术虽奇特恶毒,但那道长说了,只要巫术破除,被诅咒者就没事了。” 独孤皇后听得梅二娘的话有些恍神,难怪宇文暻的身子一直不好,原来是被人诅咒着…… 但若他就这么好了,那曜儿的地位不是岌岌可危? 梅二娘见独孤皇后神色不对,想到太子,突地心头一晒。 今日她是多了嘴了。 念及此,她忙不动声色地递上杯热茶引开独孤皇后的注意。 “娘娘,这几日查苏翠之事,老奴还查到些细节。” “细节?” 梅二娘见独孤皇后果然断了思绪,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徐徐道:“这师泠,是四月十一那日,公主从猎场回来时带的人。” “四月十一?” “嗯,正是西梁公主到益都的日子。” 独孤皇后略一思量,突然想到一个点:“二娘的意思是,当日在南城门与西梁公主一道被劫匪抓走的,就是师泠?” “娘娘说的是。此外,奴婢还听说一件事。” “何事?” “昨日钦天司出了点儿乱子,与这师泠也关系匪浅。听说国师想将师泠留在钦天司,陛下却以救命报恩的名义将她赐给了顾将军,娘娘可还记得前几日顾夫人进宫来讨婢女,而卿公主不愿送?” 梅二娘这么一提点,独孤皇后“啧”了一声,细细想去。 陛下对国师历来都是有求必应,这次为什么不,反倒是将她放在了镇国公府?而顾夫人要个婢女,玉卿又为什么说无论如何都不给? 将梅二娘提到的事前后一串联,独孤皇后惊奇的发现,最近京中出的大事,其中的关键点,竟都出奇默契地指向一个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师泠,今日她也是见了。 举止有度,恭而不懦,端得是一副好姿态,比起玉卿,都不遑多让。只是那模样,看得有些不真切,细细一想,竟想不起她的五官面容。 “二娘可有查到她的身份?” “关于她的来历身份,连公主的近身八卫都不知道。老奴前两日出宫也顺道查过,但一无所获。” 这就奇了怪了! 查不到,那就不是燕都人。可听她那一腔北调,与他们的口音也相差无几。 不是燕都人,那她到底是从何而来? 从天而降? 平日里京中随便多一个人毫无影响,但在这么些关键的时候,特别是和皇帝扯上关系,她就不得不慎重。 “陛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梅二娘摇头:“陛下身边的人,一向口紧。恐怕除了高海,也没人知道陛下为何要保师泠了。” 师泠越是扑朔迷离,独孤皇后越不放心。垂头看着杯中漂浮的大红袍,她突地目光一寒:“二娘,师泠的身份,继续查。查不到,就让她消失!” “诺。” 梅二娘对于皇后的话,突地咋舌。迎上那坚决的目光,垂眸应下。她刚接过独孤皇后手中的茶杯,殿外就传来一声明亮的宣声—— “陛下驾到!” 内殿的独孤皇后与梅二娘闻言,连忙起身开了殿门迎接。 “妾身(老奴)参见陛下。” 皇帝满面春风地进了殿门,见着独孤皇后与其后的梅二娘,笑意浅浅:“免礼。” “谢陛下。” 皇帝走到上首榻前坐下,朝坐在旁侧的独孤皇后问道:“宫中之事可是处理好了?” 独孤皇后虽然惊讶皇帝知道的速度,却还是温笑着。待奉茶的婢子将茶杯放下退出后,回道:“适才刚处理完。二娘正与妾身报说之时,陛下就到了。” 皇帝一听,立马把目光转向梅二娘:“那朕倒是来得巧了。二娘,你且与朕说说。” 梅二娘是独孤皇后的乳娘,年少之时相闻也是世家女子。 但因北殷残暴,家族没落,后下嫁与人,与其夫育有三子,生活潦倒。机缘巧合在晋中世家独孤府上做了乳娘,一家生活才渐而渐好,后又随独孤娴嫁到周王府。 其夫与三子十七年前跟随当初尚是周王的宇文焘攻打北殷,在十五年前一场战役中,夫与二子战死,一子因此终身残疾,可谓是一门忠烈。 宇文焘灭了北殷,改国北周,登基为皇,封侯拜将犒赏三军之时,念她一家忠心,赐给其子侯位。 然而梅二娘母子却毅然拒绝这一天恩,只收了皇帝赏的一处京郊园子做宅。二人如此高风亮节,让皇帝和独孤皇后对他们甚觉亏欠。于是独孤皇后还尽心给梅二娘的儿子谋了一个高官贵女为妻,并特许她出宫颐养天年,也算是弥补她丧父丧子之痛。 梅二娘却因此更是感激宇文焘夫妇,自愿留在宫中,陪伴独孤皇后左右。独孤皇后自幼与梅二娘亲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一陪,梅二娘就从一个半老徐娘成了花甲老妇,为独孤皇后的后宫之主的位置保驾护航,未曾有过一丝异心。 这一份真挚,在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皇帝和独孤皇后眼里,那是顶顶的难能可贵,自然对她也比对一般的宫人好,更有几分敬重之意,连同她在宫里的住所,也比普通的宫人高了两个规格。 如此情况下,宫里人见着梅二娘,自然也都如同见了半个主子那般恭顺,也因此宫里人都尊称她一声“梅姑姑”。 对于皇帝两口子对梅二娘亲昵的称呼,宫中人也早已习惯,没谁会惊讶。 梅二娘示意高海屏退左右后,又将之前与独孤皇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皇帝听后,果然面色大变,适才的好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 半晌之后,皇帝才压下盛怒开口道:“高海!” 候在一旁的高海,听了梅二娘的话,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奴在。” “着孟骁五日之内将宫中包藏祸心之人悉数捉拿!” “诺。” 皇帝气消后,难得地留下与独孤皇后共进午膳。午休之后,出了正殿两步,又回到内殿对独孤皇后低语两句才离开。 第51章 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玉卿带着师泠离开宸栖宫,走了一刻钟,便到了玉香宫。 “锦香,让御膳房送点儿吃的过来。” “诺。”跟在玉卿之后的锦香听得她这吩咐,应下便又折道出了玉香宫。 玉香宫。 师泠心下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一进朱红宫门就忍不住打量。 这玉香宫分三殿,正殿兰馨殿,左右两偏殿,与储香宫倒是无甚差别。只是这玉香宫的修饰,比起储香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内里满满的宫人见着玉卿,齐齐迎上来问安。 那面上毫不做作的笑意,却让师泠痴愣:纵然玉香宫比不上储香宫豪奢的万分之一,但这一分人气儿,已胜过万分。 至少这样的笑,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随玉卿进到兰馨殿,在左客席跽坐。这样的坐法,师泠其实很不习惯。 在西梁,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坐的都是靠椅,软软地有靠背。 这般让膝盖遭罪的坐法,来北周之前,她从未体验过。 但客随主便,她也就挑了个尚算舒坦的姿势,默默忍了。 “师泠,你尝尝这榛子糕,这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厨做的,出了玉香宫,可难得吃到!”玉卿待宫人端了茶点甜品上来,便向师泠推说。 看着面前那精致的黄糕点,师泠也不客气,夹了一块就小泯一口。 然而当那榛子糕入了口,咀嚼不过两下,师泠就不禁变了脸。触鼻闻那榛子糕,更是眉头紧蹙。抽抽鼻头闻了一次又一次,平静的呼吸渐渐变得慌乱,明亮的黑眼珠骤然暗沉,不停地左右急转,努力地想要找一个着眼点,却觉得看哪儿都不对。 本吃得乐的玉卿一抬眼就发现师泠的异常,看她拿着手中半块榛子糕神情木然。狐疑地学着她的模样闻闻嚼嚼手里的榛子糕,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但师泠眼中的慌乱和紧蹙的眉头,让玉卿有些心悬。 “师泠,这糕点不合你口味?” 师泠突然回神,手足无措地将手里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呜呜呀呀道:“不……好吃……好……吃……” 玉卿见着师泠这般滑稽的模样,突然“噗嗤”破笑:“你慢点儿吃!这里多着呢,亏不着你!” 玉卿话一说完,师泠就噎了一口气,忙不迭端了一旁的茶顺口。茶水入口,她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回想昨日在顾府的吃食,脑子里竟也一点印象都没有,连咸不咸,淡不淡,都没有一丝记忆。 玉卿见师泠一惊一乍,此时又端着茶杯出神,心中暗惊,难道又中了邪? 这一想,玉卿忙在师泠眼前晃手:“师泠,醒醒!” “……”听玉卿像叫魂一样喊不停,师泠也没心情深究,暗自调息,一把拿下玉卿的手,“公主,我醒了。天色不早,我先回顾府了。” “这就要走了?”玉卿探眼殿外尚算明亮的天色,再回眼见师泠一脸急切的模样,骤然脸黑,“师泠,你不会一个晚上就被顾念北收买了吧?” 师泠半起了身,听到玉卿这带着明显怒意的话,又跌回席座,撞上玉卿那阴沉的脸色,立马纠正:“公主这话说得哪儿啊!您对师泠那是有知遇之恩,这比救命之恩更重要,真的!只是师泠承了陛下的旨意,又与顾夫人有约,七日之内得照顾顾将军,所以……” “又是尤氏!就知道她没安好心!”玉卿鄙夷地嘀咕一句,脸色又转,拉着师泠道,“尤氏跟你说了什么?” 师泠一瞅玉卿那神色就不对劲,那尤氏应该就是顾夫人,看来玉卿跟顾家人是真的有仇啊…… 一掂量,师泠立马扯出一抹安抚的笑道:“额……也没什么,就说我不能在顾府白吃白住,奉了圣命就得尽心尽力,我想也是,就应下了。” “她真这么说?” 到嘴的儿媳妇她能这么大方地放过?玉卿不信。想起前几****入宫来讨师泠的急切模样儿,就更不信! 师泠面上一个劲儿地点头,暗自却唏嘘不已,这宇文玉卿年纪小小,脑子可精明啊……可自个儿扯的谎硬着头皮也要绷住! 见师泠这么肯定,神色也不似假,玉卿的怀疑倒是浅了几分。 “也罢,今日你先回去吧。想你了我就去找你。只是那不安好心的尤氏,我还得提醒你,小心!” “多谢公主。” 师泠向玉卿辞了身,逃也似地跟着引路的内侍离开玉香宫,看得玉卿真心有点儿受伤。 “锦香,本宫是不是吓着她了?” 玉卿看着左客席矮几上那只咬了一小口的榛子糕,撑着脑袋想不明白。 锦香着人上前收拾了残局,柔声回道:“公主又非洪水猛兽,怎会吓到她?” 玉卿转眼看向锦香,释然一笑:“也罢,今日替她洗冤,听闻自己被人当了傀儡,搁谁身上也不好受。对了,此事了了,你去慎刑司将菱香带回来吧,委屈了她那几日,回来给她补补。” “奴婢这就去!” 玉卿见锦香如此激动,会心一笑,允了她就起身入了内殿。 师泠走到宫门前,回身看向钦天司的方位,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踏入宫门时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异香。那样的味道很奇特,至少她活了十五年,那是唯一一次。 如今再想闻一闻,却没有了机会。 默叹一气,她走出宫墙,到候亭那等着的顾府马车上前。 “师姑娘。” “嗯。” 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去的师泠,完全没注意到马夫使劲儿朝她抛去的眼色,径自踩了脚凳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时,见着内里端端正正坐着的人,眼皮猛地一跳,坐下后略有些尴尬地问道:“顾将军,你身子好了?” “咳咳……” 师泠:“……” 顾念北掩唇咳嗽一阵,马夫便赶着马车往回走。他靠在车板之上,神色略有些疲累,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师泠问道:“我娘跟你说了什么?” “哈?说什么?” 听得顾念北的问,师泠心底就止不住地咕噜咕噜冒苦水,顾夫人到底是有多让人不能信任啊? 顾念北脸色阴沉,一股寒冷片刻充盈整个车厢,直冻得她浑身鸡皮疙瘩。不自然地搂紧衣衫,想起昨夜里顾夫人说的话,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让我在这七日里好好照顾您这位大伤员。嗯,就是这样。” “那你脸红什么?” “冻的。” 第52章 想怎么装就怎么装的顾小将军 师泠似假非真的话,完全没打消顾念北的猜疑,他分明看清她神色的变化,而且是第一次看到她脸红,绝对不正常。然而她不假思索回复的话,却让顾念北注意到她紧搂的双臂,好似真的很冷。 “披上。” 师泠正想着万一顾念北再发问找什么话来回,突然就眼前一黑。一种毫无防备的恐惧从心底喷涌而出,她立马将蒙在头顶的东西扯下来,看着眼前的光,才大口大口喘气。低头一看,手里乱作一团的,只是一件黑披风。 顾念北怔然地看着反应强烈的师泠,特别是那张突然苍白没有得没有半点血色的小脸,心底猛地一揪疼。 “既然冷,就披上。” “哈?”师泠不知所以地看着顾念北,一想他话里的意思,顿觉抱在手里的披风又重了几斤。这般暧昧不清的关心,让她觉得鼻头酸酸,很是不自在。 她尴尬着叠好披风放到一旁,挂上一抹厚脸皮的笑对上顾念北:“只要顾将军别动不动沉脸,其实也没那么冷。” 稍一想师泠话里的意思,顾念北就明白了。她那一句“冻的”,摆明了是调侃他,结果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人家是真的冻。 真是自作多情! 顾念北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索性就闭目不语。 明明昨夜里想的任她来去,今晨听松七说她进了宫,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唯恐她在宫里又出什么事,索性就来了宫门外等着。 本想见着她问问宫里的情况,却因为马夫的一个称呼,突然改变了话。 以他对府上人的了解,一个二个的绝对巴巴儿不要脸地叫师泠“三奶奶”。 可马夫适才叫的是“师姑娘”。 师姑娘……这明显有问题! 而问题出在哪儿呢? 只能是他娘——尤氏!肯定是她趁自己晕倒,和师泠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对府上人有了招呼,马夫才会换掉称谓! 现下师泠躲躲闪闪不愿说,更是说明了他的猜测。 三奶奶变成师姑娘,师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娘变得这么客气? 他好奇,很好奇! 可现在的气氛,他又问不出口…… 顾念北长久的沉默,让马车里的气氛又在此变得很微妙。 坐来坐去怎么都不自在的师泠决定先打破这僵局。她跃跃欲试地戳了戳顾念北的胳膊,见他眼皮微动,谄媚地笑道:“顾将军,咱商量个事儿,成么?” “……” 嘴不动皮儿动,那就是默认了! 师泠紧盯着顾念北抖上抖下就是不睁开的眼皮,强忍着笑道:“您能不能带我去那个被禁封的大宅?” 提到这个严肃的问题,顾念北立马睁开眼,朝师泠严重警告:“我已经说过,那地方是禁地,不能去。” “可我掉了东西在里头,很重要的东西!”怕顾念北不信,师泠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比命还重要!” 师泠面上的血色已经回来,皓洁如月的肌肤,衬着那一双灵动而认真的杏眸,再多一层薄薄的绯红,让顾念北看得险些又陷了进去。但很快他又抽离出来,移开目光看着瑟瑟抖动的窗帘。 “那是皇家禁地,任何人不许入内,我不能放任你。” 说完这话,抓住师泠面上瞬间闪过的狡黠,顾念北顺势半挑车帘,让师泠刚巧看到车外经过巡逻兵。 “那里已经戒严,不会再有空隙让人钻。” “……” 师泠听着那铿锵有力整齐如一的行进声,顿时垂头丧气,低头看着自己那软若无骨的纤手,暗自神伤。 如今她是手无缚鸡之力,要真硬碰硬,连个小兵都解决不了。 孤身直入,无人相助,十有八九她还没接近那地界儿,就被人给发现了。 进去,简直天方夜谭呐…… 可是不找到葫芦,她就心里憋得慌,那是唯一的一条线索,若是就这么没了,她千里迢迢来燕都,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师泠突然落寞得好像全世界都放弃她的模样,顾念北无奈地放下车帘,似若无意得提醒道:“陛下只是禁令不许人进去。” 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听得师泠一愣,转瞬想到他三次强调的都是人,突觉世界出现了一道光。 不让人进,人不进不就行了? 刚一激动起来,师泠又腾地一下衰了下去,绞着袖口气馁道:“那东西……除了我和锦白,没人认识。” “神兽不都可以召唤?” “召唤?锦白可是兽中之王,我一个小虾米,召唤它?您可真看得起我!”师泠讪讪地回着顾念北的话,俩眼珠却在不停地转,以前她没试过召唤,每次她一有事,锦白就会出现,那她能不能试一试? 这么一想,她还真问出了口。 “顾将军,燕都里最乱的地方在哪里?” “下……” “下什么?” 顾念北刚本能地吐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看着面色奇怪的师泠,一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就猜她想做什么。暗自庆幸,差点纵容了她。 “瞎说!燕都是我巡防营管辖之地,怎会有乱的地方?” 师泠听得顾念北的话,嘴角一瘪,明显前后话的调调不一样,装什么装? “既然顾将军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只希望真如顾将军所言,当日南城门的事故,可别再有了,不然您的威名就掉次儿了!” 师泠不提这事也罢,一提顾念北倒是想起一件事。 “你与西梁公主是何干系,当日为何冒死救她?” “啊?”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师泠完全没有反应时间,愣愣地看着顾念北,支支吾吾突然脑门一亮,一溜嘴道:“同是西梁人,在外自然要相互照应。” “拿命相拼,你倒是仁至义尽。只是我看那西梁公主,可不见得会照应你。” 这腔调,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师泠一抹鼻头扭脸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乐意对她好!” 瞧着师泠那任性的模样儿,顾念北不禁失笑,转想到那个在不归林里装神弄鬼吓他的模样儿,也是如此古灵精怪,任性起来也比常日里见的女子多几分洒脱。 “你千里迢迢来燕都,又是为了什么?” “私事。” 师泠本能地就驳了顾念北的探知欲,但转念却又扭过头,嘴角挂出一抹满是算计的笑容,殷切地看着顾念北道:“若顾将军真想知道,带我去那禁地,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 还真是锲而不舍,拐了九曲十八弯还不放弃。 第53章 马车惊魂 顾念北双手环胸,惬意地靠在车板上,目光似无意地看向师泠那一双与常人无异甚至更美的眼,心中对她话里的意思已看得分明,她来燕都,定然就是因为在司马府中遗落的东西,那比她命还重要的东西。 可那东西是什么呢?能让她这么坚持? 好奇心一冒出来,顾念北就压不住。 “那是什么东西?” 师泠坚定不移道:“你若是带我去,我就告诉你。” “既如此,不知道也罢。” “……”看着突然变了脸的顾念北,师泠瘪瘪嘴也不再说话。 不带就不带,甩脸是什么意思? 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还就不信了,没了赤火,没了飞檐走壁的能耐,她还进不去了! “啊!” 车外突然一声惨叫响起,随之马车完全不给车内的人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以异常的速度狂奔颠簸。 师泠被猛地一颠,险些撞上车板,双手撑着,稳住身子,心中一惊一喜加一乍,竟脱口而出:“出事了!” 这突然的状态亦是让顾念北迅速进入戒备状态,但师泠那惊叫的声音,竟夹杂着幸灾乐祸的调调,听得他险些破功。 在颠簸的车厢里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凝神之间,他只听得马夫在外不听地叫嚷行人让路。 而行人之中爆出的各种埋怨粗口也顺着风一股脑冲进马车里。 他双臂撑着车内轼,俯身而起,靠近车门,朝外大声喊道:“陈八,出了何事?” “三……三爷,马儿受……受了惊,现在压不下!”马夫陈八听得顾念北的问话,一边奋力绞着马缰意图止住狂奔的马匹,一边捡空回答顾念北的话。 “快闪开!” 陈八惊慌一叫,马匹仰天一声长呼,便迅速转了方向进入一条窄巷。内里的师泠一个不提防,便直直冲向顾念北。 顾念北眼疾手快,目光一闪,果断腾出一只手将师泠揽入怀中,稳住重心。情况紧急,师泠也半点没多想,一顺手抱住顾念北这根擎天柱,免去车内的颠簸再颠翻她的五脏六腑。顾念北感觉到师泠这动作,顿时身子一僵,垂眸看向紧紧怂在自己怀里的女子,竟有一两瞬间的熟悉感。 马车不知颠簸多久,终于停下,但高度紧张的二人对这一变化却没来得及适应。 四周静谧,过了许久,师泠终于开口道:“外面好像不对劲。” 顾念北闻声回神,只见师泠已收回了手,浑身的慌乱也被高度的警惕取代。再转注意,马车外的确静的怪异。以他对燕都的了解,这样安静而不嘈杂的地界儿,除了东阳门里被禁的司马府,就只有西华门内的民坊了。 “顾将军?” “嗯?” 顾念北被师泠一唤,又拉回神思,却见她一脸尴尬地指着紧扣住她肩头的手道:“多谢。” “……” 那两字仿佛有魔力那般,顾念北一听到,就立马跟被火灼一般迅速拿开。 “得罪。” 师泠对面色尴尬的顾念北回之一笑,转而龟缩到车门处。轻开门扇,透过一条缝,只见马车停在一处三岔路口,看左右,是高墙围起来的宅院,前头是一条宽阔却廖无行人的大街,马车夫已不知所踪,而车头的那单马儿静静地低着头,鼻腔奔出咴咴之声,让此时这境况更显诡异。 “顾将……” “小心!” 师泠话未出口,就被其后的顾念北一把扯入车厢,回神之际,只听到马车车棂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顿时惊得马儿又再次疯狂奔走。 意外来得突然,顾念北堪堪带着师泠跌坐车板,后腰咯在坐板边缘,顿时发出一声闷哼。 惊魂未定的师泠听到顾念北那声音,腾地一下直觉脸上火辣辣。至于为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马儿疯狂奔跑,带着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猛然冲进一幢宅门。 “咴咴……” 马儿仰天长嘶一声,瞬间瘫倒在地,连带着马车咯在台阶之上,侧翻而倒。而最遭殃的,便是马车之中的二人。 良久之后,车厢不再震晃,师泠才长舒一口气。 “顾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师泠说这话朝身下护着自己的人看去,却见他唇角溢出一口鲜血,顿时慌了。 “顾将军,你?” “咳咳……”顾念北艰难地睁开眼,迷离地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脸,想要捧住那张脸看个仔细,却不料只抬了一半,便没了力气。 “别怕……”顾念北虚弱地说完这话,就松开了禁锢在师泠腰上的大掌,从怀中掏出一支黑皮信号弹,晃着眼对向头顶的车窗,正欲拉弦,窗帘却突然飘起,随之一阵白烟入内,迷乱二人的视线。 察觉到不对劲,师泠立马挥散眼前突然多出来的白烟,转脸却见顾念北瘫软地昏睡过去。 “顾将军?你醒醒!” 顾念北毫无反应,她又费力去掐他的人中,将人中掐紫了,依旧没有效果,师泠慌了。 慌神之中第一反应是想到在那禁宅中扬言要杀的那波劫匪。 不会这么倒霉吧? 师泠正这么想着,车厢突然又是一个翻转,原本压在侧窗上的她又和顾念北一起滚摔到车板上。 车门就被打开,师泠的第一反应是锦白,那称呼呼之欲出之际,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两条胳膊两条腿,一身缁衣的蒙面糙大汉。 “你是谁!” 师泠捕捉到他那瞪大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诧,尤其是看到其后晕倒的顾念北,更是异常,本能地挪了身子将顾念北护在身后。 然而那糙汉子却从黑巾下哼道:“跟我走一趟。” 简短的话里充满了惯式强令的味道,不正常! “跟你走可以,但是你不能伤害他!”师泠一边拖延糙汉子,一边思量对策,却不料那大汉突地反转手中的大刀,朝她猛地一戳,夺走她的神志。 “臭丫头,还想耍花样儿,老子这次可不傻!” 糙汉子对着昏倒的师泠嗤骂一句,就将她拎出来扛在肩上,转而对刚进来的瘦形汉子道:“那人交给你了!” “还有人?” “嗯,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那可是巡防营的骁骑将军,悠着点儿。” 瘦汉闻言面色一沉,探眼马车里昏迷的顾念北,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利索抖出一粒黑丸。 “让他忘了就是。” 第54章 密宅(一) 糙汉子将师泠带出宅院,放到一辆备好的马车里,带上草帽,便赶车往燕都东阳门里的街尾的一幢大宅。 马车停在那溜了黑漆的宅门前,内里就出来俩灰衣小厮。 一人将车内的师泠背下,另一人接过糙汉子扔开的缰绳,那动作,极其地熟练有度。 大汉进了宅院,沿着宅子里的游廊穿堂,走到二门前,对身后那背着师泠的小厮吩咐一句“看好她”,便回身往外院去。 糙汉子在外院一间明灯盏盏的屋外停下。探看左右无人,推门而入。 屋西放着一展素屏风,屏风后一张小叶檀木几案。一身着莲白纹祥云的华服人正端坐案前,羊脂玉冠将如缎的墨发高束,额前几缕飘逸的浅发轻垂,将那如刀削般深邃精致的面容衬得更加绝然。 纤长的手肤如凝脂,正执笔于白皙的宣纸之上,龙走游蛇。 整个人站在那里,大气而不失细致,精美不似真实,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主上,人带回来了。” 大汉的话音里带着些不理解的怨怼,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丝毫未停下笔头浓墨的勾勒。 半晌男子收了最后一笔,抬眼之际,深邃的眼瞳之中放出一阵幽深而邪魅的蓝光,看向还未离去的大汉,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事?” 冰冷的声音吐出,充满了阴寒之气。 大汉迟疑一二,支吾道:“主上,那臭丫头……” “有话直说。” “属下只是……属下只是看不出来,那臭丫头有什么用。要是她认出我们,那不是……”坏事儿了? “所以你万不能出现。” 男子漫不经心说罢,垂眸凝视着面前的画作,突然右掌之中腾然而起一簇蓝光幽火,移了目光,玩味地看着手中的狼毫渐渐化为灰烬。 见此情景,大汉心中骇然,立马拱手离开。 大汉离开,男子却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反转手心,将那一簇蓝火推到书案上那一幅高山远景图,漠然看着它被如狼毫那般化为灰烬,不留一点痕迹。 镇国公府松园月洞门前,松七苦着一张比天色更黑的脸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只暗暗祈祷:三爷您可快些回来,小的这儿扛不住了啊! “松七,两位少奶奶和大姑娘要看看三爷,你怎么就拦着不让?” 松园门口站着的,正是顾念北的两位嫂嫂和那孪生姐姐顾念雪。 松七面对这几位祖宗,真是束手无策,可无奈何三个时辰前顾念北翻墙离开的时候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进松园。 可巧了今儿顾夫人又去赴了别府的宴,没人能压着这几位。他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拿生命在阻止啊! “冬梅妹妹,你可别这么说。三爷的性子,您几位也不是不知道。三爷现下正睡着,实在是不宜见您几位。” “松七,三弟现在病了,作为嫂嫂姐姐心里忧着,来看看他,还把我们拒之门外,这可就是他的不对了。你是三弟的贴身侍从,主子不对的事儿得提点而不是包庇,懂么?” “哎哟,大少奶奶瞧您这话说的,小的……” “砰!” 身后突然传来的脆响,掐断了松七的话,再一回神,眼前的三个女人已经领着婢女冲进了园子。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姑娘,不能进啊!” 然而松七这一声带着一丝绝望的悲嚎,未让三人停下,却更刺激了她们的探知欲。 听得屋门被撞开,松七悲壮地捂着脸,默默承受着即将响起的声音—— “啊——” “三弟,你怎么不穿衣裳?” 松七听到屋内传出的这一声话,顿时惊得不得了,忙不迭冲入屋中,只见一堆女人装模作样地遮着眼,垂涎欲滴地窥着他家三爷健美的身材。顾不得惊讶顾念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松七立马从旁扯了一件披风裹在顾念北身上。 松七扫眼被打翻在地的铁盆,立马冲还愣在原地的几位主子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姑娘,三爷被吵醒,这脾气大着呢,松七顶着,你们快走!” “……” “北……北弟,我们……我们就是来看看……” “滚。” 顾念北嫌恶地看了一眼出口解释的顾念雪,冷若冰霜的脸上挂上一抹绝然,更是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好好好,三弟你没事儿,嫂嫂们就放心了,雪儿,快走!” “是啊,雪儿,快走!” 反应过来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连忙拉着神情呆滞的顾念雪离开,见身后的婢女亦是站定了脚不肯走,纷纷踹上去推攘着人迅速退出松园。 待人都走完了,松七才长松一口气,连忙把屋门关了,回到内里看着顾自理着衣衫的顾念北叹道:“幸好三爷您回来了,不然那几位祖宗,不定又要怎么收拾小的了。不过,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师姑娘呢?” 顾念北睨眼蔫蔫儿抹汗的松七,没有半点解释,伸手将内衣系上,异常平静道:“把床底的人拖出来。” 自宫中巫蛊事出之后,禁卫军统领孟骁当真在三日之内将宫中所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有异动的宫人都拔了出来,交由独孤皇后以内宫之法悉数处置。 因此次处理的人数过多,皇帝与独孤皇后可气了不少,而此事也不胫而走,连晋王被人下咒这样的事也传出了皇宫,继而朝廷对前朝的余孽清除的力度也比往年来得更猛烈。 这不狠抓不知道,一狠抓,京兆尹府连同刑部还真是抓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四五品的官员。而这些官员,一半以上皆是当初皇帝赦免的前朝罪臣,留在周朝继续为官的,其中最大的,还有当年为皇帝打开燕都皇宫的安庆侯,现今也是被贬为庶民,举族流放。 皇帝拿到刑部递上来的折子后震怒朝堂,四日之内,一边对犯事官员严惩不贷,一边在朝中进行职务大换血,将近年来培养的新新官员逐个提拔,放到朝中各个重要的职位之上。 一时之间,燕都又再次陷入人心惶惶的紧张气氛之中。京中官员不论大小,更是严格自身与家人,唯恐有一丝的疏漏,就成为被惩、被诛或被裁的对象。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燕都城东巷尾的一处宅院里,师泠却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门半开的房中,双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精巧的饭食。 美食佳肴在眼前,奈何半点胃口都没有。 师泠左叹气,右叹气,身旁守着的人就是没有一点反应。她终于忍不住身旁人的凝视,垂头吃完面前的吃食。 “大哥,您看……我都这么听话地吃了饭,您能说句话么?出个气儿也行!” 第55章 密宅(二) “大哥,今儿这饭菜你又忘了放盐了。不信你尝尝?” “……” “大哥,您能说句话么?出个气儿也行呐!” “……” 师泠软磨硬泡,身旁守着的灰衣人依旧两眼发直,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垂头丧气地收了目光,拿了筷子,端起那一碗索然无味的大米饭,合着味似清水骨头汤,痛苦地吃起来! 直到她将一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灰衣人才动了身子,收拾残局。只是那神情,从头到尾,木讷得不得了,直像是被抽走了魂,行走动作间,和傀儡无二。 眼睁睁看着灰衣人走,师泠只能泄气得将目光落在半掩的门外几片被风卷的跌跌撞撞的树叶之上,呜呼哀哉一句时也命也,在门廊外坐下,背靠廊柱,歪着头撅着嘴,打量这陌生的地界儿,神色黯然。 要是有赤火,现在怎会被人拿捏,想跑跑不掉呢? “唉……惨呐!” 这一到燕都,她就没停过事儿,先是葫芦丢了,然后赤火没了,之后锦白还失踪了……最可恶的是连味觉和嗅觉都不知因由地丧失了! 到了这儿有三四五六七不知道多少天了,每天吃着那些看着美味,实则她吃得一点滋味都没有的美食,谁又知道她的痛苦呢? 吃了睡,睡了吃,完全不管她吃的开不开心乐不乐意,这是要把她养肥了当猪给祭了的节奏么? 还有那个抓她来的糙汉子,一次没出现过,她心中的疑问,更是无处解答。 “啊……惨呐!” 这地儿不大,小小的屋子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口植了两大株榴树,向西的墙外还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榆树。 夜幕将至,轻风掠过,卷起庭院中的残叶纷飞,枝桠瑟瑟。 这番境况,明明就是给了她逃跑的绝佳条件,然而只要她前脚下了面前的台阶,一二三四个灰衣人一准儿从某个角落蹦出来,将她“请”回屋子,连风都不让吹。 想逃逃不掉,想想心就烦,心烦情绪急躁,情绪急躁整个人就想发泄! “哎……惨呐!” 然而现在的她除了呜呼哀哉,别无他法。 她那般颓废不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大榆树上刚到的人撞个正巧。 那人稳稳地落在榆树葱茏的树叶之上,他虽身形宽大壮硕,但天色渐暗,他又背光而站,难有人会发现。 他盯着下方坐着的师泠,一双大眼中流转着不明的情绪:主上捉这么一个毫无价值和威胁的人到底有什么用? 斩草除根? 只怕他们不盯上她,他们的影儿她都见不着。 既不利用也不杀,又为何要大费周章把她捉来,还这么好吃好喝供着? 一个个的问题跑出来,大汉心下的疑虑也越重。 大眼微眯,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大汉一晃眼从树上飞离,往外院而去。 师泠只感觉到一阵凉风袭过,抬头看去,天色已暗,四周却依旧静谧,只有榆树簌簌作响。 她狐疑地起了身,走到院中四处张望,却未发现任何异象。 不对! 师泠在内宅院突觉异常之时,大汉已经到了外宅书房处。临近屋门,听见内里有声,也就止了步子在外候着。 少顷,一个身着绛紫服,身姿妖娆的妇人从书房出来。她面上本带着微笑,看见大汉时,却倏然收了笑意,一脸地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大汉惊喜地看着妇人:“你能来,老子怎么不能来?” 妇人嘁笑一声,蔑了一眼大汉,轻捻额角道:“墨迟,别怪老娘没提醒你,你可是刚住进燕都驿馆的南陈使者,来宅子也不看看时候!若是被北周的人瞧见,惹了麻烦,看主上不收拾你!” 兰姑这么说是情有可原,墨迟听了却是不甚在意,嘿嘿一笑道:“老子要是几个北周小子都弄不掉,早自个儿切腹了,你还能见着老子?” “吹牛皮也不怕皮崩了。若是暴露了主上的身份,有你好果子吃!”妇人嗔了墨迟一句,伸手将他推开,便身姿婀娜得离开。 墨迟本欲再与那妇人再说些什么,屋中却传来低沉的声音:“还不进来?” 内里的人发了话,墨迟立马敛了面上的嬉色,推门而入,折身转到素屏风后,对着几案前屈膝端坐的男子行礼。 书案前的男子,一如几日前那般,执笔作画。待到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抬眼瞧见墨迟一动不动,放下笔道:“有话直说。” 男子发了话,墨迟才收了礼站定。 “今日一早北周的骁骑营的骁骑将军顾念北来找过属下。” “找你,为何?”男子反问的话里充满了疑惑,却始终没抬一下头。 “说是切磋武艺,属下看他就是想试探。” “试探什么?” 墨迟沉思一晌,回道:“可能是为了那臭丫头。捉她那时候,顾念北也在。属下留了墨离收拾,结果那天之后,墨离就没回来过,也一直找……” 墨迟话还未说完,男子突然截断他的话,无心问道:“你跟他比了?” 说完这话,男子心觉画上有些瑕疵,又提笔往上头点了一点。 墨迟看着男子的动作,目光跟着他的手一上一下。 “属下怀疑墨离是被他捉走的,怕他看出些路数,随意过了两招,败给了他。他见属下败了,就走了。” 男子听墨迟说完,突地手上力道一重,墨线下滑,赫然毁了这一整幅意境斐然的画卷。 墨迟见着男子的动作,不由心头猛颤:“主上,属下……做错了?” “错,大错特错!”男子难得地愠怒,调息之后突地冷笑道,“你墨迟的名号虽未传遍天下,但他们要查你,轻而易举。你是个什么能耐,他们能不知道?今日你若是与他认真较量一番,或许他还会从此消疑。没成想你竟如此避讳。你脑子不转弯,当别人的脑子也是直的么?” “啊?” 墨迟呆愣地看着怒上眉梢的男子,茫然不解:“主上的意思是,属下惹祸了?” 看着墨迟这般迟钝,男子无奈失笑:“你真该换个名字!” 墨迟尴尬地退了两步,垂头丧气一晌,又愣愣出声:“主上,现在墨离没消息,那顾念北要是咬着属下不放,怎么办?” 第56章 密宅(三) 男子收回目光又看回桌上的残画,顺着那毁了全图意境的墨线一路到底,随后取了只玉笔,提点了朱砂在尾处,再在旁妙手生出几朵红莺花,将画的暗调瞬间提亮。 在烛火的映衬下,那几朵红莺花跃然纸上,格外明媚。 “送她回去,墨离自然会回来。” “放她回去?” 这好不容易抓了来,好吃好喝养了好些天,就这么送回去? 墨迟不能理解,非常不能理解!他们在燕都闹出的动静可一个比一个大,都不掏点儿好就放了,太亏了! 男人将墨迟的五颜六色的脸看在眼里,又提点道:“芸姑会看着她。” “原来主上您已经知道墨离在谁的手里了。”墨迟听了男子那话,心下顿得了然,垂头丧气地喃喃道,“属下是粗人,事情想得直,本以为跟着主上有了些长进,却不想弯的还不如直的好。” 男子闻言,见七尺大汉这么一副委屈的模样,不由破颜而笑:“倘若不是看你的性子合意,我又怎会收你?” “这倒是。不过主上,属下还是有一个疑问。” 男子此时的情绪似乎不错,看着面前的画作,蓝眸之中流溢出的,满满都是好心情。 “说。” “那臭丫头到底有何用,为何您捉了她什么也不做又这么放了她?” “大用。” 男子语气格外坚毅地吐出这两个字,蓝眸之中倒映出画作之上那几多红的极艳丽的红莺花,刻意掩藏的霸气此时倏然爆发,那妖冶精致的面容也好似有了变化,生出几分刚毅至尊的气韵。 与此同时,内宅之中的师泠却神情恍然。她看着手中的葫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也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猩红眼眶中的泪水,亦是盘桓了半个时辰也倔强地不肯落下。 半个时辰前,她跑到庭中,没见人出来拦,惊讶之余本想翻墙而逃,却不料一个绛紫襦装的妇人突然出现,给了她一只葫芦。 而这妇人,正是外院男子所提到的芸姑。 当看清手中葫芦的模样,特别是抚上葫芦肚子上那快拇指盖大小的阴玉时,她懵了。 当初就是因为这么一只葫芦,她才决定离开西梁,千里迢迢前往北周。也是如此,她才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失去了比五官更重要的赤火。几日前,她还想方设法想要找回,现在它却静静地躺在自己手中,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你从哪儿得来的?” 沉默了太久,心中思索了各种可能,师泠却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她才开口问道面前的妇人。 “恩公当年走的急,留下的。” “什……”师泠惊愕地抬头看着芸姑,她的回答,让师泠更是惊诧。 她本以为这就是她丢失的葫芦,芸姑那沙哑而充满了岁月的味道的声音却告诉了她一个承受力之外更惊人的消息。 “你……你再说一遍?” “恩公当年留下的。” 师泠这一次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那不是错觉。芸姑口中的恩公,就是她那消失了十年的父亲,师河。她等了十年,终于有了消息,还来的这么突然,她险些就发狂了。 她竭力压下心头的狂喜,却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兰姑的手臂,急切地看着她,渴望她的嘴里再吐出一些她想知道的消息。 “你见过他?在哪里?” 芸姑垂眼,见师泠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葫芦,那般用力,好似害怕下一秒葫芦就会消失那般,突然有些感慨,款款说道:“在抚州。那时我年纪尚轻,独身行于山间,不幸遭遇贼人。幸得恩公出手相救,才免遭祸难。恩公遗落下这葫芦,匆匆离去。快十六年了……直到去年,我听闻燕都出现过这样的葫芦,千里迢迢赶来。可是在这里寻了好些时候,也未寻到恩公的半点踪迹。本是心灰意冷准备回乡,却不料前阵子有人传信,说恩公的独女将来燕都,让我好生照料。” 芸姑说完这段话,师泠却冷静了下来。对她说的话,心生疑窦。 十六年前她没出世,师河二人也还未到不归林,路上救个人是有可能,可她出生后就没离开过益都,若师河没说,外人怎知他们的关系,还能传信到这妇人手中? 丽皇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师泠就否决了。 丽皇后这个人虽重私利,但在大事上从不糊涂。她凡事求个名正言顺,若是知道她如今的境况,恐怕让她死了也不会纵容云笙这么一个婢女占据西梁公主的地位。 若不是丽皇后,那会是谁? 思及于此,师泠脑中冷不丁蹦出一个名字。下一瞬,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若真是如此,她是万万不愿意待在这里的。 芸姑见着师泠面色有异,心下略惊。以为她是猜出些端倪,转念一想,却又否定了这想法。主上的身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师泠从小受制于人,从未暗中培植人手,没道理也没可能知道主上。 这么一想,芸姑倒是多了些底气,带着那舒心的笑对师泠道:“此中缘由,我不便细谈。姑娘须相信,我绝不会害你!” “你我素未谋面,从未深交,我凭什么信你?” “姑娘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这葫芦?” 一句简单的话,让师泠猛地心头一紧。 芸姑见师泠听了这话神色有些松动,又对她循循善诱道:“这葫芦自被恩公遗落,我就一直妥善保管,只想 第57章 咦?好像被坑了! 芸姑看师泠状态不错,欣慰道:“你的丹田被锁,任督二脉不通。以食膳温和调养蓄力,再解丹田,你被禁锢的内力就会自行冲破奇经八脉,恢复内力。你当知道,要做到这些,需要的药材,都只能是天下顶顶可遇不可求的。如此,你还不能相信我?” 恢复了功力,不用受制于人,也不用处处借人庇佑,师泠自然高兴。但是看着手中的葫芦,她又是无比冷静。 这妇人不仅功夫高强,气质非凡,而且对她了如指掌。 再反观自己,连身处何处都不知道,更别提对这妇人有多少了解。 这样的人,这样的不对等境况,师泠没理由相信。 她不禁开始认真打量面前的这年逾四十的妇人:她盘着简单的妇人髻,只在发髻垂耳处插了一朵白色小花钗,这是失了丈夫的决心守寡的妇人的标志。五官扁平的脸上,在眼下有两个不引人注意的小黑圈,她只微微一笑,那两个小黑圈就陷在眼下一层一层的阴骘纹里,没了踪影。 对于这么一个长的毫无恶意,甚至让人看得舒心,满脸诚意的人,师泠有些辨不清真伪。 手中的葫芦,普天之下,肯定只有她父亲师河才会做。 不为别的,就因为葫芦肚子上镶嵌的那一枚小小的玉石——阴玉。 这阴玉,外形如未被开凿的璞玉一般,由世间浓厚而且源源不断的阴气供养成形,有定魂驱魔之效,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玉。 若是普通人,恐怕也只以为那是块不值一文的小石头,无从惦记。 若芸姑不真,她知不知道阴玉的事?若知道,为何对阴玉毫无惦记之心? 师泠想不通,再换个思路,若芸姑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就只是想报恩,而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师泠一直沉默,因心中的疑问良久不给芸姑回应。 芸姑见此,面上的期待渐渐减退,突地抬手朝师泠点穴。 “你!” 师泠对芸姑的行为始料未及,被定身后,第一反应是运力冲破穴道。却不料听芸姑叹道:“日久见人心。你强行运功,只会前功尽弃。我会送你出去,不过这葫芦我得先替你护着。等你愿意相信我的时候,这葫芦到时再归还于你。” 眼睁睁看着芸姑将自己手中的葫芦强行拿走,师泠刚有些松动的心又再次围合起来。 果然没那么简单! 芸姑微笑地看着师泠,对上她愤怒的杏眸,目光却无比温和。 “顾将军这几日找姑娘可找得紧……” 芸姑似若无意地揶揄师泠一语,便手心虚空一拍。暗处的人闻声迅速闪出,一左一右落在师泠身侧。 师泠余光打量,只见是俩身形普通的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人接到芸姑示意,手中抖出一条黑巾,两步退后就将她的眼蒙住。 “姑娘珍重。” 待师泠被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腾空一跃离开宅子,芸姑拿着手中葫芦,便前往外院书房。 书房之中,那男子正站在一幅画前观摩,看他单手托腮的模样,兴致不错。芸姑走近,唤了一句“主上”。 男子盯着那画,随意地抬手捋开额前碎发。 “如何?” “已经送走了。她对圣物反应很大。”芸姑说着,便将手中的葫芦双手捧着递向男子。 男子移了目光看向葫芦肚儿上泛着寒光的阴玉,突然情绪转低:“泠泠之水东去尽……她如今该是十六了吧?” 芸姑听得心中一涩,想起这些年的境遇,忍不住问道:“主上为何不直接与小小姐相认?” “时候未到。顾念北这小子,当真可靠?” 男子说了这样的话,芸姑也再劝不得,只转而回答他的问话:“咱们的人传话来说,那小子对小小姐颇为上心。小小姐住进镇国公府那日,还被人唤作‘三奶奶’,那尤氏还死皮赖脸劝说小小姐给她当儿媳……” “呵……镇国公府的人胆子还真不小!” “他们那是不知道小小姐的身份。倘若知道了,尤氏恐怕是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像如今这般对小小姐好?” 男子听着芸姑这话,却很不是滋味:“泠儿的身份怎么了?我看,这世上还没人高攀得起!” 芸姑见着男子这突然赌气的模样,泯唇低笑:“主上说的是!” 黑夜的另一边。 耳边呼啦啦地响,夜风也不住地灌入脸上的黑巾。然而师泠却什么也看不清。 被二人带着不知道东转西拐过了多少屋顶房脊,突然脚下瓦片一裂,清脆的响声划破寂静的夜。 “有情况!” 不远处传来这充满力量的声音,师泠明显感觉二人身子一滞,接下来其中一人就将她的穴道解开。 一感觉到身子的解放,师泠立马扯下眼上的黑巾。一定睛,却被眼前的境况小吓了一番。 她为什么会趴在围墙上? 一扫眼下头停下的一众巡守,师泠顿时一动不敢动。 “估计是野猫。” 一听这话,师泠立马配合地“喵~”了一声。那队巡守听到那声音,嘲笑一番那一惊一乍的同伴,随之放下戒心继续巡逻。 师泠刚松下一口气,却见一护卫疾步跑出,朝那队巡守而去,低声嘀咕了句什么,那一众人竟就放低声音,偷偷摸摸跟着走了。 好奇心一起来,睨眼手中的黑巾,师泠果断蒙面,俯身在屋脊之上随行而去。 从第一道院墙一直到内,师泠本还跟的紧,在她翻过第三堵院墙之时,那队巡守却没了踪影,反倒是院中突然铜锣大响,接着从最里处猛然传来阵阵杂乱的打杀声。 师泠心骇,连忙隐入黑暗,爬上第四院的墙头,只见院中七八黑衣人正被满院黑压压的巡守围在方圆不足三尺的圈儿里,死命地击杀。 啧啧……这是赶上了行刺? 师泠感慨之际,院中一屋突然传来一声恐慌的惊叫声,刺破安静的夜。 “啊!” 屋中厉叫传出的同时,师泠身体已经快于脑子朝屋子飞去。 那是女人的惊叫!而且很耳熟! 然而她还未靠近窗口,就见着屋中两个人已经在不大的屋子里开打,刀光剑影间,弄出奇大的声响,引得四周的守卫纷纷赶来。 睨眼屋中各个角落没得女人,身后的守卫也快赶来,师泠暗道一句鲁莽,正打算溜走,却不料屋中一人突然朝她大喊:“还不快帮忙!” 那声音急切而强势。 愣了一瞬,巡守已至,刀光亮晃晃地让她恨极了那乱叫唤的人。 呵呵呵……这下不是同伙儿也是同伙儿了! 第58章 呀!撞上大事儿了! “看招!” 师泠胡乱一吼,作势丢出东西,趁一众士兵背身之际,迅速闪身跳进屋中,关闭窗户。她一回身就两手指戳那还在打斗的黑衣人,却见他还在朝自己挤眉弄眼,心中更是把那人骂了千遍! 那黑衣人费力接下对手一招,退后一步,恶狠狠地瞪向窗下毫无反应的师泠。 “还不动手!” “动手!” “快动手!” 黑衣人朝她又吼了不下三次,见二人战况焦灼,而外头刀光剑影实在惨烈,师泠心下一个狠,左摸摸又摸摸什么也没有,却发现脚边不远处有一盏烛台,二话不说翻身顺到手里加入战斗。 “呀!” “你!” 尽管自个儿蒙了面黑衣人看不到,师泠还是朝他讪讪一笑,躲到一旁。 没错,她就是趁人不备玩偷袭,划下了黑衣人面上的黑巾。 黑衣人没了黑巾掩面,面上的怒火无处遮掩,心中却是暗叫失算,想不到竟然落入圈套。 然而容不得他细想,一直攻击他的人突然从旁攻去。 情势危急,黑衣人突然从袖中抖出一阵粉状白灰,在二人扭头的一瞬间,将畏缩角落的女人一把拖出屋外。 屋外的光照进屋内,将白灰散去,看清身旁的人是谁,师泠险些脱口而出,好在现下情势紧张,他还没闲暇顾及她。 “将军救我!” 屋外突然响起的一阵惊叫,身侧的人已迅速冲出。师泠却因为那一声熟悉的声音愣在原地,是…… 是云笙? 探眼望去,黑衣人挟持在怀的,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云笙? 她那一身白色中衣与黑衣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惊慌失措的面容上面色惨白,看得师泠心中一揪,立马冲了出去。 黑衣人目光狠厉地瞪向屋口那身着铠甲的人,朝他吼道:“你!杀了他!” 那个“他”指的就是矮小的师泠。 看来这黑衣人是气急败坏,想跟她来个鱼死网破了? 真是个小人! “放开西梁公主。” “顾小将军,你可得好好掂量,你杀了他,我可以考虑不杀西梁公主,若你不杀他,这公主就没命了!” 黑衣人一声一脸戏谑地蔑着神情严肃的顾念北,扣住云笙喉管的手渐渐收力,明显就是威胁顾念北。 “将……将军……” 云笙因呼吸困难,眼角也不住地落下眼泪,娇柔痛苦的模样,看得在场守兵真是心碎。 顾念北却一脸冷峻,单手负背,对于黑衣人的话,毫无反应。 师泠睨眼顾念北鹤立鸡群的姿态,不由得心生几分佩服,有胆识,有气魄! 就在师泠满心感慨顾念北不一样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一双黑眸冷若冰霜地盯着她。 不会吧?真要杀自个儿?杀她有什么用啊?杀了她黑衣人还是不会放过云笙,你是不是傻啊? 师泠在心底咆哮万千,脚也不自觉往后退,心里没底地看着一步步紧逼的顾念北,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顾念北右手开始往上抬,师泠就开始紧握住手上的烛台,要是玩儿真的,她肯定不会手软。 废你一只手,算你活该! 就在师泠一直盘算着该以什么角度避开顾念北的攻击而后再趁黑衣人不备去救下云笙的时候,顾念北突然将大掌抬起推向师泠。眨眼之间,一阵风突然从身旁掠过…… “啊!啊!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从旁处传来,师泠瞪大了眼看着眼前没沾半点血的烛台,僵硬地扭过头,只见挟持云笙的黑衣人单膝跪在顾念北身前,握着被折断的右手臂嗷嗷叫痛。 师泠看得直觉胳膊发酸,再扫眼四周围守的巡守,跟她的表情一毛一样,对于适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惊掉了下巴找也找不回来。 着眼惊慌失措却还安好的云笙,见她有婢女扶着,师泠才微松一气,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衣人和顾念北的身上之时,一个溜身隐入黑暗。 “顾将军!”驿馆的徐大人闻讯赶到,见着众人围作一团,目光呆滞,穿过众人急急走到顾念北身侧,“顾将军,那贼人可是抓到了?” 顾念北“嗯”了一声。 徐大人转面,一瞅见那黑衣人的惨状,就忍不住浑身哆嗦,再将一圈儿被擒获押解的黑衣人看了一遍,对在场的巡守吩咐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徐大人,送信之人何在?” 顾念北眼看着婢女将云笙扶回屋子,才转而对徐大人问话。徐大人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念北。 “那人已经走了,信在这里。今日若非将军,恐怕公主性命堪忧啊!” “守护驿馆,是本将职责,徐大人不必如此。只是有人青天白日往驿馆之中射箭,徐大人当好好查查才是。”顾念北未接徐大人手中的信封,对他说罢,对各巡守又训了一番话,转身看向那空空如也的角落。 徐大人见顾念北还是如此神经紧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空无一物,忙问道:“顾将军,可是还有疑?” “无事。” 经过一场小躁动,顾念北离开番坊,徐大人着人继续严加看管驿馆,惊慌失措的西梁公主也渐渐淡下了心,遣走婢女,静卧床榻。当夜里渐渐寂静无声,一抹娇小的黑影出现在西梁公主床前。 她轻挑罗帐,见云笙睡得安详,倒是放下了心。但就在她转身之际,眼前突然晃过一阵寒光。 师泠眼疾手快,迅速夺走那一把匕首,转眼之间,只见云笙睁大着一双杏眸,惊愕地看着她,愣愣地不知所言。 “云笙莫怕,是我。” 云笙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顿时解去紧张。 “公……公主?” 师泠将匕首反手守着,在床沿坐下,捋开云笙面上凌乱的发丝,安抚道:“是我。苦了你了。” 一确定来人就是师泠,云笙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哗哗掉,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师泠。 “公主,奴婢好想您!” 师泠回抱住云笙,轻拍着她抽搐不止的身子,软言安抚:”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让你承受这些不该承受的东西。” “呜呜呜……公主……奴婢真的好怕……那些……那些人三天两头就会来驿馆刺杀,奴婢真的好怕!” “好云笙,你再等等。我现在已经有了消息了,很快就可以找到那个人。到时候我就带你走。” 第59章 耶?小夫人? “京中宵禁不得外出,何人在此?” 师泠刚出驿馆没多远,还没来得及转弯,身后就突然传来这声音。正打算跃墙走时,听到那整齐的步兵声,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塞入怀中,转而一脸镇静地看向整齐跑来的巡逻兵。 “将军,是小夫人!” 小……小夫人? 师泠头顶黑线一条条地看向冲在最前面的那口无遮拦激动得不得了的兵。虽然她是想着这些人应该是顾念北的人才不跑的,可她一个黄花大姑娘,啥时候就成了小夫人了? 她这一抬脸,众兵更是将她看得仔细。 “真的是小夫人!” “赵五儿,速去驿馆通知小将军!” 为首那骑马的人看清师泠的模样又惊又喜,忙不迭下马,一边着人去通知顾念北,一边走向师泠:“巡防营骁骑副将肖褚见过小夫人!” “不敢当!”师泠讪讪一笑,忙躲开肖褚的行礼。 肖褚却是对师泠的尴尬毫无察觉,一抬脸就道:“小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五日,小将军急得那是团团转!就差把燕都翻了转儿……幸好您回来了,不然将军真不知要瘦成什么样儿了!小夫人,您这几日去了哪儿?为何一点音讯都没有?小将军以为您被前朝余孽捉了,这几日带着兄弟们可是费尽了心力搜查,追缴了不知多少余孽,可都没找着您,可把小将军急死了!您可有受伤?哪些贼人捉了您,您且说一句,属下定是将他捉出来……” 就在肖褚化身话巴子吧啦吧不停的时候,一识趣的小兵英勇上前截断肖褚的话。 “将军,小夫人好像被您吓到了!” 肖褚回神,一看眼前脸黑了一大半,神情纠结的师泠,突觉尴尬不已。 “额……小夫人,肖褚是个粗人,性子急,说话急,那啥……您请上马,回巡防营,小将军一回来就能带您回去了!有什么委屈,您尽管跟小将军说……” “将军!别说了!” 一旁的小兵一看肖褚又要陷入喋喋不休的状态,立马小声提醒,还不忘眼神示意:没看见小夫人快爆发脾气了么? “小将军来了!” 被喝止的肖褚正准备问那小兵挤眉弄眼干啥呢,听到这一声喊,立马扭头,巧见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眨眼之间,已到眼前。 乖乖……这黑风真不是吹的,这速度,这能耐!太让人眼馋了! 师泠瞅见肖褚盯着顾念北的坐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模样,直觉满头汗哒哒。 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再转眼,却见一抹黑猛地扑过来。师泠心下一惊,立马后退三步跨步作出警戒状:“别过来!” “是我!” 顾念北见师泠如此疏离,立马停下与她保持距离。下一瞬,他却突然神情一滞,随之阴沉脸看着对面的师泠,几日来的焦急担忧在看到她身上黑衫的一瞬间消失。 “肖褚,继续巡夜!” 冷不丁地接到顾念北这预示着暴风雨降临的话时,正在一旁巴巴看着的肖褚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收回神思,在气氛微妙的二人之间扫了一眼,立马识趣地招了巡逻队迅速撤离。 不消一晌儿,原地就只剩下顾念北二人与低头咴咴的黑风。 尴尬而微妙的对峙许久,顾念北终于开了口。 “你去过驿馆?” 话里有半分坚定半分犹疑,师泠听得心底一咯噔,再看他突然布满寒霜的脸,一咬唇道:“嗯。” “去驿馆做什么?” “哈?”顾念北抛给师泠的问题,让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收了手,回想自己怎么误打误撞到了那驿馆,“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是被人放在驿馆外墙的,你信么?” “那些人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人?” “抓你走的人。” 此时的顾念北,陌生地让师泠一点都不认识。几日前,那个将她护在身后,夜里怕她着凉抱她上床的人,好像就是一抹幻影,和眼前这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寒之气的人,完全不搭嘎。 看他的态度,恐怕是以为自个儿和那些人真的就是一伙儿的了。尤其是他的语气,完全是在审问犯人! 她还真是不知死活!竟然还想着回镇国公府履行那什么劳什子七日之约,约你大爷! 师泠心底猛然窜起来一腔怒火,尽管压制,却也好不了态度,冷冰冰抛出顾念北两个字。 “故人。” 顾念北神色微动,特别是眼见着师泠骤然变化的情绪,尤其是那一双竟然泛出火光的眼,想起关押那人说过的话,突然神色一松:“你来燕都就是找这些人?” 治眼? 后两个字,顾念北没说出口。师泠自然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感觉到他软了几分语气,却是不屑地冷哼:“与你无关!” “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师泠转身恶狠狠回了顾念北的话,继续朝着巷尾走。靠山靠水都靠不住,还得靠自己!现在她就是个再健康再正常不过的人,眼能看耳能听,嘴巴能说话,还可以自保。她还就不信这样儿她在燕都还会寸步难行! 大不了去酒楼里当口技先生,凭她那一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技艺,吃饱穿暖还做不到? 师泠疾步而行,却一个脚滑,竟然华丽丽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顾念北微叹一气,三两步上前搀起师泠,看着她灰蓬蓬的侧脸,目光落在那充满了光,恢复正常的眼睛里,心中一软:“今夜之事,我不会告知任何人。这几日被谁抓去,做了什么,我不问,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师泠本想一胳膊甩开顾念北,听到他这话却僵住了半边身子。这话什么意思?袒护她?她被人抓去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虽然她也的确没打算对谁说,但他这话未免也说得太暧昧了,总是不自在。 顾念北见她狼狈的模样,心头一软,抬手将她脸侧的灰拍掉,安抚道:“回府吧。” “……噢。” 第60章 啧!将军生气了! 天色微明,燕都的晚春还是有些薄凉。 师泠跟着顾念北回到镇国公府,站在右角门前。探眼身侧这愣着不动的顾念北,又前前后后扫扫空无一人的大街,狐疑道:“顾将军,你不敲门么?” 深吸了好几口清晨带了点寒意的气,一睁眼一闭眼,看着那黑漆角门,顾念北泯唇道:“你和我娘的约,还剩两日,你到时如何回她?” “你……你……顾夫人告诉你了?”这毫无征兆的问,把师泠吓得一蹦三尺远。她好似被人揪住小尾巴一样,慌乱地在小黑门和顾念北身上扫来扫去,两条腿还不住地往后蹭。 这般恐慌逃离的模样,看得顾念北心底冒出一丝丝的心酸,一抽一抽地,竟堵地胸口难受。 她被抓,他翻天覆地费尽心思地找。她回来了,他第一时间冲到她面前,看她完好,几日来的慌乱,才终于沉淀下来。 这样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他不是没有过,却从未如此强烈。心里对她的着急,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明白。那样的感觉来得突然,却让他心觉惊喜。他犹豫,犹豫了一路,终于揪着心试探…… 眼前人退缩的模样,却摆明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脸上渐渐布满寒霜,顾念北垂眸,目光落在师泠的裙角,呼出半口白气。 “我不喜欢女人,你不必逃。” 师泠倒吸一口气噎在喉头,傻眼看顾念北转身敲门,看开门的陈叔笑呵呵地叫他三爷,看他衣不染尘地进入其中,消失在角门。 陈叔正奇怪这三爷今日怎么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转眼就看到呆愣门外不远处的师泠,顿时两眼又是明光闪闪:“三……师姑娘,您回来了!” 师泠讪讪一笑,走上前喊了句“陈叔”,却又听他激动得立马朝影壁的方向吼道:“小刘,赶紧去二门上,让人通知夫人,师姑娘回来了!” “诶!”影壁后传来应声,随之整个外院便响起一声高呼:“师姑娘回来了!师姑娘回来了!师姑娘回来了!” 小刘一扭身就往二门去,一路高喊,只唯恐府上的人听不见。这师姑娘,现在可是府上头等重要的人,三爷这几日找她都快找疯了,夫人也是急得不得了,这下可好,人家回来了,他还不得一路猛跑把这好消息迅速传到内院? 陈叔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师泠,就差没一把抱住她,抬手朝内里抬了一抬又一抬,不断示意师泠进门。 “姑娘,这外头冷着呢,快些进府吧!” 师泠躲着陈叔那炙热的目光,一闪身进门,却瞧见一辆软轿停在面前。四个灰衣轿夫见着她,毕恭毕敬地弯腰唤道:“姑娘请上轿。” “……”这知道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陈叔看着师泠心惊胆战地上了轿子,却突然啧道:“三爷怎么没跟师姑娘一起进门儿呢?难道小两口闹别扭了?” 再一想顾念北的脸色,陈叔深以为然地顾自点头,转身关上角门。 坐着轿子一颠一颠到了二门,师泠刚下轿,一团艳丽庞大的牡丹红不由分说朝她扑来,目瞪口呆之际她立马抬手推开那牡丹红,两脚侧旋,精巧地避到垂花门后。稳身之后,再定睛看向那撞向廊柱的不明物体,才看清来人是谁。心下已经,她忙上前扶住那人,关切道:“顾夫人,您没事儿吧?师泠适才慌神,下手没轻重,可有伤着您?” 尤氏由着师泠将她前前后后检查了遍,满脸忍不住地惊喜,理了裙摆反拉住师泠的胳膊感慨道:“丫头,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去了哪里?听松七说你是被人抓了,什么人抓得你?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是怎么回来的?” 尤氏一张口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竟毫无偏差全中顾念北给她的温馨提示。她不说,还真是有人会问…… “额……”师泠一边眨巴眼,一边挣脱出被尤氏紧紧拽住的胳膊,满脸歉意地说道:“夫人,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有点儿困得不行,能不能……” 师泠欲言又止,不惜瞪大了眼靠近尤氏让她看清自己严重的黑眼圈。 尤氏也当真注意到她那面无血色的模样,当即心疼道:“哎哟,是我太着急了,快回梅园歇着吧,梅六梅七都在,有事你尽管吩咐他们!” 听了这话,师泠忙不迭地点头,忙不迭冲开众人的层层包围,往梅园去。 尤氏看着师泠这般模样,不住地叹气,直到人没了影儿,才召了一旁的小刘问道:“小刘,三爷也回来了?” 灰衣小刘躬身上前,回道:“回夫人,和师姑娘前后脚到的,现下应当是回了松园。” 尤氏闻言忍不住皱眉嘀咕:“前后脚?那就是阿北把她找回来了?” “约莫是。” 思前想后,尤氏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理说,人找回来了,怎么不是一块儿进门,而是前后脚呢? 不对劲! “走,去松园!” 松园之中,松七蹲坐在台阶上,两手撑着一张苦瓜脸,神情哀戚地不得了。见着尤氏前来,忙不迭上前行礼:“夫人。” 尤氏打眼松七的苦瓜脸,转看向紧闭的屋门,挑起下巴问道:“你家三爷在屋里?” 松七一见尤氏问完就往屋门走,立马拦下她,低声提醒道:“哎哟,夫人,三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可千万别进去!” 一听这话,尤氏就变了脸,原本的担忧瞬间变成怒气:“呵!他在气头上?气头上老娘还看不得他了?去,把他给我叫出来!叫不出来就打包拖出来!” “……”松七哭丧着脸看着尤氏,眼里尽是绝望,咽了好几口唾沫,憋死了闭眼冒出一句话,“夫人,今儿您就是让小的回庄子,小的也不去!” 松七这么坚定的态度,加之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看得尤氏更是火冒三丈,顿时提高音量在院中吼道:“他还反了他了?将军脾气耍到家里来了?” 第61章 小脾气(一) 一声怒罢,屋中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尤氏二话不说推开松七,往正屋冲去,正抬脚要往门上踹,却见两扇门被拉开。随之一个从头到脚黑得不得了的人就出现在她眼前。上下一打量,尤其是目光落在那张冷峻如寒冬腊月的脸上时,尤氏不由得咽了咽喉头收回了脚。 “儿……儿儿子,你没事吧?” “……” “那那……你没事儿娘就放心了。呵呵……今儿天不错,娘要出门去张尚书家串个门儿,就就来跟你说一句……呵……呵呵……娘……娘走了……你好好歇息……” “砰!” 一声关门声,吓得尤氏的心险些从嘴里跳出来。 其后跟着的两个婢女和松七,亦是半点不轻松,战栗的肩头,紧闭的双眼,摆明了他们的恐惧和心惊。 顾念北平日里虽高冷,但也勉强算是和颜悦色,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多见! 上一次,得是在四年前呐! 那时晋王回京,身负重伤。他一回府,就带着森森寒气,拒人千里之外。若是谁上前问一句,那如刀的目光,下一秒就能要人命。更恐怖的是,当初他一回到松园,竟就把自己关在里头整整一年,一言不发。若不是事后他突然出现,府上人都要为他准备后事了。 回想起那段日子,他们都觉得后脊发凉,手心冒汗。 没想到如今还能再看到,怎能不惊不吓? “夫人,这怎么办?”跟着尤氏前来的紫衣婢女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忍着心惊,上前扶住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的尤氏,焦急地问道。 尤氏闻言回神,一声呵呵嗤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过几日老爷也该回来了,老娘忙着呢,没空管他!走,回主院!” 被甩了一脸的不爽的婢女也不敢再多言,懦懦地跟着怒气冲冲的尤氏离开松园。而独留下来的松七,却是望天兴叹,他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叹气到一半,松七却突然神情严肃地盯着地上的额一颗小石子:难道是晋王出了事?不得了!那必须得去瞧瞧! 松七赶到晋王府时,见高常在府外送十几个宫里人,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晋王真的出事了?待那一队内侍走远,他立马跑到正门前叫住转身欲走的高常:“高公公!” 高常闻声,转身看是顾念北的小厮松七,立马朝他身后打量,却没见到顾念北的身影,转问道:“松七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家三爷呢?” 松七此时却满心想着那些宫里人来的意图,也顾不得回答高常的话,忙拉着他急切地问道:“高公公,晋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宫里来了这么多人?不会……是给晋王准备后事的吧?” 高常一听这话, 第62章 小脾气(二) 面前人面色红润,五官饱和挺立,端坐案几前,一身凌然,举目抬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高常见宇文暻起身,连忙扯下屏风上的披风上前,一边替他披上,一边解释道:“王爷,这是顾府上的松七,是顾将军的随身侍从。他说顾将军出了事,小的就带他进来了。” “阿北出了何事?” 中气十足,沉而有力,完全不似病弱之人说话之声。 直到松七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证,才终于确认,这就是那个离阎罗王之差一脚的晋王宇文暻。他真的好了!这番丈夫之态,只恐怕自家三爷站在他面前,都逊色三分。 “回……回禀王爷。我家三爷这几日在京中奉命追查前朝余孽。昨日还正常着,今晨一回府,整个人就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松七绞尽脑汁儿,也想不出一个词形容顾念北的状态,一咬牙道:“就像王爷您当年出事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样。府上人拿三爷都没得办法,小的也是急了才斗胆到晋王府来求您,去看看三爷,开解开解他。不然……” “高常,备车!” 松七话未说尽,耳边就飘来这声音,一抬眼,之间屋外一抹墨白闪过,再眨眼,原在屋中的高常已经操着小碎步急急追了上去。偌大的潇园,只剩瑟瑟林风,带着竹叶啸啸,回应着他。 这晋王,够哥们儿! 西华门下街里,一辆迎面而来的双马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马车的规制,有点儿眼色的人都知道,是亲王级别的。这燕都之中,只有西华门上街那一位晋王。而西华门里住的人,非富即贵,个个儿都是人精儿,又有谁看不出,这车是谁的?但都说这晋王被人诅咒病态恹恹,不久人世,连皇帝都放弃了他,让他在晋王府中自生自灭。如今这马车怎么到了大街上? 而且那马车走的方向,还是镇国公府。 好奇心一上来,行人不由得驻足,以求对马车里的人看个仔细。一时之间,西华门里要出门的站在门口盯着,出行的马车调转车头跟在其后,各门各户心奇的人都开始四处散言。 马车最后终于不负众望地停在镇国公府外,只是眼巴巴地,谁也没看见从马车里下来的人,那马车就被镇国公府的人给拉进了左角门里。 这镇国公府,他当是第一次来,府上的规制装饰,虽然一如既往地俗,却让他倍感亲切。好像时光又往回倒走十七年,那是他不过是个稚子,虽然母妃早逝,大哥却还健在。护着他和一众小跟班,爬山涉水,快活无忧。那时皇帝还未拿到天下,他也不是皇子,所谓的一言定天下,也还未和他扯上关系。 每次到顾府,那顾夫人都会如同一团姹紫嫣红的牡丹扑过来,抱着他和顾念北,亲昵非凡。 他没有感受过母爱,顾夫人却给过他极致的宠溺,那样的温暖,也只有在顾府才有。 “晋王殿下!” 宇文暻回想往事,正不由得唇角微笑,一抹艳丽的牡丹红却从游廊转角闯入眼帘,一眨眼便扑到了身前。 “好孩子,你活过来了!你可算是活过来了!”尤氏一抱住那有些单薄的身子,心中就涩涩不是滋味,仰头看着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满眼的泪花更是止不住地往外跑。 “尤姨。” 面对这样情绪激动,满满都是真心实意的尤氏,宇文暻的话一如既往的少。但这一个简单的称谓,却软而温心。 尤氏抽噎着放开宇文暻,拉着他前前后后看个仔细,记忆里那个不及她高的小孩儿,如今一是不由感慨道:“该天杀的,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咒你!好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了!你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啊!” “嗯。” “身子都好完了么?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病啊,得除根儿,要是没除根儿,那日后还少不得要受累的,你府上的大夫可有替你清根儿呐?” 宇文暻温润一笑,捡着话答了尤氏的话,转道:“尤姨,阿北出事了?” 这一听他提起顾念北,尤氏的脸色立马冷下来:“那个臭小子!老大的人了,一天还跟个小屁孩儿似的闹脾气,还把你给闹来了,真是不懂事!你也不必管他,不过是闹小别扭,过两日就好了。你随尤姨去内院,再与尤姨说说话?” “噢?”尤氏这话宇文暻听得有些奇怪,细细一想,他突然泯唇问道:“莫不是因为玉卿的那个宫婢?” “这事儿你也听说了?”尤氏惊奇地看着宇文暻,拉他的动作也松了下来,扫眼所处的地段,索性就停了下来。 “略有耳闻。” 尤氏脸色凄凄,看着风雨亭外的随风摇曳的荷苞,不住地摇头感慨:“唉……这事儿啊,兴许真是咱们阿北自作多情了。那丫头倒是个看着不错的人,阿北对她也挺上心的。五日前从宫里出来,那丫头被人劫走,阿北是急的不得了,整整五日,没日没夜地找。别人知道他是奉圣命抓前朝余孽,府上的人都知道,他是疯了一样地找那丫头。今晨阿北不知在哪里找到了她,把她带了回来,只是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别扭着。阿北闹脾气,就把自个儿关在松园里。他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还真只是四年前见过一次。唉……” “噢?”尤氏这话宇文暻听得有些奇怪,细细一想,他突然泯唇问道:“莫不是因为玉 第63章 小脾气(三) 跟在宇文暻身后的高常见尤氏如此,直为她那一把把不值钱的眼泪心疼,更为他家王爷那件墨白纹云的挑花真丝披风心疼。忍不得上前拉开尤氏道:“顾夫人,我家王爷不宜久站,您看……” “咳咳……” 宇文暻突然掩唇一咳,看似无意,高常却觉后脊发凉。立马松开尤氏,弓着身子道:“顾……顾夫人,您继续,我家王爷不不怕……不怕站。” “……” 宇文暻甩给高常一记警告的眼刀,待他畏缩缩退后,转而对尤氏道:“尤姨,那位姑娘我也略有耳闻,不如让……” “王爷。” 宇文暻正和尤氏说着话,一道轻柔而忐忑的呼唤便从身后传来。二人转身看去,见着盈盈赶来的声音主人,正是顾念北的胞姐,顾念雪。 她一身藕粉襦装,百褶裙角因她的小碎步而纷沓如花散。垂到腰际的长发,随风翩翩,更显扶风弱柳之姿。那一张令人娇怜的面容,只微微一抬就满眼温情。 顾念雪见宇文暻朝她看来,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竟不觉间红了眼眶。待近到尤氏身侧,忙不迭垂首绞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再次抬头之时,已是笑靥如花。 “雪儿给王爷请安。” 看着这样的顾念雪,隐隐约约有些记忆中人的模样,看得宇文暻不由得愣在原地。特别是看到那一抹绝美的笑颜之时,恍若隔世。 高常见着宇文暻如此痴痴的模样,不由得低头闷笑,这顾家大姑娘京城第一柔美人的称号果然不是盖的,这不,自家王爷大病初愈一见着就春心泛滥了……唉……顾小将军肯定没料到,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抵过顾大姑娘的日攻夜攻随时攻。缘分这东西啊……哈哈哈…… 就在高常暗自瞎乐的时候,宇文暻的脸色却渐渐暗沉,转而对尤氏道:“尤姨,我去看看阿北。” 声音里的低沉和疏离,惊得高常目瞪口呆,再看向宇文暻时,那脸上的留恋之色,竟一点都没有留下。再看顾大姑娘,眼里可露出了不少的失望和心碎。 这是怎么了?难道在他偷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宇文暻提出这要求,尤氏一点没犹豫地就同意了,扫眼人群,发现其后微喘气的松七,立马召出他来:“松七,带晋王殿下去松园!” 松七接到尤氏的眼神,立马会意,引着宇文暻衣不染尘地离开荷花池。而当顾念雪看着宇文暻目不斜视从眼前离开,心底忍不住一抽一抽得疼,绞紧手帕看着那绝然的背景,难过至极。 “娘你什么意思?” 此时对尤氏说话的声音,已不如之前那般柔软,话里眼里,充满了气和恨。 尤氏也一敛面上的戚色,神情严肃而陌生道:“没什么意思。娘这些日子,为了你的婚事可是奔波了不少。张尚书家的大公子,杨国公家的三公子,你考虑得如何了?再过两日,娘可就是要给他们回帖了。” “娘,什么张家李家的公子?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卖了?”顾念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尤氏,想着这两日堆在闺房里的画像和那三天两头来一次说服她的张媒,尤其是再想到适才宇文暻对她突然地由暖转冷,一腔怒火喷涌而出。 听到这样的话,尤氏却是面色冷然,丝毫不为所动。 “女大当嫁。四年前你就悔过一次婚,一去四年,我纵容了你这么久挑个如意郎君,你却一个二个都看不上,你以为你那第一美人的名号能抵一辈子?等你真成了老姑娘,丢脸的是镇国公府!既然你迟迟拿不到主意,也只有娘替你定了。那张尚书家的公子我看就不错,虽然比你小三岁,却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儿。” “娘!我不嫁!” “不嫁?” 尤氏一看顾念雪这般顽固,更是冷笑,双眼微眯,其中放出一阵寒光,质问顾念雪:“张家公子不嫁,李家公子不嫁,杨家公子你还是不嫁,谁也不嫁,那你要嫁谁?” “我……”顾念雪从咆哮中回神,险些脱口而出。脑中闪现着宇文暻的模样,幼时的他,病弱的他,适才温柔看她的他,尽管每一眼都那么短,可是她觉得很幸福,她要求的从来都不多,为什么就是得不到?为什么连他的亲弟弟也要费尽力气,不惜背上龙阳之好的坏名地阻止她进入晋王府? 思及尾处,她泯唇强忍,眼里的绝望却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到后竟然痴笑出声,嘴上也不由自主地道,“女儿喜欢晋王,今生都只喜欢他,娘你该是知道的。晋王体弱,若他死,女儿便随他去。如今他好了,娘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遂了女儿的愿?为什么?女儿嫁到晋王府,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你为了北弟,拉下脸进宫向皇后娘娘求一个婢女都可以,为什么为了女儿就不可以争取一下?为什么要一直逼女儿?你为什么?” 尤氏扫眼围上来的仆从,胸中怒火憋的脸色更是异常的红。 “雪儿你疯了么?晋王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们和皇家是不可联姻的,这件事娘很早就跟你说过了!” 听到尤氏这么说,顾念雪笑得更是痴痛:“娘,我怎么记得半年前,你还为北弟求亲玉卿公主呢?怎么北弟可以,我就不可以了?” “阿北能跟你一样么?他是男人,娶一个皇室公主只会更加效忠皇室。你嫁入皇室那就……”尤氏突然卡住,今日真是被这孩子气得差点儿晕了头,真是什么话都险些说了出来。不耐烦地抬眼看顾念雪巴巴地看着她,闭眼长叹,转口道,“总之你就是不能嫁给晋王。既然张尚书家的公子你看不上,娘就再为你物色物色。这京中能让娘看上眼的贵少还是不少,为了你嫁个好人家,娘也不怕拉下脸去人家府上倒提亲。” 尤氏说完这话,不再给顾念雪说话的机会,转对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冬梅,带大姑娘回园里。” 冬梅早被顾念雪的模样吓得不知所以,此时听到尤氏的吩咐,忙不迭上前拖着双眼通红不停挣扎的顾念雪离开。 第64章 小脾气(四) 天色朗朗,絮絮风吹。 大好的天气,却唯独松园上空盘桓着一圈阴霾。那压抑而沉郁的天色,与屋中人的心情一般无二。 宇文暻在松园不远处的游廊口,看着这奇特的景象,眉目微蹙,突地向前头引路的松七问道:“松七,阿北近日可有何异常之处?” 松七闻言,连连点头:“三爷可不正常了!他从西梁回来就不正常!” “如何不正常?” 松七一看宇文暻神情那般严肃,顿时也肃穆起来,缓了步子候在宇文暻一侧一本正经道:“三爷回京那日,南城门出了事。事后找到西梁公主的那晚,三爷突然抱了个女子回来,就是玉卿公主的那个婢女……然后……” “接着说。” “然后……然后三爷就对她……对她……” 松七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宇文暻听得疑心甚重,一旁的高常却是一瞬间激动起来,一把扯住松七催问道:“你家三爷对她做了什么?” 一看高常这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松七就知道他和别人一样想歪了。拂袖挡开高常的手,道:“高公公,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家三爷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只是……只是……只是在人家姑娘脸上画了个大花猫。” “噗哈哈哈……” 松七的话里,带着几分愤怒几分尴尬,复杂的情绪配上那出乎意料的内容和松七略带几分羞耻的脸色,让高常笑得眼泪直奔:“松七,你说什么?哈哈哈……你家三爷……你家三爷画猫?松七,你没说错吧?” 松七一看高常这般没形象地大笑,扫眼一旁眉目紧皱的宇文暻,更是觉得生气,不觉厉声对上高常:“高公公!我家三爷画猫怎么了?你至于这么笑么?” 高常捂着肚子,嘴里冒出一串串尖细刺耳的笑声,两条细眉调皮地一上一下,将他苦笑不得的心情演绎地淋漓尽致。 “你家三爷啊!那是冷若悬冰,寒似冬雪,令人畏而远之的顾小将军啊!他……他给人……给人画猫?哈哈哈……还是给女人……哈哈哈……松七,你家三爷真是绝了!绝了!” 一向一丝不苟的顾念北拿着细毫给女人画大花猫的模样,高常简直想都不敢想。现在听到松七这么说,实在是觉得,这是京城一大奇闻呐! “哈哈哈……” “……” 虽然松七一开始也觉得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思来想去好几天也觉得是三爷不对劲,可现在看高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就一股气闷得慌。碍着这人的身份,又发不得火,更是要把自个儿憋出内伤。转眼看向眉目不动的宇文暻,一脸怨怼地继续说:“王爷,那只是一个小插曲。第二日三爷就把她送回了皇宫,结果好巧不巧宫里就出了乱事。又过了三日,三爷不知为何在宫里受了伤,皇上前脚派人宣了赏赐的旨意,三爷后脚就带着她回了松园。本来夫人觉得这都是皇上成全了咱三爷,也接纳了她,让府上的人都叫她‘三奶奶’。可没想到人家不愿意啊,三爷当场听到她对夫人说的话就被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接着第二日三爷安排府上的车夫送她入宫,却没曾想,两个时辰不到,三爷就坐不住,跑到宫外去等她了。那日不知出了何事,她又不见了。三爷抓了个人回来,之后就疯了一样地满城找她。今晨突然就黑了脸把自己关在松园里。小的本以为是因为您出了事,三爷才如此。可适才回府一问才知道,今晨三爷已经找到了那姑娘。您说……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小的觉得三爷自从遇到那姑娘,就没一日是正常的。” 松七一口气吧啦吧啦把这半月来发生的事一溜嘴都说与宇文暻听,说到后头,高常终于笑不出来了,他心头的郁气才散去三分。但看着眉眼弯笑的高常,又气不打一处来,闷闷地站在原地,等候宇文暻的吩咐。 刚开始宇文暻也只是觉得顾念北是沉浸在初恋之中,才举止不正常,越到后,更因为松七的最后一句话,面色骤然阴沉。 顾念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算十分了解,却有七分熟知。以他的性子,对女人向来冷漠,甚至厌恶。就算他情窦初开,这些表现也太反常了。 不归林。 想到这三个字,宇文暻面色虽依旧泰然无动,不自觉摩挲指腹的右手食指与拇指却出卖了他想要探知的情绪。 步入松园,松七早前被高常刺激地还算高涨的心情瞬间低落,在紧闭的屋门与宇文暻之间不停地扫视。 “王爷……那个……小的先去问问三爷,您稍候片刻?”“不必。” 宇文暻留下这淡淡的两个字,便独自提步朝屋门走去。 高常心知宇文暻的性子,也知道他和顾念北的交情到了何种境界,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是不会让外人在的。于是一见着松七还想上前,他就立马一把扯住松七,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松七,你就别去了。你家三爷就算再火大,也不会伤害我家王爷。走,你与我再说说你家三爷还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那些事儿,可比在茶馆里听那些说书先生侃天侃地来得欢脱!” 院中本只余了春风拂过卷起的三两树叶簌簌声,在宇文暻敲上主屋门时,一阵摔坛破酒的声音却打破了这份静谧,空中的阴霾也适时翻卷层叠,重重地压在主屋之上。 宇文暻漠然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心中的猜测隐隐腾升。手上却是再次轻叩屋门。 “滚!” 屋内传来这样浑浊而颓废的声音,宇文暻的确是第一次听,始终淡然的脸上,不自觉蒙上一层寒霜。 “是我。” 冰凉的两个字吐出来,其中的冷漠,半点不比屋内的人少。 只在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屋门突然打开,顾念北裹挟着满屋的沉郁,神志不清地出现在宇文暻面前。 他浑浑噩噩地斜靠着门板,原本清澈黑曜的双眼变得浑浊迷离,原本如刀削玉砌的脸上,挂着一层黑胡渣,单薄的中衣半敞,坦露的胸肌上,一道刺目的伤疤上,满是酒水流淌。 这样的顾念北,宇文暻亦是第一次见,他紧皱的眉眼,已传达出心里的愤怒深深。无视掉不堪入目的顾念北,宇文暻直接迈步跨过屋口的酒坛碎片,走进空气浑浊的屋子。 第65章 错过 探眼案几前几只空酒坛子和梁上吊着的几根粗长的麻绳,宇文暻毅然走到案几前,捡起一只破酒碗,提坛蓄酒,抿一口那酒,突地失笑:“桃花开变桃花遇,桃花碎做桃花酒。好酒当细品,如你这般粗饮,实在浪费。” “……” 好酒于他不过水,没什么差,解愁才是正理。 顾念北晃荡着身子走到案几前,一把夺过宇文暻手中的残杯,迷离地看着残杯缺口,冷笑之余,一饮而尽。随之纵身一跃,双脚穿过悬挂的麻绳之上,悬空倒挂,如同一只蝙蝠一般亮着一双深沉无底的黑眸。 宇文暻在松园待了一刻钟不到就出了屋子,屋中顾念北依旧像只蝙蝠一样倒挂着不动。 背对背反向的二人之间流动的气氛十分异常,尤其是宇文暻的脸色之黑,让园口守着的松七与高常不由得心头一颤,连忙收了嬉戏的脸色,垂手而立。 走到松园口,宇文暻忍着眸中的怒火转看向屋中那无可救药的人,转向瑟缩一角的松七,问道:“松七,带本王去梅园。” 宇文暻风清云淡的声音和黑沉的脸色形成极大的反差,加之这突然而然的要求,让松七心里压力山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按理说,宇文暻是王爷,他一个小喽啰,那是没有反对的权利的。但是师泠的身份特殊,不仅三爷把她看得那么重,连夫人也是,以现在这不对劲的状态,若是贸贸然把晋王带了过去,出了事他可怎么办? 后事证明松七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然而现在,他在宇文暻不怒而威的强压之下,将小心肝煎来烤去一遍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将他引到了梅园之外。 宇文暻站在梅园口,看着紧闭的月洞门,想起顾念北那含着酸痛的三言两语,面色沉郁。 而在梅园之中,师泠正躺在床上,随意地翘着二郎腿,看着自己那双细白的手,转动间,目光落在中指指节上那一个细细的茧子上,感受着浑身的内力流动,思索着密宅里遭遇的事,久久定不下心。 那张让人毫无戒备的婆婆脸闪烁在师泠脑子里,搅得她头疼不已,她到底该不该信那芸姑呢? 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 糟了…… 一阵绞痛突然从腹部传来,师泠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蹦起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朝外喊道:“梅六!梅五!” 梅六梅五守在外屋,听得疾呼连忙放下手中的绣绷子跑到内室。见师泠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肚子,神情极其痛苦,眉目一拧赶紧上前。“师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快……快给我备一条去信帨!”“去信帨?”梅六梅五听得这话,却是云里雾里,瞪眼看着痛苦不已的师泠,对她说的东西显然没有理解。 师泠看向困惑不解的二人,一边咬牙,一边将遮住的被褥里子露出来,让二人看见上头的殷红。 “这个……” 梅五梅六顿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姑娘说的是‘陈妈妈’啊!” “不管什么妈,你们快替我寻一条来,还有……还有换的衣衫,如果……如果方便,再替我……替我找大夫开个药方……”师泠咬着牙说完这话,已是面容惨白,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冷汗。 梅五立马按照师泠的吩咐寻东找西,而梅六急的埋着头一个劲往梅园外跑,却好巧不巧一开园门就撞进一个胸膛。 “哪个没长眼的,竟敢拦在……”梅六捂着额头张嘴就朝挡在面前的人骂去,话至一半,却戛然而止。两眼看着面前这仿若神祗的陌生男子,痴痴地不知天南地北。 松七一看梅六那丢脸的花痴样,立马上前一掌拍在她肩头上,惊醒这如梦如幻的丫头。 “见了晋王还不行礼?” 晋王?晋王! 这两个字在梅六脑子里噼里啪啦撞来撞去,惊得她两眼止不住地打颤,是那个晋王么?这么……这么……这么俊的男人,是那个晋王? “梅六!” 被松七一喝,梅六才如梦初醒,慌不择言地就朝宇文暻行礼:“奴婢参见晋王殿下!” 松七在一旁看着,见宇文暻没有计较的意思,暗自松一口气,转而看向安静的院落,将紧张地不得了的梅六拖到一旁问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啊!差点儿忘了!” 梅六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脑子,欲走之时,余光扫向提步走进园子的宇文暻,对他这么自觉地行为心下疑惑,反拉住松七问道:“晋王不是应该在松园么,怎么来了梅园?” 松七耸耸肩,约莫是为三爷来打抱不平的,但是让他说出来,那明显是不可能的。梅六一看与宇文暻都要走到屋口了,忙低声催着松七道:“姑娘今日身子不舒适,实在不宜见人。你快去拦着晋王!” “王爷留步!” 松七被梅六一推,一个趔趄险些撞上高常。 宇文暻闻声停下,转身看去,只见松七踉跄停下,正朝空空如也的后背看去,脸上的鬼祟,一览无遗。撞上宇文暻审视的眼神,松七心下一咯噔,心中暗骂一句没义气的梅六,腆着脸上前,硬生生扯出一抹僵笑道:“王爷,梅六适才说师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您看……” “身子不适?这也太巧了吧?”高常看着遮遮掩掩的松七,心道一定有鬼,不待宇文暻说话,就一溜嘴抵回了松七的话。 “既如此,那便改日。”然而留下这轻飘飘的话转身就走的宇文暻,却是明显抽了高常一个大嘴巴刮子。 “王……王爷!”这边高常跟着宇文暻离开,后边梅五就开了屋门,瞧见松七在屋口,立马将手中的包袱藏在身后。 “松七,你不守着三爷在这里做什么?” “三爷在松园里闹脾气,我来请师姑娘去劝劝。” 松七回眼看向梅五,睨眼她掩藏身后的双手,屋中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引得他蹭空朝屋子里看,却被梅五正面挡住。 “啧……梅五妹妹,你挡我做什么?师姑娘呢?她到底怎么了?”梅五对松七的话却是半信半疑,那三爷若真是闹了脾气,谁劝得住?况且现在师泠自己还痛苦不堪,还去松园,这松七真是说得出来啊! “女人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可有看见梅六?” “有!适才和我打了招呼就走了。” “那你也帮我去前院催催,师姑娘这里着急大夫呢!” “大夫?”一听到这两个字,松七立马脑子灵光一闪,二话没说就出了梅园。 梅五见松七动作这么快,无奈地嘁笑一声,暗道一句“还算是个有眼力界儿的”,随之又大声提点道:“让她快些带周大夫来!” 第66章 算计 跟着宇文暻走出镇国公府的高常,耳尖目明,在扶着宇文暻上车时道:“王爷,顾大姑娘适才似乎有话要与您说呢,您当时怎么就这么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说得不仅不迟疑,还简短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亏得熟悉宇文暻的风清云淡背后的无情,高常才没有再多问出口。 “你驾车。” 高常一听这话,立马抬眼泪眼花花地看着宇文暻。后者却是没有过多的表示,挑帘入内,关了车门。丧气地看眼一旁拉着马匹的车夫,高常无奈道:“收了凳子,你们自行回府,马车我来。” “哟,高公公,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王爷让我赶,我就赶,起开!” 高常赌气得这么一说,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车内的人听清楚其中的怨气。平日里他是贴身伺候宇文暻,在晋王府也算是第二大的人了,如今却被宇文暻不由分说地要求当马夫,他心里不平衡啊!很不平衡! 收了马缰,驱马而去,睨眼一路上投来的那一道道跟看猴子似的好奇眼光,高常的心情可谓是一点都不美丽,很不美丽! 然而车内的宇文暻却是对此闭目不闻。直到马车离开西华门,他才缓缓睁开眼,看向旁侧一直端坐不动的黑衣人。 “说。” “国师预言,闰生之人,乃大运者。长之于皇室,居之于西北,得者掌天运,纳万民。西梁七公主,萧泠儿,大运之人。陛下承五年国宴之喜,于上年八月着使臣出使西梁,以边境十城十万兵为聘,迎娶西梁公主。使队回程,路径川山,炼骨兵偷袭,一百二十守卫丧命,西梁公主陪嫁婢女坠崖。顾将军护送西梁公主乔装至洛水驿改正装入城,时逢玉卿公主回城。南城门处,二人口角,贼寇趁机劫走西梁公主和一不知名婢女。此婢女为玉卿公主宫中人。顾将军在司马府外救得西梁公主与婢女,贼寇不知所踪。西梁公主昏迷多日,期间宫中出大乱,被救婢女被送往钦天司。事后尚仪局苏翠被抓,爆出巫蛊之事,陛下自此开始肃清皇城势力。” “你说漏了些事。”宇文暻摩挲着拇指与食指指腹,眼眸半垂,目光随意地落在一处,听着黑衣人说书般的汇报完,淡然地提点他。 黑衣人闻言凝眉思索,随即补充道:“那婢女叫师泠。只从玉卿公主的近身八卫处得知,那是玉卿公主回城之日在皇家围场之中意外结交的。至于二人是如何有的交集,近身八卫也无从得知,只是说玉卿公主对她十分信任维护。此外……” “嗯?” 黑衣人突然支吾不语,宇文暻敏锐地看向他,一双本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却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令黑衣人倍觉压力,握拳散压后才又道:“此外,皇后也在追查她的身份。追其因由,是在钦天司之时,国师欲留下她,而陛下犹疑之际将她安排到了镇国公府。”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又再次保持沉默,而宇文暻却突然轻笑:“有趣。” 联系之前在镇国公府中松七说的事,这事儿怎么能不有趣呢? 这一系列的事,实在是太凑巧。 追溯源头,就是国师的预言和顾念北意外得到的纸条。前者拉扯了关系两国甚至三国战和的萧泠儿,后者牵扯了与不归林有关的师泠。这两个女子,随便哪一个,和其背景结合,一旦公布天下,那都是引人争夺的对象。如今两个人都到了燕都,难道不是太凑巧了? 将这些事完整地想一遍,两条线连成一个面,宇文暻就越发觉得这整个面的背后有一双手,在布局走棋,操纵着一切。这局棋中牵扯到的所有人,都是那双手中的棋子,这些棋子之中,甚至包括他。每个人都因那双手的意志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间隙之中。 有的人清楚自己的处境,有的人却毫无知觉,一步一步地任由那背后的手摆布。 如果是常人,或许会说这叫命数,这叫人生劫,可他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他能看到的东西,远比普通人多,就如同松园之上的阴霾,除了他没人看得见。 桃花眼中流过不知名的情愫,宇文暻骤然停止了摩挲指腹的动作,环胸背靠车板,闭目而思。 萧泠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她不危及大周,他可以看在萧琅的面子上不动她。可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师泠,他却必须管。没有她,他的尸骨毒就解不了,这一点来说,她算他的救命恩人,无关性别。可也正因为她,一切的事都在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其中还牵扯到顾念北,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也必须去管她的决定因素。 况且身份神秘,举止怪异的她,是目前看来,唯一一个最接近幕后黑手的女人。 今日虽未见真人,来日方长。 “派人在镇国公府盯着师泠。” “诺。” 在梅园里捂着肚子痛的翻来滚去的师泠,对于梅园之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在被人惦记上这件事情上,更是一无所知。 “梅五……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姑娘您再忍忍,梅六很快就回来了!” 师泠坐在屏风后的坐便桶上,沙哑地问向屏风后守着的梅五。梅五此时也是急得不得了,绞着双手徘徊在屋口,巴巴地看着园口,却迟迟不见梅六的身影。 这镇国公府说大也不算大,怎么梅六去找个大夫这半晌儿了还不回来?按是平日里,姑娘的屋子里都会备上一些月丸,可是这梅园多少日子没人住了,一时之间也没人备着。该的现在要用的时候没有,找大夫拿也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个人! “梅五!” 梅五一听到屋外传来声音,立马奔出去,却不料撞上一个人摔倒廊下,回神之间仰头看去,只见一抹黑影已经冲进屋中。怔神之间,梅五转眼爬起身来,追进去大声喝出:“什么人!快出去!这是姑娘的……的……的……” 追到床榻前,看清那抹黑影时,梅五顿时舌头打结,半句话噎在喉咙处死活说不出来。 “她人呢?” 黑影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阴郁,浑身透着浓浓的酒气,但是那一双黑眸,却是清醒无比。娇小的梅五对上此时的顾念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浑身哆嗦,不知所措地指向屋子另一侧的屏风:“三……三爷……” 第67章 误会 梅五还未说清师泠在那边,就只见顾念北嗖一下消失在眼前。 “砰!” “啊……” 三爷,师姑娘在里头。 伴随着屏风倒地传出的尖叫,梅五紧闭双眼默默地在心中道完这句话,立马捂住双耳对身后的咆哮充耳不闻。 “啊!出去!出去!我叫你出去!出去啊啊啊啊!”师泠拎起裙裤退到坐便桶后,疯了一般地朝愣在原地不动的顾念北爆吼而去。然而顾念北却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原地看着坐便桶一动不动。 “你流血了。” 身下一股热流应声涌动,师泠忙不迭捂着肚子蹲下。余光一看顾念北竟要走过来,更是气得想一马桶甩他一脸。 “站住!不许过来!” 话音刚落,体内热流就在此时以飞箭的速度离体,师泠简直要疯了。她咬牙切齿地看向跟榆木脑袋一样不明状况的顾念北,不停咒骂。 顾念北从师泠的目光中看出股股嫌恶之意,心中一涩,却仍旧三两步上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内室而去。 后知后觉的师泠,一察觉二人之间尴尬的状态,尤其是感觉到裙裤上的那啥沾染到顾念北的衣袖之上,又气又窘,一张脸涨的通红,朝顾念北就破口大喊:“顾念北,你放开我!” “你出去!” “给我出去!出去!你聋了么?我让你出去!出去啊出去出去!” 顾念北憋着被师泠又锤又打,却是没有半点放下她的意思,将她平放在床上,直接两指一点,将她定在床上,拉了床被盖上。睨眼手臂上的血渍,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身侧,忍不住胃里翻滚。 他尴尬地将手臂藏在身后,转身质问依旧呆愣原地的梅五:“大夫呢?” 梅五被顾念北那冰凉的声音一吓,立马回神,看见床上两只眼瞪得老大的师泠,蓦地上前隔住顾念北和师泠,颤栗着唇齿道:“三三三爷,梅六已经去去去叫大夫了。您……您……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梅六去了多久?” 顾念北完全无视梅五说的话,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上前的动作,在床沿坐下,专注地看着双目瞪红的师泠。 原本他是准备大醉一场,酒醒之后就与她如同陌路的。听到松七说她身子不适,他却第一反应是她的眼又出了事。 匆匆赶来,见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明明血流不止虚弱地不得了,却还是要强撑着,看得他是急得不得了。 细细一想宇文暻说的话,再想想自己的态度,顾念北真是懊悔不已。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重?当时她可能只是觉得太突然才会退缩,自己无厘头地说出那样的话,恐怕已经吓得她再不敢靠近自个儿了。 不然怎么会那么抗拒他接近? 凭着燕都之中垂涎于他的女人数量,他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龙阳之好的名头虽然不好听,师泠初到燕都,应该是不知道的。明明他有机会好好跟她解释,却一句话堵死了前路。 晨早那会儿,她想逃,应该只是觉得被他问得太突然了。 应该是这样。 “大夫来了!梅五!” 顾念北看着渐渐虚弱而陷入昏迷的师泠,听到屋外的这一声唤,立马回神。转身之际,正见梅六拉着周大夫急急入内。 “三爷?” 周大夫和梅六看见床沿的人,顿时呆愣隔扇门前。 这……三爷怎么来了这儿? “周大夫,你愣着做什么?” 周大夫听到顾念北这一质问,忙不迭收了心思入内,在顾念北让出的位置跪坐下,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和隔巾,搭在师泠手腕上诊脉。身后站着一尊大佛,两只眼死死盯着,周大夫已是汗如雨下,连带着搁在师泠手腕上的手也颤抖不已。 “周大夫,她如何?” 梅六见周大夫诊脉,顾念北在一旁守着,忙朝床边守着的梅五使了个眼色出屋。 待到了院中,探眼屋内,梅六忙拉着梅五到院墙角低声问道:“三爷怎么来了?” 梅五看着墙头一株垂头草,哀哀道:“松七咯!我让他去寻你,没想到他竟然把三爷给叫来了。叫来三爷也罢,也不通知一声儿,现下人倒是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听梅五这么说,梅六简直唏嘘不已:女儿家这样的事儿竟然也会亲自过来。这三爷对师姑娘的心,是真的上得很深呐! 梅五一看梅六那神情,就知道她是一知半解,瘪瘪嘴怨怼道:“三爷好像不知道师姑娘是为什么这样。适才抱起师姑娘到内室的时候,衣袖上还染了些脏东西,我想服侍三爷换身衣裳,三爷还不乐意,反倒赏了我一脸的冷,可憋屈死我了。” “你的意思是,三爷不知道姑娘是来了月事?” “可不是!”提起这,梅五真是又笑又气,“师姑娘原本是在如厕,结果三爷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冲到屏风后,还把屏风给绊倒了。你都没看见师姑娘当时气着的模样,我看呐,那是把三爷的眼珠子挖出来的心思都有的!” “什什什么?三爷还看见师姑娘如厕了?” 梅六被梅五的话雷得外焦里嫩,心中直道:我的天呐!这师姑娘要是不当三奶奶,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三爷这招可干的真漂亮! “哼,你别瞎想了,我看师姑娘啊,是恨死了咱三爷,三爷还想娶人家呢,估计还没洞房就被……”梅五说着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梅六见状,一边打掉梅五的手,一边低笑,“你呀,就是不懂,这叫情调!等师姑娘真的成了三奶奶,你可看着吧,三爷肯定往死里蜜里疼师姑娘,到那时候,师姑娘还会伤三爷?” 梅五不以为然地瘪瘪嘴,转眼见周大夫出来,便拉着梅六上前。走近一看周大夫拂袖不停的抹汗,问道:“周大夫,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没事。” 梅五梅六见他心口不一的模样,不言而喻,泯唇咯咯偷笑两声道:“周大夫,师姑娘身子如何?” 提到正经事,周大夫也不再抹汗,一本正经道:“师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劳累,体虚多寒才会腹如绞痛,每日一粒月丸,忌寒食寒气,勿气勿累,月事过了便会好。” “多谢周大夫。” 第68章 要出事儿! 梅五梅六将周大夫送出梅园,记下他说的话,便转身往屋内去,却不巧刚走近屋口,就听到内里有声儿,二人相视一眼,停下步子侧耳而听。 “我会对你负责。” “……” “你好好修养,听周大夫的话,不用担心。” “……” 这一听,梅五梅六被惊得忙捂住口迅速跑出园子,躲在园角处大口大口地呼吸,两只眼还不停地往紧闭的屋门看去。 “梅六,你听清楚三爷说的话了么?” 梅六的头像捣舂似的点不停。梅五见状,却是眉目紧皱:“没想到真被咱俩说中了。” 梅五这一提点,梅六立马定住,眼轱辘一转,道:“梅五,你守在这儿,我去内院找夫人!” “去吧!” 梅六这一说,梅五已经明白她是何意。顾念北虽然只说了一句,却事关重大,已经不是她们俩嚼嚼舌根子就能过去的事儿,必须告诉夫人! 梅五目送梅六去,转入内,却刚巧见顾念北从屋中出来,而再一细看,那带着几分浅浅古铜色的肌肤上,竟然蒙着一层绯红,让他刚毅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普通人的娇羞。 娇羞? “尽心照顾她。” 梅五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字,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念北抛下这一句话就与自己擦肩而过,离开梅园,没有半点犹豫,似乎他对自己面上的神色变化并没有感觉到有何不适。 “诺。” 屋中的师泠,感觉到顾念北走了,立马坐起身来,想起他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简直气得吐血。 谁要他负责了? 这镇国公府是待不得了!坚决不能待! 梅五一进屋,就发现师泠下了床,忙上前拦住她:“姑娘,您在做什么呢?大夫说您不宜劳累呢!” “好梅五,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内院!” “去内院?”梅五惊愕之间想到顾念北说的话,突地破颜而笑,“姑娘,您这么急做什么?梅六已经去请夫人了,约莫一会儿就到,您且好生躺着,待夫人来了,您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师泠看着神情奇怪的梅五,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她说了尤氏会过来,她等一等倒是可以,反正现在肚子痛的要死要死的。 “那你替我寻套衣衫再换一下。” “诺!”梅五一看师泠乖乖地回到床沿,立马应下往内室衣橱去。 果然不过一晌,一道独特的嗓音就划破梅园的寂静传入屋内。 “丫头!” “夫人。”梅五朝尤氏行了礼就与梅六和尤氏的两个婢女退到一旁守着,脸上的笑意却半点不减。 师泠看着几人出奇一致的脸色,心底直觉瘆得慌。目光回转到上首坐着的尤氏身上,看她笑得合不拢嘴,猛地一咯噔,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夫人,七日之约,算算日子,明日也就到了。我看梅五几人的脸色,顾将军说的话,您应该知道了吧?” “好孩子,这事儿吧,咱不急,说七日咱就七日。今儿我就是来看看你身子如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管和梅五梅六说,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也只管说,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拘着!” 尤氏听了梅六的汇报,一路上就开心地不得了。那油盐不进的儿子,终于是开窍了。虽然师泠身份低了点儿,但是娶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一个接一个,自个儿也早晚可以儿孙成群。 这滋味儿,想想也是够美的! 现下她听师泠这么主动提出来,更是惊喜万分。向来二人是达成了默契,这是先与自己说结果了。 哎……好啊! 看着师泠大方中带着几分娇涩的模样,尤氏是越发地欢喜,直觉她就是自个儿的福星,美好的未来都在朝她招手。 师泠听到尤氏这话,尤其是她那双热情如火的眼,万分确认这事儿在朝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轻叹一气,师泠着眼放在尤氏身前的茶杯,放轻了声音柔柔道:“夫人和府上的人对师泠关怀备至,至情至性,师泠感激不尽。七日之约,原本是要照顾顾将军的,却还反倒引得顾将军东奔西走,师泠实在是过意不去。日后顾府上有用得着师泠的地方,师泠必当殚精竭力。只是顾将军真性情,师泠迟钝,不敢高攀。” 说完这话,师泠就憋足了气,她是想绕个弯儿婉拒的,只是脑子一团乱麻,所以决定快刀一下,像她这么不知好歹的,约莫尤氏脾气再好也会受不来吧? 即便是被扫地出门,她也认了! 尤氏听得师泠的话,果然脸色大变,原本欢喜的笑僵在脸上,怎么收也收不回来。心情一落千丈,说没有气是不可能的。想想自个儿,对这师泠也的确算是仁至义尽了,因为阿北喜欢,丝毫不嫌弃她的身份,甚至能够容忍她做正室,可现在人家却明明白白告诉你她高攀不起! 若是换个境地,尤氏可以当师泠是欲擒故纵。现而下她认真的模样,摆明了是自个儿和整个顾府热脸贴上冷屁股,无论你怎么对她好,她是不打算领情的。 “师姑娘既然这么说,那又何必随阿北回来?又何必让阿北深陷其中?”只说这一句话,尤氏就不禁微红了眼眶,想着这些年来阿北背上的坏名,虽然他从来没说过委屈,可是她看得那叫一个心疼,险些就以为这孩子是真的不喜欢女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她这个娘,也什么都没要求,怎么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这么不遭人疼呢? “你这么不负责任地告诉我,是想一走了之,然后让我去告诉阿北你不需要他负责?你不把阿北放在心上,他却是我的心头肉,我是他的娘,这样伤人的事,我绝不做,也绝不允许别人做!” 尤氏的神情,认真而严肃。尽管眼眶微红,浑身透出的威慑力却让师泠惊愕。 这样的尤氏与前几日见着的那一嚎哭就停不下来的人,反差太大,尤其是她最后说的一句话,让师泠直觉到深深的火药味儿,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 第69章 小将军有问题? 尤氏见师泠神色呆呆,不再有笑脸,起身只对梅五梅六道:“照顾好师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拿你们是问!” 话里的明显地不能再明显的警告意味,让师泠听得不由乍舌,转眼看向应声行礼的梅五梅六,眉目紧皱。 “顾夫人这是要软禁我?” “呵,师姑娘这话说得差了。燕都之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管不着。只是这两个丫头,生死就归我管了。”尤氏笑看着眉目紧皱的师泠,疏离的语气里寒气十足。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挑战她的权威! 尤氏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就领着两个婢女走了。而梅五梅六留下,看着矮几前站着的师泠,神情复杂。 梅六踟蹰一会儿,提步上前,梅五见状,一把扯住她。梅六却是拂掉梅五的手,对她投之以一个安心的笑,转而到师泠身前,郑重地行礼后道:“姑娘,奴婢有话说。若是不对,您罚。” “你说吧。” 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口,师泠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为什么,尤氏适才的模样,让她看到了丽筠的影子,突然之间就心里没底,瘆得慌。 “姑娘,奴婢听说您是卿公主的人,有些话,奴婢就直说了。” 梅六见师泠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深吸一口气,壮了胆子正式说道:“姑娘,一个女人,还有什么能比嫁的如意郎君更好的?三爷虽然和晋王殿下的确有过感情,也的确是半年前逃过卿公主的婚,但是,那都过去了。就说今日,晨早不知您和三爷怎么了,三爷一腔闷气地回了松园,险些像四年前那般把自己憋在园子里。可一听松七说您身子不好,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事后从周大夫那儿知道您是因为月事,即便是沾染了那等污秽之物,却还是陪着您,明明白白说了对您负责的话。三爷对您的这份心有多重,长了两只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奴婢和梅五是顾家的家生子,从祖辈就在顾家,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您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师泠眼看着梅六双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对她说的内容,三分疑惑三分明了三分惊诧。 这镇国公府的贵公子,身居骁骑将军,统领京城守兵,即便那兵权不大,却也应该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可顾府的人,上至主母。下至一个小婢女,为何都要竭力当说客,说得好像她不嫁给顾念北就没人嫁给他了似的? 有问题!不是顾念北有问题就是燕都人有问题! 师泠内心更偏向的是,顾念北可能有问题。按照常理,没人会拒绝嫁入高门,而且是镇国公府这么显赫的门第。即便燕都中有一个两个不愿意,那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愿意。 “梅六,你老实告诉我,顾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 “没有!绝对没有!” “适才你不是说会知无不言的嘛?若是不方便说,那就悄悄说,说完我假装没听到。” “……三爷真的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儿!” “若真是如此,那你和顾夫人怎么往死里劝我?” “……” 梅五在一旁看着二人,只觉得画风突转了,适才那么沉闷严肃,师泠一句话,却让气氛朝一个不正常的方向发展,那个方向,叫八卦。 “师姑娘,北弟的确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就算逼她二人,也说不出来什么。” “大姑娘?” 梅五梅六看着屋口走进来的人,惊讶之余不忘行礼。收礼之际看向师泠,却见她如失了魂似地定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顾念雪。 屋口突然传来陌生声音的时候,就已吸去了师泠的注意。 来人凝脂玉肤衬明眸,白藕长襦裙,拂袖春风揽,娉婷碎步巧,姿态翩翩如花仙临世。 怔怔看着走近的女子,师泠竟不由得红了眼眶,脱口而出:“玥姐姐……” 师泠对顾念雪的称谓,让在场众人不由疑惑,相视一眼,确定她是看着顾念雪喊得,更是不得其意。 顾念雪将眼里的惊诧收入心底,抬眸走到师泠身前,柔声笑问:“妹妹认得我?” 师泠回神,猛地摇头,将眼中的错乱的情绪压下,倒吸鼻头道:“不,只是这位姐姐长的很像一位故人,师泠失态了。” “那倒是我荣幸了。我是北弟的胞姐,闺名念雪,若是妹妹不嫌弃,日后唤我一声雪姐姐。” 对于顾念雪这般的熟络和热情,师泠选择泯笑不语,复杂的目光却不停地在顾念雪脸上打量。 顾念雪见师泠如此不配合,心下暗自诧异,却是没有多计较什么,转看向其后的梅五梅六道:“去备壶热茶。” “诺。” 梅五梅六应声退出,见了顾念雪的脸色,带上屋门。见着园口守着的冬梅,二人急忙赶去。 “冬梅。” “五姐姐六姐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们还想问你呢,你跟着大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园子?” “大姑娘让我在这儿等她,”冬梅说着看向院中紧闭的屋门,又道,“二位姐姐也被大姑娘叫出来了?” 梅五梅六默认冬梅的问,拉着她到拐角又问:“大姑娘怎么来了?” 冬梅一无所知地抖抖肩:“今日大姑娘在风雨亭和夫人闹了一场,回了园子心烦气躁就出来逛逛,适才听得两个丫鬟说起梅园里的师姑娘,就走来瞧瞧。本想进去,却瞧见夫人怒气冲冲的离开。待到夫人走远了,大姑娘就让我在这儿等着,自个儿进去了。” 冬梅说完,梅五梅六对视一眼,不明就里。 “大姑娘一向在内院,今日不会是心血来潮也来劝师姑娘吧?” “我看像。唉……咱们这位师姑娘,面子可真是不小。不过大姑娘来了,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得成了。” 梅六的说法梅五深以为然。 这大姑娘除了自个儿的婚事拧不过夫人,其余的什么事儿,可都是手到擒来,干啥啥成的。 冬梅见着二人这么默契的表情,却是疑惑不解:“五姐姐,大姑娘劝师姑娘做什么?” “没什么,你和我们一块儿泡茶去。” 第70章 送礼的顾大姑娘 梅园屋中。 顾念雪站在半开的窗扇前,看着梅五三人比肩离开,才走到矮几前坐下。认真打量左席坐着的师泠。 高额挺鼻,明眸皓齿,眉眼之间透着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刚毅。若是一身男儿装扮,少不得是个俊男子,可搁在女儿身上,却显得太粗气,不够婉约柔美。一身青衫白襦裙,和她的装扮有几分相似,却多出一丝丝说不出的感觉。跪坐之姿,与她这般从小受教端正不斜的坐法比,实在是随意散漫。 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女子,竟然能同时得到宇文玉卿和自己那高傲的弟弟的青睐,顾念雪实在是惊诧。在进屋之时看到她那和晋王如出一辙的神情时,顾念雪更留了个心眼。 “妹妹,北弟的确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念雪目光温和地落在师泠身上,继续着入门时的话题。见师泠听到她这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侃侃道:“若真要说燕都中的女子为何不嫁给北弟,那是因为四年前北弟去了趟西梁,接回了重病的晋王。此后他把自己关在府上,一年后突然出现,却性情大变,不爱笑不玩闹,整日里往晋王府去,到了在朝中当值的年纪也一直不娶亲,京中就少不得有些流言蜚语。加之半年前,玉卿公主与北弟定亲之时,北弟轰轰烈烈地逃了,更是让京中人诟病不已。京中的姑娘,因着这两件事,对北弟便是有心没胆,不敢结亲。这些事众所周知,妹妹若是不信,出门左转到华中门里,随意打听一二,能听到比我更细致的说法。” 晋王,西梁。 如果这晋王当真是宇文暻,那这顾念雪…… 往事翻滚,师泠看向顾念雪的眼神,越发复杂,禁不住脱口而出:“大姑娘与晋王可相识?” “北弟与晋王是至交,姐姐平日里也少不得会与晋王会面。” 顾念雪提到宇文暻时眼里放出的光,让师泠看得更不是滋味,忍不得道:“大姑娘想嫁给晋王?” 师泠这话问的奇怪,顾念雪也不禁多打量她几分,笑问道:“妹妹可是听了些市井之言,也觉得姐姐恨嫁?” 即便顾念雪尽力保持面色如常,那不安地扑打着的睫毛和话里微妙的颤音,却暴露出她的紧张和不悦。 师泠微微一笑,收了目光随意落在矮几一角道:“师泠初到燕都,尚未去过市井之地,市井之言也未听闻半分。若师泠说错了,大姑娘见谅。” 这客套的话,虽疏远却让顾念雪松了一口气,这人看来是真的对燕都的境况不明。既然提到了这事儿,也算是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顾念雪也就顺着师泠的话说下去。 “妹妹说的确是实话。姐姐是挺恨嫁的,恨想嫁之人嫁不了。” 师泠死盯着面露哀戚的顾念雪,骤然问道:“大姑娘以前长这样么?”看着她听到自己的问话面露惊愕,紧缩的瞳孔,好像有什么秘密被人戳穿一样。 师泠双眼一眯,膝上的双手渐渐握紧。 短暂的面部僵硬,顾念雪又恢复如常,掩唇轻笑道:“姐姐是真想知道妹妹的故人是何等倾城之人,竟然能让妹妹如此留恋。” “故人已逝,不足为提,”师泠放开握紧的拳头,回看向唇角上翘的顾念雪,“大姑娘今日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师泠突然变了语气,逢场作戏,假笑迎人都不愿做,顾念雪也不再拐弯抹角,敛了笑意道:“姐姐就是随意一说,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姐姐就是来提醒妹妹一句,日后在府上谨慎些。” “大姑娘这话何意?” “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让妹妹小心些母亲,她历来都是一意孤行,今日你与她闹翻,明日可说不准她会如何强迫你。” “大姑娘今日特地来提点我,是让我防备着顾夫人还是想办法离开镇国公府?”师泠睨眼一脸温笑的顾念雪,心中冷笑,这知道的速度也还真是快。顾夫人前脚离开梅园,她后脚就来“提醒”自己,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即便自己小人之心那也就小人之心好了。左右这位美人儿,她看不顺眼! “妹妹这话说得,姐姐只是想让你安心些,细心些,只要能让北弟一直护着,母亲就奈何不了你。” “大姑娘言重了。人生于世,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求,也不必受人庇护。师泠叨扰镇国公府本就是奉了圣意,顾将军伤好,师泠自然可以离开镇国公府,顾夫人又哪里会强留?又如何需要顾将军的庇护?大姑娘这心操的有些多了。” 顾念雪听了师泠的话却是连连摇头:“妹妹说话还是当心些的好。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母亲的性子,只要北弟不说让你走,她是肯定会想尽办法将你困在镇国公府,最后让你服服帖帖地嫁给北弟。你我女子,从来都是嫁夫从夫,夫去从子,如何能做到随心所欲?” “再说,你若真是走了,那北弟的伤就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到时母亲到御前只要哭上一场,无论你是谁,陛下都一定会让你留在镇国公府服侍北弟。妹妹心气高,姐姐理解,可放眼这京中,除了皇室子弟,也就只有北弟是最尊贵的。妹妹若是连北弟都看不上,这燕都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多谢大姑娘提点。师泠今日来了月事,身子不适,失陪了。” 听顾念雪说话,尤其是看着她那一张脸,师泠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舒服,留下这句话就独自起身进了内室,丝毫不管面色骤然变得难看的顾念雪。褪了外衫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青罗帐,直到听了外屋的开门关门声,才闭上眼。 尽管梅五梅六进到内室轻唤,她也闭目不理。 天底下有长的那么像的人,别人说师泠信,可眼见着,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女人,行为举止,和玥姐姐那么像,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心悦晋王,那晋王,肯定就是宇文暻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呢? 第71章 皇帝的心底事 时间晃晃过,三日流走,燕都之中的肃清之气已经开始沉淀下来,沉闷的镇国公府也突然热闹起来。上至尤氏,下至门房,所有人都换上了一张比守岁还喜气洋洋的脸,站在镇国公府外院大厅前眼巴巴地看着大开的镇国公府正门,迎接南巡归来的镇国公顾尉。 然而此时的顾尉,却在半个时辰前领着一众属下到达皇宫,正在宣德殿中一字排开向皇帝宇文焘汇报南巡情况。 “陛下,三境安定,南陈来朝,国宴之事,必定圆满。” 此声不卑不亢,沉着有力,让人听得不由神经紧绷,如临战场。 此声的主人,面容刚毅,双目炯炯。年值不惑,下巴一簇浓密的黑须,根根分明,衬着一身灰尘仆仆的铠甲,散发着将士独有的霸气。立于四个同穿铠甲的人之中,显得尤其地威武吸睛。 此人,正是镇国公——顾尉。 上首端坐的皇帝听了顾尉的总结陈词,龙颜大悦,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道:“众卿与太子分巡两地,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待过两日太子回京,朕定对你等一并封赏。众卿一路奔波,朕准尔等沐休两日,假后归职。” “恭谢陛下!”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道:“顾卿留下。高海,送诸卿一程。” “诺。” 高海从皇帝身后上前,走向殿中几人,作引道:“几位将军这边请。” “臣等告退。” 殿中几人辞身随高常离开后,皇帝就立马从上首走下,领着顾尉走向旁侧的内暖阁。 “陛下可是有事要与臣说?” 皇帝闻言闭唇不语,只从暖阁西北角一幅书着“勤政”二字的画卷之后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递给顾尉。 顾尉不明所以地结果画轴,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画卷拉开,色彩艳丽的百花之中,一位身着百鸟朝凰轻舞衣的女子正婀娜而动。 目光落在那女子的面容之上时,顾尉猛地浑身一抖,险些将手中画掉在地上。 “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爱惜得从顾尉手中接过画卷,眷恋地看着画中人,低沉着嗓音道:“你也还记得她。” “那是自然。蔷儿是臣妹,即便过去二十年三十年,臣也不会忘记!只是臣没想到,陛下竟然还……”后头的话,顾尉实在说不出口。 二十年前,他们都还是一群少男少女,那时遭遇的事,如今想来,荒谬不已却刻骨铭心。 皇帝将画卷放在软塌矮几之上,轻抚着画中人面,神情哀戚道:“一晃十六年,原本朕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只能睹物思人,却没想到,不日前,朕却见着了……” “陛下见着蔷儿了?”顾尉听得皇帝的话面色一惊,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十六年前,顾蔷分明就是死在他们面前,怎么可能? “不……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对了,那孩子还救了暻儿,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朕与她有缘无份,她的女儿,却与朕的儿子有了姻缘。” 皇帝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顾尉听得云里雾里,不解之下,抓住话里的重点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晋王殿下好了?还是那孩子给治好的?而那孩子,就是司马当年带走的婴儿?” “朕想,那应该是她的女儿。天底下,能和她长的那么像的,应该就只有她的女儿了吧?”皇帝说话之际,手停在画中女子那一双明光熠熠的杏眸之时,无比地留恋,舒缓的语调里满满倒是无法掩藏的欣喜,“暻儿的病好了。几日前,朕让高海去看过,他好了。” 话听到此处,顾尉已经是激动不已,一时之间顾不得君臣之礼,一把拉住皇帝的胳膊急急问道:“那孩子在哪儿?” “就在镇国公府。朕怕那孩子跟她一样一声不吭地跑了,就让阿北带她回了顾府。那孩子现在叫师泠,师是‘不败之师’的师,泠是‘泠泠春水东去尽’的泠。” “师泠……师泠……”顾尉喃喃琢磨着这两个字,不由眉头紧皱,“她不应该是姓‘司马’么?” 皇帝闻言亦是无奈地摇头:“应该是司马取了‘司’字改了谐音为‘师’。阿北说他是在西梁的不归林发现的师泠。想来当年司马是带着她躲进了那里,才让咱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看着那孩子,朕心里是五味杂陈,想问她的身世,又怕吓着她,让她记恨朕……” 顾尉长吸一口气,铁甲擦去眼角的泪花,沉闷道:“既然她在镇国公府,那臣一定核实她的身份,若她真是蔷儿的女儿,臣想收她为义女,改姓入顾家族谱。只是顾家之女不能嫁皇室,若陛下想撮合她和晋王殿下,此事又得从长计议了。” “顾卿说的是。此事朕也思来想去了好些时日,那孩子该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你不必为她曲折绸缪。贤妃早逝,昭儿早亡,暻儿病重多年,朕这些年是受够了天命。如今一切大好,朝廷大事,也该转转风向了。” 顾尉一听皇帝说的话关乎朝廷,关乎司马家,顿时严肃起来:“陛下,此事重大,您可要三思!” “朕已经思之万万了!暻儿身好,朕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太子不日即将回朝,顾卿你且该多配合朕行事。” “陛下!” 皇帝长叹一气,看着画中人,情绪低落道:“就算是朕还她和司马家一个公道。” 话题回到顾蔷和司马家,两个壮年男人,再没了争辩的意思。看着一幅少女图,眼角都不自觉得湿润。 “陛下……” 暖阁之外传来高海尖而缓的唤,屋内二人忙敛了情绪。皇帝朝顾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见他默然颔首,才收好画卷,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 “进来” 高海应声开门,睨眼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识趣得低垂头细声细语道:“陛下,顾小将军在殿外等候镇国公。” 皇帝听得这话,哈哈一笑调侃道:“瞧瞧,朕不过晚放了你一会儿,顾夫人就催了阿北进宫。唉……看来朕是留不住你咯!” 顾尉讪笑道:“贱内浅薄,行事难免粗鲁,陛下见谅。” “哈哈,去吧去吧。朕与你说的事,切莫忘了。” “诺。” 第72章 暗火 顾尉随着高海出了宣德殿,便看见在月台一角站着的顾念北,此时他一身常服,比起大半年前,又多了几分沉稳。 “阿北。” 顾念北闻声而转,看见满脸风霜的顾尉,忙不迭上前,一礼作揖:“爹一路劳苦。” “为君分忧,不算劳苦。你娘让你来的?” “不然呢? 看着一脸怨怼的顾念北,顾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结实的肩头,告别高海,就一道朝宫门走去。 他单手握鞘,走在宽阔的宫道上,伴随着身上重重的铠甲碰撞发出沉重的声音,脚下的步子沉重有力。 临近宫门时,顾尉突然道:“我听陛下说,有个女子住进了咱们府里。对她,你可知根知底?” 顾尉的语气中,充满了警惕和戒备,想着自家爹历来公事公办的秉性,顾念北不由眉头紧皱:“爹,若她来者不善,陛下怎会安排在府里?” “意思是你知道她的身份?” 顾尉试探地看向顾念北,亲眼见着他点了头,欣慰地点点头:“既然知道,那爹也就放心了。日后她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你且多护着她。” “爹,您?”顾尉的反应实在出乎顾念北的意料,按常理,他不是应该板着脸怒喝他们糊涂啊什么什么的么? “我怎么了?” 顾念北木讷地看着心情愉悦的顾尉,对他这莫名其妙的好心情直觉不对劲。 “没事,只是觉得爹这一趟南下回来,心情似乎不错。” 顾尉宽颜一笑,侃侃道:“南陈刚换新帝,守边将换成了赵智,南疆可是安定了不少。此次南下巡疆,见着那个后生,也看得出来南陈新帝比起南陈老皇帝,更有魄力。此次国宴,南陈新帝也会来,到时,爹可是要瞧瞧这位传奇新帝,哈哈哈……” “传奇新帝?爹是不是对他评价太高了?” 顾尉摇头,突然靠近顾念北低声道:“这位新帝,与晋王年纪相仿,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半年内将南陈内朝外廷肃清了遍,君权朝政,牢牢握在手中。推出的新政,更是让南陈之民对他推崇至极。一年之内,暮落的南陈竟然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你说,这样一位年轻的君王,传奇不传奇?” “即便南陈新帝年轻有为,可南陈的暮落是多年积压的结果,怎可能一年之内就被肃清?爹你实在是言过其实。” 听出顾念北话里酸啾啾的味道,顾尉更是低笑不已:“你呀!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做人最忌坐井观天,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爹看你就该跟你两个哥哥往北疆走一走……” “爹,您与大哥二哥同出燕都,您回来了,大哥二哥何时回来?” 顾念北巧妙地转移话题,去北疆的事儿,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时候未到。他若走了,有个人就更危险了。 “快了!” 顾尉接过宫门守卫牵过来的高马,翻身而上,看着宫门三丈外繁华的街市,扭转马头朝西而行。 顾念北见状,也骑马追去。 镇国公府外,尤氏一见着飞奔而来的高马,脸上的喜色顿时升到最高点。 “吁……” 马儿停下,顾尉刚翻身下马,一团牡丹红就朝她扑来。他顺手接住那团牡丹红,旋身定住之后,只见怀中人两眼满是欣喜地看着她:“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看着泪眼花花的尤氏,顾尉欣叹一气,紧紧搂住尤氏。 “夫人,为夫回来了。” “老爷……” 后到的顾念北,看着大门口相拥的二人,尤其是听到尤氏那夸张的哭声,头顶黑线一抹抹。 这样的场景,每年上演一次,他是真的奇怪这两人为什么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情深似海,每一次分别再见都跟分别了一生似的。 “娘,爹一路劳累,您能歇会儿么?” 顾念北率先将二人和谐的气氛打破,在屋口的一众人终于有了借口上前。 “爹,儿媳给您请安。” 上前的二人正是顾念北的大嫂二嫂。 “嗯,进府吧。” 顾尉松开尤氏,轻搂着她一路走到内院,待收拾一番,换了一身墨蓝纹虎常服走到内厅,扫眼左右坐下的两个儿媳和一双儿女,眉目微皱。 “夫人,为夫听陛下说有个女子在府上,她如何没来?” “师泠啊……”尤氏正满心欢喜地给顾尉布菜,听到这话,手上动作顿时一僵,随之放下菜碟,脸上的欣喜已淡去几分,“老爷怎么一回来就问起她了?” “陛下特地提点过,为夫也是好奇,多问两句。夫人如何这般模样?可是有何不妥?”尤氏骤变的脸色,让顾尉心中隐隐升腾起几丝不安。 “没没什么不妥……只是那孩子这几日不方便见人,都待在梅园里。老爷若是想见见,等过了这两日,妾身就安排她出来。” “不急。人在府上,总有见着的机会,夫人不必特意安排。”尤氏这么说,顾尉也算明白师泠不是有什么大事,心上也松了一口气。 “爹您也听说了么?” 顾念雪突然发话问向顾尉,眼看尤氏和顾念北蓦地转看向她,却视而不见。只柔柔地看着顾尉。 “听陛下说了一些。雪儿在府上,可也是与她有过接触?” “见过一次,妹妹心性挺高的。”顾念雪点到即止,看着顾尉的平常无变的脸色,巧笑盈盈。转看向一侧脸色黑沉的顾念北,嫣然一笑。 “吃饭。” 两个字结束了饭桌上的明枪暗火。 顾尉多少看得出来府上人对师泠的态度不一,阿北与雪儿护着,夫人尤氏却好似对她多有隔阂。 一顿原本应该和和美美的饭,因为那一个小插曲,吃得出其沉闷。 “夫人和阿北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气氛诡异地吃完接风饭,顾尉对着众人吩咐一句,品了半杯茶,待其余人都退走,才领着二人往内院书房去。 一般来说,尤氏是不能到顾尉的书房。如今顾尉竟然带她前去,就意味着有大事。 顾尉端坐上首,看着左右二人,沉眸一晌,道:“陛下与我说了师泠之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第73章 发飙的镇国公 顾尉神情认真,尤氏与顾念北也自觉严肃起来。 “老爷,师泠虽然来历不明,但阿北喜欢。只是,那孩子忒不识好歹,咱们阿北这么好的孩子,她还看不上,妾身实在是不想作贱自己的儿子,搞得好像除了她,咱们阿北还娶不了媳妇似的……” 尤氏沉默了一晌,见顾念北没有说话的意思,顾尉又眼盯着她,一股脑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余光睨见顾尉的脸色不大对劲,又立马改了话道:“如今您这么问,恐怕是陛下已经与您说了他的意思,陛下若是硬要师泠入咱们顾府的门,做阿北的正妻,妾身也无话可……” “胡闹!” 顾尉憋着气听到尾处,终于忍不住一掌猛然拍在矮几之上。那突然而然的怒气,震得尤氏立马噤声。 顾念北更觉不可思议,自己爹这是不计较师泠的出身?看顾尉的神情,十有八九是这意思。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一则皇上若与爹说了,那师泠对晋王的用处定然也是知道的,二则师泠在宫中引起的乱事和与国师之间的瓜葛,难保他不知道。他一向都是直来直往,若是知道,此时的态度也实在奇怪,与他一贯的作风也实在是大相径庭。三则师泠前两日说的话,依旧盘旋在顾念北心头,想起那绝然的神情,他不由得目光黯然。 “爹,师泠不愿意,即便陛下有意,儿子也不会强求。” 听到二人的话,顾尉气就不打一出来,憋红的脸告诉二人他现在是有多无法理解!他又气又无奈地看向顾念北道:“你娘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看着脸色大变,怒不可遏的顾尉,顾念北和尤氏也拿捏不准他到底是同意师泠过门还是不同意师泠过门。 “爹,您到底什么意思?” 顾念北这一问,顾尉才算是气得回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爹问你,你可知师泠是什么人?” 一联想顾尉今日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顾念北当下反问:“爹知道她是什么人?” 顾尉敛气将怒火憋回,看着眼前不明就里的两个人,一字一顿道:“她是你蔷姑姑的女儿,你的表妹!” “表……表妹?”尤氏结巴地吐出这两个字,瞪大的眼看着顾尉,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不相信。 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竟然会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小姑子的女儿?这是不是太……太扯淡了? 记忆里她只见过顾蔷一面,还是在当年周王府的晚宴上,她一舞倾城,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此后莫名其妙消失,顾家人从此对她闭口不提,就好似她没有存在过那般。现下顾尉突然提起来,那人还是自己儿子看上的人,怎么能让她接受这么突然的事呢? 而且看顾尉的样子,竟还是不愿意这表兄表妹在一起!这也实在是太诡异了!太诡异! “砰!” 尤氏惊讶未过,突然传来的巨响瞬间将她震回神,转身只看书房门大开,而本站在身侧的顾念北已经消失在书房门外。再转眼,顾尉虽然对顾念北的行径没有任何反应,却依旧隐怒不减。 尤氏看得心头一紧,忙上前一边给顾尉顺气,一边忍着哆嗦的嘴唇劝道:“老老爷……阿北这孩子是……是太……太惊讶了……您您可没看见,他……他对师泠那孩子多上心,现在您……您这样儿,他……他一时接受不来……” “接受不来也要接受!皇上把师泠放在镇国公府,本就是为保她一时安全,伺机撮合她与晋王。现在阿北横插一杠,这算什么事儿?加之阿北当初还逃过玉卿公主的婚事,他还想和师泠在一起,皇上怎么可能同意?”顾尉一拳打在几案上,胸中突然一口气郁起呛出。 尤氏吓得又忙替他顺气,不停宽慰:“老爷您别动气!阿北就是那臭脾气,过几日想通了也就过去了!想想咱们儿子还是喜欢女人的,这档子事儿也不算坏事儿!老爷就别生气了……” 顾尉缓了气奇怪地看了眼抓不住重点的尤氏,叹气不已。想他纵横沙场无往不胜,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件事动气,还险些旧疾发作,实在是气人呐! “罢了罢了,你多劝导他便是。对了,日后师泠在府上的待遇要等同于雪儿,你着手安排。梅园在外院,不适合姑娘家,你替她安排内院东面的琵琶园吧。” 尤氏先是应下顾尉的吩咐,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老爷,这师泠您都没见过,怎么确定她是小姑的女儿?若是认错了人……” 尤氏的话也算是提点了顾尉,此事的确有些鲁莽了。尽管他一直相信皇帝,但马有失蹄,人难免也会出错,若是皇帝认错了,那他此时不是弄巧成拙?再想阿北适才强烈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对师泠是上了心的。这不开窍的小子,年近弱冠,终于有了心上人,按理说他这当爹的是高兴的…… “夫人说的是,为夫是太激动了。陛下让为夫在府中沐休,这两****安排一下。” “妾身知道。” 尤氏应下,见顾尉的气也缓了下去,大松一口气,看他拿起案几上的书,自觉退出书房。走出书房的月洞门,往主院走了两三步,又折步往外院去。 而顾念北自听了顾尉的话,就疯了一样地冲回松园。师泠是他的表妹,那意味着什么? 司马家唯一和顾家有联系的,就是他那从未露过面的小姑,如果师泠真是小姑的女儿,那就意味着她是司马家的人!十六年了!司马家的人终于再次出现,他怎能不激动? “三爷?”早于顾念北回到松园的松七正在庭中端着一盘糕点嚼得欢乐,见着如一阵风般急冲冲奔进主屋的顾念北,满脸疑惑。 这三爷最近火气不小啊!动不动就回屋子…… 然而他还未臆想结束,顾念北又“嗖”的一声从屋中冲出,消失在松园。松七一口吃掉手中板块绿糕点,一边咀嚼一边皱眉沉思:三爷这么焦急,难道是老爷对师姑娘做什么了? 看样子像! 第74章 一惊一乍不好不好 “三爷?” 顾念北一鼓作气跑到梅园,看着紧闭的园门,原本有些犹豫,却无奈梅六好巧不巧就在此时开了门,一瞧见他,立马两眼放光。 短暂惊讶,梅六连忙退到旁侧把园口让出:“三爷,您快请进!” 顺光而看,顾念北这才注意到梅六胳膊上挎着的一个蓝巾半掩的竹篮。细看之下,竹篮里头好似装着些奇形怪状,色泽不一的吃食,眉目一拧,问道:“去哪儿?” 见顾念北的目光落在篮子上,再看他紧张的神色,梅六突地泯笑道:“三爷莫要担忧。这是奴婢奉姑娘令,送给府上人的吃食。您可别瞧这些东西长的不怎么样,那味道可是好吃极了!这三日府上的人都吃上了瘾,连夫人吃了都说好,姑娘说闲着也就闲着,不如动一动,也就日日做些让奴婢和梅五外送……” 说着说着瞧见顾念北的脸色又沉,梅六一时不察自个儿是说多了还是说错了,连忙打住转而道:“三爷,您请进。” 顺着梅六的指引,顾念北进到院中,看向西角小厨房冒出的白烟,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小葫芦。什么府上的人都吃上瘾了?他这三日连半块糕点的模样儿都没瞧见。 不对…… 脑中一闪而过一刻钟前在松园之中的景象,顾念北蓦地双眼迷紧,好你个松七,胆子不小! 心情忐忑地领着顾念北进到主屋,梅六将竹篮放到一侧,就自觉退出屋子,往小厨房去。找到蹲在灶口发呆的师泠,立马上前。 “姑娘,三爷来了!” “……” “姑娘?” “……” 见师泠依旧没有反应,梅六心头一紧,手指戳了戳师泠的胳膊,又喊道:“姑娘,您还在么?” “在……” 师泠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梅六倒是见了三日,没觉得有大事,就直接说道:“三爷来了,现在正在主屋坐着。” “噢,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姑娘的。您不出去见见?” 师泠默叹一气,起身错开梅六,将围裙解下,洗了洗手没精打采地出了小厨房。 梅六见师泠如此,更是不解,这几日明明做吃的做的那么上劲儿,怎么还是这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呢?想想她每次做出来尝了一口都眉头紧皱,梅六更是不解。按理这糕点的味道都快比上蓝松巷“赛神仙”家的糕点了,怎么姑娘还是不满意呢? 琢磨归琢磨,梅六探眼走向主屋的师泠,便转而寻了小厨房的小壶烧水泡茶。 师泠走到主屋之外,见着站在一方矮几前的顾念北,瞧着他那姿态有些奇怪,试探地唤道:“顾将军?” “咳咳……” “……” 绕行上前,那张俊容,此时竟被呛得通红。见顾念北尴尬地背过身,师泠不明所以地睨眼他身侧的竹篮里空了一块儿糕点的盘子,再扫眼几案上被他呛出来的碎屑,眉头微挑。 三日之前二人闹了一场,事后想想,也的确可能是自己反应太强烈了。梅五梅六看她又看得紧,她也就没想着走的事儿,也就在梅园里琢磨琢磨治好自己的味觉和嗅觉的事儿。 按着周大夫给的偏方吃吃喝喝,再做了些西梁的糕点试验,没想到自个儿食不知味,梅五梅六却吃的欢,给府上的人吃,竟然连尤氏都让人送了些食材过来。这事情的发展,实在超乎个人想想! 她记得做的糕点是人人有份,也包括松园呐!这顾念北跑过来偷吃糕点,是说明她做的太好吃,供不应求? 呵呵……是不是也太扯了? “顾将军来可是有事?” 收敛了自个儿的失态,顾念北尴尬地将嘴角的碎屑抹去,转身看向师泠,说起正事。 “这东西你见过么?” 师泠一看到顾念北手里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几乎是整个人扑上去,一把紧握住顾念北的右手,惊问道:“它怎么会在你这儿?你去了禁宅?” 尴尬劲儿没过的顾念北,目光落在那紧握住自己的一双小手,顿时喉头一紧,心口不住砰砰砰地跳动,四周静谧,那砰砰砰的声音直冲上脑,让他不知所为,手上握着葫芦的力道却不听话地加紧。 “顾将军!” 被师泠一唤,回神正巧撞上眼前那双充满希冀的目光,顾念北心头猛然一沉。 “你是司马家的人?” “什么司马家的人?把葫芦还我!”师泠紧盯着顾念北手中紧紧握着的葫芦,使了吃奶的劲儿掰开,却怎么也拿不到,对于顾念北的问题根本没心情去细想,却见他突然手臂上提,险些将自个儿整个人提起来。 师泠气急败坏地甩开顾念北的胳膊,退后三步怒目而视:“你到底给不给我!” “据我所知,这是司马家的东西,你现在说是你的,拿什么证明?” 师泠听得气极反笑:“证明?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证明?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司马家,跟我屁关系,你给还是不给?” 师泠的神情不似有假,听到司马家她就像面对一个毫无干系的名称,没有半点惊讶和不安。对葫芦的着急度也真的不能再真。 顾念北犹疑了,眼前这怒目而视的女子,真的会是司马家的人么?若不是,她为什么对这葫芦这么着急?联想当初,她想去司马府,为的难道就是这葫芦?可是这葫芦明明是他在西梁公主的马车里捡到的,而且她也说了,她是西梁人。 乱,真乱。 “你娘是不是叫顾蔷?” 这一次师泠呆愣了,适才激动的心情瞬间掉落至最低点。 “我娘?我没见过我娘,我爹没说过。” 看着师泠突然情绪转低,顾念北心头一紧,也不自觉缓了语气,靠近她轻声问道:“你爹是谁?” 师泠垂着眼,杏眸之中流光泛泛,余光睨见顾念北靠近,不自然地往后退,见顾念北又继续靠近,突然眼疾手快脚下一蹬,飞身朝向顾念北,左手虚晃,待顾念北避身之际,右手迅速出击,朝向顾念北紧急负背的右手。 顾念北见势,心中暗自惊诧她的身法之时,左手一个反手拉住师泠胳膊往后拖走三步。顾念北的力道来得突然而迅猛,将师泠的攻击瞬间化解,反倒将她掣肘身前。 “顾念北,你放开我!” 看着身前挣扎不已的师泠,顾念北不由收紧环住她的力道,问道:“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顾念北话音刚落,园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厉吼:“顾念北,你放开她!” 第75章 玉卿公主又驾到 玉卿赶到梅园之时,刚巧看见屋口处顾念北紧紧搂着师泠,而师泠挣扎的举动表明了她的不情愿! 多日不见师泠,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来一趟镇国公府,却瞧见这般模样,玉卿怎能不生气!她就知道把师泠放在镇国公府没得好! 好好一个姑娘,住在外院就算了,顾念北竟然想来就来,还光天化日之下对师泠动手动脚,实在是无耻之徒!无耻! “顾念北,本公主的话你听不到么?放开她!” 顾念北冷眼看着将袖中弓弩对着他脑门儿的玉卿,一声冷哼,置之不理。却未料到玉卿竟当真按下机关,“嗖”一声,三支模样袖珍却威力不凡的短箭就朝着顾念北和师泠直冲去。顾念北见状,连忙将怀里扣住的师泠推开。 机会来得刚巧,师泠眼疾手快,在顾念北推开她的一瞬间,迅速从他右手中夺过葫芦,旋身至屋外廊。转身之际刚巧见顾念北左右手并用,将三支短箭抓住。而另一侧玉卿却是气急败坏地跺脚,对顾念北这么麻溜地化解危机很是不满。 师泠心有余悸得看眼顾念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护紧手中葫芦立马奔到玉卿那侧。 “玉卿公主,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了?” “我是和高公公一起来的。顾小将军身子好了,你也不必待在镇国公府了,父皇让他来接你回宫。我刚巧碰到高公公,就与他一起来接你了。”看着师泠这么向着自个儿,玉卿别提心里多高兴,下巴高翘,挑衅地看向一张脸黑沉的顾念北。 顾念北原本是不悦地想离开,听到玉卿的话却骤然停在师泠身侧,黑眸阴冷地看着玉卿。面对顾念北质疑的目光,玉卿一声哼笑,视而不见。 而师泠一看顾念北过来,忙不动声色地把葫芦藏进衣袖,挪动两步走到玉卿身侧。 “公主,我这身份……进宫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父皇说了,你在宫里和我的待遇等同,玉香宫的右殿给你住。” “……” 玉卿这话一说,院中众人尽是惊讶。后赶到的尤氏更是被惊愣屋口,险些忘了迈步进屋。 这老爷刚说让师泠搬进内院,怎么皇上又让她住在玉卿公主那儿? “臣妇参见卿公主。” 一听到身后传来这熟悉而讨厌的声音,玉卿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不爽地鼻头一吸,一股清香却突然飘来,吸引了她的注意一直向小厨房。看着小厨房里冒出的白烟,忍不住拉住师泠往小厨房去。 “好香啊!师泠,你这小厨房里做了什么?”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把对她行礼的尤氏给华丽丽忽略了。师泠扫眼脸色尴尬的尤氏,不好意思地跟着玉卿往小厨房去。 一进小厨房,玉卿就直朝灶头的小蒸笼去,完全没有半点顾忌,就像个发现隔壁屋做了好吃的,翻了墙头就来偷嘴的邻家丫头。 师泠上前一边拿布巾将小蒸笼端起来,一边说:“?也没什么,就是些糕点。” 玉卿听到师泠这么说,两只眼睛顿时放光,好似发现新大陆那般盯着师泠:“糕点?你还会做糕点?” “姑娘做的可好吃了!”随着师泠入内的梅六,从橱柜里拿出一双精致的筷子恭敬地递给玉卿。 玉卿瞧着凑上来的紫衣婢女,余光看向师泠。师泠解释道:“这是梅六,顾夫人送来照顾我的。” “噢……”玉卿将梅六的模样儿打量一番,余光扫向院中和顾念北站在一堆去的尤氏,脸上的喜色淡去三分。目光转而看向小蒸笼里小鸟儿一样的糕点时,却目光大亮,迫不及待得夹了一块。看着那小鸟儿栩栩如生的羽翅眼睛,都不忍下嘴。但香气飘飘,又把她的胃口吊得满满的,一狠心一闭眼,玉卿一口咬下。 滑而不腻,满口清香,一块下肚,整个人不由得飘飘然,真像一只小鸟儿一样想要振翅而飞。 从那般奇妙的感觉中依依不舍地回过神来,玉卿忍不住赞道:“师泠,你这糕点真好吃!怪不得那****只吃了一块儿榛子糕呢!走,咱们回宫,我可得让那些御厨好好瞧瞧,真正的糕点该怎么做!” 梅六察言观色,知道这玉卿公主是看她不顺眼,也就默默地退后,让出离开小厨房的小门。 玉卿拉着师泠径直掠过寒气如冰的顾念北和面色尴尬的尤氏。 顾念北一看尤氏要给玉卿行礼,一把托住她的胳膊,将她置于身后,而后两步上前将师泠一把拉住。 “顾念北,你做什么?” 对于玉卿的咆哮,顾念北亦是视而不见,只是紧盯着师泠。 “你要跟她走?” “什么叫她要跟我走,她本来就要……” “闭嘴!” 一声暴吼,吓得玉卿顿时噤声。看着冷若寒冰,怒气愕然的顾念北,她不自然地瘪瘪嘴:“凶什么凶?” 朝玉卿甩去一个眼刀,让她彻底安静下来,顾念北重新看向师泠时,眼里的怒火已褪去,换之而看不懂的流光。 “你要跟她走?” 师泠心头一惊,对上这样的顾念北,竟生出几分愧疚。 “顾将军,这些日子在府上叨扰了,皇命不可违。” 看着师泠吐出这一个一个的字,顾念北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只是心头突然咔嚓一声,从心内流出些说不清的东西。 “不送。” 冰冷地留下这两个字,顾念北就率先出了梅园。尤氏见状,朝面色不佳的玉卿行了礼便追出去。 “儿子!” 玉卿看着顾念北那模样,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师泠,他脑子有问题,别理他!” 师泠讪讪一笑,挽起玉卿的胳膊道:“公主,走吧。” 看着师泠当真要跟玉卿走了,梅六忍不住从屋子中冲出来,朝那毫不留恋的背影喊道:“姑娘,您真的就这么走了?” 师泠步子一顿,握着袖中抖到手里的葫芦,力道突重,转身对梅六莞尔道:“这些日子多谢你和梅五照顾了。师泠无功无德,空住镇国公府于心不安。” 就这样,师泠没有再说多的话,与玉卿离开的梅园。梅五从一角上前半扶着梅六,宽慰道:“师姑娘去哪里,不是我们能管的。” 梅六忍着眼里的泪花,憋屈道:“我只是替三爷不值。这么多年被人误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姑娘能让他上心,结果又被玉卿公主给带走了……” 梅五看梅六如此,想着玉卿与顾念北之间的纠葛,无奈叹了一气:“你也别提三爷操这个心了,做好咱们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第76章 这叫什么事儿 师泠带着复杂的心情和玉卿出了梅园,过了游廊,在尽头处却有几个人挡住了前往角门的路。细看之下,台阶之上,高公公侧身对着一个师泠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台阶之下几个小内侍和玉卿的内常侍锦香,与高公公的姿态无二。那中年男人居于高公公等人中间,虽一身常服,谈笑间却透着一股不可压制的巍峨之气。 寻思着这人和顾念北有九分相似气魄,师泠猜,这应该是镇国公府的家主。 “镇国公。” 果不其然,走上前时,玉卿就这么称呼了那个中年男人。师泠捡了漏也随着玉卿行了一礼。 顾尉将目光拉到身后走上来的二人身上,对着玉卿回了一个简礼,看向师泠时,目光羡羡。 “想必,这位就是师姑娘吧?” 厚重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丝难以捕捉的激动心情,师泠听得一怔神,抬首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镇国公,却麦铜色的面色里,没有半点激动的迹象。 看都看了,自然不能呆着,师泠顺势又给顾尉行了一礼:“师泠见过镇国公。” 纵然顾尉一向沉着,对上师泠那一双灵动的杏眸之时,心中大惊,怪不得皇帝敢没有任何凭证就确认。这样的一双眼,除了蔷儿,天下又有谁会有? 顾尉按捺住心底复杂难泯的心情,上前一步虚扶她:“姑娘不必多礼。日后在燕都,但凡有事,尽可到镇国公府寻我。” 玉卿听到这话,适才的好脸色荡然无存,拉着师泠酸啾啾道:“镇国公,您这话说得不对吧。师泠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儿?就算有事儿,本公主也会护着她,何须劳烦镇国公府?” “儿不教,父之过。小儿阿北令公主扫颜,臣带他向公主赔罪。” 顾尉拱手以礼,玉卿心中不惊讶是不可能的。顾尉是什么人?她父皇最倚重的朝中大员!在燕都之中,除了皇帝还有谁担得起他的一礼? 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替顾念北赔罪,单是这一礼,就让玉卿受不起。 挪走两步避开顾尉正前方,玉卿嚼着心头道:“谁错谁认。镇国公如此重礼,是置本公主于何等境地?” 高海早在顾尉朝玉卿行重礼的时候,就担心不已。现下气氛越发不对,他立马上前,介于玉卿与顾尉之间,扯出一抹笑,缓气道:“公主,咱们出来时间够长了,该回宫了。老奴还要去陛下那儿复命呢。” “高公公说的是,本宫这就走。” 玉卿说罢,拉着师泠径直略过顾尉,叫了锦香便先一步出了镇国公府。高海待玉卿上了马车,才转而殷切地看着顾尉抱歉道:“镇国公,公主性子如此,您切莫介怀!” “高公公放心。顾尉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会和公主计较?只是公主如此针对镇国公府,实在是小儿之过啊!” “镇国公言重了!卿公主与小将军无缘,实属天意,陛下不会因此怪罪镇国公和镇国公府。” “多谢高公公。” 高海谦谦回了顾尉一礼,辞身道:“老奴告退。” 顾尉送着高海出了角门,看着远去的马车,眼中情绪难明。 马车以平缓的速度穿过街巷,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公主请,师姑娘请。” 高海在前,领着二人从偏宫门进,走到旁侧一早备好的两辆步辇前做请。 玉卿应声走了两步,没见师泠,转身见她怯怯原地,又倒回挽着她:“父皇还在玉香宫等着咱们呢,快走!” 目光在殷切的高公公和心情相当不错的玉卿之间徘徊不停,师泠直觉浑身不自然,这些人好像都搞错了什么事。正欲开口问话,却被高海给撺掇上了步辇,抬辇的内侍更是二话不说就抬起步辇脚步如飞地疾驰在宽阔的宫道上。 好在她也是坐过步辇的人,很快就习惯了这步辇的行进速度,扶住轼手,稳坐当中。眼中飘过一列列恭迎的宫婢内侍,眼前终于出现玉香宫的影子。 步辇还未及宫门,师泠就瞧见玉香宫门处站着一个杏衣宫婢,正巴巴儿地靠在宫门一侧看向他们。 步辇停下,师泠只见玉卿一落地,那宫门处候着的女子就不由分说地扑向玉卿,激动道:“公主,您可算回来了!” 玉卿面对这突然而来的人,却是惊讶不已:“菱香?你好了?” “奴婢没事了,公主您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皇上在殿中已经等候多时了!” 师泠在高海的示意下下了步辇,走向玉卿之时,打量起那面容陌生,却声音熟悉的菱香。见她干裂的脸上扑着厚重的脂粉,一张本该娇嫩的面容显得无比地憔悴皱老。原本合身的宫装穿在身上,好似千斤铁那般压得她直不起身,整个人消瘦得仿若一片枯叶,摇摇欲坠。唯一正常的,也就只有那一丝不苟的头髻,端端正正地垂在双耳之后。 回想当日在华清门时遇到的那个菱香,那时她虽看不见人,却也知菱香中气十足,身康体健。 几日不变,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本宫知道了。看你面色憔悴,还是回去多歇息吧。”玉卿神色淡淡,不动声色地抽出菱香拽着的胳膊,转而对其后跟着的锦香吩咐,“带她回后殿。” 锦香识趣地应下,连忙上前横在菱香与师泠之间,挡去菱香飘忽的目光。对上菱香那聚焦之后哀戚的目光,锦香神情一滞,心虚地低下头道:“菱香,快走!” 看着锦香将心不甘情不愿的菱香带走,师泠疑惑更甚。 “公主,菱香是病了?” “嗯,一场小病,走吧,父皇该等急了!”听到师泠一问,玉卿连忙打着哈哈,拉她进了玉香宫,上了月台径直进了兰馨殿。 兰馨殿正殿上首,皇帝一身墨黑游龙常服,坐在矮几席座前,一手执杯品茗,一手执书细阅。殿门开,目光从书上移向殿门,迎光目光落在入殿后者身上时,他浑身一颤,热腾腾的茶杯中突然溅出水渍,落在宽阔的手背上,传入心头一丝丝抽疼。 “蔷儿。” 第77章 皇恩浩荡 “儿臣给父皇请安。” “师泠给陛下请安。” “……” 玉卿看着上首目光呆滞的皇帝,满脸困惑,转而看向一侧的高海,却见他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上前,一边接过皇帝手中荡出水渍的茶杯,一边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陛下,卿公主与师姑娘来了。” 手上突然一轻,皇帝直觉心上空了好大一块,回过神来,再看向站在眼前的两个妙龄少女之时,眼里的怀恋已褪去,恢复如常的冷静沉着。 “师泠,这几日在镇国公府,你可有尽心照顾顾卿?” 这个问题…… 看着皇帝尚算和蔼的面容,师泠却踟蹰不语。 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说好的照顾,结果自个儿失踪了五天,然后还让顾府的人照顾了四五天,这种话,她还真是说不出口。 师泠面有难色,皇帝又善解人意地改问道:“怎么?顾卿为难你了?” “没有!” “那是在顾府过得不舒心?” “不是!” 见着反应如此强烈的师泠,皇帝心底更是心情翻滚。那较真儿的模样,真是与当年的人儿相差无几。 “那你为何回答不了朕的问题?” “因为……因为师泠实在有愧陛下圣意。” “何出此言?”看着羞愧地低下头的师泠,皇帝一时兴起,便打算一问到底,看看这丫头能说出什么样儿的理由来。 师泠忸怩地朝一直笑眯眯旁观的玉卿使尽眼色,见她没有丝毫替自己解围的意思,终于气馁地自个儿回答:“师泠在顾府上,白吃白喝,还没来得及照顾顾将军,他自个儿就好了。” “噢?还有这等事?” “陛下,师泠实在有愧,您若是要罚,便罚吧!” “哈哈哈……你籍属西梁,既不是朕的子女,也不是朕的臣民,朕如何罚你?” 将师泠憋屈的模样一览到底,皇帝兀自开怀大笑,由不得自个儿起身走向师泠。 “您知道了?”师泠一惊,抬头直视近在咫尺的皇帝,看着这个险些成为自己夫君的中年男人,惊愕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恐慌。 联系种种,一种不好的预感腾然而生。双腿也不听话地后退,整个人想要逃离皇帝的阴影区。 皇帝看到师泠这一举动,心头隐隐有些受伤,无奈地叹了一气又安抚道:“此事朕会保密,你毋须担忧。” 保……保密?有这么好?竟然对李代桃僵的事这么淡定? 师泠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对他这么宽宏大量的行为实在无法理解。 “皇上,您真的不追究?” 皇帝闻言眉头微拧,不解反问:“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朕为何要追究?” “真的不追究?”都说圣心难测,师泠一再求证,实在不相信身为皇帝,对于这样可以算“奇耻大辱”的事会这么看得开! “你与卿儿一般大小,本该和她一般无忧无虑,被人捧在手心儿里长大。朕也是为人父的,懂得你心底的苦楚。你别怕,朕虽然给不了你名分,但日后在宫中,你便与卿儿同等待遇。” 说完这话,皇帝还不给师泠半点反应的时间,就朝其后的人喊道:“高海!” 高海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宫牌递给皇帝。 皇帝拿过那刻有“免”字的玉质宫牌,摩挲一二:“若你不喜宫中生活,平日里拿着这宫牌出宫便是。只是要记得,酉时需回宫。” 看着这一份炙手可热的“大礼”,师泠还未从皇帝带给她的上一波震惊中回神。她是不是摔下悬崖的时候摔坏了脑子?为什么来了燕都,总会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好事儿”? 这是梦吧? 嗯,梦! 看着师泠不知所措呆滞的模样,皇帝又出言安慰道:“你不用顾忌,既然朕要护你,这天下就没人敢动你!” 动不动就送免死玉牌,如此盛情,接?不接? 万万不敢接,万万万万不能接! 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之圣心难测,她和北周皇帝是一点儿瓜葛都没有,突然对她这么这么好,谁知道接了会发生什么? 再再者,她怎么能常住宫中呢?找着人她还想带着云笙远走高飞呢! 绝对不能接!不能接! 然而就在师泠下定决心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小人儿劝说她:快拿!这么好的护身符,不拿你是傻么?有了它,在燕都你就畅通无阻了,想做什么都可以丫!等这皇帝后悔的时候,宫牌一出,谁敢拦你?跑跑跑还不是秒秒秒的事儿? “父皇,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见您给儿臣一块儿?” 就在师泠心底挣扎不已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玉卿的声音。这话虽然听着酸啾啾,却如天籁一般让师泠舒心。 玉卿这话出,却不料皇帝兴致极好的趁机调侃道:“你是公主,这燕都之中还有谁不认识?你出宫还需要宫牌?” “父皇说得倒也是。”吃了一瘪,玉卿却还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怯让的师泠,“你就收下吧!出宫什么的,我也不能常去,你拿着日后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师泠深吸一口气,默默向脑里的小人投降,接过皇帝手中的玉牌,郑重行礼:“师泠恭敬不如从命!” 眼看着师泠将玉牌放入怀中,皇帝才欣然一笑,终于将注意力从师泠身上移开,转看向玉卿:“卿儿,出去这些时辰,饿了吧?朕让御膳房已经做好了晚膳,今日朕便与你们一起用膳。” 玉卿一听皇帝这话,顿时激动地一蹦三尺高,紧紧搂着皇帝胳膊嗲嗲道:“父皇您最好了,卿儿最喜欢您了!” “哈哈哈……好!” 皇帝一发话,高海立马出到兰馨殿月台之上,大呼一声“传膳”,不一晌,一列橙衣宫婢就端着一盘盘佳肴入殿,在三人的席座上布菜。 “父皇,您今日让御厨做的膳食不一般呐!”看着自个儿几案上摆放的凤飞天,跃龙鱼等一系列难得吃到的美食,玉卿迫不及待地就尝了一口。瞥见对座的师泠坐着不动,又催道:“泠儿,快吃,若是凉了,就不入味儿了!” 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师泠不自然地吞吞口水,却无奈半点胃口没有。应玉卿之邀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凤麟肉,放入口中,不自觉眉头轻蹙。 依旧淡若清水,索然无味。 上首的皇帝注意到师泠这一小动作,放下碗筷,问道:“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第78章 宫乱不止 师泠只暗自计较着要不要下狠药治治自个儿的嘴和鼻子,一时不察皇帝在与她说话,直到身侧的宫婢提醒,才回过神。慌张抬首看向皇帝,结巴道:“不……不……没……没有,只是……只是从从未吃过……” 皇帝对师泠的话并未起疑,乐呵呵笑道:“既如此,那便多吃些。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宫里人传信给御膳房。” 事已至此,再注意到皇帝过度的关切,师泠已经深深感觉到有什么误会发酵膨胀了。 “皇上,师泠是不是做什么事让您误会了?” 皇帝看看愁眉不展的师泠,又看看另一侧不明所以的玉卿,心想是自己对她的关切表现地太明显,引起了她的不安? 这可不好! “泠儿,你虽出生西梁,但你是故人之女,故人与朕有恩,故人不在,朕自然会将你视如己出。” “陛下与家父是旧识?”听到皇帝那番话,师泠激动地险些从席座冲到皇帝面前。殷切地看着皇帝,却眼睁睁看着他原本和蔼的面容冷下去,眼中的关切被不解替代。心中一咯噔,师泠失落地退回座上,重新拿了筷子,吃饭。 皇帝和玉卿对于师泠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很是不解,相视一眼,倒是不再多言。 吃饭不聊天,果然吃得很快。一刻钟不到,三人就结束用膳,高海着人将残局收拾奉了茶,皇帝品了一杯,对玉卿说了些关切的话,便领着高海离开玉香宫。 待皇帝走了,玉卿才拉着师泠进了内室。看她神色恹恹,关切道:“泠儿,你到底怎么了?” “公主,师泠觉得,皇上是认错人了。这玉牌师泠也不能要,劳烦转还给皇上。”师泠将怀中的烫手山芋掏出来,递给玉卿。 玉卿却是不接。 “父皇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认错人?你从西梁来,无亲无故,去哪里有皇宫安全?而且,这是父皇给你的,我可不去还。” “……”看着手中雕工精妙的玉牌,师泠心一沉,也不再推攘。有句话叫先礼后兵,既然这么还不要,总有办法还的。 “公主。” 师泠看向挑帘入内的锦香,见她神色有异,识趣地退出。 师泠没了影儿,锦香才上前引着玉卿在梳妆台前坐下。 “公主,现下师姑娘来了玉香宫,菱香怎么办?” 看着锦香将头上的繁花取下,玉卿顺着垂下的长发道:“既然好不了,自然只能送她去澧阳山的九天观了。” 玉卿的这一吩咐,吓得锦香手上一抖,竟拉扯到玉卿头皮。见玉卿吃痛,锦香忙不迭取下篦子,跪在其后,“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玉卿揉着头顶被拉扯发疼的头皮,不悦地看向锦香,此时殿外又传来些嘈杂之声,更是烦躁不已。 “罢了罢了,本宫不怪你。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着玉卿那般不耐烦的模样,锦香也只能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安安静静地退出兰馨殿。 九天观……听着名字像个道观,其实却是皇家发配罪婢的地方。那是另一个掖幽庭,却又比掖幽庭更加凄惨。到了那里的罪婢,哪一个不是莫名其妙死无全尸?菱香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事至于此,锦香更是想起菱香曾经那疯疯癫癫的话,都是师泠害得她……师泠害死她的命……都是她……如果她不出现,菱香怎么会发疯?怎么会像如今这般生不如死,怎么会被公主贬走? 锦香越想越气愤,以至于出了兰馨殿也未发现本该守在殿外的宫人都没了影儿。走下月台之时,耳边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 循声望去,眼看人群聚集之地竟然是宫右的兰溪殿。而兰溪殿,正是给师泠住的地方。一想到这儿,锦香心中暗道不好,立即加快脚步跑去。 围在兰溪殿外的宫人一层围着一层,唧唧咋咋不知在说些什么。眼尖的内侍瞧见锦香过来,一声“锦香姑姑来了”,人群迅速让出一条路,让她直通内里。 人群尽头,兰溪殿的殿门却是紧闭的,其中不时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锦香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临门的一个小宫婢拦住:“姑姑,师姑娘说,任何人不许入内!” “什么?”锦香对师泠的这一吩咐,始料未及。耳畔不停传来的声音,完全激起她闯进去的决心,然而一个宫婢之后,又上来一个内侍,直接将她拽到外围。 “锦香,你别进去!菱香适才疯了一般冲向师姑娘,师姑娘好不容易制止她,正在给她治病呢!你这么闯进去,若是坏了事儿,又引起宫乱,那可不得了!” “小豆子,你说什么?菱香进去了?”锦香瞪大了眼看着小豆子,脑子里再次出现菱香面色惨白地告诉她师泠要杀她的场面,心突突地跳不停。 “哎哟!祖宗!您能先松手不?”小豆子胳膊被锦香的手指扣进肉里,一阵一阵的麻痛,扭曲了他俊秀的小脸儿。见锦香被自个儿吼得回了神,立马捂着胳膊退后三步。 “菱香是进去了!适才还险些杀了师姑娘!幸好师姑娘武艺高强,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她!师姑娘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不然伤及无辜她可不管!” 小豆子话音刚落,就见锦香一扭身直接朝屋子冲去。殿外一圈儿的人,谁也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整个人砸在殿门之上。 一次门未开,又继续砸上去,那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众人心头一紧,这再撞下去,骨头还不得散架了? “菱香!菱香你说话!菱香!“ “锦香姑姑,别砸了!” “师泠,你快放菱香出来!你个杀人凶手,快放菱香出来!” 众人一听锦香这话,顿时手忙脚乱上前强行拉住她。身子矫健的小豆子待众人钳制住锦香,立马溜到她身前将一块汗巾塞进她嘴里,苦瓜脸上香肠一般的嘴不停念叨:“好锦香,你可别怪小豆子和大伙儿,这都是为你好!你别在挣扎了,不然一会儿公主出来了,你就得跟菱香一个下场,被发往九天观了!” “呜呜呜……” 锦香安静不下来,小豆子也不再与她多费口舌,直接对强拖着她的几个内侍厉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锦香带下去!” “呜呜呜……” 第79章 神秘的十六字(一) 兰溪殿中,师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活蹦乱跳”的菱香绑在柱子上。踞坐柱前一边微喘气,一边打量双目痴红,面目狰狞的菱香。 看的越久,师泠的神情越发严肃。 那双痴红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想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滔天恨意。恨她,为什么? 她突然起身,拔下头上的玉钗,逼近菱香。在菱香惊恐的注视下,冷不丁划破自己的左下掌。血腥味一出,原本惊恐的菱香,尽管嘴被堵住,却还是发了疯一样地朝她左掌嘶吼。苍白的脸色更因为她突然激动的情绪涨红,一双眼紧紧盯着左掌中垂沿欲滴的鲜血,其中,若是看的不错,那是渴望!左掌越靠近,眼里的渴望越强烈。就好像是活在黑暗中饱受折磨的人,看到了一缕光明,想要奋力冲出,回到一片光明的世界。 这样的眼神,师泠见过。 在梦里见过……不久之前的那个梦,那个她被魑魅魍魉纠缠得濒死的梦…… 越想越神,师泠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盘旋着些什么念头,只是一个冲动,她就拔掉了菱香口中的白巾,将左掌送上,让她尽情吮吸。 掌心的痛感越发强烈,师泠也终于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看着鲜血淋淋的左掌和惨白无色的指尖,时间已差不多,略微一使劲儿,就将手从菱香口中抽出。 口中那股源源不断的鲜美滋味突然消失,菱香顿觉六神无主。不安的双眼四处寻找,最后定在师泠包裹的左手之上,迫不及待地渴求道:“给我!给我!给我!” “你想要?” 轻柔而极具诱惑的声音,传入菱香耳中,配合着在眼前带着浓郁血香,不停晃荡的手,迅速在她脑中无数遍回荡。 “想……想……想……” “把你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就给你!” “好……好……好……”轻柔的声音再次回荡耳边,菱香着魔一样地无条件服从。 “四月十二,你发生了什么?” “四月十二……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刚一念叨完这四个字,菱香原本满是渴求的双眼顿时变得惊恐,大把大把的泪水决堤而出。被捆绑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透露着极度的不安。她口中喃呢的话,让师泠更是探心不止。 “谁要杀你?” “不要杀我!不要!” 看着极度惊慌的菱香,那大声叫嚷的声音,已经再次吸引了殿外人的注意,师泠一狠心,将手上布条扯下,再次塞入菱香呜咽的口中。 随即柔声安抚道:“好……好……你告诉我谁要杀你,我去杀了他。这样,就没人能杀你了……” 口中再次充盈那绝美的味道,菱香紧绷的神经又再次舒缓下来,听到师泠的话,也忍着泪颔首以应。 “好……现在……告诉我是谁……” 师泠说着话,在菱香微微松口之际,缓缓将左手取出,远离三寸之地,见她情绪尚算稳定,才松了一口气。睨眼左掌已经临近枯竭的血液,伤口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到一丝痛感。 “是……是……是监命人。” 监命人……竟然是监命人! 师泠抬眸,眼中含着无以名状的痛苦,看着喃呢不止的菱香,不知所措。 “当归不归,失水于东。监命不明,失民于宫。她要杀我……要杀所有人……所有人……必须杀了她!杀了她!” 前十六字一说完,菱香的情绪就突然由低转高,连带说话的声音也迅速拔高。 那咆哮的姿态,来得毫无征兆,让尚且沉浸在痛苦中的师泠,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 “砰!” 殿门突开,一道明亮的强光迅速占领昏暗的正殿,从外涌入的宫人,急急忙忙跑向师泠。 “师姑娘您没事吧?” “师姑娘您说句话啊!” “糟了,师姑娘魔怔了!” “师姑娘受伤了,快传太医!” “菱香发疯了!快叫人把她带走!” “快去通知公主!” “……” 耳畔不停地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师泠却一点也找不到方向。那十六个字,分明就是十年前那死去的太史令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异国女子,竟然能重复一个十年前就死了的人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 听到宫婢报告的玉卿急忙赶到兰溪殿。入殿之时扫眼在正殿之中收拾血地的宫婢,看到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在地,顿时大叫:“师泠!” 冲进内殿,见着几个婢女正将师泠放上床榻,立马上前拨开几人,一把握住师泠的肩头,见她双目无神,心中暗道,这不会又中邪气了吧? “奴婢参见公主!” “参什么见!去叫国师!赶紧去!他要是不来,就去找父皇!” 玉卿毫无耐心地朝那几个宫婢一阵爆吼。几人颤栗应下,忙不迭退出殿中前往钦天司。 “师泠!泠儿!泠儿你醒醒,我是玉卿,卿儿,宇文玉卿!你看着我,你快看着我!” 师泠无力地眨了眨眼,痴愣地看着眼前那一张不停张合的殷桃小嘴,毫无反应。在她的脑中,不停闪现的是当年那个一看那见她就跟发疯一样不停地控诉她是天煞孤星的太史令。他狰狞的面容,和菱香的模样渐渐重合。一男一女愤怒而惊恐的声音在脑中不停交杂,朝着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怒吼控诉,一点一点地,要将她整个人从内向外撕裂。 好痛…… 她迷失在混杂的记忆中,外界却一点也不安宁。锦香与菱香都疯了,公主也在兰溪殿急的团团转,玉香宫中一众小宫人无人领导,因为这突然而然引发的事,已然乱成一团麻。 “郑御医来了!郑御医来了!” 这突然的声音,给了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的玉香宫人一盏指路灯。一时激动,齐齐簇拥着郑御医进入兰溪殿。 郑御医在一层一层的人群推攘中,连滚带爬地扑到玉卿身前,还来不及理好衣冠朝玉卿行礼,就被她一把提到床榻沿。 “郑御医,你赶紧看看她什么情况!” 第80章 神秘的十六字(二)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杂乱无章的撞击声,震醒了钦天司内睡沉的司甲三兄弟。三人忍无可忍终于睁开眼,那声音却又消失不见。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听见了,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 “好。” 一晌儿过去,三人却依旧躺在床上,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就在三人混混欲睡之际,那阵讨厌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三人听清了,是敲门声! “哪个没长眼的,竟敢半夜来敲门?” “活腻歪了!出去看看!” “走!” 玉香宫赶来的小豆子简直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生命在敲门!中途被巡守抓到问话,险些被抓到禁牢里不说,他都快把钦天司的大门都快敲烂了,内里也没出来半个人。 小豆子急的团团转,得亏这皇宫之中又不得大喊大叫,一边猛烈地敲门一边看向钦天司外空荡荡的甬道,该来的人一个没来,这是要让他怎么活哟? “砰……” 一声刚下,钦天司大门竟然奇迹般地打开。小豆子重心不稳,整个人顺着门开的缝隙滴溜摔进去,半个身子搭在外头,好巧不巧小腰咯在门槛上,一阵实诚的痛传遍全身。 “哎哟!” 小豆子撑着身子刚直起来,迎面便出现三张一模一样的黑脸,吓得一声鬼叫迅速退缩到大门之外。 “你你你……何方妖孽!” “妖孽!你才妖孽!看清小爷几个是谁!”司甲三人盯着厚重的黑眼圈,齐力开工将小豆子一把拎到门外的大灯笼下,凑近了脸,让他瞧个仔细。 小豆子又惊又慌地看清三人模样,顿时大哭道:“三位少监,小的错的!小的错了!” “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错了,哭什么哭!” 小豆子聒噪的哭声,吵得三人耳根直颤,免不得齐齐朝他怒吼。却不料,这一声吼,竟让小豆子哭得更是猛烈,好似要将几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嘚嘚嘚!还没治你的罪呢,就先喘上了!” “哇呜呜呜……” “若是再哭,小爷三个把你送到钦天殿里去!” 一声恐吓,将小豆子吓得立马噤声。但两眼角吊着明晃晃的眼泪,却是让司甲三人看得混不自在。 “你是哪个宫的公公,大半夜的,怎么不要命地来了钦天司?” 三人齐声问出这话,小豆子脸上的委屈立马消退,气不喘了泪不掉了,一口气,思路清晰地对三人道:“半夜搅扰少监清梦实属无奈!小的是玉香宫的门侍小豆子,奉公主之命请国师到玉香宫中,为师姑娘驱邪!此事紧急,望三位少监大人不计小人过,男人不与内奴较,赶了紧儿地告知国师此事,不然……在引起宫乱,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哪个师姑娘?” “就是……就是陛下今日接进宫的那位师姑娘。” “不认识。” 三人完全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小豆子却是急上加急,口不择言道:“就是那位从镇国公府带回来的师姑娘,听说就是前些日子国师要的那位!” “师泠?” “对!” 得到小豆子的肯定,司甲熊猫似的眼等的变大,随之眯成一条线,满脸的记恨。 “小豆子公公慢走,师傅正在闭关。那女人命大着,明日就好了。你且回去如实告知公主,就说是我司甲说的!若是出了事儿,我一力承担!” “这……这……”小豆子无力地看向旁侧不言不语的司乙司丙二人。 司乙司丙相视一眼,正欲劝说司甲,却听他道:“那女人的本事,你们俩不是没见过!还用得着担心?” 司乙司丙面色一拧,闭口不言。 “行了,小豆子公公,看你气喘吁吁地,这跑来也半个时辰了吧?你再回去,那女人兴许就好了,去吧去吧!我们三兄弟这几日替师傅把关,累的可紧了!困着呢……”司甲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便先一步转身进了钦天司。 司乙司丙再次对视,朝小豆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而后默默跟着司甲进去,关了钦天司的门。 “咚!” 冰冷的关门声,让小豆子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虽然他是知道十有八九请不去,也应该庆幸自个儿还有命回玉香宫,此刻被这奉若神祗的人拒绝,还是觉得大失所望,免不得心里冒出些怨怼。 什么圣人,也不过如此。 朝钦天司大门怨怼地看了一眼,小豆子便折身离开。急匆匆又跑了半个时辰赶回玉香宫时,瞧见皇帝的御辇停在玉香宫外,心腾地一沉,立马放缓脚步,从旁溜进玉香宫。却不料他前脚刚进宫门,一个蓝衣内侍就立马抓住他。 “小豆子,你怎么才回来!公主急着找你呢!” 内侍说话间就拖着小豆子往兰溪殿去。 兰溪殿中的气氛格外凝重。 皇帝坐在上首,玉卿坐在皇帝左下首。案几前的茶,由热转凉,二人一口泯上,伺候在旁的宫婢也不敢上前续杯。 二人目光只集中在殿中央战战兢兢汇报情况的郑御医的身上。越往后听,面色越凝重。 等到郑御医将菱香与师泠二人的症状汇报完,殿内立刻安静地只剩下各人浅薄的呼吸声。夜风从大敞开的殿门吹入,掀起垂幔翩翩,给兰溪殿中的凝重又添一抹诡异。 “郑御医,你的意思是,菱香被人诅咒,现在把诅咒传给了师泠?” 皇帝沉默良久,憋着胸中气愤说完这话,带着些老褶的桃花眼,严肃非常。 郑御医即便没抬头,也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怒火。咽了咽喉,回道:“菱香与师姑娘神志不清,口中皆重复着相同的十六个字,如此模样,非傀儡之症不是。” “哪十六个字?” “当归不归,失水于东。监命不明,失民于宫。” 郑御医还未回话,玉卿就失神地念出了这十六个字。皇帝惊愕地看向玉卿,只见她神情呆滞,回想她说的十六字,立刻转问郑御医:“可是这十六字?” “是是……是……公主所言确切无误!” 皇帝面色凝重,一番沉思玉卿说出的十六字,对身后的高海道:“备纸笔!” “诺!” 高海应下,不一晌,便取出兰溪殿中备用的墨宝盒,以最快的速度在皇帝面前的案几之上铺纸砚墨。 第81章 神秘的十六字(三) 一切就绪,皇帝直立上身,提笔挥洒宣纸之上,遒劲有力的十六个行楷字眨眼间跃然纸上。 浓墨未干,流转在笔锋之间的墨,引着皇帝往深处思量这十六字的含义。 “当归不归,失水于东。” “陛下,当归乃中药之名,主生于西梁国中。” 郑御医听到皇帝嘀咕这八个字,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官服,斗胆上前,自告奋勇地提点。 他说这话,其中二字却当真给了皇帝重要的信息。 “西梁?” “正是!我大周虽也不缺当归入药,但上品,皆来自西梁产地。皇宫之中,尚还存有一批年关之时采购入内的西梁当归。” “怎么会这么巧?”听了郑御医进一步的解释,玉卿再按捺不住,目光飘向身后紧闭的隔扇门,若有所思。 别人不懂玉卿话里的意思,皇帝却是明白地不能再明白。 “高海!去钦天司!” “父皇,儿臣一个时辰前派人去了钦天司。” 皇帝闻言,惊讶而赞赏地看向玉卿,却见她愁眉不展又道:“只是这过去了一个时辰,怎么还没回来?” 殿外一直候着的内侍一听到内里的声儿,立马领着小豆子入内。 “陛下,公主殿下,小豆子回来了!” 殿中突然多了两人,玉卿见二人行礼之后,目光落在一旁瑟缩的小豆子身上,顿时想起来当时好像就是他去的,扫眼其后,却不见有人跟进来,眉目一拧,立刻朝他道:“小豆子,你去了钦天司,可是请来了国师?” 小豆子闻声立马匍匐在地:“奴才无能!国师正在闭关,奴才……” “什么?” 玉卿拍案而起,那一声愤怒,惊得皇帝身后的高海老膝盖一闪,险些跪倒在地。不动声色地稳住了身子,扫眼前头面有愠怒的皇帝,他立马上前朝同样被吓得浑身发软的小豆子:“小豆子,你可有告知国师玉香宫里的情况?” “奴才……奴才没见着国师……是……是司甲少监,他……他说国师正在闭关……师师姑娘……师姑娘命命大……明日就会好。他他让……让奴才回来复命,若……若是出了事……他……他他负责!” “他有几个脑袋能负责!” “啪!” 伴随皇帝一声怒吼,砚台里的墨汁竟噼里啪啦翻倒桌上,将那十六个字模糊不清。 这一场短暂而迅猛的怒火,是直接把众人吓得跪倒在地,齐呼“陛下息怒”。 “高海,摆驾钦天司!” “陛下?” “摆驾!” “诺!” 众人心有余悸地瞟眼愤怒走出钦天司的皇帝,立刻又将脑袋埋下贴到地板上,心怕一个闪失惹来杀身之祸。 皇帝走后不久,玉卿正欲到内殿看看师泠的情况,内侍却传皇后来了。她又止了步子往外迎接。 “儿臣恭迎母后。” “卿儿,这是怎么了?”独孤皇后引着梅二娘进到兰溪殿,没见着皇帝的身影倒见着一众匍匐在地的宫人,失落的目光中又含有不解。 玉卿从梅二娘手中扶过独孤皇后,往上首走去。示意众人起身退下后,才对独孤皇后道:“也没什么。适才父皇大怒,吓着他们了。” “噢?陛下为何事发怒?” 玉卿扶着独孤皇后走到上首案几前,正欲解释,想起皇帝的嘱咐,又改口道:“父皇在儿臣这儿练了练字,写的不顺心,又染了多余的墨汁儿,不悦罢了。” 独孤皇后顺着玉卿的目光看向案几上浓墨挥洒的宣纸,上头写的字,已被黑墨染去一半之多,只隐约见着什么归什么水,什么命什么民。 “你父皇进来脾性暴躁些,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这父皇准备赐给儿臣的字毁了罢了。母后,夜里寒,您怎么过来了?” “听人说你宫里乱成一团,两个宫婢发了疯,本宫就过来瞧瞧。若是真的,也不必留了,交给你梅姑奶处置就是。”独孤皇后欣慰地看着玉卿,一边解释,一边余光却似有似无地扫向案几上的字。 听独孤皇后提到这事儿,没直接点师泠的名儿,她算松了一口气。 “发疯的宫婢倒是有,不过只有一个。另一个是护得心急,没分寸,教训一二就无碍了。” “噢?是谁?” “发疯的是菱香,儿臣已经吩咐下去,将她送到九天观自生自灭。另一个是锦香。她二人素来感情不错,菱香发疯,锦香难免有些难以接受,行为过矩了些。” 玉卿这一说,独孤皇后才发现她身旁的确少了两个熟悉的面孔。而梅二娘也突然想起来那个叫菱香的丫头,琢磨一下,上前向玉卿求证道:“公主,那菱香可是前阵子涉嫌宫乱的那位?” “梅姑奶好记性,正是她。本宫本以为她是个正常的,却不想从慎刑司带回来后,大病一场,醒了神智不清地疯了。两个时辰前,在这兰溪殿,还伤了师泠……” 说着菱香,玉卿总觉得后脊发凉,心有余悸。从前因为菱香梳头的手艺好,便甚是偏好她,却不料她竟恃宠而骄,到后来对她完全不知礼数。想她无甚大错,她也就无多计较,却不料她得寸进尺,竟把自个儿逼疯了。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玉卿可不喜欢! 玉卿最后提到师泠,独孤皇后与梅二娘皆是面色一变。 “卿儿,师泠不是被送到镇国公府了么?” 被独孤皇后一反问,玉卿腾地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不自然地舔舔嘴唇,正思量如何把这事儿圆过去,身后的隔扇门却突然打开。 “公主,师姑娘醒了!” 一个宫婢兴高采烈地走到殿中央,朝着皇后行了一礼,就迫不及待对玉卿报告,完全无视玉卿快翻瞎的眼色。揉揉眼再看向那完全状况外的宫婢,玉卿真有把她脖子拧下来当球踢的冲动! 再看向案几上错乱的墨迹,前后联想,独孤皇后眸光顿时清寒。 “卿儿,你与母后说句实话,是你去将她接回玉香宫的,还是你父皇?” 玉卿闻言,一阵心虚陡然袭上心头。 “自然是……” “母后要听实话!” 第82章 神秘的十六字(四) “母后,儿臣还什么都没说呢……”玉卿看着此时拧眉扭目的独孤皇后,对她这没来由的怒火,倍感委屈。 “母后……接回师泠是儿臣的意思。那顾念北都伤好了许久,却还把师泠关在镇国公府上,儿臣去他还挡在外头不让进!儿臣实在是气不过,就去求了父皇……” “卿儿,你是母后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 独孤皇后平日还算和蔼可亲,遇事之时,眉头一动,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母后不信,尽可去问父皇。若是父皇不理,问高公公,他一直在父皇身边……” “哼!你还真是越长越大,都学会拿你父皇来压母后了?” “……” 玉卿被独孤皇后一吼,不再顶嘴,懦懦地埋首原地。而她此刻的沉默,也间接印证了独孤皇后的猜测。 一声冷笑,独孤皇后愤然起身,先玉卿一步走进隔扇门。 “母后!”玉卿被独孤皇后突然的举动一吓,连忙追着进入内殿。 见独孤皇后走到床沿,立马上前,却被梅二娘拦在门外。 “梅姑奶,你挡着本宫做什么?” 梅二娘温心含笑,对玉卿柔声细语道:“公主是娘娘的骨肉,应当相信娘娘。” 对着眉头紧锁的玉卿行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点头礼,随即遣退屋中人。 “梅姑……” 玉卿与三个宫婢被一道关在隔扇门外。 三个宫婢见玉卿脸色不佳,但想着皇后在里头,又不敢造次,只能拖着不甘愿的玉卿退到正殿中。 隔扇门内,独孤皇后居高临下,正对上那张陌生而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尤其是那双出神的眼睛,看得越久,藏在拢大的袍袖中的手扣地越紧,修长的指甲也禁不住掐入手心肉里。 这么多年了,皇帝一直都没有充盈后宫,为什么如今一个接着一个地要往宫里送?一个西梁公主不够,皇帝竟然还要接一个狐媚子进宫,真是老当益壮不成? 西梁公主身系两国,她无可奈何。难道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她还动不了? “娘娘,来日方长。”梅二娘及时制止怒火欲出的独孤皇后,上前虚扶,暗自拉扯她袖口之时,迅速看了一眼师泠的模样,登时印证了一个想法。 被梅二娘拉扯着,独孤皇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敛去眼中怒火,再扫眼那神情呆滞的师泠。一声冷哼离开,什么也没做。 皇后在里头待了一刻钟不到就离开,玉卿急不可耐地扑到床上,揽起师泠,将她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发现并无不妥后,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到她那一张苍白的脸上痴愣的神情时,小而缓地唤道:“泠儿,你看看我,认识我么?” 痴呆的眼珠在她的呼唤中转动起来,这是那左右地动,迟迟找不到一个聚焦点。看得玉卿急不可耐。 “泠儿……你看着我,我在这儿……” 眼前晃动的樱桃小嘴渐渐汇聚成一张脸,师泠眨眼之间,终于将面前的人和记忆对上号。 “菱香怎么样?” 师泠脱口而出问起菱香,玉卿压后的怒火重起,但瞧见师泠希冀的目光,又缓了语气道:“她现下关在后殿,明日便将她送到九天观去,她不会伤害你的!” 一听明儿菱香就要被送走,师泠立刻道:“不能送她走!卿儿,带我去见她!” 师泠反应强烈,玉卿由不得皱眉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她被人蛊惑了,我要找到她背后那个人!” 师泠迫不及待地与玉卿说了便翻身要下床,却被玉卿给按了回去。 “你是不长记性么?你看看她把你的手咬成了什么样?她吃血的!你是嫌自个儿命长么?”玉卿怒冲冲将师泠的左手拽到她面前,不争气地看着她。 看着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左掌,师泠腾地冷静下来,睨眼空空的内殿,小声地对玉卿解释道:“这是我给她咬的,她伤不了我。” “师泠,你是不是疯了?”玉卿回想着那时看到她血淋淋的手掌上翻白的肉,都忍不住反胃,当事人却跟她说,她是自愿的!自!愿!的! “菱香明儿天一亮就会被送走,今儿你哪儿也不许去!” 玉卿无法理解地吩咐完,立刻又起身对一众宫婢吩咐道:“今夜本宫歇息在兰溪殿,备水!” “……” 承受着玉卿霸道的温柔,师泠瘪瘪嘴,躺回了床上。 明的不许,可别怪她悄悄的! 夜色深深,就在玉卿收拾着准备和师泠同榻而卧的时候,皇帝已经带着人怒气冲冲地坐在钦天司少有的迎宾室内,看着下首笔直而立的司甲三人。 高海心知皇帝此时怒火难忍,看着毫不退步的三人,暗道一句年轻气盛不知事,立刻上前提点道:“师泠身份特殊,您三位还是去请国师吧!” “陛下,师傅的确在闭关,我等不敢搅扰。” “这……”高海看着司甲不卑不亢的姿态,转眼看向皇帝,只见圣怒将发,又立马转向,看下个司甲身侧的司乙司丙二人。 只见二人投给他一个的确如此的目光,搞得他顿时里外不是人。 钦天司这三位,他是一点儿都不敢动。皇帝在上首虽然一言不发,但那愤怒的眼神儿,已经快烧出来…… 就在双方胶着,高海在其中当着一点儿不润滑的润滑剂的时候,一道天籁之音从迎宾室外飘然而来。 “司灼来迟。” 高海脸色一松,看向出现在屋口的翩翩男儿,眼中的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徒儿拜见师傅!” 司甲领着司乙司丙二人在惊愕中端端朝司灼行了一礼,随之上前问道:“师傅,您还有两日才出关,怎么提前了?” 司灼甩给司甲一个风清云淡的眼神,随之忽略他径直走向皇帝,微鞠一躬,带着那浮云飘渺的嗓音道:“师泠身系天下,陛下当把她送到钦天司。” 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儿子一般年纪的国师,皇帝眼中怒火消散,眯起的眼中透露出的是针锋相对。 “时隔多日,国师还要她?” 迎上皇帝不善的目光,司灼决然道:“事关天下大运,无关时日。” 第83章 神秘的十六字(五) 面对司灼的坚定,皇帝却是难得不悦,哼道:“国师不过见她一面,怎么就确认她是大运之人?” “天命所归,司灼自然知道。” “师傅!”这寸步不让的态度,不仅皇帝吃惊,连司甲三人也是又惊又慌。 难不成是提前出关,脑子烧坏了? 司灼淡定地眨了一下眼,等待皇帝的回话。 这无声的威胁让皇帝暗自较劲良久,终于从圣口之中憋出一个字。 “好。” 目送皇帝离开,司灼薄唇微翘,终于露出一丝与人无异的得意。 司甲三人看得惊奇,揉揉眼,再看去时,已经恢复那抹冷冰冰若天外人的浅笑,眉眼之间的得意也已经消失不见。 敛了心神,司甲一想起适才司灼的态度,就忍不住瘪嘴道:“师傅,您真要让那个师泠来钦天司?” 司灼垂眸,睨眼司甲,留下一句“自行禁闭三日”就飘然若仙地离开屋子,三两步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留下面色惨兮兮的司甲怨怼地赏眼两个不知何时躲到一旁的兄弟,垂头丧气地去往钦天殿,禁闭! 宫内内侍打更报时至子时,兰馨殿里的师泠,依旧半点睡意都没有。身侧的人气息平缓,而守夜的宫婢也终于摇摇欲睡,她才小心翼翼爬下床。 黑揽了件外衫披上,拎着鞋掂着脚麻溜跑到兰溪殿外殿口上,竭尽所能轻开殿门。前脚刚出殿门,庭中一角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儿,吓得她立马收回脚蹲在原地。 乘隙看去,只见几个内侍操着鬼祟的小碎步,抱着一团裹白的不明物体跑到玉香宫门口。那守门的内侍配合地打开宫门,几人便扛着那不明物体溜走。守门内侍关好门,四周探看一番,无甚异动,便状若无事地回到游廊一角打起瞌睡。 尽管师泠是挺好奇这些人在干什么,但是她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这事儿。趁着所有人都意识混沌之际,她套好鞋子,溜出兰溪殿,借月色隐蔽,绕道兰馨殿月台下的小道,抵达所谓的后殿。 四处静谧,师泠躲在一颗衬景的巨大石榴树后,将这后殿打量一番:这后殿与一般大宅中的后罩房等同,一般也就是宫人内侍的休憩所,也不乏两侧耳房做杂屋或小厨房。后殿中间分了十二间屋子,应当就是供玉香宫宫人住的地方。此时四处静谧,后殿各个房间也漆黑一片,唯独靠西的一处耳房中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灯,透过纱窗,将门外守着的内侍的影子闪闪烁烁投在地面上,尤其显眼。 看清情况,一番计较,师泠低头在地上寻了两粒小石子儿掂量掂量重量,随即一手相夹,瞄准西耳房那俩昏睡的内侍前的空地和屋顶瓦片,突地一掷。 “哒……哒哒……哒……” 石子儿落地的声音和屋顶瓦片的响声掺和在一起,顺利地引起昏昏欲睡的二人注意。 “什么人?”二人闻声惊起,操着手中长棍慌乱地左右巡查。 