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今天又变脸了》 第1章 人皮面具(据说要放在标题才有用,求收藏求推荐求求你) 天空暗黑,大雨倾盆。 蜿蜒的山道上泥水飞溅,险象环生。 天幕下面是层层叠叠的墨绿色山脉,林子里古树参天,猿声凄然。 山道旁一个狭小的山洞中,坐着三个身着劲装的男子。 火堆哔啵作响,石壁上投下最近处那一人修长俊秀的侧影来。 “大人,这女子可有性命之忧?”一个侍卫装扮的年轻男子一边给火堆添柴,一边指了指旁边一个小草堆。 草堆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女子,穿着藕色衣裙,浑身湿透。 “只是睡着了,”一个玄色劲装的冷面男子,背靠着石壁,蹙眉看了一眼草堆上的女子,“你们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山道旁的林子里,看似······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另一个侍卫从行囊里取出一个水囊,准备递给那玄衣男子。 “这么高的九川山,她滚落下来居然没死,真是命大!”方才那个生火的侍卫挥着手中的柴火棍,指了指外面的高山峭壁。 玄衣男子长眉微蹙,幽潭般的眸子映着火光,深不见底。 “大人,喝口水。”另一名侍卫将水囊递到他手里。 几人刚才淋了雨,虽然火烤干了衣服,也口干舌燥的。 玄衣男子接过水囊,起身走到草堆旁,扶着那昏睡的女子坐起身来。 “醒醒,喝点水!” 没想到他一叫,那女子居然真的半睁开眼来。 朱影记得,自己正在医院值班,晚上有些打瞌睡,就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 头昏脑胀之间,全身忽然一阵剧痛,像是坠崖一般全身都要滚散架了。 “嘶,疼!”她刚睁眼就吃痛地喊了一声。 “自己拿着喝点水。” 眼前一个长发男子,正拿着一个像热水袋的东西递给自己。 这该不会······是在演古装戏? 朱影犹豫着接过“热水袋”,结果发现是冷的,这是个···水囊? 刚才他好像是叫自己喝一口。 她的确渴了,便喝了一口。 “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那玄衣男子长得挺好看,脸却阴沉得可怕。 一口水下肚,渐渐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涌到头脑里来。 好家伙! 这不是演戏,她是真的穿越成唐朝人了!头脑里还带着原主的记忆呢。 “喂,大人问你话呢!”见她愣着不答话,那个生火的侍卫便挥着柴火棍冲上来吼道。 “驹九,不得无礼!”玄衣男子斥了一声,又转向她问道,“姑娘,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朱影。” “家住在哪里?” 朱影平复了一下心情,凭着头脑中仅存的一些记忆残片回忆道,“沧州。” “沧州?”玄衣男子的脸又更加阴沉了,“沧州离九川山千里之遥,你为何会在此地?” “我的未婚夫婿住在九岭镇,”她忽然顿了一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又有什么东西记不起来,“他是陆家家主,名叫陆云舟。” “陈州陆家?”玄衣男子眼睛微眯,扬了扬眉道,“我们正好也要去九岭镇,待这大雨停歇,送你去陆家如何?” 朱影沉默,有些犹豫。 眼前的三人穿着劲装,还带着武器,若不是军·爷,想必也是官差。 这年头藩镇割据,鱼龙混杂,见到了军·爷也不知道是哪家藩镇的,还是绕开走最安全。 “怎么?你以为我们是匪人?这位是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楚莫,楚大人,还能骗你不成?”驹九气鼓鼓地将她手里的水囊一把抢走,“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朱影听了,连忙又好奇地看了那玄衣男子一眼。 此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面容俊朗清冷,长眉斜飞入鬓,目光淡如烟海,若不是头发半湿,下巴上又有些胡茬,超然得根本不像凡人。 “楚大人,刚才······是小女无礼了,多谢大人相救之恩。”她抬眼看了看山洞外,大雨潇潇,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就依大人所言,待雨停后一同赶路。” 话虽如此,朱影可不打算坐以待毙。 她曾经是个精神科医生,十分善于精神分析。 刚才那个楚莫,讲话说半句藏半句的,心机深沉得近乎变·态,跟他在一起实在太过危险。 何况自己······真的是摔下山崖吗? 这三人深夜上山,本就十分可疑,还这么巧地救了自己,说不定他们就是害自己的歹人!再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糟糕? 不如趁着几人熟睡,溜走了再做打算。 火堆刚刚熄灭,外面天色将亮,大雨暂歇。 她一夜未眠。 朱影从草堆上悄悄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摸出了山洞去。 刚想沿着那条山道跑路,忽然想起身上没有盘缠。 初到唐朝,人生地不熟的,没钱可不行。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匹马还在晨雾里打盹儿。 应该是刚才那三人的马车。 朱影想了想,不如到马车上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顺便查查这几人的真实身份。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马车,晨光微熹,马车里隐约可以看见东西。 车后方和两侧是个挺宽敞的坐榻,前方有个小小的桌案。 桌案上除了一个茶盅,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坐榻下面,果然摸出来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漆木盒子。 这盒子光滑锃亮,还挺沉的,感觉是个宝贝。 朱影本想先拿走,路上再打开来看,无奈实在太沉,再说她也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决定当场就打开来一看究竟。 “啪嗒!” 黑色漆木盒盖缓缓开启。 她乍一眼没看清,就伸手拨了一下盒中之物。 一阵冰凉的触感。 朱影一屁股跌坐到马车地板上,魂都差点吓没了。 这······是一盒子的人皮面具,层层叠在一起,还泡在类似福尔马林的溶液里,略带腐臭和消毒水的熟悉气味,让她迅速想起在医学院的日子,错不了! 这盒子里起码有四五张人皮面具,就是四五条人命啊。那个楚莫果然是个变·态! 她刚收拾了心情,打算跑路,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向着马车而来。 完犊子! “别······别过来!”朱影大喊一声,缩在角落里。 正在掀车帘的楚莫显然是被她震住了,手撩着车帘停在半空中,半天没有落下来。 “你······看了那盒中之物?”玄衣男子不悦地瞥了她一眼,“那还有用,别弄坏了。” “有什么用?!你······你是魔鬼吗?!” 朱影的脑海里浮现出楚莫男不男女不女地对着镜子画皮的模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大人,别跟她啰嗦,看我的!”驹九本来打算驾车,回头看见她和楚莫陷入僵持,便冲进了车厢里,打算武力解决问题。 朱影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以前为了能扛起发病的男病人,练就了一手组合拳,力气大得惊人。 可惜眼下她刚穿来,这副身子经过了昨日一天一夜的消耗,明显已经虚弱无比。 几招过后,朱影终于体力不支。 驹九一个擒拿手,又从身后抽出一根绳子来,将她给反绑了,往车后座上一丢。 马车摇晃,窗外树影缓缓后移。 楚莫冷冷看了她一眼,“要解开吗?” 她苦着着一张脸,含泪使劲点点头。 驹九这家伙,使的一手好麻绳,她感觉手腕都要断了。 “你刚刚看到的,是证物。”楚莫耐心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索,“我去九岭镇就是为了此事。” 三个月前,长安。 公堂之上,刑部侍郎张安正在审案。 张安年过五旬,面上已显老态,再加上这几天偶感风寒,精神就不怎么好。 幸亏他在这刑部工作了一辈子,一切都驾轻就熟,一般的案子有个半分精神就足够了。 这一日,他要审的只是一桩简单的媳妇谋害婆母,外加盗取家财案,案情并不复杂,犯妇也已招认。 张安想着尽快了结此案,就回后堂去休息。 谁知一桩简单的案子竟然出了意外。 第2章 九岭镇 此时正是长安盛夏,公堂外面蝉鸣声此起彼伏。 “下跪何人?”张安清了清嗓子,眯眼看了看跪着的犯人。 “民女郑满。”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 那犯人慢慢抬起头来,也想看看堂上坐着的大老爷。 这一看,委实把张安的瞌睡虫给吓跑了。 这人······竟与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长得十分相像! 张安的女儿张希,心性高洁,貌美而未嫁,十八岁那年离开长安外出游历,至今未归。 家人四处找寻无果,还以为她要么找了个人成婚,要么找了个道观出家修行去了。 算起来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郑满竟与当年十八岁的张希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户籍簿子上记载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满,梧州人,今年三十三岁。 而且她目光里尽是陌生,还有浓厚的梧州口音,显然并不认识张安。 张安当下决定搁置此案,回家请夫人一起来看看那犯人。 结果思念女儿的张夫人一看见郑满,就抱住痛哭不肯撒手,大叫“女儿!” 不久之后,郑满还是被定罪问斩。 刚刚找到的“女儿”又被问斩,张夫人深受打击,也一病不起。 张安将此事上疏朝廷,圣上也觉得十分蹊跷,天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半个月后,长安县令刘远在处理一桩案子时,发现一个死去的青楼女子竟与他失踪的妹妹十分相像,而她的户籍簿子上也完全记载了一个不同的人,手臂上也没有刘远妹妹的胎记。 一时流言四起,说是有妖怪喜食美女人心,食完之后还能化作美女的样子继续作恶。 圣上刚刚即位,正一心处理分·裂的国土,绝不能让此事扰乱了民心,遂命大理寺迅速彻查此事。 楚莫接手以后,又陆续发现了几宗相似的案子。 这些女子多为年轻貌美,失踪多年后又突然出现,且完全换了身份,性格也与之前迥异。 后来他请了一位有经验的仵作,才揭开此案的关键。 那些女子的面部虽然看不出任何痕迹,却在脑后留下了细微的缝合口,只是平时头发覆盖,完全看不出来。 简而言之,这些人被换了脸!而之前那些失踪女子,只怕是都已经遭遇了不测,被人切下脸来。 究竟是谁不但能行此诡异的换脸术,还能做得天衣无缝? 可惜这些女子被发现时都已经死了,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郑满生前,曾经对痛哭的张夫人说了三个字。 九岭镇。 陈州九岭镇,坐落在九川山脉的山顶之上,因为与世隔绝,躲过了安史之乱。 九岭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中也不乏豪门大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陈州陆家。 陈州陆家曾经出过多位陈州刺史、司马,安史之乱后,本有机会成为新的藩镇,可惜陆家上一任家主早逝,家业也就衰落下来。 眼下陆家虽然无人在朝,在陈州的影响力却也不容小觑。 楚莫说完了人皮面具的前因后果,就静静靠着车壁,冷眼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清秀可人,却只身一人出现在雨夜的山道旁,已是可疑。 更可疑的是,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她居然还能活命。 她说自己是陆云舟的未婚妻,不如就借她的关系,去查一查那陆云舟。 他这么想着,就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朱影被盯得脊背发凉,怯怯地问道,“你······真不是变·态杀人狂?” “不是。” “那你查案归查案,带着那些人皮面具做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人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这些人的身份我还要核实,那些人脸都是重要证物,怎么能丢?”楚莫懒洋洋地抬起眼睫,白了她一眼。 这年头,要是有dna检测就方便多了啊。 异想天开。 雨后天晴,山道上也好走了许多。 只是这环山道路,晃得朱影有些晕车。 昨夜什么也没吃,吐倒是吐不出来,就是没多久,她又近乎昏迷了。 待她醒来,周围已渐渐有了人声,市井的嘈杂之声也随之而来,令人稍稍心安。 “朱姑娘,我们打算先在这九岭镇中吃顿午饭,再去陆家,你看如何?”楚莫已经跳下了马车,隔着窗户问她。 “也好。”她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乱叫。 马车在一间酒楼门口停了下来。 “鸿十,你将马牵到后面去。”另一匹马上的侍卫也跳下了马,楚莫便向他嘱咐了一句,带着驹九和朱影走进了酒楼。 朱影对着旁边的驹九怒目而视。 想起刚才被他反绑的事,她就觉得愤愤不平,这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驹九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她一眼,二人目光相接,火光四射。 九岭镇不大,这座两层楼高的酒楼,在九岭镇的大街上算是比较显眼的了。 四人吃过了午饭,就坐在二楼的雅座上,俯瞰九岭镇的街景。 “线索就只有‘九岭镇’三个字,这满大街都是人,你怎么查?”朱影指了指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喝了起来。 唐朝的茶水也不知是加了什么调味料了,又甜又咸,呛得她一阵咳嗽。 “首先,要行这换脸之术,少不得要用到医药,咱们先从镇里的药铺开始查起,看看那些郎中有没有可疑的。再者,郑满是梧州人,说话带很重的梧州口音,她若是来过九岭镇,或许会有人记得她。”楚莫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朱影,“陈州陆家,我一直有心拜访,这次既然来了,也去看看。” 说到陆家,朱影的脑袋里又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浮了起来。 一个身姿飘逸的长发男子,气度清俊淡雅,笑起来如秋水长天,说话的声音就像风吹树叶般沙沙作响。 她陷在深深的回忆里,直到楚莫不悦地用指节敲了敲桌案。 “朱姑娘,恕楚某冒昧,你说陆云舟是你的未婚夫婿,不知令尊是······” 陈州陆家,门第可比一般的小藩镇,陆云舟又是陆家家主,一般的女子可高攀不上。 这个年代,联姻极讲究门当户对。 “我父亲只是沧州一个小小的医者。”朱影从脑海中的片段里慢慢串起一段回忆,“三年前陆云舟路过沧州时遭遇山匪,生命垂危,我正巧路过救了他。后来陆云舟便来我家提亲了。” “照这么说,这陆云舟还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楚莫微微颔首,神情依旧冷漠。 陈州陆家,位于九岭镇北,始建于隋朝初年,几次扩建之后,面积已占了三分之一个九岭镇大小。 陆家的产业遍布陈州,从商铺田产,到制卖丝绸茶叶,样样俱全,也是如今的陈州首富。 三个身着暗色劲装的年轻男子,领着一个藕色衣裙的少女,站在朱红色的陆府门前。 鸿十懂礼,楚莫便让他前去叩门。 “你们找谁啊?”一个小厮将门开出一个小缝,探出头道。 “我家主人是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楚大人,这位小姐是你们云舟公子的未婚妻子,我们在路上遇到她,烦请小哥给通报一声。”鸿十说着,拱手作了一揖。 “云舟公子的未婚妻?”那小厮仔细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少女,“是朱小姐?” “阿贵,是我。”朱影说着,上前一步让他看清楚脸。 “小姐总算回来了,昨夜公子一阵好找呢!”阿贵激动地连连拍手,“我这就去告诉公子!” 不多时,四人一起进到了陆府的正厅之中。 眼下刚刚入秋,九川山虽地处南方,山顶上天气却十分寒冷,院中红叶落了一地。 缕缕淡香,从一个精致的镂空铜香炉中袅袅升起。 厅中装饰朴实无华,却彰显贵重,无不显示着主人的高雅品味。 朱影已不是第一次来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花心,花心!”人还未至,一阵清冽的男子声音就传了进来。 楚莫转头瞥了她一眼,挑眉道,“原来你叫花心?” 朱影一个皱眉,讪讪地笑道,“小名······” 紧接着一个宽袖锦袍的俊朗公子就如一阵秋风般吹入了厅中。 第3章 陆云舟 “花心,你昨日到哪里去了?可把我担心坏了。”陆云舟一进来就想拉朱影的手,却被她自然地躲开。 他看上去有些吃惊,愣了片刻便恢复常态,在主座上缓缓坐下,又命下人上茶。 “我······”朱影刚要回答,就被打断了。 “朱姑娘不幸掉落山崖,正巧被楚某所救。”楚莫走上前来,冷冷地打量这位云舟公子。 陆云舟果然名不虚传。他今年已有三十多岁,却依旧如少年一般好看至极,一身飘逸的宝蓝色宽袖锦袍更衬得他皮肤白皙光泽,宛如天上仙人一般。 “这位是······”陆云舟疑惑地看了一眼楚莫。 敢情阿贵只说了朱影的事,压根儿没提这位楚大人! “我家主人是大理寺少卿楚莫,楚大人。”驹九说完,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楚少卿,早就听闻长安楚问离少年英才,是云舟有眼不识泰山了。”陆云舟连忙起身,拱手施了一礼,“楚少卿请坐。” “陆公子言重了。只是不知朱姑娘怎会掉落山崖的呢?”楚莫在椅子上坐下,面上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一点笑容。 提起这事,陆云舟又变得愁容满面,俊朗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花心来我陆家已小住了半个月,昨日突然失踪,我也十分着急。后来听下人说她去了后山的花园。我便派人去查看了后山,才发现有些脚印和打滑的痕迹,大概是雨天路滑,花心她……一不小心滚落了山去。” “你这府里的后山直连着九川山下么?”楚莫望了一眼外面。 “正是,我陆家本是依山而建,后山下去就是一个悬崖,直连到山下了。我今早已派人加设了围栏,若是小心的话,应该不至于再有人摔下去。”陆云舟清眸微转,望了朱影一眼,只见她眼里有些不同寻常的陌生之感。 “云舟代花心,谢过楚少卿的相救之恩。”陆云舟端起茶盏,敬向楚莫,又略带懊悔地道,“要不是昨夜大雨,我本也打算顺着那峭壁下去寻她。” 驹九忍不住嗤了一声。 就是下雨才应该去寻?看这陆云舟对朱花心一片痴心的样子,怎么放心让她在山崖下面淋一夜的雨? 朱影看见驹九的表情,撇了撇嘴没说话。 算起来原主朱花心应是滚落了千米之高的山坡,当场就撒手人寰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般人都绝无生还可能,也难怪这陆云舟只是装模作样地寻了几下,就让人加装围栏了。 谁知自己这么倒霉,居然穿越到朱花心身上!来了个借尸还魂…… “云舟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楚莫端起茶水,也喝了一口,又看向陆云舟道,“云舟公子,本官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可否在府上借宿几日?” 陆云舟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自然可以。只是几位来这九岭镇,想必是有公务在身,陆某怕招待不周,会耽搁了大人的大事。” “楚某来此,的确有些公务,还请云舟公子相助。”楚莫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这是陈州刺史杨大人的荐书。” 陆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瞬间又恢复平静道,“既然有杨大人的荐书,陆某也不好再推辞。三位若不嫌弃,就请到幽兰院中小住。” 掌灯时分,九岭镇中又下起雨来。 幽兰院中,一个小屋内灯火如豆。 玄衣宽袖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桌案前翻看卷宗。 “大人,属下和鸿十刚才,去镇中的药铺和医馆都走了一圈。”驹九从外面进来,摘下斗笠,头发还在簌簌滴水,“九岭镇中共有三家药铺,三家医馆兼药铺。其中五家过去三年全都没有经手过阿芙蓉花。只有最大的一间药铺经手过少量。” 楚莫停下翻看卷宗的手指,愁眉紧锁。 那位有经验的仵作曾告诉他,要行这换脸之术,必用到大量的麻药,而目前最有用的麻药,当属西域进来的阿芙蓉。 因此找到大量阿芙蓉的流向,就可以确定这换脸之术是在那里施行的。 可是九岭镇中的药铺居然全都没有经手过可疑量的阿芙蓉花,难道说他的推理有误?还是说那位换脸凶手在三年前就已停止作案了? “你先下去休息,明日去查一查梧州口音的女子。”楚莫说完,驹九就退了下去。 幽兰院中只有一间正厅,三间卧房。满满的幽兰香味,混杂着雨水和屋顶茅草的气味,让人暂时忘却尘世的烦恼。 天刚蒙蒙亮,雨又停了。 朱影想着去勘查一下后山的情况,便趁着婢女不注意,独自一人出了门。 她的记忆缺失了一块碎片,就是坠落山崖前的片刻,或许是因为当时极度恐惧,让她停止了思考。 若是再回到后山,看一看那“案发现场”,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山顶天气寒冷,她披了一件灰鼠披风,匆匆往后山的花园去。 晨雾漫漫,半隐前路。 走了一段,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英挺修长的人影。 看起来与楚莫有些相像,只是此人穿着月白色的锦袍,一副文弱慵懒的气息,又与楚莫身上的迥然不同。 随着她的脚步渐渐接近,那人也转过头来看她,嘴角还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男子的眉眼如画,正是楚莫。 她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笑得过于诡异。 毕竟自穿越以来,还不曾见他笑过。 “楚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欠身行了个礼。 “朱影?”楚莫看着她,顽皮地咧嘴一笑道,“怎么如此见外,叫我楚哥哥不好么?” 朱影瞬间觉得头皮发麻,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个精神病人无疑。 这叫什么? 对对,是bipordirder,双向型障碍。 双向型情感障碍,时而狂躁,时而抑郁。 “怎么?”楚莫见她不叫,又上前一步拍拍她的脑袋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让你叫我一句哥哥都不行?” “楚······大哥。”她生怕他此刻病发,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你在后山做什么?” “嗯,乖。”楚莫满意地一拍手,掸了一下衣襟,“我来看看有什么线索。你呢,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想我了?” “不不!我也是来看看有什么线索!”朱影连忙摆手道。 “你看看这里,”楚莫拉着她的手走到一处竹篱笆前,“这是新装的围栏。”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她连忙抽回手。 “奇怪就奇怪在······”楚莫又指了指几丈远外的一处,“我发现有脚印和打滑痕迹的地方在那边,也就是说,你是从那边滚落了后山,可是陆云舟却在这里安装了围栏。” 他手指的两处地方都是蔷薇花田,花田后面都是后山的土坡,看起来并不很陡峭,只是想不到那小小的土坡下面还有个千丈悬崖。 朱影望着他,此人逻辑清晰,语气平静,也不像是躁狂症发作。 “怎么又看着我发呆?”楚莫忽然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她脸上飘起一阵绯红,“会不会是······云舟搞错了?” “你觉得呢?陆云舟这么精明的人,会犯这种错?”楚莫满意地摸了摸自己明朗的脸,又看了看那围栏,勾了勾嘴角,“除非,他想要隐瞒什么东西······”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朱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个身着青色襦裙的丫鬟行了过来。 丫鬟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五官却也搭配得恰到好处,尤其是身上那种和陆家家主一样的淡雅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青莲,我就是醒得早了,想出来散散步。”朱影冲她淡淡一笑。 青莲拉起她的袖子道,“快来,今日公子说,要带小姐去街上买衣服呢。” 朱花心这次来陆家,本是打算来九川山采药的,也没带几件换洗衣服,摔下山崖时还报废了一套,的确是该买了。 她回头又看了楚莫一眼,见他颔首,便跟着青莲去了。 第4章 恐吓 陆家在这九岭镇中经营着几家成衣铺子,比如眼前这家“瑞云庄”。 这些成衣铺子也做订做的生意,只是朱影现在急需换洗衣裳,不想等那么久,就打算买马上能穿的成衣算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掌柜看见陆云舟带着两位姑娘来,立时眉开眼笑。 “云舟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打量他身边的女子,“有什么事,让陆德过来说一声就好了啊。” “方掌柜,”陆云舟扫了一眼铺子里的陈设和新品,淡淡一笑道,“今日我要给这位朱小姐挑选几身衣服。” “放心,包在我身上。”方掌柜说着,就让两个伙计将朱影迎了进去,又拿出几套不同款式的衫裙和大袖给她挑选。 朱影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几个伙计又围着她叽叽喳喳,没多久就有些头晕。 再看身边的青莲和陆云舟,似乎嘴角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轻甩了一下头,清醒了点,就随便指了一套衫裙,“就这件。” “请姑娘到里间一试。”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柔声劝道。 这里的伙计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有些家财的贵人,因此和人说话的语气都极恭顺,让人不忍拒绝。 朱影看了陆云舟一眼。 “阿全,小心招呼朱小姐。”陆云舟对她微微一笑,又对着那小伙计嘱咐了一句。 成衣铺子内部设有几间试衣间。 朱影走进去后才发现,这试衣间比起现代的试衣间可要宽敞多了,约有十平米大小,里面还放置了铜镜、置衣架,胡床和小几。 “小的就在门外,小姐慢慢试衣,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再唤小的。”阿全说着,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木门“吱吖”一关,她才注意到这试衣间没有窗户,十分昏暗。 一盏孤灯悬在高处,照着她孤身一人。 她锁了门,缓缓走到铜镜前,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她这一世的样貌来。 肌如凝脂,眼若点漆,长发半披半挽,盈盈细腰不堪一握,全身上下虽没有多余的装饰,却仿佛是古画中美人款款而来。 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那陆云舟才见了一面就要以身相许。 她摇了摇头,就赶紧将那件衫裙换上。 唐朝的衫裙穿法有些麻烦,幸好原主给她留下的记忆还够用。 待穿好以后,她又一次走到铜镜前,转着圈儿检视自己的样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刚轻声吟了一句,就听见“啪”一声轻响。 接着就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反光。 用手一摸,是一大滴粘稠的血迹。 紧接着又有几滴血滴了下来,掉落在铜镜上。 灯火忽明忽暗,她愣怔片刻,鼓起勇气抬头一看,什么也没看到。 可是手上的血腥触感是如此真实。 “阿全!”朱影大叫起来。 没有人应。 “云舟!阿全!”她又大叫了几声,飞快地跑去拍门。 “小姐放心,我在外面,您把门打开。”终于听到了回应。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这会儿又不知怎的,木栓一直打不开。 “开门!”她急得大喊。 忽然一阵风来,灯火忽灭。 黑暗中一股血腥味飘了过来,朱影只觉得死亡在逼近似的。 “砰!” 试衣间的门被踢开了。 陆云舟沉着脸看了眼漆黑的屋内,扶起她道,“没事?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青莲也跟了过来,又转头对着阿全骂道,“若是朱小姐有个闪失,你们店也别想开了!” “是!是!青莲姑娘骂得对,小的只是走开一会儿······”阿全连忙点起灯火,又跪在地上赔罪。 不一会儿,方掌柜也赶了过来。 “血!”朱影指了指屋内,那铜镜上的血迹。 陆云舟走近一看,铜镜上果然有好几滴朱红色的血迹,深深一蹙眉,喝道:“方掌柜!” “唉呀,云舟公子,你看我这记性······这间屋子刚刷过房梁,那不是血迹,是红漆啊!”方掌柜懊悔地指指头顶暗红色的房梁,果然像是刚刚漆过的样子,“都怪我,没跟小姐说清楚。” 阿全也连忙帮腔道,“正是!云舟公子,我们这铺子干干净净的,哪儿会有血迹?” 朱影壮着胆子走近铜镜,摸了摸那已经干了的红漆,心中大乱。 这是红漆没错。 可是刚才自己脸上的,的确是血迹。 不要说她从医十年,不可能认错,就说那阵血腥味,也骗不了人。 血腥味? “不对,云舟,你闻这血腥味!”她拉着陆云舟的衣袖,认真看着他的眼眸。 “血腥味?”陆云舟动了动英挺的鼻子,仔细嗅了一阵,“花心,你是不是这段日子太累了,这哪儿有什么血腥味,倒是有点儿……檀香味。” 檀香味是有的,那是瑞云庄用来熏衣服用的,可是这血腥味…… 她转头看着众人,竟全是一脸无辜还略带同情地看着她。 她一个精神科医生,居然被人当成了疯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哦,的确是……檀香味,大概是我这几日太紧张了。”朱影微微一笑,抽出一张锦帕,擦擦手指又轻轻擦了擦脸,才转身对着方掌柜道,“就这件衫裙,我穿着挺合适的。再给我包一件同样尺寸的胡装。” “是,是。”方掌柜连忙答应。 走出瑞云庄,外面还是日光耀耀的大好晴天,刚才的惊魂也烟消云散了。 马车摇摇晃晃,朱影和陆云舟并排而坐。 “花心,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以后好像变了。”陆云舟一手牵着她,一手轻轻托腮,眼含秋水打量着她。 “什么变了?”朱影挤出一个笑容,“我好着呢。” “你看……对我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陆云舟微微嗔怒,扬眉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楚少卿?” 当初的朱花心对自己芳心已许、死心塌地,他觉得有些无趣,如今她若即若离的样子,陆云舟反倒有些在意。 “呸!我会看上他?!”她正在想事情,懒得理会他的调侃。 “青莲说,今晨还看见你跟他在一块儿呢。”陆云舟歪着头,嘴角仍旧挂着春风般的笑意。 “碰巧罢了。” “花心,咱们明年就成婚,不要再拖了。”陆云舟的眼中云封雾绕,仿佛一湾深情的幽潭。 脑海中几缕记忆又浮了上来。 沧州的苍翠山色中,一个上山采药的白衣医女,遇上了一位奄奄一息的英俊公子······ “姑娘贵姓?”一个磁性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叫朱花心,家住沧州清池县。”白衣女子回答道。 入夜后的幽兰居,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冻人。 桌案上灯火摇曳,几乎要被吹灭了。 楚莫起身关上了窗户,房中灯火稍微平稳了些,话语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你这么晚还过来干什么?”一个沉冷的男子嗓音响起,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嫌弃。 “楚大哥……” “咳咳!”他猛咳了一阵,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压惊,“你叫我什么?!”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朱影窘迫地问道。 “楚亦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楚莫后倾身子,警惕地看着她。 “楚亦?” “楚亦是我哥哥。你听着,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楚莫困扰地揉了揉眉心。 “你哥哥?”朱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人不是双相情感障碍,这人是……多重人格症啊! 即使在现代也极为少见的多重人格症,居然让她在古代逮到了一个。 她像看活标本一样盯着楚莫看了半晌,“你和你哥哥……用同一个身体?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他却知道你做了什么?” 楚莫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家伙! 先出现的人格对后出现的人格一无所知,后出现的人格却对先出现的人格了如指掌。 非常好,我要治好你。朱影暗暗下定了决心。 “你哥哥死了?”朱影好奇地问道。 双重人格的发生总有原因,一般是有什么事对病人造成了无法抹平的心理创伤。 “跟你没关系!快说,你来这儿干什么?”楚莫看着她,催促道,“说完了早点回去!男女有别!” “那!”朱影从袖中抽出一块锦帕递给他。 “你什么意思?”楚莫脸上泛起微红,挑了挑眉。 “没什么意思。你闻闻,上面有没有血腥味?”朱影把锦帕塞到他手里。 楚莫将信将疑地拿起来闻了闻。 “有。” 和朱影一样,他办案多年,对血腥味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第5章 深井冰 “果然!“朱影抢过锦帕,又嗅了嗅,”瑞云庄有鬼。” 见楚莫疑惑,朱影便将瑞云庄中发生的事向他简单叙述了一遍。 “照你这么说,那个方掌柜和阿全,都有可疑?”楚莫习惯性地用修长的指节轻叩桌案,望着摇曳的灯火。 “何止!陆云舟也有可疑,不然他为什么闻不到血腥味?”朱影看着楚莫,心想好端端一个俊俏公子,怎么就成了个精神病呢?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鼻子比狗还灵?”楚莫说完又有点后悔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不知道!那间试衣房里的血腥味比这帕子上的浓多了,正常人都应该能闻出来。”朱影左右转了两下眼珠子,觉得这个推理没问题,是陆云舟有问题。 “你大晚上的跑到我房里,就为了跟我抱怨你未婚夫鼻子不好?”楚莫指了指门口,“出去!” “改天带我去查瑞云庄!”朱影见楚莫无奈点了点头,才悻悻地出去了。 在她的观念里,大理寺少卿要是搁在现代,不应该是个警·察叔叔么?保护她不是应该的么? 第二天一大早,朱影就被一个小丫头叫醒了。 原来陆家老夫人听说有客人来,便摆了个白粥宴,说要招待众人。 晨光渐明,如水般从天井洒向陆家的花厅中,显得十分静谧安宁。 花厅正中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白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圆桌边围坐着几名男子,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坐在正中,面上带着笑意,正给客人介绍九岭镇特有的酱菜。 “花心,快来坐。”陆老夫人看见朱影,便和蔼地招手道,“今日有你爱吃的酒酿窝窝头。” 陆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余,却满头乌发,面容姣好,再加上举止端庄得体,一瞬间便吸引了朱影的目光。 “多谢夫人。” 朱影欠身行了个礼,刚打算寻一个空位坐了,就被一双手拉了过去。 “挨着我坐。”陆云舟冲她微微一笑。 朱影也不好说什么,便挨着陆云舟坐了。 一个丫鬟连忙上前来给她添粥。 这时她才发现对面的楚莫有些不对劲,不但穿着一身醒目的浅蓝绣金袍,手握一柄风雅的折扇,还对着她挤眉弄眼。 他这是……又被楚亦上身了? 朱影无奈地扶额,转头看向陆老夫人。 “花心,怎么又这么见外?咱们早晚是一家人,以后管我叫母亲就行了。”陆老夫人嫣然一笑,让朱影如坠云里雾里。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好看的老太太啊! “那可说不准啊!”楚莫忽然折扇掩口,长眉一挑道,“老夫人,姻缘之事,变数太多。” 朱影明明记得他长了一双犀利的流星目,怎么今日一见,竟又有几分像媚人的桃花眼? “楚少卿,官场之事我不如你清楚,可这女子的心思,云舟还有几分自信。“陆云舟给朱影倒了一杯来自西域的奶酪,轻勾嘴角,“我与花心互许终身,如今婚期将近,还能有什么变数?” “可我看朱姑娘这面相,”楚莫忽然盯着朱影仔细打量起来,又“啧啧”两声道,“将来是要嫁一个大官的,云舟公子你?未有官职啊……” 这唐朝的奶酪非比寻常,没有加糖,又酸又稠,朱影刚喝了一口便受不了,赶紧喝了一口白粥,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直接呛到要吐。 楚亦这个深井冰! “花心!你没事?”陆云舟连忙抽出一张帕子给她擦嘴。 “没事没事,你们不用管我。”她讪讪地一笑,擦了把脸,又看见楚莫正对着她幸灾乐祸地笑。 朱影扫了一眼众人,驹九凶神恶煞的,鸿十面无表情,陆老夫人还是面带和蔼的微笑。 “老夫人,你们这九岭镇可真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楚莫敛起笑意,又向陆老夫人问道,“不知老夫人可是本地人啊?” 陆老夫人正在盛粥的手顿了一顿,抬头道,“老身是······长安人,嫁到这九岭镇,已经快四十年了。” “哦?楚某也是长安人,不知老夫人这些年可还有回过长安去?”楚莫喝完了粥,又拿起一个窝窝头啃了起来。 “都几十年了,又经过一场大乱,家中早没有剩下人了,”陆老夫人低头喝了一口粥,露出一个苦笑道,“还回去做什么?” 这陆老夫人说的大乱,想必是安史之乱。朱影庆幸自己没有遇上。 “母亲说的是,”陆云舟接过话题,又瞥了一眼朱影道,“长安虽繁华,可也不太平,倒不如这九岭镇远离尘嚣,舒适宜居。” 朱影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她最怕的就是兵荒马乱。 掌灯时分,陆府书房内。 一个青色衣裙的丫鬟刚点起了书桌上的油灯,又去点另一支几案上的灯烛。 光线在房中渐渐晕染开来。 宽袖锦袍的俊朗男子靠坐在藤椅上,翻着本黄纸旧书,目光却随着那青衣女子的身形左右移动,“是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青衣女子连忙放下火折子,乖巧地跪到男子身前,“是青莲有错,青莲······只是想吓一吓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你自作主张的,怕是不止这一件事?”陆云舟将那本旧书向桌案上一掷。 啪! 油灯里的灯火猛地蹿了一下。 “青莲是怕······怕公子为了她耽误大事。”青莲呜咽着道。 “自作聪明!”陆云舟揉了揉眉心,又缓下语气道,“青莲,你跟随我多年,如今年岁大了,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名分。但你若是自以为握有我的把柄,就可以肆意妄为,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公子!青莲不敢!”青衣女子拉住他的衣袖哽咽着,一张小脸楚楚可怜,“青莲只是不明白,为何公子偏偏对她不同?” “没有不同!”陆云舟揉开眉心,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只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妻子,生儿育女。至于其他的事,我会瞒着她一辈子。” “可是朱姑娘心思深沉,若是叫她发现了……” 青莲话未说完,陆云舟就用两指掰起她的下巴,沉下脸来盯着她道,“若是你敢多事,叫她发现了,你就去跟黄鹂作个伴儿!” 第6章 他比我好吗 这句话吓得青莲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记得黄鹂死的时候,那张俏脸上苍白如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许久才渐渐失了焦距。 为这件事,她曾经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 “公子,公子你别吓我!”青莲说着便细腰一弯,扑进了陆云舟的怀里。 大雨初霁,九岭镇中笼着一层薄薄雾气。 山城相对而言没有山下的红尘那么喧嚣。 清晨,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瑞云庄刚刚开门,还没有什么客人。 一个玄色宽袖的男子在门口迟疑了片刻,便下定决心走入店来。 “这位公子,是要定做还是要买成衣?”柜台后面一个掌柜模样的人,闻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打量这个眉目姣好的年轻人。 方掌柜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瑞云庄最新款的锦缎长衫,头戴一顶冠帽。 “成衣,给我拿一套黑色的圆领冬衣。”楚莫冷冷地说完,又四处看了两眼。 瑞云庄厅中并不宽敞,四周的墙上都摆满了布料和衣物。 “我说公子,你这已经是一身黑了,又买黑色的?”方掌柜摇头笑道,“不如,来一套浅色的?” “各来一套。”楚莫敷衍地说完,瞟了一眼里面,“你们这儿,可有试衣间?” “有啊,公子请。”方掌柜说完,向那个正在角落整理衣物的伙计招呼了一下。 阿全立刻用眼丈量了一下楚莫的身高,拿了两套圆领的袍服走过来,“公子请随小的来。” 此时瑞云庄的试衣间全都空着。 楚莫记得朱影说,有古怪的是第一间,便指着紧邻大厅的那间道,“就这间,我不往里走了。” “好嘞,公子您试完了就叫小的。”阿全点点头,将衣服放到置衣架上,又回头笑道,“可要小的帮您试衣?” 楚莫脸上一红,摆了摆手道,“不用,你退下。” 街角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个身着胡服的少女,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蛇髻。 这唐朝的衣裙叮叮当当,走路不便,朱影发现还是胡服穿起来,稍稍习惯一点。 日头升到高处,即便是深秋时节也有些烤人了,少女明显等得有些烦躁,一时变换一个姿势坐着。 终于远远看见那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过来。 “怎么样?”朱影忙凑上前去问道。 “嗯,没什么。”楚莫手拎着一个包袱,看来是买下了刚才的衣服,看见她迎上来,后退了半步道,“保持距离。” “没查到?” “也不是没有。”楚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事关案情,不便多说。” 朱影一把扯住他的包袱,“这线索是谁给你的?事关我的人身安全,快说!” 楚莫找了块大石头撩袍坐下,看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那个试衣间的屋顶很高,房梁与墙壁连接处有一个不大的暗门,大约可供一人躬身进出。从下方看不见,我用了轻功才找到。” “暗门?”朱影回忆了一下,当时房内光线昏暗,她的确没有注意上方的墙壁上是否有暗门,“你打开了?” “我试了一下,没打开。那道暗门的开关应该在另一边。”他思量了片刻,看天色还早,“要想知道那暗门通向哪里,还得去瑞云庄周围打探一下。” “那方掌柜的底细,可打探清楚了?”朱影帮他拿着包袱,顺手打开翻了翻,里面一黑一白两件圆领绒布锦袍。 “那掌柜姓方?”楚莫转头,好奇地问道。 “你……居然没跟他搭个话?”朱影一蹙眉,心想这人如此寡淡的性子,怎么查案? “没有。” “我今天真应该跟楚亦来!你个闷葫芦……”她不禁扶额摇头。 楚莫听闻此言,心里忽泛起一阵酸水,“楚亦他……难道比我好吗?” 朱影使劲点了点头。 楚亦昨天在白粥宴上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挖墙脚聊八卦样样在行,绝对是做情报工作的人才。若是他来了,准能把方掌柜的家底儿都给挖出来。 “也是,他居然连陆老夫人是哪里人也给打听了出来。”楚莫指了指包袱里的月白色锦袍,“这件衣服就送给他。” 朱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道,“我有个问题啊,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楚亦做了什么?那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昨日打听了陆老夫人的底细?” 什么双重人格症,难道都是诓骗自己的? “因为他会给我留字条,”楚莫说着,从袖中抽出半张纸来,上面一排娟秀小字,“不过,他也多是选些想说的写,常常有遗漏。” 也就是说,假如楚亦出去杀人放火,他不写,楚莫就蒙在鼓里。相反,楚莫哪怕是去逛个青楼,连那些细节,楚亦都清清楚楚。 这可真是不公平啊,朱影忽然觉得楚莫有些可怜,便站起身道,“走,咱们去瑞云庄的周围打探一圈儿。” 瑞云庄前门临街,左右各是一家布庄和金店,屋后则是一条小路。 瑞云庄和旁边的店铺都是只有一层的平房,但是屋顶较高,大约有普通屋舍一层半的高度,若是有人在某间房的屋顶处修了间密室,也不是不可能。 绕着这两条街走了半晌,楚莫便根据记忆画了一张地图出来。 二人围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从那试衣间的位置来看,暗门极有可能是通向金店的内室,又或者是通向瑞云庄内部的某间密室。 二人都没吃午饭,直到天色将晚,楚莫才寻了一家酒楼,准备吃完饭再回陆家。 朱影叹了口气,在古代也不能指望一天三餐,有个两餐饿不死就行。 二人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围桌而坐。 “你跟着我干什么?”楚莫见她跟来,有些为难,“查过了瑞云庄,你可以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方便总在陆家蹭吃蹭喝,但是朱影作为陆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完全可以回陆家蹭饭。 “陆家有人想杀我,跟着你安全。”朱影撇撇嘴道,“你放心,不要你请客,咱们aa制。” “什么治?”楚莫剑眉蹙起,略显警惕地微眯双眼。 “就是各付各的。”朱影说着便招呼小二点菜,“酱肘子,叫花鸡,红烧鱼···” “没有鱼!”小二忙摆了摆手。 第7章 人约黄昏后 “那来个鱼香肉丝,鱼香茄子,再来个炝黄瓜。”朱影说完又看看楚莫,“剩下的你点。” “我不用了。来两碗米饭。”楚莫有些无语,见小二下去忙活了,便转头对着她小声道,“九岭镇是山城,不临江河,你点什么鱼?” 朱影正在怀念那个物资丰富,想吃什么吃什么的前世,忽见一个黑色身影闪电般进了酒楼,让她觉得手腕上一疼。 “大人!”驹九进来速速行了礼,见她在楚莫身边,显然十分不悦。 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冷面少卿楚问离就以俊俏闻名于世,常有些贵女有事没事地让驹九给楚莫送个温暖啊,递个信物什么的。 在驹九眼里,这朱影也是一丘之貉,更恶劣的是,她还是个有夫之妇。 “坐。”楚莫指指身边的空位,“查到了吗?” 驹九坐下,又嫌弃地瞅了一眼朱影。 “你看我干什么?”朱影揉了揉手腕,这家伙的麻绳可真厉害。 “无事,说。”楚莫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解释道,“她……以后也是我们的人。” 驹九恍然大悟,原来他家少卿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发展了一个细作。 的确,以朱影的身份或许会对查案有所帮助。 “听附近布庄的老板说,几年前,有个梧州口音的女子在九岭镇出现过。”驹九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只是那个女子面貌丑陋,皮肤黝黑,平日里都在瑞云庄做杂工,很少露面。” “瑞云庄?”楚莫和朱影听闻此言,不约而同地重复了一句。 “那女子可是郑满?”楚莫皱了皱眉。 “这却是不知,无人记得她的名字。”驹九压低了声音道。 小二开始上菜,几人都饿了,也不避讳,就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了起来。 楚莫与朱影心里都有一个猜测,那个面貌丑陋的梧州口音女子很有可能是换脸之前的郑满。 眼下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瑞云庄。 看来的确很有必要去调查一下那个方掌柜的来历,楚莫赞许地瞥了一眼朱影,又对驹九道,“驹九,吃完饭去查一下瑞云庄的方掌柜。” “是!”驹九连忙应了。 “还有那个伙计阿全!”朱影又补充了句。 这酒楼的菜色味道不错,三人匆匆吃完了饭。 见天色还亮着,驹九便赶去与鸿十会和,打算这就去查一下方掌柜。 眼下是十月,若是能早早查到真凶,将案子移交给陈州刺史,楚莫还想着能在入冬前赶回长安去。 依朱影和驹九所言,方掌柜极有可能与那些人皮面具有关,只要顺藤查下去,应该不难结案。 这么想着,楚莫就略略放松了心情,与朱影两人晃晃悠悠,一边看风景,一边遛食。 天色将暗,二人终于晃到了陆府门前。 “一会儿你直接回房去,我还要……去拜访一下陆云舟。”楚莫准备敲门,决定先叮嘱她一声。 “拜访?”朱影眼珠子一转,“咱们来个暗访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楚莫冷冷看了朱影一眼。 “你不是怀疑陆云舟吗?明访能查出什么?暗访才有用啊!”朱影连忙给他出谋划策。 楚莫耸了耸眉,看起来有些排斥,“要暗访也是我去,你说‘咱们’是什么意思?” 朱影心道,精神病人果然都心思细腻,容易把注意力放在奇怪的地方。 “我也怀疑陆云舟啊,我怀疑他要杀我。”朱影看了他一眼,便“砰砰”地开始拍门,“更何况,这暗访是我的主意,我也要去!” 陆府中回廊百转,树影婆娑。 前几天朱影就摸清了陆云舟的书房所在位置,二人运着轻功,没费什么力气就无声无息摸到了书房门外。 此时天色昏沉,书房中已经亮起了一盏暗灯,还有些窸窣人声传来,看来这陆云舟正在书房里。 楚莫静静贴在墙后,生怕在窗上留下影子。 朱影则是大胆地一舔手指,在楚莫制止她之前就已经戳破了窗纸。 这一看不要紧,里面一男一女衣冠不整地扭在一起,还发出奇怪的声响,简直有辱斯文。 朱影心道,这不是书房吗?好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又仔细凝了神,向房内看去。那个男的是陆云舟,女的……好像是青莲,又有些看不清脸。 这么想着她便又将窗纸的洞戳大了些,看得更加认真。 “别看了!”身后的楚莫尴尬不已,恨不能把她的眼睛蒙上。 “怕什么?我看看那女的是谁。”朱影说完,又看看楚莫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想着古代的人大概是比较守旧一点,便指指花园里,小声道,“你不想看,到那边呆着去。” 楚莫勉强自己又看了一眼,便道,“别看了,是青莲,快走!” 二人摸黑走进花园里,直到离书房远了,彻底听不见书房中的动静,楚莫才停下脚步道,“青莲是陆云舟的贴身丫头,这种事情……你懂的,很正常,看开点。” 朱影想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上次摔下山崖明显是有人坑她,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坑她的人就是这个青莲。 那天在瑞云庄的事,说不定也与她有关。 坐以待毙可不是她的作风。眼下她有两个选择,一是除掉青莲,坐稳她陆家家主夫人的宝座。 第二个选择嘛,她忽然阴森森地笑了两声,惊得楚莫一个哆嗦。 “这女子越是陷在感情里,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要想查陆云舟,不如从青莲下手。”朱影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依我看,青莲已经沉不住气,才会屡屡害我。我再去激她两下,准保她受不了。” 楚莫看着眼前的女子,忽觉脊背发寒,“你这是……因爱生恨,要借我的手去报复陆云舟?” 他做事一向冷静,对这些爱恨情仇尤为不喜。 “差不多。这陆府有人要害我,我求自保。”朱影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深邃似乎能将他看透,“而你正好也想查陆云舟,你我各取所需。” “陆云舟毕竟是你未婚夫婿,因为今日之事,你就翻脸不认人,还要置他于死地?”楚莫忽觉此人可怕,心思狡诈得不像是常人。 他本来以为朱影会大哭一场,刚才还在想着要怎么安慰她,结果那些句子全都没有用上,这女人就从一个受害人变成了一个嫌疑人。 第8章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怎么是我置他于死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若是没犯事,查查又能怎样。他若是犯了事,我这是替天行道。”朱影目光犀利地瞥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正色道,“眼下我跟他还没成婚,正是应该查清楚,不然被人骗了财又骗色怎么办?” 楚莫听到“骗财骗色”的时候愣怔了片刻。 以陈州陆家的产业和那陆云舟的神仙容貌,怎么看都觉得这女人才是那骗财骗色的。 “走,我陪你去喝两杯。”楚莫怕她在人前强忍哀伤,一个人的时候又想不开,“顺便等等驹九和鸿十的消息。” 二人便又出了陆府,走到街上一家小酒馆中坐定。 此处是回陆家的必经之路,楚莫与驹九约好了在此会面。 “老板,来半斤陈州米酒。”楚莫说完,又跟她解释道,“这陈州米酒偏甜,正适合你这种……借酒浇愁的女子。” 朱影想了想,自从穿越以后,感觉人生灰暗又没有盼头,的确是挺愁的,便没有拒绝。 几口米酒下肚,谁知自己还没醉,对面的楚莫却先醉倒了。 待他从桌案上再抬起头来时,嘴角又带上了那种熟悉而诡异的弧线。 “哎哟,你今天……可是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楚亦?这兄弟两个无缝切换啊! 朱影愣在那里,盯着他没说话。 “怎么,还不高兴?”楚亦又挪了挪凳子,凑上来道,“那个陆云舟有什么好的?笑起来像个变·态。” 呃,你笑起来也像。 “你现在出来,不怕一会儿驹九和鸿十来了,发现你么?”朱影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楚亦这副样子,不知驹九和鸿十有没有见过? “无妨,他们都习惯了,”楚亦冷漠的脸此刻变得十分温和,半弯的眼角含着笑意,“我是担心你才出来的啊。” 他说着又凑近了脸。 “滚蛋!”朱影心烦地推开他。 “受刺激了?”楚亦给她添满了酒,又敬她道,“不过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要死要活的。” 朱影饮了一口酒,沉声道,“叫你再出来吓唬人!我迟早想个办法,把你杀了,只留下楚莫!” “杀我?你舍得吗?白天不是还说,我比楚莫好吗?”那俊朗男子轻轻一笑,又冲她眨了眨眼,“他那个闷葫芦,会闷死你的。” 二人正对峙着,两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便快步走进了酒楼。 “大人!”驹九和鸿十进到酒馆,见了楚莫便抱拳行了个礼。 楚亦敛起笑容,人模人样地对着走来的两人道,“坐下说,此处人多眼杂,不要引人注意。” 这个酒馆的座位临街,街上的嘈杂之声淹没了几人谈话的声音,正是很好的掩护。 驹九看了一眼朱影,心想这人怎么成天地粘着他家少卿大人? 鸿十先开口道,“属下与驹九在镇子上打听了一下午。方掌柜为人热情,在九岭镇中人缘不错,听街坊们说,他家中有一妻两子,只是都不在九岭镇中。” “哦?那在哪里?”楚亦指着桌上的酒壶,示意他们二人自己斟酒。 “方掌柜从未说起老家的事,不过听说他是在西域长大的,家人很有可能也在西域。”驹九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发现这酒很甜,一看就是女子的口味。 唐朝时的西域不说有三十六国,也是大大小小的国·家星罗棋布,这方掌柜的老家具体在哪儿也不好说。 眼下西域与大唐不论是交通还是贸易都不罕见,中原也有不少西域人士长居。 “西域?”楚亦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还查到些什么?” “据说这位方掌柜是陆云舟在外养病时结识,曾是陆云舟的侍从,后来陆家开设瑞云庄,便让他做了掌柜。”鸿十也喝了一口酒,“还听说他心善好施,经常会拿钱粮做善事。” “做善事?”朱影忽然蹙眉,若有所思。 “瑞云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需要下山采买布匹料子,方掌柜都是亲力亲为,”鸿十解释道,“有几次回来的途中,遇到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都给带了回来。” “哦?那梧州口音的女子,可是他从山下带回来的?”楚亦又给朱影斟了杯酒。 “正是。通常方掌柜将人带回来后,都会亲自传授制衣和缝纫的技艺,待到那些人师成,便再送她们下山去。”鸿十看着楚亦给朱影斟酒,面上虽是平静,心里却已经有些震惊,“大人,可要传信给杨大人,要他彻查方掌柜的户籍?” 驹九和鸿十跟随楚莫多年,他家大人虽说是时冷时热,性子有些多变,可总还是端着架子,从未见他给一个女子斟酒。 “不急。那阿全呢?又是什么来历?”楚亦喝了酒,白皙的脸上飘着一缕淡红。 “阿全就是九岭镇本地人。父母都在陆家做工,一个是园丁,一个是粗使婆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驹九回答道。 “你们对换脸之事怎么看?”朱影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看着驹九和鸿十问道。 这年头还没有整容之说,换脸术一听就像是什么血腥邪术。 鸿十摇头,表示不想发表意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驹九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义正严辞的话。 “若是给你换上楚少卿的面容呢?”朱影拉过楚亦,摆正,让驹九看清楚他的脸。 楚亦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驹九看看楚亦,心脏有些砰砰乱跳,迟疑着没有说话。 “连男子都执着于这副皮囊,更何况是女子。”朱影又推开楚亦,“换一张脸,便是给人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照这么说,那换脸之人也不是什么坏人?”驹九挠头想了想。 朱影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也太好忽悠了,“杀人取脸,还不是坏人?” 驹九悻悻地低头,饮了一口甜酒。 世人常说公道自在人心,其实人心最是容易被扭曲。 几人说完话,就一起走回陆家去。 此时街上行人渐稀,朱影和楚莫走在前面,驹九和鸿十跟在后面。 山城秋风瑟瑟,空气里有特殊的草木香气。 朱影正欣赏着九岭镇的景色,楚亦忽然仰头吸了一口深秋冷冽清香的空气,随口吟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第9章 怎么又是你 朱影扭头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回去好好写你的字条!把驹九和鸿十说的都写进去,别有遗漏。” 说完便迈着大步跑到前面去了。 果然还是要离这个深井冰远一点。 “唉……跑这么快干什么?”楚亦说着追了上去。 驹九和鸿十不明所以,也快步追了过去。 几人刚进了陆府大门,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声。 那声音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般毫无预兆,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朱影看了楚亦一眼,便连忙向来开门的小厮询问道,“阿贵!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莫怕,是林娥!今天又犯病了,方才公子请了郎中来瞧过,说是没有大碍,只是……还是要关在房中。”阿贵惋惜地摇了摇头。 “林娥?”朱影头脑中几缕原主的记忆又浮了起来。 林娥是一年前陆云舟从山下捡来的一个年轻女子。 据说此人面貌丑陋,又有癔症,平日里都被关在陆家的一间小院里。陆云舟还千叮咛万嘱咐地阻止朱影去看她。 朱花心来陆府半个月,也从未见过林娥。 “林姑娘住在哪里?改天我去瞧瞧她。”出于医生的本能,朱影觉得应该去给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使不得啊,朱小姐!”阿贵连忙劝道,“林娥她……是个疯婆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见人就打!何况公子特别交代过,不让你去。” 越是不让她去,她就越是想去。 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朱影看了一眼天色,就改天再去看林娥。 “你觉得那个疯婆子有可疑?”待阿贵走远,楚亦便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要去看了才知道。”朱影回答道。 楚亦打了个哈欠,便告辞道,“嗯,我也累了,先回去睡了。” “慢着,记得把林娥的事也写进字条里!”朱影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楚亦边走边朝后挥了挥手。 瑞云庄内。 此时正是收工关店的时间,门庭冷落,街上也行人稀少。 “阿全,记得楼上收拾干净一点。”方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翻了下快要闭上的眼皮,“青莲姑娘说,这几日有人在查咱们瑞云庄。” “知道了,掌柜的,放心。”阿全正拿着扫帚低头打扫。 “青莲姑娘也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山下避避?毕竟你还年轻,又有家人在镇里。”方掌柜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阿全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我事情太多,实在需要一个帮手,也不会让你牵扯进来。” “掌柜的说哪里话?阿全能为掌柜的和青莲姑娘做事,那是我的福分啊。”阿全今年只有十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一腔热血的样子。 “你难道就不后悔吗?”方掌柜看了一眼门外漆黑的夜色,“咱们行的事……毕竟是见不得光。” “掌柜的你别这么说。”阿全也抬起头看了看门外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只有细细的一条线,仿佛是个诡异的笑容,“公道什么的我阿全不懂,这世上也未必有。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跟着谁。” 乱世之中,谈公道未免奢侈。 方掌柜听了,点点头,又心安理得地继续算起账来。 清晨,九川山中还未日出,星光在山林中投下一片晦暗的光影。 丛林间能隐隐看见一条蜿蜒的山道,宽度可供一辆马车通行。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松明火光由远及近。 那骑马的军士身着灰布劲装,束发轻装,只背着一柄宝剑,专注着前方。 林中忽然传来阵阵窸窣之声,那军士也紧张地动了动耳朵。 “嗖嗖”几声,几只羽箭向着那匹枣红马而来,那军士急忙勒马,却因猝不及防,直滚落在马前。 又是几只羽箭射来,鸿十来不及细想,便翻滚到路旁的一块山石背后躲避。 只听“登登”几声,羽箭没入山石前的土道上,顿时沙土乱飞。 鸿十估计,林中起码有五人在手持弓弩放箭,这些人大概不擅近身作战,因此隐在林中不敢出来。 他看了一眼枣红马,那匹马腿部中箭,正在地上不停嘶鸣。 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这些人是冲着他腿上的信件,且是有备而来。 那些人在山路上劫杀朝廷命官,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即使这样,也要阻止这封信送出去,就越加证明那幕后之人已经心急如焚,想要阻止他们再查下去。 若是背对着弓弩手逃生,极有可能死于箭下。鸿十咬了咬牙,此次就算不能将信送到,也绝不能让信落入那犯人的手中。 此时天色昏暗,他料定那些人藏在密林中,便故意熄掉火把,又轻轻一跃而起,将信随手藏在身后一棵树的枝叶之间。 弓弩手最忌近身作战,若是急速冲到那几人面前,或许还可以侥幸取胜。 鸿十有勇有谋,这么一想就拔出背上的长剑,出其不意地跃了出去。 ~~ 这天早饭的时候,陆云舟不在,说是有些事情要到山下去处理。 青莲也陪着陆老夫人到九川山中的天凉寺去进香了。 朱影松了口气,想起昨夜撞见的那一幕,若是与这两人碰了面,还真是不知会尴尬成什么样。 既然大家都不在,她就干脆站起身来,自在地活动了一下筋骨。 “早啊,阿影。” 忽然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记得楚莫一般是……自己到街上去吃早饭,那这个人…… “怎么又是你?”朱影横眉冷对,收起胳膊,在圆凳上端正坐好。 “唉,那个‘又’字实在是太伤我心了!”楚亦盛了一碗粥,坐到她身边,小声道,“你以为我想出来啊,我还没睡够呢。是楚莫,他说今天要我去帮他打听点事情。” 这个楚莫果然是不爱社交,anti-cial啊!朱影心想,楚亦这个人格的出现,或许就是因为原主太自闭了。 “要打听什么事情?”朱影两口喝完了粥,又嚼了一个窝窝头,便好奇地问起来。 “你想跟着我?”楚亦嘿嘿一笑,“幸好是我?若是换了楚莫,肯定不让你跟着。” “你快吃,吃完了一起去查案。”朱影说着,给他夹了几块配菜和咸肉。 二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早饭也就吃完了,便一前一后出了陆府。 第10章 陆家旧事 楚亦带着朱影走到一家看似挺阔气的茶馆。 此时天气寒冷,茶馆中生意冷清,有个说书先生正闲得无聊,坐着边喝茶,边和小二闲聊两句,只等着中午人多起来,再上台说故事。 楚亦点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又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走到那个说书先生身边,低声道,“先生,在下有事相求。” 那说书先生扫了一眼二人,见他们二人衣着光鲜,又带着那么多银子,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拱手作揖道,“公子尽管吩咐。” “先生请坐,”楚亦笑着将那说书先生引过来,又给他斟了杯茶,“在下与夫人初来此地,打算在此置地定居,能否请先生简单介绍一下这九岭镇的风土人情?” 那说书先生会心一笑道,“小事一桩,公子想问什么?” “不知这九岭镇中最富贵的人家在哪里?”楚亦装做不经意地问道。 “自然是城北的陆家。”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心想说这九岭镇的故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哦,我猜也是陆家,”楚亦语气温和,望了一眼外面的街市,“在下昨日刚去拜访了云舟公子,那云舟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陆家家主之位,在下好生羡慕。还有他那位母亲,年过半百却还是美貌动人……” “哈哈哈,公子有所不知。”说书先生忽然笑起来,眉飞色舞道,“这陆家前任家主早逝,云舟公子十八岁那年就继承了家主之位。至于那位花容月貌的陆老夫人,其实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楚亦和朱影都显得很诧异,“那是谁?” 说书先生微微眯眼一笑,“是他父亲的妾室,本是从山下带回来的一名歌姬,原叫文娘。” “文娘?那不知云舟公子的亲生母亲怎么了?”朱影回忆了一下,那陆云舟与文娘母慈子孝的样子,真像是亲生母子一般。 “姑娘,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说书先生故弄玄虚地抿嘴一笑,喝了口茶,又抓起一把花生米,“陆家的陈年旧事啊,如今这九岭镇中也没几个人清楚,除了老朽。” “老先生,我这夫人最爱听那些妻妾争斗的故事,今天您就说一段,让她开开心。”楚亦说着,将那一锭银子推到他面前。 “云舟公子的生母名叫丁瑞书,是个长安来的大家闺秀,只是面貌普通,不得陆老爷的喜欢。”说书先生吃了几个花生米,又低头喝了一口茶,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才小声道,“陆老爷当年宠那文娘是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就要休妻。” “后来呢?”朱影又给老头斟了杯茶。 “就在陆老先生卧病的前一年,这丁瑞书好端端的忽然得急病死了,陆老爷随后就扶正了文娘。”说书先生说完,静静地看着朱影的反应。 女人嘛,天生就爱关心后宅之中争风吃醋的事。 “这文娘,也是长安人么?”朱影好奇问道。 “这……老朽却是不知。”说书先生眯眼瞥了朱影一下,又得意地丢下一个大包袱,“当年文娘也是生了一子的,陆老爷为了让文娘所生的儿子继承家业,还曾将年幼的云舟公子遗弃在外数年。” “那文娘的儿子呢?”朱影从未听说过陆云舟还有兄弟。 “陆老爷当年得的是时疫,那孩子年纪小,也染上了,没多久就随着陆老爷去了。”说书先生说完,又打量了二人一眼,“二位为何……对陆家的事这么感兴趣呀?” “老先生,实不相瞒,在下……想跟陆家做同样的生意。”楚亦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弧线。 “原来公子有心与那云舟公子一争高下,果然是志存高远,不错!不错!”说书先生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 此话自然是恭维居多,陆家在陈州的势力根深蒂固,一个外来人,就算有点儿钱,也无法与陆家一较高下。 “只是公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书先生说完便收起桌上的银子起身要走,临别又迟疑地朝着城北的方向撇了撇嘴道,“朱门绣户,实则是浑浊幻海,老朽不想见公子你……也堕入其中啊。” “多谢先生教诲,在下谨记。”楚亦莞尔一笑,拉着朱影起身,一齐谢过了那位说书先生。 待那说书先生走后,朱影和楚亦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不觉得陆云舟运气太好了么?”楚亦抓起一个花生米,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争家产的弟弟和偏心的老爹都得时疫死了,他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你觉得呢?” 楚亦一直觉得陆云舟这人有些蹊跷,不过又想不明白这跟案情又有什么关系。 “我第一眼见陆云舟,就觉得他这个人很虚伪,似乎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朱影倒了一杯清茶喝,“昨日又想,或许他只是瞒着我青莲的事,倒也无妨。可仔细一想,觉得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楚亦问道。 “他这个人好像一直戴着面具,明明童年不幸,亲生母亲又死了,却还是装作母慈子孝,一脸幸福的样子。”朱影拧眉想了想,“一个人的不幸经历,若是不好好消化,就容易变·态。” 她刚说完就感觉一阵冷风袭来似的,可又没有风。 原来是楚亦正盯着她看,脸上阴晴不定。 糟糕,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变·态! “不……不是说你,”朱影连忙解释道,“你很正常。” “真的吗?”楚亦眯着桃花眼,面带怀疑。 “真的啊,所以……你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附在楚莫身上?”朱影瞥了他一眼。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个楚亦并非真正的楚亦,只是在楚莫身上生出的一个类似楚亦的人格。他不可能会带着原来楚亦的记忆。 果然,他的脸上开始现出细密的汗珠,很痛苦样子,“我有点累。今天的事,就麻烦你……告诉楚莫了。” 说完他就又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估计是刚才那个问题刺激到了楚亦,让他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急忙逃走了。 这兄弟两个都惯会逃避。 朱影叹了口气,推了他两下,又在旁边等了半晌。 古代也没有个电话,可以叫驹九来把他家主人抬回去。 叫也叫不醒,她不禁东看西看,心急如焚。 第11章 你把大人怎么了 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蹿进了茶楼里。 那人脚步沉沉,虽然尽量放缓了步速,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你把大人怎么了?迷晕了?”驹九走到楚莫身边,心疼得不行,一看见朱影更是两眼冒火。 “我迷晕他?!”朱影百口莫辩,“没有!” 此时是大白天,茶馆里也没有饮酒,楚莫年纪轻轻,却伏在桌上呼呼大睡,叫人看了无不生疑。 “大人!大人!”驹九上来就抓住楚莫的肩膀一阵摇。 没想到楚莫听到他的声音,还真的醒过来了。 “大人,你可算是醒了!”驹九高兴得不行,又指着朱影问道,“是不是她下药迷晕你的?” 楚莫睁着朦胧睡眼,看了看对面的女子,竟然毫无印象。 “算了,不提这事。”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脸,见毫发无伤,便正襟危坐向驹九询问道,“查到什么了?” 什么叫算了?!朱影觉得他说的话有歧义。 老娘我根本就没迷晕你好吗? 朱影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听驹九开始说话了。 “大人,是阿芙蓉花。” 楚莫和朱影都立时来了精神,等着他往下说。 “九岭镇中的药铺虽然都不曾经手过大量的阿芙蓉花,可是有瑞云庄有个伙计说,方掌柜在私下里倒卖阿芙蓉。”驹九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阿芙蓉,即是罂粟花,唐时多是作为一种麻药,从西域引进,普通百姓还见的不多。 那方掌柜既然是西域人,倒卖阿芙蓉就不奇怪了。 “卖向何处?山下的药铺?”楚莫喝了口茶,摇头清醒了一下。 “不,是陈州城中的几家富户。”驹九回答道。 那些富户买这么多阿芙蓉花做什么?楚莫有些不解。 他虽然听说过阿芙蓉的名字,对其药性却知之甚少。 “阿芙蓉,学名罂粟,不仅可做麻药,还可让人吸食成瘾。”朱影不疾不徐地念道。 她这副样子,显得极有学问,楚莫和驹九二人都不明觉厉地看着她。 “成瘾是什么意思?”楚莫扬了扬眉。 “就是一旦吸了就离不开,断不了,戒不掉。”朱影解释完,又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威胁道,“你们给我记住,将来别碰这种东西。” 驹九和楚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更深露重,天空的云脚很低。 一轮金钩明月挂在树梢。 这是一棵光秃秃的果树,叶已落尽。 一个玄衣男子和一身着胡服的少女也正趴在高高的树上,盯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 “你找那个林娥干什么?”楚莫略显紧张地问道。 这可是在陆家,要被人发现他大晚上的和陆云舟的未婚妻一起趴在树上,恐怕会毁了他一世英名。 “我是医女,自然是治病救人。”朱影说着,又爬高了一点,就见一个婆子从小院中走了出来,出来时还小心锁上了门,“走,我们爬进去看看。” “你自己去就行了,拉上我做什么?”楚莫不悦地蹙眉。 “门锁了,当然是爬墙。”她压低了声音,又左右看了看,“我爬不进去,你驮着我。” 她前世虽然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轻功不怎么行,最近几日吃得又多,感觉增重了不少。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做这事?”楚莫无语。 “不然呢?”鸿十下山了,她不是没想过求驹九帮忙,但那人虽然武艺高强,品德和脾气却不大好的样子,她决定还是找楚莫稳妥一些。 黛瓦白墙上一个如松鼠一般的身影踩着地上的“凳子”,费了半天力终于翻进了墙去,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凳子”站起身来,思量了片刻,见四下无人,也一跃而起,跳进了院内。 小院不大,院中也有一棵光秃秃的果树。 屋内灯火未熄,朱影卸下正屋门上的木栓,推门而入。 “林娥?林···?”她刚唤了一声,就看见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哆哆嗦嗦地躲在里间的门后。 “你是谁?”那女子眼神闪躲,声音颤抖着。 “不用怕,我是医女。”朱影上前拉起她,在窗前的胡床上坐下,又在灯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果然如阿贵所言,林娥长相不美,左脸上还有一块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像是故意而为的刀伤。 “你是……云舟公子派来的医女?”林娥的声音柔弱而好听,让人没办法将她与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联系到一块儿。 她刚刚坐下,又看到朱影身后的楚莫,顿时手捂着脸,大叫一声躲到里间去了。 朱影无奈,只好持着灯台,走到里间门口,温声道,“林姑娘,你不用怕,我们都是云舟公子派来的。这位楚公子,也是云舟公子的朋友。” 见林娥蹲着没说话,她又走到林娥身边,轻抚她的后背道,“你如今……都吃些什么药?” 林娥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窗下一锅药渣。 朱影走到窗下,将灯烛靠近了些,低头检视起那锅药渣来。 其中多是些凝神补气的药,还真有好东西,不乏人参等昂贵药材。 忽然,她用手指捏起一个黑色椭圆的药渣看了看,这是……阿芙蓉壳? 朱影皱了皱眉。 “怎么了?”楚莫见她脸色不对,也跟过来看了两眼。 “没什么。”朱影丢下罂·粟壳。 她当年的中医学得不算太好,只记得这罂粟壳敛肺止咳,可以让病人舒服一些,只是用多了也不好。 林娥的病,少用一点倒也无妨。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光是补气和舒缓怕是补不过来。 “林姑娘,你为何怕他?”朱影站起身,指着身后的楚莫问道。 林娥迟疑半晌,才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楚莫,旋即又低头掩面哭喊起来,“饶了我!官大人!” 朱影看了一眼楚莫腰带上的鱼袋,心想这林娥还挺有见识啊,一看这鱼袋就知道他有官职。 “不用怕,林姑娘,他……是好人。”她试着安慰了几句,可林娥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说话了。 朱影给她倒了温水,看着她喝完,心想今天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了,便决定先离开。 二人与林娥道别后,又从小院一角翻墙出来。 此时月牙儿已经升到了天顶。 朱影回想起林娥刚才的举动和眼神,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林娥一向是武力型的癔症,阿贵不是说她会打人么?怎么见了楚莫忽然就怂了? 第12章 无事献殷勤 刚才林娥那表情,分明是见了鬼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乱世,林娥她……怕是遭过什么难了。 “怎么了?”楚莫见她小眼神忽明忽暗,疑是有心事。 “没事。”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后退半步。 她与楚莫不过认识半个月,这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的,可也不能排除是个禽·兽的可能性。 凛冬将至,人心乱如麻。 这一夜朱影都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梦见以前电视里看过的一些血·腥场面。 生逢乱世,命如草芥。 老实说真正的血·腥与绝望,她也没见过。 穿越以前,她还对未来抱有幻想,对人性的评价也比较正面。 现在却觉得前途未卜,到处都是坑,也不敢奢望安稳人生了。 一晚上噩梦,早晨天气却是不错。 果然,只有阳光雨露,无关世道啊。 一个小丫鬟早早打了水来给她洗漱,还说陆云舟和陆老夫人都回来了。 寒风彻骨。 朱影正磨磨蹭蹭地不想起床去吃早饭,洗漱完了还是窝在榻上,就听见院中一个冷冷的女声响起,“朱小姐还未起吗?” 青莲? 朱影连忙坐起来,胡乱穿了件外衣,便让她进来了。 “青莲,你怎么来了?” 只见青莲捧着一个花布包裹,笑盈盈地欠身道,“是公子让我,给小姐送个礼。” 小丫头接过那花布包裹,递到朱影手上。 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是双顶好看的卷云高缦鞋。 无事献殷勤,那叫什么来着? 朱影心中了然,点了点头道,“替我谢过云舟了。” 青莲点头微笑,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朱小姐还未用早饭?不如我陪小姐去?” “我不饿。”朱影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起得晚,还没梳头呢。” “青莲替小姐梳头。”青莲笑意盈盈,说着便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木梳,小心翼翼给她梳起了头发。 朱影正想着青莲今天怎会这么好心,就听见她故弄玄虚地道,“小姐梳好头,还是去花厅那边看看。刚才有位江小姐,来寻公子了。” “什么意思?”朱影扭头问道。 “陈州司马江大人的女儿,江慧语今日上山来了,”青莲轻轻梳着头发,给她挽了一个半高的发髻,嘴角微弯道,“江慧语此来,是要公子给她一个名分。青莲是担心小姐你吃亏,才早早来报个信。” 搞了半天,这青莲是来拉拢朱影跟她一起对付情敌来了。 “这位江小姐,这么主动的吗?她不知云舟已有婚约?”朱影诧异道。 都说大唐世风开放,可也还是要讲讲礼数,听听父母之命的? “原也是怪公子年轻时招惹了她,如今她年岁大了,又仗着她父亲有官职,便不依不饶了。”青莲摇摇头,一脸无奈。 “原来是这样,”朱影照了照镜子,心想这青莲梳头的手艺倒是不错,“那走,咱们吃早饭去。” 待二人行至花厅,远远便看见陆云舟身边坐着一个粉红衣裳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脸上青春的气息浓郁,身材又有些成·熟的风韵。 陆老夫人想必是不喜这种二女争夫的场面,因此选择了避其锋芒,没有出现。 今天桌上很空,朱影行了礼,便视若无睹地在大圆桌旁寻了个左右无人的空位坐了。 青莲则是又站回了陆云舟身后。 粉衣女子见了朱影,便对陆云舟抛了个媚眼道,“这位就是朱小姐么?云舟,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满屋侍立的下人都默默地看着朱影,等着一场大戏。 她却是假装没听见,兀自给自己盛了碗白粥,又拣了几件爱吃的小菜,便闷头吃了起来。 楚莫今天不在,想必是自己出去吃早饭了。 见陆云舟没有答话,江慧语又对着朱影道,“花心妹妹,我常听云舟说起你。你年纪比我小,家世么也没有家世,理应称呼我一声姐姐,你说对不对?” 花厅中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朱影微微抬头,只看见一张俏丽张扬的脸。 这女子容貌艳丽,可除此之外,却让人生不出一点儿好感。 “慧语,花心救过我的命,我已许她夫人之位。”陆云舟看了对面那胡服女子倏然一笑,又对着江慧语道,“应是你叫她姐姐才对。” 江慧语不答,只轻蔑地挑眉,对着那胡服女子嗤了一声。 朱影腹诽,这朱花心救过陆云舟的命,千辛万苦才得到陆家家主夫人的位子,也算无可厚非。怎么来了个无德无才的大唐剩女,上来就想抢她的位子? 她穿越到乱世来已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绝不可再被人抢了她的宝座。 虽说自己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却还不够在乱世中闯荡江湖的。若是无依无靠,在这个时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昨夜那林娥便是最好的例子。 朱影下定了决心要守住她的宝座,便冷声道,“云舟此言差矣,江小姐长我几岁,非亲非故的,我可当不起这个姐姐。” 江慧语顿时火起,使劲扯了扯陆云舟的衣袖,“咿咿呀呀”地不知跟陆云舟说着什么。 她本来以为至少能进陆家做一个良妾,将来凭她父亲的地位和自己的美貌,对付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是绰绰有余? 没曾想,听这朱花心的意思,是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陆云舟一时被噎了话,也不顾江慧语的纠缠,连忙抽回了自己的衣袖,讪讪地笑着点头称是,“花心说得有理,是我大意了……” 用过早饭,朱影独自一人走在回廊上,忽被一人叫住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淡绿色锦袍的男子便三步并作两步,从庭院里直穿过来,翻身上了回廊,挡在她面前。 “早晨我送你的鞋子可喜欢?”陆云舟低头浅笑,见她点头便拉住了她的手,“走,到我屋里去坐坐。” “江小姐呢?怎么没有跟来?”朱影向他身后一瞥,冷言拒绝道,“不去了,我……这几日头疼。” “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陆云舟凝眸看着她,似是着急解释,“我与那江慧语早就一刀两断了,谁知她昨日在山下见到我,又自作聪明跟了来!” “不不,不是因为她!”朱影犹豫了片刻,略显委屈地问道,“那林娥,你为何不让我见?” 第13章 许我长相守 “林娥?你以为我对她……?”陆云舟“噗嗤”一笑,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我不让你见,是因为她时常发狂,怕伤了你。你若是真想见,就去见见也无妨的。” “林娥怎么会变成这样?”朱影小心地问道。 “说来话长。”陆云舟挽起她的手,望了一眼回廊尽头,“走,到我屋里去。” 二人穿过曲折回廊,直向着绮月居而去。 云舟之名,脱出于月。因此陆家大大小小的院子,多以“月”为名。 陆云舟的琦月居位于陆家东北角,可谓是个风水宝地。 院中还有个水榭,这在千米之高的山城可不多见。 待走入寝房,才发现这位陆家家主果然是天纵奇才,风雅至极。 寝房一角的窗户居高临下,能看见九川山绵延的云海。 房内清香扑鼻,宽敞如大厅,三面都是书柜,密密麻麻的藏书众多,乍一看就像是朱影前世见过的某个图书馆阅览室。 朱影扫了一眼,回想起那日在他书房所见,不禁感叹,他这是把书房搬到了寝房,又把寝房挪到了书房啊! 陆云舟示意朱影在窗台前一个羽毛坐榻上坐下,自己则不疾不徐地在一个小铜炭炉上煮起了茶,“这是我昨日从山下买来的蒙顶茶,你来尝尝。” 朱影盘起腿,在坐榻上坐好,等着他煮茶,“云舟,你还没说,那林娥到底怎么了呢!” “林娥命苦,家境贫寒又相貌丑陋,从小就不受家人待见,”陆云舟一边拨弄着铜炉中的茶叶,一边若有所思道,“本以为嫁人后能安稳生活,谁知她新婚之夜,全家遭到乱军洗劫,她更被劫掠到乱军营中……之后,林娥身受重伤,毁了容貌,从此……便得了癔症。” 一个年轻女子被劫掠到乱军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惨?”朱影揣在袖中的小手哆嗦了一下,眼中却是怒火中烧,“是什么乱军这么坏?” “是淮西节度使的人,”陆云舟说着,微抬眼睫看了她一眼,“听说楚少卿的兄长,当年就曾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任职。” 朱影心中大骇,联想起昨夜林娥的表现,莫非……她见过楚亦? 还是说……当年害她的人之中,就包括了楚亦? 陆云舟煮好了茶,先给她倒了一杯,“林娥在山下浊世中四处流浪,一年前遇到我,我见她可怜便将她救回,又派了医者给她治病,她清醒后说了一些旧事,我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影以前生活的世界秩序井然,她从未设身处地想过那最阴暗恐怖的一面,如今听了陆云舟所言,不禁心凉如水。 深秋的冷风一吹,脸颊生疼。 她感觉有鼻涕流下来,连忙吸了一下鼻子,接过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云舟,眼下的世道,真这么乱么?” “花心,你放心,”陆云舟待她喝完,将她手里的茶盏放到桌案上,又握紧了她的手道,“兵·匪之乱,到不了九川山上,你与我,就在这世外桃源中,相守一生一世可好?” 窗外阳光正好,映在他幽潭般的眸子里,仿佛是井底清亮出尘的月光。 她并未答话,却感觉心中一阵雀跃,想必是原来那原主的记忆被陆云舟撩得有些激动了。 从陆云舟房中出来,朱影径直回自己所住的花月居中拿了小药箱,背着药箱又逛到了林娥的院子外边。 在院外踌躇着想进去,最终还是东张西望地没敢进去。 正回头要走时,忽看见一人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树底下。 玄色的宽袖无风自扬,修长飘逸的身姿挺拔如松,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偷偷盯着她看。 她走近了些,此时天亮了,才看清这棵树上还有几片叶子将落未落。 骄阳穿透云层照在身上,让两人脸上都有些发烫。 “楚……大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欠身行了个礼,也不知道今天是楚莫还是楚亦。 “嗯。” 冷冷的回答,证明他是楚莫,可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反对这个称呼。 “我来看看林娥。”朱影朝小院里瞅了瞅,又抬头道,“你既然在,我正好也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楚莫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冷沉。 “你和楚亦是不是双生子?”她眯着眼睛,开始歪着头细细打量面前的男子。 “不是,楚亦长我三岁。”楚莫回避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不过,他与我长得极为相似,就算是亲近的人,有时也会认错。” “楚亦当年……是否曾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任职?”朱影蛾眉微蹙,面色肃然。 “是又如何?”楚莫不悦,她这副样子,根本不是在欣赏他的俊颜,而是在看一个嫌疑犯。 其实昨夜那林娥的表现,也让楚莫的心里生了怀疑。 她若是没见过自己,只怕是见过楚亦,那她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朱影望着不远处虚掩的那扇木门,略有些犹豫道,“林娥她变成这样,是被淮西节度使麾下的乱军所害。楚亦他……如今在哪里?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做过……” “没做过。”楚莫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生气,又有羞愧,似要将人冻死一般。 “他在哪里?”朱影继续追问。 虽然知道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她还是握紧了小拳头。 楚莫见她嫉恶如仇的样子有些心疼,便缓下语气道,“楚亦……曾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任副使,不过,三年前就失踪了。” 副使,是藩镇节度使营中的首席僚佐,通常由熟读兵书的文人担任。若是楚亦还在的话,应该也是才学过人。 “失踪?”朱影长睫微动,仍旧盯着他问道,“怎么好端端会失踪?” “我知道你怀疑楚亦,”楚莫有一种被当成嫌疑犯的感觉,又羞又恼却不敢发怒,“可他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楚亦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又怎会知道?”朱影回想了一下,那个楚亦整天油里油气的,也不像是好人。 “我年幼时,家里便遭受灭门之祸,我与楚亦相依为命,一同长大,我自然比你了解他!”楚莫说完,冷冷看了她一眼。 “灭门之祸?”朱影语气里多了几分同情,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俊朗男子。 大唐还真是……不太平啊! 说好的盛世呢? 第14章 连雅南楼都不知道 原来这楚少卿也是个可怜人! 她本来打算好了要盘问他的,现在又心软下来。 “嗯,我六岁时的事。”楚莫说着,又低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总之我信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影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多疑?”他显然有些生气。 朱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其实前世也有人说过她,跟病人呆久了,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 楚莫叹了口气,又道,“我们兄弟二人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伤天害理之徒,更立志要守护公道正义,他又怎会背弃誓言?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那林娥,看看楚亦失踪之事,她是否会知情。” 楚莫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一个疯魔的女子,就算她见过楚亦,只怕也不会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算她知道,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她又神智不清,提供的信息未必会可靠。 “既然你信他,那我……也信他。”朱影表示认同,又追问道,“楚亦他……是怎么失踪的?” “不知道,我正在查。”楚莫愁眉紧锁,神色忧虑地望了一眼远方山上的云海,“当时他在沧州,而我在长安,所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帮你一起查?”朱影眨着亮晶晶的眸子,自告奋勇地凑到他面前。 “你?”楚莫脸一红,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帮我查?” “八字还没一撇呢。淮西节度使的地盘,是在沧州啊,”朱影擦了一下嘴,爽朗一笑道,“别忘了我是沧州人,对那里熟悉得很。你要去查案,怎么也得带上一个本地人,比较方便啊。” “我……考虑考虑,”楚莫打量了她一眼,略显羞涩道,“若是……你不嫁人的话,可以带着你。” 其实以他的身份,随便找一个沧州本地人带路,也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道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不嫁!”朱影刚说完,忽觉得头脑中一阵“嗡嗡”蜂鸣,仿佛是朱花心残存的记忆在表示抗议一般。 朱花心这个无聊的天真少女,对陆云舟一往情深。 陆云舟刚才含情脉脉地许了她长相守,也难怪她会舍不得啊。 舍不得,又怎样? 都已经坠下悬崖一命呜呼,仍记挂那甜言蜜语负心人。傻孩子么这不是? 朱影摇头叹了口气。 “花心……妹妹。”朱影正觉眼神模糊,头皮又疼又麻,忽然一阵悦耳的女子声音传来。 江慧语应该是大唐女子的代表了。 长相俏丽,身材丰·满,且她虽是大家闺秀,从小也是骑射马术样样精通,个性之中带着些野·性和放肆。 “你姓江,我姓朱,以后别姐姐妹妹的瞎喊!”她不悦地回头瞅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吃饱了早饭,来遛遛食啊。不过也真无趣得紧,这园子么,云舟早就陪着我四处都逛过了。”江慧语说完眼珠子一转,忽看到那个玄色衣袍的俊朗男子,虽然面冷却是秀色无双,“花心妹妹,你……哪儿来的钱养面首啊?该不会是用云舟的钱?” 楚莫一听此言,瞬间火起,她居然说自己是面首?! “面首?”朱影眨巴了两下眼睛,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词的意思,又看了楚莫一眼。 只见他面上涨的通红,眼看就要原地爆炸。 “这位莫非就是雅南楼的头牌公子林墨?”江慧语说着就伸手要去楚莫的脸上摸一下,被他麻利地侧身躲过。 楚莫最烦这后宅之中争风吃醋的场面,眼下还将自己也牵扯进去,真是烦透了这些女子,尴尬地不行。 “雅南楼?”朱影更加好奇地眨了两下眼睛,看来自己对大唐的民俗民风还是了解得不够多,今后要多多体验生活才是。 “你连雅南楼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乡巴佬一个,”江慧语正要给她介绍一番,就看见朱影一个劲儿地在给她使眼色,“你干嘛挤眉弄眼的?” 朱影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江慧语又接着道,“姐姐我今天教教你,这雅南楼是我们陈州城中第一风月无边之地……” “什么风月无边?” 陆云舟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直接削掉了江慧语的后半句话。 “云舟!我……方才是花心妹妹说想见识一下雅南楼,”江慧语一愣,急忙求生欲很强地转过身,热络地挽住了陆云舟的左手,“我想着略尽地主之谊,就跟她随口说了两句。” “你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陆云舟气愤地抽回手,怒容如天上的乌云般滚滚而来,“你平日里骄纵放肆,胡作非为就算了,还敢教坏我的未婚妻子?!九岭镇你也玩够了,明日就下山去!” 这雅南楼是陈州城中一座青楼,只是楼中养的不是女子,而是些年轻的俊俏男子。 自从武朝开始,大唐贵女中多有养面首的,有这雅南楼也就不足为怪了。 “云舟!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江慧语还要胡搅蛮缠,却见陆云舟怒视了她一眼,指着楚莫道,“这位是长安来的大理寺楚少卿,官居从四品,你居然敢污蔑他是面首?你不顾自己的脸面,也该想想你父亲的官途!” 江慧语的父亲,陈州司马江鹤年过五旬,不过也就是官居六品。她因此完全没有想到楚莫年纪轻轻的,居然会是个大官,才会口无遮拦,言语轻佻。 “啊?楚少卿恕罪,慧语方才是一时错认,唐突了大人……”江慧语连忙向着楚莫屈膝谢罪,后悔地咬紧了唇。 此刻她再抬头看这玄衣男子,才觉得气质冷傲,贵气凛然,哪里像什么面首?怪只怪她自己之前见识浅薄,整日里见的稍微好看一点的男子,就只有雅南楼里那些庸脂俗粉。 “哼!”楚莫冷哼一声,再也没拿正眼看她。 他虽然烦这江慧语,可不要被陆云舟当剑使,用来对付纠缠他的麻烦女人。 几人正在尬聊,就听见林娥的小院中传来一阵尖叫,还有阵阵碗盆掉落的声音。 “走,去看看!”朱影对楚莫说了一声,二人便一前一后向那小院门口跑去。 陆云舟见状愣了片刻,又回头瞪了江慧语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云舟!云舟我……”江慧语悻悻地紧随其后。 第15章 在大唐行医 待行至屋内,发现果然是林娥又犯病了,正在那儿摔锅砸碗呢。 江慧语一看见林娥就嫌弃地皱起眉头,躲到了陆云舟身后。 她平日里出入的都是官家富户,自然是没有见过如此情景。 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蓬头垢面,面容丑陋,让人心生厌恶,江慧语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一个圆脸的丫鬟侍立在一旁,两个婆子正死死架住林娥,几人正要给她灌汤药。 那汤药中有阿芙蓉壳,具安眠作用,每次服用过后,林娥就会暂且睡着,可是精神也会越来越不好。 朱影上前制止道,“住手!让我看看。” “小姐小心,这疯婆子厉害着呢!”一个婆子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子,警告了一句。 “无妨,你们松手。”朱影走到床榻旁边,林娥还在拼命挣扎,脸上时哭时笑。 “这……”那两个婆子面露难色。 “松手。”陆云舟从后面走出来,对那两个婆子吩咐完,又拍了拍朱影的肩膀,“小心些。” “是,公子。”那两个婆子听了,便一人松开一只手。 林娥暂时老实未动,待那两人都离开了床榻,走到约两步远的地方,林娥眼中忽现出凶光,毫无预兆地蹿起身,两手直冲着朱影的脖颈扑去。 “小心!”房中众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楚莫刚想出手,就见朱影一记看似不重的拳,击在林娥腹部。 林娥立时吃痛地缩回手,弯腰护肚,脸上神色变换。 朱影又一脚踢在她膝上,林娥便彻底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朱影对这一类型的患者,经验不算特别丰富,更何况眼下即使想依靠药物治疗,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只好先武力解决问题。 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自身通常都曾经遭受过暴·力,林娥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患上精神分裂症的。 “林姑娘刚才怎么会忽然发狂的?”她见林娥稍稍冷静,便将她扶到床塌上坐好,又转头问那两个婆子。 “原是好好的,”一个宽脸小眼的婆子有些吞吞吐吐,“我不过就是和香丫随口提了一句公子和朱小姐的婚事,她就忽然要打人。” 香丫是白日里照顾林娥的丫鬟。 朱影让香丫去倒了一杯温水来,递给低头沉默不语的林娥,亲眼见她喝下,又扫了一眼众人道,“今后谁也不许在林姑娘面前提成亲的事。” 林娥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发生在新婚之夜,成亲的话题对她而言,必然是个禁忌。 “你们都走,我给林娥扎会儿针灸。”朱影指指自己背着的小药箱,又对楚莫道,“楚少卿留步,我有话问你。” “花心,尽力就好,别太辛苦了。若有什么事,就叫门口的下人。”陆云舟嘱咐完,又若有所思地斜睨了一眼楚莫,会心一笑道,“不过有楚少卿在此,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 陆云舟刚才特地暗示朱影,楚亦与害林娥的人有关,就是想离间他二人,现在听见朱影说有事要问楚莫,心想那暗示已经奏效了。 待几人都离开后,朱影才打开小药箱,取了一个装银针的布袋出来,又取出一个火折子交给楚莫,“给我把银针烧一遍,然后按大小顺序摆在这麻布上。” “烧它干什么?”楚莫疑惑地问道,“扎针还要趁热?” “不是趁热!消毒啊,”见他还是疑惑,朱影也懒得解释,“你别管,让你烧就烧!” 林娥刚刚消停了一会儿,又觉得头脑里万蚁钻心一般难受,开始急躁得坐立不安。 “林姑娘我问你,你平时吃的那些药,是不是一吃就睡,不吃就难受?”朱影赶紧捏住她的手问道。 林娥快速点了点头,脸上很难受的样子,明显是中了阿芙蓉之毒。 朱影紧蹙双眉,看着林娥忽闪忽闪的眸子道,“林姑娘,我现在给你扎针,扎完针你就没那么难受了。” 此时先要治她的毒·瘾,再治她的心病。 “啊?”林娥一听要扎针,哪里肯依,当下就要挣扎着去抢那药汤喝。 她自己也知道那药汤喝完会舒服,虽然让人精神涣散。 “你看看他是谁?”朱影指了指正在烧针的楚莫。 别看楚莫身材高挑,做起这活儿来倒是也很细心。 只见他将一块干净的白麻布取出来,摊在桌案上,用火折子点了灯烛,烧完了针,又将银针在一根根按顺序摆在白麻布上。 可是这一幕看在林娥的眼里就忽然变了味,楚莫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一个正在磨刀的屠夫一般。 林娥吓得一愣,手脚都僵在那里,也不敢乱动了。 “林姑娘,你乖乖坐一会儿。”朱影说完,就起身取了一根银针来,此时银针已经冷却下来,她便捏起银针,照着林娥头上一个穴位扎了下去。 要说她的针灸技术,也就是大概可以做到不手抖的程度,毕竟上辈子主业不是这个。 现在也只能靠着大学的时候学过那点皮毛,还有医女朱花心的记忆,给人扎针了。 林娥没有喊疼,应该是没扎错位置。 朱影又拿起桌案上的几只银针,照着她的头上和背部隔着衣服一针接一针地扎了下去。 莹白的手指翻飞如蝶,沉着的面庞冷静泰然,仿佛按着头脑中的画卷在织绣什么,看得楚莫出痴如醉。 其实朱影只是在努力搜刮朱花心的记忆。 待扎完了针,林娥明显不像刚才那般烦躁了,朱影倒是出了一身冷汗。 “想不到你还会扎针,擦擦。”朱影一抬头发现楚莫正看着她,手中一张天蓝丝锦帕,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 “多谢。”朱影接过丝帕来擦了擦,又转向林娥道,“林姑娘,你好些了吗?” 林娥缓缓点了点头,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眸中浊尘散尽,变得清明起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朱影又按着记忆中的顺序,将银针一一取下,还是由楚莫烧过之后收进药箱里。 “林姑娘,你见过他吗?”朱影坐到林娥旁边,指了指正在烧针的楚莫。 林娥微微点头,却不敢说话。 “林姑娘,你认错人了。这位是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楚大人,你见到的人是他的兄长。”朱影说完,见林娥的眸子稍稍放大,显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仔细看看,确实不像是同一个人。 第16章 鸳鸯枕套 “楚大人的兄长……害过你吗?”朱影顿了顿,又接着问道,“你不用怕,只管照实说,我会保护你的。” 楚莫感觉心跳慢了半拍,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收着针,只用眼角余光瞥了林娥一眼。 林娥的眼中有些血丝,像是受尽苦楚一般微微泛红,惊恐如一只白兔,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楚莫心里松了口气。 “那你知不知道,楚大人的兄长后来去了哪里?”朱影也跟着松了口气,又望着林娥继续问道。 林娥的眼神飘忽不定,盯着楚莫手中的火折子,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忽然苦笑道,“烧死了!他也被烧死了!” 楚莫向朱影使了个眼色,见她走过来,便小声道,“她说的,应该是三年前淮西节度使营中大火。” “楚亦被烧死了?”朱影疑惑地扭头看他。 “没有,大火之后,他还给我写过信。”楚莫又看了一眼林娥,“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失踪了。你问问她大火之后,发生了什么?” 朱影又坐回榻上,问林娥道,“那场火之后,怎么样了?” 林娥看了看窗外的骄阳,心中的阴暗似乎也被驱散了些,“那场火之后,我就逃走了,再没回过沧州。” 朱影和楚莫出门来,又向香丫交代了几句,告诉她往后煎药时不要放阿芙蓉壳,若是需要便唤朱影来扎针,便离开了。 陆府的东南角,有一个白墙黛瓦,种满绿竹的院子,叫做宜书居。 太阳已经西斜,秋季天黑得早,府中还没有传饭。 一个满头乌发的中年妇人,正坐在绣架前面,专心绣一幅鸳鸯枕套。 明眸皓齿映着夕阳的余晖,葱白手指翩若惊鸿,引着金线上下翻飞着。 “母亲,这蒙顶茶,您可还喜欢?”窗下的软垫上,盘腿坐着一个淡绿色锦袍的俊秀公子,正悠然地端着茶盏,望着那绣花的妇人。 “茶是好茶。”陆老夫人微微抬眼,又接着绣了一针,“云舟,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还与那青莲和江家小姐胡闹,像什么样子?” “母亲说的是。”陆云舟脸上微红,羞涩笑道,“是她们纠缠孩儿。” “即便如此,你也该收敛一些。”陆老夫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望着窗外的夕阳秋景道,“花心这孩子,为娘很满意。你最近……莫要再横生枝节,像上回一样……” “母亲怎么老提那陈年旧事?”陆云舟嗔怒道,“孩儿我天生丽质,何患无妻?” “你都三十二了!再怎么天生丽质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陆老夫人瞪了他一眼。 陆云舟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那楚莫在,为娘如何能安心?”陆老夫人从容地将针线收在绣架旁边的小木盒里,侧身看向陆云舟。 “楚莫?”锦袍公子低头喝一口茶,抬起头来时露出一个诡诈的笑容,“他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陆老夫人见他这样子,忽又担心起来,“九岭镇虽说与世隔绝,却也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冷面少卿楚问离的名声在外,你且要小心行事。” “放心。”陆云舟站起身,走到绣架旁边,“母亲这绣工可是越来越巧夺天工啊。” “云舟,你这婚事一波三折,如今婚期将近,我翻来覆去也想不出送什么给你,只能为你绣点东西。”中年妇人端详着绣架思量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轻轻吟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多谢母亲。”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幽兰院中栽种的是一种名为寒兰的花,此时开得正好。 阵阵香气袭来,房中灯火如豆。 一个玄衣男子正坐在窗下,一手翻阅卷宗,一手用指节轻叩桌面。 外出办案的缺点就是人手不足,深入敌后也更容易孤立无援。 若是在长安城中,单是捉到那方掌柜倒卖阿芙蓉的把柄,就可以派兵搜查瑞云庄,将那密室给搜出来不过一天的功夫。 可这里是九岭镇,九川山天险和那蜿蜒狭窄的山道就将世俗的权力隔绝了一半。 镇中虽也设有两班衙役,以防一些突发状况,可是且不说这些人是否能为他所用,就是人数和素质也是远远不足的。 楚莫在这里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前几日鸿十下山去传信,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让他心中更加忐忑。 没有刀兵权柄作后盾,断什么案子都有如无根之木,甚至他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犯人攻击的目标。 这九岭镇看似安宁静谧,实则虚实难辨,犯人实力究竟如何,都还隐藏在那平静的表面之下。 “大人,明日再看,早些休息!”驹九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盆架上,就准备退出去。 “鸿十还没有信传回来吗?”楚莫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问道。 “还没有,想是杨刺史留他在陈州城中多住几晚。”驹九说完,忽然耳朵“嗖嗖”一动。 院中有些纷乱的风声,紧接着是轻而密集的脚步声。 楚莫也听到了,“驹九,去锁好门!” “是!”驹九迅速来到正厅,刚要锁门,一队黑衣蒙面人就已破门而入。 四五个黑衣人先缠住驹九,又有三人直奔里间的楚莫而去。 楚莫武功不弱,只是眼下精神有些不大好,刚才本来已经有些困了打算休息,看见来人只好又抽出长剑迎敌。 几个回合下来,三名黑衣人就倒在了里间石砖上,全都是一剑封喉。 外间的刀剑相拼之声还此起彼伏。 须臾,驹九终于制服了外面的刺客,出门看了一眼,又连忙锁上了门闩。 “大人,外面有弓弩手,怎么办?” 楚莫蹙眉,这些刺客居然敢明目张胆闯入幽兰院中行刺,怕是那犯人已丧心病狂,“驹九,若是你一人出去送信,有几分把握?” 他们眼下被弓弩手包围,若是直冲出去,定然凶多吉少,等在院中又不知刺客什么时候会攻进来。 这些刺客既然是冲着楚莫而来,只要他留在屋内,就能牵制大部分的人,驹九就有机会逃出去。 “五分把握。可是大人,属下不能丢下你!”驹九刚才拼杀过后,脸上手上都是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还是属下掩护你出去!” 第17章 夜中遇袭 二人正纠结的时候,忽听见几声箭风“呜呜”作响,紧接着窗外火光一亮。 堆满茅草的屋顶已“滋滋”燃烧起来,若不是刚才下过场小雨,此刻恐怕整个屋子都已经被点燃了。 看来那些刺客是下定了决心不留活口,这时不管跟他们讲什么道理都是说不通的,只有你死我活。 楚莫迅速思量了片刻,便从腰间取下一块白玉令牌,“驹九,你与我一同出去,出去之后你不用保我,只管自己突围出去。若是我有意外,你即刻下山调兵,将来回长安,仍将此物还给圣上。” 那是他离开长安时,圣上所赐的龙鳞令牌,平时一直被楚莫视为命根子般宝贵之物。 “楚莫有负圣上所托,唯有来世再报圣恩。”楚莫将令牌交到驹九手中。 驹九接过令牌,听着这遗言似的话,顿时悲伤和愤怒交织着,嘴角一阵抽动,浑身似乎腾起一股黑色的火焰,要将外面那些弓弩手全部杀尽。 冷厉的夜风一吹,屋顶上的火势立时蹿起,屋中浓烟滚滚。 从燃烧的小屋窗棂处,伴着黑烟忽蹿出两个身姿矫健的持刀剑男子,运着轻功脚尖点地,向着院中一棵大树的背后而去。 一阵呼啸箭雨。 弓弩发出的羽箭后劲十足,有的没入大树的树干,有的则没入土中,最近的与楚莫相距不过一寸,激起的砂石混着浓烟呛得二人猛烈咳嗽起来。 “起火了!起火了!” 幽兰院中的火势很快引起了陆府中下人的注意,有些小厮和丫鬟们开始慌慌张张边跑边四处喊人,陆家那些漆黑的院落逐渐亮起灯火,院外一阵混乱喧嚣。 为快速解决掉楚莫,又有数名黑衣人冲入院中,与楚莫和驹九缠斗了起来。 楚莫和驹九一面应付近处的敌人,一面还要躲避远处射来的暗箭,实在防不胜防。 “驹九,走!”楚莫一剑为驹九挡住一只羽箭。 可驹九根本没听他的话,他是抱着同生共死的心。 不久,二人被逼到大树庇护之外,驹九腿上又被砍中了一刀。 楚莫本就自顾不暇,要分身救他就更加捉襟见肘。 正在二人山穷水尽之时,忽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之声。 “大胆狂徒,刺杀朝廷命官,都不要命了吗?!” 声音振聋发聩,如同钟鸣般响彻陆府上方的夜空。 二人向门口一看,是个满脸大胡子的魁梧将领骑在马上,而旁边一匹马上,坐着的正是鸿十! 众黑衣人被他一喝,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趁此空隙,楚莫长剑一挑,瞬间便结果了面前的两个刺客。 剩余的黑衣人眼见不妙,便迅速撤去。 鸿十和那大胡子看见楚莫与驹九,连忙跳下马来,冲到楚莫面前拱手一拜。 “下官魏章!” “属下鸿十!” “拜见楚少卿!” 大队的人马很快就将幽兰院里外围了起来。 陆家的家丁和仆从也纷纷赶来救火,军士和家丁们合力,几下功夫,幽兰院中的火势就渐渐熄灭了。 “鸿十,你怎么才回来!”驹九捂着腿上的伤口,埋怨地瞪了一眼鸿十。 “大人,属下愧对大人,在山道上遭歹人偷袭,重伤昏迷了几日。”鸿十面露愧疚之色。 原来他当日虽然勉强退敌,但却因流血过多失去了知觉,后被一猎户所救,修养数日才辗转将信送到杨刺史手中。 楚莫抹去嘴角沾着的血迹,打量了一眼那大胡子将领,“这位是?” “下官是杨刺史府中的司法参军魏章。”大胡子说话中气十足。 司法参军掌律令,定罪之职。 楚莫扫了一眼他所领的军士和马匹,马匹膘肥体壮,军士身着铠甲也不像是衙役。 长安的皇权日渐衰微,连一个陈州刺史手下的司法参军都可领如此威风凛凛的兵马,可想而知那些已经成了气候的藩镇是如何各自为营的了。 楚莫心中震撼,也更加明白了圣上立志削藩的良苦用心。 “杨大人费心了。”楚莫也拱了拱手,谢过了魏章,“今日要不是魏大人及时驰援,楚某已葬身歹人手中了。” 杨刺史为正四品,比楚莫官高半级,因此必须给足面子。 “楚少卿放心,此案既然发生在陈州境内,魏某责无旁贷。杨大人让下官,就留在九岭镇中供楚少卿驱使。”大胡子指了指身后一众兵马。 黑暗中看不真切,光凭这马蹄和脚步声却也可以想见,将来楚莫在九岭镇中,应该是可以横着走了。 “那就有劳魏参军。”楚莫又拱了拱手。 “几位大人受惊了!”此时陆云舟才姗姗来迟,看起来像是吓得魂不守色,“我九岭镇中一向太平,方才是哪里来的狂徒,竟敢行刺?” “多谢云舟公子关心。”魏章和鸿十略略行了礼,语气里颇有不满。 几人又将经过讲了一番,只是那些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身份。 “楚少卿受惊了,都是云舟招待不周!”陆云舟看了一眼被烧掉屋顶的幽兰院,满面歉意道,“今夜就请楚少卿到落月居中将就一夜。” 此事虽发生在陆家,他陆云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也是无偿留楚莫在幽兰院借宿,说起来是好心,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哦?那是何地?”楚莫瞥了他一眼,不确定是否还能信任此人。 “落月居位于陆府中心,定然比此处安全。”陆云舟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花月居的旁边。” 楚莫心跳一停,花月居不就是朱影住的地方?陆云舟这样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便有劳云舟公子了。”只是他还未想明白,竟然就应承下了。 楚莫带着驹九和鸿十搬进了落月居,魏章留下了十几个护卫人手,便出了陆府,去镇中找地方扎营去了。 这上半夜过得鸡飞狗跳,惊心动魄,下半夜却是异常安静,连天上的冷雨似乎都是憋着一口气没敢落下。 楚莫躺在睡榻上,一晚上竖起耳朵,想听隔壁院中的动静,结果居然什么也没有听到。 自己差点就命丧黄泉,这么大的动静,朱影她难道不知道? 她是睡死了过去,还是对自己的死活漠不关心? 刚才生死攸关之时他并未想起她,可那危机过了,他却觉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忽然想找她问个清楚。 第18章 麻雀大会 辗转再三,人已是累极了,半梦半醒就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楚莫这边还想着醒来去见朱影,谁知他刚睡着不久,楚亦就醒了过来。 第二日一早,陆家的花厅里一改这几日的冷清景象,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陆云舟,陆老夫人,楚莫,驹九和鸿十都到了。 朱影进入花厅时感觉有些异样。 一是后背阵阵发寒,像是被什么飞刀割着脸颊似的。 二是平时那个最讨人嫌又多话的江慧语居然没有出现,难道她真的听陆云舟的话下山去了? 陆老夫人依然主持“白粥宴”,她身边一个主事模样的婆子正笑意盈盈地给每个人分粥。 朱影刚刚接过自己那碗,就听见一个磁性的男子声音响起。 “花心,昨夜睡得好吗?”陆云舟今天穿了一身雪白泛银的锦袍,配上这清冷的天气,衬得他气质更加干净出尘。 朱影只觉得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看了他一眼便顺口答道,“还挺好的啊。” “好歹相识一场,竟然如此无情又黑心!”驹九喝完了粥,煞有介事地将筷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放。 “你说谁黑心?!”朱影扭头瞪了他一眼,原来刚才那个飞刀似的眼神是他! 陆家每天这个早餐会,其实就是个七嘴八舌的麻雀大会。 新鲜一天,从吵架开始。 “昨夜幽兰院中起火,你知道吗?”一个含情又沙哑的男子声音传来。 楚莫今天穿上了上次在瑞云庄买的那身浅色圆领锦袍,头发梳得比较随意,几缕额发垂到眼睛的位置,盯着她的眼神更加扑朔迷离。 他这幅打扮,朱影一看就知道是谁。 “起火?”朱影想了想,昨夜睡得特别沉,早上也没人告诉她,只记得她入睡之前,窗外还飘着小雨呢,“怎么会?昨夜不是还下雨了吗?” “昨夜一伙刺客来暗杀大人,还放火烧了幽兰院,我与大人差点就没命了!”驹九瞪着她,把事情经过都倒了出来。 朱影这才想起一些怪异之处。 她向来多梦,睡着以后容易受惊,可是昨夜却是一夜好眠无梦,醒来后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她本来还以为是睡眠质量变好了,现在一想,这是中了麻醉的症状啊! 是谁,又为什么要麻醉自己? 她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就停留在陆云舟的俊颜上,“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吗?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陆云舟还没有说话,青莲却抢先回答了,“朱小姐昨天给林娥施针,想必是累了,才会一觉睡到天亮。” “原来是睡着了,我还以为你果真这样无情无义……”楚亦似乎毫不介意地嘴角勾了一勾,轻松又随意,望着她一笑。 “那……少卿大人没事?”朱影觉得应该要表达一点慰问。 “嗯?”楚亦露出一个委屈的眼神,扫了一眼朱影和陆云舟道,“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楚哥哥’,现在有人陪啦,叫人家少卿大人。” 朱影一口粥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擦了把嘴道,“少卿大人说笑了。” 这楚亦,也是个穿越的? 几人刚吃完了早饭,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红衣小丫鬟匆匆跑进花厅里,看上去慌里慌张地东张西望。 “小梅,出什么事了?”陆老夫人出声问道,“你家小姐呢,怎么不来用早饭?” 原来这人是江慧语的贴身丫鬟。 “老夫人,云舟公子!”小梅满头大汗,目光又在花厅里搜索了一通,便跪在地上急急禀道,“小姐她不见了!” “你起来说话,你家小姐怎么了?”陆老夫人快速看了一眼陆云舟,又向小梅问道。 红衣小丫鬟爬起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昨夜小姐说不要人伺候,让我们都去休息。今日一早,奴婢就没有看到小姐,到处找了一圈儿,也没有人影。” “云舟,会不会是你昨日训斥了江小姐,她便负气跑了?”陆老夫人询问地瞥向陆云舟,见他不置可否,又转向那小丫鬟道,“小梅,你先别急,你家小姐……或许是先下山了呢?你先回府问一问。” 小梅想了想,她家小姐昨日挨了陆云舟一顿骂,的确是气急败坏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可她从来娇生惯养,一个人怎么能走山路下山去呢? “老夫人,我们上山的车马都还在陆家,小姐她一个人……怎么下山?”小丫鬟显然是急坏了,“听说昨夜有一伙歹人进来,会不会……是他们掳了小姐去?要是这样就糟了,要我回去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小梅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么一说,陆云舟也显出一抹担心的神色,“小梅你放心,人是在我陆家丢的,我陆家一定会帮忙寻找。陈州城中的司法参军魏大人正好也在山上,我这就去报案,让魏大人好好帮着查一查。” “那就多谢云舟公子了!”小梅又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你也别太担心了,或许你家小姐只是出去散散心,不久就会回家去的。你不如也先回家去等着?”陆云舟又温声劝道。 他的声音极温和又有魅惑力,小梅很快就被忽悠着觉得事情也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或许就像是云舟公子说的,小姐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呢? “是,那就有劳公子去报官。奴婢这就回家去等消息。”小梅又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朱影与楚亦面面相觑,两人交换了一下各自诡谲的眼神,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会儿在陆家大门口见! 一行人吃完早饭,从花厅里出来,陆云舟便去找魏章报案了,说是昨夜有一伙山匪进他家行刺楚少卿,还顺带着把江司马的女儿给掳走了。 早晨的小雨中似乎还夹杂着些雪子,落到地上化作一片水渍。 陆家朱红色的大门口约两丈远的地方,一个月白衣袍的公子在来回踱步,没有打伞,半湿的墨发随冷风飘起,不羁而随意。 大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个胡服女子探了个头出来,见没人注意,才快速地蹿出来,匆匆将门关上。 自从发现胡服好穿,朱影就让人又给她买了几套,将那些衫裙大袖全都压到了箱底。 “怎么才出来?”楚亦微微嘟着嘴,面上一抹霞红,半是撒娇,半是委屈。 “楚亦?” 第19章 宋珍 锦衣公子冲她不置可否地一挑眉,便转身背手道,“咱们边走边聊,去那茶馆中坐一会儿。” 朱影跟着他边走边问,“你昨夜怎么了?是谁要杀你?” “还会有谁?”楚亦在前方引路,仰天叹了口气,“自然是那害怕本官的犯人。” 二人又来到上回遇见说书先生的茶馆,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和瓜子花生。 “这山城的瓜子不错,你尝尝。”楚亦说着,自己便先开始磕了起来。 朱影瞅着他一身贵气,手指修长,连带着将这瓜子也衬得高级优雅起来。 “那犯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行刺?”朱影也拿起一颗瓜子放进嘴里。 “嗯,此处天高皇帝远,那人还以为能一手遮天。”楚亦伸手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眼栏杆外边,“不过眼下,怕是遮不了了。我已让驹九带人去搜瑞云庄和旁边的金店,那个密室是藏不住了。” “只要搜出阿芙蓉花,就有那方掌柜受的了。如此,这案子不就结了?”朱影靠着椅背,挑剔地嚼着唐朝的瓜子。 这西瓜子只是放在沙砾中炒香了,什么调料都没放,个头还特别小,让人吃得不过瘾。 “搜出阿芙蓉花来,顶多给他扣一顶不法商人的帽子,方掌柜若不招认,又有何用?”楚亦摇了摇头。 朱影这才明白过来,大唐还没有藏·毒这一说,就算瑞云庄中藏有大量的阿芙蓉,也无关大事,“那怎么办?” “查案无非就是查两样东西,犯人和动机。”楚亦给她倒了杯清茶,让她消消火,“犯人我已有了头绪。只是这动机,一时还猜不准。” “你告诉我犯人是谁,我给你猜猜动机。”朱影喝了一口茶。 “你不是医女么?还会卜卦?”他看着她轻笑了一声。 “不是卜卦,我就是……懂点读心术。”她扬眉看了看对面温柔和煦的清俊男子,“比如你,昨夜遇袭的时候应该躲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决定静观其变。”楚亦略显窘迫,本来当时楚莫已经累了,他刚打算出来,一看见有人行刺,就决定先躲起来,让楚莫去迎敌。 他武功与楚莫不相上下,就是比较懒惰。 “静观其变?”朱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看似豁达无畏,其实真遇到事的时候,还不如楚莫有担当。” 楚亦被她说中了,讪讪地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是要告诉你,躲的多了,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她一边喝茶,一边抬眼看他,“两个人格争一个身体,弱的那个早晚有一天就会被吃掉。” “吃掉?”楚亦吓得咽了一口口水。 “有空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医治。”朱影眯眼盯着他。 “我不要扎针!”楚亦胆子小,想起这人给林娥扎针的画面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扎针。” “那怎么治?”他忽然挪着屁股凑过来,冲她妩媚一笑。 “催……催眠。”朱影说完脸一红,觉得他有可能会理解偏了。 “是要……哄我睡觉的意思吗?”楚亦果然理解偏了,当下觉得兴致勃勃想要一试。 “差不多。”朱影一把推开他的脸,“你还没说犯人是谁?” “犯人就是方泊还有……唉,算了!”楚亦离她远了一些,又继续磕起了瓜子。 “我还以为你会说陆云舟。”她喝了一口茶,斜睨着他。 “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二人在茶馆中等着驹九和鸿十的消息,一边嘎嘣嘎嘣地嗑着瓜子花生,一边天南海北地胡侃。 朱影不得不承认,和楚亦聊天,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时间也过得特别快。 “楚亦!” 她正被逗着“呵呵”傻笑,忽听见一个婉转好听的女子声音从窗外的街上传来。 这个座位临街,一个白色衫裙的女子在外面看见他们,连忙找到茶馆的正门,快步走了进来。 不多时,那女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宋……宋珍?”楚亦失神地吐出一口瓜子壳。 “我是他未婚妻,威远将军的女儿宋珍。”白衣女子示威般扫了朱影一眼,又眼泪汪汪地望着楚亦。 女子看起来二十来岁,俊眉修眼,略带英气,身姿矫健窈窕,腰间还别了一把别致的短剑。 朱影觉得有些尴尬,往旁边挪了挪,指着一张空板凳道,“姑娘请坐。” “宋珍,你……我不是你找的人……”楚亦嘴里的瓜子还没有下咽,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感觉像个被抓包的渣男。 “你是不是楚亦?”宋珍将短剑往桌案上“啪”得一放,吓得朱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连忙站起身扶白衣女子坐下,“宋姑娘息怒,息怒。” 楚亦无奈地点点头,还想争辩,“但是我不是……” “你就是!”宋珍大喊一声,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 茶馆里旁边的客人都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 楚亦感觉百口莫辩,只好用折扇遮着自己的脸,不敢去看那白衣女子,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宋姑娘,其实他……他是楚莫。”朱影连忙帮着解释道。 “我知道。”出乎朱影的意料,宋珍承认得倒是很快,“但是我不管,在我眼里他就是楚亦。” 这是什么狗血苦情戏?朱影正在吐槽,就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将茶楼的地板震得“咚咚”作响。 “大人!”还好此时鸿十走了进来,向楚亦作了一揖,又转头看向那白衣女子道,“宋姑娘!你怎么也在?” 宋珍摇摇头,将眼泪甩飞,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有事说事!”楚亦心烦地看了鸿十一眼。 “属下和驹九带着魏参军的人马将瑞云庄和它旁边的金店全部搜查了一番,果然在瑞云庄的大厅里,布架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暗格入口,那暗格内室有一人高,里面也很宽敞,直延伸到旁边金店的屋顶。” “暗格中有什么?”楚亦问道。 “属下和驹九赶到的时候,暗格中已被搬空了,除了些寻常杂物,并没有搜到什么。”鸿十说完又问道,“那方掌柜正被魏参军收押,魏参军问,没有证据,是否要放了?” 这个结果比楚亦预想的还要糟糕,连阿芙蓉也没有搜出来,不过他倒是可以肯定有人给瑞云庄传递消息。 第20章 楚亦的春天 因为上次他去瑞云庄暗访的时候很小心,也没有泄露身份,不可能会打草惊蛇,除非是陆家有人泄露了消息。 方掌柜要是放了,就是真的前功尽弃,楚亦不是沽名钓誉之人。 “急什么?将人押到山下的狱中审几天,总会露出破绽的。”楚亦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又抓起几粒花生米,“你和驹九继续悄悄守着那瑞云庄,别让人看出来。” “是!” 鸿十回禀完了,就跟他们一起结伴走回陆家去。 一路上,楚亦和宋珍走在前面,他本要拉着朱影,可朱影死活不肯,非要和鸿十跟在后面一丈远的地方。 宋珍哭哭啼啼,半泣半诉,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楚亦看着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度日如年。 朱影则趁此机会,向鸿十打听起了宋珍的事。 原来这宋珍是威远将军宋览的次女,今年二十五岁,还是个未婚剩女。 她的确曾与楚亦有婚约,还是楚家父母在世时定下的。 可楚亦后来前往沧州,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任职,二人聚少离多,一直也未完婚。 这么一拖着,宋珍就过了二十岁,三年前楚亦失踪之后,宋珍更是绝望了,将自己关在房中三个月,整日以泪洗面。 宋将军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又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给吏部一位才貌双全的侍郎做续弦,开始宋珍自己也答应了。 谁知就在她出嫁前一个月,在一个案件中遇上了大理寺楚少卿,当时楚莫显然是被楚亦附体了,多跟她说了几句话。 这一说不要紧,宋小姐忽然觉得又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立刻退掉了和那位吏部大人的婚事,开始成日里追着楚莫到处乱跑。 楚莫以前也是见过宋珍的,二人并没有擦出什么火花。 但是在楚亦这个人格出现之后,宋珍便发现了这位楚少卿的可取之处,不可自拔地坠入了情网。 此次楚莫离京并未知会宋珍,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她竟然追到这九岭镇中来。 朱影听完之后,只觉得十分头大,心里忽然想起一首歌词来: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念你怨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想不到楚亦这种人也会有春天。”朱影感叹了句。 “朱小姐,你说什么春天?”鸿十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朱影摆摆手,又道,“鸿十,你一会儿派人给我盯着陆府的青莲姑娘。” “啊?盯着青莲干嘛?”鸿十看着她一头雾水。 “反正有用就是了。”朱影心里打着小算盘,嘴角上扬。 几人回到陆府中,就各自去寻各自的去处。 宋珍非要跟着楚亦住在“落月居”,可楚亦不想啊,便只好把朱影拉到一边,恳求她让宋珍住在她的“花月居”。 “可我也不想跟陌生人住啊!”朱影摇了摇头,又觉得声音太大了会让宋珍听到,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交过女朋友?” 她觉得以楚亦的性格,不应该害怕女人才对,带宋珍回去也没什么,反正厢房那么多。 但是如果楚莫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就解释得通了。这个楚亦是假的,他看似什么都懂,其实对男女之事一点经验也没有。 “看不起人?!”楚亦忽然板起脸来,又指了指宋珍,一脸无奈道,“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她老跟我说以前的事,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我不想听!” “人家也不容易,你就勉为其难……”朱影还没说完,就被楚亦一阵连珠炮式的发问打断了。 “一会儿楚莫醒了怎么办?还有等驹九回来,一剑把她砍死怎么办?啊?怎么办?!” 这倒是有可能,那个驹九对他家大人一向是护犊子心切,要说他对楚莫没点儿心思,连朱影也不信。 常听说分桃断袖之人嫉妒心最强,这要是看见宋珍和楚莫卿卿我我,驹九没准真的就把她给砍死了。 救人一命! 朱影作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感觉自己很像是骗小红帽的大灰狼,“宋姑娘,毕竟男女有别,有损你的名声。我院中正好空着,离楚少卿的院落又近,你不如跟我住,怎么样?” “你?”宋珍怀疑地看了这个胡服少女一眼,此人姿容绝色,可就是感觉不够真诚,好似心思诡诈。 “对对,朱小姐是陆云舟公子的未婚妻,宋珍,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云舟公子吗?”楚亦也知道朱影这样子大概唬不住人,连忙给她背书,顺便把陆云舟未婚妻的帽子给她一扣。 陆云舟名声在外,何况,宋珍刚才看见朱影与楚亦在一起,才对她有些嫉妒和敌意,此时一听说她已名花有主了,好感顿生,“原来是云舟公子的未婚妻,那便有劳姑娘。住宿费我晚些拿给你。” “好说,好说。”朱影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还要收什么住宿费?!”楚亦抓住她瞪了一眼,心想这人真是空手套白狼,做着无本的买卖,还脸不红心不跳。 “自然。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朱影小声回了一句,就甩开他,挽着宋珍的手进院里去了。 瑞云庄虽然已经被端掉了,可还是苦于没有证据,若是从方掌柜那里审不出东西,不久就得放人。 之前查到的梧州口音女子和倒卖阿芙蓉之事都只是口说无凭,无法当作证据。 朱影想来想去,觉得此案还是得从青莲入手。 午后微风拂面,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正是让人卸下防备之时。 绮月居中一个秀丽的鱼塘之上有一座凉亭,亭子连着一座古朴的木桥。 木桥上立着一个束发胡服少女和一个长发飘飘的青衣女子。 下午正好陆云舟外出,朱影得空便来到绮月居中,打算试探一下青莲的口风。 “朱小姐,您怎么来了?”青莲语气恭敬,面上却是又冷又涩。 作为陆云舟的贴身大丫鬟,与其他下人比起来,青莲的穿着打扮要体面多了。 一身水蓝色的衫裙随风而摆,头上扎着金玉簪子,立在桥上如同一朵清丽的水仙花。 朱影打量了她一眼,凑近了一嗅,“果然是秀色可餐,清香迷人。” 第21章 他会信谁 青莲立刻变了脸色,有些慌张道,“朱小姐谬赞了。” “青莲,此地只我们二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朱影转过身,拿眼角斜睨着她,冷声道,“云舟喜欢你,本来留你在身边也无妨。可你屡次害我,一次在后山,一次在瑞云庄中。” 青衣女子立时抢着辩解道,“小姐你……你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那方掌柜都已经招认了。”朱影扭头盯着她看了一眼,见她脸上的冷清之色正在慢慢消散。 “方……方掌柜?”青莲忽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你没有物证!光凭他一面之词,休想定我的罪!” 她料定瑞云庄中此时早已被打扫干净了,即使方掌柜招认,也搜不出她的把柄来。 “物证?”朱影嘴角一弯,朝她挑了挑眉,“没有物证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我是主,你是仆。我仍可以让云舟将你卖出府去,你说云舟他……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此时风声骤停,木桥之下的水面安静得十分诡异,更显得桥上人心澎湃。 忽然,“扑通”一阵落水之声打破了静滞的空气。 那落水的胡服少女在鱼塘里扑腾了两下,还未呼救出声便沉了下去。 “他当然会信你。”桥上的青衣女子低头看了一眼渐渐平息的水面,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青莲长她几岁,个子比较高,又学过些武艺,推一个小姑娘落水轻而易举。 况且朱花心是不会游泳的,青莲记得,有一回朱花心也是落入这鱼池中,差点淹死,还是陆云舟将她捞了上来。 可惜今天,再也没人会来救你了。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太自负,什么主?什么仆?在这九川山上还不是实力说了算? 朱影在水里匿了半晌,待人走远了,水上寂静无声,才敢爬上来。 她觉得上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学会了游泳和闭气。 待她披头散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到花月居时,发现楚莫居然也来了,正坐在正厅里和宋珍两个人聊天呢。 朱影也不好意思打扰,就低着头,猫腰做虾米状,默默无闻地走进寝室去了。 她这个花月居也有几间寝室,她与宋珍一人一间,只是正厅和花厅是共用的。 坐在堂上的白衣男子正低头喝茶,只觉得眼角余光里,好像看到一个落汤鸡似的狼狈人影,像魂魄一样无声无息,飘进去了。 “刚才有什么人过去吗?”他揉了揉眼睛。 宋珍好像也看到了,“好像……是朱小姐。” 楚亦立刻站起身来,向里间走去。 走到她寝室门口,却见大门紧锁。 朱影此时正在更换湿透的衣裙。胡服还晒在外面,她又不想喊人帮忙,只好把压箱底的一件藕色大袖翻了出来。 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上身。 “阿影?”一个微哑的男子声音传来,“你在里面吗?” 糟糕,又是这个楚亦! 朱影总觉得楚亦这个人,婆婆妈妈的十分麻烦,不如楚莫来的干脆。 “在!干嘛?”她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又觉得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你淋雨了?”楚亦纳闷地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把门开开。” 此时正是夕阳无限好,不要说下雨,天上连一片乌云也没有啊。 “没!掉鱼池里了。不关你事。”朱影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裙,发现没什么问题,也许只是因为不习惯穿大袖产生的错觉。 “啊?掉鱼池里?被鱼咬了吗?”楚亦开始猛拍门。 “朱小姐,你没事?把门打开让我们看看。”宋珍也凑过来,敲了敲门。 朱影只好打开门,冷冷扫了一眼二人,“我没事。就是刚才刺激了一下青莲,就被她推下水了……” 话未说完,就感觉一阵火烧般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楚亦从未见过她穿过大袖衫,一时惊艳得挪不开眼睛,脸上一红问道,“你好好的去刺激那青莲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 “没有证据,要制造证据啊!”朱影说完,就看见楚亦走上前来,离她不足一步的距离。 她愣了片刻刚想后退,一双有力的手便伸到她身后阻止了她。 楚亦双手环住她,又绕到她身前,原是拾起了一条掉落身后的鹅黄色腰带,顺手就给她系上了。 “连件衣服也穿不好,还去找什么证据?别把自己给搭上了。” 朱影的脸“唰”得红到了脖子根。 还真不能怪她脸皮薄,只因这唐朝大袖的腰带不是系在腰上,而是系在胸前,饶是厚脸皮的她,也有些被楚亦轻车熟路的动作震撼了。 一旁的宋珍也看傻了眼,她与楚亦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你就等着看,不出两日,证据必定自己浮出水面。”待楚亦帮她系好了腰带,朱影急忙后退一步,走到桌案旁边的坐榻上坐下,端起一杯清茶微微凝神,“还有,我刚才落水的时候,想起一些事情来。” “什么事?”楚亦理了一下鬓发,好像给人系腰带这种事只是寻常,脸上也并未有多羞涩。 “我那日掉落山崖之前,正在后山玩耍,随后就被人猛推了一下。”朱影低头喝茶,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这两人都喜白衣,看着倒是挺配的。 宋珍英姿飒爽,楚亦慵懒无赖,简直就是一物降一物的天作之合。 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如今那真正的楚亦失踪了,而若是换做楚莫和她在一起,两人都是一身剑气,愁眉苦脸,给人的感觉像是黑白无常一般,毫无美感。 她正这么想着,就看见楚亦厚着脸皮挤到她旁边坐了下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朱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头来尴尬地看着宋珍道,“宋小姐……也坐。” 楚亦坐在她右手边,那坐榻本来只能坐一个人,眼下挤了两个人,三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挤不了了,宋珍只好坐到了桌案的另一边。 “是谁将你推下山崖?又为何推你?”楚亦歪着头问道。 “除了青莲还会有谁?我虽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刚才青莲推我那一下,我肯定就是她。”朱影眯着眼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影,“至于为什么推我……我至今也没想明白,我记得只是在地上捡起了一支金簪子。” 第22章 杀一留一 “你捡起金簪子是不是据为己有了?”楚亦联想起刚才她向宋珍收住宿费的情景,觉得很有可能。 “我……就看了一眼,刚打算收进袖袋里,就被人暗算了。”朱影懊悔道。 “难道是为了财物?”宋珍思忖片刻,问道,“是什么样的金簪子?” 威远将军的女儿,传说她武艺高强,不让须眉,在长安的时候就经常协助大理寺和刑部办案,对于查案有着天生的兴趣。 “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就是一支寻常的金簪子而已,”朱影用手比划了一下,又纳闷道,“那青莲平日里穿金戴银的,也不差钱的样子,应该不至于为了一支金簪子杀人。” “嗯,那就奇怪了。”楚亦以手托腮,歪着头看着朱影。 朱影忽然灵机一动,“对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今天就帮你医治。” “催眠?”楚亦忽然来了兴致,拍手叫好道,“甚好。” 朱影心想,等我把你封印了,看你还高不高兴。 “啊?什么催眠?”看他二人一拍即合,对面的宋珍有些不乐意了。 朱影走到柜子旁边,一边翻出小药箱,一边扭头向着宋珍道,“宋小姐,我是医女,楚少卿有些隐疾,需要医治。你是要回避,还是在这里看着?” “隐疾?”宋珍连忙站起身,将楚亦拦在身后,“他好好的,有什么隐疾?” 朱影无奈地看着她,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他这里有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吗?” 宋珍自然知道这个楚亦不是以前的楚亦,但是她爱的就是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楚亦,害怕连这个假的楚亦也失去。 “你……要怎么医治?”宋珍怯怯地问道。 “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杀一留一,另一种是……人格融合。”朱影将药箱放到桌案上,“像他这么严重而彻底的双重人格,要融合不容易。不如趁着他这个新出现的人格还未成气候,赶紧扼杀在摇篮里。” 楚亦听完,吓得目瞪口呆,低头躲到了宋珍身后。 朱影穿上衫裙虽然柔柔弱弱的,姿态比起宋珍还要更柔美,可是说起话来却是杀气腾腾,比宋珍腰间那把剑还厉害。 “那你……打算杀谁?”宋珍警惕地摸了摸腰间的配剑。 朱影叹了口气,眼神掠过宋珍的头发,看着她身后的楚亦,“自然是……这个鸠占鹊巢的。” “我……我不治了!”楚亦忽然后悔,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心狠手辣,委屈地不行,“你没良心!想杀我!” 宋珍蹙眉,目光严肃起来,眼看着就要拔剑,“朱小姐,你要杀他,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这个宋珍要坏事! “宋小姐,你理智一点,他……就是个假的楚亦!”朱影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你护着他干什么?” “假的我也乐意!”宋珍说着,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叫人看了心碎。 “好好,你们俩都出去,这事儿我不管了!”朱影无力地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到坐榻上,感觉十分挫败。 自己好心给人治病,没想到还被当成坏人了! 第二日清晨,早饭的时候,青莲没有出现。 陆云舟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眼神空虚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日江慧语失踪时,他也没有这么着急。 陆老夫人看见陆云舟这样,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宋珍想起昨天晚上朱影要杀楚亦的事,心情不好,急着吃完早饭就去找楚亦,因此也是失神地用筷子蘸着粥吃,食不知味,半天了一碗粥还没下去。 只有朱影胃口大好,吃了一个猪蹄,还喝了一碗桂花粥。 吃完了她就坐着等宋珍,一边向着屋外张望,似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陆云舟的目光落到朱影身上,剑眉微蹙,语气中显是极力按住怒气,“花心,昨日下午,听说你到我院中找过青莲?” “找过啊,我跟她在水榭上说完话……”她顿了一顿,看向陆云舟意味深长地道,“青莲姑娘就出了院子,我还……一不小心掉下了鱼池。” 这话倒也没蒙他,几个小丫鬟和小厮都能作证,昨天的确看见青莲出了绮月居。 “你掉下了鱼池?”陆云舟心中略微一动,还记得上次将她从鱼池中捞出来时,朱花心吐了半肚子水,差点没醒过来,“那是谁救你上来的?” 朱影眼珠转了一转,在想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自从上次掉下鱼池之后,就苦练了游泳。” 陆家连个游泳池都没有,她学什么游泳? 陆云舟眯眼打量着她,虽然觉得诡异却也并未追问,“你昨日……都跟青莲说了什么?” “我说要卖她出府。”她若无其事道。 “你为什么那么说?!”陆云舟忽然捏紧了拳头,眸中血丝显现。 朱影连忙扭头看向陆老夫人,委屈地道,“老夫人,你看他!我不过说要卖他一个丫头,他就想打人了。” 陆老夫人连忙安抚道,“云舟,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母亲!青莲她……”陆云舟气急败坏,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一个女人,而是这女人知道太多他的秘密,现在她忽然失踪,陆云舟自然是坐不住了。 “你这样着急,又有何用?!”陆老夫人凝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言辞。 “母亲说的是,我……再派人去找。”陆云舟话音刚落,就听见驹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云舟公子,可是要找青莲姑娘?” 朱影急忙看向门边,就见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带着一队衙役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花厅的天井。 花厅中剑风灌入,让人不寒而栗。 陆老夫人却并未抬头,依旧低头喝着桂花粥。 陆云舟则是眯起双眼,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指着那帮衙役,沉声问道,“驹九大人,这是为何?” “昨夜我与魏参军在瑞云庄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地窖,里面有满满几箱阿芙蓉。”驹九说着,将一只晒干的乌黑植物丢到圆桌案上。 驹九气势凛然,若是一般人,早就被他唬住了。 可陆云舟不是一般人,只见他瞥了一眼那黑色干枯的阿芙蓉,摇头叹了一声,“想不到方泊居然倒卖这东西!我真是看错人了。” 陆家庄子铺子众多,一家不起眼的瑞云庄出了事,实在是不能断定就跟陆云舟有什么关系。 第23章 愿为比翼鸟 “若是只有倒卖一件事,又岂敢麻烦云舟公子呢?”驹九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们在地窖中还发现了凝固的血迹、切割刀具,更重要的是……还有针线,有这针线为证,方泊就不止是不法商人,而是犯了杀人大罪。” 陆云舟低头沉思了片刻,仍旧波澜不惊地回道,“我真不知驹九大人在说什么,成衣店里有针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针线与杀人又有何关系?” “驹九,你退下!”一个玄色衣袍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半束长发随风而起,长眉入鬓不怒自威。 驹九见楚莫进来,便拱手一拜,带着那些衙役退了出去。 楚莫目光一扫花厅中的人,宋珍一看见他就激动得要站起来,却被朱影按下了。 “云舟公子莫怪,只因昨夜有人在瑞云庄外见到了青莲姑娘。瑞云庄中那些缝线,与楚某手上一桩案子有关。”楚莫在桌案旁找了个空位坐下,不疾不徐地说着,仍旧观察着陆云舟的反应。 如今要定方掌柜的罪不难,可此案是否有幕后主使却还很难说。 楚莫之前从未向陆云舟透露过换脸案的事情,因此想派驹九来诈他一诈。 若是陆云舟涉入其中,一听针线被发现,自然能联想到人皮面具上特殊的缝线。 可陆云舟却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听到青莲的名字时,略微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青莲……她怎么样了?” “我们也正在找他。”楚莫又看了一眼朱影,“若不是青莲,我们也没那么快找到证据。” 朱影低着头没说话。 原来昨天青莲听说方掌柜招认,一时慌了心神。 虽然朱影说的是他招认了伙同青莲暗害自己的事,可青莲却联想到方掌柜早晚会供出“物证”的位置。 当时陆云舟不在,她找不到人商量,便着急去了瑞云庄。 又见瑞云庄大门紧闭,周围也没人守卫,便决定冒险从侧门进去转移“物证”。 可她刚打开地窖门,忽听见一声惊马声,便吓得赶紧离开了,还来不及检查和取走东西。 鸿十昨日听朱影的话,一直带着几个人守在陆府外面,看见青莲出来,就跟了上去。 他们等在瑞云庄外,也不敢打草惊蛇。 谁知还是有人没管好自己的马,这才让青莲从屋后跑了。 鸿十进入瑞云庄后发现一处地板上的灰尘与别处不同,便顺藤摸瓜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陆云舟瞥了朱影一眼,心中又爱又恨,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这未婚夫人性子泼辣,见我宠一个丫鬟也要吃醋。没想到……倒是帮了楚少卿的忙,也好……也好。” “楚某也相信云舟公子没有牵涉其中,”楚莫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待那方泊招认,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楚莫离开之后,陆云舟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指甲紧紧扣入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又微眯双眸看了一眼朱影,紧抿唇线未发一言,目光严厉像是在看一个叛徒似的。 下午,陈州杨刺史派人送信来,说是查到了记录方泊户籍的造册。 方泊是西域龟兹国人,在龟兹时就是个医者,师从吐蕃名医雅克。 这雅克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早年在吐蕃开山立派,半巫半医,门下有弟子十几人。后来吐蕃势力侵入西域,雅克也开始在西域各国游历,最后年迈便停止游历,停留在龟兹一座古刹中。 雅克一生收徒无数,人一多就难免参差不齐,名声也是毁誉参半。 方泊跟随雅克在龟兹行医十年后,因在龟兹的一起医患纠纷忽然弃医从商,来到中原定居于九岭镇中。 杨刺史昨夜看到户籍造册,就派人连夜突审了狱中的方泊。 想不到方泊承认得倒是很快,将他杀害张希取脸,又给郑满换脸之事全都招认了。 可此案还是有许多疑点。 方泊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杀害张希的,也说不清埋尸地点,对其他几个换脸的受害者更是说记不清了,支支吾吾整晚什么也没吐出来,把杨尚也给磨累了。 杨刺史想着等天明再继续审问,谁知清晨却传出方泊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原来他一直将一颗毒药藏在牙后,咬破之后瞬间毙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杨尚这才急忙修书一封,问楚莫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楚莫能怎么办?嫌犯死了,关键证人失踪,幕后嫌疑人诈又诈不出来,他也很无奈啊。 夜幕低垂,绮月居中灯火摇曳。 暗灯照影,一个宽袖锦袍的公子半卧在窗前的坐榻上,边翻着本古书,边眼含秋水地望着对面一个正襟危坐的胡服女子。 朱影此时脑子乱哄哄的一片空白,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晚饭后陆云舟把她喊来绮月居,却依旧只是这么像看叛徒似的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自己招认似的。 “云舟,你在看什么呢?”她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陆云舟翻了几页书,随口吟道,“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啊?”朱影已经准备好挨骂了,没想到他却念起了情诗,叫人好不适应。 陆云舟将书放下,从小炉上倒了杯温着的酒,放在朱影鼻子前面晃了一下,示意她喝一口,“曹子建的这首诗,花心你以为如何?”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这是……桂花酒。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朱影接过酒杯,怯怯地低头喝了一口,“曹子建心性高洁,诗自然是好诗。” “我年幼时,父亲宠爱妾室文娘,对我母亲多有虐待,更将我这个嫡子自六岁时起就流放在外。”陆云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那时每每看着天边的比翼鸟,就想若是父亲母亲也能比翼双飞,该是多好。” “唉,我还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云舟,你在哪里见过比翼鸟?”朱影长睫下垂,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不忍责骂,忽又睁开眼睫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我却是从未见过。” “在北漠见过。”陆云舟饮了酒,被她看得满面绯红,正是眼若星辰,面若桃花,“花心,我说这么多,就是想你明白,我绝不会像父亲那样宠妾灭妻,将来一定会一心对你,你……莫要再猜忌我了。” 第24章 中了古代的迷药 陆云舟觉得朱影针对青莲,定是发现了自己和青莲之间的事。 这事说来也不大,不过是女子之间的嫉妒,摆平一个女人,他还是有办法的。 他这话说得掏心掏肺,可对朱影却没有什么效果。朱影看一个男人,一般不听他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 “人皆有爱美之心,此事也怪不得你父亲。”朱影望了望宜书居的方向,“老夫人长得又是如此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花容月貌?在我眼里是形肖蛇蝎!”陆云舟说着便咬牙切齿,一点也不掩饰对那个人的深恶痛绝,“她自己在风尘多年,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她不思自省反以容貌丑陋为由,逼迫我母亲自绝!母亲拒绝,她竟然怂恿父亲将我丢弃在流沙之地多年,生死不问!” “老夫人当年这样对你,你如今倒是对她奉养有加。”朱影平时酒量不错,今日只不过喝了几口,怎么竟觉得有些困了,“云舟,你这是什么酒啊?” “她早年丧子,也算是遭到报应了。我又何必揪着以往的恩怨不放呢?”陆云舟低头温着酒,轻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女,嘴角勾出一个邪魅的弧线,“花心,你累了就睡一会儿。” 我·靠!这是……中了古代的迷药了! 朱影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只觉得眼前一黑,脑门冒汗,像是发着高烧一般。 不一会儿,那胡服女子就趴着桌案上不省人事。 陆云舟将人抬到睡榻上,便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烛,只留下门口的一盏暗灯。 随后他便也走到睡榻旁边,一一放下白色的帷幔。 反正陆家家主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应该是轻车熟路的。可今天他触到那少女的衣襟时,修长的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方才他在桂花酒里加了一味药性温和的迷药,他自己自然是早已服用了解药。 “花心,你的心既然留不住,我眼下便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陆云舟轻轻一笑,低声吐出一句,又趴在朱影肩上流出几滴清泪来,“世间美女在我眼中无不是毒妇夜叉,直到我遇见你……”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嘈杂之声从院中传来。 “朱小姐可在里面?” “我家大人找朱小姐有急事,快放她出来!” 是楚莫的声音,后面还跟着驹九和鸿十。 陆云舟眼神愤恨地擦去脸上的泪珠,低声朝着榻上的少女道,“花心你看,那个楚莫真是阴魂不散,又坏我们的好事。不过你放心,我明日就让他走。” 黄梨花木雕大门缓缓打开,窗外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进来。 一个长发半挽的俊秀男子,身披淡青色半透衣袍,站在门前,眼神扫过门外凶神恶煞的三人,神色淡然地问道,“楚少卿,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那玄色宽袖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怒气,面容虽然俊美,语气却是冰冷至极,“我找朱小姐有要事,事关案情,还请云舟公子放人。” “天气寒冷,方才花心饮了一些桂花酒暖身,眼下已经睡下了。”陆云舟侧身指了指睡榻里面,白色的帷幔低垂,那少女气息微妙,“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楚莫便一手将门推至全开,只身闯入了寝房内,“你与她还未完婚,如此于礼不合!” 驹九和鸿十等在廊下,片刻后就见他家大人横抱着一个身披胡服的女子出来,周身怒气催动玄色衣袍猎猎扬起,将那黄梨花木门踹得“砰砰”作响。 见三人走远了,那青色衣袍的男子仍倚靠在门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陆云舟长眉微蹙,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怒意,微眯双眸似在盘算什么。 花月居中此时还灯火通明,宋珍正焦急地等在院中来回踱步。 方才楚莫来“花月居”寻朱影,得知朱影被陆云舟叫走,就在厅中与宋珍喝了一会儿茶。 后来她久未回来,楚莫便急忙赶到绮月居去了。 “朱小姐怎么了?”宋珍看见楚莫抱着朱影进门来,连忙上前问道。 她心中有些吃味,但还是安慰自己,这人不是楚亦,若是楚亦,断不会如此。 “中了迷药。”楚莫看了宋珍一眼,便径直走进里间,将人放在床榻上,“宋珍,你帮她换身衣服。” “放心,交给我。”宋珍一见朱影的胡服外衣已被解下,又不省人事,心中便也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陆云舟与朱影有婚约,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何楚莫会如此生气? 换上衫裙后,朱影又睡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清醒,醒时看见床头坐着一男一女,二人沉默不语,神色都有些怪异,心事重重的样子。 “楚大哥,宋小姐,我怎么在这儿?”朱影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明明是在陆云舟房里,还中了迷药。 “是楚少卿送你回来的。”宋珍道,“我给你换的衣服。” “啊!是我一时大意了,”朱影一拍脑袋,又检查了一下衣服,便挣扎着坐起来,“多谢两位搭救之恩。” “以后你自己小心,别再被人给……”楚莫冷冷瞪了她一眼,又轻咳一声道,“看着挺聪明,怎么老是被人下药?还是个医女!” 楚莫这话说的不假,算上楚莫在幽兰院中遇袭那晚,这已是朱影第二次被人给迷晕了。 可也不能怪她,大唐无色无味的毒药太多,五花八门防不胜防,陆云舟又不讲武德,动不动用这招。 朱影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好好研究大唐的各种毒药,争取做个辨毒达人。 她记得好像陆云舟的房里有一本叫“千毒录”的古书,哪天去借来看看。 “案子怎么样了?”朱影扯开话题问道。 “暂且结案了,方泊自尽,青莲失踪,线索断了。”楚莫顿了顿,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何况,我也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 “你要走?”朱影难掩语气里的失望之情。 楚莫毕竟是她穿越以后遇到的第一人,都说小鸭子有印随行为,喜欢跟着孵化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或物到处乱跑,她觉得自己对楚莫大概也有点印随心理。 眼下印随的对象要走,朱影难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案已告一段落,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住陆家?”楚莫脸上依旧是冷冷的。 第25章 成交 何况刚才他明显已经将陆云舟给惹毛了,人家好心好意让他借住,他却去打扰人家春宵一度。 “我还没给你治病呢。”朱影说完,又看了一眼宋珍,有宋珍在,这病是没法治了。 “以后,有缘再见。”楚莫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又看了一眼屋外暗紫的天色,“天色晚了,我先回去。” 第二日,楚莫还有些犹豫想赖着不走,陆云舟却下了逐客令,说是家中马上要办喜事,要将院落腾出来给观礼的宾客们居住。 楚莫本来就脸皮薄,不久就与宋珍一起向陆云舟辞行,说是另有公务在身,搬离了陆家。 但是他始终觉得方泊动机不明,青莲也还未找到,因此有些不放心,便暂且领着驹九和鸿十,住在镇里最大的客栈九福客栈中。 宋珍自然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楚莫。 这女的平时看上去倒也挺正常的一个人,也会与楚莫保持距离。只是逮着机会一见楚亦出现,就又一脸幽怨地开始倾诉衷肠。 ~~ 九岭镇郊外的一处茶园里,此时凛冬将至,却还是郁郁葱葱,一片墨色。 茶园里有几间供采茶工人和茶商歇脚的房子,此时紧闭门扉,寂静无声。 一个青衣女子,长相普通,头发稍显凌乱,坐在屋内的柴堆上,冷得发抖。 “咚咚”几声,轻轻地叩在门上。 “青莲姑娘。” 是阿全。 青莲小心地打开房门。 阿全抱着一床棉被,还有些吃穿用物进来,“青莲姑娘,这么冷,怎么也不生火?” “我怕烟气将人引来。”青莲接过他手里的棉被,走到一个简易的睡榻旁。 “公子让你在此耐心等候几日,那楚问离另有要事在身,不可能在九岭镇中久留,待他一走,姑娘就可以回去了。这里有些吃穿用物,柴火也是够的……”阿全将东西堆在角落里,一面絮絮叨叨。 “回去?”青莲忧伤地望了望小窗外,“怕是不能了。公子的婚事定在何时?” “说是下个月。”阿全转头看着那青衣女子一声叹息,“青莲姑娘安心在此等候,别想其他的事。” 青莲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道,“公子被那朱花心迷了心神,早已……舍了我了。” “公子一生阅人无数,他常说美貌的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次想必也只是哄骗那朱花心上钩罢了。”阿全拾了几根柴火,放到炉中点燃,天真一笑道,“公子对青莲姑娘才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让我来看望姑娘了。” “阿全,你还小,不明白。”青莲寡淡的脸上现出一抹无奈的神色,“我与方掌柜,都只是他的棋子罢了。公子善谋,善谋的人……岂会有真心哪?” 她虽出身贫苦人家,小时候也读过几本书,后来跟在陆云舟身边,因为好学的缘故,便比同龄的女子更加心如明镜。 阿全也跟着叹了口气,“青莲姑娘,你要不要……逃走?若是像方掌柜一样……就晚了。” “不了。”青莲苦笑着摆摆手,“此次原是怪我被那朱花心摆了一道,乱了方寸,若是我再逃走,被人抓到不是更糟?还是听公子的话。” 小屋又高又窄的窗户外,是九川山绵延的山脉和云海。 望着这高山云海,让人心都跟着冰冷和空旷起来。 此时绮月居的寝房内,也有个穿着淡粉衫裙的女子,正无聊透顶,望着窗外绵延不绝的墨绿山色发呆。 “花心,我就说嘛,你还是穿衫裙好看,温柔多情,摇曳生姿,干嘛老穿胡服呢?”一个淡绿色锦袍的神仙公子,正靠在坐榻上半卧半坐,用眼神上下轻薄着她。 “我就是觉得……胡服的裙摆短一些,走路方便。”朱影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口·水好像快流下来了,便轻咳一声问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何事?自然是……商量你我的婚事啊!”陆云舟直起身子,嘴角微微一勾。 “嗯,你看着办。”朱影扫了一眼屋内成片的书架,忽然问道,“云舟,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本《千毒录》,上次你不在的时候,我随便翻了几页,还挺有意思的,想借回去看看。” “《千毒录》?那是吐蕃药学宝典啊,你想借?”陆云舟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忽而笑道,“其实又何必那么麻烦,你只要搬到我这绮月居中,便日日都可翻阅这里的藏书,到时什么千毒录,万毒录,还不都是你的?” “唉,不是我想借,而是……”朱影顿了顿,略显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云舟,你已不是第一次迷晕我了,我再怎么傻,也得学点本事防身?” “咳咳!”陆云舟连忙以袖掩口,轻咳了两声道,“我那是……情非得已。你放心,我用的都是药性温和的迷药,不会伤身的。再说,你虽然没给我用迷药,我却早已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又怎么算呢?” 朱影心想,这陆云舟巧舌如簧,说得倒好像是她的错一般。其实还不是青莲和江慧语此时不知所踪,他找不到女人罢了! 想骗我,没门儿! “不如这样,你将《千毒录》借我,以前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朱影作出一副吃亏的表情,又指着宽广的书架道,“今后咱们重新开始。” “依你。”陆云舟轻笑,起身去书架处取了一本封皮泛黄的古籍,走到朱影的坐榻边,挤着她坐下,手持着那本《千毒录》,做出一个神秘的表情,“但有件事,你也要依我。” “说!”朱影一把抢过《千毒录》,白了他一眼。 “下个月就成亲。”他眉眼一弯,似是打心底里开心。 “啊?你不是说明年?”朱影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她记得最初他说的婚期是三年后,可自从她从山崖下面爬上来,陆云舟就将婚期提前到了来年,本来想着至少还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怎么这么快又提前到下个月了?! 陆云舟低头凑近她的耳朵,轻声笑道,“我等不及了。” 朱影看着手里的《千毒录》,又扭头看了下眼前的神仙公子,咬牙点了点头,“成交!” 九福客栈中一位玄衣的年轻男子,正在一盏孤灯前翻看卷宗,忽觉得心口被什么暴击了一下,眼前一片繁星落花,看不清东西。 第26章 天凉寺 楚莫“啪”地甩下手里的卷宗,心烦意乱地打开门,让冷风灌进来。 净一大师说他这次离开长安是命中注定,还会遇见那个“命里人”。 楚莫在长安时,就因长相俊朗经常被人惦记,可他每次都是冷脸以对,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这位楚少卿虽然丰神俊朗,却有断袖之癖。 他虽然不是断袖,但的确觉得女人有些麻烦,无甚好感,因此之前想着要赶紧回长安去,以免招惹到那个“命里人”。 不曾想,眼下他居然又有些不想走了。 ~~ 第二日一早,陆老夫人忽然说要带朱影去天凉寺中进香。 朱影想着,与其整天面对着陆云舟那个阴阳怪气的人,不如陪老太太去山里面走一圈,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才走了一半的山路,她就后悔了,蹲在地上嗷嗷叫苦。 天凉寺并不在九岭镇中,而是在九川山的另一处山头上,这一下一上,就算是抄近路,也得半天才能到。 而且陆老夫人说,拜神要显诚心就不能坐车马,这可把朱影给累死了。 陆老夫人和她身边管事婆子春娘的腿脚倒是出奇的好,这也大大超乎朱影的意料。 “朱小姐,你这才走了几步啊?你就累成这个样子……”春娘见她又坐在石头上边喘气边喝水,就凑过来与她搭话。 “春娘,你与老夫人经常走这山路所以不觉得,这路又远又陡,可要了亲命了……”朱影倒豆子一般倒起苦水来。 “呸呸!这都要办喜事了,姑娘说什么要命的话,多不吉利!”春娘连忙堵上她的嘴,又鼓励道,“姑娘再加把劲,等到了天凉寺啊,就有斋菜吃了。”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天凉寺,感觉就是个冷清严寒的地方。 结果到了以后朱影才发现,天凉寺的香火很旺,不止是九岭镇,就连附近的村镇甚至陈州城中也有不少信徒来天凉寺上香。 天凉寺寺内狭小,香客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山路上,还在寺院门口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 各种卖斋菜和线香贡品的小摊一应俱全。 朱影瞥了一眼陆老夫人的背影,心想这文娘年轻时沦落风尘,嫁人以后又恃宠而骄,逼迫当家主母,显然是坏事做尽,怎么到年老了却忽然开始吃斋信佛呢? “春娘,你伺候老夫人多久了?”她拉着春娘小声问道。 “三十年了。姑娘问这做什么?”春娘觉得奇怪。 “老夫人她经常来这天凉寺上香吗?”朱影望着前方虔诚的背影。 ”年轻的时候不来。”春娘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前方瘦小的身影,“只因当年老夫人一连失去了丈夫和年幼的儿子,这才性情大变,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来这天凉寺上柱香。唉,也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总之姑娘,千万别在老夫人面前提当年的事。” “我知道了。”朱影说完,便又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的陆老夫人。 几人好不容易排队进入了天凉寺,陆老夫人带着她们一一拜过神,进完香,几人便相互搀扶着走下山门,打算一起去吃一顿斋菜。 忽然一个五十来岁的村妇,义愤填膺地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秋……秋娘?”陆老夫人看见那村妇,眼神有些闪躲,紧紧攥住了朱影的手,恨不能躲到她身后,“你不是……已经回乡去了吗?” “妖妇!你年轻时做过的孽,以为上几柱香就能赎罪了吗?”秋娘冷笑一声,便要动手打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忙抓着朱影挡了一道,趁此间隙,春娘便放下包袱,一把推开了那村妇。 “秋娘!你们大夫人是病死的,与我们夫人何干?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云舟公子!”春娘大喝一声。 “当年云舟还小,再加上你这妖妇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才会叫你母亲!就算所有人都被你蒙蔽了,我凌秋也不会!佛祖也不会!”秋娘骂了两声,见打不过春娘,便将一篮子贡品摔在青砖地上,拂袖而去。 朱影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细问,就低头尴尬地将那贡品篮子收拾了,放在路边。 “花心,让你受惊了。”陆老夫人倒是主动跟她解释了几句,“秋娘她……是云舟生母的贴身丫鬟,当年她主人急病而亡,便以为……是我害的。” “老夫人,你别放在心上。被人误会是常有的事。”朱影不知为何,对这位陆老夫人倒是心生好感。或许是因为她逆天的美貌,又或许是因为此人身上透出的不俗修养。 几人走出天凉寺,找了一家带遮阳棚的斋菜饭馆,吃完了午饭便打算回家。 吃饱喝足,又是下山路,不用费什么力气,朱影便轻松地四处张望起来。 “姑娘,算卦吗?”忽然一个身穿青色麻布长衫的男子手持一块幡布,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算命大师”几个大字,拦在了她们面前。 许是见她穿着富贵,年纪轻又没什么阅历的样子,“大师”在几人中径直就选中了她。 “不信这个。”朱影说完,便摆摆手绕了过去。 “人啊,莫说不信。”身后又传来那个“大师”的声音。 朱影回过头,又细细打量了一眼此人。 他看起来非僧非道,倒像个穷酸书生。年岁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半带书卷味,半带市井气。 “花心,大师既然叫你,必是有什么事,不如你就过去算一卦。”陆老夫人用手轻轻捅捅她,又指了指路边一处茶摊,“我与春娘到那边等你。” “也好,我去看看就回。”朱影咧嘴一笑,便转身向那个“大师”走去。 “算一卦多少钱?”她略带玩味地扫视着那“算命大师”的幡旗。 “算命大师”打量了她一眼,示意她到不远的凉亭中坐下,“姑娘要问什么?看相还是测八字?看相五文,测八字……十文钱。” “问……姻缘,看面相。”朱影随他行至凉亭处,便随口道。 “姑娘请坐。” 朱影将五个铜板放到石桌上,又侧身坐在石凳上,翘起了二郎腿。 大师连忙将五个铜板扫进袖中,又反复看了她几眼,才慢悠悠道,“姑娘想必是出身陈州城的大户人家,自小衣食无忧。” 第27章 皮影戏 眼下能穿得起锦缎胡服的,不是官家的小姐夫人,也是有些财力的商贾之家了。朱影暗道,这哪儿是什么大师?他这是看自己衣着光鲜,瞎揣摩呢。 朱花心从小生活贫苦,哪儿来的衣食无忧? “大户人家?”她故作不解状。 “也……也许并非大户,但也是富贵人家。咱们还是先说姻缘。”大师说着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 “嗯,你说。”朱影忍着笑看他擦汗。这人脸皮这样薄,怎么做这骗人的买卖呢? 见她没有继续反驳,大师松了口气道,“小姐将来的亲事,必然也是高门大户的如意郎君,虽则年岁相差得有些大……” “啊?”她又故意皱了皱眉。 大师的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只觉得这女子眼神犀利,不大好忽悠的样子,“是……是啊,姑娘貌美,令尊想必是要为姑娘往高处寻。那郎君家里吃穿不缺,仕途也是相当不错,姑娘虽是个续弦倒也……” 问姻缘的女子,大多是亲事还没有着落,那以后的事如何,还不是由着他说了? 眼下的女子十二三岁就已经说亲,这女子穿着富贵,却看着已过十五岁了还未说亲,想必是被家里当作官场或是生意场上笼络人心的棋子了,将来十有八九是要给人当续弦或是妾室的。 “停!”朱影一听“续弦”便心生不悦,这人的意思是她将来要给一老头当续弦? “大师,不如本姑娘来给你算一卦,不收钱。”朱影不想再听他胡诌了,挑眉笑道。 “姑娘也会算卦?请……说。”大师心想今天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怎么遇到一个厉害的杠精? “略懂一二。” 朱影翘着二郎腿摇了两下,便端详着他的表情缓缓说道,“大师想必不是专攻算命这一行?你是……打算参加明年会试的生徒,大概是刚下了学,来这里摆摊,想赚取一笔路费?”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大师忽然面露惶恐。 “看你不善言辞的样子,又故意将测八字的价格抬高,想必是不通命理,怕露了馅。”朱影扫了他一眼,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粗麻布袋,“衣着也……不甚阔气,还有……那个袋子里的藏书。” 书袋里面散落着几本《礼记》《诗经》和《易经》,还有几本其他的经书。若说《易经》还勉强和算卦能扯上点儿关系,另外几本就全是无关命理,而是科举明经必考的书目了。 “在下徐子辅,的确是……如姑娘所言。”徐子辅面色尴尬,手抖着将那几枚铜钱又放回了石桌上,“在下的确不是什么大师,姑娘如此聪慧,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啊。” “我不过略懂一点……读心术。无妨,这些钱就当是资助公子上京用的。”朱影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就起身告辞了,“后会有期。” “姑娘怎么称呼?”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询问。 她并未回头,只随口回答道,“朱影。” ~~ 从天凉寺中回来几日,朱影都躲在房中读《千毒录》,发现其中的确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毒药解药及其辨别方法。 或许是作者有些危言耸听,又或许吐蕃真的有许多奇花异草,总之让朱影觉得大开眼界。 朱影读这《千毒录》,并不为制·毒,而是为了学习辨毒方法,以免将来再被人给坑了。 这天,陆云舟忽然说要带她上街去看什么皮影戏。 她在房中闷了许多天,也觉得有些无聊,便答应了。 听说这几日从陈州城中来了一个有名的皮影戏剧团,今日正要在九岭镇中首演。 这家茶馆正是她与楚莫常来的那家,只是时移世异,今天那说书先生不见了踪影,在那说书的台子上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皮影戏台。 看皮影戏,要趁晚上,那幽暗中灯火独明又朦朦胧胧的气氛才最让人融入剧情。 刚刚傍晚时分,茶馆中已是人声鼎沸,男女老少聚了不少人,都探头探脑地盯着戏台上那面白色的幕布。 陆云舟早已定下了一个角度极好的雅座,虽没有与大堂完全隔开,却也有道薄薄的竹帘垂在四周,隔绝众人的目光。 “二位喝点什么?”一个跑堂的迎上来,又认出陆云舟,便眉开眼笑,“唉哟,是云舟公子啊?” 这家茶馆距陆家不远,老板与小二都认识陆家的人。 跑堂的一声惊诧,瞬间“刷”得吸引来许多围观的目光,台下的男女老少无不流着口水,隔着竹帘盯着这位传说中风流儒雅的陆家家主一阵猛看。 处在众人目光交汇处,陆云舟没觉得尴尬,朱影倒是觉得十分别扭。 “来壶香雨茶,再来一碟竹笋和桂圆糕。”陆云舟轻笑着说完,那店小二就下去张罗去了。 雅座的座位比普通的座位好一些,是带靠背的长凳,四个长凳围着一张小桌子。 朱影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东瞄西瞄。 她上一世看多了电影和电视剧,对这古老的皮影戏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忽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茶馆门口的台阶上走了上来。 朱影感觉脑袋像被敲了一下,瞬间从打瞌睡的状态中惊醒。 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和一个英姿飒爽的黄衣女子相伴着进了茶楼,边走边说着话,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那个月白衣袍的男子发觉朱影的目光,也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陆云舟顺着她的眼神,也发现了楚莫和宋珍,露出一个吃醋的表情道,“花心,皮影戏马上就要开演了,你往哪里看呢?” 朱影连忙端正坐好,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戏台子上。 谁知她不看了,那人却反而穿过人群挤了过来。 “哎哟,云舟公子,朱小姐,不知道介不介意坐一起啊?”忽然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由远及近。 紧接着也不等人回答,那男子就掀帘而入,身后紧跟着那黄衣女子。 朱影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是楚亦。 “楚少卿,不是说有公务在身,怎么还在这九岭镇中啊?”陆云舟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给朱影倒了杯茶。 “唉,案子是很多,也不知先办哪一个好。”楚亦困扰地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这九岭镇颇对我的胃口,舍不得走了呢。” 第28章 言情伤心 “哦?”陆云舟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给他。 楚亦掸了掸衣襟,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了云舟公子,不请我坐下吗?” “楚少卿请坐,宋小姐请坐。”陆云舟微微一笑,慷慨地指了指对面的两个空位。 “诶,坐到那边不就背对着戏台,怎么看皮影戏呢?”楚亦说着瞅了一眼朱影。 一张长凳上可以坐两人,她身边的确有些空位。 陆云舟连忙拉过朱影道,“花心,你与我坐一张凳子,把位子让给楚少卿和宋姑娘。” 一张长凳虽然可以坐两人,却有些拥挤。 好端端的突然要与陆云舟挤一个座位,朱影显然十分不满,但也没办法,只好不悦地瞪了一眼楚亦。 这人真是没事找事,好端端地又出什么幺蛾子! 楚亦也颇有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一撩衣袍在朱影刚才的位子上暂且坐下了。 宋珍凑到旁边正想要与他挤一张长凳,却见楚亦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只好不情愿地过去坐了。 “楚少卿与宋小姐真是郎才女貌,让人见了好生羡慕啊。”陆云舟笑着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多谢。云舟公子与朱小姐才是天作之合。”宋珍接过茶,恭维了一句。 陆云舟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眼角一弯如天上明朗的新月,“我与花心打算下个月初九成亲,两位若是到时还在山上的话,可一定要赏脸啊!” 宋珍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楚亦。 “多谢云舟公子好意,只是楚某还有些公事,要到沧州去,”楚亦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影一眼,“明日就要下山去。” “沧州?”陆云舟忽含情脉脉地瞥向朱影,“那好像……是我和花心初次相遇之地呀。当时我身受重伤,以为命不久矣,谁知上苍可怜我,竟让我遇到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女……” 楚亦白净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端起茶水微抿一口,“对了,云舟公子,楚某听闻……你十年前曾有一位红颜知己,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怎么了呢?” “十年前?”陆云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此时茶馆的小二正好来上小菜,接着皮影戏开演,一时扯开了话题。 那皮影戏演的是白蛇传。 朱影本来以为是十分俗套的剧情,没想到唐朝的白青二蛇没有现代剧中那么温柔贤淑,少了几分人性,多了几分妖性,打打杀杀的,可看度倒是很高。 当演到许仙被法海骗出家,拒见白蛇,白蛇一怒之下招来虾兵蟹将,水漫金山寺时,朱影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见“哇”的一声。 回头一看,原来宋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哭得肝肠寸断,将刚才喝的香雨茶混着糕点全吐了出来,随后就趴在桌上昏死了过去。 陆云舟显然吓了一跳,连忙招呼那茶馆的小二前来收拾污物。 楚亦想上去帮忙,但是他有洁癖,一时间也捏着鼻子僵在那里。 “宋小姐有郁症?”朱影斜着眼看了楚亦一眼,后者茫然地摊了摊两手。 朱影让小二打来一盆温水,用帕子给宋珍清理干净口里和胸前的呕吐物,又从袖中取出银针在她头上的穴道扎了两针,宋珍才渐渐苏醒。 宋珍本是侠女,性格也是豁达大度,但自从楚亦出事之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受刺激时还有干呕症状。 “宋小姐,那戏文里演的,都是假的,你……别往心里去。” 朱影也知道,对有郁症的人,这样的安慰之词根本就不管用。 幸好,她的症状看起来并不严重。 “我也知道不是真的,可是许仙他……”宋珍看了一眼楚亦,流出一汪眼泪来,后者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也未免太无情!” “宋小姐,你……听我说啊,”朱影扶她坐好,给她端了杯温水喝,“今后少喝浓茶,多喝清水,少看这些戏文,有空的时候去外面走走。你不是喜欢舞剑吗,没事的时候多练练剑。” 皮影戏演到白蛇被法海镇压塔底就完了。 宋珍对这个结局无法接受,一双眼睛无声地涌出泪水,又给哭肿了,朱影只好拉着她,给她讲了一遍后世白蛇传的喜剧结局,当讲到许仕林高中状元,祭塔后一家团聚,宋珍终于破涕为笑。 朱影觉得十分惊奇,大唐的小姑娘居然会喜欢后世那个温柔贤惠的白蛇,而她怎么就喜欢看大唐那个杀伐果决的白蛇呢? “你讲的这个白蛇传有没有依据?”楚亦“啧啧”两声,又冲着朱影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别是你自己瞎编的?” “关你什么事?”朱影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把宋珍给哄好了,他这是要拆她的台? 灯火阑珊的夜色里,四人一同走出了茶楼。 朱影拉着宋珍的手,临别又嘱咐道,“宋小姐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少看男人,多睡觉。言情伤心啊。” “多谢朱小姐今日相救,也多谢……你的提醒。”宋珍低头道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病症,却没有办法。 “你说这话不会脸红吗?言情伤心?”楚亦忽然绕到她身后小声道,“说了陪我去沧州的,怎么食言?” “我是说跟楚莫去,谁说要跟你去了?”朱影扭头瞥了他一眼。 说到底宋珍会变成这样,楚亦要付很大的责任。 “都一样。反正你别后悔,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楚亦说着,轻哼一声,一拂衣袖就潇洒地走了。 楚亦为人豁达,虽然对朱影有些不舍,可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他生平最不理解的就是宋珍这种钻牛角尖的人。天地宽广,还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哪能像这些女子一样整天爱来爱去,不思正事? 九岭镇,九福客栈。 山顶上刚下了一场冷雨,房中的黄衣女子冻得瑟瑟发抖,叫人忍不住怜惜。 房间不大,一桌一椅,一个小几,胡床,睡榻而已。 一盏孤灯摆在桌案上,照着一个修长英挺的身影。 “楚大哥,就让我跟着你。”宋珍拉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宋珍这辈子都不想走,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宋珍,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的楚大哥!”楚亦扯回衣袖,从袖中出一张帕子,折了两下,给她擦了擦眼泪,“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我也……不习惯。你一个人行路不安全,我派鸿十送你回长安去。” 第29章 山中清晨 “我不回去!”宋珍按住他给她擦泪的手,朱唇轻启道,“我知道你不是,但是你就不能假装是他……” “我……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假装?”楚亦抽回手,他对待女子一向温和,但也不是毫无原则,“你再这样下去会越陷越深,还是早点清醒为好。” 宋珍一听,又不舍地“呜呜”哭了起来。 “鸿十!”楚亦只好叫了鸿十进来,将宋珍领出去,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安静了一会儿,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又是一阵敲门声。 “大人,”驹九风尘仆仆地进来,单膝跪地,双手托着一封帛书禀道,“方才长安来的密旨。” 楚亦凝神将圣旨接了过来,又挥挥手,驹九便退了出去。 打开帛书一看,原来圣上又有新的案子交给他,让他暂且不要回长安,前往江南道。 清晨薄雾中,一辆青蓬马车正停在山路上。 驹九坐在驾车位上回头了望,山道上扬起一片烟黄的尘土。 一个身披铠甲,身材魁梧的将领策马而来。 “楚少卿!这就要走了吗?”赶来的人跳下马,原来是杨刺史手下的司法参军魏章。 “魏参军!”马车中的人闻声探出头来,明显刚睡醒的样子,“本官还有要事,不能久留。此案暂时告一段落,本官自会向圣上禀明,多谢杨刺史的多方协助。” “楚少卿客气了,杨大人要下官护送大人下山。”魏章指了指他带来的一队骑兵。 “不用了,本官既然走了,那凶手没理由再继续追杀。”楚莫又望了一眼山上隐隐约约的城镇和楼宇,“反倒是这九岭镇中的事,让本官忧心。还要烦请魏参军多多留意。尤其是陆家……” “楚少卿放心,下官暂且就驻扎在这九岭镇中,料那歹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魏章抱拳施礼道。 “如此就拜托了。”楚莫赞许地颔首,拱手算是告辞,身体后倾着缩回马车内。 随着车帘在眼前合上,楚莫不禁想,魏章此人武艺高强,又忠肝义胆,倒是不错的人才。他留在杨尚手下实在是可惜了,若有机会,定要为圣上将此人招揽过来。 朱影这日清晨早早便醒了,裹着件厚实的外衣蹲坐在窗前,望着落月居的方向。 晨雾淡淡,像人的那点似有还无的心情。 窗外又是一个阴天,八分黑暗,两分亮光,犹如那昏昏沉沉的案情。 “朱小姐,秋娘来了。”一个小丫头轻轻敲门,向里通传道。 “秋娘?”朱影挠头想了想,是上次在天凉寺中遇见的那位,丁瑞书从前的丫鬟,“请她进来。” 这几日听闻她找来了陆家,说想见一见陆家家主。 秋娘从小陪在丁瑞书身边,对陆云舟也是照顾有加,因此陆云舟便留她在陆家参加半个月后的大婚之礼。 这几日秋娘除了到丁瑞书曾经住过的蔷薇院中凭吊故主,就是与陆云舟叙旧说当年的事,一口咬定丁瑞书当年是被文娘害死的。 陆老夫人不想听她的指控,便一直称病,躲着不出宜书居半步,连每天的白粥宴也省了。 朱影仓促地穿好衣服,又用手抓了两下头发,就见木门“吱吖”一声开了。 “朱小姐。”一个满头灰白头发的老妇人步履蹒跚走了进来,向她行了个礼。 这些年来,秋娘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她比文娘大不了几岁,却看着像是两代人一般。 “秋姨快坐。”朱影微笑着说完,便让她在靠近的软垫上坐了下来,又让小丫鬟上茶。 秋娘也算是对陆云舟有养育之恩,身体又不好,她便也随陆云舟唤她一声秋姨。 “小姐生得好模样。”暗淡晨光里,秋娘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欣慰笑道,“若是大夫人还在世,见到公子与小姐一对璧人,定然会欢喜。” “多谢秋姨的夸奖。”朱影也端祥着面前的老妇人,她穿着寻常村妇的衣裳,举止却是极有规矩,“秋姨可是大夫人的陪嫁?” “正是。”秋娘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水,又看着朱影笑道,“小姐比大夫人好命。” “我?”朱影指指自己,莞尔一笑,“我有什么好命?出身贫苦人家,从小受尽蹉磨……” “姑娘状若天仙,又有云舟公子真心相待,就已经比大夫人幸运百倍不止。”秋娘缓缓喝了口茶,眼神迷茫似乎又在回忆前事。 “大夫人可是出身长安大户人家?”朱影试探着问道。 秋娘苦笑一声,“岂止是大户,我家小姐是丞相丁礼的次女,谁知嫁到这与世隔绝的九岭镇,却受到陆连海那卑鄙小人的虐待,否则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公子说大夫人是病逝,我信,可他怎么不问问大夫人是如何得的病?” 丁礼曾经贵为丞相,丁瑞书出嫁时想必也是十里红妆。 恶劣的东西消失了也激不起什么波澜,美好的东西被毁却极考验人心。也难怪秋娘多年以后仍旧为丁瑞书鸣不平。 “为何不报官?”朱影最听不得这种不平事。 “报官?陆连海自己就是陈州刺史。”秋娘抬起眼睫看着她,“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要说在乱世,就是太平盛世也没人会管这些家事。” “那大夫人为何不传信回本家?” “九岭镇与世隔绝,当年的山道更加陡峭,传信回京谈何容易。”秋娘望着窗外的晨光叹了口气,“送出的信有十来封,都被文娘那贱人中途截了下来,事后更变本加厉地虐待夫人。” “秋姨,你喝杯茶消消气,”朱影坐直起身子,看着秋娘浑浊的眼眸道,“公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她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就记在了心里。 世间万事,不能要求公道永远都准时,但有的人相信公道会来,有的人则认为公道已死。她和楚莫是前者,那犯人明显是后者。 “瞧我,说这些干什么?小姐如此样貌,绝不用担心重蹈大夫人当年的覆辙。”秋娘又眼角微弯,嘴角浮起一个神秘的笑,“而且云舟公子说了,他对小姐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 朱影也不知道要怎么理解陆云舟这句话,只好尴尬地笑笑。 若是没有那天在书房的所见所闻,她或许还可以信他。 第30章 受伤 如今她的打算是,既然穿越到了这里,只要陆云舟不要太过分,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拉倒。 “朱小姐?”秋娘见她走神,连忙唤她回来,“老身这次来,其实是……有个东西想送给姑娘。这几日家中有些急事要赶回去,云舟公子和小姐的大婚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 秋娘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个粗麻布包着的锦囊来,双手递到朱影手里。 朱影打开锦囊一看,是个浑厚温润的翡翠镯子,“唉呀秋姨,这么重的礼,我怎么能收呢?” “小姐切莫推辞,这镯子是我当年离开陆府时,大夫人所赐。我这老婆子戴着有什么用?如今给小姐,是正正好的。”秋娘布满皱纹的脸上欣慰地一笑,“希望小姐将来……能与公子一心一意,白头到老。” 她这么一说,朱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朱影不是不相信有爱情,她只是不信有长久的爱情,白头到老什么的,的确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也不好拂了秋娘一番心意,朱影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先收着,将来若是……云舟变了心意,我再传给那人。” “小姐说的什么话呢?!”秋娘佯装生气道,“公子对小姐的真心,那是有目共睹的。” 待秋娘走后,朱影正想着收拾收拾去吃早饭,陆云舟就来了。 小丫鬟正在给朱影梳头,陆云舟则慵懒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等候。 “方才秋姨来过了,她可曾说要你好好照顾我?”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宽袖锦袍,披着白羽披风,更显得超凡脱俗。 “没有啊。”朱影随口答道。 “唉,秋姨这就偏心了啊,跟我说话的时候就让我要好好照顾你,跟你怎么不提这事?”陆云舟望着铜镜里的美人,稍稍有些入神。 “啊!红薇,你梳疼我了!”朱影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又望着镜中映出的俊美男子,浅笑回忆道,“说起梳头,还是青莲的手艺好,若不是她如今不在,真想把她要来给我梳头。” 陆云舟听了这话,仿佛被噎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恢复常态道,“青莲没这个福气,若是她回来,你想怎么样都依你。” 朱影沉默了一会儿,没做声。 饶是她会揣度人心,对感情之事也没几分把握。 “走,咱们一起到花厅那边去,我也还没吃早饭呢,有些饿了。”待她梳好头,陆云舟便挽起她的手,二人一起向花厅行去。 满园初冬景色,萧瑟寒凉。 “云舟,你的手……可真冷啊。”他虽然紧紧攥着她的手,手心却没有一点温度,仿佛这人就是冰做的一样。 “你冷吗?”陆云舟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解下白羽披风,给她披上,又帮她拢了拢胡服的领子,“都怪我出门的时候没给你拿一个手炉。” 阴沉沉的天气里,二人牵着手在回廊石道间穿梭,像极了那些沉醉在感情里的男女,看不清前路,却依旧携手。 “啊呀!”陆云舟忽然脚下一滑,当场就蹲下身去,捂着脚踝痛得爬不起来。 山顶潮湿,那鹅卵石道上有些青苔,容易打滑。 “云舟,你怎么了?”朱影看他的样子是真的痛,便俯下身问道,“扭伤脚了吗?” “是啊,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行得路了。”陆云舟叹了口气,在道边一处平整的石块上暂且坐了下来。 “哪儿就严重到走不了路了?我看看!”朱影将他的靴袜褪下,发现那白皙的脚面上果然有一大块乌青,关节处很快肿得像个馒头,“还好,没有骨折,回去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唉,这没几日就要成亲了,我偏偏受伤,只怕到时候动不了,新婚之夜委屈了你。”陆云舟说完,便笑弯了眼角,拿余光偷瞥了她一眼。 朱影脸色一红,扯开话题道,“这点伤冷敷一下就好了,我再给你开副方子……” “你是怕受委屈,想赶在成亲之前治好我?”陆云舟勾了勾嘴角。 “再胡说就不给你治了!”朱影站起身,作势要走。 “不胡说了,不说了!”陆云舟连忙捉住她的手,又解释道,“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总是想受伤……” “看见我就想受伤?!”这简直刷新了她的三观,真不知道陆云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正是,受伤……然后让你给我医治,照顾我,就像在沧州的时候一样。”陆云舟扶着她站起身来,“你是医者,我是病人,我会听你的话。” 朱影愣怔了片刻,苦笑一声道,“云舟,以后要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我可不得空给你医治。” ~~ 九川山下的陈州城,西北两面是高高的九川山脉,东南面临着黄河。 陈州城中屋角飞檐,人来人往。 眼下正是入冬,街上有不少卖炭和冬季补给的商家。 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俊朗男子领着一个灰布劲装的侍从走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大人,为何不到杨刺史府中休息?”驹九快步跟上了那披着大氅的男子,“客栈中毕竟简陋了些。” “圣上旨意,要我们即刻前往江南道,今日只是途径陈州,住一晚,买些补给而已,何必要打扰杨尚?”楚莫转头瞥了一眼客栈的陈设。 比起九岭镇中的九福客栈,这间客栈宽敞多了,只是楼下熙熙攘攘的有些吵闹。 鸿十领着宋珍回长安去了,拴马和买补给这种活儿就全都落在了驹九头上。 楚莫刚进了房间,打算研究一下新案子,驹九就“咚咚”走上楼来。 “大人,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驹九脸上写满了刚刚发现八卦的兴奋。 “驹九,让你去拴马,又跑到哪里去看热闹了?”楚莫蹙眉不悦,他对驹九带回来的八卦通常不感兴趣。 “大人,我真没看热闹!这次是那个江慧语自己撞上门来的!”驹九连忙解释道。 “江慧语?”楚莫耸了耸眉,“她不是失踪了吗?” “对啊,可我刚才就在陈州城中看见她了!她刚才就在街上,疯疯癫癫地抓着我又哭又笑……”驹九嫌弃地拍了拍衣襟,“我差点脱不了身。幸好江家的两个婆子上来,将人给拉走了。” “江慧语疯了?”楚莫微眯双眸,诧异问道。 第31章 唐朝蓝胡子 驹九从桌案上的茶壶中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了起来,“听她家的那个丫鬟小梅说,江慧语上次失踪之后,江家人搜寻数日无果,本来都打算放弃了,结果有一日,江司马因公务外出,竟然在晋县的街上发现了她,这才将人带回。” 楚莫冷冷看了他一眼,驹九这才赶紧帮他家大人也倒了一杯水。 “晋县?”楚莫望了一眼窗外,“晋县离陈州城步行也有两日路程?江慧语怎会到了那里?” “晋县在九川山东麓,想必是那些山匪将她丢到了晋县。江慧语回家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驹九喝着水,叹了口气道,“想是在那些山匪手中受了些蹉磨,才会神智不清。堂堂江家大小姐,居然变成这样,实在是可怜啊。” “驹九,其他人说是山匪也就罢了,那晚你与我见过那些刺客,你觉得他们是山匪?”楚莫眉头紧蹙,盯着驹九。 “说起来,那些刺客的武功和装备,都比山匪强多了。我还以为这九川山上的山匪都如此厉害呢。”驹九晃了一下脑袋,忽然开窍,“莫非是犯人?” 楚莫思忖了片刻,嘴角微微一勾道,“走,咱们去……拜访一趟江司马。” ~~ 山顶上空气又湿又重,冷得叫人不想出门。陆府中此时却是张灯结彩,一副忙碌景象。 过几日就是陆家家主大婚,已经有些宾客陆陆续续到访,陆云舟和陆老夫人这几日也忙着接待宾客,没空管束朱影。 朱影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研究《千毒录》。 书中说,一种叫“枝繁草”的东西可以用来辨毒。 这东西看着有些像她前世在花店中看到过的一种边角料,制作花束的时候,放一两支“鲜花”,其余都用“枝繁草”填充,就显得整个花束特别充实。 《千毒录》中说“枝繁草”制成的小药丸,放入无色无味的迷药或毒药中,就会瞬间让毒药的气味放大百倍,让人觉察出来。 这可真是好东西,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别人下毒了。 朱影记得后山的山坡上好像就长着一些这种植物,便收拾了一下,披着厚厚的披风,扛着个布袋,装着一把小镰刀出门去割草了。 明月当空,远处的屋舍处灯火阑珊。 小山坡上泥土微湿,此时大部分花草都已经凋零了,一片荒凉。 朱影提着一只油纸灯笼,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大丛枝繁草,便取出小镰刀咔嚓咔嚓割了起来。 忽然,她觉得一阵阴风袭来,远处像有一丛鬼火般的莹白光亮,还在跳动着。 朱影不怕鬼,但是她怕人。 此地荒无人烟,万一碰到个山匪什么的就糟了。她迅速将枝繁草装进布袋里,手握着小镰刀,警惕地瞪着那团幽幽的光芒,“什么人?” “咳咳!”冰冷的空气里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那人运着轻功,又轻轻跃了两下,待走近了面前,朱影凝神一看,果然是他。 “楚亦?”她盯着那身莹白色的衣袍,试探着问道。 “怎么?”楚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着脸问道,“你眼里只有楚亦?” “不是……”朱影觉得太委屈了,他又没说话,她不看衣服哪分的出来?“你这身衣服不是楚亦的吗?” “谁说我就不能穿白的?”楚莫不屑地扫了一眼她的装扮,“大晚上的,来割草?” “是采草药。”朱影将镰刀别在腰间,上前两步端详了他一会儿,“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你呢,准备好嫁人了?”楚莫望了望那红灯绿瓦,灯火阑珊处,一片红红火火的灯笼彩绸。 “差不多。”朱影扛起布袋子,就准备走,“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陆云舟不能嫁!”楚莫忽然冷声道。 朱影猛地扭过头看着他,“为什么?” “他是疑凶。”楚莫眉头一蹙,“手上有不少人命。” “疑罪从无。”朱影放下布袋,望了一眼前方黑漆漆的路。 “我在山下见到江慧语了。”楚莫夺下她的布袋子,“刚才我和驹九去拜访了陈州司马江鹤。” 朱影明白过来,他每次要拜访人的时候,通常就会由楚亦代劳。看来他拜访了江鹤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上山来了,所以还来不及换下这身白色衣袍。 “你查到证据了?”她好奇地问道。 “江司马跟我说了一件事。十年前陆云舟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那女子貌美清高,来自长安,名字……好像是叫张希。”楚莫微眯双眸,看了朱影一眼,“你记起来了吗?刑部张侍郎的女儿就叫张希。” 朱影左右转动眼眸,心下有些乱。 她曾经听说陆云舟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后来不了了之,“那张希的脸怎么换到了郑满身上?” 楚莫冷冷看了她一眼,“不仅如此,我怀疑……眼下江司马府中的江慧语,也不是真的江慧语。你最近……还见过林娥吗?” “啊?”朱影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没有,林娥有好久都没找我扎针了。听香丫说,林娥病情好转,回乡去了。难道你怀疑……” “江司马府中的江慧语疯疯癫癫,见到我还十分害怕,那症状与林娥十分相像。”楚莫说着,伸手将朱影头上粘着的几根野草拂掉,语气又缓和了几分,“这么多年,陆云舟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见朱影有点吓傻了,他又决定再补一刀,“你若是不怕死,就尽管嫁给他好了。” 说完就幸灾乐祸地偷瞥着朱影的反应。 “我没说不怕死啊,”朱影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拉住他的袖子道,“你这回上山,就是来救我的?” 她小时候喜欢看《格林童话》,里面有一篇叫蓝胡子还是红胡子的故事,讲的就是一个杀妻惯犯,当时就觉得特别恐怖,没想到竟然让她穿越到唐朝来还遇到一个蓝胡子。 “我是觉得此案还有线索可查,就上来看看,若是查不出来,我马上就走,还有很多重案要案等着我呢。”楚莫冷哼了一声,却没有挣脱她的手,“至于你这出尔反尔的人!我才懒得救!” “别别!我这几天也查到一件事,也许会对你有用的。”朱影连忙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第32章 水仙有毒 “什么事?”他低头看着她讨好的表情,心情大好。 “听说陆云舟的生母丁瑞书,是当年那位丞相丁礼的次女。” “丁礼?”楚莫蹙了蹙想了想。 大乱之前的朝中高官,如今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人了。 “我再帮你查,明日我就去找找林娥,看有什么线索。”朱影又双手合十,恳求地看着他,“我可不想像张希和江慧语一样被人杀了割下脸来,死了都没脸去投胎……” “哼!”楚莫又是冷哼一声,“你怕什么?不是要与那陆云舟白头偕老么?你去啊!” “不不!我跟你去沧州,这回不骗你!”她抬手发誓,“我之前就是想着疑罪从无,又挺喜欢这九岭镇的风景,而且云舟对我也挺好……” “我下一站去江南道,你也跟我去?”楚莫晶莹的眸中闪着一抹怪异的光芒,幽深而内敛。 “去哪儿都行。不过我对江南道又不熟,”朱影从他手里拿回装枝繁草的袋子,又重新扛回肩上,踢了踢脚下的泥土,“你带着我……怕也是个累赘。” “反正驹九和鸿十也是累赘,多你一个不多。”楚莫冷着脸说完,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灯火,帮她提起灯笼,“快回去,一会儿该看不见路了。” 天色太黑,一盏小小的灯笼根本不足以照亮前路。 朱影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他周身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流光,宛如一盏明灯,“你送我。” “……” 楚莫想了想,自己是夜探陆府,算是个刺客,还穿着白色衣袍,这样大摇大摆的不是等着被抓么? 可又不忍拒绝美女的邀约,“我送你到有亮光的地方。” 二人便相伴而行,直到灯火明亮的角门处才分开。 ~~ 第二天吃完早饭,朱影就独自来到了林娥的院子外面。 如今林娥不在,院门也没上锁,她敲了两下就兀自走了进去。 那两个婆子都不在,只有香丫还在打扫院子,看见朱影连忙迎了上来。 “朱小姐!” 香丫咧嘴一笑,将手里的扫帚放下,又向她行了个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林娥呢?”朱影随意扫了一眼院中,见空荡荡的,之前堆在院中的那些锅碗和煎药用的炉子都撤了。 “林娥她回乡了呀!”香丫请她到树下一个石桌旁坐下。 “她脸上有伤,又有癔症,你们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回乡呢?”朱影坐了下来,香丫就去屋里端来了茶水。 “小姐有所不知,云舟公子治好了林娥的病,这才放她下山的。”香丫给她倒了杯茶,望着远方道,“林娥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云舟他还会治病?”朱影有些诧异,想起他寝房内的确有许多医书。 但是这精神分裂症可不容易治愈啊,陆云舟又是怎么治好林娥的呢? “云舟公子当年在外云游,学了一身本领,不仅会治病,而且医术高明着呢。”香丫又拾起扫帚,边扫着院子,边笑道,“当年老夫人每每患病,也是云舟公子给医治的呢。” “香丫,你可知道,云舟当年去了何地云游?” 若是他医术高明,又怎会需要自己给他医治?几次三番,难道都是骗她?朱影隐隐觉得陆云舟深不可测。 香丫停下扫地,思量了片刻,“听府里的嬷嬷们说,当年老爷有意让二夫人的儿子云雾公子继承家业,便将云舟公子赶出了府去,说是去西域的留缘寺里带发修行,实则是让他在外边儿自生自灭呢。” 此处位于陆府边缘,没有外人,想到朱影是未来的家主夫人,香丫就打开了话匣子,将她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 “那后来呢?”朱影低头喝了一口茶。 “后来?后来有一日,云舟公子就忽然从留缘寺回来了,说是悟到了佛法和医理。当时正值二夫人得了痨病,老爷心疼得紧,就让云舟公子给二夫人医治。结果不久之后,二夫人果然病好了,大夫人却突然病逝。唉,大夫人也真是命苦,才跟亲生儿子团聚没多久就……” 香丫说着,又为丁瑞书难过起来。 “痨病?”朱影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站起身,谢过香丫就跑了出去。 绮月居中幽香阵阵,一个宽袖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坐在窗前,手指中捻着一朵娇嫩的水仙花。 桌案上一个玉石花盘中盛着浅浅清水,当中摆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石头,还有一株优雅清丽的水仙。 一个身穿藕色衫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四下里扫了一眼,便向窗前款款行来。 “水仙花?这花好看,可惜有毒。”朱影在他对面的软垫上坐下,看着花盘中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花心,你穿衫裙真是好看。”陆云舟上下端详了她一番,眼角微弯道,“你也喜欢这水仙花?” “嗯,小时候家里养过。水仙花色清冷,像个君子。”朱影望着水仙微微出神,“云舟,你上回煮的蒙顶茶呢?我忽然想喝。” “好,我给你煮。”陆云舟微微一笑,便起身端来小铜炉,点上炭火,慢悠悠煮起茶来。 “云舟,今天我想试试,煮茶给你喝。”她望着他微微一笑。 陆云舟怔愣了片刻,嘴角一勾道,“好。” 她的脸仍旧是朱花心原本那张绝色的脸,眼神中却多了一些他不熟悉的决绝与冷漠。 “尝尝我的手艺。”朱影煮好茶,便小心翼翼端到陆云舟面前。 “嗯,味道不错。”清茶入口,陆云舟微微一笑。 窗外云雾散去,日光耀耀,快到中午了。 朱影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趴在桌案上睡着的锦衣公子,便站起身来,开始在绮月居内翻找线索。 绮月居中本来就没有多少下人,青莲失踪,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又支走了门口的小厮,现在就可以放心查找了。 三面大书柜,她推也推不动,若是有密室的话,她推测应该有机关。 可是所有的陈设,包括那盆水仙花,她都检查过,并没有机关, 朱影急得满头大汗,难不成她的推理有误? “当~” 忽然她手上的翡翠玉镯不经意间碰到书柜,清脆响了一声。 “秋姨?”她手摸着玉镯,想起一个地方来。 刚准备出门,一阵冷风从窗棂吹入,桌案上熟睡的身影墨发飞扬。 第33章 蔷薇院 朱影瞥了一眼桌案上清瘦的身影,心生怜悯,便跑去榻上抱了一床薄被来,给陆云舟披上,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关上窗户,这才离开了绮月居。 蔷薇院。 她记得秋姨说过,陆家大夫人,陆云舟的生母丁瑞书以前住的院子叫蔷薇院,而那个院子一直空着。 若是她的推断没错,蔷薇院可能就是第一案发地。 文娘当年得了痨病,也就是肺结核,这种病在唐朝应该是不能治愈的,可是陆老夫人这些年却没听说过犯病,连咳嗽都没有。 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陆云舟带回来特效药物治好了她,要么她不是文娘。 她凭记忆找到了蔷薇院的入口。 这是一座朱瓦高墙的院子,与陆府中其他院落迥然不同。 虽然院墙久经风雨已经有些斑驳脱落,看着却还是极有气势。也难怪,丁瑞书毕竟曾经是丞相之女,陆府的大夫人。 院门落了锁,朱影上前敲门。 “姑娘,你找谁呀?”一个身穿黑色布袍的清瘦老头出来应门。 老头的眼睛大片留白,似是有眼疾。 “老伯,我姓朱,是秋姨让我来的,”朱影说着,取下手上的翡翠镯子给他看了一眼,“秋姨说她前几天落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让我来找一找。” “啊,是秋娘啊,她年纪大了,总是丢三落四的,”老头目光呆滞,但只看了一眼那翡翠镯子就认出了秋娘的镯子,便将门开大了让她进去,“老头我眼神不好,你自己去里面找。” 蔷薇院中栽种着满园的蔷薇花,只是此时并未开花,看起来就像一丛一丛墨绿色的荆棘。 屋舍内陈设如常,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桌案上都还摆着新鲜瓜果,看起来就像主人只是暂时外出未归似的。 朱影在大堂内寻找了一圈儿,并未发现异常,就走入寝房内。 丁瑞书的寝房与普通贵族妇人的房间并无什么不同,蔷薇色的帷幔随风而摆,奢华的木制桌椅和梳妆台。 只是梳妆台上没有镜子。 想到丁瑞书经常因容貌而被文娘耻笑,朱影也可以理解她不愿照镜子的心情。 除了镜子,寝房内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刚想离开,忽然注意到西墙上镶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璧,白玉色泽柔和,光滑得可以照出人影来。 朱影眯着眼思忖了片刻,便快步走向西墙,盯着那玉壁端详起来。 整个蔷薇院都没有瓷器玉器,连水果托盘用的都是木质,说明主人不喜欢照出自己的影子,那这玉璧……定然不是丁瑞书还在世时安放在这里的。 朱影上前仔细看了一阵那面玉璧,用手又摸又敲。 玉璧上刻的是月下鸳鸯的图案,只是那轮明月看着有些怪异。 她摸了摸那玉壁上的圆月,发现竟然是个按钮可以按下,按下之后玉璧就像一扇门似的打开了。 这玉壁厚实坚固,门内无疑是个重要的密室。 她略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现在跑出去喊人,可是又怕像上次在瑞云庄一样被人趁机转移了物证。 想着眼下是中午,大白天也没什么好怕的,朱影就迅速钻了进去。 玉璧又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 待走进去,穿过一道黑暗的回廊,她才发现这间密室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暗无天日,而是有一扇巨大的天窗,天窗镶着薄薄的白玉,透着明亮的日光。 眼前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 正中央屋顶上垂下四面白麻布制成的帷幔,一直垂到大理石地板上,将中央区域围成了一个小隔间。 朱影掀帘而入,随后就被帷幔中的景象惊呆了。 目之所及与她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极为相似。 这是一间手术室! 白亮的日光,一张极为简单的手术台,台子上铺着白麻布,旁边还有一个放灯具、刀具和缝线的工具台。 朱影明白过来,瑞云庄中那间密室只是个幌子,或许也在那里进行过某种实验,但这里才是换脸手术真正的执行地。 她低头从那工具台下方拉出一个抽屉来,里面放着密密麻麻的缝线和一些装着类似药品的瓶瓶罐罐。 当日驹九他们在瑞云庄中发现的缝线只是很少一部分,大概只够用来给尸体做些简单缝合。 朱影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换脸手术这么大的工程,怎么可能在瑞云庄中那么小的空间之内完成? 而蔷薇院,人迹罕至,空间广大,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些药品,也比瑞云庄中那些晒干的阿芙蓉精致多了,想必瑞云庄只是阿芙蓉的中转储存地而已。 她摇晃了一下那几个瓶子,猜测其中是制成麻醉药品的阿芙蓉制剂,或许还有预防感染和排斥的不知名药物。 朱影从白麻布围成的“手术室”中退出来,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密室的一角还放着一个黑色大木箱,她觉得有些蹊跷,便缓缓走了过去。 木箱并未上锁,只有一个木栓虚掩着。 “啪嗒。”木栓掉落在地。 她硬着头皮按着箱盖,刚要打开,忽然听到一个清哑的男子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开。” 朱影回过头,看见陆云舟逆着光的身影。 他身披白羽披风,长发有些凌乱地自然扬起,面上虽然阴暗而看不清神色,阳光却在他周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里面……是尸体吗?”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问了。 陆云舟靠近了她,坐到木箱的盖子上,轻轻一笑道,“不告诉你。” 朱影脑海中快速转了一周,眼下她是应该撒腿就跑还是应该怎样。 陆云舟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眼神中忽明忽暗,亦正亦邪,“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逃走,先想着活命为好。” “你怎么醒了?我明明……”朱影后退一步看着他。 “你以为照着《千毒录》中记载的方子,就能迷倒我了?那书是我师祖所着,我早就研究透了。”陆云舟理了理鬓发,慢条斯理道,“婚期将近,这几日就委屈你在这里等一等。待完婚之后,我就带你去北漠,咱们还可以……交流医术。” “你少骗我!你不过是看上我这张脸,想杀我就直说!”朱影也懒得跟他啰嗦,直奔向来时的玉壁石门,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第34章 凛冬将至 “云舟,你在里面吗?”门外忽然传来陆老夫人的声音。 厚实的玉壁无声地打开了,陆老夫人和那个黑衣老伯站在门口。 重见光明的朱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呼救,刚伸出手拉住陆老夫人的衣袖,忽毫无防备地被一脚踢倒在地。 这一脚踢得极重,她顿时跌在地上,连喊也喊不出声,只觉得肋骨上疼得快要昏死过去。 想不到那那瘦削的老头功夫如此了得。 “张伯,手下留情!”陆云舟连忙赶了过来,扶起朱影靠墙坐到一个软垫上。 “云舟,此女不能留了。你不忍动手,让张伯来。”陆老夫人明媚的眼眸扫了一眼密室中,朱唇轻启。 想不到这往日慈眉善目的女人竟然如此狠毒,刚才还想向她呼救,她却要自己的命! 朱影吓得死死抓住陆云舟的手。 “母亲!你不是说很喜欢花心的吗?”陆云舟反握住朱影的手,转头看向陆老夫人,“怎么却要杀她?” “妇人之仁。云舟,母亲已经没什么好活的了,但是你……”陆老夫人难掩悲伤,凄美的脸上泪如天山冰雪融水,“你还年轻。所以,母亲不会让人害了你!” 一旁的张伯闻言,就要上前抓人。 朱影吓得瑟瑟发抖,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这老头的对手,何况刚才还受了伤。 “母亲!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剂方子,能让人忘记前尘?待我和花心成亲之后,我就让她忘记前事,然后带她去北漠,再不过问世事。”陆云舟跪在地上,郑重朝陆老夫人磕了两个头。 陆老夫人见他一腔真挚,轻拨了下手中的佛珠,叹气道,“也罢,只是这几日,就将她关在此地,交由张伯看管。若是她试图逃走,则生死与人无尤。” 陆老夫人说完,就带着张伯离开了密室。 “伤到哪里了?”陆云舟回头抱住朱影,心疼地问道。 “没事。”朱影一手捂着肋骨,一手推开他,又望了眼天窗透下来的日光,“云舟,你初次见我,可是设计好的?” “是。”陆云舟微笑颔首,眸中有些精光闪动,“我见你长得好看,便见色起意,想娶回家做夫人,所以才假装受伤……” “不,你不是想娶我,你是……想要我这张脸。”朱影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此时因为害怕和痛苦脸上失了血色,更显得苍白无比。 陆云舟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有能让人忘记前尘的方子?”朱影咬着唇问道。 “没有。”陆云舟苦笑道,“你我同为医者,当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方子,若是有,也与杀人无异了。” 要人忘记前尘,除非毁掉一切记忆和思维能力,那人也如行尸走肉,或是植物人般了。 白玉天窗透下的日光,照在人脸上清晰无比。 朱影此时才看清,他的脸上不知不觉爬上了些细微的皱纹,变老好像就在这几日间。 “不,你不是医者,也与我不一样。”朱影捂着伤处吐出一口血沫来,觉得刚才应该是伤到肺了,“既然没有那样的方子,为什么要救我?” 朱影能忘记今日所见便罢了,若是不能忘记,则永远也不可能接受他。 陆云舟应该很清楚这点,既然这样,又何必救她? “只因你刚才临走之时,给我披上了被子。”陆云舟淡淡地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锦帕给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又将帕子放到她手里,“你在此等侯几日,待成亲之后,我就带你去漠北,做一对比翼鸟儿。”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朱影看着他俊逸的背影离去,厚实的玉壁在他身后合上,忽为原主朱花心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心痛。 他们二人初见之时,就已满满的都是套路,注定不会是什么神仙眷侣了。 初冬寒风凛冽。 九福客栈中,一个玄衣宽袖的公子正望着窗外渐渐西落的阳光微微出神。 昨夜朱影说要去找证据,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正在失神中,忽然屋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不像是驹九。 接着是怯怯的敲门声。 “谁?”楚莫警惕地问了一声。 “是我,楚大哥。” 是个女子声音,可是不是朱影。楚莫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宋珍? 她怎么又回来了? 楚莫无奈地打开门,对着门外的女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珍,你……你别叫我大哥了,我与你同岁。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他绝望地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都是无奈。 “我在路上想了想,还是不能……不能放下楚亦。”宋珍也是愁眉苦脸的。 “我不是楚亦!” 这时鸿十才迟迟追上楼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大人!她……她不肯回长安!” 楚莫心烦地看了鸿十一眼,“让你押送一个女人都押送不了,尽给我添乱!” 鸿十心里也很委屈,要是一般的犯人,他早就押送回长安了,可这是威远将军的女儿,不能上手铐脚镣,哪儿是押送啊?简直就是伺候她,她不走了,自己又能怎么办? 何况这女子有郁症,动不动寻死寻活的,鸿十也怕出事。 鸿十虽然懂礼,但是做起事情来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样子,实在是为楚莫所不喜。这是要是赶上驹九,二话不说就把人用麻绳绑回长安去了。 “罢了,留下来也行,但是不许吵我!”楚莫叹了口气,刚想把门关上,又对着鸿十道,“鸿十,我正好写了封信,你给我快马加鞭送回长安,这回绝不可出错!” “是!” 楚莫便从屋中的桌案上取来一封信交给鸿十,“记住,要亲手交给寺卿大人!” “大人放心。”鸿十说完就下楼牵马去了。 楚莫将宋珍赶到另一间客房,便又坐在窗前等待朱影的消息。 “大人!大人!” 刚安静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叫喊声,这回是驹九。 有时候你在等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不来,其他的人全都来了。 楚莫无奈地打开门,“又有什么事?” “属下在山道上抓到了阿全。”驹九拱手禀道,“已经交给魏参军看管了。” “是那个瑞云庄的伙计阿全?”楚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驹九身后的木墙,“走,去看看!” 上次楚莫交代了之后,魏章就一直带着兵马留在九岭镇中,悄悄盯着陆家和瑞云庄。 第35章 阿全 瑞云庄自从上次出了事,一直也没有开张。 方掌柜被抓后,店里的几个伙计全部审了一遍,魏章见没有什么异常就又放了。 这回楚莫回来重查此案,决定要再审瑞云庄的伙计,可一直没有抓到阿全。 “啊?这就去?”驹九忙得还没有吃晚饭呢。 “这就去!”楚莫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不敢有片刻耽搁。 魏章带着兵马驻扎在九岭镇的驿馆内,驿馆中本来也有两班懒散衙役,魏章一来就让他们回家去了。 驿馆中关押犯人的牢房就在马厩旁边,远远就闻到一阵马粪的气味,楚莫不禁蹙了蹙眉,“驹九,你去把阿全带出来,到驿馆的茶室中来见我。” “是!” 不多时,就见驹九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白净少年来了。 那少年看见楚莫,就自觉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却没行礼,也没喊“大人”。 驹九与阿全年岁差不多,倒也没有为难他。不然按着驹九的性子,估计要一脚踢到他向楚莫行礼才行。 “阿全,我们见过面了,你知道我是谁。”楚莫冷着脸,看了一眼那少年。 少年面容白净清秀,穿的虽然简朴,倒也干净。 “知道。楚少卿。”阿全一改往日遇人三分笑的态度,此刻别说逢迎了,好像连话都懒得说,说的那句“楚少卿”,不知是在打招呼,还是在自言自语。 “方掌柜的事,你必然知道。”驿馆的士卒上了茶,楚莫便端起来,“你如此年轻,还有父母在……” “大人不必用我父母来威胁我,我跟着方掌柜七八年了,”阿全抬起头,歪着脑袋看向楚莫,嘴角还有一抹怪异的笑容,“做的都是本分生意,卖些衣物和料子而已。” 