趁此时机,师泠夹口以发出几声忽远忽近似狗似猫诡异的叫声,见二人循声而来,又应时朝前庭小道掷去几粒儿碎石,待二人急冲冲从她隐蔽的石榴树前闪过,迅速脚下发功,“嗖嗖”如风迅速走到西耳房前,透过纱窗隐约见空荡荡的内里一个身影颓然靠墙,立刻走到门前,抬手拧开门上的小锁,推门而入。 “谁?” 身后传来这警惕的声音,让师泠关门的动作一滞。 “是你?”师泠只半转身,那声音的主人已认出了她,“你来干什么?”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师泠疾步走向被捆缚墙角的人,看清她的面容时,不由低呼:“锦香?怎么是你?菱香呢?” 话一问出口,师泠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立马起身就要往外跑,却不料身后的锦香突然连笑突带咆地朝她吼道:“菱香?她被你害死了!” 那声音一出,吓得师泠立马蹲回身捂住她的口。任她挣扎,也不松手。 “嘘!别吵!” “呜……呜呜……” “好,只要你告诉我,菱香去哪儿了,我就松手,好么?”虽然不明白锦香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师泠还是耐着性子劝说她。见她犹疑之后点头,才开始慢慢松手。 “你这……呜呜……” 一看自己一松手锦香又开始大喊大叫,师泠毫不客气点了她的哑穴。 “啊,啊!” 看着欲言不能的锦香,师泠瘪瘪嘴道:“你说话不算数,就别怪我。呐,如果你想救回菱香,现在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 “……” “你别不信我。我问你,适才是不是有几个内侍带着菱香走了?” 看锦香不情愿地点了头,师泠又问道:“他们要秘密杀死她?” 摇头。 “送她去九天观?” 锦香突然瞪大了眼看着师泠,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不是明天送么?怎么大半夜地就送走了?还这么鬼鬼祟祟怕人知道一样?” “……” “锦香,不管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信或是不信,我都要澄清一件事,我没有要杀菱香。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己解开,你保重!” 师泠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小心地打开门,瞧见那俩内侍还没回来,一边惊讶一边庆幸地缩身离开,小心翼翼地将门锁还原。没成想刚走两步,那两个内侍却从拐角处突然冲出来,看见前头有影儿,立马大声喊道:“什么人!” 师泠一惊,扫眼正前方冲过来的二人,又瞧见旁侧的黑屋子突然亮起灯,一阵心虚,啥也来不及想,一个旋身便飞上房檐,哪儿黑往哪儿飞。 两内侍见状,顿时大呼:“有刺客!有刺客!” 霎那间,玉香宫中熟睡的宫人都被吵起来,一众聚集到后庭之中。 “出了什么事?” “快去通知公主,有刺客!” 庭院之中嘈杂不已,睡得香甜的玉卿也被一个大呼小叫报信儿的婢女吵醒,不乐意地睁开眼,看向那大呼“公主不好了”的宫婢。 “本宫好得很!出什么事儿了?” “有……有刺客!” 第84章 神秘的十六字(六) “什么?” 玉卿一惊,撑在床上的手才察觉身旁空空,转眼看去,哪里还有师泠的身影?一急之下,接过宫婢递来的衣衫套在身上,跑到殿外虚空一呼:“八卫!” 话音刚落,嗖嗖嗖,原本空荡的庭院瞬间落下八个身着禁卫军鱼鳞服的侍卫齐齐落下,朝着玉卿整齐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快去把师泠给我找回来!” 八卫闻言却是原地不动,其中的右老大踟蹰出列,满脸惭愧道:“公主,属下失职!师泠适才从后庭跑了,我等已追去不到一半路,就跟丢了……” “什么?后庭?她去后庭做什么?”刚嘀咕完这句话,玉卿就想通其中关节,她肯定是悄悄找菱香去了! “走,去后殿!” 玉卿带着人风风火火到了后殿,径直走向西耳房,命人打开,扫眼当中,却只见锦香一人,毫无菱香身影。 “人呢?” 看门的内侍躬身迎上,指着锦香回话:“回禀公主,人在呢!” 玉卿听了却是一脚踹过去:“谁问你她了?本宫问你菱香何在!”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被踹的内侍一边强撑着身子朝玉卿磕头,一边忍着哭腔说,“菱香已经被带走了……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啊!” “奉命?谁的命?” “奴才……奴才不敢说……” “不说?”冷眼一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内侍,玉卿一声叫来八卫,“把他拖出去!” 一看那侍卫进来两个,内侍短时蔫了,哭爹喊娘地求饶道:“公主,奴才说!奴才说!” “本宫给过你机会了,带走!” 玉卿说完,不再看那内侍。进来的两个侍卫也明白玉卿心决之事,绝不改口,利索上前将那内侍拖走,按规矩处置。 “公主!奴才错了……公主……” 无视那内侍绝望的求饶声,玉卿扫眼屋外聚着的一众宫人,冷言道:“趁本宫现在心情不错,知道的人赶紧说。” 之前一直缩在一角的内侍,已被同伴的下场吓得魂不附体,现下玉卿发问,再不敢埋头当乌龟,瑟缩着身子上前,怯懦道:“回回禀公主,是……是皇后娘娘……” 小内侍这话一说,玉卿脸色顿时大变。 母后把菱香接走做什么? “八卫!继续找师泠,找不到别回来见本宫!” 玉卿对八卫吩咐完,便点了两个婢女道:“走!去宸栖宫!” 玉卿急急忙忙赶往宸栖宫的时候,闷头乱飞的师泠已经迷失在北周皇宫之中,避开夜巡,飞上飞下找地儿却越走越偏,最后竟然到了一处偏僻荒芜的林园之中。乘着微弱的夜色打量,隐约看的清面前是一处朵朵荷花荷叶参差而生的荷花池。 一道斑驳的宫墙,将这幽静偏僻的地方,与外头那高屋建瓴之地隔绝,自成一体,犹如荒野之中的一朵红花,遗世独立。 没想到北周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师泠不由自主地多留了一会儿。 “别走……” 她正欲转身离开之时,这园中却突然飘出这鬼魅一般的声音,登时定住她的步子,凝神再听,身后果然再次传来那声音。 “别走……” 无语地瘪瘪嘴,师泠毅然转身,看向荷花池,虚空喊道:“出来吧,不管你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都吓不了我!” “……”话音落,回之她的是空荡荡的园子里刮过残丫碎草的风声。挑眉再将四周打量一番,除了耳边呼啦而过的风声,的确没看到什么怪异的不明物体。 师泠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是错觉? 正当她半信半疑离开这地界儿的时候,身后安静的荷花池却突然爆出一股粗壮的水花直冲上天,从中更是掺杂着一声妖魅而狠戾的声音。 “哈哈,来了还想走?” 水柱冲天,升至高空之时,腾然变成一朵盛开的水莲花。刚转身瞧见这一场异象,师泠就正撞见那朵巨大的水莲蓦地张开一张大口,以锐不可当之势朝她袭来。四周迅速卷起一阵狂风,将她整个束缚其中,往那张开的大口之中推送。 情况紧急,师泠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凭借本能运功出力,待那大口临近之际,倏然推出右手。 右掌出,却不见掌中喷射出熟悉的赤火。 再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反应,那一株睡莲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她迅速包裹成团,随后又以诡异的速度拖回荷花池中。 被包裹在一层无隙的水围之中,浑身传来的只有致命的窒息感。四肢更是像被巨藤缠绕,像极了要将她五马分尸。 “嗯哈哈哈……”水莲渐入荷花池时,一阵来自女人的得意笑声在寂静的地方蔓延开来,将这幽静的地界儿更添几分妖孽诡异。 远在钦天司的司灼,感觉到这一股异常之力时猛然睁开双眼,凝神一感,立刻脑中意念一诀,消失在擎天阁中。下一瞬,便于一道斑驳的宫墙之上,迎风自立。 水莲入水之际,引起巨大风波,将他的净白飘然的素袍翻飞,朦胧水雾间,更显那一张遗世独立的面容清冷决然。 司灼右掌轻抬,照例脑中意念一诀,一只自带清光的玉色罗盘赫然从他掌心出现,随着玉罗勺越来越快的旋转速度越变越大。 在急速的转动后,玉罗勺突然停下,而它指向的方向,正是那株水莲。 一贯舒展的剑眉,在看清眼前的境况之时,倏然紧皱。 “荷花妖?” 发出这一声低呼之际,司灼突然左袖虚空一拂,一道荧光便以他为原点,向四周斑驳的城墙辐射,捻指间筑起一道荧色结界,将这一片荷花池真真地与外界完全隔绝。 自此内里发生的一切,外界都无从得知。 来自司灼的异样能量,第一时间引起荷花池中异物的注意。几乎就在司灼完成结界构造的同时,那一株沉入水底的巨大水莲又赫然窜入空中。莲花中央,倏然出现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妖魅的女子。 只是那精致殷红的面容上此时怒气满满。 “小小凡人,敢跟本尊较量?不知死活!” 对于荷花妖如此嚣张的挑衅,司灼反倒是出其淡然地将手中玉罗盘对准了那一株卷着污泥像小喷泉似的“噗咚噗咚”顶起来的巨大水莲。 “三界封印,灵力丧尽,你是如何存活至今?” 第85章 神秘的十六字(七) 司灼问话之时,这荷花妖也在打量五丈之外的那凡胎肉体,看清他那遗世独立的面容之时,倏地敛去面上的怒意,低头羞笑:“小小封印,能奈本尊何如?小凡人,本尊看你长的不错,与本尊双修摆脱那凡人之体如何?” 荷花妖话罢便香肩半露,一阵微风从她身后起,翻飞她修长的秀发,三两缕拂过圆润饱满的肩头,激荡地荷花池中万物皆摇曳不止。 “原来如此。”在这拖延的短暂时间里,透过玉罗盘上虚演的过往,司灼一看清这荷花妖的来历与生存机密,顿时低头失笑。闭目睁眼之间,将迎面扑来的幻香化为乌有。 荷花妖一看他面对自己的幻香竟还能坐怀不乱,面色微变,随之换上一抹更是娇媚的笑,引着脚下莲座飘荡靠近他。 “敢问哥哥可是修仙之人?” 就在荷花妖加力扑过来之际,司灼身影突然消失原地,下一瞬,又出现在另一面宫墙之上。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无所动。 “把她交出来。” “她?”脑中闪过荷花池底困着的人,荷花妖扑了个空,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婀娜转身之际,迅速锁定司灼的方位,带着一脸被辜负的委屈模样道,“妹妹哪里不如那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须得你这般挂念?” “冥顽不灵。”看着来势汹汹的荷花妖,司灼只吐出四个字。虽淡若清风,却昭示了他的耐心耗尽。手中玉罗盘随着口诀的结束,又开始散发忽强忽弱的玉光。 而此时的光,比起之前罗勺转动时的光,明显气势更加强硬。 荷花妖一看司灼如此不解风情,竟还想先对她动手,还是一上来就放大招儿,顿时大怒!二话不说,以念力迅速将四周风荷卷起,化作一支支利箭直指司灼。 “既然你我无缘,那本尊只能送你下黄泉了!” 荷花妖此话一出,结界之中的气氛也陡然凌厉,连她适才惹人怜惜的面容也狰狞起来。 眨眼之间,那一支支风荷箭便卷着能量巨大的水柱向司灼毫不留情地飞刺而去。场面之壮观,犹如万箭齐发。 眼看万箭临眼,司灼一息之间收尽唇角笑意,罗盘倾覆,只听他口中轻念一句“风云起,长生落”,罗盘之中一阵玉光发出,从那玉罗勺当中瞬间释放强劲的风力,以螺旋之态,迅速吸卷万支莲花箭与其后强势袭来的水柱。 眼看着自己的攻击被司灼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荷花妖怒火中烧,再次蓄力,以本体之态,翻云卷雨,汇集成巨大的莲花体。 本想朝着司灼猛然进攻,却在抬眼间发现适才被司灼化解的万箭竟然从罗盘之中齐齐射出,而它们的目标,就是此时的她! “噗……”荷花妖蓄积的力量被瞬间瓦解,连水柱支撑起的本体也变得千疮百孔,唯独没有打透师泠所在的位置。 万箭传体而过,触碰到结界边缘之际,瞬间化为碎屑急速落入荡漾的池水之中,沉入池底的淤泥之中。 两千年的修为,终究不是盖的。即便被重伤,荷花妖也还是能强撑着修复本体之上的创伤。但再与司灼过招,恐怕是真的要魂飞魄散了,但是就这么放了那丫头,岂不亏了? 利害掂量清,荷花妖也好不恋战,拉开与司灼的距离,提出谈判。 “放我一马,我放了那小丫头!” “窃人之物以自利,窃人之命以自寿,道不可容。” 一看司灼不上当,那从未见过的玉罗盘又步步紧逼,荷花妖却是慌了,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就道:“那丫头就在我体内,你若杀了我,她也会魂飞魄散!” 司灼闻言,果然迟疑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收回飞离一寸的玉罗盘,凌然看向虚弱的荷花妖,发动玉罗勺,眼见罗勺三周而停,司灼蓦地垂眸。 罗勺三周而停,说明荷花妖所言非虚,杀了她,师泠也难活。 然,族内有令,神兽出,必伏之,妖物现,必除之。自出生时起,他便践行着这一族规,没理由受一个妖威胁就改变原则! 再抬眸之时,满眼清冷决然。 “妖物现,必除之。” 掷地有声的话音,带着玉罗盘中强烈的玉光朝着荷花妖毫不留情地射去。 见此情景,荷花妖显然是呆了,这人竟如此玩命,这肚子里的人他是不想要了? 妖力在修复浑身伤口之时已消耗过剩,此时他再来这一击,荷花妖已觉妖生无望,挣扎了一千年,依旧是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恨!可恨呐! 就在她此生无所恋地看着迎面而来的玉光朝她袭来之际,体内却突然爆发出一道赤光,竟将那玉光抵挡折向。 这样的变化荷花妖没料到,司灼更没料到。 一只灵力将尽的荷花妖,竟然还能有如此能耐? 就在这一人一妖各自惊愕时,那道折向的玉光直冲向司灼设下的结界,一阵猛烈的撞击,竟然从中漏出一个缺口。 但也只是一个小而短暂的缺口。 荷花妖骤然回神,在那缺口即将愈合之际,二话不说闪身化作一道红光,与本体之下的水柱脱离,犹如流星,在水柱摔回池中溅起巨大水花之时,在缺口复合之际刚好冲出。 冲至漆黑的夜色上空,荷花妖却突觉腹中绞痛。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突破天际,随之她的腹部便爆出一道口子,师泠如同一颗卵,在污泥的团绕中掉落。 缓过三分神的荷花妖,明显感觉到师泠离体后她的虚弱,眼看着师泠掉向结界,又立马冲回去。却不料师泠下降的速度奇快,在她触碰到衣角之时,整个人融进结界,而她又再次被那看不见的结界反弹得老远。 呆在结界中的司灼,正欲收了结界继续追寻那荷花妖,却见当空落下一不明物体。他当即眼疾手快,将手中玉罗盘抛出,默念一诀,使玉罗盘变大,让险些坠入池中的师泠稳当当地落在罗勺之中。 随后两指转向,隔空指挥着玉罗盘缓缓移动到空地之上。 玉罗盘稳稳落地,司灼从宫墙之上飘然而下,临近罗勺。 “是你?”正欲低头查看时,却见这裹满污泥的正是师泠。眼底的惊讶被他迅速压后,再看向她满身的淤泥,忍不得掩鼻。 “出来!” 第86章 神秘的十六字(八) “真大……” 被司灼一喝,师泠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忙不迭起身看向这晶莹通透的巨大玉勺,尤其是注意到罗勺之外覆盖整个空地的罗盘上头奇奇怪怪的刻符,更是目瞪口呆。 虽然看不懂那些刻符,她却能感觉到其中流出的一些异样的能量,那感觉,竟然与赤火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反应一出,师泠登地从玉勺中跳出来,一把揪住玉罗盘边儿上的司灼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放手!” 被司灼大声一喝,师泠方才从震惊中回神。自查一番,才发觉自个儿身上满满的都是荷花池中的淤泥,虽然她闻不到,但想想也知道有多臭,二话不说,立马松手,三两步跑的远远儿的,满眼歉意地看着司灼,讨好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那是什么东西?” 那股恶臭飘远,司灼才微松一口气,转眼瞧见玉罗勺之中师泠留下的泥渍和玉罗盘上几个又脏又小的脚印,更是直接胃里翻滚。连要收罗盘的口诀都念不出口,远远地看着罗盘,眉目紧拧。 “非你之物,毋须知。” 师泠见他如此,神情渐渐淡下去。她也挺嫌弃现在这脏兮兮的自个儿的,那也不是她自愿的!冷漠就算了,至于这么嫌弃人么?搞得跟她故意弄脏他的东西一样…… 一个大丈夫,竟然这么忸怩矫情,真是…… 不对,他从来就不是大丈夫!卑鄙小人! 不然怎么会拿自己威胁锦白!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问了!“ 师泠不乐意地甩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站住。” “怎么,本姑娘不想知道了,你还想杀人灭口?” 司灼白眼一翻,直接无视师泠的挑衅,从怀中掏出一张净白的手巾,默念一诀,双指指挥着那手巾将玉罗盘上都擦得一层不染。 这一招一露,师泠立马老实了。实力不对等,千万不能硬碰硬! 眼睁睁看着司灼将那玉罗盘收走,瘪瘪嘴道:“既然不杀我,那……那你想干嘛?” “神兽之所何在?” 原来是为了这个…… 师泠得意地抹抹鼻头,学着他的调调道:“在在处。” 司灼不耐烦地扫眼不配合的师泠,转眼看向一团乱的荷花池,似若自言自语道:“神兽出时,三界封印将开。届时灵力四散,必将唤醒人界封印千年之妖物。妖魔历来视凡人之命如蝼蚁,肆意践踏。我负天命,以守天下安危为己任。你乃监命转世,自当辅我以安天下,定三界。” 果然神棍还是神棍!忽悠起人来,天上地下张口就来。 睨眼那郑重其事的男人,师泠讪讪一笑:“天下什么的,跟我没关系。你爱忽悠谁忽悠谁去,天儿不早了,告辞!” “当归不归,失水于东。监命不明,失民于宫。” 司灼淡淡地念出这十六个字,睨眼师泠止步,漠然眨了一下眼皮,又继续道:“十年前,西梁皇宫,曾有一太史令因为这十六个字惨死,究其因由,在你不明监命。引你东来,却李代桃僵,北周宫中,再次遗祸无辜,你心当安?” 一个个重磅炸弹从司灼的口中丢出,炸的师泠天南地北找不到方向。她痴愣地回身看向司灼,只见他目光飘远,眼前的荷花池仿佛就是整个天下,而他站在高处,睥睨众生。 “你到底是谁?” 在听到师泠颤抖的问话时,司灼转身两步,淡然吐出三个字。 “天命人。” 处于他带来的强大震撼中的师泠,却不能深究这三个字的深意,脑中不停闪现出一些似有似无的片段,指着她声嘶力竭控诉的太史令,震怒的丽皇后,惨死的宫人,还有满宫的鲜血……十年前,她少不更事,从未深究这十六个字的意义。如今,一而再地冒出来,再想忽略,就是她自欺欺人了。 “那十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天机。” 这样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师泠深深一吸,本想平复激荡的心情,一气未完却痴笑起来:“你什么都知道,打算把我怎么样?” 司灼不答,轻挪两步正对师泠,两指上抬,虚空画出一道金光符咒,而后推向师泠。 师泠见此,本能后退,却不料双脚重若千斤,半点提不起来。就在她忍恨受制于人之际,周身却突然散发出一道赤色光圈,将符咒抵挡在外。 拧眉注视眼前这奇异的境况,她分明感觉到身体内那股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这? 金赤交火,在这一场交锋中,互不相让,一阵强大的风在二者的摩擦中窜出升空,越卷越大。 师泠初时并无多余的感觉,但随着它们对峙的时间越长,她站的越艰难,乘隙看向对面那人,却巍然不动,临风而立,更显仙人之姿。 呸呸呸!仙什么人?明明就是神棍!神棍! “嗷……” 师泠没想到这想法一出,她竟然被巨大的风力弹飞,“砰”一下狠狠撞在宫墙上。 两光相抵,司灼亦被震退三步。稳身一看,一个小物件倏然闯入他眼中,双眼微眯,他立刻再念一诀将那葫芦吸来。 刚从墙上把自个儿抠下来的师泠,余光一瞥,瞧见司灼的异常,立马顺着他两指所指方向看去,一看清那正被一步一挪就要到他手中的东西,登时扑身而上。 然而司灼一见有不明物体扑来,身上还带着奇臭无比的淤泥,二话不说挥掌而出。 迎面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已经悬空而飞的师泠忙不迭侧身而翻,险险躲过那掌风,她却失了重心,啪叽一下摔在坚实的地上,浑身骨头肉顿时犹如被剁一般脆响。 “嗷……痛!” 边痛边仰头看向已经将东西握在手中的司灼,师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神棍,还给我!那是我……嗷……”才撑起半个身子,浑身就跟被碾压一般疼,直让她又趴回地上。 “拂晓时,至钦天司。” 听到这句话,再抬头,却见司灼将葫芦收入怀中,左袖朝天一拂,就步履轻轻地走了!走!了! 这还了得? 然而当她啥也不顾爬起来就要追的时候,却脚下一软,再次摔了个狗啃屎。 “啊……” “臭神棍!你别走!你把葫芦还给我!还给我!” “小人!趁人之危,你不得好死!小人!” 奋力咆哮,得不到任何回应,口中不停地骂着司灼,气急败坏地将面前的杂草扑打成渣,她也解不了半分气! 她这中气不足的动静,没有唤回司灼,倒是把玉卿的近身八卫给叫唤来了。 第87章 神秘的十六字(九) 近身八卫两人一组,分作四路,往皇宫的四个方向寻找师泠,整整一个时辰,却半点踪影没找到。八人会合,正合计着如何寻找师泠,却听到冷木池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十六只眼睛齐齐瞪大,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分明就是女人的! 下一瞬,八人便如同风一般,争先恐后朝那个方向赶去。一路追踪到冷木池的月洞门前,八人却徘徊不敢进。 八人犹疑不决之际,一人突地道:“老大,咱们是不是听错了?那师姑娘不可能来这里吧?” 老大没说话,两眼在四周打探。 婆娑树影伴随着春夜沙沙作响的风声,无形勾勒出一串接一串的鬼魅身影。而敞开的月洞门里,漆黑一片,偶尔传来水声荡漾和杂草呼呼的声音。并无什……不,还有! 就在老大握紧腰间刀鞘,露出指宽刀光之际,从月洞门里歪歪扭扭走出一个人。其余七人也迅速发现这一异动,与老大一般,刀光微露,做足了作战的准备。 八束刀光忽闪忽亮地穿梭在冷木池外,从内走出来的师泠不由身子一寒,顿时提高警惕,眯眼见冷木池外的八个魁梧身影,立马停下步子,原本撑着腰的右手不动声色挪到背后,运功蓄力。 “何人胆敢在宫中装神弄鬼?出来!” “侍卫?” 八人听到内里传来这似信非信的声音,双双对视,随后齐看向老大。只见老大朝着内里亦是似信非信地喊问道:“师姑娘?” “你们是何人?” 内里人回话的语气让老大顿时确认她的身份,立即推到入鞘,领着其余七人拱手敬道:“我等公主近身八卫,与师姑娘曾有一面之缘。奉公主之命,带您回宫。” “玉卿公主?” “正是!” 回了话之后,月洞门里就没了动静,等了许久也没人接话,倒是风一吹,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臭味儿就冲进他们的鼻腔,一路之下,直引得他们胃里翻滚,酸水直冒。 禁不住这味道的逆天,除老大之外的七人忙将置于额前的双手捂住鼻口。瞥见老大不仅耐臭,还目不斜视镇定自若,七人心底对他的敬佩不由得又上升一个档次。 果然老大就是老大!这魄力,这勇气,真不是盖的! 然而当七人顺着老大的眼神看向月洞门里渐渐走出来的黑影时,却改变了心里的想法。什么镇定自若,什么目不斜视还耐臭?老大绝对是被吓傻的!绝对是! 良久之后,眼看着师泠就要走到眼前,老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这是落水了?” 师泠动作一顿,瞅见七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地后退十步,垂眼瞅见自己从头到脚都黏在身上都快干结成块儿的淤泥,直觉脸上无光。 “一时失足……” “姑娘请。” 承了老大的意,师泠便尽量远他而走。由着那她挪一步远七步的七人,离开冷木池。而老大站在月洞门前,看着师泠踩着一个一个的泥印儿跟在七人身后渐行渐远,眸中的神色越发深沉,再转身看眼那颓败的“冷木池”三个字,毅然折向往外宫去。 外宫宣德殿中,皇帝从钦天司出来后,就着高海去召了顾尉入宫。二人站在黄龙书案前,足足一个时辰,盯着那十六个字,拧眉沉思已许久,也未看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陛下,右卫祁风求见。” 祁风便是近身八卫之老大。 高海进来的汇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皇帝随手拿了一本奏折将桌上的十六个字盖住,在顾尉进入暖阁藏身后,才对高海道:“宣。” 祁风进入殿内,朝皇帝行了一礼,机械汇报道:“回禀陛下,今日陛下离开玉香宫后,皇后娘娘探视师姑娘,一刻钟后离去。公主与师姑娘夜处一室。皇后娘娘着人子时一刻将宫婢菱香从玉香宫后殿耳房带走,师姑娘扑空。遇内侍,师姑娘飞身离宫,此后无踪。公主夜至宸栖宫,一个时辰后,臣等……” “嗯?”祁风一顺溜地说出了今夜皇帝离开玉香宫后发生的事,说道后头,却迟迟说不出口,那一向镇定的脸上也闪过几丝焦虑。皇帝虽未瞧见,但从他的迟疑中,也听出了问题。 “尔等如何?” “臣等……臣等……于……于冷木池发现师姑娘。适时……师姑娘一身淤泥,臣来之时,祁雨七人已护送师姑娘回玉香宫。” 祁风说完,似是预测到皇帝的怒火,紧埋着头不抬。 而上首书案前的皇帝,在听到“冷木池”三字的时候,当真面色大变。 龙颜将怒,大殿中的气氛也骤然充满火炮味儿。一贯会在皇帝发怒之前劝说的高海,此时也畏缩一角,不敢上前。 好好一姑娘,这大半夜的,在皇宫之中乱闯就算了,到哪儿不好,怎么偏偏就到了冷木池?那地界儿,谁不知道是皇帝的软肋,谁碰谁死? 高海在心底为师泠一边默哀一边遗憾,却未料隐怒许久的皇帝突然道:“下去吧。” 这平静如水的三个字,让高海和祁风仿若错觉一般地看着皇帝。皇帝直面二人质疑的目光,一声冷哼:“怎么,朕的话还听不懂了?” “臣(奴才)不敢。” 暖阁之中藏身的顾尉,在祁风于高海退下后,面色凝重地开门而出。将皇帝复杂的脸色看得分明,闭目一凝神,毅然走到殿中,朝皇帝郑重行了一礼。 皇帝被他这一重礼惊到,问道:“你这是作何?” “陛下,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没外人,有何当讲不当讲,你说便是。”皇帝心平气和地允了顾尉,顺手拿开挡着宣纸的奏折,目光盯着那十六个字,对适才祁风报告的事,似乎真的一点怒气都没有。 顾尉整理了一番思绪,开口道:“陛下,可曾记得小儿阿北向您汇报之事?” “你是说他在不归林发现师泠的事?” “是。” 由着顾尉提点的思路,皇帝继续往下想,突地眼光一亮,抬头看着顾尉开口就道:“你的意思是,这‘当归不归’就指的不归林?” “臣只是猜测。” “若是如此,那后三句当作何解?” 第88章 神秘的十六字(十) 顾尉沉思一会儿,接话道:“陛下,我大周较之西梁,居九州之东。若‘失水’意同‘走水’,那‘失水于东’可是意指我大周走水?” 顾尉这话一说,皇帝蓦地想起半月前于冷木池前所见之景。再联系这件事以及这十六个字的来处,脸色骤然阴沉。 见此,顾尉心头一紧,近身而问:“陛下,宫中当真走过水?” “半月前,师泠初入宫,惹了邪气,误使尚仪局走水。” “这……”未免也太巧了! “高海!” 在殿外候着的高海,一听皇帝的唤,立刻小跑入内。 “奴才在。” “玉香宫菱香,你可知?” 高海惊讶地眨巴眼,眼见殿中二人面色凝重,回想一番,识趣地降低音量:“回禀陛下。那菱香,年方十五,生有一双巧手,贯会梳妆打扮。四年前被玉卿公主提携,以内常侍之职。侍奉公主左右,其间并无过错。四月十二宫乱之时,牵扯其中,在慎刑司待了几日。后回玉香宫,大病。公主体恤,着她静养于后殿。师姑娘从兰馨殿回兰溪殿时,她……她不知如何,缠绕着师姑娘便要打杀,幸而师姑娘技高,制伏她于殿内。事后师姑娘欲劝解,却遭她咬伤了左手……” “高公公果真名不虚传。”顾尉听他说得如此顺溜,不怒而威的脸上露出几丝疑惑。 尽管知晓这高海是皇帝肚里的蛔虫,也未料到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如此厉害。皇帝只问一句,就能准确握住他关注的重点,捡着话说。 面对顾尉这一句意味不明的称赞,高海却是腆腆笑道:“镇国公这是折煞老奴呐,老奴充其量是个传话的,怎担得起镇国公如此夸赞?适才有关菱香的信息,也皆是右近卫祁风祁大人告知老奴的。” 看眼皇帝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顾尉对高海微颔首以示好。高海倒是也不多计较,顺着回之一笑。见皇帝没得多余的问话和吩咐,为二人续上热茶后,便又退出主殿。 皇帝泯了一口热茶,一手拿着杯盖,一手托着杯盏,整个人的神思又陷入其中。过了好半晌,突然开口道:“顾,你可记得国师的卜文?” “卜文?” 虽然那国师出卜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顾尉脑子里,除了国家大事就是边疆战和,对于他说过的话,还真是一点印象没有。 皇帝眼色里充满了希冀,他虽性子直,却也不会就这么拂了皇帝的面子。 “臣愚鲁,陛下的意思是?” “你来看这十六个字,‘当归不归,失水于东。监命不明,失民于宫’,自字面来解,说的当是一人在该回都某处之时未回,那便会于东失水。后半句,说的是为君者,若不明监命,则会于宫中失去民心。你想想,这喻指何事?” “北殷?”顾尉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一闭嘴才猛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当下单膝跪地朝皇帝请罪。 “臣糊涂!” 皇帝却是摇摇头,顾尉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顾,你可知半月前的宫乱所起何处?” 皇帝的话里藏着些许味道,顾尉听罢不再急着回答,细细深究后,方谨慎道:“莫不是这十六字引起的?” “是出这十六个字的人。” 皇帝这么说,再加上之前打过的预防针,一个想法立马跳到顾尉眼前。 “陛下的意思是,前朝北殷的余孽在借用宫乱散布谣言,以破坏我大周十五年国宴,而师泠和那个婢女都成了他们的工具?” 尽管皇帝默认了他这个想法说法,顾尉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说。” “陛下认定这是前朝余孽所为,与国师的卜文又有何干系?” 皇帝如释重负地泯了一口茶,茶盖噼啪一声落在杯盏上,清脆的声音使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天下大势不外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国师卜文,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即将迎来大一统,而这一统之关键,就在于一人之身。其人当是生于西北,生辰至乙的皇室中人。女,则昌和万世,有为天下之后的福运。男,则一统江山,有为天下之主的命数。朕自得此卜文,便着人秘密广寻,果真于一年前发现此人!” 皇帝说得抑扬顿挫,情绪激动,布满皱褶的桃花眼微眯成线,从中释放出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威。 十五年过去,皇帝的野心并未被锦衣玉食吞噬殆尽。 顾尉看得虎躯一震,内心的感慨无以言表,大有再为皇帝做先锋,上阵杀敌,开疆拓土的激情。 “此人是谁?” 皇帝薄唇泯笑,环绕在唇边的胡子嘚瑟一抖:“西梁七公主,萧泠儿。” “萧泠儿?” 霎那间,顾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内心燃起的激情被皇帝一句话浇灭。 皇帝瞥见顾尉一瞬间的神情变化,龙颜破笑:“你呀!这里又没外人,有话直说。” 顾尉别扭一阵,一瞧见皇帝那看笑话的神色,脾气一下上来了,闷哼一声道:“陛下真龙天子,龙威远震,大周更是人才济济,前浪引后浪起,一浪更比一浪强。若要天下,探手可得,何须倚靠一个女人?” 堂堂镇国公,驰骋沙场的大元帅,竟然跟他赌气?皇帝想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至尾处,还手指着顾尉故作怒状:“大言不惭!” “臣句句属实!” 皇帝被顾尉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乐得笑红了脸。好不容易收了笑,又憋笑两声,忍不住感慨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阿北总不成器。有你这般狂妄的老爹,成器才怪!” 这朝廷上下,内宫之中,也只有这顾家父子能与自个儿交心,如此开怀大笑也实在少有。皇帝索性就笑个够,罢了又立马恢复严肃的面容,郑重其事地与顾尉解释。 “西梁公主到京之时,惨遭劫走。而师泠当时亦是被趁乱捉走。第二日阿北将她送回宫,便引起大乱。身有赤火,见人就灼。若非阿北身手了得,当日险些在宫中酿出大祸,而师泠,也必逃不过身死冷木池的下场!” “竟有这等事?” 第89章 母女吵架不得了 对于顾尉的震惊,皇帝并不意外。郑重颔首后道:“今夜师泠遭袭,又再次前往冷木池。你说,这些事难道没联系?” “他们利用师泠?” 对顾尉的疑问,皇帝又进一步补充:“更是利用她特殊的来历。” “这些人也知道她的来历?” “燎原之火常于星苗。即便一知半解,也足以让他们利用至极。” 皇帝神色淡然,顾尉听了却是异常激动,禁不住拍案而起:“其心可诛!陛下,臣定在国宴之前捉出幕后黑手,祭奠国祭!” 顾尉的雷厉风行,皇帝从不怀疑,满意地点点头,瞧着夜深,便遣退顾尉。 一晌儿过去,却不见他动半步。 皇帝心奇,问道:“怎么?还有事不明?” 顾尉踟躇半刻,之前的滔天怒火已淡去七分,再说话时,语气中又满是沉稳。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西梁公主?” 若这话出自他人之口,皇帝一定认为此人居心叵测,杀了都不为过。然而问话的是顾尉,他能读出其中的关切和焦虑。 明白这一份情,皇帝欣然一笑,走下案台,以友人的态度轻拍顾尉厚实的肩膀。 “朕老了,迟早有一天要寿终正寝。这天下,朕想留给朕的儿子。那西梁公主,就是朕给他的第一份礼。往后他能如何走,全凭本事。” “陛下!”这决定一昭告朝堂,定然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此时此刻,顾尉心里的担忧远胜于担心皇帝将那西梁公主安置后宫。 然而皇帝却异常坚决地抛出一句狠话。 “朕意已决,不容置喙!” 宸栖宫紫宁殿内。 独孤皇后端坐上首,越看较劲儿不松的玉卿,心头越气。 “卿儿,母后已经与你说得明白了。那菱香已经被送出宫了,母后困了,你也回玉香宫早些歇息。” “母后,她是儿臣的人,您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把人带走了?做得这么鬼祟,居心何在?” 面对皇后的铁面无情,玉卿心头气得越甚。声声质问着,眼瞅着她较死劲儿不松口,闷得冒出一句狠话。 “砰!” “你说什么!我居心何在?我是你母后!”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独孤皇后几乎是趴在案几上朝玉卿怒吼。 玉卿被独孤皇后滔天的怒火一震,怔神许久。回神之际,却是别开脸,闷闷道:“母后,今日您若是不把菱香交出来,儿臣就不走了。您看着办吧!” 皇后听得又气又笑,收回身子重新端坐。 “呵,你当母后这宫里还没个你住的地方?” “母后,你!” 皇后对玉卿的隐怒视若无睹,转眼看向一旁的梅二娘,道:“二娘,着人将紫宁殿偏殿收拾出来,今后玉卿公主就要住这儿了。” 玉卿一看梅二娘当真动了,立马上前拦住她,转眼看向独孤皇后,满眼委屈:“母后,儿臣本就打算明日送菱香前往九天观,您又何必从中插一杠子,白白让咱母女怄气?” “呵……玉卿公主这是在向本宫服软?” “母后……” 皇后被玉卿软软地叫得心中一恸,迎上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突然软了一下。这一软,就起了身,下了软塌,款款走去。 “卿儿,与母后撒娇也要有个限度。菱香中毒颇深,母后实在不放心,只有亲自派人将她送走,确保你的安全,才能睡个安心觉。你怎么就是不体谅母后的这份心?” 被皇后拉扯双手,近距离看着她脸上的皱纹,玉卿突然觉得,母后真的老了。 “母后,菱香被人所害,她是儿臣的人,儿臣必须还她一个清白。儿臣想通了,贸贸然送她去九天观,实在不妥。您还是派人赶紧将她追回来吧,否则儿臣也保不齐会做什么让您担忧的一辈子睡不好觉的事。” 听到玉卿这番话,原本软了气下去的独孤皇后顿时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上翻,险些被气昏过去。好在梅二娘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顺道给她顺了许久的气,才免遭一难。玉卿见皇后被自己气成如此模样,心底未免有些内疚,但又碍于心中的想法,怯怯不上前。 独孤皇后瞧见玉卿这般袖手旁顾,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又急促起来,心寒地看着她,简直不知道这个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亲生女儿啊! “你走!走!你和你父皇一起,就巴不得早些把母后气死!走!本宫没你这样的女儿!走……” 独孤皇后歇斯底里地朝玉卿怒吼着,见她不走,忍不住还上前推攘几步。可见着毫无防备的她跌跌撞撞倒退,又心头一紧。一面心寒,一面心疼,矛盾的情绪在心中打斗不停。现在的她,哪一方都不想选。索性就闭上眼,对玉卿视而不见。 玉卿见着独孤皇后背过身去,心中亦是情绪复杂,对于她说的那句“没有这样的女儿”,简直如同心被剜了一块,里头热乎乎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滴。 “母后,就算您不认儿臣,儿臣也要把菱香追回来!” 背身之际,看着殿外的幽幽夜色,一咬牙,丢下这句话,就带着来的两个婢女离开宸栖宫。 独孤皇后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一转身,瞧见空空如也的殿门,顿时慌了。一把抓住梅二娘,急急嚷道:“快!二娘!快去追她!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千万别让她出宫!快去!” 眼看着梅二娘领着两个婢女追去,独孤皇后揪在一起的心才缓缓放松。 殿中伺候的两婢女上前扶着独孤皇后时,只听她垂首失神地喃喃道:“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儿啊!呵呵……好女儿!” “娘娘……” 独孤皇后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泪花又憋回眼眶,抬首之际,面容上再无半点悲戚。 “今夜再有人上宸栖宫,一律不见。” 两宫婢听到独孤皇后这吩咐,皆是一惊,瞧见独孤皇后失魂落魄地走进内殿,本想问“若是陛下来了怎么办”的话,也哽在喉咙口问不出。 另一边,梅二娘一边派了一个宫婢到宸栖宫后殿将菱香带往玉香宫,一边领着个宫婢拼了一口老气,死命地追玉卿。一直跑到重清门,未瞧见玉卿的身影。急的带人来忙跑到宫口,一问守卫,也说没见着玉卿出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是着急。 这玉卿公主就算动作再快,也该有个影儿吧,这守卫都没瞧见人,能去哪儿了? 第90章 老姜嫩姜谁更辣 跟着梅二娘奔波而来的宫婢,瞧见她扶着宫墙大喘气,犹豫一晌,小声道:“梅姑姑,玉卿公主会不会回宫了?这夜深的出宫,兴许就是吓吓娘娘的。” 经小宫婢这一提点,梅二娘倒是醒了神,看着茫茫宫灯点亮的甬道,脑中一动,立刻引着小宫婢又往玉香宫赶去。 果不其然,一到玉香宫门问,守门的小内侍就说玉卿半个时辰前回来了,正在兰溪殿。 “公主在兰溪殿做什么?” 听得梅二娘的问,小内侍毕恭毕敬回道:“回姑姑,公主传令下来,今夜她要与师姑娘同寝。” 小内侍说完,给了梅二娘思考的时间,随后又补充道:“姑姑,公主还拖小的给您带句话。” “说。” “公主在殿中为您备好了茶,请您一品。”小内侍说着,便大开宫门,抬手做请,示意梅二娘往兰溪殿去。 厚重的皱纹中隐藏的双眼一眯,梅二娘暗自惊诧,这玉卿公主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竟就将皇后的脾性拿捏地如此准确。 实在有长进。 半盏茶的时间,领着小宫婢走到兰溪殿时,梅二娘脸上的急色已经褪得干净,略显佝偻的身子也因她稳健的步子显得格外充满自信。 由兰溪殿的宫婢引进殿时,她却注意到殿中一股不易察觉的异味,余光微扫,殿北的隔扇门紧闭,两个宫婢守在门前,躬身谦卑。再转眼,她却瞧见无人看守的殿南隔间里,似有似无地腾起一丝两缕的热气。正眼上扬,玉卿当真端着一杯热茶细细品茗,似乎并不知道她已进到殿中。 将一切看在眼里,梅二娘也未多加猜想,本着身份朝玉卿行了礼。 受了梅二娘的礼,玉卿才放下手中茶盏,睁眼看向她。但也只是看着,不说话。 那意思很明显便是,你不说,我不说。 梅二娘看的久了,突地失笑,也不与她计较,再福一礼,恭敬道:“老奴奉娘娘之意,前来向公主求证,宸栖宫的宫人是否已将菱香送回玉香宫。” 玉卿听罢眉头一挑,转眼朝殿外喊问道:“小豆子,上半夜可是你值宫门?一直龟缩在角落的小豆子一听玉卿问话,立马操着小碎步进到殿中,恭敬答道:“是。” “那你可曾有瞧见宸栖宫的送人过来?” 小豆子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爹喊娘道:“公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适才偷了个懒儿,打了个盹儿,不知宸栖宫的人有没有过来……” 玉卿面色骤然一变,冷哼道:“不知道?若真如你这般,本宫被人行刺了,你一死能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梅二娘,瞧着这主仆二人配合地差那么一丁点就天衣无缝,暗自叹笑。 “既然公主没收到人,那老奴这就回宫,与皇后娘娘如实禀报,那几个送人的宫人,办事不力,必定杖杀处置,以解公主之恨。” 原本端着怒火誓不罢休的玉卿,一看梅二娘说完话就要走,登地一滞。正是尴尬的时候,祁风就华丽丽从天而降,目不斜视得掠过梅二娘,径直走进殿中,对玉卿道:“属下参见公主。” “祁风,你怎么来了?” 玉卿还没从梅二娘的举动中回神,对突然出现的祁风更是不明所以。祁风拱手一礼,端正姿态,不卑不亢道:“宸栖宫送菱香前来,属下刚接手送至后殿,公主尽可放心。” “母后果真送了人来?”玉卿一惊而起,险些将案几上的茶杯碰倒。 停在殿口的梅二娘,听见祁风的汇报,对于玉卿这么大的反应,看穿不揭穿,转身当着玉卿的面长舒一口气。 “既然祁风大人接手了,那老奴也可放心回宫与娘娘汇报了。” 客套一句场面话,梅二娘又迎上玉卿,直视她,语重心长提点道:“公主,娘娘怀胎十月才生下您。她是您的生母,对您的好,胜过外人千百倍,您不该怀疑也不能怀疑。如今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娘娘对您的心,实在不值得。” 话毕,梅二娘当着玉卿的面,明显地扭头往殿南隔间凝视一会儿,直到察觉玉卿要有所动作,才收回眼色,端正得行礼辞身。 眼看着梅二娘领着宸栖宫的宫婢离开,玉卿才懒懒地坐回座上,单手提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刮杯口,听着那瓷器清脆的碰击声,心底的矛盾迟迟散不去。 祁风一直在殿中看着,目光随着她手中的动作一扬一沉,直到殿南隔间发出声音,才又如风嗖一下消失。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的师泠,心有余悸地闻着腋下和胸前,虽然知道闻不到任何味道,但是那一身淤泥是真的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一个接着一个人的鄙视和嫌弃。 其中,还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情绪,不美丽,很不美丽! 迷迷糊糊走过殿中央,突然察觉到什么事儿不对劲,她又机械地倒退几步,扭脸看向垂首不动的玉卿,眉头微蹙。 “卿儿?” “……” “玉卿公主?” “……” 得不到回应,抬眼看向其后的两个婢女,只见二人又是闭眼耸肩,又是摆头做口型。稀里糊涂完全没懂这意思。 又学者二人的模样做了一遍,她脑门突然一亮,目光重新落到玉卿身上,注意到她手边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心底嘀咕:难不成在给她计时,沐浴了几盏茶时间,计着计着睡着了? 回之以口型:“公主睡着了?” “……” 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儿,蹲在案几旁,扭着身子从下往上,瞧见玉卿真闭着眼,师泠登时咽了一口气,还真睡着了? “你们公主睡着了,怎么办?” 就在这句口型出口之际,玉卿猛然一抬头,两眼瞪得发直。师泠一吓,整个人从台阶儿上滚了一圈儿到地上。 出神了一晌儿,玉卿转眼瞧见师泠,眨巴眼道:“你洗完了?” “……嗯……” “那睡吧。” 眼看着情绪不对劲儿的玉卿回到内殿,师泠才在两个宫婢的搀扶下起身。 “师姑娘,适才奴婢说的公主在生闷气,您没听见?” “生气?你们不是说她睡着了么?” “……”两宫婢无语对视。 “你们公主生谁的气?” “说不准。” 第91章 女人之间的较量(一) 一夜安然,一觉睡到日光明朗。 师泠迷迷糊糊起身的时候,偌大的床榻上只剩她一人。瞧见一个紫衣宫婢领着两个端了物什的杏衣宫婢近前,才半撑起身,上身就倏然传来一阵酸痛。 想起昨夜里的遭遇,尤其是某神棍说的话,便恨的牙痒痒,摔她就算了,竟然还敢抢她的葫芦! 叔忍婶忍祖宗不能忍! 领头的紫衣宫婢见师泠起的急,忙加快了两步上前,朝师泠福了一礼。 “师姑娘,公主一早去了尚仪局,吩咐奴婢们伺候您。” 师泠仔细打量三人一遍,略微有些印象。 “敢问三位姐姐怎么称呼?” 领头宫婢听师泠这般问,待其余二人将衣物和盥洗物放置后,微笑道:“奴婢迟香,是兰溪殿的内侍,她们俩是药香和酒香。”这清丽细腻的声音听得师泠没来由舒心,对这叫迟香的女子,也没来由加了些好印象。 “药香酒香?锦香菱香,迟香……你们的名字倒是都带着香,可是从玉香宫的宫门来的?” 迟香莞尔一笑,颔首以应:“都亏得公主赐名。” “师姑娘请。” 待药香酒香伺候她洗漱一番,师泠又道:“照你这么说,没出尚仪局的,该如何称呼?” “宫里的宫婢入宫前的名字不能用,入宫后内务府的公公会拈阄赐名。” “那要是宫婢换了宫,名字也要跟着改?” “这倒不一定,若是主子改便改,主子没发话的,还用原名。” “原来如此。”虽然还是有些心梗他们如此草率地决定姓名,也还是点点头,结束问话。 “师姑娘请。” 迟香不厌其烦解答着师泠的问题,待替她换上一身柔粉拈花宫襦装,扶着她到梳妆台。打开香奁上的铜镜,在师泠身后认真端详铜镜中那张有些青紫的面容,心有些感慨这好好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面上却是温言道:“姑娘脸上的淤青不算大,奴婢替您摸上一点儿玉露膏,过两日就能恢复如常了。” 说着药香便递了一只纹了五彩牡丹花的小瓷盒上前。 迟香接过,不紧不慢地打开瓷盖,丹蔻轻点一点膏体,对准了师泠面上的青紫摸上。 轻柔的动作让师泠还真是享受得不行,不由自主闭上了眼。顺着她的动作,倒是捡空开始反思:想想来北周,还真是啥也没做就得人的好,怎么着都问心有愧,问心有愧啊! 两盏茶幽幽而过,迟香将手中一支蝴蝶金步摇插上堕马髻,往旁处挪了一步,端详身前人镜中闭眼享受的模样,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真是太尽职了。 “师姑娘,好了。” 想归想,她却还是唤了师泠一声。眼见着她睁开眼,倏然一滞,竟脱口赞道,“姑娘真美。” 其后的药香酒香听到迟香的称赞,也不由得上前两步观摩,这一看,当真惊张了嘴。此时的师泠,就是画龙点睛里的那条被点了眼睛的龙。闭眼时是空有公主之态,但这一睁眼,那一身的气质,从中浑然而出,比起玉卿也不逞多让。 师泠原本也很满意这迟香的一双巧手,看着镜中那不像自个儿的美人儿,内心也忍不住有些小小的窃喜,这看到三人的脸色,却淡了心思。 一边不忍这妆容没了,一边又心里忐忑不安,一番纠结,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美得有点儿过了?迟香,要不卸了你给弄个简单点儿的?” 迟香三人闻言脸色微变,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隔扇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师姑娘,梅姑姑来了。” “她是不是走错门儿了?” 师泠不明所以地看向迟香,只见她也笑着摇摇头。这梅姑姑与她,也只有一两面的缘分,这突然造访,不是走错门是为什么? “出去瞧瞧。” 对这个梅姑姑,师泠还是有些了解的。能在皇后身边如此受宠,足以表现老姜之辣。她嫩地都能掐出水来,还是乖乖去见见,看看情况比较稳妥。 隔扇门开,殿中央梅二娘那墨蓝的带点儿佝偻的身影,就出现在师泠面前。虽然她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那一身的精气神,却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轻视。 就在师泠对面前的人在心底打分的时候,梅二娘也转眼看向她,那放精光的老眼中闪过的一抹惊诧,没有躲过师泠的眼。 “师泠见过梅姑姑。” “姑娘有礼。” 一番简单的对礼,见有宫婢奉茶,她也就顺势请了梅二娘到左手席座,而自个儿到了主座上。 “不知姑姑到访,所谓何事?” 梅二娘对师泠这般的直截了当,并无甚惊奇,毕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梅二娘算是真的看出来,说她是生养于山野的消息,不可信。 “老奴前来,是奉娘娘之命,协助公主彻查菱香中邪一事。” 师泠闻言面色微变,执杯而起,趁着杯里腾起的热气挡去脸色的异常。 “既如此,梅姑姑应当去寻公主,怎么找了师泠?” 目不转睛盯着垂首品茗的师泠,梅二娘将她“心虚”的神色看在眼底,呵呵笑道:“国祭在即,公主勤于祭舞排练,此事恐怕顾之不及,娘娘心疼公主,便让老奴先了解前情。师姑娘与公主交好,并且两次与菱香冲突,老奴自然是要来过问一番。” “既然姑姑例行公事,那有什么问的,问便是。师泠一定知无不言。”经历昨夜的事,师泠已经想过一种可能,这件事背后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神棍。他就是想引自个儿去,虽然目的不明,但肯定不纯。如今她恢复了功夫,又恢复了赤火之能,还谁怕谁? “那老奴就问了。若是问得过了,还望师姑娘宽宏大量。” “梅姑姑言重。” 梅二娘老道持重地泯了一口茶,抬眼笑眯眯地看着师泠问道:“敢问师姑娘是哪里人士?” “西梁益都人。” “师姑娘这一口地道的燕都口音,可不像西梁人呐。” 师泠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瞬,微松两指,听着茶盖盖上杯口传出的清脆声,迎上梅二娘逼视的目光,嫣然一笑:“梅姑姑眼下阴指纹层叠如峰峦,也不像是个好人。” “姑娘好教化。” 梅二娘口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一转严肃的神情问道:“姑娘何时进京?” “四月十一。” “入宫之前,可与何人接触?” “玉卿公主。” 师泠回答完,梅二娘等了一晌,不见她有下文,登时两眼一眯:“姑娘落了人吧?” 第92章 女人之间的较量(二) “梅姑姑觉得师泠落下了什么人?” “比如,锦香,顾小将军,还有……西梁公主。” 梅二娘说话间,又挂出那抹人畜无害的微笑。眼下厚重的阴骘纹,将她眼里的算计藏的一丝不漏。 这副神情,师泠再熟悉不过,西梁之时,丽筠算计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一丝不差地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冷不丁就给人狠狠一刺,要命都是轻的。 “是么?若是如此说,梅姑姑倒是提醒了师泠,师泠还与劫匪待了一夜。梅姑姑觉得,这一夜会出什么事?” 师泠这么针锋相对地与她拆棋挖坑,每一步走得小心又谨慎,于她这小小年纪来说,也算是滴水不漏了。 梅二娘何其老姜,若是一个小丫头都斗不过,这些年还真是白活了不成? “师姑娘与西梁公主同时被捉,此事燕都中人尽皆知。然而获救后,西梁公主昏睡多日才苏醒,师姑娘却安然无恙地由顾小将军送回宫。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老奴但是觉得,任何人都好奇。”梅二娘说着便起了身,一步一步紧走向师泠,“毕竟,尚仪局前任尚仪苏翠,也算是个老人儿了,在宫中多年,一直恪尽职守,这么突然地出了巫蛊之事,如今过去,又旧事复发,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被人冤枉的。” 这话明里暗里的意思,师泠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明白。想让她背黑锅,算盘打得是不错,只是算错了时间。 眼看着梅二娘走到身前,师泠依旧执杯品茗,那惬意的姿态,完全没有一丢丢的心虚。 别人越要栽赃的时候,就越要镇定。这一点,有人教过,她一直学得很好。 “梅姑姑想说什么就直说,师泠说过会知无不言。” “姑娘是爽快人,老奴也无意刁难您。只是您来得太蹊跷,要摆脱嫌疑,必须了解清楚不是?” “身份?”师泠略做惊讶地睁大眼看向梅二娘,愣了两瞬,突然眉眼弯成一条线,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身份公主知道,不如您直接去问公主好了,也免得师泠说了您又不信。” “既然姑娘这么说,公主那里,老奴自会去求证。” 梅二娘淡淡地回了师泠,又转身坐回座。 “进宫那日,菱香可有对姑娘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一番问话下来,梅二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都问出了口,可师泠还是挂着一抹比她还标准的笑,滴水不漏。 你说她不配合吧,人是有问必答。你说她配合吧,不想直接回答的问题就扯玉卿,偏偏还说得那么合情合理,梅二娘不去找公主问就是自个儿失职,末了事儿不对还怪她怪不着师泠。 目送着梅二娘走出兰溪殿,师泠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四扫,最后看向从隔间出来的迟香,她眉眼带笑,善意满满的模样,总有种见着云笙的错觉。 “今日梅姑姑问的话,你都要报给玉卿公主吧?” 迟香迎上师泠,莞尔笑道:“姑娘聪慧。公主事忙,无瑕顾及您,特命奴婢三人专门伺候。若是有人对您不好,奴婢都会一一回禀公主。” 师泠嘴角一抽,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尴尬地揉揉嘴角僵硬的肌肉,又回想一番梅二娘的问话,道:“菱香是不是回来了?” “是。昨夜里公主去宸栖宫闹了一场,皇后娘娘就派人连夜两人追了回来,现在关在后殿。” 师泠点点头,便起身出了兰溪殿。 迟香连忙追出去,一看她是去后殿,又加快了速度跟上。 刚过游廊转角,师泠就瞧见后殿的西耳房外来回巡守着四个身着黑云锦衣的男子。余光瞥见迟香跟上来,师泠一把抓住她问道:“这四人是谁?” 迟香闻声探看一眼,回道:“是公主的近身侍卫,站门边的,左是祁雷大人,右是祁电大人,巡走的正面是祁露大人,背面是祁雪大人。” 听着迟香的解说,师泠也将四人计较一番,年纪不算大,约莫弱冠。服装整齐,举止相似,的确是收获专业训练的。手中提剑,有事没事儿说两句笑几声,看似闲散,几双眼睛却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的境况。 这样儿的,跟西梁的羽卫里出来的人,应该是一个级别的,放在这儿…… “你们公主让他们看菱香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迟香莞尔一笑,正欲回答,前头却传来一声咳嗽。二人循声看去,只见祁雪双手环胸抱剑,径直走来。 “师姑娘请。” “你知道我要来?”师泠凝眸看着面前作请的祁雪,一动不动。 “公主吩咐,师姑娘来,我等陪守。” 师泠似信非信地顺着他让的道走去,走到门口瞧见上头的重锁,正要问钥匙,却被祁雷伸手拦住:“公主有令,师姑娘只能在窗口探看,不得入内。” 祁雷话落,祁电就打开窗扇一角。 阳光趁隙而入,将龟缩互拥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倒射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的人心中一涩。 “锦香还关在这儿?”看清二人的模样,师泠惊讶问道。 无人回答,转身看去,只见门口的四人连着迟香已经退到游廊转角口,装模作样地看天看地看春花。不经意从后殿中出来的宫人,一瞧见她,也跟忘了东西那般往回走。耳房之外,一阵风过,只卷起一丢丢灰尘…… 再转眼,却见锁上挂着钥匙,钥匙环还摇晃着。 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她就是看个人,也没打算干嘛干嘛,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心里疑惑,手上却已经咔嚓一声开了锁。厚重的木扇门一开,内里的二人就浑身一震,看着门口进来的人,顿时两眼汪汪,不可置信地低呼:“公主……” 眼看着“公主”关上门朝她们走来,锦香与菱香眼里的希冀越发明显,巴巴地跪等着。 “公主,您相信了奴婢的话,对不对?” 一听到这话,师泠顿觉不对劲。看见二人眼中的希冀时,蓦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摸了摸自个儿的发髻。 怪不得这么眼熟! 她此时的装扮,与玉卿平日里不就是相差无二么? 第93章 偶遇捣蛋王 一想通这事儿,再看眼面前二人的态度,师泠心底倏地涌上一股暖意。 玉卿,看着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却把她的心思摸了个透,不仅如此,还为她铺好路,让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份情,无论搁谁身上,都会感动地稀里哗啦。 “很快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留下这一句话,师泠立即转身离开。 锦香二人看得一急,急忙忙追去,却双双腿软摔到在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无力地呼唤:“公主……公主你相信我们!公主!公主……” 师泠一出屋子上好锁,就快步走到游廊拐角,一把拽住迟香:“迟香,带我去钦天司!” “钦天司?姑娘要去钦天司?姑娘这么快就问完了话?这事儿和钦天司有关?” “……” 这连环问里头藏着的信息量可是大得不得了,只是现在的师泠急得不得了,又刻意一字一顿说了一遍。 “我、要、去、钦、天、司!” 在其余四人惊愕的目光中,师泠拖着迟香就急步穿过游廊出了玉香宫。 走了一刻钟,左右红墙高高也能一眼瞧见那幢黑白相间的擎天高阁。 “迟香,你们国师到底什么来头?” 颠簸一路的迟香正趁师泠停下的空揉着腿肚子,听得她这一问,仰头有气无力地“啊”了一声,看她神色严肃,又直起身道:“国师大人的事儿,奴婢一个小小的常侍,如何得知?不过,奴婢听说国师大人是陛下三进紫云山请出来的。” “紫云山?” 一看师泠打算刨根问底,迟香连忙摆头摆手退后三步道:“姑娘别这么看着奴婢,奴婢也就是听人提过,万不敢去调查国师大人的!” “……” 看迟香那畏惧的神色,师泠也不再多问,摆摆手让她继续领路。 走走看看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钦天司的大门,那烁烁闪光的三个大字,顶着头顶的明阳,透着满满拜金神棍的味道。 二人刚走上钦天司的台阶儿,身侧就猛地冲出来一个身影,“乓哐”一声贴在那朱红大门上。 “师……傅……” “……” 师泠走近两步看向那瘫软地从门上滑落的小子,啧一声道:“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姑娘,这是六皇子。”迟香跟近师泠,一眼就认出了歪嘴斜眼挂在钦天司大门上的人是谁,听师泠自来熟跟人打招呼,便在一旁提点。 “六皇子?噢……上次锦白带我走的时候,你出现过,还跟顾将军关系挺好的样子,对么?” 师泠恍然大悟的空当儿,宇文昊也想起来了这个和自个儿四皇姐神似的女人是谁。从门上撑起身,一抹脸将五官规整原位,一双鹿眼直勾勾盯着师泠身后,没看着想见的人,拉住师泠就问:“你不是我阿北嫂子么?怎么进宫了?阿北哥哥呢?” “……” 师泠一张脸上挂满了无语,对着宇文昊扯出一抹干笑,好心好意提点道:“六皇子,您知不知道小孩子乱说话是会被勾舌头的?”好似怕宇文昊不信,她说到尾处还故意两手做勾状,猛然朝宇文昊扑去。 见宇文昊真被吓得两腿发软,噗呲一笑,转而拉了门环敲门。 “你这女人,真是恶毒,也不知我阿北哥哥看上你哪一点了……”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跟你阿北哥哥说说,让他迷途知返,早日找个好好娘子。” 师泠话音刚落,钦天司的门就开了。两颗脑袋从里头齐齐冒出来,看见师泠时,没有特别的表现,反倒是瞧见一旁的宇文昊,顿时用力拉开门,惊呼道:“六皇子,您怎么来了?” 宇文昊将二人的眼色看得一清二楚,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这……”司乙司丙为难地注视宇文昊一晌儿,而后齐齐默叹一气,“六皇子,陛下传过话,不许您进钦天司的门。” 宇文昊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嘿嘿一笑,蹭到二人身后,正想对二人勾肩搭背,却无奈比他们矮了一个头,朝二人勾了勾手,待二人低身之际,两手一左一右揽一个道:“你们不会这么不仗义,告诉父皇我来了吧?” 趁二人面露难色之际,他一个麻利从边缝溜进去,没走两步,却被反应过来的司乙司丙并排挡住。 “六皇子,不是司乙司丙不仗义,国祭将近,我们都忙于准备祭祀之利,实在没时间陪您玩。而且师傅最近脾气不太好,您若是硬闯,日后师傅下了死令不让您来,可亏大了!” 宇文昊听二人这么说,倒是真的敛了动作,正想说不去就不去,却睨见适才门口的两个人没了影。四处一探,只见二人已经走到影壁前,正准备转弯。 “唉……那两个女人进去了!” 一声惊呼,并没有换来司乙司丙的慌张阻拦。宇文昊更是心中不平衡了。 “怎么,我进去是捣乱,那两个女人进去就是帮忙?唉……我怎么发现你们人都重色轻友呢?” “……”司乙司丙无语地看了一眼面前仰头气呼呼的宇文昊,一左一右架着他走出钦天司的大门。 “唉!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可不顾兄弟情谊了!放……” 这一声喊,司乙司丙还真的放开了他。就在他得意地准备夸二人识时务的时候,又听他们说:“六皇子您呐,还是回宫多想想国宴的献计吧。往年师傅准许我们帮您,这一次,师傅把司甲关起来,咱们也帮不了您了。” “什么!” 宇文昊这阵子过得虽然不如意,可绝对没有今儿听到的这个消息更糟糕。 “喂喂喂,你们是我兄弟吧?” “……” “怎么可以这样?天呐……你们就这样抛弃我,那我今年不是真的要被父皇关一年的禁闭?” “……” “绝对不行!你们让我进去,我要去找师傅理论,怎么可以袖手旁观,不善始善终呢!” “……” 对于硬闯的宇文昊,司乙司丙也不敢太用力,但是和娇生惯养还老偷懒不练功的宇文昊比起来,二人还是看起来瘦,脱了全是肌肉的“壮汉”,凭三成力就他又架下台阶,而后默契地松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回钦天司内,关!了!大!门! 第94章 好一幢擎天阁 就在宇文昊爬起来,契而不舍地砸门狂吼的时候,师泠带着迟香已经将钦天司转了一圈儿,却还是没瞧见司灼的身影。 从大门处赶来的二人见师泠跟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往何处寻,立即跑上前引路。 “师姑娘,师傅在擎天阁等候多时,您请。” 师泠顺着二人指示的方向看去,正巧见的是那黑白相间的擎天高楼。 擎天阁,这名字取地够贴切。 迟香见师泠大步往前走,正要跟上去,却被司乙司丙二人拦下。 “姑姑请到迎宾室等候。” 见她不放心地看向师泠,二人又安抚道:“师傅乃一国国师,不会对师姑娘如何,你尽可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迟香担心,也只能三步一回头,眼看着师泠消失在擎天阁的小门里。 在外头的时候,能看出这阁楼很高,却不知道那高有多高。走到木制阁楼里头,站在正中央,看向那中空直上的八角阁楼的顶,一层一层地数,脖子拧到脚后跟都看不到底的时候,还没数清这楼有多少层,师泠终于知道这阁楼有多高了。 擎天高! 环顾一周,也没瞧见更上一层楼的楼梯,师泠心底不由得琢磨,难道神棍故意忽悠她? 哼,没楼梯就以为她上不了么? 站在阁楼正中,再次看向那看不见顶的楼层,调整气息,将体内的气运,悉数运于右掌之中,感觉到手掌中有一股力道欲冲皮而出的时候,猛然将右掌顶到头顶,一股朱红之光应势而出,宛若一条红色长蛇,直冲擎天阁天顶。 赤火到顶,直拖着师泠往上而飞。目光迅速掠过经过的每一层楼,一两缕投下的光,只照的细微的粉尘缓慢地运动,每一层,都空幽地察觉不到人气,除了她自个儿薄薄的呼吸。 就这么千篇一律地掠过一层又一层空荡的楼层,一抹白影突然从她眼前晃过。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又往上飞了好几层。 低头往下看,只见那抹白影站在凭栏处,整个阁楼的光亮都聚集在他四周。微微仰头,脸上的光华就仿佛整个世界,惊艳地师泠竟然忘掉了自个儿还在往上飞。 “啊……” 就这么触不及防地到了顶,还来不及抓住赤火缠绕的房梁,又整个人往下急速掉落。尖叫不停之际,那抹白影又从眼前一晃而过 这一次,师泠直勾勾盯着,却见那抹白影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往下坠落,一点也不着急她会摔死。 “神棍!” 师泠气愤又着急的声音在空灵的阁楼里传荡开来,却并没有得到他任何回应。 自觉身体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用扭头看也知道离地面越来越近。 恍然间,她似乎回到了川山之时,绵绵黑夜里淅淅沥沥的大雨,坠崖嘶叫的马声,还有一幕…… 短暂的失神,师泠一眨眼收回神思,迅速体内聚气,却不料当体内气运皆集于右掌之中时,那股真气迟迟出不了手。 她着急地朝眼上方不断上升的屋柱,几近绝望地尝试让赤火离章,然而她已经把手甩成了蛇形,再也没有力气的时候,也没看到半点火星从掌心里冒出来。 “噗!” 身体倏然撞在坚硬的地板之上,流动的血液瞬间爆炸一般地冲向每一寸肉骨,猛烈地烧灼着。 那感觉,简直不止被一辆马车碾压,是千军万马来回碾压都抵不过的痛啊! 那一瞬间,师泠猛然回想起川山崖底的情景…… 原来如此。 白影!一、二、三、四…… 怎么会有那么多锦白? 锦白…… 眼前一只只放大脸的锦白,跟着一层层飞舞的细尘,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不停地增加,拉扯着师泠的神志也四分五裂,强拖着她的魂魄,脱离本体…… 锦白……我不想死……不能死…… 师泠心里悲戚而绝望地想着,努力抬手想要拉住朝自己奔来的锦白,却觉得它离自己反倒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司灼落地后,缓步走到师泠身侧,看着她那一身浑然而动的赤火,目光落在那一张被红光充斥,痛苦扭曲的脸上,冷漠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锦……” 看着她口中吐出的字,下文未出,司灼也知道她在呼唤那只神兽。有一瞬间,他也有错觉那只神兽会出现将她带走。然而直到师泠闭上眼,呼吸消失,它也没有出现。 没了呼吸? 司灼凭空而感,当真没有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气息时,倏然凝眸皱眉。 监命之人会如此短命?开什么玩笑! 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让一贯冷静超然于凡人的司灼毅然蹲身接近师泠。 然而就在他的手近师泠脑门一寸之时,罩着师泠的那一阵赤光,猛然放出一股强烈的能量,将他连手带人弹开三丈之远。 旋地优雅地稳住身,司灼的怒火好似被那赤光吸走,回身看向没有意识的师泠时,又恢复一贯的冷寂孤傲。 就在此时,一个异形数字却突然从师泠的脑门儿上闪过。 冷眸一凝,其中划过一抹狐疑。司灼又近身再看,却只见师泠印堂光泽饱满,鼻翼处还出现了微弱的气波。 这就活了? “天命如此命如此,逃无可逃。” 喃喃说出这一句,司灼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只要她不死,一切都没有影响。 他收身退到阁楼一角,面向楼中央躺着的师泠,两指凭空而动,口中念起八卦诀,两指配合地虚空而动。 原本平静的阁楼,随着他的运力而产生一股不可小觑的气波,裹旋着屋中的粉尘和亮光,渐而渐形成一道放着金光的八卦图。 八卦图应诀而动,阴阳相协而转,金光环绕,托着踏入八卦图,站在阴面的司灼与躺在阳面的师泠旋地而升。升至八十一层,八卦图顺着司灼的两指所指之向偏而飞去,与阁楼之中黑白所制的八卦重合。 司灼睨眼生息渐稳的师泠,徒手引来一只八卦玉葫芦。而这只葫芦,细细一看,除开材质与色泽,和师泠那只被抢走的小葫芦,简直一模一样。 连葫芦肚上,都刻有一块同出一宗的阴玉。 葫芦塞开,只见环绕师泠四周的赤火像是认了主似的争先恐后飞进葫芦肚里…… 第95章 神兽变萌宠 “呜~” 司灼刚将手中玉葫芦塞好,阁楼之外就传来一声巨吼。这声音听着及其耳熟,看向躺在八卦图中的师泠,司灼两指一抬,一道结界顺势而起,眨眼之间,八卦图连带着师泠就消失在了原地。将玉葫芦收入囊中,司灼才不紧不慢地飞身之下,走到阁楼之外。 阁楼外,司乙司丙二人眼看着面前出现的庞然大物,触及那一双愤怒的蓝眸时,果断双双退到墙根儿处,闭眼闭嘴闭鼻子,极力降低存在感。然而当那雪兽浑身毛一抖,死命贴在墙根儿上的二人还是如同羽毛一般掀飞。 “噗” “师傅……救命!”二人瞧见阁楼前出现的身影,简直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然而一语出,一头歪,就齐齐昏迷过去。 司灼扫眼自己两个徒弟的惨样,左手虚拂,将二人送至南厢,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向雪锦狐。 “她在哪儿?”锦白沉郁而厚重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一双蓝眸盯着司灼,隐隐喷射着怒火。 “本非凡物,居山野,伏凡人,岂非暴殄?” 对于司灼说的话,在锦白眼里,就是个屁。 “她在哪儿?” “在在处。” 面对这滔天的怒气,司灼亦是寸步不让。清冷决然的眼神,俾倪天下的淡然,在锦白看来,尤其刺眼。庞大的四蹄愤怒地蜷在一起,庞大的身子聚力后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的耐性已经到了底。 “呜~呜!” 一声怒吼,锦白再不与司灼废话,纵身一跃,雪白而庞大的身躯一点不客气地朝司灼压去。司灼却是凝眸一转,身形迅速消失在原地。 “噗!” 巨大的响声伴随着一股股往上涌不停的粉尘,将锦白包裹其中。蓝眸看清爪下的是石块儿而不是司灼,龇牙咧嘴也不足以表达它的愤怒。旋身而转,巨大的尾巴一扫,瞬间将廊柱连根掀起。余光睨见稳落墙头的司灼,猛然一用力,便将那根廊柱奋力甩去。 庞大的廊柱快速旋转,眼看着就要砸到司灼。却见他右掌虚抬,掌心面对着直面飞来的廊柱,顺时一拧,那廊柱竟就停止前进,当空旋转。只是那速度,越发地慢。 锦白见这一击又未成,再次纵身而上,猛然撞破廊柱,直冲向司灼。司灼却好似对它这动作早有预料,在廊柱爆破的同时,加大右掌中的气运,隐藏其中的玉罗盘便以急速放大,罗勺迅速转动,顺着锦白的力道强行吸引着它。 玉罗勺传出的能量异常强大,让毫无防备的锦白惊讶非常,瞪大的蓝眸里,出人意料地出现惊恐。 罗盘近在眼前,锦白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一声不甘的愤怒之吼没有喊出口,锦白就被收入玉罗勺中。司灼反手收小罗盘,看着罗勺中龇牙咧嘴刨着小胳膊小腿小爪子的锦白,难得有兴致地用手逗乐一番。 锦白虽然变小了,却也知道自己是只狐狸,不是狗,不是狗! 一看司灼逗弄自己,毫不留情得抱着他的食指一口咬下去,死死不松口。 被锦白咬得食指抽疼,司灼却也半点不动怒,就着被咬的左食指,将只有掌大的锦白滴溜出来,强迫它与自己四目相对。 “顺我,你活,她安好。” 一语落,司灼收了手中的玉罗盘,就这么神情淡淡地盯着锦白。 宫闱高墙之上,一袭白衣的俊男子,手中吊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小狗,遗世独立中又透着无可比拟的魅力,看得人怎么能不痴不迷? 司灼顺着这异常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着紫衣的宫婢正站在迎宾室外,仰面看着他。冷凛的眸子倏然一沉,对着陌生的女子没有半点印象,刚想发问,却又发现钦天司里唯一的三个人,两个昏迷,一个还在禁闭。 收了眼神,司灼滴溜着锦白,漠然朝擎天阁去。 迟香眼看着司灼走过断壁残垣的钦天司,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惊恐,复杂的心情交杂,偏偏她还挪不开眼,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阁楼里。 这一场大战,她可算是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那庞然大物何时到达,在庭院中做了什么。他手中可爱的小东西,她可是看得清楚就是适才那庞然大物变的。那么恐怖的野兽,竟然这么就被他降服了,谁看见能不震惊钦佩? 可是看到司灼那么冷漠的眼神,迟香又有些害怕,唯恐是自己撞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 司灼进入擎天阁回到八十一层,始终滴溜着小小号的锦白。素袍一挥,那被隐蔽的八卦图和师泠就又出现。 “唔哇~” 挣扎不已的锦白,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放大版的司灼,偏偏还不敢松口。它不是没尝试运用自己的能力,然而自从从那奇怪的勺子里出来后,它所有的能力就“噗”地一下变成了灰,一丢丢都没有留下。 “她在这儿。”司灼淡淡地看了一眼锦白,就将它放在地上。 锦白看着大发慈悲的司灼,久久不敢相信不敢松口。 司灼看着不知好歹的锦白,漠然眨眼,一个狠力就将手指抽出。着眼渗血的食指上那一圈深陷进去的牙齿印,再看向扑来扑去不肯善罢甘休的锦白,嘴角忍不得一抽。一脚不留情地将它踹到师泠身侧,就淡若无事地走到上首坐下。 几个翻转跌到师泠身侧,碰到那软软的身子,锦白一个激灵蹦开,小蹄子小爪子紧紧扣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鼻头动动,闻道那股熟悉的味道,又跟见亲娘似的扑过去。麻溜地爬到师泠身上,滚到脖子窝处深深一吸,确定这真的就是师泠,惊喜地不停地顶她。 然而顶到它精疲力竭趴着,师泠也没有给它半点回应。这下,锦白又怒了,头一卷,从师泠身上跌跌撞撞滚下来,就以疾风的速度嗖一下窜到司灼面前。 “哼呜~”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锦白,司灼两指一弹,又将它一下弹飞,狠狠砸在师泠胸口上。 “噗!” 第96章 国师大人请说人话 锦白呛了两口气,小爪子一抹脸,再次恶狠狠地瞪向司灼,。却不料这一次,它被一只意料之外的手整个儿提了起来。 挣扎翻滚间面向那只手的主人,一看清那人模样,顿时跟看见救星一样激动地呜呜大叫。 师泠脑子里乱成一壶浆,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就直觉胸口被挠得又痒又痛。顺手一摸,不仅毛茸茸,好像还是个活的。提起来一看,竟然是只只有杯子大笑的白色小狗。瞧见它呜呜大叫,尤其是那两只大大的蓝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真是让人心疼得不得了啊…… 等等! 蓝眼睛!白毛! 狗? “锦……锦白?” “呜呜呜~” “……” 师泠觉得自个儿肯定还没睡醒,这……这只小东西,竟然回答她了…… “小东西,你你跟锦白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它蜕的崽子吧?” “……”锦白内心是咆哮的,它是公的!公狐!如假包换的公!狐! 而造成这一切误会的罪魁祸首还安安静静坐着,面不改色地旁!观! 锦白奋力四蹄并用,挣脱师泠的手,一落到地上,就从嘴里吐出一团唾液,两只小爪子按上去开始原地打滚儿。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最后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仰着蓝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师泠。 师泠看着这小东西一系列的动作,心中直感叹,这要不是锦白蜕的崽子,可真可惜了! 看它费力支着小爪子指向一旁被四分五裂的唾液,顺眼看去,只见那团唾液扭曲地躺着,寻思着这唾液的意思,师泠跟着转了一圈儿,走到小东西正前方时,倏然发现真相。 “你……你……你是锦锦白?你……” 师泠慌乱地眼光四扫,看见上首坐着的司灼时,不可置信地指着脚下的小东西,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它是?” 司灼回以师泠一个正是如此的眼神,就看向那龇牙咧嘴向自己宣誓的锦白:“不明天命,终受天罚。” “国师大人,请说人话!” “自找的。” “呜~” 锦白愤怒地朝司灼“咆哮”着,然而个小体积小的它,这一声软绵绵还让人心酥的“怒吼”,在师泠听来,正好就是赞同了司灼的说法。 锦白,一直以来就是她心里的不败战神,只要它出现,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这段时间它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突然一出现,就是这副模样,曾经与她心灵相通,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它的意思。如今,那双蓝眸里,只有不甘心的倔强,什么也看不出来听不出来。 师泠心头一紧,安抚着捧到手中焦躁不安的锦白。她现在心情很复杂,不愿意相信神棍,看到曾经帅翻整林的锦白变成只能萌翻人的小模样儿,又不能不信。 虽然和神棍接触不多,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笃定无疑的。 这么高超的“忽悠术”,在锦白面前,没得她不信。心里腾然而起的是那如同魔咒的十六个字。不自然的嘴角抽搐,将她心底的不安显露无遗。 “我要怎么做?” “知天命。” “怎么知?” 司灼淡然起身。 师泠看着他走向偏室,左右一看,也连忙跟上去。跟着司灼进到偏室,师泠瞬间被一阵萦绕其中的红光吸引,看清那红光来处时,顿时呆滞原地。而在她手中的锦白亦是竖直上身,一眼不眨地看着墨青帷幔后发着荧亮红光的石头。 司灼走近那半丈高的石柱,虚空抚上那颗硕大如阳的红石,三周之后,只见红石上空陡然投现一幅仙气飘渺的画面:琼楼玉宇悬空而立,琳琅美人行于当中,玉手托盘之中,美酒纤瓶配上佳肴奇盘,美不胜收。清澈流动的玉池旁,秀娥敛袖修妆,来客飘飘,仙气悠悠…… 就在师泠沉迷于这幅如梦如幻的画面之时,一道奇光突然从天而降,将安逸美好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与此同时,一道空幽的声音从中传来—— “天时千年,瑶池美宴,魔龙混世,一搅安宁,混乱三界六空。天帝离华率众神与仙,大战魔龙妖族十日十夜,两败俱伤。魔龙欲逃,天帝以命相压,舍己封印魔龙。然,妖族心恶,伺机逃窜人界,众仙追剿,魔龙不悔,余孽躁动,恶意封印三界之道,遗留妖魔遗祸人界。天下大道,本分六界,魔龙现世,妖魔混一,仙神聚一,人界混杂,唯独冥界独善其身,于三界之外,掌管万物生死之由。摄天神浑阳力挽狂澜,特令神界三上神携灭魔解封之能,自入天雷池,九雷轰下冥界鬼使,经轮回道折转人界,灭魔降妖破封印……” 空幽的声音抑扬顿挫讲述着画面里发生的一连串故事,其中酣战血腥的场面,尤其是那三位看不清脸的上神奋不顾身跳下天雷池经受九道惊天雷,神魂俱灭的一幕,看得师泠迟迟回不了神。直到红光消散,那精透的红石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她也依旧沉浸在那三位上神带来的震撼中。 司灼淡然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场面,他看得熟悉不能再熟悉,现在给师泠看,本来是有风险的,但因为她的赤火,还有她此刻的神情,让他相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你说的天命,就是灭魔降妖破封印,打开三界?” “嗯。” 师泠机械地转头看向司灼,不安地眨巴两下眼睛问道:“那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冷凛的眸子微转,认真地看着师泠,精致的面庞上那张脸上的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是为监命,辅我以破三界,伏妖灭魔。” “是说的我?” “天命所归。” 司灼说完这四个字,师泠突然拧头看向他,严肃道:“说人话。” 神情一滞,接着,司灼留下一个几乎听不到的“是”,就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是么就是么,嚼什么文字,绉绉的也不怕酸死自个儿。” 师泠一声哼笑,朝司灼背影做了个怪眼怪脸,便托着手中的小小锦白跟着出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追去。 “神棍等等!” 第97章 九天真火这么厉害? “神棍!” 师泠一声喊出,只见司灼立于凭栏处,一手负背,一手拿着一只没有葫塞的玉葫芦,微垂首,眼神里明明清冷决然无视万物,却又好像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事,看得尤其认真。 瘪瘪嘴,师泠倒是也不敢再大呼小叫,轻手轻脚走近他身侧,顺光而看,只见一条游龙正从底处徜徉而上,仿佛这深不见底的楼阁就是广阔的深海。 不对!那是什么龙啊?那明明就是她的赤火! 他……他怎么会有?不可能吧? 一想到他冷眼旁观自己从高楼下坠摔死也不管,师泠脑子嗡一声响,顿时慌乱。二话不说运气于右掌之中,眼见着一小撮赤色火苗应力而起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在! “你……你也会这个?”因为适才的小人之心,现下师泠的声音里也透着几丝心虚。 司灼漠然不答,只是右臂抬起,两指相并,指挥着那一条“游龙”在这中空的阁楼里穿云潜海。 升至高处时,由一幻三,抓向红木廊柱时,锐利如鹰钩。触柱化水,淌淌而下。三丈之远,幻化成一把尺长寸宽利剑,直舞出一道绚丽的剑火流光。长剑出鞘,锋利之光直夺命门。见那红光长剑近在咫尺,师泠迅速后退,却见那长剑腾然变成红色小锦白,还不忘朝她手里护着的小小锦白眨巴眼。滋流一声,灵活地穿梭在楼阁廊柱之间,倏然变成一团火球,飞至高空猛然一炸,顿觉天翻地覆。 四飞的火星更是如陨石坠落,划过当空留下一道道猩红的轨迹。四周腾然而升的温度,炙热非常。火星坠底,又迅速汇聚成一个红点,忽强忽弱之际,一飞冲天,再次幻化成一条游龙。如此运转,七十二兵器三十六暗器一百零八幻形,那束红光简直说变就变,看得不止锦白傻了眼,师泠也傻了。 就在她惊叹不已的时候,那束红光又幻化成一条游龙,徜徉间消失在司灼的袖袍之中。 “九天真火,与太上神君的三昧真火同出一宗。非燧人钻木,非天来之火,非山野之火,乃自成修炼之真火,又曰无根火。御火者,必先齐五行,悟五行,明相生相克之理。你空有真火,却不通其用,无异于大材小用。” 听着司灼一本正经吧啦吧啦一长串,师泠瘪瘪嘴酸溜溜道:“你不就想说我不会用么?说这么绉,也不嫌口渴……” 说真的,她不嫉妒,真的不嫉妒!不就是玩火么,她只是以前没试过而已。 低头看着手里隐隐窜出来的火苗,师泠正跃跃欲试,司灼就突然侧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虽然没有直视,师泠也能感觉到头顶那一双沉寂的眸子里透露着隐隐的怒火。不自然地吧唧吧唧嘴退后两步,她又讪讪试探道:“说……说说那么多,你……你就……就明说吧,要我干嘛?” 见师泠还算有点儿自觉意识,司灼眼中愤怒的火苗才褪去三分。随手将一本蓝皮封的书丢向师泠。 “三日后,再来此地。” 师泠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本险些从楼上掉下去的书,刚好奇地翻翻看看,一听到司灼这话,就傻了眼愣了神。 “你……你让我看书?”心怕自个儿表意不明,师泠还特地把书举到司灼面前,再次问道,“你真的让我看书?” 淡下去的火苗又再次爬上司灼的眼睛,看得师泠心底一咯噔。一直安静躺在师泠手中的锦白,面对司灼一而再地对师泠发火,已经忍无可忍,四蹄蜷缩,龇牙咧嘴,毛发直立如针如刺,一幅与司灼同归于尽也不在乎的模样。 面对这一大一小,简直长得跟玩笑一样的****,司灼简直怀疑“破魂玉”指引他的方向。漠然转过头,留下一句“自力更生”便进入那八卦房间。 见司灼被自己的阵势吓得屁滚尿流,锦白别提多得意,这一天的憋屈气,总算是出了! 等等……为什么身子变小,自个儿的脾气也变得这么奇怪?完全就是一只狗的思维方式,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它可是兽王!狐王! 和锦白一样郁闷的,还有抱着它的师泠,看着眼前这本半个字不认识的书,别提多为难了。什么破书,一个字儿不认识,她自力更生,生什么啊? 早知有今日,她就该学学这些外国文化! “锦白,你认识么?”睨眼书皮儿上头一点不眼熟的三个字,师泠毫无意识地将它倒放到锦白面前。 锦白眨巴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封面上这一个个比自己爪子还大的字,一脸茫然。它是兽,又不是人,怎么可能认识字? “你不认识吧?我也不认识!这神棍是不是故意找茬收拾咱们俩呢?”师泠看了看怀里的发愣的小小锦白,虽然还是很不适应,但是一碰上它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还是整个心都融化了。忍不住逗狗似地挠挠它的下颚。这一挠,没想到软软的还挺舒服,越发地松不了手。 而锦白在被师泠这般招呼,一开始是拒绝的,不停挥舞前肢想要扒掉师泠的右手,却因为她不懈地“抗战”,最终屈服。没想到,这一屈服,竟然让它觉得被挠得很舒服,很享受! 不行不行!它乃一届兽王,是正宗的狐狸,狐狸!怎么能学狗?不行不行! 然而心里嚷着不要不要地,身体却很诚实,被师泠挠着挠着,它竟闭了眼,昏昏欲睡。 见手里的锦白睡意沉沉,偷偷瞧了眼那屋子,见门扇紧闭,师泠又偷偷转回身,看向空旷不见底的阁楼底,嘴里鼓着一口气。一呼一吸间,将那本薄薄的蓝皮书卷了放进袖囊,从右掌之中蓄出一条长长的赤绳,挥舞着它变换各种形状。变来变去变来变去,刚开始还脸上带笑,到最后已经鼻子眼睛垮到嘴巴沿儿了。 手中的赤火,除了变成一坨就是一条,变狗不像狗,化刀不似刀。连形都变不来,更别说像司灼那样儿栩栩如生地具有攻击力了。想想以前,她还想的确只会拿赤火炼丹,偶尔攻击人,也十有八九没有伤害值。 “师父说过,不会就学,不丢人。” 抚摸一二手掌心睡着的锦白,心中一定,师泠又再次引出一条赤火绳,往底一伸,顺势而下。 第98章 憋出内伤的国师大人 刚走出擎天阁,师泠抬起的脚不自然又缩了回来,扫眼游廊坍塌,石柱破裂四散的庭院,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发生了什么? 就在师泠疑惑的时候,见着她出来的迟香赶忙上前。匆匆行了一礼,急忙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迟香?我没事,这里发生了什么?”一看见活人,师泠的心才放了下来。 “适才……”迟香正准备对师泠说之前发生的事,突然注意到她手里的小东西,顿时哑言。 见迟香目不转睛的盯着锦白,师泠倒是没多想,递上前,将锦白熟睡的脸凑近迟香道:“这是锦白,很可爱吧?” 话音落,师泠却发现迟香脸色惨白,额头还止不住地冒冷汗。 “迟香,你怎么了?” 迟香被师泠晃悠好几下,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垂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奴婢没事。” “迟香,你不会对它过敏吧?” 师泠说着,又将锦白凑近她几分。迟香见状,忙不迭后退几步,眼里隐隐的泪水险些就喷涌而出。 “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 “迟香!” 一看迟香被锦白吓地转身就跑,师泠惊觉今儿又发现了一世界奇迹啊!看向手里依旧熟睡的锦白,调皮地点了一下它的鼻头,掩不住眼里的惊奇道:”没想到你也会被人嫌弃……” 走了没两步,师泠却突然停下。 不对啊!她今天来,是为了葫芦和菱香啊!一件事儿没干成,还差点儿死了。差点死了就算了,怎么就这么被神棍给忽悠走了呢? 想起就做,师泠二话不说折回擎天阁。由于前车之鉴,走到阁楼当空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很严肃的事:神棍在哪层楼来着? 仰着脖子快碰到后脚跟儿,师泠也没想起来。这可怎么办?真要等到三日后?葫芦能等,可是菱香不能等啊!她和锦香今日的模样,说正常正常,说不正常可是很不正常的。 “神棍!” “神棍!” “……” 清丽的声音回荡在擎天阁中,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神棍!你要是不出来,那书我就不看了!钦天司我也不来了!伏魔降妖你就自个儿去啊啊啊……” 底气不足的声音飘然而升,轻悠悠地荡进八十一层八卦阁。 盘坐八卦当中的司灼,倏然睁开眼,看着眼前悬空的红玉石,神色复杂道:“破魂,她真的是我要找的人?” 话音刚落,破魂石就散发出比前一刻光亮百倍的朱光,一瞬间照亮整个屋子,而它的余光,也趁隙而出,将整个楼层照的明媚如阳。 就在司灼咬牙切齿忍住心底愤怒的时候,阁楼当中仰天长叫的师泠,也发现了头顶这一缕奇怪的光。猛然想起一刻钟前见过的奇怪石头,顿时心喜,二话不说赤火出掌,直冲朱光所在的楼层。 原本睡得香香的锦白,在经历师泠一声仰天长叫之后,就已经惊醒,还没回过神,又被她带着疾飞上天,吓得连忙用两只小爪子紧紧抱住师泠的大拇指。 “呜~” 伴随着这一声哀戚的声音,师泠稳稳落在八十一层。抬头看见放光而出的屋子上挂着的一块匾,上头依旧写着三个不认得的字。 “神棍,你在里面嘛?” 对门外去而复返的人,司灼此刻的内心才是咆哮的。二十多年,何曾有人如此挑战他的耐性?这个女人,简直不知死活!若不是破魂认定了她,早被他以他的方式解决了! 闭目调息,抬掌运力将破魂玉移动至内间石柱安置好,他才收功起身,走向屋口。 屋门一开,一张俊逸飘然的面容,又再次出现在师泠面前。但是,这张迷倒万千少女的面容上那双眼里,明显地露着不高兴! “神……国师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司灼漠然看着眼前比手画脚的师泠,一言不发,身后的阴影却快速笼罩住屋口的一人一宠。 见司灼没有半点明白的意思,师泠又提示道:“葫芦!你在荷花池,抢了我的葫芦!跟锦白一般大的葫芦,黄的!” “悟道之时,归还之日。” “砰!” 师泠闻言,还没来得及点头,面前的门就“砰”一声紧闭。有惊无险地摸摸鼻头,却惊察手中的锦白没了影儿。 “锦白?锦白!” “呜~” 顺着那哀戚的一声呼,师泠连转了两圈儿,才发现倒栽在廊柱角落的锦白。 “锦白!” 赶了个紧将它捧起来,检查一遍,发现它无大碍,师泠才松了半口气。 “这神棍脾气也太差了,不就问个事儿么,凶什么凶。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给你祭奠!” “呜~” “好锦白别怕,我会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到时候他要再欺负咱们,给他好看!” “呜~” “锦白,你别哭了,咱不求他了。菱香的事儿,我再想想法子。” 锦白使了个劲儿地摇头晃脑动爪子给师泠暗示,却无奈她一点都不明白。眼巴巴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一脸阴险的司灼,简直是急够了,恨透了! 恨死那个破烂国师,阴险狡诈!不仅将它的能力封印了,还把它和师泠对话的能力给剥夺了,简直可恶!可恶! “融此符于九天真火白果丹中,可驱邪。” 身后突然传来这阴沉的声音,师泠一个激灵滚开一丈远。心有余悸地看着面色冷漠的司灼,若不是看见他手上真的放着一张符咒,真的不敢相信那句话出自他的口。 “多……多谢。我一定好好研究那本天书!一定!” 趁他发火之前,师泠麻利接过他手中的符咒,二话不说带着锦白飞速离开擎天阁。 司灼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师泠,眼底的沉郁却越发地深沉。 狐狸纵究会露尾巴! “哎哟!” 师泠一跑出擎天阁,就迎面撞上一个人。站定身子,看清前头跌撞的男子,疑惑道:“你是司乙还是司丙?” 被师泠撞到的人闻声看清撞了自个儿的人,脸色骤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你们是三兄弟吧,既不是那两个,那你就是被关禁闭的司甲咯?” “与你无关!” 睨眼这和司灼脾气如出一辙的司甲,师泠呵呵一笑,将手里的符咒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正准备放入袖囊,却被他一把擒住胳膊。 “师父的符咒怎么会在你这儿?” 第99章 找茬还是找骂 面对大惊小怪的司甲,师泠甩他一脸明媚的笑:“你师父那么厉害,难道你害怕是我抢的不成?” “你!” 司甲怒气冲冲,几日的憋屈险些就要喷涌而出,幸好及时赶回来的司乙司丙将他拦下。 “师姑娘,跟您来那位姑姑在外头等了您许久,您快去吧。” 师姑娘看向被二人强行压制的司甲,又看了几眼一群跟着二人进来的匠工,先一步离去。锦白朝着气愤的司甲扮了鬼脸便缩进师泠怀里。 “你们俩放开我!” 一看师泠没了影儿,司甲就一把甩开钳制住他的二人。 “你们俩还是不是我兄弟了?哈?竟然帮外人!” 司乙司丙相视一眼,齐齐道:“她也不算外人了。” “她不是外人?那我是外人了?” 司乙司丙见司甲钻牛角尖,齐齐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位大哥为什么对师泠有那么大的梗儿。 “师父都让她进擎天阁了,你觉得她还是外人么?”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登时将司甲冲脑的怒火给叫停了。他猛然想起来师泠出来的地方,五官极其别扭地皱在一起,机械地转动着头看向满庭的破败,更是觉得身心受到了重创。 他不过关了会儿禁闭,怎么感觉一出来世界都变了?师父怎么可能认可那个女人? 登地想起前不久司灼就在隔壁的屋子里跟皇帝直言要师泠的场景,司甲猛咽了几口唾液。 “我回去关禁闭了,有事儿别叫我。” 目送遭受“巨大”打击的司甲回到钦天殿,司乙司丙就开始安排跟来的匠工修复钦天司。师泠走出钦天司,瞧见门口候着的迟香,顿了一瞬,对手里抱着的锦白道:“锦白,我现在把你放袖囊里,别乱动!” 锦白不解地眨巴眨巴大眼睛,却只得到师泠一个抱歉的笑,随之便天昏地暗掉落在师泠的袖囊中,颠颠趴在那本被卷的书上,一脸无辜。 迟香脸上的泪痕已经收拾干净,眼看着师泠走来,也恢复了往常的温婉而笑。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手,滞了一瞬,很快又收了眼色行礼道:“姑娘。” 师泠瞧见迟香打量的眼色,心里倒是小有点儿愧疚,不自觉将装着锦白的袖袍往后遮了遮。 “走吧,回宫。”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华清门时,一个意外的身影却突然蹦达出来,拦住了二人去路。 看清前头呈“大”字拦路的人时,师泠不由得挑眉道:“六皇子,您这是在拉筋骨?” 宇文昊嘿嘿一声贼笑,倒是一点不见外地拖着师泠往一边去。见迟香要跟来,立马眼色制止。 瞧着宇文昊的这一系列举动,师泠更是觉得惊奇,这一个时辰前还跟自个儿死不对头的人,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殷勤? 拖着师泠走到一处角落,宇文昊伸出脑袋左右探看,确切无人了,一拍衣袍,转身看向师泠,一本正经拱手行礼道:“师姐姐,昊儿之前对你无礼,这厢给你赔礼了。” 师泠被宇文昊一声“师姐姐”吓得一蹦三尺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事献殷勤! “六皇子,有事儿你直说。这么大的礼,我可担不起。” 虽然宇文昊自己也觉得她担不起,但一想到自己的打算,那再担不起也担得起! 收礼走近师泠道:“既然师姐姐如此说,那昊儿就有话直说了。不日宫里就要举行国宴,姐姐初来乍到不知,这宫里宫外的富贵公子小姐,都要一展风采。昊儿这儿正缺个伴儿,便想问问,姐姐有没有兴趣?” 宇文昊说的事儿,师泠的确不知道。 “六皇子贵为皇子,与您作伴儿的,恐怕是争先恐后排着队呢,何时轮到师泠?” “姐姐这么说话就是说昊儿没眼光了,贬低姐姐自个儿了。” 说真的,和宇文昊这么端着架子说话,师泠快累死了。偏偏袖子里的锦白还不老实,一个劲儿地扒着袖口往上窜。任由她怎么拍下去,还是锲而不舍地奔上来。 “六皇子,你有话就直说,为什么挑我?” 一看师泠面上满是不耐烦,宇文昊也耐不住性子了,哼笑一声道:“果然跟四皇姐一道儿的,不识好歹就算了!我不过是看师父对你青睐有加,想对你好些,免得你到时候被那些公子哥儿为难,现场作艺。” 宇文昊这么说话,想起之前在钦天司门口二人遭遇的天地待遇,师泠瞬间明白了。原来是看她和神棍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想借她靠近神棍来的。看不出啊!年纪小小,这算盘打得是真精! “既如……啊……” 师泠话未出口,袖子里的锦白突然飞腾而出,直冲宇文昊面门。 “小心!” 说话间,宇文昊就只见迎面扑来一只超级超级袖珍的蓝眼睛白毛的小东西,眨眼间,就被那小东西四蹄招呼在脸上,痛声未出,小东西又机灵地蹦跶上墙,消失在眼前。眼看着师泠一口一个“什么白”地喊着追了过去,他也跟着追去。 等候在外的迟香,见着如风嗖嗖从眼前跑过的二人,迷迷糊糊也跟着追去。跑了一刻钟,发现二人跑的方向是凝月宫的方向,倒是满满缓了步子。 前头跟着师泠一路跑去的宇文昊,见那小东西在前头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宫墙之上,倒是觉得心奇不已,越发好奇那跑掉的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物种。拐个弯儿就不见了师泠的身影,他更好奇,这女人怎么这么能跑。半猜半疑地往凝月宫走去,过了两道宫门,竟见她停在雪澜宫门口。 雪澜宫…… 默念这三个字,宇文昊就躲在一旁的植株后,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师泠被堵在雪澜宫口,面对拦住她的一左一右两身高体健的内侍,看着密不透风的宫门,神情焦急道:“两位公公,我的锦白跑进去了,麻烦替我通传一声!” 两内侍神情漠然,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两位公公!我的宠物一不小心进了你们的宫里,能不能劳烦二位通报一声!” 心怕自个儿语气不好二人听得不好,师泠又再次郑重而缓慢地复述了一遍。但二人依旧木讷不动,就是不动。 在角落瞧见师泠一而再地没成功,还准备掏出点儿东西贿赂那俩门神,宇文昊不禁嘁笑道:“你要是能让他们去通报,以后你是我师姐!” 第100章 神秘的雪澜宫 这俩看门的,长得身高体健,面目严肃,一看就是专业训练过的。即便传了一身墨蓝内侍服,也不像内侍。对此,师泠心底也充满了疑惑,只是现在找锦白要紧,她也没空细琢磨。 好话歹话与二人说了个遍,也没见二人动一下,师泠实在被磨得没了耐心。兵家有云“先礼后兵”,既然不受礼,那就别怪她用强的了!二话不说,她就绕道离开雪澜宫正门。 俩内侍目光微挪,见她走远了,又齐齐收回目光,仿若两尊石像一般立于雪澜宫门口。 师泠本想寻一处隐蔽的地段翻墙而进,却无奈走过了雪澜宫,绕着宫墙走了一圈儿,只瞧见来往的宫人无数,走了一茬又来一茬,虽然没有把她怎么样,可一看着她,都恭恭敬敬地行礼,搞得她是根本没有下手的可能。 等了许久,宇文昊和迟香也一个没跟上来,一时之间,着急的什么主意也没有。 背身靠在一处宫墙上,仰天干着急。 锦白怎么会跑到这处地界儿来? 这个问题,师泠一路都在想。从钦天司出来,它一直很安静,可是在华清门待了一会会不到,就变得暴躁不已,不管不顾地就往这跑,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它? 好锦白啊好锦白!你到底来这儿干嘛!快点出来!出来吧! 围着雪澜宫转了一圈两圈又三圈,师泠没瞧见锦白的身影,倒是猛地发现躲在一株人高的万年青后鬼祟的身影:原来在这儿看她笑话呢! 双眼一眯,身形一窜,一瞬间便笑眯眯地出现在宇文昊眼前。 “好巧啊,六皇子。” “师……师姐姐……”宇文昊原本还在看师泠围着墙转不停的傻样儿,完全没料到这人竟然发现了他。 不给宇文昊多余的反应时间,师泠一把将他按在墙上,神情严肃道:“六皇子,我不管你找我跟你搭伙是为了接近神棍还是什么,现在,只要你帮我进这宫里,把锦白找出来,你让我干嘛都成!” 虽然师泠说的话很诱惑,可宇文昊还是很明智地推开她,拉开二人的距离。 “师姐姐,这事儿吧,不是弟弟不帮你。只是这雪澜宫是乐妃的地盘。乐妃是谁?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她的地盘,除了父皇允许的人能进去,谁也进不去。你就是把皇后娘娘,把四皇姐请来,也进不去,更别说我了。实话与你说了,我是听说你有一腔精妙无论的口技,所以才想找你搭伙。你那小家伙眼神儿这么好,闯了这宫,我可没法子帮忙。” “听你这么说,这雪澜宫来头可是不小。可我怎么记得四皇子您还在华清门抢过那乐妃的东西呢?算起来,上次宫乱,我被下邪,还是托您的福呢!” 师泠说完脸色就是一变,阴暗的脸色,毫不客气的语气,让宇文昊没来由心虚。 师泠说的事儿,他是听说的,也的确跟他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可是那日,他前脚抢了,后脚就让人给送回去了。严格算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瞧着师泠这模样,实在是…… 心虚! “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说实话,那乐妃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若是她在父皇面前告我一状,你可得保我!” “保!” 看师泠这么爽快,宇文昊不自觉有了底气。反手别开师泠,昂首挺胸走向雪澜宫正门。师泠倒是不计较他这个小动作,跟在他身后又走向雪澜宫。 走到雪澜宫正门,宇文昊双脚一开,双手叉腰,摆好阵势,等到师泠走到身后,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那两个高他一个半头的内侍,严肃道:“去通知乐妃,六皇子宇文昊有事找她!” 说话的调调不仅颇具皇子之气,还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让师泠不禁微挑眉头,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这小子的气场还是不赖的。 宇文昊话落良久,门口的两个内侍也没有半点反应,依旧目光平行看着其后的高墙。 “六皇子,算了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师泠心里的着急一丝一毫都没有减轻。锦白现在半点自卫能力都没有,赫然闯入别人的地盘,被抓住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在这门口再耗下去,她真的保不准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被师泠那落魄的神色一刺激,宇文昊满心的男子汉气魄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她道:“我再试试!” 一鼓作气,宇文昊又再次看着那俩人,义正词严道:“本皇子好歹是个皇子,如此目中无人,可知本皇子可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进去通报!速速将本皇子的宠物送出来,本皇子放你们一马,否则,一定让你们看不见今天的夕阳!” 也不知是宇文昊这话实在有魄力还是那俩内侍被他们烦的实在受不了,竟然动了!动手动胳膊!开门了! 师泠看得一愣一愣地,欲笑非笑地指着二人的动作看着得意洋洋的宇文昊,忍不住想要竖起大拇指。 宫门双开,足够两个人通过,宇文昊二话不说就拉着师泠入内,却不料才走两步,眼前就出现两个状若山的身子。抬眼一看,正是适才开门的俩内侍。 “闪开!” “……” 眼看二人真的闪开了,宇文昊那满意的笑还没挂满嘴角,就看见从里头出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其后的师泠看到那人时,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大姑娘,奴婢就送您到这儿了。” “劳烦姑姑了。雪儿过几日再来看娘娘。” 顾念雪与雪澜宫的宫婢道了别,领着自己的婢女冬梅转身就要出雪澜宫,见着挡在门口的宇文昊和其后的师泠,亦是面色一惊。 “臣女拜见六皇子。” 对着宇文昊,顾念雪还是中规中矩地行了礼,但是看见其后的师泠,尤其是她那不善的目光,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顾大姑娘原来和乐妃关系这么好啊!” 听出宇文昊话里藏话,顾念雪倒是谦谦解释道:“六皇子这话倒是说得不体面了。乐妃娘娘身份尊贵,不过是这两日身子不适,命臣女配些丹丸送来罢了。前几日,桂嫔娘娘也从臣女这儿取了一瓶美肤露去,这莫不是说臣女与桂嫔娘娘也关系好?” 第101章 诡异的雪澜宫 顾念雪的配丹妙手,在燕都上层里是出了名了。大到宫里妃嫔,小到官家小姐,都总想方设法从她那儿求些宝贝养颜护肤,这事儿宇文昊是知道的,其中包括他的母妃,他自然也知道。 原本对这事儿他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乐妃这碰到,实在是觉得不爽,一个是他阿北哥哥讨厌的姐姐,一个是他讨厌的人,两个人搅和到一块儿,他看得下去才怪!但这下被顾念雪拿她母妃一堵,倒是真有些下不了台。 谁让他母妃前几日还托人上了一趟镇国公府找顾念雪呢?不争气啊! 宇文昊的窘态,顾念雪看在眼里,毕竟眼前的还是个皇子,她自然也不会真的与他计较。既然没台阶,也就顺手送上一个。 “臣女这里刚好配多了一瓶美肤露,既然碰到六皇子了,那臣女就偷个懒,劳烦六皇子给桂嫔娘娘带去。” 说着顾念雪便让冬梅递上一支雕花瓷瓶。宇文昊眼看着冬梅将瓷瓶递来,却没有要接的意思。双手负背,一扭脸毫不领情道:“原来是多余的才给我母妃,如此东西,不要也罢。本皇子还有事忙,顾大姑娘慢走。” 冬梅一听宇文昊这么说顾念雪,又见顾念雪准备忍下,一时冲动,毅然站出来对上宇文昊:“六皇子,咱们大姑娘的美肤露可是千金难求的,如今白给您还不要,您什么意思?” 宇文昊原本就不高兴顾念雪,此时还被她的丫鬟顶嘴,更是不悦。抬头蔑眼强出头的冬梅:“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本皇子还真是不知镇国公府里什么时候教出来这么没规没矩的丫鬟!” 顾念雪始终带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见冬梅两眼垂泪,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娉婷两步上前期,对宇文昊道:“冬梅不过护主心切。我镇国公府出来的人,都是衷心耿耿,只忠一主的,若是冒犯了六皇子,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宇文昊不领情,顾念雪又睨眼横在二人之间的内侍,嫣然一笑:“六皇子到雪澜宫来有事,兴许臣女可以帮忙。” 顾念雪笑里棉针的目光,宇文昊看得分明,本想义正词严拒绝,但身后的师泠突然扯了一扯。想到之前俩内侍对二人的刁难,宇文昊又不情不愿道:“本皇子的宠物跑进了雪澜宫。” 顾念雪闻言,恍然大悟地看向其侧的雪澜宫宫婢。 “秋月姑姑,乐妃娘娘正休息,就劳烦您替六皇子寻寻他的宠物如何?” 秋月原本惊讶于顾念雪的吩咐,收到她坚定的目光,又不动声色行礼道:“六皇子,宫里俱是女眷,不如让您的婢女入内。相比我,她也是知道六皇子的宠物是何模样。” 秋月话音落,宇文昊和师泠皆是嘴角一扯,这雪澜宫的人,是说他们没眼力价儿呢还是没眼力价儿呢? 顾念雪在旁听到秋月这话,泯唇轻笑,随后明光熠熠地看着师泠道:“秋月姑姑都说了你怎么还不动?莫不是六皇子不想寻了?” 尽管师泠此刻内心是咆哮的,看向顾念雪的目光越发不善,此时也硬憋下一口气,跟着秋月进了雪澜宫。 二人一入内,俩内侍就将雪澜宫门紧闭。 宇文昊见此,正欲冲上前,却被顾念雪制止。 “六皇子,雪澜宫的规矩,师泠不知道,您不会不懂吧?犯不着为了她让陛下责罚您。” 宇文昊闻言一甩袖袍,眯着眼看向顾念雪:“顾大姑娘原来知道那是阿北哥哥心尖儿上的人。” “一面之缘。” 宇文昊哼一声再不理顾念雪,这个女人一向八面玲珑,都成了老处女了,燕都之中的公子哥还是趋之若鹜,幸好他是站在阿北哥哥这边的。 虽然心里很不爽顾念雪,但他心头闯宫的念头也消了下去。 “臣女还要去尚仪局,就不陪六皇子了。” 顾念雪嫣嫣一礼,就领着嘟嘴不悦的冬梅先一步离开雪澜宫。 “姑娘,六皇子与三爷就是同出一气,专门来气您的,真不知您怎么还忍得下去!” 顾念雪睨眼年纪轻轻的冬梅,深深一笑道:“你还小,难免说话没大没小。我再大也不过是个国公小姐,能护你一时,却当不得一世。日后说话,还得仔细些,皇室族人,万不是你能得罪的。幸好今日遇见的是硫磺自请,才不与你多计较,就感恩戴德吧。” 冬梅听得顾念雪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不自觉羞低了头。 “奴婢听姑娘教。” 顾念雪泯唇一笑,转角之时再看向雪澜宫时,眸光里闪现的笑意,早已不是当前那般无害。 一进雪澜宫,一整片盛开的白桃粉桃树,顿时吸引了师泠的目光。行走游廊两处,又见三两株柳树,隐蔽在桃树间,细碎的柳絮飘飘,应着树下蜿蜒的细流,让人看得如醉如痴。一股暗白气体,萦绕当中,几处宫殿,竟也看不清晰。 若是撇开标准的宫廷建筑,这里当真充满了世外之感。说是世外,又太远。更像是春日踏青的郊野。 寥寥无几的宫人穿梭其中,一个个地面如冷霜,形同陌路。倒是坏了这一份景致。 秋月在前头引路走了一盏茶,倏然回神看向一直打量雪澜宫的师泠。 那突然的动作,吓得师泠竟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妹妹怎么这般眼生?不知何时跟的六皇子?” 秋月看向师泠,眼色里的不卑不亢,透着满满的猜疑警惕。这么明目张胆的试探,更是让师泠慎重再慎重。 这雪澜宫,当真不简单。眼色微沉,在抬眼时,师泠泯笑道:“姐姐也脸生得紧,想来平日不常出宫,自然不知妹妹何时入的宫。” 秋月一走一顿,到了一处小小的月洞门前,转身拦住她的去路,意味深长道:“此后是娘娘与陛下相处之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且劳妹妹告知,六皇子的宠物,是何模样?” 这话说得真是不客气啊…… “个头吧,只有一掌大小。一双蓝眼汪汪,体毛纯白带银,是只会咬人的小狗,姐姐小心些。” 师泠似笑非笑地与秋月说罢,眼见着她走进那小小的月洞门,左右无人,一头扎进桃树林。 第102章 又神又诡的雪澜宫 说这叫雪澜宫,只看这一片如雪的桃花,就深感其意。 身在其中,师泠一面好奇,一面却是紧急搜寻锦白的身影。按一路追来的痕迹,它就是从这桃花林的宫墙里跳下来的。 此处鹅石散布,土质也算松软,飘落的桃花瓣落下,浅浅地混着泥土,有些小印儿。看得师泠一阵欣喜,走近细看,却非锦白的小爪子。 另一边,秋月入月洞门,拐走两处假山,至于一处宫殿前。此处外无牌匾,是一处未命名的宫殿,翻新流光的屋瓦,琼立于众宫殿之上,又显示这是一处新修的高殿。 殿分两层,秋月径直入殿从殿角上了阁楼。凭窗之处,一雍容华贵,身着金凤纹鲤迤尾长袍的宫嫔侧身而立,一方宝蓝面纱将面容遮掩,只一双狭长妩媚的双眼露在外面,眼角带着厚重的妆容微微翘起,活似两只展屏的五色孔雀。硕大有神的瞳孔里,映着桃花林里那个着急穿梭的身影。 此人,正是那神秘无比,无人见识过的乐妃。 秋月对她郑重一礼,神情严肃道:“娘娘,那女人当如何处置?” “你想把她怎么办?”妩媚而独特的声音穿纱而出,愣是让人听了都骨酥七分。 秋月闻声不动,垂首立于旁侧,等候乐妃吩咐。 窗外清风微拂,卷动桃花林里桃花纷飞。乐妃顺势捻上一瓣娇艳欲滴的桃花瓣,置于眼前,细细赏着上头密集细致的纹路。不晌移至鼻尖,将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悉数透纱而吸,直到花瓣由鲜转败,干枯脆黄。 乐妃轻吐一口浊气,眼角大幅度的弯翘,眼看着桃花林里无头苍蝇一样忽喜忽悲的人,心情愉悦道:“将那小东西还给她。” “娘娘!那可是世间奇兽!错过这一次,恐怕它下次就会有所防备了!” 见秋月反应如此强烈,乐妃目光骤狞:“我说,还给她。” 殿内的气氛,因乐妃倏然之间的强势骤然紧张。秋月直觉喉咙被人掐住,稍一挣扎,喉咙就传来致命的窒息感。这般错觉只持续了两瞬,秋月却仿佛度过了万劫。再说话时,语气里也透着死里逃生后的惊恐不安。 “奴婢明白。” 从殿中出来,秋月仰头再看,二楼窗边已没了乐妃的身影。常舒一口气,秋月拐走另一座宫殿,从偏门而入,走过青帐满挂的外坚强,走到内里。拂障推开重重掩盖的迷雾,看着正当中被成大字捆绑在巨凸石上旋转不停的小东西,目光阴寒。 心不甘情不愿地按下停止玄关。将它解下。刚拎到手中,一股锥骨痛就从指关节传来。顺眼一看,可不就是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死咬着不放! 秋月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一挥手将它甩飞直撞梁柱。趁它撞柱而落的空当,连忙检查自己纤柔的食指。上头一排深凹的牙印里汩汩浸出的鲜血,直接刺激了秋月的神经。 她愤然上前,一脚踩向奄奄一息的锦白。 锦白虽费力一滚,却还是难逃魔脚。 “嗷呜~” 听到锦白这一声中气不足的惨叫,秋月才觉心头爽利三分。睨眼痛不欲生的脚下败类,蹲身而下,挑着它痛得嗷嗷叫的小蹄子兴致高涨。 “你好歹也是神兽之王,竟沦落到以犬自类,真是好出息!” “嗷呜~” 秋月哼笑间越发加大脚下的力道。锦白叫的越凄惨,她心情越畅快。 作弄地锦白奄奄一息,秋月终于收了手。嫌弃地提溜一只小蹄子,出了这隐蔽的宫殿。脸上挂上一抹生人勿近的微笑,走向桃花林。 秋月刚走到月洞门前,就瞧见被雪澜宫人拦着的师泠。见她神色气愤,睨眼手里倒捻的锦白,换了只手,小心翼翼托起走去。 “妹妹这是要往哪里走?” 师泠正与那俩拦着她的宫婢暗自较劲,此刻一见秋月出现,尤其是她手中抱着的锦白,顿时情绪激动,左右互攻,将俩宫婢生生推摔身后一丈之远。 没了束缚,师泠急忙上前从秋月手中夺过锦白。一看清它殷红渗血的四蹄,双眼立刻泪雾蒙蒙。 “锦白,你怎么了?” “呜~” 虚弱的回应,简直叫疼了师泠的心,夺走了她的理智。二话不说,身如鬼魅,一闪上前,准确无误扣紧秋月的喉咙,理智全失地咆哮:“你把它怎么了!” 秋月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喉咙传遍全身的窒息。 这感觉,真讨厌! “你……放手!” 秋月话音刚落,师泠就被一阵力道倏然弹开。为了护住手里险些飞出去的锦白,眼看着脚滑下游廊阶儿,也懒得避开,索性顺势滚了一圈。 秋月得了自由,由两个宫婢扶着,眼中的怒火不可掩饰。这个臭丫头,竟然逼得她动真本事!不可恕! 就在她想要下狠手,让师泠和她手里可恶的小东西一同葬身桃花林的时候去,胸口猛然一紧,竟将她蓄积的气运一崩为空。 秋月闭目调息,强忍下心头的怒火,再睁眼看向一丈开外恨意昭彰的师泠,忍怒道:“还望妹妹告知六皇子,日后看好那咬人的小畜牲。今日幸亏我去的及时,否则伤了娘娘,你这等人,定是死无葬身之地!送客!”秋月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威胁的语气,没有激起师泠更强硬的反击,这倒让秋月没联想到。 小小丫头,定力竟然与她无二。 经适才一番较量,原本怒火攻心的师泠也算冷静下来。这雪澜宫,绝不简单,这秋月,也不简单。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锦白的仇,她也一定要报! 雪澜宫外,宇文昊等师泠等着心焦气躁。一见她出来,立马奔上去。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眼眶红红怒气冲冲,就被她一把拖着强行离开雪澜宫。 疾步走了许久,师泠寻了一处隐蔽的假山,终于放开宇文昊。一转身看他,就怒问道:“雪澜宫你知道多少?全告诉我,我跟你搭伙,外加帮你接近神棍!” 宇文昊原本被师泠的怒火吓着,一听她这话,整个人完全愣了,不可置信地眨巴眼:“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二遍。只一句话,这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眼看师泠这霸王硬上弓的态度,宇文昊心里万皮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是交易的态度?明明是胁迫! 他是谁?堂堂六皇子! 从来都是他威逼利诱别人,什么时候被人胁迫过? 师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竟敢这么跟他说话! 忍? 哼! 心底追跑一万匹草泥马,宇文昊神情肃穆直视情绪失控的师泠,口中吐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 “我做!” 第103章 宇文昊的叨唠嘴 宇文昊透过假山洞口,看着两边路过的宫人都走得老远,扯下师泠蹲进假山洞里。目光落在她手心,看着那惨兮兮斜躺的锦白,不禁露出同情的目光。眼看着就要抚上,却被师泠一掌拍开,一抬眼,还外送他一个慎重警告的眼神。 啧啧…… 这是被气极了! 摸了摸被拍红的手背,说实话,宇文昊是直到今儿才知道自己也是细皮嫩肉的,这么一拍,竟然就红了。 “这雪澜宫啊,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 心里头想着别的事儿,他面上却还是言归正传,给师泠打了一剂预防针,偷偷瞄一眼,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继续道:“六年前,雪澜宫还是前朝的一处被遗弃的冷宫。为了接这位神秘的乐妃入宫,当时父皇说建就建,一年之内就建成了。接着,父皇就接了乐妃进宫,没有任何的册封仪式,就直接封了妃入了雪澜宫。自那时起,开始享受父皇的独宠至今。” “这宫里,虽说嫔妃不多,但是能数的上来数的,那也得二三十个,哪一个见着不嫉妒?当然,其中也包括我母妃。原本吧,我母妃在六年前也是要进位的,可就是因为她入宫,父皇就改变了注意。到了如今,虽然一直享受妃的待遇,名头上也还是个嫔,没少被人诟病……” 说着说着,宇文昊又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点:“噢,对了!雪澜宫里的人,听说都是父皇亲自挑选放进去的,里头的所有人都只听父皇和乐妃的调遣。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愣是没一个人见过她长什么样。你今儿进去,可是瞧见了?” “照你的说法,这乐妃是除了皇上谁也不见的,那她为什么会见顾念雪?” 被师泠直接无视自己的问题,宇文昊其实是不爽的,只是现在这个女人,虽然安静,浑身却透露着一股隐隐的怒火,像极了一点就炸的炮仗。所以现在,他还是先忍为上。 “顾念雪啊……她有一双巧手,能练出各种花样儿的美颜养肤的丹丸。你看她那一张脸,保养地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不是我定力好,估计也得陷入其中。” “你们女人不都爱美怕老么?尤其是宫里的人,都怕那一天老了,父皇就再也不看一眼了。看到她那活招牌,谁不争先恐后?那乐妃受父皇独宠六年,再怎么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逃不过爱美之心,所以,她找顾念雪,多半也是慕名的。顾念雪虽然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但是比起乐妃,还是差那么些地位,叫她入宫,肯定也只能乖乖地来。你要是觉得她和乐妃之间还有什么,我看不见得。” 客观地说完这段话,宇文昊还自以为是地点点头,但一瞅见师泠那双怒火满满的眸子,登时摇头:“我可不是替她辩解。其实我也挺讨厌她的。当年吧,仗着自个儿炼丹有术,就私拿了丹药给我三皇兄吃,结果害我三皇兄的病不轻反重,若不是后来齐大夫圣手相救,就……这等拿人性命不当回事的人,阿北哥哥不待见,我也不待见。这我们不待见她是情有可原,你不过与她一面之缘,为什么不待见她?难道在镇国公府里,她对你耍阴招了?” “……六皇子,你若还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帮忙。” 宇文昊嘀嘀咕咕不停,师泠早已没了心情。跟他打听,怎么都觉得没说到核心的点儿,白耗了时辰,手里的锦白虽然恢复了一些,四蹄的伤还是急于处理。 宇文昊一眨眼人就跑了,登地起身,硬生生顶上石头冒了个大包。才转身走出假山,师泠就已经没了影。 “认路么?跑这么快!” 就在师泠往回赶时,玉香宫兰溪殿刚坐下一位不速之客。早师泠一步赶回来的迟香,还未进兰溪殿门,就被药香拖到兰馨殿月台角下。 “迟香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迟香不明所以,往兰溪殿看了一眼,只见着酒香恭敬的身影,看不仔细那上首坐着的人。 “师姑娘与六皇子去了凝月宫,我就先回来了。殿里谁来了?” 药香一听,更是催她道:“你快去寻师姑娘吧,让她一会儿回来小心应对。里头那位,可是尊大佛!” 药香暗有所指,却怎么也不明说,让迟香更是心疑:“里头是哪尊大佛?” “你把师姑娘带回来就知道了。” 药香边说边将迟香推出玉香宫门。迟香再想问话时,却收到小豆子的眼色,敛去心思,折往凝月宫的方向。约莫一刻钟后,刚巧见着过尚清门的师泠,连忙跑去。 “师姑娘!” 师泠疾跑中听人叫她,忙停下顺声看去,迟香正从尚清门侧门跑来。下意识便抖了衣袖将锦白遮住挡在身后。 这追上来的时间,用得也太长了吧? 脑子里刚冒出来这个小小的声音,迟香就朝她急忙行了一礼道:“姑娘这是要急着出宫?” “出宫?”师泠的目光狐疑地在自己跑的方向和迟香跑的方向之间徘徊一晌,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舔舔上唇道,“一不小心迷了路,正要回玉香宫。” 听师泠这般说,迟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位姑娘没乱跑,不然她得往哪儿找人去?以药香的态度,迟香也知道,那尊大佛想必来头不小,师泠这么没名没份在宫里,说好有玉卿公主罩着无人敢动,但稍微有一点差池,还是少不了被人刁难。若是这当口出了事儿,这位姑娘受了苦,玉卿公主从尚仪局回来,受苦的可就是他们了。 秉着这样的想法,迟香也不敢再耽搁,又行了一礼对师泠请到:“姑娘,玉香宫有候。” “有候?”琢磨一二,师泠心里不由得三分心虚七分气愤,雪澜宫的动作这么快,就把皇帝请来了? “可知是谁?” “奴婢也不清楚,说是姑娘去了,自会知晓。” 第104章 装傻是当谁傻呢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师泠跟着迟香一路走回玉香宫。一脚踏进玉香宫,环视一周,只见兰溪殿门前多了一个眼生的内侍。此外,出去玉香宫原本的宫人,再无多余的侍从,连轿辇都没有。 不是皇帝……那会是谁?顾念雪?她倒还用不起内侍。 气氛不对,师泠顿时绷紧了身子,更加注意护着手里的锦白,一步一稳走向兰溪殿。 “这位姑姑,王爷只让师姑娘入内,您留步。” 迟香正准备给师泠开门,就被门口站着的蓝衣内侍制止。倒是师泠率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提的王爷,脱口而出道:“宇文暻?” 高常一听师泠直呼宇文暻的名讳,顿时眉目紧皱,刚想问出口,又想到这位既是他家王爷的救命恩人,又是小将军顾念北心尖儿上的人,知道他家王爷,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便顺着她的话应下:“正是。王爷等候多时,师姑娘请。”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师泠是把来北周遇到的人都想了一遍,万没想到宇文暻竟然会找上门来。尽管当初跟着玉卿到燕都的确是想到了他,可是现在,她是一点没有准备要见这个人。若是今日见了,那她找云笙顶包的事儿一准穿帮。 不能见,绝对不能见! 高常见师泠一直徘徊不进,上前唤道:“师姑娘请。” 一看高常竟然就要打开门,师泠急中生智,二话不说转身一手扶着迟香,一手捂着肚子嗷嗷叫痛。 “迟香,我……我小日子好像来了,快扶我去公主殿里!” “姑娘,你不是……” 一看迟香差点穿帮,师泠忙不迭蹲身而下,捂着屋子使劲儿叫疼:“哎哟……糟了,迟香,快!” 迟香一看师泠都快坐到地上,忙不迭唤了药香过来,二人费力将师泠扶起来。师泠一时不察,竟松了左手。 察觉过来之时,锦白已经在众目睽睽中华丽丽地滚下了台阶。 “锦白!” 歉意十足地抱起锦白,师泠这下是想哭的心都有了,这办的都什么破事儿,怎么躲还躲不掉呢? “哎哟,公公,您看我这实在疼得不行,而且,小日子实在不合适见您家王爷,是吧?” 师泠跟命根子掉了一般一蹦三尺高的模样,高常看得仔细,此刻瞧着她装模作样,也看穿不揭穿,默默站在角落摸摸鼻头,推开殿门。 “师姑娘请吧……” “……”师泠求救地看向迟香,却见她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愣地紧盯着她手里捧着的锦白。 “迟香……” 迟香强忍着心头的难过,退后两步,朝师泠行了一个辞身礼,就埋头跑向后殿。 一旁不明状况的药香,见着迟香如此反常,也不便追去,只得劝到还蹲着装疼的师泠:“姑娘,您的小日子今日该走了,见王爷没事儿。” “……” 师泠就这么一脸苦相地埋紧头被药香半扶半拖进兰溪殿。 余光只扫了一眼上首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师泠立马将头埋得紧紧地。心底止不住地念叨:“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药香将师泠带到殿中央,朝上首端坐品茗的宇文暻行了一礼,承他退下的手势,叫上一直伺候的酒香与其余侍婢一并退出。 师泠说是站在殿中央,其实在药香等人退出时已经不动声色退到殿门口,低垂的头巴不得贴到光洁的地面上。 宇文暻扫眼屋口那畏缩的人,一声轻笑,不紧不慢地吹散眼前袅袅而起的茶香。 “师姑娘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未能早日登门拜谢,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师泠低垂头,满心地躲避,一时不察他话里的深意,脑子里随意选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嗓音,“娇羞”地回应宇文暻:“不见怪,不见怪。师泠小小百姓,当不起王爷拜谢。” “本王又非洪水猛兽,怎让师姑娘如此畏而远之?”宇文暻借机再问,风轻云淡的语气里尽是难掩的逼迫。 “王……王爷这是折煞小女了。实在是小女的宠物受伤了,小女着急给它包扎……所以……您……您可否稍后一盏茶的功夫?”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对这身无长物还敢得寸进尺的女人,还真是有了满分的探知欲。 着眼于师泠串袖置于身前的双手,敏锐捕捉到其袖口露出的一簇白毛染红,浓眉微蹙。 “既如此,那本王便再多品一杯。”瞧瞧你要耍什么花样! 一听二话,师泠逃死一般迅速蹿进内殿。隔扇门一关,立刻四处翻箱倒柜找药膏。 内里叮咚不止的声音,让宇文暻喝茶的心情倒是转了个向。起身,缓步走向内殿,内里的声音又突然消迹。 师泠小心翼翼地将捡起来的药膏归置原位,屏息凝神,察觉到外头的人停止了前进,才松了一口气。 将剪裁的砂带和药膏带到床沿,细致认真地替锦白洗伤上药。 待一切完成,安抚一阵给它盖上小被子,收拾了残局,又立马坐到梳妆台,从梳奁盒里取出一咕噜胭脂水粉,捣鼓出黑红黑红的绸液,取了只钗子,跟脸上东三西四地点上一点。 眨巴眼,又不太满意,挑垂了眼角,看着还是没变样儿,不满意。又从衣橱中东寻西找,弄了条白纱,往脸上一挡。 嘿!不错!就这么办! 一切就绪,师泠看着铜镜中那似像非像的模样,终于是放了半边心,深呼吸又深呼吸,憋足了劲儿,往外走! 隔扇门开,正替宇文暻续茶的酒香见着师泠出来薄纱辙面,娉婷中又透着身孳体弱,实在是与之前见过的那生龙活虎,灵气十足的模样相差甚大,险些没认出来。 手上的动作一结束,酒香就连忙上前扶住师泠,低声急问:“师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师泠借力半倚酒香,一手揉着额头半掩面,余光扫向上首宇文暻,见他目不斜视的模样,心头又松一气,刻意提高音量道:“师泠乃是未出阁的姑娘,见王爷自然是要避嫌。” 就想听她这么说,深以为然,暗赞一句“姑娘倒是仔细”,听得宇文暻唤退,便端了续茶的茶具托盘退出兰溪殿。 殿门轻关,宇文暻才移目看向师泠,沉默良久,冷不丁出口:“你到底是谁?” 第105章 晋王殿下总多疑 宇文暻目光凌厉,逼视师泠道:“你蓄意接近顾念北与本王,目的何在?” “……”师泠震惊地迎上宇文暻的目光,一时之间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可笑的是,前一秒她还怕宇文暻认出了她,却不料这人跑偏了。可悲的是,原来他对于陌生人,竟是这般不由分说任意揣测,也难怪当年会如此对她…… 师泠一双死鱼眼盯着他,目光里透着满满的傻气。宇文暻实在不相信顾念北会看上这样一个傻里傻气的女人,更不相信这个女人会炼制幽冥丹。 “无论你以什么方式让阿北对你死心塌地,本王都告诫你一句劝,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燕都,若是有什么举动过激,本王可不会念及你的救命之恩!” “……” 师泠原本岁宇文暻这番警告心里直叫屈,突然注意到他话尾的字眼,眨巴眼不解道:“师泠救过王爷?” 这单纯求证的语调,原本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一合上师泠那双死鱼眼里透着的精光,落在宇文暻眼中,就是不知好歹的挑衅。 “人贵在自知。即便你会炼制幽冥丹,也请你记住,这是在我大周,容不得你肆意妄为!一旦本王查出你幕后之人,绝不徇私!” “……”什么鬼跟什么鬼?这严重警告加威胁的语气是要闹哪样?她怎么了就要被徇私,还严重要与法不容了? 四年不见,师泠发现她跟宇文暻好像没办法沟通了。 还有,她是会炼制幽冥丹,他怎么知道的? 对了……顾念北知道! 隐隐察觉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师泠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足以解释宇文暻对她说这番话的想法。 压下心底的冤屈加怒火,师泠捡回眼色问道:“王爷可是中过一种尸……尸……尸骨毒?” 宇文暻严肃看向别扭站着的师泠,一双桃花眼里流光异样。 “本王说过,绝不会因此就徇私!你最好别被本王查出来背后之人是谁!” “……”看他这么强烈的反应,那就是了。再看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尸骨毒应该是除了。 原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是救了宇文暻。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呐! “晋王爷,有两件事师泠必须跟您说清楚。一,是顾念北顾小将军乱闯我的不归林,抢我的幽冥丹在先,后来误伤了他,我也给了他幽冥丹,算是恩怨两清。怎么也跟你说的‘蓄意’二字扯不上关系。二,我师泠生来赤条条,行走天下全凭心情,背后没有你说的什么什么人。如果你真的能找出来,我师泠任你处置,不需要什么徇私不徇私。此外,你说的救命之恩,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如果你就是为了来警告我小心行事,我收到了。您请便!” 一口气讲话倒完,师泠扭身就进了内殿,丝毫没有把宇文暻放在眼里。 师泠万没想到,她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话,已经让宇文暻对她的定义加深。停止摩挲的两指,宇文暻将茶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铿锵一声置杯于几案上。 殿外的高常听到内里这一声动静,立马打开殿门,迎上往外走的宇文暻。见他面色不佳,识趣地垂首以迎,但余光还是迅速将屋子扫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甚是奇怪。 出了玉香宫,走到玉清门上,高常瞥见宇文暻神色似乎舒缓了几分,才问道:“王爷还去城隍庙么?” “嗯。” 清冷的两个字,让高常很明宇文暻此刻的心情,垂首以应。 宫门处,晋王府的马车刚停下,一个杏色身影就从宫门角落跑去,拦住了宇文暻上车的步子。 “何人在此?” “回禀公公,奴婢是镇国公府上的婢女。” 宇文暻闻声睨了一眼那眼生的婢女,便继续挽帘上车。倒是高常,f替宇文暻理好车帘后,才看向那杏衣婢女。 “谁派你来的?” 高常疏远警惕的声音让杏衣婢女吓得垂首两刻。紧捏着袖中的瓷瓶,拼了一口气道:“奴婢是姑顾大姑娘的贴身婢女冬梅。这是大姑娘让奴婢特地送给晋王殿下的润喉露。”冬梅一说完,便向顾念雪站的宫墙一角指去。 高常顺向看去,只见一抹玉红的婀娜身影站在守兵后的偏宫门处,正绞着一方粉帕翘首以盼。 见高常面路露难色,又进而解释道,“这一次大姑娘是仔细了的。若王爷不信任,可交由齐大夫检查!” 高常收回目光盯着冬梅手里捧着的玉色雕花木琉瓶,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倒不是因为怕这东西有毒,而是顾念北跟晋王府的人特地嘱咐过,严防顾大姑娘,对于她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收。可是吧,这顾念雪当年尽管犯了错,如今那炼丹的本事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再怎么,也是顾念北自个儿的亲姐姐呢! “有劳。” 就在高常纠结不已的时候,马车里传出宇文暻温润的声音,惊得高常半晌没回过神。 倒是冬梅一听这二字,就欣喜地不得了,将琉瓶塞进高常手里,就辞了身,兴高采烈地奔向顾念雪。 而远处的顾念雪见着这一场光景,激动得险些落泪,半倚在宫门处,眼瞧着高常垂帘道了一句话,将琉瓶从车窗递进去,红红的眼眶止不住落下晶莹的液体。 冬梅在一旁瞧见,亦是激动地扶着顾念雪道:“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马车之中,宇文暻神情漠然地看着手中琉瓶,突地打开瓶塞,倾斜瓶体,由着内里晶莹剔透的丹丸滚落到宽大的手心里。 “去查查,她背后的人。”宇文暻将其中一颗丹丸递给侧座坐着的黑衣人,另一颗丹丸送至口中。 无痕一见宇文暻这动作,立刻伸手以挡:“王爷,不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宇文暻无可置疑的问话,让无痕无奈收手。 “属下一定尽快查明!” 宇文暻颔眸以应,一鼓作气吞下润喉露,靠在车板上,两手微蜷,置于膝上,闭目养神。 无痕见此,在他闭目之际,闪身从马车里消失。 第106章 路人怎么那么多那么多? “顾大姑娘还真是锲而不舍。” 顾念雪眼望着宇文暻的马车消失在驰街巷尾,眼里的激动渐渐转变为欣慰。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时,那欣慰又骤然淡下去,只剩下不达眼底的笑意。娉婷转身,瞧见来人的一番男装素锦衣的装扮,一瞬间的变色后,嘴角又带上一抹浅笑:“锲而不舍虽是个好词儿,也容易引起人的误会。妹妹还是依景而用,慎重出口的好。” 盯着顾念雪那张脸,师泠不止一瞬两瞬地失神。这样的情绪,也更让她心里的怒火愈浓,连带着对上顾念雪的语气,也更加的不善:“‘妹妹’二字师泠当不起。也请顾大姑娘慎用的好。” “那师姑娘就自便了。对了,还得提醒你一件事,在燕都,女扮男装可是件很危险的事。”顾念雪声色无动地给了师泠一语“告诫”,便由冬梅引着往顾府的马车去。 师泠自宇文暻离开玉香宫,到内室安置了锦白,就赶忙换了身衣裳出宫。却不料走到宫门不远,竟见她与宇文暻一前一后走向宫门,想起宇文昊的话,也就静观其变。没想到,这人还送丹丸给宇文暻,真是厚死了脸皮! 如果顾念雪不是顶着那一张面孔,师泠完全不会质疑她的行为和用心,但偏偏,她这么堂而皇之地将那张脸据为己有,宇文暻能忍,她也不能忍! 出示宫牌,跟着顾念雪的马车,一路到达镇国公府,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府,师泠才折向前往另一个地方。 燕都的繁华,的确不输益都,但是人来人往的燕都人,真是冷血到了一定程度!一连好几个人,一听她问路,简直避之不及。 在燕都之中迷迷糊糊转悠了半个时辰,师泠也还站在一棵大榆树下仰头叹息:燕都怎么那么多榆树啊啊啊! 不远处刚巧有个消瘦敏捷的身影正在一步一扭地靠近她。正当那人准备下手之际,一队巡逻兵却先一步走向她。 “小夫人?” “……” “小夫人!您是来找将军的吧?” “……”师泠眨巴眼看着面前这一队六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满脸疑惑地左右探看,见方圆一丈之内只有她,而其余人正目不转睛盯着她,那深以为然的眼神是怎么个意思?她跟他们口中的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没有啊啊啊! “你们认错人了。官爷,小的还急着问路,就不妨碍您几位的公务了!” 话一说完,师泠错身就要走,却被那领头的巡兵拦下。 “属下怎么会认错小夫人?上次在东云巷,就是属下几人和肖副将见着您的啊!” 东云巷?什么鬼? 领头兵见师泠眨巴眼一脸不解,又继而解释道:“就是从宫里出来您被劫走那次!” “官爷,您真的认错人了,小的就一平头百姓,刚入燕都,哪里进得了宫还被人劫走,您几位别吓小的了,您看,吓得小的腿都不听使唤了!”师泠硬生生扯出一抹干笑,别开领头兵拦在身前的长臂,话音遗落,撒开腿就使劲跑。 “……” 领头兵看着撒欢跑没了影的师泠,满目疑惑,看着手里的巡刀嘀咕道:“怎么变了个声儿换了个装就不认了呢?难道……不好!” 脑子里一冲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领头兵握紧巡刀对其后几分立马吩咐道:“你们继续巡逻,保持警惕,我要回营地一趟!” 其后的几个小兵看领头兵这么匆忙,参差不齐问道:“头儿,你跑什么!” “给将军报信儿!” “……”几人面面相觑,对领头兵一惊一乍的行径完全不理解。刚才那矮白矮白的男人哪里像小夫人了? 领头兵跑走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随即改变方向,往师泠跑走的方向继续追去。一刻钟后,在一条街中央发现在茶摊旁问路的素锦身影,立马调整步伐,状若无意地走到师泠身旁。待她再吃一碗闭门羹走时,小跑两步上前拍拍她肩头。 师泠察觉身后之人,转身看去,只见一张大写的“笑”字脸摆在面前,惊得退后两步,方看清是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穿着一身麻衣,高瘦的身子撑着一件空大的麻衣,两手拢在麻袖里,加上略微佝偻的背,竟有几分小老头的模样。 “这位小哥有事?” “小哥”摸摸鼻头,左右瞧瞧,小心翼翼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她随他去一旁的小巷子。 “去哪儿?” “小哥”又哑口比了一个屋子的形状和两腿走路的手势,见师泠不理解,又指了指她之前问路的茶摊摊主。 “带我去驿馆?” “小哥”一看师泠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不迭捣蒜似地猛点头。 面对这么诚心诚意的陌生大男孩,师泠半明半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顾念雪的身影以及她说的话,下一瞬,又哼笑间抛开那想法,点头跟着那哑男孩走向小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啊……” 看“小哥”食指往天上指,师泠会意道:“天?” “呃!” “就一个字‘天’?” “小哥”闻言直摇头,手足无措地跟师泠比画,见她怎么都不明白,急的差点拿头撞墙,双手碰到墙的时候,两眼又突然放光,手指沾了沾唾液,就在墙上写下“天旭”两个字,而后兴高采烈地叫师泠看。 看到那两个字,师泠却是尴尬地笑也笑不出来,北周的字,她也不认识啊! 看他这么心切切的模样,师泠又不忍打击,咬咬牙问道:“我是西梁人,不懂你们北周的文字,你会写小篆么?” 天旭皱着眼皮失落地摇摇头,转身继续为师泠引路。 师泠又再看了眼那俩干得快没了痕迹的字,无奈地跟着天旭又绕了三街五巷,终于看到那传说中的驿馆。本想上前,却瞧见驿馆门口停下了一长队外宾,而那一堆外宾的穿着以及护着的马车,完全就是西梁的规制啊! 在西梁待过的那位徐大人,现在正站在马车前,朝着里头说着西梁话。不一晌,马车里便出来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师泠吓得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天旭及时扶着她。连喘了好几口气,师泠才从颤栗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小……小哥,我现在有要事,今日之恩,他日相遇必定回报!” 与天旭说完,师泠便脱离他的帮扶,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那人之前赶到云笙的房间! 第107章 师泠的心病(一) 驿馆门口,下来的第一个人,身着墨蓝曲裾,那正是西梁丽皇后的贴身婢女——闲月。 只一眼,师泠也能确认,那就是她! 她的到来,是师泠无论如何都始料未及的。 这个人,一向是丽筠的心腹,把她派来,一定意义非常! 到目前为止,北周之中都没有几个人见过云笙,如果丽筠想搞什么花样,一定会对她下手。 早就该想到,丽筠不会这么容易放她走的! 早就该想到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容不得师泠细想,但有一件事,是师泠绝对能猜到的。 那就是验她的身! 为此,她现在最紧要的是不是猜测她来的更深层用意,而是赶紧去替下云笙! 师泠慌不择路地翻墙而入,恰巧碰到两个巡守之兵,怀揣着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二话不说,闪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其中一个,而后拖着另一个被挟持的巡兵到游廊隐蔽的死角处。 “告诉我西梁公主在哪里。否则,就和你兄弟一个下场!” 粗犷而狠戾的声音一发出,那被挟持的巡兵二话不说直点头,在师泠微微松手之际,哆哆嗦嗦吐出一句话。余光扫见另一队巡守过来时,还来不及吼出声音,就被师泠从背后一掌劈下,两眼一翻,晕倒原地。 师泠躲在晕倒的巡兵身后,学声应答,待那俩巡兵反身离开,迅速将手里的巡兵甩到角落,翻身上游廊顶。根据巡兵说的方向,迅速飞往云笙住的地方。临近之际,见着眼熟的两个婢女守在屋外,不时传出些欢颜笑语。师泠心里一松,折身而看,只见徐大人已经领着闲月过了二门。 闲月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人——萧琅! 他竟然也来了…… 师泠越发看不懂丽筠的用意了,怎么会把萧琅派来,她到底想搞什么? 此刻,师泠除了望天,是一点都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她欲哭欲死的心情。 来燕都这一个月虽然不到,最糟心的事儿,也没有现在糟糕! 屏气一息,师泠以移形换影,迅速蹿到两个婢女身侧,左右一拍,在二人疑惑地东张西望的时候,夺门而入。 留下一声不可避免的门扇碰撞声。 两个婢女听到那一声“砰”,齐齐看向紧闭的门扇,对于适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公主,您还好么?” 屋内云笙坐在一盆荧光睡莲前,看着屋口突然出现的人,措手不及。在看清那人模样时,眼里腾地漫出泪花。听到外头婢女问话时,忙回神道:“没事。本宫想沐浴了,去备水。” 两个婢女听到云笙这吩咐,不解地对望一眼,这大晌午的,天不热气不冷的,怎么想起来沐浴? 虽然觉得奇怪,二人还是应下离去。 感知外头二人走远了,云笙忙不迭奔到师泠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仿若见着救世主那般。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怎么办?太子殿下和闲月姑姑来了!” “别怕!你刚才做得很好!一会儿我来应对!”师泠急于安慰云笙,对于她话里的字眼,完全没有注意,倒是看到了圆桌上那盆盛开地色泽奇异的睡莲花,面色陡然阴沉。 云笙察觉师泠的目光,连忙解释道:“这是南陈使者送给公主的。奴婢冒昧替公主恕罪。” 师泠看着那盛开的睡莲,淡然一笑,安抚着云笙道:“我怪你做什么?这叫泪莲,以泪养莲,泪水越多越纯,绽放得越美。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让你白白落了那么多泪……” 云笙对于师泠知道泪莲一事,眼里的惊讶竟都掩不住,忙不迭心虚地低下头道:“公主……奴婢没事的。” 师泠眼看着云笙垂首,眼里的泪滴到睡莲花盆里,滋润了睡莲花瓣,又焕发出更加耀眼的荧紫光。 荧紫光…… 师泠怪异地看了一眼云笙,便寻了一面纹花纱巾将泪莲面上包裹起来,而后安置到梳妆台内角。 “这泪莲日后小心安置,切不可让外人见到!” 云笙应声点头,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声音,忙不迭将外衫褪下,躲到屏风后。而师泠也迅速将外衫褪下,顺便将头上的发簪拔下,任由一头秀发胡乱垂下。 屋门之外,领了抬水的内侍过来的婢女见着徐大人领着一个脸生的女人前来,连忙上前行礼。余光打量那女人一身气质,架势不小,更是大气不敢出。 徐大人瞧见二人领着的四个抬水内侍,不解道:“你们不在里头伺候公主,这是做什么?” “回大人,这是公主着奴婢们备水沐浴用的。” “沐浴?这大晌午的!往日里七公主可没有这习惯啊!”徐大人狐疑地看看天色看看那两个婢女,见二人畏畏缩缩,更是心奇。 一旁怡然而立的闲月,却顺着他的话道:“徐大人,七公主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沐浴的习惯,历来是由着性子不分时候,倒是让徐大人笑话了。公主沐浴,让我来吧。” 徐大人一听闲月这么说,却是有些为难。 “姑姑以西梁使臣的身份远道而来,怎能让您下榻为奴呢?” “闲月及笄便是大梁皇后的贴身婢女,此等事,不足为论。七公主远离母国,想来也是乐得见闲月的,还望徐大人谅解一二……” 闲月话已至此,徐大人也再没有阻拦的理由,挠挠小胡子,对那两个一直愣在一旁的婢女道:“还不快去通告公主!” “诺!” 二人招呼四个抬水内侍跟着入内,屋内半落帷幔,晃眼七公主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便立于原地道:“公主,西梁使臣闲月姑姑来了。” 师泠闻声,朝躲在床内侧的云笙看了一眼,云笙会意,道:“知道了。” 两个婢女安排四人安置好浴桶,备好浴水,便悉数退出。 徐大人见此,殷切一笑,让开路对闲月道:“姑姑请。下官就先下去了。” “有劳徐大人。” 见着闲月入内,徐大人嘱咐两个婢女好生在外候着,便领着其后的守兵和两个便衣护卫离开后院。 闲月进到屋中,站在屋口处,目光虚视一周,最后落在热气袅袅的挡风展屏处,良久静立。师泠和衣坐在浴桶之中,透过展屏观察着半垂的帷幔后那一抹露着墨蓝裙边的闲月。恍然间,不大的屋子里,在二人无声的交战中,气氛异常严肃紧张。 “噔!” 第108章 师泠的心病(二) 特制的金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后发出的这一声沉闷的声音,登时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 闲月黯然垂眸,再抬眸时,眼中放出两束老练的精光,精准地落在帷幔遮挡,外不见里的拔步床上。一步三挪,谨慎地靠近内里的同时,余光不忘观察展屏后那淡然不动的俏影。 一步三挪的闲月,给了师泠又一重重压。唇边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置于温水之中的双手,也使劲攥紧,试图缓解紧绷的身子带来的紧张急迫。 她是以为自己逃离魔爪了,真的只是她以为而已……这些人,阴魂不散地出现,到底想干什么! 眼中慌乱,却无意瞥见拔步床后慌乱屏息躲着的云笙,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气运,倏然冲遍全身,给了她一股直面人生中最讨厌的人的勇气…… 在闲月就要走进拔步床里时,师泠一鼓作气道:“闲月姑姑不是要伺候泠儿沐浴么,怎么跑到床边偷起懒来了?” 这极其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闲月耳中,登时止了她的动作,也让她平展的双眉骤然紧蹙一团。收了身子直立,却是未转身。 “公主别来无恙。奴婢这就进来了,您可要准备好,别再像当初那般吓跑了。”闲月的话亦是说得风清云淡,但其中的每个字,都在狠狠地刺痛师泠。 师泠淡然地看着转过屏风的闲月,站起身来,毫不迟疑解开衣带,褪下红肚兜,将腹部那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之中。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师泠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去看过。至少在闲月出现之前,她可以选择性忘记。可是现在,这些人在逼着自己面对…… 不得不面对,那就面对!一起面对! 逼着自己重拾回忆,面上挂上一抹由心而发带着恨意的笑,师泠挑衅地看着被她惊愣原地的闲月,继续添油加柴:“闲月姑姑,泠儿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劳烦您了。” 半坐在浴桶之中,腹部老化的伤疤和旁侧凝脂一般细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透过清澈的浴水投射到人眼之中,更是触目惊心。 闲月硬是暗自较了许久的劲儿,才迎上师泠那抹笑,端而重道:“看来公主对当年之时,依旧耿耿于怀。” “闲月姑姑这说的什么话,当年发生的事,泠儿可是会刻骨铭心一辈子,半点不敢忘怀!” 师泠边笑边说,话里的狠劲儿越发地重,让闲月竟都有几分招架不住。不自然地移了注意力,却偏偏又被师泠那双藏着滔天恨意的杏眸吸引。里头的光芒即便含恨无善,比起几个月前见着的那波澜不惊的眼珠,也隐隐还有些幼时的灵动劲儿。 “公主在北周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暗自计较着师泠的变化,闲月也顺手拿起一旁的浴巾上前,不动声色地替师泠擦拭身子。 在闲月触碰到自己身体肌肤的第一瞬,师泠从心底就是全力抵触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来,被闲月看见,不自然地又整个人缩进水里,只露了个头在外头。 “姑姑,你忘了撒花。” 二人之间的气氛,因为师泠这句话,倒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闲月将一旁备好的牡丹花瓣细致地铺了一层在水面上,掩去师泠的伤痕,再挽袖入水,继续小心地替她擦拭身子。那恰到好处的手法,让师泠不自觉卸下了三分戒备。 见师泠面露松色,闲月唇角微翘,持续着手上绵柔的力道,像平常人那般与师泠聊起了天。 “牡丹显富贵,公主来了北周,还真是不一样了。以往在大梁都只用玉山红梅的。”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闲月眉眼微挑,却是没有放弃,一边替师泠擦着身子,一边目光似有似无地盯着师泠的面部神情道:“公主可是不知道,您走的这些日子,西梁可是发生了大变化。前太子萧玦觊觎皇位,企图毒害陛下,结果被二皇子,不……现在是太子殿下了。结果被太子殿下率领李将军当场捉住。陛下震怒,下令废了前太子,该立了太子殿下……” 闲月慢声慢语地述说着,好似这一场瞬息万变的皇权争夺只是邻家小事一般。 “姑姑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么?我已经是北周的人了。西梁如何,与我无关。”师泠话罢倏然起身,三两步出了浴盆,裹了屏风角挂着外衫便径直转过屏风,轻车熟路地走到橱柜,自行寻了一套衣衫换上。 闲月慢条斯理地转过屏风,瞧见师泠有条不紊地穿戴整齐坐到梳妆台前,会意领了一条长巾上前,替她绞干长发。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公主的心这么快就向着北周皇帝了,只是不知那北周皇帝何时才给公主一个正当的名分,不用再在这驿馆里住着,招人非议。” 透过铜镜观察到闲月那万年不变的淡定脸,师泠神色更是漠然。 “我能不能有个正当名分,可不就看姑姑与西梁太子带来的够不够厚么?”一句话,将自己身上的锅甩给闲月,师泠一点也不客气。对她也不需要客气。 对那种面上对你柔情似水,背地里往死里捅你的人,谁客气谁找死! 而她和丽筠,在师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闲月今日来见师泠,也知道是自讨没趣,但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受她一些闷声气,完全在闲月的承受范围以内。她将长巾搁置,放下袖袍,替师泠捋顺秀发,退后几步,干干脆脆地行了一个西梁的礼,嫣然淡笑:“云笙死了,公主身边没个大梁人,皇后娘娘实在不放心。此次奴婢前来,也为公主带了两位娘家人,日后使唤起来,怎么也比北周的人方便。还请公主无论如何收下,切莫让外人闲话您与大梁出了什么嫌隙。若真如此,到时您的位分,可就不好商量了。” 师泠被闲月这突然的话惊得倏然起身,正欲反口驳掉,却撞见闲月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眼里的算计,深不见底…… 第109章 师泠的心病(三) 从震惊和不安中回神,师泠破颜而笑,重坐回梳妆台,随手执了梳奁中的篦子,自理发丝道:“丽皇后送的人,闲月姑姑还是自己留着用得好。师泠如今消费不起丽皇后的人情。” “皇后娘娘的秉性,七公主当是最了解的,奴婢就不多劝了。” 师泠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后那一抹带着刺目微笑的脸消失在铜镜中。 丽筠的秉性,在她记忆里,什么时候最了解了? 闲月走得远了,躲在拔步床后的云笙才一步一挪地挨到师泠身侧。接过她手中的篦子,边给她顺发边道:“公主,奴婢……” 看着铜镜中反射的那张愁眉满面的面容,师泠心里的隔应一下接一下,满心的无力感从心底传来,挥之不去。 “云笙,这几****还得替我挡一挡,等我问清楚一件事,我就想办法带你走。” 云笙听闻师泠如此说,当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急挪两步跪在师泠身前。 “公主,从奴婢替了您的身份那日起,奴婢就想好了,西梁公主这个身份,关系两国,公主既然不愿意入宫,那奴婢就替您入宫,承您的福,也受您的祸。您让奴婢当了‘公主’,奴婢真的……真的从来没想过会享受这样的待遇。您相信奴婢,奴婢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您看,只要蒙上一层纱,奴婢与您,相似也有八九分了!” 师泠木然抽出云笙手中的额纱巾,半掩在自己面上,转而看向一旁的铜镜,云笙纱巾半掩面的模样与此时镜中的自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云笙的那一双杏眸里头,多了一丝她不曾有过的柔情,看得更是迷人眼。 陡然之间,师泠心里五味杂陈,从未有过的情愫腾然而升,有点酸,有点痛,还有点失望,渐渐迷乱她的眼。 一直以来,她都对云笙心中有愧,一心想着完成自己的事之后就带着她逃离魔窟,逍遥自在,却从未想过自己弃之如敝屣的身份,她竟然会觉得享受更甚至接受。哪怕是面对入宫为妃,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局面,她竟然也能露出无怨无悔的神色…… 完全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的局面,师泠真是愣了,愣得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她将面上的纱巾取下,一言不发地起身,拿出藏在拔步床里的衣裳,走到屏风后悉数换上。深吸一气,隔着屏风对梳妆台前瘫坐的云笙道:“我五岁入宫,被太史令批是天煞孤星,留在宫中定会祸乱宫闱,覆灭大梁。丽筠力排众议,收我为义女,入萧家族谱,改姓萧名泠儿,排行第七,被称之为七公主。此后,丽筠处死了太史令,并直言朝臣,若谁再乱言,诛九族。一月后,我与萧琅萧玥第一次接触。二人待我如亲妹,我待二人如亲人,常寻猎益都郊野。六岁时,我第一次见到北周质子宇文暻。他与萧琅是密友,对萧玥心有所属。” “九岁时,我与他们一起寻猎西郊林,我误被野兽捉走,萧玥为救我,身亡野兽口下,宇文暻自此对我颇有微词。朝臣借机向西梁皇帝上奏折难我,重提当年太史令的预言。不日皇帝病重,丽筠出手解决此事,朝中的赵丞相、程尚书、秦御史、云侍郎等人因此被诛灭九族。后宫中,来自这几家的贵女,也被逼疯打入冷宫。此后,朝堂安息,再没人敢言我半点不是。十二岁时,我终于闯下大祸。丽筠派人捉拿之际,我误入冷宫,在那里……在那里……在那里……” 一路说下来,师泠都用几乎平静无波的语气在叙述,仿佛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唯独在提到冷宫之事时,一再地哑言。一手抚着腹部,一手紧扣在屏风架上,才缓缓调整了心绪。 “在那里,腹部留下了去不掉的伤疤。后来被接出冷宫,养了半年,搬出了皇宫,住进了不归林。半年前,接到西梁皇帝的圣旨,才回到皇宫。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过了这道坎儿,接下来再说些琐碎的事,倒是容易了许多。一个时辰,该说的事儿,也差不多说完了。 师泠心头倒是像卸下了一个厚重的包袱,长舒一口气,这十年来发生的事,不提还罢,一提起来,真是历历在目。 “云笙,既然你要当我,那我的事,你也该知道。闲月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你日后多加小心,实在应付不过来的事,派人到玉香宫寻我。” 最后对云笙嘱咐了这一句话,师泠扭头就在屏风后躲窗而出。飞身离开驿馆,站在临街的高墙之上,看着那眼生的房屋,眼里情绪的复杂,连师泠自己都数不清。只是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从今日开始,她就完完全全地只是师泠,那个西梁七公主萧泠儿,与她再没有半点干系…… 云笙自师泠跑走,追到屏风后时,已经没了她的身影。于此同时,屋外的两个婢女也进了里头,见云笙只着内里单衣站在窗前,连忙取了披风上前给她披上。 “公主刚沐浴完,怎么在这儿吹风?” 耳边响着婢女温言细语地关怀,云笙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外。大开的窗扇,春风呼啦啦地往里吹,刮过她的脸,画出一抹浅笑挂在她唇角。 二人见云笙如此,更是不知所为。 “关窗吧,风大了。” 站了些许时候,云笙终于将唇角的笑收起,带着披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睨眼桌上随意隔着的纱巾和下头的篦子,巧手执起篦子,梳理着垂到身前的长发,对其后欲上前的两个婢女道:“传话下去,本宫今日沐浴后受了风寒,不宜见客。若是闲月姑姑送了人来,让徐大人带下去先教习几日。” 云笙对二人吩咐完,又道:“去替本宫请个大夫过来。” “诺。” 待二人关门离开,云笙顿了一顿,刚下篦子,将梳妆台角落里放着的泪莲轻轻地端到身前,揭开蒙在上头的白巾,看着焕发着荧紫光的泪莲,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厚而鲜嫩的花瓣,神情如醉如痴…… 第110章 下华门风波(一) 师泠从驿馆出来,隐身于房梁之上,回到之前和天旭待的巷子口时,却没了他的身影。左右寻了好几圈,实在没找到人,师泠也不再执着,望天一看,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宫了。 思及于此,师泠却发现身上比起来时轻了不少,朝自个儿身上上下左右前后一摸,登时呆愣原地。 不会掉在驿馆了吧? 这想法一冒出来,师泠立刻折身往驿馆中去,却不料一个庞大而眼熟的身影突然罩在眼前,连带着黑沉到能滴墨的脸,让她下意识就想跑。 “两日不见,就如此生分?” 后脚尖刚碰到后头的地,前头的人就传来这声音,尴尬地师泠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顾……顾将军,真巧啊……” 师泠脸上勉强而拙劣的笑,让顾念北简直青筋爆出。紧握在手中的玉牌险些被他捏碎,幸好他足够理智,漠然将玉牌示于师泠。 “宫中御物,当贴身放置。若是下次被小贼再偷去,诛灭九族都不够你的罪!” “小贼?” 师泠眼睛紧紧盯着那玉牌,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大半,却是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被人摸过身。她现在的功夫,不说以一当十,那防个小偷肯定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被人摸了包还毫无察觉呢? 顾念北一看师泠这般不明所以的状态,当即冷哼道:“在燕都之中,女扮男装,身着不凡的女人,除了宇文玉卿,都是小贼下手的目标。识人不明的女人,更是小贼看好的目标。天旭是下华门里出了名的小扒手,日后警醒些。” 冷言冷语对师泠劝诫,顾念北又将手中玉牌抛给她。 一看空中那呈抛物线飞来的物件,师泠眼睛顿时亮了。后脚尖登时一踮,往上一跳,将玉牌稳稳握在手中。落地后,仔细一瞧,登时脸色大变,迎上神色严肃的顾念北道:“这不是我那块!” 顾念北闻言亦是神色大变,舒展的剑眉骤然拧紧。先师泠一步翻身上马,随即伸出右掌:“上来!” 那毋庸置疑的口气加动作,让师泠愣了一愣又一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念北直接上手,弯身一捞,就将她环上身前稳固。随即两腿一夹马腹,嗖嗖地骑着黑风离开驿馆。 顾念北与师泠二人同乘一骑的画面,从驿馆外一路飘向下华门,赤剌剌地呈现在燕都百姓眼里。眼尖的人瞧见顾念北怀里禁锢的是个男人时,更是唏嘘不已。而坐在马背上极其不舒服的师泠,在东张西望之际,也发现了那么几个人怪异的目光,一时之间,更觉得二人的姿势太怪异,硬是顶着不舒服的姿势,也要硬直了身子,免得和顾念北有一丢丢不该有的肢体接触。 而顾念北感觉到师泠对他的抵触,心里更不是滋味,越发地加快黑风的速度,逼得师泠在他怀里颠来倒去,碰来碰去。 眼看着马儿越跑越快,师泠真是要被吓哭了。这辈子骑着锦白跑,也没这么受罪过。 自己的小屁股啊啊啊! “顾将军!” 下华门里来往吆喝叫卖之声原本不绝于耳,但师泠这一声划破天际的叫声一出,顿时惊得下华门牌坊口两丈之内的人群噤声不语。齐齐看向停马下华门牌坊正下方的一马二人。 无数的眼睛看来看去,终于在一阵怪异的肃静后,下华门牌坊下的几个麻衣壮汉率先反应过来,睨眼马上的二人,靠左的汉子对上顾念北肆无忌惮挑衅道:“啧啧,这不是顾小将军么?今儿又来了下华门,是准备割谁的舌头啊?” 旁侧的人应声附和道:“哟,这是顾小将军啊?还真是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家公子拐了小白脸来游街秀乐呢!” “哈哈哈……” 对于这么低级的笑点,师泠整张脸上挂了一个表情——果然如此。 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就是:顾念北真的喜欢男人! 师泠坐在顾念北身前更是不自然,扭动两下身子在二人之间挪开一点距离。转眼打量下华门里繁杂无规划的市集和衣着简陋粗糙的人群,那一双双敢于直视的眼睛告诉师泠,这里肯定云龙混杂。目光虚视一周,带着几分警惕和小心朝顾念北问道:“你确定天旭在这里?” 打从师泠心底,还是不觉得天旭会是顾念北口中屡教不改还出了名的小贼……那么单纯地笑着,还给她引路,怎么能是小贼呢? 顾念北漠然看向那率先开口的汉子,目光横扫,凌厉若刀剑锐利,吓得那几个狂妄大笑的汉子登时噤声,挠挠鼻孔摸摸胡须,好似适才的事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默契地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暴戾的声音从马上传来,惊得几人更是原地不敢动。 顾念北对几人的自觉甚是满意,驱马缓而上前,绕到几人面前,目光再一扫,几人立马赔笑捡话:“哟,顾小将军,您来巡街啊?小的们这准备回家了,您自便。” “天旭何在?” 几人一听顾念北是来抓那小油条的,统统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地指向天旭的地盘道:“那儿!” 顾念北顺向看去,迅速锁定方向,双腿一夹,黑风疾驰,嗖一声在杂乱的集市道路中开出一条宽阔的路,直奔终点。 另一边天旭顶着那一身的麻衣,东家招呼,西家叫好,吊儿郎当心情那叫一个好。游来浪去到下华街巷尾,钻进一处草屋搭建的空棚子里,走到一处稻草铺满的角落里,盘腿而坐。随后拿出怀中的一本书和一块玉。左手玉,右手书。 嫌弃地瞄了一眼右手的书,看着上头的三个字,喃喃念出:“道德经。” 眉头微挑,随意翻了两翻,翻到其中一页,捡了一句有模有样地读起来:“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不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念了两句,天旭就不屑一顾地将书随手扔开:“什么破玩意儿?” 嘁笑一声,半躺在稻草堆上,盯着手里那块玉色通透,纹路华美的玉牌,啧啧称奇。 “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狗屁!哪里有这些宝贝来得实在来得舒心呐!浪第个浪~浪第个浪!小爷天生地养一十二,想有金来想有银,诶!左手一牵,右手一顺,天下富贵皆孙儿!浪第个浪~浪第个浪……” 天旭在自己的小窝里欢天喜地,盘算着如何换掉手里的宝贝时,完全不知道自己人生十二年来最大的危险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第111章 下华门风波(二) 黑风四蹄疾驰在拥挤的下华门里,眨眼之间跃摊踏墙,宛若一道势不可挡的黑旋风。而座上顾念北刚毅的面容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煞气,更宛如煞神从天而降。再加上前头一个被颠簸得天南地北找不着方向的“男人”,整幅意境却噔一下掉了好几个档次。 “吁!” 干净利落地唤停声,黑风仰天嘶鸣,亦是干净利落地停下。前蹄着地,朝着巷尾正对的那一处土墙四围的院子低头咴咴,安静的姿态与适才那狂野奔腾的模样,判若两马。 师泠从马背上滚下来,毫无形象地趴在巷墙上,睨眼其后淡然下马,一点事儿没有的顾念北,直恨嘴巴不利索,不然一准儿骂他个狗血淋头! 就在师泠心头抱怨不已的时候,顾念北已经提了腰刀顶开“吱呀”作响的朽门,借光探内,目光所及之处,小小的院子,破窗春风入,卷起满地的稻草沙沙作响。垂梁乱吊的破布残麻,应着春风晃荡,更添这屋子的七分凄凉。 踏步其中,迎面扑来一股久未见光的霉臭,熏得顾念北忍不得以臂挡鼻。环顾一周,根本没有天旭的身影。 “天旭住在这儿?”师泠跟在顾念北身后,进到里头打量一圈儿,突然有点儿相信天旭就是小贼。即便是小贼,也是个情有可原的小贼。偷了她的玉,约莫是想换些银子吃顿饱饭买件衣裳换换。 顾念北听闻师泠的问,默而不答,继续巡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走到一处廊柱前时,脚下突然厚软了几分。他眉头一紧,退后两步,蹲身将自己脚印处的稻草排开,只见一本蓝皮黑字的书趴在那儿。拾起来一看,竟然是《道德经》,倏然失笑。 一个小贼竟然看《道德经》,这是想得道升天还是忏悔罪过? 而一旁的师泠也发现了顾念北这边的情况,走进一看,登时觉得他手里那本书很是眼熟。下意识捏向自己内衫的囊袋,还真是空空如也…… “这……这本书好像是我的。” “你看《道德经》?”顾念北惊讶地转而看向师泠,眼里的流光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顾念北眼里充满了惊讶,师泠眼里更是冒着数不清的惊诧,手指着顾念北手里的书,一遍又一遍问道:“《道德经》?这是《道德经》?” 师泠千想万想没想到司灼竟然让她看《道德经》,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心里忽喜忽悲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顾念北眼见着师泠面上千种表情不重样儿地变幻,心奇之际将书递给她道:“你不知道书名?” 被顾念北这么一问,师泠讪讪一笑,满脸的不好意思:“我是西梁人,只会认小篆,你们北周的字,我不认识……”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险些让顾念北破口而笑。 “既然你不认识大周的字,怎么知道那是你的书?” 见顾念北不信的眼神里还透露着几分嘲笑的意味,师泠闷闷地指着书本左上角道:“呐,这里有个小缺口,是被锦白咬的,牙齿印儿还在上面呢。” 顾念北睨眼书本上的缺口,脑子里冒出来锦白的身形体力,看向师泠的眼色更是奇怪:“你的锦白庞然若象,这么一本书,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吧?” “这书真是我的!锦白遭了难,变成了巴掌大的狗狗,我把它和书一块儿搁袖囊里了,它一时心奇咬了一口。” “遭难?” 师泠闷闷地点头告诉顾念北他没有听错,就是这样的。 尽管师泠让他看到了许多今生都难遇的事,但顾念北怎么也不相信像雪锦狐那么强大的神兽,在这世间还会被遭难变种。 “那你好好的在宫里,怎么想起来要看《道德经》?就是学字不也该看些简单的么?” “天命所至。” 师泠咂咂嘴,满脸的怨怼,将书卷起来放入袖囊,目光随意一扫时,突然注意到临门处一块地板微微翘起,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抓住顾念北的胳膊,示意他往那地板看去。 顾念北朝师泠所指方向看去,门口空荡荡地只有春风哗啦啦。见师泠神情认真,将她护到身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步一挪,稳而轻地走向那块地板。 一……二……三……四……五…… “呀呀!” 就在顾念北脚步刚挪到那地板侧时,地板猛然炸开,一阵熏人的白烟从里头倏然喷出。顾念北扭头避开之际,师泠目光一亮,准确地看见一个身子从地底下钻出来,趁乱往外跑走。 “天旭!” 跑到外头的天旭,听到内里这一声唤,更是加快了脚步往外逃,却不料刚跑出院门,就迎上两只硕大如碗的马蹄,惊讶之际连忙往后倒缩。这一退,却结结实实撞上一个人的胸膛,随之后颈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钳制。 “嗷嗷嗷疼疼疼疼!松手松手松手!” 天旭拼命叫嚷着让顾念北松开,见着站在身前的人,对上她那一双流光温婉的杏眸时,陡然停止挣扎,脸上的慌乱也被不屑替代。 “别这么看着小爷,要命一条,要玉没有!” 话音刚落,后颈的力道又再次加大,疼得天旭继续嗷嗷大叫。 师泠看得一阵肉疼,见顾念北想要出言,连忙制止,顾念北会意沉默不语。 借顾念北给天旭喘息的机会,师泠直视天旭道:“玉既然被你夺了,那我就不强要了,你说个价,我买回来。” 天旭听到师泠这么说,若不是相信自己的耳力,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打量师泠一圈儿,瘪嘴冲鼻道:“那玉价值千金,你买得起么?” “……” 听到天旭这么不要脸的鄙视师泠,顾念北简直想当场捏碎他的脖子。转眼却见师泠神色淡然,一时之间,也不急着收拾这小子,且看师泠要怎么做。 师泠神色微难地垂首半晌,冷不丁抬头对上天旭道:“一百两银子,我买你的玉。不然,一条命归顾将军!” “一百两银子?狮子大开口也没你狠!不买!”一听师泠的出价,天旭恍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一百两就卖了,当他是傻还是不识数呢? “那东西来历不小,当今天下不过三块。你若拿到鬼市上去交易,我保管你走不出三步就被灭口,更别说拿一千两银子逍遥快活了。现在我送你一百两银子,足够你几年的活计,还不用提心吊胆遭人祸害。这笔买卖,孰好孰坏,你这么精明,难道算不出来?” 第112章 下华门风波(三) 一听师泠口气这么大,天旭坚定的心也忍不住动摇了三分。的确,那玉他是研究过的,凭借在燕都混迹七五载的经历,看得出来那东西是宫里出来的,也看得出来那东西不同别物,不然他也不敢说那就价值千金。鬼市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贪…… 心里盘算着一笔账,孰好孰坏,天旭的确已经明了。 正当他准备出口成交之时,耳扇微动,唇角突地扯出一抹诡诈的笑:”五百两银子,一块玉,加你们俩的命,怎么样?” 察觉后颈力道将要加重,天旭连连叫唤止住顾念北的动作。 “先别急着动小爷。告诉你们俩,三息之后,将有一大波刺客要来杀你们,那些人有多少,从哪里来,我都知道!要命还是要银子,你们自己盘算?” 天旭话音刚落,顾念北就停下手上的力道,闭目凝神,听波断人。三息之后,破败的茅屋里除了春风不厌其烦地光顾,并没有任何异样。 “一两银子也没有!” “哎哎哎……小爷说的是自个儿的三息……你你放下小爷!那些刺客就要来了,我可不想赔命,要逃你们俩就赶紧跟我来!” “……” 二人一脸的怀疑,真是大大挫伤了天旭的心。 “小爷在下华门是出了名的顺风耳!不骗你们!” 天旭怨怼地仰天长呼,绝望地看着院西角,默默地闭眼换息。 一……二……三…… “东南有人!” 天旭疾呼一出,顾念北与师泠同时感应到院东南冲来的一股强劲杀气,转头一看,东南墙头,簌簌簌闪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人手一把银光长刀,狠戾地朝三人杀来。 情势不妙,顾念北立马将手中的天旭丢向西北屋角,闪身而上将师泠护在身后。为首的黑衣人目标明确,夺刀而上,轻巧避开顾念北的刀锋,直刺师泠。 趁黑衣人大刀擦肩而过之际,顾念北右脚上前,左手握拳,果决砸向黑衣人右肩。 黑衣人不堪重力飞出,砸得本就破败的院门唏哩哗啦脆了一地。 十来个黑衣人见顾念北与师泠之间出现空隙,骤然之间分作两路,强攻二人。 躲在屋角的天旭看着这一场热闹,一点不慌张,反倒是朝师泠喊道:”五百两,两条人命,一块玉,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师泠赤手劈过一个黑衣人,滚身而过,夺下他手中长刀堪堪接下另两个黑衣人的攻击,完全分身无力。对于天旭的话,完全没有在意。 天旭见此,一点也不着急地捡了棵干稻秆儿叼在嘴里,双手环胸斜靠屋柱,观赏这一院子的刀光剑影,好不惬意。 “我跟你们说,别看现在就十五个人,今儿下华门里,可是有大队伍在等着你,想想吧,五百两,其实挺值的!” 原本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人的顾念北,听到天旭这话时,一道杀光猛然甩去。替师泠挡下余下的五人后,逆光一闪,冲到天旭面前,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挂上屋柱。 “到底还有多少人?” 嘴里的稻秆儿掉落,喉咙传来的窒息感憋红了天旭的脸,面前这面色阴沉的人仿佛就是死神。纵然如此,天旭也还是困难地从口里吐出字:“要、命、一、条!五、百、两、买、命、买、玉!” 另一侧师泠将现场被顾念北解决的人检查一番,从那领头的黑衣人身上搜出一块木牌,看着上头的陌生的图腾,不明所以。拿到顾念北面前,见天旭已经濒临窒息,忙不迭催着顾念北松开手。顾念北一松手,天旭就得救了,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巴不得将整个院子,整个下华门的空气都吸到肺里。 顾念北看清师泠手里的木牌,却是面色骤然大变。 “跟我走!” 急促而紧张的声音,让师泠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咳咳咳……出不去了!外头……外头……外头又来了至少五十个人。这……这院子里的人……只是……只是来探情况的,咳咳咳!” 天旭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对拽着师泠就想冲出去的顾念北说道,见他还在往外跑,又追上前两步劝道:“适才,你的马……已经已经跑了。你就算……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以一当百吧?而且,咳咳……你也很清楚吧,下华门本来就鱼龙混杂,打架斗殴伤亡一二很正常,官府和巡防营是不会来管的!” 这一次他的话起了作用,顾念北当真松开师泠,纵身伏到院墙上,一看巷子口,当真鸡飞狗跳,黑压压一众人朝这里冲来。 天旭拍拍胸口,仰天一松气,走向师泠,将麻衣里头深藏着的玉掏出来递给师泠,一本正经道:“一口价,四百两银子。再砍价咱们仨就同归于尽!” “……” 师泠看眼满院血迹的黑衣人,顾念北铠甲上沾染的血迹和握刀的手背上的伤口,还有自己右腿腹隐隐渗血的伤口,爽快地接过玉牌。 “成交!” 天旭听到这两个字,露出一脸的欣慰:“这就对了嘛!合作愉快!这屋子里有一处暗道,可以通到城隍庙。” 师泠见天旭往屋里走,看向落在院口不动的顾念北,道:“顾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虽然逃跑是顾念北最不屑的事,但是现在这状况,保存实力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外头来的那些人,也的确不能这么快就收拾! 心下一定,顾念北对师泠点了头,见她进了屋子,才提步移动,只是动的方向是那一个个没了生气的黑衣人。一脚一个踹,一脚一个准,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十五个黑衣人一一垒高在摔坏门的院口。 里头的天旭一看到他这动作,直觉后脊发凉:“这顾小将军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话罢见顾念北带着一身煞气走来,立马纵身跳进坑里,待二人前后下来,扭动自制的玄关,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板就从头顶移动,将那缺口填合地纹丝不露。 地板附上,狭窄的地道瞬间变得漆黑一片。顾念北正准备拿出火折子,却被天旭制止。 “住手!这里头可没那么多气儿可以呼吸!” “……” 地道黑漆一片,天旭自然不怕顾念北那黑脸煞神,更何况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人,他更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就这么有恃无恐地,时不时地出言打击顾念北一二,天旭引着二人就走了好长一段路。 而另一边风风火火抵达破茅屋的几十个人,尤其是领头的黑衣蒙面人,在看见院口高垒的同伴尸体时,简直气炸了肺。 “掘地三尺也把那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第113章 下华门风波(四) 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五十个黑衣人收到领头的命令,齐齐一愣。 “头,真要挖?”扫眼这破败茅屋的黑衣人,为难地问向领头人。 领头一声冷哼,声若虎啸道:“挖!” “诺!” 黑衣人立即分作五路,势要将小茅屋里里外外掘地三尺。 这一场青天白日里进行的浩大工程,无疑惊动了下华门里本意闭门躲难的众人。 平日里在这下华门里头关起门,穿件黑衣裳就来喊打喊杀的事儿隔三差五就会发生,这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以往看到苗头就赶紧撤摊回家避免误伤。可今日这么青天白日里进行的“掘地工程”,却是几十年难得有一次的稀奇事儿,瞬间激起了下华门里人的好奇。 胆小的在窗上开个小口瞧瞧,胆大的成群结队在巷外围观,瞧着那一个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手拿银刀,对着破茅屋内外的地刨啊刨啊刨…… 巷外站着的几个身穿土麻的汉子,一字排开整齐地靠在巷子口,瞧着那处小茅屋渐渐被独立于下华门的街道,忍不住叨叨两句。 “天旭这小油条这次是得罪人得罪大发了!这家都让人给拱了,啧啧……” “可不是?叫那小子平日里少缺德少贪心,一句不停,这下好了,被这么******着鞭尸!” “说得跟你不贪心一样!那小子平日里摸来的东西,还不是大半入了你口袋?” 正当几人说得越来越欢之际,茅屋院口站着的领头黑衣人倏然转身,浑身透着的煞气,登时惊呆巷口几人。心惊胆战地咂咂嘴,齐齐慢手慢脚后退两步,看那领头右脚一动,立马转身撒欢儿跑,唯恐他追上来灭了自个儿。 于此同时,破茅屋中也传出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头!这里有暗道!” 一时间,发现暗道的两个黑衣人心里头对领头的崇拜,又不知不觉上升三个档次:事实证明,领头的话是正确的! 此话一出,累死累活的一众黑衣人终于能够停下手里的活计,重拾银刀列队茅屋外,等候领头的吩咐。 领头黑衣人阔步上前,眯小如针孔的双眼之中闪过浓浓的得意之色。 “追!取得二人项上首级,每人千金!” “诺!” 随着气势震天的应声,三十个黑衣人迅速跳入暗道,人手一只火折子,以极快的速度追向暗道尽头。每个人都带着亢奋前行,丝毫没发现越往深处走,身后的人越少。 眼看着前头出现光亮,走进一看,黑衣人却发现那是一条三岔路口。三条路,分指不同的方向。跑到最前头的黑衣人,以手制止后头的人,蹲身趁着火折子的光细致观察三条岔路口上的泥土。这一看,却是眉头紧皱,这两人难道是飞的?怎么半个脚印都没有? “呃……” 身后突然搭上来一只手,惊得那黑衣人迅速以刀横去,火折子落到地上,迅速照亮暗道四条路口。 “兄弟!” “呃……呃!” 那搭他一手的黑衣人一声未出,就脑袋一歪,一命呜呼。顺着他往后一看,跟着自己下来的同伴,已经将这条暗道铺满,深不见底处,似乎还残留着同伴的呼救声。与此同时,黑衣人才注意到洞中传来的一阵诡异的窸窣声,和火折子卷着干泥土发出的沙沙声极其相似。目光下移,注意到倒下的同伴身旁火折子四周爬过的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异形甲虫,顿时大悟,在那一队甲虫大军朝他袭来之际迅速一脚踏灭火折子。 火一灭,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亦是骤然停止。 漆黑不见底的洞穴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无尽的恐惧。一阵慌乱从胸口袭来,黑衣人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支裹布的竹筒,随意戳了一个孔,将竹筒绑在腰上,迅速原路折返。哪怕被同伴的尸体绊倒无数次,他也一刻不殆地踩着他们的尸体径直奔向来时的光明处。 良久待在暗道里,黑衣人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跑的速度也慢慢放缓,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条暗道有多长多深,而他们这一批人,有多么地无知冲动!尽管身为杀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命,任是谁也不甘心! 心中情绪百转千回,黑衣人终于看到了来时的亮光,走到洞口处,飞身跃上。双目一时不适应外头的强光,还忍不住闭眼一盏茶的功夫。再睁眼时,之间领头瞠目顶颌地死盯着他…… “人呢?就你一个回来?” 粗鲁而暴戾的声音一出,登时将黑衣人从混沌之境拉出来,迅速整顿情绪,恢复一贯的冷寂道:“暗道之中设有机关,属下无能让那两人逃了!” “废物!” 眼看着领头长刀欲落,黑衣人连忙喊道:“属下放了追魂香!” “呼!” 一阵刀风从脖子横掠而过,黑衣人瞪大的双眼紧盯着眼下那离脖子一厘不到的刀锋,惊魂难定。 “带路!” “诺!”纵然惊魂未定,黑衣人也还是不敢有半分表露,起身确定追魂香的方向,领着余下的二十来人,隐身于屋梁之上迅速追去。 而另一边,天旭带着师泠和顾念北,已经走到目的地。 师泠站在天旭身边,仰头看向那起码三丈远的井口,嘴巴张得能装下一个鹌鹑蛋。一旁不耐烦的顾念北已经直接上手再次掐上天旭的脖子。一察觉到后颈麻痛,天旭就嗷嗷大叫。 “放开放开放开!放开小爷!” 好不容易从顾念北的毒爪下逃脱,天旭立马躲到师泠身后,指着头领四丈远的槐树就气急败坏吼道:“顾小将军!这里就是东市的城隍庙!看到了嘛,那棵大槐树!燕都里头唯一的一棵!” 顾念北蔑视天旭一眼,不情愿地仰头看一眼上头参天荫蔽的大树,那沙沙作响的声音,厚重而深沉,仿若一位独坐枯井的老者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陈年旧事。 “天旭,这可是城隍庙,大白天的从井里出去,是不是不大好?” 天旭一听师泠这般说,双手枕头倒向井壁,仰头看天,好不惬意道:“放心吧,这口井不仅在后院儿,还在老槐树后背,庙里那些老道从来不让外人进来,没人瞧见!” 见师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天旭立马蹭到她面前,一本正经道:“呐,都到了这地界儿,你们俩的命我也救了,你是不是该把银子或者银票给小爷了?” 第114章 下华门风波(五) 银子? 师泠脑子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过了许久,才变成一个感叹号。好像她是答应了这个小子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天旭,送佛送到西,你不把我送出去就要钱,于理不合吧?” 言下之意就是先将他们弄出去。 天旭深明其意地“喔喔呵呵”地迎合师泠一晌,再睨眼一旁那身材魁梧,能耐非凡的煞神,心底直道:说理是吧?小爷今儿就跟你说说理! 调整姿势,一手掩口咳嗽两声,看着师泠,天旭秒变沧桑老者,语重心长对她道:“大姐啊,你要这做人呢,谈的是一个诚实守信。你看,和你做交易,我就够诚信够意思,那玉是不是先给你了?那时候,我可不怕你跑啊,现在,该你给钱了,你怎么倒怕我跑了?” 话说到这儿,天旭的好语气也到了头,脸骤然垮下来,声音也凌厉三分:“还是说,你身上根本就没钱!一直在忽悠小爷!” 那声音里透出的愤怒让师泠登时也直觉心中有愧,她是的确没钱……一文钱都没有!四百两,呵呵……就是在西梁当了十年公主,她也没碰过那么多钱,虽然说说的时候觉得那就就是一个数字的事儿,说完算账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信口雌黄。 “盗人之物何来信?你信他所言,莫非脑子被门夹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顾念北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十分微妙地逆转着二人之间的氛围。天旭对上顾念北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时,不自觉后退两步,麻衣罩着的手不动声色地往身后挪去,触碰到井壁就开始在一堆光滑而湿润的苔藓上摸摸寻寻一块凸出的石头。 就在他碰到那凸石准备扭动之时,师泠突然道:“天旭说的是,这事儿说的是个诚信,且不论他盗了我东西,就是今日他给我指路这一条,我也是要感谢他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现在他又救了咱俩,那四百两,给他也值。” 师泠义正词严地一说完,就收到二人投来的目光,竟然出奇一致地透露着大大的费解和可笑。比起天旭的震惊,顾念北更多的是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对除他以外的人都那么好脾气,被人卖了竟然还心甘情愿替人数钱…… “顾将军,要不你先借我四百两?” 在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师泠一语惊人,让两个男人更是觉得自己见识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朵奇葩,百年难遇的奇葩! “师泠,你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门夹了?”顾念北说着就抬手要去检查师泠的脑袋,却被她敏捷地躲开。 “顾小将军的钱,小爷可不敢拿。你的这块玉,还是先放在小爷这儿吧,等你那日有了四百两,再到小茅屋来找小爷赎回去!” 趁着二人别扭的空当,天旭一语说罢,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就拧动身后的凸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翻动的井壁。 顾念北见势上前强压住那壁石,趁身而入,前后不过三瞬的时间,天旭已经消失在井壁后的暗道里。于此同时,井里的师泠发出了一声尖叫。顾念北闻声迅速返回,只见她将身上的袋囊都翻了个遍,除了那本《道德经》,还真是什么也没有。 剑眉紧蹙,二话不说顾念北就转身欲追去,却不料被师泠叫住。 短暂的惊慌后,师泠也冷静了下来,叫回顾念北,沉了心情道:“顾将军,那块玉就先放在他那里。就当结交的信物了。” “结交一个市井之徒?”顾念北对师泠的说法完全不能理解。在燕都,有他不就够了?还需要结交一个市井之徒,这什么逻辑! 面对顾念北的质问,师泠险些将自己心底的盘算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忍住,只是模糊道:“顾将军,天旭不简单。” 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包的小贼,一个知道狡兔三窟的小贼,一个“知书达理、信守承诺”的小贼能简单? 这个模糊的说法,师泠相信顾念北能想明白。话至此,也不再多言。独自运气,蹬地而起。顾念北见她不愿多言,无奈地摇摇头,收好腰刀,腾地而起,紧随其后。 原本师泠想华丽丽地飞出井口,却不料井壁太滑,飞了一丈,她的觉刚触碰到井壁,就一个打滑,险些整个人掉下去,幸好顾念北及时接住了她。 “!” 脑子里一反应过来,师泠立马硬了身子扭头避开顾念北那气愤中带着几分宠溺的眼色。眨眼之间,顾念北已经带着她飞出枯井。 落到大槐树下,师泠一个激灵从顾念北身上跳下,连蹦三尺远,神经紧张到完全没想起来自己的右小腿还受了伤,此时因为这一剧烈运动,还汩汩鲜血往外流。 “多谢。” 左右查看这棵越墙而过的大槐树四周,的确没看到什么人,立马转身朝顾念北招手朝不远处的一个月洞门去。 顾念北见师泠这般鬼祟和吾所察觉,更觉无奈。三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在她又想挣扎跳走之际,加大手上力道,顺便目光指着她的右小腿道:“不想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就别动。” “……”经这一提醒想起来,腿腹一股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看着那一滴滴鲜血落在丛丛的杂草上,师泠又悔又糗地默默埋头。 堂而皇之地走过月洞门。两个路过的蓝衣庙道瞥见后院出来有人,狐疑之际连忙上前,看清来人身着铠甲,尤其是那一张带着刚毅果决的麦色俊脸,连忙迎上去。 “不知小将军驾到,我等有失远迎!”二人嘴上这么说着,却是眼色晦暗地打量他怀里的男子和其后一路连绵的血迹。 “备一间客房和一具药箱。”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不迭垂首道:“还请小将军随小道这边走。” 顾念北跟着那说话的小道往后院厢房去,昂首挺胸大踏步,闯了别人的后院,一点儿也不心虚。 不一晌,小道领着顾念北到了城隍庙西殿一间装饰完备的厢房,找出药箱放在进门处的长案几上后,对放下师泠走出来的顾念北道:“小将军,临近国祭,城隍庙里正值忙季,照料不周之处,还请您见谅。” “行你的事,毋须管理本将。” 小道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带上房门。临走之际,盯着屋门看了好一晌,才收了狐疑的目光转身离开。 第115章 下华门风波(六) 厢房之中,顾念北拎着药箱走到床榻前,正准备上前替师泠打理伤口,却不料她猛地一声尖叫。顾念北迅速进入警戒状态,提刀蓄势。过了许久,四周也没有半分异动,疑虑之际回眼看向一惊一乍的师泠,只见她脸色煞白,紧咬下唇。顺势而看,小腿腹的伤口已经被她活生生拉开,染满鲜血的双手正取出一只六角菱花的暗器。 看到这一幕顾念北惊讶原地,尤其是看到那带血的暗器,。 师泠见顾念北站在原地不动,喊他两声没得应,就自个儿伸手拖过他手中的药箱放在脚边。 “顾将军,多谢。”对着顾念北眯眼一笑,她就开始低头捣鼓药瓶药膏收拾伤口。 顾念北见她动作如此娴熟,倒也没有强行要上前帮忙,在榻沿坐下,双拳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双目直视对面帷幔处的一尊落地瓷瓶上,随着师泠细微的抽疼声,闻着空气中掺杂的血味儿,心底一种情愫抑制不住地滋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师泠见顾念北如此,暗自挑眉。还算厚道,知道非礼勿视。一边清理伤口,师泠倒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念北说这话。 “顾将军,今日那些人,你看出是什么来头了么?” “嗯。” 睨眼顾念北胸有成竹的模样,师泠又道:“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我?” 说起这个,顾念北倒是想起了天旭。以前没多注意这臭小子,没成想那也是个不老实的。 城隍庙乃国之重地,国祭在即,不日就将在此举行,事关皇室与大周,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了地道直通后院,这简直就是对他赤剌剌的羞辱。 若是祭祀当天有人行刺,来个里应外合,伤人是小,破坏祭奠事大,他这个巡防营骁骑将军,定是难辞其咎,自此,必然牵连到顾家…… 这小小的一件事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利益关系,想得顾念北真想立马抓住天旭就给办了。这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狡兔三窟窟到城隍庙,真是活腻了! “顾将军?” 顾念北一想想得太远,一时不察冷落了师泠。被她唤回神,撞上她期盼的目光,竟怔怔不知所言。 “顾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顾念北慌里慌张回应了师泠一句,扫眼一看,她已经包扎完毕,立马将药箱收拾起来准备放回原位。刚走两步,屋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扣扣”两声过,顾念北轻手放下药箱,警惕地握紧腰刀,正欲拔刀而出之时,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阿北,是我。” 听到这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顾念北紧绷的心松下三分。而其后的师泠听到那声音,吓得差点儿夺窗而逃。眼看着顾念北开了门,门外的人半张脸已经露了出来,心虚地不得了的师泠东摸西找,一触碰到脚边残余的纱布,二话不说就往脸上裹。 屋口一里一外的二人,身材齐高,面容同绝。宇文暻一身水蓝墨云衫,清冷的姿态里透出独有的尊贵之气,与面色麦铜的顾念北想必,他又更多几分柔弱。二人往那一站,就是白天与黑夜的碰撞。 “你怎么在这儿?”顾念北从不掩藏面上的神色,看到宇文暻,的确很惊讶。尽管二人时常会面,但也没想到他会到城隍庙来。 “父皇命我主持国祭一事。” 宇文暻一句话风清云淡,却让顾念北剑眉紧蹙:“你主持?那太子不是……” “此事父皇已定,你我不必忧心。”宇文暻抬手轻拍顾念北的肩膀,将他一身血渍看在眼里,随即抬脚入内,看向软榻上鬼祟躺着的人,见他的确一身男装,一声轻笑打趣顾念北,“听说你带了个男人来,我本不信。看来,是打扰你的好事了。” 顾念北一听宇文暻这话,心头就不免来气。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你何必如此打趣我?”埋汰宇文暻一句,顾念北关了屋门,转身又对他道,“这是师泠。今日她出宫我恰巧碰到,结果路上出了事。她受了伤,城隍庙最近,我就带她来了这儿。”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是从井里爬出来的?”宇文暻似若无意丢给顾念北一个奇怪的眼色,就一步一紧走向师泠。 “师姑娘,你不是今日不宜见客么?怎么又想起来出宫见血了?” 这话依旧问得风清云淡,其后的顾念北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上前两步捉住宇文暻的胳膊急问:“你们今日见过?” 宇文暻垂眸盯着顾念北青筋猛出的右手背,不自觉摩挲着食指拇指腹,唇边渐渐挂上一抹浅笑。 “嗯,在宫里。我受父皇之命入宫接差。顺道去玉香宫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却不料师姑娘说今日不宜见客。没成想,是为了出宫与你幽会。” “……”顾念北闻言麦铜的脸上不自觉爬上一抹绯红,目光转而看向埋头不理人的师泠,只当她是害羞,却没料到她闷声闷气冒出来一句话。 “晋王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师泠与顾将军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 “那本王倒很是好奇,你怎么会就这么巧和阿北碰上,还一起‘共生死’?” “你放屁!” 师泠说话间猛然抬头,愣是让两个大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一看师泠额头鼻子脖子都缠上纱布,只露出一双神色恹恹的眼睛,顾念北紧张地嗖一下冲到她面前抓住她双臂。 “你怎么了?” “被门夹了。”斜睨宇文暻一眼,看他眼里手里满身的酸气,师泠没好气地推开顾念北往后缩了两步。回想今日宫里那一遭相遇,心里更是对宇文暻无法理解,他凭什么这么质疑自个儿?招他惹他? 还是说,当年萧玥的死真让他一蹶不振,从此喜欢上了男人?现在看到有个人和顾念北有点儿关系都能酸一池水? 突然之间,师泠又有些同情宇文暻,只可惜,有些事不可知不可说。眼看着他和顾念北弯到一块儿,她也不能告诫二人什么。不过……比起顾念雪,顾念北还是靠谱一些!思及于此,师泠猛地脑子一震,她想这些做什么,宇文暻要死要活要喜欢男人,都跟她没关系! 宇文暻紧盯着师泠,微眯的桃花眼里精光闪闪,冷不丁上前拉过顾念北,一身阴霾瞬将师泠笼罩其中。 “师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第116章 下华门风波(七) 宇文暻的神色过于严肃不苟,顾念北一时之间也适应不过来。扫见师泠不自然忽紧忽松的双手,欲上前替她挡下宇文暻的问话,却不料宇文暻眼疾手快,一眼警告甩过去。 那里头包含的意蕴实在太丰富,以至于顾念北看见,也久久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时候看过的呢?好像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 对于顾念北的配合,宇文暻很满意。移身两步将顾念北完全挡在身后,杜绝他与师泠之间的任何交流。 师泠眼看着宇文暻这一系列动作,心里的不悦正一丛一丛地窜起来。有几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直接扯下纱布与他面对面较量。可也是在冲动的下一瞬,理智及时得将她拉了回来。 “晋王爷这么针对师泠,又意欲何为?今日在宫里,该说的话,师泠已经悉数奉告。” “本王曾在西梁为质十年,对不归林也有所了解。本王很想知道,那样的西梁皇城禁地,你是何时,以何身份进入的?” “幽冥丹,够了么?”有些人说话吧,就算是风清云淡不带一点情绪,也让人听了火冒三丈。现在的宇文暻就是这样,听他说一句话,师泠简直肺都要气炸。 “幽冥丹乃人间圣药,你一个及笄不久的小丫头,如何能够炼制?即便炼制,丽筠又凭什么相信你?” 不依不饶的宇文暻,终于刺爆了师泠的肺。她气极反笑,完全忽视腿腹传来的痛,跐溜跳下床榻,正面迎上宇文暻的质疑。 “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就不能炼制了?这事儿跟年龄半毛钱关系没有!姑娘我就是天赋异禀,能炼!看你这么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西梁皇后凭什么相信我,你这么想知道自己去查啊!我绝对不拦着你!” 师泠趾高气昂的模样儿,与天旭简直有的一拼。 顾念北在宇文暻身后看得原本着急的不得了,一看她这模样儿,反倒是放下了心。从宇文暻身后走出,反转两步,将师泠护在身后,对上宇文暻道:“她是蔷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妹。” 这话仿若一道惊雷劈到宇文暻身上。他欲言又止地紧盯着顾念北,只见他神色坦然,眼里的坚定一点不作假。他薄唇微泯,始终不愿意放下心底的戒备。 “你凭什么确定?” 见宇文暻如此,顾念北将他拖到另一侧,低声道:“父亲和陛下都确信她是蔷姑姑的女儿,而且,她有司马二叔的阴玉葫芦。” “顾蔷?她二十年前就失踪了,父皇和镇国公怎么可以确认?” “这事儿我也说不好。陛下心思缜密,认定了师泠是司马家的人,才把她接入宫中。想来下一步,就是恢复她的司马姓。我相信她。” 一句话表明了顾念北的态度,也坚定了宇文暻继续盯着师泠的想法。 这么一个与西梁皇室关系匪浅的女人,和萧泠儿一起到了燕都,无论无何,都值得他深究。如果丽筠想在大周搞起什么风浪,他第一个不同意! 而此时的顾念北,已经掉进了爱恋的深河,对身边的一切危险都反应迟钝。宇文暻也不打算跟这个一根筋到底的兄弟计较。 转眼看向师泠,注视她面上的纱巾良久,他冷不丁靠近师泠,以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贴面耳语:“如果你是丽筠的人,本王绝对不放过你!” “……” 漠然看着宇文暻转身离开厢房,直到房门关紧,师泠才终于泄了一口气摔坐床榻。 这样的宇文暻,实在太恐怖,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要以为他就是丽筠。二人如出一辙的气韵,惊得师泠手心已经不停地冒冷汗。 “顾将军,我该回宫了。告辞。” 心神不宁地说完这话,师泠就一瘸一拐往门口去,走了两步,却被顾念北揪住胳膊。回神一看,只见一张大掌已经摸到自个儿脑后,随后,后脑系的那个疙瘩就被解开,接着脸上脖子上的纱巾就哗啦啦被悉数解开。盯着顾念北手里拽着的纱巾条,师泠竟还觉得有几分心虚。 “多……多谢。” 师泠勉强而心虚的声音,顾念北听得分明。将手中的纱巾随手丢到圆桌上,顾念北将师泠掰正对自己,认真地看着她道:“泠儿,我相信你。就算你是我的表妹,父亲不赞成我娶你,只要你一句愿意,我一定给你一个任何人都不能质疑的身份。” “……” 面对一本正经深情款款的顾念北,师泠终于发现这一系列误会的根源所在:顾蔷,是顾念北的姑姑,和司马家的人成亲,生了个女儿。而眼前这人,以及这北周的皇帝和镇国公,都把她当成了那故人之女! 内心咆哮一百遍,师泠别开顾念北的双手,退后三步,一字一顿认真道:“顾将军,我会炼制幽冥丹不假,你用它治好了晋王的病,是真的。但是有一件事,你误会了,你的皇帝和爹也误会了。我师泠不是什么顾蔷什么司马二叔的女儿,我爹叫师河,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是西梁人,不是北周人。这件事,我会进宫跟北周皇帝解释清楚。还有,我不嫁人。” 说完这话,师泠开了门,一瘸一拐地走上就近的游廊,没走两步,顾念北又追上来了。师泠见此,唯恐他是没懂自己的意思,又准备出口解释,却见顾念北黑着一张脸略过她,往前继续走,走到前头上了台阶转到一处月洞门前时,才转身对原地不动的她道:“这是城隍庙,你一个西梁人,能找到出去的路?” “……”大大的歉意和羞愧倏然之间冲上脑门,师泠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见过自作多情的,没见过她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自作多情以为自己不得了地不得了的人! 跟在顾念北身后一丈之远,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从这城隍庙的后院绕到前院。行走之际,师泠才察觉这里的城隍庙,与衙门十分相似。城隍庙的布局犹如古代的衙门,主体屋宇坐北朝南,浩大而肃穆。中轴线上有仪门、前殿、戏楼、大殿、寝殿分层而列。 其中穿梭的道人手中皆端抬着黄巾裹上的物品,很忙的样子,但见着顾念北,都会恭敬地称呼一声“小将军”,反观看见她,皆是一种饱含原来如此的目光,别扭地师泠只想尽快离开这地界儿。 走出城隍庙,顾念北虽然依旧黑着脸,却还是有意缩短了自己与师泠之间的距离。 就在二人一前一后远离城隍庙的同时,不远处的屋檐之上,几抹黑影也在蠢蠢欲动…… 第117章 下华门风波(八) 日近午后,燕都街道上的百姓也渐渐消停退散。春日暖阳洒下,顾念北三步一回头,看见师泠一瘸一拐的样子,心想上前搀扶,身子却不为所动,确认她没跟丢,又转身继续走。 说到底,他对师泠说的话依旧耿耿于怀,什么叫她不嫁人?不嫁给他,也不嫁给别人,那她想要怎么样?孤独终老,跟他那个姐姐一样当个老姑娘?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嫁娶? 心下越这么想,他的步伐迈得越开,走的越急。渐渐的,也忘了回头看看师泠还在不在。 眼看着顾念北噔噔噔赶死似地走没了影儿,师泠捂着腿肚子叹叹气耸耸肩,继续往皇宫去。走的累了,不自觉便弓着身子扶墙歇息,抬眼看向那遥不可及的皇宫,师泠第一次知道,燕都真大啊…… 感叹之际,眼角处却突然闪过几抹影子。定睛看去,地上除了房屋的影子,空无旁物。 也是在此时,师泠才察觉她所在的街道,货摊整整齐齐排列开来延绵至街尾,可摊前摊后,空无一人。不好的预感猛然从心头窜出。 她下意识紧贴着墙。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一边右手负背,蓄势待发。蓄……蓄……猛然之间,师泠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右掌,不可置信地再次运力,却发现手掌心没有半点回应。 火呢?怎么又没了?难道被神棍收走了? 不可能啊!明明之后自己也试过的! 正当此时,屋顶之上簌簌簌落下十来个黑衣人,那为首的,正是在破茅屋里吼声震天的领头。银刀擦光,只差闪瞎人眼。 师泠左右一看,这街上只有她一个人,连忙往临近的小巷子挪走。 领头大眼微眯,紧盯着师泠的动作,半晌之后,待她进入巷子,猛然爆口而出:“取首级者,赏万金!” “!” 人倒霉的时候绝对没有转运的机会。师泠现在是信极了这句话。比起这,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些杀手的目标竟然是她。 身无所傍还负伤,以一对十,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心中一定,她也顾不得腿腹的疼痛,拼命地跑! 功夫不行能跑就成,可是事实证明,腿受伤了,她逃跑的功夫也大打折扣。没跑几步,就被后头追上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前后搜寻,这窄窄的巷子,不仅上头墙高,前后的路还被堵死了。 怯怯地盯着围拢过来的黑衣人,师泠缓缓后退。 然而那追上来的黑衣人,却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也不管以多欺少仗不仗义,长刀亮出,就朝师泠攻去。 一看那把把银刀就要朝自己劈来,师泠二话不说,滚地闪开,右掌伸出。 “等等!” 众人闻声微顿,下一瞬又继续劈刀而下,吓得师泠连忙收手倒退。刀光剑影之间,避五遭三,不一晌儿,身上就挂满了彩。 负伤靠在墙上,眼睁睁看着那十二个人继续往前来,师泠咬紧一口气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望诸位告诉小弟哪里得罪了你们,引得这么追杀我!” “雇主所请。”领头一语罢,还附送师泠一句:“小丫头,一路走好!” “等等!”一看银刀停下,师泠又忙不迭道:“诸位大哥,小女初到燕都,从未结识仇家,怎会招人来杀?你们……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领头见师泠还不认死,倒是兴致极好地将怀中画像抖出示于师泠。 “相差无二。” 耳边回响着领头的话,师泠眼看着画像里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眼前银光一闪,她直觉身子重心下坠。接着十刀齐下,身上的鲜血悉数喷洒,充血通红的眼里,只有那一众黑衣人的身影,渐渐迷离消失。 此时此刻,濒死之际,师泠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到底谁要杀她? “头儿,没气了。”之前在暗道之中的那黑衣人第一个冲上去检查师泠的呼吸,确认她没了命,才向领头回报。 领头瞥了一眼躺在血泊里身无完肤的师泠,冷淡道:“带回去,领赏。” 一声令下,那黑衣人径直将师泠驼到身上,丝毫不在意那些血沾染到他身上。 十二个黑衣人收刀跟着领头,正准备离开,却不料四周突然大风卷起,抬手挡风,乘隙而看,之间正前方屋梁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清冷决然的姿态,仿若天外仙人。 风止之际,领头睨眼屋梁上的人,斥骂一句“疯子”,便示意手下人跟着飞身离开。却不料这一起身,众人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两只脚好似生在了地上,怎么拔也动不了。紧接着,屋梁上的人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气飘然而下,落到领头面前。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这男子面上空无五官,只是白,比白雪还白,比白雪还纯,没有半点人肉肌肤的存在…… 登时众人只觉胸口发紧,一种白日见鬼的恐惧感从心底爬出,只怕这人就是传说中勾魂索命的白无常…… 领头对此亦是又惊又惧,但身后十二个手下看着,他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怕了。强撑着一口气,怒道:“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吓爷爷,可知下场为何?” 白衣无脸人漠然不理领头,转走那驮着师泠的黑衣人,抬手对着他一比划,倏然之间,黑衣人和师泠连同他就消失在原地。 看到这一幕,纵然是游走江湖见惯生杀的杀手,也冷汗涔涔。黑巾下的双唇已经吓得煞白泛紫,一个个缺氧似的翻白眼,重心一个不稳,摔倒地上。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领头。他惊奇地发现,无脸人错过他后,他们身上的禁锢就解除了。转身一看,不止寻不到无脸人的身影,连师泠和那个驮着她的手下也消失不见,登时怒不可遏。 “人呢?” “回……回头儿,被被被被……” “被什么被!” “被……被被带走了!” 领头牛眼一瞪,其中的恨意和气愤腾然而升。正欲发火之际,却被街头处查看情况的黑衣人跑来抓住:“头儿,巡防营的人快来了!咱们得走了!左右那女人已经死了,犯不着搭上咱们自己!” 眯眼看向远处一个个厚重的黑点,领头尚算清醒,敛去怒意对众人道:“撤!” 第118章 下华门风波(九) 巡防营被告知街道有异之时,就整队前来,走到一半,竟然发现了他们的小将军。此时,顾念北才发现身后的师泠没了影儿。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想法,登时发了疯一样地拼命往回赶。巡防营兵见顾念北跑的那么急,都觉要出大事,一刻不待地紧跟着顾念北。 而当这一众人赶到现场之时,街道之上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只从一个小巷子里,若有若无地飘出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敏锐地捕捉到这味道,顾念北连忙率人跑去。前脚刚踏进巷子,地上稀拉的血迹就闯入眼帘。 明显这里就是发生了命案。士兵迅速操刀而上,将现场团团围住。 “将军,这里有东西!”搜查现场的士兵追踪地上东三西五的血迹时,猛然发现一块被遗弃在墙落的木牌,立马拾起跑到顾念北面前。 顾念北慌张接过,一看那乌木所制的木牌,登时两眼发直。颤抖着双手将怀中那块木牌拿出来,上头纹着一模一样的秃鹰图腾。只是一块染满血迹,一块干干净净…… 一时之间,顾念北竟心底莫名的情绪腾然而升,竟觉得浑身无力,不敢往前走。紧握着手中的两块木牌,稍稍抬眼,两步之外的墙上,一大抹还在往下淌的鲜血,躺在刺目的日光之下,更是刺激了他的神经。顺着那鲜血,竟渗入地里,不知流向何方。 其余的巡防营士兵,分作两路,一路巡查现场,追查凶犯,另一路前往京兆尹府引人备案。 “将军,您没事吧?” 一个士兵看见顾念北蹲在墙下,两指沾染了墙上的血迹,脸上少有地露出复杂的神色,恐惧、愤怒、悔恨、心痛、绝望…… “去找镇国公!” 寒冷刺骨的吩咐一出,惊得士兵连忙接过他递来的一块血迹斑斑的木牌。紧接着,士兵只觉面前一道黑风刮过,再眨眼睁眼,顾念北已经没了踪影。 这边顾念北飞驰而去,一直回到城隍庙。众道人见他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好,他已经冲向后院。正在前殿巡察的宇文暻,见着殿外有所躁动,出来一看,刚巧捕捉到消失在游廊转角的一角衣料。浓眉一拧,推开一旁老道递来的名册,提袍赶往后院。路刚赶了一半,又见顾念北急冲冲地迎面跑来。 宇文暻见状,及时拦住他。 “阿北,出什么事了?” 话音落,看清顾念北的模样时,宇文暻登时惊愣。又是这样的神情。前不久在顾府上,就见过这样仿佛世界都崩塌的神情。 “放开我!”猩红的双眼里透着浓浓的恨意,连带着顾念北看向宇文暻也险些失去理智。 “阿北!”宇文暻强行扣住顾念北的双臂,却被他腾地一下反扣住双肩。 “如果我们是兄弟,帮我把绝息楼的人找出来!”说着顾念北将怀里的木牌和铁制的六角菱花掏出来推到宇文暻胸口处,排开他就急急离开城隍庙。 那匆忙的身影,完全不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垂眸看着手头的木牌和血迹斑斑的六角菱花,宇文暻亦是面色大变。 绝息楼怎么会和阿北扯上?莫不是动了师泠?联想顾念北的反应,宇文暻也十有八九确认自己的猜想无误。 “无痕!” 一声话落,庭院之中就倏然闪出一个黑色锦衣,身材健硕的男子,此人正是时常跟随宇文暻的无痕。 “将绝息楼的暗桩告知阿北。” “王爷?”一向听从顾念北的吩咐,从来没有半点疑问的无痕,这一次出其地抬首盯着,迟迟不接他手中递来的物件。 宇文暻漠然转眼,三两步走到游廊连接的亭子处。看向下头那小小的池塘,抬手悬空,轻轻一松,手中的木牌和六角菱花就掉入其中,沉入水底。看着池面水波荡漾,他清冷道:“不听话的狗,不必留。还有,查清楚,他们是受谁的命。” 无痕见宇文暻如此,知他意已决,不敢再违拗。两手相合,推掌以应:“诺。” 另一边赶回巡防营的宇文暻,迅速找到黑风,就准备前往皇宫,却被突然而至的无痕拦下。 “无痕,你怎么来了?” 无痕既是宇文暻的暗卫,也是他的心腹,从不轻易离开他半步。此时青天白日地出现在巡防营外,由不得顾念北不重视。 “王爷命属下来告知小将军,绝息楼之暗桩,位于燕都南城郊十里处的梅家庄。” 无痕机械地将绝息楼的信息报告给顾念北后,就转身离开,丝毫不给顾念北疑问的机会。 立于黑风之上,手握马缰,顾念北眼看着无痕消失在街尾,口中狐疑地喃道一句“梅家庄”,转眸之间,狠夹马腹,直冲皇宫而去。 宣德殿中,皇帝刚巧午憩结束,正拿了第一本奏折批阅。听高海汇报顾念北求见,微顿手中朱笔,转瞬继续批阅,却还是对高海唠叨一句:“国祭将近,他不在京中巡查,怎么进了宫?” 这话刚落,高海还没来得及回答,殿外又来了一个小内侍。 “启禀陛下,镇国公求见。” 皇帝将最后一笔画完,搁置朱笔,抬眼看向高常,呵呵大笑:“这两父子是约了来朕这儿喝茶不成?” 高海听皇帝的意思,知他是准了二人觐见。带着一抹浅浅的笑,躬身退出。走到宣德殿外,正欲引二人进去,却见顾念北一身血迹,面色一变,急急上前问道:“小将军这是怎么了?” “高公公,我没事。陛下现在能见我么?” 顾尉一看顾念北迫不及待就要往里面冲,忙一把拽住他道:“阿北!如此着急,陛下见着了,成何体统!听为父的,先把铠甲褪下。” 顾念北一心急不可耐,哪里还能规规整整地脱铠甲,直接上手一把扯开铠甲丢到一旁,也不顾只着了里衣就急忙往殿中去。顾尉见顾念北如此,简直气不打一出来,看着高海,又羞又气。 “犬子实在是不知礼数,让公公见笑了。” 高海会意一笑,不紧不慢道:“镇国公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将军性情耿直,不拘小节,陛下历来喜欢。此时如此,恐怕是有大事。您也请进吧。” 第119章 下华门风波(十) 刚跟着高海进入殿门,就听得内殿之中一声厚重的“啪”传来。那声音之熟悉,很明显就是皇帝震怒了。一时顾尉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心怕顾念北是顶撞了皇帝遭到责罚,又加快两步转过帷幔,走到内殿之中。 “陛下,阿北少不更事,您还请息怒!” 震怒的皇帝听闻顾尉进来就说这话,更是一声冷哼怒道:“他少不更事?他若年少更事,朕还真不知道皇后有这么大的胆子!” 与顾念北的冲撞没关系,顾尉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这怎么又牵扯到了皇后? 顾尉想不通,高海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事关重大,识趣地招退殿中侍者连同他退出宣德殿,将空间留给三人。 皇帝还在盛怒之中,久久不息,顾尉又心里痒痒直想知道,只能转问向一旁亦是怒目愤拳的顾念北:“阿北,这究竟怎么回事?” “绝息楼的人,今日追杀泠儿。他们的暗桩,就在梅家庄。” “什么意思?”顾尉骤然之间眉头紧皱。一时之间,没办法将这几件事联系起来。这事儿怎么又跟江湖门派牵扯上了关系? 顾念北闷吞两口气,向顾尉解释道:“绝息楼要杀师泠,他们的暗桩在梅家庄。梅家庄,是梅二娘的儿子管辖的庄子。梅二娘是皇后娘娘的人。爹,现在你明白了吧?” 顾尉大脑一回路,脱口而出道:“那就是说皇后是绝息楼的幕后主使,而她要师泠的命?” 话一说完,他就倒吸一口气,抬眼在皇帝与顾念北之间徘徊,二人对他的说法都不置可否。 “阿北,这事你发现的?” “嗯。” 顾念北这以回应,顾尉更想不通了。 “师泠待在宫里,怎么会被杀手追杀?她现在在哪儿?” “她今日出了宫,我与她偶遇。原本与她在追一个小贼,却不料这群人半路杀出。我们一时情急逃到了城隍庙。处理了伤口后,我原本想送她回宫,没想到……”话至尾处,顾念北也说不下去。在他心底,他是不相信师泠就这么没了的。 一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地跟宇文暻嗷嗷,跟他吼吼,怎么可能眨眼间就天人相隔? 上首皇帝见顾念北如此,登地跌坐龙座,眼前堆着的一重重奏折,也变得尤其刺眼,有一瞬间真想将这所有的奏折都推翻在地,一泄心中怒火。怎么可能呢?他才将人接近宫,还没来得及弥补一二,就香消玉殒。 皇后,很好!独孤家,很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皇帝大拳紧握,手背爆出的青筋一条条都展示着他此时的愤怒有多深重。 “陛下,臣请旨剿杀绝息楼!” 顾尉完全没想到顾念北会突然向皇帝请旨,在他话落之际,连忙上前制止。 “陛下,阿北负伤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请您见谅。臣这就带他下去疗伤。” 话落,皇帝还没什么反应,顾尉就强拖着顾念北离开宣德殿。 顾念北本想反抗,在顾尉的一个个眼色的示意下,终究没有抗争过。一走到宽阔的宫道上,一把摔开顾尉愤怒质问道:“爹,泠儿是我表妹!她是蔷姑姑唯一而女儿,你就眼睁睁看着她……” “阿北!人死不能复生!泠儿福薄,怪不得谁!” 顾尉冷血的话,直接刺痛了顾念北的心。 “爹,你是我爹么?” “阿北!咱们是朝廷中人,不是江湖草莽!梅家庄不止是一座庄子,那里头牵扯的势力,由不得陛下不权衡!况且泠儿的身份原本就特殊,一旦恢复,必定牵扯朝堂江湖几方势力斗争!” “早前,为父本想收她做义女瞒天过海护她一世周全,可惜她不愿意。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兴许,她十六年前,就该……” “爹!”顾尉的话,顾念北实在不忍耳闻,失望透顶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皇宫。他万没想到,他的爹,他最崇敬的爹会这么冷血,是非不分! 绝息楼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拿着不干不净的钱养着一群不分善恶,穷凶极恶的败类的杀手组织。就算将他们悉数捣毁,那也是活该! 离开皇宫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偏西的薄阳洒下金光,照的顾念北冰冷的心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温度。看着薄阳光辉,他心底始终不相信师泠就这么死了,肯定不可能的…… “黑风!” 黑风闻声奔到顾念北身前,待他上马,一阵疾驰,将皇宫远远甩在身后。 燕都之中的百姓,对今日街巷里发生的事,都一知半解。看到京兆尹府的衙役接手巡防营士兵的围守,只当是又发生了一件普通的斗殴血案,丝毫不知道这件事竟然成了日后朝堂涌动的导火索。 与此同时,燕都南城郊十里处,一座占了整座山的诺大庄子里,侍婢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点起灯笼,迎接黑夜的到来。顺着灯笼点亮的游廊回走三围,绕到山庄之后的暗林之中,另有一处隐蔽的木屋依山而建。 此时三步一黑卫,防守严密。 木屋之中,一张木桌,四条长木凳。左室中放着一盏黑屏风,透过木桌上一盏昏黄的烛火,一个黑影绰约可见。一个黑衣人依屏而立,眉目紧锁地盯着临门处的黑衣人。 临门处的黑衣人,很明显就是今日刺杀师泠的杀手领头。 “人呢?” 面对那冰冷而绝情的质问,领头毫无压力道:“老黑出马,自然只有死。” “按规矩,拿人头。” 老黑这一听,黑巾下的嘴猛地抽一下。心一沉,手掌一拍,屋外的黑衣人会意,抱着一个黑檀盒子进入屋子。 盒子一放在木桌上,屏风处的黑衣人接过屏风后递出的图纸。走近木桌,毫不犹豫揭开盒盖儿。将手中画纸舒展,徒手取出盒中血淋淋的人头,与桌上的画像鼻子眼睛嘴巴一一比对,那检查的过程可谓是一丝不苟,一点点错漏都不容许有。事毕,黑衣人转身朝屏风微点头,收到屏风后的回应,转而对老黑道:“赏万金,兄弟各自分。” 老黑适才在一旁看着他检查,心头紧紧揪在一块儿,就唯恐他发现什么问题。现下听到他说了这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他拟笔写下的赏条,原地等着。 过了一晌,黑衣人见老黑仍在原地,不由眉头一蹙:“还不走?” 老黑将赏条封入怀中,对上黑衣人道:“这人头查过,按规矩,不是该送回去么?” “这个人不必。” 第120章 神秘的梅家庄(一) “老楼,咱们楼里什么时候改规矩了?这么做,不厚道吧?” 昏黄的烛光闪闪,老黑盯着老楼对他说的话表现得不是一丁点儿的质疑,而是很不能理解,以至于屏风后的人何时离开也半点不知道。发现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抬手挠挠右脸上一条从右眼角划拉到嘴角的长疤。 老楼对老黑如此滑稽的论调,直觉可笑,冷哼一声道:“不厚道?杀人取头拿赏金,你就觉得厚道?杀手无情,你最好记得这句话!” 话头被堵,老黑倒是不再墨迹,只是那双眼,即便是在挠伤疤,也总盯着木盒里的人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要出门,走到门口,又久久徘徊不开门。一阵烦心,一咬牙,他又回过身走到老楼面前,一把按在他手里的盒盖上,带着少有的人情味儿道:“老楼,这丫头怪可怜的,死的时候全身被插了十二刀,你看,要不还是让老黑我把她给埋了,留个全尸吧?” 老黑此行不同以往,捕捉到其中的异常,老楼狐疑之际,拿起烛台再认真地看向木盒中血混发丝的人头,鼻尖猛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恶臭,心下一惊,当即发现那人头的不对劲。正当他准备上手将看到的那一点破绽拉大,却不料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直接破门而入,势不可挡地直撞屋后的山墙。 老楼将木盒迅速收拢护在怀中,定身往外一看,天色已沉。暗林之中除却狂风,空无一人。即便如此,老楼也察觉四周的不对劲,逆风而出,站在屋口,骤然发现密林之上的一团蓝火。 “什么人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一道鬼魅的蓝影倏然冲到他面前,脸对脸不过一厘的距离。蓝影面上,一双蓝眸冷若寒潭,只一眼浑身就止不住哆嗦。 “你知道你杀了什么人么?” 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声音,迅速降低老楼四周的气压,承受着无以名状的愤怒,老楼只觉浑身的皮肉都在分离,甚至能感觉到血管之中的血液爆出…… “绝息楼只接单,不认人!”纵然如此,他也还是坚定地坚持着绝息楼的宗旨。他们是杀手,除了生就是死,绝不会因人威胁而屈从半分! 蓝影闻言桀桀一笑,诡异的声音回荡在暗林之中,鸟雀惊飞不过一丈,悉数坠亡。在场尚存的黑衣人,包括与蓝影贴面而立的老楼,也直觉心跳加快,仿佛要冲出喉咙直飞上天。本能地捂着胸口,却不住得发出嗷嗷的叫痛声。如此生不如死的感觉,因一声一声的惨叫而变得越加强烈。偏偏都觉得就要这么痛死的时候,意识又异常清醒,身体里的每一寸每一厘的痛都有最直观的感觉。 “啊……” “是……是……”老楼终于不堪痛苦,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蓝影捕捉到老楼这一丝的松懈,倏然间收了浑身气势。一双蓝眸紧紧盯着面前刚缓过半口气的老楼,不放过他嘴唇的一丁点蠕动。 “是……是贤国公独……独孤守义,他……他要杀杀杀西梁公主,挑……挑起两……两国祸……祸乱……” 老楼直挺挺往后倒下,那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仅存的全部精力。眼看着木盒里的人头滚落,他终于看清,那人头的真面目,只可惜,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站起来收拾老黑。 人头一直滚到蓝影脚边,蓝影垂首睨眼那人头,粗糙的发丝混杂血液凌乱地黏在脸上,五官扭曲而做作,一看就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根本不是师泠。 难道还活着? 蓝影心里这么想,闭目而感,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连她一丝半丝的呼吸声也察觉不到。再睁眼时,蓝眸之中又再次填充上令人神颤的愤怒。躲在屋中的老黑见此,牛眼一转,就想从后屋逃走,却不料一阵疾风袭来,他也不可避免地被吸到蓝影跟前儿。 “她在哪儿?” 尽管背对着蓝影,老黑心头也止不住地乱颤。生他不惧,死他不怕,生不如死却让他倍受折磨。适才那么半刻钟的时间里,他已经体验到了这种痛苦的狠辣。此时蓝影发问,哪里还敢有半点懈怠,瞥见脚下奄奄一息还老死不了的老楼,直接一溜嘴道:“她原本被我们杀了,结果被一个穿白衫的无脸人劫走了。我一个兄弟也被他抓走了!” 随之身后传来阵阵阴风,直刺的老黑后脊梁如针刺那般锥疼也还一动不敢动,生怕有一个小动作惹了那非人的蓝影动怒再受那样非人的折磨。 许久过后的许久,身后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老黑终于忍不住一试一顿地回身。 第一眼,身后无人,身子没事儿? 再一眼,真没人? 第三眼,真没了! 三眼一定,老黑利落回身,暗林之中,早已没有了蓝影的影儿。老黑噗通一声瘫坐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的时候,牛眼还不忘四处扫视。现场的兄弟,死了大半,几个运气好的,也已经被吓傻,目瞪口呆地痴望虚空。 老黑两手后撑,仰着头看向天上的繁星,依旧惊魂未定。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玄术。想他们绝息楼,那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接单杀人做的事儿不计其数,失手寥寥无几不说,就是被人收拾,也只遭过一次。可那次,也是干脆的生死定胜负,何时像现在这样,被人掐着脖子玩。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眼里的繁星突然出现一两点不该有的火光,老黑倏然提高警惕。翘身而起,牛眼一眯,看清暗林不远处忽闪忽明的火光,细细一数,还不少! 敌我不明,势单力薄,一番权衡,他立马转身朝老楼跑去,这一看,却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断了气。事已至此,老黑也不会优柔寡断,自投罗网,就像死去的老楼所言:杀手无情! 胡乱包裹上地上那面目全非的人头,老黑在那一群火把到来之前,蹿进暗林深处逃走。 第121章 神秘的梅家庄(二) 明星熠熠,昏火耀耀。长若游龙的火把,在绕山远路后,终于抵达暗林木屋处。 巡防营士兵在星光烛火的照耀下,看清此处遍地横尸的景象,面色惨白之际更是警惕地操戈指向四方,唯恐有诈。 烛火映在冰凉的铠甲之上,反射出别样的光,将暗林中的夜色驱散,独留一片烛火独有的昏黄,与暗林之中异样的安静合为一体,更添诡异。 顾念北站在最前头,扫眼三步一死雀,五步一死人的地面,目光最后落在两丈之外的大敞开的木屋门上。耳扇微动,确定四周无埋伏陷阱后,才命令巡防营士兵上前揭下那一具具尸体面上的黑巾。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吓得一跳又一跳。 “将军,这些人……” 这些人,竟然都是各国互发的通缉要犯!任凭其中一个人,都能领赏金百两。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头是头,腿是腿地躺在他们面前,不会跑不会斗不会乱来,一切都任由他们处置…… 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如此巨额的“赏金”,对于一个普通士兵来说,可谓极具诱惑。但他们是顾家带出来的兵,即便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冰凉但可能给自己带来巨富的尸体,心底雀跃,脑子也能保持清醒,依规矩而办,向顾念北汇报。 “搜。” “诺!” 在士兵搜查之际,顾念北环走一周,将这一批尸体检查了个遍,最后站在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前,眉目紧皱。心底千百遍地搜索这些人可能的死法,也只能初初确认他们都是受强大的内力攻击,五脏难承受,所以内爆而亡。 内爆而亡。 这四个字跳入脑中的时候,直让顾念北觉得胆寒。若非他现在也算个内力行家,恐怕都得不出这么一个尚算靠谱的结果。这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几乎杀人于无形的的高手?他与这些人,又是何关系?为何下如此狠手? 顾念北抬眸环视暗林之中的每个角落,眼下的警惕可谓是一百二十分地足,只想在这小小的林子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和那高手过过招,探探底。然而暗林回复他的只有夜风啸啸。 “将军!除搜到木牌的无人之外,其余人的右臂上都纹了一只秃鹰。” 顾念北应声回神,转眼看向招呼他的士兵,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叠五块的木牌,每一块上都刻着面目凶狠的秃鹰。一确认这些人的身份,顾念北握着木牌的手指关节就咯吱作响,其用力的程度充分说明了他现在的愤怒。 一旁的士兵见此,畏缩两步,忐忑道:“将军,属下还搜到一样东西……” “何物?” “一……一张画像。”士兵心有余悸地看着顾念北,看他转目盯过来,手里攥着的画纸,欲给又不想给。 “拿出来。” “将……将军……属下继续去搜查!”士兵像丢炸弹一般将画像交给顾念北后,一溜烟跑向木屋,那速度比兔子跑的还快。跑到木屋躲在门后,偷瞄屋外顶天而立的顾念北,一看见他刚毅的面上磨牙扯皮,大掌上青筋爆出,就知道他是发怒了!而且怒不可遏! “整队前往梅家庄!” 一声威严滔天的吩咐出,巡防营士兵迅速整队,将现场搜查到的所有物件包括尸体扛身搬背,浩浩荡荡地跟着顾念北前往梅家庄前山候堂。 那里,梅家庄家主孙倍与梅家庄主仆上下一百来人皆被巡防营士兵监视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之中。孙倍年近四十,面容干净,身材饱满,左腿瘸拐,手柱一根沉香雕鹰拐杖。一看就是个有主见,还有些恃才傲物的人。 因年轻时当过兵上过战场,军队中带出来的习惯,让他后守多年,身段之标准也与看守他的士兵无二。即便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站在大厅灯笼下,也威不可侵。与其余一百来人的瑟缩忐忑相比,他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不愧能当一庄之主。 两刻钟后,顾念北风风火火,带着战袍之下卷起的长尘,怒往孙倍而去。 “顾小将军,你搜查完了么?”孙倍心无所虚地站在大堂中央,看着疾步走近的顾念北,调笑的语调里透着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不屑。 顾念北在距离孙倍一丈之远的大堂台阶下停下,环视堂内一周,将众人胆怯的模样与孙倍傲气的模样看在眼底,负手以道:“孙家主私藏要犯,组建绝息楼,为祸大周。来人,将他军法以扣,送往天牢!” 孙倍双手拄着拐杖,上身稍稍后仰,脑袋上扬,蔑视顾念北,闭口闷笑两声,有恃无恐道:“小儿,你要拿老夫,证据何在?” 顾念北回之以一个视而不见的眼色,侧身三步,让孙倍看清楚其后啪啦啦丢到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三瞬之后,也不管他是何神情,直接对在场士兵吩咐道:“带走!” “噔!” 一声震怒的响声从孙倍的拐杖下传出,惊得他身后众人浑身一震。大堂之中瞬间安静,连上前的士兵也停止前进,铠甲碰撞的余音也瞬间停止。尤其是孙倍的夫人,两眼垂泪,先被满院的尸体吓得一口气没上来,这下被他这一杖一吓,更是直接昏过去。 “夫人!”孙倍眼疾手快接住昏迷滑到的孙夫人,眼看着她的模样,终于不在隐怒,一双庄严的眼睛里红血上充,看向顾念北时,就差一棍子敲过去。 “顾念北!我孙倍这辈子上对的起天,下对得起陛下!你要在梅家庄胡闹,老夫可以忍!但是你要伤梅家庄声誉,害老夫性命,老夫绝不纵容!” 孙倍咬牙切齿话罢,庭院之中隐藏的暗卫迅速蹿到屋墙之上,银刀大亮,杀气腾腾。巡防营士兵被包围其中,亦是迅速反应,操戈而向,蓄势待发。 顾念北漠然原地旋转一周,将高墙之上为数不少的暗卫衡量一圈儿,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劲。黑眸流光闪烁,但那异样的想法很快又被压下心底。正面对上怒不可遏的孙倍,顾念北下颌稍抬,冷不丁一甩袖,将绝息楼的标志扔到孙倍面前,趁他目光落下之际,骤然闪身而上,上脚踹开他手里紧握的拐杖,随之一手扣住他的命门。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完全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高墙之上的暗卫见孙倍被挟持,二话不说跳墙而下,欲攻破巡防营士兵防守直冲上堂内。 “住手!” 第122章 神秘的梅家庄(三) 梅家庄的暗卫刚落地上,就被孙倍一声喝止。 暗卫闻声虽定,与巡防营士兵却是刀枪相接。 这一尴尬而严峻的形势,看得堂中的梅家庄人个个胆战心惊。 一方是行家里手的梅家庄暗卫,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巡防营正规兵,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官不与民争。偏偏梅家庄又不是普通平民,在燕都方圆几百里内,向来硬气,连当官的都虚让三分,而巡防营在顾念北手中,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代表,在京中多少棘手的事,一经巡防营出手,谁也不敢耍赖抗衡。 这两方力量相较,哪怕任何一方多一点点的力道,一场出乎意料的乱斗就会发生。而乱斗的后果如何,梅家庄的人不敢多想。 一切都指望现在贴到一块儿的双方头头身上,一切的意外会不会发生,都看他们俩能不能谈拢了。 这其中的形势,梅家庄人看得透彻,顾念北又怎么会不明白。擒贼先擒王,他就不信他不动,那些暗卫敢动! 孙倍怒火强压,垂眼嫌恶地瞪着那只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掌,闷声轻笑:”镇国公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顾念北,老夫也不怕告诉你,老夫除了陛下的圣谕,谁也请不动!你若是强行带老夫离开,明日你镇国公府就毁于一旦!不信你可以试试!” 即便没有了拐杖,即便现在性命受胁,孙倍也能淡然地接着顾念北之力站的笔挺。一如他话里透着的狂妄,底气十足。 但顾念北心意已定,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孙倍带走!如果没有他,师泠怎么找得回来? “孙倍,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敢动镇国公府一根毫毛,我就让你梅家庄,还有你宫中的老母亲,悉数赔命!” 顾念北语气平淡,比起孙倍,竟然还多了几分更加有效的威胁度。这话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模糊,在场众人,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仔细。 孙倍闻言,却是两声闷笑转而为哈哈大笑。 他历经沙场,折戟沉沙也未曾弯过半寸骨头,难道会被一个黄毛小子吓得屁滚尿流? 简直笑话! 一老一少的二人以奇怪的姿势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的同时,燕都皇城之内,一个着急的身影穿梭在宫廷之中,好不容易赶到皇宫中轴线上的殿宇前,却见门庭紧闭,外头的守夜更是一问三不知。正急的团团转,却见救星出现。 “高公公!” 从内宫赶来的高海远远听见宣德殿前的人呼唤,抬眼之际连忙加快步子赶去。 “镇国公安。” 朝顾尉行了礼,高海抬头,见顾尉急不可耐的模样,甚是心奇:“镇国公,您怎么这么晚又进宫了?” 顾尉一把拉住高海就问:“陛下何在?” 反比心急火燎的顾尉,高海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顾尉:“陛下去了雪澜宫,这让老奴回来取点儿奏折过去呢……” “快!快去向陛下求一道旨!阿北带人闯入梅家庄,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已经让部下前去阻止,高公公,您赶紧替我去请一下陛下!若是迟了,阿北肯定是要闯下大祸的!” 顾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对高海急急忙忙地推说,心底却还是将那个自作主张的儿子骂了个遍,就差十八代祖宗也跟着骂了,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变得这么自作主张不知天高地厚! 高海听得顾尉的话,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是知道,那梅家庄是不能乱闯的!当下应了顾尉的要求,折身就往内宫跑去。 顾尉看着高海的身影,在宣德殿外,依旧焦急地等着,就唯恐时间不当,顾念北在那边出大事…… 高海一路狂奔,就差把两条老腿变成风火轮转起来。 “快……快……陛下!” 跑到雪澜宫时,高海气喘吁吁一句话说不出来,直接由雪澜宫的内侍抬着往雪澜宫里头走。 入门的右殿之中,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歌舞笙笙。 皇帝坐在上首,手执香茗,看着堂中妖娆婀娜的乐妃应曲而动,满心的躁动,一点点地往上窜,直想将她身上那一件件薄纱扯破,看看里头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的玉肌,一尝那人间美味。 心中这么想着,皇帝的思绪也渐渐迷散,不由自主地起身往乐妃去。盯着她那一双眼,忍不住得深陷其中,手上的动作,更像个猥琐的老头,一双老皱的桃花眼中尽是笑意,里头露着人性最本能的欲望。 平日里为皇的威严和肃穆,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 “陛下,高公公求见!” 关键时候,这一声清冷刺耳的声音,倏然间将皇帝满身的热火浇灭。看着怀中娇艳欲滴的佳肴,尤其是那一抹勾魂摄魄的笑,直想再陷下去不出来。 却不料一双冰肤玉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粉嫩地双唇轻启,从中飘出一个个动人的音符。 “陛下……高公公此时求见,定然是有要紧的事,您且见见再说……妾身想起来,还有一样宝贝要献给陛下,陛下见完高公公,妾身就拿出来……” 乐妃像一条光滑的泥鳅黏在皇帝身上,扭动的身子忽冷忽热,带着极致的诱惑,让皇帝欲罢不能,说出的话却又让他不能不听。 “好!好!朕去见见,小宝贝儿,你就在这儿等着朕,什么也不许穿!哪里也不许去!” 宠溺的话里透着无尽的猥琐,也只亏得乐妃听得眉开眼笑,替皇帝理好衣衫,送上一枚香吻,就当真就不怕冷似的赤剌剌躺在床上,任由玉肤在烛光中闪耀着不一样的光芒。 皇帝整装而出,龙靴一踏出殿门,浑身的气场倏然展开。一双桃花眼里,除了威严,别无他物。 高海一看皇帝出来,忙不迭上前行礼道:“陛下,出事了!” “何事?” “顾小将军闯了梅家庄……” 高海此话一出,皇帝脸色骤然大变:“顾尉何在!他不是看着阿北么!” 高海见皇帝大怒,脸上的苦色真是一言难尽,一时之间,对冲动的顾念北也是骂爹又骂娘,这几年真是被宠得越发没了规矩!心里这么叨叨,面上高海却还是要回答皇帝的话。 “镇国公本来是看着的,可是小将军实在太泥鳅,避了镇国公,领着巡防营的兵就去了梅家庄,现下情况不明。镇国公正在宣德殿外等着呢……” “起驾!” 龙袍一甩,皇帝两步跃下月台,冲出宫门上了轿辇,一声催促抬轿的内侍冲向宣德殿。 第123章 神秘的梅家庄(四) 八个内侍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将皇帝送到宣德殿前。 顾尉已经在门口来回急步徘徊了好久,一看皇帝的影儿,当真觉得救星降临,提袍一扑过去,就跪地嚎啕:“陛下!臣教子无方!请您降罪!” 皇帝怒瞪顾尉一眼,对这负荆请罪的把戏已经完全免疫,无视他转而径直入宣德殿。 宣德殿中随侍的内侍一见皇帝半道回来还怒发冲冠,忙不迭入内点亮桑树灯,还不忘放轻呼吸和动作,心怕有一丁点儿不该有的响动就让皇帝不高兴再发怒。在皇帝随着渐渐明亮的烛光走到殿中后,一众内侍又低头垂手,迅速退出人,让宣德殿中保持与此时氛围相合的安静。 皇帝端坐上首,怒气冲冲地接过高海递来的空白的黄皮手谕,“啪”的一声摔在桌上,抬眸看向下首跪地匍匐的顾尉,冷哼一声,没好气道:“那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息怒,臣此次一定将阿北关在府中严加管教,定不会再让他给陛下添麻烦!” “你要是能让他不添麻烦,朕就把你供起来!”皇帝又是一声冷哼,接过高海调墨后的狼毫,铺平面前的手谕,奋笔疾书。 “臣不敢!” 顾尉满怀愧疚地说完这话,面前就噼啪摔下一纸圣谕。抬眼细看,看清里头的内容,猛松一口气,连带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臣一定想办法死后入城隍庙,让陛下把臣供起来!” 皇帝猛地被顾尉一语逗笑,适时胸中怒火也散了不少。顾尉见状,借机又道:“阿北那孩子不懂政事,又鲁莽冲动,空有一身蛮力,实在不宜在京中。臣恳请陛下把他发配边疆,凭那一身蛮力镇守我大周疆土!” 皇帝稍微好转一点的脸色,因为顾尉此话又倏然阴沉下去。 “边疆苦寒,他自小娇生惯养,顾卿舍得?” “能保社稷,臣无言不舍。” “哼!你舍得?你舍得你家里那位能舍得?朕若把他发配边疆,那位还不得把皇宫拆了让朕收回成命?”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尉的反应,又道,“拿了手谕就赶紧去梅家庄,若是最后出了大事,朕惟你是问!” “臣遵旨!”皇帝一招移龙画凤,让顾尉顿时哑言,老实应下后就迅速离开宣德殿。 高海见顾尉走远了,替皇帝收拾残局后,看皇帝疲累地咳嗽两声,倚掌闭目,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您还回雪澜宫么?” 皇帝闻声摇摇头,小眯一会儿,睁眼便拿了龙案旁的奏折看起来。良久之后,突然道:“去雪澜宫报一声,让乐妃别等了。” 高海应下走了两步,皇帝又补充道:”对了,西梁进贡的那一盒绿幽冥丹和南陈进贡的南海翡雪翠珠制的头面,送到雪澜宫。” 皇帝对雪澜宫那位这么大手笔的赏赐,高海已经见怪不怪,辞身退出宣德殿就亲自带人去取。 于此同时,肖褚应顾尉命令前往梅家庄,也没能缓解这里微妙的气氛半分。 看着顾念北扣着孙倍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嘴都劝干的肖褚难受地咂咂嘴,眉眼紧皱到了一堆儿。以前知道这小将军是言出必行,想干的事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可以固执到不分情况,不看形势。 “将军欸,您就听属下一言,先把孙家主放了吧!这……这要是弄出来个三长两短的,不止巡防营的弟兄跟着您倒霉,镇国公那儿也肯定得遭罪啊!” 然而面对肖褚这么苦口婆心的劝告,顾念北一个愤然的眼神甩过去:“肖褚,闭嘴!” 孙倍对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完全没有惧意,时间越久,他越轻松。此时看向没辙的肖褚,闷笑两声道:“肖将军,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镇国公还没来,那老夫可要去睡了。” 只听他话音刚落,庭院之中就突然弥漫一股奇异的香气,似梅花香,又似茉莉香,仔细一闻,又更像是桂花香。香至浓处,闷地人呼吸困难,神志不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精力旺盛的巡防营士兵,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栽倒在地,连肖褚也不能例外,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两眼已经不听话地闭起来,倒地昏睡。 现场,除了梅家庄人,就唯独顾念北还屹立不倒,扣着孙倍的手半点力道不减。 众人惊诧,孙倍也惊讶。顾念北竟然对勾魂香免疫? 正当此时,顾念北左脚猛踹,踢得孙倍左大腿骨碎一般痛,咬牙忍痛之际,额头之上的细汗,暴露了他的痛苦之深。 “顾念北,你!” “孙家主,你动手在先,我不过以牙还牙。”义正词严地截断孙倍的话,顾念北就将他一个打包扛在肩上,腰刀长出,做足了要杀出重围的姿态。 孙倍被顾念北扛在肩上,姿态扭曲,痛苦非常,却还是忍痛闷笑道:“顾念北,老夫说过,只有圣谕能请的动老夫?” 孙倍话音一落,现场的暗卫骤然破衫,手中银刀迎风而破,铿锵之声将院中香气迅速驱散。 顾念北定睛看去,倏然之间瞳孔睁大。 孙倍感觉到顾念北身子一颤,登时哈哈大笑,即便那声音里透着痛苦的意味,却更多地传达一种张狂和肆无忌惮。 “看清楚了么?那是炼骨兵……炼骨兵,知道是什么么?哈哈哈……” “唔!” 炼骨兵的气势,从来就让人神颤胆寒。梅家庄里的人早已在炼骨兵爆体之际四散躲藏。现在大堂之中,赫然只有顾念北、孙倍,和那一圈少数也有二十个的炼骨兵。 “啊!” 顾念北的骨节间咯吱作响,他找了他们这么久,却没想到这些恶魔,近在眼前!这种欣喜和愤怒交杂在一起,激动又愤怒的心情伴随一声怒吼震荡整个梅家庄。 扛在肩上的孙倍被他猛地摔到地上,一脚踩上他胸口,力道骤大。通红的双眼,完全没有人性可言。看向那一个个同样双目赤红,以臂化刀的炼骨兵,恨意滔天。 就在孙倍痛苦挣扎,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炼骨兵滔天而呼,一拥而上,目标明确地扑往顾念北。 第124章 神秘的梅家庄(五) 二十个炼骨兵,赤红的眼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冷冰冰地燃着战欲,每一招每一式直攻顾念北的命门,那速度之快,动作之狠,攻势之凶猛,超绝于人。 也幸得顾念北两服幽冥丹,内力大增,比起前两次在川山遭遇炼骨兵,这一侧,以一当二十,他也游刃有余。脚下的孙倍,也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丝毫不给炼骨兵下手夺人的机会。 现场状况之激烈,紧扣人心,尤其是退避三舍,眼睁睁看着孙倍被顾念北当成一根棍子使的梅家庄人,简直是又气又惧。这么多年,从梅家庄出来的,哪怕只是一条狗走在燕都京道上,闲人都要退避三尺,更何况是人?再者,他们家主,那对陛下都是有大恩的!历来受朝臣敬佑,十几年来,半点气都没受过,一道疤没被人揭过,更何谈被人拿命在手中戏弄? 在空中毫无预兆毫无规律被抛掷旋转的孙倍,头晕目眩不算,一口老血夹杂着满胃的酸水含在口中,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五味杂陈的滋味儿,真是有苦道不出,喷不了,被顾念北一个挑身俯面又活生生吞了下去。 转眼顾念北。 时间越长,他越发现这些炼骨兵体力不足,尤其是那一双双赤眸之中的火,也在上气不接下气,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下暗自一算,唇角一抹冷笑勾上,一个翻身扣手甩背,就将孙倍直挺挺甩到上首席座,趁炼骨兵分神之际,迅速握拳闪身,一拳一个,噼噼砰砰,直中下颚。他立身于大堂屋口之际,身后的炼骨兵一个个眼中赤光消失,浑身夸张健硕的肌肉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地晕倒在地,青紫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顾念北只回身看一眼,心中就已明了。一步一步走向席座上吐血猛咳的孙倍,眼里自信爆满,唇角的笑意,又寒又冷。 “孙家主,私制炼骨兵,胆子还真是不小!” 斜趴在案几上的孙倍,发丝凌乱,满脸苦色,嘴里咳出大量的污血沾染在华贵的墨蓝流云金丝镂银长袍上,污秽不堪,俨然就似街头巷尾奄奄一息的老乞丐,梅家庄庄主的霸气荡然无存。 面对顾念北的冷嘲热讽,孙倍即便没有半点还口的力气,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也还是露出了仇恨的目光。年近四十,被一个毛头小子收拾地毫无招架之力,如此屈辱,谁能忍,谁能受? 怒火一上,孙倍硬是憋住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朝顾念北吐去:“别、得、意!老、夫、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 顾念北对孙倍的话丝毫不在意,目光一凝,两步上前,大掌伸出,毫不客气把他揪胸提走。 而这一幕,刚巧被急急赶到的顾尉瞧见。 “逆子!住手!” 一声怒吼,出乎顾念北的意料,忽见顾尉手中捧着的黄皮圣谕,眼中的寒意倏然之间消失不见,余下的是震惊。 “爹?你来做什么?” 顾尉从大堂门一进来,就被满院昏倒的巡防营士兵和梅家庄暗卫,以及各个躲在角落里瑟缩不敢上的梅家庄人吓了一跳。再一看顾念北手上提着的那狼狈不堪的老男人,登时惊诧。 一声制止不见顾念北听话,又急步上前,从他手中强行抢过孙倍。 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左侧散落的席座上,简单检查一番孙倍的伤势,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喂了他两粒丹丸,就开始运功为他疗伤。 顾念北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欲阻止顾尉时,又被他一声喝住。 “逆子,你是要整个镇国公府给你陪葬才安心吗!” 那又急又气的语气,是顾念北从未听过的。顾尉的表现,明明白白说明这个孙倍很重要,比镇国公府还重要。 可越是察觉到梅家庄的不同寻常,顾念北心头的疑虑越重。转而走向庭院中依旧昏迷不醒的巡防营士兵,检查一二,招呼随顾尉前来的士兵一道催醒这些被迷晕的士兵。 在士兵迷迷糊糊醒来后整队的空当,顾念北又将梅家庄大堂四周查看一番,那一个个被找出来的梅家庄人眼中对他的恨意,都被他蔑掉。 再转眼看向还在锲而不舍给孙倍疗伤的顾尉,见他满头大汗,气息渐弱,默了一晌儿,提步上前,走到二人身前。 顾尉一察觉到顾念北过来,立马睁眼,一看他一掌运力,直冲孙倍脑门,立刻怒目而视:“住手!” 这一次,顾念北没有停下,直至右掌贴上孙倍脑门,便闭目输力。一盏茶时间,听到孙倍咳嗽一声,一刻不待地收手,漠然转身走到堂外看星星看月亮,心底不断地向那一颗颗明烁的星星发问:师泠,你在哪里? 不知为何,这一两个时辰发生了这么些事,他的心倒是定了下来。心中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告诉他,师泠没事。而他从头到脚,也竟然接受了这个声音,完全不觉得是自欺欺人。 抬手捂住胸口,他只觉得这种感觉很奇特,细细一想,好像跟师泠有关的事,他都可以有所察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应,她的痛,他知道,她好不好,他也知道…… 孙倍苏醒,迷离的双眼盯着眼前的花瓶碎片。模糊的重影久久不重合,他又闭目调息一会儿,胸腔之中五脏之气顺畅无阻,那闷心欲死的感觉已经消失,接踵而来的,却是满腔的怒火。 顾尉见孙倍已经恢复,连忙起身,推手赔礼:“孙庄主,小儿少不更事,让庄主受累,老夫在这儿给您赔礼,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与小儿计较。” 顾尉说罢,便将皇帝的圣喻双手递向孙倍。 孙倍一声冷哼,两手撑着地顽强站起身来,撩开脸上凌乱污秽的头发,接过顾尉手中的圣喻,挑衅地将圣喻在顾念北眼前虚虚一晃,才借着堂中通明的烛光逐字逐句看过去。 看至尾后,眼里笑意昭昭,孙倍一咳,道:“镇国公,今日小将军硬闯梅家庄,不仅虐得老夫体无完肤,还将陛下赐给老夫的暗卫一个个打死了,老夫这身心俱疲,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庄子了。还请镇国公回去禀告陛下实情,切勿有一丝半点儿的隐瞒!老夫这身心一好,自然会进宫面圣,求陛下一一为老夫做主!” 第125章 神秘的梅家庄(六) 顾念北内心里,已经把孙倍这颠倒黑白的老匹夫骂了千百遍,若非圣谕在此,他一点不介意再让孙倍瘸一条腿半身不遂,又或者像下华门里的长舌人一样割了舌头利落。 孙倍半分情面不讲,顾尉听罢,已明白因顾念北今日的莽撞,镇国公府与梅家庄算是正式结怨了。 “梅家庄公然攻击官家人,阻挠巡防营搜寻杀手,私藏各国要犯,私炼炼骨兵……这些,也希望爹一一禀明陛下!” 顾念北睨眼顾尉从始至终对孙倍那恭敬的姿态,不可置信之余忍不住心疑:私炼炼骨兵这一条罪,就足够株连九族,为何他爹听到,却无动于衷?反观孙倍,更是对他的控诉不屑一顾,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谈论的话题。 “来人,带走!” 留下这一句话,顾念北也不管二人听到是何面色,直接吩咐巡防营士兵将现场的那一批暗卫带走,却不料话刚出,原本泰然的孙倍就急急出言喝止。 “顾念北,你好大的胆子!我梅家庄人遭你毒手已是惨不忍睹,你何故还要带他们走?” 顾念北眉头微挑,侧身看向孙倍,将他从头到脚忍不住的哆嗦看在眼里,寒光一凛:“孙庄主,这些人是陛下的人,伤在我手上,我带走交还陛下,你着急什么?” “哼!老夫的人,老夫亲自还,用不着你操心!镇国公,老夫身体不适,恕不奉陪,还望你将令郎带走!” 面对顾念北,孙倍几十年来的胸襟也被挤成小肚鸡肠,那恶劣的态度绝对是此生唯一一次。 “既如此,那孙庄主早些歇息。” 顾尉陪之以笑脸,目送孙倍进入内堂,再转脸看向顾念北时,满腔怒火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心寒,身为一世叱咤沙场的将军,一张老脸因为这儿子简直丢到了九州之外。实在没想到,这儿子大半年不见,脾性长得这么大,连圣意都敢不遵! “回府!” 顾尉气冲冲走在前头,顾念北神色无动地站在原地。巡防营士兵见顾念北不走,也原地不动。顾尉领着自己的兵走出堂门,不觉身后有人,一转身,见顾念北还一动不动,怒火更甚:“逆子!还不回府你是打算把梅家庄拆了么?” “如果爹走了,说不准我真会这么做。” “逆子!逆子!你狂!你继续狂!师泠是死是活,你也别管了!” 顾尉话音一落,顾念北面色骤然大变,闪身而上,一把擒住顾尉的胳膊急问道:“爹,你说什么?” 顾念北的反应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顾尉心寒地摇摇头,甩开顾念北的手,大踏步离开。 见此,顾念北也一刻不待,招手让巡防营士兵跟上,随后急步追上顾尉,一路追问:“爹!你怎么会知道?师泠在哪儿?府里么?她是不是受了重伤?您怎么不早说?” 顾尉:“……” 面对顾念北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顾尉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纵马疾驰回到镇国公府时,天已拂晓。紧随其后的顾念北,一脸寒气中透着无以名状的焦急,由此竟毫无防备地一路追着顾尉到了顾家宗祠。一步入内,听到头顶脚下传来的铿锵之声,才惊觉身处何地。 “爹,你做什么?” “在得知你率兵莽闯梅家庄时,国师派人传了话,师泠在他那里,”透过面前铁牢的空隙,顾尉巍然看着铁牢之中的顾念北,面色沉郁,“阿北,你这半年变得太任性冲动,国祭之前,留在宗祠里好生反省。” “爹,你不能这么做!国祭在即,前朝余孽活动频繁,这种关键时候,您怎么能关我!” 顾念北闻言,大掌握上铁柱猛地用力,竟然能听到铁柱上下传出“吱呀”声响。 顾尉看势,庄严的面上寒霜满布,之前的一点点心软因为他的强势也骤然消失:“大周人才济济,巡防营不止你一个人!为父警告你,若敢破牢而出,为父定按族规逐你出族!” “爹!” 顾念北此时的心情,忽上忽下。 脑子里一边在翻转关于师泠的情况,一边在将近期燕都发生的事串联成线,追击那前朝余孽的动向。迫不及待想要出去解决一切事情,而顾尉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一剂强有力的脱力剂,握住铁牢的手不自觉撤力。 眼看着顾尉关上大门,独留凄冷的烛光在屋子里闪闪烁烁,将他刚毅的变容一遍又一遍地抹上寒霜。 梅家庄!好个梅家庄! 顾尉一出宗祠,一团牡丹色就闯入眼帘。 “老爷!” 尤氏扑到顾尉身上,环抱着他,仰面一双婆娑泪眼连同一张委屈地瘪嘴到下巴底的红唇就赫然出现在顾尉面前。顾尉疲累地推开尤氏,侧身看向屋门紧闭的祠堂,声色严厉地对尤氏道:“夫人,阿北此次闯了大祸,幸得陛下恩佑才保得一命。你切勿为他求情,这半个月,他是被关定了!” 一句话没说就被猜透了心思,尤氏心底没有挫败感是不可能的,可是一看顾尉这一丝不苟的样子,也心觉事情有些大,瞥眼祠堂门,转而勾住顾尉的手臂言笑靥靥道:“老爷,这几日又有几家人上府给雪儿说亲,妾身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甚了解,特来问问您,是张侍郎家的公子好,还是赵尚书家的公子能?” 顾尉揽过尤氏往内院走,行走之际,仰天半看,正值晨曦微微。 是啊,他还有个女儿,年近二十竟也还待字闺中,和宗祠里那位和一块儿,真是铁一般的亲姐弟。 出身高贵,却一不嫁二不娶,这燕都中,恐怕也没有比他家这情况更奇葩的了,真是造孽啊! “朝中敢来我镇国公府提亲的,那都是不凡之辈,勇气可嘉。夫人且看看画像,哪一个中眼,便是谁了。雪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出去了。” 听顾尉这么一说,尤氏顿时来了兴致,开启吧啦吧啦不停歇模式:“老爷说的是!妾身吧,觉得那赵尚书家的公子不错,前两日赵尚书的夫人还引来妾身隔帘瞧过,长得是一表人才,家中只有两位侍妾,尚无所出,虽然比雪儿小了两岁,但那身段儿,的确大丈夫,配雪儿也不差!还有……” 第126章 一局看不透的棋 在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的时候,暗林之中隐隐闪现一个黑影。晨光照耀下,方看清那身长体魁的男人,正是宇文暻派出来的无痕。他夜伏于此,正准备收拾老楼等人,却不料目睹了一场妖魔般的一边倒的对战。 那手控蓝火的蓝眸人,面容邪魅,浑身透着千年寒冰之气,果决冷漠的神情,更让他如地狱走来的恶魔,令人闻之胆寒,看之肉裂。这样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出现在燕都,原本就疑点重重,竟还与西梁公主有关,这样的事,就不得不让无痕警惕。 远眺林下的一马平川,无痕从怀中掏出几颗霹雳弹,将木屋炸了个稀巴烂,纵身而下,驰马奔赴燕都城内。 晋王府中,一盏独明。 宇文暻独坐书房,桃花眼里,只有案几侧立屏上画着的九州大陆国界图。摩挲着两指指腹的右手边,搁着一碗黑乎乎,催胆苦的药,里头冒出的热气寥寥无几,显然已经放了许久。 无痕从书房后窗而入,动作轻如鸿毛,连关窗的动作也仿若无声,丝毫没有惊动在屋外守夜的高常。 “王爷。” 宇文暻闻声转眸,扫眼他浑身无碍,又转而看向那国界图:“谁在背后捣鬼?” “贤国公,独孤守义,意在挑起两国纷争。” 独孤守义…… 宇文暻默念着这四个字,脑中思绪翻飞,倏然之间轻笑:“这样的手段都敢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转眸之间,宇文暻又问:“他们杀了师泠?” 他们,指的就是绝息楼那一批杀手。 “属下闻言,他们杀的是,西梁公主。” “萧泠儿?”宇文暻眉眼猛抬,盯着无痕那一张木讷的脸,桃花眼中流光连连,透露的却都是气愤,刀削的面容上挂上一层阴霾,摩挲的右手已经握紧成拳。 “属下前往驿馆一查,西梁公主安睡其中。今日监视师泠的人回报,她去过驿馆,事后与顾小将军于驿馆外相遇。二人在下华门尾巷茅屋遭袭,从中消失。接单领头共带六十五人,丧生三十二人。余下杀手顺着追魂杀留下的追魂香一路尾随,于城隍庙三街外的小巷伏击,至此,师泠无踪。顾小将军赶到之时,接单杀手已离去。” 无痕半垂眼眸,仍旧带着那甩不掉的机械语调将所知悉数回报宇文暻,对他的情绪变化,却是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波动。 追魂杀,就是被宇文暻丢至城隍庙小池中的六角菱花暗器。那是绝息楼的独门暗器,由玄铁炼制而成,六角中空,藏有绝息楼毒制的追魂香。凡被追魂杀成功暗伤之人,身上都会遗留下一股常人无法闻到的香气,那便是追魂香。 而要让人能闻到,必须由绝息楼特制的追魂烟使其显露。而追魂烟,就是那个下了茅屋暗道唯一生还的人在暗道中释放的竹筒。 宇文暻话听于此,已经很确信师泠与萧泠儿有关,而且,十有八九她就是当了萧泠儿的替身,被绝息楼的杀手误认为下手的好时机,下手解决。绝息楼的杀手,接单不认人,从无失手,既然师泠已经被解决,他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心头这么想着,脑子里却不由得窜出师泠下午时分在城隍庙里对着他愤而直言的滑稽模样。 那么嚣张的人,就这么死了?这事儿发生的不仅突然还太顺利,让宇文暻心里隐隐不安,丽筠到底在搞什么鬼? “独孤守义那边知道了?” “今日西梁公主传言沐浴感染风寒,闭门静养,外人不得见。贤国公势必认定真正的西梁公主已殁,风寒之由只是西梁人的权宜之策。” 无痕所言,正中宇文暻心中猜测。就是如此,他才更觉不安。丽筠那么一个心思深沉的人,派出来的每个人,都必定是对她有大用的。 这师泠,一来救过他的命,二来与镇国公府有牵扯,三还与皇室有牵扯,明显就是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怎么可能一个小出场就谢幕? 这明明就是西梁人布了一局棋来搅乱大周,偏偏独孤守义还猴急急地上当。不出所料,他定然会借机向父皇进言,让西梁公主出席。到时能证明西梁公主真伪的,除了西梁来的萧琅和闲月,就只有顾念北和他。 独孤守义这只自以为很狡猾的狐狸,最可能选择的人,一定是他! 宇文暻双眼一眯,登时取出一张空白信笺,提笔书了一封信交给无痕。 “亲自送往驿馆,务必让萧琅轻启。” 无痕接过信,却又一次出乎意料地立于原地不动。 “还有事?” “王爷,师泠背后的人,不似人。” 无痕此话一出,更是惊讶了宇文暻:“不是人?” “似人非人。” “你调查到了什么?” “在今日到梅家庄之际,属下还没来得及清理暗林,一个身怀蓝火,眼有蓝眸的男人出现,审问老楼,是以属下得知是贤国公出的单。事后,他以极强的内力震碎在场十八个杀手五脏六腑,最终只十二人跟随老黑逃跑。那人身如鬼魅,属下从未见过,说话的语调并非燕都中人,更似南陈人。” 南陈…… 宇文暻注视着国界图上的南陈,右手食指与拇指指腹又不自觉摩挲起来,这一盘棋,下的是越来越大了。如果那个南陈人是师泠背后的人,那她就是南陈故意安插到西梁的细作。那顾念北能拿到幽冥丹救活他,明显也是南陈那边的授意。南陈这一番动作,野心还真是不小。 从这一条线一想,宇文暻更觉南陈野心不小,竟然连丽筠都算计了进来…… 不对! 思路至此,宇文暻又发现一丝不对劲,转头再想这发生的事,猛然惊觉一种可能:丽筠早知师泠非忠诚之人,派她来大周,原本就是将计就计,让她替萧泠儿去死,以绝后患! 如果这么说,师泠就是真的死了。 蓦然之间,宇文暻眼看着国界图上南陈的国土,唇角勾上一抹看似温柔,实则冷血的微笑。 这一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他做定了猎人! 第127章 穿草踩花的上神 天晓,燕都东西两市陆续开摊,百姓穿梭,又开始繁华的一日。 与此同时,钦天司里的擎天阁,却是黑云密布,轰隆雷响,阴郁的天色与旁处的白云蓝天形成鲜明对比。 皇宫中人,见此情形,虽心奇,却也只当是国师又在做法,所以按例躲得远远地,不敢前来有半分的打搅。 钦天司中,司甲三兄弟在擎天阁外已经站位护法一整夜,面上倦色重重,手上的功力也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翻卷形成漩涡的黑云,绵绵不断地从擎天阁至高点螺旋而下,经过一层一层的过滤,黑云渐变,形成一场混着金光的奇雨,绵绵不断地落进擎天阁底层太极阴阳眼中。 司灼于八卦之外,盘膝悬空而坐,周身的气流急速流动,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犹如天外仙石般神圣不可侵犯。真气于右掌之中推出,齐齐流向悬空于太极阴阳之间的那一具冰凉的躯体。 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却无魂无魄,只是一具肉骨堆成的凡体,千疮百孔,白衣染血,面容惨白若白纸,刺目而惊心。 司灼本以为她能够似上次在擎天阁中下坠而亡后自行复活,却不料时至夜半,她非但没有复活,浑身的灵气还以异常的速度流失,三魂七魄更似流水哗啦啦离开肉体。 一晃三个时辰过去,师泠的状态,还是和救回来时一模一样,寥无生气。没有一丁点儿的坏,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就那么任由司灼摆布,完全不似活着时那般灵动。 一夜功法,于司灼来说不算大事,但对擎天阁外那三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而言,却几近极限。 “收功。” 擎天阁外的三人听闻司灼的隔空传音,如蒙大赦,一刻不待地运气收力。随即吧唧一下趴倒在地。艰难地翻个身,仰面看向擎天阁上渐渐散去的黑云,说不尽的疲累,额头的汗珠滑进眼里,也没有力气擦拭,昏昏沉沉间,三人也就不顾所在何地,闭眼睡去。 “监命之人,怎会如此命薄?” 擎天阁内,司灼神情暗淡地站在师泠肉体旁侧,大掌虚抚,依旧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气息。狐疑之际,他甚至怀疑破魂玉的预示出错。 可是就是破魂玉突然异光而显,他才知道师泠命丧街巷,及时赶去救回了她。 若她非监命人,破魂玉又怎么会对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几多反应,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 “神棍……” 就在此时,一个空幽的声音凭空而出,惊得司灼再次严肃地看向师泠的肉体,那具肉体依旧冰凉惨白,没有任何变化。 “我在这儿……” 一缕幽魂从擎天阁黑暗的角落里飘出,一暴露在光辉之下,就如透明的风一样。司灼捕捉到那缕幽魂的身影,两指虚抬,指着那方向画出一个结界,将擎天阁中的光束悉数挡在其外,让那缕幽魂能够现体。果不其然,结界一构造完成,当中就缓缓浮现一个非男非女的人影。 那影浑身以草覆之,剔透的肌肤里若隐若现朱红的血液流淌。柔和的五官似一朵娇嫩的花开在草丛之中,脚下踏着一朵色泽暗淡的无名花,没有明显的男人特征,也没有明显的女人特征,是以非男非女! “你是谁?”一番打量,司灼的眼中没有半分惊艳,清冷的情绪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非妖非鬼。” 司灼顺言而思,脱口而出道:“瑶池那位还是师泠?” “她活着的时候,我是她,她死了之后,我是我。” 那就是了。 “上神丹衣,草木而生,非男非女,”司灼面对丹衣这位“上神”级别的神,语气也依旧冷淡清幽,“有何贵干?” 丹衣轻笑,对司灼的话不置可否:“我不过是个连本体都不复存在的思体,能做什么?此番前来,只是想提醒你,不归林里的灵气被放了出来,那些隐匿人间千年的妖魔,将陆续苏醒。你们任重而道远,最好尽快找出北周皇宫中隐藏的幕后黑手。不然,三界未开,天下大乱,仙神难救……” 天下灵气,自千年前三界被封印后,三位转世而来的上神,本欲破除封印,恢复三界秩序,却不料那魔龙封印实在强大,三神束手无策之际转而攻妖伏魔,收取其身上的灵力。 事后用自身仙魂制造结界,将这些天地灵气汇集于天南地北三处,或设人族或奇兽看护,防止妖魔伺机盗取,祸害人界。 妖魔无灵,自然生不如牲畜,渐而渐,世间恢复平静,妖魔伤人的事情少有发生。 而那三位上神,也在千年长河中销声匿迹。 依丹衣所言,那不归林应该就是三处灵力之一。 师泠于不归林,与雪锦狐兼任的职责,难道就是看护灵力? 算算时间,灵力遗漏的时间,正是北周迎娶西梁公主之时。难道说,是因为他把师泠引到北周,才给了那些妖魔窃取灵力的机会? 司灼明眸猛抬,看向丹衣,眼中尽是警惕与怀疑:“事关天下,你为何现在才出现告知?” 丹衣无奈叹气:“你勿要怪我,十六年前,司马家族人意图不轨,封印我于她身,自此我与她合二为一。封印不破,我便是她,不生不死。此次她身受重伤,封印半开,三魂七魄离体之际,给了我可乘之机……” 话说至此,丹衣话头猛转,神情严肃地对司灼道:“你师出紫云,当明天道。切勿以一心之不悦,误天下之大事!” “她魂魄何在?”事已至此,司灼自然不可能再耽搁时间。 “尚在人界,无主游魂,灵气以寻。破你这擎天界,已耗尽我残余的真气,接下来,就靠你了。”丹衣话罢,浑身的花草于躯体皆幻化做一缕青烟,在结界之中徘徊迷散。 司灼见状,暂时将心中疑问压下,右掌一收,那结界就仿若渔网一般,将丹衣的魂气系数收拢其中落到司灼掌上。退身两步,司灼再次注视那具冰凉的尸体时,眸光中已不再仅仅是冷淡,还多了那么一丝一缕千年难得的歉意。将丹衣的魂气推入师泠体内,再送她至八十一层的八卦阁中,由破魂玉释放的破魂朱光护体。 一切前奏完成,司灼又运力于掌,待玉罗盘在掌中旋身变大,玉罗勺应诀而动,指引方向后,闭目追魂而去。 第128章 司马府中的迷境 司灼万没想到,顺着玉罗勺指引的方向而去,在燕都上空徘徊至她被伏击之地,立于屋脊之上,罗勺又转,三周不定,却见一小撮常人难见的灵气从那面沾染师泠血迹的墙体中飘然而上。 灵气绕玉罗盘环绕三圈,猛地停在山艮与雷震两位当中,随后冲锋而出,直奔坊间。 “东北山艮,雷震正东,相狭二中……”司灼喃喃一语,看清那股灵气飞走的地点,眉眼倏然拧紧。闪身而去,停在那诺大的宅院之前,他看向那尘灰满布的牌匾时,玉罗勺旋转的速度越发地快。 “司马府?” 司灼脖项微转,心中疑惑,师泠与司马氏有什么关系? 司马氏,天下只此一家。屹立于九州大陆千年之久,不论朝代更替,却依旧欣欣向荣,枝繁叶茂。自十六年前,家主司马滨谋逆败死后,举族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这谜一样的家族,世人无从了解,司灼也无意深究。 只是此时,师泠体内的灵气追踪她的魂魄至此,意欲何为? 正当此时,袖囊之中一物突发光芒,司灼眸眼微转,看清袖囊之中发出的玉光,将罗盘收入囊中。转手将那物置于掌中,方惊觉那正是从师泠处获得的阴玉葫芦。 阴玉之光,极阴之地方显。其收魂解魄之能,全凭葫芦之主意志所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便师泠的魂魄不在这里,司灼也必须要一探究竟! 他来燕都这么多年,除了找到师泠这个监命人,其余的事一无进展。如今能再揭开阴玉葫芦之谜,怎么又能就此错过? 目光移至那发黄的抄家封条上,司灼眼眸微转,将葫芦紧握掌中,闭目闪身。 一入其中,一股强烈的灵气就扑面而来。他手中的阴玉葫芦,也更是放出更大的光芒。 扫视一周,诺大的影壁上,上古神兽龙九子之图浮雕于上,栩栩如生的九龙,硕大的口都朝向当中一颗石刻的宛如碗大的珍珠。迎着日光,九龙与那“珍珠”,大有夺壁而出之势。影壁左下,一袭印章上书着传世之中的圣画手的字。影壁之下,野草茂盛,春风一过,好似九龙之下的绿海荡漾。 慢步影壁后,丛生的杂草蔓延至穿堂之后三间抱厦的大堂台阶前。 与此同时,影壁上的九条形象各异的龙体上诺大的眼珠随着口中“珍珠”微不可察地开始转动,随之而引起的,是随风而动的杂草沙沙作响,不动声色地凭地而动,渐渐将司灼原本要走的轨迹变换。他不过眨眼之间,近在眼前的大堂却突然变成了长长的抄手游廊。 目光微转,大堂却移动到了西南之位。一察觉到境况不对,司灼就立即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他明眸半垂,盯着脚边那株色泽青青的野草,眼看着它一厘一厘地从左脚边移动到右脚边,这里布下的障眼法,越发说明这宅子的可疑,说不定真的能解开又一件他急于知道却一直不知道的事。 沉着运气,司灼闭目,八方位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随着意念虚抬起的两指,也开始凭空而画。司灼将整个宅院原本的格局在脑中勾勒出来之际,“破!” 此一字自口而出,铿锵有力,猛然在院中刮起一道强风,从他身体开始急速旋转,向四周扩散,将那些以一定规律移动的草木强行卷回原位。 两力相较,必有攻防。 那隐形指挥着院中草木的力量,在察觉到司灼这外来之力时,赫然加快草木移动的速度,以此与司灼的符咒相抵抗。 强劲的力量越大,司灼心中越明了,这定然不是人为能够构建的阵法玄术。妖魔历来简单粗暴,若是发现他侵入领地,定然二话不说出来与他正面较量。所以,不是妖魔,不是人,那就只有仙神。遗留世间的仙神,除了丹衣,就只有羲武和曲流两位上神。 羲武御龙,难道这里是他设下的迷境?若真是如此,那这里就是灵力封存的第二结界? 怎么会这么巧,一日之内,竟然让他知道两处。 北周皇帝禁令外人入内,难道是知道这里的秘密? 然而神力,除去妖魔仙人,就只有他们这般,受过特殊洗髓后拥有灵力的人才能察觉到,北周皇帝怎么会知道? 这宅院之中的迷境,将擅自闯入的司灼自动归为不速之客,对付起来,不遗余力。 一边对抗着庭院之中无形的神力,一边还在脑子里飞速整理关于灵力的信息,司灼可谓是把一分力掰作两分力用。与常人相比,他的修为,与仙人无异,但是与真正的仙神相比,他终究还只是个有些修为的凡人。 一刻钟后,他指挥的金光符咒已经砰然碎裂,符咒引起的劲风也被神力压制化作一股空气,“嘣”一声消失不见。撤力不及,神力反弹至他身上,堪堪将他弹飞,狠狠撞上影壁。胸口一震,落地之时,一口浊气猛然冲出口中,下一瞬,司灼就察觉到口中浓郁的血腥味。 迷境中的神力,在他趴倒在地之时,倏然沉寂,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归于平静的院中,杂草葳葳挺立,笔直地好似一把把锐利的钢刀,白光过隙,还闪过一两缕刺目的绿光,与钢刀上闪过的银光一般无二。 司灼调息而起,从怀中掏出一绢洁白无瑕的方巾,优雅地擦拭干净唇角流出的血渍,淡然将庭院再环视一周,脑中忽现一幕不易察觉的画象,茅塞顿开,欣然一笑,转向影壁前画。 退走三步站在大门的小月台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栩栩如生的龙九子夺珠图。将九龙的轮廓以及那“珍珠”轮廓顺着目光移动的方向连络成线,隐隐间,一络腮满面,眼瞪如龙,形体威武的男人形象跃然墙体。 墙下一把把“钢刀”,此时看来,更似他座下神龙竖直的龙鳞。 “曲流神尊座下第二十三世弟子司灼。天命披身,奉师命下山寻人。监命人师泠魂魄误闯神尊之地,望神尊秉天命,免她一劫。” 第129章 真正的迷境 司灼对着影壁恭然半礼,姿态与说话的语调一般,不卑不亢。 影壁:“……” “三大结界,封守人界灵力。丹衣神尊日前告知,不归林中结界大破,灵力泄漏,沉寂千年之妖物蹿出,下一目的,必定是另两处结界。若灵气外泄,天下必当大乱,神尊以为呢?” 司灼声音清冷地晓之以理,影壁上的九龙还是一动不动地仰头拱着当中那颗“珍珠”,依旧没有一丁点儿表示。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那颗“珍珠”竟然又再次开始转动,引动九龙龙眼转动,接着杂草开始以特殊的路径移动,所有的建筑也开始乾坤大挪移,不消两瞬,就迷乱人眼。 一刻钟后,立于司灼面前的影壁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一片广袤的旷野,风吹草低,蓝天白云,好一片大草原。风吹云尽处,一抹凄冷孤寂的游魂,莽撞不知路,迷失不知返。 凝眸处,鱼潜水底,脚下的路,曲折蜿蜒,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弯。 一入迷境,玄法全无。 迈步其中,体内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重重压在心头,司灼这才惊觉,这里才是羲武真正设下的迷境,适才的杂草移动,不过是最简单的障眼法。 短暂的怔神后,司灼一步一迈,步法坚稳踏入其中。 说他超绝于人,绝非无稽之谈。走在迷境之中,饶是脚下淤泥,他的身姿与步伐也凛然不乱。素白的衣衫罩着笔直的身躯,立于青蓝分明的天地间,仿若擎天一柱,顶天立地。 这一段山长水远的路,司灼走得不算艰辛,却恍若走进了别人的一世一场梦。 每一脚下去,脑海中都会映出自出生而来的各色印记:襁褓之中所见的血腥,总角之时天麓山下的苦练,直至弱冠出山,秉承师意,一两言定天下大势,尊奉国师…… 一切风光无限的背后,藏着一颗孤独的心,一个他深藏心底,却从未启口的心愿。 司灼甚至有察觉,他此时的背影,就如同天尽处那抹游魂一般孤寂,无助,彷徨,在绝望中心怀希望…… 不知不觉间,他已悄无声息走到那游魂身后。 “师泠。” 薄唇之中吐出的清冷二字仿若有魔力一般,将那抹游魂唤回了神。游魂转面,却是一张五官俱无得脸,空白地就像一张白纸。与一身的白袍相衬,险些就融化在这蓝天绿地里的一抹白云之中,不辨形态。 “该回家了。” 普通而平淡的四个字,从司灼的嘴里吐出来,简直就是世纪奇闻。然而在这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魂的迷境之中,没谁会觉得惊讶,会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地方,即便袒露真心,也无所顾忌。 游魂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却如同一个盲人一般,抬起手臂,寻找那个可以给她导盲的人。 司灼轻抬大掌,握住那只没有方向的手,冰凉的体温透过空气传到那如虚如幻的手心里,游魂的手心就像被火烛灼了一般,不免浑身一震。 这样的恐惧和心惊,让司灼心头一颤,不由自主握紧游魂的手:“别怕。” 清冷却稳重的两个字,给了游魂一颗定心丸,当真就由司灼领着往前走。 回来的路比去时好似短了许多,才不过走了一刻钟,便走到了原地。 司灼回头,将这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纳入眼底,一手紧握着游魂,一手抖出袖中的阴玉葫芦。拔掉瓶塞,在瓶口对向游魂之际,温玉而笑。 这一笑,顿时整个迷境变得五彩斑斓,原本瑟缩恐惧的游魂也好似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一缕两缕丝丝而入阴郁葫芦。 感受到葫芦的轻微重量,司灼淡舒一口气,泯唇对着虚空道:“司灼谢过羲武神尊。” 一语话落,迷境顿时烟消云散,消失的影壁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浮雕的九子夺珠图,原封不动地躺在影壁上,尽管有些地方的瓷块脱落,也依旧栩栩如生。只是龙眼处,少了之前的那一股灵气。 一切都恢复如常,这里又变成了荒芜人气的司马府。 目的达成,司灼自然也不会再在此多待。只是在离开之间,对影壁上的九子夺珠图又再加了一道结界,以此来说,一般妖魔即便找到了这一处灵气之所,也难以破羲武上神的结界盗取灵气。 与此同时,司马府外葱茏的榆树上,一抹栗色浅影身形微闪。消瘦的面容上一双小似针眼的眼睛紧皱成一条线,透过眼缝看司灼运术活生生消失原地。暗自一掂量,三五七步,堂而皇之地飞往司马府后宅。从后宅花园的一座假山处落脚,随后疾步绕行三弯五回廊,直入西北之位的院子。 司马府的后院依旧荒芜,但是栗色身影的男人进去的院子里的主屋,却开了一扇窗。窗里是一方面南的书案,案上铺着长卷画轴,摆着五彩砚台,毛笔竖架。 长卷画轴之上,一只骨节分明却仿若鸡蛋清一般细嫩的手,执笔挥舞,正将院中的荒芜之境,以狂野的画风展现出来。从那只手的用力程度可以判断,手的主人此时情绪相当地不好,不仅不好,更可以说是暴怒。以至于越画到尾处,画轴上的笔墨越浑乱。 结尾点墨之时,更是直接将手中的天山狼毫折断。 清脆的“咔擦”一声,就好似将一颗人头活生生地拧下来。纵然如此,那声音依旧没能将作画人心中的怒气宣泄出来。 “乒!砰!” 一阵突然而然又意料之中的杂声从书案上一直蔓延到案下,作画人的心似乎才平静了那么一丝两缕。 蓝眸一抬,顿时两道寒光射向窗外垂首而立的栗色身影。 栗色身影登时不寒而栗,忙不迭推手以道:“宗主息怒!墨离已查明,那无脸白衣人是何人所扮!” 墨离话音刚落,屋内的身影就如同一道鬼魅般闪到他身前,大掌一揪,竟将他一个七尺男儿抓离了地。 “谁?” “北周国师,司灼。” 第130章 高手不愧是高手 蓝影闻言,缓缓放下墨离,在墨离退走三步的空当,掏出袖中方巾,仔细擦拭着适才拿捏墨离的右手。他眼底闪烁着“司灼”二字,眼光一出,掠过额前飘逸的碎发,顿时如万把钢刀出鞘,霹雳间将院中杂草悉数砍断。 眼看着那一棵棵原本笔直挺立的绿草折腰而死,墨离忍不得吞了吞唾液,正琢磨着将适才外院所见悉数汇报之际,一道慈和的声音从大开的窗内传出。 “宗主,小小姐对司灼尚有大用,他定不会让小小姐出事。” 站在窗口的端庄妇孺,正是当日替师泠打开丹田的芸姑。 见蓝影气火渐消,芸姑又道:“小小姐经此一劫,灵力一经释放,这世间,再难有伤她之人。” 话至此,芸姑见蓝影默不作声,泯唇又道:“宗主若仍旧不放心,老身过两日入宫,伺机看看小小姐。” 芸姑不愧是蓝影身边的老人,她此话一说,蓝影当真将胸中怒火放下。 “不日北周将举行国祭,可有准备好?” 芸姑慈祥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笑,无论是谁看了心情都没来由会继续坏下去。蓝影收到芸姑肯定的回答,颔首应下后,便从主屋正门入内。 一阵石墙移动的声音之后,屋里屋外,就只余下了芸姑和墨离二人。 “芸姑,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宗主汇报?” 芸姑心怜地捡起被蓝影挥落案下的画轴,垂眸看着上头的狂画,唇角平平。 “宗主之所以为宗主,是因为有些事,宗主根本不必知道,也不必去解决。” 言下之意就是宗主是不会事事亲为的。 墨离会意,默点两下头,细眼一眯,将在外院所见场景一丝不差地跟芸姑汇报。 芸姑听着,脸色越发凝重。 “他来司马府做什么?” 自从司马府被封之后,在他们来之前,根本没人进来过,司灼怎么会突然有兴致来这里转悠?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他站在影壁前足足半个时辰,我在榆树之上,不敢轻举妄动。” 芸姑听得墨离的提醒,暗自喃呢:“影壁……” 府里的影壁,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与这处宅子一般,屹立千年,是难得的老古董。影壁上的浮雕图,在这世间也是独一无二的。这有什么值得司灼驻足半个时辰?难不成是鉴赏古董? 这么荒谬的想法,芸姑也就是一笑了之。 司灼,也仅仅调查出,他和他们一样,在五年前横空出世,自此行走天下。 他从何而来,为何而去,根本无从知晓。 这个人,与他们的来历一般,神秘而诡异,兴许,可能是同辈。 现在他们的重点,也不是司灼,只要他不破坏他们的事,那就井水不犯河水。 思及于此,芸姑也不再深入追究,转而朝墨离问道:“墨迟这段时间在驿馆如何?” “没闯祸。” 对那糙汉子,他们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只要不闯祸,做好他的使者就足够了。 “你继续监视,尽一切力量帮助小小姐的替身,绝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是!”墨离应下,转身之际,又问向芸姑,“独孤府那边?” “不足为惧。” 天朗气清,春天就这么快要溜走,炙热的夏日已经开始有了一点点火苗。 在人心倍暖的时候,擎天阁中,却依旧清凉如秋,连从阁顶投射下来的阳光也显得清冷凄寒。 司灼于八卦阁中,将装有师泠魂魄的阴玉葫芦置于太极阴眼,与阳眼处师泠的肉体相调。 人死魂离,乃天地循环之常道。此时他要让离魂归体,明显就是逆天而行。要做到这,就只有靠阴阳颠倒,强行更改师泠的生死之序。师泠的魂魄离体超过六个时辰,却未因此进入冥界,让司灼暗自思量,这是她命数不该尽。他行这逆天之法,也只是在顺应她的命数。 若非此,他也定然不会做这般逆天改命的事。 只是逆改阴阳的法子,司灼虽学过,却从未试过。 他端坐八卦天乾之位,又命司甲三人各司地坤、火离、水坎之位。 司甲三人被司灼召来做这么重要的事,原本心虚得不得了,但是瞧见司灼那么淡定,那么胸有成竹,相视之后,也定心盘坐,等候司灼的吩咐。 “道自天,阴阳正,两仪四象,八卦乾坤……” 太极八卦应诀而动,阴玉葫芦的葫塞也因为强大的气流冲击倏然嘣出。接着,其中的魂魄根据司灼意念的指引,虚空汇集成那副在迷境中所见过的无脸之身。 尽管那张脸上没有五官,看不到表情,却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情绪,激动而迷茫,飘渺如烟的虚体之中,闷闷地传出如哭如泣,绵软幽长的声音。 那声音迷乱人心,混同阴阳不分的太极阵悬空而出,惹得擎天阁外风云变幻,狂风大作。 一声哀嚎后,虚空中的游魂终于像找到了方向,猛地悉数蹿入师泠肉体之内。 逆命而为,肉体原本就会遭受堪比地狱十八刑的痛苦,加之她的魂魄相当地不安分,在体内四处蹿逃,更是让师泠的肉体反应强烈,忽而全身通红,忽而全身发紫,五颜六色变化不算,肉骨撕裂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即便她没有意识,感觉不到这些痛苦,旁人见了,也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四分五裂。如斯的,就是在阁中为司灼护法的司甲三人。 三人半点不敢懈怠,鼎力助司灼施法,但是瞪大如牛的三双眼睛,却眼睁睁地看着师泠的肉体被自己的灵魂碾压。尽管这是重生塑造的必经过程,但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惨象,还是止不住地肉疼反胃。 一口酸水憋在口中,翻滚无数遍。就在三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不听话的魂魄终于在师泠体内安定下来,一看见师泠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几人顿时松了劲儿。 好不容易挨到司灼发令收功,三人就迫不及待仰天大呼“大功告成”,话音刚落,一股恶寒却从胸口袭上,逼得三人齐齐跑到阁外,拼了老命地把脑子里那一幕幕恶心的画面呕出来。 阁内的司灼,虽说没有司甲三人反应这么强烈,却也还是忍不住嘴角猛扯了几下。起身走向屋角,他优雅地拿起痰盂,将胸中的酸水不动声色地吐出来。不知情的看见,恐怕只会以为他是饭前涮涮口,饭后漱漱嘴。 “师父不愧是师父!” 第131章 遭人嫌弃的宇文昊 司灼还未放下痰盂,帷幔后就传来司甲三人一口同气的声音,登时一抹被人抓包的尴尬爬上了他一向淡定的脸上。僵硬两瞬,尽管他“优雅”地放下了痰盂,但是脸上那抹僵硬的浅笑,还是暴露了他的那么一丢丢心虚。 眨眼转身,看见司甲三人将师泠围住,根本没有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司灼不由眼皮一抖。 原来他想多了。 “她已无大碍,送她回玉香宫。”简单地吩咐了三人,司灼就转身进入内室。 “徒儿知道。” 司甲三人探身瞅见司灼站在破魂玉前一动不动,心知肚明地抿嘴窃笑。 笑罢,司甲突然面色冷冷地盯着司乙司丙二人:“你们俩谁背?” 二人登时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不是应该你么?我去开门(我去玉香宫)!” 司甲:“……” 司乙司丙二人一说完,留给司甲一个“你可以的”的笑脸,就连忙转身,一个开门,一个直奔出阁,两个一同出阁。 司甲怨怼地朝俩人甩去一刀刀眼刀,转眼看向气息薄弱的师泠,继续甩…… “看你是病号,我就勉为其难再对你好一次!” 将师泠背出擎天阁走向钦天司大门,还未到影壁处,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地。加快两步上去,只见司乙司丙二人堵在门口,门外,咋咋唬唬跳着一个人。 就是钦天司的常客,宇文昊。 “六皇子,您请回吧!师父现在在闭关,不会见您的。” “我不进去!我也不见师父!你们俩告诉我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吧?” 适才半个时辰之内,燕都之内天色大变,别人都以为是要打雷下雨了,宇文昊却第一反应是钦天司这边有事儿。忙不迭丢下书本,就冲了过来。没想到刚跑到半路,这天上的乌云闪电又消失地一干二净。明明没下雨,那天上也变得蔚蓝如洗,一丢丢的白云都没有。 这么诡异的天气变化,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的国师又在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是一定要看的! 没成想,好不容易跑到钦天司,司乙司丙二人就开了门。 惊喜过望的他正准备往里头奔,却被二人无情地拦在外头。这好说歹说,那两张嘴巴也跟鸭嘴似的硬,怎么撬都撬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一退二退,司乙司丙二人还是油盐不进,宇文昊就差狗急跳墙了! 刚巧这时候瞅见好久不见得司甲竟然出现,更是喜出望外。直接撇开司乙司丙二人,朝司甲大喊:“甲师兄!” 司甲:“……” 若非同门,真想问宇文昊,谁是他的真师兄! “六皇子,您怎么来了?” “我?我来自然是找你……的!”宇文昊兴高采烈地回答司甲,却不想话到尾处,却看清他背上背了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不能吧?师父破色了? 三人见宇文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甲背上的人,尤其是那小眼神儿里的惊讶和不对劲,相视一叹。 司乙司丙异口同声解释道:“六皇子,这是师泠。算是我们的师妹,你可别乱想!” “师泠?” 宇文昊两眼一眯,扒开挡在面前的司乙司丙,缩到司甲身侧,近距离将师泠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她这要死不活的,出事儿了?” “出……” 司甲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司乙司丙半路截胡:“一点儿小伤。师父已经给她治过了,现在司甲要送她回玉香宫。” “哦~”宇文昊意味不明地在三人之间徘徊一阵,接着一把扯住司甲道,“你们的师妹,那也就我的师妹!司甲,走,宫里我熟,我带你去玉香宫。” 眼看着宇文昊将司甲拖走,司乙司丙再次相视一眼。 “司甲不会告诉六皇子吧?” “不会。他虽然和师泠不对付,但是大事小事还是分得清楚的。” 司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便和司丙一块儿入内关了钦天司的门。 宇文昊拖着司甲,看他背个人还能健步如飞,简直巴不得那两条大长腿长在自己身上。 平日里他蹦蹦哒哒也得半个时辰到的地儿,背司甲带着,竟然两刻钟就到了,宇文昊别提有多激动了。 一到玉香宫,宇文昊就熟门熟路地招呼宫人接过司甲背上的人。 玉香宫人原本还迷糊着六皇子送了什么人过来,一看清接过来的人,看门的小豆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兰馨殿。 “快……快通知公主!师师姑娘!师姑娘回来了!” 兰馨殿外守着的婢女一听小豆子这话,忙不迭点头推门进入殿中。一看见内殿之中坐在梳妆台前的玉卿,就激动道:“公主,师姑娘回来了!” 玉卿闻言两眼登时放光,撇开给自己梳头的丫鬟,提了裙摆就往外跑。 到了兰溪殿中时,意外见到宇文昊站在殿中央,立即住了脚。 “宇文昊,一天三次,你当我的玉香宫是御膳房啊?” 一早就知道来这儿遇不到什么好脸色,但是宇文昊就好在脸皮厚!即便被嫌弃千百遍,也还是会没心没肺地对玉卿笑。 “四皇姐,师妹可是我送回来的,你这么吵我,不好吧?” “师妹?”玉卿狐疑地盯着宇文昊,见他趾高气昂的模样,蓦地反应过来,戏笑道,“宇文昊,你今儿没吃药吧!师泠好好一姑娘,什么时候成你师妹了?” “她是师父的徒儿,我入门比她早,自然她就成了我师妹了。四皇姐,你有意见?” “呵!宇文昊,你堂堂一个皇子,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整日里舔脸贴着国师,不臊么?” “四皇姐,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我宇文昊是皇子不假,不学无术就不对了。我这功夫还是每日里都练着的,不信你试试,我一准儿把你撂倒爬都爬不起来!”宇文昊说罢,唯恐玉卿不信,还有模有样地摆出了金鸡独立,一张稚气十足的脸上,挂着十足的自信。 玉卿:“……” 一眼蔑去,玉卿两步并作一步上前,猛拔下头上的金钗,毫不犹豫地插向宇文昊的眼睛。宇文昊见状,忙不迭向后倒去,却一个重心不稳,堂而皇之吧唧一声摔倒在地。 “嗷~” 滑稽的摔倒姿势加上曲折的惨叫,惹得旁的宫人不禁窃笑连连。 玉卿啧啧两声,不慌不忙地将金钗插回发髻,对殿外的两个还笑不停地内侍吩咐道:“六皇子身边没人,你们送六皇子回宫,温书!” 第132章 出人意料的消息 “四皇姐,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宇文昊被两个内侍架起来,嘴里依旧不休地嚷叫着,见玉卿丝毫不给面子,也不再顾人顾场合,张口就道:“四皇姐,我看到肖大哥了!” 此话一出,原本走到隔间的玉卿登时面色大变,猛然转身疾奔到宇文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你说什么?” “我我看见肖大哥了!” 玉卿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昊,眼里一腔欢喜忍不住地往外冒。 “他在哪儿?” 见玉卿还是这么着急,宇文昊会心一乐,两眼瞥向左右架着他的内侍。玉卿会意,让二人赶忙撒了手。随即抓住宇文昊的胳膊再次追问:“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宇文昊得意洋洋的扯扯喉咙,一言不发。 “奉茶!” 宫人看见玉卿这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不由面面相觑,对那位“肖大哥”也更是好奇了起来。 宇文昊不慌不忙地等着玉香宫人把茶端来,泯上一口,连连赞道:“四皇姐宫里的茶就是不一样,看来以后我要经常来喝喝才好啊!” 玉卿已经急得不得了,现在被宇文昊这么散漫的态度一刺激,脾气更是上来,一脚踹在案几上,怒道:“宇文昊!你说不说!” 茶杯乒乓,茶水四溅,宇文昊一个激灵跳起身来,看着被茶水溅到的衣角,用手拍拍,趁机瞥眼玉卿气急败坏的模样,扮了个鬼脸,随即道:“四皇姐,这事儿我可以跟你说,但是你最好冷静一点。” “你说!” 玉卿现在根本就不听劝,宇文昊鼓鼓嘴,也不再吊她胃口,坦言道:“昨日,宴臣殿,他和父皇还喝酒聊天来着。” 宴臣殿? 不……他怎么会到皇宫里来?他明明是江湖人…… 思及于此,玉卿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杀气腾腾,看向宇文昊,也满是杀光:“宇文昊,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 宇文昊心中一颤,被玉卿的模样吓了一吓,退后两步又道:“是真的!他……他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人!他是西梁太子,萧琅!” “嗡” 玉卿只感觉自己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下,对宇文昊说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力。 什么西梁太子,什么萧琅…… “宇文昊,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么?” 面对玉卿赤坦的威胁,宇文昊已经后悔这么突然地告诉他这个消息了。想想当年的事儿,这四皇姐差点儿就和他私奔了。幸好当时他虽然年幼,也还是知道那不对,及时阻止了她。 尽管此后被她冷落嫌弃,他还是不后悔! “四皇姐!我真的没有骗你!昨日西梁太子抵京,我也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别国太子和咱们大周的太子是不是一个样儿,就就私自跑到宴臣殿后去了。那肖大哥风尘绝然,即便他换上一身蟒服,我也不可能认错!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到驿馆去一探究竟!” 宇文昊的模样不似作假,玉卿二话不说,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身就出兰溪殿,完全忘了她是来看师泠的。 “啧啧,果然人都是重色轻友的!幸好我还小!” 喃呢一语,宇文昊深以为然的正了正身,对满殿目瞪口呆的宫人吩咐道:“去给本皇子换杯茶。对了,本皇子的师妹要是醒了,及时通告。本皇子就在这儿,该用膳的时候,直接送过来!” 宇文昊张口就巴拉巴拉吩咐一堆,幸而酒香药香反应尚快,应下后就领着兰溪殿的宫人开始收拾准备。 从隔间出来的迟香,瞧见宇文昊还闲坐上首,倒觉得几分意外。上前行了一礼后问道:“六皇子,奴婢有一问,还望您准。” 宇文昊乐哉哉地喝着茶,瞧见那模样儿端正的宫婢问话,倒也不摆架子。 “问吧。” “敢问六皇子是在哪里碰见师姑娘的?” “钦天司。” 说一问,迟香当真就只问了一句。得到宇文昊的回答,就折身到殿外,对几个内侍吩咐一番,又转入隔间。 钦天司,怎么会在钦天司? 目光落在床下那从师泠身上褪下来的血衫,尤其是那本沾满血迹的《道德经》上拇指长的窟窿,迟香更想不通。 那明明就是利器所伤,可是师泠全身上下光洁如玉,没有一丁点儿的伤口痕迹。 这上头的血,是怎么回事? 迟香静守在师泠身侧,时不时看一眼在她枕边熟睡的小东西,眼里的情绪越发复杂。 与此同时,玉卿已经换了一身便装,带着一个宫婢和一个内侍出了宫,直路前往驿馆。 “外使馆,闲人不得入内!” 一看这守门的穿着,玉卿就知道是巡防营那拨人。 “本公主你也敢拦?” 看门的士兵闻言登时认出面前这惊艳才才的女子是何人,连忙行礼赔罪道:“属下眼拙,望公主恕罪!” 赔礼毕,见玉卿还想往里头,士兵又忙上前横手拦住玉卿去路,正声道:“公主,陛下有令,任何人入内必凭顾将军手令!” “顾念北?” 见士兵不置可否,玉卿一声冷笑:“本公主去哪里,还需要他的允许?” 士兵不答,只是一动不动地拦在她面前。 “好!你们巡防营的个个儿都是好样儿的!手令是吧?本公主这就去拿!到时候再敢拦,本公主要了你脑袋!” 玉卿见人心切,又无奈驿馆之外三步一守卫,一个个儿都跟木头似的立在那儿,明显就没把她的公主之威放在眼里,气急败坏。若非她想到那人曾说的话,此时她已经直接耍疯冲了进去,而不是一语怒罢就折身上马往巡防营驻地去。 到了巡防营,玉卿这才得知顾念北被镇国公给关在了府里。一时之间,又纵马赶往镇国公府。 镇国府人一瞧见玉卿再次不约而至,别提心里有多苦了,老爷和主母去别家串门,两位少爷的夫人又约着去了仙宝斋,根本没人可以接待她,偏偏这位主子还拦不得。 “顾念北在哪儿?” “回禀公主,三爷被关在了宗祠。”那灰衣小厮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这怒火冲冲的公主,却不想玉卿又进一步追问宗祠在哪儿。 那宗祠是什么地儿,怎么能让外人随便去呢?更何况玉卿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小厮更不可能带她去了。 可是这位祖宗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既然他不说,玉卿就直接冲到松园之中,果不其然看见松七在里头。上前直接拖着他往外走。 “带我去宗祠!” 第133章 可怜的松七 松七神色蔫蔫儿,被玉卿揪着踉跄出了松园,愣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见身前疾步的人,忙不迭揪回自己的领口,口中还不忘念叨:“公主,男女授受不亲。小的身卑位贱,使不得使不得!” “废什么话!赶紧带我去顾家宗祠!” “宗祠?”松七脑子一转,登时面色如遭雷劈,“公公主,您……您都知道了?” “废话!巡防营的人都这么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情急之下,玉卿连身份都顾不上注意,拖着松七又加快了步伐,好似她直到宗祠在哪里似的。 松七踉踉跄跄跟在她身后,连句话都说不上,双脚却是在奋力地往后蹬。绝对不能带公主去宗祠!若是带去,指不定她怎么找自家三爷拼命呢!不能带!不能! 只是玉卿此时不知哪里来得气力,硬是将他牢牢地拽在手里,强行往二门上拖。 赶到二门上,玉卿莽撞间撞到人停下,松七立马从她手中逃脱,蹭到临近的廊柱后,紧紧抱着。 而二门上,被玉卿撞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念雪。 顾念雪踉跄退后两步,被冬梅扶稳了身,不慌不忙地对玉卿行礼:“臣女给公主请安。” 玉卿原本还在往后找松七,此后听到顾念雪的声音,登时反应过来,反身一把拉住她道:“雪姐姐,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去宗祠!” 顾念雪疑惑地看向其身后跟着的宫人和松七,只见廊柱后的松七拼了命地跟她摇头甩脑,合十的双手还止不住地朝她拜托。眸光微转,顾念雪温柔一笑,虚拉着玉卿的手臂,温言细语道:“公主,宗祠乃是我们顾家重地,除了顾家人,是不能去的。而且,今日北弟刚被关进去,父亲也加派了人手严加看管。还请公主见谅。” 被顾念雪这一提醒,玉卿才察觉自己的举止有多莽撞,尤其是脑子里再浮现那位肖大哥的身影时,立马敛了性子回礼。 “雪姐姐,适才是我莽撞了。”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公主为何突然兴起要去顾家宗祠?” “啊……”被顾念雪突然问起来,玉卿没来由有些心虚,一个大姑娘跑到驿馆去看男人,这个由头,怎么说出来都会让人多想,脑子一溜,她转而道,“也没什么,就是找顾念北拿一个手令,去驿馆里瞧瞧……瞧瞧那个西梁公主。对,西梁的七公主。” “公主为何想起去看西梁公主?” “额……因为,因为昨日练习祭舞时,我偶然听到有几个官家姑娘说,那西梁公主貌若天仙,一双杏眼更是勾魂摄魄。这样的女人,我作为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要去替他把把关。万一这西梁公主日后进了宫,可不知道会不会和乐妃一般,蛊惑圣心。” 玉卿说到这么严肃得事,顾念雪的警惕终究是比玉卿高些,一听到她说到“蛊惑圣心”的话,立马制止了她。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圣上千古明君,怎会被人蛊惑?北弟那里,臣女就替公主跑一趟,只是这样的话,公主切莫再说了!” “嗯,就听雪姐姐的。” “那公主便在凉亭稍后片刻,臣女去去就回。” “好。”玉卿焦急的心淡了下来,顺着顾念雪的拉扯,进了二门,走到游廊尽头的亭子坐下等候。 眼看着顾念雪领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拐走外院,玉卿便转而看向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的松七。 “过来!” 松七闻声迅速上前,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公主有何吩咐?” “本宫问你,顾念北为什么被关起来?” “这个?”一听到这个问题,松七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蔫蔫儿地愁眉苦脸,缄口不答。 玉卿看得急了,毫不客气一脚踹向松七。松七一个激灵,立马蹦开。哭丧着脸,哇哇哭诉:“公主,师姑娘出事了,三爷心里急,带人去梅家庄闹了一场,想抓住那害死师姑娘的凶手,这有错么?三爷没错!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这事儿搁他身上,都会这么做!是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关了三爷……” 玉卿听得云里雾里,怎么他话里的意思师泠死了? 明明师泠在她出宫之前就回去了呀! 这么一想,玉卿也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当时为什么是宇文昊在兰溪殿正殿,而不是师泠? “松七,师泠出了什么事?” “师姑娘……师姑娘……师姑娘昨日被人追杀,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平阳巷子里那出案子,就是师姑娘……呜呜呜……” 平阳巷出了什么案子玉卿不知道,但是松七说的追杀却让她心头猛然一颤,看向身后的两个宫人。 其中一个内侍恭然出列,忍不住浑身哆嗦:“回回禀公主,师……师姑娘是由钦钦天司的司甲大人和六皇子送……送回来的……师姑娘的衣衫上确……确实有血迹。不不过,司甲大人说,师姑娘已已无大碍,稍适调养就……就能痊愈。” 玉卿暗松一口气,有国师出手,她的确不用过多担忧。 一旁垂首痛苦的松七听到师泠没事的消息,更是喜出望外,哭声滔滔,更加地响天彻地,直叫玉卿心烦。 “行了!别哭了!”玉卿不耐烦地朝松七喝了一声,泯了口茶,见他止了哭声,又问,“师泠出事,顾念北又怎么跑到了梅家庄去闹?” 松七擦了擦眼泪,舔舔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哽咽道:“是三爷查出来,追杀师姑娘的凶手就在梅家庄。三爷进宫请旨,陛下不应。三爷心头气不过,就私自带了巡防营的士兵前去。结果在梅家庄,抓到了好些通缉要犯。因为这个,三爷还和孙庄主大闹一场,要不是老爷及时赶到,孙庄主可能就没命了。这些事,也是小的……小的今日去巡防营问了肖副将才知道得。” 好个顾念北,胆子还真是不小! “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梅家庄是梅姑奶,孙小叔的地方,他们与师泠两不相干,为什么要杀她?完全没有干系!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他竟然还信以为真,真是蠢!不知天高地厚,被关也活该!” 玉卿化身话唠,将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终于又逮到这小子的笑柄了,看她以后怎么笑话他! 松七在旁,看着玉卿阴恻恻的笑,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腾然而升。 三爷,小的错了…… 第134章 秘术 顾念雪带着冬梅,从外院直绕,过了两道月洞门,三条长回廊,才终于走到顾府的宗祠。进门月台上下,五步一家丁,神情肃穆地持刀跨立。 “大姑娘。” 垂眼看着挡在身前的两只手,顾念雪嫣然笑道:“我来给祖宗上柱香。” 说着顾念雪还让冬梅将手里的篮子递上前,掀开那蓝布,将里头的香烛示于灰衣家丁看清楚。 门口的两个家丁纵是看清了,也还是不能放顾念雪进去。 “还未到祭祀之日,大姑娘请回。” 顾念雪笑脸依旧,顿了两瞬,纤手遣了冬梅退后。迎上两步与两个家丁近距离对视。 顾念雪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靠近,两个家丁就连忙扭头避嫌。 将二人的窘态纳入眼底,顾念雪又更近一步,逼得二人退无可退之际,冷不丁道:“若是老爷要进去呢?” 一股清香袭鼻而入,二人忍不得眨巴几下眼,浑身上下更是开始酥软无力。 看向顾念雪时,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渐渐变得粗糙发黄,再眨眼睁开,一张怒容登时出现眼前。 老爷? 二人惊讶地看着面前不怒而威的男人,来自心底的警惕让他们忍不住甩头。然而越甩头,面前人的模样越清晰,渐渐地,脑子里的记忆竟然被替代,恭敬地退后两步,将路让出来。 穿堂中的人见二人放了顾念雪进来,也不疑有他,任由她领着自己的婢女进入宗祠。 冬梅在其后跟着,完全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姑娘凶了那么一丢丢,那两个家丁就怂了。心底里对顾念雪的崇敬又更是加大了几分。 顾念雪娉婷而行,到了宗祠正堂,令冬梅关了门。她虔诚地给列祖列宗上香诵经罢,着了冬梅留在外头,才转向后堂。 在后堂石壁上,将凸起的莲花玄关旋转,顾念雪身后的四面石墙轰隆而开,一只高一丈,半丈见方的铁牢笼,就出现在面前。 昏暗的烛光,将铁牢笼里那傲然而立的人衬得尤其向地狱煞神。 顾念北没想到顾念雪会来,在看到她时,登时怒目而视。 “你来做什么?” 不善的语气里充满了排斥,顾念雪听得分明,却是一笑置之。她围着铁笼漫步一周,纤手碰上那一根根粗壮的铁柱,感受上头传来的冰凉,走到顾念北身后时,莺莺之声传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亲姊弟,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我有如此大的芥蒂。” 顾念北高大而伟岸的身子,将顾念雪罩进一片黑暗之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念雪眼中的厌恶之情才显露无遗。 “顾念雪,我的亲姊早在当年落水而亡。” 顾念北话音一出,浑身的冰寒倏然之间萦绕整个后室,连铁柱之中都不禁传来几声细碎的嗞啦之声。转身看向那一张陌生的面容,他眼底也忍不住闪出几丝隐痛。 顾念雪嫣然一笑,不与他多做纠葛,转走到烛火通明的帷幔处。 “公主需要你的手令。” 能让顾念雪跑腿的公主,只能是宇文玉卿,顾念北不用深想也知道。 “没有。” “北弟何必回答得如此快?保不齐,日后你与公主还是会缔结良缘。斯人已逝,北弟又何必念念不忘?” 若说听到顾念雪前两句话,会让顾念北觉得是无稽之谈,那么她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明显就是冲着顾念北的心口捅上去的。 稳准狠,还不留一丁点儿的血迹在手上。 果不其然,顾念北猛地冲向顾念雪所在的方向,双手紧扣铁柱,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什么!” 面对情绪失控的顾念北,顾念雪浑然不惧,两步上前,面对面地站在顾念北一尺之外,巧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送上门来的人,顾念北怎么会放过,手臂一出,将顾念雪毫不留情地扣在手上拖到铁柱上:“说!” 纵是后颈传来强烈的痛感,那张肌肤如雪的面容,还是张扬着一抹魅惑众生的笑。 “北弟,你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师妹妹离开你也难怪了。” 迷幻而充满引诱的声音,浑然不顾顾念北是否接受,就攻入他的双耳,刺激他的大脑。伴随着一股奇特的清香,顾念北也开始有些神志不清。眼前捏着人的面孔,渐渐变成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痛苦而绝望的神情,就好像她临死前的模样…… 猛地,顾念北就松开手,慌张地退后两步,猛甩两下头,再看向铁笼外的人,却依旧是师泠的模样,越来越清晰,甚至于她面容上的恐惧和那一双迷人的杏眸里的心寒,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的瞳孔里。 “顾将军,我好冷……” “泠儿……对不起!泠儿!” 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顾念北黑沉的眸子突然变得猩红,又在一瞬之后变得如黑曜石般黑沉不见底。 顾念雪见着顾念北这副模样,走进两步,仿若招揽傀儡那般,将顾念北引到身前,低声诱导:“你对不起她,她死了。你对不起顾念雪,她也要死。你不想她死,对不对?” 顾念北痴痴地点着头,顾念雪又进一步引导:“所以,你要对她好,听他的话,弥补你的过错,对不对?” 顾念北再次痴痴地点了头。 “好,现在,把你的手令交给我,然后,乖乖待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许反抗,不许私逃。记住,以后要听顾念雪的话……” 顾念雪刻意放缓的语调,魔一样的声音,在顾念北脑中盘旋着,不断地对他洗脑。他当真就乖乖地把贴身带着的手令取下递给顾念雪,而后打坐在地,刚毅的面容变得痴愣。 饶是顾念雪离开后室,石墙重合,四周又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他也没有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呆呆地如同木头人。 冬梅守在前堂,一直心绪不宁,看到顾念雪安然无恙地出来,连忙上前环绕她大量一圈。 “大姑娘,三爷没有为难您吧?” 顾念雪微微摇头,带着一抹春风和煦的微笑对冬梅道:“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怎么会为难我?走吧,公主该等急了。” “诺!” 冬梅应下,就将提早收拾好的篮子挎上,随顾念雪出了宗祠。 第135章 驿馆闹事(一) 顾念雪回到凉亭的时候,玉卿已经喝完两盏茶。 “公主,这是北弟的手令。” 玉卿起身接过顾念雪递来的掌大的青铜手令,沉甸甸的手感,一个大大的“骁”字端在当中,四周围着一圈儿的龙马浮雕,倒的确是。 “雪姐姐,今日你帮了我大忙,我也知道礼尚往来。父皇让三皇兄主持国祭,到时候,你可得抓紧机会!” 顾念雪泯唇羞笑,言笑晏晏地应下话,目送玉卿离开后,就回到后宅之中。 玉卿一拿到手令,就马不停蹄赶往驿馆。以至于那两个徒步的宫人,远远落在她身后。 她赶到之时,驿馆外正停着一辆马车,看那规制,应该是某国公府的。 勒住马缰,缓步而行,再一近看马车辕座上挂着的灯笼,玉卿不由一愣。 舅舅怎么来了? 回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手令,更觉心奇。 下马走到驿馆牌坊前,门口守着的,还是那两个拦着她的士兵。玉卿一声哼笑,走上前,将顾念北的手令以一个夸张地速度,慢慢慢慢地凑近二人眼前,一字一顿道:“看、清、楚、了、么?” 二人也一点不客气,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手令,眼里是万般的不可置信。 玉卿瞧见二人的脸色,不想都知道他们心底在嘀咕什么,毫不客气将手令快速收回。 “看清楚就赶紧放本公主进去!” 玉卿一声厉喝,将出神的两个士兵拉回深思,忙退到一旁。 “公主请。” 玉卿大摇大摆地进了驿馆前厅,环视一周,没看见个管事儿的,倒是见着馆里美酒大坛,壮汉吹笙,一群异国人肆无忌惮地行酒作乐。 而更不堪入目的,是驿馆小使,竟然点头哈腰,在他们当中陪酒陪笑。 如此低贱卑微的姿态,哪里是大周人该有的? 一气之下,玉卿二话不说,上前就将那笑的最欢喜的小使一脚踹开。 “哎哟~”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迫使那小使一个趔趄倒向一敞口的酒坛,噼里啪啦一声响,酒坛碎裂。 大厅之中的笙乐戛然而止,只剩下他趴在酒水滩中,捂着胸前后背嗷嗷叫痛的声音。 与此同时,最临近小使的席座上,一个身材魁梧壮若牛的糙面大汉爆身而起,牛大的眼怒火冲天地瞪向玉卿。 “哪里跑来的臭丫头,胆敢砸老子的酒场?” 玉卿哪里又不生气,刚教训个小厮,她还没吼话呢,竟然被个糙汉子先骂了! “本公主宇文玉卿!白日宣酒,辱没国风,本公主就是砸了,你敢做什么!” 说话就干,玉卿二话不说更是将面前的酒坛悉数推下案几。稀里哗啦的破坛声在宽大的大厅中稀拉而响,吓得厅里的人悉数退后。 这巨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厅前厅后的守卫。 壮汉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好酒就这么被一个嚣张的小丫头片子给毁的一干二净,心底的憋屈劲儿一股脑被激发,上前一把揪住她。 “臭丫头!敢毁老子的酒,老子毁了你!” “大人,不可啊!” 在旁的人一看壮汉抓着玉卿要往酒坛砸去,登时上前阻止。却不料两步未至,就被他一脚踹开。 “给老子躲远点儿!” 说着,在众人怯懦后退之际,壮汉继续毫不留情将玉卿往满是碎片的酒滩砸去。 那力道之大,堪若九牛发力。 玉卿哪里料到这糙汉子如此莽撞,情急之下,抖出袖中藏着的袖珍连弩,按下发射,胡乱朝糙汉子射去。 壮汉一看迎面三支尺长的利箭射来,牛眼一蹬,提着玉卿猛转身子,将她强按上廊柱,愤怒的五官皱在一起,只剩一张大口,好似下一瞬就要将玉卿生吞下肚。 而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幕,刚巧被从厅后赶来的几人看见。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从厅堂侧门传来。接着,一身着紫服,年约四十的男人立马领人上前,一看清壮汉手中压制的人,登时瞪大眼。在转眼见他还不住手,又再次喝止。 “住手!” 一声再喝罢,壮汉出神一瞬,男人迅速走到他面前,再看他手里的人小脸憋红,呼吸困难,急不可耐道:“墨大人,快放手!这是玉卿公主!” 那抓住玉卿的壮汉,正是南陈使臣,墨迟。 然而他的话并未奏效,倒是其后跟来的一个身材消瘦,眼细如针的褐衣男人说了一句话,劝动了墨迟。 “大人,这是北周的嫡亲公主。” 劝说之人,正是南陈副使,墨离。 墨迟闻声,虽面有怒色,但手上的力道已经松了,眼看着玉卿从柱上滑落摔地,他冷哼一声背转了身。 紫服男人一看玉卿被放,忙不迭上前扶住她。 玉卿从鬼门关里收回了腿,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一被人抓住,登时浑身一颤。 “公主别怕。” 玉卿闻声看去,身旁这替自己顺气的,正是贤国公,登时泪眼婆娑,反拉着他的胳膊哭喊道:“舅舅!” 独孤守义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玉卿,一边将大厅之中的二十来人扫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墨迟身上,怒火中烧。 在驿馆之中的婢女上前将玉卿扶起之际,独孤守义登时起身走向墨迟。 “墨大人,你今日伤我大周公主,意欲何为!” 质问的口气毫不客气,摆明了告诉所有人错就在他,他必须给个交代。 墨迟哪里又是好欺负的? 独孤守义这么说话,摆明了就似乎告诉在场人错在他。 “那臭丫头搅了老子酒兴,该死!” “你!” “你什么你?再吼老子让你也见阎王!” 就在二人欲吵上火之际,墨离又再次上前,将墨迟强行隔离身后,对独孤守义大行赔礼。 “贤国公请见谅,我们大人平生嗜酒,喝醉了就六亲不认,曾在国宴之上,也因为这性子杀了不少大臣,我皇也为此甚是光火。陛下令下官作副使,就是为监督墨大人。此次在馆内发生这等事,实是下官督促不力,还望贤国公见谅!不日我皇抵达燕都,下官一定将今日之事悉数禀告。届时,定给贤国公,给北周一个合理交代。” 墨离一听墨迟这番话,完全就是把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立马反驳道:“老子没醉!” 第136章 驿馆闹事(二) “墨大人,别忘了你是我大陈使者,每一言一行,都代表我皇!” 墨迟厉声警告,登时将墨离的气焰打压到冰点以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蠕动两下嘴,生生将话咽回了肚里,冷哼转面,被墨离拐了手肘,又扭头对独孤守义拱手道:“老子今儿喝醉了,不小心伤了你们的公主,还望贤国公别计较!” 这言不由衷的道歉,谁听了舒坦? 偏偏台阶搁那儿了,独孤守义还不得不下。 如今南陈崛起,在九州大陆上的影响,已经渐渐与大周齐平。只是谁也没想到,南陈在应邀北周十五年国宴之际,会派一个不通世理的莽夫做使臣。这摆明的挑衅,早已让大周朝臣心中不满。然而陛下一旨,对外臣宽容的态度,不知委屈了多少大周朝臣。 独孤守义是万万没想到,南陈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当朝最得宠的公主都敢得罪,实在是自找死路! “墨大人性情粗放耿直,只是我大周不尚白日宣酒,委屈了墨大人。” 双方都言不由衷地道了歉,各自散伙。 独孤守义令人前往玉卿休息的厢房,而墨离一个眼神,看见席座下躺着的一把设计精巧的连弩,当即拾起。 墨迟一看见墨离手中之物,登时嚷道:“那臭丫头就是用这个攻击老子!你看,还把老子衣裳划破了!” 墨离细眼微转,将连弩平目而举,三点一线,将射在廊柱上的短箭拔出,看清那箭上的三个节点,心中暗自惊诧。不过尺长的箭,竟能一收为三寸长,仿若一只细钗,配以小巧的弓弩,藏于袖中根本无人察觉。 “徐大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徐大人闻声上前,对墨离浅行一礼:“大人有何吩咐?” 墨离打量一眼徐大人,对他恭敬地态度不纳入眼,只是将三支短箭和连弩一齐递给他。 “将此物归还你们那位尊贵的公主。” 徐大人一见,连忙将东西接过,朝他与墨迟歉意一笑,便立马赶往大厅之后的厢房。 而墨离,则甩给墨迟一个警告的眼神,径直出了驿馆。围拢上来的巡防,不见大事,也纷纷退下。只留下憋屈气愤的墨离和满厅畏缩的小使。 一看那些个小使都看着他,墨迟回以一瞪。 “老子醉了!” 头不理清地说了这句话,也是乖乖地回到后院休憩处。 后院厢房处,玉卿连喝了两盏茶,才终于缓过神来,对上面前面色阴郁的独孤守义,不由心虚。 “舅舅,您今儿怎么来了驿馆?” 没了外人,独孤守义便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哼一声,在玉卿面前坐下。 “我来自然是奉陛下旨意。公主今天又为什么来驿馆?” 玉卿一边畏畏缩缩地将茶杯放回桌上,一边目光躲闪地寻找一个着眼点,一撞上独孤守义审视的目光,立马慌张移开。 “我……我……就……就想来这里看看……看那位西梁公主。” 玉卿话落,独孤守义登时面色严厉。 “你来看西梁公主为何?” “也没什么。她毕竟是国师钦点的人,老早我就想看了,不是一直有事儿耽搁么?今日女先生说了,不用练习祭舞,所以我就讨了个闲,来瞧瞧。没成想,险些被那恶人要了性命!” 说至尾处,玉卿的心虚也被气愤吞噬。除了顾念北那臭小子敢跟她叫板,在燕都,她就算横着走,都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结果一个外国人,竟然敢对她掐脖子瞪眼,这怎么能忍? “舅舅,那糙人欺负卿儿,您可不能坐视不理!” 独孤守义一声哼笑,恨铁不成钢地对玉卿道:“你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今日竟然和南陈使臣闹得不可开交,这么大的事儿,迟早传到陛下耳中!独孤家,因为是外戚,在京中已经是如履薄冰,你母后在宫中又几近孤立无援。你再惹事失了陛下恩宠,可有想过你太子哥哥,还有独孤一家会如何?” “卿儿知错了。” 玉卿一贯对独孤守义心有几分忌惮,就是因为每次一见面,总会被他训导一番。那些顾天顾地的大道理,不管她愿不愿意,总是拼了命地灌输给她。 当初,也是亏得这位舅舅,她才答应下嫁顾家,可是没成想,顾念北竟然还逃婚,害她丢了好大的面子,自此二人结下梁子,生死不解。 玉卿认错的态度极其好,独孤守义也宽慰几分,起身道:“既然知错,那便随舅舅回宫,向陛下先请罪。有舅舅帮你,陛下不会责难你。” 玉卿一听带她回宫,头猛的一抬,一双大眼直直地瞪着独孤守义。 她怎么能走?她还没看到西梁太子,怎么能走? “舅舅我不走!” 独孤守义闻声色变,突然道:“来人,带公主回宫!” 门外之人闻声破门,两个训练有素的随从,道一句得罪,便要将着玉卿往外走。 玉卿见状,连连后退,袖管空空。情急之际,警告二人:“别过来!敢碰本公主,小心你脑袋!” 看到玉卿这一系列强烈的反应,独孤守义的面色更黑,眸光更阴。 “公主不回宫,打算去哪里?” 玉卿看着二人越发地近,根本不惧怕她手中的连弩,二话不说召唤道:“八卫还不出来!” 话落之际,玉卿身后的窗户突然破开,随之落下三人,将玉卿护在身后。 依左向右,正是为首的祁风,与祁雨祁霜三人。 “祁霜,带我走!” 玉卿话落,祁霜就将她拦腰一抱,躲窗而出。 独孤守义见此,两步上前,指着二人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劫虏公主!” 祁风祁雨二人朝独孤守义淡然行礼:“八卫只听公主调遣,贤国公请慎言。” “八卫?你们不过三人,如何冒充八卫?”独孤守义一声冷哼,招呼门里门外的人,“来人,将他们拿下!” 祁风祁雨淡然对视一眼,丝毫不与一拥而上的士兵随从纠葛,退身两步,迅速从后窗散走。 独孤守义危立桌前,看向空空如也的窗口,眸光渐寒。 第137章 陷害(一) 正当此时,驿馆的主事徐大人走了进来。一看里头阵势不对,他立马屏息小心地走到独孤守义身侧,唤了句:“贤国公。” 独孤守义闻声眸转,目光落在他手中捧起的连弩和短箭上,甚是心疑。 “这是何物?” “回禀贤国公,这是公主殿下遗落大厅的连弩。” 徐大人老实地回禀完话,独孤守义象征地“嗯”了一声,就着人收起来。将屋内的人招呼退出后,突然虚拉着徐大人的袖管,低声道:“徐大人,今日南陈使者欲对公主不利,你可是亲眼瞧见的!” “下官今日的确目睹。”徐大人不过是个从四品的鸿胪寺司宾署丞,听到独孤守义略有所指的话,脑子一转,立即识时务。 “既如此,那徐大人随老夫进宫一趟禀明实情如何?” 一听要入宫,徐大人转眼就犹豫起来:“这……” 那为难地模样,独孤守义看得分明,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宽慰道:“徐大人怕什么?老夫不过是要个见证,将今日之事悉数禀告陛下。你难道还怕老夫蓄意曲折不成?” “没有没有!下官义不容辞,怎敢妄想贤国公一番好意?”徐大人慌张中带着几分心虚地朝独孤守义憨憨笑着。见独孤守义满意地点点头先一步走出厢房,才暗自抬手,紧张地将额头的细汗擦拭。 皇宫之中,皇帝早朝下罢,与平日一般在宣德殿中批阅奏折。今日略微有些不同的是,竟然有了后宫女人的身影。若非殿中弥漫着一股特属于女人的香气,想必独孤守义也会忽略这重大发现。 上首皇帝咳嗽两声,深陷的双眼,将他的疲累显露无遗。只是他因为奏折疲累还是后宫温柔乡疲累,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一抬眼一垂眸,看见独孤守义站在龙案前,一边批阅手中周折一边问:“独孤,西梁公主境况如何?” “回禀陛下,西梁公主身体欠安,臣尚未得见。不过,臣得知,西梁公主之病,是从西梁那位女使见过之后开始的。” 独孤守义说话的时候,语气意有所指之余,目光还不住地往东向的暖阁偷瞄。皇帝专注周折未见,在一旁研墨的高海,却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果然听懂独孤守义话里的意思,骤然停下手中动作,一瞬之后,简单地“嗯”了一句,又继续批红。 独孤守义将皇帝微笑的举动看进眼里,得意隐隐地从眼底处蔓延至瞳孔以外。 当这一股得意扩张到嘴角之时,独孤守义恰到好处地收敛,情绪转低,欲言又止道:“陛下,还有一事……” “有事便说,难道在朕这儿还拘泥?” “是,那臣就说了。”独孤守义应下后,给了皇帝几瞬的空白时间,随后道,“今日臣奉旨前往驿馆拜访西梁使臣之际,发现四公主也在那儿。而且……” 听到“四公主”三个字,皇帝猛然抬头,那反应的迅猛,和之前的泰然无动简直判若两人。 “卿儿怎会去驿馆?” 责问的语气里带着皇者的怒火,但更多地是关切。 独孤守义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解释道:“四公主与陛下心有灵犀,出宫想要拜访一番西梁公主,却不料还未见到西梁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就险些被南陈正使墨迟夺去了性命。幸好臣等听到动静,及时出现,才阻止了南陈使臣暴戾的行径。” “什么!” 皇帝登时拍案而起,震惊的质问声中带着皇者的怒火,眼中的气愤,更是有隔空将墨迟大卸八块的强烈欲望。 独孤守义身受圣怒,面不改色。一旁的徐大人却已经吓软了腿,直接趴在地上颤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睨眼徐大人那状若狗熊的模样,独孤守义又以推手之礼继续道:“此事事出突然,幸好四公主无碍。南陈副使当场代正使向四公主赔罪,臣当时有些措手不及,又想到两国邦交,也就替公主应下了他们的致歉。若臣所做不对,还望陛下责罚。” “啪!” 龙掌拍案,皇帝腾然起身,愤怒地瞪着独孤守义吼道:“你当然做的不对!我大周公主,尊贵同天。他南陈正使算什么?竟然肆意伤亡我大周公主,此等事,何能赔罪以了?” 龙颜大怒,独孤守义却不再发话,反倒是转目看向地上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的徐大人,见他不明其意,悄悄踢向他的手肘。 徐大人察觉到独孤守义的提醒,趴在地上的脸登时苦成瓜,却也不得不“作证”。几番呼吸调整,他终于憋足了气,壮大了胆子道:“陛下息怒!此事,也不尽是南陈正使之错。四公主不知南陈正使嗜酒暴戾之性,今日刚巧撞见他在驿馆大厅之中饮酒作乐,误以为南陈正使白日宣酒,便上前提醒。误坏了南陈正使近几日收罗来得好酒,南陈正使大怒,公主以连弩自卫,没曾想伤到南陈正使。至此,南陈正使才怒气大发。事……事后南陈副使敬言,会将此事禀告陈皇,给贤……” “咳嗯!” 身侧人突然发出的咳嗽声,登时截断徐大人的话,只那一瞬,徐大人迅速反应过来,又继续道:“给陛下和四公主一个交代!” 皇帝龙颜怒不散,负手站在龙案前,盯着那畏缩的小官说完话,中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质问。直到他说完,脸上的情绪也没有半点变化。 而越是这般声色不变,捉摸不定,越让人心中惶恐不安。 “你是何人?” 宣德殿中一阵寂静之后,皇帝突然出口问话。若非独孤守义踹脚提醒,徐大人又险些慌过神去。 “回回禀陛下……臣……臣是鸿胪寺司宾署丞徐大人。” 徐大人这话刚说完,皇帝脸色就骤然变寒。 圣怒将出,一直旁观不语的高海见状,连忙碎步急走到徐大人面前,低声提醒道:“徐大人,在陛下面前,不可自称‘大人’!” 徐大人闻言,却是一脸地委屈,抬眼撞见皇帝的脸色,更是欲哭无泪。 “可……可是……可是臣……臣就就叫徐大人呐!” 第138章 陷害(二) 徐大人又何尝没为自己的名字苦恼过?偏偏父母之命,孝子不可违。谁曾想竟然会冲撞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徐大人除了暗自懊恼自己的名字,就只能顶着一张苦瓜脸,懦懦地垂肩驼背,跪在皇帝面前,等着龙颜大怒,治自己的不敬之罪。 “父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讳之称,禀之于父母然。徐大人此名,虽有冒犯之意,却实属无意。” 这从暖阁处传来淡然如风,咬字如笙的声音,听在徐大人耳中,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巴巴儿地看过去,只见从暖阁中出来的人,素袍黑锦,凌然而威,与皇帝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出众的皇子,真不知是哪一位。 那皇子对着皇帝行了半礼,随之暖阁之中又再次出来一人。看清那温润如玉的人时,徐大人脑门腾地一亮。 原来那位皇子就是久病不起的晋王。 见着这二人出来,高海自觉带人安置了两张席座在龙案左侧。 宇文暻和萧琅也无多客气,朝皇帝行了谢礼,就坐在左侧。 在场的,最过于惊讶甚至感觉到危机感的,只有独孤守义。 他瞪大了双眼盯着淡然坐下,目不斜视的宇文暻,藏于袖管之中的双手不自觉握紧,面色也不似早前那般得意轻松。 或者说,他心中的得意,在宇文暻从暖阁之中出来时,就被打击得一毫不剩。 就一个小举动,已经宣示了很多东西。 皇帝不仅让大病初愈的宇文暻主持国祭,更让他待在宣德殿,更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和西梁太子关系要好,二人在暖阁之中,将适才他们所言悉数听去。更更更重要的是,皇帝竟然对他的纵容是无形而明显的。 明明皇帝在上首一言未出,可是你就是能察觉到他对宇文暻的不一样,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微妙,微妙到一直不把宇文暻当回事的独孤守义开始认真计较这个人。 如今太子未归国,到了现在的点儿,这么重要的时候还不回来,独孤守义几乎可以预见,朝堂之上即将发生怎样的风云变幻。稳定了十五年的地位,就在这一刻,竟然就变得岌岌可危。 “你二人对弈良久,结局如何?” 皇帝这话问的,是宇文暻和萧琅。 宇文暻似有若无地看眼独孤守义,而后道:“四劫循环,无生无死。” 一听到这八个字,皇帝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走向下首的两个年轻人时,目光也更加炙热。 “你们竟然下出了四劫循环之局?快带朕看上一看!” 不仅皇帝觉得惊奇,连独孤守义和徐大人都登时瞪大了眼看向二人。 所谓四劫循环,就是在对弈之中,棋局盘面之上同时出现四个劫,黑白两道各拼其能,若一直互不相让,就会下成一盘永无休止,循环在吃与被吃的棋局。而这样的棋局,若对弈双方不妥协,那最后,就是无胜无负,算不得和棋。 这样的棋局,虽不是千年难遇,但也算十年一遇。 “父皇不急,那棋局儿臣以让人封存起来。父皇何时想看都可以。现下,贤国公似乎还有事未与您说完。” 宇文暻这么理直气壮地拒绝了皇帝,又何尝不是大大出乎二人意料?更让二人惊呆的是,皇帝竟然乖乖听话,回到上首,一敛适才的欣喜之色,再次看向下首的二人。 而这一看,竟然就是一盏茶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最煎熬的,莫过于生死难料的徐大人。 你说要死吧,那就一声令下,咔嚓一刀就解决了,不死吧,那也下个令,让他把心咽回肚子里,就算让他不生不死也完全没问题!但怎么能一言不发呢?就这么瞪着,谁受得了? 徐大人心里的苦,简直无处诉说,偏偏心跳到嗓子眼,真差点儿就蹦出来,在殿中四处乱窜了。 而独孤守义,在这一盏茶的功夫里,也迅速在心中将宇文暻定了一个位,一切都等今日过去之后,再行计划。现在他最重要的,是并一件事。 “陛下,臣思前想后,觉得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僵局打破,皇帝也不再干瞪眼,那威严的桃花眼漠然一闭,喉腔之中闷闷地冒出一个“嗯”。 独孤守义闻意道:“今日在驿馆出事之后,臣本打算带着公主一同回宫,却不料公主的近身八卫突然出现,不仅将公主强行带走,更是阻挠臣将公主追回。臣实在不放心,还请陛下着人到后宫看一看,公主是否回来了?” “近身八卫是朕钦点之人,留在卿儿身边,就是保护她的。国舅不必担忧。” 皇帝对独孤守义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凭此,独孤守义也看出皇帝对近身八卫的放心,越是这样,他越不得不说。 “可是陛下,今日近身八卫只出现了三人。而且只是他们三人自称八卫,公主都并未来得及确认,就被其中一人带走。那人似乎叫……祁霜!”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的就是有人假借八卫之名,劫走玉卿。可皇帝也不傻,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独孤守义带进沟里? “国舅如何得知其中一人叫‘祁霜’?” 说话的人,是宇文暻。皇帝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面色大变,他桃花眼一转,突然目光凌厉地看向独孤守义,“据本王所知,近身八卫属于暗卫,父皇赐他们于四皇妹,就当只有四皇妹与父皇,还有近身八卫内部知道知晓他们的姓名来历。现在国舅也知道,是不是在告诉父皇,有人蓄意调查近身八卫,谋划对四皇妹不利?” 宇文暻的话如同一把利剑,锐利无比,而他的目光,就似乎剑锋,剑气逼人。二者合而为一,大有将人五脏剥裂,六腑震碎之势。 与此同时,皇帝的怒火更是锦上添花,父子二人气场同出,将宣德殿中的气压瞬间爆至最低点。 重若泰山的压力从殿脊之上,轰然而下,压得在场人无不身乏体软,呼吸急促。 第139章 陷害(三) “晋王这话,是在给臣扣帽子啊?” 面对独孤守义的侧面回击,宇文暻闭口不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其中因由,有人自会判断。于是乎,他唇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华丽丽地忽视掉独孤守义,转看向上首浓眉紧蹙,怒容满面的皇帝。 宇文暻这么明显的无视,独孤守义怎么会察觉不到,当即两眼眯起,直盯着宇文暻那抹淡笑,不把那笑背后的意思读尽,誓不罢休。 正当此时,皇帝突然开口:“徐大人,可有此事?” 早就大脑充血准备晕过去的徐大人,听到皇帝的声音,登时浑身细胞猛涨,直接立起了身,直愣愣地盯着龙案上铺着的九龙祥云锦。 “臣……臣没看见。” 听到这一回答,宇文暻唇角的笑意更深,隐约还带着几分嘲弄,与一旁一直观戏不语的萧琅对视一眼,就转面随意将目光落在某处。 独孤守义本就不寄希望于徐大人身上,找他来作证的事,皇帝不提,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现在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靠自己。 “臣是四公主的亲舅舅!断然不会做对公主不利之事。既然陛下不信,臣恳请陛下召回近身八卫,以证臣言。” 皇帝巍然不动,而正当此时,殿外突然进来一个蓝衣小内侍。 “回禀陛下,近身八卫求见。” 这突然而然的禀告,让在常人皆是双眼猛抬。 独孤守义心中是窃喜,皇帝心中是一阵惊慌,宇文暻心中是狐疑。唯有萧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奇地探眼殿外入内之人。 黑衣锦服,孔武有力,步履井然。 的确是好暗卫。 只是这进来的,只有一个人。难不成那八卫指的只是一个人? 心中冒出这一小小的想法,萧琅随之便一笑置之,适才几人的争辩,已看出那八卫的确是八个人。 想来那八个人,除了这一个会出现人前作为代表,其余的都在暗处。 祁风走到正殿之中,看见独孤守义与徐大人也毫无意外之色,凛然看向皇帝,行礼到:“祁风参见陛下。” 皇帝在独孤守义与徐大人之间徘徊一晌,而后朝祁风问道:“何事?” “公主失踪,属下失职。” 祁风明明是来请罪的,可是这说话吐字的语气,却半点没有失职之后内疚自责的态度。 “什么?公主失踪?老夫明明看见你们把公主带走的,公主怎么会失踪?”独孤守义对于祁风带来的消息,反应尤其强烈,不由分说地就揪着祁风质问。 祁风却好不慌张地将独孤守义紧在胸前的双手一掌扳开,左挪一步,背脊直挺地看向皇帝。 相比独孤守义的强烈反应,皇帝倒是冷静许多,但他虽未大发雷霆,那一双紧握在龙案上的龙拳,也已经将他内心的隐怒显露。 瞪直眼在二人之间巡视一周,皇帝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满含怒火的字眼—— “说!” 祁风应声而答:“公主出宫,行至驿馆,未得入。转去镇国公府,得顾将军手令。再入驿馆,与南陈使臣冲突,后至后厢。贤国公欲强行带公主回宫,公主召我等。祁霜带公主现行,属下与祁雨断后。至左华门,祁霜被袭,公主失踪。” “一派胡言!我乃公主亲舅,公主一向与我亲近,我怎会强行带她回宫?公主又怎会召你等而避我?”独孤守义朝着祁风一通脾气发完,转而面向皇帝,眉眼之间尽是冤屈,“陛下!公主在他们手里失踪,兹事体大,您可一定不能轻饶了这等吃里扒外的叛贼啊!” 这话又再一次摆明了,捉走玉卿的,就是祁风为首的近身八卫。而他独孤守义,明明白白是受人陷害。 皇帝听得两方所言,心底却是更相信祁风,于是拐着弯儿绕着角地引诱独孤守义的话。玉卿生在宫中,尽管喜好外出,又怎会突然想起来去了驿馆?若是她要去,早早的就去了,何必等到今日? “此事朕自然不会轻饶。八卫是否是叛贼,朕自会查明。国舅,朕还有一事想问你。玉卿为何会出现在驿馆?” 独孤守义又何尝不是老狐狸?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立即回答:“此事臣也问过四公主,公主说,她是去看西梁七公主。” 说话之间,独孤守义毫不遮掩地将目光移向萧琅。 接到这一个目光,萧琅心里陡然一跳,她怎么会去找泠儿? 转目看向宇文暻,却见他正襟危坐,置于膝前的手,慢慢摩挲这指腹。 这个动作,萧琅心知他又在思考问题,便转而温玉一笑,起身朝皇帝行颔首之礼后道:“周皇,孤带皇妹向您赔罪。皇妹自来燕都,一路遭遇刺杀,早已心惊胆战,门扇未开。不日有感染风寒,谢绝拜客,即便是孤来了这两日,也未见上一面。实在是没想到,如此也会给贵国公主招来如此祸事。” 萧琅说话客客气气,声音更是如流水一般潺潺温润,不似手握一国朝政的太子,倒像摇扇吟诗的谦谦君子。说话的度,更是掌握地恰到好处,是个人听了,都知道是独孤守义是故意引罪。 “梁太子此言重矣。此事与贵国公主无半点干系,朕自会查清。” “周皇英明。” 萧琅温玉的笑泯在嘴边不下,回席之时,不动声色点了宇文暻一指,却见他依旧神色不动。 自适才祁风出言,宇文暻的眼光,就一直盯着他与独孤守义,二人之间的“互动”,他看得一丝不差。 所谓“互动”,其实也只是独孤守义单方面的动,他将诺大一顶“叛贼”的帽子扣下来,祁风也仿若一尊没知没觉的雕像,漠然直立。 祁风之言,与独孤守义所说,八分相同,两分相异。而这两分,就是最为重要的。从当年独孤守义怂恿皇帝将他送往西梁为质子开始,宇文暻就看清楚了这个人的德行。 他一口反咬祁风,定然是要得到某种好处。然而玉卿失踪,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第140章 陷害(四) 宇文暻淡然一笑,掐断几人的谈话,对皇帝行了一礼,起身走向独孤守义,薄唇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对皇帝说的。 “父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国舅与皇卫又各执一词,现在追究也查不出什么。无论玉卿前往驿馆的动机是什么,失踪这件事,都与国舅和皇家暗卫直接相关。不如就让国舅明面上搜查燕都,暗卫暗里搜查。只要把玉卿找到,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宇文暻走到独孤守义对面,那一双桃花眼里,清冷深邃。然而独孤守义却能从中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挑衅。 对!就是挑衅! 于皇帝而言,宇文暻突然说出来的话,却给这一场迷雾点了一盏灯,迅速让人找到突破口。 虽一瞬未查他话里的意思,皇帝也是深信这个儿子的度量,当即龙颜书展,对独孤守义与祁风各配工作:“朕命你二人明暗相合,通力合作,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玉卿!否则,近身八卫与国舅,共担此罪!” 这吩咐一出,祁风是完全没问题,独孤守义却深觉着了宇文暻的道,与宇文暻对视之际,越发目光逼人。 他是有些看不懂,看不懂皇帝怎么会对宇文暻这般言听计从。 明明皇帝与他,相处不过九年,其后的十四年,又何时有过父子情?而宇文暻对他,亦是有明显的敌意,连带着皇帝对他,也多有疏远之意,这和以前,可是大不一样! 九岁的小儿,如今成了一国亲王,果然是长了本事,不可小觑。 不可小觑啊! 这样的心绪盘旋在独孤守义心头,以至于离开宣德殿时,他故意推脱,让徐大人先行一步之后,在殿外徘徊,直至一刻钟后宇文暻和萧琅出来。 “老夫适才出言略过,还望梁太子勿要放在心上。” 萧琅唇角带笑,与宇文暻对视一眼,而后道:“贤国公既然如此有诚意,那孤就却之不恭了。” 在独孤守义脸色难看之前,萧琅与宇文暻点头辞别后,就先一步离开。 宇文暻一点不介意与独孤守义并肩而行,那眼色,却也丝毫不待见。 “贤国公在这儿等本王,意欲何为?” 面对宇文暻毫不客气的问话,独孤守义哈哈大笑,突然拉起近乎道:“老夫与晋王,好歹是舅侄关系,四公主还管老夫叫一句舅舅,此处也无外人,晋王又何必与自家舅舅如此生分?” 独孤守义话音刚落,宇文暻就骤然停下,看着独孤守义的背影,眸光之中寒意森森。 “本王的舅舅,十六年前就死了。” 阴寒冰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青天白日暖阳当空,独孤守义还是觉得后脊阵阵发凉,双眼有些慌乱地转动着,连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想要加快。 然而宇文暻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快就走了? 一步进上,宇文暻又阴恻恻道:“还有本王的大哥,母后,他们怎么死的,想必贤国公比本王更清楚!” 宇文暻的大哥,宇文昭,皇帝尚是周王时的世子,与宇文暻一母同胞。而宇文暻的母后,冯氏,乃当初的周王妃。原本,攻入燕都,建立北周之后,宇文昭就该是太子,而他的母后冯氏应该是皇后,他也不必远走他国。 却没想到,就在攻破燕都的最后一战中,他的大哥和母后双双而亡,舅家更是九族尽灭。 周王攻破燕都,覆灭前殷,建立起周朝后,这一段往事就从他前往北周为质子开始被尘封,侧妃独孤氏被扶正,成为北周皇后。 至此,独孤一家成为北周外戚贵族,独享皇恩。 这么多年,宇文暻一直没放弃查找真相。从西梁他就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十四年,在他以为要死之前,终于得知当年是如何事发。而面前这个人,就参与其中。 那一双迷乱人心的桃花眼中,此时释放着无以复加的仇恨,好像那一道道眼刀,就能将独孤守义挫骨扬灰。 而独孤守义,听到宇文暻的话后,心头陡然一跳,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猛然窜上脑。不一晌,就双唇发白,面如猪肝。他蹲身而下,一手撑着汉白玉石,一手强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然而越是如此,胸口的疼痛越明显,好像整个人都被无声地抽干。 宇文暻漠然看着独孤守义的样子,即便不懂医,听齐瑁整天叨叨,也知道他这是犯了心病,唇角渐渐挂起一抹冷笑。 上前绕到独孤守义面前,宇文暻撩袍蹲下。 他贴近脸,与满头大汗的独孤守义四目相对,嘴角的冷笑无限放大。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作茧自缚!很快,你就可以下黄泉,给本王的母后和皇兄赔罪,听闻地狱十八层,刑法八十一,种种不同。你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薄唇吐字如风,却字字如针,狠狠扎在独孤守义的肉里骨里。 “你……” 独孤守义痛苦得只字难言,好不容易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却浑身猛然瘫软,整个人倒在汉白玉宫道上,胸口的疼痛传遍全身,抽离脑中的最后一丝意识。迷糊的眼前,四周浮起奇怪的香气,香气之中,黑白晃动,就像面目狰狞的勾魂小鬼…… 宇文暻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独孤守义渐渐失去意识,冷漠绝然。 “贤国公心疾犯了,送太医院。” “诺。” 冰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发出,连看到这边事态不对赶过来的四个内侍都忍不得手心直冒冷汗,连忙抬了独孤守义就往太医院去。 宇文暻带着冰凉的心情,走到皇宫之外,上了马车,见萧琅还在其中,倒有些意外。 “怎么就你一人?” 早前看见只有宇文暻一人从宫门出来,萧琅就觉得奇怪,此时看他状态不对,更是心奇。 宇文暻撩袍坐下,扣板三下,在马车开驶后,放松地背靠凭几,右手搁在凭几梗上,止不住地摩挲。 “你以为我会这么冲动?” 萧琅闻言温玉一笑,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笛,冷不丁冒出三个字。 “保不齐。” 宇文暻喉管闷出一声笑,盯着萧琅手中色泽饱满的墨玉笛,淡然道:“十四年我都忍了,怎会急于这一时?我说过,要让他作茧自缚!” 平淡的语气里,充斥着狠绝。 萧琅登时一惊,唇角的笑渐渐淡下去。拿起手中的墨玉笛,择了一曲轻乐,缓缓而奏。 第141章 消失的公主(一) 悠扬的笛声,如春水潺潺,流出晃动的车帘。在夕阳西斜的光照下,如一缕轻纱,拂过人面,飘然而入深宫所。 玉香宫兰溪殿中,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着的师泠,满头大汗,正痛苦地嘤嘤作疼。 即便是四五宫婢上前,也按不住她挣扎的四肢。 恰当那一缕薄若轻纱的笛声,穿透轩窗,入了她的耳,竟驱散了她梦中的恶魇,紧绷的身躯开始渐渐放松,最后安静地沉睡过去。 见到师泠终于安静了下来,以迟香为守的宫婢才终于脱了手,瘫软地坐在床沿。 “迟香姐姐,这……师姑娘力气怎么这么大?”一个累的满头大汗的宫婢一边擦着额头的密汗,一边大喘气地与迟香叨叨。 迟香也半点不轻松,趴在床沿,替师泠掖了掖被角,摇摇头。 是夜,兰溪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直将熟睡中的师泠吵醒。 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迷糊间见着帐外一抹白影站在一盏昏黑的烛火前,面目黑沉。 “我真的死了?” 师泠盯着那影,木然地吐出这句话。 死之前的景象,历历在目。那一把把钢刀插入胸膛四肢传来的痛感,清晰而深刻。 她依稀记得,她死不瞑目,到死她都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会至如此的杀身之祸。 耳边的喧吵声越演越厉,就像地狱中,受尽煎熬的鬼魂,在痛苦地嚎叫。 “你可记得在迷境之中的事?” 这声音好熟悉。 师泠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白影,猛然之间大脑回路:“神棍,你也死了?” 司灼:“……” “你怎么会也死了?你不是那么厉害么?” 司灼:“……” “既然你也死了,那我有问题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想用赤火,却发现体内的能量不见了?如果那时候我可以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师泠此言一出,司灼眉目骤然紧蹙。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以九天真火之能,即便她武艺不精,也应该能全身而退,怎么会遭人毒手?为此,他还研究了一番那个被捉回来的黑衣人,却并未从他身上得到一丝半点的线索。 他今夜前来是要一探究竟,也只是得到了一个可能的解释。 “荷花妖取你灵气,加封你身,故而九天真火时有时无。明日辰时,至钦天司,我教你九天真火灵法。” 经这一提醒,师泠倒是想起来,当时被那一团水柱淤泥包裹时的痛苦感。 那个在池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原来是妖。可是…… 她抬眼看向司灼,无比委屈道:“我都死了,又怎么能习灵法?而且,鬼魂不是见光死么?” “……” 司灼漠然无视师泠,背身之际,口中轻吐八字。 “天命不死,监命难泯。” 师泠一时不察他所言为何,却听得正当此时,殿门被撞开的声音,随之那喧吵的声音蜂拥而入,径直朝着她的方向来。 心中一抖,师泠从床上连滚带爬地滚下来,连忙抓住差点儿就动决离开的司灼。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仰头看向他时,满眼的惊恐。 “他们来了……” 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比起大腿被人抱,更让司灼无语。正欲甩开师泠之际,隔扇门开,一个衣着凌乱的女子张牙舞爪地就冲向他。 司灼目光一拧,就在那女子近身一尺远时,袖袍一拂,直接将她掀飞撞上隔扇门,一口淋漓鲜血喷口而出,惊得其后追来的一众玉香宫宫人呆立门外,眼看着内室里司灼傲然清冷地姿态,以及……下面那个死死抱住他腿的女……人? “师姑娘!”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迟香,在看到突然出现在兰溪殿内殿中的司灼时,又惊又喜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师泠竟然无故男女大防,更甚至毫无敬仰之意毫无形象地抱着司灼大腿的时候,她却神经都险些崩溃。好在强行压下心头强烈翻滚的情绪,上前巧妙地将师泠从司灼的腿上扒下来,扶到床沿坐下。 而其余的人,亦是在迟香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收拾烂摊子。然而那个被司灼对付一招吐血的女子,却在瞬间之后再次发狂,即便趴在地上,也发了疯地朝师泠怒喝:“是你!是你害死公主的!是你!你还公主命来!” 怔神许久的师泠,终于从死人的思维中跳脱出来,她没死! 司灼是有温度的,迟香的手也是有温度的,她自己也是有温度的,她真的没死! 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状况的师泠,简直又惊又喜,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司灼。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能这么大本领把死人救活? 希冀而感激的目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投向司灼。 司灼背对着师泠,正走向那个嚎叫不止的女子,对师泠投来的目光无所察觉。而近距离待在师泠身边的迟香,却看得分明,暗自一咬牙,她起身横在师泠与司灼之间,刻意将她的目光切断,一本正经护着师泠,对隔扇外的人吩咐道:“还不快把菱香带回后庭!” 就在屋口的内侍婢女手忙脚乱想要将菱香带走之际,司灼与师泠异口同声道:“等等!” 而这样的默契,听在迟香耳中,又再次在她心口上剜了一道血口子。 原本被她护在身后的师泠,也已经起身在梳妆台前东摸西找,不一晌,只见她取出一张符咒,走向司灼。 司灼接过符咒,却在菱香面前直立不动。 一盏茶过去,师泠突然会意,对殿内人道:“国师要给菱香做法,驱除邪灵。你们都去殿外守着,不许任何人入内!” “诺!”听到师泠的吩咐,殿内众人虽心有好奇,却也巴不得菱香赶紧被治好,这三天两头的发疯,谁也受不了了。 然而就在众人都乖乖退出兰溪殿时,有一个人却迟迟不动。终于,她的存在引来了司灼的注意。 “出去。” 冰凉而没有温度的两个字,就这么从司灼的口中吐出来。迟香心痛,她明明看见,在师泠抱着他大腿的时候,他眼底的嫌弃和厌恶。她帮了他啊!为什么现在要师泠帮忙,也不留下她? 然而司灼对她说了那两个字之后,就再没有给她一丁点儿的示意,连个眼神都没有。 第142章 消失的公主(二) 师泠见迟香久久不动,尤其是那双眼,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那么楚楚动人,心下一软。 “神……不对,国师,要不我和迟香一起给你帮忙?我保证,她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不行。” 师泠简直惊讶司灼回绝的速度,几乎就他话音落时发出的。两个字突地是迅速又利落,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迟香此时已经红了眼眶,受伤地看着司灼,却没从他那里得到一丁点儿的回应。 “那……我跟迟香一起出去好了。” 师泠这么说,司灼倒是没再反对,只是顾自将右手中符咒悬空,左手对着菱香,虚画一个结界,让她待在里头。 自此,弥漫屋中吼叫张狂的声音,渐渐从耳朵里消失,只看到她依旧疯狂地扑打嚎叫。 如此这般,师泠就当司灼是默认了,连忙拉过迟香:“走吧。” “你留下。” 就在师泠带着迟香走到隔扇处时,司灼吝啬地吐出了三个字,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迈出隔扇的师泠。 师泠还没来得及尴尬一笑,迟香就撇下她的手,独自往殿外走去。 看着她落寞的北影,师泠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绪。然而司灼没给她过多的时间深究。 “关门。” 师泠回神,将隔扇关了后,转向司灼。 “我要怎么做?” “手。” 司灼绝对不是一般的惜字如金,幸亏师泠理解力还算可以,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抬眼瞅眼像个犯错的孩子乖乖伸出手的师泠,司灼明眸一讪,两指将她的右手提溜到身前。而后口中轻念一诀,那只装有九天真火的玉葫芦就出现在他右手之中。 师泠以为他要把九天真火倒在自己手上,谁成想,他直接将符咒丢入葫芦里,将葫芦肚摇晃一刻钟后,葫芦口对着她的手,随后一粒还冒着热气的丹药就滚到她手心里。 “嘶~” 丹药滚到手心,前所未有的灼伤感沿着那条经脉传遍全身。 “喂她。” “……” 原来她只是个喂药的…… 突然之间,师泠明白了他把自己留下来的真正目的,又是突然之间,越发地不懂这个人了。 菱香此时此刻,已经在司灼的结界中安静下来,在师泠的手触及之时,结界就打开一个缺口,刚好让她的手能够通过。 而当她的手到菱香嘴边的时候,安静下来的菱香突然又跟发了疯似的,两只手狠狠抓住她的手,一口啃下去,死死不松手。 “嗷~” 那感觉,只有更痛,没有最痛,好像手上那一块皮肉都要被她咬下来。 司灼亦是没料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连忙双手应诀,直点她的眉心。 一指下去,菱香头一歪,晕了过去。 师泠趁机将手拿出来,只见上头已是血迹斑斑。 好在手里的药丸被她撕咬的时候给顺便吞了进去,这一口也不算被白咬。算算时间,菱香也被邪了大半个月了,希望这次真的有效。 司灼猛地将师泠手上的伤口拉近,出人意料地用舌尖轻舔。 看到他这一动作,师泠简直傻了。他在干嘛?他在干嘛?他在干嘛?谁能告诉她,他在干嘛? 师泠脑子里不停地冒出来这句话,殊不知脸上已经红得滚烫,偏偏还抽不出来手。 再看当事人,根本没当回事,清冷地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吃了她的血,就好像在尝一道茶点。 师泠根本不可能知道,司灼此时内心有多震惊。 他竟觉得她的鲜血中透出一股清甜。适才菱香对她的反应,完全就是上了瘾。而他接触到她的血后,同样有这样的想法,巴不得将她的血吸干。 “她喝过你的血?” 司灼冷不丁问一句,师泠才从羞愧难耐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转眼看向躺靠隔扇的菱香,回想她适才的反应,内心猛地一阵胆寒。 前不久,她的确给菱香用过,不过那时是为了应急,让她冷静下来。而那次,她也的确冷静下来了,后来情绪失控,完全是因为那十六个字。可这一次,怎么她一接触到自己的血,反倒就更加疯狂了? “喝过一次。她不会中邪至深,嗜血了吧?” 司灼放开师泠的手,完全没有觉得有一丁点儿的尴尬。师泠瞪大眼看着他蹲下身,凭空又画了一张符,推向菱香。不一晌,一股红烟就从菱香的头领冒出来,绕上殿梁后,就从房梁上消失,而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司灼已经消失。 这是有事儿的意思还是没事儿的意思? 师泠愣愣地看着菱香,见她眼皮翻动,立马凑近了看。 菱香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做了好长的一场梦,梦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啊!” 面前一张陌生的脸就这么和自己面对面贴着,菱香吓得连忙后退,后脑勺却撞上隔扇,痛的连忙低头捂住。缓和了一会儿,抬头又看向面前的人,借着微弱的烛光,突然认出她。 “你是师泠?”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师泠有点儿相信,菱香好了,恢复正常了。她抿唇一笑:“对呀,是我。” 菱香警惕地看着师泠,扶着窗扇起身,直觉嘴里粘乎乎的,伸手一摸,却沾了一手的血。一看清,登时大叫起来。 “啊!血!啊!血!” 这嗓门儿,能吼成这样,她绝对绝对是好了! 殿外候着的一众人,听到里头的吼叫,争先恐后地跑进来,却见师泠右手捂住菱香的口,而手指手背,已经血肉模糊,还滴着新鲜的血。 这一看还了得? 其中的小豆子最是激动,当即一声大吼:“快救师姑娘!” 一看众人不由分说地上前,师泠连忙制止。 “别动!” 以小豆子为首的众人,当真就保持一二三木头人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菱香两手扣着师泠的手,想要掰开,却被她示意安静。不情愿地顺着她的意安静下来,菱香就见她把手拿开,将袖中的花巾取出来粗略地把手包好。 “菱香已经好了,你们别误会。” 众人听到师泠这话,却是不信。齐齐看向菱香,只见她凌乱的脸上,那双眼睛倒是有神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空洞无神像个傀儡。 “菱香,你真的好了?” 菱香对师泠和众人的反应是一点都看不懂,双手环胸,没好气道:“什么叫我好了?姑娘我什么时候病过?” 一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小豆子立马高呼:“你真的好了!” 第143章 消失的公主(三) 众人不似作假的神情,让菱香心里开始没底。将小豆子拖到角落一通问。 “我病了?” “不是,你中邪了!” “我中邪?” 菱香茫然而震惊的样子,小豆子看了却不怎么信。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菱香又再次摇头,小豆子咂咂嘴道:“那我就与你说说,好教你日后对师姑娘好些。你中邪之后,成天就嚷着要杀了师姑娘保护公主,其间师姑娘就被你咬过,那手上的疤没好多久,没想到今儿又被你咬了。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感谢师姑娘,要不是师姑娘,你现在已经被送到九天观了!” “九天观?”菱香狐疑地看着小豆子,却见他深情并茂,并不似假,心里更是胆颤。她到底做了多过分的事,竟然要被送到九天观?如果真被送去,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心惊之际,菱香又有些不信,那个女人有这么好心?当日她可是抛下了她,让她到司仪局受礼的…… “小豆子,她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宫婢,你叫她姑娘做什么?” 菱香酸啾啾的话,逗得小豆子一乐:“陛下说了,师姑娘在玉香宫的待遇,和咱们公主等同,就差安上一个公主的名号。这诺大的兰溪殿都给师姑娘住了,你说,我不称她姑娘,称什么?” 因为小豆子的话,菱香才真正注意到所处的地方。雕栏美画,绫罗幔帐,满殿的宫人对她无不恭敬,而她的行为说话,也完全与公主无异。不知怎地,这一发现倒让她心里对师泠的隔阂少了几分。本想上前给师泠客观地道谢一番,却见她神情严肃地拉着一个眼生的宫婢问东问西,狐疑之际和小豆子一同走了上去,一听她们说的是公主之事,菱香立马激动起来。 “你刚才说公主怎么了?”菱香一把抓住那个陌生宫婢,迫不及待等着她的回答。 迟香瞥眼拉着自己的菱香,毫不客气地摆开她的手,转对师泠道:“姑娘,这消息是否准确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国舅正带人在京中彻夜搜查。现下夜深,您去明德殿,实在不妥。明日拂晓,道门开了,奴婢再带您去,如何?” 此话一说完,迟香又对殿中人吩咐道:“你们俩留下来伺候师姑娘,其余人各归其位。” “诺。” 殿外的菱香,眼睁睁看到自己遭冷落,而玉香宫人,现在竟然以这个从未见过的婢女马首是瞻,心里一股酸味登时涌上。悄无声息地随大流出了殿门,往后庭去。碰到两个休息的打杂丫头,安抚了二人惊慌地心情之后,一问才知,那个婢女叫迟香,是她和锦香都被关了之后,被派到玉香宫做内常侍的。这么空降的一个人,却专门服侍师泠,倒让公主用几个常侍伺候。这个梗儿在菱香心头,叫她怎么也不舒坦。更甚至,现在公主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失踪,简直就是她听到的消息中的坏中之坏。 师泠虽心急,也明白现在的境况。她再次没了赤火,单靠一身不利索的本事,已经和手无寸铁无二。这一次死难,教她看清了一件事:一次两次有司灼救,可日后她若离开了燕都,到时再遭难,又有谁能救?所以,还得靠自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回到内殿,师泠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趴倒床上四处翻找,却发现上头除了床被,空空如也。她又跑到橱柜处,开橱寻找。 迟香带人跟在她后面整理,过了一晌,约莫明白她在找什么。眼眸微垂,迟香着另两个婢女伺候,而自己先行离开。不一晌,又拎着一个篮子进来。 “师姑娘,您可是在找它?”迟香走到师泠身侧,将手中篮子上盖着的薄纱掀开,将里头熟睡的小东西露出一个头。 师泠一看那雪白的一团,登时喜出望外,拉着篮子边儿,见它浑身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更是欣喜万分。 本想将锦白捧出来,却见它睡得十分熟,她也就强压下情绪,转而问道:“这两日,是你在照顾它?” 迟香一边小心地将篮子放在枕边,一边回答师泠:“这是国师送给姑娘的,奴婢自然要替您照顾好。” 虽然师泠现在很开心,但是迟香说的话,她怎么听着有点儿别扭呢? 再看迟香那一副怜惜的姿态,师泠心里小九九一算,登时明白了迟香对司灼的心意,也就讪讪地应着她的话笑了笑。 当真的躺在床榻上时,四周一切都安静下来时,师泠心底还是忍不住地噗通噗通。毕竟之前“死”得太真,一没有人声,她就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时候。思来想去,她又起了身,将自己的衣衫解开。 本想看看那些刀伤还在不在,却被自己腹部光洁的肌肤吓了一跳。 这里除了细嫩如雪的肌肤,什么也没有,半点没有刀伤的痕迹。 难道她只是做了个被人追杀的梦? 师泠心里一紧,连忙将右腿角挽起来,那被暗器伤的口子,缠着她自己缠的纱布。 深吸一口气,让她更加震惊得是,腹部那些个跟了她四年之久的伤疤,也消失不见了。 这……这还是她么? 师泠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搓了搓眼睛,结果眼里还是白花花一团肉。 她这些响动,没有惊到殿外的守夜人,却是惊醒了就在她枕边睡着的锦白。 锦白不情愿地用小爪子挠挠眼睁开那对大萌大萌的蓝眼睛,足足过了好几瞬,才发现自己眼里的人是师泠。 “呜~”一声细腻又可怜的声音发出,它立马从篮子里蹦出来,直扑师泠。 正在震惊中的师泠,哪里注意到锦白?在看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飞过来的时候,顺势向后倒下。原本抛物线的锦白,刚好落在师泠脸上。 一抱住师泠肉嘟嘟的小脸,锦白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啃”。 “锦白,别闹!” 将粘糊糊的锦白从脸上拿开,师泠心里的忐忑已经消失。管它呢,没有就没有了。正好这样还没人能硬说她是西梁公主了,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保护了云笙了。 第144章 消失的公主(四) 第二日天一拂晓,师泠就拉着迟香往明德殿去。 明德殿,是北周未成年的皇子居住的地方,每日里有各科先生会来教习他们礼义诗书以及文韬武略。但是师泠跟着菱香把这些小布丁儿的皇子看了个遍,也没看到宇文昊。和迟香一对眼,二人就径直往他住的主殿去了。 一路的人看见二人的穿着,也只当师泠是某位公主,并无多在意。 二人顺顺当当地找到宇文昊的地盘,只见殿门紧闭,而两个内侍守在门口睡得要死要活。 迟香上前叫醒二人,问道:“六皇子呢?” 好梦被搅,二人本就不欢喜,还碰到一个这么趾高气扬的婢女,更是不加理睬,转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这位皇姐,你是来找六皇兄么?” 师泠闻声看去,只见三个五六岁的孩子,人手一把特制的弓,背后还背着箭。三人蹦达道她面前,天真地笑着。 “我不……” 师泠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迟香就接过话道:“三位皇子,我家主子是来找六皇子的。” 三人听罢登时哈哈大笑,在二人不解之际,其中看着年纪大些的皇子又道:“六皇兄一贯睡到午后,此时恐是没醒。既然皇姐要找,那咱们当皇弟的,定然要帮。” 话一说罢,就见他招呼另外两个皇子走到偏角。二话不说,三人齐齐提箭拔弓,拉弓圆满后,大些那个一声令下,三支短箭就嗖嗖地射向窗框,而冲得最快的那一支,直接破窗而入。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道骂声从里头也传了出来。 “宇文信宇文仁宇文傅,你们给我等着!” 一声吼出,那三个皇子哈哈一阵大笑,一溜烟就跑了,独留下看戏的师泠和迟香。 宇文昊三下五除二套了件衣裳就冲了出来,没看到射箭的那几个小子,倒是看到了师泠和迟香,猛地住了脚。 “师妹,你好了?” 师泠:“……” “师妹,你来得正好,我正巧要去师父那里,我们一起去吧!” 师泠一句话还没说,宇文昊就拉着师泠往外走。 走了几步,师泠终于将宇文昊甩开,理了理袖口,严肃地拉着宇文昊道:“我问你,你跟玉卿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的多了去了,你指的什么?”宇文昊茫然地看着师泠,对她的问话完全没有概念。 “昨日,你昨日与她说了什么?” “昨儿?”得到师泠的提示,宇文昊若有所思地回想一番昨日的场景,“也没说什么,四皇姐要撵我走,我就跟她说,我看到肖大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出宫啦,我在你殿里守了两个时辰,你还没醒,我就先回来啦。”宇文昊天真地看着师泠,完全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 肖大哥?玉卿听到他就出宫,那肯定跟这个人有关系! “那个肖大哥是什么人?” “你问以前还是现在?” 宇文昊的反问更是奇怪,难不成这以前现在还不一样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不过,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宇文昊突然狡黠地看着师泠,两眼贼贼地放出精光,很明显要与她做交易的意思。 师泠真是任何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想发脾气,宇文昊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分轻重缓急! “玉卿失踪了!你还好在这里要好处?宇文昊我告诉你!玉卿要是出什么事,今天你就得赔命!” 宇文昊猛地一愣,两眼直直地盯着师泠,口中哆嗦道:“四……四皇姐失踪了?不不会吧?难不成她被拒绝了?” “宇文昊!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赶紧说出来!” 一时间注意到事情的严肃性,宇文昊也一敛嬉色,命令迟香在外守着,就将师泠带进寝殿,还把敞开的门扇都关紧。 看宇文昊这么神秘的样子,师泠也直觉这件事很严重!也许跟玉卿的失踪有直接关系也说不准。 “这事儿原本只有我和四皇姐知道。看在你是四皇姐的朋友,我的师妹的份儿上,现在我告诉你。不过,你一定要保密!” 被宇文昊这么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一口喊一个师妹,师泠别提有多别扭了。对于他的要求,也持保留意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值不值得我保密?” 瘪了瘪嘴,宇文昊就道:“算算时间,以前我和四皇姐,年纪小都好玩,所以我们俩的关系,在宫里也是最好的,有事儿没事儿我们俩就结队混成太监宫女偷跑出宫玩。都说明路走多了总会翻阴沟,三年前有一次,我们俩因为好奇,就带了银子去了民间的赌坊。结果我们俩输了个精光,那个老板就说要把我们俩卖了抵账。当时我们都没带人,所以就耍小聪明想要逃出来,结果没逃成,还被满街追打。” “就在我们以为要被打死的时候,肖大哥就出现了。那时候,他就凭借手里一只尺长的笛子,噼里啪啦把赌馆的打手给打的落花流水。四皇姐没告诉他我们的真实身份,只说我们俩是孤儿,去赌坊只是为了赚点儿钱吃饭。说的那叫一个可怜兮兮!” “肖大哥当时就真的把我们俩当成了小乞丐,给我们又买衣服又买吃的,那好的没得说。后来四皇姐听说他是来燕都找人的,回宫养好了伤就隔三差五出去找他。一年后,肖大哥说他已经找到了人三天后就要走。跟我们俩辞行的时候,四皇姐当场就哭的稀里哗啦。后来回宫还跟我说,她想跟肖大哥走。我当时年纪虽然小,但是知道,皇家公主私奔,那父皇不得气死?所以后来我阻止了她。肖大哥走了,而她留在了宫里。从那以后,就对我横眉冷眼,觉得是我拆散了她和肖大哥。” “你见过她随身携带的弓弩么?那是肖大哥送给她的。别人不知道,可是我清楚的很!三年来,她性格大变,以前多温柔多可人的人啊?现在简直跟泼妇没两样!不过,她到现在还想着肖大哥,以至于我一提到肖大哥,她二话没说就跑了。” 宇文昊一口气不歇地全盘托出,眼底话里却尽是懊悔。虽然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是让玉卿因为这个而失踪,他怎么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你说的事以前的‘肖大哥’,那现在的肖大哥是谁?” “西梁太子,萧琅。” 第145章 消失的公主(五) 听到宇文昊说出这六个字,师泠登时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西梁太子,萧琅?你没认错?” “惊讶吧?我当时也很惊讶,不过,我拿皇子之位保证,他就是肖大哥!你说,四皇姐就算被肖大哥拒绝,也不至于会想不开吧?” 谁料他话音落,师泠已经转身跑了。 “师妹,你去哪儿?” “出宫!” 师泠跑步的速度是真的快,宇文昊足足追了半个时辰,才只是远远儿地看到师泠。她已经到了宫门处,只是好像出不去? 脑子里这么一想,宇文昊就憋着气继续上前。刚巧听到那两个刀戟相向的守卫对师泠说:“无出宫牌者,不得擅自出宫。” 听到这句话,宇文昊就愣了,转看向焦急得差点儿硬闯地师泠:”我记得父皇给过你宫牌啊,你没带?” “没有。” 师泠回答之干脆,简直是太干脆了!宇文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把腰间的宫牌出示给守卫看:“那本皇子能不能出?” “六皇子,请。” 宇文昊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又问道:“本皇子要带个人出去,你准是不准?” 守卫为难地看了一眼师泠,这个女人虽然不眼熟,但是宫门口也看到她出入了很多次,只是碍于规矩,所以没有放行。现在有宇文昊,就算出了事儿,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随六皇子自然可以,您请。” 于是乎,宇文昊就这么趾高气昂地,带着师泠出了宫门。 “多谢。” 一出宫门,师泠就把袖囊里的锦白掏出来,而后递了一块残布到它鼻尖。锦白嗅嗅,就一步跳下,像一道闪电一样冲出去。而师泠也不赖,几乎和锦白速度齐平,就这么冲了出去。 宇文昊眼睁睁地看着师泠消失在眼前,独自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好家伙,这是过河拆桥啊!带她出来就这么把自己丢这儿了? 也罢也罢,找人么,肯定要从失踪的地方开始找。 于是,宇文昊不紧不慢地,往驿馆的方向去。 师泠跟着锦白到了终点,却猛然发现锦白爬上了驿馆的牌坊。 玉卿还在驿馆? 师泠躲在暗巷,眼睛直直地看着驿馆外的情况。而就在她打量的时候,锦白又突然从牌坊一个飞跳上了驿馆瓦顶,冲到里面。 前头守卫森严,师泠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去。转而一想,她立马绕道之前走过的暗路,轻车熟路地摸到驿馆之中,躲在高房屋脊后,寻找锦白的身影。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凉亭,正聚集了一堆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批北周官家的人,和两个异服的男人,一听他们的谈话内容,登时停了下来。 “墨大人,此事事关我大周公主性命安危!请你配合!”说话的是贤国公独孤守义,他双目紧锁,严肃地盯着不配合的墨迟。 墨迟却已经被独孤守义重复了不下十遍的话搅得不耐烦,再一次被问,就气冲冲回:“嚯!那你的意思是老子绑了你们公主?” 墨迟气冲冲地说完这话,就拍案而起,走到凉亭另一边。而他刚站在凉亭上,就猛的察觉到一股敌意,顺势看去,登时牛眼大瞪。脚下一起,从凉亭之中就飞身之上,直冲师泠所在地。 师泠一看自己暴露,暗道一声不好,立马转身就跑。无奈何院中的守卫已经被惊动,大声嚷叫刺客就算了,还前后左右包围她。 而墨迟更是身法迅速,三下五除二竟然就追上了师泠,大掌一出,直接抓住师泠的后颈。师泠顺势低头一转,两手作夹,夹住他的手臂,本打算往回折了他那一条胳膊,却不料这人力大如牛,竟然一点儿都撇不动。 墨迟揪住这殊死抵抗的“刺客”,一逢上她的正脸,登时两眼发直。 “是你?” 这一声质问,尽管被他钳制得不能动弹,师泠却还是听了清楚。 “你认识我?” 这燕都怎么可能还有人认识她? 墨迟登时也反应过来,哼一声继续加大手上的力气,直听到师泠一声惨叫才舒坦了心头。正当此时,一人从墨迟身后翻身而上,一只墨玉笛只点上墨迟身上几处,他登时手脚发软,松开了手中的师泠。 而师泠,也在从房廊顶趔趄掉下之际,落入一个怀抱。趁乱一仰头,看清这人的模样,顿时大脑空白。 “墨大人一介男儿,竟如此欺负一个女子……”萧琅说这话往怀里人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傻了眼,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不怕被人耻笑么?” 师泠又何尝没有接受到萧琅传来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一搂一抱地站在游廊的屋脊之上。 旁人见了,尤其是墨迟,简直嗤之以鼻。 “哟,梁太子这是英雄救美,想捞个北周刺客回梁国?” 嘲讽不屑的话,不仅萧琅听到耳中,连下头赶来的独孤守义等人也听得分明。 “多谢梁太子捉住刺客,来呀,把刺客押下去!” 独孤守义到了这儿,就是最大的官,看到萧琅将人制服,是一点不客气地吩咐人去接手。而萧琅带着师泠落地后,却没有将她交给上前的士兵。 “贤国公,人是孤抓到的,自然由孤来处置。” 萧琅话音一落,从房梁上下来的墨迟就立马蹿到他面前:“放屁!这臭丫头是老子抓的!梁太子,赶紧把她交出来!” 二人僵持不下,师泠说是夹在中间,却是被萧琅牢牢护在身后。 这小心翼翼的动作,被独孤守义看在眼里,两眼一眯,上前笑道:“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老夫还要追查四公主失踪之事,这里的事,就劳烦梁太子操心了。” 墨迟一听独孤守义竟然帮着萧琅说话,立刻拽住要走的独孤守义:“嘿!你是不是故意和老子过不去?” 孤独守义撇开墨迟的牛掌,脸色极其地不悦:“墨大人你仍是涉嫌之身,即便是在驿馆之中抓到了人,老夫也定不能交给你,若是你一时心软,被她跑了怎么办?梁太子好歹是一国太子,自然会秉公处理此事。” “好!你怀疑老子抓了你们公主,是吧?老子现在就把她找出来当面对质!”墨迟牛眼一蹬,狠哼一声,甩袖就走。 第146章 消失的公主(六) “北周简直欺人太甚!”墨迟从凉亭回到房间,怒火大发。 一旁擦刀的墨离闻言,漫不经心问:“他们又怎么为难你了?” “为难?那叫为难?简直就是刁难!你知道我刚才抓到谁了么?那个臭丫头!那个把兰姑差点儿毁容的臭丫头!结果呢?结果不仅梁太子出来跟我抢,连独孤守义那龟孙都帮忙!气死老子了!老子非要把那什么公主找出来,让他们看看!” 墨离手上的动作骤停,转眼看向换上一身装备就要出门的墨迟:“你见到师泠了?” “嗯!” 看着墨迟气冲冲地背影,墨离针眼一眯,将刀猛地插入刀鞘,也出了房间。 后院,萧琅美曰其名亲自审查师泠,将所有人遣出三丈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所以凉亭之中,就只有萧琅和师泠二人。 “泠儿……你还活着!” 久别重逢,萧琅简直不敢相信,她真的就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手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再进一步,却又害怕被她冷漠的神情刺激到,所以只能保持这一个动作。 即便是如此,萧琅站在那里,也是翩翩温玉,凤眸之中露出的脉脉情愫,叫师胸口猛然一跳,连忙把头扭开。 师泠正哑言,萧琅就冷不丁问道:“泠儿,你找到你爹了么?” “没有。”师泠回话的时候,没什么底气。心底里,隐隐还是担心他会揭穿云笙的身份,让自己回归到西梁公主的身份。 “怎么会?”萧琅喃呢一句,又道,“难道你没看我给你的信?” “信?”师泠狐疑地看向萧琅,一路回想,猛然想起来再益都之时,云笙到一家店铺取了样东西,当时还神神秘秘的不让看,说是到了燕都才能看。结果后来…… 难道是掉在悬崖底了? “你知道我爹在哪儿?” “确切地说,我不确定。只是在那里看到了你画过的葫芦,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哪里?”师泠几乎似乎激动地整个人扑上去的。自从被锦白托到燕都之后,各种各样的事纠缠着,她根本就没时间去找。现在竟然发现有消息,怎么能不激动? “赤云山,就在燕都东郊十里。” 东郊十里……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师泠一放开萧琅,就外冲,没走两步,却被萧琅拽住。 “泠儿,你冷静一点!” 冷静? 对! 她现在的确需要冷静!当务之急,是找到玉卿! 既然爹在赤云山出现过,那就不怕找不到。 “泠儿,在皇宫里还习惯么?” 萧琅看师泠冷静下来,微微松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但是凤眸之中,满满都是她这一身刺眼的杏色宫装,想说的话竟然又再次卡在喉咙,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师泠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机械地转过头看像萧琅,心虚道:“你知道了?” 萧琅轻松开师泠,负手本身,看向凉亭外警备的守兵。 “不尽知。昨日收到宇文暻的信,信上说,母后派了一个影子在你身边,引开了刺杀你的人。就在几天前,那个影子替你而死。我当时吓了一跳,就硬闯了你的屋子,没想到,见到了云笙。后来我去找了宇文暻,他告诉我,那个死的人,叫师泠……” 他一说话,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只是此时,听在师泠耳中,生生变了味道。 “你的意思是,那批杀手,原本要杀的,是西梁公主?” “是。”不仅是,而且那些人是蓄谋已久。 师泠傻了,痴愣地盯着萧琅,眼看着他唇角的笑在眼睛里渐渐模糊。 川山悬崖遭受的攻击,以及云笙遭受的那么多次刺杀,原来都是为了杀掉她这个西梁公主。 所以,那个杀手手上的画像是她本人,就意味着要杀她的人,知道西梁公主长什么样?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云笙是假冒的,岂不是要出大事? 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 师泠紧张地握紧小小的拳头,眼里尽是慌乱。 “泠儿,你是那个师泠么?” 听到萧琅紧张地问,师泠痴痴地点点头。萧琅不知道,因为自己是在他走之后离开皇宫的,那时候改了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萧琅紧张地握着师泠的双肩:“你真的没事么?我派人打听过,在案发地,发现了很多血迹。而且……而且……” “有人救了我,我已经没事了。”对上萧琅紧张地脸,那张比羊脂玉更加净白精致的脸,突然觉得心里很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一摔倒,萧琅总是第一个跑过来抱着她问东问西,生怕她被磕碰到一丁半点。 “琅哥哥……” 萧琅突然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师泠那一张一合,粉嫩如樱桃的小嘴。 “泠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突然之间,师泠从记忆中抽脱出来,慌乱地扭过头,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云笙换了身份,我也跟你明说了,在国宴之前,找到玉卿,我就和云笙换回身份。这段时间,你不能动云笙!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好。”从唇齿之间挤出来这个字的时候,萧琅直视着师泠,看着她那一双曾经总是微笑的杏眸,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了。 那一瞬间仿若错觉的熟悉,就这么被她硬生生地给挤走了。 她已经这么不相信自己了?他根本就不会去拆穿,即便让云笙代替她嫁入北周皇宫,他都不会插手一点,甚至会帮她。 “还有宇文暻那里,如果他以为师泠死了,那就死了。” 可恶的宇文暻,竟然以为她是丽筠的影子!师泠一想到这件事就更气。 内心深处,她是没想到,这随便出宫一趟,竟然会遇到这么多事。她原本只是出来找玉卿的! 对!找玉卿! 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闯入眼帘,师泠当即咳了两声。 “梁太子,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师泠突然之间就从自己的情绪里跳脱出来,那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好在她刻意提高了音量,而萧琅也恰如其分看见了从游廊处走来的人。 第147章 消失的公主(七) “肖大哥!” 来人正是被师泠甩掉的宇文昊。他跑到凉亭,先看了师泠一眼,随即蹦到萧琅身边,一声直呼出来。 萧琅身着墨蓝蟒服,头束羊脂玉,挺立于凉亭之中,卓群翩然。 当初的那潇洒的江湖气,已经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弥盖。 远处宇文昊看得不仔细,这进了一看,他和一身杏色宫装的师泠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儿啊! 璧人儿? 脑子里闪现这个想法,宇文昊连忙摇头晃脑甩掉。 宇文昊发愣的当,萧琅却是熟稔地温润一笑:“好久不见。” 宇文昊原本是欣喜万分的,下一瞬,却是狐疑道:“肖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四皇姐的身份了?” 萧琅笑而不语,就算是默认了。 “原来你早知道了……”宇文昊的小脑袋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突然之间,又拉着萧琅道:“先不说这个,肖大哥,我就想问你,昨儿看到四皇姐了么?” “四公主失踪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昨日,我去了周皇宫,并未见到四公主。” 萧琅依旧保持着一抹浅浅的温润如玉的笑,但面对宇文昊却显得有几分拘泥和疏远,与面对师泠时的那种由心而发的情愫,微妙地不同。 “既然你没见到,那四皇姐去哪儿了?” 二人对话之间,师泠却突然转身跑了。 “师妹,你去哪儿?” 宇文昊一看师泠跑了,朝萧琅报以一笑,就赶忙又追了上去。 师泠一路疾跑到后院,停在一处厢房前。本该紧闭的房门留下一条缝隙,应该是锦白留下的。 站在门前,她却迟迟没有推开门。 “这里有问题?” 说话的是萧琅。 明明宇文昊比他先拔腿追师泠,他却比宇文昊早了半刻钟追上师泠。 后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宇文昊真的觉得这是这辈子跑得最长最累的一次! “六皇子,能不能请你回去……” 宇文昊原本还在大喘气,一听师泠让他回去,立马两只眼鼓起来,截断她的话吼道:“我不回去!找不到四皇姐,我决不回去!” 师泠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接着之前的话:“回去通知你们的国师,让他来驿馆。就说,如果他不来,我就死定了。” “泠儿……”听到师泠这么说,萧琅更是着急,根本不顾宇文昊还在,立马神经反映上前拉住师泠,“你别进去,我去!” 一看萧琅奋不顾身地就要往里走,师泠立马揪住他往后拖。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嘛你就去?” 萧琅温和的背影略顿,转身看像师泠,笑的春风和煦:“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死。” 师泠:“……” 扶额半晌,师泠松开手,做了一个随意地动作,然后转身往前院去。 一旁的宇文昊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简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有奸情!绝对有! “泠儿……” 萧琅反应过来的时候,师泠已经一个顺手翻身上屋跳走了。 从墙上落地之后,师泠看准那厢房后窗的位置,果然漏了一条与前门相差无多的门缝。而脚下不远处,有几个小蹄印子,肯定是锦白留下的。 适才在凉亭,她就是突然心口猛地一跳,整个人就不由分说地往这厢房冲了过来。和当初莫名其妙到周皇宫那出荷花池的感觉一模一样。虽然没有了嗅觉,闻不到味道,但是心里出来的这种感应,师泠毫不怀疑。 如果是那只妖出现在了这里,那事情就严重很多了! 玉卿若是被人捉去,大不了死了,还能留个尸骨,可若是被那只妖捉去,根本就是尸骨无存!上次被她吞进肚子里的感觉,师泠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都止不住作呕。 顺着厢房后的街巷,师泠一路追下去,却意外地走到了燕都城隍庙外的放生池。 放生池边,偶三走五地有行人背着小篓子过来放生。诺大的放生池里,养的是活水,从西可以一直流向护城河。 师泠怔神地站在城隍庙与放生池之间,眼看着城隍庙的牌匾,神情有些恍惚。 几日前,她就是离开这座城隍庙后,被刺死在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她很明确自己是死了的,就跟前两次从高处坠落一样,甚至比前两次感觉更加地明显。 隐隐地,看到这座城隍庙,她竟然有几分退怯。 正当此时,却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而且,他手中还捧着锦白!不对,是拎着!一只手拎着锦白的两只前蹄,就像拎着一包打包好的肉包子一样! 师泠见状,疾步上前,二话不说就朝那人冲过去,目标就是他手中的,锦!白! 她眼疾手快,有人比她的反应更快!就在她的手将要碰到锦白的时候,横空出现一只大掌,擒住她的手臂,生生将她反手扣离那人。 “萧泠儿?” 从城隍庙里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暻。而擒住师泠的人,也是他的随身暗卫,无痕。 扫眼师泠身上眼熟的宫装,宇文暻面色越发难看,满眼都是对她“无理取闹”的不满。 “送她回驿馆,交给梁太子!“ 宇文暻一声令下,无痕就押着师泠欲纵身上墙。 “慢着!” 一声疾呼从城隍庙一丈之外传来,紧接着,一匹黑马刹到无痕面前,拦住了他。 马上下来的人,正是从驿馆中赶过来的萧琅。 “松手!” 萧琅二话不说就从无痕手中将师泠抢过来,慌张地将她检查一番:“泠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 宇文暻站在城隍庙门前的台阶之上,冷眼看着萧琅和师泠之间的互动。 “宇文暻,把它还给我!” 宇文暻桃花双眸挪转,看向手中提溜的小东西,目光格外地阴沉:“梁太子,带她回驿馆!” 话一说完,就嫌弃地将锦白丢向师泠。一看锦白成抛物线被抛出来,师泠连忙上前接住,只一垂头,就看到锦白那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挂着无辜可怜的眼泪。 想想也知道,它肯定受宇文暻虐待了,不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第148章 消失的公主(八) “我不走!”师泠一抱稳锦白,就朝宇文暻反驳道。 锦白虽然变小了,以前的本事大多没了,但是闻气寻人,依旧还在。既然它跑到了城隍庙里面,那就说明肯定有玉卿的线索。如果就此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线索! “这里是大周,不是西梁,认不得你胡作非为!” 宇文暻阴沉的脸色和无情地语气,直接攻击的,就是师泠。师泠也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还这么耿耿于怀。 被误解的委屈感,弥漫在师泠的心里。她低垂着头,看着怀中蠢蠢欲动的锦白,突然眼里精光一闪,佯装转身的时候,立马把锦白跑向城隍庙。 “锦白,快跑!” 一声落,在宇文暻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师泠就如风一般嗖一下从宇文暻旁边冲了进去。 劲风刮过,宇文暻眼盯着师泠消失的空地,脸黑得能滴出墨。 “追!” 无痕一听宇文暻的吩咐,立即闪身进入城隍庙之中。 然而这一次,师泠和锦白跑的速度极快,无痕追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冲进了后院。 锦白越跑越偏,原本还能碰到几个小道,现在却除了跑不尽的游廊,几乎没有一个人。师泠心里是又惊又惧,到底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把玉卿抓到这样的地方来。 就在锦白纵身要从一扇半开的窗跳进厢房的时候,师泠连忙加快速度,伸手一把把它抓住收回怀里。她顺势蹲在角落,往后巡视一周,随后从那扇窗留出的空隙看进去。 就这么平角扫一圈儿,除了帷幔软榻,空无一人。 “锦白,你确定这儿有?” 锦白眨巴眨巴眼,趴在师泠坏里,跃跃欲试。于是乎,师泠就将锦白小心地放在床沿处。 “小心点儿,这次别跑太快,等等我!” 师泠小声的说完,就拍了拍锦白的小屁股,随即目光跟随它移动而移动,眼看锦白进了帷幔之后,久久不出来,师泠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抓住窗栏的两只手也死死扣住,瞪大了眼盯着帷幔,就怕放过 正是紧张万分的时候,一道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七公主,请回。” 师泠登时像只壁虎一样趴在窗口上,机械地扭头往身后看去,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迫于无痕气场的强压,师泠扭着身起来,双手背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把身后的窗户推开。 讪讪一笑,整个人就噗通一下倒栽进屋子。 然而无痕好似早就料到她又这样的举动,直接一个纵身,落在师泠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打滚儿不起的师泠,再一次道:“七公主,请回。” 正当此时,眼光一扭,正好看到锦白从帷幔后出来,又跳又蹦地甩头指向帷幔的后窗。 师泠单膝跪地,垂头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不爽撇开,起身正对无痕,突然嫣然一笑,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想让我回去,除非你把我扛回去!不过,我可是你们皇帝的女人,你敢碰么?” 她高傲地抬起头,双眼直视无痕,鼻腔中软软的气体就喷在他脖子上。 无痕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退后一步。 “七公主,得罪!” 一听这话,师泠就知道这个人是油盐不进! 木头人简直没法交流! 师泠怎么可能被他捉住?来燕都了之后,就事事不顺,现在她可不想再被人从中阻挠。 瞬身闪进帷幔之中,扭头一看无痕转身,连忙往后窗跳出。 跳出一看,只见锦白在一口斑驳的枯井边沿蹦蹦跳跳,很着急的样子。 第一眼,师泠没觉得那口枯井眼熟,当跟着锦白噗通一声跳下去的时候,师泠脑子里猛地一亮。 不可能吧? 那小子能抓玉卿? 自由下降到底,亮光已经只剩下井口那一束。布满青苔的墙上,重重叠叠的石壁严丝密合,接连敲过去,都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空响声。而正当这个时候,井口处的光线被一团黑影挡住。而不一晌,一块泛着银光的碎石就从头顶砸下,师泠见状,连忙用手捧住,免得那碎石掉到底发出响声。 “把通天梯拿来!” 很明显,因为她的介入,上头的人误判了这口井的深度。 师泠趁空,连忙揪住锦白细声道:“锦白,咱们得赶紧离开!找找看,这附近一定有机关!” 