阿全不过才十四五岁,跟着方掌柜七八年,就是说他从七岁开始就在瑞云庄,方泊就像是他半个父亲,相比之下,他与亲生父母的感情可能很淡。 方泊在狱中自尽,他认为楚莫要为此负上责任,因此才会态度如此消极冷漠,还带着几分嘲讽。 “大人,别跟他啰嗦,不如用刑!”驹九建议道。 楚莫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忽然想起年纪与他一般大小的朱影,动了恻隐之心。 “阿全,郑满在你们店中呆过?她换上的那张脸可是来自一个叫张希的长安女子?”楚莫身子前倾,仔细看着阿全的表情,“你们把张希怎么样了?” “不知。”阿全语气平静,好似全无在意。 一个对人命淡漠的少年,是最棘手的。生死大事,都不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说明这人的心底已经硬如磐石,没有是非公道之心了。 “方掌柜……养育你长大,他可曾说过,以后要你做什么?”楚莫忽然转移了话题。 跪在下面的少年,肩膀忽然动了动,轻声道,“掌柜的说,要我……学会了手艺,自己下山去开一家店。” 楚莫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掌柜说的没错,手艺的确是很重要,可是人立于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手艺,而是心性。” “为何?”阿全缓缓抬起头,好奇地望向楚莫。 “方掌柜手艺如何?”楚莫将茶盏放下,盯着下跪的少年。 “掌柜的自然是……”阿全眸中有些茫然。 “方泊天纵英才,不仅会制衣,还精通各种奇门异术,可惜他四十出头,就作为杀人犯死在狱中,不仅死了,而且身败名裂,为人唾弃。”楚莫帮他回答道,“你是非不分,就算学成了手艺,将来又有何用?” 阿全眸中微闪,呆愣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们是给郑满换了一张脸,但是我不知道那张脸的来历。” 楚莫明白过来,张希来九岭镇时是十年前,阿全那时候还是个小孩,自然没有印象。 陆云舟必定是用了某种办法保存人皮面具,让它几年后还能使用。 “你说的‘我们’是谁?谁给郑满换的脸,方泊还是陆云舟?”见阿全口干舌燥,楚莫便让驹九给阿全喝了一口水。 阿全喝完水,缓缓说出了实情,“是云舟公子和掌柜的两人,我给他们打下手。” “在瑞云庄的密室中?”楚莫盯着下方的少年。 “在……在陆家的蔷薇院中。” 阿全刚说完,楚莫就忽然站起身,向身后的驹九交代了一声,夺门而出。 一片漆黑夜色中,他先去了朱影住的花月居,发现大门紧锁,待潜入院中,发现房内也没有人,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想到阿全说的蔷薇院,可他居然不知道蔷薇院在哪儿,正打算一间一间这么找过去,忽然感觉被人跟踪了。 此人武功卓越,发出的戾气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楚莫警惕地扫了一圈周围,又没有看到人影,想要运轻功,却发现经脉大乱,内功无法运作。 他曾经听长安的净一大师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武功的境界叫做“化境”,达到了化境的人,不需要肢体接触,就能将气势和功力传到对手周围,让对手感到极大的压迫感,以至于无法运功。 想不到陆家竟有如此高手,真是小看了陆云舟! 楚莫感到头脑一片眩晕,本来在树木上穿梭的身影就从枝叶间跌落下来。 天旋地转。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楚亦忽然醒了。 见此情形,楚亦连忙一个筋斗翻滚过去,降低了落地的速度,又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将将避免了摔破相。 娘的!一醒来就是这种生死时速! 楚亦摸了一下磨破的右手,左右扫了一眼。他也感觉到了那高手的戾气。 看来今日此处不宜久留,他趁着心智未乱,还能运功,便赶紧一跃上了高墙,兔起鹘落间出了陆家。 还好,那高手也并未追来。 陈州城,刺史府。 一个长须美髯的男子正坐在堂上,审讯一个跪在堂前的美貌女子。 这女子杨尚之前见过,她是江司马的女儿江慧语。谁也没想到,她上次失踪之后,好不容易寻回不久,竟犯下命案。 江慧语回家之后不服管教,还失手将丫鬟小梅给掐死了。 而且这疑凶有些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堂前审了几句就让杨尚觉得十分头疼。 “下跪何人?” “民女……江慧语。”江慧语低着头怯怯地道。 第36章 这张脸也是假的? “大人,楚少卿的信。”忽然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外面进来,递上一封书信。 杨尚匆匆打开信,看后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跪着的江慧语,“大胆人犯,还不从实招来!你到底是谁?” 那跪着的女子忽然掩面哭了起来,“大人饶命!民女……不是江慧语……” 一旁听审的江司马听了大惊失色,颤抖着声问道:“那我的女儿慧语呢?” ~~ 陈州陆家,蔷薇院。 密室之中只有白天有日光,夜里漆黑一片。 朱影在这里算起来已呆了一天一夜,外面有那个武功高强的张伯看守,偶尔会给她送些水和吃的,她也不敢逃。 想到那个“手术台”上曾经躺过的人,她也不想去睡,便将白麻布帷幔都扯了下来,铺在地上。陆云舟走的时候把白羽披风留给了她,她夜里就裹着披风睡在地上。 这天夜里,她又浑浑噩噩地枕着软枕睡着了。 隐隐听见玉壁门外有些细微的脚步声,还有渐渐靠近的灯火。 那是陆云舟的脚步声。 玉璧无声地开启,银白锦袍的修长身影穿过廊道迈了进来,抖落了头上沾着的雪子,将灯笼放在桌案上。 “外面下雪了?”朱影翻了个身,坐起来。 她也不知道时辰,只觉睡得有些头昏。 “入冬了,花心。”陆云舟微微一笑,举起手里提着的篮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吃的?” “你就知道吃。”陆云舟从篮子的上层端出一盅汤和一碗饭来,“上回你说想吃鱼,我从鱼池里捞了一条黑鱼给你补身体,让小厨房去了鱼骨炖的汤,快来吃。” 朱影忍着肋骨的疼痛爬起来,向着光亮的地方走过去。 她此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灯下看着像个女鬼一般。 “花心,你不过关了一日,怎么邋遢成这样了?”陆云舟嫌弃地捂着鼻子,觉得她身上都有味儿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关上一日试试?”朱影看见鱼汤两眼放光。 她有一个多月没吃过鱼了,就坐在胡椅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陆云舟刚想从篮子里拿出喜服的手颤了一下。 本来想让她试试衣服,憧憬着亲手给她穿上嫁衣,可见她这个邋遢样子,陆云舟又完全没了心情。 “我还带了这个来。”他缓缓将红绿相间的喜服捧出来,放到小几上,面色绯红,“你有空的时候试试尺寸,没几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 “嗯,放着。”朱影一边吃鱼,一边瞟了一眼那喜服。 搞不懂古人,红配绿,能有多好看? “你不喜欢?”陆云舟看出她有些排斥的眼神。 “不不,挺好看的。”朱影吃完了饭和鱼肉,将汤也喝的一滴不剩,又眯眼望着陆云舟俊秀的脸,“云舟,我今天打开那个箱子看过了。你这张脸该不会也是假的?” 那箱子里面收着一些精心保存的人皮面具,有男有女,都是肤白貌美,只是放在溶液里面委实吓得人一身冷汗。 油纸灯笼的朦胧火光中,白衣公子绝美的容颜让人难辨真假。 若他真是丁瑞书的儿子,按照遗传来说,不应该长成这样啊。 陆云舟坐到她旁边,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把脸,又给她理了理头发,沉默着没说话。 “你这张脸也是假的?!”朱影惊得在他脸颊上揪了两下,又伸手探入他脑后的头发,想找一找那个疤痕。 墨发轻飘的俊朗男子任由她摸着后脑勺,轻轻一笑道,“是真的。” 她一脸窘迫,“倏”地缩回手,陆云舟这才转过身,背靠着桌案,叹了口气道,“我形肖父亲。” 陆云舟的父亲陆连海当年是陈州第一美男,官拜陈州刺史,在诗书方面也造诣颇深,简直就是当时陈州众少女的梦中情人。 “你当年在外云游,发生了什么事?”朱影将油纸灯笼移近了他的侧颜,发现那张侧颜如雕塑般精致俊朗,“回来后,又做了什么?” “我在龟兹的留缘寺遇到了先师雅克。七岁那年我生了重病,是先师救活了我。”陆云舟低着头,好像在说着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先师不仅救活我,还教会我一身的医术。” “可你为何不用这医术来治病救人,反要做些坏事?”朱影将灯笼移开,转头望着前方的虚空道,“自古以来,世上就有医者和鸩者,两者技术不相上下,所为却南辕北辙。你为何要当后者?” 医者救人,鸩者杀人。 “坏事?何为坏事?”陆云舟冷笑道,“当年母亲差点被文娘逼死,父亲当时已经病重,若我不做些什么,待父亲死后,庶弟继承了家业,母亲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杀了文娘便好,为何还要给你母亲换上文娘的脸?”朱影略带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见他此时神色温和,看不出半点恶意。 “是母亲……她自己要求的。”陆云舟一手扶额,叹了口气,“她一生不得宠爱,眼见父亲快要死了,便想借文娘那张脸,重得父亲宠爱。” 朱影万分震惊。 一个女子是有多渴望丈夫的宠爱,才会宁愿换上妾室的面容。 “文娘母子,都是你杀的吗?”朱影说完,见陆云舟点了点头,咬着唇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事情解决后你完全可以洗手不干,为何又害了张希,还有那后面许多的女子?” 陆云舟一手揉着太阳穴,十分心痛的样子,“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杀人。自从杀了文娘,我对貌美的女子就有了厌恶之心,反倒是与长相普通的青莲亲近。母亲说青莲门第不高,要我下山去寻一个妻子回来。我就在长安郊外遇到了张希,得知她是刑部侍郎之女,便将她带回九岭镇,是真的打算明媒正娶她。可是张希对青莲百般刁难,竟致青莲小产,她的所作所为,让我想起当年的文娘……” “你就杀了她?”朱影倒吸一口冷气,这人杀了张希之后,八成是心理变·态了,然后就不断依靠自己的姿容,下山专门骗些美貌的女子上勾。 陆云舟缓缓点头,陷入回忆中,“本来青莲想让我将张希的脸换给她,可是我害怕那张脸,便换给了一个梧州女子。” “郑满?为何要换给她?”朱影问道。 第37章 尸山血海 “郑满本来在梧州就犯了偷盗之罪,逃亡出来,无处可去。她相貌黝黑可怖,在哪里也没人愿意收留,我见她可怜,便命方泊收留了她。”陆云舟握着她的手,对着吹了一口热气。 “她换上张希的脸之后欣喜异常,说要去山下的花花世界闯一闯。”陆云舟望着朦胧的灯火,轻笑一声道,“谁知道,她恶习难改,竟然将大理寺的人引了来。” “云舟,你知错吗?”朱影握住他的手道,“若是你知错,我陪你出去认罪,向楚少卿求情,或许……” “错?我本是好意,要帮那些因相貌丑陋而被人嫌弃的女子重生,”陆云舟眼中闪过亦正亦邪的光芒,迷茫地看着她道,“何错之有啊?岂知她们换了脸之后,还是过不好这一生,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换脸难换心。 在那些换脸的女子里,或许有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人生的,但是多数却还是走上了旧路。 况且女子面容美丑都有各自的难处,尤其在这乱世里,红颜薄命的比比皆是,美貌而为世所不容的也大有人在。 “云舟!”朱影打断他的申辩,“就算你是好心帮那些苦命的女子,可你处心积虑谋害的那些美貌女子呢?她们除了长得姿容艳丽之外,又有何错?” “她们若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和陆家家产,又怎会被我轻易骗上山?还有一个俏丽的丫鬟名叫黄鹂,她仗着自己貌美竟敢欺负青莲!”陆云舟冷哼一声,又缓下语气,忧伤地看着她道,“花心,你与她们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朱影想起自己差点也成了他的猎物,能活到现在实属侥幸,不禁一阵后怕,“我也贪图你的美貌和家产,我也欺负青莲啊!” “自从你从山下回来之后,我总感觉,你不是以前的朱花心了,我……越来越喜欢你。”陆云舟说着就将她环在身前,温言软语地想要亲近。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朱影猛地推开他。 被一个杀人犯看上是什么感觉?朱影现在忽然能理解那些被害妄想症的患者有多可怜了,大概就是如同她现在这样的处境,总觉得有个坏人在暗处盯着自己,想要害自己。 “为什么要改?”陆云舟扬了扬眉,眸中现出几许张狂之色,“你不是说贪图我的容貌和陆家的家产吗?这些待成亲之后,都是你囊中之物啊!还有我的那些藏书,你喜欢,都送给你!” “……”朱影也不知道跟这个变·态还能说些什么,怎样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月黑风高,天上正落着小雪。 两个黑色的身影如飞鸟一般划过陆府上方的夜空。 驹九听说了陆家那个高手的事,他师从净一大师,武艺精湛,便信心满满地想来挑战一番。 长安高手如云,但是自从离开长安,驹九还从未棋逢对手,因此对这个陆家的高手十分好奇。 楚亦看出驹九脚下生风,还在兴奋地东张西望似的,不悦地蹙眉道,“驹九!别忘了我们今夜是来干什么的!” “是!”驹九连忙收敛心神,跟上他飞驰的脚步。 他家大人跟他说要来后山挖宝,还让他带上了小锄头。 后山距离陆家的主建筑较远,中间又隔着大片荒无人烟的树林,因此可能不在那高手的警戒范围之内。 二人顺利就到了后山的苗圃。 楚亦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将山道旁原有的灯笼点亮了,又环视了一眼四周,指着那围着竹篱栅栏的地方,“驹九,你去那边的蔷薇园里挖一挖。” 根据阿全的供述,又联想到朱影先前说的,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陆云舟藏尸之处。 “是!” 驹九取下腰间别着的小锄头,也不知道要挖什么,但是他家大人说要挖,就只好挖。 蔷薇早已凋谢,现在连枝叶都被风吹倒了一片,泥土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驹九一锄一锄挖下去,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泥土的颜色才逐渐由深变浅,露出一些新土来,看起来并不是种花的黑土,而是后山原有的红土。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蔷薇园就已经被他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有半人多深。 “大人!”驹九忽然惊讶地后退了半步,从嗓子后面低声喊了一句,“有……有……” “尸首?”楚亦正在不远处把风,听见驹九的声音就转过头来。 “一只手!”驹九猛地抬起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再挖!”楚亦提着灯笼走近了些,他自己有洁癖,不干这活,“小心别挖坏了那些尸首。” 想来最初朱影在此处捡到了某位死者的金簪,只是想据为己有,也并未起疑。只是青莲做贼心虚,就趁她不备将她推下了山崖。 驹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挖。 待坑又挖大了些,二人静了片刻都没出声,驹九忽然将小锄头一丢,大步跳到坑外,开始躬身呕吐起来。 楚亦挑着灯笼,一手捂着鼻子,蹲下身子看了一眼。 这哪里是尸首?这是尸山血海啊。 层层叠叠的尸首,有的只剩下白骨森森,有的皮肤下的血液还未流尽,一个个脸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漆黑空洞,即使是寒冬时节,仍有些蛆虫在坑底啃噬着。 此情此景,看了让人只觉坠入地狱之中。 “驹九!你即刻去找魏章来,带人包围陆家,然后进蔷薇院拿人!”楚亦站起身,望了望远处的灯火,想起一个人来,“我还有些事要去做。” 驹九郁闷极了,他这次出来,连那个化境高手的影子都没见到,还乱挖了一通恶心的尸首,差点没把胃吐出来。 “大人!我跟你一起去!那高手就在陆家,万一……”驹九见他欲独自前往陆家救人,连忙阻拦。 “放心,我这几日悟道,武功大有提升。”话音才落,楚亦就跃上了道旁的一棵大树,“定能全身而退!” 他这是瞎说八道。 楚亦除了脑子比楚莫灵活一些,体力和功夫都是一样的。 驹九只好奉命出了陆家,急急去寻魏章去了。 初冬的树叶已落尽,夜空中飞着亮晶晶的雪子。 楚亦黑色的身影在那些交错的树干间轻跃了几下,脚尖一点树枝即走,向着那灯火明亮之处去了。 第38章 化境高手 他心里忐忑,陆云舟显然是个杀妻狂魔,此时朱影正处于极度危险中,若是按照最糟糕的剧本来,或许她早已经命丧他手,不在人世了。楚亦越想越着急。 若是晚了一步,他怎么向楚莫交代?楚莫这小子虽然愣头愣脑,总是对朱影冷言冷语,其实他对朱影存了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楚亦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若是朱影就这么死了,他能怪自己一辈子。 蔷薇院中此时灯火通明,北风阵阵,将细小的雪子吹到了屋檐里来。 一个瘦削的黑衣老头正坐在屋檐下的一张藤椅上,悠闲地摇着二郎腿,像是在等着什么。 老头的眼睛因为眼疾,大片留白,视线模糊,可这不影响他的感知能力,相反,他能感觉到院中每一片雪落。 “少爷,有人来了。”见陆云舟提着篮子出来,老头也并未起身,只转头说了一句。 “哦?”陆云舟撑起伞,就打算离开,“张伯,你看着办。” 陆云舟刚要走,那黑衣人就从院墙上一跃而起,轻轻落入院中。 “云舟公子,今日怎会在这里?”楚亦收敛起往日慵懒无赖的神色,目光中透着一丝认真和焦急。 “楚少卿?”陆云舟指了指蔷薇院,淡然一笑道,“此处是亡母的故居,今夜是亡母生辰,我来拜祭一下,有什么不对?” “朱影在哪里?”楚亦懒得跟他废话,长剑出鞘。 “她是我未婚夫人,为何要向你交代去处?”陆云舟忽然心生不快,嘴角却还挂着一抹笑,“楚少卿夜闯我陆府,来者不善,就是为了一个女人?” “少废话,将人交出来!”楚亦能感觉到他身边的老头内力深厚,却顾不了那么多,一跃而起,剑端直指陆云舟。 张伯只是动了动手掌,就见一阵掌风将楚亦吹落在地,身形如同一片枯叶般无力。 “这位老伯竟然就是那晚的化境高手,楚某真是失敬了。”楚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凤眸打量了一眼其貌不扬的老头,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不知前辈名号?” 世上化境高手屈指可数,长安城中他知道的有数人,此外北漠和南海,听说还有几个,却不知这九川山上竟然也有化境高手存在。 张伯并未开口,倒是陆云舟替他回答了,“张伯是我母亲本家来的护院,他已年迈,又患有眼疾,早已退出江湖多年,还请楚少卿手下留情。” 说罢,陆云舟轻蔑地一笑。今夜有张伯在此,这位楚少卿单枪匹马,必死无疑了。 是丞相丁礼府中的护院?楚亦的脑中快速思索了一阵,想起一个人来。 净一大师曾经说过,他俗名张缘,有一个弟弟,也是他的师弟,俗名张由,法号了清。了清后来还俗,去了丞相丁礼手下任职,多年前忽然不知所踪,原来竟来了这九川高山之上。 “了清大师。陆云舟作恶多端,你何必护着他?”楚亦手腕一转,剑尖朝下指着地面,拱手作了一揖,平心静气道,“在下是长安净一法师的弟子,今日来陆家,只为寻一个叫朱影的姑娘,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楚亦其实说谎了,驹九和鸿十才是净一法师的弟子,自己只不过是经常跟净一大师对弈聊天,偶尔学了个一招半式而已。 张伯听到净一的名号时,怔愣了片刻,旋即淡淡笑道,“原来是长安来的故人。看在净一的面子上,我今日饶你不死,你且走!” “求了清大师指点,那位朱姑娘在何处,是死是活?”楚亦又不甘心地问道。 “了清早已死了,我是张由。”张伯模糊的眸子微动了动,缓缓站起身道,“朱姑娘还活着,只是你若要见她,我就不能再放你离开。劝你还是速速离去!” “张伯,别跟他废话,杀了他!”陆云舟指着楚亦,眸中露出一阵冰冷彻骨的杀意。 这十几年来,张伯已经久未杀人,只是帮着陆云舟做些看家护院的活儿,如今要他重操旧业,也有些犹豫。 “云舟,这位公子是我师兄的徒儿,我不想杀他。”张伯转头看了楚亦一眼,“你快走!” 听说朱影还活着,楚亦哪里肯走? 他一个箭步上去,想挟持陆云舟,却被张伯一个掌风击退。二人又过了几招,楚亦就被拍出一丈远处,跌落在地,输了个彻底。 他的武功也就是在朝廷的官员中能排个前几,遇上真正的世外高手,根本没有胜算。 天色将明,密室之中天窗处透着些微白亮光。 一个伤重的黑衣男子躺在那张“手术台”上,无力地仰望着天窗。 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半梦半醒地趴在他旁边,侧头望着桌案的方向。 刚才陆云舟把人丢进来时,脸色黑如锅底,要不是张伯不让他下杀手,这人早就没命了。 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扛到“手术台”上,又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肋骨断了一根,内伤也极为严重。 “你完了,外面那个张伯可厉害了,前几天我挨了他轻轻一脚,肋骨就差点断了。你受了他全力的几掌,不止骨头断了一根,怕是连内脏都已被震碎了。”女子缓缓说道。 “那还能活命吗?”男子幽幽地问了一句。 “若是没有内出血,应该还行。不然就要做手术……可我不擅长。”女子转过头来看向他,眸中如有繁星秋水一般,“陆云舟擅长,可他肯定不会给你做。” “手术是什么?”男子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望着天窗,轻笑一声道,“算了,生死有命。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啊,阿影。” “怎么是你?”朱影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她刚才见他一身黑衣,还以为是楚莫呢。 “你这反应……我好伤心啊。”楚亦捂着心口,重重喘了口气,“不过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谁要跟你死在一起?”朱影白了他一眼,迅速走到门口,耳朵贴在玉璧上,回头对着“手术台”上的人道,“陆云舟他舍不得杀我。” “啊?他不是杀妻惯犯吗?”楚亦后悔不迭,“早知道我就不来救你了啊!” “嘘!有人来了。”朱影听着外面细微的脚步声,眉头忽然紧蹙,撒腿跑回来,“糟了,是老夫人!陆云舟舍不得杀我,老夫人可不会手软!” 第39章 书儿 楚亦此时受了内伤,站不起来,只能努力抬起头,拧眉看了一眼门边,“是丁瑞书?” “楚少卿真是聪慧。”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从廊道尽头传过来。 朱影此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躬身躲到了白色的台子后面。 玉璧石门无声地打开,一缕亮光伴着两个鬼魅般的黑影投在大理石地面上。 陆老夫人款款迈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身穿黑衣的瘦削老头。 “都说长安楚问离手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陆老夫人扫了一眼混乱的密室内,用手轻掩口鼻,又向身后的张伯使了个眼色。 张伯便脚步轻轻地走过去,像提着只大鹅似的将朱影抓了过来。 楚亦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 朱影直接就滚在了地上,绝望地抱住陆老夫人的脚踝瑟瑟发抖。 晨光初现,丁瑞书的脸色白里透红,娇艳犹如朝霞,眼神却如黑夜一般幽深。 “花心,我本十分喜欢你,”丁瑞书低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些怜惜之色,“可你好奇心太重,会害了云舟。我宁愿云舟恨我,也要为他扫清障碍。你能理解一位母亲的心吗?” 朱影吓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慌里慌张地涕泪横流。 妈呀,这不就是要杀我的意思?! 张伯刚要动手,就听楚亦冷笑了一声,“就算你杀了她,陆云舟也活不了多久。” “你说什么?”丁瑞书猛然抬头,怒视着“手术台”上躺着的人。 “本官已命人将陆家围住,就凭张伯一个人,你以为能抵千军万马?”楚亦强撑着坐起来,费力地斜视那华服妇人。 此时院中忽然一片嘈杂,许多虽然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伯,别听他的,快杀了这女人!”丁瑞书抬脚挣开朱影,关上玉壁大门,沉着地坐到墙边坐榻上,看着楚亦笑道,“张伯虽不能抵千军万马,却能护着云舟全身而退。而你们……就陪老身一起死在这里。” 张伯手中掌风又起,朱影吓得闭上了眼睛。 这毕竟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化境高手,光是那煞气给人造成的压迫感就已经让她思维暂停,毫无还手之力。 “书儿……书儿!” 正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母亲……母亲?”丁瑞书颤抖着举起手中的佛珠,指着楚亦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丁相几年前过世,丁老夫人却还在世。”楚亦忍着身上的剧痛,眯着眼道,“你们母女四十年未见,我让鸿十接她来见见女儿。” “书儿,你受苦了!”那老妇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夫人,是老夫人啊。”张伯也停下了正要落下的杀手,迟疑地看向丁瑞书。 一墙之隔,丁瑞书早已泪流满面。 当年她嫁到陆家,被陆连海和文娘百般虐待,派人传书回家却屡屡失败。 陆连海假冒她的笔迹,派人给丁家传假消息,家里人都以为她过得很好。 就在丁瑞书几乎绝望,打算自尽之时,有一天,她母亲却派了张伯来。 都说是母子连心,原来丁老夫人虽然接到报平安的家书,却总是梦见女儿在陆家出事,便派了张伯前来助她。 往事如烟。 密室之中的中年妇人低头苦笑了一声,便命张伯打开了玉璧石门。 清晨庭院中雾气未散,外面不说有千军万马,也有上百个铠甲武士,整齐地列在蔷薇院的院中。 站在最前面的是驹九和魏章。 丁瑞书也是见过世面的,见此情形并未失了方寸。 只见一个身着绛色华服的美妇人,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瘦削的老头,镇定地走出密室。 淡淡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犹如驱散了多年的阴翳和缠身的恶疾。 丁瑞书仰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晨光,忽觉脚步轻松,神态自如。 “陆老夫人,我家大人在哪里?”驹九手握利剑,扬声问道。 丁瑞书并未看他,倒是张伯一个凌厉的眼神,让驹九立刻不敢大声喘气。 “书儿?”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鸿十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过来,待看见眼前的丁瑞书时,又迟疑地停在一丈远处。 “母亲!”丁瑞书忽然朝着那老太太“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 一旁的张伯也连忙跪下,向那老太太行礼道,“老夫人。” 当年丁老夫人派张由南下,到陆家襄助丁瑞书,不久却听闻丁瑞书病逝,而张由也不知所踪。 想不到两个人居然都还在陆家好好地活着。 “你真是书儿?”白发老妇人将信将疑地走到华服美妇人身前,握住她的手颤声问道,“我的书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丁瑞书只是跪着,没有说话。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书儿……”白发老妇人忽然将丁瑞书搂进怀里,凄声问道,“书儿,他们说……是云舟杀了文娘母子?” “母亲,不是云舟,都是我。”丁瑞书抬起沾满泪痕的眼睫,朱唇轻启,“是书儿有罪,我嫉妒文娘美貌,才让张伯杀了她,换上她的容貌。书儿有罪!” 此时,驹九和朱影已从密室之中扶了楚亦出来。 “驹九,去请云舟公子来。”楚亦微哑着嗓音说了一声。 “是!” 驹九刚走到丁瑞书母女身旁,那绛色华服的美妇人忽然抢过他的佩剑。 众人眼前一片猩红的血雾,丁瑞书居然自刎了。 “书儿!” “夫人!” 丁老夫人和张伯同时惊叫出声,却为时晚矣。 鲜血从她的脖颈处汩汩流出,配上绛色的衣裙,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犹如一朵盛开的蔷薇。 “张……张伯,救……救救云舟。”丁瑞书临死之时抓着张伯苍老的手,鲜血满满的口中吐出一句话,才微微合上了眼睛。 那张艳丽的容颜终于如同一朵蔷薇花般,在北风中凋谢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丁老夫人在短短时间内,女儿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心情大起大落,瞬间悲从中来,昏了过去。 此时陆云舟刚刚闻声赶来,走到蔷薇院的门口,却见到丁瑞书自刎的一幕。 他心中悲痛袭来,又见蔷薇院中铠甲如云,风声鹤唳,定了定神便急忙悄悄退了出去。 第40章 留缘 如今证据确凿,魏章和驹九便带着人马,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捕。 陆家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过去,却始终没有发现陆云舟的身影。 夜幕初临,天边翻起一层青灰色的云脚,像天兵一样滚滚而来。 九岭镇郊外的一座茶园里,寒风凛冽。 魏章威风凛凛地立于马上,黑压压的人马围在一座白墙青瓦的小屋外。 白墙高处一个小窗中透出些许暗淡的火光。 “公子,是青莲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朱花心不会发现破绽,方掌柜也不会死。”小屋中一个极温婉又悲戚的女声响起,“如今能和公子死在一起,青莲真的无憾了。” 湛青色宽袖锦袍的俊朗公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火堆旁边,熏黑的白墙上投下他干净利落的侧影。 这已不是陆云舟第一次经历如此绝境,因此他仍旧从容不迫,丝毫未被外边的形势所打扰。 七岁时在留缘寺中连续数日粒米未进,高烧不退,他本以为尘缘到那时就要斩断了。 师父却以一副简单的汤药救活了他。 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他说话,睁开了迷茫的眼睛。 “云舟,前尘了断之时,也是机缘出现之始。这留缘寺的意思,便是要留住那些尘缘本已了断之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对着幼小的他说完,又神秘一笑,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医者为人续命,本是逆天而为,至于这世间的缘起缘灭,他已尽数看淡。 火堆中一声“毕啵”轻响,将陆云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漫长的回忆在现实中只不过是一瞬。 “陆云舟,你再不出来,老子烧了你这茶园!”外面传来魏章狮吼般的叫骂声。 “公子?”青莲怯怯地问了一声。 她不知要不要出去,出去是送死,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说起来这一切的导火索,似乎都源于她当时为了一念嫉妒之心,在瑞云庄中吓唬和挑衅朱影。 可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吃? “走,青莲,你和我一同出去。”陆云舟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又向那身着村妇衣裳的女子伸出手。 青莲半哭半笑,激动地上前挽住他的手。 小屋的木门“吱吖”一声打开,大门外早已燃起了数个松明火把,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陆云舟,魏某奉命捉拿你归案,请!”魏章指着一旁两个手握镣铐的衙役。 青衫公子微微一笑,便伸出手来,让那两名衙役给他戴上镣铐。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火把的光猛然摇晃起来。 众人只觉得有什么猛兽在靠近,一时之间寂静无声,都吓得不敢动弹。 那两个衙役的手也停住了。 瞬息之间,一个黑色的身影掠过陆云舟所站的位置,两名衙役应声倒下,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喷薄而出。 众人大惊,待看清那人的身影,魏章连忙下令:“放箭!放箭!” 他曾听楚莫说过,陆家有一个化境高手存在,却不想是个瘦小的老头儿。 这里没有人是化境高手的对手,唯有弓弩箭雨还能暂且减慢他的速度。 “张伯,别管我,你快走!”陆云舟话音未落,几只羽箭就从前方袭来。 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然扑过来,遮住了他面前的火光。 青莲后背中了数箭,倒在陆云舟怀里。 “青莲!” “公子快走!”张伯催动周身的罡气,挡下几只袭来的羽箭。 陆云舟松开抱着青莲的手,回头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就被老头儿拽着,跃上了小屋的屋顶。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 张伯护着陆云舟,如履平地般跃上了屋后的悬崖峭壁,顿时消失无踪。 ~~ 九福客栈中,大堂内燃着数盏油灯。 两三个医者模样的老头儿正坐在桌案旁,讨论得如火如荼,连口茶也来不及喝。 一个身着鹅黄色胡服的少女坐在一旁的桌案前,独自喝着茶水,一边侧耳听着他们的讨论。 这时楼上又下来一个灰布衣袍的医者,提着个药箱垂头丧气。 那几个老头连忙迎上去问道,“刘郎中,怎么样了?” 那灰布衣袍的医者摇了摇头道,“这病人五脏受伤,意识不清,针石难医啊!” “唉,长安来的少卿大人在咱们镇中受伤,若是醒不过来,可怎么是好?杨刺史和魏参军那里如何交待?”几人之中最年长的一位白发苍苍的医者边说边用手捶着膝盖。 朱影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可是又无能为力。 一来驹九和宋珍那俩人不让她接近昏迷的楚亦,二来这位楚少卿的确是受伤过重,刚才在密室之中她已经看过,也没有把握能医好。 现在若是把陆云舟抓回来,以他的医术或许能起死回生,可魏章这个傻瓜,居然让他给跑了! 朱影想想就觉得气愤,又端起桌案上的茶水一阵猛喝。 夜深人静,几名医者都相继离去了。 朱影又走上楼去,见是鸿十守在门口,就想着说几句好话,混进去看一看。 “鸿十,能不能放我进去看看?” “宋小姐在里面。”鸿十有些为难地如实答道。 朱影点点头,又对着鸿十道,“鸿十,你想不想救你家大人?” “自然想救!” “那就跟我来!”朱影说着就下了楼。 鸿十也不知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想起上次听她的话就找到瑞云庄内的物证,就有几分相信,连忙跑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又回了陆家的蔷薇院。 院中有些陈州的兵马守着,看见鸿十也没有横加阻拦。 “朱姑娘,你又到这里来干什么?”鸿十看着周围,有些担心闯祸。 这里毕竟是案发地,还有很多物证没有收拾出来。 “找一些药。” 二人进了密室之后,一件掉落在地上的红配绿色喜服映入眼帘,朱影不由得目光一滞。 “怎么了,朱姑娘?”鸿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件喜服,“你……节哀顺变。” “嗯。”朱影回过神,就躬身在“手术台”下面的抽屉里一阵乱翻,找出几瓶像是术后抗感染的药物。 她打开盖嗅了嗅,便拿出一小瓶交给鸿十道,“拿回去喂给你家大人。一天三次,一次一勺。” 她又找了找,找到一小瓶类似麻醉剂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交给鸿十。 第41章 江湖再见 “我这几日都在九福客栈隔壁的八福客栈中住着,若是他实在太疼,你就来找我。”朱影一想起楚亦那伤,都觉得五脏俱疼。 接着,她又从密室之中搜刮了一堆看起来有用的药品,扯了一块白麻布包好,想着以后闯荡江湖没准还用得着。 “朱……朱姑娘,你偷那些物证干什么?”鸿十脸上一副为难的神色,生怕被门口那些侍卫捉住,说他带了个小偷来。 “这满屋子的物证,够你们用的了,我就拿这么点。”朱影说着就把包袱扛上肩,“就当是诊疗费了。若是三日之后你家大人还不醒,你也来找我。我等你三日……过期不候。” 天气晴朗,微风拂面,一个身着藕色衫裙的少女正坐在八福客栈楼下的饭厅里,望着旁边的九福客栈发呆。 三日前的刀光剑影散去,九岭镇中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只是这世外桃源终是与她无缘。 旁边的九福客栈仍旧是戒备森严,这几日除了每天有医者出入之外,也不见其他动静。 朱影猜测楚莫应该还没有醒,也不知鸿十有没有按她的吩咐,将抗感染和止血的药物给楚莫服用。 算着时间,今天是第三天,鸿十也没有来找她。 朱影心急如焚。 她兜里的几个钱这几日吃饭住店,花了差不多一半,她打算回沧州老家去,还得留一笔路费,不能都花光了。 否则一个女子孤身在路上,没有钱傍身,简直不要太危险。 今天若是楚莫醒来,她就不用担心钱袋。 若是他不醒,自己也不能在此地久留,必须马上动身回沧州去,否则钱花完就得要饭回去了。 随便吃了顿早饭加午饭,她刚打算上楼去收拾东西,就听见街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在叫她。 “姐姐,姐姐!” 她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在九岭镇中并不认识什么人,“你是叫我吗?” 朱影这个座位临街,只有一道半人高的矮墙相隔。 那小孩儿也没有绕道正门,而是从腰上抽出一封信来,直接踮起脚尖从矮墙处递给了她。 朱影接过信,又随手给了那小孩儿一粒麦芽糖果道谢。 她本以为是楚莫醒了,但还是走不动路,所以找人给她送信,结果打开信一看,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署名是陆云舟! 陆云舟怎会知道她在这里?还是说他此时就在附近! 朱影连忙收起信,四下张望了一圈儿。 街上人潮汹涌,吵吵闹闹,却没看见那熟悉的修长身影。 吃过午饭,她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动身离开九岭镇。 剩下的几个钱,朱影舍不得坐车,决定先徒步下山,待到了陈州城中再走水路,能节省一些。 刚走到楼下,还未出八福客栈的大门口,忽然看见身着劲装的驹九匆匆走了进来,对她的态度也一下子恭敬了许多,“朱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少卿大人醒了?”朱影难掩语气中的欣喜,“他怎么样?” “嗯,醒了。”驹九脸上喜忧参半,“不怎么好。去了半条命。” 待到了九福客栈,朱影才理解驹九说的“去了半条命”是什么意思。 醒来的是楚莫,正坐在睡榻上睡眼惺忪地手捂着胸口,见朱影进屋也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一身白衣的宋珍正趴在楚莫的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宋小姐,楚大哥不是醒了吗?你怎么还哭?”朱影觉得奇怪,上前递了一张帕子给她。 “你的楚大哥是醒了,我的楚大哥……却再也不会醒了!”宋珍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朱影走到楚莫身旁,用手触了一下他的脑门,见没有发烧,便安心了不少,“什么你呀我的?” “是楚亦,他死了。”睡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微抿着唇线,轻轻说道。 原来上次楚亦在蔷薇院中接了张伯几掌,竟然伤重不治,就这么死了。 前几天在昏迷的时候,楚莫隐约感觉与楚亦一同身处在一个深井中。 楚亦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后来又跟他道别,说以后不能再陪着他了,还让他代为向宋珍告别。 楚亦告别完,向上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出深渊,楚莫这才醒了过来。 他将这件事讲给宋珍听,宋珍一开始不信,只当是个故事。 后来听他说楚亦临别时还嘱咐将一个七彩方胜还给她,宋珍这才信了,当场大哭起来。 那七彩方胜是前几日宋珍叠好,满心欢喜送给楚亦的,亲眼见他藏进了一本卷宗之中。 这件事情楚莫是不可能知道的,除非真的是楚亦告诉了他。 宋珍对多重人格症这件事的理解本来就很懵懂,她总觉得可能是楚亦遭遇不幸以后,魂魄没有去轮回,而是附到了楚莫身上。 如今既然楚亦跟她道别,那想必是他的魂魄要去投胎了。 这种离奇的人格死亡方式,朱影以前也曾经有所听闻。遭遇某些重大变故之后,某一人格会突然消失。 这样也好,倒是省的她动手了。 朱影拍了拍宋珍,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说了一句,“宋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宋珍接过了七彩方胜,这才终于死心,决定跟着鸿十回长安去了。 送走了宋珍,房间里只剩下朱影和楚莫两人,没了那哭哭啼啼的声音,气氛一时有些冷清。 安静了片刻后,楚莫终于开口道,“鸿十说,是你给的药救活我的。多谢了。” 朱影杵在桌案前,将包袱放到案上,翻出一个小瓷瓶来,“不用谢我,这些药都是陆云舟的,我不过就是借来用用。对了,你身上还疼吗?” 楚莫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没个十天半月都不可能全好。 “疼,你有药吗?”楚莫说着,拂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朱影这才看出他刚才是一直忍着疼在说话。 “有止疼药,但是……不想给你用,我还是给你扎两针止疼。”朱影说着就从包袱里取出装针灸的布袋来。 “有药为什么不给我用?”楚莫本就疼得要死,见她拿出银针,就有些抵触。 “这药是阿芙蓉制的,用多了会上瘾。”朱影说着,已经用火折子烧完了针,便走到睡榻旁,微抬眼睫问道,“你哪里疼?” 第42章 死了算我的 “你还是……给我止疼药。”楚莫有些羞涩地往后缩了一下,裹紧了被子,“胸口和背上疼,喘不过来气。” “你这是肺部受伤了,我扎针的技术不是很好……”朱影拿针的手抖了一抖,犹豫着没敢下针。 睡榻上的男子又把被子裹紧了一些,瞅着她问道,“有没有把握?” 上一世朱影曾经见过一个实习的同事给人扎针,一不小心把肺给扎漏气了,造成气胸,后来她就一直心有余悸,不怎么敢扎胸口和背上的位置。 楚莫这么一问,她也犹豫了,扎针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要不算了?”她眨着眼眸问道。 楚莫此时疼得满头大汗,见她这样哭笑不得,忽然掀开被子,一副生死有命的样子,“你扎,死了算我的。” 老实说,朱影挺佩服楚莫的,一般人经历那种内脏的疼痛,估计早就满地打滚了。可他还能忍住疼痛,说话也不紧不慢的,还敢让她扎针。 但那是因为她不明白楚莫现在的想法。 上次见过一次她给林娥施针的场面,楚莫就有些着迷,因此也想体验一下,并不明白其中的危险。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她救的,不信她还能信谁? 朱影定了定神,又在记忆中调动了一下朱花心原有的记忆,增加了点自信,便同意了。 冬季的衣物比较厚,楚莫很自觉地将外衣给脱了,露出白色的里衣来。 朱影皱了皱眉头,又抬起头道,“我怕扎不准,你把里衣也脱了。” 身着白色里衣的男子犹豫了片刻,琢磨了一下她的动机,终于还是依她所言。 朱影怕风大,便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 两人扭扭捏捏这样一耽搁,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她又重新烧了一遍针,才给他扎起针来。 几针下去,一阵麻痹感传来,楚莫果然感觉不到那种钻心的疼痛了。 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的医术还行。 “阿……阿影。”他开口唤了一声,却见她持针的手抖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朱影后退半步,警惕地问道。 “我是楚莫!”楚莫背过头去,眼睛下面一缕微红,眸中透着少许幽怨,“我就不能这么叫你吗?” “可是可以。”朱影安下心来,又扎了一针下去,“不过我有点不习惯。” 她忽然觉得楚莫这身材,像极了她前世在医学院看到的一个人体雕塑,每一块肌肉的位置都恰到好处,虽然她只看到了上半身。 “你说过要跟我去江南道,没忘?”楚莫不疼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没忘。” “那你这身打扮不行。”楚莫转头打量了她一眼。 “怎么不行?”朱影今天出门前特意穿了一身简洁的胡服,一双短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适合远行。 “你以后还是穿男装。”楚莫端详着她的脸,眼眸微眯,“以免引人注意。” 他的意思是朱影这长相和身段容易引人遐想,最好收敛一点。但是朱影却理解成了,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边跟着个女子。 她心中不悦,却也没有明说,一边收针,一边酝酿着怎么摆他一道。 “行。不过我给你当随行医者,你得给我工钱。包吃包住,节假日休息,按月付工钱。”朱影将针灸袋收好,“从今天开始,每天早晨我给你施针,直到痊愈。” 正在穿上衣的男子动作一滞,转头看向那女子,一本正经地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工钱?你要多少?” 朱影想了想,她也不知道大唐医者的行情,便随口道,“好说,你每月俸禄的一半。” 楚莫本来想着给她个几文钱打发就算了,没想到她开口就是一半的俸禄,“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我的俸禄还要养驹九和鸿十,还有长安府里的仆役。” 他这话当然是有夸张的成分,驹九和鸿十都有各自的俸禄,出来的开销有公家担待,大理寺少卿的俸禄养几个仆役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要钱自然有用,你别管。”朱影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 她心里想的是,这位楚少卿在长安,没准还养着通房妾室一屋子人,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不黑他的钱黑谁的? “你……”楚莫皱眉,刚想发火,终叹了口气,“罢了。给你就是了。”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被她拿捏得毫无办法。他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受制于人,时间紧迫来不及找其他的医者,他这身体又不能离开医者。 “对了,早上……一个小孩儿给我送了这封信。”朱影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 楚莫接过信展开看了,又抬起头望向窗棂的方向,眉心渐渐拢在一起。 此时九川山中的一个荒凉山洞中,坐着一个白衣飘飘的清俊公子,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画着什么。 洞外的阳光照在他俊朗周正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鬓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缕白发。 一队身着黑衣的武士在山道上由远及近,被一个黑衣老者拦在了洞外。 “张伯,放他们进来。”白衣公子听见声响,便朝外说了一句。 黑衣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人半跪在地上行礼道,“公子,属下来迟了!” “阿德,方堂主的后事办妥了吗?”陆云舟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公子放心,都已安顿好了。”那黑衣人抬起头来,却是曾经陆家的管家陆德,“依公子的吩咐,阿全的事……也已办妥了。” “那便好。”陆云舟伸手在地上一拂,便将沙土上画的人像拂乱了,“蔷薇院中的东西呢?” “禀公子,官府的人将蔷薇院层层围住,我们的人进不去,那个朱花心倒是进去偷了一大箱药出来。”陆德提到朱花心这个名字时,观察着陆云舟的反应,“公子你看要不要……” “算了。那些药我还可以再制,她要,就给她。”陆云舟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藏身的山洞,“走,下山去。” 师父曾经说,他前半生会在九川山上,后半生却要飘在江湖。 ~~ 九福客栈楼下的大堂。 一个玉冠束发的玄衣男子身边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的少年,二人正在喝茶议事。 刚才几个九岭镇中的医者来给楚莫搭过脉,见他康复了,都十分惊讶,对他身边跟着的少年医者也极为佩服。 第43章 少年医者 “将来你就叫朱影,是我从长安带来的随行医者。”楚莫说完又看了她一眼,“朱花心这名字不要用了,以后都作男装打扮,别让陆云舟找到你。” “知道了。”那少年未施脂粉,却还是难掩俏丽,“你给我拿的这身驹九的衣服也太大了,我穿着松松垮垮的。” “上衣穿宽松一点好。”楚莫微不可查地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省的引人注目。” 朱影叹了口气,就见一个灰色劲装的男子风风火火走进了大堂。 “大人,出事了!”驹九快速拱手行了个礼,“早上一队黑衣刺客冲进驿站,杀了阿全,看起来与幽兰院那晚的刺客是同一伙人。魏参军十分自责,正在门外请罪。” 楚莫和朱影交换了一下眼神。 会杀阿全的人,只有陆云舟。想不到他仓皇逃走,居然还有实力派人进驿站去杀人! “让魏参军进来。”楚莫神情肃穆。 “楚少卿!下官看管证人不利,有愧!”大胡子的魏章进来,抱拳单膝下跪,脸上写满了愧疚。 阿全是此案的重要证人,若没有他,楚莫不会这么容易发现埋尸地点,也定不了陆云舟的罪。 可他却因为作证而被犯人报复杀害,这真是打了官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参军请起。”楚莫站起身,虚扶着他起来,压下怒气道,“此事是犯人心狠手辣,魏参军百密一疏,也是情有可原。” 几人想起阿全年轻的面容,无不唏嘘着沉默了片刻。 “楚少卿,接下来该怎么办?”魏章问道。 楚莫指节轻敲桌案,“你即刻回陈州府衙,派人来陆家后山,将那些尸首好好辨认安葬,再发布陆云舟的海捕文书。” “少卿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魏章双手抱拳,就打算告辞。 “有劳。”楚莫也站起身,又拱手回礼,“另外,本官打算下山后去拜访一下杨刺史,也请魏参军代为通禀。” “楚少卿放心。”魏章说完就退出去了。 “大人!”魏章刚走,驹九便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和卷宗,低声道,“刚才驿馆送来的。” 又是圣上密旨。楚莫看后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了?”朱影问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江南道的案子吗?”楚莫将圣旨收好,“圣上又在催了。本来我早已经启程了,为了救你又折返回来,再加上昏迷的这几日,足足耽搁了半个月。” “你自己案子破了一半就跑了,怎么怪起我来。”朱影兀自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站起身道,“那还不快快启程?” 她觉得圣上估计是个可怕的小老头,性格阴翳又喜怒无常,万一他觉得楚莫故意抗旨不遵,那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下山的马车中,两人闲来无事,便聊起了江南道的案子。 此事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吏部有位侍郎叫秦贞,今年三十五岁,正当壮年。 在长安的秦侍郎有一天忽然接到家书,说父母突然离世,便回乡丁忧。 可秦贞回了江南道,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两位老人同日而亡,死因不明。 村里流言四起。一说他们是被鬼魂所害,又一说他们是被河伯所害。秦贞不信,这才上疏圣上,要求重查此案。 江南道山高路远,大理寺的官员无人愿意前往,楚莫十分不走运地就被分配了这个差事。 “为什么一有破不了的案子,就要扯上鬼神之说呢?”朱影靠在马车壁上,不屑地撇了撇嘴。 “世人迷信,倒也情有可原。”楚莫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冷声问道,“你不信?” “不信。”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朱影闭目养神。 “你这小丫头,胆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鬼捉了去?”楚莫以为她想睡一会儿,便拉着竹帘防止晃动,为她遮着阳光。 楚莫作为一个唐朝人,虽然并不迷信,却也不是什么唯物论者。 “世上没有需要害怕的东西,只有需要理解的东西。”朱影樱唇轻启,缓缓道。 居里夫人这句话,她很喜欢,也觉得很适合楚莫这种整天与黑暗世界打交道的人。 “你说的对,有很多……需要理解的东西。”楚莫为她拉着窗帘,却仍有一束光照在她脸上,亮得炫目。 ~~ 朱影第一次看见车水马龙的陈州城,显得有些兴奋。 这才是大唐啊。 虽然并非全盛时期,却也显示出这个王朝盛大繁华的景象。 “你以前……没有逛过陈州城?”楚莫面上飘过一缕淡红,见她点头便道,“我陪你逛逛。” 朱影在前面欢快地跑着,楚莫迈着大步跟着她。 驹九十分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牵着马车,一边小声吐槽。 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朱影在一个小摊前停住了脚步。 楚莫凑上前一看,是个卖胭脂香粉的小摊,便问道,“你想买?” 朱影没有说话,只愣怔看着旁边一个雪白修长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白色宽袖的男子,衣服上画着墨色的竹子,长发随风而摆。 她一开始觉得这是个风雅的文人墨客,可是却见他拿起胭脂往脸上涂了两下,心下不禁有些震撼。 这大唐的男人也喜欢化妆啊。 那人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微微一笑,“小公子也看上了这盒胭脂吗?” 此人长相俊美,颇有女相,眼角还画着朵小梅花,朱影被他一看有些不自在,便装作男子的样子干咳了一声道,“男子汉,谁会看上这胭脂?” 朱影此时男装打扮,那人便以为她也是个爱好女装的少年。 那白衣男子见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道,“那公子是看上了在下吗?” “我……”她那个“呸”字还没出口,就被楚莫一把拉到了身后。 “公子见笑了,此人是我的随从。”楚莫回头瞪了她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对着那摊主道,“把你这里的胭脂香粉各来一盒。” 哇,好阔气的主人。那白衣男子一脸艳羡地望着楚莫,又对着朱影使了个眼色。 不知怎么的,朱影就是会读人的眼色。 他说的是:少年,你从哪里傍到的金主? 接着那白衣男子的眼神就开始不停在楚莫身上打转,含情脉脉道,“在下林墨,今日有幸得见公子……” 第44章 看上你了(起点150收藏加更) “滚!” 朱影忽然一把推开那粘上楚莫的白衣男子,接过摊主包好的胭脂香粉,就拉着楚莫快步穿过人流,夺路而逃。 “你干嘛跟见了鬼似的跑这么快?还对人家恶语相向?”待两人好不容易跑回马车旁,楚莫便抓着她问道。 “他是林墨啊,你不记得了?”朱影摇摇头,心想这人还真是健忘,“就是江慧语说的,雅南楼那位头牌!他刚才见你出手阔气,明显是看上你了。” “……”楚莫一脸懵的样子,被一个俊美的男子看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看上我?” “什么叫财不外露你不懂吗?”朱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再说你买那么多胭脂水粉干嘛?我现在整天穿男装,涂上胭脂人家还以为我也是个变·态!” “我以为你想买啊!”楚莫心中叫苦不迭,他明明是好意,想在她面前摆摆阔,谁知道会被一个青楼男子盯上。 在杨刺史府中休整了半日,喂饱了马,又购买了路上需要的补给,二人便打算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出发。 谁知杨尚怕怠慢了这位圣上跟前的红得发紫的楚少卿,晚上还给他们安排了节目。 陈州富庶,陈州刺史的府邸也十分奢华绮丽。 曾经陆云舟的父亲陆连海也做过陈州刺史,不过后来因病辞官了。 这座府邸就是当时陆连海所修,可谓是风流雅致,杨尚这几年又继续整修加建,如今这座府邸越发显得金碧辉煌了。 杨尚宴请楚莫,魏章、驹九和朱影作陪。 几人寒暄过后,各喝了几杯酒。 “楚少卿怎么明日就要走,不多停留几日?”杨尚看起来不无遗憾。 杨刺史今年四十多岁,长须美髯,看起来慈眉善目,极有风骨。 “陈州太平,反倒是其他地方有案子,问离久沐圣恩,自然要为圣上分忧。”楚莫端起酒盏,夸了夸杨尚治下的陈州,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顺口问道,“那林娥怎么样了?” “楚少卿是问那换了江慧语脸的女子?”杨尚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江夫人舍不得爱女,虽然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派人将她领回去了。倒是那江慧语的尸骨,如今面目全非惨绝人寰,江家迟迟不愿派人来领,江司马他……让本官就地安葬了。” 世人软弱,又常常为情所困,有多少人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真相。 朱影听闻此事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又低头吃起一只烤鸭。 正在狼吞虎咽,忽听见近旁一个优雅的男子声音响起,“在下给楚少卿斟酒。” 朱影坐在楚莫身旁,听得十分清楚,这声音娇羞微哑,让人浑身酥·软。 待凝神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不是白天那个林墨吗? 只见他跪坐到楚莫身边,将楚莫和朱影隔开,冲着楚莫娇柔地一低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主座上的杨刺史会心一笑。 他早听闻这位楚少卿在长安时就不近女色,偏好男风,便打算借此机会笼络一下他。 若论起姿色,谁又能比得上陈州雅南楼的头牌呢? 魏章和驹九面露尴尬,都有些不祥的预感,只是这种欢场中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楚莫此时几杯酒下肚,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又被林墨敬了一杯酒,忽然就趴在桌案上不省人事了。 “林墨,你扶楚少卿下去休息。”杨尚会心一笑,吩咐那白衣男子道。 “是。”林墨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眼看着他就要动手去拉楚莫,朱影忽然大喝一声,“不可!” 林墨长睫一眨,挑衅地看向朱影,“有何不可?小公子莫非嫉妒在下?” 杨尚也注意到楚莫身边跟着个俊俏少年,凭他多年来在欢场的经验,一眼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少年自然也是绝色,但身姿比起林墨要矮上一个头,论起仪态就更是差的多了。 “朱公子,今夜就让林墨伺候楚少卿,你也难得清闲嘛,有何不可?”杨尚端着酒盏,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朱影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整个人扑到楚莫背上,伸手拦住林墨道,“就是不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众人都愣怔了片刻。 驹九连忙也走过来护住他家主人。喝几杯花酒无伤大雅,可若是让他家主人失了清白,事情可就闹大了。 林墨看见驹九凶神恶煞的,一时也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正在此时,朱影发觉身下的人好像动了动,修长的玉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袖。 “阿……阿影。”楚莫眼睛还没睁开,就发出一句耳语般的声响。 众人见他忽然醒来,也都有些意外。 杨尚先试探着问道,“楚少卿,你看今夜……要不要让林墨伺候,让朱公子休息?” 楚莫费力地睁开眼,凝神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又停留在林墨眼角的粉红梅花上。 林墨被他一看,瞬间羞涩地低下了头,嘴角又是微微一勾。 “多谢林公子美意。”楚莫说完,露出一个怜惜的神情,接着长臂一揽,将朱影拉进怀里,“可本官的心已经给了阿影,不能再给旁人了。” 朱影狂眨了几下眼睛,惊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却见那醉酒的公子面色桃红,冲着她神秘一笑。 ~~ 夜深人静。 陈州刺史府一间奢华的厢房内,昏暗的灯火随风轻摇。 “阿影,天色已晚,怎么还不服侍我睡下啊?”坐在睡榻上的玄衣男子衣襟半松,露出白皙的脖颈,正歪着头看着那坐在圆凳上的少年。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朱影从桌案上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猛地转头看向他,“可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唉,上天垂怜,是我楚如归命不该绝。”楚亦勾了勾嘴角,又挑眉看着她道,“我本来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谁知看见你和楚莫两个卿卿我我的,就气得又醒过来了。” “你……你刚才那么一闹,”朱影恨不能敲开他的脑袋,把那个有问题的人格抓出来,“现在陈州的所有人都认为长安楚问离是个断袖!你高兴了?” “你只会心疼问离,就不会心疼心疼我吗?”睡榻上的男子委屈地打了一个哈欠,“我消失这几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 第45章 (第二个案子开始)他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呢 “我想你干什么?”朱影白了他一眼,“宋珍倒是想你了,哭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结果你又回来了!你是想宋珍继续纠缠楚莫吗?” “宋珍不是走了吗?你不告诉她,我不告诉她,她哪会知道我回来了?”楚亦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掩口,又连打了两个哈欠,“我是真的困了啊,你来不来?” “不来!”朱影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和脸,决定今晚就在桌案旁将就一夜了。 平时跟楚莫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很安全,毕竟那个人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这个楚亦就不一样了,说话油里油气,还喜欢动手动脚,她不禁担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来。 见她拒人千里的样子,楚亦只好无奈地站起身,出门向门口的小厮要了一盆热水来。 他端着水走到桌案前,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天气凉,擦擦脸再睡。” 朱影本来就手脚冰冷,对这大唐的生存环境颇有微言。 即使要睡桌子,冬天也应该洗把热水脸,于是就接过帕子洗了一把脸,顺便把头发也放下,拧干水擦了一下头发。 待洗完了脸,她便趴在桌案上休息,也不理会楚亦。 朦胧中忽然感觉有人脱了她的短靴和白袜,她慌忙睁开眼睛。 “热水别浪费了,洗洗脚再倒。”楚亦蹲着身子,抓着她冰冷的脚放入温水中,“待洗完了,你去榻上睡。” “那你呢?”快要冻僵的脚接触到热水,一阵温暖迅速向上而来,她的心也融化了几分。 “我才刚醒,不困啊。”楚亦抬头对着她粲然一笑,“刚才是逗你呢。” 这一刻朱影忽然觉得,楚亦有时候虽然温柔得近乎变·态,本质上倒也不坏。到底要不要除掉他,也还是有待商榷。 第二日朱影从榻上醒来,发现楚亦果然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旁看了一夜的卷宗。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楚莫和楚亦这两个人是不是可以一个白天工作,一个晚上工作,这样不就像机器人一样一直工作不用睡觉了? 早上楚亦怕人认出她是女的,又是将热水端进房间里,给她洗漱完梳好发髻,穿好了男装才放她出门去。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通体洁白,衣袂飘飘的人影站在廊柱后面。 林墨看见朱影便走上前来,凑近了莞尔一笑道,“小公子好手段,在下在陈州城还从未遇见过像小公子这般的对手。” 朱影本来不想理他,可又觉得被他用这看同行的眼神看着很不舒服,便存心气一气他,压低了声音道,“不然我给你支一招,别再往脸上涂脂抹粉,画什么梅花了。” “哦?不好看吗?”林墨长睫一扇,微蹙双眉。 老实说他这个样子,可甜可咸,十分好看。 “你想啊,人家之所以喜欢男风,好的不就是阳刚之气么,”朱影说着挺直了腰杆,又鄙视地看着他道,“你这个样子,人家还不如去找个女的对不对?” “说的有理。多谢小公子指教。”林墨说着就要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这时楚亦出来,看见他俩勾肩搭背的样子,急忙将朱影揽了过去,一脸醋意道,“真不听话,又在瞎耽搁什么,别忘了咱们今天要出发去江南道呢。” 林墨双眸含泪看着楚亦,深情款款施了一礼,便无奈看着他二人郎情妾意地走远了。 “江南道?”白衣公子站在回廊上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魅惑地勾了一下唇角。 ~~ 在马车里颠簸了近十天,才终于到了江南道境内。 这半个月来,朱影每天给楚亦扎针,看着他逐渐康复。 这天早上,已经可以不用再扎针了。 朱影正望着马车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回头看见楚亦又在脱上衣,便伸手拦住他道,“你已经好了,今天开始不用施针了,药也不用吃了。” “可我觉得还是差一点啊,扎一下比较舒服。”楚亦笑着说完,又褪去了上衣。 朱影看着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忽觉目眩,心想要不就继续扎,还能趁机揩一下油什么的,便伸手去拿装针灸的布袋子,“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醒的有点多,很久不见楚莫了。” “楚莫害羞啊,他不敢见你。”楚亦看上去很是开心,得意地道,“我不一样,我喜欢坐马车,也喜欢看你……” “你这几天也不看卷宗,只顾着吃喝聊天,马上就要到睦城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朱影几针下去,他手臂和肩膀就已经麻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楚莫吗?”楚亦语气十分轻松,他早就想好了,吃喝玩乐他来,办案子就让楚莫上,“那个案子啊,说起来,还有个老熟人呢。” “啊?”朱影吓得手一抖,不知怎么就想起陆云舟了。 “你别抖啊,别把我的肺给扎破了。”楚亦扬了扬眉道,瞥了她一眼道,“就是那个秦贞,秦侍郎,他……他就是那个曾经和宋珍有过婚约的吏部侍郎啊!” 朱影这才想起鸿十说过,楚亦失踪之后,宋珍曾经要给一位才貌双全的吏部侍郎作续弦。 “就是那个才貌双全的侍郎?”朱影诧异道。 “是不是才貌双全我不知道,反正是挺倒霉的。”楚亦耸了耸眉。他现在手臂不能动,只能用脸上的表情显示心情了,“二十多岁妻子就过世,三十多岁父母又过世了。” “这些楚莫怎么没说过?他为什么没告诉过我,秦贞曾经和宋珍有婚约?”朱影靠着马车壁歇了一会儿,待麻醉的效力开始发挥了就开始收针。 “他不好意思说。”收完了针,楚亦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发现脖子也能动了,便低头靠近她的耳边意味深长地道,“他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呢!” 朱影忽然想起以前的老师曾经告诫她,不要经常和深井冰说话,尤其是高智商的深井冰,那是很危险的事。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沉默的羔羊》里面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连忙后缩脖颈,警惕地看了楚亦一眼。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信?”楚亦诡异地一笑,刚要往下说,就被打断了。 “不听不听,我不听!”朱影连忙后退,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第46章 秦侍郎 江南水路纵横,物产丰饶,只是此时是冬季,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北风呼啸,河面上也结了一层薄冰。 马车前面套了两匹马,一匹是本来驾马车用的,另一匹是平时驹九骑的。 一路奔波,两匹马比起离开陈州的时候,都瘦了许多。 驹九一边赶马,一边望着不远处的青石城门,还有渐渐阴沉的天色,“大人,咱们到睦城了,是去睦州府衙还是直接去秦家?” 楚亦刚穿好了上衣,掀开车帘道,“向城门的守卫打听一下路,去秦家。” “是!” 秦家本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后来秦老爷秦焕攒了些钱粮便做了员外,家中又出了一位吏部侍郎光耀门楣,在睦州就变得有点像名门的意思。 这秦府在睦城当地十分有名,宅院也是方圆几里内最奢华气派的院子,守城门的卫士一问便知,一路上又问了几个路人,驹九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去秦家的路。 刚到秦家,就见白墙青瓦,门口还挂着丧幡,阴天的日光映衬下一片肃穆的景象。 应门的小厮见来人是个大官,先跑进去通报了管家,片刻后才由管家亲自领着他们进了门。 “几位请在此稍候,我进去通报一声。”管家阿昌是个圆脸的中年人,一脸福相,平时见人的时候大概微笑惯了,现在府中办丧事不能笑,反而显得表情有些怪异。 三人在胡椅上坐下,就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秦家的庭院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种着各种不知名的花草和精心修剪的冬青。曲曲折折的鹅卵石走道和回廊七拐八拐,廊下的采光稍显不足,树下屋后多有阳光不及之处,若是在夏日里倒是不错的避暑之地,眼下却让人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如今因为办丧事,屋内的陈设也都是以素白为主,就连下人的服饰除了黑白灰,也没有半点颜色。 “楚少卿!”不多时,就从正门进来一个俊朗高大的中年男子。 “秦侍郎。”楚亦带着驹九和朱影,也连忙起身拱手致意,“这两位是我的侍卫驹九和随行医者朱影。” 传言不虚,这位秦侍郎果然是有一些“貌”的。 他出身江南普通人家,经过科考又在长安官场混迹多年,身上已经沾染了一股贵气,身材又高大挺拔,与睦州本地人一比气质迥异。 “唉,丁忧回家,我早已不是什么侍郎了。”秦贞说着就请他们坐下,又让丫鬟上茶,“几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秦大人客气。咱们就开门见山,”楚亦与秦贞寒暄完了,就从驹九手中接过卷宗,“卷宗我已看过,此案确实疑点重重,圣上让我一定要查出真相,还秦侍郎一个公道。” “秦贞有负圣恩,家中出此怪事,实在难以启齿。”秦贞困扰地摇了摇头,便又将事情经过略略讲了一遍。 秦贞本来在长安做官做的好好的,一个月前忽然收到家书,他父母在老家同日而亡,且死因蹊跷。 按照朝廷的惯例,秦贞需得回乡丁忧三年,仕途戛然而止。 秦贞回了江南道,便立即找来负责此案的睦城县令冯宇,询问此案细节。 根据冯宇和仵作的回忆,两位老人都是溺亡的,可发现尸体的地点却是家中寝房内。 夫妇二人好端端地躺在睡榻上,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伤口。 冯宇的结案书中并没有提到凶手,只说二人是“自杀”。 如此诡异的自杀方式,自然是闻所未闻。别说秦贞了,睦城百姓也没几个信服的。 当地就开始传言说两位老人其实是被女鬼所害,只是官府的结案书上不好提及鬼怪,便写了个自杀。 更有甚者,还有些说是河伯杀人的传言也传到了秦贞的耳朵里。秦贞也将这些传言一并写在了奏折里。 圣上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不查个水落石出睡不着觉,就催着楚莫来了。 “秦大人,此事虽说怪异,可又怎么会扯上鬼神之说呢?”楚亦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象征性地饮了一口。 “这正是秦贞难以启齿,更不敢禀明圣上的地方……”秦贞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不知在顾及什么。 “秦大人但说无妨,楚某会酌情为大人保密。”楚亦一脸的诚恳,至于怎么酌情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此事……说起来,也是我父亲母亲的错。”秦贞支走旁边侍立的丫鬟,望着门外阴沉的天色娓娓道来。 原来秦贞还有个弟弟,名叫秦烈。 秦烈从小便患有一种奇怪的“呆症”,不言不语,也不与人交流。秦烈长大以后,秦老爷和秦老夫人就一直想着为他张罗一门亲事。 可是秦烈性格古怪,不辨善恶,有时还喜欢推搡旁人,周围门当户对的人家都知道他患有“呆症”,哪个肯把女儿嫁给他? 这样一拖着,秦烈今年就三十岁了,秦老爷想着无论如何要给他娶个媳妇儿。 既然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行,秦老爷就把目标放在了府里的几个大丫鬟身上。 秦烈身边一直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叫玉雯,今年也二十岁了。秦老夫人就试着说服玉雯嫁给秦烈,玉雯自是不肯。 秦老爷就和秦老夫人花了些银子,将聘礼直接送到了玉雯乡下的老家,玉雯的父母贪财,欢欢喜喜就答应了亲事,两家把婚期定在了今年六月。 可谁知就在五月底的一天,玉雯忽然跳井死了。 秦家喜事变丧事,秦烈也因此大病一场。自那之后,就传出秦家屡屡闹鬼,将秦老爷和秦老夫人都吓得不轻。 为此事,秦老爷还曾专门找人来家中做过法事,谁曾想没过多久,秦老爷和秦老夫人就双双出事了。 “唉,此事也怪我,若不是我那夫人早逝,父亲母亲膝下应该也早有了孙儿,又怎会逼迫玉雯嫁予我那痴傻的弟弟?”秦贞悲愤地说着,自责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膝盖。 朱影和楚亦面面相觑,忽然想到若不是宋珍悔婚,此时或许也为秦贞生了个一儿半女,那秦家老爷和老夫人兴许就不会逼死玉雯了。 说起来楚亦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世间事真是一环套一环,因果相成,只是这其中的关联,秦贞还被蒙在鼓里。 第47章 你这个新来的 他只知宋珍悔婚,却不知为何,反正也是冰人张罗的,两人连面也不曾见过,谈不上可惜不可惜。 这么想着楚亦便也有些不好意思,“秦大人节哀。这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前,切勿自责。” 从秦家大堂出来,管家阿昌先带他们去了落脚的院子。 “这小院啊,叫微雨居,是先前我们小姐住的院子。”阿昌说着引他们进了一个清幽文雅的小院,布满皱纹的圆脸上露出些许惋惜,“老爷和夫人走得太突然,小姐回来的时候哭成个泪人似的。” “秦大人还有妹妹吗?”朱影随口问道。 微雨居布置得一丝不苟,花草整整齐齐,连块杂石头都没有,想来那位秦小姐也是个一丝不苟之人。 几人进入正厅,各自观察了一下屋内的环境,也是准备齐全,十分考究。 “是姐姐,我们大小姐嫁给了睦州刺史大人。”阿昌望了望天边,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道,“几位贵客恕罪,一会儿晚饭还请到花厅中去用,因着府里正办丧事,家中人手不足,就不分别传饭了。这几日所有饭食也都是从简,怕会怠慢了几位……” “不会不会,是我们叨扰了。”楚亦自来熟地拉起阿昌的衣袖,走到桌案前坐下,“阿昌,本官有几件事,还想向你打听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阿昌忙点头道,“大人请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这府中有谁与老爷夫人有仇吗?”楚亦看了驹九一眼,驹九就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推到阿昌面前。 阿昌连忙推了回去,挠着头想了想道,“大人客气,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要说老爷和夫人的脾气的确不好,对下人平日里打打骂骂都是有的,但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也谈不上什么仇啊怨的……” 朱影总是觉得阿昌的表情有些怪异,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哦?老爷和夫人的脾气不好?”楚亦又把银子推还给他道,“我们几人来府上叨扰多日,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你,这只是本官一点心意,还请收下才是。” “诶,是,是。”阿昌便不再推脱,圆脸上露出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又补充道,“老爷和夫人,那何止对下人,他们二人也经常吵嘴啊!” “为了什么事吵嘴呢?”朱影插嘴问道。 “一般都是为了风氏。”阿昌摇摇头,见他们不解的样子,便解释道,“风氏本是个寡妇,几年前,老爷见她貌美,就纳了她做妾室。老夫人从此就不乐意了,二人经常大吵大闹,要不是因着大少爷在朝中做官,怕伤了大少爷的名声,差点就要和离呢。” “那这风氏的嫌疑很大啊。”朱影仔细端详着阿昌的表情,“官府查了她吗?” “查了啊,她那天是在府里。可是……仵作说老爷和夫人是溺死的,这风氏一个妇人怎么做得到?”阿昌回看向朱影,忽然吓得后倾身子,晃了半天神才道,“朱郎中生的真是好模样,与那死去的玉雯……倒有几分相像。” 朱影手握半拳,掩口干咳了一声,“管家休要胡言,在下堂堂男子汉,怎说我与一女子相像?” “是小的冒犯了,朱郎中休要生气!”阿昌连忙起身,作了一揖。 “阿昌,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楚亦也拱了拱手,眯眼看着他道,“你先回去,将来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再问你。” “是,是。” 阿昌退出微雨居的门口,抬头望天,长舒了口气。 刚才那位楚少卿,看着温柔和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位朱医者更是吓人,竟然与玉雯…… 唉,他叹了口气,不敢多想了。 屋内的三人也在琢磨刚才听到的消息。 “我觉得秦大人有事情瞒着我们。”见没有外人,朱影便舒服地往胡椅上一坐,“那个阿昌也奇怪,像是谨小慎微过了头。” “你以后就知道了,别看这些受害者家属表面上一副知无不言,言之不尽的样子,其实都藏着小伎俩呢!”驹九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不屑地看向朱影,“我跟着大人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也别看他们看似感恩戴德的样子,其实都防着咱们呢。” 当着楚亦的面他也不敢坐,只对着朱影嗤了一声。 你这个新来的,在大人面前不问就坐,还敢嘀嘀咕咕乱发表意见? 楚亦倒是没有介意,还给朱影倒了一杯茶,“别急,真相是要慢慢问的。那个阿昌的确有些怪,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紧张。” 几人在秦家安顿下来,就各自先回房去睡了一会儿,到了天黑要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 “楚大哥,咱们要不要去审一审风氏?”朱影见楚莫出来,便迎了上去。 楚莫后退半步,揉了揉眼睛,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别急,让我先看看。” “换人了?!”朱影歪着头端详了他一下,果然气质变得漠然,冰感十足。 “此案关键还在溺水一事,咱们明日去县衙。”楚莫看完了字条,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去县衙干什么?”朱影不解。 “验尸。”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两个月前的尸体,不知变成什么样了,还要验? 她心里一想起验尸,就一顿翻江倒海,正好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小厮唤他们去吃晚饭。 晚饭摆在花厅,秦府占地广大,从微雨居过去要走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府中如今到处都挂着白灯笼和丧幡,在半黑的天色里显得尤其吓人。 驹九和朱影一左一右,争先恐后地扒着楚莫的衣袖,三人并排而行。 “楚少卿!”秦贞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秦老爷这一支的人不多,除了秦贞,还有个年轻男子,另有一个美貌的妇人。 楚莫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便向秦贞拱手致意。 秦贞指着厅中两人,向他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弟弟阿烈和风姨娘。” 那一男一女也起身行了礼。 秦烈与秦贞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苍白文弱,一张脸上只有一双漆黑水亮的眼睛显得有点生气。 风氏眉眼低垂,小脸略施脂粉,素衣素服衬得她楚楚可怜。 江南的饭菜份量偏小,味道偏甜,再加上丧礼期间,油盐减半,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第48章 我乐意 (红袖月票加更) 朱影想着明天要去验尸,胃里更是直犯恶心,也就随便吃了几口。 她本想和风氏搭句话,可碍着桌上有两个大官,自己只是个小卒子,便没好意思开口。 楚莫也是个闷葫芦,整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却没注意到风氏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乱飘。 风氏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比秦贞还要小一些,梳着平髻,身材瘦弱,虽穿着一身素服,却难掩一身媚骨,样子又低调,又可人。 因管家阿昌说秦老爷夫妇经常为了她争吵,朱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结果就发现这小娘子饭也不好好吃,一双水灵灵的眸中只有对面的楚少卿。 秦烈也不对劲,刚开始目光呆滞,了无生气,饭吃到一半忽然盯着朱影发呆。 吃完了饭,大家又一起坐着喝了几杯淡茶,除了楚莫和秦贞偶尔寒暄几句,席上仍旧是默默无声。 不多时,秦烈就坐不住了,开始烦躁起来。 朱影抬头见他长得倒也是仪表堂堂,与秦贞一样是面容白净、五官姣好,可就是因为患了“呆症”,神情显得呆滞不自然,偶尔还会突发烦躁。 根据她这一顿饭中观察的结果,秦烈所患的“呆症”恐怕就是类似于后世所说的自闭症。此病可大可小,而秦烈的症状看起来还比较严重,就连吃饭也要个小厮在一旁伺候他。 秦贞见秦烈吵闹,面带歉意地向楚莫拱了拱手,便命一个小厮扶着秦烈回房去。 天色已经全黑,楚莫和朱影便也起身告辞。 “楚少卿路上小心,”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楚莫回头一看,见风氏正半低着头,半偷看着自己,“去微雨居那条路上不太平。” 楚莫皱了皱眉。 这女子声音中略带颤音,眼神又透着媚态,她刚刚死了夫君和主母,就对一个陌生男子眉目传情,是什么意思? “姨娘提醒的是。”秦贞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接起风氏的话,吩咐身旁一个丫鬟道,“玉虹,多带几只灯笼,跟着楚少卿。” 那个丫鬟一听要到微雨居去,吓得脸都白了。 “不用了,我们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楚莫谢绝了他的好意。 “楚少卿有所不知,那玉……丫鬟跳的井就在微雨居附近,”秦贞本想说玉雯的名字,又连忙忌讳地住了口,“后来微雨居外面那条路上就闹鬼。据说那女鬼是……浑身湿透,长发遮面,阴森恐怖啊!” “哦?秦大人见过?”楚莫也有些好奇了。 “刚回乡时,见……见过一回。”秦贞老实地点头道。 如今朝廷的官员虽然台面上不可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惧怕。 “那我倒是想见一见了。”楚莫冷笑一声,便辞了秦贞,领着朱影和驹九出门了。 三人又像刚才一样,并排行在路上。 驹九和朱影照例将楚莫夹在中间,一路上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 “驹九,你挤我干什么,还让不让人走路了?!”楚莫终于受不了,斥了一句。 别看驹九武功高强,平时一副强硬做派,其实他是小孩儿心性,心里最怕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听个鬼故事都要扯上楚莫在前面挡着。 “大人,她不也挤着你吗?”驹九委屈地指了指朱影,后者正牢牢地抓着楚莫左手的袖子,冲他做了个鬼脸,“凭什么就说我!” “我乐意!”楚莫一振右手的袖子,嫌弃地瞥了驹九一眼,“你到后边儿呆着去!” 驹九只好低着头,在后面两步远处无精打采地跟着前面那两人。心里又是不平又是嫉妒,不知不觉便越走越慢,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吓得他又赶紧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 本来秦家的布局是江南特有的水乡景色,青石小路,白墙夹道,偶尔有个小水塘,小溪流,水草深深。 可眼下秦家这布置看起来就有些瘆人了。 到处是招魂的白色幡旗,地上还飘着没打扫干净的纸钱。天上乌云压顶,阴风阵阵,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珠。 朱影一手打着灯笼,睁着大眼睛四处乱看,另一只手不自觉就往楚莫身上摸。 “你怕吗?”楚莫一下抓住了她乱动的手。 “不……怕!”朱影故作镇定,却也咽了口口·水。 “到底怕不怕?”楚莫也在观察着四周,直觉气氛阴寒,手上又抓紧了一些。 “不怕,就是有点冷。”朱影转头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他的手越握越紧,“你怕?” 楚莫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只白色的幡旗从路中间“呼”得一下掠了过去。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接着驹九就伸出手指着前面,“大……大……”长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楚莫转头看向前方,瞬间心跳也停了半拍,只见左右两边夹道的高墙之中居然站了个轻飘飘的人影。 远看是个女子。白色的衫裙上还沾着水珠,微湿的长发遮面,那身姿细长轻盈,好像除了头发全身都没有重量一般。 风吹入长长的巷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高墙上的白色灯笼明明暗暗。 朱影伸着灯笼向前,想照清楚一些,却被楚莫一把拽到身后护着。 “什么人?”玄衣宽袖的男子长眉紧蹙,一手扶在腰间的剑上,沉声问道。 那人影也不说话,就向着微雨居的方向飘去了。 “是假人。”朱影一眼看破,又转头对驹九道,“驹九,你轻功好,快跳进左边的院墙看看!” 驹九早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肯动?直到楚莫推了他一下,才壮着胆子,一个半蹲又一跃而起,飞入了左边的高墙。 这假人虽做的精致,还给穿上了真人的衫裙,可若是仔细看的话,也不难识破。 两边的高墙上本来都有照路的灯笼,可唯独这一段路的灯笼灭了好几盏,朱影手中提的一盏小灯笼,也只是勉强照得见路。 再加上人心中有鬼,就更不容易看破了。 楚莫和朱影跟着那白色的身影跑了一阵,就听见“扑通”一声水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石井口。 “跳到水里去了?” 朱影说着就想跑到那井口去看个究竟,却被楚莫紧张地一把拉住,“别去!你刚刚才说是假人,假人怎么会跳井?” 第49章 送给我的? 楚莫眯着凤眸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园圃,只是水井的后方有一处残破的院墙,便心中明了,“何况假人若是真的掉到了井里,下回他又要用什么来吓人?” 犯人想必是将一块石头投入井中,造成跳水之声,然后从那处院墙后面逃走了。 不多时,驹九就赶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风筝线和半截细竹竿,“大人,属下在高墙内发现了这个。” “那人多半是从院墙上将竹竿伸过来,用风筝线吊着假人,一路引我们到这儿。”楚莫检查了一下那风筝线。 “是凶手吗?”驹九问道。 “暂时不清楚,”楚莫又看了一眼朱影和驹九道,“凶手可能还躲在秦家,我们最近都要小心些。” “他为什么要吓我们?”朱影问道。 难道是想让他们相信鬼神之说,好放弃查案?可圣上下旨严查,大理寺少卿都到了这里,又岂会半途而废? “要么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要么是想引我们发现什么。”楚莫将风筝线和细竹竿还给驹九,理了一下衣袍,“把证物藏好。” 第二日一早,朱影和楚莫计划好了要去县衙,就没有去花厅吃早饭,而是打算一同去街上随便找个早点摊。 刚要出门,忽听见“咚咚”两声敲门声。 驹九去开了门,发现秦烈一个人坐在门口。 三人都有些意外,楚莫便出门去询问秦烈有什么事,没想到秦烈不理他,径直提了个竹藤篮子走到朱影面前。 “送给我的?”朱影指指自己。 秦烈一脸羞涩地点点头。他今日穿了一身烟灰色的圆领长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比起昨日显是故意打扮过,有些书生气。 朱影接过篮子,见是些江南特色的点心,还热着,想来是刚刚从小厨房端来的。 “二少爷有心了,”朱影见他的脸都冻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外面这么冷,你还给我们送早饭来。” 秦烈又是羞涩地一低头,却是没掩住脸上那缕淡红。 楚莫早就看不下去了,拉过朱影道,“秦公子,我们打算出门了,你也请回。” 秦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盯着朱影看个不停。 “急什么?我们吃完再去县衙不好?”朱影看着那些香喷喷的江南小食直咽口水。 “吃什么吃?就不怕一会儿见了尸体全吐出来?”楚莫一个白眼抛过来,不由分说拉上她就出了门。 两人一溜烟跑出秦家,走到大街上。 “跑这么快干什么?” 楚莫是有功夫的人,朱影被他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秦烈,明知道你是个男的,还对你献殷勤,一看就是个断袖,你跟他啰嗦什么?”楚莫紧紧拽着她的手。 自从上次在陈州刺史杨尚的宴会上被楚亦夺舍之后,他这段时日很少苏醒,已经很久没见她了,感觉有点患得患失的意思。 “你现在这样子,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朱影指了指两人紧紧攥着的手,还有她头上戴着的男子纱帽。 “我乐意。”楚莫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 “你记不记得阿昌曾经说过,我长得和玉雯有几分相似?”朱影刚才就觉得奇怪,秦烈怎会才见了一面就对自己刮目相看呢,后来想起管家阿昌的话,忽然有了个猜想。 “我不记得。楚亦的事,也不知有多少瞒着我。”楚莫忽然神色黯然,望着她道,“他很少写有关你的事。” 当时与阿昌搭话的是楚亦,而他明显没有把这个细节写进字条里。 “唉,这个楚亦就是健忘。”朱影不以为意地道。 “他不是健忘,他是故意不说的。”前方有个冒着炊烟的馄饨铺子,楚莫便拉着她走过去,“他与你之间的事。” “这就是你……想多了啊。而且我跟他也没什么事。”朱影挠头想了想,“言归正传,我觉得秦烈对玉雯肯定有意思。” “这有什么奇怪吗?”楚莫拉着她在馄饨铺子里坐下,又点了两碗馄饨,“他俩本来就有婚约啊!” “两位公子……请慢用。”馄饨铺子的小二是个年轻的精壮小伙子,看见他们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十分亲密的样子,心里又羞又惊,低着头不敢表现出异样的神色。 “那你说,如果有人把你喜欢的人逼死了,你会是什么心情?”朱影在长凳上坐下,趁着小二上馄饨的间隙,这才抽回手来。 “你是说,”楚莫拿起筷子,略想了想,“秦烈有动机?那可是他双亲啊!” “反正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朱影吃着馄饨,又想了想,“都说秦烈有呆症,他的智商应该也不足以完成复杂的谋杀案,可早上他又能一个人端着食篮,走那么远的路还不洒出来。” “别想了,吃完了咱们去县衙问问。” 一听说县衙,朱影便想起验尸的事,“楚大哥,验尸这种事,你怎么不让驹九跟着,偏要带着我来?” “你是医者,验个尸怕什么?”楚莫低头吃了几口,一碗馄饨就见底了。 “我……”朱影白了他一眼,心里叫苦连天,“我不验尸!” 她记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学法医科的基本都是男生,医院的工作中碰上要与尸体打交道的事,男同事也会抢在前面,怎么眼前这个人就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有仵作呢,你在旁边帮我看一眼,总行?”楚莫语气缓下来,又拉住了她的手。 “月底结工钱!”朱影愤愤地道。 “放心。” 二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去县衙的路。 睦城的县衙不大,跟朱影以前在电视里看见过的没法比,简直是太简陋了。 门口一片荒芜杂草,青石板路也无人打扫,走到院内一看,天井狭窄,采光不好,一看就是没什么余钱修缮的样子。 天哪,都说江南繁华富庶,朱影本来以为这县衙也应该是光鲜亮丽,没想到这么贫困潦倒的样子。 “这县衙好破啊!”她惊叹道。 “咳咳!你小点声,”楚莫咳了两声,叫她注意言辞,“小地方的县衙能有这样不错了。” 一个衙役引他们二人到大堂内坐着等候,就跑进去叫他们县老爷去了。 “楚少卿恕罪,下官有失远迎。”不一会儿,就从里间走出一个身着破旧绯色官服的人来。 第50章 你才猪小弟 “冯大人,幸会。”楚莫站起身,拱了拱手,又指着朱影引荐道,“这位朱小弟是本官从长安带来的医者。” 你才猪小弟! 朱影在心里把楚莫来回骂了个遍,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冯大人。” “朱医者。”冯宇冲着朱影拱了拱手,幸好没有叫他朱小弟。 冯县令就是睦州本地人,他出身贫苦,经过艰苦的科考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楚莫来之前就调查过此人,都说他为官清廉,官风不错。 几人寒暄过后,又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冯宇示意一个衙役上茶,被楚莫婉拒了。 “冯大人不用客气。本官此次是应秦大人的要求,重查秦焕夫妇遇害一案。”楚莫轻飘飘一眼端详着冯宇,见他衣着用物都很简朴,便也多了几分好感,“冯大人的结案书上写的是‘自尽’,这与本官所听说的案情多有不符。” “是,下官知道,”冯宇连忙站起身,低头作了一揖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只因两位死者死的实在蹊跷,鬼神之说又不得写入结案书,下官不得已,才只好以‘自尽’结案。” “哦?”楚莫挑了挑眉,“谢刺史……没说什么?” “刺史大人也知道此案,并没有多言。”冯宇脑门上出了一层汗。 楚莫看了看外面几间小瓦房,“不知秦焕夫妇的尸身在哪里?” “在义庄,离这里还有段路程。”冯宇说完又看了一眼朱影,陪着小心问道,“楚少卿是要亲自验尸,还是我和刘仵作陪大人过去?” “冯大人和刘仵作一起去,我也想见一见那验尸的仵作。”楚莫答道。 义庄离县衙步行约需要半个时辰,骑马则要快些。 因为县衙的马匹不足,朱影又不会骑马,楚莫便与她同骑一匹马。 冯宇和刘仵作则一人一马行在前面带路。 义庄位置偏远,几人行了一段路程,便离开了县城,路也泥泞难走起来。 朱影是头一回骑马,她记忆里朱花心也没有骑马的经历,因此样样都觉得新鲜。 “第一次骑马?”耳旁一个悦耳的男声传来。 其实这匹马楚莫并不满意,睦城县衙的马匹和冯县令一样,都饿得瘦骨可见,楚莫又怕朱影掉下去便只有牢牢箍着她。幸好她身形瘦小,不然这马还不一定能驮得动两人。 “嗯。”朱影被他这样箍着,不知不觉脑海里就闪过一些不安分的念头来,侧着头,目光也开始在他脸上游走。 这人的容貌和身材要是放到上一世,比那些顶流还要顶流。饶是她这样一个无趣的人都要动心了。 “一会儿要去义庄,别瞎想。”一声冷言忽然犹如冬日里的冰水一般从她耳后泼了下来。 她这种不安的眼神和姿态,楚莫见得多了,一看就懂,与长安那些垂涎他的女子无异。 朱影登时就有些恼羞成怒,又不便说什么,只能回过头愤然看向前方,试着掰了掰他环在腰上的手,却发现那手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心里不禁一阵无名火起。 义庄门口烧着白术和皂角,烟雾缭绕,刘仵作又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副类似口罩的白麻布面巾。 楚莫自己戴好之后,帮朱影也戴好,验尸就开始了。 这两个月是江南气温最低的时候,可义庄之内也有一股让人难以适应的气味。 “两位死者都是溺死的,刚发现的时候口鼻部都有白色的泡沫,现在看不到了。”刘仵作掀开两具尸体上覆盖的白麻布,朱影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刘仵作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虎背熊腰,很能镇得住场子。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楚莫走近了刘仵作,看了一眼两具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 “尸体发现时,并没有普通浮尸皮肤表面发涨的现象,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这正是奇怪之处。”刘仵作说着,盖上了白麻布。 冯县令补充道,“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两位死者的房间,就是一个寻常早晨,丫鬟进入房间之后,发现地上结了冰,而冰的来源之处正是两位死者的床榻。” “这么说,两位死者的被褥和睡榻都是湿透的?”楚莫问道。 “那倒没有,地上和被褥上只是有些水,还不足以浸湿整个睡榻。”冯宇答道。 “丫鬟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动静?”楚莫又询问道,“院里的护院呢?” “秦老爷的主院里一向没有安排护院,丫鬟也是到了戌时就全都撤下,说是秦老爷晚上不喜欢有人盯着。”冯宇小心抬眼看了一眼楚莫。 如此看来,此案可能没有目击证人。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楚莫转头看向朱影。 “死者的口鼻和胃里有什么发现?”朱影一手抓住楚莫的衣袖,一手捂着白麻布面巾。 “除了白色泡沫,死者口鼻中干净,至于内脏……我没有剖尸。”刘仵作老实答道。 楚莫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影一眼。 “看我干什么?我不会剖尸!”朱影气得牙痒痒,就他那点工钱,还想让她剖尸? 几人从义庄出来,好好洗过手,又将面巾烧掉,才重新骑马折回县衙。 “你觉得有什么疑点?”楚莫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在她腰上。 朱影此时鼻子里都还是腐尸的味道,感觉一开口就要吐,遂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楚莫注意到她那不爽的小眼神,遂语气放缓道,“好,我允许你瞎想。” 刚才不过因她目光猥琐而斥责了她一句,竟然这么小心眼。 “我说你这人!”朱影扭头正对上他英挺的鼻子,又是一阵心虚,“谁瞎想了?我在想案情。” “那你想出什么来了?”楚莫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这不很简单吗?两个月前是冬季,一般的河水都结了浮冰,要溺死哪有这么简单?不结冰的水……” 朱影话音未落,楚莫就反应过来,“是井水?” 通常地下的井水不会结冰。 “有可能。” “这么说还是那跳井的女鬼?”楚莫又询问道。 “我看你是鬼扯!”朱影“嗤”了一声,“还有另一种可能。” “说说看。” 朱影望着前方两个策马的人影,“有人用木桶之类的东西盛温水溺死了死者。两个死者是溺死的,但是皮肤表面没有发涨的痕迹,被褥也未全湿,说明溺死之后不久就被人放回了床榻上。” 第51章 破绽 “你说的不错。可若是这样,两个死者怎么可能不挣扎,除非……”楚莫顿住,也眯着眼看向前方的二人。 “被人下了迷药,而且不是普通迷香,而是很厉害的毒药。”朱影刚想习惯性地挠头,发现手刚好碰到了他的下巴,连忙尴尬地缩回来,“我总觉得奇怪。这么浅显的推理连我一个外行都能想到,刘仵作不可能想不到,他又为什么不剖尸验证呢?” 死者生前有没有中毒,剖尸一验便知。 楚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前方马上的人影,“不止刘仵作,冯宇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几人回到县衙,拴好马,楚莫又随着冯宇走进院内,继续讨论案情。 “冯县令,不瞒你说,此案本官觉得有几点不明之处,还想向大人讨教。”楚莫说罢,在一张胡椅上坐下。 天气寒冷,冯宇让衙役搬来了火盆,三人便围着火盆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楚少卿请说。”冯宇靠着椅背,身子坐得笔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楚莫便将刚才两人的疑惑又说了一遍,只等着冯宇的解释。 “楚少卿明鉴。下官自然也想过这一层,”冯宇的脸因常年日晒,显得有些黝黑,面容看起来坚毅沧桑而猜不出年龄,“只因刘仵作不擅剖尸,而且……死者是秦侍郎的双亲,下官也不敢自作主张。死者肤色正常,并没有其他中毒迹象,刘仵作便只是用银针探入死者的血中试毒,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说的倒是实情,眼下的仵作技术有长有短,剖尸并不流行,而且家属通常也不同意。 可用银针试毒这种土法,到底有几成胜算,就不好说了。 “冯大人,此案为何会扯上鬼神之说呢?”朱影手放在炭盆上方,望着面前的县令,吐出一口白气,“难道就因为秦家闹鬼一事?” 冯宇看似有些为难,心里不知在计较什么,却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此事有些内情。本地有个习俗,不知二位听说过没有?” “冯大人请讲。”楚莫见朱影手冷,便将一杯热茶推给她。 “江南道河川纵横,尤其是定水河,常年泛滥作怪。因此本地就有了给定水河伯娶妻的习俗。”冯宇扫了一眼二人,“此事说来残忍,下官也试着阻止过,但是千年的风俗,已是积弊难改。” 朱影忽然想到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惊讶问道,“是不是要将年轻女子沉河?” “正是,以前是每年一次,自下官上任以来,改成了三年一次。”冯宇叹了口气,“秦家的丫鬟玉雯,年幼时就被她父母卖给乡里做河伯新娘,后来秦烈看上她,秦家将人买走,这才换了人。” “那既然换了人,此事就应该与河伯无关了,怎么又扯上河伯杀人呢?”楚莫不解地问道。 “玉雯是跳井而亡,她出事之后,尸首捞上来,发现她生前已失了贞洁。民间便传说,秦家将不贞的女子沉水,定水河伯发了怒,因此才会有今年夏天的睦州大水。”冯宇用火钳在炭盆中拨了一下,火苗一下子蹿上来,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不贞?”朱影惊得差点打翻茶盏,连忙转头看了一眼楚莫。 “冯大人,玉雯的案子,你也把卷宗给我带回去看看。”楚莫说着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好像要下雪了,我们先告辞。” “是,是,下官这就去拿卷宗。”冯宇连忙站起身,拱了拱手,“楚少卿稍候。” 从县衙出来,天色阴沉,果然是要下雪了。 街上行人不多,有也是几个匆匆忙忙的赶路人。 “咱们回秦家吃饭吗?”朱影肚子饿了,满脑子都是吃饭。 “嗯。”楚莫边走边在想问题。 “早上要是将那篮子里的点心带几个在身上就好了。”这转眼就到了下午,冯县令也不留饭。 她肚子里还只有早上吃的几口馄饨,为了去验尸,还没敢多吃。 话音刚落,就觉得被一只暖暖的手死死揽住了腰。 “那秦烈无事献殷勤,定是没安好心,你小心些。”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 “你……我觉得他眼神清澈,不像坏人的样子。”朱影回想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睫,转头看向他,“你怀疑秦烈?” “玉雯生前失了贞洁,你觉得谁嫌疑最大?”楚莫剑眉微蹙,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秦烈的确有嫌疑,但是以他的智商,应该不足以……”朱影摇着头,还是不信。 “智商是什么?”楚莫问道。 “就是脑子啊,他不是有呆症吗?我觉得他那么天真,未必会懂男女之事。”朱影掰了一下腰间的手,她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要被他箍扁了。 “哼,天真?”楚莫冷哼一声,“他毕竟是个男人。不然你以为他为何给你送吃的?” 两人一边拌嘴,就一边勾肩搭背地进了秦家大门。 “楚大人,朱医者,两位还没吃饭?”阿昌正巧看见二人,迎头走了上来,“我领你们去饭堂。” “对对,阿昌,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朱影一听见吃饭,就高兴地甩开楚莫的手,跟着阿昌去了。 楚莫知道她饿坏了,也就没有阻止,一个人默默跟在后面。 他今日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拖她去验尸,只是想到那凶手或许还在秦家,将她留在秦家不放心。 至于不带驹九,主要是驹九聒噪,不想他打扰二人独处。 朱影跟着阿昌到饭堂,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吃完饭回房去了,只剩下他们还没吃,幸好秦贞命人特意留了饭菜给他们,一直温在锅里。 这段时日她已经制成了枝繁草的小药丸——验毒丸,便决定试验一下。 阿昌将饭菜端上桌,就退了出去。 朱影将验毒丸放进饭食里,见没有毒才安下心来。 她坐着左等右等也不见楚莫进来,就忍不住独自先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出门去寻他。 走出饭堂才发现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细小的雪子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只在草叶子上积了薄薄一层。 楚莫也不知哪里去了,怎么这一点路程也会跟丢? 她正东张西望地到处寻找,忽看见饭堂东面的回廊小门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长身玉立,正是楚莫。 女子素衣裹身,姿态妖娆。 第52章 风氏 “风氏?”朱影目光一凝,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凑热闹。 那风氏明显是对楚莫有些意思,让他二人多聊一会儿,说不定能套出多些线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么想着,她便决定自己先悄悄回微雨居去。 “朱影!” 忽然一声利落冷厉的疾呼声传来。 “啊?”她只好尴尬的停住脚步,又回身走到回廊的小门处,站到楚莫身边,盯着风氏打量了一番。 “朱医者。”风氏对着她顾盼生辉,屈膝行了一礼。 “你刚才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楚莫冷声问道。 “妾身……是有些话,只是想单独和少卿大人说。”白衣女子声音发颤,似是惧怕,又似多情。 朱影尴尬地看了一眼楚莫。 楚莫对待这种情形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只见他面上冷得能冻死人,语气不紧不慢道,“风氏,本官和朱医者现在问你,你不肯说,可是要让驹九侍卫来问你?” 风氏一想起驹九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慌了神,“别,别,少卿大人,我说。” 她今天应该是精心打扮过,本来就粉粉的脸上还擦上了胭脂,更显娇艳迷人。 “那夜用完晚饭你们离去之后,妾身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可过了没不久,妾身出来收晒在院中的橙皮,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风氏眨着长长的眼睫,一个劲儿地朝楚莫暗送秋波,“像是……像是……那女鬼!” 风氏对自己的样子有几分自信,虽然她一嫁再嫁,做正头娘子有些难度,可若是给个大官还是富户做小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她一向爱好美男,嫁给秦焕已是委屈了她,谁还要呆在秦家这院子里头守寡到老呢? “哦?”楚莫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 “妾身还看见,那女鬼……飘进了二少爷的院子。” 她说的二少爷,无疑是指秦烈。 “风氏,玉雯死前是否失贞?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影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向风氏打听一下。 “朱医者,妾身第一次见你,就心慌不已,只因你与那玉雯长得十分相像。”风氏望着朱影眨了眨媚眼,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只是玉雯没有你命好,只投生于女儿身。如今的世道,红颜薄命啊!” “玉雯可有什么相好的?府里的小厮,又或是府外的什么人?”朱影没理会她朝自己抛的媚眼,只搓了搓冻僵的小手。 楚莫见状,便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腋下暖着。 风氏有些惊奇,早听闻这位楚少卿不爱女子爱少年,想不到竟是真事,看来她在他身上下的工夫又白费了。 “玉雯她来秦家比妾身还早,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相好的,但她那日的死状实在是太惨了,身上都是伤痕,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风氏说着摇了摇头,又怯怯看了朱影一眼。 “秦烈与玉雯关系如何?”楚莫沉声问道。 “玉雯服侍二少爷已有六七年了,至于他们关系如何,妾身却是不知。”风氏说完又偷偷看了楚莫一眼,见他果然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只顾拉着个少年腻歪,便也死心了,“楚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风氏走后,朱影又陪着楚莫去饭堂吃饭。 “据风氏所言,秦烈的确嫌疑很大。”见周围没有旁人,朱影便开始分析案情。 “你不是说他天真吗?”楚莫低头吃着饭菜,偶尔回她一两句。 “他是天真啊!”朱影给他夹了点菜,“反倒是风氏,你不觉得她心思很多吗?昨天才见了你一面,今天竟然主动来找你。寻常女子见了官大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她倒好,屡屡搭话。” 这个风氏,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正常女子哪有刚死了夫君就这么急不可耐?难道是太寂寞了?朱影心里嘀咕。 “你当初见我,不也是屡屡搭话?”楚莫吃得很快,几下就一碗饭下肚了。 “我……”朱影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当初她和楚亦,也说不清是谁勾搭的谁,“反正我觉得风氏比秦烈更有可疑。” “你对人家有偏见。”楚莫吃完了,又端起汤碗,透过碗的边缘望着她眼角微弯。 “我最近发现一个问题,”朱影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最近会笑了啊。” “咳咳!”楚莫呛了一口汤,赶紧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见没人才心下稍安,“我本来就会笑。一会儿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小雪暂歇,日光又开始明亮起来。 天气这么冷,朱影本来是不想上街的,可是想到自己的确是有些东西急着要买,便一口答应下来。 眼下还没到月底,她还没有发工钱,跟着楚莫正好可以让他付钱。 自古江南便是鱼米之乡,只是睦州不算特别富庶,冬季的街市上也十分萧条。 他们逛了半天,除了买了些吃的,其他都还没买。 朱影也很烦躁,她真的有些私人东西要买,但不好意思让楚莫跟着。 扭捏了半天,她还是决定摊牌,不然这样逛一下午也解决不了问题,“楚大哥,我自己去那边买点东西,你不要跟着。把钱给我就行。” 见朱影伸着手,楚莫哭笑不得,将一锭碎银放到她手里,“够了?” “够了够了。”朱影现在摸清了市价,发现一锭碎银就可以买好多东西,而这样的碎银楚莫有很多。 “从你这个月的工钱里扣。”楚莫对着她的背影,不满地嘟了嘟嘴。有什么事还不让他知道? “你别跟着啊!”朱影没搭理他,转头喊了一句,就一溜烟小跑出了视线。 她要买的东西也不知哪里能买到,整个集市上好像都没有卖女子用品的地方。她想拦下一个姑娘询问,又觉得有些羞耻,况且自己正穿着男子装束,怕会被人以为是图谋不轨。 又走了一段,见有个杂货铺,门口摆着些绣鞋,腰带,头饰之类的小饰品,店内的顾客也都是女子,她便想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 谁知进去四处找遍,又向那女掌柜打听,也没找到她要买的东西。 之前在九岭镇中,这些物品有丫鬟帮她缝制,如今想买些新的却买不到,眼看着癸水就要来了,她不免急得团团转。 第53章 小公子原来是个姑娘 “小公子,我知道你要买的东西在哪里。”忽然一阵轻柔的男子声音响起。 朱影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俊美异常的白衣男子正在柜台前挑选着珠钗,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林墨? “你怎么……”她一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定是刚才偷听了自己和那女掌柜的谈话。 林墨买好了珠钗收进袖中,神神秘秘地走到她面前,轻声耳语了一句,“真是想不到,小公子原来……是个姑娘。” 朱影脸上一阵羞红,却还是迎上他的目光,“关你什么事?” “我就说,论男子貌,无人在我之上。”林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怎会输给你?原来你作弊。” “什么作弊?”朱影心烦地瞪了他一眼,“谁又要跟你比了?” “我知道哪里有你要买的东西,这街上未必能买到。你住在哪里?我一会儿给你送去。”林墨得意地嘴角一弯。 “你还在打楚少卿的主意?”朱影心想,这林墨分明是跟着他们到了江南道,问她住址也是想再接近楚莫。 “我林墨看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白衣公子挑了挑眉。 朱影心下矛盾了片刻,不过眼下为了得到她急需的东西,也只有把楚莫给卖了,“我住在城东秦侍郎府里。” 林墨满意地笑笑,伸出白玉般的手,“把银子给我。” 朱影将银子放到他手中,又有些迟疑,“你该不会是骗我钱的?” 林墨不答,拿了钱就出门去了。 朱影怅然若失地走向刚才和楚莫约好的地方,越走越觉得后悔莫及。 都说青楼女子薄幸爱财,她怎么竟然相信了林墨的鬼话?!别到时候钱货两空…… “怎么去了这么久?”楚莫在寒风中等了半天,早就无聊透顶,远远看见她连忙迎了上来,见她空着手又有些疑惑,“没买到?” 他也没细想,只觉得朱影有些心事。 “买……买到了,不过店家说要晚点再给我送来。”朱影看了他一眼,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不想解释太多。 “我想去看看定水河。”楚莫望了一眼远处的河堤。 刚才听说了定水河伯的事,他便也有些好奇,想去看看。 “一起去。”朱影说完就径直走到了前面。 定水是条宽阔的河流,在睦城县城这一段不算太宽,但水流湍急。 两人沿着石头河堤走了一段,就看见前面有条木制的栈道延伸到河中间,仿佛一道悬空断掉的木桥。 栈道上此时有个衣衫破旧的老头在钓鱼,朱影见楚莫不说话,就自己上前问道,“老人家,这条栈道为何只修一半,延伸到河中间就断了呢?” “小公子,你是外地来的。”老头一听她的口音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指了指脚下那修建一半的栈道,“此处是河伯娶妻之处啊。” “天下河流这么多,为何偏偏定水河伯要娶妻呢?”楚莫蹲下身,蹙眉扫了一眼脚下湍急的水流,向那老者询问道。 江风吹着他的鬓发,更显出一种不羁而特殊的风情。 “传说这定水河伯名叫南锦,他在世时与妻子十分恩爱,可她的妻子却被一个恶霸看上后强占了。南锦投河而亡,并诅咒了定水沿岸的土地。从此这河两岸的百姓就苦了。”老头手中一只简易的竹制钓竿,晃了两下拉起来,并没有鱼上钩,“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反正本地自古就有给河伯娶亲的习俗,从前是一年一回,眼下变成三年一回了。” 朱影心想,一年变三年,能少死不少人,冯宇也算是个好官,办了件好事。 老头忽然笑着扫了一眼面前一高一矮两个玄衣公子,“两位来得巧,今年正好有给河伯娶妻的仪式,就在几日后。两位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来看啊!到时候街上人山人海,定然十分热闹。” “老伯,那这河伯的新娘又是由谁决定的呢?”朱影躬身坐到老头身边,注视着河中的钓竿。 “新娘?唉,说来……也不知是不是造孽。一般都是穷人家不要的女孩儿,被卖给乡里。偶尔也有卖身契在主人手里的丫鬟被主人送给乡里。”老伯忽然一提鱼竿,提了一条鱼上来,眯眼道,“好人家的孩子,哪里舍得呢?” 天上刚出现的一缕阳光,又被黑云隐了去。 二人从定水河岸回来,走到街上,朱影的心情就不太好。 “你怎么了?”楚莫见她不搭理,就直接上去挽住了她的手。 “人真是自私啊,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就将别人家的女儿推到水里去。”朱影回望河岸叹了口气,“还有心情当成什么节日似的去看热闹。” “玉雯真是命苦,若不是秦烈看上她,几年前就被推到水里去了。”楚莫安慰了她一句,又看了一眼睦城的街市,此时天色渐暗,夜里又像是会有雪,集市上的村民都在收摊,“不要说陌生人,就连亲生父母……还不是一样的无情无义。” “楚大哥,过几日,河伯娶妻的时候,我想来救人。”朱影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俊朗男子。 她单枪匹马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她想要他帮她,可又不想他为难。 楚莫要查案子,还需要地方上各方势力的支持,若是强行破坏规则,得罪了地方势力,只怕要破案会难上加难。 “我帮你。”没想到楚莫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你……还是不要帮我了,我自己想办法。”朱影挣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的。 楚莫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愣怔了片刻。 “姐姐,这盆水仙花送给你。”忽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抱着一盆还未发芽的水仙走到她面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白瓷花盆里只有浅浅一点水,水仙块茎还未发芽,像个大蒜头。 朱影刚想拒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一抬头搜索,人群中果然闪过一个淡青色锦袍的身影,鬓角飘着一缕白发,朝她略点了点头,就消失在视线里。 朱影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抓着那孩子问道,“这花是谁交给你的?” “刚才有个好看的叔叔,给了我五个铜板,让我把花送给你。”小孩指着人群的方向,却怎么也找不着那人了,“奇怪,刚才就在那边……” 第54章 把楚莫给卖了 楚莫早已朝着那人影的方向,飞身追出几丈远,几个巷口过后,却还是跟丢了。 “哎呀朱医者,这是上街买了盆蒜苗吗?” 朱影捧着盆将发芽未发芽的水仙走进秦家大门时,正巧被门口的小厮阿牛看见了。 “是水仙花!”朱影抛了个白眼过去,就没好气地走了进去。 “陆云舟为何送你花?”楚莫跟在后面,脚步“咚咚”作响,像是有脾气的样子。 “他就是想告诉我他还活着。”朱影皱着眉,心中烦恼顿生,“他这是恐吓,跟我示威呢。” “哦?那既然你这么生气,不如我帮你丢了它。”楚莫撇了撇嘴,说着就要伸手去抢花盆。 “不行!”朱影连忙转身避过,护住花盆,“他越是跟我示威,我越是要活得好好的给他看!” “那你要怎么样?”楚莫抢花不成,眸中闪出一抹冷光。 “把花好好养给他看,不能叫他小瞧了。”朱影低头看了看那大蒜似的块茎,心里还挺喜欢。 “你……你还要养这花?!”楚莫忽觉怒火中烧,烧心又难受,“那是杀人犯送的!” “反正我不丢。”朱影说着就飞快地走进自己房中,将花盆放到桌案上,加了些水,觉得还是不放心,又藏到了高处,好叫楚莫轻易找不着。 她在房中待了许久也没听见楚莫那边有动静。 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就出来厅中等着他一起去花厅吃饭。 驹九也早就等在厅中,看见她有些尴尬地问道,“朱医者,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这都过了半个多时辰了,也没见动静,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 驹九很少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朱影也就认真地听他把话说完,又问道,“为何事想不开?” “自然是……为了朱医者你。”驹九神色诡异地看着她。 “你什么意思,驹九?有话直说,别那么文绉绉的。”朱影听他这么说话,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的意思是,大人这几日明显是对你动了歪心思!”驹九干脆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啊?”朱影心里打了个大问号,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听见一个悦耳沉哑的男子声音从门后传来。 “什么歪心思?” 房门打开,一个长发凌乱的白衣男子迎风而立,像是刚刚睡醒。 “大……大人,我是说那犯人。”驹九连忙拱手行礼。 “走,咱们到花厅去。”白衣男子说完朝着朱影微微一笑,脸上有些疲惫,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怒容。 朱影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难道楚莫真的想不开,所以就换了楚亦出来? 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 又走到昨夜闹鬼的那条巷道上,三人都有些紧张地盯着四周。 幸好今夜那长长巷道两侧的高墙上倒是都亮着灯笼,青石板路也没那么阴森了。 驹九仍旧一人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两人并排而行,心里直犯嘀咕。 “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朱影一天没见楚亦了,想问问他的看法。 “秦烈和风氏都有嫌疑,不过我觉得风氏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说。”楚亦接过她手里的灯笼,让她可以腾出手来暖一暖。 “是因为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那明天你单独……再去问问她?”朱影将手放到脸上,呼出一口白气。 “我可不去,省的被她占了便宜。”楚亦捋了一下头发,一副孤芳自赏的表情。 “楚莫……他还好吗?”朱影忽然低声问道。 “你还关心他?那今天就不该收陆云舟的那盆花啊!”楚亦的语气略带责备,“楚莫本来就自闭,你还这么气他,估计又要自闭一阵子了。” 朱影觉得挺荒唐的,他心情一不好,就让楚亦出来当挡箭牌。 而且自己也没怎么得罪他啊。 “我就算不收那盆花,陆云舟也肯定还会来找我的。”朱影看了一眼巷道前方,咬了咬唇道,“楚大哥,我今天还遇见一个人了。” “谁?” “就是……陈州城那个林墨,你记不记得?”朱影正搓着两只手,忽觉一阵温暖传来。 原来是楚亦捉住她的手藏入了袖中,“哦?那个雅南楼的头牌,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楚莫,偏偏告诉我呢?” “我……我今天可能把楚莫给卖了!哪里还敢告诉他?”朱影说着又觉有些愧疚,“他躲起来也好,这件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一会儿林墨要是来了,你帮我把他赶走就行。” 楚莫自从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看上了,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如今案情紧迫,朱影不想他再为这事烦心了。 “嗯,放心。”楚亦轻轻应了一声。 朱影抬头,总觉得他这回出来,不像之前那般无忧无虑,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几人进了花厅中,秦贞、秦烈和风氏都已经来了。 “楚少卿,今日去县衙查得怎么样?可有头绪?”开饭前,秦贞先问了几句。 “放心,已有头绪了。”楚亦轻抬眼睫,扫了一眼风氏和秦烈。 秦烈还是呆头呆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风氏却一改白天风情万种的姿态,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桌案,脸上妆粉掉了也没补。 这就有些奇怪,不过半天工夫,她竟然变化这么大。 “那就好。用完晚膳,楚少卿不妨到我那里小坐片刻。”秦贞也知道,花厅里人多眼杂,不便透露更多。 仆役们端上饭食,正要开饭,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守门的阿牛急匆匆跑进来,小声通传道,“朱医者,门口有个俊俏公子说,有东西交给你。” 他越是小声,一桌的人越是竖起耳朵听得真真切切。 朱影面上一红,小声道,“你把东西拿进来就行。” “可那位林公子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阿牛压低声音说完,花厅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 众人都听说,这位朱医者跟楚少卿的关系不寻常,想必也是个好男风的。如今又有位俊俏的公子来寻他,怕是楚少卿的情敌。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一片安静过后,楚亦缓缓站起身,低头对着朱影笑道,“我去帮你把东西拿进来。” 众人又惊奇地想,打发一个情敌,楚少卿为何不派气势彪悍的驹九侍卫去?难道是觉得不好意思? 第55章 动机 花厅中的几人安安静静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见楚亦随意地提着一个青花棉布小包裹走了进来,嘴角还挂着寻常笑容,好像根本无事发生一样。 “开饭呀,怎么在等我?”楚亦将东西交给朱影,向众人笑着颔首,复又坐下。 她连忙小心藏好了包裹,又拉着他问道,“林墨有没有纠缠你?” 她这回泄露了楚莫的行踪,怕是惹了一个大麻烦。 楚亦瞥了她一眼,低声道,“纠缠我?人家想见的是你。我跟他说了几句话,让他帮我一个忙而已。” “帮什么忙?”朱影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帮我接近一下……对面那个人。” 朱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诧异,“风氏?” 楚亦不答,只眼带笑意地低头吃着饭。 听闻雅南楼的客人除了男客,偶尔也接待像江慧语一样阔气的女客,那林墨对女人,想必也是有些办法的。 何况风氏眼下这副脆弱失魂的样子,最是破绽百出之时。 楚亦自己不想去接近风氏,只好让林墨代劳了。 但是朱影不明白的是,林墨岂会白白帮他这个忙? ~~ 秦贞没有搬进原来秦老爷和秦老夫人的院子,而是住在他原先在家时住的一处小院。 院中多有假山和白砂,月光下泛着清冷白光。偶有几棵低矮松树,这个院子的布局让朱影联想起上辈子见过的某种日式庭园。 “三位请。”秦贞引着楚亦、驹九、朱影进了正厅,又命玉虹去上茶。 厅中四角点着灯烛,中心放着一个炭盆,火光映照在一副白虎屏风上,将那白虎也染得有些火焰的橙红颜色。 “楚少卿今日辛苦,不知可有查出什么线索吗?”秦贞一身素色的长袍,长发束起,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清澈俊朗。 “秦大人,楚某可以肯定此案并非自杀,”楚亦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未喝,见秦贞点点头,又接着道,“只是有些疑点还想和大人探讨一二。” “楚少卿请讲。” “令尊可有什么仇家?”楚亦的眼神掠过茶盏的边缘,斜睨着对面的男子。 “这……父亲和母亲脾气虽然暴躁,在本地的口碑也不好,可要说仇家……倒也谈不上是什么仇家,就是仗着我在朝为官,偶尔在乡里争强好胜一些罢了,”秦贞眉头蹙起,像是说起什么难为情的事似的,“这附近的乡邻基本都被他们得罪遍了,可这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楚亦挑了挑眉,他可以肯定这位秦侍郎习惯性地将事情轻描淡写,真实情况恐怕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想不到这秦侍郎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清廉做派,他父亲秦焕竟然是这样的人。 朱影也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又见驹九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儿子在朝中掌管吏治,本应是百官表率,父母却横行乡里,这不是败坏官声么?幸好长安离得远了,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 “那秦大人你呢?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楚亦低头喝了一口茶,又微笑抬头看向秦贞。 “我?”秦贞一脸的大义凛然,“秦贞自从入朝为官,一向小心持重,不说是百官典范,至少……至少圣上那里……” 秦贞说的倒是没错。 眼下圣上年轻,偏爱重用些没有根基的年轻臣子,吏部侍郎秦贞算得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一个。 “秦大人莫怪。楚某琢磨这凶手的动机,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一般将人杀了便罢,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做成一个溺死的表象呢?”楚亦盯着那白虎屏风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屏风……是睦州刺史谢晨所赠?” 屏风下面有一排不起眼的小字,像是谢晨的私印。 “正是,谢刺史……是在下的姐夫,这屏风他送给我,我本不想收……”秦贞提起谢晨,又是急于撇清的表情,“我与他在政见上多有不和,从无偏袒过。” 吏部主管各级官员的评级升迁等事宜,与地方官员交集颇为频繁,若是升迁受到秦贞阻挠,那谢晨会不会因为这层原因,杀害岳父母呢? “秦大人,像谢刺史这样……与你政见不和,起过冲突的人,你能想起几人?”楚亦略略皱眉,放下茶盏。 这位秦侍郎,惯会将事情轻描淡写,他说多有不和,恐怕就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那……那就多了。”秦贞浓眉紧锁,很是震惊的样子,“不过都是些朝堂纷争,难道会祸及家人吗?” 这个秦侍郎在吏部这么多年,应该见多了朝堂纷争祸及家人的例子,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朱影都忍不住惊讶地咳了一声。 刚才还说自己没有仇人,转眼间仇人就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楚亦困扰地揉了揉眉心,冷静了片刻道,“秦大人,你只拣最紧要的说,与何人在朝堂上分歧最大?” 秦贞眼神闪烁,端起茶盏,叹了口气道,“当是与赵侍郎……分歧最大。” “吏部的赵暄?”楚亦问道。 “正是。” 秦贞与赵暄同为吏部侍郎,如今陈尚书年迈,秦赵二人为了吏部尚书之位,争斗日趋激烈,而秦贞在丁忧之前,是稍稍占了上风的。 “多谢秦大人,还有一事,”楚亦又掂了两下茶盖,望向秦贞,“秦焕一案,本官想剖尸验证,不知大人可有异议?” “若是对案情有助益,秦某决无异议。”秦贞恭敬地拱手道。 “有秦大人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楚亦说罢,便起身告辞。 回到微雨居,三人都沐浴过后,又换了便服。 微雨居的正厅不大,木门紧锁,一个炭盆就温暖了整间屋子。 一个身着胡服的女子,正抱着两腿坐在胡椅上,手拿一块帕子擦着微湿的头发。 “噔噔”两声敲门声传来。 女子连忙跳下地要去开门,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驹九便抢在前面打开了门。 “朱……朱医者让奴婢去温这点心。”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见驹九不苟言笑,便将一篮点心迅速递到他手里,赶紧退了出去。 “说了多少遍,你这副打扮怎么出去见人?”楚亦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就将朱影拉回胡椅上。 朱影总是忘记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晚上穿回了女装,就要躲着人。 “我忘记了。” 第56章 被摆了一道 “大人。”驹九将一篮温好的点心放到桌案上。 朱影伸手就要去拿。 “你刚才没吃饱饭吗?怎么又吃点心?”楚亦看了一眼篮中的点心,正是早上秦烈送来的,不由觉得闹心。 “我……吃点夜宵,你也管?”朱影抓起一个类似小笼包的点心,发现还有点烫手,就放在手上掂了两下。 “我刚才看了玉雯那件案子的卷宗。”楚亦也轻佻地捻起一只白色寿桃模样的点心,想吃又有些迟疑,只望着她凝神。 “放心,试过了,没毒。”朱影说着,吃了一口包子,“玉雯的案子怎么了?” 三个人便开始团团围着桌案,吃起夜宵来。 “据仵作验尸,玉雯死前的确曾与男子欢好……” 楚亦还未说完,就被朱影打断了,“什么欢好?她是被迫的,所以才一时羞愤跳了井。你会不会说话?!” 楚亦也意识到失言,沉默了半晌。他毕竟还是站在男子的角度看问题,没想到旁边还有个女的。 “等等,我有点不明白了,”驹九端着一壶清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玉雯跳井……到底是因为被逼与秦烈成亲,还是因为被人侵犯?” “我猜,大概二者都有。”楚亦望了一眼桌上的灯烛,又转头看向桌案上的食篮,“你们觉得那个男人是谁?” 他明显是意有所指。 “这府里的小厮那么多,谁知道是谁?”驹九看了一眼朱影,心想若是玉雯长得与她相像,倒真是挺好看的。 朱影吃了几口点心,就有点咽不下去了。 点心虽然美味,可想到玉雯的惨死,就觉得心下冰凉。 几人正在为玉雯唏嘘,忽又听见“噔噔”几声叩门。 这回的叩门声快而有力,不似刚才那小丫头怯怯的叩门手法。 驹九跑过去刚打开院门,就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鸿十!袁先生!” 黑暗中背着月光走来两个男子的人影。 一个身着浅色劲装,肩宽腰窄,是鸿十。 鸿十身后的男子身着粗布长衫,头发半束,身材健硕,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 “大人!”两人进来后,向着楚亦抱拳行了个礼,又看了一眼屋内那披头散发的女子。 “辛苦了,鸿十,袁先生。”楚亦笑着点了点头,又向朱影介绍道,“这位袁先生,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有经验的仵作。” 原来这位就是最初发现人皮面具案关键的袁仵作。 朱影连忙起身,一时不知该行男子礼,还是女子礼,就也抱拳道,“朱影见过袁先生。” 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有这位袁先生在,楚少卿终于不会逼她去剖尸了! “这位就是大人信中所说的朱医者,失敬,失敬!”袁庆爽朗一笑,也对着朱影作了一揖。 “袁先生客气。”朱影说着便将点心篮子推到鸿十和袁庆面前,“两位赶路辛苦,吃些点心。” 鸿十和袁庆快马跑了十天,的确是又累又饿,就没拒绝,坐下一起闲聊。 “照这么说,大人,那秦老爷夫妇的尸身还要再验一次,这回由属下来剖尸,朱医者来验毒。”袁庆语气轻松,嘴里还嚼着包子,却见对面的朱影霎时间面如土色,好像要吐的样子。 楚亦瞥了她一眼,“你要不要先进去休息?” “我……验毒?”朱影一想起那义庄里面的味道,就觉得胃里面又在哪吒闹海。 “是啊,我听说朱医者……不是熟读《千毒录》吗?”袁庆赶了几天路,脸上都被晒成了古铜色,更显得健康壮实,“你不喜欢剖尸,在下帮你剖,然后把胃里面的东西给你验啊。” 朱影当下觉得她低估了这次穿越任务的难度,“这……” “可是时间久了,验不出毒物?”袁庆蹙眉问道。 “倒不是验不出,但是我……” 朱影还想分辩几句,就见袁庆眨着充满希望的眼眸道,“那就有劳朱医者。咱们明日就去义庄。” “明日?”她觉得天旋地转,顺势就抓住了楚亦,“你也一起去!” “诶,袁先生叫你去,为何拉上我?”楚亦莞尔一笑道,“难不成你舍不得我?” 那个恶心的味道,不能只有我一人闻到! 朱影心里不平衡,死死拉住楚亦,“就当我舍不得,你不去我就不验!” “真拿你没办法,陪你去就是了。”楚亦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被朱影嫌弃地躲开。 对面的袁庆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大新闻,睁着八卦的大眼睛端详着面前的二人。 他之前就听鸿十说,楚少卿这段时间在外面迷上了一位医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暗叹道,净一大师神机妙算,楚少卿这棵铁树总算是开花了。 第二日一早,朱影和袁庆穿戴整齐,将头发都藏进纱帽里,又准备了一堆东西,装进包袱里,就坐在厅中等着楚亦。 结果却等来了一个黑着脸的玄衣公子。 楚莫一脸严肃地看着二人,叹了口气道,“出发。” 朱影恍然大悟,楚亦这人娇气又有洁癖,怎会愿意去义庄? 他昨夜答应得爽快,其实早就想好了金蝉脱壳之法! 倒霉的楚莫刚一醒来,就接到了“剖尸”这个任务,当然会觉得生不如死,又不能言明,也难怪他会黑脸。 鸿十和袁庆昨夜各自带了一匹马来,眼下就不缺马匹了,可朱影不会骑马,所以还是得和楚莫共骑一匹马,三人沉默一路到了义庄。 楚莫亮明了身份,义庄门口的守卫就放他们进了大门。 袁庆给两人都戴上了准备好的鱼肠手套,又给他们穿上了罩衫和特制的面巾,最后再戴上义庄里准备的白麻布面巾,这才跨过了烟雾缭绕的铜盆。 烧白术和皂角的味道有些呛人,却好过义庄里的腐尸味。 论剖尸的手艺,袁庆的确是个人才。 只见他三两下的功夫,就将死者的胃部亮了出来,一柄小刀划开的时候,整个义庄里时间都停滞了,到处弥漫着一股酸腐臭味。 即使隔着双层面巾,朱影还是恶心地不行,只能用铜盆迅速接过袁庆递过来的东西,又将准备好的试纸放入胃提取物中。 几张试纸过后,朱影对着袁庆说了一句,“缝合。” 袁庆便又手指翻飞,迅速将尸体缝好复原。 “怎么样?验出什么来了?”楚莫靠近朱影,看了一眼试纸的颜色。 第57章 离谱 (小修) 这试纸是朱影自己特制的,能验几种《千毒录》中记载的几大类毒物。 她抿着嘴没说话,只用下巴朝门外边指了指。 “别问了,她现在一开口就要吐。”袁庆幸灾乐祸地笑道。 朱影白了他一眼,将装秽物的铜盆还给袁庆。 三人从义庄出来,摘掉面巾和手套,又反复洗过手,用白术和皂角的烟熏过,才去牵马。 “你到底验出什么来了?”见朱影一个人在前面走,一言不发,楚莫连忙跟了上去。 “验毒结果我自会跟袁先生说,让他写进记录里的。下次再敢让我验尸,我就……”朱影话未说完,就连同嘴里的姜片一起,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见她这样子,楚莫心里也有负疚感,狠狠瞪了一眼袁庆。 昨天这事就是楚亦和袁庆两个人撺掇着定下的。 袁庆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本以为这个朱医者有多厉害,还以为要取代自己的地位,现在完全放下心来。 论验尸,还差得远呢。 一路上朱影也没跟楚莫说话,虽然知道昨天摆她一道的是楚亦,但还是看见他就觉得不爽,谁让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阿影,我错了。”袁庆一人骑马离得远,楚莫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就忽然蹦出一句。 朱影扭头看了他一眼,稍稍舒了口气,缓缓道,“秦老爷和秦老夫人死前的确中了迷药,而且不是常见的毒药,而是一种来自蛇毒的毒剂。” “蛇毒?大冬天的怎会有蛇?”楚莫诧异道。 “是有人提取了蛇毒的成分制成毒药,给秦老爷和秦老夫人服用,”朱影看了一眼前方蜿蜒的山道,“这种毒很厉害,用多了会致命,用少量可以致人深度昏迷,即使溺水也醒不过来。想必这用毒之人对蛇毒很了解。” “阿影,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了。”楚莫用忏悔的语气说出来,只是这话听着温柔,不似他平常的语气。 “你是不是又被楚亦附身了?”朱影警惕地扭头,望着他那雕塑般的侧颜。 楚亦这个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做出来的事真是一言难尽! “不准提他,提到他我就生气。”楚莫自己也被楚亦摆了一道,十分不爽。 这两人中还是楚莫比较厚道,朱影叹了口气,心中暗自为他可怜。他也被楚亦拿捏得准准的,凡是脏活累活就是分给他,背锅道歉也是他。 几人回到秦家,刚牵马进了门,守门的阿牛就迎上来,“朱医者,那个俊俏公子又来找您了,我让他在微雨居等您。” “什么俊俏公子?”楚莫剑眉一竖,斜睨着她。 糟糕,他还不知道林墨的事! 楚亦这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写? 袁庆也不知道林墨,两人都是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抓着她一个什么大把柄似的。 “是……是我朋友。”当着阿牛的面,她也不能说这货是楚亦惹来的。 几人回到微雨居,果然见到一个身穿水墨宽袖长袍的俊美公子正坐在堂中温文尔雅地端着茶杯,嗅着茶香。 “大人,这个人……说他找朱医者有事。”驹九指了指厅中坐着的人,向楚莫禀道。 楚莫摆摆手,驹九和袁庆便都退了下去。 “楚少卿,林墨有礼了。” 林墨站起身来,眨着长长的眼睫,向着楚莫款款施了一礼。 他与楚莫都是仙人之姿,不过要论起打扮和仪态,林墨都要技高一筹,光是那身水墨画般的锦袍,和他身上淡淡的香粉气息,就不禁要让靠近的男女想入非非。 反观楚莫,终日是一身黑,脸上还有些除不尽的胡茬子,实在是不讲究。 楚莫不悦地皱眉,嗔怒地看了朱影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他……他是来找你的!”朱影见旁边没人,便垫起脚,在楚莫耳边低语了几句,将昨夜楚亦让林墨去接近风氏的事讲了一遍。 “当真?”楚莫还是将信将疑。 楚亦再怎么离谱,也不会让一个面首去接近证人? “哎呀朱姑娘,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在下明明是来找你的啊!”没想到林墨一句话,朱影瞬间破功。 “你胡说些什么?!”朱影连忙四下看了看,幸好没有外人,“叫我朱医者!” “他怎么知道你是女子?”楚莫刚刚好转的的脸色瞬间又拉了下来。 “我……”朱影不知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只好转移话题,又朝林墨做了个言归正传的手势道,“林公子请坐,说正事。” 林墨抿嘴一笑,在胡椅上坐了下来,“方才与那风氏聊了一上午,累得在下口干舌燥的。” 见林墨卖关子,朱影又催促道,“到底问出什么了?” “别急啊,朱姑娘。有我林墨出马,她自然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在下。”林墨说着又喝了口茶。 “风氏果然有所隐瞒。”楚莫拉着朱影,在前方的主座上坐下,“说说看,她都知道些什么?” 朱影觉得别扭,毕竟这大厅正中的主座通常只有楚莫能坐,她作为一个仆从,一般都是坐在两侧的座位,可眼下楚莫却拉着自己并排而坐。 “朱姑娘吩咐的事情,在下都已经做到了。”林墨一看两人牵着的手,便羞涩一笑道,“不知姑娘答应在下的事……” “你答应他什么了?”楚莫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 朱影瞬间懵了,她也不知道楚亦都答应了他什么,但是想着那天给他买东西的碎银子应该还有不少剩的,这个林墨还想要什么? “别乱说!我……我答应你什么了?”她与楚莫之间隔着个黑木茶几,便从他手里抽回手,拍了一下几案道,“再说我那天给你的银子,应该还有剩下不少呢?” 楚莫一听她竟然还给了这个面首银子,心里又更加生气。 “要说银子,在下也不缺。”林墨忽然抬起头,亮出天鹅颈,扬眉道,“朱姑娘答应,几日后要将楚少卿让给在下一天,好让楚少卿陪墨儿去观赏那定水河伯的娶妻之礼,可不能赖账啊!” 原来楚亦是答应了他这件事,朱影刚松了口气,忽又觉得不对劲,那不就等于把楚莫给卖了? 就离谱,想不到在利用和出卖楚莫的美色这件事上,楚亦比自己还要狠心。 第58章 线索 转头一看,一旁的玄衣公子果然气得脸色发青,似要发作。 朱影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忍一忍。 “林公子放心,咱们还是先说正事。”朱影拍拍楚莫的肩膀,讪讪地笑道,“若是你说的线索有用,别说是一天,就是三天也借给你。” 说完发现楚莫的脸色又更难看了。 “这些事情,风氏一直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是今日对在下一见倾心,才忍不住抖落出来。”林墨说着瞥了一眼上座的两人,面露羞涩,“风氏说她一直就住在主院中,与秦老爷和秦老夫人的房间之间只隔着一个小花园。她说那秦老爷也是个荒唐的主儿,一般人家的妾室都有单独的院子居住,可秦老爷为了方便去见风氏,居然就让她住在主院中。这样一来,风氏常常是晚上要忍受秦老爷的寻欢,白天还要被秦老夫人斥责打骂,过得生不如死。” 风氏年轻守寡,到了秦家之后又饱受折磨,见到林墨这样的人自然是把持不住,再加上林墨又刻意对她温柔一些,风氏很容易就卸下防备,将知道的和盘托出了。 “她那天来找本官,就是想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楚莫轻蔑地看了林墨一眼。 这些事情虽然与案情也有关系,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无非就是她空虚寂寞,想找个人诉苦罢了。 “还有一件事,楚少卿想必会感兴趣。”林墨理了理鬓发,冲楚莫抛了一个媚眼道,“秦家老爷出事那晚,风氏曾经给主院端过两碗花生鸡脚汤。那天是风氏的生辰,她在小厨房中给自己做了一锅花生汤,就给主院中的两人也各端去了一碗。可奇怪的是,第二天丫鬟发现尸体的时候,那装汤的碗和勺都不知去向了。风氏怕惹祸上身,又想着自己也喝了那汤却并无大碍,就没有将此事告知来办案的官差。” 朱影忽然想起那尸体胃中发现的黑色残留物,心中一紧,追问道,“风氏可曾说,她做好汤后,有谁接近过厨房?” “这……她就没有说,不过她说,第一次见到冯大人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林墨说着,瞥了一眼楚莫。 这个线索想必能打动他了? “冯大人?” 楚莫和朱影同时惊讶地重复了一句。 “可是睦城县令冯宇?”楚莫眉头一拧。 冯宇作为朝廷命官,风氏一个深闺妇人若是没有犯事的话,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的。 林墨嘴角含笑,点了点头,看他二人的表情,对自己提供的线索应是满意了。 “多谢林公子。”楚莫起身,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林墨笑着站起身,也朝着楚莫拱了拱手告辞,“楚少卿可别忘了,三日后之约,在下到时再登门拜访。” 他这是怕楚莫跑了,打算亲自上门接人? 见林墨走了,朱影刚打算回房休息,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干什么?干什么?”她大叫着回头,就看到一张气到变形的脸。 “什么三日后之约?你为了线索,和这种人做交易?!” “不是我啊!”朱影直呼委屈,“是楚亦,是楚亦的主意!我让他去接近风氏,他不肯,正好林墨来找我,他就拉了林墨垫上。” “那林墨来找你干什么?”楚莫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被楚亦坑两回了,一回是验尸,一回是三日后之约,想必到了那时,楚亦肯定也是不会出来,什么恶心的事都让自己做了。 “他……他给我送点东西。就是我那天在集市上想买又没买到的东西。”朱影低着头吞吞吐吐。 楚莫听了脸色“倏”得一红,手上也不自觉松了力气。 朱影趁机忙抽回手,揉着手腕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他眸中闪烁,好像不太对劲,“怎么,你有心事?” “没……没有。”楚莫避开她的目光,又蹙眉道,“以后你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跟我说,犯不着找别人帮忙。” 他说完就转头扎进了房间,留下朱影一脸茫然。 炭盆里一阵“哔啵”作响,火星“噌”一下蹿得老高。 她猛然反应过来,定是那天楚亦打开包袱看过了,然后又在字条上写了些什么,所以楚莫也知道了包袱中是何物。 那玄衣男子此时正在房中,对着一张字条上娟秀的小字发呆,自言自语道,“我竟是不如楚亦细心,她毕竟是个女子。” 第二天,朱影预料中的癸水果然来了,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提不起精神来,就连去花厅吃饭也懒得走动。 楚莫尴尬地不敢见她,一大早就带着袁庆和驹九去县衙找冯县令和刘仵作讨论案情,命鸿十负责给她送饭。 到了饭点,鸿十去了花厅,朱影闲来无事就趴在桌案上小睡。 微雨居的木门虚掩着,一阵冷风吹来,她忽觉肩上一热。 抬头看去,竟然是秦烈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二少爷?”她摸了摸那绒毛大氅,看见他站在厅中,不禁有些惊慌,连忙摸了摸头发,幸好发髻和纱帽都还在,应该不会被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吃饭。” 秦烈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个小食盒,又笨拙地帮她把饭菜都端了出来。 秦烈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宽袖锦袍,衬得他面容更加白净俊秀。 “原来你会说话?”朱影怔了一下,指着旁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 秦烈点点头,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羞涩的浅笑。 这人看着天真无害,她很难将他与害玉雯的凶手联系起来,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朱影趁他不注意,将一小粒辨毒丸放进嘴里,这才小心尝了尝饭菜,发现都没有异样。 秦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依旧不言不语。 “秦烈,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吗?”朱影吃了一口饭,抬头问道。 烟灰色锦袍的男子点了点头,长眉紧蹙,似是很不愿意提及此事。 “你觉得……你父母的死是玉雯的鬼魂所为?”她说到玉雯两个字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情绪冲上面前那斯文公子的脸上。 秦烈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使劲摇了摇头,显出痛苦的神色。 “那是……河伯所为?”朱影又试探着问道。 秦烈愣怔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第59章 又出命案 想不到这人虽然患有“呆症”,思维竟然很是清楚。世人都倾向于鬼神之说时,他就已经果断地排除了这个荒诞选项。 要么,他比常人冷静,要么……他就是凶手。 “那你认为……是何人所为?”朱影又试探着问道。 “我……不知。”秦烈轻轻吐出一句,又指指朱影,再指指面前的一碗汤,示意她多吃一些。 朱影低头,将一碗热汤饮了大半,擦了擦嘴,“那女鬼……可是你所为?” 秦烈望着她的笑容忽然僵住,又听见门外传来鸿十回来的脚步声,便急急起身,收拾碗碟告辞了。 傍晚时分,楚莫回来,听说秦烈来过,还给朱影送了午饭,当即就把鸿十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 大意是说他为什么没有早点送饭回来,给了嫌犯毒害朱医者的可乘之机。 鸿十满心的委屈,却也不敢反驳。 他回来得不晚,那谁知道秦烈会来呢? 再说,秦烈也没有下毒啊。 天气寒冷,朱影仍然不舒服,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房间里蒙头大睡。 眼看着又到饭点了,楚莫决定亲自留下来守着她,让驹九、鸿十和袁庆去花厅吃饭,回来的时候给他们俩带饭。 天色渐暗,雨雪将落未落,微雨居的院中树影婆娑,寂静无声。 厢房中点起了一盏如豆的灯火,照亮了桌案周围的方寸地方。 睡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望向光亮,就看见案旁那个墨发及腰的玄衣男子。 玄衣公子低头看书,昏黄灯火映衬着他沉静的面容,俊朗清逸十分招人喜欢。 朱影不知不觉咽了一下口水。刚睡了一觉,身上的疲乏疼痛也解了大半,便披着黑色的绒布大氅坐了起来。 楚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大氅,冷声问道,“秦烈来过了?” “嗯,我都……忘记还给他了。”朱影摸着肩上的大氅,讪讪地笑了一下,正对上他冷冷的眼神,连忙收敛起笑意,自觉地将肩上的大氅解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有些负罪感。 “披着,别着凉了。”楚莫背手走过来,又给她将大氅系好,“饿了吗?” “还好,睡了一下午,都不觉得饿。”朱影傻呵呵地笑着,呆呆看着他。 “还说不饿,刚才都听见你咽口水了。”楚莫嘴角微弯,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朱影急忙低下头去,目光看向自己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只觉得自己心思不纯。 “再等等,鸿十他们去花厅那边给我们拿饭食,很快就回来。”楚莫刚说完,就听见院中传来几人急促的脚步声。 “楚少卿,楚少卿!”秦贞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楚莫向朱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候,就关上门到正厅去了。 “秦大人,发生何事?” 秦贞夜中到访,必然是出了大事。 “是……风氏死了。”秦贞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又颤巍巍地道,“阿烈他也……受了重伤。” “怎么回事?”楚莫看了一眼跟在秦贞身后的驹九和鸿十。 “大人,今天晚饭的时候,风氏和秦烈就没有来。”驹九上前一步禀道,“我们等了一小会儿,就有个小厮来报,说发现风氏和秦烈倒在主院中,袁仵作已经去验尸了。” 里面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朱影披着大氅站在门口。 她发髻半松,站在黑暗处,将秦贞吓了一跳,当即躲到驹九身后,怯怯地唤道,“玉……玉雯?你回来了?” “秦大人,我是朱影。”朱影说着走到厅中的烛火前,望着秦贞肃然问道,“秦烈怎么样了?” 秦贞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回答道,“阿烈他……头部受了重伤,怕是……怕是救不回来了。” “带我去看看。”朱影想起那个中午给她送饭的男子,忽感到一阵揪心。 秦贞看向楚莫,见他点了点头,便领着几人出了微雨居。 “朱医者,你刚才……可真是把我的魂都吓没了!”秦贞边走边说,“那黑绒毛大氅,以前阿烈他……常常借给玉雯披着,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朱影感到众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楚莫和驹九、鸿十都仔细地端详着自己。 “二少爷中午来的时候,借给我的。”她望着前方的道路,若有所思地问道,“袭击风氏和秦烈的凶手,可有人看见?” 之前他们怀疑风氏和秦烈,这下两个嫌疑人都倒下了,之前的推理又要全部重新来过。 当然也有可能,这都是秦烈做出的假象,他杀死风氏,然后击伤自己,以排除自己的嫌疑。 “他们两人倒在主院中,主院最近要办丧事,除了风氏住了一间屋子外,其余都空着,因此也没人看见。”秦贞说着,领他们进了主院的大门,几人在抄手回廊上边走边说。 原来秦烈的小院就在主院隔壁,离得倒是很近,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 “下午府中可有外人来过?”楚莫扫了一眼院中的环境,黑灯瞎火,除了回廊上几盏灯笼照着路,花园里什么也看不清。 “今天一整天,除了上午那位俊俏的林公子来找过风氏之外,就没有外人来过了。”秦贞说完,又看了一眼朱影,“不过林公子他中午就离开了。” 林墨?不可能,中午的时候秦烈还好好的,所以他出事只能是下午这段时间。 几人走进主屋内,见袁庆正在验地上的一具女尸,旁边的一张简易睡榻上躺着一个烟灰色锦袍的男子。 “我去看看秦烈。”朱影向楚莫说了一句,见他点头,便走向了那张竹制睡榻。 “大人,”袁庆见楚莫进来,连忙站起身,卸下手中的鱼肠手套,略一拱手道,“死者风氏是死于下午未时至申时之间,死因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亡。死者衣衫完整,死前并没有过多挣扎的痕迹。至于是否中毒,还需朱医者进一步确认。” “那边的秦烈怎么样?”楚莫点头,又瞥了一眼睡榻上昏迷的男子。 “属下进来时,他已经被人移动到了睡榻上,属下初步检查的结果,他是后脑撞到了廊柱,虽然没有外伤伤口,但看来伤得不轻……”袁庆忽然顿住,发现他家大人今天脸色不太好,再一看睡榻的方向就明白过来。 只见朱医者正对着睡榻上的人又摸又拍,还将秦烈的腰带和上衣松了。 第60章 家丑 袁庆连忙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大少爷!刚才有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发现了这个。”一个小厮急急跑过来,手里抓着一个轻飘飘的假人,对着秦贞禀道。 “楚少卿,这是?”秦贞接过小厮手里的纸人,略一思索,便眉头紧蹙地看向睡榻的方向。 这假人做得精致,本身像风筝一样,竹骨纸身,长发更是栩栩如生。外面还穿了一层白色的衫裙,看起来像是玉雯生前之物。 “是那女鬼。”楚莫冷声答道。 “想不到……想不到装鬼害人的居然是阿烈!”秦贞气愤地将纸人丢到地上,“他竟然为了一个丫鬟,残害双亲!” “秦大人,此案还未查清,为何急于将谋害双亲的罪名安在你二弟头上?”楚莫背手而立,望着院中的黑暗。 秦烈刚刚遇袭,这假人就适时出现,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必然是他!”秦贞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纸人,平时身上的沉稳平和之气瞬间消失殆尽,“他喜欢玉雯,定是知道了父亲与玉雯的事!” “秦老爷与玉雯?”楚莫皱眉问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秦贞面上难堪,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摇头叹息道,“此事我想着与案情无关,就没有说。父亲他做的事,我们做子女的,也不好说什么。就像他当年执意要纳风氏,母亲也没有办法。” “秦大人,此事关系到玉雯的死因,你竟然说与案情无关?你既然知道是谁害死玉雯,怎么当时不说,莫非存心包庇凶手?”楚莫不悦地用力一拂衣袖。 “此事是秦家的家丑,所以我……”秦贞摇摇晃晃走到一张胡椅旁,又指着对面一张椅子,“楚少卿请坐。” 两人双双在胡椅上坐下,屏退左右。 驹九和鸿十便去帮着袁庆和朱影打下手。 “自从我出仕之后,一路官途顺畅,可我父母在乡里也愈发骄纵,不止得罪了左邻右舍,就连县令大人也受了他们二老不少气。”秦贞双手握拳,抱在身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也可以理解,家里出了个吏部侍郎,官拜正四品,在这偏远小镇,几乎就可以横着走了。 “玉雯本是买来照顾阿烈的,后来又在父亲母亲的安排下,与阿烈定了亲。”秦贞望着院中几盏不亮的灯笼,仿佛陷入回忆中,“谁知父亲不知怎么看上了她。她自然是不愿意,父亲想着阿烈心智不全,也不会管这事,就强迫了她。事后玉雯羞愤投井而亡。此事只有我父亲母亲知道,母亲也闹过一阵,后来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就没再追究,只写信告诉了我。秦贞并非存心包庇,只是得知此事时,玉雯的案子已经结案,我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大人,此事本官回京之后,自会向圣上奏明。”楚莫将手举到空中,向着北方一拱手,秦贞也只能点了点头。 “是,应该的,应该的。”秦贞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眼中噙着泪珠,缓缓道,“我想大概是玉雯死后,阿烈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便存心报复,扮鬼吓人,甚至……杀害双亲。” “眼下只有他扮鬼的证据,或许是他心中不忿,想要闹一闹。至于杀人一事,还需再查。”楚莫站起身来,向秦贞拱手告辞。 此人或许是个好官,然而背景却是如此不经查。楚莫不禁为圣上觉得惋惜。 秦贞也连忙站了起来,面带窘迫,“是,就拜托楚少卿了。” 楚莫走到朱影身边,看她在干什么。 她刚刚给风氏验了毒,又跟袁庆小声嘀咕了几句,就回到秦烈身边。 “朱医者,药箱取来了。”鸿十刚才回微雨居给她取来了小药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朱影掀开秦烈身上盖着的大氅,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楚莫道,“帮我烧针。” 她刚才给秦烈松了上衣,怕他会冷,就将黑色的绒毛大氅披到了他身上。 楚莫见她几乎满心扑在秦烈身上,心里忽然升起了小情绪,也不知是怎么了,就不愿意去烧针,拿着针袋在那里磨磨蹭蹭。 “大人,要不……属下来烧。”鸿十见他犹豫,便自告奋勇道。 “退下!”楚莫冷声喝了一句,终于取出银针、蜡烛和火折子,不爽地烧起了针。 朱影几针下去,也只是稳住了秦烈的心脉,可他却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还出现了抽搐的症状。 大事不好。 她判断是颅内出血,若不能行开颅手术,秦烈活不过两天。 可是别说在唐朝做开颅手术,就是在她前世那所现代化的医院里,她也不敢做这开颅手术啊。 朱影目光涣散地扫视着周围,心里思索着解决之法。 目光落到袁庆身上时停留了片刻。不行!这人只会给死人动刀子,活人不能交给他。 目光又落回楚莫的脸上。 “阿影,秦烈怎么样?”楚莫终于忍不住问道。 秦烈应该知道不少事情,还很有可能看见了犯人的脸,若能让他开口,案子就简单多了。 相反,他若是就这么死了,很有可能所有的罪名都会落到他身上,扮鬼弑亲,罪大恶极。 朱影摇了摇头,低下头开始收针,“我治不了。” 黑暗的院中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冯县令便带着衙役出现了。 应该是刚才秦贞派府中的小厮去报了官。 “楚少卿!”冯宇向着楚莫行了个礼,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下官。” 他穿着绯色官服,头发半湿似是刚才淋了雨雪,古铜色的脸上也有一层薄汗。 楚莫微眯双眸,看了一眼冯宇带来的衙役,眸中闪过一丝疑虑,“风氏那边,袁仵作和朱医者已经验完了尸,冯大人可以派人将尸首抬走。至于秦烈,他还有一口气,也不便移动,我看……就让他留在这里,由驹九和鸿十看守。” 刚才朱影验过毒物,风氏口鼻之中有蛇毒残留,此案显然与杀害秦焕夫妇的是同一凶手所为。 “此案发生在我睦城境内,理应下官处置。楚少卿事务繁忙,怎么好再劳烦驹九和鸿十两位大人?不如让下官手下的衙役留在这里看守。”冯宇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两名衙役就要上前去看守秦烈。 第61章 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冯大人,此案与本官手上的案子有关联,理应并入秦焕夫妇被杀一案,由大理寺接手。”楚莫目光冷沉,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那两名衙役,后者立时停下动作不敢造次。 “是,楚少卿说的是,”冯宇犹豫片刻,缓缓点头,又朝那两名衙役道,“还不退下!” 秦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驹九和鸿十就留在了主院过夜。 袁庆跟着冯宇将风氏的尸体运回义庄,顺便将验尸的结果告知刘仵作。 事情告一段落,朱影和楚莫面对面坐在微雨居中吃着迟来的晚饭。 相对无言,两人都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饭。 楚莫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还在为那秦烈难过?” 朱影本来今天就肚子疼,胃口不好,倒也不是为谁难过,“楚大哥,如果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快死了,只有一个坏人能救他,你会去求那个坏人吗?” “世上救人的方法那么多,为何要去求一个坏人?”楚莫不屑道。 “可是时间紧迫,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朱影心里着急,放下碗筷,“噔噔”跑回屋,抱着那盆水仙出来,“陆云舟能救秦烈,我要试试!”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花,”楚莫目光忽冷,一时也不知道要先吃谁的醋,“那个秦烈对你就如此重要吗?” “他是个好人啊,不能见死不救。”朱影心里也很矛盾。 按照唐朝的整体医疗水平,秦烈这样的就只能等死了,就算不救他,也是顺其自然,不能算见死不救。 可是她曾经见过开颅手术能治好类似的病人,又明知陆云舟有这个本事,就忍不住要去试一试。 “我不同意!”楚莫断然拒绝,“再说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找陆云舟?” “那我明天去找他。”朱影将花盆放到桌案上,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薄雾如一缕烟灰色的纱线,笼罩着微雨居,月光忽明忽暗。 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明天也不行,他可是杀人犯!”楚莫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的腿上。 “嘎吱~” 他身下的胡椅抗议了一声。 这张胡椅并不大,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显然有些吃力。 朱影也吓得连忙挣开他的手,躲到桌案旁,“你是楚莫还是楚亦?” “楚莫!” “那你抱我干嘛?”她觉得更加害怕,是不是那个不正经的楚亦把她那个正经的楚大哥给吃了? “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你别想多了,”楚莫眉头微蹙,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说……楚亦抱过你?” “没有没有!”朱影连忙摆摆手。 她只是觉得这种轻浮的动作大概只有楚亦会做罢了。毕竟楚莫是一个,连多看他两眼都要被斥责的正经人。 二人吃完饭,楚莫又将方才秦贞所说的有关玉雯的事告诉了朱影。 “这么说,是秦老爷害死了玉雯?那秦烈的确是有动机,可是我总觉得不对。”朱影又想起中午秦烈来时的样子,满脸真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杀人犯。 “哪里不对?”楚莫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他不是有‘呆症’吗?我觉得以他的智商不足以杀人。”朱影记得自闭症通常都伴随着智力低下,那秦烈也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自闭症的人,要么就智力不及常人,要么……就是天才般的存在。可是天才的概率极低,她不信自己会碰上。 “你太小看他了,他扮鬼扮得这般像,连秦贞都被他唬住了,又怎会是傻子?”楚莫望了一眼院门,目光扫过朱影的侧颜。 今夜估计袁庆也不会回来了。 灯暗风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朱影如今作男子打扮,也不禁让人充满遐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影抱起水仙花盆,就准备回房去,“等他醒了,一问便知。” 楚莫望着她的背影,眯起凤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刚蒙蒙亮。 一个身穿灰色劲装,头戴纱帽的少年在房中捯饬了一会儿,就手抱着个白瓷花盆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刚要卸下门上的木栓,忽听到主座上一个打着哈欠的声音响起。 “啊……小影子,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小影子?! 我又不是太监! 朱影回头一看,这人修眉凤眸,浑身带着不正经的气息,确定是楚亦,“不关你事!” “啧啧啧……好心没好报,”楚亦又动了动肩膀,打了个哈欠,“我可以帮你瞒着楚莫啊!” “真的?”朱影灵光乍现,回头咧嘴一笑,“楚大哥,你可太善解人意了。” “不过嘛,你得让我跟你一起去。”楚亦站起身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白宽袖锦袍,应该是晚上就已换好,然后一夜没睡,一直坐在大厅中等着她。 “你,你跟着我干嘛?我要去找……” 朱影话未说完,楚亦就接过她手里的花盆,“去找陆云舟嘛,我知道。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带我去,我就躲在旁边保护你,保证不会打扰你们幽会。” 你还讲理? 你要讲理就不会啥好事都自己干了,验尸还有卖身这种事就让楚莫干。 你要讲理就不会话讲一半,告诉楚莫她癸水来了,又不告诉他林墨的事。 整个一说谎不脸红,坑你没商量。 “走。”朱影垂头丧气,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给他。 二人到了睦城闹市上,先去买了碗花生汤圆吃。 “吃到这花生汤圆,我忽然想起风氏说的那碗花生汤,你觉得那碗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楚亦手拿着个木勺,在朱影眼前晃了晃。 “那还不简单,必然是那花生汤里有毒啊,”朱影吃着汤圆,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凶手怕人查出来,所以就将碗勺处理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风氏也喝了那汤,为什么却没事呢?”楚亦问道。 “要么,是她事先服用了解药,要么……”朱影又想了想,“我还没想出来。” “对了,你今天抱着这盆蒜苗,打算怎么找陆云舟?”楚亦扫了一眼早市上,人来人往得十分热闹,这要是找一个人,还真不好找。 “你等着看。”朱影神秘地一笑。 等天完全亮了,薄雾混着早点摊的水蒸气渐渐散去,早市上忽然多了一个卖花的少年。 第62章 是谁病了 (青云加更1) 少年占据了早市的制高点——一个石墩上,手捧着一个白瓷花盆,里面是一棵刚刚发芽的水仙,还看不出花形。 “当~” 见早市上人渐渐多起来,少年暂且放下花盆,跳上石墩,一手敲了一下刚从集市上买来的铜锣。 顿时人群就往石墩处围了过来。 少年复又坐下,指指脚底下放着的一块白布,上面用朱红色写着几个奇丑的大字:祖传奇花异草,祖传古董花盆,家中有人重病,三千两忍痛割爱。 来来往往的人无不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这少年长得细皮嫩肉,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可他手中的花盆平平无奇,那株奇花更是看不出是蒜还是花,想卖三千两?这人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不一会儿,那个石墩前面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嬉笑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朱影也不说话,就抱着花盆静静地坐在那石墩上,眼神淡淡地扫过人群,偶尔又站起来敲一下锣,四处张望一番。 楚亦早受不了这丢人的场景,躲进了旁边一家茶肆中,一边饮茶,一边目光乱飘,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背如清竹的人影。 来了睦城几天,几乎每天不是阴天就是下雪,偏偏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是艳阳高照,晒得朱影脸上发烫,睁不开眼。 她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这一晒就有点头晕撑不住了。 在这里等了半天,陆云舟也没露面,难道说他已经离开了此地,不在睦城了? 若是他还在睦城,必然会有耳目在集市上,她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为何毫无反应? 等到午时前后,她的耐性逐渐消磨没了。 罢了,那秦烈……命该如此。朱影叹了口气。 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刚站起来打算收工,忽然眼前一黑,脚下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迷蒙中只见一只淡青描金的宽袖轻轻一拂,扶住了她的腰。 茶肆之中的白衣公子目光一闪,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是谁病了?”一个清哑的男子声音传来。 郎朗日光映照下,男子额前的一缕白发尤为显眼。 “秦家二少爷。”朱影听得并不真切,待定了定心神,急忙拉住了陆云舟的衣袖,“我怀疑是颅内出血,要开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陆云舟一把扯掉地上摊着的白布,扶着朱影走入人群之中。 二人身后一个宽脸黑衣的男子抱起那白瓷花盆,对着人群喊道,“都散了,散了!这花,我家主人买了!” 众人都被眼前一幕晃了心神,从未见过如此气质如谪仙一般的公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如风吹树叶般轻柔又百听不厌,无不睁大了眼睛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茶肆中那位银白衣袍的公子凤眸微眯,站起身朝桌案上丢下一锭碎银,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那二人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窄巷中日光并不耀眼,只照到巷口的位置。 阴暗处那淡青宽袖锦袍的男子松开少年的腰,顺势将她往巷中一推,居高临下地冷哼了声,面带嘲讽斜睨着她道,“开颅?你太看得起我了!” “云舟……”朱影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又急忙放开,“云舟公子,我知道,这手术世上只有你能做。那个人很重要,你救救他。” “哦?对你很重要?”陆云舟不悦地翻了翻眼睫,蹙眉道,“那秦家二少爷你不过认识几日,就如此上心?” “不是!他是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啊!”朱影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急得嗓子都快冒烟了,“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陆云舟冷笑着抬头,任由微风从他面上拂过,“我身上的罪孽,就算是十个七级浮屠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解。”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朱影走到他面前,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成佛?可笑!”陆云舟抽回手,又低头看着她缓缓道,“不过,我帮你救他。” “当真?那快走!”朱影说着就上前去拉他的衣袖,生怕他反悔,“我用银针稳住了他的心脉,可也是只能维持不过两天。” “慢着,秦家现在到处都是官府的衙役,我一出现就会被那楚莫捉拿归案了。”陆云舟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嗔怒道,“听说你做了那位楚少卿的随行医者,与他形影不离?” “啊?” 这都火烧眉毛了,朱影哪有心情跟他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云舟公子放心,只要你救了秦家二少爷,本官必不为难于你。”一个沉哑悦耳的男子声音从巷口处传来,语气轻松而温柔。 冬日温暖的日光里,出现了个银白色的修长身影。 “楚少卿?好久不见。”陆云舟微眯双眸,眼神犀利地望着他道,“楚少卿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亦走近了,看了一眼巷子里二人拉拉扯扯的手。 朱影连忙放开陆云舟的衣袖,规规矩矩抱拳道,“云舟公子放心,楚少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事不宜迟,快随我走。” 朱影这话有蒙骗陆云舟的成分。楚莫是个难得的君子不假,至于楚亦就不好说了。 陆云舟轻笑一声,转头对着身后的黑暗,不紧不慢地伸出手道,“陆德,将我的药箱拿来。” 黑暗中忽然无声无息走出了一个黑衣年轻男子,将一个皮革包裹的小箱递到陆云舟手中。 此人隐于黑暗时毫无存在感,料想武功必定不低。 朱影和楚亦交换了一下目光,二人刚才竟都没有发觉陆徳的存在,庆幸刚才没对陆云舟出手,不然他们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是这个陆徳的对手。 楚亦走在前,朱影和陆云舟跟在后面,互相都离着一步远。 三人各怀心事,快步在睦城的街道上走过。 刚回到秦家,就发觉今天秦家安静得很,往日里叽叽喳喳的丫鬟和小厮们都老老实实地低头干活,听门房阿牛说是“大小姐回来了”。 三人直接去了主院。 “楚少卿,朱医者,我大姐来了。”秦贞此时也在,见三人到来,便迎上来。 他这几日面容憔悴,昨夜又因家丑之事被楚莫不留情面地敲打,心神俱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秦贞身后站着一个素色锦袍的妇人。 第63章 自然是为了你啊 (青云加更2) 秦家长女秦佳容,长了一张容长脸,挽一个燕尾髻,眉眼之间与秦贞有几分相似,算不上好看,却也五官周正。 “见过楚少卿。”妇人款款行礼。 “这位就是谢夫人?”楚亦拱手回礼,又看向秦贞道,“秦大人,今日朱医者和这位周医者要为二少爷医治,还请两位回避。” 陆云舟扫视了一眼主院的环境,不禁皱了皱眉。 秦贞迟疑地看了秦佳容一眼。 “楚少卿,阿烈从小体弱,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他特别疼爱,昨日得知阿烈病重,妾身就连夜赶了过来。”秦佳容言语虽然谦逊,却能感觉到她语气中的威压之感,“早听闻楚少卿身边的朱医者医术高明,只是……不了解阿烈平素的病情,恐会事倍功半。谢晨已在刺史府中备下了医者,不敢劳烦长安来的医者,让妾身这就将阿烈带回去医治。” 楚亦拉着脸没说话。 从秦佳容身上可以隐约窥见秦焕生前的强势性格,她身为秦家长女,向来是说一不二。 传说谢晨惧内,她作为刺史夫人,在睦州境内说话都有些分量,在夫家拿捏着谢晨,在本家又作为长姐压秦贞一头,今日不过是看在这位楚少卿是个京官的份上,给几分薄面。 “谢夫人,二少爷头部内伤,切不可移动。”朱影听说要带走秦烈,急得也顾不上礼数,抱拳行了个礼道,“况且他昏迷已有一日,必须火速治疗,就算是刺史府中有神医,此时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谢晨的刺史府,离此处快马倒是半个多时辰能到,坐舟车却要至少两个时辰,而秦烈这样子,必须得坐舟车。 秦佳容见一个小小的医者也敢顶撞于她,面色不悦,待看清了这医者的面容,却是吓得后退半步,“你……你到底是谁?怎么……” 怎么与那狐媚的玉雯长得这样像!后半句话卡在秦佳容的喉咙里,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大姐,这位朱医者只是长相与玉雯相似罢了。”秦贞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果真?”秦佳容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惊魂未定,“既然……阿烈等不了,那就……有劳两位。” 秦佳容心神不稳,顾不上医治秦烈,连忙扶着一个丫鬟去厢房休息了。 楚亦和秦贞便屏退了主院中的守卫和丫鬟小厮等人,一群人陆续离开了主院,楚亦则跟着秦贞去旁边秦烈的院子里喝茶等候。 朱影急急带着陆云舟去查看秦烈。 “在这里做开颅?”陆云舟四处望了一眼,挑眉看向她。 这主院中人多风大不说,也没有什么屏障,光线还行,但是冷风直入。 “那怎么办?”朱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如今有了医生,却没有“手术室”。 “待我看看病人。”陆云舟低头认真查看了一眼昏迷的秦烈,眉头紧锁,头也未抬,“你去,搬一个屏风来。” “屏风?” 朱影想起秦贞院中的那个白虎屏风,她一个人搬不动,便连忙出去找人帮忙了。 待她领着驹九和鸿十扛着那个白虎屏风进来,发现陆云舟已经在秦烈的头上扎了几只银针。 “把屏风放下,你们都出去。” 三人刚要退出,陆云舟又指着朱影道,“你留下来。” 驹九和鸿十只好退到院中等候。 朱影将屏风展开,又围着秦烈的睡榻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陆云舟躬身在他的药箱里面专心找东西,本来并未打算理睬她,忽见她走来走去,便抬起头眯着眼道,“你这样我怎么测风速?” “测风速?”朱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第一次听说做手术还要测风速,不明觉厉,她立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陆云舟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测风速,便拿出一个类似细管的不知名工具。 头颅骨不容易打开,打开后又极其危险,一般的开颅手术都要用到电子器械,徒手开颅闻所未闻。 这次找来陆云舟,全因为秦烈病情危重,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陆云舟戴上手套,握着金属细管略略用力朝着秦烈的脑后轻轻按压下去,就开了个小小的口子,又过了片刻,一股暗紫色的瘀血便从管口缓缓流出。 直到血流滴到了地上,朱影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帮忙。 “幸好,血液还没有凝固。”陆云舟也有些紧张,额前出了一层汗,“去我的药箱里,拿干净的白麻布。” 朱影取了白麻布过来,待血流渐渐停止,陆云舟便将金属细管从秦烈的头顶拔出,用白麻布堵上伤口,让朱影帮忙按着。 他如释重负般站起身,脱下鱼肠手套,理了一下衣襟,“你上次从我那里偷去的药还有?” “有。”朱影老实地点头。 陆云舟开始整理药箱中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屏风方向,“那红色瓷瓶装的药水,给他服七日。七日之内,他若醒了,就是他命大。不然……他就再也不会醒了。” “啊?不会醒了?”朱影按着白麻布的手抖了一下,心想这折腾了半天,要是秦烈还是死了,秦佳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打算那样抱着他的头到什么时候?”陆云舟瞥了她一眼,无奈地走过去,用力将秦烈侧过身来躺着,随手把白麻布搭在他头上,“不用这么小心。伤口很小,况且我用了加速愈合的药物,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取下了。” “多谢你啊。”别的不说,朱影对他的医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不用谢我。”他背上药箱,云淡风轻地看了睡榻上的人一眼,“只不过外表的皮肉虽然能愈合,里面的头骨却难再长合,今后让他自求多福。” “云……云舟,你怎么会在此地?” 他作为一个逃犯,不是应该有多远跑多远吗?他是贼,楚莫是官,陆云舟为何要追着楚莫跑到江南道来呢? “我为何会在此地?你不知?”陆云舟转头对着她怪异地一笑,“自然是为了你啊。” 他声音如沾了蜜糖一般让人陶醉,厅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朱影心中默念了几遍: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陆云舟这样的人,行事岂会是为了一个女人? 第64章 言而无信 (青云加更3) “那你现在……主要做些什么营生呢?”她顿了顿,又问道。 陆家已败,产业除了分给在乡下的二房、三房,其余都充了公。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如今靠什么为生呢? 朱影印象中逃犯都是过着食不果腹、不见天日的日子,还不如自首算了,便想劝劝他。 “嗯?”陆云舟收拾完毕,刚打算离开,忽听见她问,忍不住低声一笑。 想不到她还会关心自己如今靠什么为生。 “替人看病总行了?”陆云舟憋住笑,又冲她眨眨眼道,“你今日寻我,我起初以为是楚莫设下的圈套,所以等了一上午才出现,你等的累了?” “其实……”朱影看了一眼屏风外面,“也未必不是圈套。” 她敢肯定驹九和鸿十现在就守在门外,定然不会轻易放陆云舟轻易离开。 他轻蔑地一笑,并未理会她的警告,便径直走出了屏风。 夕阳晚风,背后的长发显得凌乱而恣意。 朱影守着秦烈,等了半晌,见外边寂静无声,才缓缓走出屏风,发现只有袁庆站在大厅门外。 “大人让我给你的。”袁庆将一个木色小药箱递给她。 朱影颤着手接过来。 方才陆云舟让她取药给秦烈用,楚亦这么快就知道了,必然是在这主院中有耳目。 她一边打开药箱,取出红色的瓷瓶,一边问道,“袁先生,驹九和鸿十呢?” 袁庆犹豫了片刻,冷冷地答道,“大人说让你别问。” 她将药倒出来,小心用勺喂给秦烈喝了,又怔怔地看向院中。 这主院中原本居住的三人都死了,显得门庭萧索,冬日傍晚的残阳又远又冷。 “怎么了,朱医者?”袁庆见她目光微滞,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夕阳的方向,“自古正邪不两立,朱医者若是后悔,不如尽早……” “我哪有后悔,袁先生?”朱影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看看夕阳。” “陆云舟的医术,作为医者,袁某也很佩服。可惜此人心术不正,难成大医。”袁庆回头,扫了一眼竹榻上躺着的人,“朱医者回去休息,有我在这里守着。” 回到微雨居中,发现楚亦也在,朱影没说话,就低头绕了过去。 “怎么,看见我当没看见?”楚亦坐在主座上,手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卷宗,抬头斜睨向她。 “嘭!” 朱影重重地将药箱往桌案上一放,似是心里有气,震得桌案上的香炉茶盏嗡嗡作响。 “你说你!能讲理一些不?”她刚想冲过去质问他,又停下脚步。 二人都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 “你怪我派人去追杀陆云舟?”楚亦翘着二郎腿,一脸的理所当然,丝毫未觉自己有错。 “你……你果然言而无信!我就知道!”朱影无话可说,抱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忽听见外边一阵轻微脚步声,是驹九和鸿十踏着轻功回来了。 朱影连忙从榻上起身,两步跳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边的动静。 “大人,属下依您的吩咐,跟着陆云舟到了定水码头,亲眼见他上了一艘阔气的双层画舫。”鸿十先开口禀道。 “属下和鸿十刚想上前捉拿他,忽然发现使不出内力,应是在秦府中就中了他的迷香。”驹九握着拳,又委屈又生气。 “陆云舟诡计多端,不知道使的什么迷香,属下和驹九离得远时一切正常,可只要一接近他就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鸿十又补充道。 “他都和什么人在一起?”楚亦了然地点点头,翻了一页卷宗,沉声问道。 “那艘船有两层,属下只看到甲板上立着一个瘦削的老头在放风,一层之中有几名武功不凡的江湖人士,全都穿着黑衣,腰间佩着金色匕首。二层甲板上似有几名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鸿十努力回忆着回答道。 楚亦微抿嘴角,瞄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又向驹九和鸿十摆了摆手道,“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 朱影此刻正靠在门上听得起劲,忽见门板向外打开,她扑了个空,栽入一人怀里。 “楚……楚大哥,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她稳住脚跟,连忙推开他站好。 “你都听到了?”楚亦倨傲地扬起下巴,用余光瞥向她。 “听什么?”朱影眨着眼睫望着他,佯装不知,“我正准备出门去用晚膳,谁知你一下把门拉开了。” 楚亦不顾她的反对,强拉着她坐到窗前的坐榻上,开始絮叨起来,“讲信用,那要看对谁,对一个杀人犯,你讲什么信用?你忘了他怎么对阿全?” 朱影想起阿全,忽觉得后背一凉。 阿全与她一般大年纪,才十四五岁,刚刚决定改邪归正,有大好的前程,却惨死在陆云舟手上。 有些人就像阿芙蓉,只要沾染上,再想戒断就难了。 “我没忘。楚大哥,我……明白了。我原只是不想欠他人情。”她搓着两只小手,脚尖不自在地挪来挪去,心里七上八下,“而且我觉得若是楚莫在,他……定然不会出尔反尔。” 楚莫正人君子,要么不会同意朱影去求陆云舟,要么同意了就不会派人追杀、卸磨杀驴。 “楚问离那个呆子,沽名钓誉!”楚亦抓住她的手,放到脸上暖了一下,“他哪有我对你好啊?” “啊?”朱影连忙抽回手,捂住口干呕了一声。 “怎么了小影子?你不舒服?”楚亦又冲她挑了挑眉。 “没,我饿了,咱们去花厅用晚膳。”朱影连忙摆摆手,推开他一味靠近的脸。 跟着楚亦去吃饭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人嘴巴不停,边吃边聊,饭桌上的气氛也活跃不少。 风氏死了,秦烈昏迷,花厅里的人一下子变少了。 不过今天秦家大小姐秦佳容回来主持大局,勉强还不算太冷清。 “朱医者,你怎么还能吃得下?”秦佳容见秦烈没醒,而这个朱影似乎心情丝毫未受影响,胃口还挺好,不禁面露不虞,“我听从你的建议,让你和那位不知哪里来的医者给阿烈医治,可是他怎么还没醒?” “再等几天看看。”朱影刚夹了一块肉想放进嘴里,听见秦佳容的话便有些尴尬,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看着到嘴边的肉飞了。 第65章 你也不亏啊 (青云加更4) 她前几天胃口不好,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今天中午也忙得脚不沾地,眼下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再等几天?!确定能醒吗?”秦佳容细长的眉眼严肃地瞪起人来,叫人不寒而栗。 这女人说话还真是刻薄,生死随天,哪有医者能打包票的呢? 朱影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接话,楚亦忽然夹了一块肉塞到她嘴里。 “谢夫人,这生死有命,医者也只是尽力罢了,又怎可苛求?”楚亦又拿起勺子给朱影盛了碗热汤,筷子不停,恨不能把桌上的菜都给她拢过来,“若是医不好病人就吃不下饭,那这天下的医者都要饿死了。” “楚少卿,妾身也是一时心急,怕阿烈醒不过来,并非存心为难朱医者。”秦佳容缓了缓语气,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早听闻这楚少卿与一个少年医者关系暧昧,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令人不齿。 “谢夫人,你若是真为了令弟着想,就不要咒他醒不过来。”楚亦听出她话中的不齿,俊颜上飘出一个冷厉的眼神,又继续转头给朱影添菜。 秦佳容还要说话,见秦贞给她使了个眼色,也只好闭上嘴忍下了。 第二天,正是三年一度河伯娶妻的日子。 一大早,林墨就来了,长发飘飘,清香扑鼻,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林墨坐在微雨居的大厅中一边品茶,一边等着楚莫。 朱影挽好了头发,穿戴整齐,刚走到大厅里,就见林墨来了,驹九则立在角落里冲她一个劲儿地眨着眼睛。 “林……林公子。”她皮笑肉不笑地跟林墨打了声招呼。 林墨毫不介意,给她抛来一个倾国倾城的笑。 朱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步走到角落里,向驹九低声问道,“你眼睛不舒服?你家大人呢?” “朱医者,大人……大人他今天总也醒不过来,还在睡呢。”驹九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要不……你去看看他?平日里他早就醒了,今天我觉得不太对劲。” 朱影一听,瞬间明白了。 楚莫和楚亦都不想陪这个面首去游河,于是两个人故意都不想醒过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若是两个人格都不肯醒来,这是会出人命的呀! 朱影急忙转身回房间拿了个银针袋,便跟着驹九去了楚莫的房间。 这人的房间是微雨居中最华丽的,宽敞不说,朝向和采光也极好。 此时阳光已经洒在睡榻的边缘了,睡榻上的长发男子还是睡得死死的。 朱影推了他一下,接着又是捏鼻子又是捏脸,可楚莫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她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他气息微弱,简直就像是深度昏迷的状态了。 朱影手持一根银针,坐在睡榻边缘,低头俯视那穿着雪白中衣的男子。 一张俊美的侧颜在阳光下显得毫无瑕疵,缕缕墨发闪如锦缎,朱影看着忽又动摇了心神,拿着银针迷失了一阵。 “哟,楚少卿还没醒啊?”林墨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不悦地撇了撇嘴道,“莫不是想赖账?” “不会不会,我这就……叫醒他!驹九,带林公子到外面休息。”她说完,驹九便拉着林墨出去了。 “咚咚”的脚步声远去,屋内又只剩下她和楚莫两人。 朱影下定决心,便朝那睡榻上的男子手上扎了一针。 针刺中了穴位,睡榻上的男子忽然深吸了口气,接着便吃痛地缩回手,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她。 “你就这么想把我卖给那个面首?”楚莫长眉微蹙,声音低哑。 朱影心想,明明是楚亦要卖你,关我什么事? “不是……”她收回银针,又好言劝道,“那林公子也算是玉树临风,你……就委屈一天。总不能叫人家说长安来的楚少卿出尔反尔?而且我总觉得,他好像还知道些什么事情没告诉咱们,你去探听一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楚莫半坐起身,靠在软枕上,眨着长睫看向她,“风氏遇害那天上午,是不是见过他?” “正是啊!”朱影给他拿了楚亦那件最招摇的银丝锦袍过来,帮他快速穿上,“风氏是怎么死的?秦烈怎么受的伤?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若是秦烈醒不过来,那林墨的证言可就十分重要了。所以你陪他一天也不亏啊……” 楚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字条,随便看了两眼,便对着镜子开始梳头发。 “阿影,我陪林墨出去,你就一点都不难过?”镜子前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天要以色事人,不由得蹙眉叹了口气。 “我难过啊,”朱影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粉扑,给他脸上和露出的颈脖处随便扑了两下妆粉,又摸出一瓶桂花头油,往他头发丝上抹了两下,染上点香味,用手一扇,香味正好,再上下端详了他两眼,“成了,就这样。别罗嗦了,快去,今天可就看你的了。” 经过她随手一打扮,楚莫果然成了个绝妙的俊美公子,浑然天成,比起相公馆子的花魁不差。 待外面两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结伴出了门,朱影自己也收拾了一下,便决定出门。 她今天可是有大事要做。 什么河伯娶妻?这就是草菅人命啊!她准备了几日,就是为了今天出场去救人。 只是医者用针石救人是一回事,真的要她拿起刀去救人又是另一回事。 走到定水河边,朱影揣在袖中握着匕首的手就出了一手的冷汗。 今天睦城的乡民好像倾巢出动了,河边早就挤了里三层,外三层,吵吵嚷嚷,人头攒动。 她东钻西钻,好不容易挤到前排。 不多时,就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彪形大汉抬着个简易的大红轿子,向上次那个断桥栈道处行来。 轿帘随风飘荡,透出里面那个身穿喜服的少女,身姿瘦小似风可折断。 人群立刻欢呼起来,有些好事的男子纷纷探着头去看那河伯新娘的容貌,见那少女惊惧不已,反而越发起哄。 不多时,那群抬轿的人便停了下来,有个类似族长的老者走到人群中间,手心朝下,朝人群按了按,锣鼓声遂平息了下去。 第66章 河伯娶妻 那老者穿着锦缎华服,白发长须,手拄着根拐杖,一副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样子,“各位定水沿岸的乡邻,今日又是三年一度的河伯娶妻。在下……受冯县令所托,主持今天的大礼。张氏女,年十六,自愿嫁与定水河伯南锦为妻……” 那老者啰里啰嗦说了一通,日头渐渐升高,定水河上的晨雾也随之散去,露出汹涌澎湃的河水来。 朱影这里心急如焚,正在酝酿情绪。 “你别多管闲事。”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忽从身侧传来。 朱影侧首一看,竟然是陆云舟。 他今日穿了一身低调的烟灰色锦袍,却也难掩身上的清贵之气。 “这河伯娶妻之礼已有千年,早已成了地方之大事,你今日救了她,她也无处可去。”陆云舟压低声音,几乎看不见他的嘴唇开合。 朱影不是不懂他的意思,那少女即使逃过了今日,却也成了整个睦城的眼中钉,将来要怎么办?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这件事情真是棘手。 “你别管我!”她向旁边挪了一步,离他远一些,立时有几个看热闹的乡民见缝插针地挤到二人当中。 陆云舟不悦地蹙眉,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好另寻他法了。 轿中的少女一手扶在轿门处,一双漆黑的眸子惊恐地向外张望着,当看见桥下呼啸的河水时,低声的哭泣逐渐转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之声。 可是她腰上被绳索绑在轿椅上,根本无法脱身。 众人对她的哭喊声习以为常、充耳未闻,人群中有些看热闹的见她惊恐万状的样子,还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礼成。一朝缔约,良缘永结。”白发老头念完了词,便用手一招呼,顿时锣鼓声又起。 几名大汉就抬起那轿子走向断桥处,眼看就要接近断桥尽头的投河之处。 “且慢!”忽然一个浅色圆领的少年手持一柄鱼肠剑,翻身跃上了栈道,冲那老者大喝一声。 她并未冲着轿中人而去,而是穿过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径直到了那瘦弱的老者身边,短剑一扬,挟持了那老者,“让他们都住手!” 少年并未蒙面,人人都看到他如玉的面容。 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居然阻挠河伯娶妻,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竟敢管睦城之事?”老者气得面色黑红,胡须翘起,早没了刚才的仙风道骨。 “河伯昨夜托梦给在下,说睦城乡里屡屡借他之名,害人性命,扰得他修不成正果,要在下管一管这事。”朱影说着,又将短剑移近了老者的脖颈,“若是管不了,你就跟那少女一同跳入河中,去向河伯他老人家解释。” 这柄短剑也是从九岭镇中的陆家所得,她当时打算独自回沧州,就搜刮了一些防身的东西。 “停……停下轿子。”老者颤巍巍地冲那些抬轿的汉子挥了挥手。 轿子落回栈桥上,轿中的少女松了一口气。 “壮……壮士,你说河伯托梦给你,可你一个外乡人,他为何托梦给你呀?”老头儿眉眼狡猾地一转,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姿态,“你又有何凭证?” “河伯说你们睦城的乡民,不是眼睛坏了,就是心已经坏了,所以不托梦给你们。”朱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胡扯,毕竟这人山人海的,凭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救人了,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说不好,只能尽力忽悠,“快让他们放人!” 凭她三言两语,老头儿哪里肯放人,双方正僵持不下。 忽然一个打手模样的汉子趁她不备,一掌击来,朱影本来也没打算真的伤害那老头,因此没下重手。 这么一个踉跄,那老头儿便挣脱了重获自由,接着一个壮汉便将她如小狗似的随意拎起,“啪”得丢到轿中。 “小公子,”老头儿嘿嘿一笑,“你既然舍不得这姑娘,就与她一同去。” 他见这少年与那轿中的少女一般大年纪,又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人,就猜测是那少女的相好。 老头儿说着,精神抖擞地整理了一下胡须,又轻掸衣襟使了个眼色,示意那几个汉子将轿子推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在脚下翻滚,朱影此时近距离接触了那轿中的少女,才明白她的绝望。 锣鼓声中,轿子又摇晃起来,她能感觉到轿子先抬离地面,又从栈桥处掉落,眼看就要坠入水中。 朱影用最后一点时间,一刀划开那少女身上的绳索,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扶着那少女一跃而出轿帘,准备游水了。 奇怪的是,轿子摇晃了两下之后,居然没有沉水,而像是轻轻掉落在了一个木质平台之上。 她定睛向四周一望,见有绳索绑住了抬轿的木篙,绳索的另一头则绑在几个身着劲装的武师身上。 原是落水的瞬间,被人给救下了,轿子落在定水河中一艘舟舫的甲板上。 再抬头一看,河岸上已是乱作一团。 计划三年的河伯娶妻之礼被打乱,睦城的乡绅富户们都在那儿吹胡子瞪眼。轿夫和打手们也正对着画舫中的人气急败坏地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接着就有几人跳上小船,撑着篙跟在后面追着画舫。 朱影看了一眼那被救的少女,少女面容清秀,并未受伤,只是显然已经吓傻了,瑟缩在甲板上。 她望着后面小舟上的壮汉,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里距河岸较近,不远处又是码头,大船行得慢,小舟行得快,她们估计走不远就会被后面的小舟给追上。 “你们两个进来。”陆云舟忽然从彩舫的船舱中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朱影瞬间明白了,救她们的人是陆云舟,她们所在的就是驹九和鸿十所说的那艘阔气的画舫。 一身喜服的少女听见救命恩人招呼,连忙躲进了船舱里,陆云舟又命人给她换了身衣服,将喜服凤冠投入水中。 朱影则不肯进舱,一直在甲板上观察着两岸的动静。 船头只有一个黑衣小老头,那个张伯。 奇怪的是,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后面跟着她们的小船竟然不见了。 舟舫又行了半日,直至出了睦城县城,河两岸的景色都变得荒凉起来。 临近中午,艳阳高照。 陆云舟见朱影一直停留在甲板上,便走出来递了杯水给她。 第67章 陆云舟那种人你也信? “你送到这里就行了,随便找个地方靠岸,我要回去。”朱影没有接他手中的茶水,眼神越过他向船后看了看,那里站了几个黑衣武师。 “跟我走。”陆云舟瞥了一眼船舱的方向,微微一笑道,“送佛送到西,你不管那位姑娘了吗?” “你帮她找个好人家,我管不了这事。”朱影又抬眼看了看二层的甲板,似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来,“你可不能……不能打她的主意!” 让那少女跟着陆云舟也不知对是不对,万一救她出了一个火坑,又推她进了另一个火坑可就糟了。 朱影心中正打着小鼓,陆云舟忽然上前一步,“我对她没兴趣,但是你……” “快停船!”朱影后退半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一下吸引了船尾那些武师的注意,纷纷向这边看来。 陆云舟盯着她沉默了片刻,眼神看不出喜怒,旋即侧首对着船头的黑衣老头儿吐出一句,“张伯,找个地方停船。” 他又走到船头,向两岸看了看,便折回舱中,路过朱影身边时忽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对那楚少卿说,之前多受他照拂了。杀母之仇,云舟来日再报。” “你母亲是自杀的。”她愣怔了片刻,转头看向他。 朱影终于明白,他跟着楚莫的目的,他要报仇。 陆云舟没有答话,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便走入船舱中。 彩舫停在了一处有青石台阶的地方,朱影便纵身跳上了岸去,又看着水中的舟舫倏然走远。 她沿着河岸走了一个多时辰,又进了县城,此时已是腿如灌铅。 “朱医者!” 刚进了秦家大门,就一头栽在地上,耳边传来门房阿牛的声音。 待她再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微雨居的睡榻上。 旁边的胡椅上坐着两人,竟然是林墨和驹九。 “哎哟,小公子,你今天可是干了件大事呢,把睦州刺史都给惊动了。”林墨玉手托腮,轻笑看着她。 “怎么说?”朱影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问道。 “你救走了那个河伯新娘啊!那些乡绅土豪本来要派人去捉你,幸好少卿大人及时请了冯县令来,这才将此事按下了。”驹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如今睦城的乡绅富户们已经将此事告到了谢刺史那里,说是大理寺少卿带来的一个少年,劫走了他们给河伯准备的新娘。” “他们还敢恶人先告状!”朱影气得就要从榻上跳起,又觉一阵头晕袭来,便只好老实坐着。 “你口气这么大,武功又不怎么样!”驹九不屑地瞪了她一眼,“最后还不是要大人给你收拾残局。” “那怎么办?”她也没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本来想着没人认识她,逃走了便是,谁知那些人穷追不舍,逼得楚莫出面。 “还能怎么办?等着少卿大人处理。”驹九站起身,就打算出去,又回头道,“我劝你啊,以后还是少惹事情。” 驹九出去后,朱影就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地靠在睡榻的一角。 “后悔了?”林墨幸灾乐祸地凑过来。 “不后悔。”她虽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的,“你怎么在这儿?” 救人是她的主意,现在却给楚莫惹来了麻烦。 自己逞英雄,要别人给她殿后,案子还没结,就让楚莫把地方上的势力都得罪了,也难怪驹九会生气。 “还说呢,我跟楚少卿郎情妾意,游河游得正开心,结果他看见你蹦上台劫持那老头儿,就突然跑了。”林墨委屈地叹了口气,又拭了一把眼泪,“将墨儿孤零零地留在集市上。” “那你还来?”朱影嫌弃地转了个方向,不去看他。 “我还有话没有跟楚少卿说完呢。”林墨拿出粉扑,在脸上扑了两下,将泪痕扑掉,“不过今日我实在乏了,要不……就告诉小公子你。你记得要转告楚少卿,墨儿等了他一下午。” 他说墨儿这两个字的时候,朱影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不禁抖了抖,“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那天见了你们之后,在下想起有个香包落在了风氏那里,所以第二天一早又来寻她。”林墨摸了摸腰带上一个香包,又轻掸衣裳道,“那风氏见了我,又是抱着不肯撒手,便又说了些话。” 朱影转过来,身子前倾,仔细听着他的话。 “原来上次冯县令来家中问话,她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一直也想不起来。直到你们来秦家,她才想起来,秦老爷出事那晚,她见过一个陌生的小厮出现在厨房,长得与冯县令有几分相似。风氏本来想告诉楚少卿,后来你忽然搅了人家的好事,她便又不想说了。”林墨眸子一转,媚眼中一道亮光闪过,“更奇怪的是,就在我去找她那天,风氏说又见到管家阿昌与那个像冯县令的小厮在秦烈的院外商量着什么事情。” “冯县令和阿昌?”朱影大惊。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一起商量事情? 林墨看着她神秘一笑,便站起身告辞,“你保重,在下先告辞了。” 林墨一走,朱影也爬起来,梳了两下头发,将掉下的发丝藏到纱帽里,便转去饭堂吃了顿饭。 正坐在饭堂中独自吃着饭,忽然一阵香粉味传来,一个银色锦袍的公子没走游廊,直接穿过花园走进了饭堂。 朱影连忙放下碗筷,咽下一口饭菜,怯怯地行礼道,“楚大哥,你回来了?” 楚莫板着脸,下巴一点,示意她坐下继续吃。 朱影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再好吃的东西也入口无味了。 “那个张姑娘呢?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楚莫沉着一张俊颜,看似十分生气,却又不忍多加责怪。 “被陆云舟带走了。”她低着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陆云舟那种人你也信?”楚莫狠拉了她的手一下,“什么时候能清醒一些?!” “哎哟,你拉我干嘛?”朱影委屈地倒起苦水来,“我……我本来要找你帮我的,结果你今天和林墨去游河,我能怎么办?” ”那还不是你把我推给林墨的?“楚莫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生气。 她还给自己擦粉涂油,害的自己刚才在冯宇和谢晨面前都尴尬得抬不起头来。 第68章 你本来就是个傻子 二人正在吵闹着,就听门外有人大声咳嗽的声音。 “咳咳!大人,属下进来了!”是袁庆。 袁庆一进来,先是尴尬地扫了一眼饭堂之内,见二人的手纠缠在一起,瞬间脸上一红,“大人,朱医者,秦烈醒了。” “当真?”这个好消息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朱影快速扒拉了几口饭,抹了一把嘴,站起来道,“快带我去去看看。” 三人到了主院中,见秦烈正坐在一张软榻上,还十分虚弱的样子,正由丫鬟喂着水。 秦贞已经来了,见了三人连忙笑着迎上来,“朱医者,这次多亏了你和你那位朋友,阿烈醒了!” “朋友?”楚莫警惕地皱了皱眉。 楚亦给他的字条上只写了朱影给秦烈医治,并没有提陆云舟来秦家的事,他因此还蒙在鼓里。 “就是那位……” 秦贞刚要开口,就被朱影一把拉走了,“秦大人,秦大人!你先给我说说二少爷醒来之后都吃了些什么,病人身体弱,可不能乱吃啊。” “朱医者放心,阿烈醒来之后只喝了些水,粒米未进。”秦贞一改前几天责怪秦烈的样子,对秦烈很是疼爱,这让朱影也有些意外。 “秦烈他……可有招认?”楚莫走过来,朱影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要让他知道陆云舟给秦烈医治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吃了。 “阿烈苏醒之后,居然比起以前清明了许多,今日竟能开口说话了。扮鬼之事是他所为,但是父亲母亲之死与他无关。”秦贞面露欣喜,这个弟弟经此劫难,好像连“呆症”都好了许多,“虽然扮鬼吓人不对,可是也情有可原,况且他也未真的伤害他人……” “那风氏之死呢?”楚莫又追问道,“他可曾看见了凶手?” “这……我还没来得及问。” 秦烈一醒来,秦贞就赶过来逼问他扮鬼之事和双亲之死,秦烈便答了,至于风氏之死,秦贞并未放在心上,因此还没有问他。 几人走到秦烈的睡榻旁边,丫鬟扶着秦烈站起来略略行了个礼。 楚莫摆了摆手,秦烈便复又坐下。 “阿烈,楚少卿有些话要问你。”秦贞挥了挥手,那个丫鬟便知趣地退下了。 “二少爷,你可还记得,遇袭那天发生了什么?”楚莫问道。 秦烈没有抬头。他面色苍白,目光还是有些呆滞茫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阿烈,”朱影刚唤了一声,忽又发现楚莫冷厉的眼神,忙改口道,“二少爷,你看到风氏是怎么死的了吗?” 秦烈缓缓抬起头,看见她神色复杂,摇了摇头。 “你那天来主院干什么?”朱影走过去,分开他的头发,看了一眼头上的伤口。 陆云舟的医术果然不错,头骨开口很小,瘀血流出之后皮肉基本愈合,头骨不会愈合,现在还有些淡淡的血水溢出在伤口处,却也并无大碍。 “阿昌……阿昌让我来的。”秦烈拉着朱影的衣袖,十分害怕地躲在她身后,“不然就要告发我扮鬼之事。” “是谁把你打昏的?”楚莫见他一醒来就拉着朱影不放,心中便有些郁结。 “姨娘倒在地上,我去叫醒她,阿昌想从身后杀我,我躲过却撞到了柱子……”秦烈说着,扫视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看到管家阿昌的影子。 他虽然言语断断续续,却也大致说清了事情的经过。 林墨和秦烈同时都提到了管家阿昌,那他必然是此案的关键。 “鸿十,你和驹九马上去搜捕管家阿昌。”楚莫向一旁的鸿十吩咐道。 “是!” “慢着,此事……暂时不要外传。”楚莫思忖片刻,又补上了一句。 鸿十领命出去了。 楚莫吩咐完,又对着秦贞道,“秦大人,你可知阿昌的去向?” “不知啊,自从阿烈醒了之后,就没看见他的人影。”秦贞还是将信将疑,向楚莫拱手道,“楚少卿,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阿昌在我秦家已做了十几年的工,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谋害主人……” 楚莫眉头紧蹙,总觉得此案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内情。 “此事可能与冯县令有关。”朱影见四周无人,便将林墨从风氏那里听说的事,向楚莫讲了一遍。 “冯县令?”秦贞听得满头雾水,“那更不可能啊!我父母虽然因为琐事与他有过几次口角,可是不至于闹出人命?他官途大好,为何要沾上这人命官司?” “秦大人,此事恐怕要问冯宇本人了。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还请切勿走漏了消息。”楚莫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下人在附近,又一把将朱影拉到身边,“我与朱医者,打算去拜访一下谢刺史。” “问离放心,秦某一定会好好看管好下人,抓到阿昌之前绝不会走漏了风声。”秦贞拍着胸脯保证,又面露惋惜之色,“冯宇出身贫苦,走到如今不易,还请少卿大人明察,不要冤枉了好人。” 秦贞在吏部多年,作为最年轻的吏部侍郎,掌管官员考评,也因此特别惜才。冯宇与秦贞一样,都并非出自什么名门士族,而是全凭自己的才学,经过科考入仕。 秦贞平素虽然明面上对江南道的官员多有打压,可是心里也知道冯宇是个人才。 他怎么也不相信,无冤无仇,冯宇好好的会去杀人,还是两位并无直接冲突的老人。 从秦家出来,天色渐暗。 二人一马,在青石板路上策马远行。 “这里去刺史府,要一个时辰。”朱影提着一盏油纸灯笼,望着前路问道。 身后的人静静地没有做声。 眼下已是冬末,天上不再下雪,江南河里的浮冰也都融化了。 “咱们这么晚去刺史府干什么?不是应该去县衙抓那冯宇吗?”她怕他没听清,这次又提高了嗓门问道。 还是只有凛冽的晚风吹着面颊,身后的人就连呼气声似乎都故意不让她听到。 朱影有些着急了,便去拍了拍他握着缰绳的手。 “干什么?”楚莫终于发了一声,语气里感觉还是满满的怨气。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答?你要是不跟我解释案情,干嘛还要带我来?一会儿到了刺史府,我不就跟个傻子一样……” “你本来就是个傻子,还怕别人怎么看你?”楚莫一边箍紧了她,一边扭头看向路旁萧条的田地。 第69章 我的案子? 出了县城,他们要骑马经过一段乡间小路,才会进入睦州主城。 江南鱼米之乡,冬季的水田却是漆黑荒芜一片,路上只有夕阳一点余晖和朱影手中提着的油纸灯笼。 “你生的什么气?林墨的事,那是楚亦坑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朱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冷面男子剑眉星目,在灯笼映照下越发显得摄人心魄,只是他今天好像心事重重。 “你和楚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天你说要去找陆云舟,后来到底去了没有?”楚莫回想起那天的事,再加上刚才秦贞说了一半的话,心中已有了怀疑。 朱影声音忽然一滞,沉默半晌道,“我说了你不能打我。” “那就是去了?!”楚莫捏着马鞭的手青筋凸起,脸色又更加难看,“是他治好了秦烈?” “你这一点就不如楚亦,做事情不懂得变通……”朱影正解释着,忽觉肩膀上有个温热的脑袋靠了上来,胡茬子蹭在她颈侧痒痒的,急忙躲开他的纠缠,“楚大哥,我跟你说个事,你能听懂就听,不能听懂……就将就着听。” “嗯,你说。”男子的声音低柔暗哑。 “你之所以会产生楚亦这个人格呢,说明你是个病人,精神……有点问题。”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一下。 “人格?”楚莫挑了挑眉。 “就是……灵魂,你可以这么理解。”朱影顿了顿,又低着头似是自语道,“你有病,而我是医者,咱们两个聊多了,聊深入了,你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喜欢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你懂了吗?” 她想尽量解释清楚精神病人对医生的复杂情感,却发现在楚莫这个古人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听懂了,你就是想说我脑子不正常?”楚莫见她垂头,便用那只闲置的手掰过她的下巴来,看入她的眼眸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奇怪想法?我看你才不正常!” “……”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去刺史府么?”楚莫放开她,身子挺直向后离远了些,“谢晨是冯宇的顶头上司,下属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应该找他问问,而且我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谢晨指使冯宇?”朱影心中忽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既然冯宇没有动机杀秦焕夫妇,谢晨是冯宇的顶头上司,那他的嫌疑最大。况且,他是秦家的女婿,一家人磕磕碰碰的机会应该比较多,这么大的巧合,要说他与本案一点关系没有,只怕也没人会信。 “一切都还有待查明。如今阿昌没有归案,秦烈虽是醒了,可他没有亲眼见到是谁杀死风氏,也没看见冯宇在秦家出现过。至于林墨的转述,因为风氏已死,都不足为证。”楚莫说完,看见前方渐渐出现亮光,便轻踢马腹,策马向着那光亮处去了。 二人进了刺史府,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引路,“楚少卿请到主院中稍候,我家大人刚刚用了晚膳,一会儿就过来。” 睦州刺史府并没有多铺张,比起秦家还要简朴一些,风格还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九曲回廊。 朱影四下张望了一番,忽想起谢晨的夫人秦佳容那颐指气使的样子来,不免有些发怵。上回在饭桌上唇枪舌战了一场,这回要是在她家碰上了,还真令人尴尬。 楚莫见她有心事,便问她为何,她便将秦佳容在饭桌上为难她,而楚亦替她出头的事说了。 “如今秦烈已经醒了,她没有理由再为难你。”楚莫说着,又拉起她的手道,“我也会和楚亦一样护着你。” 二人到了主院中,只见这里的设计和布置都和微雨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刺史府别处都是低调的矮墙黑瓦,只有主院中是白墙青瓦,屋角飞扬与秦家的微雨居如出一辙。 听说这位谢刺史念过五十而没有纳妾,唯独宠妻,从这庭院陈设也可见一斑。 “这位谢大人可不简单,你的案子还握在他手里,一会儿要小心些。”二人坐在厅中用茶,楚莫就先提醒她一句。 “我的案子?”朱影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劫走张氏女的案子。有人告到了谢晨这里。”楚莫淡然看了她一眼,既没责怪,也没鼓励,“我下午见过他,已经打过招呼,你小心些就没有大事。” “楚少卿。”声音刚落,一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就进了门来,客气地和楚莫拱手打了声招呼。 谢晨蓄着胡须,敦厚的面容透着些许狡猾神色。他与楚莫虽然品阶相当,却要年长他不少。 “谢大人。”楚莫也起身还礼。 “这位是?”谢晨的目光一滑,落在他身后的朱影身上。 “谢大人。”朱影连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毕竟自己白天闯的祸事,还多亏了这位谢大人才摆平。 “是我的那位随行医者。”楚莫将朱影拉到跟前。 “哦!明白了,这位就是……少卿大人下午说的那位朱医者?果然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啊!”谢晨老狐狸一般的眼神打量了一番朱影,“二位请坐。” 如今睦州城内都传言说河伯托梦给一位长安来的少年,那位少年救走了河伯新娘,二人两情相悦,流浪天涯去了。 但这是谢晨故意放出的传言,真相是这位少年是楚少卿身边的红人,不能动。 “大人说笑了……”朱影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学着这两只官场上的老狐狸哼哼哈哈。 “朱医者今日来,可是要告诉本官那张氏女的下落?”因河伯新娘失踪,谢晨如今饱受压力,却迫于楚莫的面子,不能下令抓人。 “张姑娘她已经随我一位朋友去外乡谋生去了。”朱影坐姿端正,一本正经道,“谢大人,定水河伯托梦与在下说,这娶妻的事以后就不要办了,以免影响他修仙的功德。” 谢晨敛起笑容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怀疑,“朱医者可是在与本官说笑?这千年的习俗怎能凭你一句话就改了?” “回大人,今日河伯成亲礼上,那些人问在下要河伯托梦的凭证,在下并非拿不出来。”朱影扬了扬眉,便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故作高深道,“我那日清晨醒来时,手中便多了此物。” 第70章 谢晨 “哦?”谢晨睁大了眼眸,将信将疑地问道,“这是何物?” “在下也不知道,只是这木簪上刻着‘南锦’二字,想必是河伯托付给在下的。”朱影说着起身,将木簪呈递给谢晨,脑门上已是起了一层薄汗。 谢晨接过木簪,仔细端详起来。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紫檀木簪子,只是雕成了个银杏叶的形状,簪子背面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南锦”,像是红漆写成。 南锦是定水河伯的名字,只是这簪子又是何人之物呢? “既然如此,且待本官查清此物的来历。”谢晨说完,便指着桌上的茶盏道,“二位远道而来,请尝尝我府中的露水茶。” “谢大人,问离此来,还有件事情想向大人请教。”楚莫端起茶盏,目光狡黠地看了谢晨一眼,“不知大人与睦城秦家的关系如何?” 谢晨微微凝神,爽朗一笑道,“秦家二老是本官的岳父母,在本官还未出仕时就将女儿嫁给我,本官对他们自然是尊敬和感激啊。” 朱影皱了皱眉,岳父母的丧事还没办,他笑得倒是心无旁骛。 “那此次秦焕夫妇的案子,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楚莫轻轻啜了一口茶,又抬起头道,“冯县令以自尽结案,大人难道没有异议?” 谢晨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轻捋胡须道,“怎会没有异议?只是……查不出犯人,又能如何?问离,你初来此地,或许不知道,那秦家二老的名声并不好,手上或许还有人命官司,州里县里恨他们的人多了去了,上哪儿查去……” 他这番话说的,别说没有尊敬和感激之意,话里行间还充斥着满满的反感和厌恶。 朱影不禁想,难道秦家二老真是他下令杀的? “谢大人,死者手上有没有人命官司你不去查,反倒是以此为借口,不想好好追查那害死秦焕夫妇的犯人,”楚莫敛起笑意,将茶盏放到桌案上,“大人处事,桩桩件件混成一锅粥,实在是令问离失望……” “问离,此事……我劝你也不要钻牛角尖的好,秦家二老死得蹊跷,或许就是那恶鬼来索命了呢?”谢晨捋着胡须,嘴角微微一勾,半笼络半搪塞道,“本官明白,那秦贞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可是人红是非多,如今他丁忧在家,三年不得入朝为官,三年之后的朝堂之上又是怎样,这谁也预料不到,问离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为好。” “谢大人,这你就多虑了。本官此行不是为了秦贞,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是非公道。”楚莫说着又扫了一眼主院中挂着的几个昏暗灯笼,“大人若是心意已决,本官也不强人所难。待有朝一日,你自去向圣上解释。” 楚莫刚站起身,作势要拉着朱影离开,忽听到谢晨起身追了几步,连声喊道:“留步!问离留步!” 谢晨说完,又面带难色地对着门口的两个丫鬟问道:“夫人休息了吗?” “是,夫人刚刚回房去休息了。”门口一个年长的丫鬟连忙屈膝禀道。 “你也下去,将门关上。”谢晨说完,那两个侍立在门口的丫鬟就行礼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正厅的大门。 正厅的四角点着灯烛,桌案上还放着一盏油灯,如豆的灯火中,三人安静异常。 “问离请坐。”谢晨重新又坐回了主座上,端起茶盏细细品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已查到了冯县令身上,此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谢大人请说。”楚莫也重新坐下,认真地听着他往下讲。 谢晨略带疑虑地瞥了一眼朱影。 楚莫拱手道,“谢大人放心,朱医者是自己人。” “半年前,吏部的赵侍郎来江南道巡查,来过本官这里。”谢晨压低声音,语气中有些犹豫,“楚少卿知道,我们这些地方官员的考评,都捏在吏部几位侍郎的手里。秦侍郎出了名的为官刚正,且有心避嫌,对我们江南道的官员,别说提携了,还屡屡打压。反倒是赵侍郎对我们多有照顾,因此本官也并未多心,就将他请到了府中。” “大人说的,可是赵暄?”楚莫心里其实早有计较,只是不能确定。 “正是赵大人。”谢晨又沉默了半晌,看着紧闭的大门,“之前为了定水河治水一事,江南道的官员都有些把柄捏在他手里。他大概因此才会大胆向本官提了个荒唐的要求,要本官想办法让秦贞丁忧回家。” “赵暄与秦贞为了吏部尚书之位是有些竞争,只是他为何不直接向秦贞下手,反要通过你绕这么大的圈子?”楚莫记得这个赵侍郎。 他与秦贞一般大年纪,却是出身长安的世家望族,祖父是前户部尚书,家中还有叔伯多人在朝为官。圣上忌惮世家的势力,虽然有意提携年轻的官员,却总是有意避过世家子弟。 二人能力相当,又在吏部陈尚书底下共事多年,秦贞是一帆风顺,因此从未注意过身边有人吃了一肚子的亏。 两人干的活儿差不多,若是干得好,到了面圣的时候,圣上就只召见秦侍郎。 若是干得不好,第一个倒霉的却是赵暄。 陈尚书年迈,虽然看在眼里,可想着赵暄一家地位显赫,应该不会计较这点得失,也不曾留意到这位赵侍郎心里有多委屈。 老实说他做到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刚开始或许是有家族的因素,后来却也是凭着自己本事的。