这句话刚说完,头顶就跨啦悬空一把木竹制的软梯,而井口的光线,也因为那几抹黑影的变化而变化。 不会吧,这么快…… 师泠更是加快了查找井内机关的速度。上次天旭一定就是在这井口的某一处触动机关才跑的! 眼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近,井壁依旧光溜青幽。反倒是锦白,好不容易爬上井壁,又跟着青苔一路滑到底,如此往复,银白的毛发上沾染了不少的青苔,变成了一只小绿狐。 头顶上的软梯因为悬空晃动,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 这声音发出的频率越频繁,就说明那人下来得越近。 其实从心底,师泠不太确定下来的人是谁。心头一慌,连忙下身想要把锦白抱回手中,却不料就这么一蹭,竟然碰到一块一块隐蔽的凸石。她惊奇又欣喜地把那块凸石旁边的青苔清理掉,见它不规则的四周有一道小小的移动轨迹,简直喜出望外。 二话不说扭动凸石,在井壁现出缝隙之时,不由分说带着锦白蹿进去。 一入暗道,光线全无。而身后的井壁因为凸石失去外力,而迅速闭合。若非走过一次这暗道,师泠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她还在回忆这条狭小的暗道该怎么走时,锦白已经蹦下去,踩在泥土上,飞快地跑出去。 “锦白!” 锦白银白色的毛发,在这种极其黑暗的地方,反而像萤火虫一样明显。 师泠跟着那一束像闪电一样的银光,就连忙追上去。 约莫跑了两刻钟,又到了那次走到的岔路口。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四个口有明显的阴风出入。 师泠没有继续前进,是因为锦白站在岔路口当中,正闻闻嗅嗅没定向。 借助锦白身上自发的银光,师泠却突然注意到一条暗道上昏暗里零碎的布条。 “锦白等等!” 第149章 消失的公主(九) 师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脚尖踢了踢那几块碎步,整个暗道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味。 “锦白,过来!” 锦白闻声立马转向到师泠手边。 “你闻一闻,这条暗道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师泠说着就将锦白往暗道里送去。 不成想,刚一进到暗道一寸,锦白就死命地扑腾,连同它身上的银光也开始蒸发出奇怪地黄烟,吓得师泠连忙抱着锦白后退三步。 一人一兽一退出,那股黄烟就消失不见。再回头看,锦白鼻头处的两撮银毛竟然有星星火苗,痛得它前蹄猛扑,嘴里嗷嗷叫不停。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奇怪的窸窣声从那条暗道之中传来,不一晌,一群来势凶猛的飞虫就直冲而来。 下一刻,一看清他们的攻击路线,师泠一把捂着锦白的脸就把它藏进自己内衣里,顺便自己再继续屏住呼吸。 天旭说过,这里面有一种阴虫,专攻击带光的物体。而且它们对人和动物的呼吸极其敏感,如果不能十分地屏住呼吸,必须以比他们快的速度最快跑出暗道,否则,必死无疑…… 这么说,刚才那几块碎步是……人的? 上一次,她只以为是天旭危言耸听,不想让他们看清暗道里的情况才说那样的话唬人,却没想到,这一次就真真切切地遇到了。 怀里的锦白因为被她强行憋住了鼻子,挣扎不已。眼看锦白就要蹦出手心,师泠也顾不得许多,随便选了个道儿就开始跑。 跑步跑的过,只有跑了才知道!要是死,那就死吧! 不得不说,一离开益都,她的人生就开始有了一个大反转,不停地面对死神,不停地在生死边界挣扎…… 这样的经历,无形之中,给了她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 所以,当阴虫察觉到她的所在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得想跑出去的地方是哪里,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交换两条腿,就算一片黑,也要跑到底! 一路这么跑下去,师泠已经几近筋疲力尽,但是身后持续不断地窸窣声,让她一点不敢懈怠,必须继续跑! 眼看着前面有了一点点的光亮,更是憋足了一口气,拼命跑过去。跑到了位置,才发现这个地方,只是一面土墙,通过头顶一个小小的口子透射的亮光。 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倒扣的漏斗,下方最大,越往上,空间越小。 从口子处看,还能看到一拇指粗细的麻绳下垂,一直到师泠身前几步的地上终止。 回身一看,幽暗的地道里,窸窣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到了这时候,看到了生路,师泠才松了一口气。 背靠着墙,把怀里憋坏了的锦白掏出来。锦白蔫蔫儿没气儿的样子,让她好生愧疚,小心翼翼地捧起它:“锦白,你还好嘛?”, 锦白无力地“呜呜”一阵儿,突然脑子一甩,精神头就上来了。仰头看向头顶漏光的小口子,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突然就从师泠的手中蹦走,跳上土墙,直冲那个小口子。 “锦白!” 师泠完全不清楚锦白是什么情况,这一声喊出去的时候,它已经爬出小口子,没了踪影。 难道它又找到那股味道了? 这暗道之中,空气混浊,原本就让师泠很不舒服,现下锦白还先跑了,她更没有理由待在下面了。 拉扯一二那麻绳,发现它足够结实,师泠才借力而上。这一路上来,一直到了顶端,才发现。这里的宽度,刚好只能容下一个人,两只脚稍稍一抬,整个人就可以稳固地卡在土墙上。 师泠扯住的长绳,则是固定在土墙里的一块坚石上。那坚石,看材质类似大理石,坚固稳重。 一只手挽紧麻绳,一只手扣着大理石,两眼透过那个仅容锦白进出自由的小孔,她隐隐约约见着一个乌漆墨黑的盖儿,盖得外头,露着一截儿房梁。 在小孔四周敲敲,声音空而轻,四周更是掉下来一些土渣,呛得师泠咳嗽不止。 直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孔板松动,师泠腾出一只手扣住那小孔,用力往下扯,那底板丝毫不动,往上一推,却轻松打开。 一番欣喜,借了土墙的力,师泠一个纵身就出了那地儿,盯着那块盖儿翻出了地儿,师泠才发现,原来是口大米缸。 只是米缸外表斑驳,涂上的黑漆也掉落不均。 此时,再从米缸口居高临下俯瞰适才的地方,师泠不得不惊叹,这绝对是一项大工程。 天旭的年岁,至多也不过十五岁,怎么可能搞这么精细的暗道?还有,暗道里的阴虫,到底是原本就有的,还是他放的? 隐隐约约,师泠觉得天旭肯定不是简单的小贼! 就说上次,那块玉牌她是贴身放着的,就两只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可偏偏天旭不仅看准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就从她身上顺走了。就这本事,在他那年纪来说,简直就是逆天! 扫视一眼所在之地,灰尘遍布不算,破窗烂门,风吹其中,只卷的满地干稻草乱飞。 一看就是久无人居的弃屋。 锦白从下头上来,再加上她自己花掉的时间,约莫也有一刻钟了。可是这破屋里,丝毫没有动静。 如果玉卿在这里…… 暗道? 脑子里一冒出来这个想法,师泠就开始在这破屋里奔波寻找。能找能摸,有一丁点儿可能性的地方她都检查了,可是这破屋,真的就只是一个破屋…… “别找了!这里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师泠闻声迅速回转,只见天旭依旧裹着那件脏得能搓下来球的麻衣,挑着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而他那双几百年没洗过的手,竟然抓着锦白,竟然使劲儿挠它白花花的肚子。还有,锦白那一脸餍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享受? 喂喂喂,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师泠不得不承认,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被刺激了!从头到脚都刺激了! 自从与锦白相识,锦白就在她心里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它最粘她啊啊啊!怎么可以在别人怀里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 啊啊啊! 第150章 荷花妖再现(一) “天旭,放开它!” 天旭听到师泠那酸啾啾的怒吼,贱贱一笑,把锦白故意拿在师泠面前晃了一圈儿。 “这小东西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应是不应?” 说着还加快了挠锦白小肚子的速度,锦白竟然笑了! 它笑了!笑了!了! 那种呵呵哈哈如哭如泣的声音,虽然不像人的声音,但是师泠很肯定,它就是笑了! 眼前的这一幅极其极其不协调不该存在的画面,极大地刺激着师泠的双眼。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在天旭手中乖得跟条摇尾讨好主人的小狗的锦白,内心是崩溃的! 锦白,你可是神兽啊啊啊啊! 师泠绝对没有受到比这还大的打击! 这无疑就是活脱脱一场小三儿上位,原配被冷落的戏码,现在“小三儿”正趾高气昂地蔑视着原配! 师泠发誓,她之前对天旭的好感,全部降为零!零! 四百两,哼!一个字儿都别想拿到! “唉,对了,你不会是拿不出来那四百两,拿这么个小东西搪塞小爷吧?” 天旭拎着锦白,毫不客气地走到里间,跳上满是稻草的炕上,将锦白两只后腿夹在一起,倒吊着锦白晃悠,就好像自己手里的,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泥人儿。 师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闪身而上,直冲天旭而去,想要从他手中夺回锦白,看看锦白到底是遭了什么魔,为什么好好地一只雪锦狐,一只神兽,会变成这般的好狗儿样儿! 偏偏背对着她的天旭,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她刚有动作,他就一个纵身,从炕头的破窗户一跃而出,顺溜地一转身,倚在一驾缺了大半的牛犁上。 “大姐,我看你也是知书懂礼的人,怎么干起了偷袭抢劫的勾当?” 师泠失手也就罢了,还遭天旭这小贼戏谑,心里的翻江倒海简直无以言喻。纵身跳出窗口,逼近天旭,紧盯着他手里的锦白,冷不丁出口道:“锦白,过来!” 锦白听到师泠的声音,两只笑眯了的大眼睛猛地睁开,冲着师泠使劲地眨巴眼,四只小爪子胆怯地抓住天旭的麻衣,怯怯不动。 “啧啧……看,你的小东西都不认你了。得,小爷看这小东西挺顺眼儿的,诺,这还你!还真是被你说中了,拿到鬼市去,都没人敢收。” 天旭自顾自地啰嗦了一句,就从麻衣内力将师泠的玉牌掏出来丢去,那潇洒的姿势,没有半点的犹豫和不舍。 “行了,小爷肚子饿,就不陪你玩儿了。” 刚抓住玉牌,师泠就听天旭如是说,当即抽身而上,毫不嫌弃地抓住天旭的麻衣:“不许走!” “大姐,小爷一不计较你乱闯我的窝,二肯吃亏跟你一物换一物,你还想小爷献身呐?”天旭不耐烦地盯着师泠,等她的下文。 师泠严肃地看着天旭,义正词严,一字一顿郑重道:“锦白不是物品!” 天旭听了当即一声嗤笑,甩开师泠道:“不是物品?谁规定了世上只有物品可以交易了?嗯?小爷啊,不想跟你们这些什么‘书香门第’废那没用的话,小爷肚子饿的急!” 说完天旭就硬甩开师泠,逃也似地往外跑。师泠见状,哪里肯让他逃,再次上前,直接拦在门口,怒目而视。 这下天旭是真的急了:“姑奶奶,你不想活命,小爷还想呢!赶紧让开!” “你说什么?”师泠闻言脸色一愣,随即又逼上天旭,问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哈哈哈!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 正当此时,空中传来一阵空灵而邪魅的声音。 登时,师泠身子一僵…… “啧啧,这是哪里来的臭小鬼?本尊对你没兴趣,想活命就赶紧走!对了,把你怀里的小东西留下!” 当空之中,浮现的,是一朵巨大的水莲,荧亮而粉嫩。水莲当中,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香肩半露,躺在莲蓬上,说话的字音,一个个儿地,极其地引人犯罪。 天旭一脸苦色,将锦白塞进师泠怀里,就一溜烟跑进屋就没了影儿。 竟然让锦白这么容易就回到了自己这里,师泠不禁眉头一挑,有那么一丢丢感谢这荷花妖地出现。转眼看向那妖冶地花妖,目光落在那巨大的水柱中,师泠突然脸色一凝。 “原来是你!” 荷花妖脸上的笑意突然一僵,驱动荷花向师泠而近,与她仅一尺之远时,满目贪婪地盯着师泠的脸蛋儿,猛地吸一口气,忍不得咽了两口唾沫,盯着师泠手里那只炸毛儿的小东西,更是笑得张狂妖媚:“好孩子,快让我尝尝你的味道,你不知道,你身上这股味道,我都快想死了!这个小东西,也是千年难遇的宝贝!乖,让姐姐好好地享受一次!” 话一说罢,那一串巨大的水柱,就迅速变幻成无数的铁锁,悉数往师泠身上招呼。 师泠也算眼疾手快,抱着锦白,踢腿后翻之际,一脚踹到荷花妖精致的脸上,借力猛地翻身而后,落在土墙坯上。 那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将荷花妖地整张脸凹进了脑子里,五官扭曲地皱成一团,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是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两瞬间,荷花妖地脸又像瘪气的皮球冲了气一样,“噗”一下恢复原状。只是无关之间那一个染土的脚印,活生生地印在上头。 感觉到面上的异样,荷花妖登时怒火大发! “老娘这辈子最恨人碰我的脸!” 倏然之间,破屋之外,一道水墙冲然而起,直奔师泠。 那阵仗,与水漫金山之势,不差分毫。 屋子里原本只是躲着保命的天旭,一看到外头这番景象,立马从大米缸里爬出来,他可不想再暗道里被水憋死! 水性极强的他,眼看着自己的小窝被莫名其妙的水给淹了,只能尽力地往外游。偶然回眼,只见那银白色的小东西在不远处扑腾扑腾不停。眼轱辘一转,就上前将它捞走。 “咕噜咕噜……”师泠就这强势的大水湮没其中。只顾着挣扎,完全不知道手里捧着的锦白已经被人捞走。就在她意识将近混沌的时候,感觉到腰上一紧。 随后,整个人就像一根木棍一样,被托向荷花妖…… 第151章 荷花妖再现(二)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而来,师泠只觉得上次在周皇宫体验的痛苦又再次清晰地从脑海深处蹦出。 内压外压的共同作用,把她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念也压碎。 大水褪去,除了那多巨大的粉荷当中而立,四周满满都是水灾之后遗留的残局。那一驾半残的牛犁,已经深陷入倒塌的土坯墙里。而之前的破屋,也变成了一摊碎瓦残渣。 荷花妖将奄奄一息的师泠拉进眼前,妩媚而得意的笑容渐渐放大,最后变得狰狞。精致的五官极速的变化,口鼻之处,在不经意间,迅速变成一张血盆大口,而四周旋转的巨大莲叶也在这个时候将师泠团团包裹。 前两次的品尝,已经让她深深感觉到这宝贝的好处。 想她寄居人类的皇宫千年,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不能恢复原力,只能做一支最普通的风荷。那滋味儿她尝够了!要不是那个臭道士几番插手,她早就把这一顿美食消化,何必躲到郊区的烂水沟里养伤! 若早如此,她现在已经灵气大增,驰骋人界,唯我独尊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这臭丫头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味道也更好了! 荷花妖惬意地享受着师泠在体内释放的灵力,丝毫没注意到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天旭抱着昏迷的锦白,躲在倒塌成堆的土坯墙后,脏乱的麻衣和臭烘烘的身子,成了他的保护色,让他和湿润的土合为一体,以至于荷花妖根本没发现他。 他紧盯着适才看到的一系列事,一张嘴长大得几乎能装下一个鸡蛋。 这可是妖怪啊!是真的妖啊! 就在他感慨不已的时候,当中突然闪下一道金光,就那么眨眼的功夫,那妖怪就消失在了眼前。 这么快就跑了?小爷还没看清楚呢! 殊不知,荷花妖的震惊,一点不亚于天旭。金光下时,她快速闪躲,却也躲不过被劈裂花瓣。 “啊!” 换空而立,荷花妖一看清偷袭她的人,登时怒发冲冠。 “臭道士,又是你!” 来人正是华丽丽登场的司灼,他单手负背,脚尖轻点玉罗盘,当空挺立,雪白的衣袍无风自起,虚空比划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破!” 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处,玉葫芦中的九天真火顺诀而出,直冲荷花妖。 荷花妖一看司灼半句话不应就再次出手,怒火更甚。躲闪之际不忘反击。 但是她的每一次攻击,都被那一道赤红的九天真火吞噬。 九天真火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直追在结界之中四处逃窜的荷花妖。 处处碰壁,荷花妖才终于反应过来,那臭道士又建了结界。 “臭道士,你别白费心机了!只要她与我融合,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明明她逃窜地很辛苦,可是体内源源不断供给的灵气,让她兴奋不已。 但是反观司灼,对她的挑战置之不理,依旧负手自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天真火不断地追近荷花妖。 突然之间,荷花妖察觉到体内一股巨大的灵气喷涌而出,迅速地冲撞进她的本体。 都说荷花不蔓不枝,中通外直。 是而那股巨大的灵力直接从头贯到尾,到了底之后,迅速膨胀,灌入荷花妖栖身的小河。 “嘭!” 猛然之间,灵力在水中爆炸,溅起无数巨浪水花。 荷花妖突然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正想控制那股险些将她的本体撑破的灵气,却不料这一顿,给了紧随其后的九天真火追上的机会。 “噗!” 一口淤泥从荷花妖嘴里吐出来,随即,粉嫩的荷叶开始变得通体赤红,而荷花的绿杆儿,也难逃这一劫。 九天真火的温度,比普通的人火高了数千倍。一旦被九天真火灼烧,就如同被三昧真火烧灼一般,形神俱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凄厉的声音从荷花通红的本体中传出来,响天彻地。连结界之外的天旭,也听到了。 他猛然回身,看向风平浪静的小河,那凄厉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些模糊的字音。 什么臭什么可恶什么不要…… 尽管断断续续,天旭还是肯定,声音属于刚才那个长得妖孽的妖女。 “嗯?” 天旭本能地走向小河,却不料好像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睁大眼看,面前却什么也没有。他用手指一戳二戳,指尖明显碰到了什么弹性十足的东西。 这么碰了好几次,他没有看出来这里有什么名堂,反而麻衣里装着的小东西突然醒了过来,不停地上窜下跳,呜呜乱吼。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搞得天旭浑身发痒痒。 “小东西,别跑别跑!小东西,快出来!” 正是这时候,他突然瞥见一群人正在往这边赶。慌张之下,天旭也顾不得继续找锦白,直接把麻衣上下一紧,躲到倒塌的房子里。 刚巧躲好,适才他站的地方,就出现了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其中一个,还很眼熟! 其后,还有一群……巡防营的兵? 啧啧啧,把巡防营的人都给招来了,这儿的动静还真是不小啊! 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出现了! 一出现,什么都说不清了。 “司甲,你确定师父来了这儿?”说话的人,正是回皇宫搬救兵的宇文昊。他盯着司甲手里的小小号玉罗盘,眼馋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没错,就在这里。师父在这里设了结界,所以我们看不见。” “结界?”宇文昊扫视这一圈儿遭过水灾似的地界儿,半信半疑地问道。 “就是用玄术设下了一个包围圈后,那一块地方就独立于我们存在的空间。里面发生的事,除非身处其中,不然是看不见听不见的。现在你看到的地方波澜不惊,很有可能结界里已经风卷云涌,战况焦灼。” 宇文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着司甲手里的玉罗盘问道:“那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这是我门的玄器。” 关乎玉罗盘,司甲一笔带过地与宇文昊解释完,就不再有后续。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玉罗勺所指的方向,神情格外严肃,好像他拥有一双透视眼,能够看到里面的状况。 第152章 荷花妖再现(三) “小东西,别动!你现在出去,咱俩都得出事儿!” 锦白还在天旭的手里拼命挣扎,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此时也变得睚眦尽裂,大大的眼珠里好像要蹦出什么东西来。 突然,从那看不见的结界之中,朝天冲出一股铁棒粗的赤色强光,而天旭手里的锦白,就在这时候,蹦出天旭的手心,落在一土堆上,前期紧蜷,龇牙咧嘴地怒瞪着前方。 “小东西!” 天旭刚想起身,就看见锦白四周劲风突起,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银光,像龙卷风一样把锦白包裹其中。那银光极快的速度,将土坯房四周的碎渣残瓦悉数搅进去。 一看形势不对,天旭连忙缩回身躲在土堆里,两只手死死抓住地皮,免得被卷进那阵狂风。 一时之间,现场幸运的,除了天旭、司甲,还有被司甲抓住的宇文昊,所有巡防营跟来的兵都被那阵银色风暴吸去。 “呜!” 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从银光之中爆发,风云诡变之际,一只身形庞大,银光四发的银毛狐兽,破风而立,一双狠戾的蓝瞳睥睨天下,犹如天神降世。 天旭呆了!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不足一丈外突然出现的野兽,不……神兽! 尽管没有见过神,但天旭知道,能够这么光芒万丈,一定是神! 它……它是小东西变的? 天了噜,捡到大宝贝了! 天旭心头一个激动,登时跳起身来,朝锦白大喊一句:“去吧,小东西!” 而锦白竟然真的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纵身上跃,四蹄飞天,直冲入小河所在的方向。 这一下,不止天旭瞪大了眼,连不远处的司甲和宇文昊也瞪大了眼。宇文昊眼里是满满的惊讶,而司甲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那头神兽明明被师父关了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那个小子是谁?为什么可以指挥神兽? 司甲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一双眼也转而紧盯着土堆上拉开马步,作势往前冲的天旭。 “嘶……” 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一道声音凭空而发,登时吸去司甲的目光。 这一看,他更是瞪大了眼。 那神兽竟然把师父的结界撕拉开了一条口子。如此神力,绝对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但是,结界如果大开,势必给里头的妖物逃跑的机会! 思及于此,司甲片刻不待,将宇文昊安置在安全区以内,就将手中玉罗盘飞向锦白,身子随之飞出。 “住手!” 玉罗盘像飞碟一般嗖嗖嗖地飞向锦白,并在此过程中逐渐变大。 锦白两只前蹄并用,势要将那结界拉开一条口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余光瞥见一物体正在快速地砸过来。兽眼一瞪,锦白旋即猛甩狐尾,带动后身,硬撞上飞来的玉罗盘。 两相角力,互不相让,之间二者之间摩擦出绚丽的火花。 之所以说绚丽,是因为那玉色与银色之间,还夹杂着一丝丝血色。三色合一,自然蹦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血色何在?自然是从锦白的血肉之中。 而那美丽的火花,让天旭急红了眼。之前的惊喜激动被锦白顽强坚持的痛苦感染,对那偷袭的小子恨意猛升,二话不说就从土堆处冲去。 “你住手!” 一声愤怒地警告之后,天旭就整个人架上司甲,再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随之,紧攥住他的衣领,咆哮道:“快住手!把你的东西叫回来!快住手!” 司甲被他抓起来狠狠撞在碎渣遍布的地上,胸口一阵一阵地震痛。好不容易反扣住天旭的手,却又被他的头猛的一撞,险些昏迷过去。 “放开我!” “你住手!” “放开!” “不放!” 司甲在下,天旭在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言,谁也不肯让步。 “你们别打了!司甲,天旭,松手!那边出事了!” 听到这一声劝和,二人猛然一顿。 “呜!” 听到这一声狠戾中带着几分悲悯的叫声,司甲与天旭齐齐转向朝宇文昊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锦白身上血迹斑斑,而沾染了它血迹的玉罗盘,竟被他借力而用,将结界上那条小口子狠狠地划拉开。 眨眼之间,一股阿臭难闻的淤泥就从里头哗啦啦冒出来,一下子就将锦白浑身染黑。接着,就在锦白冲入结界的时候,一缕粉嫩粉嫩的光从中悄悄溜出。 那光一接触到外面的地界,就消失不见。 尽管只有一瞬间,司甲还是看清了! 有东西从里面跑出来! 司甲猛地脚下一用力,将天旭踹开,立即打坐念诀,指挥原本袭击锦白的玉罗盘变幻形态。倏然之间,一道玉光从玉勺之中发出,接着,向四周发散,搜寻着那一缕微薄的粉光。 就在他认真做着这一项工作的时候,天旭却鬼使神差地快步跑去,在结界关闭之前,一跃而进。 刚一跳进去,他就发现自己进了水里。憋足了气在水底,之间水面之上,悬浮着一只巨大的玉勺,再之上,一位天资卓然的神,凌然而立。明明双脚悬空,却好似如履平地。 虽着一身白,似拥天下怀。 锦白的气场,又何尝输他一点? 二者之间,剑拔弩张,却又谁也不动,一场神人和神兽之间看不见的较量,说是千载难逢都不为过。 天旭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天的遭遇。 简直!简直!值了! 呸呸呸! 脑子里一冒出来这个想法,天旭就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明明是因为担心那个小东西才跑进来的,怎么现在竟然想要旁观? 不过,以他们的实力,他这个小小凡人,还是不要出场的好,小命儿要紧,要紧! 心头这么安抚着自己,天旭就悄悄地露出小河,换了一口气,又悄悄地憋气缩进水里,应势而动。 水面之上,司灼与锦白对峙多时。他淡然地看着眼前突然恢复真身的锦白,一点也不惊讶。 “取她命者,千年莲妖。去你真身,不过护你之法。不归林破,灵力四散,你当知一己之祸与天下安危,孰轻孰重。” 清冷决然的声音,听不清孰轻孰重,完全就是由锦白自己判定。 “呜!” 第153章 “寒冰牌”国师大人 锦白仰天一呼,不由分说便朝司灼袭去。 “冥顽不灵!” 直视锦白猛烈的正面攻击,司灼一向淡然地脸上,隐隐出现一丝怒火,四个字从他的嘴唇里吐出来,就像一道寒冰,将整个结界的温度,骤然降低到零点以下。 不好! 察觉到结界内气氛的变化,天旭连忙从水底潜上来。 于此同时,司灼长袖虚空一挥,水底就猛然蹿出一条赤蛇,直接从天旭旁边嗖一下冲上去,将锦白三下五除二缠绕起来。 天旭连呛好几口气,幸好及时抱住那只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玉勺,才稳住了身子缓了气儿。 而这空当,司灼与锦白已经交火。 对,就是交火! 明晃晃的一长条如蛇的火,在锦白浑身上下毫无章法地游走,折磨得它当空打滚儿,最后竟不堪地从高空坠落,直入水底。 “小东西!” 锦白一落水,就毫不挣扎地沉入水底,天旭眼皮一跳,立马翻身潜下去。 而这一举动,被司灼敏锐地目光捕捉到,他明眸忽闪,盯着水中渐渐沉底的忽明忽闪的亮色,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他出乎意料地白袍再拂,在小河的水被拨开成两半之时,催使玉罗勺向下,将天旭和锦白也勺了进去。 天旭原本费力地拽着锦白,周遭的这一变化,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到听到背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锦白?” “你你你你你不是……”天旭猛然回头,就好似活见鬼般,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哆嗦的双唇止不住地玩饶舌。余光一扫,更见载着他们的玉罗勺竟然腾空而起,直往上空一只巨大的玉罗盘去,更加地心惊胆跳。 “啊啊啊!放我下去!” 天旭毫无形象地大声嚷叫着,搅得原本就虚弱地师泠头昏脑胀。她虚弱地趴在玉罗勺边沿,竭力屏蔽掉那刺耳的声音。不一晌,耳边却安静了。师泠好奇地看过去,天旭却仍旧张着嘴嗷嗷大叫,只是那声音,被刻意消除了。 现在这地方,能做到这样的,不能是她,更不能是伤痕累累的锦白,只能是司灼。 她努力仰首,正巧看见当空的司灼,对上他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时,努力地从嘴角扯出一抹笑,却被他一个漠然的眼神打回了原形。 “我让你前往钦天司,为何不去?” “我……”师泠猛然想起司灼昨夜里救了菱香后对自己说的话,登时哑言。 “不自量力!” 冰凉的四个字从司灼的嘴里吐出来,简直比被荷花妖吞噬还难受。 不过司灼说得也是实话,她的确是不自量力,现在的她,只是比普通人厉害那么一点点,如果出来一个上次那样的杀手,再死一次也完全可能。更何况这一次,竟然遇到的那害她丢失赤火的荷花妖。 “我错了。”蝇蝇小声从师泠的嘴里蹦出来,让趴在玉罗勺边上的她,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子,在大家长面前,愧疚而难过。 司灼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是眨眼之间,他们就从那小河之上,到了擎天阁中。 具体地说,是八卦阁内。 玉勺将他们倒在太极之中,就缩小到司灼手中,与一般用食的小勺子无二。待一块悬空的锦帕将它里头的污秽擦拭干净,就连同玉罗盘,被司灼收入囊中。 司灼徐步进入内阁,站在赤光盈盈地破魂玉前,木然的神情下,藏着一丝两丝的波动。 “她为什么要吃我?” 身后传来师泠的声音,司灼眸眼微转,并不言语。 见司灼还不搭理,师泠泯了泯唇,扶着帷幔走到司灼身后,深吸一口气,一闭眼一吐气,当即下跪。 “师父在上……” “你非我族人,入不得我道门。”师泠话还没说完,司灼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抬眼看向那决然的背影,师泠却不依不饶,直问问道:“既不收我为徒,为何又要教我习九天真法?” “天命所归。” 这一次,司灼破天荒地转了身,还向师泠伸出了手。只是那意思,不是要扶师泠起身,而是让她将自己手心的两粒丹丸取走。 师泠愣愣地盯着司灼手中发着幽绿之光的丹丸,眸光猛颤。 “你……”怎么会有? 司灼没有解释,只是将两粒丹丸强行塞入师泠的手心,又再次背过了身:“出去。” 生气了? 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把师泠也吓了一跳。接触不多,但在她心里,司灼应该是那种处变不惊,甚至就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怎么可能生气呢? 她深刻地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抬眼再看向司灼,越看那决然的背影越像…… 手中捏着那两粒丹丸,师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扭头看一眼,见司灼还是巍然不动,瘪瘪嘴,转而走向锦白和天旭。 她将锦白的伤检查了一遍后,就取了其中一粒幽冥丹要塞入它口中,却被一旁哇哇哇没声音的天旭制止。 看着手腕处紧紧握着的黑手,师泠白了一眼道:“我不会害锦白!” 然而天旭却没有半点相信她的意思,依旧紧紧拖着她的手不依不饶。 那一板一眼的样子,难不成还以为她会害锦白? 简直是笑话! 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锦白出事! 冷不丁,师泠就将塞了一粒幽冥丹入天旭口中,还趁势强行捂住他的嘴。 一察觉那奇怪地丹丸竟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强灌入胃,天旭忙不迭推开师泠,一脸中毒的样子,转身就用食指抠喉咙。 然而那丹药就要像已经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突然之间,整个人就变得轻盈无比。 真的是突然! 这样的情况太突然,天旭直觉自己就要上天了。 “你给小爷吃了什么?” 话一出,天旭立马惊叫道:“啊……小爷又能说话啦!哈哈哈哈!” 天旭的张狂,只得到师泠一个白眼。 “大姐,你给小弟吃的是什么药,还有没有?” 一看天旭这么没脸没皮的样子,师泠连忙将手里仅余的幽冥丹塞入锦白口中。捕捉到锦白身上不安地颤抖,师泠连忙将锦白的身子搂在怀里,像母亲安慰受伤地小孩一样,一边拍抚,一边口中安抚:“锦白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天旭被师泠的动作惊到,站在原地,突然就不吼不叫,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师泠,跟着她温柔的手掌一起一落,安静地不像样子。 第154章 师泠的愤怒 锦白在师泠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哼哼声,身上的伤口也开始以诡异的速度痊愈,一根根的银毛,竟然也就这么哗啦啦地长出来。 天旭原本是因为师泠的动作而呆滞,到最后,两只眼睛已经定在锦白的伤口上,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至少,是他活了这十三年来,从没见过的怪事儿。 锦白神智一恢复,就翻身站起来。这一站,几乎把八卦阁外的走廊挤得所剩无几,师泠和天旭基本上是贴楼柱站的。直到锦白跳身而出,二人才有了空间大喘气。 “呜!” 锦白一发出这响天彻地的吼声,整幢楼阁就好像抖了三抖。 一听这吼声味道不对,尤其是锦白那双睚眦尽裂的蓝眸紧盯着八卦阁,师泠心中顿时了然,紧张地连忙挡在八卦阁前。 “锦白,不许胡来!” “呜!”面对师泠的怒吼,锦白却置之不理,吼声继续大出,想要让师泠让开。 锦白的秉性,师泠了解。它这样吼,更是表明了它的目标,就是内殿的司灼。 师泠一急,脱口而道:“锦白,你不能伤他!” 锦白大头斜转,不可置信地盯着师泠。虽然没有再咆哮叫阵,但它脚下的攻势却是没有半点放松。 “锦白,伤我的人不是他!而且你看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师泠怕锦白不信,还特地原地蹦蹦跳跳加转圈儿,全力证明自己是真的没有事,却不料锦白再次怒吼出口。 “呜!呜!”锦白呜呜而言,眼中流露的情绪,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希冀师泠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要阻止它和那个神棍决斗。 这一次,师泠傻眼了,双唇不可置信地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师泠简直想不到。锦白告诉她,司灼囚禁了它。它好不容易跑出来,想要就走她,却不料又落入司灼手中,还被他强行夺去灵力,变成一只杯子大小,毫无自卫能力的小狐狸。 怎么可能? 师泠一直以为锦白跑掉了,当初她还信誓旦旦地跟顾念北说,司灼肯定抓不住锦白的…… 锦白不会骗她。 锦白变小,不能自保,险些在雪澜宫里丧命,天知道那时候她有多担心! 而这一切,追其原因,都是因为里面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救了自己的男人。 经历最近的事,原本她对司灼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芥蒂,尤其是今日,他奋不顾身冲破荷花妖本体救出自己的时候,她都铭记于心,真心地感谢他。 可是现在,师泠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在控诉,在夺走她的理智。 师泠一步三挪,疾步走到司灼背后,木然出声:“是你伤了锦白?为什么?” 司灼闻言,眸眼微转,回转身,目光在师泠以及她身后身形巨大的锦白身上,寒冷如冰。 锦白对上司灼这样的目光,浑身的气场突然萎缩。再看见他身侧放出盈盈赤光的破魂玉,之前的怒火一瞬间消失不见,乖乖地低下头,像只乖巧的宠物一般,屈下前膝,臣服于司灼。 而站在它身前的师泠,完全不知道身后坚强的后盾已经“背叛”了她。没得到司灼半句话解释,师泠上前再次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司灼看着情绪失控的师泠,浑然不觉即将爆发的大情绪,漠然地与她错身,走向角落里躲着看戏的天旭,没有给她任何的解释。 这样的无视,无疑又给师泠心头一狠戳。但这一戳,又让她的心绪回温一二。 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司灼骗了她,她愤怒,既然愤怒,那就打一架好了!即便打不过,只要教训这个说谎的家伙就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会奢望司灼给她一点解释? 师泠惊讶地看着司灼的背影,脑子里闪现的是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骗”这个字眼,分量从来都不轻。一旦说了,那就表明了一个人心里到底有多难过。无关紧要的人,骗了就骗了,大不了安慰自己遇人不淑。可是一换到至关重要的人身上,这件事就很严重! 一旦有一丁点儿的行径表达了“骗”的行为,就会让一个人的心里产生巨大变化,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那样的心情,会刺痛全身,让人失去理智。 现在的她,不就是这样? 突然之间,师泠就浑身一抖,一抹红晕爬上面颊,竟烧烧地难受,忙不迭捂住脸往锦白背上一靠,将整个身子都藏在里面。 天旭一看心中那位尊贵又超能的身朝自己走来,连忙从帷幔后缩出来,将身上的麻衣拍拍打打,咧嘴一笑,拱手谄媚道:“小爷……不对!小的见过上神!” 这一套他自觉百试不爽的献媚姿态,到了司灼这儿,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出去。” 天旭:“……” 这两个字,司灼只说了一次,却变成了一道无尽循环的符咒一般,在天旭脑子里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接着,他的双脚,就很听话地找到了八卦阁的门,一步一踏,快速地走了出去。 两只脚交替而行,完全不听天旭自己的使唤,即便是走出了八卦阁,也还是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着就要走到栏杆处,两脚往外翻的地儿,那可是悬空无底的!这再走下去,不得直接摔死了? 天旭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上神不上神,咿咿呀呀就开始大叫:“停下!快停下!” 然而两条腿却根本不听使唤,直接翻过围栏。脚下一空,那可想而知的! “噔……” 他就开始直线下落…… “啊啊啊啊!” 一声声惨厉的叫声从中空的楼传进来,立马吸去师泠和锦白的注意。 锦白浑身一抖,倏然如一道闪电一样从八卦阁中冲出去,师泠亦是紧随其后,跑到围栏处时,锦白已经跳下去,加快速度救快要摔死的天旭。 一看到这儿,师泠登时怒火冲天! 转身瞪向无动无衷的司灼,猛然窜身上前,顾不得身高差距,一蹦之下,揪住司灼的领口,费力一拉,迫使他与自己视线平行。 “你到底在干什么!上次这样对我,这次又这样对天旭,你到底想干嘛!我们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第155章 傲娇的小爷 一通咆哮之后,师泠才发现司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哪怕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他也还是神情淡淡。 这么近的距离,司灼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鼻尖上,和她的呼吸想混合,冰冰凉凉又夹杂着几丝暖意。 但是师泠知道,暖的都是自己的呼吸! 目前这个情况,是不是有点太微妙了? 司灼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目光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直烧人。 “一,我是人;二,任何的人物在我眼里都不值钱,包括我;三,我做事没必要向你汇报;四,拿开你的手。” 师泠的眼睛里,就只有司灼一张一合的薄唇,那句话里包含的意思,不仅嫌弃还鄙视,传入耳中时,犹如一盆彻骨的凉水,将她心里异样的感觉打散,紧攥住他领口的双手,自觉地就松开了。 就在这时,锦白叼着吓晕过去的天旭返回,将他放到八卦阁中的太极阳眼后,小步退后,虔诚地屈膝面向近距离接触,让它浮想联翩的二人。 司灼从袖中掏出一绢锦帕,轻柔而细致地将自己的脸擦拭一遍,将那绢锦帕随手化作灰烬,消散在空气里之后,又再次掏出一绢一模一样的锦帕,继续擦。 如此往复,不下于五次。 师泠这下,不仅仅是知道这个人有洁癖,很严重的洁癖!更是知道,她被嫌弃了,很严重地嫌弃! 那唾沫还能清毒呢,擦那么干净,下点儿毒看你怎么办! 心底狠狠地将司灼嫌弃一番,师泠就转身看向天旭,上前一检查,见他还有气儿,松了一口气。背对着司灼,带着奇怪地情绪道:“你不是天命人么?我没理解错,那应该就是要保护众生的,而不是祸害芸芸。擎天阁有多高,你比我清楚,我们没有你那么能耐,一次能活是幸运,两次能活微乎其微。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希望你明白,我们是人,不是你取乐或者泄愤的工具。” 师泠不知道自己说这么多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以后,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你错了。” 又是这么一句没有任何解释却霸道的话,其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平静而无波,明明就像一片飘到水面上的落叶,却重若千金石,就这么否定了她的话。 他越过师泠,走到天旭面前,大掌虚抬。不一会儿,从天旭的脖子处,就飘出一块色泽黑郁的石头,那石头乍一看很普通,陈旧得跟旧货摊里随便淘出来的劣等货没几分差。更甚至的是,上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儿,简直比窖藏一百年的臭豆腐还臭! 要不是看见那块石头是从天旭的脖子里出来的,师泠真要以为是被他塞在鞋子里藏着的。 更出乎师泠意料的是,之前连她的唾沫星子都嫌弃的司灼,专注地盯着那块石头,不仅一点都不介意那东西的臭味儿,更甚至还在他纤长白皙的手心里摩挲。 这巨大的反差,太让人心里不能平衡了! “还给我!” 底下的天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突然就蹦起身直往司灼身上扑去。 师泠见状,连忙散开,和锦白站在一块儿。就看着矮了司灼一个头的天旭拼了命地扑,嘴里还不停地叫嚷这让司灼归还。 结果每一次都被司灼轻轻一避就躲开了。 最后天旭累的舌头长伸,哈哈气不停,司灼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太极之内。细致一看,那块儿被他握在手里的黑石头,好像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师泠就瞅着这么一眼儿,司灼就破天荒地将那块黑石头扔还给天旭。天旭接住地时候,上头地一色儿不一样好像就消失了,又是一块儿奇臭无比地黑石头。 那味道的浓郁,简直比之前多了好几倍,师泠一忍不住,直接跑出八卦阁,抱着廊柱狂吐。 看到师泠反应这么强烈,司灼没什么反应,倒是天旭不明所以:“她这是怎么了?有了?” “出去。” “……”天旭一听司灼这么冷淡地就撵他走,登时嘿嘿不喜:“嘿嘿嘿!小爷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你就是会用点儿江湖道术骗人!哼!幸亏小爷命大,不然就被你摔死了!走就走!小爷还不乐意待在你这破地儿呢!” 天旭一通抱怨,朝司灼啐了两口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八卦阁,走到凭栏处,却突然止了步子。 好不容易止了吐的师泠,瞥见天旭趴在凭栏处欲动不动的样子,又转头看向被关了的门,蹭过去问道:“你又被赶出来?” 天旭磨牙瞪目地,回瞥了师泠一眼,怒冲冲鼓着腮帮子:“是小爷自己要走!他想留,小爷不乐意!” “那你怎么不走?”师泠朝天旭说着,一边还往八十一层下看去,完了还故意“啧啧”两声,“真高啊!是我我也不敢走……要不咱们再进去喝杯茶?” 被师泠一调侃怂恿,天旭扭头只哼哼:“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儿!” 听天旭这么说,师泠瘪嘴笑道:“也不是我去招惹你的啊,第一次你还不是看上我身上的宝贝才……嗯?” 话音落,她眨巴眨巴眼,突然近身一掌猛拍向天旭。 “啊啊啊!” 师泠:“……” 见天旭被吓得直接整个人抱住凭栏,四肢还忍不住哆嗦,师泠心里顿时喔喔明了,原来这小子真的恐高啊! 怪不得刚才掉下去晕了呢。 “我……我要知道你这么麻烦,偷谁东西也不偷你的!” “啧啧啧……其实我挺好奇的,这玉佩我藏在里衣,捂得可严实了,你怎么就能知道,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摸走了?” “哼!” 见天旭扭头闹脾气,师泠又蹭过去一步。 谁料这一次,天旭机警多了,一看她过来,连忙往旁边挪,与她保持一只手臂的距离。 师泠咂咂嘴,道:“要不你告诉我,我带你下去?保证让你跟平地走一样!” 天旭闻言眉头挑挑,有那么一丢丢心动,但是对师泠的本事,他也是看出来了,还不如他呢! 不搭理! “锦白!” 锦白闻声,从旁侧两步走近师泠,接收到她的示意,待她上身之后,踏足而出,悬空转悠了两整圈圈儿,最后停在天旭面前。 天旭虽然扭着头,但是余光一直跟着他们俩转悠,这下见锦白停在面前,动动鼻头,嘟囔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156章 姐!亲姐! 天旭傲娇又矫情的模样,被师泠看了个仔细,她笑眯眯地顺着天旭的话道:“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那……我们走咯?” 师泠手一动,锦白就相当配合地转身往下飞跑。 天旭一看他们这的要走,登时急了:“小东西!” 师泠回头,锦白却没有回头的意思,拉着师泠就继续往下飞跑。 “小东西!” “大姐!” 这两个字刚一吐出口,天旭就立马给了自己一小嘴巴子。 骨气呢? 就天旭抽嘴巴子的一瞬间,师泠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凌然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天旭一闭眼一狠心,立马笑眯眯回道:“姐!亲姐!” 对天旭这一声喊的,师泠倒很是受用,嗯嗯地点了头,又提点道:“还有呢?” “还有?” “嗯!” 天旭憋苦着嘴,心颤颤地盯着深不见底的廊道,泄气地指指自己的耳朵。 师泠一时不明,愣愣地看向天旭的耳朵。稍微脑子一转,试探道:“你是说,你用耳朵听到我身上有东西?” 天旭眉头突地一挑,好不得意地拍手而道:“是了!你以为小爷在道儿上的‘盗圣’名号怎么来的?亏得就是小爷这一双能听八方,辨名贵的宝贝耳朵!就你身上那些个东西,甭管搁多远,小爷只要动动耳,就能知道几斤几两!那啥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那傲娇的小模样儿,那显摆的小心情儿,简直是演绎到了极致。 天旭使劲地挑眉毛,示意师泠让锦白离他近点儿,结果师泠一点儿懂不起,不得已,他又咳嗽两声理理嗓子道:“我说完了。” “我不喜欢说大话的弟弟。”师泠挠挠额头眨巴眼,泯着唇巍然不动。 嘿,天旭一听这话,当即蹬鼻子上脸,一手叉腰一手用力地拍着栏杆,极其愤慨道:“谁说大话了?姐!我都认你当亲姐了!我能蒙你?” 这模样儿是真的很真,不过师泠还是半信半疑,千里眼顺风耳她听过,这能听物而盗的事儿,有那么一点儿夸大的嫌疑。 “你这本事是天生的?” “那不是天生的还能我把人的耳朵割下来安我身上?”天旭双手环胸,气鼓鼓地朝鼻头吹气,真是出门不利!一整天没遇到一件顺心的事儿! “你证明给我看看。” 一听这话,天旭心思琢磨,师泠应该是信了,嘿嘿一笑:“这事儿你得把我带下去再说。姐,你也别怕我跑。所谓盗亦有道,既然我认了你当亲姐了,那绝对的,不跑!绝对不跑!” 那变脸的速度,堪比变色龙。 不过天旭既然这么说了,师泠还是比较相信的。就像他说的,盗亦有道,上次可不就是他带着自己和顾念北逃出生天的嘛? 虽然后来自己还是遭了毒手,不过,他也算言而有信。自己那不是还欠他四百两么? 一想到这事儿,师泠突然有些心虚。她来了北周之后,沾了玉卿的光的确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可是要自个儿拿四百两出来,还真是把自己卖了都不够凑。 啧啧……这事儿…… 算了,就算他想逃,这皇宫之中,也不是他能随便逃的。 “上来。” 天旭一看是转变这么快,登时大喜,待锦白屁股转向他时,揪住锦白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爬上背。刚感慨锦白后背那舒服劲儿,一低头,看到深不见底的底下,登时两手紧紧抱住师泠,两眼一嘴皱成三朵菊花儿。 师泠呢,一瞧见天旭两只咸猪爪竟然爬到身上来,立马掰开,却不料这小子力气贼大。 “放开!”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那你就下去吧!”话一说完,师泠就身子往旁边一扯,将天旭甩出锦白身子大半。 天旭也是眼疾手快,紧紧扣住师泠的腰身,如果她敢让自己掉下去,那就同归于尽!大不了就是死,他又不是没试过! 就在两个人暗自较劲儿,摇摇欲坠的时候,锦白已经疾风起步,闪电一般的速度冲到地步稳稳落下。 “放手!” “不放!” 师泠气得直接上手,两根纤细如葱的手弯成钩状,插向天旭脸上的两朵菊花儿。 也不知道是他知道还是他本能反应,几乎就在师泠的手指要碰到眼皮儿的时候,他一个蹦达就跳的老远。一双鹿眼盯着自己身处之地,突然手舞足蹈地疯癫狂笑:“哈哈哈!小爷没死!哈哈哈哈!大姐,拜拜!哈哈哈!” “……” 竟然真的骗她! 冷眼看天旭兴高采烈加点儿得意忘形地跑出擎天阁,师泠不紧不慢地从锦白身上下来,叨叨道:“臭小子,跑得还挺快!跑吧跑吧,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这话里头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儿幸灾乐祸。 而一旁的锦白,一直对此都没有一点反应。这让师泠有些好奇,之前他俩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么?还宁愿要他不要她。 难道是变身前后记忆还不一样了? “锦白,你还认识他么?” 锦白听到师泠突然的发问,狐头扭转。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锦白再次坚定地狐头扭转。 师泠却是啧啧道:“不认识啊?那人家要从上头摔下来的时候,你怎么着急地跟心上狐要死了一样?” 锦白的蓝眸会变三种颜色,愤怒的时候会变红,冷漠的时候会变蓝,而害羞的时候……会变紫! 吁! 师泠瞧见了! 她绝对没看错! 锦白的蓝眸变色了!变成了紫色! 不得了不得了! “锦白,你是公狐,公狐啊!” 师泠话里的调侃,锦白怎么会听不出来。 它的鼻腔怒怒地喷着气,伴随着肚子里还咕噜咕噜两句,好像是在反驳。 没等师泠听仔细,它就嗖一声从师泠身边擦过,一溜烟跑出了擎天阁。 心虚! 师泠仰天意味不明地叹了一气,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哟!再看向擎天阁的入口,锦白已经没了影儿。 这么强烈的反应,让她更是忍不住在脸上挂出奇怪的笑。 然而一出擎天阁,看到眼前的景象,她脸上的笑意就僵在了嘴边,上不去也下不来。 第157章 被揭穿 擎天阁外,阳光明媚,本该是暖暖人心的好天气。 看到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尤其是那个一身墨蓝祥云锦袍的男人,那一双桃花眼里透出来的光,师泠却手心儿冒汗,浑身发凉。 没错,这个人就是宇文暻。 很明显,师泠怕他。 好在因为天旭先出来,正被司甲三兄弟拉着盘东问西,还没有人发现她。 此时不躲,更待何时? 师泠暗自紧了一口气,一步一挪警惕地往擎天阁里退,那怯怯小心地模样就像是个怀里抱着一件不得了的宝贝的小偷,还是个手生的小偷! 当她三两步退回擎天阁门口时,却惊奇地发现,擎天阁的门关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关了! 擎天阁一共就四个人,司甲三兄弟,而他们仨现在都在院子里,所以,关门的,只能是司灼! 一联想之前司灼的行径,师泠果断得出一个结论:他是故意的! 现在退无可退,她只想假装这些人不认识自己,让她可以顺溜地从旁边溜走。 “师妹!” 师泠发誓,这一瞬间,她想撕碎了宇文昊! 没错,他这一声惊喜又欢快的声音,成功地把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一接触到宇文暻那道冰冷的目光,师泠登时浑身一颤,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师妹,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呢?” 宇文昊跑到师泠面前,扯住她就问长问短,根本没发现她现在面色发白,身子发颤。 司乙司丙到底是旁观者,将现场的状况看得分明,见宇文昊扭着师泠,连忙上前阻止:“六皇子,你先过来!” “过哪里去?我要去见师父!”宇文昊被二人一左一右架着,却是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司乙司丙对视一眼,神秘兮兮地笑道:“六皇子,师父刚运大功,现在需要调息。您这边来,我们给您准备了好东西。” 一听这话,宇文昊立马被吸引了过去,跟着二人当真是老老实实就到客厢。路过宇文暻的时候,他还嘿嘿一笑,悄悄把天旭给带走。 司甲一看天旭被带走,将院里的三人看了一眼,也跟着去了客厢。 院里所剩的三人,一个宇文暻,一个师泠,还有一个,是站在宇文暻身旁的,萧琅。 他看见师泠出现在这里,又何尝不惊讶,再转眼看宇文暻的脸色,欲言又止。 “萧七公主何时与我大周国师关系如此紧密?” 宇文暻开口第一句话,就给了师泠极大的压力。那样的压力,不是被揭穿秘密后的心虚,而是被质疑用意的心寒。 “我能来北周,不就是拜你们国师所赐么?” 所以,即便她能和司灼关系紧密,也不是她的本愿。如果不是司灼的一句话,将她的生辰贴出来,丽筠又怎么可能让她出不归林?她又怎么会来北周遭遇这一系列生生死死的事? 这话外之音,说得很巧,基本上是将宇文暻对她的质疑给合情合理地挡了回去。 宇文暻却是闻之蔑笑,一步一稳,渐渐逼近师泠。在与她一尺之地的位置停下,沉眸转厉:“萧泠儿,师泠,真是一盘好棋!” 听到宇文暻的话,师泠脸色煞白,连唇上的一点点血色也被他的话挤干。 其后的萧琅,一看师泠如此模样,连忙上前扶住她,转对上宇文暻时,眸眼之中尽是愤怒:“宇文暻,够了!泠儿和母后没有关系!” 宇文暻沉眸流转,对上萧琅,眸子里隐隐燃着怒火:“没有关系?萧琅,你这么快就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玥姐姐不是我杀的!”师泠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宇文暻咆哮而出,言语之中的愤怒,一点不亚于宇文暻。 他可以污蔑她任何事,但是这件事,绝对不可以! 宇文暻步步紧逼,将巨大的压力施加给师泠,说出的话,更是绝然冷漠。 “玥儿何须你动手?萧泠儿,‘少不更事’四个字,不适合你!” “我没有!” 愤怒而激动的声音,直听得萧琅心疼。他紧紧抱住痛哭而下的师泠,转目对上宇文暻。温玉般不温不火的双眸,第一次有了愠怒的情绪。 “宇文暻,皇姐的死是意外!你当年临走留下的那封信,已经把泠儿逼疯了。现在你看到她活着,又想继续逼她?” 萧琅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对师泠的心疼和愧疚,在宇文暻怔神之际,他又继续道:“如果我知道那封信会把泠儿逼疯,我绝对不会替你转交!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如果你再敢让她受那样的苦,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宇文暻是第一次见萧琅发脾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而当他反应过来之时,怒火更甚,一把揪住萧琅胸口,怒斥道:“萧琅!萧玥才是你亲姐姐!这个女人,害死了你亲姐姐。你现在护着她,是让萧玥死不瞑目!” 师泠躲在萧琅的怀里,听到二人的话,委屈的眼泪更是凶猛地夺眶而出。她努力地用牙咬着右手背,防止自己的哭声从嘴角泄出来。她越是憋着,牙齿就越是用力地咬。 不一会儿,手背的皮儿就破开。股股鲜血就顺着她的嘴角流出,从嘴角滴下,一滴一滴地,滴到萧琅的月色锦袍上,就像一朵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尝到自己的鲜血,她突然之间就神智清醒,心里好像被莫名地打了一剂强心剂。适才的悲伤好像被一股风吹散,眼里的泪水也渐渐退去。 她从萧琅的怀里挣脱开,插入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直面向宇文暻,之前的恐惧和害怕,也被那阵风带走,只留下绝然和冷寂。 她一步一紧逼向宇文暻,好像是换了一个人,连说的话都变得狠厉毒辣。 “宇文暻,就算玥姐姐是我杀的,皇后和皇兄都没有对我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还要找我报仇!可笑至极!” “你知道玥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你么?因为你自私,自负,自以为是!你以为只要你看上的都是你的?放屁!就算玥姐姐现在还活着,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你!” 第158章 破绽 师泠的话深深刺激到了宇文暻,一向淡然的脸上青筋爆出,眼看着就要怒火大发,萧琅连忙把师泠扯回怀里:“泠儿,别说了!” “不说?我为什么不说?以后我是要待在北周皇宫里的人,如果我不说,难道等着他来杀我?”师泠眼盯着萧琅,眼中的怒火与宇文暻简直不相上下。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啪!” 谁也没有想到,宇文暻竟然动了手。 就在师泠回转身想要将胸中的怒火一泄而出的时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左脸颊上,瞬间,五个赤红如血的手指印儿就堂而皇之地露在师泠嫩白如玉的肌肤上。 那手印儿深深地刺激到了萧琅,他一把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师泠拉到身后,一步而上,揪住宇文暻的雄厚就是一拳上去。 宇文暻大病初愈,身子原本就还亏虚,此时受了萧琅这一拳,连连退后,刚踉跄稳住身子,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出。就在身子摇摇欲坠的时候,一抹黑影突然出现,从他身后稳住他。一双冷眸紧盯着萧琅,其中的怒火蠢蠢欲动。 “出去!”宇文暻凭着意识对无痕吩咐,稀迷的桃花眼看的依旧是铁拳紧握的萧琅,这是他第一次让墨玉笛离手。 很好! 稀迷的桃花眼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或者说,旁人除了心寒,什么也看不懂。 无痕一向听从宇文暻的吩咐,即便现在宇文暻濒死,只要他一声吩咐,他都会照办,所以他乖乖地退步隐身,隐于暗处。 宇文暻单手撑胸,一手抹去唇角的血渍,向前走了三步半,与萧琅对立于两尺半的距离里,与他平目对视,许久之后,道:“我与萧泠儿,前恩旧怨就此了结。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后果自负。现在,你最好送她回驿馆,李代桃僵之事,我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呵…… 现在的宇文暻,师泠真的看不懂了,怎么变得这么无耻?前句了结,后句就开始紧咬着她不放。 不会坐视不理? 好啊!她就是不回去,倒是要看看,他要怎么理! 她眼看着宇文暻说罢就衣不染尘地转身离开钦天司,眼里尽是掩藏不住的可笑与可悲。 在宇文暻离开后,萧琅连忙转身扶住师泠,温柔而心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醒目的巴掌印上,呼唤的声音都颤抖不安。 “泠儿……” 师泠微扭头避开萧琅险些碰到自己脸的手,低垂着眼,眸光里,是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殿下,玥姐姐的事,对不起。” 这样的语气,虽然,出自真心,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就这么化开了一样。但是她身体的疏远,与几个月前西梁皇宫里的遭遇,一模一样。 萧琅不由得心头一涩,收回手负背而立:“你又何必与我如此疏远?即便不再叫我琅哥哥,一声‘皇兄’也足矣。如果你不想进宫,我帮你。” 师泠深吸一气摇头:“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一开始就是我的使命,我不该搭上云笙的命。皇兄,找到玉卿之后,我就和云笙换回身份。” “泠儿……” “皇兄,谢谢你。” 萧琅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师泠侧身喊道:“天旭!” 这一听,瞥见客厢门口堆着的五个影子,萧琅脸色骤变,他竟然忘了这里还有外人,那师泠的身份不是暴露了? 看着屋内的五个人叽里咕噜跟羊屎豆儿一样滚出来,萧琅的目光又再次凌厉起来。 触及一只浑身银白的小东西直接扑向师泠时,迅速蹿身而上,墨玉笛一出,将它挑在笛子上头,与师泠不过几厘的距离。 “呜~”被人横插一杠,锦白突然之间就蓝眼泪兮兮,巴巴儿地看向几厘之外的师泠,那小模样儿,委屈地不得了。 锦白的小狗样儿,深深地刺激了师泠的神经。她怔神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将锦白从萧琅的墨玉笛上将抱过来。 但一对上那双蓝汪汪讨好人的大眼睛,师泠的唇角就止不住抽搐。 真变狗了? 明明之前心情还很阴郁,整个人也处在一团阴霾之中,一看到充满喜感的锦白,所有阴郁都消失不见。 转眼再看向擎天阁,她心里却没有那么多的怒气,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司灼的用意。 与其让锦白以原形穿梭世间惹人惦记,不如像这般人畜无害,反倒更安全。 萧琅眼见师泠对那小东西如此亲昵,眼里的凌厉淡去三分,但是看向屋口层叠的五个人,尤其是司甲三兄弟时,依旧警惕。 “天旭!” “诶!”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天旭,一听师泠唤,嗖一声缩到师泠面前,点头哈腰候着。 师泠一手抱着锦白,一手抚摸着锦白身上的毛,傲娇地睨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手印更是将她的张扬填了三分。 “你都听到了?” 一听师泠这么问,天旭笑得更加地谄媚:“嘿嘿,亲姐就是亲姐,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话之间,天旭还心虚地朝她身后的萧琅瞥去。 二人之间的目光交流,除了从后头赶上来的宇文昊看得仔细,几乎没人发现。 但是现在宇文昊的心思不在这儿,他一听见师泠和天旭的对话,就迫不及待扯过天旭道:“你还是我好兄弟么?听到事儿都不告诉我!还有,你什么时候认了师妹当姐了?你小子不是一向自诩小爷独孤自由么?” 天旭瘪瘪嘴,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身上的麻衣:“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六皇子啊……” “我……我那不是为了和你当兄弟么?你一向嫉富如仇,我要是说了,你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停。 但一旁的师泠却是听明白了。 这两个人认识。 不仅认识,还关系匪浅! 再联想到宇文昊之前说的事,师泠机械地转过头,看向萧琅,愣愣道:“你们认识?” 萧琅没打算瞒师泠,转眼看向不远处的司甲三兄弟,淡然点头。 但这一点头,师泠的脸色就开始变得诡异。一连看着面前的一群人,眼神都变了。 第159章 后招儿 “师妹,你怎么了?” 师泠的异样,众人看在眼里。 宇文昊上前一问,却只见师泠愣愣地摇头,抱着锦白痴痴地转身离开钦天司。 那落魄又诡异的模样,和她当初“中邪”的样儿是一分不差。偏偏她还一句话都不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了。 “泠儿!”萧琅见状,连忙跟上。 宇文昊和天旭互看一眼,也跟着离开了。唯独剩下一直在旁观的司甲三兄弟。 “师泠其实是西梁七公主?”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随之相互看来看去,那表情是十分地困惑。 “难道师父早就知道了?” 一瞬间,三人脑子里堵着的神经突然之间就打开了,一切的不可思议在这时悉数可以接受。 怪不得师父这么护着师泠,原来早就知道她是监命人了。可是,她明明是公主,为什么要换个身份,到周皇宫来呢? 这个问题,他们仨想不通。只是看向擎天阁的目光更加崇敬。 “司乙司丙,你们守着擎天阁,我进去找师父。” “我们知道。” 司甲进入擎天阁后,脚踏玉罗盘,直接飞至八卦阁。见屋门紧闭,他恭敬地候在门边。 “师父,徒儿有事求见。” 司甲话落,内里没有立即给出回应。司甲狐疑之际继续候守门外。 “进来。”约莫一刻钟后,里头才传出司灼清冷绝然的声音。 司甲入内,见司灼正襟危坐案几之前,正优雅绝然地抄着道经。 “师父,荷花妖欲逃,已被徒儿捉拿。”司甲说着,就取下腰间的玉葫芦,递送到司灼手边,竟见他正在抄录小篆体的《道德经》。只瞥了那么一眼,司甲就赶忙收回目光,本分地候在一旁。 司灼抄录完手头的一卷,才放下笔。移目玉葫芦,只见晶莹剔透的葫芦肚里,一团夹杂着黑气的粉气氤氲而动。 “竟用如此方法蓄积精气!” 司灼的自言自语司甲全做没听见,只尽职问道:“师父,此妖度化还是破魂?” “汲取帝王之怨气求生,本体深含怨怒。你若是度化,便是给了她机会逃生。” 司甲微愣,看着葫芦肚里的荷花妖,唇角微泯:“徒儿明白。” 过了许久,他依旧不走。而司灼也不管不问,只是认真地写着手下的道经。 “师父,您早就知道她是西梁公主?” 司灼笔下不停,漫不经心道:“我找的不是西梁公主,是她。你们随我出山入世,我族使命切不可忘。” 司甲不自觉捏紧手中的玉葫芦,就像心里的秘密被人揭穿一样窘迫,憋着气喃喃一句:“徒儿记得。” 欲走之际,司甲还是转身问道:“天旭此人身份不明,师父怎么看?” “一切皆天命。” 司灼一向如此,点到为止。司甲识趣,也不再多言,轻手轻脚退出八卦阁,带着装有荷花妖精魄余魂飞往更高层。 与此同时,一个神秘的身影悄悄地潜入了宸栖宫。 诺大的正殿,自那神秘人来后,就只剩下端坐上首的独孤皇后和一旁的梅二娘。 听完神秘人的汇报,独孤皇后和梅二娘皆是大为所惊。 “师泠叫梁太子皇兄,而晋王叫师泠萧泠儿?所以,师泠就是西梁七公主?” 这一个结论,蓦地将他们一直以来的疑惑都给解除了。 不惜变幻身份接近陛下,这胆子的确不小!既然两个人是一个人,那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 梅二娘在一旁看见独孤皇后的脸色,立即明白她心中所想。进言提点道:“娘娘,现在切不能动师泠!” 独孤皇后一听,心底压抑已久的怨怼一拥而上:“不动?如今她还盯着一个无名无分的身份,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难道等她恢复身份,有了西梁撑腰再动?那时她恐怕已经入了宫!” 梅二娘闻言却是连连摇头,循循善诱道:“娘娘,西梁公主入宫已成定局,不可鲁莽!而且,以陛下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恐怕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果您现在动,惹怒陛下。到时候陛下借题发挥,独孤家岌岌可危啊!” “反之,娘娘若是现在与师泠交好,日后她入宫,让她与雪澜宫那位一较高下。若是她能耐,您必定除掉一大患。而她,肯定也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宫中树敌,她又怎么能走得长远?” “若是她摆在那位手里,我们再顺水一推,国舅在外朝联合群臣,以两国利益给陛下加压,陛下难道还会护着那位而得罪天下,得罪西梁?” 独孤皇后听了梅二娘的话,若有所思道:“二娘是说,让本宫看她们鹬蚌相争?” “是借刀杀人。” 梅二娘突然阴冷的语气,听得独孤皇后心里一颤,随之深以为然地点头:“二娘说得对。那本宫就先静观其变。” 话刚落,独孤皇后却见梅二娘再次摇头。 “怎么?不对?” “娘娘,您不能光想着自己啊!” 梅二娘突然又不明了的话一说,独孤皇后登时皱紧了眉头,眉眼之间隐隐还有些怒气:“二娘这话何意?” 梅二娘将独孤皇后的神色纳入眼底,泯然一笑:“娘娘就不为太子殿下着想着想?” “二娘想说什么?” “看日头,太子殿下本应回京,如今却了无音信,娘娘不觉得奇怪么?” “如何不奇怪?曜儿与顾尉一干人等同时出发巡视,如今却迟迟不归。本宫心里着急万分,可有什么办法?” 看独孤皇后还是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梅二娘转身便对那个一直在殿内的神秘人道:“领赏出宫,将你今日钦天司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国舅,日后不必回来了。” “诺!”神秘人接了梅二娘的命令,便又悄悄离开宸栖宫。 待神秘人走后,独孤皇后又问:“二娘你这是何意?” “老奴是在为娘娘和殿下谋划!如今晋王与梁太子因为师泠关系破裂,自然是为太子殿下争取助力的好时机。不论太子殿下在外有何遭遇,只要回了京,晋王便蹦哒不了多久了!” 听梅二娘这么说,独孤皇后隐隐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如此天赐良机,的确不能被动而为为! 第160章 城隍庙出大事了! 宇文暻从宫门出来,脑子里萦绕的都是师泠的话和萧玥的模样。 一晃多年,故人早已化作白骨,即便再有魂魄,那也早该投胎转世了。 正当此时,一个身着城隍庙道袍的少年正神色焦虑地与在宫外候着的高常嘀咕。 他见宇文暻出来,原本想是上前,却被高常拦下。 高常毕竟是时常跟着宇文暻的,见宇文暻不仅独自一人出来,脸色还很难看,立即察觉不妙,对那少年暗示之后,缓步上前,低声缓语道:“王爷,城隍庙的小道长,有事禀报。” 宇文暻闻言思绪回收,转眸看向那身着青蓝道袍的小道长:“何事?” “王爷,城隍庙被淹了!” 小道长张口就来着句话,登时将宇文暻的心情拉至冰点以下,两道浓眉紧皱,双目之中的愤怒和阴郁弥漫上整个人:“怎么回事?” “回禀王爷,就在您、六皇子还有梁太子离开后不久,后院的枯井突然蓄了水,那水势一飞冲天,顷刻间就湮没后院,还一直往前院蔓延,庙里有些小道还因此受了伤。城隍督丞见势不妙,一边带人疏离井水,一边着小道前来将情况告知殿下。小道出来之时,那水已经到了放生池外。而且,城隍庙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堆人,一看到城隍庙里大水成灾,就大嚷着说是不祥之兆,尤其是那几位小道的家人赶来看到他们的样子,更是闹得凶。有人还说……还说……” 小道长欲言又止,敏感的宇文暻已经察觉到什么不妙,一边疾步往马车去,一边问:“说什么?” “说……”小道长一咬牙一狠心,憋紧了呼吸道,“说是王爷把不祥之兆带进了城隍庙,城隍爷震怒,以水警示……” 小道到底是不敢把那些严重的话说出来,尽量地捡着语气轻的词儿说。即便如此,高常一听,却还是一怒而出,当即喝道:“放屁!我家王爷清清白白,哪里有不祥之兆了?竟敢如此诬赖王爷,那些人是不想活了么!走!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说这样的混账话诬蔑我家……” “高常,住口!” 宇文暻抬手制止了高常,但他脸上的愠怒显然已经从脸上蔓延到指尖。 眼看着就要怒火而出,他却在一息之后,淡然提步上车。 高常一看宇文暻的动作,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送了小道长上马,便着马夫引车前往城隍庙。其一路的愤慨,是以瞬倍增,一直到城隍庙外,已经不可遏止。 城隍庙外,乱作一团。即使巡防营和京兆尹府的人都来了,但是百姓之中的嘈杂之声,还是将他们的威严打击地一毛不剩。而城隍庙外带头大嚷的,正是下华五霸,也就是前不久被顾念北教训,其中一人还被割了半截儿舌头的那五人。巡防营的人对这五人那印象之深刻,简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偏偏唯一能压制住他们的小将军,现在被镇国公禁足在了镇国公府里。于是乎,这诺大的京城,当真就没有人敢再动他们。 宇文暻的马车赶到之时,正巧碰上几人叫嚣最厉害的时候。那一个个口中嚷叫的,说的不是晋王不仁,而是太子冤屈,还未入京就遭人毒手,城隍爷恩明大义,以此举为太子鸣不平。更甚者,不惜指桑骂槐地说晋王心大,想要谋害太子以夺其位。 那一句句话,不仅引经据典还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听了简直无法反驳。 原本宇文暻是愤怒的,但是越听到后头,他就越淡然。连紧皱的双眉,也渐渐舒展下去。 市井小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竟然开了窍,说出的话比一般私塾先生还有道理,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有问题。 所以那五人,宇文暻直接将他们的话列为无稽之谈。 下华五霸骂的正欢之时,只见一辆低调而华丽的双马马车停在围观的百姓之后。而为首的城隍督丞连同巡防营和京兆尹府的领头儿都齐齐上前,不一晌,就从中出来一个俊容比天,气质雍容的男人。 五目相对,其中流转出诡异的笑。 “快看!罪魁祸首来了!晋王殿下,国祭将近,城隍庙不仅遭了大水,还伤了人坏了放生池的灵气,你倒是给咱们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宇文暻正欲下车之际,五人之中的老大就立即将众人的目光引到宇文暻身上。 众人的情绪,早在之前被五霸挑的愤慨激昂,此时一听“罪魁祸首”出现,立马转目看去。这一看,却只见一个身墨蓝贵服的男子,站在马车辕座上,一双漂亮得无以伦比的桃花眼,只是那么随意一扫,睥睨天下的气场就从中释放出来。 那般华贵尊上的姿态,一下子就震慑住了众人。 原本哭闹地最凶的受伤小道家属,都忘了自己该干嘛,只是痴愣愣地盯着那个从未见过的,恍若天神一般的男人。 不…… 他不是天神,而是魔神。 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场,让人害怕恐惧到窒息。哪怕他一言不发,唇角还带着一抹笑,也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五霸一看众人没有爆发出他们预计的反应,立马朝人群之中的某人使了眼色。 “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声响天彻地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生生将临近放生池的百姓炸的四分五裂。淋漓的鲜血和放生池中炸起的水花混作一团,朝及时躲开的众人袭去。紧接着,众人在一声声凄惨而尖刺的叫痛声中倒下。不过眨眼之间,那些人的身上就变得焦黑如碳,恐怖的死状吓坏了当场幸存的人。 而巡防营的士兵和京兆尹府的官捕,本着本职想要压下人群之中的躁动着,却在一触碰到沾染了血水的人之后,就以急速死亡。 原本就惊慌失措的众人,看到这幅景象,更是疯了一样的四处逃窜,一声声害怕的尖叫,也在这时,从四面八方传出,弥漫在城隍庙的上空,一直散布到燕都的每一个角落…… 第16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城隍庙外混乱不堪,原本只是来围观的百姓,因为这一场突然而来的灾难,毫无征兆地结束了生命。 当混乱在几个时辰后终于得到控制的时候,天色已暗,而现场,也已经遍地横尸。 那一具具焦黑如炭的尸体,扭曲地五官四肢,触目惊心至极。 即便是阅历丰富的老仵作,在小心地检查了尸体之后,仍旧是摇摇头,只能将原因归结为放生池突然爆炸出来的水有毒。至于是什么毒,可以在顷刻之间将人体腐蚀至如此地步,老仵作也是万万不敢断言。 离城隍庙最近的地方,躺着五具尸体。 就是下华五霸。 宇文暻黑着脸站在城隍庙门外,只手负背,深沉的瞳孔里,印着那一具具尸体的模样,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 背后设局之人,用如此正大光明的手法杀人灭口,实在是狠毒。 应该说不仅仅是狠,还是深谋远虑。 五霸一死,更加将他们的话坐实。即便有人看出来有端倪,却搜不到任何线索,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宇文暻突然眸光一闪,立即对京兆尹府府尹吩咐道:“郑大人,将现场所有受害人的身份调查清楚,明日辰时之前,本王要得到结果!” 郑府尹听得宇文暻的吩咐,连忙应下,随之便吩咐人按照宇文暻的吩咐行事。 而就在宇文暻准备继续吩咐巡防营的时候,宫里的人突然传旨过来。 传信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高海。他赶到现场时,那些尸体已经被京兆尹府和巡防营的人收拾干净,只剩下被炸坏的放生池和一滩一滩黑炭一般的痕迹在城隍庙外。 但这里所弥漫的异味,高海还是闻到了。他不经意间眉头紧皱,行至宇文暻跟前时,低头掩面,将脸上的异色藏尽。 “殿下,陛下口谕,着您立即进宫。” 宇文暻闻言眉头又蹙,看向高海,高海却是更低头一寸,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而这一举动已经告诉他,宫里等着他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他踏足宣德殿正殿,看到独孤守义之时,就已经证明,他的预感分毫不差! “儿臣参见父皇。” 朝皇帝行礼之际,宇文暻余光一直看向独孤守义,只见独孤守义唇角翘起,带着十足的挑衅。 皇帝正坐龙案之前,双拳紧握,平行落在龙案之上,手边的热茶早已冷却。 他看向宇文暻的目光,冷漠而愤怒,与两日前的温溺大相迳庭。 这也说明了,一定有什么事,很严重地发生了! 宣德殿中的气氛,微妙得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身处其中的人,尤其是被动者,除了内心忐忑不安,还得保持高度警惕,以防下一瞬的大事发生。 “暻儿,朕听说,西梁公主不日遭刺,如今已身亡驿馆。此事你可知?”皇帝貌似不经意地说起这件事,连问话的语气都好像是在问他有没有用晚膳,晚膳吃了些什么一样平静。一双垂垂老矣的桃花眼,却汇聚着一阵王者的精光,直穿宇文暻身躯。 “西梁公主遇刺?父皇肯定么?” 宇文暻徐徐抬首,眸眼之间,坦然无畏,没有透露出一丝一缕的心虚和不安。 皇帝见状,却是怒火突发,猛然之间将龙案上的奏折,连同那杯冷却的茶悉数推翻到地。 “朕给过你机会了!”话罢,皇帝不由分说就朝殿外怒喝,“来人,将皇三子宇文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这突然而然的变故,来得实在是太突然,比龙卷风来得还要更加地没有征兆没有理由。 宇文暻正身原地,即便双手被禁卫军押制,也巍然不动。 他凌然傲立,冷眸看向独孤守义,薄唇启道:“陛下既要定暻的罪,为何不拿出罪名?” “哼!晋王啊晋王!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独孤守义见皇帝不言,得意一笑,满脸惋惜地走向宇文暻,啧啧摇头,“对了,晋王殿下还不知道,绝息楼的余孽,被抓住了!就在今日老夫找到玉卿公主之时,抓到了绝息楼余孽。啧啧啧,老夫也是这才知道,什么叫不抓不知道,一抓吓一跳啊!” 独孤守义嘿嘿一笑,随之转身,在洒满奏折的地上走了一圈,将其中一纸沾染了茶水的宣纸拾起。 他吹吹上头的茶渣和茶水,举起来借光,高声诵道:“绝息楼,自称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成自西梁贡司,一百零八楼,分至天下一百零八城。专司人命以谋财,其内杀手皆为天下逃亡之逆贼,是者杀人不眨眼,手染百千血,罪孽深重。自入组织,于大周之内,行凶千起不下,小至东街浪狗,大至朝堂贵臣。四月初六,于燕都南城门,掳劫西梁公主。刺杀不成,于四月二十八,在街巷之中,刺杀西梁公主。五月初三,又于驿馆之外,劫走四公主。是日,五月初三,绝息楼余孽,以‘老黑’为首,悉数于九天观被捕。当朝晋王,乃绝息楼总楼之主。” 独孤守义读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随后将供词好生地铺展好,转身准备让宇文暻再看个仔细,却没想到撞上一双寒意森森的眸子,登时之间,后脊发凉。 他不自然地抖抖身子,一双眼不安地眨动着,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道:“晋王殿下,朝堂之人勾结江湖门派尚且不得轻饶,您还请自组建。这事儿,陛下生气没错,罚您如天牢,也是理所应当,您有何异议?” 宇文暻眼中的寒意,深不见底。他紧盯着上首一言不发的皇帝,将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的不信和盛怒,悉数纳入眼底。 他的父皇,愤怒的,不是知道他组建了绝息楼,不是知道绝息楼杀害了西梁公主,而是绝息楼的人,绑架了玉卿。 皇室中人,自相残杀,这是他绝不允许的。任何一个身为皇子皇女的人,都不可以触碰他的这条底线。即便是要争夺太子之位,也只能由他自己废掉太子,才能争取上位。 儿子私下里斗乱争夺,绝对不行! 正是深谙皇帝这般的性情,所以宇文暻一直都是徐徐而来,一步一步按照他的指示行动,充分地配合。 然而现在,他不能! 第162章 晋王殿下最机智 “贤国公,供词之中的‘老黑’是何许人也?于息楼中担任何职?” 宇文暻目光直逼独孤守义,浑身魔神的气场再次迸发,押解他的两个禁卫军突然有些手软。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二人便不动声色撤了手上的力,只要宇文暻稍稍一动,就可以脱离他们的钳制。然而宇文暻却似乎并不领他们的情,明知肩臂上的力道松弛,也依旧保持被钳制的姿势挺立不屈。 独孤守义借机瞥眼上首的皇帝,见他巍然无所表示,心中暗自诧异,不妙!不妙啊!皇帝这是动摇了! “晋王,那‘老黑’是陛下亲审之人,难不成他还敢在陛下面前枉自托假?”独孤守义说话间停顿一瞬,在皇帝和宇文暻之间目光徘徊两瞬,又接着道,“都听闻绝息楼的杀手最恨贪生怕死之徒,没曾想,他们的总楼主竟然就是为保自身,弃车保帅的人。呵,江湖草莽,可悲,可悲啊!” 自古帝王总多疑。 独孤守义准确地拿捏到“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的精髓,不正面回答宇文暻的问题,趁皇帝的理智还被愤怒打压地所剩无几的时候,继续加强攻势,咄咄逼人,让宇文暻招招难拆,最后落入自己的文字陷阱。 在宇文暻亮出底牌之前,他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只要以这么些不言而喻的话,将宇文暻推向一个相当不利的地步,目的就达到了。 机智如他。此话一出,皇帝稍微有些缓和的面色陡然又变,那盛怒是比适才只多不少。 独孤守义老辣的目光中,闪现着阵阵得意。他看着缄默的宇文暻,余光却十分地关注上首皇帝的表现。 “暻西梁为质子十余年,经杀数百回,险中求生,悉赖皇卫。那么,贤国公以为,那些杀手是哪里人?”就在宣德殿中气氛安静地诡异的时候,宇文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独孤守义初闻之时,眼角微斜,随之嗯嗯闷笑:“晋王殿下莫不是要说,是绝息楼的人要杀你?” “不错。” 宇文暻的回答几乎就是条件反射,听得独孤守义时阵阵儿地没回过神来。 “晋王,即便是想要脱罪,也不能这么狠吧?指使自己的人刺杀自己,实在是不明智!” 独孤守义话音刚落,宇文暻却突然从禁卫军手中挣脱开,就在众人惊愕之际,突然转身,随之一刻,墨蓝衣袍连带着里衣被悉数解开,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道,深浅不一,斑驳老硬的伤口,那伤口的密集程度,看得人触目惊心。 “晋王,你做什么!” 宇文暻微转下颌,目光之中的绝然和清冷,直穿过独孤守义,抵达上首的皇帝:“父皇,古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觉得,疼么?” 皇帝早已被宇文暻遍布后背的伤疤吓得怔神,此时听到宇文暻那让人心疼的质问,直觉心头疼得好似被划了和他一样多的伤口。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最喜欢的儿子,竟然遭受过这样的苦难。那一道一剑,每一道疮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致命的。直亏得他命大,才能存活至今。 突然之间,皇帝知道齐瑁当初为何说宇文暻旧伤坏命,新伤破魂。 脑中自动脑补他被群群围攻的画面,皇帝的拳头握的更加地紧。 “绝息楼祸害皇嗣,罪不容赦!明日午时,斩于东市!” 皇帝几乎没有给在场的人什么反应的机会,话一罢,便闭目而立。 会察言观色的人都知道,皇帝是不打算再惩治晋王了,而且,很明显现在是要让所有人都离开。 宇文暻不紧不慢地将衣衫一一整理,徐徐而出宣德殿。抬头见满天繁星,心情却沉重异常。垂眼而下,独孤守义刚巧与他擦肩而过。 “贤国公,心疾好了?” 独孤守义被皇帝那一个吩咐,气的就差七窍生烟了。此时听到宇文暻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有上次的经验,他哼一声就继续走。 来日方长,皇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这小子! 宇文暻唇角邪笑,紧随其后,明眸之中繁星闪烁,一步一迈之间,悠闲怡然。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和疾步而行的独孤守义并肩齐。 “贤国公,本王其实很好奇,绝息楼的人怎么会去九天观,还有,绝息楼的人,到底是接了谁的单子却刺杀西梁公主。” 独孤守义身子微怔,随即道:“晋王,即便你这一次蒙混过关,也不能洗脱你就是绝息楼楼主的事实!去了燕都这一楼,还有一百零七楼。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今日城隍庙出的事儿,可是老天给你的警告!噢,对了,太子就快回来了。晋王还是小心点儿蹦达,别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怪人认不出你!” 宇文暻止步于此,眼看着独孤守义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袖中的拳头渐渐紧握。待他整理好情绪,出了宫门上到晋王府的马车之际,明眸黯沉。 马车外的高常察觉到宇文暻投来的目光,整个人吓得就差打个洞埋起来。 “殿下,不是小的不拦着,是他们硬要上马车……” 马车之中,坐着四个人,一个萧琅,一个宇文昊,一个天旭,还有一个,师泠。还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趴在他的大氅之上,睡得正香。 宇文暻看到这四个人将自己的马车挤得一点位置都没有,脸色之黑,可想而知。 “出去!” 良久之后,他猛地吐出这两个字,然而四个人都没动。 突然,眸光一扫,宇文昊浑身一颤,连忙拱到师泠身侧:“三皇兄,我身子不舒服,想去你府上找齐瑁齐大夫看看。” 然而宇文暻根本就不停他所言,阴寒的目光紧紧锁在宇文昊身上,吓得他一个利索,一把揪住天旭就从宇文暻留下的空隙跳下车。 一落地稳住身子,天旭就一脸无辜地看着宇文昊:“你皇兄叫你下来,你拉我做什么?那可是我这辈子坐的最舒服的马车,还没做够呢!” 话音刚落,马车里就突然飞出来一团毛茸茸,银白银白的东西。就在宇文昊眼疾手快捧住它的时候,宇文暻的马车就这么华丽丽地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163章 顾念雪又出现了 马车缓缓而行,在宵禁之前,抵达了晋王府外,原本是要从大门入内的,高常却突然停下。 “何事?” 马车里原本气氛尴尬,这突然地一停,倒是给了师泠一个喘息的机会。趁着宇文暻问话之际,她悄悄地往外一看,只见一辆单马马车停在角门处。而马车外站着的一个杏衣婢女,尤其眼熟。听到高常回答的时候,本已收拾好心情的师泠,一张脸突然又黑了下来。 “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在角门外。” 没错,这说的就是顾念雪。 师泠的脸色不好看,宇文暻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不自然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脸色,都格外地阴沉。 萧琅不明就里,只对宇文暻道:“外人在,我和泠儿就不出去了。” 宇文暻冷不丁白了萧琅一眼,对他这么淡定的表现表示很不满意。 “高常,去问她来所为何事。” 高常应声前去,朝车帘子瞅了一眼,随后朝冬梅问道:“姑娘怎么这夜深来了晋王府?一会子宵禁,可是要关坊门的。” 冬梅朝高常行了一礼,故意将他话里送客的意思忽略掉,莞尔道:“高公公,我家姑娘今日从宫里出来,听闻了城隍庙发生的事,甚是着急晋王殿下,是以才在府外等候。晋王殿下可还安好?” 说话间,冬梅还朝宇文暻的马车看去,却被高常不经意挡去视线。 “多谢顾大姑娘的关心了,我家王爷安康得很。这夜深的,最近京里不太平,你还是带着你家姑娘快些回府吧,出了什么事儿,我家王爷可担不起。” 说到底,高常就是不想让顾念雪见到自家王爷,而且自家王爷也没有意思要见这位顾大姑娘。 冬梅显然被高常的话堵的没得进路,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时不时扭头看向马车。顾念雪在里头,却一句话都不说,她只得干着急。 就在高常自觉该说的都说明白了,转身要走之际,马车里的顾念雪突然道:“北弟有一封信在我这儿,劳烦高公公禀报晋王殿下一声。” 突然就这么一下,高常的脚点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小将军有信,怎么会在顾念雪手里?不可能不可能!她肯定是想找借口和王爷见面! 就在他迟疑之际,顾念雪已经下了马车,绕到他面前。而她的手里,当真拿着一封黄皮黑字的信封。信封上的字迹,高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就是顾念北的字,绝对错不了! 高常连忙换上一抹笑,朝顾念雪行了一礼道:“真是劳烦顾大姑娘了,这信小的就替王爷先收下了。” 他说罢伸手就要去取,却被顾念雪直接避开。 “高公公,北弟说,这信,必须由我亲自交给晋王殿下。” 声音依旧是那么让人一听就浑身发酥。 只是这个人,仅限于真正的男人,对高常,不起作用! “顾大姑娘,我家王爷也说了,要交给他的东西,都必须经我的手。即便是陛下的圣旨,也是小的代为接手。” 高常笑盈盈地回复顾念雪,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连忙低下头,双手摊开,等着她将信递到自己手上。 然而等了许久,他却没有等到那封信,眼光一抬,竟见顾念雪直接转身朝宇文暻的马车走去。 “王爷,小女斗胆,受北弟之托,有信必亲自交于您。” 宇文暻在内里,听到顾念雪的话,微微侧目,一见车窗帘将要被掀起,毫无征兆地起身,将正坐在窗口的师泠挤到里头。 就在师泠险些惊呼出声之际,宇文暻右掌一出,紧紧捂住师泠的口,左手顺势挑开车帘。 车里的动静儿,传到顾念雪耳中,她正心奇,却见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立即笑靥如花。 “雪儿见过王爷。” 甜腻的声音,刺激得师泠一阵胃疼,一腔酸水险些就奔喉而出。 “信。”宇文暻淡淡地回了一眼,就只吐了这么一个字。 顾念雪满心的期待在听到这一个字的时候,瞬间降至冰点。 怎么会没用呢? 她愣愣地将手里的信递给宇文暻,指尖接触到他冰凉的指尖时,明显察觉到他的微颤。而就在她欣喜地准备再言语之时,宇文暻已经放下车帘。 而马车,也就这么从她旁边经过,直接从大门驾进了晋王府中。 高常站在后头,瞧见顾念雪那落寞的身影,不自觉地抽抽鼻头:“冬梅姑娘,这夜深的,还不快送你家姑娘回家?若是遭了风寒,有你被罚的!” 冬梅听得高常的话,连忙上前扶助顾念雪,脸上却是无比的郁闷和不甘, “姑娘,咱们回府吧。” 顾念雪回头看向晋王府的匾额,一贯挂着笑的唇角委屈地下弯着。一瞬之后,却是再次恢复那温婉一笑。 马车绕过影壁,穿过穿堂,一直到潇园外的长廊才停下。 宇文暻一手捏着信,另一只手嫌弃地从师泠嘴上拿开,一眼没多看车里的二人,就下了马车。 穿过长廊,却撞见不知何时回来的齐瑁。 齐瑁一看见宇文暻的影儿,就立马迎上去,不由分扣住宇文暻的手腕,完全没注意到其后跟着的二人。 沉默一晌,他两根手指摩挲着八字胡的一撇,口中喃喃道:“奇怪啊!” “有何奇怪?” “王爷,老夫的药,你可都是喝了的?” “一滴不剩。” “那就奇怪了!” 齐瑁此话一说,宇文暻立即皱紧了眉头,如今是最关键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场又一场的意外,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有话直说。” “王爷最近有没有食用什么不该食用的药?” 宇文暻突地眸光再沉,捏着信的那只手紧紧握着,就差把那封信给捏碎。 察觉到他这一小动作,齐瑁登时吹胡子瞪眼:“王爷!老夫不是说过么,除了老夫的药和幽冥丹,你什么都不能吃!不能吃!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夫多年的心血啊心血啊!” 齐瑁发这么大的脾气,足以说明事情很严重。而宇文暻也想到了原因为何。现在他想知道的是,事情有多坏。 “本王身体有何异样?” “异样?那还能叫异样?”齐瑁一声大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银针,二话不说就朝宇文暻指尖扎去,随之又迅速拔出。 此后,一小股的血就从那小口子里冒出来。 在长廊挂着的灯笼的照射下,那一滴冒出来的血,是黑的…… 第164章 百变晋王 “无痕!” 宇文暻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指尖的黑血,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魄。 早在府外遇到顾念雪的时候,宇文暻已经察觉到自身的不寻常,但他只以为是今日遭受萧琅一拳的后遗症,并未多想。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无痕被他召唤出来,只着了一眼他手上那滴摇摇欲坠的黑血,已知道宇文暻的意思。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雕花瓷瓶,递给齐瑁。 齐瑁一看还有东西,登时两眼瞪大如牛。一接过来,就忙不迭将抖出其中的药丸。触鼻一闻,除了一股奇特的香,却什么也没闻出来。 “奇怪!怎么闻不出来?” 齐瑁心有不甘地再次触鼻而闻,结果却是一样。除了那股异香,什么也闻不出来。 “王爷,你今日好生休息,这东西,我得带回去好好研究!最近老夫的药,也别吃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齐瑁就自言自语地离开长廊。整个过程中,将师泠和萧琅两个大活人活生生地给忽略了。 “医痴啊!” 宇文暻睨了一眼嘀嘀咕咕的师泠,转而进入潇园。无痕也在他进去的时候,自觉退入暗处。 到了潇园正屋之中,宇文暻就借光将手中的信打开,一看到上面的内容,登时面色大变。 “这信怎么了?” 看宇文暻面色不对,萧琅就上前问道。宇文暻却是摇摇头,一瞬之内将面上的神色消去,恢复那一副淡然飘逸的模样。 他将信收入囊中,随即吩咐高常出去备茶。 屋中仅余了他们三人时,宇文暻才又说话。 “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萧琅顺势看了一眼一旁的师泠,眉眼之间尽是宠溺。 “泠儿说有事与你说。” 宇文暻好笑地看向萧琅:“她说你就信?” “我信。” 宇文暻:“……” 一旁的师泠听着二人的对话,早已尴尬地不行,咳嗽两声捋了捋嗓子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你我两清,不需要。” 师泠听了登时火冒三丈,指着宇文暻的鼻子吼道:“宇文暻,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啊!非得逼得我像今天一样对你破口大骂么?” “晋王府不欢迎你,请便。” “暻!” 萧琅从中斡旋,总算是将二人的火气都压了下去。 师泠深吸一口气,在宇文暻和萧琅之间徘徊一瞬,郑重而严肃地行礼道:“晋王,小女子口无遮拦,出口伤了你,害你元气大伤。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萧七公主如此大礼,本王受不起。” “宇文暻,你丫就是故意的吧!” 在宇文暻面前,师泠几乎就是秒变骂街泼妇,双手一叉腰,那模样也是没谁了。 那滑稽而可笑的模样,不仅萧琅憋笑得快出了内伤,连宇文暻也禁不住破口而笑。 “今日倒是多谢你们俩陪我演这一出戏。前仇旧怨,一笔勾销。” 宇文暻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一下子就将师泠的怒火给转移了。她眨巴眨巴继续眨巴眨巴眼,盯着宇文暻好半晌,见他真的在笑,才确定没听错。 “不过,我很惊讶,阿琅竟然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宇文暻说着便转身走到窗边,半推窗扇,看着外头那一片朗朗星空,心情格外地苏畅。 这样的感觉,来得有些突然,但是他很庆幸。 师泠在原地尴尬一会儿,又踯躅上前,对宇文暻道:“那个,我想找到玉卿再回驿馆,行不行?” “不行。” “喂!你不是这样吧!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 宇文暻骤然转身,紧盯着师泠,一字一顿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司灼到底是谁的人?” 师泠突地一愣,眼里全是宇文暻那严肃地表情,心底呼啦呼啦地叫嚣。 “他应该不是坏人。”好半晌,她才挤出来这么一句话,说得那叫一个心虚,连她自己都觉得愧对那位救命恩人。 “坏人会在脸上写他是坏人么?” 宇文暻咄咄逼人,师泠却是不服气地嘟囔道:“好人也不会在脸上写‘好人’两个字……” “萧泠儿!” “我现在叫师泠。对,这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我四年前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改回了本姓。我姓师,名泠儿!” 然而宇文暻对她说的事,完全没有兴趣。 他转身“砰”地一声关掉门扇,正对师泠道:“你的名字不重要,不要岔开话题!我现在问你,司灼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生辰,你和他为什么会扯上关系?今日你为什么从擎天阁出来?宇文昊叫你‘师妹’,你什么时候拜他为师了?” 宇文暻话问得又急有多,师泠只知道有张嘴在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对他问的问题,完全理不清顺序,一双大大的杏眼呆呆地盯着他,瞬间变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头人。 萧琅起先一直让二人说话,不插嘴不插手。但一看到师泠有一丁点儿受伤地倾向,他就忍不住了。上前将师泠再次护到身后:“暻,你不要逼泠儿,让她慢慢说!” 正当此时,高常端了茶水前来。见着三人都堆在角落里,脸色都还不大好,心底又是一惊,颤巍巍道:“王爷,茶水已备好。” 高常打了一个岔,萧琅顺势就带着师泠到客席坐下。宇文暻白眼看着不争气的萧琅,食指与拇指摩挲的频率出奇的大。 见将茶水一一奉上还不走,宇文暻立马一个眼刀甩过去。 高常一看,立即缩头退出去。 而另一边,师泠好像终于回过了神来。她手拿茶盖儿刮着杯口,心里盘算着到底该不该把司灼的事儿跟这两个人说。 就在心底泛起这个疑问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而那个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司灼的声音。 一回过神来,师泠立马吓得站起身来,眼睛慌张地四处扫动,慌乱不已。 整个人跟撞鬼了一样。 “泠儿,你怎么了?” 萧琅一说话,就被师泠一声“嘘”给制止了。她仔细地伸开耳朵四处搜寻刚才的声音,但是很遗憾,没有了! 想想刚才听到的话,师泠就止不住地吞唾沫。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第165章 噗通噗通的小心脏 “不可言。 ”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司灼传来的这三个字,虽然简短,却给了师泠无尽的压力。这是赤果果的警告!而且,他知道自己跟谁在一起,在干嘛!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师泠硬是深呼吸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转眼看向焦急无比的萧琅,最后目光落在漠然视之的宇文暻身上,心一横,道:“司灼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但是他从来没有揭穿我,甚至可以说,在无形之中帮了我很多次。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对你好,是因为你对他有用。”宇文暻神色如常,冷不丁一句话,点破其中乾坤。 师泠心头一颤,一个声音就这么跳了出来。宇文暻说的对,如果不是司灼说她是什么监命人,司灼根本就不会管她。几次三番地被那只荷花妖惦记上,如果没有他出现,自己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要是对你没用,你也早就把我撵出去了。” 师泠闷闷地嘟囔这么一句话,简直要把宇文暻气的内伤大发。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地任性不认理! “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师泠赌气地一说,转身就要走,被萧琅拉住胳膊,看到他的眼神,只是闷闷地滑开他的手,“我不会乱跑,找到玉卿之后,我会回去的。” 冷眼旁观的宇文暻,端起茶杯,眉眼落在杯口,漫不经心道:“今日贤国公已经找到了玉卿,你从宫里出来,难道没看见?” 几乎就是听完宇文暻话的一瞬间,师泠一个箭步射上,只扑宇文暻对面,急不可耐地复问道:“找到了?” 宇文暻揭开杯盖,轻吹一口气,其中的热气袅袅而升,扑上他的冷面,变成细细的小水珠,氤氲而魅惑。 即便师泠与他距离不过尺远,他也没有半分不适,悠然自得地泯了一口热茶,倏然抬眼:“为何要骗你?” 这几个小小的动作,宇文暻没有自觉,其后的萧琅也只是惊讶于师泠的冲动,并未觉得二人之间的姿势太过暧昧。 然而近距离和宇文暻面对面地师泠,却傻掉了。她扑打着眼皮,脸上若有似无地飘过宇文暻的气息,目光落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清晰地看见黑沉的瞳孔里,倒映出她小小的模样儿。 她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师泠面色尴尬地从案几上收回身子,咂咂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只是愣愣地“哦”了一声,就鬼使神差地转身,往门口去。 “夜半三更,从晋王府出去,你想干什么?” 师泠都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却听到宇文暻的声音,稍一琢磨,倒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钦天司那么高大上的地方,都免不了被人监视,更别说是宫外的晋王府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去,肯定会惹人猜疑,那今天她那巴掌,真的就白挨了。 接着,高常就从院外进来,走到师泠面前做请。 师泠尴尬地盯着高常看了一晌儿,回转身看向已经关了门的主屋,自言自语道:“我留下来不是想帮你,是今天太累,不想再走了!” 这别扭的情绪,加上她左脸上隐隐地红手印儿,整个人看起来可爱又滑稽,高常都忍不得低头轻笑。 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人到底搞了什么鬼,但是这位师姑娘,好像很重要。细想想,她好像还是差点儿成了小将军夫人的那位。 现在小将军被关了禁闭,顾念雪传来的信,多半是让王爷好生照料她。 这么一想,高常对师泠简直就像看半个主人一样,领着她进了内院,往诺大的晋王府中,唯一一处收拾过的女眷院子去。 “蒹葭苑?” 一听师泠竟然将院子牌匾上的字读了出来,高常止不住两眼放精光:“师姑娘识得这几个字?” 听高常这么说,师泠就止不住心里发痒。北周的楷体字师泠不认得,但只要是小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简直可以说是从娘胎出来就认识。 而院门口牌匾上的三个字,用的就是西梁官方字体,小篆。 “师姑娘,小的去为您备水,府上没有女眷,您今夜里担待些。” 诺大的晋王府,竟然没有女的! 师泠狠狠地倒吸一口气,乖乖的,宇文暻难道真的有龙阳之好? 这年头一冒出来,她看向高常的眼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其中氤氲的暧昧气息,直让高常打哆嗦。 “师姑娘,您可别乱想。府上没地女眷,是王爷嫌女人麻烦,”高常微躬身替师泠把院门打开,引她入内,“哦,对了,小的还有一事要提醒您,这蒹葭苑,也就只有您一人来过。里头的东西,王爷可宝贝着,除了床榻和座椅,其余的东西,您可千万别动!若是有差池,小的可少不得被王爷处罚。您若是有急用的东西,尽可告知小的,小的定会为您快速备上。” 师泠:“……” 师泠很无语,瘪瘪嘴心道宇文暻还是一样的矫情,没料前脚一进院子,就愣住了眼。 这满园的花草亭台,亭廊台柱,连同屋子里的幔帐座椅,都无一不是按照萧玥当年宫里装扮的。 而其中的色调,也是萧玥最喜欢的玉桃色。 梳妆台前,摆着一副字画,写的,就是《蒹葭》,画的,那身姿绰约,在水一方的女子,可不就是萧玥? 字画里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注入了饱满的感情,即便只是看一眼,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浓浓意蕴。 挚爱、思念、懊悔、执着、怜惜…… 身处其中,她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宇文暻对玥姐姐用情至之深,已深入骨髓,深入生命的每一处! 看得久了,师泠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推开梳妆台前的窗户,看向满天繁星,自言自语道:“玥姐姐,你可真是丢给我一个大大大难题啊!” 迷离间,回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以及萧琅解释的话,师泠的心又忍不住闷闷地转了个身,仰面吊着头看向当空:“原来他早已经查明‘真相’,要是我知道,就不那么骂他了!真是的!还白白受他一巴掌,玥姐姐,我好冤啊!” 第166章 师泠的过往 就在师泠走后不久,无痕带着另一个黑衣人进到潇园。 宇文暻与萧琅端坐其中,沿着下首那个黑衣人。 “王爷。” “说。”此时的宇文暻,情绪已经平静无波,脸色也如常的淡然,与萧琅的温玉翩翩相比,还是多了几分果决。是而,即便只吐了一个字,也还是让人心生敬畏。 “燕都分楼据点原为梅家庄后山暗林,自被小将军捣毁后,‘老黑’为首十二人逃亡九天观避难,不日与独孤守义联系,于今日酉时悉数被抓,九天观中弃奴悉数被屠。老黑劫虏四公主之事,尚在调查。属下已发送警文往其余一百零七楼,务必细查细作。” 黑衣人的汇报告诉宇文暻,绝息楼里真的出了叛徒,而这一支最明显的叛徒,就是燕都分楼。 想到这,宇文暻不禁自嘲一笑,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分楼,竟然叛作独孤守义的走狗,他还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若不是此次因为师泠被牵扯出来,真是不知道那些人还会闹出多大的事。 “暗林之中出现的人,可有线索?” 宇文暻问的,就是当日无痕碰到的那个蓝影人。 这个人,一直在宇文暻心里,是一个梗儿。 然而无痕和那个黑衣人听罢,却是垂头一言不发。 如此,已经告诉宇文暻,那个人还是查不到。 他手中端着的热茶,温度已经渐渐凉下去,少少的几缕热气慢腾腾地升起,还未扑到他的脸上就消散不见。 见宇文暻没有吩咐,无痕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和萧琅。 萧琅一早就察觉到宇文暻的不对劲,此时他的事算处理完了,才问道:“今日你入宫,发生了何事?” “独孤守义查出了绝息楼,将刺杀萧泠儿,绑架玉卿的事,栽到我头上,想让我就此入天牢,独孤守义那只老狐狸,他奈何我不得。如今正是关键时候,父皇决计不会送我入天牢,此事你不用担心。” 宇文暻暗叹一气,睨眼萧琅眉头紧皱,又舒缓了语气:“经过今日钦天司一闹,萧……师泠的身份是瞒不住了,你明日带她从暗道回驿馆,和那个替身早日换回身份。这几日,独孤守义应该也会来找你,谨慎为上。” 萧琅的每一个动作都做的风度翩翩,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颔首,执杯而起,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做。闲月姑姑多日未回驿馆,我平日里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现在看来,也很蹊跷。” “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宇文暻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执杯一品,眼底的氤氲渐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宇文暻话锋突转,萧琅一时是反应不过来,直撞上他那双眼里的寒光,才惊觉他所指何事。 而要提这件事,萧琅的脸色明显很不好看。 “当年,我将信转角给泠儿后,就送你离京。待我回来时,宫里就已经血流成河。初始之时,我以为逆贼来犯。后来才知道,是……是泠儿。她浑身赤火,疯魔一般地肆虐皇宫。那时候的她,可以说……就是一个嗜血狂魔。宫里遭遇那一场血洗之后,她就神秘失踪了。” “三日后,我在冷宫里发现了她,她……她已经被折磨地没了人形,冷宫里的人,就死在她的四周。那三日里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每日里嘴里不停地说着‘葫芦’两个字。不久之后,我就收到一封信,而那封信里,也提到了‘葫芦’。虽然不知那信的来处,但直觉告诉我,那对泠儿来说,一定攸关生死。所以我就离开了大梁,按照信上给的线索,开始寻找‘葫芦’。” “待我再回到大梁后,才知道泠儿已经离宫三年之久。当年的人,除了母后和闲月姑姑,无一生还。母后和闲月姑姑不愿提及那之后发生的事,我也无从得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到,她恨萧家,也恨我。母后把葫芦给了泠儿,让她和亲北周。我知道她心里是不愿意的,所以想带她走。只是……” 说到尾,萧琅已经说不下去,一双柔情似水的眼低垂着,其中的自责与愧疚,弥漫全身,透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如果不是今日他与师泠摊开说了个明白,恐怕她是到现在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宇文暻默默地听完他说的话,两指摩挲,不停地回想着萧琅说的细节。那封信,他并没有写什么过激的话,萧泠儿,不,师泠怎么会因此而疯魔? 联系萧琅所说的状况,与她上次宫乱之中的表现,一模一样。 如果这么说,那起源就肯定不是因为那封信。 “那‘葫芦’有何特别?你在何处寻到的?” 萧琅迟疑一瞬,一一回答宇文暻的话:“那葫芦,只有掌大,葫芦肚上,嵌着一块拇指盖儿大小的玉石。那是我游历两年后,在燕都东郊十里的赤云山上发现的。” “赤云山?” 宇文暻眉目紧皱,喃喃几语,脑中继续思索着萧琅话里的信息。突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现,二话不说,他就起身到屋西的书案前,迅速研墨,提笔画下一幅小小的画。 “阿琅,你过来。” 萧琅闻声而去,只见画上画的就是他所说的葫芦:“对,就是这样的葫芦。” 宇文暻心中猛然一震,这样的葫芦,他见过! “阿琅,你记不记得当年萧泠儿入宫的事?” 这件事萧琅怎么会忘? 就是在那天,看到五岁的小泠儿,笑起来跟璧人儿一样,让他深深地动了心,而后决定要一辈子护着她。 一看萧琅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知的笑,宇文暻就白了一眼,咳嗽两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是谁把她送进宫的?” 宇文暻脸色格外严肃,让萧琅也不由得谨慎起来。直觉告诉他,宇文暻可能猜到了师泠的真实身份。 “是羽卫右旗都督,冯阳。” “冯阳,冯阳,冯阳!” 宇文暻突然双眼一抬,脑子里一段深藏已久的记忆翻涌而出,一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线,不由得有些兴奋。 “阿琅,我知道萧泠儿是谁了!” 第167章 决定 宇文暻目光直视萧琅,一字一顿道:“她是司马家的遗孤!” 在城隍庙里,顾念北就说过,她是他的表妹,而父皇更认定她是故人之女。 种种迹象,已经很明白地说明,她就是! 这个天大的真相就这么突然而然地摆在宇文暻面前,让他既激动又兴奋。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有司马家的人存在,那些隐藏起来的炼骨兵,就终有一日会曝光于日光之下。 而他当年之仇,一定可以报! 宇文暻思及于此,突然目光转凝,因为有一件事,在刚才突然闯入他的脑中。 独孤守义要杀师泠,到底是因为她是西梁公主,还是因为她是司马家后人? 如果是前者,毫不用怀疑,他是想挑起两国纷争。但从现在的总总迹象,尤其是闲月隐蔽地出入独孤守义的私宅这一点,很让人质疑他的真实用心。 当年司马家以及自己兄长和母亲背上的反叛罪,不就是他一手促成的么?这般境况下,他怎么会容许师泠存在? 所以,他才会一直派出杀手,刺杀西梁七公主! 如果他知道七公主没死,一定会继续做。 “阿琅,明日我送师泠回宫!” 萧琅一直站在宇文暻的身旁,对他的情绪变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听他突然改变一直以来的坚持,更是困惑不解:“为何?” “她既然是司马家的人,我就必须保护她!独孤守义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上次师泠能逃过,下一次,就不得而知了。只有把她藏起来,独孤守义的目光,才不会在她身上。” “什么意思?”萧琅第一次觉得自己跟不上宇文暻的思路变化,他紧紧盯着宇文暻,等待着他的解释。 “独孤守义想要刺杀萧泠儿,是为了斩草除根,让她这个司马家唯一的后人就此消失。现在他还不知道师泠就是萧泠儿,所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驿馆里那个替身。” 对上宇文暻那刚毅果决的双眸,萧琅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今日钦天司一闹,难道你父皇不会知道泠儿就是我们大梁的公主?” 宇文暻淡然摇头,目光落在自己画的那葫芦上,平静无波:“不会。监视钦天司的人,不是父皇的人。” 萧琅心底还是有所担心,师泠不在他身边,他放心不下。 “我听说,刺杀泠儿的人,手里有她的画像。若是将她直接送回宫,被撞见了怎么办?” “只要父皇庇佑她,在大周,就没人敢动她!” 宇文暻说的毋庸置疑,丝毫不给萧琅再多言一句的机会。 萧琅看着这样的宇文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沉默良久后,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在手里紧紧攥着,许久之后,才递给宇文暻:“这是凝脂玉露,只需每日敷用三次。七日之后,泠儿面上的红印就会消失。” 宇文暻目光微闪,回想起白日里对师泠下的那一掌,手心里突然有些火辣。 “放心。”他泯唇一笑,手心接触到萧琅手中的凝脂玉露瓶时,火辣的刺痛感才褪去几分。 此后,二人又闲聊几句,便各自归寝。 黑夜漫漫,灯火渐渐熄灭,窗外拂晓将至,白光渐起。 师泠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趴在窗口睡了一夜。她疲累地揉搓惺忪的双眼,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淡然,从黑与白的边界走来。 刚要沉迷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她心里警钟就猛敲,瞬间甩头让神智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就将那黑影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来人的模样一闯入眼底,她登时神经触电,整个人一激灵蹦三尺远。盯着窗口处一身墨蓝的人,师泠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沫,怯怯道:“你……你你来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府上,去哪里不行?” 宇文暻倒是理直气壮,师泠听在耳里却是浑身不舒坦,揉揉紧绷的胳膊,带着几分心虚抗议道:“可……可是这里现在是我住。” 鼻腔轻哼一气,宇文暻毫不避讳地绕过窗口进入屋中,最后停在书案前。 师泠好奇地探出半边身子到宇文暻面前,只见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紧盯着画中人,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竟然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被自己的这一发现惊呆了,竟然忘记收回身子,就这么别扭地弯着腰盯着宇文暻一直看一直看。 其实,不光师泠发现,连宇文暻也发现,这一次再看向画中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少了一分味道。缺了那一分,就发现画中人好像很遥远,再也没有当初近在眼前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从脑子里一蹦出来,宇文暻就慌乱地收了目光。一转目,又撞上一双水灵灵的杏眸。 宇文暻突然袖袍一拂,就将师泠整个人带离书案。 “宇文暻,你做什么?” 宇文暻嫌弃地甩甩袖袍,背身看向院中的花草,暗自调息道:“随我入宫。” 师泠原本还沉浸在对宇文暻那个动作的嫌弃之中,却被他突然说的这句话顿时僵住了表情。 “和、你、进、宫?” 她不可思议地从嘴里僵硬地吐出这四个字,纤细的食指在自己与他之间来回指点。 一瞬过去……两瞬过去……三瞬过去…… 宇文暻一点都没有否定的意思。 师泠瞬间倒吸一口气,以一种无以名状的奇怪眼神打量起宇文暻,这个人睡一觉就开窍了? 昨儿还那么凶神恶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怎么这么好心? 几不可察地抖抖身子,理理衣衫,师泠一抹脸道:“你……善心大发了?” 一看宇文暻竟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师泠连忙撵上去,指着他的后背叨叨:“宇文暻!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啊!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宇文暻瞥了一眼身边跟炸了毛一样无厘头的师泠,面无表情道:“你我早已恩怨两清。” “宇文暻!” 此时此刻,师泠才发现,自己又上了当! 昨儿她只当他是说萧玥的事儿两清,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连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也算了进去。 可恶,可恶! 真是从小到大,最不争气的就是她,每次都被宇文暻忽悠到坑里,还只能后知后觉! 这一声气愤的咆哮,依旧没有得到宇文暻的半分回应。他还是跟当年一样,把她整的脑子一团浆糊之后就不再理会,自个儿走自个儿的。 没良心! 第168章 差别待遇 卯时刚过,师泠就在宇文暻凌厉的眼神中,离开蒹葭苑,走到晋王府外,上了马车。 后脚刚提上车,一仙体光亮的物体就迎面飞来。 师泠登时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物体抓住。近眼一看,却是昨日萧琅给她敷面用的凝脂玉露。 “他人呢?”她手紧攥着玉瓶,狐疑地盯着对面靠着车板的宇文暻。 而宇文暻,跟没事儿人一样,双手环胸,背靠车板,漫不经心答:“回驿馆了。” “你不会真的要送我去周皇宫吧?” 师泠只嘀咕了这一句,宇文暻却是听得分明,他白了师泠一眼,又道:“你觉得我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一看那眼神,很明显就是没有。 “我不去。”师泠垂头看着手里的玉瓶,气鼓鼓地撑起左脸上的红印。今晨她刚看了一眼,虽然比起昨日是消了不少,但还是很醒目。 昨晚还一半步不肯退让地要她回驿馆,尽早又说进宫,真当她是木偶人,认他摆布了? 她憋屈又有点儿可怜的声音,叫旁人听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几分怜悯。而宇文暻却是毫不留情拒绝。 “不行。” 一瞧见宇文暻那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师泠就来气,也较真儿道:“我也不行。”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也没有让我接受的权利!” 这么理直气壮的师泠,一下子把宇文暻的脾气挑了起来,他突然近身,咬牙切齿地紧盯着她:“萧泠儿,这是大周,不是西梁!” “那又怎样?”师泠瞪大了眼看着再次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不自觉地往后缩,说话的语气却还能锐气不减。 “你得听我的!” “凭什么!” 一时之间,二人又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西梁时那般的针锋相对中。 师泠一看到这样的宇文暻,就心里郁闷得不得了。当年在西梁,宇文暻就是这样,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对她,半步不肯退让。 后来因为萧玥,她活活受了他三五年的欺负,愣是一声委屈都没吭过,这人倒好,得寸进尺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不用活在他的阴影里,他倒好,变本加厉了!还拿国籍来威胁她。 在大周怎么了?她还是西梁公主呢!说不好听点儿,以后没准儿还是他后娘呢! “后娘”这个词儿一冒出来,师泠脑子里突然“嗡”一声响,一根弦华丽丽地断了。 她奇怪地看向宇文暻,想象着有朝一日她成了周皇后宫的妃子,这个人见面还得叫她一声“母妃”。 一想到那场面,师泠忙不迭浑身一抖,手心里竟然冷汗都吓出来了。 宇文暻冷眼看着不知所想的师泠,眼底的嫌弃渐渐浮起。 “你若回驿馆,有朝一日,必死无疑。” 在这种时候,宇文暻说这句话,师泠感觉到了一股深深地恶意。他一定也是接受不了叫她“母妃”的事实,一定是! 这么一想,师泠心里猛地就冒起来一阵一阵的恶喜感。 恶作剧一般的喜感! 直视上宇文暻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师泠鬼使神差问道:“宇文暻,你是认真的?”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这么认真的表情,一定是! 师泠讪讪一笑,伸手推开宇文暻,见他不动,面色一垮:“你可以回去了。” 宇文暻好像是到了此时此刻才发现他和师泠的姿势有多别扭,加上马车前行中的摇晃,更是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暧昧? 他在想什么? 宇文暻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想法,立马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师泠,随之坐回位置,闭目靠背。 师泠趁机大喘一气,想起宇文暻适才那样的眼神,心里的恶趣味越发地上涨。一路上,在那样的恶作剧心理里,她真的就被宇文暻忽悠到了宫里。 然而跟着他走上宫道时,渐渐发觉不对劲。宇文暻走去的宫殿,四通八达,不像是后宫所在啊! 此处前前后后,一道围栏前,站着一个内侍,一路十八个,一直到殿门前。那殿门之上,挂着一块宽大的鎏金大牌匾。显然就不是玉香宫。 在周皇宫里,只有玉香宫、钦天司和出宫的正阳门之间的宫道是她最熟悉的,此时跟着宇文暻越走越偏离轨道,而且看到的宫人大多是内侍而不是宫婢,她心里更是有些忐忑。 目光四扫,一落在那擎天一般的高阁之上时,就好像迷失的小羔羊找到了方向一般,心切切地盯着,脚步还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去,与宇文暻背道而驰。 而宇文暻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师泠刚和他偏了一个身位,就被他叫住。 “宫闱重地,你想往哪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的恶趣味盘桓地太久了,此时再对上宇文暻的目光,师泠又开始心虚起来,懦懦道:“玉香宫。” “我说要带你去玉香宫了么?” “不是么?” 师泠瞪大眼,一副傻白甜的样子反问宇文暻,却遭遇他无可置疑的冷眼。在那样压力巨大的目光注视下,师泠默默地挪回步子,老老实实跟着他。 “你别想把我卖了,我是不会给你数钱的!” 宇文暻明显是半点都不想回应师泠,带着她入宣德殿时,皇帝已经在了那里。 “儿臣参见父皇。” “嗯。” 皇帝头也不抬地回了宇文暻。这般的冷落,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而且那回话的语调里,透着不言而喻的疏离。 宇文暻心知,他的父皇还在为绝息楼的事耿耿于怀。 只是,师泠不知道。 她看见这父子二人之间的互动,眼轱辘一转,心道宇文暻果然是个不受人待见的人。对他露出几缕同情的眼光,随即也端端地朝皇帝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礼,愣是把皇帝吓了一大跳。 皇帝腾然起身,一手握着周折,一手撑着龙案。原本冷漠的眼里,泛起一阵失而复得的情愫。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师泠,久久之后,唇齿之间颤抖地突出两个字音。 “蔷儿……” 接着,师泠就看见皇帝笑中带泣地下了台阶,吓得她连连后退。 皇帝一路而下,注意到师泠的惊慌,连忙在与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停下。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抬起,想要碰她,却又害怕一碰她就会再次消失。 “你……你是蔷儿还是泠儿?” 第169章 师泠到底是谁 皇帝的神情,把师泠吓了个十足。 她再次退了几步,脸上挂了一抹僵硬地笑:“皇上,我是师泠。” “师泠……”皇帝愣愣地自己嘀咕了一阵她的名字,一眨眼的功夫,眼里的情绪就悉数退去。他退后几步,将师泠看了一遍,凝眸道,“我听阿北说你……” 皇帝一直得到的消息是师泠已经死了。至于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宇文暻心知肚明。 此时他看见师泠活生生地出现,惊讶奇怪实属正常。 “那日儿臣从城隍庙回府,正巧碰见她重伤,就带她回了府。今日她伤好,儿臣便将她送回了宫。” 宇文暻在旁边突然插话,一下将皇帝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救了泠儿?” 皇帝这话问的味道有点奇怪,里面夹杂着猜疑、庆幸和欢喜。 宇文暻听出来,浓眉也不由轻蹙:“是。” 皇帝蔑了宇文暻一眼,又转而看向师泠,关切道:“是暻儿救了你?身体可还有碍?” 她虽然不知道宇文暻为什么会把救自己的事揽在身上,但是她绝对不和他同流合污! “多谢陛下关心,师泠已无大碍。” “好,没大碍就好!你可知,是何人袭击你,为何要袭击?” 这个问题,师泠也很想知道。自醒来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想到了一个人,却又不敢确认。 她摇摇头,神情渐渐落寞下去。 皇帝见此,长叹一气:“难为你了。京中祸乱不止,朕一定查出是何人要置你于死地,绝不姑息!”绝不像当年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坚定的口气和态度,给了师泠一种久违的亲切。 他就像一位贴心的父亲,把她捧在手心儿里,极致地宠爱…… 在这样的错觉下,师泠不自觉地就眼底泛花儿。她尴尬地低下头:“多谢陛下厚爱。” “这些日子听闻你出了事,朕心里是越发地不好受。这样,朕给你一些护卫,日后你出入宫闱,都让他们跟着。朕保证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面对皇帝这么殷切的关怀,师泠除了受宠若惊,还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脑子里蹦出来会入宫为妃的想法,和刚才心头冒出来的异样幸福感,现在她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可以当自己爹的男人,心里的情愫,相当尴尬。 “不……不用了!陛下,师泠还有点儿不舒服,想……想先回玉香宫。” 皇帝一听师泠这么说,倒是没有执意派人保护她,而是叫了高常亲自送她回去。 二人之间的交流,实打实地忽略了一旁的宇文暻。但是也让他有了空隙观察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不看没关系,一看,他竟然也有些猜不透了。 师泠一出宣德殿,皇帝脸色就倏然之间变得威严不苟。他看向宇文暻,冷眸之中氤氲的怒火,层层而起。 “你带师泠来此处,意欲何为?” 皇帝终究还是老姜,他知道宇文暻如果真心送师泠回来,完全没必要单独带到宣德殿中来。 宇文暻接到这样的目光,微微颔首,不答反问道:“父皇可是早就知道,师泠是司马家的遗孤?” 皇帝突然眸光一闪:“你知道?” “儿臣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 皇帝一看宇文暻那狡猾的脸色,脑子猛地一转,突然哈哈大笑:“好啊你!都知道套朕的话了!” “儿臣之前也只是怀疑。毕竟能够让父皇如此厚待的人,定不简单。” 这话一敞开说,皇帝的心情好像就愉悦了不少,与宇文暻之间的隔阂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他领着宇文暻走入暖阁之中,取出当初给顾尉看的那幅画。 宇文暻目光一落在皇帝手中的画像上时,整个人立马愣住。 那上面的人,太熟悉。简直就是静态版的师泠。 父皇难道真的喜欢师泠? 这想法一冒出来,宇文暻又细细看向那画像。这一看,却又发现一些细微处的不同。 比如,画上的女子眼角有一颗明显的赤红泪痣。 而师泠,很明显是没有。 画上的不是师泠,那会是谁? 难道师泠是父皇的私生女? 这一个想法冒出来就不得了了,回想之前他对师泠的态度,简直就是间接印证了这个猜测。 而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宇文暻以一种奇怪而尴尬的眼光看向皇帝。 正当此时,皇帝颇为感慨地说道:“这孩子流落西梁十六载,受了不少苦。司马家,和你兄长母亲,也受了不少苦。” 一晃十六年过去,他竟然主动提及自己的兄长和母亲。而且说师泠是流落十六载…… 宇文暻深觉要好好查查师泠的身份! 看看她到底是司马家的后人,还是自己遗落民间的“皇妹”! “父皇,您打算将师泠一直放在宫里?” 皇帝对于宇文暻这一问题,也很慎重,他细致地抚着画上的女子,久久之后,才道:“既然她在晋王府住的不错,日后你可以多接她去住住。” 如果是一般人,对于皇帝这番话,肯定不会多想。 但是宇文暻了解皇帝,他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你只能暗自地揣摩,不能点破。 “儿臣还有一事。” 皇帝没有回,但是看他的神情,已经默许。 宇文暻酝酿几分,道:“师泠是司马家的人,出乎儿臣意料。父皇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昨日贤国公说绝息楼的人要刺杀西梁公主,而最后出事的,却是师泠?” 皇帝倏然之间眸光大转,看向宇文暻,脑中回想起几日来的事,尤其是当初顾念北怒气冲冲回宫要搜查梅家庄时所说的,刺杀师泠…… 而独孤守义却说的是,绝息楼刺杀西梁公主。 将事情一连串,皇帝惊奇地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 “暻儿!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胡言!” 宇文暻淡淡一笑,迎上面色严肃的皇帝:“父皇,儿臣并没有胡言。只是此事儿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关联是非过大,儿臣不敢妄断。” 皇帝一番沉默,突然道:“绝息楼的事,到此为止!” 第170章 哪儿都有顾大姑娘 师泠一回到玉香宫,就连忙赶往兰馨殿中。 “师姑娘,您回来了!” 上前来迎她的,是菱香和锦香。二人虽眉眼之中透露着担忧,但是看见她唇角还是笑的很开心。 这巨大的转变,让师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头,就转目看向紧闭的兰馨殿。 “我听说玉卿公主被救回来了,她还好么?” 这一提,二人的情绪立马降到零度以下。 “公主还昏迷着。” 一听二人这话,师泠就一刻不耽误,连忙推开殿门转向内殿。这一进去,却撞见顾念雪,还有宇文昊和天旭。 三人站在玉卿床前,气氛好像不大对。一旁的御医抱着药箱垂首而立,面色苦苦。 “姐!” 倒是天旭耳聪目明,第一个看见她进来。 师泠瞥了一眼顾念雪,走到床沿,挽起床帐,看向内里昏迷的玉卿。这一看,她却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坐下摸上玉卿的脸,只见她面上的晕紫,在她的手抚上去的一瞬间,就逃到了另一侧。再顺着那晕紫移动时,它又再次逃走。但是无论怎么逃,都一直聚集在玉卿的面容之上。 这样的状况,师泠从未见过,一脱口就道:“御医,玉卿公主怎么了?” 御医听闻师泠召唤,却是止步不前。这个女人,虽然穿的是宫装,但是,他肯定不是宫里的哪位公主。而且,也没听说有哪位公主与四公主交好。如此一想,他就原地不动。 师泠又再次唤了一声,却不见御医上前,一扭脸,刚巧看见他缩在角落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跟在其后的宇文昊又何尝没看见这样的情况,他脾气一上来,一把揪住那御医到床沿:“本皇子师妹问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被宇文昊一吓,御医两条腿当即就软了下来:“六皇子恕罪!下官……下官也只能说四公主体虚昏迷,具体的原因,下官还未查明。” 宇文昊一听这话,更是火气上冒,揪着御医,就指向顾念雪喝道:“没查明?没查明你刚才让她给皇姐胡乱吃药?” “六皇子恕罪啊!顾大姑娘的丹丸,那……那的确能够安气宁神!” 宇文昊余光瞥向顾念雪,只见她气定神闲地挽着手帕,对他的指摘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到底你是御医还是她是御医?若是皇姐出了什么差池,看父皇怎么收拾你!” “六皇子,若是四公主出事,镇国公府全府上下赔命。” “姑娘!”顾念雪冷不丁发话,不仅让宇文昊等人愣住,更是把她的贴身婢女冬梅吓得不轻。 顾念雪嫣然一笑,拂开冬梅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雕花玉瓶,转递给师泠道:“我听北弟说,妹妹也是炼丹的高手。这丹丸且劳妹妹瞧一瞧,对卿公主益害与否。” 师泠警惕地看着顾念雪,从玉卿和宇文昊那里,她很明白顾念雪和顾念北这姐弟二人是不对付的。此时顾念雪的话,却是在反驳那个“事实”。 顾念北会跟顾念雪说她会炼丹? 这事儿怎么想,师泠都觉得不像。 接过那玉瓶的时候,师泠突然眉头紧蹙。这样的玉瓶,似曾相识。 稍稍一想,她顿时想起昨日在晋王府中,宇文暻的暗卫,那个叫无痕的,就是拿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瓶给了那个有点儿奇怪的大夫。 要说为什么师泠对着玉瓶印象深刻,只因为这雕花玉瓶上的花,不是普通的花,而是她也只见过一次的蓝色幽冥香。 千万株的绿幽冥草中,才会盛开一朵名叫“蓝色幽冥香”的九瓣花。这样的花,世间难寻。普通人根本就不认识,怎么会有人雕在玉瓶上? 想想就够奇怪了。 这个顾念雪,不仅顶着萧玥的脸,还有这样奇特的瓶子,越想越觉得她背后藏着很多秘密。 师泠打开瓶塞,突然一股微弱的晕紫穿口而出,几乎就是本能地,她的头立马就偏向旁侧,顺势还将眼睛闭了起来。再睁目时,那玉瓶口,却什么也没有。 “姐,你怎么了?” 凑上来的是天旭,他从师泠身后扶着她,轻微的力道,却好似在传递什么讯息给师泠。 师泠回神,简单地扫视一圈,宇文昊和冬梅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御医完全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而只有顾念雪,从头至尾,保持着微笑。 那抹足矣魅惑众生的微笑。 那一颦一笑,都像极了萧玥。越看,师泠越觉得萧玥在她的面前。 玉瓶中的丹丸滚到手心儿,师泠下意识地将丹丸触鼻而闻。但当丹丸触到鼻头的时候,心底突然划过一丝异样。 她怎么忘了,她的嗅觉和味觉消失了…… “妹妹可是觉察有何不对?” 顾念雪说话的速度极其地舒缓,听着总有股不自觉就沁人心脾的享受感。只是师泠对她的隔阂颇深,听到她的声音,全身就立马警惕了起来。 “顾大姑娘的瓶子好生别致,这花,我听说有个名字,叫‘蓝色幽冥香’。” 她现在没办法判断这丹丸到底有没有问题,但是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她悄悄地藏了一粒在袖中,而后盖上瓶塞,归还顾念雪。 顾念雪听到师泠说出那花的名字的时候,面色骤冷。一瞬之后,却又恢复那春风般的笑。 “姐姐倒是翻阅了许久的古籍杂文,都未曾得知这雕花之命。没想到妹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想必,妹妹见过实物吧?” 那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叫得叫个亲热。不止师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天旭都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我倒是没见过,听说这种花以人的魂魄为精元,见过的人,都死了。” 师泠话刚落,其后的天旭就啧啧几声道:“这么恐怖?幸好只是雕花!” “多谢妹妹提醒了,若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如此绝世之花的真身,即便是死也值得了。”顾念雪说话间,捻指将玉瓶收回,小心翼翼地放回袖中,目光之中,尽是怜惜,“卿公主服用了丹丸,今夜便会苏醒。姐姐还要去尚仪局,就先告辞了。” 顾念雪就这么走了,御医也留下一张方子,跟在她后面离开了玉香宫。 “狐狸精!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 宇文昊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随后挤到师泠身侧道:“师妹,她的丹丸真的没问题?要不还是请师父来给皇姐看看?”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师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垂头看向手中那一粒卖相普通的丹丸,心情格外沉重。 现在这宫里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司灼了。 第171章 偷窥什么的最可怜了 “师姑娘,国师真的能救公主么?” 问话的是菱香。 她神情焦虑地盯着师泠,巴巴儿地等着她的回复。 宇文昊一听菱香的问,就立马蹦了出来,好不得意道:“那当然了!国师是谁?那可是我师父!无所不能的师父!” 师泠闷闷一笑就出了兰馨殿。 天旭看师泠走了,在宇文昊和昏迷的玉卿之间徘徊一阵儿,跑向师泠。 “姐,你真要去求那什么狗屁国师?” 原本师泠对于天旭这么自来熟,很是惊奇,眉头还挑的高高的,结果一听天旭对司灼的称呼,他就立马捂住天旭的嘴,慌张地左右张望。 确定没有司灼的身影,才低声道:“给你提个醒儿,说话小心点儿,不然,有得你被收拾的!” 经过昨晚的事,司灼在师泠心里的危险系数已经上升到红色预警。 既然天旭认了她这个姐,那她绝对不能让司灼威胁到天旭。 这种奇怪的心理,师泠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转眼之间,师泠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奇地盯着换上蓝色内侍服的天旭,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忍不住惊叹道:“不错呀!看不出你还有当小跟班儿的潜质啊!” 一听这调侃,天旭立马拉下了脸,不悦道:“姐,我好歹是下华门一霸,是人见了都叫声儿‘小爷’,你这么说,弟弟我可不开心了!” 师泠嘿嘿一笑,就忙不迭回兰溪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之际,却见天旭被围在一堆宫婢中间,站的稍微远的,只有迟香。 迟香一看师泠出来,就走到她面前,温声问道:“姑娘可是要去钦天司?” “嗯。” 看天旭那笑的哈哈的模样儿,不用想也是他大嘴巴。转眼看迟香,她却撞上一双希冀的目光,联想到救菱香那晚的情况,师泠浅浅地应了一句,就走出了玉香宫。 迟香显然没想到师泠的表现会如此淡淡,回眼看了一眼天旭,就自觉跟上师泠。 到了钦天司,师泠依旧一路畅通地跟着司乙进了擎天阁,而迟香毫无疑问地被带到了客厢等候。 迟香站在厢门前,眼看着师泠的身影消失在那扇沉木制得木门里,面上的神色淡淡,藏于袖中的手,却渐渐握紧。 司乙带着师泠上了八卦阁后,就自行退出。师泠在门外站了一晌,敲了几下门,没听到回应。等了一晌,再次敲门,依旧没有回应,以为是司灼没听到,又咳嗽了两声示意,里头却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眼轱辘一转,左右再看,她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一个门缝儿,挤在那小缝儿里将里头瞅了个遍,却没见到司灼的身影。 心头一奇,师泠索性就推开门进去。 外殿无人,内室也无人。 奇了怪了,如果没人,司乙他们应该会告诉她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就不自觉走到了司灼常坐的书案前,只随手一番,却发现一册小篆体的书。 这熟悉的字体一闯入眼帘,师泠两眼就亮了。将那册书拿起一看,那隽永流畅又带着一股沉稳的字体,瞬间将她的心思都吸引了过去。手抚着上头的小字,嘴里也就不自觉地从第一页小声地读起来。 “道可道也,非常道也……”读了一句,师泠就停了下来,眉头紧蹙,“这不是《道德经》么?” 嘀咕一句,她又继续往后读,半本过去,的确就是道德经,而且每页之后还有注解。 啧啧,这功夫做的够可以啊! 虽然她是不太懂,但是看了注解,也算是一知半解吧? 联想到不久前司灼给了她一本北周字体的书,她忍不住怨怼道:“故意为难人也不用这样吧?明明有小篆的书,还要给我不认识的外文书。” 这话一说完,师泠的眼角就闯入一抹奇怪的颜色。她顺着那地儿看去,从层叠整齐的书籍之中,翻出一本血迹斑斑,中间还有一道刀宽的口子的书。而这本书的右上角,很明显缺了一角。 而那一角,就是前不久被锦白咬掉的。 两本书摆在面前,里面的字体不同,新旧不同,但是传达出来的笔锋力道是一模一样,很明显就是出自同一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隐隐地,师泠心里冒出来一个特别自以为是的想法:难道他是怕自己不识字,特地抄录了一份小篆体? 不得了! 师泠猛地倒吸一口气,对自己这一想法,简直是天马行空。她猛地甩甩头,正准备将两本书归于原位,耳边却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 所以说做亏心事的时候,人是最心虚的! 虽然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不小心看了他的书而已。 也不算什么大事呀! 但是一听到司灼那声音,师泠瞬间就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是绝对不能够得到原谅的事。 明明她也没敢什么嘛,为什么会心虚?为什么心虚? “没,没干什么啊!” 心里这么安慰自己,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她的慌张表现了出来。 师泠将两本书叠在书案前,就连忙从那席座上滚下来,一稳身瞧见司灼所站的位置,就愣了几瞬,随即狗腿子一样地笑问道:“国师大人怎怎么从内室出来?” 正常人不都应该从正门么?不过,他好像一直就不是正常人哦。 司灼漠然上前,对她自觉的称呼以及殷勤的态度一点表示都没有。走到书案前,眼角斜睨,看见那两本书,面不改色地拿起那本小篆体的《道德经》递给师泠。 “九天真法第一步,熟解《道德经》。” “……” 师泠双眼直愣地盯着司灼,脑子里不停地冒出问号:为什么他这么自然?为什么他这么淡定?为什么…… 等等,他这个动作,是说明那本书真的是为她抄录的? “谢……谢。” 这僵硬的声音,师泠都不相信是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昨夜里的惊悚感觉又再次袭来,转眼看向司灼,却见他淡定地拿起那本血迹斑驳的《道德经》,垂眸自阅。 明明她都紧张的要死要死的了,结果他还一副淡定地要死要死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这件屋里里,除了他,只有空气…… 第172章 蓝色幽冥香 “国师大人,这儿还有个人呢。 ” “嗯。” 憋了好久的气,师泠终于从喉管里冒出来一句话,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司灼的反应,简直就是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她脚底。 “那个,我有点儿事儿想问你。” “嗯。” 这已经充分说明,司灼没打算拿正眼瞧她了,是吧?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解决问题,被冷点儿就冷点儿吧。反正每次在司灼面前,她也没得到过什么好脸色。 “国师大人,您帮我瞧瞧,这丹丸如何?” 师泠说着,就将手帕包裹好的丹丸递向司灼。 原本司灼只是余光微扫,但一注意那丹丸之中孕育的气体以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面色骤然大变。手一挥,师泠手中的丹丸就到了他手里。 他将那丹丸细细一打量,骤然抬眸,紧盯着师泠:“此乃蓝色幽冥香炼制的丹丸,你怎么会有?” “你也知道蓝色幽冥香?”师泠一声惊嘘,盯着司灼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强压住心底的震惊,脱口问道,“你……你认识司华?” “你怎会知晓师叔之名?” 师……师叔? 师泠强行咽了好几口气,可是噗通噗通强烈跳起来的心,完全没有给她冷静的机会。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司灼,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司灼是多么地眼熟。 “他是我师父。在西梁,他做过羽卫左旗都督。” 而惊讶地,显然不止师泠。 司灼倏然起身,逼近师泠:“他在哪儿!” 这是师泠第一次看见司灼的情绪出现这么大的波动,被他的气场笼罩,她险些就将掩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好在脑子里一个声音突然提醒了她。 “我……我不知道。我九岁的时候,他……他就消失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司灼就否定道:“你说谎!” “我没有!” 面对冥顽不灵的师泠,司灼显然没有耐心,他几乎就是爆吼而出:“告诉我,他在哪儿!” 被司灼莫名其妙一吼,师泠浑身一抖,紧闭上双眼,唇瓣颤栗地抖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师泠原以为会遭遇司灼又一轮的暴怒洗刷,却没想到他突然安静下来。一阵诡异的平静之后,那双杏眸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缝,往上一瞟,只见司灼静静地看着她,绝然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半毫的怒火。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死了,是么?” 飘逸悠远的声音,如细腻的头发丝儿一样,从师泠脸上轻轻刮过。只那么一下,她却好像明白了其中酝酿的悲伤和失望。 整个人的情绪,也不自觉低落起来。 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司灼却突然话锋一转:“这丹丸你从何而来?” 此时说话的声音,又完全恢复平日里的无风无波,不带一丁点儿的情绪。 师泠愣了几瞬,将自己强行从之前的悲伤里拔出来,道:“从顾念雪那里拿到的。玉卿昏迷不醒,她给玉卿吃了这个。御医和我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我就来问问你,这丹丸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成分,会不会对玉卿造成什么伤害?” “顾念雪?”司灼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是他眼底氤氲的情绪,却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是顾念北的姐姐。听说,也是个会炼丹的。我今天看到,她装着丹丸的玉瓶上,有蓝色幽冥香。但是,师父以前跟我说过,除了他的族人,谁也不能找到,更不能利用蓝色幽冥香。” 所以,这背后一定是有司华的族人在操作。 司华的本事有多厉害,她清楚。司灼的本事有多大,她也见识过。 所以,如果有他们族人在背后帮顾念雪,她变个脸完全就是小菜一碟。毕竟,用丹药易容修容,她也做过。而这蓝色幽冥香的作用,比起绿色幽冥草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就听她的师父司华说过,起死回生,返老还童都不在话下。 这么一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她背后的人是谁呢? 师泠想到这一层,下意识就看向司灼。 他的脸色,比她还难看。 “国师大人……” “这药丸没问题。” 师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司灼一句话给堵死了。见司灼把那药丸收入囊中,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对玉卿没坏处就好。但是,顾念雪这个人,必须查出她背后的人! 咬了咬唇,师泠又道:“国师大人,你是不是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与你无关。” 得,一句话,又把她的话堵死了。 就在这之后,司乙突然出现在八卦阁外,一进来就招呼她离开。见她不想走,还直接来硬的,把她强行带出了擎天阁。 那一瞬间,师泠简直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怎么这么就任人摆布了呢?明明她想干的事还没干呢! “司乙,你先别催我走,我有事儿问你!” 出了擎天阁,司乙倒是不那么严肃了,解开她身上的禁锢:“师泠,师父心情不大好,带你出来是救你。” 这师徒几人这么心有灵犀?明明他进来的时候,司灼的脸色很正常呀!他怎么察觉到的? 奇怪地看了一眼司乙,师泠嘿嘿笑道:“那谢谢你啊……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蓝色幽冥香,除了你们族人,是不是真的就没人能得到?” 师泠这一问,司乙却是两眼猛地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师泠:“你还蓝色幽冥香?师父告诉你的?” 这强烈的反应,让师泠没来由地心虚,她带着几分尴尬,打着哈哈道:“啊!是啊!刚才他讲到一半就没说了……” “你说谎!” 没想到的是,她这话一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司甲就一口反驳了她。紧接着,迟香就跑到了师泠面前,将她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 这话问得师泠没头没脑的,她余光瞟眼神色奇怪,好像对她意见很大的司甲,愣愣道:“我有什么事么?” 而另一边,司甲揪住司乙就道:“蓝色幽冥香乃我族秘花,师父怎会告知于她?你别上了她的当!” 啧啧啧……要不要一个个儿地这么精明啊? 司乙将信将疑地在二人之间徘徊目光,最后看像师泠,认真而受伤地问道:“你骗我?” 乖乖,这受伤的小表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来钦天司,她碰到个人就会心虚? 迟香说得没错,她有事,有大事! 第173章 师泠是我族人 “我哪有骗你?那蓝色幽冥香,花分九瓣,通体幽蓝,其气淡若梅香,以人之精魂为食,于万千绿幽冥中生一朵,又称其为‘冥幽夫人’。 ” 师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上司甲三人的审视,竟然一脱口就将蓝色幽冥香的特性和名字说了出来。 司甲三人的目光也因为她说的话,由警惕变为不可思议。 “真是师父告诉你的?” “可不是嘛?你们师父,还特地抄了一卷《道德经》给我呢,不信你们看。” 那卷《道德经》,司乙司丙没见过,司甲却是见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师泠,心底的不平衡是一波接一波往上涌。 师泠一看司甲那“嫉妒”又憋屈的表情,借势歉意一笑,完美掩饰心底的心虚。 在三人将信将疑地把她拖进客厢,从半掩的窗口看向被遗忘在院中的迟香,师泠立马收起那微笑,将书挡住胸前,紧盯着三人,警惕道:“你们想干嘛?” 三人对视一眼,郑重严肃道:“蓝色幽冥香事关我族存亡,自然不能让外人听见。” 这异口同声的默契,还真是师泠第一次见。此时将三人一模一样的脸放在一起,师泠还真分不清谁是谁了。 自然了,他们说的外人,就是迟香了。 “师父为什么会告诉你蓝色幽冥香的事?”以司甲三人对司灼的了解,如此秘辛,司灼是绝对不会告诉外人的,即便师泠和他们有了关系,但是也没到那个地步吧? 虽然师泠不知道三人心里想什么,但是从他们的口气可以判断,这事儿有谱。现在情况尤其特殊,也不至于详说太明白,于是师泠半打哈哈半捡了重点问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关系重大。你们族里,这些年来,有没有出现什么叛徒?” “你胡说什么?我们族里怎么会有叛徒!” 这次只有一个人反应强烈,师泠眉头一挑,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凶巴巴的少年,一定是司甲了。这三兄弟里,就他对自己意见最大,至于为什么,嘶……她还真不知道。 相比司甲,司乙和司丙就冷静多了。二人四目相对,将司甲往后一扯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师姑娘,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蓝色幽冥香?” 司乙司丙严肃的神情,让师泠隐隐察觉,这件事似乎不小。 “见过。”模糊地回答了三人,师泠又将话题扭转,“这事儿我告诉你们师父,然后他脸就垮了下来。你们一直跟着他,应该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内幕吧?” “我族若真的有叛徒,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处理的。我们不会管,师姑娘你也不要管。还有,此事事关我族,希望师姑娘不要对外人说起。” 师泠还巴巴儿地等着二人给她点儿线索呢,没曾想司乙一句话把她的路堵死了不说。 “不说,绝对不说!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们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司乙为难地盯着师泠看了一晌儿,随后道:“只要不涉及我族秘密,可以。” “那我就问了啊……”说话间,师泠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挪,躲开司甲那双眼里甩出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眼刀。 “司华在你们族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简直比问蓝色幽冥香,更让这三个人脸色难看。 一直对师泠很不爽的司甲,不负众望地上演了一出跟司灼一毛一样的戏码,冲到她面前就睚眦尽裂地瞪着她:“你怎么会知道师叔祖?” 师叔祖? 原来这几个小子,还要叫她一声师姑啊…… “噗!” 一个没忍住,师泠就破口而出,下一瞬,她连忙捂住嘴,将那未出完的笑硬生生憋回肚子里。但是下弯的眼角还是出卖了她。 “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就是你们师父突然提到了这个人,我好奇……好奇你们族人是不是都姓‘司’?” 司甲的脸色明显很不好,对于师泠的话,也完全不相信。他就这么瞪着师泠,于无形中给她施加重重压力。 “师叔祖不可能是叛徒!”司乙冷不丁从司甲背后冒出来这句话,随即,也是很严肃地凑近师泠,之前的好态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师父怎会告知你师叔祖的名字?” “别这么严肃地盯着我。这事儿纯属偶然,既然不能说,那这位‘师叔祖’真的不简单啊……我不问,不问了。” 师泠唯恐自己再多说几句话就暴露了些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嘴就往外走。正当此时,却听一直寡言少语的司丙道:“师叔祖是我族上任族长,六年前回族将族长之位交于师父后,就没了踪影。” “司丙,你告诉她做什么!这是我族内之事,你告诉她做什么?师父若是知道,咱们又得受罚了!” 想到不用想,一定是最排斥师泠的司甲在抱怨。 唉,这三兄弟师泠是真的看不懂了。除了一起说话的时候分不清,其余时候,真是差别明显。 直觉司甲应该是老大,但他却最为冲动,最看不惯她。司乙呢,像个真正的老大,他的决定,似乎不需要司甲和司乙的同意,只要一说,二人就没理由反对。而司丙,是最为沉默寡言的,常与司乙形影不离。不说话的时候就像空气,极其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可是这一说话吧,总是说到点儿上。 他提供的信息,给了师泠极大的信息量。 她现在十六岁,六年前,就是十岁,而司华就是在她九岁十岁之间走的。 既然他回过族,那为什么还要离开?离开也就罢了,为什么司灼会觉得他死了呢? 而且看司灼的态度,他好像还一直在找这位师叔呢…… “师姑娘,此时告知于你,是我个人的行为。希望你为我保密。” 司丙话罢,便绕开司甲,将师泠送出客厢。 司甲见状,气得不得了,一把揪住司乙喝道:“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师叔祖的事情,师父根本就不让提!你们这是在违反族规!” 司乙将司甲扣在胸前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整好衣领,平视司甲,一字一顿道:“师泠是我族人。” 第174章 有些人天生当不成朋友 司乙的话,明显让司甲不能接受。 “师泠怎么可能是我们族人?” 面对司甲的质疑,司乙却是异常淡定:“即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你对她的成见,最好别影响大局。” 留下这一句半解释半警告的话,司乙就出了客厢,往钦天殿去。 司甲无语地盯着空荡荡的院子,越想越觉得可笑,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不仅师父不正常,连自己两个心有灵犀的亲兄弟也开始不正常。到底是被师泠下了什么迷药,凭什么都站在她那边? 被司甲诟病的师泠,和迟香出了钦天司,刚过尚清门,就遇到独孤皇后身边的人。 那人师泠不认识,迟香却认得。所以一听二人寒暄,师泠也知道了那人来的意图。不过,这皇后没事儿来找她做什么?好像自从上次宫乱的事情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吧? 难不成是因为玉卿? 师泠刚想到这个点,那婢女就朝师泠道:“娘娘已在玉香宫等候多时,还请姑娘随奴婢尽快前去。” 她说话的语气,客气地简直让师泠以为是错觉。倒也不是她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皇宫里的人,一贯的无事献殷勤! 到玉香宫兰馨殿时,宇文昊和天旭已经不知所踪。独孤皇后领着她的贴身老嬷梅二娘,一坐一立在玉卿的玉床沿。她轻抚着玉卿的面容,眼里透露着无比的温情和担忧。 那样的宠溺,来自于一个母亲。 “娘娘,师姑娘到了。” 婢女回禀一声,便领着殿中陪侍的婢女都引了出去,包括跟在师泠身后的迟香。 师泠不安地看了一眼迟香,刚巧碰到她对自己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接受到这个眼神的时候,师泠不由得一愣。 她刚才是在安抚自己? 这小小的发现,让师泠觉得心头暖暖的。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够给自己温暖的感觉,也算是奢侈了,偏偏自己还遇到了。 就那么小小的一瞬间,师泠真的安心了许多。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师姑娘,本宫听陛下说,这次劫走卿儿的劫匪,与上次攻击你的是同一拨人?” 就在师泠还在自己进行心里疏导的时候,独孤皇后就突然而然地走到了师泠面前。她竭力地压抑心底的情绪,按照梅二娘所言,善待师泠,但是一看到她那张脸,尤其是那一双眼,心底就忍不住地翻腾一股醋意。 那醋意的浓烈,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娘娘怎么知道师泠被攻击过?” 这几天事情虽然多,但是师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出事的事情,前后不过一天,只有钦天司的人和玉香宫的人知道。即便玉香宫的人知道,那也仅仅是看到她满身血迹,又怎么会知道她被攻击了?还能将此事和玉卿被劫联系在一起? 所以,独孤皇后一说这话,师泠就浑身警惕起来。 这件事,是一个雷区,是她的一场噩梦,她根本就不愿意提及。可是独孤皇后还偏偏开口就问了她这个问题,实在是让她的心情很不美丽。 师泠警惕的表情落在皇后眼里,亦是无比地刺眼。一旁的梅二娘见势不对,连忙上前道:“此事事关卿公主,娘娘自然知道。娘娘得知那批恶徒还伤害过师姑娘,特地过来,看望师姑娘一番。” “师泠多谢娘娘关佑。娘娘若是无其他的事,师泠就先行告退了。” 听闻师泠此话,独孤皇后的脸色越加地冷淡,来之前酝酿的心情也已经荡然无存。这个师泠,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掐死她,实在是没办法笑脸相迎。走了也好,免得她一时冲动,做出出格的事,坏了自己的地位。 梅二娘见二人如此话不投机,脸又皱成了层层叠叠的被子。 “娘娘,您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二娘,有些人,就是天生当不成朋友,即便那是敌人的敌人,也没办法成为朋友!” 师泠于独孤皇后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冷眼看着师泠的身影消失在月台之下,独孤皇后冷冷地说了这话,就转身到玉卿床沿,静心守着。 梅二娘见此,默默地摇头,走到殿门处,轻关殿门。 师泠一出兰馨殿,就着人问道:“迟香呢?” 被问话的小宫婢朝师泠规矩地行了一礼,道:“姑姑去了后庭。奴婢去替您叫来?” 一看小宫婢作势要走,师泠连忙制止她:“不用,我自己去。” 好像就在之前的那一个瞬间,迟香在她的心里就变得不一样了。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当年萧玥给她的感觉,让她想要靠近,想要依赖。 从月台下西角绕到后庭的石榴树下,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到后庭之中传来声音,师泠立即顿了脚,躲在树后看去。在后庭耳房前,几个宫人围作一团,当中的二人,却是菱香与迟香。菱香旁侧,还有不停拉扯她的锦香。 这站的有些远,师泠也就隐隐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职位什么主子的话。即便不听清楚,看他们的脸色也知道现在状况不对。 “姐,你现在可不能出去!” 就在师泠准备上前时,一道突然而然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师泠一惊,连忙转身,却见一身蓝衣的天旭猫着身子躲在她身后。见她看过来,嘿嘿一笑,又继续看向前头的热闹。 “你怎么在这儿?”师泠小声地问。 天旭挑挑眉头抖抖肩,半露袖口,将锦白银白的小屁股露了半截儿出来之后,迅速撩下袖口遮挡住。 师泠忽惊忽喜,一瞬后却是和天旭一般猫着身子躲在树后,小声又问:“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姐,你还是不是女人?皇后娘娘在,他们都能吵得那么凶,你还不明白?”这么说,师泠还是傻傻摇头,天旭直接甩了师泠一个奇葩的眼色,“女人吵架的时候,谁上去劝架,最后一定最惨!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上去还不得折了?而且我看那叫迟香的姐姐,不简单,这点儿事对她来说,肯定小菜一碟,你就看着吧!” 第175章 迟香的职责 天旭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而后庭处的形势似乎真的有了变化。 打眼看去,菱香面色怒红,提手就要朝迟香一掌扇去。一旁的宫人见此,阻拦不及,都只能眼巴巴地大呼着不要。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迟香只轻轻一抬手,那绵绵软软的一个动作,却挡住了菱香那来势凶猛的一掌。 那动作之自然,力道之精准,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能掌握。这一点,师泠绝对不会看错。 紧接着,就见迟香嘴唇蠕动,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四周的人顿时安静了,而菱香却被气的甩手跑进后庭屋子。 “这迟香姐姐就是不一样,当宫女也实在是可惜了!” 和师泠一道看了这小小一出戏的天旭,啧啧两声,眼不转地盯着迟香夸个不停。 “你们俩在干嘛!” “啊!” 师泠一听背后这声音,吓得立马从树后蹦出来,那心虚的声音,听得天旭直哈哈大笑。 她定神一看,却是宇文昊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瞧着惊慌失措的她和幸灾乐祸的天旭。 幸灾乐祸? 好个天旭啊!这小子,肯定一早就知道有人过来,故意不提醒她,就是想看她闹笑话! “奴婢参见师姑娘。” 师泠甩给宇文昊和天旭一个哀怨的眼神,随之挂上一抹僵硬的笑转身,目光落在迟香身上,却见她神色淡淡,和平常一样,稳重地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其中却流转出一两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姑娘可是来寻奴婢的?” 那声音出奇地安静,就好似之前并未发生任何事一般。 师泠讪讪一笑,道:“是啊,我……我饿了。” 这借口说出口,那心虚地感觉,又再次袭来。眼看着迟香走近,师泠立马背过身扯着天旭二人回到兰溪殿。 迟香见状,对一旁的侍婢吩咐几句,才缓缓跟上去。 到了兰溪殿中,她见三人团坐一周,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也自觉地退到殿外守着。 “姐!”天旭意味不明地叫了师泠一声,两眼还使劲往上挑,那意思好像就在说,你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师泠甩去一记眼刀,转对宇文昊道:“那丹丸我给国师看过了,他说没问题。” “没问题就好!”宇文昊松了一口气,突然转念道:“师妹,刚才皇后叫你去干嘛?” 师泠朝殿外看了看,慢条斯理道:“也没干什么,就说玉卿遇袭的人和我遇袭的是同一拨人。” “就这样?” “不然还要哪样?” 宇文昊一看师泠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正准备提醒她几句,却不料迟香刚巧领着一个内侍进来。而那个内侍,正是不久前他们在明德殿外见过的。他神色焦急地冲进来,一看到宇文昊就疾呼:“六皇子,桂嫔娘娘出事了,您快些过去啊!” “快走!”一听桂嫔出了事,宇文昊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 “你跑慢点儿!” 天旭见宇文昊这么着急,连连在其后喊住他。却没想这人跑的贼快,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玉香宫门外。 “嘿,没见过这小子这么着急啊,姐,那桂嫔是什么人?” 天旭嘟囔一句,就问向师泠。师泠呆呆地想了一瞬,道:“是他的母妃。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那咱们也去看看?” 天旭说罢就要去,师泠连忙拉住他。 “你去干吗?宫里的事,宫里的人自然会处理。六皇子不问一句就去了,想来心里是明白出了什么事。你跟着去瞎掺和什么?” 制止了天旭,师泠脑路回转,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天旭,你怎么还在宫里?” 之前还没想到这件事,此时一想,还真有点儿不对劲。当时他们是一起出了宫,难道宇文昊又把他带回来了? “嘿!姐,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你不是还欠我四百两么?我想好了,你什么时候还得起那四百两,我什么时候跟你划清界限。再此之前,我就跟着你,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怎么睡我怎么睡!” 天旭厚脸皮地蹭到师泠身侧,义正词严地将自己的决定宣告出来,那理直气壮的模样,看了人直想抽! “宫中不比外头,一步错,那可是要命的,而且,我可保不住你。你确定要在宫里?” 虽然诺大的皇宫里,多一个人无所谓,但是,出了事就不一样了。像当初她初入周皇宫的时候,可不知闹出了多大的事儿了。这天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留在宫里,引火烧身也不是没可能。 “嘿,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肯定能保护我,你的真实身份……唔唔!” 一听天旭提到自己的身份,师泠忙不迭将他的嘴捂住,左右张望,见殿中侍者都没反应,才松了半口气。 “这件事,不许乱说!宫里和外头不一样,我能滑着刀尖儿走,是因为从小了解。你了解么?这件事我不可能跟你妥协,一会儿我就想办法送你出宫,你不许乱跑!” 师泠压低音量,严肃而认真地警告了天旭,直到他妥协点头,才松开口。 “你叫我一声姐,我也当你是弟弟,所以,我不会害你。” 天旭泯唇嘿嘿笑,没有接任何话,余光瞥见几个宫婢带了吃食进来,顿时两眼放光:“姐,我饿了,你自便!” 说话间他便纵到案几前,双目一扫,挑着好吃的就尽情地吃了起来。 师泠瘪瘪嘴,正准备走过去,却见迟香突然从屋口进来,给了她一个眼神,便进了内殿。 犹疑之际,她刚巧见独孤皇后领着梅二娘从兰馨殿出来,她朝兰溪殿里扫了一眼,随后上了凤辇,离开了玉香宫。 捕捉到这个细节,师泠轻吸一口气,转眼看天旭吃得尤其认真,便定了心,朝内殿去。 内殿之中的侍者被迟香遣了出去,她站在梳妆台前,眼光看着窗外渐渐消失在宫门处的轿辇,娉婷玉立。 她余光瞥见师泠走过来,恰好了点儿道:“姑娘不必猜疑奴婢,奴婢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暗卫。” 这……就是跟她坦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动作给了师泠一点暗示,师泠理所当然地就想到:“所以,适才皇后来找我的事,你会告诉皇上?” “职责所在。” 迟香将窗扇紧闭,严肃的神情和站立的姿态,与一般卑躬屈膝的婢女,的确不同。 第176章 一定要追查到底 此时的迟香,浑身透露出来的气息,是属于一个具有专业素质的暗卫的。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那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不在我的职责须知以内。”迟香淡淡的语气里,透着几丝疏远的味道。 师泠轻叹一气,又道:“你等到皇后离开才坦白这件事,意不止于此吧?”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对皇后敬而远之。” “皇后和皇上,关系不好?”这件事,师泠隐隐有所感觉,此时听迟香如此说,心里更加确定。 “此时我无可奉告。” 迟香眉目不动,淡漠的模样就是变相地默认了呗。 对此,师泠也不过多询问,反正与她关系也不是很大。 “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上次是什么人要害我?” 独孤皇后的话,依旧盘桓在师泠的心头。这个梗儿,她没有放弃要查出来。 她充满希冀地盯着迟香,却久久没得到她的回应。但是这样,并不能打消师泠的猜测。 “迟香,你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 迟香继续保持沉默,那就更说明她知道。既然有人知道,师泠绝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迟香,你告诉我,这件事,事关我的生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师泠一而再地坚持,让迟香心头微动,她一咬唇,背过身道:“姑娘,当日事发,我的确到过现场。不过,我到的时候,已经没人了。事后听闻,顾小将军带着巡防营的人,大闹了一场梅家庄,还险些将梅家庄庄主打死。不过到底是谁要杀你,我不知道。” 至于她当时在现场看到的事,她不想说,也不能说。 那个神祗一般的影子盘旋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明明遥不可及,可她偏偏有那么一点的希冀,希望有一点点的机会,可以靠近他。现在唯一能够靠近他的机会,就只有在师泠身边。 这个卑微的想法,让她对师泠妥协了。但是告诉师泠的这些,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了。 除此之外的任何信息,她都不可以说。 师泠默默消化着迟香提供给她的信息,心头紧紧记住两个关键点。 顾念北和梅家庄。 迟香不明说,但是顾念北一定知道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师泠长呼一口气,转身离开隔间。走出兰溪殿几步,她突然住了脚,殿中好像少了一个人。 转身扫视一圈儿,殿中果然只剩下残羹剩菜,天旭早已没了影儿。 “臭小子!” 师泠咬牙嘀咕一句,本要去找天旭,却被迟香突然拦下。 “姑娘,还是奴婢去找。您在宫里多陪陪公主。” 迟香留下这意味不明的话,就出了兰溪殿。 让她待在宫里? 也好,找到天旭,出宫的时候一起把他带出去! 师泠鼓鼓嘴,摸摸扁平的肚子,着人又拿了点儿吃食来填了填肚子,就去了兰馨殿守着玉卿。 这一守,她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深夜,听到嘤嘤声,才蓦地醒来。一睁眼,只见床榻上的玉卿极其不安地叫嚷着。额头上以及脖项间,满满的都是汗液。 “玉卿!” “不不要!啊!走……走开!” 玉卿双眼紧闭,四肢却是在奋力地挣扎。这般恐惧而绝望的模样,直看得人心疼又焦急。 “玉卿,你醒醒!” 不知是师泠的呼唤有了用还是什么事刺激到了玉卿,她突然而然地就从床上坐起来,上身僵硬地挺立着,双眼痴愣地盯着罗帐,四肢不住地哆嗦颤抖。 “玉卿?玉卿,你看看我,你能认得我么?” 玉卿良久之后,僵硬地扭动脖子,眼神空洞。她盯着师泠,一双眼里,都只有师泠。 菱香和锦香二人闻讯赶来,一看玉卿那失控的模样,二话不说就扑了过来,紧张地呼唤着玉卿:“公主,您怎么了?公主?” 只是此时的玉卿,没有给她们任何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师泠。 “师姑娘,公主这是怎么了?”菱香着急地眼泪直掉,拉着师泠不住地问。 可是师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了…… 司灼说顾念雪的药丸没问题,那是为什么? 正在这时候,御医终于赶过来,他屏退左右,紧急诊断后,取针灸了玉卿天灵穴和人中穴。玉卿就安然地闭上了眼,再次趟回床榻。 留下锦香等人照料玉卿,师泠就和御医刚出兰馨殿,就听闻有人来报皇帝驾到。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躬身相迎从宫门处疾步而来的皇帝。 “徐御医,卿儿可是醒了?”皇帝一上月台,就急忙拉住徐御医问道。 徐御医眼看着皇帝的脸色,咬牙垂头,不敢言。 皇帝见此,面色越发凝重。 “说!” 皇帝怒气一发,徐御医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陛陛下,公公主是醒了,不不过受了惊吓,现下已经已经……” 徐御医话说得隐晦,但是从他的神色和皇帝的脸色,师泠也约莫能猜出些端倪,只是那样的端倪,她宁可别猜出来。 之前皇后有说,玉卿是被攻击她的人劫持的。 那些人杀人不眨眼,为什么只是抓了玉卿? 想起玉卿之前的反应,师泠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她蓦地转身冲进兰馨殿。 这一举动出乎众人的意料。 皇帝最先反应过来,带着高海也跟着冲了进去。 这一进去,却听到一声怒吼。 “你滚!我不要再看到你!” 这声音,众人再熟悉不过。走进内殿一看,只见玉卿刚好一巴掌打在师泠脸上。一旁的婢女吓得连忙去拉开二人。 然而玉卿却浑然没有理智,叫嚣着让师泠滚出去。那愤怒而憎恨的模样,前所未有。 “卿儿!” 皇帝疾步上前,扫了师泠一眼,横在二人当中,一把握住玉卿的双肩,大喊道:“卿儿,卿儿!父皇在这里!” 龙声大震,神智迷失的玉卿,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一双涣散的眼慢慢找到了聚焦点。 当看清面前人的模样时,眼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叫人心痛的哭声更是歇斯底里。 “父皇……” “卿儿,没事了,父皇在这里,没事了。” 玉卿将头埋在皇帝怀里,委屈地抽噎着:“父皇……” 皇帝护着玉卿,眼光四扫,最后落在师泠身上,那双迷老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闪现出对她的憎恶和警告。 师泠一愣,随即识趣地退出兰馨殿。殿外的夜风刮过火辣的脸侧,叫她的决心一丝丝加深。 她一定会追查到底!不论是自己的事,还是玉卿的事! 第177章 靠你了 夜色终过,师泠一直守在兰馨殿外,天晓之时,已是寒霜满面。 直到皇帝走了,才从月台角落走出。但当她想进兰馨殿时,却被锦香拦下。 “姑娘,陛下有令,您最近不能进兰馨殿。” 一听锦香这话,师泠就激动起来:“为什么?” “姑娘,你昨夜一直守在殿外,想必公主犯病,你也是知道的。公主不愿意见您,甚至一提到您就……”锦香歉歉地半垂头,良久之后,才又扬起脸对师泠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您暂时搬离玉香宫……” 锦香说罢,师泠愣愣地盯着她,心头浮起一股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心头,闷闷地让她难受。 “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反感么?” 师泠愣愣地问出这句话,得到的只是锦香的摇头。 她聊表意思地点点头,静静地看了会儿紧闭的兰馨殿门,就转身下了月台。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了玉香宫,师泠就径直往宫门去。正当她要出去的时候,却被人叫住。 “姐……等等我!” 师泠闻声回头,只见天旭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师泠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却没看到迟香的影子。 “姐……姐,带我出宫!快,带我出宫!” 虽然天旭自觉要出宫是件好事,但是他的态度太奇怪,师泠不由得问:“你怎么了?你不会在宫里闯祸了吧?” “姐,没时间解释了!快带我出去,我要去赤云山!” “赤云山?”这三个字一撞入师泠的耳中,她整个人的神经就绷紧了,“你去那儿做什么?” 天旭狠狠地咽了一口气,往宫门前的守卫和巡逻走过的禁卫军扫了一眼,急急道:“姐,咱们先出宫!” 说着天旭就又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师泠身上的玉牌弄到手里,朝守卫一出示,就拖着师泠出了宫门。 “天旭!” 被天旭直拖到宫门三丈外,师泠终于一使劲儿甩开了他。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去赤云山?” 然而此时的天旭已经急的直跺脚,他将玉牌一扔给师泠,就转身狂奔跑远。 师泠见此,连忙追上去,然而天旭此时就跟飞毛腿似的,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儿。 “臭小子,一出事儿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最终师泠放弃追逐,折向正准备找人问问巡防营在哪里,却发现今日的燕都,极其地安静。长长的一条街上,没什么人来往就算了,连摆摊的都没几个。 狐疑之际,师泠只得跟着脑子里的记忆,往镇国公府去,这一走,倒是越发地热闹起来。于是乎,之前的疑惑也就散去。想来天旭就是走的偏僻的地方,也就无多在意了。 镇国公府角门守门的陈叔一看来人是师泠,登时两眼大亮:“三奶奶您还活着!” “……” “哎哟!您瞧老奴这记性,忘了,该叫您‘师姑娘’。姑娘,您可别跟老奴计较,老奴就是单根筋。” 师泠讪讪一笑,道了句“无碍”,躬身问道:“陈叔,顾将军在家么?” “三爷啊?三爷……”陈叔郁郁地看着师泠,欲言又止,纠结了许久,又道,“师姑娘,您能不能去求求老爷,把三爷放出来?” 一听这话头儿,师泠就察觉不对劲,连忙问道:“顾将军怎么了?” 陈叔长叹一气,满脸心疼道:“三爷上次以为您死了,在梅家庄大闹了一场,险些把梅家主给打死。老爷……关了三爷在宗祠,说是,国祭之时,才放出来。这几日,老奴去看过三爷,三爷憔悴地都没人样儿了!再这么关下去,不知道成什么样儿呢……” 而陈叔的这番话,着实把师泠震撼到了。虽然她不知道梅家庄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关宗祠面壁思过,这一条,无论在哪一国,都是极其严重的惩罚,那比任何皮肉之痛都消磨人。 师泠恍恍惚惚被人引到内院,她没见着顾尉,却见着尤氏。 此时的尤氏,坐在院子里,神色郁郁。无论是穿着还是神色,看起来都沉闷了许多,不似往日见过的那般,总带着风风火火的热情。 “夫人,师姑娘来了。” 引她进来的婢女,对尤氏禀告之后,就退了出去。而尤氏突然回过神来,一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儿,眼里的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师泠一见此,立马慌了,忙上前:“顾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尤氏一把拉住师泠,触及她真实而有温度的肌肤,更是哭声响亮:“孩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不知是尤氏的语气太过于悲伤,还是她的眼泪太具有感染力,师泠的情绪也突然之间悲伤起来。扶着尤氏,眼里竟有些泪珠不停地打转儿。 “顾夫人,我还活着。”师泠轻而柔地回着尤氏的话,唯恐语气重了一分半分,又引得她哭。 尤氏拉着师泠在院中哭哭泣泣不知过了多久,才好像回过了神。突然对守在一旁的婢女道:“快替我收拾,我要带泠儿去宗祠!” 留下这一句话,尤氏就急急忙忙回屋,很快换上一身最喜欢的牡丹红,画上艳丽而雍容的妆容,恢复那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出了主屋,扯着师泠就不由分说地往宗祠去。 宗祠的守卫看到一团牡丹红扑过来,连忙散到一旁,将大路让出来,足够尤氏通过。 尤氏则畅通无阻地带着师泠冲到了宗祠大门前。推门之际,她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攥着师泠的双手。 “孩子,阿北就靠你了!你千万千万要让他醒过来!他现在的样子是有点恐怖,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即便他会伤害我们所有人,他也不会伤害你。阿北靠你了!” 尤氏说到尾处,语气里慢慢的都是乞求。那样的低姿态,让师泠心里陡然一跳。她不知道这后面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顾念北,但是能让陈叔和尤氏都这么担忧,他一定过得不好…… “好。” 师泠吐出了这个字之后,整个人的神经空前地紧张,连伸手推开宗祠大门的时候,都鼓足了半生的勇气。 第178章 一念之间 屋外的光束,随着渐渐变大的门隙投射其中。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师泠缓步而进,微尘浅浅地漂浮在空气中,一种未老先沧的感觉,从那一列列灵位传来。当她整个人站在灵位之前时,身后的大门“砰”一声关紧,猛地敲在她心上,震得她浑身一颤。 回头看去,门扇之上,隐隐约约投射着尤氏的身影。 师泠郑重地朝顾家的列祖列宗拜了一拜,便根据尤氏所言,绕到宗祠之后。站在窄窄的巷子里,依着昏暗的烛光,找到尤氏所说的那朵壁莲花。再深吸一气,用力拧动。 随着壁莲花的转动,身后的那堵石墙轰隆而开。 师泠眼看着壁莲花,深吸了好多口气,终于闭着眼转过身。 “顾将军。”她轻唤出这一声,等了良久,没有得到一丝丝的回应,忍不住半睁只眼。 这一睁,时间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 呈现在师泠面前的,是一处宽大的暗室。暗室之中,一只巨大的牢笼立在当中,从下往上,最后聚成一点。牢笼的铁柱,在闪烁的烛光里,闪耀着黝黑的光。牢笼深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团黑影占据了牢笼一方,一双黑曜石般的瞳眸,闪烁着如虎如豹的光。 师泠知道,那就是顾念北。可是此时的他,发冠已松,墨发散落,整个人在颓废之中,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绝望。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师泠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她就这么站在顾念北的对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尝试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顾将军……”手刚及到那冰凉的柱子,师泠心头又再次猛地颤动一次。 这一颤,一种久违的恐惧感,突然从心头深处传来,一直往上而冲,直让双眼瞳孔放大。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念北缓缓起身,带着沉重而危险的气息,朝她走来。 顾念北走到师泠面前,二人之间明明只隔着两三根牢柱,却好像隔了两世。师泠的模样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突然触动一根弦,一股酸酸的味道倏然从心底冲出。他缓缓抬起大掌,穿过牢柱,抚摸上师泠的脸颊。 粗糙的大掌和细腻的肌肤接触,产生的刺刺感,将师泠匆匆唤回深思,然而就在她准备退后一步的时候,顾念北的手突然滑到她的颈部,猛然力道一收,竟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你是谁?”顾念北的问话里,充斥被欺骗的滔天愤怒。手上的力道,更是将他的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 师泠是真的很讨厌这种窒息的感觉,自从来了燕都,这样的感觉,总是环绕在她身上。但是此时的顾念北,明显没有理智。一双黑眸因为愤怒和憎恨,变得猩红嗜血。 那恐怖的眼神,完全就是把她当成了仇人。 “我……是……师泠!” 师泠憋足了气从气管里挤出这几个字,强烈的窒息感,逼得她眼里泪花直泛。然而顾念北,根本就不相信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手上的力道越发地大,渐渐将师泠的力气抽干。 “我……真……的……是……师……” 最后一个“泠”字还没吐出来,顾念北就突然用力,将她整个人摔向壁莲花。 “滚!” “噗!” 师泠撞墙而落,一口郁气从胸口涌上,鲜血喷出,随之直逼大脑,险些将她的神智都夺走。再看向顾念北时,竟觉得此时的他,就像川山所见的那杀人不见血的炼骨兵。 一样的赤眸铁躯,一样的冷血无情。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认识的人,都开始一个个地不正常?自从她被刺杀之后,每个人的性情都大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强捂着额头,撑着身子起来,心底涌上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的话…… “天煞孤女,生则惑国,死则殃民。唯有魂飞魄散,方解众生之苦。” 呵…… 这句话,是多久没有想起过这样的话了? 她的确一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她身边的人,也一直告诉她,这是无稽之谈。所以,她从来没有当真过。可是细细地将所有的事想一遍,真的真的…… 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就在师泠不知道的空隙,她血里透出的血腥,迷散在空气中,被顾念北吸去之后,仿若一剂灵药,将他体内不受控制的怒火和情绪一瞬间清除体内。 顾念北一怔,眨眼再看,眼看向壁莲花下佝偻的身子,失而复得的心情猛地涌上心头,双眸一亮,脱口而呼:“师泠?”你还活着? 暗室之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明之声,将迷失在深深地自责之中的师泠猛然唤醒。那声音里,透出的不止是清明,还有不可置信和惊喜。其中夹杂着,许多她说不清的情绪。 她猛然抬眼,此时牢笼里的顾念北,好像不一样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师泠就立马跑过去,近距离地看着顾念北。 他真的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你好了?” 顾念北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会哭会笑的女子,恍若隔世。他已经忘记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在某个时刻,自己的灵魂被锁了起来,自此之后,六亲不认,仿若野兽。 目光落在师泠嘴角的血渍上,顾念北心头一恸,抬手准备替她擦拭。却见师泠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惊慌地避开他的手。 他心头一涩,收回的大掌缓缓变拳。 “对不起。” 听到顾念北诚恳的道歉,师泠心头猛地一松:“顾将军,你真的好了么?” “嗯。” 被师泠这样戒备疏远着,顾念北又自责又惊喜。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二人之间的氛围僵持了一阵,师泠收拾了一下心情,察觉到腰背上的酸疼,软软地靠着铁柱坐下。 顾念北见她如此,也连忙蹲下身子配合。 师泠一看顾念北这动作,“噗嗤”一笑,最后的一点顾虑终于不见。而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因为这一笑,变得轻松许多。 “顾将军,我害你被关在这里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顾念北泯唇一笑,将散落的墨发利落地挽上,用发冠箍住,亮出那张麦色而刚毅的面庞,再看向师泠,满满都是迷人的目光。 “如果你真的死了,出去拼搏一世和在这里了度余生,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第179章 为什么拒绝我 昏暗的暗室之中,几盏摇曳的烛光闪烁,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石墙之上,忽近忽远。 顾念北淡淡的声音,轻轻地撞在石壁上,又悠悠地弹回来。他那双饱含深情的眼,静静地看着师泠,好像在等她的回应,又好像只是想这么看着她,确定她是真是存在的,而不是梦里的一道幻影。 师泠听闻那句话之后,整个人的呼吸放的极其地轻。哪怕腰背刺骨地疼,她也死死地憋住。 “顾将军,此次你被紧闭宗祠,事因我起,这份恩情,师泠铭记于心,不过,你我无缘,这种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实在是不够明智。” 能够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师泠最大的勇气了。顾念北给她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到这种时候,她再想装傻,那就真的事做作了! 师泠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和他不可能。即便他与她有过命的情,她也不会因此而在他身边。 这样的认知,让顾念北的心猛然跌落谷底。这样的回应,不如不回应。 “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没有为什么。顾将军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人。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是实话。” 顾念北闻言,脑中一闪而过当初在不归林瘴林外她气恼之时所说的话。顿时一股郁气冲脑,闷闷反驳:“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人?” 