至于出身世家,也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谁还能在投胎的时候想那么远?不是拣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赶紧投完了拉倒? “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因此不愿在长安动手。”谢晨说完,拭了一把额上的汗。 “你就答应了他?”楚莫在长安的官场浮沉多年,自然对于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并不陌生。 世家大族和寒门子弟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持续多年,不过是圣上维持朝局平衡的工具。楚莫自己也是出身世家,只是由于多年前的全家灭门之祸,如今势单力薄,才没有受到圣上的忌惮。 不过朝廷刚刚经过一场大乱,元气大伤,圣上也不想对这些大家族的打击太过明显。 第71章 扬眉吐气 赵暄若是老老实实的,在吏部侍郎的位子上坐到老应该不成问题,为了更进一步,竟然铤而走险,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不不不,本官岂敢?何况岳父岳母对谢晨有恩,谢晨……怎能下得去手?本官当下就拒绝了。”谢晨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又顿了顿,悄悄看了一眼楚莫,“后来听说岳父家出事的时候,本官就猜测,恐怕是赵大人后来……又去找了冯宇,许了他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 “谢大人既然知道内情,为何不早说?反倒由着冯宇将那荒谬的结案书呈上去?”楚莫低头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 “本官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啊!”谢晨又捋着胡须微微一笑,“楚少卿,谢晨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其余的事,确实与本官无关。” 几人聊完,已是夜深。 楚莫和朱影起身告辞,谢晨也并未挽留,只是打开大门,请一个管事送他们出去。 二人刚行到院中,忽遇到一个华服妇人,那管事的连忙施礼唤道,“夫人。” “见过楚少卿,”秦佳容勉强屈膝行了个礼,又不悦地瞥了一眼朱影,“朱医者与楚少卿真是形影不离呢。你不去医治病人,深更半夜跑到我的府里可是有事?” 她头发随便挽了一个平髻,披着件暗色的披风,显然是睡到中途不见谢晨的人影,便满怀疑虑地起来寻他。 在这刺史府里,秦佳容自认为地位不容挑战,因此更加盛气凌人,此话分明就是嘲讽朱影是个没有真才实学、以色侍人的男宠。 “谢夫人,朱某不才,二少爷已经醒了。”朱影也抬起头,挑衅地看向她道,“在下来此,自然是与谢大人有些要事相商,也难怪夫人不知。刚才本来也想捎带上夫人,可谢大人说不必,还特意问丫鬟夫人您是否已经睡下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呢。” 她也不是存心挑拨离间,就是想让这咄咄逼人的秦佳容不爽罢了。 “你!”秦佳容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楚莫也就罢了,这朱影分明就是个面首,还敢厚着脸皮接近谢晨,“你胡说!谢晨有事从不会瞒我!” 她话虽然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里却已经有些心慌,说完就抓着那领路的管事,匆匆去寻谢晨去了。 “你何必气她?”楚莫拍了拍朱影的肩膀,“咱们来本就是为了正事,直言不就行了?” 朱影扬眉吐气地看了一眼秦佳容远去的方向,“你说,她要是知道谢晨有份谋害她父母,会是个什么反应?” 带路的管事跟着秦佳容走了,将灯笼交到朱影手里,可是她不记路,离开带路的就是个睁眼瞎。 “跟我来。”楚莫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便拉着她向门口走去,“谢晨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又为何说他也有份?” “谢晨嘴上说着秦家二老的恩情,可谈及秦家句句都是厌恶,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想来他和秦佳容之间也不甚和睦。”朱影跟在他身边,又回望了一眼那灯火独明的主院,“至亲至疏夫妻。他恐怕也跟赵侍郎一样,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至亲至疏夫妻?”楚莫重复了一句,见她目光清明,心有所动,“你怎么好像历尽千帆的样子?” 这可真是冤枉,朱影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与人做夫妻的经验,不过是看过几个电视剧,读过几本书,感觉就像是已经过得够够的了。 反观楚莫,虽然年长她十岁,可显然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没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整个人都是一张白纸。 “你不懂!”她像教育小孩儿一般,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走出谢府,寻到了来时拴在门口的马。 楚莫先上了马,又向她伸出手。 “楚大哥,我也想学骑马,”朱影踩了一下马镫,扶着他便也上了马,“回头你让鸿十教教我。” 身后的男子沉默了片刻,略带犹豫道,“鸿十没空。” 她想了想,觉得除了驹九谁都可以,“袁先生也可以。” “袁庆身上有一股腐尸的味道,”楚莫轻蹬马腹,枣红马就轻摇马尾向前行去,“何况,他也没空。” 朱影觉得不太对啊,袁庆除了发现尸体的时候,平时都是闲着没事干。 “那驹九……”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的人以拳掩口,咳了一声,“驹九不会教你的,而且他也忙得很。” 朱影有些急了。 难得求他一件事就这么刁难人?!这古代要是有驾校的话,她也不会死乞白赖地求他,可是没有驾校,骑马在大唐又是追人逃生的必备技能。 楚莫见她拉下脸来,便知道是生气了,轻声道,“我有空的时候……教教你也无妨。” 谁知他这施舍的语气又惹得她更加不快,“不要你教!” “那也行,以后你就和我骑一匹马!”楚莫也懒得跟她啰嗦,反正骑一匹马他也挺开心。 身下的枣红马气得打了一个响鼻。这俩人挤一匹马也就罢了,每次赶路不好好赶路,啰啰嗦嗦地磨蹭半天。 半夜里才回到微雨居,第二天朱影醒来时,已是接近正午了。 静静听了片刻外面的声音,院中十分安静,她料想楚莫他们都已出门去了。 抓抓头发和脸,随便收拾了两下,她就准备出门去吃个午饭。 刚走到门口,忽然撞见袁庆,一身干净的圆领长衫,手提着两个大篮子。 “袁先生,今天没有验尸啊?”她打了声招呼。 “没有,朱医者。”袁庆憨憨笑道,又将两个食篮放到桌案上,“大人让我给你带了饭食。你快吃。” “少卿大人呢?”朱影想起昨天楚莫说他身上有股腐尸味,便小心凝神嗅了嗅。发现好像没有尸味,这才取出碗筷,坐在桌案前开始吃起来。 “阿昌抓到了,大人正在审呢。”袁庆见她抽了两下鼻子,好像在闻什么的样子,有些纳闷,“刚才带他到主院中与秦烈对质,他果然供出杀害风氏和打伤秦烈的事。” “动机呢?”朱影吃得津津有味。 “暂时还没问出来。”袁庆又看着她道,“大人让你吃完了,也去主院看看。” 第72章 天不遂人愿 “嗯,知道了。”朱影埋头吃完,就跟着袁庆去了主院。 楚莫和秦贞果然在审阿昌。 管家阿昌一身素服跪在地上,看似十分疲惫,眼皮打架,还时不时懒懒地瞅一眼坐在上座的秦贞和楚莫。 朱影径直走到楚莫身边,那管家看见她,顿时困意全无。 楚莫拧眉注视着阿昌的表情变化,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玉雯,不如趁着他心神不宁问下去,“阿昌,从我们第一天来,你就试图告诉我们,风氏和秦烈都有杀害秦焕夫妻的动机。按理说,照这么查下去,我们也的确怀疑上了风氏和秦烈。可你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杀了风氏呢?” 阿昌昨夜又躲又逃,一晚上没睡,天快亮了才在定水码头被驹九和鸿十抓了回来,因此有些无精打采。 “大……大人,小的该说的都说了,小的本来没想杀风氏,只是欠了赌债,向她借点钱,”他双目微红,有些不耐烦地道,“谁知道她说要去大少爷面前告发小的,小的一时情急就拿帕子闷死了她。” “那阿烈呢?为何要杀阿烈?”秦贞愤愤地问道。 他对风氏的死无动于衷,只是对阿昌的动机有点好奇,毕竟这管家在自己家里做了十几年的差事,平时看着也老实和善。 “杀风氏的时候,二少爷刚巧路过,我慌了神,就把他也打昏了。”阿昌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解释得十分顺畅。 “阿昌,你可知道你用来闷死风氏的那张帕子可不是普通的帕子,上面沾了蛇毒。”朱影盯着那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道,“难道你没发现,风氏她没有过多挣扎就死了吗?” “蛇毒?”一句话点醒了阿昌,风氏的确是一被蒙上口鼻就失去了意识,他当时也纳闷怎会如此顺利。 “你若是没有计划杀风氏,又怎会随身携带沾了蛇毒的帕子?”朱影蹲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眸试探着问道,“那张帕子……是冯县令给你的?” 眼见事情败露,阿昌明显变了脸色,眸中忽明忽暗,看不出是忧是惧。 朱影又趁机敲打他,“你和冯县令合谋,利用风氏杀了秦老爷夫妇,本来天衣无缝,不料却被风氏认出了冯宇,这才决定杀人灭口。又将所有事情推到秦烈身上,以为他心智不全不会反驳。” 厅中除了驹九和鸿十,下人全都屏退。这也算不上是正式提审,楚莫和秦贞都是正人君子,不会动用私刑。 因此阿昌本想着蒙混过关,不想供出冯宇,却没想到栽在一个验毒的医者身上。 他略有些肥胖的身子微微动摇,垂首低声道,“那天冯大人乔装成小厨房的一个烧火工,趁风氏不备,在她的花生汤里下了毒。” 楚莫见撬开了阿昌的嘴,赞许地看了一眼朱影,又对着下跪之人鼓励道,“接着说。” “半夜,我和冯大人用一桶水轻易溺死了昏迷的老爷和夫人之后,就将尸体转移到睡榻上,又将剩余的水洒在被褥和地上,装过毒物的碗盘包走丢弃。”阿昌摇头叹了口气,“都怪风氏多事,她不该认出乔装过的冯大人。” “风氏为什么没有中毒?”朱影好奇地问了一句。 风氏第二天早上能醒过来,说明并没有中蛇毒,或是中毒不深。 “风氏其实也中毒昏迷了,只是冯大人走的时候,喂她吃了一粒解药。”阿昌说完干脆也不跪了,就寻了舒适的姿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道,“冯大人仁慈,不然那晚就该连她一块儿杀了。” “阿昌,你在我秦家做了十几年的工,怎么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秦贞恨得咬牙切齿,他本就长得周正,一蹙眉便显得凛然正气,“那冯宇许你多少银钱?” “银钱?”阿昌忽然捂着脸笑起来。 “不为银钱,那是为何?”秦贞大惊,两股战战。 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向他袭来,就如同那日收到母亲的家书,字字句句如一桶污水将他多年来的明哲自保一朝尽毁。 “大少爷,你久居京城,不知这江南道的事啊,”阿昌收起平时卑躬屈膝的奴颜,忽然怒视着秦贞道,“大少爷可还记得……小的有个儿子叫阿勇?” “阿勇?是那个与阿烈同岁的阿勇?”秦贞搜刮了一阵尘封的记忆,“他不是跟在父亲身边跑腿吗,怎么这次回来不见他?” “大少爷,您贵人多忘事,又怎会留意府里小厮和丫鬟们的去向,这等事情只有阿昌我会留心啊。”阿昌眯着眼睛,死死盯着秦贞的眸子,如一只咬紧了猎物的猛兽,“夫人身边有个丫鬟叫小柳,也是好人家的姑娘,阿勇与小柳情投意合,本来年前就要成亲了。可你那父亲却对小柳做了禽兽之事,你母亲非但不知规劝,还生生逼死了小柳。” 朱影和楚莫听着震惊,面面相觑。 谢晨说老两口手上有人命官司,还真不假,这要是深挖下去,说不定还不止小柳和玉雯两个呢。 想不到两袖清风、一心整顿吏治的秦贞,父母在乡下却是这个德行,真是天不遂人愿。 “此事……此事你怎么不去报官?”秦贞被怼得面如土色,连忙端起茶盏喝了口浓茶,却抖得满手都是茶水,“怎可私刑处置?” “大少爷,您听小的说完。”阿昌见他慌了神,倒是满足地勾了勾嘴角,“小柳死后,你父亲知道阿勇必定要去报官,就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将小柳之死怪到了阿勇头上。阿勇至今都还在睦城县衙的牢里面关着,若不是冯县令尽量拖延,他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我明白了,定是冯宇用阿勇的性命威胁你,要你助他杀人!”秦贞愤愤地指着阿昌道。 “大少爷,秦焕夫妇难道不该杀吗?眼下这世道,主人逼死丫鬟的不少,也判不了死罪,可是我的儿子阿勇他摊上这事,却是死罪难逃,这些你那禽兽父母难道不知?”阿昌恶狠狠地看着秦贞,如一头气力用尽的恶狼,“我这半年来忍辱偷生,为的就是报仇雪恨,哪儿需要冯大人威胁我?!” “驹九,传我的令,捉拿冯宇。”楚莫叹息着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 “是!”驹九立刻双手接过令牌,退了出去。 第73章 瞎扯什么 对驹九吩咐完,楚莫又回过头来向阿昌缓缓道,“阿昌,你可以放心,本官会下令重审阿勇的案子。” 阿昌听闻此言,脸上浮起一个无力的笑容,重新跪好,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从主院中出来,几人都心情复杂。 楚莫先回到微雨居中写了一封信,让鸿十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朱影一个人觉得无趣,便在秦家的各处园林中闲逛,想起要学骑马的事,又跟人打听了一下马厩的位置。 待找到了马厩,她看着马厩中那几匹骏马却又不敢上前去牵,只好在门口徘徊着。 马夫见了她也奇怪,便上前好心地询问道,“小公子,是不是要用马?” 她觉得不好意思,又连忙摆了摆手,后退几步走到马厩对面的一处大石头上坐着。 江南冬末,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初春的暖风,太阳一照,让人身上暖暖的,昏昏欲睡。 百无聊赖中一匹白色的骏马踢着前蹄优雅地走到她面前,那马停住脚步,还打了一个响鼻。 朱影猛地惊醒,抬头只见一个素色长衫的清瘦男子坐在马上。 秦烈伸手一揽,就像抱只小猴似的,将她瘦小的身子抱到马鞍上坐着,然后自己又跃下马来,一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 二人就这样默默行了几步,信步由缰,秦烈才抬头轻声问道,“你想学?” 他自从苏醒之后,感觉“呆症”渐愈,人都变得清明起来。 “对,我想学骑马。”见他问话,朱影赶紧点点头。 “我教你。” 她紧张地抓着马鬃和马鞍,由于姿势太过僵硬,才慢慢走了几步就觉得像要从马鞍山跌下来似的。 秦烈帮她把脚放进马镫里,又扶她端正了坐姿,这才缓缓将缰绳交给她。 这匹白马是秦烈的坐骑,向来脾气挺好,因此他才敢让她独自骑着。 朱影自己拉着缰绳缓步行了一段距离,有秦烈在前面扶着马,走得十分平稳。 她顿时信心暴涨,觉得骑马也没有这么难。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她不经意间对着秦烈一笑,又看向他手里的马鞭。 秦烈被她一看便觉精神恍惚,也傻乎乎地回以一笑,见她似乎想要马鞭,就乖乖地将马鞭交到了她手上。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朱影想要大白马跑快一些,就学着以前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潇洒地一挥马鞭,结果大白马一下蹿出去几丈远,将秦烈甩在后面,开始狂奔起来。 见此情形,秦烈直接僵在原地。 这与她想象中的策马奔腾不太一样。朱影一下慌了神,不知不觉就将缰绳越抓越紧,整个人倒伏在马背上。 大白马也很惊慌,碰上一个大傻子,跑慢了挨打,跑快了鼻子和脖子又被勒得要死,实在是马生少见,索性就撒开腿儿跑,最好能把这大傻子甩掉。 朱影本来就是路痴,一趴在马背上更加认不清方向,也不知这是要去哪儿,只希望大白马比她聪明,看看路。 大白马的确比她聪明,它瞅准了前方的一堵矮墙,心想自己要是高抬前脚,拼命越过去的话,没准儿能把背上那个傻子甩下去。 这么一想大白马就精神抖擞地往前冲。 就在它准备高抬前脚的一刹那,背上一轻,那个包袱的确是被甩掉了。它灰色的耳朵竖起,仔细听了片刻,却始终未听到她坠地的闷响声。 大白马好奇地回头一看,是一匹枣红色毛色发亮的骏马从后方追了过来,马背上那个人身姿英挺,武功好似也不错,及时接住了那个坠马的大傻子。 “谁让你一个人来的?!”楚莫气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里。 朱影沉默,生怕自己一开口他就会直接喷出血来。 见她不回答,他又接着斥道,“那匹马是秦烈的?他自己脑子都不好,你还跟他学骑马?” “谁让你们都没空教我!”她也有自己的委屈,昨日明明低声下气求他了,可他就是找借口不肯帮忙,难得秦烈愿意教她,她自然欣然接受了。 二人别别扭扭骑着马,挪回到马厩附近,看见一身素衣的秦烈远远追来。 秦烈站在马蹄扬起的沙尘里,犹如一座雕像。见她没有受伤,他也安心不少。 朱影经过这一番历练,头上的纱帽已经不翼而飞,尽管发髻还在,头发却纷纷乱了,有些杂毛四处乱飘。 秦烈肃然盯着马上的少女看了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似的,忽怔愣着看呆了。 “二少爷,还不去牵你的马?”楚莫连忙掰过朱影的脸,故意不让他看清,再轻蹬马腹,倏然走远了。 幸好秦家的园子够大,二人沿着小溪旁边那条黄泥路策马而行。 “过段时日我教你骑马,你自己不许再打什么歪主意。”楚莫给她拢了拢头发,又端详了两眼蹙眉道,“回去再找个纱帽戴好。” “你教我骑马?”朱影话里似有怀疑。 “嗯。”楚莫看了看前方,“我最近有些忙,待回了长安……我有话跟你说。” “回长安?不去沧州了?”她扭头看了身后的俊朗男子一眼,“楚亦的事你不查了?” 楚莫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要查。方才秦贞给了我一封信,说是楚亦几年前留在他那里的,信里所说的事我比较在意,所以……打算先回长安一趟。” “带我去长安?”朱影的眸子里闪着精光。 她曾在多少电影电视里看过长安这座伟大的城市,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机会去亲眼见证这座大唐的都城。 “你想去吗?”楚莫的声音越来越沉哑,感觉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似的。 “去啊,为什么不去?”朱影怀疑他喉咙里还是堵着刚才被她气的那一口老血,便伸手在他的喉结上摸了摸,“心情郁结,容易引起其他更严重的疾病。” 背后的男子身子一僵,连忙捉住她的手,“瞎扯什么?” “我是说你这性格,过于内敛自闭,这在钻研案子的时候或许有好处,在生活中却不怎么讨好。”朱影收回手,又看向天边的卷云道,“喜怒哀乐,人间正道。人的情绪本来就应该要发泄表露出来,什么都自己消化终归不是良策。” “你怎么那么多歪理呢?”楚莫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也没人说过我,反倒是经常有人夸我行事沉稳。” 第74章 入乡随俗 “你看,你就是因为这样啊,才会被楚亦给钻了空子。”朱影眼眸一眯,又伸出手做了一个磨刀的动作,“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付得起诊金,我可以帮你把他除掉。” “除掉楚亦?”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若是楚亦付得起诊金,被除掉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朱影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冯县令归案了吗?” “嗯,驹九去拿人的时候,谢晨已经派了人守在了县衙周围。驹九交代了一番,就让谢晨带走了冯宇,阿昌也被提到刺史府去了。”二人走到微雨居外面,楚莫轻勒缰绳,“明日我们再去睦州刺史府,审一审那冯宇。” “我总觉得冯县令他是个好人,真是可惜了。”朱影叹了口气。 “冯宇出身低微,走到今天全凭自己,在睦州境内也的确官声不错。”楚莫跳下马来,又扶着她下马,“人总有糊涂的时候。” “楚少卿。”朱影扶着他落了地,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她平时都叫他“楚大哥”,这一声“少卿”叫得他也有些心颤。 “我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这是糊涂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自己糊涂了,就说人都有糊涂的时候。自己犯错了,就说人都会犯错。”朱影仔细看入他幽深的眸子,这个人是正直的,至少比她遇到的大多数人都要自律和正直,“所以你有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你说得对。”楚莫笑了笑,“我会小心不糊涂的。” 楚莫在长安年轻一辈里面算是有作为的,再加上外形俊朗,行事雷霆,多数人以为他应该是天生刚正不阿的性子。 可朱影不这么看。他自从家破人亡,在长安混迹了二十年,多少也该知道如何为人处事、收敛锋芒,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 “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贪婪和yu望。尤其是像你这样……看似清正的人,其实受到的蛊惑要多于常人。”朱影满腹怀疑地瞅了瞅他。 男子一副不沾人间烟火、宁折不弯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装出来。 楚莫不好意思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勾了勾嘴角道,“别多想。” 伴君如伴虎,朱影总觉得他不像是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 第二日一早,楚莫便带着朱影和袁庆,前往睦州刺史府衙。 今日并非正式堂审,只是在堂审之前提审一下冯宇。 谢晨早已备了一壶上好的江南新茶,坐在花园之中一处石亭子里等着楚莫。 既然不是正式的提审,四人也就不拘礼数,围坐在石桌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手剥江南的橘子吃,仿佛是赏景一般。 “朱医者,你那日把本官害得好苦啊。”谢晨一见了朱影,就端出一副老狐狸似的笑容,嗔怒道,“那日你与我家夫人说了什么?叫她不分青红皂白把本官一顿斥责,至今还是爱搭不理的。” “在下哪儿敢对夫人不敬啊?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朱影见他笑容满面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心情不好,心里的愧疚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对夫妻,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外强中干。 “哎哟哟,问离贤弟,你看看他,将来你的夫人可得要小心,别被他气死了。”谢晨一挑眉望着楚莫,嘴角仍旧挂着笑。 他心里暗道,这楚问离再怎么荒唐,迟早是要娶妻的。蓝颜知己再怎么情深义重,生不了孩子啊,最多就是带在身边宠宠罢了。 朝中有些人喜爱蓝颜,谢晨对这种爱好不敢苟同,但也不觉得奇怪,天下怪事太多了。他又是个好奇的性子,便想着趁今日逗逗这位楚少卿。 楚莫低头不语,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到朱影面前。 朱影也没太在意,楚莫迟早都会娶妻,而那个人大概率不是自己。 她现在逐渐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也的确想过嫁给这位丰神俊朗的楚少卿。既来之,则安之,抱住楚莫这颗大树乘凉也挺好的。 凭她那点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也知道,唐朝的官员一般都是三妻四妾,楚莫身在其位,想必也不能免俗,这只能是入乡随俗了。 何况虽然她旁敲侧击地知道了楚莫没有娶妻,可谁能保证在遇上她之前,这人没有个通房妾室、青楼相好什么的?难道她一来就要棒打鸳鸯吗? 还是那句话,入乡随俗。 谁能给她一个安稳的人生,是做妻还是做妾,也没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接话的居然是袁庆,“谢大人您还别说,与我家大人同龄的长安贵胄们,早就娶妻了,可他连个说亲的都没有,我看以后也是难了。” “怎么会连个说亲的都没有呢?”谢晨捋了捋胡须,好奇地看向袁庆。 说是提审冯宇,四个人坐在一起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起来,反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人家都说他这个人品家世,将来定是圣上和太后赐婚的,不是个公主也是个郡主……” “当着谢大人的面,胡说什么?!” 袁庆话还没说完,就被楚莫扔了一块橘子皮打在脸上。 朱影正在剥橘子的手抖了一抖,看了看面前的几人,心里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要是普通人家的大妇,还好相处一些,毕竟身份地位相差得不大。可是公主郡主就不同了,她们一不高兴,赐个白绫啊毒酒什么的,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看来这楚问离是不能嫁了。 她心里定了定神,便决定找个时间,跟他把界限画一画,今后自己还是回沧州去。 “朱医者难过了?别啊,这天下,不不,天涯……怎么说来着?”谢晨这只老狐狸,打趣起别人来,添油加醋毫不手软,别人越是窘迫,他自己倒是挺高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朱影帮他把话说完,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嚼着。 “对对对!”谢晨使劲点头。 “咳咳!”楚莫恨不能把袁庆和谢晨这两个人绑起来丢出去,却还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轻咳了两声扯开话题,“谢大人,带人犯。” “啊,对对,差点把这事儿忘了。”谢晨说完就打发亭子外边站着的两个衙役去押冯宇上来。 第75章 棋子 此处是谢晨的私宅,却与公堂隔得很近,来回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 冯宇很快就在两名衙役的押送下,跪到了石亭子的外边。 穿着囚衣的男子微微抬眼,看了一下亭中的四人,目光中尽是不屑和淡然。 前几天他还与这几人一起讨论案情,捉拿凶手,转眼间竟然成了阶下囚。 冯宇又低头看看自己带着镣铐的双手。这世事变幻的,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子玉啊,你将昨天跟本官说的,再向楚少卿说一遍。”谢晨端着茶盏,看了一眼跪着的人,话语不紧不慢,就像是聊家常。 “不必了,”楚亦侧过身,背靠着石桌,面向台阶下的犯人,”冯宇,我只问你几句,秦焕夫妇的死,是否你所为? “是。”冯宇回答得气息平稳,丝毫没有预感中那样的歇斯底里和痛心疾首。 “你可是受人指使?”楚莫又问道。 “小人一人所为,并非受人指使。”冯宇垂首低语。 “动机呢?”楚莫问道。 “为报私怨。秦焕仗着长子在朝为官,多次不将小人的政令放在眼里。”冯宇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亭中的人,仍旧是一张坚毅偏暗的脸,“且小人不齿秦焕夫妇为祸乡里的行为。” 他一席话说得十分流畅,应该是早就在心里酝酿好了说辞。 “哼,”谢晨冷哼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剥着橘子,偶尔拿起一片放进嘴里,边吃边说道,“子玉啊,你说得倒是轻松。我问你,赵侍郎与你关系如何?此事若是办成,他许你……这睦州刺史之位?” 冯宇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看向谢晨道,“大人无凭无据,怎可随意臆测?” 冯宇与赵暄都是朝廷命官,不论是定哪一个的罪,都需真凭实据,最后还要圣上钦点。 “凭据?”谢晨捋了捋胡须,从袖中抽出一封拆开的信道,“半年前,睦州驿站到了一封长安来的密信,署名是冯大人你。” 亭子里的另外三人都惊讶了一瞬,这谢晨居然还握有这么重要的证据没拿出来? “驿馆的官员将此信交给了本官。嗨!本官当时想着给你的,结果忘了,就随意搁在了书架上。”谢晨嚼着一瓣橘子,又接着说道,“直到昨日忽然想起,才翻找了出来。楚少卿,你看看……这是否赵侍郎的笔迹?” 楚莫凤眸微眯。 不对,谢晨恐怕是一直盯着冯宇的动静,主动将信截下的。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赵侍郎和冯宇要谋害秦焕夫妇,却选择坐山观虎斗,什么也不做。 楚莫不禁对这位睦州刺史刮目相看。 他接过信,又转手递给一旁的袁庆道,“袁先生,长安官员的笔迹你都认得,这封信是出自谁之手?” 此等隐秘之事,一般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又不敢公然署名,就只能依靠笔迹来推测出处了。 袁庆仔细看了几遍,拱手道,“大人,确是赵侍郎笔迹。” “谢大人!”冯宇忽然扬声一呼,“你……你存心害我!” 他此时才明白,自己成了谢晨的棋子。 半年前丢失一封密信,他也为此也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了一个月,可后来见无事发生,还以为只是路上遗失了,谁知竟然落到了谢晨手里! 此事若是不败露,谢晨手握证据,要挟赵暄,让他不敢动自己,或许还能得许多好处。 若是败露,他又是提供证据的有功之臣,怎么看都不亏。 更可气的是,他恐怕也与那秦焕夫妇有仇怨,这才乐观其成。自己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得到这睦州刺史之位,却铤而走险地为他人做嫁衣裳,真是想想都不甘心! 冯宇心里滚过一轮烙铁,整个人由开始的镇定自若变得瞬间失了魂。 “子玉啊,你自己糊涂,”谢晨扫了一眼园中萧条的景色,缓缓道,“你我同是寒窗苦读十几载,才考取的功名,都没有家世背景依靠,就像这园中的杂草一样,屡经风霜而不倒。当今圣上有心重用寒门有为的后辈,你本来是前途无量,何故自毁啊?” 冯宇勉强镇定下来,眯眼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谢大人,你与我怎么一样?你的大舅哥是吏部当红的秦侍郎,也算是朝中有人。而我……今年已年近四十,仍旧困在这小县城里。我自认是个好官,可却碰上秦贞那对作恶的父母,不仅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还要为他们掩饰罪行,否则……更是升迁无望。” “子玉啊,此事归根结底,还是你与赵暄不敢得罪秦贞,否则,将秦焕夫妇的罪行严查下去又如何不好?你不过是豁不出去头上那顶乌纱帽。拐弯抹角,不如直来直往啊!”谢晨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让旁边的衙役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给冯宇,“来,吃橘子。” 朱影瞥了谢晨一眼。他说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自己还不是躲在幕后,对秦焕夫妇的所作所为一味纵容、敢怒不敢言?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楚莫又看了一眼朱影和袁庆。 此案犯人已经招供,之后不过是走一边堂审的过场,将结果呈报上去,等着圣上定夺了。 “你用来迷晕死者的蛇毒是谁给你的?”朱影问道。 “我自幼家贫,靠捕蛇为生,”冯宇扬起脸笑道,“提取蛇毒,不过是小事一桩。” 冯宇被押回监牢之后,几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 “朱医者,你上次托给本官的那支木簪……差点被我家夫人当成什么定情信物给折了。”谢晨依旧大大咧咧地喝着茶,盯着朱影暗笑,“幸好本官眼疾手快,跟她讲尽了好话,又赔了半天的礼,这才抢了下来……” “谢大人,说重点。”楚莫有些不耐烦听他瞎扯,更不喜欢他的目光老在朱影身上乱晃。 “诶,楚少卿别急啊。那簪子本官派人去查了,果然是河伯之物……确切地说,是三年前那位河伯新娘之物。”谢晨放下茶盏,扫了一眼天边翻滚的云脚,“那位河伯新娘名叫方如意,本官还记得,也是个美人儿啊。这支簪子是她与河伯成亲当天戴着的,如今既然出现在朱医者手中,上面还有河伯的署名,想必托梦一事是真。本官与乡里合计着,往后这河伯娶妻之礼……就免了。” 第76章 划清界限 (起点200收加更) 楚莫赞许地朝谢晨点了点头。 谢晨也不是愚昧之人,自然知道这河伯娶妻之事荒谬,早有取缔之心,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又是这样狐狸似的性子,不敢与地方上的势力硬碰硬,这些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在河伯娶妻一事上,还不如冯宇有作为。 如今朱影抛了一个由头给他,他也就顺势将此事给取缔了,还顺便送给楚莫一个人情。 朱影听闻此言,便使劲点头,“本来就是河伯托梦给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此甚好。”楚莫却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好似目光里有话。 几人从谢府中出来已是下午。 谢晨和夫人留饭,可几人一想起秦佳容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就婉拒了。 朱影走到袁庆的大黑马前,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袁先生,你载我一程。” 她既然要跟楚莫划清界限,就不能再蹭他的马骑了。 楚莫跟在后面没有说话,正在整理马鞍的手顿了一顿,眉目依旧动人,只是一张脸散发着阴沉黑气,感觉能把人冻死。 袁庆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这样他还敢答应?再加上他刚才和谢晨说的那一番话,除非是大理寺这个饭碗不想要了。 “朱医者,你看我人高马大的,这马上……也没有你的位置啊!”袁庆说着就背过身去,继续整理马鞍。 没多久,两人都跃上了马去,只留朱影站在原地。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轻蹬马蹄,转眼就走出了一丈远。 袁庆看着前方的楚莫,他不回头,自己也不敢回头,只是可怜了不会骑马的朱医者。 他俩这是置什么气呢? 朱影跟在后面走着,越想越生气。 她就不信走不回去了!从刺史府到秦家,顶多也就是走上一日的路程,待走回去她就结算工钱回沧州去! 正这么打算着,忽见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又折了回来,马上的男子一个弯腰,伸手一揽,将她捞上了马去。 只是这样被抓上马,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晃悠了两下,险些跌下来。 扒着马背想调整坐姿也不是那么简单,只好抱住身后的人,将一只脚跨到马的另一侧,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坐姿,便背对着他不吭声。 袁庆回头看见两人这暧昧的举动,小心脏也是跟着马蹄一颤一颤的,接着还听见自己的名字了,不禁精神一振。 “好好的干嘛要去挤袁庆的马?”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语气虽冷,却隐约能听出嫉妒失落等复杂情绪。 那戴着纱帽的少年没答话,只尴尬地搓了搓两手,“到月底了,我的工钱什么时候结算?” 楚莫没料到她会提钱的事,便也随口答了,“回去就给你。” “楚大哥,”朱影叹了口气,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忽然放缓了语气,“我仔细想过了,你这份工作风险太大,性价比不高,我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 这是什么意思?性价比又是什么鬼? “你什么意思?”楚莫忽然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死死箍着她的腰。 那只手本来是拿着马鞭驱马,偶尔虚扶一下她的腰,眼下朱影却感觉那力道实得不能再实了,好像生怕她会跳下马逃跑一样。 “待工钱结算过后,我还是回沧州去,”朱影伸出一只手去掰箍在她腰上的手,却反倒被他给握住了,“我不去长安了。” “可是为了刚才袁庆的话?”楚莫此时恨不能把袁庆鞭打一顿,这人在验尸上是有些才能,但是要毁他的姻缘坚决不能忍。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朱影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反正两人萍水相逢,也谈不上爱不爱的。 至于给他医病么,她也决定不治了。反正这俩兄弟配合得挺好,不止不影响生活质量,还相辅相成、你坑我、我坑你,其乐融融。 “楚大哥,我出身低微,这要是普通人家的大妇,还好相处一些,可是公主郡主那就不同了,她们一不高兴,我小命还要不要了?”朱影摸了摸枣红马的马鬃,不无惋惜地道,“你将来要找个带在身边的女人,那还不简单?就算要找个会医病的医女,也不是没有啊!只要你愿意找……” 这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心里猜测楚莫大概是一时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再加上对她的医术有那么点欣赏,所以想带在身边,查案的时候没那么无聊罢了。 楚莫听着她絮絮叨叨,握着缰绳的手上青筋凸起,脑中嗡嗡得一阵轰鸣。 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会说什么情话。以前都是那些女子自己贴上来找他,他只需冷冷拒绝便是。想不到今日想说,竟是一句情话也憋不出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后面的人一直沉默,朱影便只当他是应下了。 “那支木簪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得来的?”楚莫想来想去,还是聊案子,没那么尴尬。 “方如意的木簪?”她忽闪着眼睫,狡黠一笑,“那日我从陆云舟的船上下来之后,沿着岸边走回县城……” 楚莫单单只是听见陆云舟的名字,就又拧紧了眉。 朱影忽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陆云舟说,他要找你报杀母之仇。你今后自己小心些。” “他还敢找我报仇?!” 她感觉身后的人气息忽然冷厉起来。 反正自己过几天就回沧州去了,这两个人再怎么斗也不关自己的事。这么一想,她便又继续说道,“我正沿着河岸走呢,就看到岸边一座不大的河神庙。走近一看还有个男子跪在地上祭拜,那男子口中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我就躲在门外偷听。原来是方如意生前的青梅竹马,三年前方如意被沉河之后,他不知怎的在定水河岸边捡到了这支木簪子,就一直藏在身边作纪念。” “那这木簪又怎么到了你手里?”楚莫低头看了她一眼。 “也是凑巧,他准备娶妻了,那日就将这簪子放到河神庙,打算跟过去做个了断。”朱影摇头叹了口气,“我等他走后,觉得那簪子有用,就捡了回来。” 三年,对男子来说已是长情。 “那簪子上的红字呢?”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只轻轻挽住她的腰。 “自然是我用红漆写上去的。我怕谢晨认不出来方如意的簪子。正巧河神庙在修缮,墙根底下放着桶红漆。”朱影又掰了掰他的手指。 第77章 正妻 结果没掰动不说,却发现他手指细细长长,冰冷中又有些暖意,还挺好摸,就趁机摸了一把。 她这个人,属于不易动心,但是动手没商量。 楚莫不动声色的,完全没意识到被人揩了油。 “你以为谢晨看不出来那是红漆?还有你那字写得也实在……潦草。”他想说“丑”,又怕她生气,最终还是说了“潦草”。 “应该是不难猜出来,但是他也没点破,是故意的?”朱影干脆将整只手伸进了他袖子里摸摸这,摸摸那。 天气冷,蹭点温暖也好。 “谢晨这只老狐狸,送个人情给我。”手肘被那只冰冷的小手一摸,他身子跟着颤抖了一下,冷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取个暖。”她实话实说,又将另一只手也伸进袖口,两只冰冷的小手轮换着往他衣袖里揣。 朱影心中暗叹,本来想要跟这个人划清界限的,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两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回到了微雨居。 袁庆一路“啧啧”,跟在后面,也不知他家大人怎么就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了。 吃过了晚饭,楚莫又跟秦贞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商量几日以后回长安的事宜。 秦家的丧事总算是办完了,家里的人也一下少了大半,大房的主子只剩下秦贞和秦烈两个人。 出了阿昌那样的事,秦贞决定过几年清苦日子,将府里的丫鬟小厮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 冯宇和阿昌认罪以后,长安也来信说赵暄招认,此案就此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圣上定夺了。 “那秦贞生生被拉下了侍郎之位,圣上知道他的冤情,不会下旨夺情吗?”朱影正靠在软榻上吃着糕点,晚上微雨居中没有外人,她便把头发放了下来。 “不会。秦贞治家无方,父母在地方作恶,连带着他在圣上眼中的分量也会受影响,又怎么会召他回去?”对面一个玉面郎君看她这样子,愁眉深锁,“秦烈今天又给你送糕点了?我怎么觉得他一点也不傻呢?” “他是不傻啊,他应该是属于比较聪明的那种自闭症,而且自从开颅放血以后,好像说话又更多了,接近康复。”朱影吃得有些腻了,便倒了杯茶给自己。 楚莫想了想,此案委实讽刺,“秦焕夫妇一辈子仗着秦贞在朝为所欲为,想不到最后也是因这个儿子死于非命。赵侍郎也真想的出来,为了让秦贞离开长安,竟将他父母杀了,让他丁忧……” “凶手的动机无非是仇怨和yu望。仇怨犹可忍耐,yu望却难自持。”朱影上下瞟了他一眼,“对了,那个小柳的案子怎么样了?” “新上任的县令重审了案子,确认是秦焕夫妇害了小柳,阿勇无罪,已经放了。不过他父亲阿昌恐怕就……”楚莫低头看书,叹了口气,“赵暄和冯宇或可因圣上恩典逃过一死,阿昌谋害主人,死罪难逃。” 这宦海沉浮,太看不透,朱影不禁担心起对面的男子来,“楚大哥,今后你要多保重。” 楚莫手里心不在焉翻着本卷宗,憋了许久还是决定问出来,“阿影,我们明日就要回长安了,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 “我上次不是说,我不跟着你了,我要回沧州去。”她还以为他同意了,这几日拿到了工钱,都开始物色去沧州的船票了。 “你又想食言?”楚莫哪里肯依,立时急得站起身,“你明日必须得跟我回长安!” “为何?” “袁庆说的不是全没有道理,圣上的确说过要为我赐婚,”他将卷宗一丢,坐到她身边,“若他肯收你做个义妹,咱们的婚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吗?所以你得跟我回去,见一见圣上。” “面圣?赐婚?”朱影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腾扑腾跳得飞快,“你还想娶我作正妻?”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楚莫觉得她这出身连陆云舟都配不上,怎么如今居然会想娶她作正妻? “不然你以为呢?”楚莫挑了挑眉,烛光下那双幽深的眸子下边显出一缕绯红。 “好……倒是挺好。”朱影眼珠子一转,又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愿意?” “我怕我做不好。”她抬起卷翘的眼睫,满腹狐疑望着他,“我没有家世地位,你志向远大,怎么不找个背景强大的作你的助力?” 这一点楚莫不是没有想过。他今年二十五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早已娶妻,可圣上与他关系匪浅,许诺要给他指婚一个公主郡主什么的。 只因圣上的女儿和妹妹们年纪都还太小,他这才等到现在。 “我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娶妻娶贤么。”楚莫目光轻扫过去,眼前的这个女子贤不贤的先不说,就说这个抱着脚丫喝茶的仪态,他以前绝对受不了。 可也不知怎么了,他现在就不太在意这些小节,反而会心疼地想,她定是脚丫太冷了才会抱着。 朱影听了他这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仪态问题,连忙将脚丫从软榻上放到地上,“那你现在是……被美·色所惑?” 若是他点头,她也觉得没什么,男人么,总有被美·色诱·惑,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况且她这一世也的确有几分姿色,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这几分姿色怎么用,要不要用,她还没想好。本来想的就是混到这位楚少卿的府里安安稳稳地做个妾室,后来听说他要娶个公主,又改变主意想回沧州去寻个普通人家嫁了算了,苟延残喘也是一世。 “我是那样的人么?!”楚莫一听她这话,脖子都红了。 平时他可是从不敢多看她一眼,有时她用目光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他还会好心地提醒她注意影响。 他这么一板一眼、端方正直的人,怎么说他被美·色所惑? “那你怎么忽然改变初衷?”朱影见他面红耳赤,便给他递了一杯茶。 谁知他看到那茶杯是朱影刚才喝过的,心里又是想入非非,更加口干舌燥。 “我想过了,官场之事怎可靠裙带关系,你看谢晨就知道,且不说助力有没有,反正是没少被坑。秦贞在朝中为显清廉拼命打压江南道的官员,秦家老夫妻又在睦城作妖,秦佳容那个脾气应该也没少折腾他。”楚莫接过茶喝了,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第78章 长安 气氛有些冷清,鸿十回长安送信未归,驹九和袁庆都被他喝令留在自己屋内不准出来。 “凡事有利有弊,我楚家当年何等显赫,如今还不是只余下我一人?若是不那么煊赫,或许也不至于……”楚莫说到了伤心事,目光里又有些落寞。 “楚大哥,你别伤心。”每次他一说到楚家灭门的事,朱影就觉得他可怜,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动了恻隐之心。 她这个弱点,楚莫也摸准了,连忙趁热打铁,“阿影,我此次回长安,就是要查当年楚家灭门之事,你可愿助我?” “嗯。” “陪我回长安?” “嗯。” 楚莫心花怒放,却还是摆出满脸的凄然之色,“阿影……” “你说楚亦留了一封信给秦贞,到底是什么信?与当年的案子有关吗?”朱影好奇地问。 “当年惨祸发生时,我才六岁,因此记不清什么。但是楚亦当年已经九岁,可以记得事情了。”楚莫伸手揉了揉她满头的长发,“这些年来,楚亦也在查当年的案子,那封信……就是关于此事的。” “为何会在秦贞那里?楚亦难道不信任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放着亲弟弟不给,交给一个无亲无故的吏部侍郎,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封信是秦贞意外所得,并不是楚亦主动交给他的。当年楚亦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任职,圣上忌惮淮西,因此让吏部查过他。这封信就是从楚亦在长安的住处搜出来,因为没有搜到淮西节度使谋反的证据,此事不了了之。”见她听着听着,在打瞌睡,楚莫便进房中取了一件薄被,给她盖住脚,又接着说道,“信的内容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秦贞就留了一个心眼,收起来了。” 朱影听着听着,就困了,眼皮开始打架。 没过多久,她已是睡熟了,脸上还挂着点心碎屑。 楚莫取了块帕子沾了点水给她擦了一把脸,因怕她第二天溜走,就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回了自己的屋内。 他本以为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什么都逃不过驹九和袁庆的眼睛。 第二天,俩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朱影醒来倒是没怎么别扭,想着晚上也没怎么着,而且他的睡榻上还挺暖和,就这么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几人一起走去花厅里用早膳。 驹九和袁庆却是一直盯着楚莫,想问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朱医者,你昨夜……睡得可好?”袁庆终于耐不住八卦的灵魂,不敢问楚莫,就问朱影。 “挺好啊。” “冷不冷?”袁庆又问道。 “嗯?不怎么冷。” “哦……”袁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本来还在想他家大人昨夜到底是睡在地上还是睡在榻上,这么一听就明白了,心想真是的,在长安的时候看着不近女色的人,一出来就放飞自我了。 驹九竖着耳朵听完,也插了一嘴道,“朱医者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啊。” “你们两个,吃完饭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楚莫走在前面,早已气得面如土色。 吃过早饭,秦贞和秦烈送几人出门,袁庆骑马,驹九驾车,楚莫和朱影乘车。 丧事办完,秦家的丧幡和白绸终于撤去,朱红门楣在阳光下显得鲜艳耀眼。 “朱医者,昨夜的点心可还……入得了口吗?”秦烈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宽袖袍服,一头柔软的长发半挽在木簪里,眉眼间看着多了几分清澈。 朱影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有些惊异地发现他竟然能说这么长的句子,“挺好吃的,谢谢你。” “你不是说待工钱结算了,就一个人回沧州去吗?”秦烈清朗的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我都给你买好船票了。” 楚莫不悦地蹙眉看着眼前的男子,真不知道他以前是装傻还是真傻。 “对不起啊,二少爷,我又改变主意了。那个……船票多少钱,我付给你。”朱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锭碎银。 “这锭银子够了。”秦烈笑了笑,伸手接过碎银,将一张木制小牌递到她手里。 马车骨碌骨碌驶向远方的巷道。 天色还早,阳光正好。 早春的微风里带了些淡淡暖意。 “阿烈,回去。”秦贞挽起秦烈的手臂,刚要转身进门,忽发现他手中还握着一张船票,想必是打算跟随朱影去沧州的,不禁长叹了口气,“那朱医者是个男子,就算是女子,楚少卿也不会放手……” ~~ 长安西郊,西草寺。 一个白衣少年正在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和尚跟前舞着木棍。 几招下来,庭院中飞沙走石,煞气漫天。 “鸿十,休息。”老和尚还算满意,坐在摇椅里随意地摇了两下,怡然自得。 “师父,我这漫风棍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化境的地步?”鸿十将木棍拿在手里看了两下,怎么都觉得不顺手,影响自己发挥。 “唉,急什么?你想要达到就到不了,你不想了,它自然就到了。”老和尚拂了一下白眉,“对了,你家大人何时回来?” “前些日子有信到了,说是已经在路上。”鸿十擦了一把汗,将木棍背到身后。 “他若是快马加鞭,比驿站的信慢不了多少,这回是带了女眷?”净一大师望了一眼西山落日。 “师父你真说对了,就是上回在九川山遇到的那个失足女子。”鸿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什么失足女子?”净一大师白了他一眼,“是失足落山的女子!” “是,是,师父。”鸿十坐到摇椅旁的台阶上,帮老和尚摇了两下摇椅,“这几天府里都在忙着收拾,给他们腾地方呢。师父有什么话要鸿十带给大人的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和尚我就想看着他早些成婚,开枝散叶。”夕阳中净一大师闭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至于楚家的事,让他不要管。” 鸿十身子一滞,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楚莫的来信是呈给圣上的,圣上看完传了几个大臣进去,听说是为了解当年楚家灭门的事情。 这次楚莫放着沧州的事情不去查,先回长安,明摆着就是要为当年的事情回来搅风搅雨了。 “师父,当年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鸿十小心翼翼地问道,又见老和尚这回是彻底睡着了。 第79章 (第三个案子开始)被人给欺负了 庭院中只有风声鸟鸣。 风和日丽的一天,长安城中微风徐徐。 朱影跟着楚莫回长安已有几天了,每天看着他忙忙碌碌东奔西走的,也不敢去打扰。 她平时就是去街上的医馆和药铺里逛逛,跟药铺掌柜聊聊天,买些草药回来配配常用和不常用的药品。 楚莫让鸿十跟着保护她,但是朱影不喜欢有个人跟着,喜欢自己自由乱逛,于是跟鸿十商量了一番,鸿十送她出府,就留在楚府外边不远的茶楼里等她。 反正长安还算太平,她一般也走不远。 这日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没在茶楼找到鸿十,就自己回府来了。 刚进了内院,就见鸿十毕恭毕敬地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面。 “鸿十!鸿……”朱影正想靠近,又见鸿十的身影后面掩着一个水蓝金线锦袍的男子,鸿十正端着果盘,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那人坐在秋千上,长腿半悬在空中,长发半挽在脑后,衣袍随风摇曳。 朱影一见这场面,估计来头不小,也未敢造次,便急忙低头后退,打算悄悄猫回屋里去。 这人不请自来,不声不响就进了内院,她猜想大概是楚莫的密友,某个长安的纨绔,要等楚莫回来问清楚。 “站住!”秋千上的男子忽然出声。 她还有些犹豫不决,到底是站住,还是装作没听到,脚步慢了下来却未转身。 “朱医者……” 鸿十刚开口就被秋千上那男子狠狠瞪了一眼,喝道,“多嘴!” 鸿十立马住了口。 朱影感觉不妙,连鸿十都挨骂了,那此人必定是不简单,只好缓缓转过身,低着头向葡萄架走过去。 待到了跟前,她也不说话,就站在鸿十身边,又悄悄抬眼看了那人一眼。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挺好看,虽然比不得楚莫,但周身透着矜贵,与陆云舟的气质有点儿像,脸庞白净清秀又比陆云舟要年轻一些。 “你是?”那男子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朱影心想这人讲话还真是惜字,就两个字。 她看了一眼鸿十,见他低垂着头,也不给她个提示。 “在下朱影,是少卿大人新雇的医者。”碰巧她眼下正穿着男装。 回到长安以后,楚莫倒没有要求她继续穿男装,但是她自己图上街方便,就还是喜欢穿男装。 “医者?”那锦袍公子嘟囔了一声,又细细打量起她。 朱影也偷偷瞄着面前的贵公子。 她推测楚莫在长安应是认识不少纨绔子弟,忽又想起楚亦说的那句“他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呢!”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圈里都是些什么人,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 “我……正巧这几天有些积食,你给我把把脉!”那男子将手一伸,宽袖撩起,搭在秋千的扶手上。 把脉? 朱影上辈子是学过一点中医,但是把脉绝对是她最弱的项,从来就没把明白过,反正摸起来都是“砰砰”得手指一阵跳。 朱花心曾经是医女,会把脉,但是这把脉和写字一样,是一门经验科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 再说了,您是哪位啊?凭什么给你把脉?她心里反感顿生。 “这位公子,您要我给您医病,总得自报家门?” 锦袍男子忽然用脚点地,停住晃动后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 “我是淳王……”见她吓得睁圆了眼睛,他又微微一笑道,“淳王爷府上的严师爷。” 朱影哪会这么傻,他刚才分明是察言观色才临时改口,这人不是什么严师爷,肯定就是淳王本王。 只是淳王是哪位,她也不知道。 管他呢,反正是个王爷她就开罪不起,也难怪鸿十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 “得罪了,严师爷。”她硬着头皮躬身走到秋千旁,半跪下身子给那人搭起脉来。 片刻后,实在是没摸出什么异常来,朱影想起他刚才说积食。 积食这个病她知道,就顺着往下说。 “严师爷这几日可是吃得太过油腻?回去只需多吃水果蔬菜,多饮清水即可。”朱影站起身,额上多了些汗珠,也不知过关没有。 “那你去,把那果盘里的梨拿过来给我。”严师爷薄唇一开一合,就开始使唤人。 “属下来!”鸿十见此情形,显然是急坏了,连忙用手去拿果盘里的梨。 “多事!”严师爷轻喝了一声,目光中看不出有多生气。 鸿十的手却悬在空中,没敢动弹,终是将果盘端到了朱影面前,对着她使了个眼色,“朱医者。” 朱影读出鸿十眼神中的含义,这个人不能得罪! 长安城就这点不好,皇亲国戚太多,哪一个拎出来她都惹不起。 朱影嫌弃地一手捏起那只鸭梨,低头双手递给严师爷,心里委屈得要死。 这楚莫怎么还不回来?她被人给欺负了! 严师爷接过鸭梨咬了几口,又心满意足地问鸿十道,“你家主人何时回来?” “大人他……许是晚上才回,这几日都回来得晚。”鸿十见他目光在朱影身上徘徊,赶紧上前一步,装作不经意地将朱影挡在身后。 李研哪会不明白他这护犊子的意思?不禁觉得无趣,看了一眼天色道,“那我便不等他了。” 说罢起身要走。 朱影和鸿十刚舒了口气,就听他又回头,挑眉看向朱影道,“朱医者,过几日我那积食要还不好,你再给我治一治。” 鸿十感觉五雷轰顶,心都快跳出来了。 朱影倒是老老实实答道,“是。” 不就是个积食么,实在不行下点泻药就好了。 严师爷走后,鸿十还是垂头丧气的,一看见朱影就无奈地摇头。 “鸿十,我还没问你,刚才约好在茶楼见的,你怎么跑了?”她拦住他质问道。 “我……不跟你说了,等着大人回来!”鸿十收拾完一地的瓜皮果核,重重叹了口气,便退了下去。 “小小年纪,怎的心思这样重?光叹气不说话……”朱影瞥了一眼鸿十的背影,感叹道,“什么事还不跟我说?” 晚饭后,鸿十和楚莫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朱影一直在屋里配药,今天又去药铺里买了几味难得的药材。 “阿影。”门外传来男子磁性好听的声音。 她乐呵呵地起身开了门,请他进来,“怎么找我有事?” “刚听鸿十说了下午的事。”楚莫在对面一张胡椅上坐下,看着她在窗前几案上鼓捣药材。 第80章 楚家灭门案 “我正想跟你说呢,那个淳王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离他远点。”朱影手里拿着个木勺,在鼻子前面嗅了嗅。 “淳王爷?”楚莫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他说他是淳王府里的严师爷,傻子才会信!”朱影得意地点头道,“他那么大架子,想必就是淳王本人,鸿十还不告诉我……” “他不是严师爷,也不是淳王,而是……圣上。”楚莫扶额,俊颜不展,“你在他面前女扮男装,犯的是欺君之罪。” “啊?”朱影吓得打了一个喷嚏,面前的药粉全被吹散,“他看出来了?” 怪不得鸿十今天不等自己就先回来了,肯定是看见圣上的车驾慌了神,赶紧回来伺候他了。 楚莫点点头。 朱影在想那人是否已经看穿她了,“那怎么办?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还说让圣上收我做义妹,这下什么都还没干,就先把人给得罪了。” 她刚才一个喷嚏也把她今天配的药都打废了,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 “得罪……倒不至于,我改天和他提一提你的事。”楚莫看了她一眼,又更加愁眉不展,“我更担心的是,圣上他看上你了。” “看上我?”朱影惊得站起来,又缓缓坐下,“若是他看上我,你该不会想把我送进宫去?” 古代臣子给君主送女人,那是十分正常的事。 苍天大地啊,这出穿越悬疑剧难道要变成宫廷剧了? “你想进宫吗?”楚莫挑眉看着她。 “不想!” “圣上也不差,你哪里不满意?”他听了这回答,心里一阵甜,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调侃她。 朱影想了想下午那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觉不喜,更何况中晚唐的皇帝,好像也没几个是善终,那宫里乱的,整天都跟惊悚剧一样,她可不想去凑热闹。 “圣上叫什么名字?”她试探地问了一下,想知道白天那位到底是哪位皇帝。 “怎可直呼圣上名讳?”楚莫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保证不说出去。”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为何想知道?”他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脑子里又不知在想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诉我!”朱影双眸含泪,一副可怜相。 “圣上名叫李研。怎么了?” 朱影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大唐并没有这位皇帝,倒是有一位叫李纯的皇帝,无论从时间还是年龄来看,都与如今的圣上相差无几。 “淳王?李研?”她嘴里嘟囔着,陷入沉思。 穿越一事或许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大概……此唐非彼唐,她到了一个平行世界中的大唐。 这更糟糕,意味着她不能用已知的知识去预判历史走向了。 ~~ 李研此时正在惠妃的温柔乡里,脑中不知怎的又出现下午的画面。 那是个女子,他一眼就看出来,而且长得还不错,最重要的是,此人有趣。 他不缺美貌的女人,可是没她有意思,还会穿着男装出去逛街,还会把脉。 不对,她不会把脉,那是胡诌呢。哼,又是欺君。 若不是碍着楚莫的面子,或许眼下在他身下承欢的就是下午那个女子了。 李研不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不过每次出宫,总有些官员想将自己妹妹和女儿送给他,还有些女子自己贴上来,只要看着顺眼,他也没有拒绝过。 若是下午那女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也……若是将她带回宫来…… 李研稀里糊涂地想着,做了一晚上美梦。 ~~ 第二天,楚莫不敢再将朱影留在家里,就让她扮成小厮,带着去了大理寺。 寺卿大人是个和蔼的老头,另一位林少卿不在京里,眼下大理寺中相对自由,也没有人管楚莫带了什么人来。 “你这几日查到什么了?”朱影扫了一眼他桌上满满的卷宗。 虽然堆得满满当当,却一尘不染,丝毫不显杂乱。 “当年的案子时间久远,虽然卷宗不曾丢失,可是也查不出什么,”楚莫指着桌上的案卷,“这些我早就已经看过了,很多地方语焉不详,比如那一晚冲进我家的到底有多少人,穿着什么服饰,居然没有记录。” “这么大的案子,总不会没有蛛丝马迹。”朱影想着连个目击证人也没有,不太可能,又问道,“对了,你和楚亦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人将我们一人藏在一个大水缸中。”楚莫迟疑了一阵,像是在尘封的记忆中寻找什么,“等外面的哭喊声没了,我听到楚亦敲水缸的盖子,钻出来才看见……” 他忽然停住,没往下说。 “当年的仵作验尸,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尤其是……女眷。”朱影话说的很小心,既怕他听不懂,又怕他听懂。 楚莫点了点头,将一卷泛黄的册子交给她,“你自己看。” 朱影一口气看完了卷宗。 楚家一夜灭门,家中几十口人惨死,暴徒手段残忍,女眷死前还曾被蹂·躏,死状惨不忍睹。 想到楚莫当年只有六岁,就要经历如此惨祸,她不禁觉得心头一痛。 “你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她小心翼翼地将卷宗放回原处。 “嗯。”楚莫拉着她在一张胡椅上坐下,“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所以没跟你说更多。” “为何不想我牵扯进来?” “这毕竟是我的家事,而且我和楚亦查了快二十年,也没个头绪。”楚莫低头,沉着地给她倒了杯茶,“总觉得有人在故意……误导我们,时而引领,时而拦阻。所以这几年我们逐渐改明查为暗访,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查。” “楚大哥,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既如此,又怎可说是你的家事,不说给我知晓……”朱影秀眉一蹙,眸中透着委屈的泪光。 “现在不是说给你听了吗?”楚莫觉得她马上就要流下泪来,连忙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我有怀疑的对象,而且还不止一个。” “哦?说来听听。”朱影接过帕子,象征性地抹了两下泪。 “大唐如今,有四股势力:皇权、藩镇、朝臣和宦官,”楚莫耐心给她解释道,“当然,还有一些分散的江湖势力,不成气候。这几股势力都有可能是摧毁我楚家的幕后黑手。” 第81章 人生犹似西山日 “动机呢?” “不知。” “你们楚家可有什么仇家?”朱影又问道。 “楚家本是唐初名臣褚遂之的后代,后来褚遂之因反对武后被贬,为避免牵连,这才改褚为楚,”楚莫怕她不知,在纸上写了‘褚遂之’三个字,“为避武后迫害,楚家后人如今分散于蛮荒之地各处,还居住在长安的就只有我们家,沉寂多年后,楚家在我祖父那一代才又重回朝堂中央,谁知道……” 朱影思忖了半晌。 褚遂之她没有听过,但是褚遂良她听过,就是那个才华横溢、官至宰相,后来又以反对武后出名的唐初名臣。这个“褚遂之”想必就是此番穿越世界中的褚遂良。 想不到楚莫竟是名臣后代,怪不得袁庆说他家清贵无比。 “迫害你家的……会不会是武后的人?”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想十分荒谬,哪有连续追杀人家几代人的?何况楚家早已平反了。 “应该不会,武后的势力早已不复当年。”宣纸上的字苍劲有力,他握笔的姿势又十分潇洒,此情此景宛若一副丹青画卷。 “那会是什么人?”朱影略带崇拜地望着他。 “我祖父在朝时,表面上得先帝器重,百官敬仰,但也可能招致了某些人嫉妒和不满。”楚莫放下笔,苦笑一声道,“祖父当年力主削藩,得罪了藩镇的势力,可谓是树敌无数。” “若是这样,先帝他……就没有还你们楚家公道?”朱影暗自叹息。 臣子为君主鞠躬尽瘁,结果却因此招妒被杀,君主怎能袖手旁观? “先帝不是不想,只是力不从心。当年的朝堂,比现在……还要乱上许多。”楚莫见她义愤填膺关心自己的表情,心里一暖。 “那……当今的圣上呢?他会不会遇上事儿了,也拿你当弃子一般?”朱影越想越觉得朝堂之事深不可测,还是远离为好。 “圣上?”楚莫眯眼想了想,“他……应该不会。” “你这么信任他?就不怕他把你卖了?”她想起昨天那个冒充严师爷的圣上,就觉得不靠谱,哪有君王这样捉弄人的? “当年我与楚亦幸存下来之后,全赖太后为我们重建了府邸,又派人养育我们兄弟长大。”他看了眼窗户外透进来的日光,此时日光底下没有一丝乌云,“太后也经常召我与楚亦进宫,与圣上一起读书,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与圣上是手足之情。” 朱影心里吐了口槽,这人真是天真,什么手足之情啊,君王哪有感情?人家说不定只是想要他死心塌地给自己卖命而已。 “楚大哥,待这里的一切事情了结,你带我去隐居?”朱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期待。 “隐居?” 恐怕就算他愿意,圣上和净一大师那里也很难交差。 为了个女人就要抛弃多年的兄弟和知己?他现在都能想象得到那两个人飞刀般的眼神。 “你不肯?”见他迟疑,朱影心里一酸,他果然还是不够爱她。 “没说不肯。”楚莫不会说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就是……要与人商量一下。” “你家中无人,楚亦又失踪了,还要和谁商量?难不成……你还有相好的?”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不是,我总要和圣上商量一下。”楚莫微微一笑。 朱影心想你跟他商量,那不是与虎谋皮么? “我还有个知己,是西草寺中的高僧,下回我带你去见见他。”楚莫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别多想,我此生……决不负你。” “老和尚?你怎会认识一个老和尚的?”朱影忽然好奇起来。 他本以为楚莫私交应该是京城里的纨绔居多,想不到这人年纪轻轻,密友居然是个方外的老和尚。 “他是我祖父的朋友,祖父去世之后,他也常来看望我们兄弟俩。净一大师通晓世事,对命理也有研究,与我是忘年之交。”他神秘地一勾嘴角,点了点她的鼻子,“这回我离开长安前,就是他告诉我,此番离京会遇到一个命里人。” “命里人?”朱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说我吗?” 她学的是自然科学,对命理之事没什么研究,也不大相信。 楚莫羞涩地点了点头,“不如……明日我们就去西草寺见他?” ~~ 长安郊外,青绿的春草丛生。 一辆青篷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山寺门前。 玄色镶金锦袍的年轻男子先跳下车来,车中一个戴着纱帽的少年这才掀开车帘,好奇地探出头来。 “西草寺?”朱影抬头看向寺门上方的黑底青字牌匾,忽然想起前世某一位大师的诗句,便随口吟道,“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小施主慧根深厚。”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紧接着就从门里走出了一个白眉灰袍的老和尚,穿着甚是简朴,微笑着向楚莫行了一个佛家的合十礼,又看向刚才吟诗的白衣少年。 朱影扶着楚莫跳下马车,两人也对着老和尚施了一礼。 “净一大师,别来无恙。这位朱小弟是……”楚莫还没说完,就见朱影瞪了他一眼,连忙改口道,“这位是问离此次在京外偶遇的朱医者。” “问离啊,你欺负老僧我老眼昏花?这位小施主明明是个女子。”净一大师说罢,便将他们让进寺门,“两位请进。” 山寺中春意盎然,院中野草也无人打理,踩在上面脚踝瞬间没入草中。 净一大师命一个小和尚在院中摆了一个棋局,就与楚莫坐着一边对弈,一边聊天。 朱影则坐在一旁喝着茶观战。 “问离,你今日来,不会只是找老僧下棋?”老和尚随意地落下一粒白子,眼眸望向对面的玄衣男子。 “大师不是早就算到我要来,难道算不出我的来意吗?”楚莫微微一笑,看了对面的老和尚一眼。 仔细看来,他的确是与张伯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更为平和,且须发洁白。 “世事之所以容易推算,是因为万物相辅相成,共同导向一个必然的结果,不会因为哪个偶然因素而改变。但是人心就不同了,你一个人的心思,你自己随时都能改变,老僧我又怎么算得到呢?”净一大师眼角微弯,略带调侃地看向他。 第82章 合八字 这个楚问离在棋艺方面与自己不相上下,此人难得聪慧,只是有时身在局中,他自己不易察觉。 “大师,我今天……就是想带阿影来给你看看。”楚莫说完粲然一笑。 “你想让我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你那位命里人?”净一撇了撇嘴道,“若我说不是呢?” 朱影脸上悄然一红。 唐朝人结亲之前,好像都要都要找人合一下八字,看来今天是算命来了啊。 楚莫也随意地落下一黑子,抬起头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唉,问离啊,不是老僧我故意拆你的姻缘,这位小施主虽是你的命里人,可她此刻面犯桃花,你要娶她,得想办法化解了才行。”老和尚又落了一子,端详着朱影道,“恐怕是见了天颜了,小施主?” 朱影转头看向楚莫,见他点头,才小心答道,“是,前几日不小心撞见的。” “圣上前几日微服私访,在我府中见了男装打扮的她,倒是没有下文。”楚莫放下棋子,向净一大师拱了拱手,“这次回来我本有意求圣上认她做义妹,为我们赐婚。可出了这事,我倒不敢带她进宫去了。” “若是圣上执意,你当如何?”净一手执一子,挑眉笑道。 “宫里佳丽三千,他若是……如此糊涂,我便带阿影离开长安。”楚莫端起桌案上一盏茶,平静地喝了一口,“避世隐居。” “你可还记得武后时,你们楚家是如何没落的?”净一摇头叹了口气,“当年长安褚家是何等尊贵和兴旺,只因君王之怒,褚大人一再被贬,家人跟着一再南迁直至蛮荒之地,历时百年,到你祖父这一代才将将缓过气来,又惨遭灭门之祸。君王之怒,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大师,如今我楚家也只余下问离一人,倒是没什么可惧的。”楚莫淡淡地望了一眼庭院中的晨光。 院中花草无人打理,西山美景,浑然天成。 “问离啊,此话万不可传进圣上的耳朵里。”净一也端起茶,略微思忖了片刻,轻捻胡须道,“此事不可心急,心急反而坏事。” “大师,我此次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楚莫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到净一手里,“我兄弟二人查了多年的家族灭门案,如今楚亦失踪,我手中唯有此信。” 净一接过信,定了定神后展开看了,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如归心思缜密,当年他才九岁,经历如此翻天覆地的惨况,竟能记得如此详细,真是难为他了。” 原来楚亦当年从水缸的缝隙中目睹了凶手的作案手法,但因年幼,所言并没有被载入卷宗。他早就担心自己会出事,所以就提前将那日的所见所闻全都详细记在了这封信中,希望楚莫能继续查下去。 “当年我还年幼,又躲在缸中吓得昏睡了过去,所以记忆全无。”楚莫俊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痛苦之色,“想不到兄长一直带着这些沉重的记忆活着。大师,当年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大的动静,长安城内怎会没有人听到?又怎会连个蛛丝马迹也查不到?” 净一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灭门案发生的当夜,就有邻人跑去向京城守备司的人求救,可守城的军士姗姗来迟,赶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楚家灭门案当年在长安掀起了轩然大波,先帝也曾经下令封城查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凶手是否朝中有人,竟可一手遮天?”楚莫捏着半拳,目光中似有利刃一闪而过,转眼又恢复了常态。 净一指指棋盘,示意楚莫继续下棋,“此事……老僧我也曾经暗中查过。” “大师查到了什么?”楚莫紧张地抬起头。 “问离啊,莫要心慌,继续下棋。”净一又指了指棋盘,捋着胡须道,“此事上及天家,下至江湖,牵涉之广,闻所未闻。” 楚莫拿起黑子,似是心烦意乱,皱着眉落下一子,“大师是何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楚家当年树敌太多,一夜惨祸绝非瞬息之间酿成。你祖父和父亲是我的挚友,我不能眼看你走入漩涡。”净一拿起数颗白子,在手中摩·挲,意味深长地看了楚莫一眼,“除非……你有胜算。” 楚莫貌似随意地落下一子,嘴角一勾道,“与大师对弈,不敢言胜算。可大师若问的是查案子,问离自然有胜算。” “哦?”净一收回目光,低下头盯着棋局看了半晌,愤愤然道,“还说没有胜算!这一局是老僧我走神了,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聊天,骗我走神呢。” “大师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能让大师走神?”楚莫淡淡一笑,话锋一转,“对了大师,此次出京,我还遇到了一位大师的故人。” 净一将棋局推向一边,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太阳,“是了清?我听鸿十说了。他已非佛门中人,你以后遇到他,绕道走就是了。” “了清大师功夫了得,我这回,差点死在他手上。”楚莫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多亏了阿影,不然我就要客死他乡了。” “一物降一物,问离你天生招稀奇古怪的案子,这位小施主有起死回生之术,绝配,绝配!”净一说完大笑起来。 “大师谬赞了,我哪会什么起死回生?”朱影狗腿地给净一添了杯茶,“医者也不过是讨口饭吃。” “诶!能说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之人,何止讨口饭吃这么简单?”净一眯着眼,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小施主过谦了。” “那句话是我借用另一位大师的话,并不是我说的。”朱影将茶递给净一,又望了一眼庭院中,“万物生灭有各自的缘法,医者也只是依着缘法而为。” 这句话说得净一十分服帖,立时对这个小施主很有好感。 人生就像西山上的残阳一样终会落下,荣华富贵也像那草叶上的霜花似的,消失无踪。 净一喝了口茶,白眉一扬道,“问离啊,当年的惨案,若是你有胜算,不妨……从天家查起。” “天家?”楚莫有些不好的预感。 大唐四股势力,若是其他三股,他都能凭一己之力斗上一斗,唯有皇权,他长年依附其上,并没有把握与其缠斗。 第83章 自古红颜多祸水 从西草寺中回来,已是傍晚时分。 驹九跑去安顿马车,楚莫就带着朱影先回主院中去。 刚进了主院的月亮门,就看见鸿十又是生不如死地站在葡萄架下面,见了他们还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这是……圣上又不声不响地来了? “问离,你这几日怎么也不进宫寻我?”李研一手拂开鸿十,就对着楚莫大呼小叫道,“不是说带了个人要给朕见见吗?” “圣上!”楚莫连忙拉着朱影走向葡萄架下面,又将她护在身后,“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两人小心翼翼地跪地行礼。 “哦?”李研不悦地看了地上的白衣少年一眼,“就是这小子吗?” “阿影,快向圣上赔礼。”楚莫拉着朱影的衣袖,又转头看向李研道,“圣上恕罪,她其实是个女的。” “那她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呢!”李研身子后倾,靠向秋千的靠背,眼神不屑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少女。 朱影吓得两股战战,她记得以前看那些电视剧里面说,欺君可是死罪。 “圣上明鉴,她并非存心欺瞒圣上。”楚莫连忙帮她求情道,“她只是习惯了穿男装,并不知道圣上要来。” 李研忽然站起身,修长的身子遮住一片夕阳,手指点着楚莫的额头道,“难道不是你小子怕她引人注意,故意给她穿男装的吗?” 李研猜的没错,楚莫的确是存了这种心思,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本来想着先从李研那里得到了赐婚的许诺,再带着朱影进宫。李研许诺他之前,谨慎一点也是好的,谁知道她穿了男装还是被人认出。 “问离不敢。”楚莫连忙伏地赔罪。 “起来问离。”每次楚莫一赔罪,李研就会搀扶着他起身,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过是看上一个女子,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一个女子又怎能与心腹的臣子相比? 楚莫站起身,刚想要去拉身后的朱影,就被喝止了。 “我让你起来,谁说让她起来了?”李研又气定神闲地坐回秋千藤椅上,“她欺君的可不止这一件!” 朱影思前想后,难道是把脉的事情穿帮了?不能啊,她一向都是这么胡诌,从来没有穿帮过。 这么想着,她脑门上不知不觉就都是汗。 “她根本就不是医者!”李研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朕根本就没有积食,她连这也看不出来!还说是医者!” 朱影懵了。冤枉!她真是医者,可是她是精神科的。 “民女真的是医女!我父亲在沧州清池县开医馆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啊!”她顿感委屈,叽里咕噜地分辩了一通。 “阿影!圣上面前,什么你呀我的?”楚莫赶紧安抚地拍了拍她。 “你看看!问离,你怎么看上了这个泼妇?”李研蹙眉扫了一眼地上的人,今日她又穿着男装,哼,骗谁呢? 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男女一看便知,更何况这女子极美的肤色和身段,简直是想不注意都不行。 “对了问离,你可还记得素心公主?她今年十四了,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你呢。”李研似鸟梳毛般整理了一下头发。 “圣上!”楚莫忽然双手抱拳,低头作了一揖,“素心公主金枝玉叶,问离不敢高攀。” 素心公主是李研同父异母的妹妹,同时也是楚莫的远房表妹。 楚家世代忠良,楚莫如今在朝中也颇有建树,李研本来想依靠与楚家联姻拉拢住整个老臣一脉。 对于联姻的想法,楚莫从前也是默许的,可眼下他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拒绝了公主! “问离,你孤身在长安,一个显赫的岳家,能给你多大的助益,不用朕多说?”李研长腿蹬了两下地,晃着秋千荡了起来,“自古红颜多祸水,朕是为你担心啊!” 楚莫心想,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直勾勾盯着这只祸水? “微臣明白,若是圣上能认阿影做义妹,则再好不过了。”楚莫看似沉稳老实,其实心思活络,从不吃亏。 “何必这么麻烦!问离,你先娶了素心公主,将来……再纳她做个妾室不就行了?”李研指指跪在地上眼珠乱转的女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安分的女子,跪在地上目光还在乱飘,低着的头时不时趁人不注意就抬起来一下。 “圣上,微臣早已许她正妻之位,请圣上不要让微臣为难。”楚莫的语气虽然还是不紧不慢,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以李研对他的了解,这人一旦下了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李研微微皱眉,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都起来!赐婚之事,朕会考虑。” “多谢圣上!”楚莫拉着朱影谢了恩,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你们今日去哪里了?朕在宫里呆的烦闷,本来想找你出去逛逛,可鸿十却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李研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自己今日居然在这里白等了一天,无聊透顶了,不行,不能白出来一趟!“晚上咱们去胭脂坊逛逛可好?” 胭脂坊是长安有名的歌舞坊,从前他每次出来都是约上楚莫去胭脂坊谈事情,一边听着丝竹声声,身旁有美人作伴,一边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见李研又恢复了常态,楚莫也放松下来,“今日我带阿影去西草寺见了净一大师。问了些当年……我家被灭门的事。” 李研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聚拢了起来,此事也是他的一个心结,“问离,此案你放心去查,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那些匪徒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将一个忠臣之家灭门,简直是不将大明宫放在眼里!” 李研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他不像他的父皇,昏庸无能,他要在有生之年,恢复大明宫应有的荣耀。 “多谢圣上!” “那我们还是去胭脂坊逛逛好不好?人家等了你一天了。”李研忽然语气放缓,又是嬉皮笑脸,略带恳求道,“午饭还没吃呢。” 楚莫转头瞪了鸿十一眼,鸿十慌忙跪下。 鸿十心里也苦闷,他自小辛辛苦苦练武,本来当了个御前侍卫还挺有排面,结果被圣上赐给楚莫,赐给大臣没什么,可这大臣家里没有厨娘,自己的厨艺又是几个人里面最好的,如今这烧火做饭就都成了他的事。 第84章 胭脂坊 “不关他的事,别为难鸿十。是朕吃不下去。本来想和你一起去香山楼吃的,”李研委屈地指着朱影,“结果你丢下朕,和她出去了!” 我·靠!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喜欢微服,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楚莫看了一眼天色,粲然一笑道,“圣上有心,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朱影见楚莫不便拒绝,就默默地退到道旁,想着让他们俩出去逛逛也好,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还能清净一下。 “嗯?”李研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打量着那白衣少年道,“朱小妹,你怎么不去?” 天!这两个人真是,成天不是猪小弟,就是猪小妹。 “回圣上,民女……” “问离说,要朕收你做义妹,你以后就叫朕……”李研仰起头想了想,叫皇兄太招摇,何况自己还没有许诺收她做义妹呢,“就叫朕研哥哥。” 呸!叫不出口。 朱影实在没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李研先是惊了片刻,接着登时沉下脸来,拉着楚莫告状道,“问离你看她,你看她!!居然敢给朕翻白眼!” 楚莫还没开口,朱影就先怒了。 “你认我做妹妹了吗?就让我叫哥哥,也不害臊!” “认了啊,不是叫你朱小妹了吗?”见她怒了,李研反是得意地一笑。 “……”朱影也委屈地看向楚莫。 “圣上,你就别逗她了!”楚莫甩开李研,又走到朱影身边,低头轻声问道,“我与圣上要出去用晚膳,你可要跟着去?不去就让鸿十去厨房给你做几个菜。” 楚莫这府上虽然占地广大,却连一个丫鬟也没有,以前还有个厨娘,后来楚莫老是不在长安,那厨娘也不干了。 所以做饭洒扫什么的,现在都是驹九鸿十和袁庆他们搞定。反正他们在外艰苦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问离,你可还记得那胭脂坊的姑娘们一个个……长得可真是水灵啊,不说是绝色也是极品!”李研大声地自言自语了几句,瞄向这边发现朱影没什么反应,又改变策略道,“对了,胭脂坊的水晶狮子头,清蒸小黄鱼那可真是人间难得的美味,还有……” 朱影一想起鸿十做的菜,不禁倒胃口,连忙看向楚莫道,“楚大哥,我也想去。” “嗯,那就跟着我。”楚莫伸出手让她挽着。 李研见目的达道,“噗嗤”一声笑,“这就对了嘛!朱小妹,好好的生什么气呢?” 李研中午没吃东西,楚莫和朱影中午只吃了一顿青菜豆腐,三人都是饥肠辘辘,便直奔胭脂坊点菜去了。 天色几乎全黑,长安的街市上却热闹不减,到处都是小摊和卖艺的。 普通的卖艺者就在街边搭一个台子表演,更高级一点的就在酒楼,或是青楼歌舞坊。 华灯初上,悠扬的丝竹声就已经开始了,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 三人到了胭脂坊,也不看歌舞,先吃了一顿饱饭,才靠在椅背上边饮茶,边观赏楼下的舞姬起舞。 他们这个雅座在楼上,视角极好,将舞台上艳丽美姬们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朱小妹,你说你那天给我把脉……到底是不是蒙我的?”李研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态,就开始三句话不离朱影。 出门在外,他也不自称“朕”了,颇为平易近人。 “你有毛病?这话你都问了几遍了,都说是蒙你的了!还问?”朱影酒量不错,一点醉意也没有,她也不看歌舞,吃饱了就靠在椅背上自己给自己拍嗝。 再看旁边的楚莫,喝了几杯酒,又趴在桌案上半梦半醒了。 此情此景,朱影觉得似曾相识似的。 她想起来了!这家伙每次酒后就会自动切换! 果然,桌案上那个俊朗男子的唇边浮起了一个诡异的笑,接着就从桌案上缓缓抬起头来,冲她眨了眨眼。 “阿研阿研,”楚亦广袖一晃,将李研盯着朱影的目光晃开,又用下巴指了指楼下那群妖娆的美姬,“你看……楼下那个领舞的舞姬,好像是云娘啊。” 朱影也循声望去,领头的一个舞姬,身段可真是好啊,长得也不错,像是个胡人,高鼻深目、舞姿更是曼妙动人。 “云娘?”李研果然也来了兴趣,前倾着身子向楼下看去,“还真是!你这段时间不在长安,我也很少出来,好久没见她了呢。” “要不要叫她上来?”楚亦朝李研使了个眼色,会心一笑。 “不用了。”李研羞涩地低头,又偷偷看了朱影一眼。 楚亦皱眉,心道不好,圣上果然对朱影动了凡心,连看见云娘也没了兴致,“阿研,你这么晚还在外面,皇后……” “问离。”李研连忙递了杯酒给他,止住他往下说,又指了指一旁侍立的婢女。 “阿若会不会……”楚亦端起酒盏,又改口道。 “阿若最近忙着抄佛经,也没空见我。”李研目光黯然地饮了一口酒,顿了顿道,“对了问离,你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这胭脂坊的伙食太好,朱影一时吃的有点多,拍嗝都不解决问题,忽然想要出恭,便起身向二人告退,颠颠地跑出了隔间,寻茅厕去了。 “当年的事,恐怕还是与江湖势力有些关系……”两个人讨论案情的声音渐行渐远,木质折叠门在她身后“滋啦”一声合上。 从茅厕中出来,朱影觉得浑身轻松。外面空气好,隔间里面李研的目光让人不舒服,她就想着先在楼下的大众席中混混。 胭脂坊楼下的座位全都挤在一起,宾客们都借缝插针席地而坐,一边听歌看舞,一边互相敬酒。 朱影找了个空隙,也席地而坐。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见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灰袍男子。 “你是?” “朱姑娘,你不认得在下了?在下是徐子辅啊。”灰袍书生眉飞色舞地看着她。 “是……算命大师?”朱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果然是那日在天凉寺外偶遇的算命大师,“你怎么在这儿?” “你忘了?在下进京来赶考啊!咱们可真是有缘,只是朱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子?”书生指着她浑身上下的男子行头。 “说来话长,我……” 朱影话音未落,忽听到楼上有一人在喊她。 第85章 不妨查查女眷 (起点月票加更) “阿影!你在下面磨蹭什么?快上来!”楚亦斜倚着栏杆,一脸不悦地看着她身旁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不跟你说了,我要上楼去了。”朱影站起身拍了两下衣袍,又回头对着徐子辅道,“你家贫就不要到这种地方来当散财童子啊!借你盘缠是让你好好读书,不是让你来看什么歌舞的ok?” 说罢她就提着衣袍,“登登”跑上楼去了。 徐子辅愣在原地。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哦可诶”是对自己失望的意思? 其实今日真的不能怪徐子辅。他自从来了长安,一向节俭,每日除了住店吃饭也没有旁的花销,时间都是用来读书。 今日是其他的考生约他一起来胭脂坊聚会,他想着今后大家若是同时考中,同时入朝,也算是同期,必要的社交还是要有的。 何况这胭脂坊楼上和楼下的价格差很多,普通席的价格也就和普通酒楼差不多,并没有很离谱,徐子辅这才随了其他赶考的考生一起来看看。 说起来刚才楼上那位招呼朱影的翩翩公子,好似矜贵无比,来头不小。若是能够结交一二,将来岂不方便? 徐子辅这么想着,就连忙收拾东西,与其他考生作别,向着楼上奔去。 “咦?圣……研大哥呢?”朱影推门进来,发现李研不见了,刚想问“圣上呢?”忽看见一旁侍立的两个婢女,连忙改口。 “他有事先走了,”楚亦拉着她坐下,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她,“你该不会是……想他了?” “我呸!”朱影每次在李研面前,就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起一层又掉一层,现在他走了,顿觉浑身轻松。她那么问,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人已经走了而已。 “那就好。”楚亦指着桌上的果盘,示意她随便吃,又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她,“阿研家里妻妾成群,且个个出色,你跟了他可讨不着好。” “楚如归!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跟他了?”朱影吃着一片哈密瓜,抬眼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像我这么视钱财如粪土的人……” “哦?你视钱财如粪土?”楚亦不信地挑了挑眉。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影将一个果盘里的水果全吃了,只剩下几只葡萄,“倒是你,伴君如伴虎,你离他这么近,很危险知不知道?!”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唇枪舌战,隔间外忽传来敲门声,“朱姑娘!朱姑娘!” 楚亦责备地看向她,“他怎么知道你是女的?” 朱影赶紧咽下最后一颗葡萄,讪讪地笑道,“这人就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一个书生!” “朱姑娘!朱姑娘!”敲门声不停。 楚亦皱眉,示意婢女去开门。 “唉,朱姑娘,我想起来,上次借了你的银子还没还呢!”徐子辅进来,先找了一个借口,然后转头看见楚亦,立时两眼放光,“这位公子是?” 朱影不想理他,他若是诚心还钱,刚才就还了。他追上楼来,显然是为了巴结楚亦。 可看见他和楚亦两个大眼瞪小眼,也觉得尴尬,就随口道,“大理寺楚少卿。” “原来是楚少卿,久仰久仰!”徐子辅的小心脏激动地砰砰直跳,拱手作揖道,“在下徐子辅,是……来京参加今年春闱的考生。” 大理寺少卿,那可是四品!徐子辅心里盘算着。 “徐公子客气,请坐。”楚亦大方地一招手,徐子辅就在刚才李研坐过的位置上坐下了。 婢女收走了李研用的酒杯,又给徐子辅换了一副新的。 “少卿大人,在下不才,其实刚才上楼来……是存心想结交大人。”徐子辅倒是很坦白,见楚亦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就直言道,“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楚亦颔首,朝他微微一笑,“好说,好说。不过我们大理寺的事情比较无趣和繁琐,不知徐公子是否有兴趣听啊……” 朱影发现这两个人,一个带着玩味试探,一个带着目的接近,聊得倒是很开心。 “不知大人眼下在办什么案子,可有在下能出力的地方?”徐子辅端起酒杯,不客气地就喝了起来。 “眼下这个案子还真是棘手,”楚亦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书生,长相平淡,身子瘦弱,就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鬼主意很多、胆子又大的样子,“此案关系到楚某的家事。” 徐子辅拿酒杯的手僵住,心想这下糟了,本来就是想献个殷勤,怎么还触及到人家的隐私了?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楚亦看见他神色突变,便爽朗一笑道,“且已时隔多年,徐公子就当个奇案听听。” 接着两人便支走胭脂坊的婢女,将楚家灭门案的大概聊了个遍。 朱影在一旁听着,发现这个徐子辅心思缜密,果然还是有一些才干的。 “徐公子,事情就是这样,你觉得……眼下该从哪里查起呢?”楚亦说完了,便端详着对面的书生,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据少卿大人这么说,此案真是牵连甚广,又年代久远,大有查无可查的意思。”徐子辅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了,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沉思起来,“此案的外部势力,想必大人都已查过,但不知……内在各方,可有查过?” 楚亦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我死去的家人?” “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如此大的祸事,在下猜测定然有个隐藏的导火线,而那根导火线,或许就在此案的受害者之中。大人不如回去查查,”徐子辅忽然坐正身子,低头拱手,又凝神抬眼道,“而且……此案暴徒手法之凶残,令在下颇为在意,像是对女眷有什么深仇大恨,大人不妨……查查女眷。” 楚亦闻言,心下震动。 能在京城做出如此大事的必然不是宵小之辈,他之前怀疑的要么是觊觎他楚家权势的权臣,要么是反对削藩的藩镇,从未想过会与女眷有关。 “歹徒手法凶残,但也可能是因朝堂之事而迁怒于女眷啊,”朱影觉得不可信,急忙反驳道,“从何处看出歹徒憎恶女眷呢?” 之前他们的确是这么考虑的,认为是藩镇或是其他朝堂势力将楚家灭门,才牵连了女眷无辜受害。 第86章 素心公主 “朱姑娘,你这就小看女子的能力了。天子脚下,做出这种惊天动地之事,若不是有深仇大恨,一刀结果了不是更快一些?何必冒险……”徐子辅握着酒盏斜睨了楚亦一眼。 他目光又转向朱影,“在下觉得要反过来看,或是由于女眷之间的憎恨,才借朝堂势力之手……” 朱影忽然联想起春秋时期的赵氏孤儿案。 虽然后来的传说将它美化成了忠臣与奸臣之间的争斗,但在真实的历史上,那很可能就是由赵庄姬一名女子引发的家族内乱。 很难说徐子辅是否知道这个故事,但他今日的一番提醒的确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徐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有宰辅之才啊。”楚亦又敬了徐子辅一杯酒,“今年春闱,定能高中。” “不敢不敢,多谢少卿大人谬赞。”徐子辅听了这话,心里都乐开花了,面上却还是恭谨谦虚,“在下来长安,还要多谢朱姑娘的资助呢。” “哦?”楚亦侧首看了一眼朱影。 “上回我跟陆老夫人在天凉寺外面遇见了徐公子,他扮成一个算命的骗人钱财,我见他可怜,就资助了他一些盘缠。”朱影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原来徐公子还会算命?”楚亦眼角微弯,玩味地看向徐子辅。 “嗨!就是混口饭吃,”徐子辅窘迫地挠了挠头,心想为什么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还被朱姑娘给识破了。” “嗯,我这个未婚夫人,就是不信邪。你给她算命是自讨苦吃。”楚亦端着酒盏冲徐子辅微微勾了勾嘴角,颇带点宣誓主·权的意味。 朱影打了一个激灵。 第一次听楚亦叫她“未婚夫人”,难道是圣上同意赐婚了? 从胭脂坊回来的路上,她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圣上同意赐婚了吗?你刚才怎么说我是你未婚夫人?” 楚亦搂着她的肩膀,酒气微醺,“没有啊,不过我会让他同意的。” 月朗星稀。 长安深夜里,他的声音里带着甜甜的绵长气息,比春风还要醇厚动人。 第二日,楚亦又带着朱影去了大理寺。 两人翻箱倒柜,又派人去了户部,将楚家当年女眷的资料都给找了出来。 楚亦的祖母令狐氏,出身文豪世家,文采出众,成婚后令狐家没落,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楚亦的伯母王氏,母亲萧氏,婶娘玉氏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女,这三人中王氏掌家,在京城中的口碑也不错。 其他妾氏都没有留下记录,暂且不提。楚家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只有七岁,是令狐氏幼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个儿媳中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玉氏是来自南方边境武将家族,且玉氏是与前夫和离后再嫁入楚家。 “会不会是玉氏有问题?”朱影问道,“她前夫是谁?” “玉氏的前夫是当年吏部崔尚书的长子,本来可以查一查,”楚亦埋头在一堆文案中,若有所思道,“可是此人没有功名,而且他几年前去世,现在也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信息了。” 朱影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试探道,“那你母亲呢?” “母亲出身是赫赫有名的萧家,曾出过皇后和几位丞相,而且母亲身家清白,我想不出会有什么问题。” 楚亦刚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个衙役扬声道,“楚少卿!素心公主来了,寺卿大人让属下请您过去呢!” “素心?她来干什么?”楚亦手忙脚乱地收好卷册,又收敛心神,对着门外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素心公主,不就是昨天李研说的要给楚莫赐婚的那个公主吗? 朱影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阿影,我去看看就回。你在此等候,如果困了,就到睡榻上小睡一会儿。”楚亦有些愧疚地看着她,指了指旁边一张简陋的竹制睡榻。 “嗯。” “你不信我?”楚亦低头在她耳畔低语道,“那就跟我一起出去见见素心。” “我才不去。”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朱影连忙甩开他,走到竹榻旁坐下。 她本来也不想去见什么公主,何况现在这样去,有点儿针锋相对拉仇恨的意思,不如自己留在这里看看资料。 大理寺后堂。 光滑的地板映着窗外的阳光,一切都显得暖融融的。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正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手端着茶盏,眯着眼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堂内一个十几岁的华服少女正在厅中来回踱步,额头上一层薄汗,十分烦躁。 那少女穿着红黄两色的衫裙,披着亮蓝色的披风,直晃得王孟府头晕。 “公主,你坐下喝口茶,问离他马上就出来了。”王孟府心里对这个素心公主十分不喜,可又不能表露出来。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女儿家跑来凑什么热闹? “不喝不喝!”素心公主的头发随意在耳后挽了一个“包子头”,插着五六只簪花步摇,长得有几分清秀,只是小孩儿心性,耐性十分不好。 “公主,你找问离……可以上他家里去,跑到我这大理寺来做什么啊?”王孟府今天的卷宗还没看完,就听说公主来了。 一把年纪还要陪着这几个年轻人胡闹,今天又不知要熬到几时才能收工返家,自然心情不好。 “听说表哥每日带着一个女子出入你这大理寺,她能来,本公主怎么就不能来?”素心也不知道是听谁嚼舌根了,颇有一争高下的意思。 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素心立马颠颠地跑了过去,“表哥!” 楚亦想尽量装出楚莫那副冷冷的面孔来,却发现没那么容易,面瘫也不是那么好装的,“你干什么来了?又来打扰寺卿大人清净?” 素心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道,“咦?皇兄说你带了个女子来大理寺,怎么没见着人影?” 王孟府摇了摇头,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他没猜错,果然是圣上在背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呢。 “你管我带什么人来呢?”楚亦心烦地越过素心,往王孟府旁边的胡椅上一坐,“那都是案情需要。” 素心见他态度冷淡,比起以前更加嫌弃自己似的,不禁又皱了眉,“表哥,你最近怎么也不进宫去?” 第87章 相思雪萧萧 (小修) “我进宫去了呀!” “怎么不去见见母妃和我?”素心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捧过一个食盒,“这是……母妃做给你吃的。” “姨娘有心了。”楚亦也没伸手去接,倒是王孟府好心替他接了过来。 “皇兄说你要与那女子成婚,可是真的?”素心也挤过来,楚亦的胡椅上没有位置,就干脆在王孟府的大藤椅上坐了。 俩人一左一右隔着王孟府说话。 老头只能手托着食盒,尴尬地看着左右两人。 “是真的。” “那……母妃让我问问你,给那女子做侧室可行?”素心打开食盒的盖子,讨好地取了一块桃花糕给楚亦。 “不行。”楚亦没有接,又看着对面可爱的少女道,“素心,你我是表兄妹,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也别像你母妃那样,想些乱七八糟的。” “可是母妃说……” “好了,你快回去,不然我可不客气。驹九在外面呢。”楚亦其实说谎了,驹九今天没跟来。 但是小丫头一听到驹九的名字,立时老实了,“别,别,我这就回去。” “这就对了,快走!”楚亦冲她挥了挥手。 素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那……若是素心愿意做侧室呢?表哥,这话是素心自己问的,不是母妃的意思。” 楚亦心里摇晃了两下,这个女孩他是喜欢的,从小当做妹妹般疼爱,她说出这样的话,自己的心也十分难受,“素心,你就算要给人做侧室,那个人也绝不是我啊。我把你当妹妹呢。” 王孟府看着素心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把食盒往楚亦手里一放。 “问离呀,你这风流债……”他忽然看见楚亦眼里的一道狡黠的光,顿了顿又问,“不是……不是问离!今天是如归?” 楚亦嘴角一勾,点了点头。 “唉,那你怎么能替问离做决定呢?!”老头嗔怒道,“说不定问离他两个都想要……” “……” 楚亦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楚莫那个冷冰冰的性子,在王孟府的印象里居然会比自己还要风·流。 自己都能把持得住,问离怎么就会两个都想要? 素心……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但现在不可能了。 推门走进书房,见书卷散了一地,阳光透过竹帘投射在光滑的黑石地面上,映出门前那修长如玉的人影。 竹榻上朝着门的方向躺着一个黑衣少女,纱帽已经歪了,云鬓微乱,粉嘟嘟的小脸正对着他慌乱的目光。 这竹榻本是他偶尔累了小憩的地方,上面除了一个玉枕,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而朱影大概是嫌弃玉枕硌得慌,所以也给推到了角落里,就这么躺在竹席上。初春的寒冷还未完全散去,楚亦便走过去,坐到榻上轻拍了拍她,“阿影,该起来了。” 没想到她却像小猫似的靠着他的腿又睡得更香了。 昨夜从胭脂坊回去已是夜深,早上楚亦虽然不用上朝,却也早早就来了大理寺,朱影一直陪着他,算起来她昨夜仅仅睡了两三个时辰。 这么一想,楚亦干脆也陪着她躺下,将她拢在身侧,又多睡了一盏茶的工夫。 “楚大哥,我刚才查到点东西。” 朱影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候了。 她坐在竹榻上用手拢着头发,准备出去用晚膳。 “嗯,我也……想到了些事情。”楚亦也坐起来,摸了摸她脸上被竹片压出的红印子,“你先说,查到了什么?” “是……有关你母亲。”朱影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或许与案情无关呢? “无妨,你说。”他轻轻揉着她脸上的红痕,看来要很久才会消退了。 “嗯,先帝还是梁王时,曾经在兰陵萧氏避难,”朱影从地上拾起一卷册子,从中翻出一页,“这首诗你看看……” “相思雪萧萧?原来是为了这个,”楚亦拍拍她的脑袋,舒然一笑道,“我正要与你说,方才来的素心公主,其实是我远房表妹。她母亲萧太妃是我母亲的远房堂妹。你说的这首诗正是先帝送给萧太妃的定情之物。” “你母亲的闺名可是叫萧长亭?萧太妃的闺名呢?”朱影曾经在户籍册子上看到过他母亲的闺名。 “我母亲……闺名正是叫长亭,萧太妃的闺名我却不知。”楚亦见她认真的样子,又仔细想了想,“对了,素心今日带了太妃亲手做的点心,太妃宫中用物都写有她的闺名。你等着,我去取食盒来。” 朱影等了一会儿,见楚亦捧着个精致的黄梨木食盒进来,便凑上前去。 两人将糕点取出来,才在青玉盘底看到了两个小字。 “长忆?太妃的闺名是叫萧长忆。”楚亦询问地看向她,“怎么问起太妃的闺名,阿影?” “你看这首诗的前一句,”朱影又翻到那页,指着泛黄的书页念道,“长亭风波袅,相思雪萧萧。这首诗若是送给萧太妃的,又怎么会隐含你母亲的闺名呢?” “可是,先帝与太妃向来感情甚笃,仅凭一句情诗……”楚亦以前也曾念过这首诗,可从未多想过,今日听她一说,不禁有些拿不准了,“待我回去向净一大师打听一下。” “楚大哥,我觉得萧太妃有可疑,你今后还是别和她靠得太近。”朱影戴好了纱帽,又理了理衣襟,俨然一个俊俏少年,“走,咱们去用晚膳。” “放心,我有分寸。”楚亦勾了勾嘴角,这个小丫头最近会心疼自己了。 ~~ 苍穹如墨,天还未亮。 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俊朗男子正坐在桌案前,脊背挺直,背影如画。 修长的手指展开了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灯里的火舌乱蹿着,字条上所写的内容也如这火苗一般烧灼人心。 梁王曾经爱慕萧长亭,那首诗的确写的是萧长亭。 萧长亭与萧长忆是远房堂姐妹,但是样子足有七分相似。 萧长忆自幼没有养在萧家,而是拜入苍山派习武,十三岁那年才回到萧家,被先帝一眼看中,选入宫中。 当时萧长亭早已嫁入楚家,生下了楚亦。 这些信息与案情到底有多大关系,楚莫拿不准,但是直觉告诉他,有很大关系。 萧太妃?还是先帝?是谁对他楚家下如此杀手? 楚莫手指微颤,将那字条放进油灯火焰中,黄麻纸瞬间凋落,片片烧成灰烬。 第88章 苍山派是个什么门派 (小修) 不是先帝,先帝天性温和,不会害了楚家所有女眷,那是…… 楚莫整了整衣冠,吹灭了灯烛,出门上朝去了。 ~~ 朱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又鼓捣了一下她那些瓶瓶罐罐,就出门去用早膳了。 “朱医者,你起来了?”鸿十看见她,连忙打招呼,“大人特意吩咐,今天让我做莲子粥给你喝呢。” “楚大哥呢?” “大人上朝去了。”鸿十说罢,从锅里端出一碗莲子粥,摆到桌案上。 “驹九和袁庆呢?”朱影拿起木勺子,喝了一口。 “大人有任务交给他们去办,一早就出门了。”鸿十说着又委屈地看了她一眼,“朱医者,要不……你跟大人说说,买几个丫鬟回来?” “你什么意思?买丫鬟做什么?”朱影不屑道。 她刚来长安的时候,还满怀好奇之心,想看看楚莫有没有什么通房丫鬟,一路忐忑地想着要怎么相处。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别说通房了,偌大一个府邸,连个洒扫、粗使丫鬟都找不着。 “买几个丫鬟回来伺候你啊,”鸿十这几日不是围着锅台转,就是守着朱影哪儿也去不了,“我一个御前侍卫,成天给你做饭……” “你是御前侍卫?”朱影忽然来了兴趣。 要真是御前侍卫,那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和驹九以前都是御前侍卫,是圣上让我们跟着大人,大人又让我跟着你……”鸿十觉得自己特别倒霉,还不如驹九,谁让自己为人随和脾气好呢?驹九就算想伺候,人家也不要他。 “那行,就去……买几个带功夫的丫鬟回来。”朱影觉得做饭打扫是其次,必须能保护她,将来用得着。 “多谢朱医者!”鸿十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他生怕楚莫回来要反悔,连忙劝道,“要不……咱们今日就去集市上转转,有好的就替大人买回来。” “今日就去?”朱影挠头想了想,要不要与楚莫商量一下呢,这毕竟要花他的银子,“需不需要问问楚大哥?” “问什么啊!朱医者,咱们府里,那还不都是您说的算!”鸿十洗干净了手,在衣袍上擦了一把,就等着她吃好了出门,“再说您还没去过西市呢,那儿可好玩儿了。” “行!” 朱影今天穿了一身淑女的藕色衫裙,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姐。 鸿十驾着马车在长安的青石板街道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人牙子聚集的西市。 “朱医者,到了西市,你可得跟紧我。”鸿十拴好马,扶着朱影下车,“这儿虽说是好玩儿,可也不太平。” 这里各色人等都有,来往的人员成分比较复杂,他可不想把朱影弄丢了回去挨骂。 “对了,鸿十,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苍山派……是个什么门派?”朱影扶着鸿十,小心翼翼走在西市的街道上。 鸿十是习武之人,对江湖之事应该有些了解。 “苍山派?”鸿十皱了皱眉,瞳孔一收,“你说的可是昆仑山上的苍山派?” “嗯……应该是。”她也只是听楚亦随口说起过一句,说萧太妃出身苍山派。 昆仑山?又是在西域?昆仑山上的门派不叫昆仑派,怎么叫苍山派? “苍山派在江湖上一向很神秘,几十年来很少现身,每次出现都是血雨腥风的。”鸿十不经意地扶住腰间的佩剑,虚扶着她往前走,“苍山派修习秘术,据说……苍山掌门还食人肉,采阴补阳,手法十分凶残可怖,因此为中原武林所不容。” “那兰陵萧家又怎会将女儿送去这样的门派?”她觉得谁要是把年幼的女儿送进那种地方,简直是跟送去魔窟差不多了,谁会这么想不开? “你说的是……萧太妃?”鸿十拉着她穿过一条巷子,走到一个稍微安静一些的巷子,周围的行人渐渐稀少,“萧家当年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 鸿十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开口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当时长安局势不稳,萧家也加入了南迁的行列。南迁的路途艰险,能护着嫡子嫡女就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姬妾和庶子女根本无余力照顾。因此离开长安前,萧家将庶子庶女悉数送了人。可那种时局,贫苦人家都易子而食,谁会收养小孩儿呢?这么小的孩子只能送到尼姑庵、寺庙、道观还有一些江湖门派中,想着等过一段时日回京了还能接回来。” “可是昆仑山距离长安这么远,是怎么会……”朱影还是觉得十分纳闷,就算要送,也应该是送到长安周边的门派。 “当时适逢苍山派下山招徒,而长安周边的门派都不收女童,萧家这才将萧太妃送给了苍山派。”鸿十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净一大师说起过当时的事,“后来时局好转,各大世家回到长安,那些孩子中若还有活着的,就被陆续接了回来。” “这么说来,萧太妃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朱影仰头叹了口气。 “你别可怜人家太妃了,你可怜可怜我,赶紧买个丫鬟!”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一个略显冷清的市场,鸿十又嘱咐道,“这里的人牙子可不一般,都是会功夫的,你可别乱跑乱动。” 两人走到几间矮小的灰瓦房前。 “周婆婆,我家小姐想买几个做粗活的丫鬟,”鸿十向一个坐在门口的中年婆子打了声招呼,“最好会拳脚功夫的,您手上有没有现成的?” “这不是鸿十吗?”那婆子身着粗布胡服,冷眼看了看这边,却没有动,“你家主人不是不喜欢丫鬟吗?” “周婆婆,这回……是我家小姐要买。”鸿十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婆婆你尽管将好的带上来看看。” 周婆婆接过了银子,也没见多欢喜,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朱影,“要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 鸿十看看朱影,见她不说话,又回过头向周婆婆道,“做粗活的当然不用好看,婆婆你随便找几个会做饭,会洒扫,会拉弓,会射箭的行。” 会做饭洒扫,还要会拉弓射箭,你咋不上天呢? 周婆婆没好气地转过身,走进了后面那排瓦房里。 不多时,就手拿鞭子赶着三个衣衫破旧的年轻女孩出来了。 第89章 想给你送个人 “朱姑娘,你相看相看,看哪一个好。”鸿十连忙撺掇着朱影上前。 “你们几个谁的功夫最厉害?”朱影也不知从何问起,就先问功夫。 “阿枝的功夫最厉害。”周婆婆走到一个瘦高的女孩儿旁边,“她是峨眉派的俗家弟子。” 想不到这个大唐就有峨眉派了,朱影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清瘦高个儿的女孩,比自己大两三岁,样子平淡倒也不丑。 “你会做饭吗?”她又问了句。 女孩儿没有答话。 “会啊,阿枝擅长做川菜!”周婆婆又抢着答道。 川菜?朱影瞬间被吸引,想着今后说不定能吃上火锅了。 朱影走近那三个女孩子身边,边看边绕着走了一圈儿。 其余两个还好,可一走到那个叫阿枝的身边,总觉得有一股煞气逼人,十分压抑。 “姑娘你的功夫……很好啊,不知愿不愿意跟我们府里的侍卫过几招?”朱影说完就急忙退后,推着鸿十上前。 鸿十与那女子过了十几招,未分胜负,可鸿十累得气喘吁吁,阿枝却好像还未用全力的样子。 这女子的功夫好生厉害,竟然比御前侍卫不差。 本来只是想买个丫鬟防身用,这个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况且这个阿枝来路不明,朱影不禁犹豫起来。 鸿十也心下忐忑,觉得这个阿枝绝不简单。 年纪不大功夫又如此了得,且周婆婆说的那个峨眉派,他从未听师父提过,也不知存不存在,万一引狼入室就不好了,“婆婆,这几个人……你先带回去,我们还是得回去与我家大人商量一下,回头再来买。” “唉,鸿十!鸿十!”周婆婆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忽然喊起来。 鸿十说完,也不理会周婆婆在后面喊,也没要回那锭做订金的碎银,拉着朱影快步离开。 总觉得今日这里的气氛不对,大白天的冷风嗖嗖,刚才那个叫阿枝的女子,该不会是个化境? 鸿十也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一个化境怎会被人用鞭子指着当丫鬟卖? “鸿十,你在想什么?”朱影见他眉头紧蹙,忍不住问道。 “没事,没事……”鸿十白净的脸上刚想换上一副笑容,忽然又阴沉下来,拉过朱影,朝巷口喝道,“什么人?!” 凭着学武的直觉,他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巷口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高一矮,阴风阵阵穿过西市的小巷。 待看清那两人的装扮,鸿十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本来以为凭自己的武功,拉着朱影到西市来短短走一圈也能护她周全,谁知大白天的遇到了陆云舟和张由! 若是朱影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被陆云舟捉去,他家大人非把他揉碎吃了不可。 “别怕,鸿十。”朱影能感觉到鸿十扶着剑柄的手几欲颤抖,又转头对着那两道人影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陆云舟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一般,脚步无声地靠近,闲聊似的问道,“怎么不买丫鬟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缎锦袍,眉眼依旧如画,只是鬓边的一缕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阴鸷的冷光。 “那个阿枝是你安排的?”朱影回过神来,刚才就觉得那个丫鬟哪里不对劲,“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云舟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无聊,想给你送个人,图个乐子。” 鸿十此时气场完全被张由压制住,鬓边大汗淋漓,光是应付他就已经筋疲力尽,根本无力阻拦陆云舟。 “她是化境?”朱影凝神看向陆云舟。 “不是,她还未臻入化境。”陆云舟见她盯着自己,轻笑了一声,“我接下来要离开一阵子,留她在你身边,我也安心一些。” 陆云舟和楚莫有杀母之仇,将他的人留在身边,不是埋颗定时炸弹么? “她是你的人,我岂能留她?万一她要害我的夫君怎么办?” 朱影话音未落,忽然被陆云舟用力拉入怀中。 鸿十忍无可忍,长剑出鞘,刚要袭向陆云舟,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挡在面前,两人瞬间斗在一起。 “我才是你夫君。待我回来杀了楚莫,自然会娶你。”陆云舟搂住她的腰,略带戏谑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又轻蔑地指了指鸿十道,“让他住手。” 朱影一看,鸿十根本不是张由的对手,就要被打得满地找牙了,连忙喊道:“鸿十住手!” “陆云舟!我是不会收那个阿枝的,你赶紧走!”朱影趁其不备,一记重拳过去。 陆云舟不会武功,虽然及时松开她,嘴角还是立时吃了一拳,淡淡血丝顺着嘴角显露出来。 “这可由不得你了。”陆云舟摸着嘴角的血丝,刚想说什么,却又忽然冷笑道,“罢了,你先回去,若是改变主意,再来寻周婆婆。” 朱影听他松了口,赶紧拉着鸿十一口气跑回马车处。 “鸿十!今天我们闯祸了!”她心想要是楚莫知道这件事,以他的小心眼,必然要生气,“你不想挨骂的话,回去就别提陆云舟和阿枝的事!” “放心朱医者!”鸿十也吓得不轻,登上马车打马就走,“这事儿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撺掇你买丫鬟了!” 二人回到楚府内,惊魂未定,发现门口还停着一辆金篷马车,驾车的是个小黄门,就更觉得忐忑不安。 难道圣上又来了? “上哪儿去了?”院中没有发现李研的身影,倒是楚莫正坐在亭中的石桌前等着他们。 他这几日一直在查萧太妃和苍山派的事,只是时隔多年,苍山派又多年未下山,几乎查不到什么,因此心情略有郁结。 “去……随便逛逛。”朱影心虚地说完,见他愁眉不展,就走到石桌旁,坐到他对面。 鸿十抱拳行了个礼,心虚地跑去厨房烧火做饭了。 “圣上宣你入宫。”楚莫犹豫着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放在石桌上。 “啊?”朱影心道不好,长安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刚刚躲过陆云舟,又来一个圣上。 原来门口那辆马车是来接她的! “你别想歪了。”楚莫知道她此刻定是在脑补什么,“是宣你入宫为太后医病。” 朱影拍拍心口,咽了口口水,“你说话能不要留半句么?人都给你吓死了。太后怎么了?” 第90章 进宫 她还以为李研丧心病狂地要抢臣子之妻。 “说是……午后突发恶疾。阿影,若你不想去也不用勉强,我去跟圣上说清楚。”楚莫心里很清楚李研的用心。 宫里的御医那么多,长安城的名医也不少,可李研却偏偏看中一个毫无资历的医女,就算他指天发誓说绝无他意,楚莫也不会信他。 朱影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回头朝楚莫微微一笑,“放心,不就是去给太后医病嘛,我去看看就回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楚莫和李研的关系再怎么好,抗旨可不是明智之举。 她回房收拾了药箱,忽然觉得一阵酸楚。 若是李研真的借给太后医病之名,将她吃干抹净、始乱终弃的话,楚莫还会等她回来么? 说好的正妻之位还会有么? 算了,大不了就是拼死一搏杀了那个昏君。她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决绝的怒意。 朱影背着小药箱走到院中,见楚莫迎了上来,眼角也泛着微红。 “我陪你一起去。”楚莫还是不放心。 “你不奉诏怎么能入后宫?”朱影装作若无其事,又忽然灵机一动,朝厨房的方向喊了几声,“鸿十!鸿十!” 鸿十还没来得及洗手,就跑了出来,“朱医者,你这……还没吃饭就要出门啊?” “鸿十,你立刻去周婆婆那里把那个阿枝买来!然后送进宫里,就说是我的助手!”那个阿枝功夫这么好,有她在,量那个昏君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什么阿枝?”楚莫蹙眉看了鸿十一眼。 “楚少卿,还没好吗?”门口忽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那个小黄门等不及,走进了院来,扫了一眼众人道,“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少卿大人不要让奴才为难啊!” 楚莫刚要发作,感觉朱影用力拉了拉他的手。 “公公久等了,我这就来。”朱影又向鸿十使了个眼色,就与楚莫辞别,出门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车轮咕噜咕噜,车中人心烦意乱。 刚进了宫门,天气就渐渐阴沉下来,到了掌灯时分,宫墙上的灯笼有些已经点亮了。 小黄门驾着车七拐八拐,也不知是向着哪个宫里去了。 “这位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个宫里呀?”朱影掀开车帘好奇问道,宫灯在她脸上留下淡黄的光晕。 她今日穿的女装,更显玲珑美丽不可方物。 “找你给太后医病,自然是去蓬莱殿里了,难不成你还想去圣上的紫宸殿吗?”小黄门不耐烦地嗤笑一声,又回头驾起了车。 小碌子跟着李研多年,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往常那些女子虽说是大家闺秀,可进了宫,见了大明宫的繁华奢靡,全都按捺不住,千方百计地往圣上身前凑。 圣上每每不忍辜负了佳人,事后都给封个才人美人的,往后宫里一丢就不管了。 这位什么医女,想来也不例外。 “公公说的是,是我孤陋寡闻。”朱影被噎了话,也不敢回嘴。 眼下宦官的地位不低,有些大宦官甚至手握重权,因此朱影也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位小太监,没准儿人家将来也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位是朱医女,太后差奴婢在这里等你,快随奴婢来。”刚进了蓬莱殿的院门,就有个水芙色宫女服的宫女迎上来,打起车帘子招呼她。 朱影随她下了马车,向蓬莱殿内走去。 蓬莱殿院外的水池里点着几盏莲花灯,小径上花香扑鼻。 宫女姐姐长得很是水灵,纤腰动人,一步一摇,朱影心想果然如楚莫所说,宫里的美女真多,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如此可人了。 两人走到廊下,忽见一个紫袍男子背手站在廊下。 那人长身玉立,眼神飘忽不定,正是李研。 朱影的心砰砰乱跳,也不知他是何意。 宫女刚要带着朱影屈膝行礼,就听李研轻轻一笑道,“免了,带朱医女进去。” 蓬莱殿中十分宽敞,几盏宫灯的火光随风而摆,光影交错中恍如仙境。 “民女朱影拜见太后。”离上座还有一丈远,朱影就跪地行礼。 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倚在软榻上,见她来便招手笑道,“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太后没有戴凤冠,也没什么架子,穿着一件普通的烟翠色大袖,脸上有几道恰到好处的皱纹。 看这样子,太后心情不错,一点也不像有病。 朱影迟疑了片刻,低眉垂首,也不敢起身。 “太后叫你,还不快去!” 李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嘴角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感觉李研在身后,赶紧爬起身,尽量低头踩着小碎步,挪到太后跟前。 “好孩子,”太后一见她便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你是沧州人?” 朱影心里的怀疑更深了。这太后哪里像有病?倒像是挑选儿媳妇儿似的。 “是。”朱影乖巧地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太后哪里不适,民女给太后瞧瞧。” “啊,说的是呢!”太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手扶额,蹙眉道,“本宫午膳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总觉得肚子积食,涨得难受。” 这母子两个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都爱得积食。 朱影也心照不宣,跪地道,“民女为太后请脉。” 她装作会把脉的样子,给太后搭了半天脉道,“太后放心,只是吃了些不消化的东西,民女给太后开一副健胃消食的方子……” “咳咳!”站在下面道李研忽然咳了两声,“朱小妹,你可切准了脉?给太后开方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好不容易将她单独召进宫来,怎能让她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 “对了,朱医女,”太后迅速明白了李研的意思,赶紧又换了一手扶额,皱着眉头道,“本宫这积食由来已久,严重到夜不能寐,还请朱医女多费心,今夜就留在宫里随时听宣。” 留在宫里?朱影心里简直要骂人了,这母子俩!还能更不要脸吗? 在太后面前不变发作,她只好随便开了一副带陈皮山楂的方子,她就让宫女姐姐抓药去了,整个过程,看也不看李研。 “朱医女,刚才急着召你入宫,本宫十分过意不去。你还没有用晚膳?”太后望着她慈祥一笑,“不如就在我这蓬莱殿里随便用一些。” 第91章 你想得倒美! “多谢太后。”她的确是饿了,一整天跟着鸿十去西市,回到家又没来得及用晚膳。 就算要逃跑也得吃饱了再跑。 一个小宫女领着她下去用膳,经过李研身边时,感觉他又不怀好意地朝自己笑了一声。 朱影也不敢抬头,只是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 待吃饱了饭回来,发现李研又在蓬莱殿外面的回廊上守株待兔。 朱影本来想假装无视就混过去,可是宫女姐姐却停下来请安施礼,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跟着屈膝行了个礼。 “奴婢给圣上请安。”声音却是低低的,跟蚊子叫似的,正好被宫女姐姐的声音压过,不引人注意。 “什么?”李研越过小宫女,走到朱影面前,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给圣上请安。”她又重复了一句。 “那之前的两个字呢?” “奴婢!”她说完又愤愤地看了他一眼。 朱影也是跟着宫女姐姐叫的,她两辈子都是头一回进宫,礼数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学。 “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还敢这么嚣张?”李研显然并没有恼,看上去还十分受用。 朱影见宫女姐姐识趣地退到一旁离远了,周围又没有旁人,便壮着胆子问道,“你安的什么心?和太后串通好了骗我?” “嗯,你还不是不会把脉,糊弄太后呢。”李研忍住笑,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朕骗你可以,你骗朕,那就是欺君大罪。” “说,你让我进宫来到底想干嘛?”朱影压低了声音,廊下侍立的宫女和太监只能看见她和圣上嘀嘀咕咕的,还以为是在讨论太后的病情。 李研也不说话,就眼角带笑地上下打量着她。 朱影忽觉后脊背发凉,“休想让我侍寝!” 李研掩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侍寝?你……你想得倒美!” “那你……那你让我来干嘛?”朱影得了他这句话,心下安了不少。 “不是问离说要朕认你作义妹?那就是太后要认你作义女啊,总得给她老人家看看。”李研一本正经道。 他本来确实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想着将她骗进宫来,静观其变。 若是她见了这大明宫的恢弘气势,被宫里的金碧辉煌所吸引,主动投怀送抱的话,那就怪不得他了,到时候问离伤心一时也只能算了。 毕竟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可是现在见这小丫头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真是让人失望。 “那现在看完了,可以放我回去了?”朱影总觉得李研哪里怪怪的。 太后要看她,不该正大光明传她进宫吗?何必装病? “别急啊,待夜里太后服用了你开的方子,若是没事,明天朕自会送你出宫去。” 两人正在说话间,就听一个小黄门上来对着李研耳语了几句。 “不是让你拦着她么?!她怎么知道朕在蓬莱殿?”李研忽然脸色煞白,刚要拉着小黄门走,就听一个娇嗔的女声传来。 “圣上!圣上!”一阵环佩叮当。 朱影偷偷抬眼一看,是一个水蓝色宫装的女子,姿容艳丽如一朵牡丹花,一摇一摆不顾蓬莱殿宫娥的阻拦闯了进来。 “雪晴,你……怎么来了?”李研连忙迎上去,将她拦在离朱影几步开外的位置。 小黄门也赶紧上前阻拦道,“淑妃娘娘,小的该死。” 原来这位就是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 “圣上,您不是说要看臣妾跳舞么?臣妾都排练好长时间了,您怎么不来?”淑妃娇滴滴地靠进李研怀里,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飘。 李研虚扶着淑妃,挡住她的视线道,“这几日太后抱恙,朕哪有心情看你跳舞?你先回去,过几日朕再宣你。” 如此情形,他心里矛盾丛生。 一来怕淑妃找朱影的麻烦,二来又想在朱影面前摆一摆架子,显得自己十分抢手的样子。 “对了,臣妾也听说太后抱恙,”淑妃扭捏着身形,在李研身上蹭了两下,李研刚以为她要进去看望太后,没想到她却一个转身,看向朱影道,“臣妾还听说,太后宣了一位医女进宫来。” 这淑妃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这下事情就闹大发了,朱影心急如焚。 让鸿十去买阿枝,也不知买到了没有。万一淑妃妒火中烧,把自己给烧死可就糟了! “雪晴,不过是个普通的医女罢了,”李研见淑妃不依不饶地朝着朱影走去,也慌了神,“没什么好看的!” 朱影吓得一动不动,任凭淑妃用两指掰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果真是天人之姿啊。”淑妃脸上划过一抹不悦的神色,“可是见了本宫,为何不下跪?” 朱影“扑通”一声跪下,“参见淑妃娘娘。” “听说你给太后开了方子,太后可好些了?”淑妃的声音在李研面前温润带感,到了朱影面前忽变得冰冷尖锐。 “母后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朕……正想着送朱医女出宫呢。”李研连忙走过来,想替她解围。 “急什么呀?圣上,臣妾这几天也身体不适,想请朱医女给臣妾看看。”淑妃柳叶眉一弯,风·情万种地嗔道。 “宫里这么多御医,随便宣一个给你看诊就是了,何必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李研抓着淑妃的两手放到自己脸上亲了一下,“还是早些放她出宫去。” 这招美男计并没有奏效,只听淑妃娇笑道,“圣上,臣妾有些女子的隐疾,不想说给御医院那帮老头子听,正巧朱医女在此,就让她替臣妾把一把脉!” 朱影一听要吐血,她一个精神科医生,不止看积食,还要看妇科病,回回都要把脉,真是难为人了。 淑妃见她一脸不悦的样子,冷声问道,“怎么?给太后看诊就随叫随到,给本宫看诊就不愿意?!” 朱影心里翻了一个不存在的白眼,心想下午真应该收下那个阿枝,若是有阿枝在的话,收拾面前这两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淑妃娘娘不嫌弃民女就好。” “哼,”淑妃冷哼一声,华丽地转身,“随本宫来。” 宋雪晴的父亲是威远将军,她武艺高强,又位列四妃之一,就连皇后也要给几分薄面,收拾一个医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92章 猪食粮 她早就听妹妹宋珍说过这个朱影,在外面就将楚少卿迷得七荤八素,如今又进宫来祸害她的圣上,那可不成! 朱影并不知道这个淑妃就是宋珍的姐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见淑妃唤她跟去,就只好跟在了后面。 “唉……雪晴!雪晴!”李研眼珠子一转,忽觉不对,赶紧跟了上去,“朕……朕今夜就想看你跳舞!” 朱影不知道淑妃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么? 他后宫这几个女人中,阿若深藏不露,少管宫里的闲事,李研偶尔去她的清宁宫,她也是不主动不拒绝。 惠妃性格温婉贤淑,从不主动来找李研,自己去找她也是半推·半拒。 淑妃主动强势,几日不见自己就要上紫宸殿里献殷勤,且妒忌心强,宫里的小宫娥们平日里都是被她撵着走。 淑妃的长庆殿距离蓬莱殿有些距离,淑妃和李研坐在轿辇上,二人一路打情骂俏。 朱影跟在后面走得极不情愿,时不时还往后看一眼,心想这个阿枝怎么还不来? 长庆殿里灯火阑珊,一阵暧昧的香味袭来。 味道虽然好闻,但朱影刚吃饱饭,觉得有些甜腻。 “来给本宫把脉。”淑妃蜷缩在李研怀里,伸了只柔软的手搭在软榻的扶手上。 “是。” 眼前画面太辣眼睛,朱影扭扭捏捏地上前,扭头看向旁边,捉住了那支葱白的玉手。 随意按了一下脉搏,便放下了,“淑妃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 “哦?”宋雪晴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该不会是你不耐烦替本宫医病,编出来的鬼话?” “雪晴,天色已晚,你放她出宫去,再跳舞给朕看好不好?”李研连忙又拉着淑妃躺下。 淑妃未有回答,朱影以为她是默许了,退后两步,心下稍安。 靠近殿门时翻了一个实质的白眼,却不巧被宋雪晴看了个清清楚楚。 朱影正打算趁着睡榻上两人缠绵之际,不声不响地退出去,忽然一声呼喝响起。 “你过来!谁让你退下了?”淑妃瞬间又坐起身,眸中有股火焰在烧。 朱影只好又踩着小碎步,躬身往前去,“淑妃娘娘……” 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一脚踢在肩上,还顺势重重踩了一脚。 “疼!”这一下钻心的疼,朱影忍不住大叫起来。 “阿影!” 李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赶紧下地来扶住她,又转头对着淑妃喝道,“雪晴,你干什么?” 宋雪晴的功夫比起宋珍还要厉害,刚才那招又用了全力,简直要把人的肩胛骨都给踩断了。 朱影左手扶着肩,跌落在地,抬头愤愤地瞪着面前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二人。 皇权了不起吗? “圣上,臣妾就是看不惯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教训她一下而已。”淑妃嘴角冷笑,拨弄着头发,心里极为解气。 之前听宋珍说起这个朱影时,还以为是个狠厉的角色,没想到离开了楚莫,连自保都做不到。 朱影一把推开李研,忍住肩上的疼痛,左手上去就给了淑妃一拳。 宋雪晴没料到她会反击,一时大意挨了一下,却也因此勃然大怒。 在这大明宫里,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将她怎么着呢! 她冷笑一声,也不叫侍卫,决定亲自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华丽的长庆殿里暧昧的气氛顿时散尽,几道掌风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李研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女人大打出手,一时也惊得忘记了去喊人。 他知道淑妃会功夫,却不知朱影也会拳脚,虽然她这拳脚打得十分狼狈,让人看着揪心得很。 愣怔了片刻,忽听一阵刀剑的破风之音冲着朱影飞去。 原来是淑妃抽出了原本挂在墙壁上辟邪的宝剑,向朱影的心口刺去。 这剑是为辟邪用的,因此并未开锋,淑妃因此使得毫无顾忌。 两人本是赤手空拳,还能过几招,随着宝剑加入战局,淑妃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朱影本来擅长近身攻击,见此情形急速后退,却还是被那剑逼退至墙角绝境,几乎能听到脚底在光滑地面上划过的声音。 危急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是李研。 此剑虽未开锋,但是淑妃使了全力,被剑尖刺一下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影和淑妃同时眼眸放大,眼看着剑尖就要刺破李研的胸口,这是要出大事了。 “铿锵!” 宝剑不知被什么击了一下,忽然偏离方向,刺入了一旁的白墙上。 “圣上!”淑妃吓得抱住李研大哭起来,“您没事?” 这弑君之罪,她可担不起。 “姑娘!”黑暗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向朱影奔过来,正是阿枝,手里还握着一枚星形暗器。 “没事。”朱影死里逃生,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抱着阿枝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 “哎哟哟,怎么搞成这样?” 角落的黑暗中,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 朱影循声看去,见是一个身姿瘦削,身着银灰锦袍的白发老太监。 “朱公公,快来扶朕!”李研厌烦地推开淑妃,向那个老太监伸出手。 “圣上!哎哟圣上,”白发老太监一见李研跌坐在地上,连忙奔过来,扶着他起身,又瞪了淑妃一眼。 淑妃自知惹祸,此时也不敢做声。 “淑妃!你说你……圣上不过宠幸一个医女,你就嫉妒成这样,要弑君不成?”朱公公一手搀着李研,一手指着淑妃骂了一句,“看太后知道了怎么罚你!” “臣妾知罪!圣上饶命,那剑并未开锋,臣妾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淑妃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那剑未开锋,可是圣上并不知道,他想也没想就舍身为那女人挡下一剑,实在是令淑妃又恨又妒。 李研起身,拉着朱公公,向朱影道,“阿影,这位是太后宫里的内务总管朱士良。” 朱……猪食粮?这名字也…… 原来是太后跟前的大太监,怪不得敢斥责后宫嫔妃呢。 朱影连忙作揖道,“多谢朱公公救命之恩。” “诶!不用谢老奴,是这位阿枝姑娘救了你。”朱士良冲她边眨眼睛,边慈祥地笑道,“何况你我是本家啊,同根同源,今后还要请朱姑娘多多关照老奴啊!” 朱士良在宫中多年,惯会揣摩圣上的心思。 第93章 上辈子是个公主 打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李研对这位朱医女心存不轨,刚才还舍身相救,如此偏爱,这位朱医女以后就算做不了皇后,四妃还不是囊中之物…… “阿枝,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朱影说着又看了一眼朱士良,“多谢朱公公带阿枝进来。” “唉,别提了,阿枝姑娘在宫门处被侍卫盘问了许久。才放进宫来,到了蓬莱殿,又发现你被淑妃带走了!幸好碰上老奴,这才带了她来寻你。”朱士良回头又对着李研拱手道,“圣上,太后已经无碍了,可以……放朱姑娘出宫去了?” “对,对,朱公公,你快带阿影出宫去!”李研此时后怕不已。 他也没料到平时风平浪静的宫里竟然如此险恶,险些害了人家性命,幸好她没事,不然真不知要如何向楚莫交代。 朱影和阿枝一出来,就看见楚莫和鸿十站在宫门前来回踱步。 昏暗的灯火中,照着他身影修长,面容俊朗而略显疲惫,看见她走出来时舒然一笑。 “阿影。” 短短一句话,再没有更多追问,也没有其他的倾诉。 “唉呀楚少卿久等,老奴我可是将人平安给你送回来了啊!”朱士良上前,笑着向楚莫拱手作了一个揖。 “多谢朱公公,问离来日定有重谢。”楚莫也对着朱士良拱了拱手。 “楚少卿客气,”朱士良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旁边一个小黄门吩咐道,“小喜子,就由你驾车送朱医女和阿枝姑娘回去,路上可仔细着,出了事我要你的脑袋!” “是,朱总管。”小黄门说罢,连忙跑去宫门后面驾了辆马车过来。 楚莫和鸿十还是骑来时的马,朱影和阿枝在马车里面对面坐着,两人都迟疑着没有说话。 这个阿枝身手确实不错,可她是陆云舟的人,能用吗? “姑娘,刚才那个朱公公,你要小心。”没想到两人中倒是阿枝先开了口,“他是个化境。” “啊?”朱影正在想事情,被她一句话拉回来,想起方才那个和蔼可亲,一口一个“老奴”的白发老太监,“可我没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啊!” “他故意隐去了身上的煞气,你们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灯笼的微光映照着阿枝利落的小脸,虽然不是特别惊艳,此时也显得很是耐看,“刚才若不是他的掌风,那一剑早已刺入了圣上的心口。” 朱影回忆起来,第一次在陆家遇见张伯时,也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煞气,想必也是故意隐去了。 她刚才也觉得奇怪,那宋雪晴用尽全部内力的一剑,剑尖已至近前,本该是无力回天,又怎么会被一个暗器击打就彻底改变了方向? 原来是还有高手在场。 “多谢你的提醒,阿枝姑娘,”朱影点点头,打量着对面的少女,“不过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进宫去了,想必不会再与那个朱公公有什么瓜葛。对了,阿枝姑娘,你与陆云舟是什么关系?” 阿枝年长自己几岁,武功却是天壤之别。朱影对武功好的人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一来是想到人家背后所下的苦功,二来也是怕惹恼了人家,一掌劈死自己。 “门主吩咐阿枝保护姑娘。”阿枝说完,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边骑在马上的两个男子,他们好像都很不喜欢自己。 “门主?”朱影诧异问道,“什么门主?” 难道说陆云舟自立了一个什么江湖门派?这倒是没听说过。 “门主不让我说。” “阿枝姑娘,你这一身精绝的武艺,是从哪里学来的?”朱影想起她的武功,不在鸿十和驹九之下,“你师父是谁?” 她是陆云舟的人,那什么峨眉派想必也是编出来骗人的。 “门主也不让我说。”阿枝又迟疑地看了朱影一眼,不解地问道,“姑娘既是门主的未婚夫人,为何还与其他男子住在一起?” 朱影愣怔了片刻,“呸!我与陆云舟的婚约早已取消了。外边那个楚少卿,才是我的夫君!” 也不知陆云舟在背后是怎么跟她说的,反正得说清楚了,她和陆云舟早就一刀两断了。 “可是门主说……”阿枝的心里只有门主。 朱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坐在马上的英挺身影,心里一甜,“不管陆云舟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许伤害楚少卿!” 阿枝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道,“门主也没让我杀他。” ~~ 夜半时分。 楚府的一间厢房内,刚熄灭了灯烛。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随即传来。 睡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没有起身。 片刻后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啊?”朱影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头问了一句。 “是我。”一个沉哑的男子声音传来,那人明显是怕人听见,故意压低了音量。 朱影极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大半夜的你敲什么门?这影响多不好?” 门刚打开一个缝隙,那人狭窄的腰身就挤了进来,又迅速轻合上门,“你不想让人知道,还不早点开门?” “累了一天了,你怎么还不睡?”她打了个哈欠,就想回榻上去休息。 “阿影。” “嗯?”她好奇地再次抬起头看着他。 今夜从宫里出来,这人就怪怪的。 “阿影。” “你到底要说啥?”这个人真是的,不说话光是喊人的名字。 “我后悔了。”楚莫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啊!痛!”她刚刚被宋雪晴踢了一脚,肩上受的伤虽然上了药,还没那么快好,被他一碰又疼起来。 楚莫慌忙放开了她,“送你上马车以后我就后悔了……我怕你不回来,怕圣上他……” “你是怕圣上,还是怕我动心?”朱影扭过头盯着他沉静如水的眼眸,“你怕我留恋宫中荣华,舍弃你?” 楚莫使劲点了点头,眼波微动,“你走以后,我急忙命鸿十去寻了阿枝来,自己又到宫门口去托人找了朱士良……” “楚大哥,你放心。再怎么荣华富贵什么的,也没我上辈子过得好,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女人,我要我的夫君一心一意对我。”她说完又觉得后悔了。 感觉好没面子,竟是一时不察,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楚莫一时也觉得信息量有点儿大,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你上辈子……是个公主?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第94章 别喊了 比宫里还要荣华富贵,还能有个夫君一心一意的,他脑海中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个公主了。 “比你们这儿的公主过得还好,”朱影得意地一笑,“不愁吃不愁穿,各色菜肴每天换,在家有戏看,出门有车坐,每天都能洗热水澡……” 楚莫心想这人吹牛也不打草稿,照她这么说,家里还得养几个不同款的厨子?还有戏班子? “今后咱们家多养几个厨子,戏班子养不起,偶尔可以给你请到家里来,你想洗热水澡,我每天给你烧水……”他自己说完都觉得离谱,居然为了哄个女子夸下海口。 “其实也不用,楚大哥。”朱影回身坐到榻上,叹了口气,“我懂入乡随俗的道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哄我,本来我这样的出身,能做个妾室就不错,何必为了这件事去求圣上?” 求李研收她做义妹,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楚莫听见这话,又更加自责了,当下真的生出避世隐居的想法来。 他也坐到榻上,将靴子脱了,又开始脱外衣。 “你干什么?”漆黑中朱影发觉他好像在脱衣服,警觉地问道。 “我今夜不走了。”楚莫说完也觉有些害羞,就拉上被子蒙住头,往里面一滚。 “你……你这样不太好?”朱影拍了他两下,见这人蒙着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就放弃了。 之前在江南道的时候,他俩也曾经同榻而眠过,不过那次朱影睡得很沉,这次有心事便一直半睡半醒。 反倒是楚莫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两人挤在一起,其实没有过多久,就到了楚莫该起身去早朝的时候。 朱影推了推那枕着她头发的男子,“喂喂,我好像听到驹九的声音。” 身边的男子耳朵动了一下,仔细一听,还真是驹九的声音。 驹九正站在楚莫的卧房门口敲门,因为离得不远,隐隐有敲门声传过来。这几日驹九和袁庆出门去办事,一直没回来,怎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现在回来! “阿影,你说……今后我都宿在你这里怎么样?我觉得你这里挺好啊。”男子一手搭在她腰上,对着她耳语。 但是那声音腻歪得有些不对劲。 朱影扭过头,见他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却已经掩饰不住地开心,笑成了朵花儿似的。 她瞬间小脸涨红,一个激灵弹起身来,昏暗中从地上捡了男子的外衣丢给他,“谁让你来的?!” “你这就……又偏心了啊,”楚亦睁开眼,不慌不忙地盯着她,也不穿衣服,“对问离这么温柔,对我这么凶!” “楚莫不会像你这样子,他昨晚倒下就睡着了,平时也懒得多看我一眼,”朱影穿上了外衣,开始梳头发,“倒是你,成天动手动脚的没安好心!” “他不过就是善于伪装罢了,你还信他!”楚亦开始不情愿地穿着靴子,披上外衣,“他那么正经昨晚跑过来找你干嘛?” “大人!大人!”外面的驹九明显已经发现那间卧房里面空无一人,找到了朱影的房门外。 “别喊了!”楚亦一抖衣袍,又捡起朱影的梳子梳了两下头发,起身打开门。 驹九正捧着一盆清水、手臂上挂着绯红的朝服站在门外,打算伺候他梳洗。 楚亦让了让,他便将水端进来放在桌案上,又意味深长地扫视了房内的二人一眼。 此时晨光未亮,朱影便点上了油灯。 点点昏黄的火光,照得屋内气氛暧昧。 “你先洗。”楚亦指了指那盆水。 “你洗,洗完了快去上朝!”朱影丢了一块干净帕子给他。 楚亦微微一笑,看似很享受这种好像寻常人家小夫妻的早晨。 “大人,属下和袁庆这次查到了些东西。”驹九趁着楚亦洗脸,站在旁边低声禀道。 “说,这里没有外人。”楚亦依旧不紧不慢地洗着脸。 “大人让我们去查的苍山派,十几年前惨案发生的时候,的确有十几名高手正在长安。”驹九小心翼翼地禀道,“苍山派的装束习惯是披着黑色斗篷,腰间别金鞘短剑,与楚如归信中所写的暴徒特征一致。” 朱影心中一惊,这装束打扮……怎么觉得有些熟悉?陆云舟手下的武师好像就是黑衣短剑,二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哦?”楚亦放下帕子,若有所思地看了驹九一眼,“苍山派一向隐秘,怎会让你们轻易查到?” “说来也巧,属下与袁庆本来打算去昆仑山打听一下苍山派的消息,正巧路上就遇见了两个苍山派下山的弟子要到长安来,我们使计将他们擒住,这才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据他们所说,十几年前是朝中一位贵人请他们掌门选派了十几位武艺高强的弟子下山。”驹九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楚亦的反应。 这也太巧了,他们才刚刚怀疑上萧太妃和苍山派,这就查到了线索? “那两个被你们擒住的苍山派弟子呢?”楚亦梳洗完毕,又开始换朝服。 “在刑部大牢,大人放心,都留着活口。”驹九说完又问道,“大人可要亲自去审?” “先去上朝。”楚亦拢着眉心,回头对朱影嫣然一笑,“我先上朝去了,回头让阿枝伺候你梳洗。” ~~ 庭院中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静无人声。 一个靛蓝衣袍的少年坐在秋千上,望着葡萄架发呆。 阿枝站在一旁,捧着一盏茶。 依驹九所言,楚家当年的惨案,萧太妃是幕后主使的嫌疑很大。 可是她与萧长亭是远房堂姐妹,为何如此心狠手辣,就算先帝曾经心悦过萧长亭,可多年过去,先帝早已经是三宫六院,说不定也早就将萧长亭忘到脑后去了。 萧太妃要是恨的话,怎么不去恨宫里的莺莺燕燕,非要恨一个早已嫁做人妇的萧长亭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见院门处有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是楚亦和驹九回来了? “阿影!”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地叫她的名字。 抬起头循声看去,月亮门处站着一红一白两个肩宽腰窄的修长人影,正是楚亦和李研。 这两个在朱影心里都是像口香糖一样难缠的人,脸皮又厚,性子又黏糊,叫她一阵烦闷。 朱影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默默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圣上。” 第95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外不用多礼!”李研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仍旧是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昨夜你肩上受的伤,可好些了?” “回圣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就好,想不到淑妃竟下手如此之重,朕真是低估了她对朕的占有欲。”李研此时还不忘自夸一番,略作忧虑的表情,“宫里的女人斗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是让朕烦恼。” “圣上,淑妃娘娘虽是对您一片深情,可是这随意动手的习惯可不好。”楚亦走到朱影身边,拉起她的手,“阿影受伤是小,万一伤了圣上,可就是大事了。” 那晚的情形,他听朱影说得七七八八,淑妃向来刁蛮,惩治个宫女什么的都不用受罚,但是那天李研为朱影挡剑,这弑君的罪名,怕是够她受的。 “问离说的是,朕昨夜已经将淑妃幽禁长庆殿,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了。”李研得意地一笑,又看了一眼两人拉着的小手,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莫有双重人格这件事,目前长安只有净一大师和大理寺卿王孟府知道内情,李研也只是知道他性格起伏比较大,时而冷淡,时而外向,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另一个不同的人格楚亦。 “圣上今日怎么来了?”朱影虽然也嫌弃楚亦,但在李研面前,还是要和他扮演恩爱夫妻的模样,因此又回握了一把楚亦的手,两人如胶似漆。 这两人你来我往,看得李研又更不舒服。他宫里那些女人,一个个见了他都跟饿虎扑食似的,除了阿若有点意思,其他都没意思。 但是阿若最近迷上了佛法,成天的青菜萝卜,都快变成兔子了,也没什么意思。 “朕……朕方才与问离讨论案子,本想留他在宫里继续说话,可他急着要回来看你,朕就也跟来了。”李研勉强笑了笑,转向楚亦道,“问离,咱们今日还是去香山楼用膳好不好?朕想吃香山楼的烤鸭了。” 朱影一听说烤鸭也来了精神,期待地看向楚亦。 “待我进去换身便服。”楚亦拍了拍她的手,便回屋去将官服换下,穿了件浅青色的银线锦袍出来。 三人便一拍即合,去了香山楼。 香山楼就在胭脂坊的隔壁,这里白天热闹,胭脂坊则是晚上热闹。 长安东市,多是贵族的居所和游玩地,寻常日子也繁华不减。 街市上行人如织,偶有几个行人从楼下抬头望去,只见香山楼三层的雅座间里,鹅黄色的帷幔随风轻摆,隐隐透着三个神仙般的矜贵公子,让人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怅然沦陷。 “问离,依眼下的线索,楚家的事大约是与萧太妃有关,只是……”李研郑重望了对面的长发男子一眼,“此事事关天家,且萧太妃又是你的姨娘,可不能错怪了她,还需谨慎行事。” 楚亦端起酒盏,轻啜了一口,“放心,阿研,没有证据我断不会指认她。我如今有苍山派的两个弟子在手,其余的证据就要看……你能不能帮我了。” “我?”李研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周围,压低声音问道,“你想要朕怎么帮你?” “帮我潜入萧太妃宫中,找一找证据。”楚亦嘴角一勾,又给李研斟上一杯酒,“看她与苍山派是否还有联系。” “我……我跟萧太妃又不熟,你怎么不找素心呢?”李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素心是萧太妃的亲生女儿啊!她怎么可能帮我去查自己的母妃?”楚亦轻轻捋了一下绸缎似的墨发,又看向李研嗔道,“你不是说为了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阿嚏!”朱影惊得打了个喷嚏。 这都是什么言情剧的台词?皇帝为了臣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难不成他们俩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她下意识地轻瞄了楚亦一眼。这人该不会为了查案不择手段,出卖自己的色·相? 然后又瞄了李研一眼。这个人也离谱!自己妻妾成群,却还成天跟个男的混在一起。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素心比较合适啊!你怎么知道她为了你,不会出卖自己的母妃呢?”李研身子前倾,眼眸轻扫过此时正睁大眼睛的朱影,“只要你开口……” “不可!”楚亦断然拒绝,“这件事不能将素心扯进来!” 朱影心里暗戳戳地想,楚亦到底是不想欠素心公主的人情呢?还是心疼她,不想她卷入什么不好的回忆呢? “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李研脑袋一歪,手肘撑着桌案,手掌托腮看向朱影道,“让她去萧太妃宫里查。” “我?”朱影见他看着自己,连忙摇头,“我不去!” 好不容易才从宫里死里逃生地爬出来,傻子才会再进去。 楚亦安抚地搂住她,向李研沉声道,“跟你说过了,别动我的人。” 李研连忙摆手撇清道,“问离你误会我了啊!这回……这回我绝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想找个人混进宫里去,朱小妹她又机灵又有经验了……” 我呸!是有经验了,有死里逃生的经验了。朱影的小心脏在颤抖。 “不行。”楚亦又瞪了李研一眼。 “唉……你怎么不信我呢?”李研又想了想,举起一手道,“这样,我起誓,只要她这回查到萧太妃做坏事的证据,我就立她为妃!” “噗!”朱影一口酒喷了整只烤鸭。 李研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朱影手拿着酒杯,不屑地看着他,这人是大白天的还在做梦! 楚亦看着他的眼皮一跳一跳,静静地没有说话。 李研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见楚亦的脸色拉下来十分难看,怕他下一步就把桌子掀了,连忙解释道,“说错了!我说错了!我就收她为义妹。” “还有呢?”楚亦手指指节轻叩着桌案,抬眼看向李研。 李研又压低了声音,起誓道,“还有……封宁心郡主!赐给你为妻!”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但是君无戏言,只好这么着了。 “立个字据。”楚亦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他常用的信纸来,又从抽屉里取了笔墨,递到李研面前。 “问离,你还不信我吗?这个就免了……”李研推了两下,见楚亦心意已决,不写就要友尽,只好硬着头皮写了。 第96章 形势比人强 (首页强推加更) 待他写完,楚亦将信纸收好,两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朱影。 “看我干什么?我不进宫!”朱影表情漠然,就着酒吃着烤鸭腿。 这两人果然是无赖,也不问她的意见,就像私下交易一样,帮自己决定了。 “阿影,其实问离呢在长安也算是个抢手的好郎君,”李研眼眸含情,嘴角一弯,“这楚家的案子是他多年来的心结,若是素心帮他办成了,那就是立下大功一件,你说问离好意思不娶人家吗?” 他这话说的,怎么不说若是素心帮他拿到了证据,那萧太妃就是楚莫的灭族仇人,素心公主就是他仇人的女儿,还能娶吗? 李研见朱影不为所动,又煽风点火道,“朱姑娘,你这样普通的身世,还想着攀龙附凤……“ “谁想攀龙附凤了?!”朱影放下鸭腿,瞪了他一眼。 她与楚莫是自由恋爱,再说楚莫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就一个姨娘在宫里当太妃,还是个远房亲戚。 “你知道长安的好汉们要入帮派之前,都要做一件大事,这叫做投名状啊,敲门砖什么的。”李研冲她眨眨眼睛,鼓动道,“你总要为问离做点什么,表明一下诚意?” 他一个君王,居然对匪帮的规矩这么清楚。 朱影呵呵两声,“我是要嫁人,又不是入匪窝。” “唉,甭管什么,你总要为问离分忧对不对?不能让素心为了他去赴汤蹈火,这样你心里过意得去吗?”李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嗯?我觉得挺过意得去的。”朱影刚说完,又瞥了一眼楚亦,发现楚亦脸上又红又白。 素心生性天真,楚亦心里的确过意不去。毕竟从小将素心当成妹妹,这算计她亲妈的事,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去做,不然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算了问离!她不肯,咱们还是找素心去!”李研拉着楚亦,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朱影伸出一手挡住,大喝一声,“去就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影,算了,其实我也觉得此事不妥,咱们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楚亦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从袖中取出那封字据道,“圣上,此事……我觉得不妥,还是作罢。或者,让驹九或是鸿十化妆一下,进宫当个小黄门。” 他本来想着,让朱影进宫去查萧太妃的底细,顺便可将赐婚之事做实了,可是转念一下,若是李研这个人不讲道理,趁着她在宫里又意图不轨,到时候又该如何? “问离,你以为萧太妃是瞎的吗?驹九和鸿十那个样子,哪里像小黄门了?”李研嗤了一声,又在软垫上坐下,呆呆看着面前的杯盘道,“何况他们俩从前是御前侍卫,萧太妃有没有见过他俩还不好说。趁着萧太妃和素心还没见过阿影,正好可以伪装成宫女进去啊!” “楚大哥,我去,让阿枝跟着我一起进宫,想必应该不会有事。”朱影拉了拉楚亦的衣袖,又向他使了个眼色。 “就是啊,问离,有我在宫里保护阿影呢,你担心什么?”李研又晃了晃脑袋,看了一眼楼下的行人,“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这话楚亦怎么听,怎么别扭。 “阿研,永王……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楚亦捏起酒盏,放在嘴边嗅了一下,“你可别大意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只听见风吹着竹帘拍打窗棂的声音。 李研敛起笑容,向后仰靠在软枕上,似不经意地说道,“暂时没有什么动静。母后也派人留意着他。” 永王是萧太妃之子,今年刚十七岁,虽有封地,却还未离京。 华灯初上,长安东市的街边人潮涌动。 阵阵酒菜香味从街边的酒楼中满溢出来,伴随着春风里的花草香气,清幽而醉人。 一高一矮两个华服男子正挽着手漫步在街市上,两人眉目如画,又举止亲密,很快就吸引了众多的行人驻足观望。 高个儿的公子身穿浅青色圆领袍服,肩宽腰窄,墨发及腰,白净俊朗的脸上现出一缕淡淡的绯红,显然是刚刚饮了酒,有些醉态。 “阿影,若是你不想进宫,真的不用勉强自己。”楚亦低头看了那小公子一眼,“我也不会要素心帮我,要查萧太妃的事,还有其他办法。” 那小公子头戴黑色纱帽,长发束起,身姿瘦小灵巧,脸上也有些醉意,但两只眼眸还是闪亮清澈。 “楚大哥,萧太妃不是寻常人,没有证据不能动她。何况你如今抓了苍山派两个弟子,此事不用多久就会传入她的耳朵里,怕是已经打草惊蛇,因此……不能再拖了。”朱影挽着他的手,忽然带着深情喃喃自语道,“圣上有句话说得对,我也应该为你做些什么,不然将来……” 楚莫在长安名声已盛,袁庆的话或许有些夸张,公主郡主的一般不会嫁给什么有前途的官员,可若不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恐怕也都配他不起。自己在长安毫无根基,若再不做点什么,即使将来坐上了楚家正夫人之位,只怕也坐不安稳。 到时候哪个尚书啊丞相的,随便塞一个人过来,做个平妻还是贵妾的,轻易便要压她一头。 “阿影,你不信我?”楚亦忽停下脚步,借着醉意就要将嘴靠过来。 男子都是行动派,总是嫌女人话说的太多,而做的太少。楚亦此时情不自禁,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 一路的行人本来还遮遮掩掩地不敢直视,这一下都瞪圆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呼朋引伴,说这里有两个俊俏公子当街秀恩爱。 两人耳鬓厮磨了片刻,朱影便一个侧身躲过,又拉着他快步向前走去,避开那些看热闹的人。 “什么信不信的,将来若你再纳她人,也是形势比人强,又不是说你不对。”朱影抬头看看他那张俊秀的脸庞,又伸手撩了一下他绸缎般的长发,“就好像你为报灭族之仇,即使委身于圣上,我也不会怪你……” 她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楚莫单枪匹马地在长安混到如今这种地位,想必也在圣上身上下了不少工夫,虽然有些不齿,却也能理解。 “委身于圣上?” 第97章 一生所求 楚亦忽然神色一变,停住脚步,凤眸微眯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总之我不怪你。”朱影想起方才李研的暧昧表现,又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测,只是不想再揭人疮疤了。 “???我与阿研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男女私情!”被她这么一气,楚亦感觉酒醒了大半,气得胸口疼,“男男也没有!” “那他为何说要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朱影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端详着他气到变形的小脸。 楚亦手捂着心口,重重咳了两声,“你夫君我上位靠的是真才实学和人格魅力!你以为我是靠……,他娘的!气死我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现两位神仙公子好像闹别扭了,又围近了些,恰巧听见这位高个公子说什么“夫君”,顿时窃窃私语之声如蜂鸣般“嗡嗡”而起。 大唐世风开放,人群中有些好事的女子看到这位俊朗公子委屈的样子,哪里还受得了?连忙喊话道,“公子别气了,奴家请你喝一杯!” “去去去!”楚亦厌烦地摆了两下手,一腔怒火没处发,提上朱影的胳膊就走,“快回家!在这里丢人现眼!” 回到家,待酒醒之后,朱影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他了。楚亦与李研之间虽然有些奇怪,可两人也不像是分桃断袖的。 两个人闹了别扭,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这一夜,就各自在房内生着闷气睡着了。 月光如水,楚府中夜雾如纱般触感清凉。 隐隐约约间,楚亦看见自己起身,梳洗后去上朝。 待走进了金銮殿,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周围的大臣都鸦雀无声,安静异常,李研坐在皇位上笑得好似刚刚捡到宝了一样。 “问离,你来了!”李研对着他惬意一笑。 紧接着金銮殿外又有几声锣鼓和喜乐之声传来。 楚亦心里纳闷,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李研又兴奋地道,“朕不是说让你等我们的好消息吗?问离你听,今天是朕与阿影成亲的好日子,她已经答应要做朕的贵妃了!” 楚亦感觉两耳轰鸣如晴天霹雳一般,天旋地转间又看见朱影身着凤冠霞披,光彩照人地走进了金銮殿,缓缓走上镶金台阶坐在李研身旁,对着他嫣然一笑。 紧接着百官朝拜,万岁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楚亦急得出了几身冷汗,想要喊却又喊不出声,气得当场脱下官服就向李研砸过去。 官服掩住视线,他忽然面前一黑。 醒来时发现,被子已经被自己抛下床榻去了。 他抹了一把冷汗,也来不及细想,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开门进了回廊,直奔朱影的房间,“咚咚咚”拍起了门。 ~~ 漆黑的屋内,两人猫腰睡在榻上,楚亦的手像两根树枝般死死将她钳住。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怎么又跑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朱影打了个哈欠,挪了挪身子。 “明天你不许进宫,让阿枝一个人进宫去查,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就算了。”楚亦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你疯了,让阿枝去?阿枝什么也不知道,你让她怎么查?”何况这个阿枝是陆云舟的人,能否信任还未可知,这件事她还没告诉他。 朱影觉得奇怪。 刚才回府时,楚亦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屋里,她本以为他不会来了,结果又半夜跑进自己房里,还态度强硬地不让她进宫。 这件事明明是他跟李研合谋敲定的,怎么突然反悔? “反正你不能去。”楚亦将她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我家人都不在了,不能再失去你。” “呃,”朱影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感动,一时低头钻进了他颈脖间,低声道,“如归,如归,你的名字是……‘还会回来’的意思。我也会平安回来的。” “楚莫还不知道你要进宫。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不然等他醒过来,定会进宫里去要人。”楚亦轻轻揉着她的长发,“你还是别走了。” “我写了封信给他。”朱影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封信来,“你交给他。” “没有写我的坏话吗?”楚亦朝她扬了扬眉,嘴角含笑道,“没有写……我们像现在这样?”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们俩现在这姿势委实不雅。 这些事自然是不能写的。 “写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她连忙避开他的目光。 “无关紧要?”他还是目光含笑,如鹰隼般盯着她的脸。 “楚莫最初……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的存在的?”朱影捶了捶他,扯开话题问道,“你给他惹了麻烦?” “算是,也不能怪我。”楚亦又将她搂紧了些,“他发现自己时而会失忆,想不起自己某些时间做过什么。后来,他找驹九和鸿十旁敲侧击地问了。我一向小心,装成他的样子,驹九和鸿十也没发现什么。倒是寺卿大人最先发现我们俩行事的不同,也发现楚莫记性不好,几下就将我试探了出来,告诉了楚莫。后来我发现楚莫失忆的确很危险,也影响办案,就开始给他留字条提醒他重要的事情。” “我本来很确定你是那个病态的人格,但是现在看来……”朱影想到第二天就要分别,开始放纵自己在他肩上磨蹭着。 “现在舍不得杀我了?”楚亦得意地扯了扯嘴角,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欢喜。 “不是舍不得,而是,”她抬起头仔细看入他闪亮的眼眸,“我觉得你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成为主人格的趋势。反倒是楚莫,似乎越来越消沉,让我有些担心……” “你有没有想过,出现这个变化的原因……是因为你呢?”楚亦忽然翻了个身,将她拉过来,“从前楚莫的生活里只有案子,我嫌办案累人,只是偶尔才会出来透透气。后来遇见你了,我发现……与你在一起,是我一生所求,所以才会多出来活动。” “是么?一生所求?”朱影忽觉得心下震动,感动得不行,想不到他平时没个正经,说起情话来还挺好听的。 “是啊,我一生所求就是吃喝玩乐。”原来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人生哲学与朱影十分契合。 “……”方才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我怎么就吃喝玩乐了?” 第98章 素华宫 楚莫是个工作狂,以前常常是为了办案风餐露宿,到处赶场,这样的生活让楚亦觉得很是无趣。 但这个朱影和自己一样,对吃喝玩乐显露出了特别的兴趣。 “你敢说你对吃喝玩乐没兴趣?”楚亦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两个灵魂,都是初来乍到,对大唐这个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行了行了,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朱影憋了口气便转过身去,“我追求的是生活品质,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 一大早,楚亦先去上朝,接着李研又派了个御前小太监来接人,朱影便带着阿枝进宫去了。 未免引人注意,小马车并没有直接去萧太妃的素华宫,而是七拐八拐来到了个不起眼的小院内。 “公公,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朱影问道。 “两位姑娘客气,就唤奴才小碌子。请随奴才先去换衣裳。”小碌子说着便从马车里拿出两个包裹,递到朱影和阿枝手里,“两位今后在宫里穿的衣裳啊,圣上让奴才都准备好了,今后两位就是素华宫新来的小宫女香兰和玉柳。” 朱影对这个名字没有异议,正好阿枝瘦高,便点点头,“是,我叫香兰,阿枝你就叫玉柳。” “我听姑娘的。”阿枝也点了点头。 二人接过包袱,便随着小碌子跳下马车,去了一间空着的宫女房,小心关上门窗,在里面换上了宫女装。 出来的时候,小碌子又提了两个包袱过来,“这是圣上吩咐,给两位姑娘在宫里用的。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到紫宸殿来寻奴才,或是到蓬莱殿寻朱总管也是可以的。” 想不到李研准备的倒是很充分,盘缠和道具一样不少。 “是,多谢公公。” 两人跟着小碌子,没费什么工夫就混进了素华宫。 因是第一天刚来,也没给安排什么活儿,一个面色沉静的管事姑姑就让她俩呆在小厨房里先打杂,过一天再给安排差事。 这素华宫比起蓬莱殿,颜色要素净不少。 宫墙雪白,飞檐和瓦片都是淡淡的银色。 眼下是春季,其他宫里都是红的粉的黄的花儿,争奇斗艳,素华宫的院子里却没种什么花草,就是铺着假山和白砂,倒是省了打理的工夫。 来到素华宫半日了,到了午后还是连萧太妃的面儿都没见着,更别说进她的寝宫里寻找证据了。 “玉柳,你能教我武功吗?”闲下来没事,两人吃完了午饭,便一边收拾厨房,一边闲聊起来。 “门主没有让我教你武功。”玉柳刚洗了一个碗,又望了一眼素华宫的宫殿大门,“姑娘……” “嘘,叫我香兰。”朱影连忙左右看了看,幸好素华宫的宫女也少,没人听见。 “香兰,这宫里的主人不简单,咱们还是快些出宫去!”玉柳洗完了碗,便又盯着寝宫的方向监视起来。 “怎么,萧太妃也是个化境?”朱影诧异地睁圆了眼睛。 她原来以为像张伯那样的武功,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没想到刚来长安,就见到了净一大师和朱士良两个化境,而且两人平日里都是收敛锋芒,与寻常人无异。 长安藏龙卧虎,以至于她现在在街上遇到个上了年纪的人,都在想“该不会是个化境?” “不至于,可这人的功力……也不在我之下。”阿枝蹙眉,神色肃然,“幸好我方才进来的时候收敛了气息,她应该不至于发现我。” “那就好那就好!玉柳,这宫里高手众多,咱们只是来当细作的,不是来拼命的。你千万不要冲动。”朱影将洗好的碗收入橱柜中,又开始擦拭灶台。 “香兰,我发现那人的武功……似乎与我同源。”玉柳耳朵动了动,全身似乎插着天线一样,憋足了劲拼命捕捉那个高手的气息。 “啊?你说萧太妃?”朱影连忙将厨房的门关上,压低声音问道,“玉柳,你到底是……你也是苍山派的?” 若阿枝是苍山派,那陆云舟不也是…… 玉柳摇了摇头,“不,只是我的师门与他们有些渊源。” 朱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吃过晚饭,管事姑姑便来传话,说是萧太妃要召见她们两个。 朱影连忙去洗了一把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两人才跟着管事姑姑去了。 “姑姑,太妃为何召见我们啊?”她们俩只是新来的小宫女,进宫第一天,太妃就召见她们,会不会有诈? “咱们素华宫与别处不一样,太妃对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上心,对宫里的人更是特别的好,上至管事姑姑,下至倒夜香的,太妃都要一一见过,并且都能叫上名字来。”管事姑姑看起来也是平淡肃静,与世无争。 “原来是这样,太妃……还真是仔细呢。”朱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本来还想着,若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溜进她寝宫偷个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下好了,又是武林高手,脑子又清楚,简直是个无敌老太太了。 幸好驹九和鸿十没进来冒充太监,不然就怕要栽在这老太婆手上弄假成真了。 “香兰玉柳,你们不用担心,姑姑我在这宫里做了十年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太妃不会为难你们。”管事姑姑说完,便转进了一间大殿。 一入大殿,一阵清凉的风就迎面而来。 这素华宫的大殿竟是布置得如同道观庵庙一般淡雅,地板是黑曜石,四面白墙,家具是简洁的原木色,除此之外毫无色彩。 那上座之人也身着雪白的大袖,秀美绝色却又气质清冷,朱影只是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就觉得瞬间被击中内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姐姐!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香兰玉柳拜见太妃娘娘。”一高一矮两个小宫女在寝殿中跪下。 “平身。”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你们是小碌子送来的人,想必是圣上的人?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糟了,太妃知道她们是李研的人,必定会多加防范,得想个法子让她放下戒心才行。 二人缓缓起身,怯怯地抬起头。 萧太妃盯着她二人的脸看了片刻,便瞬间明白了。 玉柳的长相还好,那个香兰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 第99章 求太妃娘娘收留 朱影连忙照着之前商量好的台词回道,“太妃娘娘明鉴,奴婢本是御前宫女。” “哦?”萧太妃轻笑一声,惋惜地摇了摇头,“想必是你这模样招了淑妃和惠妃不喜,圣上又舍不得将你赶出宫去,所以就塞到素华宫这里来。” “求太妃娘娘收留。”朱影又“扑通”一声跪地,装作肝肠寸断的样子哭求道,“奴婢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求留在大明宫里,时不时与圣上见上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个小宫女,一个个说什么见上一面就满足了,其实都想着能得圣上宠幸,最好怀上龙胎一步登天呢。萧太妃这些年看得多了,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唉,长得再好又有何用?”萧太妃抬起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门外空空的庭院叹了口气道,“出身不好,将来最多也只是……不过本宫不介意,你就留在素华宫。至于你将来是一步登天,还是万劫不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萧太妃心中冷笑,想不到李研与先帝一样,也是个满脑子只有美人的昏君。 “多谢太妃娘娘。”两个小宫女赶紧叩头。 “晚云,给她们俩安排住处。从明天起,你们就在我这寝殿当值。”萧太妃对着管事姑姑吩咐完,又对着面前两个水灵灵的美人儿微微一笑。 从太妃的寝殿出来,朱影才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萧太妃才见她们一面,怎么就让她们进寝殿当值了?该不会是什么陷阱? “姑姑,太妃娘娘人真好啊。”朱影见晚云姑姑板着脸,便小心地讨好道,“圣上本来想让奴婢去蓬莱殿的,后来觉得比起太后,还是太妃娘娘好说话。” 这妻妾矛盾是自古以来的难题,想必萧太妃脾气再好,与太后应该也是死敌。她要讨好太妃,不妨说几句太后的坏话。 “哼,你这小妮子勾引圣上,自然是不能去蓬莱殿的,不然非被太后打死不可!”管事姑姑冷哼一声,又停下脚步敲打她道,“不过你也别会错了意,太妃娘娘是性子好,可这素华宫寝殿,从前可是没了好几个小宫女了。” “没了?”朱影失声惊异道。 一旁的玉柳也警觉起来,竖起耳朵静听。 “怎么,你怕了?”晚云姑姑讥笑起来,“放心!只要你们手脚干净,做个十年八年的不是问题。” 唉,细作的手脚能干净么?朱影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日,萧太妃刚好出宫去了。 玉柳被安排在殿外洒扫,朱影则在素华宫的寝殿内收拾,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四处安详静谧,微风吹拂着院中白砂。 她见左右无人,玉柳又在外面放风,就开始借着收拾寝殿的机会,这里找找,那里摸摸。 可这素华宫比起蓬莱殿和长庆殿还要空旷简洁,根本就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连地板也是坚硬的黑曜石,连个挖地洞的地方都没有。 “会不会有密室?”她想起陆云舟那个密室,又打量起四周的墙壁来,可也没有玉璧、屏风之类的东西。 殿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那是玉柳给她发的警示信息。 “参见公主。”紧接着就听见殿外玉柳的声音。 朱影连忙装作在打扫的样子,见有人进来又恭恭敬敬地垂首侍立在一旁。 进来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身穿五色大袖,个子不高头上却梳着高髻,插着五彩步摇,华丽得像只大公鸡。 这人就是素心公主?这穿衣的喜好跟她母亲真是两个极端。 “参见公主。”朱影屈膝行了个礼,便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起来。”素心背手围着她走了一圈儿,“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香兰。” “香兰?”素心从前没听过这个名字,又扫了一眼殿中,“我母妃呢?” “太妃今日去城外的朝露观中祈福去了。”她又小心翼翼地回禀道,“想必午膳前后应该就会回来。奴婢去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有。” 朱影说着就想趁机溜出殿去。 “等等,”五彩少女又叫住她,“把头抬起来给本宫看看?”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半抬起头,听见那少女惊叹了一声又连忙垂下。 素心显然是被她的样子惊艳到了,母妃是从哪里找来这么貌美的宫娥?万一楚表哥进宫来拜见母妃,看见了岂不要坏事? “你!”素心脑子里飞快地转过一圈,忽然来了个主意,“你随本宫来!” “啊?”她脑门上顿时出了一层汗。 “怎么?”素心目光犀利地瞪着她,“本公主还使唤不动你了?!” “是……” 朱影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被素心给领走了,经过玉柳身边时,使劲给她使了个眼色。 玉柳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要她赶紧去找小碌子搬救兵! 上回差点死在淑妃手上,这回又被素心这个幺蛾子给盯上了,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素心公主的寝殿就在素华宫中,两人走了不远就到了。 “本宫这里正好缺一个……倒夜香的宫娥,你是新来的,就你了!”素心将人领进寝殿,又围着朱影转了两圈,“母妃那边我自会去说,你今后就呆在这里,没本宫的命令不许出去乱跑!” “倒夜香?”朱影心里暗暗叫苦,这次穿越果然是在历劫,这回香兰要变臭兰了。 “是,奴婢知道。”朱影低头陪着小心,又问道,“只是……奴婢若是要出去吃饭什么的,也要向公主禀报吗?” “嗯,吃饭睡觉上茅房之类的,你自己去就行。”素心嫌弃地摆摆手,“只记住不要往母妃的寝殿中跑!” 楚莫每次来素华宫,都会去萧太妃的寝宫中坐坐,切不可让这小宫女出现在他面前。 素心说完,便满意地出去了,留下朱影一人在公主的寝殿中四处转悠。 素心公主只是说要她倒夜香,现在是大白天,也没有夜香可倒,倒是闲得很。 朱影打算混到中午,就去找玉柳吃个饭。 只是比起萧太妃的寝殿,这素心公主的寝殿还真是……东西又多又乱,有许多藏污纳垢之处,不知是否会藏着什么萧太妃之物呢? 她这边正在用眼神四处搜索着,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宫女太监们下跪行礼一条龙的声音,“参见圣上!” 第100章 动谁也不能动圣上的人啊 “阿……香兰!香兰!” 不多时,一个玉冠金线锦袍的年轻男子就如暖人的春风般轻快地刮了进来。 “参见圣上!”朱影连忙照着其他宫娥的样子,也伏在地上行了一礼。 “快起来!”李研屏退了左右,又轻轻带上门,虚扶着她起身,“你怎么被素心带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她一看见我,就将我带走了,说要我给她倒夜香!”朱影向外瞅了瞅,眼下那个素心公主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倒夜香?”李研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素心……哈哈,这主意不错啊。” 刚说完就感觉背上凉飕飕的,有束飞刀般的目光向他投射来。 “别生气啊,就是开个玩笑……素心这回太过分了!回头朕好好教训她。”李研连忙收起笑,又狗腿地拉起她的衣袖,“走,朕带你出去,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两人拉拉扯扯,正走到素华宫大殿外的回廊上,就看见萧太妃回宫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身着淡绿色朝服的冷面男子,长发半束,俊朗的眉目间略有郁色,正是楚莫。 还有一个身批五彩,气质活泼的少女,是素心公主。 两人跟着一身素白的“神仙姐姐”一前一后,远远走了过来。 “参见圣上!”几人走到近前,向着李研行了个礼。 楚莫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小宫女,薄唇轻抿,喉·结微动,似是有一口气堵在喉咙处未发。 “免礼。”李研微微一笑。 “圣上,这不是……本宫身边的香兰吗?”萧太妃望着李研身后的宫女,忽然嘴角一弯,略带嘲讽的轻笑道,“她怎么在这里呢?” “是啊,萧太妃。”李研瞪了一眼素心,佯装生气道,“朕也想问,香兰怎么会在素心的寝殿中呢?” “哦?”萧太妃回头,不悦地看了素心一眼。 素心连忙跪下,眼眸乱飘,“母妃!女儿就是……看上这个小宫娥了,您恰好不在宫里,女儿就先将人带了回去……” “素心,你动谁也不能动圣上的人啊!”萧太妃叹了口气,拍了拍素心的肩膀,“还不快向你皇兄赔罪?” 一旁的楚莫听见这话,感觉脸上和头上都绿成了跟朝服一个颜色,再看向朱影,也是一副有口难言、心不在焉的样子。 “皇兄,素心不知道她是您的人啊!”素心忙转向李研,又撒娇道,“素心愚笨,早该想到的,这小宫娥长成这副样子,除了皇兄还会有谁敢将她放在母妃宫里?素心是怕被表哥看见……” “咳咳!”楚莫气得大喘了口气,又不能说破,只觉急火攻心,早晚要被这三个人气死,不,四个人,还要加上楚亦,“素心,你好端端扯上我干什么?” “行了,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就到本宫的素华宫里来喝杯茶!”萧太妃拉了拉素心,又使了个眼色。 素心连忙上前挽起朱影,一副亲昵的样子,“香兰,本宫就说你这面相,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将来不是个美人也是个才人。” 李研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朱影心中呵呵,这小公主可真看得起人。 “公主谬赞了。”她连忙躲开素心的纠缠,快步走进寝殿里去准备茶水了。 几人寒暄完便也进了寝殿的大门。 李研与萧太妃坐在上座,殿中胡椅不多,素心和楚莫就席地坐在两侧的软垫上。 “姨娘,你这殿中也太清静了,椅子都没几把,柜子更是没看见。”楚莫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又落到正在泡茶的朱影身上。 “问离啊,你知道的,姨娘是修道之人,本来也没多少身外之物。我这素华宫也少有人来,何须那么多摆设?”萧太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抿嘴一笑道,“香兰,茶泡好了没有?别让圣上久等了。” “是,太妃娘娘!” 朱影上辈子很少泡茶,但是原主朱花心特别喜欢花草名茶,茶道也是一流的。朱影借着她的记忆,从罐中取了些茶叶和井水,便手指翻飞几下,泡好了香喷喷的茶。 “香兰,你这泡茶的手艺,是谁调~教出来的啊?”萧太妃低头抿了一口,不住地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研一眼,“真是不错。” “太妃喜欢,香兰以后采了桂花杏花,再给太妃煮花茶喝。”朱影满脸堆着笑,连忙抓住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 “本宫这院子可不像紫宸殿,姹紫嫣红的争奇斗艳。”萧太妃素手掂着茶盖,又笑着看了一眼李研,“圣上与先皇一样,都是爱花之人。” 李研心里嘀咕,她这分明是指桑骂槐,鸡蛋里挑骨头,说他和父皇的女人众多呢,可哪一个帝王不是如此? “姨娘,我看你这院子素净得挺好。”楚莫望了一眼门外,院中白砂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人这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何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问离啊,你们楚家是名门之后,你向来又是洁身自好,今后素心跟了你,本宫也就放心了。”萧太妃转头看了素心一眼,身旁那娇俏的五彩少女又是羞涩地一笑。 “姨娘的好意,问离心领了。只是此次离京,我与一个医女互许了终身,这一世非她不娶。”楚莫一边低头嗅着茶香,一边微不可察地扫了那个小宫女一眼,见她手一哆嗦,忍不住冲她挑了挑眉。 素心公主听闻此言,心下一凉,小脸立时皱成一团,“母妃!表哥他嫌弃我!” 萧太妃蹙了蹙眉头,微微张开口却没说话。 李研瞥了素心一眼,鄙视地道,“素心,问离喜欢素净你不知道吗?谁让你整天打扮得像只山鸡似的?” 朱影早上就想说了,这素心从小跟着萧太妃,怎么一点道家的审美观都没学到? 后来一想这大概就是物极必反。素心从小见多了黑白灰三色,她母妃又是这个冷冷清清的性子,她再不自己找点颜色,就该憋出病来了。 这年纪大的女子,见惯世间变幻,喜欢清净一点的很正常,可少女的时候就喜欢肃静的可不多见。 不过素心这样子,每天都跟服装发布会似的,也只能说是热闹得有点过了。 “嘤嘤嘤……”素心听见李研的话,又拉着萧太妃的衣袖假哭起来。 第101章 你给朕松开 (起点月票加更) “哭什么?!”萧太妃斥道。 “母妃,皇兄他挖苦我!说我像只山鸡!” “你皇兄说的没错。你表哥性子淡漠,你偏偏是这个样子……”萧太妃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转向楚莫,“问离啊,那医女可随你回京来了没有?改日带进宫来,给姨娘瞧瞧。” 楚莫端起茶盏,忧郁地一低头,“她这几日病了,待病好了,自然带来给姨娘看。” “天气这么好,朕想去院子里走走。”李研看了一眼那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又冲萧太妃笑道,“太妃娘娘不介意?” “你们年轻人去。香兰,你陪着圣上去。”萧太妃挥了挥手,一个管事姑姑便赶紧跟了上来虚扶起她,“本宫乏了,晚云,你扶本宫进去休息。” 萧太妃说着就进里间去休息了。 “是。”朱影看了一眼楚莫,便垂头跟着李研出去了。 楚莫想跟着他们二人,可想着自己一走,素心肯定也要跟出去,到时又不能跟朱影好好说话了,便勉强自己坐下,“素心,你留下来。我考考你最近都读了什么书。” 素心刚想向外跑的腿只好停住,不情不愿地回来坐着。 院中没有什么大树遮挡,李研便带着朱影绕到了一座假山后,“怎么样?你这两日有什么发现没有?” “这素华宫里干净得连一粒多余的灰尘都没有,更不要说线索了。”朱影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处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搞错了,不是萧太妃?她这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啊!” “你别被她骗了!”李研望着寝殿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母后从前可没少吃她的亏!朕五岁那年中毒,凶手到现在也没找到,若不是净一大师出手,如今这皇位就要落到永王手里了。” 想不到李研幼时还曾有这样死里逃生的经历,大明宫内真是危机四伏,朱影不禁觉得心惊胆战,“玉柳说,萧太妃武功不俗,可她强行压制着内力。你和太后今后也要多加小心。” “你担心朕?”李研向前靠了一步,顺势就想拉她的手。 这宫里的小宫女们见了他,无不是脸红心跳蠢蠢欲动的,自己稍微抛个媚眼,拉个手什么的就将人给拿下了,因此他丝毫不觉有异,又照着往常一般行事。 朱影也丝毫没有迟疑,一记擒拿手,就将他的手腕反剪到了背后。 “松……松,你给朕松开!”李研一脸的痛不欲生,“再不松朕喊人了!” “圣上!你这习惯可不好,我今天非给你改改!”朱影伸出脚轻轻一踢,踢在他的膝盖上。 李研顺势就向假山的方向跪了下去,大喊了一声,“啊……痛!” ~~ “表哥,刚才好像有人喊痛。”素华宫内穿着五彩斑斓的小公主耳朵好使,再加上没心思背书,“咱们出去看看!” 她这段时间哪里有读书?正在那儿抓耳挠腮,一问三不知的,抓着这个逃跑的好机会可不会放过。 “哦?你听错了。”楚莫冷着脸道,“我是有功夫的人,我都没听到,可见是你听错了。” 素心挠头,刚才的确是有人喊了一声,表哥怎么没听到呢? ~~ 李研认了错,朱影这才饶了他。 “阿……香兰,”李研迟疑着,只敢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连手指头也不敢碰,“你不用担心朕,母后宫里的朱公公,武功已臻入化境,萧太妃她……还不敢怎么样。” 朱影想起那个猪食粮,便点了点头,“我觉得这素华宫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素心公主的闺房。改日我再去那里看看。” “你不早说,早说你就留在那里倒夜香多好!”李研偷偷看着她掩嘴一笑,虽然挨了打,还是觉得逗她特别有趣。 “圣上,楚大哥说得对,人这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你这三宫六院还有数不清的小宫女,有什么意思?”朱影一眼看出他打趣的意思,神色平静地道。 “你该不会是吃醋?”李研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皇后娘娘怎么想?”朱影不理他,又望了一眼素华宫的方向,隐隐看见大殿里一男一女席地而坐。 素华宫中没有茶几,为了避嫌,楚莫找了一个竹藤垫子放在自己和素心二人中间。 “阿若?”李研回想起清宁宫里那个整日与佛经为伴的皇后,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去过清宁宫了,“阿若是位贤后,她不会计较这些。” 朱影摇了摇头,心想谁要是嫁给他为后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算了,跟你说也不懂。” “有什么不懂?你不就是女子的那点小心思,跟淑妃一样善妒!”李研“嗤”了一声,“淑妃整日就想着要朕把后宫都给解散了,每日只陪着她一个,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就这格局她就没法跟阿若相比,注定做不了皇后。” “圣上,人这一生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看似身边花团锦簇,可是依我看,比不上楚大哥来得幸运。”朱影随手捧起一手白砂,又任其顺着指缝漏下去,“想握住太多,最终一无所得。不如从一开始就握住一块石头不放,你说是不是?” “你这小丫头,成天瞎扯。别把朕跟你的楚大哥相提并论,朕是帝王!”李研拍了拍她的头,嘴角甜蜜地弯勾。 两人走回素华宫正殿的时候,素心已经被问得烦了,连忙抓住李研像抓住救星一般,“皇兄!你总算回来了。” “问离,素心的书读得怎么样?”李研随口问道。 “不错,素心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才华委实令人惊艳。”楚莫说着瞥了一眼朱影,俊眉蹙起,“不像有的人,字写得跟狗刨一样,一看就是个文盲。” 素心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像她刚才那样一问三不知,也可以称为“蕙质兰心”? 朱影也愣怔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 她临进宫之前没空跟楚莫道别,就给他写了一封信,他这是嫌弃自己的字写得不讲究? 朱影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敢看楚莫的眼睛,只能垂首不语。 “素心,天色不早了,朕和你表哥也该回去了。”李研向楚莫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素心的肩膀,“你好好读书,别再找香兰的麻烦!” 第102章 两枝难作一枝合,一心分作两心时 “是,皇兄你就放心!”素心乐呵呵地行了一礼,又拉着朱影意味深长地道,“香兰,皇兄要走了,你不送一送?” “有什么好送的!”楚莫小声嘀咕了一声,便一振袖子,拉上李研快步走了出去。 他刚才耐着性子等着她和李研两人在外边说完话,就已经后悔了,要不是为了找证据,真不想受这份气。 掌灯时分。 朱影和玉柳吃过晚饭,正在下人房里整理今天探听到的消息。 说来说去,这素华宫除了萧太妃和晚云姑姑会点武功之外,其他人都是普通的宫女太监,再无什么特别之处,更是没有发现有关苍山派的任何蛛丝马迹。 “玉柳,明日我想去素心公主的房里找找线索,你给我放风。”朱影手执一根树枝,在砂土地面上绘制起了素华宫的地形图。 “是。”玉柳低垂眼眸看着她画图的姿势,忽然喃喃自语道,“门主他也喜欢……在地上用树枝作画,不过他画的是个女子……” 朱影一抬头,正对上玉柳似水的目光,那幽深的黑眸不似往日那般冷厉,仿佛有一层不常见的柔情。 “玉柳,你喜欢陆云舟?”女子谈起情郎时的语气,她一听便知。 “不敢,”玉柳慌忙低下头去,“玉柳福薄,不敢肖想。” 朱影见她伤情的样子,又端详着手中的树枝,心中忽想起一首诗来: “门前杨柳君莫折,长於折处生两枝。 两枝难作一枝合,一心分作两心时。” “玉柳,你以后……就改名叫玉柳,不叫阿枝了罢。”朱影轻叹了口气。 “我听姑娘的。只是……为何?” 朱影咬了咬唇,声音微凉,“陆云舟手上有人命,身上无真心,你趁早清醒罢。” 想当初的张希、江慧语,还有青莲,哪一个不是悲惨结局、惨淡收场? 她虽然也曾真心想过嫁给陆云舟,却从来不敢相信他会真心去爱一个人。 “姑娘,门主对姑娘是真心。”玉柳从桌案上给她倒了杯茶。 “人一旦将欺骗当成了习惯,恐怕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朱影没有喝,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面前的宫女道,“玉柳,你既要跟着我,就要认我为主。” “姑娘放心。” “两枝难作一枝合,一心分作两心时。”朱影又摇了摇头,知道她没懂,又解释道,“你就像是从陆云舟身上折下的柳枝,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人只能同时尊奉一个主人,从今往后,你是要以陆云舟为主,还是以我为主,自己想个清楚。” “姑娘……”玉柳从未想过要做这种选择。 她本来想着待朱影嫁给了门主,自己跟着她也能时常见到门主的面,如此便此生无憾。 她对门主有情,可是自从见到了这位朱医女,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竟没想到女子也可以活得这样恣意,不由得心生佩服。 二人正在低声言谈,忽听见门外传来小禄子的声音,“香兰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朱影愣住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怎么知道她的?该不会又是像淑妃一样,来找她麻烦的? 不会,不会,小禄子是圣上的人,这么说……是李研借着皇后的名义召她去? 去还是不去? 慌乱中她给玉柳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丢下树枝,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听着门外的动静。 玉柳便弱弱着声答道,“回公公,香兰她身子不适,刚刚已经睡下了。不知皇后娘娘找她何事?玉柳代她去可以吗?” 小禄子躬身,贴近门缝,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道,“圣上请香兰姑娘放心,不是侍寝。” “噗!”朱影刚喝下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抹了抹嘴道,“知……知道了,公公稍候。” 眼下夜幕低垂,宫门已经落下了。 大明宫内寂静无声,太监宫女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 这下好了,来长安没几天,把皇宫转了个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影心里叹气,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权力风暴眼,可如今却深陷其中。 清宁宫中有些蓬莱殿的影子。 宫宇高耸,花树夹道,虽然是晚上,却是灯火通明,奢华气势不减。 正殿之上摆着一个不大的原木色矮几,桌案上的镂空香炉中飘出缕缕淡香,围着桌案坐着三人。 两个周身透着矜贵之气的年轻男子正在对弈,一个梳着流云髻、身着樱粉色大袖的女子坐在一旁的软垫上,边观棋,边摇着团扇。 女子长相端庄,眉眼温柔。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朱影跟着小禄子进去,低头踩着小碎步。 “快抬起头来,圣上在呢。” 耳畔传来一个悦耳好听的女声,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朱影缓缓抬起头,便看见了那正在对弈的两人,“奴婢拜见圣上,楚少卿。” “阿若,咱们也好久不见了,不如到里面去?”李研瞥了她一眼,便丢下棋子起身,又冲楚莫眨了眨眼。 “臣妾遵旨。”那华服女子也站起身,又屏退了殿中的宫女们,便虚扶着李研进到内室里去了。 殿中只剩下那紫衣男子和自己。 楚莫与她有几日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朱影刚从太后宫里回来,他鼓足勇气表白,夜里又赖在她的榻上睡着了。 谁知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又进宫了! 楚亦这家伙给他留了张字条解释得不清不楚,只说是李研的主意,让朱影进素华宫去找证据。 朱影也给他留了封信,早上来上朝时,他急急忙忙在马车里读了一遍,只是这人的毛笔字和语法,饶是他搜肠刮肚也没读明白每一个字。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 朱影先开口问道,“你怎么在皇后娘娘宫里?” “想问问你查得怎么样了,还有这,”楚莫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往桌案上一放,“是什么意思?” “查到什么我早上都跟圣上说了,你看不懂就算了。”朱影扫了一眼那封信,面露不虞,他这分明是嫌弃自己的字不好看,早上还当着自己的面夸素心公主“蕙质兰心”,还说自己是狗刨体! 其他的事情她可以依靠朱花心的记忆去做,可是写毛笔字这件事,要凭多年的经验积累,她尽力去模仿也写不好。 第103章 想看着你长大 想起来就委屈。她一生气,就捡起那封信,伸到灯烛的火光处要烧掉。 “不过问你几句,就生气了?”楚莫一把捉住她的手,将信抢下,“你跟圣上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还有些话要当面问你。” “问。”朱影抽回手,抄在身前,鼻子翘得老高,抬起眼睛看着天花。 楚莫一见她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进宫是为了嫁给我?” 虽然那封信写得乱七八糟,大意他还是捕捉到了,再加上李研写的那封字据,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嫁给楚亦。” “胡说!”楚莫不顾她的抗议,将她揽过来抱在身前,“那你还给我写信?” “别动手!”朱影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又在他身上爬了两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让我别动手,你自己……”楚莫掰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看有没有少块肉,“想我了?” “想楚亦了。”朱影说完便感觉他安静了一会儿,扭头一看,楚莫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居然有泪光闪过,一团幽怨自闭的黑气围绕在他周围,赶紧捏了捏他的脸,“我骗你的!我想他干什么?那个神经病!” “阿影,”楚莫的身材修长高大,抱着她像只猫似的,“我今天去刑部大牢审了那两个苍山派的弟子,他们招认说当年的事是萧太妃指使,可我总觉得有些怪异。” “哪里怪异?”朱影也隐约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萧长忆只不过是苍山派的一个俗家弟子,如何使唤得动整个苍山派呢?”楚莫望着院中星星点点又忽明忽暗的灯火,“他们听从萧长忆的,难道只是图银钱?” “会不会……是萧长忆以皇妃的身份许诺了他们什么?”朱影看了眼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料想他和楚亦两个人应该只有楚亦会刮胡子。 “萧长忆虽然有个亲生儿子,也就是永王。可是当年我家出事时,永王和素心都还未出世,萧长忆在宫中,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才人。”楚莫揉着她的头发,陷入沉思道,“皇宫里的女子没有子嗣,就如同无根的浮萍。更何况,先皇懦弱,当年的长安皇权风雨飘摇。而苍山派当年高手众多,令人闻风丧胆,我实在想不明白,萧长忆有什么能耐,竟能指使苍山派。” “别想了,待我明天去素心的房里找找,看看有无线索。”朱影忽然又抬起头看着他,“素心公主若是将那身五彩的衣冠脱了,倒也不失为一个美人,我看她……有萧太妃的影子呢。” 萧长忆仙姿绰约,仪态更是少见的优雅宜人。素心毕竟是她女儿,若是好好捯饬一下,好看是肯定的。 “你不用试探,我对素心没有意思。”楚莫轻轻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这些年来,姨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又长得与我母亲有七八分相像,我就时常去她宫里,因此……看着素心长大罢了。” 楚莫比素心公主大十几岁,说是看着她长大倒也没说错。 “这么说,你与素心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朱影回身看着桌案上那盘下了一半的棋局,微微凝神。 世间恩怨如同黑白两子,盘根错节。 棋子只想掠地,人世间的事,却掺杂了太多五花八门的欲求,比棋盘更加扑朔迷离。 就像萧太妃,她虽是楚莫的仇人,却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她虽然杀了楚莫的父母,这些年却也对他多加照拂。 素心更是对当年的事懵懂无知,算是生生被扯进了这局棋中。 “这……怎么算是青梅竹马?就是我看着她长大!”楚莫见她望着棋局,好似正在落寞伤情,便掰过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若是你也生在长安,我也想……看着你长大。” “嗯?看着我长大?” 楚莫比她大十岁,平时她很少去想年龄的问题,眼下却忽然意识到“代沟”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说……若是你在,我也会看着你长大。你不用羡慕素心。”楚莫眼下一红,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时不知该看哪里。 清宁宫里夜凉如水,里边的寝室内却忽然传出男女急促喘息的声音。 大殿之上的两人愣怔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 朱影瞬间觉得三观尽毁。 李研果然不是人,这外头还有客人呢,就这样急不可耐! “今夜为何叫我来皇后娘娘这里?”两人尴尬了片刻,朱影打破沉默问道。 “我想若是圣上直接召你,对你的名声不好。皇后娘娘是寺卿大人的女儿,我就想到请她帮忙了。”那声音让他浑身发热,目光闪躲,他心里也恨不得将李研暴打一顿。 原来皇后是大理寺卿王孟府的女儿,那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里间的奇怪声响沉寂了片刻,又忽地急促了起来。 两人都觉身上有些发汗。 楚莫尴尬地看了门外一眼,“我送你回去。” 她急忙点头,猛地跳起身,刚想跑出门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夜深了,你不便在后宫里走动,不如让小碌子送我回去。” “也罢。”楚莫起身,扶着她的腰走到门口,“我也出宫去了。” 这种气氛,换谁也受不了。 ~~ 这日一大早,朱影正在萧太妃的正殿中当值,给太妃捶着腿呢,素心就自己跑来了。 她今天倒是没有五颜六色了,可是大红头花配着黄绿色的宫装大袖,这品味也是没谁了。 “母妃,素心想……跟你借个人。” 萧太妃睁开半只眼睛瞥了她一眼就又闭上了,这个女儿真是没眼看,“借什么人啊?” “就是香兰!”素心连忙跑上来给萧太妃捏了捏肩膀,“素心想问问她,怎么讨男人欢心。” “素心!”萧太妃一下惊座起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跟一个低贱的宫女学怎么讨男人欢心?” 这话说得朱影捏紧了小拳头。宫女怎么低贱了?谁还不是爹娘的宝贝了? 想起她前世的爸妈,朱影不禁又难过起来。 “母妃别生气!素心就是……看皇兄挺喜欢她的,想问问她有什么秘诀。”素心盯着朱影上下打量着。 这人穿着简单的宫女服,举手投足间也有种别样的魅力。 “永王到!”殿外忽传来一声小黄门的吆喝。 第104章 你皇兄心里有问题 “都别走,留下来见见你哥哥再去!”萧太妃不悦地看了一眼素心。 不多时,一个玉冠束发的少年便走进了殿来。 “硕儿拜见母妃。” 永王今年十八岁,比朱影大不了几岁,比起李研面容稍微有些阳光灼伤的痕迹,英武非常,一看就是常年在练兵场上。 “素心拜见哥哥。”素心退到一旁行了个礼。 “嗯。”萧太妃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向身后的朱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捶了,又看了眼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素心,你带香兰下去。母亲有话与你哥哥说。” “是。”素心欢欢喜喜地拉起朱影的手,就退出了大殿。 “母妃,出事了!咱们有两个人失踪了。”身后传来永王焦急的声音。 “嘘!急什么?”萧太妃使了个眼色,晚云便快步走过去,将大殿的门关上了,“硕儿,母亲让你准备的,如何了?” 大白天的殿门紧闭,光线从窗棂的油纸处投射进来,投射在素华宫光滑的地面上,也照得人脸上道道明暗不均的阴影。 “母妃,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杨然和杨玉失踪,我担心……”永王在胡椅上坐下,神色不宁,“担心他们落入了李研手中。” “落入了李研手中又如何?那两个人不过是江湖人士,手里既没有势力,又没有证据。”萧太妃捋了捋头发,淡淡地一笑,晚云便转身去沏茶,“硕儿,如今的局势,你还看不明白吗?李研不过是外强中干,你手中有兵马,怕他做什么?” 素华宫院中风声萧萧,有几丛低矮的墨绿色灌木正沐浴着春日的辉光。 “可是母妃,我最近总觉得,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永王又怯怯地看了一眼上座的萧太妃,“苍山派真的靠得住吗?” “放心,他们不看本宫的面子,也要看……”萧太妃低头嗅了嗅茶香,并没有往下说,“硕儿,母亲在这宫中多年,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就是“当断则断”。若不是二十年前那一场腥风血雨,母亲现在就是掖庭宫里一个苦命的宫娥,也不会有你和素心。你懂吗?” 萧太妃回忆往事,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白净的脸上嘴角悄悄上扬。 “是,硕儿明白。”永王的额前出现了一层薄汗,“母妃放心,硕儿定会……按计划行事。” ~~ 这边朱影跟着素心到了她的寝宫里,方才萧太妃与永王的谈话她也只听到了第一句。 不知为了何事,永王像是有些着急。她猜测应该与苍山派那两个弟子有关。 “香兰,听说昨夜皇后娘娘召你过去,有没有为难你?”素心拉着她在窗前的坐榻上坐下。 “奴婢不敢,”朱影连忙站起身,“奴婢还是站着说话。皇后娘娘只是召奴婢去问了几句话,就放奴婢回来了。” “也是,阿若姐姐整天吃斋念佛的,我想也不会为难你。”素心放下心来,又咧嘴一笑,“听说昨夜表哥也去了清宁宫,你可曾见到?” 朱影听到她说楚莫的时候,心跳停顿了半拍。 随后便越想越害怕,连素心都知道楚莫出现在清宁宫,就是说萧太妃很有可能在清宁宫中有耳目,那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和楚莫在查她? “公主你听谁说的。奴婢没有见到。” “本宫昨夜怕皇后为难你,就去紫宸殿找了皇兄,谁知紫宸殿的小福子说,皇兄与楚少卿一起去了清宁宫。”素心端着一面铜镜,对镜照着自己的小脸,“香兰,你说本宫好看吗?” 想不到这素心公主的心还不错,昨夜担心皇后为难自己,想要救自己来着。 朱影点头微笑道,“好看,公主与太妃娘娘都是天人之姿。” “你骗人,”素心放下镜子,不悦地嘟起嘴道,“母妃是真好看,可是我不好看。” “怎么会呢?”朱影连忙安慰道,“公主何出此言?” “表哥从来也不把我当女人看。”素心打开抽屉,里面一堆的胭脂水粉,“我涂什么他也不多看一眼。” “那是因为公主年纪还小啊。”朱影探头看了一眼这小公主的收藏,还真不少呢,不知道从哪儿搜刮来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小孩子其实什么都不用涂,就已经很好看了。” “你比我大几岁?”素心忽然仰起头,用手捏着朱影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皇兄为何就把你当女人看?” 这素心和她表哥一个样,动不动就喜欢掰人家下巴,讲不讲礼貌? 再说那李研,他何止是把她当女人看?就他那个德行,估计就是个女的铜像蜡像的,他也能看得流口水。 “你皇兄……心理有问题。你表哥是正常的。”朱影说着,又觉得素心挺可怜,“公主将来好好打扮一番,定会惊艳众人的。” 素心倒是没有纠结他皇兄的心理问题,一心只放在后半句话上。 “何必等将来,不如现在?”素心忽然两眼放光,捉住她的手道,“你帮本宫精心打扮一番,然后咱们一块儿去找表哥!” “现在?”朱影心中飞快地计算着,眼角余光又在寝宫内扫了一遍,“也好。公主不如先去净室之中沐浴,奴婢给公主找一身合适的衣裙。” “好,芍药!去给本宫备水,本宫要沐浴。”素心向外吩咐了一声,又问道,“木桶之中可要加什么香料?” 朱影低头想了想,恭敬禀道,“若是有玫瑰花瓣的话,不妨加几片进去,记得泡久一点,能染上玫瑰清香。” “有,有!”素心立刻站起来,爬上墙边的一个柜子,抱出一个木质盒子,“幸好本宫平日里喜欢收藏东西。” “不知公主的衣物,还有饰物都放在哪里?”朱影又问道。 “那边,还有那边,”素心指了指东面和北面的两面墙柜,又指了指睡榻和梳妆台下边,“本宫东西多,反正你到处都可以找找。” 待素心和宫女芍药进了净室之中,朱影就开始在她的寝房内翻箱倒柜。 这位素心公主还真是喜欢收藏东西,整个素华宫的东西可能都没有她寝房内收藏的多。 各种衣服首饰就不用说了,萧太妃不要的字画、折扇什么也塞了整整半面墙。 素心正在净室之中,由芍药伺候着舒舒服服地泡着玫瑰花瓣浴。 第105章 龙凤砚台 朱影就在外边儿,一个个抽屉翻过去,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对,萧太妃与苍山派若是通过普通书信联系的,那信必然被烧掉了,隔了这么多年怕是翻遍素华宫也找不出来。 这么一想,朱影就有些垂头丧气。 无意间,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精致的龙凤形砚台,素心不爱读书,这么贵重的砚台一看就不是她之物。 难道是先帝赐给萧太妃的? 端起砚台细看之下,她不禁大惊,砚台上刻着几个字,吴治赠长忆。 这个吴治显然不是先皇的名讳,可是这砚台居然刻着龙凤交he之相,此人不仅对萧太妃有意,还敢觊觎大位。 只是,这吴治到底是什么人呢? “香兰,你找好衣服了吗?快将衣服送进来,本宫要出浴了。”净室里传来素心的声音。 “是,公主……奴婢这就来。”朱影只好急急将砚台放回原处,又见砚台下方压着一个小巧的扁形竹筒,这类竹筒通常是装信笺的封筒。 她试着开了两下,可封筒的封口处像是许久未曾打开,卡得死死的。朱影一时情急打不开,便只好将整只竹筒放进了袖袋中。 想着一会儿要去找楚莫,不如顺便带给他看看,若是没用,再找个机会放回来,短时间内素心公主应该不会发现少了东西。 她给素心找了一套藕色绸缎的衫裙,配一双浅樱色簪花。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素心穿上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朱影又给她擦干头发,梳了个蛇髻后插上樱色簪花,其他步摇金钗什么一律不要。 “香兰,你果然有办法啊!”素心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上去甚为满意。 “是公主天生丽质。”朱影望着镜中的美人,仿佛看到了些萧太妃年轻时候的影子。 难怪那个叫吴治的会冒着杀头的风险,迷上萧长忆。 素心又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走,咱们这就去找表哥!” 她们先去了楚家,可楚家大门紧闭,楚莫并不在府中。 素心公主不死心,又命驾车的小黄门将车驾去大理寺。 朱影本来就要将东西交给楚莫,因此也并不阻止,由着她满京城地找人。 长安春末,满地落花。 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浇灭这热焰的,是午后下的一场急雨。 素心公主坐在大理寺的正厅中,王孟府今日不在,一个衙役奉命进去通传。 虽有马车挡雨,素心和朱影的头发还是沾上了水汽,一边等,一边打了几个喷嚏。 乌云未散,门外的天空还有些阴沉。 朱影心神不宁,总觉得像是有事情要发生似的。 “阿……”楚莫走进厅中,一眼就看见朱影,刚要脱口而出,见朱影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看见胡椅上坐着的素心,又改口道,“你们怎么来了?” “表哥,你今天不进宫去吗?”素心见楚莫来了,立时站起身,上去挽起他的袖子,“母妃刚才念叨你了呢。” “哦?”楚莫拎开她的手,又一撩袍坐到主座上,瞥了一眼旁边的朱影,“念叨我什么?” “念叨你好久没进宫去了呀。”素心也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下,挺直了身子,亮出白皙的脖颈,冲楚莫直抛媚眼。 一个衙役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素心,你今天……这一身,”楚莫端起茶盏又放下,有些奇怪地眯眸道,“有些不一样啊。” “是吗?”素心开心得像朵花儿,面色一红,“今天……是香兰帮我选的衣服。” “哦,我就说怎么比往常好看了。”楚莫看向朱影,嘴角一勾,又朝素心道,“你呀,迟早长大了要出宫居住,自己要学着点,自己照顾自己啊。” “那还不简单?”素心见楚莫笑了,更加得意,捋着头发扭头看了朱影一眼,“到时本宫就禀明母妃,将香兰给本宫陪嫁,这样每天都会有人给本宫打扮了。” 严格来说,素心还没有分府别居,算不上一宫之主,可她总喜欢以本宫自居,显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楚莫低头饮茶,轻声道,“你想得倒是挺美。” 这话在素心脑子里转过一圈,她好像懂了,表哥的意思是圣上不会同意,“就算香兰是皇兄的人,可她身份低贱,又遭淑妃和惠妃妒忌,将来宫里怕是难容下她。不如随本宫出宫,将来给皇兄来个金屋藏娇……” “胡言乱语!”楚莫闻言怒气顿生,将茶盏重重置于桌案上,“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赶紧给我回宫去!” 素心也不知自己怎么又惹他生气了,不就是提了几句金屋藏娇的话。 “公主,你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楚少卿?”朱影提醒了一句,又给楚莫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对了表哥,我从宫里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荷叶蒸糕。”素心转头向朱影道,“香兰,你去马车上将东西拿来。” “是。” 朱影急急出门去,先去门房寻了马车,上马车后取了食盒,又将袖中的竹筒偷偷藏进食盒中。 刚提着食篮子下了马车,就见楚莫迎了上来。 “你怎么出来了?”她尽量口型不变,压低声音问道。 “我说马车被大理寺的衙役驾走了,怕你寻不到。”楚莫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单独和她在一起,难掩面上的开心,“你不想见到我?” 二人合力抬着食盒向正厅走去。 “我在素华宫中发现了一方龙凤砚台,上面刻着几个字:吴治赠长忆。”朱影见四周无人,便假装低头走路的样子,低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还有个竹筒,我觉得可疑,也一并带了出来,放在食盒里了,你有空看一下。” “吴治?”楚莫忽然停住脚步。 两人本是一起抬着食盒,他忽然一停步,朱影一个趔趄差点打翻食盒,“怎么了?!” “我来拿。”楚莫干脆从她手中接过食盒,深邃的眼眸望了一眼天边的墨蓝云朵,声音里思虑极深,一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可是这个字?” “是。怎么了?”朱影被他问得云里雾里。眼下又没有时间多问,只好言简意赅。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吴治……是淮西节度使吴义阳的别称。”楚莫面色严肃,全没有了方才的轻松。 第106章 莫不是连朕也动不得你 淮西节度使?那不就是楚亦的老东家么? “你肯定吗?”朱影问道。 楚莫迅速回忆着眼下掌握的所有信息,“若是他的话……当年楚亦或许就是为了寻找真相,才去了沧州。现在来不及说太多,你这几日在宫中要格外小心。” “放心,有玉柳保护我呢。” 两人抢着时间说了几句,就上了正厅的台阶。 “香兰!怎么去了这么久!”素心见他俩一前一后进来,楚莫帮她拿着食盒,心中就大为不喜,心想这香兰果然是只狐狸精。 “公主,这天看着好像又要下雨,咱们快回宫去。”见素心面带怀疑地盯着自己,朱影赶紧扯开话题,拉着素心向楚莫告辞。 ~~ 夜中风骤起。 素华宫中。 院中的白砂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风吹白砂发出“呜呜”的声音,几只飞鸟的影子从窗外划过。 忽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宫墙外传来。 脚步声规规整整,由远及近,像是军靴砸地的声音。 一队军士径直冲到了素华宫主殿。 见这架势,守门的小黄门吓得未敢发声就被两名军士像拎小狗似的拎了下去。 为首的一人身披黑甲,身姿修长,黑袍束在腰中,站在殿外的背影如同天兵神将一般。 “嘭!” 一道长剑劈开了主殿大门,冷风裹挟着军士的低吼声,灌进了空旷的大殿。 身批银灰道袍的长发女子坐在殿中,似是刚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整理头发,愣怔着靠坐在雪白的坐榻上,仿若一尊神女石像。 “奉圣上之命,捉拿废妃萧长忆归案!”楚莫头戴着盔甲,将他俊朗的面容隐去一半,只有那淬了冰一般的话锋,让人一听就认出是他。 女子清冷的目光映着破门而入的军士们,丝毫没有怯意,“问离,深夜来见姨娘,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你这毒妇人,害我楚家家破人亡,还好意思自称是本官的亲族?”黑甲男子长眉蹙起,双眸射出冷光。 “哦?”那道袍美妇明眸皓齿,看不出喜怒,与往常不同的是,周身却已是笼罩了一层罡气,“楚少卿何出此言,可不要冤枉了姨娘。” 楚莫向后看了一眼。 “大人,这是刚刚在素心公主的寝宫内搜到的!”驹九此时刚带了人刚从素心公主的寝殿内出来,手捧着个白麻布包裹。 素心跌跌撞撞地跟在军士身后,冲到大殿上,对楚莫喊道,“表哥!你干什么?!” 楚莫并未回答,冷冷接过驹九手中的包裹,掷在殿中光滑地面上,白布包裹内滚落出一块雕着龙凤的砚台,“这就是你与歹人勾结,指使苍山派杀害我楚家满门的证据!” 素心听闻此言,吓得半哭半诉跪倒在萧太妃跟前,“母妃,表哥说什么?” “哼,”萧太妃看了素心一眼,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一个砚台能说明什么?” “那这个呢?”楚莫从衣襟里抽出一个扁平的封筒,也掷在地上,冷笑道,“这是你与小人吴治所写的情信,也是你们勾结串谋的证据!你要证据,我还有苍山派两个弟子的证言。” 萧太妃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泛黄纸张,又扫了一眼哭成泪人的素心,轻扶额头叹了口气,“问离,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为何要旧事重提呢?” “我与兄长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追寻真凶,我楚家百口人命,你居然说得这般轻松!”楚莫按着腰间的剑鞘,又看了一眼左右,驹九和鸿十便欲上前,给萧太妃戴上枷锁。 “谁敢动我?!”萧太妃抽回两手,眸中狠厉之色俱现,站起身轻蔑地看了一眼楚莫,“本宫是先皇亲封的皇妃,就凭你也想审本宫?” “萧长忆,你好大的口气,莫不是连朕也动不得你?”殿外传来一个居高临下的男子声音。 几个小黄门抬着紫金色的轿辇到了素华宫正殿外。 轿辇落下,一身紫金色龙袍的李研探头出来。 天色一轮下峨眉月,月色朦胧。 “参见圣上!”殿外军士齐齐下跪参拜。 李研搀着一个小黄门进入殿中,看了一眼正在对峙的楚莫和萧太妃。 “圣上!”楚莫抱拳行礼,退到一旁。 “皇兄!”素心也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大哭着朝李研直扑过来。 