师泠深吸一气,缓缓道:“顾将军,在我摔跤之前,你是知道自己已成疯魔了,是么?不然也不会在最后时刻把我甩出去,留我一命,对吧?” 顾念北猛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师泠,心底却总浮现一个声音,她是明白自己的。 “顾将军,如果我没说错,你应该已经疯魔了三五日之久了。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刚才突然之间就能够神智恢复清明?”此时的师泠,冷静地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姿态。她就像是一个世外的旁观者,对一切了然于胸,“因为我的血。你是不是在那一瞬间,闻到过一缕血香?” 血? 对了,那时候就是突然有一股异香传入脑中,才将禁锢自己灵魂的枷锁打开,释放出了他的本身。 顾念北困惑地将眼睛挪到师泠的唇角,深吸一口气,还能感觉到那一缕幽香,顺着那气息而动,最后他的鼻头,竟当真停留在师泠嘴唇两寸之外。 “这能说明什么?你还会炼幽冥丹呢……” “是啊,你不记得你问过我,炼制幽冥丹只能用无根之火,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顾念北紧紧地盯着师泠,不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他想知道,为了拒绝他,她还能说出怎样的话出来。 “那叫‘九天真火’,是从天宫之中来的。” 师泠一本正经地告诉顾念北,却见他垂眸失笑:“你的意思是,你是神?” “我不是神。但是,在周皇宫里,我浑身赤火,伤了那么多人,可偏偏自己没事。你想想,这是一个凡人该发生的事么?” “你伤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伤到我。” 顾念北执着的态度,激得师泠话头一急:“那是因为我给你吃过幽冥丹,所以你才对我的火免疫。” “即便如此,你是不是人,跟拒绝我,有什么关系?” “我……”这个问题,好像真的把师泠拦住了。她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关系,但是,心底就是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和顾念北,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她从来没多想过。 师泠为难的模样,落在顾念北眼里,生生地割得他心疼。他不由自主隔着牢柱,搂住师泠的双肩,低声问:“泠儿,你在怕什么?” 她的确在怕,但是怕的不是顾念北,而是背后要杀她的人。如果他们知道她没死,会不会下第二次手? 他们已经对付玉卿了一次,下一次又会是谁? 她必须查出来,解决这个隐患! “我要拿回九天真火,抓出背后的人。尤其,是上次置我于死地的那些杀手!” 师泠的态度出奇地坚决,面上的寒霜更是顾念北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们都死了。” 顾念北轻声吐出的话,原本是想让师泠宽心,却因为那出奇低沉的语调,让师泠误会。 “他们死了?那难道是他们的鬼魂抓了玉卿!玉卿被他们抓去了两日,昨夜被送回宫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你觉得,那些人值得被放过么?” “泠儿,他们都死了,我亲眼所见!” 师泠闻言却是摇头否认,一把拉住顾念北的两条胳膊:“顾将军,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不对?” 她话音刚落,顾念北却神色骤变。他倏然起身,接着,铁柱就开始发出一阵不绝于耳的尖刺声。 师泠仰头看去,只见顾念北已经将铁牢打开一个大孔。他从中迈步而出,将师泠小心地从地上扶起来。 “如果你认为有漏网之鱼,我替你找出来。事后,告诉我你拒绝我的真正原因!” 留下这一句话,顾念北就大步迈开,走到宗祠之前。师泠见状,连忙跟上。 她来问他,可不是让他去找的! “顾将军!” 一声呼唤,顾念北已经打开宗祠大门。明光闪入,将他暴露在光明之下,那一身的狼狈,却因为他的刚毅,微不足道。 尤氏在外头等的心焦气躁,早前听到里头的动静,早就捏了一把汗。这时看到顾念北突然出来,胸口一涩,整个人扑上去。 “阿北,你还好么?让娘看看,你怎么样了!”尤氏激动地拉着顾念北就转圈打量,眼看着她的心头肉安然无恙,终于是破涕为笑,“好!真好!你知不知道,娘这些日子,都快急死了!现在你肯出来了,真好……” “娘,我有事要做!”顾念北冷淡地拂开尤氏的手,在宗祠院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师泠从宗祠出来,朝还没回过神来的尤氏行了一礼,也赶忙跟了上去。 顾念北回到松园,换了一身行头一出屋,就看见师泠站在园口。他沉稳一息,上前道:“等我回来。” 顾念北错身就要走,师泠连忙叫住他:“你要去哪里找他们?” “我说过,我会替你把他们找出来,在府里,等我回来。” “顾将军!这件事是我的事,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顾念北沉眸半晌,转身离开。 那绝然的背影,是铁了心不让师泠跟去。 第180章 疫病出没? 正当顾念北离开镇国公府,纵马离去之际,师泠才跑出角门。 左右一看,早已没了顾念北的身影。她猛然瞧见地面上新新的马蹄印,一跺脚,赶忙追去。 可是这条路,却奇怪地通向燕都最热闹的东市。拥挤的街道,接踵而往的人,完全就没有顾念北的影子。 师泠匆匆忙忙地挤过人群,往东城门去,好不容易挤到一半,被突然被人一撞,紧接着,险些扑倒面前经过的一对麻衣母女。 她险险稳住身子,刚想朝二人致歉,却见二人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大姐!” 这情况发生地猝不及防,师泠连忙蹲下呼唤。而四周的人,也在这时候渐渐聚拢过来。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对母女,突然浑身发白,口吐白沫,不过几瞬的时间,真个人就变得焦黑如炭。 “啊!死人了!死人了!” 在场的人被这突然而然地状况吓得落荒而逃,而师泠,更是待在离二人最近的距离,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一具具黑尸。 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极其地骇人。 “啊……”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开始此起彼伏一声声的惨叫。师泠惊吓回神,往四周一看,三丈之内,适才围观的人,开始一个个变成那对母女的模样。 慌张四蹿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面前,没有声息。 而师泠不知道的是,四周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腐尸味。那样的味道,只有深藏地下百年,才能积孕起来的臭味。 一条原本热闹非凡,生气勃勃的街道,就在几息之间,横尸遍地。 师泠呆愣地站在原地,在做足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之后,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却不见身上有丝毫的变化。她惊讶地半张口,再抬眼看向街道时,像是突然回了神,拼命地跑。 然而从那条街出来,一路之上,只要有她跑过的地方,那路上的行人都会遭遇和那条街上的人一模一样的惨剧。 这样的发现,让师泠又惊又恐,她慌张地穿过一条条无人的小巷,哪怕看到三丈之外有一个人经过,都拼了命地逃跑。 当她跑的筋疲力竭之后,疲软地坐靠在一条僻静的小道石墙上。 到底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从巷外经过,半刻不到,却又倒了回来。 马车车帘微挑,里头的人看清巷角的那抹瑟缩的身影,眉头微蹙。他掀帘而下,走到师泠两尺之外,负手而立。 “你不在宫里,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又被人追杀?” 这道沉而不悦的声音,此时传到师泠耳中,却像是天籁之音。她在困惑中迷失得太久,连神智都已经开始混沌。而这一道声音,却将她的神思抽回一丝。 她抬起空洞的双眼,转目看向那说话的人,一袭墨黑锦服映入眼帘。 也就那么一眼,师泠突然一蹦三尺远。 “你别过来!” 她慌张地看着宇文暻,一看他脚动,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宇文暻一看师泠这般模样,立即警惕地看向四周。眨眼之间,无痕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落到了他面前。 “王爷,出事了。” 宇文暻听闻无痕耳语之言,面色骤然大变,立即转身上马车。 “去东市!” 一语之后,宇文暻又对无痕吩咐道:“把师泠带回王府!” 宇文暻走后,无痕倏然运功,消失在小巷之中,当他再出现时,已经在师泠逃跑方向的一丈之内。 无痕一把拽住横冲直撞,却把他当空气的师泠:“师姑娘,请随属下……” 却没曾想,他话还没说完,师泠就像见了鬼一样,奋力甩开他的禁锢,再次朝反方向跑。 无痕见状,直接几步上前,朝她后颈一个手刀下去。 稳准狠。 在师泠倒地之前,无痕精准地接住她。扫眼路上寥寥无几旁观的人,漠然将师泠扛在肩上,运功而飞,消失在原地。 另一边,宇文暻赶往无痕所说之地的时候,一路上总能听到忽强忽弱的惊叫声,不止于此,一股异样的恶臭还不时地飘入车帘。赶到之时,京兆尹府和巡防营的人已经将那两条出事的街道封锁起来,那一股让人恶心的腐臭,也越加明显。 宇文暻用白绢掩鼻,下车之际,扫视一圈现场的黑炭尸体,脑中警钟大响。 “这些人怎么死的?” 郑府尹无奈地摇摇头,前几日城隍庙外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结果今日又再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说不心惊胆战都是自欺欺人。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郑府尹支支吾吾道:“下官……本想拦下来,可是百姓中间已经传开,说是……是城隍庙传出来的疫病。现在,京都的百姓已经人心惶惶……” “纸包不住火!务必尽快查明死因,早日澄……” 宇文暻话未说完,脑子却突然一阵晕眩,紧接着,双眼泛花…… “殿下!” 宇文暻被人送回晋王府,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才醒来。 他一醒来,一双眸子里就充斥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目光微挪,略过床边愁眉紧锁的齐瑁,看向其后的高常。 “高常,叫无痕进来。” 宇文暻话音刚落,齐瑁却怒气突发:“不许去!你现在什么也不许做!好好躺着!” “我没时间躺着。” 宇文暻淡漠地回了齐瑁一句,就翻身下床,气得齐瑁两撇小胡子剧烈地抖动不停:“好!你去!你去了就别想要那条命了!” 宇文暻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齐瑁,冷不丁道:“你不会让我死。” 一句话,简直让齐瑁气的跳脚。眼睁睁看着宇文暻离开卧室,齐瑁只能朝天怒喝:“臭小子!老夫救你不是让你死的!” 高常在一旁,眼看着齐瑁发这么大的活,乖乖地降低存在感,迅速跟上宇文暻。当他到院中之时,无痕已经跟在宇文暻身后,出了潇园。 “她在哪儿?” “蒹葭苑。” 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暻突然脚步一顿,转目奇怪地看了一眼面色无常的无痕。随即,眸眼一转,直接走向内院的蒹葭苑。 当他前脚踏进蒹葭苑时,却听到瓷瓶玉器破碎的尖刺声。推门而入,只见师泠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此时倒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块破碎的瓷块,正在割破手背的绳子。 宇文暻看向身后的无痕,目光探寻一个解释。 无痕只是冷漠一答:“她想逃。” 第181章 晋王,你够贼 “让她冷静下来。 ” 宇文暻一发话,无痕就立马上前,一把将师泠连人带椅从地上拉起来,顺势夺掉她手中的碎瓷片,随后点上她的肩周,让师泠瞬间停止挣扎。 一发现自己的行动被限制,面前还站了一个人,门口还有一个人,师泠登时两眼发直,大叫道:“别过来!” 宇文暻冷眸一转,走到师泠面前,突然低下头,将他的五官放大在她双目咫尺之地。 “我过来了,你要怎样?” 师泠身子不能动,两只眼却是惊愕地使劲往后缩。这样的表情,将她的恐惧和担忧表露无遗。 宇文暻见此,心中暗衬,微微后挪身子,随后道:“如果不想我靠近你,就告诉我你今日出宫为何?” 师泠直勾勾地盯着宇文暻和无痕,二人身上没有一点异样。这让她心中的慌乱稍稍缓了几分。但也仅限于几分。 良久之后,她的大脑似乎才接收到宇文暻问的话,皱眉垂眸半晌,支吾道:“我……我找顾将军。” “阿北?你找他做什么?”一提到顾念北,宇文暻脸色骤变不说,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又冷又急。 毕竟据他所知,顾念北还被镇国公关在府里。她这个时候去找,实在让顾念北想不到她的目的。而师泠选择缄默,更是让他警惕起来。昏迷将醒之际,脑中闪现的想法再次清晰地冒出来。 “你有没有到过东市?” 宇文暻突然开口问到这个问题,师泠还没什么反应,无痕已经预料到他内心所想。 无痕奇怪地看向痴愣呆傻又充满恐惧的师泠,会是因为她? 接下来,师泠的一个迟缓而郑重的点头,几乎就验证了无痕的猜测。 怎么会是她? 这么久了,宇文暻和无痕都没有那些人的反应,师泠已经肯定,东市出事,她绝对不是直接原因。否则,这两个人此事恐怕已经变成了焦尸。但是二人古怪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她心头一紧,连忙辩解道:“我没有害他们!” 宇文暻敏锐地捕捉到师泠话里的深层次意思。眸中流光忽转:“这么说,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宇文暻步步紧逼,给了师泠极大的压力,她心里一急,脱口辩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有对母女和我撞了一下,接着没走两步,她们就像被人攻击了一样,先是口吐白沫,然后面色发黑发紫,最后……最后就就变成焦尸。紧接着,当时围观的人也开始这样。我当时心里很怕,我以为是因为我,所以……所以我就往没人的地方跑……” 一口气说完,师泠心头好像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没换完,又听宇文暻道:“所以,只有你活了下来?” 那语气里,除了质疑,还是质疑。 偏偏他说的还是事实! “真的不是我!不然,他刚才碰过我,现在也该变焦尸了……”师泠底气不足地憋着气,说话时看向表情木讷的无痕,满满的委屈。 宇文暻踱步到师泠对面的太师椅上坐定,单手倚在扶手上,摩挲着双指。 “即便不是你害的,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这话听在师泠而中,淡淡地有些刺疼,隐隐地,心底又浮起了关于萧玥的事,而现在,看宇文暻那气定神闲下的阴郁,说不准他就是故意说这句话。 “你干脆一口气说完,到底怀疑我什么,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说是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错。 两瞬前,师泠跟丢了魂儿似的痴傻,一瞬前她又内疚得底气不足。这会子,却突然理直气壮起来,直面宇文暻都没有半点退缩。 宇文暻唇角微泯,一抹不经意的笑挂在唇边,明眸一转,道:“无痕,去查查那对母女,生前到过什么地方。” 眼看着无痕走出去,师泠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也不能怪她,宇文暻每次都贼得不得了。非要摆出一副臭脸,把她吓得够呛了才婉转十八个弯告诉她其实他还是相信她的。 “城隍庙发过大水,你知不知道?” 师泠翻眼一想,摇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那场大水就是从你逃走的枯井里发出来的,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师泠喉咙突然卡住,眨巴几次眼,看向宇文暻,谨小慎微地问道,“你是说,两天前?” 一看宇文暻神色无动地眨了眨眼皮,师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天前,她跟着锦白阴差阳错跑到了郊外破屋,荷花妖就是那时候出现,还来了一把水漫破屋,水褪去的时候,那地界儿已经变成了废墟一片。难不成,那水还从暗道一直冲到了城隍庙? “不对啊!如果城隍庙发了水,那下华门也应该会发水的啊……” 师泠脑子一想,就嘀咕出来这话。 宇文暻一听,眉目又拧,她竟然还知道下华门发了水,这事儿她还真是脱不了干系! “你怎知下华门发了水?” “真发水了?”师泠惊愕地盯着宇文暻,一股闯了大祸的心情,突然就涌了上来。再看宇文暻的脸色,直觉真的出了事,“那水,淹死人了?” “何止淹死人?当日在城隍庙的众人,皆死于非命。而那死状,与今日东市所发之症,无异。” 无异? 这两个字猛烈地撞击在师泠心口上。宇文暻说得简单,但是话里的意思,师泠听得很明白。就是城隍庙的那场水,引发了祸事…… 宇文暻冷眸一瞬不转地看着师泠,见她神情渐渐沉重,突然停止摩挲的双指,起身走向她。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走两步,脚步就开始虚浮打滑。 正当此时,高常却急冲冲赶到蒹葭苑来。 “王爷,不好了!” 宇文暻立马站住身子,抬手揉揉脸侧太阳穴,闭目宁神。 “王爷,出事了!”高常冲进来,完全顾不上其余的事,张嘴就道,“宫里出事了!” 这一吼出,高常一注意到一旁的师泠,立马闭嘴。但是他着急的神色,半点掩不住。 “说。” 高常见宇文暻没有要避开师泠的意思,也不再拘泥,继续道:“郑府尹进宫了,城隍庙和东市的事,陛下知道了。而且,宫里的桂嫔娘娘,殁了……” 第182章 如临大敌 “你说什么?” 高常话刚落,师泠就一个箭步嗖一下窜到他面前,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谁殁了?” “桂……桂嫔娘娘……” “你确定你没说错?” “没……刚刚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师泠一听这话,脚步一急,一将高常撇开,就仿若离弦之箭,飞快地冲出了蒹葭苑。 高常被师泠吓得惊魂未定,良久之后,蹭到宇文暻身旁。见他盯着师泠适才坐过的椅子,尤其是那一条断成四节儿的长绦。突然想起来,他进来的时候,师泠还被捆在椅子上呢,怎么一听他的话,就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耐,连绦子都挣断了? 这位师姑娘,还真是深不可测,不可斗量啊! “父皇派了谁来?” 高常听闻宇文暻问话,连忙回神,提着气憋屈道:“是高总管。” 宇文暻已经可以预见,在宣德殿中,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是他无所畏惧。 那个人越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就越要绝地逢生。 “进宫。” 宇文暻淡然转身,凌然的背影,将他的沉稳体现得淋漓尽致。 两个轮子加四条腿,无论如何还是要比两条腿跑的快。 师泠刚跑到宫门口,就看见宇文暻从马车里下来。 心奇之际,她本想上前一问,却发现宇文暻微转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不到,就移开了目光,目不斜视地跟着皇帝的近身内侍高海进了宫。 师泠无心琢磨,反正各有各的事,现在她耽误不起,必须去确认一件事。 师泠一路狂奔到尚清门,却忘了该往哪里走。着急得不得了的时候,却见一队身披麻衣的婢女,端着死人才用的衣物,往西面去。心头一跳,她连忙跟上她们。 一路尾随,最后他们果然都到了凝月宫。 宫门内外,已经挂起了白绸黑纱。宫内嘤嘤不绝的哭声,昭示着斯人已逝的事实。 师泠脑中一边闪现着天旭逃跑时的急切,一边想着宇文昊,渐渐地乱成一团麻。 这是她第一次来凝月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只是看到满庭的宫人为桂嫔哭丧,其声哀哀,让宫里的白芷幽兰都变得郁郁寡欢。 她一路走到凝月宫正殿,凄冷的气息从内殿传来。提步往里走,只见宇文昊失神地跪在床沿,不哭不闹,神情木然地盯着床上了无生气的人。消瘦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格外地悲凉。 师泠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沿,床上的人已经被丝被盖住,看不清面容。 “六皇子……” 宇文昊听到师泠的唤,神情微微恍惚,突地问道:“天旭回来了么?” 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透着微妙的希望。 师泠不自然地微蜷双手,默默不敢言。如果她知道天旭是畏罪潜逃,她当时一定会抓住他…… 正当她垂眸之际,却突然注意到丝被一角的异样,她近身一看,登时瞪大双眼,手更是条件反射那般将丝被猛然掀开。 “师姑娘!” 守在内殿的婢女一看到师泠这般举动,吓得连忙上前抢过她手中的丝被。 “师姑娘,这是娘娘的遗体,您不能如此无礼!” 对于婢女的警告,师泠完全没有意识。她此时双眼发直,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桂嫔……她五官深陷,全身焦黑,和东市的死尸,死状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两个婢女见师泠竟毫无反应,又欲再言,却被突然起身的宇文昊挤到一旁。 宇文昊占据了两个婢女适才的地方,又缓缓蹲下来,将丝被角掖好。他强咬着唇角,突地舒缓一气。 “天旭说,他会治好母妃。师妹,帮我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好不好?” 宇文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那素白的丝被,轻若微风的声音下,压抑着极度的痛苦。 他话里的字眼,让师泠稍稍回神,她将脑中的画面强压下心底,僵硬地转头看向宇文昊:“六皇子,你说天旭会治好你母妃?” 师泠的惊愕,此时在宇文昊面前,没有半点的吸引力。他痴痴地点点头:“天旭说,赤云山上的草药,可以治好母妃。他一大早就去了……他说,他会尽快赶回来。可是现在天都快黑了,他是不是赶不回来了?” “六皇子,你的意思是,天旭不仅知道你母妃出事的原因,更知道如何救治她?” 这一次宇文昊没有给她回应,反倒是唇角渐渐浮现一抹幸福的笑。 他好像迷失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师泠在宇文昊身后站了一会儿,随之转身疾步出了凝月宫,正当她走到凝月宫门的时候,却见司灼的背影,刚好就在一丈之外。而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追向司灼,临近之时,竟脱口叫道:“国师大人!” 司灼闻言顿步,半转身,看向身后一尺外的师泠,面无表情。 “你要去哪里?” 司灼双眸突然往师泠身后看去,冷不丁道:“赤云山。” 这声音不大,但是师泠的确是听地清楚。他果然是听到自己和宇文昊的对话了! 正当她想要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司灼就堂而皇之地消失,独留一片空气在她眼前。 她一痴一愣加一懵,连忙叫道:“带我去啊!” 然而甬道宽宽,回应她的,只有过路的风。 不,还有一个人。 “姑娘,我带你去。” 师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得连忙转身,一看是迟香,心头又惊。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迟香颔首一礼,温言慢语道:“国师大人离开前。赤云山险恶非常,姑娘若是要去,迟香愿意奉陪。” “险恶非常,你去了不也一样?此事与你无关,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师泠说罢,转身就走,却被迟香一语叫住。 “姑娘可知如何去赤云山?可知赤云山上何物凶险?又可知,现在怎么出宫?” 迟香说的前两点,师泠的确不知道。 “皇上给我了玉牌,初入宫闱畅通无阻。” 听了师泠的话,迟香却是失笑:“若是一刻钟前,姑娘的确能够出宫。可是现在,皇宫已经戒严,任何人等,无陛下手谕者,皆不得从宫门出入。” 第183章 腹黑的迟香 迟香一语说罢,见师泠将信将疑,便耐着性子做请,带着她往尚清门去。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一过尚清门,眼前的场景果然大不相同。来往奔走的宫人,比起她入宫之时,恁地增多。而且其中还夹杂着步履匆匆的禁卫军,紧张严肃的气氛扑面而来。 师泠突然想到高常说的,宫里出事了。而迟香从容的模样,明显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迟香,宫里出了什么事?” 迟香眉头微蹙,目光微远,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暗自计较。 “京城里出了疫症,陛下一刻钟前明令皇城戒严,不仅宫门紧闭,连出城的城门也开始戒严,除了御医和京中的大夫,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宫里正在做防疫的准备,姑娘此时要出宫,恐怕宫门守卫是万万不会放行的。” 好好的燕都,怎么可能出疫症? “你要怎么带我出去?” “姑娘若是信奴婢,就跟奴婢走,若是不愿意……” 迟香说完,原本还打算再劝说师泠一二,却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截断自己的话,抛出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我信你!” 于是乎,迟香带着师泠往玉香宫回。师泠一看路如此,立即抓住迟香:“你怎么带我回去了?玉卿要是……” “姑娘不必担心,四公主已经被皇后娘娘接到宸栖宫了。”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师泠也就淡下心中的警惕。走到玉香宫门时,迟香却突然一脚踹向她的小腿,在她险些跌倒之际,又拉住她的胳膊。 就在师泠忍疼想要质问迟香之际,却听她突然朝守在宫门处的内侍语气焦急地喊道:“小豆子,师姑娘身子不舒服,快去叫医女过来!最好是两个!” 小豆子闻讯而来,顺迟香所言看向面色痛苦,四肢瘫软的师泠,正欲询问,又被迟香催促道:“还不快去!若是师姑娘出了事,你可担待得起?” 一听迟香这话,小豆子忙不迭点头冲出了玉香宫。 痛色未褪的师泠扭脸看向迟香,眼里除了一丝埋怨,还有一缕惊讶。 而迟香好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竭力扶着她的时候低声道:“只要扮成医女,我们就能出宫。” 这话一说完,迎面两个宫婢赶了过来,正欲接过迟香扶着的师泠时,被迟香又是一声喝住:“不许过来!” 二人连同师泠登时一愣,这发的是哪门子火? “迟香,你这发的是哪门子火?姐妹们不过是看你扶着师姑娘气力不足,才想上前帮忙。” 现场气氛僵持之际,一声尖柔的声音从月台之上传来,顺光看去,却是菱香。 “有些人呐,最是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过做了几日管事姑姑,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菱香一声冷哼,蔑了迟香一眼,便娉婷而下,从她身旁经过。 师泠一边看向菱香的背影,一边看迟香,却见迟香面色无动,几瞬之后,冷不丁道:“师姑娘从宫外回来,身体不适,你们若是谁想来帮忙,我不介意。” 她这话一说,那两个宫婢连同菱香面色骤变。 “迟香姐姐,我们姐妹还有事要忙,师姑娘就劳烦您费心了!”那两个宫婢再对上迟香的双眸,怯怯地说完,就逃也似地绕道跑回后庭。 而菱香,则是不自然地蠕动一二嘴,加快脚步离开了玉香宫。她原本就只是回来替公主拿点儿东西的,现在东西拿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得快些回宸栖宫,不然公主该着急了。 迟香螓首微转,看着步履匆匆的菱香,嘴角擒了一抹冷笑,随之扶着师泠继续往兰溪殿去。 一入兰溪殿,关了殿门,迟香就放开了师泠。师泠一个重心不稳,堪堪摔倒。她索性就坐在地上,挽起左腿裤袖,一看后小腿上那块小小的青紫,就倒吸一口气。 “迟香,就算是做戏,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师泠心疼地捂着小腿腹,闷闷地抱怨一句。迟香却是低头失笑,小心而温柔地扶起她进了内殿。 “姑娘,一会儿医女来了,您只管躺在床上。其余的事,奴婢会打理好。” 师泠大概是明白迟香的意思,点点头乖乖地躺在床上,佯装不适。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师泠都快睡了过去,小豆子还没把人找来,师泠软软地起身,殿里已经点上了桑树灯,昏黄的烛光闪闪烁烁。 她半撩帐纱,巡视一圈儿,只见迟香站在梳妆台前,目光警醒地看着外头。 应该是在看小豆子有没有来吧…… “迟……” 师泠话还未落,迟香突然转身,朝她使了个眼色,而后转身走向外殿。师泠顺意,连忙放下帐纱躺下。不一晌儿,就听到殿外小豆子和迟香嘀咕了几句,接着,殿门就关了。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就传来迟香焦虑无助的声音。 “王医女,姑娘不适来得急,浑身发软,不止浑身冒冷汗,还面色发黑,现在已经昏迷一个时辰了。您快给瞧瞧!” “好。” 师泠察觉到王医女坐在床沿,接着迟香从帷帐中抽出自己的胳膊递给王医女。冰凉而细嫩的指尖触及到脉搏,师泠心里紧拧了一口气。 “不对啊……” 王医女发出这一声之后,就猛的倒向床榻。师泠一惊,连忙滚到内侧。睁眼之时,王医女已经昏迷,而迟香一收回胸前抬起的手,就开始将王医女身上的衣衫解下。 师泠愣了一瞬,道:“只有她一个人过来?” “嗯,宫里的医女都被派到各宫去了。这王医女也是小豆子在药膳房里找来的,不过看她还是有些本事的,还知道被我骗了。” 这种时候迟香还有心情玩幽默,师泠还真是笑不出来。 迟香利落地将王医女的外衣扒下来就扔向师泠:“姑娘,快换上!” “我换?那你怎么办?” 迟香闻言搬动王医女的动作微顿,随即给了师泠一个安慰的笑:“奴婢自有办法。国师已经离宫一个多时辰了,咱们还得快些!” 看迟香胸有成竹的样子,师泠自然也不想拖后腿,下了床之后,迅速换上王医女的衣衫。转身之际,却撞见迟香手里有一只瓶子,她正从里头抖出丹丸。师泠神经一跳,纵身上前,握住迟香的手腕。 “你做什么?” 第184章 意外总在意料之外 师泠神情严肃而冷漠,迟香漠然而视,随之泯笑:“姑娘,我是暗卫,不是杀手。 ” 随后迟香便挣脱师泠的禁锢,将手中的丹丸喂给昏迷的王医女。 师泠原本以为迟香只是想要控制王医女醒来的时辰,但一看迟香开始揉搓王医女的五官,还不时地扭头看她,登时心头一跳。待迟香停手,看向王医女时,倏然睁大双眸:“你……” “姑娘,咱们该走了。” 迟香没有过多的解释,收拾了王医女的药箱,就拉着师泠往外走。 而此时,师泠看向迟香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 难道北周的暗卫什么都会? 走到兰溪殿门前时,迟香突然停下步子,扭头朝师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看着殿门外隐隐约约的黑影,急而慌道:“王医女,您什么意思?师姑娘到底怎么了?” 师泠一听迟香的话,眼轱辘一转,好不自然地接道:“适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迟香听到师泠恰如其分的语气以及和王医女一般无二的声音,眼色微变,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分饰二角的,却没想到师泠的口技造诣竟然如此之高,若非她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她不是王医女。 “王医女,疫病非同小可,您倒是再仔细瞧瞧啊!师姑娘只是体虚面黑而已,怎么可能是宫外传的疫病?” “你也说了此事事关重大,我怎么会乱诊?既然你不信我,那就去请御医吧!”师泠语调愤怒地朝迟香喝完,扯过她手中的药箱,挂在肩上,一挑眉头,就猛地拉开殿门,在门外的宫人扑进来之前,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王医女!” 迟香面色戚戚地朝师泠唤了一语,又连忙追出去了几步。接着,连忙退回来,在听墙根儿的宫人散开之前,大声喝住。 “站住!” 众人一听迟香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颤,定定地站在原地。 “我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只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记清楚,师姑娘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身子不适睡了过去,她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所以,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许进兰溪殿!” 迟香一板一眼地下着命令,惊得众人心头又是一猛颤,忙不迭地朝迟香颔首就四散开去。迟香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将殿门关合之后,又故意提高音量喊道:“王医女,您等等奴婢!” 眼看着迟香跑出了玉香宫,四散的宫人又再次聚集到了一起,心有余悸地嘀咕。 “迟香什么意思?师姑娘真的染了疫病?” “我看像!那王医女不都说了么?” 围在当中的小豆子却是一手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似信非信的样子。 “可能真的是王医女诊错了。那王医女是刚进宫的,以前还不知道在哪儿当野郎中呢。” “野郎中?我听说,野郎中最懂这些奇奇怪怪的病了,没准儿就是呢!你看那王医女被迟香质疑,多生气啊!” “是啊!要不咱们还是撒点儿石灰啊雄黄粉吧?我记得酉时的时候,各宫都发了吧?咱们啊,就好好守着玉香宫,在迟香回来之前,谁也别进兰溪殿!” 一些宫人听到这人所说,连连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说宫人命贱,但是谁又不惜命呢?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殿门紧闭的兰溪殿,在小豆子的领导下,四散准备。 而另一头,师泠在宫门隐蔽处等着,一看迟香出来,连忙把她拉到暗处,左右环顾,不见巡守,才低声问道:“咱们从宫门出宫?” “嗯,不过还得去一趟太医院。” “太医院?” 一看师泠五官都完成了大写的为难,迟香立即解释道:“姑娘不必去,您只要在武清门等候一刻钟,奴婢自会前来。” “你一个人去?” 迟香确定无疑地点了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就乘着夜色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师泠左右视之,深吸一口气,挂紧身上的药箱,低着头就往武清门去。 那武清门是后宫与前朝之间最后的一个过门。 从玉香宫走过去,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 师泠没去过太医院,所以不知道有多远,但是迟香那般地认真,想来也是轻车熟路的。 也不知是这医女的身份真的很特别还是怎样,一路遇到不下三波的巡守,但是他们都对她视而不见,擦肩而过都没有半句要问的话。渐渐地,师泠胆子也大了起来,走得也越加自然。 然而事不过三,眼看着武清门就在眼前,迎面突然经过一队禁卫军。原本他们都已经走了过去,可是那个领头的,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倒回来,站在师泠背后。 “站住!” 师泠一听这声音,身子一僵,脚步猛地一顿。 “夜深宫禁,医女这是要去哪里?”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想来也是个魁梧壮硕的男人,但是那犀利而诡异的语调,听着就是让人天生地不爽。 师泠察觉到身后人越走越近,握着药箱背带的手不自然地加大力道。心头急速地回想着关于王医女的事,可是她好像除了知道她姓王,在药膳房,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北周的医制和大梁的到底一不一样。万一不一样,说漏了嘴,那还不被逮个正着? 正是师泠内心纠结不已的时候,一直强有力的大掌突然搭上肩头,将她肩上的药箱刮下。那力道之大,差点儿把她的半边肩头削掉。她怯怯地捂着肩头退后两步,黑夜沉沉,那人下颚的胡子尤其地明显。 师泠低着头,眼看着那人将药箱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什么也没找到,又稀里哗啦装回了药箱。 “医女,药膳房不往这边走!”那人恶气冲冲地警告了师泠一句,就将药箱扔给师泠。随即转身,招呼停在一旁的禁卫军继续巡逻。 师泠见他终于走了,抱着药箱暗松一气。然而那个人就好像眼睛似的,明明都走出了一丈远,又突然停了下来。师泠一看他这动作,顿时忘了呼吸,一口气憋在胸口,极力地降低存在感。 眼看着他如风如火地冲过来,师泠两眼四瞄,直想找个最好的地儿,赶紧跑路。 然而人家的速度,明显快于她,一眨眼,就整个人黑压压地将她笼罩在黑暗里,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像看见猎物一般,紧逼着师泠。 “医女,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185章 这是被追求了? 如果是在一个艳阳高照,桃花满天飞的地方,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师泠绝对不会怀疑他是要搭讪女人。 而现在的状况,就冲他那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明显不是! 虽然师泠不认识这个凶神恶煞的人,但是看他一身硬甲,加上其与禁卫军对他的尊敬程度,也知道他地位不低。既然被逼到了这份儿上,硬着头皮也只能把自己变成王医女! “我……我不过是小小医女,怎……怎会见过将军?” 她话音刚落,那人却再次紧逼,如狼似虎的眼里,放出一阵阵骇人的精光:“是么?本将怎么觉得,在冷木池见过医女。敢问医女姓属谁家?” “冷……冷木池?将军说笑了吧,我……我整日里在……在药膳房里,怎怎会去冷木池……” 师泠胆怯而懦弱的模样落在那人眼里,藏着说不尽的疑惑。 “是么?本将许是记错了。不过,医女不妨告知本将姓属谁家。本将年近不惑,依旧家无良人。今日与医女相遇,甚是投缘……” 听到这样的话,师泠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此时她心里只冒出来一句话:投你姥姥的缘! 但面上,她还不敢这么做,只能尴尬而懦弱地不断退后,避开这浑身上下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的人。 “将……将军……” 正是师泠苦无无言的时候,一抹蓝影突然闯入她的眼角,那可是救星啊! 师泠巴巴儿地往那人身后看去,那抹蓝影果然没辜负她的眼神,急急跑过来。 “王医女,可算是追上您了!” 来人正是急冲冲的迟香,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师泠面前,不由分说就将一个锦囊塞给她:“王医女,这是宋院判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宋院判还让奴婢给您带话,京中病情紧急,快些出城去找那味草药,务必在明日辰时之前回宫!” 迟香急急说罢,这才像是注意到一旁的人,惊得连忙退后几步:“不知孟统领在此,望孟统领恕罪。” 这一直为难师泠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冷木池险些一箭射死师泠的禁卫军统领,孟骁。 在听到迟香所言之后,他已退后几步,此时见迟香注意到他,脸色微变,转目却是恍然大悟那般看向师泠:“原来王医女是奉了院判之命出宫,本将唐突了。不过,出宫恤陛下手谕,王医女,你有么?” 那尖锐的目光,像是笃定了师泠没有出宫手谕。 “有的有的!孟统领,王医女出来的急,这不院判大人才让奴婢将手谕送来么?”迟香说话之际,扯住师泠的手臂,将她手中的锦囊往孟骁面前送去。 孟骁狐疑地看了一眼那畏畏缩缩地婢女,随即从师泠手中夺出锦囊,从中取出一纸白宣。趁光而观,看清上头的字迹及内容,孟骁眼底流光又沉,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将白宣放回锦囊,递还师泠。 “王医女,此事事关京都数万人性命,望你早归!” 留下这一句客套的话,孟骁不再停留,带着那一队禁卫军,又继续开始前朝宫宇的巡逻。 待他们走后,师泠才真的长松一口气。 而迟香的状态,并没有很轻松。她带着师泠一边往宫门处走,一边问道:“姑娘怎么会碰上孟统领?” “我也不想碰到。说来也奇怪,他明明都已经走了,还中途返回。还返回了两次!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是魂儿都被他吓没了。” 迟香注意到师泠话里透露的信息,明眸一转,看向已经没了影儿的禁卫军,心中暗衬。 “姑娘,孟统领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在冷木池见过我。唉,冷木池在哪儿?” 师泠话罢看向迟香,却发现她不仅停了下来,面色还一阵儿一阵儿发白。 “迟香,你怎么了?” 迟香现在心里想的,是孟骁竟然记得师泠。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姑娘,一会儿到了宫门,您将锦囊中的手谕给守兵看了就出去,在宫外三桥外等候一刻钟,奴婢一出来就找你。” 师泠手足无措地看着迟香:“你不跟我一块儿出去?” “您现在是医女,拿着手谕,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奴婢自然也得换个身份。” 师泠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按着迟香的指示出了宫,其间当真没有再受阻挠。而当她走到三桥外的桥墩下等候,稳稳当当一刻钟,宫道旁侧当真有了一抹身影。不过那身影,不止是一个人,听动静儿,应该还有匹马。 这想法一蹦出来,师泠连忙躲到桥墩底下,警惕地看向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 “吁!” 弦月西移,微光照耀下,一抹漆黑斜长的影子投在三桥桥面上,纤长绰约。 迟香立于马上,左右巡视,不见师泠的踪影,一股不安腾然而起。正欲纵马四寻之际,从桥墩下闪出一个人影。见此,迟香迅速翻身下马,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人擒拿在手。这一看,却是师泠。 “姑娘?” 迟香连忙放开师泠,略带几分歉意地看着揉着肩头嗷嗷叫痛的师泠。她虽然没用多大的力道,但是一般未习武之人遭此一击,那胳膊不青也得紫,其中的痛楚,更是无以言说的。 “迟香,你下次能不能手下留那么一丢丢的情啊?”师泠苦着脸抱怨一句,转眼看见被黑衣锦服包裹得凹凸有致的迟香,眼前忽地一亮。 “迟香,你好美。” 迟香闻言微愣,随即失笑一二,转眼将马匹牵到师泠面前,道:“姑娘,上马。” 兴许是师泠和迟香身材都不错,二人共骑一马都没有显得多拥挤。一路向东,京中真的空无一人。而白日里横尸遍地的东市,也已经被清扫干净,整齐的货摊摆在路边,丝毫没有白日里那如死神降临般的凄惨气氛,更看不出会有疫病侵袭。 到了东城门下,巡防营的守兵三步一防守,城门前更是大闸横放。 迟香勒马而下,从怀中掏出了某个师泠看不到的东西,随即听她道:“我等奉命出城,明日辰时前赶回京都,尔等不得阻拦!” 也不知道是迟香的气场太大还是她拿出来的东西分量太重,只是她这么一说,那小小的守兵连忙就开门放行。 第186章 意外重重 东郊十里之外,是赤云山。 但是在燕都东城门与赤云山之间,虽有官道,但是一路到底,至少也要两个时辰。 以现在的速度来说,要找到国师,再回燕都,辰时肯定是赶不回来的了。而有一条捷径,就是穿过梅家庄的暗林,可以省去一半的时间。 心下这么一计算,迟香在马儿奔驰了三里路后,赫然跳离官道,上了梅家庄的山路。 师泠对燕都四周的状况一点儿都不知道,此时被迟香带着蹿上了林子,心中大喜。 话落之际,却瞧见上头灯火通明,现出的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山庄。 那山庄坐落其中,高低有致,层层叠叠的灯笼红光,将它照的极其漂亮。 师泠竟渐渐看得痴了。 正当此时,迟香也已经勒马而停,他们的面前,是一处山庄大门,大门之上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字,不过师泠不认识。 师泠转眼见身前的迟香在四处观望,按捺不住心里的小惊喜道:“这么快就到了?” 迟香摇头:“这是梅家庄,若是要赶到赤云山,从梅家庄后山暗林穿过去,是最快的。” “梅家庄?”师泠小声嘀咕出这山庄的名字,心底隐隐传来一阵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三个字。 “驾!” 正是师泠深思之际,迟香又突然勒马进入山庄外围的山间小道。 这一片山林原本夜深林静,此时多了马蹄声,瞬间惊动了林中夜宿的野鸟野物,四蹿之下,声响越发地大。 刚开始迟香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但当马蹄忽闪,二人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之际,迟香猛然发现他们所处之地,很异常! “东南移形北非北,林中飞鸟旋天飞。迷幻八方厮无向,林下走兽绕树奔。” 迟香看着面前的场景,口中念叨着这一则小诗的同时,双目双手配合而动,渐渐眉目紧皱。良久之后,她惊愕地吐出三个字:“迷幻阵?” 他们踏入的,是梅家庄闻名天下的迷幻阵。这梅家庄的迷幻阵,旁人不知,迟香却是最清楚的。 此阵变幻非常,大树参天,遮风蔽日,八方四位混作一团,如处混沌大地。 可是她怎么可能判断错误? 迟香思路突断,回想最近梅家庄发生过的事,心中暗惊:难道是因为上次顾念北闯庄,所以梅家庄才移形换阵? 如果是这样,真是她太大意了! 正是她垂眸思索,该如何寻找这林中阵眼之际,眼前却突然柳暗花明一般。那条隐蔽的小道又再次出现在面前,之前躁动的飞鸟林兽,再次恢复平静,在深夜里沉睡过去,就好像从来没被惊扰过一般。 眨眼再看,那小道边,站着的竟然是师泠。 迟香心头一蹙,往身后看,马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姑娘,是你破了阵?” 师泠听迟香那不可置信的口气,晃悠着手中的藤条,眉头微挑:“算是吧。” “姑娘精通阵法?”迟香待师泠上马,慢驱而前。 “不精通。不过是眼熟,恰好知道怎么解罢了。” 迟香蓦地勒住马缰:“眼熟?” 不知迟香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师泠泯唇笑道:“是啊,不归林里就有这样的阵,我从小看到大,自然眼熟知道怎么解。若是换一个什么阵法,可能我就不懂了。” 师泠说得很随意,迟香却听的很谨慎。 不归林,迟香知道。那是西梁的一座鬼山。传闻进入其中的人,都有去无回。师泠能够在里面生活十多年,刚知道的时候她还很惊讶,完全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可是现在听她这么说,倒是相信了一些。 阵法,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布阵人想要保护的东西。若是不归林中如师泠所说布有迷阵,那就是刻意为之,她能在里面活着,说明她就是阵法保护的人。 这么解释,也就不奇怪。 不过,天下阵法分三派,南北各一派,加上西梁那一派,各派阵法信奉不一,破阵之法也各不相同。 师泠怎么会对梅家庄的阵法眼熟? 心中疑虑重重,再加上司灼对师泠不一样的态度。迟香心底对师泠的探知欲,越发地强烈。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驾!” 迟香再次纵马而进,此次是畅通无阻地通过暗林。但是路过暗林之中的时候,一阵火光突然从旁处闪出,惊得迟香立马勒住马缰。 二人相视一眼,连忙从马上下来,躲入灌丛之中。 往那火光之处看去,三丈之外,隐约对立着两路人马。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的人。 一路人多势众,手持火把,将另一路,不对,另一个明显是他们敌人的男人围在当中,蓄势待发,分分钟要上前攻击的样子。而那个男人,则是凌力无动,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气场强大到将人的勇气吞噬干净。 双方对峙,四周的气氛,就显得极其地紧张诡异。 “是小将军。他不是被紧闭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从灌丛看去,看清当中人,迟香一惊,忍不住地低呼。 一旁的师泠清楚地听清了她的话,再仔细一看被围在当中的人,倏然睁大双眸。 真的是顾念北! 他怎么会在这儿? 对了,白日里他就是从东市过的…… 想到这里,师泠突然反应过来,这梅家庄的名号,她就是从迟香口中听来的。而暗林,也就是顾念北所说,看到那些杀手殒命的地方。 他现在在这里,是不是说明,那些围攻他的人,就是那些害她害玉卿的杀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可是不得了。 一看到地上不知昏迷还是死了的人,师泠的情绪就一瞬间高涨到顶,双拳一握,倏然起身,接着整个人就要冲出灌丛,往人群中去。 迟香猝不及防,在师泠迈脚出去之际,连忙将她扯回来,低声喝道:“姑娘,你做什么?” 然而这边的动静,没有逃过高度紧张的两路人的注意。火把闪烁之际,一道厉声猛然喝来:“什么人!” 紧接着,丛林之中倏然冲出几抹身形闪烁的暗卫。 迟香心中警钟大响,将师泠按在灌丛之下,猛地抽出腰间软剑,明眸转动之际,稳准狠地袭向正面闪过的黑影。 一道银光闪光,接着便是一声利落的惨叫,划破林中微妙的氛围…… 第187章 姑娘你做什么 “皇家暗卫在此,谁敢造次!” 伴随着那一声惨叫,迟香比剑立于那受伤的黑影身前,在林中黑影围上去的同时,散发出一身凌厉的气场,竟真的镇住在场众人。 师泠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迟香的意思了。既然迟香宁肯暴露自己也不让她暴露,那她就藏在这里,好好瞧瞧这些人,到底是谁! 时间划过几瞬,黑影的领头人突然走向迟香,眯着一双蛤蟆眼,看向迟香手中握着的东西。 佝偻的身子,搭着不修边幅的外形,再配上那双蛤蟆眼里透出的算计和轻蔑,尤其让人恶心。 “这位大人,夜入梅家庄暗林,所为何事?” 伴随着那老头儿沙哑而沧桑的声音,围着迟香的黑衣人迅速隐入暗处。 尽管身边的危险信号解除了,但是迟香一点都不放松。 “奉陛下之令,带小将军回京。” 迟香说起谎来,是真的脸不红心不跳。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完全看不出破绽。这功底,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练就了。而且,她好像还认识这些黑衣人,尤其是对那老头儿,似乎还有几分忌惮。 至此,师泠更加地怀疑,迟香真的只是一个暗卫? 老头儿听到迟香的话,似信非信地“哦”了一句,眼角斜睨向当中漠然而立的顾念北,突地呵呵作笑:“那倒是好!顾将军这一闹,把陛下放在梅家庄的人又伤了个遍。这些大人,也算是您的同僚。望您回宫,还在陛下面前秉公告之,别让这些大人含冤而亡……” 这老头儿,不仅长得老奸巨猾,还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对着迟香说话语气好得不得了,但话背后的意思,却是针针刺骨。 迟香朝那老头儿点了点头,便朝顾念北走去。二人的气场在暗林之中相撞,一场无声的较量就在二人的一举一动之间展开。 “顾将军,陛下在等您,请随属下回宫。” 迟香动作语气都做的恰到好处,在对顾念北表达了充分尊敬的同时,保有自己的气质。然而顾念北,丝毫不买她的账,冷眸一转,生冷道:“本将不认识你。” 虽然烛火闪烁,但是师泠清楚地看见,顾念北眼中闪过了一抹鄙夷和厌恶的目光。 没错,他在鄙视迟香! “陛下身边暗卫何其多,顾将军连梅家庄的暗卫都不认识,不认识这位大人也不奇怪。”一旁看戏的老头儿乘隙打着哈哈,话里对顾念北的贬低也是一点都不客气。 顾念北和迟香没有给他一点儿回应,他倒是一点儿不觉得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句,接着面色骤变话锋突转,语气凌厉道:“只是老夫不知道,这位大人竟然还带了别人来,是什么意思?” 沙哑而狠戾的声音弥漫在林中,眨眼之间,两道黑影就突然从高处落下,刚巧落到师泠躲藏的灌丛旁,毫无征兆地就将她提了出来。 迟香察觉动静,猛然转身,看见师泠被挟持,险些冲动出手。 而老头儿又哪里会放过迟香的一丁点儿动作,在四周暗卫再次围上来之际,冷笑连连:“老夫虽不出庄,却也知道,陛下不会派暗卫来庄子。这位大人,你夜闯梅家庄,到底目的何在?” 老头儿步步紧逼,迟香与他对视几瞬,深吸一气,软了几分语气道:“孙老,我的确是奉了圣命出宫,不过不是来带走顾将军的,而是踩近路前往赤云山。京城中突现疫病,此事,孙老应该知道吧?” 老头儿闻言闷闷笑了起来,那声音直听的人浑身发麻,就像千万只蚂蚁从脚心一直往上爬,爬遍全身毛孔一样难受。 “小丫头,你是当老夫老年痴傻,好蒙骗是吧?顾将军这前脚硬闯梅家庄,伤了庄上的人,你后脚就带着人闯过来要带走顾将军。现在被老夫抓住了尾巴,不想承认了?” 孙老头儿话音刚落,师泠就被那两个黑影丢过来。迟香忙闪身而上接住师泠,转目之间,心中警钟大响。 看清那一个个暗卫的模样时,迟香脸色陡然大变,夹杂着震惊的恐惧从脚底直冲脑门。 这些人,和平常人根本不同。 他们的身高体大到已经不能用“魁梧”来形容。个个儿麻木的脸上,一双猩红嗜血的眸子,格外骇人。举手迎光间,手臂上银光闪耀。 对此,迟香只能想到一种不算人的人——炼骨兵! “炼骨兵?” 几乎就在迟香脑子里冒出来这三个字的时候,在她身侧的师泠突然低呼出声。 迟香惊愕之时,孙老头儿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全无,冰冷的老脸上,杀气尽显。 “杀!” 一听到这个字,迟香和师泠面色大变。 炼骨兵杀人如麻,毫无人性。她们深知,以自己的能耐,肯定不是炼骨兵的对手。二人默契对视,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来了一个字。 逃! 身居二人之后的顾念北,却是对这样的状况是早有预料,一早就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在暗卫变身成炼骨兵冲上来之际,果断出刀,毫不犹豫斩杀。 那利落的手法,带着充满血腥的鲜血,在黑夜里绽放成一朵朵绚丽的彼岸花。 其间,不断地有炼骨兵从四面八方冲上来,迟香的软剑,对战他们的金刚之躯,攻击力几乎为零。好几次险些命丧他手,都幸而被人及时拉扯躲开,只受了些许轻伤。 说是轻伤,但那任何一道伤口,都比她承受过的任何一次伤害痛的猛烈。 面对炼骨兵那铁刀一般锋利的手臂,迟香更惊讶于几次救自己于虎口的人。 而那个人,竟就是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师泠,开战之前,她还想保护她来着,没曾想真的打起来,她却被她保护着…… 师泠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穿梭在那一双双两眼赤红的炼骨兵之间。 一逃离炼骨兵的包围,迟香突然挣脱师泠的手,闪身往一角落,以极快的速度挟持住呈观望态度的孙老头儿。 一只细嫩纤长的手挟持上老肉纵横的脖子,怎么看怎么可惜迟香的手。 只是现在她没时间去在意。 顾念北以一当十的本事的确厉害,但是层出不穷的炼骨兵,终究是在消耗他的体力。 “让他们住手!” 第188章 为什么要杀我 迟香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慌乱,凌厉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威胁味儿。 假若孙老头儿不配合,她大有拧断他脖子的可能。 孙老头儿却是闷闷地嘿笑,看着顾念北开始力不从心,落在下风,一双蛤蟆眼笑眯成一条线。 “小丫头,老夫能活这么多年,可不是靠的武力。现在你杀不杀我,顾念北也必死无疑。而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一样。” 孙老头儿说得风清云淡,语气里更是从容不迫,好似真的不担心那只搁在自己脖子上的漂亮的手,会在下一瞬要了他的命。 能把自己的命置之度外的人,最可怕。可是迟香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会这么不惜命。 “那你就试试,是你先死,还是我们先死!” “迟香,等等!” 正是迟香要下狠手的时候,师泠突然冲到她面前,制止住她。 “姑娘,你做什么?” 师泠转眼看向被顾念北牵扯住的炼骨兵,深吸一气,郑重地看向迟香道:“我有事要问他。” “姑娘……” 就这么一声,孙老头儿似乎看出来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那怒目而视的小女人,道:“丫头,你想问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自然不能活。”孙老头儿话罢,似傻如痴地嗤笑出声,“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要杀就杀。” 面对孙老头儿这般的挑衅,迟香反倒是镇定不少,手上的力道扣着孙老头儿的命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看得出来,孙老头儿回答的话,不是师泠想听的。 果不其然,师泠垂眸半晌,突然道:“我是说,你们,为什么要刺杀我,从川山开始,一直到燕都南城门,还有城隍庙外,这一次接一次的,是为什么?谁指使你的?” 师泠开口之时,孙老头儿并无甚在意,在他看来,这个黄毛丫头,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杀都不知道,实在是太天真,但当她提到川山之后的事,他脸色骤然大变,戏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是你?” 这一声质问意味着什么,师泠很清楚。 她紧紧盯着孙老头儿那双蛤蟆眼,试图从中看出丝毫破绽,得到一些可以辨认他们身份的信息,却在突然之间,她发现一丝不对劲,神情一怔,她连忙回神,将孙老头儿后的迟香一把扯开。 “快跑!” 迟香一时不察,只见师泠将孙老头儿从她手里踹开就拉着她往林子另一边跑去。猛一回头,竟见铺天盖地的飞鸟旋而升空,而后急速下降,直冲向二人。 那些飞鸟,全身乌黑,与乌鸦一般,但是那叫声,又有些与众不同,听的人直心头发疼。 正当迟香察觉到身体如此的异样的时候,师泠突然拽着她跳下了一方灌丛,而后示意她紧紧捂住双耳。 他们一躲起来,林上的飞鸟就好像失去了方向,一直盘旋在灌丛四周,久久不落。但好在,没了目标,它们渐渐也就不再叫了,四周安静下来,除了风吹草动,竟然什么也听不到,连同林中的打斗声,都戛然而止。 迟香趁势而起,不想一看,四周漆黑,早已没了顾念北和孙老头儿的影子。 难怪听不到声音了。 正当此时,突然一个东西被塞进了她嘴里,迟香本能地朝那用力一方攻去,却见师泠神色焦急地盯着她。顺着她看下来,自己嘴里的,竟然是她的手腕。 “唔……”她本想将师泠的手拉出来,却不想师泠更加塞紧她的手腕,于是乎,一股鲜美而带着点腥味儿的血,顺着她的喉咙滑下,随之一股说不出来的舒坦,紧绷的神经因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好像开始放松了。 怀着这奇异的感觉,再看向师泠时,迟香发现她的神情格外凝重。 “迟香,赤云山我去不了了。天旭拜托你,一定要找到!还有……如果他真的能找到祛除‘疫病’的草药,带回燕都!” 迟香不明白师泠为什么要这样说,看着她几近悲壮的神情,心口陡然一跳。 她要做什么? 可她还来不及阻止,师泠就已经收回手,起身冲出了灌丛。 那怪异的速度,就像一阵狂风,呼啦一声,就跑到了三丈之外。 原本安静下来的怪鸟,一察觉林间的动静,又再次躁动起来,顺着师泠奔走的方向跑去。 “姑娘……” 迟香蓦地起身,看着引开怪鸟的师泠,目光落在被杂草野枝缠下的碎白纱,心头猛地一涩。 师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事,所以才要留下来。 原本迟香想要追上去,但是嘴角突然飘进鼻腔中的甘甜,突然改变了她的决定。随之,她就不由自主地折向,按照记忆,从暗林下方绕道,前往赤云山。 而另一边的师泠,从发现孙老头儿的秘密开始,整个人就处在一种极度的愤恨和委屈中。她将怪鸟群引到暗林之外的一处尚算平缓的坡地时,骤然转身。紧盯着朝她急速飞来的怪鸟,突然解开缠绕在右手腕上的纱巾,用力一握,将其中的血生生地挤了出来。 那鲜血顺着她的手腕一直向下,在小指外侧汇聚成一滴,摇摇欲坠。几乎就在怪鸟群悉数冲到她身上的时候,血滴落在草地上,侵入土里。 而怪鸟群则悉数围攻上师泠,将她团团包裹,渐渐缩紧。而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师泠所在的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嗞啦”,紧接着,一团赤火轰然而起,将不断攻击师泠的怪鸟瞬间烤焦。 一只只鸟看成焦黑的烧烤,生硬地掉落在地上,在生生不息的赤火之中,渐渐化为灰烬。 师泠冷漠地看着面前渐渐被赤火荼蘼的暗林,在赤火环身之际,踏步而行。 她跟着一路延伸到林中的赤火,又回到了顾念北被围攻的地方。而那来势凶猛的赤火,在她停下来之后,竟然也停止了前进。 血染衣衫的顾念北,绝然立于炼骨兵失身之上,他的刀下,压着的,是不知为何元气大伤的孙老头儿。口中不住地吐出恶心的唾液,双手紧攥着胸口,一张老肉纵横的脸抽搐不止,使得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起。 他才刚从那种无法自控的状态中脱离,被赤火包裹的师泠,突然闯入眼中。霎时间,求生的欲求腾然而起。 “给我……” 第189章 是你 那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如一把利刀,迅猛而强势地劈向师泠。 这般境况,直接刺激到了还一脚将他踩在脚下的顾念北。 顾念北提刀一纵,狠狠插向孙老头儿的胸口,可就在他的刀穿透孙老头儿胸膛的一瞬间,孙老头儿竟然化作一股黑烟,从他的刀下消失,隐入黑夜。 脚下一踩到实地,顾念北忙抽刀而举,退身两步护在师泠身侧。 在这个空当,层层黑鸟裹挟着一股浓戾的黑气从暗林身处喧嚣而至。原本被顾念北解决的炼骨兵,在被黑气和黑鸟包裹之后,一个个儿地,拔地而起。 一时之间,赤目银臂,刀光烁林。 顾念北此时再应对这一个个来势凶猛的炼骨兵,却显得有些吃力。他们的攻击,无端变得利落而凶猛。每一个都像有自己的思想,知道如何攻击对手最薄弱的地方,不再似之前被人操控一般笨重迟钝。 就在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团极其厚重的黑龙卷,它猛然刮起,来得毫无征兆,将顾念北和满身赤火的师泠分开之后,迅速将师泠包裹其中,两息之后,消失在原地。 “泠儿!” 顾念北奋力击溃攻上来的这一批炼骨兵,扭头就刚好看到黑龙卷带着师泠消失的原地。围攻他的炼骨兵,根本不给他遁走的空隙,一队接一队地拦截追堵,直逼得他双目变色。 一场非人的血战,就在顾念北双目赤红的那一瞬间,正式开始…… 而另一边的黑龙卷,其实并没有离开暗林,只是那操纵黑龙卷的污气设了一个结界,把师泠围困当中。 当明白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结界,还可以看到结界之外与炼骨兵殊死搏战的顾念北时,师泠也发现,浑身的赤火,被结界中的黑龙卷吸走,而她的身体,也动弹不得。 她出奇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和紧张,反倒是漠然抬头看向面前的黑龙卷,突地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话音刚落,那一团黑龙卷,就化作孙老头儿的模样。他站在师泠面前,不过半丈远。他看着师泠的目光里,除了贪婪,便是渴望。 “身负灵气的灵女,你说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奸邪而恶心的表情,搭上那一双蛤蟆眼,活脱脱就是一只癞蛤蟆。 还是一只令人作呕的老癞蛤蟆。 但是他的话,的确也回答了师泠心中的一个疑惑:纠缠她不放的荷花妖,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灵气…… 可她身上,哪里又有什么灵气? 还是说,是赤火? 师泠下意识地看向被孙老头儿抓起的右手。 下掌处的伤口已经结痂,不规则地沾染着林间的土渣,脏脏的,像一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妇人手里的老茧。 司灼曾经说过,三界大乱,封印之时,妖魔遗留人间。没有灵气,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就只能散尽自身灵气,无所作为。一旦得到灵气,他们就会实力大增,为了强大遗祸人间。 所以,眼前这只老癞蛤蟆,也间接证明了她以为的司灼的无稽之谈? “你怎么知道我是灵女?” “灵女降生,天火盘云。只要靠近你,闻到那熟悉的味道,自然知道你是不是灵女。我在人界隐藏了千百年,等你等的,实在是太辛苦了……现在就乖乖地让我尝尝,你的味道如何……” 孙老头儿说着鼻子就往师泠手心儿凑,闻到她身上那股少女独有的体香,一阵一阵地痴迷,一张老肉纵横的嘴,一点一点地张开…… “为什么我是灵女?” 师泠冷不丁说出一句话,眼看着自己的手悬在孙老头儿的口中,将要被他含住,一阵恶心险些翻涌而上。 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那种熟悉的变化,她几乎可以料到,自己下一瞬会怎么样。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不想……不想被藏到背后!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拜托了,让她自己面对! 师泠向体内那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可怜地乞求着,然而那力量却还是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心口挤出来,向她的身体流窜。 正当此时,结界突然被打开一道缺口,一道粉光倾斜而下,耀眼之间,师泠身前的孙老头儿被猛地一击,狠狠撞在结界边缘上,落地之时,倏然变成一只庞大的黑色蟾蜍。 那道粉光乘胜追击,以压倒式的实力,一刻钟之内将黑蟾蜍虐了千百遍,而让他毫无还击之力。 眼看着那黑蟾蜍千疮百孔,粉光倏然升空,从中幻化出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而那女子,赫然就是几度纠缠师泠的荷花妖。 她倨傲落地,站在黑蟾蜍面前,魅惑人心的眼角,透露着掩藏不尽的不屑和恼怒。 “本尊的猎物也敢惦记,活得不耐烦了!” 说话间,她手中倏然升起一把粉光盈盈地长戟,顺着她手腕的力道,猛然插向黑蟾蜍。 而原本毫无招架之力的黑蟾蜍,眼看着要遭受最后一击的时候,又“噗呲”一声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在原地。 在黑烟消散的瞬间,林中倏然刮起一阵强风,正欲给顾念北最后一击的炼骨兵,也在这时候,突然像泄了气的皮囊,倏然倒地,然后凭空消失,就好像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 顾念北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诡异的现象,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妖媚的女人之声。 “本事不大,跑得倒挺快!” 荷花妖一挥手,那长戟就凭空消失。紧接着,她扭身婀娜走向师泠,纤长柔美的手抬起师泠的下巴,将她细细打量。 “丫头,你可是让本尊好找。这次,那臭道士,该不会再来打搅咱们的好事儿了。” 邪魅的笑加之媚酥人骨的声音,透露出她无比的好心情。只是林间无辜的草木,因为她那一声声酥麻如骨的小声,瑟瑟发抖。 “放开她!” 这道沉若暮钟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她的好心情。妖娆的面容突然狰狞七分,粉光骤起。 眼看着那充满邪气的一击就要正撞顾念北的胸口,荷花妖却突然失了神。 “是你……” 第190章 相信我 荷花妖震惊而痴迷的目光,换来的却是顾念北看准时间狠狠地一击。 她眼睁睁看着顾念北手中的刀插入她的胸口,刺啦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指尖不自觉抽搐,竟握上刀背。 “崇玄,你真的是崇玄。崇玄,我是玉姬啊……” 玉姬口中喃喃自语,面上的神情,哀戚痛心里又透着一丝惊喜。她直直地顺着刀口走向顾念北,纤长柔美的手,怯怯地想要抚上那张熟悉的脸庞。 此时,她完全没有料到,顾念北看到她不死反倒靠近自己,面色阴沉几乎能滴出墨来。 在玉姬的手即将摸上脸侧之际,顾念北猛转刀柄,倏然后退一大步,旋身至玉姬身后,一掌击在她后肩上。然而,就在那看似凶猛地一掌落下的时候,却像是扑倒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更惊奇的是,他的手直接穿过了玉姬的后背。 正当此时,玉姬的气场却在悄然变化,她猛然拧身,幻化之体倏然变成本体,一朵巨大的粉色风荷腾空而起。 “本尊平生,最恨别人冒充崇玄!” 一看到这幅场景,师泠立即朝原地不动的顾念北大喊道:“顾将军,走啊!” 顾念北闻声,只是淡淡回头,对师泠泯然一笑,便将她护在身后。转身面对即将发力的玉姬,巍然不动。 “顾将军,她不是人,你不是她的对手,快走啊!” “相信我。” 师泠真是要被气死了,这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么?对方和他的战力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跑在这儿等着,白送死么? 这玉姬,几次三番捉她,若不是有司灼,她早就被消化了。顾念北就算再厉害,那也只是一个凡人呐,连锦白都对付不了,又怎么会对付得了这修为极高的玉姬? 偏偏那癞蛤蟆把她身子定住,根本动不了。 目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有半分的迟疑,玉姬已经举暗林草木之力,齐齐变作她的攻击道具,万剑临空,顺着她的意念而旋转列阵。 她眉眼之间表现出来的,是被欺骗后幡然醒悟的愤怒。而这般巨大的愤怒,裹挟着万剑草木,皆直指向血肉之躯的顾念北。 而这边的顾念北,也在举刀横目之际,双眸赤红,身体里的气运,充斥全身每一道血管,将他的战斗力,都提升到了至高点。来势凶猛而锋利的草木万剑,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簌!簌簌簌!” 锐利之声划林而过,将这不安宁的一夜,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人与妖的对战,师泠是全程的观看者。 她惊愕,震惊于顾念北对她的守护。 尽管他应对吃力,可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即便身上被割伤撕裂,鲜血淋淋,他也愣是没让半枝一截的草木伤到自己。 最后,顾念北是败了。 面对实力强劲的玉姬,她仅仅使出两分力,顾念北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胜算。 淋漓鲜血顺着参差不齐的短丫长枝,从他的肉里,衣衫里滴落。猩红的血迹在被蹂躏无状的草地上蔓延开,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他现在的状态,和一个濒死的人,唯一的差别就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师泠挡在身后。 “顾将军……” 在师泠也不知道的时候,她眼里竟漫出了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落下。她的眼里,此时只有驻刀身前,摇摇欲坠的顾念北。 即便身负重伤,神智渐散,他也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护在身后。 而玉姬,在此时,再次幻化成那妖娆的女人模样,只是眉眼之间,藏着无法言说的愤恨,她看着伤痕累累的顾念北,就像看一个偷走她珍宝的鄙陋无耻的小偷。 “崇玄已经死了,本尊绝不允许任何人冒充他!” 一语落,玉姬抬手就要给顾念北最后一击,结束他的生命。 “住手!” 听到师泠的怒喝,玉姬怒眼翻上,嘲笑道:“怎么,怕他死了黄泉路上寂寞?别怕,收拾完他,就到你了。” 师泠心下一狠,咬唇道:“你要是敢杀他,我就让那只臭蛤蟆吃了我!” “哈哈哈……你说什么?那只被我打回原形的臭蛤蟆?”玉姬听了师泠威胁的语调,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对她的无知的鄙夷,“本尊纵横三界之时,那臭蛤蟆还不知在哪个臭水沟里喝臭水。你觉得本尊会怕他?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本尊倒不介意先吃了你,将你一身的灵气化为己有。” 玉姬不似作假,话罢,邪魅一笑,藕臂一挥,顾念北就被一阵强风刮飞撞上林木,摔倒在地。下一瞬,玉姬就开始运力变回本体,如同上一次在天旭的破屋外那般,将师泠吸食包裹入体内。 但就在她这般做的时候,师泠所站的地方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轰的一声落进深不见底的土里,那地方就变回了原样。 玉姬发力一半,遭遇如此变故,立马变回女人模样,近前两步,一脚踩上师泠站的地方,无比结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袭胸而上。她掌中虚运一力,一道粉光就脱掌而出,直扑那地。 脱离玉姬手掌的粉光,触及那块结实的土地时,不但没有按照玉姬的意思冲土而入,顺气而寻,反倒是“噗”一下化为乌有。 正当此时,暗林之外的夜幕,渐渐浮现晨光。 察觉到这一丝异样,玉姬突然收了浑身气场,瞪了师泠消失的地方一晌,转身走向顾念北摔倒的地方。 走近之时,发现那地方除了被压坏的杂草,空无一人。玉姬登时咬牙切齿,恶狠狠道:“臭蛤蟆,竟敢堂而皇之再抢本尊猎物,死不足惜!” 白昼降临,暗夜归去。 一夜的躁动,在玉姬的那一声愤恨里,归于平静。 从梅家庄暗林赶往赤云山的迟香,此时刚到赤云山下。 赤云山,九天观,是前殷皇家惩戒流放宫中罪人的地方。 前殷覆灭后,九天观原本还保持着它的职责,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有去无回的禁地。连同着山下的官道,也渐渐荒凉。 被派出来暗查其中境况的暗卫,数不胜数,可是基本没人能够活着出来。四年前好不容易有一个出来了,却只模糊吐了几个字,就殒命死门。 而那几个字,也是他们唯一知道的关于赤云山中凶险的信息。 她是暗卫,应当对皇室尽忠,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她也是个女人,想要像个正常的女人一般,正当嫁人,相夫教子,白首到老。 她惜命。 如果不是因为司灼,迟香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想要踏足这个地方。 一夜的紧赶慢赶,让她疲累不已。但心中的向往,让她可以克服一切作为人不能克服的问题。 她微喘几口气,找到赤云山杂草丛生,荒凉破败的入口处,暗调一气,提步而上。 第191章 五步蛇毒 黎明带着微风,扫进赤云山。 潇潇洒洒的树动声,把这禁地变成了一个普通无异的荒山模样。 多年修炼的警觉,充斥着迟香的每一个细胞。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不能忽视。是而每一步,她走得都很谨慎。 一路向上,石阶到了底,便是原本巍峨壮观,现在破败残漆的九天观。 迟香回头,看向那长长的石阶,眉目紧拧。 就这么容易到了? 显然这事儿不是她多虑了。在九天观门口站立不过半盏茶,林间突然就狂风大作。随之从杂林深处穿来频率极快的摩擦声。 那声音响而急,搅得九天观外的参天大树也瑟瑟而动。枝丫上的绿叶,禁不住这般强烈的震动而飘落,层层叠叠,越来越多,渐渐将迟香的视线遮挡在一丈之内。 警钟大响,迟香连忙纵身而上,避向九天观大门上的屋脊。而就在她一只手扣住屋脊上的螭吻之时,林中一阵劲风突然袭向她。 只扭头的一瞬间,迟香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巨蟒食人!” 迟香加快动作躲到螭吻之后,贴身于屋脊之上,闭塞口鼻双耳,只留一双眼,密切注意那黑色巨蟒的动向。 没了目标的巨蟒,盘旋在九天观外,硕大的信子狂躁地吞吐着,发出的沙沙声,更似魔音一般,传遍半山林间。在此不久,满山的蛇开始出动,从各个角落爬出来,朝着巨蟒所在的地方汇集。当巨蟒硕大的蛇尾搅动林木之际,所有的蛇就像得到命令一般,朝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其中不乏往九天观中去的蛇。 迟香察觉不对劲,刚一扭头,一条身负百花纹的五步蛇,正仰着那三角头,朝她吐着信子。往后再看,类别不分的蛇,更是络绎不绝地爬上来。 正当她从房脊上扣下一团沙石之际,九天观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迟香心头陡然一跳,不由分说将手中沙石捏碎,掷向绷直身子朝她袭来的五步蛇。 趁五步蛇遭遇沙石缩成一团之际,迟香迅速蹿逃,和满观密集的蛇群比速度,往那声音出处急忙赶去。 而就在她整个人暴露出来之际,巨蟒也开始行动,俯身而下,压在九天观屋脊之上,急速追向迟香。它的速度出奇地快,不过一晌儿,就追上了迟香,血盆大口一张,迟香俨然就是它口中之物。 “呜!” 正当此时,一抹银光从天而降,从侧面攻击巨蟒。巨蟒吃痛,蟒身顺着那银光攻击的力道飞撞而去,堪堪砸在观里的建筑上,引得尘灰飞扬。 而不断前进的蛇群,在巨蟒遭受这一击之后,迅速退走,在巨蟒四周围成一个圈,保护巨蟒。 尘灰渐散之际,适才巨蟒所处的屋脊上,凛然而立的,是一头身高半丈,体大毛银,眸眼蓝泽的巨兽。这巨兽,正是迟香在钦天司外见过一次的锦白。 它那睥睨苍生的眼里,充满了对蛇群和巨蟒的不屑。而巨蟒在恢复姿态,嚣张而急躁地吐着蛇信子。此时的锦白,在它眼里,就是敌人! 一方兽,一方蟒,二者对立,即将发生的是一场迟香无法预料的大战。 然而二者之间进行的非人的交流,迟香完全不知。在对峙足足一盏茶之后,巨蟒突然安静下来,更是出乎意料地反向而行,爬出了九天观。一众小蛇见老大走了,也跟着灰溜溜地离开。 不消一晌儿,九天观里就只有被破坏的建筑和梁上的一人一兽。 锦白满意地眨了眨幽蓝晦暗的双眸,转身向九天观里头走去。迟香一看,连忙从屋脊后起身追去。 天旭消失时,锦白是跟他在一起的。既然它出现在这里,那天旭应该也在附近。 所以,她必须跟着它,找到天旭! 然而跑出不足百步,迟香突然脚下一软,身子一沉,顺着屋脊滚下,狠狠甩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她刚回过神来,就发现浑身乏力,双手双脚不听使唤地抽搐不止。艰难地低头一看,从脚踝处,不断地有黑血溢出。 直到此时,那种浑身的血都要被那个伤口抽干的窒息感,才清楚地传递到她的五官里。 遭遇五步蛇,不论功深底厚,百步之内,必暴毙。 想不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真的很不甘…… 她艰难地看向渐渐没了影子的锦白,眼里的情绪还未流露出来,眼皮就耷拉而下,将她的思绪抽空。 就在她没了意识的时候,消失的锦白突然回到她身边。锦白静默地盯着被蛇毒侵蚀,命悬一线的锦香,突然低头,在她身上闻了闻。 鼻头挪到她脚踝处时,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口的唾液和鼻腔里的鼻涕,毫无偏差地落在迟香的伤口之上。接着锦白再挪了挪位置,恰到好处地含住迟香的腰身,转身往九天观身处去。 九天观内殿之中,杂草层叠。不,准确地说不是杂草,而是刚采集的草药。 毕竟绿油油的花叶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雨露,润润的。 草药堆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愁眉不展,手里的草药被他换来换去地尝,却终究没有他满意地结果。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在赤云山见过的!” 天旭面对面前一丛丛的草药,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地同时,还藏着锲而不舍的坚持。 “一定就在这里面!锦白,快帮我再去找找!赤云山里一定有!” 天旭说罢一抬头,却见锦白口里正滚下一个女人,登时眉头紧蹙:“小子,兽性大发也不是这时候啊,你快去帮我找找有没有绿色会发光的草,只要是有可能的,都快点儿摘来!若是咱们再找不到,宇文昊的娘就没救了!” 锦白很不客气地白了天旭一眼,将迟香的正脸翻向天旭。 一看清那女人的模样,天旭立马跳了起来。 “我的天,她这是被人下毒了?她怎么会在这儿?” 迟香双唇发乌,脸色发黑,皮肤里更是流动着黑乎乎的东西,那明显就是中毒了。再仔细一看她的面向,天旭哪里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顺着她的脚踝看去,见着止了血的伤口上黑血凝结,身子一抖:“这毒中的可不轻啊!看伤口,是被蛇咬了?” 锦白没有回答,却相当于默认了。 这下天旭有点儿犯难了,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刚中毒,但是蛇毒已经侵入体内。他也没学过怎么解蛇毒啊,这可怎么办? “锦白,你知道怎么治么?” 第192章 没什么不可能 天旭话音刚落,锦白就突然亮出一口锐利的牙齿,猛地朝迟香手臂咬去。 天旭见状,傻眼了不说,立马上去阻止锦白。但是他的力气在锦白面前,真的和挠痒痒没差别。 锦白咬下去的那一口,深深地陷入锦香的皮肤里,接着一股黑郁的血,就顺着那道口子留下来,渐渐成一滩。 一见如此状况,天旭连忙跳到香案上。那黑血可是有毒的,即便锦白不怕,他也不能再站在下面了,搭上自己的命,太不划算了。 但是看到迟香的血一点点流出来,都快干了,天旭实在于心不忍,冲着毫无人性的锦白怒喝道:“锦白,她是快死了,可你也不能吃她啊!而且……而且她是姐身边的人,你要是吃了她,姐肯定不原谅你!” 时机差不多,锦白收回了利牙,甩了案上的天旭大大的一个白眼,凛然不惧地踩在满是黑血的地上,在香案上找出一棵草药,然后含在嘴里嚼碎,吐在迟香手臂上被咬得穿孔的伤口上。接着就将她整个人再次含住,丢到北斗七星君面前的香案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天旭眼看着锦白这一系列的动作,突然破笑:“原来你知道怎么治她啊!吓死我了。得了,你快去找到那种草,我在这儿等你!” 等到地上的黑血凝固,不再向四周移动,天旭才跳下香案,跑到迟香躺着的地方。见她乌紫的双唇开始褪色,脸上和身上的黑气也渐渐消失,不由得啧啧称奇。 “神兽就是不一样,这治病的本事,比十里八乡的大夫都厉害。” 九天观外头实在是太乱了,想想昨日莽撞冲上来,差点儿丢了性命,心里就怯怯不已。好在带来的小东西好厉害,见他遭遇危险,立马变身,吓退了那一堆不知道什么怪的野兽。在这观里待了一天一夜,他只管认草药,找到能够解毒的草药就可以了。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是真的有点儿拿不准,他到底能不能在宇文昊的母妃死之前带着草药赶回去。 瞄了几眼迟香,天旭闷闷地蹲在一边,看着外头天色渐明,阳光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可把他晒太阳的心思给勾了个够。 殿外里突然有了点儿动静,天旭心想是锦白来了,连忙跑到殿口。 这一看,却见是几个黑衣人,手里一边拿着血迹斑斑的大刀,一边拎着一只尺长的圆腰笼。那样的笼子,天旭见过,是捕蛇人专用的蛇笼。 天旭完全没想到这地方还会有人闯进来,心头一惊,连忙退回,将迟香驮在背上,慌张躲到北斗七星君后头的空隙里。 安置好迟香,天旭半抬头,从星君之间的缝隙,看向进到殿里的三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将蛇笼中的三条蛇随手抖到斗姆元君像前的香案上。 而那香案上,堆砌的,正是昨夜和今晨锦白在林中找到的草药。那三条蛇一离开蛇笼,落在草药上,就好像恢复了活力,开始扭动身躯,吐着蛇信子。 黑衣人一看蛇有了动静,从袖里拿出一只瓷瓶,在香案四周撒了一些粉末,得意道:“小家伙,一会儿给爷几个补补身子,且要动的凶些才好啊!哈哈哈!” 天旭本以为这三个黑衣人是要把那三条蛇取胆补身子,却不想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那三条小蛇,在粉末消失的空当,渐渐褪去蛇皮,而后从蛇头开始分裂,在伴随着一声声如女人般的呻|吟声中,那三条蛇开始有了四肢和脑袋,五官也渐渐清晰,蛇背上的鳞片开始变作头发,如泼墨般从头倾泻而下。 蛇?女人? 这……这……这大变活人是不是也太刺激了一点儿? 披肩的长发把她们的身躯和面庞遮掩,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更加刺激了那三个黑衣人眼中的欲望,连天旭看了,都忍不住喉咙轻轮。下一瞬,天旭连忙背身缩在案台之下,懊悔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想想自己刚才不耻的行径,实在是丢人!丢人呐!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小娘子,你们不要什么?不要我们碰,还是不要我们停?哈哈哈!” 奸邪的笑声从大殿之中散开,三个黑衣人各自抓了一个女人,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混杂着女人痛苦戚戚的不甘愿和黑衣人奸邪浪|荡的声音,天旭内心饱受折磨。 他是想要救那些人的,可是……可是以他的能力,一出去,肯定必死无疑。可是不出去,那三个女人的声音,一直环绕在他耳边,无尽地折磨着他。 到底怎么办……怎么办…… 天旭将头埋在膝盖之间,痛苦地捂着双耳,竭力不去听香案之外的动静。而香案之外的状况越演越烈,各种各样的声音,铺天盖地地传来。 那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遭受****之后,戚戚无力地哭着。 听到那声音,天旭简直心如刀绞。偏偏他又没办法,任何一丁点儿的响动,都逃不过他天生优质的耳力。 完事儿之后,那三个黑衣人得意地起身,其中一人又拿出一只瓷瓶,将其中的粉末抖到三个绝望的女人身上,待她们又变回小小的蛇身之后,毫不怜悯地捡起来,塞进蛇笼里。 另一个在草堆里缓了口气的黑衣人,整理好衣裳,看向香案上坐着的黑衣人:“老七,老黑被抓了,咱们以后怎么办?难道真要一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下去?” “住在这儿有什么不好?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没事儿还能爽爽身子,比从前打打杀杀的日子,可舒爽多了!”说话的是手拿蛇笼的一个,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淫乐,拍着蛇笼,眼神里满满都是下流思想。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为什么?”拿蛇笼的黑衣人当即反问。显然他是对现在的状态及其地满意。 香案上的黑衣人纵身而下,随手抓了一把香案上的草药,示于二人。 “有人来过。” “不可能!” 这赤云山是什么地方?没有避身的法宝,谁能进来? “没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们没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和这些草药么?” 第193章 宝宝心里苦,不说 老七话一落,另两个黑衣人顿时面色大变。 “从血迹和草药判断,那个人没走多久。被人发现我们在这儿,你们知道后果如何。”老七说着,便将手中的草药揉碎。面上的神情,狠戾绝然。 蛇笼黑衣人一想到这件事背后的结果,不仅咬紧腮帮。之前泄欲的快感,顷刻间消失。背后传来的寒意,让他愤然而起:“老七,我去把那个人找出来!” “解决一个有什么用?关键是这个地方有人来过!赤云山已经不安全了。不想被楼主找到,现在就撤!” 老七说话的意思,是要现在立马即刻就离开九天观。但他最后,却是走向偏西的北斗七星君。另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 只是一个眨眼,老七猛地蹿身到星君像后,看到其后的人,特别是天旭旁边昏迷的迟香,登时两眼眯紧。 “你们是宫里人?” 另两个黑衣人一听老七这话,倏然冲去,一看案后当真有人,立即拿出自己的武器,紧紧攥在手中。 天旭一看三人这般模样,特别是拿蛇笼那个看迟香的眼神,脑中自动脑补那三个女子的惨样,不自觉挪动,将迟香护在身后。 “三位大哥,我……我们不是宫里人。山高林险,见这有个破观,就……就借宿一晚。那个,好像是三位大哥的地盘儿嚯,小……小的这就离开。” 点头哈腰地说完,天旭就慌张地要背起迟香,却不料一只手突然按在他的肩头上,稍一用力,就将他强行按下。 “听你的意思,我们兄弟做的事,你都看到了?” 一听这阴森丛丛的声音,天旭连忙扭身摆头否认:“不不不!小的眼瞎,什么也没看见!” “那你是听到了?” “不不不!小的耳聋,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怎么知道老子说的什么?” 黑衣人最后一问,直让天旭觉得自己蠢哭了。平时智商挺高的啊,怎么会连这种事儿都应付不来了? “我……我……我看唇……唇语……”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三个黑衣人要杀人灭口的意思更是显露无遗。 “小子,老子送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吃好喝暖,”老七对天旭冷漠道了一句,眸眼一转,对腰间系着蛇笼的黑衣人道,“老石,那个女的,收了。” 一听老七这话,天旭根本不顾自己还死不死,拼死了抱住老七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大哥……大哥,我姐可是染了疫病,你们要是碰她,肯定会死的!” “疫病?” 着眼看向昏迷的迟香,看她不仅面色发黑,连胳膊腿都隐隐黑气流动,立即警觉起来。京中疫病突发的消息,昨夜就传了出来。他们是听过一些症状,和面前的人,似像非像。 三人相视一眼,好像在交流着什么,就在天旭大松一口气的时候,老七突然发话:“既然染了病,那老子就好心送你姐弟一层。” 冰冷而狠戾的话一出口,那利剑就朝天旭刺去。就在天旭眼看着那剑尖就要戳到胸口处的时候,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掌拍在老七肩上,直震得他手臂发软。那手顺势夺走他手中长剑,一招旋天揽地,将三人逼出案台。 天旭惊魂未定地盯着面前突然站起来的迟香,尤其是看到那一张毅美绝然的侧颜和握剑的姿势。 太……太帅了! 在他心头感叹之际,那三个黑衣人却被完全激怒了。 “竟敢骗我们,找死!” 一声话落,三人迅速移形列阵,攻上迟香。 迟香凝目举剑,两指滑到剑中,突地一弹,在那一声清脆的剑响声发出之际,抽身而上,直入三人空隙。 瞬息之间,四人就打作一团。但是很明显,三人技艺都不如迟香,即便是联合起来攻击,也顶多和迟香打了一个平手。 双方力量,也勉强算是势均力敌,他们讨不着好,迟香也不轻松。 正是战况焦灼之际,天旭突然发现蛇笼男突然从袖中抖出一只瓷瓶。一看到那瓷瓶,天旭身子猛地一抖。 “小心!” 一声喝出,那瓷瓶的瓶塞也被拔掉,一阵细粉顺着风扑向迟香。 迟香一时不察,回身之际,却被人突然扑开丈远。定睛一看,天旭已扑倒在地,抱着双膝嗷嗷大叫。 “天旭!” 天旭的奋不顾身,直接将迟香的怒火刺激到最高点。手中的剑,在那一刻被注入不可遏止的怒火,接着,便是那三个黑衣人噩梦一般的经历。 迟香的身法大变,章法全无,让三人完全没有招架的力气。而在混乱之中,三人不知何时达成了默契,在接下迟香一击之后,齐齐滚落出殿,掷出一枚烟雾弹,迅速逃离。 穷寇莫追,迟香忿忿然收了剑,转向天旭,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天旭,你……” 天旭痛苦地半坐身子,看着自己腰下变成了蛇尾的双腿,尤其是那不安分地扭动的蛇尾尖,心里苦,苦的根本说不出口。 “这是怎么回事?”迟香走近天旭,盯着那色彩斑驳的蛇尾,双眉拧成了麻。 天旭闭着眼,努力地让自己当一个勇敢的大丈夫,接受自己半蛇半人的现实,可是一听迟香的问,眼里就止不住地泪眼花花。 “是那个蛇笼男,不知道他的药粉是什么,只要撒到人身上,就会变成蛇。如果要变成人,还得用他身上的药粉……” 听天旭如此一说,迟香心头猛地一涩,想起适才他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只是这一份救命之恩,她就必须报! “我去找他!” 一看迟香要走,天旭连忙拽住她:“不行!他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药粉,你要是去了,一不小心中招,那……那……” 想到那三个人灭绝人性的行径,后面的话,天旭根本说不出口,一闭眼一狠心,道:“其实没事啦,我还好。我想,国师应该有办法救我。” 虽然天旭这话是说出来安慰迟香的,但是,他心底也的确有那么点儿的期望。毕竟司灼的本事,的确比一般人厉害,能混到一国国师,怎么着,也有点儿真本事才说得过去。 提到国师,迟香突然舒心浅笑:“对呀!只要找到他,你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的!对了,天旭,他也来了赤云山,你有碰见他么?” 听到迟香尾处一问,天旭清楚地听到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被掰成两半的声音。 “他不在宫里,来赤云山做什么?” 第194章 那不是疫病 天旭没得到迟香的回答,暗叹一气,又问:“你怎么回来赤云山,我姐呢?” “我就是陪姑娘来的。 不过路过梅家庄时,姑娘有私事要了,便让我先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听迟香如是说,天旭心虚地低头看向蜿蜒扭曲的蛇体,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底气不足。 “天旭,你是不是知道京中疫病的原因?” 天旭一听心口陡然一跳,忙摆头澄清:“我不知道!” 天旭越是故作镇定地否认,迟香怀疑更甚:“天旭,京中已有百人因为这场不知明的疫病出事,连桂嫔娘娘也已经……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原因?你来赤云山,真的能找到祛除疫病的草药么?” 迟香话里的信息,刺激到天旭的情绪,他猛然抬眼,惊愕地看向迟香,声音颤抖道:“桂嫔娘娘怎么了?” “桂嫔殁了。皇后原本着人昨日晨早就要将娘娘火化入殓,但是六皇子坚持说……你会回去救活桂嫔,将皇后派来的内总管赶出了凝月宫。天旭,你真的知道原因?” 迟香说话时一直看着天旭,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她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的懊悔和痛苦,直看得人心抽抽的疼。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痴了一般喃喃道:“那不是疫病,是阴虫毒。” “阴虫毒?” 这三个字,迟香很明白意味着什么。阴虫喜暗,见光易躁,杀人于无形,又被称为“食魂”。 可这世间,怎么会真的有阴虫的存在? 那是……那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啊! “你也以为那只是传说吧?燕都里有一条秘道,秘道里养着阴虫。那里漆黑无亮,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蛰伏在暗道中的阴虫。一旦点火,阴虫就会大面积出动,瞬息之间,吸食精气,被攻击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变成焦黑状,三天之内化作黑灰……” 迟香一边出于震惊之中,一边大脑在急速地转动,将天旭说的话和自己得到的消息串联成线,渐渐地,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这么说,城隍庙外出的事故,是因为阴虫出没?” 迟香喃喃一语,却让天旭疑惑:“城隍庙出了什么事?” 郑重地看了天旭一眼,迟香才侃侃而道:“几日前,大水漫了城隍庙,水褪去之后,城隍庙外,死伤数百人。死状焦黑,无一生还。那时,便有人传天降横祸,是晋王不德。肇事人身亡,这件事被京兆尹府挡了下来。前日在东市,又大举出现如此状况。桂嫔,死因相同,也就是在那日殁了,消息传到圣上耳中,当日夜里,凝月宫人被关押其中,宫外五丈之内不得靠近。晋王被朝臣参奏,因失职之罪被紧闭晋王府。御医连同京中大夫四处奔走,查询根由。” 城隍庙…… 天旭心头剧烈地跳动着,强烈的不安袭遍全身,比起自己变成半人半蛇,更加恐慌。 迟香说的一系列的事,可以看出根源都在城隍庙,而按照时间推算,城隍庙遭大水的时间,正是郊外小窝被那妖怪偷袭的时间。 那场水的确很大,难道是从水从米缸漫了出去,然后才让阴虫肆虐? 一开始看到桂嫔身体发生异样,他就知道是阴虫作祟,可是凝月宫附近,根本没有阴虫的踪迹。 他以为用老偏方能够压制阴虫毒,给他时间来赤云山找到能解百毒的绿幽冥。 现在看来,已经迟了…… 过去一天之多,没有绿幽冥的压制,阴虫毒的蔓延,肯定越来越开。 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这个时候回燕都,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 “天旭,你真的有办法解除阴虫毒么?” 从蛇尾间传来的失落,让天旭觉得很无力。 师父教过,盗亦有道。虽然他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作,但那都是为了活下去。当能够活下去的时候犯了错,他必定会尽力去弥补。 但是现实狠狠一棒砸下,完全不给他机会。 “绿幽冥,能解百毒。如果能拿到,将它融入干净的井水,活人饮口,死人浇灌,全城倾洒,应该能解。” 天旭带给迟香的震撼,是一点多余一点。看着眼前面色沉重的少年,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他。 调查的信息,他是一个坑蒙拐骗偷,无所不能的惯犯,在燕都下华门里,是出了名的顺溜嘴。而现在,他一口一句,都几乎颠覆自己十七年来的认知。 “世传绿幽冥生于极寒之穴,不入丹丸见光死。而丹丸之炼,非无根之火不可。” 迟香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没有过多的情绪,但一听,却能知道她话里藏着的不信任。 “见光死,不见光不就行了?”天旭在接到迟香那一眼惊愕后,淡淡又道,“锦白是神兽,它有办法让绿幽冥不见光。但是这一整夜的寻找,都没有结果,可能……赤云山上,真的没有绿幽冥。” 不是天旭想要放弃,而是他不得不放弃。 诺大的赤云山,在锦白面前,其实就跟土山丘差不多。 可即便如此,锦白找了一整夜也还是没有结果。找回来的这些草药,尽管有些药用,但都不是绿幽冥。 刚开始天旭觉得是自己表诉地不够准确,导致锦白没有效率。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没有。 “不,国师大人来了赤云山,那就说明,是有的。他当日就在凝月宫外,虽然他只是站着,但我猜想,他一定是听到了姑娘和六皇子的对话,才会喃喃自语什么‘赤云山,天旭寻药’的话。即便就是没有绿幽冥,国师大人也一定能够找到可以祛除疫病的方法!” 说起司灼,迟香的双眸就不住地放光,那绚丽的色彩,比殿外的艳阳更加明媚。 她相信司灼的本事,天底下谁也办不到的事,到他手里,一定可以! “天旭,你在这里等锦白,我去找国师大人!只要找到他,你和燕都都有救!” 迟香兴冲冲说罢,起身要走,走了两步,低头见着手中利剑,迟疑一瞬,转身放在天旭手边。 “这个你拿着防身,保重!” 第195章 险象环生 迟香前脚刚迈出殿门,庭中就刮起一阵强风,满地的沙尘杂草,悉数被那黑风裹挟。 黑风渐止,从同闪现出四个人。而每一个人,迟香都很眼熟。 “孙老,梅家庄什么时候和通缉要犯勾搭上了?” 说话间,迟香一手警惕地贴在腰带之上。面前的孙老头儿,鼻青脸肿。其后的三个人,正是之前被她打的落荒而逃的黑衣人。 这三个人的身份,在看到第一眼,迟香就很清楚地将他们对号入座。 为首的黑衣人,人称宋老七,原本是封阳郡一武馆教头,因私人恩怨,八年前一血封阳郡守府,手中沾染郡守府两百一十三口人的鲜血,后被通缉,捉拿者赏千金。 腰缠蛇笼的,叫石布,曾是西梁巫雨山有名的捕蛇人,在自养的金蟒被巡山的衙役误杀之后,以百毒蛇杀尽县衙之中的衙役,赏金过千。 最后一个身形矮瘦,手执麻绳的男人,自号采花圣手,江湖称麻子,侵害女人无数,早被官府列入必究犯,将其正法捉拿者,足千金以赏。 与三人这般类似情况的人,十多年来,三国之中层出不穷,而这些人在犯案之后,都好似人间蒸发一样。渐渐地,他们的案子也都变成了悬案。原本这件事三国之中知晓详情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现在看到他们和孙老头儿站在一起,迟香也明白了八九分。 有梅家庄出头,将这些人藏起来,天底下又有谁能找到? 而这件事映射出来的,要么就是梅家庄心怀不轨,要么就是陛下背后操纵。 对迟香而言,她更愿意相信前者。 孙老头儿眯眼看清大殿之外的女人时,闷声邪笑:“老夫与大人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此话一出,老七为首的三个黑衣人脸色一变:“孙老,你认识这人?” “哪里不认识,昨夜里,老夫还险些命丧这位大人之手。”孙老头儿说得风清云淡,嘴角挂着充满算计和恨意的笑。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下来的庭院,又再次风卷云涌。枯丫杂草混夹着残砖碎瓦,旋地而起。污浊的龙卷风中,一丛接一丛的黑鸟盘旋而出。 一见这般黑鸟,迟香脸色大变,迅速推进殿门,不由分说地将爬过来的天旭拽地而起,见他无法行走,竟毫不介意地背起他,往斗姆元君后殿逃走。 孙老头儿眼瞅迟香逃走,苍老的手一挥,龙卷风带着黑鸟以铺天盖地之势直冲后殿。斗姆元君所在的星辰殿,瞬息之间被拔地而起。原本的布满尘灰的斗姆元君和北斗七星君像,也在顷刻之间化作灰烬。 “那老头儿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恨你啊!”天旭被迟香背着,转目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黑龙卷,口中止不住怨怼。 “此事说来话长!” 一听此话,天旭就感觉身子被人猛地提溜起来,再哐当一声扔下去。急速降落的慌张感让他没办法不大叫。 “啊啊啊!” 猛摔到底,没有想象中的全身骨折,而是一种被强力按压都水里的窒息感…… 一回神,天旭连忙睁开双眼,两手并用往上游,原来想要蹬蹬腿,却完全察觉不到腿力何在。即便是如此,那条蛇尾也完全配合,让他快速地冒出了水面。 呼吸到空气,缓了缓神,天旭突然发现有条蛇尾好像也不错的样子。至少这么漂在水面上,也一点儿不费力。 他仰头看向刚才和迟香一起跳下来的井口,井口的石墩已经荡然无存。从上头不断掉下碎沙碎泥,落进水里,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嘟嘟声。 “迟香?”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天旭连忙四处扑水寻找,不过半丈宽的井内,除了他,却没有别的人。 “迟香!”心头一急,他连忙大喊出声。却在这时,井口之上传来那几人的声音。 “孙老,放心吧,即便他们没摔死,只要我的蛇下去,他们一样必死无疑!” 听到老石的话,天旭心里猛然一惊。连忙大吸一口气潜入水底,寻找迟香。 而此时,井口处,三条细软的三角头长蛇被投放而下。落入水中,迅速锁定目标,追向天旭。 这三条蛇的战力强悍,即便是在水中,也能造势喷射毒液。它们游动的速度,明显比人快。 但也不知道是天旭真的逃跑的本事很厉害,还是那条蛇尾给了他助力。三条蛇和他始终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以至于一察觉到身后水速变化,快速摆动的蛇尾,就能帮助他或深或浅地避开攻击。 扭头一看,那三条蛇一击不成,蓄势再击。如此往复,天旭都不知道何时是一个尽头。 回身再望,那三条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速,那鼓起的腮帮子以及即将喷射毒液的动作,昭示着更猛的一轮攻击将要来临。 心头一惊,他连忙加速。而正当此时,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流,突然横腰而过,将他的腰身吸进一只不规则的小洞。 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就呈现一个U字形。 这样的状态,真是糟得不能再糟糕。 眼睁睁看着三条毒蛇离自己越来越近,天旭即便是憋红了脸,也努力保持一丝清明。两只手慌张地触碰井壁,寻找着力点,然后奋力抵压,试图将身子抽出来。 然而现实却是,因为他的身体堵塞,井里井外的水压却变得相同,不管他使多大的劲儿,卡在洞里的身体,就是一动不能动。 眼看着三条毒蛇的毒液喷来,天旭慌乱之际只能奋力地摆动身子避开。 避开了这一茬,那里又射过来一茬。 三条毒蛇完全就把他当成活靶子射来射去。 最惊险的一射,还是其中一条蛇对准了他被卡住的腰身,情急之下,他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本能,蛇尾开始迅速地搅动面前的水,搅啊搅啊搅,在形成一个漩涡之后,竟然将那快速划水而过的毒液阻挡半道,最后融入水中。 融……入……水……中? 一瞬间,天旭差点把嘴里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吐出来。 而就在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三条毒蛇朝他亮出毒牙咬过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怪力拉扯住他的腰带,活生生把他从小洞里挤拉出去。 因那力道过于强大,将天旭憋在嘴里的一口气直接压出体内,在一串串的水泡里,他看着自己远离那个狭窄的洞口,而那三条毒蛇,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第196章 你要救它们? 那力道一直拖着天旭飞出水里,最后狠狠砸在水潭岸旁。 “噗……”一口郁气带着水里的寒气喷出口,天旭迷糊地转动两下头,眼前闪过一抹摇摇欲坠的黑影,这别有洞天的洞穴,还没在眼中成形,他就昏迷过去。 迟香跌跌撞撞跑到天旭身侧,一边呼喊着他,一边检查他现在的情况。 而当此时,潜伏水中的三条蛇突然破水而出,直朝迟香攻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玉光急速闪过,将那三条毒蛇狠狠摔在潮湿而坚硬的石壁上。 一摔滑在寒气逼人的石地上,三条蛇的蛇身迅速被地里蹿出的寒气包裹成冰。 迟香看着那三条身子被定格在过去了的一秒里的毒蛇,心有余悸地松了半口气。转眼看向洞穴偏里的地方,司灼一袭白袍,盘腿坐定在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草丛里。淡然无尘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刚才挺身而出救她的,根本不是他。 天知道她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 司灼明显的远离,让迟香没有靠近的勇气。 她双手环臂,不停地揉搓着,口中不时哈出热气暖暖双手。但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装满了司灼的模样。 看他指尖萦绕着玉光,对准面前悬空的葫芦,不停地勾勒出如流星般美丽的光芒,小小的心都快飞了起来。 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个绝尘于世,遥不可及的男人,迟香心里浮动着异样的幸福感,有那么一点私心,想要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即便是她冻得唇齿不合,颤抖不堪,也想看着他。 “咳咳!” 身前传来的咳嗽声,将迟香的思绪唤回。转眸之际,天旭已经半撑着身子起来。 看了一眼迟香,天旭甩甩头,问道:“这是哪儿?” 刚说出这话,天旭突然觉得眼前一晃,心中一震,连忙扭头看去,当看清眼前那一片繁盛的绿光草时,舌头突然打结:“绿……绿……绿幽冥?” 与此同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传遍全身。天旭往四周一看,这寒气森森,绿光幽幽的天然洞穴,加之洞穴中央那丈宽的寒潭,可不就是难得一遇的寒穴么? 果然!果然师父没骗人! 赤云山真的有绿幽冥! 心头一激动,彻骨的寒气也算不得什么,他喜上眉梢,二话不说就想爬起来。 却没曾想,刚直起上身,松开双手,整个人就跌了回去。 尾椎骨传来的刺痛,清晰地告诉他,他现在还是半蛇半人之体。 不甘地看向自己的下身,天旭突然泄了气,这个样子,怎么出的去呢? 天旭的情绪突然低落,迟香见此,泯唇安抚道:“天旭,国师大人已经在炼制绿幽冥了,待他炼好,肯定能让你恢复正常。” 天旭看向角落里一贯冷漠绝然的司灼,配合地点点头,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转问向迟香:“我记得有三条蛇在追我,它们去了哪儿?” 虽然奇怪天旭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那三条蛇,迟香还是指了指三条蛇被冰冻的地方。 一看见三条毒蛇被冰封寒冰中,动弹不得,天旭心头猛地一揪疼。 “她们……她们死了?” “不知道。不过这里寒气逼人,还被冰包裹,离死也不远了。” 天旭闻言,冻得发紫的双手微微蜷缩,本想用力,却发现骨节之处,撕裂般地疼。 “能不能,把冰砸碎?” “砸碎?”听闻天旭如是说,迟香眼中充满了不解,“你要救它们?” 天旭看向三条没有动静的蛇时,眸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她们是无辜的。她们原本不是蛇,是被那个蛇笼男陷害,才变成了这样。就……就跟我一样。”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人?” 迟香心里的惊愕不是一星半点儿,目光在天旭和三条蛇之间不住地徘徊,眼看着天旭腰下已经渐渐不再摆动的蛇尾,心底一沉。 “我不知道变成蛇会怎么样,但是他们刚才,想要杀了你我。你现在想救它们,能保证他们不反口再咬死我们?” “我在燕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臭名昭著,可是下华门里的人,对我很好。记得有一次,我胆大包天,实在是饿的不行,在街上随便找了个目标。而那个目标,可巧了就是下华五霸。我年少无知,想着自己一张利嘴,就贸贸然上前,成功地让他们从腰包里掏出了银子。事后,我找了个大酒楼,吃了好大一顿饱餐。纸包不住火,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真相,找上门儿的时候,我刚好从那个酒楼出来。五对一,我差点儿被打死。幸好巡防营的士兵经过,救了我。而救我的那个士兵,就是不久前被我偷了钱还把我抓住的那个。” 天旭突然停止,迟香以为他说完了,眸光渐沉道:“你想说明什么?” “他把我放了。” 天旭一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往那三条蛇的方向爬去。 即便寒气冻得他浑身瑟瑟发抖,他也还是不停地往前爬。 他说的故事,迟香没有多大的共鸣,甚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执念去救要杀自己的人。 “如果他们已经死了呢?” 迟香突然从嘴里吐出这句话,其实没有多大的原因。只是,如果他们已经死了,砸破冰救了出来,又有什么用? 天旭爬行的动作微顿,随即晦涩一笑:“那我就把她们带出去,好好安葬。” 最后四个字,从天旭的嘴里说出来,带着莫名的沉重感和心疼,不自觉牵动了迟香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她两步上前,抽出腰间软剑,软剑在寒穴之中,一接触到寒气,就变得无比坚硬。 竭力无视环绕四周的寒气,迟香长运一口气,朝着那块冰狠狠劈下。 “铿!” 一声结实而尖锐的碰击声,伴随着撞击产生的冰花弥漫空中。紧接着,又是一剑。 一剑接着一剑,那寒冰却像是千年寒铁一般,无论怎么劈,都只是泛些冰花儿,主体根本就纹丝不动。 就在迟香决定下最后一剑的时候,那寒冰突然嗞啦破裂。冰块儿一掉,就化作寒气萦绕空中。 没了寒冰包裹,三条蛇软软地摔到寒冰地上,一动不动,然而它们的身体之下,却嗞啦啦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见此状况,迟香不由失笑,见天旭还在爬,想要靠近那三条蛇,迟香连忙蹲身拉住他的手臂。 “他们死了!” 第197章 农夫与蛇的故事 寒穴之中,森森夺人命的寒气,都抵不过迟香那四个字带给天旭的寒意刺骨。 他的手臂僵硬在空中,脑子里不停闪现的,是那三个姑娘被欺辱时的无助和绝望。当时没有救,已经让他负罪累累了。可是现在,她们又因自己而亡,他心里越发地难受。 隐藏许久的愧疚,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刺激了出来。 他痴傻地摇着头,从迟香的手中挣脱开,伸向那三条蛇。 “她们只是被冻晕了……啊!” 天旭的手一触碰到其中一条蛇,那条蛇就突然蛇身一缩,张开血口,锋利的毒牙带着毒液,狠狠咬进天旭的虎口处。情况发生地太突然,迟香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软剑已经挑出,将那条蛇七寸之地截断,剑锋一带,断成两节儿的蛇身,被毫不留情地摔向岩壁。 霎那间,岩壁上一摊血迹,顺着蛇滚落的痕迹低落,拉扯出长长的血痕,张扬而刺目。另两条蛇,也被迟香情急之下匆匆踹进寒潭。 另一边,天旭被咬的手已经变得乌黑。 “天旭!” 这几瞬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慌张,拉住天旭的手只看了一眼,迟香就下嘴要去将那毒液吸出。就在她要触碰到天旭虎口之际,天旭整个人被人从背后提起。顺光而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灼。 他提起天旭,就真的像提一条蛇一样轻松。他将他带到之前打坐的圆石之上,一手抬起他那只被咬的右手,一手两指相并,从肩臂开始,运力而下。 当两指滑到天旭虎口处时,司灼突然加大力道,一股黑血猛地从虎口处的口子中飞飚出来,最后泼在被绿幽冥照的绿光盈盈的岩壁之上,一瞬之后,消失入石。 而天旭乌黑的手,也开始恢复正常。 接着,司灼又从那只葫芦里抖出一粒炼制完成的绿色幽冥丹,灌入天旭口中。不消一晌儿,那条跟了他老半天的蛇尾,终于开始变成双腿。 只是,之前变腿的时候,裤子被撑破,现在突然变回去,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就这么暴露出来。跟在司灼身后不远的迟香一见这一幕,捂脸转身那叫一个迅速。脑子里一浮现刚才看到的场面,两团绯红就爬上了脸颊,还发出阵阵的炙热。 明明身处寒穴,她却开始浑身发热,尤其是那张秀丽的脸庞,红若樱桃。 好不容易镇定心绪睁开眼,看到天旭在眼前,登时又连忙捂住双眼。经过一瞬,她才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手指掰开一条缝儿看去,天旭不知道哪里弄了件外衫,把身子从头套到脚。他急速跑到那被自己砍成两段的毒蛇前,扯了半边衣袍,将蛇尸包裹起来。 “她在哪儿?” 身后突然传来这清冷的声音,迟香不由心头一涩,握着软剑的手,不自觉收力。 明明他没有点名道姓,她却明白,他问的是师泠。 “姑娘在梅家庄与奴婢分离。奴婢奉姑娘之命,前来寻找天旭。”即便是心头酸酸地疼,迟香还是没办法拒绝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她低垂着头,卑微的姿态透露着从心而发的自卑和心虚。 “你不该带她来。” 明明声音平静无波,却暗透着一丝责备。迟香还没从司灼给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又听他道:“拿着回京。” 他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潭水,突然再次涌动。 那不正常的频率,立即引起了迟香的注意。定睛一看,寒潭之中两蛇急游,他们的目的,还是天旭! “天旭,小心!” 更糟糕的情况,却在迟香呼出这一声之际发生了。 一边天旭被那两蛇攻击上身,一边寒穴空顶,猛地爆发出一阵石裂洞开的巨响。 随之而下的巨大的岩石砸得寒潭水溅,寒地裂隙。强烈的日光更是趁势入穴,让原本绿幽茂盛的绿幽冥,顷刻之间枝枯叶黄,灰飞烟灭。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迟香毫无防备。眼看着那两条毒蛇紧咬天旭,她却因为不停砸下的大石,停步不止。 就在谁也没察觉到的时候,一道荧荧而亮的玉光,却悄悄地将她与天旭包裹。 “回去。” 耳边再次响起这熟悉又让人眷念的声音,迟香先是一惊,眨眼之际,却见手中多了一只葫芦,正是早前司灼手中那只玉色卓绝的葫芦。她心头一抖,连忙回头看去,这一看,却见眼前的不是寒穴,而是赤云山的入口,那斑驳荒野的石梯,静静地躺在她面前。 仿若山中发生的大事,只是幻觉一般。 脑中突然闪过天旭被蛇攻击的画面,迟香忙不迭唤道:“天旭!” “又这样……” 说话的是天旭。 他平静又有些无奈的声音,让迟香是又惊又喜:“你没事?” 天旭知迟香惊讶为何,瘪瘪嘴将怀里两条昏迷的蛇示于迟香:“没事。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一咬我,我除了胳膊肘有点儿疼,什么事儿也没有。反倒是她们,跟中了迷魂药一样,身子与软就晕了过去。” 看到那两条蛇躺在天旭怀里,迟香还是心有余悸。虽然担心天旭再次被咬,但是司灼好像不止救了他,还让他的身体无惧蛇毒了。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泯然淡笑,迟香又突然板着脸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又这样?” 迟香的神色格外地严肃,天旭一时也没多想,就道:“上次在西郊破屋的时候,我和师泠差点儿被一只荷花妖给害死。就是他把我们带回钦天司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突然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来?” 迟香心头一慌,提步就要往回跑。 天旭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迟香心里在想什么,他连忙上前两步拽住迟香:“你回去送死么?他那么厉害,三五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迟香闻言一愣,回转身看向天旭,眼中含着盈盈而亮的闪光。 “你知道是什么人?” 天旭睨了迟香一眼,点了点头:“我的耳朵可不是摆设。那会子石头落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谁来了。不过命最重要,我自然先躲了。” 听闻天旭如此说,迟香心里陡然一跳,是孙老和那三个黑衣人! 不行!她得回去! 没成想,刚迈出一步,天旭又再次将她拉扯回来:“不行!你不能回去!他让咱们带这个葫芦回去,是为了救燕都百姓。你现在回去,耽搁了怎么办?” 迟香一听,身子一顿,犹豫一晌,突然将手中葫芦塞到天旭怀里:“你去!” 一语落地,再也不给天旭绊住她的机会,一头扎进了赤云山。 第198章 你是何人 寒穴在天旭和迟香被送走的那一瞬,就崩塌了。 司灼临风自立于洞穴之巅。 脚下虽只有点足之地,他却依旧凌然绝世,透着一股超越众生的傲然。 一丈之外,一卷黑风狂啸不止。 黑风之巅,孙老头儿负手而立。佝偻的后背,衬得那一张丑陋的面容更加邪性。 一黑一白,一高一低,在日光朗朗的天地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两个人在哪儿?” 孙老头儿沙哑而干涩的声音里,透着对司灼强烈的警告。 那意思无异于,如果不交出来,必定让他有去无回。 “乌屠,魔龙座下十八妖主之一。”司灼临风自立,眉眼之中声色无动,说出的那句话,就好似是道出一颗草的名字那般无足轻重。 而被司灼一语道出真身的乌屠,此时却是警惕起来。那一双蛤蟆眼顿时眯紧:“知道本尊名号,你可不是普通人啊……” “魔龙何在?” 在乌屠眼中,司灼不过是个道听途说还狂妄自大的小道士,根本不足为惧。 “哼嗯,小儿,你莫不是真如此天真,以为你知道本尊名号,本尊就被吓到了吧?” “如此冥顽不灵,那也无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又是如此风清云淡的声音,尤其加上那双无视众生的冷眸和狂妄的态度,莫名地将乌屠的怒火挑起。 不给他一点教训,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小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尊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红橙黄绿靛蓝紫了!” 乌屠话音一落,他脚下的黑龙卷就迅速分裂八股,以乌屠为中心四散而开,而后从八方包围,将司灼围困当中。 强劲的黑龙卷,席卷当空艳阳,山顶直下至山腰,草木尽折。赤云山为中心的三丈之内,天色黯沉若雷霆降至。 司灼那一身的白,在无尽的黑风黑幕黑土地中,格外地醒目。 狂风惊雷,如临末世。 乌屠站立于风暴之外,冷看司灼被缠绕当中,邪佞而得意地闷声呵笑。那沉闷渗骨的笑声,在暴风的阻力下,传遍赤云山。 围绕八方的黑龙卷,陡然增速,就像要在一瞬间捏碎一枚生鸡蛋的大掌,迅猛而狠绝地收拢。 而此时的司灼,在乌屠看来,就是那枚无助等待破碎的鸡蛋。 在那渗人的笑声中,司灼从容不迫地将玉罗盘召唤于右掌之上,喃喃口诀:“万象归一,罗盘大同。风雨雷电,各归其位。” 十六字诀一出,那八束龙卷风,忽然螺旋纵上,汇聚到一点之后,不断地将余下的风力集中。在形成一张形如印度飞饼的平卷风时,突然从中心贯力而下,直入司灼手中急速旋转的玉罗勺。 原本遮天蔽日的黑龙卷,在钻入玉罗勺后,却像是一汪清水中的一点乌色浮萍,轻悠悠地形成漩涡。 这几瞬之间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乌屠意料。 这怎么可能?连那株臭莲都没办法制止他的黑龙卷,这臭小子怎么做到的? 乌屠右手一覆,脚下的黑龙卷迅速钻进袖袍之中。他一落地,就急走两步,手指着司灼,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小子,你是何人?” “师出曲流。” “曲流?”乌屠闻言蛤蟆眼大瞪,一看清司灼手中所掌之物,登时脸色大变,随即又呵呵赔笑,“原来是曲流神尊座下上神,乌屠冒犯了。” 一语说罢,他转身欲逃,却被一道灵光符画地为牢。 乌屠气急败坏地瞪向外头那风清云淡的小子,心怄不已。 要不是昨夜被那株臭莲伤了灵气,他堂堂魔尊座下妖王,怎会栽在这小子手里! 狠狠唾一口气,乌屠当即旋身入地,遁地而逃。却不想刚入土未及一丈,便撞上坚石,再四寻出路,却处处碰壁。 最后竟慌不择路地再次冒土而出。 这一出,乌屠再明白不过,司灼就是故意把他逼出来的! “你既然不肯放本尊,那本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正当乌屠准备与司灼殊死一搏之际,余光中突然闯入一抹黑影。 他心下一喜,迅速移形换影,将刚巧出现的迟香抓住。 这一次,换做乌屠手扣迟香命脉。 一察觉自己被擒,迟香的本能就是后肘击以脱身,却不料手肘刚起,就被乌屠一个反手握化解,除此,还被反手扣在背上,半点动弹不得。 “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 恶心的声音从耳侧刮过,迟香强忍着那股恶心劲儿,愤然扭开头。这一扭,却看见司灼安然无恙站在两丈之外,突地心头一暖。 幸好他没事。 与此同时,三个黑衣人也从破败残碎的林中跑来。看到山顶上这般惨烈的境况,不由相视一眼。 “孙老,发生了什么?”老七盯着两丈之外的司灼,眼里尽是警惕。 乌屠闷笑一声道:“你们来的正好。去,把他解决了!” 三人闻言,转眼打量起司灼,肤白面俊,一看就是小白脸儿。 但这也仅仅是第一印象。能够和孙老头儿对峙成如此境况,那必定不是普通人。贸贸然上去,三人殒命,那可是分分钟的事儿。 乌屠好似看出三人心中所想,冷哼道:“若是不解决这小子,你们也活不长!” 这句话中的威胁,直接刺激到三人的神经。 他们都知道乌屠是什么人,违逆他的命令,就不止是死那么简单了。 从乌屠身后出来,三人默契一视,迅速窜身而上,将司灼围在当中,蓄势待发。 迟香见此,心头猛然一慌。倒不是怕司灼打不过这三人,而是这三人诡诈多端,尽使些小人伎俩。适才从九天观摆脱三人,已属侥幸。 此时看到三人围攻司灼,尤其是那阴险的神色,她哪里能不急? “国师大人,小心!他们……呃……” 话还没说出口,乌屠就突然收紧喉咙,将迟香的话戛然而止。 “小丫头,当人质的时候,是不能乱说话的,否则,老夫手一抖,你可就没命了!” 阴寒噬骨的声音刺耳而过,迟香直觉胸中的闷苦直逼天灵盖。好不容易挨到乌屠松了点力,却见三人围攻上了司灼。 司灼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对三人的攻击,不知是手足无措还是根本没放在眼里。 眼看着蛇笼之中毒蛇猛出,迟香根本顾不得乌屠的警告,奋力挣扎叫嚷:“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快躲啊!” 这一次,乌屠没有出手制止她,而是眯眼看向突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的司灼。他突然邪佞一笑,手中运起一团黑气,暗自往迟香腰部缓慢推去…… 第199章 不能自已的冲动 老七三人根本不是司灼的对手。 正如乌屠所料,老七三人使劲浑身解数,困住司灼的时间也不过一盏茶。 而这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够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当掌中暗气推入迟香体内,乌屠歪嘴一笑,迅速化作一团黑风,眨眼之间消失在赤云山顶。 身子解除禁锢,迟香就迫不及待地拔出腰间软剑冲上前去。 原本就被司灼压制地不得还手的三人,见迟香冲来,慌张四扫,竟没了乌屠的身影,登时面面相觑。在遭受司灼一击之后,齐齐后退,扔出一枚烟弹,迅速纵山而跃。 迟香见三人又故伎重施,消失在山崖一侧,神情忿然。转身却见司灼安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三条挣扎的三角头蛇,对三人的逃跑,无动于衷。 目光落在那三条蛇身上,握剑的右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紧接着,竟然抬起剑尖,直指司灼。 不……不要! 迟香竭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手臂,然而除了那颗心是她自己的,身躯已经开始变成傀儡,不知守着谁的指示,直攻司灼。 剑锋之利,几乎聚集她十分的功力。如此一剑下去,司灼不死也半残了。 这怎么可以,怎么能? “不要!” 一声慌乱,完全比不上她手中剑冲向司灼的速度。迟香瞪大了双眼,焦急地看着那剑刺向他的心口。 然而就在迟香心决,司灼出事她绝不独活之际,眼中的人却突然消失在眼前。紧随着,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而她,则像是失去了牵引的风筝,失神的双眼,只看得到眼前荒败的土地。手中长剑渐渐失去锐利,软软地还不如孩童玩耍的木剑。 正当此时,体内突然窜起来一股不属于她的真气,迅速蹿入丹田,直冲四肢百骸。 那真气之强大,就好似要将她真个人吞噬。不堪负力,迟香猛然屈膝跪地,手捂胸口,在一震剧痛中昏迷过去。 消失了的司灼,出现在九天观前。他与气喘吁吁跑来的天旭擦身而过之际,清冷地道了一句:“她在山顶。” 天旭猛地一顿,喘气之余双目四扫,却不见九天观中哪里有人。可是刚才,他很清楚地听到有人跟他说“她在山顶”,绝对是! “山顶?”喃喃一语,天旭突地一跺脚,“遭了!” 顾不得再喘气,他连忙将手中包裹的两条蛇和玉葫芦往身上一挂,往山顶加速跑去。 就在天旭急速赶往山顶的时候,司灼已经离开九天观。站在赤云山山脚下,他手掌虚伸,原本在他手中挣扎的三条毒蛇,一得到自由,迅速蹿下,往草丛之中缩逃。 司灼见此,不慌不忙地跟在其后,没有再用自身玄术,而是一步一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三条毒蛇从葱笼的杂草丛,足足爬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处茂密的林子里,钻入一个隐蔽其中的蛇窝。 司灼信步而至那蛇窝前,抬眼环视一周,唇角微斜。 “原来在这里。” 道了这么一句,他又继续前进,沿着那林中小道,一直绕到一处山庄之前。 抬眼见那山庄牌坊上张扬地书着“梅家庄”三个大字,笔韧之间,戾气逼人。 看门的褐衣侍童,看见庄外之人气度不凡,还是一身道士的装扮,若有所思地转转眼轱辘,主动上前问道:“敢问是哪位道长?可是有庄主请帖?” “不请自来。” 侍童显然没想到会得到如此颇为自负的回答,不请自来,那就既没有请帖,也没有拜帖咯? 什么都没有,还这么目中无人。真当他是初出茅庐的小子,看不懂这些招摇撞骗的把式?像他这样儿装的清高上门打秋风的,他****遇到,也少不得七个八个。 本以为这人有什么不得了的,也不过如此。 思及于此,侍童不禁冷哼道:“道长,若是如此,小的可不能放你进去了。想入本庄,要么得有请帖,要么得有贵人玉。不过看你这么两袖清风的,恐怕是一样儿也没有吧?” 面对侍童的冷嘲热讽,司灼只漠然回身,退走两步,大掌朝梅家庄门虚晃一圈,随即见着庄外构造的一层涌动着黑气的结界。 “妖气固本,伤人利己。以众生之精养大限将至。” 侍童站在庄前,见着司灼在那儿神神叨叨地又是挥手又是自言自语,心里冷笑连连,真是活久见,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长得人模人样儿的,怎么净脑子不正常? 摇头一否,侍童果断回了庄里,将庄门关闭。 而就在这时,丛林之中,突然跃出一只银兽。它落在司灼身侧,恭敬地半屈前蹄。 司灼对于锦白的突然出现,毫不惊讶。 曾经的死对头,不对,锦白将司灼当做死多头。现在它却虔诚臣服于司灼,看起来竟然也没有一点的违和感。 锦白起身,紧盯着眼前的黑色结界,一双蓝眸里,尽是忿然。 “走吧。” 此时的司灼和锦白,就好像是一对老搭档。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够完整地解读出对方的意思。 锦白眼里,透露的不止是愤恨,更多的是对师泠的担忧。它知道师泠在里面多一刻就危险一刻,但是它没办法进去。它只是一只神兽,突破结界,不在它的能力范围以内。 司灼显然是明白它眼中饱含的意思,才会如此说。 转眼之际,司灼运力,在手心中悬起一道金符。 在他的指挥下,金符腾空而起,举目齐平之际,开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卫八,层叠而上,直至八分十六,停止变数。 两指绕而轻点,三十一道符咒,顿时金光大发,宛若一把巨大的金摇扇,摇风唤气而上,梅家庄外那股散发着强烈妖气的黑结界,就像是软软的棉花,被生生压出了一个坑,却又怎么也不破。 正当那金符扇不断加强力量攻势之际,锦白开始蜷蹄缩体,蓄势四蹄之上,猛然纵身一跃,直扑向黑结界最凹陷的地方…… 第200章 到底谁看不起谁 一入力量较量中心,锦白就遭遇着双倍的压力。 银亮的毛发,在此强彼弱的力量均衡之间,翻来覆去,睚眦尽裂之间,散尽一身银华。 “砰!” 突然之间,黑结界之中爆发出一阵强压,将锦白猛地弹飞,连渐渐加强攻势的金符扇,也在那强压之下,金光尽失,如同一张张废纸,飘然而落。 锦白强撑着稳住身子,四肢却是忍不住地颤栗。 相比于锦白遭受的痛苦,司灼几乎可以算是安然无恙。他走到锦白面前,皓白的大掌抚上它的前蹄,一股灵气,便缓缓经此流入锦白体内,大大地舒缓了它受到的内震。 再转目看向那毫发无损的结界,司灼的眸光,不再那么清冷,隐隐泛出丝丝一般人都会流露的不可思议。 但那样的情绪,也维持得不超过一瞬。 既然没办法破除结界,那他只能绕道而行了。 闭目而凝,司灼四周聚气一道玉光,将他和锦白包裹其中。随后,他就示意眸眼中露出惊诧和受伤的锦白,走向黑结界。 走得越近,锦白越忍不住肉疼。但当他们完好无损地通过那黑结界的时候,锦白的内心是凌乱的。 毫!发!无!损!地!通!过!了! 看向身旁风清云淡的司灼,锦白心在疼! 它被他耍了! “呜!” 锦白从鼻腔中喷出这宣告愤怒和不满的怒音,一双蓝眸更是无比怨怼地瞪向身旁不过不及自己蹄长的司灼。 然而这一系列的动作,却没有得到司灼的任何回应。 他还是那个气定神闲,无情无欲的人。 “国师大人光临,真是让蔽舍蓬荜生辉啊!” 进入山庄上行半腰,一道沉重而沧桑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那人,正是前不久被顾念北打的差点儿见阎王的梅家庄庄主,孙倍。 此时此刻,他已然恢复。一身墨蓝常服袭身,透露一股子谄媚的味道。 其后跟着刚才的守庄门的褐衣侍童和一个中年瘦男人。 司灼眉眼一眨,敛去四周玉光,将自己与锦白,暴露在对方面前。 看到司灼身边身形巨大的锦白,孙倍眸光微变,随即又哈哈大笑迎上前:“适才听小儿说有一白衣道长在庄外,老夫就觉得是国师大人。毕竟,在我大周境地,能像国师大人如此气宇不凡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也不知道孙倍这一番话,到底是奉承给谁听的。 反正司灼很淡定,他眸光四扫,注意力根本不在孙倍身上,对于他滔滔不绝献上的敬慕之词,更是充耳不闻。 “孙庄主,乌屠何在?” “乌屠?”孙倍面上虽未表现出对司灼这唐突一问的不满,心里已算起了小九九。 他故作沉思一番,找来其后跟着的一个中年瘦男人:“孙福,庄里可有谁叫‘乌屠’?” 孙福闻言亦是垂眸沉思,隔了一晌儿,瞟了一眼司灼,若有所惧道:“庄主,庄上并无乌屠此人。” 孙倍遗憾地“啊”了一声,随即对目光还在四处晃荡的司灼道:“国师大人,蔽庄之上,似乎并无乌屠此人。” “他不是人。” “什……什么?不……不是人?” “乌屠,魔龙座下十八妖王之一。桃李梅柳,阴气甚重。山潭流水,寒气不减。乌屠占居于此,日夜吸食气华以自足。梅庄主若要护满庄上下性命,去树填流为上。” 司灼冷冰冰地给了孙倍一个“忠告”,完全没有要对自己这番惊骇世人的话解释的意思。 “国师大人的意思是,我梅家庄有妖气?” 桃李梅柳阴气重,这一点,在民间是无可厚非的常识。可是,那不代表任何地方都会聚集。尤其是向阳而建的梅家庄,那处处都是按照风水之最佳位置来建造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孙倍与孙福尚在震撼之中,跟在孙倍之后的侍童,却是失笑低语:“庄主,小的都告诉您这是个打秋风的江湖术士了,您还不信。梅家庄可是陛下令人督造的,庄里的一草一木一流水,那都是陛下的恩赏,老夫人最是喜爱。他现在说什么去树填流,那不是诚心和咱们梅家庄,和老妇人过不去嘛?您可是最清楚,老夫人最爱庄里的梅树了,特别是在冬日里绽放的时候……” “景皓,住口!” 孙倍突然出言制止侍童的话,随即朝司灼大行一礼,急切道:“小儿无礼,国师大人见谅!您……还望您快些将那妖物降服,梅家庄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全依仗国师大人了!” 孙倍所表现出来的深信不疑,现场信的人里,反正没有司灼。 他从孙倍身旁目不斜视地经过,过了沉鸳桥,走向那片桃树成荫的林子。锦白亦是紧随其后,在过了桥后,身形开始缩小,最后变得与司灼一般高。与他共进退。 其后的孙景皓,看到自己爹对司灼的谦卑态度,不由嗤之以鼻:“乌伯伯可是咱家大恩人,你竟然让那个臭道士去降服他,还真是干的出来!” 司灼没了影儿,孙倍突然直起腰,负手于背,那副谄媚的模样,顷刻间被阴冷替代。 睨眼身边甩自己白眼的儿子,老谋深算的神情浮于面上,他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不诱敌深入,他又怎么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也少在这儿说风凉话,庄外的阵法,已经接二连三被人破除,有得你忙的。” 提到阵法之事,孙景皓突然咬紧牙关,忿忿然道:“有人说那阵法天下无敌,我还以为多厉害,没想到竟然被顾念北和那臭丫头轻而易举而且接二连三就破了。真不知是谁说的大话……” 孙倍闻言,不悦地晾了孙景皓一眼,鼻腔中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孙福一直不言不语,孙倍走了,他自然是要跟去,但在走之前,却还是顿了一顿:“七少主,庄主一片良苦用心,您又何必时时与他怄气?” 孙景皓不屑地睨了一眼孙倍渐渐变小的背影,走向沉鸳桥,留下一句冷绝的话给愣在原地的福伯—— “福伯,一片良苦用心没错,错就错在他太把我当成他的儿子!” 第201章 灼灼其华 人间五月,桃开桃谢。 囊括半山的桃花,灼灼其华渐逝去。飘离枝丫的桃花瓣,随风而舞。粉嫩与白素相裹,特有的桃花香随风融入空气,带着清淡而又致命的引诱力。 这安逸绝尘的画面下,却藏尽了暗流。 比如,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引导这林中散落的桃花瓣旋地而聚。 桃花瓣渐渐合成娇嫩欲滴的肌肤,而那肌肤的尽头,是一张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娇羞无邪的桃花妆容里,明眸善昧,殷桃小嘴边,挂着一抹与世无争,清纯无敌的笑容。 俨然就是一个未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妙龄少女。 “灼灼这厢有礼了,敢问这位官人,要往哪里去?” 这莫名出现在桃花林中的妙龄女子,便是灼灼。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淡淡地挂在那嘟嘟的脸上,轻快而俏皮。 她眼中的雀跃,就像猫见了鱼,吃货见了美食一般。 “呀!蓝色的眸子,小狐狸,你的眸子好美!比灼灼的眼睛还美呢!” 触手想要碰上锦白那双沉入星辰大海一般的蓝眸时,却遭遇它极度的警惕和排斥。 灼灼不由眉头微蹙,眼中委屈的流光一闪而过。她懦懦地收回手,随之泯唇温笑:“没关系,小家伙,来日方长。你会喜欢灼灼的,因为灼灼很喜欢你!” 面对那一抹几乎可以算天真无邪的笑,锦白的蓝眸之中杀光毕露,而一直旁观的司灼,眸眼半眨,清冷地语调道出面前这天真无邪的女子身份。 “魔龙座下十八妖主之七,灼灼。” 灼灼闻言,不似乌屠那般警觉司灼的身份,甚至不觉得司灼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种威胁。反倒扑拉着长如扇尾的长睫毛,看着司灼,眼中充满了惊喜和一丝丝的崇拜。 “官人怎知灼灼之名?说到魔尊,灼灼可是千年都没见过了,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想来,也是魔尊太痴情,才落得那般下场?”说至尾处,灼灼突然情绪转低,明眸黯沉,绞在一起的双手突然松开,长叹一气,“若是魔尊一早就认清她伪善的真面目,又怎会如此……” “六界相安,则无祸。魔龙心大毁六界秩序,自招灭。” 司灼的声音,依旧冰凉无情。灼灼听了,当即委屈地双眸泪汪:“官人的意思是,魔尊受那等罪,是自找的?” 司灼不语,灼灼眉眼之间的悲伤,越发地溢于言表,最后竟痴痴地哭起来,眼中落下的泪,不是水,而是一瓣瓣枯黄的桃花瓣。一瓣接一瓣,如垂帘落珠般,不住地往下掉。 “谁都可以是错的,但魔尊不会。官人,你觉得‘灼灼’好听么?这是魔尊起的名字,灼灼可是爱到了骨子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魔尊说,灼灼就是那最美的桃花,比起天上的丹衣上神,更美丽……” 伴随着灼灼这一句独白,她手腕处的银铃开始缓缓而响。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桃花林中枯败的桃花,开始恢复生机。枯丫之上,骨朵儿重生。灼灼纤臂轻挽一朵花,枝丫之上的骨朵儿便如遇春风,砰然绽放。 突兀的桃花林,一时之间,生意盎然,早前的凄凄之美,被桃花粉香充斥,一派繁华雍容。 当粉香流溢,带着新鲜的花瓣极速旋转,将灼灼包裹。随之,一曲似远方而来的桃花调,从中溢出。 轻快又痴情的歌调里,透着明媚的忧伤,明明青天白日好风光,在这歌里,却如诉如泣宛若重归噩梦。 灼灼的歌声,似桃花那般绵软,扑在人身上,轻柔而诱惑。曲调忧转,更令闻者深陷痛苦无以自拔,在内疚之中散去精气,自闭而亡。 是所谓凡人一闻,如遗俗尘。仙神一闻,迷忘永生。 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本能。她活着,就是因为无尽的悲伤。 桃花调止,桃花音却依旧萦绕林间,不厌其烦地复唱着。灼灼飘然而近司灼,眉眼之中尽是歉意和不得已。 “官人,你是魔尊的敌人,那就是灼灼的敌人。灼灼不能让你成为魔尊的隐患,所以,你就到此为止吧。黄泉路里,灼灼的花,会一直陪着你……” 但这一切,到了司灼这里,就像是白绫遇到铁壁,任由你勒得再紧,于无情无欲的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他无事可悲,无事可喜。在这一条卫道除魔的路上,他只是一个传承人,执行着族人千年来的责任。 手中腾然升起的玉罗盘,罗勺正指灼灼之时,关于她的一切,悉数进入司灼脑中。 不过是个可怜人。 即便可怜,助纣为虐,也不得善终。 面对漫天卷地袭来的桃花调,还不及司灼出手,锦白已经迅速变大,四蹄一踏,震碎桃花林中的桃花,就像断了弦的琴,虽有余音,却残破无形。 当满林的桃花从枝丫上掉落,一层一层,铺在黄土之上时,灼灼隐藏的身影毕现。 那张娇嫩的面容,浮现出痴愣的神情,转即漂亮的大眼睛里氤氲上一层水雾,樱桃小嘴慢慢往下瘪,竟开始不住地抽噎起来:“这是魔尊最喜欢的桃花,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践踏!” 一腔愤怒,在哭诉中陡然腾升,再抬眼之时,那双眼明明还是一样的楚楚可怜,但浑身却蒙上了一层阴郁。娇羞可爱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颤抖的双手更是开始疯狂地绕动。 一时之间,从她手腕处传出的银铃之声,像魔咒一般,刮过一地桃花瓣,以锐不可挡之势,直冲锦白和司灼。 灼灼认真起来,连她自己都怕。可是面前的对手,为什么会这么淡定? 他们……他们不把她放在眼里? 心中一闪过这般的思绪,灼灼突然情绪陡转,眼神之中的可怜,也被狠戾和仇恨代替,银铃之声的威力,也越发地强大起来。四周的桃花瓣,被聚集成一把把锐利的长箭。 银铃声停,只在瞬息之间,万箭齐发。 桃花箭雨,在青天白日之中,犹如一道道经闪而过的闪电,迅猛而狠厉地刺向对方。看到如此场景,灼灼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缓,一双明眸中,满满溢着对司灼和锦白的可怜可惜。 “错就错在你们是魔尊的敌人。官人,小狐狸,一路走好……” 第202章 如此极品 层层冲击的桃花箭,在及对方不及半寸之地时,猛烈的攻势骤停,箭尖与一层无形的保护膜,摩擦出了玉色的火花。 与此同时,从桃花箭层层传递过来的强压,使得灼灼身形一震,双脚开始幻化成花瓣掉落。 见着此情此景,灼灼心中大惊,明眸惊愕地瞪大,眼看着脚已经没了,连忙开始摇动手中的银铃。只是此时的银铃曲调,不同于前几次,急促而慌乱。 银铃的响声,没有让灼灼的身体恢复如常,反倒是加速了她身体的消失速度。 双脚之后,是一双小腿,一直往上…… 灼灼慌乱而惊恐地捂着脸,在极度的害怕中,明眸里充斥血丝。 她慌不择行地撤去攻击司灼的桃花箭,一双明眸带着无助与凄凄,委屈而悲伤地乞求道:“官人……不要!灼灼不要死!” 正当司灼撤去面前的屏障之时,锦白倏然窜身而上,直扑求饶的灼灼。 电光火石之间,灼灼已经陷入锦白蹄下,动弹不得。 “呜!” 那一声半点不客气地怒吼,是在质问她,师泠在哪里。 身体之下还在渐渐消失,灼灼眼中的恐惧,却在被锦白毫不怜惜的压在蹄下时,消弭退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般如痴如迷的目光。她伸手向上,极力想要触摸锦白的蓝眸。 “小狐狸,你的眼睛,真的很美……” 一语话出,灼灼唇角突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转瞬之间,她身下突然袭上一阵强大的压力,不止将她身体吸食进去,更是将锦白一同拖拽入内。 一离开地面,锦白就掉入一艘无篷船上。稳身一看,灼灼双脚交叠,点足于船头,正眯眼笑看着它。 “呜!” 一声长呼,锦白纵身欲上前,却不料此时的身子,遭受了禁锢。蓝眸四扫,它的四肢,被桃夭之力固定住。即便是提脚而上,也一瞬间被扯回去,生生定在船板上。 反观灼灼,却来去自如身轻如燕。她轻轻一跃,纵身到锦白面前。 仰面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咯咯轻笑,足尖轻点,上窜到锦白眼前,灼灼俏皮又温柔地道:“小狐狸,别害怕!一会儿就到了。” 那双眼睛,是灼灼从未见过的颜色。其中饱含的情绪,即便是不安,也是那么地动人心魄。 “呜!” 锦白猛地甩头,想要借助银发攻击灼灼。 却不想这一动作刚到一半,脚下的船突然加速坠落。而它的身体,在它瞪眼无应的时候,哐当一声坠落。 锦白很大,但它不胖。这么狠狠一砸,几乎就是四仰八叉,后脊骨戳疼。 一阵缓神,它猛地翻身而起,眸光四寻,灼灼和那艘船已经消失不见,它身处之地,伸手不见五指。 唯独那一双蓝眸,在这无边无尽的黑中,犹如两颗珍稀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呜……” 仰天一呼,声音传出不知久远,渐渐被黑暗吞噬。狐耳突动,锦白不由分说,便急速朝有异动的方向奔去。然而虚无黑渊,哪里又有尽头? 虚无黑渊之外,是一间颇有格调的木屋。木屋之中,一双萌萌大眼盯着一颗偌大的桃色雪球。 球里是一直跑啊跑啊跑,不知疲累的锦白。 灼灼一双手紧握在胸前,眼里心里,都只有锦白那一双宝石般的蓝眸。 “乌屠,你难道不觉得,那双眼睛跟魔尊很像么?” 身形佝偻的乌屠站在灼灼身旁,二妖就仿若祖孙二辈。 乌屠却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灼灼,别忘了正事。十八妖主,现在只有我和你,还是想想,怎么找到其他妖主更要紧!” 灼灼瞥了一眼乌屠,咯咯轻笑,叹了一气悠悠道:“乌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可不是好事儿。你可是知道的,一贯我看上的,最后都一定会是我的。至于你,有本事先把那丫头的灵气弄出来,再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吧!” 话罢,灼灼还意味不明地朝另一侧的一棺琉璃棺看去,只一瞬,又转目看向桃色雪球。 乌屠被灼灼意有所指地话激得面色发青,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木屋西阁中放着的琉璃棺。 琉璃棺中,躺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师泠。 昨夜从荷花妖手中将她和顾念北抢过来,二人竟然在虚无黑渊里和他打了起来。原本他就元气大伤,回去将二人抢来,基本就是冒死而为之。 好不容易用琉璃棺将师泠封起来,却不料她体内的灵气竟然因为琉璃棺而被禁锢。 今日前往赤云山,不仅没有抓到那个叫“天旭”的小子,还惹上曲流家的人,实在是得不偿失。 从梅家庄外的结界被攻击,他已经知道那个被他贯气控制的丫头没了用,让司灼逃了出来。 一切也罢,没成想现在正儿八经和灼灼说事儿,还遭她那般奚落,心里如何能平衡? 眼看着棺中昏迷的人,乌屠突然道:“七少主,你不是想要一个炼骨兵吗?” 他口中的七少主,就是孙倍的第七子,孙景皓。 孙景皓在木屋之外听闻乌屠所言,失笑出声。推门而入,走向乌屠。 “乌伯伯倒是记得小侄说过的话。” “炼骨兵,不是没有思想的傀儡。只有让他真正臣服于你,才能不生不灭,一生为你所用。七少主,现在老夫就给你一个,若是能让他臣服,那他就是你的了。” 乌屠说话之间,覆手一挥,一个身材壮硕魁梧的男人,就拔地而起。 孙景皓初见之时,心情激动不已。然而在看清那男人模样之时,脸色骤然大变:“顾念北?” 面对孙景皓的震惊和迟疑,乌屠:“七少主,他可是炼骨兵之中的极品,驯化之难,难于青天。但一旦让他为及所有,那就是以一挡万不在话下,即便是仙神妖魔,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有这么厉害?”乌屠的话,听在孙景皓耳中,不免有夸大。炼骨兵是强,但那也只是一种异于常人的战斗力,怎么可能比肩神魔? 一抹意味不明的深笑浮上褶皱不平的脸上,乌屠又道:“一个身负龙魂,吞食过绿幽冥的人,还仅仅是人么?” “如此极品,乌伯伯又为何如此割爱?” 乌屠对炼骨兵的痴迷,让他不惜苦研多年,自化灵力,为的就是练就出一批可以与当年司马家匹敌的炼骨兵。现在遇到顾念北这么一具优等的炼骨兵躯体,他竟然这么毫不客气地拱手送人,孙景皓还真难以置信。 “七少主不必怀疑老夫用意。灼灼喜欢的男人,自当顶天立地,为众生之王。” 一听乌屠提到灼灼,孙景皓面色登时严肃,着眼双目无神,毫无自主意识的顾念北,再看向右阁之中那娇滴滴的身影,眼中的担忧和怯意,被炽热取代。 “那小侄就不客气了!” 第203章 当然不简单 乌屠看着一口应下的孙景皓,眼里脸上尽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 而孙景皓心里,又何尝不激动? 顾念北是什么人?天下第一猛将! 只是他原本的本事,就已经能杀入敌营以一当百,直取上将首级,甚至对战炼骨兵都游刃有余。只要刀起刀落,想要的命,就没从手下溜走过。 这样的一个人,的确不能算是人了,简直就是弑神。 如果能让他成为自己的手下,至少在燕都,在大周,他们梅家庄,就更加地固若金汤。 乌屠眼见着孙景皓神色渐渐阴险起来,晦暗一笑,突然开口打断,让他将右手伸出。 孙景皓思绪间断,面上有几分不悦,但见乌屠不似玩笑,便不明所以地将手递了过去。 见乌屠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掌心里聚集出一团黑气。紧接着,那黑气开始分为长而细的五股滑向乌屠五指,最后,直向他的指尖延伸。 “七少主,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你的炼骨兵,就需要血祭。而最好的血,就是兵主的心头血。” 乌屠一语说罢,孙景皓突觉指尖刺疼,随即便见那五股黑气沿着指尖开始深入身体,渐渐藏进衣袖里。不知过了多久,心头上突然一抽疼,孙景皓顿时煞白了脸。他真切地感觉得到那五股黑气在心头上扎开了洞,而且有东西被从里头抽出来。 这样的感觉存在的时间不久,却是无比地难受。就像在生死边缘,将死未死之际的无力和煎熬。 回过神来之时,那黑气裹挟着一点猩红已经离开他的手。 孙景皓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好像这样能让他的痛苦少一点。 在他缓气的时候,乌屠已经开始引着那黑红的气,催往顾念北的指尖。不消一瞬,顾念北突然身子一震,深邃黑沉的眸子闪过一抹猩红,随即又恢复无神的状态。 接着,乌屠就没有了其他的动作。孙景皓眉目一皱:“好了?”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现在他只能简单地听到你的吩咐,至于他按不按你说的做,就只能看你的能耐了。”乌屠闷声呵笑,眼底流露着不易察觉的精光,神情颇为得意。孙景皓的迟疑和不信任,他看穿不点穿。只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试试。 顾念北身材高大,又是自小习武之人,孙景皓站在他面前,完全就是弱不经风一棵草。按捺住心底的一丝不平衡,他严肃地看向顾念北,正欲开口说话之时,却见顾念北突然抬掌而出,直击他胸口。 “噗!” 顾念北那一掌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即便如此,孙景皓还是被他一掌送出丈余远。胸口缓和的疼痛再次袭来,一口淤血竟就破口而出。 孙景皓当即气火上脑,上前欲还击,但一掌触碰到顾念北冰寒刺骨的身体时,浑身一颤,急忙收手退后,防守他再次攻击自己。 然而良久之后,顾念北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孙景皓忽然注意到神情自若的乌屠,脑中突然明了一种可能,被戏弄的心情忿然溢于言表,当即厉声质问向乌屠:“乌屠,你耍我?” 乌屠看到他负伤的模样,没有一点的心虚和愧疚,反倒是闷闷哼笑,不急不缓道:“七少主别误会,老夫可没有命令他攻击你。老夫说过,炼骨兵不是单纯的傀儡,他们有为人时的思想。你刚才直视他的眼睛,触犯到他的底线,他自然要攻击自守……” “这么说,还是我自找的?” 孙景皓看向木讷的顾念北,将信将疑更偏重怀疑。炼骨兵之所以为炼骨兵,那就是被塑骨重造,完全听命于兵主命令的杀人傀儡。还有思想,骗谁呢! “七少主怀疑老夫直说出来就是,不必暗自揣度。一个炼骨兵就好比一件兵器,人要一件趁手的兵器,只能自己去磨砺,谁刚开始玩刀枪剑的时候,没破点儿皮出点血?” “现在七少主可以试试,看他听不听你的话……”乌屠一眼看穿孙景皓的心思,挪了个位置,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炼骨兵的血祭,不仅是要兵主的心头血,还需要比他更强的强者的血来锋利。” 孙景皓捂着心口,听罢乌屠的话,似信非信地揩干嘴角的血迹。 他心里也明白。强者,自然需要强者来磨砺。可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比顾念北厉害,被称之为真正的强者? 乌屠意有所指,孙景皓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深吸一气,朝门口走了两步,转身,颇为郑重地对顾念北吩咐道:“跟我来。” 话音落,一段短暂的断弦之后,顾念北突然侧转身子,跟着孙景皓的步子,沉笨地离开木屋。 木屋门闭,乌屠脸上开始浮现一抹意味深深的奸笑。 “乌屠,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孙景皓也算是咱们的人,你竟然这么害他。”灼灼手捧着桃色雪球,蹦到乌屠面前,撅着嘴十分地不悦。 灼灼神出鬼没都没有一点儿声音,乌屠略是一惊,奸笑僵硬地挂在脸上,很不自然地将他的五官扭曲。 乌屠冷哼一声,抬手将自己的面容揉搓回位,道:“我没空跟你吵吵。燕都里出现了阴虫,死人无数,肯定是尸犹苏醒了,我得去看看。” 尸犹与他们一样,同为十八妖王。但是一想要尸犹的样子,灼灼当即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骤起:“咦……就是那个……浑身窟窿,还有虫子在他身上不停地爬进爬出的家伙?” 相比灼灼这么大的反应,老成的乌屠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格外地沉重:“尸犹在燕都里吸食了太多的人气,已经开始膨胀。如果不把他及时带回来,迟早惹来那些人的注意。到时候,十八妖王还没聚齐就被灭的干干净净,更别说迎接魔尊重生了!” “不行!和那种怪物朝夕相处,我还不如回那个地方呢!”灼灼一想到尸犹的模样,就恶心地受不了,见乌屠一副严肃脸,眼里的委屈止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可是乌屠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见此,灼灼硬憋着眼泪,扯着乌屠的袖子撒娇道:“好乌屠,你别让他来好不好?” 乌屠冷哼一声,从灼灼手里扯出袖子,冷冷道:“不行!” 随即化作一阵黑风,呼啦一下消失在木屋里。 “乌屠你最讨厌了!” 乌屠一消失,灼灼当即怒喝一声,空当而有格调的木屋,只有乘窗入内的柔风回应。她闷闷地回头看向手中的桃色雪球,寻找到那一对跳跃的蓝宝石,心中的乌云立即消散。 突地,一个想法蹦出来,她当即喜笑颜开:“小狐狸,这山里不好玩儿,咱们也去城里看看。细细算来,我也是好久没去过人间了,好期待啊!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第204章 灼灼开始讨厌你了 桃花林中,一片枯黄颓败。 一袭白衣立于其中,格外醒目。 孙景皓带着顾念北居于桃林之上的凸台,看向林中踱步的司灼,伺机而动。 当看到司灼在一株看似与旁处无异的桃树前停下时,孙景皓面色骤变:“好个国师,本事还真是不一般呐!” 司灼面前的树,是灼灼的灵气之源,如果毁了那颗树,灼灼必死无疑。 这种情况,孙景皓又怎么会让它发生? “他是你的。” 孙景皓一言出,顾念北就好似接到了指令一般,一鼓作气,纵身垂直而下,在司灼将要触碰到那树干之际,突然横插当中。 一双赤红的眸子,看向司灼时,充满了敌意与战欲。 当看到顾念北时,司灼眉目一拧,沉眸上抬:“顾念北?” 司灼口吐三字之际,顾念北身子不由自主一颤,原本目无表情的他,竟然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结果下一瞬,手就伸向腰间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而出,直劈向司。 面对敌手,纵使无法使用任何玄术,他也有足够的本事避开。所以,在长刀及身之际,一步迷踪,让他轻松地避开并退后一丈,与顾念北拉开距离。 一刀劈下,未中目标,却狠狠地砍到一株桃树之上。当顾念北再拔刀而出之际,那株桃树轰然倒下,断口处工整的缺口,将顾念北的内力展露无遗。 而他此时的刀法,不仅粗暴狠厉,更带有几分笨重迟钝。 几个回合下来,司灼已经退至桃林边界。 一出桃林,他身上熟悉的那股灵气迅速回升充斥四肢。玄术一出,顾念北哪里还能是他的对手? 一诀定身,符咒窜袖而出,不偏不倚贴在顾念北脑门儿上,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解决了顾念北,司灼立即将玉罗盘召唤出来,使诀催动玉罗勺,当指向顾念北之时,一串信息迅速进入他的大脑之中。 顾念北此举,是被人下了咒令。而那咒令,竟就是所谓的“炼骨诀”。 炼骨之术,重塑战兵。炼骨之兵,百战百胜。 炼骨兵终其一身尽忠于兵主。他们相当于人世的死士,却比死士更强更忠更耐战。 那本是六界禁术,千年前之乱,被魔族之人有意泄露,才让人界之中的司马家,凭借这一禁术,成为千年大族。 然而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使用之后,必定会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 司马家遭受的代价,便是在千百年的兴旺之后,整个家族彻地从九州大陆之中消失。 现如今,他们也的确消失了,世间再无一个司马家的人。 沉寂十六年,如此禁术竟然再次重现人间,司灼内心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先通过顾念北,引出背后之人。 要炼制出一个炼骨兵,必定要挫骨重塑,自内而外,以至阴之火炼噬。直到体内灵魂化烟成末。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少则六六三十六日,多则九九八十一日。塑成之日,还必以血祭醒之。 按照顾念北目前的状态来说,他定然是不足三十六日炼造。匆匆而成,那魂定然还未完全消失。 即是如此,那必断掉他体内的阴火。 而能够直接解除到他体内的阴火的途径,只有那一双眼。 正当司灼打定主意之时,玉罗勺突然开始剧烈地转动起来,最后连带玉罗盘也开始极不稳定地变大变小。 如此境况,司灼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转眸之际,却见顾念北额头金符燃气火光,顷刻之间,化为灰烬。与此同时,顾念北重获自由,那双红瞳之中散发出来的敌意,一下子增强了好几个档次。 眼中倒映出司灼的模样,竟流露出巴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的怒火。原本迟重的身体,突然变得灵活而迅猛。 强烈而锋利的刀气从刀尖散发出,一刀横劈去,刀波以极速瞬间冲向司灼,在司灼纵身避开之际,那刀波又继续直冲,将沉鸳桥桥栏削去大半。 一个是强劲迅猛的刀法,一个是玄之又玄的玄术。双方较量,刀光术影,摩擦生彩,一去一回,胜负难分。 居于高处的孙景皓,见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对战,竟也有些看得痴,几乎忘记自己的本意。 “天呐!我的桃树!” 直到身旁突然响起这声音,孙景皓才突然回神。眸光一转,灼灼正抱着她最喜欢的桃色雪球站在自己身旁。 “灼灼,你怎么来了?”孙景皓一看见灼灼,两眼登时发光,想起乌屠说的话,心中默默催强顾念北的攻势。 从刚才顾念北力量大改之际,他已经察觉,顾念北对他,似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回应。 比如,他心中每冒出来一个想法,顾念北都能迅速反应过来,对司灼展开更猛烈的攻击。 现在灼灼来了,这可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 正当下方二人越打越烈,孙景皓越发觉得灼灼看他眼神不一样的时候,灼灼却突然小嘴一瘪,转目怒冲冲地盯着孙景皓:“是你破坏了我的桃树?” “我?”孙景皓一时发愣,突然辩解道,“怎么可能!这些树都是我为你栽的,我怎么会破坏它们?” 孙景皓一脸冤枉,灼灼却视而不见,眼中的怒火,汹汹而起。 “桃花是魔尊最喜欢的花,谁也不可以破坏!” 暗自嘀咕这一句,灼灼立即将桃色雪球藏入袖中。孙景皓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她已经点足而出。当空下降之时,气呼呼地摇响双手手腕上的银铃。 富有节奏又充满魔性的银铃声起,最先警觉的,是司灼。 适才一入桃花林,就是这银铃之声,让他的玄术短时间内失去控制。 刚巧避开顾念北一击,司灼迅速抬眼四寻,在重生生机的桃花林中,迅速找到灼灼的身影,心中默念金诀,手中画符,一定要在桃花调起之前,制止她! 然而金符刚出,司灼还未推出手,顾念北手中大刀已狠狠劈下,在他避开之隙,刀背一转,刀刃迅速将金符斩灭。 司灼定身之际,桃花林中桃花已然盛开,而灼灼,已经浅步而前,站在突然停止攻击的顾念北身旁,凝眉赌气地盯着他,怒道:“官人,灼灼开始讨厌你了!” 第205章 七少主,有病! 灼灼嗔怒的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委屈。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挺不错的男人,要处处和她作对,和魔尊作对? 灼灼一语之后,双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顾念北站在灼灼身边,高傲的头颅微垂,就像个卑微的仆人。 “灼灼不喜欢杀人,但是官人你太过分,灼灼不能原谅!” 说话之间,弥漫林间的桃花调又再次搭起一道桃色屏障,她袖中的桃色雪球,也因为银铃的催动浮于空中。 目及雪球上裂开的一个黑孔,司灼面色骤沉。 “桃夭?” 桃夭桃夭,逃之夭夭。 破魂玉中所提,它原本是主掌六界花草的上神丹衣看管的神物。听闻,借助它,不仅能够无阻于六界,更能避开六界监察。 天宫大乱之前,它意外走失。后来魔龙率众大乱天宫,用的就是桃夭。战后三界封印,魔龙失踪,而桃夭也不知所踪。 是以丹衣上神自请受惊天雷去除仙体,从冥界通往人界,以此除灭弥留人界的妖魔。 此时见到这神物在十八妖王之一的灼灼手中,司灼如何能不惊讶? “你竟然认识?”听得“桃夭”二字,灼灼的惊讶不比司灼少,一瞬之后,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却是杀光毕露,“既是如此,灼灼就更不能留官人了!” 一语落,一股黑浊之气,犹如恶魔的利爪一般从桃夭中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迅速伸向司灼,大有将他拉入虚无黑渊的阵势。 在灼灼构造的结界之中,司灼的玄术本就受限,此时面对朝自己扑来的浊气,一点不慌张不说,竟然还提手打了一个响指。响指声刚发出,随着灼灼眸中的杀意增强,那股浊气越发地浓郁,迅速将他吞噬,又以迅猛之力将他拉入桃夭雪球之中。 一入虚无黑渊,便绝六界之外。 一身雪白的衣袍,在黑暗之中盈盈闪亮,与桃夭另一侧的那两颗蓝宝石,遥相呼应。 灼灼冷眼看着其中一动不动的司灼,眼中尽是寒意:“官人,灼灼不爱杀人,你就在桃夭里,化作灵气好了。” 将桃夭收入囊中,那桃色屏障也顺势消失。 而孙景皓跑到桃林之中时,一切都已恢复正常。连桃花林中枯败的桃树,也再次开起了娇艳的桃花,朵朵似肌肤如雪的灼灼般诱人清纯。 “灼灼,你有没有事?” 孙景皓一跑到灼灼跟前儿,就迫不及待问道。关切的目光将灼灼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又一遍。 灼灼很不舒坦地抽出被孙景皓抓住的双臂,眨巴眨巴眼:“我没事了。七少主,带着你的傀儡回暗林木屋,看着那丫头。” 孙景皓一听灼灼的话,适才被她避开时的失落和尴尬瞬间消失,叫了顾念北就走。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转身叫住蹦蹦跳跳上了残破的沉鸳桥的灼灼。 “灼灼,你要去哪儿?” 灼灼闻言,瘪瘪嘴转身,看向身子单薄却面色热情的孙景皓,不耐烦地眨巴眼道:“出去玩,你要管?” “我……”要管。 孙景皓话还没出口,就被不耐烦的灼灼截断:“七少主,我记得梅家庄庄主有说过,未经允许,你是不能外出的。你可别调皮忤逆啊!” 灼灼一语说罢,不再给孙景皓任何机会,身形一闪,消失在沉鸳桥上。 眼看着灼灼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眼前,热情被无情浇灭的孙景皓暗自握紧了拳头。 又是那位爹! 偏偏他可以随便朝那位爹发脾气,却不敢违逆那位爹定下的规矩。 想想孙景皓就气的直跺脚,胸口传来的闷疼,又让他强迫自己情绪冷静下来。 睨眼一旁跟死人没多大差别的顾念北,心生一念:乌屠只说过眼睛是他的禁区,那么其他地方…… 思及尾处,孙景皓邪佞一笑,绕到顾念北身后,屏气凝神,冷不丁抬腿踹向顾念北。 那一脚几乎用了孙景皓一大半的力气,但踹到顾念北的后膝盖时,却像是棉花碰到了木头。 他捂着脚尖嗷嗷叫疼,顾念北却巍然不动,完全没有一点儿被踹的正常反应。 过了几瞬,顾念北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孙景皓心中暗自较劲:“既然你没有痛觉,那就别怪本少主下手狠了!” 孙景皓顿时胆子大了起来,直接把顾念北的后背当练武的木头桩子,噼里啪啦四肢全上一通打,完了不解气,还捡了林中断裂的枝丫往顾念北身上猛招呼。 直到气喘吁吁之时,看到顾念北后背上衣衫划烂,血染皮肉,他心中的气愤还是未解。 一半还是因为灼灼对他的冷淡,一想起来就心里揪疼。 一半是因为眼前的人,简直比木头还木头!被他打了这么久,愣是一声都不吭,就像是在宣告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像绣花枕头一般,中看不中用。 而这,直接刺激了孙景皓的自卑之心。 他们的家族,明明都是大周开国功臣,凭什么顾家就可以贵封国公,统兵率旗,而他们孙家,却只能守着一片山头,不得随意出入?明明他和顾念北都是续弦之子,凭什么他可以拜将封侯风光无限,而自己只能被关在山庄,空有一个七少主的名号,什么也不是! 凭什么! 越想越气,越气孙景皓那张面容越惨白。而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是他开始呼吸困难,心如刀绞地疼痛…… 刚巧路过的梅家庄人,一瞧见桃林边屈膝在地的孙景皓,心中大叫不好。立刻麻溜地跑过去,扶住他大唤道:“七少主!” 然而孙景皓却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两眼发黑,在剧烈的疼痛中昏迷过去。 那仆从一见孙景皓如此,哪里还顾得许多,背起他就开始往后山跑,一路上还不住地大声叫嚷:“不好了!七少主晕倒了!不好了!快来人啊!七少主晕倒了!” 就在仆从背着孙景皓消失之后,站在原地的顾念北突然肩头微动。随之那一双赤红的瞳眸转黑,其中流露出只属于他的阴寒。 臭小子,下手真够狠!有种! 略微一动,察觉到后背上皮肉尽裂的疼痛,暗自运气调息,强行将伤口凝住。 随之,转身看像桃花林中虚幻的美景,踏步其中,再次如同一个傀儡一般,走向暗林木屋…… 第206章 急急急! 七少主,梅家庄排行第七的少主。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顾念北以前从没听过,上次大闹一场梅家庄,也没注意到这小子。现在看来,他在梅家庄的地位,不仅不低,还很重要。 昨夜里的遭遇,也让他更加确定,要加害西梁公主和宇文暻的,就是梅家庄的人!而一个和炼骨兵密切相关,还妄想征服他的小子,实在是让他有兴趣极了! 但是现在,孙景皓晕倒,让梅家庄的人乱作一团,是他前往暗林救出师泠的最好时机。 虽然顾念北对司灼,心里有一股酸酸的敌意,甚至在内心接受到他传达过来让他去找到师泠的话时,心头更是酸啾啾不是味道。但是,既然他们是出于同一个目的,而且,他还算救了自己一命,也算可以勉强容忍他和师泠的关系。 呸!他们俩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不能有! 将手中长刀插入刀鞘,他颈项扭动。 清脆的响声,将他心中的情绪发泄几分。而后,他根据脑中的记忆,前往后山暗林。 暗林之中原本潜伏着不少的炼骨兵,但因昨夜一闹,那批炼骨兵元气大伤,被乌屠收入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一路而来,他才得以消无声息,畅通无阻。 直到抵达木屋,眼看着木屋前三步一守的炼骨兵,顾念北开始暗自调息,将瞳眸充斥上一抹血红。 昨夜的遭遇,他惊奇地发现炼骨兵内部极其地团结,而且,对于炼骨兵的头儿,有一种无条件的服从情绪。 而当他的灵魂被禁锢,身体变成炼骨之躯的时候,这里的炼骨兵,竟然对他有着不卑不亢的臣服自觉。 那是一种他也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是他知道,他们认同了他,并且,把他当成了头。 尽管他们曾是他的敌人,但是身为将士,他深深明白,降者不诛的道理。说到底,这些炼骨兵,也只是被当作了杀人的工具,就像他腰间的长刀。 真正犯错的,是用他们的人。 当瞳眸赤红,顾念北立即沉下气息,走向木屋之际,脚下的步子迈的格外地笨重,这是为了不让这些炼骨兵察觉出异动。 一如乌屠所言,炼骨兵不是没有思想的傀儡,他们只是死忠于兵主。炼骨兵之间,有属于他们的沟通语言。对于敌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出手攻击,也有特定的套路和阵法。 于是乎,他表面行走地如同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两侧炼骨兵的动向。 加之此时林中起风,潇潇之声不绝于耳,莫名地将气氛变得微妙。 走到木屋门前之时,顾念北从鼻腔之中喷出沉重的声音:“呜……” 在听到这一声颇具魄力的声音之后,两侧的炼骨兵从屋口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反转过身,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没有差异。转身之后,又一步一步往暗林身处去,约莫离木屋三丈之远后,悉数停下步子,如同一根根木桩一般站着,笔直不动。 三丈之外,是安全距离。 观察一息,被命令退走的炼骨兵没有异动,顾念北立即推门而入。 木屋分两阁,左阁,是放置琉璃棺的地方,右阁,放了一展屏风,屏风之后,只有一桌一椅一木柜,桌上放着一盏灯。 那是属于那个妖女的地盘。 顾念北熟稔地往左阁去,目光一触及左阁内的陈设之时,面色陡然大变,疾步上前,原本放着的那棺琉璃棺,竟然不见了踪影。 狡诈! 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袭来,顾念北蹭到窗边,半开窗扇,见外头的炼骨兵还未动,心中略松一气。转身开始在木屋中四处寻找。 这间木屋是依山而建的,后墙就紧贴着后山的峭壁。 如果屋里没有琉璃棺的踪影,那一定是被藏到了峭壁里的暗道里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机关,不然,一刻钟后,炼骨兵一旦进入三丈之内的距离,一定会发现里面的异动。 到那时,能不能救出师泠不说,必定会打草惊蛇! 这是最坏的结果,而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木屋之中,陈设极少。任何有可能的,哪怕是房梁,他都跳上跳下查了不下五遍,可是任何一个活动的玄关,都没有找到。 怎么会这样? 心下气极,顾念北怒的一掌劈向那屏风的边缘,只听得咔嚓一声,屏风边柱竟然坏了半边。而正当此时,木屋之外,开始有了动静。 顾念北闪身近门前,将木门打开一个缝隙,刚巧看见那一批炼骨兵已经开始中规中矩地往回走。 师泠到底在哪里? 司灼说过,师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而他心底,也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那样的直觉,只有每次关乎师泠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所以他知道,再不找到师泠,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双拳紧握,顾念北闭眼将木屋之中的陈设再次在脑中展现,一个一个地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是,直觉告诉他,他还是错过了一个细微的细节。细微到原本不该忽视,他却偏偏忽视的细节……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心中越发地急起来,一股汹涌的烧心感突然从心口蹿向身体四周。那炙热的温度,简直快把他的每一寸肌肤燃烧起来,后背上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的道道被枝丫划破的口子,在体内那般炙热而无可控的内力冲撞下,再次开始崩裂出血。 就在意识渐渐混沌的时候,一道灵光闪过,顾念北瞬间心如明镜,一阵清凉从门隙刮过,将他浑身的燥热散去。 对了! 他想起来了! 是火! 没错,就是火! 昨夜被乌屠带入暗道的时候,他意识几近混沌,但是,他依稀看到木屋之中,从屏风后的火光,透过屏风上的小孔,投射到那面墙上…… 对了,一定是那盏烛灯! 心中一阵柳暗花明的喜悦袭来,顾念北全然不顾屋外渐渐靠近的炼骨兵,迅速跑到屏风后,打开木柜。看到其中放着的烛芯和火折子,泯唇一笑,连忙取出,将桌上的那盏油灯点亮。 油灯点亮之际,屋外的炼骨兵已经走到了屋口。 顾念北抬眼之际,屋口的炼骨兵似乎已经发现异常,正在推开木门。时间紧迫,顾念北急急移动桌上的烛灯,以求让它的火光,透过展屏,投到墙上。 然而,烛灯的光,与透过纱窗和门隙的明光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更不用说能够投射过那个他也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孔…… 彼时,木门大开…… 第207章 何去何从 木门一开,身材魁梧的炼骨兵一拥而进,黑压压一片,顷刻之间,将木屋狭小的空间充斥。 原本已经投射过小孔的烛光,被炼骨兵身形一挡,没了去路。 眼见屏风后的炼骨兵步步紧逼,顾念北心下一沉,握紧腰间刀柄,以备攻时。 而炼骨兵一方,明明可以一扑而上攻击顾念北,此时笨重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以如此状况看,似乎是对顾念北产生了强烈的畏惧感。 炼骨兵几次三番地攻击顾念北,败走麦城的次数更是上不封顶。现在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谁的本能又真的能无所畏惧。 是以,双方都本着敌不动我不动,静默地关注着对手,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突破防线。 就在僵持不下,气氛格外紧张的时候,桌上的烛光突然一闪,有一瞬间透过了屏风外的炼骨兵,照射到墙体之上,屋内猛地隆咚响了一声。而下一瞬,烛光再次被炼骨兵的身影截断,那隆咚之声戛然而止。 顾念北面色一沉,心知那暗道已经开始动了,这种时候,如果再不动,定然就会错失良机。 目及桌上的火折子,顾念北意念微动,抬手将火折子迅速夺起,顺风生活,毅然丢出屏风。待到炼骨兵成惊弓之鸟退走之际,顾念北迅速挪动烛盏。当烛光透过屏风,影射到石墙之上时,右阁之内轰隆之声再起。 说时迟那时快,顾念北纵身一跃,跳过屏风,再足尖踩向临近的炼骨兵,借力而去,瞬间抵达右阁。一看右阁地上露出一方暗梯,二话不说纵身跳下。 与此同时,地板再次轰隆闭合,将内外隔绝。 在木屋中的一众炼骨兵还在懵逼状态的时候,顾念北已经落下。在脚及暗道之际,两侧火光轰然亮起,将暗道之中的陈设展露无遗。 这毋庸置疑是凿壁而成的暗室。 沉眸四扫,见着暗室尽头那一棺散发着荧光的琉璃棺,顾念北急忙跑去。强力推开棺盖,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 顾念北对于面前的状况,十分地不解。 谁会在他之前来把师泠带走?还是说,乌屠他们把师泠又藏了起来? 二者顾念北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梅家庄毕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能够出入如无人之境,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没人能来,那就只能是师泠被藏了起来。 就在他着眼光秃秃的四壁时,琉璃棺盖一角上一缕被勾破的黑纱闯入眼角。顾念北眸眼一转,立即将那黑纱捏在手中,摩挲一二,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再着眼棺下,果然有几个浅浅的脚印,以手比对,顾念北登时拳头紧握。 墨迟! 而另一边,师泠也的确是被人带走了。带走她的,还真的不偏不倚就是现在的南陈使者,墨迟。 扛着师泠,他刚落脚到密宅的榆树上,就扶树打了一个喷嚏。摸摸鼻头,瞥眼寂静的四周,一个闪身,进入密宅内院。 一落地,墨迟就粗粗地朝屋前的端庄妇人叫喊道:“芸姑!” 芸姑焦急地等在院中,一看见墨迟的身影,尤其是他肩上扛着的人,连忙推开身后的门,催促道:“快,带她进去。” 墨迟把师泠放到内阁的床榻上,就被芸姑催出了屋。 “搞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把那臭丫头救出来,就这么对老子?” 墨迟话音刚落,院门处就响起一阵妩媚诱人的笑声。声止时,一身姿婀娜,步履妩媚的女子盈步上前,瞧见墨迟那一脸憋屈的模样,打趣道:“哟,咱们的墨大人,这是受了谁的气,这般委屈啊?” 来人,是前些日子被师泠伤过脸的兰姑,此时,她的脸已经恢复如常,面上蒙了一层薄纱,更多添了几分诱惑。 眼前来了这么个大美人儿,还大有投怀送抱的阵势,墨迟却更黑着脸:“你来这儿做什么?不用陪着北周太子寻访民情了?” 兰姑闻言呵呵大笑,香巾拂过墨迟的脸,好不挑逗道:“怎么,吃醋啦?看到北周太子和老娘亲近,你这小心肝儿,受不了了?” 墨迟漠然不答,气呼呼地扭过头。 兰姑见状,戳了戳他的心头:“这就受不了了?那日后我成了北周皇后,你岂不是得七窍流血?” “宗主才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墨迟略微有些稚气的话,逗得兰姑直乐,她哎呀一声,状若无意地摸向自己的小腹,调笑道:“那可不一定。等宗主事成,没准儿,还是能留下北周的,到时候,有老娘坐镇太后之位,北周掀不起风浪。” 兰姑大言不惭的语气,墨迟听了鼻腔直哼哼,这个女人,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那你就在这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老子要回去喝酒了!” 墨迟说罢,悻悻地离开密宅,兰姑见状,泯唇失笑。罢了随手甩一下香巾,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之中,师泠躺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芸姑坐在她身侧,神情凝重。 见到此情此景,兰姑也不自觉严肃起来。 “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芸姑将师泠的手放回薄被,起身走到一旁的榻上,顾自酌了一杯茶。 “有人在恶意催动小小姐体内的灵气。” “什么?”兰姑闻言脸色大变,目光徘徊在师泠与芸姑之间,不可置信道,“难道……小小姐的灵气,被人吸走了?” 芸姑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眼色格外沉重:“并非全部,却也所剩无几。” “怎么会这样?若是宗主知道,那……” 芸姑骤然转身,截断兰姑的话,厉声道:“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宗主知道!” 对上芸姑这般模样,兰姑心中陡然:“只要是宗主想知道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宗主知道我们骗他,那后果不堪设想……姐姐,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 “没得选择!如果宗主知道小小姐被人如此对待,会做出什么,你我都清楚!到时候,我们筹谋的事,必定功亏一篑!” 芸姑的话,很有作用。兰姑原本坚定的信念,被她这么一说,登时摇摆不定。她是惜命,可是,如果宗主的事因此功亏一篑,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她们,可能是整族人…… “可是姐姐,没有办法让小小姐的灵气恢复么?司马府里不是……” “不行!司马府的灵气不能动!现在燕都已经开始出现咱们的对手,如果再把那里的灵气放出来,天下势必大乱!” 芸姑的强硬让兰姑一时急的无所适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姑一语怒出,芸姑端重的神情突然一滞,良久之后,从嘴里吐出来一句话—— “送去钦天司。” 第208章 克星 “不行!”一听到芸姑提到“钦天司”三个字,兰姑登时反对,见芸姑又欲说服她,快一步上前拉住芸姑的衣袖道,“姐姐,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今日从北周太子身边出来,就是奉了宗主之命,来看小小姐的情况。 说不定,夜里宗主就会亲自过来。如果咱们把小小姐送走了,宗主来,必定发现端倪!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兰姑的担忧,芸姑很明白。但是这件事,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 师泠只有去钦天司,得到司灼的保护,才能够安然无恙。即便是灵气散失,只要有司灼在,她也可以再次生龙活虎。 而留在他们这里,师泠的确也不会死,但是,除了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和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宗主来了,也没有那般能耐能够让她痊愈。 前不久得到的关于司灼的身份以及他把师泠引到北周来的意图,让芸姑更加坚定她的决定。 这天下,只有两个人不会伤害并且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一个,是他们至上的宗主,一个,就是司灼。 “墨迟在哪儿?” 听到芸姑突然问道墨迟,兰姑心头一松,以为芸姑是听了她的话放弃了那个想法,便悠悠道:“他?走了,说是回去喝酒。” “喝酒……”芸姑默念一句,走到橱柜的地方,拿了一只白色瓷瓶递给兰姑,“把这个灌进他的酒里,让他睡一场。” 兰姑接过瓷瓶,原本还好奇这是什么东西,一听芸姑的话,立即反应过来:“‘醉生梦死’?” 芸姑没有否认,兰姑登时大惊:“姐姐,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东西对咱们自己人?” “以墨迟的能耐,这点儿剂量,死不了。不过是睡个几天几夜,他身强体壮,受得了。” 芸姑的话,让兰姑心头陡凉,原本妩媚妖娆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是不是我不配合,你也打算用类似的手段迫使我配合?” 兰姑的话里,满满的是失望与指责的情绪。她盯着面不改色的芸姑,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得到的却是一道晴天霹雳。 “你腹中之子,想留下他,就听我的做。” 兰姑不可置信地盯着芸姑,双手不自觉护上尚是平坦的腹部,眼中的失望铺天盖地地涌出:“你还是我的姐姐么?” “兰儿,我们活下来,就是为了复仇!你现在怀上了仇人的孩子,我不了结他,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而且,宗主一旦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也不会放过他。你该是知道,宗主有多恨咱们的敌人!” 芸姑的话,狠厉得就像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划破兰姑的心。 “姐姐,我是一个女人,现在,是一个母亲。如果你敢动他,咱们的姐妹之情,也到此为止!” 回敬芸姑一句狠话,兰姑忍着眼中的泪,毅然决然离开屋子。而她手中,紧紧捏着芸姑给她的‘醉生梦死’。 燕都原本传有疫病,但是因为昨日太子和南陈皇帝入京,带回了圣药绿幽冥。太子慷慨地派人将极其珍贵的绿幽冥融入城中各大水井,并派人督促全城百姓,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走卒贩夫老弱病残,人人一碗融化过绿幽冥的水后,又四处体察疫情,在确定全程疫情稳定之后,又急忙进宫向皇帝汇报情况。 这两日的剧变,让从疫病的噩梦的阴影中活过来的人,对太子赞不绝口。连街头稚童,都快速地唱起了民谣,歌颂这位大公无私,为百姓着想的太子。 兰姑走在街头,听着那些饶有兴致的小调,阴郁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她原本就长的妩媚,这一笑,更是让路上的行人惊呆了眼。 如果说玉卿的美是热情奔放的美,顾念雪的美是柔情似水温婉如玉的美,那么她的美,就是一种散发着成熟妇人的妖娆之美,眉飞色舞之间,尽是被滋润过的女人才会有的性感和妩媚。 这样的美,不仅让男人惊叹,即便是女人,也不由得看痴了眼。 只是女人的着眼点,永远和男人不同。在惊讶之后,她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谁家养的小妾,又或者是那条烟柳巷出来的胚子。 毕竟,大门大户里的夫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是要出行,那也是轿子马车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哪里像这个女人一样,只带了一方纱巾,身后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而有一个女人,不对,小女子,看到兰姑时,一双眼睛却是瞪得老大,其中流露出的情绪,有别于那些垂涎三尺的男人,也有别于那些嫉妒的女人。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一种毫无杂质的感情流露。 对上那么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时,兰姑心头也猛地一惊。在她眼里,前头那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儿,就像是俗尘之外的小仙女儿,重来没有被凡尘污染过那般地纯净。 “美姐姐,你在看我嘛?” 那粉嘟嘟的小脸儿突然凑近,兰姑愣了一瞬,出乎她自己意料地柔和一笑:“是啊,你很美。” 女孩儿听了她的话,咯咯笑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 兰姑闻言微愣,大抵是没想到这女孩儿会这么性情坦率,但是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兰姑的警觉倏然而起。 “美姐姐,灼灼喜欢你,可以跟你回家么?”灼灼巴巴儿地盯着兰姑,水灵灵的大眼睛汪汪地看着她,其中的渴望,半点不似作假。 然而越是这般,兰姑越是警惕,这般小白兔的接近目标的手法,她可是鼻祖。 “你叫灼灼?看你的穿着,不像是燕都人呐。” 灼灼闻言,“咦”了一声,点头道:“是呀!我看姐姐也不像这里的人,所以觉得特别亲切。可惜了,我到这里来,原本只是想要玩玩来着,却发现什么都要那个什么……圆圆的,大大的东西。我没有,他们就什么也不让我碰。” “你说的,应该就是银子和铜板。喏,是这样儿的么?”兰姑说着,将腰间的荷囊抖出小碎银和同伴示于灼灼。 灼灼见此,惊奇地直点头:“对对!就是这个!姐姐你好像有不少呢,好厉害!” 兰姑闻言心中一声冷哼,小白兔功底还不浅!她柔柔一笑,又指着灼灼手里拎着的那一包包东西问道:“你既然没有银子和铜板,那这些东西是怎么买的呢?” 谁知灼灼闻言,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买?我为什么要买?我喜欢的东西,需要买么?” 兰姑:“……” “姐姐,灼灼没有住的地方,你看这天都黑了……一个小丫头走在外头,夜里很容易出事的……” 兰姑:“……” 第209章 灼灼其华的灼灼哦 “哇,兰姐姐,你家好大噢。 ” 太子府前,灼灼满脸艳羡地盯着面前这一处气势磅礴,五开的大宅正门,一撮晶莹的透明液体,垂垂欲滴。 兰姑见灼灼这番模样,伸手扶额,满心的懊悔与无奈。 她怎么就被这只小白兔给说服了呢?真是活见鬼了! 余光扫见角门处进来的人时,兰姑立即收手。 “小的参见兰良娣。” 那人对兰姑说话之际,字字里透露着对她的畏惧,眼神却是不时瞟向一旁的灼灼。 兰姑不动声色挪了个位,将灼灼挡在身后,问道:“殿下回来了么?” “回良娣,殿下传了话,今日与太子妃娘娘在宫里用膳,着您夜里早些歇息。” “嗯。”淡淡地应了那仆人的话,兰姑就带着灼灼进了太子府。 进门之时,角门处已经安置了一辆步辇。抬辇的内侍一见还有一人,一时不知该不该加辇,却见兰姑带着灼灼直接挤上了一辆步辇。 抬辇的四人一见,面面相觑,随之默默埋下头,使出比平日大两倍的力气抬起步辇,往二门上去。 太子府中的景象,比起外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灼灼来说,比起半山上的梅家庄,可是有趣多了。注意到府中的人来来往往对面前的女人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畏惧,灼灼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兰姐姐,这些人都很怕你诶,你很可怕么?” 走过一段游廊转向之时,兰姑突地半转头,丹唇微翘,冲着灼灼妩媚一笑:“你觉得我可怕么?” 灼灼闻言直摇头,笑眯眯道:“比起灼灼见过的可怕之人,兰姐姐可讨人爱了!” 听到灼灼这单纯的语调,兰姑嘴角笑意微僵,一晌之后转过了头。 “兰姐姐,你家里有没有桃花啊?” “桃花?为什么这么问?”显然,兰姑原本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了,被灼灼这一问,却是又起了兴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呀!兰姐姐的家这么美,都没有桃花的话,不是太可惜了?” “你想看桃花?” “是啊!桃花可是这世上最美的了,我巴不得一睁眼一闭眼都能看到桃花,感受桃花的香气呢……” 睨见灼灼脸上略有些失望随着她语调的舒缓而充满希冀的神情,兰姑脑中突然划过一丝亮光,嘴角的笑,随即放大:“那你乖乖在府上待着,用不了几日,我就带你去看这世上最美的桃花……” “真的?”灼灼顿时两眼放光,猛地从座上腾起,巴巴儿地盯着兰姑。 得到兰姑的肯定,她登时欢喜地又蹦又跳,可把抬辇的四个内侍坑的不浅。好不容易在二门上放下了,看着二人再次同乘一辇离去的背影,四人真是苦不堪言,抬头望天,齐齐哀叹。 一位兰良娣,在这府上,已经够折腾人了,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位,那天真地性子,磨死个人了! 还被兰良娣罩着,天呐,这太子府还有安宁之日么? 馥幽阁的侍者,见着兰姑回来,连忙上前行礼搀扶,半点不敢懈怠。 “带灼姑娘去偏阁。” 兰姑话刚说完,灼灼就立即面色严肃地纠正道:“兰姐姐,我不叫‘灼姑娘’,我叫灼灼,‘灼灼其华’的灼灼!若是你们若是要称我为‘姑娘’,得叫‘灼灼姑娘’!” 兰姑闻言唇角一扯,看向灼灼时,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丫头性子还挺倔。 罢了也未多言,就近了馥幽阁主屋。 一众尚在院中的侍女,见兰姑对着灼灼如此容忍,不由得对她也恭敬起来。 “灼灼姑娘,这边请。”一个婢女深吸一气,上前对灼灼请往偏阁。 灼灼面对一众小心翼翼的婢女,却是一派自来熟。一入馥幽阁,完全没把自个儿当外人,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跟着的侍女一见灼灼如此,那整个人心都是悬起来的,匆匆跟随其后,她一挪,她就几碎步急忙追上。 心怕她碰到了什么东西,惊动了主阁里的那位。 然而,屋内五步一守的侍女,哪个又不是跟她一样的心境? 正当她们忧心不已时,灼灼突然座下,将面前案几上摆放的插花取出,看了两眼,便随意地扔到了地上。吓得那婢女连忙上前将那插花拾起,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灼灼正准备掏出袖中的桃夭,见着那婢女的模样,目光微变,嘟嘟嘴道:“你在干嘛?” 她的语气不重,听在人耳里,却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人呼吸直难受。 婢女从失态中回神,慌张间,连忙将插花藏在身后,低头支吾道:“奴……奴婢什么也没做。” 灼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瞥眼青色地毯上的水渍,不以为然地瘪瘪嘴:”既然没干什么,你们都出去吧,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诺!” 灼灼这话,让婢女心中如蒙大赦,那紧张的心也松了一半,她连忙声声应下,朝殿内的四五婢女使了颜色,迅速退出,并自觉地带上了门儿。 几人围聚一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那拿插花的侍女突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位‘灼灼’姑娘,跟兰良娣,很像?” 几人相视一眼,看向主阁里也被撵出来,灰溜溜走过来的同伴,默契点头。 绝对有异曲同工之效,惹不得! 就在众侍女嘀嘀咕咕之际,兰姑已经进入内阁的暗室,通过墙上的小孔,看向偏阁之中的情况。 这一看,却只见灼灼对着一颗桃色的球,喃喃自语。 “哈,小狐狸,你还在跑啊!真是挺能耐的。” 一语罢,她伸手点了点那球,一股浊气突然从中散发,紧接着,浊气散去,一个雪白的身影竟然从球体之上投射出来。 “咦,你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厉害呢!看来灼灼得再费点儿功夫,才能让你快些消失了……” 那呈打坐姿势的白影,没有理会灼灼的话,而是慢慢地成圈儿似地旋转。 当兰姑看清那小小白影时,顿时大惊。 那是个人呐! 此时此刻,兰姑看向灼灼的目光,再也没有任何的轻视。 这只小白兔,果然不简单! 第210章 神秘男人 暮色降至之时,兰姑再次从馥幽阁后院翻墙而出,落地之时,手抚着小腹,没有异动,她才暗松一气。 抵达驿馆之时,前后一寻,墨迟果然在后宅里和南陈跟来的一帮大小官员喝的天昏地暗。 迟疑几瞬,她松开置于小腹上的手,混入其中,声色无动地将‘醉生梦死’下入墨迟的酒坛,然后再借机溜走。 这一切对她来说,的确不是难事。 “兰姑……” 身后突然传来这嗖嗖冷的声音,惊得兰姑脚步一顿。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说话人绕道她面前,面色阴郁。 兰姑凝视两瞬,突地破颜而笑,一手微挑额前秀发,一手随意地搭在手臂内肘上:“我倒是不想来,那家伙把人带回来就闷闷地开始喝酒,我是怕他喝多了闹事儿,所以来瞧瞧。结果醉的跟死猪一样,瞎操心一场!” 说至尾处,兰姑将碎发随意一挑,便错开墨离,欲越墙而走,却听闻他突然道:“宗主说过,各司其职。墨迟怎么样,有我看着,你日后,最好别再出现!” 兰姑闻言,突地退后两步,直视墨离,冷不丁近身与他相隔咫尺,带着妩媚而戏谑的低调道:“对了,我听说那位西梁公主,最近可不安生,有事儿没事儿地可总往周皇宫里跑。是不是你的泪莲,不起作用了?” 墨离闻言色变,猛地扭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兰姑绝对是故意的,见着墨离隐怒的侧颜,嘴边笑意更大:“谁稀罕管你们这些臭男人?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那女人虽然是被催眠了,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最好是看紧了,别让她横插一杠,坏了咱们的好事儿!” 一语罢,兰姑不再逗留。从驿馆出来之后,沿着大街往后越过三处大宅,抵达一处形如宫殿的宅院,避过森严的戒备,从一处半开的窗户翻身而入,进入一处宽大的殿内。 落地之时,迅速转身,面朝殿中央案几前坐着的男人行半跪之礼。 “主上!” 烛灯摇曳,将男人的轮廓,勾勒分明。 深邃的蓝眸如星辰般耀眼,高高束起的墨发,与那冷绝的五官相应,在金碧辉煌的殿中,一股君王之气,呼之欲出。 下颌处浅浅的胡渣,让年纪尚轻的他,更显稳重和威严。 男人闻声,放下手中的蓝皮折子,蓝眸一抬,万物失色。 “说。” 兰姑泯唇一瞬,开口道:“墨迟顺利救出小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兰姑听罢,却是心跳加速,不住地心虚,欲言又止之际,置于额前的双手手心,不自觉生出冷汗。左手不自然地搓了一下右手背。 “回主上,墨迟将小小姐送回密宅,离开不过一刻钟,北周国师,司灼便出现了,从姐姐手中强行带走了小小姐,属下赶到之时,姐姐方才苏醒过来……” 听完兰姑所言,男人骤然握紧拳头,猛砸到沉香木制的案几上,吓得兰姑浑身一颤。 男人强行忍怒,蓝眸忽变几分暗紫,转瞬之后,却又恢复如常:“即是如此,为何不早报?” 听到男人问原因,兰姑忽地松了口气,咽了咽喉咙道:“姐姐说,北周国师没有要伤害小小姐的意思,反倒是很着急……” 说出后头三个字的时候,兰姑一边放慢速度,一边微抬眼,从手上方看向男人。 见他面色微缓,蓝眸低垂好似在权衡的样子,兰姑当真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除此之外,却又更担心一旦被知道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跟着的人,最清楚。 而如果兰姑知道自己的话竟然让这位精明的宗主信了七分,又不知是何表情了。 “太子昨日带回太子府的两个人,放了。” 男人冷不丁提到这么一件毫无关系的事,兰姑惊愕的表情明显表露出她慢了半拍的反应。 足足过了好几息,才突然想起来,太子的确带回了两个人,还是悄悄关在她的馥幽阁的暗室里的,太子府上,除了她和太子的几个亲信,根本没人知道。 凝眸半晌,兰姑鼓足勇气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属下没记错,其中一人是皇家暗卫,直属于北周皇帝。既然捉了,为何要放?若是那人道破咱们与太子的联系,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兰姑的问题问得很正常,任何一个人,听到男人这突然的决定都会问,而男人不愠不火的神色,让兰姑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他的蓝眸不变,手不握拳,那就是允许他们这些属下提问,并且不会怪罪的表现。 “她舍命护过泠儿。” 平静的一句话,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因为她对小小姐有恩,所以不管她是谁的人,受谁的命接近小小姐,即便她再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宗主也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有恩必报,有仇不放。 这是宗主一贯的行事原则,也是他们这些人,必须贯彻的宗旨。 “属下明白。” 几息之后,男人没有提对芸姑的处置,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吩咐什么,芸姑识趣地又从那半开的扇门出去。 待她离开之后,诺大的殿门,响起了敲门声,随之,进来一个端庄亮丽的女子,长迤拖尾,一步一定,更显她的温厚。 她行至殿央,朝上首的男人屈膝半礼,眉眼含笑道:“陛下,周太子着人来问,兰良娣是否来过行宫。” 那端柔的声音,不同于北周人的干脆利落,是一种柔润婉转,如潺潺细水的春流淌过。 而她口中的男人,那位神秘的宗主,便是南陈的新皇,陈胤棠。 陈胤棠漠然视之,重新着眼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这一件件,都是每日里快马加鞭送到这座北周皇帝特地命人建出来的微型宫殿里。 女子没有得到回应,脸上略带几分凄凄色,微不可察叹了一气,刚巧手背上掠过一缕清风,一路到了案几之上,吹得案几上的烛火摇曳闪烁。转目看去,殿西半扇窗户开着。回眼再一看陈胤棠专注的模样,泯唇转身,走向那半扇窗户。 “出去。” 冰凉的两个字,就在她的手刚巧触碰到那扇窗户之时,倏然传来,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第211章 坏事儿王 “妾身告退。 ” 女人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转身朝陈胤棠行了一礼,懦懦退出。在宫婢的搀扶下,走向月台下等候的太子府人。 那人见女人上前,忙低头行礼。 女人半垂眼帘,捋了捋袖口道:“陛下殿里,没有兰良娣,你如实回禀太子吧。” “玉娘娘,您在南陈,过得可是不好?”那人低声询问,一双眼不住地往左右打量。 女人闻言轻笑,明眸善昧,眉眼间的愁容被一股从心洋溢的幸福感充斥。 “陛下与本宫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本宫哪里过得不好了?” 那人见女人如此反应,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即是如此,倒是太子殿下多操心了。小的告辞。” 目送那人离开行宫。女人折身回望高大的殿门,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自嘲。明明才花样年华的面容上,带着一股沧桑老人才会有的哀愁。 随后,她踩着那端庄从容的步调,走向偏殿之中。 另一边,当兰姑从后墙回到馥幽阁时,还未翻窗而入,就听闻里头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其中不时掺杂着男人沉闷的应答声。 循声望去,那可不就是她的主阁么? 兰姑心头突地咯噔一响,从暗处往前院挪走,见太子的随从正站在屋外,登时脸色大变。 太子来了? 眉目一拧,兰姑折向,正欲转身之际,突然一抹白影窜出来。 “兰姐姐!” 兰姑心头一颤,险些出手,一看清身后人是灼灼,立即把手背到背后收功。 灼灼好似并未发现她这一小动作,拉住她就碎碎念道:“兰姐姐,你到哪里去了?出去玩儿也不带灼灼……” 兰姑应付一笑,从暗处走出,在庭中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主阁。 主阁之中,烛光明曳,一身着黑色常服,眉目冷冽的男子端坐上席,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兰姑,眉目突转。 “你去哪儿了?” 眼看着阁中伺候的婢女识趣地退出,烛光一闪之际,兰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即挂上了一抹妩媚又动人的笑,连带着被锦衣包裹的身子,也变得婀娜多姿。 “殿下今日不是与太子妃留宿宫里么?妾身以为,皇后娘娘要拉着您秉烛夜谈呢……”说着,兰姑执起桌上的酒壶,给太子手中那只精致的雕花玉杯续酒。 酒到杯口,戛然而止。 兰姑轻柔地将酒壶放回案几,半垂眸,等着太子说话。 太子注视着手中杯酒,突然仰头,一饮而尽,随之“砰”一声将酒杯砸在地上,惊得兰姑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住。 “殿下,你什么意思?” 那一杯酒,明明和之前喝的,没有一丁点儿的差别,太子的眼神,却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痴痴地盯着兰姑,大掌突然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拉进怀里紧紧搂着。 “兰儿,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你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 说到尾处,太子突然松开兰姑,双手捧起她无妆自娇的脸庞,食指细腻地抚摸她的面颊,低低说道:“兰儿,今晚的事,我不怪你。现在我回来了,你不能再到处乱跑了,不然,我就算把天下翻个个儿,也要把你找出来!” 兰姑对太子这突然而然的情绪爆发,完全摸不着头脑,听着太子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地抽噎起来,她竟心出恻隐之心。 人前他是一国太子,行事谨慎到几乎神经质,对身边之人,哪怕是贴身侍卫,也不会尽信。唯独对她,却是从不怀疑。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全卸掉那副面具,把最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 而正是因为如此,兰姑渐渐发现了这位一国之尊的太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多么地异于常人。就在她想要远离的时候,他却总是能以这般的姿态,把她留下,抹去她想要逃离的心。 “兰儿,我好想你……” 听到太子突然说出这话,兰姑身子猛地一颤,立即拉住太子往下走的大掌,柔声道:“殿下,今夜,妾身去见了陈皇,他让妾身传信给殿下,放了那两个人。” 太子闻言,腾起的热火未冷,说话的语气,却变得极其阴寒。 “为什么要放?那个女人,是父皇的人,放她走,那岂不是放虎归山,给了父皇打压孤的借口?” 兰姑像往常一般,轻抚上太子的后背,放低身子劝道:“殿下,陈皇这些年来为您做的事,您心里最清楚,他不会害您。陈皇既然说要放了那两个人,必然是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也是最有利于您的。因为,你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 太子耳边想着兰姑的话,双眼却是紧盯着怀里柔软的身子那凹凸有致的曲线,眼中的冷厉,渐渐散去,转而,又被身下的热火侵占。 心头一股热火上窜,太子不由分说撑地而起,拂袖掀去案几上的酒具,将兰姑压身其上。猛地低头而下,深深地吸着她脖项间传出的体香。 “兰儿,我相信你……” 一语而出,主阁之内暧昧的情愫,渐渐腾升。衣衫散落之时,一声声娇息喘气夹杂着男人粗重而野蛮的撞击声,像四处蔓延。 主阁之外,满院的人个个儿小脸红扑扑,唯独灼灼一脸惊奇。 “你们很热么?为什么脸这么红? 众人不语,灼灼更是不解了,手指着主阁,又道:“兰姐姐在和太子哥哥打架么?两个人‘嘿嘿嘿’不停,你们也不去劝劝么?” 一干婢女听到灼灼的问话,原本不红的脸,倏然又更是红得热烈。 其中一个眼尖的婢女,一见灼灼不休,还准备再说话,连忙上前阻止道:“灼灼姑娘,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休息?我不需要休息!我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兰姐姐身子那么弱,还怀了孩子,要是被太子哥哥打废了可怎么办?” 灼灼说罢便从那婢女手中挣脱开,往主阁去。 这一次,满院的人却没有阻止,因为他们的脑子里,都盘旋着灼灼刚才说出的两个字——孩子。 孩子? 不会吧! 而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灼灼已经推门而入,眼前的这一幅迤逦画面,极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男男女女,你缠我绕…… 啊! 好羞啊! 那明明就是她想和魔尊做的事啊啊啊! 灼灼粉扑扑的小脸蛋儿,在那一瞬间,刷一下变成了红透半边天的猴屁股,傻傻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不知道乱七八糟些什么…… 第212章 较量 大门开,夜风灌入。 原本炙热的两具身体,顷刻间冷却下拉,好似被人泼了一大盆冷水。 兰姑疲软地倒在案几上,扭头发现灼灼站在门口,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里头,竟不自觉羞红了脸。 转眼看,太子却是黑透了脸,大怒将发。 兰姑眸眼一转,压下心头的羞怯,快一步喝道:“灼灼,你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怒声一喝,灼灼果然大梦初醒,嘤嘤两声,哭兮兮地捂着脸跑了出去。而反应过来的婢女,一见灼灼出来,忙不迭上前将门扇关紧,迅速退后三尺远。 “孤去找太子妃。” 太子冷不丁冒出来这一句话,迅速穿戴整齐,就夺门而出。 兰姑见此,却是心头猛地卸下了一块重石。 手抚上平坦的腹部,突然庆幸把灼灼那只不简单的小兔子捡了回来。如若不然,照往常被太子折腾一夜,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恐怕就没有以后了。 太子走后,心有余悸进来的婢女,恰巧撞见兰姑手抚着小肚子,一脸慈爱的模样,心头登时一惊,难道灼灼姑娘没有说谎? 那婢女捡了地上散落的衣衫,接给兰姑裹上衣衫之际,挡住其后进来的几个婢女的视线,顿了一瞬,转身对几人吩咐道:“娘娘要沐浴,还不去备水?” 几人一听吩咐,连忙停下步子,又退出了主阁。 待屋门一闭,婢女连忙把兰姑扶到里头,透过帷帐看清外头没人,才折回到床沿,神情严肃地看向兰姑。 “娘娘,您真的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兰姑显然没想到面前的人会问到这个问题,心头猛地一颤,眸眼之中杀光毕露。 婢女却是看清了她的神色,深吸一气道:“娘娘,这事儿是灼灼姑娘捅出来的。适才奴婢已经封了外人的口。这孩子,要不得!否则,宗主一旦知道……” 这一个从来没有入过自己眼的婢女,突然说出宗主二字,兰姑越发警惕起来,嘴角却是挂出妩媚的笑意,突然近身逼上那婢女:“竟敢隐藏身份潜伏太子府如此之久,丫头,你胆子倒是不小。你倒是于本良娣说说,你的宗主是谁,本良娣有没有孩子,跟你的那什么宗主又有什么关系?” 兰姑步步紧逼,那婢女却是节节后退,退至屋角,退无可退之际,突的地回口道:“娘娘又何尝不是隐藏身份进入太子府的?说到底,我们都有自己的任务,娘娘最好记住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切莫要一时情迷心窍,坏了宗主大事!” 婢女突然气场反转,说话时的神情语调,凛然不惧,倒真有几分让兰姑刮目相看。 “任务?你有什么任务?” “娘娘不必套我的话,宗主说过,各司其职。” 话已至此,婢女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与她解释。从墙角出来之时,正巧那几个婢女备好了沐浴的水抬进内阁。 兰姑斜睨那婢女不卑不亢的背影,嘴角上斜,嘀咕一句:“宗主还真是做的过分呐……” 沐浴之时,兰姑独留下了那个婢女,等到其余几人出去之后,兰姑躺在诺大的浴池之中,满身地放松享受。就在婢女以为她睡熟之际,她突然开口道:“暗室里的两个人,带走吧。规矩,你懂的。” 媚眼轻闭,这一次,才好像是熟睡了过去。 那婢女左右环顾,确定无人靠近之时,走向内殿,转动玄关,从床榻露出的缝隙一跃而下。 暗道之下,是一处布置精巧的暗牢,顶上铁制的板,有效地将地面上与底下的声音隔绝开。宽阔而干燥的空间,又由一块块远从西梁运来的大理石堆砌而成。地上饶有秩序排列的小坑,与天顶上略微吐出的铁制圆柱大小相同。 那是暗牢的牢柱,也是对付擅闯者的机关,一旦贸然闯入,就会成为暗牢中的犯人。 当然,这里以前关押的是什么人,婢女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这一次的任务,只是带走其中昏迷不醒的迟香和天旭。 找到机眼并完美压制,这一套设计精巧的机关,对她而言,也就形同虚设。 婢女走到二人面前,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异样,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黑丸,依次喂给二人,确定二人都服下之后,突地点上二人的肩穴。 一瞬之后,二人睁开了眼,只是那眼神,空洞无神。 婢女用手在二人面前轻轻地晃动,引导二人眼珠转动时,口中喃喃细语,一步一步,由浅入深,引导二人跟着她一句一句地复述。 紧接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出一个响指,二人倏然闭上空洞的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有了些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却仍旧有几分痴傻之气。 “跟我来。” 婢女扯动二人手间捆绑的长绳,二人就从地上起身,随着她往暗道身处走去。 那僵硬的动作,与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区别。 走到尽头之处,是一道紧闭的石墙,启动玄关,头顶处就慢慢滑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只好似自动升降的大篓子,就从上头慢慢下降。落地之时,一动不动。 二人按照婢女的指示进入大篓子之后,猛扯一下篓子上系着的粗麻绳。 接着,篓子又以匀速往上升。当篓子离开暗道顶,那挪开的石墙又自动重合。 大篓子到了顶,其实是一口枯井。枯井上的木桩已经残破,有两个黑衣人,正守在井口处,一见二人露出了头,忙将二人拉起。 紧接着,放下大篓子,引着二人走了好几条暗巷之后,其中一人,在二人眼前又打了一个响指。 在二人眼神聚焦之前,两个黑衣人迅速消失。 漆黑的夜,幽静的街头,凄冷的夜风。 天旭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我怎么在这儿?” 扭头看向一旁的人,更是瞪大了眼:“你怎么也在这儿?” 然而比起他夸张的表现,迟香的反应沉稳了许多。她双目四扫,迅速将四周的境况纳入眼底。 这里是燕都。 可是记忆里,她是在赤云山顶,险些杀了司灼…… 这段画面一冒出来,迟香的脑袋猛地一阵抽疼。 天旭一看她反应这么强烈,登时“哇”了一声一蹦三尺远。 “你你你没事儿吧?” 良久之后,脑袋的那阵剧痛才缓解了三分,迟香转眼看向天旭时,却是眉目紧皱:“天旭,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天旭闻言猛地摇头:“不不不……我可没有把你带回来!” “不是你?那我怎么回来的?” 接受到迟香那满是怀疑的眼神,天旭一声冷笑:“我还想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呢!” 一语说完,天旭脑子突然一转,凑近迟香,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有种脑子里莫名其妙差点儿东西的感觉?” 第213章 偷袭 天旭的话,的确是迟香心中所想。 按照暗卫的素质而言,只要是自己经历过事见过的东西,一定会记得分毫不差。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出现记忆断层。 “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天旭冷不丁一说完这话,迟香立即察觉出四周的腾腾杀气,然而那些敌人的影子,却迟迟不能捕捉到。 这条巷子,原本就安静地诡异。 如果说是因为疫病才如此,那尚且说得通,但是干净的街道和屋墙来看,这很明显是京中高官皇亲所聚集的东上城的某条街道。 在这里,不说时时有巡逻,那至少间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两队夜巡经过。如果发生疫病,这里的防守只会更加地森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个屁半天没有反应。 什么人,敢在这里对他们下手? 就在迟香设法想要将敌人引出来之际,天旭却像失了魂儿似地往暗巷里去。迟香回头见此,连忙上前拉住他,却见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吐着“嘶嘶嘶”的声音。 那声音,像极了九天观上的蛇。 “天旭!” 迟香一挡,天旭就不由分说将她推开。一根筋地只想往巷子里去,那痴傻的目光里,一点一点露出属于男人的欲求。 “姑娘,与其顾着他,不如照顾照顾咱哥仨,在九天观里,你可是没少折腾咱们。” 伴随着这阴恻恻的声音,一股强烈的杀气正对准迟香的后背袭来。 迟香当机立断,一掌推开天旭之际,旋身避开。落地之时,地上已被鹰钩砸出了一个坑。鹰钩上头,是一条长长的蚕丝。蚕丝尽头,高屋之顶,站着三个蒙面黑衣人。 因为其中一人的话,迟香已经判断出来,肯定是九天观碰到的那三个杀手。 两日下来,迟香已经和他们交手不下三次,如今再次狭路相逢,还真是天意要她收了他们! 腰间软剑抽出,银光夺目之际,迟香纵身而跃,直逼上攻来的三人。 三人的功夫,依旧是半强不弱,迟香应付起来,并没有多吃力。但是想要压他们一筹甚至就地斩杀,她必须出更多地力。 然而面对三人时不时抛出的暗器与毒粉,迟香避犹不及,更别说再次发力。 打斗之间,迟香拼尽力道加大动静,然而这一条巷子却像是死人巷一般,即便兵器相撞发出震天刺耳的声音,也没人回应,给她支援。 “啊……不要,不要,不要!” 正是打的最凶狠之时,天旭进去的那条暗巷里,突然传出女人的惨叫声。迟香心头猛然一抖,拼招一去,想借机往暗巷去,却迅速被三人围攻上,生生截断前路。 “你们对天旭做了什么!” 一招飞花溅玉,迟香的软剑剑口直逼老七胸口,趁机追问,话刚出口,余光却见其余二人偷袭而上。 “姑娘,哥仨可是想你得紧,这次,你可逃不掉了。哈哈哈……” 二人话音刚落,空中就落下一张大网,将迟香紧紧拴住,而她手中软剑,也被老七趁势夺走。 落地之时,三人各执一端,将迟香牢牢困在其中。 三人好不容易从迟香手中扳回一局,面上的得意,不言而喻。围拢上前,盯着挣扎不得的迟香,张狂大笑。 “姑娘,这一次,你可是败得心服口服?放心,我们兄弟仨,已经很多年不杀女人了。哈哈哈……” 不明不白的话,随着那蛇笼男拿出瓷瓶,不言而喻。 迟香紧盯着那瓷瓶,脑中猛地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尤其是,在赤云山山顶上,有人挟持她。 那人是谁? 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迟香连忙运功调息,那一点点零碎的画面,却像黄蜂锋利的尾针一般,狠狠地扎进头皮,让她无从适应。 正在此时,一道清明之声,却突然传来。她强撑着意识看去,之间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强有力的双手,左右提着,一条蛇和天旭。 天旭? 脑中的疼痛,突然戛然而止。恢复意识,迟香猛然发现,来人竟然是顾念北。 转目再看,原本想要对付自己的三个杀手,却面露惊恐与困惑。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三人的面色,明明知道顾念北的身份,可为什么他们的语气,像完全不认识,却又带着几分僵硬和恐惧? 迟香心中疑惑,手上的动作却很是迅速。不一晌儿,就从那网中逃脱出来,更是趁老七不备将自己的剑夺了回来,两步飞走,落在顾念北身边。 暗林之中的事,迟香是记得的。顾念北回来了,师泠去了哪儿? “顾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姑娘呢?” 顾念北完全无视迟香的话,将天旭和那条不知死活的蛇扔到一边,便闪身而上,三下五除二将三人捆绑在绳网之中。 “本将乃京都巡防营骁骑将军,顾念北!” 那强有力的宣告,透出属于顾念北所独有的威严之气。 迟香惶惶间,竟像是看见一位驰骋沙场,并单枪独马一举拿下贼首,勇猛无畏的大将军一般。 果然顾家出来的人,都不可小觑。 “小将军,刀下留人!” 就在顾念北将要下狠手之际,一道木讷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顾念北动作一顿,迎面落地的,却是晋王府中的无痕。 他见到迟香,微不可察地颔首一礼,随之走向顾念北,道:“将军,此三人乃晋王府叛徒,请交给属下。” 三人在看见无痕之际,险些脱口而出一个称呼,却被无痕一个眼神强行制止。 顾念北看穿不点穿,将人丢给无痕,便掠过无痕,将地上的天旭和蛇拎起来,往镇国公府的方向去。 绝息楼是晋王背后操作的,这件事,皇帝已经知道,而迟香作为皇帝亲信,自然也知道,只是一直以来都不太相信晋王竟然会做这种事。 此时看到无痕亲自来提人,简直就是直接证明了,当初要杀师泠的,就是晋王。 而京中一直传闻,顾念北钟情于师泠,所以,顾念北和晋王这是要决裂的预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事儿,不在迟香的关注范围以内。 追上顾念北,迟香再次开口问道:“顾将军,姑娘在哪里?” 迟香分明看到顾念北身形一僵,接着,前头的人却又继续前行,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一般。 不对劲…… 时隔不过一日两夜,迟香却很明显地察觉出顾念北身上的不对劲。 从前他也冷酷,但不是这般绝然。 第214章 巨变 顾念北果然是往镇国公府回,到了客厢,跟松七说了一两句话,瞟了一眼紧随其后的迟香,便回到松园中,将自己关了起来。 在院子里等到松七将天旭打理好,迟香刚进去没坐一会儿,突然来人,说是顾尉想见她。接着,又递给她一套小厮的服装。 迟香不明所以,那人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出了院子,将空间留给她。 摸着圆桌上那材质粗糙的灰服,迟香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明明是镇国公自己的府邸,见她就见她,为什么还要如此掩人耳目? 心中疑惑,大脑却指挥她迅速换了衣裳。 离开屋子时,正想叫那人一块儿走,那人却又给她讲了一遍外院书房怎么走,接着,就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给她带路的意思。 如此奇怪的行径,迟香已经大概接收到顾尉传给他的讯息。现在的镇国公府,里里外外,恐怕都已经被人监视起来了。 连镇国公都敢监视,京城必定发生了大事。 狐疑之际,迟香还是离开了客厢,行走之间,瞥见不少装作仆人,却神色异常的男人,迟香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 可她离开不过两日,能出什么事? 如期抵达外院书房,迟香却被搜了身。只是搜身的人,好像知道她不是男人,刻意避开了重要部位,看似严格的检查,其实根本没碰到她的身体。 书房之中,顾尉早已等候多时,转身面对迟香时,愁眉不展。 “老爷。” 迟香没有称呼顾尉为镇国公,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顾府上的小厮。既然他让自己这般打扮,那必然是有所顾忌,她也不会这么蠢,在这种细节上露马脚。 顾尉对她的表现,相当满意。朝着书房门看去,说了句五官紧要的话,就开启书房暗室,对迟香做请。 迟香颔首回礼,跟着顾尉迅速进入地下暗室。 暗室之中,一排排的书架林立,上头放着的书卷,每一卷,都事关北周国家机密。 密室尽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一盏明灯,上头摆着一壶茶水和几个杯子,左右各一张席座。 迟香自知,不到万不得已,顾尉绝不会带她进来。 一坐定,顾尉酌茶入杯时,突地问道:“祁大人,您怎会和小儿相遇?” 迟香,本名祁香,原本是玉卿的近身八卫之一。 不久前,却被皇帝派到师泠身边,时刻守护师泠安全。 接过顾尉递来的茶,祁香模糊答道:“一场意外。” “唉,小儿一贯鲁莽,若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见谅。” 见顾尉行礼,祁香忙不迭回礼:“镇国公言重。若非顾小将军即使出现,不然我恐怕要遭贼人毒手了。” “哦?祁大人刚回京就被人盯上了?” “一场意外。” 见祁香不愿多言,顾尉压下心头疑惑,即刻打住,转而问道:“祁大人,此次您前往赤云山,可有探出其中隐秘?” 迟疑一瞬,祁香颔首以应:“我正打算明日入宫禀明陛下,不过,看现在的状况,不是进宫的好时候。” “不错!祁大人不愧是皇室暗卫,目光如炬,老夫佩服。”顾尉对于迟香的观察力,相当的满意。 又泯了一口清茶,祁香问道:“只是不知,京中到底出了何事,竟然连镇国公府都不能幸免。” 几息之后,顾尉突然沉重道:“太子回来了。” “太子?太子不是……” 不久前,就有人传言,太子在返京途中,已然遇害…… 顾尉突地失笑,长叹一气道:“太子的确是长大了,连陛下和朝臣都瞒了过去。京中前几日,不仅在东市西坊爆发所谓的‘疫病’,连皇宫也未能幸免。一日之内,燕都中,死伤无数,人心惶惶,更有人蓄意煽动民情,指摘晋王不德,惹来天降大祸。就在京中局势越发不可收拾之际,太子却突然和南陈新皇在昨日齐齐抵京。并且带回了人间圣药——‘幽冥丹’!” 祁香听顾尉所言,心中直唏嘘太子的手段,却在听到尾后三字之时,倏然面色大变:“幽冥丹?” “是啊,幽冥丹!人间难得的幽冥丹,太子不仅带了回来,更在一日之内,驱散京中‘疫病’。京中百姓将他瞬间奉若神明,高呼太子万岁,连一些不长眼的朝臣,也趁势为太子造势。唉……陛下心知太子本性,在宫中被气得口吐鲜血,已经昏迷了一日之久。接着,太子又以疫病未清为由,将我等主皇派的官员家强行安插人手监视起来。那雷霆一般的手段,可是把我们几个老家伙吓得不轻,迟迟不敢相信,竟然是那个性情温和的太子所为……” 顾尉说起这些,语气之中,带着无能为力的苦涩和沉重的危机感。 而祁香,经顾尉一说,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皇帝病重,一不小心就会驾崩。 一旦陛下驾崩,那么在高涨的民意下,太子势必顺理成章登基为新帝。而到那时,曾经这一干主张废除太子,该立晋王的老臣,定然难逃此劫。 如今的情形很是严峻,然而祁香现下,却不由得更加关心另一件事。 “镇国公,你叫我来,不止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吧?” 顾尉颔首默认,他的确不止是为了这一件事。 “近身八卫里的祁霜,早已叛变独孤守义。玉卿公主被胁迫一事,乃她全权主导。现下,近身八卫除了祁霜活动在外,其余六人,已被囚禁宫中。” “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事给了祁香一个措手不及,那么这个消息,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祁霜怎么会是叛徒? 他们八个,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啊! “祁大人,你切不可鲁莽。老夫告知你此事,是希望你想办法,将陛下布于京中的暗卫纠集起来,必要时候,一举反击!” 顾尉掷地有声地将计划说出,目光之中的坚定,不自觉感染了祁香。 “镇国公,陛下为什么非除掉太子不可?” 这个疑问,迟香一直想问出口,明明在今年之前,皇帝对太子都甚是倚重,多次公然夸赞太子将来会是一代明君。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并不特别的一天之后,皇帝对太子突然态度大变。在派出太子西巡之后,不断地派出暗卫追杀太子。 这前后的变化,实在是太大,迟香一直想不明白,现在看顾尉的样子,好似知晓其中玄机。 这个问题,原本顾尉不用回答,但是对上祁香坚定的眼神,他突地泯唇,从口中吐出五个字—— “太子非正统。” 第215章 大事不妙 太子非正统。 最简单的五个字,却道明了皇帝为什么容不得太子的直接原因。 顾尉坦白却也只是话尽于此,祁香也很清楚,只是这五个字,就已经将她彻底划归到了保皇派。 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如果胆敢背叛,必死无疑。 从顾尉书房出来,经过搜身,避开耳目,祁香安然无恙地回到客厢。之前留在这里的人,听松七说,已经离开了。 一回到客厢,祁香就进入主屋,见天旭已经醒了,连忙上前,急声问道:“天旭,我问你,我给你的幽冥丹去了哪儿?” 天旭扭头,祁香登时被吓了一跳。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他那一脸被人欺凌的委屈是怎么回事?还有鼻子上那条厚厚的白巾,又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 祁香话音刚落,天旭直接一头撞上面前的圆桌,两手死死捂住脑袋,出奇地反常。 在他这儿得不到回应,祁香转问向松七:“他何时醒的?” “就在您出去后一刻钟。” “那他这是怎么了?” 松七摇摇头,一脸的不知道。 过了一晌儿,却又突然道:“他一醒来就下了床,拦都拦不住。接着看到桌上的蛇笼,脸色就变得跟吃了屎一样难看,接着,就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找了一条方巾把鼻子遮住。然后盯着那蛇笼,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小的也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闻松七所言,联想昨夜里听到的那一声凄凄女儿声,祁香脑子里突然闪现在赤云山时天旭所言。示意松七出去后,祁香一把拉起天旭,迫使他与自己直视。 “天旭,告诉我,在赤云山脚下,你是不是碰到过什么人?我给你的葫芦去了哪里?” 那双眼睛眼神涣散,许久之后才有了焦距。祁香的话,好似给了天旭一盏明灯,让他突然从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回过神来。 “赤云山,葫芦……”喃喃两语,天旭的脑袋也开始阵阵发疼,零碎的记忆狠狠戳着头皮,好像要从中冲脱而出。 见天旭如此痛苦的样子,也问不出来什么。 但祁香因此也更加确定,他们肯定在从赤云山回燕都的过程中遭遇过什么人,而那些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他们的记忆抹去。 “天旭,你好生歇息。” 祁香说罢便走,刚到院中,天旭却腾然起身,追出来问道:“你去哪儿?” 这突然之间变正常地人,看得祁香一愣,随即却道:“去看看京城的状况。听说太子回来,疫病得到了缓解。” “我也去!” 天旭突然就从之前不适的状态中跳脱出来,看得祁香和松七一愣一愣。 想到天旭曾言所谓的‘疫病’其实是阴虫所为,祁香倒也不强制他留下。在京城之中,以天旭的身份,可能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从镇国公府出来,二人就被人盯上了。 忽走忽停看清跟踪的人,天旭朝祁香使了个眼色,在燕都之中穿街走巷不过一刻钟,完美甩掉跟踪的人。 隐身在东市闹区的暗巷里,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东市还是一样的繁华,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举止自然有力,没有一丁点儿的不适,好像疫病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看出什么了么?” 天旭双手环胸,半倚在墙上,盯着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街道,明眸黯沉。 “根本不像有阴虫出没过的样子。太子还真是能耐,竟然控制住了阴虫毒……” 对于天旭对太子的肯定,祁香一点不苟同,但也不多言。 走到街上,二人左看右看,实在是找不到一丝端倪。临近一说书的酒楼,便听里头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侃侃而谈。 说的内容,竟就是与太子相关。二人顿时住了脚步,进到酒楼寻了二楼一个偏西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茶,恰好那说书先生说到正文。 “话说五月初五,端阳那日,京中得察五日前城隍西街那一场命案。晋王奉旨入宫,前脚走,后脚城隍庙那口百年枯井就发了水。说那水有多大,且同黄河春夏两汛之时,两岸百姓泱泱之祸可比。且再说,那水漫了城隍庙,填了许愿池,竟引得地火上窜,当场死伤无数。时候京兆尹府郑大人着首捕赵捕头轻点现场,一二十捕快,当场殒命。自此起,疫病发,蔓延京都。连皇宫之中的桂嫔娘娘,也未能幸免。疫病之恶,庙祝窥天得知,那乃是城隍爷受了不敬,才发的大祸……” “……且说城隍爷为何发此大祸?庙祝又请天而示,原是太子西巡,屡遭祸难,实是京中有人包藏祸心,蓄意谋害!幸而太子自有天佑,路遇前来我大周朝国祭之南陈新皇,一路无恙。巧得幽冥丹,一举入京,除去大疫,苍佑京都百姓啊!” 这说书的,说到高氵朝处,不惜唾沫横飞也要表达出自己对太子的那一腔报答热情,瞬间点燃在场看官的情绪。酒楼之中,登时一片叫好之声。 那捧高踩低的手段,几乎是炉火纯青,于无形之中,将晋王推向不利一面。 以往国祭,都是太子主持。 今年皇帝借太子西巡未归之由,给了大病初愈的晋王一个机会。 从那时开始,京中的风向,就开始摇摆不定,民间更是开始流传皇帝有意撤换太子。 理由就是,国祭一贯是由储君主持,皇帝此举,再明显不过。 现在上有天谴疫病,下有人故意推波助澜,晋王包藏祸心,谋夺太子之位的罪名,几乎坐实。百姓民心,又被故意引导向太子一边。 如今太子形势大好,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民心所向。晋王的处境,可想而知。 最关键的是,现在宫中状况不明,皇帝到底身体如何,直接关系到大局最后的发展。 祁香是一个暗卫,只需尽职效忠皇帝即刻。这般国家大事,原本与她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干系。 现在皇帝性命堪忧,她就不能袖手旁观。按照顾尉的说法,她现在应该联系在京中的暗卫,以组织一股力量,蓄势待发。 但是现在听了一段说书,她改变了主意。 一扭头,正准备叫天旭走,却见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楼某处。 顺光看去,在一群粗老爷们儿中间,有一个身着粉衣,面容娇俏的小女子,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兴致满满地听说书的讲故事。身后还站着两个训练有素的小厮,看模样,像是某位贵家姑娘。 “天旭,现在不是发春的时候!” 祁香起身截断天旭的目光,示意他离开。却得到天旭一个嘿嘿笑,随即便见他跟泥鳅一样从身边跑掉,转身一看,可不就是往那姑娘去了? 第216章 误打正着 祁香眼看着天旭往那姑娘的位置去,接近了,突然两腿发软跌了一跤,好巧不巧就趴在人家姑娘脚边。 那姑娘一看旁边摔了人,还老好心地去扶,娇俏的脸上一抹笑简直能够融化冬雪。 天旭还一副得罪人的狗腿子模样跟那姑娘使劲儿道歉,最后在两个壮汉凶恶的眼神里灰溜溜地下了楼,而那个姑娘,却被他的动作逗乐,眼神里竟然也流露出几分想要结交的渴望。 祁香见此,本还觉得天旭行径可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 这般情动便动的冲动,她从未体会过。在她的爱里,她仿若一粒尘埃,司灼就是万丈穹顶之上的神,本身就遥不可及。纵使一身本事,但是一见到司灼,别说贸贸然上前说话,连与他四目相对的勇气也没有。 一声失笑,放下一点碎银,祁香便也从那姑娘前头的楼道往楼梯去,经过时,余光细细打量,那姑娘的确生的好看,白里透红的肌肤,精巧娇俏的五官,就像是精心打磨出来的瓷娃娃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能喜欢上。 酒楼之外,天旭弓着身子,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条暗巷。 祁香见此,心中疑惑不解。 小跑追上,见着天旭的影子,上前一拍他的肩头。 话还没说出口,他却像被雷劈一样,身子猛地一颤,转过身时,一双手牢牢地背在背后,脚下更是小碎步似地往后挪。 “嘿,你出来啦……那个,我突然有点儿不舒坦,我先走了……” 祁香明显看出天旭的不对劲,在他拔腿就跑的前一秒,稳准狠抓住他的肩头,猛地按到墙上。 正当此时,一只掌大的桃色雪球从天旭的手中滚落下来,落在满是灰尘的路道中央,熠熠生辉。 见此,祁香猛地恍然大悟。 狗改不了****! 原以为他是去勾搭人家姑娘,却不曾想,还是为了盗取财物! 那雪球只是看一眼,祁香就很确定那东西不同凡物。在京中敢带那般物什出门的,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细细一想,刚才那姑娘不似北周人,倘若是友邦贵人,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祁香正想捡球之时,天旭却突地脱身,快她一步将雪球捡起。接着,就逃也似地跑了。 愣神一瞬,祁香当即反应过来,朝他大喝一句“站住”,连忙追去。 天旭跑的贼急,几次回头都见祁香紧紧跟着,心里越发地急,穿过热闹的几条街道,突然拐身进入一条冷清的巷子,穿过巷子里的一座染坊,才终于停下来。转眼看向手中的桃色雪球,不住地啧啧称奇。 嘿嘿,最近苦了那么久,是得拿点儿好东西,犒劳犒劳自己才行啊! 正是天旭得意洋洋的时候,祁香已经追了上来,看到那个藏身在一丛一丛染布里的家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天旭!” 天旭一惊,立即将雪球藏入怀中继续跑。然而就快跑出染坊的时候,却见迎面站着一个女子。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酒楼里被他盗了宝贝的失主么? 天旭连忙改变方向往染坊里头跑,然而刚跑了一段路,整个染坊搭起来的架子像触电了一样使劲抖啊抖啊抖啊抖,染架上的染布,稀里哗啦一通落,天塌一般将天旭死死困在其中。 穿梭其中追天旭的祁香,亦是遭受了同样的攻击,只是她身法矫健,很快就从层层叠叠的染布中挣脱开。纵身而上,站在染坊院墙上,眼下尽是倒掉的染架和染布,其中一团乱麻尤其明显。 天旭好不容易从乱麻里冒出头来,四肢却还是缠缠绕绕,挣不开不说,还越来越紧,好像要将他的四肢绞断一样。 祁香正欲上前之际,却也见着一抹熟悉的靓影快她一步到了天旭面前。 果然被发现了! 心中刚冒出来这句话,祁香却发现那张娇俏的面容上不同寻常的表情。 明明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脸上露出的狠毒,却像是深宫怨妇被百般折磨后才会有的毒辣。 “灼灼的东西,谁也不许抢。” 一语出,她竟然一脚踩向天旭的肩头。 “啊……” 那看似轻若鸿毛的一脚,换来天旭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祁香听得不由身子微颤。睨眼左右,除了灼灼,并无旁人,下一瞬,她就抽出腰间长剑,飞身而下。 虚晃一招,在灼灼避开之际,迅速挑破天旭身上缠绕的染布,拎着他的领口往巷外跑。 灼灼见二人逃跑,唇角邪佞一笑,轻垂在腿侧的双手开始晃动。 不成调的银铃声随着她抬起的双手,渐渐变成一串勾魂摄魄的魔音。原本短小的巷子,突然变得无穷无尽地长。 天旭与祁香的速度,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减慢,最后竟然定在原地,怎么拔也拔不动。一扭头,却见四周散落的染布染架,正张牙舞爪扑向二人。 “蹲下!” 染布染架突然加快速度,从二人头顶刮过,在前头不到一丈的地上,迅速穿插变成一堵墙。 惊险一过,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天旭知道自己是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一时之间,直想把自个儿的手剁掉。一闭眼,便将怀里的雪球掏出来,欲还给灼灼,却在摸到球的时候,被祁香制止。 瞥眼灼灼那不耐烦的神情,天旭焦急扯开祁香的手,然而祁香又再次阻止。 “你干什么!” 承受天旭的低吼,祁香睨眼灼灼,无比冷静道:“你现在不能给她。” “为什么?你没看到她多厉害?不给她等死啊?” 祁香白了天旭一眼,道:“你现在给了她才是送死!” 二人争执不下,灼灼却已经近在眼前。明明还是那么一张天真无邪,惹人怜惜的俏容,却流露出瘆痛人心的狠毒。 “灼灼的东西,谁也不许抢!” 她依旧只是说出了这一句话,其中暴露出的气场,却让二人心惊。 祁香起身,直面上灼灼,与她对视几瞬后,突然开口道:“姑娘为何紧追我二人不放?” 卧槽,这脸皮也贼够厚了! 天旭惊奇地盯着贸然起身的女人,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瞎话。 “灼灼的东西,谁也不许抢!” 天旭:“……” 感情这丫也只会说这一句话哦? “是你的东西,我们绝对不抢。但是你这么紧追着我们不放,又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抢了你的东西?” 祁香的话在天旭听来那完全就是扯淡,东西都在他怀里,还要什么证明? 然而灼灼却突然憋红了脸,许久之后,从嘴里憋出来一句话:“就是他抢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被祁香这一质问,灼灼竟被气得跳脚:“他……你们在酒楼,抢走了我的桃夭,还想抵赖不成?” “不敢抵赖。不过在下敢问一句,姑娘的桃夭长什么模样?” “桃夭……桃夭……桃夭……” 第217章 摸不清的状况 祁香咄咄逼人,灼灼面对她,满心的委屈漫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恁地一跺脚:“你们!你们欺负我!” 天旭:“……” 明明他们才是受制于人的一方,怎么就欺负人了? 就在天旭心头这么一抱怨的时候,灼灼突然发力,纤手对准天旭,往后一拉,天旭整个人就像萝卜一样,被拔地而起。 刚才的状况发生的速度极快,几乎就是一瞬间,一丈之外的天旭,现下已经落入灼灼手中,被她猛地掷于地上。 她一脚踩在天旭肩头,垂眼看去时,娇俏的小脸上,充满了委屈。 “灼灼的东西,谁也不许抢!” 一语话落,她的一只手缓缓抬起,一束******的柔光从娇小的手心腾升,待她翻转手心之时,那束桃光迅速射向天旭的胸口。藏于他怀中的雪球,顺着那桃色气体的指引,渐渐往上走。 目睹这一幕,祁香心中大为震撼。灼灼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止是内力那么简单。 那样的光,她只见过锦白和司灼身上发出过。 按这条思路来说,灼灼肯定不是普通人。加之这丫头虽然年龄小,但是性格相当任性偏激,被她看到雪球,他们俩定是生死难料! 目及手中软剑,祁香登时急中生智,运力剑柄,奋力推出。软剑坚挺,快速飞向灼灼,眼看着就要从灼灼与天旭之间划过之时,灼灼却掌心一挥,软剑当即铿锵断裂。 其中一截儿,还因为气压冲击,直飞向天旭的喉咙。 “天旭!” 祁香一声呼出,那半截剑与天旭脖子已经相差不过一毫。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藏于天旭脖子里的黑石头,突然发出一阵强光,一条金麟龙从中抽条而出,龙口衔住桃夭,带着天旭脱离灼灼的禁锢。 金麟龙盘旋而上,直上九霄,再俯冲而下时,桃夭中的浊气被倏然放出,接着,一只巨大的银白色野兽从中跃出,其背站立着,遗世独立的司灼。金麟龙龙爪抓着天旭,将口中的桃夭交于他后,乖顺地盘绕其后。 他于金光凛凛中立于高墙之上,俯视气急败坏的灼灼。 这时的司灼,真正地就是从天而降的天神,那清冷的面庞,永远透着令人折服的魅力。 “桃夭!把我的桃夭还给我!”灼灼一看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龙把桃夭夺走,而且还把司灼和锦白放了出来,登时怒火大气。纵身而上,直扑司灼。 正面迎敌,还无需司灼动手,锦白已踏蹄冲去,巨大的狐头猛甩,一阵银光蹦出,与灼灼使出的桃夭之力相抗。 双方战斗正酣之时,落在房檐上的司灼,却转向被金麟龙护着的天旭,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黑曜石上,冷不丁道:“跟我回去。” 天旭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此时听闻司灼的话,才惶惶回神,僵硬地扭头看身后那只巨大而透明的金麟龙,止不住地吞唾沫。 然而司灼白袖袍一挥,金麟龙就倏然化作一缕金色的细烟,从天旭头顶盘旋而下,进入他胸前佩戴的那块黑石头里。 不知是司灼的本事太吓人,还是金麟龙的变化太诡异,天旭竟愣愣地点了头。随着司灼应诀离开之际,也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个人…… 司灼一走,锦白便不再恋战,猛地一击,将灼灼击退三尺之后,迅速跑到地面上,将祁香衔于口中便迅速追上司灼。 被锦白叼起来的那一瞬间,祁香心头突地一暖。 司灼在墙头上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关注着。哪怕被灼灼和锦白的气所伤,她的眼睛,也没离开过司灼。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即便是走了,也没有留下一个半个眼神。 反倒是这个只与她相处过两日的小家伙,不,这个大家伙,还记得她,让她怎能不受宠若惊? 锦白的速度,比起人类,的确快得不少,而且它的银白色,在白日里,快起来就像一阵风一样,根本不被人发现。 然而此时的皇宫,戒备森严中弥漫着强大的压迫感,行走其中的宫人,无不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连一向少人的钦天司,此时竟然也被重甲禁卫军重重把守。 当钦天司上空出现一头巨大的雪兽之时,底下的禁卫军登时大呼。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士兵,手中竟然都拉着强弩,强弩上,还架着一支支油头包的箭。 孟骁一声令下,手执火把的士兵迅速跑过一排排的箭,火星染到油包上,倏然起火。万箭一出,祁香和锦白,登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锦白,快走!” 情急之下,祁香立即带着锦白往钦天司外逃。然而禁卫军人多势众,没了火箭,还有一支支射不停的利剑,一直光顾二人。 虽然那些箭对锦白来说,跟挠痒痒没区别,但是对于祁香来说,一不小心,那就可能是致命一击。 现在,她不能死…… 躲过重重追击,祁香最后选择,拽着锦白逃入了冷木池。 冷木池,是皇宫禁地。 一般人根本不敢进来,她不相信孟骁有本事带人进来。 一入冷木池,扑面而来就是一阵阴气。祁香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往冷木池外看去,孟骁果然带人停了下来。他一脸愠怒地盯着冷木池入口,半晌之后,硬生生挤出一句话:“叛贼若出,杀无赦!” “诺!” 接着,孟骁就离开了冷木池。而留下的禁卫军,也将 第218章 妖王之力 “小狐狸!” 几乎就在祁香朝师泠喊出那一声的时候,冷木池中央倏然出现一人。 而那人,竟就是在燕都街道中,与锦白打斗的灼灼。 她悬空于污浊的池水之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怒火。但是当她注意到锦白身旁的师泠时,倏然之间瞪大了眼:“丹衣?” 听到这个称呼,原本想是失了魂的师泠,突然转动了眼珠。 而锦白在发现师泠这般变化之时,猛然硬直浑身毛发,像只炸了毛的刺猬,一跃而出凉亭,将师泠护在身后,怒视灼灼。 怒视,没错,就是怒视! 锦白一直很凶猛,但是它的蓝眸中,从来没有过这么明显的情绪。灼灼吐出的那两个字,就好像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祁香惊奇,从混沌之境中找回一丝清明的师泠,也发现了锦白的异常。 那一夜,在那只臭蛤蟆把她从玉姬的手中夺走之时,她就开始做一个逼真得不行的梦。 梦里,有个人叫她丹衣。那个人,会对她说甜言蜜语,会抱着她看星星看月亮,那么甜腻腻的味道,让她好生留恋。可是当她想要去扒开迷雾,看清那人时,梦境戛然而止,他不见了,她的心,留在了混沌之境…… 现下,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瓷娃娃一样的丫头,她竟然也有些亲昵的味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心中这么想着,师泠竟就朝灼灼问道。 灼灼被她这一问,却是气笑。身形飘然而至,刚要靠近师泠,却被炸了毛的锦白刺疼,登时一蹦三尺远。 看向师泠时,灼灼脸上的白兔式的委屈顷刻消失,睚眦尽裂从樱桃小嘴中挤出话来。 “见过!我们不仅见过,还熟得很!别告诉我你忘了,那时候你是怎么口口声声叫着我‘灼妹妹’,却背着我抢走魔尊的!就算你忘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师泠很肯定,她是认识面前的陌生女子的。她口中的魔尊,会不会就是那个人,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整个心荡漾不息的男人? “他长什么样子?” 师泠朝凉亭围栏又进一步,膝盖碰到座凳楣子,不自觉又退了一小步。眼中的渴求,却因为这个动作越发地强烈:“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对不对?” 师泠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一直告诉她,她一定要想起来那个人!如果想不起来,那就是死百次也不够。可偏偏她的脑子里,零零碎碎的记忆和散落而熟悉的话,就是聚集不起来那人的样子。 越是这般,她越着急。 当一个人活在世上,却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那是最悲哀的人生。锦衣玉食,美酒佳肴,亲朋好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找不到自己在这人世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十六年了,她一直都想知道她是谁,却一直都不知道…… 那个陪了她五年的爹,兴许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是谁的人,可是却消失不见,丝毫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后来,她碰到了司华,他教会了她识字、口技、自立和隐忍,但是却没告诉她,她到底是谁。有人把她当司马家的人,可是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是。 司灼告诉她,她是监命人,可是,她还是不相信那就是她。 时至今日,只有那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给了她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去,她肯定能够知道自己是谁。 师泠不知道的是,她现在迫切的模样,在灼灼看来,却是无比地讽刺,也无比地心痛。 “丹衣,你害得魔尊魂魄四散,你竟然说你忘了他,你怎么敢忘了他!你怎么敢!”灼灼朝师泠突然怒吼而去,像是要将满腔的控诉悉数倒出来。 这一口气,她憋的太久了! 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蛊惑魔尊偷袭神界,魔族怎会中计,被神族压迫至寥寥无人之境? 如果不是她,魔尊又怎么会到现在还不知所踪?自己又怎么会在那种鬼地方被压制千年,魔族十八妖王又怎么会散落三界? 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现在她竟然说她不记得,说她忘了,怎么可以原谅?怎么能够得到原谅! 灼灼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桃色的脸被生生憋成赤红,被银铃之声召唤出来的桃夭之力,也变得赤炼火红。 冷木池中的阴气,被她迅速聚集起来,污水之中的荷叶荷花,也拔根而起,旋转形成一面泥墙。 桃夭之力巨大的力量,在灼灼加快银铃声响时,推着泥墙向冷木池四周吞噬而去。 一见此,锦白立即回身,将师泠和祁香护在四蹄之间,银白的毛发直挺紧密,仿若一块坚硬无比的盾牌,将灼灼散发出来的桃夭之力驱挡在外。 冷木池外的禁卫军,发现冷木池中的异动时,还未来得及面面相觑,身子就开始石化,体内的精气更是化作一缕缕透明的细烟,从头顶出,袅袅而升。 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汇聚成一股,长了眼似的,倏然冲破泥墙的口子,被灼灼悉数吸入口鼻之中。 当百十禁卫军的精气进入体内之后,灼灼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娇俏的身躯,渐渐被拉伸,原本水灵灵的眼睛,开始变得狭长,桃色般清纯的瞳眸也渐渐变得浓烈阴森。 精气被消化完全之际,一个狠厉而妩媚的女人模样,傲然立于泥墙之中,像来自地狱的女王那般,高傲而威严。 “既然你这么护着她,那就别怪我心狠了!”灼灼这话,是对锦白说的。 其中透露出来的狠绝,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此同时,她掌中发力,她稍一发力,红得发黑的桃夭之力,幻化作一支长矛。 在吸食百十精气之后,桃夭之力威力大增,此时幻化的长矛,更是零星带火,凶猛之势,毫不逊色惊天雷的天雷之威。 长矛直刺向锦白坚硬的羽盾,矛头钻进时,锦白的后背顿时溅出染满鲜血的火花。 “嘶!” 巨大的痛苦从后脊蔓延全身,锦白强撑身躯,将那锥心刺骨的痛咬尽唇齿间。 那双蓝眸,却将它此时的痛苦暴露无遗。 当那带着热度的血溅到师泠脸上之时,她浑身一颤。将脸上的血抹到手上,只看了一眼,师泠心中就燃起一阵熊熊怒火…… 第219章 转变来得太快 怒火燃起,直接刺激了师泠体内尘封的力量。 霎那间,身子里的灵魂开始分裂,一个是师泠熟悉的,一个是她从未感觉到的。 二者强行分离,更占一半,在她的体内不断地相抗相压。 “不可以!师泠,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条不归路,冷静下来!”这是师泠熟悉的那个灵魂,她在害怕,害怕体内的力量迸发出来。 “你不是师泠,你叫丹衣,是神界的上神,掌管世间植物生息。现在,就是你做你最好的时机,相信我,冲破封印,成为真正的你……” 这是师泠并不熟悉的那个灵魂,她不熟悉,但是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灵魂的存在。一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信心,让她相信这个灵魂的话。她不是师泠,她是丹衣!她必须冲破封印,拿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轰!” 她听到自己体内两个灵魂撞击在一起,撞击出一股宏大的力量,迅速上窜,直达天灵盖。 一阵从未有过的压力逼向天灵盖,经过源源不断地推顶,那力量终于破脑而出。 倏然之间,一道盈盈赤光从锦白银白的毛发中直冲上天。将厚重的泥墙冲破出一道裂隙。天地内外的交通,明光趁隙而入,瞬间削弱凉亭上空的阴气。 灼灼眼盯着凉亭出发生的变化,心惊之余生出几丝胆怯。 而就在下一瞬,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那阵赤光就收缩回凉亭之中,接着,一个身着浅衣,赤脚踏莲的女子,就浮现在凉亭之上,粉黛未施的娇容,透着尊者的气息,令人一看就为之折服。 那样的气息,与司灼很是接近。 在锦白腹部藏身的祁香,看到凉亭之外这一幕时,心口陡然一跳。司灼唯独对师泠留眼,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同一类人…… 而同样见到丹衣真身,出于震惊中的灼灼,在看到丹衣朝她过来时,心头猛然一颤,迅速退后数尺。 突然之间,她有些后悔刺激了师泠,把真身给激了出来。 目及灼灼邪魅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的胆怯,丹衣眉眼轻转,停下了脚下莲花。 “灼灼,他在哪儿?” 丹衣的声音轻若莺歌婉转,在灼灼停在,却异常刺耳。 “你还想找魔尊?魔尊不会原谅你的!我们也不会原谅你!” 灼灼一声怒喝出声,祁香原本以为二人之间将要再有一场大战,却见丹衣只轻轻抬手,便从灼灼体内抽出一股灵气。灼灼似乎不堪痛苦,朝丹衣劈去一道桃夭之光,便闪身而逃。 参天的泥墙失去灼灼的控制,瞬间跌落回池,溅起无数泥浆,染黑亭中锦白的模样。 当丹衣从空中踏莲而下时,祁香才看清她的模样,明明还是那张脸,眉宇之间,却透露着一股经历沧桑之后的宁静,比起原本的师泠,多了几分由内而外的沉稳。 她虚手一拂,冷木池中的泥浆,包括溅到锦白身上的泥浆,都像被遇到吸铁走一般,迅速脱离,归于冷木池中。 原本被灼灼搅得坑洼不平的冷木池,又变回了平静的模样,那重重阴气,好似因为丹衣的出现,悉数消失不见,好似雨过天晴。而冷木池外原本石化成渣的禁卫军,在丹衣将精力散去之后,又恢复有血有肉的模样。神智之间,更有些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们惊奇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左看右看,明明还是那个身穿甲胄的自己。着眼冷木池,他们追击的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禁卫军大慌,四下搜寻之时,丹衣却带着祁香和锦白到了擎天阁中。 待在擎天阁中的司甲三人,看到突然出现的二人和锦白,眉目惊惊。 “你们怎么来了?” 上前问话的是司甲,他面对丹衣,还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司乙和司丙却发现丹衣的不一样,这个人,仙气飘飘,而且顾盼之间,自带高高在上的气质。 和他们认识的师泠,不大一样。 还不待丹衣说话,二人就上前将司甲拖到后头去。 “师姑娘,您怎么来了?”司乙问话,相较司甲问话,更多了不少的尊敬,这种尊敬,几乎等同于面对司灼。 丹衣扫眼身前的三人,把祁香和重伤的锦白留下,就提起落地的裙摆,脚踏睡莲,往八十一层走去。 全程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在她脚踏莲花离开地面的那一刻,司甲三人惊呆了。 “丹……丹衣上神?” 听到三人异口同声,祁香当即收回在丹衣身上的目光,转目看向三人,问道:“你们也知道她?”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渐行渐远,最后化作一个点的丹衣,猛咽了几口唾液,异口同声道:“丹衣上神,离华天帝之下三上神之一,居于北海,司天下无魂生灵之职。” 说出这句话,三人却突然回神,忙捂住嘴,不再往下说。 这些属于族人机密,在现在这个世界里,知道的人根本不多。刚才,他们却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 糟糕,要是被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注意到三人的动作,祁香震惊之余,好像揣摩出些什么。愣愣地转了身,往擎天阁外去。 上神,那就是神了。师泠是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 怎么可能…… 今日遇见灼灼,遭遇这一系列事,她就信有疑惑,现在听到司甲三人说,突然之间,她十多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就此崩塌。 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也有像灼灼那样的妖存在,而她遇到的那三个杀手,还有炼骨兵,也很可能已经不是人。 所以,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看着祁香落寞离开的背影,司甲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也没有要挽留她下来的意思。 擎天阁本来就不是外人该在的地方。 她是最普通的凡人,外面的世界再凶险,那也是属于她的世界。 所以目送祁香出去之后,三人就转而围到锦白身侧。 虽然不知道师泠怎么变成了丹衣上神,但是,从此他们就是一派的人,锦白,自然也是他们这一派的。 它受了重伤,得治! 第220章 所谓喜欢 丹衣进入八卦阁时,司灼与天旭正围着散发着红光的破魂玉聊天 额…… 就是聊天。 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丹衣脚步一顿,接着却还是往前走。 她脚步轻微,背对她的天旭却敏锐地捕捉到,倏然转身。看清来人时,一个称呼到了嘴边,却叫不出口。 而司灼抬眼看着丹衣款款走来,淡漠的面容,当看清她眉宇间透露出的熟悉的气息时,骤然一凝,竟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捕捉到司灼面色上的变化和天旭的尴尬,丹衣突地破颜而笑,眼看向司灼道:“看来,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司灼唇角微斜,一抹浅笑随之挂出来。 脸上的清冷,与往常的遗世独立,不太一样,平添了几分洒脱飘逸。 这幅样子,倒是丹衣记忆中的模样。她浅步上前,在案几一侧坐下,看向依旧尴尬站着的天旭,挑笑道:“怎么,我们的羲武上神,不认识老朋友了?” 这让人心旷神怡的笑,怎么看,都不达眼底。 司灼,不,应该说是曲流。 他示意天旭坐下,而后看向丹衣,细致地回答她刚才的提问:“在赤云山的寒洞中,寒气侵体,幽冥草的香气,在那时亦是冲入体内。就在那味道冲入脑中时,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原本的我。除魔卫道,也并不是我真正的使命。我不止是曲流的传世弟子。我原本就是他。而在那时,我也突然意识到,破魂玉引导我在人间寻找你,并不只是因为你是监命人,而是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来自天宫。” 曲流的声音飘远而清幽,带着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修道之气,浅浅的语气和目光里,倒映出丹衣的模样,却有些掩藏不住的动容。 一旁的天旭,不,现在是羲武了,御龙的上神,羲武。 他目光流转于曲流和丹衣之间,发现些不同寻常的情愫,隐隐有些吃惊,竟然脱口而出道:“曲流大哥,你不会喜欢丹衣姐姐吧?” 现场的气氛,因为羲武的话,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他们三个,就是当年离华派遣下凡的三位上神,曲流,丹衣和羲武。经历人世十八劫,千年之后,他们的灵魂终于苏醒,关于他们的使命,才真正地浮于水面。 封守三地灵气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被离华遣送下来的监命人和神兽。 他们的任务,的确还是消灭人间的妖魔,但有意见更加重大的事:找到魔龙散落人间的魂魄,阻止他在千年大劫之时重生。 当年他曾说过,一朝重生,必血洗天宫,屠尽神族。 魔龙一旦重生,三界封印不必他们三人,也必将会打开。到那时,就不仅仅是人界的灾难。魔龙定会再率魔众,攻打天宫。 当年魔龙与离华势均力敌,最后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丹衣。 这一点,灼灼没有说错。如果她不是那时候突然出现,可能魂飞魄散的就是离华。可能现在,六界已经是魔龙的天下。 她与魔龙之间的纠葛,原本就是一段孽缘。只是她没有想到,那竟然会催生成他攻打天宫的动机,更没想到,魔龙会因此消弭六界…… 对魔龙,丹衣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矛盾。 而反观曲流,这个几乎和她一起在神界生活千万年的神,原本心心相惜,却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她从魔龙身边折返天宫的时候,曲流就不再与她来往。后来魔龙与离华大战,旁的都只道是离华击溃了魔龙,而目睹整场战斗的丹衣却知道,是曲流给了魔龙最后一击,导致了他魂飞魄散。 羲武,是御龙神,原本该他降服魔龙,却被魔龙所伤,最后于心有愧,才自觉站出来,和他们一起经历惊雷劫,前往人间执行任务。 “额……好像问错话了。那先不说这个,那啥,我有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羲武突然正经起来,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再次被打破。 见二人齐齐看了过来,羲武深吸一气道:“从赤云山救了迟香之后,我原来带着曲流大哥给的幽冥丹,准备原路折返燕都。在途径梅家庄的时候,却遇到了北周太子与南陈皇帝。接着,我和迟香就被他们劫持。等到我们醒来的时候,我们却站在燕都之中,这时燕都的疫病也消失不见,百姓对北周太子,一片叫好。而我和迟香从梅家庄到燕都之间的记忆,全部没有了。” 听闻羲武所言,丹衣与曲流对视,心中出现同一个想法。 “有人刻意删去你们的记忆?” 羲武狠狠点头:“对。而且,即便我现在恢复了灵力和前世诸多记忆,在那块记忆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所以,删去他们记忆的人,并不简单。 同时,他们也想到了乌屠和灼灼等魔族妖王。 为什么他们会聚集在燕都之中? 魔族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魔龙,复兴魔族,统领三界。 想到这儿,丹衣的心却猛地抽疼,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一旁的曲流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袖袍下的双手微微握拳,一番沉默后,突然道:“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刻意去删除别人的记忆。自从不归林中灵气四散,人界已经开始不太平。现在接二连三地出事,恐怕是日子已经临近。” 一语之后,曲流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看向左右二人,道:“羲武,在北周国祭之前,一定要找到那些人。丹衣,十八妖王的动向,由你来负责。魔龙,交给我。” 羲武深以为然地点头。而丹衣,在一瞬迟疑之后,缓缓点头,至始至终,她却没敢看曲流投来的眼神。 与羲武从擎天阁中出来,二人运法落在了下华门那处曾经的天旭避身的地方。 看着尘灰满布的破茅屋,羲武啧啧一声,掌中运法,将地方简单打扫了一遍。转眼见丹衣还未走,迟疑一瞬,问道:“姐,你是不是还喜欢魔龙?” 丹衣面色一僵,转过了身。这个问题,她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她是世间花草的主管神。她没有心没有情。 可是在遇到魔龙之后,她突然发现,她也会有心跳的感觉,会有喜怒哀乐。这一切,都不该属于她…… 人做错了事会被罚,神做错了也一样。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最后却差点儿让整个神界陪葬。她的轻率,成了天下大变的动因。这件事上,丹衣无论无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想亲手了结,但是她不能去找魔龙。 心中想到他,他都会阵阵发疼,又怎么能够完美完成任务? 第221章 我是西梁公主 “羲武,万事小心。 ” 最终,丹衣还是没有回答羲武的问题。她离开下华门的破茅屋,在街上游荡着,最后走到了外使驿馆外。 这里依旧戒备森严,士兵刚巧牵了一匹马过去。那匹马丹衣认得,是顾念北的坐骑,黑风。 当她提步往里去的时候,士兵叉戟拦住。扫眼门口俩士兵威严的姿势,丹衣平眉不动,浑身却突然散发出尊者的气息,从她口中缓缓道出一句话。 “西梁公主在此,速去禀报!”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 记得不错,西梁公主应该是在后院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人第一反应是此人冒牌货一枚,但是那周身的气场,却又让人迟疑。若说她是骗子,这骗技也着实高超。站在那里,不怒而威,生生透着一股皇家之人才有的尊贵气息。 因为她那句音量不低的话,四周过路的行人已经驻足看来。迟疑一番,其中一士兵迅速进入驿馆之中通报。 一刻钟后,萧琅与闲月匆匆赶来。 萧琅一见门口之人果然是师泠,心头猛惊。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闲月,却见她神色无动地走向师泠,将自己脚下的鞋子脱下推到她脚边。 “公主这是去了哪里?怎会赤足而行?” 闲月的这个动作,将众人的目光吸住往下移。这一看,驿馆外的女子果然没有穿鞋,一双剔透小巧的脚,大剌剌踩在满是碎石黄沙的道上,竟然也是毫尘不染。 丹衣很自然地穿上闲月的鞋子,目不斜视地走向萧琅,唤了一句“皇兄”,随后又道:“皇妹累了,先回去了。” 话罢,她没有留给萧琅任何问话的机会,轻车熟路地进了驿馆,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后院去。 而后院穿堂中,顾念北正拉拽着烂醉如泥的墨迟,神情怒不可遏。一旁的南陈士兵,眼盯着自家大人在顾念北手中被虐的翻来覆去,却唯恐顾念北的气场,怯怯不敢上。 余光瞥见回廊上的人影,顾念北恍若隔世。定睛再看去,那人却当真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师泠!” 他欣喜若狂地丢开手中的壮汉,直奔向丹衣,却在三尺之地,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住。 “顾将军,请自重。” 说话的,是闲月。面对顾念北,她无所畏惧。这人在她眼里,也的确和一个爱闹的孩子没有差别。 而她的突然阻止,却让顾念北疑窦层生。师泠怎么会和西梁人在一起? 也是在此时,黑眸之中倒映的可人模样,变得出奇地陌生。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是换了身衣裳,穿了双不合脚的鞋,可怎么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了? “师泠?” 丹衣眼见着眼前的人,平静的眸子里渐渐泛出几丝情愫,短暂几瞬后,却消失不见。 “顾将军,本宫向你隐瞒身份,实属无奈。” 这么一句话,突然而然就从丹衣的口中说出来,她震惊,顾念北又何尝不震惊? “你说什么?本宫?” 那个称呼,他再熟悉不过,但是师泠怎么会用那个称谓呢?她明明都是自称的“我”。 一瞬间,顾念北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他一掌撇开闲月,上前欲抓住师泠一问究竟之时,一支墨玉笛横在了当中,再次隔断他与丹衣之间的距离。 顾念北下意识便是朝那笛子的主人攻去,却在一掌之间被化解。相持不下的二人,势均力敌。 萧琅横在顾念北身前,将丹衣护在身后,温润的面庞鲜少地挂出了冷绝的神情。 “顾将军,孤的皇妹,不是你能随便碰的。” 直面萧琅,顾念北顿时沉稳下来。他收回手掌,从萧琅的脖项间看向其后那人头顶,道:“西梁公主事关大周国运,西梁怎可如此儿戏?” 顾念北的话,直指西梁。其中控诉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场围观的人,不由得也竖起了耳朵。 明明里头还有一个西梁公主,这里又冒出来一个,很明显其中有一个就是冒充的。而看西梁人的态度,师泠十有八九才是真正的萧泠儿,若是如此,这件事无论往哪个方面说,都是西凉居心叵测。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换了身份的?既然换了,现在师泠为什么又要换回来? 这其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大到顾念北没办法接受。 “师泠,你到底是谁?” 当这个问题问出的时候,顾念北的心猛地揪到了一起。他看不到师泠的脸,却关注着她头顶的每一根头发丝儿,好似发尖也有她的模样,她的神情。 师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扎下了根,拔不掉剪不断。 只要她一有事,他就慌,就乱,就急…… 明明作为师泠,一个表妹的身份,已经让他觉得前路坎坷,为什么现在又要变成西梁公主? 西梁公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会入宫为妃。 而他是皇帝的臣子,难道要和皇帝抢人? 他听见师泠叹了一口气,接着,一个答案说出来,心头突地裂了一下,让他无比地难受。 顾念北落寞地与萧琅错身,孤寂的背影里,藏着一个强者的软弱。丹衣扭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目涩涩。 她向他宣告,也向在场的人宣告了,她是西梁公主。 顾念北听得很清楚,那句话是从她嘴里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而站在墨迟身边的墨离,在发现她的影子,并听到她说的话时,心中陡然大惊。看向师泠时,一阵一阵地发懵。 他们那么努力地帮她抹去那个身份,她怎么突然又承认了,还堂而皇之地回到驿馆? 凝眸之际,墨离眼见西梁众人簇拥着她进入后院,立即出了驿馆。 而在后院厢房之中的云笙,在看到丹衣突然出现之时,面色大惊。眼前的泪莲,也没来得及收起来。 她惊愕地起身,呆愣几瞬,在看到其后进来的闲月和萧琅时,口中哽咽道:“公……公主?” 以前丹衣觉得云笙无比地亲切,现在看到她那张与自己相差无二的脸,却觉得有些心酸,尤其是那一盆泪莲。她记得有提醒过她,不要再碰那般邪物,可她竟然还是不信。 而闲月,在看到丹衣真容的那一刻,已经很肯定住在这里的人是冒牌货。 平日里的推推攘攘可以让她当做是厌恶,但是细节处的不同,却总引起她的质疑。偏偏那人还总是能够说出师泠的身份,实在是让她匪夷所思。 现在看到那一盆泪莲,闲月豁然开朗。 她呵呵一笑,斜睨惊慌失措的云笙道:“奴婢倒是公主为什么总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冒充的!” 闲月的话,却像是一根尖刺,猛地扎到云笙身上,刺激得她情绪激动。她慌张将桌上的泪莲捧入怀中,着魔一般突然破口道:“不……不……我是西梁公主!我才是西梁公主!她是冒充的!她是冒充的!” 第222章 媚生媚生 云笙的模样像着了魔。 泪莲在她怀里,因为她的愤怒和颤栗,绽放出越发魅惑的蓝光,闪闪烁烁,将屋中的白光侵占。 蓝蓝幽幽,好似存在于深海之中。 屋子的变化,让众人惊诧。 原本伺候她的两个婢女被她的模样吓得赶忙跑到了闲月身后。诺大的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丹衣等人。 云笙看到屋子的变化,却是痴笑出声,抬起下巴高傲地像屋口的人宣告:“看到了吧,这是本宫的大殿,这里,只有我是最尊贵的主人,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奴仆!跪下,跪下……跪下!” 一声怒喝,掺杂着一股阴森的恐怖,两个婢女吓得尖声大叫,在闲月警告的目光中,怯怯地捂住口,退了出去。 接着,云笙的怒火倏然转变,一双与丹衣极其相似的杏眸,化作一腔柔情,痴痴地看向萧琅。 “皇兄,我是你的泠儿。你说过的,只要我想,你就会为我做到!你忘了么?”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渴望萧琅回答她的问题。然而面对那痴迷的目光,萧琅冷冷道:“泠儿素来叫孤‘琅哥哥’。” 原本他只是想要打击面前那痴魔的人,却不想那话说出口,丹衣的身形半僵。 而这个小动作,却被云笙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她紧紧抱着泪莲,呵呵地痴笑:“琅哥哥,你这样,泠儿可是会生气的。不过,你把这个冒牌货赶出去,我就原谅你……” 萧琅的面色依旧是除了冷漠,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连眉头都没有为她皱过一分一毫。 从第一次云笙开始把自己当做萧泠儿开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泠儿不想成为公主,那这个女人他就可以放纵。现在泠儿想要做回自己,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会支持。 “来人,把她带下去!” 萧琅一声话落,屋外便进来两个黑衣侍卫,那是常年跟着萧琅的暗卫。 “不!不许过来!谁敢动本宫?本宫诛你九族!”云笙越说越激动,话至尾处,却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二人相视一眼,稳步走向云笙。 “不……你们不能抓我,你们谁也不能碰我!不……不要……” 眼见二人迫近,云笙的高傲开始变得卑微,强硬的语气也渐渐变成了乞求。红肿的眼睛里,无助而卑微的眼泪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漫出。 眼泪滴落泪莲,滋润了若蓝若紫的莲瓣,然后,那蓝紫幽幽的透明光,开始腾然而升,渐渐幻化作云笙的模样,轻歌曼舞一般,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将屋子填满,将真正的云笙隐藏其中。 在那一个个幻影开始张口重复云笙说过的话时,丹衣迅速搭建起一个结界,将自己与重重幻影隔绝于真实的世界。 在结界之中,丹衣眼见着几人发现屋中少了人时的惊讶和慌张,眉眼轻垂,再一挥袖,便移形换位到了郊外一处空旷的地界。 此处人烟稀少,空旷无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媚生,出来。” 媚生,魔龙座下十八妖王之五,以生灵眼泪为灵气之源,当寄主眼泪枯竭,便会被她生吞,以滋润莲根。她能够幻化人形,生性喜好勾起万物的自卑之心,抓住软肋,成为她的奴隶,将他们玩弄于股掌间。 现在的泪莲,便是媚生的本体。 丹衣一语道出媚生的名号,重重幻影当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阵咆哮之后,突然张牙舞爪地朝她扑去。只是面对万花百草的神,那些幻影,还未近身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半晌之后,幻影消失,只剩下双目痴愣,没有意识的云笙像傀儡一般捧着那盆熠熠生辉的泪莲。 “媚生,旧友相会,你不打算看一眼么?”丹衣依旧是静默地站着,等着那泪莲给她回应。 她没打算对媚生用什么法。说到底,她主管了她们的生死,相当于她们的母亲,让她用仙术去对付,她真的办不到。 在魔族的日子里,她不是神,所有的魔族都把她当做最尊敬的魔对待,为了她和魔龙,各种犯蠢卖萌。 那样有滋有味儿的生活里,她又怎么能不生出七情六欲和心呢? “媚生,我知道你恨我,你们都恨我。可是今日,能不能放下仇怨?千年未见,你就真的不想再看看我?” 丹衣一语话落,登时脸上出现一抹晶状液体,凉凉的,带着丝丝咸味儿。 她抹到手上,看着那一般人的眼泪,媚生的唾液,心丝丝地抽疼。 随之,一道颇具嘲讽的笑在空中蔓延开来,笑声终处,渐渐汇集成只有一半身子的女人。 身体就像被人从头顶披成了两半似的,只有一只手,一只脚,一只眼睛,鼻子和嘴歪到了耳根处。 她如同一条柔软的蛇,缠绕在云笙身上。口中伸吐的蓝舌,纤长似莲瓣。 她贪婪地****云笙娇嫩的肌肤,独眼之中,尽是留恋。 良久之后,独眼转动,才发现对面还有人,惊吓一般躲到云笙身后,半晌之后,探出那半边脑袋,呵呵娇笑:“哟,这不是丹衣上神么?好久不见,今儿你是打算把我生吞了还是活剐呀?” 俏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悲伤,但其中的挑衅和不屑却是表达得十足。 “媚生,我不动你。放了云笙。” 媚生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一般,歪到耳根处的嘴惊讶地张大:“什么?放了云笙?丹衣上神,你是在命令我呢,还是在求我呢?” 说完,不等丹衣表态,媚生又突然转眼看向那层盈盈绿绿的结界,啧啧道:“看样子,你是在命令我。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准备和我大战一场?” 说完,媚生又不等丹衣有所表态,恍然大悟道:“你肯定会!” 这最后的四个字一落,媚生倏然从云笙身后腾升而起,云笙手中的那盆泪莲花的花瓣,也开始变长变大,往四周延伸,与丹衣搭起的结界相碰之后,倏然攻向静默的丹衣。 在莲花瓣从四周向丹衣围拢之际,媚生突然声线猛变狠戾:“都说后下手遭殃,我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第223章 云笙的记忆 “没用的,媚生。 你该知道,千花万草,对我的攻击,都没用。” 丹衣手掌虚拂半周,朝她铺天盖地袭来的莲花瓣,就像含羞草似的,嗖一下缩回了原处,将半边身子的媚生完全暴露在她的攻击范围以内。可是眼见媚生幻化作食人花一口吞向她时,她突然原地消失,悬浮于空中,垂头看向下头攻击失败的媚生。 “媚生,我欠你们一条命,所以这一次放过你。下一次,你若再祸害凡人,我定不会心慈手软!” 丹衣当空一语,飘渺悠远似从远方传来。等媚生回过神来时,空旷的荒地里,只剩下她独身在此。丹衣的结界消失了,丹衣消失了,连同云笙也消失了。 “啊……”丹衣丹衣,我媚生与你势不两立! 媚生狠戾一喝,似要将满腔愤恨发泄。 “啧……咱们高傲的媚生妖王,这是怎么了?” 媚生回眸一看,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儿带着一群恶心的尸虫朝她走来。 “乌屠?尸犹?” 乌屠闷声邪笑:“好久不见。”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千年不见的老朋友,原本气氛该是和谐的,可媚生的独眼里,却满是警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跟我回梅家庄去,”乌屠走近,朝她缺失的那一半身子摸去,却透明地穿过胸膛。乌屠登时皱紧眉头,“你的身体呢?” 媚生也学着乌屠的模样,斜唇一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回去?” “为了魔尊。” 说话的,不是乌屠,而是由阴虫组成的一个千疮百孔的躯壳,尸犹。 他的声音空而广,带着一股顽执的任性。 “魔尊?找到魔尊有什么用?他终究会败在那个女人脚下!” “放肆!”乌屠因为媚生此言,突然发火。 那双蛤蟆眼一怒瞪媚生,媚生突然就察觉到浑身好似被铁索拴紧一样,呼吸难耐。 “属……属下错了!” 听得她此言,乌屠才转动诺大的眼珠朝另一个方向,解除了她身上的禁忌。 媚生还未缓过神来时,乌屠已经带着她和尸犹消失在了荒地之中。 而另一边,从结界中再次回到驿馆之中,丹衣将云笙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才将屋口几人的定身术解了。 身子一得到解放,萧琅立即跑到床沿处,焦急唤道:“泠儿……” “我没事。你们出去吧。” 丹衣说话,至始至终都只盯着云笙,没有看萧琅和走近来的闲月。 离开屋子,闲月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对萧琅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七公主有些不一样了?” 直觉告诉萧琅,她的确不一样了,但是睨眼一旁分明不怀好意的闲月,萧琅冷漠回道:“泠儿一贯如此。你莫不是忘了,她恨孤,也恨你?” 萧琅话落,闲月面色顿僵,一瞬之后,又笑说道:“殿下,北周太子和贤国公在醉仙居设宴请您,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说到这事儿,萧琅的确该去会会了。这是和北周太子宇文曜第一次打照面,他还真得瞧瞧这位太子到底有多贤明,竟然处处压制宇文暻。 该走的人都走了,驿馆之中,再次恢复平静。 丹衣坐在床沿,将云笙检查了一番,却在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记忆。 散碎的画面里,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往回倒去,是一个男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哭泣不止的小女孩。他在御花园里,和另一个身着不凡的小女孩儿起了争执,具体的原因并不明显,但是事后,那个男人锒铛入狱,而那个小女孩被罚入掖庭,与他们相关的人,都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云笙的回忆里,充满了血腥。直到有一天,一个翩翩如玉的男子,走到了她面前,将她带出了掖庭,安放到了一处豪华的宫殿之中。可是还没等她见到那宫殿的主人,宫殿就被闲置了下来。她因为那个男子的一句话,在那里苦苦等候了三年。 三年后,一个女子回到了那宫殿,她陪着她,远嫁北周,在路途之中,自告奋勇替她出嫁。 看到这里,丹衣面色微变,看向没有意识的云笙,心头越发地疼。 她怎么忘了? 她就是当年那个骄横的七公主,有一段时间,朝臣因为各种问题与她发生争执,最后都因为她的一句戏言锒铛入狱,举族全灭。 云笙,是当年那个云侍郎的孙女。 当时奉诏入宫陪自己玩,却因为不知道自己对毛发过敏,冲撞了。被自己教训了一顿,委屈地回了家。后来,云侍郎就找了来,替自己的孙女讨说法,却被自己一句“讨厌你这老家伙”,害得他家破人亡。 云笙恨她,从入掖庭的那一刻就恨她。她总是从掖庭中偷跑出来,默默地在角落盯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咬牙切齿却不能出手报仇。 直到有一天,那个带她出掖庭的男人,给了她一个机会。可是她还什么都没做,自己就着了魔,乱入冷宫,出来之后,更是很快就离开了皇宫,没有给她任何报仇的机会。 直到自己奉诏回宫,她才有了机会。那时,她该是有多恨自己啊?可是,她还是能够对自己笑…… 她的记忆里,她很挣扎。 明明自己就躺在她眼前,明明就有机会捂死床上的自己,她却迟迟下不去手。看到自己被噩梦吓醒,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 云笙呵……真的是个可爱的女子。 她心不坏,却想着家族仇恨。心怀着仇恨,仇人近在眼前,却又善良得下不去手……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的过失,恐怕现在,她已经择得良婿,相夫教子了。又怎么会被妖物所惑,丢失魂魄,成为一个失魂落魄,不完整的人呢? “好云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记得,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丹衣轻抚上云笙的面颊,就像她在沉香殿里,拿着帕子为她轻轻擦去密汗一样细致入微。 罢了,丹衣将袖中的桃夭召唤入手心,以念力将从媚生那里夺回的魂魄牵引出,一番引导念诀,嵌入云笙体内。 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人都不能算是人,那是傀儡。 媚生将云笙当做傀儡,吸食得她只剩下充满仇怨的一魂一魄,其余的两魂六魄,因时日过久,已经缺失一半。她抢回来的,也只有一魂三魄。 虽然这足以让云笙醒过来,但是七情六欲,恐怕缺少一半。那样的她,要么性情充满爱到极致,要么仇恨到极致…… 第224章 桃夭寻身世 桃夭到了丹衣手中,浊气退散,其中萦绕的,是轻盈若丝的桃色,是最引人喜悦的颜色。 它在丹衣手中熠熠生辉,一点一点展现千年前的画面。 那些她在魔族生活的点点滴滴。 人之所以为人,那就是有七情六欲,有悲喜交加,有爱恨情仇。缺之一味,都不完整。 曾经做了万万年无心无情的上神,没有过七情六欲,丹衣从没在意过。 因为从未拥有,所以从不奢求。 后来遇到魔龙,那草木之躯,却破土而出,好似长出了心,她变得会着急,会吃醋,会生气,会开心,会恨会爱,不再是那个万年一个表情的冷面煞神。 这一切她从未体验过的,最美好的感觉,都是魔龙带来的。可是为什么,他们会站在对立面上,非生即死呢? 重生之时,离华抽走了丹衣的情丝和心。 所以在人界千年,她没有心,也从未动心。没有心,也就更谈不上死去。 她不断地更换寄体,不断地活下去,挨到千年。现在的这一具身躯,是最特别的一具。 她有名字,有心,有喜怒哀乐。即便不会爱人,她也懂得思念和追寻,不再孤独地活在深山之中。 而这一切,也要归功于当年那乱闯入不归林,强行将她的仙魂植入一个夭折的幼女身体里的男人。 思及于此,丹衣突然翻转桃夭,因心中所想,在脑海中构造出那个男人模糊地模样,开始去寻找。 桃夭之中,幻境若真。一下时光倒回到十年前。 那个男人,把师泠送到西梁皇宫,以幽冥丹为交换,让丽筠照料师泠。 此后,他孤身一人离开西梁,拔山涉水,将九州大陆走遍,一晃七年过去,因为风吹日晒,他垂垂老矣,苍老着身躯,佝偻地行在荒漠大道上。 越过荒漠,越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他仿佛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这里的人泛舟轻歌,绵绵耳语似春莺啼转。 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他已经长得一表人才,只是精致的五官上,一双蓝眸阴沉如海,叫他看不清,摸不透。 父子相认,多年来的悲苦心痛,在一瞬间爆发。 后来,男人死了。他的儿子,开始运筹帷幄,将那世外之国,纳入囊中。 一年前,他成为这九州大陆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王。他身负传奇,让积贫积弱的国家,一跃而成强国大国,在三国之中,占据强势地位。 两个男人,都在用他们毕生的精力,做一件事——复仇! 这是丹衣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恨? 桃夭之中时光再次流转,一晃眼,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意气风发。在京都之中,为众星捧月。 他一眼钟情将军家的女儿,并苦苦追求。二人即将喜结连理,有一个人,他的好兄弟,却在这时告诉他,他也喜欢她。 兄弟与爱人,他毅然选择爱人,在家族的压迫下,带着爱妻私奔到天涯。 一去十年,后来,带回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到家中,此时,当年的好兄弟,已经开始起事。为了当年的愧疚,他自告奋勇为他秘密督造一批炼骨兵,助他夺得天下。事后,他带着爱妻再次悄然离去。 再次回来时,他与爱妻怀中又多了一个嘤嘤幼女,一家盛装打扮,欲去参加好兄弟的加冕大礼。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场盛世大典,竟然是为他们家设下的鸿门宴。 一纸反叛罪,屹立千年的家族,一夜之间遭血洗。爱妻惨死刀下,亲儿失散,他身负重伤,远走他乡。途中爱女却又因为一场风寒断命。 人世之中,最大的痛苦,他悉数承受。悲痛至极之下,他到了不归林,机缘巧合之下,将自己的魂魄,植入她早夭的女儿体内。 女儿复活,他兴奋至极,仿佛生命再次燃起了希望。 可是五年里,他渐渐发现,所谓的她的女儿,只是空有一副皮囊而已,这个自己日夜照料的孩子,终究不是他的女儿。 于此同时,得到一星半点儿儿子的消息,他便生了去寻儿的念想。好几次想要抛下五岁的女孩走,却又于心不忍,倒了回来。直到后来,无意救了西梁皇家的一位皇子,他心生一计,将女孩儿托付皇家,从此无牵无挂地离开…… 桃夭将这前后二三十年的事,悉数展现在丹衣眼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满面泪痕。 原本她是师泠的时候,她多么多么地想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的? 她的复活,让那个男人心生了希望,却又不经意间燃起了他复仇的心。 他这一生,只有和爱妻在一起那十一二年,真正地安逸过,此后的时光,半生浮华,半生颠簸,半生潦倒。 再没有一日有过天明天晴。 如果没有万千的牵绊,丹衣宁可就做师泠。 即便魔龙的魂魄散落三界又如何,她不想去找,不想再受一次锥心的痛苦了,她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孝敬父母,尊爱兄长,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从那般说不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丹衣看向有些不安皱眉的云笙,轻声安抚道:“好云笙,我会替你找回魂魄。只是现在,我要送你去另一个地方,别害怕。” “来人!” 屋外候着的两个西梁婢女,听到丹衣的声音,立即推门而入,恭顺道:“公主。” “备马车,本宫要出去。” 二人惊愣地抬眸,不确信地再次唤道:“公主?” “本宫的话,听不明白么?” 丹衣面色一凝,周遭的空气,登时冷至零下。二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奴婢不敢。公主稍后!” 急急说罢,二人就从屋中出来,找了驿馆主事的人安排马车。 等到丹衣带着云笙上了马车之后,她从后窗瞥眼鬼鬼祟祟往反方向跑走的婢女,漠然收眼,半挑车帘,对马夫道:“去陈皇行宫。” 第225章 不得了的七公主 陈皇行宫,戒备森严。 马车行至,无疑被拦在了殿外。 “来者何人,可有玉诏?” 守在大门口,是南陈皇帝自己带来的士兵。 马夫听了他的问,面色难难,朝里头的丹衣望去:“七公主,这……” “告诉他们,西梁七公主拜访。” 车帘中传来丹衣无波无澜的声音,马夫一听,登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壮胆向那看门的士兵,道:“西梁七公主拜访。” 守门的两士兵闻言对视,一晌后,其中一人又道:“我皇有令,无玉诏者,不得入内。” 那毫无商量的口气,又将车夫打击了一番,他尴尬地又跑回马车,侯在一侧将那俩士兵的话回禀丹衣。 正当此时,一辆双马马车迎面而来,几瞬之后,两辆马车对立而停。 那辆马车里,下来一位娉婷贵妇,年轻的面容藏在半遮颜的薄纱里。她行至门前,那俩士兵连忙行礼:“玉娘娘。” 这位贵妇,是陈皇唯一带到北周的妃子,也是那一夜在陈皇殿内遭受冷落的女子。 她眉目微转,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问道:“那是何人在此?” “回禀玉娘娘,是西梁公主。” “她来做什么?”玉娘娘闻言眉头轻蹙,嘀咕一语,又转面朝那士兵问道:“既是西梁公主,为何不请入行宫?” 士兵拱手以应:“回禀玉娘娘,西梁公主并无玉诏,我等不敢放行。” 玉娘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再问话,带着婢女就进了门。原本是打算回自己的寝殿,路过陈皇的寝殿时,目及其中的闪烁灯光,却突然脚步微顿,随即改变方向,往那殿去。 殿口的内侍看到她过来,忙行礼:“玉娘娘安。” “陛下还在批奏折?” “是。” 玉娘娘踯躅一会儿,开口道:“西梁公主在行宫外求见,你去通报陛下一声。” 内侍闻言,颇为为难地看向玉娘娘:“这……” “怎么,你还怕本宫唬你不成?” 一听玉娘娘冷了语气,内侍连忙低头垂首告罪:“奴才不敢!” “既如此,还不去通报?” “诺!” 内侍在玉娘娘的威压之下,蹿进了殿中。 玉娘娘在外头,一直站着,不一晌儿,就看见那内侍出来,急急忙忙往行宫外去。 看到这,玉娘娘心头一颤,扶着身旁婢女的手,心中寻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给西梁的人铺路? 不……那不是她想做的。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去做了? 心中疑惑不解,看向那紧闭的殿门,玉娘娘心头更是难受,良久之后,才道出一个字:“走。” 那内侍跑到宫外,果然看见一辆马车,一问旁边的两个士兵,还果然就是西梁公主,连忙上前,朝那马夫行了一个点头礼,随后朝马车里的人道:“七公主,我皇有请。” 马夫听到这话,登时两眼发亮。 吁,这是怎么回事?门口的士兵根本没有进去通报啊!陈皇怎么就知道公主来了呢?还派的是内侍来请…… 想想刚才丹衣跟他说的话,唏嘘不已。 顿了顿嗓子,对那内侍道:“公主说,要将马车驶入行宫。” 内侍闻言,面色微僵:“这……恐怕是不行的。” “公主说,若是马车不能进去,那便改日再来拜访,望大人如实回禀陈皇公主不入内的原因。”虽然马夫说的大气凛然,但是心里都怕的要死要死的了,心怕这话冲撞了陈皇,引得门口的士兵长戟相向,分分钟了结他的小命。 对方是什么人,那可是一国之君,还是三大国的君王! 放眼天下,这等狂妄的话,也只有他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才敢说。 内侍显然也是被马夫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感情你来拜访咱们皇上,还得咱们皇上点头哈腰候着了? 正当他欲甩袖而走时,又一个内侍从门内跑出来,瞧见他,立即拽着他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还没请西梁公主进去?陛下在问呢!” 那内侍一听,乖乖,这是皇上还很着急见西梁公主? 虽然他也听过关于西梁公主的传说,但是,不至于吧! “你倒是说话呀!” “那位西梁公主傲的很,说要把马车驶进去。可是咱们不是有规矩,车马不能行于宫中么?” 后来的内侍一听,当即敲了他头一下,道:“你傻啊!这里虽说是北周给咱们陛下备的行宫,但咱们一走,到底还是北周人的地盘儿。陛下着急见西梁公主,你在这儿拦着,诚心让陛下责难你吗?” 后来的内侍一说完,便扭了头,转向那马夫道:“陛下说了,西梁公主乃一国公主,关系天下,自然不能步行入内。就有劳小哥将马车驶到里头了。” 那马夫一听这话,登时倒吸一口气,一瞬间,对车内的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七公主果然不一样! 甭管过多久,到了哪儿,都被人放手心儿里宠着惯着,不得了,不得了! 于是乎,丹衣就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内,在南陈士兵惊愕地目光中,抵达了陈皇的宫殿外。 马夫挑帘,她娴熟地走了下来,还理直气壮地命令了跟进来的其中一个内侍,将里头昏迷的云笙背出来。 大殿门开,她缓步而进。 正殿之上,一方黄龙案几,堆满了南陈的奏折,一个面如冠玉的男人,身穿文龙黑色常服,端坐案前,提笔批阅着手中的奏折,严肃而认真。 “陛……” 在引路的内侍将要禀告之际,丹衣抬手止住了他,并道:“放下她,所有人,出去。” 内侍们:“……” 这位主子是不是也太自来熟了? 而更让内侍们震惊到失声的,是他们尊敬而又伟大的陛下,竟然冷不丁道:“听她的。” 那个背着云笙的内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旁侧的案几处,瞄了一眼陈皇和丹衣,心有余悸地出去。一关殿门,连忙和其余人缩到月台一角嘀咕起来。 “这位西梁公主什么来头?竟然让陛下这般纵容?” “我听说,谁能拥有她,就能够一统天下!” “啧啧,怪不得北周费尽心机把人弄来呢!可是,这位公主不是到了北周好久了么?怎么还没被北周皇帝给娶了?” “这就不知道了。” 对于丹衣,他们知之甚少,但是越是这样,越是激发人的探索欲。若不是他们的陛下是位极其厌恶听墙角这种行为,他们一准儿贴紧墙根儿,瞅瞅他们孤男寡女,在里头干啥! 第226章 没有感情的兄妹 宫殿之中,陈胤棠依旧在批阅奏折,而丹衣也没有去打搅他的意思。 转而走到云笙被放着的案几前,席地而坐。 良久之后,悠悠道:“劳烦陈皇把人叫来,解了本宫婢女的咒。” 陈胤棠听得丹衣此言,突地笔尖一顿,抬眼看向丹衣,刚巧与她四目相对。只是这一眼,他竟有些失神,蓝眸之中流转的依恋,竟有些控制不住往外溢。 故意将奏折抬高,挡去了那目光,陈胤棠才恢复原本的冷面无情。 “西梁公主这话,朕怎么听不懂?你的婢女,与朕何关?” 丹衣轻轻挑开遮了云笙面颊的发丝,平静道:“大哥,你知道。” 此话一出,陈胤棠手一抖,奏折竟然从手隙掉下案几。 他看向丹衣,丹衣却是眉眼不抬,只专注地看着云笙,而后,听她缓缓开口:“大哥,南城门劫持云笙的人,是你的人吧?他们对云笙下了咒,让她渐渐坚信自己就是西梁七公主,萧泠儿。后来你们发现她有些动摇,所以派人送了一盆泪莲,想要控制她最后的思想,对么?” 陈胤棠没有说话,他震惊。一直以来,他做的事,都是天衣无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背后运筹帷幄。除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天下被布了多大的局。可是现在丹衣不过是三言两语,他却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 这般的感觉很恐怖,对于一个从来都是将他人的命运和人生掌握在手中的人来说,很恐怖。 偏偏,面前这人,还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脑子告诉他留不得,心却告诉他,杀不得。 “大哥,你想要天下,便去拿,我不会管,只是眼前的人,你要帮我救回来。” 这一次,丹衣抬起了眼,毫不避讳地和陈胤棠晦涩诡变的蓝眸相对,其中的坦荡,深达眼底。 那一双杏眸,与陈胤棠记忆中那一双,几乎一模一样,连里面的情绪,都一样地坚定。 他渐渐握紧拳头,眼看着丹衣,却挪不开眼。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你大哥?” “今天。”丹衣没必要撒谎。尽管对这位人间的大哥没有任何的感情,但是联想他为师泠所做的一切,她知道他没有恶意。这也是为什么,她敢堂而皇之来找他的原因。 “是么?”陈胤棠喃呢一语,眸眼一转,又道,“你可知道,今日入了这道门,明日这北周京都中会传出何等流言?” “大抵不过是西梁公主与南陈新皇有一腿的话罢了。” 陈胤棠:“……” 丹衣见陈胤棠一脸便秘的表情,唇角微泯,道:“你大可放心。今日看到我来的人,睡一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其地狂妄,陈胤棠却从中解读出了另一层的意思:“其中,也包括我?” “对。” 陈胤棠:“……”这还是那个传说中天真无邪,缺根筋的师泠么? 陈胤棠蓝眸微眯,其中闪射出一丝杀光,缓和的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是谁?” “现在是你的妹妹,”丹衣依旧坦荡无疑,说罢不给陈胤棠再说话的机会,再次强调道,“大哥,把那个人找来,我要云笙回到从前的样子。” 因为刚才丹衣的话,陈胤棠心底已经警惕腾升,右掌之中的蓝火,也在暗暗氤氲之中。 “你这么厉害,竟然没办法解决么?”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即便是你,不也没办法证明我是不是你妹妹么?” 丹衣不答反问,将陈胤棠的话,一口堵死。她目光落在陈胤棠的右掌之中,又平静无波道:“你知道这世间除了人,还有另一种似人非人的存在。我没有自保的本事,偏偏身怀灵力而不能用,恰好就成了他们觊觎的对象。九天真火一分为二,它助你荣登宝座,却令我深陷囹圄。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师泠,明日,或者下一瞬,我就变成了另一个面目全非的我,到那时,我没办法再是你的妹妹。所以,趁着我还是你的妹妹,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这就是有哥哥的妹妹最骄傲的地方,可是扯着身份,向哥哥撒娇讨要好处。 面对上丹衣那无声自容的杏眸,陈胤棠真的是没办法拒绝。况且,她说的,也并非不是实话。 身怀灵力者,若不能自行驾驭,终有一日会变得面目全非,要么是被灵力吞噬,要么是被妖魔觊觎。 他有幸能够驾驭,而他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却在无意间,失去了驾驭的能力。 就说那九天真火,原本是攻御护身之法,她却至始至终不能真正地掌握运用的精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妖魔夺去。 思及于此,陈胤棠隐隐有些心疼。 这个妹妹,他的确是没有好好相处过一天,但是,却觉得亏欠她许多。原本,家族之仇,他便没打算让她参与。 他凝望着丹衣,良久之后,松开了握紧的右拳,干脆利落道:“好!把她留下,北周国宴之前,交还给你。” 丹衣点头而应。 二人之间,淡薄如水的交谈,丝毫没有兄妹之间该有的亲昵,陌生地连最陌生的陌生人都不如。 偏偏在这样的情绪下,陈胤棠还是忍不住想要宠爱他这个妹妹的冲动。 他眼看着丹衣衣不染尘地向殿门走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别忘了,我是你大哥。” 丹衣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往前走,打开殿门,便走了出去。 一众内侍见她出来,连忙站成一排,狐疑地看向一身空的她,转眼看向殿内,他们的陛下竟然起了身,朝那个昏迷的女子走去。 乖乖!这西梁公主是给陛下送女人来的? 不能吧!陛下有这么饥渴么? 明明旁边宫殿就有一位大美人儿啊! 众人一片唏嘘,再往里看时,陈胤棠已经抱着云笙入了内殿。正殿之中,夜风一吹,灯火渐息…… 而一路跟着丹衣出来的马夫,心中的震惊,不知道有多少。他是万万没想到,堂堂西梁公主,来陈皇行宫,竟然是送女人的! 这可是天下奇闻呐! 他牵着马车步出行宫,正准备引着丹衣上马车,却听她道:“你先回去。” 马夫一愣,丹衣已经转身,往行宫外的另一条巷子走去,那条巷子,深而暗,看得车夫一阵胆寒…… 第227章 灵气泄漏 走入暗巷之中,丹衣突然浑身乏力。 她背靠着墙,捂着胸口,一股难忍的窒息感,从中袭来。 让她好难受,好难受…… 丹衣奋力将桃夭召唤出来,却见里头的桃夭光芒渐渐变得浑浊,心口一阵绞痛,晕倒在了地上。 下一瞬,陈胤棠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幽蓝的光,将他整个人包裹,活似地狱而来的煞神。 他走到丹衣身旁,探息一二,登时眉头紧蹙。将丹衣抱入怀中,以极快的速度隐入黑夜。在出现时,已经到了芸姑所在的密宅。 原本在调药的芸姑,看到陈胤棠突然出现,已经吓了一跳,再看到他怀中昏迷的丹衣时,更是惊愕。 “宗主?” 陈胤棠将丹衣放在床榻之上,在芸姑走过来之时,手中蓝火窜起,轰的一声,将芸姑打向对墙。 他一转身,王者之尊倏然迸发。 “芸姑,我要你好好看着她,为何让她此处奔波?” 毫无征兆便遭受陈胤棠一掌,芸姑一口老血喷出来,意识便有些涣散,加上他那一问,顿时心虚起来。 “宗主……” “她的灵气,散去了多少?” 芸姑原以为陈胤棠不会放过她,却没想到,再张口时,他身上的煞气又消失不见,仿若刚才给她一掌的,并不是他。 忍痛起身,芸姑低垂着头,眉头老皱,道:“十之七八。” 十之七八? “有何办法恢复?” “除非将司马府中的灵气放出来补给,否则,小小姐的灵气,会继续散化成烟。” 芸姑此话一出,陈胤棠背后的手,就紧紧攥紧,半晌之后,提步往外走。芸姑见此,连忙叫住:“宗主请三思!” “如果她不能活,那天下必将为她陪葬!” 只留下了这一句话,陈胤棠的身影就在一阵蓝光之中消失。 半个时辰后,窗外阴风大作,电闪雷鸣。 芸姑的神色凝重到整张脸垮了下来,身子一颤,瘫坐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筹谋这么久的大业,都要完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去而复返的身影时,芸姑觉得眼前的光,都消失了。 陈胤棠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只阴玉葫芦。走到昏迷的丹衣身前,他二话不说,将丹衣扶起来,以自身蓝火,将葫芦中聚集的灵气推入她体内。待灵气与她身体和谐之后,才重又将她放下。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对芸姑道了一句照顾好她,便再次离开。 一整夜的电闪雷鸣,引得京中骚动不已,平常百姓只觉得是恐怖,赶紧地关窗钻被窝。 而知晓这异动的人,齐齐聚集到了司马府外。 “曲流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府中的灵气怎么会外泄?”羲武顶风站在曲流身边,得金麟龙护佑,才未被那雷电卷走。 曲流依旧一身白衣,手中拿着的玉罗盘,飞速地旋转着,久久没有找准方向。 情急之下,曲流也顾不得许多,收起玉罗盘,便念一御风诀,往雷电中心去。 现在,灵气尚在外泄,只要封住其中尚未泄漏的,就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时不我待,必须争分夺秒。否则,一旦潜藏人世的妖魔嗅到如此强烈的灵气,定然会引发大乱。 雷电中心的压力,比起旁处,胜过千百倍。那击打于身的痛感,毫不输他们当年遭受的惊天雷。 泄漏的口子,那石龙的龙珠已被破坏,看来,那人就是破坏了这阵眼,才放出了灵气。 如果要封上,必须重建一个阵眼。那人能够如此精准地知道灵气封印地以及阵眼所在,必然不是平常人。 可若不是平常人,他是人是妖还是魔?究竟是什么人破开了灵气封印?究竟还有什么人竟然知道这世间的灵气封印? 在思考如何将阵眼建起之际,曲流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曲流深陷雷电之中时,司马府外,羲武对上了灼灼。 “哼!臭小子,真是冤家路窄,既然在这儿遇上了,那你就受死吧!” 灼灼此时已经变回了那娇俏的小模样,说起话来,总带着些娇气。又在雷电风雨中,显得格外地单薄瘦小。 羲武看向这个与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女人时,眉目紧拧。他还记得,这小妖险些害他丧了命。 “桃花妖,今日你撞上本尊,也是你运气不好!” 羲武说话之间,已将金麟龙召唤出来。 巨大的龙兽一出现,瞬间将风雨雷电集结于一身。居于天空之上,底下的灼灼与他而言,就像是沧海一粟,一脚就能踩扁的蚂蚁。 恢复神识,羲武的气质早已大不相同。两臂一紧,金麟龙便顺着他的意识而下,直攻灼灼。 灼灼见此,却是不惧。弹跳一避,借势摇响手中银铃。 魔音一出,神魂颠倒。 银铃声掺杂着雷电轰隆震耳的声音,变得格外地强势。 金麟龙和羲武在遭遇那魔音之时,身子竟开始不受控制。 灼灼见此,嘴角邪佞一笑,越发加强了手中的银铃之声。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最好的就是耳力。而灼灼的银铃,恰恰就是对付他最好的武器! 大意了! 当羲武强行镇魂之时,余光一瞥,却见灼灼已经飞身而上,噼啪,一掌攻上他的心口。 “噗……” 一口金色血迹喷出,惨淡落地。 而就在灼灼准备收拾羲武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当空竟然有一束粉光,正在悄悄地吸食灵气。 这不看没什么,一看灼灼就来了脾气。 袖子一收,飞身往那粉光袭去。 粉光却是很敏捷地躲开了她的攻击,在雷电渐渐消失之前,再次狠狠吸了一气,而后心满意足地闪身离开,只当空留下一串呵呵的嘲笑声。 灼灼再扭头时,雷电已过。四周在一瞬间里,恢复平静。 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玉光从背后袭来,将她的灵气一掌打出大半。 翻滚几座楼房之后,她才踉跄稳身,转身一看,从司马府中,走出来一袭白衣。 一看清是曲流,灼灼当即闪身离开。 曲流能够从里面出来,也只是强撑着身子罢了,给灼灼那一击,也只是虚张声势。 这一次恢复真身,他们都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灵气。 恐怕这一夜过去,又不知道他们的真身,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苏醒…… 第228章 师泠醒了,世界变了 一夜的风雷电掣,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平静。 燕都人的白日,依旧没变。深藏在密宅之中的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看着屋中明亮的光,惶惶不知年月。 突然适应过来,她猛地坐起身来。四周一看,却见一个白头老妇,瘫坐在地上,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细细一看,那人可不就是当初帮她恢复功力的芸姑么? “芸姑?” 师泠从床上下来,试探地朝她喊出,她却神志不清地,盯着半敞的屋门。 “芸姑,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师泠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了,眼前的人,痴痴傻傻,明显就是受过重大惊吓的。 怎么会这样呢? 上一次见,她还那么端庄儒雅,神采奕奕。 “芸姑?” 师泠再次呼唤出口,芸姑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她僵硬地扭过头,盯着师泠的脸,看啊看啊看,干裂的双唇颤抖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芸姑,你到底怎么了?” 再次细细打量,师泠才注意到她裙下已经干了的血迹。还有她的唇角,还有些血。 正当她想看看那血迹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屋外突然出现一个蒙面灰衣人,一双冷漠的眼睛露在外面。 “姑娘,请你离开。” 这个灰衣人,师泠有印象。之前她被劫持在这里,就是这个灰衣人整天盯着她。只是那时候,他一言不发。现在他说了话,师泠才知道,原来他的声音那么冷,彻骨三分。 最后,师泠被灰衣人点了穴,给扔出了密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闹市之中。 四周的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灰衣人的出现,更不惊讶于她的从天而降。 就好像,她是一个透明人一样。 如果不是迎面跑来的一个小丫头撞倒了她还哎呀了一声,师泠真的要以为自己是透明人了。 闹市?燕都! 师泠脑子里突然闹出来这两个词,她目光慌张四扫,身处之地,可不就是几日前疫病突发的东市么?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暗林之中被那个臭蛤蟆给抓走了么? 难道是被芸姑他们救了? 自己被救了,那燕都里的疫病,是谁治好的? 天旭么? 对了,还有迟香!她呢?跟天旭在一起么? 脑子里一连冒出无数的问题,接着师泠就鬼使神差地往下华门去。 一路抵达天旭的破茅屋,好像被人打扫过一样,满地的灰尘都不见了踪影。 往里走去,天旭果然睡在杂草堆上。 师泠心头一松,立即跑过去。 “天旭!” 天旭哼哼两声,摆手甩开胳膊,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天旭!” 师泠见状,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果然,天旭嗷嗷一叫,从地上猛地蹿起来。 “嗷!谁敢动小爷!” 师泠瘪着嘴,食指指着自己。 天旭一看清来人,登时瞪大了眼。 “姐?你回来了?” 师泠一看天旭恢复了正常,立即收了手问道:“我问你,京中的疫病,是不是你治好的?” 师泠话一说完,天旭却一张脸拧巴起来。 “姐,你说话干嘛不出声儿啊?” “?”师泠怔怔盯着天旭,杏眸微眯,按住天旭,然后转到他背后,眼轱辘一转,扯大了嗓门儿道:“天旭最蠢!” 天旭:“……” 天呐!发生了什么? 师泠瞪大了眼盯着天旭的后脑勺,心中唏嘘不已。 而天旭对师泠的异常举动,不明所以,转身看向她,一脸的不耐烦道:“姐,你到我背后去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功夫这么厉害,连声音都能不露一点儿了?” 不得了……出大事儿了! 师泠紧紧盯着还不明所以的天旭,心突突地跳着,这丫要是知道自己祖传的耳力没了,会不会想一头撞死啊? “姐,你到底咋了?不会有病了吧?” 你才有病!我的好弟弟! 师泠很想跟天旭这么说,但是瞅他那一脸的得意,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去打击他。 “对了姐,你知道么,京中的疫病好了!听人说是太子做的,而且,还是用幽冥丹治好的!可是这事儿,我觉得很蹊跷!幽冥丹必须用绿幽冥炼制,而且,见光死!我这次去赤云山,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了绿幽冥,那太子怎么会发现呢?” 天旭手摸着下巴,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常。而且,他的话,也成功转移了师泠的注意点。她在屋中踱步,口中喃喃道:“太子?” 北周的确有个太子,玉卿说过,西巡去了。 怎么现在刚巧这个点儿就回来了? 这场疫病,原本就来的稀奇,现在突然就好了,更加稀奇。 原本师泠想问天旭一二,却又突然想到他现在耳力丧失的问题,收住了口。趁天旭背过身之际,闪身跑出破茅屋。 “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太子把……唉?人呢?”天旭一番沉思,原本有了点儿苗头,一转身,却没了师泠的影子,一脸懵逼。 几日不见,本事见长啊! 跑得是又快又没声儿! 师泠冲出下华门,往人多的地方去,见着一个茶楼里有说书的,提到太子什么的,登时警觉起来,走了进去。然而刚走进去,就只听到什么晋王逆天而行,死不悔改,而太子仁厚,仅让晋王闭府反思。 晋王反思,他要反思什么?他竟然被人关起来了,怎么那么不可思议呢? 师泠觉得,这浑浑噩噩地醒来,怎么世界都变了? 从茶楼出来,师泠匆匆前往晋王府。走到晋王府外,却瞧见外头竟然重兵把守,连偏门后的后墙,都被守的死死地。 她躲在暗巷之中,四处查看之时,竟然看见顾念雪从里面出来。 顾念雪? 她怎么会进晋王府? 师泠趁她与门口士兵交谈之际,向后墙晃悠去,玩了一把小小的声东击西,跳墙而入,摸到潇园竹林之中。 此时的潇园,嘈杂万分。 高常领着人从主屋进了又出,出了又进。手中,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而宇文暻的御用大夫齐瑁,手中拿着一本书,在廊上来回踱步,神情焦灼万分。 这般来说,宇文暻是出了大事儿。 正当师泠准备纵身而下之际,隐于暗处的无痕突然出现,手中的长剑,直指她心口。 师泠一惊,脚下打滑,华丽丽从墙头摔下。 院中之人一听这动静,齐齐僵硬住了身子,紧盯着无痕剑下之人。 无痕之前亦是没看清来人,此时一看清,眉目突蹙:“是你?” 第229章 一团糟 师泠的到来,出乎晋王府人的意料。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然而在这非常时期,无痕不可能掉以轻心。是以,他即便认出了师泠,也并没有撤去抵在她颈子上的剑的打算。 师泠眼看无痕的剑尖抵着自己的喉咙,长吁一气,倒也没着急让无痕放过她,反倒是问道:“京中出事了?” 话音一落,从主屋之中,出来一人。而那人,赫然就是在暗林之中被臭蛤蟆攻击的顾念北。 师泠一看,顿时心喜:“顾将军!” 顾念北朝她走来,面色极其地冷淡。一旁的无痕,倒是在他走来后,收了剑,隐入暗处。 师泠一个翻身起来,连忙问道:“顾将军,晋王出什么事了?” 话问出口,遭遇的,是顾念北的冷眼相向。师泠心里一咯噔,眉目一蹙:“顾将军?我得罪您了?” 良久之后,顾念北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西梁公主不在驿馆,来晋王府所谓何事?” 师泠:“!” 顾念北的声音不低,院中原本忙碌的人,听到他的话,都停下了手里的功夫,往这边看了过来。 而师泠,在接收到众人的目光时,心惊之余,更是一脸困惑。 “顾将军,你说什么呢?” 顾念北黑眸阴沉,周身的寒气,第一次对准了师泠:“七公主贸然翻墙闯我大周王爷府,是何意思?” 说话一顿,顾念北半侧过身,不再看师泠。 “七公主,若有下次,别怪本将以下犯上!” 接着,他便对院中的高常看去:“高常,着人送七公主回驿馆,顺便告知西梁太子,看好七公主!” 师泠:“……” 顾念北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可是,在她没醒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高常当人就因着师泠出了晋王府,而且,还吩咐了马车,真的就把她送回了驿馆。 驿馆外的守兵,看见师泠回来,纷纷让开,断不敢再像昨日那般将她拦在外头。而师泠就在这么浑浑噩噩地状态下,被人引进了驿馆。 走到后院回廊时,一个身着蓝色褙子的人,迎面走来。细致一看,那正是闲月。 她行至师泠身前,行了一礼,对引师泠进来的人道了一番谢后,对师泠做请。 这算是师泠记忆里第二次看到闲月。上一次,还是在她刚来燕都的时候,为了不穿帮,她临时跑过来,将她应付了出去。 那时,闲月对她,可没有现在这么客气。 因为丽筠的关系,师泠对闲月,也一向存有戒心。此时见她如此殷切,心中不免敲起了小鼓。 她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身份会暴露?但是看众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吃惊。她现在回来了,云笙呢? “公主,云笙没了,您看,奴婢给您备着的这两个婢女,您可满意?” 闲月一说话,师泠立即住了脚:“你说谁没了?” 师泠反应强烈,闲月却是泯唇淡笑:“其实公主不必将云笙送走,即便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奴婢也会留她一条命。” 她送走云笙?她什么时候送走云笙了? 师泠心中疑虑重重,转眼看向院中候着的两个婢女。这二人她见过,就是当初闲月硬要塞给她,结果被挡了出去的那两个。 “本宫要进宫。” 现在事情发生得太过于奇怪。师泠一定要找个人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现在进宫,不好吧?”闲月的话说得隐晦,其中却透露出一丝不可忽视的警惕。 而她越是如此,师泠越要进宫。 “有何不好?难不成北周皇宫还不许本宫去了?” 闲月面色微拧,一晌之后,颔首出去。 师泠知她是去安排了,倒也不急。将那两个婢女留在院中,便独自进了屋子。 听闲月的意思,她昨天就来过驿馆,而且,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承认了身份。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更甚至,今晨会在那处密宅醒来? 而且,芸姑也变成了那副样子。 师泠知道,自己的记忆,肯定又缺失了。就像四年前那样,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的时候,就在了冷宫。他们说她嗜血如命,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反倒是对自己遭受的痛苦历历在目。 以往的经验,已经让师泠很确信,她的记忆里,一定存在缺憾。尤其是在有一个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可是她没办法和她照面,也没办法确定,那个人是谁。 现在,她在屋子里,希望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能够帮助她认清事情。 然而,这里干净得一层不染,什么也没有留下。 太子回京,晋王遭囚。宇文暻重病,顾念北态度大变。云笙失踪,她恢复公主身份。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有什么联系? 屋外响起了扣门声,接着,是婢女说话的声音:“公主,闲月姑姑说,已经备好了马车。” 师泠闻言,停止了毫无头绪的猜测,从衣橱中选了一套衣裳换上,然后叫那两个婢女入内,替自己梳洗一遍面容,换上正宗的公主装。 看着镜中那身着盛装,浓妆淡抹的女人,师泠真是异常的陌生。 一觉醒来,真的什么都不一样了,连自己对自己的面容,都产生了怀疑。 去往皇宫,是闲月陪同。 师泠原本只想自己去,却因为她一句:“公主身边没人,奴婢若是不陪着,那皇宫大门,兴许您是进不去的。” 她最终妥协。 虽然有双眼睛盯着行动不便,但是北周皇宫好歹她更熟悉,到时候找个借口溜出来,肯定可以。 然而事实并没有师泠想的那么好。 从上了马车到抵达皇宫,中间除了闲月盯着,更是在进了周皇宫大门后,被皇后的轿辇直接接到了宸栖宫。 站在外头,看着宸栖宫三个大字时,师泠狐疑不已。 她说她要进宫,并没有说要来独孤皇后的地盘啊! 而闲月已经读懂她的目光,泯唇提醒道:“周皇后乃一国之母,自有职责接见外国女眷。公主作为西梁公主,进宫自然见的,也应该是周皇后……” 明明她在浅笑,师泠却从中读出了森森的寒意。 面对闲月,就好像她身后站着丽筠一样。她张扬着一张大红朱唇,正笑看着她,笑她的无知和可笑…… 第230章 变化 宸栖宫的人,对师泠是有印象的,此时见她身着西梁的盛装出现,不由得面面相觑。 尤其是刚巧在偏殿出来的菱香,一眼见着端庄若天仙般的师泠,手中的篮子登地掉落。她愣愣地盯着那个熟悉的人,以一种她从来没看过的高傲,一步一步走上月台,进入主殿。 “西梁公主到!” 主殿外的内侍尖声宣报着,殿门一开,外头的光从师泠背后照了进去。 里面的人迎光而转目光,这一看,却是惊呆了眼。 “师泠?” 玉卿腾然从侧席起身,眼看着师泠一步步走入殿中,满眼地不可置信。而上首的独孤皇后,相较于玉卿,反应则淡定了许多,但也并不是那么平静。 师泠恢复公主身份的时间,超出了他们的预想期。 而师泠,明显也没料到玉卿竟然也在这里,撞上她那不可置信又尽是失望的目光,心头一颤。哽咽了一下喉咙,收回目光,朝上首的皇后行礼道:“西梁皇七女,萧泠儿,拜见周皇后。” 师泠虽未下跪,行的却是大礼。 一时之间,看得独孤皇后也有些纳闷儿了。两国礼节所有不同,但是在大礼上,也是大同小异。 师泠行的礼,在此时此刻来说,是超越了体制的。 既然她是西梁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闲月看到师泠如此,脸色登时白了。 她这是在向她,向西梁皇后宣战。 那一个礼,在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但是师泠却在垂头于双手之间时,头朝右明显地一偏。 在西梁,那意味着下挑战。 偏头之礼,是男人之间的礼节。 女行男礼,那就说明,要以男人的方式较量。 “萧七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皇后与梅二娘虽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却从闲月的神情中读出些不正常的意味。 师泠立于原处,一言不发,目光不时飘向闲月。 接到她的目光,闲月心中暗骂一声,闷闷地收了气,上前解释道:“在西梁,这是助人青春永驻之礼。” 闲月说着,还适时从袖中掏出一盒小巧精致的玉露膏。 那玉露膏,是她原本就打算进献的。只是并不是以这种方式,也并不是要给独孤皇后。只是师泠不知何时,竟然算计上了这东西,此时,是故意逼着她拿出来。若是不拿出来,又不知她要使什么花招。 师泠见着闲月那肉疼的表情,心中冷笑。 就知道她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当初她在西梁给丽筠配制养肤修容的丹丸时,就做了不少玉露膏。闲月是丽筠的心腹,自然能够拿到其中的一些。而闲月的性子,是无论遇到什么人都要不动声色巴结一番。 那东西,普天之下,除了丽筠,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用。可是她若是送了出来,那自然就有人用了。如此稀缺,又满足女人虚荣心的东西,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宝贝。 可是闲月自从进来,就没有表现出一点要献给独孤皇后的意思,师泠就看出里头有猫腻。 不帮她一把,怎么逼得出尾巴来? 原本,她还害怕自己没有机会去找人,现在看来,不用她去算计,自有人会送给她机会。 梅二娘将玉露膏递到独孤皇后跟前儿,独孤皇后狐疑地打开一看,果然面色大喜。 “西梁公主如此重礼,本宫可是受之有愧啊!” 师泠鄢燃一笑,道:“皇后娘娘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泠儿献上,也只是有一事相求,望娘娘恩准。” 师泠姿态放的极低。 独孤皇后纵使早猜到她有所求,看到她如此,明眸微闪:“哦?西梁公主有何事,说来听听?” “泠儿恳请娘娘恩准,去看望六皇子。” “宇文昊?”独孤皇后还没反应,一直在旁侧的玉卿,突然出声,“你去看她做什么?” 言语之中,尽是疏离和警惕。 “卿儿!” 不管玉卿和师泠之间有何私事,在现在,师泠是西梁的公主,独孤皇后就不能让她坏了规矩。一声喝止她,转而对师泠道:“那孩子母妃刚殁,如今把自己关在凝月宫中,本宫看得也甚是着急。萧七公主若是能让他回转,本宫在此,也谢过了!” “娘娘言重。” 一番客套,师泠便从宸栖宫出来。没走几步,玉卿却追了出来。 “站住!” 那一声怒喊,将玉卿一腔的不满,宣泄无疑。 “你在皇家围场出现,是不是蓄意接近我?” 师泠闻言心奇,转身看向玉卿,杏眸微沉:“三公主觉得,我接近你,目的何在?” “肖大哥!”玉卿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三个字,而后两步上前,目光殷切,“师泠,你是不是喜欢肖大哥?” 师泠听闻玉卿所言,第一反应是看向身后的闲月。果然,她双眸微眯,看向玉卿时,充满了探究。 那般算计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三公主口中的‘肖大哥’,我并不认识,何来的喜欢?” 听到师泠的话,玉卿没有全信,却是点头道:“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如果被我看到你和肖大哥有任何瓜葛,师泠,不管你是谁,我绝对不放过你!” 她喜欢萧琅竟然到如此地步? 师泠一时无语。眼看着她折身回到宸栖宫,她也不再逗留,带着闲月往凝月宫去。 凝月宫,冷清无比。比起师泠走时,更少了许多人气。 宫门口,一个蓝衣内侍懒懒地守着门,见着皇后宫里的内侍带着人过来,连忙开门候着。 “萧七公主,您请进。奴才这就回宫去回禀娘娘了。” “有劳公公。” 待那带路的内侍离开,师泠提脚进入宫门,走上月台时,突然转身对紧随其后的闲月道:“去宫外等着。” 对于师泠这突然而然的吩咐,闲月显然是警惕的。 “公主?” “怎么,本宫的话,你听不懂?” 见师泠如此一本正经地拿出公主之威来压她,闲月低头失笑:“娘娘说公主长大了,翅膀硬了,原本奴婢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 一语罢,闲月又道:“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到了凝月宫外,站在宫门口,一副真要等她的样子。 师泠眉目一转,继续往里去。 主殿门开,扑面而来一股阴寒之气。师泠提步往里走,主殿无人。转身挑开垂帘往里去,一个颓然靠坐在床边的少年渐入眼帘。 是了,明明是个少年,此时却是双目失神,不修边幅。 放在身旁的膳食,已经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第231章 丧母之人 宫殿里,一层不染,早前挂上的白帷已经取下。 床榻上,除了一床薄被,空空如也。 宇文昊就面朝床,跪着,腰背挺直得几近僵硬。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冰寒彻骨。尚是稚嫩的面容,蒙上了一层寒霜,生生大写着“生人勿近”。 师泠站在帷幔前,注视着宇文昊,脚生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话到了嘴边,也吐不出一个音节来。 丧母之痛,她不懂。但是这种被最亲的人遗弃的感觉,她懂。 最亲的人,就像一颗大树,可以让人依靠,让人心安。可是当有一天那棵大树倒下,连同根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明明展现给你了更广阔的世界,偏偏你开始变得茫然不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开始消失。一切的人情世故,都没有你参与的空隙。 你只是一个看客,只是沧海一粟。 五彩的人生,从最亲的人离开之后,就变成了灰白。 有幸能够从中脱离,不再痛苦,但对于所拥有的一切,却再没有心安理得和十足的安全感。 皇室子弟,兄弟之情淡之甚水。父子之情,只存于爱妃于皇后子女身上。 像宇文昊这样的存在,他所获得的最无私也最多的关怀,只来自于他的亲生母亲。 母亲走了,他自然就像是沧海之重漂泊的一叶无主孤舟,恍恍惚惚,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当年离开亲爹时,师泠尚是年幼,后来在西梁皇宫中,她有幸能够从中解脱。可是那之后,她也无可避免地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让人避而远之。 现在的宇文昊,比她那时大得多,人情世故早已心中有了一杆秤,只是这杆称,尚未出炉。在这般半成熟半青涩的时期,偏偏他的母妃离世,这对他来说,造成的影响,一思即明。 在脑中泛出这一系列的想法之时,师泠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宇文昊身边。 大抵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在一番挣扎后,她终归还是走向了他。 当她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时,宇文昊的双目,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焦距。他缓缓将目光从床榻上僵硬地转过去,一个呼之欲出的称呼,在看清师泠面容时卡在了嘴边。 他微张着嘴,吐字无声。失望的眼里,两行清泪斜下。 几日里来,宇文昊一直强撑着,可是现在,眼泪一出,那边是一发不可收拾。挤压在心头的悲痛,在那一瞬间爆发。 他扑倒在床,抱着那一床没有温度的薄被,歇斯底里地唤着“母妃”二字。 明明平日里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此时却哭得撕心裂肺,叫人直为之肝肠寸断。 等到他哭尽了心中的悲痛,师泠已经将殿内的桑树灯点上。 宇文昊瘫坐在床边,盯着被重新送进来的伙食,肚子咕咕叫不停。他睨了一眼点灯的师泠,见她没有转头的趋势,端起碗筷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吃完。过程中,两只眼时不时抬起,唯恐师泠突然转过身来。 就在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眼瞅着师泠半转了身子,连忙碗筷一扔,转身趴在床上,好似刚才的吃饭的并不是他似的。 师泠睨见宇文昊的小动作,眉头微挑。顾自憋了好一口气,朝宇文昊小心心地走过去,临近他身后时,跪坐下去,冷不丁打出一个响亮而悠长的嗝儿,然后还很是享受道:“啊……吃的真饱啊!” 宇文昊:“……” 宇文昊吸吸鼻头,扭脸正对上师泠:“你不必如此嘲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饭就是我吃的,怎么了?” “不怎么,就想问问你,好不好吃?” 宇文昊:“……” 盯着宇文昊大半晌,师泠转了个身,背靠床沿,眼盯着头顶的横梁,问道:“你母妃,下葬几日了?” “三日。” 宇文昊的声音很低,里头依旧压抑着难述的痛苦。师泠也明白,没人能立马从中解脱,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抚平。 桂嫔下葬三日,加上她离宫那一日,就是整整四天过去了。 那一日的事情,她记得。可是之后两日的事,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来还是得去找司灼才行了! “师妹,天旭没有回来么?” 师泠仰头沉思的时候,宇文昊突然的问题,倏然截断她的思绪。 “天天旭……他回来了。不过,好像没有找到能够救你母亲的灵药。” 师泠心虚又抱歉的表情,宇文昊看得分明,他口吐一口浊气,道:“那个人迫不及待就把母妃的遗体给烧了,即便他找回来,也没办法救活母妃。” “烧了?”师泠一直以为桂嫔是下葬的,包括刚才听到宇文昊的回答时,她都以为,桂嫔只是被下葬了而已。 烧了,那就是要让死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 怎么会被烧了? 见师泠如此震惊,宇文昊耸耸肩道:“是啊,烧了。被那个人强行在院子里烧的。天旭之前说,母妃没有死,只要在三日之内服用幽冥丹,那就可以重生。可是才第二日,那个人就等不及了,即便我告诉他,母妃没有死,他也不信……” 宇文昊故作轻松,但那一双眼中的愤恨,却将他最真实的情绪暴露。 他在恨那个人,刻骨铭心的恨! 隐隐地,师泠察觉到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心头一惊,竟脱口而出:“你恨他?” 宇文昊突地冷笑一声:“恨?我敢恨他么?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得了报应!你猜怎么着,就在母妃被烧了的第二日,他就重病不起!呵……” 一个人的善恶,在一瞬间就能够转换。此时的宇文昊周身透出来的阴冷,让师泠胆颤。 在皇宫之中,至尊的人,只有一个。而京中盛传太子掌政,也是因为皇帝病重。 所以宇文昊口中的“那个人”真的就是皇帝。 可是,那个让她曾经有过温柔错觉的人,怎么会下那么狠的心?桂嫔再怎么说,也陪伴了他半生,为什么一定要下令烧死?难道真是因为疫病的言论? 如果是因为疫病,那…… “你母妃的骨灰……” 师泠沉默许久,再开口时提到桂嫔,宇文昊转眼看向她,好似解读出她心中所想,眸眼中闪烁出一丝纯粹的亮光,让人惶惶不知年月。 “我把母妃葬在了她生前最喜欢的桂花树下。” 第232章 糟糕的事儿里总有好事儿 庭院中的桂花树,师泠进来的时候见过。 是一株四季桂。 繁花点缀落叶,比别的植被,更显亮丽。在清冷的宫殿中,散发着幽香。 “师妹,能求你一件事么?” 师泠闻言回神,目光一凝,正巧对上宇文昊那一双真诚的眸子,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宇文昊一喜,正准备说时,眉目又黯淡了下去:“罢了,那个人病倒,如今前朝是太子执掌,后宫是皇后的天下。找你又有什么用……” 听到宇文昊这般的论调,师泠心里痒了痒:“你都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宇文昊转目盯着师泠,那目光,像看个傻子一样。 “师妹,别天真了。如今的大周,已经不是几日前的大周了。那个人不能罩着你了。” 师泠:“……” 师泠起了身,往前走去一尺地,然后双手平举,端端正正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高扬着下巴,一言不发。 宇文昊见此不明,原本只是想要嗤笑一声,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规制,脸色微变,一个纵身跳起来:“师妹!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公主的衣裳你都敢偷!” 师泠:“……” 扶额叹息,师泠一抹脸道:“不,这不是偷的,这本来就是我的。六皇子,不好意思,本宫之前一直隐瞒身份,让你误会了。” 本……本宫? 听到师泠口中吐出这个顺溜得不得了的称呼,宇文昊登时瞪大了眼:“师妹,你不会玩上瘾了吧?你赶紧把这衣裳脱下来,要是被皇后和太子看见,你可就没救了!” 师泠:“……” 长呼一口气,师泠朝外大呼一句:“来人!” 殿外候着的唯一一个小内侍,一听到师泠的声音,连忙推开殿门入内,卑恭的身子,低到了尘埃。碎步跑到帷幔之后,连忙道:“奴才参见七公主。不知七公主有何吩咐?” 师泠余光一扫,将宇文昊脸上的惊愕纳入眼底,对那内侍道:“告诉你主子,本宫是谁。” 听罢师泠所言,内侍慌张抬眼,瞥见师泠和宇文昊站在一起,气氛不大对的样子,心头一惊,朝宇文昊半转身子,尖声细语道:“殿下,您身旁这位,是西梁的萧七公主……” 宇文昊:“!” 一只手指着师泠,宇文昊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表现出不信! 师泠示意那内侍出去,嘿嘿一笑,将宇文昊的手掰下来。 “别不信,那是你的小跟班儿,我也没那功夫去收买。” 宇文昊此时,心中大呼要冷静! 怪不得师父一开始就对她这么青睐!肯定是知道她就是那位得之得天下的西梁公主! “怪不得你这么有恃无恐!”埋汰了一句,宇文昊却突然话锋突转,“不过,你也别得意。想想师父给你卜的卦,恐怕太子一双眼睛都盯紧了你!” “为什么?” 宇文昊长呼一气,转个身,道:“你还不知道吧,钦天司被废了。师父和司甲三人,都已经不知所踪。这次京中疫病,太子将责任都推到了师父和三皇兄身上。三皇兄被禁足,因为师父失踪,太子直接就将钦天司给封了,并广告天下,国师蛊惑人心,废之,利天下。” 师泠:“!”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进宫来可就是为了去找司灼的!现在宇文昊竟然告诉她司灼失踪了! 天呐!这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师泠再一次被宇文昊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震惊到。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是简单地只去寻找自己的记忆…… “师兄妹一场,我也提醒你,你是师父卜卦出来的人,太子若是要弊除师父留下的影响,现在,最受当其中的就是你。” 才不过前后一刻钟的时间,宇文昊已经化身男人,身上的沉稳,简直出乎师泠的意料。 “什么意思?” “得你得天下,如果得不到你,就得不到天下?这是师父的卜卦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子身为太子,日后必定是一国之君,如果他要靠你来拿取天下,那就是认为师父是对的。可是现在,他是公然宣判师父曾经的一切都是错的。所以,你的存在,也是错的!” 师泠一点就透。宇文昊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太子,会对付她。 可是今日,独孤皇后的态度,半点没有要与她为敌的意思,反倒是,透露着丝丝的亲近之意。 这是为什么? 师泠咬唇沉思一瞬,突然眸眼明亮。 是萧琅! 是因为萧琅! 今日从驿馆出来,马车前往皇宫时,她曾瞥见路边酒馆外,西梁侍从和北周侍从在寒暄。而那个侍从,师泠也认得,就是萧琅身边的人。北周侍从的腰上,挂着一块金丝锻造的铜牌。那样的铜牌,与西梁侍从身上的,属于一个规制。 所以,这两位太子之间,一定有交情! 这也就难怪,在北周形势如此焦灼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够自由出入皇宫了。从这一点来说,她恢复身份倒也是来的机巧,若还顶着师泠的普通身份,指不定现在如何呢。 既然是这样,师泠也就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心下一定,师泠面色也送了许多。她扭脸看向一脸苦色的宇文昊,坚定道:“北周太子现在不会动我,而且,还保不齐会把我当祖宗供起来。你倒是说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宇文昊狐疑地看着师泠,完全不知道她是哪里来得这般自信。恐怕是没见过太子真人吧? 师泠见宇文昊还是这般支支吾吾地,不耐烦戳了戳他胳膊:“你倒是说啊,若是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 “我要出宫。”宇文昊虽然说了,但是一脸的怀疑的神情,摆明了就写着“你行么?” 师泠咳嗽两声,润了润嗓子,对宇文昊附耳说了几句话,便催着他出了殿。 将他推到凝月宫后院,带进一件屋子,然后亲自找了一套衣裳给他换上之后,再换个发髻,这一看,相当满意。 “走吧!” “真的要这么走?” 宇文昊身着男装时,看不出来身子有多壮,这一穿上女人的衣裳,尤其是婢女的衣裳,别提看着有多大块头了。尤其是脚下那双鞋,硬塞进去,连走两步路都痛苦不堪! “不这么走,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带你出去。反正,跟着我在宫里随便转转,我就带你出去。” 宇文昊:“!”还要转转? 第233章 猜测 宇文昊的内心是拒绝的。 但是当师泠真的将他带出皇宫的时候,他惊呆了。 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人,那些巡守和宫人,竟然把他完全当成透明人? 一时之间,宇文昊眼看着上了马车的师泠,心口噗通噗通跳不停。 “你真的是西梁公主?” 到了这时候,宇文昊竟然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师泠表示很无语,翻了个白眼道:“如假包换。” “那太子为什么不对付你呢?” “你别想多了,我跟你们太子没有半毛线关系。是你的肖大哥。” “肖大哥?”宇文昊闻言一声低呼,接着又狐疑地向师泠求证,“西梁太子,萧琅?” 师泠眨巴两下眼,权当是默认宇文昊心中的猜想。 “怎么会呢?肖大哥怎么会和太子勾结在一起呢?” 针对宇文昊这般的不可置信,师泠耸耸肩吐了一口浊气:“这件事,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但是现在,尤其是今天看到独孤皇后的态度,我明白了,也放心了。” “什么意思?”师泠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宇文昊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隐隐地也有些庆幸,幸好肖大哥还是那个肖大哥。 “当初,我在钦天司,被宇文暻打了一巴掌,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当时闹得事儿可大了。听说西梁太子,也就是肖大哥,跟他的三皇兄是至交,那一日,因为师泠,二人关系破裂,变得势不两立。 难道? 不能吧! 宇文昊惊奇又惊愕地看向师泠,见她泯唇深深点了一个头,心头猛跳。 天呐! “难道三皇兄早就料到会出这些事了?” 宇文昊此话出,师泠却是摇头:“宇文暻即便是神机妙算,也肯定算不出这场‘疫病’的爆发,而且,他现在自己也病倒了……” “什么?三皇兄病倒了?怎么会?难道是太子?” 师泠:“……” 这个太子到底是有多坏啊?为什么自己才说这么一句话,就被猜测成了这样儿? “应该也不会吧,再怎么也是兄弟啊,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宇文昊连连摇头,道:“你难道没有见过皇室血腥么?为了皇位,什么都做得出来。三皇兄是先皇后的儿子。你不知道,传言,先皇后和先太子,就是被外戚,也就是独孤家联合太子设计害死的。先太子和先皇后去了,太子才和皇后继任。三皇兄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十六年前,才会把三皇兄送到西梁去做质子,结果三皇兄命大,现在又回来了。父皇一贯偏爱三皇兄,他们自然会觉得地位不保了。” 宇文昊小小年纪,对皇家秘辛却是了如指掌,这让师泠真的惊愕不已。 见师泠那般的目光,宇文昊直觉浑身不舒坦,挪了挪位置,道:“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些,都是母妃告诉我的。她从小就告诫我,我只是个小小的皇子,在深宫之中,能够平安长大已属幸事,能活就活,千万不要去和太子较量。小时候我不太懂,总爱在父皇面前表现。有一次,被父皇夸像先太子小时候一样聪慧,之后,母后就被降了位分,而我也莫名其妙生了大病。那时候,我才真的懂母后的良苦用心。自那以后,我就开始不务正业,整日里,不是斗蛐蛐就是打架斗殴,让父皇对我完全失望。可是后来,遇到了师父,我觉得,像师父那么强大,我就不会被人欺负,母妃也不会任人欺凌。只可惜……师父一直不认我,我即便厚死了脸皮,他也不收……” 宇文昊说的风清云淡,师泠却听的直心酸。 骄横无理,被众人嫌弃。与她又何尝不是相似七分?只是宇文昊比她聪明,知道用这般的外壳保护自己。而她当初,却傻不拉唧,自招祸患。 所谓大智若愚,宇文昊就是了吧。 小小年纪,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让她真是自愧不如。 “对了,你出宫要去哪里?” “去找天旭,”宇文昊上了马车后,就把婢女装给脱了,一身杏黄的圆领衣,将那张稚嫩的脸,衬得出奇地成熟,“这里已经过了驰道,我就在旁边下了。” 将婢女衣裳塞进车厢隔层,宇文昊就要下车,却被师泠拉住。 宇文昊转身看去,眼里尽是疑惑。 纠结许久,师泠还是道:“天旭失聪了。” “什么?”宇文昊一声惊呼,倏然起身,头猛的撞上了车厢顶,连忙捂头叫疼。一会儿,却又回过神来,坐回车厢,问师泠,“天旭怎么会失聪?” 他的耳力那么好,一贯三丈之外的声音,只要是他想听的,都可以听到,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泠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听说齐瑁是国医圣手,你若是可以,把天旭带去晋王府。” “晋王府?你为什么不去?” 现在,他是私逃出宫,随时面临被捉回宫的危险。带着天旭去戒备森严的晋王府,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以师泠现在的身份,不是更容易么? 师泠知道宇文昊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能进王府,她怎么不会去? 只是顾念北的模样,真的吓到了她。 “我现在是西梁公主,是晋王府的敌人,你觉得,他们可能让我进去么?” 师泠一语中的,宇文昊也想的明白。良久之后,点了头,便从停下的马车后厢溜出去,趁人不备之时,溜入暗巷,往下华门里去。 而师泠,则叫马夫转向往皇宫又去,马车停在宫外,等着还未出宫的闲月。 “公主,闲月姑姑出来了。” 师泠正打着盹儿,在外守着的马夫一看见闲月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就赶忙敲了车厢向师泠禀告。 师泠转醒,让马夫将后厢门打开,端坐着,看向疾步往外去的闲月。在她经过候亭时,唤道:“闲月姑姑这般着急,是要往哪里去?” 步履匆匆的闲月,的确没有注意到候亭中的马车是驿馆派出来的。听到师泠的声音,顿时停住,只是脸上的神色,极其难看。 而车厢中的师泠,已经下了车,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她面前,与她对视,先发制人问道:“姑姑脸色这么难看,是怕本宫丢了么?” 第234章 若隐若现的线索 师泠当然知道闲月的神情,根本不是担心她。 只是她这般行色匆匆,指不定是从宫里带了什么消息出来。 “公主倒也知道奴婢会担心,这般不声不响地出宫,也没跟独孤皇后有个辞礼,实在是让奴婢难堪!” 啧啧,这借驴下坡下得挺好啊! 师泠眉头微挑,也不多问,转而道:“本宫带了六皇子出宫,走到半程,想来姑姑还在宫里,所以半路折回。倒是可巧了碰见姑姑,不然,真要让姑姑满城找了。” 笑里棉针的话,师泠学的有模有样,说罢不待闲月有反应,又道:“本宫现在还要去找六皇子,姑姑就别跟着了。天晚了,本宫自然会回驿馆。” 脸色一冷,师泠便转身进了马车,催了马夫离开。那模样,像足了心虚的人不打自招,惹人猜疑。 闲月见着如此,却是冷哼一声,走过候亭后,转入一间暗巷。 而马夫带着师泠,走到半路却藏进了巷子里,等到闲月的身影出现,才命令马夫悄悄跟上。 这一路,走过了多少弯拐,闲月才终于在一处大宅的后门停下,左右探看,确定无人后,才敲门而入。 “去前门。” 眼看着闲月进去没再出来,师泠又对马夫吩咐。马夫很听话地将车趋向了前门,当看清上头的“敕造贤国公府”鎏金牌匾时,师泠唇角勾笑。 果然是和独孤家的人勾结不浅啊! 怪不得当年丽筠会对宇文暻百般刁难,更甚至万般阻挠他追求萧玥。 “今日所见之事,悉数告诉太子。” 关门之前,师泠突然对马夫说了那句话。马夫闻言一愣,随即那双不起眼的双眸,精光微闪,恭敬而顺从地答了一声:“诺。” 师泠多看了那面向毫不起眼的马夫一眼,颔首收回了目光。 萧琅总是在悄无声息地保护着她,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只是现在,她在想,他和宇文暻,到底布了什么样的局? 尽管这场疫病的影响,让宇文暻的势力如山倒塌,但那肯定只是明面上的。 朝堂的事,向来不用她担心。现在,她要去找司灼,把自己丢失的记忆找出来。 在车厢之中,将华服褪去,露出一身精干的紧身衣,师泠把头上繁杂的头饰卸去,换了个简单的发髻。便从车内闪出,游走在燕都街头,放宽了耳朵和视线,找线索。 然而燕都百姓,不论是买菜的还是买菜的,大人还是小孩儿,开口闭口,说的都是太子怎样怎样,丝毫没有提及一点关于司灼的消息。就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了这世上有这么一个,曾经让他们崇敬非常的神一般的人物存在过。 当师泠走到一处摊位前,随意地点了点儿吃食坐下来时,一个身影朝她走来,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碗粥。一刻钟不到,就喝完了粥,放下碗时,将几枚铜板和一张纸条压在了碗底。 那人还似若无意地与师泠对视一眼,接着,便起身走了。 师泠会意,余光左右探看,趁无人见时,将那纸条迅速抽入袖中藏着。随后慢悠悠地将点好的混沌吃完,逛街似地到处晃悠。 东看看左瞧瞧,余光再瞥向那被打开的纸条,一看到上头陌生的字体,师泠就一脸黑线。 又是大周的文字! 她不懂啊!大哥! 传信的时候难道没有调查过她是谁么? 如果不是他特意还和师泠对视一眼,师泠真的要觉得是那个人传信找错了人! 到底是谁找了个这么不敬业的? 躲在暗巷里,师泠又把纸条拿了出来,仔细看。 数一数,一共三个字,周周正正的,还挺好看挺秀气。 瞅见街边摆摊儿写书信的书生,师泠眼轱辘一转,将三个字的顺序记下,然后把小小的纸条撕成三截儿。将其中一截儿捏在手中,走向那书生。 客套两句,便问道:“先生,能否帮我认个字?” 那眉目清秀却透着几股沧桑之意的书生一听,无神地点了点头,接过师泠递去的小纸片,迎光而看。 “嗯……此乃‘司马’之司。” 听得那个字,师泠心头猛地一跳,司马之司?那就是司灼的司了! 道谢留下一两碎银之后,师泠面上若无其事地离开摊子,脚下急促的步子,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果然! 那个人是与司灼有关系的! 可是如果前两个字是司灼,那第三个字是什么? 脑中闪过这个疑问,师泠突然住了脚。 也许,也许那就是司灼的藏身之地!可是,厉害如他,真的需要藏身之地么? 不管了!先问问再说! 心下一定,师泠又将袖中藏着的那两片纸条翻出来。却在拿其中一片时,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伸手去捡时,一阵风过,竟将那纸片吹得老远。 一看那纸片飞走,师泠连忙追去,这一追,路上撞了不少人。终于在要捡到那纸片时,却突然经过一辆马车,惊得师泠急忙侧身避开。 等到那马车离开,再回头看向纸片掉落的方向,哪里还有影儿?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掉的那一张,是中间一张。 原本师泠觉得还不怎么重要,结果找个了像是读书人的人一问最后一张纸条,才惊觉那个字很重要! 最后一个字,是“府”。 司什么府。 司什么府啊?她对燕都半生不熟的,哪里知道什么司府? “这不是师妹妹么?怎么在这儿蹲着?” 蹲在街口郁闷不已的师泠,一听到这刺耳的声音,登时从地上蹦起来。看清面前人的模样时,转身就要走。 “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好像很急似的?” 听闻顾念雪那声音,师泠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光火,转身郑重地看向顾念雪,道:“顾大姑娘,师泠与你,称不得姐妹,还请自重。” 顾念雪闻言面色微怔,其后的冬梅闻言,却是哼哼不满:“师姑娘,咱们姑娘对您,掏心掏肺,您怎么总是这般欺负我家姑娘?” “师泠可从来没见过顾大姑娘的心肺。” 欺负顾念雪?呵呵,这黑锅,师泠可不背。 顾念雪却在此时回过了神,目光落在师泠手中紧攥的两张纸条上,见着面上那张,隐约写着一个“司”字,柳眉微蹙。 “妹妹这是要去司马府么?” 师泠:“!” 司马府? 对啊! 燕都之中,有一个司马府! 当初顾念北还说那是禁宅,不许她靠近呢! 第235章 顾小将军又变身 师泠心里一激动,二话不说就往街上跑。 顾念雪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消失在了街尾。 “姑娘,这师姑娘为何跑得如此快?” 顾念雪摇摇头,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她回到路边的马车里,催了马夫,继续赶往晋王府。 而另一边,师泠一步三问,赶到了司马府外。眼瞅着司马府外那一片焦黑,心中陡然。 宽又长的街道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将激动的心情沉淀下来,师泠左右探看,正准备从后墙的大榆树翻墙而入时,一抹黑影杀了出来。 师泠一惊,迅速折身几步。稳身一看,横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煞神一般的顾念北? “顾将军?” 顾念北横眉冷眼,眸眼之中,对师泠,尽是疏离警告。手中的长刀,更是寒光森森。 “萧七公主这是要往哪里去?” 师泠心头一涩,随之,却是一敛常态,将周身气场,与顾念北对抗:“既然知道本宫是七公主,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本将见了皇室尚不行礼,何须对你一个异国公主行礼?” 师泠:“……” 这还是那个谦谦将军顾念北么? 顾念北几乎是师泠醒来后遭遇的变化大得最不可思议一个。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她又哪里作出了让他愤恨的事? “顾念北,我没心情跟你在这儿耗,现在我要进司马府,你是准备拦着我么?” 说这话的时候,师泠分明察觉到体内一股熟悉的气体在往上窜。余光瞥向自己的右手,那九天真火,竟然已经氤氲其中。 而那一边的顾念北,依旧神色严肃,手中刀影射出阵阵寒光,将他的立场表明。 看清顾念北的动作,师泠心口一震,随即闭眼,再睁眼时,手中九天真火,已幻化成一把赤红的利剑。 这是司灼教的。 从前她不懂,但是现在,她顿悟了! 利剑一出,长虹贯日。 长刀一拧,寒气逼人。 两者相争,天地变色。 除了第一次在不归林中与顾念北交手,师泠从来没有和顾念北正面起过冲突。此时一交手,师泠才惊觉顾念北的能耐有多大。而她手中九天真火,也真的半点都不弱。 即便她功力不及顾念北一半,但是因为九天真火的逆天攻击力,顾念北竟然也只与师泠打了个平手。 “妖女!” “!” 顾念北口中突然吐出这两个字,惊得师泠一时没有反应,而下一瞬,顾念北的长刀,就迎面劈来。眼看着就要劈向师泠的脑门儿时,顾念北的神识突然一颤,体内的灵魂,瞬间撕裂。只那一瞬,手中长刀的力量,瞬间逆流而进,将他反噬。 师泠原本还在震惊之中,刚想以九天真火抵挡,却见顾念北猛地退后,手中长刀摔落,整个人跪倒在地,痛苦万分。 “顾念北?” 那模样,没来由看得师泠心头一揪疼,她疾步上前,顾念北却像发觉了她的动向,猛的抬头怒喝一声:“别过来!” 赤目狰狞的面容,和那个冷酷的小将军,完全判若两人。哪怕是刚才那个绝情的他,也比现在的模样正常。 现在的这样,和炼骨兵,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双赤目之中隐含的痛苦,还透露着他心中的挣扎。 “顾念北?你醒醒!” “别过来!” 就在顾念北转脸一怒之际,那眸中最后的一丝挣扎,也消失不见。 “顾念北!” 师泠最后一声喊出,顾念北铁臂突然变化,银入刀光,再次朝师泠劈去。师泠一惊,连忙退身避开,手刀以应。 二人之间,再次开始大战。 然而这一次,即便师泠将九天真火使出十分力,也根本比不上顾念北七分力。 “顾念北,你醒醒!” 手刀狠劈而下,将师泠直逼入墙角。臂刀森森,渐渐将师泠的肩头,压开一个口子,鲜血从肩头渗出,一股清奇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荡而出。一不小心浸入顾念北鼻尖,石头一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无神的双眼,开始汇集焦距,缓缓挪向那伤口的位置。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撤去三分,师泠肩头的痛楚,轻了几分。正当她想要缓口气的时候,顾念北脑袋一低,赤红双目紧盯着她的肩头伤口处,猛然之间,一口咬下去! “唔……” 一口刺痛,让师泠瞬间觉得肩膀上的肉都要被顾念北卸去。 “顾念北!” 然而顾念北,却是贪婪而热烈的吸着她肩头渗出来的血迹。一点不够,不够! 越是吸,他越是无法控制自己,要将师泠整个人吸干净才罢休一般。 “顾……念……北……放……开……我……” 师泠直觉浑身的力气,被顾念北一丝一丝从肩头吸走。 然而就在她浑身乏力的时候,顾念北的赤眸渐渐褪去红色,恢复往常的黑沉。 他猛地回神,松开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虚弱无力的师泠,心头猛地一抽。 他做了什么? 师泠脸色苍白,疲累的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顾……念……北……你醒了?” “泠儿?” 听到顾念北那一声唤,师泠长呼一口气,背抵着墙,直起身来,强迫两条腿站稳。 “你终于醒了……” 顾念北眼盯着师泠肩头被撕扯开的肌肤,血迹斑斑不说,周围的一圈,已经发白。鼻尖,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让他痴迷的清香。 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唇角,新鲜的血迹,沾染在指尖,刺目非常。 “我刚才做了什么?” 眼看着顾念北这般无措的模样,师泠突然失笑:“差点儿杀了我。” 内心里,师泠却是在一阵一阵地胆寒。这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所有人都一反常态,与曾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对不起。” 顾念北失神地转过身,在师泠旁边铁墙而站,一只手捂着额头,将黑眸紧闭。嘴里吐出的那三个字,变得出奇地无力。 师泠:“……” 其实,师泠已经开始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正常。 “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帮我做件事。” 顾念北闻言,立马抬眼,看向师泠,毫不迟疑道:“什么事?” 顾念北回答得这么快,师泠有点儿不适应,挪了两步,问道:“你这是答应的意思吗?” “嗯。” 师泠唇角一泯,站直了身子,对顾念北道:“那你站在这儿,先闭上眼睛,我叫之前,不许睁开眼。” 顾念北:“……” 虽然师泠的模样很奇怪,但是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而师泠瞧见,眉目一挑,退后两步,左右一晃,见他真的没有反应,猛地纵身一跃,跳入司马府中。 第236章 惊天秘辛 许久之后,顾念北耳扇微动,现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声音。 他眉眼一抬,现场只有一阵冷风刮过,空无一人。 顾念北:“……” 他是不是被忽悠了? 顾念北将不远处掉落的长刀拾起,才惊觉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司马府。 脑中稍一回想,他便想起来了一切的事。从接到信说有人会出现在司马府,他便赶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对师泠,产生那般地敌意? 沉眸微扫,见着街尾的一抹黑影消失,顾念北身形一闪,从榆树踏足而入。 司马府中,杂草丛生。和当年隆盛的状况,大相迳庭。眸光四扫,师泠已经没了影儿。 顾念北稳着脚步,小心翼翼走在其中,上了那条熟悉的廊道,幼年时的场景,又一一重现。 司马府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无论是贵家子弟还是皇亲子弟,都喜欢在这里。司马二叔,带着一群孩子,奔来跑去,那时的快乐,无忧无虑。 一晃经年,当年的少年,早已长成大人。当年的司马二叔,也早在家族血史中,消失无踪。这热闹的庭院,被杂草占据,所有的一切,都一扫而空。 回廊尽头的二门,是通往内院的地方。 司马府当年,还是个姑娘成堆的地方,其中有几个,还与皇家子弟有过婚约,只是那一场家族的灭顶之灾,所有的人,都毁于一旦。 顾念北陷入回忆之中时,一抹身影从二门里闪过。 一惊,顾念北即刻朝那白影追去。停下之时,竟然见一处院子之中,一个男人躺在软椅上,有气无力。两个女人围着他,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蹲下的那个女人,就是师泠。 三人以一种奇怪的三角和姿势摆着,在顾念北看来,却极其地刺眼。 当他想要上前之时,却被暗处突然跳出来的四个灰衣人拦住。 “顾小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闪开!” 四个灰衣人,闻声后退两步,却在下一瞬,一拥而上。四打一,但明显顾念北技高一筹,三招之后,三人便被压制不能动弹。 “顾小将军手下留情!我等是皇家暗卫!”其中一人眼看胳膊要被顾念北给揪下来,连忙呼叫出声。 顾念北狐疑之际,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只文龙金牌。熟悉的纹路和反光,顾念北心中疑虑轰然而散。 “近身八卫祁香,率皇家暗卫,见过小将军!” 说话的女人,正是站在软椅旁的那个。 此人细细一想,顾念北便想起来,就是当日在梅家庄暗林之中遇见的那一个,她当时的确是和师泠在一起的。可是软椅上的那个陌生男人,是谁? 而师泠,也走了过来。她肩头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那张明媚的脸上,杏眸闪闪:“顾将军,不好意思啊,刚才骗了你。” “无碍。”顾念北的心底,终究还是带着不少的内疚。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特别是面对师泠的时候,一旦他情绪失控,那股没来由地恨意,就从脚底心蹿到了天灵盖,将他所有的理智吞没。 师泠明媚一笑,接到迟香的眼色,对顾念北道:“迟香有事与你说,那我就先进去了。” 见顾念北颔首,师泠就回身,将软椅从院中推着,进入屋中。 其实这一切,师泠都还没有完全接受。 当她跑进来,一心想着找司灼的时候,却见到了迟香。还有其余的几个人,是她的同伴。 所有人都以为司马府是一处禁宅,然而在司马府的暗室之下,另有暗室。那里,竟然就是皇家暗卫的训练基地。 迟香将这些重要的消息告诉师泠,不为别的,只是让她把软椅上的人送下去。 引顾念北来,是因为他们需要顾念北的力量。而引师泠来,却是为了另一个惊天秘密。 她推着那个男人,上了通往暗室的暗格,扭动玄关。在脚下的地板开始旋转下降之时,头顶的光明渐渐离他远去。 在暗室的十八层以下,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天然洞穴。这里干燥不缺氧。 无数的人,身穿统一的土黄色麻衣,在其中忙活。 他们的皮肤,白得病态,多年没有见过阳光的结果。 而他们的神色,麻木而无情。 她推着软椅,行人见着软椅上的男人,恭敬垂首,在他们离开之后,才继续做自己手上的工作。 “打开它。” 当他们一路走到底的时候,软椅上的男人,声音沙哑地吐出那一个字。 师泠没有迟疑,根据男人的眼神,将石墙上突起的一块莲花石扭动。当莲花石因为师泠的扭动,而缓缓开放,吐出其中的石花蕊。 那花蕊,形状特别。像是一把钥匙,却又是一把不规则的钥匙。 “拿来。” 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师泠又顺从地伸向花蕊。果然,一伸手,那花蕊就被拿了下来。 冰冰凉凉的,这石头的材质,也不大平常啊! 师泠将花蕊递给男人后,男人便自行转动软椅,往石墙的另一边滑去。 跟在他身后,过了一座无水的石桥,男人再一面三丈高的石像前停下,将花蕊塞入那石像诺大的大脚拇指上,往里一按,石像竟然开始从中分裂成两半。其中露出的光,缓缓将暗室之中的幽深占尽…… 当适应那强烈的光线时,师泠才发现,石像之后,是一座座赤火熔炉,温度极高,直烧人脸。 “进去。” 师泠:“……” 从石像的胯下进去? 师泠余光上瞟,没认错的话,这是石像性别男吧! 而且,连亵裤都没穿啊! 师泠站在原地不动,那个男人却没了耐心,挂在软椅旁的手杖一拿起来,就朝师泠腿打去。 “走!” 师泠暗自嗷一声叫疼,瘪瘪嘴,往里头走去。 软椅走在师泠后面,在石像渐渐合拢的时候,软椅上的男人突然开口,而且,不再是简单的几个字。 “身为司马家人,司马家族的秘辛,向来传男不传女,传直不传旁。司马家族一朝祸乱,只留下你与你哥哥。你哥哥已为他族之人,所有,司马家,只有你。” 师泠听迟香说,这个头发花白,下身瘫痪的男人,是她的爷爷,司马家的上上任家主,司马鸿。 第237章 任性的老爷子 所以司马家的秘辛,就要告诉她咯? 对于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亲爷爷”,师泠是一脸懵。 偏偏这位爷爷脾气还不好,刚开始在院子里见到她的时候,见她不认他,就开始苦大仇深骂不停,说儿子不孝就算了,连孙女也不孝,不知道儿子怎么教的孙女,多么多么地败坏门风怎样怎样的。 然而师泠从头到尾都跟小鸡儿啄米似地点头,完全没有丝毫的诚意,还一句“爷爷”都不愿意叫,气得不行,就开始一声不吭。进了暗室,因为要指路,也只是机械地只吐几个字,那声音的调调儿,还特别的不情愿。 虽然心里脑子里全身毛孔都很无语,师泠也默默忍了。 谁让这位老人家竟然可以说出爹的相貌来呢? 而且看着他,是真的有一种特殊的熟悉感,很淡,但是很清楚。 刚才听他说什么家族大任,师泠心里不住地敲小鼓,刚开始是迟香告诉她,我是司马家的人,然后他就信了。难道这人真的不通过其他手段求证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司马家的后人?认祖归宗这么大的事儿,要是出错了,那多尴尬? “老爷子,您真的觉得我是司马家的人?万一认错了咋整?” 老爷子自驾着软椅,瞥眼师泠那讨嫌的小模样儿,吹胡子瞪眼道:“哼!认错?你倒是嫌弃起司马家来了?是不是觉得司马家是逆族,认了就是罪人?真是没良心!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夫生了你爹,哪里来的你?还敢嫌弃!” 师泠:“……”她明白了,这位老爷子现在是认定了她,只要她开口,就是错! “还敢翻白眼儿?老夫告诉你,司马家上下四世同堂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敢对老夫吹胡子瞪眼!要不是老夫现在行动不便,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师泠:“……”这脾气差的也是没谁了,怪不得儿子不认呢! 一看老爷子又板起了脸,师泠连忙嘿嘿赔笑。 应付了老爷子,师泠转目打眼看去这放置了许许多多赤火熔炉的火室。 他们经过的石像已经重合,脚下是透明的某种材质,地火呼啦啦往上窜,看似凶猛,却根本没有行于火上的炙热感。经过的那一座座熔炉,很明显温度也很高,衣角一碰到上面,就瞬间化作黑灰,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但是伸手去碰,却是常温,根本没有那么强的热度。 明明在石像外,她还感觉到全身要被烤焦一样的疼痛。 奇怪! 虽然这世上奇怪的事,师泠从小到大见得也不少,但是这么奇怪的事儿,还真是第一次见。 在师泠奇怪地打量着走不到尽头的火室时,老爷子也在悄悄观察师泠。看见她用手去触碰熔炉毫发无损,僵硬的嘴角慢慢上翘,心里哼哼:哼!明明就是老夫孙女儿,还死不承认,欠收拾! 心底这么说着,老爷子就悄悄地加快了软椅的前进速度。当他和师泠之间的距离达到一丈远时,他突然转动软椅,穿梭在熔炉之间,斑驳老缩的手按着规律一路点过去,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八座大熔炉已经开始运转,将师泠困在其中。 而还沉浸在火室带来的震撼中的师泠,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入坑! “唉?人呢?” 师泠回过神来,只见火室之中,已经没有老爷子的影儿了。心里一嘀咕,道:“难道走丢了?” 说着,她就往后走,然而穿过一座座熔炉,依旧没有看到老爷子的一点半点儿影子。反倒是渐渐察觉到后背传来的炙热感,好像要将她吞噬一样。她猛地回头,一座熔炉腾空而起,炉盖上掀,一团熊熊烈火从中喷发,可不就是要把她吞噬在火海里? 师泠一惊,完全是出于本能一般,将右手中的赤火抽拉出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盾牌,抵挡住那熊熊烈火的攻势。 喵的,什么情况? 当高温从九天真火构造的盾牌旁趁虚而入时,师泠简直觉得一张脸都要被烤成了炭。猛地一使劲儿,干脆把九天真火变幻成蛹,将自己包裹其中。还别说,九天真火果然不是一般的火,团成蛹,那是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师泠躲在里头,外头的烈火,根本不能趁虚而入。而且,她还有个奇妙的发现,外头的烈火攻击越猛烈,她体内对九天真火的控制力,就越强烈。就好像源源不断地在给她补给能量。 师泠是玩的高兴了,躲在高处的老爷子,却是黑了脸。 明明他的初衷是要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孙女儿,怎么变成了替她增强灵气控制能力了? 气人!气人! 老爷子鼻腔哼哼孙女儿占他便宜,却没有出手制止。 像个球一样,带着九天赤火一蹦一跳在火室里,师泠慢慢察觉浑身的七窍都在被打开。尤其是被关掉的味觉和嗅觉。 当一股焦臭味儿传入鼻中时,师泠猛地咳嗽起来。手中控制的九天真火,突然就消失了。屏障一没有,那熊熊烈火呼啦一声就将师泠包裹。 “啊!” 一声惨叫出,高处的老爷子惊愕看去,只见师泠被火球包裹! “蠢!” 大喝一声,老爷子连忙抬起右掌,一股幽蓝之火,迅速蹿出,瞄准了师泠的方向冲去,就像灭火器似的,呼啦啦就将环绕师泠的烈火吓退。 当老爷子收回幽蓝火,从高处缓缓下降,驱使软椅快速移动到师泠被攻击的地方时,却没有发现师泠。 难道被烧没了? 不!不能!不!不! 老爷子心头又慌又悔,差点儿没整个人从软椅上扑下来。他盯着师泠刚才被烈火包裹,惨叫不止的地方,呼吸渐渐急促,惨白到病态的脸,开始忽蓝忽紫。 “老爷子,果然是你在整我!” 就在老爷子都几近绝望,体内的幽蓝火差点儿崩裂而出的时候,一声怨怼从身后传来。他欣喜若狂,迅速转动软椅。一看见那张凝眉皱眼的小脸,抽抽哭了起来。 师泠:“……” 明明委屈的人是她好不啦?要不是刚才她反应快,及时再次催动九天真火,现在她都魂飞魄散了! 老爷子你哭什么哭?你好意思哭嘛? 第238章 和你一样讨人厌 老爷子现在却是没有关注到师泠嫌弃又忿忿的表情,驱动软椅,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师泠就哇啦啦哭起来:“好孙女儿!爷爷错了!下次再也不整你了!呜呜呜……” 师泠:“……”这位真的是司马家上上任宗主?没搞错? 老爷子哭得稀里哗啦,直到师泠觉得衣裳都能拧出水来了,终于把他掰开。 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上,一双眯眯小眼,都肿了。 “那个……老爷子,我原谅你还不行么?” “呜呜呜……好……呜呜呜……” 师泠见老爷子哭着还没完了,深憋一口气,往后急急退走:“你再哭我走了!” 别说,这句话一出口,老爷子果然就止住了哭腔。老手一抹脸,又是那副天下他最大,谁都欠他的表情。好像刚才哭成泪人儿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走!” 师泠:“……”她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一个神奇的人? 不过,还是这副冰山表情她比较接受得来。 见老爷子软椅跑远,师泠也连忙跟上。这下,她百分之七八十地相信,这个老爷子,可能真的跟她有血缘关系。 毕竟他可以掌控幽蓝火。自家爹,当初也会这招儿呢。还跟她说过,那是祖传的,传男不传女,结果到她这儿,就变异了,变成了赤红的。 “老爷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师泠蹭到老爷子身旁,笑脸盈盈地问,很是配合地将刚才那段丢人的小插曲给抹去。 老爷子掉光了眉毛的眉头往上一挑,很是满意。 “去见你娘。” 师泠:“!” 娘? 她有娘? 那一个字,像是定身术似的,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平静无波的心情,开始波澜涌起,一浪接一浪,啪啪啪拍打在心口上,停不下来。 老爷子发现师泠的不对劲,转过头看去,只见她双目呆滞涣散,像丢了魂似的。 “怎么?你还害怕见你娘?哼!小没良心!你娘虽然没有养育你,那也是怀胎十月生下你,更是为了你不惜丧命,你竟然这幅表情!老夫真替你臊得慌!” 师泠:“……” 师泠长呼一口气,翻了个白眼走到老爷子身边,不满的嘀咕道:“倚老卖老,为老不尊,我也不知道替谁臊得慌!” “嘿!你还长脾气!” “我脾气一贯都如此。老爷子,您第一天认识我,不怪你。” “嘿!” 在老爷子怒火又上之时,师泠突然杏眸一沉,问道:“老爷子,我娘是不是叫‘顾蔷’?照顾的‘顾’,蔷薇的‘蔷’?” 老爷子举起来的拐杖,在师泠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定格在了空中。那双已经平静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丝丝情绪。他长叹一气,将拐杖收回挂在软椅旁。 “亏你还知道你娘的闺名。老夫原谅你的不孝!” “真是谢谢您啊!”师泠阴阳怪气回了一句,蹲下身来,直视老爷子,禁不住又问,“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任性!跟你一样讨人厌!” 师泠:“……”感情她是完全复制了她娘咯? “那我娘,现在是什么样子?” “想知道?” 明明老爷子的小眼神儿里闪现一丝丝的不怀好意,师泠还是连忙点头。 老爷子阴阴一笑,道:“叫声‘爷爷’来听听。” “……”师泠算是明白了,这老爷子就是变着法儿地收拾她呢! “爷……”一个字出口,师泠才发现,这个称呼好难,但是一撞上老爷子那眼里藏不住的希冀,终于还是把后面一个字,硬生生从喉咙挤了出来,“爷!” “你叫的什么爷什么爷?‘爷爷’是你这么叫的么?” 果然不能对这老爷子心软! 典型的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爷爷。” 这一次,师泠时憋足了气,一个音就把这个称呼喊了出来。老爷子却是侧了侧耳朵,很不满意道:“你刚才叫什么?老夫耳背,没听清呢!” 老爷子您都多大了?这种幼稚的把戏,很好玩嘛? 师泠真是差点儿咆哮了! 为老不尊的某人脸上,偏偏还挂出了让人心疼的表情,把师泠坚硬如石的心,再一次滴穿。师泠一咬牙一闭眼,以缓慢又连贯的语气道:“爷……爷……爷……爷……您……满……意……了……嘛?爷……爷?” 老爷子一脸享受地听着师泠的称呼,简直连都要笑开花儿了,咧嘴不住地哈哈笑道:“满意!满意!满意!乖孙女儿!嘿嘿嘿!” 干枯的手拍在师泠稚嫩的脸上,眼里是说不尽的怜惜:“你说你早这么听话,爷爷就不整你了!” 在师泠又要变脸之前,老爷子嘿嘿又道:“走!爷爷带你去见你娘!” 虽然师泠的脸色不大好看,老爷子却是笑的合不拢嘴,领着师泠又过了一座火桥,抵达一处寒气森森的石洞前,运起一团幽蓝火,将师泠周身包裹之后,才驱动软椅,往阴森洞深处去。 一进去里面,之前通天红的光,倏然消失。 老爷子在进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就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的师泠,只能循着软椅移动发出的声音前进。 对周遭的未知,让师泠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地小心。而要见到亲娘的复杂心情,砰砰撞击着她的心口,让她久久不能平复。 她娘,到底是什么样子? 心中不断地猜测,以至于走到了尽头,师泠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老爷子唤了她一声,她才猛地醒神。将目光聚焦,却惊得半张口。 幽深的洞里,更加别有洞天。洞内森森,寒冰包裹了所有的石墙,光洁的地面,清晰地可以倒影出人影。但是每一寸地方,又散发着阵阵可见的寒气。 在寒气包裹的中央,一棺雕刻精巧的琉璃棺,静静躺在其中。在寒冰的映射下,美轮美奂。 明明如此地冷,师泠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她鬼使神差地,一步一步往寒气中央去。当站在琉璃棺前,看清透明的棺盖下,那躺着的少妇时,心漏跳一拍。 四周,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 第239章 操之过急 棺中人杏眸樱唇,墨发如缎,一袭雪蓝樱花对襟襦裙,白玉无暇的双手,轻轻交叠在腹部前。 虎口之间,攥着一只掌大的葫芦。 她的面容,几乎和师泠一模一样。只是在左眼角下,多了一颗赤红的泪痣。 师泠捂着胸口,她的心在慌乱无主地跳动着,整个人的情绪,完全不受大脑控制。脑海之中,时不时闪现出一幅幅血腥的画面,一个鲜红的背影,崩塌成无数的碎片。 那画面沉重若千斤顶,师泠终于是不堪重负,跪倒在地。双手一撑到地面上,一股寒气趁势就蹿入她的掌心。双臂一颤,她立即将双手拿起来。 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驱动软椅到了师泠身边,他将她猛地扯离琉璃棺丈远,才道:“赶紧运功啊!” 看着寒气冷冻的双手,脑中的画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老爷子的话,迟缓了好几瞬才抵达师泠的大脑之中。她立即催动体内的九天真火,将掌心的寒气驱散。 之前她还不大相信自己和这脾气古怪的老爷子有血缘关系,但是一看到她娘,她就完全信了。 等到师泠恢复正常之后,老爷子才松了半口气,旋转身,凝望那琉璃棺,眼中难免闪过一丝失望:“看来还是操之过急了。” “什么操之过急?” 老爷子咂咂嘴,没有回答师泠的问题,只是转动软椅,往外头去。 师泠见此,连忙追上去,拦住老爷子的去路:“爷爷,什么操之过急?” 师泠很认真,老爷子看得心头颤颤,扭开脸,道:“当年你爹以为你娘死了,还没等老夫出现,他就带着你匆匆离开。老夫找了你们十六年,却只寻到你兄长。不过那小子心术不正,竟然自立门户。哼!日后想认祖归宗,老夫才不给他机会!” “爷爷,你跑偏了。”师泠无情揭穿老爷子的小阴谋,正视上他,等着他真正的回答。 老爷子闷闷哼笑一声:“小丫头还教训起爷爷来了?” “你要这么以为,我也没办法。” 师泠说罢,也不再附和老爷子,转身往琉璃棺去。老爷子一看她的举动,立即慌了:“别过去!” “为什么不过去?爷爷,那是我娘。” 老爷子突然脾气上来,扯着师泠的手加大力道,怒道:“不行!你娘之所以能肉体不腐不败,就是因为这万年寒冰和琉璃棺的作用。刚才你触碰地冰时,已经被琉璃棺拒绝。如果你再过去,它肯定会让你成为一座冰雕!” 冰雕? 师泠低头看向自己有些淤青的掌心,惶惶不知言。 “爷爷,你的意思是,我娘将死未死,只是留了具肉身?” “确切地说,你娘还活着。她也还有一两缕残余的神识。只是要真的让她复活,还缺一株‘幽冥夫人’。” 幽冥夫人? 师泠猛地想起来一个人,她立即转身,盯着老爷子急促问道:“只要有‘幽冥夫人’,我娘就可以活过来?” 老爷子见她情绪如此激动,迟疑了几瞬,却还是点头以应。 幽冥夫人,就是蓝色幽冥香,司甲说过,那是他们的族花。而有一个人,曾经带过蓝色幽冥香的瓶子。 “爷爷,送我出去!” 老爷子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眼见师泠如此激动,登时猜出其中的猫腻。 “你知道谁手里有‘幽冥夫人’?” 师泠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幸好在那字音跑到嘴边的时候,及时抬手捂住了。 “泠丫头,告诉爷爷,是谁?” 老爷子异常激动,那眸眼之中的期待更是压得师泠呼吸困难。 “爷爷,那个人,得我去找。” “如今燕都混乱不堪,你怎么去找?” “爷爷,你别忘了,你孙女儿现在可是西梁七公主。”师泠不信,迟香都把她引到了这里来,还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既然迟香知道,老爷子也肯定知道。 老爷子听师泠所言,却是突然不悦地赌气了嘴:“泠丫头,你是司马家的人!” “啊?”老爷子画风突变,师泠完全反应不过来,呆愣着眼盯着老爷子,有些不大明白。 老爷子见她这么蠢的模样,拿起拐杖就一下敲过去:“臭丫头!啊什么啊?你姓司马!是司马家的小姐!” “嗷!”师泠不提防被打了一滚,刚叫出声,见老爷子又是一棍要来,连忙推手而上,将拐杖握住,“爷爷!你打我做什么?” 老爷子被毫不知自己********的师泠气得是吹胡子瞪眼,最后,是恨铁不成钢地收回拐杖:“你叫司马泠!什么师泠什么萧泠儿,都不是你的名字!知不知道!” 师泠:“……”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知道了!待我寻到蓝色幽冥香,我就跟着您祭祖,把姓氏改回来!” 见师泠认错认得这么快,态度还这么诚恳,老爷子满意地哼哼鼻腔,驱动软椅转身,道:“走。” 哎……师泠啊师泠,你怎么就遇到个这么傲娇的爷爷呢? 望着老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洞之中,师泠转头又朝琉璃棺深深看了一晌,听到老爷子的催促,才有应了一声连忙追上。 走过一遍,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也就不那么恐怖。师泠跟着老爷子的软椅一路而去,眼见着又道了火室,忍不住问道:“爷爷,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你的亲孙女儿呢?” 老爷子走在前头,听到师泠的问话,挑了挑眉头,颇为得意道:“嗯哼……你还不知道?这火室里的火,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三昧真火!与你体内的九天真火同出一宗。这火室,也只有咱们司马家的,被认定的人,才能够安然无恙地来去。你是咱们司马家千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除了宗主之外的女儿家,你说老夫能认错?” “啊?” 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表诉不清,师泠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了,但是一组合起来,怎么就有点儿听不懂了呢? “你刚出生的时候,家族遭逢大难,你爹带着你进来过。那时,你没死,我们就知道,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过那时候,你爹不知道他爹我还活着!” 师泠:“……”老爷子这饶舌说的挺溜啊! 第240章 大姨夫来了的男人 “即便是如此,那我与您也十六年没见过,您怎么一见着我,就认定我是您孙女儿呢?” 老爷子听师泠这么问,鼻腔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地,没心没肺?” 师泠:“……”她哪里有没心没肺了?明明就是掏心掏肺! 老爷子蔑视了师泠一眼,顾自道:“有句话叫‘血浓于水’,还有句话叫‘一见如故’。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我第一眼看见你,尤其是那一双,和你娘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是我遗失多年的孙女儿。如果你不是,你刚才在火室中,也早就化为灰烬了。” 虽然老爷子的话听得师泠后脊发凉,但是他前两句说的感觉,她也有。 只是没有他这么强烈,也没有他这么古怪。 走到暗室出口的地方,老爷子没有继续向前。师泠回头看去,却见他闷闷地看着她的背影。 “爷爷,你不出去?” “不出去了!老夫在这地底下,都过了二三十年了,出去受不住那刺眼的光。” “爷爷……” 老爷子突然一敛古怪的脾性,化身饱经沧桑而怜惜孙儿的慈祥老爷,看着师泠,安慰道:“去吧,爷爷等你回来。” 说完之后,师泠只看到老爷子薄削的唇咧开一抹笑。正当她准备回应的时候,脚下的突然上升,完全不给她机会反应。 “啊……爷爷我恨你!” 这突如其来的移动,让她整个人失重,摔了个狗吃屎,鼻子撞在那坚硬的地板上,痛的嗷嗷大叫。偏偏地板上升的速度还奇怪。等她怒吼出声时,空荡荡的暗道里,只残留下老爷子那得意而过分的笑声。 “哈哈哈!” “咚!” 急速的上升之后,地板终于停下来,而师泠因为这一场颠簸,胃里早已酸水翻滚。一察觉到不再上升,憋在口中的污秽之物,倾盆而出。 “呕……” 屋外的祁香,一听到里面的动静,就连忙冲进来,一看师泠脸色苍白,而身前还是一滩恶臭难闻的污秽之物,登时急眼:“姑娘!” 好不容易将师泠扶起来,结果她一个忍不住,竟然吐了自己一身。 祁香:“……” “来人!” 祁香一语落,就进来两个黑衣人:“都督!” “去寻一套衣裳过来!” “诺!” 二人离开之后,祁香连忙将师泠扶到内室床上去躺着,娴熟地择了帕子替她擦拭干净身上的污秽之物。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师泠简直哭爹骂娘的心都有! “迟香,那个臭老头,下次别让我见到他!” 大骗子!骗的她差点儿热泪盈眶,结果跟她来这一手! 祁香:“……” 虽然一早就有预想师泠会被司马老爷子收拾,实在是没想到,竟然会被收拾到如此境地。不过想想,司马老爷子也是在是手下留情了。想想前两****刚被引过来的时候,那********的滋味儿,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司马老爷子常年呆在地底下,孤单寂寞冷,古怪的性子和恶趣味,已经到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不对,活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等到二人送来了衣裳,祁香娴熟地伺候师泠换上。完了之后,等师泠又唤了几口气,才问:“姑娘好些了么?” 师泠点点头,总算是从一场虚惊里回过了神来。眼盯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暗室地板,为了她娘,她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定当折半。 哼哼! 迟早给报回来! “迟香,顾将军呢?” 祁香并没有刻意纠正师泠对她的称呼,恭敬答道:“在外院等着您。” 看祁香的样子,也知道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其余的话,师泠没有多问,从内院走到外院时,顾念北安静地坐在回廊一角。刚毅的面容,冷得让人挪不开眼。 抬眼之间,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两缕流光,惊艳四方。满院的杂草,在他的映衬下,更加地卑如尘埃。 他朝师泠走来,步履依旧稳健,但不知安放何处的双手,却露出了他的几分不知所措。与师泠近在咫尺,也迟迟叫不出口。 “将军。” 师泠一个称呼刚出口,顾念北心下一急,唇边一碰,就道:“抱歉,之前伤了你。” 局促而紧张的道歉,听得师泠心头一紧,两团红晕悄悄往脸颊爬去。 “没……没事。那个……爷爷说,我娘叫‘顾蔷’。之前你说,我是你表妹,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是……”断断续续说完这话,师泠心里却不自觉一空,好像什么该抓紧的东西,丢了一样。 顾念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比他还窘迫的师泠,良久之后,喉咙里才哽出一个僵硬的“嗯”。 “你……还要回驿馆么?” “要的。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西梁七公主,自然是要回去的。” “是么……” 顾念北失神之际,师泠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顾将军,晋王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姐姐,常去?” 听到“你姐姐”三个字时,顾念北觉得尤其刺耳,当即反驳道:“她不是我姐姐!” 顾念北突然严肃的脸,让原本微妙而暖暖的氛围,倏然僵硬。 “那我换个问法,顾念雪,是不是经常去晋王府?” “是。” “那她一般什么时候去?” “现在。” “现在?” “嗯。” 突然之间,顾念北回答的每一个字音,都极其地干脆而疏远。 今天遇到的男人,真是每一个正常。 “那个顾将军,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再会!” 话一说完,师泠就跟小贼似地溜走。 顾念北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跑了,冷峻的面容渐渐绷紧,握着腰刀的手,渐渐收紧。 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又把人吓跑了!师泠什么都不知道,凶她做什么? 长叹一气,摇摇头,顾念北也离开了司马府。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个人,在等着他! 然而顾念北没想到的是,当他赶到晋王府外时,余光瞥见一条暗巷之中,有一双眼睛,窥探着晋王府。 当他环顾左右,走进暗巷时,一个人突然从后头挂上他的背:“阿北哥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念北一个反手,便将背后的人一把扯下来,将他立正,看清那张熟悉的脸,道:“六皇子?” 第241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宇文昊朝顾念北嘿嘿一笑,嬉皮笑脸道:“阿北哥哥,好久不见。 ” 顾念北睨眼左右,太子布下的暗哨,尚未察觉这边,问道:“夜不归宫,你来晋王府做什么?” “我想跟三皇兄借齐大夫一用。” “借他做什么?” “救个人。” 顾念北沉眸紧盯着宇文昊,没有说话。几日前,他的母妃在宫中暴毙,他回到顾府之时,听他爹提起过。后宫之人他虽不接触,但是桂嫔,因为宇文昊总粘着他,他也见过一面。算不得倾城,算不得美艳,似乎他根本都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面容。但是她却安静地如同月桂花,静静绽放,静静释放着淡淡的香。 只是桂嫔的尸身,似乎已经被皇帝下令给火化了。 宇文昊此时来找齐瑁,莫不是还未放下心中执念? “六皇子,斯人已逝……” 顾念北一开口,宇文昊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心口像被针扎一样抽疼一下,他忙开口截断顾念北的话:“我知道,母妃已经死了,我把她葬在了凝月宫的四季桂下了。” 宇文昊言语之间慌张急促,心怕顾念北再提起桂嫔,连忙又道:“我有个好朋友,失聪了,我想让齐大夫替他治一治。” 顾念北惊奇转目,宇文昊一看他那表情,不自然咂咂嘴:“阿北哥哥,我真有个好朋友!就是下华门里那个贼有名的天旭!” 顾念北:“……” 他现在脑子里只想到了一个词:物以类聚。 幸好宇文昊不是有个皇子的身份,而且这俩年纪都不大,恐不然,早就和天旭狼狈为奸,成为京城一霸了。 “阿北哥哥,我真的是找齐大夫给他治病的!” 而听到宇文昊这般强调的话,顾念北却是冷面拒绝:“齐瑁不能离开晋王府。” “为什么?” 顾念北白了一眼宇文昊,真是明知故问! 宇文暻如今重病在床,太子虎视眈眈,齐瑁一旦离开晋王府,那他随时有可能殒命。如此危急的时刻,怎么可能让他离开晋王府? “阿北哥哥!” 一看顾念北转身走出暗巷,宇文昊顿时急了,冲上去一把扯住顾念北:“阿北哥哥!那我总不能带天旭去晋王府吧?” “天下名医不止齐瑁。那小子若非命悬一线,京中大夫皆可治愈,何须齐瑁?”顾念北冷颜说完这话,挣开自己的胳膊,就出了暗巷,往晋王府里去。 “若非齐瑁能救,我又何必冒险来这里?” 宇文昊失落低语,却被前头的顾念北听到。他不自觉顿了步子,抬眼看向晋王府外重重守兵,闷声道:“子时后门。” 