李研摆了摆手,免了他二人的礼,又朝站在殿中的萧太妃道,“萧长忆,今日朕亲自来审你,让你死个明白。” 两名军士连忙抬了个铺着软垫的坐榻过来。 李研在坐榻上坐定,缓缓开口道,“十九年前楚家命案可是你指使苍山派的匪徒所为?” 萧太妃抬头,冷眼看了李研和楚莫一眼,心中似有计算,眸中幽深难测,“正是本宫。” “楚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李研接过小黄门递来的茶盏,并没有喝,只轻轻掂着茶盖。 “无冤无仇?”萧太妃侧首看向楚莫,嘴角露出一个瘆人的笑,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本宫是萧家庶女,幼时被卖给苍山派,从长安到昆仑山长途跋涉,受尽苦楚。回到长安后,被先帝看中,选入宫中。本以为是上天垂怜,苦尽甘来,谁知李茂那个昏君,只是每日来看我两眼,从来不曾碰我。本宫以为是自己姿色不佳,遭人嫌弃,直到有一日见到李茂对着萧长亭那个贱人倾诉衷肠,本宫终于懂了,本宫唯一的错,就是与那贱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萧长忆,你嘴巴放干净些!我母亲冰清玉洁,与先皇也绝无私情!”楚莫手按着的剑鞘发出嗡鸣声,恨不能将这个毒妇人除之后快! 萧太妃口中骂着先皇和萧长亭,转眼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那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忽然成了个纠结于人世间、红尘中种种欲求的可怜女人。 “楚少卿稍安勿躁。”她看着楚莫冷冷一笑,“本宫在宫中过了四五年守活寡的日子,每日看着夫君对着自己长吁短叹而自惭形秽。那一刻才终于明白,萧长亭不死,本宫就永远得不到夫君的爱,永远不会有子嗣,只能在大明宫内当她的替身、孤独等死!而萧长亭呢?这个贱人却嫁给了举世闻名的贤臣楚兴源!夫妻和睦,膝下双子傍身,正享受着天伦之乐。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不开眼?” 第107章 她不值这个价? “萧长忆,你看看你自己,除了那张脸,有哪一点值得父皇的宠爱?”李研下巴朝天,不屑地睨着萧太妃。” “你住口!”萧长忆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冲着坐榻上的李研杀气腾腾,“都是那贱人的错!她死后先皇就回到了本宫身边,本宫也才有了硕儿和素心,你还说不是那贱人的错?!” 她之前掩去自己的武功,如今暴怒之下发出的杀气震得殿内军士的佩剑嗡嗡作响。 李研却只是云淡风轻地饮了一口茶,“父皇不过是因为伤心才会怜惜你,想不到一切竟是你这毒妇人所为。父皇若是泉下有知,想必都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你恨我母亲一人,为何杀楚家百口,连孩童也不放过?”那一夜的悲惨记忆伴随了楚莫多年,若不是盔甲遮住半张脸,此刻他脸上的神色犹如地狱魔君,让人绝联想不到往常那玉面公子。 “因为本宫恨啊,”萧太妃此刻脊背微躬,鬓发乱飞,仿若一只发怒而又惊恐的恶狼,“恨所有与那贱人有关之人!本宫只恨当年让你们兄弟俩逃脱,才致今日之祸。” 她复又坐上那雪白的座椅,手指似乎要将那雕刻精美的扶手捏碎。 “萧长忆,你想一人担下罪责,是为了袒护这信上之人?”楚莫长剑挑起地上的一片书信,幽潭般的眸子盯着萧太妃道,“恨我楚家的不止你一人?” “表哥,你放过母妃!”素心跪爬到楚莫脚边,抓住他的铠甲,声嘶力竭地哭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是从自己的寝宫中搜出来,她从未看过竹筒内的信件,也不知那砚台为何物,只觉得祸事是自己惹来的,顿时自责不已、六神无主。 “素心,此事与你无关。”楚莫扫了一眼近旁,立时就有两名军士上来,也不顾素心的哭喊,将她拉到一旁。 “楚问离,此事是本宫一人所为,至于其他的,本宫不会再说。”萧太妃望着地上散落的书信,愣怔了片刻,又看向素心道,“素心,此事并非你的错,是本宫……将这些东西藏在你的寝房内,若是早些毁掉就好了……” 只怪她一时贪恋,年幼时与那个人一起在昆仑山上的时光,才留下这些念想。 “来人,将萧氏带下去。”李研朝后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军士便欲上前拿人。 “慢着,”萧长忆缓缓从坐榻上起身,嘴角诡异地一勾,朝里间道,“晚云,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管事宫女晚云便押着一个小宫女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那小宫女脸上有些伤痕,双手绑在身后,口里还塞了块巾帕。 “你!”楚莫顿时怒不可遏,长剑指向萧长忆。 “别急啊,”萧长忆低头鬼魅地一笑,复又看向李研道,“李研,本宫看出……你对这小宫女有些特别,虽说不上钟情,可也不似寻常玩物。本宫也是冒险赌上一赌,看你……愿出什么样的价码赎她。” “你要什么?”李研将茶盏往小黄门手中重重一放,拉下脸来。 方才审萧长忆时,他面色也不曾如此严肃,如今却是冷着面孔,极为不悦。 “哈哈哈……”萧长忆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又敛起笑容,向着面前的年轻君主厉声道,“送本宫出城!到城外城防营中。” 殿中一片死寂,几乎落针可闻。 军士们见李研和楚莫神色冰冷,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萧长忆见没有回应,又使了个眼色,晚云便在朱影的膝盖上一踢,朱影顿时失了重心,向前跪倒。 “快向你的恩主求情啊!”萧长忆冷声道, 长安城防营,都在永王李硕手中,而永王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弑君篡位。 到了那里,自己就安全了,将来永王坐上皇位,自己还是太后。 萧长忆这么想着,嘴角又忍不住勾了一勾。 朱影忍着痛,嘴里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勉强抬起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萧长忆假装没看见,又扫了一眼殿中的军士,俯身掰过朱影带着血痕的下巴,“啧啧”两声道,“怎么?她不值这个价?” “问离,怎么办?”李研看向楚莫,后者握着剑的手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臣亲自送她出城。”楚莫单膝跪地,剑尖朝下,向李研行了个礼。 “唉,”李研面露无奈,朝殿中的军士挥了挥手,素华宫中蜂拥的军士顿时让出一条道来,“萧长忆,你把香兰留下,楚少卿送你出城。” 此时天色微熹,殿外已经有了些许亮光。 “放了她?不,香兰随本宫一同出城,”萧长忆看了一眼殿外,冷笑道,“待出了城,本宫自会放她和楚少卿回来。” “去!”李研又朝楚莫使了个眼色,轻轻摆手。 楚莫便走在前方开路,萧长忆跟在后面,晚云挟持着朱影殿后,四人从素华宫大殿中鱼贯而出。 四人走到素华宫门口,看见小喜子驾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请萧太妃上车,圣上让奴才送太妃出城!” 萧长忆看了楚莫一眼,又看向晚云和朱影,“让她先上车!” 楚莫只好退到一旁。 晚云挟持着朱影刚登上马车,忽然一柄长剑从车帘中刺出,晚云一时没有准备,还未及喊出声来,便已心口中剑,又被那剑一挑,朝后坠落马车。 “晚云!”萧长忆见此变故大惊。 楚莫并未理会萧长忆,见朱影恢复自由,急忙长臂一揽,将朱影拉到身前护住了她。 晚云的功夫不弱,萧长忆望着晚云的尸体有片刻失神,将将站稳脚跟,脸上掠过一抹惊异之色。 这大明宫中居然有人能在自己面前隐藏气息,且轻易用剑杀了晚云。 虽然晚云方才未有准备,可那马车中的人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还未等她开口问话,一个矫健的身影忽从马车中飞出,身形如长蛇,速度又快如弓矢。 萧长忆抽出腰间的软剑,与那人交手过了几招,发现其招法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莫非是苍山派的故人? 可她却又穿着宫女服饰,细看之下,此人竟是几日前随香兰一起来到素华宫的小宫女,好像叫玉柳。 “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毕竟是上了年纪,萧长忆几招之后已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地问道,“可是苍山派的故人?” 第108章 谢我何用? 中原武林,招式浑圆而鲜有如此狠绝的功夫。 “并非!”玉柳长剑翻飞,让人看不清神色。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或许……还同宗同源,”两人招式虽然相近,可玉柳处处压她一头,就好像她的武功是专克苍山派的剑法似的,萧长忆被逼入了绝境,“姑娘若是放过我,他日必有重谢!” “重谢?”玉柳手中招式慢了半拍,萧长忆以为机会出现,眸中凶光闪过,袖中暗器瞬间飞出。 长剑忽然调转方向,毫无犹豫,一剑断了萧长忆发暗器的手肘处。 惨叫声随即响彻大明宫的夜空。 “你伤我主人之时,当想到有今日,如今谢我又有何用?”玉柳薄唇轻启,淡淡飘出几句,又是看不清招式的一剑,就见血雾喷射遍地。 萧太妃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道血洞。 楚莫挽着朱影走上前去查看时,那萧太妃的血都快流尽了。 “别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捂上了朱影的眼睛。 想不到这个玉柳倒是武功奇才,省得自己动手了。 “啧啧……玉柳姑娘,下手可真重呐!”宫墙的阴影处忽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 朱士良正两手抄在身前,嫌弃地站在宫墙底下,跺着脚叹息,仿佛是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远远看着厨娘杀鸡。 “朱公公。”楚莫和朱影向着朱士良点点头,招呼他过来。 “楚少卿!太后娘娘不放心,派老奴过来看看,解决了就好!”朱士良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却又不肯过来,只伸手招呼那驾车的小黄门,“小喜子,还不走?” 驾车的小黄门连忙调转马头,跟着朱士良往蓬莱殿的方向去了。 “哎哟哟,这腥味……”朱士良一边走,还一边使劲掸着胸前的衣襟,“又要好几天才能散去了,玉柳这丫头,下手忒不知轻重了!好歹等出了宫门再放血啊……” 唠叨声渐行渐远。 朱影看了一眼那浑身沾血的瘦高宫女,“玉柳,你怎么来了?” “是朱公公让我躲在马车中的。”玉柳取出一块帕子轻拭长剑,又手指一收,那软剑便卷入腰间。 楚莫看着她皱了皱眉。 玉柳不止招式,就连武器也与那萧长忆如出一辙,刚才萧长忆又说什么“同宗同源”,该不会她也是苍山派的人? 方才的打斗中,她见招拆招,简直就是对苍山派的武功了若指掌。 “玉柳,你进去换身衣服。”朱影见她满身血点,指了指素华宫内下人寝房的方向。 “是。”玉柳说着就退下了。 天空已现鱼肚白,阳光一照,灰暗的宫墙渐渐现出朱红颜色。 “不是让你小心,怎么还让人给捉了?”楚莫铠甲在身,只能用手掌轻轻给她拭过脸上的淤青。 “昨晚我在太妃寝宫当值啊,她一听见脚步声就把我给绑了。”朱影委屈得不行,再怎么小心,武力上差一大截是无法弥补的硬伤。 楚莫挽着朱影,走回素华宫的主殿。 李研还是不慌不忙地坐在殿中那张临时坐榻上,背对着大门方向,并没有去坐宫中那个雪白的主座。 二人刚进门,便看见皇后王若也在,她向李研屈膝福了一福,便朝着门口走过来。 “见过皇后娘娘。”楚莫和朱影连忙行礼。 “楚少卿,”王若面色肃然,看向楚莫,余光又扫了一眼朱影,“素心公主……刚才晕了过去。本宫去看看她,你有空……也记得去看看她。” 皇后说完,就领着两个小宫女去了素心公主的寝宫。 “解决了吗?”李研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挽着手的二人。 晨光渐亮,殿中灯烛显得可有可无。 李研的眸中仿佛除去了一粒久久遮挡视线的灰尘,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回圣上,萧长忆已经伏法。”楚莫放开朱影,拱手作揖。 朱影也跟着屈膝福了一福,低着头不敢看座上之人。 “都免了。”李研身子前倾,眨着闪亮的眸子,“怎么这么快?朕还以为要到城外……” “臣本来也打算等到了城外,再与苏将军里应外合,除掉萧长忆。谁知太后娘娘派了朱公公来,在素华宫外就结束了。”楚莫恭敬地答道。 “原来是母后,唉……母后就是这样,总是把朕当个孩子似的护着,”李研嘴角一勾,喃喃道,“杀一个女人有什么难的?” 朱影一直觉得看不透李研这人。有时候像个玩心重的大孩子,有时候又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楚莫沉默着没说话,只悄悄拉了拉朱影的手。 “问离,怎么好像忽然见外起来?”李研从桌案上拿了杯茶递给他,见他不接,又温声道,“拿着,喝一口。你也辛苦了。” “谢圣上。”楚莫放开了朱影,接过茶水,端在身前嗅着茶香。 “萧长忆还以为她儿子握有城防营的兵权,做着皇太后的美梦呢。”李研目光扫过朱影,挑眉笑了笑,“这回还是多亏了阿影,萧长忆终于可以和永王在泉下母子团聚了。” 朱影心下震动。 前几日刚刚见过的永王,那个少年就已经……死了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永王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李研竟然捂了个严严实实,萧太妃直到死时都还蒙在鼓里。 “圣上,淮西那边?”楚莫见他盯着朱影,便有意扯开话题。 “嗯,淮西那边,还需从长计议。”李研回神,看了一眼楚莫,“问离,楚家一事……朕终于为你报了仇。至于吴治,时机未到,你且忍一忍。” “是。” “走?”李研站起身,向殿门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指着楚莫和朱影,“你们,都跟朕去紫宸殿换身衣裳,然后随朕出宫走走。” “是。” 这几日朱影虽然将皇宫转了个遍,却还是头一次来紫宸殿。 并没有像朱士良说的那样,早晨的空气中血腥气味很快便散去了,就好像大明宫中从来没有过萧长忆这个人。 三人分别在几个小黄门的引领下进到不同的宫室之中去换衣服。 楚莫卸下重甲,换上一身寻常的天青色锦袍。 本来以为昨夜要有一场恶战,没想到阿枝忽然出现,萧长忆连宫门都未出,他这身铠甲自然也没有派上用场。 第109章 我哪里不好 小碌子则引着朱影单独进到一间温馨的寝房内,指着两面华丽的橱柜满脸堆着笑,“姑娘,这儿的衣服,圣上说请姑娘随便挑选。” 一帘之隔就是香闺睡榻,绵软清香扑面而来。 朱影目不斜视,径直去打开了衣柜,里面各色的女子衣服首饰,琳琅满目,全都贵重非凡,见所未见。 小禄子刚要退出去,就听身后的女子叫住了他。 “公公,这儿的衣服我都不喜欢,你去给我随便找一身合身的男子装束来。” “这……”小禄子面带难色。 圣上吩咐的事,没有一件好办的。天下那么多女子,宫里宫外舔着脸往上贴的不少,偏偏看上这个刺儿头。 小禄子嘴里小声嘀咕,脚步不动。 “公公,你尽管放心去找,我自会去向圣上解释。”朱影见他迟迟不去,又催促了一声。 “是。”小禄子这才为难地退下去了。 不多时,朱影也换下宫女装,仍旧扮作男装,穿了一身普通的侍卫服,跟在楚莫身边。 李研眯眸瞥了朱影一眼,不动声色道,“走?” 长安清晨。 当朱影跟着两个清逸的年轻公子,切实踩在薄雾笼罩的长安街道上时,她心里所记的千百年来那些形容这座古都的诗句,此刻全都黯然失色。 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穿越,值了! 凡他们走过之处,路人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眼前就有三个美玉一般的贵公子,如春风拂面、雁过惊鸿般轻轻掠过长安京。 三人先去香山楼用早膳,因为是常客,店家都已经识得楚莫和李研的脸。 “楚公子,严公子,哟,今天又多一位小公子,”店小二端着托盘,喜笑颜开,眯缝眼扫过三位客人,“今天这么早啊!” “今日天好,来你这里用早膳,你只管上好吃的。”李研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 像他们这样的贵客,很少一件件地点菜,店家早就记住了他们的喜好和忌口,再拣着店里最好最贵的菜品上就是了。 “是,是。”店小二虽说是见过世面,也不常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当即收起银子,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香山楼的早晨并不热闹,他们这个雅座间里更是清静。 “如今萧长忆伏法,苍山派那边,我自会派人去,问离,你且等着那苍山掌门被捉拿归案,还你楚家公道。”李研甩着折扇,看了一眼面前如胶似漆的两人,心里又是一股酸水,“问离,你看你!自从出了宫,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咱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还比不过她?” “阿研,你答应过的事,可还算话?”楚莫给李研倒了杯茶。 李研目光一滞,迟疑了片刻。 恰逢小二端了胡麻地瓜粥、西域乳酪和各色面饼上来。 面前的两人都缩着手未动,只沉着眸子盯着他,好像李研不回答,就不肯动筷子似的。 “朱小弟,你看你!拿什么眼神盯着我看?”李研自顾自拿了一块油饼啃了几口,觉得寡淡无味,又喝了一口西域乳酪,还是酸涩无比。 他这辈子也不总是一帆风顺。幼时父皇还未登基,处处东躲西藏,后来父皇登基,也无实权,终日活在宫里那几个大宦官的阴影之下。 到了他登基这几年,情况稍有好转,可各地的藩镇仍旧是争斗不休,更有觊觎长安皇权的大藩镇,他过了几年夜不能寐的日子。 唯一还算顺心的就是在女人这件事上。 不论是母后、宦官还是朝臣,只要他多看哪个女人一眼,总是尽力满足他,就连千里之外的藩镇,还有西域各国,时不时也给他进献个美女。 到如今,他后宫充实,子嗣也不缺。 可李研总觉得,人生寡淡无味,如同这块无人分享的大油饼。 这次他看上人家,可人家却没看上他。 想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 楚莫见他犹豫,便想提字据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要挟圣上是大罪,这事儿也就是楚亦干得出来,李研不追究就罢了,若是他认真一回,可就不好收场。 “研大哥,”见他二人尴尬,朱影却先开口了,“你答应萧太妃的事了结之后,要收我做义妹的,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李研抬眼看看她,有些不忍拒绝,“只是……” “你答应要给我和楚大哥赐婚的,可还作数?”朱影又眨着委屈的眼睫追问道。 “作数!”李研咬了咬牙,又指着朱影道,“你说你,哪有一个女子在婚事上这么主动的?你不能矜持一点?” “阿研,我们跟你不一样,”楚莫用一旁的清水洗净了手,帮他将油饼切成小块,又给他的乳酪里加了块麦芽糖,“你是君王,是大唐的夫君,大唐以你为天。而我和阿影,都只有彼此而已。” 朱影低头喝着粥,翻了翻眼睫,总觉得楚莫这话哪里有问题。待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还忘了一个人,他们不是只有彼此,还有楚亦! “问离,你将来成了婚,可不能抛弃我。”李研咬着油饼,幽怨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俊朗男子。 朱影听见这话,心里又是一阵别扭。 楚莫倒是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冷情的脸上只微微一笑,“自然。” 楼下的人群渐渐拥挤忙碌起来,春风渐暖。 “朱小妹,你到底看上问离哪一点了?”李研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嗯?”朱影放下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起来,“楚大哥哪里都好啊,才华、长相、身材……” “那我呢?你说的这几样,我哪里不好?”李研端起茶,魅惑地看向她。 他自认即便不是超过楚莫,也与他差得不远,何况他还有帝王之气的加持,权势的魅力更是没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 朱影掰了一块面饼放到嘴边,却没有咽下,失神看向窗外纷飞的柳絮,“当年先皇到萧家避难之时,身边已经有了梁王妃。若是他懂得收敛自己的情感,就不会写下情诗赠给萧长亭,后来也不会选萧长忆进宫,更不会有后来楚家的惨祸了。” 萧长亭身为萧家嫡女,自是不愿为妾,哪怕那个人是先皇。 萧长忆之所以恨萧长亭,也不是因为先皇爱过她,而是因为先皇将自己当做她的画像替身。 第110章 伪装 说到底,先皇才是此事的缘起。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先皇的不是。李研肃然看向面前的女子,旋即舒了口气道,“你说的,我明白。但你今后不可在其他人面前说。” “朱影失言了。”朱影慌忙放下手中的饼,起身行了一个谢罪的礼。 “起来。” 一顿早膳,李研居然好像快要喝醉了,待清醒之后,他苦笑一声,便决定斩断这份情思。 他终于明白,他与朱影之间,不是什么爱不爱的问题,甚至也不是门第问题,而是他们三观不合。 他是君王的三观,从他的角度看来,父皇虽说是风·流了一些,可在萧长亭这件事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何况他收敛了自己的感情,并未步步紧逼。 但是在朱影的观念里,此事全因他父皇一时贪念而起,已有妻室却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纳了妾室又疏于管理,以致酿成惨祸。 “阿研,阿研,”楚莫一边饮着乳酪,一边打断李研的思绪,“淮西那边……你可有什么想法?” “淮西,自然是要除掉的,只是时候未到。”李研也低头饮了一口乳酪,发现加了糖的乳酪入口甘甜,没有了初时的酸涩,“问离,你可愿前往沧州一趟?” “我本来就打算去沧州寻找兄长,”楚莫望向李研,“只是长安还有些事情未决,我打算,下个月带着阿影一同去沧州。” “为何要带她去?”李研吃着胡麻饼,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觉得长途跋涉,带着个女子不方便。 但是楚莫一听这话,护犊子的心又被勾起,一把搂过朱影,“我上回在九岭镇受的伤还未全好,每日都需要她给我医治。” 李研好奇地看了一眼朱影,指着楚莫问道,“他受的什么伤,这么严重?” “是……精神病。”朱影喝着乳酪,随口答道。 “那是什么病?”李研和楚莫同时看向她。 “跟你们解释不清楚。”朱影避而不答。 李研发现自己的思路总是不自觉就被朱影打乱,连忙又将话题拉回来,“咱们杀了萧长忆,淮西那边只怕已经有了准备,你这次去我担心有危险。” 楚莫低头饮茶,轻轻颔首。 沧州远离长安,君令不达,像楚亦一样有去无回也并非不可能。 “那个吴治真的是淮西节度使吗?”朱影忽然问道。 “嘘,你小声点。”李研连忙制止她,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幸而周围没人,“长安城中各藩镇都有耳目在,咱们要动谁,他们没几日就会得到消息。你还敢提淮西?” “那你为何要出宫来说,这些事情在宫里聊不就好了?”朱影被他一说,也忽然紧张起来,看着远处那几个店小二都觉得像是细作。 “你以为宫里就比外边儿好了?宫里的细作,只会比外边儿更专业、更可怕。”楚莫搂过她的肩,压低声音道,“如今的淮西节度使叫吴义阳,吴治是他幼时的名字,因避高宗皇帝名讳改掉了。” “既然是他年幼时的名字,那你们又怎么会知道?”朱影觉得奇怪,那吴治应该与萧长忆差不多年纪,他年幼时,楚莫和李研都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又如何得知他曾用名吴治呢? 李研也吃饱了,放下筷子,端起一盏茶,“只因民间有个传说,说吴义阳年幼时在昆仑山上学艺,发现了一块奇石,上面鬼斧神工地刻着“治为王”三个字,吴治看后大惊,下山后就将自己的名字改掉了。据说这块奇石如今还在昆仑山脚下。” “原来是这样。”朱影搜刮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印象里淮西节度使最终被长安皇权所灭,并没有成什么气候,“放心,他成不了气候,应该很快就会被你灭了。” “哦?你怎么知道?”李研饶有兴味地看向她,“你就这么看得起我?” 李研幼时在宫外长大,平时讲起话来也没有什么架子。 这样一问,朱影也不是十分自信了,毕竟,眼前这个大唐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大唐了。 “想来吴治与萧长忆是在昆仑山上相识,”楚莫一手搂住朱影,一手指节在桌案上轻敲,盯着李研道,“萧长忆憎恨我母亲,吴治则是因为我祖父和父亲当年主张削藩而针对我楚家。” 又提起了削藩一事,这才是李研心病。 “父皇当年的确有心削藩,只是有心无力。”李研不好意思地看向楚莫,讪讪地笑道,“这毕竟是件大事,急不得。” 大乱之后的几年,皇权式微,长安的帝位几经易手,权威性虽然还在,却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了。 就好像一棵神树上的果实,下面围着一群猴子,本来没人敢动,可一旦有一只猴子动过了,虽然没有得逞,余下的猴子也都有了觊觎之心。 “我急什么?大唐是你们李家的。”楚莫继续和朱影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桌上的各色馅饼。 “啧啧,”雅座间里气氛暧昧,李研望着面前的二人“啧啧”两声,一张俏脸皱成了灯笼纸,“问离,我忽然想起来,宫里还有点事儿,你们吃啊,我先走了。” 说完李研就匆匆忙忙逃离了秀恩爱的现场。 窗外柳絮纷飞。 楚莫敛起笑意,擦了一下口边沾着的饼屑,眯着凤眸望着楼下那个金冠锦袍的公子走远。 他接着回身,招呼小二过来将桌上狼藉的杯盘收拾了,又上了新茶。 屋内安静了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研大哥他……”朱影见他失神,拍了拍他的手背,“怕是不像看上去这样简单。” “身在高位,又怎么能像咱们寻常人一样活得恣意潇洒呢?”楚莫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端茶轻抿,心中若有所思。 “那你为何……还跟他走得这样近?”朱影看了一眼外面,“不如与我去一个无人的地方,避世隐居?” “不用怕,有我在。”楚莫低头嗅了嗅她的头发,将茶递到她口边,“阿研虽然心思深沉,不让人看透,可总还是同道中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他极力伪装,也是自保的需要。” 眼下的世道,居然连天子也需要想着自保。 既不可锋芒太过,吸引了各方的火力,又不可庸庸碌碌,丧失了君王的威信。 第111章 太后 这两者中的平衡,实难掌握,而李研年纪轻轻,就已经深谙其道、游刃有余。 “楚大哥,我不喜欢长安。”朱影饮了一口清茶,清了清口齿,“这里繁华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你手里,崩坏的时候又好像无间地狱一样。” 当年的楚家,充斥着权势、恩宠、亲情,如今却只剩下那一卷卷触目惊心的卷宗。 “阿影,长安京就是这样,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它的无常,甚至学会了利用它的暗涌。”楚莫嘴角轻轻勾起,又轻点她的眉心,“宫里……最可怕的人不是阿研,也不是淑妃,而是太后。” “怎么?”朱影倏然坐直起身子,回忆起那个貌如观音的慈祥妇人,“太后怎么了?” 楚莫兀自摆好茶盏,一盅盅倒满,“当年我与楚亦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有人将我们藏进水缸里。而这个人……我后来见过。” “啊?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没死?”朱影大惊失色,“我还以为是你的家人将你们藏进水缸里,又或是你们自己爬进去的。” 那晚除了楚莫和楚亦,居然还有人活着? “此事……我从未对人说起,只当是忘记了。”楚莫自嘲似的一笑,放下茶壶又看向她,“那个救了我和楚亦的人,就是太后宫里的一位嬷嬷。” “那……那是太后救了你们啊!” “是,”楚亦忽然捏紧了手指,似要将手中茶盏捏碎一般,“可她为何没有救我阿爹阿娘?”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朱影逐渐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轻拍着他的手背,似要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来。 “我当年年纪虽小,却不会认错。”楚莫冷冷将视线移向窗外,“阿影,你说……当年苍山派那些歹人,将我楚家打砸一空,为何独独没有敲碎水缸?” “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朱影眼眸瞬间放到最大,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可是……” 那些歹人将整个楚府砸毁,却独独没有碰水缸,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知道其中藏了人,他们与太后互通了消息! “阿影你说……先帝迷恋我母亲,恨她的人,难道只有萧长忆吗?”楚莫压低自己的音量,话语中极是冷沉。 “还有太后。” 当年梁王携梁王妃在兰陵萧氏避难,却撇下新婚不久的妻子迷恋他人,当年的梁王妃必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恨确实不合常理,不过他们之前都将这位慈眉善目的太后给忽略了。 若此事是刘太后在背后借萧长忆的手,除掉萧长亭,又暗中保下楚家两个幼子,握在手里当做棋子,那此人就比萧长忆还要可怕百倍。 楚莫点了点头。 “楚大哥,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太后为何救下你和楚亦,还将你们和圣上一同抚养长大?”说起往事,朱影见他眼中仿佛蒙了一层寒霜,脸上又更阴郁,连忙握紧了他的手。 “太后深谋远虑,我与楚亦都是她的棋子。”楚莫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苦涩,“永王之乱,太后想必早就看在眼里,这次是时机到了,便抛了个由头给我,让我替阿研除了永王和萧太妃。驹九他们亲手捉到的那两个苍山派弟子,恐怕也是太后送给我的。” 来大唐这么久,朱影最大的感觉就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很多事只能按着写好的剧本走,剧本之外的东西,哪怕你看见了,也只能装作没看见,毕竟口说无凭,即使有了凭证,也是形势比人强。 他们总是碰上这种事。秦家的案子也是,他们抓住了冯宇和赵煊,却只能任由谢晨隔岸观火。这次的案子,他们抓住了萧长忆和吴治这条线,却只能对太后那一条线视而不见。 就像净一大师所说,此事上及天家,下至江湖,牵涉太广,楚莫孤身奋战,再查下去会引火烧身。 “你说圣……”朱影左右看了看,怯怯地问道,“研大哥他对此事是否知情?” 若是李研知道太后对楚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不知会作何感想,将来又要如何面对楚莫? 楚莫低着头,嘴角淡淡地一勾,“阿研应该是不知情的,当年他还年幼。此次太后让我除掉萧长忆,昆仑山那边却是不让我插手,我派去的人总是中途折返,应该就是不想让我见到苍山派的掌门。” “只要苍山派的掌门说出此事是受太后指使,到时就真相大白……”朱影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可要追查?” “罢了。查出来又如何?”楚莫摇了摇头,“我若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捅破了天。但是现在有你在,我对这安乐的尘世也……有了不舍。” “永王他是怎么死的?”朱影低头将脸伏在他手上。 那天她回宫之后,就再没听说过有关永王的事了。 “永王起兵之事本也计划在这几日,他手下的副将苏凛将军是我们的人。那日我看了你盗出来的信件,手里有了萧长忆和淮西节度使勾结的证据,当夜就通知苏将军拿人了。”楚莫顿了一顿,又蹙眉道,“但我不知道,苏凛直接将人杀了,又按住消息。这应该……也是阿研和太后的意思。” “你们有了吴治与萧长忆串通的证据,为何还不动淮西节度使?”朱影想起刚才李研的意思,好像是暂时不打算动手。 “有证据也要讲实力。沧州距长安千里之遥,若是仓促用兵,没有胜算,反而要伤了自己的元气。何况萧长忆死前,一人扛下所有罪责,并没有供出吴治,永王之乱又早早被扑灭,并没有牵扯出吴治。”楚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我猜阿研也是想再拖一拖,待准备充分再用兵。” “可是吴治如今必然有了准备……”几颗细小的柳絮自窗棂飞入,粘在朱影的纱帽上。 “即便没有萧长忆的事,沧州那边也是防着长安的。不过眼下永王已死,吴治没有可拥立之人,他毕竟不敢自立为王,还是要敬着长安几分。”楚莫耐心地帮她将头上的柳絮除下,“跟我去沧州,你可害怕?” “怕?”朱影调皮地一笑,“你忘了我是沧州人?回老家有什么好怕的?” 第112章 探花 此刻正是长安最好的时节。 春风和煦,柳絮纷飞。 两人没有再回宫,而是从香山楼直接回了楚家。 刚进了二门,就看见玉柳快步走出来,她也从宫里出来,且已经换下了宫女装。 “姑娘,有个徐公子来了,说要见您和楚少卿,我让他在偏厅用茶等候。” 朱影回忆了一下,她在长安只认识一个姓徐的公子,就是徐子辅。 “我知道了,你下去。” 玉柳前脚刚走,朱影一抬起头,发现楚莫正对着她挑眉,冷情的脸上现出不虞之色。 原来上回在胭脂坊里见徐子辅的时候,他正被楚亦附身,后来楚亦虽然在字条里提到了这个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楚莫还没有见过徐子辅这个人。 本以为就是个点头之交,如今听说这人居然到家里来找她,自然有些埋怨的小心思。 “你……别多想啊,”朱影安抚地拍拍他清瘦如竹的手,咧嘴一笑道,“就是个进京赶考的贡生。” “哦?”他依旧是面无表情,除了吃醋的小眼神,也没有别的话。 偏厅中阳光正好,半明半暗,照在一个灰袍书生身上,显得他一身瘦骨。 二人拾阶而上。 鸿十站在偏厅门口,刚迎上来,楚莫就朝他摆了摆手,鸿十便退下了。 厅中穿着粗布长衫的男子听见声音,站起身转过来,对着来人弯腰作揖,“拜见楚少卿。多日不见,少卿大人别来无恙。” 楚莫目光扫过面前的男子,他中等身材却十分瘦弱,五官平和没有侵略性,皮肤有些苍白,头发略有些灰黄,身体看似很是孱弱。 “徐公子,别来无恙。”楚莫知道楚亦与他见过面,便指了指他身后的胡椅,“请坐。” 见楚莫拉着朱影坐下了,徐子辅才恭恭敬敬地在胡椅上复又坐下。 “楚少卿客气了,在下今日……是特来报个喜讯。”徐子辅神清气爽,掩不住话语里的笑意,“在下考中了今年殿试的第三名。” 朱影委实有些震惊。科举她虽然没考过,但也知道那是出了名的难考。 眼前这位不起眼的书生,居然一次就考上第三名! 她和楚莫这段时间忙着查案子,都没有关心长安京里的一大盛事——“科考”的放榜。 “就是探花吗?”她好奇地转头看向楚莫。 结果楚莫还未开口,面前的书生苍白小脸上忽然泛起绯红,怯怯地道,“朱姑娘谬赞。” 旁边的楚莫则是蹙着眉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神情有些不屑,轻抿嘴角没有作声。 “谬赞什么?”朱影不解,“你考了第三名,可不就是探花么?” “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姑娘称在下为探花,是赞在下年少才俊……”徐子辅说着,难掩面上的喜色。 “咳咳!”楚莫忍不住出声,制止了他的遐想,“你年过三十,长相平庸,怕是当不得‘少俊’二字。” 朱影这才反应过来,唐时的科考第三名,并没有探花之称。 探花郎的本意是指男子俊美,自己的话怕是引起了歧义,这徐子辅以为自己在夸他美貌呢。 “是是,楚少卿说的是,在下不应该自满。”徐子辅连忙拱手,却还是忍不住地心里乐开了花。 “恭喜徐公子,将来前程似锦。”楚莫这才拱手,恭喜徐子辅。 鸿十进来换了茶水,厅中气氛一时缓和了些。 “楚少卿客气。在下头一回来你这府中,”徐子辅目光转过一圈,落在鸿十的背影身上,“大人身居高位而如此简朴,在下佩服。” 楚莫这府里连个端茶送水的丫鬟都没有,还要一个侍卫干沏茶这活儿,不能不说是简朴,看来这位楚少卿的确洁身自好。 “本官清静惯了,不喜欢人多而已。”楚莫端起茶盏,斜睨着徐子辅,不知他今日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个新科进士冒然拜访高官,总不会只是为了报个喜讯,说自己考中进士了。 “楚少卿,在下……还听说了件最近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徐子辅话锋一转,看向楚莫,“不知楚少卿手上的案子,可还顺利?” “嗯,托徐公子的福,案子已经顺利解决了。”上回徐子辅的话给了楚亦重要的提示,也算是案情解决的关键。 “顺利就好。”徐子辅眼神幽深,收起面上的笑容,垂首道,“此案如此结束,已是最好。” 楚家灭门案,当年轰动长安的大案子,如今结案,犯人又是先皇的妃子和昆仑山上神秘的门派,自然吸引了长安众多的目光。 长安京中都在盛传大理寺楚少卿为家族报仇的故事,更是盛赞他的智谋和孝心,当然还有感念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 只是徐子辅言下之意,却并无多少恭喜的样子。 楚莫有些意外。难道徐子辅知道什么内情? 此人对于时局和案情一向敏感,楚莫便有意试探一二,“只是……本官总觉得,此案背后似乎还有什么隐情,正想进宫去向圣上禀明此事。” “少卿大人不可。”徐子辅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面上忽明忽暗,“时机未到。” 朱影与楚莫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谁也没有事先给这个徐子辅透露过消息,怎么他竟好像是看透一切的样子? 不可能啊,楚莫若不是无意中见到太后宫里的那位嬷嬷,也不会怀疑到太后身上。 这个徐子辅,连卷宗都没看过,怎么可能猜到楚家灭门案的内情呢? “你都知道什么?”朱影先沉不住气了,放下茶盏吼道,“是谁告诉你的?” 徐子辅连忙站起身,又对着两人作了个揖,“哎呀朱姑娘息怒!在下只是猜测。昆仑山上的苍山派在江湖销声匿迹已有多年,短短一个月时间,你们不止捉住了苍山派的弟子,还问出了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这不合常理啊!” 楚莫微微颔首,“接着讲。” “在下本来以为,即便是有在下在胭脂坊中给出的提示,你们查到真凶,至少也需要三个月左右。可案情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水落石出,这必然是有人……”徐子辅面露惊恐,左右张望后压低了声音,“故意给出的诱饵啊。而当在下知道犯人是太妃娘娘,又牵扯出永王时,这幕后之人……就呼之欲出了。” 第113章 好大的口气! 楚莫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书生,他身姿瘦弱,外貌平庸,丢到市井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可是此刻却周身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徐子辅,你可不要乱讲。”朱影两只手揣在身前,已是被此人的明察秋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可不是在天凉寺门口算命,由得你胡诌。” 当初那个“算命大师”明明破绽百出,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怎么到了长安,尤其说起正经事像换了个人一样? “唉,朱姑娘,这可真不是胡诌。在下熟读经书,除了算命不如你,其他都难不倒在下。”徐子辅端起桌上的茶盏,胸有成竹地掂了两下茶盖。 “徐公子,你刚才说,时机未到。那依你之见,何时才是时机呢?”楚莫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在下本来想的是,若考不中进士,就投靠少卿大人府里做个幕僚,助大人十年之内报仇雪恨。”徐子辅清眸微转,羞赧一笑,“只是如今有圣上钦点的功名在身,恐怕做不了大人的幕僚了。大人且先去办其他的案子,待时机到了,在下自然会告知大人。” 这人好大的口气! 报仇雪恨……这事本来楚莫已经打算放弃了,他居然说十年之内可成。 “多谢徐公子今日前来,问离铭记在心。”楚莫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朱影,“眼下我有了妻室,自然是将家人的安危放在首位,也不急于此事。” 徐子辅眼中掠过一丝光芒,扫了眼朱影,粲然笑道,“朱姑娘好福气啊。在下当时算命的时候,竟是全都说错了。” 想当初自己为了骗钱,说她今后要给一个老头当续弦,谁能想到她的夫君竟然是长安少女的梦中情人,大理寺楚少卿! 徐子辅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给人算命了,自己实在不是算命的料。 ~~ 素华宫,一个寻常春日的午后。 庭院中冷冷清清,白砂上还留有那晚大军来时留下的脚印,深深浅浅,犹如湖水中的漩涡。 “公主,楚少卿来了。”一个小宫女在门口通传道。 一身素衣的少女坐在窗前,望着游廊上那玉树临风的身影,愣怔了片刻。 “请少卿大人进来。” 楚莫尽量放轻脚步,不多时,就出现在少女的面前。 少女一改常态,素面朝天,长发未挽,却显得容貌极美,一抹拢烟眉更是让人怜惜。 “素心。” “表哥来了,”素心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些复杂神色,“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呢。” 楚莫见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下一紧,“你这几日可好些了?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你。” “是阿若姐姐让你来的?”素心终是没忍住泪水,大颗泪珠滚落,面色凄然,“母妃她对不起你,表哥你不计前嫌,还肯来看我,素心已经很满足了。” “素心,此事我本不愿你牵扯进来。”楚莫忍住上前给她拭泪的冲动,冷冷看着她道,“你节哀顺变。” “节哀?”素心望着窗外的春色,轻轻拭泪,“表哥,你我还有没有可能?” 锦袍男子沉默不语,面上清冷。 素心抬眼看了看他,又兀自摇摇头道,“是我多言了,母妃做下如此错事,我们怎么还有可能?” “素心,你想错了。我从未因萧长忆迁怒于你,但我……本来就对你无意。”楚莫说着,扫了一眼屋内,见本来琳琅满目的寝宫内处处盖着素白的麻布,“圣上说,打算让你出宫。你终日在素华宫中睹物思人,倒不如出宫去。” “硕哥哥已经不在了,”素心忽然挽住她的手,凄然看入他的眼眸,“表哥,能否让素心住进你的府里?” “不可能。”楚莫冷声道,终是没忍心振开她的手,只低头看了看她,“圣上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府邸。” 素心不舍地拉着楚莫的手摇了摇,“皇兄说你要娶那位来路不明的医女?还要皇兄收她为义妹?” “素心,她不是来路不明。”楚莫抽回手,将窗户开大了些,让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将屋内的肃杀之气驱散了些,“你今后要称呼她为表嫂。” 屋内的陈设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暖融融。 少女的目光却依旧如雪花般冰冷,“何时将她带来给我见见?” “待你出宫以后,会有机会的。” ~~ 宽敞的白玉石道上站着一个身着大袖的少女,夕阳投在两侧朱红的高墙上,映着她骄阳般的容貌。 朱影今日盛装打扮,玉柳还特意给她化了淡妆,头上簪花戴玉,又穿了一身平日里不穿的绸缎大袖。 只是这一身打扮太重。 她不想跟着楚莫去素华宫,怕刺激到素心公主,两人就约好了在此处等候。 谁曾想楚莫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出来,她顶着步摇,觉得脖子都快被压断了,便随意靠在一处宫墙上休息。 宫女和小黄门来来往往,见一个华服女子倚靠在宫墙上,倒也没有人多问。 楚莫刚转出素华宫的门口,就看到她靠在宫墙上,懒洋洋几乎就要坐到地上。 “你怎么才出来?”朱影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缓缓站直了身子,“素心还好吗?” 楚莫赔罪似的给她捏了捏肩膀,“还好,没什么大事。咱们走。” 今天是李研要封朱影为宁心郡主的日子,两人本来要先到蓬莱殿里拜见太后。 可既然进了宫,就有好几处要去。 先是素心想见楚莫,接着淑妃和惠妃又嚷嚷着要见朱影,说是想见见这位宁心郡主。 在宫里不能坐轿骑马,只能步行,待走到了长庆殿的门口,朱影就已经很不爽了。再说她也不想去见淑妃和惠妃,这俩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李研说将来是姑嫂关系,须得去见见。 楚莫无诏不能进后宫,只能在外边儿等她。 长庆殿,她可再熟悉不过了,上回差点死在淑妃的手上,后来听说淑妃被李研禁足了多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给放出来的。 反正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淑妃娘娘,惠妃娘娘,朱姑娘到了。”一个小宫女踩着小碎步,低头进去通传了声。 “请进来。” 一个浓妆艳抹的黄衣女子正坐在软榻上嗑瓜子,旁边坐着位淡蓝色襦裙的淡雅女子,两人都是婀娜倾城,让人过目不忘。 第114章 鹬蚌相争 “惠妃姐姐,这位朱医女可不简单呢。上回妹妹不过教训她一下,圣上居然要为她挡下一剑,可见是深得圣心啊。”黄衣女子用手肘捅了捅蓝衣女子。 惠妃眉眼清淡,看似柔柔弱弱,不争不抢的样子,可其实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这宫里的女子见了圣上,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只有自己从来不用什么浓妆艳抹,跳舞弹琴,只要朝圣上矜持地一个微笑,圣上就会主动贴上来,又搂又抱。 因此她初时听说李研为了这个女子挡剑的时候,心里是不信的,如今听淑妃亲口说出来,惠妃对这个朱影的态度很快就由开始的不屑转变成了厌恶。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非要见她?”惠妃端起香茶轻抿一口,鄙视地看向淑妃。 淑妃正在“咔嚓咔嚓”嗑着瓜子,嘴里十分忙碌。 文官家的淑女哪一个会嗑瓜子?只有这武将家的女儿才如此不修边幅! 何况她平日里花枝招展,对着圣上搔首弄姿的样子,实在是令惠妃不齿。 两人你争我夺,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今天却似好姐妹般坐在一起。 “唉,惠妃姐姐,妹妹请她来,也是想给姐姐提个醒,今后别吃了她的亏。”淑妃吐出一个瓜子壳,“尤其是,她今后以郡主的身份,就更有机会接近圣上了。” 她的用意,惠妃哪里会不懂? 淑妃自己在圣上那里形象已坏,是想借自己的手再教训一下这个女人。眼下册封之礼未成,若是寻她一个致命的错处,或许还能阻止此事。 但是圣上只是封她一个郡主,又不是什么才人美人,自己何必动手呢?若是坏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圣上那里经营的印象,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影一走进长庆殿的大门,就听到了这两位小姐妹嘀嘀咕咕的声音。 “朱影见过淑妃娘娘、惠妃娘娘。”她屈膝行了个礼,垂首道。 “阿影,本宫随圣上这么叫你,你不介意?”淑妃不怀好意地一笑。 “娘娘随意。” “上回托你的福,本宫被圣上禁足半个月,前几日才出来。”淑妃擦了擦嘴,又阴阳怪气地道,“想不到……你倒是青云直上,听说要做郡主了。” “朱影也托娘娘的福,肩膀疼了好几天。”要不是皇宫内不能动武,朱影真是恨不得带玉柳来将她痛扁一顿报仇。 这个淑妃,不仅不知悔改,还敢再来招惹她? “你口气不小,自己行为不检,淑妃娘娘教训你不是应该的吗?”一旁的惠妃慢悠悠开口道,“你非但不知感恩,竟然还敢发怨言?” “两位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恕朱影不奉陪了。”朱影直起身,抬眼瞥向座上那一黄一蓝两个女子。 模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年纪也是花信年华,仪态万千。 好端端的女子进了这深宫之中,却变得刻薄可悲起来,如狗争骨头般陷在每日的争斗中,变得可憎而不自知。 朱影不禁心中感叹,万幸自己逃离了李研的魔爪。 被她这样直直盯着一看,目光里还有些憎恶加怜悯,惠妃忽然怒上心头,“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盯着本宫看?” 朱影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想要发作又想着今日要去见太后,还要封郡主,不能惹事,不然会给楚莫惹麻烦,便一直在隐忍着。 “惠妃娘娘容貌美丽,朱影不禁多看了两眼,怎么这样娘娘也要发怒?”她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淑妃,意味深长道,“常听圣上说起惠妃娘娘贤惠温婉,为后宫表率,不似有些人这般耐不住性子,叫圣上好生厌烦。” “你说什么?什么厌烦?!”淑妃果真耐不住性子,被她一激就又要跳起来,“今天非教训你不可!圣上对本宫情深义重,你以为真会为了你……” “妹妹且慢,”惠妃一听她提起圣上,刚要发作的脾气又连忙按了下来,思忖了片刻,自己也不想给人当刀使,便劝道,“她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不懂这宫里的规矩也情有可原,妹妹在宫中多年,深受圣上宠爱,难道也不懂?” 淑妃气得脸上又黄又绿,跟淡黄色的衣裳连成一体,当着惠妃的面又不敢发作。 若是现在伤了朱影,惠妃稍后肯定会在圣上面前反咬自己一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到此,淑妃只好愤愤地咽下了这口气。 “惠妃娘娘说的是。”朱影连忙点头,很想给惠妃竖一个大拇指。 “你还不退下?”惠妃疲惫地冲她挥了挥手。 “是,是。”朱影开心地退出了长庆殿,刚到门外又听到殿中两个小姐妹又哭又闹地吵了几句,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传出。 走出了大殿,忽见一个小黄门行色匆匆、撒腿跑走的背影。 “小禄子?” 朱影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李研身边的小禄子。 看来李研早就知道淑妃惠妃要为难她,他非但不阻止,还派了小禄子在这里打探消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她早就怀疑,李研平时闲来无事就喜欢看后宫之中的争斗,把这当成休闲娱乐之一,他不仅不会制止,还有煽风点火之嫌。 今日恐怕他也是给自己挖坑跳,巴不得三个女人闹起来,将这册封和赐婚礼给搅黄了才好。 走到宫门外,楚莫快步迎了上来,“你没事?” “嗯,咱们快去太后宫里。”朱影真的快累死了,一大早化的妆此刻也不知糊成了什么样。 楚莫见她疲惫的样子,又见太阳渐渐升高,两人也不能再慢吞吞挪到蓬莱殿去了,“上来,我背你。” 他说着蹲下身子,朱影迟疑了片刻便爬了上去。 这一幕也被宫门转角处的一个小黄门看在眼里,“噔噔”地就跑去向李研报信了。 李研此时正在蓬莱殿中来回踱步。 小禄子连跑带跳地赶在楚莫他们前面,冲进了蓬莱殿的大门。 “哎哟,小禄子,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想要干嘛啊?”朱士良正在给香炉里添香,看见小禄子进来,嫌弃地嘟囔了一句。 “朱……朱总管,奴才……奴才是……”小禄子听见朱士良唤他,连忙慢下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李研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小禄子。 第115章 有意思的人儿 “回……圣上,”小禄子抹了一把汗,跪在地上,向李研和太后磕头行了礼,“朱姑娘从长庆殿里出来了!” “哦?”太后从软榻上支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毫发无伤?那淑妃……没有为难她?” “回太后,朱姑娘倒是没事,不过淑妃和惠妃两位娘娘好像吵起来了,在屋里摔东西呢。” 小禄子说完,李研难掩笑意,一手掩口朝太后道,“母后,朕就说她是个有意思的人儿?” “本宫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朱影。若是她进宫来和淑妃、惠妃她们做个伴儿,这宫里就每天都有热闹看了。”太后狭长的眼眉一弯,指着李研叹了口气,“可惜你这个不争气的,居然没让她看上你,唉,不提也罢。” “母后,您收阿影做了义女,将来宁心郡主也时常可以进宫来陪您聊天解闷啊!”李研走上前,两手握住太后伸在空中的手指。 “宁心郡主?”太后看着李研摇了摇头,“只怕是你是唯恐自己宁不了心,才给取了这个封号?” “母后!”李研矢口否认,连连摇头,“这宫里宫外稀罕朕的女人多了,朕早就将她丢在一边儿了,不过是认个义妹,给问离一个恩典,母后怎的这样多心?” “问离……楚问离,”一缕笑容僵在太后柔美的脸上,似有淡淡的忧愁飘出,“皇儿,你可千万,莫要重蹈你父皇的覆辙啊。” “是,是,母后放心,朕绝不会。”李研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 世间事大多轮回倒转。 大唐皇帝自高宗、玄宗时起,多栽在情之一字上。到了他这一代,前几年还好,不过是逢场作戏,无伤心神。 今年开春也不知是怎么了,李研时常伏案沉睡,睹物思人。 这愁思须得尽快斩断了才好。 ~~ 楚莫和朱影乘马车从宫里回来,已是傍晚时分。 天刚擦黑。 刚到了楚府大门口,就见驹九、鸿十、袁庆和玉柳四人将府邸装点得仿佛是置办喜事似的,灯笼多得亮如白昼。 “郡主!”玉柳先迎了上来,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 “啊?”朱影扶着楚莫跳下车,望了一眼门内,“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是袁先生说要给你一个惊喜。”鸿十走上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袁庆,又看了一眼马车后面,略有些失望地嗔道,“圣上就给了一个封号?没赏赐其他的?” “圣上赏赐的钱物奴仆我都没要。”朱影说完,见鸿十嘟着小嘴,又望向楚莫。 楚莫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来递给她。 朱影咧嘴一笑,又从钱袋中取了红绸包着的银子分给四人,“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这是给你们的。” 四人愣着没敢动。 “圣上赐婚了?”袁庆向楚莫使了个眼色。 楚莫点点头,嘴角一扬。 “唉呀郡主,你眼下就算进了楚家大门,是半个楚家人了,”袁庆嘿嘿一笑,收起红包,“这见面礼我就收下了,将来还请郡主……多多关照。” 驹九、鸿十和玉柳见他拿了红包,也纷纷上前接过见面礼,几人欢天喜地进了大门。 欢声笑语随风飘散。 街角处的黑暗里,停着一辆乌篷马车。 车中只有一盏昏暗油灯。 “公主,咱们回去。”驾车的小黄门见前方人群散了,便回头小心地问了一句。 车中还是一片死寂,接着便传来一个女子魔怔般的低吼。 “郡主?”白衣女子捂着眼睛嗤笑道,“是香兰!她如今是郡主了,还要嫁给表哥?是她骗了本宫!害了母后和硕哥哥……” 她是公主的时候,香兰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如今她要被赶出宫了,香兰却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还要嫁给她心心念念的楚家表哥。 为何上天对她这么不公平?! 夜风如潮水般带走了女子的哭泣声,转瞬间又风平浪静。 夜色沉沉,楚府内。 诺大的府邸却只住着几人,今夜灯笼彻夜亮着,才稍稍没那么冷清。 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落在了院中,快步登上游廊,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扇红木大门,按约好的暗号敲了两声。 许久也没有回应,房中漆黑一团。 黑色人影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刚才见院中灯光大亮已是吓了一跳,如今房中又没有人? “铿锵!” 一柄长剑忽向他胸口袭来,人影疾速后仰,一个踉跄着翻身跳到游廊的围栏上,“什么人?!” “你是何人?”一个高挑的女子剑指着来人。 此人像做贼一般脚步无声,却并没有蒙面,看起来也不像是刺客。 不远处一扇房门倏然打开,传来楚莫有些无奈的声音,“玉柳,让他进来!” 玉柳不情不愿地将剑收到身后,让开了路。 黑衣人经过她身边时又挑衅地瞪了她一眼。 “大人!”黑衣人走进房内,抱拳施礼,灵活的眼珠又迅速扫了一眼屋内。 这一看不要紧,黑衣人立时开始思绪乱飞。 只见屋内点着一盏暧昧的灯火,窗前软垫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虽然穿戴整齐,长发却散着。 他家大人此时更是只披着一件外衣,连衣襟都没系好,露出雪白的中衣来,头发也是散乱。 “狐七,你看够了没有?”楚莫干咳了一声,在朱影对面坐了下来。 “大……大人,她是?”狐七惊恐地指着座上的女子。 他不明白,自己离开长安不过半年,府里的变化怎么这样大?大人什么时候养了两个女子,一个武艺高强,自己都不是对手,另一个目光清冷却是花容月貌。 朱影被他盯得也有些不自在。 她和楚莫两人刚才在房中明明没有做什么,就是靠在一起入睡罢了,被他这么一看怎么好像是做了什么一样? “她是圣上新封的宁心郡主。”楚莫尴尬地解释道。 “郡主!”狐七立刻冲着朱影讨好地施了一礼。 狐七的年纪与驹九和鸿十差不了多少,却长得秀美异常,甚至有些女相,行为举止也极尽人情世故。 朱影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楚莫见他目光一直围着朱影绕来绕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有事说事!别看她!” “是,大人!”狐七收起谄媚的笑脸,忽压低声音道,“昆仑山来的消息,太后的人果然出现在昆仑山上。” 第116章 我讲医德的 (起点收藏250加更) “哦?”楚莫骤然凝神。 “一夜之间,苍山派被一网打尽,不留活口,”狐七顿了顿,又低声道,“只是……苍山派掌门冷扬失踪了。” 太后要想让人查不到当年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既可以给楚莫一个交代,又可以让他永远也查不到真相。 “太后派去的人,可是苏凛?”楚莫思忖了片刻,沉声问道。 “并不是,苏将军一直在长安附近掌兵。”狐七目光游移,看到朱影的时候又是一滞,“此次围剿苍山派的,并非朝中大将,而是一些江湖人士,好像是来自西域的一个门派,叫孤雁门。” 此事越来越扑朔迷离,卷入的人也越来越多,楚莫又回想起净一大师的提醒,“那冷扬,你可有线索?” “属下已经尽力派人去查了,孤雁门的人也在找他,冷扬暂时应该不会露面。”狐七迟疑了片刻,又道,“大人,此次去昆仑山,属下……还发现了安西节度使的人,他们虽然极力伪装,但属下不会认错。” “白思鉴的人?”楚莫拧着眉头,“他们在昆仑山做什么?” “像是和属下一样,在探听消息,又有点像……在监视孤雁门的人。”狐七一边想着,一边挠了挠头,“属下猜测,他们也是太后派去的。” 狐七一直是楚莫的探子,常年在外奔波,对于各路人马都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 “知道了。你辛苦了,退下。”楚莫说着,就看了眼门口。 玉柳正警醒地守在门口,狐七在这里她总是不放心。 “是,那属下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狐七躬着身子往后退,嘴角还带着一抹狡黠的笑。 他最近不在长安,也不知这个宁心郡主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快就俘获了他家主人,两人还住在了一起。 狐七决定这就出去找鸿十打听打听。 朱影被这个狐七看得有些别扭,刚才一直憋着没说话,见他一走连忙拉着楚莫问道,“这人是谁?” 楚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轻描淡写道,“一个探子。” “驹九、鸿十、狐七……”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一共有几个探子?不会有十个?” “不会,”楚莫拉着她走向睡榻,扶她坐下,懒懒地道,“十个哪里够?” “这么多?”朱影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有驹九和鸿十两个侍卫,现在忽觉自己小看了他。 “你也觉得府里人多?”楚莫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门外,“我也觉得府里人多,以后你让玉柳不用总守在外面。” 他这么大个府邸,六七个人实在不算多。 但是他每次想和朱影腻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外面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玉柳她是想保护我。”朱影坐在榻上,又将外衣脱了,准备入睡。 “我跟你在一起,你有什么需要保护的?”楚莫走到门口,将门拴上,又净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无声无息,玉柳应该是离开了。 他这才轻手轻脚地吹灭了灯烛。 “楚大哥,今日圣上赏赐的那些,你怎么不让我收?”朱影想起来就觉得可惜。 “你是说财宝?”身后的人拢了拢手臂,又将她拥紧了些。 “不是啊,是圣上赏赐的人,”朱影翻了个身,望入他眸中,“那些女子,我看个个都是拔尖儿的。” 这府里冷冷清清,而且最重要的是,杂事家务都没有人做。 “阿影,你我还未成婚,圣上赐那些个女子给我,不合常理。”楚莫目光淡漠,揉了揉她的头发,“何况,我也不想这府里有圣上的耳目。但是我直接拒绝不好,圣上容易多心,由你出面,圣上就不好说什么了。” 君主常常将貌美的女子赐给臣下,作为笼络人心的工具,不过一般是赐给成婚多年或是那些年老无子的臣下做侍妾。 像楚莫这样未婚的年轻男子,一般是不会先纳妾的,毕竟影响名声。 “那你我成婚以后,若是圣上再赐些下人给我,我收还是不收?”朱影又问道。 “那就随便你了。” 楚莫闭着眼睛,将要入睡,半梦半醒中却被她一巴掌拍醒,“什么叫随便我?你是不是希望我收下?” “你收下了伺候你也好啊。”楚莫摸着脸,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妾室伺候主母也是天经地义。 朱影想想也是,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侧过身道,“你睡,是我想岔了。”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的心思变过几次,简直是有点贪得无厌,连自己也摸不准了。 初时她只想跟在他身边做个妾室也无妨,后来又想嫁给他做正妻,再后来想要做郡主,现在竟然还想要独占他。 果然贪婪和yu望是人类亘古未变的大敌。 朱影自省完叹了口气,黑暗中只觉耳边有阵温热的气息,侧首一看,身后的男子正极力忍住笑看着她。 男子长眉一挑,那神色不似正经,眼神中多有调侃之意。 再加上他忽而伸过来乱动的手,她当下明白过来,一个跟头翻滚到角落里,扯着被子问道:“什么时候换过来的?” “诶?被你看出来了?真没意思,”楚亦一手撑着脑袋,侧首看向她,“就刚才楚莫入睡的一瞬间。” 自从正式开始查案,楚亦就消失了。 如今案子告一段落,他又冒了出来。朱影与楚亦许久未见,觉得有些尴尬。 楚亦倒是不以为然,毕竟他只是不出来,对外面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我现在是不是要叫你郡主啊?”楚亦自来熟地朝她挪了两下。 “没错!” “那么郡主,咱们什么时候完婚?”楚亦笑着拉了一下她隐在被中的胳膊。 “啊?”朱影觉得头皮发胀,心里乱得很,“不知道,圣上没说!” 他倒是无缝切换了,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接受。说话说到一半,身边忽然换了个人,而且还像狼似的盯着自己,朱影觉得浑身不自在。 “郡主,若是我出得起诊金,你能不能……让楚莫消失?”楚亦长臂一揽,一把将人拉过压在身下,“只与我在一起。” “……” 上次跟楚莫说可以帮他除掉楚亦的话,都被此人一一听去,现在反过来要她除掉楚莫,“不可能!我讲医德的。” 第117章 大劫 朱影忽有种对不起楚莫的感觉。 “哦?三千两怎么样?”楚亦说着就覆上了她的唇,“听话……” “不行!”朱影极力避过,推开他抱着被子哭了起来,有种被坏人欺负的感觉。 楚亦见她躲着自己,眸中微冷,也沉默了片刻,旋即扯着被子转过身背对她,低声道,“让我消失你就不心疼,让楚莫消失你哭成这样!” 话音里颇有些无奈失落。 见案情水落石出,而她又封了郡主,自己本来是出来想恭喜她的,结果事与愿违,又闹得不欢而散。 朱影停住哭,两人背对背睡着了。天刚蒙蒙亮,楚亦便悄悄起身出去,也没有理会她。 楚亦走后,朱影又补了一会儿眠。 “郡主!”隐约听见外边儿有人在轻轻拍门,“快巳时了,你没事?” 是玉柳。 “没事啊,玉柳,你进来。”她昨天实在太累,早上便多睡了会儿。 玉柳端了水进来给她梳洗,挽好头发。 现在封了郡主,在长安没人敢欺负她,也不用再穿男装了,玉柳便给她穿了件松绿色的束袖胡服。 走到院中,驹九和袁庆都早早随楚亦出去了,只有鸿十和狐七在。 鸿十正在院中练武,狐七懒洋洋背靠在廊柱上,见她们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唤了一声“郡主”。 “你家大人呢?”朱影瞥了一眼两人。 “大人他一早就去大理寺了。”鸿十恭敬抱拳回答道。 朱影点点头,鸿十便又开始练他的漫风棍。 “你这样练,一辈子也到不了化境。”玉柳实在看不下去,点评了一句。 鸿十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瞅着她,“你说什么大话?你自己不也没有到化境么?” 狐七见两人拌嘴,倒是饶有兴致地眯眼看了玉柳一眼。 这姑娘功夫不在鸿十之下,而且看似对武学更加明了。 “化境非武艺,而在于境界。你这套棍法练得烂熟于心,境界却还是和初学者一样。”玉柳一张平淡的小脸,说起武功忽然神采飞扬,“你师父没告诉你,怎么提升境界吗?” “请姑娘指教。”鸿十忽然也来了兴趣。 他师父是个惜字如金的老和尚,哪里会和他多啰嗦一句? “境界不够,说明你这个人缺少历练。”玉柳凝神看了鸿十一眼,鸿十的脸立时红了。 “那要如何历练?”鸿十又问道。 “对学武之人来说,找个人拆招虽然也可以提升境界,但不是最好的办法。”玉柳看了眼天边的卷云,“寻到自己的大劫才是迅速提升境界之法。” “大姐?”鸿十纳闷地挠了挠头,“我没有大姐。” 玉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师父是西草寺的净一大师,你怎么连一点佛法也没学到?是大劫!不是大姐!劫难的意思。” 鸿十也不是没学过佛法,只不过心思没放在那上面,“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个劫难来历练!” 白衣少年拱手道完谢,转身跃上屋顶消失了。 玉柳叹了口气,这少年的悟性让人不敢恭维。 狐七听了两人的对话,忽嗤笑一声道,“玉柳姑娘,你自己那身功夫来历不明,还在这儿指导别人……” 他行走江湖多年,昨夜与她交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狠绝的招法,此女肯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我师门乃是武学源头,你这凡夫俗子自然不懂!”玉柳瞪了他一眼,就拉着朱影走了。 武学源头?这小丫头片子真敢说! 狐七望着两人的背影,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瞬间放大,眼神由不屑渐渐转变为震惊。 朱影和玉柳上街用过早膳,就在长安的街市上闲逛起来。 时值春末夏初,天气有些闷热,转眼间又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两人见天色不好,又未带雨具,便匆匆往回赶路。 走到一半,玉柳忽然停住,拉着朱影不让她再往前走。 玉柳是习武的,感觉一向敏锐。 朱影见她止步,便也连忙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此时已有些雨点“啪嗒啪嗒”坠到地面上。 街市上的人多在奔走,无人有闲暇时间多看别人一眼。 只有她们两人站在风雨中静静看着前方。 不远处一座茶楼门口停着辆白壁青篷的马车,朱影一眼就认出是大理寺的马车。 更确切的说,是楚莫平日里代步的马车。 此刻怎会停在离家不远的茶楼门口呢? “怎么了?玉柳,你看到什么了?”朱影歪着头问道。 玉柳蹙眉的原因,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一辆马车。 “没……没有什么。”玉柳摇了摇头,见那辆马车开动,抿紧了唇,没有说出来。 “你来我身边不久,怎么也学会说谎了?”朱影峨眉扫过前方的马车,淡淡一笑。 那马车缓缓加速,并未朝着楚家的方向,而是向着永宁坊的方向去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狼狈地跑到茶楼里避起了雨。 朱影点了一壶茶,拉着玉柳坐下说话。 “郡主,”玉柳终是没有瞒着她,“我刚才……看到楚少卿和一个白衣女子上了马车。那女子的样貌……与淑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哦?我知道了。”朱影垂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不是淑妃,是威远将军的次女宋珍,淑妃的妹妹。” 玉柳没有见过宋珍,只在宫里见过宋雪晴,认错也是寻常。 楚亦刚回来,就又与宋珍同乘一辆马车,实在很难让人心里不起疑。 “郡主,你和楚少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玉柳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从未见楚少卿像今日清晨这样爽快地起身,没用早膳就拂袖离去。 玉柳刚下山不久,对这人间的男女情事所知不多,但在宫里那段时日,成日里见那些妃嫔争宠,大概也明白了这情和爱是怎么回事。 “嗯,吵架了。”朱影端起茶,望着雨中的长安,轻轻吐出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她前世是个诗词爱好者,一遇烦恼就喜欢吟上两句。 “郡主,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念诗呢?你就不生气吗?”玉柳蹙眉,忽然手握起拳头,“要不要我去除掉那个宋珍?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朱影呆呆看了一眼对面女子愤世嫉俗的小脸,粲然笑道,“玉柳啊,你可千万别胡来!” 第118章 吵架了 她丝毫不怀疑玉柳的能力。宋珍虽然武功不凡,但连鸿十都打不过,根本不是玉柳的对手,也就是比她这三脚猫强一点罢了。 “郡主!”玉柳见她还在笑,嗔怒道,“这可不是在说笑,你与楚少卿有了婚约,还未成婚他就与别的女子来往,将来……” “将来怎么样?”朱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玉柳啊,你除掉一个宋珍,除不掉我与楚少卿之间的魔障。这件事,还得我自己来。” 她仔细想过,这件事只要将楚亦手起刀落地除掉,就解决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每每想到此事,总是觉得下不了手。 ~~ 马车“咕噜咕噜”向前走着,驾马车的人有意减缓了速度。 车前方坐着的一个黑衣小哥,衣衫已经淋湿了,回头对着马车中道,“大人,方才郡主应该是看见了。” “嗯。”车中传来一声应答,声音慵懒又随意,意味不明。 “楚大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在此表演给她看?”白衣女子眸中含情,望着对面熟悉的面容,“既是做戏,又为何不做得像一些?仅仅是这样,怕是不能让她死心……” 白衣女子说着伸手挽上他的胳膊。 “我的事不用你管。将军府到了,你下车去。”楚亦抬起手避过,又掀开车窗上覆着的竹帘,烦恼如一阵黑烟笼罩在心头。 将军府门前的灯笼火光照进来。 白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个七彩方胜,小心翼翼放在二人面前的小几上,“我知道你不想收,若是看着碍眼,就扔了。” “宋珍,你年纪不小,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楚亦扫了一眼那方胜,又瞥了她一眼,“明知道行不通的路,就不要再走了。” “楚大哥,宋珍今年就二十六了,”白衣女子露出一个凄然浅笑,自嘲道,“这个年纪,就是给人做妾,怕是都没人要了,只怕将来只能寻个老头做续弦。” “休要胡言!你堂堂将军府嫡小姐,哪儿用得着给人做续弦?”楚亦说完,又见宋珍直直盯着自己,忽有些尴尬,“也不用……给人做妾。” 他心里也清楚,眼下过了二十的女子都难嫁个好人家,不要说快三十的,除非是圣上赐婚,不然长安的贵族怕是不会求娶了。 “楚大哥,你若是不嫌弃,宋珍给你做妾可还行?”这一句话让楚亦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女子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三四年了,在长安的时候还帮自己打过架,破过案子,他向来心软,听不得这些。 “驹九,送宋小姐回府。”楚亦朝车帘外挥了挥手。 白衣女子跟着黑衣少年下车去了。 楚亦隔着车帘,隐隐看见她进了大门,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人,你今天这事做的,可对不起郡主!”驹九气鼓鼓地一挥马鞭,马车又咕噜噜开始行进。 “你怎么帮着她说话?我才是你主人!”楚亦冲车前方愤愤地一吼。 吼完端起桌案上的茶壶,直接倒进嘴里喝了几口,又瞥见桌案上那个彩色方胜,心烦意乱。 “郡主昨天给了属下不少赏钱,属下觉得对不起她。”天还下着小雨,马车前方虽然有一块遮雨棚,驹九的头发却已经被打湿了,“昨日圣上才赐婚,你今日就想纳妾……” 他嘟囔的声音不大,马车中恰好能听见。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纳妾了?!”楚亦抓着那个彩色方胜,刚想丢到窗外,眼前又浮现出宋珍楚楚可怜的脸,不自觉地藏到了袖中。 “你不想纳妾你找宋小姐来干嘛?”驹九义愤填膺地问道。 “我就是想气一气她,别以为当上了郡主就能不将我放在眼里!”楚亦又想到回家不知要怎么面对朱影,忽觉心虚,“再说了,刚才就那么片刻工夫,她也未必看见了。你不说我不说,她哪儿会知道?” 驹九闷着没说话。 就算郡主没亲眼看见,那玉柳是谁?火眼金睛的能看不见吗? 楚亦眼下已经是后悔了,本来宋珍已经不再烦他,今天自己忽然心血来潮去把她找来,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往后怕是又没清静日子过了。 可是捅了马蜂窝也没法塞回去,只能想办法瞒下,“驹九,这件事你回去别乱说,宋珍那里,我自会处理的。” ~~ 夜幕低垂,大雨滂沱。 朱影恍恍惚惚地靠坐在窗前。 刚换下了一身湿衣服,洗了个热水澡。 眼下这待遇比起她刚穿越来的那晚要好太多了。记得那天也是大雨滂沱,她刚刚从山上滚下来,闯了一趟鬼门关,浑身湿透躺在一个草堆上。 如今锦衣华服,雕梁绣户,还封了个郡主。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比穿越的那晚更加无所适从。 玉柳在茶馆门前看到的那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君,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很难说与他们昨晚的争吵是否有关系。 若那个疑似出轨的人是楚莫,她也好抉择一些,问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那个人是楚亦,他若是和宋珍死灰复燃,还真算不上是出轨,也不好说他什么。 “郡主。”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刚才在街上买的马蹄糕淋了雨,她让玉柳拿去蒸锅里温一下再端上来, “进来。”她轻轻抽回神,又看了一眼门外,垂眸问道,“少卿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玉柳将糕点摆上坐榻边的几案,有些尴尬地立在一旁,“回来了,在花厅里坐着呢。” 楚莫回来之后,一般要么是回自己房间沐浴更衣,要么就是到书房里看看卷宗,不过最近都是到朱影这里找她聊天。 今日他哪儿都没去,而是坐在厅中,说明他心中没有决断,不知该去哪里。 “玉柳,你将这马蹄糕给大人端几块去,就说是我的意思。”朱影嘴里嚼着一块马蹄糕,手里还拿着一块,又拨出几块放入小碟中,递给玉柳。 “郡主,你还对他这么好?”玉柳小脸忽皱,“门主说,他回来的时候会来娶你……” 她嫉恶如仇,不能容忍有人对不起郡主,再说她本来就不希望朱影嫁给楚莫。 玉柳是陆云舟的人,她自然希望朱影有一天能嫁给她们门主,而自己也可以因此常常见到门主。 第119章 我碍着你和楚莫了? “玉柳,就算我与楚少卿没成夫妻,也绝不可能嫁给陆云舟。”朱影喝了一口茶,咽下嘴里的糕点,“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是。”玉柳轻声应道,便端着马蹄糕出去了。 花厅中,胡椅上坐着一个绯红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男子长眉微蹙,一缕淡淡的忧愁更显俊美出尘。 鸿十默默立在一旁。 茶水已经换过几次,他家大人却还没有要回房的意思。 楚亦也拿不准,朱影今天到底有没有看到他和宋珍在一起?若是没看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自己也没必要再提。 若是看到了,他的本意就是让她紧张一下自己,并不想真的闹掰,因此他不过就是虚扶了一下宋珍,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而已,解释几句或许也就过去了。 思来想去,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每次刚想回房,又心虚地不敢抬脚。 “大人,郡主让我将这碟马蹄糕端给您。”玉柳进来,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鸿十。 也不知他今天找到自己的“大劫”了没有,看样子是没有,不然也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楚亦闻言有些愣神,接着便嘴角一勾,“放下,郡主今天可有什么……不对劲?” 玉柳想了想,“就是淋了雨,精神有些不好,其他也没什么。” “胃口可还好?”楚亦又试探着问道。 常听闻女子若是愁思,则会影响食欲。 “胃口?”玉柳扫了他一眼,冷声回道,“晚膳吃了两碗,刚又吃了三块马蹄糕,饮了些玫瑰茶。” “那就好,那就好。”楚亦心下稍安,拈起一块马蹄糕尝了一口。 胃口这么好,这么看来朱影应该是不知道宋珍的事。 他今日倒是把自己折腾得没有胃口,晚膳就跟驹九在外边儿随便吃了两口。 玉柳走后,又过了半晌,楚亦才缓缓起身,对鸿十道,“都收拾了,我吃饱了。” 屋内灯火昏暗,寂静无声。 朱影正在读《千毒录》,仔细一看,书中不仅有辨毒之法,更有大段的篇幅描述了用毒之法。 陆云舟说此书是他师祖所着,看来他的师祖很有可能就是一位鸩者。只是书上并没有作者的名字,也不像现代的书,有什么出版社、日期之类的东西,简直就是个三无产品,不知出处。 虽然是个三无产品,也并不影响此书在中原响当当的名声,就连袁庆也曾经听过、却从未看过此书。 想想陆云舟那几面墙的书柜,朱影觉得当真是个宝藏,待哪日得空了,再回九岭镇去淘宝也不错。 “阿影,我进来了?”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 “进来。”朱影将书合上,注视着门口。 片刻后,一个身着月白色便服的长发男子便背手走了进来。 朱影斜睨着他,“你换衣服了?” 楚亦闻言又愣住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她怎么知道自己白天穿什么衣服?难道说她刚才还是看见了? “你……你怎么知道?”楚亦挪着脚步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隔着小桌案对朱影莞尔一笑,“阿影,你今天去哪里玩儿了?” “跟玉柳上街逛了逛,买了些东西,后来下雨了,就在咱家附近的茶馆里避雨。”朱影瞅了一眼窗外,大雨暂歇,庭院里又安静下来。 “你刚才说‘咱家’?阿影,你把这儿当成家了?”楚亦一扬眉,心中暗喜,忽而又想道,她就算把这儿当家也跟自己没关系,应该只是想嫁给楚莫。 朱影没有接话,给他斟了杯花茶,“楚如归,你跟宋珍是死灰复燃了?” “宋珍喜欢我,你是知道的。”楚亦面上十分窘迫,偷偷看了她一眼道,“不喝了,刚才喝了一肚子水了。” “你今天见她了?” 楚亦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主动去找她的?” 楚亦又点点头。 “收了人家东西?”朱影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一句。 楚亦连忙摇头,他方才换衣服的时候将那个七彩方胜随意丢在卧房内了,料想她找不到,就想搪塞过去。 朱影却从袖中取出一个七彩方胜,轻轻掷在桌案上。 没多大声响,楚亦却感觉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桌上,震得他心跳都停了。 真是失策,定是刚才在净室沐浴时,被玉柳还是鸿十将那方胜偷了来!这两个吃里扒外的! “你能耐了!现在你是郡主,这府里处处有你的耳目,还问我做什么?!”楚亦生气地向后一仰,干脆装死侧卧在软垫上不起来。 朱影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理了一下思路,冷静地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楚亦趴在软垫上抱着个软枕,将头藏在后面,“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碍着你和楚莫了?整日里想杀我……” “你别扯楚莫,现在说的是你和宋珍。”朱影心中一团麻线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决定快刀斩乱麻,“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就把东西还回去,别给人家虚假的希望。” “我就不还!” “行。”朱影豪气地将那杯茶一饮而尽,“你若是喜欢人家,就收了她也无妨。将来楚莫归我,你归她,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楚亦心跳暂停,蜷缩在软榻上,半天没出声。 房中的空气静滞如淤泥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屋檐上的雨滴,许久才掉落一滴,轻轻打在人的耳膜上。 “你不用费事了,也不用烦恼宋珍的事。”楚亦终是坐了起来,一脸的失落,“以后我只要不出来,就不会碍着你们了?” “你不出来?”朱影眼眸转了一圈,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以后都不出来?” “嗯。”楚亦说完,露出一个淡如烟海的笑容,“我把你的楚大哥还给你。” 朱影望着他微微凝神,知道这是绝好的机会,只要他说话算话,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若是楚亦走了,楚莫的病不治而愈,宋珍也不会再来纠缠。 可是她一时间却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心意,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失望,“楚如归,我从来没说你碍着我了。我是想过除掉你,但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楚莫的健康。你眼下也没做什么坏事……” 第120章 遗书 她刚想说“罪不致死”,就被打断了。 “我给你惹麻烦了?”楚亦抓住她的手握着,“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就是想给你添个堵,谁让你昨晚拒绝我呢?” “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把宋珍扯进来,她本来就有郁症……”朱影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怕你到时骑虎难下,不想娶人家都不行了。” “我若是纳了宋珍,你真的不生气?”楚亦邪魅地看了她一眼。 他本就长得好看,平时面对女人时,淡淡扫过一眼就像是情意无限,留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真的注入感情盯着你看一眼,没有几个女人还能把持得住。 “生气又能如何?”朱影摇了摇头,“只要你和宋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深井冰发起疯来杀人都能免死呢,何况只是纳个妾?她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 楚亦伸出修长的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烛光的阴影处,一缕落寞从男子的脸上划过,“你先睡,我给楚莫留张字条。” “字条?你明日要走了吗?”朱影眨巴着眼睛问道。 “舍不得我?”楚亦目光如水,波纹潺潺,“过几日就要去沧州查案子,山高路远的,我嫌辛苦,打算休息一段时日。” 他从抽屉中取出纸墨,将纸小心铺在桌案上,低头打算写字,忽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楚亦疑惑地抬头,发现两只兔子似的眼睛惊恐地望着自己。 “你不会是……留遗?”朱影的直觉一向很准,紧张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对啊,我要死了。”楚亦冲她一眨眼,笑魇如花,“怎么样,今晚依了我?” ~~ 第二天休沐。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窗前坐着一个穿着雪白中衣的俊朗男子,正面色肃然读着桌案上的一封信。 读完之后,男子刚想将信烧掉,却忽然改变主意,将信揉成一团,藏入袖中,接着揉了揉眉心,开始穿外衣。 朱影坐起来,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晨光,“楚莫?” “嗯。”楚莫理了一下衣襟,又开始梳发髻,“阿影,你也快起来。昨日圣上下旨,过几日咱们就要去沧州。今天去西草寺,我有些事情要与净一大师商量。” 朱影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一个人去找净一大师就是了,为何要带我去?” “你很累吗?”楚莫狐疑地上下扫了她一眼,“要是累就说。” “我也……没说累。”朱影吐槽道,“我就是懒啊。” “难得休沐,想带你去踏青。”楚莫目光闪烁,像是有什么心事,说完就背手出了门,唤玉柳进来给朱影梳洗。 朱影好奇昨晚楚亦的字条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但是楚莫却将字条收走了不给她看。 梳洗完后,二人一起去花厅用早膳,驹九、鸿十、狐七和袁庆四人也在。 很久没有人这么齐过。 桌上大家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饭,楚莫却像是在想事情,目光一直来来回回,望着面前的几人出神。 这种情形就好像主人盯着家里养的几头猪来来回回地看,没决定要先卖谁,几人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大人,你怎么老盯着我们看?”狐七先沉不住气,放下碗筷问道。 “在想……带谁去沧州。”楚莫吃完了,也放下碗筷。 “去沧州?”对面的几个人忽然来了精神,开始探头探脑的。 在长安困久了,每日看家护院,驹九和鸿十觉得腿脚都不好使了。 袁庆也是好久不见尸体,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 只有狐七无所谓,他反正一年十二个月,十个月都是在外面跑。 “鸿十。”楚莫刚一开口,鸿十立刻满面红光地站了起来。 “是,大人!” 楚莫从袖中取出一个七彩方胜,“用过早膳,你先帮我把这个东西送到威远将军府,再给宋珍带个口信,说……昨日都是误会。” “是。”鸿十不情不愿地接过那个方胜,心情有些失落。 他本来以为可以一展拳脚呢,结果却又是去办这种儿女情长的事。 而且他还记得那个宋珍,上回为了把她送回长安,自己差点没累死。 ~~ 威远将军府。 昨夜下过一场雨,早上的晨光干净而又明亮。 院中两个老妇人正在窃窃私语。 “宋夫人,你再考虑考虑,圣上已经给楚少卿和宁心郡主赐了婚,府上的二小姐还要等下去?”一个穿着绛色衫裙的妇人故意拉长了尾音,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的石凳上。 她脸上擦着时下最流行的鹅黄脂粉,姿容中上,约莫四五十岁年纪。 旁边一个素色锦袍的妇人,眉眼与宋珍有几分类似,苦着脸道,“张大娘说的是。唉,我也劝过了,珍儿性子烈,我怕她想不开啊!” “哎哟,这等完了哥哥,又等弟弟,现在弟弟也没戏了!”张大娘又故意提高了嗓门,像是说给屋内的人听,“武将军有什么不好?与宋将军是同僚,这以后还可以相互帮衬不是?嫌人家年纪大,人家四十多,儿女都长成了,又不用你们操心。再说了,二小姐这个年纪,今后还不知能不能生养,有现成的儿女多好啊……” “嘭!咣当!” 屋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连不断。 “诶,张大娘,咱们……到我院里去说话,让珍儿休息会儿。”宋夫人虚扶着张大娘起身,又朝屋里说道,“珍儿,你别摔了。自己好好想想张大娘的话,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这要是别人,宋将军一张老脸豁出去,定能让他把宋珍娶了,可她看上的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楚少卿,宋将军一张老脸就算不要了也没办法啊! 两位老妇说着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就一齐朝着院外去了。 屋内乒乒乓乓之声渐渐停歇,接着有几声让人揪心的哭嚎传出。 又过了片刻,哭嚎之声也停了,一个满面泪痕的女子推开窗户,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嗖”得一声,回廊的屋檐上忽然翻下一个清瘦的白色人影来。 少年冲她尴尬地一笑,“宋小姐。” “你……你怎么来了?”宋珍连忙擦了一把脸,看了看左右无人,苦笑着问道,“可是你家大人让你来的?” 她目光中充满希冀,又似是早已知道答案般颓然。 第121章 长安春景 (起点月票加更) “是,”少年从腰间取下那个七彩方胜,“大人说将这个还给你。” 两人隔窗说话。 宋珍愣怔了片刻,舒了口气,带着哭腔道,“他果然还是不要我,就连做妾也不要……” 鸿十见她这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宋小姐,天地宽广,你何苦记挂一人?” “鸿十,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事。”宋珍呆呆地望着前方,“那个方胜,还给我也没有用了,你替我丢了。” “我年纪也不小了!”鸿十信誓旦旦道,“我今年就十七了。大人让我还给你,你就收下再丢了也行。” 宋珍摇摇头,还是不肯收,又向鸿十问道,“楚大哥呢?” “今日和郡主出门去西草寺了。”鸿十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递了过去,“你别难过了。师父说大人和郡主的姻缘是天定,你不如考虑考虑那个武将军?” “鸿十!你都偷听了什么?!”宋珍擦了一半眼睛,忽然止住泪,板起脸来,“你……怎么不走正门?从房顶上下来?” “我本来想走正门的,又怕这事儿让你家人知道,”鸿十将那七彩方胜冲她一递,“怕对你不好。” “将军府你也敢闯?”宋珍还是不接那方胜,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我父亲和大哥在家,非打断你的腿!” “你不接,我就放在这儿了?”少年躬身,轻轻将方胜放在窗台底下,起身要走,又想起方才宋夫人和那冰人的对话,“要不要我替你打听一下……那个武将军的为人?” “鸿十!”宋珍气得转身从屋内取了一柄宝剑,抽出一半吓唬他道,“再敢提他我就杀了你!” “别!有话好说!”鸿十翻身跳上房顶,又探了个脑袋下来,“我会怕你?你又不是我的对手!” 窗户“嘭!”地一声关上了。 空气安静了半晌。 日头渐渐升高,院中几只鸟雀见没有人来,又开始叽喳作响。 白衣少年又落回廊下,见那个七彩方胜仍旧静静地躺在窗下,又怕一会儿宋夫人她们回来看见,便只好摇了摇头,将它给拾走了。 ~~ 山中春末,花香四溢。 隐隐可以看见山门,马车却在山道上停了下来。 此处是一片花海,远离了长安京的喧嚣,只有微凉的山风偶尔拂过。 “怎么想起带我来踏青?”朱影侧首,望向身边的玄衣男子。 他侧颜很美,融入这山景中更让人陶醉。 “长安春景很是难得,这次去沧州,快则三月,慢则大半年,再回来时怕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楚莫望着山边的云海,又转头看向她,眼中似有万语千言,“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就算是大半年,也定会平安回来的。”朱影挽上他的手,微微一笑,“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只怕是长到……要将这长安春景看腻了。” 放眼望去,此处虽也是高山,景致却与九川山上多有不同。 当日在九川山上时,正直凛冬,山中萧条寒冷,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沉压抑。 而此时的长安,春意浓浓,山中流云也有些暖意,吹得人耳畔轻轻痒痒。 “阿影,楚亦可能还活着。”安静了片刻,玄衣男子忽然吐出一句。 朱影睁大了眼眸,失声问道,“哪个楚亦?是你心里那个……” “不,是真正的楚亦。”楚莫拧眉,望向远处的山门,“昨日圣上召我进宫,让我去沧州查楚亦的案子,还给了我一个线索。” “昨日?”朱影想了想,眼眸渐渐失焦,“那就是楚亦替你进了宫……” 她早就觉得昨日楚亦行事荒唐,就算是两人吵了架,也不至于去将宋珍找来气她,晚上还郑重其事地写什么“遗书”。 若是最初“楚亦”这个人格的出现,是由于“真正的楚亦”消失,那么很有可能当他得知“真正的楚亦”还活着时,就会自动选择消亡。 他明知自己将会消失,才会无所顾忌地去找宋珍来气她。 原来他从未想过要娶宋珍,只是想借此来试探自己的心。 这么想来昨夜一别,或许真就是永别了。 “阿影,你在想什么?”楚莫见她走神,便轻轻问道。 朱影面露焦急,“他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是遗书吗?” “只不过是写了……昨日发生的事,”楚莫略显窘迫,拍了拍她的脑袋,想让她安心,“不是遗书,只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还说不是遗书!”朱影忽觉心中一紧,眼泪“扑朔朔”掉了出来。 早知道,昨日就不该跟他吵架了。 楚莫心里也不好受,早上读了那封信就心烦意乱的,因此才会来找净一大师开解。 朱影回过神来,见楚莫目光沉沉,像是有心事,“你也舍不得他?” 楚莫脸上一红,望着她薄唇微动,却默不作声。 片刻后怕她看出自己的心思,又兀自走向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底下。 朱影以为他只是害怕正午的阳光,便独自去采了些野花和药草,让驾车的驹九帮忙收入马车中的储物箱中。 待收拾妥当,才又出来寻楚莫。 见他还站在方才那棵桃树下,树下一地落花。 “你方才说,圣上给了你一个什么线索?”朱影走进桃树的树荫,抬头问道。 楚莫没有答话,只轻抬起一手,用广袖为她拭去脸上的薄汗,“阿影,你昨夜辛苦了。我替楚亦向你道歉。” “辛苦?” “楚亦让我向你道歉,让你受累了。”楚莫说完,羞涩地斜睨了她一眼。 楚亦留下的信中说,与朱影情投意合,一时按捺不住,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鉴于楚亦经常坑自己,楚莫也是将信将疑,又不敢直接跟朱影确认,所以今天才一直闷闷不乐。 朱影也反应了过来,咬着牙吐出一句,“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临了,还不忘坑自己一把。 ~~ 千里之外,沧州。 一阵巨大的海潮声击碎了静滞的空气。 地牢中的男子猛然睁开眼睛。 微湿的长发披在脑后,一身单薄的白纱囚衣,透出肌肉和瘦骨的线条。 一人多高的小窗外,是海潮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那声音低柔时犹如亘古不变,高亢时却似有千军万马一时出现。 地牢内阴暗潮湿,一缕阳光顺着石壁落下来,照在一张矮几上。 第122章 东风吹梦到长安 木质的矮几经过海风侵蚀,木案表面析出颗颗盐粒,在光线里犹如细小的珍珠。 男子长眉入鬓,鬓发如云,星辰般的美貌丝毫未被眼前这处境所打扰。 “如归,你不是说喜欢观沧海?这里的景致如何啊?”囚室外一个阴鸷的男子声音传来。 囚室外边的男子显然是在来回踱步,声音忽左忽右,忽远忽近。 牢中的男子垂眸,没有回答。 “放心,过段时日就放你出来透口气。长安传来的消息,大理寺楚少卿就要来沧州了,”男子顿了顿,忽然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笑中隐藏着几分复杂情绪,“怎么样?哈哈哈……有没有很想见他?” 地牢中的俊朗男子穿着囚衣的手臂忽然一用力,手中的竹笛发出一声闷响。 “只是可惜,你与他,只能活一个。”囚室外的人低笑了一声,犹如歌唱般吟道,“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啊。” 声音渐行渐远。 ~~ 西草寺中正在摆斋饭。 一个身着浅色胡服的少女和一个眼神犀利的黑衣少年坐在圆桌一侧,正一人抱着一个馒头啃着,瞅着对面两个斯斯文文,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问离啊,你动作很快嘛,转眼间……小施主就变成郡主了?”净一大师双手合十,望着面前的斋饭,并不急着吃。 “大师,我怕夜长梦多。”楚莫手里拿着筷子,碗里空空,也还没有开动,“过几日,我与阿影就要去沧州了,此次,是有些事情想向大师请教。” “嗯,说。”老和尚慢悠悠地抬了一下眼皮。 “大师能否推算出,兄长是否还活着?”楚莫刚拿起的筷子又放到了桌上。 “生亦如归,死亦如归。”老和尚捋了一下白胡须,眸中无悲无喜,“一个消失了的人,就算活着又有何用呢?” “昨日圣上说起,韩大人上次押送官银,途径沧州的时候,遇到一伙劫匪,那为首的一人,与我长得十分相像。”楚莫剑眉蹙起,英俊的脸上阴晴不定,“依大师看,那可是楚亦?” 净一思忖了片刻,给楚莫的碗里盛了半碗粟米粥,“既与你相像,那便十有八九是他。” “可是楚亦为何不传信回来?也不回长安,还在外边儿做这盗匪的勾当?”楚莫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 他平日里冷静,可事关楚亦,便有些失了方寸。 “问离啊,你看人向来准确,楚亦是你兄长,你必然比老僧我更加了解他。”净一又给楚莫拿了半根玉米放入碟中,“吃饭,若他还活着,应该高兴才是啊。” 楚莫端起粥喝了一口,又放下碗,郑重问道,“请问大师,我这次去沧州的吉凶。” “咳咳!”朱影刚才一直在偷听两人谈话,听闻此言差点呛了一口粥。 想不到楚莫这么迷信,是来找净一算命来了。 “诶?小施主,你笑什么?”净一蓦然侧首看向她。 朱影咽下一口粥,手里拿着一个窝窝头,“我没笑啊!你们聊你们的,别理我。” “诶,不可打诳语。你没笑,又怎会呛到粥呢?”净一笑眯眯看了她一眼,又转向楚莫道,“你带着她去,自然是吉兆。” 楚莫心里一喜。 朱影就不明白了,她是吉祥物?为什么带了她就是吉兆? “不过,”净一忽又双手合十,“于你们而言是吉不错,如归他……” “楚亦怎么了?”朱影好奇地歪头问道。 “四年前他最后一次回长安,临别之际,我曾算出他此生不会再踏足长安。”净一捋着胡须,又看向朱影,“不过小施主你……是个变数。” “什么变数?”朱影眨着眼睫,半信半疑。 净一端了两个碗碟过来,指着其中一碟淡黄色的玉米窝窝头解释道,“这是我们所在的世界,老僧的眼力也只能看到这个碟子之内。” “师父,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窝窝头?”驹九站起来,直直盯着那盘窝窝头,在想自己是哪一个。 “驹九,你坐下。”老和尚微微一笑,又从另一个碟子里拈起一个青色的野菜窝窝头,放入面前的碟中,转头看向朱影道,“小施主,这是你。” 朱影瞬间明白了净一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 楚莫和驹九却还蒙在鼓里,呆呆地望着那碟窝窝头。 “大师,你的意思是她是女的,和我们品种不一样?”楚莫思忖了许久,感觉明白了点什么。 “老僧的意思是,她不受我们这个碟子的束缚,也可能会改变这里原本的东西,因此只要与她相关的事,老僧我就推算不准了。”净一说完,眯眼看向朱影,拈起一个玉米窝窝头吃了起来,“所以楚亦的未来究竟如何,实不好说。” ~~ 天色渐暗,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忽然响起马蹄声。 两骑黑马率先出现在视线里,后面紧跟着一辆木色的青篷马车,马车前方两匹枣红马并驾齐驱。 “大人,此处离河东郡大约还有半日路程,”骑着黑马的魁梧男子轻轻勒马,靠近马车的车窗说道,“天色已晚,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找个地方留宿一晚?” 一角竹帘掀起,现出马车中俊朗无双的半张脸,“郡主累了,今夜就找个地方留宿。” 离开长安已有几日,这一路他们大多留宿在官府驿站,偶尔也会找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民宅借宿,实在不行才会留宿山洞和破庙。 “大人,前方像是有座破庙,咱们去那里吗?”袁庆手执马鞭,指了指前方。 “大人,我看前边儿有户人家,宽宅大院,像是个大户人家。”玉柳从前方快速策马折回来,“不如前去借宿一晚?” 楚莫转头看了眼朱影。她还是作男子装扮,正闭着眼沉睡,小脸上透着倦容,这几日还被阳光晒黑了不少,像一棵快要脱水的白菜。 楚莫不禁一阵心疼,觉得不能再住破庙山洞了,“跟着玉柳去那户人家借宿。” 他本来不喜与人打交道,从前外出时宁愿风餐露宿,也不愿借宿民宅,但现在带着朱影,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平原落日,暗影长长。 一个颇为体面的宽窄大院出现在视线中。 高耸的大门坐落在平原上,碧瓦白墙,门前栽着几棵垂柳。 第123章 (第四个案子开始)狐狸家 此次去沧州,鸿十没有随行,玉柳便跳下马去叩门。 寂静了半晌之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前来应门。 “这位大叔,我家主人是长安来的楚员外,要去沧州。途经此地,天色已晚,想在贵府借宿一晚,不知可还方便?”玉柳一边观察那个管事,一边行了个礼。 中年管事反应迟钝,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来投宿,愣怔着没答话,只眯着眼眸打量起了后面的马车。 袁庆连忙也跳下马,又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这位大哥,我们从长安来,赶了几天的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还望行个方便。” “诶,不用,”那管事连忙摆手推辞,“这我做不了主……要进去回禀一下我家主人。” 半盏茶后,天已彻底黑了,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天际。 朱影和楚莫在马车中悄悄观察起了这座宅院。 宅院虽比不得长安大户人家,可在这荒郊野岭也十分张扬气派,门口还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汉白石拴马桩。 恍惚间,大门缓缓打开,两个丫鬟出来点上了门口的灯笼。 朱影透过车窗一看,油纸灯笼上隐隐有个“兰”字。 方才那个管事又出来行了个礼,指着门口的拴马桩,向袁庆和玉柳道,“我家主人说了,人可以进来,只是马匹要栓在外面。” “自然,多谢。”玉柳连忙道谢。 楚莫扶着朱影下了马,向那管事的道谢,“多谢你家主人,我们进去叨扰一晚便走。” 那管事的见他穿着贵重、器宇不凡,便知是遇到了贵人,一改方才的语气,笑着行礼道,“这位就是楚员外?小的金义,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几人跟着金义进了府去。 这府邸占地广大,景色怡人,只是坐落在这荒野郊外,不像是寻常人家。 一行人边走边纳闷,这随便借宿一晚,还遇到个王府不成? “楚大哥,你说咱们……不会是进了狐狸家了?” 朱影从前给楚莫讲过聊斋里面一个故事,一个书生进了一个大宅子,里面的男男女女长得如花似玉,都是狐狸。 “狐狸家?”楚莫看着她嘴角勾了一勾,“狐狸精在哪里?我倒想见上一见。” “金管事,不知你家主人贵姓?我们也好去道个谢啊。”朱影上前一步,拉着金义问道。 “诶,小公子,别拉拉扯扯的。”金义连忙抽回袖子,“我家主人姓贺兰。几位先随小的去住处,一会儿晚膳备好了,小的再来叫你们。” “贺兰?”朱影重复了一句,“这名字真是好听。” 金义自豪地扬了扬眉,“我家主人可不是普通人,是河东郡有名的才子贺兰步,你们在外边儿看到的良田千亩和佃户,都是我们贺兰家的。” “哦!”几人瞠目结舌,这贺兰家真是阔气啊。 几人边走边聊,就到了一处清雅小院的门口。 “此处是我家的客院,名叫‘香娇院’,几位今晚就暂歇此处。”金义指了指院中。 “香蕉院?”朱影听着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了?”金义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 几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舒了口气,原来是“香娇院”。 “没什么。”朱影连忙摆摆手,走进门去,见满院桂树郁郁葱葱,“金管事,你家主人好雅致啊。” “才子嘛。”金义咧嘴一笑,待几人进了屋,就告退了。 朱影先去净室洗里了一把脸,将脸上一层灰洗掉之后,面色白净了不少。 “我对那个贺兰步感兴趣。”朱影散漫地坐在厅中的胡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楚莫静静地坐在一旁翻看卷宗,闻言并未接话,只是翻书的手停了停。 “郡主……”袁庆刚要说话,就见朱影瞪了他一眼,连忙改口道,“朱医者,你怎么对一个还未见过面的男人感兴趣?” “我是说他的府邸啊,你看看外面,这么好的风景,这么大的宅子。住在这里每日吟诗作对,不愁吃不愁穿,心情多好,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人生啊!难怪金管事说他是才子了,”朱影望向院中悬挂的几盏别致灯笼,又稀奇道,“只是他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的家产呢?” “那还不简单,他爹有钱,传给他的呗。”驹九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楚莫瞥了他一眼,驹九又连忙给楚莫和朱影也各倒了一杯茶。 “此处确实有些诡异。”楚莫放下卷宗,端起茶盏,眼神淡淡扫过屋中的陈设,“方才门外的拴马桩,你们谁注意到了?” 几人回想了一下那个一人多高的白玉拴马桩,纷纷摇头,只有袁庆回答道,“拴马桩上刻的是一个‘苏’字。” 眼下一般的大户人家会在地砖、水井、拴马桩之类的地方刻上主人的姓氏,以示所有权。 “怎么会呢?这家的主人不是姓贺兰吗?”朱影诧异道。 “那拴马桩是在巨石之上雕刻的,估计上面的字不容易更改。”楚莫低头啜了一口茶,“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留意了其他地方的牌匾,要么就是改过,要么就是新换的。” “我们这个小院也是?”朱影也觉得奇怪,谁会给客院取名叫“香娇院”呢?听着就不正经。 楚莫点点头,微眯凤眸,“若我没猜错的话,中间那个‘娇’字是新添上去的。原来应该是叫‘香院’,你看这院中种的桂树,到了秋季必定是香飘满园。” “原来是这样。”朱影恍然大悟,忽又觉得更加迷惑了,“那位贺兰才子为何要这样做?” “咱们只是途经此处,何必管人家的闲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楚莫合上卷宗,就见黑暗的院中走来两人。 “楚员外,几位远客,我家主人和夫人有请。”金义带着一个小厮,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他刚才将几人的着装打扮说给了贺兰步听,贺兰步一听就是贵人,黑袍金鱼袋,哪里是个普通员外郎?便连忙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又叫金义和小厮阿平前来领路。 几人见这贺兰步如此好客,都有些受宠若惊。他们故意隐藏了身份,通常借宿的人家都不会如此重视。 “多谢你家主人,便请两位带路。”楚莫微微蹙眉,恐怕这贺兰步若不是有心攀附权贵,就是别有用心。 第124章 贺兰行之 几人随着金义和阿平走到正厅中,见一个仪态风雅的年轻男子坐在主座上,隔着几案,另一个主座上坐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人,贺兰步的下首则坐着位端庄秀丽的年轻女子。 “这位是我家主人贺兰公子。”金义引着几人进去,又向贺兰步引荐道,“这位是长安来的楚员外。” 几人一一见过礼。 朱影和玉柳都是男装打扮,只说是楚员外的侍从。 原来这位贺兰公子真是河东郡有名的才子。贺兰步,字行之,传说他六岁会作诗,十岁出口成章,辞藻华丽,只是因为他对功名没有兴趣,才没去考科举。 他不止才情出众,更是长得俊眉修眼,让人过目不忘。十几岁时结识了河东郡首富苏员外家的独女苏越,二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生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贺兰家祖上也是名门,只是早已败落,到了贺兰步这一辈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因此婚后,贺兰步便带着老母亲楼氏搬进了苏家。 这所宅子连同外面的田产,原都是苏家的产业。 二人成婚十年后,苏家二老仙去,这才将宅子更名为贺兰家。 算起来,更名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因此还有些地方没完全改过来。 而如今坐在厅中的那位黑面老妇人,就是贺兰步的母亲楼氏。 “在下忙着赶路,没算好投宿的时辰,今晚多谢贺兰公子收留。”楚莫拱手行了一礼。 “楚员外客气了,不知员外此番是要赶去哪里呢?”贺兰步拱手,温和随性的目光扫过众人。 随着他广袖一拂,目光所及,众人纷纷羞涩地垂首。 朱影此时想着聊斋里面那个狐狸宅子,忽觉若是有男狐狸精的话,或许就长成贺兰步这样。 “在下要去沧州投奔亲戚,打算明日到河东郡中买些补给。”楚莫淡淡地看了朱影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沧州?”贺兰步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子闻言,忽然忍不住开口道,“妾身本家就在沧州,如今还有祖父母在清池县。” 女子说到祖父母,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当着客人的面,你哭什么?”楼氏不悦地斥了一句。 “越儿,何必伤心?”贺兰步看了一眼厅中的客人,握住苏越的手抚慰道,“待天气好了,为夫陪你带着阿朝阿暮,一起去沧州拜见祖父母。”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朱影心中感慨,这位贺兰公子真是用情至深,才会给儿女取这样的名字。 不多时,下人们往返着进来上菜,厅中酒菜飘香。 “几位远道而来,行之略备酒菜,请各位随意。”贺兰步做了一个手势,众人便纷纷入座。 “行之,妾身忽觉身体不适,没什么胃口,想先回房去休息。”苏越扶着额站起身来,屈膝行了个礼,又向众人告辞道,“各位随意,妾身失陪了。” 这位贺兰夫人给人的感觉是虽然貌美却有些孤高忧郁,心思很重的样子。 一个丫鬟连忙过来搀扶苏越,贺兰步淡淡点了下头,老夫人楼氏则是微不可查地“嗤”了一声。 苏越并未理会,见贺兰步点头,便转身欲离开。 “嘭!” 一声震响,似有杯盘掉落,接着便是传来袁庆的声音。 “夫人小心。” 原来是苏越经过他身边时,不慎碰落了杯盘,幸好袁庆接住了杯盘,又扶住了即将摔倒的苏越,免了杯盘落地,狼藉慌乱的尴尬。 苏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先生。” 方才楚莫在介绍时说,袁庆是他府上的教书先生,其余几人都只是普通家丁。 袁庆平时不拿刀的样子也的确有几分内敛斯文,苏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苏越的眼神淡若浮云,袁庆的心却是砰砰跳得飞快。 世上美人很多,但有缘得见的不多,不巧撞到怀里的更加少。 世间缘分,有时就是这样点到即止。 用完晚膳,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 金义这次没有送他们,只是让阿平为他们领路。 其实有楚莫在,即使是仅走过一遍的路也会记得,但几人还是循规蹈矩地跟在阿平身后,缓步而行。 “楚员外,楚员外!”甬道旁的树丛里忽传来一个女子低声呼唤的声音。 几人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瘦弱的丫鬟便从树丛中钻出来,低着头施礼道,“楚员外,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名叫秀菊。夫人她……请员外到亭中一见。” 阿平退到一旁,没有说话。 朱影和驹九互看了一眼,心想只怕又是楚莫这张脸惹来的麻烦。 袁庆和玉柳则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丫鬟与以往那些怀春的女子有些不同。 过去那些纠缠楚莫的女子,还有她们派来的丫鬟,都是脚步轻摇,话音激动地花枝乱颤,可眼前这个秀菊,却身姿沉稳,面有惧色,话音里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胆怯居多。 楚莫后退了半步,冷声问道,“夫人找在下何事?” “员外不要误会,”秀菊忽然跪在道中,微微抬起头看了楚莫一眼,又慌忙低下,“夫人她……是为了沧州之事。” 朱影见楚莫面上愈发冰冷,便上前拉了拉楚莫的袖子,“也不是什么无人的角落,就去看看。我与你一同去。” 楚莫看了一眼道旁的花园,园中有个四面通透的白石亭子,亭子四角挂着淡黄的油纸灯笼。 园中高处的亭子,倒也不是什么隐秘之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再加上朱影的撺掇,便轻点了点头。 他们没走甬道,而是跟着秀菊蹚过草丛,走向花园中心。 春末夏初,园中草已过膝,隐隐像是藏着许多生在暗处的虫豸,随着几人走过而窸窣作响。 待走到亭中,见一身黛色衫裙的苏越,款款等在那里。 苏越的长相不算特别惊艳,只是面色白净,五官小巧,有种清淡如菊的感觉,让人赏心悦目。 “两位贵客,苏越失礼了。”苏越屈膝行了个礼,又指着石桌旁的石凳道,“两位请坐。” 石亭略高,可以俯看远处的宅院。 夜风如飞鸟划过耳际,伴着整座隐在黑暗中的大宅,叫人有些淡淡的不安。 “贺兰夫人,不知你连夜叫楚某前来,是有何事?”楚莫紧紧拉着朱影,并未落座。 第125章 萍水相逢 “听说两位要到沧州去,妾身的祖父母在沧州清池县,想请两位帮苏越带件东西。”苏越回头使了个眼色,秀菊便从石桌上取了个小盒递给楚莫。 朱影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原主朱花心的记忆,发现果然有段关于清池县苏家的。 “可是清池县城北的苏如炬苏老爷家?”朱影脱口而出问道。 “正是。”苏越微微一笑。 这苏如炬祖辈就有些田产积累,年轻时又走南闯北地经商,如今虽然垂垂老矣,却已是沧州首富,家产颇丰。 “在下是清池县人,幼时曾经跟随父亲去过一次苏老爷家,苏家景致奢华,待人有礼,在下至今记忆犹新。”朱影也回以一笑,既然是老乡,也就对这位贺兰夫人生出许多亲切感。 “祖父母通情达理。”苏越亲手接过小盒,递给楚莫,“拜托两位。” 楚莫静默着未接,朱影也心有疑虑。 方才贺兰步说,过段时日就带苏越回沧州探望,她又何必找人送物,而且还是个陌生人?有什么事情非要急于一时呢? “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贺兰公子和婆母待你不好?”朱影上前一步,拍着胸脯保证道,“尽管告诉在下!” “多谢你……”苏越见她这样,愣怔了片刻,忽又掩口一笑道,“两位不要多想。苏越只是担心祖父母思念孙儿。这盒中放了用阿朝阿暮的头发做成的毛笔罢了,烦请员外帮苏越转交。” 苏越又打开了盒子给楚莫看过,里面果然是两支崭新的毛笔。 既然只是普通而不含深意的物件,楚莫就接了下来,“夫人放心,楚某到了沧州,定会为夫人转交。” 苏越又屈膝行了个礼,就让秀菊送两人离开了。 “你刚才瞎猜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出什么头?”回到香娇院中,楚莫先把朱影抓过来训了一句。 “我看那楼氏面相不善,定不是好相处的,贺兰夫人是我同乡,多问一句怎么了?”朱影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便打算回房去。 “咱们在此是客,何必要插手人家夫妇间的事,横生枝节?”楚莫见她想走,一把将她拉过坐到自己腿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低调做人?” “你这样是低调吗?”朱影扭头看了他一眼,驹九和玉柳都去收拾屋子去了,此时厅中无人,可也保不准他们何时会出来,楚莫就这样动手动脚,实在是有违他低调的本意。 “你我已有婚约……” “就是成了婚的,也不带你这样!”朱影挣扎了几下,挣脱他的手站起身来,“话说回来,楚少卿,你掌管天下邢狱,只要触犯了刑律,难道还分家务事和非家务事?” “他要是触犯了刑律,我自然会管。”楚莫理了理衣襟,便站起身回房,“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起。” 第二日一早,还未用早膳,一行人便收拾整齐,打算离开贺兰家。 几人正在甬道上默默行路,因为晨光正好,朱影便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薄雾中有个矫健的身影正在舞剑。 “这贺兰公子还会武?”她看了一会儿,便好奇地叹了一声。 “哼!绣花枕头。”玉柳冷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朱影问道。 “就是好看不中用,”驹九凑过来补了一刀,“他那是花拳绣腿,假把式罢了,没一点内力。” “哦,那不就……跟我差不多?”朱影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的武功,从来没修炼过内力。 “那怎么一样?你是外修。”楚莫上前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将碎头发都小心地藏进纱帽里,“头发掉出来了。” 见他家主人如此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袁庆忍不住又“啧啧”两声。 几人说话间,一个葱绿色衫裙的女子忽出现在视线中。 那女子长相娇媚,腰肢柔软,从一处院门而出,手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给贺兰步擦了擦汗,两人说了几句话,又卿卿我我地走进了身后那座小院中。 “刚才那可是贺兰夫人?”朱影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莫蹙眉,“并非。” “想必是那贺兰步的妾室。”袁庆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朱影心中诧异,贺兰步虽说如今做了家主,可原先应该算是个赘婿,按常理说是不能纳妾的。 “昨天跟你说的又忘了?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还是尽快赶路。”楚莫一把拉过她。 几人大步向着门口去了。 听说几人要走,金管事连忙赶到门房处,又是一番挽留,“楚员外,怎么不用完了早膳再走啊?” “金管事,昨夜多谢你家主人的招待。楚某不辞而别,实在失礼。只是趁着天气好,想多赶些路,早些进河东郡罢了。”楚莫掀开车帘,向着金管事拱手告辞。 马车缓缓开动。 朱影这次留心,多看了一眼那一人多高的白玉拴马桩,上面果然有个“苏”字。 “楚大哥,我总觉得昨夜那个贺兰夫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后来又没说。”朱影越想越不对劲,觉得此事有古怪。 “不过是萍水相逢,缘尽于此,”楚莫不以为然地摇着把折扇,入夏后天气变得有些闷热,“人家的家事你何必如此上心?” “我想起昨夜那个秀菊和苏越的表现,就觉得会有事发生。你想想,她若要送东西去沧州,何不光明正大当着贺兰步的面拿出来?昨夜她主仆二人,明显是故意瞒着贺兰步……”朱影望着平原上初夏的景色,微微凝神,“还有那个贺兰步,当着我们的面儿和苏越情深义重,转头就进了妾室的院子,这翻脸也太快了?” 天地宽广,人何其渺小。 “我们只管将东西给她送到就是了,”楚莫正在琢磨楚亦的案子,对其他的事不怎么关心,“其余的事,就让她的祖父母去管。不管苏越是否受了委屈,这都是家务事,由她祖父母出面,帮她教训一下贺兰步就是了。顶多……就是两人和离。” 朱影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古代又没有妇联,又没有街道办,家务事确实是不能管。 难道让堂堂大理寺少卿去给一个深闺妇人出头做主吗?怕是会惹来闲话。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几人就进了河东郡。 第126章 杏云居 楚莫让袁庆和玉柳去街上买补给,自己则带着朱影和驹九先去拜访河东郡守何傅。 此处是进入沧州前最后一处重要城池,同时也是长安政令相对有效的地方,再往东走,靠近沧州,就是藩镇的地盘了。 河东郡虽然不似长安繁华,却也是人来人往,街市上十分热闹。 朱影和楚莫下了马车,在街市上一边逛街,一边问路。 朱影沉浸于河东郡中浓浓的烟火气息,很快便将贺兰家的事抛诸脑后。 河东郡守何傅是个稍稍发福的老头,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却很结实,看得出年轻时也是行伍出身,舞枪弄棍的。 当得知楚莫他们的来意,何傅忽然极力挽留,说是过两日就是端阳节,不如在河东郡中过完了端阳节再走。 楚莫本来打算买完了补给,休息一夜就走,可想想端阳节若是能和朱影一起去看看龙舟,逛逛市集,倒也十分有趣,便答应了下来。 何傅给几人在郡守府中安排了个风雅别致的小院,又亲自陪他们过去。 刚进院门,就看见院中一棵郁郁葱葱的杏树,枝叶繁茂几乎占了小院一半的面积。 “楚少卿难得来,定要好好休息了再走。”何傅脸上露出一个似有深意的笑容,指着那棵杏树道,“这小院名叫‘杏云居’,下官有个女儿,年方十五,与这小院同名。” 朱影看了楚莫一眼,二人都明白了何傅的意思。 朱影此时是女扮男装,何郡守大概是以为这位楚少卿身边没有佳人相伴,就想给自己的女儿打个广告。 可大理寺少卿楚莫与宁心郡主定亲的事,朝中应该是无人不知,他再怎么打广告,最多也是让自家女儿做个妾室。 将自家女儿送给人做妾,朱影实在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多谢何大人。”楚莫拱了拱手,算是感谢。 此事何傅没有挑明,他便也只当是不知。 下午,袁庆和玉柳也回来了,几人在郡守府用过午膳,又休息了会儿。 待到阳光不那么刺眼,接近黄昏时,楚莫便拉着朱影出门,打算上街去逛逛。 刚走到院外,忽见何傅拉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沿着石子路走了上来。 “楚少卿!这是要上哪儿去啊?”何傅见他们要出门,连忙打招呼。 楚莫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又用下巴指了指朱影道,“河东郡繁华,带这小子出去看看夜景。” “诶……楚少卿!”何傅嗔怒地一嘟嘴,连忙拦了下来,“看夜景,那须得有佳人相伴啊,带个小子去多没意思,不如……不如让杏云陪大人去!” 何傅说着推了何杏云一把,那女孩跌跌撞撞就到了楚莫怀里,楚莫伸手扶了一下才没有摔倒。 何傅将此情景看在眼里,瞬间眉开眼笑,“杏云,还不多谢楚少卿?” “不必了,我与朱医者去就行了。”楚莫赶紧推开何杏云,又背手走了两步,拉了拉朱影的袖子。 “大人,咱们在河东郡中人生地不熟的,不如让何小姐给咱们带路啊?”朱影冲他嘴角一勾,似有玩笑之意。 “你说什么?!”楚莫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 “是,是,朱医者说的是,”何傅赶紧接话道,“就让杏云给两位带路。” “那便多谢小姐了。”朱影说着就上前挽起何杏云的手臂,向前走去。 何杏云想推开她却没推开,回头见她爹默许地点了点头,也只好硬着头皮被朱影拉走了。 楚莫蹙眉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何小姐,过两日就是端阳节了,你们郡中可有龙舟看?”三人找了一间茶铺,朱影坐在何杏云和楚莫中间,便拉着她聊起天来。 何杏云的长相继承了她爹的浓眉大眼,是个大气的长相,身材也比较粗壮,可不知为何,举止却唯唯诺诺的,像个小娘子。 “河东郡中没有河流经过,是以没有龙舟看。”何杏云小心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位自来熟的少年。 这少年医者与自己一般大年纪,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可就是不注意男女大防,动不动就拉自己的手。 朱影有些失望,她还从未在大唐过过端阳节,本来还想着一睹龙舟风采的,现在只能吃粽子了。 “但是郡中有射箭礼。”何杏云见她面露失望,又指了指城北方向,“那儿有一片草场,每年的端阳节,郡中男子都会在那里骑马射箭,女子则是在看台上观礼,射箭礼后还有烤肉、饮雄黄酒。” 河东郡地处平原,北面有一处广袤的草场,的确是个骑马射箭的好地方。 “我们可以去观礼吗?”朱影听见烤肉就来了兴致。 “一位参赛的男子,只能携带一名女眷,不参赛的人则不能入场。”何杏云说罢,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也不知他们俩会不会射箭。 朱影冲楚莫挑了挑眉。 楚莫明白她的意思,嘴角一勾,拍着她的脑袋道,“拉弓射箭,小事一桩。” 三人正在说话间,就听见楼下的大路上有人在奔逃,还有些人在惊恐地叫喊。 因茶楼离得远,他们起初并没有听清楚那些人嘴里喊的是什么,直到有人跑到茶楼下面,茶楼老板出去询问,他们才听明白。 那些人指着城门方向,嘴里喊的是,“城门上有女尸!” 三人皆是一惊。 此时刚刚入夜,又是端阳节前夕,城中本来一片祥和安宁,怎么忽然会有尸体出现? “阿影,你带着何小姐先回郡守府去,”楚莫一撩衣袍站起身,蹙眉望向西边的城门,“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没想到朱影和何杏云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先回府的提议。 楚莫无奈地瞥了她们一眼,“那便一起去。” 三人逆着人流方向,到了城门处,见有人围观的是城门外侧。 楚莫于是跟守城的军士亮明了身份,带着两人暂时出了城门。 一班巡城的兵士已经聚集在城门下方,隔开民众,偶尔也抬头看一眼。 虽然大部分百姓都已一哄而散,却仍有零零星星几个看热闹的围在城门下方,壮着胆子朝着城门上,边看边指指点点。 此处是河东郡一个并不起眼的侧门,平时人流量也不大,眼下刚过掌灯时分,若不是门外悬挂着的那具女尸,一切都像是往常一样昏暗而静谧。 第127章 城门女尸 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被绑住双脚,自上而下被倒悬在城门上。尸体遍体鳞伤,鲜血似乎还有热度,随着长发四散开来。 女尸隐在黑暗处,初时大家都未曾留意,直到有入城的人被血淋到,才大喊出声。 眼前的女尸死状悲惨,楚莫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朱影的眼睛。 但是太晚了,她和何杏云都已经看见了,两个少女吓得半晌说不出话,再也没了刚才期待过端阳节的兴奋和雀跃,怕是要连着做好几宿的噩梦了。 楚莫向守门的军士出示了令牌,命他们将女尸从城门上小心放了下来,暂时安放在城门内一处无人的角落,用草席覆盖。 朱影和何杏云趁着楚莫与守城的军士说话,壮着胆子凑上前。 待看清了那女尸的面容,二人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贺兰夫人?”何杏云惊叫出声。 朱影心跳慢了半拍,安静片刻后,侧首问道,“你认识死者?” 何杏云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显然已经慌了心神,再问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死者是城外贺兰家的夫人苏氏,他们昨夜才见过。 好端端一个贵妇人,转眼间竟成了一具死状凄惨的女尸,朱影觉得唏嘘不已。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郡守何傅就匆忙赶到了现场,命人关闭城门,又四处寻找目击者。 想必是有人趁着天黑后,掌灯前的短暂间隙,将女尸倒悬在城门之上。 城门下人来人往,必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可是第一案发现场会在哪里呢? 既然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何傅认为此案也不难查,直接派人去贺兰家将贺兰步请来问话就是了。 此事是河东郡份内之事,楚莫并未打算过多插手,便带着朱影和何杏云回郡守府去了。 夜晚天气闷热,杏云居的小院四角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纸灯笼。 少年穿着薄衫,隐约可看见玲珑的身形,坐在胡椅上手持团扇,懒懒地摇着。 一个出尘俊美的男子穿着轻薄的黛色锦袍,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走到院中,转头看向那摇扇的少年道,“怎么回来了还戴着纱帽?” 他态度虽冷,目光中却有些许温热。 “天气热啊,还是将头发束起来凉快。”朱影使劲摇了几下团扇,有些烦躁地抬起头问道,“楚大哥,贺兰夫人的案子,你真的不管吗?” 驹九这时端了张胡椅出来,楚莫便坐在胡椅上开始看书,“这案子发生在河东郡,自有何郡守去管。” “可是贺兰夫人死得太惨了啊!”朱影身子前倾,侧首盯着他道,“咱们与她也算有缘,怎能袖手旁观?” 若是昨夜或是今晨多问一句,或是多管管贺兰家的闲事,或许贺兰夫人就不会死了,朱影自责难忍。 “这就惨了?你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楚莫淡淡地说道。 那具女尸的确是死状凄惨,生前应该饱受折磨,可是起码还有个人形,也没有面目全非,还能认出脸来,比起他从前见过的案子,实在不算什么。 “我是没你见过的世面多!”朱影忽然站起身,朝着厅中大喊起来,“袁先生!袁先生!方才城门上出现了一具女尸,你想不想去看看?” 这招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袁庆立时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来,“哪里?哪里有女尸?” “我们方才出去逛夜市,在西门处发现了一具女尸,就悬吊在城门上,你猜那死者是谁?”朱影过去拉着袁庆的衣袖,极力怂恿着问道。 “是谁?”袁庆有些嫌弃地撇开她。 “就是昨日见过的贺兰夫人啊!”朱影冲他使了个眼色,“你想不想去验尸?” “贺兰夫人?”袁庆一听说是贺兰夫人,忽觉五雷轰顶,脸上早就泛起绯红,想起昨夜她看自己的眼神,心中颇不是滋味,“怎会……怎会这样?” “那苏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被人倒悬于城门之上。”楚莫放下书,望向院中茂盛的杏树,“死状凄惨。” 袁庆沉默了半晌,忽抱拳施礼,郑重禀道,“大人,请准属下参与验尸!” 他这一生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生死在他眼里早已是家常便饭。 见多了人间惨状,袁庆平日里反而喜欢说笑逗唱,仿佛置身于众生疾苦之外。 可想到昨夜还活生生的温婉女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袁庆忽然体会到了人们所说的生死之别。 此案不破,他一点儿玩乐的心思都没有。 “既如此,你即刻携我的令牌,去找何郡守,”楚莫取下一块令牌,递给袁庆,“明日一早,将案情报于我知。” “是!”袁庆拿了令牌就快步出了杏云院。 朱影目的达到,又走到楚莫身旁,望着袁庆远去的背影,给楚莫捏起了肩,“你心软了,嘴里说不管,可还是要袁庆回来时,向你禀报案情。” 大概因为她没学过按摩,手法掌握得不是很好,让楚莫误会了。 “别动手动脚的。”楚莫推开她的手,又低头看书,“我是怕袁庆惹了麻烦,自己解决不了,到时候耽误行程。” “楚大哥,你说要教我骑马呢?”朱影被他推开,又拖着胡椅,坐到他面前,狗腿地给他捶起了腿,“我想去参加那个射箭大会。” 楚莫被她捶了两下腿,忽觉一阵酥麻,放下书缓缓抬起头,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你就算学会了骑马,也不会射箭啊!” “我可以学!” “何必这么麻烦,换上女装我带你进去就是。”楚莫不以为然地翻了一页书。 “我不要!”朱影不悦地收回手,决定不给他捶腿了,“我要自己参加比赛,不要被你当家属带进去,扑街就扑街!” “你说什么扑?”楚莫干脆放下书不看了,轻揉着眉心,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歪理,“现在离端阳节就只剩下一日了,你就算是个天才,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学会射箭?”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影满脸写着“志气”两个字。 “好好好,明日……带你去草场,试过你就死心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换上女装跟我走?”楚莫嘴角微微一勾。 他好久都没见过她穿女装了。最近天热,她连头发都很少放下来,让人想得难受。 第128章 案情 第二日一早,有小厮送了早膳来,一行人就在杏云居中简单用了早膳。 刚吃到一半,袁庆回来了。“大人!”袁庆面带倦容,应该是整晚未眠,整个人浑身都冒着黑气,“袁庆有案情要禀!” 楚莫放下碗筷,抹了一下嘴,“袁先生,你先去里边儿洗一洗,休息片刻……” “大人!”袁庆忽然双膝跪在地上,眼中微红,血丝尽显,“求大人……为贺兰夫人做主!” 此人平时哪怕面对尸体都能谈笑自若,可唯独今日面容肃杀。 朱影、玉柳和驹九从未见过他这副严肃的神情,也都自觉地停下吃喝,紧张地看向他。 “说。”楚莫在帕子上擦了两下手,起身坐到窗边的坐榻上。 袁庆站起身,走到窗前,开始详细说来。 苏越生前被人踩断了几根肋骨,肩胛骨骨折,背上有鞭痕,下身更是伤痕累累,初步验尸结果显示曾被施暴,全身除了脸上无伤痕之外,无一处完好,死因是腹部的一刀致命伤,失血而亡,死亡时间在昨日清晨至上午之间。 众人听闻此言,无不觉毛骨悚然。 这几年大唐还算太平,并非刀兵乱世,如此惨死,还是位富贵人家的夫人,实在少见。 “那贺兰步怎么说?”楚莫拢起眉,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似是想起了楚家灭门案时的惨状。 “昨夜何郡守派人连夜将贺兰步和苏越的丫鬟秀菊都拘了来。贺兰步说那一夜晚膳后,他宿在妾室凌绡的院中,并不知道苏越何时失踪,直到早晨秀菊来禀报才知苏越失踪。”袁庆忽然又更加气愤,握着拳头道,“他还说那一夜有几个陌生男子借宿在贺兰家,怀疑与此事有关,分明就是怀疑咱们!” “胡说八道!”驹九和朱影都恨不能与贺兰步当面对质。 “嗯,接着说。”楚莫倒是不见怒色,还保持冷静,手指指节轻敲几案,“秀菊怎么说?” “秀菊和苏越院中的丫鬟夜里都中了迷香,一直睡到清晨才醒,那时苏越已经失踪了。”袁庆连夜验尸,额头上现出一层薄汗。 “你可有将我们借宿贺兰家的事告诉何郡守?”楚莫抬眼问道。 “属下当即就跟何郡守说了,金管事亲眼所见,我们离开贺兰家时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藏人的可能,此事与我们绝无关系!”袁庆对那贺兰步深恶痛绝,又看向楚莫,“贺兰步听说借宿他家的是大理寺少卿,忽又改口称此事或与河东郡有名的匪帮有关。” “匪帮?”楚莫蹙眉,冷声问道,“什么匪帮?” “河东郡北面是草原,有个匪帮,经常骑马劫掠郡中的财物和女人,匪首名叫司维用,听说是个胡人。”袁庆说了一大段话,显然是累了,玉柳好心地给他倒了杯茶,他却也无心喝,“不过司维用的匪帮通常在入冬前活动比较频繁,眼下是夏季,北方水草丰茂,他们已经很久未出来劫掠了。” “袁庆,你辛苦了一晚,先去梳洗一下,吃些东西。”楚莫指了指桌上的早膳,“此事急不来,待我与何郡守商量过后,再想对策。” 袁庆拱了拱手,便走向里间的净室中梳洗去了。 “大人,这群北方的匪帮太猖狂了,何郡守为何不带兵将他们一网打尽?”驹九义愤填膺地捏起拳头。 “这些人夏季是牧民,冬季出来劫掠,年年如此,我朝骑兵不足,更不可能追着一个匪帮跑遍整个北方草原,所以……若此事真是匪帮滋扰,十有八九怕是又要不了了之。”楚莫沉眸,忽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依我看,此事未必。” “大人,可是有什么线索?”袁庆洗完脸出来,又走向楚莫身旁问道。 “袁先生,查案切记感情用事,你眼下太过急躁,对案情无益,不如先去吃点东西。”楚莫又转头向朱影使了个眼色,“稍后,我带你们去草场骑马。” “骑什么马?”驹九和玉柳都没什么兴趣,毕竟这一路一直在骑马。 “咳咳!明日是端阳节,河东郡中有射箭大会。”朱影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和楚大哥打算去参赛。” 驹九和玉柳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瘦小的身板,觉得这里最不可能去参赛的就是朱影。 天色还早,朝阳并不灼热,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缕薄云。 北方来的风吹着牧草如波浪般此起彼伏。 五匹骏马迎风而来。 “大人,朱医者这马骑得不错了啊!”袁庆一扫阴霾,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的两骑,“以后你们再也不用共骑一匹马了!” 之前在江南道练过几次骑马,这次路上楚莫偶尔也会教教她,如今朱影的马骑得有模有样,再也不用担心坠马了。 “袁庆,把弓拿来!”楚莫回头道。 袁庆将身上一张驼色角弓连带箭筒一起递给楚莫,楚莫接过,引弓就射。 羽箭带着破风之声飞向远方一处箭靶。 “咚!” 正中靶心。 此次离开长安,他们并未携带弓箭。这弓箭是方才进入草场时,从看守那里借的,楚莫也从未用过,只试着拉了几下,就能一次命中,让朱影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玉柳手握弓箭,盯着箭靶蹙眉,也引弓射了一箭,同样上靶,不过未中靶心。 驹九拉弓。 他性格急躁,射飞了两支箭,第三支才上靶,且直接命中圆心。 袁庆自知武力不是自己的强项,未免丢人,连弓也懒得拉。 朱影看着他们拉弓,几番跃跃欲试,可尝试了几下,却连弓也拉不开。 要换做前世的她,身强体壮,拉一把弓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朱花心这副小身板儿,实在是太瘦弱了。 “这把弓太紧了,对你来说有难度。”楚莫见她表情颓丧,便好言安慰道,“你试试玉柳那把弓。” 玉柳自觉地把弓递过来,朱影看了一眼就放弃了,她那把弓和楚莫那把是一样的,都是刚才从草场看守那里借的。 几人跑了一圈就跳下马来。 驹九、玉柳和袁庆闲来无事,反正也不打算参赛,就坐在草地上看风景。 朱影不死心地拿着一把弓反反复复地拉,都是只拉开不到一半就不行了,楚莫在一旁看着她瞎折腾,几次劝她放弃,可她就是不听。 第129章 天才出现 “大人!”袁庆忽然凝眸看向草场入口的方向。 两匹枣红色的骏马远远跑来。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马上的两人竟然是贺兰步和一个身着淡黄色的骑装的女子,待仔细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众人都大吃一惊,竟然是秀菊! 两人有说有笑,并驾齐驱。 楚莫和朱影同时回头,也看到了那两个骑马的男女。 朱影心头火起,这两人可真行,妻子和主子刚刚惨死,居然有心情来这里兜风。 楚莫微微蹙眉,不动声色道,“阿影,你看秀菊背着的那把弓,像是女子用的,你去借来试试。” 秀菊今日穿着华丽的崭新骑装,背着把小巧玲珑的角弓,脸上泛着少女的羞涩,望着贺兰步眼角带笑。 “驾!” 朱影忽然跨上马,策马冲着那两人就去了。 楚莫急忙跟在后面。 “贺兰公子!”朱影手执马鞭,抱拳施了一礼,“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骑马啊?” 贺兰步看见他们,脸上略有些尴尬,顿了顿又恢复常态,“我见秀菊难得来这河东郡中,明日又是端阳佳节,所以就带她来散散心。” 眼下主人家陪嫁的丫鬟做通房妾室的不少,若是贺兰步与秀菊有什么,倒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苏越才刚刚发生那样的事,这两个人就在此处郎情妾意,实在是令人心寒。 “贺兰公子。”楚莫驱马而来,向贺兰步点头致意。 “原来是楚少卿。”贺兰步拱了拱手,英俊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前几日楚莫隐瞒身份,只是为行路方便,还望贺兰公子见谅。”楚莫漠然看向面前的两人,目光在那把黑色角弓上短暂停留,“我们此次来河东郡,并未携带弓箭,看守那里借来的弓有些不顺手。不知秀菊姑娘那把弓,可否借与我这位朱小弟试试。” 贺兰步扭头看了眼秀菊,秀菊遇见他们已是手足无措,刚才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有一种偷情被人发现的感觉,怯怯地看着来人。 “楚少卿客气了,不过是一把角弓而已,此弓也是我方才在集市上买给秀菊的。”贺兰步向秀菊使了个眼色,“既然朱小弟喜欢,就拿去玩玩也无妨。” 秀菊急忙自觉地将弓递给朱影。 “秀菊,你家夫人刚刚发生那样的惨祸,怎么你倒是挺开心的?”朱影接过弓,冷眼看着秀菊。 这秀菊也不是小姑娘了,看起来二十多岁年纪,平日里行事应该是稳重的,怎么今日这般没有分寸? “奴婢……奴婢没有开心!”秀菊连忙摆手,眼眶里又有几滴泪珠在打转,“奴婢难过得食不下咽……” “朱小弟,你何苦为难一位姑娘?”贺兰步见秀菊泫然欲泣,连忙帮腔道,“我就是见她今日心情郁结,寝食难安,才带着她出来骑马。” 朱影白了他一眼,取了弓箭,调转马头就走。 这贺兰步也不是什么好人,妻子刚刚遭歹人所害,他还有心情安慰旁的女子。 “多谢贺兰公子。”身后的楚莫替她道了声谢,也转头策马走了。 “你何必与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置气?”楚莫驱马追上她。 “我就是看不惯那个贺兰步!”朱影说罢,怒气冲冲地抽出一支羽箭,凭风拉弓,朝着箭靶射去。 一击不中,复又拉弓。 二击又不中。 “射箭最重要的是心平气和,你这样冲动……”楚莫刚想说“于事无补”,伸手要拦下她的第三支箭,却听见一声破风之音自耳畔响起,羽箭奔向远方而去,其声状如裂帛。 “嘭!” 第三支箭居然正中靶心! 驹九、玉柳和袁烈离得远,虽然看不清靶上的情形,却也听见那箭击中箭靶的清脆响声,几人皆是目瞪口呆。 楚莫眼力好,更是惊得心下一紧,方才劝她的话语全都收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支羽箭直插方才他射中的那支箭箭尾,竟是破箭而中靶。 没有拉过弓的人,不要说击中靶心,就是上靶都并非易事,何况她还骑在马上。 驹九与玉柳面面相觑。 “朱医者……你以前玩过弓箭?”袁庆结巴着问道。 “从未啊。” “那你再射一支!”袁庆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他人高马大、心思沉稳都射不好箭,何况一个瘦瘦小小、整天只知道咋咋唬唬的弱女子? 朱影从后背的箭筒又取了一支箭,这回仔细地摸了摸那张黑色的角弓。 一阵称心的触感顺着手指传入大脑。 搜索两世的记忆,她都没有射过箭,除了眼力好以外,在射箭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楚莫屏住呼吸,静观她这次是否能中靶。 “驾!” 朱影好像觉得不过瘾,又策马跑了起来,待耳际风声呼啸,这才拉弓。 “嘭!” 第四支箭,击中了另一个箭靶的靶心。 “妙哉!”袁庆惊叹一声。 楚莫此时才相信,世上或许真的有天才。她们这些天才一时半刻集中精神,就能抵得上别人大半辈子的修为。 “怎么样?我能参加明日的射箭礼了?”朱影驱马回来,得意地向楚莫扬了扬手里的角弓。 楚莫心中很是佩服,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只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贺兰步一直在旁边装作不经意地观望着这边的动静,他见朱影射中箭靶,忽长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贺兰公子,多谢你的弓。”朱影和楚莫策马走向草场边的一男一女,打算将弓还给贺兰步。 “你用得顺手,不妨就留着。”贺兰步不屑地一摆手,“反正秀菊也不喜欢射箭。” “是啊,朱公子,你就留着。”秀菊连忙点点头,眼神中又有些悲戚之态,“奴婢看见你,就想起夫人……” 朱影疑惑地转头看向她,“看见我就想起贺兰夫人?为何?” “没什么,苏越……也曾经会骑射,也喜欢用特制的小弓。”贺兰步苦笑一声,便给秀菊使了个眼色,秀菊立时不敢再说,“让两位见笑了,告辞。” 两人行了个礼,便驱马走远。 朱影望着贺兰步和秀菊的背影,忽蹙眉凝神,握紧了手中的小弓。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使的小弓力量不足,只能玩玩而已,上不了战场的。”楚莫看见她得意的样子,决定下下她的威风。 第130章 我缺你工钱了吗? “我本来也没想上战场。”朱影望着贺兰步和秀菊远走的方向,又转头向楚莫道,“你说,会不会是秀菊与贺兰步偷情,所以就杀了苏越?” “你觉得苏越会是个善妒的人吗?她连凌绡都能容得下,何况是秀菊?”楚莫的声音在风中随着牧草蔓延,显得格外沉哑好听,“杀了苏越,若是贺兰步再娶进一个更厉害的女人,对秀菊而言,又有何好处?” “可我就是不信凶手是北方的匪帮!”朱影又手执马鞭指了指那两人,“凶手为何留下满屋子年轻漂亮的丫头,单单掳走苏越?” “阿影,你不要和袁庆一样感情用事。”楚莫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早上何郡守告诉我,苏越与那匪首司维用有些关联,并非素不相识。” “苏越与匪首有关联?”朱影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一个深闺夫人是如何会认识横行草原的匪首呢? “嗯,大约三年前的端阳节,也是在射箭礼上,苏越女扮男装,一举夺魁,当时屈居第二的是位胡人男子,”楚莫看了眼北方广袤的草原,“后来细查之下居然发现,此人就是易容之后的司维用,后来他又曾几次乔装来找过苏越。” “啊?苏越与胡人匪首……”她心里顿时滚过几个念头。 难道说苏越与司维用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感情,后来两人闹掰,才招致司维用怨恨而行凶? 此次的案子是情杀? 倒也说得通,凶手冒险将尸体悬挂于城门之上,要么是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为情难以释怀。 ~~ 午后天阴,一阵热风穿堂而过,叫人心神不宁。 郡首府,丁香阁。 风雨欲来,院中紫色的小花落了一地。 木质阁楼上,一个胭脂色衫裙的少女眨着长睫凭栏眺望。 “噔噔……”一阵登楼的脚步声,显出来人心情焦躁。 “老爷。”小丫鬟刚欲屈膝行礼,来人挥了下手,丫鬟便低头下了楼去。 “父亲。”胭脂色衫裙的少女转头,起身行了个礼。 “你都看见了?那苏越的死状……”何傅在一张胡椅上坐下,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早就跟你说,离贺兰步远一点!” 饶是他早年曾经征战沙场,也少见那般触目惊心的尸体。 少女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略施脂粉,却难掩憔悴的神态,“父亲,眼下如何是好?” 何傅眼珠子转了转,闭着眼沉思了片刻,“眼下大理寺那位楚少卿还在河东郡,你与贺兰步的事切勿让人知晓。最好……去你哥哥的平安县避一避风头。” “我不走!行之如今被凌绡和秀菊那两个小贱人缠着,我走了他定会忘了我的……”何杏云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眼神变得强势起来,“父亲不是也曾说贺兰家的家产配得起女儿吗?” “你小点声!”何傅连忙站起身,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思忖了片刻,“你要留在河东郡中也行,多在那楚少卿身上下功夫,不许再与贺兰步来往!” “父亲为何改变主意?”何杏云眨着浓眉大眼问道,“苏越横死,不正好……” “你懂什么?!小小年纪,胆大包天!”何傅一拍几案,斥道,“若是让人知道你与贺兰步的关系,那位楚少卿必然会怀疑上你,说不定还要将本官拉下水!” 少女手绞着手帕,心中烦恼不减。 话音渐落,丁香阁中清香阵阵。 又过了须臾,大雨瓢泼。 ~~ 端阳节一早,郡守府,杏云居。 经过昨夜一场雨,空气澄净。 楚莫与朱影收拾了弓箭,正准备出门去参加射箭礼。 驹九和玉柳对那个射箭大会没兴趣,决定留在杏云居里休息。袁庆心情低落,打算再去郡守府衙了解一下案情进展。 “大人,何小姐来了。”驹九从外面跑进来通禀。 “哪个何小姐?”楚莫正在低头检查弓箭。 “就是何郡守的女儿啊!”驹九嘟囔了一句。 眼下世风虽说开放,未婚女子主动跑来找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子,也委实不多见。 朱影意味深长地瞥了楚莫一眼。 “不见。”楚莫不耐烦地收拾了弓箭,背在背上。 他身姿英挺,今日短装束腰,背起长弓更显得肩宽腰窄,身材比例绝好。 “楚大人!”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求大人带杏云去参加射箭礼!” 厅中的人皆没有想到这何家小姐竟然如此主动。 “驹九……” 楚莫刚要说话,就听朱影道,“驹九,去将何小姐好好请进来。” 驹九看了楚莫一眼,见他愣神,便出去了。 “你疯了?”楚莫回过神来,扯了一下朱影的衣袖。 “她认识苏越,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朱影正拿着一块帕子擦拭自己的角弓。 不多时,何杏云出现在杏云居的厅中,她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骑装,整个人都简洁生动,散发着青春气息。 “你刚才说,要去什么射箭礼?”楚莫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本官为何要带你去?” “大人……”何杏云垂首沉默片刻,忽又转向朱影道,“朱医者,你……你带我去可好?” 朱影正在楚莫的帮助下,将弓箭背到背上,闻言一个哆嗦,心想这丫头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 “何小姐,我……不习惯有人跟着。” “我保证不会打扰朱医者射箭的。”何杏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杏云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朱影见她出手阔绰,眼眸转了转,咬牙道,“一言为定!我只管带你进去,你到时可不准打扰我射箭。” “我缺你工钱了吗?”楚莫满头黑线,抓住她的胳膊低声斥了一句。 怎么这人看见钱就什么都答应了? 自己好不容易说服驹九和玉柳别跟着,让两人能有片刻独处的时间,她却带上何杏云,这不是煞风景么? “何必跟钱过不去?”朱影朝他讪讪地笑了一声,便将银子收入袖中,又整理了一下弓箭,拉上何杏云出发了。 待到了草场,朱影将何杏云安置在看台,自己则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向比赛场地去了。 今日的草场人声鼎沸,河东郡和附近的男子们穿着各色的骑装,来回穿梭。 看台上的女眷们也十分激动,喝彩声此起彼伏。 第131章 射箭礼 朱影还是头一回参加如此盛大的赛事,不免有些兴奋,马也越骑越快。 “阿影你瞧,那是谁?”楚莫跟在她身边,朝马场东边儿看去。 朱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居然是贺兰步,他今天一身绛色的骑装,显得天清气爽、俊逸非常。 “贺兰夫人刚刚离世,他居然穿得这样喜庆!”朱影一抽马鞭,驱马向贺兰步跑了过去。 楚莫轻勾嘴角。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射箭的时候,手臂的力量是靠着一点怒气驱动,而贺兰步就是点燃她怒气的那个火折子。 “贺兰公子!昨日多谢赠弓了!”朱影上前手持马鞭拱了拱手,却是声音倨傲毫不客气。 “朱小弟客气!”贺兰步也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又向她身边的楚莫拱了拱手,“楚少卿今日也来参赛?” “本官主要是……陪朱小弟参赛。”楚莫含情脉脉地看向朱影。 “哦?”贺兰步稀奇地嗤了一声。 “咚咚咚!”忽听见一阵锣鼓声起。 各色的骏马齐齐挤到起跑线处,一个看似草场管事的人在高台上击了一下铜锣,看台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朱影注意到看台上有几个胡人女子,就连高台上的管事,其中一个也是胡人。 看来这射箭礼不仅是汉人的盛事,许多胡人也会来参加。 “三年前的端阳节,苏越就是在此处结识了司维用,我早劝她离司维用远些,可她不听劝告,终致引火烧身……”贺兰步紧握马鞭,紧蹙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朱影侧首看向他的侧颜,此人在男子中五官算长得极好,让人很容易卸下防备,轻信他的花言巧语。 “那司维用长得什么样?”她好奇地问道。 苏越为何放着如此俊俏的夫君不要,去和一个胡人匪首来往? “哼,一脸胡萝卜色的络腮胡,简直野蛮可怖!”贺兰步轻蔑地答道。 一听说络腮胡,朱影立时想起九岭镇中的陈州司法参军魏章,脑补了一张魏章的虬髯变成胡萝卜色的图片,当场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楚莫问道。 “没……没什么。”朱影策马而走,左右看看寻了个无人的空隙,将马停住。 参赛的人被分为五组,每组依次分别进场比赛,最后再由每组的优胜者进行决赛。 贺兰步昨日见识了他二人的实力,今日便决定避其锋芒,主动跑到了旁边一组。 楚莫与朱影形影不离,自然分在一组,为了不打击她的自信心,楚莫并未用全力,主动让出了第一名的位置。 最终的决赛在朱影、贺兰步和另外三名优胜者之间展开。 另外三名优胜者中,有两个都是胡人。 “小心那两个胡人!”贺兰步不经意间骑马到她身侧,低声提醒道。 决赛的规则稍有不同,不像刚才那样一个个地拉弓射箭,几轮之后再算成绩。决赛是五人同时在场上沿着一条跑马线来回奔走,每走一次须射出一箭。 这样几人在场上就避免不了会马的时候,而那几人好像对此都很有经验,每次与人会马时都会使计干扰。 朱影观察了一下,又有刚才贺兰步的提醒,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必须找人结盟!否则在另外四匹马的夹击之下,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她! “贺兰步!” 楚莫不在,眼下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贺兰步回头,见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点了点头。 三个箭靶设在跑马线中央正对的位置,几匹马刚好是在会马时离箭靶最近,但是为防止对手在会马时干扰,也有人会在会马之前就拉弓射箭。 朱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会马时再拉弓。 自己本来力气就不大,提前拉弓的话,怕羽箭后劲不足,到不了箭靶。 贺兰步为她挡住了两匹马的夹击,但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胡人骑着马向她袭来,那人手持长弓,走到近前有意别了她的马一下。 “嘶!” 一声马鸣,朱影一个趔趄,就错过了最佳的拉弓时机。 其他四人都已射出第一支箭,所有人均上靶,有两人命中靶心。 待稳下脚步她迅速回头,拉弓射了一箭,却只打在箭靶上,未中靶心。 “让你小心那个胡人,怎么还是惊了马?!”走到场边,贺兰步驱马前来。 “那个老头耍花样!”朱影气氛地看了那个胡人一眼。 “不然稍后我去应付那个老头,你去应付剩下两人?”贺兰步提议道。 剩下两人中,有一个似乎总是为了避开会马而提前拉弓,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但是另一个胡人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凶神恶煞的样子。 朱影一看那胡人的样子就怂了。 “算了,还是我来对付那个老头。”朱影绞尽脑汁想了想对策,便驱马上前,“驾!” 看台上的楚莫望着下边那两个胡人微微蹙眉。 那个身材魁梧的,虽然面向凶恶,却并没有让他特别在意。此人的马术和箭术都只是一般水准,刚才一箭也没有命中靶心。 反倒是那个老头让人颇为在意,此人身姿伛偻,灰白的胡子和头发将脸掩去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猎鹰般的眼睛,方才看似随意地拉弓一射,就命中靶心。 “司维用?”不知怎么,他脑海中浮现起这个名字,便急急走下看台,欲穿过人群去提醒朱影。 朱影此时已是策马向着场地中心而去。 临近会马,那胡人老头接近时对着她古怪地一笑,展臂取出长弓,弓角边缘正好伸到朱影面前。 眼看着就要撞在弓上,朱影忽然一个下腰躲过。 她身姿灵巧,毫不费力就避开了干扰,还趁下腰之际迅速低身射出一箭。 随着一阵裂帛之声,羽箭“嘭!”一声正中靶心。 老头望着箭靶失神片刻,又回身朝她望了一眼,或许因为心神不宁,再拉弓射箭时就错失靶心,只算勉强上靶。 这一回合,贺兰步与那两人在缠斗中均未上靶,按照规则,没上靶的三人当场淘汰。 场上只剩下朱影和那个胡人老头。 目前为止,两人都是一箭命中靶心,一箭上靶,胜负就要看下一回合了。 草场上锣鼓声震天,枣红马的脚下已经在摩拳擦掌,它似乎很享受这种紧张的竞技游戏。 第132章 如何狠心? 贺兰步已经下了马,愣怔着站在场边观察着场上动静。 方才那少年后仰射箭的身姿一直环绕着他,眼前又浮现出一个身穿月白色骑装的利落身影。 贺兰步忽觉头疼欲裂,迅速将马拴好,掩面转身,走入了人群之中。 第三个回合一开始,老头就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马上的少年,只是这回,还未到会马时,老头就出其不意地拉弓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胜券在握的老头回过身去干扰对面的马匹,并朝着那马上的少年得意地扬起灰白的眉毛。 马蹄扬起的沙尘中,朱影的眸子迅速聚焦,心思翻转。 老头似乎已经找到了她的弱点,她身姿灵巧,但是骑术并不精通,力量也不足,只要干扰她身下的骏马,她射出的箭就会失了准度。 果然,枣红马又一次中计,在老头长弓的挑衅下忽然减速。 朱影一手握弓,酿跄地险些跌下马来,回首时看见那胡人老头挑衅的眼神,忽觉一股怒火从心头烧起。 阳光下的少年大汗涔涔,脸涨得通红,全身伏在马背上。 忽然,少年眨眼间从背后抽出一只羽箭,没有朝向旁边空白的箭靶,而是朝着老头方才射出的那支箭迅速瞄准、松手。 “嗖!” 羽箭伴随着一阵轻盈的破风之声,朝着远处飞去。 “嘭!” 端阳节燥热的空气随之凝滞。 看台上眼力好的人瞬时间目瞪口呆,接着草场管事站起身,挥动旌旗,众人又欢呼起来。 方才那少年的羽箭竟然直直将那胡人老头的箭矢劈成两半,正入靶心。 眼下的箭矢通常是由轻盈的木料制成,虽然轻盈却不甚坚固,箭矢被劈的情形虽然很少发生,可一旦发生,前一箭就要被判脱靶。 最后一回合,汉人少年命中,胡人老头脱靶! 今年端阳节的射箭礼获胜者不是胡人,而是汉人,看台上的观众们一阵欢呼雀跃。 楚莫走到朱影的马边,扶她下马,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维用?!”朱影蹙眉回头,想再去寻找那老头的身影。 可那胡人老头早已在几名胡人的搀扶下,汇入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射箭礼后,草场的管事命人端出了烧烤架和雄黄酒,众人也都留在草场上继续庆祝端阳节。 烤肉虽然美味,但是天气燥热,草场上又是人声鼎沸,不到中午,朱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楚大哥,我去那边避一避。”她指了指看台后面。 这草场的看台是用竹木简易搭建,上面盖了一层油毡,能防雨水。 “我与你同去。”人多眼杂,楚莫有些不放心。 二人走到看台后面,见这里果然有一片阴凉的地方。 朱影刚舒了口气,打算好好歇一歇,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阴暗之处传来。 “我不是让你不要跟来吗?” “行之,”旋即传来了何杏云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就不想见我吗?” 楚莫拉着朱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停下脚步,就躬身站在原地偷听了起来。 “想见,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男子显然有些心浮气躁,不耐烦地来回踱步,“要是让人看见,你和我都会有麻烦!” 这人的声音……是贺兰步?楚莫和朱影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贺兰步,怎么哪儿哪儿哪儿都是他? 他到底与几个女人有关系?还真是不检点。朱影心里吐槽。 两人屏住呼吸,听得更加仔细。 “你是看见方才朱医者骑射的样子,想起了苏越?”何杏云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袖左晃右晃,“就连我,差点儿也以为……他是被苏越给附身了。” “胡说什么?!我没有!”贺兰步振开她的手,又用手掩面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从指缝间叹了口气,“你别多想,待那个楚问离离开了河东郡,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两人又如胶似漆地纠缠了半晌,就先后离开了。 楚莫和朱影也心事重重地回到草场上,看见何杏云远远走来。 “朱医者,你们方才上哪儿去了?”何杏云嗔怪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见楚莫面上森冷,不敢造次,还是上前拉住了朱影的袖子,“杏云找了你好久,也没看见。” 她这样亲昵,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对朱影有意。 “何小姐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射箭礼啊!你自己一个人乱走,反倒怪起我们来,”朱影斜睨了她一眼,这回也没给她好脸色,“若是郡守大人知道了,不知会如何?” “都怪杏云不好,方才……我是去茅厕了。朱医者,杏云来草场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父亲!”何杏云秀眉微蹙,面上有些忐忑。 “放心,我不会多嘴的。”朱影说完就不再理她。 射箭礼的奖品是一顿烤全羊和雄黄酒,还有各种河东郡的美食,三人酒足饭饱才从草场回到郡守府。 时间已是接近傍晚。 袁烈又在验尸房,一整天不见人影。 骄阳仍旧似火。 朱影一回来就脱下厚重的骑装,摘了纱帽,只将长发随手一挽,摇着把团扇,坐在门口一边喝水一边吹风。 楚莫也进房间去换了身轻薄的锦袍出来,坐在廊下一张摇椅上纳凉。 “大人。”驹九端了碗凉茶出来,递给楚莫。 楚莫使了个眼色,又朝朱影点了点下巴,驹九便急忙先端给了朱影,“郡主。” “驹九,你觉得何小姐如何?”朱影接过凉茶,就向驹九搭话。 “何小姐?”驹九挠头想了想,那何杏云长得一般,但是性格温婉,对她的印象不坏,“长相中等,性子……算是不错。” “你觉得,她会是个狠心的人吗?”朱影侧首问道。 驹九又返回桌案边,给楚莫倒了碗凉茶,“狠心?如何狠心?” “比方说,杀人。并且还是虐杀……”朱影喝了口凉茶,心气瞬间凉下来,又试探着看向楚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未出阁就为情所困,买凶杀人?” “别看我,万事皆有可能。”楚莫懒洋洋摇着摇椅,困得闭上了眼睛,“年龄越小,或许……越是不受观念和礼法的束缚。苏越的尸检结果也的确显示,凶手心浮气躁,无所顾忌。” 玉柳这时刚好打起竹帘子,从屋内出来,“依我看,不是何小姐。” 第133章 捅了多大的篓子 “为何?”朱影问道。 “若她是凶手,何大人还处心积虑地把她往咱们大人身边送,这不是送死吗?”玉柳接过朱影手中的团扇,为她扇了几下,“大老鼠非要把小老鼠嫁给猫,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此话一出,几人都齐齐看向楚莫。 “噗!”楚莫刚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听了这话一口茶喷到衣襟上,“什么老鼠什么猫?” 驹九连忙取了一块帕子给他家大人擦拭衣襟。 “天下的歹人是鼠,大理寺的人可不就是猫吗?”朱影咧嘴一笑,又转头看向玉柳,“不过玉柳,或许……何大人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让何杏云接近少卿大人。” 从刚才何杏云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很怕让何傅知道自己去草场找贺兰步的事。 此时袁庆正好从衙门回来,一脸严肃地向楚莫和朱影行了个礼,就先去里间换了身衣服。 “袁先生,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新的发现?”待他从里面出来,楚莫支起身子问道。 袁庆紧抿着唇,立在楚莫身旁,沉默了半晌才道,“苏越死前曾经被灌过酒菜。据胃中食物的消化程度来看,她应是夜中就被掳走,被人强灌下酒菜。” 厅中的几人闻言皆是沉默,女子被掳走灌下酒菜,想必不是酒楼就是青楼,傻子也能想到她死前经历了什么,只是看见袁庆沉重的表情,谁也不想追问太多。 “可知案发地是哪里?”还是楚莫先打破了沉默。 “这块瓷片……是从她胃中找到的。”袁庆从袖中取出一块白麻布包裹之物,在楚莫面前小心展开。 朱影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块细小而普通的青花瓷碎片,“是花瓶?” “我猜……是装菜的盘子,或是酒杯。”袁庆尽量保持冷静,维持着作为一个仵作应有的专业,“有两种可能,一是歹人打碎杯盏,逼她吞下瓷片,二是苏越自己打碎杯盏,主动吞下碎片。而她这么做,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 做仵作这么久,还没有哪具死尸如此牵动袁庆的心。 楚莫颔首,望了一眼院门的方向,“此事,你可曾告诉何郡守?” “还不曾告诉。”袁庆面带疑惑地看向他。 “那就不用告诉了,”楚莫一撩衣袍站起身,俊逸的身姿在阳光下留下一道修长的柔光倒影,“此案,何郡守不宜再查,由大理寺接手。” “多谢大人!”袁庆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 夕阳落下,掌灯时分。 河东郡,桂清院。 院中丝竹声声,酒菜飘香。 沿着甬道穿过一片青竹林子,又绕过一个小水塘,就是一个黛瓦白墙的清净小院。 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几棵桂树。 “端良,这里安全吗?”一个须发花白的驼背老头掀开窗帘的一角,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 “主人放心,此处是自己人的地方。”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立在一旁,“主人且安心在此处休息。” 一个打扮妖艳的胡人女子手持酒壶,正跪在地上给那老头斟酒。 “沙月,你先退下。”老头推开酒壶,摆了摆手。 那胡人女子只好缓缓站起身,将酒壶轻放在桌案上,低着头退了出去。 “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老头站起身,脱下外衣,开始扯掉脸上的头套和须发,又一抖肩,从背上取下一个竹笠做的罗锅来。 “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只知道何傅怀疑上了咱们。”端良一边接住他主人抖落之物,一边答道。 “贺兰步那夜在做什么?”司维用扯掉乔装之后,竟是个长相标致,身材修长匀称的年轻男子。 “据阿平回忆,贺兰步那夜的确是宿在妾室凌绡的房里,只在清晨时离开院子练了会儿剑,只有一盏茶的工夫。”端良将东西收好,又取来一块湿帕子,给司维用擦脸。 “那凌绡会不会与贺兰步串通?”司维用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胡须碎屑抹干净。 他高鼻深目,是典型的胡人长相,乍一看绿眼幽深犹如鬼魅,细看之下又有一种异域风格的俊美。 “不会,院子里的小丫鬟也没有见到他离开。”端良接过他用过的帕子,又取来酒盏给他斟了杯酒,“倒是贺兰步的母亲楼氏……那一夜曾经闹过头风,请了郎中来府中诊脉,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哼,那楼氏与贺兰步是一丘之貉!苏越是瞎了眼才会……”司维用说到此处,忽然话锋一转,“今日在射箭礼上抢我风头的女子,可曾查到来历?” “属下派人去查过,那少年是长安来的一位医者,是个男子,主人会不会看错了?”端良双手将酒盏递过去。 “绝无可能!”司维用一拳打在桌案上,又端起酒喃喃自语,“我看人从未出错,当年的苏越也是……” 说到苏越的名字,司维用忽然顿住,眸中似有一阵雾气。 “是,”端良连忙低头禀道,“那少年……那女子名叫朱影,一直跟在大理寺少卿楚莫的身边,几日前才刚到河东郡。” 他回想起今日场上那白色骑装的少年,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一箭将他主人的箭给劈了,让他主人当着河东郡百姓颜面全无,这是捅了多大的篓子啊! 这女子还不知道闯祸了呢。以司维用的个性,怕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朱影?”司维用动了动薄唇,像是在嚼着什么。 “主人可是要报仇?”端良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弯刀。 “诶~”司维用端着酒的手敬向端良,嘴角诡异地一勾,“这仇……要慢慢报。” ~~ 第二日,楚莫正式接手了苏越的案子,便立即着手让驹九和袁庆顺着瓷片的线索查下去。 何郡守不止没有推辞,反而像卸下重担一般松了口气。他本就是武将出身,不喜审案子。 可转念一想,此事他女儿杏云可能牵涉其中,又觉得不放心,便还是跟在楚莫身边,鞍前马后地打探消息。 两人正坐在何傅正厅中讨论案情,朱影侍立在一旁。 “何郡守,你为何这么早就将贺兰步放了回去,不多审几天?”楚莫轻啜了一口茶,不悦地看向何傅,“依本官看,还可以审审才对。” 第134章 再入贺兰家 “楚少卿,下官……下官绝无偏私,只因那贺兰步家中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他母亲又突发头风病,不能离开人啊!”何郡守连忙将自己摘干净,“下官这里……又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便只好将人放了。” “头风病?”楚莫忽然灵机一动,侧首转向一旁侍立的朱影道,“朱医者,你不是……会看头风病吗?不如去给老夫人瞧瞧?” 此案的线索,除了那块瓷片,大多都应该还留在贺兰家,但是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搜查。 一来让人知道了他们在怀疑死者家属,到时候贺兰家那一屋子女人哭哭闹闹的就不好办了;二来容易打草惊蛇,让人有了防备。 总之明查不如暗访。 朱影瞬间反应过来,赶紧应道,“正是,头风病是在下的强项啊!我这就去准备……” 她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起了关于头风病的信息,发现还真有一副止疼的方子。 “不不,”何郡守连忙将人拦下,推脱道,“这都过了几日了,楼氏的病或许早已经好了,就不用劳烦朱医者……。” “何大人不用客气,本官和朱医者曾经借宿在贺兰家,至今都未能报答恩情,就让朱医者去替本官尽点心意。”楚莫说着,朝朱影使了个眼色。 “这……”何郡守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朱影旋即拱手告辞,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寻常医者须要家属上门请了,才可登门医病,但是她不一样,她顶着楚少卿的名号,楼氏自然要给她开门。 朱影带着玉柳,骑两匹快马,半日工夫就到了贺兰家门口。 临近傍晚,树影西斜。 贺兰家正在发丧,门口象征性地挂着几个招魂的幡旗,但也不是特别肃穆,一切如常。 就看贺兰步每天穿红戴绿的,就知道这丧事办得很不走心。 门前那块白石拴马桩还屹立不倒,在白墙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玉柳前去拍门,应门的是阿平,很快金管事就赶了出来。 “哎哟,这是……长安来的朱医者?上回金义有眼不识泰山……”金义哼哼哈哈地寒暄着,尽量拖延时间。 “金管事,楚少卿派我来,给老夫人医头风病,麻烦金管事带路。”眼看天就要黑了,朱影没时间跟他啰嗦,便开门见山地打断他。 “老夫人?”金义看了一眼门外的两人,故作惊奇道,“哎呀……老夫人前几日是突发头风,但是……如今已经好了呀!劳烦朱医者跑这一趟,实在是罪过……” “金管事,少卿大人的令牌在此,他差我来,老夫人就算是好了,也要请个平安脉才准回去。”朱影从腰间抽出一块白玉令牌,虽然脸上还挂着笑,话语却是句句坚决,今天是非进去不可。 “这……也好,也好。”金义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好后退一步,将两人迎了进去。 朱影与玉柳跟着金管事进了贺兰家,一路东张西望。 园子里还是郁郁葱葱,景色错落有致,虽然是在办丧事,却并没有过多的装饰。 “金管事,那个高墙院子可是贺兰夫人生前住的主院?”朱影凝眸,看向不远处一个青瓦白墙的大院子。 此处院墙较其他地方要高上几分,门楣也显得更加庄重,门口还挂着两个白纸灯笼,不像别处挂的是淡黄油纸灯笼。 “是……是夫人生前居住的燕来居。”金义抬头看了一眼那掉漆的朱红色的大门,叹息道,“前几日夫人还说,想要将这院子修缮一番,想不到……竟出了那样的事。” “如今这院子可是空着?”朱影又多问了一句。 “阿朝少爷和阿暮小姐在住呢,可怜两个孩子,成天喊着要见娘亲。”金义抹了一把眼睛,又转头道,“不说了,两位客人请随小的来,老夫人的院子就在主院后面。” 三人沿着高墙下的青石板路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见一个红墙绿瓦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如宾院?”朱影抬头看了看黑底青字的牌匾,纳闷地问道,“金管事,这小院怎么取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又不是客院,为何要叫“如宾”? “两位有所不知,苏家老爷和老夫人在世时,住的是前边儿的‘燕来居’,当年贺兰公子和夫人啊,就住在这个小院中,”金义眯着眼睛看了看牌匾,似有些心事,“这‘如宾’二字取的的是‘相敬如宾’的意思。” “原来如此,”朱影恍然大悟,“这其他的院子都改了名字,怎么就是‘燕来居’和‘如宾院’没有改呢?” “是……是夫人怀念双亲,不同意改名。”金义看上去略有些窘迫,眼神飘忽不定。 “金管家你……可是曾经随贺兰公子从贺兰家迁来的?”朱影脱口而出,又连忙摆摆手道,“在下只是随口一问,管家莫要多心。” “小的……小的确实曾是贺兰家的家仆。后来贺兰家没落……”金管事略有些迟疑,忽又转移话题道,“唉,扯远了,两位请随小的进来。” 朱影和玉柳四处扫了一眼,便随着金管事进了楼氏的院子。 “金管事!您怎么现在来了?老夫人正在头疼呢!”一个看似精明的大丫鬟迎了上来。 “小圆啊,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楚少卿派了这位长安来的朱医者,给老夫人瞧病呢。”金管事指着朱影,又朝屋内点了点下巴。 “长安来的医者?可真来得及时……”小圆蹙眉打量了朱影一眼,便匆匆进屋去了。 金义见人已带到,便离开了。 不多时,小圆从屋内打起竹帘道,“朱医者,老夫人请您进去。” 朱影进屋去给楼氏诊病,玉柳就留在院中等候。 寝房内,一个长脸老妇人半卧在睡榻上,一手撑在太阳穴处,细长的眉眼瞥了来人一眼,“有劳朱医者给老身把脉。” 楼氏说着将手放到一个玉枕上。 “老夫人客气,请。”朱影故意压低了声音,装作男子的样子,坐到睡榻旁一张圆凳上,给楼氏把起脉来。 “老夫人,这头风之症可是有几年了?”朱影一边煞有介事地摸脉,一边打探起消息。 “也就是这两三年,愈演愈烈。”大热天的,楼氏头上包着一块毛毡帕子,愁眉不展。 第135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个丫鬟给楼氏递了杯茶,楼氏便端起喝了。 “头风之症始于脏腑失调,遇事则会加重。”朱影看了一眼窗外,问道,“老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倒没有什么心事,”楼氏忽然眼神闪躲,顿了顿道,“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诶~老夫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会引起大麻烦的,”朱影停止把脉,盯着楼氏道,“不如将心中郁结之事告知在下,在下也好对症下药。” 楼氏面色突变,忽然抱着头疼得哀嚎起来。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少夫人……”小圆赶紧扶着楼氏,刚要插嘴就被打断了。 “小圆住口!”楼氏赶紧制止她,又扶额对着朱影道,“我那儿媳妇出了那样的事,老身自然难以心安。” “老夫人节哀,”朱影轻轻颔首,又若无其事地道,“对了,之前那位医者,不知给老夫人开了什么方子?可否给在下看看?” “算了,那副方子吃了也不见效。”楼氏似乎有意避而不谈。 “还是给在下看一眼,也好再开新的药。”朱影瞥了一眼小圆。 “小圆,去拿给朱医者。”楼氏向丫鬟使了个眼色,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身累了,朱医者开完方子,就请回。” 小圆起身,从妆台一个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来,递给朱影。 “这方子……有问题啊,可是少夫人出事那晚来的医者开的?”朱影拿着方子在窗下装模作样看了几眼,“不知是哪家医馆的医者呢?” “有问题?”小圆一把抢下药方,重又藏回抽屉中,支支吾吾道,“是……少爷请来的云游医者。” “原来是这样。”朱影看了一眼睡在榻上的楼氏,便走到几案旁,拿起笔随手写了一副方子,“将这些药给老夫人一日两次煎服,可止头风之痛。” “是。”小圆接过方子,点头应了。 朱影又对着楼氏叮嘱了几句,便拱手告辞,“老夫人,这头风之症只可缓解,不能根治,若要不复发,夫人还需保持心情愉悦。” 金管事早已离去,玉柳还等在院中,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 “两位可需要奴婢送你们出府?”小圆跟了出来。 “不必了,我们……”朱影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小丫头火急火燎地跑进了院来。 “小圆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小丫头气喘吁吁,对着小圆一阵哭诉。 “莲儿,你乱喊什么?没见这儿有客人吗?吵了老夫人休息,到时又是一顿打。”小圆瞪了她一眼,见她住口不说了,这才问道,“可是少爷和小姐不听话?” “少爷和小姐昏过去了!小圆姐姐你快去看看!”莲儿急得泪珠在眼里打转。 “昏过去了?”小圆也吓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了眼屋内,又定了定神问道,“怎么回事?” “才刚少爷和小姐在主院中玩耍,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接着没两下就昏了过去!”莲儿慌得使劲拽小圆的衣袖,“小圆姐姐快去看看!” “在下是医者,不如在下去看看!”朱影向小圆和莲儿拱了拱手。 “菩萨保佑,今日有医者在府中,快随奴婢来!”莲儿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拜,便拉起朱影朝主院中一阵狂跑。 玉柳也连忙跟在了后边儿。 小圆看了一眼几人离去的方向,转身快步走回了屋内。 楼氏已从睡榻上起身,此刻正坐在窗前,扶着太阳穴,疼得满头大汗。方才屋外的对话,她显然是听见了。 “老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圆怯怯地问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楼氏斥了一句,又猛咳了一阵,问道,“行之现在何处?” “不……不知。” “去给我把他……赶到主院中去!”楼氏一拍桌案,半站起身,复又恍恍惚惚跌落到坐榻上。 这个儿子,从小是郡中才子,家中骄傲,可如今行的这叫什么事呢? “是,奴婢这就去!”小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便向着妾室凌绡的院子跑去。 这边朱影和玉柳已经跟着莲儿进了燕来居,院子里是个打理干净的花圃,花圃中心有个水榭,清溪连着个小小的鱼塘。 进入内室,两个孩子正躺在睡榻上,旁边守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和一个与莲儿一般年纪的小丫头。 男孩看起来七八岁,女孩只有三四岁大小。 “吴嬷嬷,荷叶,快让让,医者来了。”莲儿向两人吩咐道。 朱影一刻不敢耽搁,便上前检查起两个孩子的伤处,只见他们小腿处都有两个牙印,伤口处已经现出青紫。 不好,这牙印是典型的……毒蛇咬伤!古代没有毒蛇血清,这真是……要看两个孩子的造化了。 朱影迅速看了一眼院中,“少爷和小姐是在何处被咬伤的?” “就在……靠近水塘的地方。”吴嬷嬷答道。 “告诉下人们不要接近花圃和水塘,你们先下去,我和玉柳来想办法。”朱影一边撕开帕子,将两个孩子的小腿处扎紧,一边挥了挥手,将几个丫鬟婆子赶了出去。 玉柳见她神情紧张,不似往常,便小心问道,“可是治不了?” “治不了也要治,”朱影蹙眉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又转头问道,“玉柳,你可会用内力逼出毒物?” “奴婢……会一点,但是没几分把握。”玉柳看了一眼睡榻上的两个孩子,两人面色未变,料想毒物还未攻入心肺。 朱影从药箱中取出刀具和一瓶药丸,又掰开两个孩子的嘴巴,一人喂了一颗药丸下去。 “我用刀划开伤口,你用内力替他们将毒物逼出来。”朱影说着便扶着那个年长一些的孩子坐起身,一刀划开了伤处。 本来已经凝固的脓血瞬间洒落在地。 玉柳运功,内力从肩膀灌入,暗红的毒血顺着伤口流出,朱影又解开刚才绑住阿朝小腿的帕子,见紫红的脓血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鲜红色,她这才示意玉柳停止运功,又替阿朝包扎了伤口。 “这孩子没事了。”朱影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们又为阿暮也同样解了毒,整个过程大约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 两个孩子还未醒来,面色却逐渐红润,呼吸也恢复了正常。 第136章 救命恩人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阿朝,阿暮!”是贺兰步的声音。 玉柳将房门打开,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身白色锦袍的贺兰步,身后跟着一个身段娇小的女子,仔细看来,正是那日早晨舞剑时为他擦汗的女子。 “阿朝,阿暮!”贺兰步急急走向睡榻旁,跪坐在地上,掀起两个孩子的衣袍查看伤口。 “贺兰公子放心,小少爷和小姐已经没事了。”朱影望着眼前的两人,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们过一会儿就会醒了,只需小心护理伤口便是。” 好好的花园之中怎会有毒蛇呢?何况前几日端阳节,难道家中没有撒雄黄粉吗? “吓死我了!行之,阿朝阿暮没事就好!”那个貌美的女子上前搀扶起贺兰步,顺便看了两眼睡榻上的人。 “多谢朱医者!今日要不是朱医者在此,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贺兰步扶着凌绡起身,向朱影作揖道谢,又指着身旁的妙龄女子,稍显窘迫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妾室凌绡。” 朱影朝凌绡敷衍地点了点头,凌绡同样是不耐烦地还了个礼。 “贺兰公子,小少爷和小姐并不是被毒虫咬伤,而是……被毒蛇咬伤。”朱影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众人的反应。 几个丫鬟婆子都吓得睁大了眼睛。 凌霄嫌弃地摇着帕子,四处望了一眼,似是不信。 贺兰步则是紧蹙眉头,看了一眼院中,“毒蛇?” “在下也觉得奇怪,这端阳节刚过,燕来居中难道没有驱蛇虫?”朱影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主院中要办丧事啊!哪儿有心思庆什么端阳节!”凌绡皱着眉头道。 “凌绡!夫人不在了,老夫人身子又不好,如今府中的事情都交由你安排打理,你是怎么做事的?!”贺兰步忽然板起脸,朝着凌绡斥道。 “妾身……”凌绡委屈地嘟起了嘴,“妾身真的不知道那蛇是从哪里来的呀!这往常不用驱蛇虫,院里也没闹过蛇……” “唉,朱医者,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贺兰步揉了揉眉心,清俊的脸看似备受煎熬,“我府中北边有一处沼泽园,那里的草长到了半人多高,也曾闹过蛇。不久前端阳节,我命人将雄黄粉撒入园中,想着驱一驱蛇虫,没想到……居然将这蛇赶到主院中来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燕来居中的鱼塘和溪流连着北边的沼泽,若说毒蛇是顺水而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哦?沼泽园?”朱影眸中一动,“既然园中有蛇,为何不将那沼泽填了或是将水引干?” 河东郡北临草原,但是气候干燥,沼泽并不多见。 “只是个小园子,那里常有些水鸟停留,平日里赏景倒是不错。”贺兰步望了一眼窗外,话中似有深意,“何况北边儿不太平,贺兰家不在城中,荒郊野岭的若是没有那片沼泽保护,怕是早就成了匪帮的盘中餐了。” 若那晚掳走苏越的歹人真是从沼泽渡来的匪帮,或许还留有什么线索。她忽然灵机一动。 “可否带在下去看看?”朱影话一出口,玉柳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这……天色已晚。”贺兰步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玉柳,有些为难道,“城门就要关了,两位若是急着回城……” “不急!不急!”朱影拉着玉柳道,“难得出来,我们也想看一看沼泽的风景。” 玉柳武艺高强,带着她去,量贺兰步也耍不了什么花样。 “也好,两位难得来一次,行之便亲自带你们去看一看那处小园子。” 夕阳的余晖几乎落尽,三人乘着一艘细长的木船,泛舟水上。 舟船窄小,不能容两人并排,贺兰步坐在船头摇桨,玉柳坐在中间将两人隔开,朱影则坐在船尾。 船头悬挂着两盏油纸灯笼,小舟驶入水中,的确看见几只雪白如鹤的水鸟在沼泽中忽飞忽落。 “阿朝阿暮长得真是可爱。”朱影边说边扫了一眼贺兰步,此人外表真是玲珑如玉,只是总觉得心思深沉,“贺兰夫人出事那晚,他们可是也在燕来居中?” “那晚他们恰巧去了我母亲那里,这才躲过了一劫。”贺兰步坐着摇桨,眸中冷沉,似乎若有所思。 “对了,贺兰公子,这回……怎么没看见秀菊呢?”小舟离岸渐远,朱影回头望向贺兰家疏疏落落的灯火。 秀菊是苏越的贴身丫鬟,按理说,她应该留在主院中照顾阿朝阿暮才对,可刚才两个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露面。 “秀菊?”贺兰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渐渐失焦,望向船尾。 一阵夜风袭来,船上的灯笼忽灭了一盏,紧接着另一盏也灭了。 天上有些乌云,星月不见。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虫声蛙鸣,寂静非常。 “朱医者,你可还好?”贺兰步担心地问了一声。 小舟却开始摇晃起来。 “还好,只是……”朱影正想吐槽贺兰家的灯笼,忽然一只手将她拉进了水中,“救我!玉柳!” “扑通”一阵落水声。 玉柳见她落水,想也没想就也跳入水中,“公子!” “朱医者!朱医者!”船上的贺兰步焦急地唤了两声,又胡乱摇了两下桨。 待水声渐渐平息,白衣公子旋即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压低声音自语道,“秀菊?你如今不就要去见她了吗?” ~~ 一场夜雨渐歇。 大帐中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主人,外边有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求见。”一个彪形大汉掀开门口的帘子。 “不见。”司维用懒洋洋躬身坐在胡椅里,歪头看着睡榻上的女子。 “那人武艺高强,咱们的人……怕是拦不住。”胡人大汉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睡榻上的汉人女子,又忽觉司维用猎鹰般的绿眼瞅了一眼自己,连忙收回目光道,“主人,不如将这女子还回去?” “阿嚏!”一阵夜风从门口灌入,朱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头脑中还是半梦半醒。 刚睁开疲倦的眼睛就看见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男子正在打量自己。 “又穿越了?这回是穿到哪里?”她迅速回忆起来,不,不是穿越。 自己掉进了,不对,是被人拖进了黑暗的沼泽中。 第137章 算账 她虽然会游泳,但是一来沼泽中污泥太深,二来那个人一直将自己的头压入水中。她挣扎了两下,呛了口水,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是这人害自己? “你是什么人?为何害我?”朱影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警惕地靠在床沿的墙壁上。 忽觉这墙壁有些松软,目光随着头脑渐渐清晰,这时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一间砖木屋子,而是个稍大些的帐篷,地上和睡榻上都铺着兽皮,墙壁也只不过是面挡风的油毡布,感觉像个原始部落一样。 此时自己的长发已经放下,还有些潮气。 身上的湿衣服也被换成了一身束袖胡服。这胡服质地并不怎么精良,却是货真价实,手肘和膝盖处还缝着兽皮。 “害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如何谢我?”见她醒了,那胡人男子嘴角一勾,绿幽幽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他的汉话有些口音,却也能听得明白。 朱影忽然一晃神,这绿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射箭礼上那个胡人老头! 可是……这男子身姿挺拔,长腿也十分好看,虽是懒懒坐在椅子里,跟几日前那个身姿伛偻的老头儿简直判若两人。 更别提他脸上干干净净,连一丝胡茬都看不见。 “你救了我?”朱影将信将疑,又低头沉思起来,“可我分明记得有人拖我入水,还一个劲儿地按我喝水……” “要害你的另有其人。”外面一阵刀剑相拼的声音传进来,司维用转头看向大帐门口,“咱们稍后再聊。你那位朋友功夫不错,可寡不敌众。你先去让她停手,刀剑无眼,别伤了自己。” 是玉柳来救自己了! 朱影心中喜不自禁,连忙挣扎着起身,脚刚点地却忽又不经意地一软,跌了下去。 “小心,慢慢来,”司维用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又向账外唤道,“沙月,你进来,扶着她出去。” 不多时,一个身姿妖娆唇红齿白的胡人女子便走进帐来,扶起朱影,柔声道,“姑娘随我来。” 那彪形大汉在前面引路,朱影随着沙月走出大帐。 外边乌云遮月,像是刚刚下过雨,只有几盏帐篷门口悬挂的灯笼照路。 又穿过几个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有几个胡人武士守卫。 刀剑声越来越近,隐隐看见几个乱飞的身影在木栅栏围起的大门处。 “玉柳住手!” 身形矫健的女子头发还在滴水,手中握着软剑,正和几个手持弯刀的胡人大汉缠斗,听见她的声音,欣喜地一转头,“郡主!” 那几个持刀的胡人也瞬间停住了攻势。 端良身姿粗犷,心思却是极细,听见她喊“郡主”,便凝神默默地看了一眼朱影。 想不到这小女子竟然还是个郡主。 “玉柳,停手,随我进来。”朱影招了招手,玉柳便一跃而起,落在她身前。 “郡主你没事?”玉柳推开那胡人女子,拉过朱影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没事,你呢?”朱影看见她也十分惊喜,“可有抓到那害我之人?” “可恨那人水性极好,让他给逃脱了。”玉柳恨得咬紧了后槽牙。 “两位,我家主人请两位进大帐去说话。”胡人大汉手放在胸前,低头行了一个胡人的礼。 两人便跟着他,又回到了大帐中。 司维用此时正坐在窗前,一直观察着帐外的动静。 根据方才在外边儿看到的情形,朱影心中已经大概有了个猜测。 “你是那个胡人匪首司维用?”迈进帐篷,她便不假思索地问道。 “匪首?”绿眼男子转头看向她,目光犀利如鹰,“你们汉人都这般无礼吗?” “你们烧杀抢掠,还怪我们汉人无礼?”朱影拉着个武功高强的玉柳,感觉底气也比刚才足了些。 “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司维用嘴角一提,轻笑一声道,“我们不过是……冬季缺衣少食了,到南方来跟你们借点东西,可从未出过人命。” “借?” “对啊!”司维用又道,“我这帐中也有妇人和孩子,总不能眼看着她们被冻死饿死。” “贺兰夫人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朱影盯着他问道。 “你是说苏越?”司维用微不可查地“嗤”了一声,“那个女人不识好歹,若是早跟了我,又怎会有这等祸事?” “她不肯跟你走,你就杀了她?”朱影觉得肺都快气炸了,这人若是做下那样人神共愤的事,实在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你们汉人狡诈,惯会将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司维用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胡人女子个个都比你们汉人美貌,又识得风·情,我何必为了一个汉人女子冒险杀人?” 苏越今年应该三十有余,还有两个子女,而这司维用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而已,朱影也觉得两人不怎么般配,“那你敢不敢跟我到河东郡府衙去对质?” “笑话!你们的官差不去抓真犯人,却想要嫁祸于我,我凭什么跟你去对质?”司维用起身,走近朱影身旁,“对了,听说你常跟着一个长安来的楚少卿,不知此人是否也是酒囊饭袋?” “你再敢胡说!”朱影一拳过去,却被他轻易避过。 “怎么样?你如今在我帐中,还敢耍横?你以为还是在河东郡的马场上?”司维用愤然一拂手,捉住她的手腕,“那日你当众下我的面子,我还没跟你算账!” 当日朱影用精准的一箭劈了他射出的前箭,也不能说没有炫技再故意让他难堪的意思。 果然是那驼背老头儿!朱影盯着他上下端详了一阵,指了指背上,“你的罗锅呢?” “住口!我那是怕你们汉人使诈,故意用来乔装的!”司维用气得砸了咂嘴,又忽然邪魅地笑道,“朱影是?你就留在这儿,等着你的情郎带钱来赎你。” “你想绑架我?还说不是匪首?”朱影看了一眼玉柳,外面人多,也不知她有没有把握带着自己冲出去。 玉柳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大不了就使出绝招来,拼死护送朱影出去。 但是朱影却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悲观情绪,感觉玉柳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意思。 不,她不能为了自己害死玉柳。 第138章 少卿大人有钱 (Q阅推加更) “我救了你,要点赎金不过分?”司维用坐在铺着兽皮的软椅上,得意地摇着二郎腿,“你那天在马场上不是很威风吗?今天我看你怎么威风!端良,把人带下去!” 见他这嚣张的样子,玉柳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似乎下一瞬就要出鞘。 “算了玉柳。咱们就在此等一等,少卿大人一定会来赎咱们的。”朱影瞥了一眼旁边得意洋洋的司维用,“给我们安排好一点的帐篷,少卿大人有钱,但我们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他可一分钱也不会付!” “嗯?你口气不小,”司维用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不如……你们就住在我这大帐中,这可是最好的帐篷了。” “司维用,你别打鬼主意!”朱影连忙捂紧了衣襟。 她想起刚才不知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又觉得头脑有些发热,耳畔嗡嗡作响。 “谁打鬼主意了?我到沙月帐中去住。”司维用绿眼珠一转,看向端良道,“端良,快马去河东郡守府,给楚少卿传个口信,说朱姑娘在我们手上,让他带一千两来赎人!哼!我倒要看看他多有钱。” 一千两,可是比他这个小部落一年的进账都多,司维用还是个朴素的乡野孩子,也没敢开更大口。 朱影琢磨着楚莫要是倾家荡产,应该是可以拿得出这个数,可就不知道他这次出来有没有带这么多银子。 此番出来,一行人的财产都是袁庆在当账房先生,可能楚莫自己也搞不清楚剩下多少钱。 “主人,眼下夜已深了,不如明日属下再去河东郡。”端良看了一眼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抱拳禀道。 “也对,那就明日一早再去,委屈两位多等一会儿。”司维用嘴角一勾,侧首朝着朱影诡异地一笑,迈步出了大帐。 这一夜她睡得特不踏实,总是在想楚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到时把自己赎回去了又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毕竟一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她给他打工一辈子估计都赚不回来。 早知道刚才还是应该让玉柳冲出去。 也不对,玉柳的命也不止值一千两。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到了凌晨才睡着。 天色微亮,帐外有车马声和人声传来。 玉柳早就起来了,正从帐外端了盆水进来给朱影梳洗。 朱影缓缓睁开眼,觉得眼皮很重,隐隐看见玉柳的身影,“玉柳,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郡主。”玉柳见她脸色微红,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坐到睡榻旁,用手触了一下她的额头。 “是不是很热?”朱影早有感觉,自己应该是昨夜落水着了风寒,发烧了。 “奴婢去请医者。”玉柳急急起身,刚要走却被拉住了。 “请什么医者?我就是医者。”朱影挣扎着撑起身子问道,“我带在身上的小药箱可还在?” 玉柳在帐内四处扫视了一圈,“不曾看见,奴婢去问问人。” 玉柳说着就快步走出了大帐。趁此空隙,朱影又合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怎么这么麻烦?!”帐外传来司维用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没看见什么药箱!” 一身骑装的胡人男子进来看见朱影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像装病,忽又开始担心起来,这可是他的一千两。 “沙月!” 昨夜那个妖艳的胡人女子应声而来,“奴在!” “昨夜你给她换衣服时可曾见到这女人身上的小箱子?”司维用瞥了朱影一眼,见她还是在闭目养神。 “不曾见过。”沙月淡蓝的眼珠转了转,怯怯地抬起头道,“主人,昨夜……是你将人背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箱子。该不会……是你嫌重,在路上扔了?” 沙月对她主人十分了解。主人一向不喜麻烦,若不是遗失在水中,那十有八九就是他随手给扔在路上了。 司维用剑眉蹙起,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们照顾好她!” 绿眼男子说完就一甩门帘走出大帐,跃上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昨夜他跟踪柴科埋伏在沼泽附近,结果正好遇见柴科匿在水中想要害人性命。 柴科拖朱影下水后迅速离开了小舟的位置,船上虽然有个人影即刻跳入水中,一片漆黑中却什么也没找到。 朱影落水后没多久就停止了动静。司维用怕又出人命,便急急跳入水中与柴科打斗了起来。柴科见他功夫不错,仓皇逃走,他这才侥幸救回了朱影。 回来的路上,他驮着朱影,又嫌她腰上的小箱子四四方方硌得慌,便随手解下给扔了。 草原上本就没有路,走哪里都是有可能的,当时又只有些幽暗星光,根本看不清东西,这下要回去寻可就难了,根本不知扔在哪里。 司维用心中焦急,骑着马在草原上乱逛,碧绿的眼珠四处搜寻。 眼下水草丰茂,有的地方长到半人多高,一个小箱子掉落其中,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司维用心中嘟囔,沿着来路一路搜索,一个时辰过去,才隐约看见一个木色小箱子躺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连忙策马过去。 回到帐中已接近午时,朱影此刻正坐在小几旁,茫然望着窗外的日光,面色还是微红,精神不怎么好的样子。 “是这个箱子吗?”司维用将木箱往桌案上一放。 朱影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 玉柳便走过来,帮她打开药箱,所幸,里面的药品还在,其中有一瓶是常用的退烧药。 朱影取出一颗,玉柳端了碗水来,她便将药咽了下去。 司维用满身大汗涔涔,筋疲力尽地坐到她对面的坐榻上,歪头看她,“给你找回来了,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 朱影心里一直在计算,从此处到河东郡,骑马往返大概需要四个时辰,楚莫就算接到口信就赶来,恐怕也要傍晚才能到,何况他还要花些时间凑凑赎金,估摸着今晚都不一定能到了。 因此她不免闷闷不乐。 “你说,楚少卿会不会来赎你?”司维用看着她,故意调侃道,“两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两千两?”朱影现在即使发怒,发出的声音都是沙哑微弱的,像只发怒的小奶狗,“你不是说一千两?怎么又变了?!” 第139章 找个人和亲 “我改变主意了啊,”司维用嘴角一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谁让端良说……你是个郡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明知我是郡主还敢绑架我,就不怕圣上发兵,将你这部落连锅端了?”朱影急得呼呼喘气。 一千两已经是笔巨款了,两千两让楚莫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凑? “别急啊!其实我一直想着……找个郡主县主什么的和亲来着,”司维用轻佻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操着带口音的汉话诡异一笑,“这回上南边来还带了些彩礼,本来想去平安县找平安县主的,既然你撞上门来……不如就找你!”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吃了亏,摊上朱影还不是很满意似的。 “你还是去找那个平安县主!”朱影听他一说“和亲”立刻精神了,“我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何况圣上已经为我和楚少卿赐婚了。” “楚少卿?就是上回草场上跟着你的那个汉人男子?”司维用挺直了身子,一边回忆一边不屑地说道,“长得倒还行,比我差了点。言归正传,你可知昨夜害你的是谁?” “你说的……是拖我入水那人?”朱影回忆起来只觉得一阵后怕,那人像个水鬼一般,手脚麻利又凶狠,让人不寒而栗。 “是柴科。”司维用靠向坐榻的靠背,翘起一只大长腿,盯着她目光一冷,“此人心狠手辣,你是何时招惹了他?” 朱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柴科?这个人是谁?”她吃了药,觉得烧退了一些,精神也好多了,“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你说你那个楚少卿是不是酒囊饭袋?来河东郡这几天,都查了什么出来?”司维用失望地摇了摇头,“连柴科都不去查!” “你嘴巴放干净点!”朱影瞪了他一眼,“我们本就不是本地人,不清楚情况很正常。哪知道什么柴科?” “那你们就不会去打听?”司维用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柴科是河东郡中有名的混混,此人不止无赖,还十分好·色。你们难道因为他是汉人就不去查,因为我是胡人就怀疑我?”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影有些愧疚地看向他,连忙解释道,“是……是他们说你无恶不作,但是没人跟我们提过柴科啊!” “他们?哼,”司维用眉毛上挑,冷哼一声,“你说的可是河东郡守何傅?” “就是他,河东郡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们的。”朱影回答道。 “你们怎么能信他呢?我与何傅本就有些过节,何况,”司维用忽然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地道,“他与贺兰步也是一丘之貉,他那个女儿还与贺兰步不清不楚的。” “我们也是端阳节那天才知道,何杏云与贺兰步有私情。可是何大人应该……与贺兰步没什么关系?”朱影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司维用起身,到一个小柜子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食盒,放到桌案上,“吃点东西,早膳吃的什么?” 食盒中装的是些类似糖果的小食,看起来很像现代的奶糖。 “早上随便吃了些烙饼,喝的清水。”朱影拿出一个小食尝了下,“这个味道不错。” 早上沙月煮了一锅不知是什么的液体,看起来又稠又腻,她嗓子不舒服便没有吃,只喝了些清水。 “苏越从前也是喝不下我部落中的奶茶,”司维用失神望向窗外,“也只觉得这奶糖好吃。” “苏越曾经来过北边儿?”朱影好奇地问道,“你与她……可曾有什么……” “有什么?没有!要不怎么说你们汉人心思龌龊呢,尤其是你!”司维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苏越喜欢骑马射箭,驰骋草原,那个家将她困住了,我就是带着她在草原上骑马而已。” “刚才说的那个柴科,他为什么害我?你又怎么会正好救下我的?”朱影又一边喝水,一边又抓了几只纯天然奶糖吃。 “我跟踪柴科已有两日,救你只是碰巧遇到罢了。”司维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至于他为何害你,我还没想明白。许是与那贺兰步有些关系。” “你为何跟踪柴科?”朱影好奇问道。 “自然是为了给苏越报仇!”司维用目光犀利,淡绿的眸子看向窗外的低云,“苏越出事之后,我派人查过河东郡中的几个混混,只有柴科当晚行踪不明。且此人阴鸷狠辣,河东郡中有不少被他害过的女子,我之前与他交过手,因此第一个怀疑就是他。” “连你都能想到柴科,何郡守为何不去查?”朱影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们来河东郡几日,何傅只是跟他们说河东郡民风淳朴,坏人都是打北边儿来的。 “柴科此人圆滑至极,常以金钱小利打发受害的女子,之前又并未闹出过人命,又不知他耍的什么手段,每次事后都能金蝉脱壳、全身而退。”司维用一手托腮,做沉思状,“若他是与贺兰步联手害你,那他与贺兰步必然有所联系。可惜我还没查到他们到底有何关系……” “待我回了河东郡,再让少卿大人好好查一查。”说了一会儿话,朱影就又累了,眼皮开始打架,渐渐抬不起来。 “你先睡一会儿。”司维用看看外面,天色渐阴,午后像是又要下雨,“今日能不能回得去还不一定。” 司维用刚走,外面果然就下起瓢泼大雨来。虽然大帐位于高处不会积水,脚下草原的泥土也变得十分泥泞。 朱影心里不禁又担心起楚莫。若是他骑马而来,现在应该在路上,遇上这鬼天气,不得淋成落汤鸡啊。 她实在是太累,午膳也没用就趴在睡榻上入睡了。 “郡主!” 约莫到了接近傍晚时分,就听见玉柳唤她的声音。 眼皮沉重到睁不开,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一团。 大雨停了好一会儿了。 夕阳余晖洒在她的长睫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她额上的碎发,“阿影。” 低沉的男子声音传入耳际,她条件反射般捉住了那只手。 楚莫嘴角微微上翘,难掩住心中的欢喜。 他身上穿的玄色劲装都已被雨水打湿,虽然外面风干了,里衣和头发却还沾着潮气贴在身上,显示出一种颓废又纯净的美。 第140章 你就值一百两? 楚莫今日都在似梦非梦中。 昨夜她久未回来,楚莫心中就已经惴惴不安,还以为她留宿贺兰家,直到快要天明,贺兰步派人赶到郡守府,才通知他朱影落水,生死未知。 得知她出事的消息时,楚莫感觉晴天霹雳一般,恨不能立时将贺兰步碎尸万段,旋即领着驹九和一队衙役打算去贺兰家寻人。 刚行至河东郡西门,就见一名人高马大的胡人汉子冲过城门护卫军,径直行至近前。 端良说朱影还活着,要楚莫带着两千两银票去北边儿赎人。 朱影还活着,楚莫欣喜不已,想也没想就派驹九返回郡首府去筹钱,自己则跟着端良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楚少卿,人呢,我给你平安救回来了,钱你带来了没有?”司维用斜倚在大帐中一张坐榻上,做出一副恬不知耻的绑匪表情,“若是没有钱,可是连你也别想回去。” 楚莫冷冷地一回头,冰刀般的目光带着压迫感飞向那绿眸青年,瞬间让司维用愣住不敢再乱说话。 “我看你是活腻了,一个匪首居然敢跟本官谈条件?” 一旁的玉柳也帮腔道,“司维用,昨夜我未与你计较,今日凭我和少卿大人两人,将你这部落捅出一个窟窿来不是难事!” 司维用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全都武功不弱。他部落里虽然不乏高手,可也有些老弱妇孺,若是真伤了人就得不偿失,还是不宜与之硬碰硬,“两位何必动怒?只是我冒死将郡主救回来,你们不给钱,那我还不如将她留在帐中做和亲之用。” “和亲?”楚莫转过身来,一双星目斜睨着他,沉声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已经活腻了?” 帐中气氛一时静滞得可怕。 “司维用,你也别狮子大开口,两千两太多,你减一减!”朱影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充作和事佬,朝司维用使了个眼色。 “一千……两百两!不能再少了。”司维用心想这下够有诚意了?直接打了个六折。 “不行,还是太多,”朱影坐起身,决定再讨价还价一下,“这样,一百两。” “一百两?”草原上的部落最缺的就是钱,一百两虽然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司维用宁可不要,换一个媳妇儿,“你看看你自己,这样貌……就值一百两?” 朱影垂头想了想。 人的身价确实不好衡量,比如她若是跟在楚莫身,边查案边验毒治病,充分发挥潜能,能救不少人命,说值一万两都是少的。但如果跟着司维用做个匪首夫人,整日里闲云野鹤,牧马放羊,这辈子就创造不了什么价值。 “这样,你不是想给苏越报仇么?”她见楚莫浑身冒着愤怒的黑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赶紧拉了拉那玄色的衣袖,“这仇我们替你报!案子少卿大人已经接下了,不收你的诉讼费,再给你一百两,咱们就算两清了,如何?” 司维用鹰目失神,听她唠叨半天,一下没转过弯来。她的意思是,还是只给一百两? 又听见楚莫沉声问道,“你要给苏越报仇?苏越难道不是你杀的?” “我为何要杀她?”胡人男子长眉一竖,淡绿的眸中满是愤恨,“好坏不分!你们汉人尽是被蒙蔽了双眼的!” “楚大哥,我信他。”朱影看了一眼委屈的司维用,“此案不是他所为。” 虽说此人行事有些乖张,但不是大凶大恶之人。 “既如此,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官。”楚莫轻轻颔首,又警惕地看向司维用,“本官自然为你申冤。” “少卿大人请坐。”绿眼青年指了指窗边的软榻,两人便一同坐下详谈。 朱影在玉柳的照料下,先喝了点清水,又吃了一块胡饼,便也搬了张胡椅,坐到楚莫身边,跟两人聊起了案情。 “阿影,你先说说,你昨夜是怎么落水的。可是有人害你?”楚莫决定先从最近发生的事情开始查。 “昨天我和玉柳到贺兰家给楼氏看头风症,看完之后天已擦黑,有个小丫头急匆匆跑来禀报说贺兰步的儿女被毒虫咬伤,我就决定去看看,”朱影望向窗外回忆道,“结果到了主院,就看见两个孩子晕倒在睡榻上,且检查伤口后发现,他们是被毒蛇而不是毒虫咬伤的。” “哦?贺兰家虽说是荒野郊外独门独户,可周围也有佃户的众多屋舍,怎么会有蛇呢?”楚莫怀疑地蹙起了眉。 “我也觉得奇怪啊!我和玉柳给阿朝阿暮治完伤,贺兰步和他那个妾室凌绡就走了进来,”朱影说得口干舌燥,又端起司维用给楚莫倒的大碗茶喝了口水,“凌绡就说今年端阳节主院中没有除蛇虫,贺兰家别处都洒了雄黄粉。接着贺兰步就忽然说他家北边儿有个沼泽园,里面曾经闹过蛇,可能是端阳节洒了雄黄粉,将蛇赶到主院中来了。” “然后你就大晚上的去了沼泽园?怎么那么不怕死呢?”司维用又往大碗里倒满了水。 楚莫奔波了一天,连口水都还没空喝。 “贺兰步说那沼泽园北边就连着草原,说那些匪徒可能是从那儿将苏越给掳走的。”朱影看了看两人,“我想着有玉柳在,也不用怕他耍花样,就提出要去沼泽园中看看。” “你可真是命大!”司维用“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我们草原人最怕的就是沼泽,哪怕水性很好的,到了沼泽照样会陷在泥里。幸好贺兰家那片沼泽多是清水。不然你哪儿还有命?” “这样看来,是贺兰步有意引你去沼泽园的。”楚莫眯眸沉思,指节轻敲桌案,心中似在演绎案情,“那你又是如何落水的呢?” “到了贺兰家的沼泽园,有一艘小木船早已停在那里,”朱影想了想,“贺兰步就邀请我们乘船去看看水鸟和北边儿的草原。结果船行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水中将我拖下船,之后,玉柳为了救我也跳入了水中。” “是什么人?”楚莫停下手指的动作,专注地看向朱影。 “这就要问他了。”朱影瞅了一眼司维用。 “怎么,是你的人将她拖下水的?”鬓发微湿的俊朗男子嘴角轻抿,眸中幽深。 第141章 嫌疑 “别误会!”司维用一个哆嗦,发现一束目光如利刃般向他射来,连忙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草原的人!” “哦?那是何人欲加害阿影?”楚莫这才放下戒心,端起水喝了一口。 长安的胡人不少,可大多是些已经汉化的商人,像司维用这样穿兽皮住帐篷的可不多见。况且此人说的汉话带口音,行事又乖张任性,就像一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人,与这繁华人世格格不入。 “那人就是河东郡中一个无赖,名叫柴科。我之前与他交过手,知道此人恶如虎豹,又性如豺狼,因此早就怀疑他了。昨夜是跟踪他,才到了贺兰家的沼泽园。” “可曾见到他与贺兰步有过接触?”楚莫轻轻颔首,心中思绪又起。 若柴科是受贺兰步之命谋害朱影,那就可以先将贺兰步拿下。 “那倒没有。”司维用凝神想了想,“我见他从院墙翻入了贺兰家,一开始是藏身在沼泽园中一处观景亭里,后来见贺兰步带着人来了,远远有人声和灯火,柴科就悄悄潜入了水中。”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朱影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纳闷道,“我敢肯定落水之事是贺兰步处心积虑而为之,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他是如何与柴科传递消息的。他从主院中直接带了我和玉柳去沼泽园,中途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不错,我当时一直仔细盯着贺兰步,就是怕他会耍花样。没想到一时疏忽没留神到船尾的动静,竟给了柴科可乘之机。”玉柳握着小拳头,懊悔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腿,“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 “玉柳!”朱影连忙制止她,生怕她说出陆云舟的名字。 玉柳这才咽下了后半句话。 “你们在船上的位置,是谁定的?”楚莫又问道。 “那艘船十分狭窄,不能容两人并排。贺兰步要摇桨辨路,所以肯定坐在船头。我对他有些忌惮,所以主动要求玉柳坐在中间,将我和他隔开。”朱影回忆道,“对此,他倒是没有异议。” “他在船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昨夜贺兰步派来的人说,朱影和玉柳是“不慎”落水,他还装模作样地说要请罪。 请罪请罪,就是他认为自己本来是没什么大罪的,最多就是疏忽而已。此事若没证据证明贺兰步是蓄意害人,恐怕又要不了了之。 “倒是没有什么,但是灯笼……船头的两个灯笼忽然一前一后都熄灭了。”朱影回忆起来,贺兰步好像曾经站起身来检查过灯笼,不久后灯笼就灭了。 楚莫沉思片刻,又揉了揉她散开的头发道,“此事定是贺兰步与柴科合谋所为,只是定柴科的罪不难,却没有什么证据指向贺兰步。除非柴科将他供出来。我们再想想其他几处疑点,贺兰步的儿女被蛇咬伤……真的是意外么?会是谁要害他们?” 帐内安静了半晌,几人都不敢大喘气。 谁会跟两个孩子过不去,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个妾室凌绡?”玉柳大胆猜测道,“她不喜欢苏越留下的子女,所以下杀手?” “我觉得不会,”朱影否定道,“凌霄这么做风险太大,得罪贺兰步和老夫人,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而且我记得那晚她的表现……她听说主院有蛇后,上下左右四处乱看,明显是不知道两个孩子是在哪里被咬伤的。” “那会不会是秀菊?”玉柳又问道,“她与贺兰步偷情,然后嫉恨两个孩子?” “不会,”楚莫果断摇了摇头,“秀菊如果聪明的话,就会好好利用苏越留下的两个孩子,稳住自己在贺兰家的地位。” “不错。”朱影肯定地点头,苏越已经不在了,两个孩子对秀菊不止没有威胁,还有助力,“而且,我颇为在意的是……这次去贺兰家,居然没有看见秀菊。” 楚莫看着她挑了挑眉,似是在思考什么,又似眉目传情,看得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贺兰步和楼氏与那两个孩子是血亲,想来应该也不会下此毒手,”司维用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那会不会是贺兰家以外的人,比如何杏云?她为了嫁给贺兰步,扫除障碍?” “嗯,”楚莫依旧望着朱影出神,轻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前提是何杏云真的是蛇蝎心肠。” “我觉得不是她。”朱影又摇了摇头,“何杏云虽然心悦贺兰步,可也没什么理由要杀两个孩子,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见她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 “总之,抓到柴科再说。”楚莫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抓到柴科就真相大白了。” “柴科可不容易抓,此人与官府周旋多年,做事首尾干净,从不留下证据,”司维用轻蔑地看向对面的玄衣男子,“你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作案的确是首尾干净。可这回还是留下了证据。”楚莫长眉舒展,看向朱影道,“你可还记得袁庆找到的瓷片?” “是那青花瓷片?”朱影回想起来,是袁庆当时剖尸所得。 “嗯,驹九后来查到,那瓷片是河东郡西门外一个叫‘百香楼’的酒楼之物。”楚莫转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道,“那里就是苏越最后出现的地方。” “仅凭一块瓷片,驹九他们是怎么查到百香楼的?”朱影记得,那只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花瓷片,并无特殊之处。 楚莫和司维用同时侧首看向她,目光里似有不解。 “并无特殊之处?”楚莫琢磨着这句话,在想要怎么理解这句话,“眼下多用青瓷、白瓷和三彩,青花实不多见。” 朱影这才想起,青花瓷是在元代才开始流行起来,在唐代少之又少,只是自己见多识广,才不觉得稀有。 “是我想岔了。眼下一件青花瓷,是否价值不菲?”物以希为贵,既然产量少,她推测价格应该昂贵。 “价格倒是还好,因为买的人也不多。整个河东郡中,卖青花瓷的就只有一家店铺,且也鲜少有存货。驹九他们向掌柜的打听,才知道这几年进过青花瓷的店铺和人家就只有西城百香楼。”说到钱,楚莫忧虑地看了一眼沉沉天色。 第142章 你补它做什么 驹九奉命回府去筹钱,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百香楼?”司维用蹙起眉头,“那百香楼的人可有招认?” 这百香楼是个位于河东郡城墙外的酒楼,虽说是酒楼,可是平日里鱼龙混杂,有不少三教九流留宿,倡优伎人来来往往。 “百香楼的老板来自长安,对青花瓷情有独钟,因此酒楼中用物多有青花。何郡守派人将百香楼的掌柜拘来,那人便供认说案发那天深夜,有个年轻男子从外面带了个昏睡的女人进来。”楚莫点了点头。 “那掌柜的为何不将人拦下查看?”朱影觉得愤恨不已。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昏睡女子深夜住店,这也太可疑了? “百香楼白日里是城外送别之所,夜里本就是些缺少入城文书的无赖聚集之地,掌柜自是不会去查文书、管闲事。那天有人扔了一锭银子包下一间包间,只说是城门已关回不了城。掌柜的虽有怀疑,却还是接下了这单生意。”楚莫说完就发现司维用一手紧握腰间的弯刀刀柄,浑身紧绷,情绪似乎一触即发,“何郡守已安排人画像,开始海捕了。” “那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夜里难道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胡人男子绿眸中血丝密布,手握弯刀恨不能回到那夜,手刃了那些害苏越的人。 “待上完酒菜,掌柜和小二便各自去休息了,也不知那间房的客人做了什么,第二日午后那房中客人自行离去,离去时背着一个麻袋。”楚莫见司维用这样,便知他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虽然那客房中一片狼藉又留有血迹,但掌柜的想起那男子走时凶狠的目光,怕招惹麻烦,便没有报官。” 百香楼无疑是第一案发地,犯人就是柴科,麻袋中所装……想必就是苏越的尸身。 三人都觉毛骨悚然、唏嘘不已。 “主人!有个汉人少年在帐外求见。” 帐外忽传来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 “让他进来。”司维用将将从方才的案情中抽神出来。 端良带着驹九走进大帐。 “大人!”驹九背着个包袱,一见楚莫,便连忙告罪道,“属下借遍了河东郡守府,也只筹到这些。” 司维用不喜欢银票,因担心兑现时会有麻烦。 那包袱中估计有数百两,但是肯定不够两千两。 司维用闻言,挑眉看向朱影道,“你不是说少卿大人有钱?” “司维用,刚才不是说好,只要一百两了吗?”朱影抢过驹九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银子零零散散,也没有细量,便随便取了一些递到司维用面前,“喏,两清了。” “你们走,”司维用接过银子,看着朱影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下次若是再落到我手里……可没这么好运。” 朱影立刻收好包袱,还给驹九。 自己则拉着楚莫起身,玉柳收拾了药箱和衣物,就准备离开。 “等一等,”楚莫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和衣物,她此刻长发垂到腰间,穿了一身收腰胡服,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头发收好,换身男装。” 带着她出来办案,楚莫总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被人觊觎了他的心头之宝。 “我来时的衣物呢?”朱影转身,向司维用问道。 “你那身衣服早被我扔了,”司维用瞥了一眼楚莫,嘿嘿笑道,“不介意就穿我的衣物!那夜我见你浑身湿透了,本来就想给你穿我的衣服,谁知发现你是个女子……” 他这话说得惹人误会,不过他的确是将人给抬回来,放在灯下看时才看出是个女子,之后倒也没有占人便宜,而是让沙月给她换了衣物。 “有劳了。”楚莫心里虽然不喜,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刚才忘记让驹九回去拿一套男子衣物来。 司维用转身从柜中取了一套男子的胡服,递到玉柳手里,笑道,“给你家郡主换上。” ~~ 四人从北边儿回来,距离苏越出事,已过去了好些天。 这几日,何傅派河东郡的衙役们在城中四处搜寻柴科,可这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找不着。 此人本来就居无定所,此时得了钱银,又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这日,驹九和袁庆带着画像辛苦奔波了整个白天,连个人影也没找着。 杏云居的小屋内一盏孤灯。 朱影正坐在灯下,拿针线缝补着什么。 “郡主,你猜我今日在外面听说了什么?”玉柳敲门进来,看见她手里正在补一件镶着兽皮的胡服,“郡主,您补它做什么?” 司维用这件骑装虽然用料上成,却有好几处早已经磨破了,大概是游牧的日子太过磋磨和艰苦。 “我闲着没事做。”朱影抬起头,一双眸子闪着星光,“是贺兰步和何杏云议亲的事?” “您已经知道了啊?”玉柳小脸上笑意顿消,略有些失望,“那您知不知道,此事是何家主动提的?眼下都传得满城风雨了。” 何傅本来是想等楚莫离开河东郡之后再与贺兰家结亲的,可是不知怎么何杏云似乎等不及,主动跑到贺兰家去求嫁。 此事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尤其贺兰家的夫人才刚刚发丧,郡守大人的嫡女就跑去求做续弦。 本来何杏云是带着婢女悄悄去的,可是有人在河东郡中放出风来,郡守大人的独女要嫁大才子贺兰步的事,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贺兰夫人才刚刚故去,那两人就这么等不及。”朱影叹了口气,又低头缝起衣服来,“什么大才子啊?我看是个陈世美。” “什么陈世美?”这时楚莫刚好进来,又向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退了出去。 朱影自知又说错了话,陈世美就算真的存在过,那也是个宋朝人,楚莫当然不会知晓。 “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陈世美的书生高中状元之后,抛弃发妻另娶公主。”朱影冲他咧嘴一笑,“你怎么来了?” “你补它做什么?”楚莫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物。 “别看司维用他们平日里喜欢逞威风,其实手头颇为拮据,这件骑装我给他补一补,再还回去。”朱影的针线活不是很好,但也勉强能用,总比胡人的做工细致一些。 第143章 伪才子 “那一百两足够给他买衣服的了,”楚莫不悦地蹙了眉,坐到她身侧,“何况那日借来时,手肘和膝盖处就已经破了,又不是你弄坏的。” “我闲来无事,做做针线。”朱影停下手里的活儿,侧首看他,“你有什么衣物要补的,也可以交给我。” “别缝了,陪我说说话。”楚莫自己就会针线,且比起她手艺还要精致些,因此之前从未麻烦过她,今日见她给司维用补衣物,忽心生妒意。 “嗯,你说。”她将针线收起,放入桌案上的竹篓中。 “贺兰步与何杏云议亲的事,你说是谁传出来的消息?”楚莫越过她,拨了一下灯烛。 随着“哔啵”之声,屋内灯火又盛了些。 “想必是凌绡?”朱影嘴角一弯,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如今最怕贺兰步续弦的,不就是她?” “的确是她。”楚莫又道,“其实此事,贺兰步倒是不急。听说他已经婉拒了何家。” “一个没有功名的伪才子,居然会拒绝郡守大人的女儿?”此事倒是出乎朱影的意料,她本以为贺兰步是个陈世美,何杏云主动,他应该求之不得才对。 “伪才子?”楚莫勾了勾嘴角,双手环住她,“或许人家是真才子呢?” “我起初听闻贺兰步素有才名,也有些仰慕,可是见了才发现不过如此,论骑射还不如我。且此人沽名钓誉,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在隐藏什么。后来又见苏越、凌绡、秀菊、何杏云一个个的全都喜欢他,就觉这河东郡中的女子真是瞎了眼。”朱影一股脑儿兀自说了一通,见楚莫没有回应,又抬起头问道,“他与柴科的关系可查到了?” “暂时还未。我寻思着,那凌绡或许知道些什么。”楚莫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离远了些。 她刚刚洗过头,此刻头发上的皂角香气如香炉中的熏香一般,香甜且浓烈。 “明日咱们去贺兰家,再找那凌绡聊一聊?”朱影见他离远了,又凑近了些。 “你干什么?”楚莫故作镇定地挺直脊背,正襟危坐,却感觉脑门上有股汗水汇集流下,“又去贺兰家?你出事后,我已经带人去贺兰家审过众人,并没有问出什么。” “我去,就说我要给阿朝和阿暮复诊,想必他们也不好推辞。”朱影本就没什么坐怀不乱的本事,见他动情便干脆扑到他怀中,连声音也变得软糯起来。 “咳咳!”楚莫被逼到了墙角里,却也紧紧搂住她不忍推开,“你能正经一点吗,朱小妹?” 听他这么一说,朱影心里顿时闪过无数不正经的念头。 自从进了河东郡守的府邸,他俩每晚都是各自宿在自己屋中,朱影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今晚留下来啊!” 见楚莫点头,她急忙起身去关了门,将窗帘也放下,又轻手轻脚吹灭了灯烛。 楚莫见她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心中狂喜,面上却还是保持冷漠与矜持,总觉有些不妥,心中拿捏不定。 她是小孩儿心性,见到自己的美色把持不住,可自己不能恃美行凶,与她一般胡闹啊。 心里正在苦苦挣扎,朱影已经上来拉了他的手向睡榻走去。 这一夜楚莫彻夜未眠,朱影倒是像个小猫儿似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没多久就睡熟了。 楚莫暗自好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只是想找个靠枕罢了。 清晨,二人刚要出门去贺兰家,忽见何杏云来了。 何杏云也知道眼下城中关于自己的闲言闲语正盛,因此面上有些尴尬。 “何小姐请坐。”楚莫看了驹九一眼,驹九便忙下去端了茶来。 何杏云四处看了看,最终还是在朱影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了。 “两位,杏云今日唐突拜访,是有件事情想说。”何杏云这几日人憔悴了不少,看来贺兰家拒婚一事是真的。 “哦?有何事要说?”驹九上了茶,楚莫便端起一盅,却也不饮。 “是关于贺兰公子,不知两位……可有兴趣听?”