宇文昊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见顾念北从角门进了晋王府,才猛然惊醒,一时之间,欣喜万分,险些惊叫出声。 他捂住嘴,窃喜非常。探看一二外头的人,转身往暗巷另一头拼命跑去。 下华门的破茅屋里,宇文昊一冲进去就大呼道:“天旭!你有救了!哈哈哈!”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稻草咴咴。 宇文昊惊觉,天旭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一时脸色尴尬起来。看向缩在墙角的天旭,脚下的步子迈开地十分沉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天旭的肩头,宇文昊才在他旁边蹲下。 “小耗子,你能不能找到你师父?” 他刚蹲下去,天旭就猛的转过头来,对他说了这句话。 宇文昊一愣,舌头打结道:“你……你好了?” 天旭盯着宇文昊的唇瓣,嘴角一扯:“你别说话,我听不见,点头摇头给一个。” 宇文昊:“?” 这丫之前不是还垂头丧气要死要活的么?怎么现在一点儿事儿没有? “天旭,你还好么?” 天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让你别说话,点头摇头,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呢?” 宇文昊:“……” 摇头。 “不整我就别说话,我问你什么,摇头点头就行。” 点头,狠狠点头。 见宇文昊这么配合,天旭也来了劲儿,连忙问道:“你从宫里出来,真没瞧见你师父?” 摇头。 “那他在不在宫里?” 摇头。 “你知道?” 摇头。 摇头就是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你师父在不在宫里,还是不知道你师父在哪里?” 宇文昊:“……”这两个问题有差别么? 见宇文昊又是一脸的懵,天旭咬咬唇,道:“这么说吧,你能带我找到你师父么?” 摇头。 “不能?” 点头。 “这可怎么办?找不到他,我可没办法把耳力找回来呀!” 天旭垂着头,手里摩挲着脖子里那块黝黑的石头。他隐隐察觉到,这块一直跟着他的石头,不简单。这次莫名其妙丢失记忆,可能真跟它有关。毕竟,他的回忆,是在遇到那个叫“灼灼”的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女孩儿时,开始断的。如果是被她攻击了,那肯定只能找司灼。 天旭顾自嘀咕的时候,宇文昊已经扒开一块空地,用竹签写了一句话。 “师妹让我带你去晋王府治病。齐瑁医术超群,让他给你治,肯定没问题。” 天旭跟着那一个一个的字念出来,不自觉摸起了下巴。这个齐瑁,他听过。晋王病疾多年,就是他一直照顾的,能让晋王那个活死人活过来,那医术,自然是不同于一般人。可是他一个小混混儿,能混进宫都纯属偶然,在如今这么紧张地局势下,怎么去晋王府? “万一去了人家不给我治咋办?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钱请他治病啊……” 宇文昊一听天旭的话,顿时乐笑了。将地上的地抹去,又写道:“你别忘了我是谁。齐瑁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大夫,我可是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天旭盯着宇文昊写的话,沉默良久,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字写的不错。” 宇文昊:“……” “咕咕咕……咕咕……” 宇文昊无语之际,听到这颇有节奏的声音,眼轱辘一转,盯向还不自知的天旭,眨巴眨巴眼,在地上写到:“你饿了?” 天旭摸摸扁平的肚子,咂咂嘴:“是有点儿。” 第242章 绵里藏针 宇文昊领着天旭,出了下华门就直奔最大的酒楼醉仙居。 前脚还没进醉仙居,迎面就走来两个人。二人皆是身着黑色蟒服,脚蹬金边勾丝靴,言笑欢愉。 眼见着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宇文昊和天旭都呆了。 当那二人走近之时,宇文昊和天旭齐齐道了一句:“肖大哥?” 萧琅闻声顿步,略有些僵硬的脸,在看到面前的两个少年时,突如一夜春风万花开。 “小耗子,天旭?” 萧琅朝二人走去之时,宇文昊触电一般后退数步。正当他困惑欲开口时,其后的宇文曜走了上来,一双阴沉的鹰眸,在萧琅与宇文昊二人之间徘徊一瞬,道:“梁太子认识孤的皇弟?” 宇文曜一语,顿时将现场的气氛降至冰点。 宇文昊的脸色,骤然难看,上前扯住天旭,一扭身就跑走。 宇文曜见此,余光一瞥,身后的随从便会意跟去。 萧琅视若无睹,附和一笑:“曾经认识。不过没想到,竟然会是周太子的皇弟。” 二人相视一笑,无多言语。萧琅对宇文曜浅行一礼,便上了马车,往驿馆去。 宇文曜望着他的马车消失,转眼看向其后的人:“说。” 那人刚从太子府中赶过来,睨眼左右,对宇文曜道:“殿下,兰良娣,有了身孕。” 宇文曜沉寂的鹰眸,突然一亮,喜悦之情溢于唇角:“回府!” 太子府中的馥幽阁里,兰姑半躺在软榻上,身下盖着金丝蟒被,脸色有些苍白失色,却脂粉未施,手中紧攥着牡丹绣帕,愁眉不展。灼灼坐在她身侧,剥着荔枝,吃的津津有味。下首,一个婢女被五花大绑,她口中含血,因为舌头的断裂,浑身抽搐不已,偏偏却是死不了。 其余的侍婢,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良娣,太子妃来了。”进来汇报的杏衣婢女,细细一看,便是当日送走天旭与祁香的那人。 兰姑眸眼突转,看向她,眉目更深:“这么快就来了?” 杏衣婢女晦涩一笑:“良娣不是希望保住孩子么?自然是要太子妃承认,您的孩子,才活得下来啊……” 她说这话时,兰姑直觉后脊发凉。这才不过几日,京中形势就大变。原本她怀有身孕之事想瞒下来,却不料还是被宗主知晓。事已至此,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曾想,宗主竟然默许了她的孩子,更是让眼前的人,助她一臂之力。 尽管心中猜测着只是宗主的一个手段,兰姑还是很庆幸。但是她却没想到,将这件事捅出去的,却是那个一直伺候自己的丫鬟。 不,这件事的根由,还是灼灼。她赖上了兰姑一直不走,前不久的夜晚,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她怀有身孕的消息。虽然那时候止住了,却是没想到,那个丫鬟,顶着太子妃的名声,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向她下毒手。 好嘛,这倒是让他们顺水推舟,将怀孕的消息传了出去。反正三月已过,胎儿已经稳定。 兰姑也不怕这些凡夫俗子再出什么花样。 抬眸向垂帘处看去,一个身着石榴大红交领对襟襦裙的少妇走了进来。明明是花样年华,眉宇之间却尽是愁容。哀哀凄凄的脸色,看得兰姑都倒胃口,更别提是太子殿下了。 “妾身身有不便,不能给太子妃行礼,还望太子妃见谅。” 兰姑先言一句,将她身后的婢女将说的话,完美堵住。到她的地盘来,想给她下马威,真是出门忘带脑子了。 太子妃闻言一愣,随即愁容展笑:“妹妹怀有身孕,理当重要些。本宫随意坐着便是。” 她这么说着,目光却看向了兰姑身旁的旁若无人吃着荔枝的灼灼。眼见那张青春靓丽又俏皮的面容,眼底一阵心寒闪过。 “灼灼,这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的正妻。”兰姑顺着太子妃的目光看去,说了这一句,算是提醒她打个招呼。 灼灼将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嚼,吐出核儿,眨巴那双萌萌大眼,道:“正妻?兰姐姐你不是太子哥哥的正妻么?” “放肆!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也敢称太子殿下为‘哥哥’?” 太子妃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婢女已经受不住灼灼那般姿态,一时怒喝出声。而太子妃的脸色,也明显不大好看。这个小姑娘,真不知是兰姑从哪里找来的外援,那说话做派,野的很。 “一国储君怎么了?即便太子哥哥当了你们这儿的皇帝,我乐意叫他哥哥就叫他哥哥,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那婢女被灼灼的狂妄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扭头看向太子妃,却见她还是一贯的隐忍,一时是恨铁不成钢,忍不得抱怨她怪不得会被兰姑这野狐狸夺了主位! “灼灼,再不吃,荔枝该坏了。”兰姑看戏看得自在,说是灼灼是她的人,可又有谁能管得住她?连太子都在她面前吃瘪,更何况这些人。 待灼灼撅着嘴又低头吃起荔枝后,兰姑才转眼看向太子妃,道:“太子妃今日到妾身这里,所为何事?” 太子妃坐在兰姑正对面的海棠杌子上,谦谦一笑:“听说妹妹怀有身孕,姐姐特地去宫里请了御医来,这不,人刚到府上,便带了过来。” “是么?让御医给妾身这贱体诊脉,太委屈了吧?” “为龙嗣尽心,本就是御医之责,哪里会有委屈?来人,带郑御医进来。”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贯是这些大家小姐爱用的伎俩,兰姑应声附和着,心里却是呵呵冷笑,说白了也不过是不相信她怀孕了。毕竟这太子府中,女人也不少,这么多年来,是一个人也没有过身孕,怎么偏偏就她在这个时候有了呢? 说出来,贯是谁也不会信的吧。 即便是诊脉便诊脉,谁怕谁。 郑御医被人带了进来,他朝太子妃和兰姑各行了一礼,便在太子妃的授意下,上前为兰姑诊脉。当他将纱巾搭在兰姑手腕上时,灼灼抬起了眼,一见那纱巾,顿时两眼放光,伸手捻了过来。 “哎,这纱巾好漂亮!兰姐姐,送给我好不好?” 兰姑:“……”见过插科打诨的,没见过这么耍无赖的。 兰姑眉头微挑,余光瞥向脸色又是难看几分的太子妃,心里有些嘀咕,转而将自己手中的牡丹绣帕搭在腕上,明眸抬起,见着郑御医突变的脸色,心中冷笑。 “郑御医,请吧。” 第243章 太子 郑御医迎上兰姑的笑,脸色有些难看,余光瞥向太子妃,见着太子妃眉眼微低,立即收回余光,细细诊脉。 而正当他准备开口说出兰姑的体征之时,馥幽阁外传来禀告之声:“殿下驾到!” 听到这四个字,郑御医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兰姑看在眼里,眉眼微垂,挑笑道:“郑御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脉象不对?” “不……不……不,兰良娣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太子走到垂帘处,刚巧听见郑御医慌张回应此话,立即挑帘而入,奔到兰姑面前:“兰儿!” “殿下。”就着太子的力道,兰姑变坐为跪,对着太子言笑晏晏。 另一边的太子妃见到如此浓情蜜意的场面,却是一股郁气险些涌上心头。她猛地起身,坐的杌子腾腾后退,登时吸引来众人的目光。原本怒气满腔,对上太子那一双绝情的鹰眸,她只能紧紧绞着手中手帕,转看向早被吓到一旁的郑御医,问道:“郑御医,妹妹身体,现下如何?” 郑御医早被太子进来时的气场震慑缩在一角,支支吾吾不语。 太子扶着兰姑趟回软榻,转目冷眼看向太子妃:“你来做什么?” 话中的戒备和不乐意,昭然若揭。 “妾身不过是听说妹妹有了身孕,去宫里请了御医来……” “太子府的坐府大夫是****的么?”太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将太子妃的话截断。现场的尴尬气氛,更上一层楼。 而最不在状态的,还属吃荔枝吃的欢脱不已的灼灼。 她眉头轻挑,挑了一粒鲜红的荔枝悠闲地剥起来,咂咂嘴:“我看就是****的。早前给兰姐姐送来的安胎药,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臭死了!要不是那个叫水莲的给拦着,恐怕都已经下了兰姐姐的肚子了。” 灼灼口中的水莲,便是那个押着婢女的杏衣婢女,也是放走天旭和祁香的那人。太子对她有印象,前几日刚被提上来,伺候兰姑。 一见她脚下押着的人,太子的脸色原本只是很严肃地警告太子妃,现下,已是怒火上蹿。 一时之间,屋中的气氛,陡然上升。 “来人!” “殿下息怒,”兰姑拉扯太子时,白了灼灼一眼,在太子回过头来时,娇嗔一句,“灼灼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说的话,您也尽信?周大夫一得知妾身有孕,就配了安胎药。这三个月来,若非周大夫尽心尽力,妾身这孩子,还不知道报不报得住呢。只是今日那安胎药多了味东西,可巧被灼灼闻了出来,这才闹出了事儿。而且妾身也查明了,不过是有个人看不得妾身得宠罢了。” 兰姑一贯就不是什么白莲花,宗主既然肯让她的孩子活下来,那她也必须做点儿什么回报宗主。而她能够做的最多的,无非就是美人离间。 可巧了太子虽性情阴沉,除了夜里闹腾的时候,对她却都是言听计从。这份感情,外人比不得。 她现在意有所指地说上一说,太子便很快明白。目光一扫向太子妃,太子妃身后的婢女就气而上前,只差指着兰姑的鼻子开骂:“良娣说话可得仔细些,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娘娘一贯待您不薄,您怎可如此揣度?” 兰姑不语。太子却是鹰眸隐怒,其旁跟着的内侍见状,顿时明白,上前就给了那婢女一巴掌:“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太子妃眼见着自己的婢女被教训,也依旧没有勇气上前护佑。而她如此,更加让太子不屑。 “传令下去,即日起,馥幽阁,除孤令,谁也不许擅自入内!” 太子妃身形一颤,却是微微行礼,不甘心地离开。郑御医见太子妃走了,自己也再待不下去。左磨右搓地,寻了个空当,辞了身便追了出去。水莲朝兰姑投去一个眼色,也将那受伤的婢女擒着,带了出去。 闲杂人等悉数退去,有个人,却还后知后觉地吃着荔枝。 太子的怒气消散不小,原本打算在软榻前坐下,却见灼灼一动不动,不由得眉目一拧:“灼灼!” “嗯?”灼灼惊奇地抬起眼,见太子朝她干瞪眼,歪歪头,道,“太子哥哥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灼灼,出去。” “为什么?我得在这儿守着兰姐姐。” “出去!” “不出!兰姐姐怀着宝宝,可危险了!” 太子:“……” 兰姑见二人如此僵持,不自然咳嗽两声,对灼灼道:“灼灼,你还想不想吃荔枝?” “想!” 灼灼回了兰姑一个“那还用说?”的表情,随即,便明白她的意思,咂咂嘴道:“好吧好吧!你们又要羞羞了。我还是小孩子,回避,好了吧?” 灼灼俏皮一语,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端着荔枝盘就出了屋子。 而太子,在没了旁人之后,突然鹰眸转怜,心疼地盯着兰姑,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兰姑见此,甚是稀奇,伸手去拉,却被他猛地躲开。 “殿下这是怎么了?” “孤怕伤着他。” 兰姑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人前阴骘狠辣的男人,此时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头暖暖。 “这是殿下的孩子,殿下怎么会伤他?”兰姑说着,便主动上前,将太子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放在尚不显怀的肚子上,“妾身怀了您的孩子,您不生气么?” 轻轻地抚摸着兰姑的肚子,那平平地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地方,竟然会藏一个小子? 太子想想就觉得激动,但是又怕力道太大,会弄疼母子二人,便是一点一点地沾着。听到兰姑的话,脸色微凝,随即眸眼化入一汪春水:“若是孤知道你怀了孩子,孤会如此高兴,早便让你怀了。” “算算日子,是那一夜么?” “嗯。”兰姑回应时,低低的声音里,藏着女儿家的羞涩和小幸福,垂下的眸子里,又有几分歉意。 太子说的日子,是他西巡前的一夜。那一夜,兰姑没有在馥幽阁,而是冒死闯到了太子的书房。二人一番纠葛云雨,在太子走后,她取走了一样东西。两个月后,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神转折的事,让她的立场,立即犹豫起来。 好在……好在宗主同意了,而太子也对这个孩子很满意。所以她现在,可以尽力地护着这个孩子,不让任何人再打他的主意! 太子环抱着兰姑,在片刻的宁静之后,突然垂首贴耳,对兰姑郑重道:“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孤一定让他未来荣登殿首!” 第244章 时间不多了 太子的话让兰姑身子一颤。 她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鹰眸轻阖的太子,神色复杂。 良久之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殿下,妾身有什么能帮您的么?” 太子闻言,睁开眼看,认真地注视着兰姑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好好养胎,给孤生下儿子。” “好。” 抬头一吻,二人却是默契地浅尝则止。 曾经那个无度索求的男人,在这一刻,一下子成长成了一个可以撑起天下的王者。周身散发出来的魅力,让兰姑是那么地痴迷。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对她无度索求,却又对她极尽宠爱,言听计从。 他那么矛盾的一个人,却对她许下重诺。 认真的男人,谁不爱呢? “殿下,妾身想去驿馆。” 原本二人之间的氛围极其地融洽,兰姑突然说出这话,却令太子脸色微变,至少是冷了几分。 兰姑见此,忙道:“陛下放心,妾身日后,身心都是您的。只是妾身听说西梁公主有一手密技,能炼制人间奇丹,所以,妾身想去拜访一二。” “兰儿想要幽冥丹,孤命人去取就是,何须你出府?” 太子说出“幽冥丹”三个字,就像说一味普通的糕点一样,信手拈来。 兰姑听罢却是眸眼微闪:“殿下,您手中的幽冥丹,并不适宜妾身服用。您且想宫中那位服用的幽冥丹,是哪里来的?” 兰姑口中的“那位”,太子一眨眼便知晓是谁,一时不免心口缩紧:“兰儿到底想做什么?” 兰姑嫣然一笑,头靠在太子怀里,单手扣上太子的五指,紧紧攥着,道:“兰儿什么也不做,只是想为殿下铺平前头的路。宫里那位,太子妃是摆明不了的。” “你现在怀有身孕!” “正是因为妾身现在怀有身孕,才是大好的时机。妾身只要从西梁公主那里得到幽冥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雪澜宫。那样,妾身才能替殿下看看咱们的皇上,到底身体如何……” “兰儿!”尽管兰姑说的,的确是太子最想知道的事,但是,她怀有身孕,怎能一身涉险? “殿下,您日后必定君临天下,您的孩子,又怎会如此不幸?他是妾身的福气,也会是殿下的福气。国祭将近,您难道还要坐以待毙,等着皇上反攻?若是如此,您这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兰姑一句更比一句狠,句句戳中太子的心坎儿。 他的确不能坐以待毙! 皇帝躲在雪澜宫,生死未知。倘若皇帝在国祭之日突然出现,那他的身份,必定会被他昭告天下,到那时,他的储君之位,必定没有。 “兰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灼灼在院中嘀嘀咕咕,见着窗上的一双剪影,啧啧不已。 “要是魔尊也在就好了。” “唉”了一气,一转手,手中桃色渐起,将石桌上的荔枝壳化作一抹桃红,当空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侧颜。正是她看得痴迷的时候,却听到乌屠的隔空传音:“灼灼,立即回梅家庄!” 乌屠说话语气极其眼里,灼灼咂咂嘴,隔空应了一声,往主阁望去,内里二人依旧相偎相依,她一扭脸,便消失在院中。再落地之时,已经到了梅家庄暗林中的木屋之中。 屋外依旧炼骨兵林立,屋内有三人,一个是老头儿乌屠,一个是半人身的媚生,还有一个,是孙景皓? 乌屠和媚生站在一起,灼灼不奇怪,但是孙景皓怎么在这儿?而且,他看人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又陌生? 往日里,孙景皓见着她,那是巴不得整个人都贴上来,现在,却冷的跟冰棍儿似的。 “乌屠,找我什么事儿?”灼灼大咧咧略过孙景皓,蹭到乌屠面前,朝他嘿嘿一笑。 “你的桃夭呢?” 提到桃夭,灼灼那张俏皮的脸上,终于也挂不住笑。低头绞着袖口道:“被抢了。” 乌屠双眼微眯,眼神里,透着隐怒:“既然被抢了,为什么不夺回来?” 乌屠这般语气,灼灼还气得很呐,哼哼道:“你以为我不想?丹衣出来了,我怎么办?那桃夭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我怎么夺?你要是本事大,去夺便是,我绝不拦着你!” “你!” 一旁半倚桌边的媚生见着二人这般斗嘴,呵呵笑出声,飘然而上,撩起灼灼一缕秀发,道:“咱们的小妹,这脾性还是一样地倔呀?丹衣伤你,日后姐姐替你报仇。不过现在,你是不是该跟尸犹打个招呼?” 灼灼一听“尸犹”二字,登时炸毛,蹦离媚生三尺远,左右环顾,手中更是唤出了桃夭之力。 乌屠:“……” “哎哟!我的好妹妹,这千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么怕尸犹?他又不会吃了你。” 媚生呵呵说着,朝孙景皓飘去,缺失的半边身子缠绕在他身上,仅有的一只手攀上他尚有些稚嫩的脸庞,长舌伸出,贪婪地舔了一舔。 捉住一见媚生的举动,登时跟浑身触电一般狠狠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媚生!你什么时候对人类敢兴趣了?” 媚生那独眼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冲灼灼嗔道:“谁说我对人类感兴趣了?这明明就是人家的尸犹大哥……” 就在她媚眼转动之际,一直冷若冰霜的孙景皓突然眼珠子一转,化作一团污气,脱离媚生的缠绕。一瞬之后,在乌屠另一边再次恢复形体。 “啊……” 灼灼见此,一声长呼,惊醒山林,鸟雀横飞。 “尸犹!你为什么会变成孙景皓!” “鸠占鹊巢,你没听过?” 天呐! 尸犹在跟她说话,天呐!好恶心怎么办?好恶心! 灼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孙景皓再不济,那也是个人呐!尸犹怎能占据他的身体?尸犹那么恶心,怎么能挂着人皮呢…… 然而灼灼的震惊和反感,在木屋里,被三人漠然的目光埋没。 “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灼灼,魔尊出世之日将近,尚有十五位妖王未找到,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乌屠说的事,的确是现在最重要的事。灼灼虽然很膈应尸犹的事儿,但是她也知道分寸。 她不甘地嘟囔嘴,道:“你说吧,要我往哪里去?” “北族曲流。” “什么?” 第245章 厚脸皮 “乌屠,你疯了吧?我去北族?” 北族曲流,居于长白山一带,灵力旺盛,但是因为北族的守护,谁去谁死,千年来无人敢犯。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乌屠竟然现在让灼灼去,简直不可理喻嘛! 灼灼怒瞪着乌屠,对他的决定,很是反对。 乌屠却是蔑了她一眼,接着将袖中的东西掏出来:“带上它,你还怕?” 在乌屠手中的,赫然就是被司灼抢走的桃夭。 “桃夭?它不是在……” “带着它,前往北族曲流,收集灵气,北周国祭之日,带回来,迎接魔尊重生!” 乌屠没有解释,但是这句话,却让灼灼将心中的疑问压下。 天大地大魔尊最大! “我去!” 将桃夭重新拿在手中,灼灼便离开木屋,而媚生和尸犹,也认了乌屠的指派,前往另两个地方。 就在这股非人的暗流涌动之时,另一边师泠坐在一间茶楼的雅间里,对面坐着的,是从晋王府中出来的顾念雪。 杯中的茶,已经渐渐冷却,师泠依旧紧握着双手,一言不发。 面对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她真的没办法平心静气地交流。 而顾念雪,却也半点不着急,慢慢品尝着手中这味觉一般的清茶,一杯饮尽,放在桌上,才悠悠开口:“妹妹是打算和我干瞪眼么?” 师泠不语,顾念雪又顾自垂眸,捻着袖角,漫不经心道:“如果你是担心我向别人说起你去过司马府的事,大可放心。” 师泠依旧没什么表示,顾念雪啧了一声,便起了身,着冬梅要走,临近雅间门口时,身后的人才匆忙开口:“顾大姑娘可否有一只雕有‘幽冥夫人’的药瓶?” 顾念雪闻言,眸眼微转,扭着袖角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随之,将贴身的药瓶取出来,转过身,悠哉而前:“‘幽冥夫人’,又名蓝色幽冥香,存于北族曲流,花开九瓣,生死可复。妹妹若是看上,姐姐割爱便是……” 话至尾处,顾念雪已经将药瓶递到了师泠眼下,眼见她眉眼猛抬,精致的下巴微微上扬:“既然妹妹看得上,那姐姐送与你,如何?” 顾念雪说着,纤手轻轻扒开瓶塞,一双眼,紧紧盯着师泠近在咫尺的脸。 就在瓶塞完全被扒开之际,师泠突然抬手,将她的手压紧在瓶口上,稍稍用力,便将那玉瓶捏入自己手中。 “既然顾大姑娘送了,那师泠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念雪被师泠敏捷的动作和厚脸皮小小一惊,脸上的笑竟不自觉僵硬起来,硬生生从口中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细看着手中玉瓶,师泠突地道:“只是师泠没想到,顾大姑娘对‘幽冥夫人’还真是了如指掌……” 顾念雪闻言呵笑出声:“这不是妹妹上次告诉姐姐的么?为此,姐姐回府,还特地差了一遍丹书,果然发现这瓷瓶上的花,乃世间奇宝。日后妹妹若是有幸见到这宝贝,还望想着姐姐一二。” “一定!” 师泠回答的速度也奇怪,接着,她便起身:“顾大姑娘,师泠还有事,就先走了。这茶水,就劳烦顾大姑娘破费了。” 顾念雪:“……” 师泠泯然一笑,便在冬梅怨怼的目光里离开雅间,快速往楼下赶去。 “姑娘,这师姑娘是什么意思?故意来消遣您的么?” 冬梅望着师泠的背影,愤愤不平。 顾念雪习惯性地轻绕袖角,着眼桌上那杯师泠一口未喝过的茶水,突然拿起,在手中饶有韵味地转动杯体:“哪里是消遣?就是来给我难堪的。‘幽冥夫人’千万年才一株,她还想找到,真是痴心妄想!” 茶楼之下,是师泠匆匆离去的身影,顾念雪盯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巷尾,将手中茶杯倾覆。手中的杯子,也被轻轻一松,跌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旋转一圈儿,摇晃停下。 茶水湿了裙角,顾念雪却依旧高扬着精致的下巴,转身娉婷而行。 师泠匆匆赶回驿馆,前脚刚翻入屋中,后脚闲月就出现在了屋外。 师泠长呼一口气,将身上的衣裳换掉,一把将头发散掉,半坐在床上。等着闲月破门而出,一双冷眸像是杀尽千万人一般。 闲月见着床榻上静坐而申请严肃的人时,眉目微拧,转眼看向身后的两个婢女,寒气森森。二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师泠,又何尝不惊讶。正是此时,一股冷风吹入堂中。三人顺目看去,心中陡然明了。而那位正主,却是不慌不忙地打了一个喷嚏。 “见着窗户开着,还不去关了?是要本宫再风寒一次?”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若非师泠是闲月看着长大的,她都开始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冷漠记恨萧家人的女孩儿。 “还愣着说什么?公主说的话听不懂?”闲月朝身后的婢女一喝,二人便急急跑到屏风后,将窗扇关紧。 关了窗,师泠满意地抬抬下巴,扭身便躺回被窝里。 闲月眼神示意两个婢女出去,而后在圆桌前坐下,看着师泠的后背,冷不丁道:“公主觉得奴婢去贤国公府很奇怪?” 床上的后背微僵,闲月又继续道:“公主这么多年来,一直恨着皇后娘娘和萧家人,可曾想过,萧家人为你做过些什么?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他为了你,却愿意踏足仕途,哪怕是与自己的皇兄争夺储君之位惹来非议,他也默默咽下。皇后娘娘为了你,说放就放,哪怕真容尽显,也没有后悔。您为什么就是这么不明白他们的心意?还如此任性地让人顶替你的身份,甚至对奴婢百般猜疑?” 闲月停顿一晌,像是给她时间思考,接着又道:“皇后娘娘一早便知道您的真实身份,这些年,也在为了您努力。若非皇后娘娘命人放出消息,顾小将军为什么能够到不归林中与您相遇?若非皇后娘娘刻意命在北周的人将太子殿下引去赤云山,又怎么会找到阴玉葫芦,还给您带回去?奴婢今日发现您故意跟踪,实在是心寒不已,也为娘娘和太子殿下不值!” 第246章 难以驱除的噩梦 师泠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还心寒?呵呵,自己的心都不知道寒了千八百回了。 师泠闭着眼,脑中盘旋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个告诉了她所有真相的人。 “你以为丽筠是真的心疼你?不过是利用你,为自己的夺政之路铲平道路。她宠你,不过是把你当作一个铲除异己的工具。你可记得你进宫之时便被处死的钦天监?还有后来的云侍郎、秦御史、程尚书、赵丞相……后宫里那些个曾经受宠的妃嫔,他们哪一个明面上不是因你而死?就因为他们的儿子女儿顶撞了你,因为他们联名弹劾你是妖女,你存在就会为祸益都!” “你没有,若舟知道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丽筠也知道你没有。可是她还是要用你的身份,为什么?因为红颜祸水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丽筠最好脸面,从来讲究名正言顺,她走上主政的路,明看是被朝臣推举,暗里却是她一步步设计。而你,就是她最重要的工具,她设计让你与她的敌人相遇,然后竭力维护你,铲除他们,七年,她将西梁朝廷大换血,如今她难道不是西梁的掌权人?她的目的达到,自然不需要你了……” 那人的话,在当时,一股脑冲入师泠脑中,仿若一把利箭,射穿那个被她紧封的盒子。倏然之间,往事奔涌而出,搅乱她的理智。 她好想说服自己,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想怀疑丽筠对她的好。入西梁皇宫那一天,那个她从未见过的钦天监就在她面前神神叨叨,最后竟然说她是妖女,存在后宫会祸害西梁,于是所有人都嫌弃她,害怕她,想着法儿撵她走…… 只有丽筠告诉她,她不是。 那个钦天监后来犯了大错被处死,之后天降甘霖。丽筠说,那是因为她的福气,西梁会因为她蒸蒸日上…… 丽筠宠她,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不想要什么,丽筠就一定不会让那东西出现。 可就这么一段话,将她在西凉皇宫里七年来一切美好的幻境打破,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换了一个角度,她突然就发现,自己最珍惜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幻影,在自己面前的灿烂的笑容,都是一张张虚假的面具,面具之下,是对她的仇恨和厌恶,以及将她步步推入深渊的阴谋。 终于,当她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爆发了。 所有人都要她死的时候,丽筠却又像圣母一样伸出手,说要解救她。 如果没有收到那封信,师泠丝毫不会怀疑丽筠的用意,哪怕她提出用驻颜丹交换,她也会心甘情愿。但是当她看清丽筠的嘴脸之时,一切的美好轰然崩塌,戴上有色的眼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恶魔一般的存在,朝着她不停地张牙舞爪。 七年的娇生惯养,早把她的自理能力消磨干净。第一天进入不归林时遭遇的冷,历历在目。 那时,她还对动物的皮毛敏感,只要一接触,就会浑身红疹。 在不归林口,下了马车,一不小心碰到那马的鬃毛,她就难受了半月,在不归林里,每餐也只是吃些野果。 可无奈不归林里到处都是鸟兽,她一阵一阵地恶寒,最后只能躲在老树屋里。那时她以为自己要饿死了,锦白却出现了。那之后,她对动物皮毛再没反应。有锦白陪着,她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汤,百年狼皮就算每天披在身上,也一点问题没有。 在不归林的三年里,她做了很多从前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过的事。那时虽然过得辛苦,可是她觉得比在锦衣玉食的西梁皇宫过得更充实,惶惶然她总会觉得在西梁皇宫的七年只是一场梦,她其实一直生活在不归林里。 现在闲月旧事重提,师泠的内心,早已筑起了高墙,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就攻破。 紧紧攥着的被子,贴在身上,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师泠突然觉得好冷,冷的瑟瑟发抖。她蜷缩成一团,竭力让身上的寒意褪去。 专注于此的她,没发现闲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颤抖的四肢开始不停颠簸,耳边不时传来杂乱的声音,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那些声音,一股脑冲进她的耳朵,刺激着她脆弱的耳膜! “啊!” 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噤声。 一张张扭曲丑陋、血迹斑斑的面孔,在她面前疯狂地笑着哭着,张狂地嘶吼着:“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双双残缺的双手从黑暗之中朝她聚拢,对准她的脑袋层层压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要!” 师泠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墙后缩,那些恶魔离她越来越近,突然一道光从他们背后袭来。见此情景,她顾不得思考,连忙推开恶魔,朝那一束光跑去。 她边跑边捂着双耳,她不想听到那些恐怖的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在那一束光的尽头,她一步迈去,竟到了一间满是红罗帐的屋子。身后的魑魅魍魉之声一瞬间消失不见。她转头,目光所及处,只剩一堵朱红如血的墙,高高耸立,好似一个大笼子,将她圈在其中。 顺着高墙看去,只见一丈之外,倏然出现一张红罗大床,红罗珠帐中,悬着一对红烛,正发着弱弱的红光。 红烛上的烛油,悬在红烛边上,正一滴一滴地,朝红罗帐下被坦腹捆绑的小女孩滴去。她拼命地叫嚷着,她在挣扎,然而那些束缚她的绳子,却越来越紧。 师泠一惊,连忙朝那大床奔去,然而近在眼前的地方,她跑到筋疲力尽,却还是和那大床相距一丈。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滚烫的烛油朝小女孩仿若凝脂般白嫩的腹部滴去…… “不!”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带着一点点的期望,希望那烛油能因为她的吼叫而停止下落,然而她这一声,没有叫停红烛,却叫来一个身着朱红凤袍的女人。 她顶着一头乌黑高耸的秀发,一只大大的凤凰金钗插在头上,从红罗大床之中飘出来,飘到师泠面前停下,尖翘的下颚轻抬,像看一个笑话那般居高临下蔑视着师泠,朱红的双唇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昭示着她即将进行的疯狂行动。 师泠惊得连连后退,但是那个女人却突然躬身,长臂伸出,一手捏住师泠的下巴,另一只手将悬空的红烛拿在手中移向她。她看着师泠的双眸因惊恐而放大,疯狂地笑着,笑声未尽,蓦地将红烛倒立,一脸得意地看着烛油朝师泠的瞳孔滴下。 “不!” 师泠惊醒时,呆坐床上,双目呆滞。眼前是无边无尽的黑,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慌,再次袭来。她浑身冒着冷汗,混沌不知年月。当双眸聚焦到一点时,猛然发现,床边竟然坐着一个人! 第247章 他来了 一双沉郁的黑眸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中,绽放如星辰一般的光芒,将那张刚毅冷峻的面容,慢慢在黑夜中勾勒出来。 一只强有力的大掌,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将她不自觉落下的眼泪擦尽。 “泠儿,没事了。” 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他那沉若暮鼓的声音,却偏偏让师泠心安。 二人自此相顾无言,在黑夜里,却有一种飘渺微妙的默契,一举一动间,都好像有千年来的默契。 四目相对,彼此的模样倒映在瞳眸中,不知不觉间,二人距离拉近,浓情蔓延,四周的温度缓缓上升。 鼻尖相抵之时,二人却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扭转头。 天呐! 一想起刚才的举动,尤其是面对顾念北那炙热的目光,她竟然还给了回应,师泠连忙捂住自己发烫的双颊,无奈心口砰砰砰跳动。 床外一直没动静,突然吹来一阵风,师泠本以为顾念北已经走了,怯怯地转过头,却见那人还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的情绪,深沉入海,看不分明。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良久之后,师泠没底气地问出了这句话,平日里在顾念北面前的调皮劲儿,一下消失不见。 顾念北不似师泠那般闪躲,依旧注视着她雪白的肌肤在黑夜中泛起的红晕,平静道:“白日里伤了你,不放心。” “哦……”顾念北一提,师泠才想起来,自己的右肩,的确还有一道不浅的伤口。想到这儿,师泠的脸却是越发地红,那时候,顾念北可是咬着她的肩头吸血来着。虽说知道顾念北那时神志不清,但是那般亲昵的肌肤之亲…… 师泠羞羞不已的时候,顾念北竟然伸了手往她肩头去,师泠一吓,连忙往里缩。顾念北却是迟疑一瞬,攀上她的左肩将她拉近,猛不然轻啄上那张让他思念许久的丹唇。吓得师泠直接瞪大了眼,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泠儿,日后,也只有我能对你负责了。” “!” 师泠捋直了眼睛盯着顾念北,差点儿没把眼珠从眼眶里瞪出来,良久之后,才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顾将军你吃错药了吧?” “你觉得呢?” 不正常!今夜的顾念北,不正常! 师泠心里只想到这一种可能。从前的顾念北,是决计不会这么说话的! 上次在宗祠,他也没有这么大胆啊! 那真诚的眼神,让师泠承受着无尽的压力。至于那压力来自于何处,她也不知道。 说是家族,即便她娘是顾蔷,那她与他,也不过是表亲。说是身份,他们,也算是门当户对。说是人非人,师泠自己不知道,顾念北现在又何尝不是?自从暗林归来,所有的一切,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差别,暗里,却都变了。 每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还莫名其妙冒出来好多从来没有过交集的人。 “顾将军,你是不是中邪了?” 顾念北:“……” 白了师泠一眼,顾念北便轻轻扯开她右肩的衣裳看去,简单包裹的伤口,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渗了出来,已经将白巾染得黑红。轻轻扯开,还能听到师泠的倒吸冷气声。 “忍一忍。” 顾念北一只手将师泠的头强行按在自己肩头上,轻轻压着,在她耳边轻吐一句,另一只手便开始轻轻解开白巾。当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时,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和自责。 伤口只是简单地处理过,不知何时已经裂开,腥白的肉和血渍混杂,和白皙纤长的脖项形成鲜明对比。 师泠趴在顾念北的宽而壮硕的肩头上,头顶轻轻抵在他的脖项间,发丝尖,淌过他的呼吸,竟然觉得像幼时倚在自己爹的肩头上一样,安心之余,贪恋着这般滋味。 以至于顾念北给她的伤口重新处理,都没有太多的感觉。 时光就这样静静地停止着,早前噩梦带来的恐慌,被顾念北的温柔,早已挥散不见。甚至就这么回想起来梦中的场景,心跳也不会加速,心口也不会发闷得紧。 “好了。” 如果不是看到屋外有灯火闪烁,顾念北也不想说这两个字。当师泠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就觉得拥抱了整个天下一样满足。现在,要让他将天下拱手让出,怎么做得到? 偏偏如今时机不对,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即便他平心静气,却终究没有将师泠从肩头推开,而是在等着她来做这件事。 而听到顾念北说这两个字的师泠,却不自觉心头一涩,一句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听到屋外有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才连忙收身,往屋外看去,果然明光闪闪,有人来了! 等她回眼看向顾念北时,却见他冷凛的唇角,浅浅笑着,深深对视一眼,他便起了身,绕过屏风一闪没了影。 眨巴眨巴眼,师泠连忙把肩头的衣裳套好,正准备将顾念北解下来的白巾处理时,却才发现床沿什么也没有。 师泠:“……”这是被带走了? 师泠微微挑眉,缩回床上躺着,侧身朝着床内侧,单手搭在右肩上,一股奇怪的情愫,在心中洋溢而出,脑海里,满满都是顾念北今夜里的一举一动…… “公主殿下!” 正是此时,屋外响起一声焦急的呼唤声。师泠眸眼一转,没有回答。 “公主殿下!” “还愣着做什么,进去看看!” 这慌张急促的声音之后,是哐当一声破门而入,接着,碎步声急急冲进内室,连带着明黄的烛光也照了进来,在床内帐里投射出几抹黑影。 “公主殿下!” 扑倒床沿来的婢女动作极其快,声音也叫的贼大,师泠翻了翻白眼,做大梦初醒的模样,侧转身,睡眼惺忪看向床沿的人,脸色极其差:“夜半三更,大呼小叫做什么?” “公主,您没事?” 听到那一声急促的男音,师泠倏然半坐起身来,冲进来的几个侍从一见这突发状况,连忙背转身去。 师泠见状,冷哼一声,道:“本宫睡得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未经本宫许可便闯了进来,是想让本宫清誉受损?” 第248章 人不同,待遇不同 师泠一语,几个护卫吓得连忙辩解:“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退下!” 师泠一发怒,浑身的气场骤然扬起,几个护卫连忙退出屋中。 而几人退出之后,师泠还没收回眼神,闲月就又走了进来。 “公主何必对羽卫发脾气?他们也不过是关心您的安危罢了。” 闲月说话间,朝屋内的两个婢女使了眼色,二人很自然地退了出去,而其后,萧琅竟然也走了进来,那行色匆匆的模样,好似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他略过闲月,径直走向师泠,急问道:“泠儿,你没事吧?” 见萧琅如此也是如此紧张,师泠不自觉皱紧了眉头:“太子这话何意?我要有什么事才正常么?” 闲月和萧琅的出现,让她沉寂心底的恐惧和忿然再次席卷而出,连带着,对萧琅的态度,也格外地差。 这般的反应,让萧琅心头一涩,原本,师泠对他的态度,已经好转了许多,如今二人之间的距离,怎么又变得这么远了? “一刻钟前,有人传信来,说要取你性命。” 师泠:“……” 一刻钟前,她还在噩梦之中,倒是真的差点儿被丽筠夺走了命。可是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顾念北。 一想到顾念北,师泠又忍不得脸上泛起红晕。 这细微的变化被萧琅捕捉到,他登时眉头紧皱:“泠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嘶……” 萧琅突然扑过来抓住师泠双肩,无意之间便按上师泠被敷过不久的伤口,她忍不得猛猛倒吸一口气。 “泠儿,你……” 萧琅的身子刚好横在师泠和闲月之间,他突然低呼一声,师泠立即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萧琅心急不已,在师泠的注视下,终究还是妥协,突然直起身来,侧身对闲月道:“闲月姑姑,我和泠儿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闲月闻言,却是不动。 “殿下,虽说您与公主是皇兄皇妹,但到底是男女有别,如此共处一室,实在容易落人口实。” “谁敢说?” 萧琅这么强硬的态度,师泠还真是第一次见,悄悄歪了头往后头看去,闲月的脸色,在烛光下,还真是不怎么好看呢。不过,见着她吃瘪的样子,心情怎么有点儿愉悦呢? 最终闲月还是灰溜溜不甘心地出去了。 而萧琅一见没了外人,连忙问道师泠:“泠儿,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的肩头为什么会受伤?” 萧琅对她,还是这么着急。一时之间,师泠心里的恨,也变得坚定不起来。她垂眸沉默,良久之后,侧过右肩,问道:“太子说有人要杀我,是谁?” 师泠闭口不谈肩头伤口的事,萧琅想问也问不出,眼中的失望和焦急,让他整个人的温玉气质变得郁郁阴沉。 他深吸一气,在床沿坐下,目光盯着桌上闪烁的烛光,道:“不知道。和前几次传信的人,笔迹相同。写的是周朝的文字,查不到线索。” “所以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咯?” 萧琅颔首默认:“据徐大人所言,每次有人来刺杀你,都会有人提前通知,所以这一直以来,云笙虽然都处在危险之中,却都因为事先的保护而没有遭受致命伤害。” 没有遭受致命伤害,所以,云笙还是因为她受伤了? 对了! “太子,云笙在哪儿?” 师泠想到云笙不知所踪,心中就着急不已。向萧琅求证,却得到和闲月一般疑惑的神情。 “太子?是我把云笙带走的?” 萧琅看向师泠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即便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其中的关注,也丝毫不减:“泠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琅的表现,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了师泠,答案是什么。她带走了云笙,可是她会把云笙带到哪里去? “泠儿,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今夜我守在这里,绝不让人伤害你。” “……”师泠一听萧琅这话,立马回神,“不用!” 这拒绝得分外干脆,萧琅一听,神色黯淡几分。 师泠瘪瘪嘴,道:“闲月姑姑说得对,你我虽说名义上是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即便是有人来刺杀,那人也伤不了我半分,太子不用担心。” “怎么会伤不了?你的……” 师泠一看萧琅目光往自己的肩头扫去,连忙捂住颈口,扭转身将罗帐放下来,与萧琅隔开。她单手捂着又开始发烫的脸颊,盯着帐外的黑影,直到看到那黑影从帐上渐渐拉长,再消失,听到一声关门声,才一头栽在枕头上。 天呐! 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思春了? 不会吧! 盯着罗帐顶,师泠大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外头的烛火也渐渐熄灭的时候,突然听到屋中一点动静,立即惊觉起来。双眼大瞪,盯着帐外。 难道真的有刺客? 那轻浅的呼吸和脚步,一听就是高手。 师泠心头一定,立即将右掌翻上,暗自蕴积一股气在掌心,就等着那抹影子,越来越近,在罗帐上,成形。 当一只手伸进罗帐,悄无声息地挑开帘子时,师泠猛地将手中九天真火击出,朝那刺客猛地攻击去。却不料那刺客竟然反应迅速,在九天真火发出赤光之际,就侧身而躲,更是将她的手腕顺势攥住,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扯出。 “啊……” 就在师泠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一跤的时候,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一只大掌环上她的细腰,带着她连连旋转三周,稳下来之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冲鼻而入。 师泠猛地抬眸看去,可不就是那一张冷峻的面容? “你……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想是谁?” 师泠:“……”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厚脸皮? 顾念北望着师泠气呼呼的小脸,眼中的疼惜,毫不遗漏地溢出眼眶。那满满的情谊,看得师泠心头一颤,明明想要挪开眼,偏偏还舍不得。不自然地眨巴眨巴眼,她怔怔问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 沉闷的三个字里,却透着丝丝不正常的情愫。紧接着,师泠就被顾念北打横公主抱起。 师泠一吓,连忙捂住胸口:“你要干什么?” 问话出口时,顾念北已经走到了床沿,他将师泠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拉了被子仔细盖好,在床沿坐下,迎上师泠不明所以的目光,低声道:“看你睡觉。” 师泠:“……” 第249章 强势的顾小将军 被人盯着能睡着? 开什么玩笑? 师泠忍着通红的脸,朝里侧翻了翻身子,盯着罗帐上的黑影,泯唇问道:“你怎么会夜半三更来这里?” 虽然背对着顾念北,还是能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 好像整个人,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眼中,她不自然地收紧了身上的被子。 “梦到你有危险。” 所以,就来了。 顾念北陈欲的嗓音一处,师泠就在脑中自动脑补了后面一句,通红的脸变得越发地烫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这里不安全,过两日,我就接你走。” 走? 师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看向顾念北:“去哪儿?” “顾府。” 顾念北的话,完全就不现实,师泠摆摆头,情绪有些低落:“我现在可是西梁公主,怎么可能去顾府?” 顾念北朝她靠近三分,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双眸与自己对视,轻声问:“你想不想去?” 想不想去? 这四个字敲在师泠心头,她脑子猛地震了一下,一双眼,也频繁地眨了起来。 她想去么?她不想去么?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再去顾府。 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念北已经笑了起来,笑的那么温暖,连沉郁似海的眸子,也泛出了笑意。 这般模样,和平日的他,完全不一样。 好像就是另一个人,和师泠脑海中深远的记忆里一个模糊的人影重合。 她猛地身子一颤,从那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眨眼再看,顾念北还是那个顾念北,只是多了点儿外人看不见的情愫和温柔。 当夜,顾念北守着师泠,直看到她入睡,才起了身。走的不是屏风后,却是正屋门。 屋外萧琅一袭白衣站在院中,遗世独立的姿态,并未因为太子的光环褪色。听闻屋门开,他迅速回转身,看到来人竟然是顾念北,登时瞪大了眼,不由分说往屋子冲去。 顾念北却长臂一出,在屋口拦住他,面对焦急的萧琅,他眸眼黯沉:“她睡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进。 “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萧琅愤慨的问话,顾念北沉眸轮转,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对她做什么。” 那般强势,比起萧琅,说是胜之七分也不为过。 “泠儿还是未嫁的女儿,你怎能夜入她的闺阁,这等事传出去……” “我娶她。” 萧琅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反应过来,胸中气愤喷涌而出:“怎么可能!泠儿不是……” “在大周,除了嫁给我,泠儿嫁给谁不是被利用?难不成,她还能嫁给你?” 顾念北一语中的,眸眼之中对师泠的必得,显露无遗,丝毫不惧萧琅因此对他动手。 萧琅那温润如玉的脸,被顾念北激得,再次拧结一团。他是一国太子,掌一国威仪,可是师泠,他却无能为力。连一个小小的骁骑将军,都比不过! “既然无人能护泠儿安全,那你就不能阻止我。” 顾念北收回手臂,从院子堂而皇之地走向前厅,在巡守睽睽目光之下,出了驿馆正门。 然后第二日,京中就传遍了消息,说是顾小将军与西梁公主日久生情,夜里还从西梁公主的闺房之中出来,连梁太子都默认了二人的关系。 这消息沸沸扬扬的时候,主人公一个闷在屋里,一个坐在醉仙居最尊贵的雅间里,提壶酌酒,然后将酒杯推向对座的男人。 对座的,正是当朝太子,宇文曜。 他背靠着三角凭几,手中把玩着一只琉璃扳指,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啧了一口,鹰眸一转,看向顾念北:“小将军的手,伸得可真长,连西梁公主都敢动。” 顾念北放下酒壶,顾自饮了一杯,沉眸流转,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从袖中掏出两枚半张虎符,放在桌上。 太子一看见那两枚虎符,登时鹰眸大亮,险些就伸出了手,将它们夺过来。 终究,他还是忍了下来。 酒杯放在桌上,太子专心地摩挲着手中的扳指,不言语。 而顾念北,也丝毫不急,两指在虎符之上,饶有节奏地敲着调子。 “你想要得到什么?” 太子终于还是服了软。那两枚虎符,非同寻常。 大周一半以上而且最有实力的军力,都由那两枚虎符支配。如果他得不到,日后登基为帝,依旧会面临最大的挑战。如果顾家不站在他这一边,那他的皇位,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一道圣旨。” 而顾念北这要求,无异于狮子大张口。 “你可知圣旨意味着什么?”太子鹰眸直视顾念北,其中透露的寒光,瘆人无比。若非对面坐的是顾念北,恐怕那人早就被秒成了渣渣。 “陛下之令。” 顾念北依旧言简意赅,却是针针见血。这一语双关,便表明了他的立场。太子沉默许久,突然哈哈大笑,那爽朗的声音传出雅间,听得外头守着的人,是一头雾水。不过,太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倒是事实。 “好!爱卿想要圣旨上写什么?” “许西梁七公主萧泠儿予顾念北为妻。” 太子闻言,脸色骤变,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去,最后凝结满面的寒气,森然骇人:“萧泠儿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顾念北神色无动,提壶自酌。他沉而强势的声音,从落进杯口的酒声后传出。 “有她,我保天下太平。无她,我保天下大乱。” 在顾念北面前,太子承受着从未曾受过的压力,被人拿捏掣肘的感觉,非常不好。 一个为了女人将天下置之身后的男人,该说是傻还是蠢? 这个人即便傻即便蠢,手中,却偏偏捏着天下命脉,分分钟威胁他的存在,根本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不过这样为情所痴的人,又何尝不是容易被反掣肘的? 思及于此,太子脑中,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僵硬而森冷的面容,缓缓解冻,露出一抹笑。 “既然顾卿如此痴情,孤也做个顺水人情,今日便入宫,为顾卿求一道圣旨,赐婚。” 即便太子话说到了这份上,顾念北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眉眼一转,将手中一枚虎符推向太子,起身离开雅间。 太子拿起桌上那枚虎符,看清北面刻着的一个代表南疆军的“南”字时,呵笑出声:“顾念北,够狡猾的!” 第250章 诱导 太子从醉仙居出来时,兰姑已经派人往驿馆送了拜帖。 小厮回来禀告说是接了,兰姑就立即张罗人,往驿馆去。 抵达之时,墨迟等人已经出去,驿馆之中,只有梁太子和师泠在。 师泠坐在梁太子的侧席,身着盛装,冰冷的表情,和她娇俏的五官,极其地不符。梁太子正坐上席,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也挂着一丝寒气。 这般奇怪的气氛,让兰姑进门之前,迟疑了几瞬。梁太子在这儿,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现在太子殿下,已经拉拢了梁太子,他应该放心地让师泠和太子的妃嫔来往才对,怎么会坐在这里跟防贼一样盯着自己? “妾身拜见梁太子,拜见梁七公主。”兰姑端模端样地朝萧琅和师泠行礼,余光不住地往师泠那边看去,接到她的回应,嫣然一笑,就像是分别许久的老友想见那般熟稔。 师泠接收到她那般的笑容,眉目微凝。 她的声音,好熟悉。 “兰良娣怀有身孕,忧心些比较好。” “多谢梁太子关切,妾身自当仔细着,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兰姑艳艳笑着,在侍婢的扶持下,走到师泠对面的席座坐下。随后,一双眸子,总盯着师泠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萧琅注意到兰姑的目光,眸中隐怒,却未表达出来,让人上了茶,就一个人坐在上面,低头品茗。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兰姑却视而不见,只看向师泠,良久之后,道:“妾身对梁七公主一见如故,不知可否是在哪里见过?” 这感觉,师泠是深有同感。而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萧琅突然道:“兰良娣生长于南陈,怎会与皇妹相识?” 兰姑闻言,轻声呵笑:“梁太子这话说得,看来是不懂女儿心了。这世上,有些感情,总是在一见如故之后发展成了至交。妾身自南陈而来,在北周,除了得到太子殿下怜爱,便是形单影只,寂寞非常。如今见了梁七公主,一时心喜。望日后,还能相约一二呢……” “皇妹乃一国公主,怎会形单影只?” 师泠:“……”为什么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火药味儿?这个萧琅还是她认识的萧琅么? 从今早开始,这个人就不正常。往常见着她时,眸眼之中尽是怜惜,今天却变得怒火冲冲,好像多看她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要把她撕碎一般。 而且,一向沉稳冷静的他,开始变得浮躁。 一早上,不是挑这不顺眼,就是那不爽。整个世界,好像都让他心烦似的。 闲月就只问了一句“殿下您怎么了”,结果就被莫名其妙指使出去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好不容易说句话吧,也被他一句话给噎得一整天不想说话。 接了个帖子吧,一看是太子府来的,什么兰良娣要来拜见她,她还奇怪地想要拒绝,结果这个人就同意了。 好嘛,同意就同意了嘛,人来了,又动不动给人甩脸。 梁太子,您这到底是要闹哪样?难不成是觉得驿馆的人都不够给您出气,故意让别人送上门来撒气? 师泠是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啊! 看人家兰良娣,虽然是太子府的人,但是那一言一行,友善极了。师泠也觉得一见如故呢,就像见了自家姐姐似的亲切。还想说两句话呢,全给这人给打黄了。 师泠怨怼的目光,兰姑瞧得仔细,她端起茶杯泯然一笑,余光瞥见跑进来的小厮,其后跟着的,是太子的人,唇角又上。 “殿下,周太子派来来请。” 进来的小厮道了一句,便将手中的帖子递给萧琅。 萧琅没好气地接过来,一看里头的内容,登时脸色大变,一起身,碰翻了案几上的茶杯不说,还溅湿了自己的衣角。然而人家根本不在意,疾步而下,连句交代都没有,就冲出了驿馆。 兰姑低头浅笑,叹息一声起来,走向师泠,道:“妾身听闻梁太子素来雅静,温润如玉,待人温和,今日一见,却才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 师泠讪讪一笑,也起了身。 “其实……以前挺好的。可能今早起来,上火了。” “不过妾身倒是觉得,梁太子对公主,倒是上心得紧,生怕妾身让您吃亏似的。”兰姑很自然地就挽起了师泠的臂膀,一双明媚的眸子,盯着师泠,与她缓缓走到后院庭院之中。 庭中花草此时开得正茂,师泠还真是第一次看,与兰姑步行到凉亭坐下,闲唠起来。 “兰良娣以前是南陈人?” “嗯……也不尽是。幼年是北周人,不过因为家族没落,流浪到了南陈,因缘际会,成了皇家舞姬。一次因缘际会,又与太子殿下相识,这才来了北周,入了太子府。” 兰姑的声音,极尽地缓慢抒情,不知不觉间,就对师泠进行了催眠,一入当初对云笙循循善诱一般,开始了诱导。 “公主可还记得自己的生父何人?” “我爹么?叫‘师河’,他啊,长得高壮,下巴有扎人的胡渣,眼神里,总是透露着我读不懂的悲伤。他明明很关心我,可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又刻意表现得很冷漠,若即若离,最后他把我送到了西梁皇宫,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师泠说着,神情渐渐落寞下来,沉寂许久的心情,突然翻涌而上,让她的情绪陡然转下。 兰姑耳听着眼见着心头一恸,袍袖下的玉手,渐渐收紧。 “公主在皇宫里,过得如何?” 这个问题,师泠迟疑了很久,才从嘴里吐出来不痛不痒的两个字。 “挺好。” 原本应该和盘托出的师泠,突然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墙,简单的两个字,将兰姑的攻势挡在了外头。之前攻破的一个小缺口,在触及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就被填满弥补。 兰姑心头一惊,连忙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在师泠醒神的瞬间,将自己的情绪收入心底,嫣然笑着。 师泠眨眼看向兰姑,心头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是细细一想,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劲。鬼使神差地,她便问道:“兰良娣,你的闺名是什么?” 兰姑闻言眼色微愣,随即笑道:“贱名一个‘玥’。” 第251章 惊吓来得太快 兰玥,兰玥。 师泠送兰玥离开驿馆,站在门口,口中不住地喃呢着她的名字。 脑海的某一处,一定是有关于她的记忆的,可是是在哪里呢? 师泠发现,自从昏迷醒来之后,她的记忆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总是过了就会忘记一些事,紧要的,不紧要的,都会在眨眼之间从脑子里消失。明明记得发生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正当她准备换了衣裳出去继续找司灼的时候,却来了宫里人,而萧琅和闲月,也跟着回来了。脸色都是极其地黑,看向她时,眸眼之中,有说不清的怒火在燃烧。 那个内侍,年纪不轻,师泠没见过。只是他手中奉的一卷黄帛,尤其醒目。 “老奴给萧七公主请安了。” 他言笑晏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师泠有些别扭,却也没有表现太明显。 内侍见师泠没有接旨的自觉,躬身谦笑道:“萧七公主来我大周已月余,这大婚之事,如今是定了下来。萧七公主可是要屈膝跪礼才是。” 师泠:“!”大婚之事? 师泠下意识就往萧琅和闲月看去,难怪他脸色不佳呢,原来是自个儿的亲事定了下来。 不过,现在皇帝都生死难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下婚旨呢?难不成让她入宫冲喜? 乖乖,不会吧? 心中这么想,师泠已经半屈膝,她还是想听听,那皇帝的说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七公主,聪慧贤良,千里远嫁,联两国之姻,此乃幸国之大义。今,朕恤梁七公主与巡防营骁骑将军顾念北两情相悦,特此赐下婚约,择日成婚。钦此……” 赐下婚约,和顾念北? 师泠一脸懵逼的盯着那内侍,不解啊不解! 这是什么神转折啊? 她都已经做好了要入宫的最坏打算了,结果,竟然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吓? 不不不…… 应该是惊喜!惊喜! “恭喜顾小夫人,接旨吧?” 顾……顾小夫人?这称呼是不是有点儿耳熟? “泠儿!” 就在师泠懵懵懂懂伸手要接的时候,萧琅终于忍不住,纵身上前,一把抓住师泠的胳膊,将她扯到一边,双目通红地盯着她:“泠儿,你真的要嫁给顾念北?” 嫁?嫁么? 师泠不知道,只是心里好像并没有反抗。而且想起昨夜里,她的脸颊不自然红了起来。心中噗通噗通地跳起来,师泠一只手捂着脸颊,闷出一句话:“我觉得还行。” 觉得还行? 萧琅听到四个字,简直如遭雷劈。 他以前并不觉得师泠嫁人之事,不可接受。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痛如刀绞。哪怕只是一道圣旨,并没有真的出嫁,可是知道她以后都属于另一个男人,他没办法接受。偏偏,他一国太子,竟然还不能改变! 周太子派人来通告他消息,根本就不是好心! 他赶到皇宫时,周太子早已把圣旨备好。他在戏弄他,所有人,都在戏弄他! 他以为当了太子,就能够救回师泠,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结果呢?结果呢? 她还是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泠儿……” 萧琅艰难地唤出师泠的名字,一旁的内侍,却不合时宜地咳嗽几声,走到师泠身侧,笑面虎一般道:“太子殿下!七公主喜结良缘,您作为皇兄,不说两句祝语?” 内侍的笑意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威胁。 师泠看出来了,却不懂萧琅为什么面对一个内侍的挑衅,也如此地忍气吞声。 萧琅咬牙而挺,良久之后,才从嘴里说出一句话:“若他负你,我定举族而攻!” 此话一说,在场众人脸色晦变。 内侍的脸色,最是难看。他不自然咳嗽了两声,扯唇笑了笑,道:“七公主,那老奴就先走了,这还得去顾府上传旨呢。” 内侍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独留下几人在大堂之中尴尬不已。 其中最尴尬的,莫过于闻讯赶来的徐大人,此时只剩下西梁的人,他这东道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徐大人,驿馆事繁杂,您还是先去忙吧。这里,有本官看着。” 在周朝人面前,闲月是女使的身份,所以自称本官。 徐大人听了,简直如蒙大赦,哎哎应着,就赶紧离开。 闲月目光晦暗地盯着面对面僵持的二人,她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萧琅,只是情感,没有他那么强烈。 不,不对。萧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愤怒多于震惊。就好像他一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发生了,所以,很光火! 今早萧琅就不正常,莫非早就有此征兆?而另一边的师泠,显然事先并不知道。 那么,萧琅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闲月近身,眼盯着萧琅问道:“太子殿下,此事,我们是不是应该修书一封,禀告皇后娘娘?”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禀告?” 他红着眼,留下了这句话,就转身出了驿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师泠和闲月,难得地对视了一眼。 驿馆之外,萧琅徒步走了没多久,一抹艳色就朝他冲了过来。 “肖大哥!”来人,正是从宫里急急赶出来的玉卿。她冲到萧琅面前,嫣嫣一笑,丹凤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担忧。 萧琅许久之后,才将目光聚焦到面前人身上,他面无表情道:“四公主。” 一个简单的称呼,不包含任何的情绪。 明明那眸眼之中透出的都是撕心裂肺的悲伤,却还要这么强撑着。 玉卿禁不得红了眼眶:“肖大哥!她不过是被赐婚罢了,你这是何苦?” 萧琅听得心中一恸,抬眼看向阴郁的天色,喃喃道:“是啊,她不过是被赐婚罢了,可我的心,却像被人剜空一样。” 阴霾的天,随时都有可能下雨,萧琅落寞地经过玉卿身侧,一路走到醉仙居,一言不发地上了二楼雅间。 玉卿跟在身后,看得心痛如绞,一咬牙,命小二搬来醉仙居上好的酒,便急急追上去。 等到小二将酒坛送了上来,玉卿拼了死命搬了一坛到萧琅面前,扯开酒塞,忍着心中的难受,道:“肖大哥,你难过,玉卿陪你!自古一醉解千愁,今日,玉卿陪你喝!” 第252章 倾其所有,白头到老 圣旨抵达顾府的时候,顾念北就在府上。 他低头浅笑,实在是没想到,这太子的速度还真不慢。 而一旁的尤氏,一听到那消息,简直喜极而泣。许久之后,都觉得恍若做梦一般,拉着顾念北不停问。 “儿子?刚才娘没听错吧?皇上真的把那位抢手的西梁公主赐给咱们家当儿媳妇了?” “儿子,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位西梁公主?” “可是儿子,你取了西梁公主为正妻,泠儿那丫头怎么办?虽说她是你的表妹,可是……” 顾府人:“……” 出乎顾府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顾念北没有将尤氏提溜到一边,而是带着唇角的笑,道:“娘,小姑不是爹的亲妹,你应该知道。” 尤氏一听顾念北这话,心里猛地一咯噔:“儿……儿子,你……你不会真的让泠儿给你做……做侧室吧?娘看那孩子心气挺傲的……” 而正是此时,顾尉书房的小厮跑了过来,胆怯地凑上去道:“夫人,老爷让三爷去书房。” “老爷?” 糟了! 老爷最近状况可不好,这个时候把儿子叫过去,不好! 尤氏猛地回头看向顾念北:“儿子,娘陪你去!” “不用。” 顾念北已经收了脸上的笑意。答了尤氏一语,便跟着那小厮往外院的书房去。 书房之外,依旧守着太子的人。看到顾念北,却是出奇地恭敬。毕竟这位惹不起的主儿,现在已经是太子一派的人。 顾念北漠然视之,走到书房外,顿了一顿,随即推门而入。前脚刚进去,一卷书简就迎面飞来。 他手臂一抬,便将书简握在手中。双手拉开,上面写的,是孙子兵法第十三篇,用间。 他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字句,并不急于往里头走。 而顾尉站在正前面,瞧见他的反应,气的鼻腔直哼哼。 顾尉忿忿然走到后头,开了暗室进去。顾念北听到那响动,才提了后脚进去,反身将书房关闭。 暗室之中,顾尉坐在排排的书架尽头,怒视着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顾念北,直到他坐下,乓当一声将手中的茶杯蹬在桌上。 “长大了,倒是会自作主张了!” 顾念北眉头轻挑,一早便预料到自己的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也没打算跟他硬碰硬,索性就顺着顾尉的话答道:“嗯,青出于蓝。” “你!臭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在京中倒是学会跟在太子后头呼风唤雨了!” “是太子,跟在儿子身后,狐假虎威。” 顾念北这般狂妄和不知悔改的态度,简直气的顾尉吹胡子瞪眼:“你倒是本事了,仗着手里有两块虎符,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当初爹把虎符给儿子,为的不就是这样么?” “放屁!我是让你拿去和太子做交易的么?我是让你联络你两个哥哥的兵力,和太子抗争到底,保卫圣上!” 顾尉简直是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儿子,气的直锤桌子。然而面对他这般的咆哮怒吼,顾念北不过是挑挑眉头,并不为所动。 “爹难道不想知道,那位传说中的西梁公主,到底是谁么?还是说,您和皇上,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好奇?” 顾尉气白了脸,好一晌,才憋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皇上原本是想把西梁公主许配给晋王殿下!” 顾念北闻言失笑:“是么?那我倒是解决了晋王的难题。爹你不知道,晋王和西梁公主不共戴天么?” 平日里的冷峻,在顾尉面前倒是褪去七分,耍耍无赖的样子,简直让顾尉抓毛。 许久之后,顾尉才平复心情,将顾念北说的问题搁置一边,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接了太子的旨意,日后一旦皇上复出,你将遭遇什么?” 如今朝堂局势,异常紧迫,两极分化极其严重。 保皇党悉数被禁家宅,如今朝堂上,一切都是太子说了算。可是谁又能保证,他能一路向上? 毕竟皇上手上还有好几张底牌,如今没有亮出来,只是时机未到。所有被禁在家中的大臣,都在暗地里运作,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将太子一党,彻底终结。 可偏偏这时候顾念北却出来插一脚,如此,让顾尉简直进退维谷。 一朝太子倒势,他怎么办?肯定会被以逆党处决。 顾家出逆子,顾家人的心受不了,顾家列祖列宗更是受不起! “阿北,你这件事做得实在是太没有分寸了!” 顾念北眉眼之间的笑意,依旧不减不退。他将手中的书简摊开,推向顾尉。 “‘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爹觉得,这句话,当如何做解?” 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反间之计,顾念北没有明说,却很清楚地告诉了顾尉他的立场。 “太子性多疑,怎会轻信于你?” 顾念北难得地舒心一笑,道:“他的信任,我不需要。” 什么叫有资本的人最高傲,顾念北这就是。 在北周之中,的确没人能拿他怎么样。皇帝是舍不得,皇帝之下的人,是没胆子。 在朝堂局势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太子禁足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却唯独拦不住顾念北。他在燕都之中,依旧进出自如。而巡防营,也依旧由他统辖。 他的能耐,顾尉一直都相信。只是这么冒险的法子,实在让人担忧。 沉思良久,顾尉只提醒了顾念北一句:“太子不可能让你独善其身。”所以,好自为之。 “嗯。” 父子之间,相顾无言,却已心如明镜。 顾念北起身往外走时,突地转身,壮硕的身姿,在烛火淡淡的暗室之中,高伟挺拔。冷峻的眉梢上,洋溢着一般人的喜悦。 “爹你还没对我说恭喜呢。” 顾尉:“……” 顾尉凝眸沉默了许久,在顾念北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开口道:“木已成舟,倾其所有,白首到老。” 顾念北突然脚步一顿,唇角的笑意渐渐拉大。 这是他爹对他娘的承诺,日后,也是他对师泠的承诺。 倾其所有,白首到老。 第253章 小夫人害羞了耶 顾念北离开书房出来,尤氏已经离开了顾府。 松七说,是送了拜帖去驿馆,然后跟着就去了。 顾念北低头泯笑,这个娘还真是迫不及待。不知道她发现师泠就是西梁公主时,会是什么表情。 而事实上,尤氏前往驿馆,却扑了一个空。在她抵达的前两刻钟,师泠已经换了一身便服离开了驿馆,正在前往巡防营的路上。 这赐婚的事儿,她还得找顾念北问清楚。虽然她心里不太排斥,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她心里不踏实。 而到了巡防营外,刚巧碰到领兵巡街回来的肖褚。肖褚远远一看到她,就憨憨一笑,大声喊道:“小夫人?” 师泠:“……” 原本她还提脚往前迈着,一听到肖褚的称谓,她立马心虚地收回脚转身,往反方向去。 肖褚一见自己招呼的人扭头就走,心里也起疑,驱马而上,三两步就横在了师泠面前。眼见着自己也没叫错人,更是不明白了。 “小夫人,您见了末将,怎么跑了?您不是来寻小将军的?” “不是!” 师泠回答得极其果断,肖褚却眯起了那双牛眼,挑笑道:“不能吧?不寻小将军,您一个姑娘家,来我们这些糙汉子待的营地做什么?” “我……”师泠一时语塞,被肖褚的一脸“我懂”的表情刺激,腾红了脸,“我散步。” 肖褚:“……” 这话师泠说得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肖褚。只是昨夜之后,师泠就觉得她和顾念北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很微妙很微妙,说不上来坏,也说不上来好,就是让她有点儿捉摸不定。直到今早接到圣旨,她才突然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有个人,一不小心住进了她心里。 而就在她有丝丝窃喜的时候,宇文昊的警告却又浮上心头。现在她的身份特殊非常,皇上怎么会突然下旨把她许配给顾念北?而且现在周太子才是周朝朝堂上说话算话的人,他怎么没有异议,反倒他府上的良娣,还主动来与自己交好? 种种蹊跷的现象,都在指向一种可能。 虽然那不关师泠什么事,但是于心于情,她还是不希望顾念北是那一种可能。 现在被肖褚一堵,师泠反倒是有些发慌,不知道该不该找顾念北问个清楚。 “小将军!” 马上的肖褚,突然爆出一声称呼,师泠一惊,连忙转身看去。 然而空旷的营地前,除了陆续进入营地的士兵,哪里有顾念北的身影? 果不其然,她一转头,就撞见肖褚那不怀好意的笑:“嘿嘿,小夫人,您还说不是来找小将军的呢,这多着急啊?” 师泠:“……” “小夫人,您别走啊!您这好不容易来一趟营地,要不末将带您参观参观?” 师泠:“……” “小夫人,末将跟您说,这巡防营,可是比起南疆军和北蒙军都分毫不差!您看看咱们的阵仗,一准儿能知道小将军有多厉害!” 肖褚从马上下来,就一直撵着师泠叽里呱啦,丝毫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师泠面对营地,尤其是那一堆看好戏的士兵,一时气极,猛地一跺脚,绷紧了脸朝肖褚喝道:“肖将军,我真的只是来散步的,您和您的宝马挪个地儿,让我走,成么?” 肖褚一看师泠变了脸,自个儿脸上的嬉笑有点儿挂不住了,咂咂嘴,正准备让路时,却猛然看见军营里出来的一抹身影,登时僵直了身子,结巴道:“小将……将军!” 师泠见肖褚又玩这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肖将军,这招你玩一次就够了,玩这么多次,有意思么?” 肖褚瞪大了眼给师泠使眼色,然而人家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读不懂。眼看着后头的人越走越近,浑身霸道的气场越发地强势,肖褚连忙摆头:“小夫人,末将还有事,先撤了。” 说完肖褚就翻身上马,朝营里跑走。 见肖褚一溜烟没了影儿,师泠才吐了一口浊气。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一嗓深沉而有韵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也觉得没意思。” 师泠:“!” 这熟悉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眼盯着地上将自己的影子覆盖的黑影,师泠瞪大了眼,脑中闪出适才肖褚不断眨巴眼的样子,猛地咽了咽唾液,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顾念北,硬生生挤出几个字:“顾将军,好巧……” “是挺巧的。” 他在笑? 天呐! 他在笑! 在师泠的脑海之中,顾念北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像眼前这样笑的晃花人眼的,更是一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师泠没发现,自己的脸,就在刚才眨眼的一瞬间,刷一次再次变得通红。她踉跄退后几步,不自然地手捂着胸口,咽了咽喉,到嘴的话,却哑了声。 见到师泠害羞的这么惊慌失措的模样,顾念北忍不得低笑出声。那声音,更是像魔音一样,夺走师泠脑海中最后一点理智。 天呐,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盯着顾念北,挪不开眼? 天呐,为什么会这样? 不行!不行! 心头一慌,师泠突然把腿就跑。 那速度之快,完全出乎顾念北的意料。他顺光看去,正巧见师泠踉跄一颠,险些摔倒,登时脸上笑意全无,一个闪身,便蹿到了师泠身边,单手将她箍在怀里。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不……不是……” 师泠那般窘迫的小模样,一瞬间挑起顾念北的兴致,他坏坏一笑,逼近师泠,低沉着嗓音问:“不是那你跑什么?” 师泠憋红了脸,低垂着头,苍蝇似地嘤嘤道:“内急。” 顾念北:“……” 最后,顾念北带着师泠到了营地外一处芦苇丛生的地方,将身上的大氅接下,背过身撑起来,将师泠挡在后面。 师泠一看,瞪直了双眼。 “你……你干嘛?” 顾念北半侧过头,道:“你不是内急么?我给你挡风。” 师泠:“!” 谁家姑娘内急要男人来挡风啊!顾将军你有没有常识啊! 第25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手 最后,师泠还是架不住顾念北的压力,气呼呼承认,自己没有内急。 那委屈地小模样,险些掉金豆子。 顾念北闻言轻挑剑眉,将大氅不紧不慢系回脖项,意味不明地看着师泠。 巡防营外,是一片空旷无人的地方。 顾念北领着师泠走在官道上,不言不语,目光,却不时地扫向师泠。明明想笑得不行,却因为刚才师泠发了一个小脾气,硬生生憋着。 师泠余光上瞥,见着顾念北那般忍耐的模样,心头郁闷更加地多。 她踢着脚下一粒一粒的碎石,闷闷过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鼓起勇气看向顾念北,严肃道:“我有事问你。” 顾念北闻言,也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师泠,点了点头,然后拖长尾音道:“所以……你来巡防营,的确是来找我的,并不是散步,对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师泠硬憋着一口气,咽下去,狠狠点了一下头。 顾念北见状,心情大悦,挑眉道:“问吧,你问的,我都回答。” 明明顾念北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地有点儿冷,却偏偏在言语之间,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暖意,挠得师泠的心口,痒痒的。 她尴尬地低了低头,问:“赐婚的事儿,怎么回事?” “我让太子去讨得圣旨。” 顾念北倒是诚实得不行,师泠听罢却是猛地抬头:“你真的跟太子有交易?” “嗯。” 这个字音从顾念北的鼻腔,毫不迟疑地哼了出来,师泠不觉泛了眼:“你拿什么换的?” 倒也不是师泠高估自己,但是能够让太子心甘情愿给他圣旨,这其中的筹码,无论如何都轻不起来。 顾念北见着师泠如此,忍不得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一枚虎符罢了。” 虎……虎符?还罢了? 顾将军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师泠仿若见着异种生物一般盯着顾念北,完全没办法理解他的思维方式。 虎符怎么能就罢了?那代表的可是一支军队的指挥权! “所以,你现在……是太子的人?” 顾念北见着师泠这般难看的脸色,心里逗乐的兴致却是又高涨一层,低下头,逼近师泠的双眸,直视如那双明亮的杏眸之中,看着自己的倒影,诱导似地问道:“你希望我是么?” 顾念北的面容,倏然在她眼前放大,清晰到可以看清他脸上浅浅的纹理。师泠不自然眨巴眼,亦是相当诚实地回答:“不希望。” “既然你不希望,那我勉为其难,就不与太子为伍好了。” 师泠:“!”为了她勉为其难? 顾将军你真的很狂妄你知不知道?人家好歹是一国太子,你这么不把人家放在眼里,真的好么? 顾念北真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情这么愉悦。 身边是自己心上的人,只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举动,就一惊一乍像只受惊的小猫,不知所措。想要逃离,偏偏又往自己这里躲,殊不知,是越发地将自己送入虎口。 嗯……虽然顾念北觉得自己不算大老虎,但是眼前的人儿,实在是让他太想要疼惜。 这种奇特的情愫,自从那夜里做了一个梦之后,就越发地强烈。好像就是在那一晚,他觉得自己的心境,突然就变了。 曾经的他还有些稚气任性,可是那一晚之后,他沉稳了,面对世事,心中通透了许多。而眼前的人,却不知为何,就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泠儿,你我日后便是夫妻……” “咳咳!”师泠原本憋了一口气就咽不下去,现在听到顾念北突然而言的话,直接呛弯了腰。 顾念北见此,忙替她顺气,良久之后,叹了一气,道:“今日你来,就只是问我这一个问题?” 师泠大喘了气直起身,又歇了一会儿,回道:“也……不是。” “嗯?” 顾念北的态度,简直好到师泠心里膈应得慌,脑子一转,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脱口就问:“那个……司灼的消息,你能查到么?” 听到“司灼”二字,顾念北的脸色微变,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尽管如此,他却还是盯着师泠,一字一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想去,我带你。” 所以,他是知道司灼的消息了! 师泠顿时心中一喜:“真的?” 眼见师泠开心的模样不掺杂一点多余的情愫,顾念北心里隐隐有些醋意在翻滚,闷闷“嗯”了一句,便吹了一个口哨。 不一晌,从远处的巡防营中,飞驰出一匹黑色骏马。近了停在顾念北身侧,咴咴甩了甩马头。 这马儿不是别的,正是顾念北的独家坐骑,黑风。 顾念北朝师泠示意一下,便揽腰带她上了马鞍,将她稳稳固定在胸前,才一声驱马,飞驰远离巡防营。 一路上,贴在顾念北厚实的胸膛里,师泠心安之余,却也察觉出顾念北情绪的变化。 原本乐呵呵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沉默。脸上的寒意,比起从前,那是只增不减。 黑风的速度很快,师泠还没来得及理清顾念北情绪变化的原因,他们就已经到了皇宫之外。 看到皇宫之中那座屹立不倒的黑白高阁时,师泠突然恍然大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来指的,就是擎天阁。 司灼竟然藏在擎天阁中! 师泠心中一动,连忙扭头看向顾念北,问道:“顾将军,司灼真的在擎天阁中?” 顾念北这次并没有瞬间回应她,而是垂眸深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道:“泠儿,我希望你叫我‘阿北’。” 阿北? 他的表情好像是……吃醋了? 这样的表情师泠见过,以前在西梁的时候,萧玥一旦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宇文暻就是这种沉闷的表情,那时候萧琅发现了,就会在旁边揭穿他,说他是乱吃飞醋。 原来如此! 突然,师泠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嘚瑟劲儿。 “你是不是在吃醋?” 那一双灵动的杏眸里,闪动着坏坏的小心思,顾念北盯着,险些陷了进去。 “嗯。” 师泠原本只是想要调侃顾念北一句,却没想到这人还是那么实诚,竟然一点都没有被笑话的人的反应,反倒是很自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还顺带挂出一抹委屈的眼色。 师泠:“……” 第255章 因为你不是人啊 顾念北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醋意写在脸上,好在师泠还不笨,看了出来。 他心里原本的打算是,要是她没有自觉,他就好好地虐她一虐,让她好知道,真正该在乎的人是谁。 既然师泠表现这么好,他心情自然也比较好。 将黑风交给宫门的守卫,他就领着师泠往皇宫里去。 一直走到钦天司,师泠惊觉宫里人好像并不知道朝堂风云变幻似地,每个人都像燕都百姓一样,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见到她和顾念北时,大多会主动向她和顾念北行礼,对她的称呼是“萧七公主”,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她,知道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师泠一般。 师泠困惑地朝顾念北看去,后者却是优哉游哉的神情,似乎身处的皇宫只是普通的街市,与她对视也是浅浅一笑,不做过多解释。 直到在钦天司三丈之外,遇到了禁卫军,二人的行程才第一次受阻。 “顾将军,请留步。” 前来阻拦的,是一个穿明光甲的三级禁卫军。顾念北没有回答,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下。那小兵见此,连忙后退两步,但是余光却招来一旁的人上前一起阻挡住他。 “顾将军,请止步!” 眼见四周的士兵都围拢了上来,顾念北眸眼一沉,精致的下巴傲然抬起,蔑着那小兵道:“既然你称本将为一声将军,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将?” “属下不敢!” 顾念北冷哼一声,其余的士兵却被惊得往后缩了好几步。倒不是因为真的不敢冒犯将军之位的顾念北,而是顾念北这个人,原本就狠辣无情。特别是面对他的敌人的时候。 如果不识趣地早早退下,那是死都投胎不了的死法啊! 众人避退,唯独那小兵还坚守原地。 顾念北见此,不由眉头轻挑,对这小兵有几分刮目相看。正是此时,另一个角落里的小兵突然凑上来,靠近那小兵耳语一句,那小兵才面露疑色地看向顾念北。良久之后,才侧退两步,拱手道:“将军,请。” 顾念北往那传信的小兵看了一眼,路过二人时,停在之前的小兵不远处,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被顾念北突然一问搞得有点儿懵,愣了几瞬后,掷地有声回道:“陈宋。” 顾念北暗衬一晌,脱口道:“陈宋,平原郡池上县人,十八岁入平原军,二十二岁调自燕都禁卫军,任职禁卫军三级督头,三年未满。” 陈宋听得顾念北将自己的生平脱口道出,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掩藏。他,籍籍无名,不过是燕都众多禁卫军之中之一,一个督头,不过相当于一个百夫长。顾念北竟然知道他,而且知道得这么详细。 如果说顾念北以前就关注过他,陈宋是不信的。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可怕的可能了。 这个男人,对周朝的兵力,了如指掌到对每一个士兵都能随口而谈。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够了。 陈宋不自然握紧双手,憋着气侧转身,朝已经走过半丈远的顾念北高声问道:“将军怎么属下就是您口中的陈宋?” 顾念北身形微顿,随之转身,抛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陈宋:“……” 他是不是被坑了? 他说不知道,那得意的表情分明就是很肯定! 不对,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他说的那个陈宋,而是因为自己突然问了这一句,所以他才更加确定。 恍然间,陈宋真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不过弱冠之年的男人的恐怖,简直不是人啊! 而在他们往钦天司大门去的时候,提醒陈宋的那个小兵,悄悄溜走,出了宫往太子府去。 师泠跟在顾念北身边,刚才一直保持零存在,但是在听到顾念北把陈宋的信息脱口报出的时候,也是惊呆了。一双杏眸闪闪烁烁盯着他,充满了眸中情愫。 “你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你说的陈宋?” 顾念北侧转脸,垂眸看向身侧神情认真,充满了探知欲的师泠,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世上陈宋千千万,我哪里知道他就是我说的那个陈宋?” 师泠听顾念北这一说,顿时的瞪大了眼:“那你为什么还说?说错了多丢人啊?” 顾念北闻言,目光微怔,随即颇为赞同地点头道:“说的也是,看来下次不能乱说话了。” 师泠:“……” 前头的士兵不敢拦顾念北,守在钦天司外的士兵,更不敢拦。两丈开外见着他过来,就赶忙迎了上去。 “顾将军。” “开门。” 顾念北话音一落,迎上来的士兵就赶紧使了眼色。门口的士兵迅速将钦天司的门打开。 顾念北朝门口几人看了一眼,便拥着师泠进入其中。 脚一踏入内里,师泠就被里头破败的场景惊到了。 残垣断壁,万箭横斜。汉白玉的地,变得乌漆墨黑,斑斑点点地,让人看了心惊。 “这里发生了什么?” 师泠僵在大门口,听到身后的大门关闭,才愣愣转过头,看向顾念北,以求证。 顾念北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之所以知道司灼在这里,是因为有人给他传过信,如果师泠要找,就把她带到钦天司来。 这里,他也鲜少踏足。这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也是面色凝重得不行。 “你觉得司灼会在哪儿?” 顾念北这么问,师泠也看出来他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指了指擎天阁。 “擎天阁?” 太子给司灼蒙上了惑国的罪名,既然要搜查他,钦天司肯定不会放过,所有的屋子都被搅乱一气,擎天阁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顾念北疑惑地看向师泠,师泠的神情却异常坚定:“擎天阁不是凡尘俗地,不是谁都能进去的。而且,在皇宫中的人,可能并没有几个人能够看见擎天阁所在。” 进到钦天司中,除了被满目疮痍震惊到,师泠还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幽香,就好像她第一次进宫闻到的那味道,一模一样。而那香气的来源,就是擎天阁。 “我看见了。” 师泠对此,并未感到吃惊,只是咧咧嘴道:“以为你不是人啊。” 顾念北:“……” 第256章 姜还是老的辣 师泠说得对,他不是人,他们俩都不能算是人。 体内流淌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和力量,他们的身躯和灵魂,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也正是如此,他们俩才能真正地走到一起。 “泠儿,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不是人的感觉这么好。” 顾念北眼看着那高耸入云的擎天阁,一双星眸浅浅眯起,其中洋溢出的流光,就好像看到了二人相濡以沫,儿女成群的美好未来,棱角分明的唇角,渐渐往上勾出完美的弧度。 那简单的情绪表达,与他冷峻的外形大相径庭,毫不违和。 师泠盯着,渐渐绯红了脸颊。虽然顾念北没有明说,但是她分明是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 “走吧。” 她匆忙低下头,轻扯了顾念北衣角,就连忙往擎天阁下去。 顾念北呢,真是见她这么娇羞的模样是爱得不得了。明明在不久之前,见人就会害羞的,明明是他,现在,却像是身份转换。 这感觉,挺好。 跟在师泠身后,顾念北静静地看着她从右掌中引出九天真火,余光往墙头一瞥,便见着几双不该出现的眼睛。 趁着师泠运功之时,倏然闪身,以雷霆之势,将那几双眼睛解决干净。他立于墙头之上,冷眸寒如冰,一周的禁卫军,在他的注视下,仿佛变成了冰棍,一动不敢动。 强大的气势威慑足够了,顾念北果决一闪身,又回到师泠身后。那几眨眼的功夫,师泠已经在结界上打开了一个玄光洞。 她扭脸示意顾念北先进去,紧接着,才在九天真火被收回的一瞬间,一步跨进去。 内里擎天阁,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是在他们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从楼阁之顶,迅速旋转倾注下一束极富攻击力的玉光。 惊觉之时,那玉光已经近在眼前。 师泠迅速将九天真火幻化而出,变作一把赤火利剑,与顾念北一同对抗玉光的攻击。 然而那玉光也不是善茬,即便是一对二,也游刃有余。倒是师泠和顾念北,对这一股不知谁在操控的玉光,防御起来堪堪吃力。 这样的情况不过持续一刻钟,师泠和顾念北就觉得应付不上来,好不容易避开。师泠脑中突然闪现一个人说过的话,连忙扭头,紧盯着那再次席卷而来的玉光。 这道攻势只增不减的玉光,无论是从色泽还是发力者的修为来看,这都不是司灼掌控的。如果不是司灼,那就只有…… “师父,我是泠儿!” 一声惊呼出,就在顾念北挡在师泠身前准备迎接玉光那猛烈一击时,它戛然而止。悬空停止一瞬间,轰然化作玉烟。 玉烟散去,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从中走出来。他一身墨白长袍,一丝不苟的脸上,挂着一抹生冷。特别是那一双凤眸之中,夹杂着连顾念北都不由得肃然起敬的威严。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顾念北自己都怔神一二。 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服过的人,只有两个。司马二叔是一个,宇文暻是一个。 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然而眼前的人,不过是站到了他面前,就给了他强势的压力。 他给人的威严,和顾念北自身的威严不同。 他的是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折服力,不需要拧眉皱眼,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你就可以远远地感受到他的气场。 而顾念北的则体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之间,那是源于旁人对他的凶残的恐惧,和这种油然而生的情愫,完全不一样。 他走到二人的面前,目光一秒都没有在顾念北身上停留,直接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了后头的师泠,就在那一瞬间,明明森冷的一个人,竟然唇角上翘,流露出一缕暖意。 “好久不见,泠儿。” 那润物细无声的声音,就这么滑过了顾念北的肩头,抵达师泠的耳畔。 她在看清来人时,早就兴奋不已。此时听到他打招呼,二话不说就从顾念北身后蹦了出来,俏皮一笑,又嘟囔嘴道:“说是如此,可师父下手还跟从前一般,一点儿都不手软!” “若非如此,你又怎知是为师?” 要说顾念北脸皮厚,眼前这个人的脸皮,更是厚到了天际。拿真本事来招呼自己的徒儿,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眼看着他抬起的手就要碰到师泠的头,顾念北猛地便将师泠扯到了身后,横在中间,挡开他的手,颇为傲娇道:“她是我未婚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是泠儿的未婚夫,为何不唤我一声爹?” 厚颜无耻!道貌岸然!伪君子! 顾念北内心在咆哮,眉眼在愤怒的时候,一旁的师泠却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虽然师父说得有点儿不厚道,但是细细一想,还挺有理的,只是看到顾念北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就好想笑好想笑,忍不住啊真的忍不住! “泠儿!” “到!” 顾念北脸色阴沉,浑身都透露着不友好。他一喊出自个儿的名字,师泠就立马稍息立正一脸严肃。 一看到他的表情,又控制不住地想笑,死憋着吧,还不好喘气。 顾念北见此,很不厚道地白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男人,拉过师泠,认真道:“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 师泠:“……” 顾念北总是有办法让师泠心生内疚,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学的这些把戏,还真是屡试不爽。就在他说出那一句话之后,师泠瞬间笑点消失,揉了揉僵硬的嘴角,耸肩憨憨一笑。而后转身看向自个儿的师父,司华。 “师父,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师母呢?” 司华依旧眼不动唇动:“在照顾你师兄。” 师泠闻言眼轱辘突转,问道:“师兄?您是说司灼?” “嗯,此次燕都大乱,我和你师母赶到的时候,他受了重伤。这几日调息,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还意识混沌,没有醒过来。” 师泠认真地听着司华的话,其间,与顾念北默契对视一二,顿时明了对方心中所想。等到司华说完,她连忙问道:“师父,你知道燕都发生了什么?” 第257章 哪里来的小布丁 一旁的顾念北,听到师泠问话,突然眸光一闪,看向司华,问:“给我传信的人,是你?” 要说看到的第一眼顾念北还是挺尊敬这个人的,那么现在,他是横竖看他不顺眼,若非是听师泠说还有个师母,他保不齐就要跟这人打上一架了。 就在这两日,他接到的神秘信之后,才赶往了司马府,才在那儿碰到了师泠,而就在从司马府离开不久,他就又收到了神秘信,说司灼就在钦天司。当他知道师泠要找司灼的时候,就心有疑虑。 他怀揣着疑问前来,一是不放心师泠,二则是来一探究竟。 事情发展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顾念北很不爽。 面对顾念北的质疑,司华却是笑而不语,只朝师泠看去。 “泠儿,你师母这些年,想你得紧,想见见她么?” 若说顾念北总有法子让师泠犯囧,那司华就总有法子将师泠的心紧紧攥在手里。 眼下师泠听到司华的话,二话不说就蹦了过去:“见!” 身后传来的森冷,让兴奋的师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僵硬地扭头看去,顾念北可不是在怒瞪着司华么? “顾……”称呼到了嘴边,师泠突地卡了几瞬,再开口时,已经改了口,“阿北,我和师父去见见师母,要不,你现在这儿等等?” 顾念北这次却没看师泠一眼,瞪着司华,傲气道:“爹都见了,没理由不见娘。泠儿即是去见师母,那作为你的未婚夫,我也要见见才不失礼数不是?” 顾念北的态度摆的分明,那就是寸步不让,师泠要见,他就必须见。虽然师泠口口声声管这个男人叫师父,他也不能放心。 司华对于顾念北的要求,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是不经意挑了挑眉头,而后半转身,掌中运力,引出一朵玉色云。 一旁的师泠,却是有些脸色难看。 “泠儿,你不想我去?”顾念北发现师泠的表情,眸中有浅浅的失望。 “不是,见没什么,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无厘头的话一说,师泠也没有再解释,带着顾念北蹦上了玉色云,接着司华便暗自念力而动,引着玉色云之上九九八十一层。 这里师泠来过很多次,因而并不觉得新奇,顾念北却是第一次。 目光随着玉色云的上升而扫视擎天阁的每一座阁楼,他才发现,这阁楼竟然没修往上的楼梯。 没有楼梯,这高耸入云的擎天阁是怎么修出来的? 看师泠的样子是肯定不知道了,再看司华那一脸的生冷,自然也不可能与他解释,顾念北也就在心中压下。直往上数到九九八十一层,目的地便到了。 凭栏之后,雅间一阁,三开的门扇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写着“八卦阁”三个字。 推门而入,青纱墨帐之后,是一径长一丈的太极八卦。八卦中央,躺着一个素衣男人。在八卦乾坤巽艮四卦之上,各坐了一人。其中三人,是钦天司的少监,司甲三兄弟,另一人,着女装,应该 就是师泠的师母了。她此时坐在艮卦之位,背对着他们。 “玥儿。” 司华走到屋中,对那女人唤了一声。接着,四人便缓缓收了气运。司甲三人起身,对司华恭敬地行了一礼,唤:“师叔祖。” 见着师泠在其后,也难得恭敬地唤道:“师叔。” 师泠和顾念北:“……” 女人缓缓回转身,一张熟悉而精致的面容,展现在师泠和顾念北面前。 师泠一时激动,眼泪漫上了眼眶,立马奔过去抱住那女人,哽咽唤道:“玥姐姐!” 而其后的顾念北,却是第一次傻了眼。 那个女人……分明就与顾念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也不对。 虽然五官相同,但是眉眼之间,眼前的女人更多了几分少妇的温柔,一身玄衣,将她一身世外之气显露无遗。比起僵硬的顾念雪,这明显就是当空明月,遥遥吸人眼。 师泠叫她“玥姐姐”,看她的穿着,还是西梁人的服饰,所以,她就是宇文暻心心念念多年的那个,早逝的西梁公主,萧玥? 正是此时,两个穿着福娃红衣的娃娃,从帷帐后蹦出来,轱辘大的眼珠子好奇地转着,最后看到顾念北,小眼神一对,就跑向了他。 “咦,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啊……你脸好黑哦,是被晒的么?” “我看不像,是被人糊了吧?” “什么糊的?” “我猜是酱油。” “我觉得是醋!” 顾念北:“……” 两只小布丁三岁的娃娃,一边一只抱着他的大腿,嘀嘀咕咕跟个小大人儿似的,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还说他被醋糊了一脸,这不欠揍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两只小布丁就被顾念北一手一只拎起来,做足了扔出去的打算。 “炬儿灯儿!” 喊话的,就是半抱着师泠的女人,轻灵之声如春水潺潺,两只小布丁一听,顿时变了脸,齐刷刷扭过头看向顾念北,嘟囔着小嘴,可怜兮兮道:“大叔,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顾念北没有立即放过两只小布丁,而是头扬向师泠,问道:“你们叫她什么?” 小布丁扭头一看,笑眯了眼,毫不迟疑道:“娘亲!” “……”顾念北一看俩丫的眼神儿就知道看错了,又道,“旁边那位。” “泠儿姐姐” “不对!是泠儿姨娘。” “不对!她叫爹‘师父’,那就和咱们平辈,叫‘姐姐’!” “不对!她叫娘亲‘姐姐’,是咱们的长辈,叫‘姨娘’!” “不对!” “你不对!” “你才不对!” 顾念北:“……” 两只小布丁成功地转移了顾念北的注意力,他将两小只扔在角落,顾自往前去,朝着女人行了一礼,道:“敢问夫人可是梁国公主萧玥?” 萧玥的脸色明显一怔,随即一抹浅笑浮上温柔的脸颊:“不错,不过那已是前尘之事。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 萧玥不骄不躁,说起话来,很容易让人心静。比起笑面虎司华,好的不知多少辈。若是她还未成家,说不定现在还算自己的半个嫂子呢。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朵娇花儿,竟然插在了他头上,而自己的好兄弟,却…… 第258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在顾念北感叹的时候,师泠突然将他一把扯到角落里,憋着气闷道:“顾念北,你这表情什么意思?玥姐姐成了我师父的妻子,很差劲么?” 顾念北:“……”小猫突然变凶了,样子还挺拽! 他下意识往那边两人看去。 二人并排站着,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温文尔雅。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是那眼神流光里,浓浓的都是情谊。两只小布丁围在旁边,叽里咕噜地争辩着到底应该叫师泠什么,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差劲么? 不,那是最令人羡慕的家,简简单单,只有彼此,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是他最期望的家的感觉。 突然之间,他觉得司华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一边的师泠,眼看着顾念北盯着司华一家看,沉郁的星眸之中明光闪闪,气消了三分,拐了他胳膊一下,道:“你出去以后,不许告诉宇文暻!” 顾念北迟疑了许久,道:“你应该知道,萧玥的死,给了他多大的打击。你既然一早就知道萧玥没死,为什么不告诉他?白白被他冤枉那么多年,还忍着?” 师泠闻言一怔,突然觉得心口暖暖的,不告诉宇文暻萧玥的事,那是因为答应过萧玥。虽然有点儿惊讶顾念北竟然知道这事儿,师泠也没多追究。 吸了一口气,耸耸肩道:“虽然被他冤了这么多年,看到玥姐姐和师父安好,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我原谅他了。” 眼看顾念北还要追问,师泠赶忙从他身边溜走。 两只小布丁见她过来,张口叫道。 “泠儿姐姐!” “泠儿姨娘!” “呃……要不你们还是叫我姐姐吧?” 虽然有的女儿家十五六岁就有了孩子,但是她到底是没嫁出去的女儿,就这么被人叫姨娘,还真是有点儿说不清的滋味儿。 司华倒是很懂她,拎着两只小布丁道:“有句话叫‘嫁夫从父’,你们娘亲既然嫁给了爹爹,那称呼也要随着爹爹来,所以,叫姐姐。” “耶!小灯儿,你看我又对了!”得意忘形的,是炬儿。 两小只长得一模一样,脾性也差不多,但是头顶的发髻梳得不一样,一个歪了左,一个歪了右。歪左的是炬儿,歪右的是灯儿。 灯儿听到司华最后的宣布,明显有点儿不开心,哼哼两声,就跑进了内室。炬儿一见,忙不迭追上去:“灯儿你又生气!小气鬼!” 等两小只没了影儿,司华才收起笑容,向萧玥简单说了两句,便叫了师泠往另一里间去。 顾念北原本想要跟上去,却被萧玥拦下。 “你是泠儿的未婚夫?” 萧玥笑问着,顾念北也不好甩她面子,颔首以应,但那目光,却是追随着师泠的背影,知道她消失在帷帐后。 萧玥见状,低头浅笑:“你倒是不必如此担心。阿华与泠儿,是多年的师徒,阿华当她是亲女儿对待,不会对她怎么样。” 顾念北:“……”那可是你相公,你这么说真的好么? 原以为萧玥是这一家子里唯一一个正经的,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顾念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另一边,里间之中,司华和师泠站在破魂玉前。 司华引出一卷玉气,覆于破魂玉上,瞬息之后,破魂玉之上,投射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阴郁的天色之下,有一方凉亭,一池风荷。 冷木池的凉亭之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群衫,秀发束起,在阴气森森的凉亭中,面向冷木池,模糊的侧颜,染了霜。 安静的背影里,传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虽头未动,但是师泠能感觉到,她的双目,一定是涣散地,她在寻找,寻找一处可以让她目光聚焦的点。 但是那个点,显然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以内。 接着,锦白出现了。锦白身上趴着一个狼狈的女人。 那是祁香。 她跃身而下,发现凉亭中的人,急急奔了过去。就在她准备将那个女人掰转过来的时候,荷花池中突然出现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粉桃衣裙,一双大眼睛在粉嫩的脸上眨巴着,看得人尤其心动。然而下一瞬,她突然脸色变黑,紧接着,她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桃色的脸被生生憋成赤红,被银铃之声召唤出来的妖力,也变得赤炼火红。四散的阴气,被她迅速聚集起来,污水之中的荷叶荷花,也拔根而起,旋转形成一面泥墙。 在灼灼加快银铃声响时,强大的妖力推着泥墙向四周吞噬而去。 然而就在师泠越发想要探究那个女人的真容时,对面的小姑娘却开始大变身。 明明是个俏皮的小姑娘,竟然就在几息之间变成一个邪魅狠辣的女人,手中桃色的力量,也渐渐变得浑浊。 这眨眼之间的变化,让师泠有点儿没接受过来。她转眼看向司华,司华却示意她认真看下去。 师泠听不到那画面里的人物的对话,只是看到他们的举动。 当小姑娘蓄力往下攻击的时候,庭中的女人突然破亭而出。她脚下踏着百草,轻悬于空中,浑身闪耀着荧白的光芒,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小姑娘在她面前,瞬间气场弱爆了。 女人和小姑娘变的妖女大战许久,终于,小姑娘还是不敌她,跑了。而就在那个女人即将转过脸来时,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 破魂玉也只是闪耀着浅浅的红光,再没有多的反应。 盯着破魂玉,师泠想了很多,却没找到那个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遗漏掉的。 “师父,您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司华默视师泠一晌儿,伸出一只手到师泠面前,掌心向上,握拳又松开。 “还记不记得师父跟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师泠微怔,伸出手学着司华的模样,掌心向上,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如此往复,她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十指连心,问心先见指。” 第259章 破魂玉中事 师泠说完,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察觉到指尖传来的感应。 “师父,你是不是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师泠蔑着眼看向司华,见司华浅浅一笑,脑门儿顿时一黑:“师父,这种玩笑好玩么?每次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你就要跟我开这种极其不严肃的玩笑!” 司华依旧浅笑着,他亲昵地拍了拍师泠的小脑袋瓜儿,道:“师父是看你太紧张,让你放松放松。” 师泠:“……” 在师泠怨怼的眼神甩出去的时候,司华已经转了眼,而他的手中,又再次腾升而起一卷玉色,覆盖于破魂玉上。那荧荧红光,再次开始大放异彩,在玉石上空,又一次浮现一副场景。 这一次,是在皇宫之外,一处大宅前。三开的大门,看得还有点儿熟悉。 那是一个黑夜,一抹幽蓝如鬼魅的身影,在长街之中闪烁而前,停在了那宏伟的大宅之前。 他在宅门之外伫足几瞬,一个闪身,竟就穿墙而过,到了影壁之前。 诺大的影壁上,上古神兽龙九子之图浮雕于上,栩栩如生的九龙,硕大的口都朝向当中一颗石刻的宛如碗大的珍珠。迎着日光,九龙与那“珍珠”,大有夺壁而出之势。影壁左下,一袭印章上书着传世之中的圣画手的字。影壁之下,野草茂盛,春风一过,好似九龙之下的绿海荡漾。 那幽蓝的身影在手中蓄出一抹蓝火之时,影壁上的九条形象各异的龙体上诺大的眼珠随着口中“珍珠”微不可察地开始转动,随之而引起的,是随风而动的杂草沙沙作响,不动声色地凭地而动。杂草葳葳挺立,笔直地好似一把把锐利的钢刀,白光过隙,还闪过一两缕刺目的绿光,与钢刀上闪过的银光一般无二。 就在那人手中蓝火冲出之时,庭中杂草倏然似万箭齐发,冲向他。 两力相较,那人却趁机以诡异的身法迅速蹿向影壁之上转动的珍珠,一个大力,将珍珠劈裂。 刹那之间,平静的夜色之中,乌云卷雾,迅速回旋一团,电光火石,从天而降。从大宅往四周,开始扩散。 狂风骤雨,也在顷刻之间发生。 幽蓝身影的人,立于风暴中心,手中赫然出现一只阴玉葫芦。而那只开了口的葫芦,在源源不断地吸食破裂的珍珠之中泄出来的气体。 看到这一幕,师泠心口猛地一震,就像被人拿敲大钟的木槌狠狠撞过。 而下一瞬,那个男人化作一道南光消失在夜色之中。身后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天,根本没有要管的意思。 天卷云灭,整个城,都陷入无边无尽的电闪雷鸣之中,无数沉睡的异物,在这时倾巢而出。以普通人看不到的方式,聚集到了这处大宅之外。他们互不干扰,却是默契地仰头朝大宅之中放出的气体奋力吸去。 当他们都无力再承受那灵气之盛,终于悄然消失在风雨云卷之中。众怪逃离的时候,还有一只粉体的妖,还在源源不断地吸食。 那只妖,师泠记得。就是几次三番想要将她吃干抹净的荷花妖,玉姬。 她贪婪地吮吸着,好像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而在风卷云涌的背后,却对峙着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逃走的那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天旭? 师泠看到这里,登时瞪大了眼,怎么会? 天旭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看他,还是与司灼比肩而站的。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下一瞬,天旭周身,开始环绕出一条金麟龙。 巨大的龙兽一出现,瞬间将风雨雷电集结于一身。居于天空之上,居于下处的小姑娘,与此时的他相比,就像是沧海一粟,一脚就能踩扁的蚂蚁。 两臂一紧,金麟龙就顺着他的意识而下,直攻小姑娘。 小姑娘退身弹跳一避,借势摇响手中银铃。 魔音一出,神魂颠倒。 银铃声掺杂着雷电轰隆震耳的声音,变得格外地强势。 金麟龙和天旭在遭遇那魔音之时,身子竟开始不受控制。 小姑娘的嘴角邪佞一笑,越发加强了手中的银铃之声。 当天旭强行镇魂之时,小姑娘已经飞身而上,噼啪,一掌攻上他的心口。 一口金色血迹喷出,惨淡落地。 天旭昏迷之后,小姑娘才发现玉姬的存在,她冲身而上,玉姬却是轻易地从她手中逃脱。 玉姬逃走之时,天空之中的雷电,戛然而止。 小姑娘怔神之际,一道玉光从背后袭来,将她的灵气一掌打出大半。翻滚几座楼房之后,她才踉跄稳身。 来人,是司灼。他虽手中掌握着玉光,将小姑娘吓跑,但是下一瞬,他就轰然倒地…… 而画面,也到此为止。 后面的事,师泠也大约猜得到,是自个儿的师父出现,将他带了回来。 “师父,你们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司灼?” 司华看向师泠,将她眼中的情绪看得分明,他沉眸微转,道:“那个少年,师父和你师母,没见过。” 如果是这样,那么是谁把天旭带走的? 回想起在下华门碰到的时候,天旭很明显也没有记忆。 而且,他的耳聋…… “师父,那个小姑娘,你认不认得?” 司华转身踱步,缓缓开口道:“曲流家谱有记载,千年之前,神界与魔界大战,魔龙率领十八妖王,攻上天宫,与天帝及其座下三十六神七十二仙大战三天三夜。最终魔龙惨败,但他在魂飞魄散之际,将十八妖王送往人界,以备后路。那小姑娘,手戴玄冥池出的银铃,身有桃夭之力,应该是十八妖王之中,排行老七的灼灼。” “灼灼?” “十八妖王,死忠于魔龙。而这个灼灼,更是厉害。为了魔龙,可以做任何事。” 不知为何,听到司华说出这话,师泠心头猛然一抖,想起刚才画面中的荷花池一战,她明明听不到里头人的交谈,却能看出,灼灼的口语。 她在恨在怨那个踩花踏草的女子,情到深处,怒火才终于冲天。 第260章 扭曲的爱情 司华眼见着师泠眼底的神色,突然开口道:“泠儿,有句话叫做‘人不貌相’,灼灼之所以能够成为十八妖王之一,必然有你不知道的一面。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师泠的深思被司华牵引回,她怔怔看向司华,问道:“师父,您什么意思?” 司华在室内踱步来回,缓缓道:“灼灼原本是一人间女子。幼年之时,家境潦倒,随着她爹娘沿街乞讨。在她八岁那年,爹娘死在了路旁,而她有幸,被一富家少爷捡了回去。少爷见她伶俐乖巧,便留在了身边做贴身丫鬟。从那时起,少爷在她心里,如同再生父母,而这样的情愫,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发生了变质。当她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陪在少爷身边的时候,少爷却迎娶了一位******。那女子进了府,成了正妻。而少爷,从那以后,与她就渐行渐远。府里旁的人见少爷对她不上心,总想着捉弄她的人,也放开了手,明里暗里整她。在她几次受不了想要去找少爷做主的时候,却都碰见少爷和正妻二人花前月下,赏风吟诗,你侬我侬,好似一人那般。” “她将自己遭受到的一切苦难的源头,都归结于正妻的到来。是她的突然出现,搅乱了自己原本幸福而温暖的生活。从那时起,原本乖巧可爱的她,心境开始大变,渐渐地,就变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每日里寻思着,如何离间少爷和正妻的关系,其间许多次因为手段太低劣被抓到,少爷都从轻发落。而这,原本是少爷的不忍心,却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她觉得是少爷对她有情,所以没办法伤害她。在日渐扭曲的心理下,终于,她将少爷骗上了她的床。之后,少爷不顾家人的反对,将她纳为唯一的妾室。正妻因为这件事,和少爷冷战了很久,而那段时间,她则多了很多时间陪在少爷身边,好像一切又都会到了最初一样。”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突然有一天,少爷就回到了正妻的身份,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来看她。她每日里独守空闺,好不容易好过的日子,又被一群见风使舵的奴才搅乱。她备受屈辱,决心找少爷问个清楚的时候,却得知正妻怀孕。这件事,像一根毒刺一样扎进她心里。她抽抽地疼,最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了一个决定。” “正妻怀胎六月,胎象一直很稳,但是就在第七个月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眼看着就要早产,府上的接生婆却在几日前有事就离开了府。在少爷张罗着人去寻找临时的接生婆时,她悄悄溜进了产房,做下了这辈子她最不能得到宽恕的事。后来,接生婆找到了,而正妻却和死于腹中的胎儿一起,下了黄泉。” “少爷悲痛欲绝,在正妻的灵堂下,当着所有在场的人宣告,终生不再娶妻续弦。听到这样的承诺,她有一丝的失落,更多的却是欣喜。她觉得,自己的幸福,终于又要到了。少爷不再续弦,那说明,府中就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了,虽然身份是妾,但是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进少爷房的女人,没有人再能够阻挡她和少爷的幸福。” “然而她又错了。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能出过自己的小院子,而少爷,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她听下人说,少爷经常去烟花之地,总是一去就是大半月。而后来,她亲眼见着少爷带了几个身姿妖娆的女人回来,成了和她一个身份的妾……” “自那时起,她的禁足就被解了。而接下来,她就每时每刻都看到少爷和那些女人亲热的模样,每一次,都深深地扎疼着她的心。终于,沉寂许久的恨,再次涌上心头,冲入脑中。然后,那一个一个的女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中。最后当她把那些女人都解决干净之后,终于少爷的身边,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兴高采烈地去见少爷,却发现,她好久不见的少爷,已经变了。变得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变得黯沉无光,眼下是黑重的眼袋,脸上是数不清的痘。他躺在软椅上,怀里抱着正妻的画像,目光痴愣。” “那一幅画面,简直让她崩溃。她不相信,不相信软椅上的那个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么久以来,她天天盼着见到他,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最好的模样,心怕一个闪失,会让他失望。现在终于见到了,可是他的样子,跟她死去的爹,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她不能接受,她没办法接受。” “当她想要逃离的时候,少爷却突然起了身,走到她身边。他佝偻着背,走的很艰难。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话……” 师泠一直静静地聆听着,在司华绘声绘色的讲述里,她已经把自己完全代入进去,她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的灼灼,为了一个心爱而不爱她的男人,如痴如狂最后走火入魔。但是到了后面,司华突然就结束了,让师泠怔怔不已。 “他说了什么?” 司华站在破魂玉前,单手负背,身上流淌着沉郁的气息。 “他说,‘我记得你在桃花树下的模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所以她才叫‘灼灼’么?” “不。” 师泠:“?” 司华嘲弄似地看了一眼师泠,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顶着一脸“不懂了吧”的表情,道:“所以师父才跟你说‘人不貌相’。” 师泠瘪着嘴揉了揉被司华一阳指弹得通红的脑门,忿忿道:“师父你弹也弹了,倒是说啊……” 司华低头失笑,随即,脸色却变得有些惆怅。 “少爷说完这句话,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截乌黑的骨头,移到她的眼前。她当时一看到那骨头,脸色立即大变。因为那骨头,是正妻身上的。少爷一直都带着,说明他一直都知道是她下的手。” “然后呢?” 司华凝视着好奇的师泠,许久之后,吐出一句话。 “她把少爷杀了。” 第261章 每一个都不简单 司华面无表情地说出那句话,师泠听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她为什么要杀那位少爷?”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还一直包容她的男人啊! 师泠的震惊,司华看在眼里,他垂眸吐了一口浊气:“所以师父告诉你,人不貌相。她爱少爷,爱到了骨子里,可是当她发现少爷要杀了她为正妻报仇的时候,她就先一步杀了少爷。” 少爷要杀她? 师泠听了司华的话,顿时皱紧了眉头,回想司华说的话,猛然惊醒:“少爷想用那截黑掉的骨头?” 司华不置可否,喃喃又道:“她后来被少爷家族的人追杀,一路逃到少爷说的桃花树下,终于精疲力竭,被少爷家的人乱棍打死。她死的时候,看着光秃秃的桃花树,眼里全是恨。恨她的出身,恨她的父母,恨少爷把她捡了回去,恨这世间的一切。她认为,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别人强加的,她恨。从她把少爷杀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爱了。她的怨念太大,死后没有归入地府,反倒是游荡人间,开始作恶。” “她被同道追捕过,却在将死之际,遇到了魔龙。魔龙让她拥有了实体,条件是,终身忠诚,绝不背叛。那时候的魔龙,对她来说,就是当初的少爷,而魔龙,也让她的心境,产生了变化。她的肉体,变成了当年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怜惜。凭借那张皮囊,她帮助魔龙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最后跻身十八妖王,排行老七。” 师泠听了,心头涔涔地直冒冷汗。 司华有些事情没有细说,她却完全可以自己脑补。 灼灼,可以让一个一个像少爷或者不像少爷的男人,对她心生怜惜,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命丧她手。而她,在无尽的杀戮和宣泄中,成为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享受着恨意宣泄的快感。 想起画面之中,灼灼恨那个踩花踏草的女人,恨到不惜将自己的真实面容暴露出来。 那个看不清正脸的女人,实力明显在灼灼之上,但是灼灼依旧是不怕死地往上冲,就是有种要将她抽筋拔骨的滔天恨意。 “师父,破魂玉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师泠很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是司华无奈摇了摇头,她有点儿失落,转眼看向破魂玉,神色有点儿黯然。 而司华,也不比师泠轻松,破魂玉里的片段,他看了无数遍,但是都没有那个女人的正脸,甚至用灵力,都无法感知那个女人的存在。 至于司灼和那个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司马家,这个问题,他也无法解释。 司马家有灵力存在,这件事,出乎司华的料想。这么多年来,他带着萧玥母子三人,跑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找到第三个灵气聚集地。 谁曾想,竟然是近在眼前! 如果不是突然察觉到灵气外泄,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师父,你为什么会对十八妖王的事这么清楚?” 这事儿司华倒是不隐瞒,坦言道:“这些事,破魂玉中都有记载。十八妖王中的每一个,都不是简单角色,他们和灼灼一样,与魔龙做交易,献出自己一生的忠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疯魔天下……我们作为天道者,监命人,必须竭力阻止他们!” 得叻,司华又开始他的教育模式了。师泠不过问一个问题,他就能从天扯到地,从个人小利扯到民族大义。 明明看着那么超凡脱俗,外形高冷的一个人,却巴拉巴拉是个话靶子,师泠内心是真的很崩溃。 一直以来师泠都没太想通,萧玥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个人,甚至不惜假死,和他私奔到天涯海角,还给他生了俩活宝。偏偏人家就是爱上了,即使年龄相差十来岁,两个人还是如胶似漆,好的不得了。 “师父,我这次来,原本是想找司灼问一件事,既然他现在受伤了,那我就直接问你了。” 正准备继续下一篇长篇大论感伤春秋的司华,一听师泠有问题,立马严肃起来:“问。” 这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 师泠斜乜司华一眼,问道:“师父,你们曲流家,是不是出过叛徒?” 司华很严肃地点头:“是。这次我让司华出山来北周,就是找出那个叛徒。你这么问,是不是有线索?” 果然司华转动起来脑子还是非一般的快。 师泠点了点头:“应该算线索。因为我在这里,见过蓝色幽冥香。” 司华猛地眉头一皱:“幽冥夫人?” “是!” 师泠将在顾念雪那里看到幽冥香,以及向司灼讨教的事悉数告诉司华。 司华听了之后,暗自琢磨起来:“你说顾念雪,有和玥儿一样的面容?还曾有过幽冥夫人?” “是。” 司华沉郁的眼珠微转,脑中思索着师泠不知道的事。 “泠儿,你突然问我这件事,想知道什么?” 所以才说姜还是老的辣,司华最了解她嘛。 师泠讪讪一笑,蹭到司华边儿上,谄媚笑道:“师父,我想跟您一起去查那个叛徒,完了事儿,您送徒弟一株‘幽冥夫人’,成么?” “不成。” 师泠:“……” “一株‘幽冥夫人’,万年才一次。上次那株就被那个叛徒给砍了半截儿,师父还没找到他算账呢,你竟然还跟我要一株,是想整个曲流一族与你为敌么?” 司华语速有点儿快,语气还有点凶。师泠听罢,有些委屈,喃喃道:“可是,我想救我娘啊!爷爷说,只差一株‘幽冥夫人’了……” 司华原本不打算搭理师泠,听到她的话,突然扭过头,狐疑道:“你娘?你娘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么?你难不成还想用幽冥夫人起死回生?” “师父!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以前也以为我娘死了,可是昨儿我才知道,我娘没死!只是住在寒冰琉璃棺里,不能说话而已……” 师泠的话,让司华深深吸了一口气。 关于师泠的身世,他可是调查得一清二楚。 司马家,早就灭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爷爷? 第262章 诡异的庭院 “泠儿,你说的爷爷,是怎么回事?” 师泠一看司华的脸色,就知道他不相信。 若不是老爷子身负蓝火,还能带她进十八层见到亲娘,她也不相信。 “这事儿,不太好说。不过师父你放心,那的确是我爷爷,活生生的爷爷,阿北也见过……” 师泠话还没说完,司华立马严肃起来:“带我去见他。” “啊?”师泠愣了一愣,道,“师父,老爷子脾气不太好,你确定要去见?” 司华用一个很坚定的目光,回应了师泠。 师泠犹豫了很久,嘟嘟道:“见倒是可以,师父你把锦白还出来……” 从醒来到现在,只有在刚才的画面里她看到了锦白,直觉告诉她,锦白在自个儿师父这里。 回想当初,锦白就是在司华和萧玥私奔的时候,他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但是那时候她对动物皮毛过敏,很不喜欢锦白,它也不走,就独自住在不归林里。 后来师泠从西梁皇宫到不归林里,才真正地认识锦白,和锦白生活在了一起。这么多年来,锦白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前段时间因为它对天旭那小子的亲昵劲儿,自个儿还吃了好久的醋呢。 现在一醒来,就没有锦白的影儿,她着急了很久。心底有个声音却告诉她锦白没事,只是躲在了某个地方。 所以她才能安心地去其他事。 直到看到司华,她才终于确信,锦白肯定就在司华那儿。 司华神情很严肃:“锦白受了重伤,我让司甲他们送回了曲流。等它好了,我就把它换给你。现在,带我去见你那位传说中爷爷。” 师泠:“……” 从里间出来,师泠只看见萧玥在上首坐着,眼看着不耐烦喝着茶的顾念北,失笑不止。 萧玥看见二人出来,就立即起身,走到司华身边,明眸相对,轻声道:“事儿说完了?” “是,现在我跟泠儿出去有点儿事,你好好守着炬儿灯儿。” 萧玥眉眼开笑地回应,替司华理了理领口,便折身往炬儿灯儿在的小室去。 顾念北趁机走上来,将师泠拉到身边,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师父说要去见我……” “咳咳!” 师泠刚要说出口,司华就猛地咳嗽一声。这贼明显的暗示,让师泠头顶黑线一缕缕。 “师父,阿北知道。” 师泠虽然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是两个男人的脸色,却是变了一变又一变。 顾念北是有点儿小得意,盯着眼前护着他的师泠,不知道多欢喜,余光看向司华,还有点儿炫耀的意思。 而司华瞅见二人这般模样,半沉了脸,气呼呼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师泠:“……” 顾念北听到司华的话,却不似师泠那般无语,而是爽口一笑,大方地对司华行了一礼:“多谢师父赐婚。” “哼!”司华一贯都是整人的那个,一不小心被人整了,那心情是相当地不好。 眼瞅着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儿一样稚气,师泠还真是有点……想笑? 随后三人,在司华的运功之下,眨眼之间到了司马府中。 司华停下的地方,是司马府的影壁前。 一稳身下来,师泠发现面前的场景,登时两眼发直:“师父,这不是?” 不就是那画面上的影壁? 影壁后的游廊,她见过啊! 那时候,她还不知所措地面对过顾念北呢! 这是司马府,影壁在司马府,所以,影壁之中的灵气,也在司马府! 师泠顺着目光像影壁上的珍珠看去,细细一究,那珍珠上,还真有些不大显眼的裂隙。 “走进去。” 就在师泠惶惶然看见影壁上的珍珠有转动的痕迹时,司华突然使了一道法,将她和顾念北的眼睛都蒙了起来。道了那一句,就开始指导二人该如何如何走。 顾念北察觉出异常,第一时间就将师泠护在身后,被司华施了法,也赶忙攥紧师泠的手,引着她按照司华的话前行。 看不见光的双眼,就像盲人一般前行。 这样的状态,对曾经眼盲过的师泠来说,简单无碍,但对顾念北来说,却像是如临大敌。他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还不忘回头护着师泠。 师泠心头微暖,只是这么走,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她眼轱辘一转,反握住顾念北的手掌,鼻头一吸,迅速找准方向,在司华指挥之前,就带着顾念北风风火火闯了过去。 到了游廊之上,柳暗花明一般,眼前大亮。 顾念北有些郁结地盯着师泠,眼中充满了不悦。 师泠见状,瘪瘪嘴道:“我眼睛有段时间看不见,这你也知道。所以,在黑夜里行走,对我来说,和在白日里没区别。我现在五官都恢复了正常的能力,这点儿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顾念北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流露的情愫,让人看得心疼。 师泠不自然地低了低头,嘟囔了两句,顾念北没听清,伸手扬起她的下巴,正准备问时,身旁就擦过一道讨厌的声音。 “该走了。” 一听到司华的声音,顾念北就黑了脸,反倒是师泠,如蒙大赦一般,嘿嘿一笑,就立马从他手中逃脱,奔向司华。 三人带着微妙的气氛,一路走到内院那一处院子。 院中满是荒芜,正屋也上了锁,门窗上的灰尘,淤积得厚厚的,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深深一吸,除了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也没有一丝人气。 见到眼前这幅场景,师泠和顾念北双双对视,眼中尽是疑惑。 上一次,这里虽然也满是杂草,但是,院子里肯定没有这么多灰尘的。这不过才两日,怎么就像二十年无人居住? 灰尘积淀厚厚一层,一脚落下去,都是一个清晰的脚印。 一边的司华,没有二人眼中那么震惊,他选定了一个方位,移形换影,站到了那个位置。然后,右手凭空画出一道符咒,玉色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直冲整个庭院。 符咒光尽,庭院之中的颓败,却没有半点改变。 司华眸眼一沉,闪身回到师泠身边,严肃问道:“你确定是这间院子?” 第263章 一切都充满了不对劲 确定啊,怎么不确定? 当时她骗了顾念北跑进来,就碰到了祁香,是她带自己来了这里,然后,见到了老爷子。 然而眼前的场景来看,师泠心底也隐隐起疑。 司华的本事,她不怀疑。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这处院子里。 师泠心头一陡,单手捂着忐忑跳动的心口道:“师父,你是怀疑,这里有人设结界,还是说,我遇到的人,都不存在?” 司华不置可否,师泠的话,也正是他困惑的问题。刚才贸然问出那个问题时,他已经有察觉,这处宅子,并不简单。 “阿北!” 师泠一声惊呼,拉回了司华的深思。定睛一看,顾念北已经闯进了主屋之中。门扇上厚厚的灰尘,弥漫空气里,干得直呛人。 莽撞小儿啊…… “师父,你快进来!” 司华正感慨现在的年青人呢,师泠一声惊呼,催促着他进了屋子。 屋中,师泠和顾念北站在一处帷帐前,二人低头看着眼前的一块石板,神情严肃。 司华走过去,顺着师泠的眼色,蹲下身,试探性地敲了敲地板。 “扣箜……” 地板之上,传来这般深浅不一的响声,司华顿时有了想法。起身退后三步,以手念诀。 然而,正当他准备运力将地板掀开的时候,一边的顾念北直接拔出腰刀,“铿锵”一声脆响,将地板给当中震碎了。 震!碎!了! 眼看着地板厚重的石块失去支撑,碎成几大瓣往深不见底的暗道里落下,司华瞪直了眼。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暴力? 一边的顾念北,对司华的反应,嗤之一笑,道:“师父,有时候能用蛮力解决的事儿,还是省点儿灵力比较好。” 他上前揽了师泠的腰,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道:“师父,我和泠儿先下,您老在上头先等等。” 说罢,还不等师泠跟司华解释一句,他就抱着她纵身一跳,快速落下,踩上一块碎石,借力而下。其间,细心地将师泠的脑袋护在怀中。 嘿嘿嘿! 司华眼见着二人就这么抛下他跑了,高冷的脸顿时就绷不住了。 也是纵身一跳,然而当双脚跳下,却在空荡荡的口子处落了个实。 最后,司华一脸黑地守在外头。 他算是明白了,司马府中的阵法,针对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另一边,师泠和顾念北畅通无堵到了底。 十八层底,还是上次师泠见过的模样,肤色惨白,双目无神的黄衣人,来来往往忙碌着。 石桥之后,一面是那有着石莲花的石墙,一面是那长的极其别扭的石像。 师泠环视一周,没发现有老爷子的身影,心下一琢磨,上次在火室之后,是有一间小屋子的,当时老爷子不让去,她也就没多管,现在想来,那极有可能就是老爷子的密室了。 心中一敲定,眼见忙碌的黄衣人像看不见他们一样,师泠就带着顾念北自行往那边去。 “等等。” 就在师泠准备转动石莲花时,顾念北突然叫住她。他上前两步,大掌托着那石莲花的下面,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上头的纹路,一路描绘,眼底的审视渐渐变得震惊。 “阿北?” 师泠在一旁见顾念北如此,颇有些不解,走到他身侧,轻声唤道。 顾念北微微侧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石莲花上:“泠儿,你记不记得,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朵石莲花?” 顾念北没说之前,师泠还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想,那朵石莲花,的确眼熟得很。她明亮的杏眸微眯,一思忖,猛地想起来。 “祠堂!” 她和顾念北异口同声说出地名,二人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同样的震惊。 天下的雕花千千万,但是这样的石莲花,却有别于一般的浮雕工艺,它在莲花瓣的北面,都会雕有工匠的特殊标识。 那样的标识,顾念北最熟悉不过,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端倪。而师泠虽然对那标识没有印象,但是对莲花的构造,却也是记忆深刻。 “阿北,你在想什么?” 顾念北顾忌地扫眼四周,道:“出去说。” 接着,他就退到了后面。 师泠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多问,站到石莲花前,开始拧动石莲花。 莲花石因为师泠的扭动,缓缓开放,吐出其中的石花蕊。花蕊里,躺着上次那把不规则的钥匙。 师泠带着顾念北过了那座无水的石桥,在那三丈高的石像前停下,将花蕊塞入那石像诺大的大脚拇指上,往里一按,石像从中分裂成两半。 其中露出的光,缓缓将暗室之中的幽深占尽…… 因为上次有经验,所以师泠这一次,并没有大惊小怪。然而当石像分开,里头轰然而出一阵烈火,直扑顾念北。 顾念北见势迅速退身避闪,然而当他回过神来时,石像已经合二为一,师泠也没了踪影! 他疾步而前,本想拧动钥匙,却发现那脚拇指上的钥匙也不见了。 他一腔怒意,朝石像击掌而去。 然而石像,却巍然不动,丝毫不比之前被他拍碎的地板。 两拳下去,顾念北突然皱紧了眉头。 猛然扭头,之间之前黯然无神的黄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围拢上来。而他们那无神的双眸,赫然猩红如血,每一双里,都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炼骨兵! 对这样的士兵,顾念北再熟悉不过了。 一确定自己的判断,顾念北心头猛然着急起来,师泠被石像吞没,而这些人,竟然是炼骨兵,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上当了! 这里根本就是梅家庄设下的暗桩。 无耻! 竟然用司马家给自己打掩护。 顾念北的情绪无限上升,在炼骨兵纷纷撑破衣衫,变身之时,他身上的经脉,也再次开始那奇妙的变化。 很快,他双目赤红之际,赫然冲上前,与一众围攻上来的炼骨兵开始殊死拼搏。 他还有意识。 几个回合下来,他面对炼骨兵,第一次觉得吃力。 比起在川山遇到的两拨炼骨兵,暗林里遇到的,这一批显然更加地训练有素,而且他们和自己一样,即便变身了,都还是有自己的思维能力和辨识能力。 这一批炼骨兵,不对劲! 第264章 意料之外的绝望 另一边,师泠被强行吸入火室。 石像已经重合,脚下是透明的某种材质,地火呼啦啦往上窜,看似凶猛,却根本没有行于火上的炙热感。经过的那一座座熔炉,很明显温度也很高,衣角一碰到上面,就瞬间化作黑灰,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因为上次的教训,师泠一察觉到异常,连忙运出九天真火护体。扫视一圈,八座大熔炉已经开始运转,将她困在其中。 这一次,这八座熔炉,和上次的情况也不一样,那环绕变幻阵法的速度,快了不止千八百辈。后背传来的炙热感,好像要将她吞噬一样。她猛地回头,一座熔炉腾空而起,炉盖上掀,一团熊熊烈火从中喷发,可不就是要再次把她吞噬到火海里? 这样的意识冒出来,师泠更肯定,老爷子一定就在附近看着她。 不过,她好像让老爷子生气了,所以,这是又在收拾她? 她连忙将右手中的赤火抽拉出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盾牌,抵挡住那熊熊烈火的攻势。余光四扫,想要找到老爷子的身影,然而眼前的,除了炙热赤红的火光,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异色。 猛地一使劲儿,干脆把九天真火变幻成蛹,将自己包裹其中。还别说,九天真火果然不是一般的火,团成蛹,那是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师泠躲在里头,外头的烈火,果然还是不能趁虚而入。 她趁势将自己的火球往上次的终点滚去,然而八大熔炉这一次却是四面八方都长了眼睛似的,对她穷追不舍,连火势,都比上次更凶猛,好像真的要下狠手一样。 下狠手? 师泠心头猛地一颤。 司华之前的反应,以及在庭院中看到的有别于上次的异象,师泠心头猛然一陡。 这难道是个陷阱? 想起上次那只臭蛤蟆对她的觊觎,师泠心头顿时恐慌起来。 所以……这一切……真的都只是陷阱。什么爷爷,什么娘亲…… 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都是为了她的灵气,为了蓝色幽冥香! 被人深深欺骗的绝望,从心底涌上,此时师泠再看包围在四周的熊熊烈火,那已经不再是火,而是张牙舞爪的恶魔,想要将她撕裂成渣的恶魔! 脑中一冒出来这想法,保护她的九天真火,突然就消失了。 那么地猝不及防! 下一瞬,熊熊烈火呼啦一声就将她整个包裹,无尽地吞噬着她的肌肤。 师泠:“!” “蠢!” 这一次,师泠还没来得及惊叫,一声熟悉的大喝声,就冲远处传来。接着,一股幽蓝之火,瞄准了她四周的烈火,就像灭火器似的,呼啦啦吓退。 幽蓝火熄灭,师泠狼狈得趴在地上。原本如雪的肌肤,被生生灼黑了好几块。那般的疼痛,已经让她叫不出疼来。 她半睁着眼,看向那团缓缓清晰的黑影,眼中尽是警惕,连几乎废掉的手,也不禁握紧,做足了防备。 幽蓝火…… 那个在司马府中盗取灵气的影子,用的不也是幽蓝火么? 一时间,师泠好像想通了很多事,心头猛地一涩,看向坐在软椅上的老头,绝望而愤怒的眼神里,闪着丝丝泪光。 她以为她找到了亲人…… 这个老顽童一样的老头,她以为是她的亲人,是她爹的爹,是她的爷爷…… 呵……真是可笑! 司马家十多年前就灭了,这人怎么可能是司马家上上上任的宗主呢? 师泠,你还真是傻的可以啊! 被人随便一忽悠,竟然就信了…… 老爷子黑沉着脸,移动到师泠面前,眸眼之中,充满了愤怒。看见如此的师泠,他鼻腔忿忿喷出几口气,运起幽蓝火,推向师泠。 师泠眼看着那蓝火将自己吞噬,心头彻底凉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又有逃跑的机会? 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臭丫头!还不起来!” 师泠:“!” 幻觉……幻觉…… “啪!” 一棍结结实实打在身侧,师泠当即嗷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 再一看自己的手臂,足足轻了一大块。 当她回过神来时,心头猛颤。抬眼看向两步开外的老爷子,不知所言:“你……你……不是要吃我?” “吃!怎么不吃!还要把你红烧咯!老夫我活了几十年近百年,从来没人敢对我翻白眼,你这臭丫头,不仅翻白眼,还恨上老夫了,不知好歹,还没心没肺!” “……”老爷子的火气好大呀! 师泠不自然地咂咂嘴,扭动了一下身子,眼见着身上的灼伤都被体外的那一层护佑的蓝光治愈,心头顿时内疚不已。 “爷爷,我错了。” 老爷子却是一声冷哼,转头不理她。 这个臭丫头,竟敢胡乱揣度他! 一见老爷子这幅态度,师泠就委屈地不行,两步上前,攀着老爷子的胳膊,忍着眼中打转儿的眼泪道:“可是爷爷,刚才我真的差点儿死了啊!您下那么狠的手,我也不能不多想啊……” “哼!跟你娘一样讨厌!” 师泠:“……” 师泠对老爷子的误会,在刚才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已经释然。可是想想刚才自个儿把老爷子想的那么坏,还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现下讨好似地嘻嘻笑着,捶捶腿揉揉肩,做的可勤快了。 “爷爷,您今儿为什么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啊?” 终于,在看着老爷子脸色好了一点儿,师泠还是问出了这个疑问。 老爷子斜乜了她几眼,鼓着褶皱的腮帮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随随便便把自己许了人家,还不许老夫生个气?” 师泠:“……”所以就差点儿把你亲孙女给红烧了当下酒菜? 虽然老爷子性情古怪,但是她也摸清了七八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今天下这么大的阵仗警告她,肯定是有理由的,而且还有点儿严重。 然而当老爷子开了口,师泠瞬间破功。她再一次刷新了对老爷子的认识。 不过,要真是因为她和顾念北的婚约,那要哄好,就简单多了。 “爷爷,您都知道啦……” 老爷子哼哼不理师泠,那模样,还傲娇得不得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又道,“爷爷,你孙女女婿可是就在外头,您真的不打算见见?” 第265章 这是爱啊 “哼!臭丫头,别想忽悠老头子!我还没认呢,什么孙女女婿?没有!没有!” 老爷子精的跟猴儿似的,师泠不过才提了一句,他就一棍子打死,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师泠咂咂嘴,一边推着他往石像去,一边细声道:“爷爷,那我师父,您见么?” 一见老爷子又欲一口否定,师泠连忙又道:“爷爷,您可是不知道,孙女儿这些年在西梁,没了爹爹的照顾,过得有多难,若不是师父一直照料,孙女儿指不定,都见不着您了……” 那委屈的声音,师泠自个儿听了都起一身皮,更别说老爷子了。虽然是看出来这丫头装的,可那心口吧,还真是被她的话说得一紧,满不是滋味儿。 师泠自从出生开始,就备受颠簸,五岁的时候,还被自个儿爹给送了人。寄人篱下的日子,想想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长这么大了,还顶着一个野姓,终究没能用司马家的姓氏。 他不自然地瘪瘪嘴,半仰头问向身后的师泠:“你师父,就是外头那个,准备用灵气破阵的男人?” 一听老爷子这么问,师泠就知道他服了软,憋着声儿道:“是呢,师父怕我被您给骗了,所以想跟您见见面,确认一下。” “哼!骗?他有什么资格质疑?”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爷爷。毕竟,这司马家已经十多年没人了。您当年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而且,这司马府底下藏了这么大的工程,一般人也不知道啊……师父怀疑,也是因为担心我嘛……” 虽然师泠说得在理,老爷子却不怎么赞同。也许是这大半辈子都是发号施令,而且是受人敬仰的长者,这突然被人质疑,心理上没办法接受。 “若要见,也是他来见,凭什么要老夫上去?” 师泠:“……”这都要较真,爷爷你真的很任性你知不知道? 师泠无奈地摸了摸额头,笑着应下。 “不过爷爷,您把师父拦在外头,他也进不来不是?” 老爷子白了师泠一眼,拐杖往石像的后脚跟一杵,石像就从中间开启。 师泠倒是看明白了那白眼的意思。 老爷子是说:“哼,不用你这臭丫头操心!” 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师泠也不计较老爷子的态度,呵呵与他笑着。然而当石像洞开,外头的场景闯入眼帘时,她嘴角的笑,倏然僵硬。 而原本好脾气的老爷子,也在此时散发出一股师泠从未遭遇过的怒火。 她吓得不自然后退两步,眼盯着石桥之下,将最后一个黄衣人的脑袋拍成肉酱的顾念北,怔怔不知所言。 特别是当顾念北猛然扭头,一双猩红的眼朝她和老爷子看过来的时候,她更加地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 而另一边,老爷子看到尸横遍野的黄衣人,已经气的脸颊通红,手中的拐杖不知何时被他攥在手中,一股幽蓝之火,从手心贯穿而出,缠绕在拐杖之上,发出幽深而诡异的蓝光。 下一瞬,那拐杖就脱离了老爷子的手,仿若一支利箭一般,直冲顾念北。 而此时的顾念北,发现攻击目标,也是发了疯一样地横冲直撞过来,根本不管不顾幽蓝火的威力有多大。 不……不可以! 眼看着顾念北的如钢铁一般的肌肤被幽蓝火灼烧显出白骨,师泠心头猛然一紧,不由分说就冲了出去。 老爷子正专注地对付着顾念北,根本没注意到冲出去的师泠。当他加大幽蓝火的攻势,打算将顾念北一举击败时,一道赤火盾牌,就这么横在了中间。 蓝赤相撞,崩裂出的火花,嗞啦啦当中绽放,绚丽无比,却又昭示着一方撤力将会遭遇的伤害,也将是成倍的。 到了这种地步,老爷子也没办法一下子撤力。他害怕加大力道伤害师泠,也不敢贸然撤力,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场面没有变化,但是老爷子却是被师泠的举动气炸了。 “臭丫头,你干什么!” 师泠的功力,到底是比老爷子弱了好几个档次,即便她拼尽了全力,也还是很吃力。 她强顶着压力,对老爷子道:“爷爷!您不能这么做,他会死的!” 老爷子已经看出来师泠此时承受着压力有多难受,一时也不便与她争论,沙哑着嗓子道:“好!爷爷现在不杀他!现在开始,我们俩,一起慢慢收力!” 老爷子说完话,就率先开始降下蓝火的压力。师泠感觉到双臂传来的松弛感,也渐渐收力。 不知是因为血缘还是因为什么,二人的举动,出奇地默契,你一点,我一点,两道光终于逐渐脱离。 僵境接触,师泠当即半蹲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半盏茶功夫不到,立马转过身看向刚才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顾念北。 此时,他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便双臂被灼烧得只剩下白骨,眉头竟然都没皱一下。 这模样,不正常! “阿北?” 师泠的呼唤,好似有一定的作用,顾念北脑袋开始转动,只是动作显得特别僵硬。一双猩红的眸子,也没有半点正常人的情愫,连他往常最常有的深邃都没有。 她心头一涩,忍不得朝他被灼伤的手臂摸去,想要用九天真火试试,能不能替他治愈。 就在即将要触碰到手臂的时候,顾念北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就紧紧搂进怀里。 在她扑进他胸口的那一刻,顾念北眼中的猩红,倏然消退。他半张了口,许久之后,才低垂下头,在师泠耳边,心疼地唤出一声:“泠儿……” 那一声唤,顿时将师泠的眼泪激了出来,她拔出脸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顾念北,欲笑还哭:“你……你认得我了?” 顾念北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替师泠擦去脸颊上的泪痕,与她四目相对,眸眼之中,尽是怜惜。 “认得。” 当火室关闭,当看到炼骨兵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慌。 他害怕,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以为就要这么失去他的泠儿了,在看到他之前,他几乎都生出了与炼骨兵同归于尽的想法…… 此时看到师泠完整地站在他面前,尤其是刚才,她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如果不是现在她就在自己怀里,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明明过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他却觉得和她,分离了千万年一般…… 第266章 两个傲娇的男人 石像前的老爷子,盯着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的两个人,脸黑如锅底。 哼哼几声,没引起两人的注意,老眼一眯,猛地大叫一声:“臭丫头!” 师泠原本还处在失而复得的情绪中,一听到老爷子这一叫,登时想起来,连忙拉着顾念北到老爷子面前。 面对黑脸的老爷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抽噎了两下鼻头,道:“爷爷,您快帮阿北治治!” 说着就将顾念北被灼伤的右臂扯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一眼没看他,自个儿转了软椅,往那些被顾念北全部KO掉的炼骨兵去。手中运出蓝火时,还哼起了不知道哪里的小曲儿,那调调,欢乐极了。 过不了一晌,被他的蓝火裹挟过的炼骨兵,悉数恢复了生气,连那个被顾念北打的脑浆四溅的,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众人一副麻木无神的模样,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推着推车,打着铁,似乎刚才的一场大战,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泠:“!” 一旁的顾念北,相比师泠的震惊,更多的是警惕。他眯紧了眼,盯着那傲娇的小老头儿。打从第一次在院子里见过一次,他就不觉得那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会是师泠的爷爷,还是司马家上上上任的宗主,这件事,顾念北接受不来。 记忆没记错,司马家的宗主,都是死了之后才继任的,怎么会还有人活着? 就在他想要从老爷子的举止中看出半分端倪来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撞上他的右胳膊,直狠狠戳向他的伤口。 “唔!” 他忍不得闷吭一声,一旁的师泠也被吓了一跳,他原本黑灼的伤口,竟然开始流血。 师泠一时慌乱,扯下自己衣衫一角,就要替顾念北包上,却被顾念北突然抓住手腕。 “泠儿,等等。” 这句话,他说的极其费力。额头上的密汗,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显露无遗。 师泠听他这么说,顿时急得不行,扭身朝石桥对面的老爷子喊道:“爷爷!你治不治阿北的伤!” 师泠几乎是怒吼出声的,她的九天真火,虽然可以炼丹,但是没有治愈伤口的功效,所以,只有老爷子的幽蓝火。 老爷子却是哼哼笑着:“小子自个儿挺厉害,连炼骨兵都打的一个不剩,这点儿小伤,还需要老夫?” 师泠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不顾顾念北的拉扯,炸毛似的朝老爷子喝去:“爷爷!这能叫小伤?刚才我在里头也被烧的骨肉尽显,您怎么不说是小伤,让我自个儿好呢?” 此话一出,顾念北顿时神色骤变,他一把扯过师泠,慌张地将她上下看了个遍。 “泠儿,你受伤了?” 眼见着顾念北着急的模样,师泠心头一涩,气鼓鼓地瞥向老爷子,道:“是!还差点儿被烧死!” 顾念北眉眼猛地往老爷子的方向扫去,其中的狠辣,果决而无情。 老爷子将顾念北的神情看在眼里,突然眯起眼笑起来。 “老夫再没人性,也不可能烧死自己的亲孙女儿。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你这么紧张?要是看到我把她许配给别人,你岂不是要杀了老夫?” 很显然,顾念北已经被老爷子最后一句话激怒。他扬起下巴,将师泠一把揽入怀中,以俯瞰苍生的姿态,向老爷子宣告道:“泠儿今生,生是我顾念北的妻,死也是我顾念北的妻。这是既定的事实,谁也不能改变!” 眼看着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师泠心底浮起一丝丝暖意的同时,更是察觉到老男人和男人之间看不见战火的硝烟,突然有点儿后悔刚才说的话。 她故意咳嗽一声,道:“爷爷,既然你不与阿北治伤,那我们先走了。” 说罢拉着顾念北便要走,老爷子横在前头,一声冷哼,道:“丫头,这辈子,敢这么狂妄地在老夫面前挑衅的人,就他一个。你觉得爷爷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嘿!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师泠之前就知道老爷子性子顽固还古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偏激。现在顾念北是有伤在身,闹事能不能挑挑时候? 再怎么说,老爷子也是自个儿的爷爷,虽然师泠心头有气,也不能全撒出来,索性就和顾念北绕道走。 结果呢! 身边的人竟然不!配!合! 和老爷子面对面,杠上了! 打从一开始,顾念北就不相信这个人会是司马家的人,现在看来,更不像。 司马家的人,他相处过,哪一个不是温文尔雅?从来没人这么咄咄逼人还蛮不讲理。说是老者当尊敬,但有些人,就是让人没办法尊敬。 比如眼前这位,一脸的唯我独尊。 然而老爷子,眼见着顾念北停下来,眉头微挑,眼见着他右手臂那骨头处的变化,唇角挂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突然出现,让师泠仿佛顿觉看到了希望。 “师父!” 她转身看去,果然,在他们下来的入口处,站着司华。他微捋袍角,朝她走来。 司华将这诺大中空的石穴打量一圈,目光落在那些麻木忙碌的黄衣人身上,眼中探究愈深。当看到他们手腕处不经意露出的纹身似的黑影时,错愕出声:“炼骨兵?” 接着,司华迅速将目光移向软椅上的老爷子,在看清他的模样时,登时疾步上前,皱紧了眉头,迟迟不敢言。 老爷子迎上司华那般审视的目光,坦荡得很。嘴角擒着的一抹笑,更显出几分得意。 “司马老爷子,真的是您?” 原本司华十分地不信任,但是当他被一圈幽蓝火带到底下的时候,心中猜疑浅了两分,看到炼骨兵,尤其那象征司马家独特的标志时,他更加确认,这底下的工程和那些炼骨兵,就是司马家自造出来的。 而看到软椅上那熟悉的老爷子时,原本的不信,悉数消灭。 这就是司马家的老爷子,司马鸿。 他当年,与曲流家上上任的掌门,那是至交。自个儿小时候,见得可不少。 他和上上任的掌门一样,一贯来无影去无踪,除了几个亲近的人,根本没人见过。 所以,任何人都无法冒充他。 早前他是怕师泠不知道,被人蒙骗,此时一见,顿时真相大白。 这,就是师泠的亲爷爷! 第267章 她是谁 “师父,您快帮阿北看看他的伤……口?” 师泠话说到一半,将顾念北送到司华面前,却意外发现,他手臂上的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痊愈。 她惊讶的抡着顾念北的胳膊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就像当初在不归林中,她给他吃了幽冥丹之后,他就恢复得不似伤过一样。 她与顾念北对视,对方眼中也是一样的不知所以。 司华对二人的举动,也半明半不明的。索性忽略,绕过他们,走向老爷子。 老爷子眼盯着二人,阴恻恻一笑,转而就将司华叫往另一边去。 见此,顾念北和师泠心里都没底,尤其是顾念北,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师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师父心存芥蒂,眼见着他又和师泠那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爷爷”这么熟络,更是疑虑重重。 “泠儿,你确定那是你师父?” 师泠盯着态度谦恭的司华,托着下腮,若有所思道:“我现在也有点儿怀疑。” 听闻此言,顾念北知道师泠是没想到她的点上,索性也不再问,只是竖起了耳朵,听二人的对话。 毕竟看样子,司马家和司华,似乎是有些联系的。 果不其然,从他们简短的对话里,已经能猜到八九分。 司马家祖上,与曲流一族,同根同源,只是后来兄弟分化,成了两派系。 司马家,来到俗世,凭借其独特的能耐,成了千年望族。而曲流司家,却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门派制地域,世代守护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圣物。 那圣物,没猜错的话,就是遗落人间的灵气。 虽然从前顾念北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在目睹了师泠的能耐以及燕都近来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之事,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确还有王者与百姓之外的存在。 在理清这一关系之后,二人之间的对话,就突然被筑起了一方屏障,顾念北听不到,师泠也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司华就从老爷子身边离开。 “泠儿。” 师泠听司华一唤,便走了过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将近司华的时候,一脚踏下去,就陷入一道结界之中,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已经被司华带回了擎天阁。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师泠环顾一周,发现自己所处之地,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被突然带走,顾念北还留在司马家的暗室里,如果老爷子趁机要收拾他,那不是…… 心下一急,师泠转身就往八卦阁外冲去。 司华身形一闪,横在她面前。面寒如霜,严肃道:“你以后,不要再与顾念北联系。” “为什么?” 几乎就在司华话落的一瞬间,师泠就脱口而出。而下一瞬,她突然明白,自个儿的师父和爷爷,是故意的! “你与他,道不同。” 他们在暗室里,肯定达成了什么交易。 “师父你在说什么呢?我跟他怎么道不同了?” 司华不语。 师泠心头有气,要不与他再争,绕过他就要往外走,没走两步,却被司华定了身。 “师父,你干什么!” “不许去!” 这么多年了,司华从来没有凶过她。 眼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师泠第一次觉得这么陌生。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师父,你别逼我。” 师泠一咬牙便说了狠话,而司华,半点不为之动容,明眸一转,道:“你若强行撑破,连擎天阁的大门都出不了。” 就在二人即将吵起来的时候,萧玥和两只小布丁,从内室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着这话,萧玥已经看出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连两只小布丁,都察觉出来现场的异样,一声不敢吭地待在萧玥身边。 “他非我族类。” 说这话的,不是司华,而是从内室之中走出来的司灼。 他身体刚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那一张冷绝的面容,丝毫不减锐气。 那般武断的论调,让师泠很不服气,她闷着一腔气,道:“他不是你们的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她话落,司灼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薄唇之中,缓缓吐出一句话:“丹衣,别再逃避了,你知道他是谁。” 轻若鸿毛的一句话,传入师泠耳中,猛地撞击在心口之上,突然,心里揪疼,痛如刀绞。 见她状态不对,司华连忙解了她身上的禁锢。 接着,师泠就四肢发软,瘫倒在地。 “泠儿!” 萧玥一见师泠扑倒在地,连忙过去扶住她。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上,低头一看她的脸色,顿时惊愕:“泠儿,你怎么了?” 师泠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止不住地哆嗦,手心和额头,更是不住地冒冷汗,那双有神的杏眸,此时也变得涣散无光,就好像被抽走了魂一样。 “师叔,您和师叔娘,先进去。” 相较于萧玥的着急,司灼和司华的态度,冷漠许多。他们认为,这是师泠必须经历的事。 “别太刺激她。” 听到司华这么说,萧玥错愕地抬头看着他,对他的绝情,十分不理解:“阿华,泠儿是你的徒儿,她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要对她做什么?” “玥儿,这件事,她必须面对。” “可是泠儿都这样……” 司华将萧玥从地上拖起来,意重词严道:“没有时间了。” 萧玥与他一对视,心里猛地一咯噔。担忧地看着师泠,终究还是向司华妥协。 尽管走到里间,萧玥还是不放心,站在帷帐处,挑起半只角,一直关注着师泠的状态。 司灼对此,了然于心,也未多加阻拦。 神情淡然地对瘫软在地的师泠道:“丹衣,他是谁,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使命,你也应该很清楚。” 师泠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被零碎的记忆挤炸了。她捂着脑门,低垂的头就差贴在地板之上,弓起的身子,亦是无比地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司灼一句话,会让她的身体这么难受?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内到外迸裂,要将她的四肢百骸撕碎一般…… “丹……丹衣是谁?” 第268章 被刺激的人 师泠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撑着撕裂感备增的身子,怒视着司灼。 虽然她极力否认脑子里的那抹白影就是司灼说的丹衣,也更是她,但是直觉是没办法自欺欺人的。 她不愿意相信,直觉却在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丹衣就是她,她就是丹衣。 “不……不……我不是丹衣!我是师泠,我爹叫师河,我不是……” 然而,就在她想要极力否认的时候,头疼欲裂。身体里,也像要分裂出一个灵魂出来。 “丹衣,别再活在自己构建的身份里了。你一直都记得发生了什么,你只是不想面对,不想与他为敌。可是你别忘了,当年我们经受九次惊天雷,摧毁仙体,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千年之际,没办法阻止魔龙,我们就只能在人间陨灭,到那时,人神两界,必遭大难!” 司灼口吐着这些话,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事一般,任凭师泠怎么难受,他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旧源源不断给师泠灌输她遗忘的使命。 在这么一遭接一遭的语言攻势下,师泠终于不堪重负,仰天一声长叫,终于将体内被挤压的能量悉数爆发出来。 仰头看着八卦阁顶上的房梁,她睁得突兀的双眸,猩红的血丝渐渐褪去,眼角处,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为什么?” 她的鼻头酸酸的,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到师泠的状态,为什么,还是要找到她? “你是丹衣,是瑶池上神。闯下的祸,就该自己了结。” 丹衣低下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司灼,不,是曲流,泪眼婆娑:“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丹衣这话,说出来就是嘲讽他的,也没想他给什么回应。从千年前开始,自从他知道她和魔龙的事之后,他就开始对她这么冷淡绝然,曾经以为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看来,不过是他回到神界的助手而已。 她恢复了记忆,从八卦阁离开,司灼没有阻止。 “泠儿!”萧玥从内室一路追出来,眼看着丹衣踩花踏草将要下去,连忙叫住她。那一双好看的柳眉,皱成了一团,明媚的丹凤眼,此时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丹红的唇,欲言又止。 “师泠在刚才,已经死了。她让你保重。” 是了,在刚才,谁也没看到的时候,司灼使了一道符咒,将她体内唯一残存的一缕属于师泠的魂魄,震碎了。她仰天一呼之际,那缕破碎的魂魄,就在空气之中消散,不复存在。 那也就意味着,这具身体,一旦失去她的魂魄,就是一具尸体。 萧玥手捂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的眼中,尽是绝然,没有情,连一点怨恨,都看不出来。 甚至,和司灼的神情,如出一辙。 丹衣没有多看萧玥一眼,扭头便下了擎天阁。 当她从钦天司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守卫在四周的禁卫军,因为之前顾念北的震慑,一见钦天司的门打开,就吓了连忙退避三舍。 反倒是只有陈宋一个人立在当中。 他伸手拦住丹衣,问道:“萧七公主,顾小将军呢?” 丹衣的双眸,目光无法聚焦,听到陈宋的话,却惶惶有了些深思,心中微动,道:“他在司马府。” 陈宋闻言,拧紧了眉,明显是不信丹衣所言。但是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从旁边绕走。 他是想去阻拦的,却鬼使神差动不了身子,直到人都出了尚清门,才成功转过了身。 陈宋眼睛一轱辘转,和旁边的人交代一句,就往尚清门去。 他一路追到宫门外,丹衣却早没了影儿。问一旁的守兵,竟然说没看见有人出宫。 难不成这青天白日地,他还撞了鬼? 而实际上,丹衣的确没有出宫。 她从尚清门过,一弯二绕,一路走过庄严装饰过的皇宫,停在了偏远的雪澜宫前。 这里,守着的,是雪澜宫那位自备的侍卫。这里,也是如今喜庆准备迎接国祭的皇宫之中,唯一萧索的地方。 和它的前身,冷宫,如出一辙。 侍卫见人靠近,迅速提高警惕。 而丹衣,却似入无人之境一般,穿门而过。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了影。 雪澜宫中,西面,依旧是一整片盛开的白桃粉桃树。游廊两处,三两株柳树,隐蔽在桃树间,细碎的柳絮飘飘,应着树下蜿蜒的细流而动,恬静不似人间。一股暗白气体,萦绕在宫殿之中,如临仙境。 这里的陈设,如果丹衣没记错,与曲流一族所在的长白山下四季如春的结界之中的场景,一般无二。 所以,所谓曲流一族的叛徒,的确在这里。 “司乐,人间游戏这么久,还不收手么?” 丹衣行至桃花林间,眼见着黄土之下的具具骸骨,淡漠的声音,飘然而入后院之中的殿深处。 那若孔雀开屏般妖娆的双眸,倏然睁开,盯着眼前那一具穿着龙袍,奄奄一息的身体,突然咬牙切齿。 再一闭目闪身,华丽的衣袍之下,笼罩着一曼妙婀娜的身姿。她站在丹衣对面,一身的雍容华贵又妩媚多情,与素衣相衬的丹衣相比,华不可言。 妖娆面容上扭曲的五官,却将她此时的暴怒显现无疑。 就在她想要先发制人朝丹衣攻击的时候,司华和司灼,赫然落到她的面前。一道结界,将她的攻击,化为乌有。 司乐,司华的亲妹妹,原本也是既定的司华之后的掌门人选,却不知为何,在二十年前性情大变,屠戮大半曲流族人,离开曲流。司华临人世寻找良久,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没成想,竟然是躲在了北周皇宫之中,为了永驻青春,不断地用人的精气来弥补。 桃花树下的骸骨,就是万千少男少女的。然而如今,她竟然觊觎上了皇帝的龙气,并且还趁乱,将皇帝藏在自己宫中,恣意享用。 司华眼见着对面面目全非的女人,忿然又失望道:“乐儿,你还不知悔改!” 司乐闻言,却是仰天大笑:“改?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改?一群伪君子,少在我面前假仁假义!” 第269章 高冷的丹衣 双方争执起来,丹衣趁虚而入,闯入司乐的宫殿。 环视一周,没发现皇帝的踪影,眉目微拧。 正是此时,秋月从暗处袭来。从她攻击的角度和力道分析,丹衣很明显察觉,秋月不知道她的实力。 这么莽撞地冲上来,若是她下狠手,恐怕一眨眼就魂飞魄散了。 就在秋月近身不过一寸的时候,丹衣随意一旋身,就避开了她的攻击,更是反手一擒拿,就将秋月钳制在手中,动弹不得。 “皇帝在哪儿?” 丹衣没心情与秋月废话,抓住她就直言问话。 秋月又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就告诉她?她试着挣扎而开,却被丹衣灵气一点,定在了原处。 站在秋月面前,丹衣神色无动,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 “半个时辰,若不告诉我,你必定魂飞魄散。” 秋月以为丹衣是糊弄她的,暗自运气,却发现体内的气,根本聚集不到丹田。反倒是,她越用劲儿,散的越快。而且身体里,真的像有魂魄在一颠一颠撕裂。 虽察觉出体内的异样,秋月也不会这么容易妥协,她不屑哼道:“雕虫小技,就想套我的话,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丹衣根本不按常理走,秋月听了她的话,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一般,不应该是继续逼问么? 怎么会这么一棍子打死? 眼见着丹衣在宫殿之中四处寻找,还真没有一点来向她求证的倾向,渐渐心虚起来。尤其是看到丹衣走到玄关处时,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她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丹衣发现了玄关。 她轻轻一拧,那青帐满挂的暗室,就从挪开石墙后,缓缓暴露出来。当中一块寒冰玉上,躺着的,正是失踪在皇宫中,奄奄一息的皇帝。 皇帝艰难地睁开半只眼,眼看到丹衣走近,唇齿不清地叫着“蔷儿”。 丹衣吐了一口浊气,袖袍一挥,便带着皇帝消失在了宫殿之中。 等她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晋王府的蒹葭苑中。 正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摆了两张软椅,有两个人趟在软椅上晒太阳。 细细一看,其中一个是宇文昊,另一个,是还没恢复记忆的羲武。 丹衣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是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把羲武带走的。他失去了耳力,所以并不知道她进来了。 而宇文昊,很明显是睡着了。 此时的蒹葭苑,除了他们俩,空空如也。 或者说,整个晋王府的后院,都是荒芜的。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前院,而重要的几个人,都在潇园之中。 丹衣带着虚弱的皇帝进到主屋,安置在床上,就开始蓄出灵力为他续命。 做完这件事,她又设了一个结界,将皇帝留在其中,离开蒹葭苑。 其间,羲武和宇文昊,睡得正香,都没有发现她来过。 此时的潇园里,依旧戒备森严,能够自由出入其中的,只有顾念雪。 丹衣到潇园口子的时候,正巧碰见前来晋王府的顾念雪。 “七公主这是从哪里来的?” 顾念雪热情地迎上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丹衣不是师泠,她对萧玥虽有情,却不如师泠强烈,所以眼见着顾念雪,她也没什么强烈的反应。 倒是顾念雪,敏锐地发现了丹衣的不一样。细细一探究,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那双明亮的杏眸,变得黯然,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 顾念雪心中猜疑,面色却是突地失笑:“想来日后,小女还能称呼公主一声弟妹吧?” 原本面前人的身份,并不明朗,但自知道顾念北向太子求的亲,她就隐隐猜测那人就是面前的人。后来一求证,还真是。 身份变化,顾念雪很敏锐地就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半点不僭越身份。 她一贯这么八面玲珑。 “司乐将死。” 丹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始终保持知书达理的顾念雪,淡漠地说了这句话。 顾念雪闻言,突然身形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丹衣:“你说什么?” 丹衣没有说第二遍,一转身,就畅通无阻地进了潇园。 顾念雪眼看着丹衣的背影,温柔似水的五官,逐渐拧在一起,变得扭曲。猛地一扭身,往晋王府外去。 跟在身后的冬梅,不明所以,只能连忙追上去,心下,却是对丹衣怨怼不已。 而另一边,丹衣已经走到内室之中。 宇文暻还在不住地大吐血,齐瑁在旁边诊脉,高常端着痰盂在旁边,焦急万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宇文暻,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和将死之人,没什么差别。 “师……萧七公主?” 最先发现丹衣的,还是端着痰盂往外跑的高常。 他犹然记得,上次她来,还是被顾念北被轰出去的,这次,怎么又来了? 难道不怕顾将军?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外头明明守了那么多士兵,还有一个无痕,她是怎么进来的? 丹衣至始至终,只回了他一个淡然的表情。 随之,就顾自走到床沿,拍了拍齐瑁,将他撵开,坐在齐瑁的位置,抬起手,从宇文暻的头悬空而下。 扫视之后,丹衣拿出刚才从顾念雪身上顺过来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幽蓝色的幽冥丹,放在右掌之中,运出九天真火,开始炼制。 被丹衣一声不吭就推开的齐瑁,原本脾性上来,准备跟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掰扯掰扯,但一看见她手中生火的本事,顿时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形象,蹲在丹衣旁边,就开始研究那火,还有火中那拇指大小的蓝丸。 这火,这丸,那可都是宝贝啊! 齐瑁啧啧称奇之际,忍不住问道:“丫头,你这火,是什么火?这丸,是什么丸?” “九天真火,蓝幽冥丹。” 丹衣破天荒地,终于理了一下旁人。 齐瑁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用,只是听丹衣说了这么八个字,立即联想到一件事:“当初顾小将军带来的绿幽冥,也是你炼制的?” “嗯。” 丹衣毫不迟疑的回答,让齐瑁登时激动不已,紧扣在一起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就那么捏着,出了汗也没放得开。就像他手中也有幽冥丹和九天真火似的。 不得了,不得了啊不得了! 第270章 奔波的丹衣 “丫头……你……你到底什么来路?” 齐瑁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但是从外头回来的高常,一见齐瑁贴着丹衣这么近,连忙把他扯开,道:“齐大夫!您在做什么呢!那可是西梁的七公主!刚才小的出去打听了一下,您知道出什么大事儿了么?” 齐瑁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丹衣身上,哪里有空管高常说什么,只是嗯嗯地点着头,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高常见此,强扯着他到了外间,郑重道:“萧七公主和顾小将军被赐婚了!” “赐婚了?”齐瑁愣了一愣,捻捻八字胡,啧啧道,“好啊!老夫早觉得他们二人有姻缘了,这下看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高常白了齐瑁一眼,提点道,“齐大夫,您还真是********只顾着究医。您怎么不想想,自从殿下出事之后,陛下去了哪里?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颁布圣旨赐婚?而且您难道没发现,顾小将军和顾大姑娘,已经一整天没出现在潇园了么?” 高常这一说,齐瑁还真发现今天的潇园安静了点儿。抬头看天色,这个点儿,一般顾念北和顾念雪都会出现,在院子里闹上一场才正常啊,今儿怎么一个个儿地,都没了影呢? “而且,您没发现,无痕也不见了么?” 高常怨怼地扫眼墙头,想着自个儿刚才出来找人,谁也没找到的时候,心头那个伤啊…… 齐瑁听闻高常的话,细细一琢磨,扯着他到廊角,道:“这事儿吧,说蹊跷,也蹊跷。不过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咱们只要在府中守好王爷就对了。国祭,是还有三日吧?” “是啊!还有三日……” 外头一片喜气洋洋,百姓里,一边歌颂太子,一边称赞顾小将军和萧七公主的婚事,一边还为了国祭,忙碌准备。也就只有这些高宅之内,死气沉沉。 高常只是个小小的内侍,不懂朝政,却也察觉得出来,宫里乱了,而他们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除非皇帝和晋王,重新出现在人前。 高常闷闷地想着,等他回神的时候,齐瑁已经溜进了内室。尾随而进,他又趴在丹衣身旁,不停地提问。但是此时的丹衣,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眼看着手中的火渐渐熄灭,一颗蓝光荧亮的丹丸,就这么落到她手中,比起刚开始的色泽,透亮了不少,一看就是纯纯的,没有残渣烂料的至纯仙丹。 “七公主,你真的是人么?” 观摩着丹衣手中的丹丸,齐瑁一双眼睁得老大,仔仔细细观察着丹丸上的纹路和色泽,冷不丁地就问出这句话。 丹衣将幽冥丹塞入宇文暻口中,而后,推胸而下,以灵力帮助幽冥丹在他体内将余毒清除。 原本,宇文暻吃了当初师泠炼制的绿幽冥,就恢复了不少,只要细心调养,残余的毒素,很快就能清除。 然而事与愿违,这人作死地吃了顾念雪给的润玉露。 其实润玉露原本并没什么不好,只是和顾念北体内的毒素,刚好发生了反应。原本只有一滴水大小的毒素,日渐膨胀,最后侵蚀入他的四肢百骸,再次将他推向濒死的边缘。 这样的情况下,没有蓝幽冥,是没办法解毒的。 原本,丹衣没打算管这些凡尘中事。但是在师泠魂魄散去的前一刻,她将所有的遗念,都传给了她。 为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丹衣决定,替她完成心愿。所以才有了去雪澜宫的一朝。 她的能耐,原本就是东西百草万物的动向。 所以雪澜宫中透露出一丝蓝色幽冥香的气味,她就追了过去。看到院中埋有尸骨的桃花林,她恍然知晓,所谓的曲流一族的叛徒,到底是谁。 而在这时候,一缕微薄的龙气,从殿中飘出,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以,她才将司华和曲流引来,再借机进入殿中,寻找龙气的根源和蓝色幽冥香。 然而蓝色幽冥香的气味,在雪澜宫中,太过于久远,算算味道的持久性,那应该也是在三年前。 雪澜宫中找不到,那就只有再找顾念雪了。 而顾念雪,每日午时之后,都会前往晋王府看宇文暻。 所以,她又带着皇帝去了。 宫里的人,谁也找不到皇帝,所以皇帝在哪儿,根本就不重要。只是看司乐,最后能不能从司华和曲流的手里逃脱。 眼看着宇文暻突然一口瘀血吐出,黑乎乎地一大团,落在地毯之上,又臭又腥。 高常和齐瑁吓了一跳,然而当宇文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还转动了眼珠子朝床沿的人扫视的时候,齐瑁顿时欣喜若狂。 高常不懂,可是他是医,他懂啊! 且不说丹衣刚才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宇文暻体内的毒素,是被全部逼了出来。 他连忙坐在床沿,只手替宇文暻诊脉,那调皮的眉毛,又开始颇有节奏地抖动。 “这……这……这……” 齐瑁一开启结巴模式,高常就着急,他一把扯住齐瑁,急急问道:“齐大夫,您别这了,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好……好……好多了!” 齐瑁憋了好久,终于把自己能说完整的话说了出来。眼看着高常因为他的话激动地强行抱住他跳啊跳,齐瑁连忙叫道:“别!别抖!老夫一把老骨头,禁不起!” 高常从欢喜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松开齐瑁。 正寻思着要好好感谢萧七公主的时候,一扫眼,屋子里,却没了她的影儿。 “萧七公主?” 无人回应,他跑到了院子中,朝门口的守卫问有没有看见丹衣,二人也只是摇头。 一时,高常就懵了。 这七公主,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难道还会飞不成? 而丹衣,的确是飞的。她回到了蒹葭苑中,走到羲武面前,见他还睡得熟,就将之前多余炼制的一颗蓝色幽冥丹,塞入他口中。 在他醒来之前,从蒹葭苑中消失。 她这一来去无踪,最后停在的地方,是司马府中的院子里,也就是通向底下十八层的那间屋子外。 第271章 他死了 丹衣站在院子里,欲进不进。 曲流的话,还环绕在她的脑海之中。 师泠不能和顾念北在一起,是因为她么?如果因为她,司华和曲流那么反对,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顾念北,就是他们和十八妖王一直在寻找的,魔龙寄体。 会么?有这么巧么? 她还在犹疑的时候,屋内突然传出一道急而轻的声音。 丹衣眉目一拧,当即冲进其中,当她看向通往十八层的通道时,一股熊熊烈火,迎面冲来。 她心惊之余,赶忙避开,运诀引出九天真火将自身包裹。 逆火而进,在十八层底,她看到了老爷子。他团聚在幽蓝火中,冷漠绝情地看向面前一具烤焦的尸体。 冲到外头的烈火,是从火室里出来的。 丹衣心头一恸,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走去。 丹衣觉得,如果是师泠,看到那一具尸体,应该是会悲痛万分,甚至歇斯底里地冲老爷子发火,甚至做出违逆道德的事。但是现在,师泠没了,这具身体,是她的。她对顾念北无情,所有,看到这具尸体,她也没有过多的情愫。 当她伸手,想要触碰时,尸体轰然散作一团黑尘,随意地洒在炙热的红土上,一块青铜制的虎符,落在地上。 “你舍不得离开他,爷爷就替你动手了。” 良久之后,老爷子才将目光移向丹衣。 丹衣什么也没说,捡起虎符,转身就走。 老爷子没有阻拦,在她纵身往上去的时候,说:“孩子,别忘了你是谁。” 丹衣身形一顿,脑海中,突然闪出千年前出现的场景。 那时的她,是一株长在曲流山中的极寒之地,没有性别,没有意识的野草。千百年的寒气,让她的本体,发生了质变,她开始忽绿忽蓝,最后身上荧荧蓝光,让她就好像是从地狱而来的花种。有人误闯极寒之地,一不小心见过那时的她,濒死之际,给她取了个名字——幽冥夫人。 幽冥夫人…… 这四个字,进入她的体内,她开始一点一点形成意识,又这样过了几千年,她终于有了神识。而她的本体,也开始从荧蓝变成荧赤。当她周体变成赤色的时候,一道惊天雷从天而降,将她接上了天宫。 那时,她见的第一神,就是曲流。 而她从一个微不足道的瑶池小仙,摇身一变成上神,也都是因为曲流。 曲流,是她的导师,他教给了她一切,在神界生存的法则,却没有教她,何为七情六欲。在神界万年,她的心,不,她一直没有心。 老爷子说,让她别忘了自己是谁,是让她别忘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司马家的后人么? 呵…… 丹衣带着虎符,离开司马府,在燕都街头徘徊了许久,又到了晋王府中。一切的禁锢,只要是非灵法的,对她来说,都没有限制力。所以当她走到潇园之中,太子布下的侍卫,根本不知道,来了这么个人。 对于丹衣的去而复返,最为高兴的,莫过于齐瑁。 “萧七公主,老夫猜你也要回来!” 丹衣一出现在主屋之中,齐瑁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宇文暻此时,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他静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丹衣忽略齐瑁,走到宇文暻面前,将那一半虎符放在他面前。 然而宇文暻看到那块虎符,顿时脸色大变,一手抓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背面刻着的那一个代表蒙北军的“蒙”字。 随即,他就冲到丹衣面前,怒问道:“阿北在哪儿?” 他的情绪很激动,逼视着丹衣,就好像要把她撕裂那般。 一旁的齐瑁和高常见宇文暻突然情绪失控,连忙上前阻止,却被他一个怒瞪吓退。 “我问你,阿北在哪儿!” 宇文暻的怒火,一次比一次强盛。 丹衣眼见着他如此,沉默良久,道:“死了。” 因为顾念北死了,她没有一丁点儿的难过,所以他知道,顾念北根本不是魔龙,老爷子杀他,肯定是因为其他原因,也不排除是误杀。 毕竟顾念北是有炼骨兵潜质的,如果他不受控制,大打出手破坏暗室,老爷子也很有可能出手。 “你胡说!” 显然,宇文暻不相信她说的话。 “如果你不信,为什么要问我?” 丹衣直视宇文暻,毫不避讳他那恐怖的眼神。 人就是这样可悲。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却还要怀揣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去求证,到了最后,得到的只是彻底的绝望。 丹衣从前不懂人,现在也不懂,这些,都是曲流告诉她的。 “是谁杀了他?” “司马家的人。” “你胡说!” 丹衣没有再理宇文暻,也没必要再说下去,她该说的都说了,这人不信,那就跟她没关系了。 “你父皇在蒹葭苑。” 这是丹衣跟宇文暻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就离开了晋王府,离开了燕都。 时间不多了,她的确要去找找,真正的魔龙在哪里。 在丹衣离开之后,宇文暻惶惶然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话。当他走出屋口的时候,无痕从天而降。 “去蒹葭苑!” 宇文暻话音一落,无痕就带着他飞快赶到蒹葭苑中。 在院中落地,他目光四扫,竟见到在躺椅上的宇文昊。 “宇文昊!” 他一声疾呼,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宇文昊,一个激灵蹦了起来:“谁叫我!” 定睛一看,竟然是宇文暻,顿时瞪大了眼。 “三……三皇兄?你……你好了?” “父皇在哪儿?” 宇文暻开门见山问话,宇文昊却不明所以:“父皇?我怎么知道父皇在哪儿?” 而在此时,检查院子的无痕,也回到他身边,垂头摇头。 “她骗我?” 不…… 宇文暻眼见着手中的虎符,不知为何,坚信丹衣并没有拿这件事糊弄他。 他提起袍角,冲进屋中,四扫之下,又的确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 正是他疑惑的时候,一个人,悄然而至他身旁,一道金光,从他手中缠绕而出,床边的结界,倏然打开。 身穿龙袍的老皇帝,就躺在床上,只是脸色铁青。 宇文暻猛地转眼,只见那人并不眼熟。 “无痕!” 在无痕闻言进来,对那人做请时,他白了一眼,道:“不用你送,这事是丹衣姐姐托我办的。凡尘的事,我们不会再参与,国祭那一日,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宇文昊疾奔进来,扫视一圈,看到床榻上的皇帝,也是一惊,随即又问:“三皇兄,天旭呢?” 第272章 准 经宇文昊一提醒,宇文暻才想起来,刚才的少年,是当日在钦天司见过一次的那个,和萧琅,还有几分交情。 只是现下,他还没空去多想。 躺在床榻上的皇帝,额头铁青,面色蜡黄。满脸的褶皱,将五官紧凑在一起,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几日不见,宇文暻竟觉得,皇帝又老了二三十岁。 “三皇兄,父皇这是怎么了?” 宇文昊蹭到宇文暻身边,也发现了皇帝的异样,他震惊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皇帝干皱的手背上,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无痕,去叫齐瑁!” 