何杏云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令楚莫很意外,她名声受损,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难道是受了情伤,脑子不正常了? “说来听听。”他沉声道。 “你们一定都觉得我愚蠢,贺兰夫人丧期未过,就急着逼贺兰步娶我。”何杏云看了一眼朱影和楚莫,浓眉一拧,似有些决绝和自嘲,“简直是自取其辱。” “女子求嫁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从未低看过小姐。”朱影出言安慰道。 “哼,低看我也没什么。”何杏云低着头又是冷笑一声,那副神色与几日前的小女儿娇羞心态判若两人,“我第一次见贺兰步是在三年前的上元节。” 何杏云垂首,双眸望着桌案上的茶盏,陷入回忆中,“他当时独自一人、神采飞扬,又一连猜出几个灯谜,让围观的河东郡少女们都倾慕不已。” 猜个灯谜就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朱影不禁感叹这大唐的少女们少不更事,太好骗了。 驹九上了茶,何杏云却没喝,只一味地讲着自己的故事,“我当时也在人群中,很快就让身边的丫鬟上前去打听了那人的来历,原来是河东郡大名鼎鼎的才子贺兰步。贺兰步看见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总是有意无意在那家灯笼铺子前遇见,聊得就多了起来。虽然他已娶妻,可是是入赘苏家,日子过得十分苦闷,便常常出来散心。”何杏云瞥了一眼朱影,眉目间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他知道我是郡守的女儿,不可能为妾,有段时间与我断了联系。直到一年前,苏家二老过世,我们的联系又多了起来。” “他见你不能为妾,就纳了凌绡?”朱影随口一猜。 “哼,”何杏云冷哼一声,“凌绡不过是个屠户的女儿,自甘堕落与人做妾。” 这个何小姐,朱影不知要怎么说她才好。 她有着大家闺秀的自尊,却没有个像样的头脑。 这哪是凌绡的问题?是贺兰步这人,朝三暮四,她却还对他抱有幻想。 “何小姐,我问一句,”楚莫冷冷放下茶盏,他其实没什么兴趣听这些儿女情事,除非是与案情相关,“你说的这些,可是要我们去查贺兰步?” 第144章 带上我 何杏云这次来,楚莫实在看不出她的动机,难道就是为了给贺兰步安一个渣男的名声? “你们不是早已在查他了吗?”何杏云从回忆中抽回神,抬起眼睫,眸中忽然露出一抹阴鸷,“不过你们漏掉了一个人,我是来提醒你们的。” “漏掉了一个人?”朱影诧异问道。 “就是为了那个人,贺兰步不愿娶我。” 朱影惊得睁大了眼睛,这贺兰步到底有几个相好?“贺兰步难道不是因为贺兰夫人丧期未过,所以拒绝你?” “朱医者,你觉得他会那么长情?”何杏云手指捏着茶盖,在茶盏上拂过,发出瓷器清脆的声响。 “那是……为了凌绡?”朱影心乱了,这贺兰步的女人太多,她也搞不清谁是他的真爱,“还是秀菊?” “都不是。”何杏云低头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是平安县主。” “平安……县主?”这个名字,朱影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对了!是司维用说过,要娶回去和亲的那个县主! “半年前,平安县主有一次落难,贺兰步阴差阳错救了她。”何杏云说起此事,唇齿间愤愤不平,“从此他二人就开始勾勾搭搭,往来不断。我也是……无意中听到贺兰步和凌绡的争吵,才得知此事。” 楚莫长眉微蹙,像是陷在沉思中,片刻后又无奈摇了摇头。 大唐的公主、郡公主、县主实在是太多,但是真正煊赫的也就是长安的那几个,这河东郡是什么破地方,恐怕连李研都记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平安县主。 贺兰步若是幻想娶一个县主就能平步青云,就不止是痴心幻想,而是有点儿蠢了。 楚莫一时也想不起,这平安县主到底是李研的什么亲戚,只好询问道,“这平安县主……是何许人也?” “你们从长安来,竟然不知道县主吗?”何杏云微微睁圆了水亮的眼睛,瞅着面前的两人,“她父亲是临安郡王,后来临安王府垮了,她母亲高氏又改嫁给了前平安县令魏卓。” 这一连串的人名和封号听得楚莫和朱影二人云里雾里。 临安郡王是先帝的堂弟,还勉强算是皇亲国戚,可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位郡王了。 至于王府为何会垮掉,高氏又如何改嫁,这在长安的大明宫内更是无人关心。要知道就在十几年以前,大唐还是风雨飘摇,皇族里面多得是落难的凤凰。 只是在天高皇帝远的河东郡,这位平安县主好歹是个皇亲,声名远播,居然连草原上都听说了她。 “咳咳,”楚莫干咳了一声问道,“是本官孤陋寡闻了。却不知这位平安县主与本案有何关系?” 何杏云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吗?定是这平安县主为了嫁给贺兰步,派人杀了贺兰夫人啊!” 少女的心思活络,朱影和楚莫两人一时有点儿跟不上,面面相觑了片刻,倒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可是无凭无据的,怎么查呢? 虽然平安县主是个落魄的凤凰,可毕竟姓李,此案是不是还得李研亲自来定夺? 楚莫忽觉一阵烦恼,这案子若真是县主犯下的,就不好查下去了。 不过何杏云好不容易来提供个线索,需要鼓励,也不能让她失望而回,“多谢何小姐,此事……本官会查的。” 何杏云走了之后,朱影迎上来问道,“还去贺兰家吗?” “不去了。”楚莫想了想,拉着她坐到腿上,“你觉得此事会是平安县主所为吗?” “是不是她所为,得查了才知道。”朱影端起他刚才喝过的茶水饮了一口,“这河东郡的女子都疯了么?为一个渣男争得你死我活。” “渣男?”楚莫挑了挑眉。 “你不懂!” “怎么又说我不懂?”楚莫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中过状元的人,怎么到了她这里这么不受待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大人,郡主,司维用在外面求见。”玉柳见他二人正在腻歪,就也没有进厅中来,只在门口禀道。 “司维用?他来干什么?”楚莫不情愿地让朱影起身,侍立在自己身旁,理了理衣襟,“让他进来。” 进来的又是一个满面虬髯的胡人老头,还好这回没有背罗锅,只有一双绿眼一如既往的锐利勾人。 “楚少卿,郡主,叨扰了。”老头进来先朝楚莫行了个礼,“在下今天……是路过此地,顺便来取在下的衣服。” “玉柳!去取那件骑装来。”朱影朝里间吩咐了一句,又转向司维用,“路过此地?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又打扮成这样……” “在下是……要去平安县,易容是为了路上方便。”毕竟自己还在河东郡的通缉名单上,司维用略带羞涩地一笑,大胡子随着嘴角上扬,“族人催促我带上彩礼,去向那平安县主求亲。” “你要去求娶平安县主?!”朱影迅速转了几下眸子,“带上我怎么样?” “胡闹!”楚莫一把将她拉过来,“你去干什么?” 此时玉柳捧了那件胡服骑装出来,递给司维用。 司维用的部落虽然不富足,可也不会舍不得一件骑装,他此次明显是为了见朱影一面才会特意登门拜访。 待拿到了那件衣服,发现脱线的地方都被补好了,忽觉心中暖洋洋的。 “带上你?”司维用的大胡子下面,脸色红了一片。 “我不同意!”楚莫使劲扯了一下朱影的袖子,“你疯了?人家去求亲,你干什么去?” “我替你查案子,去试探一下那个平安县主啊!”朱影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大气地笑道,“不用担心,我扮作胡人男子,无人能认得出我。” “楚少卿放心,在下精通易容之术,绝不会让人认出朱医者。”司维用心中不知怎么想的,暗暗欢喜。 楚莫见他二人一拍即合,隐隐感到心在滴血,只好一咬牙道,“既如此,我与你一同去。” 平安县是河东郡所辖范围,骑马一日内便可往返,楚莫寻思着,去那里看看应该也不会耽误大事。 “也好。”朱影两只小手一拍,又转向司维用问道,“你可带了多余的胡服?” 第145章 求亲 “带是带了……”司维用嫌弃地看了楚莫一眼,虽说不情愿,也只好应下。 楚莫的身材与司维用相近,直接穿他的衣服就行。 朱影则还是穿上次那件骑装。 司维用又给两人都戴了假头发,假胡子,好不容易把乌黑的青丝遮住。 至于瞳孔的颜色就没法改了,这个年代也没有美瞳。 司维用看着自己的杰作——两个乔装过的汉人俨然变成了胡人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就这样。”他刚领着二人刚走出杏云居,又觉不对,回头操着带口音的汉话对着两人嘱咐道,“有一点要嘱咐你们。这回求亲的主角是我,你们到时要躲在我身后,切莫抢了本王子的风头。” 这两个人虽然粘上了胡须和假发,还是引人注目,尤其是那个楚少卿,身材好得藏不住,他又不肯背个罗锅。 王子? 朱影和楚莫对视了一眼。 这河东郡看似荒凉无比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动不动就是县主王子的呢? 朱影上辈子听说非洲有些地方,一个小部落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村里就会出几个王子,她猜测这司维用兴许就是某个小部落的“王子”。 “放心,我们没兴趣抢你的风头。”楚莫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到时就躲在后面,观察一下那个平安县主。你求你的亲,不用在意我们。” ~~ 司维用的马车队行了大半天,约在傍晚时分到了平安县。 县城不大,平安县主的府邸也没有多铺张,比起贺兰家的宅院还要小一些。 端良跳下马去叩门。 应门的是个粗布衣裳的老婆子,上下打量一眼端良和他身后的马车队伍,颤着声问道,“你们找谁啊?” “在下是奉我家主人司永王子之命,运送彩礼到此地,前来求娶平安县主。”端良的声音粗犷低沉,汉话里的口音比司维用更重。 那老婆子明显是被这阵仗吓得不轻,愣怔了片刻道,“贵客稍……稍候,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说罢,老婆子就赶紧关上了大门。 几人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大门重新打开。 司维用变得有些急躁,跳下马,开始在门前来回踱步。 他年轻气盛,在草原上虽然是横行无阻,对付这中原的女人却没什么自信。再加上之前被苏越拒绝过,让他十分敏感,觉得这平安县主是不是看不上自己? 要不是在中原的名声不好,不便现身,以他的身姿和容貌,要迷倒一个女人并不是难事。但是眼下他一身布衣,满面虬髯,跟个金毛狮王一样,人家能看得上他才怪。 “让开!”司维用忽然下定了决心硬闯,朝端良喝了一声。 端良便让到一旁。 司维用亲自上去大力拍门。 “嘭!嘭!嘭!” “什么人竟敢骚扰平安县主?”一声男子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朱影和楚莫从马上举目望去,就见两排衙役忽然冲过街道,列队拦在平安县主的门前。 领头的是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 “你是何人?”司维用转头,轻蔑地看向那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 “本官是平安县令何榕。”年轻男子长得与何傅有几分相似,打量了一眼司维用,双手抱拳朝天一拜,厉声道,“方才有人报官,说是几个胡人要抢夺平安县主,说的就是你们?光天化日,你们好大的胆子!” 抢夺? 司维用被他给说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想必是刚才那老婆子见司维用他们来势汹汹,吓得派了人从侧门出去报官。 “何榕?”楚莫想了一想,低头小声朝朱影道,“这人是何郡守的儿子,何杏云的哥哥何榕。” “你们在嘀咕什么?”何榕耳朵很灵,立时注意到后面骑在马上的两个大胡子,“竟敢直呼本官名讳?” 司维用此时一手握紧了腰间的弯刀,额上青筋凸显,他身旁的几个胡人武士也是一触即发地绷紧了心神,似乎随时准备与这几个衙役决一死战。 草原武士骁勇善战,面对几个衙役根本不惧,但是他此来是求亲,不想闹到见血,到时就更难和亲了,司维用因此有些犹豫不决。 “何大人,请借一步说话。”马上一个身姿矫健的大胡子忽然跃下来,走到何榕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何榕见此人操着长安京中口音,举止矜贵端庄,言语中又有傲慢之气,不禁也动摇了心神,就随着他走了几步到墙根下,“找本官何事?” 大胡子从衣襟里面取出一个金光闪闪之物,在何榕面前晃了一晃又迅速收起。 何榕立时睁大了瞳孔,满脸的震惊。 刚才那是……金鱼袋? 金鱼袋在这个偏远小县城可不多见,这个胡人怎会有此物? “何大人,本官是大理寺楚问离,今日是为查案来到贵县,还请行个方便。”楚莫见他一脸疑惑,便解释道,“方才那些胡人是本官的朋友,请大人不要为难他们。” “楚少卿?”何榕恍然大悟,仔细盯着他的胡子看了看,果然胡子后面掩了一张汉人的俊颜,“您怎会……穿成这样子?” 他前几日曾经听父亲说起过,有个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途径河东郡,便在郡中停留了几日过端阳节,没想到还没走,更没想到居然打扮成一个大胡子跑到这偏远道平安县城来。 “本官手上有个案子,要进这县主府去查查。”楚莫拍了拍何榕的肩膀,“就是前不久的城门女尸案。” “哦……那个案子,”何榕也听父亲说起过那个血腥的案子,“可我这平安县,向来民风淳朴,平平安安,大人怎么查到这里来?大人是……怀疑县主?” 一旁的衙役和胡人武士见他们两人神神秘秘、嘀嘀咕咕的样子,都十分纳闷,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只是听令妹提起县主与贺兰步的关系,便想来查一查。”楚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道,“能否请大人……为我们通传一声?就说我们是草原司永王子的人,切勿泄露了本官的身份。” “原来如此,楚少卿放心。”何榕一听是何杏云提供的线索,不由得满头黑线,朝楚莫拱了拱手后,便径直走到县主府的门前,替他们拍起门来。 第146章 平安县主 这回应门的又是刚才那个一脸横肉的老婆子,“何……何大人?” “徐嬷嬷,本官方才已经核实了他们的身份,”何榕指着身后的那几个胡人道,“他们的确是……草原上司永王子的人,此次是来求亲,并不是什么匪徒。” “司永王子?”徐嬷嬷觉得莫名其妙,从未听说过这个王子。 “哎呀,徐嬷嬷,有本官作保,你还怕什么?只管领他们进去!”何榕又拍了拍胸脯保证。 “那……那好,”徐嬷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只好打开了大门,“几位……随奴婢进来!马匹和东西先留在外面!要县主说收礼才可以放进来。” 何榕的任务完成,冲楚莫拱了拱手,便带着衙役们匆匆回了县衙。 有县令大人作保,司维用带着端良、楚莫和朱影三人大摇大摆进了县主府,其余人马则留在门外看守聘礼。 几人由端良领头,司维用排第二,楚莫和朱影跟在最后。 县主府原先只是平安县令的府邸,占地本就不大,还显得空旷寂寥,连屋舍也不多,能一眼看见天与地的连接线,还有那一轮火红的落日。 到了正屋前,徐嬷嬷转身向几人道,“几位稍候,奴婢进去通传。” 说罢就掀帘进入了屋内。 屋外的几人开始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又小声嘀咕起来。 “这县主府也不过如此,还敢瞧不起人!”司维用吐槽了一句。 “你打扮成这样子,也难怪人家看不上啊!”朱影瞥了他一眼,乔装就乔装,可也未免太寒碜了。 “你懂什么?”司维用一皱白眉,大胡子一甩,“等到大婚之夜,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准叫她惊艳!” 眼下求亲,男女主倒也不用事先见面,也没有照片,讲究一点的看个画像,不讲究的就是冰人说合几句,父母就给定下来了。 但是这平安县主据说父母早亡,本地又没有什么亲戚长辈,所以亲事还是得她自己拿主意。 “几位久等了,县主请你们进去。”出来一个挺秀气的小丫鬟,冲几人行了个礼。 端良便领着几人,进了正屋去。 屋中一整面紫檀木镂花隔断,中央出入的地方垂着一道珠帘,帘后隐隐约约可看见一张坐榻和一个戴头冠的娇小女子身影。 “见过平安县主。”端良粗犷的声音中,几个大胡子一齐将手放在身前,行了一个草原礼。 帘后一个温柔地女声响起,“几位远道而来,请坐。” 几人便依吩咐坐了。 “玉珠,上茶。”平安县主吩咐完,又向众人道,“恕秀环孤陋寡闻,不知你主司永王子是何人?” 楚莫和朱影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连平安县主李秀环的名号,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更不要说什么司永王子,更是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是不是司维用自己胡诌出来糊弄人的。 “县主,我家主人是达陀部落的王子,达陀部落世代居住在河东郡以北风光秀丽的草原。”端良倒没有蒙她,只是这达陀部落一共还不到一千人,“王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与县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前几个月,秀环在北边儿遇上一伙胡人匪徒,差点儿被劫,至今还心有余悸。”小丫鬟上了茶,平安县主又抚着心口道,“打那以后,秀环对胡人多有惧怕,因此……今日不能收这聘礼,还请你家王人原谅,多谢王子的好意了。” 平安县主说的大概就是何杏云所说的那次,半年前她遇上匪帮劫掠,又被贺兰步所救。 司维用一听这话就急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暴跳而起。 朱影赶紧一手按住他,又站起身对着珠帘后面说道,“县主的意思,小的明白。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县主可否留我们在府中借宿一晚?小的保证不会打扰县主休息,明日一早就离开。” 珠帘后的人影迟疑了半晌。 “借宿可以,只是你们要约束下人和马匹,切不可滋扰府中。”平安县主说完,又对着徐嬷嬷道,“徐嬷嬷,带他们下去休息。” ~~ 苍穹如墨。 平安县,县主府。 空旷的廊下挂着几盏淡黄油纸灯笼,夏夜风中也裹挟着几分焦躁的情绪。 屋内闷热,楚莫和朱影早已不堪忍受,将大胡子和假发都扯掉了,正坐在窗下喝着凉茶。 “别靠窗那么近,万一被人看见!”一个身高七尺的英俊男子在屋中急躁地来回踱步。 “怕什么?这么晚了谁会过来?”朱影依旧我行我素地在窗口吹风。 “现在如何?我可是带了部落里精心准备的聘礼,诚意十足,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今后我的脸往哪儿搁?”胡人男子淡绿的眸中反射着烛光,映着他眸子更加深邃神秘。 “你急什么?”楚莫放下茶盏,看了他一眼,“我们跟你跑了这一趟,不也是没查出什么来吗?” “可恨!”司维用停下踱步,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朱影身旁的胡椅上,“你非要多留一晚,难道多留一晚,那李秀环就会回心转意吗?” “你还还好意思说!我正想问你,李秀环说她前几个月在草原上遇到的劫匪是不是你?”朱影秀美一蹙,瞪着他问道。 司维用迟疑了片刻,轻点了下头,“我……我没想打劫她,就是想把人抢回去,结果遇到贺兰步带着几个家仆来,我们怕惹麻烦,就赶紧跑了。” “你说你!”朱影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还说自己是王子,成天干这些劫匪的活儿!强抢民女是大罪知道么?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这司维用和平安县主真是一段孽缘,要不是他,也不会给了贺兰步可乘之机,来了个英雄救美。 “唉!别说这个了!现在怎么办?”司维用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求助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楚莫不动声色,只是拿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美目如淡月当空,让人气血上涌,浑身发痒。 “当然还得靠你自己了,”朱影扭头撇了他一眼,“方才不是说要让县主惊艳么?也别等大婚之夜了,成败就在今夜。” “你……什么意思?”司维用淡绿色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裹紧衣领,后倾了身子。 第147章 事不宜迟 “她说的很明白了啊!”楚莫冷冷看了他一眼,“去不去,就看你自己。” “这可是在你们汉人的地盘上,万一县主她反抗怎么办?报官把咱们都抓起来怎么办?”司维用脑补出了一幕幕不可描述的画面。 朱影一秒读懂了他的心思,这家伙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呢。 “司维用,你龌龊!”她又猛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我的意思是说,让你以本来面目示人,换身得体的衣裳,光明正大地去向县主表白,谁让你……那什么了?” “你不早说!”司维用后怕地拍拍心口,又左右看了一眼,“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思维用洗掉脸上乔装用的须发,梳好头发,又换了身崭新胡服,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个高鼻深目的美男子。 黑夜苍穹,一个黑色的人影飞檐走壁,脚步轻如飞燕。 寂静的夜里风声轻鸣。 待到清晨,朱影醒来,见楚莫已经坐在桌案前,对着镜子贴假胡子了。 “司维用呢?”她坐起身问道。 “一夜未归啊。”楚莫放下手里的浅色胡须,站起身来,端了一盆水给她梳洗。 “一夜未归?!”朱影从水盆中抬起头,心下一紧,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去煮饭了?“那你就没有去看看?” “这你情我愿之事我怎么好去看?”楚莫贴了一半胡须的脸上飘起绯红。 正在此时,木门被人推开了,司维用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的晨光里。 “怎么样?”朱影赶紧眨巴着眼睛问道。 “那还用说吗?”司维用得意地瞥了一眼屋内的二人,背手走进来,神气活现地在紫藤木椅上坐下,又拾起桌案上的胡须对两人道,“别贴了,别贴了!我已和秀环说好了,月底就成亲!也跟她说了你们的来意……” “这么快?”朱影惊得合不拢嘴,“你昨夜……没有硬来?” “当然没有!我是规规矩矩表白的,是秀环她情不自禁……”司维用说起平安县主,感动得一塌糊涂,绿眸含泪,“原来秀环她……上回在草原见了我一面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在等着我来。” 朱影不禁感叹,天下真有一见钟情啊。 楚莫虽然知道司维用的外表对女子有些吸引力,却也没想到那平安县主竟然如此热情,留他住了一夜,“你说她一直在等你来?那她和贺兰步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哼!”司维用握拳敲了一下桌案,蹙起剑眉道,“都是那贺兰步自作多情!秀环从未对他示好!” “这么说来,那苏越不是平安县主杀的了?”朱影梳洗完毕,没有贴假胡子,只将头发藏入毡帽内。 “秀环那么温柔,怎会杀人?不说了,一会儿秀环要设宴招待大家,到时你们可以自己问她。”司维用乐呵呵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要去向端良他们报个喜。” 司维用走后,屋内的两人安静了片刻。 楚莫扯掉贴了一半的假胡子,露出雕刻般的俊颜来,“如此说来,此案的凶手另有其人。” 何杏云提供的线索,查到平安县主又断了。 “应该就是那贺兰步,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朱影给他倒了杯茶,趴在桌案上一手托腮,“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妻,甚至……连年幼的孩儿也不放过。” “别想了,一会儿去问问那平安县主,兴许就有答案。”楚莫嘴角一勾,揉了揉她的头发。 午膳时分。 平安县主在家中摆了两桌小宴席,为司维用一行人送行,二人约好了月底再按草原的习俗成婚。 到了花厅中,朱影才头一次仔细端详这平安县主的长相。 李秀环面容清丽,年纪虽小举止却极有礼,颇有贵族气质,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几位贵客,昨日是我府中下人怠慢了,今日秀环略备薄酒,感谢几位远道而来。”李秀环说着,便微微一笑,举杯敬向三人。 端良领着其余武士在偏厅用膳,花厅中就只有他们四人。 “楚少卿,阿永和我说了你此次来平安县的用意,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问。”李秀环又看向楚莫。 此人昨日还是满面虬髯,粗鲁可怖,今日却是灿若星辰,俊美得让人过目不忘。 “本官此来是为了贺兰夫人遇害一案,不知县主是否知情?”楚莫向平安县主拱了拱手。 “并不知情。”李秀环放下酒盏,又变得愁眉不展,似有心事。 “贺兰步可曾向你求亲?”朱影直截了当地问道。 “秀环只是承蒙贺兰公子错爱,实在……实在难以启齿。”平安县主迟疑了片刻,又道,“行之救了我之后,就时常来平安县借口看望,实则……骚扰求亲。当时贺兰夫人尚在,秀环只好推诿说不能做妾。” “贺兰夫人死后,他可有再提过此事?”楚莫微微眯起凤眸,看向平安县主。 平安县主闻言,恍惚道,“他是提过一次,当时贺兰夫人丧期未过,我只是随口一提,说他应将心思放在抚育子女上。” “前几日……贺兰家的小少爷和小姐被毒蛇咬伤,差点儿命丧黄泉……”楚莫意味深长地看向平安县主,见她忽然神色一变,眸中波光微颤。 李秀环猛地抬起头,震惊得像被什么重击了头部一般,“楚少卿的意思,难道行之他……?” 事到如今,贺兰步谋害妻儿的动机,已经昭然若揭。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是动了迎娶平安县主的心思。 真的有人只为了一个驸马的虚名,就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女吗? 朱影在桌案下捏紧了小拳头,心中已有了猜测,“县主可曾听过……一个叫柴科的人?” 平安县主看向思维用,才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楚莫又蹙起了眉,陷入沉思。 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贺兰步,但却都只是猜测,苦无证据。 而柴科此人居无定所,又去向不明,若是他躲到河东郡之外,楚莫他们也不能留在此处等他一辈子,毕竟沧州的事迫在眉睫。 抓不到柴科,难道就奈何不了贺兰步? “多谢县主。”从沉思中抽回神,楚莫拱手道谢。 李秀环至少解答了他们关于凶手是谁的疑问,剩下的就是寻找证据了。 第148章 人活一世 “放心,楚少卿。待我回去就派人帮你一起追寻那柴科的下落,”司维用端起酒盏,正色道,“苏越的仇,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王子与县主佳偶天成,将来……王子就专心陪着县主,切勿再行劫掠之事,让县主心寒。”楚莫侧首看向司维用,略带警告地说道,“和亲……也是美事一桩。待楚某回去之后,就修书一封,将此事上奏圣上,圣上定会有赏赐。” 司维用若是做了大唐的女婿,自然不能再做他的匪首,他与平安县主两人的生活虽然能维持,但怎么安置他的部落就成了个问题。 他的部落本就不富裕,平安县主的府邸依这两日的所见来看,也是穷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楚莫要上疏朝廷,总要先问一下他二人的打算,其实就是看他们都不富足,又顶着王子和县主的头衔,问问他们今后怎么维持生计。 “多谢楚少卿美意。”平安县主倒是不卑不亢,并不觉得难以启齿,“秀环年幼时,父王早逝,母亲改嫁之后不久,也与继父双双故去。这几年,秀环只能看着府中的下人和物件慢慢被变卖而无计可施。如今……就剩下这个县主府和一个县主的头衔,秀环寻思着,待成亲之后,就将一切变卖,与阿永定居草原。” 原来这个平安县主并无食邑,真的只有个虚名而已。 “秀环……”司维用听闻此话,感激得热泪盈眶,他本来还怕她舍不得中原的繁华,“秀环……我对不起你!” 平安县主大吃一惊,眼露悲戚道,“莫非你……家中已有妻室?” “没有。” “那是……你昨夜说的都是骗我的?” “没骗你。”司维用拉住李秀环的手,绿眸忽闪忽闪,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其实,我在草原也只有一个不足千人的部落,且冬季部落里经常缺衣少食,你跟了我,怕是……” 朱影叹了口气,两人都是牛吹得太过,顶着个县主王子的帽子,其实一个比一个惨。 这两人能在婚前将自己的底牌说清楚也好,总好过以后慢慢发现真相再失望。 “阿永,只要你真心待我,就是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李秀环倒是想得很开,“其实我早厌倦了在这大宅里每日看日头东升西落,想跟自己心爱之人去草原放牧,每日看着旷野的风景。” “县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可想清楚了?”朱影此时身着男装,扮作楚莫的侍从,本来打算不开口的,可听见平安县主的话还是忍不住出声相问。 平安县虽说偏远,也比草原要好多了,草原上的生活,风吹日晒的,一般人过两日就腻了,不要说一辈子。只怕这平安县主是一时头脑发热,许下重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平安县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话一出,别说司维用,连朱影和楚莫都十分诧异,感动得无以言表。 回河东郡的路上,朱影和楚莫并排而行。 道旁大树参天,阳光穿过树的枝叶洒在两人肩上,如片片金鳞。 “司维用和平安县主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朱影感叹道,“楚大哥,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咱们俩才是。”楚莫淡淡吐出一句。 “可笑那贺兰步,杀害妻子,谋害子女,最终也无法取得县主的欢心。”朱影望着远方的田野摇了摇头。 “县主是聪明人,又怎会上他的贼船呢?”楚莫侧首看了一眼朱影,“阿影,若是我也是一无所有,家徒四壁,你是否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贺兰步有娇妻美妾,子女双全,家境优渥却人心不足,终日里这山望着那山高。”朱影抬头望着树荫间的日光,兀自说了一通,“反倒是县主,愿放下中原的繁华和心爱之人去草原过辛苦的日子。你说,都是人活一世,谁比较值得呢?” “自然是……县主和司维用他们二人了。”楚莫望了一眼前方骑在马上的胡人背影,“胡人生性简单直爽,倒是也有好处。” 李秀环父母去世之后,身边的人要么就是待她冷漠,要么就是贪图她的府邸和财物,因此中原的繁华在她看来都是冷酷无情。更有心思诡诈如贺兰步之人,李秀环虽然碍于情面没有说破,可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就是披着人皮的吸血野兽。 从这一点看,何杏云竟是没有李秀环清醒。 司维用虽然有时行事不合中原的规矩,但此人直截了当,热血仗义,正好符合了李秀环的审美。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谁也没想到,平安县主在草原遭了一回贼,居然没看上英雄救美的贺兰步,反倒是看上贼了。朱影说着笑了起来,“总之是良配。楚大哥,咱们回去以后,能去贺兰家抓人了吗?” “你抓他何用?除非抓到柴科,柴科供出贺兰步,不然以贺兰步的狡诈,定不了他的罪。”楚莫望着前方山谷,微眯眼眸,“以他的性格,不论是杀害苏越,还是谋害阿朝阿暮,想必都没有自己直接出手,而是让柴科做的。” “那咱们又找不到柴科!”朱影丧气地甩了一下马鞭。 “柴科虽然是个混混,可说不定,也有户籍誊本,回去让何郡守查一查。”楚莫气定神闲道,“柴科一直不露面,咱们也不可能一直在河东郡继续耽搁时日。” “所以我才说,直接将贺兰步抓过来用刑,说不定他就招了呢。”朱影满心期待抓到贺兰步的一天。 “你这……不太好?万一搞出人命来呢?”楚莫倒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驹九和袁庆,那两个人没轻没重的,要是没证据把人给整死就不好了。 “你也太古板了,要是楚亦,怎么也得把人抓来,就算不用刑,也要诈他一回啊!”朱影随口感叹了一句,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以前她觉得楚亦挺烦的,许久不见又有些担心他,好像一个远走的朋友,音信全无。 楚莫也沉默了片刻,四周只有清脆的马蹄声。 “楚亦……好像很久没出现了,”楚莫抬头望了眼渐渐西沉的日头,“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 第149章 户籍 “楚亦……好像很久没出现了。” “哼,他不出现更好,省得我亲自动手。”朱影虽是这样说,眼里却不经意间升起了一层雾气。 天色擦黑。 回到河东郡,两人与司维用一行人道别,又回到郡守府。 走到院中,见何杏云早已等在厅中。 “怎么样?楚少卿?查了那平安县主了吗?”何杏云见他们回来,就急忙询问。 “何小姐,你先坐下。玉柳,给何小姐上茶。”朱影看了楚莫一眼,也不知要不要对何杏云保密,能不能将他们查到的结果告诉她。 “何小姐,事关案情,本官不便透露更多。”楚莫淡淡地看了那藕色衣裙的少女一眼,对她没什么好感。 “怎么?难道因为凶手是平安县主,你们就不敢动她?”何杏云睁着圆眼,咬了咬唇道,“还说什么长安楚问离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还不是连一个县主也奈何不了!” 玉柳刚给几人上了茶,就见楚莫动气,将茶盖轻轻一掷,“嘭”得打在桌案上。 何杏云吓得一个哆嗦。 朱影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连忙朝楚莫使了个安抚的眼色,又向着何杏云道,“何小姐你误会了,此案与县主无关,都是那贺兰步所为。” “行之?”何杏云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会?”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相信他是为了求娶平安县主,与人合谋杀害了苏越,又意图谋害阿朝和阿暮。”朱影耐心解释道,“平安县主自始至终,对贺兰步都没有意思。” 何杏云也算是大家闺秀,让她看清贺兰步的真面目,想来她也不能再钻牛角尖了? “怎么会?”何杏云满脸的不信。 贺兰公子那样文采风·流的美男子,居然有女子会被追求而不动心? “事实如此,何小姐你也应早日看清贺兰步的为人,别再深陷其中了。”朱影勉为其难地又多劝了几句,便将何杏云打发走了。 楚莫见她走远,冷哼道,“你与她啰嗦什么?被美色蒙蔽了双眼之人。” “楚大哥,你消消气。”朱影搬了一张胡椅坐到他身边,“何小姐年岁还小,你不能指望她多理智啊!何况,还是她给咱们提供了平安县主那条线索,不然咱们到现在还确定不了幕后凶手的动机。” 之前他们对贺兰步虽然有怀疑,却始终猜不着他的动机,反而将怀疑目标放在其他几个与贺兰步有关的女人身上。 且苏越死状甚惨,比照楚家灭门案,像极了凶手与其有深仇大恨。 因爱生妒恨,再平常不过。 绕了一大圈,想不到居然是有人为了攀龙附凤,连妻儿也舍弃。至于凶手为何对苏越百般折磨,就不得而知了。 ~~ 第二日,依照楚莫的吩咐,郡守何傅就查到了有关柴科的户籍资料,带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男子,手捧好几本发黄的大册子来到了杏云居。 “楚少卿,您要下官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何傅抱着几本册子放到正厅中的桌案上,又取出其中一册递到楚莫手里,“这位是河东郡主管户籍的曹主簿。” “两位大人请坐。”楚莫垂首翻了几页户籍册子,“这是贺兰家的户籍册子,与柴科有什么关系?” 贺兰步与柴科,一个是河东郡有名的大才子,家有良田千亩,娇妻美妾,一个是有名的混混,居无定所,劣迹斑斑。 “奇怪就奇怪在,这柴科的户籍是挂在原先的贺兰家。”何傅坐下喝了口茶,缓缓解释道,“贺兰步与苏越成婚之后,就带着母亲楼氏搬入了苏家,连着户籍也都迁入了苏家。贺兰家原本人丁凋零,也没剩下什么人,这其中居然就有一人叫柴科。” “哦?”楚莫又拿起另一本册子,翻了两下,发现果真如此,柴科的户籍页上写着是贺兰家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奇怪了,贺兰步是贺兰家嫡子,柴科是贺兰家养子,两人显然是有关系的。 “贺兰步迁入苏家,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何傅也是一头雾水,指了指身旁的黑瘦男子道,“当时下官还未曾担任河东郡郡守一职,所以有些细节也不甚清楚。所幸府衙内的曹主簿颇有资历,草主簿他……还记得当年贺兰家的事。” 楚莫转头看向曹主簿,“请曹大人解惑。” “楚少卿容禀。”曹云一身藏青长袍,只因太过瘦弱,站起来一拱手,全身的衣袍都在晃荡,“贺兰家百年前也是河东郡中大户,只因家中人口凋零又不善经营,到了大乱之后就已是衰弱不堪。当年只剩下楼氏和贺兰步孤儿寡母,屋舍田地相继变卖,竟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既然如此,又怎么还有余力收养柴科呢?”楚莫疑惑地眯起了凤眸。 “大人容禀。”曹云又一拱手,缓缓说道,“当年郡中都传说贺兰步是神童,六岁能赋诗,将来定能高中状元。楼氏就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可还是资不抵债,不久楼氏就和一个姓柴的外地商贩好上了。那商贩资助了贺兰步母子多年,一年中只有两月住在河东郡,就宿在贺兰家,与楼氏也未正式成婚,后来楼氏就生下了一个小儿子,也就是那柴姓商贩的儿子,取名叫做柴科,记作贺兰家养子。” “贺兰步与柴科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楚莫不禁诧异。没想到两人不仅有金钱关系,还有血缘关系。 “正是,只是后来那姓柴的商贩渐渐不来河东郡了,贺兰步又名声在外,楼氏对柴科就越看越碍眼,每日里打骂责罚,也未好好教养,柴科十岁起就时常流落街头。到后来,贺兰步结了一门好亲事,带着楼氏去苏家享福,变卖了贺兰家的屋舍财产,柴科就只有做些偷鸡摸狗的活儿,成了郡中有名的流浪混混。” “多谢曹大人解惑。”楚莫向曹云拱了拱手,又朝何傅道,“何大人,眼下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即刻带人去贺兰家将贺兰步擒来!” “下官领命!” ~~ 河东郡,西城门。 几丈高的城墙边缘,站着一个清瘦男子,男子面容虽俊秀,却披头散发、失魂落魄,一身淡青色锦袍上沾满了尘泥。 “行之!你不要想不开啊!” 第150章 堂审 “行之!你不要想不开啊!”城门下一个淡黄衣裙的少女哭得楚楚可怜,“我定会为你向父亲求情,或许……或许还有转机呢?” “杏云,你别劝我了。我罪有应得,就让我死了!”贺兰步站在城墙的扶手上,俊秀的脸上多了些狰狞和疯狂。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个英俊逼人的玄衣公子领着一队人马策马赶到城门下,一行人中有个身穿白色劲装、头戴黑色纱帽的少年。 今日何傅带人去贺兰家抓人却扑了个空,原来是何杏云提前得到消息,快马赶到贺兰家,劝贺兰步与其一同私奔。 贺兰步也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就与何杏云两人奔逃了半日,半日之后,还是决定折返,在这西城门上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 “贺兰公子!”朱影坐在马上,朝着城门上扬声道,“你为何选在此处自裁?哦……在下差点忘了,此处是贺兰夫人当日的悬尸之处啊!” “越儿……”城门上的人忽然眼眸失焦,垂首回忆,旋即又近乎癫狂地哭出声来。 “当日贺兰夫人的尸首就是悬挂在这城门处,除了面容,全身无一处完好,真是可怜啊。”朱影观察着城墙上站立的男子,“你还叫她越儿,却为何做出那样残忍至极的事来?” “柴科这个畜生!我让他杀了苏越,可我没让他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贺兰步在城门上踱了两步,紧握双拳,心神不稳,“他早就觊觎越儿,他该死!大不了……我将命赔给越儿!” 这兄弟俩也不知是谁更丧心病狂,朱影心里吐槽,却还是决定顺着他说,“贺兰公子,你说得对,柴科才是最应该死的,眼下只有你知道他的下落,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柴科岂不是要逍遥法外?又有谁能为苏越报仇?” 贺兰步有些动摇,可是他更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审判、唾弃和死亡。 他的性格本就是懦弱的,趋利避害、软弱而没有风骨,要他视死如归是不大可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城墙上徘徊了许久也没有决断。 楚莫蹙起剑眉,朝城门上扬声道,“贺兰步,若是你说出柴科的下落,本官可酌情为你减刑。” “当真?”那失魂落魄的男子忽然目光清明起来。 “此案既然由大理寺接手,本官自然有这个权力。”楚莫看了一眼旁边的驹九,又向贺兰步道,“你若是有意,就跟着驹九走下城门来。” 驹九领命便走上城门,须臾,将贺兰步带了下来。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何杏云也被何郡守抓回去训斥了一顿。 掌灯时分,郡守府衙。 厅中青石地面上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隐隐可看出其身材修长,只是此时却弓着背,垂首不语。 堂上坐着几人。楚莫和何傅坐在上首。 朱影、袁庆、驹九和曹主簿侍立在一旁。 四角灯烛的火光摇曳,照得人脸上忽明忽暗。 虽天色已晚,大门外还是聚集了一众人等,其中楼氏披着遮面的黑色披风最为引人注目,凌绡则领着阿朝和阿暮怯怯地站在角落里。 人群中一个大胡子的胡人老头静静地观察着堂中动静。 因楚莫有要事在身,急着离开河东郡去沧州,所以连夜提审贺兰步。 “贺兰步,苏越之死,可是你所为?”楚莫沉声问道。 “回大人,并非!草民那一夜都在凌绡房中,这凌绡可以作证啊!”经过了刚才的心态修整,贺兰步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又决定矢口否认。 “本官问你,柴科你可认得?”楚莫见他否认,冷哼一声,“这里有河东郡郡首府衙曹主簿的证词,说柴科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弟,你可承认?” “是,草民的确是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名叫柴科。”贺兰步话音刚落,人群中那个披着黑色披风的老妇人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楼氏心中悲戚。此案一出,她两个儿子都难全身而退。 “本官这里有百香楼老板和伙计的证词,苏越出事当晚曾被柴科挟持,出现在河东郡西门外的百香楼。”楚莫又问道,“难道说此事你也不知情?!” 贺兰步沉默了半晌,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心中陷入争斗。 “贺兰公子,你刚才在城门上不是还骂柴科是丧心病狂之徒吗?”朱影适时地向贺兰步抛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错。是我让柴科……杀了越儿,然后将尸体尽快让人发现,”贺兰步终于出声,又忽地咬牙切齿,“可我没让他做出那样人神共愤的事!” “你为何要杀苏越?”何傅喝问一声。 他不敢相信这长相斯斯文文的贺兰步居然指使别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又生怕他说出是为了何杏云。 郡守的女儿先是求嫁贺兰家遭拒,后来又和贺兰公子私奔,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有人再为了郡守女儿谋害发妻,那何杏云的名声就更是一塌糊涂了。 “是为了……为了向平安县主求亲。”贺兰步话音一落,人群哗然。 何傅感觉松了一口气,幸亏贺兰步没提自己的女儿。 楼氏感觉眼前一黑,连忙用拐杖撑住了地。 贺兰步从小就很聪明,很会讨周围人的欢心,不论是楼氏还是当时的苏家二老,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更不要说苏越、凌绡,还有那些围着他转的女孩儿。 两个孩子中,楼氏自然偏爱贺兰步。可她也渐渐看出这孩子贪得无厌的个性,其实并不亚于幼子柴科。 贺兰步虽然有些文采,却不是读书的料,功名早已是求不成了,可他心里却一直有个对虚名的执念。 半年前,他与平安县主一次偶遇之后,就开始做起了皇亲国戚梦、总想着飞黄腾达。 楼氏也劝过他,家中应有尽有,妻妾不缺,不如就此收手,可贺兰步却不这么想,他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顺利得让他以为自己有摘星的实力,那不去摘一颗,又怎么能甘心? “肃静!”楚莫又看向地上跪着的男子,“贺兰步,我再问你,柴科如今藏身在何处?” “就藏在我府中的下人房中。”贺兰步转身,对着人群中的楼氏拜了一拜,“母亲,弟弟犯下如此大罪,我护不了他了。” 第151章 谁取的名字 “行之,你!”楼氏怒不能言,身形一晃差点跌落在地。 他竟然将罪行全数推到柴科身上! 幼子品行不端,楼氏知道是自己疏于管教的责任,可是贺兰步,是自己精心教养至今,人都说是大才子,怎么也是如此德行! “来人,给楼氏搬一把椅子。”楚莫说完,一名衙役便给楼氏搬了张胡椅,让她继续坐着听审。 楚莫又转向贺兰步,“燕来居中的蛇,可是你使计要谋害阿朝和阿暮?” 贺兰步愣怔了片刻,“也是……柴科所为,我只是让他想想办法,让阿朝和阿暮消失。”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 虎毒还不食子,想不到人人称颂的河东郡大才子,竟然将这件杀子的事说得如此轻松。 “你为何……如此狠心啊?”何傅惊得目瞪口呆,他以前竟然还曾想将此人招为女婿。 “狠心?大人可知阿朝和阿暮姓什么?”贺兰步抬头冷笑道,“不是姓贺兰,而是姓苏!既如此,又怎么能怪我狠心?” 人群中有不少人开始义愤填膺,就因为孩子的姓氏不随自己便痛下杀手,此人真是自私至极。 “你改了府中大多数称呼,为何不将孩子的姓氏改了?”楚莫好奇问道。 “不是我不想,是苏越不同意。”贺兰步摇了摇头,“我在苏家这么多年,就只有苏家二老死后的一年是舒心的,可苏越还处处约束我!何况……县主说要我将时间花在孩子身上,我一下就明白了,县主是嫌弃阿朝和阿暮。她是堂堂县主,金枝玉叶,又怎么能嫁与一个已有子嗣的人呢?” 听他提到平安县主,堂中安静下来。 “贺兰步!你误会了,”朱影实在忍不住,决定告诉他实情,“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县主她从未对你有过旁的心思。” “你胡说!”贺兰步此时已近乎癫狂,挺直起身子盯着朱影道,“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我!若不是此事败露,县主她与我会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人群中一个大胡子绿眸微眯,鄙视地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男子,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人样?还幻想娶县主,简直是痴心妄想! 苏越,这就是你当初……托付终身之人! 苏越,若你在天有灵,有没有后悔得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啊! “神仙眷侣?”朱影反问道,“在你眼中,何为神仙眷侣?不过是荣华富贵,随心所欲!” 贺兰步一时被噎着了没有说话。 “贺兰步,你将秀菊怎么样了?”楚莫轻轻掂了两下惊堂木。 “秀菊她……死了。”贺兰步本来不想多说,可想到稍后他们抓住柴科,柴科还是会将事情都抖落出来,便索性都说了,“也是柴科杀的。” “你为何杀她?”楚莫现在已经明白了,只要他说“柴科杀的”,就是贺兰步动口,柴科动手。 “苏越出事那一夜,秀菊中的迷香不深,隐约看到了柴科的脸。我担心她将来认出柴科,”贺兰步抬眼看了一眼何傅,“那天何大人要询问我和秀菊,我便提前和秀菊说了一番甜言蜜语,暂时稳住了她,让她只说是不知情。回到家中后,我还是觉得不妥,怕她哪一日又说出来,就带秀菊去沼泽园中游船,让柴科动手……将她拖入水中。” 这不就是当日他想对朱影使的招儿么?现在想来,朱影若不是碰上司维用,恐怕现在人已经埋入黄土了。 原来秀菊那夜看到了真凶,而且她曾在府中见过柴科,所以在来河东郡的路上,就将事情向贺兰步说了。 贺兰步当时慌了片刻,旋即又心生一计,决定用美男计,先将事情按下。 因此才会有那天草场上贺兰步与秀菊郎情妾意的一幕。 此时堂外的凌绡挽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震惊之余,更陷入深深的后怕之中。这个平时温柔体贴的枕边人,竟然心思如此歹毒,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 今夜的堂审结束之后,河东郡再无才子贺兰步之美名。 ~~ 小院中星光灿烂,朱影刚洗了头,搬了个小凳,正坐在院中梳头发。 夏末的微风吹拂,为避免蚊虫骚扰,她并没有点灯,只借着星月的微光,轻轻梳过柔软的头发。 “此处距沧州,还有两三日路程,”楚莫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接过木梳给她梳起了头发,“都说近乡情怯,你可有担忧?待此案了结,我们就启程去沧州。” “没什么可担忧的啊。”朱影虽是这样说,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去沧州,除了朱花心记忆里面那点儿事,她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楚莫装作浑不在意地问起,心里却是忐忑地打起了小鼓。 他们二人私定终身,却还没有过她父母那一关呢。 “有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好像……还有个弟弟。”朱影搜肠刮肚地想,“院子里面还有两条大黄狗。” 朱花心死去多时,她的记忆也渐渐淡去,现在记忆里的那些人脸都开始模糊起来,若是再不去沧州,怕是以后连人都认不全了。 “你家这么多人?”楚莫忽然停下梳头,忐忑地愣在那儿没动。 他之前从未打听过朱影的家事,没想到一问起来更加心慌了,况且他还是个自闭的性子,一想到要和这么多人打招呼就有些发憷。 “嗯,”朱影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大姐叫朱花蚩,已经嫁人了。二姐叫朱花蕊,我叫朱花心,我弟弟叫朱小宝。” “你家……这是谁取的名字?”花痴、花蕊、花心……楚莫听得有些发懵。 “不好?我觉得二姐和弟弟的名字还可行,大姐和我的名字就有点儿太直白,不是很矜持似的。”朱影回想了一下,实在记不起来她家三姐妹是谁给取的名字。 “也不是……不好。”楚莫继续给她梳了两下微湿的长发,“名字不重要。” 他心里暗戳戳地想,只要你为人不要又花痴又花心的就好。 “袁庆呢?”朱影忽然想起来,堂审完就没看见他。 “贺兰夫人明日下葬,他去安排一下。”楚莫叹了口气,望向天上那一轮下峨眉月。 “他对苏越好像很不一样,”朱影也抬头向天边望去,“可惜才相识,就是阴阳两隔。” 第152章 楚亦有娃了? “袁庆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发上有皂角的清香,“你不用担心他。” “阿朝和阿暮怎么样?”朱影转过身,拉着他乱动的手问道,“父母出了这样的事,两个孩子最是可怜。” 她之前觉得贺兰步是深情之人,阿朝阿暮是“卿为朝朝暮暮”的意思,现在才发现,也可能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意思。 “阿朝和阿暮眼下正由楼氏和凌绡照看着,待我们去了沧州,见到苏越的祖父母,看他们愿不愿意将阿朝阿暮接到沧州去。”庭院中晚风徐徐,楚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刚才好像有什么一掠而过。 “那楼氏一看就不会教养子女,看她教养出来的两个儿子,哪里能再把阿朝阿暮交给她?”朱影回过头,见他眼中有些异色,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只有一片星空,“楚大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我眼花了。”楚莫揉着眉心摇摇头,他这几日休息不足,的确有些劳累。 “嘿嘿,”忽听见一声轻笑从大树的树冠上传来,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二人面前,“大人!” 黑色的人影单膝跪地,抬头狡黠一笑露出白牙。 “狐七!”楚莫嗔怒地斥了一声,“你偷听了多久?” “不久不久!”狐七连忙矢口否认,“就从……你揉她头发开始。” “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楚莫板下脸来,倒没有真恼,“叫你查的东西,查到了没有?” 他们这一次出来,楚莫将鸿十留在长安殿后,狐七则是独自一人,先行前往沧州探路。 “属下在沧州等了多日,还不见你们来,后来又听说你们停留在河东郡郡守府,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狐七扫了一眼这杏云居的院子,“大人,属下此次……的确查到了点东西。” “起来回话。”楚莫敛起方才轻松的神色,冷冷看向狐七。 “属下在沧州打听了几日,楚如归的确从三年前开始就在淮西节度使的营中销声匿迹了。”狐七利落地站起身,垂首说了几句,又抬眼偷偷看向楚莫,“属下还查到,楚如归在沧州时……曾经有个侍妾,二人还生了一个儿子。” 朱影转头看向楚莫,二人都是一脸懵。 虽然楚亦向来女人缘不错,可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有娃了! 这要是给宋珍听到不得晴天霹雳、哭死过去?等了多年的情郎居然背着她在外地纳妾生子了! 可细细一想,这也的确像是楚亦能干出来的事。 他生性不羁,率性而为,别说是纳妾生子,就算是未婚生子也不奇怪。 “那女人和孩子现在何处?”楚莫蹙眉问道。 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是楚家的血脉,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属下打听了很久,也未查到消息。只听说那女子……是外地人,好像父母双亡,并无背景。”狐七又抬头看了一眼他家少卿大人,见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显然是被刚才这消息给震惊得不轻,“大人,您何时动身去清池县?” 楚亦在沧州身负血海深仇,作为一个细作,他必然不敢真心接近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可是一人孤单在外,空虚寂寞之时又需要个女人,那自然是没背景的比背景干净的还要好。 这妾室是外地人又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怪不得楚亦会选择了她。 “待河东郡中的案子了结就去。狐七,你辛苦了,先进去休息。”楚莫向大厅的方向做了个手势,狐七便拱手作别,进到屋内去了。 楚莫想着,反正楚亦的事前前后后也拖了三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天,先将那柴科抓到,交给何傅再走不迟。 第二日一早,驹九带着人,从贺兰家的马房中抓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正是柴科。 按年龄算,柴科比贺兰步年轻六七岁,二人长相有五分相似,只是气质却大相径庭。 贺兰步未落魄时,一身的诗情画意,举止大方、风度翩翩,反观这个柴科,略微驼背,眼神阴鸷闪躲,不说是贼眉鼠眼,也带了几分畏畏缩缩的小人样子。 他虽是跪在堂下,眼神却恬不知耻地在朱影和楚莫身上来回打转,见他俩生得漂亮,眼睛便像是看见猎物的豺狗一般,既不敢公然做什么,心里又在想着世上最肮脏残忍的画面。 “柴科?”楚莫不悦地一扫堂下的人,又朝驹九使了个眼色,驹九立刻明白了。 柴科一边淫笑,一边流着哈喇子点头之际,驹九便上前一脚踩在他微微驼着的背上,一阵骨头“卡拉卡拉”快散架的声音传来。 “见了大人还不低头?!”驹九一声喝令。 “啊!!!”柴科不由自主痛得伏下头去,“小的……再也不敢了!” “苏越可是你杀的?”楚莫没耐性地问道。 他不想在一个小人身上浪费时间。 见柴科半天没有回话,驹九又急了,刚要上去再补一脚,就听那衣衫褴褛的男子答道,“人是小的杀的,可那是贺兰步……要我做的。” 柴科抬起头,面上还是带着阴阳怪气的冷笑,让人极不舒服。 “为何将尸首悬在城门之上?”楚莫低头翻着卷宗,避免与他过多的目光接触。 “贺兰步说,要早些让人发现尸体,”柴科忽然怪异的一笑,目光扫过左右两边站立的衙役,又朝楚莫故作神秘道,“他好早日去向县主求亲!” 因涉及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细节,提审柴科时并未让百姓在公堂外旁听,只叫了何傅和河东郡衙门的几个小吏陪着。 “为何将苏越折磨成那副样子?”见柴科东张西望,楚莫不悦地掂了两下惊堂木。 “谁让她是贺兰步的女人!”柴科忽然面色一变,敛起笑容,忧郁阴鸷地垂首道,“我给过她机会,可她从不拿正眼看我,宁愿死也不肯跟我!贺兰步有什么好?!” 柴科从小在贺兰步的阴影之下长大,贺兰步有的东西,高贵的身世、母爱亲情,还有世人的赞美,这些他全都没有。 他与贺兰步,虽是兄弟,却好像生活在世界的黑白两面,过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第153章 真相 贺兰步一生顺遂,衣食无缺,身边娇妻美妾不缺,柴科却是小小年纪就流浪市井,受尽了世人的冷眼嘲笑。 柴科曾经问过楼氏,为何要将他带到世上来?答案居然……也是为了贺兰步,为了柴科父亲的几两碎银,供贺兰步读书。 真是可笑!明明是亲生父亲的银钱,为何自己就没有书读? 长年的自卑加上警觉让柴科养成了野兽般的性子,他就像是山里的豺狗,会选择比自己更弱的目标出手。 郡中的人看见他都绕道走,而柴科也知道选择那些落单的猎物下手:那些无权无势、无人关心的女子。 苏越本不是他的目标,她有父母家人,有雄厚财力,柴科虽然觊觎却不敢造次。直到她父母去世,贺兰步渐渐收回家中的大权。 有一日,贺兰步告诉柴科,这个女人归他了。 柴科欣喜若狂,就像一个等在狮子旁边捡一口食物的鬣狗,这回,他捡了一个从未曾染指过的美味。 朱影气得握紧了拳头,袁庆今日不在,他去处理苏越的后事去了,不然非得当场将这个柴科打爆头不可。 “秀菊也是你杀的?”楚莫漠然看向下跪之人。饶是他见过许多人间惨剧和大恶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柴科这样邪恶之人。 “是,小的从前,经常在沼泽园里,等……等母亲给我送吃的,”柴科说到“母亲”两个字时,迟疑了片刻,“是以水性极好,溺死一个女人易如反掌。” 贺兰步入赘苏家,带着楼氏,却将柴科遗弃在外。 楼氏也急于撇清与柴科的关系,只说他是家中养子,且性子野,不愿一同前往。 而那时柴科才十二三岁,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只能经常去贺兰家讨些财物。楼氏怕他被人发现,便命他等在人迹罕至的沼泽园中,有人来时就匿入水中。 “你还记得我吗?”朱影上前一步,瞪着柴科的脸,只觉那人周身一阵邪气, “怎么不记得?你就是那个……俊俏的医者,”柴科转头看向她,轻松地说道。 “那天你为何要杀我?” 柴科毫无负罪感,邪魅一笑道,“是贺兰步要杀你,谁让你救了燕来居中那两个孩子,还识破他们是被毒蛇咬伤的?他怕查到自己头上,就命我将你杀了,再装成溺水的假象。” “他如何与你互通的消息?”朱影与楚莫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基本一致,“贺兰步领着我从燕来居中出来,在到达沼泽园之前,根本没时间给你传消息。” “是灯火啊,”柴科得意地一笑,“贺兰步行路的时候,故意用手掩住灯火几次,那就是传给我的暗语。” 这灯火暗语的含义,只有楼氏、贺兰步和柴科知道。那天夜里贺兰步就是通过灯笼给柴科发送了“杀人”的暗语。 “燕来居中的毒蛇,可是你放的?”楚莫给一旁奋笔疾书的小吏使了个眼色,要他将这些细节都写进堂审记录中。 “那毒蛇是我从山上捉来,放入燕来居中两个孩子常常玩耍的地方。”柴科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此人心如蛇蝎,常居于阴暗处,与山中蛇虫鼠蚁为伴,捕蛇也是信手拈来。 楚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你与贺兰步做的这些事,你母亲楼氏可知情?” 柴科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不知。” 楚莫刚想结案,就听朱影说了一句,“苏越出事那晚,你是扮成给楼氏医头风病的医者,进的贺兰家大门?” “你!”柴科猛地抬起头来,目眦欲裂地看向朱影,“你胡说!” “可要我将楼氏屋里的丫鬟小圆找来辨认?”朱影上前一步,一手揪住柴科的领口提了起来,又狠狠丢开,“你们母子三人,如蛊虫一般寄生于苏家多年,最后合谋杀死苏越,怎么?还想给楼氏脱罪?!” 公堂之上静得落针可闻,何傅和楚莫也被她这一声怒斥给震惊了。平素看起来懒洋洋的一个人,真正发怒管起闲事来倒是气势十足。 柴科没有想到朱影瘦小的身躯居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又被她周身散发的怒气镇住了,愣怔了片刻终是垂首道,“母亲虽然知道贺兰步已盘算多时,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杀人。那夜……是贺兰步的主意,领我进了贺兰家,假意给母亲医病。她看见我时,就知道大事不好,可当时贺兰步心意已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母亲她……只能装作头痛,不管贺兰步的事了。” 当时夜深,河东郡的城门早已关闭,贺兰家却能请到医者,朱影因此觉得奇怪,便多留了个心眼,让小圆取了前一天的药方来看。 楼氏拿出的那张药方,一看就不是医头风病的方子,而是一张风寒方子,且墨迹看起来有些褪色,不似前几天写的。 朱影因此猜测,苏越出事那晚,贺兰步请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医者。 楼氏这么多年来,在教育儿子方面都是无所作为、只知娇惯。那夜是她教育两个儿子的最后机会,她却给错过了。 她本可以阻止两个儿子犯下这滔天罪行,可她却装做头疼,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凭贺兰步和柴科去为所欲为,行此人神共愤之事。如此自欺欺人,倒是像她的一贯做法。 “何大人,”楚莫转向一旁听审的何傅,“此案本官就审到这里,柴科与贺兰步已经归案,还请何大人去捉拿楼氏。” “是!少卿大人放心!”何傅连忙向楚莫拱了拱手,又朝一旁的衙役吩咐道,“还不去贺兰家拿人?!” 一队衙役匆匆而出。 ~~ 盛夏已如弓弩之末,热风吹到尽头,有些淡淡凉意。 河东道北境水草丰美。 司维用与平安县主的婚事就在这几日,楚莫上疏朝廷后,大唐皇帝还为此下旨封赏了平安县主和司维用的部落,算是一并解决了河东道的匪患。 赏赐的东西刚刚送过来,部落中的人正在庆祝,载歌载舞了一晚上也不停歇。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奏乐声,火堆旁一男一女正依偎而坐。 “听说那贺兰步和柴科都已经被判了杖杀。”李秀环抬眼看向身旁的男子,目光里满是爱意。 第154章 为何不爱美髯公? “那两人是罪有应得。”男子望着火光,淡绿的眸子灿若星辰。 “贺兰夫人可以瞑目了。阿永,你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两个女子,苏越和你。死去的人就不说了。”司维用低头看着怀中粉面桃花的女子,“我要你远离阴谋诡计,好好地活一辈子。” “哦?只爱过两个人?”李秀环嗤笑一声,长睫轻抬,看向那群正在起舞的胡人,“沙月呢?” 草原上的女子个个都是出类拔萃,性格奔放,司维用又是部落中最耀眼的星辰,追求他的女子不少。 这些女子虽然不奢求一生一世,却也不会放过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一夜恩爱的机会。 “沙月是个好姑娘,”司维用别扭地顺着她目光望去,脸红到了耳朵根,“可秀环你放心,我跟她……早就已经分开了,以后也不会……” “阿永,你若是喜欢她,我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沙月先认识你的。”李秀环眼里浮起一丝落寞,忽又舒然一笑道,“我看得开。” 司维用虽然说没有心眼,却也看得出她这是口是心非,心里委屈得不行了。 “秀环,你别像苏越对贺兰步一样,把我宠坏了。”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儿,“我们草原有句话说,人的欲望就像是吃不饱的野兽,越喂就越是贪婪。你若是想我好好的,就应该像对待骏马一样,用马鞍、鞭子和马掌管好我!” “哈哈……唉,果真如此?那便依你!”李秀环一手掩面,笑出了几滴清泪来。 两人在夜色里紧紧相拥。 ~~ 荒原落日。 朱影正坐在马车里,用一个水囊“咕嘟咕嘟”地喝水。 他们离开河东郡已有一天一夜,算起来再过一日就将进入沧州地界。 一个瘦高的女子身影纵马来到马车旁。 玉柳隔着窗户扬声道,“郡主,有您的信!” 正在闭目养神的楚莫忽然睁眼看向她。 二人皆是纳闷,怎会有人给她写信?就算是她在沧州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眼下身在何处啊! 朱影放下水囊,擦了一把嘴,“拿来。” 一个羊皮卷从窗外扔了进来,她一时没有接好,羊皮卷滚到了车座底下。 楚莫淡定地弯腰捡起来,展开信读道: “宁心郡主,大唐圣上的封赏已到,替我谢过楚少卿。 我与秀环决定携部落西行北上,到水草丰美处定居,今后不会再进入中原。 另有句话送给你:人的欲望就像是吃不饱的野兽。你若是为了楚少卿好,就应该像对待骏马一样,用马鞍、鞭子和马掌管好他! 司永口述,李秀环书。” “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楚莫将羊皮卷一收,丢到朱影手里。 “说你是野兽。”朱影咧嘴一笑,“难为他汉文不好,还写这么长的信。” “胡说八道!要谢我,却不写信给我,还让你管好我。这司维用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楚莫背过脸去,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外。 “大概是你长得太好看,又太聪明,他怕我管不好你啊。”朱影又打开羊皮卷,仔细看了看。 “我看他才不像好人!”楚莫不悦地向后一靠,又仰起头开始闭目养神。 “我记得楚亦最喜欢乘马车了,怎么这回赶路,他竟然一次也没出来?”朱影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子越长越长,忽想起这兄弟两个,好像只有楚亦爱刮胡子。 “你又想他了?”楚莫睁开眼,将她一把抓过去。 “别,热!”朱影连忙推开他的手,“我不是想他,就是觉得你这胡茬子也太长了!” 夏末秋初,马车内燥热难耐。 “胡子……怎么了?”楚莫见她躲开,稍显失落,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胡子也不是很长。 离时下流行的长须美髯,还差得很远,他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楚莫想留胡子,但每次他快要大功告成之际,就被楚亦“咔嚓咔嚓”刮个干净,结果功败垂成。 “不要胡子!”朱影摆摆手,表示不喜欢胡茬子。 楚莫没想到还有女人不喜欢长胡子的,时下对长须的美男子有个称呼叫“美髯公”,上至宫里的嫔妃,下至普通农妇,大唐的女子们无不迷恋“美髯公”。 “阿影为何不爱美髯公?”他俊眸微眯,一边看她,一边打趣着问道。 “硌得慌!”朱影想也没想,就顺口答了,又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补充道,“且不易打理,滋生细菌,是个安全隐患。” 楚莫自认为见多识广,可也不知道“细君”是个什么东西,连忙用手护住自己的下巴,“可我觉得挺好看的,圣上也喜欢。” 朱影想起李研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在楚莫脸上流连的样子,就觉得极不舒服,“刚才司维用的话你忘了?要你听我的话,来,我来给你刮掉!” 楚莫叹了口气,司维用说要朱影管着他,胡子自然是保不住了。 第二日,马车进入沧州境内。 沧州东临渤海,辖境不算太大,却是天高皇帝远,各方势力割据,情况比较复杂。 虽然说官府的情况比较复杂,普通百姓们还是过着寻常日子,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影,淮西节度使吴义阳早有反心,咱们人在沧州,万事不达天听,需要更加小心行事。”临下马车前,楚莫拉着朱影的手又嘱咐了一句。 他的下巴已经变得光滑白净,俊美的脸上少了几分粗犷,多了些斯文气质,朱影看着很是满意。 “放心!你忘了我是沧州人了?”朱影高兴地掀开一角车帘,望着渐渐熟悉的街头。 不论多危险的地方,若是从小摸爬滚打的故乡,总觉得自己就像个地头蛇一般,浑然不觉得危险了。 狐七的马快,已经先行去朱影家中传信去了。 马车缓缓驶到一个不起眼的灰墙小院门前。 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穿着普通粗布衣裳,早已相互搀扶着等在门外。狐七站在一旁招呼马车停稳。 “大人,到了!”驹九“吁”得一声勒马。 几人先后跳下车马,好奇地透过院门打量着面前的院子。 上了年纪的土墙缺砖少瓦,墙垣高高低低,围着一个乱糟糟的小院,院中堆了好些柴火和药材。 第155章 你还有我了解她?(起点300收藏加更) 院子后边儿两间低矮的土房中有炊烟升起,似是厨房与杂物房。只有正屋几间还算不错,是白墙青瓦的砖房。 “花心!”老太太先忍不住喊了一声。 朱影循声看去,心里忽然有一阵熟悉的暖意升起。 这是她在大唐的父母! “爹!娘!”她开心地跑上前去,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杨氏面容姣好,只是头上已是白发丛生。 “你可回来了!”老太太一握住她的手就忍不住掉下眼泪。 “花心,你……你不是跟陈州的陆公子走了吗?怎的……怎的这位军ye说,你成了郡主,还要和一个什么楚大人成亲?”朱老爹见她穿着男装,衣服质地却是上乘,脸上写满了疑惑。 朱老爹名叫朱万金,是沧州本地一名小有名气的医者,但是常年行医,家里也并没有攒下什么钱,依旧是一贫如洗。 虽说如此,朱家家风甚好,朱老爹很重视子女的教养,三个女儿许的都是家世干净的人家,若是朱花心见异思迁,为钱财抛弃原配,朱老爹第一个不会同意。 “是……出了点意外,咱们进去说?”朱影又拉过楚莫,向夫妇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长安来的楚少卿。” 这回出门,她不但是换了个未婚夫,还改了个名字,摇身一变当了个郡主,就连身体里的魂魄都给换了,与这个家之间的联系,就剩下脑海里残存的一点儿朱花心的记忆。 楚莫尴尬地拱手行了个礼,“在下长安楚问离,见过阿爹阿娘。” 这句话他在心里排练了多遍,说的时候却还是心情忐忑,有些声音发颤。 “好孩子,快进来!”这人俊眉修眼,一身正气,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朱万金和杨氏顿时就放下了戒心。 楚莫回头看看驹九、狐七和袁庆,三个人牵着三匹马,再看看朱家窄小的庭院,觉得要朱家招待这么多人,实在有些为难人家。 “你们三个,去镇里随便找个驿站歇脚。”他指了指后边儿那三个东张西望的人,向驹九吩咐了一声,“将马也牵走。” 光是几匹马,就得吃不少草料,对寻常人家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是!”三个人求之不得,巴不得自己去镇上住更自由。 本也觉得有些尴尬,一听见楚莫的话,三人立马作了个揖,牵着马说说笑笑地走了。 只剩下玉柳陪在朱影身旁。 几人走进正屋,发现厅中十分宽敞,一面墙满是装药的柜子,布置得像个医馆大堂一样。 朱小宝和朱花蕊方才正在厨房生火做饭,这时也跑出来好奇地朝着几人张望。 朱影这身男子衣装,与她曾经的医女装扮相差甚远,因此朱小宝和朱花蕊端详了好久才认出她来。 待认出朱影,两人便笑嘻嘻地上前打起了招呼。 “三妹!”朱花蕊看起来十六七岁,与朱影长得有四分相似,只是皮肤略微黝黑粗糙,头发上包着青色的巾布。 “三姐!”朱小宝十岁出头,五官长得清秀可爱但是个头偏瘦小。 两个人见了朱影都十分欢喜诧异。 “二姐,小宝!”朱影拉过楚莫和玉柳向两人介绍,“这位是长安来的楚少卿,这位是玉柳姑娘。” 两人之前听狐七说了个大概,现在见了丰神俊朗的楚莫便猜到是朱影的未婚夫婿,而那位同样身着男装的玉柳姑娘,想必就是朱影的婢女了。 朱小宝连忙搬了张胡椅来给楚莫坐下。几人互相之间看来看去,眨巴着眼睛,好奇得好像一时半会儿看不够似的。 “咳咳!花蕊,小宝!”还是朱万金提醒了句,“饭都做好啦?楚少卿等着吃呢。” “是,是,这就去做!”朱花蕊和朱小宝连忙又笑呵呵地跑走了。 “我也去帮帮她们!”杨氏笑着起身,向几人作别,就往那两间土房的方向去了。 “花心啊,你与陆公子的事……就这么黄了?”朱老爹实在是忍不住,就当着楚莫的面儿问了出来,“人家送来的聘礼,还在家里呢。” 陆云舟当年也是三媒六聘,这怎么……说换人就换人了呢?以他对女儿的了解,朱花心也不是一个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更何况,从前她还对陆云舟死心塌地,朱老爹觉得有必要问个清楚,别是被这位楚少卿给灌了迷魂药了。 楚莫听了这话,心下一紧,忽然有些不舒服,这是说自己没带聘礼的意思吗? 朱影看出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别瞎想。 “阿爹,云舟……陆云舟犯了点事,”朱影顿了顿,又看向旁边的玉柳,吞吞吐吐道,“他是坏人,是杀人犯。” “啊?看不出来,陆公子斯斯文文,怎么会……你们查清楚了吗?可不要冤枉人啊!”朱老爹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了眼对面的两人。 这位楚少卿的确也是一表人才,比起陈州陆公子更加好看,可就是面上沉冷,不似陆公子那样平易近人。 楚莫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是说自己徇私,冤枉了陆云舟的意思? “阿爹!查清楚了!总之陆云舟不是好人,要不是楚大哥救我,我早就死了。”朱影又扭头看看玉柳,“而且陆云舟心思叵测,当初也不是真心对我,爹你以后别提他了。” 朱万金听她这么说,想来事情有几分可信度,他家风严谨,杀人犯是肯定不能将女儿嫁他的。 只是……回想起陆公子当年在沧州的时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杀人犯啊。 朱老爹正在思忖,又觉好像怠慢了这位楚少卿,忙转向楚莫道,“楚少卿,老朽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怕花心这孩子……脚踩两只船啊!” “阿爹!”朱影一跺脚,瞪了朱老爹一眼。 “阿爹,”楚莫忍住笑开口道,“花心她……不是这种人。” “哎呀,你还有我了解她?”朱老爹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楚莫倒了杯茶,“这孩子的心思鬼着呢。” “哦?”楚莫挑眉看了朱影一眼。 “阿爹!”朱影见这样发展下去不行,连忙扯开话题,“对了,我们这次来沧州……要去一趟苏老爷家里。他的孙女苏越……托我们带点东西给苏老爷。爹您知道苏老爷家怎么去吗?” 第156章 (第五个案子开始)你还说没有脚踩两只船? “哪个苏老爷?”朱万金不紧不慢低头喝着茶。 “就是清池首富苏老爷家啊!”朱影回忆了片刻,“上回您不是带我一起去给苏老爷和老夫人瞧病呢嘛?但我现在忘记路了。” 朱花心的记忆模模糊糊,而且她对地图也不敏感,毫无方向感,这回要不是狐七先回来探路,她连自己家都找不着。 “哦,是啊,你们要去苏府?”朱万金从茶盅里忽然抬起头,神秘地一蹙眉道,“苏府最近……可是出事了呢。” “啊?出了何事?”朱影更加好奇。 “前几日,你爹我还去了苏府,给苏府大房的二小姐瞧病。”朱老爹娓娓道来。 “苏府大房二小姐?”苏思表示想不起来这个人,但是应该是苏越的堂姐或是堂妹。 朱万金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顿了一顿道,“这二小姐也是命苦,她从小流落在外,才回本家不到一年,从年初开始就缠绵病榻。依老朽看,事有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楚莫端着茶盏,若有所思。 净一大师说他天生招稀奇古怪的案子,大概是真的。自从六岁家中出事以来,他已不知遇到过多少乱七八糟的案子,以至于科举之后,年纪轻轻就进了大理寺。 “苏家大房的这位二小姐呢,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朱万金捋了两下灰白胡须,“正月里第一次请我去瞧,老朽我呢,一开始拿不准,就给开了几服药,后来症状也确实下去了。可没过几个月,又犯病了,从三月到现在,老朽我已经来来回回去瞧了几次,每次都是好了几天,症状又忽然加重。” 从正月开始到现在,就是这病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大半年还找不到病因,看来不好治。 “阿爹!既然是中毒,你为何不报官呢?”朱影打断他问道。 “哎呀,你爹我怕拿不准啊!何况……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她是中了什么毒。”朱万金眯眸看了一眼朱影,“花心啊,你一向对毒物感兴趣,这回要是去苏家,不妨给二小姐瞧一瞧,救人一命啊。” “嗯,我也正有此意。”朱影听说有毒物,眼珠子一转,“阿爹,依你看,二小姐是怎么中的毒?” “这……”朱万金似有些为难,“你爹我也不敢乱猜。不过……” “不过什么?”楚莫问道。 “不过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下毒。”院子里一阵饭菜的香味飘了进来,朱万金微微眯起眼眸,“那下毒之人若不是在二小姐身边,频繁下手的话,老朽早就将人治好了。唉,前几日我进苏府去瞧病,二小姐眼下,怕是神仙都难救了。” 朱影与楚莫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什么。这又是个案子啊! “花心啊,快招呼楚少卿上桌,开饭了!”杨氏和朱花蕊各自捧着一盘菜走进屋。 朱小宝麻利地将收在墙边的一块圆桌案板给摊开,又在玉柳的帮助下,将大圆桌板放到一个小木桌上固定好,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地开席了。 “花心啊,如今你大姐出嫁了,二姐也说了人家,母亲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吃到一半,杨氏忽然拼命给朱影夹了几块肉,“听说你要嫁到长安这么远的地方,为娘我这心里……” 朱影望着杨氏心里一阵感动,还是亲娘好,一回来就给她做好吃的。 “春雨啊,你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朱老爹自己也放下筷子,拉住楚莫的袖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楚大人,我这个小女儿,今后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一定要对我们花心好……” 楚莫听见朱老爹唤他“大人”,连忙摆手推辞,“就叫我‘问离’好了。” “阿爹阿娘!你女儿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人照顾啊!”朱影咧嘴一笑,眼里却是涌起几滴热泪,怕被人瞧见,赶紧埋头吃了起来。 “老爷,夫人,你们放心,”玉柳忽然放下碗筷,向桌上的老夫妇行了个抱拳礼道,“玉柳会照顾好郡主的。” 朱老爹和杨氏愣怔了片刻,还从来没有人称呼他们“老爷,夫人”呢。 “哎呀,玉柳是好孩子!”杨氏忽然转过身,握住玉柳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孩子,将来若是花心在长安受了委屈,你就回来告诉我。” “夫人,放心,若是谁敢让郡主受委屈,我就把他杀了。”玉柳轻轻地摘开杨氏的手,又端起桌上的汤喝了一口。 “这……”杨氏憋住了话。 “杀了?”朱老爹心慌得不行,急忙转头向朱影小声问道,“玉柳这个丫头,戾气这么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家世代从医治病救人,还没杀过人呢。 朱影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玉柳道,“门主说的,谁敢欺负郡主,就把他杀了。” “门主?”楚莫放下筷子,凤眸微眯,饶有兴致地看向朱影。 “咳咳!”朱影刚要去制止玉柳,忽然被饭给噎住了,朱小宝赶紧起身去给她去倒茶水。 “你家门主是谁啊?”朱万金好奇地问了一句。 “就是陆云舟公子。”玉柳说完,发现时间好像暂停一样,整桌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傻傻看着她。 “花……花心!”朱万金先震怒了,捂着心口道,“你还说你没有脚踩两只船?!” 这边朱影呛了一口饭,好不容易缓过来,“阿爹,爹!你息怒。没有的事儿!” “啪!” 转头一看,楚莫已经放下了碗,一撩袍站起身,只说了一句,“阿爹阿娘,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便紧抿着唇,向着门口去了。 傍晚时分,秋风里凉意袭人。 夕阳的余晖里一个玄色宽袖的男子正在院子里喂马。 他动作缓慢,似是心事重重。 狐七和袁庆牵着各自的马走了,就连马车也被驹九驾走了,如今这院中就只剩下玉柳的一匹黑马。 楚莫心乱如麻,想骑马出去走走。 “大人!”低矮的院墙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来。 “狐七?” “大人!驹九让我问问您,要不要随我们去镇上逛逛?”狐七看了一眼院中,楚莫浑身散发着黑气,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新媳妇见婆母是没有那么好过的。 第157章 聘礼 “你带了几匹马?”楚莫冷声问道。 “骑了一匹,给您牵了一匹。”狐七“嘿嘿”笑道,“大人,走?” 楚莫迟疑地看了一眼屋内,里面隐隐传来杯盘的声音,看来朱影并没有要出来寻他的意思,忽觉一阵失落,便下定决心,将最后一把草料喂给了黑马,拂袖走出了院门。 苍穹如墨,月朗星稀。 朱影收拾完了碗盘,左等右等,却不见楚莫回来,不禁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他会出什么事,而是怕他知道玉柳的来历,会误会自己,或是坚持要将玉柳赶走,就糟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朱影早已把玉柳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今日要不是她说起来,朱影早就忘记了她还有个门主。 “郡主,天凉了,回屋去。”玉柳走出来,给她披了一件薄披风。 “玉柳,你可知错?”朱影坐在小板凳上,望着院门方向,声音清冷。 “郡主?”玉柳愣怔了一下,扶着披风的手忽然一顿。 自从跟着朱影,还从未见她神情如此严厉。 朱影转头看向她,眸中映着月光,说不清有多冷寂。 “玉柳知道错了。”梳着男子发髻的少女后退一步,忽然跪下,又默默抬头望着朱影。 “我与你说过,既要跟着我,就不可再侍奉陆云舟为主,你是否忘了?”朱影目光如水,半冷半柔,并不叫她起来。 “玉柳不敢忘。” “若是将来陆云舟要你杀人,你杀还是不杀?”朱影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院门方向。 玉柳面上有些为难之色,终是吐出一句,“不杀。” “哦?为何?”朱影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却没有表现出喜色。 “我主未说话,我就不杀。”玉柳咬着唇,又看着她补充了一句,“郡主乃我主。” “起来。”朱影轻轻颔首,又道,“你先进屋去休息,我再等一等。” “是。”玉柳应声而退。 百无聊赖,朱影便坐在门前的灯笼下,静静读一本书。 约莫到了戌时,才听见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修长人影牵着一匹马,悄悄走了进来。 朱影站起身,将书放下,提起油纸灯笼朝着那人影走过去。 “怎么还没睡?”楚莫拴好了马,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面上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生气了,”朱影提着灯笼给他照着路,“玉柳的事,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 “没事,驹九跟我说了。”原来方才他去客栈找了驹九和狐七,问清楚了玉柳的来历,“是陆云舟硬将她塞给你的。也怪我思虑不周,没有给你安排一个会功夫的丫鬟。” 楚莫向来没有用丫鬟的习惯,便也让鸿十伺候朱影,丝毫没想到男女之别,多有不便。因此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陆云舟有机可乘,塞了个人到朱影身边。 “楚大哥,你……真的不生气?”朱影提起灯笼照了照他的脸,见他的目光里有些疲惫,却仍是闪亮如星辰。 “生气!”楚莫见她拿灯笼照自己的脸,忽然长臂一揽,一手抢过灯笼,一手将她拥入怀中,“生气你为何瞒着我陆云舟的事!若是你早说了玉柳的来历,我又岂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朱影见他动手,便知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开心地双手环上他的腰。 “方才为何没有追出来?”楚莫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可是不在乎我?” “阿爹阿娘都还在桌上,我也不好走啊!”朱影埋头在他身上蹭了两下。 只要她一动手,楚莫通常就会缴械投降,什么也不会跟她计较了。 两人解开了心结,手挽手进了屋里。 这间卧房本来是朱小宝的房间,得知朱花心要回来,朱小宝便收拾东西,搬到了隔壁一间杂物房中去睡。 玉柳则是跟朱花蕊挤一间屋子。 “有点儿简陋啊,”朱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介意……跟我挤一间?” “嗯?”楚莫毫不介意地坐到榻上,冲她挑眉笑道,“你都不介意了。” 朱影也跳到榻上,开始将头发放下,“明日我带你到镇上去逛逛。” 楚莫忽然拉住她的手摆在腿上,又郑重其事地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来,面色微红地嘟囔道,“这是……方才我去袁庆那里取的。” 他们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和账目都是袁庆在管。 “你这是何意?还没到发工钱的时候啊!”朱影听他声音小如嘟囔,就已经满腹狐疑,又见他将几张银票递给自己,便拿起一张,好奇地在灯下看来看去。 袁庆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会好心拿出两千两银票来? 当初说要去司维用那里赎自己,袁庆也只是拿了几块现银出来,至于银票是一张没拿。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没有准备聘礼,”楚莫面带窘迫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嫌少了,“这两千两你先收着,明日拿给阿爹阿娘。” “楚大哥!”朱影愣了一下,将银票还到他手上,“咱们出来是查案子的,你带的钱也不多,都拿给我阿爹阿娘了,咱们难不成要喝西北风吗?” 她其实也不清楚,袁庆那里到底还有多少银子,但是以她每月收到的工钱来说,楚莫的月俸不高,两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怎么就到要喝西北风的地步了?”楚莫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袁庆那里剩下的钱够咱们在外面一年的开销,还不够么?” “那也不行啊!”朱影快速心算了一下,这两千两靠楚莫的月俸要攒上十年呢,“要不,我就拿一百两,剩下的你收起来。财不外露,你又忘了。在沧州这种地方,你给他们两千两,不是明摆着招坏人来抢么?” 楚莫想问陆云舟当年送了多少聘礼,又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对这行情也不了解。 “那……就先这样,”楚莫只好将剩下的银票先收了起来,“待咱们成婚时,我……再差人送聘礼来。” “嗯!”朱影倒头躺下。 她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幕熟悉的情景,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伤感,便转头睡向床榻的里侧,面对墙壁。 记忆中那日,院中堆满了披着红绸的担子,里面好似装着布匹粮油等物。 第158章 在下陆云舟 恍惚中记得一个淡青锦袍的公子,面带浅笑着站在朱家正厅门前,一手握着折扇,向朱老爹和杨氏拱手行礼道,“阿爹阿娘,云舟有礼了。” 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到了这老屋中,好像临近枯萎的花草又忽然见到了阳光,开始生长起来。 “怎么了?”楚莫见她转过头去,拍了怕她的肩膀。 “没事。”朱影本以为朱花心的记忆早已经淡了,没想到回沧州之后,居然又渐渐清晰起来。 朱花心的魂魄虽然已经逝去,却仍有些执念,让她的心肝肺都隐隐作痛。 “没事就好。”楚莫吹灭灯烛,褪去外衣,也躺到了榻上。 黑暗中朱影忽然转过身,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我好像……想起陆云舟了。” 楚莫心里“咯噔”一下,十分不好受,但也不知要怎么表达,只好拥着她道,“想就想,早点休息。” ~~ 经过一夜的休息,朱影又恢复了活力,一大早就带着楚莫上街去了。 “咱们去苏老爷家,将苏越的东西送去,再去给苏二小姐瞧瞧病。”朱影今日穿上了她从前的医女装扮,除了背着个木色小药箱,一身雪白,让楚莫都看呆了。 如今他才想起来,陆云舟之前经常说她在沧州的时候像仙女,果真是像个落下凡尘的仙女。 “你穿医女装……可真好看。”他一时有些不敢看她,眸子下面又飘起一抹淡红色,羞涩的神情转瞬即逝。 清池县不大,他们便没有骑马,边走边看风景。 昨夜朱影已经问到了苏老爷家的方位,两人在镇上稍微闲逛了一会儿,用过了早膳,便向那处白墙红瓦的大宅走去。 “楚大哥,一会儿你先不要亮出真实身份,就装作……我的徒弟好了。”朱影低头又打开药箱检查了一遍。 “徒弟?” “不然……你想当我的药童?”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人高马大的怎么也不像个药童。 “就不能直说是你未婚夫吗?”楚莫憋了许久,终于问了出来。 “这不好?这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我许了陈州的陆家……”朱影忽然来了个脑洞,又直勾勾盯着他从头看到脚,“要不,你装成陆云舟?“ 大唐还没有手机,山高路远消息传递不便,平时也少有人关心陈州的事,沧州的人都还不知道陈州陆家已经出了事,若要跟人解释自己与陆云舟分手的事,只怕又要费许多口舌。 何况沧州毕竟是淮西节度使吴义阳的地盘,若是楚莫过早泄露身份,怕是会招来危险。 此时若是让楚莫装成陆云舟,既可以得到礼遇,又不至于引起节度使大人的注意。 “……”楚莫耸了耸高挺的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罢了,都听你的。” 苏家虽说是清池县首富,可这宅子比起长安的那些大宅,还是不怎么起眼。 白墙上有些海风吹拂的痕迹,红瓦也褪色成了棕灰的颜色,朱红大门斑驳得掉漆,岁月更迭,与朱花心记忆中那个华丽的大宅多少有些出入。 他们走到正门前,正有些犹豫,还未上前去拍门,就见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走上石阶,作势要进门去。 朱影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出是苏府负责采买的刘嬷嬷,连忙上前搭话,“刘嬷嬷,可还认得我吗?” 老妇人一身村妇打扮,头发梳得整齐,回过头来看见她,犹豫了半晌才道,“你是……城西的朱医女!许久未见……真是差点儿没认出来!” 朱家就只有朱花心和朱小宝跟着朱老爹学了医术,因此她两个姐姐都不是医女。 “是我呀!刘嬷嬷,苏老爷可好?阿遥可好?”朱影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嘴似的,自然而然就说出了本地口音。 “这年头,也就……还过得去,”刘嬷嬷有些为难地点点头,又警惕地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好奇地打听道,“听说你许了陈州的陆家,明年就要去陈州成婚了?” “啊这……”朱影连忙拉过楚莫,推着他向前道,“这位就是陆公子。” 刘嬷嬷从未见过像楚莫这样青年才俊的后生,愣怔了半晌才笑道,“见过陆公子。花心你可真是好命啊!” 楚莫顶着陆云舟的名号,勉强笑了笑。 “刘嬷嬷,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找苏老爷有些事情,事关河东郡的贺兰夫人,能否麻烦您帮我们通传一声?”朱影说罢,从袖中取出几个铜钱,“这个给嬷嬷买酒吃。” “那好,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刘嬷嬷收了铜钱,便快步走进了门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又打开门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 “两位请进,我家老爷有请。”周管事上了年纪,微微有些驼背,身子骨却还硬朗,“前几日,河东郡的消息传来,老爷和夫人悲痛不已,到现在也没缓过来,我看着这样下去不行,正好朱医女你来了,给老爷和夫人瞧一瞧。” “是,周管事放心,我一定尽力。”朱影看了一眼楚莫,见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观察着周围环境,脸上情绪不显。 苏老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留在清池县,都住在这大宅之中。 三房则是迁去了河东郡,也就是苏越的父母。 这些年来,三房在河东郡的田产和生意都做得不错,可是只有苏越一个独女,便招了贺兰步做上门女婿,之前也算是有儿有女,其乐融融。 谁知今年却出了苏越被杀之事,苏老爷一向疼爱三房的孙女,听到消息时差点昏了过去。 几人进了正厅,就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翁和老太太坐在上座,两人都是面容憔悴,眼神却还清明。 “花心啊,前几日你父亲才来过,还说你去陈州了呢。”苏老爷招呼朱影过去,又看向她身后的人问道,“这位是?” 苏老太太似有眼疾,看不太清楚东西,只是跟着苏老爷的话不住地点头。 “这位就是我那未婚夫君,陆公子啊!”朱影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笑着。 “苏老爷,老夫人!”楚莫也拱手行了个礼,略带别扭道,“在下陆云舟。” “原来是陆公子啊,久仰大名。”苏老爷颤巍巍地拱了拱手,招呼两人坐下。 第159章 苏思(一) “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是受苏越之托,给二位送一样东西。”楚莫从袖中取出苏越当初托付的小盒,双手递到苏老爷面前的桌案上。 听闻苏越的名字,厅中沉默了半晌,苏老夫人才带着哭腔问道,“阿越……她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面上悲戚之色如乌云盖顶。 “我们路过河东郡的时候,曾经在贺兰家留宿,谁知不久之后,苏越就出了事。这是苏越生前托付给在下的。”楚莫一边解释,一边看向桌案上的那只锦盒。 苏老爷颤巍巍地拾起那只细长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两支毛笔。 “苏越说,这笔尖是用阿朝和阿暮的头发所制,以慰祖父母思念孙儿之情。”朱影见苏老爷面露疑惑,又补充道,“如今阿朝阿暮父母双亡,祖母也在狱中,只得跟着妾室凌绡生活……” “我可怜的孩子……”苏老夫人听闻此言,最先忍不住哭出声来,又接过苏老爷手中的锦盒看了又看,忽然捉住苏老爷的手道,“老爷!” 苏老夫人激动之下,锦盒底部居然抖落出一张黄麻纸来,上面好像还写了娟秀的小字。 “是苏越的信。”苏老爷摘开老夫人的手,将黄麻纸小心地展开看了,忽又涕泪横流。 “苏老爷,苏越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朱影问道。 “苏越她……早就预料到自己身处险境,要我们将阿朝阿暮接回沧州来,代为照顾。”苏老爷抹了一把眼睛,转头看向朱影道,“其实我们夫妇……也正有此意,阿朝阿暮眼下成了孤儿,我们老两口实在不忍心见他们流落在外。” 原来苏越早就洞察了贺兰步的野心,却还是晚了一步。夫妻离心,苏越又怎会不知呢? “是啊,将两个孩子接来,也好和柏儿桃儿做个伴儿!”苏老夫人连忙附和。 “如此甚好。花心代阿朝阿暮谢过苏老爷!”朱影心中感叹,低头行了个谢礼。 总算是不负苏越所托,她也了了一件心事。 “周管事!”事不宜迟,苏老爷当即招呼了周管事进来,“你将这封信收好。即刻带几个人,去河东郡贺兰家,将阿朝阿暮两个孩子接来,说是我与老夫人的意思,也是苏越的意思。至于河东郡那些田庄铺子,待得空了,再让大小姐派人去收回。” “是!”周管事收起那封信,便急急下去了。 苏越与贺兰步死后,河东郡中还留下了丰厚的家底,这自然是留给阿朝和阿暮两个孩子的。两个孩子年幼,如今苏家管事的是大房长女苏超,苏老爷便命她去打理。 “苏老爷,昨日我听父亲说,府上的二小姐病了,父亲今日让我准备了些药草带来,不知可否让我去看看?”两位老人虽然面容憔悴,身子倒还算硬朗,朱影就没有费事给他们诊病,倒是那个苏府二小姐让她有些担心。 “对对,”苏老爷忽然反应过来,“花心你来的正好。前几日你父亲给思儿瞧了病,但是……不见好转啊!你向来眼光独到,去给思儿看看。” 苏老爷说完,就让一个丫鬟去给朱影领路,楚莫不便进去闺房,则继续留在主院中用茶,一面向两位老人询问些情况。 给朱影领路的丫鬟名叫珠儿,十五六岁,绑着羊角辫,看上去聪明伶俐,就是年纪还小。 “珠儿,从前我来的时候,似乎只见过苏超、苏逍和苏遥三位小姐,这位生病的思儿姑娘,不知是哪位呢?”朱影一边跟着走,一边向她打听道。 “朱医女有所不知,抱恙的是我们家二小姐。二小姐从前跟着外祖父母,住在沧南县,一年前才回来。算起来……正是您不在的那段时日。”珠儿领着朱影穿过花园中的甬道,又过了几道拱门。 苏家是百年老宅,庭园中大树参天,景致还如同她记忆中那样奢华耀眼,只是看似不经常打理,青石板路上满是落叶。 “哦?二小姐为何会独自居住在沧南县呢?”朱影用手拂开一根伸到路上来的树枝,望了一眼前方的屋舍。 这里花树茂密,景致宜人,可也显得有些空旷可怖。 “当年大夫人肚里怀着二小姐,回沧南县看望父母,谁知正赶上沧州大乱,兵匪横行,一时音信全无。”珠儿叹了口气,又回过头道,“大夫人也是个命苦的,在乡下难产死了,二小姐就一直流落在外,由外祖父母养大,一直也没有回过清池县。” 在外生下的孩子,多少会因为血缘的问题受到怀疑,何况大夫人死了,这孩子的身世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是否苏家的血脉,大约只有等长大一些,才能从长相上看出来,苏思这才在外长到了十几岁才回清池县。 如此说来,这位苏二小姐从小也吃了不少苦。 不过朱影还拿不准,这段经历与她中毒是否相关。 朱影正在心中琢磨着苏思的身世,二人就到了苏思的院中。她这个小院比起苏超、苏遥的院子,略显窄小,似乎是由原先的客院改造出来,小厨房和杂物房也是新加的。 珠儿与门外侍立的一个绿衣小丫鬟交头接耳了两句,就向她行礼作别了。 “朱医女,请随奴婢来。”珠儿走后,那个绿衣小丫鬟便向朱影行了个礼,引着她进门去了。 朱影心中好生奇怪,外人进一个闺阁小姐房中,怎么不用通传? 待进去了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苏二小姐已经卧床不起,气若游丝,哪里还用得着问她的意思? 屋内光线昏暗,粗布碎花的窗帘半掩着。 朱影微眯双眸,待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开始打量起屋内的环境。 苏思的屋子不大,东西摆放也算整齐,除了睡榻,就只有一张木色妆台,一桌一椅而已,比起从前苏遥的寝室,尚算简陋。 地上是暗色木板,睡榻前放着两个软垫,想必是给探病的人坐的。 窗户紧闭,窗幔低垂,屋中病气沉沉。 “为何不开窗?”朱影问道。 眼下刚刚入秋不久,白天的暑气还十分难熬。 “是……大小姐吩咐的,说是二小姐体弱,不宜吹风……”另一个圆脸小丫鬟,同样是绿衣装扮,给朱影端了一张软垫过来,“医女请坐。” 第160章 苏思(二) 苏家大小姐苏超? 朱影迅速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 苏老爷和老夫人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到了孙辈却没有一个男孩,算上苏越,就只有五位小姐。 如今苏越死了,就还剩下清池县的这四位小姐。 大小姐苏超与苏思是一母同胞,同是大房的正夫人所生,只是算起来应该比苏思年长七八岁,早已经成婚生子了。 苏家家底殷实,又没有男孙,因此苏超也招了一位上门女婿,二人婚后就住在苏府内。 “先将窗户打开,再把烛台拿过来。” 朱影吩咐完,就在软垫上坐下,绿衣小丫鬟挽起了窗幔,用金钩钩住。 另一个丫鬟则端了一个烛台过来。 虽是白天,没有烛台也看不清睡榻上的人,待烛台移近,才见一个少女躺在睡榻上面色灰白。 朱影一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这哪儿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简直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二小姐,在下朱影,是位医女,让我看看你的舌苔。”她半站起身,待苏思缓缓张开嘴,便借着光仔细看了一眼。 朱老爹说得对,她虽然不能肯定,但苏思这样子,十有八九是中毒了。 而且毒已入骨,若是不做点什么,她怕是活不过几天。 朱影犹豫要不要将这话告诉苏家人,可是……这下毒之人会是谁?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下毒之人必然就在苏府之中。 不行,还不能打草惊蛇。 “朱医女,多谢你,不用为我……再多费心了,”苏思见她眼中闪过一缕犹豫之色,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怕是时日无多,“听雨,替我去取些……银子给朱医女。” “不急,二小姐。我还没有医完病呢。”朱影看着面前脸色灰败的少女,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眸中升起一片氤氲,旋即转向那圆脸小丫鬟道,“听雨,你去取一碗凉水来。” 待听雨端了一碗水来,朱影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入水中化开。 那碗水中顿时呈现乌黑之色,一阵浓浓药香扑面而来。 “二小姐,你将这碗化毒……咳咳,”朱影发现说错了话,又连忙改口,“化病水喝了,再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日就会好些了。” “多谢朱医女。”苏思道完谢,听雨就搀扶着她喝下了那碗药水,接着听雨又急忙和另一个小丫头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待屋内只剩下朱影和苏思二人,她这才开口道,“二小姐,你身上病气未除,最近……除了医者,就不要见外人了,另外吃食都宜在自己的小厨房中,由信得过之人准备。” “朱医女的意思,我明白,前些日子……朱老爹也提醒过。”苏思靠着软枕半坐半躺着,嘴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病气反反复复,怕是有心之人下了毒物。” 苏思今年十七岁,年龄也不是很大,想不到这小姑娘虽然没长在深宅大院中,倒是不傻,心里还比较通透。 朱影见屋内没有外人,便坐到睡榻跟前,凑近了苏思低声问道,“二小姐可知是什么人下的毒物?” 苏思慢慢摇了摇头,微湿的长发随风轻晃,“不知。左右不过是这府里的人。” “二小姐,恕我直言,”朱影扫视了一圈屋内用物,虽然不是很多,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世间毒物成千上万,实难尽数,且放在吃穿用物中,只需沾上零星一点,就可致人死命,简直是防不胜防。更不要说投毒之人躲在暗处,而中毒之人却在明处,从古至今,数不清的投毒案子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二小姐不如……搬出府外去住。” 眼下第一要紧的,不是找到下毒之人,而是立刻切断这下毒的渠道,救下苏思的性命。 虽然也有其他办法去寻这下毒的渠道,可是需要大费周章,最简单易行、又行之有效的办法还是让苏思迅速搬出苏府。 “朱医女的好意,苏思心领了。”苏思淡淡地一笑,又垂头道,“只是我好不容易回来,若是就这么走了,不是落荒而逃?又要如何同千辛万苦接我回来的祖父母说呢?难道要说……这府里有阴毒奸邪之人?” 苏思本就是好不容易回来,若是就这么走了,今后怕是再难回本家来。 且不明白这府中究竟是何人要害自己,苏思终究是有些不甘心,觉得所有人都有嫌疑,将来如何面对苏家的众人? “二小姐若是心意已决,也可不搬,但朱影有句话要嘱咐你,”朱影望着榻上的少女轻轻摇头,“入口之物,全部换新,胭脂水粉,巾帕香囊,全部丢弃。这些都要悄悄去做,切莫引起那人的注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是让那人知道苏思已经有所察觉,必然会想方设法、变本加厉,到时再想救她,或是找到那投毒之人,就难上加难了。 “多谢朱医女。”苏思刚道了谢,听雨和听茶两个小丫鬟就准备好了热水,进来伺候苏思沐浴。 朱影道完别,便离开了。 回到主院中,发现苏老爷和老夫人还在与楚莫聊天,三人相谈甚好的样子。 “苏老爷,老夫人。”她走进去给两位老人行了个礼。 “花心来了,思儿如何了?”苏老爷急忙问道。 “我刚才去给二小姐瞧过了。”朱影故作轻松做出一副笑容,“二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已经开了方子,二小姐照着方子调养两天,就会渐渐康复的。” 珠儿给朱影上了杯茶,朱影便端起来嗅了嗅。 她牙后藏了辨毒丸,茶水中有没有毒,一嗅便知。 “那便好,那便好,唉,前几日你父亲说是思儿病得很重,怕是不好,我可真怕会耽误思儿的婚事。”苏老爷虽说是满头鹤发,头脑还是很灵光,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 “婚事?”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苏思回府不到一年,居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是啊,”苏老太太说起此事,脸上也有了笑容,“半年前,我和老爷为给府上的三个丫头说亲,办了一场簪花宴。没想到,吴大人家的公子一眼就瞧中了思儿。” “哦?不知是哪位吴大人?”楚莫敏感地蹙起俊秀的长眉。 第161章 平妻 “就是咱们淮西节度使吴大人啊!”苏老爷说起来也是一脸自豪,又望着楚莫笑道,“吴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虽说比起陆公子还是要逊色一些,但也是风·流倜傥……总之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啊!” “哦?他不是早已娶妻,怎么会又看上了二小姐呢?”楚莫端起茶若有所思。 吴义阳的公子吴相济,曾经是楚亦的好友。 楚亦在长安时,就常常提起此人。因此楚莫有些印象,此人年纪与楚亦一般大,据说是早已经娶妻生子了。 “唉,这……”苏老爷面上有些窘迫,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吴公子是已经娶妻了,可他的夫人这些年都不在清池县,两人久不见面,因此吴大人就打算为吴公子再娶一房平妻。” 平妻,通常是男人出门在外时,因不能将妻子带在身边而娶的妾室。 说白了是权宜之计,名字里虽有个“妻”字,其实还是妾室。 朱影和楚莫心知肚明,也不好再问,让苏老爷难堪,便转移了话题。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朱影眼眸一转,又问道,“不知三小姐和四小姐,可也已经许了人家呢?” 苏家二房的两位小姐苏逍和苏遥,与苏思的年龄十分接近,今年也有十四五岁了。 “逍儿虽然没有思儿这么好福气,可也在簪花宴上看中了一位郎君。”苏老夫人笑眯眯地解释道,“这件事情定下,我们老两口总算是放心了。” 苏家是清池县首富,家业比起他们曾经在河东郡见过的贺兰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苏家没有男孙,孙女的婚事就显得尤其重要。 依楚莫推测,这吴相济恐怕也是出于觊觎苏家财富的目的而求娶的苏二小姐。 “不知三小姐相中的是哪位郎君?”朱影看似随意地问道。 “就是吴大人营中的副使,一位年轻有位的将领。”苏老爷说到此处时,楚莫和朱影都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副使?这不就是楚亦当年的职位?虽然知道此人不是楚亦,但听到这里,楚莫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不知此人叫什么名字?”楚莫小心地问道。 “逍儿的未婚夫君名叫闵恒。”苏老夫人见这位陆公子对家里几个孙女的婚事这么关心,也觉得有些讶异。 听到不是楚亦的名字,二人才松了口气。 “那四小姐呢?可曾在簪花宴上觅得良人?”朱影又问道。 “遥儿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苏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因是庶女,整日里长吁短叹、自怨自艾,也没有心思嫁人,我看她……将来怕是留不住。” 朱花心曾经与这位四小姐有些交情,因此她记忆中有关这位四小姐苏遥的记忆还挺多。 如今想来,她十一二岁就自愿住进了苏府中的小佛堂内,吃斋念佛,有点儿像《红楼梦》中的惜春。 “花心啊,你有空,帮我们老两口劝劝遥儿,念佛可以,出家可使不得啊!”苏老爷叹了口气,眼中又是老泪纵横。 他这五个孙女,没了一个,一个重病,还有一个已经是一只脚在佛门内了。 “苏老爷放心,我有空就来找遥儿聊聊天。”朱影看了看天色不早,便拉着楚莫向两位老人告辞。 苏老爷道了谢,又让珠儿给了诊金,再送他们出府。 秋高气爽。 沧州因为临海,天空一片澄澈湛蓝。 二人走在清池县的街道上,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决定先去客栈找驹九和袁庆他们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怎么样?”楚莫拉着她的手问道,“二小姐是中毒吗?中的什么毒?” “是中毒,但是毒物,我一时分辨不出。”朱影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在旁边,才低声道,“二小姐自己也知道是中毒了,只是无计可施。” “为何无计可施?”楚莫不解,“既然是有人要害她,还不报官?” “报官何用?”朱影停下脚步抬起头,对着楚莫耳边小声解释道,“投毒之人躲在暗处,且想必早已做了万全准备,若没有胜算就这么报官,官府是查不出来的,还会打草惊蛇,让自己死得更快!” “竟然会有查不出来的案子?”楚莫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胡茬子已经被她刮掉了,“我怎么就不信呢?” “我问你,四个人朝夕相处,其中一人中毒了,你明知犯人是在另三个人当中,可到底是谁,你怎么查?”朱影摇了摇头,这即使是放在现代也不好查,何况还是科技不发达的古代,又没有个监控啊录音录像的。 “严刑拷打,岂有不招?”楚莫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你这是……屈打成招!”朱影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从前破的案子都是这么破的?” 传闻中长安楚问离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难不成这人是个酷吏? 其实严刑拷打这种事又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有驹九和袁庆在,自然能让人生不如死又死不掉。 “犯人狡猾,必要的拷问是必须的啊。”楚莫又拉起她往前走,“你刚才举的那个例子,可是怀疑……犯人就在其他三位小姐之中?” 朱影迟疑了片刻,她的确是这么怀疑的,便点了点头。 “为何?”楚莫觉得奇怪,苏家上下一百来号人,为何她就怀疑那几位小姐呢? “首先,从作案手法上来说,我检查了苏思的屋子,发现毒物下的十分隐蔽,用量也恰到好处,说明此人心思缜密,不像是鲁莽之人所为。”朱影又进一步解释道,“第二,从动机和获利来说,苏思死了,另外三位小姐就少了分家产的竞争对手。所以我觉得,此案主谋不是苏府中的下人。” 二人边说边走,便走进了一家客栈。 这家福来客栈,前院是茶楼,后院有住宿的房间和马房。 朱影坐在前院的楼上,点了一壶茶水,几盘小菜。 楚莫就到后院去找驹九他们出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楚莫带着驹九和袁庆出来了,三人在小桌前坐下。 一日不见,驹九和袁庆盯着朱影看了半晌,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袁庆终于忍不住道,“朱医者,你还是穿女装好看啊,今天这身医女装真好看。” 第162章 有案子 楚莫心中暗自感叹自己英明,这一路上都让她穿着男装,不然还不知要招来多少垂涎的目光。 “朱医者,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穿上这医女装,还真像个女人!”驹九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将朱影给惹火了。 他本是好意夸赞,但无奈嘴笨,一开口就要挑起骂战。 “像?”朱影瞥了驹九一眼,刚要发火又忍下了,叹气向袁庆问道,“狐七呢?” “狐七他……出去查探情况去了。”袁庆说完又冲楚莫眨眨眼,“大人,朱老爷对聘礼可还满意?” 狐七在外面野惯了,是不可能在客栈里老实呆着的,至于到底是不是出去查探情况,那就不好说,或许只是出去闲逛。 “找你们是有个案子,跟你们商量一下,”楚莫听他提起聘礼的事,就觉得头疼,面上一红斥道,“瞎扯什么……什么聘礼?” 早上跟朱老爹好说歹说,朱老爹才勉强收下了那一百两的银票,剩下的银票眼下还在楚莫的袖袋中。 可他也不好直接说朱老爹没有收,显得自己特没有面子,想着找个机会,寻个好的理由再将剩下的银票交给袁庆。 “是什么案子?”袁庆一听有案子,果然来了精神,双手捧着下巴,像个学童似的洗耳恭听。 朱影便将苏家二小姐中毒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将苏家其他三位小姐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番。 “照这么说,那最有可疑的就是那个大小姐苏超和三小姐苏逍啊!”袁庆端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夹起桌案上的小菜放进嘴里。 “为何?”朱影好奇问道,“四小姐苏遥呢?” “这第一,苏遥想出家,对家产没兴趣,跟苏思没什么竞争关系。第二,四小姐不是你闺中好友吗?那你应该了解她的为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奸邪之辈?”袁庆边说边吃,三下两下将一盘花生米吃完了。 “我与她……也有一年没见她了,而且,也就只是认识,谈不上是好友。”朱影连忙抢下另外两盘小菜,又招呼小二上了一碗粥,“这人的动机啊,也不一定是明面儿上的,或许有什么咱们看不到的呢?” “你饿了?”楚莫见她护食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忙了一天了,就早上吃了一点儿饼,他还要跟我抢吃的!”朱影瞪了袁庆一眼,适逢小二端了粥上来,便急忙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案子不关咱们的事啊!”驹九倒了杯茶,推到楚莫面前,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来没有人报官,二来,就算有人报官,这也是清池县令的份内事啊!” 楚莫来沧州是为了查楚亦的事,要是什么案子都管的话,那不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没完没了么? “此事或许……与咱们在查的楚亦案也有些关系。”楚莫喝了口茶,顿了顿道,“这位二小姐,是吴相济的未婚妻。” 对面的二人沉默了片刻,驹九先开口问道,“吴相济?可是那吴义阳之子?” 楚莫轻轻颔首,又示意他们小点声,“此处是吴义阳的地盘,你们万事小心,切不可说错了话。” 几人思忖了须臾,朱影便将一碗粥拌着小菜喝了下去。 “昨日狐七出去打探了消息,说起这位吴公子,说他武艺超群,且是一表人才,在清池县威信颇高,大有胜过其父的趋势。”驹九向围栏下边儿望了一眼,正巧看见一个蝙蝠般的影子,无声地踏着木质楼梯上楼,“狐七回来了!” 狐七早就在下面看见了他们。他不管是去哪里,都是先摸情况再踩点,确定没有危险才现身,因此楚莫他们来了客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人!”狐七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便从旁边的桌子底下拖了张凳子过来,在驹九旁边坐下了。 “叫你们老实在客栈里呆着,干什么去了?”楚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推了一杯茶水过去。 “大人,属下呆不住,就是出去走走,顺便去探听一下敌人的虚实啊!”狐七笑眯眯地接过茶,“属下今天逛遍了整个清池县。你们对这清池县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我。” 凭着他的情报收集能力,几天时间混得比朱影这个地头蛇还要熟门熟路。 “关于苏家大小姐,将你知道的全都说了。”楚莫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狐七嘴角一勾,又瞥了一眼朱影,“大人,您一开口就问人家大小姐的事,不大好?” “少装糊涂!”楚莫低声斥了一句,暗叹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苏家出了新案子。” “您这就问对人了,早上属下听说你们去了苏家,连忙就跟了进去。”狐七被斥了,仍旧是笑眯眯。 “你跟着我们进了苏家?”朱影打了一个饱嗝,“我怎么不知道?” “那自然不能让你发现啊!”狐七神秘地一笑,“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进苏家了,它里面几个院子几个丫鬟我都清楚……” “别废话,说重点。”楚莫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桌案。 “这苏家大小姐苏超,今年二十五岁,招了一个上门的夫婿,成婚已有十年。”狐七扫视着众人,见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又嘻嘻一笑道,“你们……不用这么严肃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苏家大女婿名叫左升,家里原来也是从商的,如今夫妇俩掌管着苏家大部分的生意。” 苏老爷的长子苏贤身体不好,大夫人又在生下苏思后难产而亡,如今就由左升和苏超夫妇掌握着苏家大房的生意。 “这个左升为人如何?”楚莫又问道。 “左升在沧州做生意的名声不错,都说是为人谦和、诚信有礼,”狐七喝了一大口茶,抬起头狡黠地笑道,“不过这是明面儿上的,至于私底下的心性如何……就不是一两天之内能打听出来的了。” “那这苏思小姐回府的时候,苏超夫妇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朱影只是随口一问,这都是去年的事了,想必狐七也不会知道。 “苏思小姐回府?那还是左升亲自去沧南县接的人啊,接回来之后,苏超与苏思因为是一母同胞,一直感情都很不错。”狐七回答得毫不费力。 第163章 推测 朱影满腹狐疑地望着他,“狐七,你怎么连一年前的事情都知道?” 狐七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我们做探子的打听情报,和你们做医者的看诊是一个道理,无非就是望闻问切。眼前的事情可以望,一年前的事情,自然就要靠问了。” 她心里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问道,“那不知二房的苏逍与苏思感情如何?可有起过什么冲突?” “二房的这位三小姐苏逍有些与众不同,在府中的人缘很不好,与苏思的确起过几次小冲突,”狐七回想了一下,“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就没有详细打听。” “狐七,这可不像你啊!”楚莫靠在椅背上,轻飘飘看着狐七挑了挑眉。 狐七是什么性子他还不了解?哪怕是只有一条缝的事,他都能掘地三尺给挖出个宝来。何况这明摆着有料可挖的,他居然没有详细打听,也难怪楚莫会生疑。 “大人明鉴!”狐七抱拳,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实在是这三小姐性子古怪,与府中每个人都起过冲突,每天不是摔锅就是砸碗,属下这才懒得去细查她与苏思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府中每个人都起过冲突? 朱影忽然来了兴趣,感觉这苏逍大概不是脾气不好,是有什么精神问题! 不务正业了那么久,终于有个精神病人需要她的帮助了! “三小姐苏逍都有些什么症状?”她笑眯眯地问道。 “症状?”狐七见她这副表情,忽觉怪异,后倾身子道,“没听说三小姐有病啊!” 朱影稍稍蹙眉。看来狐七没仔细打听过这位三小姐,有机会还得亲自去见一见那苏逍。 “四小姐苏遥有什么可疑之处?”她问完了三小姐,又问四小姐。 “苏遥最为可疑,”狐七直起身子,扫了一眼众人,肃然道,“此人十四五岁年纪,却整日独自居住在苏府的小佛堂中,也不要下人照料,她的生母去世之后,苏遥几乎不与府中人来往,你们说是不是可疑?” “苏遥那边,我自会去查。”朱影摆了摆手,她记忆里苏遥是个有些清冷的女孩,但心地不坏。 狐七等了半晌,见她不再发问,便又开口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二小姐苏思呢?” “苏思?”朱影正在回忆四小姐苏遥,听见他问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中毒的就是苏思,难道她还能自己害自己不成?” “朱医者,这你就……想当然了!”狐七嘴角一勾道,“难道你没听说过苦肉计吗?” 楚莫微微蹙眉,“狐七,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疑点?” 客栈中人来人往,他们这个位置在二楼,临街也靠近木质楼梯。几人的声音在跑堂的“咚咚”脚步声掩盖下,并不明显。 “苏思回到苏府后,一开始并无动作,”狐七忽然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可有传闻,她与大姐夫左升来往甚密,左升甚至开始将一些生意交给她打理。” “你是说……”朱影杏眼微眯,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她并未报官啊!” 若是苏思真的想使一出苦肉计,下一步应该就是报官,再嫁祸给某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大姐苏超。 若是她想取代苏超的位置,那么装病、报官应该一气呵成才对。 “她的未婚夫是吴相济,或许,她在等着吴相济来给她做主。”楚莫分析道,“到时候证据确凿,苏超死罪难逃,而她以受害者的身份,又有吴相济和左升的支持,揽下全盘家族生意也并非难事。” 朱影陷入沉思,回忆起方才与苏思相处的细节,她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会有如此的野心,为了荣华富贵,豁出去自己的生命。 “朱医者,其实要验证苏思是否在演苦肉计,很简单啊,”袁庆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块点心,趁朱影没注意迅速放进嘴里,“只要你验出……她中的毒物。若是真毒,就可排除嫌疑,若是假毒,则很有可能是苦肉计。” 袁庆说的真毒,是指真的损伤身体的剧毒。而假毒,只是让人出现中毒的症状,服用解药之后就会痊愈,且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袁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朱影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可今日我给苏思诊病的结果,却有些……难解。” “以你的辨毒能力,也有些难解?”袁庆收敛起笑容,忽然严肃起来。 “她是中毒了没错,而且毒已入骨,”朱影扫了一眼众人,进一步解释道,“可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是什么毒物。不过我见她脸色灰白,全无生气,应该是中了真毒,只是她体内不知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吊着她的性命,或许……是我多心了。” “你这么一说,她是已经服用了解药,不会有性命之忧?”袁庆前倾身子,又开始咀嚼起来,“那你还担心个啥?” “不不,那药物虽然吊着她的性命,可却不能阻止毒物侵蚀她的五脏六腑,”朱影摇摇头,“只怕……此人虽然想让她活得久一点,却也没真的打算救她。” 众人闻言都震惊了片刻,没有说话。 用药物延长苏思的性命,却又没真心打算救她,这是什么操作? “那人为何要如此做?”驹九捏紧了拳头,一脸不解。 “理由很多啊,”狐七扬了扬眉,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比如要她受尽折磨,或是要模糊她中毒的时间,都有可能。” 几人讨论过后,朱影和楚莫便起身离开,返回城西的朱老爹家。 或许是方才在客栈中话说的太多,两人一路沉默。 “阿影,咱们买些食物回去,可好?”路过市集,楚莫打破沉默提议道。 “好啊,”朱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你去买,买些菜肉回去,给大家加餐。” “阿影,你回了沧州,怎么反倒精神不太好?”楚莫见她面带倦容,伸手触了一下她的额头,“案子是查不完的,不如休息几日?” “楚大哥,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朱影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给苏思配药,吊着她性命的人,或许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吴相济。” 第164章 吃的哪门子醋 淮西节度使吴义阳此次派出了亲生儿子和营中副使来参加苏家几个孙女的簪花宴,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对苏家那几个女孩子感兴趣,显然是对苏家的财产志在必得。 若是如此,吴相济就不能太早让苏思死了,但是也不用留她活得太久。 “你的意思我明白。”楚莫拉着她,朝一个卖猪肉的摊位走去,“淮西节度使意图起兵,军饷就是一个大问题,不能明目张胆地伸手跟朝廷要,吴义阳自然要想其他办法。苏家庞大的产业,这块肥肉他自然不会放弃。” 二人买了肉和菜,又买了个竹篮子,全都由楚莫一人提着。 “吴相济已有妻室,却还要娶什么平妻……”朱影正出神想事情,一抬头正对上楚莫的目光,又急忙低了下去。 大唐男子离家之后,娶一房妾室带在身边似乎已是常态,若不是如此贪心,也不会整出这么多事来。 楼氏正因如此才会生下柴科,苏越也才会被贺兰步兄弟所害。 楚亦若不是在沧州娶了那个妾室,或许也不会失踪。 吴相济若不想着娶平妻,苏思或许也不会中毒。 这简直就是大唐社会的一大不稳定因素啊。 朱影本来想要提醒楚莫这一点,又怕他认为自己善妒在借题发挥,就没往下说。 楚莫似乎也意识到了她在想什么,便讨好地道,“嗯,我也觉得他不对。不过你为此事生气也没必要,我以后也不会离家。” “男儿志在四方,这哪里说得准啊!”她叹了口气,又扯开话题问道,“楚大哥,你打算以什么由头去找吴义阳问楚亦的事?” 之前朱影一直没问过他,楚亦的事要怎么查。 长安萧太妃出事,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了沧州。 沧州是吴义阳的巢穴,楚莫贸然前去,难免不是羊入虎口。 就算没有和淮西节度使撕破脸,楚亦人已经失踪了三年之久,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楚莫专心提着竹篮子,听见她问话,稍稍凝神道,“听说吴义阳卧病在床,不便见客。倒是吴相济是楚亦多年的好友,两人私交甚笃,可以从他入手,想来他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提起楚亦,朱影又有了个想法。 “楚亦的那个相好……咳咳,那个妾室不知道在哪里,吴相济也想娶个平妻,”她又偷偷抬眼看他,一边琢磨着,有权有势的男子出门在外,大概都会有一两个相好,“这楚亦和吴相济还真是一对儿好兄弟啊!” 楚莫每次让她不要想这些事,可至始至终并未承诺过什么。她因此总是存了心试探,却又不想逼他承诺,结果两人就总是在拿话绕弯。 楚莫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略有些窘迫地转头看向天边的云彩,“事情还没查清楚,你怎的就开始胡乱猜测?”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还用得着猜测? “我这回帮理不帮亲,楚亦的确是欠宋珍一个交代。”朱影加快脚步,走到前面,远远就看见玉柳出门来接她了。 “我看你是自己吃醋,想要一个交代?”楚莫忽然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冷不热。 自从她听说楚亦有个妾室,就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要不就是没完没了地嘲讽。 “我吃醋?”朱影回过头看着他,“我连楚亦的面儿都没见过,吃的哪门子醋?” 虽说是如此,她却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有些气急。 对楚亦,明明是没见过面的人,却好像是……认识很久了一般。 “反正你就是吃醋了!”楚莫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很准。 朱影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想法,说到底,都是被那个假楚亦给闹的。一想到他再也不会出现,她心里就又有些难过。 “郡主!”玉柳迎上来,“朱大姐回来了!” 朱影一晃神,便明白了她说的朱大姐是朱花蚩。 花蚩姐姐嫁到邻村,已经好久不见了。 “大姐!”朱影急忙向大门跑去,路过楚莫身边时对他做了个鬼脸。 楚莫懒得理她这小孩子心性。 刚进院中,就见一个村妇打扮的美貌女子正带着两个幼童,在院中玩耍,看见她来,喜笑颜开。 “花心!你……都长这么大了!”朱花蚩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气质出挑,“嗯,是不一样了!” 楚莫这时才拎着菜篮子出现在门口,见没人出来迎他,尴尬地叫了一声,“朱大姐。” 玉柳见他和朱影像是闹了别扭,也不好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竹篮子,向着厨房去了。 楚莫的年纪比朱花蚩大了好几岁,却也要跟着朱影叫声“大姐”。 “这位是……”朱花蚩打量了一眼楚莫,又回头对着朱影莞尔一笑,“这位就是长安来的楚少卿?” 朱花蚩读过书,是朱家四姐弟中最为懂礼的,这几年又在外村见了世面,更显温柔贤淑。 朱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阿原阿野,快来见见你们三姨和三姨夫!”朱花蚩向院中的两个小孩儿招手。 两个男孩都还不到五岁,正是调皮爱热闹的年纪,听见母亲召唤,连忙跑了过来,先向朱影行了个礼,发现她没什么意思,便跑到楚莫面前歪着身子打量他。 叫了一声“三姨夫”后,两个孩子就开始对着楚莫又拉又拽,非要他加入游戏不可。 “姐夫呢?怎么没有来?”趁着两个孩子有人玩耍,两姐妹便开始聊家常。 朱花蚩嫁给了邻村一个有些田产的人家,日子虽说不上富裕,可至少孩子们也是衣食无忧。 “今日家中农忙,他便没有过来。”朱花蚩又拉着朱影问长问短,将这一年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样说来,你与陆公子……竟是错过了?”朱花蚩有些惋惜地摇头叹息道,“既然有缘无份,你就早日将他忘了。” 朱影看看自家姐姐,再联想起苏家的那几个姐妹,忽觉命运大神对自己还算是不薄。 她们家虽然比不得苏家阔绰,可是姐妹亲情浓郁,而苏家虽然家大业大,姐妹之间却是勾心斗角。 “三姨!”阿原忽然跑过来,这小子虎头虎脑,一脸的泥巴,“你让三姨夫教我们使剑!” 原来是瞄上了楚莫腰间的玉霄剑。 第165章 好的,三姨夫 那把见过血的剑,岂是孩童的玩具?楚莫因此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两人刚才闹了别扭,还没好好说过话,可当着朱花蚩的面,也不好大吵大闹的。 “阿原,你玩别的好不好,小孩子不能使剑。”朱影拍了拍阿原的脑袋,又看了一眼朱花蚩。 结果阿原不依,那边的阿野也开始耍赖皮,缠着楚莫撒泼打滚。 “阿原你给我滚过来!”别看朱花蚩平时说话温文尔雅,训起娃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双手叉腰,一通泼妇脾气,“还有你,阿野!我看你们俩是屁股痒了……” 两个小童顿时吓得噤声,连滚带爬跑到朱花蚩身边,朱花蚩顺手抄起旁边一根赶鸡的竹竿对着两娃的屁股就是一顿抽。 阿原阿野没想到玩剑不成,还挨了一顿打,自然不开心,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楚莫也觉得有些负疚感,这顿打毕竟与他有点关系,可是人家母亲打孩子,他也不好插手,只能袖手旁观。 在厨房的杨氏听见朱花蚩在打孩子,连忙冲出屋来劝说。 阿原看见救星来了,一把抱住杨氏,“外祖母,我要云舟公子!” 阿原今年已有五岁,他对陆云舟有些印象,只记得他是个长得好看、说话和气又出手大方的人,比这个冷冷的三姨夫好多了。 阿野今年才三岁半,对陆云舟自然是没什么印象,但是他刚才无故挨了一顿打,心里有气,因此也跟着阿原一起乱喊:“我也要云舟公子!” 此时院中的气氛忽然冰到了极点,朱家的人一时都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朱花蚩有心将两个小娃再打一顿,又怕弄巧成拙,喊得更大声,因此只能上去捂住阿原的嘴。 一旁的楚莫气得已是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白相间。 他本来就不是会逗孩童的性子。今日心情又不好,刚才已经是耐着性子陪玩了,结果还被嫌弃! 想想就觉得心烦,他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 朱影眼见这样下去要出大事,别看楚莫平时身强体壮,其实他的小心脏特别脆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又对着两个小娃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云舟公子?!” 楚莫听见她说“云舟”两个字,又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接着就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楚亦觉得沧州的空气里盐味有些重,咳了两下。 “楚大哥,你感觉如何?”朱影见他这样子,正想着要不要给他来一颗“救心丸”,“要吃药吗?” 话音刚落,忽然被人揽进了怀中。 他的臂弯还和昨日一样,气质却变得熟悉而温柔,这是一种久别重逢的甜腻感觉。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声音一如记忆中沉稳而略带轻佻。 “楚大哥,你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两人分开,朱影瞬间反应过来,又指着阿原解释道,“他就见过陆云舟一回,就在那儿瞎说……” 楚亦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旋即走到两个娃子面前蹲下身子,微微一笑。 阿原和阿野正躲在杨氏怀里忘了哭,看见他过来紧张地绷紧了小脸,又忽觉此人与刚才那个冷面公子判若两人。 方才还冷淡得像个冰渣子的脸,忽然间温柔带笑,让人如沐春风,两个娃子瞬间就放下了警惕。 “云舟公子可有佩剑?”楚亦笑着问两个小娃。 阿野不知道,慌忙看向阿原。 阿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回忆了一下便摇摇头。云舟公子虽然给了他不少糖果吃,佩剑的确是没见着。 “问离,你受委屈了,别跟他们俩一般见识。”杨氏见了楚莫刚才生不如死的表情,觉得心中有愧,连忙出言劝慰。 “无事,阿娘。”楚亦手心向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转向两个娃子,“那你们是想要宝剑还是云舟公子?” 两个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宝剑!” “跟着我才有宝剑,你们俩……要不要跟着我?”楚亦挑眉问道。 这是朱影第一次见他逗小孩儿,也想看看凭他的无赖精神,会与这两个更无赖的娃子擦出怎样的火花。 “你不骗我们?真的将宝剑送给我们?”阿原最先怀疑他的诚意。 “我这个宝剑是大人用的,自然不能给你们,你们也使不动,”楚亦转头看向那一堆柴火,轻轻笑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俩一人做一柄木剑。怎么样?” “木剑……和你这宝剑是一样的吗?”阿野趁机又摸了一把他腰间的玉霄剑。 “一样的啊,就是小一点,适合你们的身形。”楚亦两眼弯成了月牙形,连哄带骗道,“明日再让你母亲给你们做个剑鞘,也可以佩戴在腰上。” “那好!”两个娃子立刻眉开眼笑,围着楚亦问长问短。 “慢着!”楚亦忽然站起身来,两个娃子停了脚步,又围了上去,“要想我帮你们,咱们先约法三章。” “什么三张?”阿原问道。 “就是你们答应我几件事,我才给你们做木剑。”楚亦得意地看向两个上钩的小娃,背手朝柴火堆旁边去了。 “好的,三姨夫!”两个小娃狗腿地跑过去,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答应什么事?” “第一件,以后不许提云舟公子!”楚亦这句话一说,院中的大人也听见了,今后谁也不敢再提陆云舟了。 “好的,三姨夫!”两个小娃没有异议。 “第二件,以后要听我的话。”楚亦瞄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孩子,见他们点头才接着说道,“第三件,不可拿剑伤人,坏人除外。” “好的,三姨夫!” 约法三章完,楚亦就从柴火堆里取了两块大小适中的木头,抽出佩剑,开始安安静静地刻起了木剑。 两个小娃围在旁边,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 日影西斜。 院中的人都进屋去用晚膳了,两个小娃本来执意要等,也被朱花蚩拉回屋内先吃饭去了。 用完晚膳两个小娃就要随朱花蚩回邻村去,因此楚亦没有进去用晚膳,他要赶着在他们走之前,将木剑刻好。 朱影走到院中,见柴堆旁边的小竹椅上坐着一个修长笔挺的背影,夕阳在他身侧留下长长一道侧影。 第166章 约法三章 她轻轻走过去,见木剑已经成型,只剩打磨和雕刻,而他还在聚精会神。 “楚大哥,别太辛苦了。”她走到他身后,故作轻松道,“就这样拿给他们,两个小娃懂什么,不会挑剔的。” 楚亦回头朝她轻轻一笑,“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简单纯粹,他们信任我,我怎么可以敷衍他们?” “那我不打扰你了。”朱影刚转身要走,忽然又被一只轻柔而有力的手抓住了。 “你坐在这里陪着我。”楚亦打磨完了一柄木剑,看上去惟妙惟肖,很是满意,又开始打磨另外一柄小的木剑,“听说……真正的楚亦还活着?” “嗯。”朱影不知要怎么跟他解释,才能让他不陷入了身份认同障碍和自我怀疑中,“楚大哥,其实这件事……其实你不是楚亦,你只是楚莫身上产生的一个特殊的人格,你把自己当成了楚亦。” “我明白。”其实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清二楚。楚亦侧首望着夕阳,淡淡一勾嘴角,“你这段时间跟楚莫相处得也不错啊。我本来……没想再出来的,今天是因为楚莫他……” 是出现了楚莫应付不了的状况,他才会出来。 楚莫的社恐还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如果楚亦还活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出来了?”朱影在他身边找了个木桩,小心坐下。 “嗯,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楚亦就够了。”他一边磨着木剑,一边又调侃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楚亦就够了,可是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楚亦了。 朱影抹了一把眼泪。 从前给人治疗精神病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这回大概是……投入太多情感了。 等等,她忽然有了个主意,“楚大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哦?”俊朗男子微微抬头,眼眸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治疗你和楚莫的这种情况,可以通过人格融合。”朱影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又各擦去一部分边长,将两个圆连成一个大大的椭圆,“让你和楚莫共享记忆,共享思维,就是……变成一个人。” 楚亦低头磨了一会儿木剑,没有出声,直到磨好了,才将两把木剑递到她手里,挑眉等着她夸奖,“为何要这么麻烦?我彻底走了不是更好吗?也省得你动手啊。” “我想留住你。”朱影接过两把木剑,对着夕阳看了看,“刻得真好啊!” 楚亦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正屋内的阿原和阿野吵吵闹闹吃完了晚饭,正打算跟朱花蚩回家。 朱影站起身,想要将木剑交给他们。 “留住我?”楚亦忽然抬起头,难掩一脸的喜悦,“你说这话,是作为医者,还是作为……” “不是作为医者,是作为我自己。”朱影低头看向他,嘴角一勾,又朝着门口的方向扬声道,“阿原阿野!快过来拿你们的宝剑!” 两个小娃一听,立刻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捧着各自的木剑,又围着楚亦嘻嘻哈哈了半天,直到太阳真的落山了,才依依不舍地随着朱花蚩上马车走了。 朱影给楚亦留了饭菜,又单独给他开小灶做了个家常菜,在屋里给他摆了个小桌子。 菜端上来的时候,楚亦受宠若惊地歪头瞅着她,“想不到你还会下厨啊?” 她自从穿越以来,总有人给她做好吃的,后来又有了玉柳,更是不用亲自下厨了。 “小事一桩!”她给他摆好碗筷,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啧啧,这可真是……问离都没有的待遇啊,为何对我这样好?”楚莫接过筷子,又趁机拉着她的手摸了一下。 “别嘚瑟,你不想楚莫吃醋就别在字条里写!”朱影能感觉到他的手上都被木头磨破皮了,想必是刚才刻剑的时候太过投入,自己都没有发现。 “唉,我就是想让他吃醋呢。”楚亦调皮地勾了勾嘴角,便动筷子吃了起来。 “你这人!”朱影给他倒了杯清水,“楚莫今天情绪已经够低落的了,你还要刺激他?” “也不知是谁刺激他,谁让他扮成陆云舟去苏家?亏你想的出来!”楚亦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楚莫那样的小心眼,肯定是吃醋了。” “我也是没办法,”朱影连忙拉下他油乎乎的手,“反正你别再刺激他了。” “不说就不说,”楚亦吃得津津有味,又赞扬道,“你的手艺还行啊!不过比起宋珍还差那么一点。” “……”朱影一赌气,直接将手里刚倒好的茶水泼在地上,骂了一句,“就不能对你太好了!” “别生气啊!我也就吃过一回她给我送的饭食。”楚亦眼珠子一转,又凑过来问道,“听说……那个真的楚亦,还有个妾室,还生了个儿子?” “怎么着?你还想继承他的妾室和儿子?”朱影反手拎起他的耳朵。 “没……我就是那么一问,别动手!”楚亦赶紧摘开她的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刚出来,不得了解一下情况么?” “我看你就是那么想的!”朱影忽然有点后悔了。 这个楚亦简直就是个中央空调,不说风·流成性,也确实不怎么检点,成天跟人不清不楚的。 “冤枉我。”楚亦低头继续吃喝,没两下就杯盘见底了。 “楚如归。” “嗯?”楚亦听见她郑重其事地叫自己名字,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咱们也来个约法三章。”朱影挺直了腰背,斜睨着他。 “我不要。”楚亦吃完了,又从她手里抢下茶碗,自己倒了些水喝,“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搞什么约法三章……” “不要?”朱影蹙眉看向他,“行!那你今晚睡地上,还有……以后都别叫我!” “凭什么问离可以睡榻上,我就要睡地上?”楚亦委屈地一皱眉,“他也没跟你约法三章啊!” “因为我不信你!”朱影的眉峰蹙起,颇有些气势。 “凭什么信他不信我?”楚亦争辩了两句,又叹了口气,低下头端着碗碟出去洗了。 秋风瑟瑟,房中灯火如豆。 睡榻上的少女面朝墙壁,蜷着身体,正在思考白天的案子。 地上支着几张长凳,凳上架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个穿着雪白中衣的男子,身上批了一件玄色披风。 第167章 苏遥(一) 这个”睡榻”太过简陋,男子翻来覆去,长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睡不着!”几番辗转,楚亦干脆坐起身,走到桌案旁将灯火熄了。 “你干嘛?”朱影忽觉灯灭,接着有个人影摸到了榻上,开始抢她的被子。 “你要约什么法三章,现在就说!”楚亦钻进了被子,声音里带着些无奈。 他原以为她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要他睡地上,好不容易捡了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睡榻”,但他哪儿受过这苦,根本睡不着。 “我给忘了,刚刚在想苏思的事呢。”朱影回过头来,在他臂弯里蹭了蹭。 楚亦会心一笑,“你也想我了?” 朱影也没否认,沧州风大,觉得他身上还挺暖和,“苏思中毒的事,你怎么看?会是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楚亦搂紧了她,“这连嫌犯的面都还没见过,你让我猜啊?” “猜!” 他坐起身动了动手,将床幔放下来,“首先,这毒不是苏思下的。” “我觉得也不像苦肉计。”朱影表示赞同。 “狐七那个多疑的性子,看谁都带个心眼儿。但是苏思若是要用苦肉计,犯不着反反复复,给自己投了半年毒。”楚亦撩拨着她的头发,嘴角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说的对!”朱影蹙眉沉思,“我就说觉得哪里怪怪的,狐七那小子,将我也给绕进去了。那你说是谁,用什么下的毒?” 楚亦嘴角勾了勾,掰起她的下巴,“刚才还说不信我,现在又问我的意见?” 他这个人,虽然在私人作风上不敢恭维,是个精神病,也不说脑子清楚,但是逻辑和智商还是在线的。 朱影咧嘴一笑,“集思广益嘛。” “依我看,这犯人还是在苏超、苏逍和苏遥三人中间。具体是谁,就要靠你和楚莫自己去分辨了。”楚亦打了个哈欠,微微闭上眼睛,“天晚了,你明日还要去苏家,快睡。” “我想起来了,约法三章,说完再睡。”朱影伸手揪了一下他的醒醒。” 楚亦勉强睁开眼,气愤地看着她,“说,约什么?” “第一,今后不许招惹宋珍或是……其他女人。” “我本来就没招……”他话说到一半,想起在长安的事,又有些心虚,“我知道了。” “第二,不许给楚莫或是……给我挖坑跳。” “我本来也没挖……”他想想又有些心虚,半闭着眼睛道,“知道了知道了,还有没有?” “第三,不许在楚莫和我之间搅风搅雨。” “我本来也没搅……”他睁开一只眼睛,嘴角一勾斜睨着她,“就这么点小事,答应你就是了。快睡觉,再不睡……今晚就不让你睡了!” 朱影赶紧闭上眼睛,转过身子面向墙壁,装作睡着了。 ~~ 第二天,天气晴好。 一身雪白医女装的少女背着小药箱,独自一人出现在苏府门前。 楚莫一早就去寻驹九和袁庆了,她要去找朱花心的朋友苏遥聊一聊。 门房小厮听说她要找二房的四小姐,也没进去通传,就放她进去了。 “四小姐的院子空着多时了,您去小佛堂找找她。”门房跟她说完,就指了指佛堂的方向。 苏府中一直有个带院子和厨房的小佛堂,之前养着两个姑子,为苏家人诵经祈福,后来那两个姑子老死了就空着没用。 三年前,刚满十岁的四小姐苏遥忽然顿悟了佛法,决定搬进小佛堂。 苏遥是二房庶女,本也不受什么重视,除了她亲生的姨娘闹了一阵,家人都说由着她,毕竟这佛法也不是人人都能顿悟的。 朱影走进小佛堂的院子,远远就看见佛堂里面烟雾缭绕,一阵线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小姐!” 她探头唤了几声,见没有人理,便独自走了进去。 佛堂中并没有人,只有个蒲团放在地上,香案上燃着几柱香,看似那人才走没多久。 “阿遥?阿遥……”她又唤了几声,忽听到一个声音从院中传来。 “你是何人?” 朱影回过头,见院中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身边放着两个小水桶,看似刚刚担水回来。 “阿遥,是我啊!”她与苏遥算不得好友,毕竟朱花心朋友众多,家中姐妹感情也好,但是对苏遥来说,朱花心或许就是唯一的朋友了。 “花心,你回沧州来了?”苏遥看见她,冷清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今天怎么会来看我?” “阿遥,咱们好久没见了,你可还好?”朱影走出佛堂,想帮她将水提到厨房去。 “既然来了,若你不嫌弃,今天就陪我一起用午膳。”苏遥提起另一桶水,领着她到了小厨房里。 “阿遥,你如今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朱影扫了一眼小厨房内,“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厨房的墙壁被烟熏黑,地上堆放着些柴火,想必这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也要她一个人做。 “众生皆平等,哪儿有人生来就该伺候人的呢?”苏遥这句话倒是说进朱影的心坎里去了。 看来这苏遥是个宅心仁厚的。 “话虽如此,这活儿也分轻重,你别累坏了自己。”朱影说着,见她在灶台边坐下开始生火,便在一旁帮个手,“你年岁也大了,可有想过,找个人帮你分担一下?” 苏遥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咧嘴一笑道,“听说你许了陈州陆家,自己寻到了如意郎君,就来打趣我了?” “我是为了你的长远打算啊!难道你真打算在这小佛堂中过一辈子?”朱影寻了个木桩坐下,开始帮她摘菜。 “有何不可?”苏遥与苏思长得并不相像,眉目寡淡,也多了些坚强利落,少了些温婉气质。 二人在厨房中忙活了一阵,终于将热乎乎的蔬菜和饭食端上了小木桌。 “阿遥,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向你打听一下。”朱影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道。 “哦?是什么事?”苏遥脸上的笑容忽变得勉强,有些冷淡之意。 “二小姐苏思的病情,你可知道?”朱影观察着她的反应。 “嗯,听说二姐病了,我前几日也去探望过。”苏遥在小桌旁坐下,又招呼朱影也坐下,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可是病得很重?” 第168章 苏遥(二)(QQ推加更) “正是因为不太好医,且这病又有些古怪,我今日才来寻你打听。”朱影望着她,也不动筷子,“阿遥,你记不记得苏思第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候?” “诶?你是医者,怎么不直接去问病人?反倒来问我?”苏遥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与她又不熟。” “你也知道,苏思如今病得都没人样了,哪里能多说话?”朱影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看着苏遥恳求道,“我在苏家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自然是来问你了。” 苏遥一边低头吃了一口斋饭,一边回忆起来,“二姐是去年夏天回府来的,当时是大姐夫去沧南县接的人。一直到年底都好好的,谁曾想正月里……我记得是上元节那天,大姐和二姐一起上街看灯,回来以后二姐就着了风寒。” “哦?”朱影喝了一口水,也开始吃起了斋饭,“后来呢?” “后来,大姐就给二姐请了医者,对了,就是朱老爹来给二姐瞧的病。”苏遥停下筷子,又想了想,“后来二姐的病就好了呀,只是偶尔会有些咳嗽,期间朱老爹又来诊过几次病。谁知又过了两个月,二姐的病却忽然加重了。” 正月里天气冷,得了风寒是很正常的事,倒也不能确定就是那时候中的毒。 “三月里,二小姐的症状与正月里可有什么不同?”朱影又问道。 “二姐每次犯病,我也就是去看望过一两次。”苏遥吃完放下碗筷,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我记得……的确是有些不一样,正月里二姐咳得很厉害,可是到了三月份的时候,二姐却是经常昏睡。不过后来朱老爹来过之后,又给治好了。” 咳嗽,昏睡……正月和三月这两次难道是中了不同的毒物?又或是一种毒的不同阶段? 苏遥与苏思看来并不亲近,具体情况也不一定知道。 “然后呢?”朱影也吃完了饭,开始帮着苏遥收拾碗碟。 “后来二姐一直就是反反复复,好的时候能下床行走,到大姐的院里坐坐,不好的时候,就是卧床不起。”苏遥熟练地将碗碟端到厨房中,开始清洗起来,“你……可是有什么怀疑?” “对了,”朱影没有回答,只蹲下身,帮着她一起洗起了碗碟,“你可还记得簪花宴时的事?给我讲一讲。” “簪花宴?”苏遥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回忆起来,“簪花宴也是在正月里,我记得应该就是在过年后不久,是大姐和张姨娘说要办的,我本不想参加,可是我母亲下了命令要求我去,只好去了。” 苏遥的姨娘就在一年前就过世了,现在她的终身大事都由二房夫人,也就是苏逍的生母操心,自然是不能越过苏逍去。 张姨娘是苏家大房老爷的妾室,如今大夫人不在世,大老爷又身体不好没有续弦,大房中的大小事情多是张姨娘和苏超二人商量着办。 “簪花宴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朱影问道。 “特别的事?”二人收拾了碗碟,又洗了洗手,苏遥便招呼她走回小佛堂中,两人在佛前面对面坐在竹藤编的蒲团上聊天,“倒也没有。只是有一位姓胡的参军,总是纠缠于我,有些烦人。” “哦?”朱影挑了挑眉,“那位姓胡的参军可也是淮西节度使营中的人?” “正是。”苏遥说起来就又觉得厌烦,撇了撇嘴道,“簪花宴那天先是女子给男子送绢花,我根本就没送,接着是男子通过中间人给女子送簪花,可那吴大人营中来的几人,竟然不守规矩,径直上前将绢花送给了我们姐妹三人。” “你收了?”朱影笑着问她。 “自然没有!我怎么可能收呢?”苏遥羞涩地一笑,“我当场就拒绝了那位胡参军。” “你呀,也忒不给人留面子了。”朱影点了一下苏遥的脑门,又眯眸问道,“阿遥,你可还记得,苏思和苏逍的绢花都各自送给了谁?” “嗯……这个我还真没留意,当时我只顾着跟大姐姐说话来着。”苏遥先是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想了片刻,忽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大姐姐当时说了一句,‘唉,可惜世上只有一个吴郎君。’想来二姐和三姐应该是将绢花都给了同一个吴郎君。” 这个吴郎君想必就是吴义阳的公子吴相济了。 朱影叹了口气,姐妹相争,果然还是为了男人,“那不知……这位吴郎君最后将簪花给了谁呢?” “吴郎君将簪花送给了二姐姐!后来,另一位长相周正的公子将簪花送给了三姐姐,三姐姐倒也接了下来。”苏遥对这些事并不十分关心,但是想起来又觉有些在意,意味深长地看向朱影,“这位公子据说也是来自吴大人营中,你说巧不巧?” 淮西节度使的大营就设在清池县附时在本地的名声并不好,小到强买强卖,大到强抢民女的事情都干过,清池县的居民早就见怪不怪了。 苏遥说的这位公子想必就是苏老爷说的,淮西营中副使,苏逍的未婚夫婿闵恒了。 “巧。”朱影暗自坐在佛前,闭目思索起来,“阿遥,你还是……早点出嫁,找到真心能护住你的人,离开这个家。” “为何?”苏遥淡淡地问了一句,眸中闪过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就是担心,将来……苏家护不住你啊。”朱影睁开眼,爽朗一笑。 “苏家护不住我,难道连佛祖也护不住我?”苏遥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慌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家……怕是被人给盯上了。那也不用怕,我本来就对这些身外之物没兴趣。” 苏遥说着,伸出手指朝着门外指了一圈儿,意思是她对苏家的产业没有兴趣,那些人的目标是钱财,她舍弃钱财,自然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她小小年纪,心境却是比苏老爷夫妇还要剔透。 淮西节度使派了这么多人来参加苏家的簪花宴,必定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苏家的产业。 吴义阳的名声并不好,烧杀抢掠的事情没少做,眼下是没撕破脸皮,想通过联姻将这产业要去,若是联姻不成,恐怕就要明抢了。 第169章 吴郎君 奇怪的就是,这簪花宴是大房的苏超牵头给办的,难道她也看不出吴义阳的用意? 按理说,苏超和左升夫妇如今控制了苏家大部分的产业,应该给几个妹妹找弱势的夫君,将来才不会成为自己的掣肘威胁,又何必将吴相济和闵恒引入簪花宴呢? 吴相济和闵恒,不止是觊觎苏家的财产,而且手握重兵,苏超和左升到时只能乖乖让出手上的产业。 除非,苏超和左升有把柄落在吴相济手中,或是出于其他原因…… “阿遥……”朱影抬头望了一眼佛像,见佛像神态安然,丝毫未被这世间事所打扰,“还有一件事,苏逍和苏思,来往得多吗?” “不怎么多。”苏遥又歪着头,眯眸打量起她,目光深邃,“花心,你若是在怀疑什么事情,可不要瞒我。” 朱影盯着她看了一阵,两人目光相接,似乎都有些尴尬。 “唉!我也不瞒你,你二姐的病不简单!是中了毒。”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遥的反应。 苏遥看似并没有什么意外,一切尽在掌握似的,“你刚才那么问,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二姐的身体可有大碍?” “没有大碍,我昨日已经给她开了方子,没几日就会好的。”有些话不便再说,朱影说完就站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还要去拜访一下三小姐。” “你要去拜访三姐姐?”苏遥大惊,连忙站起身,上前一步拉住她,“使不得!” “哦?为何?”朱影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三姐姐!”苏遥望着院外的方向,叹了口气,“她脾气越发古怪了。我也是月初去探望了她一回,三姐姐的精神很不好。据说夜里只要有一丁点的响动都睡不着觉,如今她命人将寝房的窗户都给封死了,屋里的小丫头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我瞧着……不大对劲儿。” 朱影点点头,这是典型的神经衰弱啊! “阿遥,别担心,你忘了我是医女?”她挑眉笑了笑,“三小姐这是有病,得治。” “啊?三姐姐也有病?”苏遥被她给说晕了。 苏家人只是知道这位三小姐脾气不好,夜里失眠,又容易发脾气,却没想到竟然也是有病。 “大概是,具体……要去看过了才知道。”朱影摸了摸腰间的小药箱,便与苏遥道别,去找苏逍的院子了。 人影刚刚走出院门,小佛堂门口荆钗布衣的少女目光微冷,紧抿着嘴角,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 朱影沿着甬道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好,自己这样贸然造访三小姐苏逍,师出无名。 神经衰弱的患者必然会自行脑补出许多似是而非的理由,到时候碰钉子不说,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在苏逍的院墙下徘徊了片刻,便决定还是先去苏思的院中探探病情,也不知她经过昨日的治疗之后怎么样了。 苏思的院子还是没有人守着,朱影径直就到了屋外,这才听见里面隐隐有人声。 “吴郎君,又让你费心了,我这副身体……”这断断续续的,是苏思楚楚可怜的声音,“只怕是……” “思儿,你别多想,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还有十日就成婚了,到时我就可以好好保护你了。”一个温柔低沉的男子声音,似是饱含深情。 吴相济? 淮西节度使吴义阳的长子,楚亦的好友,朱影忽有些好奇这个人。 “朱医女?”身后忽传来听雨的声音,她正端着一盆水,打算端进去给苏思梳洗,“您怎么站在这儿?是来看小姐的?” 朱影点头,磊落地答道,“听雨,我来看看你们二小姐恢复得怎么样,麻烦你进去通传一声。”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女子声音隔着门帘传来,“朱医女,快请进来。” 听雨两手端着水盆,朱影便帮她打起珠帘,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苏思的寝室。 “吴郎君,这位……就是我方才与你说起的朱医女。”苏思强撑着起身,在听雨的服侍下开始洗脸梳头,又给朱影引荐道,“这位便是节度使大人的公子,吴郎君。” 此时已是午后,苏思想趁着身子还好,陪吴相济一起到廊下坐坐,好过整日闷在房中,便唤了听雨去端水。 她今日明显气色好了许多,又因吴相济在跟前,灰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绯红之色。 “原来是朱医女。”吴相济连忙站起身来,向身旁的白衣少女让开位置,又作了一揖,便略微蹙眉端详起她,“思儿的病,还请朱医女费心了。” 朱影今日未施脂粉,只是一身女子装束已经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勉强向吴相济施了个礼,“见过吴郎君。” 吴相济虽是吴义阳的公子,又在淮西节度使营中帮着吴义阳处理政事,在沧州可谓是无人不知,可却没什么正式的官职,不能称呼为“大人”。 吴相济微微颔首,便退到一旁,让她给苏思把脉。 朱影象征性地摸了摸苏思的脉搏,见比昨日要有力一些,心下稍安,又看了看苏思的舌苔和颈脖,“二小姐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苏思在听雨的服侍下已经穿上了外衣,又批了件披风,坐在榻沿上。 吴相济连忙躬身给她穿上鞋袜,看上去极为温柔体贴。 “多亏了你昨日的方子,确是好多了。”苏思眼神婉转地冲她一笑,又看了一眼吴相济,“吴郎君,你可否扶我……到廊下去坐片刻。” 仔细看来,苏思的确是个美人儿,长相比苏遥明媚,虽然还在病中,眼角眉梢却已是光彩照人。 “自然可以,思儿小心。”吴相济的声音暗哑不清,正如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十分的朦胧与模糊。 他眉眼清淡,很难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倒是那修长提拔的身材,让人意识到此人是武将出身,绝不是个书生。 在朱影的概念里,武将都是像魏章那样满面虬髯,五大三粗,可这个吴相济给人的感觉却是白净清秀,举止低调,似乎生怕引人注意似的。 苏思在吴相济的搀扶下走下睡榻,脚步轻轻地绕过屏风,又走出寝房,直到廊下的围栏上坐了下来。 第170章 苏超来访 听雨和听茶两个小丫鬟,眼见自家姑娘能下床行走了,都欢喜得不得了。前几日两人还以为苏思油尽灯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将来自家小姐做了吴郎君的平妻,那自己十有八九也要跟着进吴家的门,两个小丫鬟一想起来,小心脏就砰砰乱跳。 朱影一直在旁观察着这三人的反应。 听茶和听雨面带羞涩,明显对吴相济有非分之想,就算为了这个非分之想,她们也不会让自家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下毒的不会是她们。 而吴相济则是深藏不露,对苏思千依百顺,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不知二小姐昨日……可有听从我的建议?”朱影试探着问道。 她昨日建议苏思将屋内用物全部换新,今日看着屋中大部分的杯盘和巾帕的确是不见了。 “朱医女放心,苏思都已经吩咐听茶照做了。”苏思又看了一眼吴相济,柔声解释道,“朱医女说我久病,怕这屋内有病气会传给别人,是以将贴身用物都换了新的。” 看来苏思还未将自己中毒一事告诉吴相济,而他是否知道中毒一事,就有待观察了。 “应该的。”吴相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朱影,又回过头去对苏思温言道,“若是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几人正在说着话,就听院门处有人声传来。 一阵窸窣的衣裙声和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妹妹,二妹妹!”来的是一男一女,女子衣着华丽,挽起了头发,想来是大房长女苏超。 男子跟在苏超身后,穿着宝蓝色圆领袍服,长相俊秀,蓄着淡淡的胡须,应该是苏超的夫婿左升。 男子身旁的丫鬟还领着两个孩子,年长的那个有六七岁大小,年幼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岁。 苏思连忙站起身来相迎,脸上笑容看似很热情,“大姐姐,大姐夫!” 苏超与苏思虽是一母同胞,却并没有在一处长大,因此感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听茶连忙起身去烧水沏茶,听雨则陪在苏思旁边招呼两个小孩儿,“柏儿,桃儿,快过来吃点心。” 两个小孩乐呵呵地向听雨跑过去,先朝着苏思叫了一声“二姨”,便一前一后跟着听雨跑进屋内拿点心去了。 “吴郎君!”苏超和左升向吴相济行了个礼。 吴相济面无表情地拱手回礼。 “听说二妹妹身子好些了,而吴郎君又在这里,我今日就想着带柏儿和桃儿过来玩玩。”苏超又笑着转向朱影道,“没想到……还有客人在?” 苏超虽然雍容华贵,却和左升一样面容和善。也有可能是因为生意人惯于与人打交道,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人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大姐姐,这位是城西的朱医女。”苏思拉着朱影解释道。 “哦……我想起来了,是朱医者家的小丫头?”苏超歪着头上下打量起朱影,面露惊讶,“真是女大十八变,差点没认出来呢。” 朱花心与这位苏超不熟,两人年纪相差太多,不像和苏遥有共同语言,大概只是打过几次照面,因此朱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大小姐。”朱影屈膝行了个礼,却忽然感觉还有束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抬头一看,是吴相济正在似有似无地瞧着自己。 “阿爹,阿娘!”两个小娃此刻从屋内冲出来,手里各拿着一片雪白的桂花糕,面上欢喜,“听雨给我们吃的!” “吃,别掉在地上。”左升斜睨了两个娃儿一眼,又看向苏思和吴相济,面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吴郎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吴相济并未接话。 “你们两个,就知道淘气!”苏超瞪着两个得意忘形的小娃,嗔怒道,“昨日听说祖父差人去河东郡接阿朝阿暮了,这下可好,四个小娃可有伴儿了!到时候吵起来还不得翻了天了!” 众人一阵欢笑,气氛这才缓和了些。 这桂花糕是早上吴相济带来的,并不是苏思房中旧物,可是苏超并不知道,若她是下毒之人,难道不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误服了毒物吗? 朱影正在琢磨着,就发现对面的吴相济又在悄悄地观察自己。 吴相济见朱影发现了自己的目光,一时有些窘迫,又想起方才左升问自己的话,这才答道,“我想着十几日后就是大婚,过来看看思儿准备得如何了。” “吴郎君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苏超脸上堆着笑,“不知吴郎君和二妹妹成亲后是打算住在吴府呢?还是暂住在苏家,我也好提前准备。” 吴家的家族府邸并不在清池县,在清池县只有一个节度使府。 苏思嫁到吴家,还是吴相济入赘苏家,这区别可就大了。苏老爷的意思是招婿上门,可是以节度使大人之尊,怕是不会同意。何况,苏思只是一个平妻,说白了是妾,又不是正妻。 苏超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苏思,嘴角带着淡淡地嘲讽。 “我们吴家在清池县府邸简陋,苏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成亲后暂住在思儿的院子里,也不用怎么准备。”吴相济目光扫过苏超和左升,语气平淡却让两人暗暗吃惊。 堂堂节度使大人的公子,居然要为一个平妻入赘苏家?苏超脸上的嘲讽渐渐变成了不甘,又看了一眼左升,微不可查地咬了咬唇。 此时,听茶也将茶盏摆上了院子里的小石桌,招呼几人过去用茶。 “朱医女,我听闻你昨日给二妹妹看诊,不知她得的究竟是何病症?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好?”苏超坐在小石桌旁的石凳上,忧虑地扶着一旁的苏思,“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你可一定……得治好她啊!” 因为石桌旁的石凳不够,左升便坐在亭子的围栏上,若无其事地看着院中两个孩子玩耍。 朱影与吴相济一人坐了一个石凳。 “大小姐放心,依我看,二小姐得的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加上水土不服,又拖得太久,因此有些棘手。”朱影想来想去,还是不便说出真相。 苏超和左升两人都是生意人,待人热情,且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可他们一直打听别人的想法,倒也不太寻常,莫非是有什么目的? 第171章 验毒 苏超与左升在苏思院中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孩子回去了,苏思、吴相济和朱影三人则继续坐在院中喝茶。 不多时,苏思就有些累了,精神不济。 朱影想起那毒物还未确认,始终是个麻烦,可是今日吴相济在此,他又久久不肯告辞,是以不知要如何开口。 “吴郎君,今日天晚了,你若是营中有事,不妨先回。”犹豫再三,她决定开口暗示。 吴相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苏思,“今日营中无事,我想多陪陪思儿。” 要不改天再来?他不走,朱影想着要不自己走。 可是那毒物不知是什么,始终不能让人放心。 “二小姐,你这病……还需要施针治疗,昨日天色已晚,我就没有提,”朱影两手抄在袖中,有些为难道,“今日本来是想来为小姐施针的。若是耽误了时辰,我怕……” “既然如此,吴郎君,你扶我回屋内,让朱医女替我施针?”苏思歪着头恳求道。 “也好。”吴相济二话没说,又将苏思扶进寝房内。 听雨将屏风拉好。 “吴郎君,我这就要给二小姐施针了,还请你回避。”朱影拱手行了个礼,就从药箱中取出针袋来。 没想到吴相济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扶着苏思站在榻边道,“我与思儿是未婚夫妻,回避什么?” 朱影还是头一回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两人毕竟还未成婚,怎能当众宽衣? 转头看看听雨,见听雨这小姑娘面色羞红,却也不敢发一言。 “二小姐,男女大防……”朱影刚朝苏思劝了句,就被打断了。 “无妨。我这身子,也不知还有几天可活,”苏思倒是坦然地伸出手,开始宽衣,“何必在意这些?” 朱影无奈,先替苏思松了外衣,碍于有男子在场,又隔着中衣扎了两针。 如今有外人在,说话也要小心,不能直接说验毒之事。 “二小姐,我如今……要取你的指尖血一用,”朱影翻出一根特制的针和试纸,“你且忍着些疼。” “好。” 一针扎破葱白手指,血流出后,朱影连忙装入一个小管中,只取了一小滴验毒。 “奇怪……”试纸居然没有反应,她不禁蹙眉,心中诧异。 验毒试纸没有反应,有两种可能,一是经过昨日的祛毒治疗,毒物在指尖血中的浓度过低,二是……此种毒物很特别,不是普通毒物。 朱影快速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又从药箱里翻了两件东西出来。 一根中空带皮管的针,一张全黑试纸。 “二小姐,我现在……要取你的静脉血一用,你且忍着些疼。” 刚说完,就听见苏思问了声,“什么是静脉血?” “就是手臂上血管中的血。”朱影也没工夫细致解释,瞥了一眼吴相济,“你扶着二小姐,别让她乱动。” 这副装备也是从陆云舟那里搜刮来的,这还是头一回派上用场。 吴相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将苏思揽入怀中,不让她看到采血的过程,只将一只胳膊伸给朱影。 朱影烧过了针,定了定神,便开始采血。 苏思的身体孱弱,血管也不容易找。所幸朱影采血的技术还不错,一针就成功取到了静脉血。 她转过身,背对着苏思和吴相济,在桌案上开始验毒,不让苏思和吴相济看到验毒的过程。 果然不出所料,黑色的试纸在染血又冲洗后,现出了颜色。 朱影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全部收入小药箱中,又取出一颗药丸,回身向着苏思告辞道,“二小姐,这是今日份的药丸,记得要化在冷水中冲服。在下就先告辞了。” 听雨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药丸,便去准备凉水去了。 “多谢朱医女。”苏思道了谢,又问道,“这药果然神奇,不知可否多给我几颗收着,这样您也不用每日辛苦来回送药了。” 见朱影面露难色,吴相济补充道,“诊金不是问题。” “倒不是诊金的问题,而是……”朱影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这化毒丸失效很快,必须得每日现配的。” 她通常不会给病人过多的药量,一是怕保管不善被人调换,二是怕药量被人随意更改。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苏思说罢,听雨正好端了化毒药水来,服侍她喝下。 朱影屈膝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今日的验毒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急着奔去客栈寻楚莫,将今日的发现告知他。 “啪!”一个石子重重打在她肩上,正是她那个倒霉的经常受伤的左肩。 真是祸不单行,朱影吃痛地捂住左肩,“哎哟!谁打我?” 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道旁的桂树后面迈了出来。 “朱医女,怎么走得这样急,诊金也忘了拿?”吴相济手里摇晃着一个钱袋,阴阳怪气地问道。 此人一出了苏思的院子,白净的面庞忽然黑沉得好似黑面阎王一样。 “我……我明日还要来的,明日再取诊金也是一样。”朱影紧张地摸了摸小药箱,里面有今天采的血样,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又见吴相济向她走来,急忙后退一步,“吴郎君请回。” “我正好营中有事,也该走了。思儿让我将诊金送给你。”吴相济说着递了一个钱袋过来。 朱影想也没想,就接了过来,拱手道,“那就多谢吴郎君。在下告辞。” “慢着!”她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之人喝了一句,“我送你出去,顺便……跟我说说思儿的病情。你方才在房中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吴相济一拂衣袖,走到前面去了。他语气严厉,似是习惯了对人呼来喝去。 朱影正在犹豫着,慢吞吞挪着脚步不想跟上去,忽见到甬道旁的树丛里藏了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黄衣小丫头正在急切地往这边张望,一见到吴相济朝前走去,又吓得缩进了树丛中。 朱影好奇,便也盯着那树丛里面的黄衣小丫头看。 吴相济停下脚步,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大喝一声问道,“什么人?” 这一问,那小丫头差点跌倒,连跪带爬地走到近前,跪在地上禀道,“奴婢……奴婢是三小姐身边的问棋,三小姐……想请……想请……” 第172章 久仰三小姐大名 朱影并不认识三小姐,这小丫头又畏畏缩缩,一看就不是来请自己的,那就只能是请吴相济了。 问棋身子瘦小哆哆嗦嗦,在吴相济的气势威压之下,声音越来越小。 “是不是三小姐想请吴郎君去叙话?”朱影替她把话说完。 只见那黄衣小丫头拼命点头,又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吴相济。 朱花心的记忆里,沧州这片地界就是淮西节度使说的算,吴相济当年的名声并不很盛。这几年或许是吴义阳年老,营中大权逐渐落到了吴相济的手里。 老节度使大人毕竟还是讲些道理的,吴相济此人却是比起他父亲野心更大,说是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因此问棋才会这样害怕。 别说她了,自己也害怕,也就是三小姐那个深井冰才敢来纠缠此人。 “苏逍要找我去叙话?”吴相济面色黑沉,抬脚就走,“不去。” 问棋松了口气,她是宁愿回去被苏逍骂,也不想领着这个青面獠牙的煞神回去。 “等等!”朱影正愁没有由头去看苏逍呢。 吴相济回头怪异地看着她。 “问棋……她也是奉命行事,你何必让一个小丫头为难呢?”朱影扶起问棋。 “不为难,不为难!”问棋连忙推开她。 “在下朱花心……久仰三小姐大名,正巧想去拜访三小姐,”朱影又拉过问棋,“烦请姐姐帮我带个路。” “你……久仰三小姐?”青袍男子上下扫了她一眼。 “那……那好。”问棋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朱影跟着问棋,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苏逍的院子去了。 身后起了一阵脚步声,她一回头,看见吴相济好像朝地上啐了一口,就也跟了上来。 太阳渐渐西沉,他们进到苏逍院中时,已是黄昏。 问棋踩着小碎步进屋去通传,吴相济就和朱影两人等在廊下。 气氛尴尬,两人都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吴郎君不是营中有事,怎么还不走?”朱影试探着问道。 “朱医女不走,吴某又怎么会走?”吴相济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幸好没等多久,苏逍就出来了。 只见她个头不高,但梳着高髻,一身华丽的大袖,面上妆容精致,走路姿态极为规矩,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自从穿越以来,朱影见过这么多大唐女子,其实除了陆老夫人丁瑞书,还没有哪个这么一板一眼像个大家闺秀的,就连皇后娘娘王若都喜欢不修边幅地歪坐着。 论长相,苏逍比起大房两个小姐略微逊色,但是她善于打扮,手指上还染着蔻丹,这精致的架势给人一种绝世美女的感觉。 “吴郎君,请到亭中小坐,”苏逍款款施礼,指了指院子里的木亭子,又看向一旁的黄衣小丫鬟,“问画,去将我新煮的菊花茶端上来。” 苏逍虽然仰慕吴相济,但是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不会请男人进自己的闺房,这一点和苏思就很不一样。 苏逍的声音柔柔弱弱,完全看不出她会将苏府里的人都给得罪了。 “是。”问画应声去了屋里。 “三小姐,你找我来,所为何事?”吴相济不知这个苏逍意欲何为,也不敢动腿。 朱影则是趁机东张西望,打量这个三小姐的院子和屋舍。 神经衰弱其实算不上真的深井冰,看这三小姐就知道,她将自己和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起正常人还要整洁和讲究,真是让人自叹不如。 “只是昨日得了些上好的菊花茶,想与郎君分享。听说二姐姐身子好些了,吴郎君可是刚从二姐姐那里来?”苏逍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她一边问,一边还斜瞟着吴相济身侧的朱影,见她一身医女装束,倒也猜了个大概,“这位姑娘是……” “在下是二小姐请来的医女,刚替二小姐施了诊,因为一直很仰慕三小姐,就顺便过来看看三小姐,”朱影讪讪地行了一礼。 “仰慕我?”苏逍嘴角一勾,难掩心里的喜悦,不由得多看了这位朱医女一眼。 “正是,在下听闻苏三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规矩甚好,”朱影端详着苏逍的表情,“只是,三小姐您面色苍白虚弱,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其实苏逍脸上的妆容太厚,根本看不出真实的脸色,朱影只是在套话。 “这……”苏逍为难地看了一眼吴相济,垂下眼眸,“确是有些心事。两位请到亭中来说话。” 问画捧着一个托盘从屋中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紫砂茶壶,三个茶盏,还有一碟核桃酥。 三人也跟在她身后走向木亭。 苏府每间院子的布局虽然各有不同,可每个院中都有个亭子,亭中配有桌子凳子,适合赏景。 苏逍这间院子比起苏思那间就要阔气多了。 “吴郎君,自从簪花宴一别,我一直有些话想告诉你。”苏逍在木凳上坐定,问画就开始给三人倒茶,“二姐姐从小并非长在苏家,而是在沧南县的乡下长大的。” “那又如何?”残阳渐落,吴相济面上已经有些不耐烦。 “节度使大人英明神武,吴家也是大族,一个乡下丫头岂能做得了吴家的大妇?”苏逍话音未落,问画已经意识到自家小姐出言不妥,正在给朱影倒茶的手一抖,将些许茶水泼到了木桌案上。 茶水泼下来,朱影倒没怎么介意,却听苏逍冷哼一声,接着就将手中的茶水泼向了问画,“连茶水都端不稳,我还留你何用?!” 问画赶紧放下茶壶,双膝跪到了地上,“小姐饶了我。” 眼下夫人小姐打发丫鬟的方法很多,轻则发落回家,重则找了人牙子卖到青楼去。被苏逍一斥,问画吓坏了。 “不过是一盏茶,三小姐息怒。”朱影也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给问画解围。 她真是低估了苏逍,还以为她顶着大家闺秀的头衔不会怎么样。 这当着心仪的男子就教训起丫鬟,还直接用茶水泼人,看来她的神经衰弱已经严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地步了。 “够了!”吴相济站起身,俯视着一身华服的少女,“三小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少管我吴家的闲事!” 其实苏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吴相济娶的是平妻,说白了是纳妾,哪里会让苏思做吴家的大妇? 第173章 在下长安楚问离 (起点月票加更) 吴相济说罢又瞥了一眼朱影,便下阶离开。 “三小姐您息怒,问画也不是故意的。”朱影看着地上可怜的问画,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交给苏逍道,“这是我朱家祖传的安神丸,可助小姐好眠。” 苏逍这段时间的确多受失眠困扰,便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又忽然疑心道,“安神丸?你怎知我夜不能眠?” 若是问棋和问画多嘴,回头定要好好教训她们不可。 “三小姐别误会,我是刚才观小姐的面相疲惫,猜了个大概。”朱影说完,又朝苏逍拱了拱手,“天色晚了,在下改天再来。” 唉,这个三小姐真是可怕,心思重,脾气又不好,怪不得问棋和问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在她手底下当差,想必是没少挨打挨骂。 朱影心有余悸地从苏思院中出来,先是小心地左右看了一看,见没有吴相济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渐晚,她急急奔向大门。 刚出苏家大门,就看见一辆朱篷大马车停在门前。 她看了一眼便急忙绕开,朝着驹九他们住的客栈方向行去。 身后忽响起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那朱篷马车居然在缓缓调转马头,跟在她身后来了! 糟糕!果然没猜错,这是吴相济的马车。朱影心里此刻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跑! 马车调头,起初速度也不快,朱影胜在身形灵巧,但也不敢跑得太快,以免引那马车里的人注意。 就这样连走带跑到了长街转角处。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车夫扬鞭的声音。 朱影的神经跟着紧绷起来,越发加快了脚步。 “朱医女!”车帘掀起,一个微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满头冷汗,她脚步飞驰,不敢回头看,却听到身后马车“骨碌碌”不断靠近的声音。 近在咫尺! 此时天已擦黑,淮西节度使营的名声不好,又回想起当初林娥的遭遇,她不禁更加害怕。 “吁……”车夫勒马。 马车停下,似有人从车上下来,声音冷沉,“你跑什么?” 马车前方昏黄的灯笼照得吴相济身姿高大,器宇轩昂,只是面色黑沉,一双剑眉咄咄逼人。 她哪里还会停下来回话,只觉得脚底抹油了一般飞跑。 吴相济迈着大步跟了过来。 正在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街角闪出,长臂一揽将她挡到身后。 逆光看不清面容,但这熟悉的气息让她为之一阵心安,如见救星般嚷道:“楚大哥!” 楚莫长身玉立站在街角处,身后还跟着驹九和袁庆。 三人皆是面上紧绷,空气里凝滞着剑拔弩张的气势。 “怎么天黑了才出来?”楚莫扭头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刚才在客栈中等到黄昏,还不见她的身影,就有些担心,带着驹九和袁庆出来迎她。 “有点事情……耽搁了。”朱影说着,又怯怯瞥了一眼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黑面男子,“楚大哥小心,他是……吴相济。” 这个名字楚莫并不陌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手也移到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如归?”吴相济慢慢打量着面前的玄衣男子,待看清面容时忽然睁大了眼眸,又兀自摇了摇头,声音如夜空般幽深,“不,你是何人?” 吴相济与楚亦曾经是好友,想必是一时间将楚莫认错成了楚亦。 “吴公子,久仰大名。”楚莫微眯起凤眸,看向那青袍男子。 吴相济见此人衣着上乘,气质矜贵,不由得轻抿薄唇,似是在思索什么,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长安楚问离。”玄衣男子说着,从腰带上取出一个金鱼袋,在对面人的眼前晃了一下。 刹那间吴相济脑中思绪乱飞,像是明白了什么,敛起心神道,“原来是大理寺楚少卿,方才多有得罪。” 楚莫充满戒备地望着他,“吴公子,此女是我未婚妻子,不知是否得罪了吴公子?”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朱影,见她如做错事的小狗一般躲在身后不肯出来,不禁哑然失笑。 吴相济黑沉的面色逐渐趋于缓和,又现出苏思面前那种云淡风轻的神情,“楚少卿别误会,方才……我只是有些关于思儿病情的问题,想要问她而已。” 吴相济的目光飘向朱影,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 朱影则牢牢抓着楚莫的衣袖,拼命摇头。她看不透吴相济的眼神,觉得此人阴鸷可怕,绝不要晚上和他相处。 “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巳时……请吴公子到福来客栈中一聚。”楚莫并未推开朱影的手,因此行动有些不便,只随便拱了拱手,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今日天色已晚,吴公子请回。” “也好,楚少卿请。”吴相济并未挽留,拱手回礼。 待目送着街角处的几人走远,男子眸中目光渐冷。 萧瑟秋风吹来,深青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思忖了片刻,便也回了马车中。 ~~ 福来客栈,华灯初上。 几人先叫了一桌酒菜,边吃边聊着白天的事。 “楚大哥,你猜猜,二小姐苏思中了什么毒?”朱影洗净了手,拿了一块烤鸭腿啃着。 “什么毒?”楚莫对苏家小姐的病并不是很关心,让他在意的是吴相济方才的举动。 萧太妃失势,按理说消息早已传到了沧州,吴义阳父子应该已经听说了自己离开长安的消息,为何他刚才见到自己时一脸惊愕,好似完全没有准备? 此人真的对楚亦的失踪一无所知?还是只是装出来一脸无辜的表情? “就是……金丹毒。”朱影说完,见他无动于衷便又看向袁庆,“袁先生,你给解释一下。” “大人,这金丹毒就是……古代帝王为求长生炼出来的一种丹药。”袁庆正在啃烤鸭脖子,有些不耐烦解释,“这丹药贵重,普通人呢,吃不着,一般都是君王和贵族吃,吃了……也就活不长了。” “既是求长生的丹药,又为何吃了就活不长呢?”驹九好奇地问道。 袁庆摆摆手,表示不清楚。 “这就要从炼制金丹的原料说起了,”朱影边嚼着鸭腿,边解释道,“古人认为金属能长存,那吃了金属不就可以长生吗?所以炼金丹的原料多是些贵重金属,说白了,金丹毒就是重金属中毒。” 第174章 他不是贼! 她苦口婆心的解释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驹九和楚莫看起来都是一脸懵,袁庆低着头,专心致志吃着大餐,没理会她。 “总之你们不用知道这么多,只要知道这金丹毒不容易到手,而且会使的人不多就行了。”朱影吃完了一只鸭腿,端起酒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犯人不厌其烦,给苏思用贵重的金丹毒,可见深知其毒性,而且手头阔绰。” 几人沉默了一阵,楚某忽又开口问道,“可查到了下毒的途径?” “还未查到,”朱影从汤碗中抬起头来,眯眸看了眼木质天花板上悬着的花灯,“金丹毒可通过食用、吸入、接触中毒,可谓是防不胜防,依我看……此案是很难查了。” “君主和贵族……”驹九想起她刚才说服用金丹的都不是一般人,“难道是淮西节度使?” 眼下的大藩镇像是吴义阳这样的,都有了自立为王的实力,不仅手握重兵,还可主一州政事。 吴义阳自然是不会对一个小姑娘下毒的,但是吴相济就不好说。 “难说……”朱影忽然怀疑起吴相济,“他刚才步步紧逼,难道是想杀人灭口?” “不会。”楚莫放下筷子,又饮了一口清水漱口,“吴相济若是为了苏家的产业,大可以等到成婚之后再下手,何必急于一时?万一弄巧成拙,苏思现在死了,岂不前功尽弃?” “你们今日呢?可有什么发现?”朱影想起来,楚莫早上说要去查楚亦的事。 “狐七去淮西节度使营中打探消息了。”楚莫不敢饮酒,怕饮酒后楚亦又把他给顶替了,便倒了一杯清茶喝,“楚亦在沧州生活了数年,即使是消失也不会连痕迹也全都抹去,相信会留下蛛丝马迹。” 朱影忽然想到,朱花心曾经跟楚亦生活在同一个县城数年,只是他在大营中,两人没有交集。 世事真是难料,还未缘起时,即使近在咫尺也是陌生人。 待到缘起后,即使隔着生死,也仿佛息息相关。 朱花心这具身体,半年时间绕过半个大唐疆土,竟又回到原地。 “阿影,你在想什么?”楚莫见她走神,勾了勾她的手。 “啊,没什么,我吃饱了。”她擦了一把嘴,又去水盆中洗净了手,才从药箱中取出两管血样来,递给袁庆道,“袁先生,证物。” “唉呀,你这人真是!”袁庆勉为其难地在衣袍上擦了一下手,将东西收好,“你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把证物拿到饭桌上来……还好是活人的血,不然……哎哟!” 楚莫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袁庆便不敢再吱声了。 几人吃完了饭,又等了一会儿狐七,见他还不回来,而客栈楼下的街上渐渐人影稀疏,便打算先散伙。 朱影和楚莫回到朱家的小院中,收拾了一阵便回屋休息。 院中忽然一阵秋风骤起,嗖嗖凉意顺着窗棂吹进来。 朱影起身关窗,楚莫却悄悄皱了皱眉,起身道,“阿影,你先休息,我出去有些事情。”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她回头诧异地看向他。 “应该是狐七来了。”楚莫随手披了一件外衣,便走向门口。 “不就是一阵风?你怎么听出来是狐七?”朱影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一阵阴森的风,楚莫都能听出花样儿来? 楚莫愣在原地,不知要怎么解释,训练了狐七多年,自己的心思狐七一看便知,狐七的暗号也只有自己能听懂。 正在迟疑间,忽听见朱小宝惊恐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你是谁?!” “别喊!”紧接着是一个蒙着面巾布的声音,似是故意压低音量。 “阿爹阿娘!有贼!”朱小宝大喊起来。 “叫你别喊!” 楚莫暗道不好,连忙夺门而出。 朱影跟在后面,就见到一身夜行衣的狐七正在院中被朱小宝抱住,后者显然是睡眼惺忪,起夜时发现了这个贼。 狐七想要伸手去捂住朱小宝的嘴,又不敢下狠手,只能无奈地由着他喊。 “狐七住手!”楚莫斥了一声。 此时朱万金和杨氏,连带着朱花蕊都打着灯笼来到了院中,见朱小宝和一个黑衣蒙面人抱在一起顿时手足无措,“小宝!” 狐七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根本没动手,是朱小宝抱住自己,但是他这一身夜行衣加黑面巾明显就不是好人的装扮。 这个家并不富裕,也没有被贼惦记过,朱万金稍稍思忖便明白过来,这“贼人”是来找楚莫的,连忙对朱小宝招了招手道,“小宝放手,他不是贼!” 朱小宝抬头看了一眼蒙面人,又看看朱老爹,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 “我要是贼,你还有命?”狐七一推他的脑袋,坏笑一声。 朱小宝一哆嗦,连忙跑到了朱老爹身边。 场面尴尬,楚莫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斜斜瞪了一眼狐七。 “楚少卿,你们聊。”朱老爹向楚莫拱了拱手,就拉着朱小宝走了,“小宝,跟我进去!” 人群散去,院中只剩下楚莫和狐七,朱影进屋去拿了盏灯烛出来给他们照亮。 “阿影,你进屋去,外面冷。”楚莫接过灯烛,便示意她回屋里去。 朱影在身后带上门的时候,又朝院中望了一眼。 院中漆黑一团,只有廊下一站昏暗灯笼和楚莫手中一盏飘忽不定的烛火。 若没有要事,狐七不会深夜到访。 关于楚亦的要事……该不会是找到那对母子了?她忽然来了兴趣,将门打开一道缝,贴着耳朵偷听起来。 秋风萧瑟,两人站在廊下低声交谈。 “大人!”狐七摘下面巾,嘴角一勾,朝楚莫拱手行礼。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楚莫面露不悦,月光映着他的侧影,更显周身清冷如冰,冷冷的声音宛如夜风,“可是关于楚亦?” “属下好不容易才混进淮西节度使营中,打听了一些关于楚亦的消息。”狐七这回没有邀功,而是神色谨慎,声音压低,“事情已经过去三年,营中新来的军士自然都不知道楚副使的事。只有一位队正有些印象,说是楚副使在清池县城还有置地,安了家,养了一个妾室,后来那妾室生子后没多久,全家人就一夜之间消失了。” 第175章 偷听 “三个人,总不会钻到地里去,怎会说没就没?” “大人您还真说对了!那队正说此事怪异,好像是……楚副使的那个妾室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生的也是个鬼·胎,后来又将楚副使也害死了……” 狐七的声音轻飘飘的,黑暗中如风刮过耳际,楚莫手中的灯烛不知为什么摇晃了一下。 “胡言乱语!” “此事节度使大人还报了官,当时的清池县令还曾经兴师动众满城搜过,却也没个结果。”狐七幽幽的目光投向寝房的方向,那里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身影,便朝楚莫使了个眼色,“大人……” “无妨。”楚莫早就发觉有双眼睛隔着门缝在看这边的动静,他给狐七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又问道,“清池县令是谁?明日我去找他问问。” “大人来晚了,这清池县令就在一个月前忽然得急病死了,长安又派了一位大人来做清池县令,算起来前几日应该也到任了。好像是今年殿试的前三甲,姓徐,叫……叫……” “徐子辅?”楚莫下意识地一蹙眉。 “正是!正是!”狐七眨巴了两下眼睛,“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 什么神机妙算?就是孽缘深厚罢了。 楚莫无奈地一扶额头,“罢了,我知道了。那处宅子你可有去查过?” “今日天晚了,属下就没去。”狐七耸了耸鼻子,像是嗅着什么味道,“大人,你这身上什么味道?可真好闻。” 这几日和朱影同榻而眠,虽然两人都是合衣而睡,可他还是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吵到她,悄悄用了一些香膏,没想到被这只狐狸给闻出来了。 “多事!”楚莫的脸顿时红了,拂袖斥了句,“你先回客栈去,明日巳时我会去客栈找你们。楚亦的那处宅子先放着别动,我怕打草惊蛇。” “是!”狐七说完,就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隐入了黑暗中。 屋内漆黑一团。 楚莫持着灯盏推门进来,光晕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你都听到了?”他将灯盏放在桌案上,褪去长靴坐到睡榻上,拍了拍那蜷在睡榻上的人。 “嗯?”朱影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睡眼,“你说什么?” “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楚莫一脸严肃地看向她,“今后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我,实在想听的话也可以出来正大光明地听,何必躲在后面偷听?” 她躲着偷听,分明是不信任自己,还被狐七发现,楚莫觉得面上挂不住。 听闻此言,朱影索性坐了起来,愤愤地瞅着他,“以后不听了。” “你关心楚亦的案子?”楚莫眸中晦暗,语气里有些幽怨。 “楚亦是你兄长,我关心怎么了?”她心里也有苦衷,刚才没有正大光明地出去,是因为狐七在场,她不想让人觉得楚莫公私不分,带着个女人来听下属的汇报,影响他在下属心目中的形象。 楚莫听出她话里的委屈,又有些心软,“睡,明日一早还要去见吴相济。” 说罢他就兀自躺下了,也不管朱影还坐着。 朱影心里还有气呢,哪里肯就这么放过他。 “我说你这人!”她狠狠推了他一把,“一点也不懂为人处事,整天板着脸,就会教训人!” 楚莫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懂为人处事了?” “就说昨日,要不是楚亦替你解围,你就被阿原阿野那两个小娃子整得没有还手之力了!”朱影盘起腿,挺直了腰板,斜睨着他,“再说今日,我不过是偷听你和狐七说几句话,你反正都要告诉我,干嘛非要点破?” 被她猛地一番训斥,楚莫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的确是不擅长社交,尤其不擅长与小孩子打交道,昨天阿原阿野又不是一般的淘气。 但是从小到大,也没人敢说自己这样不好,反倒是经常有人拿他和楚亦作比较,夸他处事稳重,不像楚亦那般轻浮。 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性格,居然被她痛批,她果然是移情别恋,喜欢上楚亦了! 楚莫丧气地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找来几个长凳,铺上木板,又扯了件披风铺上,吹灭灯火就睡下了。 朱影独自一人躺在空空地睡榻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明白他怎么连回嘴都不回,黑着脸就起身走了。 那个简易木板本来是昨夜给楚亦准备的,没想到却让他用上了。 “楚问离,我跟你说件事。”她翻了个身,面向睡榻的外侧,看着那木板上清俊如山的人影,也不确定他睡着了没有。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说我睡不着。”她思忖再三,幽幽缓缓地说道,“我想让你和楚亦的人格融合,就是……两个人格合而为一,这样你们两个可以互补……” “你从前不是说要除掉楚亦的吗?”面前躺着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怎么,改变主意了?” “留着他对你有好处啊!” “我看是对你有好处。”楚莫冷哼一声,便任凭她怎么说,也不再开口了。 约莫到了清晨时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起来梳洗,准备稍后一起出门去福来客栈。 整个过程两人都是冷着脸,互相间不说一句话。 “花心!”临出门时,朱花蕊叫住她,犹豫着问道,“可是与楚少卿闹了别扭?” 平日里两个人都是有说有笑,即使是互相打趣也从不黑脸,今天却各自别开了目光,连个对视也没有。朱花蕊一眼就看出两人不对劲,又联想起前一天夜里朱小宝抓住的那个“贼人”,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没有的事,二姐你别担心。”朱影敷衍地笑了笑。 昨夜心里堵着的气散了,此刻她也觉得有些后悔,只是不想先认错。 “虽说你现在封了郡主,可也就是个虚名,你可不要……太过任性,错过一段好姻缘。”朱花蕊说着,将两个肉包子揣进她的袖袋中,又瞥了一眼正背对着她们整理衣袍的楚莫,“你们两个忙得……早上什么也没吃,这个带着路上吃。” 朱影心下一暖,觉得还是自家姐姐好。她握住朱花蕊的手,点了点头,“知道了,二姐。” 朱花蕊见她声音里有些哽咽,眼睫上又好似沾着泪,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第176章 和好 正等着出门的楚莫听到这话,浑身一僵,偷偷朝后看了一眼,便先出了门。 见姐姐问是不是有人欺负自己,朱影觉得更加委屈,却还是摇了摇头,朱花蕊又更担心,多询问了几句,才让她出门。 待装好包子,出了院门,才发现围墙边靠墙站着个人。 缺了角的土墙比他的个头还要矮,楚莫明显是故意弯腰低头,尽量躲在墙根处等她出来。 “二姐给你的包子。”朱影递了个荷叶包着的包子过去,又撇开头去。 楚莫接了过来,明知故问道,“你没有吗?” 他昨夜没有睡好,俊美的眉眼有些憔悴,朱影看在眼里,也略有些自责。 “有,在袖袋里,我不饿。” 朱影走在前面,楚莫跟在后面边走边默默地吃包子,两口就吃完了。 “你昨天说的什么融合,”楚莫迈了几大步追上她,背着手说道,“我想过了,都听你的。” “楚大哥,”朱影扭头看向他,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人格融合的意思,“其实你身体里的楚亦并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只是与你的主人格分离了,所以你没有他的记忆。你不用……对他抱有敌意。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们俩合二为一。” 楚莫冷峻的脸稍稍放松下来,背着的手伸过来环上她的腰,“我知道。” “所以,人格融合以后,对你是有好处的,相当于打通了你这里的任督二脉,你再也不会失忆了。”朱影伸手指指他的脑袋,又多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长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却满脸都是冷漠厌世的神情,“我真的是为你好啊。” “知道了,你想什么时候给我融合?”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容我准备一下。”朱影挽住他的大手,感觉一阵温暖,“昨夜……我也有错,今后我再也不偷听你和别人说话了。” 其实楚莫之所以反感被人偷听,也是因为自己无时无刻不被楚亦监听,这种感觉糟透了,十分没有安全感。 “嗯。”他淡淡看了眼前方晨雾中的街道和不远处的福来客栈,“稍后见了吴相济,要寸步不离地跟紧我。” “放心。”朱影咧嘴一笑,又问道,“听说徐子辅也来了清池县?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老熟人?” “嗯,下午去。”楚莫低头看看她,嘴角一勾,“我也该对苏老爷亮出真实身份了。” 他一直对那天扮成陆云舟去苏家的事耿耿于怀,早想一雪前耻了。 眼下反正吴相济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再瞒着也没有必要。 “楚大哥,你会不会有危险?”朱影忽然担心起来,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楚莫树大招风,万一有什么事,光靠驹九和玉柳怕是拦不住。 “危险到处都有,我这辈子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楚莫拍拍她的肩膀,嘴角微微一弯,“不用怕,我至少会护你周全。” “我不要!”朱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要护你自己周全!” “嗯,我知道了。”楚莫挑眉,眸中有束精光一闪而过,“或许是上天助我们,眼下还有徐子辅坐镇清池县,咱们也不算是完全的孤立无援。” “对对,你不会有事的。”朱影拉紧了他的手,两人并排进了福来客栈。 巳时刚到,此刻大部分人都已经出门做工去了,客栈大堂中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在用早膳。 “楚少卿,我家主人有请。”一个身着劲装和黑靴的军士下楼来,朝楚莫抱拳施了一礼,手指着楼上雅座的方向。 楚莫刚要上楼,就感觉朱影拉住了他。 “楚大哥,要不要等等驹九和袁庆?”也不知道吴相济带了多少人来,她担心就凭他们两个,不是吴相济的对手。 “放心,又不是打架,我不会有事。你若是不放心,就在楼下等我。”楚莫握了握她的手。 “我还是跟你一起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那军士上了楼梯。 此处还是他们昨夜饮酒的地方,只是楼上的客人都被清空了,围栏上的竹帘和帷幔也放了下来,遮住街上的喧嚣。 楼上光线略显昏暗,两人的眼睛都花了一些时间适应。 朱影环视四周。 一个湛蓝锦袍的男子坐在胡椅上面对着楼梯方向,除了引他们上楼的那个侍卫以外,还有一个清瘦的小老头坐在锦袍男子身旁,倒是没有更多人。 日光从竹帘的缝隙里照射进来,那坐在胡椅上的男子脸上有几条明明暗暗的阴影。 “楚少卿请坐,今日就让相济略尽地主之谊。”锦袍男子和小老头站起身,拱了拱手,邀请楚莫坐下。 吴相济今日没有穿营中军服,而是一身圆领宽袖锦袍,显得平和而随意。 “吴公子客气,请坐。”楚莫拱手回礼,便示意朱影在他身旁坐下。 两人同时好奇地打量起那个蓄着胡须的小老头来。 只见他个头不高,瘦骨如柴却目光凌厉,眉目幽深似心镜无比通达。 “这位是我营中的幕僚,洛阵,洛先生,两位不必见怪。”吴相济向两人引荐完,洛阵又躬身朝两人拱手示意。 楚莫和朱影也朝洛阵点头回礼。 “朱医女,昨日你行色匆匆,在下还有些问题没来得及向你请教。”吴相济脸上似笑非笑,扫过朱影的同时看了一眼那侍卫。 劲装侍卫走到楼梯口向下唤了一声,便有小二端着酒菜上来。 “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朱影手伸进袖中,将早上朱花蕊给的包子拿出来准备吃。 小二给几人都上了茶。 “你昨日在思儿房中用一个奇怪的针管取了思儿手臂上的血,又背对着我们不知做了什么,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吴相济端起茶盏,眯眸看向她。 “这是我们朱家祖传的放血疗法,没什么稀奇的。”朱影摇摇头,又垂眸道,“二小姐并无大碍。” “哦?”吴相济似是不大相信,又朝洛阵使了个眼色,“洛先生也略通医术,不如你与他讲讲?” “要讲什么?”朱影朝洛阵翻了个白眼。 雅座间里安静了片刻,气氛有些尴尬。 小老头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慢悠悠捋着胡须打量起朱影来。 第177章 旧事重提 朱影则是拿出包子,就着茶水大口吃了起来。 “朱医女可是对在下摆的这桌席面不满意?”吴相济见她面对着满桌的酒菜不动筷子,倒是吃起自带的包子来,不禁皱了皱眉。 “没有不满意。只是这包子是早上出门时姐姐所赠,不能浪费了。”朱影如实答道。 “朱医女姐妹情深,真是让人羡慕。”洛阵忽然出声,声音又尖又细,仿佛拉断的琴弦一般,“只是苏家那几位姐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小老头阴阳怪气,声音里透着阴鸷,让朱影想起从前所看《西游记》中妖怪所化的老道士。 她停下吃包子的动作,心思快速转了一圈儿,看来这小老头不简单。 也不知他们对苏思中毒一事,都了解到了什么地步,更不知他们与那下毒之人有没有什么关联。 “洛先生言下之意,苏家姐妹感情不好?”她佯装不知,只等他多说一些。 “老朽只是略通医术,却也看出苏二小姐并非风寒。朱医女医术精湛,自然一看便知苏二小姐是得了什么病症,”洛阵精明的目光投向朱影,低沉奸细的声音如同拉二胡,“老朽说的可对?” 朱影看了一眼楚莫,见他默许地点头,便回答道,“洛先生所言极是,依花心所见,苏二小姐是中了毒。” 洛阵与吴相济是一边的,他们暂时没有理由杀苏思,应该与那下毒之人不是一伙的。 “不知是什么毒物?”洛阵捋着胡须,眯眸观察着她,“朱医女既能解毒,想必也知道那毒物的来历?” “我只看出,是金丹毒。”朱影垂眸,声音不疾不徐,“金丹毒少量并不致命,我也只是用化毒丸缓解她的症状。” “老朽看了半年,也查不出是何毒物,想不到朱医女倒是一粒药丸就化解了。”洛阵心里十分佩服,目光中却透着些狡诈,“只是……若不能寻到那下毒之人和下毒的手法,这毒……只怕早晚还会复发。” 洛阵跟着吴相济,给苏思诊了半年的脉,却也没查出是何毒物,更不知道是谁下毒。 “本官也正有此意,稍后我们就会前往清池县衙,彻查苏思中毒一事。”楚莫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吴相济。 “既然如此,就拜托楚少卿了。我替思儿谢过少卿大人和朱医女。”吴相济拱手施了一礼,言语中透着感激。 “吴公子,楚某今日来,也有些事想向公子打听。”楚莫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还记得家兄楚亦?” 听到这个名字,吴相济目光一滞,眸中似有万千情绪,又瞬间恢复常态道,“自然,如归……曾是在下的挚友。我与他相知多年,他失踪一事,相济也曾痛心疾首,寻遍了沧州。” “家兄失踪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又或是有什么书信相托?”楚莫手握茶盏,直直盯着吴相济。 “并未。”吴相济说完,又苦笑一声,“我待如归亲如兄弟,想不到他竟然不告而别。” “家兄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如归他……说起蕙娘产后的身体,有些担心家人罢了。”吴相济一手挽袖,指了指桌上的酒菜,示意他们用一点,“楚少卿不要客气,请用。” 他眸中云遮雾绕,看不出是真是假,又或者半真半假。 “吴公子客气了,本官刚刚用过早膳。”楚莫瞥了他一眼,又追问道,“蕙娘是何人?” 吴相济看似并不愿意提起此人,犹豫着不说话,只是兀自摇头叹气。 “大人!大人!”楼下忽传来驹九与袁庆暴躁的声音。 此种场合,狐七作为探子,通常不会出现。 毕竟他将来还要潜入敌营,虽然可以易容,可是过早在敌人跟前露面总归不好。 “胡参军,去将两位大人请上来。”吴相济一听,就明白是楚莫的侍卫来找他。 那身着劲装的军士便走下楼去,不多时,带了驹九和袁庆上来。 记得苏遥曾经提起过,在簪花宴上有个姓胡的参军对她表露过心意,不知是否此人,朱影不禁多看了那胡参军一眼。 胡参军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颜色,眉宇之间有一种自然的坚毅。此人若是与苏遥相配,倒也不错,可惜苏遥对姻缘不感兴趣。 朱影念头闪过,轻叹了口气。 “大人!”驹九和袁庆跟着胡参军上楼来,向楚莫行礼。 “这两位是我的侍卫驹九和袁庆。”楚莫向吴相济引荐二人。 “在下吴相济,见过两位长安来的大人。”吴相济起身,低眉拱手行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老头,“这位是我府中的幕僚洛阵。” 几人纷纷见过礼。 朱影见一桌酒菜,放着也是浪费,便看了一眼楚莫。 楚莫心领神会,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驹九,袁庆,你们还没用早膳。” 两人一听,欢喜地点了点头,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吴相济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又看向楚莫,忽然滔滔不绝,“楚少卿,如归在沧州的事,你还不清楚?他在沧州纳了一位妾室,名叫蕙娘。如归的失踪,或许就与此人有关。” “哦?可是那蕙娘的背景有异?”楚莫低头饮了一口茶。 有关那妾室的消息,想必狐七已经查过,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不不,正相反,蕙娘的背景十分单纯。”吴相济眯眸回忆起来,“她父母双亡,流浪到沧州,以给人洗衣和做绣活为生,可以说在本地毫无背景根基。” “那你为何说,楚亦的失踪与她有关?”楚莫眉峰微蹙,漆黑的眸子如一潭幽泉。 “只因……本地有个传说,说是蕙娘并不是人,而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吴相济边说,边观察着楚莫的反应,“这种话,如归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到了蕙娘临近生产之时,怪事又渐渐多了起来。” “是些什么怪事?”朱影自是不信这些说辞,却十分好奇。 “如归本是宿在营中,因蕙娘生产之事回府居住,后来他日益消瘦,形同枯槁,再后来……就忽然失踪了。”吴相济看向面前的两人,长袖一掩,叹了口气,“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其实相济也记得不甚清楚。” 第178章 圣上钦点? 几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酒菜,没有说话。 “朱医女,在下有事相求。”吴相济坐直起身子,望向朱影。 朱影啃完了包子,正端着酒杯饮酒,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淮西节度使的公子在沧州呼风唤雨,怎会有事求自己? “不敢,吴郎君请说。” “我与思儿一见倾心,这半年来见她中毒却无计可施,洛先生虽是开了几副方子,可思儿吃了也是不见好。”吴相济拱手微微施礼,神情恳切,“朱医女医术高明,请一定要医好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 “此事即便是吴郎君不说,花心身为医者,也自当尽力。”朱影一杯酒下肚,说出的话也有几分豪气,“那下毒之人虽然高明,花心也有把握将人救活,毫发无伤地交给吴郎君。” “哦?”吴相济微眯双眸,面露赞许之色。 “只是此事……还须吴郎君鼎力相助。”朱影看了一眼楚莫,见他点点头,又给吴相济倒了杯酒,举杯敬向那蓝袍公子。 “朱医女请说。”吴相济略带迟疑地端起酒杯。 “有两件事需要吴郎君相助。其一,请你代表苏二小姐去县衙报官,我和楚少卿才好介入此事,断了那下毒的根源。其二,请吴郎君去说服苏三小姐,让我替她诊治失眠之症。”朱影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毒之事牵涉到苏府众人,且不说苏老爷是否会同意报官,就算由苏家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出面报官,只怕也早已打草惊蛇。因此,报官之事必须通过吴相济。 “这……”吴相济嘴角一勾,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我与思儿还未成婚,怎么好替她报官?第二件请朱医女为苏三小姐医治……那三小姐又怎会听从于我?” 楚莫也举起酒盏,淡淡笑道,“吴公子谦虚了。以吴公子的面子,在沧州何事不成?” 吴相济望着眼前的俊颜,恍惚间失神了片刻,转而微微一笑,“也罢,就看在……楚少卿的面子。” ~~ 吴相济走后,朱影和楚莫又在客栈中多留了一会儿。 驹九唤了小二上楼来,将桌上的杯盘收拾了,又打起围栏上的竹帘。 雅座间里顿时明亮起来,阳光还有些刺眼。 “我总觉得那吴相济有些古怪。”朱影斜倚着围栏,看向楼下的街市。 蓝袍公子步履稳健,带着一个小老头登上了奢华的朱篷大马车。 “驾!”胡参军策马,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闹市街角。 “如何古怪?”楚莫凑过来,向楼下看了一眼。 “表情,还有眼神……”朱影回想起来,这人的眼神总是好像千回百转、瞬息万变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你该不会是……看见人家长得不错,就动心了?”楚莫伸出两指掰过她的下巴,看入她的眼眸。 “不是!”她打掉他的手,使劲摇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他真的古怪,尤其是……看你的眼神。” “朱医者,这肯定是你多心了,”袁庆吃饱喝足,正懒洋洋坐在胡椅上喝茶,“咱们从长安来,吴相济自然是防备着咱们的,眼神晦涩也可以理解。” “哎呀不是!”朱影又回想了一下,扭过头去辩解道,“袁先生,你不是精神科的,你不懂!他刚才那个眼神……” 她平时读人眼色十有八九都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可这个吴相济给人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那眼神中善恶交织,就连是敌是友都分辨不出来。 “什么精神科?”袁庆忽然来了兴趣,前倾着身子笑眯眯地问道。 “就是……”她被问得烦了,推开他,“去去去!你一个仵作懂什么?总之他看少卿大人的时候,有点儿……有点儿复杂。” 楚莫琢磨着她这句话,又回想起昨夜第一次见吴相济的时候,他的反应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走,咱们去县衙。”他站起身来招呼朱影,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驹九和袁庆道,“让狐七去查一查这个吴相济。” 清池县不大,两人没有骑马,朱花心的记忆中还记得去县衙的路。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就晃悠到了县衙门口。 楚莫亮出令牌,立时有个小衙役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去。 清池县衙比起江南道的睦城县衙,就显得气派多了,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槛前高高的石阶,衬得这衙门格外威严。 “楚少卿!郡主!” 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相迎。 “徐大人。”楚莫起身拱手施礼。 “你这县衙看起来不错啊!”朱影四处张望了一眼,朝徐子辅笑道,“挺气派的。” “唉,别提了!”徐子辅看上去没怎么变,还是一样的干瘦,眉眼中透着精明,“人家中了进士都是留在翰林院中当个轻松的编修什么的,我却被外放到沧州来,天高皇帝远的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影上下一打量,只见他穿着崭新的官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这不是挺好的嘛,你现在也是一县之长了。再说了,听说外放的将来升官会比较快啊!” 徐子辅摆摆手,话语里虽是不满,眼角却写满了开心,“不提也罢。” “你是什么时候启程前往清池县的?”楚莫冷不防问道。 他觉得这其中有些巧合。他们前脚刚离开长安,徐子辅就外放了清池县令。 随后他们在河东郡中耽搁了几天,徐子辅就早他们几天到任。这未免也太巧了,会不会是圣上有意为之? 难道说圣上知道自己与徐子辅的私交? 到底是在哪里走漏了风声? “你们刚离开长安一天,我就收到了调令。说是清池县的县令突遭意外暴毙,圣上钦点的我去接任……”徐子辅边解释,边看了一眼楚莫。 话音刚落,就听楚莫惊问一声,“圣上钦点?” 朱影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此事大概是圣上想让徐子辅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可仔细一想,圣上为何要挑徐子辅来帮助他们?除非是知道他们与徐子辅的关系。 若是这样,当日他们在楚府内有关楚家灭门案和太后的谈话,圣上又知道多少呢? 李研这个人看似玩心很重又漫不经心,可其实耳目和手腕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第179章 清池县令 “楚少卿稍安,下官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子辅在座椅上坐下,又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也安心坐下,“在来沧州的路上,下官也想了很多。这前任清池县令暴毙,听说是钓鱼时溺水,可仔细想来,时机太巧。” “徐大人是怀疑……”楚莫压低了声音,试探着看向他。 徐子辅颔首,用手做了个拔钉子的动作,“要么,是圣上将人给拔掉了,要么……是清池县本地有人不想让你见到他。” “言之有理。”楚莫凝神,又问道,“那依徐大人之见,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这个……”徐子辅面露难色,“依下官愚见,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圣上与那县令无冤无仇,应该不会仅仅为了给我腾位置,就痛下杀手。” 若是后者,就是说吴义阳不想让楚莫见到之前那位县令。 难道吴义阳不想让自己彻查楚亦的案子?方才吴相济所说的希望找到楚亦的话都是假的? 楚莫剑眉深锁,端起茶盅问道,“徐大人初来清池县,可有什么发现?” “楚少卿是问令兄的案子呢,还是问苏二小姐的案子呢?”徐子辅垂首望着茶盏,又翻了翻眼皮,怯怯地看向两人,“本官来此地不过几日时间,体会最深的,就是这清池县天高皇帝远,凡事要看……节度使大人的眼色,否则……性命不保啊。” “多谢徐大人提醒。”楚莫转头看了一眼朱影,楚亦的案子似乎比较敏感,未免打草惊蛇,他决定还是先暗查,“咱们就先说苏二小姐的案子,不知徐大人是如何得知苏二小姐有个案子呢?” 徐子辅意味深长地一笑,“此事……方才有位吴公子来报了官,本官正要派人去苏家详查。” 原来徐子辅已经见过了吴相济,怪不得这么谨慎小心。 方才吴相济从客栈离开之后就径直来了县衙报官,眼下楚莫就有理由正式接手此案了。 “徐大人,本官刚想说,此案与楚亦的案子或有些关联,因此大理寺有意接手此案。”楚莫对苏家的案子谈不上感兴趣,但因为与吴相济有关,就想接过来查一查。 “下官也正有此意,楚少卿,”徐子辅使劲点头,他巴不得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又扫了一眼朱影道,“此外,吴公子还提了个小要求,他说朱医女……郡主如今正在为二小姐苏思诊治,他还想让郡主……搬进苏家去照顾苏思,直到他与苏思顺利完婚。” “要我住进苏家?”朱影有些诧异,不知这吴相济是安的是什么心。 楚莫听闻此话,自然是不放心朱影单刀赴会,“若是如此,那本官也要与阿影一同搬进苏家。” “自然,自然。”徐子辅点头微笑,“两位先回去等我的消息,下官这就去苏家安排。” 二人起身告辞,临走时,楚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徐大人,你离开长安时,圣上可曾召见你?” 徐子辅愣怔片刻,旋即轻点了点头。 “圣上可曾交代你什么?”楚莫微微蹙眉。 按理说圣上与徐子辅交代什么,那是圣旨,也是机密,楚莫是没有立场问的。 可他佯装不懂规矩,还是问了。 “楚少卿放心,”徐子辅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地光芒,拱手作了一揖,“徐某忠于圣上,也绝不会出卖朋友。” 二人从县衙出来已是接近傍晚,天色渐暗。 沧州的秋天比起长安要温暖一些,但此时也是凉飕飕的了。 楚莫只觉得这秋风里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不禁蹙眉,“这风怎么是苦的?” “楚大哥,这是海风,有些海潮味。”朱影解释完,又见他面色不悦,“可是不想搬进苏家?” 楚莫脸色微红,长臂一揽将她拉过来,“我……我担心吴相济看上你了。” “这你就是多想了!他对我绝对没意思。”朱影抱住他的大手,嘻嘻笑道,“我倒是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点儿情深义重的意思。” “别瞎说。”楚莫搂住她的细腰,“他与楚亦曾是挚友,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情谊也很正常。” 回想起来吴相济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是波光闪闪,带着点引诱的味道。楚莫这么一想,忽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啊,楚大哥,”朱影扭头看向他,“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他看你,比他看苏思的时候还要复杂呢。” “你从前就怀疑圣上,如今又怀疑吴相济,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招男子的喜欢?”楚莫也不知该不该恼,只觉得尴尬不已。 说到圣上,朱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抓紧了他的手,“楚大哥,你说圣上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若是李研知道了楚莫与徐子辅的私交,那他会不会也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知道楚莫怀疑太后? “或许。” “那他是不是不再信任你了?”朱影想到此处时,不禁心中一紧。 臣子招了君王怀疑,那君主不是随便想个理由就能将他发落了?比如派到偏远的地方平乱,让他战死他乡…… “暂时还未。”楚莫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他若是不信我,就会将我像弃子一样丢弃,又何必派徐子辅来助我?” 楚莫这么想也是对的,可谁能保证徐子辅是来相助,而不是来背后捅刀子的呢? 朱影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那将来……你和圣上会不会反目?”她握紧了腰间的大手,低声问道,“圣上在你身边有眼线?” “嗯。”楚莫轻轻颔首,又嘴角一勾道,“这并非什么新鲜事啊,当初他将驹九和鸿十赐给我,或许就留了一手。” “你是说驹九?”朱影用手掩口,惊讶地睁大了眸子,又左右看了看,一副知道了秘密的表情,“还是鸿十?” 楚莫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心脏不好,你别吓唬我!”朱影使劲捶了他一下。 “圣上在我身边有眼线,我在他宫里也有耳目,”楚莫忍住笑,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放心,你夫君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你在宫里有耳目?”朱影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是哪个小黄门?还是小宫女?” 第180章 养息丸 楚莫不置可否,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难道是……难道是个大太监?还是……哪个娘娘?”朱影将自己能想到的都猜了一遍。 “你别问,问我也不会说。”楚莫生怕自己的眼神被她看出什么端倪,连忙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朱影心中感叹,楚莫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头子,怎么都不肯说出下线的名字。 ~~ 掌灯时分,清池县,淮西节度使府。 书房内,四角亮着灯烛,桌案上还点着一盏昏黄油灯。 天灰色锦衣的男子长发半束,盘腿坐在几案前,两手摆弄着一支长笛,偶尔放到嘴前吹两下,发出沙哑短促的笛音。 锦衣男子对面,盘腿坐着一位半长胡须的小老头,身着暗灰色交领道袍,微微躬着背,盯着手中一只木色宝葫芦,边看边沉思。 “洛阵,你说那小医女……可会坏了咱们的大事?”锦衣男子抬眼看了对面的小老头一眼,又继续垂眼琢磨那支长笛。 “少主放心,这小医女的医术虽然高明,还不至于打乱咱们的计划,”洛阵眯起眼眸,回想起早晨客栈中的那位白衣女子,“她不过是让苏思多活些时日,这也正顺了少主的意思。” “嗯,”吴相济轻轻点头,又问道,“父亲那里……这几日如何了?” “少主放心,大人那里属下一直都有留意着,消息也封锁了,传不出去。”洛阵忽然抱紧怀中的宝葫芦,侧首看向吴相济,“什么时候少主准备好了,只管吩咐一声。” “此事不急,倒是苏家的那几个女人……”吴相济侧首看向窗外,烛火映着他利落的侧颜,“纠缠得我好生厌烦,要尽快解决才好。” “少主稍安勿躁,”洛阵嘴角一勾,眯眸看向摇曳的灯烛火,“只须忍过这阵子,待少主与她大婚之后,药一停……” “对了,那养息丸,再给我一颗。”吴相济说着向前伸出手。 “少主可是心软了?”洛阵抱紧了宝葫芦。 “他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我。”锦袍男子伸着手,眸中幽深,看不出是喜是忧。 小老头摇了摇头,从宝葫芦中倒出一颗白色丹药来,不无惋惜地道,“这养息丸是天山雪莲加众多续命良方所炼,且如今形势危急,极不易炼成,少主已经拿了我两颗,加上这颗是第三颗了……” “洛阵,我有分寸。”吴相济嘴角微微上扬,从洛阵手中夺去了养息丸,“良药难得,可人若是死了……佳人难再得。 ~~ 第二日,新上任的徐县令亲自到了苏家,见过苏老爷和苏老夫人,将一切都安排好。 大理寺少卿楚莫便带着一位白衣医女搬进了苏家,说是要严查苏思中毒一事。 苏老爷和老太太见到这位楚少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不是前几天来过的陆公子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的楚少卿? 苏老爷开始还将信将疑,可是看见徐县令都对着他行大礼,想必是不会有假,便拿定了主意。 既然两人是来查苏思中毒一事,那就安排他们住得离苏思近一些。 苏老太太吩咐了下人,安排二人住在苏遥曾经居住过的院中,离苏思的院子隔着一片小树林,沿甬道走过去不过几步路程。 苏遥的院子空置了三年,刚刚才收拾出来,苏家又给配了两名容貌姣好的婢女供这位楚少卿差遣。 院子虽说是收拾了出来,可屋内积灰严重,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还需要通风打扫。 “阿碧,我和少卿大人去一趟二小姐院中,你和阿红留在这里收拾一下屋子。”朱影向小丫头吩咐完,又挥手驱了一阵灰尘,“记得将窗户打开吹一吹。” “是。”阿碧羞涩地对着少卿大人屈膝行了个礼,便出去找阿红了。 阿碧和阿红对自己的新主子很是满意,尤其是这位惊为天人的少卿大人。 只听说朱医女是少卿大人的未婚夫人,可既然未婚,想必夜里还是要分房睡的,老爷和夫人派自己来的时候也交代了,若是少卿大人有什么吩咐,那自然是无有不从。 本以为长安来的大人会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样好,碰到一位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俏公子。 两个小丫鬟面上虽然还是静静的,心里早已是思绪乱飞了,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命,计划着要变着法儿煮些好吃的,讨好这位长安来的大人。 ~~ 朱影和楚莫来到苏思院中,发现早上徐子辅来过之后,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苏思屋内的东西也全都拿到院子里,洗的洗,晒的晒。 “朱医女!”苏思如今已可以在听雨的帮助下起来走走,面色也好了不少,看见楚莫又屈膝行了个礼,“见过楚少卿,让少卿大人为小女的病情劳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必多礼。”楚莫说完又扫视了一眼院中,“屋中的用物都在这里了吗?” “是,连柜中之物都拿了出来,请大人检查。”苏思点了点头,又指着听雨道,“我这院中的事,都是听雨在打理,大人问她即可。” “是,事,奴婢必定知无不答。”听雨闻言连忙跪在地上,肩膀颤抖着道,“奴婢真是没想到,小姐她是中了毒物。小姐的起居都是奴婢在打理,可是……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啊!” “听雨,你先起来。”朱影虚扶了她一把,黄衣小丫鬟便颤巍巍地起身,拉着朱影问道,“朱医女,我家小姐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自家小姐病了大半年,府里的人都说是她身子弱,得了风寒不见好,没想到竟然是中毒,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得她们院里不得安宁? 早上徐县令来过之后,听雨已经是吓傻了,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给小姐下毒? “听雨,你先扶二小姐去休息,让我们自己在院中找找,有问题再来问你。”朱影给她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多谢朱医女。”听雨闻言,连忙扶起苏思去廊下坐着休息了。 朱影则拉着楚莫走到院中那一堆杂物旁,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堆都是些女子的日常用物,有衣物汗巾,更有香囊亵衣之类的,楚莫不免有些尴尬。 第181章 刷牙子 “这金丹毒,不是应该下在食物里吗?你老盯着一堆枕头被褥的看什么?”楚莫撇撇嘴问道。 “楚大哥你有所不知,虽说食物是最容易下毒的地方,可也是最易被发现的。而且,苏思第一次中毒以后极为小心,食物都是在小厨房中单独准备,又与听雨、听茶同吃,却还是中了毒,说明……毒物并没有下在食物中。”朱影压低声音,又看了一眼廊下的两个小丫鬟,“这两个小丫鬟都等着苏思嫁给吴相济,自己也可以跟着沾沾光,所以绝不会在此时下毒害了苏思。” “那么……会不会是胭脂水粉?”楚莫思忖了片刻,看向一堆胭脂水粉。 “我也怀疑过,只是你看,苏思自从得病之后,就很少再化妆了,那歹人又是如何持续不断给她下毒的呢?”朱影眯眸想了一会儿,轻摇了摇头,“依我看,毒物更有可能是下在平日的用物中。” “可是,一大颗金丹放在被褥枕头上,难道会看不见?”楚莫仍旧不解。 “楚大哥,都说你聪明,怎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朱影无奈地盯着他叹气,“若是一大颗金丹,苏思还会有命站在这里?” “你是说……犯人将金丹磨碎了?”楚莫恍然大悟。 “又或者犯人根本就只是用了些炼制金丹的原料,而不是用整颗金丹下毒。”朱影的目光移到一个骨质鬃毛小刷上,向游廊上招了招手,“听茶,你过来!” 一个黄衣小丫鬟踩着小碎步,战战兢兢走过来跪在地上,“医女有何吩咐?” “听茶,你家小姐可有……刷牙的习惯?”朱影扭头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问了一句。 听茶闻言,连忙抬起头看了那小刷一眼,“正是,小姐她若是身子好一些,就会起身要我们伺候着漱口。” “这‘刷牙子’多久一换?”朱影又问道。 “这是老爷从长安买来的稀罕物,”听茶垂首答道,“一年未换。” 眼下大多数大唐人都是用杨柳枝清洁牙齿,像这只骨质鬃毛牙刷一样精致的毕竟少见,自然不会经常更换。 朱影自己也是从陈州陆家得了一只之后,就未再换过。 苏思发病是在半年前,那时这只牙刷已经用了半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刷牙子都有什么人可以接触?”楚莫扫了一眼院内。 这院中粗使丫鬟几人,婆子一人,屋内就听雨听茶两人。 “回大人,就只有听雨、听茶两位姐姐可以接触。”跪着的另一个小丫头禀道,“若不是今日拿出来晒太阳,奴婢们从未见过。” 这么一说,听茶就慌了,意思是只有她和听雨有机会下毒。 “那……你家小姐可有用过牙药?”朱影望着那骨质刷牙子一蹙眉。有了牙刷,却没见牙膏。 “用过……”听茶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脑袋一般,恍然大悟道,“小姐素来爱干净,因此,托人买过几次牙药。” “那牙药现在何处?”朱影仿佛看见了一线曙光。 “这牙药听说金贵,每次都是由刘嬷嬷专门从外面采买回来,一个匣子里面就装着指甲盖大小,一般几日就用尽了。若是放着不用,过了半月也就坏了不能再用。”听茶小心禀道,“小姐身子不好,已经好久不用牙药,之前的也……丢弃了。” 朱影朝楚莫使了一个眼神,楚莫便懂了。 “这牙药是重要证物,谁能找到它,哪怕是找到那装牙药的空匣子,本官也有赏。”楚莫说完,用尽量温柔的目光扫了一眼院中跪着的下人。 丫鬟婆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吵吵嚷嚷了半晌。 忽有个粗使丫鬟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朱影一下就捕捉到了这个瞬间,“你可是有线索要告诉少卿大人?” “奴婢……奴婢……”粗使丫头的头压得更低,声音也很轻,仿佛蚊子叫一般。 朱影拉了拉楚莫的衣袖,楚莫便会意。 “姑娘,你不用怕,”他清了清嗓子,背手走到那小丫鬟身边,垂首打量着那小丫鬟,“本官又不会吃人。你若是提供了线索,还有赏银。” 他面色虽冷,声音里却极尽温和,好听得似春风拂面。 那跪在地上的粗使丫头听到这话,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奴婢是二小姐院里的洒扫丫鬟小秋,那日听茶姐姐将牙药丢弃后,奴婢见那装牙药的匣子十分好看,就给捡回了屋里。上回小姐发病后就没用过牙药,我见那匣子里……应是还剩下不少。” “你可曾偷用过那牙药?”朱影走上前来,蹙眉问道。 “没有,没有……”小秋连忙摆手,“奴婢岂敢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想着寻个机会,将那牙药匣子卖了,可以换些钱花……” “小秋,你去将那装牙药的匣子取来交给朱医女,本官自会赏你。”楚莫说完便背手走到朱影身边,朝她挑了挑眉。 朱影读出他眼神中的意思:“怎么样?让我一问就问出来了。” 楚莫这个人,在审讯方面有先天的优势,不论男女,很容易就在他面前卸下防备,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 偶尔有些意志特别坚定的,虽然不至于卸下完全的防备,但多少也会受到他的迷惑。 朱影悄悄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不多时,小秋就回房拿了两个木质匣子出来,匣子一打开清香扑鼻,里面是个装牙药的白贝壳。 其中有一只贝壳空了,还有一只贝壳中剩下指甲大小的牙药。 “好,多谢你。”朱影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放到小秋手里,又朝院内的其他下人问道,“刘嬷嬷现在何处?” 刘嬷嬷本是负责苏府中采买的活儿,在苏家也做了二十多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可是此物经过她手,她很有可能知道些线索。 “刘嬷嬷她……”听雨扶着苏思从廊下走过来,“今晨听说乡下的儿子出了点事,回去料理了,过几日才会回来。” “哦?”楚莫警惕地皱了皱眉。 怎会好巧不巧,偏在此时回乡下去了? 恐怕是早上徐子辅进府,向苏老爷解释投毒案时泄露了消息。犯人听说他们要来,提前做了准备。 能这么快得到消息的,想必在苏府中有些地位。 第182章 恐怕要变天 楚莫正想着,就听见朱影的话音响起。 “也罢。二小姐,”朱影朝着苏思行了个礼,便告辞道,“我们问也问过了,就先回去。你这屋里剩下的东西,也没什么大问题,可以收回去了。” “是,今天真是多谢朱医女和楚少卿。”苏思扶着听雨行了个礼,“过几日,我与吴郎君大婚之日,还请两位一定要大驾光临,好让我谢过两位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二小姐不必客气。”楚莫看了苏思一眼,又问道,“吴公子今日没来?” “吴郎君说今日营中有些事情,明日会来。”苏思面露羞涩,脸上浮起一朵红云,“到时我再让他去拜访两位。” “那我们也不打扰二小姐休息了。”楚莫和朱影拱手告辞。 待回到院中,她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内室之中,验毒去了。 楚莫则待在外间,一边等她验毒的结果,一边翻一本闲书看。 “少卿大人,晚膳做好了,可要现在用?”阿碧进来行了个礼,四处看了一眼,便低头等着楚莫回话。 “嗯,端上来。”楚莫头也未抬,就翻了一页书。 不多时,两个小丫头就端了一桌饭食上来,摆在楚莫面前的小几上,又给他倒了酒。 “你们辛苦了,下去。”他仍旧未抬头,见朱影还未出来,倒也不着急吃。 这少卿大人不仅人长得好看,对下人也不错,轻声细语的。 “少卿大人,这清蒸小黄鱼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阿红忍不住说了一句。 楚莫不悦地蹙眉。 这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让她们走却还杵在这儿。 “多嘴。”阿碧斥了一句阿红,又端起酒杯,风情万种地递到楚莫面前,“少卿大人,您辛苦了一天,奴婢敬您一杯。” “不必了,你们出去。”楚莫身子后倾,避开那递过来的酒杯。 他本来就不喜饮酒,怕喝醉了被楚亦钻了空子,这酒是给朱影准备的。 他眸中微冷,两个小丫头是苏家的人,自己在此是客,自然不好挑三拣四,再不喜欢也不好当场发作。 阿碧比阿红年长,当着阿红的面被他拒绝,阿碧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轻轻放下酒杯,又屈膝福了一福,“少卿大人,奴婢就在旁边的耳房,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婢……” 楚莫现在很想说一句朱影的口头禅,只是出于对苏老爷的感恩,还是将那个“滚”字咽下了,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两个小丫头不情不愿地退了出来。 刚退到门口,就碰到一个宝蓝色劲装打扮的女子。 “滚!”女子目似飞刀,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吓得阿碧阿红灰头土脸地逃进了旁边的耳房。 朱影这时刚从内室中验完毒出来,看见那个束发女子忽而咧嘴一笑,“玉柳,你怎么来了?” “哼!我再不来,有人就要享齐人之福了。”玉柳恨恨地看了一眼那桌饭菜,恨不能上去将桌子掀了。 方才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小丫头,面上怀春的表情让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胡说什么?”楚莫将书卷一放,俊颜上怒色浮起。 朱影听到方才那个“滚”字,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玉柳,你消消气,不如坐下与咱们一起用晚膳。” “不吃!郡主,该生气的人是你啊!”玉柳眼中委屈,伸手一指楚莫,“那两个小丫鬟这么明目张胆地往上贴,他也不说一句重话!还说不是乐在其中?” 朱影看了一眼那坐榻上的锦袍男子。 “我……我乐在其中?”楚莫此时涨红了脸,很有些恼怒,“我那是看在苏老爷的面子。”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又胆大妄为的小丫头,他怎会看不出来? “谁知你是不是跟她们眉目传情呢?”玉柳又拉了拉朱影,低声在她耳边道,“郡主,门主有信来。” “啊?”朱影怎么也想不到,过了这么久,陆云舟还没忘了她。 “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楚莫耳朵好,一听到陆云舟的名号,就感觉头发都被点燃了,“什么信?拿给我看!” “郡主!”玉柳躲到朱影身后,从腰间神秘兮兮地取出一个封筒来。 “行了,你下去!”朱影接过信,又给玉柳使了个眼色。 玉柳正有意要去教训一下刚才那两个小丫鬟,便抱拳退了出去,向着耳房去了。 封筒用红蜡封了口,眼下房里还未点灯,朱影便先去找了火折子出来,把灯点上。 待她将烛台端到桌案上,忽发现封筒不知去向。 “你在找什么?”楚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咔嚓”两下就将封筒打开了,正从里面取出信来读。 “怎么到你那儿去了?”朱影也不介意,就将烛台端过去,凑到他身边,跟着一起读了。 楚莫瞥了她一眼,“我看看陆云舟写什么。” “吴义阳重病?”她急忙用手捂住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从来没听说?” “嗯,沧州……恐怕要变天。看来是吴相济有意封锁了消息。”二人读完了信,楚莫将信放到烛火处烧了,又若有所思地盯着朱影道,“陆云舟要你和玉柳一起撤出沧州。” 朱影愣了片刻,这太突然了,她要想一想。 “楚大哥,我刚验了毒,先去洗手,洗完手,咱们一起用晚膳。”她站起身,便朝净房中走去。 待她回来时,楚莫正在屋中来回踱步。 她从未见他如此心烦意乱,便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坐下用晚膳。” “阿影,我思来想去,”楚莫停下脚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陆云舟说得对,沧州眼下危如累卵,你还是尽快离开。” “我不走。”朱影拉着他坐下,拿起碗筷,“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小心?沧州本就是危机重重,咱们来之前就知道啊。” “此次的事不一样,阿影。从前的沧州虽然暗潮汹涌,表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的,”楚莫望着她的小脸,不舍的情绪写在脸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但吴义阳若是死了,沧州的局势势必会像暴风雨一般急转直下,就连表面上的安稳也保持不住,到时兵荒马乱,我怕……我怕我护不住你。” 屋中安静了半晌,窗外夕阳渐落,一片漆黑。 第183章 人间清醒 灯烛摇曳,光影交叠在他脸上。 “楚大哥,你可还记得净一大师的话?”朱影端起桌上的酒杯,轻啜了一口,“有我在,你就会化险为夷、安然无事。所以我决不会离开。” 楚莫望着她微红的小脸,忽然嘴角一勾,眸中星光闪烁,“好,那便留在我身边。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吃饭。”朱影看着满桌的酒菜,已经是垂涎欲滴,“阿碧、阿红这两个小丫头,手艺倒是不错。” “你不生气?”楚莫挑眉看向她,“方才她们两个……” “也怪不得她们。你这个模样,”朱影用筷子上端在他脸上划过,挑起他的下巴,“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她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又怎能不心动?” “你倒是大度,”楚莫脸上一红,略有些羞涩地垂眸,“那牙药中……可验出毒来了?” “嗯。”朱影正在吃着小黄鱼,忽停下动作,凝神点了点头,“牙药中有多种药物,香味混杂,可以掩过金丹毒的味道。苏思每日用一点,虽量不至死,却可让她慢性中毒,久而久之,中毒日深。” “这下毒之人心思歹毒,你觉得会是谁?”楚莫给她碗里夹了不少菜,侧首问道。 “刘嬷嬷我认识,她负责府内采买,其实是听命于大房的苏超和左升夫妇。”朱影喝了一口汤,又给楚莫盛了一碗,“这汤味道也不错,楚大哥你尝尝。” “这么说,苏超的嫌疑最大?”楚莫也动筷子吃了几口,并不太喜欢这味道,甚至有点倒胃口,“你不觉得这汤有些腥味么?” 沧州临海,这沧州的饭食多有海味,调料中用鱼虾也很多,他吃不太惯。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朱影前世就喜欢吃海鲜,这一世又是在沧州长大,因此吃得十分开心,“目前来看,苏超和左升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但我不明白这动机是什么。” “或许……苏超不想将财产分给苏思?”楚莫蹙眉想了想,“又或者……她不喜欢苏思与左升走得太近?” 要么为财,要么为人。 “咱们之前分析过了,节度使大人看上了苏家的产业,那是横竖都要抢去,她杀了苏思顶什么用?”朱影几口就将饭吃完了,又抹了抹嘴,“还有一点,咱们漏掉了一人,苏逍的未婚夫婿也是来自节度使营中的副使。吴义阳这回是双管齐下,也就是说,光是苏思死,根本不能阻止财产落入淮西节度使的手中。” “那就是为人了?”楚莫忍住不适,吃了几口桌上的饭菜。 “楚大哥,你说会不会是苏思与左升有什么事情,招了苏超的忌讳?”朱影回想起关于苏思和左升的一些传闻。 “苏思与左升能有什么事情?”楚莫扭过头看向她,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别跟狐七学坏了,成天的捕风捉影,这左升和苏超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他觉得颇为好笑,女人对于这些争男人的事情好像特别感兴趣。 “那有什么稀奇的啊,苏思比苏超年轻又漂亮。”朱影又喝了一碗汤,给楚莫也加了一碗,楚莫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年轻漂亮又怎么了?我觉得不会,左升想要女人,多得是选择,何必从自家妹妹下手?倒是那位三小姐苏逍让我颇为在意。”楚莫倒了杯茶,端起来嗅着茶香,“咱们来了一天了,她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朱影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对于左升这样的赘婿,想要纳妾或是去外面找个女人,都不是容易的事。 “嗯,还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咱们来苏家第一天就查到了牙药和刘嬷嬷,会不会太过顺利?”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苏家大宅此刻笼罩在宁静的月色之下,空气里却有了阵阵刺骨凉意。 “你说的有理,我也觉得从牙药查到刘嬷嬷,又查到苏超,这过程未免太过顺利。我已派人去追查刘嬷嬷家里的事,过几日应该会有线索,”楚莫想了想,又问道,“你明日不是要去给苏逍诊病么?” “嗯,明日我去看看。”朱影回想起来,忽觉心有余悸,“说起来……这苏逍还是你的同类。” “同类?你什么意思?”楚莫警惕地看向她。 “就是这里不大正常。”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粲然一笑,“不过你比她好,你属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苏逍明显是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那不是更有可能冲动下毒么?”楚莫的脸上又红又白,只得低头喝了口茶。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挺正常、挺聪明的啊,可她总是说自己有病。 “话虽如此,可是……”朱影端着凳子,又凑近了他一些,“可你知道么?像你这么人间清醒的精神病其实是很少的,大部分的精神病人其实……多少都有点儿逻辑不通。而下毒这件事,若是没有清醒的脑子,要么就控制不好分量,要么,就控制不好时机。” 被她这么夸奖,楚莫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 “你说得对,我看这犯人并不像是冲动而而为。”他饮了一口茶,祛了祛嘴里的腥味,“倒像是心思缜密之人,精心计划的结果。不过,也不排除有人会借苏逍的手害人。” “不错,所以我觉得,苏逍有害人之心,但是,在下毒这件事上,她是没有害人之力的。”朱影捏紧了手中茶盏,微微眯眸,“我明日去和苏逍聊一聊,看看是否能套出话来。” 两人用完晚膳,就见阿碧和阿红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了杯盘,像两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连头也不敢抬。 玉柳站在门口,大声呵斥道,“收拾完了赶紧去准备热水给郡主和少卿大人沐浴,别闲着。” “是。”两个小丫头收拾完桌案,赶紧就跑去烧水了。 阿碧和阿红之前并不知道朱影是圣上封的宁心郡主,因此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后来受了玉柳一顿训斥,才知道这个朱医女不简单。 她们本以为朱影也就是出身沧州一个小门小户的医女,与自己的身份差别不大,没想到她居然还顶着郡主的头衔,因此面上又多了几分恭敬。 “玉柳,”朱影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候做了她俩的老大?” 第184章 你夫君要被妖精抓走了(Q阅推加更) “郡主,奴婢看你太委屈,想替你立威啊。”玉柳看了一眼厨房中升起的烟气,知道两个小丫头在准备热水,“这两个小丫头,居然敢让你受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啊,”朱影拉着玉柳进来坐下,“不说出宁心郡主的封号,是我自己的意思。毕竟这里是节度使大人的地盘,与长安有过多关联也不是好事。” “啊?照这么说……奴婢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玉柳脸上忽然现出慌乱的神情。 “没关系。”朱影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身份和头衔,这都是小事而已。玉柳,你也辛苦了,去厢房里休息。” “那门主的信……”玉柳眨着大眼睛,显然是想知道信的内容。 “被我烧了。”屋内传来一个冷沉的男子声音。 玉柳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阴云密布,小拳头悄悄握起,那可是她朝思暮想的门主来信! “玉柳,这件事我正要跟你说,”朱影连忙将她拉倒廊下,避开与楚莫正面冲突,“陆云舟说沧州局势有变,会很危险,要我们即刻离开。” “那郡主,咱们什么时候走?”玉柳收起小拳头,迫不及待看着她。 “我不走,”朱影拍拍她的肩膀,“玉柳,你要是决定追随陆云舟,就现在离开。” “郡主……”玉柳为难的脸色闪现出片刻犹疑,又渐渐变成坚定,“郡主不走,玉柳也不走。就是天塌下来,玉柳也保护郡主。” 玉柳从来不曾违抗陆云舟的命令,可是如今她的主人是朱影。 她太了解门主了。朱影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算全身而退,门主也绝不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玉柳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朱影绑走,要么留下来保护她。 前者她做不出来。 在素华宫时,玉柳曾经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会奉朱影为主。她对门主有情,可也不能背弃誓言。 “放心,玉柳,”朱影心下一暖,拉着她的手微微笑道,“咱们都会没事的。好了,你下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苏逍身边的丫鬟问棋果然过来请人了。 “朱……郡主……”阿碧低着头唤了一声。 “就叫我朱医女。”朱影正拿着木梳在给楚莫梳头,抬眼看了看刚进来的小丫头。 “朱医女,三小姐屋里的问棋来了,说是三小姐抱恙,想请您过去给三小姐瞧病。”阿碧低头禀道。 “知道了,你让她等一会儿。”苏逍果然很听吴相济的话,朱影嘴角一勾。 阿碧抬起头,看见楚莫锦缎般的长发和俊朗的容颜,不禁心跳加速,“朱医女,你若有事,不如让奴婢来?” “不必了。”楚莫火速放下书卷,抢过木梳,自己梳了两下,就束好了头发。 朱影明白他的意思,便对阿碧道,“少卿大人喜欢清净,你出去,没事不要进来。” “是。”阿碧讪讪地退了出去。 朱影一边整理药箱,一边朝楚莫调侃道,“我去瞧瞧苏逍,你自己保重,可不要……被妖精给抓走了。” “你夫君要被妖精抓走了,怎么你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楚莫歪着头打量她幸灾乐祸的表情,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脑勺道,“快去。” ~~ 朱影跟着问棋到了苏逍的院中,问棋便进屋去通传,让她等在廊下。 狐七之前打听过,苏逍的母亲是苏家二房的正夫人,与苏遥的生母斗了一辈子,从小对苏逍要求严谨,而她又处处与苏超、苏遥作比较,就养成了个争强好胜的性格。 “朱医女,三小姐有请。”问棋打起帘子,朱影便走了进去。 “三小姐好。”她朝着苏逍屈膝行了个礼,又抬起头来,打量这间屋子。 苏逍的寝房比起苏思,显得奢华宽敞,只是因为苏逍失眠,窗户都用木板封上了。 “朱医女请坐,上回多亏了你的安神丸,我睡得十分安稳。”苏逍又是穿着一身华服,正襟危坐,不过神色比上回柔和多了,“不知朱医女今日来,可否多给我几颗?” “可是可以,”朱影在圆凳上小心坐了下来,“只是三小姐,这安神丸只是治标不治本,我今日来,就是想……再给小姐看看这失眠之症,若是可以根治则最好。” “有劳了,”苏逍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低下头嘴角一扬,看上去甚是欢喜,“昨日吴郎君亲自来我这里,说你可以医好我这失眠之症。想不到……我只是随口一提,他竟然记在心上,可见是对我不一般。” “三小姐说的是,吴郎君对几位小姐都十分关心。”见她陷在幻想里,朱影不忍心打断她,“三小姐,可否让在下替你把脉?” 大唐的医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把脉,怎么样面子上也要做一做。 苏逍一手挽袖,伸出白玉般的手来,搭在软榻的扶手上。 “苏思最近怎么样了?”苏逍由着她切脉,懒洋洋地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竟有些耻笑的意思,“她那个病歪歪的身体,可还能支持到大婚之日?” 在苏逍眼里,嫡庶之分、门第和教养都是不能忽略的。苏思虽说是大房嫡女,可她从小在乡野长大,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怎么配得上吴郎君? 只是她想归想,竟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能不说是精神失常了。 “三小姐,在下身为医者,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朱影一边切脉,一边抬起头道,“若是二小姐问起您的病情,想必您也不希望在下多嘴?” “我作为堂妹,也只是关心她的病情。”苏逍不悦地撇了撇嘴,便不再说话。 “三小姐,您最近可曾用过什么补药、或是浓茶之类的?”朱影把完了脉,随口问道。 “没……没有。”苏逍收回手,语气里有些吞吞吐吐。 “三小姐,若是有,可不要瞒我。”朱影眼神犀利地看向她,又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问画。 问画眼眸乱转,明显是有心事,只是碍于苏逍在,不能明说。 “没有什么,就是问画采了些菊花,做了菊花茶,”苏逍眼神闪烁,拉了一下问画的衣袖,问画连忙低下头,“朱医女,我常常夜不能寐,白天也心跳得厉害,觉得心口难受,不管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这是为何?” 第185章 缘木求鱼 “三小姐这失眠之症是始于何时?” “已有几年了,”苏逍叹了口气,“不过,半年前忽然加重,就连雨声、风声也吵得我睡不着,我这才……让人将窗户封上了。” 朱影一看那两面木板堵死的窗户,好家伙,搞得跟个牢笼一般。 “三小姐,你这是缘木求鱼,不得要领了。去将那木板拆了,平日里多去院里走走,夜里服用这安神丸入睡,白日里必有精神。最重要的是……”朱影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不要服食什么来历不明的药或是茶。这样一个月后,必然好转。” 她又起身,从小药箱中取出一盒“安神丸”。 问画刚要伸手接过,便听见朱影又道,“此药每晚只能服用半粒或一粒,若是多服,有性命之忧。” “是,苏逍记下了。多谢朱医女。”苏逍起身,款款行了个礼。 “慢着,”朱影刚想告辞,忽又觉不放心,将药匣子打开,分出一半药丸来交给问画,“你且先拿这些去,半个月之后,我再来。” 她怕苏逍多服了安神丸,到时候就麻烦了。 “是。问画,你去取诊金,送朱医女出去。”苏逍使了个眼色,问画便从五斗柜的抽屉里取了个锦囊,交给朱影,顺便送她出去。 两人来到院中,走过月亮门,朱影见四下无人,便拉着问画小声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服食了什么?方才你明明有话要说。” 问画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垂首摇头,“奴婢不知道。” “问画,你放心,此事事关你家小姐的性命,我不会害她。”朱影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 “回医女,我家小姐不过是……服食了一些闵郎君托人带来的花茶,说是养颜补身子的。”小丫头这才期期艾艾地吐露了出来,想了想又补充道,“从半年前开始。” 朱影眼眸一转,瞥了一眼苏逍的卧房方向,“那花茶,你可能弄一点儿出来?” “这……”问画面有难色。 谁敢偷苏逍的东西,要是被发现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这小丫头一看就是老实人,朱影也不想太为难她,只能循循善诱。 “问画,你想想,你家小姐若是有个闪失,你和问棋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到时候徐大人审问,就免不了严刑拷打了。”朱影故意说得缓慢,让这小丫头好好想一想严刑拷打是什么意思。 楚莫不在,这逼问证人的活儿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这才感觉到套证人证言的不易。 “医女,我去。”问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颤巍巍地回答道,“您先回去,待我弄到了那茶,就给医女送去。” “好,记得要尽快。” 朱影说罢就别了问画,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谁知一到院中,就见玉柳快步迎上来。 “郡主,少卿大人出去了,他让你一回来就去苏府的正厅,好像是……刘嬷嬷找到了。” “真的?”朱影一听两眼放光。 若是刘嬷嬷招认了,倒是能省不少事,想必案子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玉柳左右看了一眼,又低声道,“是徐大人派了捕快,带着驹九和狐七一起在乡下找到的人,说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 “怎么会?”朱影想起前几日见到她时,刘嬷嬷还精神很好,打扮得整整齐齐,“她神志不清?” 玉柳点点头,“反正是做不了证了。” 做不了证?看来她想的太简单了,犯人先他们一步下了手。 朱影连忙转身,向着正厅跑去。 眼下是深秋,树叶落满了苏府中的青石板路。 苏府的正厅在苏老爷的主院旁,正对着一个风景雅致的小花园,花园中假山层叠,树叶金红。 朱花心年幼时也曾经跟随朱老爹来过苏府正厅,印象中这是沧州最美的风景,只是此刻朱影却无心观赏。 沧州变天在即,刀光剑影很快就要取代这些岁月静好,苏家的富贵祥和,也不知能持续到几时。 朱影进去时,正厅之中已经坐满了人。 最上面是苏老爷、苏老夫人、楚莫和徐子辅,下首又坐着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是苏老爷次子苏斌,也就是苏逍和苏遥的父亲。 苏家长子苏贤卧病多年,已是足不出院,幼子一年前又在河东郡病逝,按理说大权应该落到苏斌头上,可这位次子苏斌虽然只有五十来岁,却不善经商,做的都是赔本买卖。苏老爷因此不让他管事,苏斌早早就过上了退休生活。 今日是府中出了大事,才将他请出来。 苏超和左升如今是苏家实质上的话事人,但因为辈分关系,眼下只是站在阶下。 驹九正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让她跪在厅中,那婆子偶然抬起头来,朱影一看,虽然面容扭曲,可正是刘嬷嬷。 楚莫见她进来,本想招呼她过去,可他左右分别坐着苏老爷和徐子辅,便没有招手,只是冲她使了个眼色。 朱影便默默站到了苏超身旁,苏超对着她微微点头。 “刘嬷嬷,你可认得我是谁?”此次不是正式堂审,便由苏老爷先开口。 跪着的婆子循声抬起眼来,目中无神,嘴里哼哼了两句,也听不清楚。 楚莫蹙眉摇了摇头,人犯变成这样,是没法审了,“驹九,你们发现她时,她身边可有旁人,可知她何故变成这样?” “回大人,属下赶到时,犯人已经神志不清,奄奄一息了。”驹九回忆道,“属下给她喂了水,她才好一些。” “你们是如何找到的犯人?”楚莫又问道。 “是徐大人给我们的线索。”驹九指了指徐子辅。 楚莫狐疑地看向徐子辅。 徐子辅神情严肃,这可是他第一次当堂审犯人,就遇到这种情况,不禁额上冒汗,“少卿大人,下官一查到刘嬷嬷在乡下的住所,就通知了驹九大人,一刻也没有耽搁。” 刘嬷嬷变成这样,必然是被人提前下了手。徐子辅也觉得奇怪,谁会比自己还快一步? “朱医女,你看看,人犯可还有救?”楚莫朝朱影挑了挑眉。 朱影便上前查看了一眼刘嬷嬷。只见她目光涣散,口鼻流涎,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好端端的人,在几日之间就变成这样,“回大人,犯人今日……怕是开不了口了,给我几天时间,我尽力……” 第186章 人不可貌相 “少卿大人,这人犯开不了口,你把大伙儿召集起来,不是闹着玩儿么?”苏斌忽然打断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正厅上肃静了片刻,气氛凝滞,几乎落针可闻。 方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略显肥胖的中年人,只把他当成个摆设,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敢质疑长安来的少卿大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虽说沧州是天高皇帝远,可毕竟还未变天,这长安来的两位大人在场,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个半躺在胡椅上的肥胖身躯投去。 “本官叫你来,自然是有事情要问你。”楚莫也转向苏斌,胸有成竹地问道,“前几日可是你给刘嬷嬷送信,让她回乡去的?这位刘嬷嬷的儿子在乡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众人皆是一惊。 当初他们怀疑刘嬷嬷是被犯人给提前支走了,却没想到给她传信的人是苏斌。这个苏斌平日里最多就是吃喝玩乐,在家里的存在感极低,低到没人相信他会和谁过不去,更不要提杀人了。 因此听闻此事,就连苏老爷也不信,“斌儿,少卿大人说的可是实情?” 苏斌脸上的笑容一僵,愣怔了片刻道,“是……是我给她传的信。前几日我上永兴铺去赌钱,遇上几个赌友,说起刘嬷嬷的儿子欠了赌债,被人追债上门,所以……我回来就将此事告知了刘嬷嬷。怎么?犯法啊?” 这个苏斌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副小孩耍赖皮的嘴脸,苏老爷也拿他没辙。 楚莫看着堂下的胖子冷哼一声,“传证人周子浩。” 不多时,几个衙役便押着一个乡野打扮的年轻男子进来。 男子穿着粗布衣裳,一双鼠眼与刘嬷嬷有几分相似,谨小慎微地跪到了刘嬷嬷身边。 “小的周子浩……拜见几位大人。” “周子浩,本官问你,前几日你可是欠了赌债,被人追债上门?”楚莫开口问道。 “小的……没有啊!”周子浩满脸委屈,结结巴巴地道,“小的是……是爱赌钱,可是最近都是循规蹈矩的,已经好久没欠过债了。” “那你母亲为何突然返家?”楚莫盯着周子浩,眼角余光却扫过苏斌。 苏斌显然慌了心神,坐在胡椅上摇摇晃晃,背上大汗涔涔。 “母亲……她那日收拾东西回来,只说是……出了大事,要带小的一起去河东郡的舅舅家躲一躲。”周子浩边说边伸手扶住了旁边摇头晃脑的刘嬷嬷。 “既如此,她为何又变成这样?”楚莫指了指刘嬷嬷。 “小的不知啊。”周子浩连忙磕了两个头,又摇头分辩道,“母亲回来的第二日,小的想起临走前有些事情要去外边儿交代一下,就出门了。待小的回来,就看见母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周子浩,你可曾看到是谁将你母亲害成这样?”徐子辅边问,边看了一眼苏斌。 “小的……不曾看见,”周子浩叹了口气,“母亲变成这样,小的想着一时也去不了河东郡了,便没有走。谁知没过多久,几位官爷就追到了家里,将我们母子俩一起带来了清池县。其他的,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啊!” “苏斌,”楚莫转头看向那个肥胖的中年人,不疾不徐问道,“周子浩并未欠什么赌债,也没有人上门追债,你给刘嬷嬷的口信,到底说了什么?” 苏斌垂首,眼眸快速转过几圈,终究是没想出合适的说辞来。 众人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要开口的意思。 “你不开口,就到牢中去想想,待上了公堂再说。”徐子辅朝下面做了个手势,两个衙役便上前将苏斌拉下座椅,拖了下去。 “父亲……母亲!”苏斌到此时才开始对着苏老爷呼救。 他从小娇生惯养,如今虽然五十多岁了,心智却还十分幼稚,遇到事了,就想着向父母求救。 那县衙大牢是什么地方?他这身肥膘进去怕是要脱一层油水了。 “老爷……”苏老夫人的眼睛本就不好,见此情形又哭起来。 苏老爷也心疼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押走,痛心疾首地捏着腿上的衣袍。 苏斌被押入县衙大牢,正厅中的人也就散了。 刘嬷嬷则被送去了苏府的一间下人房内,暂时由朱影负责医治。 “楚少卿,下官先回去了,若是苏斌招了什么,下官再派人来通知大人。”徐子辅向楚莫行了礼,又向苏老爷拱手告辞。 苏老爷站起身,颤巍巍地向徐子辅还礼,“苏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有辱门楣,只是斌儿他从小身子孱弱,还望徐大人多加关照。” “苏老爷放心,只要苏斌从实招来,本官必不会为难他。”徐子辅微微一笑,便抬脚离开了。 苏如炬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苏斌为何要掺和苏思中毒一案。 打死他也不相信,苏斌会下毒害苏思,那他又为何要包庇犯人呢? ~~ 苏府中一间下人房中,正午的阳光从小窗外投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明斑。 屋中竹榻被褥、桌椅俱全,倒也干净整洁。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婆子坐在一张竹榻旁,给榻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用帕子缓缓擦拭着脸庞。 “王嬷嬷辛苦了,让我看看病人。”白衣医女端了一碗水走到竹榻旁。 “是,有劳朱医女。”王嬷嬷连忙起身,给朱影让了位,又朝竹榻上的婆子叹了口气道,“唉,老姐姐,你才出去几天,怎么就搞成这样?” 朱影喂刘嬷嬷喝了一口水,发现她的神志的确受损,就连吞咽功能也受到了影响,水流得到处都是,“王嬷嬷,你可知道这半年来……府中都有谁和刘嬷嬷来往甚密?” “来往甚密?”王嬷嬷看着落灰的墙壁,想了半晌道,“我这位老姐姐,她负责府中的采买大权,各位主子与她的关系都不错,可你要说特别的……也没有。” “有没有谁给过刘嬷嬷大笔的银钱?”朱影又问道。 “半年前,那周子浩欠债,听说是府中有人帮他还了,具体是谁,老婆子我就不清楚……”王嬷嬷说完又道,“朱医女,老姐姐她……今后还有没有可能说话?还是一辈子这样了?” 第187章 竹笛 (起点月票加更) 通常这样的病人,难的不是恢复说话的功能,而是恢复正常的思维。她们不是被毒哑,而是被毒傻了。 “依我看,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眼前的光线稍暗,朱影朝门口一望,看见一个修长英挺的身影走了过来,“不过,修养一阵也能比现在好些。” 王嬷嬷听见门口的声音,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一个天神般俊美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口,连忙起身屈膝行礼。 “王嬷嬷,这位是长安来的楚少卿。”朱影指着楚莫向她介绍道,“刘嬷嬷的案子就是他在审理。” “原来是少卿大人,”王嬷嬷向着楚莫屈膝行了个礼,又朝朱影会心地笑了笑,“朱医女,你有事就先去忙,这里交给老婆子我就行了。” “那好,”朱影站起身,放下手里的碗,又指着桌案上的药丸道,“记得稍后将那药丸融入水中,喂刘嬷嬷喝下。” “是,朱医女放心。”王嬷嬷微笑着不住地点头。 朱影便背起药箱,拉上楚莫出门去了。 身穿青色粗布衣裳的老妇看着远处两个狭长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目光渐冷,旋即又转向竹榻上那个神志不清的婆子,幽声道,“老姐姐,咱们做下人的,都是身不由己。你听见了?医女说……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了,这样……也好啊。” ~~ 楚莫拉着朱影,向着苏思的院中行去。 “该用午膳了?”朱影扭头问道,“咱们不回院子,去苏思那里做什么?” “吴相济来了。”楚莫看着前方的小院,宁静中有欢声笑语传来,“请咱们到苏思的院中去用午膳。” “这苏思一日比一日好,他的确应该请我吃一顿。”从病入膏肓救了苏思一命,朱影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 “上次在客栈,他不是请咱们吃过了么?吴相济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你还敢坑他的钱!”楚莫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声问道,“刘嬷嬷怎么回事?” “嗯,中了和苏思一样的毒。”朱影眯着眸子,微微凝神,脑中似在快速地想什么。 “一样的毒?”楚莫停下脚步,“那就是说,你能治好?” “这回不行。”天气冷,朱影两手揣在袖中,风一吹全身都在哆嗦,“刘嬷嬷身上金丹毒用得过多,造成了永久损伤,已经救不回来了。苏思是因为……下毒之人少量多次、不厌其烦地下手,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眼下深秋,沧州天气的变化极大,时冷时热。 “回头出门披着大氅,别冻着了。”楚莫板着脸将她拢到怀中,两人就这样拥着彼此进了苏思的院门。 吴相济正坐在院中的石亭里摆弄一支竹笛,身边跟着听雨听茶两个小丫头,三人窃窃私语,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看见他俩进来,吴相济眼中又浮起一阵复杂神色,悄悄收起竹笛,又朝两个小丫头做了个手势,听雨听茶便识趣地退下了。 “楚少卿。”他站起身来,拱手施礼。 “吴公子,哦?洛先生也在。”楚莫放开朱影,拱手还礼道,“前几日吴公子去徐大人那里报官,楚某还要多谢吴公子。” “楚少卿客气,其实只要是对思儿的案子有帮助,都是在下应该做的。”吴相济示意两人在石凳上坐下,又看向朱影,“不知朱医女在三小姐那里都查到了什么?” “暂时还未。”朱影总觉得此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是敌是友,“不过三小姐确实因为你,对苏思抱有很大的敌意。” 洛阵狭长的眸子盯着朱影来回打量,沉默不语。 “哦?因为在下?”吴相济的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这么说还是相济的错了?” 吴相济家世显赫,又高大英俊,在清池县的仰慕者很多,例如方才的听雨听茶两个小丫头。 “吴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招了些桃花债也是寻常。”楚莫仍旧是面无表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锦袍男子。 被他这么一看,吴相济的表情忽变得有些僵硬,缓缓从腰间取下一支精致的竹笛来,小心递到楚莫面前,“楚少卿……可还记得这支笛子?” “这是……”楚莫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记忆,觉得心中一紧,眼眸瞬间放大,“这是楚亦的竹笛?” “不,不是,这是……相济凭着记忆,托人仿制的。”吴相济微微蹙眉,露出一个哭笑,“只为了纪念如归。今日楚少卿在此,相济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少卿大人为在下吹奏一曲。” 楚莫接过竹笛,发现竹笛末端还挂着一个红线打的同心络子。 修长的手指在竹笛上抚过,他忽又嘴角一勾,将长笛推还给吴相济道,“只是可惜,吴公子,兄长虽是精通此物,本官却并不会吹奏竹笛。” 朱影一晃神,看到一道亮光似乎在吴相济的眼眸中渐渐熄灭。 他稳了稳心神,淡淡一笑道,“无妨,相济也就是……突发奇想。”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沿着小径向着石亭而来。 “楚少卿,吴公子,洛先生,朱医女,午膳已备好了,二小姐请几位移步花厅。”听茶欠身行了个礼。 “走,思儿在等咱们了。”吴相济站起身,几人便一同向着花厅行去。 苏思方才独自在房内休息,现在换好了衣服,正站在花厅门口向几人款款施礼。 她今日的气色比起之前的确好多了,虽然还是面色苍白,眼神中却有了几分少女的活泼灵动。 用过午膳,吴相济忽然提议几人一起去街上走走。 苏思久未出府,也有点儿跃跃欲试,“吴郎君,我也想去,只是不知我这身体能否行远路……” “怕什么?思儿,今日有朱医女在,定能保你平安无虞的。”吴相济说着,目光看向朱影。 清池县的市集比起长安并不繁华,朱影本来不想出去溜达,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好推辞了。 “少主,你们年轻人去玩会儿,老朽有些疲累,就先告退了。”洛阵说着,起身向几人拱手行了个礼。 “也好,洛先生请。”吴相济并未挽留,洛阵便先行离开了。 不久就是中秋佳节,街市上已有了些气氛,华裳如云,十分热闹。 第188章 我怕你出事 午后的阳光洒在清池县的街市上,驱散了沉寂如水的淡淡秋寒。 两对锦衣男女沿着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其中一个胭脂色衫裙的女子便有些累了。 “吴郎君,我觉得有些累,不如……先到那茶楼里去休息片刻,”苏思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你们且到前面去看看,不用管我。” 吴相济望了一眼前方那喧闹的人群,似乎有人在表演杂耍,踌躇着不想停下来。 “二小姐,我扶你过去休息。”朱影见吴相济还想往前走,便主动走过来扶着苏思。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朱医女。”吴相济向她作了一揖,又转头对楚莫道,“楚少卿,咱们不妨到前方的街市上去逛逛?” 楚莫有些迟疑。 “天气冷了,咱么去给两位姑娘买件冬衣。”吴相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朱影这次出来,的确没带什么冬天的衣物,本想着朱花心家里有现成的,结果回来却发现,自她走了以后,朱老爹以为她从此发达富贵了,便将她的衣物都送给了朱花蕊和朱花蚩。现在自己忽然回来,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 楚莫本来也有意给她买些冬衣。 “也好,花心,那我便与吴公子去那边走走,很快就回来。”他招招手,朱影便跑到他跟前。 楚莫伸手给她拢了拢衣服的领子,见她乖巧地点头,才跟着吴相济向前走了。 深秋的清池县,与朱花心记忆中的某些景象渐渐重合,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 “二小姐,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过几日中秋佳节,又是你和吴郎君大喜的日子,真是恭喜啊。”朱影扶着苏思在茶楼外侧一个临街的座位坐下,二人点了一壶清茶,想着楚莫他们很快就会折返,并没有点小菜。 “朱医女,不瞒你说,我感觉眼下的日子跟做梦似的。”苏思望了一眼街上的景色,嘴角上扬,微微闭目,满脸的欣慰和喜色。 “二小姐吉人天相,化险为夷,将来还有好日子在后头。”朱影其实并不十分看好苏思和吴相济这一对儿,可人家正在热恋期,自己也只能拣好听的说。 “小时候跟着外祖父母在乡下缺衣少食,又经历了几次兵匪之乱,死里逃生,差点以为回不来了呢。”苏思忽然睁开眼,扭头看向朱影,嘴角诡异地上扬,“人啊,命中注定是你的就是你的,即便是一时失去也总会拿回来的。” 朱影听了这话,心里有些诧异。 苏思身为苏家大房嫡女,却从小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这好不容易回来,又身中剧毒,幸好有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吴相济愿意娶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她病一好,居然一改往日楚楚可怜的模样,流露出一丝精明与贪婪的神色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朱影也不知道自己这回,救的是人还是鬼。 两人并非同路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相对无言,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 忽看见吴相济独自一人向着茶馆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两个包袱。 朱影第一时间觉察出不对劲,楚莫说很快就回来,他绝不会言而无信,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吴相济神色匆匆地走进茶楼。 苏思眼角带笑,又恢复了那张柔弱动人的脸。 “少卿大人呢?”朱影焦急站起身问道。 苏思也觉得纳闷,怎么会吴相济一人回来。 吴相济将两个包袱放到桌案上,望着桌上的茶水失神了片刻,才抬起头道,“方才……刚从成衣铺中出来,楚少卿好像看到了一个故人,就兀自追了出去。” “看到了什么人?”朱影急忙问道。 楚莫在这清池县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什么故人,他一个人追出去,不会出什么事? “在下……也没有看清楚,”吴相济蹙眉看向她,目光幽深似意有所指,“只是看那背影,像是……如归。” “楚如归?!”朱影身形摇晃了一下,垂眸沉思片刻,“不好!” 她说着便丢下苏思和吴相济,翻过茶馆的围栏,向成衣铺的方向追了出去。 “朱医女!朱医女!”身后传来吴相济和苏思两人焦急的声音。 朱影没空搭理他们,头也没回。 楚亦失踪三年多,此时突然出现,又是在楚莫面前,这也未免太巧了! 以她的推测来看,此事必然有诈。 楚莫想也未想便追了出去,只怕是中了歹人的圈套了! 怎么他一世英名,在此事上居然如此欠考虑! 她朝着方才吴相济返回的方向径直追了过去,不久就找到了那个木质门楣的成衣铺。 铺中依旧人来人往,偶有往返的客人注意到她焦急的神色,也是不明所以。 看来与这家铺子无关。 她又朝外看去,成衣铺不远处是一个偏僻的街角,街角房屋不多,长街在那里垂直转弯。 想必“楚亦”是在那个街角出现,而将楚莫引了过去。 天色渐暗,长街尽头人迹罕至,更加昏暗不清,让人心神不宁。 那人若是楚亦,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出现?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开?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她壮着胆子向街角行去。果然,转过街角,是一道死巷子,没有路了。 忽觉脊背微凉。 长街尽头一阵冷风吹来,满地红叶被风卷起,海潮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影。”一道模糊不清的修长人影遮住了夕阳的余晖。声音里有些涩滞和迟疑。 “楚大哥!”热泪涌了出来,她擦了一把脸,便向他奔过去,望着他笑出眼泪,“我怕你出事……” “我这不是好好的?”楚莫宠溺地将她搂进怀里,两人在晦暗的天色中相拥了半晌。 “可以放心了,小丫头?”许久,楚莫推开她,冲她莞尔一笑。 朱影瞬间红了半张脸,低声问道,“我听说,你看到了楚亦?” “嗯,或许……是我看错了,只是相像而已。”楚莫抬头仰望着夕阳微微出神,“走,咱们回去。” 二人手挽着手回到华灯初上的街市,远远就看见吴相济和苏思二人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着他们。 “楚少卿,没事?”吴相济见二人走来,便迎上前,望着二人的眼神,依旧是忽明忽暗,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第189章 有眉目了 “没事,方才……只是好像看见了一个故人,想必是本官眼花了。”楚莫接过他手里的一个包袱,又从里面取出一套女子的衫裙和大氅,给朱影比划了一下大小,“阿影,这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杂色的羽毛大氅,虽说不上华贵,在这清池县也不多见,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买的。 朱影还未答话,就听苏思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到成衣铺里去买女子衣裙,岂不叫人笑话?” 苏思的身上已经系上了一件灰色的羽毛大氅,手挽着吴相济,看上去春风得意,心情甚好。 “那怕什么?我们只说是买给未婚夫人的,有谁会笑话?”吴相济低头朝她浅浅一笑,二人郎情妾意,倒是叫朱影看傻了眼。 待回到苏府中,阿碧和阿红正在准备晚膳。 朱影便和楚莫走到石亭中坐着说话,玉柳端了一壶热茶出来,给两人斟上。 “阿影,你怎么好像心神不宁……”楚莫握住她的手,暖在手心里,“可是有心事?” “楚大哥,”朱影抬头望着他,在落山的夕阳余晖中显出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你说……吴相济对苏思是真心的吗?” “咱们只管查案子,不理人家的感情私事。”楚莫端起茶盏,又望了一眼阴沉天色,“人心最是风云多变,你何必去猜?” “不是啊,我总是觉得……吴相济哪里怪怪的。” “哦?”楚莫闻言,忽挑眉看向她,“怪怪的?” “就是他看咱们,尤其是看你的眼神,”朱影歪着头,仔细打量起他的俊颜,倒把他看得不好意思,“总是云封雾绕,好像……好像藏了很多话,欲言又止似的。” 夕阳的余晖渐渐落尽,院子四角的灯笼也都点亮了。 他的脸上仍旧是刀削般俊美如神,此刻多了几道灯笼火光投下的暗影。 “吴相济并非泛泛之辈,他是敌非友,自然……对待咱们会有所防备。”楚莫将她的手温在脸上,“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查楚亦失踪一事,切记要全身而退,莫要卷进……刀兵之争。” “嗯,我知道。” “苏思一案,我已经有了眉目。”楚莫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拍拍她的手道,“咱们只需尽快结案,其他毋需理会,切勿节外生枝。” “你有了眉目?你知道凶手是谁?”朱影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嗯,”楚莫故意卖着关子,不往下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结果还没到明日,刚刚入夜,驹九就来了,说是查到了线索。 “大人,属下依您的吩咐,查到半年前确实有人帮周子浩还了赌债。”楚莫正在油灯下翻看卷宗,驹九立在一旁。 “是何人?”他微抬眼眸。 “是三小姐院中的问棋。” 此话一出,楚莫和朱影倒是都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早就怀疑苏逍了。 “问棋人呢?”楚莫又问。 “徐大人提审,已经招了,是三小姐苏逍指使她拿了二十两,给周子浩还赌债。”驹九奔走了一天,额前一层薄汗。 “那还等什么?”楚莫抬头望向他。 “徐大人说……”驹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小声道,“徐大人说此事需知会苏老爷和节度使大人,明日再来拿三小姐去问话。” 清池县是淮西节度使的大本营,苏家又要与节度使大人家结亲,徐子辅一个小小的县令,还不敢随意动苏家的嫡小姐。 “知道了,你下去。”楚莫有些不耐烦地一挥衣袖,驹九便退了出去。 “楚大哥,果真是苏逍下毒害了苏思。”朱影望着驹九的背影叹了口气,“居然就是为了一个吴相济,为一个男人毒害堂姐,真是心狠手辣!” “阿影,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真凶已现,这几日你就安心休息。”楚莫说完便伸手拉着她坐到身边,“今夜……你可要宿在这里?” 这间朝向最好的寝房是给楚莫准备的,另有一间厢房留给朱影,可是两人一直住在一起,那间厢房现在是玉柳在住。 自从离开了河东郡,两人这一路上都是同榻而眠,朱影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你什么意思?”她有些羞恼,站起身来就走,“我去找玉柳了。” 看着她赌气远去的背影,玄衣男子摇头轻笑了一声。 第二日,徐子辅果然派了衙役来抓苏逍去府衙问话。 也不知徐子辅用了什么招数,苏逍到了县衙,精神很快就崩溃了,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出来。 原来自从簪花宴后,苏逍就因吴相济看上了苏思而不是自己心生不满,不久后她找到府中负责采买的刘嬷嬷,提出帮刘嬷嬷的儿子周子浩偿还二十两的赌债,要刘嬷嬷帮她下毒害死苏思。 二十两对于苏逍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但是她拼拼凑凑,还是能拿出来。可对于刘嬷嬷和周子浩来说,二十两就是一笔巨款,因此刘嬷嬷考虑了没几天,就答应了。 至于下毒的方法和毒药的来源,苏逍说她全不知晓,这些都是由刘嬷嬷自行决定的。 徐子辅又审了牢中的苏斌,苏斌也承认,他是无意中得知苏逍与刘嬷嬷的交易,为了庇护唯一的嫡亲女儿,这才给刘嬷嬷传递了消息,让她回乡下去避一避。 只是此案还有两个疑点。 一是苏斌只承认给刘嬷嬷传递了消息,却没有承认给刘嬷嬷下毒,那是谁对刘嬷嬷下了毒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二是给苏思下毒的手法细腻,不像是一个老婆子能凭空想出来的,可是那幕后之人,也随着刘嬷嬷神志不清而无从查起。 徐子辅与楚莫讨论过后,觉得此案既然有人认罪,就可以结案,两人便匆匆拟了结案书。 苏思康复得不错,朱影心头的大石也落了地。 苏府中这几日在筹备苏思与吴相济的婚事,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苏思病好之后跟在苏老爷身边,将祖父和祖母哄得开开心心,几乎忘记了牢中的苏逍。两位老人说家里很久没有办喜事了,因此要大办。 吴相济与苏老爷商量好了,仍旧仿照苏超与左升,婚后就住进苏思的小院,做个赘婿,待将来二人有了子嗣,再搬入节度使大人的府邸。 第190章 你当然不希望我来了! 如此一来,苏思也可以不用离开熟悉的祖父母,去面对严肃的节度使大人。 朱影私下里极不看好这段姻缘。吴相济是什么人?他会乖乖待在苏家做个赘婿?只怕是别有用心,为了苏家的财产而来。但是苏老爷和苏老夫人开心,她作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日,朱影正在屋里给刘嬷嬷熬药,阿红忽然敲门道,“朱医女,三小姐屋里的问画来了。” 自从苏逍被抓到县衙去以后,她屋里的两个小丫头问棋和问画也被徐子辅抓去询问了一番,后来发现除了问棋给周子浩还过一次赌债之外,她们俩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两个小丫鬟就又被放了回来。 如今问棋和问画两人守着苏逍的院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等着二小姐苏思大婚之后老爷有空了发派她们两个,今天问画怎么想起来找自己呢? 朱影思忖了片刻,便道,“请进来。” 问画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黑麻布包裹,哆哆嗦嗦地走进来,“见过朱医女。” 如今朱花心去长安一趟被封了宁心郡主的消息不胫而走,苏府中的小丫鬟见了她都格外礼貌。 “阿红,你去给少卿大人煮茶,我这里不需要人了。” 楚莫最近几日不知怎么,忽然喜欢上喝浓茶,自己懒得煮,就抓着两个小丫鬟给他煮茶。 朱影吩咐完,阿红就退了出去。 “问画,你可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朱医女,上回你让奴婢去取一些三小姐房中的花茶给你,不知可还记得?”问画哆哆嗦嗦地将那个黑麻布包着的东西递到朱影手里。 时间过去多日,朱影都有些忘了,愣怔着接了过来,“记得,有劳了。” “朱医女,我们小姐……可还能放回来?”问画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院中,秋风萧瑟,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小姐她从小娇生惯养,如今一个人在牢里,不知要受多大的罪了。” 这问画倒是一个忠心的小丫鬟。 “苏逍的案子,还未结案,具体怎么判,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朱影温和地看了问画一眼,感叹小丫头对苏逍一片忠心,便安慰道,“放心,我会和少卿大人说,起码在案子未结之前,不会为难苏逍。” “多谢朱医女。”问画欠身施了一礼,又挪了挪脚步,却没有告辞。 “可是还有事情?”朱影好奇地打量起她。 问画皱着眉头,似是在做什么心理斗争,静默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地道,“朱医女,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朱影将小包裹放到桌案上,又轻轻拍了拍问画的肩膀。 “奴婢……昨日去看刘嬷嬷,”问画两只小手揣在身前,垂首低声道,“听见……听见大姑爷在和王嬷嬷说话。” 朱影蹙眉,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们说什么?” “王嬷嬷说,请大姑爷放心,刘嬷嬷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话了。”问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道,“大姑爷又说……辛苦王嬷嬷了,既然如此,就……就留她一条命。” 问画说完又怯怯地看了软榻上那白衣医女一眼。 白衣医女望着小炉中熬煮的药物,清明的眼神瞬间失了焦距。 她一直在救人,想不到有人一直在害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解毒的速度又怎么能赶得上下毒的速度? 可是,左升……又或是苏超,为何要害刘嬷嬷?难道他们也牵涉在苏思的案子里? 头脑中一阵纷乱。 “我知道了,多谢你,问画。”朱影向问画致谢,又从桌案下的锦囊中拿出一锭碎银交到她手中,“若是此案另有内情,少卿大人会详查的。” 话虽如此,楚莫这几日好像不愿多查苏思中毒一案,总是让自己不要节外生枝。 问画走后,朱影将熬好的药水交给阿碧,让她拿到下人房中给刘嬷嬷服下,自己则开始检查问画带来的东西。 问画带来的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匣子里装着些晒成暗紫色的茶叶,这花茶只是普通的玫瑰花瓣搀着些其他花草。 朱影拿起几片花瓣在鼻边嗅了嗅,一阵醉人的清香沁入肺腑,隐隐有些稀有的药草味。 “曼陀罗花?”她微微蹙眉。 闵恒为何要给苏逍送掺杂了曼陀罗的花茶? 苏逍神经衰弱,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服食了曼陀罗花就会加重病症,适得其反。 少量的曼陀罗花粉虽不至于杀人,却会致疯致幻,落到苏逍这身体上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她想了想,决定去和楚莫说说这事。 走到主屋内,见一个玄衣锦袍的公子大白天的半卧在坐榻上打盹儿,阿红蹲在地上,一边给他煮茶,一边用眼睛乱瞟那坐榻上伸下来的大长腿。 阵阵茶香袭来。 “咳咳!”朱影掩面大力咳嗽了一声,楚莫连忙惊醒,坐起身来。 阿红也赶紧收回了目光,老实地继续打着扇子,吹着炉中小火。 “阿影,你怎么来了?”楚莫笑着招呼她过去。 “你当然不希望我来了!”朱影没好气地往坐榻上一坐,目光扫过阿红,“光天化日,孤男寡女……” “瞎胡说什么?就是因为光天化日,我才让她留在这里。”楚莫面露不悦,揉了揉太阳穴,又朝地上煮茶的小丫鬟道,“茶煮好了没有?端上来给医女尝尝。” “是,是!”阿红不敢怠慢,将一壶上好的钱塘茶端上桌案,先给朱影斟了一杯,“朱医女请用。” “好了,你下去,我和少卿大人有话要说。”朱影接过杯盏,向阿红使了个眼色,阿红便退了出去。 楚莫略有些羞涩地看向她,眼下的皮肤一片绯红,“怎么,想我了?” 这几日苏思的案子水落石出,楚莫一直在和徐子辅商谈结案事宜,早出晚归,很少见到朱影,二人许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不想。”朱影哪有心情跟他说情话,“是有新线索。” “哦?”楚莫皱着眉头,似乎并不高兴。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不知又生出什么意外来。 “方才苏逍的丫鬟问画来找我,说刘嬷嬷中的毒,或是左升指使王嬷嬷下的。”朱影端详着他的眸子,见眼底有些猩红的血色,“楚大哥,你这几日没休息好?” 第191章 你脾气不好 “楚大哥,你这几日没休息好?” “嗯,在琢磨楚亦的事,只是有些失眠,不碍事,”楚莫摆了摆手,神情严肃道,“左升为何要给刘嬷嬷下毒?难道也是为了包庇苏逍?” “能否将苏超和左升夫妇拘来问话?” “也不是不行,只是……”楚莫端着茶盏,似有些为难地盯着她道,“如今苏超的两个孩子,加上苏越的两个孩子都在苏超院中,若是将苏超和左升拘来,几个孩子怕是无人照料。况且,明日就是苏思的大婚之礼,我怕……苏老爷不高兴。” 想到苏越遗留的两个孩子,朱影也生出了恻隐之心。 “那就等苏思礼成之后再查?你和徐子辅先别急着结案,”朱影想了想,“此案或许有什么内情。” “嗯,知道了。”楚莫看着她嘴角一勾,“反正苏超和左升又跑不了,我让狐七盯着他们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方才问画从苏逍的房中取了一些花茶来,我检查后发现,里面竟然有曼陀罗花的成份。”朱影说到此处,见楚莫的眸子忽然暗沉下来,“怎么了,楚大哥?” “曼陀罗花……”楚莫喃喃低语了一声,又抬眼看向她,“那花茶是何来历?” “那花茶是半年前,闵恒花言巧语送给苏逍的。”朱影又解释道,“楚大哥你有所不知,曼陀罗花有致病致幻的功效,对苏逍这种神经衰弱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剂猛药,说是落井下石也不为过。” “闵恒……”楚莫眸中微冷,望着窗外的天空道,“这件事……你先不要查了。” “你是怕得罪了淮西节度使的人?”朱影正要往下说,就见楚莫眼底浮起一层寒意,似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冷冷看着她。 “你这是欺软怕硬的小人作风!”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想也没想就拍案而起。 楚莫听她大吼一声吓得愣了神,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才缓缓站起身,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安抚道,“阿影,咱们如今……可说是深入敌营……” “我知道!”朱影嘟着嘴,扭头不想看他。 楚莫拉着她坐下,又安抚道,“一切都应以大局为重。你查到吴相济和闵恒的身上,必然会遭到他们忌讳,咱们在此地没有兵马,光靠徐子辅的那点儿衙役,难道能闯进节度使营中去拿人吗?” “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厉害,也不是非要送死不可,可往常楚莫都会跟她同仇敌忾,再分析对策。 今天他却这么是非不分地和稀泥,让她心里十分不快。 “好了,此事非同小可,莫要再赌气。明日咱们还要参加苏思和吴相济的大婚之礼,不要叫吴相济看出你在想什么。”楚莫又给她斟了杯茶,赔礼道,“方才是我不对,可你的脾气也不大好。” “我脾气不好,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朱影嘟囔着接过茶盏,忽而问道,“楚大哥,找到了楚亦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带他回长安。”楚莫望着窗外厚重的卷云,有一瞬间失神,“还有些事,要当面问他。” “可是,若是真的楚亦回来,你身体里的那个楚亦可能就不会醒了。”朱影忽然担心起来。 两个楚亦肯定是不能共存的,假的楚亦可能会遇到身份认同的危机。试想世上忽然多出现一个你,而且他是真的,你才是个冒牌货,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我身体里的楚亦?原来是这样……”楚莫忽然挑了挑眉,瞳孔渐渐聚焦,又朝朱影淡淡一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上回不是跟你说了,我打算,让你们俩融合共存。”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 “共存?也好。”楚莫轻点了点头,“你是医者,我都听你的。” “楚大哥,你最近怎么喜欢上喝浓茶了?这茶太苦了。”朱影放下茶盏,只喝了半杯,就觉得口舌中都泛着苦味。 “苦吗?”楚莫低头喝了一口,又抬眼看向窗外,“我最近……感觉有些疲倦,因此喜欢喝浓茶提一提神。” “你没事?若是觉得身体不适,就告诉我。”朱影关切地望向他,见他最近的确轻减了不少,脸颊都有些凹陷了。 “嗯,放心。”楚莫嘴角一勾,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第二日中秋佳节,苏思与吴相济大婚,苏府上下一片喜庆。 除了苏逍在牢中,就连苏斌也被放了回来。 观礼不宜穿白衣,朱影便换上了前几日楚莫给她买的那件淡黄色新衫裙,披着件杂色长羽毛大氅出了门。 比起她平时那身素净的医女装,这一身装扮瞬间让人耳目一新。 楚莫今天也穿上了一身银光闪闪的宝蓝色锦袍,柔顺的墨发半垂在脑后,整个人容光焕发,贵气逼人。 “阿影,你今天……可真好看。”两人约在院中见面,楚莫看见她便赞了一句。 “你从哪里学来这肉麻的话?”朱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我觉得也还好。倒是你,穿上楚亦这身亮色衣袍,今日气质迥然不同。” “哦?”他嘴角噙着笑,望着她调侃道,“是更好看了吗?” 朱影笑着点点头,便挽起他的衣袖,向苏思的院中行去。 苏思的院子修整一新,家具用物都换了新的,处处装饰着红绸。 苏老爷和苏斌早已坐在堂中上座,就连久病的苏思生父苏贤也搀着个小厮来了。 满院宾客谈笑风生,几个小孩子在院中追逐打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楚少卿今日赏脸,真是蓬荜生辉。”楚莫刚一进厅中,吴相济就迎了出来,二人又寒暄几句,便各自入了座。 众人都带了贺礼,楚莫出门在外,并未携带什么礼物,就以红封代替了。 苏老爷和苏老夫人今天满面红光,身材也越发显得圆润有福气。 “苏家四世同堂,真是好福气啊!”圆桌旁坐着的宾客们纷纷发出感叹。 朱影与楚莫无语地对视一眼。 五个孙女一个死了,一个坐牢,一个算是半出家,还有两个指不定还要继续自相残杀,这也是好福气? 陆陆续续又有些宾客进来贺喜,让朱影颇感意外的是,连一向不理俗世的苏遥和与苏家没什么交情的徐子辅也来了。 第192章 分家 两人送完了贺礼,便坐到她和楚莫身边。朱影将问画透露给自己的消息向徐子辅小声转述了一番。 “看来这苏超和左升也不简单啊!”徐子辅不禁蹙起眉头,趁着环境嘈杂,低声附和了一句。 到底苏超和左升在下毒案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动机又是什么呢?这案子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突然又横生枝节。 苏思是平妻,按理说不用行拜天地的大礼,不过二人还是向长辈行了跪拜礼。 “多谢各位乡亲今日赏脸!”嘈杂中苏老爷站起身,向着众人敬了一杯酒,“今日也请诸位做个见证,我苏如炬愿将毕生心血交给大房的两位孙女打理,从今日起,苏家的生意和铺子仍旧归苏超,田产和林子则归苏思所有。” 众人哗然,随后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苏老爷此举,无异于剥夺了苏家二房的继承权。 不过二房的老爷苏斌是个纨绔,一个嫡孙女被关在牢里,还有一个庶女整日礼佛,自然是不能继承家业的。 苏如炬看来是早有准备,只见他叫出账房先生,又立了字据,按了手印,请县令徐子辅做了见证。 如此一来,苏家庞大的家产分配就尘埃落定了。 朱影一边吃着筵席,一边细细观察着苏家三姐妹的反应。看来苏思这几日没有白忙活,在苏老爷身边献殷勤终于得到了回报。 生意和铺子是看得见的流水,但其实苏家大部分的钱都在田庄和林子上。 苏老爷如此分配家产,苏思受宠若惊,欢喜地眸中含泪,不久后又说身体不适,向祖父母和父亲磕了几个头便进里屋去了。 苏超和左升仍旧是面上挂着笑,拉扯着几个在地上扑腾打闹的小娃儿,看不出心里有什么不喜。 苏遥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她面对着满桌的好菜,居然没怎么动筷子,也不知是胃口不好,还是心情不好,又或是因为平日里吃斋。 “你祖父将家产都分了,将来我们阿遥出嫁的时候,就没有嫁妆了啊!”朱影调侃着拉了拉苏遥的衣袖。 “我不出嫁。”苏遥翻了翻眼皮,看向那大红的“囍”字。 “我说错了,”朱影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将来你招夫婿的时候,这陪嫁……就要看两位姐姐的心情给了啊。” “花心,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嫁妆?你家里又给你多少嫁妆?”苏遥不悦地怼了她一句。 “我……”朱影想起自己那个家徒四壁的家,也不好意思说开口说要嫁妆。 “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嫁妆自然是圣上给,”她还未答话,就听楚莫接了话茬,“不过,就算没有嫁妆,本官也会娶她。” 这话说得朱影满脸不好意思。 苏遥羡慕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咬牙轻叹了口气道,“楚少卿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郎君,花心你可不要错过了。” 苏家招赘婿本是好意,因为家底颇丰,想着能免去彩礼等事,为几位孙女招个真心实意的好夫婿,不用受门第身份的限制。 可惜招婿一事却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前有贺兰步冷血地谋害妻儿,后有吴相济窥视苏家巨额家产,此种姻缘,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为财?真是无人能说清。 “知道了。”朱影听了苏遥的话,又含羞看了一眼旁边丰神俊朗的男子,心中一阵甜蜜。 ~~ 夜半秋风紧。 喜乐声停,观礼的宾客陆续散尽。 两人依偎着彼此,缓步走在苏家长长的青石甬道上。 府中花树密集,这几日雨疏风骤,落叶积了厚厚一层。 朱影裹着羽毛大氅,小脸儿缩在领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冷吗?”楚莫搂着她,见她缩起来的样子又觉好笑,“你这样好像只……鸮鸟。” 朱影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记忆,这鸮xiao鸟好像是猫头鹰的意思。 她连忙将头伸出来,又冷得抖了抖头发,“楚大哥你有所不知,这沧州的海风可厉害了,吹多了脸疼,头发里都是盐粒。” “是吗?”楚莫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柔情,“你以前也吹过海风?” “我在沧州长大的,这海风可没少吹,”朱影回忆起儿时的事嘴角一弯,满脸洋溢着幸福,“小时候乱跑,海风吹得头发上结出盐粒。不过是很多年以前了。” “你小时候,可曾去过淮西大营?”身旁的男子随口问道。 “我去那里做什么?”她神色忽变得严肃起来,“淮西大营的军士们又凶又坏,阿爹让我们看见就跑。” “哈哈。”楚莫大笑了声,又用大氅将她的头发包进去,只露出半张脸,才满意地系好了绳子。 两人携手回到院中,天色已晚,阿碧和阿红都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玉柳还等在廊下,一盏油纸灯笼照得她身影模糊。 “玉柳,你还没睡?” 朱影与楚莫都饮了些酒,面上有些醉意。 “没睡,方才院里有些动静,像是……有刺客。”玉柳又打着灯笼,四处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 “刺客?”楚莫警惕地蹙起了眉。 “也许是我看错了。”玉柳摇摇头,将困意甩掉,“郡主,奴婢准备了热水,咱们回房去?”玉柳知道她有洗热水澡的习惯,便搀扶起朱影,拉着她往厢房走。 “阿影……”楚莫在身后不舍地唤了一声,似乎欲言又止,却还是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独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徐子辅便差人来带了王嬷嬷去县衙问话。 朱影和楚莫又去下人房中看了一眼刘嬷嬷。 刘嬷嬷今天看起来面色红润,几日不做活儿,还有点儿长胖。 “嬷嬷,你今日好多了,”朱影给她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又喂她喝了药,“过些时日,就能做些简单的活计了。” “少卿大人,朱医女,大小姐和大姑爷来了。”一个小丫头忽然跑进来通传道。 朱影和楚莫对视一眼,就听楚莫冷声道,“请他们进来。” 苏超和左升一前一后,慢慢踱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进来。 “见过少卿大人,朱医女。”两人低着头,都有些紧张。 苏超今日身着樱粉色衫裙,披着浅黄披风,显得娇贵无比。左升则是一身低调的藏青色锦袍,神色略显疲惫慌张,一夜之间脸上似乎还多了些胡茬子。 第193章 拆人家姻缘 “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朱影环视了一圈周围,淡淡笑道,“这下人房中阴暗潮湿,怕会弄脏小姐的衣裳。” “我……”苏超咽下话语,朝左升使了个眼色。 左升连忙走上前来,朝刘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刘嬷嬷,我对不起你。” 朱影和楚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 “左升,你这是为何?”楚莫坐在旁边的小圆凳上,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青袍男子。 左升只是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并未答话。 “少卿大人,此事……都怪我夫君他一时糊涂,”苏超见左升默不作声,便替他说道,“即便我们不说,想必王嬷嬷她也会抖落出来。刘嬷嬷变成这样,是我夫君他从库房中取了金丹毒,让王嬷嬷哄骗着她服下药的。” “哦?”楚莫望着那竹榻上张着嘴咿咿呀呀的老妇人,蹙起了眉头,“左升,你为何这么做?” “我是……为了包庇三妹妹。”左升垂首道。 “对,我夫君他是……怕你们查到三妹,所以才……”苏超连忙附和道。 “咣当!”一阵杯盘坠地的声响。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那憨憨傻傻的刘嬷嬷将一碗水忽然掷向了左升。 “刘嬷嬷,你可是想起了什么?”朱影连忙扶着刘嬷嬷起身。 刘嬷嬷趔趄了两步就要上前去抓左升。 木碗砸得左升头脑嗡嗡作响。 见那憨老太婆忽然双目瞪圆朝着自己而来,左升吓得伏地求饶道,“刘嬷嬷,是我对不起你。我说实话……” 原来苏思自从回到苏家之后,就生了争夺家产的心思,她先是哄骗长姐,又勾搭左升,意图分去两人手中的产业。 左升想着姐妹两个都恋慕自己,这产业无论给谁将来都还是自己的,不仅不知拒绝,心里还有些美滋滋。 他一时受了苏思的勾引,竟对其有求必应,将手中重要的产业悉数教给她做。可簪花宴后,苏思一改常态,转而将心思放到吴相济身上,疏远了自己,左升便心生怨恨。 一日,他偶然得知苏逍与刘嬷嬷想要合谋毒害苏思,就想着顺水推舟。 恰巧刘嬷嬷并不知道怎么下毒,苏逍又是个只有贼胆没有脑子的。左升家里从前是做药材生意的,就想起库房里还有几颗名贵的金丹,忽然心生一计。 他从库房偷出两颗金丹,又将刘嬷嬷找来,让刘嬷嬷想办法让苏思服下金丹,通过刘嬷嬷的手将毒下了,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后来看见徐县令带着人要去乡下找刘嬷嬷,左升害怕刘嬷嬷将自己供出来,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人去毒杀刘嬷嬷,想做成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谁知那毒物的用量不好计算,竟是让她活了下来,只是变得疯疯傻傻。 今日看见衙门的人将王嬷嬷带走,左升心里慌乱不已,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向苏超和盘托出。 苏超先是与他大吵了一架,可吵完之后见别无他法,便拉着他来找楚莫求情,希望他看在没出人命的份上,求一个轻判。 如此一来,此案的两个疑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毒物的来源和幕后之人就是左升。 “少卿大人,我夫君他虽有害人之心,可……并未闹出人命啊!”苏超也随着左升跪下,朝着楚莫拜了一拜,“苏家这么大的产业,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我一个妇人真是力不从心。还望少卿大人开恩,轻判我家夫君!” 左升与苏思做出如此丑事,苏超竟然还要替他求情,朱影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果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少卿大人!少卿大人!”几人正在说话间,又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县令大人差了人来,说要……说要请大姑爷前去县衙问话。” 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瞬间没了主心骨,本来还是跪得笔直,瞬间瘫软地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忐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外面的几个衙役人高马大,个个摩拳擦掌,左升吓得不轻。 “少卿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不看妾身的面子,也看在我可怜的孩子份上……”苏超说着便哭起来。 朱影瞅了一眼屋外那几个衙役,又看向哭得悲痛欲绝的苏超,思索了片刻便道,“大小姐,你手握万贯家财,还怕找不到一个男人帮你出主意、带孩子么?何必为了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如此委屈自己?” 楚莫绷着脸,瞥了朱影一眼。这小丫头竟是如此绝情洒脱,拆起人家的姻缘来毫不手软。 苏超与左升十年夫妻,被她一说,眼看就在分崩离析的边缘了。 苏超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坐榻上的白衣医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擦干眼泪便缓缓起身施礼,“多谢朱医女提点。” “夫人……夫人!别走!别走啊!”左升眼看自己要遭抛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死死拉住了苏超的宽袖。 “有什么话,你去跟县令大人说罢。”苏超垂首看了他一眼,一振衣袖摘开左升的手,又理了理衣襟,朝着楚莫和朱影欠身一拜,“少卿大人,朱医女,妾身院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大小姐慢走。”楚莫挥了挥手。 “大人,徐县令派来的人还在院中等着呢……”苏超走后,门口的小丫头又来问了一句。 楚莫颔首,朝着那小丫鬟道,“让那几个人在院中等候。” 左升已是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左升,你若还有点骨气,就自己走到院中去罢,不要叫他们进来拿人。”楚莫淡然看了他一眼,手指指节轻敲在木质桌案上,“此案未出人命,你若是肯认罪悔改,或许……还有一家团聚的那天。” 左升垂头丧气,听了这话才像是又有了些魂魄,丧气的磕了个头道,“多谢少卿大人!” 说罢便摇摇摆摆走到院中,随着那几个衙役去了。 ~~ 掌灯时分。 小院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天气寒冷,依照朱影的吩咐,玉柳今天给他们做了顿川味火锅。 朱影和楚莫两人围炉而坐,正准备用晚膳。 “你今日怎么故意离间苏超和左升两个,拆人家姻缘?”楚莫耸了耸英挺地鼻子,嗅着火锅的香味,轻摇手中的扇子,吹着炉火。 第194章 容人之量 (起点月票加更) “你今日怎么故意离间苏超和左升两个,拆人家姻缘?” “怎么,犯法啊?”她不屑地搅了搅锅子。 “难道没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吗?”玄衣男子冷眼瞥向她。 “我拆的是孽缘啊,那左升早已不值得苏超爱了,还爱个什么劲儿?”朱影又拿着木勺搅了搅锅子,舀出一勺尝了口,“不错不错。” 当初苏超发现左升和苏思有私情,却并未戳破,而是想着办个簪花宴,把这个麻烦的妹妹嫁了。为防止左升和苏思藕断丝连,她特意请来了节度使大营的几位青年才俊,结果成功转移了苏思的注意。 左升若是在那时及时醒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他与苏超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他却因爱生恨,居然铤而走险下毒害人。这样色令智昏、不知轻重的男人,如何还能共度一生? “你这孩子,未免太绝情。”楚莫望着她轻勾嘴角,“这世间事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尤其是男女感情,似无若有。你怎么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容人之量?”朱影忽然抬头,用木勺指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我……”他急忙别看眼去,避开她的目光,“我没有!” “不管怎么说,此案终于尘埃落定,希望苏思和吴相济以后,能好好过日子。”白衣少女端着个小白瓷碗,开始涮肉吃,又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玄衣男子,“楚大哥,你怎么不吃啊?” “不管他们怎么样,我只想尽快解决沧州的事情,回长安去。”楚莫望着燃烧的炉子,冲她莞尔一笑道,“你这个吃法可真是特别。” “这个炉子不好用,待回了长安我找个铁匠制一个真正的火锅,那才叫特别。”朱影吃得满头大汗,见楚莫不动筷子,便亲自给他夹了几块肉,“只是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判呢?苏逍有害人之心,也出了钱财,可是毒物和点子却不是她出的。左升虽然出了毒药,可他也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玄衣男子忽然凤眸微眯,心事重重地重复了一句,“阿影,你说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之人可恨不可恨?” “自然可恨!”朱影见他眸中一闪,又补充道,“依我看,此案应该是两个共同主犯才对,左升和苏逍都逃不了干系。考虑到苏逍是受了药物的作用,才行为偏激,我觉得左升更可恨一些。” “哦?”楚莫尝了一片火锅中的涮肉,心中一片暖意,“这火锅的味道还真不错。” “等回了长安,我去买些羊肉,给你做涮羊肉吃。”朱影眼角一弯,得意地看向他。 “好,我也想……尽快回长安去。” 庭院中忽有一阵冷风吹过,正厅的门未关,凉意嗖嗖。 两人循声望去,却又只见树影层层叠叠。 “怎么了,楚大哥?”朱影警醒地抓住他的衣袖。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楚莫收回目光,又低头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楚大哥,你最近吃得很少啊!”朱影看向他的碗里,浅浅的一些食物,比自己吃的还少,“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见你最近精神不大好。” 男子俊朗的脸上愁容密布。 “我没事,只是这案子烦琐,世事无常,有些累了。”楚莫垂首看向火炉中。 “世间事本来就是这样,大家都在拼命活着呢,你不要失了信心才好。”她又给他舀了一勺食物,“多吃点。” 玄衣男子抬起眼睫,茫然望着白衣少女红扑扑的脸庞,刚要伸手去揉她的后脑勺,忽听到廊下传来一阵燕落之声。 “大人!”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屋顶上如鬼魅般滑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属下……查到点东西。” 朱影打了一个寒颤,循声望去,这不是狐七吗? “狐七,你怎么又不走正道?”她吓得不轻,挥着筷子愤愤地指着他。 狐七没空理会她,直勾勾盯着楚莫拱了拱手。 “大人您昨日不是让属下去盯着苏超和左升夫妇?属下就一直隐匿在苏府中未曾离开,眼见入夜了就抄近道过来……”狐七抬起眼眸望了一眼屋顶,他说的近道,自然是屋顶了。 “无妨,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楚莫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狐七狡黠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压低了声音,“这几日苏超和左升并未外出,属下觉得无趣,便跑到苏思和吴相济的院子里观望了一阵……” “人家新婚夫妇,你去观望什么?”朱影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郡主别误会,属下只是闲来无事,偶然去那屋顶上趴了一会儿……” 以这小子潜伏的水平,就连楚莫也发现不了,想必吴相济也是发现不了的。 “说重点。”楚莫抿着嘴唇,朝狐七使了个眼色。 “属下发现,苏思小姐今晨就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可是吴相济居然捂着这件事,不给请郎中。”狐七垂首说完,又抬眼对上楚莫幽深的眸子。 两人目光相接,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又病了?!”朱影惊得睁圆了眼睛,“不应该啊!我明明把她治好了,她明明没事了……不对,她昨夜吃过什么?” “昨夜酒席散了以后,吴相济让下人炖了一盅燕窝粥给苏思,她吃过之后就睡下了。到了清晨,属下忽然看见,有小丫头端着装有血水的铜盆出来,当时也并未起疑……”狐七目光游移,看着面前的两人,似在思考什么。 用铜盆装血水,苏思想必是吐了血。 朱影猛地站起身指着狐七,“那你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吴相济跟院中的丫鬟们交代说夫人没事,只是昨夜累着了,属下还以为是她身子较弱,昨夜折腾得太过了……”狐七说着脸上一红,又垂下头去,“直到入了夜,才发现这苏思竟是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寝房,方觉有异。” 男人的脑回路果然是耽误事!朱影暗暗吐槽。 “吴相济没有延医?”楚莫沉声问道。 “不止没有延医,反倒是……让全院的丫鬟婆子们都不要乱说话。”狐七看了眼厅中架起的火炉和锅子,不禁有些眼馋。 第195章 由法生故,种种心生 “我记得……苏遥昨日的贺礼,是产自南海的燕窝?”楚莫说着又轻瞥了一眼狐七,“你辛苦了,坐下一起用晚膳。” 狐七求之不得,立时乖巧地坐到楚莫身边,玉柳给他加了一副碗筷,狐七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听闻苏思病重,朱影全没了胃口。 “楚大哥,我想起来一些事,要出去一下,你们先吃。”朱影说完就带着玉柳匆匆离去。 二人先去了苏思院中,结果刚到了门口,就听见几个丫鬟婆子跪在院中低声哭泣,前几日还是办喜事的红绸漫天,转眼间就一片悲天惨地。 夜风中有一缕淡淡的血腥味和尸气。 听雨看见她在门口,便哭着跑过来禀道,“朱医女,我们小姐……没了。” 朱影一听,忽觉天旋地转一般。 前几日苏思还在好转,她到底漏掉了什么? “郡主,您没事?”玉柳见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连忙扶住了她。 半晌,她咬了咬唇,才从唇缝里挤出一句,“玉柳,陪我去一趟小佛堂。” 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苏思的死却像一块大石砸向了苏府这个幽潭,巨大的水波瞬间一圈圈扩散开来。 小佛堂外。 几个油纸灯笼挂在廊下随风摇摆,忽明忽暗。 院里和小厨房中寂静无声,只有一阵诵经声从佛堂中传来。 佛像前一盏油灯,灯火如豆,明暗跳跃。 一个灰袍少女正跪坐在佛像前的竹藤蒲团上,轻轻念着:“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 少女闭着眼睛,蹙着眉,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阿遥,”朱影站在门槛前,轻唤了一声,“没想到是你。” 灰袍少女回过头,火光映在她略有些古铜色的脸上,语气轻松道,“花心,你怎的这样快就找来了?仵作还没有验尸……” “当着佛祖的面,不可打诳语。”朱影走进佛堂,双手合十,抬头看了一眼佛像,“我知道是你,只是不知究竟是为何?” “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你早晚都会找来。”苏遥将手中的手串放在小桌案上,站起身来,“咱们到廊下去说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佛堂,苏遥扶着廊柱坐到游廊的围栏上。 “玉柳,你到院中去等我。”朱影支开玉柳,见游廊上只剩下自己和苏遥,才开口道,“左升说,苏思第一次中毒,是他指使的。但是后来苏思又陆续几次中毒,是你指使刘嬷嬷做的?” “是我。”远远有下人的哭嚎声传来,苏遥看了一眼游廊上悬挂的灯笼,忽然勾了勾嘴角,“喜事变丧事,福兮祸所倚。” 堂姐死了,她居然笑得出来。此时的苏遥与平时那个吃斋念佛的少女判若两人。 “阿遥,你避居世外,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朱影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苏府中最没有动机杀苏思的就是苏遥了,可偏偏是她下了最后的杀手。 “从哪里说起呢……”苏遥思忖了片刻,开始回忆起来,“一年前,苏思回府,我本无意与她相交,依旧是每日礼佛。可她故意做小伏低,说是与我一见如故,又说喜欢听佛经,就成了我这小佛堂里的常客。” “我向来孤僻,没什么朋友,本以为苏思生长于乡野,不介意我庶女出身,能引以为友。”苏遥忽然冷笑一声,眸中冰冷,“谁知有一日偶然听见她与听雨、听茶谈笑。” 那日苏遥在小厨房中煮斋菜,待煮好了便到佛堂中请苏思一起去用午膳,谁知走到门口却听见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那个婢子生的女儿也配做我的朋友?我不过是看上她那空置的宅院还有些用处。将来给她寻个小厮配了,发出府去,那院子和这个佛堂都是我的。”苏思早就嫌弃自己的院子是客院临时改造,想要和苏超、苏逍一样的大院子。 而且她当时正与左升打得火热,在府中混得如鱼得水,因此说起话来就有几分狂妄。 苏遥听闻此话,虽还是面色不改,依旧装作无事发生,却在心里埋了一颗怨毒的种子,恨上了这个人面鬼心的堂姐。 “你可知道,我姨娘当时正病重,她却叫她‘婢子’!”苏遥冷哼一声,目光寒如剑气,“她想要大院子,我就宁愿空着也偏不给她!” 朱影叹了口气,“你是如何得知刘嬷嬷要下毒害苏思一事?” “是刘嬷嬷自己告诉我的。”苏遥望着她,轻轻一笑,“刘嬷嬷是我姨娘的乳娘,也是我的恩人。周子浩收了苏逍的钱之后,刘嬷嬷并不想为她杀人,本来是打算将银子退还回去的,因此来找我借银子。我思来想去,便建议她接受苏逍的银子,先答应下来。” “后来左升将金丹毒交给了刘嬷嬷,”苏遥用帕子掩口咳了两声,忽然诡异一笑,“你还不知道?将毒下在苏思最爱的牙药中,也是我的主意。苏思初回府时,连牙药都没有见过,是在我这里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很是稀罕……” “阿遥,你是礼佛之人,怎可行这害人之事?”苏遥也算是朱花心的发小,朱影感觉到身体中有一股痛心疾首的情绪缓缓升了起来,忍不住泪眼模糊。 “若不是刘嬷嬷说起苏逍的计划,我可能也不会真的想去杀人。只是在听说的一刹那,这杀人的念头一旦生了,就很难再磨灭掉。”苏遥看了一眼院门方向,隐隐有火光在靠近,“花心,你是医女,可有些人不值当救。若是你不曾救她,也省得我最后出手啊。” “那毒燕窝是你送的?”朱影问道。 苏遥用帕子捂着口点头,淡然一笑道,“姨娘是南海人。苏思曾在我这里见过南海燕窝,前几日她说大病初愈,须得吃燕窝才能养好身子,吴郎君便派人前来讨要,我做个顺手人情,在大婚之夜给她送去了。” 最后一次,苏遥没给苏思生的机会,而是直接下了重手。 月色朦胧,偌大的苏府被浓稠的夜风裹住,空气沉重带有血腥味,静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相济已经带了身边几个侍卫和几个府中的小厮,冲进小佛堂来。 “郡主!”玉柳见这些人来者不善,立刻警惕地走到朱影和苏遥身旁护住她们。 第196章 不测 “苏遥!想不到你竟在燕窝中下毒谋害堂姐!”吴相济一身素白衣袍,提着一柄长剑,带着几个满脸凶恶的侍卫逼近,停在离游廊几步远的地方。 几人都是怒不可遏,吐出的话语热气似乎都能如火焰般喷到苏遥身上。 “阿遥,你随我去向少卿大人自首。”朱影站起身,转头看了眼院中的人。 这阵仗,怕是要行私刑。苏遥落到楚莫和徐子辅手里,总好过落到吴相济手中。 “花心,你来晚了一步。”苏遥咧嘴一笑,竟是满口血迹! 她轻轻翻开衣襟,一黑柄匕首赫然插在她的腹部,雪白的中衣上已沾染了大片猩红血迹。 方才她用那件宽大的灰色袍服遮挡住血迹,又用帕子擦拭嘴边的血迹,忍着疼痛才说了那么久的话。 “阿遥!”朱影连忙伸手去扶她,却也知道这种外伤,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必死无疑。 “苏遥,你死不足惜,还我夫人命来!”吴相济见苏遥似要断气,又提剑从她身后刺去。 “铿锵!” 玉柳抽出软剑,直接将吴相济的剑挑落在地。 吴相济尴尬地僵在原地,凝神打量了一眼玉柳,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竟有如此修为。 “吴郎君,你大可不必如此,苏遥已经……活不成了。”朱影给苏遥理了一下衣襟,将那瘆人的腥红掩盖,又抬头冷眼望向吴相济,“在我面前,也不用扮演痴情郎君的嘴脸,将那虚情假意收一收。” 吴相济两眼似要喷火一般,直勾勾盯着她,半晌过后,见苏遥真的咽了气,才说出一句:“郡主好威风,只是这里是沧州,我劝你不要处处强出头,少管闲事,留着命回长安去。” 他身后的侍卫看见眼前的一幕,眸中似有一瞬间闪光。 朱影觉得他有些眼熟,原来是在客栈中曾经见过一面的胡参军,这个人……是苏遥所说的一年前在簪花宴上给她送簪花的那位。 且不说那天的事是否还有人记得,这胡参军倒是性情中人。本是如花美眷,转眼间人鬼殊途,不能不让人唏嘘。 “吴郎君,苏遥已死,你还想如何?”朱影蹲下身子,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千刀万剐!”吴相济说着,便给身后的军士做了个手势,几名凶相的军士立时将她们围了起来。 “少主,不如算了。”胡参军上前一步阻止道。 “胡参军,你要造反吗?她害了思儿!”吴相济目眦欲裂,好像真的悲愤异常。 “吴郎君,苏思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朱影站起身来,对着那黑面男子斥道,“你早就察觉了苏遥的心思,才会主动来讨要燕窝,苏思病重后,你又故意不让下人们去寻医者……” “郡主,你不要血口喷人,”素衣男子冷笑一声,“这里是沧州。” 在沧州,他就是天理,还从未有人试图跟他讲道理。今日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苏如炬看,好让他放心将本来分给苏思的财产留给自己。 这个小小的医女居然以为可以和自己讲道理?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院中忽然火光大亮,是徐子辅和楚莫带了两排衙役,举着松明火把进来小佛堂中。 “吴公子,犯人就交给本官。”徐子辅一身便装,带了两个衙役上前,准备带走苏遥。 “徐大人,阿遥已经……死了。”朱影意味深长地拉住徐子辅的衣袖,“还望大人不要为难她的尸身。” 徐子辅看了一眼院中这剑拔弩张的景象,便会意道,“郡主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来人,将苏遥的尸身好生收殓了,待仵作验明死因再下葬。” 吴相济略微迟疑,便让开了道路,没打算继续耗下去。 两个衙役找来个简易的竹榻和席子,将苏遥放在上面抬走了。 朱影筋疲力尽,垂首望着自己的白衣上沾满了血迹,眼中氤氲失了焦距。 “郡主,下官告辞。”徐子辅说完,又向吴相济和楚莫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楚莫拾阶而上,走上游廊,来到朱影身边,轻声道,“阿影,我们也回去。” 朱影愣怔地抬头看向他,那张脸还似从前一般冷情寡淡,眼中却好似有些波光闪烁。 她徐徐点头。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台阶,进入漆黑的院中,玉柳不声不响地跟在二人身后。 朱影低头嗅着衣服上的血腥气味,她身体里朱花心的一缕记忆在不住地颤抖,仍旧不能接受苏遥已经殒命的事实。 大颗泪珠骤然滚落,滴在漆黑的地上,瞬间被这尘土淹没。 吴相济目送着二人的背影,看二人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忧伤和不满。 “楚少卿留步!” “吴公子,”楚莫回过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夫人的事,还请节哀顺变。” “此案还有些细节,相济还想和楚少卿细谈……”吴相济拱手作了一揖。 “天色已晚,明日再说。”楚莫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住,沉声道,“且此案已经真相大白,本官与阿影都不宜在苏府中久留。” “你们要走?”吴相济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来。 “天色已晚,吴公子留步。”楚莫又蹙眉看了他一眼,便拉着朱影离开了。 ~~ 朱影回到院中,先由玉柳服侍去沐浴,将那沾了血的衣物换下来,然后披着微湿的头发走到游廊上。 昨夜的苏府还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想不到只一日光景,那对新婚夫妇就已经是阴阳两隔。 苏府一日之内,死了苏思、苏遥两位小姐,苏老爷和老夫人先是震惊得难以置信,之后便悲痛欲绝,关在房中不愿出来面对这惨淡的现实。 秋风萧瑟,草上结霜。 朱影坐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树影出神,头顶的廊柱边悬挂着一盏淡黄的油纸灯笼,在风中散着微弱的烛光。 “嗖”得一声。 像是有个黑影掠过。 因怕有人打扰她思考,刚才她已支走了玉柳。 夜黑风高,风声鹤唳。 此时玉柳不在身边,朱影孤身一人忽觉脊背发凉,赶紧起身打算回屋去找玉柳。 “郡主!”游廊尽头的黑暗处忽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黑衣蒙面的少年渐渐从浓黑中显露出来。 第197章 (第六个案子开始)异常 “狐七?你搞什么?!”朱影定了定神,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郡主,属下有话跟你说。”狐七揭下蒙面的黑巾,脚步无声地靠近她,又回首望了一眼楚莫的寝房,见灯火已熄漆黑一片,“大人已经睡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影复又在围栏上坐下来,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又到哪里去偷窥了?” 狐七的眉毛修得整整齐齐,像女子一般秀气,狭长的凤眸中透露出一丝狡黠的气息。 “郡主,属下接下来所说的事,希望您能有心理准备。”狐七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垂首片刻又忽然抬起头道,“大人他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胡说什么?!”朱影“蹭”地站起身,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寝房方向。 方才火锅的热气似乎还围绕在正厅中未完全散去,此时寝房内却是冰冷漆黑宛如浓墨,那屋中之人也不知是否正在沉睡。 她迅速垂下眼眸,千丝万缕的思绪如潮水般袭来,来回颠倒着她的思路。 “郡主,属下并非胡说,沧州藏龙卧虎,我们怕是已经掉进了对手所设的圈套,”狐七眼角上挑,流露出一抹杀伐果决的勇气,“依属下看,眼下宜撤离沧州,待回到长安再做打算。” “狐七,你是说……”她忽觉一口腥甜的血味上涌,顿时眼前天旋地转,目中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红血色。 “郡主,您也发现了?”狐七见多了惊心动魄的场面,就算是万军压境,仍旧是面不改色,话语中连一句结巴都不带,“此事不宜打草惊蛇。郡主且先与那人回长安去,到了京中自然有圣上为您做主。” “那你家主人呢?”朱影的声音微微发颤,又略带哽咽,像是一碰即碎的超薄瓷片。 “属下让驹九护送郡主回长安,至于沧州的事,就由袁先生和属下……” 狐七话音未落,就被她抬手打断了,“不可!我要留在这里,是生是死,不离不弃。” “郡主,沧州危险!”狐七压低了声音,却能感觉到他话音里的焦急。 “狐七,你家主人还活着,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还在沧州。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待我从那人口中问出详情,你再与驹九去营救他。”朱影又垂眸沉思了片刻,“此事……驹九和袁庆已经知道了吗?” “回郡主,属下还不敢自作主张告诉他们。”狐七歪头看着她。 她此时穿着白色衫裙,裹着厚重的羽毛大氅,浓密的长羽掩住了她的口型,却能看到她眉目间的坚定和沉着。 “很好,先不用告诉他们,以免打草惊蛇了。”朱影扶着廊柱,稳了稳心神,“你且回去,不要让人瞧出不同。” 黑衣少年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属下告退,郡主保重。”狐七又悄无声息地起身,抱拳后退了几步,隐入后方长廊的黑暗中。 寒风吹拂她微湿的长发,鬼使神差地,朱影又踱步到楚莫的房门外。 一切都如往日,寂静无声,她停在窗前,蹙眉朝着那片漆黑望去,瞳孔失焦,现出迷茫之色。 是在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不对劲? 她脑海中飞快的转过这几日的事情,忽又想起前几日…… 吴相济说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楚亦,便追了过去,后来她飞奔出去找楚莫,就看见他站在街角…… 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什么人?”屋内忽传来一个男子略带倦意的声音。 “楚大哥,是我。”朱影从窗下回答道,“你睡了吗?” 屋内一阵窸窣之声,旋即亮起了一盏如豆的朦胧灯火。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男子穿着雪白中衣,披了一件黑色大氅,手持烛台,略微歪着头打量起游廊上的女子,“阿影,你还未睡?可是想我了?” “刚刚擦干头发,一会儿就睡了。无意间走到这里,就来看看你。”朱影望着那面带倦容的俊朗男子,“楚大哥,楚亦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夜风忽起,灯火一暗。 男子伸出手护着烛台,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已派驹九去查楚亦的那处宅子了,暂时还未有消息。” “楚大哥,你脸色不好,可要我给你看看?”朱影扫了一眼屋内,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 “今夜太晚了,我怕下人们说三道四。阿影,”楚莫将烛台移近她的脸,又挑眉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明天再看。” “嗯。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她点点头,又微微张口,嗅了一阵那香味。 一阵清香沁入心肺,旋即感觉牙后的辨毒丸发出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剧烈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这辨毒丸能与百种毒物反应,变幻出千百种不同味道,只是这一次,她一时也拿不准是什么毒物。 整夜辗转,她几乎没有合眼,到了清晨实在太累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爬起来,就听说徐子辅来找楚莫商谈结案的事。 仵作已经验过苏思的尸首,证实她是死于金丹毒,且那燕窝粥中也验出了大量金丹毒。 苏遥则证实是畏罪自尽。 苏逍和左升,反倒因为突然杀出一个正牌凶手苏遥,苏家又不知使了钱银还是什么方法,让吴相济不再追究,便给他们脱了罪,在牢中关了几日后被放了回来。 只是苏逍和左升回来,得知苏思和苏遥的死讯,又见家中处处素缟,两人都神情恍惚,关在各自的房中大病了一场,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徐子辅刚与楚莫商谈,将此案结案的细节禀报完出来,走到院中,正想要离去。 “徐大人!”朱影叫住他,又朝着院中的石亭子使了个眼色。 “郡主!”徐子辅拱手行了个礼。 这人新官上任才一个月不到,就已经被各种烦心事折腾得面颊凹陷,眼下乌青。 “徐大人脸色不好,不如我给你诊个脉?”朱影快步走到院中,又看了一眼石亭子,“请大人到亭中一叙。” 徐子辅不明所以,犹豫地跟着她走到亭中,拱手道,“郡主可是有话要交代下官?” “不是交代,就是想问问你。”两人在石凳上坐定,朱影便问道,“方才你进去,少卿大人可还好?” 第198章 把脉 “方才你进去,少卿大人可还好?” “还……还好啊。”徐子辅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郡主若是担心少卿大人,怎么不自己进去问安呢?” “唉,昨夜因着苏遥的事,我与少卿大人吵架了。”朱影叹了口气。 “原来是吵架了……”男子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心下稍安。 “你可有发觉什么异常?”她又旁敲侧击地问道。 “异常?”徐子辅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慌忙抬起头,又翻着眼皮转了两下眼珠,“没什么异常啊!郡主你是说苏家的案子,还是说少卿大人?苏家的案子已经很清楚了啊,那苏遥畏罪自尽……” “我是说少卿大人。”朱影峨眉微蹙,看向不远处那烟雾缭绕的正厅。 楚莫这几日不仅喜欢上了喝浓茶,还喜欢上了焚香,一走进正屋就可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只是不知这香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卿大人?”徐子辅忽然愣住,眼眸向下开始回忆起来,“少卿大人的确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首先是他屋里那股香味,让人仿佛置身于青楼楚馆,无法凝神想事情。再者……下官觉得他似乎对查案无甚兴趣,方才下官进去,他就催促着尽快结案,似乎很怕麻烦的样子。”徐子辅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朱影,“怎么了?郡主是否在谋划什么?” 他目光笔直犀利,像探照灯一般,朱影觉得什么阴谋诡计被这么一照都会无所遁形。 “我能谋划什么?”她心虚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若是我谋划了什么……对少卿大人不利的事,你可会帮我?” “这……”徐子辅骤然打了一个哆嗦,“郡主你……你要谋杀亲夫?这可使不得啊!” “瞎胡说什么!”朱影赶紧用帕子去捂他的嘴巴。 “你还想杀人灭口?”徐子辅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慌忙推开她的手。 “小点声!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你等着我的消息,到时候……让你出手就出手。”朱影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徐子辅一脸无奈。这俩人前几日还好得难舍难分,怎么忽然就反目成仇了? “你别管为什么,我只问你,是帮我还是帮他?”她更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徐子辅这个人逻辑清楚,但是看人的眼光实在不行,朱影决定先不告诉他实情,以免他无意中露出马脚来。 “帮……帮你,咱俩也算是……故交。”徐子辅又用衣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吞吞吐吐道,“不过我劝你,凡事好商量啊!少卿大人一旦出手,你,再加上我也不是对手!”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郡主和少卿大人今日都奇怪得很,俩人还没成婚这就要分道扬镳了? 即便是分道扬镳,也不用把自己夹在中间当炮灰啊。 “得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你先回去等消息。”朱影站起身,拍了拍徐子辅的肩膀,就转身向正屋中行去。 徐子辅呆呆看着她走远,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 正屋中清香宜人。远远闻着像是楚莫以前喜欢用的香膏味道,待走近了,她却从中嗅出了几味不应该用在香炉中的药物。 “楚大哥,”她打起帘子走进去,见楚莫又是懒洋洋地歪在坐榻上。 阿红正跪在地上给他捶腿,见朱影进来连忙收了手,有些尴尬地起身福了一福,“见过朱医女。” “不是说今日搬离苏府么?你怎么还不收拾?”朱影嫌弃地看了一眼坐榻上的人。 “急什么?又没有人催咱们,明日再走也行。”楚莫勉强直起身子,定了定神看入她的眼眸,“方才,你在亭中与徐子辅啰嗦什么?” 坐榻的位置正好在窗前,他刚才虽是歪在榻上,却掀开一角帘子,将外边儿发生的事全都收入眼里。 “你不是在好好享受么?怎么还有心情关心我的事?”朱影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语气中有些幽怨情绪,“我与徐大人不过是闲聊两句苏遥的后事罢了。” “苏遥的尸身,苏府已经派人去收殓下葬了,你不用担心。”楚莫坐直了身子,冲她眨着媚眼,“阿影,昨夜不是说要为我诊脉?你怎么不坐啊?” 朱影站在那里,略有些嫌弃的拍打了两下坐垫,勉强坐了上去,又朝一旁的小丫鬟道,“阿红,我与少卿大人有些话说,你先下去。” “朱医女,是少卿大人让奴婢在这里伺候……”阿红的脚好像黏在地上一样不愿动弹,扭扭捏捏道,“医女放心,奴婢的口风很紧,就让奴婢留下来伺候……” 方才楚莫让她捶腿,可把她高兴坏了,到现在手都是抖的。这种机会可不多见,今日阿碧去苏思院中帮忙了,没人与她争宠,正想着趁热打铁与这位少卿大人多交流交流,眼下肯定是不愿轻易出去了。 苏府中接连出了两条人命,下人们都是素衣素服,阿红这小姑娘一张俏脸在素色布裙的衬托下楚楚可怜,显得更加好看了。 女要俏,三分孝。 朱影哪儿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 她斜睨了阿红一眼,却也没空跟她讲什么道理,只垂下眼眸,朱唇轻启吐出一句,“滚。” 阿红委屈到不行,抬头朝着楚莫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又见楚莫眼睛都没抬,根本没有要帮她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朱影抬头,见玄衣公子长眉斜飞入鬓,正含情脉脉盯着自己,“阿影,你这脾气……” “怎么,你舍不得?”她拿起桌案上一本书,掂了两下。 “不过是个小丫头,你与她计较什么?”楚莫伸出手,搭在坐榻旁边的几案上,“不是说要诊脉吗?” 朱影愣怔了片刻,便垂首给他搭起了脉。 “楚大哥,你这屋里用的是什么香?”她一边摸脉,一边仔细嗅了嗅。 楚莫有些尴尬,“就是你从前喜欢的那种香膏啊……只不过我最近身心疲惫,于是寻了一些放松身心的药香来,加入其中。” 他说着又扶了一下额,很是疲倦的样子。 “哦?”朱影心不在焉地摸着脉,目光却停留在他稍有些苍白的脸上。 第199章 药香 (起点350收藏cum月票加更) “楚大哥,世间毒物成百上千,相生相克,你用这药香需得千万小心,切勿重蹈苏思的覆辙。” “这药香……你可嗅出了什么特别的?”楚莫忽然直起身子,警惕地问道。 朱影漠然瞥了他一眼,“嗅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觉有些安眠的成分,我怕你多用了。” “原来如此,前几日,我让阿红去城南的药铺里面买了些助眠药,加在药香里。”他悄悄舒了一口气,“都是些药性温和的药香,你不用担心。” 也对,哪有人从几缕熏香中就能辨认出具体的成份?可见是自己多疑了。 “楚大哥,咱们什么时候搬离苏家?”朱影抬头望向他,见他眸中有些晦暗,眼白略多,眼神如离群的孤狼一般充满着警觉。 “嗯?怎么着急要搬走了?”玄衣男子见她盯着自己,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我总觉得吴相济不是好人,尤其是想到他对苏思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就觉脊背发凉。” 导致苏思发病的毒燕窝是吴相济去苏遥那里讨来的,将毒燕窝端给苏思的人是他,封锁消息不肯延医的人还是他,此人简直是煽风点火、借刀杀人的一把好手。 “虚情假意……”楚莫后仰脑着袋,舒展了一下颈脖,“明日……明日咱们就走。我让驹九去楚亦的旧宅中打扫了,待收拾妥当……” 话音未落,就见朱影满脸震惊的神色,“你……你要搬到楚亦的旧宅中去?!那可是个凶宅啊!”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再说不过是个空宅子。”搭完脉,楚莫又伸伸手,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可不想回你家住了,那地方太小,多有不便。” 原来这家伙是嫌弃她家窄小简陋。 朱影心里不禁翻了一个白眼,恨不能上去将他痛扁一顿,却还是忍住怒气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正好也可以让驹九和狐七他们从客栈中搬出来。咱们住在一起,有什么事也方便商量。” “正是,”玄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楚亦那处宅子风景宜人,你去了定会喜欢。” “风景宜人?你什么时候去过?”她眯眸望向他。 楚莫忽然顿住,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唉,你……你看你!都把我问傻了!我哪里去过?还不是听驹九提起过几句?” “哦?”朱影歪着脑袋瞅着他。 “对了,你把了半天脉,看出什么来了?”锦袍男子有些不习惯她肆意的目光,收起手,拢了拢衣领。 “看出……”朱影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的嘴巴,“等等,你舌苔再给我看看。” 楚莫有些不耐烦地伸出舌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朱影屏住呼吸观察了一阵,柳叶弯眉渐渐拢起,垂眸道,“这香炉中的药只怕是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待我回去配一副药来给你试试。” 男子眸中有束精光闪过,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涌起。 以汤止沸,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瞧出了什么?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过是太过劳累,没什么大不了的,待回了长安找个御医看看就好了,你何必费事?”楚莫望着她凄然一笑。 “楚大哥,我是医者,你就听我的。虽说医者也要依着缘法而为,可是有时候,事在人为。”她垂着眸子,感觉自己的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事在人为……”他重复了一句。 朱影忽觉一阵心烦意乱,她心里最担心的,是那个人! “少卿大人,朱医女,二姑爷来了。”二人正说着话,廊下传来阿红的声音。 吴相济? 这人新婚没几日就死了妻子,将苏家一大笔财产收入囊中,听闻已经开始暗地里变卖田产,吃相如此难看,还来干什么? 朱影心中打着小鼓,抬头看了一眼楚莫。 他安抚地朝她点点头,又向屋外道,“请二姑爷进来。” 吴相济今日也是一身素色袍服,脚步无声地走进来,寡淡的脸上有些倦容,“少卿大人!” “吴公子,请坐。” 三人相互见了礼,吴相济便在胡椅上坐下,楚莫和朱影坐在软榻上。 楚莫又招呼阿红进来给三人都上了茶。 “少卿大人,郡主。昨夜在下急火攻心,多有得罪。听说两位要走,相济十分后悔。上午实在忙得昏天黑地,没空过来。”素衣男子端起茶,目光扫过两人,“不知两位可是嫌弃苏府里招待不周?” 与昨夜相比,吴相济脸上的悲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思虑极深的样子。 朱影与楚莫对视一眼。 “吴公子客气了。尊夫人的案子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也没有理由留在此地。”楚莫轻轻掂着茶盖,垂眸道,“何况,我们来了半个月,苏老爷盛情招待,结果却没能救回尊夫人的性命,楚某实在有些于心不安。” “少卿大人言重了,思儿的死是个意外,又怎么能怪你们?都怪那苏遥心狠手辣,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堂姐下此毒手……”吴相济说着,忽然广袖掩面,凄然泪下。 苏遥固然是心狠,可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苏思行事过于嚣张,苏家三姐妹集体针对她所致。 若是平时,苏遥是不会狠心到下毒杀人的。但是三小姐苏逍就不一样了,她本身就有心理问题,再加上闵恒给她的花茶里加了曼陀罗,她遇事就不会深思熟虑,想干就干了。 苏逍走出了买凶的第一步,左升又加了一把火,给她提供了毒药。 然后到了苏遥这里,不过就是顺势而为,见苏逍和左升失败,便在后面推了一把,这一推就是万劫不复了。 苏思自己也不能说是完全无辜的,她从乡下返回苏家,本来应该谨小慎微的,可她倒好,勾搭姐夫、谋夺家产,看见什么都想据为己有。 朱影回想起来,此案本来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挽回,但最终苏思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毒死了。 不能怪她和楚莫疏忽,实在是有太多人想要苏思的命,恐怕面前这个吴相济就是其中一个。 “只因兄长失踪一事还未查明,本官想搬到兄长在城北的旧宅中去,查一查线索。”楚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吴相济,“有关兄长那名妾室的情况,还请吴公子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官。” 第200章 楚亦旧宅 “楚少卿说的……是蕙娘?”吴相济轻轻用衣袖擦干眼泪,“蕙娘在本地无亲无故,无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叫蕙娘,连她姓什么都无人知晓。” “既然无人知晓,借尸还魂的传言又从何而来?”朱影好奇地问道。 “只因有个从沧南县来的人说,她与家乡某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十分相像,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从此,这借尸还魂的传言就流传开了。”吴相济不疾不徐道。 “后来呢?”朱影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后来?后来蕙娘就有孕了,很少在人前露面。”吴相济望着她叹了口气,“再后来,蕙娘生下了一名男婴,营中有几个与如归交好的军士曾去探望,都曾见过蕙娘和那孩子,说是母子平安。可谁知……那孩子还未满月,如归一家三口就忽然失踪了。营中流传一个说法,说蕙娘是女鬼借尸还魂,那孩子也非人,她们母子……将如归带走了。” 听吴相济说起当年旧事,楚莫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的神色。 “胡说!”朱影忽然大喝一声,“别说蕙娘不可能是鬼,就算是,楚亦对她那么好,她也不会害楚亦!” 吴相济和楚莫两人被她震了一下,望着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郡主息怒,相济的意思是,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这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有些事儿若是查不下去,不如尽早收手的好。”吴相济朝着朱影嘴角微微一弯,看不出是怒是喜。 “查不查得出来,要查了才知道!”朱影冷冷看向他,“何况这是三条人命,岂能你说一句收手就收手?” “在下不过是好言相劝,郡主不领情就算了,怎么反倒怪起我来?”吴相济翘起二郎腿,冷哼一声,“长安多好,两位何不趁着能回去,早些回去?” 他这话里似乎带着威胁的成分,朱影对着他怒目而视。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吴公子,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楚莫连忙拉了拉朱影的衣袖,又对着吴相济道,“楚某会考虑的。” “既如此,在下也不多作挽留,就此告退了。”吴相济面露不悦,起身一拂袖子就走了。 吴相济走后,楚莫靠在坐榻的软枕上,眯眸盯着对面的白衣女子,“你挺能耐啊!连节度使大人的公子都敢顶撞?” “他?”朱影回过神来,抬起头道,“楚大哥,我看是你怂了,吴相济他不过是个节度使的儿子,又没有一官半职,把你吓成这样!” 楚莫气得苦笑,无奈摇头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吴相济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就算他使出来我也不怕,”朱影撇了撇嘴,站起身来,似乎生怕那刚走的人听不见,对着窗外又朗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 “你以为这里是长安?”楚莫赶紧一把拉着她坐下,捂上她的嘴,“这里是沧州!快收收你那野性子,我真是服了!” 朱影挥着两只小手推开他,小脸一红,“别动手动脚的!我回屋配药去了。” “怎么最近与我这么生分了?”楚莫歪着脑袋端详起她,见她的小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急着回屋做什么?咱们俩说说话不好?” “你要说什么?”朱影又挪远了一些,警惕地看向他。 “就说……楚亦的案子!你觉得楚亦和蕙娘为何失踪?”楚莫端起茶盏,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 “要我猜,那可能是他们得罪了什么人,一家人去逃命了,又或者是被坏人给抓了。”朱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着眼珠子沉思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楚亦和蕙娘因为家庭琐事起了冲突,其中一人把对方给杀了,然后毁尸灭迹,浪迹天涯。” 楚莫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又用手捂着肚子笑起来,“你……你这想象力可够丰富的。夫妻之间能有什么事,会闹到杀人的地步?” “楚大哥,你脑子不好?”朱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咱们不是刚刚在河东郡遇到一个杀妻的变·态么?你这么快就给忘了?” 楚莫听见她说自己“脑子不好”,呛了一口茶,“咳咳!没忘,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毕竟少有,何况兄长他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何至于如此?” “那可说不准了,”朱影又瞅了一眼外面,阿红和阿碧明显是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等着召唤呢,“我看他这朝三暮四的性子,早晚要出乱子。” 唉,搬走了也好,再不搬走,那俩小丫头就要爬上这人的睡榻了。 “你说什么?”楚莫不以为然地一挑眉,“什么朝三暮四?” “就好像你啊,一会儿让阿碧煮茶,一会儿让阿红捶腿,再过一会儿又让我陪着说话,”朱影白了他一眼,“这苏思和苏逍是因为什么反目的?不就是因为吴相济么?左升又是怎么恨上苏思的,还是因为‘情’之一字。这情字就是一把双刃剑,我劝你啊,好自为之。” 她一回头,看见玄衣男子正蹙起眉头望着自己,满面悲戚。 “你说的没错。”他垂下头,苦笑一声,“情之一字,确是一把双刃剑。我今后……会注意的。” ~~ 楚亦在城北的宅子是一座类似四合院的院落,空置已有三年多,院中杂草丛生。 不过此人向来会享受,因此挑选的宅子也是得天独厚,背山临水,风景十分之好。 院内廊角飞檐,亭台楼阁,让人一见流连忘返。 驹九和袁庆之前已经来收拾过,因此屋内还算整齐,生活用物也都买齐了。 楚莫和朱影也没什么东西,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过来,拎包入住。 院中有一棵经年的果树,此时刚入冬,过了结果实的季节,叶子和花又还没有生出来,树枝上光秃秃的。 楚莫背手站在正厅门口,望着那棵树发呆,飘逸的身姿清俊如竹。 “楚大哥,那是什么果树?”朱影轻轻走到他身后,也看向院中的果树。 “梅子树。”玄衣男子回答道。 驹九和袁庆都去各自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朱影便走到胡椅边坐下,又向狐七使了个眼色。 狐七连忙狗腿地跑去端了一杯热茶给楚莫,“大人,怎么看着那梅子树发呆啊?” 第201章 醉芙蓉 “哦,在想梅花什么时候开……”楚莫微笑着接过茶,又忽然目光警觉地看了一眼狐七,“你的事情忙完了?怎么闲着没事做?” “忙完了!没忙完我敢回来么?”狐七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属下查到,当年楚亦是节度使营中的二把手,有两个人与他特别交好,一个是吴相济,还有一个就是闵恒。” 楚莫微微蹙眉。 “闵恒?”朱影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回忆道,“这闵恒……就是当时和苏逍谈婚论嫁的人?咱们来了这么久,好像还没有见过他。” “楚亦失踪以后,闵恒就坐上了他原来的位置,也就是节度使营中的副使。”狐七观察着玄衣男子的反应,又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他下的毒手?” “很有可能,就算不是他下的毒手,此事也应该与他有些关系。”楚莫微微颔首,“看来咱们要去和闵恒聊一聊。” ~~ 入夜之后。 朱影在房中配药,玉柳轻叩门扉。 “进来。” “郡主,”玉柳端了一盆热水给她洗漱,“天凉了,你最近……怎么不去楚少卿房中?是不是又吵架了?” 以前每次天冷,朱影都会跑去和楚莫挤一张睡榻。 “玉柳,陆云舟在沧州有没有耳目?”朱影忽然问道。 “啊?”玉柳惊了一下,又见朱影神色冷静,还是在专心致志地配药,这才说道,“郡主你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 “我最近需要查一些东西,不能用楚少卿的人。”朱影忽然又侧首看向她,“玉柳,你跟随陆云舟多久了?可曾听说过一种由阿芙蓉配成的慢性毒药?” 玉柳被问得心绪不宁。 门主一直通过书信给她发送指示,最近更是说会送一名细作过来帮助她们。 可是朱影一向不喜欢门主,要不要告诉她自己与门主有联系呢? “郡主,毒药的事情奴婢不清楚,但是门主说……既然我们不肯离开沧州,他会派一个人过来帮我们。”玉柳将沾了温水的帕子递给她,“郡主,水要凉了。” “派一个人来?”朱影忧心忡忡地拿起帕子,开始洗脸,“是什么人?” “门主没有说,只说到时候咱们就会知道了。”玉柳望着桌案上的瓶瓶罐罐和药粉,疑惑地问道,“郡主怎么又开始配药了?是谁又中毒了吗?” 朱影洗漱完了,将帕子还给玉柳,“是……配好了备用的。你先下去,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 “是。”玉柳端着水退出了房间。 楚亦的旧宅中除了一处水井,也不像有能藏人或是尸体的地方。之前的官差查过了那处水井,什么也没发现。 驹九和袁庆这几日搜遍了每间屋子,发现楚亦家中的东西虽然挂满了蛛网,但都还算完好,看起来楚亦一家三口是忽然消失的,没来得及收拾家当,到底他们会藏到哪里去呢? 朱影坐在窗前,摇晃着一只系着红绳的白瓷瓶,望着院中发呆。 袁庆快步经过回廊。 “袁先生!”朱影连忙叫住他。 “郡主?”袁庆回头看见她,拱手行了个礼。 “袁先生这是要上哪儿去?” “大人让我和驹九去节度使大人的营中查查闵副使。”袁庆看见她手里的小瓷瓶,好奇地问道,“郡主又在配药?这回是给谁配的?” 朱影眼珠子一转,招呼他走进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我正要问你,可曾听说过醉芙蓉膏?” “醉芙蓉?”袁庆警惕地蹙起了眉头,再加上房中的药味,令他嗅到一丝紧张的气息,忽觉浑身汗毛竖起,“你说的是那种无解的慢性毒药?” 朱影点点头。 “我行走江湖多年,也曾听说过醉芙蓉的名字。传说它初时让人如仙如醉,但时间一长,若是不服解药,则好似有万蚁钻心般疼痛难忍。且常有毒师在醉芙蓉中加入几味剧毒,可让人筋骨受损,渐渐就如病入膏肓一般慢慢死去……” “你刚才说……这醉芙蓉有解药?”朱影问道。 “不不,醉芙蓉是一种无解的慢性毒药。只有缓解之法,却无根治之药。”袁庆摇摇头,忽然灵机一动,“郡主,你不是有《千毒录》吗?世间毒物相生相克,你多试几种,或许能找到醉芙蓉的解法也说不定。” “袁先生,”朱影拉着他的衣袖,凑近问道,“若是断了缓解的药,中毒者能坚持几日?” “初时可不用药坚持十日,之后……一日不用药也不行。”袁庆想了想,有些不解,“郡主为何忽然问起醉芙蓉的事?” “没事,我只是昨天从《千毒录》中读到,忽然好奇罢了。”朱影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们府中有谁中了醉芙蓉的毒呢。” “小声点,袁先生。”朱影摆摆手,“你去忙。” 袁庆又疑惑地挠挠头,便拱手告辞了。 驹九、袁庆和狐七外出,中午便只有朱影、楚莫和玉柳留在宅子里用午膳。 矮几下面有个火炉,三个人盘腿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在几案上吃着午膳。 玉柳总觉得厅中的气氛十分古怪。朱影和楚莫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兀自低头吃饭。 “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她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影正在埋头想事情,被她一问骤然回过神来,刚要回答就听见楚莫先开口了。 “没吵架。”玄衣男子看了对面裹着披风的少女一眼,“天气冷,不想说话。” 花厅的门敞着,玉柳看了眼门外,今年初雪下得早,果然又飘起雪子来了。 阵阵寒风吹得门窗“呼呼”作响,穿堂而过。 “这道蒸虾是你做的?”朱影拢了拢披风,微笑着看向玉柳。 “是啊,这是沧州特产,我跟阿红阿碧她们两个学会的。”玉柳略带腼腆,得意地一笑。 三人正围炉吃着午膳,忽听见一阵叩门声从院门处传来。 奇了怪了,这楚亦的旧宅已荒废多年,大冬天的还会有谁来串门? 三人愣怔了片刻,谁也没动。 一片寂静中,那轻轻的叩门声又再次响起。 玉柳只好起身去应门,顺手把软剑别在了腰上。 雪越下越大,开始时只是细小的雪子,落到地面上就融化了,渐渐地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如鹅毛般遮蔽了视线。 第202章 闵副使 不多时,只听见“唰唰”的飞雪声中有人行走的声音,风雪中有两个修长的人影远远走来。 二人并未走回廊,而是冒着飞雪径直穿过荒草遍地的庭院,向着花厅中行来。 朱影和楚莫都停下筷子,聚精会神地望向院中。 人影越来越清晰,走在前边儿的一人步履如风,是玉柳,跟在后边儿的是个披着雪白大氅的飘逸身姿,举手投足间优美至极,仿佛是白雪成了精灵。 “见过郡主、楚少卿。”来人从飞雪中轻身走到廊下,一抬头,现出沾了雪花的长眉和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朱影费力思考了一阵子,终于反应过来,“林墨?” 林墨又朝她轻轻颔首,嘴角轻扬,“在下受人之托,来清池县有些事情。初来乍到,听说郡主和楚少卿在此,特来投宿。” 朱影一听“受人之托”,便想起昨天玉柳曾说陆云舟要派个细作来帮她们,难道是林墨?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玉柳,见玉柳不好意思地点头,明白自己是猜对了。林墨竟然是陆云舟的人! 也对,从陈州开始,林墨就一直跟着他们,起初朱影以为他是为了钱财接近楚莫,现在想来,林墨在陈州的恩主多的是出手阔绰的,他何必千里迢迢跟着楚莫? “林公子。”玄衣锦袍的公子看着两人疑惑了一阵,便拱手致意,“只是楚某在清池县还有要事,不能招待林公子……” 话音未落,却被朱影打断了。 少女猛喝了一口水,咽下嘴里的食物,便拉住楚莫的袖子,“无妨!楚大哥,这里不是还有几间空房么?林公子曾经在江南道帮过咱们,如今天寒地冻,咱们不能将他赶出去睡大街啊!” 楚莫狐疑地看向她,街上客栈驿馆都有几家,谁说将他赶走就要睡大街了? “郡主说得对,林某此次来,还有些事,想要与郡主叙叙旧。”林墨拱手作了一揖,便将雪白的大氅解下拿在手里,不打算走了,“林某必会谨言慎行,保证不会打扰楚少卿的要事。” “天气冷,林公子快进来,坐到炉前来取暖,”朱影又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去厨房再拿一副碗筷,让林公子跟咱们一起用些午膳。” “是。”玉柳闻言便朝着厨房去了。 楚莫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小丫头为何忽然对一个男人这么热情?何况这人还长得如花似玉,让人不得不防。 几人相对无言,用完了午膳,朱影便让玉柳带林墨去找间空置的屋子住。 厅中只留下楚莫和朱影,面对面围炉坐着,气氛一时冷得如同门外的冰天雪地。 “那个林墨,是你从哪里认识的相好?都找到家里来了!”楚莫实在忍不住想发作,却也没敢大声,只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看她。 “不过是个江湖朋友,你生什么气?”朱影温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讨好地递到玄衣男子的面前。 “江湖朋友?江湖朋友会长得……会长成他那样么?”见她推了盏茶过来,楚莫扭回头偷偷看了她一眼,“我劝你早些与他说清楚,当断则断,咱们两个可是圣上赐了婚的,那外面的野男人再怎么好看也不能……” “越说越没谱了!”朱影翻了一个白眼,正在给自己沏茶的手放了下来,“我不跟你说了,去看看玉柳和林墨在忙什么。” 跟这个人独处真是如坐针毡。 朱影兀自走到厢房门口,听到里面的两人正在说话。 “玉柳,你怎么不听门主的话离开沧州?”林墨一改往常柔柔弱弱的语气,声音中带着威压感。 “是郡主不肯走。”玉柳委屈的声音传来。 “她说的没错,是我的意思。”朱影推门而入,见房间里有些阴暗,被褥什么的也还未备齐,“林墨,你确定要住在这里,不去镇上住客栈么?” “郡主。”林墨见她进来,脸上又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多谢郡主关心。林某就住在此处,就算冻死了也甘愿。” “是陆云舟让你来的?”朱影随便寻了一张胡椅坐下,又朝玉柳吩咐道,“玉柳,去咱们房里搬一床被褥过来。” 驹九他们知道郡主怕冷,买被褥的时候就多买了一些,她与玉柳一人一床被褥,还有一备用的。 “是。”玉柳说着就退了出去。 “郡主。”林墨见玉柳一走,又半跪在地上,温柔如水蛇般缠了上来,“咱们好久不见了,你可有想墨儿?” “说,陆云舟让你来干什么?”朱影猛地抽回被他抱住的衣袖,冷冷瞪了他一眼,林墨立时吓得离远了些。 “门主说,让属下……听凭郡主的吩咐。”林墨说着又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生怕招致她厌烦。 “你会武功吗?”朱影随口问道。 “会……一点点,不能和玉柳姑娘相比。” 那就是武功不好,看他这柔弱的小身板也的确不像个武林高手。 朱影翘起了二郎腿,两手揣在袖中,“陆云舟的医术可曾教过你?会解毒吗?” “不……不会。”林墨老老实实地答道,大冬天被她问得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略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什么也不会!你来干什么?” “郡主!墨儿会当细作……”林墨委屈得不行,苍白的小脸瞬间憋得通红,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双手递给朱影,“我还带了这个,不会白吃白喝的。” “细作?”朱影接过钱袋,发现还挺沉的,打开一看,都是现银,眉眼间顿时缓和了一些,“我暂时……没有什么活儿需要你去当细作,待有需要了再找你。” “是。”林墨见她起身要走,连忙起身跟在后面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此时玉柳抱了一床被褥进来,放到竹榻上。 朱影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从钱袋中取出两粒碎银放到桌案上,“这些,给你的零花钱。剩下的我帮你保管。” “听凭郡主吩咐。”林墨眼巴巴看着她把钱袋拿走,才松了口气。 终于把自己给收下了。门主说的真没错,跟她在一起要格外小心才行,带了银子打点果然是对的。 傍晚时分,听声音像是驹九和袁庆回来了,在正厅中向楚莫汇报着消息。 第203章 郡主保重 朱影走到正厅门外,打算去探听些消息,却见厅中并无驹九和袁庆的身影,只有一个身着绯色军中劲装的陌生男子。 “阿影。既然来了,就进来。”楚莫隔着门,朝她微微一笑。 她只好走进厅中,悄悄向那陌生男子看去。 此人长发束起,身姿挺拔,面容也算俊朗,只是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闵恒见过郡主。”绯色圆领的男子拱手施礼。 朱影心中思绪万千。 原来此人就是苏逍的未婚夫婿,淮西节度使营中的副使闵恒。苏家出了那样的事情,苏逍自从县衙的牢中回来之后,大病一场,如今虽然好了,两人的婚事却也是不了了之。 苏逍虽然被平安放回了家,但是她有心下毒谋害堂姐一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再加上她不继承家业,闵恒自然对她没了兴趣。 “闵大人。”朱影还了一礼,便坐到楚莫身旁的坐榻上。 “楚某为了兄长失踪一事,才让驹九将闵大人请到家里,天寒地冻得还麻烦闵大人辛苦跑这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玄衣男子寒暄道。 “少卿大人客气,如归也是闵恒挚友,如今为了他的事情,怎能算是麻烦?”闵恒与楚莫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不知少卿大人想要问什么?” “闵大人请坐。”楚莫指了指一侧的胡椅,沉声问道,“兄长当初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少卿大人为何这样问?”闵恒在胡椅上落座,又思索了片刻,“如归当年,在沧州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身居高位,要说得罪了什么人……在下还真不知道。” 驹九进来给三人都上了茶,便侍立在一旁观察着闵恒。 “本官也就是觉得奇怪,听吴公子说,清池县中盛传兄长是被借尸还魂的女鬼所害,可本官不信。即便他已遭遇不测,也不会连尸首都不见?总之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楚莫轻轻掂着茶盖,又看向闵恒问道,“闵大人最后一次见到兄长,是什么时候的事?” 闵恒端起茶盏,沉思起来,“三年前的事了,少卿大人忽然问起,在下还真不记得……” “无妨,大人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派人来告知本官不晚。”楚莫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在下营中还有些事情,闵某就不打扰少卿大人和郡主休息了。”闵恒说着就要起身告辞。 “闵大人慢走。”楚莫和朱影起身送他。 身着淮西营军服的男子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闵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楚莫挑了挑眉。 “还真有一件事,也不知道是否相关,”闵恒转过身,朝着楚莫拱手道,“闵某记得,楚副使的那位妾室名叫蕙娘,曾经被一伙歹人劫持过,后来楚副使派人去将人抢了回来。” “劫持蕙娘的是什么人?”楚莫沉声问道。 “好像是……好像是沧南县来的一帮无赖,口口声声说蕙娘是他们员外爷的小妾。”闵恒眸中闪着微光,忽然看向楚莫道,“少卿大人不妨派人到沧南县去查一查。不过那里穷山恶水,恶匪盛行,路上又不好走……” “沧南县?”楚莫重复了一句。 闵恒想了想,便自告奋勇道,“大人如不介意,闵某愿领人亲自去沧南县走一趟,少卿大人和郡主就留在此处等在下的消息。” 楚莫犹豫了须臾,便颔首道,“也好。如此,便拜托闵大人了。” “诶,少卿大人不必客气。”闵恒说完,就行礼告辞。 驹九代替楚莫送客,厅中又只剩下楚莫和朱影两人。 “你让闵恒带人去沧南县?”待脚步声走远,朱影还是觉得不妥,“他是吴相济的人,怎么能信他?” “咱们在沧州人生地不熟,我最近又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不想再奔波了。闵恒既是兄长故交,由他带人去查有何不可?”楚莫扭头看了她一眼,“何况,我也不忍心让你再来回奔波了。” “那你可以派狐七去沧南县查啊!”她指了指外面,“我总觉得那个闵恒深藏不露,不知有什么坏心……” “狐七?他在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对三年前的事又不甚了解……不如闵恒合适。”楚莫搂着朱影,低头在她耳边道,“好了,你别想那么多,就先回房去好好休息,等着闵恒的消息。” 此时风雪暂歇,院中景象又逐渐清晰起来。 朱影一个人垂首走在游廊上,忽听到一阵窸窣响声,抬起头就见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廊柱后面探出一个脑袋。 “狐七,跟我来。”她向着廊柱后面的人小声道。 “怎么了,郡主?”狐七跟在她身后,依旧是面带狡猾的笑,“又跟大人吵架了?” “你呢?今天出去查到了什么?”两人边走边说话,直到离正屋很远,完全听不到厅中的声音,又弯过一个角落,才停下脚步。 “禀郡主,属下无能!”狐七脸上虽然还是带笑,话音中却满是懊恼,还有些痛心的语气,“属下担心他已经……” “你别瞎担心,他没事!”朱影闭上眼又睁开,“狐七,眼下还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她心中也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但是此时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让狐七丧失了信心。 “郡主请吩咐。” “方才那人与闵恒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朱影望了一眼正厅方向。 “郡主想让属下去沧南县?”狐七想了想又急忙否定,“可属下现在不能走,属下若是走了,万一那人对您不利……” “放心。”朱影朝狐七舒然一笑,“你只管放心去查案子,不用担心我。有玉柳在这里,他不敢怎么样。” “可属下若是走了,郡主孤立无援……”狐七觉得十分为难,犹豫了片刻,忽然旁边一间厢房中有人推门出来。 “郡主,你和狐七在说什么?什么这人那人……”来人是袁庆,他显然是刚回来,进房中换了身衣服,正满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又看了一眼正厅中的灯火,“难道说,你们怀疑……” 方才的谈话袁庆只听到后面几句,但是以他这几天的观察,想要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并不难。 第204章 寒梅着花未 (起点月票加更) “袁先生,你向来清醒,应该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朱影淡淡看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事不宜说破,你只当不知。” “是。”此刻袁庆脑中乱哄哄的,目中微红,拍了拍狐七的肩膀道,“狐七,你放心去沧南县,这里有我在,会保护郡主的。” 狐七愣了会儿,郑重点了点头,又单膝跪地朝着朱影一拜,“郡主保重。” “狐七,你也保重。闵恒外表虽然普通,只怕是心狠手辣,且他此次去沧南县必然会带帮手,他人多势众,你不要与他正面冲突。”朱影想起闵恒曾经悄无声息地给苏逍下毒,就知此人绝非善类。 苏逍与他无冤无仇,又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他都能下得去手,此人必定是个狠角色。 “郡主放心。”狐七点头,便站起身,向后一跃,又几个空翻,便消失在了房顶上。 朱影与袁庆呆呆立在廊下,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微微出神。 “郡主,你之前忽然问起醉芙蓉,恐怕也是为了那人?”须臾,袁庆转头看向她,“为何不直接将他擒住,若是驹九和玉柳合力,应该……” “袁先生,一个人若是中了醉芙蓉,他只会受那给他提供解药之人的挟制,其他的人就算是将他擒住,也套不出话来。”朱影望着暗黑飘雪的天际,朱唇轻轻张合,“何必打草惊蛇?待我配出药来,必叫他将知道的全都吐出来!” “郡主若是只为逼供,属下有上百种方法,就算没有醉芙蓉的解药……”袁庆自告奋勇地拱手禀道。 “只怕那下毒之人手里还有人质,你们的拷问之法不会起效。要他开口,只有解开他的后顾之忧。”朱影嘴角微微一勾,转头看向袁庆道,“袁先生放心,我有信心过几日就能配出解药。醉芙蓉的解药,就连那下毒之人也未必有,到时不怕他不说。” “属下是担心大人他不能等……” 朱影闻言心下一紧,刚才说的话都是为了让狐七放心,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担心? “我寻思着,少卿大人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轻拭了一下眼角,便向院中走去,“袁先生请回。我去看看那棵梅子树。” 风雪虽然停了,此时地上和梅子树的枝头都积了一层白雪。 天色渐暗,积雪却仍反射着一点夕阳余光,照得人眼前明晃晃的。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她望着枝头白雪,随口吟出一句小学课本上学过的诗文。 身后忽传来枝叶轻拂、踏雪而来的声音,“你也喜欢王摩诘的诗?” 朱影回过头,正对上那一张举世无双的俊颜,心中微微一颤,“我不过是随口一吟。楚大哥,外面天冷,你身子弱,出来干什么?还是回屋去休息。” “无妨,在屋里呆久了也觉得甚是无趣,想出来看看这株白梅开花了没。”楚莫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打掉积雪递给朱影,嘴角一勾道,“送给你,虽然还未开花。” “离开花还早。”朱影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两下,“楚大哥,回长安后,你有什么打算?” 天上的飘雪虽停,树枝上却有些积雪随着人的脚步声震落下来,落到两人头上。 “回长安后?”楚莫替她拂去头发间的雪花,嘴角微微一勾,“自然是……和你完婚,然后……生儿育女,一生顺遂。” “一生顺遂……唉,”朱影目光一凛,垂头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当初没有离开长安啊!” 玄衣男子蹙眉,“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朱影抬头看向他,黑如点漆的眸中只有一线亮光,“只是咱们出来这一趟,若是没找着楚亦,岂不是白折腾了?” 一阵冷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积雪又纷纷落下来。 “别这么悲观。过几日,待闵恒从沧南县回来,应该就会有消息了。”楚莫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廊下走,“咱们回屋去,外边儿太冷了。” ~~ 几日后,闵恒回到清池县,果然带来了有关楚亦和蕙娘的消息。 原来蕙娘原名许蕙,是沧南县一个农户家的女儿,后来因家贫被父母卖给本县一个大财主家做小妾。 那财主年过半百,且在乡里强取豪夺名声极差,说是个土霸王也不为过。家中除了正妻,还曾有过几名小妾,都是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死于非命了。 许蕙风华正茂,自然是不愿,可是无奈家里已经收了那财主的银钱。出嫁的第二日,许蕙便不堪折磨,趁无人之际悬梁自尽了。 土霸王一看人死了,便命人将她拉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中。谁曾想一阵大雨过后,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许蕙不敢再回沧南县,就一个人流浪到了清池县,又因缘际会遇上了楚亦。 二人情投意合,楚亦很快买了府邸,将许蕙接入府中,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怎么传到了沧南县那个土霸王的耳朵里。 便有了后来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到清池县抢人的事,幸好那次被楚亦及时发现,给拦了下来。 可那财主还不死心,在许蕙生下孩子之后不久,又派了武艺高强的打手前来。 这一回,许蕙和刚出生的孩子被抓回了沧南县。楚亦追到城外,也因寡不敌众被那些打手杀死,随意葬在了清池县城外一里的山中。 “少卿大人?”闵恒说完,试探着问道。 “嗯。”楚莫随意点了点头,再没说话。 得知楚亦的死讯,朱影也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屋中气氛冷寂。 “那许蕙和孩子怎么样了?”还是驹九先开口问道。 “那孩子刚到沧南县便夭折了,不到一年蕙娘也得病死了。”闵恒摇头叹了口气,又仔细观察着几人的反应。 听闻此言,楚莫眸中似有闪闪泪光,待稳住心神,才沉声问道,“那土财主人呢?” “下官气不过,在沧南县就将其乱棍打死了。”闵恒剑眉竖起,握着拳义愤填膺地道,“竟敢动我们节度使大营的人!” “的确该死!”驹九恨恨地咬牙道。 “闵副使辛苦了,不知……兄长的墓在何处?本官想去拜祭一番。”楚莫朝闵恒拱手致谢。 第205章 楚亦之墓 “就在城南一里的一处荒山上,”闵恒拱手回礼,又向外看了看,“今日天晴,下官愿带少卿大人和郡主前往拜祭。” 楚莫看了朱影一眼,见她默许,才颔首道,“那便有劳闵副使。” 沧州天寒,山中却多有针叶林,苍翠山色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积雪,积雪中有些淡红色,是山中梅花开了。 初冬的凛冽寒风伴着潮湿雾气,萦绕在山道上,一队骑兵行在山道上匆匆而过。 领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将领,身着褪了色的铠甲,戴着一顶节度使营中将领的头盔,威风凛凛。 紧跟的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俊朗男子,男子身姿英挺,长发被风扬起。 一个女子身披杂色的羽毛大氅,头发束在纱帽里,利落地骑在马上,跟在那玄衣男子身侧。 闵恒从沧南县带回来的消息有几分可信度,可朱影仔细一琢磨,又发现其实里面漏洞很多,感觉像是半真半假。 最让人不解的是,堂堂淮西节度使营的副使怎会怕一个乡下的土霸王? 既然第一次那财主派人来捉过蕙娘,楚亦就应该提高警惕,怎么还会有后来的杀身之祸? 第二件奇怪的事,那土霸王难道就没有去查查楚亦是什么来历?若是查了,还敢明目张胆地和节度使营中的将领抢一个小妾,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第三件奇怪的事,就是楚亦失踪三年有余,怎么之前音信全无,等楚莫一来,闵恒就去了沧南县,不过几日光景,竟然就查得水落石出了? 此案的关键人物,蕙娘、楚亦和那土霸王全都死了,也就是说,全都是从闵恒那里听说。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闵恒绝非善类,说不定光凭着一张嘴就能把他们都给忽悠瘸了。 朱影边沉思,边望向前边马上的铠甲将领,在琢磨他到底有什么动机要忽悠他们。 不想让他们查出楚亦失踪的内情,大可以不必帮他们去查,可这个闵恒如此积极地帮他们去查楚亦失踪一事,简直就好像是急于给这件事画上句号,将他们赶回长安去似的。 赶回长安去? 朱影心中忽然一紧,眯眸扫了一眼旁边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 楚莫一路情绪低落,未发一言。 一队人马静静地只顾着赶路,直到一个低矮的荒山脚下,远远可看见一个小土堆。 早有两名军士押着一名壮汉跪在那土堆旁边。 见有人骑马靠近,那跪着的壮汉赶忙转向,朝着骑马的人如捣蒜似的磕起头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这人就是当年参与了抢夺蕙娘的打手头目,名叫庞化,就是他供出了楚亦之墓在此。”闵恒跳下马来,重重踢了那汉子一脚,又朝马上的人拱手道,“少卿大人,有什么话尽可问他。” 楚莫和朱影依次从马上跳下来,见周围的荒草都已经被人收拾过,那小土堆边也加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大字:“长安楚如归之墓。” 袁庆和驹九也下了马,满腹狐疑地观察起那个“楚亦之墓”。 庞化一看见楚莫的脸,就跟见了鬼似的大叫起来:“你怎么……还活着?三年前,我明明亲手将你杀了……” “少啰嗦!我问你,”驹九又踢了那壮汉一脚,“你真的将楚亦杀死,埋进了这墓中?若敢有半句虚言,我卸了你的腿!” 庞化双手护着头,又哭嚎起来,“大人饶命!小的绝无半句虚言!” 朱影忽然揪起心来,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他如今生死未卜…… 她握紧了拳头,又抬头看向那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楚莫肃然走到土堆旁,伸手轻抚着那刻了字的木牌,低声自语,“楚亦……” “大人,属下觉得此事未必是真,”袁庆走上前来,又转头看了那跪在地上的汉子一眼,双手抱拳禀道,“光凭他一人之言,实难认定楚亦已死,除非……挖坟验尸!” 朱影一听他说挖坟,吓了一跳。 驹九也觉得有点儿过了,连忙劝道,“袁先生,这种事情有必要挖坟么?算了!” “袁先生,人已经死了三年,如今恐怕早已是面目全非,我不想再看了。”楚莫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袁庆的脸上现出些许失望之情。 “少卿大人说的是,”闵恒急忙走上前来,拱了拱手道,“依下官的意思,不如拜祭一番就算了。如归知道大人来看他,必然也会高兴的。” 闵恒说着就让一个军士捧了些线香纸钱等物前来,摆在小土堆前。 楚莫兀自在坟前蹲下,点起香拜了几拜,又让驹九在坟前烧了些纸钱。 小土堆前烟雾缭绕,几人见楚莫专心拜祭,都不敢多言。 待拜祭完了,玄衣男子又冷眼看向那跪着的大汉,站起身来朝着闵恒道,“闵大人,此人杀了我兄长,楚某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少卿大人放心。”闵恒双手抱拳,朝楚莫行了一礼,便对一旁的军士使了个眼色。 立时便有两个黑面军士拖着那大汉走到悬崖边,任凭他鬼哭狼嚎般地喊叫,一刀下去见血封喉,又将尸首推下悬崖去。 那大汉虽然满身肌肉,但战力与行伍出身的军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再加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没怎么挣扎就滚落了悬崖去。 “禀大人,犯人庞化已经伏法。”那两个完成任务的军士走回来向闵恒复命。 楚莫望着悬崖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少卿大人,不知今后有何打算?”事情做完,闵恒也恢复了轻松自然的神色。 玄衣男子拢了拢大氅,“沧州的事既然已经解决,本官想尽快回长安去。” “这样也好。”闵恒又望了一眼远方苍翠染雪的山色,“少卿大人放心,如归的墓,下官今后会派人来修缮,经常来拜祭。” 朱影绕着楚亦的墓来回走了几圈,眯眸注视着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人。 “郡主,你这样……对死者不敬?”驹九烧完纸,站起来拉住她。 “驹九,狐七回来了没有?”她小声问道。 “还没有,怎么了?”驹九疑惑地挠了挠头。 朱影又开始来回踱步,不住地用脚尖踢在小土堆上。 “郡主!你这样对死者不敬啊!”驹九又出声阻止道。 第206章 走不了 “少废话,你看这坟上是旧土,还是新土?”朱影忽然停住脚步,没头没脑地问道。 驹九一时愣住,看了看那土堆也答不上来。 “是新土。”袁庆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朝朱影使了个眼色,“郡主,你的药……配得如何了?若是等回了长安可就晚了。” “你们俩在说什么药?”驹九忽然警觉起来,“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驹九,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阻止少卿大人回长安。”朱影说完,又看了一眼袁庆,低声道,“还差一味药材,我已经派玉柳去街上的药铺寻了。” “是……少卿大人中了毒?”驹九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没说啊!” “小点声!”朱影抓住驹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反正你听我的,记住了没有?” 驹九这人的脑回路过于耿直,不能理解什么阴谋论,说的多了反而会让他生疑,问个没完没了。 “记……记住了,”驹九纳闷地小声嘀咕,回头看了一眼袁庆,见他也点头,便咬牙道,“就是不回长安呗!多大点儿事?瞧我的!” “不能说是我和袁先生的意思。”朱影又拍着他的肩膀,低声提醒了一句,“用你自己的办法。” “啊?”驹九愣了片刻,又咬咬牙道,“行!” ~~ 掌灯时分,又飘起雪来。 玉柳今天上街,回来买了许多菜和肉,又做了川味火锅。 大厅中灯火通明,一行人围炉而坐,气氛很是热闹。 楚莫回来后已经换下了外衣,穿着一身黛色圆领锦袍,略带些倦意地一手托腮,眼珠来回转了几圈,似是在想事情。 “阿影。”他忽然伸出手,刚要搂上那白衣少女的肩,就被袁庆挡开。 “大人,属下有些关于医理的事要与郡主商量。”袁庆说着便端起碗坐到了朱影身边,将她与楚莫隔开。 无故讨了个没趣,暗色锦袍的男子又转头向众人道,“此次来沧州,咱们找到了楚亦的下落,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我想……明日便启程回长安。” 厅中安静了半晌,就连杯盘的声音都停住,只有火锅中“咕嘟咕嘟”的炖煮声。 接着便听见驹九放下碗筷的声音,“大人,明日……走不了。” “为何?” “狐七那小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日不一定能回来。”驹九心中有鬼似的看了一眼袁庆,后者急忙别开眼去。 “狐七独行惯了,反正他也不与咱们同行。”楚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待他回来,自会赶上来的。不用等他。” “还是走不了,大人。”驹九又摇了摇头,拱手禀道,“那两匹驾车的马病了。” “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楚莫不悦地一蹙眉。 “就是下午出去……经了风雪,回来就趴下了,吃不下睡不好。”驹九说着指了指马房的方向。 “那要几日才能好?”楚莫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语气中透着些不耐烦。 “属下估摸着要……”驹九又看了一眼袁庆和朱影,那俩人一个给他竖了个三根手指,一个朝他竖了五根手指,“三……五日。” “只等三日,若是三日还好不了,就到镇上去买新的马匹!”楚莫愤愤地瞪了驹九一眼,总觉得今天的晚膳,大家看自己的目光都很不友好,一个个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少卿大人,何必急着回长安呢?”坐在角落里喝汤的林墨忽然开口道,“如今外边儿天寒地冻,不如等开春了再走啊!” 楚莫看见那白衣男子就心生不喜,此人不过是个来借宿的,有什么资格参与讨论? “我觉得林公子说得对,冬季赶路多有不便,不如等到开春再走。”朱影说完又继续埋头吃起来,“玉柳,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啊,明日再买些肉回来做火锅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楚莫憋了一肚子气,不悦地站起身,一撩袍走了。 屋中的人似乎并无受到此事打扰,继续边吃边聊,到了深夜才陆续散去,袁庆和驹九帮着玉柳将厅中收拾干净。 寝房内一俊俏公子脱了黛色的锦缎衣袍,刚刚从净室之中沐浴出来,一身雪白的中衣,更衬出他目光柔和面色白皙。 白衣少女正坐在窗下等他,随手翻着一本书看。 “阿影。”楚莫走到她身边坐下。 天气寒冷,两人身上都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温暖。 “楚大哥,我见你刚才生气,就过来看看你。”朱影见他靠过来,忙向旁边挪了挪,又端详起他的脸,“最近身体可还好?” 那张熟悉的面庞似乎又清瘦了不少,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微细纹路。 “好是好,只是……”楚莫疑惑地望向她,长眉微蹙,“你最近似乎与我生分了,莫非是因为那位林公子?” “你想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是你最近身体虚弱,不宜分心,我才离你远了些。”朱影起身走到熏香炉旁,打开镂空香炉的盖子,用手扇着嗅了嗅,“这香味虽然好闻,可也要注意用量,用多了反而伤身。” “阿影,今晚留下来。”楚莫忽然走到她身后,将香炉的盖子合上,顺便覆上了她的手,温柔如水的眸子仿佛是夜空星辰。 朱影心中微动,几乎就要沦陷,心中有什么在极力抗拒。 “我刚才说过了,你这身体,要想恢复就不能在此时分心。”她抽回手,款款欠身施礼,“我要回去配药了。” 木门轻掩,屋中的男子愣在原地,袖中手指紧紧掐着手心,长而干净的指甲陷在掌心皮肉中。 到底是何处……何处让她生了疑? 她与楚莫相识不过半年,怎么可能分辨得出? 第二日,传出淮西节度使吴义阳病故的消息,沧州风云突变。 吴相济上疏,自请承袭吴义阳的官位,并且未等圣旨前来,便自行接管了淮西节度使大营。 节度使非王非侯,没有父传子的道理,吴相济此举,无异于拥兵自立。 消息传来,楚莫更加焦急,整日催促驹九快些启程。 中午,闵恒又来了,询问几人为何还不启程,楚莫只说是马匹受了风寒,行不得远路。 结果到了傍晚时分,闵恒便差人送了两匹军马来。 “阿影,这下好了!马匹也不缺了,咱们明日就可启程回长安去!” 第207章 疑神疑鬼 朱影正在房中配药,屋外传来男子沉哑的声音,一抬头,玄衣男子就已经掀帘进了房间。 她急忙收起桌案上的瓶瓶罐罐,“楚大哥,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大雪封山,回京何必急于一时?” 楚莫往窗边的坐榻上一坐,气定神闲地望着她,“我倒想问问,你为何一直不肯回京?” 朱影回望,两人目光相接,电光火石一闪而过。 她垂首道,“我不过是因为天气冷,不想出去,想等到开春……” “吴相济即位,沧州局势危如累卵,你我还呆在这里,是想送死吗?”楚莫忽然提高了音量,目光中多了些严厉,“你对我有哪里不满,不妨说出来!若是为了那林公子,你大可以随他去,我自行回京!” 朱影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又垂眸看向地面,委屈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居然以为自己和林墨有什么……“好,那就明日走。” 朱影说完便不再看他,继续鼓捣着配药。 楚莫见没人搭理自己,也觉得无趣,便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合上,朱影定了定神,凝眸看向窗外。 绝不能让他逃了! 正在犹疑之际,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房门推开,竟是狐七! 狐七向来来去无踪,脚步无声,今日这般拖沓必是受了伤。 “狐七,你怎么样?”朱影连忙起身,扶他在软垫上坐下。 目光所及之处,可见狐七的腹部有一处长长的刀伤,已经自行包扎,“郡主,属下回来晚了。” 这么严重的刀伤,说是被人开膛破肚也不为过,他居然还能撑着回来! “到底出了何事?你一向小心,怎么会……”朱影转身取来金创药粉,给狐七上药。 那伤口已经包扎,她不想伤口裂开只能将药粉洒在绷带上。 “从沧南县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闵恒发现了。”狐七面色苍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幸好我机灵,捡回一条命。” “你查到什么了?闵恒说楚亦死了,蕙娘和那孩子也死了……”朱影额头上已冒了一层汗,闵恒果然……下手太狠了! “他说谎。”狐七忍痛捂着伤口,“沧南县的那个财主家我去了,三年前他第一次抢夺蕙娘之后,楚亦就派了人去警告那老头,老头根本不敢再去抢人,更没有杀过楚亦。闵恒此次去沧南县,将那老头抓来并没有问话,而是直接杀了,显然是为了杀人灭口。真正的楚亦就在……就在……” 未等狐七说完,朱影便抢着问道,“有蕙娘和那孩子的消息吗?” “蕙娘和那孩子都还活着,在沧南县,”狐七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疼得嘴角哆嗦,“你还记得吴相济有个正妻沈氏?吴家的祖宅就在沧南县,如今……蕙娘和楚亦的孩子都在那女人的控制之下。” “果然如此。”朱影目光微冷,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可有你家大人的消息?” 狐七默默摇了摇头。 朱影失望地看了一眼窗外暗紫的天色,“狐七,你先回去休息,让驹九悄悄来见我。” “是。” 狐七拱手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不久之后驹九无声地来到门外,朝门内拱手低声道,“郡主,这么晚了,您找属下有何事?” 玉柳打开房门,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这是郡主的亲笔信,今夜务必要交到徐县令手中。” “徐县令?”驹九接过信,有些不解。 朱影怕出岔子,亲自来到门前解释道,“驹九,此事要瞒着少卿大人,务必将信亲手交给徐县令。” 她本来想要狐七去送信,可狐七受了伤,驹九对此事一无所知,也不知他能否完成任务。 “瞒着大人?”驹九昂着头,一脸桀骜不驯。 “你可信我?”朱影紧张地蹙眉,月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一双星眸中目光清冷。 驹九犹疑了片刻。 “驹九!”她盯着他,半威胁半请求,“你去不去?” “属下领命!”驹九单膝跪地,缓缓拜了一拜,暗色的身影又向后轻跃了两下,便消失在视线中。 “玉柳,我方才跟你说的,可记下了?”朱影站在门前,冷风吹得她头发向后扬起。 “放心,郡主。”玉柳挽起她的手,语气轻松,“小事一桩。别说是一个中了毒的,就是他没中毒,也不是我的对手。” “也不可伤了他。” “知道了。”玉柳不服气地撇撇嘴,“给他点教训总可以?” “我会给他教训的。”白衣女子随手轻轻关上了房门,“醉芙蓉的解药,我已经配出来了。那人的生死,都在我手中。” 第二日,几人用过早膳。 楚莫今天穿了一件御寒的毛领袍服,外面披着黑色大氅,早早便着急要启程。 “驹九,快去备马,咱们今日就回长安。” “是!”驹九领命出去牵马了。 昨日闵恒带了两匹军马来,再也没有理由赖着不上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收拾行李?!”黑袍男子扫视了一眼厅中,见无人起身,忽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 “玉柳,去把门关上。”朱影冷冷扫了一眼院子里。 昨夜又下雪了,如今庭院中白雪映着日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玉柳快步走到门口,大门轻轻关上。 眼前日光渐暗,只有窗棂处透进来的光线明暗交替。 “阿影,你……” 朱影站起身,扫了一眼厅中,除了驹九,人都聚齐了。 袁庆坐在楚莫身侧的胡椅上,正端着一盏茶,将饮未饮,警惕地望向身侧的黑袍男子。 狐七受了伤,和林墨一起靠坐在地上的鹅毛软垫上,二人对楚莫的话充耳未闻,只在朱影说话时抬头看向她。 “楚亦,你是在哪里中了醉芙蓉的毒?”朱影走近黑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阿影,你是不是睡糊涂了?”黑袍男子本是站在正厅中央,见她盯着自己走近,忽然心虚地开始踱步,“怎么……怎么叫我楚亦?” 他紧张地冷汗直冒,广袖中的手渐渐握起不甘的拳头。 “你不是楚莫,应该是在那晚,楚莫和吴相济去成衣铺之后,你就替换了他。”朱影目光冷沉,让人不寒而栗。 厅中异常安静,众人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第208章 众叛亲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这么疑神疑鬼,就别跟着我了!”黑袍男子垂眸看向她。 朱影不理他,继续说道,“我早就觉得奇怪,苏思的案子,凭楚莫的聪明,不可能毫无察觉,以至于让苏遥钻了空子。楚莫是你亲弟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说!你将他藏在哪里了?” 黑袍男子被她吼得后退了半步,皮笑肉不笑道,“阿……阿影,其实是我,我……是楚莫身上的楚亦啊!我早就醒过来了,只是怕你不高兴,一直瞒着你罢了。” “楚亦,你大概不知道,楚莫最不喜鱼虾的腥味,一闻见就吃不下东西。昨夜的小黄鱼汤和蒸虾……你好像吃了不少?楚大哥身上的楚亦也从未吃过这沧州的海味,又怎会吃得惯?”朱影从袖中取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白瓷小瓶,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这是醉芙蓉的解药,只有我有,就连那下毒之人也配不出来。只要你告诉我楚莫在哪里,我就给你。” 黑袍男子面色之中显出些许绝望,又转头扫视了一圈厅中的其余几人,“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不说话,任由她污蔑我?” “楚亦,你到底将少卿大人藏到哪里去了?”狐七一手轻捂着伤口,犀利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从你第一天来客栈,我就发觉事情不对了!”狐七应该是一行人中最早发现异样的。 “好……好你个狐狸崽子!”楚亦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胡椅上,又转向袁庆,“袁先生,你说!” “大人……楚亦,我也相信郡主说的。”袁庆给他斟了一杯茶,“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都说了!” “我不服!”楚亦双手一振衣袖,指着朱影和狐七朗声道,“这算什么证据?不过是他们两人在疑神疑鬼!我……我是中了醉芙蓉的毒,那是在苏家时……吴相济给我下的毒,所以我才急于回长安请净一大师为我解毒。” 朱影看了玉柳一眼,玉柳便走进内室之中,片刻后捧了一个白瓷花瓶出来。 “楚亦,你那日与我一同在花园中赏梅。”朱影接过玉柳手中的花瓶,垂眸道,“你说,在屋里呆久了也觉得无趣,想出来看看白梅开花了没。” “我是说过,又怎么了?” “那日这树枝上光秃秃的,连个花骨朵都还没有,我将它养在清水里,今日发现有了个花苞,”朱影说着,转向楚亦,“你看看。” 众人循声看去,那一支暗褐色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雪白的小花苞,果然是株白梅。 “沧州山上的梅子树多是红梅,你为何会知道这是一株白梅?”朱影将花瓶放回玉柳手中,冷冷看向那玄衣男子,“楚莫到底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楚亦望着那雪点般的梅花骨朵微微失神,记忆中白梅盛开的景象挥之不去,忽然冷笑一声,“就不能是我猜的么?想不到前功尽弃……你既然早已怀疑我,为何不拆穿?还要和我演这出戏?” 朱影走到厅中主座上坐下,手里握着一个白瓷小瓶摩挲,“我看出你身中剧毒,应该是为了解药而受制于人。如今我已有解药在手,你告诉我楚莫的下落,便饶你一命!” “我若是只为自己一人,早已赴死,”楚亦环视着厅中众人,轻笑道,“也不会留这副身子到现在。如今你们既然已经识破了我,只要你们依我的意思保守秘密,与我一同回长安去,问离自然会没事。” 朱影心中思绪万千,抬头问道,“你要回长安做什么?可是有人要你去长安做什么?” 身上燥热,玄衣男子松了松黑色的大氅,站起身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阿影,此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出这个门!”朱影见他不说,怒火中烧。 楚亦这个温吞的性子,不给他点颜色看,恐怕是不会说了! 楚亦刚刚站起身,又被吓得坐回座位上,指着朱影道,“你……你想怎么样?我好歹还有圣上赐的令牌在此……” 他正要伸手去摸腰上的白玉令牌,就听到有人叩门的声音。 玉柳将大厅的门开了一个缝,驹九就站在外面,扫了一眼厅内的情形,神色紧张。 “驹九!你可来了!”玄衣男子像看到救星一样,指着厅中众人朝驹九呼救,“他们……他们要造反!” 驹九透过门缝看了一眼胡椅上的俊朗男子,又看向正对着门坐在上座的白衣女子。这俩人平日里如胶似漆,近日却剑拔弩张,今天更是一副冤家路窄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郡主,徐大人已经带了弓箭手将这里团团围住,他说……请郡主放心,绝不会走漏消息。”驹九缓了缓心神,想起昨夜朱影说的话,又一拱手道,“徐大人在外边儿,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驹九话音刚落,众人就隐隐看见门口的台阶下,有个穿着绯色官服的男子在焦急地来回踱步,虽没有看见弓箭手,可也能感觉到整个屋中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驹九……”连驹九也听命于她?楚亦见到眼前这架势,瞬间破防,知道自己已经是众叛亲离了。 “楚亦,你是自己说,还是我让徐大人招呼你?”朱影斜睨了他一眼,见他态度有些软化,又道,“是吴相济指使你与楚莫调换了身份?” “是。”楚亦咬牙一点头,又看着她扬眉道,“你在此处威风又有何用?你不知道这里是沧州吗?吴相济动动手指,你的楚大哥就没命了!” “楚莫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忍心将他骗入吴相济手中?”朱影恨不能上去给他一个巴掌,可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又心生恻隐。 “我也是没有办法。”楚亦叹了口气,心想今天不招是不行了,“蕙娘和那孩子都在吴相济手中,我与蕙娘身中剧毒,每隔几日就要靠着洛阵给的药香续命。” “你就为了这解药出卖楚莫?”朱影愤愤地道,“醉芙蓉的解药我已配出来了,你快说!楚莫被藏在哪里?” “你放心,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玄衣男子抬眼瞟了一下朱影手中的白瓷瓶子,兀自摇头苦笑。 第209章 解药 “为了解药?这三年来,我与蕙娘早已毒入骨髓,自知命不久矣,只希望事成之后,吴相济能放过闻儿。如今落到你手里,也是天意,要杀要剐,你且随意。”楚亦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为了儿子坑害弟弟的行为,朱影无论如何也不能苟同,但此人经过三年囚禁又服食醉芙蓉,精神早已不太正常,此刻唯有安抚他。 “楚亦,狐七已经查到了蕙娘和闻儿的下落,我定会帮你救出她们,可你也要告诉我楚莫的下落!” 她刚说完,就见那人晦暗的眸中有了一丝生气,颤巍巍望着她道,“蕙娘在哪里?” 朱影扫了一眼厅中,“你们都先下去,玉柳留下,我与楚亦聊一聊。” 众人闻言便依次起身,打开大门出了正厅,守在门外。 “郡主!小心他使诈。”狐七离开之前,还不忘向朱影提醒了一句。 “放心,有玉柳在。”朱影点点头,待狐七出去,又朝玉柳吩咐道,“风太大,你去将门关上一半,就在门边守着。” “是。”玉柳应声而退。 黄梨花木的大门合上了一半,院中雪白的亮光投进来。楚亦抬头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屋子,曾经他与蕙娘生活的地方,却早已物是人非。 朱影走到他对面的胡椅上,两人隔着桌案相对坐着。 “你告诉我楚莫的下落,我自然会告诉你蕙娘的下落。”她又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瓶子,“还附带着送你们的解药,你不亏。” “解药?哈哈哈,我这条命不值钱,早已是半个死人了。”男子见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便解下黑色的大氅,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道,“我劝你还是省省。” 若是听吴相济的话,至少闻儿还能活命,可若是此时背叛吴相济,就凭他们几个人,能否救出蕙娘和闻儿还是个未知数。 “你虽然是不怕死,可蕙娘呢,她未必想死。”她手握装着解药的瓶子,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不用套我的话。”楚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了解蕙娘,我死了,她绝不会独活。” “就算你们不怕死,做了一对儿苦命鸳鸯,那吴相济依照约定放过闻儿,闻儿活在世上也是举目无亲,必然要遭受许多白眼和苦楚。”朱影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循循善诱,“不若你与蕙娘一同照料他长大。” “我自然知道……”楚亦眸中忽然有些闪光,声音哽咽。 “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影趁机将白瓷瓶子推到他面前。 楚亦望着那白瓷小瓶微微愣神,抬头看了门口的玉柳一眼,玉柳便又离远了些。 “为了追查二十年前楚家灭门案的幕后真凶,我从长安来到沧州。后来,我渐渐得到吴义阳父子的信任,在节度使营中做到了副使之位,也越来越接近真相,一切看似即将迎刃而解,直到……我遇见了蕙娘。”楚亦似乎想起了什么动情又痛苦的回忆,伸手揉了揉眉心。 “蕙娘?她只不过是个乡下逃婚来的女子,你身为节度使营中副使,即便是看上了她又会有什么事?”朱影诧异地问道。 “我第一次遇见蕙娘,是她被营中的兵士掳来,当时她拼命呼救……平时这种事,我都是避而不见,不想唯独对她……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楚亦垂着头,额前长发遮住眼眸,只看见薄唇微动,“那一夜我冒死救下她,还斩杀了几个营中兵士,因为怕被人发觉,便放火将尸体烧了。” 朱影联想起在陈州时林娥说的话,淮西节度使营中大火,原来竟是楚亦放的! 他不仅救下蕙娘,林娥也在那时趁乱逃走了。 一个好人在坏人营中当细作,最怕的就是遇到有违自己良心的事,什么都不做的话,良心不安,可要是做的太明显,又会让坏人生疑。 楚亦冒着危险救下蕙娘,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最终良心战胜了理智。 “后来吴相济发现那把火是你放的,所以震怒?”朱影问道。 “不,吴相济的确发现我将蕙娘救走,可他不仅未说破,反而还替我圆谎。”楚亦苦笑一声,“我当时真的把他当成了志同道合之人。” “那后来,你们又为何反目?”朱影见楚亦额上开始冒汗,便知道他是毒发了。 楚亦颤巍巍站起身,想到里间去取药香,却被朱影拦住。 “吴相济给的药香不能用!”她从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化在茶水中,又将茶盏推给他,“你将这杯茶水喝了。之后连续服用七日,切记不可再用吴相济给你的解药。” 楚亦毒发时感觉万蚁钻心,躬身弯腰,双手颤抖个不停,连茶水也拿不稳,朱影只得将那碗茶水亲自送至他嘴边,掰开他的嘴灌了下去。 这药水的起效较药香更慢,约莫半盏茶后,楚亦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且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十分疲惫。 “这七日,你都会觉得异常疲惫,只需卧床静养。我会传出消息,楚少卿中了风寒,需静养,暂时不能启程。”朱影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他面色苍白,眼角透着乌青色,真的如他所说,若是再晚上一个月,就是半个死人了。 “多谢你的解药。”楚亦拱了拱手,做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只是身体疲惫,神志却还清醒。”朱影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追问道,“接着说,你与吴相济为何反目?” “后来,我与蕙娘情投意合,我便在城北置下府邸,将她接了进来。”楚亦略有些不好意思,扫了一眼厅中,“你瞧,这还是……当初新房的布置,一切……恍如昨日。” 朱影越来越疑惑,“你与蕙娘情投意合,怎么却会和吴相济反目?莫不是他也看中了蕙娘?” “没有。吴相济他……他对我有些奇怪的想法。”楚亦摇了摇头,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似是难以启齿。 “奇怪的想法?”朱影思量着这句话的意思。 回想起来,吴相济每次看楚莫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的。 “开始他以为我对蕙娘只是图一时新鲜,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知道我置办了府邸,经常不宿在营中,才发觉不对劲,便冲我无缘无故地发怒……” 第210章 白日做梦 朱影听着听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对你……是那种喜欢?” 楚亦尴尬地颔首,轻拭额上的汗珠,“大概……是这么回事。” 朱影心里感慨了一句“好家伙”,真是看不出来吴相济那个人……有妻有妾,前段时间还要娶平妻,居然还爱好男风! “吴相济先是派人去查了蕙娘的底细,怂恿那沧南县的财主来抢人,被我警告过一次。后来蕙娘生子,他嫉恨得无以复加,人也变得愈加疯狂。从那时起,他给我用了醉芙蓉,导致我身子虚弱,他又故意放出消息,说蕙娘是女鬼害我……” “吴相济该杀!”朱影平日里最恨给人用阿芙蓉的人。 “终于有一日,他与闵恒合谋,将我囚禁在一处靠近海边的地牢中。”楚亦表情痛苦,似是不愿回忆那段往事,“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蕙娘和闻儿。” “他囚禁你,那他有没有对你……”朱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不敢往下想了。 楚亦看着她愣怔了片刻,低头“噗嗤”一笑,“没有,他囚禁了我三年,却没有碰过我。我想他自己……也有些害怕自己的想法。” 吴相济这个人,果然是个心情矛盾的变·态,连自己都害怕。 朱影又惊得一拍桌案,“糟了!楚大哥与你长得一样,万一他向楚大哥伸出魔爪就糟了啊!” “你稍安勿躁。”楚亦倒了一杯茶给她,“他答应过我,不会碰问离。”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那个关押你的地牢在哪里?我要去救楚大哥!”朱影心急如焚,“蹭”一下站起身,恨不能马上去一把火烧了吴相济的老巢。 楚莫居然落到了一个变·态手中,那要是发生点什么,今后叫他怎么见人? “阿影,你且放心。楚莫虽然长得像我,却不是我。我想吴相济还不至于饥不择食……”楚亦说完又看着她摇摇头,“你这样心急火燎地跑去救人,不止救不了问离,恐怕就连自己也要落到他手里当人质。到时你落在吴相济手里,问离不是更加受制于人?” 这人害了楚莫,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数落自己。朱影厌烦地瞥了他一眼,又束手无策地跌回椅子里,“你先说,吴相济要你去长安做什么?” “他囚禁我的起初两年,只是偶尔来看看我,并不曾提什么要求。第三年开始,他经常会以蕙娘和闻儿相要挟,让我为他做些杀人越货之事。”楚亦低头沉思了片刻,“我猜测,他是在筹集军饷。” 她脑中想起一些只言片语。楚莫说过,有一位韩大人曾在运送官银的途中遇见过劫匪,劫匪中有一人与楚莫长得极为相似,想必就是楚亦了。 “筹集军饷?”朱影想到苏家的事,这个淮西节度使的大公子果然是吃相难看,为了军饷,无所不用其极,“他筹集军饷干什么?” “吴相济要反,已经计划很久了。”楚亦说着,又看了一眼门口,轻笑一声,“就凭你们几个,还有门口徐子辅的那些衙役,留在沧州根本不是吴相济的对手。” “可是……可是他要你去长安做什么?难道也是筹集军饷?”朱影的小手揣在袖中,紧张地捏紧了袖子,总觉得吴相济有什么惊天阴谋。 “他要我替他……弑君。”楚亦说完,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 “弑君?!”朱影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他疯了?你也疯了?” “嗯,吴相济是这么打算的,若是圣上一死,长安必然大乱,到时候淮西的事也就无暇顾及,算是成了一半。”楚亦又转过头,伸手在脖颈处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你小心点,若是让他察觉你知道了真相,咱们可都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不是喜欢你?怎么忍心让你去送死?你就算是侥幸成功,那也是死路一条啊!”朱影觉得自己身为精神科医生,也已经不能理解这些变态了。 “这三年来,他大概是对我死心了!”楚亦垂眸羞涩一笑,又忽然冲她挑了挑眉,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更加为楚莫担心,“再说,等我死了,他手里还有问离啊。” 这个楚亦,真是坑弟狂人! 等楚莫回来,非把这人修理一顿再丢出去不可! “你答应了?那……那可是死罪呢。”朱影吓得不轻,看楚亦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想弑君? “我是答应了啊。”楚亦服过解药,感觉精神好了些,又有心思开玩笑了,“不过与你相处这几日,我又改变主意了。” “改变什么主意?” “那日你问我,回长安以后打算做什么。我说要和你完婚了,然后……生儿育女,一生顺遂。那并不是假话。”楚亦忽然歪着头看向她,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怎么样?不如将错就错,与我回长安去!” “哦?你跟我回长安?那蕙娘和闻儿呢?”朱影朝他翻了个白眼。 “蕙娘不过是个妾室,你介意她做什么?将来你做大,她做小。”楚亦心想这已经是很给她脸上贴金了,说着便伸手去勾了勾她袖中的手指。 与心爱之人成婚,生儿育女,一生顺遂……身为女子,还有比这更难拒绝的诱惑么? 楚亦深谙美人计,胸有成竹地等着她的回答。 朱影甩开他的手,目光冷似飞刀,朗声道,“楚如归,我劝你省省。待我将楚莫救出来,自然会和他生儿育女,比翼双飞,不用你操心!” 她心里清楚,楚亦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满嘴跑火车,挖坑给你跳。 “你一个弱女子,凭着一屋子的虾兵蟹将,不要说对付吴相济,就连闵恒也对付不了,还敢大言不惭!”楚亦说着坐直了身子,轻掸了掸衣裳,一撩袍翘起二郎腿,又给自己来了杯茶,心安理得地靠在椅背上,方才的狼狈一扫而空,“不过……若是你诚心求我,我倒可以帮帮你。” “呸!”朱影恨得朝地上啐了一口,伸手撵了他的额头几下,“要不是你,楚莫会被抓走吗?你还敢在这里摆架子?!还想要我求你?白日做梦!” “咳咳,你这性子真是粗暴!也不知道问离看上你哪一点了?”楚亦被她撵得直后退,呛了一口茶,默默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第211章 相处 “咳咳,你这性子真是粗暴!也不知道问离看上你哪一点了?”楚亦被她撵得直后退,呛了一口茶,默默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那……也不说求了,咱们俩合作,救出问离和蕙娘来,你看怎么样?” “合作?”少女警惕地蹙了蹙眉。 合作倒是可以考虑,但就是与自己设想的有些不一样。朱影本来想的是,派驹九和袁庆把楚亦关起来,打到他肯听话为止。 “对啊,咱们两个各取所需。”楚亦又看着她温柔地一笑,“放心,我和蕙娘的命还握在你手里,我绝不会坑你。” 这人的话要是能信,猪都会上树!不过眼下她也没什么好的选择。 “可以,晚饭前你给我想出一个营救楚莫的计策来!”朱影说完就站起身走向门口,又回头叮嘱道,“稍后若是吴相济派人来探望,你记得不要露出马脚。” “知道了。”楚亦委屈巴巴地回答道。 待人走了,他愣了会儿神,等外边儿的人群好像都散了,这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门外日光耀耀,白雪皑皑。 方才那群人和弓箭手不知何时散去了。 回廊上。 白衣少女披着杂色的羽毛披风,像只野鸭子似的蹲坐在游廊的围栏上,双手冷得揣在袖中直打抖。 “他真的是楚亦?”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穿过游廊走近了,脸上一抹急色。 少女猫着腰,眼睛也没抬,就点了点头。 “那……那……少卿大人到哪里去了?”徐子辅吓得不轻,扶着廊柱才站住了。 “被吴相济抓走了。”朱影沮丧地看了他一眼,“徐子辅,咱们现在是深陷敌营,凶多吉少了。你要是怕的话,赶紧逃回长安去也行,我不怪你。” “逃……逃?”徐子辅双手抄在身前,为难地踱了几步,“少卿大人生死未卜,我也不能自己逃啊!圣上他……他还让我保护少卿大人呢。” 临阵脱逃,到了长安就算不死,仕途也完了。 朱影叹了口气,总算李研还有点良心,但接着她又无奈摇了摇头。 派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子辅来,有个屁用?应该派像魏章那样的武将来镇场子啊! “如今吴义阳发丧,吴相济自请继任淮西节度使,此举无异于是要自立为王了。”朱影裹紧了披风,“只怕是不久之后,沧州必有叛乱,咱们势单力薄,不要说营救少卿大人,就是连自保都难。” “那……那可怎么办?”徐子辅左手握拳,不断敲击右手手掌,却也拿不定主意,“此事要不要上报圣上?” “眼下大雪封山,你现在传信回长安,快马来回也要一个月,等救兵到了,楚大哥早就被人糟蹋了!”朱影忽然悲从中来,眼里升起氤氲雾气。 “被人……糟蹋了?什么意思?”徐子辅停住脚步,好奇地盯着她,“吴相济抓了少卿大人,不是应该杀人灭口吗?你不担心他的性命,反倒担心他的……” 他本想说“贞洁”,却还是咽了下去。 “说了你也不懂,你先回去,有事我再叫你。”朱影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下官可就告退了啊?”徐子辅刚打算走,又被叫住了。 “慢着,你去查一查,清池县周围有没有什么……靠近海边的地牢?”灰袍少女忽然回想起楚亦刚才的话,“尤其是……吴相济会去的地方。查到了不要打草惊蛇,立刻回来告诉我。” “海边的地牢?”徐子辅眼珠转了转,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是,下官这就去查。” 这清池县旁边是个半岛,海岸线绵延千里,上哪里去查? ~~ 天色渐暗,花厅中正在摆饭。 朱影与袁庆、狐七研究了一下午营救楚莫的计划,仍旧是束手无策。 要救蕙娘和闻儿还有迹可循,起码知道她们身在沧南县,但是楚莫到底在哪里,又或者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知道。 朱影猜测吴相济将他关在曾经关押楚亦的地牢中,可那个地牢在哪里也是个谜,之前楚亦每次进出地牢都会被人蒙上眼睛,只能听到巨大的海潮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狐七此前曾试图跟踪过吴相济,想要探听楚莫的消息,结果都被他甩掉,查不到有关楚莫的任何线索。他现在又受了伤,也不能再去探淮西大营了。 “依属下看,此事只有一个办法。”狐七的伤口渐渐恢复,脸上又有了血色。 “什么办法?”朱影和袁庆同时看向他。 “将那吴相济抓来审问,然后……用他交换少卿大人!” 狐七的想法不错,可是要抓吴相济本来就不容易,遑论用他做人质,到时别说是交换楚莫,就连他们恐怕也别想活着离开沧州。 “让我再想想。”朱影话音刚落,就听见玉柳的声音。 “郡主,先用晚膳。”玉柳说着,又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要不要叫大人……不,叫那个楚亦出来?” “我们先吃。”朱影想了想,对玉柳道,“一会儿你让驹九将晚膳给他端进房中,还是让驹九守着他,别让他乱走。” “是。” 一行人上桌,匆匆用过了晚膳。驹九便端着食盒去给楚亦送饭。 卧房内灯火如豆,淡黄的灯光透过镂空的窗棂。 驹九现在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里面的人并不是他家主人,他家主人如今还生死未卜,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黑衣少年一蹙眉,怒气冲冲“嘭”得一声踹开了门。 “驹九,你干什么?”里面的锦袍男子显然是吓了一跳。 “干什么?你还好意思问?!”驹九将食盒往桌案上重重一放,本想转身就走,忽又觉得不能便宜了他,便朝那锦袍男子恶狠狠地道,“若是我家主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杀了再丢到乱葬岗去!” 楚亦一听这话,吓得不敢动弹,急忙乖巧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了一句,“问离他……不会有事的。” 他武功虽然不弱,但是跟驹九这种职业打手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更何况这几年他服用醉芙蓉,身体本就亏空不少,因此更不敢得罪驹九,和他正面冲突。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锦袍男子垂首低眉,嘟囔了一句。 第212章 用钱赎人 接着就听见驹九将门一摔,重重地关上,踢着步子走远的声音。 楚亦叹了口气,从食盒中取出食物开始吃了起来。 人生起起落落本是寻常,经过这三年,他的性子早就被磨没了。只是希望蕙娘和闻儿还安好,也不枉自己忍辱偷生。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的月光,却看到一个披着灰羽大氅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让你想的办法,想到了没有?”朱影进来,见他正坐在小桌旁边用晚膳,便坐到了远处窗边的一个软榻上。 “哪儿这么容易?要是这么容易我早就跟你说了,还用得着骗你去长安吗?”楚亦根本没心情吃喝,但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吃点东西,怕是撑不了多久,因此拼命往嘴里塞食物。 “你慢点吃。”朱影看他这个样子,就像一个临刑前的死囚在吃最后一餐似的,“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事?”楚亦嘴里嚼着饭。 “世人都说醉芙蓉无药可解,吴相济是不是也跟你说,你命不久矣?”朱影闲来无事,拿起桌案上一只长笛把玩着。 若不是自己命不久矣,想在有生之年救下蕙娘和闻儿,他也犯不着拼了命去长安行刺君王。 楚亦虽然行事乖张,可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即使这几年饱受醉芙蓉摧残心志,也还不至于坑害亲弟、行刺君王,如此不忠不义。 人之将死,总有些放不下的人和事。对楚亦而言,楚莫已经成年,成了独当一面的大理寺少卿,他倒是不担心。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心中至爱蕙娘和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婴孩。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楚亦放下碗筷,凄然一笑,“你不用为我难过。” “你身体的确是亏空得很厉害,这三年来若不是有人用药吊着你的命,你恐怕早就已经死了。”朱影想了一想,“我记得吴相济身边有个懂得药理之人,叫洛阵?这续命的药想必就是出自他之手?” 同行之间,总是互相警惕防备,朱影对洛阵的关注,也正如洛阵对她的关注。 “的确是,吴相济怕我死得太快,一直用一种叫做‘养息丸’的药吊着我的命。”楚亦苦笑一声,“一边给我下毒,一边又吊着我的命,真是难为他了。” 朱影摇了摇头,这吴相济真是个心情矛盾的变·态,“不过我给你的解药,并非是如那药香一般缓解症状的药,也并非是像养息丸一般续命的补药,而是真正的解药。” “真正的解药?”楚亦惊讶地一时忘了吃喝。 “不错。所以你不用吃得这样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吃,”朱影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物,玉柳和林墨果然是整人的好手,给他装的都是些鱼骨鸡肋,残羹冷炙,“待蕙娘和闻儿出来了,你们一家团聚,想活多久都可以……” “你是说……我不用死了?”楚亦激动地看着她,“这不可能,醉芙蓉的毒就连洛阵也解不了!” 曾有一次,楚亦毒发时差点撞墙死了。吴相济后悔,想让洛阵给他解毒,可洛阵说醉芙蓉的毒从未有解药,染上的人最多只能活三年。 吴相济对楚亦又爱又恨,不忍心让他死去,这才用“养息丸”给他续过几次命,只是这“养息丸”造价高昂,一共也没几颗,楚亦吃过几次之后,效用也大不如前。 “你别小看我。”朱影得意地看向他,“醉芙蓉是由阿芙蓉加上几味剧毒的药制成。阿芙蓉的毒并不难解,难的是辨别并解出其中所含的剧毒。若是辨识错了,则反而会加重症状、前功尽弃。” “这醉芙蓉,不同的制毒之人加入的毒物也不同,你并没有见过我服用的那种醉芙蓉,又如何得知其中毒物的种类?”楚亦沉思了片刻,好奇问道,“更何况……那几味剧毒,就连洛阵这制毒之人都解不了。” “从吴相济给你缓解症状的药香中,我辨出了醉芙蓉中所含的毒,又遍寻医书,花了几日时间实验,才找到解毒的方法。”朱影轻描淡写地道,“总之这回你命好,我带来的药物恰好能解你的毒,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楚亦擦了一下嘴,站起身来郑重其事作了一揖,“如此……便多谢了!” “我来还有件事想问问你。”朱影手里拿着长笛,看向那白衣男子。 “何事?” “你不是说吴相济在筹集军饷,咱们能不能……用钱把楚莫赎出来?”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刚才还与袁庆商量了一下预算,楚莫带出来三千两银票,还有一些现银剩下,加起来不少,虽然比不上苏家的产业,可也不是小数目了。 白衣男子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用钱赎人?你……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朱影也站起身,一本正经看向他,“吴相济靠打家劫舍能得多少银钱?苏家的产业虽多,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变现的,咱们一下给他三千两银票,说不定他就动心了……” “若是这么容易,当年我只要给楚莫写封信,让他拿钱来赎我不就完了?还用得着受了三年的牢狱之灾?”楚亦叹了口气,无奈瞥了她一眼,“吴相济急着起兵,的确手头不宽裕,三千两银票是可以让他心动一下,但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千金难买心头好?” 他的意思是,楚莫现在成了他的心头好?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吴相济又怎会对楚大哥动歪心思?”朱影一想起来就恨不能将他暴揍一顿。 “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又怎么能怪我?”楚亦摸了摸下巴,见她是真的生气,便小心在圆凳上坐下,有些心虚地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说这些……于事无补。” “我不管!你今天非给我想出办法来,不然……不然我就让驹九来收拾你!”朱影猛地一敲那支长笛,“还有心情玩这东西?楚莫回来之前,这竹笛没收了!” “你这也……”楚亦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行。你想好怎么去救蕙娘和闻儿了吗?” 本来他也没想吹奏竹笛,万一声音传出去,让吴相济或是闵恒的人听到就不好了。 第213章 你身价多少 “狐七说她们在沧南县吴相济的正夫人手里,暂时应该没有危险,你急什么?”朱影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又决定加码威胁,“楚大哥没回来之前,你休想见到她们。” “知道了。”楚亦垂头丧气地盯着青石地面,忽然缓缓开口道,“我有一计,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朱影听见有办法,哪儿还会不肯?“有什么办法快说,只要能救楚大哥!” “吴相济不爱红颜爱蓝颜,你身边不就有一位倾国倾城的……蓝颜吗?”楚亦抬起头,挑眉看向她,“就不知你舍不舍得?” “你是说……林墨?”朱影恍然大悟,又犹豫起来。 林墨的姿容的确不在楚莫之下,再加上他那万千仪态,简直就是蓝颜中的极品啊! 只是让人去做这种事,她多少有点负罪感,总要问过林墨自己的意思才好,因此不敢答应下来。 “你舍不得?”楚亦歪着脑袋盯着她,心想这个什么宁心郡主,将来若是学着长安那些公主们养面首,楚莫今后的日子不知会有多憋屈。 这么一想,他又有些为楚莫鸣不平。凭问离的人品家世,找什么样的贵女不行?为何要找一个和面首不清不楚的郡主? “这……这哪儿是我舍不舍得的问题?”朱影急忙撇干净自己,“总要问过林墨他自己的意愿才行。若是他愿意,也要问问他的价钱……咱们出不出得起。” 楚亦轻轻蹙眉,还要出钱……难道这个林墨不是朱影的人? 他与楚莫交换身份之前,吴相济曾经找长安的细作查过楚莫和他身边的人,提前将消息告知了他,所以楚亦知道朱影,却从未听说过林墨这个人。 “你去与他说说,尽量让他给个折扣。”楚亦想了想又道,“若是他应了,我找个机会把他送进吴相济的府里。到时候请他吹吹枕边风,打听一下楚莫的消息。” 这个活儿可不好做,朱影想起来就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和半年前在江南道的时候可不一样,那次只是让林墨去套套风氏的话,这回就到了吹枕边风的程度了。 风氏好歹是个女人,又没有什么危险,两相对比,吴相济简直是太危险了。 何况这个林墨是陆云舟的人,朱影也不想欠他人情,要他冒险接近吴相济,良心上总是有些过不去。 想起来就觉得烦恼。朱影叹了口气,拿起竹笛向门口走去,“事不宜迟,我去与林墨说说。若是行不通,再寻他法。” 林墨的房间漆黑一片。 朱影走到门口,见里面没点灯,松了口气,便打算折返。 刚转身却听到里面一声男子清雅温柔的声音,“可是郡主在门外?” 朱影停住脚步,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就呆呆立着没答话。 门内一阵衣衫窸窣之声。片刻之后,木门“吱吖”一声缓缓打开,林墨一身雪白中衣,披着一件黛色披风站在门里。 “郡主?”他走出来一步,好奇看着她。 朱影犹犹豫豫地转过身,看见他只穿着中衣,又觉更加别扭。早知道就明天再说了,她只是心急救人,没注意看时辰。 “林公子,你别误会。”她慌忙移开眼睛,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本来没误会。”林墨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个亦正亦邪的笑容,“不过看你这样子……可是有点误会……” 林墨虽然对朱影无意,但是深更半夜,一个女子来到自己门外,他也不由得多想了。 想起门主的告诫,他又清醒了几分。 “啊?”朱影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不会说话了。 “郡主,你已经……有婚约了。”林墨面上绯红,心脏砰砰乱跳,生怕她说出什么要和自己私奔之类的话来,到时候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你别胡说!”朱影又左右看看,见没人才低声道,“我找你是有正事。” “哦?有什么正事?”林墨松了口气,拢了一下披风,眼含秋水看向她。 “我想问问林公子你……从前在雅南楼的出场费是多少?”朱影一手握着长笛,一手在袖中掐指算账,若是将那两三千两银票都给他,不知道够不够。 “出场费?” “就是……卖·身价。”朱影咬了咬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墨温柔的眸子下面一缕淡红色越发藏不住了,“你想……” 天啊,她该不会是想买自己一晚上? 寒冷的北风吹来,只穿着中衣的男子却觉得浑身燥热得站立不稳,脸上发烫犹如做chun梦似的。 “我想买你去做一件事,”朱影踌躇着不敢大声,声音微微发颤,“去吴相济身边当个细作。” “当个细作?”林墨瞬间收回遐思,心下一凉,“这倒是……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既然开口,也简单。” “恐怕没那么简单……”朱影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那个吴相济喜欢男子,你能不能让他喜欢上你,然后,把少卿大人救出来?” 这几日她担心吴相济对楚莫出手,又担心他为逼楚莫就范,给他用醉芙蓉膏,一想到这些,她就寝食难安。 林墨转了两下眸子,忽然明白了她这是让自己去做什么,眼底浮起一阵冷意,“你是想用我去将少卿大人替换出来?” “不不,我本来是想让狐七去打探消息的,可是那个吴相济太狡诈,狐七几次都被甩掉,什么也查不到,”朱影见他面露冷意,连忙拱手一拜,“我实在没辙了,才想到让林公子你去试一试。自然是不用勉强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消尽力……试一试即可。” 林墨叹了口气,虽然重操旧业不是自己所愿,但是门主让自己来助她,自己也发过毒誓,唯她的命是从。 这几日白吃白喝,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不如就顺了她的意。 朱影见他叹气,便知他不愿,又补充道,“我那里还有三千两银票,可以付给公子……当作报酬。” “我不收你钱!”林墨听了这话又觉急火攻心,差点喷出一口血,“只要你记得欠我的人情就好!” 朱影自穿越以来,欠陆云舟的人情大大小小早已数不清,光是从陈州陆家偷来的书和药物就有不少。 第214章 你舍不得一个面首 她实在是不想再欠陆云舟的人情,不然以后该还不起了。 “林公子你还是收下,这样我心里好受一些。”朱影怯怯看了他一眼,两人在游廊上站了许久,此时都觉冷得发抖,“我欠陆云舟的人情太多了,不想再欠……” “不是欠门主的,这次……是欠我林墨的。”玉面公子说罢,后退一步,将房门缓缓关上了。 这是又把人给得罪了? 朱影傻愣着站在门口,真想一巴掌把自己呼醒,就不该听楚亦的馊主意!那个楚亦向来没有节操! 第二日,听说他们还未离开沧州,吴相济果然沉不住气,又听说楚亦患了风寒,便派了洛阵来探听消息。 “少卿大人,这沧州的冬天可不好过,海风又潮又冷……” 外面飘着雪,正厅中燃着火炉。 朱影刚走到正厅门口,就听到寝房内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楚亦的寝房有一扇小门直连着正厅,此时洛阵和驹九也在里面。 “洛先生说的是,我家主人身子一向康健,可不知为何来了沧州后总是犯病……”驹九一边给两人上茶,一边嘟囔着。 “可不是嘛,这沧州的冬天又冷又湿,外地的人来了都不习惯。”洛阵捋着胡须,看着卧病在床的年轻男子,意味深长道,“少卿大人还是早些启程回长安去,这病……或许就好了。” 朱影此时走了进来,听见这话便道,“洛先生此言差矣,回长安一路颠簸劳顿,我怕少卿大人的身子骨受不了。” 洛阵站起身,朝朱影微微行了一礼,目光中带着警惕,“郡主医术高明,自然比老朽我更懂少卿大人的身子,不知这风寒……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今晨朱影给了楚亦一颗药丸,服下之后可令脉相紊乱,即便是洛阵也不能从脉相中看出楚亦真实的身体状况。 “风寒之事可大可小,只是我观少卿大人这段时间轻减了不少,若是着急启程,怕是拖累了身子,还是多养几日为好。”朱影边说边坐到了楚亦的睡榻上,若无其事给他拭着额上的汗珠。 天气虽冷,睡榻前的火炉却烤得他额头冒汗,看似发热的症状。 “郡主说的是。”洛阵眯起眼睛去观察两人。 睡榻上的两人举止亲密,精明的小老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节度使大人最近可好?”朱影忽然回过头,似是随口一问。 吴义阳已死,吴相济自行即位,虽然他的位子还未得到长安的认可,可沧州的人还是尊称他一声“节度使大人”。 “节度使大人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家里老爷刚刚发丧,丧事还未办完,大人就从苏家搬了出来。”洛阵说着又看了一眼楚亦,“府衙中、大营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离了节度使大人都不行,大人他这几天思念老爷,茶不思、饭不想,老朽看着……身子都快垮掉了。” 洛阵唠唠叨叨地说完,朱影就听出了几件事。 一是苏家的产业想必已经全数到了吴相济的手中,或许都已变现,他没必要再和苏家人周旋,因此从苏家搬了出来。 二是吴义阳死后,吴相济已经全面接手了沧州的府衙和军务。 “苏老爷和苏家大小姐可好?”她又打听道,“我与少卿大人前段时日承蒙苏老爷关照,还未好好致谢……” “唉,苏家的人除了不能走的还有能打发的下人,都搬到河东郡去了,说是要照顾苏越留下的生意。” 洛阵话音刚落,就听朱影问道,“举家搬到河东郡去?怎么这样突然?” “苏家这段时日颇为不顺,苏老爷找了个道士来看风水,说是若留在沧州,必然还有血光之灾。”洛阵望着那白衣少女,又摇了摇头,“所以,苏老爷就急着搬家了。人啊,什么都比不上平安和身体康健更重要。” 道士?想必也是吴相济使的办法,将苏家人逼走,钱财留下。 “正是,身体要紧,请节度使大人节哀。”朱影说着,又朝楚亦使了个眼色。 楚亦便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洛先生,这封信……烦请替我转交给节度使大人,沧州出了这样大的事,楚某因为身体原因也没去吊唁,实在于心不安。” 洛阵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还以为里面有些不便当着朱影的面明说的消息,“少卿大人请放心。既然大人身体还未痊愈,老朽就先告退了。” 洛阵站起身来,拱手作揖。 “洛先生不留下来用午膳吗?”朱影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 “多谢郡主,今日节度使大人还有些事情吩咐老朽,就不打扰了。” 洛阵走后,朱影便坐到楚亦对面的胡椅上,像审犯人一样看着他。 “郡主,水来了。”驹九听她吩咐端了一大碗清水来。 朱影从袖中取出小药瓶,倒了一颗小药丸出来,化在水中,一碗水瞬间变成浅墨色,又朝驹九道,“端去给他喝。” 驹九依吩咐将药水端给楚亦,楚亦便扬起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觉得肚子有些撑,他坐在睡榻上拍着肚皮,“一颗小药丸而已,你为何每次都要化在水中给我喝?直接吞不好吗?” 这药丸是以毒攻毒,若是直接服用,对身体的刺激极大,怕他受不了。 朱影斜睨了他一眼,“本来只是为了让药不刺激肠胃,但是今天我也存心想让你喝破肚皮。” “你!”楚亦伸出葱白手指,不可置信地指着她。这人怎的这样没有节操? “谁让你想出那样的馊主意,让林墨去当细作?”朱影心里也在骂着他没有节操,“他不肯收我钱,我又欠了一个人情!” “什么馊主意?还不是为了救问离!”楚亦忽然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始指责她,“你不是真心爱问离,你舍不得一个面首!” “呸!你是真心爱他?”朱影一跺脚站起来,“你坑害亲弟弟,还好意思说什么真心!” 两人吵了几句,又陷入冷战。 午膳的时候,一行人除了楚亦之外都在花厅中用饭。 朱影还特意给林墨夹了一碗他爱吃的鱼肉,将鱼头鱼尾放到食盒中,让驹九拎到楚亦房中去。 林墨受宠若惊地低头吃着食物,心中百感交集。 第215章 演戏 用完午膳,狐七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又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其余的人仍旧围坐在花厅中饮茶。 “林公子,你尝尝这花茶,我特意给你沏的。”朱影将一杯清香扑鼻的花茶推到林墨面前,“补补身子。” 玉柳、袁庆和驹九也都知道她的计划,此时都同情地看向林墨,好像在看一个即将被郡主坑害的炮灰。 林墨今日一身月白色缎面的宽袖锦袍,长发束在银色的发带中,随意搭配了一只白玉簪子,身上飘着淡淡的皂角香味,显得清丽脱俗。 “郡主,不用这样。”林墨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大家是在欣赏自己的美貌。 “林公子,你就尝尝。”朱影热切地看着他,林墨只好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 几人正在寒暄,忽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就看见楚亦出现在花厅门口,将一个吃空的食盒放在门外,蹙眉向里边儿张望了一下,“林墨,你跟我来。” 朱影急忙追出去问道,“吴相济还没有来,你现在叫他去干嘛?” 楚亦不悦地皱眉,“等人来了不就晚了吗?现在就让他到我屋里去伺候着。” 林墨此时已经老老实实地走出了门来,乖顺地跟在楚亦身后。 “你没听洛阵说吗?吴相济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依我看,他没这么快来。”朱影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楚亦瞟了一眼林墨,又蹙眉看向朱影,“你若还是舍不得他,那此事就作罢。” “我没说……” “郡主,让墨儿去。”林墨上前一步,乖巧地走到楚亦身侧,向朱影微微拱手作揖,“墨儿定当竭尽所能,救少卿大人出来。” 楚亦带着林墨回屋去了,朱影一个人呆立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的积雪出了会儿神。 也不知楚亦给吴相济的信中写了什么,到了未时,吴相济果然带着两个侍卫上门来了。 朱影正在房中睡午觉,听闻消息连忙起身,想要去楚亦房中探听消息,又想起他的告诫,只好耐着性子呆在正厅中没有进去。 卧房内燃着炭盆,吴相济一身暗红色圆领袍服,坐在睡榻前的一张胡椅上。 睡榻上的男子面容绝美却一身病气,靠在一个软枕上,出气微弱而绵长。 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正跪坐在炭盆前面,用火钳拨着火星子。 “你……少卿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染上风寒了?”吴相济忍住话音里的关切之意,冷声问道。 “也怪本官不小心,”楚亦虚弱地朝地上跪坐的男子道,“墨儿,去给节度使大人上茶。” “不用了,本官……”吴相济刚想说不渴,忽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灵动眸子,一时呆住没有说下去。 林墨淡淡施了一礼,便起身退了出去,一举一动如玉树临风,直把吴相济的魂都勾走了。 见房内没有旁人,楚亦便道,“墨儿是问离养在身边的……我看着碍眼,正想在回长安之前,找个相公馆子打发了他。” 吴相济心中一动。他早就知道楚亦不喜欢男子,也曾听说过大理寺楚少卿曾经有个相好的少年,想不到竟是这般绝·色。 这少年天姿国色,若是楚亦不喜欢,放着也是浪费。 “我看着是个老实人,你若真是不喜欢,”吴相济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不如给我,又何必卖到相公馆子里去作践人?” 楚亦沉默着没说话,只装作虚弱闭目养神,心里知道这事是成了。 这时林墨端着托盘进来,周身带着茶香。 “节度使大人请用茶。”他的声音如微风拂面,既不冰冷,也不轻浮,直探入人的心底。 吴相济和楚亦当着林墨又说了些闲话。 楚亦问他最近公务如何,吴相济又问他何时启程回长安,楚亦只说是病好就走。 接近黄昏,暗红色袍服的节度使大人还舍不得告辞,只拿眼睛若有似无地打量着林墨。 “吴大人,天色晚了,你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楚亦作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那……本官就告辞了。”吴相济缓缓起身。 林墨便起身接过吴相济手中的茶盏,准备送他出去。 “墨儿,你跟着节度使大人去,我这里不用你了。”楚亦朝林墨嫌弃地挥了挥手。 接着就听见膝盖重重跪地的声音。 林墨忽然眼泪汪汪地跪在木质地面上,望着睡榻上的男子道,“少卿大人!墨儿可是做错了什么?” 楚亦见他戏演得不错,便跟他又合作唱了一出,“我早就跟你说了,圣上赐了郡主给我,如今我有了婚约在身,不便再让你跟着。你下去收拾收拾。” “既无情意,墨儿也没什么要带走的。”林墨委屈地一拭眼角,拱手作揖,拉下俊颜,倒是一副决绝和贞烈的样子,“愿少卿大人福寿绵长!” 吴相济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作别,接着就上前心疼地挽起林墨的胳膊,把人带走了。 两人走到正厅中,正巧遇上坐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的朱影。 身着暗红色锦袍的节度使大人尴尬地行了一礼,“郡主。” “吴大人……”朱影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句咒骂,吓得打了个激灵。 “都是你这女人迷惑了少卿大人!不然他怎会对我如此无情?!”林墨说着就要上前去撕朱影的衣服,幸好被吴相济给拉开了。 “墨儿,罢了。”吴相济怜惜地拉着不甘心的林墨走出门外,也没走回廊,二人就直穿庭院而去。 林墨边走还一步三回头,朝着朱影哭啼啼地指指点点。 震惊之余,朱影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林墨果然是个演戏的好材料,自己这回……也算没找错人。 ~~ 黄昏的寝房中还未点灯。 楚亦穿上外衣坐了起来,在窗前摆弄火折子。躺在榻上装了一整天的风寒,总觉得手脚都有些没劲,便开始伸伸胳膊,扭着身子活动筋骨。 朱影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鄙视地盯着他搔首弄姿的样子,觉得心里直犯恶心。 “郡主!”驹九推门进来,欣喜地拱手禀道,“成了!属下看到,吴大人走的时候和林墨共骑一匹马呢,想来是好事成了。” 朱影和楚亦交换了一个眼神,想不到竟然如此顺利。 第216章 儿女情长 “我第一眼看见那个林墨就知道此事能成……”楚亦话未说完,朱影又内疚起来。 “你给吴相济的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他为何会来得这样快?”朱影觉得奇怪,早晨洛阵还说节度使大人事务繁忙,下午他就来看望楚亦,还拖拖拉拉到了黄昏才走。 “还能写什么?就写我毒入骨髓,又感染了风寒,自知命不久矣,请他高抬贵手,放过蕙娘和闻儿。”楚亦望着她狡黠地一笑,“他见了那信,便以为我真的病入膏肓,自然要赶来见我最后一面。” “想不到这个吴公子对你……倒是一片真心啊!”朱影戏谑地睨了他一眼。 这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衣着气度都与楚莫身上的楚亦如出一辙,可又说不清哪里有些不一样。 “吴相济若是个女子,我收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他是个男子。”楚亦一边回想,一边嫌弃地皱了皱眉,“啧啧”两声道,“男子对我再好,我也没那爱好。” “你不是已经有蕙娘了吗?对了,忘了跟你说,长安还有个宋珍,等你等到二十多岁了。”朱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白了他一眼道,“一妻一妾,还想着纳吴相济?” “我没想纳吴相济!”楚亦连忙矢口否认,分辩道,“我是说假如他是个女子……刚才你说什么,宋珍?我都快忘了这个人,她……还好?” “好什么好?哭得都没人样儿了,得了郁症,还时常来纠缠楚莫。你看看你,尽是给楚莫惹麻烦!”朱影想起来就又想让驹九上去揍他一顿,“驹九!去端‘大’碗水来,楚公子该吃药了。” “又吃药?!”楚亦睁圆了眼睛,“今天不是吃过了吗?” “吃补药。”朱影随便想了个借口,就从药箱里找了个小瓷瓶出来,倒出一粒消食片。 “又吃补药?”楚亦心里烦她却又不敢说,毕竟现在一屋子都是她的手下,“你回去长安,就跟宋珍说,让她别等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回长安了。” “为何?”驹九端来一大碗清水,朱影便将那消食片也在水中化开,让他端给楚亦,“你为何不回长安了?” “这几年,我受吴相济控制,做了些杀人越货的事,”楚亦边“咕嘟咕嘟”地喝水,边抬起头来透了口气,“落到官府手里就糟了。你们还是当我死了的好。” 朱影忽然想起在九岭镇时,曾经和楚莫讨论过楚亦会不会做坏事的问题,当时楚莫还信誓旦旦地说楚亦绝不会伤天害理。 这回楚莫也是对他这个哥哥太掉以轻心,才会栽在他手里,不然以楚莫的聪明才智……朱影一边回忆,心里又难过起来。 “你做这些坏事,对得起楚莫吗?他还这么相信你。”她越想越替楚莫觉得不值。 “是我对不起问离,我低估了醉芙蓉的厉害。”楚亦又低头喝了几口浑浊的水,“那药发作起来,真是叫人生不如死,再坚强的人也……” “糟了!吴相济会不会给楚莫用醉芙蓉?”朱影猛地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恶狠狠瞪着他道,“若是楚莫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杀了你!” “别啊,你救了我,怎么又要杀我?”楚亦喝完了水,觉得肚子涨得难受,又靠在软枕上拍肚皮,“放心,只要吴相济指望我回长安替他行刺圣上,楚莫就暂时不会有事。” “那你这风寒也拖不了多久,过几天怎么办?”朱影急得又在房中来回踱步,“万一吴相济发现了异常,楚莫不就危险了?” “过几日,咱们先离开清池县,让吴相济放心。咱们一路慢行,先离开沧州去避一避。”楚亦提议道。 “若是为了楚莫的安全,也只能如此了。”朱影忽然回过头,瞅着他道,“不过你别想耍花样,路上都要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楚亦又看了一眼旁边凶神恶煞的驹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俘虏,“听你们的。” ~~ 清池县,节度使府。 吴义阳的丧期还未过,府中挂着许多招魂幡,映着庭院中的积雪,显得一片肃杀。 夜深人静,寒风刺骨。 寝房内的地板擦得锃亮,帷幔低垂,隔着床幔可见睡榻上一个清瘦如竹的男子身影,男子墨发低垂,眉眼绝伦。 妆台前一个年轻男子披上官服外衣,正在系着衣带,转头对着睡榻上的男子微弯嘴角,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头发,才迈步出了寝房,沿着游廊走到一个像是书房的房门前,轻轻叩门。 “大人请进。”书房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年轻男子推开门走了进去,“洛先生。” “大人,如今丧期未过,不宜让那面首住进府中。”洛阵蹙眉看向那满面春风的男子,不知该如何规劝,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少主人处事果决,又有谋略,只可惜男女情长,恐怕因此耽误大事。 “洛先生放心,相济有分寸。”吴相济脸上略有些羞涩的红晕,走到老头儿对面的软垫上盘腿坐下,“先生昨日去给如归诊脉,不知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洛阵在小几上点了一盏灯,尽管如此,书房中仍旧十分昏暗。 几案上摊着本医书,显然是刚刚看到一半。 “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小老头捋了一下胡须,眯起眸子,“可怪就怪在……什么也没看出来。” “先生是何意?” “洛某自离开恩师以来,一路东行,这些年也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脉象,可多少总能摸着本脉。”洛阵又翻了两页医书,咂了咂嘴道,“可昨日那人的脉象却尽是虚浮,连本脉也摸不出来。” “哦?”吴相济警惕地眯起了眼睛,“先生是怀疑他?” “昨日我以为是因为他身中剧毒,又服用了养息丸,再染风寒,导致多种脉象叠加所致。可遍寻医书,也未见到相似的情况。”小老头望了一眼吴相济身后的狭长黑影,“脉象虚浮,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已经病入膏肓,经脉全断。要么……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给他服用了掩盖脉象的药物。” “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药物?”见洛阵翻书,吴相济便为他托了一下灯烛,照亮书页。 第217章 鸿十来了 吴相济此时不知道,这“藏息丹”是朱影费了好大力气才按照《千毒录》中的记载调配出来,最初并不是为了掩盖脉象,毕竟她连摸脉也是个外行。 她配制这“藏息丹”的目的只是为了有朝一日需要装死的时候,或可用得着。结果袁庆试过药之后发现,用大量可让人假死,用少量只会隐藏脉息,这次便拿出来祸害其他医者了。 “师父曾经提起过,有一种传说中的药物,可让人脉象全隐,犹如死人一般,可他老人家从未制过此药,想来那药物只存在于师祖的一本书中,我更是不知其名其法。”洛阵陷入沉思,忽又缓缓抬头,眯眸道,“楚亦身边莫非真有高人?” “先生或是太过杞人忧天了,”吴相济笑着摇摇头,语气十分轻松,“既然连先生都不知其法,这世间又岂会有人知道?” “别人我自是不怕,”洛阵叹了口气,“只怕是小师弟……” “你看那楚如归身边可有你小师弟?”吴相济宽心地笑道。 “那倒是……没有。”洛阵摇头,又翻了翻手中的医书。 “那便是了。先生安心。”吴相济拍了拍洛阵的肩膀,“昨日如归给我的信中说自己病重,恐怕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病气已深,不久于人世了。” “人之将死,脉象虚浮,倒也能说得过去。”