无痕听宇文暻的吩咐,迅速前往潇园,然而走到半路,就碰到了往内院赶的齐瑁和高常。二人被他带往蒹葭苑,其后跟来的太子守卫,皆被他拦在外头,一点没空进。 “殿下!” 齐瑁拎着袍角,连忙赶到床沿,眼见着床上躺着的人,当即惊愕,“这是陛下?” “快给父皇看看,是什么情况!” 宇文暻让开位置,齐瑁赶忙坐在床沿,为皇帝悉心诊断。 这一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非常。 “殿下,陛下这是阳亏至无啊!” “什么意思?” 这其中的道道,要解释起来,实在麻烦,齐瑁深吸一口气,憋着道:“陛下恐怕……” 不知为何,宇文暻的脑海之中,猛地就闪现出刚才羲武说的话。 “能看出来,是谁所为么?” “这……老夫看不出来。” 齐瑁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棘手,这世上,竟然还有他诊不出来的病,真是奇怪,奇怪…… “有没有办法,让父皇醒过来?” “法子倒是有,不过……”齐瑁话说到一半,亦是特别为难。 “不过什么?” 齐瑁迟疑几瞬,眼见宇文暻神色焦急,一憋气,道:“陛下如今正阳亏,如果用了那法子,恐怕会加速……驾崩的速度。” 宇文暻置于膝前的双拳,渐渐收紧,良久之后,点了头。 一旁的宇文昊,见宇文暻下这决定,登时大惊:“三皇兄!这样父皇会死的!” “如果不这样,父皇就不会死了么?” 宇文暻转眼看向宇文昊,神色之中,第一次出现了那么分明的悲痛。宇文昊看得一涩,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母妃死去的时候,一时间,再没了言语。 “这件事,不许外传!” 齐瑁自然是听宇文暻的吩咐,离开蒹葭苑,一番准备之后,就又回来,将宇文暻和宇文昊请出屋子之后,正式开始那般禁术,已让皇帝回光返照。 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外头已经当空一轮月,再过两夜,那就是满月了。 看到齐瑁出来,宇文暻和宇文昊,连忙凑了上去。 “殿下,老夫尽力了,五日大限。” 多的话,齐瑁没再说,垂着头离开了蒹葭苑。行逆天之术,对行医者来说,对他来说,真的就是逆天的。 宇文暻进到主屋之中,宇文昊很识趣地没跟进去,只是在屋口,见着里头皇帝端坐着,便退了出去。 宇文暻走到皇帝面前,眼见他又恢复那副老当益壮的模样,心头一涩。 “父皇……” 这声音出口,沙哑而干涩。从前他一贯是冷漠的,对什么,都能够淡然处之。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拿到手中的虎符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他。 皇帝的状态,也不必宇文暻好。 他端坐在床沿,紧皱着眉,看着宇文暻,怎么看都看不够,良久之后,才叹道:“暻儿,你好了?” 迎上皇帝那殷切关怀的目光,宇文暻强行压下心头的不甘无助和忿然,淡然一笑,道:“是,儿臣好了。” “好!好!好!你好了,父皇也就放心了……咳咳……” 皇帝一番感慨,终究是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喉头一卡,咳嗽起来,当他将手中的龙帕拿开时,见着上头的斑斑血迹,目光登时涣散,良久之后,才聚焦到一点,那曾经精明无比的丹凤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懊悔和悲伤:“宫中妖物作祟,父皇是自投罗网,咎由自取啊!” 宇文暻一步一步走向皇帝,以极其平淡的语气道:“这世间,原本就有超越人存在的生灵,他们的生存规则,和我们的截然不同。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任意而为。但到底,他们是没有灭尽我们。这人界,终究还是人主宰的人界!这样的事,不是很早就有记载么?父皇何必如此悲观?” 皇帝浓眉紧蹙,惊愕地看向宇文暻:“你看过那些禁书?” “父皇将他们都放在顾府暗室里,儿臣与阿北交好,倒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呐。” 宇文暻面上,竭尽全力地笑,可是心里,想着顾念北,就生生地疼。那是他唯一的一个好兄弟,就这么没了? 怎么可能呢? 他想要说服自己,偏偏,说服不了。 就像丹衣说的那句话,不信为何要问。 问了,那就是信了,只是想要通过别人的回答,来否定自己得到的答案。这其实,就是人性的懦弱和卑微。 总是怀揣着希望,不想被别人欺骗,却总是在自欺欺人。 蒙北军的虎符,顾念北是不可能离身的。 这是当初,他在皇帝面前许下的誓言:人在符在,人亡符失。 “今日是什么日子?” 听闻皇帝的问话,宇文暻毫不迟疑答:“五月十二。” “三日之后,就是国祭?” “是。” “送朕回宫!” 皇帝突然站起身,但身子到底是虚的,才走了两步,他就倒回了床沿坐下。一时间,他握紧拳头,朝着床榻,一拳狠狠砸下。 宇文暻随着皇帝那一拳落下,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一双丹凤眼,闪露出无限的精光。 “那个人,还没露出真面目,父皇现在不宜回宫。等儿臣将他压到您面前,再恭迎圣驾!” 他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让皇帝震惊。 这是宇文暻第一次在他面前,像个顶天男儿一样,展现自己的气场。 这样的宇文暻,的确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样子,皇帝心中,终于有了一种小儿成才的舒畅感,眼看着宇文暻,满意道:“准。” 第273章 国祭 三日过得很快,五月十五那一日天未亮,披红带彩的北周皇宫里,连夜准备的宫人,秩序井然地前往祭坛。 皇家祭坛在皇城东北向,方位“丑时”,分五梯三阶一门。 五梯之上,是皇族,五梯之下三阶之上,是四大国公三大侯,三阶之下一门之内是朝廷百官,一门之外,即祭坛正阳门外,是宫中侍者。 皇城外的祭典,由京兆尹府主持。燕都百姓聚集一处,面朝皇宫祭坛。 国师执天杖,敲响祭坛上的大钟,皇城内外方才开始祭典。 这一次祭典,称之为国祭,是由皇帝为首的祭天祭地祭社稷之典。皇帝身体不适,这一场国祭,便理所当然,由太子主持。 祭典繁冗复杂,常常从巳时一直持续到午时才结束。 百姓四散,百官归家,皇族回宫,须再进行族祭,又称祭祖,因国在上,又非古节,所以这一祭礼节比起国祭简单,天子至布衣,皆在家宅之中。 族祭之后,百官申时入宫,酉时参加晚宴。 生活没有战事,安居乐业,这是百姓最普遍的愿望,所以这一年一度的国宴,比起年关更让从战乱中存活下来的人兴奋。太子一派的官员,已穿戴盛装,聚集在宫外候亭,只等宫门大开。而之前一直被太子囚禁起来的保皇一派,除了顾尉,悉数被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继续监禁。 而这些事,在燕都百姓看来,是的确应该如此。因为他们都是危害陛下和太子的罪徒,太子没有杀了他们,那就是给他们最大的宽容,国祭大事,自然不能让他们参与。 太子回城不过十日,已是民心所向。 时辰终于到了,太子领着皇后,风光无限地,在朝官的簇拥之下,走上了祭坛中央。祭酒清扬手中的青铜天杖,以极其缓重的姿态,敲响祭坛上的鼎钟。 “咚!” 绵长而身后的钟声从祭坛之上向四方散去,监礼司传号,从皇帝始,到皇城外平民百姓,开始齐齐行着隆重的祭礼。 此后,天空之中,自东而来一团紫气,聚集在太子头顶,久久挥散不去。 大臣之中,不知谁呼了一句“天降祥瑞,天子之兆”,其余人顺势附和,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失踪生死不知,太子当挑大任,一统天下。 陈胤棠和萧琅,居于祭坛观礼台上。 陈胤棠唇角邪笑,对萧琅玩味道:“梁太子觉得,周朝新皇,如何?” “周皇未崩,哪里来的新皇?” “是么?朕还以为梁太子因为周四公主,力挺周太子呢。” 陈胤棠此话一出,萧琅顿时脸黑成了锅底。转眼看向萧琅,眸眼之中的怒意,可见一斑。 自从师泠被配给顾念北,萧琅就陷入一种阴沉的状态。 那一日,他离开驿馆,与玉卿稀里糊涂发生关系,便懊悔不已。回到驿馆的时候,师泠就不见了。一连这三日,都没有半点消息。 而更巧的是,顾念北也没了消息。 这两个人,就像是一起从人间蒸发一样。 他忍不住前往晋王府,想从宇文暻那里得到一丝半点的消息,却无功而返。 今日应约观礼,不过是想看看,她在不在皇宫之中。 既然人不在,他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陈胤棠两步走到萧琅面前,拦住他:“梁太子走这么急做什么?还有一场好戏,没看呢。” “好戏好看,那陈皇就仔细看,孤没兴致。” 陈胤棠下颚上扬,脱口而出:“你难道不想看看泠儿?” 萧琅闻言,脸色顿时大变,若非陈胤棠说完就退后两步,被侍卫挡住,他已经冲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口。 “泠儿在哪儿?” “这个……那要你看着才知道。” 陈胤棠故意买了关子,萧琅的心思,倒是真的被他勾了个十足,当下便没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此时的祭台之上,太子三推,而朝官四请,终于,他在舍已为人的大义之下,接受朝官的祭拜。而不过半个时辰,祭祀的现场,就被布置成了登基礼制。 “他打算现在就登基?”萧琅眼见着周朝人的办事速度,心中大骇。 陈胤棠垂眸浅笑:“有的东西,只有握在手里,才放心。” 陈胤棠说的,一下就戳到萧琅心口。 他没说错,就好比师泠,从前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他即便离开她,也不担心,可一旦发现她变成了别人的人,他一下就慌了。 “周皇就这么任由周朝天下让外人坐下?” “这是周朝的家室,朕就不知道了。不过,这绝对是一场好戏,咱们外邦在此,可是能捞着不少的好。” 今日的陈胤棠,与往日里阴沉的模样截然不同,心情那是无比地好。 连跟在他身后的墨迟和墨离,都不明所以。 “陈皇想从北周拿到什么?” 陈胤棠此时毫不避讳,放声大笑道:“当然是天下。还有什么,比这天下更好的好处?” 萧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眼色,变得晦暗沉寂。陈胤棠的野心不小,周太子的登基大典,绝不会这么顺利。 就当萧琅这么想时,台上正式进行加冕大礼被突然大开的祭坛大门打断。 穿着明光铠的禁卫军和巡防营士兵,哗啦啦闯入,将祭坛内的所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尽头,骑在高马之上的人,一身铠甲,在明光之下,极其耀眼。 “宇文曜,篡位大罪,你倒是真担得起!” 说话的人,是宇文暻。 此时的他,中气十足,半点没有体虚之态。 太子发现他时,登时脸色大变,环视一周,怒道:“三皇弟,你这是做什么?” “奉旨剿杀篡位者!” 太子闻言,仰天长笑:“奉旨?朕在这里,你奉谁的旨?” “天旨。” 太子笑声更广,整个祭坛里,回响着他的声音:“宇文暻,你若敢动,那边是弑君!弑君,是要诛九族的,你不怕?” “杀!” 面对太子的得意,宇文暻只说了这一个字,接着,他手中长刀一挥,在场在官员,便成了众兵刀下鬼。而站在最被动的位置的顾尉,也在这时,操刀而向太子最近的地方…… 第274章 我在等她 现场顷刻之间,混战不堪。 唯独居于高台之上的萧琅和陈胤棠,是整场事故的目睹者。 就在宇文暻一派,呈现出压倒性优势的时候,一组二十的士兵,突然从祭坛之下遁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杀出一条血路,围绕在太子身边。 那二十人,个个身形魁梧,双目赤红,双手成刀,宇文暻一派的士兵,在他们手下,那简直就跟碎布似的,一手撕一个。 幸亏顾尉还算身手矫健,避开了攻击。 现场的局势,瞬息之间,偏向太子。宇文暻一方,开始遭受沉重打击,千人的士兵,一刻钟不到,损失惨重。 四周围合的祭坛,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一具具的尸体,分裂倒下…… 宇文暻何尝不认得这突然冒出来的二十人? 炼骨兵,炼骨兵,炼骨兵! 每一次,他都是败在炼骨兵的手下! 他不甘! 眼看着一个炼骨兵朝他攻击来,一直护着他的无痕,急速冲上替他挡下一剑,然而炼骨兵的实力,终究是高过无痕许多。 不过一眨眼,炼骨兵的手刀,就猛然落下,而无痕终于在一声痛叫后,躺在血泊中,没了生气。 “宇文暻,这就是弑君的下场!宇文家,今日便要被朕诛灭九族!从此以后,这世上,在没有宇文家!” 太子站在高台之上,观赏着脚下的累累血骨,鹰眸之中的狠戾,显露无遗。这天下,他到底是要拿到手了。 观礼台上,萧琅几次欲冲下高台去救宇文暻,却都被陈胤棠阻拦。 “你这会儿下去,可就是把整个西梁牵扯到了北周的内乱之中,你可要想好了,梁太子!” 萧琅从来没有从政的心,对于朝政,他也从来不懂。陈胤棠此时说的话,他却听得分明。 于私,宇文暻是他的兄弟,他应该去救。于公,他若是救了,那就是把整个西梁赔了进去。 从前,他从来不觉得人生有什么难以抉择,然而自从当了太子,他才发现,一切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为王时,他游历山水,说走就走。可是一朝为王,他的一举一动,就和整个国家牵扯在了一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与国相关,他没办法再那么任性而为。 “北周如此大乱,你是要趁火打劫?” “不,朕是要坐收渔翁之利。” 陈胤棠诡异一笑,转眼看向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再次反转的战事。 萧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混战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他血迹斑斑,却以一己之力,将炼骨兵横栏在前。炼骨兵在他面前,攻击力也不再那么强烈。 高台之上的太子,脸色又是大变,他朝那疯狂的人怒喝道:“顾念北!我才是你的主子,你在干什么!” 然而此时的顾念北,早已化身弑神,他赤红的眼中,只有一个个炼骨兵。宇文暻已经被他护到了祭坛之外,由顾家军护着离开。祭坛之中,便只剩下顾念北一个人,敌对二十人。 “当年,炼骨兵替北周攻破前殷皇城时的战场,也与此时无异。那时,司马家,耗尽几代之力,以赤云山的绿幽冥和本族的九天真火炼制炼骨兵,就为了替北周皇帝打下江山。那一场血战,多惨绝人寰?事后,司马家,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九族尽灭!好好的千年大族,呵……最后不过成了一抔土。多可笑?” 陈胤棠口述着,眼前晃过的,尽是当年惨事。家族的仇恨,也渐渐显露在他的神色之上,以至于看着下头双方的厮杀,唇角的笑,越发地邪。 萧琅因为陈胤棠的讲述,一直盯着他,一种令人胆寒的猜测,从心头腾升,他错愕地看着陈胤棠的神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所以,是你助宇文曜练就了炼骨兵,覆灭北周?” “北周原本就是我司马家夺下的,既然我不想它存在了,为什么不可以亲手摧毁?” 在陈胤棠的口中,北周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他搭建的一个小屋,喜欢,就让它变得漂亮,不喜欢,那就摧毁,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考虑。 对于他这么疯狂的想法,萧琅没有能力去理解,他只能问一个问题:“泠儿在哪儿?” 萧琅突然说到这,陈胤棠脸色的笑意突然僵硬,最后变得扭曲,一双阴沉的蓝眸之中,呈现出异样的绝望:“她死了。三天之前,我就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怎么可能!顾念北都在,她怎么可能会死!” “我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她是我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我比谁都不想她死,可是她死了!” 在场下的战乱之中,陈胤棠暴怒一声,积压在心头的仇恨,一时之间,暴露无遗。 萧琅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身子靠在观礼台后的门扇上,才稳住。 陈皇陈胤棠,是司马家的后人! 这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当年他小,却也听宫里人说过,北周这起大案。后来于宇文暻交好,更是从他的崇拜中,对司马家产生了兴趣。当初得知师泠可能是司马家的遗孤,他不远千里来求证。 其间,他都没注意那信是谁给的。现在看来,却一目了然。 他怔怔地转眼看向陈胤棠,心头涩涩之际,又不明了:“你为什么还要我留在这里?” “泠儿死了,但是另一个人还活着。那个人,你见过。” 陈胤棠的话,萧琅听不明白。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放在泠儿身边的云笙么?你难道不好奇她去了哪里?” 云笙…… “泠儿把她送走了。” “可是她记得么?” 陈胤棠的反应,让萧琅迟疑了。细细一想,师泠的确不记得这件事,因此她还与闲月闹了一场。 当时师泠自往驿馆,认领身份的事,本就蹊跷。现在一想,其中果然是有什么隐秘。 “是你说的那个人送的?” “是。她的能耐,超然于世。今日是传说中的魔龙复生之日,她一定会出现。” 陈胤棠说的话,萧琅并不感兴趣,只是抓住他话里深沉的意思,问:“所以,你是在等她?” “对。我在等她。” 第275章 巨变前夕 太子趁乱逃出祭坛,原以为会有支援,却没想到,刚好出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宇文暻立于高马之上,守在尚清门前,手中长戟,在阳光之下,闪耀寒光。左右是顾念北的两位哥哥,蒙北军和南疆军的统领。如今的皇城,前前后后,都已经被抽调来的蒙北军和南疆军包围。 太子又急又气,转身之际,只见祭坛大门口,出现一抹血影。 他浑身沾满血迹,钝口的大刀上,还滴着炼骨兵的血迹。一双赤红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是对上一瞬间,都禁不住身寒胆颤。此时的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弑神。每走一步,太子都免不得后退一大步。手中的刀,好像瞄准了他,随时准备着,取走他的性命。 “宇文曜,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底牌?” 看到顾念南时,太子的底气,一下撒尽。他紧憋着一股气,铁青的脸色又红又紫,从身旁的侍卫手中,躲过长刀,看样子,是要殊死一战。 他执刀而前,直冲向宇文暻的高马,下一瞬,却是万箭而前,刺入他胸膛。 死亡来得很快,很快。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执刀跪倒在地,一路跟着他的两个侍卫,已经倒在他身边。满口的鲜血和密集的箭,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张着嘴,想要说出一个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看着踢马朝他走来的宇文暻,目光之中,充满了迷茫。 “北周,长不了。” 他最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染血的唇,邪笑着,呵呵出声,最后,吐血身亡。 蔚蓝的天空,一轮薄阳,照射着皇宫之中的累累鲜血,刺目无比。 这一场国祭,就是一场闹剧。 总算临近结束了。 这一场,宇文暻和宇文曜的斗争。 从十六年前就开始了…… 皇兄的仇,宇文暻算是报了,而污蔑司马家的罪魁祸首,也被他诛杀,一切,都算是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了。 此时祭坛血泊之中,一群人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是陈皇陈胤棠。 他看着宇文曜的尸体,一双蓝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身后的萧琅,也恢复了那一副冷绝的样子,让宇文暻陌生的模样。 宇文暻翻身下马,禀刀朝款款而来的陈胤棠行了半礼:“此次我大周内乱,多谢陈皇出手相助。” “虚的朕不需要,那点儿诚意出来。” 陈胤棠开门见山,对宇文暻,一点儿也不客气。 尽管他和宇文昭,也就是宇文暻的大哥,是铁杆好兄弟,但是他永远忘不了,到底是谁让宇文昭和司马家陷入死地的。 宇文暻当年年幼,不知事,他不怪。但有些人,年纪可不小,故意而为之,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原谅。 这江山,到底还是那个人的江山。 对于陈胤棠的要求,宇文暻很明白。当初找到陈胤棠,这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南疆十城,我大周,必酬之。” 陈胤棠看到其后颇为为难的顾念南和顾念东,留下了一个邪魅的笑,又道:“朕还要一个人。” 陈胤棠说着,就侧过身,看向如死神一般的顾念北。 宇文暻陡然眯眼:“陈皇,阿北和南疆十城,您恐怕只能选一个。” 陈胤棠仰头一喔,嗤笑道:“那朕若是都要呢?” “大周只能以礼回之。” “是么?”陈胤棠倒是坦然得不得了,痞子似地一笑,道,“那咱们就只能日后战场见了。晋王,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你今日的决定。” 陈胤棠说出此话之际,突然风云大变,原本晴朗的天,轰隆大响。顷刻之间,狂风而至。无数的龙卷,更是从各个方位,包裹而来。 他们所处的地段,就是龙卷的中心。 “阿北!” 宇文暻率先发现顾念北的不对劲,当众人闻声看去之时,只见他的肉体开始撕裂,唯独一双赤红的眸子,定在面容之上。 从撕裂的身体之中,腾升起一股黑灼之气。 当场的士兵,被远处袭来的龙卷风,纷纷裹挟。而宇文暻等人,却被一道幽蓝光团绕其中,避开了外头的风波。 “阿北!” 宇文暻一心往前冲,却不料那幽蓝光,阻拦着他,根本不给任何空隙。 “宇文暻,冷静!” 萧琅上前,将疯狂的宇文暻箍在怀中,一旁的陈胤棠则是看着顾念北变身,不紧不慢道:“晋王,魔龙重生,你的阿北兄弟,已经死了,节哀吧。” 宇文暻闻言,倏然回头,而顾念南和顾念东,也冲了上来:“陈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弟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胤棠蔑了三人一眼,扭头不语。 顾念南兄弟着急,却拿陈胤棠没办法,双双对视,朝陈胤棠行大礼,道:“烦请陈皇告知我等原委!” 看二人态度的确不错,陈胤棠才掰扯了一下手指,侃侃道:“龙分天龙地龙水龙三类。天龙,为西神界一方之主,与东神界比肩。魔龙,乃天龙之子,翼川。曾是翼川三流之主。其父在天帝离华手中,魂飞魄散,天龙一族,被追屠。神界一统之时,翼川蒙家仇,坠入魔道,历劫万年,一统妖魔,一跃成主。十八妖王,为他座下奇兵。” “他一心为家族仇恨而准备着,千年之前,却遭遇一段孽缘。天宫一上神丹衣,与他竟两情相悦,魔族,也因为丹衣的到来,有过鸟语花香的日子,那是魔族,最美好的时光。但是丹衣与魔族相合,触犯天规,后来被捉回天宫。翼川自然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再次遭受天帝的折磨魂飞魄散,便只身前去解救。十八妖王见此,自发率众,随魔龙一道,攻打天宫。” “是值天宫瑶池美宴,魔龙一出,顿时三界六空混乱。天帝离华率众神与仙,大战魔龙妖族十日十夜,两败俱伤。在丹衣的劝说下,翼川为了保全十八妖王,带着他们率先撤退,离华却趁机,以神印追击魔龙。最后,翼川舍己,保全了十八妖王,将他们送至神鬼妖魔都无法主宰的人界,而他的肉身,在那时,便灰飞烟灭。千年限期到,翼川自然重生,顾念北作为他的寄体,也没了存在的意思,不死,活着做智障?” 众人听得陈胤棠的讲述,心头颤颤。如此的言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偏偏还是出自陈胤棠口中。自古君无戏言,陈胤棠说的真假难辨,结合现在幽蓝光外的场景,谁能不震惊? “陈皇对此事,为何如此了解?” 第276章 崩塌 陈胤棠抬眸看向发问的萧琅,邪佞一笑:“朕说,泠儿是朕的妹妹,心意相通,你信么?” 萧琅想起他在高墙之上说的话,身子陡然一颤,没了下文。 “朕说过,请你看一出好戏,好好看着吧。” 陈胤棠带着那邪佞的笑,转过了身,拍拍袍角,席地而坐,看着幽蓝光外的场景,蓝眸晦变。 幽蓝光之外,一个浑身煞黑,面色冷寂苍白却傲气的男人,凭空而立,大有王者睥睨之姿。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仿佛他一存在,天地之间,瞬间失色。 在他四周,臣服着千奇百怪的人,不,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妖,是陈胤棠说的十八妖王。 “魔尊!”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姑娘,她一身粉衣,捧着一只桃色雪球,蹦到他面前,殷切地递上前。 翼川黑眸轮转,抬手在灼灼头顶轻拍一下,接过她手中的桃夭。 “魔尊重生,昌我魔族!” “魔尊重生,昌我魔族!” “魔尊重生,昌我魔族!” 在众妖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桃夭之中的灵力,卷成一股,旋转而出,从翼川的鼻翼,悉数进入。燕都上空之中,从司马府中,源源不断涌出灵气,通过桃夭,窜往他体内,将他虚弱千年的灵力,渐渐弥补完成。 一旁的灼灼,始终捧着双手,极其崇拜地看着翼川。 为了这一刻,他们真的是等的太久,太久了! 翼川的恢复,漫长而持久。 这就像是一场朝圣的礼,十八妖王,守在他的四周,虔诚而认真,每一双眼里,都闪烁着亮光。 这是他们的主,他们等待千年的主,这一千年来,人间灵气四散,他们被囚禁各地。若非十六年前偶然的灵气泄露,这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看到翼川越发精神,他们终于扬眉吐气。 当年,魔族为了丹衣,举族而出。却没想到,神族人,卑鄙到利用丹衣,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非翼川舍己护着他们,谁还有今日? 翼川在他们的心中,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了他,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就如同当初被他捡回去的时候,他们发的誓言,此生此世,只忠魔龙。 “热闹要开始了。” 陈胤棠一语,引着幽蓝光中的人,看向翼川一派的对面没。在那里,赫然出现两个人,仔细一看,便是他们熟悉的司灼和天旭。 然而此时,神光护身。 他们,一个是上神曲流,余光环身,手中的葫芦,掌天下神道。一个是上神羲武,金麟龙缠绕,掌地龙水龙两族。 十九对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是曲流羲武输阵,但二人的气场,到底还是不弱。 “魔龙,千年过去,你还不知悔改!” 发话的,是曲流。 输人不输阵,他这话,倒是喊的气势十足。 原本闭着眼的翼川,在完成最后阶段之后,缓缓睁开那一双魔性的双眸,深邃无底的瞳眸里,藏尽星辰日月。 他将手中的桃夭递给身侧一脸期许的灼灼,才转眼冷漠看向叫阵的二人,良久之后,才开腔道:“她在哪儿?” 是了,按照当年的约定,丹衣是要出现的,可是现在,她不在。 对于这两个人,翼川没有兴趣。 “你没资格知道!” 一语下,曲流便引动天地八卦,将十八妖王和翼川团绕其中。 十八妖王发现曲流此举,迅速各显本事,将翼川护在身后,对抗曲流的攻击。 “魔尊,你要去哪里!” 最先发现翼川动向的,是灼灼。她挡开羲武的攻击,踉跄追向翼川,在他面前停下时,目光依旧是那么殷切。 “找她。” 翼川神色无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眸眼之中,却透着深沉的痛。 “魔尊!你不能去!” “魔尊!是她害的我们魔族如此惨淡,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难道你还想再死在她手下!我们等了你千年,你就这么走,你把我们当什么!”翼川提脚之际,灼灼心头猛一颤,眼泪哇啦直流,冲翼川声嘶力竭地吼着。 翼川身形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回转身。 灼灼欣喜若狂,连忙抹去眼泪,奔上前抱住他的手臂:“魔尊,灼灼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 就在他们一丈开外,十七妖王对战曲流和羲武,已经开始吃力。 到底,他们是把自己一半的灵力,都聚集到了桃夭之中,供给给了他。 “灼灼,带着他们,回魔族。” 灼灼还没反应翼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他大掌一抬,一股黑气宛若游龙一般,透掌而出,直冲向北周皇宫擎天阁。 黑气浓郁而悠长,冲向千米之外的擎天阁,到底需要些时间,也需要翼川源源不断的供给。 擎天阁,就是六界封印所在。只要打开,那么魔族,就可以顺利回到魔界,而神界,也会把曲流和羲武悉数带走。 丹衣不会,他也不会…… 他俩,跟在场的妖神,都不一样。 原本在与十七妖王共战的曲流,余光一瞥见翼川的举动,登时急火上肝。抵挡住乌屠等的攻击,将腰间阴玉葫芦打开,催动那一缕从丹衣身上收集来的九天真火,冲向翼川的黑气。 而他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乌屠的注意。对于翼川的用意,他一眼就看了明白,此时看见曲流的举动,登时大惊,命令尸犹和媚生拦住曲流,便幻化黑气,直冲向那缕急速冲向擎天阁的九天真火。 三方力,一道笔直,两道横切追逐,成败,就在那一瞬之间。 “乌屠!” 终于,乌屠以身挡九天真火,却被穿膛而过。 九天真火,到底是神火,对付没了一半灵气修为的他,简直易如反掌。 其余的十六妖王,看见乌屠的惨状,顿时怒火上心,一半留下继续阻击曲流和羲武,另一半,汇集成一股强大的黑气,以急速追上九天真火。 双方角力时,灼灼站在翼川身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她,我们都要死!为什么!” 灼灼的怒吼,让翼川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险些阻断了黑气的供给。他沉默了许久,在黑气终于抵达擎天阁,将它摧毁一角时,翼川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环绕在灼灼耳边,接着,擎天阁崩塌…… 第277章 新生 曲流和羲武,终究没有阻止到翼川。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擎天阁崩塌,三界封印就此大开,而十八妖主和曲流二人,也被一阵狂风席卷,离开人界。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地快,待在翼川身边的灼灼,眼看着自己被吸走,在最后一刻,将手中的桃夭,扔向了翼川。 在翼川心里,终究还是丹衣更重要,他们这些誓死效忠的属下,终究还是不能长伴他左右。 擎天阁的存在,原本也不是凡人能够看见的存在。幽蓝光中的萧琅等人,却因为幽蓝光,将刚才外头的战况,看得分明。 “啧,魔龙魔龙,为情所困,也不过如此。” 观看全程的陈胤棠,突地一声嗤笑,收了幽蓝光,拍了拍袍角,就带着自己的侍从,往尚清门外去。 而全程呆滞的宇文暻,在幽蓝光消失之后,走向凭空而立的翼川。 “阿北?” 翼川俯视下面那一身甲胄,血迹斑斑的宇文暻,深邃的瞳眸,没有半点温度。 一眼之后,他就消失在了空中。 自此,世上再无顾念北。 三日之后,北周皇帝驾崩,晋王即位。朝堂一番血洗,沉郁的气氛下,又透着新的希望。 燕都里,三日之间发生了很多大事。百姓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当初的疫病,也找到了原因,只不过一切,都归到了太子头上。而太子最大的帮凶,就是外戚独孤家,皇后独居冷宫,独孤一家,被发配边疆,太子遗孀许氏出家,兰姑的孩子没了,被陈胤棠带回了陈朝,仆人被冲入掖庭三年。 太子府一夜之间,作鸟兽散。 算是新帝登基给的恩典。 这一场积攒了十六年的恩仇,在一日之间,悉数了解。 在国祭那天,祁香带着人,将祁风六人救出来,并组织民间的暗卫,将太子私下的龌龊事一举爆出,在百姓哗然中,引导舆论,最后将太子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形象,彻底建立起来。百姓也因此,转而支持晋王,也就是现在的新皇,宇文暻。 钦天司,擎天阁倒塌之后,里面的风貌,瞬间像过了上百年,荒芜不堪。宇文暻叫人把那里封了起来。雪澜宫的那位,在国祭前三天莫名其妙消失,后来着人进去才发现,那片桃花林下,骸骨森森。 而冷木池里,依旧住着谁也不知道的玉姬,她到底是从冷木池成精的,所以吸了灵气的她,可以在里头安心静养,等着她的那个前朝皇帝。 顾家大姑娘顾念雪和小将军顾念北,在国祭的时候,因战而亡。登基大典结束后,皇帝亲自主持顾念北的祭礼,祭酒歌颂着他在国祭中的英勇事迹。 从此顾念北的名字,在北周成为一个传奇。 冷绝孤傲,却杀伐果断,是新皇的忠实拥护着。 司马家十六年前的血仇,翻了案。 司马家被重新修缮,司马鸿住在里头,宇文暻为司马家冤死的人立了牌位,请进司马家的宗祠,最后着了祁香去照顾他。 宇文暻最后,还是将南疆十城,送给了陈国,而陈胤棠,十分厚脸皮地收了下来。 在北周的一切,在五月里,都尘埃落定。 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好像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就像彻底的毁灭之后,再次重来,一切都是新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希望。 然而三界大开,人界平和的时候,另外两界,却活在混乱之中。 游荡在人间的两位,还遥遥无归期。 东海轻舟过,到码头的时候,从船上下来好些人,三三五五结伴的,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生意人,有的是武艺人,还有的,是孤身一身。 一席素衣,清淡的脸色里,一双黯沉的杏眸,让她隐藏在人群里,像个透明人。 从燕都出来,丹衣去了一趟曲流山。 可是她去迟了。 曲流山遭到了攻击,原本囤积的灵气,被桃夭带走。曲流山的曲流一族,损失惨重,司华带着萧玥母子三人,还有司乐回去。 而她,与他们插肩而过,赶往燕都。 但是到了燕都,她发现这里好像经过了好久,那场大战,她生生地错过了,也错过了翼川。她看到坍塌的擎天阁,原以为翼川回了魔界,但是有个声音却告诉她,他存在人界。 千年前天宫发生的事,她在路途之中,渐渐回想起来。 这一场维持千年的闹剧,究其根本,其实都是天帝离华的一场阴谋。 包括当初她和翼川相识。 她并不是离华派出去的第一位上神,只是从前的那些,都不巧,并不是翼川的菜。而稀里糊涂的她,反而成为了翼川眼里的那位。 离华的虚伪,让她心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翼川已经带着十八妖王,上了天宫。她知道翼川中计了,所以想尽办法冲出去,其间不惜动用神力,将看守她的天兵打晕。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因为她的出现,反而让胜券在握的翼川,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作为上神,她一直恪守本分,没有心之前,她一直觉得离华是对的,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她作为他手下的神,就应该无条件听从。 直到翼川,在她的草木之身里,种下了一颗充满七情六欲的心,她才真正懂得善恶是非。曾经她天真地以为翼川和离华之间只是有误会,她还傻傻地去找离华,希望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然而她的确是太天真了。 当一个掌权者的权利受到威胁,怎么可能善了? 她的这个小行为,反而给了离华可乘之机。她和翼川,依旧这么一步一步,踏入了他设下的圈套里,翻不了身。 现在三界大开,丹衣不想回天宫,那个曾经给她编制了一个美丽而梦幻的梦想的地方,真的像噩梦一样。 她要找到翼川,就像当初他们说的那样,在人间找一处山水,搭建一处谁也找不到的结界,两个人在里头,安心地过一辈子,像普通人一样,白头偕老。 这座水城,是丹衣走过的第十八座。 当初她和翼川偷偷跑到人界来,就是到了一座水城,只是她记不清,那座水城叫什么名字,所以只能一座一座地找。 她是相信的,只要在有水的地方,一定能够找到翼川…… 第278章 这是一个新的故事 云烟袅袅,仙气飘飘。 仙人足履,踏云而行,一路延绵至天宫之央——御宸殿。 御宸殿悬立九天,为神界之首,七间抱厦连殿,九龙盘旋屋脊,四周一向仙气飘渺,衬出这宏伟建筑的巍峨大气。 大殿之外,一个素白身影匍匐在中央,一头盈亮的长发倾泻而下,遮掩了她的面容。清冷的身姿,让在场观摩的仙人,倾慕艳羡。 她是曲流手下新晋的上神,丹衣。 天宫里,从前是没有花草的,连瑶池,都只有一汪清水。自从她从曲流山飞升,仙界神界就开始发生变化,有她到的地方,就会有鸟语花香。清冷无欲的仙神区,竟然也有了点儿人界的味道。 好在天帝对此并不反感,所以按天规不得私自下凡的仙人,都特别喜欢去她那里串门,找点儿人间的味道。 在天宫里,能够让天帝亲自主持晋升大典,足以凸显她的地位,和一般的神不一样。,至少,和上神曲流一个级别。 以前丹衣虽然性格冷,但到底职位低,众神仙去了,她也会礼貌接待。但是现在,她正式晋升为上神,她的住所,就会从仙区瑶池边儿,搬到御宸殿辖下的神区的百花宫里。 这之后,还想去她那里串门儿,可就难得咯。 晋升大典的步骤并不繁杂,无非就是将天神簿上的名字,从仙位提到神位,然后再授予上神的金樽和服饰,代表身份。 大家都以为只是这么简单,然而就在大典尾声,天帝将神界至宝之一的桃夭,赠予丹衣的时候,哗然骤起。 丹衣能够晋升上神,对众神仙来说,已经是个不可接受的消息,毕竟很多比她先飞升的仙,在仙界呆了千万年,都没有能够晋升,然而她才来了千年不到,就被破格晋升,主持世间生灵生息。 这让已经晋升为上神的神,也有点儿不爽。 神界的神位,从来都是有限的,一般都是陨落一位,再补充一位。然而最近一千年,并没有神陨落,天帝将她突然提上来,还是放在空缺了万年的百花神位上,实在是让人心中膈应得很。 众神仙心里都有些小九九,但是在天帝面前,是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而反观受礼的丹衣,却从头到尾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明明有着精致的五官,却偏偏不会笑不会哭,千年来,都是一个表情,与仙神说话,也都是冷冰冰的。 不骄不躁,从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拿天宫的规矩来说,作为神,作为仙,她就是最标准的一个标本。 晋升为仙,首要就是,无情无欲。 所以天帝对她另眼相看。 “丹衣上神,等一等!” 典礼结束,天帝离开,众仙神也就四下散去,百鸟仙子见丹衣面无表情地离开御宸殿,连忙追上去。 丹衣半转身,眼见着一个灵巧的身影靠近她:“什么事?” 她说话一贯如此,百鸟愣了一愣,嗨了一声,眼盯着她手中泛着桃色光芒的桃夭,满是艳羡:“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桃夭,能给我看看么?” “不行。” 桃夭是神界圣物,是当年百花上神留下的。百鸟有幸见过一次,瞬间就被它那惊绝于世的桃色神力吸引。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着,虽然没办法得到,但是好歹她平时和丹衣也算是朋友,所以她想再仔细看看。 没想到的是,丹衣竟然立即就拒绝了她。 百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久,眨巴眨巴凤眼,道:“丹衣,往日里你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你疼惜得很,也不曾这般小气。我不过是看看桃夭,又不抢你的……” “桃夭掌三界花草生灵,你乃百鸟仙,与它无缘。”丹衣说话从来不兜圈子,从有人形开始,她就不会。 百鸟知道丹衣一贯如此,这时却是气的不行,哼哼道:“丹衣,你倒是厉害,刚成了上神,就拿身份压我。往日,我还真是看错了你!不看便不看!你如此宝贝桃夭,可得守好了,莫不然某一日丢了,看天帝怎么罚你!” 百鸟怒气冲冲说完,哼了一声,就展开飞羽,飞离神区。 丹衣看着她远去,没有任何情绪,也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桃夭是她的法宝,就像玉葫芦是曲流的法宝一样,是认主的。 百花宫中,十一花花仙已经奉旨等候,迎接她们新的主人。 丹衣去时一身素衣,回来时,却已身着百花裙。 那张冰冷绝艳的面容,在灿烂的百花裙印衬下,就像寒冬里傲立的一束冰雕,和周遭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下仙见过上神。” 十二花花仙,主管人界十二月花季开放,每花季的百草,也自在她们辖下。 丹衣乘着她们的礼数,一路往殿首案几去,将她们认真打量了遍。 梅花花仙掌正月,杏花花仙掌二月,桃花花仙掌三月,蔷薇花花仙掌四月,石榴仙掌五月,荷花花仙掌六月,凤仙花花仙掌七月,桂花花仙掌八月,芙蓉花仙掌十月,山茶花仙掌十一月,腊梅花花仙掌十二月。 各仙以所司花的形态为衣,各自的性情,也与所司之花相近,十分好辨认。 按照天宫十二天时,各自值班,事后每十五天日在她这里报备一次人界情况。 而她的职责,则是通过桃夭,不定时抽查十二花仙的工作情况,保持人界花草百物的正常生息。 扫眼一圈,今日缺的,是九月花仙菊。 天时酉时,没错。 丹衣端坐上首,面无表情地将桃夭催动,查看菊仙的动向,当见人界重阳九月九,并无一朵菊花开时,眉眼微抬。 十一仙中,有几仙,当真神色紧张。 “杏,菊去了哪里?”丹衣历来直来直往,看出谁最心虚,她便直接点谁。 杏花仙被点名,一时迟疑,被桃花仙轻踹了一脚,出了列。她回头朝桃花仙怒嗔一眼,却见她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别处。再回头,却撞上丹衣那一双冰冷的杏眸,她吭了两声,瘪着嘴道:“上神,此事,您问下仙可问错了。桂花仙司八月桂花,八月半时便于菊花仙交接,菊花仙去了哪里,该知道的人不是她么?” 杏花仙说着,便朝桂花仙看去,眼中的幸灾乐祸,一点不低于桃花仙…… 第279章 百花娘娘好规矩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丹衣盯着杏花仙,良久之后,目光落在她裙角某一朵变色的杏花上,道:“杏呈菊,不问你,我问谁?” 杏花仙,将信将疑地顺着丹衣的目光,往自己裙摆下看去,猛不丁变了脸色。 “上神,这不是下仙的!” 杏花仙开口辩解,上首的丹衣却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她神色木然地,再问一次:“菊去了哪儿?” 杏花仙见丹衣不信,忙扯着身后的几仙给自己作证,然而她们瞧见她裙摆处盛开的五彩菊,都默契地往后一退,并没有给她作证的意思。 十二花仙交接,看的便是各自的衣裳,那衣裳,也不是简单的衣裳,代表的是各自的身份和能力。一仙着二衣,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虽然仙神两界如今戒律有些松弛,但在这等原则性的问题上,一贯处理严格。谁也不会无事把自己搭进去。 这其中的利害,杏花仙自然也是一想就明白了,转眼上首丹衣没有要放过的意思,她更是慌了。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天神上任,要收民心,可不就是要拿个好拿捏的开刀么? 这事可大可小,她不想背黑锅。 杏花仙忙不迭朝丹衣跪下:“百花娘娘,下仙真的不知道!这……这五彩菊衣,真的不是下仙穿的!” 其后的桂花仙,朝杏花仙扔去一眼不屑,哼笑道:“不是你穿的,莫非是菊套在你身上的?难怪当日去交接的时候,菊总不正脸见我,原来是你啊……” 这火上浇油,把杏花仙搞得更急了,她不住地解释,但是上首的丹衣,依旧是一言不发。她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不止杏花仙越发心虚,连桂花仙等十仙,也开始心虚起来。 纷纷对视,对丹衣的反应,拿捏不住。 这位新晋升的上神,她们也听过一些流言,来路有些奇怪,平日里我行我素,冷冰冰的。虽然谁都不得罪,但谁也不讨好。往日在瑶池边时,众仙也只当她可有可无,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晋升。 这后头的事儿,还真是不好猜测。 丹衣不知道众仙心里的小九九,也没有要猜测的意思,就在她们狗咬狗的时候,她透过桃夭,已经捕捉到菊花仙的最后一次动态。 在三天日之前,菊花仙在人界完成工作,她便折返天宫,回到百花宫后,就没了影儿。此后的两日里,都是杏花仙代替她完成人界的工作。至于今日杏花仙为何没将五彩菊衣脱下就来,丹衣一时还拿不准原因。 但到底,她是犯了错。 丹衣起身,将桃夭收入宽大的袖袍之中,居高而下,看向杏花仙,道:“按百花宫规矩,私自承他仙之职,罚虚妄池中受难三天时。杏,你可有异议?” 虚妄池受难三天时,这罪名,是实实在在按照百花宫宫规来处罚的。杏花仙听了一时惊愕,她眨巴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仰面看向丹衣,却见她神色定定。 “下……下仙无议!” 她按捺着心底的小雀跃,匍匐应礼。起身之际,看向一旁吃瘪的桂花仙,好不得意。 虚妄池,若是在万年之前,在里头遭受三天时的苦,那仙定然是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然而如今,虚妄池不过如它的名字一般,虚妄。 在里头呆三天时,不过就是享受一场温泉浴。这哪里是罚,根本就是赏啊! 这位新主子,看着凶,原来也不过是只纸老虎,还真是让她虚惊一场啊…… 杏花仙得意,桂花仙却看不得她这般取巧,在丹衣起身之际,她忍怒冲上前,直言道:“百花娘娘!您怎能如此偏颇!如今的虚妄池,不过一滩死水,根本就不算惩罚。您既然要在百花宫立威,又何必虚晃这一枪?” “桂!” 平日与桂花仙交好的芙蓉花仙,一见桂如此冲动,连忙冲上去拉住她,然而她意已决,愣是横在丹衣面前,大有她不给个交代便不走的意思。 “罚她,是按规矩。你若是有异议,便去将菊花仙寻回,当面对峙,到时,规矩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丹衣是没有心,没有七情六欲,但不代表她智商低。这十二花仙,心面不合,各有盘算。私下里结下的梁子,比月老的红线还复杂。 曲流教过,女人之间的战争,最好交给她们自己。 果不其然,丹衣一把规矩拿出来,桂花仙便哑口无言。 天帝定下的规矩就是这样,平日里没谁说,仙神两界的也就没当回事儿,但是真要有谁拿规矩办事,又能有异议? 未参与到二人硝烟里的花仙,眼睛尖的很,见丹衣往百花宫外去,忙行礼齐道:“恭送上神。” 十二花仙不能越职,但她是百花上神。菊花仙找不到,人间的工作,还得她来做。所以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来应付这些女人。 从南天门只身前往人界,她落在终南山的百花娘子庙中,这里是菊花仙工作伊始的地方。 在人界,九月九重阳,已经过去好几日,按照以往,百花娘子庙中,香客满满,东面的菊花台,更应该是人群接踵而至。但是现在,这里却冷清的只剩下庙中的主持和寥寥无几的香客。 行走在他们中间,丹衣听得最多的,是他们对今年菊花未开的不解和惋惜。 一路行至菊花台,那遍野含苞的菊花,只等待着一阵风刮过,便绽放如梦。只是今年,这阵风来的太迟。 将身上的百花裙,择定为五彩菊衣,丹衣悬立空中,透过桃夭,将这一阵迟来的风,送入山间,缓缓吹遍人界菊花聚集之地。 终南山的菊花品种繁复,却都色泽鲜亮,当风一吹,怦然绽放,俏皮的花瓣在风中颤抖,像一个个人间精灵,看得人挪不开眼。 就在菊花台下的菊花盛开的一刻,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惊奇地发现了这场景,她连忙拉着自己的娘亲指向菊花台下,哇啦啦叫出声:“娘亲快看!菊花开了!” 而她的欢呼,也吸引来了过往的香客。他们聚集到一起,对眼前这迟来的盛景,也少不得啧啧称奇。 丹衣站在人群高处,眼看着菊花台中的人群,对他们此时的情绪,很不能理解。那脸上挂着的,叫笑? “‘耐寒唯有终南菊,金粟初开暮更妖’,如此盛景,美人相配,着实不错。”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280章 仙子眼生啊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身侧突然传来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丹衣迅速提高警惕。 来到人界,若非不得已,她们都是隐身的,一般凡人怎么可能看得到? 她本欲与他及时拉开距离,垂眸却见自己的裙边被男人踩在黑靴之下,眉目顿时皱紧。 “麻烦抬脚。” 经她提醒,男人顺目看下,那五彩菊衣一角的一朵栩栩如生的菊花,还真呆在他脚下,活生生被踩谢了。 “啊……得罪得罪。” 男人一收玉骨扇,退后两步,玩世不恭地笑着道歉。 丹衣趁机旋身而出三丈远,和男人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才看向那陌生男人。 男人年约二十,羊脂玉冠束起高发,一身黑蟒服,纹云的金线,迎着夕阳,金光熠熠。他峭立岩石之上,手中把玩一把玉骨扇,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黑沉的眸子里,闪着玩味的光。 放浪不羁。 这是丹衣对翼川的第一印象。 在天宫,她也见过不少性别男的仙神,大多都像曲流和天帝一般,不苟言笑。只有北海那位掌龙的上神,曾经被曲流说过是放浪不羁。 那位上神,她见过一次,和眼前的男人,有七八分神似,所以她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浮现了这四个字。 而岩石上的男人呢,也不算人。 他叫翼川,是魔族新贵,素来任性,在魔族里,算是横行霸道,平日里总爱游戏人间,最近,走哪儿都能遇见些天宫来的女仙,这些女仙,还都想方设法地把他往沟里带,这让他很郁闷呐很郁闷。 这不刚甩掉了一个,又遇上一个。不过这个,好像看着有点儿不太一样,翼川心思一转,就起了玩心。这才跑过来逗上一逗。 一听她的开场白,翼川是真的来了心思。往日里来勾搭他的仙子,那一个个的,要么想方设法装小白兔,要么就是狐狸似的妖精样儿,再要么就是一副我懂你我包容你的贤良淑德样儿,细细数来,还真是没碰到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有点儿意思啊…… “这位仙子眼生,敢问,可是新晋的菊花仙?” 丹衣听得翼川的问话,心头警钟又响,她迅速过一遍。翼川身上,没有仙气,所以,他不是仙,也不是神。 但是他能够看到自己,还知道菊花仙,有问题。 “你知道菊在哪里?” 翼川双手环胸,玉骨扇饶有节奏地敲着胳膊,道:“仙子啊,你们天宫是不是没教过规矩?看你是第一次来人间,爷就教你一教,这问人话呢,得先自报家门,才有诚意。” 丹衣一脸冷漠地盯着翼川,只道了一句:“彼此彼此。” 翼川瞅见丹衣的反应,玉骨扇敲了敲头,心中暗道:不正常啊不正常!这新来的,看着呆头呆脑的,怎么还不好绕进坑呢? 余光一瞥,见天色不早了,翼川闪身欲走,丹衣却快他一步堵在前头,一双杏眸,冷漠地盯着他:“菊在哪里?” 执拗。 翼川悄悄给这一面之缘的女人贴了个标签。然后玉骨扇一扬,原本准备在她肩头上敲上一敲,这女人却反应奇快,让他的玉骨扇,落了个空。 翼川愣了一瞬,随即将玉骨扇旋转到手心里,潇洒地撑开,半遮面容,盯着她道:“不就在这儿么?” 玉骨扇下传出一声诡异的笑,随后,翼川就消失在了原地。 敷衍。 曲流说过,人界有些修道的人,是能够看到仙神的,以后可能会成为仙友。这一类仙友,大多秉承着人的陋习,不用刻意理会。 于是乎,丹衣便将翼川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前往下一个地点。 人界一日,天宫一时。 人界有四座百花娘子庙,依次前去,运用仙术,天黑之前,就完成了任务。 这余下的时间,就该是她去找菊的时间了。 她回到终南山的百花娘子庙中,进入供奉百花神的殿宇。 殿宇里,原本住着些地仙。 对于天上来的主子,他们一早收到信儿,就恭候着。现在终于见丹衣进来,忙不迭上前。 领头的一个,是白花婆婆。 她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白花拐杖,领着一众小地仙,朝丹衣恭敬行礼:“小仙见过百花娘娘。” 丹衣在殿中央坐下,看向下首的七位地仙,点了领头的白花婆婆,直接开门见山,问:“除了菊,什么人来过这里?” 白花婆婆一听,脸色一尴尬,欲言又止。 丹衣也没急着催她,只是将殿内残留的气息汇集到一起,渐渐汇集成一个人形。 而这个人形,她再熟悉不过。 就是傍晚时在庙外遇见的那个男人。 “是他?” 丹衣喃呢一语,白花婆婆抬头一看,看清丹衣幻化出来的人形,登时腿软,诚惶诚恐道:“娘娘恕罪!小仙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这魔龙霸道,终南山一片的地仙,都不敢得罪他!菊花仙子往年到此,总遭调戏,前些日子气的出走,小仙也是带着小家伙们找了个遍,可是没找到……娘娘恕罪啊……” 白花婆婆认罪认得突然,丹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心里分析她话的可信度。 魔龙,那他就不是人。 曲流说过,神魔两道,正邪不两立。 “既有魔龙作祟,为何不早报天宫?” 丹衣说话历来直,该问什么问什么,也从来没在意过自己说话的语气,熟悉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可白花婆婆是第一次见啊! 往日里来的上神上仙,一个个地,总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模棱两可,摆摆架子秀秀嘴刀子,她应付起来,那是得心应手。这冷不丁来了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白花婆婆还真有些拿捏不准。尤其是这位主儿从一进门就没笑过,一张脸绷得死紧,惹得他们是大气儿都不敢喘。 现在听她这么一问,白花婆婆心里就更没底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犹豫再三,见丹衣还在等她的回答,白花婆婆才支吾答道:“娘娘,这事儿,小仙几年前就报过,不过……上头的人不管,我们这等小仙,得罪不起那等魔头,所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281章 不知仙子芳名 白花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音儿,丹衣才问:“你们报予了哪位上仙?” “这……”白花婆婆尴尬一笑,没有回话。 正是这时候,殿内刮起了一阵清风,接着,一个身穿青蓝道袍的男人,出现在了殿口。他万年不变的容颜上,一丝不苟的冰冷,和丹衣如出一辙。 白花婆婆和一众地仙看见来人,连忙屈膝行礼:“小仙见过上神。” 来的人,是神界三大上神之一的曲流。白花婆婆虽然是地仙,但是对于大名鼎鼎的曲流,耳熟能详。一看他的派头,就猜中了身份。 曲流朝殿中央走来,对白花婆婆和一众地仙道:“下去吧。” 白花婆婆等人就顺势退下。 丹衣对曲流的举动,很不赞同,但是她没有脾气,所以只是站起来,严肃地对曲流说:“我在做正事,你为什么让他们走了?” 曲流在侧席坐下,没有丹衣那么严肃,他顾自酌了一杯酒,说:“第一天上任,就来了人界,是为了那个失踪的菊花仙?” “是。” 曲流啄了一口,啧了一声,将酒杯放回案几,道:“这件事你不用查了。天帝已经派了追魂。” “为什么?” 曲流凝眸看了认真的丹衣一晌儿,道:“没有为什么,天帝这么决定,照办就是。” 丹衣往日里,对曲流和天帝的命令,从来不曾有过疑虑,但是今日遇见翼川,再加上白花婆婆的话,她直觉自己不能不管这件事。 “菊花仙是我手下的仙子,我不能不管。” 丹衣倔强的坚持,让曲流的神色变了一变又一变,他不觉厉了几分语气:“丹衣,听话!” 这四个字,如同魔音一般,让丹衣晃了晃神,接着,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她的一切都是曲流给的,在潜意识里,曲流对她有绝对的命令权,而她,应该无条件接受。 看着曲流离去留下的仙气,丹衣总觉得刚才的举动,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但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她舒展一下身子,走入内殿扑倒在床上。桃夭这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在她身上滚了一圈儿,将这半日的凡尘都吸了个遍,又乖乖滚到她的脖项处,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亲昵地挨着她。 仙物都是有灵性的。 桃夭虽然是个球,也有灵性,和丹衣磨合之后,它就能感触丹衣的想法。 往日在天宫里,丹衣只是打一个盹儿便去瑶池边养着仙草仙花。在人界,她翻来覆去打了好些盹儿,这天,还是没亮,让她很不习惯。 她最终还是带着桃夭出了百花娘子庙。 在瑶池边儿的时候,她听找她来要仙草仙花的神仙说过,人间是六界里最美好的地方,他们虽然寿命极短,而且饱受病痛折磨,但是他们的生活,五味杂陈又五彩斑斓。若是不往人界走一遭,也是妄为神的。 这人界,她曾经也待过万年,不过都是在人烟罕至的极寒之地,除了星辰日月,她什么也没见过。 丹衣坐在菊花台前,眼看着从城镇里飘在空中的孔明灯,心绪淡淡。她好像察觉不到那些神仙说过的,人间所谓的幸福。 “仙子这夜深也不睡,可是在人界不习惯?” 扭头看去,岩石之上,立着的,是百日里的那个男人。 丹衣倏然起身,将袖中桃夭取出,二话不说便运了灵气朝他攻去。 翼川不过是夜半途径百花娘子庙,这一不小心见着白日里的冰冷小仙子,一时忍不住就过来勾搭一下,谁曾想到,她竟然一看见自己就开始打。 他低沉一笑,旋转着手中的玉骨扇,轻巧避开丹衣外强中干的攻击。 “仙子这么急着与爷打情骂俏,可是看上爷了?” 这么极富挑逗的话和笑,撞到丹衣这儿,却绵软无力。那冷冰冰的脸色,让翼川懊恼不已。 他顺势接过丹衣的一击,将她扣进怀里,贴在她耳垂处,问道:“仙子莫不是在天宫待的时间太久,都不会笑不会怒了?” 对于翼川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丹衣立即感觉到一阵恶寒,脚下一动,直接踩向翼川的脚掌,趁他吃痛之际,迅速闪身,默念一诀,引动菊花台下的百种菊花,形成花阵,将翼川包围其中。 眼看着翼川在花阵之中穿梭寻找出路,丹衣冷眸一凝,问道:“菊花仙在哪儿?” 在花阵之中颠簸的翼川,还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怎么会对他的魅惑没有一点儿反应呢?不正常啊不正常! 当他听到丹衣发问时,沉眸一闪,嘴角擒上了一抹邪笑。 “仙子将我困在其中,********,我若是说了,你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丹衣闻言,当即回道:“你若不说,我定要了你的命。” 顺势,她还加强了阵法,给翼川造成压力。 但其实这对于翼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这个奇怪的仙子,真是让他的征服欲爆棚了。 “说便说,不过,那个地方只能我引仙子去。” “什么地方?” “仙子先撤了这仙阵,我才能说。”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丹衣想都没想,就把花阵给撤了。 翼川从花海之中跳脱出来,捏着玉骨扇将衣衫上沾染的花瓣悉数抖落,随即转身要走。却被丹衣横栏住。他愣了一瞬,这才恍然大悟道:“啊……仙子请。” 那老奸巨猾的沉眸里,闪烁着精光,然而丹衣,却没有注意到,沿着他的指示,往山下去。 下山的路,漆黑又漫长,翼川走在丹衣身后,眼看着那清冷的背影,心中啧啧,天宫老儿送下来的仙女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真能割血。 一路之上,丹衣都没有说话,翼川眼轱辘一转,凑上前去,言笑晏晏道:“仙子初来人间,可是没尝过人间的滋味吧?” 很显然,生性冷淡的丹衣,对翼川的邀请,没有反应。 翼川自讨没趣,擒着玉骨扇敲了敲额头,又道:“小生翼川,不知仙子芳名?” 翼川? 丹衣突然脚步一顿,想起当初听天帝提过的名字,转眼看向翼川,突然神色很复杂。良久之后,她浅浅道了一句:“丹衣。” 第282章 仙子准备好了么 丹衣刚才小小的情绪变化,可没逃过翼川的眼睛。 他明眸微转,心中暗道,这是装不下去了吧? 不急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此后翼川静静地走在丹衣身后,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敲击的玉骨扇,提醒了丹衣他的存在。 从山上往山下去,人越来越多。这里的小镇,没有严格实行宵禁,所以夜市也还极其地热闹。 大概是因为今日终南山的菊花开了,所以镇上的人都特别开心,小小的孩童哼着菊花调满街跑,老人儿花着菊花花灯,在路边摆卖。一些外来的商客,游荡在街头,寻找一些手艺人,做着买卖。 人界真的好热闹。 丹衣走在其中,不自觉地就隐了身。 跟在其后的翼川,盯着她从人群中直接穿过去的身影,渐渐地,眉眼里的算计,变成了疑惑。 没道理啊没道理,天宫那位难道脑子坏掉了?怎么派了个这么没头没脑的仙女儿下来?往日里那些个,可是一见着人界的欢喜,就欢天喜地像只小白兔,拉着他就开始上演纯纯的爱情故事呢。 眼前这位,没按照剧情发展啊这…… 难道是人界上天的? 心里冒出来这想法,翼川就又挂出那抹标志性的邪笑,他两步上前,用玉骨扇点了点丹衣的肩头,她隐藏的身子,瞬间暴露在人前。 当丹衣扭头的时候,翼川没了影儿,而四周的人,开始往她看过来,那惊奇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她解读不来的情愫。 那样的神情,她从来没见过。 行人看到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身穿五彩菊衣的美人儿,如何不惊羡? “百花娘娘!” 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四周的人,便迅速围拢过来,但是又好像怕惊犯了她,特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他们欣喜若狂地盯着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她,赤坦的目光,无所遮掩。 丹衣起先只是觉得不适,被盯地久了,竟开始有些晃神。小镇上围拢来的人,将她围的水泄不通,四面都是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就这么盯在她身上,充满了贪婪…… 丹衣:“!” 对了,这种目光她见过。当年在曲流山中,就是因为这种目光,她万年的修行,险些化为一旦。 若非一道惊天雷让她提前飞升,恐怕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株干草,不知入了谁的肚子。 唯一有过的慌乱,从心底奔涌而出,她暗自运力,想要隐身,无济于事,想要飞天,也无济于事。 她突然想起来肩头被敲的那两下,再想起翼川的身份,顿时恍然大悟。她四处搜索翼川的影子,却除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她像个迷了路的小女孩,迷茫又无助。 立于高处的翼川,靠坐在屋脊螭吻上,在膝盖上敲着玉骨扇,饶有兴致地看着下头惊慌失措的丹衣。 还别说,这新来的菊花仙,比往日里遇见的,都好玩儿。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仙,却被一群凡夫俗子围困的一点出路都没有,真是给仙人添羞啊! 翼川正心里叹笑时,却突然注意到人群之中突然聚集的黑气,那团黑气的目标,就是正中心显眼的丹衣。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收起玉骨扇,从屋脊之上,迅速飞下。赶在那黑气之前,将丹衣从人群之中抱起。 黑气扑了空,又迅速聚集成大大地一团,朝翼川追去。 被翼川夹在胳肢窝就带走的丹衣,没了仙术显然没发现身后的危险,只是盯着翼川:“把我的仙术还给我!” 带着丹衣纵身于林间飞驰的翼川,带着邪笑低头,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那波澜不惊的瞳眸里,闪现着一股倔强,他愣了一瞬,随即夸大脸上的笑意,颇为诡异地问道:“仙子想要回仙术?” “当然!” 丹衣出奇地爽快,翼川很明确,她没有把他的话过脑子,不过这样才更好玩啊! 他又邪佞一笑,道:“那倒也不是没办法,不过我怕仙子不愿意。” 这话说完,翼川就带着丹衣停了下来。 丹衣定睛一看,是百花娘子庙内殿。白花婆婆就候在旁边,昏花的老眼,瞪得贼大,眼看着她和翼川一同出现,欲言又止。 “哟,白花婆婆,好久不见?” 白花婆婆也没想到翼川会跟她打招呼,吓得连忙往后缩。 翼川历来眼疾手快,他一个闪身,便将白花婆婆拦了下来,阴笑连连,问:“白花婆婆跑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爷。呐,今日你们这小仙子还是爷给救的,你怎么不表示一下感谢?” “这……这……”白花婆婆为难地看向丹衣,见她冷着一张脸,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这让她更是拿不定主意了。眼看着翼川这小魔头越逼越近,白花婆婆老脸一红,往后退了两步,“小仙这就去为川爷备酒。” 说完白花婆婆就一溜烟跑了。 白花婆婆有一绝,酿的酒,可比琼浆玉液。翼川是个好酒懂吃的,往日里路过,总会来威逼利诱一番,今日可了巧,不喝还真是心理痒痒。 看着白花婆婆兔子一样逃跑的速度,翼川故意提高了音量,提醒道:“啧,那爷就在这儿等着了。” 他说完便转了身,原本打算是案几前坐下,却见丹衣立于殿前,盯着殿外的那团黑气,一瞬不转。 他踱步走到丹衣身旁,玉骨扇一摇,风度翩翩道:“人间妖物千千万,最好仙人东来气。小仙子日后出门,可是要小心这些个流氓。” “你欠我两件事。” 翼川:“?” 丹衣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让翼川还真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过也不算事儿,下一瞬,他就想了明白。 “这上一任的菊花仙嘛,爷最后一次见,是在西面的葫芦谷,那可是个妖魔出没的地界儿,仙子一个人,肯定是只能进,不能出。适才仙子要要回仙力,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确定做好了准备?” 翼川说着,就站到了丹衣面前,咫尺的距离,他那张妖孽一般邪魅的面容,就这么在丹衣眼前放大。 时间悄悄静止,翼川轻轻喷着鼻尖的热气,逐渐靠近丹衣,那性感的薄唇,浅浅勾笑,对准了丹衣娇艳欲滴的杏唇,冷不丁啄了下去。 接着一只手,便环上了丹衣的腰。 丹衣没有挣扎,翼川唇角的笑,越发地放肆笑起来,然而就在他准备攻城掠池的时候,丹衣冷漠地离开了他的唇,眼盯着他性感迷人的表情,冷漠地道了一句:“谢谢。” 接着,翼川就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第283章 百花酒 丹衣若无其事地取出一方手帕,把自己的嘴擦了一遍,灵力一动,把翼川丢出了百花娘子庙。 一出庙,翼川的身体,就恢复了自由。他扭头看向关闭了殿门的殿宇,呵笑出声。人魔万年,这还真是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啊…… 不过刚才一亲芳泽,翼川觉得那味道还不错,冰冰凉凉的,还带了点儿鲜草的味道。摩挲一下自己性感的薄唇,翼川折身,消失在黑夜里。 捧着大坛大坛百花酒跑进殿中的白花婆婆,放下了酒坛,气都不敢喘就四处寻找翼川。当她发现翼川已经不见了影儿时,啧啧心奇。 小魔王自觉走了? 再一扭脸,只见丹衣坐在上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桃夭,像是在出神。 “葫芦谷,是什么地方?” 丹衣冷不丁问出口,白花婆婆愣了一愣,她将百花酒道出一杯,放到丹衣面前的案几上,如实答道:“回禀娘娘,那……是魔族的入口。” 白花婆婆说的小心翼翼,丹衣稍稍一想,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外头夜正深,她也不急于一时。 挥手让白花婆婆退下,丹衣才端起酒杯,触鼻闻了闻,然后品茶似地泯了一口当中的酒汁儿,啧了几下。 滑口清香,复杂又不厌人,卷口细品,还真如当春绽放的百花一般灿烂,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心头这么想着,丹衣不知不觉,就喝了一整坛。 酒,她是第一次喝。刚开始时,只觉得是有味道的水,喝着眼前一片清明。 这一喝多了,竟觉得舒心畅快。 心?她也有心了? 曲流说过,她是草木之躯,即便幻化人形,也没办法拥有人心。她的存在,靠的是她万年的神识。大抵是因为曲流千万年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所以她耳濡目染,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值得悲喜。 此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那个奇怪的字眼,丹衣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她盯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惶惶然,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远处拉长,离得近了,一把玉骨扇,朝她的脑门儿袭来。 她本能地身子一颤,便抬手挡开那玉骨扇。当她睁大眼时,殿内已一片清明。案几左右,横斜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细细一数,便是白花婆婆昨夜搬来的七坛。 丹衣低头见手中还仅仅攥着酒杯,错愕不已。 这些,全是她喝完的? “仙子,吃独食,饮独酒,这可是不厚道啊!” 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丹衣迅速会转身,只见翼川依旧一身黑蟒服,把玩着玉骨扇,敲在空坛子圆圆的肚子上,听着沉闷的声音,啧啧叹息。 看来刚才想要偷袭她的,果然是这个男人。 丹衣着眼殿外明亮的天色,也不搭理翼川,便隐身出了殿宇。 翼川一扭眼,就没了丹衣的影儿,他看向殿外岩石上隐身的女人,习惯性地用玉骨扇敲了敲额头,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解风情啊…… 一转身,他就拎着一只空酒坛,往殿内去,口中还拖着长音唤道:“白花婆婆……” 今日的百花娘子庙,香烟缭绕,热闹非凡。 终南山大半的山路上,都挤满了人。香客大多是为了菊花台下的百种菊花,也有不少,是为了到百花娘子庙求取姻缘。 经过昨夜的事故,丹衣对人类的抗拒,上升到了本能阶段。所谓的人间美景,让神仙也贪恋,到了她这里,完全不适用。 所以她一个闪身,前往终南山西面的葫芦谷。 日月生息,有阳有阴,有盛有衰,昼是妖魔鬼生息最弱时,所以趁着天明到葫芦谷一探虚实,是最理智的行径。 从终南山一路向西,一路山脉延绵,断壁深渊倒是见了几处,唯独不见所谓的葫芦谷。 御风而行两个时辰,丹衣依旧没有找到目的地,不禁在一处丛林中停了下来。 此时正阳当空,她行走于林间,寻思着那葫芦谷的所在。 走着走着,脚下却遭一绊,险些摔跤。 定睛看去,原来不过是一枯树老藤。 林森树萧瑟,旁边的花草树木,都绿意盎然,生生不息,唯独险些绊倒她的那棵枯树,突兀地耸立在众树之上,斑驳的树干,像是轻轻一碰,就随时会碎成渣。 她是千花百草之母,而人间万树,并不在她的管辖之内。不过看到这枯树,总忍不得想起当初在极寒之地为她遮风避雨的寒树。 后来,寒树牺牲万年的修为,引惊天雷打到她身上,这才造就了她的飞升。她没有心,却唯独对寒树的记忆,刻入骨髓。 眼前的这棵大树糊掉半边躯干,很明显就是遭雷劈死的。 “你功德不浅,今日有缘,便渡你一程。” 丹衣不由自主叹息一气,以桃夭之力,替这枯树渡去一世功德。 桃夭释放出赤光,将枯树渐渐包裹其中,接着,枯藤老树开始变得参天苍翠,然后叶落而树干收缩。那经历了几百年才长成的躯干,在桃夭的赤光之中,倒行一生,最后在土地之中,化作一抔土。那空出来的方圆一丈地的土壤,在桃夭的催化之下,迅速从贫瘠变得肥沃。 当一阵风过,林中瑟瑟,刮落树叶与花草粉落在那土壤里时,丹衣才收了桃夭。转身继续寻找葫芦谷的入口。 在百花娘子庙吃饱喝足的翼川,一路向西,刚好追上丹衣,就见着刚才一幕。等丹衣离开那片地,他窜身而下,脚踩在那肥沃的土地上,一脚不够,又继续狠踩了几脚。 土壤里的家伙,终于受不住翼川的脚力,嗷嗷叫疼之际,现了原形。一见来人是翼川,转身就要跑,却被翼川一扇子敲上脑门儿。 “老家伙,还敢跑!” “哎哟!” 翼川一扇子,虽用了不过一分力,那枯藤缠身的树老,却是疼得嗷嗷叫,不敢还口也罢,还得缩紧了肩,朝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万年的小魔王行礼,完了还得好脸相迎:“嘿嘿嘿,不知魔君到此,无根有失远迎。” 面对无根的阿谀,翼川不屑嗤笑道:“行啊老家伙,往日里不过骗些小妖,今日竟然连天宫的仙子都敢骗了。本君是不是太久没招呼你了,长本事了?” 无根一看翼川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吓软了腿:“魔君,小的狗胆包天……” “呵……你倒是去给本君找个能包天的狗胆瞧瞧?” 第284章 魔君翼川 一听翼川这话,无根顿时连腿都没有了。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他的腿脚,在刚才接到翼川的目光注视时,就吓掉了两截儿。 干枯的腿干落在地上,翼川一脚,就踩成了渣。 无根顿时一脸便秘的苦色,那贼疼贼疼的滋味儿,直达心底。 他不过是个活了也有个几万年老树妖。修为嘛,有那么一点,可跟翼川比,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半根毛都没有。 所以落在翼川手里,他基本上已经做好了万年修为毁于一旦的准备。 要说他为什么这么怕翼川,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叫眼前这位是千万年才出一个的混世魔王呢? 当初,翼川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莫名其妙混到魔界也就罢了,凭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两三千年的时间,硬是将魔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反正连魔帝和魔族太子都已经被他搅得神经崩溃,给他整了个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魔君封号,才消停下来。 那魔君地位,也就相当于人界的一品亲王。 这下可好了,这位王,成了真正的混世魔王。不发疯的时候,还是挺和蔼可亲的。 不过这要是生了气,要发怒,下起手来,简直叫一个惨绝人寰。妖魔两界对他的恐惧,简直可以用闻风丧胆来形容。 所以无根一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是刚才说话里眼里闪过的精光,顿时就吓得失了魂。 “魔君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这老了临退休了,就只想着安度晚年,魔君手下留情啊!小的刚才实在是胆大包天,误惹了仙子,小的这就把灵气都还给仙子!” 翼川原本还准备跟无根好好玩玩儿,结果一看这丫的这么没骨气,顿时没了兴致。一甩手丢开没了半个身子的无根,他嫌弃地擦了擦手,转眼见无根还缩在原地,脸色又是一变。 无根一看他变脸,顿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往丹衣离去的方向赶去。 远远儿地瞧见丹衣,他连忙呼叫出口:“仙子留步!仙子留步!” 正专心致志前行的丹衣,听到身后有人唤,左右环顾,并未察觉别的仙人气息,确定叫的人就是她,才停下了步子转身。 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朝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老头儿从头到脚缠绕着枯败的树根,斑驳老皱的脸,就是一张枯黑的树皮。 “你是何人?”等到老头儿临近了,丹衣客套地问了一句。 无根一听,愣了一瞬,接着,颇为恭敬地朝丹衣大行跪礼:“小妖有眼不识泰山,望仙子高抬贵手!” 小妖? 丹衣没有明白无根话里的意思,却捡取了其中的两个字话,回想刚才的状况,记忆停在那棵老树上,恍然大悟:“噢,是你。” 无根:“!” 丹衣回答得实在是太过于平淡,他一时抬着头,没缓过神来,许久之后,见丹衣又要走,忙不迭追上,怯怯问:“仙子不降了小妖?” 丹衣回头,看向身侧的无根,眼神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收你?” 无根心有余悸地从丹衣的眼神里解读出了“奇葩”的意思。她好像在想,这小妖在求死,好奇怪。 “正邪不两立?”无根好心提醒丹衣,眼神里,铺满了心里话:你可是神仙啊!我是妖啊!你真的不收我?不收我我可走了? 无根看丹衣奇怪,丹衣看无根更奇怪,良久之后,她啧了一句,道:“你若是想被收,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三个岔路口左拐,到镇上去,那里刚好有一位修道的人,专捉妖。” 无根:“!” 下一瞬,无根扭头就开始跑,明明是老胳膊老腿儿,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丹衣盯着他绝尘的背影,垂了垂眸子,突然掌中生力,朝一丈开外的一棵树劈去。 树干晃荡,从顶尖上,滑下一抹黑影。他踉跄几步,落在丹衣身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掸了掸袍角的土灰,道:“仙子,就这么把妖怪放走,你确定是为仙之道?” 对于翼川的调侃,丹衣显然没什么兴致,她淡然收了掌中的灵力,看着林外的蓝天正阳,道:“若我越职,现在你也入了阿鼻。” 言下之意便是各司其职。她只是个管花花草草的,猎魔杀妖的事,轮不到她管。 “仙子若是这么说,那我就明白了。不过仙子啊,所谓人心险恶,今日你放过了那小妖,保不齐日后他不会咬你一口啊!” 丹衣垂眸思量了一会儿,翼川提得问题,她没想过,那小妖,即便要来咬,也没那本事。 所以她么有回答翼川的话。 翼川呢,见丹衣神色黯淡几瞬又恢复明亮,失声而笑,接着,与她并肩而行,冷不丁问道:“听说菊花仙的事儿,你们那位头儿交给了另一个神,是吧?” “嗯。”翼川一问,丹衣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 翼川眼瞅着丹衣就这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卖了,还真是兴从心中来。他摇了摇扇子,风度翩翩又问:“既然此事交于了旁人,仙子为何还要去葫芦谷以身犯险?” “她是我的人。” 曲流教她的,就是按照规矩办事。 菊花仙的事,曲流不让她管,可她作为百花神,不能不管。 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就像曲流曾经教过的,每一个仙,都有自己的底线,当别人的要求和自己的底线冲突时,要选择坚守自己的底线。 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前往葫芦谷是阳奉阴违。 丹衣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翼川,语气之坚定,完全暴露了她护短的心思。 翼川挑眉看向身侧的冷美人,她之前说话的语气里,淡得一水,刚才那五个字,却说的极其地重。 原本翼川以为丹衣只是来接任的新一任菊花仙,现下听她这么一说,赫然推翻了之前的猜想。 难道是最近玩的有点过头,都错过了天宫发生的大事? 翼川心里这么琢磨着,丹衣已经走到一丈开外。 此时呈现在丹衣面前的,是一汪沼泽。 沼泽的四周,弥漫着她不熟悉的气息,不同于仙气的飘渺,也不同于人气的浑浊,格外地沉重压抑。 置身其中,就仿佛居于万古黑暗之中,无边无尽。 高阳当空,却透不过密林。 沼泽之上的沼气,发着诡异的绿光,逐渐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并且朝着她一步一步逼近。 之前一路之上,都安然无恙,此时突然情况有变,丹衣相信,她已经到了目的地。 第285章 菊花仙仙寿尽 密林之下,沼泽之中,瘴气弥漫。 翼川不紧不慢地靠近丹衣,眼看着那抹冷艳的背影犹疑不决,啧了一声,凑上前道:“仙子可知这是何地?” “葫芦谷。”丹衣斜睨一眼身侧吊儿郎当的男人,漠然道。 “是了,葫芦谷。那仙子可知,这葫芦谷是什么来头?” “魔族入口。” 翼川忽地两眼发亮,看向丹衣便是一番恭维:“仙子连这都知道?不得了啊!” “白花婆婆说的。” 翼川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二,顺着聊天,却没想到丹衣竟然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那眼神儿里,还有点儿怪他夸错人的意思。 啧……那位什么时候藏了个这么好玩儿的神女,捂得够结实啊! “谁说的不重要,不过昨儿答应了仙子一件事,现下想来,也是该承诺的时候了。” 翼川明媚一笑,那桀骜不驯的脸,瞬间变成小太阳,连浑浊的沼泽地,都因为他脸上的光芒亮了几分。 话落,沼泽之中,开始冒出污浊的绿泡泡,此起彼伏,越来越多。 紧接着,绿泡泡汇集成大大的一团,冲天而起,显露出两扇宽大幽绿的门。 就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丹衣扭转身,飞离沼泽地。 翼川眼看着丹衣就这么消失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自己构造出来的大门,皱紧了眉头:“难道被她识破了?不应该啊……” 喃呢一语,翼川扇子一摇,那两扇门便缩回沼泽之中。他一路尾随丹衣至百花山下,远远的,只见丹衣停在百花丛中,两个身穿桃花衣和桂花衣的女子,神色焦急,见她来,忙不迭行礼道:“百花娘娘,追魂大仙已经将菊的仙体带回了天宫,曲流上神让我等请您归宫。” 紧接着,丹衣就和两女子消失化作一缕光,直冲上天。 翼川眼盯着丹衣消失的地方,半垂着头。脑中回响着,适才那两个女子对丹衣的称呼。 丹衣,百花娘娘…… 当他再抬首时,眸眼之中的戏谑,已被黯沉的光芒替代。他双脚转了个方向,一个飞身,消失在林中。 而另一边,丹衣带着两仙赶回百花宫时,其余八仙团团围着,走近一看,她们正鼎力输送仙力,以求将当中那株奄奄一息的菊花护住最后的仙气。 八仙见丹衣回来,齐齐唤道:“娘娘,救救菊吧!” 八仙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喊话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掩藏不住的虚弱。 丹衣刻不容缓,灵力催动桃夭,从八仙手中接过菊花仙的本体。 赤光穿珠而过,将那株枯菊环绕当中,天时一点一点地滑过,枯菊花瓣颤抖了几下,却没有多余的反应。 而为她护法的丹衣,额头渐渐布满细汗。这样的事,她是第一次遇到,虽不说手足无措,但就这般耗费神力替她续命,实在是太耗自己的体能。 猛地一闭眼,丹衣将神力收回。 九仙在旁,紧盯着丹衣和她身前没有半点反应的枯菊。 眼看着丹衣起身,漠然往殿外去,杏花仙却在此时迎面冲来。她撞到丹衣,连基本的礼数都顾不得,就冲向她身后,眼看着石台上的枯菊,顿时嚎啕大哭。 那声音极其地刺耳,却刺激地旁边九仙,也低低抽噎起来。只是她们的悲伤,远远比不上杏花仙。 丹衣走到百花宫门口,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半转了身子,杏花仙紧紧拥着枯菊,不断地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它体内。然而枯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枯了,就是枯了。 “她仙寿已尽,你不必白费力气。”说出这话的时候,丹衣吓了一跳。多管闲事,从来不是她的秉性。 然而杏花仙听到她的声音,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扑到她面前,跪倒在地,拉扯着她的百花裙哭道:“娘娘!娘娘!求您救救菊!您救救菊!下仙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救救她!” 杏花仙像个普通人一样,哭成了泪人儿,那额头敲在百花宫坚硬的地板上,一声一声,敲得人心震荡。 她磕得久了,丹衣竟有些不知所措。 桂花仙看不下去,冲上前来一把扯住执迷不悟的杏,大嚷道:“杏,你没听见娘娘说么,菊仙寿已尽!你难道要娘娘违逆天规,让菊复活?” 桂花仙的声音奇大,杏花仙被她镇住,突然哑声。良久之后,她哽咽着道:“如果能让菊复活,即便违逆天规,我也愿意!” 眼神之中的决绝,惊呆了桂花仙。 众仙连同丹衣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带着枯菊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娘娘?” 众仙没有主意,都看向了一直面不改色的丹衣。她扫视九仙,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百花宫。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桂花仙揩了眼角的泪痕,转看向围拢上来的八位姐妹。 “菊仙寿尽了,娘娘也没办法。” “那她就这么放纵杏花仙去做错事?” “不然呢?杏花仙执迷不悟,娘娘不过上任一日,难道要为了她,自贬神位?” 桃花仙说了这一句,众仙就沉默了。菊花仙出事,她们难过,却也没辙。连丹衣的神力,都没办法,更何况是她们? 她们与菊花仙的交情,不过点头,不似杏花仙。 这十二仙中,十一仙是草木之躯升上的仙界,只有杏花仙,是人。即便她们也有了心,却不是人心。所以杏花仙的很多情绪,是她们不懂的。 走出百花宫,丹衣依旧能听到殿内的窃窃私语,也能听出她们的心声。她惊讶,却也没料到,竟然真的有人修炼成仙。 难怪杏花仙一开始就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原来是这样。 一路到御宸殿外,丹衣就站在月台之下,直到殿门大开,她看着曲流和追魂,面色凝重地走下来。 曲流见着她,与追魂对视一眼,便走了过去。 “你知道了?”曲流并不担心丹衣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丹衣颔首,直截了当问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是魔族掺和,接下来的事,追魂回去处理。”曲流负手与背,与丹衣并肩往玄清宫去,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记得看好你宫里的仙……” 曲流说这话侧目,却不见了丹衣的影子,回转身,落后他两步的地方,残余了一缕赤光。 第286章 我没有心,不懂七情六欲 天上一刻,地上几日。 丹衣在天宫待了不过两刻钟,再回到终南山下的百花娘子庙时,菊花台下的百里盛开的菊花,已经悉数枯萎。偶三走五的香客,立在台上,看着枯败的景致,颇为遗憾地说着,今年的菊花,来得迟,去得早,不是好兆头。 丹衣睨了一眼,便进入殿宇之内。 迟迟不见白花婆婆前来迎接,丹衣狐疑地往殿后去,一个地仙都没有。原本弥漫的花香,掺杂着异样的气息,很熟悉,就像…… “仙子,好久不见。” 丹衣赫然回身,果不其然,是那味道的主人,翼川。 “她们在哪儿?”丹衣依旧不会客气,眼盯着翼川,直截了当问话,言语之中,还带了不少警惕。 翼川手中没有玉骨扇,他的脸色,也特别奇怪,不言不笑。 他略过她,将后院中摆放的酒坛子,随手拎了一只起来,闪身离开殿宇。 丹衣一晃神,连忙追出去。却见他落在岩石之上,兀自变了一张矮几出来,矮几之上,放着三只酒杯。 他提着酒坛,依次酌酒,然后对着枯败的菊花圃,倾覆酒杯。清香的酒汁儿从杯中泄出,滴落在岩石上,发出空灵清脆的声音,溅起的酒汁儿,四处本撒。 一次,两次,三次。 三杯酒,被他悉数朝着菊花圃倒下。而余下的一大坛酒,在他深深地一躬后,入了他的腹。 丹衣站在殿宇门口,远远地看着翼川的举动,不解。 但是冥冥之中,又觉得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她暂时放下了捉住翼川一问究竟的打算。 正是此时,一个熟悉的佝偻身影,从殿宇之外出现。她仰起头,也看到了殿口的丹衣。 “娘娘。” 白花婆婆眼角带着些泪,后头跟着她的地仙,一个个,脸色也不大好看。 丹衣落眼在她手中挎着的篮子上,稍一探知,竟见着里头有一只小酒壶,还有三只酒杯。探过她们的神识,竟然是去与翼川做同一件事。 “可见杏花仙?”等到他们临近了,丹衣直接问话。 白花婆婆擦了擦眼角,弓着身子,恭敬地回答:“小仙带着大伙儿去给菊花仙子送行,并未见到杏花仙子。” “嗯。” 一语话落,丹衣的影子又消失在了殿中。 缩在白花婆婆身后的地仙,见丹衣走了,才走上前,低声道:“婆婆,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菊花仙子去了?” 白花婆婆盯着小地仙,沙哑着嗓子道:“你我在凡间都已接到消息,娘娘自天宫而下,怎会不知?” 小地仙歪着头,红红的眼眶里,露出疑惑:“可是娘娘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是因为和菊花仙子没有交情么?” “胡说什么!”白花婆婆立即捂住小地仙的嘴,为谨防她在胡说八道,低沉着嗓音,厉声提醒说,“娘娘乃是上神之位,你小小一个地仙,在此枉议,活腻了?” 小地仙终究是小,被白花婆婆这一吓,立马怂了。 见小地仙老实了,白花婆婆才松开了手,转头一看,却见丹衣到了岩石上,与翼川一高一低,若非二人身份不合,那画面,也是和谐得不要不要的。 立于岩石之上,丹衣原本想问些线索,却不料翼川半躺在岩石上,迷离的目光盯着她,指着底下的一片枯败道:“你说她是你的人,怎么她死了,你都没有半点难过?呵……那日说的话,不过是敷衍人的?” 丹衣没太明白翼川这突然而然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只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见着花圃之中,有一个素衣男子,手拿着二尺长的铲子,专心致志地刨着土。 聚光看去,他的眼眶通红,一只手紧紧搂着一套女装,当身前的坑刨好之后,双手抱着那女装,痛哭流涕。 眼看着那素衣男子的举动,丹衣冷不丁朝身侧的人问道:“‘难过’是什么?” 翼川被她一噎,桀桀一笑,颇为古怪地打量起丹衣,随即哈哈大笑:“果然是神界下来的人,没心没肺!也好啊,她不做仙,来世做了魔,逍遥自在!” 忿忿然喷了丹衣,翼川像是爽快了一番,起身一眼不看丹衣,纵身往那素衣男子去,却在这时,听到其后的丹衣,平静地说:“我没有心,不懂七情六欲。” 翼川身子突然一僵,扭转身看向丹衣,她镇定自若静立岩石之上,双手轻垂着,浑身透露着一股让人心惊的迷茫。 就像天生眼盲的人,从来不知道五光十色是什么意思,耳聋的人没办法理解丝竹之乐,无嗅无味的人不能分辨香臭咸淡…… 她从来没有过心,所以感触不到旁人的悲欢喜乐。 当被人指责的时候,她惶惶然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所以才会这么认真地解释。惶惶然,翼川好像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一张面瘫脸。 不是不笑,是不懂什么叫笑,不是不难过,而是没有心,没有七情六欲,不懂难过是什么感觉,也不懂要怎么表达难过。 这样的一个,与无欲无求没有灵根的草木的存在,竟然会在天宫之中拥有上神地位,翼川突然有点儿哭笑不得。 他收回迈开的腿,站到丹衣身侧,将没喝完的半坛子百花酒递给丹衣。 丹衣低头看了一眼,闻着里头飘出来的幽香,一时忍不住,接了过来,也不嫌弃翼川碰过坛子口,便本能地仰头喝起来。 翼川见她这般不拘小节,低头失笑,随即目光凝聚在菊花圃中的那个素衣男子身上,缓缓道:“他是我魔族中人。五年前,随我来人界,路过终南山时,对正在让菊花盛开的菊花仙,一见钟情。此后,他背着我,常常往百花娘子庙来,却整整一年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后来他才知道,十二花仙,十二个月,只有在九月里,菊花仙才会到百花娘子庙中居住。所以后来,他化作凡人,在终南山下,搭了一间屋子,成为百花娘子庙的看花人。两年前的重阳,他终于感化了那位没心没肺的菊花仙……” 后头翼川说了什么,丹衣没注意,只是听着翼川提到两年前,陡然想起来再桃夭中看到的,杏花仙,也就是在两年前开始顶替菊花仙,在人界活动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菊花仙就已经违背了天规。 人神不得相恋,仙魔更是不可以。 所以说到底,还是菊花仙咎由自取。 “你认识杏花仙?” 翼川正十分投入地向丹衣讲诉着自己属下和菊花仙的虐恋情深,却不想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他转头看向面不改色的丹衣,瞳孔渐渐变大。 合着小爷这么深情款款,人家压根儿没听? 第287章 桃子和心 丹衣瞧出翼川眼里的惊讶,正面迎上,一脸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而翼川也真是第一次遇到丹衣这样的人,他半垂头,玉骨扇敲着额头,只觉得好笑。同无情无欲的人谈虐恋情深,可不就是对牛弹琴么?还指望人家理解,这蠢的不是她,是自个儿啊! 星眸微斜,翼川将玉骨扇一摇,冷不丁戳向丹衣,却不料这人反应奇快,敏捷躲开。一把玉骨扇,悬在半空,没有着力点。 睨眼神色严肃的丹衣,翼川哎哎两声,道:“小爷不过是想瞧瞧你是不是真的没长心,这么紧张做什么?” 翼川的样子,痞痞的。 丹衣狐疑地看向他指的地方,那是左胸偏中的位置,注视一晌,丹衣倏然抬头,严肃地看着翼川,又问:“你认不认识杏花仙?” 正当翼川准备再调侃一二时,菊花台上,一束柔光投下,接着一朵俏丽的芙蓉花汇聚而出。芙蓉彩裳里,是一位身材纤巧,柔姿浅笑的女仙。顾盼生辉间,宛若林间清泉,看的人心安宁。 翼川眼盯着那女仙身上的彩裳,尤其是胸前一朵绚丽的醉芙蓉,心中明了她的身份。 女仙转身,与他对视,翼川嘴角便自然而然擒上一抹邪魅的笑。在她的注视下,他故意凑近丹衣耳侧,盯着丹衣的侧颜,暧昧耳语:“仙子不是想知道杏花仙的下落?酉时,葫芦谷,不见不散。” 话落,翼川便消失在岩石之上,空余一抹残影。 来的女仙,是十月芙蓉仙子。 适才她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男人对着丹衣做出轻浮的举动,而且那个男人的目光,还似有若无地落在丹衣胸前。 虽说一身黑锦服是个倜傥人,但猥.琐的表情,让芙蓉立即提高了警惕。 眼盯着翼川消失,芙蓉等着丹衣从岩石上下来,行了一礼道:“下仙见过娘娘。” 丹衣颔首以应,一边寻思着翼川说的话,一边看向菊花圃,然而刚才那个素衣男人,也没了影。 芙蓉静静地站在丹衣身侧,见她盯着枯败的菊花圃,心中一涩,盈盈眸中,浅浅的水雾浮起。她敛袖擦了擦眼角,上前对着丹衣道:“菊坏了天规,遭了天谴,到底是她自己错在先。娘娘不必如此介怀。” 丹衣听闻芙蓉所言,转目疑惑地盯着她,那张清秀怡人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冰冷。她不自觉半垂了眸子,脑中晃过翼川之前的举动,突地问道:“芙蓉,你有心么?” 芙蓉一愣,撞上丹衣眸中的冰冷,登时肩头轻颤,慌忙屈膝道:“娘娘,下仙不是故意议论菊,望您见谅。” 一边请罪,芙蓉一边怯怯抬眸看向丹衣,心怕她一时怒出。 丹衣对芙蓉突然而然的慌乱,不明所以。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心,并未想要抢夺,你怎的这般害怕?” 芙蓉闻言,错愕抬头,她眨巴眨巴眼,确定神色清冷的丹衣,的确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才心有余悸地起身,点头道:“下仙有心,在这儿。” 说着,芙蓉便将纤巧如葱的手,轻轻放在左胸偏中的位置。 丹衣盯着芙蓉的指尖,沉默一晌,喃喃道:“原来心长在这儿。” 她摸着自己左胸口时,什么也感觉不到,空空的。 “有心是什么感觉?” 芙蓉愣了几瞬,恍然明白。现在的丹衣,恐怕还没有心,一如当初的她们。 大概是同类,芙蓉很理解丹衣现在的感受,她抿抿唇,细心解释道:“心,像蟠桃园的仙桃一样,约莫,拳头大。红红的,长在心口处,扑通扑通跳着。开心的时候,会心花怒放,难过的时候,会抽疼,会拧巴。七情六欲,都来自于心……” 芙蓉一边解释,一边用仙术幻化出一颗最普通的心的形状。芙蓉掌心里那颗红彤彤,会收缩跳动的桃子,丹衣看得很认真,对芙蓉天书一般的讲述,她却理解浅薄。 反正她知道了,心就是桃子。 “谢谢你。” 芙蓉嫣然一笑,将手中的幻影收灭,看了一眼时辰,对丹衣行礼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下仙要前往黄河两岸。” 十月将至,芙蓉的确是要去开始唤醒在九月末就蠢蠢欲动的芙蓉花开了。 芙蓉运诀欲走,犹豫几瞬,又回转身,对丹衣郑重提醒道:“菊是前车之鉴,您最好离适才那人远些,否则千万年的修为,只会白白葬送……” 芙蓉走了,丹衣眼盯着颓败凋谢的菊花,耳边一直回想着她的话,不自觉喃喃道:“曲流说过,为仙者,当无欲无求无情,可是为什么,你还会有情呢?明明是草木之躯,为何要有一颗人的心,白白葬送仙德?” 她自飞升日起,曲流便是她的老师,教授给了她天规天律,教导着她如何行事。她的一切准则,都是曲流制定的。她在这个框架之中,一直过得很平和,像一个最标准的神仙。 可是那素未谋面的菊花仙,却让她想不通。 明明万物都想要成仙,为何她好不容易成了仙,却要为了段不可能的感情,破坏天规,自取灭亡? 到最后,她什么也没了,那个魔人,还是活的好好的。 她到底是为什么,愿意得到这样的下场? 想着想着,丹衣不自觉,便前往了葫芦谷。 人界的时辰,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 她坐在沼泽地旁,眼见着四周阴森的草木,不怀好意地朝她围拢过来,指尖一点,一道荧亮的红光,便幻化成线,随着指尖的移动而跳跃成画。 那是有灵力的红光,它所勾勒出来的画,自然也有灵力。草木在见识她幻化出来的画面时,欲进又退。 一方面是贪恋她那纯正的灵力,一方面是惧怕她的本事。 这些草木,虽然还不能幻化人形,但到底是有意识的,在沼泽地中,见惯万物,有的是眼力价儿。 像丹衣这样的不速之客,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尤其是冰冷着一张脸,更让他们犹豫不决。 “仙子好本事。” 一众草木,在听闻这声音响起时,迅速后窜三丈远。 只因为那吊儿郎当从林外冲来的人,是魔君翼川。 第288章 尸犹的决定 丹衣并没有因翼川的到来,就停止指尖的动作。她依旧勾勒着面前灵力汇聚的画卷。 见她如此认真,翼川又悄无声息的被丹衣冷落,他无奈的敲敲额头,站到她身后,注视她面前勾勒的画卷。 当看清那画卷上勾勒的场景时,翼川的脸色陡然变化。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更是瞪大了眼,不顾翼川阻止,迅速扑过去。 “菊儿!” 他伸手触碰丹衣勾勒的画中人,却毫无悬念地透过。 此时丹衣也完成了最后一步。她看了一眼扑过来的素衣男人,将他面容上的哀戚和慌张,看在眼里,随后起身,将那一片空间让给素衣男人。 她转过身,看向天色,酉时正好。 “你认不认得杏花仙?” 翼川眼盯着自己属下的举动,眸色深沉,刚才纨绔戏谑的深情,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如果我说不认识,你会怎么样?” 他将目光挪到丹衣身上,身上释放着强大的气场,威胁着丹衣。大有丹衣的回答不如意,就会出手的意思。 丹衣不紧不慢地回转身,看向痴迷在画卷中的男人,道:“那就各奔东西。” 说完这话,丹衣就提脚往葫芦谷外去。 曲流说过,时间是宝贵的。她现在要找到杏,不能让她做错事,所以没时间浪费在这对奇怪的主仆身上。 “仙子,我带你去!” 丹衣刚走几步,那个素衣男人,就冲到了她面前,双眸赤红地看着她,充满了期待。 翼川眼见着自己属下的举动,星眸眯紧。 正大光明地不折手段,还真是曲流的好徒弟! “尸犹,今日你若随她去,魔族便容不得你。” 尸犹,也就是横在丹衣面前的素衣男人。他错愕地看向翼川,没太明白,他为什么一反常态,突然情绪这么阴沉。 “魔君,属下……”可是他想去啊!他认识杏花仙,那是菊花仙最好的朋友,当初若不是她为他们瞻前马后,他们的事,早就暴露了。 “你带她去,就不怕她带着杏花仙回到天宫,落得和菊花仙一个下场?”翼川盯着丹衣的后背,冰冷的眸子若蓄势待发的寒箭,瞄准了她的后脑勺。 丹衣很敏感的注意到背后人的目光有多狠辣,眸光微转,看向一旁的尸犹,冷漠道:“仙魔不两立。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结局。我与魔族人的来往,到此为止。日后,若是再见你们招惹仙神二界中人,自求多福。” 丹衣的声音很淡,却透着强者的自信。 她不需要委曲求全,天大地大本事大,神魔本就不两立,她与魔族来往,也不过是为了找到菊的权宜之计。 既然话摊开了,她也不会再破格与魔界中人来往,坏了规矩。 而事实来说,丹衣对魔族没有好感,翼川对仙神,更没有好感。若非这些年神魔休战,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的六界,指不定谁做主。 你不与我来往,说的跟我像个你来往似得! 翼川心中叨叨着,更是巴不得仙神离他远点儿。 “回族。” 翼川盯着还犹豫不定的尸犹,直接下了命令。 转身向着沼泽池中去时,丹衣勾勒出得菊花圃已经消散成一抹红烟,在浅浅的余晖照耀下,闪烁不定,最后被幽深的林子吞噬,没有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翼川右掌上抬,沼泽池中绿泡泡骤起,夸张地扩大,最后从沼泽地中腾升两扇紧闭的大门,幽绿森冷。 手中的玉骨扇在门环上轻轻敲一下,幽绿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大门之后,是一道森冷的光,若蓝若黑,夹杂着阴森,如鬼城一般。 他迈开一步,门口的魔童见着来人,当即伏地唤道:“恭迎魔君回殿。” 在他后头的尸犹,迫于翼川的压力妥协,却在前脚迈入大门时赫然反悔。眼一紧闭,反身逃跑,往丹衣逃跑的地方而去。 察觉到尸犹的反悔,翼川立于高门中央,在森冷的气氛之中,他高挺的身躯,格外地令人胆寒。 候在一旁的魔童,好久之后,才鼓起勇气,委身上前,道:“魔君……魔太子在……在殿中等候多时……” 翼川眉目一转,看向那魔童,下一瞬便消失在门边。 而魔童终于在大呼一口气之后,关闭大门。 哐当一声巨响,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倒地的声音那般响彻。下一瞬,大门就沉入沼泽地,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另一边,尸犹沿着丹衣的气息,一路追去。却在百花山与终南山之间,察觉异常。他躲在林后,定睛往前一看,一团浑浊的黑气,正团绕在丹衣身前,那黑气渐渐汇集成一体,幻化出一个佝偻的老头儿模样,他匍匐在丹衣面前,瑟缩的身子暴露出他的胆怯和对丹衣的恐惧。 尸犹侧耳而听,只听丹衣问:“你刚才说的女子,身在何处?” 老头儿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接着他身上环绕的赤光,就锁紧一周,疼得他嗷嗷叫疼。 见他若隐若现的本体,尸犹也看了出来,不过是一只有点儿修为的蛤蟆妖,仗着吸食了人气,就敢在神界上神面前晃悠,真是吃饱了撑的。 接着,丹衣好像松了松赤光,老头儿爬到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老嘴里,还不停地漏出污浊的气体。 污浊的气体? 不好! 尸犹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之时,丹衣已经被那污气环绕,而蛤蟆妖,也在这时候得到了解脱。他得意洋洋的从地上起身,瞧着丹衣的模样,尤其是她体内的灵气,眼中充满了贪婪。 “百花娘娘,老夫可是想你想了好久,终于,终于你还是落到老夫手里了,哈哈哈……” 蛤蟆妖嘴角流着贪婪的哈喇子,一双鼓大的眼睛,直恨不得立马就将丹衣果腹。 尸犹手中运力,原本打算出手相助,却见污浊的气体之中,缓缓亮起一团红光。那光可不是普通的光,一般的妖魔,连他都很可能被反噬。 然而蛤蟆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贪欲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他幻化出本体,一条又长又恶心的舌头,舔着污浊的黑气,还在妄想将丹衣的修为占为己有。 尸犹收了力,在丹衣爆发之前,迅速围拢一道结界,保护自己。 果不其然,就在蛤蟆妖的舌头开始环绕一周,将黑气往大嘴中送去时,一道强力,破空而出,于天地之间,引起强烈的震荡。 第289章 可怜的魔族太子 丹衣身为上神,自身修为不说深不可测,也肯定不是一般妖魔能够敌对的。 连远处早已备好防御的尸犹,遭遇她的神力冲击,也无可避免地后退数丈。摧枯拉朽间,半山的林木,也堪堪折断,更何况处于神力冲击中心的蛤蟆妖? 的确,丹衣快速的反击,让蛤蟆妖完全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能落在她手中,任由她处置。 丹衣很有分寸地收拢神力,被她破坏的四周,也在她袖袍挥动一瞬间,恢复生机。 “她去了哪里?”丹衣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灵力缠住,毫无还手之力的蛤蟆妖,认真的问着。 蛤蟆妖被她的灵力束缚,一筹莫展,终于在百般挣扎之后,放弃抵抗。 “仙子若是放了老夫,老夫便告知你。” 丹衣盯着鼻青脸肿的蛤蟆妖,半晌之后,将他那恶心的舌头运力抽出,用力一拽,活生生地拔了出来。 污浊的液体,顺着舌头喷涌而出,蛤蟆妖顿时痛的不知天昏地暗。 而丹衣也只是做到这一步,就将蛤蟆妖丢入一旁的草丛之中,折返身,往林子里去。 尸犹一直看着丹衣的举动,见她走过来,下意识往树后躲。算着距离和时间,尸犹觉得丹衣应该已经发现了他,然而树后根本没动静。仰头看,不过林风潇潇,却依旧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良久之后,尸犹忍不住探眼从树后望去。这一扭身,却见丹衣就在树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明明就是这么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表情,尸犹却觉得周围的气压,很低,气氛,很压抑。 一句话,暴风雨前的宁静。 想到适才蛤蟆妖的下场,尸犹犹自壮了胆子,道:“仙子,我带你去找杏。” “不需要。” 对于他这样的决定,丹衣并不意外。 她注视着尸犹,他浑浊的眼眸里,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情绪,隐隐藏着菊花圃时的模样。 适才在葫芦谷外的沼泽地里,她勾勒出来的菊花圃中的记忆图,来自于桃夭,其中的幻影,有菊,也有他。 翼川跟她讲述的那一切,桃夭中都有记录。 那些言笑语欢,对于她来说,理解起来很困难。她一顺手,便画了出来,却未想到,歪打正着,让他给看见了。 之前她给过他机会了,不过他拒绝了。而她也刚好下了决定,与魔族中人,保持距离。 尸犹欲语还休,丹衣果断划清界限,道:“仙魔休战,不代表永远不战。魔族若是犯我仙规,我知必讨之。” 这句话,丹衣不只是说给尸犹听的,还有他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一团久久不散的幽绿魔光。 下一瞬,丹衣就消失在了尸犹面前。他身后的那团魔光,也缓缓成形。 尸犹警觉回神,两个同着黑蟒服的男人,正站在两尺地外。二人衣冠相同,连面相与身材都几近相同,但左边那位的一双鹰眸阴鸷晦暗,令人不寒而栗。相较右边那位,邪而不妖的主,明显更魔性。 “属下参见魔君!” 尸犹只朝着右边那位行礼,左边那位,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阴鸷的眸子一眯,顿时锁紧了尸犹,对身侧的人道:“这就是你手下那个,胆大包天,和仙女儿勾搭的属下?” 尸犹:“……” 没错,右边的,是魔君翼川,尸犹的直属上司。左边那位,是魔族太子,浑邪。 翼川斜乜浑邪一眼,走出林子之际,隐去黑服上的蟒,玉骨扇啪嗒一开,活脱脱又是一倜傥公子,只是嘴角缺了一贯邪魅的笑,总能让人察觉出他此时的情绪不佳。 那般甩面子的事,放眼整个魔族,也只有他敢对浑邪如此。而浑邪对于这么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给人面子的人,还偏偏有气没处发。 一旁的尸犹,看穿不点穿,一身素衣,跟在翼川身后,做一个称职的随从。 浑邪不屑一哼,瞪着翼川的背影,鹰眸之中阴光闪烁。罢了也变幻一身常服,化作凡间男子的模样,追了上去。 晃眼之间,三人便从深山老林,到了终南山下的小镇之上。 终南山下的小镇,叫迷途。 迷途镇,镇如其名,深入其中的人,都是不知为何生,不知为何死,迷茫无为的人。这里,是通往六界的驿站,是六界唯一的接通点。 迷途镇大过一座都城,却隐匿在深山之中,按着各界的势力划分,六界都能看到的,唯有其中这小小的一部分,属于人界的迷途镇。 镇子上的人,安居乐业,对其余五界族类,不足为怪。 但平静的生活下,总有暗流涌动,威胁着这短暂的安宁。就像现在,这小镇之中,前不久突然聚集大量六界族人,各门各派。 找出牵引他们来的原因,就是浑邪和翼川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翼川一贯在人界活动,浑邪想不出魔界中有谁比他更了解人界,所以,即便是知道来找他得不到好脸色,也得来。 毕竟是父君之命,谁叫他是魔族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太子呢? 夕阳昏黄,在扬尘的街道上,拉长影子。慵懒的小镇生活步调,让人身居其中,也不由得放缓心情。 街中央的一家酒馆之中,翼川一身黑色常服,手执半杯清酒,倚窗而坐。星眸明灭,盯着二楼之下来往的行人,捕捉着每个人的细节。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路跟着来的浑邪。 一桌子的人间菜肴,他吃的津津有味。 “难怪你总爱往凡间跑,如此美景佳肴,的确让人流连忘返呐……”浑邪的心情,在美食面前,一下子便被治愈。他毫不吝啬地开口称赞,却得到翼川冷眼质问:“你是人?” 浑邪:“……”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翼川话里的讽刺,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六界六族,最被别族看不起的,就是人。而翼川这么堵他,分明就是说他自降身份。 筷子一丢,浑邪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转目看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严肃问:“有什么发现?” 翼川面色冷冷,依旧没有回答他,杯中酒被他一饮而尽,又接着倒上,保持一个姿势,看着窗下的行人。 第290章 单纯的浑邪太子 浑邪的脾气,一贯不好。但是眼前这位,明显脾气比他更大。他心中有火发不出,只能找旁边的尸犹发泄。 一双鹰眸中,闪烁出明明灭灭的光。 然而低垂着头在另一桌的尸犹,手中不知何时,捧了一支枯败的菊花,一脸的哀戚,根本没接收到他毒辣的目光。 “心到伤处自然哀,太子恐怕是此生都不能懂了。” 翼川冷不丁开腔,盯着痴情尸犹,浑邪恍然明白翼川话里的意思,呵笑出声:“说的跟你能懂似的。” 翼川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起身捏着玉骨扇拍了拍衣衫,看向浑邪,严肃道:“情到深处自然懂,这事儿,太子自然也不会懂。” 浑邪:“……”好像又莫名其妙被鄙视了? 浑邪转目之际,翼川已经行至尸犹身侧,他拍了拍尸犹的肩膀,后者便将那朵枯菊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跟着他往后向楼梯去。 这主仆,真是够了。不过是在人界晃悠了些日子,还真当自个儿是情圣了? 浑邪不屑地睨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鹰眸一沉,桌上色泽上佳的菜肴,瞬间变成灰烬,美感不复存在。 尾随翼川主仆,浑邪一路到迷途镇迷途河边才停下。 河边不少少妇,端着木盆,在河边洗衣嬉戏。眼看着翼川主仆就这么走过去,竟然又惊又喜地端着盆子跑了。 原本热闹非凡的河边,因为翼川的到来,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转眼四周,那些个落荒而逃的少妇,并没有远去,而是结伴躲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花痴地盯着河边的翼川,那眼神中露出来的倾慕,浑邪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翼川还没到魔族的时候,魔族女哪个看到他不是那般殷切? 想想那时光,还真是过去的太久了啊…… 心中不自然腾升出一股不自在,浑邪盯着翼川的背影,见他召唤出河童,嗤笑不已。 来了这么久,竟然就找个毛都没长齐的河童问话,还当他有什么大本事呢? 于是乎,某太子很不屑的转了身,打算按照自己的法子,找出线索。只要他先找到,看他翼川以后还怎么在魔族人面前嘚瑟! 说干就干。浑邪很快就离开了河边。 而察觉浑邪离开的翼川,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阴沉的脸上,终于挂出了一抹笑。 不过那笑,嘲味儿十足。 “魔君,这样真的好么?”为了甩掉浑邪,还特意排演这么一出,尸犹总觉得翼川有点儿小题大做。 反观翼川,比尸犹就看得开多了,玉骨扇一摇,冰冷到能够勾魂摄魄的笑,又再次爬上那邪魅的脸上。 “别跟着我。” 留下最后一句话,翼川便从河的另一边离开,尸犹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掏出怀中的枯菊,百般怜惜地抚摸着,脑中,又浮现往日的点点滴滴。 魔君这是知道他心不在焉,所以才这么拐着弯儿给他放假啊…… 魔君啊魔君,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意。 “菊,魔君待我好,你的主人,待你也好。如果你还有意识,告诉我杏在哪儿,好不好?”尸犹盯着手中枯菊,目光极其依恋。 河童见尸犹对着一朵枯菊神神叨叨,挠挠地中海,悄无声息回了河中。 而另一边,与翼川分道扬镳的浑邪,回到小镇上,走着走着,只见一处姹紫嫣红,男女相亲,其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大的腥味儿,怪异的很。 有问题! 当眼看着一身着齐胸襦裙的女人,带着一张烈焰红唇扑过来时,顿时红了耳根。 这个女人! 竟然对他冒出了那种眼神!那种……那种……那种好多年没看到过的倾慕! “这位官人要往哪里去?舟车劳顿,要不要去奴家那里歇一歇?” 女人的目光,真切而渴望,里头藏尽了对他的依恋,那香软的身子,往他身上一靠,浑邪顿时红了眼。不知不觉,便跟着那女人进了一处热闹非凡的地方。 在这里,每一个女人,都只对一个男人露出那样的倾慕,一如身边的女人一样,巴不得整个人缠上去,一辈子也别下来。 浑邪觉得,自己是太子,应该保持魔尊的尊严,所以他不能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的目光就给收买了。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推开她,离开。推开她,离开。 然而那健壮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陌生却十分依赖他的女人,上了二楼的一间屋子。 屋门一关,那女人就迫不及待地扑倒他身上,几近绵柔的声音,唤着“官人”,酥麻了他的神经。 接着,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懂,这是他那完美无瑕的太子之躯,就这么暴露在了女人面前,那女人,惊愕又欣喜,环绕着他,越发地舍不得离开。 这个女人的殷切,极大程度的满足了浑邪的心。 这么多年了,因为翼川那丫的存在,魔族女对他的关注,一落千丈。偌大的后宫,竟然寥寥无几。面对那些个人在心不在的妃子,更是没有欲求。 没想到,这好不容易来一场凡间,竟然能够遇到这样的女子。 浑邪决定了,事后一定要把这个女人藏起来,绝对不让她看到翼川。 一番酣战,红罗暖帐里,弥漫着滋润后的腥味儿,女人心满意足地趴在浑邪身上,惊讶于她今日的运气。没想到随便拉了一个人,竟然这么厉害,而且看他穿着不凡的样子,自个儿没准儿真捡了个大便宜! “官人,奴家伺候您,可还满意?” 美人拥怀,千年的憋屈,一股脑发泄了干净,浑邪哪里能不满意? 女人眼看着浑邪那一张绝世的容颜上,冒出那般心满意足的笑,顿时心花怒放,一只调皮的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娇柔道:“那官人今日打算怎么奖赏奴家呢?”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他的唇,听他说:“你想要什么?”顿时抿唇,娇羞地低下头埋在他壮实的胸膛上,说:“官人给什么,奴家便要什么。” 浑邪一听她这话,顿时明了。在她看不到的那只手中,幻化出一串东海采集的仙贝。那一串仙贝,都是活的,里头养着的珍珠,个顶个儿的大,想来,女人应该都是喜欢的。 嗯,至少浑邪是这么想的。 第291章 插科打诨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这串眼看着和普通贝壳没区别的仙贝,是浑邪上次去东海恰巧碰到个不知事儿的小仙,三言两语敲诈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入库。 这女人,算是运气好了。 浑邪盯着女人希冀的眸子,一只手摸了上去,好像要把那样的目光永远的冰冻起来,而另一只手,环上她玉颈,将仙贝带了上去。 女人察觉到脖项之间的清凉感,一时欣喜,低头一看,却脸色骤变。她一把扯下仙贝项链,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这个从内而外都透露着贵族气息的男人。 浑邪见着她的表情,心里一阵满足,挑起女人的下巴,邪邪一笑,道:“不用谢。” 谁知女人听到他这一句话,登时冷笑,眸眼之中的倾慕,在一瞬间变成鄙夷。在浑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女人就下了床,朝外屋喊了两声,进来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女人朝床上不明所以的男人看了一眼,几个汉子就一拥而上。 浑邪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这些一身恶臭的汉子为什么过来,他可是明白得很。 眨眼之间,几个汉子就扑到了床上,然而等他们起身,却发现浑邪没了。 惊讶地四处扫视时,却见浑邪已穿好衣衫,走到了女人面前。女人一脸怒容,对上浑邪那双鹰眸,气场不自觉弱了几分。 “你……你要干嘛?” 浑邪身上透露出来的寒气,实在是太强大,女人在万花楼也待了好些年,对这样的男人,见得颇多。之前看到那条廉价的项链,只以为是个空有皮囊的,毕竟这样看着尊贵,却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她见得太多,所以刚才就直接把浑邪归为吃霸王餐一类的男人,却没曾想,这个男人是真的深藏不露。 她不自觉攥紧手中的项链,一面惧怕浑邪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一面示意后头的汉子上来帮忙,却没想到那几个汉子,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几尊石像。 “!” 发现这事儿,女人顿时慌了,眼看着浑邪要靠近,忙不迭往屋外跑,然而脚步刚出,身子就不由自主往后退,低头一看,腰上已经缠上一只手。 女人周身瞬间僵硬,那双含水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官官人,有话好说……” 这话刚说完,一股热气就扫到她脖子上,男人贴着她的肌肤,狠狠地吮吸了一道。 “孤这么大,只有一个人敢甩脸,你算什么东西!” 浑邪的声音很淡,但那字字句句里,都透着无比危险的气息。 女人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一张红唇剧烈地抖动,明明想要求饶,却说不出一个字音。 浑邪眼盯着女人胸前,鹰眸一沉,一股气息,就从女人的身体之中开始散发。 正当浑邪开始享受人体精气的时候,一道刺目的红光从屋外赫然射入。出于本能,他将手中的女人,迅速抛出,往后退了几步。 定睛一看,那抛出去的女人,落在另一个女人手中。 那女人穿了一身华而不俗的百花襦裙,皎洁如玉的脖子上,是一张冰冷绝艳的脸。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不过中途破坏他好事儿的女人,不值得怜惜! 浑邪心定,手中顿时扬起一股幽绿之光,直冲插手的女人。 而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按照提示,一路追踪到迷途镇的丹衣。适才她不过是路过,察觉到魔族气息,原本并未打算插手,却突然听到冥界中人的求救,瞬间改变了主意。这一掺和,却救了个女人。 眼看那魔族人开始攻击,丹衣也不客气,将女人藏于背后,和浑邪正面交锋。 三个回合,浑邪与丹衣,已立于万花楼屋顶。 “你是神界的?”浑邪看丹衣的行径,已大抵摸清她的路数。 丹衣面对突然收功的浑邪,依旧面目冷淡,但是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回答了浑邪的问题。 “既然是神界的人,就少插手孤的事!” 面对浑邪的威胁,丹衣根本不当一回事,杏眸一转,手中神力再发,直冲向浑邪,那种没有道理的攻击,和刚才的套路,完全不同。 浑邪遭遇丹衣的步步紧逼,也不再保守,管他神界不神界,惹了爷就是不开心! 所以两个人正式开打,而他们的打斗,并没有按照规矩划定结界,于是乎,万花楼内外的人,清清楚楚看见了二人的打斗,也遭遇了他们打斗带来的后果。 一时之间,万花楼成了迷途镇最热闹的地方。 那个事发原因的女人,仰头望着那劈天盖地下来的红光绿光,双腿发软地挂在二楼栏杆处,口中慌乱道:“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当她想要趁机溜走的时候,一个手持玉骨扇的男人,却突然朝她走来。 “媚生,冥界少使,徘徊人间,胆子不小。” 女人顿时愣住,眼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惊羡于他的绝世容颜之际,心中更腾升浓郁的恐惧。 这个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她偷偷溜到人界,竭尽全力掩藏了身份,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回想起刚才险些被那个男人吸食精气,而冒出来个陌生女人帮她,媚生突然心里一咯噔,难道是一不小心发出求救信号,被识破了? “敢勾引魔族太子,是仗着自己不会死么?” 媚生心惊之际,男人突然凑近她面前,赫然放大的脸,邪魅而诡异,她惊得连连后退,却逃不出男人的控制范围。 这个男人,也是魔族中人。而刚才那个人,自称“孤”,所以,也就是他口中的魔族太子?完了完了完了,这随便挑一个人,就弄到位得罪不起的主,这个看起来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看样子是要把她碎尸万段啊! 媚生一惊,忙不迭化作一缕紫烟,完全不顾及现在四周还有凡人。 然而她以为自己能逃,却被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关进一只透明的小瓶子里。接着,她就被男人带着飞上了天。 此时的天上,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偏偏他玉骨扇一挑,就插入其中,生生截断了二人。 丹衣看见突然出现的翼川,脸色更加不友好。深思一闪,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瓶子上。 而对面的浑邪,也察觉到了那瓶中的异样。他睨眼丹衣紧张的神色,桀桀一笑,颇为得意地摊开手,四指朝翼川弯伸好几下。 他趾高气昂的看向对面那个一眼算计的女人,翼川却迟迟没有把瓶子给他,反倒是走近他的敌人。 接着,他就听到翼川老神在在地对那个女人说:“带着这个女人,找你手下的人。”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92章 可怜的浑邪太子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此话一出,浑邪和丹衣齐齐愣神。 浑邪是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看到个女人就讨好,哼,狗改不了****! 而丹衣,秉承着自己的承诺,并不打算接受翼川的好意,正打算拒绝的时候,翼川却又道:“如果你不带她走,那我只有让她魂飞魄散了。” “!” 丹衣一时迟疑,低头看向那只伸到自己身前的透明小瓶子,里头开始冒绿色的气体,那个委屈的女子一触碰到那气体,五官就猛烈地扭曲在了一起,张大的嘴,应该是在叫疼,只是因为瓶子隔音,所以她只能看到她张嘴的动作。 看得出来,翼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而另一边的浑邪,看到翼川的举动,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丹衣有要接过去的意思,他一敛之前的敌对,凑到丹衣面前,十分明显地挑拨离间道:“仙子,是吧?这个男人的话,你可得小心考虑。现在接了,指不定明日你会在哪儿,慎重啊!” 果不其然,此话一说,丹衣虽然没什么神情变化,翼川的脸已经黑了。趁着这时候,浑邪顺手将那瓷瓶夺了去,然而还没得意一瞬间,瓶子就被丹衣夺走。 浑邪:“!” 谁能告诉他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一事还一事,我欠你。” 丹衣对翼川一语,便带着那瓶子,消失在凡界。 眼看着面前一缕残存的红光,翼川的脸色并不好看。从发现丹衣用手段收拢尸犹开始,他对她的兴趣,就消失无踪。 “翼川,你把我的女人,给了一个神族人!” 浑邪一脸严肃地盯着翼川,心里想的并不是那个让他欢愉的女人,而是另一件事。 对待女人这个问题,翼川从来都是穷追猛打。 好些个魔族女人,乃至仙族女人,都被他那一套一套的把戏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刚才那个女人,竟然从头到尾一个脸色,稀奇啊稀奇! 这么特殊的一个存在,翼川竟然还把她放走了…… 浑邪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他不理解啊不理解,还不能直截了当问出口,那一问,就太掉瓷儿了,所以,换了一句。 然而翼川,甩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食其果。 翼川说:“魔太子竟然把冥界少使当成自己的女人,口味儿也是特殊。” 浑邪:“!” 一瞬间,浑邪觉得周身的恶心,喷涌而来。 六界之中,魔族最忌惮的,是神族,最瞧不起的,是人族,而最恶心最避之不及的,就是冥族。 冥族中人,一生与鬼魅打交道,本体就是一具一具肉体腐烂的白骨。最喜欢吃的,就是最恶心最恶心最恶心的尸虫。 何为尸虫? 就是人界那种只有在腐尸和恶臭无比的地方才会存在的,白兮兮蠕动,一踩一个响的虫类。 简直不能想! 即便冥族近万年来,与仙神联盟,但是深处地底见不得光的他们,依旧是让人最恶心最恶心的存在。 魔族一向以与冥界中人来往为耻,作为魔族太子,浑邪更是典型。 然而他哪里料到,这一来人界,不止跟冥界中人有了来往,更是和冥界中人干了世间最美好的事,更甚至他竟然觉得那个臭女人的体香很好闻…… 天呐!天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封存了千万年的第一次啊…… 浑邪抬头望天,已经欲哭无泪。他决定了,他要找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勾引他的臭女人,让她魂飞魄散,浑身的尸虫,都魂飞魄散! 浑邪说干就要走,却被翼川一扇子拦下。 “有线索了。” 四个字,将浑邪刚才下定的决心,登时排到了第二位。适才那股恶心,也被他强行压下。 “线索在哪儿?” 话问出口,浑邪就见翼川扇子一甩,指向迷途镇西北方。 西北之地历来多妖邪。 迷途镇的西北方,是流入人间的一条大河。因河中住着的是神界的地仙,所以这千年来,才能得以安宁。 现在按照翼川的提示,很明显可以看见,那大河出奇异常,迷途镇一条大路通过去,六界中人的气息,混杂难分。 看来那条河里,有不该存在的东西了。 浑邪看出其中因由,便要前去,却被翼川再次阻止。 “你这是做什么?” “那东西,你动不得。还是回魔界告诉你父君做好准备吧,三日之后,将有大战。” 翼川说话,依旧不讨喜,但是他很认真。浑邪沉眸半晌,道:“事成之后,那个女人,交给我处置!” 翼川没有接话,只是收回扇子,只看向那条暗流涌动的大河,此时的河水,混杂着泥沙,忽上忽上,昭示着迷途河边大事将发。 立于万花楼三层屋顶之上,玉骨扇一摇,下头所有关注着他的人,瞬间晃神。刚才的记忆,就在不知不觉间被翼川抽走。 浑邪看着翼川的动作,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在看到尸犹的影子时,运诀离开了迷途镇。 尸犹到翼川面前的时候,已经没了浑邪的影儿。他朝翼川行了一礼,道:“魔君,神界派了追魂和曲流下来。” “知道了。” 道了这一句,翼川脸上的森冷,被唇角一抹春风一般的笑瞬间融化。玉骨扇一摇,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纵身跳入万花楼后院,走到回廊上,朝着堂中招呼客人的一个身材臃肿的浓妆女人道:“桑妈妈,好久不见。” 桑妈妈是万花楼的老板。 听到翼川的声音,浓妆艳抹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儿。 “哟,川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楼里呀?” 翼川将手中的玉骨扇一摇,点了点桑妈妈的肩头,眼睛上挑。桑妈妈将玉骨扇中间夹着的几张大银票收入囊中,会意道:“就知道您是来找雪儿的!那姑娘可是****夜夜盼着您,您呐,直接上楼就是。” 这万花楼是翼川来人界呆的最多的地方,尸犹在万花楼最高的三层屋顶上坐着,看着自家主子轻车熟路走进那个叫雪儿的姑娘的屋子里,叹息一声。 拿出怀中的枯菊,怜惜地抚摸着,双目紧盯着迷途镇中的动向。 大事将发,魔君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让他这个属下担心啊……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93章 冥使媚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从万花楼到了百花山下,对于丹衣来说不过转瞬的事儿。 她凝视手中的瓶子半晌,便将瓶塞取出,放出媚生。 一缕紫烟寥寥,媚生脱离禁锢,立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归还是外头好啊! 她扭头看向那个插手救她的女人,正欲道声谢,却见她转身走了。 “哎!等等!” 媚生疾步上前,横在丹衣面前。大抵是因为她的唇色呈暗紫色,所以那张妖娆又不失调皮的脸一笑,总带着一股阴气。 这样的女人,丹衣是第一次见。 “何事?” 媚生见丹衣竟然如此坦荡,不由倒吸一口气,低头转身,把自己看了个遍,皱起眉头问:“你救了我,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媚生不自觉眯起了眼,看向眼前这位眼生的仙子,试探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丹衣认真地将媚生打量一番,从她身上环绕的紫气来看,应该是冥界的人没错。 “冥使。” 媚生这下是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个眼生的仙子,看着功力不浅,不过这看人的眼力,的确不怎么样。自己这么大个活宝摆在面前,竟然都看不出来…… 眼轱辘一转,媚生伸手搭在丹衣肩头上,叹了一气道:“也罢,你不知道我便不知道吧,不过知恩图报,这一点,我们冥界的还是懂得起的。听刚才那小魔头的意思,你是要找个人是吧?什么人,说吧,我替你找。” 对了,曲流说过,冥界掌管六界生死魂归。杏花仙带着菊花仙的本体消失,想必是想要聚魂就她。一旦这么做,冥界之中必然会有反应。 丹衣一点也不矫情,盯着媚生,直言道:“十二花仙中的菊花仙。” 媚生说干就干,右掌中运出一朵紫色睡莲,左手食指引出冥力,催动睡莲,几息之间,睡莲之中传出嘤嘤哭声,夹杂着女人的嚎哭,小儿的啼哭,还有男人的痛哭,各种各样的哭声,缠绕着睡莲之中腾升的紫光,旋转而出,飞速散往八方。 约莫一刻钟后,媚生冷不丁一声惊呼:“你要找的是个死仙?” 丹衣颔首。 迎上丹衣坚定的目光,媚生目光闪躲,似笑非笑道:“那死仙我找不到,你另寻他人吧。” 说完媚生就要跑,却被丹衣及时捉住。随即,背后就传来丹衣清冷的声音:“既找到不到,为何知她是死仙?” 媚生一时语塞,一看丹衣擒着自己肩头,其中的神力,比起她体内的冥力,高了不知多少倍。她也算是知道这看起来好说话的女人其实并不好惹,索性也不跑了,扭转身,难得严肃地看着她,道:“你知道死仙是什么意思么?” 丹衣沉默,她的确不知道。 媚生白了她一眼,解释道:“死仙,是没了仙魄,只能等到阴寿散尽便魂飞魄散的罪仙。那可是罪仙,天帝和咱们冥王可是有过约定的,罪仙可以住在冥界,但是一切都按规矩来。当然了,那些罪仙不想去冥界受苦,也会流浪到其他三界,但最后总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这样的仙,我要帮你找了,到时候天帝怪罪下来,我一准儿被冥王撵出冥界。不……撵出去都是轻的!” 媚生颇有耐心地解释,为的是说明自己为什么不能帮丹衣找。 “所以,你已经察觉到她所在之地了?” 丹衣一语中的,媚生陡然瞪大眼,这个冷冰冰的女人,脑子挺好使啊,她都这么隐晦了,竟然真的听出来了。 媚生低头,甩着自己腰间的紫色长绦,不接话。 而下一瞬,丹衣就转了身,往她长绦甩走的方向去。媚生一看丹衣这么通透,妖娆的面容上,赫然笑起来。 “喂!我叫媚生!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丹衣。” 听到这两个字,媚生脸上的笑意,骤然僵硬。 丹……衣? 也是此时此刻,媚生才注意到她穿的是一身百花襦裙。 这天地之间,能够穿这么华而不俗,又栩栩如生的百花裙的女人,只有一个。而最近神界,还真就出了那么一位。冥王还在现场观了礼,回到冥界那大话说得,什么天姿独一,什么冰冷如霜,什么往那一站,万物失色……叫她心生了好些计较。 却没想到,这来人界溜达一圈儿,竟然真遇到了正主。 而现在,她勉强认同冥王说的前两句,至于最后一句,媚生觉得丹衣还是差她一点点的。毕竟,她这样儿的,才更得男人欢心,比如那个魔族的太子,没想到那么有料。 媚生回想起在万花楼中的几番缠绵,浑身便是忍不住一阵酥软。 谁说神魔不两立了?这么多年来,神魔休战不是挺好的嘛? 眉目一挑,媚生赫然决定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百花山位于迷途镇的南面,适才媚生给丹衣的指引,菊可能在的地方,在百花山的西北面,也就相当于迷途镇的西北面。 居于高空,迷途镇的布局一览无遗。 丹衣很快锁定西北向的一条大道。大道的尽头,是一个码头,码头后,是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河中船只往来密切。 当然,也有很多凡人。 因为上次翼川的恶作剧,丹衣对凡人,有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抵触。之前在万花楼与魔族人交手的时候,她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唤她“百花娘娘”,余光一瞥,那样贪婪的目光,向利剑一样刺在她身上。 偏偏她是神,生来的使命,就是维护六界安宁,不能伤害凡人。所以她只能将自己的不适,悉数加压到那个魔族人身上。 没想到的是,翼川会突然出现。 好吧,丹衣其实早就察觉到了翼川的存在,只是分神不开,也没想到他会从中阻止。 说到底,是丹衣觉得,翼川和曲流说过的魔族人,不太一样。他身上的气息,和与自己打斗的魔族人也不太一样。 纠结于这样的思想,丹衣已经滑落至码头之外一座三层高的酒馆屋顶。她看向那漫漫无边的大河,运用神识,开始寻找杏花仙的踪迹。 正当她全神贯注搜寻时,赫然听到耳畔响起凡人的声音。 “百花娘娘!” 丹衣:“!”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94章 出师不利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丹衣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高楼之下的湍流江水,而是层层叠叠围拢过来的人群。 她猛然转头,身后还是那家酒馆,不过此时,酒馆内外的人群,都无一例外地盯着她。 无数的眼睛,无数道充满贪婪的光,好像要把她吞噬其中。 那一夜里的无助,在此时,瞬间奔涌。 丹衣无助地四处寻找出口,然而人群把她围得水泄不通。直到一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手,将她从人群之中强行拖拽出去,她才看到一条逃跑的路。 那只手的主人,带着她在迷途镇中,快速地逃跑,沿途的路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去的是什么人,已经看不到人影,只是觉得眼前晃过一道光,就像春天里百花绽放一样的耀人眼。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丹衣看向那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的白衣男人,一脸淡然。 “姑娘,应该没事了。” 男人一边歪头往外看,一边安抚丹衣。 转头看向她时,温然一笑,如暖玉一般,滑过丹衣眼角。 这个人,她见过。 “咦,是你啊!” 在丹衣认出来时,男人也认出来了她。 “见过龙君。” 丹衣还是很懂礼节的,这个男人,是如今为数不多的能够与天帝比肩的神。 在六界之中,除了人界,龙的地位并不算高。至少在神魔两界,大多数的龙,都是属于坐骑一类的。 不过这样的龙,属于水龙和地龙,生来便不高等。 然而眼前的这位龙君,是西天之主。 额……姑且算是西天之主吧,因为万年前的一战,与神界比肩的西天神界,遭遇了莫大的灾难,如今的西天神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龙族。 而眼前的龙君,是新一任的神主,宸羽。 上次在她的封神礼上,他也出现过。他温润如玉,天宫的好些仙神,倾心于他。并且龙族人不多,若是成了龙族一妃,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与天后等同。 嗯,这事儿也是她在瑶池时,听一些仙子闲话的。 丹衣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龙君,不足为奇,不过这位龙君竟然记得她,倒是稀奇。 宸羽比起丹衣的拘谨,就来的自然许多。他单手托腮,打量着丹衣一身绚丽的百花衣,突地道:“行走人间,换一身衣裳比较好。” 话落,丹衣那一身百花衣,就变成了一件桃色点花的对襟襦裙。如此,也算是平衡了那一脸的冰霜。 宸羽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再走出去,便不会再有人围观了。” 丹衣听着宸羽的话,低头看向身上这件简单到朴素都说不上的襦裙,竟觉得顺眼不少。也是在这时,她才恍然明白为何两次都会被人围观。 在百花娘子庙里的那尊百花娘娘像,身上穿的就是她那一件栩栩如生的百花裙。 迷途镇的人,生活在终南山下,对百花娘娘自然是耳熟能详,加之他们对六界族人,都有些接触,所以一见着她穿了那样的衣服,自然窥探出她的身份。 如此一想,倒也不怪他们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到底还是她自己没掩藏好身份。 “多谢龙君。” 宸羽眼见着丹衣这么拘谨有礼,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如今也是上神,与曲流的身份,也一般无二,何须如此谦卑?” 丹衣仰头看向宸羽,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看他的脸色,还不大乐意。 这些礼节,都是曲流教的,难道不对? “罢了罢了,你这是跟着曲流太久,连脑子都不会拐弯儿了。”宸羽低头浅笑,走出巷子,往大街上一扫,随意选了个方向,走了。 丹衣站在巷口,看着那白玉一般的人,缓缓走远化成一个白点,面上的寒意,惶惶然增加。而下一瞬,她便回到了码头外。 原本打算继续搜寻,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却突然窜入鼻腔。她转头看去,正巧是之前那家临河的酒馆。 开窗的雅间处,一个事不关己的男人,正提壶自酌,一双暗藏星辰的眸子,虚无地停留在大河某处。一个面容娇羞的女人,半伏在他身上,低头与她有了眼神的对接。 那个男人,正是在万花楼中遇见的翼川。而他身侧的女人,眼生。 半刻钟之后,丹衣收回了目光,而正是这时候,临河的一家船坊上,传来丝缕熟悉的气息。她二话不说,便朝那船坊去。 船坊外头守着的两个壮汉,见一个颜正身好的女人过来,相视一眼,拦了上去。 “这位小娘子,要往哪里去?”汉子话客气,语气却不善。目光之中,对丹衣的打量,也是肆无忌惮。 袖中的桃夭已经有了强烈的反应,丹衣很肯定,杏花仙就在这里。 然而眼前两个男人的目光,让她再次生了怯意。 天劫之前遭遇的事,如同阴影,永远笼罩在她的记忆里,一旦触碰,就会忍不住迸发出来,偏偏,仙规仙矩,让她不能对凡人动手。 她不自然地握紧拳头,往后退走。 在两个汉子眼里,丹衣很明显就是不经世事的良家女儿,贸然来这种地方,不是来找夫君的就是来找未婚夫的,而且很明显,还不是迷途镇本地人。 其中一个汉子,目光变了一变,殷切地问道:“小娘子可是要入坊寻人?” 一看那汉子眼中的贪婪退去,慌乱的丹衣,瞬间镇定下来,她诚实的点了头。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目光后扫,不见她身后有人跟着,齐齐一笑:“小娘子,这万花楼的船坊,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您这要进去,可得……” 说话的汉子没明说,但是摩挲的食指和拇指,已经很明显的告诉了丹衣意思。 然而从拥有意识到拥有神识成为天神,丹衣从来没接触过凡尘的东西,哪里又懂他们的手势? 迟迟不见丹衣有所表示,两个汉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看她穿的一身华贵,还以为是个富家小姐,没想到这么没眼力,连个手势都不懂。 “小娘子若是不入坊,还是快些离去。误了生意,别怪咱哥俩粗鲁!” 汉子说变脸就变脸,丹衣也很明确地看出了他们眼色的变化,眉眼一闭,原本打算隐身而入,却不料,睁眼之时,那两个汉子还在眼前。 丹衣赫然回头,看向酒馆二楼雅间……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295章 身体比脑子诚实 二楼雅间中,翼川从上俯视她,似笑非笑,手中的酒杯往她的方向推了一推,一饮而尽。 丹衣不自然地又握紧拳头。 这个男人已经不止一次未经允许就封印了她的神力。 两个汉子赶着她到了酒馆外的巷子,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船坊外守着。 当丹衣冲到二楼隔间的时候,一派迤逦风光,在窗前绽放。那女人如水蛇一般缠绕在胸襟袒露的翼川身上,一双媚眼看到她时,还颇为得意。 只是对于那样的目光,丹衣的大脑识别不出来应该怎么对待,嗯,其实就是当两只思春的动作在嘿嘿嘿,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她径直走到二人身前,目光毫不避讳地停留在翼川脸上,一本正经道:“解开我的封印。” 翼川是真的高估了门口女人的情商。 一般的女儿家,即便是楼坊里见惯的,谁见着他这样不垂涎三尺亦或是红颜羞涩? 偏偏这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仗着没心没肺,就肆无忌惮地一脸默然。 “仙子不是说,与我魔族中人,不再来往么?你的封印,何须我来解?” 女人被翼川推开,显然不乐意,但是接收到他一个森冷的眼神,只能默默咬唇,收拢衣衫退了出去。 翼川眼盯着那女人将雅间的门带上,才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他一只手肘撑着窗棂,手指搁在案几上,指尖轻轻触碰着酒杯,另一只手,随意搁在膝盖上,做足了无视丹衣的动作。 然而丹衣根本没打算跟他耗时间,见他没有帮忙的意思,两步踩上软榻,伸出手掰过翼川的下巴,就一头低下去。 “!”翼川赫然瞪大眼睛,看向这个颇有霸王硬上弓的架势的女人,突地闷声失笑。低沉的声音从喉腔发出,透过鼻腔,化作一股浓浓的气,喷在丹衣人中穴上,痒痒的。 她蠕动两下,被那热气骚得慌,立马提起了头,然而一只大掌就那么突然按住了她的脑袋,将她的唇生生压了回去。 唇齿生香,翼川可没打算就这么放开送上门的美食。浅尝已经不足以满意翼川,他颇有技巧地引导着丹衣,贝齿漏出一条缝,他便毫不客气趁虚而入,攻城掠池间,尝尽舌尖美味。 丹衣回应生涩,一直处于被动,但就是这样,也让翼川贪念。他好像着了魔,明知对方是敌,却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明明先她一步来到酒馆,察觉到她的气息,就忍不住屏蔽自身的气味。看着她傻乎乎从屋顶滑到大道上,闭着眼径直往河里去,他便忍不住将她的隐身术解了。 一点没想错,一暴露在人群之中,她就开始慌乱。 第一次翼川以为那只是她不熟悉人界,但是从她的眼神里,他解读出了恐惧,堂堂上神,却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这一次,完全是任性而为,眼见着她在人群中慌乱,他才有了机会洞悉她内心的恐惧。不……她是真的没有心。对于凡人的恐惧,来自于她成仙之前的记忆。 只是就在他可以深入了解的时候,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将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 这是他魔君看上的女人,谁能动! 可那个人偏偏是龙君,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呵…… 翼川从来不把宸羽放在眼里,然而今天伊始,他决定要好好招呼招呼那个男人,叫他知道,什么人不能碰。 他是没想到丹衣会再回来的,他以为宸羽会把她带走。而他也没想到,换上一身凡装的她看起来那么赏心悦目。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又悄悄封了她的神力。纵使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那船坊里,他也想坏坏的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收到他挑衅的目光,她不会拐弯的大脑,指挥着她上了雅间。 开门时的一片风光,是他幼稚的行为,那只是想要瞧瞧这个女人会不会也有一点吃醋的样子,然而她很淡定,淡定的就像看两只正常交配的动物,完全没把他当成一个男人! 这样的认知,让翼川挫败又生气。 第一次觉得天上那位是这么地没有诚意,派个人下来,如此不解风情,还得他事事主动。 然而丹衣的举动,永远出乎他的预料,比如她傻不拉几地把自己送入虎口。 她没有心,没有七情六欲,但这人身确实实实在在的,很诚实。 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她身体微妙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也同样存在于他的身上。 眼看好事将发,翼川却撞见丹衣眸中一片清明。他愣了一瞬,而丹衣就在这时候,脱离了他的禁锢。 怀中一空,转眼看去,那张一贯清冷无情的脸,此时浮上两团红晕,尤其地有生气,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垂眸看见她掌中暗自运力,翼川犹豫一瞬,解了她的封印。 神力释放,丹衣脸上的红晕,很快就被她压下去。适才的情动,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多谢。”她若无其事地道谢,转身就走。 翼川忽而低头失笑:“神界的人就是如此不负责任?” 提到神界,丹衣很敏感的转了头:“你什么意思?” 丹衣对神界的捍卫,是来自于神识深处。 意识到这一点,翼川心里忽的下了一个决定。他起身一晃,与丹衣咫尺距离,擒起她的下颚,道:“爷教了你这么多,一句多谢就完了?” “你教我?”丹衣疑惑地直视翼川。 翼川又凑近三分,几乎与丹衣眼对眼,沉郁的嗓音从喉头传来:“你说你不懂七情六欲,我适才不是教了你何为情何为欲?难道这些,比你那个神界的师父差?” 丹衣拧眉。 翼川不客气地朝她不开光的脑门儿敲了一敲,道:“你说你没心,可是适才,你的身子,可是爱我的紧,若非你那一双眼睁开,恐怕你巴不得和我融为一体吧?这就叫情。尸犹和菊之间的情,就是你刚才的感觉。” 感觉…… 丹衣直盯着翼川那一双藏满星辰却又深邃无底的眸子,里头此时格外清晰地印着她的模样,深处去看,刚才的一幕,在闹钟快速回放。 她赫然想起,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举动和温度变化,那和以往的她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次感觉到了……热? 猛地一吓,丹衣一掌劈开翼川,运诀离开。 翼川眼见着丹衣落荒而逃,低头盯着落空的手掌,沉沉笑起来。 说是没有心,身体却那么诚实。 第296章 狡诈的魔君 丹衣的本体,是曲流千年寒冰深山中的一株红幽冥。 幽冥草,原本便是世间难寻的。 百年一株为绿幽冥,谓之“人间圣药”,千年一株为蓝幽冥,称之“幽冥夫人”,万年一株为红幽冥,称之“丹衣”。 在六界之中,万年而来,的确只有那一株红幽冥,她生于世间极寒之地,孤独地经历万年才成形,此后一株赖她灵气生存的寒树,与她在极寒之地相伴万年,在她大劫之时,完成功德,祝她飞升。 于是乎,人世间唯一的一株红幽冥,化作了丹衣仙子,成了瑶池的花草仙。几千年之后,晋升上神。 她的出身,和一般的神仙,的确不太一样。 而最不同的,莫过于她由内而外的冰冷。虽千花百草一遇而开,但真正触碰到她的人,才知道何为寒,极寒。 她手中掌有九天真火,却因为极寒体质,丝毫察觉不到何为热。 一如她的身躯之中没有心感知不了七情六欲那般,她的身子,除了冷,没有过其他的温度感觉。 然而就在刚刚,那唇齿相碰的短暂时间里,她很明显地察觉到了身体由内而外的温度变化,在翼川怀里,她觉得自己的身躯快要化成一滩冰水。 这样浓烈的感知,让她的惊恐,迸然而出。 逃离出酒馆,她漫无目的地晃荡在迷途镇街巷,偶三走五的行人和小贩,闯入她涣散的目光,又很快消失。她第一次这么迷茫,找不到该找的方向。 直到不知不觉撞到一个人,她才堪堪回神。定睛看去,一袭白衣,手中拿着一盏花灯的男人,正是不久前遇到的龙君。 “嘿!又见面了。”宸羽笑的很纯粹。 丹衣盯着他的脸,缓缓地,察觉到手心腾升的热气,赫然一惊,转身就跑。 宸羽不明,上前扯住她的袖子,不解道:“不过一个时辰,这就不认识了?” 丹衣慌乱的摇着头,想要错开他走,却发现目及之处,全是他。而浑身的温度,也在不可抑制地上升。 翼川告诉他,情是会热的。 菊和尸犹有情,所以他们之间的接触,是会热的。 现在宸羽一碰到她,她就开始发热,难道她对宸羽也有情? 不!不能这么说,之前和翼川接触,她也有这种感觉。 这不准…… 宸羽见着丹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面色微沉。扫眼四周注视的人群,强行拉着丹衣,又窜入一条安静的巷子。 构造出一个小小的结界,宸羽才运用神力查看丹衣的状况。正当此时,结界被打开一个缺口,一抹黑影赫然闯入,从他手中将丹衣扯过去。 看清来人,宸羽的脸色又变:“大哥!” 翼川冷眼看宸羽,颇为蔑视道:“魔族一君,承不起龙君敬称。” 丹衣已经被翼川悄悄施了束昏迷过去,所以二人的对话,她听不见。 “大哥!你胡说什么!” “胡说?龙君是不是已经忘了,天龙一族,在五千年前,已经灭了?” 翼川冰冷的话,狠狠戳在宸羽心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黑气环绕,周身透着森冷绝情的男人,始终不愿意相信,他是曾经那个随心所欲的龙族太子。 “大哥,你变了。” 翼川的眼神变得戏谑,他看着一脸难过的宸羽,不经意嗤笑:“龙君倒是眼力不错,本君的确变了,可不,天上那位都怕了,急不可耐送人下来安抚我?” 面对翼川如此的说话语调和态度,宸羽始终无法笑起来,听到他说人,还看向丹衣,瞬间紧张起来:“大哥,她不是……” “是与不是,我都当时那位送的,若是有空去那里喝茶,替我道声谢,多谢龙君。”翼川突然痞痞笑着,对宸羽的好态度,始终不放在眼里。话罢,将丹衣打横抱起,便要离开结界。 宸羽隐忍着,直到翼川一只脚伸出结界,才赫然开口:“大哥,拿东西,神界势在必得!” 翼川脚步一顿,“噢?能者取之。”此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结界。 在他离开之后,宸羽一挥袖,收了结界。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看着翼川消失的地方,久久笑不起来。那一盏带着的花灯,也黯然失色,随手一挥,便化作粉尘,融入脚下细碎的黄沙。 丹衣再醒来的时候,迷途镇已经黄昏入夜,街上码头,依旧有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吆喝买卖,走街串巷的男男女女,或亲密或甜腻。 在迷途镇,没有凡尘的条条款款,也没有仙神魔的插手,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会多言多语。这里对于大多数的凡人,乃至六界所有族人来说,都是天堂。 丹衣站在酒馆二楼,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几次想要冲进那画舫,却被翼川阻止。他优雅地喝着酒,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笑的痞痞地威胁她:“迷途镇,不归六界任何一方主管,在这里用神力,只会招致猎手。而你这样的尤物,尤其找人喜欢,你难道真的打算,试试?” 目光一搜,楼下的人群中,真正的凡人,不过十分之一,其余的,六界掺杂,不过都是化为人形,穿梭其中。 丹衣恍然明白,翼川将她的神力两次封印,都是为了迷途镇的秩序。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不能否认这个男人的决定是错误的。 翼川盯着神色淡然的丹衣,只觉得这个女人的脑子啊…… 简直好忽悠到了一定程度,被他几番一吓,竟然真的信以为真,自行隐藏神力。 他低头坏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息一声,站到丹衣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下头的画舫。 看得出来,她特别想进去,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话,她不敢轻举妄动。 单纯,单纯啊! 唉,怎么总有种诱骗邻家小妹的罪恶感呢? “既然是在迷途镇,那就按照迷途镇的规矩办事,你想去画舫?” 丹衣扭头看向翼川,神情很认真,确定翼川并不是说谎,郑重地点了头。只要是按照规矩来的事,她不会反对。 翼川那痞痞的笑,瞬间藏满坏意。不过他已经转过了身,手中虚晃,在内里的床榻上,幻化出一套男装,走过去拿起来递给丹衣。 “换上。” 第297章 换装 丹衣不明就里,拿着那一套男装,久久不动。 翼川眼瞅着,挑了挑眉,邪邪一笑,问:“怎么,害羞?” 丹衣眼睛都不眨一下,将衣裳塞回给翼川,认真道:“不会穿。” “……”翼川低头呵呵笑出来,抬眼见着丹衣,更是笑不止。 这个人,表情认真地不行。 不过想来,也是。 她一出世,就穿了衣裳。换衣裳的事儿,在天界更是挥挥手就能干的事儿,现在她把自己的神力封了,这动起手来,不会也正常。 原本翼川打算动动手指头替她换上,不过看她的样子,嗯,还是找个人来比较好。 “雪儿。” 翼川朝雅间外头喊了一声,之前的女人,便不甘不愿地进来,见着二人衣衫完整,暗自松了一口气。 “替她换衣裳。” 雪儿朝翼川行了一礼,听闻他的话,看到丹衣,颇为不爽:“川爷,雪儿是万花楼的姑娘,不是丫鬟。” 翼川盯着雪儿,没有说话。雪儿对上他的目光,欲言又止,最后郁郁地妥协。一甩绣帕,气呼呼冲到丹衣面前,拿过她手中的衣裳,没好气地抖开。 “姑娘,更衣!” 丹衣看出来眼前叫雪儿的女子对自己没好意,垂了垂眸子,道:“这个怎么办?” 雪儿盯着她指着衣裳的手指,眉头皱了一皱又一皱:“姑娘这是手都懒得动啊?” 丹衣没回答,转头,翼川背身到了屏风之后,看样子是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女人。 雪儿气郁心头,将手里的青色外衫没好气地丢到软榻上,又把窗扇关了。 看清那套衣衫是男装,而且还备了一套裹胸的白锦,雪儿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翼川为这女人考虑的,可不是一般的细致。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有什么值得翼川这么在乎的! 眼前的人,一脸淡定,即便被她剥得一丝不挂,脸上竟然也没有一丁点的羞涩,完全不像良家女儿。然而那完美的胴体,暴露在雪儿面前时,她吓了一跳,她不想承认自己嫉妒,可是下唇,不甘地咬紧。 替丹衣裹胸的时候,她忍不住愤愤地加大力道,听到丹衣倒吸气时,心底才爽快几分。 “好了。” 看着被自己拾缀出来的男儿装的丹衣,比起翼川都不逊色,更是憋足了气。 雪儿等在一旁,想看看翼川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却见到了翼川眼中闪过的一抹惊艳,狠狠戳在她心口上。 “雪儿的巧手,果然天下无双。” 这话若是平日,雪儿听了必定欢天喜地,偏偏现在说这话的男人,眼里只要丹衣。 “爷吩咐的事儿,雪儿自然尽心尽力。” 看出雪儿眼中的妒忌与不甘,翼川坏笑道:“回去吧,爷有空再去找你。” 玉骨扇从雪儿下巴挑过,果不其然,她的不悦,瞬间消退。 适才还万般不愿,此时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朝丹衣投去一抹挑衅,便婀娜多姿地离开雅间。 翼川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恐怕她是不明白自己此时是有多么的光彩照人。 这也能看得出来,当初曲流给予她这肉体时,的确是花了心思的,每一寸肌肤和器官,都那么精致。无论作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看的他都有点儿嫉妒了。 眸眼一动,翼川伸出食指,在丹衣右脸划了一划。 看着那道浅浅的划痕,翼川这才满意,道了一句“好了”,丢了一把与自个儿一模一样的玉骨扇给丹衣。 丹衣接过来,倒是学着翼川,有模有样地半遮这脸摇扇。动作娴熟又潇洒,因为脸上的清冷,更添了几分让人却步又想靠近的魅力。 一向自诩天地之间无敌帅的潇洒的魔君大人突然有点儿后悔了。 事情到这一步,后悔也没用啊! 于是乎,翼川就这么带着丹衣,下了酒馆。 再次走到画舫时,两个汉子完全没认出来丹衣,就看着两位衣着不凡的俊俏公子进了画舫内堂。 内堂之中,红绸满挂。 一层是红漆栏杆隔开的一间间小雅座,座内男男女女应接不暇,各种奇怪的姿势展示在丹衣面前。 这里的温度奇高,丹衣一进来就察觉到了。目光所及的人,个个面色绯红,双眼迷乱。 “这些人,也是相互有情?” 翼川愣了一愣,对上丹衣的目光,赫然想起之前与她所说的话,再次低头失笑。曲流到底哪里弄来的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姑且算。” “姑且?” 没想到丹衣把字眼抓的很挺准,翼川撇开眼,肆无忌惮看向舫中众人,颇有深意道:“在这画舫之中,谁对谁都有情,出了这门,便生死不相往来。” “是么?若是如此,那为何菊会因为和尸犹的事,断送仙寿?” “那是因为他们不遵守规则,出了门还可以往来。” 翼川觉得自己忽悠人的本事,在无形之中,又上升了一个层次,特别是看到丹衣一副深信不疑还若有所思的模样,简直觉得那位送来的白痴,简直就是给他枯燥的人生送来一颗弹力十足的跳跳球,总是引得他忽而上忽而下,玩的乐此不彼。 “所以说,天地万物,各有规则,有情即在有情的圈子里,除了圈子,便也该无情才对。” 沉默许久,丹衣得出了这个结论。 听她这么说,翼川却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当日后的翼川回想起这一次的交谈,确实后悔不已,如果知道自己对于情的定义会影响丹衣的判断,他决计是不会一时新奇逗乐她。 然而现在,他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目光很快扫到一个人,他领着丹衣便走了过去。 而那个穿了一身蓝裳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翼川。 他走过来,笑呵呵地唤了翼川“川爷”,态度恭维。目光移到丹衣身上,疑惑道:“这位爷……” “丹爷,跟小爷一块儿来的。老规矩,开船吧。” 丹衣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只是那个男人听了翼川的话,开心的不得了,做了请之后,就往船坊之外走去。 第298章 河中画舫 画舫缓缓离岸,翼川带着丹衣抵达二楼独立的一间小屋,桌椅茶杯,一应俱全,比起画舫一楼,这里明显清幽许多,那股子腻人的气息,也淡了不少。 不久,上来两个薄纱罩身的姑娘,后头跟着两个端酒的仆从。 两个姑娘一看到翼川,两眼直发亮,巴不得立刻扑上去挂在他身上,然而翼川却邪邪一笑,搂住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推向丹衣。 丹衣猝不及防闪开,那姑娘堪堪撞在靠墙的高几上,哎哟一声脚疼,怒嗔丹衣:“这位爷是怎么个意思?” 翼川在一旁看的热闹,哈哈大笑,对丹衣说了两个字:“规矩。” 转眼看向那一脸不悦的姑娘,再看看在翼川怀里笑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丹衣收了手中玉骨扇,学着翼川的模样,将那姑娘揽入怀中,手放在她肩头上,格外的僵硬。 那姑娘原本见丹衣有几分姿色,早已倾心。此时被她抱着,身子更是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靠在她身上。一只手不规矩地攀上她的前胸,然而还没贴上去,就被翼川一个眼神制止,尴尬之余,只能越过,挂在丹衣肩头上。 翼川显然没想到丹衣上路这么快,拼命忍笑,示意她坐下。在他怀里的姑娘,知趣地取了酒杯斟上酒,一杯端给翼川,一杯递给丹衣。 “丹兄,请。” 丹衣盯着眼前的酒水,怀中的姑娘快她一步端起来,送到她嘴边,娇羞唤着“丹爷”。 杯中酒一饮而尽,清凉中有些带刺儿,滑到喉咙很快就掉进了胃。 “这是酒?” 两个姑娘听到丹衣的问话,古怪的对视一眼,最后齐齐看向翼川。 翼川倒是一点不惊讶,啧了两口道:“比起百花婆婆的百花酒,你觉得哪个更好喝?” 百花酒。 眼看着那姑娘续酒,丹衣略一回想,才想起来是上次在百花娘子庙里喝过的那个。 想起那滋味,眼前的酒,瞬间索然无味。 在姑娘再次将酒杯推向她时,她抬手挡开,直视翼川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明显来这里就不是喝花酒的。怀里的姑娘接到翼川的示意,识趣的放下酒杯,道:“丹爷这么紧张做什么?来了万花楼的画舫,不过是喝喝小酒看看风景。看丹爷不像迷途镇人吧?这迷途河上的风光,您才是要见一见才是。” 翼川怀中的姑娘,很是配合得半起身,将窗扇半开。 期间翼川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喝酒的时候,杯子朝丹衣推了一推。 三人默契的举动,如出一辙的笑容,引导丹衣看向窗外。 此时秋风带着江水的温湿,正趁隙而入,撩起薄纱挂的帷帐。 怀中的姑娘,也不知不觉半退衣衫,柔软的触感在肩头上摩挲,丹衣疑惑地转眼看去,盯着那姑娘,一本正经道:“你衣裳掉了。” 姑娘:“……” 眼前这样的男人,姑娘不可谓没见过,只是这般的人,一般不是假正经就是那什么,一时她的兴致也浅淡起来,转眼看向翼川怀中的姑娘,嫉妒得不行。 顺着窗口看去,画舫已经不知不觉行至河中央。 迷途镇三面环山,一条大河通外界,而且常年阴雨,出阳的日子并不多,所以此时江河之上,有着薄薄的水雾,岸上的行人建筑,在水雾之后,也显得朦胧若无。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此时的江上,就是世外仙境。比如此时怀中的姑娘,明明对外头的景色,无比惊羡,银铃之声娇柔而起,似有若无地引导旁人。 然而真正在神界待过的丹衣,知道这不过是凡人的想象,自然也没有什么想法。她全程盯着翼川,看着他和两个姑娘言笑欢喜,消耗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 终于这场名为规矩的游戏,丹衣玩不下去了。她将身上的姑娘推开,起身往外去。翼川斜眼看向她,对身边人问道:“最近画舫里,可有眼生的人来过?” 听他这么一问,丹衣立即住了脚,看向那个被他问话的姑娘。她低头思索一会儿,说:“爷这么说,倒是有一个,住在底仓。” 丹衣一听,瞬间在心里敲定,就是杏花仙,转身就跑,没几步,却被翼川抓住。 “只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你跑那么急做什么?”翼川将丹衣掰转,认真看着她。 这个女人真是一点儿乐趣都不懂,死板板的,实力解释了什么叫没心没肺。 看向翼川身后跟出来的两个姑娘,丹衣一脸严肃道:“适可而止。” 丹衣这表情,就是说看出来被他玩弄咯? 失笑一声,翼川擒着丹衣的手臂,跨开两步,带着她在摇晃的船板上行走,从后向楼梯而下,直走而下,进入光线阴暗,水汽湿重的底仓。 此时底仓空无一人,二人一路走到底,有一块木板门挡在前头。 翼川虚指在木板上划一圈儿,里头的景象,立刻呈现在二人面前。 一张木桌,一盏摇曳的烛灯,一个昏暗的影子映在船体上,忽胖忽瘦。寻着那影子,可见偏角的地方,一束淡淡的红光,萦绕在了无生气的枯菊之上。 船厢之中,空无一人。 推门而入,那束红光透露出来的气息,丹衣再熟悉不过。正准备运力将枯菊上的神力解除时,后颈一阵剧痛,接着,她便昏倒在翼川怀中。 翼川将丹衣放在床板上,坐到木桌前,虚空道:“出来。” 声落时,没有回应。 当他的目光渐渐阴郁,浑身的气场弥漫整个船厢时,烛光阴影处,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一身浅粉的衣裳,衬得精致的脸尤其俏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撞上就挪不开眼。 “灼灼见过魔尊。”清灵的声音从樱桃小嘴中蹦出来,令人闻之心悦。 灼灼蹭到桌边,伸过头朝着翼川,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翼川摸头,疑惑地抬眼看去,才见翼川一脸寒霜。 “魔尊,怎么了?” 翼川盯着她那双大眼睛,问道:“仙界来找你的人呢?” 第299章 好热怎么办 灼灼脖子僵硬几分,她收回身子,垂头盯着脚尖,整张脸埋在脖子里,嗡嗡吐出两个字:“冥界。” 悄悄抬头看向翼川,果不其然,那一双星眸,阴沉森冷。 “去了多久?” 灼灼嘟着嘴,食指放在唇角,思量一下,说:“两天?约莫是两天。” 说完,灼灼的目光,转移到了床板上,一下子蹦过去,掰过她的脸,惊得微张嘴。 这个人好美啊…… 虽然脸上有一道疤,可是真的好美。 心中冒出这想法,灼灼不安的转头看向魔尊,嗷~比魔尊还没可怎么好? “魔尊,这个人也是要带回魔族么?”灼灼小心翼翼地问翼川。她没有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特殊的气息,看来不过是凡人一个。 “迷途河最近有何异动?” 翼川故意绕开,在灼灼看来,那就是默认了。好吧,既然魔尊认定了,她也没道理不同意。虽然是个凡人,可是长得真是好美,带回魔族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吧,到时候,就没人跟自个儿抢魔尊了…… 心里这么想着,灼灼的心情也雀跃了几分。 “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六界的人,都盯着河中央,看样子,他们也特别想要那东西呢。” 回答翼川的话时,她之前的谨慎也消失不见。趴在桌上,两只大眼睛,盯着翼川怎么看也看不够,说话的声音也甜甜的。 “继续盯着。” “好!” 翼川不避讳被她这么盯着,这样的目光,他早已经习惯到麻木。想想这世间,敢甩他面子的,也只有昏迷的那位了。 多有意思。 接着,翼川就起身,在灼灼的注视下,将丹衣公主抱起,委身出了木板门。 画舫在江中徘徊许久,日落至黄昏时,才缓缓往回划。 翼川盯着床榻上的人,左右看了许久,目光落在她的心口处,透视而看,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原本想要透过神识捕捉她过去的记忆,却没想到她把神力自封的时候,也建了屏障。若是他强行冲击,恐怕会两败俱伤。 这样的自残手法,除了曲流,哪个神会这样? 也真不知道曲流是在哪里找到这么个奇葩的,竟然会提她为上神,任百花神。 万年之前的百花神,和翼川,或者说,和他的家族,有着不可磨灭的羁绊。她之所以身心俱散,为的就是尚是年幼的他。 她于天龙一族有恩,于东方神界而言,却是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百花神位空缺万年,怎么会突然放一个无根无背景的人上去?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简单。 丹衣很早就醒了,她盯着出神的翼川,余光打量所在之地,确认是画舫,暗自解封神力,赫然起身,掌中神力直逼翼川。 翼川迅速回神,扯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带,掌中的神力无可避免往远处飞去。反手将她扣入怀中,翼川轻笑:“仙子这是做什么?过河拆桥?” 丹衣面无表情盯着紧闭的屋门,道:“背后偷袭,不过是还你一招罢了。” 翼川:“……”睚眦必报! “既然仙子技不如人,那便不要再动手了。” “嗯。” 丹衣出手快,回答得也很快很干脆。 翼川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相信这个人的一板一眼,手一松开,怀里的人就跟泥鳅似得一下子滑的老远,对他的怀抱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摊了摊手,翼川的掌中赫然幻化出一株枯菊,示于丹衣,道:“杏花仙不在这画舫里。” “我知道。”盯着那枯萎无生的菊,丹衣很明白,从进入那间屋子她就知道只是杏花仙的仙力维护着菊。她伸手去取,“多谢。” 然而翼川一个反手,就将枯菊花收入囊中,在丹衣变脸之际,他开口道:“神界容不得她,我魔族可以。如今不过残躯一副,还是归于我魔族比较好。仙子的‘多谢’,可是说的够多,小爷想想,还得陪你往冥界去一着才好。” 翼川故意卖着关子,欲说还休,果不其然丹衣一听就听出问题,立即反问:“冥界?” “仙子不想去?” “为什么要去?” “嗯……大抵是因为仙界的人,乱闯冥界,小爷觉得,仙子有必要去看看。” “杏花仙?” 丹衣一点就透,翼川嘴角擒着的坏笑幅度越发拉大:“仙子聪慧。” “既然在冥界,那就不劳烦魔君了。” 翼川逼近丹衣,鼻腔的热气肆无忌惮扫过她的面庞,道:“如今神魔两界休战,仙子就这么害怕和本尊走在一起?” 害怕? 丹衣不懂为什么这么男人的嘴里总能说出些她从来没听过,却又很敏感的词。 “害怕是什么意思?” 翼川真的不想承认自己破功了。 明明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调戏什么的最合适了,结果这句话,完全把他的兴致打压不见。 他退后两步,呵笑出声,突然掌中运力,猛地攻击丹衣。 丹衣见此,双眼一瞪,迅速旋转身子远离攻击范围。 “你做什么!” 翼川不紧不慢地收工,反转手掌,盯着手心,坏笑道:“仙子适才不就害怕了?” 说话时,那暗藏星眸的眼睛,转向丹衣,其中的戏谑和开心,溢于言表。 丹衣盯着翼川未收的手掌,回想刚才的情景。 她躲开了,这叫害怕? 如果这么说…… 下一瞬,翼川就眼见着丹衣掌中蓄力朝自己攻来,失声一笑,他回转手腕,握住丹衣攻来的手腕,稳准狠。在丹衣错愕之际,将她一把扯近,眉眼五官相距不过咫尺地,沉着嗓音道:“我不怕。” 话罢便低头在丹衣唇上啄了一啄。 怎么办啊怎么办,这个奇葩他是越来越爱不释手了。也许应该考虑灼灼的话,把她打包带回去。 翼川眼里带着笑意,看向丹衣,见着她脸颊两侧,缓缓浮起红晕,低头又见她周身都在抗拒,越发笑的得意,松手的一瞬间道:“仙子,你又热了。” 一脱离翼川的禁锢,丹衣迅速转身,双手捂住脸颊,感觉到手心传遍全身的热度,猛地一颤。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对翼川有情?他是魔族人,而自己更是没有心,根本不懂七情六欲。 可是为什么脸这么热,为什么…… 第300章 一醉梦回当初 在不能理解的窘迫中,丹衣根本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一眨眼就从翼川眼前消失。 下一瞬,她就落在了百花娘子庙。这般落荒而逃的行径,丹衣从未有过。 结果一进殿,就撞见了百花婆婆。 “娘娘?”百花婆婆看丹衣举止紧张,连忙迎上去,“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了?” 丹衣双目无神,慌乱充斥她的大脑,许久之后,她恍然道:“我要百花酒!” 她曾经听过一个仙人说,一醉解千愁。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愁,但是上次喝酒之后的快感,萦绕在她脑中,她很享受那样的感觉,就像万万年前,没有神识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害怕,只是顺其自然的生长,生长,再生长…… 百花婆婆看不懂丹衣的反应,却也知道她很急。看着她进到内殿,连忙往殿后去,引了两个小仙,取了七坛百花酒。 上一次丹衣的酒量,百花婆婆是看在眼里的。 这百花酒,一般的仙人,也不过沾一杯酒倒。而丹衣却是个和翼川一样的异类,不足七坛都不见眼冒金星的。 百花婆婆猜丹衣是遇到了事儿。 酒一到手,丹衣就立即倒入酒杯之中,一杯一杯喝起来。然而这样并不能驱散她身上的温度,索性提起坛子,像翼川在岩石上那样,大口大口猛灌。 百花婆婆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几次想要上前劝一劝,却被丹衣那冰冷的眼神制止。眼看着五坛子下去,丹衣已经有了些醉意,百花婆婆才退到殿外。 丹衣盯着那佝偻的白影退去,眼前的景象,渐渐迷离起来。百花殿缓缓化作一片雪白,白茫茫的一片,风雪裹着残丫,刮进一处风谷。谷深处,寒冰万丈,印着天色,显得冰蓝。 冰蓝一片中,却又一点血红。 她努力的往前去,终于看清,那一株一尺高的草,浑身赤红,散发着荧荧的光亮,草尖扬起又垂下,承受着风谷之上寒风的洗礼,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年月。 在这里,没有黑夜,永远都是一片蓝天照在无色的寒冰上,反射冰蓝,再倒影出它的模样。 终于在某个没有风雪的日子,它抖了抖身子。 带刺儿的红叶上,抖落下一点点的水滴,落地就成冰。它弯下草尖,可以清晰地看到寒冰之中的草根。 赤红地脉络,蜿蜒而下寒冰数千尺,汲取着寒冰底的养分,那是唯一一个有点儿异常温度的地方。 它很喜欢那里,所以用尽了力气伸展繁杂的根。 兴许是力气过猛,在它四周的寒冰,传来吱呀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从寒冰深处一路蔓延而上,噗呲,就这么在它的旁边开了一道裂缝。 那条裂缝,没有因为寒冰的积累而重合,却在它没发现的时候,冒出来一点点的绿色。 那是它有了神识以来,看到的,红和蓝之外的第一种颜色。 很美,很美…… 它每天都看着那绿色,看着它从一丁点儿,慢慢靠近它,有一天和它齐平。它开心地摇着身上的叶子,想要保住这个新伙伴。然而当它回过神来,新伙伴又冒高了一截儿。 从那时候开始,它一直在仰望。 绿色长得越来越高,将它头顶那一片看了不知多久的蓝色遮住。在寒冰的倒影里,终于,不再是只有蓝色和红色。 它高大而伟岸,将小小的它护在怀中,挡尽风霜。 它们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只是知道,一个红,一个绿,一起生活在蓝蓝的天地之间。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渐渐回到红之前的状态,但是又有一点不同,因为它有了伴。 不再像当初一样。 它们可以在风雪之际,以它们的方式表达喜怒哀乐。 丹衣看着那样的场景,惶惶道:“原来我知道什么叫喜怒哀乐啊……” 虽然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肉体,但是能够清晰地感触到生物本身存在的悲喜。 她是能感觉到的,那为什么后来有了肉体,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后面的场景,渐渐模糊。 丹衣自己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自有凡胎肉体那一日起,她就忘却了一切。 寒树与她度过的那些日子,明明还是记得的,可偏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感觉。在天界那么多年,她都没有想起来。 如今却恍然找回一点当初的感觉。 丹衣双眼迷离,不知不觉,便捂住了心口。她低头看向那个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地方,缓缓探进去。 血肉之中,空空的。 她还是没有心呐。 将手拿出来,她模糊的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带着一股草香,那是她自己的味道。深深一吸,她又想起来旁边的酒坛,提起来,将最后一点喝尽,倒在宽大的榻上,沉沉睡去。 丹衣睡得很沉,完全没发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给了她害怕的翼川。 翼川站在床沿,神色极其凝重。 他一猜她就是回了百花娘子庙。赶过来,果不其然。却没想到她竟然也相信一醉解千愁的说法。 只可惜那个告诉她这法子的人,没有告诉她,借酒浇愁愁更愁。 不然,她怎么会放松警惕,那么轻易地将自己深藏的记忆放出来? 适才她记忆里的画面,他看得一清二楚。她将手硬生生插进血肉里探查心脏的动作,他也看的一清二楚。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而那个空缺,刚好就是一颗心的位置。 人形形成前后的时间里,她就是有心的。只是那颗心被蓄意摘走了,所以她才过了千万年没心没肺的日子。 他没有打断她,正如她所说,她原本是懂的,所以她才会对那些词敏感。 丹衣的记忆,终究是不完整的。所以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 红幽冥,这物种他听过。得之可长生不老,灵力百增。 眼前的人,就是这样的存在。那么那个取走她心的人,意欲何为? 要知道这一切,丹衣这里找不到答案,也只能从那个东西那里去寻找了。 第301章 灼灼脖子僵硬几分,她收回身子,垂头盯着脚尖,整张脸埋在脖子里,嗡嗡吐出两个字:“冥界。” 悄悄抬头看向翼川,果不其然,那一双星眸,阴沉森冷。 “去了多久?” 灼灼嘟着嘴,食指放在唇角,思量一下,说:“两天?约莫是两天。” 说完,灼灼的目光,转移到了床板上,一下子蹦过去,掰过她的脸,惊得微张嘴。 这个人好美啊…… 虽然脸上有一道疤,可是真的好美。 心中冒出这想法,灼灼不安的转头看向魔尊,嗷~比魔尊还没可怎么好? “魔尊,这个人也是要带回魔族么?”灼灼小心翼翼地问翼川。她没有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特殊的气息,看来不过是凡人一个。 “迷途河最近有何异动?” 翼川故意绕开,在灼灼看来,那就是默认了。好吧,既然魔尊认定了,她也没道理不同意。虽然是个凡人,可是长得真是好美,带回魔族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吧,到时候,就没人跟自个儿抢魔尊了…… 心里这么想着,灼灼的心情也雀跃了几分。 “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六界的人,都盯着河中央,看样子,他们也特别想要那东西呢。” 回答翼川的话时,她之前的谨慎也消失不见。趴在桌上,两只大眼睛,盯着翼川怎么看也看不够,说话的声音也甜甜的。 “继续盯着。” “好!” 翼川不避讳被她这么盯着,这样的目光,他早已经习惯到麻木。想想这世间,敢甩他面子的,也只有昏迷的那位了。 多有意思。 接着,翼川就起身,在灼灼的注视下,将丹衣公主抱起,委身出了木板门。 画舫在江中徘徊许久,日落至黄昏时,才缓缓往回划。 翼川盯着床榻上的人,左右看了许久,目光落在她的心口处,透视而看,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原本想要透过神识捕捉她过去的记忆,却没想到她把神力自封的时候,也建了屏障。若是他强行冲击,恐怕会两败俱伤。 这样的自残手法,除了曲流,哪个神会这样? 也真不知道曲流是在哪里找到这么个奇葩的,竟然会提她为上神,任百花神。 万年之前的百花神,和翼川,或者说,和他的家族,有着不可磨灭的羁绊。她之所以身心俱散,为的就是尚是年幼的他。 她于天龙一族有恩,于东方神界而言,却是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百花神位空缺万年,怎么会突然放一个无根无背景的人上去?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简单。 丹衣很早就醒了,她盯着出神的翼川,余光打量所在之地,确认是画舫,暗自解封神力,赫然起身,掌中神力直逼翼川。 翼川迅速回神,扯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带,掌中的神力无可避免往远处飞去。反手将她扣入怀中,翼川轻笑:“仙子这是做什么?过河拆桥?” 丹衣面无表情盯着紧闭的屋门,道:“背后偷袭,不过是还你一招罢了。” 翼川:“……”睚眦必报! “既然仙子技不如人,那便不要再动手了。” “嗯。” 丹衣出手快,回答得也很快很干脆。 翼川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相信这个人的一板一眼,手一松开,怀里的人就跟泥鳅似得一下子滑的老远,对他的怀抱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摊了摊手,翼川的掌中赫然幻化出一株枯菊,示于丹衣,道:“杏花仙不在这画舫里。” “我知道。”盯着那枯萎无生的菊,丹衣很明白,从进入那间屋子她就知道只是杏花仙的仙力维护着菊。她伸手去取,“多谢。” 然而翼川一个反手,就将枯菊花收入囊中,在丹衣变脸之际,他开口道:“神界容不得她,我魔族可以。如今不过残躯一副,还是归于我魔族比较好。仙子的‘多谢’,可是说的够多,小爷想想,还得陪你往冥界去一着才好。” 翼川故意卖着关子,欲说还休,果不其然丹衣一听就听出问题,立即反问:“冥界?” “仙子不想去?” “为什么要去?” “嗯……大抵是因为仙界的人,乱闯冥界,小爷觉得,仙子有必要去看看。” “杏花仙?” 丹衣一点就透,翼川嘴角擒着的坏笑幅度越发拉大:“仙子聪慧。” “既然在冥界,那就不劳烦魔君了。” 翼川逼近丹衣,鼻腔的热气肆无忌惮扫过她的面庞,道:“如今神魔两界休战,仙子就这么害怕和本尊走在一起?” 害怕? 丹衣不懂为什么这么男人的嘴里总能说出些她从来没听过,却又很敏感的词。 “害怕是什么意思?” 翼川真的不想承认自己破功了。 明明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调戏什么的最合适了,结果这句话,完全把他的兴致打压不见。 他退后两步,呵笑出声,突然掌中运力,猛地攻击丹衣。 丹衣见此,双眼一瞪,迅速旋转身子远离攻击范围。 “你做什么!” 翼川不紧不慢地收工,反转手掌,盯着手心,坏笑道:“仙子适才不就害怕了?” 说话时,那暗藏星眸的眼睛,转向丹衣,其中的戏谑和开心,溢于言表。 丹衣盯着翼川未收的手掌,回想刚才的情景。 她躲开了,这叫害怕? 如果这么说…… 下一瞬,翼川就眼见着丹衣掌中蓄力朝自己攻来,失声一笑,他回转手腕,握住丹衣攻来的手腕,稳准狠。在丹衣错愕之际,将她一把扯近,眉眼五官相距不过咫尺地,沉着嗓音道:“我不怕。” 话罢便低头在丹衣唇上啄了一啄。 怎么办啊怎么办,这个奇葩他是越来越爱不释手了。也许应该考虑灼灼的话,把她打包带回去。 翼川眼里带着笑意,看向丹衣,见着她脸颊两侧,缓缓浮起红晕,低头又见她周身都在抗拒,越发笑的得意,松手的一瞬间道:“仙子,你又热了。” 一脱离翼川的禁锢,丹衣迅速转身,双手捂住脸颊,感觉到手心传遍全身的热度,猛地一颤。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对翼川有情?他是魔族人,而自己更是没有心,根本不懂七情六欲。 可是为什么脸这么热,为什么…… 第302章 在不能理解的窘迫中,丹衣根本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一眨眼就从翼川眼前消失。 下一瞬,她就落在了百花娘子庙。这般落荒而逃的行径,丹衣从未有过。 结果一进殿,就撞见了百花婆婆。 “娘娘?”百花婆婆看丹衣举止紧张,连忙迎上去,“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了?” 丹衣双目无神,慌乱充斥她的大脑,许久之后,她恍然道:“我要百花酒!” 她曾经听过一个仙人说,一醉解千愁。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愁,但是上次喝酒之后的快感,萦绕在她脑中,她很享受那样的感觉,就像万万年前,没有神识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害怕,只是顺其自然的生长,生长,再生长…… 百花婆婆看不懂丹衣的反应,却也知道她很急。看着她进到内殿,连忙往殿后去,引了两个小仙,取了七坛百花酒。 上一次丹衣的酒量,百花婆婆是看在眼里的。 这百花酒,一般的仙人,也不过沾一杯酒倒。而丹衣却是个和翼川一样的异类,不足七坛都不见眼冒金星的。 百花婆婆猜丹衣是遇到了事儿。 酒一到手,丹衣就立即倒入酒杯之中,一杯一杯喝起来。然而这样并不能驱散她身上的温度,索性提起坛子,像翼川在岩石上那样,大口大口猛灌。 百花婆婆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几次想要上前劝一劝,却被丹衣那冰冷的眼神制止。眼看着五坛子下去,丹衣已经有了些醉意,百花婆婆才退到殿外。 丹衣盯着那佝偻的白影退去,眼前的景象,渐渐迷离起来。百花殿缓缓化作一片雪白,白茫茫的一片,风雪裹着残丫,刮进一处风谷。谷深处,寒冰万丈,印着天色,显得冰蓝。 冰蓝一片中,却又一点血红。 她努力的往前去,终于看清,那一株一尺高的草,浑身赤红,散发着荧荧的光亮,草尖扬起又垂下,承受着风谷之上寒风的洗礼,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年月。 在这里,没有黑夜,永远都是一片蓝天照在无色的寒冰上,反射冰蓝,再倒影出它的模样。 终于在某个没有风雪的日子,它抖了抖身子。 带刺儿的红叶上,抖落下一点点的水滴,落地就成冰。它弯下草尖,可以清晰地看到寒冰之中的草根。 赤红地脉络,蜿蜒而下寒冰数千尺,汲取着寒冰底的养分,那是唯一一个有点儿异常温度的地方。 它很喜欢那里,所以用尽了力气伸展繁杂的根。 兴许是力气过猛,在它四周的寒冰,传来吱呀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从寒冰深处一路蔓延而上,噗呲,就这么在它的旁边开了一道裂缝。 那条裂缝,没有因为寒冰的积累而重合,却在它没发现的时候,冒出来一点点的绿色。 那是它有了神识以来,看到的,红和蓝之外的第一种颜色。 很美,很美…… 它每天都看着那绿色,看着它从一丁点儿,慢慢靠近它,有一天和它齐平。它开心地摇着身上的叶子,想要保住这个新伙伴。然而当它回过神来,新伙伴又冒高了一截儿。 从那时候开始,它一直在仰望。 绿色长得越来越高,将它头顶那一片看了不知多久的蓝色遮住。在寒冰的倒影里,终于,不再是只有蓝色和红色。 它高大而伟岸,将小小的它护在怀中,挡尽风霜。 它们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只是知道,一个红,一个绿,一起生活在蓝蓝的天地之间。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渐渐回到红之前的状态,但是又有一点不同,因为它有了伴。 不再像当初一样。 它们可以在风雪之际,以它们的方式表达喜怒哀乐。 丹衣看着那样的场景,惶惶道:“原来我知道什么叫喜怒哀乐啊……” 虽然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肉体,但是能够清晰地感触到生物本身存在的悲喜。 她是能感觉到的,那为什么后来有了肉体,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后面的场景,渐渐模糊。 丹衣自己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自有凡胎肉体那一日起,她就忘却了一切。 寒树与她度过的那些日子,明明还是记得的,可偏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感觉。在天界那么多年,她都没有想起来。 如今却恍然找回一点当初的感觉。 丹衣双眼迷离,不知不觉,便捂住了心口。她低头看向那个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地方,缓缓探进去。 血肉之中,空空的。 她还是没有心呐。 将手拿出来,她模糊的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带着一股草香,那是她自己的味道。深深一吸,她又想起来旁边的酒坛,提起来,将最后一点喝尽,倒在宽大的榻上,沉沉睡去。 丹衣睡得很沉,完全没发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给了她害怕的翼川。 翼川站在床沿,神色极其凝重。 他一猜她就是回了百花娘子庙。赶过来,果不其然。却没想到她竟然也相信一醉解千愁的说法。 只可惜那个告诉她这法子的人,没有告诉她,借酒浇愁愁更愁。 不然,她怎么会放松警惕,那么轻易地将自己深藏的记忆放出来? 适才她记忆里的画面,他看得一清二楚。她将手硬生生插进血肉里探查心脏的动作,他也看的一清二楚。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而那个空缺,刚好就是一颗心的位置。 人形形成前后的时间里,她就是有心的。只是那颗心被蓄意摘走了,所以她才过了千万年没心没肺的日子。 他没有打断她,正如她所说,她原本是懂的,所以她才会对那些词敏感。 丹衣的记忆,终究是不完整的。所以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 红幽冥,这物种他听过。得之可长生不老,灵力百增。 眼前的人,就是这样的存在。那么那个取走她心的人,意欲何为? 要知道这一切,丹衣这里找不到答案,也只能从那个东西那里去寻找了。 第303章 终章 迷途镇上浓雾突起,四面八方追赶而来的六界中人,皆被翼川的结界控制其中。 不远处的迷途河上,一缕红光从湍急的河流之中,冲天而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呈现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六方而圆的宝石,散发着荧荧的光亮,将天地之间的蓝与绿,吞噬干净。 翼川悬立于洲上,看着那珍宝,心中沉郁。伸手夺来,那掌心大小,像桃子一般的宝石,其实是一颗千万年才形成的心脏。 它叫“破魂”,是丹衣拥有人形时形成的。 不过因为丹衣身份特殊,所以当初曲流将破魂取走。 离华狡诈也自私,千万年来一层不变。 破魂从天宫丢失,寻了千万年都没有结果,终于设下了一个局,让丹衣下凡,引起破魂的反应。可偏偏不巧的是,丹衣和他翼川遇上了。 既然现在东西拿到了,翼川决不允许她的心脏再被人夺走。 晃眼之间,迷途镇上的结界解除,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他们翘首以往,巴巴儿地等着,还以为破魂未出世。另一边,翼川已经回到魔族之中。 魔宫前守候的灼灼等人,看见他回来,迫不及待拥上去。 “魔尊!” 翼川撇开众人,径直往殿中去。丹衣依旧还在他的续命阵中,只是气息越来越轻。 灼灼还欲跟上去,却被媚生拉住。 “灼灼,让魔尊和丹衣单独呆着吧。” 灼灼回望媚生,眼里尽是悲伤,她是明白的。魔尊的心里,现在只有丹衣一个人。丹衣从冥界回来,元气大伤,岌岌可危,魔尊就上天窜地,为她寻找续命的法子。魔族大事,一概交给了太子浑邪。 可是,丹衣是神啊,是他们的敌人啊! 大战在即,魔尊怎么能选择她? “灼灼,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你也看到了,魔尊现在谁也不管谁也不顾,你就让他试上最后一次吧。” 媚生的话,像尖刀一样刺入灼灼心头,淋淋的鲜血,一点点溢出来。她的坚持,慢慢消弭。失魂落魄地离开魔宫,她去了桃花林。 浑邪和媚生,连同其余妖王,一直守在殿外,为翼川护法。 翼川将破魂推入丹衣体内,在床沿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内心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他怎么能想到,当初为了天龙一族粉身碎骨的百花神,就是眼前的女子。千万年的苦难,将她的记忆磨灭。可是他还记得…… 离华为了神界,真是舍得,竟然让她悄悄地重生。 翼川不知道丹衣醒来会不会再想起来当年的事,那段回忆,终究是不美好地。 这些日子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像一个全新的人,从来没有过悲伤。想到这儿,翼川突然不确定自己的举动是否正确。 过去三个时辰,破魂终于与丹衣的身体融合。那奄奄一息毫无血色的脸,终于开始泛出光泽。微颤抖的眼睫毛,缓缓上翘。 翼川紧紧盯着,害怕她错过看到他的第一眼。直到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他也没能松一口气。 目光涣散着,丹衣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自己的意识拉回,目光聚焦。 眼前是一张很熟悉,很欠抽的脸。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不自觉抬起手,一巴掌拍在那张脸上,清冷的声音发出,喉头顿时一涩,眼里氤氲的水雾,顿时直流。 “阿衣……” 翼川慌乱地卷起袖角给丹衣擦去眼泪,然而她的眼泪,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停地往外流,偏偏还不说话。 “阿衣……” 翼川手足无措,想要抱起丹衣,却又怕一碰就碎了她的身子。 看着这样的翼川,丹衣的心口,急剧疼痛。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心口传来,霎时又苍白了脸色。 翼川吓了一大跳,什么也顾不得,立马将丹衣抱起来。然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两只手却径直地穿过了丹衣的身体。 “阿衣!” 无法言说的恐惧,从脚底冲上大脑,翼川一次一次地捞起丹衣,却一次一次地透过她的身体。 “阿衣!” 在他的慌乱之中,丹衣的身体,彻底消失在魔宫之中。 他跌坐在床榻边,盯着空空如也的床,想不通。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消失了? 魔宫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在看到殿头闪过一束红光时,陡然生惊。 悉数冲入魔宫之内,只见翼川彻底魔化。一双藏尽星辰的眼睛,在冰凉的宫殿之中,暗黑嗜血。 丹衣不在。 十八妖王面面相觑。 “离华,我来了。” 翼川越过众人,看向殿外的蓝天,戾气一出,瞬间化作一道绿光,直冲上天。 后知后觉的十八妖王,赫然反应这是发生了什么。迅速四散,集结妖魔众怪,通过桃夭,直冲上天,助翼川一臂之力。 这是魔族等待了千万年的大战,既然翼川走出了第一步,他们必须紧随其后,这是他们从始至终的追求。 神魔大战,魔族落败。 离华终究还是那个离华,而魔族的辉煌,却在翼川的魂飞魄散中,彻底败下阵来。 丹衣站在迷途镇的码头上,望着那一片平静的江域,回想着千年之前发生的事。 她不知道,翼川还会不会来这里。 夜幕将深,她回到了终南山的百花娘子庙。 这里已经没了香火。 百花婆婆,也在千年里,不知去向。 在百花娘子庙的殿宇里,丹衣游荡了许久,突然被一缕香气吸引。绕到殿后,一株无名树下,香气斐然。 她走过去,将土刨开。 里头藏着一坛子酒。 那香气,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百花酒。 丹衣低头失笑,恍然想起当初那个在岩石上的男人,放浪不羁。 拎着酒坛,行至菊花台上的那块岩石,丹衣坐了下来。 菊花台下的菊花,已经枯萎了许久。 三界封印,十二花仙不得下凡,人世间的花草,也失去了生机。 这一切算下来,都免不得是她的过错。 也罢,从一开始,她就是离华的棋子。只是不自知。 在魔宫之中消失,也不过是离华的最后一步险棋。但到底,他是赢了。而她这枚棋子和翼川,不过是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 扒开酒坛上的红塞,闻着那千年的酒香,丹衣忍不住,喝了一口。 真香…… 只是这千年的酒,好像劲儿特别足。眼前惶惶然,被她勾勒出一个身穿黑色蟒服的男人,墨发高束,白玉如人。薄薄的唇角,勾着一抹戏谑的笑,手中开着一把玉骨扇,正看着她。 良久之后,那男人近了,问她:“‘耐寒唯有终南菊,金粟初开晓更清’,这位仙子可是新晋的菊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