洛阵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只是那林墨的来历,我总觉得太过蹊跷。” 吴相济不过是去看望一次楚如归,回来时就带着个如花似玉的男子,简直就好像是投其所好,早就准备好的一般。可是楚如归为何要送男宠给吴相济? “先生安心,墨儿只是个没有心机的孩子,且我探过他的武功,根本不足为惧。”吴相济想起房中那个温柔如水的人儿,不自觉地又勾了勾嘴角。 “大人,长安的消息……怕是没几天就要到了,您预备如何?”洛阵捋着胡须问道。 “预备?咱们这一年来,不是早就在准备了吗?”吴相济摆了两个木质茶盏,端起桌案上的小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老头子优柔寡断,若是他肯起兵,我也用不着取他性命。” “本以为这醉芙蓉药性缓慢,能拖个年,没想到老爷子他身子亏空已久,竟然连一年也熬不过去……”洛阵摇头叹息,悄悄瞥了一眼吴相济。 医者父母心。他只希望少主人不要步老头子的后尘,年轻时纵情声色早晚要付出代价,只是少主人血气方刚,哪里会听他规劝?洛阵这么一想,就收起了规劝的心思。 “老头子早就不行了,若不是先生用‘养息丸’吊着他的命,只怕是年初都熬不过。如今苏家的产业已经到手,军饷和兵马都充足,咱们可以……大展身手。”吴相济将茶碗推到洛阵面前,“我敬先生。” “恭喜大人,大业将成。”洛阵受宠若惊地伏地拜了一拜,又狡诈地一笑,“若是楚亦刺杀大唐皇帝顺利,他们就有一段时间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咱们了。” “只是那宁心郡主似乎不想离开沧州,几人到现在还未启程。”吴相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让我甚为忧心。” “大人,若是他们再借口拖延不走,等到沧州变天,”洛阵忽然心生一计,“不如将那宁心郡主也扣下,当做人质。属下听说,大唐皇帝很顾惜她的性命呢。” “这倒也是不错。”对面的年轻男子微笑颔首。 ~~ 清晨,朱影还在房中梳洗,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何事?”她随便洗了两下脸,便让玉柳给她梳头。 “郡主,是长安京来信。”外面传来驹九的声音。 “信呢?” “鸿十来了。”驹九回答道,“他不肯把信交给属下,说是……说要亲手交给少卿大人。” “鸿十?”朱影一听见鸿十来了,连忙站起身,理了一下头发便出门去了。 鸿十还不知道楚莫出事,万一他将楚亦错认成楚莫,认贼作父,将信交给他就不好了。 “鸿十人呢?”她边走边问,“你没跟他说明白?” “在正厅中。”驹九跟在后面急忙解释,“属下跟他说了少卿大人的事,可他就是不信!非要自己去确认。” 朱影想了一下,也可以理解。鸿十对他主人忠心耿耿,忽然有人跟他说这个主人是假的,要他把信交给别人,难免会生疑,怕是有人软禁了他主人,所以要亲自确认。 刚走到正厅门口,就听见楚亦装腔作势的声音。 “鸿十,你来得正好,他们……个个都被那女人还有狐七给骗了,合起来要害我。”楚亦穿着楚莫平时最喜爱的一身玄色描金锦袍,又故意板起脸来,乍一看上去与楚莫一模一样。 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厅中,盯着座上玄色衣袍的俊朗男子一阵猛看,末了发出一声惊呼,“你真是楚亦?” “我是你主人!”玄衣男子发现刚才的戏又白演了,连鸿十也不信,便沉下脸来,“你不认我,难道还不认识这金鱼袋和令牌吗?” 他展示了一下楚莫的金鱼袋和龙鳞令牌,这两件东西可是如假包换,即使带到了长安京,也是身份的象征。 鸿十后退半步,又被整糊涂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去问问郡主。 刚一转身正好对上朱影犀利的眼神。 “鸿十,他是楚亦。”一个冷冽的女声传入耳际,鸿十瞬间僵住。 从前楚莫偶尔也会流露出同样温柔懒散的神情,行事……就好像楚如归附体一般,因此这回鸿十有些拿捏不准,再加上他身上的金鱼袋和白玉令牌,全部都是货真价实。 “郡主,会不会搞错了?”鸿十拱手行了个礼,又扭头看了一眼主座上坐着的玄衣男子,“我看他……就是少卿大人啊。” “别废话,把信拿出来!”朱影没工夫跟他解释,想着过些日子他自然会发现楚亦身上的违和感。 鸿十愣着没动,又偷偷看了一眼座上的玄衣男子。 “让他把信交出来!”朱影走到楚亦身边的胡椅上坐下,“嘭”得拍了一下桌案,楚亦浑身一震,立时坐直了身子。 “咳咳!”玄衣男子面色严肃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鸿十,信呢?” 第218章 长安来信 “鸿十,信呢?” 这女人喜怒无常,手上又有醉芙蓉的解药,还是不要和她正面冲突。 “是!”鸿十迅速从腰间取下一个红腊封口的封筒来,低头双手递上,“圣上密旨。” 难怪鸿十会这么慎重,原来是圣旨。 楚亦看了看朱影,见她点头,才接了过来,展开看了,入鬓的长眉渐渐蹙起。 “圣上说什么?” “吴相济自请继任淮西节度使,圣上不许,消息只怕这几日就会传到沧州。”楚亦将圣旨收起,递给朱影。 “圣上不许……那吴相济会如何?”朱影接过圣旨,打开随意扫了一眼。 “自然是起兵谋反啊!圣上已经传旨,用兵平乱。”楚亦理了一下衣襟,正襟危坐的样子与楚莫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圣上让咱们……尽速离开。” 李研还不知道楚莫被楚亦调换的事,这才传旨让他们在用兵之前离开沧州。 “那楚大哥怎么办?”朱影随便看了几眼那封圣旨,便捏紧了小拳头,“咱们走了,谁来救他?” 楚亦沉默着没有出声,只是神色间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 “大人他……真的被吴相济抓了?”鸿十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将信将疑地问道。 朱影点了点头。 “那还得了?囚禁大理寺少卿,这吴相济犯下此等大罪,是不想活了吗?”鸿十气得青筋凸起,几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都打算造反了。”朱影朝他使了一个安抚的眼色,“此处离长安往返要半个多月,咱们不能等长安的救兵了,必须先将楚莫救出来,不然等到沧州大乱,只怕更难下手。” “只是现在根本不知道问离被囚禁在何处,要如何救人?”楚亦烦躁地一撩衣袍,“咱们总不能去闯节度使大营?” “那营中有多少兵马?”朱影神色一紧。凭她的性子,若是到了生死关头,去闯大营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三年前我在营中的时候,就有两万兵马,”楚亦长眉微蹙,看着门外思忖了片刻,“这几年吴相济有心经营,如今恐怕已经不下五万。” 朱影忧心忡忡。五万兵马的大营,直接去闯是死路一条。若是楚莫真的被囚在营中,就算得知了具体方位,只怕也无从下手。 似是看出她心情郁结,楚亦便宽慰道,“不过我估计,囚禁问离之处并不在节度使大营中。” “为何?”她抬头问道。 “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地牢中能听到海潮声?”楚亦看向朱影微微凝神,似是在回忆之中,“淮西节度使大营位于山中,并不靠海。而且那地牢中除了海潮声,并无人声,一片安静,不像是在大营中那般喧闹嘈杂。” 吴相济囚禁楚亦,此事毕竟是拿不上台面,他也不想被人发现。 “守卫多吗?”鸿十问道。 “这就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是很多。”楚亦回忆道,“若是人多,必然也会嘈杂,且会引人注目。” “也就是说,只要咱们查到了具体的地方,就能偷袭……将楚莫救出来?”朱影的心情稍稍好了点,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林墨传出消息了。 “确实如此。”楚亦又看向朱影,“但是眼下,咱们不能在清池县中久留了。等到长安的消息传到吴相济那里,我怕他会……丧心病狂地将我们都杀了,又或者是……囚为人质。” “可是楚莫还在他手里啊!咱们怎么能走?”朱影一想到吴相济要对楚莫出手,就觉得紧张得脑子都不会转了。 厅中三人陷入沉默,门外守着的驹九此刻也望着廊柱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在了廊柱上。 少卿大人一世英名,怎么就栽到了楚亦和吴相济这两个狗男人手里? “你先别急,眼下你的安危更重要,”楚亦面色严肃,也不像是说笑的,“你总不希望问离回来,你却落到了吴相济手里?咱们只是先离开沧州避一避,并不走远。” 朱影想想刀兵之灾也确实可怕,何况那是臭名昭着的淮西节度使大营,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恶贯满盈的坏人,一旦他们毫无顾忌地都被放出来,整个沧州或许都会陷入人间地狱的模式。 想到这些,她又担心起自己的家人来,不过他们熟悉沧州的生存法则,应该会保护自己。 “好,就听你的,咱们到附近的乡下去……暂避一时。”朱影说完,觉得有些头晕,难道是这几日思虑过度了? “对了大人……郡主,”鸿十一不小心又将楚亦当成了楚莫,发现后连忙改口称呼朱影,“属下这回从长安来沧州的路上,途径河东郡,你猜……遇到谁了?” 在河东郡能碰到谁?郡守何傅?不对啊,鸿十根本就不认识何傅。 朱影想来想去也猜不出来,便不耐烦地道,“猜不出,你碰到谁了?总不会是宋珍?” 难道宋珍追楚亦追到河东郡来了?若是那样,可是个大麻烦。 “郡主,不是开玩笑!”鸿十拼命摆摆手,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属下碰到了陈州那个大胡子参军,魏章。” 朱影想起来,陈州刺史杨尚手下的确是有这么个人,好像是陈州司法参军魏章,当时他们在九岭镇中还借用他的兵来着。 “他怎么会来河东郡呢?”朱影满心觉得奇怪。 “属下也觉得奇怪啊。”鸿十也是一脸困惑,“不仅如此,属下看见……他还带着不少兵马。” “带着兵马?”朱影更加疑惑了,“他带着兵马从陈州跑到河东郡来?你可有问他所为何事?” 眼下各地藩镇割据,魏章带着兵马穿过众多州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警觉而擦枪走火,朱影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冒险这么做。 鸿十双手抱拳禀道,“属下当时正急着赶路,是在一间茶馆看见他的,刚想上去搭话,忽又看见几个军士围住他,属下怕惹麻烦,就没有靠近,匆匆离开了。” 朱影看向楚亦,微微蹙眉,“你说,这件事会不会与沧州局势有关?” 楚亦并不认识魏章,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兵马,“不清楚。但是调兵不是小事,各路兵马汇集在沧州周围,可见眼下沧州的确是危机重重,咱们须赶在兵荒马乱之前,尽快离开。” 第219章 求而不得 “嗯,明日……就走,玉柳留下来等林墨的消息,咱们先到清池县旁边的乡下去找个地方停留。”她想着若是林墨传出消息,或是楚莫脱险,可以尽快赶上来。 玉柳武艺高强,又与林墨同属陆云舟的人,由她留下来等消息最为合适。 第二日清晨,天气晴朗,没有落雪,正是启程离开的好时机。 院中的白梅陆续开了许多,花朵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玄色锦袍的男子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的雪白,微微出神。 “楚亦,你不是说要早些离开?”因为是逃命,一行人轻装简行,朱影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便来催他,“晚些又要下雪,路上就不好走了。” “蕙娘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楚亦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朱影便知他是看见这株梅花想起了蕙娘。 “待到这树结出梅子的季节,你肯定就能见到蕙娘了。”她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男子衣装,头发束在黑色纱帽中,俨然一个俊俏的少年。 楚亦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道,“蕙娘最喜欢吃这树上的梅子,我记得她有孕时让我给她采了不少。” “想不到你还挺长情的啊。”朱影背手而立,也抬头看了眼枝头的梅花。 楚亦闻言,白皙的脸上浮起羞红,“不过是感叹一句缘起缘灭罢了,什么长不长情的?” “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与惠娘一定能够白头偕老。”她说得头头是道,又转身向门口走去,“快走,我在马车中等你。” ~~ 马蹄声清脆,车轮咕噜咕噜压过乡间小道,感觉比来时更加颠簸。 一路西行,路过城西时,朱影远远朝着自家的院子望了两眼,却还是忍住了下车的冲动,只在心中默念了两句平安。 玉柳说会替她留意着朱家这边,不会让朱老爹他们出事。 鸿十、狐七和袁庆骑马,驹九坐在车前驾马车,车中只有楚亦和朱影两人。 面对这个和楚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朱影总觉得哪里别扭。 从前和楚莫坐车时,她在车中坐得东倒西歪的,没两下工夫就靠到了他身上。 如今和这个楚亦坐车,她却是正襟危坐,不止不敢离太近,还不敢睡,缩在角落里紧紧靠着车壁,大冬天的冷得发抖。 “你冷的话可以靠过来。”楚亦眯眸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摆出一副大方的姿态。 他方才倒是毫不介意地睡了一觉,刚睡醒就看见她正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禁又想逗逗她。 “不冷!”虽是这样说,她的牙齿可不会说谎话,一开口就“咯咯咯”抖个不停。 楚亦冲她挑了挑眉,“你说问离如今在做什么?” 朱影一想起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就为楚莫难过,他最喜欢看书,那个地方估计连看书都成了奢侈。 “他定是在后悔呢,后悔那天……追着你跑出去。”她带着责怪的目光怒瞪了他一眼。 “你还在生气呢。”楚亦淡淡一笑,向前伸出手,“我竹笛呢?还给我。” “楚莫还没救出来,为什么还你?”她又向后缩了缩。 “你那时候说的是……想出主意就还给我,怎么说话不算话?”楚亦不悦地一蹙眉。 “你想的那是什么馊主意?还好意思说?楚莫还没回来,又把林公子搭进去……”朱影话音未落就见楚亦靠过来。 她刚一愣神,就觉一只大手伸进她的羽毛大氅,绕到身后,轻巧地从腰间取下一支竹笛,又在她面前得意地晃了两下。 “楚如归!你……你不问自取,这是偷!”她面上通红,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本来就是我的。”楚亦得意地朝她笑了一下,便将竹笛举到嘴边吹了起来。 之前在清池县,怕被人听见而不敢吹奏,眼下马车已经远离了清池县,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楚亦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吹他的竹笛了。 笛声忽而高亢,忽而悠扬,一开始有些像吹口哨似的刺耳,后来却变得动听悠扬。 “我记得有一次,吴相济拿了一支竹笛让楚莫给他吹奏一曲……”朱影听着笛声,陷入回忆中。 “我曾经将吴相济当成知己,那时候刚来cz,并没有什么朋友,便常常吹竹笛给他听。”楚亦放下竹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怪自己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后来楚莫拒绝了,说他不通音律……”回忆起和楚莫在一起的时候,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问离并非不通音律,净一大师曾经教过我们兄弟俩音律,我学的是竹笛,而问离学的是木琴。”楚亦冲她微微一笑,“原来你还不知道?“ 楚亦这个人,容貌像楚莫,气质像林墨,可甜可咸,或许是天生招男男女女的喜欢,也难怪吴相济会对他产生情愫。 “那这三年在地牢中,你也会吹奏给吴相济听吗?”朱影闲来无事,便与他闲聊起来。 “我恨透了他,又怎会再吹奏给他听?”楚亦眸中闪现出一丝仇恨的凶光,“我独自一人时,常吹竹笛解闷,但只要他来,我便会停下。” 世间事最宝贵的,在于求而不得。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吴相济才会如此渴望再次听到他的竹笛声。 朱影忽又担心起楚莫,“不知道楚大哥如今……在哪里受苦……” “问离吉人天相,你不用太担心。”楚亦又吹了两声,将竹笛握在手中,轻描淡写道,“前边儿就是cz与河东郡交界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等等消息。” 楚亦说的不错,车马行了约半日工夫,就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乡村中。 马车停下,一个身姿灵巧的少年驱马靠近马车。 “郡主,此处叫乐云村,再往前走就是河东郡了,”狐七见朱影掀起车帘,便指了指前方解释道,“此处人迹罕至,咱们可要在此停留,等一等少卿大人的消息?” “就暂且在此地找个地方停留,”朱影料想cz的兵马应该不会追到这偏远山村中,“沿途给玉柳留下记号。” “是!”狐七说完就策马走远了。 “这两日,长安的圣旨应该就要到清池县了,不知道吴相济会如何反应。”楚亦望着窗外墨绿染白的山色,回头拧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救蕙娘?” 第220章 山神庙 “急什么?楚大哥还没有消息呢。”坐了半天的马车,朱影是真累了,蜷在车角闭目养神。 楚亦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大氅也解下来给她盖上。 ~~ 乐云村中人烟稀少,不要说客栈了,就连能留宿的人家也没有,一行人只得找了一间破庙暂且歇脚。 傍晚,驹九和狐七出去买了些食物,大家将就着分着吃了。 夜幕低垂,一轮弯月挂在远处的山上。 破庙中燃着一个小火堆,火苗将几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白墙上。 “山神庙?”朱影扭头看了一眼年久失修的泥塑神像。 老神仙的神像斑驳掉漆,却还是神态自若。 “此处多山,村民们靠山吃山,拜山神不奇怪。”楚亦说着,往火堆里加了根柴火。 一整天在严寒中颠簸,加上吃喝不规律,朱影的精神不怎么好,缩在墙角里近乎入睡,“山神爷爷,你可知道楚大哥在哪里……” 听见她的嘀咕,楚亦正在拨火的动作一滞,驹九和鸿十也都心情沉重,低着头没说话。 袁庆一向豁达,生死不放在心上的性子,此时也有些惆怅,走到她旁边给她掖了掖被角,“郡主,你先睡,梦中或许山神爷爷就告诉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大约是后半夜了。忽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接近山神庙。 因为天冷,火堆整夜都未熄灭,此时还冒着微弱的火光。 狐七最先听见动静,藏到了庙门后面。 庙门轻轻打开,又似是被风吹开。 进来的是个身材高挑,披着短羽披风的女子。 “玉柳!”狐七从门后低声唤了句。 接着驹九和鸿十也围了上来。 玉柳赶来了,说明林墨传出了消息,也就是……少卿大人有消息了! “郡主呢?”玉柳的声音冻得有些沙哑。 几人同时看向角落里蜷身睡着的一个蓝衣少年,因为天冷裹了两层的羽毛大氅,连头也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却还在时不时地打哆嗦。 若是平时她睡得浅,听见有楚莫的消息肯定就起来了,可是此时她居然没有醒。 “郡主!”玉柳走进了,蹲下身唤道,“郡主,有楚少卿的消息。” 朱影强撑着睁开眼帘,却很快又无力地垂下一半,似梦语般问道,“可是有楚大哥的消息?” “上午长安的消息就传到了清池县,整个清池县都知道圣上不许吴相济世袭官位,可吴相济却没有什么大动作,县城里寂静得可怕。下午奴婢冒险去了一趟节度使府,见到了林墨。”玉柳从袖中抽出一封黄麻纸随手写就的信,递给朱影,“林墨的信。” 朱影一想起这信是林墨卖身所得,就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展开信,借着火光读了。 “怎么样?”楚亦从黑暗处走出来,面容也十分疲惫。 “吴相济早就知道长安不许他世袭节度使的官位,他如今兵马充足,恐怕起兵就在这几日,”朱影回头看向楚亦,“林墨这几日反复在吴相济跟前套话。果然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在东来县,吴相济似乎有一处秘密仓库,说是平日里用来存些海路上来的货物。” “秘密仓库?”楚亦蹙眉。 “林墨从吴相济口中得知,那仓库建在地下,且能听见海潮声。”朱影将信递给他。 “他怀疑问离被囚在东来县?”楚亦接过信看了两眼,“信里所说,倒是与我记忆中的地牢有些相像。” “现在怎么办?”朱影站起来,抬头望了一眼山神像。 她心中焦急,偏又没个主意,只觉得头脑发热。 “趁着吴相济还没反应过来,派人去救问离。”楚亦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袁庆和狐七的功夫不行,就只有驹九、鸿十和玉柳能用。 “郡主,让我去。”驹九和鸿十都没有丝毫犹豫。 “郡主,我也可以去。”玉柳犹豫了片刻,也自告奋勇道。 “有驹九和鸿十去就行了,玉柳奔波了一整天,不宜再远行。”楚亦看了一眼朱影,眼里有些心疼的神色,“你也需要人服侍。” 她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怕是走不动路了,若是路上再遇到个什么散兵游勇之类的,他们几个人怕保护不好她,还是留下玉柳稳妥一些。 更何况,毕竟男女有别,朱影如今病了,他和袁庆也不方便近身照顾她。 “我不用人照顾,玉柳和他们一起去。”朱影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却不料刚说完,就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差点儿向前倒下,幸亏玉柳扶住了她。 “郡主,奴婢还是留下来保护你。”玉柳担心地触了一下她的额头,“您这是……又病了。” 朱影的体质最怕湿冷,上回在司维用的部落里她就病过一回,cz的冬天偏偏是又湿又冷。 朱影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只好点点头。 “驹九、鸿十,你们俩去东来县一趟,到海边找找这仓库的入口。”楚亦转向那两个少年,“仓库的守卫应该不多,你们速战速决。万事小心,若是遇到大军守卫……就不要轻举妄动了。” “是!”因为楚亦与楚莫长得太像,驹九和鸿十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主人听从。 “狐七,你去一趟徐县令那里,”楚亦又转向狐七,“传郡主的口令,让他迅速带人到河东郡去。” “去河东郡?”朱影疑惑地问道。 “cz大乱在即,咱们不能在此久留。”楚亦解释道。 狐七看了一眼朱影,见她点头才拱手道,“是。” 事不宜迟,三人跨上马就出发了。 天色熹微,朱影果然不出所料地病了。 朦胧中只听到身边有人来回走动和添柴的声音。 楚亦已经把能找出来的衣物都给她铺在地上,做了一个简易的睡榻,袁庆又拿着银子去村里收了一些被褥和食物来。 只是眼下正值寒冬,这里又地处偏远,就是肯出大价钱,也买不到什么好的被褥,多是些芦花填充的,棉絮极少,比不得长安城中的羽绒被面。 几人又在山神庙中等了一天,到了傍晚狐七回来了,说是徐县令已经收到了消息,需要召集些人手,稍后就去河东郡接应他们。 一整天也没有驹九和鸿十的消息,食物吃得差不多了,袁庆又去村里买了一些。 第221章 夜探 朱影吃过退热的药丸,却发现这回身上的热怎么也退不掉,偏还觉得冷。 这次出来配的药品种类繁多,量却很少,上回在司维用的部落里又病过一次,退热药眼看就要用完了。 “郡主。”袁庆蹲坐在旁边,面色凝重地问,“你还能忍着病乘马车吗?” 朱影还未答话,玉柳就已经出声问道,“天色都晚了,乘马车去哪里?” “咱们歇在这山神庙中,又向村民买了些食物,属下怕会引人注意,万一这里有吴相济的耳目……”袁庆说着向外看了一眼,又递了个温过的水囊给朱影,“还是走到河东郡中稳妥一些,况且,属下也想寻个药铺给你买点药。” “她这个样子,今夜还是别走了。”楚亦从外边儿走进来,瞥了地上的少女一眼,“再等等驹九和鸿十的消息,明日一早再去河东郡。” 驹九和鸿十是第一次去东来县,也不知能否顺利找到地方。楚亦不禁担心起来,若是找不到楚莫,朱影未必会肯离开沧州。 “那就再等一晚,明日一早必须走!”庙门忽然被推开,狐七无声地走进来,面色紧张。 “怎么了?”朱影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看样子吴相济的兵马已经开始攻占城池了,属下方才在附近的村里见到有小股散兵的踪迹。”狐七忐忑地禀道,“属下怕他们很快就会向着乐云县来。” 沧州虽是淮西节度使的地盘,理论上县令县丞等地方官员还是受长安管辖,吴相济要起兵,第一步就是派兵接管各地的州县衙门,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兵马会沿途烧杀抢掠,总之……避开为好。 朱影心中越发焦急,倒不是怕自己会如何,而是楚莫还没有消息,这样兵荒马乱的,两人会不会就此失散了? ~~ 掌灯时分。 东来县一个礁石遍布的海边。 夕阳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以下。 这里其实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只是海潮的声音很大,震得人耳膜轰轰作响,好像大海近在跟前。 两间普通民居似的低矮土房子,外边儿围着一圈土墙,院中堆着些柴火和渔网,乍一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家。 房内却有个隐蔽的铁门入口。 驹九和鸿十一路打听,花了一整天才找到地方,又将马拴在远处的山中,这才趁着夜幕悄悄靠近。 从墙外观察了许久,与楚亦估计的相符,这里好像并没有过多守卫。 土房中点起了灯火,木门紧锁,但是窗户只是虚掩着。 驹九和鸿十兔起鹘落间跃进了小院,黑暗中摸到窗下,先听了听房中的动静,发现只有两个守卫在说话。 正好又有个婆子来送饭食,看着那食盒的大小,估摸着里边儿应该也没有几人。 待那婆子走后,驹九和鸿十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棂跃进屋中。 那两个正在用晚膳的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抹了脖子,血洒了一地。 驹九又从守卫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通往地下的铁门。 铁门有两道,都上了锁,那两个守卫一人的腰间分别拴着一扇门的钥匙。 鸿十跟在他身后,谨慎起见并没有点灯。 两人沿着台阶走了约莫二十多级台阶,进入地下通道中,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发现通道里并不是完全漆黑,两侧的高墙上其实点着昏暗的灯火。 走完台阶,眼前的空间忽然宽敞起来,这是一间可容纳十人左右的石室,室中摆着一个方桌,两个正在埋头du钱的守卫听见有人下来也没提高警觉,还以为是来给他们送饭的。 驹九和鸿十这一路毫不费力,就又斩杀了那两个守卫,只是刚刚杀完他们就后悔了,因为四周一片死寂,居然没有留下活口! 本以为再往里走还会有守卫出现,还等着有人从里面冲出来,结果发现居然没人了! 没人带路,驹九和鸿十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道的石板地面十分潮湿,两侧的房间果然如林墨信中所说的是个仓库,里面存着走海上来的兵器等货物。 两人走到尽头,发现有一间凿出来的石室地势比走道更低,石室的天窗只到他们脚踝的位置。 二人见这间像是囚室的样子,便多停留了片刻,借着微弱的火光朝着石室中眺望。 “钥匙!”驹九连忙跑回方才那两个赌钱的守卫那里,取了石室的钥匙和桌案上的油灯,再跑回来打开石室的门。 两人沿着一小段石阶走进石室中。 石室高处有个小小的窗户,应该是通向外面的某个枯井,此时有些星光照进来。 房中有石榻,木几,甚至还有个小小的净室,俨然一副住过人的景象,只是现在却是人去楼空,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驹九和鸿十心中一紧,待赶回去拼命地摇那两个死去不久的守卫,却发现刚才自己下手太狠,现在想救都救不回来。 “鸿十,你说……大人是不是来过这儿?”驹九见那个守卫没希望开口了,便丧气地丢开那具尸·体。 他倒是宁愿楚莫没有来过,希望是楚亦猜错了,吴相济将他囚禁在别处。 两人又匆匆跑回石室,到处寻找楚莫的踪迹。 “感觉是来过,有大人的气息……”鸿十拼命将头伸到石室的睡榻上嗅了嗅。 “糟了!”驹九恍然大悟,忽然神色凄凉,“大人来过,如今不在了,那他……是不是被灭口了?” 鸿十咽了一口口水,也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只觉得心中天塌了似的,“大人……死了?” 驹九发现鸿十有些脚步不稳,连忙虚扶了他一下,“鸿十!你要挺住,大人虽然不在了,他活着的时候让咱们好好照顾谁?” “郡主……”鸿十拭了一把眼泪。 “所以咱们得赶紧撤回乐云村去,告诉郡主这个消息。”驹九说着就拉起鸿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地牢。 结果俩人出来,发现马找不着了,又心急如焚。 吴相济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地牢出事,到时候派大军过来,他们俩可就脱不了身了! ~~ 朱影从昏睡中睁开眼,感觉精神好了一点。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楚亦随手递了一个烤红薯过来,“吃完了咱们就走,昨夜狐七来报,乱军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 第222章 困局 “驹九他们还没有消息吗?”朱影接过来吃了几口。 屋中的人都沉默着。 最糟的结果就是一切都是吴相济设的圈套,若是那样,驹九、鸿十和林墨全部都凶多吉少。 那天夜里朱影太着急,来不及细想林墨传出来的消息,现在想想也未必不是个圈套。 “咱们先到河东郡中,驹九他们救了问离,行路要慢些,过几日会赶过来的。”楚亦想了个理由,先安抚她。 “郡主,咱们今日必须要走了。”狐七走过来,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昨夜邻村进了一队乱军屠村,整个村庄都被烧了。” “吴相济的人这么丧心病狂?”朱影正在咀嚼的嘴忽然呛了一下。 “既然都竖了反旗,已经没什么东西能约束他们了。”楚亦叹了口气,眸中微冷,“乱世之中,这种小村庄没有价值,只能是给那些乱军打打牙祭罢了。” “那这乐云村……”朱影望了一眼外边儿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 “看他们的造化了。”楚亦说着就开始收拾细软,将还用得着的被褥和衣服抱回马车上。 驹九不在,楚亦亲自驾马车。 因为病着,头上还没退热,朱影在车中坐了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玉柳驱马走近了些,隔窗朝马车中问道:“郡主,你可还能坚持?前边不远就是河东郡的地界了,咱们到了河东郡就寻家医馆买药去。” 见马车中没有回应,玉柳心急如焚,郡主这回真是病得很重,比在草原那回还更严重。 车前方的楚亦神色凝重,忽然“吁”得一声勒马,回头钻进车中。 “喂喂!你没事?”见那裹在羽毛大氅中的少女脸上已没了血色,他一时也慌了神。 前两天在车中听自己吹奏竹笛时,明明精神还好着,这风寒真是来势汹汹,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等到楚莫回来自己可怎么交代?难道要以死谢罪吗? 楚亦将她的头捧起来,拿水囊喂了些水。 冰凉的水过唇,朱影微微睁开眼,望着楚亦做了一个“无事”的口型,唇边微微起了一个弧线。 “你可不能死啊!”楚亦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激她,毕竟驹九和鸿十还没有传来消息,“你死了我的药就断了,我和蕙娘还等着你救命……” 朱影颤抖着手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白瓷瓶,递到他手里,“放心,你和蕙娘的药……我早就配好了,你还要吃两天,她……吃七天。” 楚亦接过她手中的小瓷瓶,小心翼翼藏到衣襟里,又见她很快合上了眼睛,忽然眼前起了一层雾气,喃喃道,“还是不能死。” 生死有命,朱影此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只是怕楚莫回来寻不到自己,他该多难过啊。 又或者死后就能穿回现代了,有电热毯、空调,还有暖暖的羽绒被,浑浑噩噩间她做起美梦来。 车在山道上行了大半天路,天上竟又稀稀落落飘起小雪,落到地上和人的身上还积不起,就迅速融化了。 楚亦坐在车前,前襟已被打湿。 忽然从车后有个矫健的身影策马飞来,“快走!后面有追兵!” 马车行不快,楚亦便命袁庆向前一里,狐七向后一里殿后,以策安全。 来人正是狐七,他鬓发上沾着白色的雪花还来不及拭去,急得朝楚亦连连挥手。 楚亦已经快马加鞭,可是地面泥泞,路不好走,他也没办法。 “怎么还是被发现了?”楚亦拧眉,狐七已经追至近前。 “是节度使大营的人,好像在找什么人。”天寒地冻,狐七却急得满头汗,“他们发现了山神庙中的痕迹,就向这边来了!” “找什么人……”楚亦心道不好,难道是驹九和鸿十那边已经露馅了?更糟的可能是留在清池县中的林墨和徐子辅会不会也被吴相济抓住了? “郡主怎么样?能不能下马车?”狐七气喘吁吁,急得不行。 “郡主精神不好,刚才昏过去了。”玉柳驱马前来,朝后看了一眼,“多少人?我能不能解决?” “姐姐!上百人的骑兵!不是散兵游勇,我看着是精兵!”狐七连忙摇头,“若是驹九和鸿十在还可以拼一拼,现在就靠咱们……还是躲!” 躲,躲到哪里去呢? “我没事,可以骑马。”朱影从马车中探身出来,五官都苍白如纸,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明。 “狐七,发信号让袁庆回来驰援!”楚亦快速解了驾车的马匹,将朱影拉过来放在身前,策马向前跑去,“郡主与我骑一马,前边儿就是河东郡,咱们冲过去!” “唉!”狐七叹了口气,向天上发了一个轻轻的鸣镝,一朵白云冲到天上迅速绽开,袁庆看到信号就会知道他们出事了。 四人丢了马车和细软,速度快了一些,又行了一段,忽看到一条河面已经结冰的河流横在面前。 眼下的河流若是结了冰,马掌包上布,可以冲一冲,可若是水深冰面又不厚,则是死路一条。 “若是渡过了,或可以暂时安全。”楚亦看着冰封的河流,朝怀中的人低声道。 “若是渡不过去呢?”狐七反问道。 “试试才知道。”楚亦拧眉,身后密集的马蹄声渐渐接近,没有时间容他们细想。 几人下马开始给马掌包上布料,远方一骑忽然踏着河面而来。 “袁先生!”狐七急忙招手。 袁庆走到近前,几人见那冰面能承受住马匹的重量,稍稍松了口气。 “不能过河!”袁庆瞥了一眼楚亦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 “怎么?渡不过去吗?”楚亦手执马鞭问道。 “冰面不厚,可以冲一冲,等下午太阳升起来就不行了。”袁庆扭头看了一眼河对面的树林,“但是对岸也有兵马,而且为数不少。” “对岸也有兵马?!”狐七凑过来,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下真是前后夹击,不死都不行了。 “是淮西节度使大营的兵马,还是哪家藩镇的?”楚亦眉头紧蹙,望向河对岸,隐隐的确有些风吹草动。 听闻吴相济欲与成德节度使勾结,也不排除他还会联络其他藩镇的兵马共同对抗长安。 “不清楚,我只是远远听见马蹄声,看见密林中烟尘滚滚。” 第223章 过河 (一) “不清楚,我只是远远听见马蹄声,看见密林中烟尘滚滚。”袁庆并不是专业的探子,对各路人马也分得不甚清楚,若是狐七,从装束打扮甚至是马匹的种类上,多少能猜出是哪家藩镇的兵马。 “是不是长安来的救兵?”玉柳说着,担心地看了一眼朱影。 只几日时间,她竟然病得毫无生气。曾经在山上的时候,师父说过,病来如山倒,即便是像她们这样的习武之人,也可能会在几日之内丢掉性命。若是再寻不到药,又这样风餐露宿地奔波,郡主怕是凶多吉少。玉柳被这样的想法给吓坏了,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往好处想。 “长安的兵……应该没有那么快。”楚亦扶着怀中的人,让玉柳去给马掌包上了布料,不至于打滑,“这河看起来水不深,即便冰面化了,也可以淌过去,咱们快走。” 冬季河流水量小,虽说如此,几匹马见了横在面前的冰河还是犹豫着不肯渡河。 转眼间,追兵就到了。 身后瞬间多了几十骑,楚亦瞄了一眼就认出淮西大营的铠甲,眉心的竖纹又更深了。 若是别处的兵马,他们亮明身份,或许还有活路,但若是淮西大营的兵马,定会杀他们泄愤。 前几日驹九和鸿十去东来县营救楚莫,吴相济想必已经知道自己与楚莫调换身份的事情败露,去长安弑君无望,自然不会再留他们性命。 追兵中为首的一名将领走上前来,朝着楚亦掀起一半掩面的盔甲,头盔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闵恒!竟是昔日麾下猛将。楚亦手中并无兵器,只因为盛怒握紧了缰绳。 “如归!你早听下官的话回长安去,今日就不用死了。”闵恒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话里却带着赶尽杀绝的狠厉,“今日……怪不得我。” 之前闵恒配合他演了一出戏,杀了沧南县的土霸王,又伪造了一个楚亦之墓,无非是要打消驹九和朱影一行人的疑心,配合楚亦回长安去。 可前几日东来县地牢遭袭,吴相济就明白过来,定然是楚亦向他们承认了一切,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去长安行刺,于是便派了闵恒来追杀。 “闵恒,昔日我也曾提携过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楚亦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发出,混入风雪的寒气,又带着些恳求之意,“不如放我们过河……” 三年前闵恒背叛他时,楚亦就已经对此人心灰意冷,此刻也并不想与此人说恩情,可是敌众我寡,至少让他放过郡主…… “昔日?”闵恒冰冷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声音却如同冰河一般杀气腾腾,“我在你手下多年,虽说是战功无数,却不如没有你的这三年畅快!放你走等你回来报仇?倒不如让你永远消失!” 楚亦倒吸一口冷气,自己身边居然曾经养着一条毒蛇,可恨今日手中没有兵器,又有人要照顾,不能分心迎战。 闵恒做了一个手势,大队兵马迅速散开,成三面包围住目标。 楚亦了解闵恒的个性,此人办事向来低调周全,可一旦出手就势必赶尽杀绝。 就连处处小心的狐七,上回也是栽在他手上,去一趟沧南县,差点回不来。 当年他觊觎一个副使的位置,与吴相济勾结,害自己身陷囹吾三年,此仇还未报! 可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得把人安全带回去!否则自己将来有何颜面再见楚莫? 楚亦听见身后的冰河发出低吼声,没有片刻犹豫,调转马头冲了过去。 玉柳、狐七和袁庆三人也紧跟着他,向河对岸奔去。 闵恒冷笑一声,到现在还想做垂死的挣扎?他合上遮面的盔甲,向身后挥了挥手,“格杀勿论!” 此时闵恒根本不管吴相济是否还顾惜楚亦的性命,赶尽杀绝才是正经事,待楚亦死了,吴相济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冰面在马蹄的践踏下发出“咔嚓”的响声,渐渐开始断裂。 后面的追兵一下踏到河水里,暂时减缓了速度。 但是河水不深,军马习惯了之后很快就追了上来。 楚亦带着朱影策马跑在最前面,狐七、玉柳和袁庆殿后,不时要分心应敌,以保楚亦他们能顺利冲过去。 三人砍杀了多名骑兵,河中无主的军马乱奔,再加上太阳升起来,冰面很快所剩无几。 楚亦骑的枣红马也直接踏进水中,溅起冰凉的河水。 颠簸中朱影睁开眼睛,先是感到一阵冰冷的水汽,紧接着看到一个干净的侧颜,还以为是美梦成真,她的楚大哥回来了。 耳边的金属撞击声和血腥味将她的美梦震碎,这是在奔逃途中,并且,敌人已经很近了。 她能听到玉柳和狐七的拼杀声,侧首看去,袁庆好像已经挂了彩,命不久矣的样子。 “再坚持一下,到了河对岸就好了。”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或许是感觉到她转了转头,楚亦一边策马,一边低头向她解释眼下的情形。 到了河对岸就好了?等他们到了对岸,追兵只怕也追到了,到时还不是要死? 虽然楚亦表现的云淡风轻,浓烈的血腥味却是掩盖不了的。她清楚看到了旁边的腥风血雨,感觉到了楚亦微微颤抖的手,他也很害怕。 正在踌躇间,忽听到马蹄声震天,似是有上百骑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从河对岸传来。 一阵烟尘由远及近,像是大军压境一般。 不知道对面的骑兵是什么来历,楚亦剑眉紧蹙,此时已是拉弓没有回头路,不可能后退的,因此又在空中划了一响鞭,策马向对岸飞速奔去。 河对岸有一片小树林,林中尘土腾起,隐隐可看到大队的骑兵,却看不清铠甲的颜色与装束。 闵恒派来的追兵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片刻,一时不知是否还要继续追。 “怕什么?给我将楚亦杀了!没听到吗?格杀勿论!”闵恒稳了稳心神,又催促追兵。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自己这边有上百精兵,贸然与淮西营的人为敌,就算取胜也会两败俱伤。 对方若是识时务的话,就应该井水不犯河水。 待对面的骑兵冲出树林,朱影才看清,这些人黑衣黑甲,似乎有些眼熟。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第224章 过河(二) 黑衣骑兵并未减速,而是径直冲进了河中,小心绕过他们,与淮西营的兵马拼杀了起来。 浑身染血的玉柳、袁庆和狐七如释重负,终于得以脱身,顺利渡到了河对岸。 不确定来人是敌是友,楚亦并没有减速,而是继续冲进了小树林中。 待到河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几人才从林中向河面小心地张望。 冰河中水声潺潺,偶有马匹的嘶鸣声。片刻工夫,闵恒带来的人被砍杀殆尽,只剩下闵恒一人还坐在马上,银甲上血迹斑斑。 闵恒刚要开口说话,就见一个身姿英挺的黑甲将领忽然持红缨长枪向他冲过去,一枪便将其挑下马来,众多的黑衣人涌上去,刀枪乱刺之下,河水中顿时猩红一片。 闵恒的人方才被玉柳和狐七他们重挫,再加上黑甲骑兵人多势众,并没有什么悬念地全军覆没。只是,那些黑甲兵士是哪家藩镇的人呢? “狐七!”朱影朝后喊了一声。 狐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郡主,属下看他们……像是陈州的兵马。” 陈州?再联想到之前鸿十的话,她忽然反应过来,“是魏章的人?” “他们救了我们,郡主,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狐七将剑入鞘,擦了一把满脸的血污。 魏章……也不知他此刻是敌是友,虽然他斩杀了吴相济的人,可眼下四处硝烟,称王的可不止吴相济一人。 离开陈州已有大半年,眼下不知魏章的底细,不可贸然攀交。 朱影又看看负伤的袁庆和病歪歪的自己,都是平时不练功,关键时刻武功和身体底子太差,“算了,不去了。咱们还是先去河东郡中找何傅。” 毕竟何傅是他们的老相识了,而且他没有称王的野心,还是站在长安一边的。 朱影说完,就收回目光。刚转过头,忽然又觉有一束凛冽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似乎是在探寻什么,她急忙又回过头去。 是方才那个将闵恒挑下马的将领。 林中树影遮挡,那人又戴着头盔,看不真切,只看到那人身姿笔挺立在马上,寒风中巍然不动。 “怎么了,是有认识的人吗?”楚亦扶了一下她朝后探去的脑袋。 “大概……是我看花眼了。”朱影迟疑了片刻,见那人收回目光,便也扭回头,“走。” ~~ 一天一夜奔波,几人终于到了河东郡中,又住进了何傅的郡守府。 朱影这回病得不轻,何傅说要请医者,却被谢绝了。 她在何傅面前一向是男装打扮,若是请医者就露馅了。何况她自己就是医者,只是没药了。 她口述了一个方子,袁庆便带着伤连夜去河东郡中的药铺买药。 寝房中灯火摇曳。 天气虽然寒冷,朱影的心里却已经很满足了。这样的环境,比起前几天那座山神庙,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说起来还要感谢何郡守招待他们。 楚亦仍旧打着大理寺楚少卿的名号,何傅见他们回来的时候比起去沧州时狼狈了不少,也是唏嘘不已。 他们从沧州回来丢了马车不说,尤其是朱影和袁庆,病的病,伤的伤,楚少卿也面颊凹陷,清瘦了不少。 袁庆走之前给她把过脉,走时脸色就有些不好,只让玉柳好好照顾她,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玉柳从未见她这么虚弱过,再加上看袁庆的脸色,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悲痛难忍。 “郡主,你猜那何杏云后来许了什么人家?”玉柳在灯下补着冬衣,见她呼吸微弱,眼神涣散,就想着说个八卦给她提提神。 睡榻上的人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也放散了,目光无神地看着床篷顶上。 发热倒是小事,只是这几日心神受损,她觉得自己反应也慢了,思维渐渐模糊起来。 “是何郡守麾下的一个年轻将领,听说只有十六岁,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玉柳见她不答话,又自顾自地不停往下说,“可何郡守说,那人是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 是啊,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多好。 那个人……好像也说过想看着自己长大的话。 可惜她与楚莫不仅不是一起长大,中间还隔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如今是缘分已尽,到了分开的时候了吗? 不知怎的,睡榻上的人就生出这种想法来。 半夜,袁庆和狐七在外间围炉煎好了药,玉柳又服侍她吃完睡下。 中午,天气暖和了不少,袁庆的伤恢复得很快,朱影却还躺在睡榻上,仍旧是气若游丝。 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好像是驹九和鸿十回来了。 几人在外间说完话,楚亦就推了推门,见玉柳守在睡榻旁,便又小心合上了门。 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交代,驹九和鸿十去了,结果却扑了个空,楚莫还是下落不明。 门刚合上,却听睡榻上的人嘟囔了一句:“是不是驹九回来了?” 唉,感觉有一整天都没听到她的声音了。楚亦犹豫了片刻,还是故作镇定推门走了进来,又朝玉柳做了个手势。 玉柳便收拾药碗退了出去。 “驹九和鸿十回来了。”楚亦语气轻松地蹲坐到榻旁,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严肃。 其实朱影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也不会特意去看他的脸。 虽说眼睛模糊,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清明。他没有提楚莫,便是还没有找到他,不然他一定早就进来跟自己报喜了。 不对,若是找到他,楚莫自己就会第一个跑进来。 “问离不在东来县,想是他机灵,跑掉了。”楚亦轻笑了一声,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寻你了。” “徐子辅到了没有?” 这话倒是令楚亦很意外,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情管徐子辅,“还没有,你找他做什么?赶紧养好了身子,我送你回长安去。” 朱影不说话,只轻声道,“徐子辅来了,让他和驹九、狐七来见我。” 榻上的人微闭着双眼,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今天吃了药没有?还冷吗?要不要再添个炉子?”楚亦一股脑儿问了许多的话,榻上的人却是再不开口说话了。 傍晚时分,何傅陪着徐子辅来了。 “少卿大人,你看看谁来了!”何傅还未走进杏云居,声音就传了进来,又给进来的人引路道,“徐大人,请。” 第225章 救人(一)(起点月票加更) 徐子辅见他称呼楚亦“少卿大人”,便知楚亦是顶着他弟弟的名号呢,也没有点破,跟着何傅一起拱手行礼道,“少卿大人。” “何大人,徐大人。”楚亦也起身施礼。 三人又在厅中依次坐下。 “不知道朱医者好些了吗?”何傅关切地询问道,“昨夜刚来的时候,下官看是不太好……昨夜可真把下官吓坏了,像是活不成了似的……” 楚亦瞪了他一眼,何傅才住了口。 徐子辅暗暗吃了一惊,才几日不见,朱影就病得快要死了吗?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来一趟沧州,楚少卿失踪,郡主又得了重病。 这是他们命中大劫啊! “今天服过药,已经好多了。”楚亦装作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茶,又看向徐子辅,“徐大人,沧州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徐子辅没打算瞒着何傅,“下官前日得了消息,就召集下属撤出沧州,结果一路上见到……被攻破的州县不少,也有些州县自愿归顺吴相济,至于打家劫舍的散兵流寇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沧州是真乱了……” 何傅垂首蹙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沧州离他的辖境最近处不过一日多的路程,吴相济起兵,这往后到底是战,还是降,都是件麻烦事。 “何大人打算怎么做?”楚亦试探着看向何傅。 何傅看似很为难的样子,“两位大人也知道,我河东郡弱小,兵马不值一提,向来是不掺和藩镇之间的事情……” 徐子辅见他急于撇清,也就心中了然。 “对了,少卿大人,下官这次来的路上……遇上了一队来历不明的黑甲兵马,不知是敌是友。人数看上去不少,有……”徐子辅掰着手指算了算,“估摸着恐怕有数千人之多。” 听到“黑甲兵马”,楚亦眼皮跳了一下,或许是这几天太累了,敷衍了一句,“是么。” “唉,数千人算什么?”何傅不屑地“嗤”了一声,“沧州这么一闹,旁边的几个藩镇连成一片,总的兵马怕是有十万之众。你说的那队兵马是陈州魏章带来的?在河东郡借道时本官见过,一个个倒是兵强马壮的样子,可依本官看,不管是敌是友,只要进了沧州地界……那也是泥牛入海,不顶个用。” “陈州魏章?”楚亦揉了揉眉心,朱影和鸿十也曾经提起过这个人,“不知何大人对这个魏章可有了解?陈州距沧州千里之遥,他怎会来淌这潭浑水?” “也就是一面之缘,是员猛将。”何傅行伍出身,看将领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他借道河东郡时曾来拜访下官,说千里奔袭是……是圣上的意思。可我估摸着长安的消息传到陈州,他再来沧州,怕不是十日内的事,他来得这样快,恐怕还是杨尚派他来的?” 陈州刺史杨尚,难道对沧州有什么居心?楚亦和徐子辅又犯糊涂了。 “何大人,天色晚了,本官与徐大人还有些话说。”楚亦既然扮演楚莫,就不怕得罪人,懒得去拐弯抹角地说话。 “是,是,下官这就去休息。两位大人若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随时让人来说。”何傅倒没有半点不高兴,他就怕让他去冲锋陷阵,他这点兵马还要留着守城。只要不是看上他的兵马,什么都好说。 “多谢何大人。”楚亦和徐子辅便站起身,送别了何傅。 何傅一走,徐子辅就拉住楚亦的袖子,焦急地问道,“郡主怎么样了?怎么才几日不见,就说……就说不行了?” “路上下雪,染的风寒。”楚亦领着他穿过游廊,走到一间寝房门口,“她在里面,说要见你。我再去找驹九和狐七。” 朱影说要见徐子辅、驹九和狐七,他见她说得郑重,仿佛交代遗言一般,便也不敢怠慢,牢牢记住了。 驹九和狐七依次进了寝房,徐子辅已经跪坐在睡榻旁望着睡榻上面色灰白的人发呆,玉柳在旁边服侍。 “郡主,驹九和狐七也来了。”玉柳说了一句,脸上有些悲戚的神色,又怕人看出来,忙换上一张笑颜,“您有什么要吩咐?” 徐子辅听说朱影一整天只喝水和吃药,一粒米也吃不下,忽觉精神都绷紧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他在陈州老家时曾经见过,有些老人最后的弥留之际,就是什么也吃不下的。 驹九和狐七也不敢说话,屋中气氛安静得可怕。 朱影靠坐在软枕上,刚才玉柳打来水给她梳洗过,显得精神好了一些。 “都怎么了?这种表情,”她俏皮地一笑,却掩不住眼中的灰白无神,又稍抬手腕拉了拉徐子辅道,“我不过是有事吩咐你们,怕你们办不好……” “郡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办好。”徐子辅眼眶一润,又装出一个笑来。 他这次从清池县带了一二十个兵士出来,都是忠心耿耿、千挑万选的,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都是属下不好,属下去晚了,没把少卿大人带回来!”驹九已经沉不住气,抹了一把眼泪。 朱影这病明显是在他们回来后加重了,若是他们那天从地牢中救回了楚莫,她兴许就好了,又怎会…… 狐七连忙扯了扯驹九的衣袖,小声道,“少卿大人不会有事的,郡主也会好起来。” “狐七,你领着驹九和徐大人,到沧南县吴相济的本家……”朱影的声音平缓,屋中的人闻言却俱是一惊,“把蕙娘和闻儿救出来,不管发生何事,万万保全她们。” 门口站着的修长人影再也听不下去,低头转身,孤魂野鬼般汇入了游廊中。 “郡主放心,”狐七和驹九拱手一拜,“这回绝不失手!” 徐子辅给她掖了掖被角,也站起身行了个礼,“郡主好好休息,属下与两位大人去商量一下救人的计策。” 几人便打算告辞。 “徐子辅!”朱影又在身后低声唤了一声,“要快,我怕吴相济翻脸,对蕙娘和那孩子下手!” 楚亦背叛和闵恒被杀的消息相信已经传到了吴相济耳中,蕙娘和闻儿作为人质,眼下极其危险。 “郡主放心!”徐子辅拱手一拜。 几人从朱影的寝房中退出来,看见楚亦正立在游廊上微微仰头发呆,修长的身影沐浴着院中月光。 第226章 救人(二) “你都听到了?”徐子辅不悦地皱了皱眉,绕到他身旁,要不是因为这个人,少卿大人怎会出事?郡主又怎会变成这样?现在还要他们几个冒死去救他的女人和孩子,难免心中不平。 楚亦尴尬地点点头。 “你可要跟我们一起去?”狐七试探着问道。 “我……”楚亦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在此地等你们的消息。” 万一朱影有什么不测突然撒手人寰,身边不能离了人。 “也好,省得给我们添麻烦!”这人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驹九朝他翻了个白眼,拉着狐七就走了。 徐子辅叹了口气,也跟着他们去了。 天色熹微,晨光初露。 早上厨房送了些粥和点心来,平时朱影最喜欢吃这类东西,可今日却是吃了就吐。 楚亦早早守在房中,端着碗侍疾,见她这样知道是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却不好明说,“可能是昨夜里空腹吃了药,胃不适应罢了,一会儿我用小炉子温一温再吃。” 袁庆闷头在外间煎药。明明是按照药方买的药,朱影的药方,他自己开的方子,河东郡医馆的方子,全都试过了,怎么就不见好呢? 玉柳已经忍不住,飞鸽传书给陆云舟了,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 要是门主在,郡主一定不会有事,玉柳坚强的小脸上此时也多了一行泪痕。 中午,何杏云来探病,玉柳怕她见到朱影现在的样子会传扬出去,就把她拦在了外间。 “唉,我是真没想到,才几个月,朱医者怎么就……”贺兰步伏法后,何杏云倒是正常了许多,头发梳得整齐,妆容也得体,让人看了还算舒服,“这是……前段时间平安县主托人送来的奶糖,说是养人的,我想着朱医者现在需要补身子,就带了过来。” 她还记得楚少卿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医者,对那个少年还挺有好感,如今听说他病重,便想着来探病。 没了贺兰步,又听说平安县主嫁到草原去了,何杏云和平安县主倒是常常有书信和礼物往来。 “多谢何小姐。”玉柳一听说是给郡主补身子的,连忙收下了,“朱医者现在睡着了,回头奴婢会转告他小姐来过。” 何杏云点点头,便离开了。 下午楚亦拿了个小锅,将那草原送来的奶糖融化了,再添些药水喂朱影喝了一小碗,这样撑到傍晚她额头上的热也退了下去。 玉柳和楚亦看着她脸上好似渐渐有些好转,喜不自禁。 “玉柳,这奶糖还有吗?再去向何小姐讨一些来。”楚亦望着手里的小锅很高兴,总算没有白忙活。 “不用麻烦了,”朱影精神好了一些,又看着两人笑道,“何杏云知道了要嘲笑我贪嘴。” “不麻烦!”玉柳咧嘴一笑。只要郡主能吃得下,哪怕跑遍整个河东郡都是值的,“这奶糖说是平安县主送来的。” “这个何小姐对你可真不错,一个郡守嫡女来探一个随行医者的病……”楚亦挑了挑眉,“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并不了解之前楚莫与朱影在河东郡中经历了什么,但也知道朱影一直女扮男装。何杏云居然放着一个位高权重的楚少卿不理,而对一个随行的医者频频示好,难不成是在打她的主意? “你想多了,何小姐都已经定亲了。”玉柳白了他一眼,“是我们郡主人缘好罢了。” ~~ 掌灯时分,庭院中积雪融化,天色暗下来。 楚亦刚刚用过晚膳,打算去看看朱影怎么样了,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 回过头向庭院中望去,看到驹九和徐子辅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身姿瘦小的妇人,牵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蕙娘!”楚亦怔了片刻,便失声唤道。 许蕙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廊下那白衣公子,眼角噙着泪,“公子!” 楚亦快步走下石阶,到庭院中抱了抱那孩子,盯着他的小脸看了半天,欣喜地将他搂在怀里:“闻儿。” 楚闻明显有些害怕生人,想要躲到蕙娘身后。 蕙娘躬身揉着闻儿的头发,哽咽着声道,“闻儿,这是你的父亲。” 三人相拥而泣。 “楚亦,人我们救出来了,你们一家团圆,”驹九身上带着伤,神色很是疲惫,略一拱手道,“恕不奉陪。” 楚亦和许蕙刚要道谢,驹九便轻身一跃跳上了游廊,去找袁庆处理伤口了。 “这……”徐子辅面露尴尬,“几位,徐某也有事先走了。” “狐七呢?”楚亦忽然发现还少了一人。 难道是……若是再因为他有什么人折损,他可就真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了。 “楚公子别误会,”徐子辅与他并没有深仇大恨,还保持着面上的礼貌,耐心解释道,“狐七他有些事情,去查证一下。” “多谢徐大人。”楚亦和蕙娘连忙对着徐子辅道谢。 “楚公子客气,既然是郡主的吩咐,下官自当尽力。”徐子辅说完,又扫了一眼面前的一家三口,便告退了。 ~~ “蕙娘,你喝茶。这几年辛苦你了。”楚亦将两人带到正厅,又给蕙娘递了杯茶。 “公子,妾身不辛苦,”许蕙穿着普通村妇的衣裳,头发挽在浅蓝色的巾帕里,却也显出几分娇媚来,“只是可怜闻儿,不能像其他孩子那般,从小就没了自由……” 许蕙说着又拭起泪来。 “现在好了,咱们终于一家团聚,再也不用分开了。”楚亦不顾闻儿的反对,将那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似乎是遗失很久的宝物怕再次失去。 “只是公子,自由固然好……”许蕙刚开心了一会儿,又面露忧虑,“你我身上所中的毒……怕是没办法活得长久,将来,闻儿怎么办?” 蕙娘说完掩面而泣。 当初吴相济为了控制楚亦和蕙娘,给他们都下了醉芙蓉的毒。若不是担心闻儿年纪太小承受不了醉芙蓉的毒性,毒死了他,楚亦也会没有求生欲,恐怕连闻儿也不能幸免。 听到此话楚亦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蕙娘,你们这次能够脱险,还是多亏了宁心郡主。郡主精通医术又深谋远虑,已经将醉芙蓉的解药给了我。” 第227章 不见 许蕙在路上已经听说了郡主的名号,只是听到她给楚亦解了醉芙蓉的毒时还是有些震惊,“醉芙蓉的毒能解?不是连洛先生也解不了么?” 她生活在吴家多年,都以奴婢自居,因此尊称洛阵为“洛先生”。 “蕙娘不必忧虑,你看我,虽然还有些虚弱,毒却是已经解了。”楚亦说着从衣襟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来,“郡主说,这里面的药是给你的,只需每日取一颗,化在水中,连服七日即可。” 闻儿伸手去拿药瓶,楚亦躲过了,又郑重将药瓶递到蕙娘手中。 许蕙将信将疑地接过,又似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这位郡主真是菩萨心肠,咱们须得要和她道谢才好。” “郡主现在……正在病中。”楚亦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怕是不想见人。” “哦,”许蕙诺诺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时候不早了,我领你们先去厢房中歇息。”楚亦说着便抱起闻儿站起身,“你们刚刚脱险,去好好睡一觉。” 楚亦不好意思惊动其他人,只将许蕙和闻儿安顿在自己的寝房中。 闻儿到了新环境还有些认生,蕙娘也局促着不敢落座。 待安顿好二人,便打算起身去向朱影道声谢,再报个平安。 “公子,可否让妾身和闻儿去净房中清洗一番,免得……弄脏了睡榻。”许蕙看了看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亦垂首一看,蕙娘和闻儿皆是穿着补过多次的旧衣服,上面还沾了尘土,想起她们这些年来过的日子,不禁又心疼起来。 只是眼下是寒冬,去净房中沐浴难免又要惊动府中的下人给她们备热水。 何傅虽然留了几个洒扫丫鬟在杏云居中,但自己与她们一向没什么交流,若是惊动了驹九和狐七他们…… 这样一个念头闪过,他打了一个寒战,赶紧道,“你们先忍过今夜,明日我让人给你们备热水沐浴。这是我睡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没什么弄脏不弄脏的。快休息。” 他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公子不与我们一起吗?” 回头发现许蕙正双眸含泪地看着他。 “好好的,哭什么?”楚亦连忙回身揉了揉她脑后的头发,“我去给郡主报个平安,马上就回来,你们先休息。” 许蕙听闻此言,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刚才明明说郡主在病中不想见人,现在又要独自去见她,看来……郡主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许蕙早就觉得奇怪,自己从不认识什么宁心郡主,她又怎会派了人来救自己和闻儿?想必是…… 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含情脉脉望了一眼身旁眉目温和的俊朗男子,泫然欲泣道,“公子,那位郡主可是为了你才救我们母子?” 楚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觉得事情太过复杂,不想多费唇舌,只好点了点头。 结果许蕙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这三年多都是为了一个人而活着,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妾室,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她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闻儿见母亲哭了,连忙抱住惠娘的腿,也跟着流眼泪。 “蕙娘,你误会郡主了……”一阵心酸袭来,楚亦连忙抱住母子二人,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楚亦为蕙娘和闻儿拭去了眼泪,又稍微整理了衣服,才去开门。 木门打开,玉柳站在门外,楚亦有些意外,“玉柳姑娘,这么晚了……” “是郡主让我来给你这个。”玉柳向屋里随意地瞥了一眼,从袖中抽出一个封筒来,“郡主还说,蕙娘和闻儿一路奔波辛苦了,今夜就宿在这里,明日一早请你们自去。” 自去?这是要赶他们走? 楚亦一把接过封筒拆开,里面除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之外空无一物。 他愣了片刻,忽然脸色煞白,拉住玉柳恳求道,“问离还没回来,我还可以帮忙寻找,郡主的身体也未恢复,有我在……何傅才不会赶你们走。” 楚亦的意思是,他可以继续在外人面前扮演楚莫,让朱影方便留宿在何郡守的府里。 “不必了。”玉柳振开衣袖,冷冷地看向他,一副嫌弃的样子,“郡主已经下了命令,我们明日也会离开郡首府。” “离开郡首府?”楚亦更加慌张,下午朱影的气色才稍微好一些,怎么就要走?“去哪里?郡主的病……” “不用你管,你们管好自己便是。”玉柳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且不想见自己了。楚亦垂头丧气。 “公子,”蕙娘闻声怯怯地走出来,“可是我们惹得郡主不高兴了?” “不不,”楚亦赶紧扶她进去,自己也不敢再去找朱影了,“是我不好,害了……害了问离。” 楚亦内疚得说不下去,自己一家团聚,却害得问离生死未卜! 蕙娘曾听他说过有个在长安的弟弟叫问离,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多问,只好安慰道,“公子宽心。”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楚亦便留下了楚莫的金鱼袋和龙鳞令牌,带着蕙娘和闻儿悄悄离开了郡守府,也不敢惊动其他人。 玉柳合上窗棂,回到睡榻前蹲坐下来。 “走了?”睡榻上一个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 “郡主放心,三个人都走了。”晨光昏暗,屋内也未点灯,玉柳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眼神涣散,“郡主,咱们也要走吗?万一少卿大人回来找不到咱们……” “让袁庆去找府邸。”朱影隐约觉得楚莫不会回来了。 “不然……让驹九和鸿十去找少卿大人,咱们留下来等消息?”玉柳又问道。 郡首府的条件在河东郡是数一数二的,朱影病重,此时很难找到同样适合修养的地方,何况,自己还给门主送了信,万一门主来了却找不到地方…… 朱影看了一眼床篷顶上,缓缓摇了摇头,知道玉柳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自己情况不好,不如随便找个地方度过最后的时间,不能死在何郡守的府里。 “那你再睡一会儿。”玉柳说完便起身走向外间,“奴婢去看看早膳备好了没有。” 玉柳走后,朱影又合上眼睡着了。 恍惚间,忽有阵淡淡的花香袭来,耳畔还有熟悉的电话铃声。 第228章 打算(起点月票和收藏400加更) 这是……又穿越回现代了吗? 她微微睁开眼,竟然不是在医院的办公室,而是在家里,能看到阳台上种的茉莉花。 电话铃声还在响着。 头很重,动不了,眼珠转了一圈儿,看见床头有个手机,刚想伸手去接,忽又觉得头脑昏沉,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怎么想起净一大师的话来了。 净一说她是个变数,楚莫和楚亦的未来都可能被她打乱。 净一还说她是楚莫的吉祥物,有她在楚莫就不会有事,若是她走了…… 想到这里,她又合上眼,这个梦,还不到醒的时候啊! 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郡主,早膳备好了。”玉柳的声音传来,“驹九他们差奴婢过来问,咱们今天就要走吗?到哪里去?” 朱影吃力地睁开眼帘。 “玉柳,我今天觉得精神好多了,你帮我更衣,我有话对你们说。”朱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真的吗?”玉柳脸上的惊喜一闪而逝,她看见朱影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凹陷的脸颊,便明白她是在强打起精神,“那就好了,郡主很快就会好的。” 玉柳帮她简单梳洗过后穿戴整齐,又喝了一些药汤。 两人相互搀扶着缓步走到厅中,见驹九、鸿十、袁庆和徐子辅都已经等在那里。 “用过早膳了吗?”朱影扫了一眼众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用过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都有手有脚的。”徐子辅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站起身搀着朱影走到上座前坐下。 众人见她气色稍微好转,都略略放心。 “楚亦……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袁庆看了一眼门外,“他不是……身上还有些案子吗?” 他指的是那几个打劫官银的案子,还有假扮大理寺少卿一事。 朱影没说话,玉柳给她端了一杯清水来,她便饮了一口,“你这话还是留着等少卿大人回来跟他说,我又不会办案子。” 几人面面相觑,眼下楚莫生死未卜,要等他回来,楚亦早就跑得影都没了。可没她的吩咐,下面的几个人又不敢抓人。 “郡主,咱们还找少卿大人吗?”鸿十忽然问道,“大人会不会已经……” 他想说“凶多吉少”,却还是忍住了。 “你们觉得呢?”朱影看向下面的几人。 众人沉默。 驹九和鸿十目光低垂,他俩亲眼见到了那地牢中的景象,眼下都有点相信楚莫已经不在人世了,哪儿有人被关进那种牢房还能逃脱的呢? 袁庆和徐子辅比较谨慎,没有发表意见,从眼神中也看不出他们心中所想。 “郡主,外边兵荒马乱,不如……您还是回长安去。”袁庆深思熟虑后,抬起头禀道,“若是不放心大人,属下和驹九、鸿十再回去沧州找找。” 言下之意,是让朱影跟着徐子辅和玉柳回长安。 “狐七去哪里了?”朱影望了一眼庭院中,太阳升起来了,空气里的寒冷逐渐散去,“怎么没有看到他?” “我们从沧南县撤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点小麻烦……”徐子辅正说着,就见朱影眸中黯淡下去,连忙解释道,“狐七没死、没死!我们遇到了吴相济派来的追兵,一路围追堵截,直到靠近河东郡边界的乐云村,有几十骑黑甲军士突然出现,为我们解了围。当时天黑看不清来人的装束样貌,但狐七猜测那些是魏章的人。” 这已经是魏章第二次救他们了。朱影心生疑惑,“后来呢?” “下官说,咱们带着许蕙和那孩子,还是早些回来复命的好,以免节外生枝,可是狐七执意要去那魏章的营中探个究竟。”徐子辅无奈摇了摇头,“然后,他就私自骑马跑了。” “郡主,咱们不如留在此地等一等狐七。”玉柳小心建议道。 其实她是想再等一等门主的回信。 “袁先生,咱们带的银两,可够在河东郡中住一段时日?”朱影沉思片刻,转头看向袁庆。 “够是够,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袁庆有些为难,长安各种名医御医众多,或许还能救她一命,“你这个身体还呆在外边不回京,不是找死么?” 是啊,刚才那一刹那,若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醒来,或许这里就……撒手人寰了。 “放心,我死不了。”朱影揉着眉心笑了笑,又似无意道,“袁先生,咱们去河东郡中租一个院子,等一等少卿大人,他定是有事耽搁了。” 驹九和鸿十听了这话,灰暗的眸子也忽然明亮起来,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大人定是有事耽搁了!” “可你为何要出去租房住,住在郡守府不好么?又安全,又舒适。”徐子辅劝道。 “楚亦他们今早走了。”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我们也麻烦何郡守很久了。” 没有人扮演楚莫,何傅那里不好交代。 “这兵荒马乱的,你何必将他们赶走?”徐子辅叹了口气,“难道你是怕触景生情?” 这话大概也只有徐子辅敢说了。楚莫下落不明,朱影是怕对着楚亦那张脸,还要看他和蕙娘卿卿我我的,心里不好受? “我是怕万一楚莫有事,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朱影放下茶盏,抬起头冷眼看了一眼徐子辅。 徐子辅连忙心虚地低头,不敢再往下说了。 “袁先生,你去找房子,我们下午就走。驹九、鸿十,你们给狐七留下记号,让他知道我们还在河东郡中。”朱影说罢就起身回房。 “是!”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 袁庆仓促之间找的院子并不十分方便,坐落在城北偏僻的地方,离端阳节那场射箭礼的草场倒是不远。 转眼间,冬天也过了大半。 朱影在这宅院里等了几天,始终也没有楚莫的消息,就连狐七也是音讯全无。 徐子辅每日都在劝她回长安,说乱军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攻破河东郡,到时候别说等楚莫了,他们自己也会自身难保。 何杏云偶尔会来串门,带来一些有关沧州的军报,说是沧州如今已经全乱了,各路藩镇都在抢地盘,幸好何傅的河东郡暂时还没人敢来骚扰。 朱影又担心起自己的家人来。朱老爹一家是沧州人,从前多次大乱,他们也没有离开故乡。 第229章 造化 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田地和生活。刀兵乱世,只能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万物有万物的造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浑浑噩噩间,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虽然比起在郡守府的那几日看起来是好些了,可她频繁心悸大汗,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像叫不醒似的,有一次把玉柳都给吓着了。 总是梦见回了现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需要她的人了? 这天她又趴在窗前的木几上打盹儿,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忽觉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阿影,朱影!” 她不敢睁开眼,生怕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日光灼灼,这几日没下雪,天气暖和起来。 可她的身上披着披风却还是觉得寒冷刺骨。朦胧间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投在她脸上。 紧接着听见玉柳打开门,好似还捂着嘴惊呼了一声。朱影实在太累,抬不起头,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半梦半醒间,有人往她的身上盖了一件毛茸茸的大氅,又隔着毛茸茸的布料抱住她,耳边一个磁性的声音随之贴近,“快醒醒,别睡了。” 伴着那声音贴近,脸上被一个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了两下,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眸中有灼灼亮光,正盯着自己看。 眼泪夺眶而出,她还分不清是梦是醒,只伸出手在他的下巴上仔细摸了一阵。 “阿影!”楚莫难掩声音里的喜悦,又心疼地抚了一下她的额头,“听说你病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明明自己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他却先问起自己来。 朱影哑然失笑。 “郡主是在离开沧州的时候感染的风寒……”玉柳刚要解释,就被楚莫打断了。 “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是神医吗?怎么反倒医不好自己?”他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又心疼起来,“怎么病成这样子?” “人都有各自的缘法。”朱影勾了勾嘴角,又靠进他怀里。 她的意思是,医者救不救得了那人,都要看他的缘法。 玉柳悄悄退了出去,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走到廊下,忽见狐七鬼鬼祟祟地等在屋檐下。 “狐七?你怎么也回来了?”玉柳疑惑地向身后一望,忽又明白过来,“是你将楚少卿带回来的?” 狐七得意地点点头,“我早就看出那队黑甲骑兵不简单,大人果然在魏章营中。” “哼!明明自己没事却不回来,白白地叫人担心,他不知道郡主等他等得多辛苦吗?”玉柳故意提高了嗓门,想让屋中的人听见。 “玉柳姐姐你消消气,大人都已经回来了。”狐七讪讪地陪着笑脸,“再说他根本不知道郡主病了,要不是我告诉他,他还以为郡主过得挺好呢。” “气死我了!”玉柳一摔衣袖走了。 ~~ 朱影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明亮的日光,变得清明起来,刚要开口,又听那抱着她的人说道,“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只是别把身子气坏了。” 他们分开已有近一个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沧州的事……解决了?”朱影穿着男装,裹在大氅里面,发髻却已被他揉乱了。 多日不见,他风尘仆仆,脸上又添了些风霜痕迹,一看这些天就是在奔波中度日,她猜测应该与沧州的战事有关。 “还没完全解决。”楚莫靠坐在窗前的坐榻上,将她抱到身前,“是狐七找到我,说你病了,我才临时决定回来。” “那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她知道他瞒着自己,一定是有大事。 想不到她病成这样还记挂着自己的事情,楚莫一时有些恍惚,眼中雾气遮盖了视线,“你放心,有魏章在,我都交代了下去。” “那就好了,你没事。”朱影整个人被他包在毛茸茸的大氅里,只露了个脸出来,脸上又绽放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这下我不敢再睡了,怕睡着了又是个梦。” 这些日子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醒来又是在现代的房间里,似乎这个空间里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虚幻起来。 “在渡河那日,我本来就想与你相认的,可看到你和楚亦在一起……”楚莫的脸上浮起一抹委屈的绯红,别开头不敢看她,“我就没追过来。” “渡河那日?”朱影眯眸沉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问道,“那个斩杀闵恒的将领……真的是你?” 当时自己从树林中看到有个身披黑甲的将领,似乎正在看自己,原来就是楚莫! 只是当时她病得很重,才和楚亦共骑一马,没想到让他误会了。 正想开口解释,又听见他一边点头,一边喃喃道,“我想着等事情全都解决了,再回来寻你。没想到……差点铸成大错。幸亏狐七来向我禀报,我才知道……” 他指的是朱影病重,而自己却全然不知,若是再晚几日回来,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可能就是阴阳相隔。 “所以你一直都平安没事,为何不来寻我们?”朱影被他抱着,随着身上渐渐暖和,精神也好了一些,小脾气又起来了。 “也不是一直都没事,我中了吴相济和楚亦的圈套是真的。”楚莫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望了一眼窗外风云变幻的天空,开始说起那日在成衣铺前的小巷里发生的事,“那日我本是打算去成衣铺中给你买件冬衣,吴相济便主动带路,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巷口站着一个身影十分眼熟,像是楚亦。” “你就去追他了?怎么这样草率?”朱影靠在他身上,感到这几日从未有过的安心,闭着眼睛听他说。 “现在想想当时也是太急躁了,只是与他多年未见,我有许多话想要当面问他,一时就顾不得许多。”楚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上抚过,朱影能感觉到指腹上多了些初愈合的伤口,看来他这段时日也是在刀尖上舔血,“我追到一个死巷中,楚亦就不见了身影,接着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异香,我就失去了知觉。” “想必是洛阵给你用了毒,然后换下你的衣服给楚亦穿上。”朱影埋头在他胸前,像只小狗似的蜷缩着。 第230章 荒唐 洛阵既然会用醉芙蓉,想必迷晕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醒的时候,就已经身在一个地牢中,身上穿着楚亦的衣服,门口有几个守卫。”楚莫又继续说道,“我在那里查看了一番,确定楚亦曾经被关在那个地牢中,就想了个法子逃脱了。” 朱影心想,这大概就是驹九和鸿十所说,那个关了楚亦三年的地牢,可楚莫是怎么逃脱的呢?竟然被他说得这样轻松。 “你在那里受了不少苦?”她将手从紧紧裹着的大氅中伸出来,摸了摸他粗糙的脸颊。 “嗯,不记得了,我进去不久就逃了。”楚莫捉住她的手,轻描淡写道,“杀了两个守卫。” “你怎么做到的?”朱影心生疑惑,他被关入地牢时,应该连带佩剑也全都被楚亦拿去了,两手空空被关入地牢,又靠什么逃脱呢?莫不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楚莫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嘴角一弯,“若没有准备,我又怎会让楚亦将我迷晕?” “你是故意的?!”她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想看看他们意欲何为。”楚莫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而且我也相信,楚亦他不会害我性命。” 你可真是高看他了,朱影心道。 刚开始楚亦或许与吴相济有某种约定,可事情发展到后来已经失控,楚亦自顾不暇,又哪儿能保证他的安全,“你可是在被迷晕之前,做了什么准备?” “也没有什么,”楚莫从头上取出一支类似短箭的东西,摆在她眼前,神色轻松,“大理寺特制的暗器。” 朱影从他怀里挣出来,拿起那支短箭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用,忽然抡起小手捶向他的胸膛,哭闹起来,“你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他们搜了你的头发……” “住手……住手……”楚莫急急捉住她的小手,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这是暗器!触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触发?难道是个定时炸弹? 朱影吓得一愣,又见他正得意地冲自己挑眉,便知道是骗自己的,根本没那么容易触发,“后来呢?你逃脱以后怎么不来寻我们?” “我去了啊!那时你和楚亦还住在苏家,我见你们没有危险,”楚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便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觉得他们没有危险就离开了?这算什么理由? “就是……就是吴相济与苏思成亲那晚。”楚莫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垂首看向地面,有一瞬失落。 吴相济与苏思成亲那晚? 楚莫被调换之后最初的几日,她没有发现眼前的楚莫是假的,因此与楚亦比较亲近,尤其是苏思成亲那晚……朱影回忆起来,忽觉脊背发凉,那天玉柳说,好像有刺客,难道就是楚莫? 他是看到自己与楚亦在一起举止亲密,便赌气走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内疚,但是此事自己也是受害者,朱影不想细说,“我还是不明白,你逃走之后,为何吴相济从未起疑?” “我被关进那地牢之后,吴相济一次也没来过,或许……他是将我忘了。”楚莫微微蹙眉,陷入沉思,“我后来想,那几个守卫或许也害怕责罚,所以才没有将这件事上报。” 他脱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地牢中的守卫并没有向吴相济禀报此事,或许是怕被惩罚。 而吴相济事务繁忙,后来又得了林墨,更是一次也没去过那间地牢,守卫就将此事私自瞒了下来,想着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随便编一个理由便可不了了之。 直到整个地下仓库被驹九和鸿十端掉,吴相济还以为楚莫是在那时候被救走的。 “后来呢?你离开苏家后,又去了哪里?”朱影伸手环上他的腰腹,感觉楚莫的身子僵了一瞬。 “我当时身无分文,又失去了金鱼袋、令牌和佩剑,简直就要流落街头了。”俊朗男子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幸好遇到了魏章,然后我们就相约……一起去沧州抗敌了。” 这一段他说得闪烁其辞,朱影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就这么巧会遇到魏章? “不对,你骗我!”朱影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口,委屈地掉下泪来,“楚问离,怎么连你也骗我?” 这兄弟两个,把她骗得团团转。 “别哭,我告诉你。”楚莫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不对劲,似乎心情忽然变得极坏,像要崩溃似的。 他连忙托起她的脸看了看,又亲了亲,“我……我离开长安前就派了小八去陈州调魏章的兵,约好了在河东郡中等我的,当时只是以防万一,并没有想到真会用得着。” “小八是谁?”朱影长睫沾泪,眼巴巴望着他。 “你没见过,”楚莫似乎不想多说,打算一语带过,“一个探子。他原名叫犬八,嫌‘犬’字不好听,我们就叫他‘小八’了。” “楚问离,私自调兵……这是大罪啊!”朱影震惊地看向他。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怎么是私自调兵呢?我有圣上赐的龙鳞令牌,再说……此事圣上也是知道的。”楚莫给她拭去脸上的泪,“你就别担心了。” “你还说!龙鳞令牌……龙鳞令牌和玉霄剑你也能丢给楚亦?!万一有个闪失……”朱影眉眼严肃,气愤地看着他道,“若不是他有令牌和玉霄剑在手,我又怎么会轻易被他给骗了?” “我若是不这么做,怎么能将楚亦引出来,再由你去问出他失踪的实情呢?”楚莫当时的确想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且事发突然,也没有时间给他细想,“再说我也相信楚亦他不会害我的性命,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洛阵的毒一出手,楚莫当时虽然可以奋力一搏,但也不大可能全身而退,最好也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他的武功与楚亦不相上下,再加上中了毒,且吴相济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硬拼没有胜算。 何况,若是那时就与吴相济撕破脸,他与朱影都难以活命,楚莫觉得还不如装死的好。 “你们兄弟两个……简直是荒唐!”朱影心中还有气,别过脸去不理他。 “好了别气了,”楚莫勾了勾嘴角道,“将来我给你赔罪,你想怎样都可以……” 第231章 心脉(一) “我太委屈了!”她又嚎了两声。 “对了,听说……你私自将楚亦放走了?”男子用两指掰过她的下巴,故作严肃道,“他是人犯,我本来打算将他带回长安的。” “你带他回长安做什么?净一大师不是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长安了么?”朱影向窗外望了一眼,廊下已经站了一排人,驹九和鸿十都在等着见楚莫,还有一个陌生的身影,“过去的事也不是他的本意,你何必抓着他不放呢?” 楚莫严肃地看着她半晌,忽然“噗嗤”一笑,捏着她的小脸调侃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狐七告诉你的?” “是狐七告诉我的。”朱影不悦地蹙眉,“但是我之前也早就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只是不敢确认罢了。还说呢,你计划要做什么,好歹也提醒我一下啊!让我像个傻瓜一样!” 楚莫见她精神好了,眉梢也透着高兴,“既然发现了异常,那你为何不敢去确认?” “我害怕。”朱影抬头摸了摸他的下巴,确认这个人是真的楚莫,“怕你遭遇了不测,不敢去确认,是我自欺欺人地过了几日。” “阿影,”男子捉住她的手,下巴靠在她额上,喃喃道,“我不是有意骗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上。他脊背挺直,眉眼一如往昔,虽然下巴上的胡茬子有些沧桑痕迹,却掩不住那俊美的容颜。 “渡河的时候,为何不来见我?”她秀眉蹙起,眼角还噙着泪。 “那时候……”楚莫略有些窘迫地看入她的眼眸,“渡河的时候……不知怎么我就想,若你与楚亦在一起开心,不如就等到战事结束了再告诉你,何必让你担忧。只是没想到,你那时就已经拆穿了他。”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不想让她担忧只是其一,害怕彻底失去她才是其二。 楚莫一直有个心结,害怕朱影喜欢的只是他身体里的楚亦,当看到她依偎在楚亦怀里时,他更加不知如何面对她。 “沧州的战事如何了?”怀中的人儿忽然动了一下,扯开话题。 “闵恒死了,就在我们渡河的那一日,吴相济与旁边的两个藩镇勾结。”楚莫又恢复了冷情寡淡的表情,“沧州如今群魔乱舞,有些棘手,想来战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平息。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圣上他自有主意。” “你这几日都在清池县吗?可知道我的家人怎样了?可有看到林墨?”朱影想起了很多人,担心起他们的安危。 “我到沧州以后,去看了你爹娘和大姐一家,他们都没事,暂时去了乡下避祸。至于林墨,没有见到。”楚莫暖暖的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你大病未愈,先不要管这些,找个医者好好看看才是。” “知道了,我没事。”朱影看了一眼窗外,嘴角微弯,“你出去,驹九他们都在等你。” “我不,舍不得你。”玄衣男子赌气似的嘟起嘴来,又搂紧了她。 “别闹,驹九他们都在外边儿呢。”少年隔衫捶了捶他,小拳头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楚莫又是一阵心疼。 “别捶,留着点力气。真舍不得。那我就出去一下,你等等我,先自己去榻上睡一会儿。”楚莫给她拢了拢领子,便起身走了出去。 木门轻轻关上,朱影隔窗看见他带着一行人到正厅去了。 要不是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她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冬末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头脑昏昏沉沉,便听他的话转身回榻上睡了。 “郡主!”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忽传来玉柳低低的声音,抬头一看,玉柳跪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蒙面男子。 男子身穿月白色圆领锦袍,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十分熟悉。 “花心,”陆云舟俯下身来,捉住她的手腕摸起脉来,“让我看看。” 朱影起初以为是做梦,接着见他抓自己的手吓得瞳孔迅速收缩,大咳了一声问道,“玉柳!他……他怎么进来的?!” 玉柳低着头没答话。这件事自己没有跟郡主商量,可那种情况下,自然是以郡主的生机为重。 “你别怪她。”陆云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摸完了脉又捉住她的手,“这风寒可大可小,你别大意了。” “我没事!”朱影急忙收回手,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有些暗,像是已经到了傍晚,“你快走,一会儿要传饭了。” 她的意思是稍后就会有人进来,到时就会发现陆云舟。 “怕他们做什么?”陆云舟脸上蒙着一层白色的薄纱面巾,一双眸子温和深邃,淡淡笑容若隐若现。 “我不想节外生枝。”朱影瞪了一眼旁边的垂首侍立的女子,“玉柳,你带他出去!” “你自己也是医者,难道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陆云舟若无其事地在她身旁坐下,“我若是晚来几天,你哪里还有命?” 朱影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可也没想到那么严重,何况今天见到楚莫后,她的精神也好多了。 “玉柳,你没听见吗?带他出去,别让他在这儿危言耸听!”她见陆云舟在睡榻上坐下了,便着急起身,没想到两眼一黑,居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银白色的广袖在背后搀了她一下。 “我这是怎么了?”须臾,朱影稍稍回过神来,扶着睡榻边的扶手勉强坐起,“刚才明明觉得精神好些了。” “回光返照。你看似是退了热,却是……心脉已断。”陆云舟给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我料想你前几日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如死灰。” “门主,你救救郡主!”玉柳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郡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每日里说的话都像交代后事一般。” 前几日朱影是怎么度日的,她最清楚不过了。 “你还敢说!”陆云舟眸中怒容一闪而过,转头对着玉柳斥道,“早就让你们离开沧州,你却抗命。她病得这样重,怎么耽搁许久才给我传信?” 玉柳心里也很委屈,郡主自己也是医者,又忌讳自己与门主联系,若不是到了最后关头,她怎么敢联系门主? 第232章 心脉(二) “不怪她,是我的意思。”朱影坐稳了身子,思考陆云舟的话,“心脉已断……那也不用勉强。你走!” 怪不得她前几日总是半梦半醒,感觉要穿越回现代似的,难道是这一世的寿命已到终点了? 自己本就不会把脉,自然不知道心脉断了。难怪袁庆每次给她把完脉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你若是继续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跟我走?”陆云舟躬身下来,对着她低声道,“有我在,可保你性命无虞……” 陆云舟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有人声响起。 朱影猜测是楚莫或是驹九来了。 “跟你走?”朱影白了陆云舟一眼,又推他道,“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走。” “啧啧……你死到临头,脾气还不小。”锦衣公子被她一怼,心中暗暗滴血,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给你留个方子,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玉柳刚取了纸笔给陆云舟,楚莫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劲装少年。 楚莫洗净了脸上的飞尘,身上也换了件干净的玄色宽袖袍服,又恢复了一身斯文冷淡的气质。 “这位是……”他看到陆云舟时略顿了顿,又狐疑地看向朱影。 “陆云舟。”朱影懒得说谎,再说陆云舟脸上的面巾根本遮不住那一张神仙俊颜,早晚要被拆穿。 玄衣男子的脸沉下来,瞥了一眼玉柳。 果然是这家伙私下联系的她门主! 陆云舟已经起身在桌案上写方子,楚莫坐到睡榻上,将朱影拉到身边护着,微微蹙眉道,“陆公子此来,不知所为何事?眼下正是府里传膳的时候,莫非是来讨口饭吃?” 此人虽然是杀人犯,可那案子现在移交给了陈州刺史杨尚,况且楚莫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就想赶紧让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哼,”陆云舟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榻上的两人,“我可没有心思吃什么饭。楚少卿可知道,花心的病情如何?” 楚莫听他这么说,忽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过是略感风寒……” “风寒?花心心脉已断,若没有在下替她续命,活不过三日。”陆云舟神色冷沉,意味深长地望着楚莫道,“楚少卿若想她活命,就让在下将她带回留缘寺……” 留缘寺?龟兹的留缘寺?陆云舟如今在那里落脚么? 朱影的心思转过一周,连忙扯着楚莫的衣袖道,“楚大哥你别听他的,我没事,去什么留缘寺?” 楚莫心中一紧,对陆云舟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他之前没想到朱影的病居然如此重,可陆云舟也不像是会拿朱影的命开玩笑的。 虽然是人命关天,可是要让她跟着陆云舟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舍不得! “你以为随便说几句我就信了?”楚莫低头看了一眼朱影苍白的小脸,揉着她的碎发,低声安慰道,“长安的神医御医数不胜数,咱们回长安看看。” 朱影轻轻点头。 “长安?等你们到长安,她早就归西了!”陆云舟忽然轻笑一声,收拾了桌案上的方子作势要走,“楚少卿,你既然不欢迎在下,就此告辞!” “慢着!”楚莫给门前的少年使了个眼色,那少年便拦住陆云舟的去路。 “阿影,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楚莫忧虑地看向朱影。 他不懂医术,却也能感觉出她身子单薄了很多,似乎一手就能捏碎似的。 “让他走,我没事。”朱影看了一眼玉柳,“送陆公子出去。” 那少年看了楚莫一眼,见他点头,才让出了路。 “这位就是犬八。”陆云舟走后,楚莫便拉着朱影的手向她引荐那少年。 “郡主。”少年抱拳施礼。 犬八个字不高,脸长得方方正正不苟言笑,一双眸子很有灵性的样子。 朱影此时已虚弱得没有心情去认人,只点头打了声招呼。 “我们去花厅用晚膳。”楚莫扶着朱影起身,“今天好好吃一顿。” “好。”她粲然一笑。 等到了花厅,开始用晚膳的时候,楚莫才发现朱影的变化有多大。 从前她看见好吃的东西都是又快又准,可今天袁庆和鸿十特意做了一桌席面,她却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用完了晚膳几人坐着喝茶聊天的时候,朱影更是精神不济,又将刚才吃的几口食物都吐了出来。 “郡主身体不好,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徐子辅他们几个早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身体每况愈下,因此都有了心理准备。 只有楚莫看着心里难过,有一刻愣神,呆呆地坐着没动。 脑中万千思绪顿时涌了起来,或许方才……应该放她跟陆云舟走的。 “大人,还是早些带郡主回长安,找个御医看看,也好安心。”袁庆不好说破,只低声提醒他道,“如今楚亦的事情解决了,沧州的局势已没什么我们能做的。” “属下看郡主这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狐七看了朱影一眼,眸中闪烁,“还是在河东郡中多休息些时日,免得……” 免得路上缺医少药,死了。 楚莫狠狠瞪了他一眼,后面的话狐七就咽了下去。 “狐七你会不会说话!”驹九赶紧站起身,给朱影和楚莫倒茶,“大人,你别理他!郡主这些日子就是这样,除了吃的少点,睡的多点,也没什么。” “楚少卿,你看要不要……明日再找个医者来看看?”徐子辅看了一眼朱影,轻叹一口气。 这段日子,河东郡中的医者都请遍了,都说是无力回天,不过这些话都要瞒着楚莫。二人刚重逢,不如让他们享受片刻的温馨。 “请什么请?郡主自己就是医者!”驹九觉得他们太悲观了,“她自己就有起死回生之术,怕什么?” 驹九是见识过朱影的医术的,想当初在九岭镇中,楚莫受了严重内伤,不也治好了?他还从未见过连朱影都束手无策的病。 “大人,还是回长安稳妥一些,我观郡主脉象……”袁庆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脉象不好。这话怎么能说? “都别说了!”楚莫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已是心中隐隐作痛,站起身又低声向朱影柔声道,“这里太吵,咱们回屋去。” 第233章 欠账 朱影点点头,站起来扶着他往回走。 约莫行了一半的路程,楚莫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越发沉重,再一看她,面色苍白如纸,便干脆长臂一揽,将她横抱过来,又在她耳际低声问道,“要不……就去留缘寺治病?” 朱影只觉得眼前景物划过,再一睁眼就变成了游廊上的几盏油纸灯笼,又觉耳畔一阵温热,连忙别过脸去,“死就死,我不去龟兹。” 她估计这次穿越或许是任务完成得差不多,时限到了,现在穿回去,倒也算圆满。前几日还担心不能见到楚莫最后一面,现在见到了,也没什么遗憾。 “不能死,”楚莫停下脚步,朱影感觉到他的胸膛里心跳声似乎很乱,声音有些哽咽,“你我还没有成亲呢。” “楚大哥……”朱影话音未落,忽见游廊上一个轻盈的身影闪过。 “郡主,这是门主……”玉柳清脆的声音传来,“陆公子给的方子。他说……他这几日就留在河东郡中,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陆云舟终究还是把方子留下了,朱影沉默着没有说话。 “玉柳,你拿方子去抓药,有什么需要的,去找袁庆帮忙。”楚莫说完,就抱着朱影回屋去了。 ~~ 屋内灯火如豆,白墙上一个修长人影正在给一个坐着的瘦小身影梳洗。 玉柳不在,照顾朱影的活儿就由他自己做了。 天气冷,她的长发也十分冰凉。 “阿影,都怪我。”修长的人影忽然蹲下来,低头伏在她腿上,“若是没有带你来沧州,若是脱险那日我就去找你,你或许就不会断了心脉……” 他思前想后,朱影好好的忽然心脉全断,只能是因为思念自己过甚。 “楚大哥,你记不记得净一大师说的,”朱影知道他在自责,捧起他的脸,手指触到那些胡茬令人心头一暖,“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不是死,或许……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不回去,”楚莫紧紧搂住她安慰道,“咱们先试试陆云舟的方子,实在不行,还有长安的御医,一定能医好你。” “沧州的战事如何了?给我讲讲。”朱影拉着他的手,忽然扯开话题。 “长安的大军到了,吴相济败局已定。”楚莫给她梳洗完,拿来一件羽毛大氅给她披在身上,“魏章的人进到节度使府的时候,洛阵已经死了。” “自杀?” “不是。不知是谁杀了洛阵,魏章也很意外。”楚莫蹙眉回忆道,“你们救出蕙娘那一夜,魏章的人也攻破了沧南县,抓了吴相济的妻儿。他正准备撤出沧州,将戴罪之人押往长安。” “吴相济呢?”她安心地将头靠在他身上。 “魏章的人没找到吴相济,看来要等裴大人带人去清池县慢慢搜了。”楚莫抱着她坐到榻上,“这些事情你不要劳心,早些休息。” “郡主。”门外传来玉柳的声音。 “进来。”楚莫话音刚落,玉柳就推开门,端了一碗温热的汤药进来。 “郡主,这是照着陆公子的方子熬的药。”玉柳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称呼陆云舟为门主,便称呼他为陆公子。 “阿影,你试一试。”楚莫接过药,亲自端给她尝了。 “这么晚了,你们到哪里去抓的药?”朱影尝了一口,味道很苦,却又有一丝甘甜的余味。 陆云舟的方子,想必有些珍稀药材,一时半会儿要凑齐不是易事,可玉柳居然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就凑齐了药材,还将药熬了出来。 “城北的云济堂……是陆公子开的。”玉柳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陆公子还说……明日请你去云济堂。他要诊过脉,再换一副药。” “明日我陪你去。”楚莫用勺子搅了两下药碗,又喂她吃了一口,“去看大夫,不用讲究那么多。” 朱影知道楚莫最不喜欢别人提陆云舟的名字,更不要说去见他,现在居然说要陪着自己去,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明日让袁庆来诊一诊脉,若是这药有用再去不迟,若是没用,就不去了。”朱影吃完了药,在帕子上擦了一下嘴,向玉柳问道,“有林墨的消息么?” “还没有。”玉柳摇了摇头。 “嗯,你下去。”她没再说什么,待玉柳收了碗退下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句,“我对不起林墨。” “你别太担心了,我看林墨挺机灵的,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楚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身形瘦弱,似乎连头发也变得软弱无力。 “我不是担心他死,我是担心吴相济对他……”朱影望着他欲言又止。 “担心吴相济怎么样?”楚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之前碍于楚亦的颜面,她并没有告诉别人吴相济囚禁楚亦的真正原因,现在面对楚莫,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你还记不记得吴相济看你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我没觉得怪怪的,怎么了?” 楚莫这方面比较迟钝,若是个女子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或许他还会提高警惕,吴相济是个男的,他便没有多想。 “吴相济囚禁楚亦和蕙娘是因为他喜欢楚亦,”她冲他眨了眨眼睛,发现他还是没懂,又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像楚亦喜欢蕙娘一样的……喜欢楚亦。” 楚莫挑了挑眉,这么说来,他看自己也是因为自己与楚亦长得很像! 老天爷,他不禁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当日他决定将计就计被吴相济和洛阵抓进地牢的时候,只想着自己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却没曾想到其他的。 如今想来,万一吴相济趁着自己昏迷之际做出点什么,岂不是叫人今后生不如死? “那林墨……”他稍微琢磨,便明白了她的担心。 “当日为了探听吴相济将你囚禁在哪里,楚亦提议说让林墨接近吴相济。”朱影摇头叹息,“后来也的确是林墨传出消息,驹九和鸿十才找到那间地牢,不过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么说来,倒是咱们欠了林墨的。”楚莫将她放到睡榻上,又起身熄了灯。 “是我欠的账,与你无关。”她爬了爬,仰面望着床篷顶上,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身穿水墨画白衣的男子。 “你欠的就是我欠的,”楚莫扯过被子,又搂紧了她的腰,“别再劳心了,早些睡。” 第234章 心结 第二日一早,袁庆就来给朱影诊脉,说是脉象有恢复向好的迹象,但还是微弱,随时有可能会断。 仅仅是有恢复的迹象,楚莫就很高兴了,立时让玉柳给朱影更衣,要带她去云济堂拜访陆云舟。 朱影坐在圆凳上歪着头打量楚莫。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小袄,又批了件杂色的羽毛披风,仍旧扮作少年,头发束在纱帽里。 “怎么盯着我看?”玄衣男子眉眼一弯,昔时的冷峻散去了几分,显得十分温和。 “楚大哥,从前只要提起陆云舟,你就是剑拔弩张的,怎么今日却愿意陪我去看诊?”朱影的面上还是没有血色,只有樱唇上点了一抹绯色。 “之前剑拔弩张是怕他把你拐走,今日是要他救你,自然不一样。”楚莫躬身望着她,又帮她理了一下头发,“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朱影一直觉得楚莫是个很清高冷傲的人,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求于人。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会愿意为她低下高傲的头。 马车里,两人还像从前那样依偎着,朱影觉得两人之间不应该有秘密,便将自己当初是怎么睡着又怎么穿越到异世的事讲给他听了。 楚莫听得云里雾里,眯起凤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怀中的小人儿,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想别是烧坏了脑袋,万一成了傻子自己以后还得伺候她。 朱影觉察到他狐疑的目光,便知道是对牛弹琴,转头叹了口气。 马车外寒风依旧凛冽。 清晨路上的行人不多,一切都如冰封般安静。 “你是说,你不是朱花心?”楚莫渐渐回过神来。 “不是,我是朱影。” 楚莫挑了挑眉,“那你对陆云舟……” “没爱过。”朱影老实答道。 他始终放不下的一个心结,就是朱影从前对陆云舟的喜欢,如今得知她从没喜欢过陆云舟,楚莫忽觉如释重负,紧紧将她拢在怀里。 “这件事陆云舟可知道?”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还不知道。”她挣扎了两下,眨着眼睫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说说。”楚莫又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左右转了下漆黑的眸子,补充道,“不不,还是等你病好了再告诉他。” 现在陆云舟之所以会积极给朱影医治,恐怕就是念着一点旧情,若是让他知道朱影根本不是从前的朱花心,从来没爱过他,万一不给她治了呢? 朱影眯眸一看,就知道他脑子里在筹划什么,这人的嫉妒心和小心眼是根本藏不住的,她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马车就行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门前,驹九停住马车,打起车前的湘妃竹帘,跳下马去。 楚莫扶着朱影跟在后边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店门前悬着的木色青字匾额。 “云济堂”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与这间巷尾低调的小药铺似乎有些不相称,匾额上那几个字的字体让朱影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 云济堂显然是刚刚开门,木门只开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乍一看好像没人营业的样子。 楚莫看了驹九一眼,后者便走进半开的门去,扬声问道,“有人吗?” 不多时,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慢吞吞从里间走了出来。 “掌柜的,请问陆云舟公子是在此处坐诊吗?”驹九拱手问道。 “是谁要看诊啊?”老者侧目看了一眼身强体壮的驹九,微微蹙眉。 他穿着青布交领长衫,头上戴一顶灰色毡帽,须发花白,仔细一看高鼻深目的不像是汉人。 “是我家夫人。”驹九朝门外看了一眼。 “嗯,让她进来。”老者提也没提陆云舟,只是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驹九便出门去迎了朱影和楚莫进来,老掌柜迅速跟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店门,屋内瞬间变暗。 “老人家,你这么早关门,不做生意了吗?”楚莫眯眸扫了一圈店内。 这个药铺分上下两层,楼下的厅堂十分窄小,除了装药的柜子,还有个高高的柜台,真正留给人走路的地方宽度不足两尺,一看就不像是诚心想好好做生意。 “不做了。”掌柜的态度也是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驹九心里纳闷,一个开药铺的有什么了不起?拽到天上去了。 “掌柜的,云舟公子在吗?”朱影见那老者一直在打量自己,感觉有些不自在。 “昨夜有个少年和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来本店抓药,点名要‘彼岸草’,想必就是为了姑娘你?”老者又歪头盯着她看了一阵,“真有意思。明明是未出阁的姑娘,却偏要说自己是什么夫人。” 朱影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听闻有些医者观面相就能看出是否chu~子之身,不过这样的医者,朱影也是头一次遇见。 老头所说的少年和汉子应该就是玉柳和袁庆,他俩昨夜拿了陆云舟的方子来抓药。 想来是那方子上面有什么“彼岸草”。 从医多年,朱影也从未听说过这种药物。 “老人家,你说的‘彼岸草’是什么?”楚莫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刚想递过去,却被老头拒绝了。 “老朽今日不做生意。”掌柜的嘴角轻蔑地一弯,看向楚莫,“彼岸草是幽冥河畔的百花之主,有起死回生之效。” 朱影心中不以为然,瞄了一眼药铺的陈设道,“若真是幽冥河畔的花主,你这药铺中又岂会有?难道掌柜的你还去过幽冥不成?” 老者深邃的眸中闪过一瞬犀利,忽又释然一笑道,“别看老朽这药铺不起眼,别处寻不到的神药仙草,我这里都能寻到。不过姑娘你说的也对,‘彼岸草’只是起源于幽冥河畔,如今……许多地方也都有分布,只不过……无人会用。” “老人家,我们找陆公子有事,麻烦你进去通传一声。”楚莫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老头这回没有拒绝,接过金子便去了里间,却也没见得有多欢喜。 一锭金子在这河东郡可没有多少人能拿得出来,一般人见了多少有些见钱眼开,可这老头却依旧云淡风轻,朱影不禁佩服他的见识。 半盏茶后,掌柜的走下楼来。 “公子请你们上楼去说话。”他说着,指了指窄小的木质楼梯。 第235章 云济堂(一) 楚莫和朱影走在前面,驹九刚想跟上去却被老头笑着拦下了,“公子喜欢安静,这位小公子就不用上去了。” 楚莫回头朝驹九轻轻颔首,驹九便老实地退到一旁,站在楼梯入口处等着。 “不知掌柜的贵姓?”一边上楼梯,楚莫一边与老者攀谈起来。 “老朽姓安。”老者语气慈祥,不急不缓。 安姓?他果然是西域人。只是不知道与多年前那场大乱有没有关系。楚莫瞬间想到了许多,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安先生精通药理,令人佩服。” 三人说着话,就到了药铺的楼上。 二层的景象与一层大相径庭,木质的地板上铺着精美绝伦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些虎皮和狐裘,黄杨木精雕的座椅和桌案,摆件不是玉雕,就是宝石,房间不大,却处处散发着奢华温馨的气息。 见楚莫和朱影被眼前景象震住,安掌柜又笑眯眯地向前几步,走到一个镂空雕花隔断前,掀起红珊瑚珠帘,“公子请两位到内室中看诊。” 朱影心中腹诽,早知道陆云舟品味不俗,却也想不到在这远离长安的河东郡还有这样一处“豪宅”。 楚莫也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掩饰住内心的想法。 这云济堂看起来并不像是临时准备的,且陆家家产早已被杨尚抄没,不知陆云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财产。 二人跟着安掌柜进入内室,内室中也铺着五色羊毛地毯,踩在上面感觉温暖如春。 窗边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俊逸的人影,正端着茶盏眺望窗外的天空,看见他们来也没有起身,只抛了个淡淡的笑容过来。 他今日没有面巾覆面,谪仙般白皙的面容显露无余,一如往日光彩照人。 “两位请坐。”陆云舟没有开口,倒是安掌柜微微作揖,请他们在两张黄杨木胡椅上坐下。 安掌柜安顿好他们后就出去了,又过了片刻,有个白衣男子端了一壶清茶进来。 “两位请用茶。” 朱影看着眼前那熟悉的水墨兰花衣袍,蓦然抬起头,就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正对着她微笑。 “林……” 她刚想说话,见林墨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一眼窗前的坐榻,那淡青色锦袍的公子正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这边。 楚莫沉着眸子看了林墨一眼,没有说话。 林墨给二人倒完茶便退了出去。 “河东郡是个好地方,上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是置办聘礼,当时只顾着逛集市,忙得也没空去好好看看草原的风景。” 陆云舟无疑是驻颜有术的,他比楚莫年长好几岁,可看起来岁月似乎对他特别优待,除了一缕垂至前襟的白发,没留下任何痕迹。 朱影还记得陆家出事的那几天,他脸上的确多了几缕皱纹,可几个月过去,那几道纹路居然又不见了。 提到聘礼,楚莫心中不悦,强压下不满道,“陆公子,今日在下是带阿影来看诊的。” “阿影?”窗边的男子慢慢地回过头来,扫视着下边的两人,“连名字也改掉了吗?” “云舟……陆公子,我……我本来就是朱影,不是朱花心。”朱影两只手抄在身前,别扭地不知该往哪里放,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抬头,“朱花心她……在坠落九川山的那一晚就已经死了。” 虽然楚莫让她不要那么早告诉陆云舟真相,但她真的不想再拖了,这病治不治的,全看他心情,又何必骗他? 朱影不是那种会拐弯抹角维护自己利益的人,横竖都是一辈子,痛痛快快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死了……”陆云舟兀自低头呢喃了一句,忽然前倾身子,直直看向那个全身裹在杂毛大氅里的女子,“你昨夜吃了药,可有好一点?” 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朱花心作为医女给陆云舟治伤,现在却反过来要陆云舟给自己治病。 朱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挺好的,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袁庆每次一给她把脉就面色凝重,问他如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朱影自己不会把脉,倒也不觉得这病如何了得。 “我手下的医者说,早晨脉象有恢复的迹象。”楚莫静静观察云济堂的陈设,一切似乎都印证了他心里的某种猜测。 “看来是彼岸草起效了。”陆云舟松了口气,又后仰身子靠在软枕上,端起一杯茶嗅着茶香。 “陆公子,阿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楚莫虽然不通医理,可也多多少少察觉到这病不是普通风寒那么简单。 “离魂之症。”陆云舟倒也开门见山,没打算瞒他们,“这种病可不多见,所以就连阿影也治不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阿影”,朱影听到的时候觉得浑身都颤了一下,抬头一看,陆云舟的表情倒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淡淡地对着她笑。 这么奇怪!他知道朱花心死了居然还能坐得住,怎么还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难道说他不相信自己说的? “别说见了,听也没听过。”朱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端起桌上的茶打算喝一口。 “这是去年的蒙顶茶,味道和九川山上可还一样?”陆云舟清冷的话音响起。 她骤然顿住,讪讪地放下茶杯,敷衍了一句,“一样。” 听他说起九川山上的蒙顶茶,她又想起那日在绮月居中为陆云舟煮茶然后把他迷晕的事。 “离魂之症是什么?还请陆公子解惑。”楚莫见她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携了她的手暖在手心。 “红尘俗世亦真亦幻,人的结局无外乎是两种。有些人是身体死了,而有些人……则是魂魄留不住。你这病属于后者。”陆云舟打开茶盖轻啜了一口,满室茶香,“何时入梦,何时梦醒,本就不在人的掌握。” “那你说,这病怎么治?”朱影听他说到了点子上,心里也有几分信服,认真地睁大了眼睛。 自己在现代的睡梦一醒,这边肯定就是一个死,可她还不想死呢。 想起那天听到的电话铃声,她心里不禁吐槽,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拼命给她打电话。 “治,我自然是可以治,”陆云舟冲她眨了眨眼,长睫翻飞如翩翩蝶舞,“若是你留在我身边,上天入地我也会给你续命。” 第236章 云济堂(二) 楚莫攥紧了朱影的手,目光严厉起来,“若是我不肯呢?” “楚少卿,你要想清楚。”陆云舟嘴角微微上扬,“阿影的身子,就算是勉强续命,将来也很可能……不能生养。少卿大人家大业大,不像陆某是闲云野鹤。她留在我身边,再合适不过了。” “危言耸听!”楚莫沉声斥道。 “楚少卿,在下所言句句属实。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陆云舟胸有成竹地轻笑一声,“不如将她交给在下……” 朱影听了这话,大冬天的如遭凉水从头淋到脚,低头沉默不语。 陆云舟的意思是,她即使活下来,也不会有孩子?那楚莫还愿不愿意……她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莫看出她情绪低落,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冷冷看向陆云舟,“陆公子,你要多少诊金都可以开口,但其他的,就不要想。” “阿影,你说呢?”陆云舟并不理会他,而是端着茶盏等着朱影的回答。 电光火石间,朱影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楚家是长安名门,如今又只剩下楚莫一个独苗,若是她再不能生育,将来保不定会发生什么。 圣上的赐婚虽然在,可是谁能保证将来楚莫不给她找来几个好姐妹?她留恋这个世界,是喜欢现在恣意潇洒的状态,可不是喜欢什么妻妾争斗的剧情。 可是跟着陆云舟又能有什么好?他这个人阴险狡诈,谁知道将来会把自己怎么样。 这样一想,她忽然就看开了,“我……我不治了。” 与其这么憋屈地活着,不如死了穿越回去,再去做她的精神科医生。 楚莫和陆云舟都愣怔地看向她,二人异口同声道:“不治了?!” “陆公子你心狠手辣,我可不敢跟着你。”朱影看了那青袍男子一眼,鼓足勇气道,“生死有命,你不想给我治,我大不了就不治。” “阿影,你别着急。这里治不了,咱们回长安以后还可以去找几位御医看看。”楚莫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这小丫头脾气太大了,一点也不懂变通。他们现在是有求于人,低头并不丢人。 “她这病,除了留缘寺,无人能治。”陆云舟显然也没有料到眼前这种状况,眼神中微微有些动摇,又瞥了楚莫一眼。 楚莫知道他还没有死心,若是真的不想给朱影治,根本犯不着和他们啰嗦这么多。何况刚才他看自己那一眼明显是等着自己还价,便回答道,“陆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看那安掌柜的样子,还有这屋中种种昂贵的陈设,云济堂应该不缺金银,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在下所求倒也简单,只要阿影每月到长安的云济堂来复诊一次。”陆云舟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小铜炉,慢悠悠煮起了茶,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不行!”朱影侧目摇头。每月去报到,这简直比中了醉芙蓉的毒还要惨啊! 况且不清楚陆云舟每月见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万一他到时候提出要给自己全身施针,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答应了,岂不是全身都要被他看去了? “楚少卿,你说呢?”这个陆云舟,楚莫不答应,他就看朱影,朱影不答应,他又不怀好意打量起了楚莫。 “长安也有云济堂?”楚莫沉着脸,心中转过几回思绪,“那阿影今后……岂不是不能远离长安?” 陆云舟胜券在握地点了点头。 对,不能远离长安,不能远离我! “阿影,只是一个月复诊一次,没什么事的。”楚莫转而劝说朱影,竭力安抚,“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阿影。你看我像什么卑鄙无耻之徒吗?”陆云舟诚恳地望着她,又捂着心口道,“医者父母心,我都是为了你好……” 呸! 九岭镇中那些人皮面具的景象至今还让朱影心有余悸,时常做噩梦,还说什么医者父母心…… 但是楚莫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如果自己死了,这个人一定会很难过。 朱影踌躇半晌,终于缓缓起身,对着陆云舟屈膝行了一礼,“那就多谢陆公子的救命之恩。” 说罢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陆云舟有片刻的失神。 镂空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伴随着淡淡的蒙顶茶香,萦绕在寂静温馨的内室中。 三人都没有说话。 “对了,林墨怎么会在这里?”朱影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还欠着林墨的人情,“我明明让他……” “他是我的人,在这里有什么奇怪?”陆云舟打断她的话,一抬头就看见朱影和楚莫的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知道他们想岔了,连忙解释道,“咳咳!他是我的……门人!” 但是朱影和楚莫的心思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陆云舟这样纵情声色的人,面对着林墨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岂能不动心? 见他们误会,陆云舟也不辩解,只轻轻叹了口气。 “是你从吴相济手中救他出来的?”朱影记得林墨的武功不怎么样,又怎能从沧州的兵荒马乱中全身而退呢? “林墨此次来沧州,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我的恩师清理门户。”陆云舟看了一眼门帘外边。 一个清雅飘逸的人影无声无息立在那里。 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朱影和楚莫,嘴角微弯。 倒是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和这两个人面对面、心平气和聊天的时候。 时光好似倒流回在九川山上时。那时陆家还未倒,母亲主持白粥宴,花心就坐在自己身旁。 “清理门户?”楚莫心思一转,猜了个大概,“洛阵是你杀的?” “楚少卿太看得起在下了。”小炉中茶水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陆云舟小心翼翼将炉子移开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而柔美的双手,“陆某手无缚鸡之力……是林墨动的手。” 朱影惊讶地看了一眼门帘外,“林墨的武功应该杀不了人才对……” 就算洛阵的武功不好,吴府中的侍卫不会少。 “林墨奉我的命,自然有他的办法。”陆云舟不想解释得太多,让朱影过多关注林墨。他毕竟是个面首,有些手腕。 “你为何要杀洛阵?”楚莫问道。 他听说陆云舟师从西域巫医雅克,既然是替恩师清理门户,那洛阵想必也是雅克的传人。 第237章 不是善类 “洛阵早已被恩师逐出师门,他不过学到了一点皮毛,就敢在中原用醉芙蓉肆意控制人。我早有杀他的心思,只是懒得动手罢了。”陆云舟忽又侧首看了朱影一眼,轻笑道,“他以为醉芙蓉之毒无解,因此疏忽懈怠,结果碰到你,也算是他命中的劫数。” 洛阵怎么也想不到,朱影手中会有《千毒录》,才几天时间就解了醉芙蓉之毒,让楚亦将吴相济的计划和盘托出。 想到《千毒录》的来历,朱影脸上又是一红,垂首避过他的目光。 青袍男子打开壶盖,一阵烟雾升起,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很喜欢这样和朱影说话,逗逗她,让她回想起从前的事,即使知道一切不能重来,也有一点甜蜜在他苦涩的心里慢慢晕染开。 说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本就不是那个坠崖的朱花心,而是后来的她。 “林墨可知道吴相济的下落?”楚莫的话忽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不知。”陆云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向正低着头的朱影,“我写了一副方子,已经让安掌柜去抓药了,你先吃一个月看看。” “看看?”朱影抬起头,蹙眉问道,“难道连你也是在碰运气?” 陆云舟口口声声说能治她的病,谁知道是不是他虚张声势? “离魂之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陆云舟略显窘迫地饮了一口茶,“你以为那么好治?所以才说要你每月来给我看看,好调整药方……” 楚莫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 照他这么说,就是大理寺以后都不能抓他,更不能杀他的意思,如若不然,朱影性命不保。 “少卿大人也要嘱咐好手下的探子,不要看见在下就喊打喊杀的,在下身子虚弱,怕受不了惊吓……” 大唐交通闭塞,消息也不大灵通。陈州虽然发布了陆云舟的海捕文书,出了陈州,陆云舟还是可以通行无阻。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朱影冷冷的声音,“陆云舟!你若是再做错什么事,他不敢杀你,我敢!” 陆云舟正端着茶的手骤然一颤,抿唇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这个疯女人是认真的。她凛冽的眼神中藏着坚定和决绝,好像随时不想活了似的。自己一世英名,何必跟这个疯女人一般见识? 这样想着,他就换上了一副赔罪的笑脸,“是,阿影的话,我记住了。” 安掌柜抓好了药,提了一篮子的草药交给楚莫,二人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楚莫又拿出一锭金子交给安掌柜,这回安掌柜却说公子吩咐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这样没有付诊金和药钱,三人就离开了“云济堂”。 冬日正午的阳光从车窗外投射进来,朱影精神不好,贴着车壁就又睡着了。 楚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思考什么。 “大人,方才那‘云济堂’的布置不像是中原的风格,那老头也有些古怪,要不要让人去查一下?”驹九一边驾着车,一边向车门内递话。 声音不轻不重,既不会吵醒朱影,楚莫又恰好能听见。 “嗯,小八另有任务,你回去……让狐七查一查云济堂。”楚莫剑眉紧锁,手一下一下轻拍在朱影背上。 她睡着的样子,煞是好看。 “是,大人。”驹九又回过头,向着车内道,“我看那安掌柜有些内力,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当日在九岭镇,陆云舟仓皇逃走,却没想到……他还能号令这么多的能人异士。又冒出一个‘云济堂’……”楚莫忽向车前方道,“回去让鸿十到书房中来见我。” ”是。” 马车又默默行了一段路,车轮忽然压到一块石头,车内的人瞬间向前俯冲过去,虽然楚莫扶住她,朱影还是醒了。 “楚大哥,还没到吗?”她揉着惺忪睡眼。 “快了,咱们能赶回去用午膳。”楚莫扶住差点跌倒的她,微微一笑道,“你昨夜没吃什么,今天要多吃一点。” “嗯。”朱影又低下头,乖顺地伏在他肩上,“陆云舟的话也不可全信,他惯会骗人的。” “我知道。”楚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担心我遭了他的道?” “不担心。”她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你也不是善类。” 楚莫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愣头愣脑,不是楚亦的对手,可是连吴相济的地牢都困不住他,再联想到那个地牢曾经困了楚亦三年,可想而知关键时刻楚莫的实力不容小觑,根本不是一个楚亦能比拟的,想必陆云舟也不是他的对手。 因此朱影并不担心楚莫,反倒有些担心自己,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楚莫闻言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 “阿影,楚亦……他还好吗?”又过了许久,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话里似有些犹豫,“我有三四年没见他了。” 朱影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中了醉芙蓉的毒,样子比你清瘦几分。” “哦?”楚莫给她拍背的手忽然停下,静静看着她的头发失神,“他还会吹竹笛吗?” 车门并未关死,车帘挡不住前方吹来的冷风,朱影忽觉得一阵凉意。 她抬起头来,直起身子坐好,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你把他放走了,我哪儿有机会问他。”楚莫转头看向窗外,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从地牢中逃出来那天,本可以直截了当捉住他问个清楚的。”朱影长叹一口气,挣开他的手,向后靠在车壁上,一字一句道,“楚大哥,你不是想问他,是想问我?” 苏思成亲那天晚上,楚莫回到苏府,见到朱影和楚亦在一起。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出现在两人面前,而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楚亦中了醉芙蓉的毒,也没有其他的苦衷,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想要试探自己,想知道朱影喜欢的究竟是自己身上的楚亦,还是自己。 这些,都是朱影后来想出来的。之前她还有些不敢确定,今日听见他这么问,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两天与楚莫重逢,她虽然高兴,可是想起他试探自己,也渐渐有些不悦。 第238章 暗卫 “阿影,若是我不回来,你与楚亦会不会……”楚莫也知道是自己的心魔犯了,可就是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不会。”朱影抬眼看向他,又觉一阵心寒,“你不回来,我便走自己的路去,与楚亦有什么相干?不过我劝你,别老想着试探别人,别说是我,就是你自己,把素心没穿衣服放在你怀里,我就不信你的定力还能这么好。” 她这话声音不算大,却飘到了车外驹九的耳朵里,驹九脸上“唰”得通红,一时都忘记了打马。 郡主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马车缓下来,车轮的声音渐小,车内更加安静得让人窒息。 楚莫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被她的气势唬住了,半晌不敢开口。 朱影说完就合上眼帘,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看也不想看他。 “阿影,”楚莫也顾不得她生气,直接把她抱过来,两手开始在她身上不安分起来,“我定力是不好,你知道……” 他不喜欢解释,又不想她继续生气,就只想到这个浑水摸鱼的办法。 朱影心中一阵烦躁,在他还没道歉之前,哪儿能就这么蒙混过关? “楚问离!”她用力推开他,怒瞪了他一眼,“你气死我了!” “别气!”楚莫又抱住她一阵安慰,她身体弱,不能再生气,“我是存了试探你的心思,可我也后悔了,我走了以后,几次想回来见你……” “见我干什么?你这么多事情瞒着我,不如气死我算了!”她虽然这么说,两只小手却也死死抱住他不放,“楚亦吹的竹笛难听死了,我想听你抚琴。” “乖,待回了长安……我弹琴给你听。”楚莫嘴角得意地一勾,心里暖洋洋的,又补刀道,“他那个竹笛确实难听。” 刚刚回到几人租住的小院,就见小八等在门口,神色紧张地迎接他们的马车。 小八一脸严肃,也不跟朱影和驹九打招呼,见楚莫跳下马车,便上前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朱影在后面看见两人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驹九,你扶着郡主进去,”楚莫转过身对驹九吩咐完,又朝朱影无奈地笑笑,“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朱影心里不高兴,这个小八好像总防着自己似的,不像驹九和鸿十把自己当成一家人。 “是,”驹九安顿好了马车,便接过楚莫手中的药篮子,过来扶朱影,“郡主,属下扶你进去。” 楚莫与小八匆匆向着书房而去。 “驹九,”她望着楚莫和小八的背影,目光清冷,转头吩咐道,“帮我查查,发生了何事。” 驹九似有些为难,方才大人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让郡主知道,可她又让自己帮忙打听。到底要不要帮忙? “郡主,您身体弱,回去歇着。” “哼。”朱影冷哼了一声。 楚莫一回来,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了! 驹九见她不高兴,又怕气出个好歹来不好向楚莫交差,“属下先扶您回屋去,随后就去查。” “还是你们好,那个小八,跟少卿大人说话还要防着我。”朱影边走边吐槽,“好像我是外人似的。” “郡主你不知道,小八是我们几人中最得大人喜欢的,通常都是做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驹九的声音低低的,与他平日里咋咋唬唬的性子完全不同。 “见不得光的?”朱影脚步一停,心里风起云涌。 楚莫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他是暗卫。”驹九提起小八,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不过您不用担心,大人是绝不会对您不利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她总觉得心里不太平。 楚莫在她心里的形象,也从光明正大变成了晦涩不明,她不禁蹙起眉来。 “你们大人身边,还有没有其他暗卫?”二人走到游廊上,早已看不见楚莫和小八的身影。 “有,不过暗卫不住在府里,通常是不会露面的。”驹九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补充了句,“狐七从前就是暗卫,不过他性子活泼,不做了。” 朱影回想起狐七那无声无息的脚步,好像有些理解暗卫的行事作风了。连狐七都做不下去,想必这些暗卫平时做的事情十分压抑。 回到房中,驹九便离开了。 玉柳扶她进去更衣,又状似无意地问道,“陆公子……可还好?” 朱影知道她挂念陆云舟,可早上要她同去,玉柳又拒绝了。 “好。”她好奇地打量了一阵玉柳,“你既然这么想见他,方才为什么不与我们同去?” “见不见,也没什么分别。”玉柳垂眸,忽又弯起嘴角,“郡主的身子好些了?陆公子怎么说?” “嗯,好些了。说是离魂之症,不好治。”朱影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女装,头发还是束在纱帽里。 “连门主……陆公子也说不好治?”玉柳眸中闪现惊异之色,正在给她系披风的手顿了一顿,随即眸中黯淡下来,“那怎么办?” “说是先吃几服药试试,将来可能不能生养了。”朱影说完就发现玉柳愣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雕塑一般。 “那怎么成?”玉柳回过神来,也不顾什么规矩,拉着她的衣袖一脸担心,“郡主!” 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中原是什么规矩,但也听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楚莫身为长安名门楚家的独苗,将来怎么可能无后? “玉柳,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凡事顺其自然,”朱影一看她失了往日淡定的模样,就有些不喜,“你平日里不是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的吗?” 这个消息对玉柳来说,比泰山崩了还令人震惊。果然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像郡主这样恣意潇洒的女子,没想到竟然不能生育,人生难以完整。 “郡主,你不知道,方才……”她犹豫再三,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驹九的声音。 “郡主,药熬好了。” “进来。”朱影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轻拭眼角去开门。 驹九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小碗药,“郡主,午膳已经备好了,您是先用午膳还是先喝药?” 陆云舟只说一天吃一回药,并没有说是饭前还是饭后。 朱影想了想,药凉了估计更不好喝,“先喝药。” 第239章 新欢 玉柳便接过托盘,服侍她喝完了药。 今天的药比起昨晚更加清淡无味,颜色也是淡如清茶,喝完后还有清甜的余香。朱影心里又更加佩服陆云舟,此人在医药上无疑是有天分的,每副药都配得精致如艺术品。 “午膳可以吃了吗?我昨晚和早上都没吃什么,现在真有些饿了。”朱影喝完药,精神也好了许多。 刚要起身却见驹九无动于衷站在一旁,还朝玉柳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好像都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似的,在那里眉来眼去,谁也不愿意讲。 ”驹九,方才我让你查的事,可是有眉目了?”朱影又端正坐好,将药碗推到一旁,玉柳赶紧收了。 “有……有眉目了。早上咱们出去以后,魏章来了。”驹九小心看了一眼朱影,“魏章的兵马没有进河东郡,他这回是押送吴相济的妻儿去长安,顺道来拜访大人。” 魏章押送吴相济的妻儿去长安,这件事楚莫跟她提过,即便是魏章临行前来见楚莫一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朱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微微蹙起了眉,“可是吴相济的妻儿出了什么事情?” “那倒没有。”驹九看了一眼窗外,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心想郡主如此心细,哪里瞒得过去?“属下想,他们大概……用过午膳就会走的。” “他们?魏章带了人来?”朱影若有所思地垂首问了一句,又抬起头看向玉柳,“玉柳,你刚才想说什么?” 玉柳刚才本来想说的,可被她这么一问,又不敢开口了,犹豫再三才道,“徐大人说,魏大人带了一个女子来,说是……魏大人的亲妹妹,还说……这些日子,都是魏姑娘在照顾少卿大人的起居。” 朱影有些明白玉柳方才的急躁是从何而来,她是怕自己不能生育,又在楚莫的心中没了位置。 楚莫不喜欢身边有女人服侍,不然也不会遣散了府中的丫鬟,难道外出打仗就忽然转了性子,喜欢上女人不成? 朱影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徐子辅为人谨慎,也不会乱传闲话,此事既然出自他之口,就有几分可信度。 “魏大人千里行军,怎么会带了他妹妹来?”朱影用帕子擦了一下嘴,便站起身,“走,边走边说,去用午膳。” 此处是她租下的府邸,没理由要自己躲着不敢出来,就是撞见了尴尬的也不是自己。 玉柳收拾了药碗,交给驹九端着,便连忙扶着朱影向外走去。 “郡主你这么一说,属下也觉得此事可疑,”驹九垂首沉思,边走边道,“听闻魏大人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幼妹,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兵荒马乱的,又怎么会带她来淌沧州这潭浑水?” “小八当时为何要去调陈州的兵?”朱影忽然停住脚步,转头问道,“大理寺的手里,本来就没有兵权,楚莫又如何叫得动魏章?” “或许是……龙鳞令牌?”玉柳依稀记得少卿大人有一块白玉令牌,见之如见君面。 “不会,龙鳞令牌一直在楚莫手里,从未交给小八。”朱影记得,就连他和楚亦对调的那段时间,龙鳞令牌也在楚亦手里,这么想着她就又看向驹九,“你家主人与魏章是否有私交?” “在去九岭镇之前并不认识,后来,属下听大人说过,他想要魏大人的兵马……”驹九压低了声音,忽然眼珠子一转,像是明白了什么,“郡主,你说……是不是大人他私自调兵?” 私自调兵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楚莫若真的敢这么做,也是自己找死了。 他一个大理寺少卿,要兵马做什么?莫非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野心? “不会,他跟我说过,调魏章来沧州,这件事圣上是知晓的。”朱影深吸了一口气,她此刻也不知楚莫说的是真是假,又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你们俩也别瞎猜了,稍后见到那位魏姑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驹九端着托盘的手哆嗦了一下。还要见面? 郡主是圣上赐的婚,怎么都是楚家未来的女主人,女主人要见大人的新欢,想想就觉得刺激。 三人缓缓走进花厅,就看见徐子辅和狐七正坐在大圆桌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远远瞄见他们进来又迅速停下不说了,各自端着茶盏看向一边。 袁庆还在厨房中忙碌,来来回回将饭食端上来。 “徐大人,狐七,你们在聊什么?”朱影过去打了声招呼,便寻了个带扶手的胡椅先坐了。 这两个人从不下厨,闲下来就是交流各种小道消息。朱影一直想问问他们两个,让袁庆一个处理尸体的人去做饭给自己吃是什么感觉。 “郡主!”两人看见朱影,站起身讪讪地行了个礼,又互相交换着眼色,“没聊什么。” 桌上摆好了饭食,几人都坐着没动。 “郡主,你先吃,”袁庆先开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大人他和魏大人他们有些事商量,一会儿我给他端到书房去。” “那你可得留够了食物,”朱影轻轻点头,便拿起筷子准备开动,“魏大人难得来一回,少卿大人必定会留饭,你多准备一些。” “是,属下知道。”袁庆的鼻子上也起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做饭累的还是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吓的。 郡主分明是心里有气,隐忍未发啊! 袁庆急急忙忙端了几盘菜进去,温在锅里,许久才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以吃了。” 他看着朱影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朱影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好心,怕自己会因为伤心而加重病情,因此都带着同情,倍加小心地伺候自己。 她微微一笑,端起饭碗,“大家也别等了,先吃。” 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可是今天她没有吐,一小碗饭吃得一干二净。 玉柳这才放下心来,将碗筷接过拿进去洗了。 几人吃完饭,又坐着一起喝茶聊天。 “徐大人。”朱影看见徐子辅眼神闪躲,临时决定就先拿他开刀! “下官在。”徐子辅态度温和,脸上堆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如今还当着清池县令,沧州正乱着,有什么打算?”朱影侧首看向庭院中。 第240章 窗户纸 时间过得真快,冬季也要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春天。 还记得去年春天与楚莫在长安的西山上看风景……这一年来变化颇多。 “下官职责所在,还是想回清池县去。”徐子辅陪着笑脸,“郡主可是有什么话要下官带给朱老爹?” “嗯,让我阿爹阿娘保重,不要担心我,将来……我再去看他们。”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忽然扯开话题问道,“徐大人可有娶妻?” 徐子辅愣了会儿神,茫然道,“在陈州的时候,有一妻一子。” “可有想过将她们接到身边?”朱影状似无意地问道。 “暂时……没有打算……”徐子辅纳闷,现在是你男人被抢了,你问我的妻儿干什么? “哦?”朱影轻飘飘地看向他,“那是打算……再娶一房平妻?” “不不不,没那回事!”徐子辅连忙摆手否认,“只是沧州现在兵荒马乱,不如让她们留在陈州,安逸一些。下官想着什么时候能调回长安,再将她们接到长安去享福。” “那你身边岂不是没人照顾?”朱影又宛转问道。 徐子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她想跟着自己?这可万万不能啊! “下官有手有脚,又无病无灾的,要什么人照顾?”他急忙撇清了关系,满脸都写着拒绝,“圣上派下官来是做一方父母官,又不是为了享福,本就该为圣上分忧,艰苦度日的。” 郡主跟自己虽然有些渊源,但是她身后站着楚少卿和圣上,徐子辅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让她跟着自己去沧州。 “徐大人说的有理,望你不负圣上所托,早日回长安来。”朱影放下茶盏,又转向袁庆,“袁先生,咱们何时回长安?我呆得有些闷了。” 袁庆负责安排一行人的衣食住行,本已做了回程的打算,只是楚莫回来,有些事情还要与他再商量一下才能决定。 “郡主不必着急,待养好了身体,再回长安不迟。”袁庆现在不敢提楚莫的名字,眼神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门外,正对上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浑身都僵住了。 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门边,身后是干净亮白的庭院,更衬得他气质出尘、丰神俊朗。 “怎么不等我就先吃了?”一个醇厚清冷的声音传来。 “大……大人,属下给你留了饭呢。”袁庆第一个看见他,自然不能躲过去,连忙站起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要不要……送到书房中去?” “嗯,魏大人和小八还在书房。鸿十,你将饭食送进去。” 众人这才注意到鸿十跟在他身后,听见他吩咐,鸿十便匆匆走进去准备食盒。 楚莫走进花厅,袁庆让开了位子,他坐到朱影身旁,又朝驹九道,“驹九,给我添一副碗筷。” “啊?”驹九愣了片刻,犹豫道,“大人,您不回书房陪魏大人了吗?” “有小八在就够了。”楚莫目光扫过一圈,发现众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蹙眉道,“用完午膳,小八和魏大人会一起押送犯人吴相济的家人回京。” “那魏姑娘呢?”驹九不经意间问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楚莫冷着脸,瞪了驹九一眼,“与魏大人一起走。” “好……好,不跟着咱们就好。”袁庆如释重负般拍了拍心口。 早晨魏章来的时候,领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与郡主一般大小,说是自己的妹妹,从此之后要照顾楚少卿的起居,还说这件事情是楚莫默许的。 袁庆和狐七本来是不信的,可魏章说的言之凿凿,小八又说这段时间在军中,的确是魏姑娘在照顾楚莫,他们便只好将人迎了进来。 迎进来以后不敢怠慢,又怕被朱影看见,只好将人藏在书房,还叮嘱小八不能让郡主知道。 只是过了一个上午,就让袁庆他们手忙脚乱,生怕朱影和那个魏姑娘撞见要大吵一场。 这要是让那个魏姑娘跟着他们一路,那必然是避无可避,免不了要上演两女争一夫的戏码,路上还有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鸿十将食盒拎走,驹九又从锅里端来几个温着的菜摆在桌案上,给楚莫添了一副碗筷。 楚莫便静静地低头吃了起来。 朱影静静地饮着茶,也不看他。 徐子辅、袁庆和狐七都觉得气氛怪异,纷纷找理由退出了花厅,只留下驹九和玉柳伺候楚莫和朱影。 玉柳想着那魏姑娘这几日在军中照顾楚莫的起居,心中不由遐想,听说中原男子在用膳的时候,妻子或是丫鬟是要在一旁布菜的。 玉柳从前不是丫鬟,又不在中原长大,自然不用守中原的规矩。这些事情朱影也从未要求玉柳做过,还常常让她与自己同桌用膳,但是玉柳此刻心里却隐隐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郡主这般不懂人情世故,又不能生育,万一今后碰到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侍妾,难保楚少卿不会变心。 玉柳又抬头看了一眼郡主,见她还是冷冷地不理人,轻叹了口气,郡主这性子真不懂得变通。 她想了想便决定委屈自己,替郡主给楚少卿布菜。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碗白玉羹汤,双手递给楚莫,刚要开口,就见楚莫和朱影都睁圆了眼睛看向她。 “你做什么?”朱影看她动汤匙,一开始以为她自己想喝汤,却见她递到了楚莫面前,不由得蹙起眉头。 “奴婢想替郡主……给少卿大人布菜。”玉柳脸上又红又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替我?”朱影又冲她挑了挑眉,眼中似有怒气。 看来玉柳是觉得这些事情是自己的份内之事而没有做,才自作主张替自己做了。 “奴婢还不是想着……魏姑娘在军中是怎么伺候他的,担心少卿大人回来……有落差感。”玉柳心里也不屑于做这种卑躬屈膝的事,“砰”地将汤碗往桌案上一放。 “你有落差感?”朱影转头朝楚莫瞥了一眼。 楚莫一顿饭还未吃完,就见这几个人盯着自己看个不停,本不想理睬的,没想到还是被点名了。 这都怪那个玉柳,没事找事!说她不是陆云舟派来挑拨离间的细作都没人信。 “没有的事。” 第241章 无法无天 (生日加更) “没有的事。”他安抚了朱影一句,又狠狠白了一眼玉柳,“你今后千万别动我的东西,我怕你毒死我。” 楚莫吃完了,在帕子上擦了一下嘴,驹九就和玉柳一起去收拾桌案。 两人走到厨房,驹九白了玉柳一眼,“你怎么那么傻啊!大人提都不愿提那个魏姑娘,你倒好,偏要在郡主面前提!”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提?我看他是没想好怎么跟郡主开口罢了。”玉柳跟驹九两个人一边洗碗,一边交头接耳,时不时还瞥向花厅的方向,见楚莫和朱影并排而坐,却不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明显是有了隔阂。 “大人要是想提起,怎么会连那个魏姑娘的面也不让郡主见?”驹九又神神秘秘地道,“我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你不知道,我家主人个性孤僻,军中忙的都是出生入死的事,又怎么会喜欢有个女的在自己跟前晃悠?” 玉柳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可他越是将那个魏姑娘藏着,我越是觉得有问题,况且郡主她今后……” “郡主今后怎么了?”驹九麻利地清洗着碗盘,一边瞅着花厅方向。 “没什么,没什么。”事关郡主的隐私,玉柳及时捂住口,不肯再说了。 ~~ 楚莫见朱影拉下脸来,猜她大概也是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但是她不问自己,自己也不会主动提起。 “吃过药了?”他终是忍不住,打破尴尬问道。 “吃过了,”朱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庭院中,书房那边有些嘈杂的人声传来,紧接着就看见小八领着几个人穿过院子,朝着正门而去,“魏大人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有什么好送?反正到了长安还会见面的。”楚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渐渐阴沉的脸,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你笑什么?”朱影见他面露笑意,又更加不悦。 “笑你……善妒。”楚莫忽觉心里一阵舒坦,平时都是自己吃她的闷亏,今天总算是让她为自己紧张一下,“明明有话想问我,却又为何不敢问?”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还没待朱影开口,就见狐七气喘吁吁地跑到花厅门口,“大人,何郡守派人来送了封给郡主的急信!” “可有说是何人寄来的?”楚莫蹙眉看向狐七。 “是许蕙!” 朱影听见蕙娘的名字十分意外,她和楚亦都走了多日,怎么会给自己寄信呢? 何况自己根本连蕙娘的面也没有见过,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楚莫若有所思地看了朱影一眼,想必是蕙娘以为朱影还住在河东郡郡守何傅的府中,因此派人将信送到了郡首府。 他之前听狐七和朱影说过楚亦和蕙娘的事,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拿过来。”他抢在朱影前面接过了狐七手中的信。 朱影也没反对,任由他展开信读了。 谁想到楚莫读完信,竟然冷笑一声,将信掷在桌案上。 狐七和朱影都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她小心问道。 “许蕙说楚亦死了,”楚莫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是死在淮西节度使乱军的手中。” “楚亦死了?”狐七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那么机灵的人,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朱影此时心生内疚,“都怪我将他们赶走……” 但是楚莫听见楚亦的死讯,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不是应该悲痛吗?怎么他好像有些恼怒? “多半是假话。”楚莫瞥向朱影,不疾不徐道,“若是楚亦真被乱军杀了,蕙娘和闻儿又怎会平安无事,还能给你写信?” “蕙娘说楚亦死了,是想……让你不要去追查他们的下落?”朱影思前想后,似乎只能这样解释。 楚亦怕楚莫抓他回长安,不想再见他,便下定了决心装死? “嗯,多半如此。”楚莫指了指那封信,“信上还说,她已经将楚亦就地安葬,让你不要去寻他的墓。” “我才不会去寻他的墓!”朱影连忙摆手,见玉柳回来,便道,“我累了,先回房去休息。” 玉柳过来馋扶她回房。 楚莫又和狐七嘀咕了几句,这才离开花厅。 ~~ 下午庭院中又飘起小雪,朱影懒洋洋地趴在睡榻上小睡。 朦胧中感觉有些窒息,差点就喘不过来气。 一睁眼看见一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此人居然大白天的爬上她的睡榻,趁着她睡着之际亲着她的脸,简直无法无天了。 “你不怕等下有人找你?!”朱影见他脱了外衣,就提醒他道,“万一驹九过来……” “我跟他们说,奔波劳累,今天要午睡,让他们不要打扰。”楚莫将她的脸按到自己的心口,隔着中衣听见他有力的心跳,“阿影,你方才……有什么话想问我?” 朱影贴着他温暖的胸口,一时也有些晃神,刚才的不快好像都烟消云散了,低声道,“也没有什么要问。” “问,我想听你问我。”楚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久久不见她开口,最终还是自己沉不住气,“你就不想知道这段时间,我是否和魏姑娘在一起?” “想知道。”朱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但是我也知道这个世上有太多纷扰与欲求,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话语所影响。就好像驹九和玉柳围着我说了几句,我忽然就觉得心凉无比,好像坠入了冰洞一般。就算问清楚了,也还是会难过,所以……我便试着不去想这件事了。” “我们没有什么。”楚莫将她的小脸掰过来,看入她的眼眸道,“行军打仗的,我哪儿有那份闲心?” “为何连那个魏姑娘的面也不让我见?”朱影看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忽然很想给他刮胡子。 “此次借用陈州的兵平乱,可不只是借用这么简单。我有意向圣上举荐魏章。”楚莫安静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魏章知道以后不再回陈州了,所以千里迢迢将他妹妹带来。” “仔细想来,魏章怎会愿意背弃杨刺史,跟你来沧州平乱……”朱影被他挠得烦了,干脆翻过身,面向他,“想来这其中不全是圣命,还有他对你的信任。而最紧密的盟友无非是靠着姻亲关系维系……” 第242章 纷扰 李研为了拉拢楚莫,想将妹妹嫁给他,魏章也很有可能为了牢牢巴结他,把亲妹妹送给他做妾。 在大唐,像朱影这样毫无家世的女子,几乎没有可能嫁得好。 即便她如今顶着一个郡主的虚名,处境也没有多大变化,李研和太后是看在楚莫的面子上才会封她为郡主,她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支撑。 朱影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你说的没错。”楚莫并没有否认,“最紧密的盟友的确是要靠姻亲关系。所以我决定,回长安以后,就……” 是啊,方才在花厅,他说回长安以后,还会再见的。 她忽又觉得心凉了半截。这果然不是一个好话题。 楚莫半撑起身子,歪着头观察她的反应,“回长安以后,我想……” 朱影面对着他胸前雪白的中衣,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还有一只手在自己背上摩挲,条件反射想推开他,却被楚莫先一步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楚问离!”她惊叫一声,“你无耻!” “怎么无耻?” “你从前说,不屑于靠裙带关系升迁,现在又接受下属给你送的女人,你说是不是无耻?”朱影伸着小手在他胸前一阵猛捶,见他伸手过来阻拦,又对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那我要是接受了,你怎么办?”楚莫揉了揉被她咬过的手,这小奶猫的力气,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嫁不嫁我了?” “不嫁!” “圣上赐了婚呢。” “大不了就是死,老娘早就不想活了。”朱影一个翻滚,从他身上翻下来,缩到角落里,开始扯被子。 “除去圣上赐婚,还有咱们俩这一年来同生共死的情谊,你说不要我就不要了?”楚莫滚过来,隔着被子又缠上她。 “你无耻!”朱影用被子蒙着头骂道。 “你怎么不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等回长安以后,就给魏姑娘说门好亲事,全了魏章一片忠心。”楚莫好不容易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又抱在身前道,“你误会我了。” “楚大哥!”这是朱影自他回来以后第一次叫他“楚大哥”,声音里的委屈和情谊都像决堤的洪水般,将楚莫心上的防线彻底冲垮了。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坐在窗前,各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 “楚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朱影心情好了,脸上又有了神采。 “急什么?我还在等一个人的消息。”楚莫低着头,翻了一页书。 “还在等一个人?”朱影诧异地看着他,“今天魏章来了,又收到了蕙娘的信,你还在等谁?” “等裴大人的消息。”楚莫忽然从书里抬起头,挑眉看入她的眼眸,“说到蕙娘的信,你觉得她为何要给你寄信?” “这不是明摆着吗?她不想你去追杀楚亦,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啊!所以就胡诌了个谎话,说楚亦死了。”朱影避开他的目光,又低头研究《千毒录》,看里面有没有彼岸草的记录。 “若是怕我去追杀楚亦,可她的信却是写给你的啊,蕙娘又怎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楚莫抬起一手,按住她正在翻书的手,冲她意味深长地挑眉。 他说的也有道理,蕙娘那封信为什么不是寄给楚莫的呢?说明她根本就不知道楚莫回来了。 “那就是……她想让我转告你呗,还能为什么?”朱影左右转了转眼眸,就又垂下眸去。 “依我看,那封信就是写给你的。”楚莫冷哼一声,又低下头去看书,状似无意地勾了勾嘴角。 “写给我的?”朱影挠了挠头,自己与蕙娘连面都没见过,她写信给自己,说楚亦死了,不是很奇怪吗?“难道是为了感谢我给他们的二百两银票?” “你还真是!”楚莫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脑门,“依我看,蕙娘定是看出你和楚亦之间的那点暧昧,想让你断了念想,所以才特意给你写信,她不是怕我去打扰他们,而是让你以后别再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我?我有什么念想?!”朱影用手指指自己,觉得百口莫辩。 她当初执意搬出郡守府,就是不想楚亦和蕙娘将来再回头找自己。 “你没有,不代表楚亦没有啊!蕙娘定是看出了什么。”楚莫嘴角一勾,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与他三年多未见,不过我还是了解楚亦的。” 这个人生性风流,更何况朱影这样的很合他的审美,就算他碍于自己的面子尽力掩饰,蕙娘作为枕边人又怎会察觉不出? 朱影的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看书,“了解他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察出了什么,才急着让他们走的?”楚莫等了半天,不见她回答,便望了一眼窗外落到地平线的夕阳,轻轻吐出一句,“这样也好,让他们去过自己的日子,相安无事就好。”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那段时间她病得迷糊。 最初发觉楚亦有些不对劲,是听到他对睡着的自己喃喃自语,也不像从前对她说话的时候那样轻浮,从前他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跑火车,那段时间语气里却带着郑重。 她发觉异样,又不便说破,就赶紧让楚亦走了,连告别也没有。 后来她清醒以后回想起来,也拿不准当时楚亦是怎么想的,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夜深人静。 狐七从城外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披烟灰色大氅的将领。 此人虽然身着铠甲,走起路来却踱着方步,有几分文臣的风度。 二人行色匆匆,进了小院。 “大人,”狐七在门外低声禀道,“裴大人来了。” “知道了,你领裴大人去书房等我。”楚莫说完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又让朱影自己先休息,便开门出去了。 朱影恍然大悟,楚莫说他在等的人,就是这位裴大人。 她曾听楚莫说过,这位裴大人官拜御史中丞,身为丞相,却自请成为此次征讨吴相济的主力督师,深入前线。 裴相的官职在楚莫之上,却深夜拜访楚莫,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朱影没有听楚莫的去休息,而是坐在窗边思量,眉头就渐渐蹙起。 “郡主。”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近,形同鬼魅。 第243章 怕你吃亏 “狐七?”她推开窗户,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大人怕你担心,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大人怕你担心,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狐七咧嘴一笑,显出几分少年的顽皮,一手掩口朝着窗户里面递话,“裴大人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女人!” 朱影听了这话,脸上又瞬间红起来,就想起身关窗户,急急说了一句,“知道了!” “郡主,”狐七又是咧嘴一笑,“裴大人抓到吴相济了。” 果真如此,就太好了。 吴相济归案,淮西和成德节度使的兵马就群龙无首,相信这段时间的兵荒马乱终于可以平息了。 “这也是你家大人让你告诉我的?”朱影好奇问道。 “不不,后面一句是我自己告诉你的。”狐七嘻嘻一笑,“估计这两日就要回长安了,郡主可以提前准备一下箱笼。” 狐七说完就蹦跳着走远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太过疲累,这一夜,她睡得特别沉。 直到天快亮时感觉有双手紧紧箍着自己。 吴相济落网,楚莫似乎也放下了心中的重担,一时轻松下来就有些放肆。 自从他回来,就说马上要回长安,不会在此处耽搁几天,因此没有让驹九给他收拾出一个房间,而是住在朱影的房中。 玉柳则被他赶到旁边厢房中去住了。 “楚大哥。”朱影捉住他乱动的手,暗暗吃惊,这样动情可不像他,“裴大人走了?” “没有,他今夜住在客房。你不用管他。”楚莫的声音里有些温柔醉人的气息,再加上他的手不顾一切探入她的中衣,让朱影忽然警觉起来。 “你到底是谁?”她早就想问,又怕猜错了惹楚莫生气。 温热的唇覆在她颈脖处,寒冷的天气中吐出一阵白气,声音温和而轻柔,“是我啊,你看出来了。” “真正的楚亦已经找到了,我说你怎么还在?”朱影手忙脚乱地拉着被子挡住他,头脑发懵。 当初这个人格的出现是因为真正的楚亦失踪,再加上楚莫性格孤僻,如今楚亦失踪的原因已经真相大白,他怎么还在? “我听说你前几日病了,想来看看你,”楚亦心不在焉地回答,手还不停地朝她衣襟里伸,“你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身体被他一触碰,朱影困意顿消,瞬间清醒过来,怒气上浮,“楚如归!你……住手!” “你想不想知道前几日,问离在魏章的军营中,”楚亦哪里肯放,又贴得更紧了,“与那魏姑娘做了什么?” “不想知道!”她别看脸去。 “真是可惜,饶是我见惯了世面,”楚亦的手如光滑的鲤鱼般在她衣襟里游走,却又让她捉不着,“我见惯了世面……都被那魏姑娘撩得面红耳赤,问离他更是……” “问离他怎么样?”朱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忽然惊觉自己从未见过那魏姑娘,万一她真是什么天下少有的美女,岂不是高估了楚莫的定力? “魏姑娘一直在他跟前服侍,给他端茶送水、被看添香……”楚亦说起这事来,好像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一样,一边亲她一边道,“问离虽然表面上不说,却是春心荡漾、难以自制了。” 朱影被他压在身下,不想听他啰嗦,“少废话!楚莫和她……可曾欢好?” 楚亦被她这话给震住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不曾。不过你,哈哈……咳咳……” 他本来觉得这小姑娘脸皮薄,想不到竟问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笑得缓不过气,咳了几声。 “我怎么了?”朱影又羞又恼地看着他。 “你还是不信问离啊!从前还说你信他,结果还不是……在我这儿打听?”楚亦见她脸上有些红晕,忍不住嘴角上扬。 “楚如归!你忘了约法三章了?”朱影被他说得有些窘迫,连忙理好了衣襟,“怎么又在楚莫和我之间搅风搅雨?” “我也是……怕你吃亏啊!”他方才得了手,心情大好,伸手掰过她的下巴,“这么快穿衣服?” “滚!”朱影背过身去,扯过被子。 一夜相安无事。 早晨起来时,看见一个玄衣公子正坐在镜子前面梳理那锦缎般的墨发。 朱影凝神盯着他的侧影看了许久,猜不出是楚莫还是楚亦,谨慎起见,就没有说话。 “快起来,今天要动身回长安。”玄衣公子转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眼角弯出一个弧度。 “你还没走?”朱影想起昨夜他撩拨自己的事就又红了脸,急忙垂首去更衣。 “要坐马车,我怎么舍得走?”楚亦微笑着望向窗外,陷入美好的遐想。 朱影叹了口气。 孤男寡女坐在马车中,是这个人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了。 “昨夜裴大人来找你有何事?”她穿好了外衣,正在穿鞋袜。 “裴大人在清池县附近的山中抓到了吴相济,还说吴义阳是死于吴相济和洛阵之手。大约一年前洛阵就给吴义阳服用了剧毒,然后又用一种药吊着吴义阳的性命。这一年来,淮西营中事务都掌握在吴相济手中。他早就开始屯兵筹备,待到军饷到位,就让洛阵停了给吴义阳续命的药。”楚亦说着,门外两声叩门声。 玉柳端着热水站在门外,楚亦没有让她进来,而是亲自将热水端进来给朱影梳洗。 “这么说,吴相济弑父?”朱影心中转过几圈,这吴相济还真是不忠不孝,对朋友和父亲都下手。 “嗯,”楚亦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此次回京,他死罪难逃,妻儿估计也要受牵连。” “裴大人抓到了吴相济,为何又深夜来找你?若是为了递消息,找个人送封信来不就行了?”她伸手摸了一下他光滑的下颚,发现胡茬都已经刮干净了,满意地点点头。 楚亦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裴大人说,回长安路途遥远,怕路上有人打吴相济的主意,想让他乔装后跟着咱们走。” “跟着咱们走?!”朱影大惊,手捧着脸盆晃了一下,溅出些水来,“不行不行!他阴险狡诈,咱们几个人哪里看得住?跟着裴大人的大军走不好吗?” 朱影平复了一下受惊的心情,出门将水盆交给了玉柳,又进来梳头发。 第244章 裴大人 “我也觉得不妥,本想回绝的。可是裴大人说,他是文官,在军中与督军经常意见不和,路上又不太平,万一人犯跑了就对不起圣上。”楚亦拿起木梳来给她挽头发。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什么流寇或是劫匪打吴相济的主意,咱们收了他,那就变成一个活靶子了啊!”朱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到时候别说是吴相济,咱们自己都被那些散兵游勇杀了也不一定。” 吴相济虽然被捕,但是沧州战事并未平息,相反,各路人马群龙无首,正是到处烧·杀、抢掠的时候。吴相济毕竟顶着淮西节度使的名号,不少势力都在打他的主意。 “裴大人说,会拨几个武艺高强的军士给我们,也不会对外公开吴相济跟咱们走了,所以那些流寇暂时应该不会知道他在咱们这里。”楚亦给她梳随手了一个男子发髻,又拿起纱帽给她戴上。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不妥。”朱影摇了摇头,又问道,“楚莫昨晚什么意思?他答应了?” 昨晚去见裴大人的是楚莫,应该问问他的意思。 “问离答应了。” 既然如此,朱影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这个官是楚莫的,楚莫答应了裴大人,自己也不能拖他后腿。 从房中出来,晨雾里隐约可见院中一个身着灰色劲装,身姿稍显矮胖的中年人正在舒展筋骨。 裴兴见他们出来,转头爽朗一笑道,“少卿大人,郡主早!” “裴大人早。”楚亦也朝他拱手施礼。 裴兴圆脸长须,面容慈祥,一双鹰眸却是不怒自威。 朱影知道这人便是当朝丞相光禄大夫裴兴,品阶比楚莫还高,在整个大唐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宁心见过裴大人。”她屈膝行了个礼。 “郡主多礼了,”裴兴笑眯眯说完,又转向楚亦,“少卿大人,昨夜我们说的事,稍后就有人将人犯带来,还请少卿大人多多费心。” “裴大人放心。”楚亦拱了拱手,便引两人去花厅用早膳。 用过早膳,果然有一队骑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犯进来,领头的是个身穿银灰色铠甲的小个子。 “这位是圣上钦点的督军陈寿,陈督军,”裴兴指着那个小个子,笑眯眯向楚亦引荐道,“此次就由陈督军协助楚少卿将人犯押回长安。” 楚亦了然地颔首,“有劳陈督军。” 陈寿面白无须,长相清秀,声音也宛转好听,“有劳少卿大人。” “楚少卿,人犯在此,”裴兴指了指那衣衫褴褛的人犯,便拱手告辞道,“本官在营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再叨扰楚少卿,就此别过,咱们长安再见。” “裴大人放心,长安再见。”楚亦又拱了拱手,裴兴便带了两名军士匆匆离开。 楚亦吩咐袁庆招呼陈寿和那几名军士去花厅中用早膳,又对着驹九耳语了几句,驹九便带着吴相济下去将手和脸洗净,换了身干净衣服,扮作普通侍卫的模样。 朱影一直坐在游廊的围栏上,好奇地观察院中的动静,看见吴相济变成这般模样,不由得唏嘘。 “怎么,你心软了?”楚亦从身后走过来,也随意看了一眼那人犯,“时移势易,他如今是阶下囚,自然不能有多体面。” “那个陈督军,这一路都要跟着咱们吗?”朱影看向花厅中正在用早膳的小个子督军,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他可不是普通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紫宸殿内侍小寿子,因为姓陈,圣上便赐了他陈寿这个名字。”楚亦眯眸望着庭院中光秃秃的树枝,似是在思考什么。 “内侍?”朱影压低了声音,侧首问道,“他是宦官?” 楚亦点了点头,“你可不要小瞧他,圣上跟前的人,连裴大人都不敢得罪。”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终于知道裴大人为何要将吴相济丢给你了。”朱影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跟陈寿不和,担心在路上两人争斗,耽误了事情,不如将吴相济和陈寿都丢给你。” “裴大人此次平乱有功,唯独在督军这件事上与陈寿常有不和,有一次甚至在众人面前大打出手,毕竟有损两人的掩面。如今吴相济虽然被抓,沧州之乱却还未完全平息,若是两人在回京的路上又闹起来,让那些想要营救吴相济的流寇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楚亦扶着朱影走向卧房门口,温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路上舟车劳顿,我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什么东西,路上要用的药物玉柳都带好了。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和那位陈督军相处。”朱影踮起脚,附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圣上也是奇怪,为何要派两位督军来,这不是添乱吗?” 李研这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督军统帅意见不和,一个要向左,一个要向右,军心必然动摇,还怎么打仗? “圣上自然有他的考量。长安最缺的就是兵马,此次平乱派出那么多兵马自然不是件小事情,”楚亦望着她的面庞,忽想起昨夜她被自己撩得又羞又恼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裴大人是自请督军,陈寿是圣上钦点,代表圣上的眼睛。就这样他还不放心,不然也不会让我借了魏章的兵,一路跟着来。” 朱影忽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李研,狡兔三窟。对谁也不完全放心,弄了几股势力互相牵制,看着手下的人争斗,他自己扮好人。 “裴大人这么慈眉善目的人,都能跟他大打出手,那陈寿想必不是个好惹的。”她又提醒道。 “你别担心,路上有什么事都交给我,你只管休息,当他们不存在就是。”楚亦拥着她走进卧房,又缠着她逗趣了一番。 朱影被他撩得由羞愤变成恼怒,幸好玉柳进来服侍她喝药,才将他打发走。 这一生气就半天没跟他说话,直到坐上马车还是不想理他。 徐子辅领着他的那队衙役匆匆走远,返回沧州去当他的清池县令收拾残局去了。 “徐大人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楚亦掀起车帘望着徐子辅的背影,又转头笑眯眯看向朱影,“听说你昨日问他要不要娶平妻?” 第245章 (第七个案子开始)百鬼钉 (新卷《玉壶光转》开始了!撒花!) “随口一问。”朱影抓起大氅遮住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红。 “怎么,担心问离会纳妾?”楚亦凑过来,拉开灰色的羽毛大氅,看见那张羞红的小脸,止不住笑意,“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他?拿徐子辅开刀做什么?” 朱影被他问得心里一急,这人说的好像完全跟自己没关系似的,他不是也住在这具身体里?“我若是这么问楚莫,不是显得自己太急切,嫉妒心太强了吗?” “那你可以问我啊!问离怎么想的,我清清楚楚。”楚亦得意地冲她眨眨眼,“你说你会读人心神,却连问离的心思也猜不准,在下不才,却能窥视问离的心思。” “问你?你嘴里哪有真话?”朱影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楚亦干脆起身,坐到与她同一侧,方便说话,“我对你可比问离坦诚,问离他瞒了你好多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啊……” 多重人格症的患者最讨厌其他人格泄露自己的秘密,秘密泄露往往会引起他们极大的反感,甚至是厌世情绪。 想到这里,朱影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哦?”楚亦移开她的手,挑眉问道,“你居然不好奇?比方说,暗卫是什么?除了小八以外,还有几个暗卫?问离养这么多暗卫要做什么?” “想知道,但是要楚莫自己告诉我,若是你告诉我,这和偷听有什么区别?”朱影一把推开他,“楚莫最讨厌别人偷听了,若是他以后知道了,会觉得我们背叛他,更加没有安全感。” 楚亦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好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那你说昨夜的事,若是问离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楚亦随手拿起一卷卷宗来看,眼角余光却透过书卷边缘偷偷飘向她。 朱影一想起昨夜的事就觉一阵心慌,脸红到了耳朵根,“楚如归!我……我都得了绝症了,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 “绝症好啊,正好,咱俩都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楚亦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不如及时行乐。” “我觉得你的歪理比我的还多。”朱影想到回长安这一路说不定都要跟他呆在同一辆马车里,不禁有些发憷,“你堂堂男子汉,怎么不出去骑马呢?换玉柳进来乘马车啊!” “我忙着呢,要看卷宗,骑什么马?”楚亦装模作样拿着卷宗读起来。 “切!”她忍不住鄙视地“切”了一声。 “你别不信,寺卿大人刚给我传了封信。”楚亦从袖中抖落出一张黄麻纸,缓缓展开,“长安一家青楼出了个案子,寺卿大人请我回去看看。” “青楼?”朱影打量了楚亦一眼,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大理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少卿,可寺卿大人偏偏要等你回去,想必是你对青楼比较熟悉?” “从前……是办过几个与青楼有关的案子……”楚亦忽然伸手搂过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何必拐外抹角、指桑骂槐的?” “不想问。”朱影白了他一眼,却怎么也推不开他的手,“楚如归,你还是多留点心,万一吴相济跑了,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放心,不用我多说,陈寿也不会让他跑了。”楚亦说着掀起一角车帘,将她的脸转过去朝向窗外,“你看。” 马车前边儿是鸿十、狐七和袁庆,侧后方跟着五六个骑马的军士,其中一人与其他人的装束稍有不同,虽然也是穿着暗灰色劲装,可仔细一看,手脚上都戴着为了骑马暂时放松的镣铐。 吴相济头发半束,身形瘦削,与几个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跟在他后面的陈寿手持皮鞭,一边策马,一边紧盯着前边的人犯。 “陈督军真是忠于职守啊。”朱影感叹了一句。 “你看吴相济脚上。”楚亦用下巴指了指,朱影便循声望去。 “那是……钉子?”她倒抽一口冷气。 吴相济脚踝处打着一个像钉子的东西,钉子边缘还有些渗血,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嗯,此物叫百鬼钉,钉在身上如同百鬼啃噬一般,就算除了脚镣,量他也跑不远。”楚亦嘴角微微上扬。 “这也……”朱影心里咽下一句“太不人道了”,又扭头问,“是谁的主意?你还是陈寿?” 楚亦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裴大人。他知道此物是我大理寺所有,昨夜便提出来要给吴相济用,我也不好拒绝。”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居然这样心狠!”朱影浑身战栗,觉得心神有些不稳,“你们这样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呢!” 裴兴果然是身在高位之人,心狠手辣。 “圣上不同意啊,你以为我和裴大人愿意押着他千里迢迢上长安去?”楚亦放下车窗的帷幔,慵懒地一笑,“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他跑不了。” “放……放心。”她忽然觉得大理寺似乎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上回楚莫头发里那个“暗器”,还有这个“百鬼钉”,都让人一见心惊。 几人走了十日,总算是到了长安附近,路上渐渐太平,朱影终于松了口气。 冬日的寒气散去,天气渐渐温暖起来。 早晨,几个军士在溪水边洗漱用早膳。 “大人!你快去看看,吴相济不愿启程,陈寿在拿鞭子抽他呢!”狐七忽然跑过来找楚莫。 楚莫不悦地蹙眉,都快要进京了,这个陈寿搞什么幺蛾子? “走,去看看。”他站起身,跟着狐七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这几天他们风尘仆仆,即使是坐马车也颠簸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楚亦很快就受不了苦,躲起来不干了。 朱影梳好了头发,也紧跟在楚莫身后。 远远就听到营帐中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还有一日就到长安京了,你这时候装死!快给我起来!” 声音尖细有如弦断。 “陈督军,发生了何事?”狐七撩起门帘,楚莫便走了进去。 只见吴相济在地上作躲闪状,身上有多处血痕,陈寿手持皮鞭站在一旁,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吴相济身上。 第246章 如归,我知错了 “楚少卿,还有两日就到长安京了,这厮却说走不动了!”经过几日行军,陈寿白净的脸上也显出几分疲惫,说着又朝地上的人吼道,“快给杂家起来!” 这些宦官在圣上跟前,一口一个奴才,出了宫又是一番不同的嘴脸。 “陈督军息怒,依楚某看,他可能是真病了,不像是装的。不如让医者给他诊治一下,也好尽快赶路。”楚莫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吴相济的伤势。 “是啊,陈督军,不如让我给他看看。”朱影上前一把拦住了陈寿的鞭子。 陈寿见是郡主拦着,也不好说什么,拱了拱手道,“那便有劳郡主,只是不要耽搁了时辰。” 楚莫轻轻颔首,朱影便给吴相济看起伤来。 吴相济经过这几日行路已是形同枯槁,脚踝上的伤口不大,却持续渗出脓血,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虽然他罪大恶极,到了长安也是死罪难逃,但若是现在死了,陈寿自然脱不了干系,楚莫也要跟着倒霉。 “狐七!”朱影面容严肃地朝后面的瘦小身影喊了一句,“去拿我的药箱来!” 狐七得令便赶紧跑向大帐中寻药箱去了。 百鬼钉不止让人剧痛,还极有可能引起破伤风,古代得了破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相济,你怎么样?”她半跪着探了一下地上蜷缩之人的额头,一阵滚烫的触感传来,果然是伤口感染导致发烧了。 吴相济此时已是意识不清,根本不能回答。 “楚大哥,我看……那百鬼钉还是要除掉,不然他伤口感染,怕是到不了长安就会病死。”朱影转头看了一眼楚莫,见他肃然蹙了蹙眉,似是在斟酌。 “郡主,此事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陈寿冷笑着“嗤”了一声,接话道,“这么多犯人都用过百鬼钉,怎么就他熬不住?” “百鬼钉一旦上了身就不能除下,否则必失血而亡。”楚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影,“你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咱们就启程,早日回到长安,以免夜长梦多。” 百鬼钉虽然露在皮肤表面的只是细小一根钉子,但其实里面还有数个倒刺,强行取下必然造成伤口裂开,只怕死的更快。 这些楚莫和陈寿心里清楚,只是不想给朱影解释得太多。 “郡主!药箱拿来了。”狐七拿了一个木色小药箱进来,见帐中气氛有些古怪,便小心地越过众人将药箱递到朱影手中。 “狐七,你和陈督军到帐外等候,我和郡主给吴相济治完伤就出来。”楚莫吩咐道。 “是。”狐七领命便将陈寿半拖半拉地架了出去。 吴相济这症状明显是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热,他能撑过这几日已是不容易。 朱影从药箱中取了消炎药水给他冲洗了脚踝上的伤口和背上的鞭伤,又找出退烧药和一瓶从陈州陆家带出来的防感染药物,从他嘴里灌进去。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昏迷的男子才缓缓睁开眼。 “楚大哥!”朱影见状大叫一声。 楚莫正坐在一旁的胡椅上思考事情,待回过神,发现吴相济醒了,还紧紧抓住朱影的手臂,嘴唇一开一合,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吴相济,你有什么话说?”楚莫急忙一个箭步过来,蹲下身子,掰开了他抓着朱影的手,朱影趁机退到一旁。 “如归,我知错了!”吴相济抓着楚莫的手,眸中忽然又涌起幽深难辨的波光。 或许是方才在睡梦中梦见了楚亦,又或许是看见楚莫的脸,想起了那个人。 朱影心中唏嘘。在这样油尽灯枯之际,此人居然还是记挂着楚亦的名字,应该是真爱了? 只是可惜,感情用错了地方,只会让人徒增烦恼,让这世间徒增唏嘘而已。 “本官不是楚亦。”或许是出于同情,楚莫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如归,你杀了我!”吴相济也不听他的话,仍旧直勾勾盯着楚莫,缓缓更咽道,“我知错了,我不该给你用醉芙蓉!你一刀杀了我!” 当初他听洛阵说醉芙蓉可以让一个人言听计从,因而动了邪念,想用醉芙蓉控制楚亦。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让楚亦恨上了自己,虽然对自己言听计从,却绝不会爱上自己。 眼下吴相济又落到与楚亦长得一模一样的楚莫手里,身中百鬼钉,那种滋味比起醉芙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这几日思来想去,这必然就是因果报应! “阿影,他的病怎么样?能撑到长安吗?”楚莫转头看向朱影。 “啊?可……可以。我给他处理了伤口,撑到长安应该没问题。”朱影从沉思中抽出神来,叹了口气道,“但是他这腿怕是走不了路,骑马也不行。” 吴相济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拉住楚莫的衣袖,瘦削的脸庞、凹陷的眼眶犹如鬼魅附身一般。 “来人!”楚莫掰开他的手,也不看他的眼睛,转身对着帐外吩咐道,“扶人犯去马车里,我骑他的马。” 狐七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震惊,“大人!你把马车让给他坐?” 陈寿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帐中三人,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怎么人犯对这位楚少卿似乎含情脉脉?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要跟吴相济同乘一辆马车,朱影也觉得别扭,一万个不愿意,“楚大哥,不如我骑马,你与他同乘马车?” “不行!”楚莫一想起吴相济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我不要跟他乘一辆马车。” 没得商量,结果就变成朱影与吴相济坐在马车中,楚莫骑马跟在一旁戒备。 陈寿给吴相济戴上了手脚镣铐,倒是不怕他会图谋不轨,但是朱影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人就像一个四处勾人的野兽似的,跟他对上眼绝对没好下场。这么一想,她就觉得眼睛也没处看,手也没处放,只能假装低头看书。 幸好只剩下一天的路程,到了长安就不用再面对他了。 “郡主,”马车行了半日,隐隐可看见长安西山,吴相济的精神好了一点,竟然主动与她搭话,“如归还活在世上吗?” 朱影迟疑了半晌,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不理他也不行,遂敷衍道,“为何要告诉你?” 第247章 斜风细雨 “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告诉我又有何妨?”吴相济斜靠在车壁上,勉强有一点说话的力气。 “你不关心你那被抓去长安的妻儿,反倒关心不相干的人,真是让人心寒!”朱影略显烦躁,一手掀开车帘,初春的冷风吹进来。 此次被押入长安,吴相济的儿子定然活不了,妻子沈氏即便侥幸活命,也是被没入掖庭,生不如死,这些他想必心知肚明。 楚莫见她掀开窗帘,连忙驱马靠近,关切地问道:“怎么,是不是他欺负你?” “没有,就是热。”她看着那熟悉的侧颜忽觉安心,微微一笑便又放下车帘。 回过头,见吴相济还在盯着自己。 “我犯下谋反大罪,连累了妻儿,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下辈子……还债给她们。”也不管她在不在听,身穿暗色劲装的男子兀自絮叨起来,“郡主,我很羡慕你。” 羡慕她是女子? “刚才真应该让陈督军将你的嘴给堵上。”他现在或许是烧糊涂了,朱影不想听他的胡言乱语。 “陈寿……陈寿此人心狠手辣,郡主,你将来要小心他,咳咳……”吴相济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个内侍,与我有什么相干?”朱影递了个水囊给他。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有些在意他说的话,那个陈督军给人的感觉阴阳怪气。 这一路上陈督军与他们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带着他的兵守着人犯,她现在有些理解裴大人为何与他不和了。 “郡主,你虽然贵为圣上的义妹,也算是半个天家的人。”吴相济两手戴着镣铐,好不容易喝了口水,止住咳嗽,又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内侍,他们表面上是天家的奴仆,实则……是天家的左膀右臂。郡主与楚少卿将来若想顺顺利利,还是不要得罪他们的好。” “天家的左膀右臂?就凭他一个小黄门?”朱影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边的人听去。 “若是只有他一个小黄门,自然成不了气候,可是郡主可知道这大明宫的内侍有多少?他们可不只是伺候人的奴仆,而是掌握大唐国运的人。”吴相济瞥了她一眼,“陈寿年纪轻轻,却能与裴兴平起平坐,你觉得……” 说到掌握大唐国运,朱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形瘦削的老太监身影。 “吴相济,你是因为陈寿给你用了百鬼钉,所以故意挑拨离间,想搅风搅雨吗?”朱影出言打断他,“我自然知道圣上身边的人都不简单,可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事事瞻前顾后,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郡主行事光明磊落,我是怕你遭了小人的道了。”戴着镣铐的男子忽然前倾身子,轻笑一声。 “我看人还行,不劳你费心。”她拿起一卷书,佯装在看。 “你看人还行?”吴相济戏谑地看向她,眼下的乌青又更重了,“若是还行你就不会与如归卿卿我我,连枕边人换了都不自知。” “你胡说什么?!”朱影气急败坏地斥了一句,忽又觉得脊背发凉,“我跟他没有!” 吴相济闻言忽然苦笑一声,像是释怀了。 天啊!这人是在为了一个男人吃自己的醋! “你!”朱影伸出食指,指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这么在乎楚亦,当初为何要派他去行刺圣上?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郡主你还年轻,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什么是……因爱生恨。”吴相济兀自苦笑了一声,眸中又有泪光闪烁。 朱影不想与这个变·态多言,遂不再理他。 到达长安西郊时,正是初春时节,距离他们离开整整一年。 举目远望,她忽然想起诗圣的一首《野望》:“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绵绵细雨,柳絮翻飞,一如他们离开之前。 朱影因为身体不好,一回来就在府中休息,闲下来的时间配配药,哪里也没去。 这日她算着日子,似乎快到复诊的时候了,便让玉柳去街上打听打听“云济堂”在哪里。 午后她又觉困顿,卧在榻上小睡。 忽听到院中有人言语,接着又有争吵之声传来。 朦胧中苏醒过来,见一个紫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似乎还有怒气。 “怎么了?”她睁开眼问了一句。 “玉柳居然将陆云舟带到家里来!”楚莫将门关上,斜倚在窗前的坐榻上,望着院中出神。 院中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陆云舟来了?”朱影坐起身,正想穿上外衣出去看看。 “被我赶走了!”楚莫心浮气躁,做什么也集中不了心神,瞥了她一眼道,“你起来干什么?天气这么冷!” “我……我以为陆云舟来了,”朱影被他一说,又不敢动了,拿着外衣的手顿了顿,还是放回原处,“是我算着差不多到了要复诊的日子,才让玉柳去寻一下‘云济堂’,没想到她把陆云舟带来了。” “阿影,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楚莫忽然直起身子,认真看着她道,“今后你复诊须有我陪同。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见陆云舟。” “你这是……在怀疑我?”她苍白的小脸顿时变得委屈巴巴。 “不是,你我就要成婚了,我怕被有心人说闲话,”背着光,楚莫的脸色有些晦暗,眸中阴冷,“何况陆云舟的背景也经不起查。” 这些日子他让鸿十去查过云济堂的背景,发现了点东西。 “我知道了。”朱影说完,就裹着被子垂首坐在睡榻上。 房中安静了半晌,楚莫主动走过来坐到睡榻上,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怎么,生气了?” “楚大哥,”朱影抬头,躲开他的手,“成婚的事,你是不是再多考虑一下?你也知道,我的病……” “婚事是圣上御赐的,还要考虑什么?”楚莫将她搂过来,将她的小脸贴在心口。 “你的意思是,若没有圣上赐婚,就要考虑一下?”朱影狐疑地看向他。 “为何如此多心?”楚莫脸上的怒气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我不过是因为玉柳,说了你两句。话说回来,我这几日正在给魏嫣然找人家,不如,也给玉柳找个人家?” 魏嫣然是魏章的妹妹,楚莫为了让她别总是纠缠自己,决定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第248章 我怕你找我茬 玉柳不管怎么说,都与陆云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觉得留在朱影身边始终是个祸害。 “玉柳?”朱影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你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吗?” “哦?她有喜欢的人?”楚莫倒是挺感兴趣的,这个凶神恶煞的丫头也会有心仪的男子?“那就更好了,由我出面给她做媒!” “不不不,不可,”朱影连忙摆手道,“她喜欢的人……是陆云舟。” 楚莫撇了撇嘴,不可否认,陆云舟的确对女人很有办法。 “这我就帮不了她了。”楚莫又回过神来看向朱影,“我刚才进宫去见了圣上,他想在咱们成婚前,见你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朱影一想起李研的眼神就觉得不舒服,“你没跟他说我快死了?” “他说正因为快死了,所以要见一面。”楚莫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我陪着你一起去,他不敢怎么样。” “咱们真的要成婚?”朱影觉得再确认一下比较好,“楚大哥,你将来是要继承楚家香火的,而我……” “婚肯定是要成的,你的病可以慢慢医。”楚莫眸中晦涩,看不出喜怒,“我的年纪不小了。若是将来你喜欢孩子,咱们可以……” 朱影咽了一口口水,等着他往下说。 “咱们可以……”楚莫嘴角微微上扬,“咱们可以生一个。” “都说不行了!”她嗔怒推了他一下。 “陆云舟说的话半真半假,我不信他。”楚莫搂着她轻声道,“正好,过几日找宫里的御医给你看看。” “若是还不行呢?” “还不行的话……你看圣上有那么多嫔妃,子嗣也众多……”楚莫冲她意味深长地挑眉。 “你要学他纳妾?”朱影觉得心中一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的意思是,让他送一个孩子给咱们。”楚莫看着她生气,嘴角一勾。 他最近公事琐碎,心情烦闷,总是愁眉紧锁,只有在逗她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乐趣。 “这……圣上舍不得?”朱影觉得让李研送楚莫一个孩子,还不如让他送楚莫一个女人来得容易,“万一他直接送个美人给你呢?” “八字都没一撇,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楚莫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成天想这些,真是闲出病来了。”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楚莫揉着她的后脑,郑重看入她的眼眸道,“你们女子每日担心的,就是后宅里的那点儿事,心思都围绕着男子有什么意思?我们男子要担心的,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还有养家糊口的重任,你说,是不是比你们辛苦多了?” “男子娶错了可以休妻另娶,还可以三妻四妾,可女子万一嫁错了那就是一辈子倒霉,你说,能不慎重、未雨绸缪吗?”朱影说着,斜睨了他一眼,“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说什么谁比谁辛苦?” “我最近手头的一个案子,很是让人不解。”楚莫无奈摇摇头,“说起来,也是你们女子惹出来的祸事。” “是那个青楼案?”她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楚莫忽然警惕地望向屋外,“是驹九,还是袁庆?” 见她不置可否,他忽然明白了,“难道……是楚亦?” 朱影老实地点点头,这事还是在马车里听楚亦跟她提过几句。 “他……他还跟你说过什么?”楚莫忽觉头脑发热,脑袋里面嗡嗡的,“你……你别听他瞎说!” “他没有说什么呀,就是说了你和魏姑娘的事。”朱影有些累了,倚在他怀里。 “他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别信!” 朱影疲惫地倚靠着他的肩膀,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其实那天楚亦并没有说什么,可楚莫越是着急解释,结果就好像越描越黑。 “我发誓,”他急得满头大汗,恨不能将楚亦拖出来打一顿解气,“我的确怕魏章有二心,所以对他的妹妹多有忍耐,但是绝没有对不起你。” “魏章是个难得的猛将,你拉拢他是对的。”朱影闭着眼睛,低声问道,“你给魏姑娘找到人家了吗?” “正在和圣上商议,我看裴大人的次子和永昌侯长子不错,可圣上说再看看。”楚莫双手环着她的腰,发现她这段时间的确清瘦了许多,曾经玲珑有致的身形如今轻飘飘得像风中雪花,一碰就会融化似的。 “对了,要不……问问圣上有没有意思?”她灵机一动,李研对女人……应该是来者不拒。 魏章若是能和圣上攀上亲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楚莫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魏嫣然不愿进宫为妃。何况,皇后娘娘对我和楚亦不错,我送个人给圣上,不是给她添堵么?” “唉,你说的也对,这可真是难办了。万一嫁得不好,让魏章埋怨上你……”朱影忽然莞尔笑道,“不然……你把她收了?” “不要!我怕你找我茬!”楚莫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安稳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这小丫头现在说得好听,若是他真把魏嫣然收了,到时她非得一天闹三回。 “若是你有一天过够了安稳日子呢?”她笑着问道,双眉中间却隐隐有道竖纹。 “不会。”楚莫伸手抚平她眉心的竖纹,“不会有那一天,安稳日子谁不想一直过下去?” 不知怎么,朱影忽然回想起吴相济的话来。 “郡主你还年轻,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什么是……因爱生恨。” 两人都还很年轻,殊不知等年岁大了,许多人就是放着安稳日子不要,却要寻求刺激的。 ~~ 第二日,朱影穿着鹅黄色的锦缎大袖,跟着楚莫进了宫。 她这一年瘦了一圈,这件旧时的衣袍披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一阵风来如风刮过水塘,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御书房外阳光刺眼,花园里鸟语花香。 年轻的矜贵公子一身紫色金线锦袍,正坐在桌案前摆弄一只青花梅瓶。 阵阵若有若无的酒香从书房中飘出。 “参见圣上。”二人朝着上座之人行了个礼。 “问离,阿影。”李研看见他们来,骤然眼角一弯,仿佛看见什么无价之宝一般,星辰般的眸子放出晶亮的光芒,“坐下说话,不用拘谨。” 第249章 小寿子 小碌子和小寿子给两人分别端来一张胡椅,二人便小心坐了。 陈寿在李研面前忽然变得乖巧懂事,再加上洗净了脸庞,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与当初押送吴相济进京的陈督军简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朱影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小寿子也对着她腼腆一笑,一脸的人畜无害,让人根本想象不出他当初挥起鞭子的时候是多么凶神恶煞。 “怎么了,阿影?看上朕身边的小寿子了?”李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调侃笑道。 这一问把小寿子吓得不轻,连忙收敛起笑容,严肃地侍立在一旁。 她也急忙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圣上说笑了。” “听说你病了,果然是……轻减了不少啊。去年你们在沧州的时候,朕让人酿了几瓶梅子酒,今日一起尝尝。”李研朝小碌子使了个眼色,小碌子便抱了梅瓶走到外间去,不一会儿端了三只盛满酒的酒盏上来。 梅子酒的味道酸酸凉凉,沁人心脾。 楚莫和朱影不善饮酒,只尝了尝就放在了一边。 放下酒的时候抬眼一看,朱影这才注意到,李研的唇边长出了些细细的胡须,而且看来他也有意蓄须,想留成美髯公。 这么想着她便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胡子。 “怎么,朕留了胡子,你就不认识了?”李研嘴角一弯,又饮了一口梅子酒。 “不不……”她急忙否认。 “好看吗?”李研摸着下巴,得意地看了对面的楚莫一眼,楚莫的下巴光滑干净,看来这一年他的蓄须计划又失败了。 朱影愣了片刻,刚礼貌地点了下头又想到欺君是大罪,连忙摇了两下头。 李研皱眉,似有些不悦,“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她不敢说不好看。 “那你为何不让问离留胡子?”李研怀疑地眯起眼眸,指了指对面的楚莫。 “因为……硌得慌。”朱影垂眸答道。 李研听闻此言,忽就脑补出一幕幕不可描述的画面,又觉自己每次都被冷不防地喂一嘴狗粮,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十分难受。 “圣上,她的意思是,胡子固然好看,但是不易打理。”楚莫注意到李研神色不悦,赶紧替她解围。 “对对,”朱影讪讪地附和道,“不易打理,不易打理。” “你的病怎么样了?”李研决定换个话题。 “听天由命。”朱影看了楚莫一眼,知道他应该是没有对李研说太多有关她生病的细节,“就是每天吃一副药,不耽误成亲。” “回头让御医给你好好瞧瞧。”李研说着便看了一眼小寿子,后者无声地退了出去,“若是身体不好,也不用急于一时,等治好了再成亲也是一样。” “谁说我不急?我着急成亲。”朱影懒得跟他拐弯抹角,端起桌案上的酒盏又饮了一口壮胆,“怕我夫君被妖精抓走。” “噗!”楚莫正含了一口酒在嘴里,闻言打了个喷嚏,幸好李研闪身躲过了,“阿影!当着圣上的面你胡说什么呢?!” “此次去沧州,是不是问离对不起你?”李研挑眉看向她,又前倾身子鼓动道,“别怕,阿影,朕给你做主。” “就是那个魏姑娘,圣上你赶紧给她找个人嫁了。”朱影刚说完就听见院中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像是有什么人在训斥下人似的。 “魏嫣然?她敢对你不敬?”李研也听见了院中的嘈杂,蹙了蹙眉。 “没有,我连她的面也没见过。”朱影又好奇问道,“圣上见过?觉得她怎么样?” “嗯,倒是个美人儿,性子也温婉,”李研捋着胡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楚莫一眼,“魏将军与问离又是好友,依朕看,魏嫣然……给问离留着也不错。” 魏章进了长安,李研便封了他一个护国将军,又给分了府邸,最近在朝中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楚莫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剑眉蹙起,心中忐忑。 李研最不喜欢朝臣勾勾搭搭,结党营私,怎么突然提议让魏章和自己联姻? “圣上,魏嫣然是魏将军胞妹,又不是庶妹,如何能给人做妾?若是您让她进了楚家,又将我置于何处?”见他们两个一个故意试探,一个不吱声,朱影说着就委屈地要掉下泪来。 “阿影,你别急啊!”李研想了想,又往后一仰,懒洋洋翘起二郎腿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朕前几日见她,她已是认定了问离,朕也没有办法。” “认定了?”朱影愤然瞪了楚莫一眼,“好好的,她怎么就认定你了?” “我……我怎么知道?”楚莫饮了酒,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见他二人争吵,李研终于觉得顺气多了。 两人从御书房中出来,跟在小碌子身后,各怀心事,没有说话。 刚才出去的小寿子迎面走来,冲两人行了个礼,“郡主请随奴才来,圣上请了张御医到紫宸殿,说要给您瞧瞧病。” 朱影看了楚莫一眼,见他点头便回道,“是,有劳公公。” “叫奴才小寿子就行了。”小寿子温和地一笑,便代替小禄子引了他们二人向紫宸殿行去。 路过花园的时候,又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小寿子,这是什么声音?”朱影好奇问道。 “哦,是小喜子打碎了圣上喜爱的梅瓶,朱总管正在训斥他呢。”小寿子不以为然道。 “小喜子?”朱影记忆中好像太后的蓬莱殿里有这么个人,“就是蓬莱殿的小公公吗?” “郡主好记性,就是他。”小寿子说着,几人穿过一道拱门,进入小花园中的甬道。 那嘈杂声越发近了,花树掩映下,隐约可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石亭子里,石凳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老人,手里还拿着柳枝条,抽打在那跪着的人影身上。 朱影一时好奇,就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被楚莫拉住了。 “宫里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好。”楚莫冷冷望着不远处的石亭子,“宫里的内侍之间打打闹闹本是平常,咱们过问了反而不好。” “嗯,我知道了。”她想想也是,便没有再坚持。 小寿子领着二人来到紫宸殿中,一个身穿青绿色官服的中年人早已等在侧殿中。 第250章 身随心死 “臣张洪远见过郡主。”张御医容貌看上去四十出头,黑面长须,神色一丝不苟。 这个张洪远据说是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看病的,对于女子的疾病颇有研究,算是个古代的妇科大夫。 “有劳张御医。”朱影和楚莫也回了个礼。 “郡主请到这边坐。”张洪远引朱影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便开始询问病情,“不知郡主是怎么得的病?平日里有什么症状?可有看过其他医者?” 朱影沉思片刻,决定不能将穿越和陆云舟之事告诉御医,一来引起恐慌,二来他也不一定理解,何况小寿子还在,他们在这里说什么,小寿子转头就会禀报李研。 “去年冬天着了风寒,后来又得了热症,总也不见好,拖了一个月。”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楚莫,“当时正赶上沧州大乱,思虑过度也是有的。也没有什么症状,就是嗜睡少食,没有力气。看过……几个民间的郎中,吃了些偏方。” “臣给郡主诊脉。”张洪远说着便给她搭起脉来。 须臾,他收回手,捋着胡须问道,“不知郡主吃的是什么偏方?” 朱影迟疑着要不要将彼岸草的事和盘托出,可是安掌柜说彼岸草无人会用,且一旦说出“云济堂”,势必要供出陆云舟来。 “张大人,阿影只是在河东郡中吃了一副江湖郎中开的不知名草药,可是那药有问题?”楚莫见她为难,便替她回答了。 “少卿大人安心,下官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所以有此一问,并不是那药方有问题。”张洪远连忙对着楚莫拱手,思忖着道,“依下官愚见,郡主是风寒拖垮了身子,得了虚脱之症。先吃些人参之类补气的方子试试。” 他说得含糊其辞,又明显地避重就轻,似乎有什么隐情不好言说。 “张大人,此病可能痊愈?”楚莫知道这些御医惯会察言观色,光拣好听的说。 “虚脱之症只能调养,要想恢复如初,怕不是易事。”张洪远的话中仍旧有所保留,目光也有些犹疑,“下官尽力,或者,少卿大人也可以另请高明……” 朱影听见他说“另请高明”就有些明白了,这病的确不好治,看来陆云舟并没有骗人,“张大人,你从前可曾治过相似的病症?” “这……不敢说治,见是见过。”张洪远目光一滞,也不看她,低头就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 “是什么人得了此病?”朱影又追问道。 张洪远手中的笔一顿,一大滴墨汁便顺着笔尖滴了下来,他连忙将那页纸撕了,揉成团捏在手中,“是……先皇的郑贵妃。郑贵妃出身名门望族,入宫后备受先皇宠幸,只是生下的两子一女悉数夭折,贵妃因此郁郁寡欢,并在十皇子夭折之后不久也撒手人寰。” 身随心死! 朱影叹了口气问道:“她活了多久?” 话音刚落,楚莫忽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制止道,“阿影!” “郡主,你与郑贵妃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贵妃那个时候是因为十皇子夭折,动了心神。”张洪远怕吓着她,因此不敢细说。 “我只是想参考一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朱影反握住楚莫的手,“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医者接生送死本是常事,更何况她是寄居此世,并没有什么执念。 “六个月。”张洪远话一出口,楚莫就觉得脊背冰凉,悄悄吸了一口凉气。 “对了,那位郑贵妃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比如……”朱影琢磨着,若是她也患了离魂之症,难不成也是个穿越的?“比如年幼时得过重病,或是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重病?”张洪远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重病倒是没听说过,只是听闻贵妃进宫之前曾有一回坠马,昏迷了数日,醒来后脑子就有些不好,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朱影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果然,郑贵妃是一位穿越的前辈。可惜她英年早逝,不然可以向她讨教一下穿越的经验。 张洪远见朱影陷入沉思,又急忙补充道,“郡主无需担心,这病若是好好治的话,拖个三年五载应该不成问题。” 三年五载…… 楚莫和朱影闻言,又更加低落了。 “那……还能生子吗?”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没有定论。”张洪远见她这样问,有些诧异,旋即又明白过来,这位郡主据说从前是位医女,懂点医理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不建议,毕竟是身子太弱,万一生下的孩子也先天不足就……” “知道了,张御医。”楚莫打断他,“就这样,你写个补气的方子,我们回去试一试。” “是。” 张洪远开完方子,便跟着小寿子一起去向李研复命。 朱影则跟着楚莫自行出宫。 二人一路沉默,刚行至紫宸殿外,就看见一个小黄门在长街转角的宫墙下鬼鬼祟祟的。 春光正好,小黄门蹲在宫墙转角的阴影处并不惹人注意。 “去看看?”两人本可以径直出宫,朱影却有些好奇。 “宫里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过问的好。”楚莫拉着她摇摇头。 他此刻心烦意乱,只想治好她的病,哪里有心情管闲事? “楚大哥,你失了平常心可不好。”她歪着头打量他,见他面色阴沉,“生老病死是世间大道,活在当下才是正经事。” “你歪理太多!”楚莫白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若是管闲事能让她开心,就随她。 “那是小喜子,萧太妃挟持我的时候,他还帮过忙。”朱影拉着他的衣袖轻摇,“就去问问有什么事。” 楚莫无奈,只好跟着她绕道长街转角的阴影里,果然看到穿着灰袍的小喜子蹲在那里,居然是在抹眼泪。 “小喜子,你不在蓬莱殿里当值,在这里做什么?”冷面男子拢眉问道。 回想起来方才花园亭中的二人正是朱士良和小喜子。今天他们二人居然都出现在紫宸殿中,难道是有什么事? “圣上新酿的梅子酒,说要拿一瓶给太后尝尝。”小喜子擦干眼泪,委屈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奴才跟着朱总管过来取梅瓶,谁曾想……梅瓶掉在地上碎了!” “是你不小心打碎的?”朱影蹲下问道。 第251章 一向宽容 “不是奴才,奴才这样低贱的身份,哪里敢去抱那定窑上供的白瓷梅瓶?”小喜子说着,白净的脸上又布满泪痕。 “那是……朱总管打碎的?”朱影皱了皱眉。 小喜子只顾着哭,断断续续地道,“奴才可什么也没说……” 朱影与楚莫交换了一下目光,看来这小黄门是被朱士良给冤枉顶罪了。朱士良这人,一大把年纪,欺负徒弟,也太不厚道了。 “你哭得这样伤心,可是因为朱总管罚了你?”楚莫仍旧面色冷沉,并没有多少同情。 这些小黄门在宫里面,比女人还女人,动不动就抹鼻涕眼泪的,却多是装模作样。 “朱总管待奴才很好,没有罚,只是打了几下。”小喜子抹了一把眼泪,“奴才身子好,受得住。” “那既然如此,你还哭什么?”朱影更加纳闷。 “朱总管说,那白瓷梅瓶还有里边儿的梅子酒是圣上给太后娘娘的心意,如今没了,要奴才自己去向圣上请罪……”小喜子左右看看,一副忐忑不安、踌躇不前的表情,“奴才怕……” 这小黄门是在怕李研吗?躲在紫宸殿门口不敢进去。 朱影心中纳闷,李研也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对自己和楚莫都挺好的,平日也不见他打骂下人,不过是一瓶酒,跟他说一声应该就没事了。 “不过是一瓶酒,圣上不会怪你的。”她安慰小喜子,又给他出主意,“你寻个好时机,待圣上心情好的时候,再去认个错。” “多谢郡主,多谢楚少卿。”小喜子给朱影和楚莫作了一揖,“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府的马车里,朱影又想起方才的事。 “楚大哥,圣上……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 “你觉得他可怕吗?”楚莫将她搂在怀里,轻轻问道。 “我觉得……不怎么可怕啊!可是方才小喜子的表情,分明就好像是见了鬼一样。”朱影抓着他的手,发现他手指上在沧州留下的伤痕渐渐愈合了。 “咱们在宫外,小喜子在宫中,你说谁与圣上接触得多?”楚莫借机揉了揉她的头发,“听说紫宸殿原来的内务大总管,就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事不小心,被杖责打死了。” 对了,蓬莱殿中的内务总管现在是朱士良,可圣上的紫宸殿居然连个内务总管都没有,原来不是没有,而是被打死了。 “做事不小心?”朱影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自己成天在李研面前胡说八道,也是在找死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楚莫看出她紧张的小模样,不禁嘴角上扬,“怎么,你也知道怕了?” “谁怕了!”她嘴上还在逞强,握着他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我就是告诉你,阿研他毕竟是君王,他可以不计较咱们的失礼,但不代表他永远都不会计较。”窗外的夕阳透过马车的竹帘照进来,俊朗男子的眸中星光闪烁,他忽又转头调侃道,“你也不用怕,阿研他对女人一向宽容。” “对对对,连淑妃那样的悍妇他都能忍。”朱影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多谢你提醒,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阿影,魏嫣然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有了主意,”楚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此事你就不用管了。” “楚大哥,”她垂首咬了咬唇,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你若是真的对人家做了什么,也不可对不起人家,就像圣上说的,等咱们成了婚,再将她收了也不妨事。” “是不是楚亦又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楚莫一手捂脸,无奈地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治病,让我们两个融合?” “楚亦他说……你被人家撩得春心荡漾,其他的……也没说什么。”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楚莫刚才饮了梅子酒,被她一说,脸红到了脖子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没有春心……” 朱影也不听他说完,扭过头看向车帘外,喃喃自语道,“我与郑贵妃一样,在这里都是匆匆过客,不过是寄居几年的工夫,你真正的缘分未必是我……” 语气中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 生死为大,其他都是小事。若是那个魏嫣然能在自己死后真心照顾楚莫,倒也不坏。 至于她自己,则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中,继续活着。 两个世界是平行世界,两个人也如同平行线一般再无交集。他是她的梦幻泡影。 “怎么如此多思?你不信净一大师的话?尽是一个人瞎想,”楚莫紧紧搂着她,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嗅着发香,“待我闲下来,咱们再去拜访一下净一大师,你就不会怀疑咱们俩的缘份了。” 他俩可是合过八字的,缘分怎么能说没就没? ~~ 第二日一早,楚莫刚起来洗漱,鸿十进来禀道,“齐州的楚大人来了,车马刚入了长安京。” 楚莫点了点头,便随口道,“今日你与狐七带着伯父在府中熟悉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再说。” 楚家在长安没有亲戚,为了筹备婚事,楚莫就给远在齐州的远房伯父楚文辛去了封信。 楚文辛如今在齐州一个偏远县城当县令,与长安楚家平时也很少来往,只是楚家有个老太爷如今还在齐州,楚莫偶尔会差人送些东西过去。 此次楚莫成婚,楚老太爷便差楚文辛代替族中长辈来做个见证。 “你可曾见过这位伯父?”朱影坐在妆台前,听见他俩的对话,便好奇问道。 “家中刚刚出事时见过一回,那时候年纪太小,记得不清楚。”楚莫穿戴整齐,便打算去上朝,出门前又回头嘱咐道,“伯父刚来长安,又是为了咱们的婚事而来,这几日住在家中,你多多担待一些。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等我回来再说。” “我知道了,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朱影心里打鼓,除了楚亦,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楚莫的家人呢,“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伯父不满意我。” “你别想那么多,他只在长安住半个月,哪儿会不满意你?再说你是郡主,他不过是个县令,怎么也不敢给你脸色看。”楚莫说完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出门去了。 中午时分,鸿十和狐七从外面迎了辆青篷小马车进府。 赶车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厮,穿着打扮十分淳朴,进府之后就低着头不说话。 第252章 伯父来了 简朴的青篷马车垂着芦苇车帘,车帘掀开,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妇人。 楚文辛年过半百,却还是腰背挺直,长须美髯,很有些文人的风骨。 那妇人则是低眉顺眼,长相一般却面容白净,行事斯文有礼。 “朱影见过伯父。”朱影带着玉柳去给楚文辛屈膝行了个礼。 楚文辛好奇看了她们一眼,知道是传说中的宁心郡主,淡淡点了点头,面上有些尴尬,缓缓道,“是……宁心郡主?” 他知道她是郡主,可按辈分也是晚辈,因此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态面对她,只转头看向那年轻妇人。 “蓝月见过郡主。”妇人连忙屈膝福了一福,声音婉转好听,朱影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蓝月看上去比楚文辛年轻许多,样子并不娇媚,就像个普通丫鬟。朱影一时也拿不准她是什么身份。 “舟车劳顿,你伯母身体不好,因此……就派了蓝月来照顾我。”楚文辛话音刚落,蓝月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抬头打量起楚家的院落来。 朱影好像有些明白了,这蓝月八成是个通房或是妾室。 之前听楚莫说,楚家伯母育有一子两女,看来有没有子嗣与纳不纳妾也没有直接关系。像楚文辛这样做官的,家里也不富裕,娶几房妾室似乎只是个面子问题。 “楚大人一路辛苦了,少卿大人给您安排好了客院,请随属下来。”鸿十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人向客院方向走去。 朱影松了口气,待几人走后,又看向狐七,忐忑着问道,“客院中没有下人,会不会有问题?” 楚文辛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习惯了有人伺候,楚家如今连一个丫鬟也没有,凡事仅靠那个小厮和蓝月,怕是忙不过来。 狐七摇头晃脑地不当一回事,嘻嘻一笑道,“少卿大人没有发话,咱们全当不知道,等他抱怨再说。” 楚莫这个人,对后宅中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他自己怎么将就着过,就觉得其他人也应该像他一样将就着过,就算是提前看到了什么不妥,也懒得开口。 狐七和鸿十名义上一个是大理寺的侍卫,一个是御前侍卫,都有品阶在身,显然也不能让他们干伺候人的活儿。 朱影摇头叹了口气,决定等楚莫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家里很快要办喜宴,到时候宾客云集,没有下人端茶送水,始终是个问题。 到了掌灯时分,狐七去街上点了一桌席面送进府里,朱影也穿戴整齐,打算设宴给楚文辛接风洗尘,可楚莫却迟迟不见回来。 几人坐在花厅中等了又等,楚文辛就有些不大高兴,灰白的胡子翘得老高。 朱影也觉得此事是楚莫做得不对,明知道家里有亲戚来,还不早些回来,因此有些尴尬,只能不停给楚文辛换茶水。 “郡主!”院中有动静传来,却不是楚莫,而是个黑衣少年。 朱影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不自觉地紧张站起身来。 黑衣人身形敏捷,一个箭步走进花厅。 驹九扫了一眼厅中,没时间一一行礼,只对着朱影拱手施礼道,“郡主,大人临时被圣上召进宫去了,让您今夜不用等他。” 朱影心里忽如翻江倒海一般。夜里被圣上召进宫去?前几日还和楚莫讨论过李研的为人,这就应验了? 不用等他,是说……彻夜不回的意思? 她紧张地用手绞着手帕,脑中闪过无数可能。 是楚莫哪里得罪了李研获罪?不会,那应该直接抄家了。 是李研丧心病狂要楚莫侍寝?这……这如何是好? 见她面有难色,楚文辛也有些慌了,他一个七品县令,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想象中圣上是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郡主,问离该不是……犯了什么事?”楚文辛说完,蓝月和身后的小厮都身形一颤,万一来个株连,他们这就是千里送人头了。 “不会,伯父放心,楚大哥一向为官谨慎。伯父,酒菜凉了,你们先吃。”朱影看了看一桌的酒菜,又吩咐鸿十,“你们陪伯父说说话。” “是,郡主。”鸿十和狐七拱手领命,便招呼楚文辛,心不在焉地先吃了起来。 “驹九,玉柳,你们跟我来!”朱影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两人向书房走去。 “驹九,你把话说清楚!”玉柳关上书房的门,朱影便在一张胡椅上坐下,“少卿大人今夜为何不回来?” “方才小碌子来大理寺传的密旨。”驹九犹豫了片刻,解释道,“属下也不清楚,只是……” 原来是密旨,就是说此事李研不想让人知道,就连驹九也不知道内情。 “只是什么?”朱影心烦意乱地绞着手中的手帕,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大人将袁先生也带走了,然后又让属下回来传信。”驹九左右看了看,小心问道,“郡主,您看……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将袁庆也带进了宫?他一个仵作……看来是宫里死人了。 到底是谁死了呢?她又开始绞尽脑汁。 楚莫接了旨,就预感到今夜都不能回来,想必是宫里出了大事,他预感到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所以派驹九先回来报个平安。 “郡主,您千万别急坏了身子,先喝点茶。”玉柳给她倒了杯茶来。 “小碌子来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她看了看外面的沉沉天色,没有端茶,玉柳只好放在桌案上。 驹九垂眸想了想,“小碌子来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大人说想回家一趟,小碌子就有些慌神……” “楚大哥说想回家一趟?”看来楚莫本想先回来见她,却被小碌子拒绝了。 “大人是提了一下,说是家里今日有亲戚来,”驹九回忆道,“然后小碌子就说,让属下回去说一声就是了。大人就遣了属下回来……” 是什么事这样急,小禄子一刻也不想耽误? 现在怎么揣测都没有用,朱影端起茶饮了一口,转头对玉柳道,“玉柳,你去厨房装些饭食,我给少卿大人送进宫去。” “啊?”玉柳惊讶地看着两人。 郡主之前从未干涉过少卿大人的公事,他在宫里查案子呢,郡主送什么饭? 第253章 丹凤门 宫里又不是没有饭吃,郡主现在送饭去,不是明目张胆地干涉办案么? “郡主,要不算了?”驹九也劝阻道,“看小碌子的样子,圣上应该是发怒了,您现在去万一火上浇油……圣上再迁怒于大人,再说宫里也不会让大人饿着肚子。” 朱影听了,心里也有些乱,“那就等一天,若是少卿大人明天还不回来,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宫里。”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一直在想宫里到底出了何事,为什么楚莫连回家也不可以? 李研又为什么发怒?明明前几日见他的时候还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有不悦的迹象。 可一想到楚莫说紫宸殿原先的大太监被杖责打死,她就不禁为楚莫担心。 一会儿想,伴君如伴虎,楚莫在宫里一夜极其危险。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说楚莫认识李研二十年了,应该摸准了他的性子,不会有事的。 第二日,楚莫仍旧没有回府。 楚文辛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派了蓝月来找朱影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郡主,少卿大人不在,您就是咱们楚家的主心骨啊。”蓝月极力讨好地给她沏了杯茶,又拉着她的衣袖若有似无地摇晃。 蓝月驾轻就熟地拉近了距离,就差给她捶腿揉肩了,这柔情蜜意、温和柔顺的样子,别说是男人,就是朱影也要沦陷了。 “蓝姨娘过誉了,咱们楚家……不是还有伯父在么?”朱影懒洋洋翘起二郎腿,这蓝姨娘怎么忘了自家夫君,来纠缠自己干什么? “郡主,老爷和妾身在长安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事……还是要郡主拿主意啊。”蓝月忧郁蹙眉,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少卿大人该不会是出事了?若是得罪了圣上,郡主您可要早些拿主意,等到圣旨一下可就晚了……” 闹了半天楚文辛是怕楚莫得罪了圣上,最后落个株连九族的下场,眼下他们几个人还可以逃,等到圣旨一下就逃不了了。 “蓝姨娘说哪里话,少卿大人入宫是为圣上分忧,不会有什么事的。”朱影忽又转头对着蓝月问道,“伯父在客院中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缺什么?” “多谢郡主关心,我们都是乡下人,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这么大的院落,连个洒扫丫鬟都没有怎么行呢?郡主将来当家就知道了,内院里的事情杂七杂八,将来有了孩子更是顾不过来……”蓝月一说起内院的事就如数家珍,开始唠唠叨叨。 “对了,蓝姨娘,你们在齐州的时候,内宅的事情都是伯母在管吗?”朱影随口问道。 她将来也要当家,不知道怎么个当法。 “夫人主管中馈,偶尔病了,也让其他的姨娘帮手。”春末有些炎热,蓝月拿着团扇自然而然地给朱影扇起了风,“咱们一大家子人都是为了老爷一人,大家同舟共济,不分彼此的。” “那依姨娘看,少卿大人的府里是不是太冷清了些?”朱影不动声色地由着她扇风。 “从前少卿大人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内院无人倒也说得过去。”蓝月忽然掩口,小声对着朱影耳语道,“我家老爷的意思,是家里起码的下人还是要有,通房妾室该添也要添。不过郡主您有圣上撑腰,别人的话自然不必放在心上。您想怎么样,妾身都是站在郡主一边的。” 朱影边听,边轻轻点头。 这个蓝月倒是很会说话,几句话就好像将朱影当成闺中密友一般,说得人十分服帖。 “姨娘的话,我记下了。”朱影微微一笑,又道,“姨娘回去也请伯父不用担心,此次就是请他老人家来长安做个见证,少卿大人这么大的人了,他自己的事自己会安排,咱们不用为他操心。” 府里添几个下人,几个通房,几个妾室,都要楚莫点头才行。 “是,郡主所言极是。”蓝月点头称是,见她有些累,便起身行礼告辞了。 到了晚上,宫里仍旧是没有消息传出来,朱影有些坐不住,便让玉柳准备了些饭食,自己送进宫去。 鸿十驾着马车,玉柳与朱影坐在车中,惴惴不安。 “郡主,您寻个什么理由进宫去?”鸿十转头问道,“宫门怕是没那么好进,那些守门的禁军顶多是收了东西,就将人赶回去了。” 朱影心里也没个底,可是她既然来了,今夜就一定要见到楚莫。 “郡主,要不要奴婢翻墙进去?”玉柳一咬牙,“帮您给楚少卿传个信?” 朱影望着玉柳片刻失神,玉柳的武功翻墙进去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进去之后如何找到楚莫,万一被发现了,被当成刺客,岂不是连累楚莫? “不不,玉柳,你千万别冲动,私闯禁宫,这可是大罪。”她连忙给否决了,“我还不想死,还是……试试其他办法。” 到了丹凤门,见今日宫门口果然戒备森严,看这架势,一只小猫也不打算放进去。 “宁心郡主?”守门的禁军队正听说来人是宁心郡主,表面上恭敬了一些,却也没打算放人进去,“郡主可有奉召?” 宁心郡主不过是圣上义妹,没有府邸和食邑,在这些禁军心目中比起其他公主还差一等。 “没有奉召。只是……我有急事要见楚少卿,可否为我通传一声?”朱影礼貌地行了个礼。 “郡主恕罪,圣上严令,无奉召不得入宫。”守门的队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嘲讽,“这是大明宫,若是想进宫的人都要我们兄弟进去通传,岂不是乱了套?” “夏大人,郡主也是着急了,还请您多包涵。”鸿十见状连忙上前施礼,又转向朱影劝道,“郡主,不如让夏大人为咱们将食盒拿给少卿大人?” 食盒中藏有字条,若能送进去也行。 “鸿十大人,这食盒属下也没法拿进去。”队正扬了扬眉,手扶佩剑,寸步不让。 他认得鸿十,此人是五品带刀护卫,但是除了武功好以外,在朝廷中并没有势力。 “夏大人,不知道能否为我们找一下蓬莱殿的朱总管?”朱影想起来,上回楚莫来找她,就是找的朱士良。 “朱总管?”队正忽然神色一变,盯着她问道,“你要找朱总管?你是他什么人?” 第254章 编了个谎话 “我……我是他远房亲戚,”她顺口编了个理由,“许久没见朱总管,有要事找他。” 朱影和朱士良同姓,那队正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又和旁边的一名军士耳语了几句,忽然大喝一声,“来人,将宁心郡主拿下!” “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鸿十连忙将朱影护在身后,“她可是圣上亲封的郡主!” “圣上有令,朱士良谋害惠妃娘娘,所有与朱士良有联系的可疑人等都不能放过!”夏队正一声令下,一列禁军便从门里冲出来,将朱影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朱士良谋害惠妃娘娘?! 听了这话朱影脑中嗡嗡响个不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惠妃死了? 这么说,楚莫进宫是为了查惠妃的案子?可又为什么将宫门封得死死的? “鸿十,你和玉柳先回去,我随他们走一趟,”朱影低声说完,就向前走去,“不会有事的。待见到少卿大人就好了。” 鸿十和玉柳还没反应过来,朱影就被两个禁军军士押进了门去,手中的食盒被丢弃在地上。 “鸿十,郡主不会有事?”待那队禁军走远,玉柳试探着问道。 “有事你和我就等着死。”鸿十弯腰收拾起地上的食盒,幸好,食物什么并没有打翻。 “你……你别吓我!”玉柳眼中忽然冒出小火星,“要不然我这就冲进去将她救出来?” “可千万别!姐姐!你要是乱来,就真的害死郡主和少卿大人了。”鸿十望着丹凤门叹了口气,“还嫌惹的事情不够多!” ~~ 鉴于朱影的身份,禁军对她还算客气,夏队正将她领到了宫门旁边一处小黑屋中。 “郡主,麻烦你在这儿等等,”夏队正走进来,做了一个手势,几名禁军便都退了出去,小黑屋中只留下朱影一人,门外有火把的火光投进来,“属下已经派人去紫宸殿通报了,相信稍后就会有人来,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紫宸殿?没想到此事还是惊动了圣上。 李研刚刚痛失爱妃,万一他要是在气头上,会不会直接把自己给咔嚓了? 惊慌之余,她又安慰自己道:不会不会,她也就说自己是朱士良的远房亲戚,并没有说自己参与了谋害惠妃一事,他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自己,不然也太冤了。 夏队正说完就出去了,木门关上,屋中连盏灯烛也没留。 脑中乱哄哄地在小黑屋中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只能望见高高的小窗外投进来丁点星光,四周寂静无声。 黑暗中忽听到外边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有铁链“叮叮当当”被掷在地上的声音。 “阿影!” 木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夏队正手持灯烛跟在后面。 “夏队正,你怎么对郡主如此无礼?”楚莫走过来携起她的手,阴沉的眸子看向那禁军头领。 “楚少卿,您忘了圣上怎么说的?凡与朱士良有关的人都直接下大理寺狱待审。属下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夏队正知道这位宁心郡主是楚少卿的未婚妻子,嘴角冷笑道,“莫非楚少卿想要徇私?” 小黑屋中空气凝滞,侍卫手中一盏幽暗的灯笼微微打颤,映出玄衣男子冷厉的面容。 “徇私?”他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一个军士,方才就是他去紫宸殿禀报的,“你告诉他圣上是怎么说的!” 那禁军军士连忙一手掩口,在夏队正耳旁低语了几句。 “圣上?”夏队正惊呼一声,坚毅的脸上神色忽暗,低声问道,“圣上真这么说?” 那军士谨慎地点了两下头。 夏队正眼眸转过一周,神色瞬间温和下来,转头对着楚莫拱手行了一礼,“楚少卿息怒,属下……属下方才也是一时糊涂,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您就带郡主走。” “哦?你方才不是说本官徇私?本官怎么敢就这么带人走?”楚莫扬了扬眉,扶着朱影复又坐下,“不如就等着圣上来。” “少卿大人!您何苦为难属下呢?若是圣上来了,我这禁军头领定是做不成了!”夏队正有些急了,又转向朱影道,“郡主您大人大量,赶紧走!” “楚大哥,此事也不能全怪他,”朱影拉了拉楚莫的手,“是我为了进宫,编了个谎话骗他。” 楚莫沉着眸子扫了一圈面前的几人,须臾,才扶着朱影起身,“夏队正,既然郡主原谅你,此事就暂且作罢,不过你今后若是再对郡主无礼,咱们就到圣上跟前去说说理。” “是,是!少卿大人慢走。” 夏队正心里也纳闷,一个没有食邑的虚名郡主,怎么面子这么大,审都没审就开释了?本来还以为圣上正在气头上,不管她与朱士良有没有亲戚关系,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没想到最后兜着走的是自己。 夏队正垂首跟在二人身后,战战兢兢地送走了这两尊佛。 二人离开丹凤门,一路无言,径直来到紫宸殿中,先去见了李研。 大概是夜深了,浓黑的夜雾中,大唐天子显得十分疲惫,完全没有了前几日饮梅子酒时的神采。 “阿影,你来了。” 高高在上的男子淡淡招了招手,一个小黄门便上前给朱影和楚莫都搬了张胡椅。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影见他这样子,一时忘了行礼,也没敢坐,急忙扭头看了眼楚莫,“你们这几日在忙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大殿中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莫谨慎地看向李研,见他点头,才舒了口气道,“阿影,你进宫来的时候,可曾听说了什么?” “守门的那个夏队正说朱士良谋害惠妃娘娘……楚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妃娘娘……死了?”她印象中那个说话细声细气、举止温婉贤淑的惠妃就这么死了? “夏成这个口无遮拦的,连个门都守不好!”李研斥了一声,看来是对夏队正说漏嘴很不满意。 也对,若是每个来闯宫门的人都从夏队正口中听说一两句,宫里的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楚莫朝朱影微微颔首,意思是惠妃真的死了,又带着询问看向李研。 “我不明白,朱士良为何要……谋害嫔妃?”朱影又朝李研问道,“此事……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第255章 问离今夜要陪朕 “问离,你告诉她。”李研懒洋洋靠在软枕上,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本奏章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这件事要从两日前说起。”楚莫回忆道,“惠妃娘娘是自缢的。” “自缢?”朱影大惊,嫔妃自尽是大罪,会连累家人的,“那……那她家人……” “圣上封锁了消息,少数几个知道此事的人也不清楚死因。安国公刚刚得知消息,白天跪在御书房外,请圣上彻查惠妃的死因,还惠妃公道。圣上刚刚让他回府去等消息。”楚莫谨慎地看向李研,似乎不想再往下说。 “你们俩坐下,”李研从半掩面的奏章后边抬起头来,疲惫地道,“朕来说。” “圣上!”楚莫出言阻止,却见李研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 朱影和楚莫这才缓缓在胡椅上坐下,安静地不发一言。 “惠妃的尸体是在内侍省被发现的。”李研边说边观察着朱影的反应,见她果然像受惊的老鼠般吓得一动不动,又缓了缓语气道,“朕当即封闭了宫门,又派人去大理寺请问离进宫协助查案。实在是时间太紧,所以才没有事先知会你一声。” 朱影急忙起身,怯怯行礼道,“皇兄,你节哀顺变。”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难怪他心情如此低落。 “我进宫以后,连夜提审了几名内侍。”楚莫接着李研的话说道,“蓬莱殿的小喜子供认说惠妃去内侍省,是与朱士良有约,且那日朱士良并不当值,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朱士良就被拘了起来。” “与朱士良有约?”朱影面露不解,“我还是不明白,惠妃她……为何自尽?” 传说中皇后整日礼佛,这位惠妃如今是大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为何想不开要自缢? “仵作说,惠妃生前曾遭人羞辱,”李研气愤地捏紧了手中的奏章,手背上青筋凸起,“想必是那帮内侍所为。” 朱影倒吸一口凉气,朱士良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怪不得李研要封锁消息,自己的宠妃被内侍逼死,这等丑闻若是传扬出去,天家的威信何在? “皇兄,你节哀顺变。”她又安慰了李研了一句,转头看向楚莫,“那朱士良招了吗?” “朱士良只说没那回事。他武功高强,太后又坚持护着他,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先拘着。因此……此案有些棘手。”楚莫目光冷沉地看了李研一眼,“圣上,可要将净一大师请进宫来?” 朱士良武功高强,若是真要定他的罪,怕宫里没人镇得住场子。 “净一是修行之人,这等肮脏的案子还是不要拿去打扰他了。”李研扶额叹了口气,满面愁容,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等到真的要动手拿人那天……再说。” “楚大哥,你记不记得我们进宫那一日,曾经看见朱士良打骂小喜子,或许……是小喜子怀恨在心,陷害朱士良。”朱影灵机一动,拉了拉楚莫的衣袖,“动不了朱士良,咱们可以将小喜子再审一审?” “审不了了。”楚莫摇头道,“昨夜,小喜子也自尽了。” “啊?”朱影诧异,“他为何也自尽?那朱士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案尚有许多疑点,袁庆这两日在验尸和检查案发现场,等明日问问他……或许会有新的线索。”楚莫的脸上也显出疲惫,看来这两天是没有休息好,“现在你知道我在忙什么了,放心回去,待我查清此案就回去陪你。” “楚大哥,你跟我一起回去。”朱影挪了挪椅子,靠近他,“眼下夜深了,留在宫里你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来?” 李研从龙椅上瞥了一眼下边的两人,看似不经意地道,“不行,问离今夜要陪朕。” 朱影惊讶地看向李研,发现他对着自己诡异地勾起了嘴角,更觉心中忐忑,昨夜他们两个该不会是同榻而眠? 难道说李研痛失爱妃之后就看上了自己的夫君? “皇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你自己有三宫六院,为何还要糟蹋楚大哥?”她说着使劲拉了一下楚莫的手。 听见她说“糟蹋”两个字,楚莫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好对李研拱了拱手道,“圣上,今夜不如……就让臣回去梳洗、换身衣服。” 李研眉心拢起,指着楚莫斥道,“眼下你们两人还没有成婚,你就为了她抛弃朕?等将来成了婚,你的心里还有朕的立足之地吗?” 朱影听着这话都觉得肉麻,瞥了一眼楚莫,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仍旧淡定地看着李研。 “你可以去找皇后和淑妃娘娘陪你啊!”朱影也顾不得楚莫的阻拦,脱口而出。 殿中又恢复了方才那种死一般的沉寂。 她自从穿到这个世界以后,与其说是靠着自己那点医术,不如说是靠着这不怕死的性子,才能活得恣意潇洒。 楚莫一直知道她胆子大,却还是被她给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圣上,阿影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出言冒犯。就让臣带她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你这么急带她回去,难道是怕朕把她吃了?”李研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眸中忽然闪现冷光,“罢了,你们回去,只是……宫里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仔细你们的脑袋。” “圣上放心,臣一定不会多言。”楚莫见他松了口,连忙低头拱手。 二人刚要告辞,又听上座一个微弱低沉的声音响起。 “对了,听说你们在筹备婚事,婚事……筹备得如何了?”李研手持奏章,心不在焉地看着,“日子定了没有?” “若是一切顺利,就定在十日之后。”楚莫拉着朱影的手,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 “十日?”李研放下奏章,捏起一只碧玉小酒杯,眯起俊秀的眸子,目光扫过下面的两人,“那你可得尽快将这案子查清楚,不让朕满意,朕可不准你成亲。” “十日之内查清?”楚莫的脑门上也开始冒汗,又一次体会到了李研的无赖。这案子破不破,与自己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嗯,就以十日为限。”一个小黄门往碧玉酒杯中斟了些酒,李研便一口饮尽。 第256章 充什么后宫 “若是过了十日还破不了案子,你们的婚事……朕就要重新考虑。不能朕痛失爱妃,还要看你们两个人浓情蜜意。” 楚莫猛然抬起头,正对上李研似笑非笑的目光。 朱影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已经开始翻白眼。李研这是想反悔不成? “好,就以十日为限。”楚莫的目光忽然从谨小慎微变得坚定起来,“只是圣上,要臣破这个案子,还望您能准臣几个请求。” “你说,都准你。”李研挑了挑眉,嘴角勾了勾。 朱影用眼角余光看到他的神色,明显是阴险有余而悲痛不足。人家都说君王无情,看来果然如此。 “多谢圣上。”楚莫抱拳行了个礼,“第一,这十日内,准臣随时出入大明宫。第二,准臣每次带一人进宫来。第三,这十日内,准臣查问宫里所有人。” “所有人……难道连太后和各位娘娘也要查问?”李研犹豫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蹙眉。 “不错,各位娘娘那边……臣会让阿影负责查问。”楚莫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 “我?”朱影抬起头来,“我不知道问什么。” “我教你。”楚莫抿唇一笑,又转向李研,见他失神便问道,“圣上?” 李研盯着那灵动活泼的少女微微凝神,闻言抽回目光,“朕准你。” “多谢圣上。如此,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进宫来。”楚莫拉着朱影行礼告退。 空荡荡的大殿里,龙椅之上的锦衣男子轻叹了口气,前几日张御医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太可惜了。这样难得的女子,却偏有不足之症,怎叫人不心疼? ~~ 回到楚府里,楚莫已经是筋疲力尽,去净室中梳洗了一番,就径直睡到了榻上。 朱影从净室中出来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便依偎在他身旁睡了。 第二日一早忽觉有人在耳畔叫她的名字:“阿影,快醒醒!” 她挣扎着睁开眼,发现楚莫正贴着她的脸,呼出的热气吹入耳际。 再一看,天色还未全亮,正是她平日里睡懒觉的时间。 “你叫我干什么?” “快醒醒,咱们进宫去。”楚莫拉着她起身。 “你查案子,拉我去做什么?”朱影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你得帮我。”楚莫一边给她穿外衣和鞋袜,一边唠唠叨叨,“十日为限,事关你我的亲事,你总得出一份力。” “这是圣上发派给你的活儿,怎么拉上我?”这么早起来,朱影觉得浑身都不高兴。她身体还没全好,每天都懒洋洋的,再加上还有起床气。 “我每月的工钱,不是分了你一半吗?”楚莫拿起木梳开始熟练地给她梳头发,“你不得为我分忧?干点活儿吗?” “那你说,要我做什么?”朱影揉着惺忪睡眼,任由他摆布,“我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兴趣,一个老宦官杀了圣上的宠妃,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是没关系,跟咱俩的婚事有关系。你忘了昨夜圣上说的话?十日为限!”楚莫手脚麻利地给她挽了个蝉髻。 “十日还早呢,我还想睡一会儿。”她半闭着眼道。 “你总不希望圣上把你招进去充后宫?”楚莫揉了揉刚给她梳好的头发。 “啊?充……充什么后宫?”早晨的空气微凉,朱影打了一个寒战,“我……我是他认的义妹啊!” “那又怎么了?”楚莫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怎么这么没见识? 懵懂中她思忖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大唐世风开放,充入后宫的女子,好像是……一切皆有可能! “楚大哥,你赶紧给我讲讲这案子,我不想被抓去充后宫!”她全醒过来,紧紧拉住楚莫的手。 “我昨日已经审过朱士良,总觉得他有些奇怪。”楚莫拉来一件外衣给她穿上。 “怎么奇怪?” “他武功高强,却老老实实地任由我将他关在内侍省的一间牢房内,我总觉得……此事不像是他所为,不然他不会如此沉得住气。”楚莫给她穿戴整齐,见天色渐亮,便吹灭了灯烛,“惠妃的尸身袁庆验过,她被发现时衣衫不整,死前也的确是遭到了殴打,可是那鞭伤不像是一人所为。” “这么说,涉案的不止一人?”说到鞭伤,朱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宫里平日里戒备森严、风平浪静,却原来这样可怕,惠妃再怎么样也是个主子,且位份不低,那些内侍竟然敢如此对她。 “咱们先去花厅与袁庆商量一下案情,他昨日还为小喜子验了尸。”楚莫说着便拉着她出门。 两人刚从房中出来,便见一个小厮躲在月亮门处偷窥,看见他们出来又迅速跑了。 “什么人这么没规矩?!”楚莫指着那人跑远的背影斥了一句。 “是伯父从齐州带来的小厮,想必是伯父听说你回府了,”朱影看了一眼客院的方向,“可要去向伯父请个安?” 楚文辛进京几天,还未见过楚莫的面。 “太早了,他们还没起来,晚上回来再去见见。”楚莫说着,就拉着朱影向着花厅而去。 鸿十和袁庆已经做好了早膳端上来。 “大人,昨夜属下验完小喜子的尸身,因为太晚了,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袁庆坐在对面,装了一大碗粟米粥,面前还摆着一碟花生米。 “我正要说,袁先生,今日你不必进宫了,我带阿影进宫去。”楚莫拿起一个胡饼递到朱影面前,“你将这几日的验尸结果说给我们听听。” “惠妃娘娘的尸身我昨日已经说过了,她的确是死于脖子上的伤痕,只是还有一点,她的手指甲似乎被人剪去,可能是……死前有挣扎。”袁庆从腰间取下一本册子,翻了两页读起来,“用于悬梁的绳索是惠妃身上一件天蚕丝披帛。” “死前有挣扎?那就不是自尽……”楚莫又问道,“小喜子呢?死因是什么?” 袁庆一边吃着胡饼,又低头翻了两页笔记,“死者万喜,三十四岁,死于服毒。毒物相信是宫里常用的鸩酒。” 朱影边喝粥,边听着他的话。 小喜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再加上没长胡须,上回见他时还以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想到居然三十多岁,比楚莫和李研还要年长! 第257章 尸检笔记 鸩酒通常是宫里用来惩治失德的嫔妃或是大臣的,而作为鸩杀执行者的内侍,得到鸩酒就不奇怪了。小喜子私自拿了鸩酒自尽? “如何能判断他是自尽还是被人所害?”楚莫几口便吃完了,伸手将袁庆手中的笔记拿过来看。 “光凭尸体不能判断,但是小喜子有遗书留下。”袁庆嚼着胡饼,又低头喝了口粥,将饼咽下,“就是他在桌案上用血写下的几个字。” “他写了什么?”朱影好奇问道。 “总管报仇。”袁庆指指楚莫手中的册子,“都记在上面了。相信小喜子是怕朱士良报复他,所以先选了一种比较体面的死法。” 小喜子告发朱士良,然后又怕被他报复,自行了断了? “如何确定那字是他写的?”朱影凑过头去,看册子上袁庆的记录,“你认得小喜子的笔迹?” “郡主高看我了。我的确是认得朝中大部分官员的笔迹,不过内侍的笔迹就没有研究过。而且那字是用手指写的,本就没什么笔迹可循。”袁庆又吃了几颗花生米,转头向着朱影道,“不过那字确实是小喜子写的。因为宫里很多内侍都能作证,小喜子有将‘仇’字写错的习惯。” “这么看来,证人自尽,此案不好查。”朱影吃完了,放下碗筷,又问道,“若是咱们什么也不查,直接抓了朱士良问罪也可以。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袁先生,依你看,这案子的疑点在哪里?” “其他的暂且不提,但是惠妃的尸··体的确是有些疑点的。正如我方才说的那几点,鞭伤不像是一人所为,指甲被剪干净,总之……惠妃应该不是自尽。” “袁先生,依你看,凶手会是什么人?”楚莫翻了两页,将验尸笔记的内容记下。 “凶手无非就是与惠妃有仇的内侍或宫女。但是朱士良武功出神入化,他若是下手,那鞭伤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不是他。”门外有些动静,袁庆向院中看了一眼,低声向楚莫道,“大人,你……你伯父来了。” 楚莫回过头,果然看见楚文辛扶着一个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蓝月刚一进门,就冲朱影尴尬地笑了笑。 “伯父,蓝姨娘,一路辛苦了。”楚莫连忙站起身行礼。 朱影之前已经跟他说过,楚文辛带了一个年轻姨娘来。 “问离啊,你这公务如此繁忙,竟然夜里连家都不能回,”楚文辛脸上有些不满,走到桌案旁坐下,撇撇嘴道,“这每日都睡在衙门还成什么亲?” “伯父说笑了,我也就是这两日忙一些,过了这段就好了。”楚莫示意袁庆去给两人端早膳上来,又与楚文辛寒暄道,“老太爷可好?” “你还知道问他老人家!”楚文辛叹了口气,“老人家今年过了年就不怎么好,听说你要成亲了,高兴得睡不着,成天盼着你早日开枝散叶。” 这位老太爷不是楚莫的直系亲属,却是如今楚家辈分最高的,因此族中众人都很尊重。 听到“开枝散叶”,蓝姨娘又看着朱影淡淡一笑。 “伯父在长安住得可还习惯?”楚莫没有接话,扯开话题道,“若是不习惯,让鸿十……” “习惯?”楚文辛忽然打断他,捋了捋胡须道,“别提鸿十了,他的品阶在我之上,我怎么好使唤他?依我看,问离,你这府中也太简单了些。” “简单?”楚莫面露疑惑。 “伯父的意思是,府里该添些下人。”朱影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解释道,“前几日蓝姨娘已经跟我说了,只是我还没找到时间去办这件事。” 她如今虽然还没过门,却觉得楚府中的事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在。 “问离啊,你从前一个人,简单些就算了,如今要成家了,难道还这么过?将来有了子女,还这么过?”楚文辛捋着胡须,略带责备地看向对面的两人。 再怎么神仙眷侣,也是要从柴米油盐过起的,他就不信这俩人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迄今为止,我与阿影觉得还好。”楚莫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袁庆端来了更多食物,楚莫便示意他们先用早膳。 “掌管中馈,郡主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蓝月。”楚文辛端起粥来喝了一口,觉得这带刀侍卫做出来的食物就是不一般,简直是难以下咽,便又抱怨道,“这府中冷清得像个山洞,实在是不成体统!” “伯父,你们慢慢用,圣上交代的案子还没查完,我和阿影要出去一趟。”楚莫拉着朱影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打算离开。 “查案子你带着她去?”楚文辛惊得合不拢嘴,“这马上就要成亲的女子还在外面抛头露面……” 话音未落,楚莫已经拉着人出了花厅。 马车一摇一晃。 晨光照进来,年轻公子板着脸,翻着手里一本书册,上面尽是验尸笔记。 藕色衫裙的少女正歪着头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楚莫白了她一眼。 “说你的府里冷得像个山洞,”朱影抱着一个软枕笑弯了腰,挪着屁股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昨天蓝姨娘还跟我说……要给你添几个通房妾室。你说……添几个?” “走开,没空!”楚莫别过头,懒得理她的取笑。 “是没空跟我说话啊,还是没空添通房?”朱影又把他的头掰过来,发现他果然又红了脸。 “都没空!”他又将脸挡上了。 ~~ 有了李研的口谕,两人顺利下马车进入了丹凤门。 “楚大哥,咱们今天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你告诉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朱影精神好了,在晨光中显得灵动可爱,又光彩照人。 方才两人还在闹别扭,看见她拉着自己的手,虚心求问,楚莫的心又瞬间融化,“你先去甘露殿查问惠妃娘娘生前的情况,再去蓬莱殿查问朱士良那晚在做什么,中午的时候,咱们在内侍省碰头。” 甘露殿是惠妃生前的居所,蓬莱殿是太后的居所,内侍省是案发地。 “这几个地方你不是早就查问过了吗?”朱影记得他第一时间就查问了甘露殿和蓬莱殿的宫人,也就是在那时候小喜子将朱士良供了出来。 第258章 甘露殿 “我虽然是查过,却没有细问。一来那天是夜里,天晚了,宫人们都睡得迷糊,二来也不敢惊动太后。”楚莫看了一眼甘露殿的方向,“至于甘露殿,我与袁庆两个大男人,也只是简单询问了两句惠妃身边的宫女,其他都不便细问。”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一个人在宫里查案子,她还是有点儿心慌。 “我进入后宫不方便,就在内侍省等你。”楚莫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将龙鳞令牌给她别在腰上,“放心,你带着这块令牌,有什么事就说是圣上的意思。” “好。”朱影双手环上他的腰腹。 只见他忽然身上一僵,冷冷的脸上不自在地颤了一下,低声斥道,“不要命了?这是在宫里。” 自沧州回来之后,这丫头好像越来越黏自己。 ~~ 两人分别后,朱影便先去了甘露殿。 甘露殿白墙朱瓦,窗棂和石阶全都精致非常,她在外边观察了一阵,不禁看呆了,踌躇着不敢进去。 “郡主可是要进去?”一个年纪稍长的粉衣宫女看见她徘徊在宫墙外,便跟她打招呼。 这个宫女竟然认得自己。 “是,我是……奉了圣上之命,来协查惠妃一案,有劳姑姑带我进去。”她亮了一眼腰间的令牌。 “郡主请随奴婢来。”粉衣宫女没有询问太多,径直就领她进了甘露殿的大门。 院中风景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屋舍高大宏伟,颇有气势。 甘露殿原是历代帝王的居所,后来李研见惠妃贤良淑德,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就把近水楼台的地方让给惠妃住了,自己则是宿在紫宸殿中。 “郡主,这里就是惠妃娘娘的寝宫了。”领她进来的管事姑姑屈膝福了一福,指着那间宽敞整洁的寝室道,“郡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了,奴婢叫彩云。” 朱影四处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道,“彩云,惠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呢?麻烦你把她们请出来,我有些事情要问。” 自从惠妃出事之后,楚莫怕有人毁坏证据,就将甘露殿的宫女和小黄门都拘在下人房中,不许他们进入正殿寝宫。 “娘娘的贴身婢女是春眠和秋心两位姐姐,奴婢去请她们来。”彩云说完就退了下去。 朱影顺便在寝殿内四处走了走。 楚莫之前已经将惠妃的背景和生平都告诉了她。 惠妃张美意是安国公张寻的嫡亲妹妹,受过正统的女德教育,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自进宫后除了偶有传闻与淑妃宋雪晴争宠,在宫中并没有仇人。 现在看这甘露殿的布置,殿中除了绣架,就是笔墨纸砚,也的确是个清淡温婉的性子。 皇后王若渐渐淡出红尘,本来这几年李研已经让惠妃执掌了后宫,她若是平安无事,再诞下子嗣的话,封为贵妃指日可待。究竟是什么人会谋害惠妃呢? 宋雪晴? 朱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刁蛮的人影,又很快否认。 不对,宋雪晴与惠妃相比,虽然略微逊色,却也是圣眷不断,不久前还听闻她刚诞下一位公主,她没有理由铤而走险谋害惠妃,还是用这种打圣上脸的方式。 若是传出去,内侍都敢羞辱谋害嫔妃了,李研的脸往哪儿搁?宋雪晴那么爱李研,应该不会这么做。 朱影在一张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正在思考间,彩云就领着两个身穿素衣的小宫女走了进来。 “奴婢春眠,拜见郡主。” “奴婢秋心,拜见郡主。” “起来。”朱影随手拿起一本书,又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是奉了圣上之命,来询问你们一些事情,你们只需要将知道的告诉我,不知道的说不知道就可以了。切不可说假话。” “是,郡主请吩咐。”两个小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便缓缓起身。 “惠妃娘娘出事那天,到底为何会去内侍省?”她扫了一眼两个小宫女,春眠和秋心都面容疲倦,看来这几天夜里没睡好。 “惠妃娘娘说,今年七夕节订的大袖华服出了点问题,她要去内侍省催问。”春眠小心回答,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七夕?”朱影转眸想了想,“那还早着呢,现在就去催问?” “这是娘娘的吩咐,奴婢们……也不敢说什么。”春眠委屈地道。 “惠妃娘娘一个人走的吗?就没有人跟着?!”朱影蹙眉看着下面两个小宫女,神色渐渐严厉起来。 “郡主饶命!”两个小丫头以为她怪罪自己,忙又跪下。 秋心谨慎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道,“娘娘说她去去就回,不许……不许奴婢们跟着。” “郡主,请用茶。”彩云端了茶进来,又看了眼跪着的两个小宫女,“郡主息怒,您别为难她们,她们也是听命行事罢了。” “我知道。”朱影端起茶盏,掂了两下茶盖,忽又看向春眠和秋心,“不对,惠妃娘娘是不是从前也曾这样行事?所以这回,你们才没有阻拦她独自前往内侍省。” 这大明宫虽然宫人不少,但是地方也太大,常有些隐秘的角落,惠妃一个人走去内侍省,怎能让人放心? 春眠和秋心又对视了一眼,沉默不答。 “郡主问你们话呢,惠妃娘娘从前到底有没有独自去过内侍省?”彩云厉声问道。 “是……回郡主,惠妃娘娘从前……的确是曾独自去过内侍省,但是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秋心浑身开始打哆嗦,“所以奴婢们才没有阻拦。” “她从前为什么去内侍省?总不会也为了催衣服?”朱影低头喝了口茶,余光看向三个宫女。 春眠和秋心吓得瑟瑟发抖,彩云却仍旧沉着地侍立在一旁。 “惠妃娘娘每月都会有一天去内侍省,从不让奴婢们跟着。”春眠低头道,“娘娘只说去量身,再挑些好看的料子,其他就没说。” “可曾见过她与哪个内侍来往过密?比如……给她送过信或是信物之类的?”朱影心中纳闷,惠妃独自去内侍省做什么? “那倒没有。”春眠回忆起来,“娘娘好像很讨厌内侍,平日里甘露殿中的小黄门也不可以进寝殿。” 既然讨厌内侍,又为何要去内侍省? 看样子这两个小宫女也不清楚内情,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第259章 彩云 “行了,你们下去,若是想起什么,再来回禀。”她挥了挥手,两个小宫女便踩着小碎步退出了寝殿。 彩云仍旧无声地侍立在一旁。 朱影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人,忽然回过头看向她,“彩云,你是甘露殿的管事姑姑吗?” 说起来她这一身粉色的装束,与甘露殿其他宫人的素色服饰对比明显。 “回郡主,奴婢是……奴婢是紫宸殿的管事姑姑,今晨圣上派奴婢来甘露殿门口等着郡主,说是……这几日郡主在宫里的时候,都让奴婢听从郡主的差遣。”彩云屈膝行了个礼,也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色,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朱影听完愣了会儿神。方才还以为彩云是惠妃宫里的人,因此心安理得地使唤她,没想到竟是李研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这几日你都跟着我?”朱影微微蹙眉,查案子有人帮忙固然是好,但她又不太习惯旁边有人跟着。 “圣上让奴婢一切听郡主的吩咐。郡主若是不让奴婢跟着,奴婢就回紫宸殿去。”彩云怯怯抬了一下头,朱唇微微张合道,“圣上是怕郡主在宫里吃亏。长庆殿那位可是自您进宫起就一直盯着您呢。” 糟了!忙着查案子,差点把宋雪晴给忘了,幸亏彩云提醒,她在这宫里还有一仇人呢。 “对对,彩云,你还是跟着我!”朱影说着就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甘露殿,走到长街上,忽然发现身后几丈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像是个小黄门,在宫墙拐角处探头探脑的。 朱影回过头瞅了那人一眼,那小黄门就慌里慌张地跑远了。 “郡主,那是长庆殿方向。”彩云望着小黄门跑走的方向,上前禀道。 “宋雪晴?不不……淑妃又搞什么鬼?”朱影小声嘟囔了一声,“不管她,咱们去蓬莱殿。” 她派人来盯着自己,是关心惠妃的案子,还是单纯地跟踪自己? 刚才在甘露殿中耽搁了太久,眼下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若是不快一点,就赶不及中午与楚莫在内侍省会合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彩云也跟着她匆匆而行。 惠妃的死还在保密中,宫里宫外密不发丧,因此除了甘露殿,大明宫的一切都还是照旧。 蓬莱殿中此时正是一片歌舞升平,太后不知从哪里请了个戏班子,拉着一帮嫔妃正在花园中搭了个台子听戏。 朱影和彩云进了蓬莱殿,便等在一个花树茂密的角落里,由一个小黄门跑进去禀报。 虽然离得远,锣鼓丝竹声仍旧不绝于耳。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后娘娘还有心情听戏?”朱影满头黑线,不解地揉了揉眉心。 “多大的事?不过是死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彩云似乎司空见惯,面上也没多少悲痛。 这什么三观? 朱影睁大眼睛瞅着彩云,半晌没有说话。 她是紫宸殿的宫女,想必常在李研身边服侍,怎么她主人的宠妃死了,竟然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还是这宫中本来世情凉薄,一条人命不过是寻常…… 若是惠妃有子嗣,情况会不会不同呢? 果然夫君是靠不住的,唯有子嗣靠得住。她又联想起自己不能生育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彩云见她神色突变,连忙解释道,“郡主,奴婢的意思是,太后为尊,惠妃的位份低,太后自然不会为她的死……有什么过多表示。” 朱影点了点头,敷衍道,“我明白。” 只是那些陪着太后一起听戏的嫔妃呢?惠妃的位份只在皇后之下,她们怎么也这般轻看惠妃? 虽说眼下秘不发丧,可甘露殿的事应该早已传遍了整个大明宫,那些嫔妃不过是佯装不知罢了。 还有这些小黄门和宫女,就连彩云,朱影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一点点悲痛。 “郡主,彩云姐姐,请随奴婢来。”正思忖间,一个天蓝色衣裙的宫女出来,行了个礼便引着她们进去了。 喧闹的丝竹声渐渐安静下来。 太后坐在花园中临时搬来的软榻上,软榻四周安设了遮阳的帷幔。 中年妇人疲惫地挥了挥手,戏班子便开始收拾东西离去,那群听戏的嫔妃们也陆续施礼散去。 “宁心!你去沧州这么久,本宫一直担心着呢,快过来让本宫看看!”刘太后看见她,热络地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影是她亲生女儿。 “宁心见过太后。”朱影和彩云先后屈膝行了个礼。 “怎么瘦成这样了?”太后拉着她问长问短,语气里满是心疼。 “我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没有大碍。”朱影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一年来太后可还好?” “还叫太后?”刘太后抿嘴一笑,眉眼微弯,“该叫母后才是。” 朱影愣怔了片刻,从善如流道,“是,母后可还好吗?” “嗯,好着呢。”刘太后挽起她的手,满脸欢喜,“就是你素心妹妹,这一年来总是惹事,吵得本宫不得安生。还是你这孩子乖巧懂事。” “啊?素心?她惹什么事?”朱影心中一凛。 刚一见面,太后就提起素心公主,表面上是对自己偏爱,隐隐又有挑拨离间的嫌疑。素心毕竟是萧太妃的女儿,刘太后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不大可能真心对她好。 “唉!”太后扶额叹了口气,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郡主不要问了,太后想起来就生气。”天蓝色衣裙的宫女连忙给太后端来一盏茶。 朱影觉得纳闷,素心的事倒是没听说过,待出宫了定要打听一下,到底怎么惹太后生气了。 “听闻你这次来,是为了查惠妃的案子?”刘太后抬起头来,接过茶盏,神色间多了几分沉着冷静,“他们说本宫身边的朱总管是凶手,真是可笑!惠妃那个搔首弄姿的小妮子,这蓬莱殿里的宫女哪个挑出来不比她强?朱总管岂会对她感兴趣?” “母后说的是。”朱影附和了一句,又问道,“只是不知小喜子为何要……攀咬朱总管呢?” “这事原该怪本宫,那日本宫让朱总管与小喜子一同去紫宸殿取梅子酒,谁知小喜子不慎将梅瓶打碎了,朱总管不过教训了他几下,谁知他竟然怀恨在心,污蔑朱总管!”太后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诚恳。 第260章 福禄寿喜 事情与朱影他们那天所见也大致相同,朱士良的确是鞭打了小喜子,据小喜子所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不知小喜子与朱总管平常的关系如何?”朱影小心问道。 “小喜子是朱总管一手带大。他也不想想,当初自己入宫时才几岁,是谁给他一口饭吃?又是谁从众多的小黄门中提携了他?教他大明宫的规矩……”刘太后滔滔不绝地说着,讲的都是仁义道德,大意就是小喜子不懂感恩,污蔑朱士良。 “母后说的极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朱影点头附和,又问道,“不知道朱总管那夜宿在何处呢?” “就在他自己房中啊。”太后指了指蓬莱殿下人房的方向,“那天他不当值,一直在房中休息没有出来,直到问离他们来找他问话……” “朱总管说他那天头晕,一直在房中睡觉。”粉蓝衣裳的宫女补充道。 “朱总管那天没有去过内侍省?!”朱影诧异道。 惠妃的尸体是在半夜被发现的,袁庆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申时到晚上戌时之间。半夜审问内侍省的内侍们,虽然目击者不多,但若是朱士良那天根本没有去过内侍省,仅凭小喜子的一面之词,楚莫应该不会将朱士良列为疑犯才对。 可若是有目击证人在内侍省见过朱士良,他扯这种明显的谎话不是自寻死路吗? “原来是这样……”朱影又想了想,“我记得……除了小喜子以外,还有一位公公,经常跟在朱总管身边……” “你说的是小福子?”刘太后微微一笑,“那天他正在蓬莱殿的正殿中值夜呢,没有和朱总管在一起。” 福禄寿喜,这下四个人都凑齐了,小福子和小喜子在蓬莱殿,小碌子和小寿子在紫宸殿。 朱影捋顺了人物关系,便道,“多谢母后解惑,我想……再去小喜子的房间看看。” “你呀,一个姑娘家,学着人家查案子,辛不辛苦?”太后宠溺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不辛苦,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帮楚大哥分忧。”朱影羞怯地笑道。 “一个姑娘家,去内侍的房间做什么?”太后含笑望着她,“你眼里只有问离,就没有圣上吗?” 朱影感觉这是一个坑,等着她往里跳。 “看母后说的,皇兄在我心中自然是最大的,可他神通广大,哪里需要我分忧?”朱影又摇了摇太后绸缎做的衣袖,撒娇道,“母后,就让我去小喜子的屋里看看!我就看一眼……” 太后经不起她软磨硬缠,便朝蓝衣宫女吩咐道,“朝露,你带着郡主去看看。” “是。”朝露看见太后眼中深意,目光一滞。 “多谢母后!”朱影屈膝行了个礼,便跟着朝露退下了。 宫中的内侍们当值的时候分居在各自的宫中,只有不当值的时候,或事管事召集的时候才会在内侍省中聚集。 像朱士良这样的大太监,在蓬莱殿和内侍省中都有寝房。而小喜子很有可能只在蓬莱殿中有寝房,所以他的尸体也是被发现在蓬莱殿的下人房中。 “郡主,这里就是小喜子的寝房了。”朝露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只能容纳三人并行的小房中。 房屋墙壁似乎是层很薄的木板,屋中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地上也是一尘不染。 “小喜子的尸体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吗?”朱影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袁庆说的什么血书。 “回郡主,小喜子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朝露指了指窗边一个低矮的木几,“他服了鸩酒后,就趴在那桌案上。” 一个小小的几案正对着窗户,窗外是人来人往的游廊。此刻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小屋中窗明几净。 看来小喜子的确是自杀,不然的话,他若是想呼救,窗外的人定会听见动静。 “血书呢?”朱影转头问道,“听闻小喜子死前,写下了遗言?” “回郡主,就在那张几案上,”朝露指了指窗边的原木色桌案,“不过都已经被擦掉了。” 朱影低头看了一眼,这木质桌案擦得锃亮,完全看不出血迹了。 “嗯,就先这样。今天多谢你,朝露姐姐。”她朝蓝衣宫女微微一笑,便带着彩云走出了房间。 “郡主慢走。”待两人走后,朝露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二人走到长街上,一看太阳,似乎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朱影心里着急,恨不得马上跑到内侍省去找楚莫,“彩云,你回紫宸殿去,我去内侍省找楚少卿。” 刚打算离开,就感觉彩云拉住了她的衣袖,“郡主,圣上……想请您到紫宸殿去用午膳。” 朱影皱了皱眉,振开她道,“不去,我还要去内侍省看看案发现场……” “圣上说,请郡主放心,他请了杨才人作陪,一会儿再派人去请楚少卿……”彩云话音未落就见小姑娘已经十分不耐烦,连忙收了声。 “他请谁我也不去!”朱影说着就丢下一脸懵的粉衣宫女,蹦跳着走远了。 彩云愣了半晌,在这大明宫内,还有人敢驳圣上的面子呢。 ~~ 大明宫,内侍省。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照着花园中一个石亭子,厅中石桌石凳,石桌上摆着简单的酒菜。 身着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藕色衫裙的女子正坐在亭中石凳上,边吃边说话。 “圣上托人请你去紫宸殿用午膳?”楚莫惊得抬起头来。 李研这事做的可真不厚道,难道想挖墙角?他心里不由得一紧,又谨慎看了朱影一眼。 “是一个叫彩云的管事宫女,今天都是她陪着我在甘露殿和蓬莱殿查案子呢。”朱影咽了一口饭,擦了擦嘴,“你可认识?” “彩云?”楚莫瞳孔收缩了一下,又连忙垂眸,“不认识。” “我今天去甘露殿询问惠妃的贴身宫女,让我查出来一件事,你肯定感兴趣。”她故弄玄虚地朝他眨了眨眼。 “什么事?”他还没完全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原来惠妃从前每个月都会独自去一趟内侍省。”朱影说着又打量了一圈内侍省的布置。 这里比起大明宫其他地方,宫室较为低矮,风格也低调,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下内侍们不在,空着的宫室颇多。 第261章 内侍省 这倒是出乎楚莫的意料。 朱影见他愣住,又凑近了低声问道,“你说,她来这儿是做什么?还是来见什么人呢?” 楚莫低头饮了一口酒,蹙眉沉思了片刻,“惠妃自己怎么跟宫人说的?” “她说是为了挑选料子,量身做新衣。”她吃完了,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润喉,“可我觉得此事疑点颇多。” “那咱们一会儿将那负责裁衣的内侍招来问问就是了。”楚莫心中一时翻过许多念头,神情却还故作轻松。 两人用完午膳,便准备起身去查看案发现场。 刚刚起身,朱影忽觉头晕目眩,心跳暂停了半拍,像是被人浸入水中似的两耳听不见任何声音。 待渐渐恢复了听觉,就听见楚莫在喊自己的名字,“阿影,阿影!” 她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清亮的眸子又重新聚焦。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晕倒呢?”他将她扶到亭子入口的石阶上坐下,又触了触她的额头,一阵凉意顺着指尖传来,“你这几日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 “陆云舟给的药吃完了,我想着……过几日就去云济堂,还没来得及……”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她的听觉也恢复了,只是心跳仍有些快。 “都怪我!”楚莫此时自责地握紧了手心,眉心处多了几道竖着的纹路,“若是我那日不将陆云舟赶走,你就不会断药了!”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没算好时日。”朱影拉了拉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不妨事,只是有两日没吃药而已。” “我这就送你去云济堂。”楚莫说着就要抱着她起身。 “不用。”朱影使劲摇头,“既然都到了这里,我要看一眼现场,再审一审朱士良和那负责裁衣的内侍,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前功尽弃?放心,我没事的。” 楚莫犹豫地看着她,半晌,一本正经道,“你不能骗我。” “放心,我真的死不了,”她用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逗得他略弯了嘴角,“怎么也要等到咱们成亲……圆了房以后,不然放着这么俊俏的郎君,不是浪费么?”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他摸着脸上被她捏过的地方,瞬间又起了一层红晕。 “惠妃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朱影见他神色略微放松,便看向远处宫室的方向。 楚莫惊讶于她话题切换得如此之快,“是在……朱士良的寝房内。” 朱士良在内侍省也有一间寝房,只是不太常用。 “朱士良现在被关押在里面吗?”她又问。 “不,朱士良作为疑犯,被关押在内侍省的牢房中。”楚莫指了指另一边,几间低矮破旧的房子。 “内侍省还有牢房?”她眯眸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嗯,内侍们偶尔会犯事,就被暂时关押在里面。”楚莫揉了揉她的长发,“牢中阴暗潮湿,还有些……刑具,你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不行,来都来了,我要见见朱士良。”朱影直觉此案不是朱士良所为,他年纪这么大了,还被关在牢中,自己有责任帮他讨回公道。 “那……咱们先去那案发现场看看。”楚莫小心翼翼搀着她起身。 因这几日惠妃出事,内侍们全都谨言慎行,更多的则呆在各自当值的宫中。 内侍省中异常安静,只偶尔有些小黄门来取东西,都是匆匆走过没有过多停留。 “郡主,楚少卿。”两人刚走上游廊的台阶,就见几个小黄门早已等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淡青色宫装的少年。 少年身材有些矮胖,神色间却透着机灵。 楚莫朝他点点头,招呼他道,“金宝,带我们去朱总管的寝房看看。” “是。”金宝躬身作了一揖,又朝身后的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黄门便快步走入花园中,收拾杯盘去了。 朱影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金宝,心中猜测他会不会就是楚莫所说的“宫中的眼线”,不然为何会对他言听计从? 内侍省前院是朱士良和其他内侍们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院则是几个大太监的住处,再往里走,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将内侍省和大明宫其他地方隔开。 朱士良的寝房就在这后院之中,却不是在正中,而是角落僻静处的一个两层小楼,一楼是书房和茶室,二楼是间不大的阁楼兼寝房。 朱影抬头一看,小楼门上挂着块牌匾,黑底青字:烟凌轩,字迹倒是苍劲有力,大气磅礴,与这内侍省低调内敛的风格完全不同。 “郡主,少卿大人请,几日前,惠妃娘娘的尸身就是在楼上被发现的。”金宝领着二人走进小楼,指了指木质楼梯道,“当时是深夜,宫人们都在休息,见二楼中有火光传出,才敲门询问,结果就发现,二楼的窗帘着了火,油灯洒在地上,惠妃娘娘……悬梁自尽了。” “这小楼的大门是一直开着吗?平时都有谁会来?”楚莫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上回来的时候人多事杂,他也没时间问得太仔细。 朱影回头,发现木门并未落锁。 “朱总管白日里会来,但是夜里很少宿在这里,烟凌轩平日里并不落锁,以方便宫人们打扫。”金宝回答道。 “我们上去看看。”楚莫看了一眼楼上。 三人便依次走上窄小的木楼梯。 二楼寝房是间阁楼,屋顶并不高,以楚莫的身高,伸手就可以触到房梁。 面向树林的方向有扇窗户,窗棂有烧黑的痕迹,窗帘已经被卸走了。 “当时有什么人在后院中?”楚莫问道。 “那天内侍省正在忙着太后的生辰,几个公公都在前院商量事情,没人注意后院中的动静。”金宝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至于后院中……应该没有人。” “金宝,你那天在哪里?”朱影忽然盯着他问道。 “啊?奴才……奴才在紫宸殿当值。”金宝讪讪地一笑。 “你在紫宸殿?”她眼珠迅速转了转,“那小碌子和小寿子呢?” “碌公公在内侍省与大家商量太后的生辰,寿公公那日……没见着,许是刚从沧州回来,在自己房中歇息。”金宝挠头想了想,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道,“奴才只是个七品小内侍,管好自己就行了,哪儿能管得了碌公公和寿公公?” 第262章 你没事乱认什么亲戚 “对了,你们这儿负责给惠妃娘娘裁衣的是那位公公?”楚莫又问道。 “是……是奴才。”金宝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可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是你?”楚莫拧眉,不知为何没有继续问下去。 “惠妃娘娘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窗户下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朱影探身出去看了一眼,树木郁郁葱葱,人迹罕至。 “惠妃来的时候是申时,那时候天还亮着,有几个小黄门在前院看见她独自一人走入内侍省,但是进了后院就没人看见。”楚莫边说,边走到窗前,将她半个身子拉进来,嘱咐道,“小心些。” “那朱士良呢?那天可有人看见他?”朱影回身问道。 “有几个小黄门在内侍省见过他,说他形容鬼祟。”楚莫回答道。 “咱们去当面问问朱士良,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看了一眼小阁楼,屋顶很低,以惠妃的身形,虽然可以悬梁,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嗯。”楚莫转头向金宝问道,“朱士良这几日可好?” “朱总管好着呢,吃得下,睡得香。”金宝嘿嘿一笑,便转身引路,“除了不说话,什么都好。奴才领你们去看看他老人家。” “对了,”朱影忽然反应过来,“朱士良身上可有指甲抓伤?” “袁庆那天已经验过了,”楚莫回答道,“手臂上有几处指甲伤痕。” 朱影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有?” 惠妃的指甲应该是被凶手给剪了,这么巧朱士良手臂上就有指甲抓伤,这也太巧了。 金宝附和着点头,“的确是有,奴才也看见了。” 有目击证人,又有手臂上的抓伤,怪不得楚莫会把朱士良当作疑犯关起来了。 可朱影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夕阳渐落,游廊上投下道道斑驳树影。 一个矮胖的少年在前面带路,身着官服的男子肩宽腰窄,步履稳健,身边跟着一个藕色衫裙的少女,一路东张西望。 “楚大哥,宦官也有品级啊?”朱影压低声音问道。 “自然是有。”楚莫点头。 “那朱士良是几品?”她眨着好奇的眼睛。 “应该是四品。”楚莫思忖片刻,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太宗皇帝曾经下令,宦臣的品级不得超过三品,四品为最高。但是近几年,担任监军且有军功的宦臣也能官至三品。服侍年限长,但没有军功的,一般不会超过四品。” 担任监军……朱影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小碌子和小寿子呢?”她一步跃到他前边,回头问道。 “应该是五品。”楚莫将她拉回来,又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柔声问道,“你还头晕吗?” “没有,我好多了。”朱影说着,又伸手环上他的腰腹。 “没有头晕你缠着我干什么?”楚莫身子一颤,急忙扫视了一圈左右,“万一被人看见……” “楚少卿放心,自从出了惠妃娘娘的事,咱们内侍省入夜了都没人敢来。”走在前边的金宝回过头,朝楚莫会心地一笑。 既然已经被他看见,楚莫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一手将朱影揽在了怀里,“今天早点回去,我陪你去一趟云济堂。” “不用那么着急啊,”朱影诧异地抬起头,“再说,陆云舟也不一定在,还是让玉柳去提前说一声……” “不管他在不在,你不能再断药了。”楚莫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心下又是一阵心疼。 内侍省的牢房设在一个荒芜的院子里,这里是过去内侍们的居所,后来废弃,改建成了牢房,房屋低矮密集,砖石道路坑坑洼洼久未修缮。 木栅栏,高墙上只有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孔,无窗,泥泞的地面,空气里有一股尿骚味儿。 一个瘦削的老头盘腿坐在稻草堆上打坐。 天气渐热,蚊虫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朱总管,”楚莫在门口唤了一声,“我们进来了。” “哎哟,楚少卿,郡主。”老头的声音还是如记忆中那般阴阳怪气,“还是别进来了,地方小,装不下这么多人。” 他并未抬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了几人,来的都是什么人。 朱影望着眼前的环境,闻着恶臭的气味,连她都几欲作呕。 记忆中那个连血腥味都受不了的老头,居然能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几日?居然不咳嗽、不呕吐,还吃得下、睡得香? 若是他想逃出来,就凭这几根木栅栏能拦得住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楚莫,见他神色深沉,若有所思。 “也好,我们就站在外边儿,问你几句话。”俊朗男子抬头看了一眼低矮的天花,停住脚步。 这地方比那阁楼还要低矮,他若是进去,就得弯腰低头了。 “朱总管,我进去总行?”朱影上前一步,又握了握楚莫的手,示意他放心,“我进去问他几句话。” “你想进来就进来,老奴是怕脏了郡主的眼。”一个低哑阴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楚莫不放心,使劲给她使着眼色。 里面环境脏乱差不说,还关着一个武功出神入化的老太监,她进去做甚?! 朱影却假装看不到,安抚地拍了拍楚莫的手背,又看向金宝。 金宝看了眼楚莫,见他无奈颔首,才哆哆嗦嗦地给她打开了门上的锁链。 沿着漆黑的通道走了几步,便看见通风孔透进来的一线光亮,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再配合金色的夕阳光辉,眼前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光线照在一个稻草堆成的“睡榻”上,草堆上摆着一床凌乱的薄被褥,草堆下面就是泥泞的地面。 朱士良头上没有戴平时的紫檀木发冠,稀疏的灰白头发梳成一个小小的发髻,面容平静而略带狡诈。 “怎么了,郡主?一年未见,想见老奴?”老头儿眯着眸子端详她。 “朱总管,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朱影瞪着他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坐下,“我与守门的夏队正说,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差点儿就被打入大理寺狱了,你这罪名可不轻!” “哎哟郡主,你没事乱认什么亲戚?”朱士良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又忽然借着夕阳,侧首端详着她,直起身子道,“我看你病得不轻,还是别管这案子,回家治病去。” 第263章 咱俩现在是一样的了 “生死有命。朱总管不也是豁出了性命吗?”朱影朝他微微一笑,挑了挑眉道,“你是想,认下这案子,横竖也不过就是一死。但不知是为了谁认下这案子呢?可否告诉我?” “郡主说笑了。若是有一线机会,老奴巴不得爬出这牢房去。”朱士良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将臭味驱散了些,“又岂会故意认下这案子?” “你嘴上说不认,可是却留下诸多疑点,明显是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朱影认真瞅着他,老头儿比起一年前,头发又白了一些,“你若是真不想认罪,就会编一个好点的理由,而不是在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非说自己那天没来过内侍省。” “唉!老奴失策,本以为有太后支持,楚问离他不敢将老奴怎么样……”老头儿故意提高了嗓门,让门外的人听见。 “你若是不想认罪,又怎么会呆在这里吃得下、睡得香?”朱影四处张望了一周,蹙眉盯着他,“凭朱总管的武功,那道木栅栏能拦得住你?你忍耐至此,想必是要包庇十分重要之人……” “郡主不信也没有办法,老奴在这大明宫里无亲无故,咳咳!”朱士良掩嘴重重咳了两声,轻笑道,“就你一个远房侄女儿,老奴还能包庇谁?” “这点我还没有想到,不过……”朱影盯着他沉思片刻,“这人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爱慕之人,或者是尊敬之人……” “越说越离谱了!这么漫无边际的乱猜可不是楚问离的作风!”朱士良黑下脸来,高声道,“你还是快走,别吵老奴休息了!” 朱影迟疑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朱总管保重。” 走了两步,朱士良忽然又叫住她。 “慢着!” 朱影回过头,“朱总管可是想到了什么?” “侄女儿,”昏暗的光线中,有些飞虫在他的头发边乱飞,朱士良逆着光,眼眉微弯道,“你这病可有找人看过?” 见他问起自己的病,她有些诧异,“看过,说是离魂之症。” 朱士良轻轻颔首,似笑非笑道,“我见你脉象全乱,此病像是从心而起。侄女儿,你……自己保重啊。” 从心而起? 朱影眼中闪过一线光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谢朱总管提点。” 从宫中出来,她一直在想事情。 这么久以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给忽略了。 马车咕噜咕噜缓缓向前行,楚莫拉着她的手,放到脸上暖着,“怎么了?自从见过朱士良,就总是发愣?” “楚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她回过神来,抬头问道。 “去云济堂,怎么了?”楚莫将下巴放到她额头上,触了一下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发热,心下稍安,“你还好吗?” “好,就去云济堂。我想到一些事情,正要和陆云舟说说。”朱影眉头紧蹙,像是在琢磨问题。 楚莫面露不满,低声嘟囔道,“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不能和我说?” “是医者之间的学术交流。” 一句话把楚莫堵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委屈顿生,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你们都是医者,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了。” 他放开她的手,掀起一角车帘看向窗外,目光渐渐冷下来。 “我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只是方才朱士良提醒了我一句话。”朱影见他生气,便抓着他的脖颈蹭了两下。 “干什么又动手动脚?!”楚莫的脖子立时红了,赶紧推开她,拢了拢衣襟道,“朱士良跟你说什么了?” “朱士良说我这病是从心而起,”朱影说着又往他怀里挤了挤,“之前我总以为这病是因为我是穿越而来,再加上风寒体弱,所以原来的世界要招我回去了。” “哦?”楚莫将信将疑,调侃着问道,“你原来的世界……要招你回去当公主?” 朱影被他说愣了,懒得解释,干脆默认道,“对!我之前就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听了朱士良的话,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是得了一种心理疾病。” “也就是说,你也得那个……精神病了?”车厢里灯火昏暗,却能看见俊朗男子冲她挑了挑眉,“咱俩现在是一样的了?” “不一样!”朱影急忙否认,“你是精神病,我顶多算是……严重心理问题。” “这个话题只有你懂,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楚莫笑着揉了揉她那已经被揉成一团稻草的头发,“那你到底是什么问题?” 虽然马车中只有他们俩人,朱影还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偷听才低声道,“严重的……惊恐症发作。” “何以见得?” “我记得最初发病的时候,曾经出现显着的心悸、出汗、震颤等自主神经症状,然后反反复复,严重的时候有濒死体验。”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堆术语,见他听傻了,又解释道,“简而言之,我是……被吓得快要死了。” “嗯……你被什么吓的?”他忍住笑,好奇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就是被你和楚亦吓得快要死了!”朱影抓着他的手一顿猛摇,脸上瞬间现出悲伤的神情,“那段时间你失踪,我以为你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阿影。”他连忙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我不是都已经回来了吗?你这病怎么还不好?” “人一旦得了惊恐症,只要有任何事情引起相似的情绪,就会瞬间觉得无助、失控,甚至濒死,即使在没有危险的环境中仍旧会发作。”朱影叹了口气。 想不到当了多年精神科医生,竟然自己有了心理问题也不知道。 “那……怎么治?我每日陪着你?”楚莫现在也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当时就不试探她,早点出来就什么事都没了,“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件事都是他和楚亦瞎搞出来的,结果他俩没事,却差点把人家给吓死了。 “不好治。”她说着又摇头叹了口气,“我刚才想了很多,这病已经很严重了,必须得治。两种办法,一种是我移情别恋,不喜欢你了,自然也就不怕你死。第二种,还是要吃药,所以得去问问陆云舟,他那里都有什么药。” 第264章 庙小妖风大 “第一种简单,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楚莫将她拉到怀里,嘴角微微勾起,“你跟着我,我照顾你一辈子。” “不喜欢你了,谁还跟着你?”朱影瞪了他一眼。 “那不成!”他蹙眉道,“咱们还是用第二种方法治,吃药。” “嗯,我打算去找陆云舟商量商量,看有没有根治惊恐症的好办法。”朱影忽又严肃地看着他道,“还有,没事别刺激我,别吓我,开玩笑也不行,我现在心理很脆弱。” “从前见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为你是个胆大的,却原来也有弱点呢,”楚莫用两指勾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道,“可见你……对我是动了真心了。” “废话!” ~~ 长安西市。 马车在一家寻常医馆的门口缓缓停下,夜色中一个绯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搀着一个藕色衫裙的女子走下车来。 医馆的门上悬挂着一个黑底青字的匾额,上面写着“云济堂”三个字,字迹潇洒飘逸又带着些神秘,正如这家的店主人一般云封雾绕。 朱影抬眸看了一眼那匾额,忽然想起来,曾经九岭镇中的那家成衣铺“瑞云庄”的匾额上好像也是这种字体。 就是在瑞云庄中,她第一次感觉到危险迫近,怀疑起陆云舟。 “掌柜的,我们来找……”楚莫看见那柜台后面的掌柜抬起头来,意外地顿了一顿,“来找……陆公子。” “楚少卿,好久不见。”安掌柜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捋着长须道,“公子他已经歇息了,两位不妨明日再来。” 楚莫不悦地蹙眉。 上回他将陆云舟赶走,陆云舟莫非是在记仇,故意请自己吃闭门羹? “安掌柜,你怎么也从河东郡来长安了?”朱影倒是毫不介意,若无其事地搭话。 “生意不好做,来长安碰碰运气。”安掌柜随口回答,又指指门口道,“抱歉,两位请回。” “既然如此,安掌柜,我的药吃完了,想再买一些,你照着上回的方子抓药给我就行,不用惊动陆公子。”朱影指了指药柜的方向。 安掌柜端详了她片刻,两手一摊道,“公子不在,老朽不敢做主,两位还是请回。” 这下楚莫真有些怒了,他们深夜到访,摆明了是有急事。陆云舟就算记仇,也不该拿朱影的命开玩笑。 “安掌柜,楚某查过,你这云济堂开起来不过半年时间,里边儿还存着各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他冷冷看着老头,语气中略带威胁,“还有你家主人身上背着一身人命债,若是查起来,就连你也不好脱身……” 没想到安掌柜倒是丝毫不慌,嘴角弯了弯,两手抄在身前,“楚少卿尽管派人来查。” 朱影心中讶异,本以为陆云舟在大理寺有案底,到了长安以后,应该像过街老鼠一般隐姓埋名地藏着,怎么他还敢公开做生意,还不怕人来查? 她看了楚莫一眼,示意他不如算了。 陆云舟敢这样,定是朝中有人,而且这靠山楚莫不是对手。 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踱了两步走到门口,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正巧看见驹九坐在马车前方,手里无聊地摇着一根狗尾巴草。 “驹九!”他沉声喝道,“给我把陆云舟抓出来!” 驹九一听,立时丢了狗尾巴草,从车上取了一根麻绳就跳下车来。 朱影看见那根麻绳时哆嗦了一下,使劲拉着楚莫的衣袖,“不可!楚大哥不可,陆云舟肯定是有靠山才会这么嚣张,咱们不能动他……” 楚莫不听,见驹九走近了,朝他做了个手势,自己则扶着朱影避到门外。 驹九轻身一跃进了云济堂,掌风吹得灯火忽暗,墙上的人影剧烈摇晃,紧接着就听见安掌柜惊呼的声音传出。 老头吵了几句,空气忽然彻底安静下来。朱影担心出事,走到门口向里观望,发现安掌柜已经被驹九绑在了一张胡椅上,嘴里还塞了一块擦柜台的抹布。 “噔噔”一阵下楼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紧接着就看见陆云舟身穿雪白中衣,披了一件淡青色锦袍出现在楼梯上,烛光映照下,他白皙俊朗的脸阴云密布。 “这不是驹九大人吗?”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安掌柜怎么得罪了你?” “陆公子,你自己出来也好,省得我动手绑你!”驹九轻身一跃出了柜台,又几步走到楼梯旁,一把匕首架在陆云舟的脖子上,“我家主人有请。” 陆云舟揉着惺忪睡眼,跟着驹九慢吞吞踱步到门前,见那绯色衣袍的男子背对自己,正昂首挺胸地仰望月光,忽觉得好笑。 这人一点儿亏也不吃啊。他将自己赶出楚府就可以,自己拒不见他就不行? 想不到平日里沉着内敛的楚少卿,也有这般小孩子心性的一面。 朱影在旁边一言不发,无奈地看着两人怄气。 “楚少卿,方才本店的掌柜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陆云舟向来能屈能伸,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驹九,你退下。”既然陆云舟给了台阶下,楚莫便朝驹九挥了挥手,“在楼下看着安掌柜,我和郡主去去就回。” 驹九便撤了匕首,又进屋去盯着那被绑在胡椅上的老头。 “请进。”陆云舟向朱影淡淡一笑。 “陆公子,你这庙小妖风大,本官差点进不来。”楚莫和朱影一前一后又迈进了店门。 “少卿大人说笑了。陆某方才在楼上睡着了,吩咐安掌柜关门谢客,不知道是两位来。”陆云舟躬身从柜台里取出一个烛台,点亮了持在手中,引两人上楼去,“前几日在下估摸着阿影的药快吃完了,好心好意去送药,结果少卿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将在下赶了出来。在下还以为你们另请高明了呢。” 他这话中带着埋怨,偏又说的是事实,朱影也觉得面上尴尬,但是碍于楚莫的面子,道歉是不可能的。 “前几日是误会啊!”她只好打圆场道,“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也算老朋友了,陆公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 几人沿着楼梯走到楼上,看到睡榻上一片凌乱,朱影忽觉尴尬,不知不觉止住了话语。 第265章 未来人 二楼是陆云舟的寝室,床帷和被褥刚被掀开的样子,看来方才他果然是睡到一半被吵醒。 “老朋友?”陆云舟冲她挑了挑眉。 “陆公子,你通常在哪里看诊呢?”楚莫赶紧将朱影拉到身后,又扫视了一圈屋子。 这间寝室的布置十分讲究,也是大唐的元素中夹杂着些西域的风格,偏偏还搭配得恰到好处,足见主人品味不凡。 “看诊?”陆云舟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睡榻的方向,见楚莫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又轻笑道,“自然是在茶室。” 他端着烛台走过一座黄梨木雕花的屏风,烛光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珠光宝气的垂帘。 帘后是一间雅室,雅室连着一个大露台,露台上花树相映,星光璀璨,像极了后世那些花园洋房的阳台。 别人是附庸风雅,陆云舟是真的风雅,在大唐遇到如此奇人,朱影也不由得叹服。 “方才阿影你说什么?”陆云舟点亮了四角的四个大理石烛台,又回过头问道,“什么不兜圈子?” “我知道我的病因了,也知道怎么治,就想问你有没有药。”朱影望着他微微失神。 他的脸在白日里见,光华耀眼状若神明,可是在黑夜里,又苍白得像吸血鬼一般。 “哦?那你说说看。”陆云舟收拾好茶室,便招呼两人在地上铺着的虎皮软垫上盘腿而坐。 朱影将在马车里对楚莫说的那段话,又对着陆云舟说了一遍。 披着淡青色锦袍的男子似乎还未完全睡醒,揉着眼睛听着,十分困倦的样子,“所以你说,你自己会治?” “对,我只是没有药。”她四处搜索了一圈这间茶室。 茶室里有一个绿竹打造的书柜,书架上只放着三两本书,其余的空间摆着几盆刚刚抽条的水仙。 “你要什么药?”陆云舟漫不经心地捋了一下披在脑后的墨发。 “西药,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确定陆云舟能不能听懂,只是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个穿越的。 陆云舟和楚莫对视了一眼,确定对方也没有听懂,便都心理平衡了,至少证明听不懂她的话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阿影,我虽然是在西域呆过几年,可也没听说过‘西药’是什么,我只是从家师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这‘离魂之症’,家师推荐了几种医治此病的草药,其中一种就是彼岸草。”陆云舟望着她道,“彼岸草我这里还有一些,你要就拿去。至于其他的,我就帮不了你。” “行,你先把彼岸草给我。另外,把你师父写的那本书也给我看看。”朱影觉得,这陆云舟若不是个穿越的,那他师父肯定有问题。 “这不难,不过彼岸草……你会用吗?”陆云舟怀疑地瞥了她一眼。 “不就是煮汤吃?”朱影不屑地道。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记得不要多用,否则有害无益。再加几味养胃的药,你自己配药的时候……留点心。”对面的男子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楚莫,便站起身从书柜上找了纸笔出来,“算了,我还是写药方给你,别吃坏了人,大理寺又来找我算账。” “顺便把你师父写的书拿给我啊。”朱影盯着书柜上下搜寻,两眼放光。 这里的藏书比起九岭镇实在是不算多,九牛一毛。陆云舟当初是仓皇逃离九岭镇,能携带的藏书毕竟是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能被他带到这里的医书,想必也是精品。 陆云舟写好了药方,又走到书柜旁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本不起眼的书册,将药方夹在里边递给朱影,“这本书是家师手书,世上只此一本,暂借你几日,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她接过书在烛光下照了照,这一照,竟让人心跳暂停,差点惊呼出声来。 书的封面下方居然写着一排英文和阿拉伯数字! yaki fro 2239 ad yaki是他的名字,来自公元2239年。 陆云舟的师傅雅克果然是个穿越的,而且还是……未来人?比朱影所在的世界还要晚两百多年! “阿影,你怎么了?”楚莫见她呆住,以为她又犯病,连忙握了握她的手。 “没……没事。”朱影回过神来,对陆云舟道,“放心,我……我只是借你的书看几天,过几天就让玉柳拿来还你。” “嗯。”陆云舟满意地点点头。 “不知你师父现在何处?”她按捺不住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家师?”陆云舟抬头望向露台上方的天空,清亮的眸子映着星光,“家师几年前就过世了。” 太可惜了!自己若是早来几年,说不定就能见到这位前辈了。 说起来雅克比自己晚出生两百多年,其实应该算是后辈,只是他在这一世的年纪比自己大很多,又是陆云舟的师父,就尊称他一声前辈好了。 “既然药方拿到了,我们就不打扰陆公子,下楼去找安掌柜抓药,你继续睡。”朱影小心将书藏进衣袖,便拉着楚莫起身。 陆云舟也未挽留,只轻轻颔首。 两人下了楼,见驹九还守着安掌柜,只是将他的绳子解了,口里的抹布也取了出来。 安掌柜揉着手腕,见他们走下楼来,便朝驹九恭敬地道,“壮士,你家主人来了。” “安掌柜,这是陆公子给的药方,麻烦你帮我抓点药。”朱影走过来,将药方递进柜台里边。 老头儿不情不愿地接过黄麻纸,在灯下照了照,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回不止彼岸草,连千年雪莲都给用上了,公子真是下了血本啊!只是不知道最后是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安掌柜,你好好抓药,本官自然不会白拿你的药。”楚莫不想听他啰嗦,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 安掌柜抬头看了一眼楼梯方向,见陆云舟不在,便迅速将金子收入了柜中,转身抓药去了,嘴里还得意地嘟囔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跟他们客气什么?这点儿钱还不够老朽我的医药费……” 他方才被驹九绑得浑身都要碎裂一般,感觉不吃点人参雪莲什么的都补不回来。 “掌柜的,你啰嗦什么?”驹九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麻绳,老头儿立时闭了嘴,安安静静地转身抓药。 第266章 烦心事 不多时,安掌柜就抓了一个月的药量,装在一个木匣中,双手交到驹九手中,“壮士,您拿好了。” “多谢安掌柜。”几人道了谢,便打道回府。 二楼的雅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一个俊朗男子在中衣外面披了件湛蓝锦袍,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仰望星光。 他身边的阴暗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劲装的方脸男子身影。 楼梯处传来“噔噔”的急促登楼声,紧接着是安掌柜的抱怨,“陆德!你方才为何不出来?!” “安掌柜,”陆德拱手行了个礼,“公子让我不要出来,还让我隐藏气息。” “公子!属下一把老骨头了,那个驹九居然动手……”老头儿愤愤地指着门外马车远走的方向。 “安掌柜,你受委屈了,”陆云舟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依旧朝着露台方向微闭双目,声音阴鸷而幽深,“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将来,我拿那小子的命给你解气。” ~~ 回到楚家又是夜深人静,楚莫回屋换了身轻盈的玄色常服,打算到正厅中琢磨一下案情,发现楚文辛正坐在厅中等着他。 “伯父,这么晚了还没睡?”楚莫走进厅中坐下,又吩咐鸿十去上茶。 “问离啊,我早上说的,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楚文辛无奈地捋着胡须,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官职比自己高,又是京官,自然是不怎么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 齐州楚家也是褚遂之的后人,只是后来一再被贬,南迁到了齐州。 齐州虽然天气炎热又地处偏远,但是远离了权力斗争的中心,这些年来倒是过得平安顺遂,子孙辈中也人丁兴旺。 长安楚家就没这么好运了,二十年前一场大祸,差点害得长安这一分支断绝,如今只剩下楚莫这么一个独苗了。 两家多年来偶有来往,但是楚莫性子孤僻,又因为是远房亲戚,并没有多亲近。 “听进去了,伯父。”楚莫点着头,眼睛却还瞄着桌案上的卷宗,没什么心思聊家常。 “你成亲是咱们楚家的头等大事,伯父伯母都很为你高兴。伯父这回进京之前,你伯母也有话交代你。”楚文辛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观察着对面锦袍男子的神色,见他神色趋于缓和,才开口说道,“去年跟你提过的,你伯母那个侄女,从小在咱们家长大的……” 去年楚莫一共就跟齐州楚家通过一封信,是给老太爷贺寿,当时齐州楚家回了一封信,信中委婉地提到楚文辛的夫人赵氏有个豆蔻年华的侄女,想让楚莫帮着在长安找个好人家。 楚莫最烦做媒这种事,所以也没有回信,就将信搁置了,此事不了了之,谁知他今日又提起来。 他这几日又要给魏嫣然做媒,又要查案子,焦头烂额,因此听了这话就有些没好气。 “伯父,你看我公务如此繁忙,哪儿有空给人做媒?”锦袍男子沉着脸,掂了下茶盖道,“再说长安风起云涌,危险遍地,何必来长安?不如就在你们齐州本地找一户人家。” “你伯母的意思,也不麻烦你给她找人家了。”楚文辛低头饮了一口茶,“就把那丫头送给你当个侍妾,你看怎么样?” 楚莫不悦地抿着唇。送给自己当个侍妾,这叫不麻烦? 见他呆住了不答话,楚文辛又道,“待你和郡主成了婚,我给你伯母去一封信,让她把宝香那丫头送到长安来,顺便也可以照顾你和郡主的起居,你就随便赏她一口饭吃就行了。” 楚莫盯着楚文辛,半天没有做声。 齐州楚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急着往自己屋里塞人,难道说是楚文辛犯了什么事,急着想找靠山?还是楚家其他什么人犯了人命官司,想贿赂自己? “伯父,此事万万不可。”他骤然放下茶盏,正襟危坐,朝着门外大明宫的方向拱了拱双手道,“郡主是圣上义妹,我若是纳妾,必然惹得圣上不悦。” “诶……问离,你就不说纳妾,只当她是个奴婢,留在府中照顾你和郡主,圣上也不会不近人情……”楚文辛又劝说道。 “伯父,郡主如今身体不好,”楚莫蹙眉盯着他,吓唬他道,“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楚文辛前几日的确听蓝月说郡主在吃药,像是病得很重,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危言耸听,但还是紧张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可不想因此得罪圣上丢了性命。 “问离,你说的对,此事急不得。”楚文辛缓过神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是伯父轻率了。咱们楚家经过多次大难,死里逃生不容易,今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时候不早了,伯父早些回房休息。”楚莫说着便拿起卷宗起身告辞,往朱影的房中去了。 ~~ “伯父要给你送个侍妾?”女子忽然蹙眉,灵活地转过身,背对着他面向窗棂。 院中虫声窸窣。 淡黄色的床帏随风扬起,月光从窗棂投进来,屋内弥漫着微甜的气息。 他掰了掰她的身子见她不肯转过来,便将下巴轻靠在她肩上,“被我回绝了。无事献殷勤,没安好心。” 男子长眉斜飞入鬓,微闭双目,侧颜在月光下惊为天人。 女子伸手推了推他的下巴,“先别睡,我正有事情想问你。”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男子的头动了一下,又从后边搂紧了她。 忙了一整天,楚莫觉得自己有点儿用脑过度,不想再思考问题了。 “是关于素心。”朱影翻过身,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醒醒!白天我在蓬莱殿听太后说……她好像不太听话……是不是惹事了?” “嗯。”楚莫疲惫地叹了口气,仍旧闭着眼睛,“我刚回京就听说了,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就没告诉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原来他们离开长安之后,素心公主就被遣出宫去居住了。圣上给她安排了府邸,虽说不太大,可也是曾经的昭阳公主府,该有的下人什么都不缺。 可素心自从搬进了公主府,就时不时地惹事。不是将小宫女打残了,就是偷偷招了几个美少年进府服侍,闹得公主府乌烟瘴气。 李研想着给她招个驸马,能让她收敛一些。 第267章 你也没吃吗 可她倒好,说自己要出家修道,成天穿着道袍,把自己打扮成已故萧太妃的样子。 修道也不好好修,还是成天和些面首混在一起,李研和刘太后找她谈了几次心,结果素心的回答是,她要当个逍遥的女道士。 李研被她气得不行,渐渐地也不管她了。等楚莫一回来,李研就跟他吐槽素心的变化,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他,还让楚莫有空去劝劝素心。 楚莫心烦意乱,也不想去招惹是非,因此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朱影同情地摸了一下他的下巴,“她毕竟是你的表妹。” “那又如何?她还是圣上的亲妹妹呢!”楚莫扯了一下被子,倒头就睡,“睡觉睡觉,不提她了!” 朱影上辈子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人一旦跌入最底层的泥土里,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不是你不想,而是没有机会,若要再爬起来,需要花费成千上万倍的努力,所以人走的每一步都须加倍小心,以防跌落那个被人厌弃的谷底。 颓废堕落有时候对逃避现实的人是很有吸引力的,它会让人一时麻痹,甚至浑身舒坦。 素心这是典型的自暴自弃了。朱影有心拉她一把,但她也不是圣母,帮人要视情况而定,素心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帮,所以她叹了口气就也睡着了。 ~~ 马车里,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揉着惺忪睡眼,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前一天夜里去云济堂看诊,一大早被拉起来灌下了一碗药,又迷迷糊糊地被人穿上外衣,塞进了马车里,此刻她极度想再睡一觉。 “醒醒。” 忽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蛋。 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就见楚莫递了一个干巴巴的胡饼过来,这应该就是早餐了。 大理寺的工作还真不好,有案子的时候早出晚归,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还跟猪差不多。 她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太干了,吃不下去。 晨曦中楚莫的脸也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丰神俊朗,让人一见如沐春风。 他刚想递一个水囊过来,又兀自摇头道,“还是稍后到宫里去吃。” “宫里有好吃的?”朱影瞬间来了精神,扒着他的手问道。 “圣上的紫宸殿,你说有没有好吃的?”楚莫身子后仰,靠在车壁上,身姿舒展更显双腿修长。 “咱们今天要去紫宸殿?”她还未完全清醒,听到要去紫宸殿赶紧揉了揉眼睛。 “嗯,去和圣上讨论案情。”楚莫拿起水囊喝了一口,“咱们昨天查了这么久,总有些进展,而且有些事我想亲自去问问圣上。” “楚大哥,你说有进展,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朱影前倾身子,凑过来从他的水囊里喝了口水。 “嗯,大概有了点想法,”楚莫见她凑过来,推了推她的脸却推不走,只好由着她从自己的水囊里喝水,“朱士良肯定不是凶手,我今天打算将他放出来。” “我也知道朱士良不是凶手,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人顶罪呢?”朱影喝完水,将水囊小心地盖上盖子,又低头伏在他腿上,“还有一个问题,惠妃每个月定时去内侍省,到底是做什么?” “这两个问题,恐怕都要去问圣上。”楚莫伸手捋着她的头发,温声问道,“早上吃了药,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嗯,知道病因了就好,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精神状态的。”朱影微微一笑。 她此刻心情平静,十分舒适,心里那个不安的种子似乎暂时睡着了。 昨夜她趁着楚莫去和楚文辛谈话的间隙,将巫医雅克写的那本书拿出来读了几页,发现书的大部分都是用汉文写的,全书只有封面上出现了英文和纪年。 雅克也没有对自己过多介绍,但是从书的内容来看,他在23世纪也是个医生,书中所述的理论有的还超出了朱影的理解。 对于惊恐症,书中将它归类为“离魂之症”的一种,治疗方法用到了西域的奇花异草,总的来说是以缓解焦虑为主,再加上类似于巫术的“魂魄疗法”,让病人精神缓和,渐渐放下恐惧。 朱影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患上惊恐症,毕竟从小到大自己的胆子都很大,从不怕鬼怪之类的东西,想不到她害怕的竟然是与所爱分离。 昨夜她经过思考又得出结论,在陆云舟的方子上稍微调整,应该可以提高彼岸草的疗效,再加上精神治疗,惊恐症是可以治愈的。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像猫似的在楚莫的锦袍上蹭了两下。 ~~ 阳光正好,晨雾散去。 两人站在紫宸殿外的游廊上,楚莫低头理了理皱巴巴的锦袍,又帮她理了两下头发。 “楚少卿,郡主,圣上有请。”小寿子走出殿外,朝两人微微点头,便示意他们进去。 早晨的紫宸殿,窗棂与廊柱泛着金色。 光滑锃亮的地面一尘不染,原木色的桌椅在阳光照射下泛着亮色,淡金色的薄纱帷幔随风轻扬。 眼前的一切代表了大唐最高的权力中心,象征着这个时代无上的荣光。 宝蓝色锦袍的男子坐在巨大的雕龙桌案后,头上的白玉簪子柔和而矜贵,整个人慵懒中透着绰约的风姿。 “问离,阿影,”李研似是刚刚结束了早朝,正准备开始用早膳,扫了一眼来人,“你们来了。” “参见圣上。”两人行了礼,便立在一旁等着李研发话。 “昨天……查的怎么样?”李研端起一碗西域奶酪,就着麦芽糖开始吃起来,却似乎无意请他们坐下一起吃。 满桌五颜六色的小点心,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莫看了一眼朱影,知道她饿了,便拱手道,“圣上,臣早上起得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李研眼神飘向朱影,“你也没吃吗?” 昨天他派人去请她来用午膳,却被残忍拒绝,李研到现在还记着仇。 朱影的脸微红,点了点头又将脸别开,不敢看桌案上的食物,更不敢咽口水。 “小寿子,去搬两把椅子来。”李研朝一旁侍立的小黄门道。 “圣上,这……不合规矩啊。”小寿子急忙劝阻道,“不如奴才给楚少卿和郡主单独摆一个席面?” 第268章 没得绝症 “规矩?”李研斜睨了小寿子一眼,“朕就是规矩。还不快去!” 小寿子闻声急忙退下,不一会儿,招呼两个小黄门搬了两把胡椅来,分别摆在桌案的两侧。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坐下吃。”李研朝小寿子做了个手势,小寿子便带着殿中的宫女内侍们全都退了出去。 两人行过谢礼,便在李研的两侧分别坐了。 “圣上,朱士良不是凶手。” 楚莫边说,边端起装着奶酪的酒壶,给朱影斟了一小碗,又推了两个紫色的窝窝头给她。 “何以见得?”李研眼睁睁见那盘自己最喜欢的紫色窝窝头被拿走,只好拿起一旁的粟米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太后说朱士良不会看上惠妃。”朱影话音刚落,便感觉李研的脸色有些异样,连忙摆摆手道,“不……不是我说的,是太后她老人家说的。” “朱士良伺候太后多年,太后自然是偏爱他的,在她老人家眼里,朱士良谁也看不上,这很正常。”李研耐心解释道。 “不不,太后的原话是……”朱影想了想,太后的原话实在是不好听,便稍加润色道,“蓬莱殿里的宫女个个都是拔尖的,朱总管他犯不着舍近求远。” 刚说完,发现李研的脸色又更难看了。自己的宠妃难道还比不上那些端茶送水的小宫女? “圣上,其实……”楚莫打算将话题拉回来,眼睛瞥了一眼殿外道,“其实微臣想问的是,这宫里的内侍们真的对女子……咳咳,还会有什么兴趣吗?” 这个话题更加尴尬。 再说这种事情即便是有,内侍们也是藏着掖着,李研又怎会知道? “自然是有的。”朱影一边往乳酪中加糖,一边解释道,“不仅有兴趣,内侍们因为身体和精神长期受到压抑,还更容易产生某些变·态的兴趣。” 紫宸殿中顿时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滞了。 楚莫听着这话,觉得尴尬无比,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起这种事情来脸不红心不跳? 李研也呆住了半晌没说话,缓了缓才承认道,“或许有,内侍和宫女,朕……也有听说过。这跟案情又有什么关系?” “惠妃娘娘过去每个月总要屏退左右,单独去一次内侍省,臣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楚莫望着那宝蓝色锦袍的天子,欲言又止。 “你是说,惠妃她在内侍省有相好?”李研说着捏紧了手中的银调羹,高傲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怒容。 “不不,”楚莫连忙矢口否认,“这其中的具体原因,臣还没有弄明白,所以才想问问圣上……是否有什么线索……” “朕?”李研“砰”得一声将调羹掷在桌案上,盯着桌案许久,忽然从齿缝中发出一声低吼,“朕怎么知道?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皇兄,事情还没查清楚,您先别急着下结论。”朱影见他发怒,吓得赶紧丢下手里的窝窝头,“我下午再去问问后宫里的其他娘娘,看有没有人……知道些线索。” 李研神色微霁,又缓缓抬头望着她苦笑道,“你吃你的,朕没事。” 他眼神微闪,透着委屈,似乎一只受伤的小狗。 朱影打了一个激灵,又捡起窝窝头啃了起来,“不知这后宫中谁与惠妃娘娘的关系最好呢?” “惠妃的人缘不错,但要说关系最好的……就是杨才人。”李研拿起一只煮鸡蛋,仔细剥了壳递到朱影的盘子里。 “那我下午去问问杨才人。”李研亲自给她剥鸡蛋壳,她不敢吃,“皇兄,我不爱吃煮鸡蛋。” “哦?”李研气闷,将盘子端给楚莫,“那问离你吃。” 楚莫早上在马车中就已经吃饱了,本来就是陪着朱影吃一点点,见李研将盘子端给他,不由得愣住。 “谢圣上。”他为难地看了眼李研,终于还是点点头开始吃,“圣上,不知这后宫中谁与惠妃的关系最不好呢?” “最不好?”李研回忆了一会儿,“那……应该是淑妃。不过淑妃她刚出了月子,正是体弱的时候,你们还是别去问了。” 其实他是怕淑妃见了朱影,到时候又闹起来,他帮谁都不好。 “我们不去,那你去。”朱影给自己盛了碗粥,又拿了一碟水果。 “朕去?你居然敢指使朕?”李研盯着她眼皮直跳,又指着她面前摆的一个碗、两个盘子,“你……张洪远说你得了绝症,怎么胃口还这么好?” 他前几日听张洪远说她得了绝症,还想着要在她临终前对她好一点,所以但凡她有什么过分的地方都咬牙忍了。 “什么绝症?张御医学艺不精,我死不了。”朱影吃了一块梨,又咕嘟咕嘟喝了碗粥。 “既然死不了,就该珍惜余生才对,像你这般……哪天脑袋掉了也未可知……”李研擦了擦嘴,正襟危坐,轻轻拾起一本奏折装模作样地看着。 听说她得的不是绝症,李研面上虽然严厉,摆出一副冷眼送客的姿态,心里却是稍稍放下心来,本来郁结的心情也不自觉愉悦了些。 楚莫朝朱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缓缓起身,向李研行礼告辞道,“多谢圣上赐宴,臣也该去内侍省继续查案子了。” 李研头也没抬,只挥了挥手,两人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不要命了?”走到紫宸殿外,楚莫指着她的脑袋一顿骂,“你哪里像有惊恐症的人?我看你是个大傻子才对,居然敢指使圣上做事!” “算我说错话了。”朱影垂首道,“你今天还呆在内侍省吗?要不要我去找杨才人问问惠妃的事?” “我还在内侍省。”楚莫叹了口气,又看向后宫的方向,“杨才人住在蓬莱殿旁的清弦台。那儿原是蓬莱殿的偏殿,杨才人从前是蓬莱殿中的女官,后来被太后送给圣上,就一直住在清弦台中。” “嗯,我能找到地方,找不到就随便找人问一下。”朱影说着便蹦跳着走了,完全看不出心情有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 “中午到内侍省来找我!”楚莫急急喊了一句,她人影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她听到了没有。 朱影独自来到蓬莱殿外,绕着宫墙走了许久,始终没找到去清弦台的入口,便想找一个蓬莱殿的小宫女问问。 第269章 杨妙音(一) 正守在路口准备拦人,忽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郡主,在等人啊?” 一个粉色衣裳的宫女微笑着站在她身后,正是彩云。 “彩云!”朱影大惊,又看看左右,见没有旁人了,低声问道,“是圣上派你来的?” 彩云抿着唇笑了笑。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李研方才明明生气了,还说要自己小心脑袋,没想到却还是派了彩云来帮她。 “我找不着去清弦台的路,正想找个人问路。” “郡主别急,这清弦台就在蓬莱殿中,因此需要先进蓬莱殿才能寻到。”彩云说着便领她走进了蓬莱殿的大门。 守门的小黄门认得她们,也没多加阻拦。 二人绕过主殿,见有个曲径通幽的小花园。 “杨才人貌美又擅音律,居住的地方也十分雅致,”彩云边走边向她解释,“她为人谦和又通情达理,后宫中上至太后,下至小宫女都喜欢她,不过与她最为交好的还是惠妃。” 两人穿过花园,面前出现了一个如镜面般的清水池子,沿着水榭上的栈道走过去,一座小巧玲珑的木质楼台出现在眼前,楼台虽然不大,但构造十分精致讲究。 彩云向守门的小宫女吩咐道,“去向杨才人通禀一声,说圣上派了宁心郡主来查惠妃娘娘的案子。” 小宫女闻言,迅速低头后退,踩着小碎步跑进了楼阁中。 不多时,一个身着草绿色大袖华服的女子款款走到了楼台门口。 “妙音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快请进来。”杨妙音长了一张小巧玲珑的脸,五官精致秀气,看起来比朱影大不了多少,身材也是偏瘦小。 “见过杨才人。”朱影和彩云依次行礼。 “听闻圣上收了一位冰雪聪明的义妹,妙音本来早有意结交郡主,又怕郡主多心,所以才未敢打扰。”杨妙音边说着,边引她们进到殿中。 清弦台是木质建筑,殿中也是木质地面,一个玉鼎香炉飘着淡淡清香,桌案上放着一把古琴,窗门宽阔,外面是茂密的树林和水榭,自然的气息浓郁。 “杨才人过誉了,是宁心应该早来拜访才人。”朱影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落座。 小宫女上了茶,杨妙音便开口问道,“听闻两位来,是为了惠妃姐姐的事,不知……要问什么呢?” “杨才人可知道,惠妃娘娘从前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内侍省?”时间宝贵,朱影不打算跟她绕弯子。 她只低头饮了一口茶,便知这个杨妙音果然品味极好,茶叶也是上等,中间还加了些花瓣,香甜可口,不像其他宫里的茶水味道又咸又怪。 但是品味好不代表人品好,前面就有一个陆云舟是最好的例子。 “惠妃姐姐去内侍省,想必是为了衣物或是宫中用物?”春天的天气已有些炎热,杨妙音低头拿起一把团扇扇了起来,又指指朱影身边的桌案道,“郡主若是觉得热,不妨试试那把扇子,那是圣上今年刚赏的蚕丝团扇。” 朱影低头看了一眼,小桌案上放了一把精致的团扇,扇面是轻薄的丝绸,青色里泛着金色流光,“不知惠妃娘娘可曾说过……她有什么心结?” “心结?”杨妙音边摇扇子,边掩口轻笑,“圣上雨露均沾,又对惠妃姐姐极好,她能有什么心结?” 惠妃尸骨未寒,她却笑得这样轻松,算什么姐妹? 朱影蹙眉,看向杨才人,“皇兄说后宫之中,就属杨才人与惠妃娘娘交好。” “郡主,妙音没有什么坏心,这后宫中就属妙音最没有心机了。”杨妙音大概也意识到失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意味深长地看向朱影道,“若说惠妃姐姐有什么心结,这后宫中的女子,心结都是一样的。郡主,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后宫中的女子不过是以争宠为终生的奋斗目标,这么说来,惠妃她难道也是…… “可是惠妃娘娘圣眷优渥,难道也……”朱影探寻地看了杨才人一眼。 “圣眷优渥?这大明宫中圣眷优渥的可不止她张美意一人,更何况,越是身在高位,越怕跌入尘埃……”杨妙音忽然以扇掩口,朝朱影挑眉,勾了勾嘴角道,“妙音就不一样,你看我平日里烹茶抚琴,与风景做伴儿,一个人也其乐融融……”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才人心思细腻,又与惠妃娘娘交好,想必深谙其道。”朱影端起茶饮了一口,又拿起那柄扇子在手中翻看了两眼,便丢到一边,“风景有人同看,才是真的其乐融融,才人你说是不是?” 杨妙音愣怔了片刻,讪讪地道,“郡主……果真是冰雪聪明。” “今日多谢才人解惑,宁心先告退了。”朱影起身告辞。 “郡主请留步!”杨妙音却忽然快步追至她身前,双眸含泪道,“方才的话,请郡主一定……不要告诉圣上。” “才人放心。”朱影淡淡看了她一眼,“无关案情的事,我一概不会说。” “多谢郡主。”杨妙音屈膝行了一礼,缓缓起身,又冲她苦笑一声道,“郡主一定觉得惠妃和我,都很可笑?” “不敢。” “可你若也处在同样的位置,未必会比我们明智多少,”杨妙音兀自说完,又阴阳怪气地道,“郡主可不要心存侥幸……” 她早听闻圣上对这位宁心郡主有意,再加上昨日圣上特意召她去紫宸殿用膳,她开开心心去了,却发现圣上心神不宁地在等另一人。 后来彩云来禀,说宁心郡主不来,看见圣上那失望的神情,杨妙音便明白了,果然如淑妃所言,这个宁心郡主是个狐媚子。 “才人是在警告我?”朱影盯着她朗声问道。 这个杨妙音,善于用暗示之法影响别人的想法,说的话听着好听,其实都是暗含深意。 “郡主误会我了,”杨妙音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妙音实在是顾影自怜,也想求郡主怜悯罢了。” “才人,你太过聪明未必是好事。”朱影叹了口气,“尤其在这深宫之中,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年妙音只是蓬莱殿中的一名女官,负责给太后书写懿旨。那时候,妙音与郡主的想法一样。可现在,”杨妙音自嘲着摇摇头道,“妙音已经不是蓬莱殿中的女官了。” 第270章 杨妙音(二) 女官还可出宫,如今的杨妙音的确没有选择,她只能抓住李研的宠爱,拼命往上爬。 “祝才人青云直上。”朱影不想跟她啰嗦,深深作了一个揖,便带着彩云离开了。 身穿草绿色大袖的女子站在二楼的木质阁楼上,举目远望那两人远走的背影,眸中喜怒难辨。 “让她及早看清这大明宫也好,至少她不会一头栽进来,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杨妙音声音幽幽,似夜风划过耳际。 “娘娘高明。”一个小宫女捧着铜镜,小心地站在她身侧。 杨妙音回头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容,又捋了一下头发道,“她若是做对手,会比惠妃更棘手。” ~~ 两人从清弦台出来,朱影便打发彩云回紫宸殿去,自己则直奔内侍省而去。 刚进了内侍省的小花园,就看见两个小黄门扶着朱士良坐在院中的石亭子里,一个玄衣男子背手站在旁边。 “楚大哥!”朱影快步走过去,拾阶而上,又转头看了一眼朱士良,见他已经脱了囚服,批了件天青色的披风,“你把他放出来了?” “既然不是凶手,还关着干什么?”楚莫声音冷沉,又转头问道,“查的如何了?” “我查到惠妃来内侍省的动机了。”她高兴得双眸放光。 “哦?”楚莫低头将她拉近了身边,“这么快就查到了?” 朱影踮起脚,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其实惠妃来内侍省的动机,楚莫早已有了几分猜测,现在只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玄衣男子微微蹙眉,朝着朱士良冷声道,“朱总管,惠妃的事你可知情?” “楚少卿指的是哪件事呢?”朱士良低头揉着自己被绑疼的手腕。 楚莫朝他身后的两个小黄门做了个手势,两个小黄门便低头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直到听不见亭中人的谈话。 “内侍省中安排每日侍寝妃嫔顺序的,是哪位公公?”楚莫盯着朱士良,尽量放低音量。 “这圣上要哪位娘娘侍寝,自然是圣上自己决定……”朱士良别过脸去,轻声道,“楚少卿你管这事作甚?” “朱士良,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楚莫的脸上忽然阴云密布,眸中深不见底,“虽说是圣上决定,可你们这些内侍自然有办法左右圣上的心意,本官说的可对?” 在哪些日子安排嫔妃侍寝受·孕的机会更大,将谁的名牌放在上面,有意无意地在圣上面前提起哪位娘娘,都是这些内侍们的功课。 朱士良沉默着没有答话,只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酸涩的手腕。 “若本官没有猜错,是紫宸殿的小禄子和小寿子其中一人?”楚莫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放缓了语气,“本官想不明白的是,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要包庇此人?” “楚少卿,这内侍省的内侍们说起来都是老奴的徒子徒孙,他们做出了这等丑事,不也是老奴的责任么?怎么能算是……为人顶罪呢?”朱士良抬头望向面前的俊朗男子,摇头苦笑道,“老奴活了一把年纪,也活够了。” 楚莫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便扭头看了一眼朱影。 “朱总管,你会这么好心为你的徒子徒孙顶罪?我可不信。”朱影绕到朱士良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不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就是为了……” “侄女儿,你别瞎猜了,此事都怪老奴我管教无方。”朱士良回头,对着她勾了勾嘴角,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褶子,“请郡主和少卿大人高抬贵手……” “你不说,我们就将小禄子和小寿子捉来问话。”朱影盯着他的眼睛威胁道,“朱总管你忍了这么久,不就是怕我们捉了那人,问出点什么吗?” 朱士良垂首沉默半晌,才缓缓抬眸道,“郡主,楚少卿,此事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往下查了。内侍们的颜面不要紧,触怒了天家的颜面,你们难道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天家的颜面? 惠妃这样的死法,李研的脸早已丢尽了,还有什么事会更加触怒天家的颜面? “多谢朱总管提醒。”楚莫忽然拱手,朝着紫宸殿的方向拜了一拜,“楚某深受圣恩,若是不能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对不起圣上。” 朱士良望着楚莫,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们就去查。” 内侍省的花园中春景宜人,鸟语花香。 谁能想到这平静春光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肮脏的交易呢? 两个小黄门扶着朱士良缓缓走远。 朱影注视着三人的背影,眸中闪烁,“这样将他放了回去,他会不会与犯人串供?” “不会,”楚莫坐在石凳上,眯眸看着花园中,手指指节习惯性地轻叩桌案,“他与那犯人不是一伙的。” “楚少卿,郡主,”昨天那个胖胖的内侍金宝又走到石亭子下面,朝二人行礼道,“圣上差人来,请两位去紫宸殿用午膳。” “金宝,我问你,惠妃与陈寿和梁碌可有什么交易?”楚莫面色肃然,盯着那个一脸无辜的小黄门。 金宝抬了抬头,又迅速垂下,“金宝不知道。” “金宝!”楚莫的语气又低沉了不少,略带威压感。 “回少卿大人,金宝……”金宝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花园的泥土地面上,又看见那玄衣男子的目光凌厉似剑,便垂头禀道,“金宝也是无意中看见……惠妃娘娘……在侍奉一位内侍。” 简直可笑,若不是亲耳听到,楚莫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妃之一的惠妃居然会屈尊去侍奉一位内侍?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可以理解。这些内侍们掌握了圣上的喜好,又能左右圣上的意思,也就相对地决定了后宫嫔妃的命运。 内侍们大多一辈子都在宫中,对金钱的兴趣有限,讨好他们的手段自然也就有限。 惠妃执着圣眷、患得患失,向内侍行贿,出卖自己也不奇怪。 “是陈寿还是梁碌?”楚莫压低了声音。 金宝犹豫再三,又开始东张西望,期期艾艾道,“是寿公公。但是……禄公公也知情,还嘱咐我们不许透露。” 朱影回想起那个阴鸷狠厉的陈寿,就觉得他像条毒蛇一般,光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惠妃为了圣宠委身于此人,实在太过糊涂。 第271章 你想继续查 她又想起杨妙音的话,若是自己也处在和她们相同的位置,究竟……又会如何抉择呢? “你下去,金宝。今天的事不要向人提起,你就当不知此事。”楚莫挥了挥手,“本官这就去紫宸殿。” 金宝闻言,如释重负,摇着胖胖的身躯一路小跑出了花园。 “楚大哥,你是要去紫宸殿用午膳还是拿人?”朱影拉着他的手问道。 小寿子和小禄子都是圣上身边的人,可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先用午膳,”玄衣男子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剩下的,由圣上判断。” 二人心里都在忐忑,此事说出来,李研未必会信。就算信了,怕也不会让这种丑事曝光,到时候也许随便寻个错处,将那陈寿发落就算了,将这案子压下去。 查不查,到底如何,都要看李研的决定。 二人来到紫宸殿,见殿门外只站了两个眼生的小黄门。 殿中也是鸦雀无声,不见宫女内侍们的身影,李研孤零零地坐在巨大的木色桌案前饮酒。 楚莫与朱影心中更加奇怪,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行了礼,“参见圣上。” “你们来了。”李研眉头紧蹙,眉心的竖纹看见他们才稍微舒展开了一些,换上一副勉强的笑容,“过来坐。” “圣上怎么一人在此饮酒啊?”楚莫故作轻松地在他旁边一张胡椅上坐下,又看了看左右,“小碌子和小寿子呢?怎么也不在旁边伺候?” “本来今日朕想带你们去香山楼吃烤鸭的,尝尝新上市的鲜鱼,还有蜜瓜和鸭梨……”李研笑望着两人,细数了长安时下的美味,又缓缓垂眸,低声道,“改天,改天咱们再去。” 他这个样子,倒是让人意外。 “皇兄,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朱影忽然想起一个人,难道是彩云方才回来跟李研说了什么? 她和杨才人的谈话还算隐晦,彩云应该没有听懂才对,就算听懂了,没有确实的证据,她怎么敢将这种事禀报圣上? “朕上午……去了淑妃的长庆殿。” 朱影一愣,深吸了口气。 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坏的敌人,后者或许比朋友还要了解你。 惠妃的丑事,瞒不过杨才人,又怎能瞒过淑妃的眼睛? 楚莫也猜出了个大概,出言安慰道,“圣上,淑妃娘娘说的未必是真。” “淑妃说的不真,难道杨才人说的也不真?”李研叹了口气,又端起酒壶兀自倒酒,“惠妃出身高门大户,是安国公之妹,朕见她平日里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还常夸她是后宫表率,没想到她……” “圣上,多饮伤身。”楚莫从他手里接过银酒壶,“惠妃娘娘已逝,此事若是传出去,有损安国公一门的颜面,圣上三思。” “那个内侍是谁?”李研捏着酒盏,两眼泛红,虽然极力压制着情绪,却仍旧感觉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朱影与楚莫相视一眼,两人都迟疑着没开口。 “哼!不说朕也知道,左右不过是陈寿与梁禄中的一人。”李研忽然阴鸷地一勾嘴角,扬眉道,“这些内侍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朕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这话忽然提醒了楚莫。 陈寿与惠妃一直各取所需、相安无事,惠妃背靠陈寿,一直在后宫中最为受宠,陈寿也得以享受其他内侍没有的殊荣。 可为何却突然闹出人命来? 若说是陈寿不小心,一时失手害死了惠妃,那她身上的鞭伤又如何解释?整件事简直就好像是故意要将此事捅出来,栽赃给朱士良一般。 难道说朱士良与陈寿有仇? “皇兄,您息怒。”朱影给他盛了一碗饭,又夹了半碗菜,“吃饱了饭才有精神查案子。你这样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 李研看着面前的一碗饭,半碗菜,忽然以袖掩面、涕泪横流,“平日里朕看她们争宠,只当是个乐子,当消遣看看,没想到竟然……” 没想到竟然给朕戴绿帽子,还是和一个宦官!简直岂有此理! 朱影心里帮他脑补完了整句话,四处张望了一圈又问道,“陈寿和梁碌呢?你该不会……已经把人杀了?” 李研虽然不知道那个内侍是谁,可也猜到了是自己身边的人,左右不过是小禄子、小寿子两人。 “朕先留他一条狗命,”李研看向楚莫,压低声音问道,“问离,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做?朕都听你的。” 李研还算沉得住气的,寻常人发现自己被绿了,怕是都会直接提刀去找那人算帐,何况是君王? “圣上,臣有为难之处。”楚莫忽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作了一揖。 “有什么为难之处,朕给你做主。”李研免了他的礼,又拉着他坐下,“此处没有外人,不用多礼。” “臣方才已经将朱士良放回蓬莱殿去了。”楚莫面色严肃,丝毫不敢懈怠。 此案令李研面上无光,而他与朱影知道了皇家的隐私,可以说是与死亡近在咫尺。 这案子越查下去,还不知道要挖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放了就放了。”李研心不在焉地道,“既然不是他做的,你有何为难?” “圣上,此案涉及天家的颜面,臣不知……还要不要查。”楚莫又看了一眼朱影,“臣一人死则死矣,只是阿影她涉世不深,此案不宜让她再查下去了。” 其实楚莫想说的是,若是不查,随便找个由头,将陈寿杀了,甚至是将紫宸殿的小黄门都杀了,此事也就翻篇儿了。 但是朱影一定不会赞成这么做。她对真相的执着和天生的勇猛都导致她不会向时势妥协,在她的心里,没有用人命换颜面的道理。 李研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接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阿影你就……” 他刚想说“暂且回避”,就见朱影望着他摇头,不由地止住了话。 “我要查下去。”朱影目光扫过两人,猜测他们肯定是有什么阴谋,“皇兄!我与楚大哥,要死一起死。” 楚莫无奈地扶额,从指缝里看向她道,“我死不了,你再坚持下去,才会害死我。” “你们不想查了?”朱影忽然明白过来,“你们想……杀人灭口?” “嘘!小点声。”楚莫左右看了看,将她拉到身边,“隔墙有耳,这宫里的内侍们比你想象的能耐多了。” 第272章 草原上的羊 “嘘!小点声。”楚莫左右看了看,将她拉到身边,“隔墙有耳,这宫里的内侍们比你想象的能耐多了。” 李研的紫宸殿,各种细作和耳目众多,楚莫本来也早有意来个大清理,这个案子倒是个好的由头。 “阿影,你的意思呢?”李研端起青瓷小碗来吃了几口,嘴角还带着笑,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想继续查?” “皇兄,你是不是怕我们查出什么更可怕的内幕来?”朱影走到李研旁边拉着他的衣袖,屈膝跪下来问道,“你怕到时候……不杀我们都不行了?” 她也有些犹豫,她虽然想要真相,可也想要活命, 李研低头吃着饭菜,许久没有说话。 “别胡闹,阿影。”楚莫蹙眉看了一眼殿门外,“即便圣上不追究,太后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李研依旧不发一言,好像那碗饭是什么珍馐美味似的埋头吃着。 “你们一个是死者家属,一个是大理寺少卿,若是你们决定结案,我自然只有接受。”朱影站起身,兀自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盏刚想喝又放下,“但我们医者都知道一件事,化脓的位置若是不切开涂药的话,腐坏的地方只会越来越疼痛,总有一天还是要切开伤疤来医治。此次你们将事情压下来,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呢?” 楚莫闻言张口结舌,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内侍们杀害惠妃的动机还没有查出来,李研身边有这些危险的人,难保将来不会悲剧重演。 “她说的对,”李研抬起头来,拾起旁边的锦帕擦了擦嘴,“此案不查清楚,朕寝食难安。” “圣上!”楚莫暗道不好,圣上的意思是继续查? “问离你放心,不管你们查出什么来,朕保你们无事。”李研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不过,你们查到什么,要最先向朕禀报,决不可走漏了消息。” “臣遵旨。”楚莫给朱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躬身行礼。 “都说了不用多礼,”李研拉着两人坐下,他似乎很享受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的感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朕吃饱了,你们坐下吃。” 朱影和楚莫忙了一上午,也确实有些饿了,便不跟他客气,盛了饭开始吃起来。 “阿影,听说你方才去见了杨才人,”李研又给她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杨才人与你年纪相仿,性格也有几分相似,你擅医病,她擅抚琴,你可还喜欢她?” 朱影听见他提起杨才人,被食物噎了一下,连忙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酒。 也不知彩云是否听懂了她与杨才人的谈话,都跟李研说了些什么。不管怎样,她答应了杨妙音,不会在李研面前说她的事。 “杨才人精通琴棋书画,我与她哪里相似了?”她连忙撇清自己,“我是去查惠妃的案子,又不是去交朋友,喜欢她干什么?” 李研略有些失望。杨妙音在宫中人缘不错,不说是人见人爱,也是朋友遍地,他原以为朱影会和杨妙音成为朋友。 “圣上,杨才人女官出身,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看阿影这大大咧咧的样子,差得太远了。”楚莫一边给她解围,一边切了块烤羊肉,递给朱影。 朱影便低着头,就着酒吃起了羊肉。 “是朕眼花了,你这个样子,的确是……比妙音差远了。”李研见她吃得满脸油,嫌弃地一拂袖子。 “你这个烤羊肉的厨子,比草原的烤羊肉差远了。”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忽然抬头,望着窗棂处透进来的光线,“其实我挺羡慕平安县主的,可以经常吃烤羊肉。” “你想多了,有你在,一个部落的羊也不够吃。”李研嗤笑一声,摸了摸下巴,前几日他已经将好不容易蓄起的胡须刮掉了,“更何况,草原上风吹日晒,哪儿有这大明宫里锦衣玉食的好?” “猪圈里的猪也是这么看草原上的羊的。”朱影话音未落,就听楚莫用力咳嗽了一声,立时住了嘴。 “你吃饱了没有?”玄衣男子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早上才教训过她,怎么又忘了? “我……吃饱了。”她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放下筷子,退到一边。 “圣上,请将神策军借给臣一用。”楚莫向李研拱手禀道。 “嗯,去找常海。”李研随手丢了一个虎符给他,肃然道,“记住别让他介入案子,更不能让他审犯人。” “是,臣记住了。” 从紫宸殿拿了虎符,楚莫先派人将朱影送回了家,自己则动身去了神策军营。 傍晚时分,一个玄衣锦袍的男子带着一队铠甲禁军进入紫宸殿和内侍省拿人。 半天时间,紫宸殿中任职的内侍们全部被擒,关押在大理寺狱。 楚家。 主院的葡萄架下凉风习习。 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衫裙,坐在秋千上等消息。 “郡主,”玉柳走过来,端了杯茶,“方才少卿大人传了袁庆去大理寺狱。” 袁庆是验尸的仵作,让他去大理寺,这是要开始审犯人了。 “知道了。”朱影轻轻点头,又转过头问道,“白日里可有什么事情?伯父和蓝姨娘那边还好吗?” “都还好,”玉柳吞吞吐吐,脸上有些忧虑,“只是鸿十他……” “鸿十怎么了?”回来这么久,鸿十都是在府里做些打杂的活儿,朱影也觉得自己和楚莫对他的关心不够。 “他去了威远将军府。”玉柳话音刚落,就发现朱影诧异地看着自己。 “是少卿大人让他去的?”朱影脑中乱纷纷的,楚莫整天都在忙案子,应该没有空去勾搭宋珍才对啊。 “不清楚。”玉柳说完又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你说。”朱影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我受得住。” “素心公主派人来,请了楚大人和蓝姨娘去素心公主府。”玉柳说完就见朱影神色一变,连忙补充道,“楚大人没去,只有蓝姨娘去了。” 这府里的每个人还真是都不让人省心啊! “知道了。玉柳,你继续给我盯着府里。”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又蹙眉问道,“陆云舟来长安后,都和什么人来往?” “这……奴婢不知。”玉柳为难地摇了摇头。 “嗯,你下去。”秋千上的少女将茶盏还给她,一脚点地,秋千轻轻地摇了起来。 第273章 我没事去招惹她干嘛 知道玉柳不想背叛陆云舟,朱影也就不再为难她了。 楚莫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见她已经睡下了,就没有点灯打扰,轻手轻脚地褪去外衣睡到她身旁。 刚躺下,就觉一只小手抱上了自己的腰腹,也不知她睡着了没有。 “阿影?”他试探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没瞎。”女子本是仰卧,闻言转过身来,眼睛睁得老大。 “我是看你睡着了没有。”楚莫虽然满身疲惫,还是将她揽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上,“在等我?” “我问你一件事,要如实告诉我。”女子的手紧紧箍在他腰上,好像生怕他跑了。 “什么事?”他眼皮也没抬。 “你最近和宋珍还有联系?”她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不自信。 “你疯了?我没事去招惹她干嘛?”楚莫摸了摸她的额头,以为她又犯病了,“你别自己吓自己,回头又犯病……” “你没有,那你身上的楚亦呢?他有没有?”女子不依不饶地箍着他,脸埋进他的衣襟里蹭。 “他?他不写我怎么知道?”楚莫暗暗叫苦,满身疲惫又被她撩的火起,“不过……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回长安以后他都没有出来。” 他倒是没说假话。查案子辛苦,楚亦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那鸿十为何要去威远将军府?你别说是为了公事!”女子说着忽然抬起头,摸了两下他的下巴,新长出的胡茬子说明楚亦最近的确是没有出来。 “鸿十去威远将军府?”楚莫也被这事惊到了,“我……我明日问问他怎么回事,你别多想了。” 房中安静了半晌,两人都在思考,鸿十没事去威远将军府干什么? “你说鸿十会不会……和宋珍?”她回想起来,最初他们去沧州时,鸿十是留在长安的,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在长安到底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两个一来二去的,会不会好上了?” 朱影忽然像是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半坐起身来,盯着楚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子说着便拉着她复又躺下,顺便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鸿十若是真的和宋珍好上了,那是好事儿啊。” “可我总觉得心慌。宋珍……比鸿十大了十岁呢。”朱影虽然比鸿十还小一两岁,却好像是他妈一样为这小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两人的门第……也差了些。” “不差啊,鸿十也是五品带刀侍卫。”楚莫一边说着,手边顺着她的衣襟滑了下去,“将来……” “楚问离!”她隔着衣服捉住他的手,白皙的小脸顿时羞得通红,“你趁我不注意在干什么?” 楚莫自己也吓了一跳。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感觉轻车熟路的手就伸了进去,就好像从前做过这事似的。 “我……”他急忙收回手,又替她将衣领拉好,扯开话题道,“我是说,将来鸿十的武功若是臻入化境,品阶还要再进一层,威远将军还不一定比得上他。” 朱影被他刚才一闹,困意全消,又想起在河东郡的那一夜,楚亦也是一味地胡闹,“还有件事……今天素心派人来,请了蓝姨娘去公主府作客。” “她又想干什么?”楚莫羞得头疼脑热,转过身背对着她道,“快睡,明天还要去大理寺接着查案子。” “陈寿招了吗?”她想起今天他应该是抓了陈寿和梁碌,也不知问出了什么没有。 “嗯。”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 须臾,她等着他再说话,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天色熹微,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 朱影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小脸,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还挺疼。 “快醒醒,小懒虫,我都练了剑回来了!”男子的声音明朗欢快。 “别吵我!”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忽又感觉不对,这人夜里明明疲惫不堪,怎么早上竟然起得这样早,还有心思去练剑? 她缓缓回过头,就看见一身泛着流光的月白锦袍。 男子的笑容灿若星辰,在离她不到一拳的地方,“怎么不睡了?” “被你吓醒了!”朱影一把扯过外衣穿上,开始胡乱捯饬头发,“案子还没结束,你居然会出来?” “唉,我看问离太辛苦,出来替他几天。”楚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他这个胡子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转头一看,他刚才果然又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一会儿要查案子,你可不要捣乱!”朱影眯起眼眸指着他道,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大理寺我比你熟。”白衣男子上下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道,“你这身衣服不行,穿男装!” 说着他便起身去柜中取了一件她平时穿的男子衣袍出来,又找来一个黑色纱帽,丢到睡榻上,“戴上!” 去大理寺带着个女眷的确不方便,朱影便依他的吩咐换上了男装。 两人收拾整齐,来到花厅里,发现驹九和袁庆也在,两人正在讨论案子。 鸿十还在厨房里忙活。 “鸿十,别忙了!过来一起用早膳。”楚亦朝着白衣少年一挥手,少年便洗净了手,也端着碗坐到了长凳上。 “大人,郡主,早。”鸿十有些腼腆地打了声招呼。 “鸿十,几天没见你,在忙什么呢?”楚亦一边给朱影掰饼,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属下没忙什么,就在府里和楚大人聊聊天。”鸿十看了一眼客院的方向。 楚文辛今天似乎起得很晚,现在还没出来用早膳。 “宋珍最近怎么样啊?”楚亦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驹九和袁庆也停下碗筷,眼神“刷刷”地全都向鸿十看去。 “啊?”鸿十的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打翻,“大人……您怎么这么问?” 此刻他脑中迅速思索起来,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思来想去,只能是玉柳那个死丫头! 昨天让她帮忙做一顿饭,自己抽空溜出府去,她定是跟踪了自己又向郡主告密! “鸿十,你可知道,”楚亦在帕子上擦了下手,又拿起一个包子,细嚼慢咽,“你的终身大事,可不是小事,就连我也做不了主。” 朱影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向鸿十。还是头一回听说,鸿十一个普通侍卫,他的终身大事难道有什么讲究吗? 第274章 他是出家人 为何他自己做不了主?连楚莫也做不了主,难道……是要他师父净一大师点头? “属下……知道。”鸿十神色黯然地垂眸。 之后几人就扯开了话题,聊聊案子和家常,没再提起宋珍。 待两人坐进马车里,朱影急不可耐地拉着楚亦问道:“鸿十的婚事,难道说有什么讲究?” “嗯,是有些讲究。”楚亦一甩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鸿十是出家人,本不能成亲。” “什么?出家人?!”朱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手比划了一下,“鸿十的头发……这么长!他是出家人?” “他和驹九都是从小被净一大师收养的孤儿,早就是佛门中人,头发长是因为带发修行,”楚亦耐心地给她解释道,“这带发修行和俗家弟子可是两码事,若他要还俗,净一大师大概……会将他逐出师门。” “这么严重?”朱影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净一那个老和尚这么不近人情?” “出家人讲究心如止水,讲什么人情?”楚亦白了她一眼,又叹口气道,“所以说,他和宋珍……还是断了。” 马车中人声安静了半晌,只听见车轱辘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不对啊,这事楚莫昨夜怎么没说?”朱影忽然警觉起来,斜睨着他道,“楚如归!该不会是你舍不得宋珍,编出来蒙我的?” “天地良心!问离昨夜没说是因为他忙得忘了,再说……他……他也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楚亦连忙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也看到鸿十刚才的反应了,我哪里蒙你了?” “还是不对!”朱影一把揪起他的耳朵,“我觉得你就是舍不得宋珍!还俗这事肯定有办法,你就是不愿意去想办法!” “你……你别动手啊!一会儿到了大理寺,让寺卿大人看见我耳朵红了多不好!”楚亦抓着她的手,又不敢使力,只能好言相劝,“我想办法还不行吗?我……我对宋珍真没意思,不然早和她……” “和她怎么样?”她又使劲揪了一下,就听见一声惨叫。 “和她成了……啊!”白衣男子的脸色又青又白,“成……成不了!” 正在前方驾车的驹九耳朵竖起。方才车中似乎有人大叫了一声,好像是少卿大人的声音。 “没事没事。”驹九释然地点点头,又继续专心驾车。郡主处于弱势,只要不是郡主大叫,就没事,少卿大人受点委屈不要紧。 待朱影放了手,楚亦揉着耳朵,收起扇子用扇柄指着她道,“要不是我让着你,早把你踹下马车去了!” 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自己面前耍横?! “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事?”朱影一脸落寞地别过头去,面向车壁发呆。 “为了什么事?都说了我是看问离太辛苦,出来帮他分担一下……”楚亦急得满头大汗,使劲扇了两下扇子。 “你以为我会信?就你那怕苦怕累的性子,你会这么好心?”朱影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仿佛吹弹可破,“你是听见了鸿十和宋珍的事,才赶紧跑出来使绊子的?” “我?我使绊子?”楚亦指着自己,觉得百口莫辩,“我承认我不是为了查案子!可也不是为了宋珍啊,其实我是……其实我是出来看你的。” 朱影回过头,见他一只耳朵通红,脸上又红又白,也不忍心再跟他闹了,“姑且信你。” 楚亦见她不生气了,干脆丢了扇子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咱们好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吵架?” “昨天陈寿招了什么?”朱影忽然问道。 温润公子长眉蹙起,神色忽又变得有些急躁,“他承认与惠妃之间有苟且之事,却不承认惠妃是他杀的,说是他与惠妃的事被朱士良撞破,朱士良用皮鞭抽打折辱了惠妃……惠妃这才羞愤自尽。” 朱影眼珠转了转,对着楚亦耳语了几句,“楚大哥,你这样审他……” 陈寿之所以敢矢口否认,定是因为知道朱士良心甘情愿地为他顶罪,只要告诉他朱士良翻供了,并且又有旁人作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陈寿自然会急得跳脚。 朱士良若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陈寿一着急,到时候就会全盘托出。 “嗯,我试试,昨天我看问离已经给陈寿用刑,可他还是死咬着朱士良不放,就有些不放心,今天若是再用刑……怕他受不了,到时候此案就又成了无头公案。”楚亦嘴角一勾,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你鬼主意多。” 二人到了大理寺,楚亦便带着驹九进大理寺狱审犯人,朱影则留在书房中等着他的消息。 楚莫的书房还是如同她记忆中一样,两扇宽敞的木栅窗户,窗上悬着一卷薄薄的芦苇帘子,一人多长的红木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角落里还摆着一张简易的竹质睡榻,睡榻上除了玉枕空无一物。 朱影闲着没事,就想从书柜中翻一本闲书看。 楚莫的藏书很多,可不是经书就是史籍,不然就是案卷,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百无聊赖中,她将目光移向红木桌案。 桌案上的一本卷宗吸引了她的目光,封面上几个工整的墨色字迹已经有些褪色:“怀仙楼案”。 这好像就是上回楚亦提到过的那个有关“青楼”的案子。回长安以后,楚莫本来一直在忙着调查此案,谁知宫里又忽然出了事,此案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她好奇地翻开卷宗,第一页上竟然是一张女子的小像。未用颜色,仅用几笔黑墨,就轻松勾勒出了那女子出尘脱俗的美貌。 女子双眸含情,好像在对着看书的人似看非看,眉色淡如远山,唇不点而娇,似有千言万语欲对着看书的人倾诉。 “世间竟有如此……美女。”朱影不由得看呆了,口水差点滴下来,一时连卷宗上的文字也忘了看。 忽听到门口有人喊她。 “郡主!郡主?”王孟府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又发现她正在看那本卷宗,挑眉笑道,“郡主在看温如仙的案子?” “温如仙?”她低头一看,那小像下面果然写着一行小字:温如仙。 第275章 另一个案子 “嗯,这温如仙是长安城中闻名的花魁啊……”王孟府走了进来,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看着她,“郡主对查案如此感兴趣,要不要加入我这大理寺做个女官?” “我?寺卿大人又说笑了,”朱影指了指自己,又笑着摆摆手道,“我就是……看见美人才会多看了两眼,哪儿会查什么案子?” 大唐虽然有女官,可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职,现在毕竟不是武后的时代了。 “郡主过谦,方才狱中传来消息,陈寿已经招了,还是多亏了郡主的点子呢。”王孟府赞许地看向她,点头笑道,“若是有郡主坐镇大理寺,也可省了我大理寺狱中的那些刑具啊!毕竟本官也是礼佛之人,不喜欢打打杀杀,血·腥恐·怖的。” “寺卿大人怎么来了?”两人正在说话间,楚亦就走了进来,朝着王孟府拱手行礼。 “如归啊,我刚刚还在和郡主说,要不要来咱们大理寺做个女官。”王孟府笑着找了张胡椅,悠然自得地坐下。 “女官?我可舍不得她这么辛苦,有我一个人在大理寺为您卖命就够了。”楚亦说着,便转头吩咐门口的侍卫去上茶。 “有你在这儿,我这大理寺也算是……将郡主给拴住了。”王孟府嘿嘿一笑,翘起了二郎腿,“陈寿怎么说?” “陈寿一听说朱士良翻供,还有人证可以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就急红了眼,”楚亦看了一眼朱影,见她手里拿着一本卷宗,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接着,他就破口大骂朱士良忘恩负义、阴险狡诈,说要见朱士良。” “你同意了?”王孟府眯起鼠眼。 “我自然没有同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侍卫进来上了茶,楚亦得意地端起茶盏,“我说朱士良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才不会见他这个将死之人。” 要说审犯人,楚亦看似比楚莫温和,其实此人更善于杀人诛心。 “很好。”王孟府不住地点头。 “接着陈寿便说要告发朱士良杀人,”楚亦垂眸,长睫微动,低声道,“他说是……另一个案子。” “另一个案子?”朱影惊讶地看向他。 “多年前紫宸殿有个叫陈训的内务总管,与现在的朱士良一样,也是四品宦官。”楚亦从袖中抽出两份供词,双手递给王孟府道,“寺卿大人,惠妃的案子,陈寿的供词在这里。另一份……是有关陈训的案子。” “陈训……他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怎么……怎么陈寿现在想要翻案?”王孟府捏着那份供词,像烫手山芋一般,觉得十分麻烦。 “陈寿说,朱士良不认陈训的案子,惠妃案的供词他就不画押。”楚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之前就是认定朱士良有把柄在自己手中,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朱士良。” “那小喜子又是怎么回事?”朱影想起来,最初告发朱士良的是他身边的小黄门小喜子,“他是朱士良一手带大的,为什么要跟着陈寿他们一起污蔑朱士良?” “平日里出了小错,朱士良经常让小喜子顶罪,就像上回打破梅瓶一事。小喜子认为朱士良故意欺负自己,又受了陈寿和梁碌的挑拨,就心一横做了伪证。”楚亦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手里那本卷宗上。 “小喜子也是陈寿杀的?”王孟府小心展开供词,扫了一眼。 “不,小喜子的死,陈寿没有认。”楚亦微微蹙眉,“小喜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暂时……还不清楚。” “惠妃的死,陈寿认了,那些鞭伤也是他和梁碌故意留下的,动机就是为了嫁祸给朱士良。”王孟府低头读着供词,似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几个宦官,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导火线是此次陈寿督军回来,想要向圣上邀功。往常有了军功的宦官可以升至四品,甚至有些官至三品。但是这回,圣上并没有给他三品,甚至连四品也没给,就直接不提此事。”楚亦顿了顿,看了一眼王孟府,“陈寿认为……此事是朱士良从中作梗。” “就为了这点小事,他就杀了惠妃娘娘?”朱影诧异道。 “还有就是陈训的案子,他们与朱士良之间积怨已深。陈寿和梁碌都是陈训一手带大的,与陈训情同父子。当年陈训与朱士良在宫中都是炙手可热,甚至先帝也是他们二人所立。可陈训忽然被圣上下令杖责致死,他们都认为是朱士良在其中做了手脚。”楚亦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纤细的木栅栏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些明暗条纹。 大唐的宦官,权势滔天,甚至可以废立君王,君权与宦官之间既相互依存,又互相防备,权势对于这些内侍来说,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有证据证明朱士良杀了陈训?”朱影放下手中的卷宗。 “没有。但是朱士良一直阻挠他们彻查陈训的案子。”楚亦说完,又瞥了一眼王孟府,“寺卿大人,有件事属下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训的案子若不是朱士良所为,他就没有把柄落在陈寿手中,那他为何要为陈寿认下惠妃的案子?” 就因为朱士良替自己认下了惠妃的案子,陈寿才会更加笃定,陈训就是被他所害。 可陷害陈训或许还罪不致死,辱没惠妃则肯定是死罪,朱士良为何要两者相较取其重呢?方才从狱中出来,走回官署的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为了自己,就只能是为了……咳咳……”王孟府将供词小心叠好,起身放到桌案上,像是自语般叹了口气,“朱总管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 “寺卿大人,您是说?”楚亦眸中精光一现,似乎如梦初醒。 “如归,我可什么也没说……都是你自己揣摩出来的。”王孟府放下供词,又觉得不保险,怕供词被风吹走,拿了两个白玉镇纸压着,漫不经心道,“宫里的女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油烹火烤,其中的艰辛除了自己知道,就只有她们身边的内侍们了。人命薄如纸,如归,你记得……要轻拿轻放,不要伤及无辜。” 这话出自王孟府之口,好像饱含了特别的深意。他唯一的女儿此刻就在清宁宫里青灯古佛,年纪轻轻却如同守活寡一般。 第276章 热榜是什么 “属下明白了,此事定会小心求证。”楚亦朝着王孟府拱手行了一礼,“寺卿大人放心,属下既不会让娘娘为难,也不会丢了大理寺的颜面。” “嗯,此案你们商量着办。”王孟府看了两人一眼,便告辞道,“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进宫面圣了。” 待王孟府走后,楚亦独自坐到桌案前,呆呆沉默了半晌。 “楚大哥,这个陈训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影见他发呆,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俊朗男子回过神来,挪开一点位置,拉着她在同一张胡椅上坐下,“许多年前,大唐的宦官中地位最高之人就是陈训。” “比朱士良的位份还高?”她好奇问道。 “嗯。两人年纪相仿,也差不多同年入宫,陈训当时已是四品宦官,朱士良却还是五品。”楚亦搜索了一遍记忆,“先帝继位的过程颇为坎坷,当年要不是陈训和朱士良二人合力,先帝还在兰陵萧家避难,也不会被迎回长安即位。” “两个宦官竟然能废立君王?”朱影虽然知道大唐宦官权势不小,却还是想不到皇权衰微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当年的事也是听说的。”楚亦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搂住她的肩膀道,“先帝即位之后,陈训受到重用,身兼督军和内务总管等多项要职,官至四品,甚至有几次差点要升上三品,在朝臣的劝谏下才作罢了。而当时的朱士良还跟在太后,也就是当年的刘皇后身边当一个不起眼的五品内侍。” 两个人同样对先帝即位有功,一个受到重用,一个却还是当个伺候人的奴仆,难免不会引起嫉妒和争风吃醋。 朱影想了想,又问道,“陈训是怎么死的?” “说起来,那已经是圣上即位之后的事了。”楚亦揉着眉心道,“具体……我也不清楚,要去问圣上。只听说是有一次,圣上削了几个小藩镇,陈训瞒报消息,贻误了军情,圣上一怒之下,命人将他杖责二十,可他当时已经年过七旬,身子受不住,就这么被打死了。” 陈训不管怎么说,也是立过军功的,在内朝和外朝都颇有些威望,李研怎么会下手这样重? “此事奇怪,陈训本身也做过督军,应该知道贻误军机的下场,怎么还敢如此做?”朱影蹙眉望着他。 “所以此事一出,别说小寿子和小禄子不信,就连外朝的大臣们也都有怀疑,”楚亦端起一杯茶,刚想喝又先喂她喝了一口,才端到自己唇边,“后来……传出是朱士良那天向圣上高密,又添油加醋了几句,才导致陈训被罚。” “楚大哥,陈训案朱士良明显不愿提及,我怀疑其中还有内情。”朱影想了想方才王孟府的话,“刚才寺卿大人的话,我没听明白……” “阿影,此事……你不要跟着了,咱们先用午膳。下午我进宫一趟,”楚亦说着,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若是晚上还不回来,你就凭圣上口谕进宫来寻我。” “是不是有危险?”她警觉地看向他。 每次让她不要跟着,肯定是有危险。 “我还不确定。”楚亦迟疑着摇了摇头,“但是圣上不喜欢人提起陈训,事有蹊跷。稍后我打算先去找朱士良,问清楚陈训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去找圣上,以免惹怒了圣上……” “不行!”朱影急忙否定。 “为何?” “陈训案的真相,朱士良如果能说,早就说了!何必守口如瓶?”她眼珠转了转,在他耳边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从蓬莱殿入手。” “你是说……太后?”楚亦微眯双眸,几个念头闪过,“阿影,其实听寺卿大人方才的意思,朱士良之所以不肯说出陈训案的真相,应该就是为了太后。” “嗯,我也猜到了几分。”朱影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们主仆二人相互扶持多年,有了感情也很正常。朱士良愿意为了太后赴死,太后难道会看着他领死而无动于衷吗?” “朱士良毕竟只是一个下人,太后身份尊贵,牺牲一个下人再正常不过了。”楚亦眸中暗淡下来,“不要说一个宦官,就是一个朝臣,与天家相比,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好像是说朱士良,又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楚大哥你放心,”朱影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掌心,“凡事都有解决之法,圣上承诺了你平安无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嗯。”他又抬眼看向桌案上那本卷宗,缓缓问道,“刚才在看那本卷宗?” “是啊,我一翻开就被温如仙的美貌吸引了。”她嘴角上扬,笑嘻嘻地问道,“怎么卷宗里会夹着她的画像呢?” 一般卷宗只是用文字记录案子的背景,最多有些图画说明案发现场的情况,像这样的人物肖像可不多见。 “那是……一名证人所画,作为证物就放在了卷宗里。”楚亦尴尬地笑笑。 “你是不是经常没事的时候,就盯着美女的画像发呆呢?”朱影调皮地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别人以为你在看卷宗,其实你在看美女。” “起初的确是……多看了两眼,”楚亦不好意思地垂眸,“不过看多了也就是那样,没什么特别的。你不要疑神疑鬼,她都已经死了。” “哎呀!大理寺楚少卿若是恋上一个女鬼,传出去定能登上长安城的话题热榜?”她“噗嗤”一笑。 热榜……是什么?楚亦看着她满头黑线。 “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整日里胡言乱语!”他又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迅速将那本卷宗藏到了一堆书里面。 ~~ 蓬莱殿,夕阳渐落。 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半卧在美人榻上,见殿中灯光昏暗,才缓缓睁眼道,“朝露,什么时辰了?” 女子容貌年轻,没有一丝皱纹,鬓边却花白了一片,仿佛是墨发上沾了些雪花。 “回太后,酉时了,”粉蓝衣裳的宫女踩着碎步进来,“楚少卿已在殿外侯了多时,要不要……” “说本宫今日身体欠安。”刘太后疲惫地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殿外,“真不让人省心!” “是。”朝露小心地退了出去。 第277章 本宫是君,你是臣 刘太后从美人榻旁边取出一个绣绷,刚绣了两针,光线就暗得看不清手指了,“朝露,把灯点上。” 刚才为了能不见楚少卿,她假装在午睡,殿中也没敢点灯。 “是,娘娘。”朝露带着两个小宫女,匆匆将殿中的灯烛都点亮了。 “你们下去,”中年妇人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烛火,又问道,“朱士良呢?” “回太后,朱总管……向楚少卿认罪了,说小喜子也是他杀的。楚少卿带来的人将朱总管……押到紫宸殿去了。”朝露怯怯地垂首,不敢看太后的眼睛。 “胡闹!他……他那时被关在内侍省的牢房里,哪里有空出来杀人?”刘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楚问离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抓了?如此混账!我看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是不想做了!” “太后息怒!”朝露领着一众小宫女跪在殿中,垂首磕头道,“楚少卿……他还跪在殿外。” 刘太后将绣绷“嘭”得一声掷在桌案上,“让他进来!” 不多时,小福子领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走进殿来。 “参加太后。”楚亦跪下行礼。 他穿着大理寺的绯色官服,头发整齐地束在玉冠中,神色冷沉,不苟言笑。 “楚问离!你到底想怎么样?”太后一手扶着额,靠在美人榻上,眼睛也没抬,更没让他起身。 “禀太后,圣上让臣彻查惠妃一案。”跪着的男子朗声道。 “那你就去查啊!为什么冤枉朱士良?跪在本宫这蓬莱殿外又是为何?”中年妇人狭长的眉眼中夹杂着怒气,分明是隐忍未发,似乎下一刻就要山洪爆发一般。 “只因朱总管一心袒护真凶,将惠妃和小喜子的死都揽到自己身上,干扰本官办案。”楚亦缓缓抬头,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眸子,依旧不卑不亢。 “朱士良?”太后眼眸远看,忽有几分迟疑,“他为何……” “朱总管一心求死。”楚亦看着她,语气温和中带着凄凉,“他说自己已年过七旬,本来也没几年好活的了。” 刘太后沉默了半晌,垂眸叹道,“你们不是已经查到惠妃与那陈寿之间的苟且之事,难道还不能定陈寿的罪?” “回太后,陈寿……交给了微臣两份供词,一份是关于惠妃案,另一份……是关于陈训案。”楚亦凝神,小心望着上座的中年妇人,“他说,陈训当年是被朱士良害死的。” “不是!”刘太后咬牙切齿,瞪着下跪之人,“他没有杀陈训!” “陈训案,朱总管也认了。”楚亦温和的脸上现出几分怜悯,似是喃喃自语,“三条人命,朱总管此次……怕是活不成了。” “你……你这样断案无异于草菅人命!”刘太后随手拾起桌案上的绣绷向他掷去,正中在他肩上,幸而力道不大。 朝露慌忙跪下将那绣绷拾了起来。 “太后明鉴,”楚亦郑重拱手,磕头道,“臣就是不想草菅人命,才跪在这里。” 朝露的手又是一阵颤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刘太后,“太后……不然奴婢……” “住口!”刘太后气得心口疼,半晌后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不用你们为本宫顶罪!小喜子和陈训之死,本宫认了!楚问离,你敢把本宫怎么样?” “臣不敢将太后如何,只要一个真相,向圣上交差足以。”楚亦拱手又拜了两拜。 刘太后望着下边跪着的两人,苦笑一声,便屏退左右。 “陈训当年功高盖主,圣上年纪又小,朝政多由陈训把持,”刘太后朱唇轻启,“本宫见圣上镇不住他,早有处置陈训之意。” “那日……圣上在内殿午睡,本宫也在紫宸殿中,陈训呈了一封军报上来。 本宫心生一计,假意接下军报却转而将军报扣下了,圣上自然毫不知情。 此事过了两日,又有军报呈到圣上手中,他这才知道前两日已有军报被误,当即大怒。”刘太后借着回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陈训……难道没有为自己辩解过?”楚亦疑惑问道。 “辩解……又如何?”刘太后邪魅地一笑,“他功高盖主,此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只是个老宦官,再加上又有朱士良从中作证,李研自然采信了刘太后的说法,认为陈训是藩镇安排在宫中的细作,便重罚了他。 此事过去多年,刘太后本以为没人还记得。 惠妃出事之后,小喜子一口咬定朱士良是凶手,满口胡言乱语,刘太后便派朝露赐了他毒酒。 小喜子为陈寿做了伪证,又得知陈寿和梁碌害死惠妃,嫁祸给朱士良的动机,本来就心慌不已,也后悔成了陈寿的棋子,便心一横饮了毒酒。 小喜子饮下酒之后自知命不久矣,在房中留下血书,原本写的是,“此为陈总管报仇。” 朝露看了这话,吓得连忙将前面的字擦去,只留下“总管报仇”四个字。 刘太后这才知道此事是因陈训案而起,也明白了朱士良为何要认罪。 “小寿子和小禄子该死!”刘太后一拳打在软枕上,冷笑道,“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敢怀恨在心!” 既然真相已经清楚,楚亦也就没必要再继续逼问她了,“多谢太后解惑,微臣这就去向圣上复命,将朱总管放了。” 他行了礼,刚要退下,就听刘太后喊住他,“楚问离!” “太后请吩咐。”他停住脚步。 “你不要以为凭这点小事就能扳倒本宫,”美貌妇人又拿起绣绷,借着烛火,有一下没一下地穿针引线,“本宫是君,你是臣。” 当年楚家灭门之事,木已成舟。刘太后心中笃定,曾经那个少年长大即使发现了真相,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只能一辈子当自己的棋子。 “太后教训的是。”楚亦长眉舒展,脸上绽放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臣只不过是听从圣上吩咐查案,绝无他意。” ~~ 朱影在大理寺中等得烦躁,下午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王孟府派人请她去用晚膳。 到了花厅,才发现大理寺的另一位林少卿也在。 林思平给人的感觉就像曾经的楚莫,寡言少语,为人冷酷。除了初见面时勉强打了声招呼,再没说过话。 第278章 扮猪吃老虎 朱影与王孟府吃完饭,就天南海北地胡侃聊天,林思平则是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翻看卷宗。 天色渐暗,王孟府越来越担心,楚少卿毕竟是他大理寺的人,若是将天给捅破了,他王孟府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思平啊,你在宫里不是有人吗?”王孟府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去问问消息啊!” 林思平冷冷地抬头,目光冷似飞刀,倒把老头吓了一跳,“楚少卿在宫里有人,属下没有。” “思平啊,问离跟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王孟府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要救,寺卿大人怎么不去救?”林思平斜睨了他一眼,又埋下头看书。 王孟府绝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但是林思平早已把他看透了,这招对他没用。 他自己女儿在宫里当皇后呢,还好意思让别人去宫里问消息? 老头尴尬地看了看朱影,讪讪地笑道,“郡主,咱们大理寺能力有限,现在……也只有等了。” 朱影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焦躁不安。 楚亦说若是晚上他还没回来,就让她去宫里找他,可到底是几时不回来就应该进宫呢? 天都已经全黑了,宫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传出来。 “寺卿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开口问道。 “好像……酉时三刻了?”老头捋着胡须,望着门口。 “酉时三刻?”林思平闻言,猛地抬起头道,“大人,今日是属下长子的生辰,属下答应了夫人酉时要回去的……” 他这是想开溜?朱影心里吐槽,又给王孟府使了个眼色。 “思平,你可不能走啊!你也知道咱们大理寺……靠的就是你和问离,如今问离生死未卜,你若是再走了,咱们大理寺就倒了啊!”王孟府拉着林思平的衣袖,抹了一下眼睛。 朱影看得目瞪口呆。王孟府这只老狐狸在下属面前可真会演戏! 林思平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看书。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朱影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寺卿大人,我要进宫去!” “啊?郡主……也好也好!”王孟府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朝林思平道,“事不宜迟,思平,你陪郡主进宫去,务必把问离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林思平脸色惨白,忽然捂着肚子叫道,“寺卿大人,我应该是刚才吃多了凉瓜,肚子疼!未免耽误寺卿大人的事……还是您陪郡主进宫!” 朱影目光扫过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林少卿干啥啥不行,王孟府是怎么忍他忍到现在的? “不用了,我自己进宫去。”朱影见他们二人推三阻四,便站起身朝门口去了,”你们在这里等消息就行了。” “郡主!郡主!”王孟府追了几步,又连忙吩咐门口的侍卫去给朱影备马车,待朱影走后,转头对着林思平一顿骂,“你看看你!还不如一个女子!” 林思平收拾了两下桌案上的卷宗,站起身道,“属下要去茅房了。” “你!”王孟府气得瘫坐在藤椅上,半天没起来。 ~~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 殿外的小黄门都已换了生面孔。 “郡主,圣上请您进去,随奴才来。”一个十几岁的小黄门面无表情地引她走了进去。 正殿中空无一人,偏殿门口跪着一个身材瘦削的锦袍老头。 朱影走过他的时候,低头唤了一声,“朱总管怎么跪在这里?” 朱士良抬头,一双眸子布满了血丝,似是心胆俱碎,“侄女儿……” 看他这可怜样子,朱影也心生恻隐,安慰道,“放心,我进去看看。” 偏殿中只有李研和楚亦两人,李研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楚亦坐在对面的一张胡椅上。 屋顶上垂下一盏精美绝伦的挂灯,窗户半开,月光投射到二人身上,此景甚美。 “你来干什么?”还没待她行礼,李研就冷冷抛出一句,目光似能冰刀一般疏离。 他还从未对自己如此冷淡,看来是真的心情不好。 “皇兄,我……有些担心你们。”朱影垂着头,用眼角余光瞥向楚亦。 “我们?”李研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却还是冰冷如霜,“你是怕朕一怒之下杀了问离?” 朱影“扑通”一声原地跪下,吓得不敢说话。 “圣上,是臣让她来的,有些事情想听听她的意见。”楚亦出言帮她解围。 “你过来!”李研朝她一招手,语气中分不清是怨是怒,“谁让你跪的!” 此刻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心中似有怨气想发泄,可对着她发了怒又不禁后悔。 朱影默默起身,靠近了几步,走到楚亦身边站着,就不敢再上前。 “怎么又穿男子的衣服?”李研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你怕朕把你吃了?” “圣上误会了。早上因要带她去大理寺,出门的时候就给她穿了男装,不是故意要穿给您看的,”楚亦转头见朱影脸色不好,不停地在翻白眼,担心万一她和李研要吵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阿影,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朱影果然就爆发了,使劲甩开他,指着李研道,“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我爱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 楚亦惊得睁大了眼睛,她这是要干嘛?活得不耐烦了? “你……你这是欺君罔上!”李研也怔住了半晌,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气……气死我了!” “怎么着?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了。”朱影干脆往楚亦的腿上一坐,“你心情好了就跟逗小猫小狗似的逗逗我们,心情不好就喊打喊杀,早晚要杀,那我还怕什么?” 楚亦叹了口气,知道她这是牛逼症又犯了,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害死自己。 伸手推她她还不肯起来,他只好往旁边挪了挪,在胡椅上给她腾了点位置,二人挤在一起坐着。 “朕也没说什么……”李研见她破罐子破摔,忽然怂了,习惯性地一捋下巴,又发现胡须没了,“既然问离说……想听你的意见,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朱影也发现他胡须没了,估计是这几天实在太忙,没心思打理,干脆给剃了。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想你……” 第279章 如何结案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想你……” 李研闻言心中一暖,没欢喜多久又听她继续说道,“想你把楚大哥放了。” 穿着金线锦袍的男子拍着胸口缓了缓心情,斜睨着楚亦道,“放?朕本来也没关着他,就是留他秉烛夜聊。” “圣上,此事宜早不宜迟,尽快解决了才好,”楚亦握着朱影的手,朝门口瞥了一眼,“朱总管还跪在外边儿呢。” 此事是天家和宦官之间的恩怨,楚亦无端端被扯进来已经很倒霉了,还要提心吊胆地陪着他聊天,心里直呼倒霉。 “难道要朕治母后的罪吗?”李研扶额叹息。 刘太后不止是自己的生母,更是扶自己上位的人,她虽说杀了陈训和小喜子,可是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的帝位稳固。 “圣上,陈训和小喜子不过是内侍,太后处置两个内侍,也算不得大错。”楚亦早就想好了说辞,“只是惠妃一事要如何结案?” 贻误军机且与宦臣有染,对后宫妃嫔来说虽然是极重的罪,可事情过去多年,李研又明显不想追究自己的生母,楚亦明白此事不宜咬住不放,倒不如全身而退。 李研心烦地直摇头,“如何结案……你看着办,总之……要顾全安国公的颜面。” 其实安国公的颜面有什么重要?他的意思是顾全了安国公的颜面,也就是顾全了天家的颜面。 “圣上,臣有个主意,您觉得这样可好?”楚亦转了转眸子,又推朱影起身。 “你们这个样子也太不雅了!”李研无奈地指着朱影,措辞也不敢太严厉。 他觉得自己的面子已经在这两个人面前丢尽了。自己的宠妃与宦官有染,母后又是与宦官关系暧昧,这两个人还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简直让他欲哭无泪。 朱影方才也是为了气他,现在见目的达到,便站起身,默默站到一旁。 “惠妃娘娘既不能说是自缢,又不能说是被内侍所杀,不如就写一个突发恶疾?”楚亦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册结案书,让朱影递给李研,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李研接过结案书随便看了看,疲惫地道,“你定。” “小喜子的死,就写他不服朱士良管教,故意陷害攀咬师父,被太后赐死。”楚亦接着说道,“这也是事实。” “嗯,接着说。”李研点点头。 “至于陈训一案,就写他被小寿子和小禄子合谋害死,如今真相大白,还他公道,封赏家人。”楚亦眯着眸子看向李研,“至于小禄子和小寿子,这两人胆大包天,未免夜长梦多,就让他们在大理寺狱中畏罪自尽。” 朱影听着心惊胆战,楚亦果然杀人诛心,这种事情做起来轻车熟路,一本正经又不乱阵脚。 “好!”李研赞许地颔首,“就这么办。” “还有一件事,”楚亦有些迟疑,“还需圣上定夺……” “你是说母后和朱士良?”李研皱起了眉头,边沉思边道,“朱士良年事已高,不宜在蓬莱殿中服侍,不如……换个地方。” “圣上英明。”楚亦轻轻点头。 此事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宫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士良和太后舍身相护的事也会不胫而走,若他还留在蓬莱殿,只怕挡不住流言蜚语。 “其实朱士良也挺可怜的。”朱影想起殿外那跪着的身影,心生恻隐,“你们打算把他送到哪里去?” 李研本来的想法是送到冷宫去,后来转念一想,朱影和他的关系似乎不错,“就到朕的紫宸殿来当差,正好……紫宸殿一帮新来的小崽子们缺一个内务总管。” 这朱士良不降反升啊,又离权力中心更近了。当年陈训死的时候,他都没能进入紫宸殿,如今却是一步登天。 楚亦惊讶地看向李研,又见他偷偷拿眼睛瞄着朱影便明白了过来,他这是找机会和她套近乎呢。 “圣上,臣还有些事要回大理寺去处理,就先告退了。”他说着拉了一把朱影的手。 “还早呢。”李研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幽怨道,“自从惠妃死了,朕这心里空落落的……” “圣上,”一个小黄门低着头进来禀道,“杨才人身边的轻纱跪在外边儿哭呢,说是杨才人昨夜病重,又不肯惊动您和太后,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 “妙音病了?”李研神色一变,刚站起身,又见一个小黄门颠颠地跑进来。 “圣……圣上,不好了,小公主突发热症,说是请了御医也不见好,淑妃娘娘身边的轻羽在外边儿哭着求您去看一眼。” 楚亦和朱影对视一眼。这惠妃刚死,杨才人和淑妃就开始斗法了。 “圣上,您既然有急事,臣和阿影就先告退了。”楚亦拉着朱影,急于逃离这是非之地。 “慢着!”两人后退了两步,李研忽然迈步走到朱影跟前拦住去路,“杨才人和小公主病重,你帮朕去瞧瞧。” 娘的!朱影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这两个女人争宠的事,李研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居然会看不出来?还要自己去蹚这潭浑水? 她忍住吐槽的冲动,转而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这宫里这么多御医,我算哪根葱?不去!” 两个小黄门早就听说过这位宁心郡主,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有骨气,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是啊,圣上,您找上回那个……张洪远去给两位娘娘瞧瞧就是了。”楚亦急忙将她拉到身后,“阿影辛苦了一天,再不休息,一会儿要犯病了。” 三人陷入僵持。 “圣上,轻纱和轻羽还在外边儿等着呢。”一个小黄门小心提醒道。 “罢了,去……去长庆殿。”李研说完一摆手,就跟着那个小黄门走了。 楚亦长舒了一口气,拉着朱影匆匆离去。 天色太晚,马车里的少女颠簸了两下就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楚亦对自己说了几句话,她也没仔细听就睡着了。 楚亦派了个侍卫去大理寺报平安,自己则带着她径直回了家。 朱影吃了药,先由玉柳服侍去净室中沐浴洗漱,楚亦一个人趴在桌案上写字条。 “今天的事情这么多,你得写好久?”声音婉转撩人,朱影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 第280章 心慌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她也换上了夏装,长发半湿垂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只团扇轻摇。 楚亦迅速收起桌案上的纸张,似乎是怕她看见,“什么时候来的?” “洗完就出来了啊,叫你也没反应,怎么?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冲他挑了挑眉。 “没写什么。”楚亦麻利地将信叠好,收到桌案上用一个镇纸压着,“告诉问离要尽快成亲。” “日子不是已经定了吗?”她坐到他对面的坐塌上,奇怪地打量着他。 “总之要尽快,我怕夜长梦多。”楚亦褪下外衣,打算到净室中去沐浴,“圣上那个人,不能全信。” “不会?这回咱们顺利结案了,也没到十日之期……”朱影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外衣和发簪。 他墨发松散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而随意,神色却有些紧张,“你懂什么?他今天看你的眼神,让我觉得如芒在背。” “那要怎么办?”朱影回忆起来,李研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的。 “你以后少进宫。惠妃死了,我怕他正在找替代品。”楚亦说完就进了净室之中。 替代品? 她懵然坐到坐榻上,吓得半天没有动弹。 仔细想来,李研最近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好像精神有些不稳定,喜怒无常似的,还很喜欢找自己的麻烦。 以她在精神科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极像是得了……相思病? 这病可大可小,大多数人都会自行痊愈,少数人却会演变成……花痴。 她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了。 这病可不好治,力度掌握不好的话,大唐皇帝要是精神失常就糟了。 楚亦说得对,这段时间还是少进宫为妙。另外她和楚莫的婚事也得加快,最好尽快将生米煮成熟饭,让李研死了那条心。 事不宜迟,不如就今夜。身为一个现代人,她觉得两人既然已经订了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今夜是楚亦啊!她又犹豫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是同一个身子。这么一想,她便横下心,吹灭灯烛,擦了擦头发躺到睡榻上等着煮饭。 谁知她奔波了一天,灯一灭,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早晨昏暗的光线投射到自己脸上,微微睁开眼就看到桌案边坐着个身着雪白中衣的英挺身影,正在低头读着什么。 她睁着惺忪睡眼,觉得自己昨夜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醒了?”男子走到睡榻边,略带羞涩又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案子已经了结了,今天你就呆在府里休息。” “你呢?”朱影见他正在穿官服,就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还要去上朝。”男子回过头,俯下身道,“晚上我会早点回来,商量成亲的事情。伯父也来了好几天了,我看不能再拖。” “对,我也这么觉得!”朱影忽然记起自己昨夜忘了什么事,脸上微微发红,“越快越好。” “只是仓促间准备得不是很充分,怕有些委屈你。”楚莫轻轻抚过她的鬓角,“人生只此一次,我本来想办得更郑重些,但是看眼下这情形……还是低调些。” “对,没关系,我最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了。”她微微一笑,望着他的脸,心里又在盘算着煮饭的事。 楚莫大概察觉了她异样的目光,收回手理了理衣冠,“白天你别总想着我,有空与蓝姨娘商量一下成亲的事情。” 他走了以后,朱影心中一阵失落,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楚莫对自己的态度有些疏离。 玉柳帮她梳好头,她便让玉柳去请蓝月到花厅去。 自己一个人走在游廊上,又觉一阵心悸,脚底下没劲,连忙扶着廊柱坐到围栏上。 这是惊恐症又犯了。因为早上楚莫缩回手的动作,还是他的那句话,她又开始心情不好、患得患失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朱影想来想去,决定自己研究一个断绝疗法出来。 治疗惊恐症有两种思路,一种是减少危险因素的暴露,慢慢达到痊愈,比如一个人害怕苹果,就从环境中将苹果和所有类似苹果的东西都除去。 另一种思路正相反,要逐步增加危险因素的暴露,让身体慢慢习惯危险,比如一个人害怕苹果,就先给他看一个苹果的简笔画,等他不觉得害怕以后,再给他看苹果的照片,习惯以后给他一个假苹果,最终给他一个真苹果,让他逐渐适应,不会再害怕。 像自己这种症状,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危险临近,只是自己放大了危险因素,将情况想得很糟,应该比较适合第二种治疗思路。 在花厅中用过早膳,朱影便拉着蓝月攀谈起来。 “听说蓝姨娘前几日去了素心公主府,素心她可还好?”她拉着蓝月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二人各自寻了个石凳坐了。 “郡主,妾身本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再去的,可是那天您不在……”蓝月似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她的眼睛。 “蓝姨娘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素心与我们之前有些恩怨,我想你也……听说过一些?”朱影抬头望了眼郁郁葱葱的葡萄藤,“我虽然没有心与人结怨,但是保不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明白?” “郡主放心,妾身去那素心公主府,也是想替您打探一下消息而已。”蓝月紧张得站了起来,“绝没有站在她那一边。” “蓝姨娘请坐。”朱影指指石凳,又问道,“素心她怎么样?” “人看上去很憔悴。”蓝月惋惜地摇了摇头,“十几岁的小姑娘,给人的感觉……感觉像是……” “像什么?” “像是青楼里久经世事的姑娘似的,眉眼没有精神,身段虽然娇媚却也没有生气……”蓝月小心地说道。 朱影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眸,轻轻摇着扇子。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经常看见各色人等都有各自的心魔。世事磋磨人心,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哪个人的心是一辈子没受过伤的。 只是曾经的素心,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简单而纯净,就好像一块未受过污染的冰雪,让人心生怜爱。 第281章 婚事(一) 谁知一场变故之后,这块纯洁如玉的冰雪如今也变得劣迹斑斑。 “素心她那里,可还缺什么?”她装作随意地问道。 “妾身看她吃穿都不缺,府里的奴婢和小厮都不少。”蓝月是第一次来长安,本来是想去公主府见识一番,“可她说……想住进少卿大人的府里来。” 这……又是一个犯了相思病的。朱影叹了口气,想起一句歌词来,“古今痴儿女,谁能过情关?” “我知道了,待少卿大人回来,会跟他商量的。”朱影刚说完就见蓝月又站了起来。 “郡主,妾身不是那个意思!”蓝月连连摆手,又屈膝福了一福,“郡主切不可心软,让她住进来。这要是其他的侍妾倒也无妨,哪怕是我们家那个宝香,来了也不过是个物件,不会是郡主的威胁。但是素心公主不一样,她身份高贵,与少卿大人又是少年相识,您不可不防啊!” 宝香?宝箱? 朱影还是第一次听到楚文辛想送来的那个姑娘名字,思绪一下就被转移了,“你们家那个……宝香,她什么时候来?她很有钱吗,怎么叫‘宝箱’?” “是花香的‘香’,”蓝月讪讪地一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老爷说,少卿大人不许她来长安。她从小在我们府里长大的,没听说过有钱啊,但是人长得白白胖胖,听人说……将来好生养……”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叫“宝箱”呢。 “放心,宝香的事……回头我也跟少卿大人说说,不是什么大事。”朱影垂首叹息道,“我这个身体,蓝姨娘也知道,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哪里还介意这些?” 她嘴上说得大方,蓝月可不敢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何况又是像楚少卿这样一表人才的夫君。 “郡主可千万别这么说!”蓝月连连摆手,又安慰道,“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说这么丧气的话。长安京的神医御医那么多,什么病症都一定能治好的。” “蓝姨娘,我与少卿大人想将婚期再提前几日,不知都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楚莫让她找蓝月商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毕竟俩人都是第一次操办婚事,家里又没有半个长辈和话事人。楚莫和朱影自己,一个平时没将注意力放在人情世故上,一个是穿越来的,筹办起婚事来几乎就是两眼一摸黑。 “郡主,要依我们齐州的规矩呢,虽然说有我们老爷来了,成亲那天你们还是得将祠堂里的长辈请出来行礼才好。”蓝月望了一眼祠堂方向。 “这个简单。”朱影点点头,楚家祠堂她还没有去过,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一件事,成亲前几日,你与少卿大人……还是分开住的好。”蓝月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便低声道,“最好互相之间连面也不要见到,郡主你不如搬到客院去住,待到了成亲那日再过来。送亲虽然是走走过场,过场也还是要走的。” “这个也简单。”楚府之中空置的客院很多,随便收拾出来一处就是了。 “还有就是……这新房的布置,你们人手少,要早点开始准备,不然到时候……要耽误事。”蓝月又掰着手指头问道,“喜服、席面、客人名单什么的,可都解决了吗?” “这些事情,少卿大人说不用我担心。”朱影之前将这些事完全交给楚莫去做,眼下又有些不放心,“想来……他应该是处理好了?” “郡主,你怎么能相信少卿大人呢?”蓝月说完又觉得失言,坐到她身边低声道,“妾身的意思是,这男人哪里会办事啊?你最好还是……一一检查过的好,不然到时候出岔子,吃亏的可是你。” “姨娘说的对,我有空的时候再问问他。”说了许久话,朱影有些累了,“今日多谢蓝姨娘提点,我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就不留姨娘多说话了。” “唉!你与少卿大人都将这婚事想得太简单了。”蓝月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尤其咱们楚家是名门,郡主切勿掉以轻心。” “是,我知道了。”朱影冲她笑笑,便叫玉柳,“玉柳,送送蓝姨娘。” ~~ 夕阳西下,还未到用晚膳的时间。 院中还有些残阳的炎热,少女穿着樱粉色薄衫,趴在窗前的桌案上,拿一支长杆毛笔写字。 事情太多,她怕自己忘记或是漏掉,就一一记在纸上,没想到写了一长串。 廊下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进来,是楚莫回来了。 “在写字?”楚莫神色严肃,一回来就直接进了净室中,将官服换下来,穿上常服。 “今天问过了蓝姨娘,成亲的事情太多,我怕自己忘了,就写下来。”朱影头也没抬,就对着刚写的单子念了起来,“第一件事,素心想搬过来和咱们一起住。” “胡闹!”楚莫刚洗了把脸,换上一身玄色圆领的轻盈锦袍,稍微好转的脸色听到这话又顿时沉下来,“不准!” “不准。”朱影一边重复,一边在纸上轻轻划了一道线,“第二件事,齐州楚家有个叫宝香的表妹想来长安。” “什么宝箱?我早已回了伯父,不准来!”楚莫瞪了她一眼。 “又不准。”她拿笔划了一道线,又抬起头,发现他的脸色不好看,“你怎么了?圣上责罚你了?” 楚莫没有回答,回头走进净室中,拿了一张沾了水的帕子出来,给她擦了一把脸,又擦了擦沾满墨汁的手,温声道,“还跟个孩子似的,写个字,弄得满脸都是。” 朱影没有照镜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却见他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灰头土脸的?”她歪着头打量他。 从前他也常常黑脸,但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好像是在生闷气。 “今日我向圣上提起咱们的婚事,”楚莫放下帕子,拉了拉她的手,“圣上他……想让你从露华宫出阁。” “露华宫?那是什么地方?”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是北面的一座行宫。”楚莫垂眸,欲言又止,“那里有温泉,曾经是历代……宠妃的行宫,只是从先帝开始没落了。” 第282章 婚事(二)(起点打赏加更) 怪不得楚莫脸色难看了,李研此举的含义实在是暧昧,不要说楚莫,满朝文武恐怕……都不能不多想。 “那怎么办?”圣旨不可违,可她若是从露华宫出阁,将来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我与圣上吵了一架。”楚莫黑着脸,眸中还闪着小火星,“圣上说他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在长安孤苦伶仃,想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阁。” “那也没必要选露华宫,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朱影皱着眉头,李研又不知道打的什么小算盘,这婚事真是叫人焦头烂额,“我方才与蓝姨娘商量,我……就从咱们府中的客院出阁,选个离得远的,只是咱们要分开住几天。” “圣上已经让人去露华宫收拾了,还说给你准备的嫁妆都在那里,我见他心意已决,就没跟他再啰嗦,先回来了。”楚莫犹在愤愤不平。 “那可怎么办?”朱影给他倒了杯茶,又靠在他身上,“若是晚些时候,圣旨来了……” 李研又不讲信用,脸皮又厚,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若是不想当人,也休怪我翻脸无情!”楚莫一口气喝完了茶,将她的脸掰过来,“若是圣旨来了,你就出城去避一避。” “啊?”她万万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出城?你……你有什么打算?” “辞官。”他淡淡地说完,“你从前不是说,想和我去隐居?如今还作数吗?” “辞官?!”朱影双手环在他腰腹上,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缓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也罢,不给他卖命了!” “大人,郡主!朱公公来了。”门外传来驹九的声音,“有圣旨。” 屋内两人的心里“咯噔”一下,都有些愣神。 若是忤逆了圣上,只怕……辞官都解决不了问题。 “朱公公一个人,还是带了人来?”楚莫沉声问道,眼睛已经在瞄挂在睡榻旁的那把佩剑。 若是李研敢召朱影进宫,或是抓她去露华宫,这就跟他拼了! “楚大哥,冲动是魔鬼啊!”她赶紧起身,将剑收了起来,又劝他道,“有事好商量。” 楚莫抿着唇不说话,直到门外的驹九回答道,“就朱公公一个人,还有个驾车的小黄门。” 楚莫绷紧的神经这才微微放松下来,“走,出去接旨。” 到了正厅,朱士良朝两人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少卿大人,郡主,放心接旨。” 两人见他神色轻松,便跪下接了旨。 李研没有坚持让朱影去露华宫,而是说会把嫁妆送到楚府中来。 楚莫接了圣旨,心下稍安,拉着朱影起身。 “少卿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朱士良目光扫过二人,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黑色的漆木小盒来,“这是老奴一点心意,祝少卿大人和郡主……白头偕老。” 平时都是他们给宫中的内侍送礼,这是朱士良第一次向他们送礼,楚莫有些迟疑,“朱总管,这是?” “一点心意而已。惠妃的案子,老奴还要多谢两位。”朱士良嘴角微弯,眯起眼眸,“老奴不常出宫,好不容易带出来,快收着。” 朱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漆木盒子,“那就……多谢朱公公了。” 成亲的事情虽然烦琐,但是这几天的礼物真是收到手软,朱影心里乐呵呵的。 “客气什么?侄女儿,”朱士良低头打量了一眼她的脸色,“钱财身外物,倒是你这病自己得上点心,老奴可是见多了有钱没命花的人。” “知道了。”朱影白了他一眼,“我肯定会把钱花完再走的!” “那就好,老奴就先告退了。”朱士良又向楚莫拱了拱手,便回宫去了。 朱影急不可待地打开漆木盒子,发现里边儿摆着一对墨玉发簪,男子的雕祥云,女子的是支步摇。 发簪做工精细,看起来不是俗物。 “朱士良在宫中多年,手里的宝贝多着呢。”楚莫见她睁大了财迷的眼睛,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劝道,“朱士良刚才的话你又忘了?钱财乃是身外物……” “对了,婚事还要和你商量一下,今天蓝姨娘提醒了我,什么喜服、席面、还有客人的邀请什么,这些事你都管了没有?”她合上漆木盒子,拉着楚莫在胡椅上坐下,“你家在长安也是煊赫有名的人家,你的婚事,可不能让人笑掉大牙啊!” “嗯。”楚莫心不在焉地听着,敷衍道,“不会,你就别担心了。” “那我明日就搬到客院去住了?我让玉柳和鸿十将香积院打扫出来……”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楚莫猛地抬头,“香积院?怎么想起那里?” 楚府中空置的院落众多,她怎么偏偏会挑中那里的? “我就是看那里离主院最远,以免咱俩不小心碰面。听人说,成亲之前最好是不要碰面。怎么,那里有什么讲究不成?”朱影将朱士良送的贺礼收入袖中,又见楚莫盯着自己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帮你收起来。” 这几日驹九和鸿十、玉柳、袁庆他们都送了贺礼来,再加上楚文辛和蓝月送的,她收礼物收到手软,不过最贵重的就要数这两支簪子了,单看成色,就不是民间俗品。 以防万一,她决定将那两支簪子也带到香积院中去。 “长安附近有座寺院叫‘香积寺’,这香积院是仿香积寺而建,因为地处偏远,躲过了二十年前那场大祸,屋舍布置颇有我家旧时的样子。”楚莫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回忆道,“香积院附近有山有水,我儿时常去那里玩耍。只是……那里离主院较远,我有点儿不放心,不如找个近点的客院住。碰不碰面的,反正就是一个形式,你我之间还计较什么?” 楚莫这话的意思,寻常人家成婚前因为没有见过几次面,遮遮掩掩是应该的,像他们这样天天同榻而眠的就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 “不行!”朱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听蓝月说,成亲前见面是大忌,将来要和离的。” “你不是最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市井传说吗?怎么到了成亲这件事上如此迷信?”楚莫望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觉得好笑,“你这个小丫头,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怎么在成亲的事上忽然拘泥起来?” 第283章 谁让你整天想着煮饭 “你不懂!我不是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是……这传言若咱们不知道就算了,可咱们既然知道了,将来就难免会给自己心理暗示,一不小心就成真了。”朱影又低下头,略有些犹豫,声音低下去,“再说……我也想与你分开一段时间……” “为何?” “治病。” “??”楚莫俊眉轻挑,疑惑地看向她,“我有恶疾?会传染?” “不不……只是这一年来,你将我养娇了,”朱影依旧低着头道,“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总之明天我就搬走,这几日咱俩别见面。有什么事你让鸿十,或是驹九过来传句话就行。” “这么麻烦,那今夜?”楚莫歪着头瞥了她一眼,见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忍不住笑道,“今夜我有事情跟你说。” 本以为他要说“煮饭”,却原来是要说事情。 “你是故意的!”她猛地抬起头,挥起小拳头就去捶他。一句话非要拆成两句说,明显是在吊她的胃口。 “谁让你整天想着煮饭?”楚莫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又见她羞红了脸,才板起脸道,“跟你说正经的。” “说!” “介绍个人给你认识。”玄衣男子沉着脸,不苟言笑。 “男的女的?” “女的。”他冲她挑了挑眉,见她神情低落下来,急忙道,“你别想歪了,是一个暗卫。” “又是个暗卫?”朱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嗯……这回的婚事我交给她去办了。”楚莫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明日我让她来见你,关于婚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可以问她。” “你让暗卫给你操办婚事?”在她印象里,暗卫不是打就是杀,大都应该像犬八那样神神秘秘,武艺高强,怎么这后宅之中的事居然也交给暗卫来办? “嗯,蝉娘办事妥帖。”楚莫望着面前的虚空,陷入回忆中,“她救过我的命,就像我的家人一般,你对她也要尊重些。” “原来是这样……”朱影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既然是像你的家人一般,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 “蝉娘行事谨慎低调,不喜露面,我就没有提。”楚莫转头看见她眼中嫉妒的小火苗,不知怎么竟有些暗喜,“这回也是她主动说……想见见你。” 二人的婚事毕竟是私密之事,眼下中间还插了一人,此人在楚莫心中的分量又似乎不轻,朱影心中难免有些介意。 “见就见。”她心中不悦,却也不想多说什么,站起身道,“我回房去了。” ~~ 香积院果然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地处楚府的东北角,院中有小山瀑布,半荒山半人居,景色宜人。 朱影带着玉柳搬进来已有半日,此时正坐在离小瀑布不远处的亭中看书。 轻轻的水声并不吵人,清澈的塘中倒映着不远处的几间屋舍,空气清新凉爽。 有一瞬间,这幽深露重的气息让她想起了九川山上。少女不知不觉放下书卷,望着远处凝神。 “郡主,”玉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院外有个老婆婆求见,她说她叫蝉一。” “蝉衣?”朱影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驹九,鸿十,蝉一?“快请进来。” 娘的!又被楚莫存心逗骗了!什么蝉娘?叫的跟十几岁的小丫头似的,其实是个老婆婆! 不多时,玉柳就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穿过栈道走了过来。 “蝉一见过郡主。”老婆婆刚要弯腰行礼,就被朱影一把搀住。 “蝉娘免礼,”她指了一下旁边的石凳,笑着说道,“快坐。” “多谢郡主,就叫老身蝉婆婆好了。”蝉娘小心坐下,又打量起她的脸,赞叹道,“郡主长得花容月貌,果然是……” 老婆婆欲言又止,朱影却掩口笑了起来,“果然是配得起你家少卿大人?” “郡主见笑了。”蝉娘不好意思地笑笑,上下端详着她道,“是少卿大人好福气,能娶到郡主这样的好姑娘。怪不得……” 她似乎又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蝉婆婆过奖了,过几日就是大婚,不知我这里还要准备些什么?”这婚期就要到了,却连个给她量身段的裁缝都没有来过,也难怪朱影有些慌了。 “郡主放心,不需要准备什么,属下今日,就是特意来给郡主送喜服的。”蝉婆婆指了指院子里,已经有几个小厮抬着些托盘进屋去,托盘上盖着大红巾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喜服就做好了?”朱影面露惊讶,“可是……” “郡主放心,”蝉婆婆微微一勾嘴角,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老身在东市是开成衣铺的,绣坊也开了两家,之前少卿大人送您的几套衣服都是从我们铺子里拿的,尺寸方面不用担心。至于料子和样式,少卿大人叮嘱,只要不僭越,都用时下最好的。因此里衣用的是上好的吴绵,外面的罩衫是西域进来的蝉翼薄纱。” 不越界,说的是不可逾越宫里的制式。 现在是夏天,喜服自然也是尽量轻薄一些。 “有劳蝉婆婆费心了,这些我也不懂,想来都没什么问题。”朱影点点头,又问道,“那喜宴的席面?” “郡主放心,老身的大儿子在西市和东市都开了酒楼,什么珍馐美味都会做,”蝉婆婆又咧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来,“这是席面的单子,请郡主过目。” 朱影心中暗自腹诽,这蝉婆婆家里又是开成衣铺,又是开酒楼的,想必是个有钱人,还做什么暗卫啊?出生入死的。 她满腹狐疑地展开单子看了,指着一个条目问道,“这个……川味火锅是?” “是少卿大人说要加的菜,锅子是前段时日特意找了铁匠铺子订做的。”蝉婆婆解释道,“少卿大人说,请的人不多,每桌加一个锅子,也不费什么事。郡主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我?我……没什么要添减的。”朱影将单子收好,又想了想,“请柬,还有仪式那些呢?我怕自己到时候不懂礼仪……给少卿大人丢脸。” “郡主放心,老身开的酒楼……就是专门承办婚宴的,仪式什么都是现成的。”蝉婆婆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 第284章 (第八个案子开始)蝉娘 朱影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将成亲那天的礼仪按条目写得清清楚楚。正如楚莫所说,这个蝉娘办事倒是十分妥帖。 见她默许了,蝉娘又继续说道,“郡主照着这个单子,先熟悉一下,到时候跟着走就是了。丫鬟婆子还有司仪,属下都给安排好了,等到办完了婚事,就全都撤走,不会留下来吵到郡主。” 这是碰到古代的婚庆公司了,朱影心想。 “全都撤走?”成亲之后,家里免不了还要增添人手。 “郡主想留下一两个?”蝉婆婆挑了挑眉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人手是租的,要按时间长短给我家铺子付租金。” 朱影望着蝉婆婆,惊得目瞪口呆。这人真是做生意的材料。 “不不不,我没说要留下来。”她连忙摇头,“就是觉得……家里还缺人手。” “原来郡主是担心这个,”蝉娘眸中一亮,不动声色道,“不如老身给你物色几个丫头和下人,到时候……送进府里来?” “这……还是不用了,”朱影思忖片刻,摆了摆手道,“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大理寺的秘密很多,在楚莫的身边安排下人不是件小事,就怕有些背景不纯的人处心积虑地潜进府来,此事还是与楚莫商量过后再亲自选人的好。 若是由蝉娘去找人,到时候就算不满意,也不好意思驳了她的面子。 蝉娘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等了须臾,见她没有改变心意,才轻轻颔首道,“也好。” 朱影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对面的老婆婆,心生疑虑,“蝉婆婆,我……有点不太明白的。” “郡主请说,老身一定知无不言。”蝉婆婆恭恭敬敬地垂首作揖。 “你家底殷实,为何要做暗卫这种出生入死的活儿呢?”朱影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少卿大人还说,你曾经救过他的命,不知是怎么救的?” 这位老婆婆,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可总给人感觉深不可测。 “回郡主,老身的家中以前也并不是那么殷实,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蝉婆婆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鬓边花白的头发,“不过是人脉比较广一些,至于说救了少卿大人的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一回少卿大人得罪了人,被关在一个人牙子的地牢中,差点被卖到西域去当面首,老身找人疏通了关系,又花了点钱,将人给救了出来。” “面首?”朱影闻言,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那时候少卿大人只有十几岁,还没有进大理寺,刚刚中了状元,可谓是意气风发、掷果盈车。西域有一国的长公主看上了他,就派人来明抢,买通了大人身边的小厮,给他下了药……”蝉婆婆回忆起来,“老身那时候,也没有为大理寺做事,就是偶然看到这个少年,不想他被人养为面首,落得个jg\/尽人亡的下场……” “想不到……真想不到少卿大人还有这样的历史啊!”朱影不禁汗颜,不停地拿帕子擦额头。 回想起来,楚莫常说自己这辈子都是在刀尖上舔血,她原以为要杀他的人很多,却原来是这么个舔法! “正是,从那以后少卿大人就开始收了人在身边,”蝉婆婆一手遮住口型,低声道,“不是收妾室,而是收暗卫和侍从,年前据属下了解,就收了有数十个之多,如今只怕是更多了……” 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怪不得不喜欢女人了。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要多谢蝉婆婆了。”朱影想想也觉得可怕,若是当年楚莫被人贩子卖到了西域,如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郡主不用担心,少卿大人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蝉婆婆嘴角一弯,慈祥地笑道,“一来面容不如当年那般白净好看,二来他手下的杀手多到连圣上都忌惮,整个大唐的贵妇们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怪不得你叫蝉一,想必……你是他收的第一个暗卫?”见蝉娘点头,朱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后还要请蝉婆婆多多关照了。” “好说,好说。”蝉婆婆笑着站起来行礼,“郡主若是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记得有空的时候试试喜服,有什么要改的,让人来东市的画里布庄说一声就行。” “放心。多谢蝉婆婆今天跑这一趟。”朱影也笑着起身送客。 这个蝉娘与她从前见过的老太太都不一样,头发虽然两鬓斑白,但是梳得整整齐齐,行为举止十分妥帖,虽说是生意人,也有些太过圆滑了。 “玉柳,你看刚才那位蝉婆婆,她武功如何?”朱影转头看向身边的玉柳,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化境,但是武功也不弱。”玉柳望着蝉娘的背影,微微眯眸。 “哦?一个生意人,从哪里学来这么好的武功……”朱影心中又多了一层疑虑。 ~~ 等待的这几日,时间变得极其漫长。 香积院有个侧门直通到府外的大街。 这日实在无聊,朱影便穿着男装,带着玉柳悄悄从小门而出,打算去街上溜达溜达。 这东北面的大街,她平时不常来,景色看上去也有些陌生。 眼下正是傍晚,两人逛了一会儿,便打算找家酒楼吃顿晚饭,可这一路的酒楼都黑灯瞎火地关着门。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天色渐暗,街边的酒楼才陆续点灯开张,可朱影却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原本冷冷清清的大街怎么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不少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们开始陆续走进酒楼去。 再仔细观察又发现,这条大街夜里十分繁华,两边的酒楼全都装饰华丽,彩绸飘飘,灯红酒绿的,就像是……秦楼楚馆? “玉柳,你说……咱们是不是到了青楼一条街?”她眉头一皱。 楚家坐落在褚遂之故居的旧址上,附近都是长安贵胄的家宅,她怎么也想不到楚家还有个角落临着如此景色。 楚莫之前不让她搬到香积院来,是不是怕她发现这个秘密? “郡主,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同样穿着男装的玉柳因为身材高挑,看上去英俊潇洒,已经被几个浓妆淡抹的美貌女子伸手勾搭。 第285章 温如仙(一) “郡主,咱们还是回去。”玉柳一抖身子,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哗啦啦地往下掉。 “不回去,还没吃饭呢。”朱影扫视着周围,要想从青楼一条街中搜寻出一家正经的酒楼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说着话,她们就被两个涂脂抹粉的婀娜女子缠上了。 朱影掏出一锭碎银,想要打发她们,结果没想到一看到银子,又立马围上来一圈的女人。 “几位姐姐行个方便,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玉柳极力护着朱影。 “吃饭简单啊,来奴的富春楼。”一个身段娇小的女子顺势挽起朱影的手,就往旁边一家三层楼高的青楼走去。 朱影见她看上去年纪小,也不想下重手,只是甩了甩衣袖,发现甩不掉她。 “公子,我们春来馆的酒菜一流,快随奴来。”一个云鬓高耸的大姐见状,又挽起她另一只手,顺势就往对面一家檐角斜飞的小楼方向拽。 玉柳实在看不下去,手握在腰间软剑上就要出手,“都给爷让开,不然不客气了!” 两个女人吓得动作一滞,不情不愿地放了手,“哼!”了一声,鼻子翘得老高,转身去拉别的客人了。 朱影松了口气,灯火阑珊间忽然发现了一座雅致的三层木楼。 “玉柳,你看那家酒楼,咱们进去看看。”她目光在那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停留片刻,心中几个念头飞速闪过。 “郡主!那……那也是家青楼!”玉柳连忙阻止道。 “不碍事,我想去……见见世面。”朱影挽起玉柳的胳膊就向前走去。 “怀仙楼”,不正是那本卷宗上写的名字吗? “公子可真有眼光,”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迎了上来,朝朱影和玉柳抛了个媚眼,“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跟咱们怀仙楼相比呢?” 她们看见朱影方才甩了几个同行,径直朝自己行来,心里一阵美滋滋的。 “哦?你们怀仙楼有什么特别的,给爷说说。”朱影装作男子的样子,昂首阔步朝怀仙楼的门前走去。 “咱们怀仙楼……自然是姑娘出名了。”一个绿衣女子掩口娇笑,边走便说道,“公子快请,奴叫绿云。” 绿云领着她们进了怀仙楼的大门,在大堂里寻了一个矮桌围着坐下。 “奴叫黛玉。”另一个黛色衫裙的女子也屈膝福了一福,就挽起玉柳的手。 “黛……黛玉?”朱影不由得多看了那黛色衣裙的女子两眼。 黛玉看起来年岁不小了,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但是仍旧美得出尘脱俗,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绿云见她盯着黛玉看,以为是合了眼缘,虽然不喜却也让出了位置,让黛玉坐到近前来招待朱影,自己则陪到玉柳身边坐着。 “公子可要点酒菜?”黛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先上酒菜。”朱影摸了摸空空的肚皮,又问道,“温如仙可是你们怀仙楼的人?” 绿云和黛玉闻言,都愣了片刻没有说话。随后绿云就匆匆起身去安排酒菜了,留下黛玉沉默不语。 “黛玉,我问你,温如仙可是你们这儿的人?”朱影见她不答话,又问了一句。 “公子也是来看如仙的吗?”黛玉一边给她倒酒,一边悄悄拿余光观察她。 “慕名而来。”朱影点点头。 “可惜如仙已经死了,公子来晚一步。”黛玉淡淡道。 不知是否是因为脂粉打得重了,黛玉说话时总是面无表情,虽然好看,却让人猜不到她的心情。 “到底发生了何事?”朱影又问道,“她死了?是怎么死的?” 黛玉端详着她挑了挑眉,“公子可是要买消息?” 她这么一问,朱影便懂了,连忙从袖中又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案上,推给她道,“买。” “多谢公子。”黛玉将银子收入袖中,便娓娓道来。 原来这温如仙不仅是怀仙楼的头牌,还是怀仙楼鸨母温风华的女儿。 温风华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攒够了钱。只不过如今年老色衰无人问津罢了。她在四十岁那年才生下温如仙,其后便当做接班人培养。 温如仙年幼时过得就像千金小姐一般,琴棋书画都有专人教养,再加上她长着一张不落俗套的容颜,很快就风靡长安京,十五岁那年便成了长安选美的花魁。 “如仙这一生,比起那些贵人小姐虽然是差点儿,可比起奴家这些人,已经好上千万倍。”黛玉给朱影敬了杯酒,“奴从前也是长安花魁,自从如仙出道以后,就自愧不如了。” 朱影端详着黛玉的容貌,她年轻时不说倾国倾城,起码比起李研的淑妃、惠妃不差,那温如仙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让黛玉自愧不如呢? “风华嬷嬷也从未勉强如仙卖身接客,她就是怀仙楼的招牌,每天作几首诗,弹会儿琴,就有无数的王孙公子愿意豪掷千金,只为上门和她聊几句。”黛玉说完,见酒菜上来,就开始忙着帮朱影布菜,“这样顺心的日子过了十年,大约是去年中秋,新一届的花魁却易主了。从此如仙便郁郁寡欢,后来还闹出了人命。” “哦?这么说来,温如仙整整做了十年的花魁,这记录已经很吓人了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朱影端着饭食,大口吃起来。 “小公子你有所不知,如仙才二十五岁,再加上她注重保养,样子与少女无异。”黛玉又给她斟了杯酒,瞥了一眼窗外的大街,“新任花魁是旁边春来馆一个新进的头牌姑娘,叫凤立,她不止是摘得花魁,还将如仙多年的相好……给勾走了。” “相好?”朱影忽然警觉起来,“是什么人?” “是吏部常侍郎的公子,名叫常士登。”黛玉见她狼吞虎咽,又给她盛了碗汤,“公子你慢慢吃。常公子与如仙好了十年八年了,却忽然移情别恋,也难怪如仙……她会一时想不开……” “想不开?难道……她为情自尽了?”朱影诧异。若是自杀,这案子又怎么会递到大理寺来? “不不……”黛玉还未说完,绿云就止住了她。 “黛玉,两位小公子来咱们这里是寻欢的,提起那些晦气的事情做什么?”绿云伶俐地给玉柳布完菜,便朝黛玉使了个眼色。 第286章 温如仙(二) 两人如同约好一般,忽然不胜酒力,浑身瘫软地分别缠到了朱影和玉柳身上。 “小公子……不知怎么称呼?”黛玉搂着朱影的脖子,顾盼生辉。 “我……我姓朱,”朱影挥着筷子,尴尬地摆了摆手,“你……你等我先吃完。” “自然,朱公子慢慢吃。”黛玉闻言,会心一笑,又娇嗔道,“哎哟……这都饿成什么样了?” 玉柳也连忙甩开绿云,两人匆匆如坐针毡般吃完了饭。 有一说一,这怀仙楼的酒菜还真是不错。 酒足饭饱,朱影又想起那个案子来,“黛玉,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如仙姑娘得知常公子移情别恋后,她怎么样了?” 黛玉看了绿云一眼,面有难色,没有开口。 “小公子来咱们这儿是听故事的?”绿云“噗嗤”一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楼上道,“不如……咱们上楼去,慢慢聊?” “也……也好。”朱影自然知道她们拉自己上楼是想干什么,但是想着大家都是女人,也出不了什么事,还能多套些话出来。 她摆了一锭银子在桌案上,结了楼下的账,就被绿云和黛玉簇拥着向大堂的楼梯而去。 正得意洋洋地走着,朱影忽然觉得有人从背后拉住自己,接着那人又将黛玉一把推开。 “你干什么来了?!”水蓝色锦袍的公子墨发如缎,长眉蹙起,拉着她的手狠狠一振衣袖。 围在一旁的几位姑娘都愣住了,“公子……” “住嘴!”陆云舟斥了一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侍从就将那几名围在旁边的女人拉开了。 朱影看了眼玉柳,见她也吓得呆若木鸡。 几人尴尬地杵在楼梯口。 陆云舟见她不回答,又扫了一眼二人,大声斥道,“说!你干什么来了?楚问离呢?!” “我……查案子。”她低声回答。 “楚问离让你来这种地方查案子?!”陆云舟从牙后吐出一句,气息里带着酒气,话音里又夹杂着怒气。 “不不!”朱影转了一下眼珠,低声解释道,“我就是……来吃个晚饭。” “楚问离不给你饭吃?要你来这种地方吃饭?吃饭……吃饭要上楼?”青袍公子气得胸口疼,一手捂着心口,挑眉看了一眼楼上。 偏偏此时楼上有些不雅的声音传下来,叫人百口莫辩。 刚喝了酒头有些晕,又被他这么一吼,朱影不由得浑身哆嗦。 陆云舟使劲一扯她的手,将人拽出了“怀仙楼”的大门。 玉柳恨不能扇自己几巴掌,急忙跟在后面。被一直暗恋的门主看见自己带着郡主来青楼,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是来吃个饭啊!”朱影一边被他拉着,一边不服气地喊,“顺便打听点消息……我……我还能来干什么啊?” 这个陆云舟,他来这种地方理直气壮,自己一个女的,怎么就不能来了? “你要打听什么消息?”陆云舟边说,边把人推上了路边的一辆马车。 朱影脑中一片懵,不知不觉就被他推上了车。 车外挂着彩绸的灯笼迎风轻摇,车内弥漫着淡淡酒气。 “我想打听……温如仙的案子!”朱影想走,却被陆云舟死死箍着,见他眼里似乎有些疯狂的情绪,她怕此人狂性大发,连忙朝车外大喊,“玉柳!玉柳救我!” 玉柳不知车里发生了何事,也不敢违抗陆云舟的命令,只能瞥了一眼那驾车的黑衣侍卫。 “别动!”黑衣侍卫警告了她一声,“门主有分寸。” 玉柳只能焦急地站在马车旁。 “陆德,走。”马车里传来陆云舟的声音。 “是。”黑衣侍卫驾着马车就走。 完了,要出大事!玉柳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心想要是郡主再喊救命,就冲上去拼了。 “陆云舟你要带我去哪儿?”感觉到马车移动,朱影吓得不轻,使劲捶了他一下。 “漠北。”陆云舟的脸离她只有一拳距离,嘴角邪魅地一勾。 漠北?朱影此时酒醒了大半,但是陆云舟好像还醉着。 “神经病!”她说着就想拉开车帘逃走。 青袍男子将她拉回来,手顺势就向她的衣襟划去,“你想知道什么案子……我都告诉你,何必跟那两个女人走?” 她虽然穿着男子衣装,可不知怎么就令他产生了欲~望。 “陆云舟你不要!你不要害我!”她大喊出声,又一拳过去打在他脸上,“我过两日就要成亲了!” 陆云舟吃痛地收回手,捂住嘴角低声喃喃,“阿影,你跟我去漠北成亲好不好?我都准备好了,咱们每日牧马放羊,再也不回中原了。” 朱影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回打他了,陆云舟没有武功,还是如此不堪一击,一拳就打得他嘴唇被牙硌出了血。 “你清醒一点啊!天下女人这么多,为什么要害我?”朱影理了理衣襟,又掀开车帘看了看,“玉柳呢?快放我下车!” 马车不知行到哪里了,后面也没有看到玉柳的身影,看来陆德是有意将玉柳甩掉了。 “急什么?玉柳找得到路,我送你回去。”锦袍男子的眸中渐渐清明起来,冷笑一声道,“你看上那个楚问离,将来……可不要后悔。” “不后悔!”朱影缩在角落里,瞥了陆云舟一眼,见他眼下还有一片红晕,恍然大悟地一扶额头,“我坏了你的好事?” 方才他本意是打算在怀仙楼中好好玩乐一番的,却没想到撞见自己,真是冤家路窄。 “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陆云舟缓缓抬起眼眸,迷离地看向她,见她浑身哆嗦,又摇头笑道,“罢了,不跟你计较。” 朱影稍稍松了口气,“你送我到楚府侧门就行了,不要到前门。” 她怕被人看见,到时候解释不清楚,又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好说。”陆云舟不以为然地起身,走到车前向陆德小声交代了一句又折回来,“温如仙的事情,我知道一些。” 冷风吹的他头脑也清醒了,恢复了寻常云淡风轻的姿态,一手撑着腮,随意地望向对面女扮男装的女子。 “温如仙是怎么死的?” “她错失花魁之后,开始自暴自弃、卖身接客,不到两个月,众多客人慕名而来。”陆云舟望着她,缓缓回忆道。 第287章 哪种缘分 “然后呢?” “不久之后,她据说是得了隐疾。接着,有个温如仙的客人忽然中毒身亡。后来又陆续有几个客人死了,”陆云舟刚才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此刻神志虽然清醒,却无奈还是微醺,掩不住微红的脸色,“官府派人查过温如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怀仙楼中也没有发现毒物。” “死了几个人?”朱影好奇问道。 “我知道的,就有五个人。”陆云舟打开折扇,扇了两下,“这五个人除了是温如仙的客人,也没有什么共通点,三教九流都有。” “后来呢?” “后来未免惹上麻烦,风华嬷嬷便禁止了温如仙接客,温如仙从那以后就郁郁寡欢,再加上她自己患了病,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陆云舟说罢,又挑眉看向她问道,“你怎么不去问楚少卿,自己偷偷摸摸地来查什么?” “楚大哥……他大概不想我插手这案子,好像……不想我知道的太多。”上回在大理寺,她多看了几眼,那本卷宗就被楚亦藏了起来,再加上后来楚莫每回提起此案,总是有意无意地扯开话题,她越发对此案感到好奇了。 “哦?”陆云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有关案情的细节?”她警惕地问道。 “我?我……也曾是温如仙的客人,去年中秋之后……”陆云舟面上有些尴尬,垂眸道,“后来听说你在沧州出了事,我就马不停蹄赶到沧州去了,与她就只有一夜……” 陆云舟那时刚回长安,就听闻有个怀仙楼的前花魁开始接客了,好奇加上慕名,他哪儿能错过? “那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朱影端详着他,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两声。 “哼!这世上能毒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陆云舟冷哼一声,收起折扇,又故作神秘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道楚问离为何不想让你知道此案?” “你该不会是想说他也是温如仙的客人?”她翻了一个白眼。 温如仙开始卖身的时候,他们正在沧州大战吴相济呢,楚莫怎么可能与她有什么? “楚问离从前也是怀仙楼的常客,去干什么的,就不用我多说了?”陆云舟说着幸灾乐祸地一笑,拉起她的手擦了擦青紫的嘴角,“你可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阿影,你现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楚莫从前喜欢逛怀仙楼?! 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陆云舟说的有鼻子有眼,楚家后门又离怀仙楼这么近…… 罢了,大唐的男子逛个青楼也算不得是道德败坏。再说,矮子里面拔将军,楚莫再怎么不检点,也比这个陆云舟好些。 “楚大哥从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抽回被他蹭过嘴角的手,在衣服上嫌弃地擦拭了两下,“你少在这儿故意恶心我。” “我……我自然是朝中有人,”陆云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查过他。” “公子,到地方了。”陆德轻勒缰绳,向车后禀道。 马车停下,朱影刚要跳下车去,又转身打起车帘,迟疑地问了一句,“温如仙既然是病死的,为何这案子会送到大理寺去?” 一般的案子,根本犯不着大理寺出手,京兆尹就给解决了。 “我还没说完呢。因为温如仙死后,那个凤立姑娘忽然也死了,常士登变得有些疯癫,见人就说是温如仙的冤魂不散,化作怨灵来找他复仇……”陆云舟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望着那掀起车帘的少女。 “瞎扯!”朱影说完就放下车帘,跳下了车。 她没等玉柳,自己转身进了楚府的侧门。 马车停在路口许久。 车前一盏昏暗的油纸灯笼,驾车的黑衣男子长相周正,严肃时眉宇间透着一缕剑客的英气。 “公子,可要回怀仙楼去?”陆德回头问道。 车内昏暗的光线照着一个神仙容貌的年轻公子,鬓边一缕白发映照着灯笼火光,显得柔和而出尘。 “陆德,我与她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呢?”青袍男子折扇轻摇。 若是无缘,为何连喝个花酒也能遇上?可若是有缘,又为何总是不欢而散? “公子,属下觉得……朱姑娘自然和您有缘,”陆德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只是,不是那种缘分。” “不是哪种缘分?”陆云舟不甘地追问道。 自然是没有白头偕老的缘分啊。 “这……属下也说不好。”陆德怕说得不好,惹陆云舟生气,便扯开话题道,“可要等等阿枝姑娘?” “阿枝?是要等等她。”陆云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门墙杨柳君莫折,长于折处生两枝。再不管管这丫头,我怕她要长歪了。” 马车静静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陆德便看到一个矫健修长的身影踩着小路两旁的树枝,兔起鹘落间跃到了近前。 “阿枝!”陆德叫住她。 “大师兄!”玉柳不好意思地停住脚步,怯怯地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 车帘垂着,却能感觉到车内那人温柔的气息。 “门主在等你。”陆德指了指身后。 玉柳愣了会儿神,便朝车帘处拱手拜了一拜,“参见门主。” “进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传出。 少女忐忑不安地掀起车帘,望见那熟悉的人影,感觉心跳都慢了半拍,“门主有何吩咐?” “怎么,见到我不开心?”陆云舟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只是略带调侃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玉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开……开心。” “坐。”陆云舟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多谢门主。”玉柳便小心翼翼地坐了。 车帘在身后垂下,她的心砰砰直跳。还是头一次跟门主孤男寡女地坐在马车中,玉柳心中一时思绪乱飞、小鹿乱撞。 “玉柳,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他用她习惯的名字称呼她,更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回门主,是郡主给取的名字。” “我知道,没有怪你……”陆云舟微微一笑,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今天找你来,是有话要嘱咐你。” “门主请吩咐。”玉柳连忙一拱手。 “山下俗世虽然五彩缤纷,可你要记得,你始终是要回山上的。”陆云舟展开折扇,轻轻扇了两下,“阿影性子活泼,可她那样恣意的活法,却不适合你。” 第288章 他知道了 “门主的意思,玉柳明白。”身着男装的女子咬了咬唇。她纤细的手指尴尬地握成半拳,藏在袖中感觉无处安放。 “你难道忘了……在山上发的誓言?”陆云舟歪着头,借着灯光打量了她一眼,“莫不是动了凡心?” 少女被他看得更加忐忑,连忙摇头分辩道,“玉柳没忘!下山历劫,待武功臻入化境,就回山上去,远离俗世。” “玉柳……你与陆德青梅竹马,将来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陆云舟话未说完,就见玉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门主,我跟大师兄绝无男女私情!” “哦?”陆云舟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她方才分明是面色红润,忐忑不安,是见了心上人的表现,难道说…… 他忽然心下一惊,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门主若是没有别的事,玉柳就告退了。”玉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去。”陆云舟指了指车门处,见她转过身又忽然叫住她,“玉……玉柳。” 声音中似有犹豫,不像平常那般云淡风轻。 玉柳一时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锦袍男子酒醒了,夜风吹得他脸上冰凉,长发轻轻扬起,“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玉柳目光一沉,抱拳拱手道,“门主……玉柳从来不敢肖想。” 她说完就跳下马车,奔逃似的朝楚家后门走去,也没去开木门的锁,黑暗中踩着围墙和树枝就飞身进了香积院。 ~~ 第二日,离成亲只剩下一天,朱影待在香积院中,再也不敢到处乱走了。 晌午,楚莫派驹九送了饭食过来。 “郡主,少卿大人他想问你,成亲之前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驹九将食盒放到香积院正厅的桌案上,四处看了一眼,面露惊奇。 “倒是没什么要交代的……”朱影坐在主座上,发现驹九正在观察周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驹九连忙低下头。 “驹九,你有事情瞒着我?”朱影斜睨着他,他的表情分明是心虚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属下听闻这香积院曾经是……”驹九又顿住了,不肯往下说。 “是什么?”楚家空空如也,连一个能打听情况的下人也没有,朱影还真不知道这香积院有什么黑历史。 “快说!”玉柳见驹九吞吞吐吐,便催促道。 “属下听说香积院曾经是楚同大人年轻时读书的地方,都说这里风水极好,后来……楚同大人才能官拜尚书右仆射。”驹九左右看看,又挠了挠头道,“可是属下看这香积院的陈设,竟不像是读书的地方……” 楚同是楚莫的祖父,曾经官拜宰相,权倾朝野。 朱影明白他的意思,她刚来时也觉得奇怪。楚莫说香积院是仿造香积寺而建,屋舍布局的确是清秀寡淡,花园水榭什么,也是高山流水、清新自然。 可是这香积院的屋舍从外边儿看虽然没什么过多的装饰,走到里边儿却是珠帘香闺、雕栏画栋,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一位女子的闺房。 “是吗,”朱影看了一眼红木隔断中间垂着的樱粉色珠帘,淡淡一笑道,“或许楚同大人喜欢这种风格?” 驹九没有再说什么,又与朱影闲聊了几句少卿大人这几日在忙什么,就离开了。 “这里没外人,坐下一起吃。”朱影打开食盒,招呼玉柳道。 玉柳小心地在圆凳上坐了,又连忙帮着布菜。 “玉柳,稍后……你去查查这香积院中……从前到底住着什么人。”朱影吃了几口,忽然抬起头道。 “是。”玉柳心不在焉,食不下咽。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朱影推了推她。 “郡主,门主他……他可能知道了。”玉柳忐忑地看向朱影,眼神恍惚,“昨晚我回来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可能是……表现得太明显,让他看出来了,他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云舟不会平白无故说自己有心上人,除非是为了婉拒玉柳。 “知道就知道。”朱影给她盛了一碗汤,自己也端着碗喝起汤来,“你难道还打算瞒他一辈子?” “我今后……还怎么面对他?”昨晚天色漆黑她还不觉得,早上睡醒以后玉柳羞恼得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啊!玉柳,有些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就好了,闷在心里反而会出问题。”想着明天成亲要忙碌一整天,朱影大口吃着饭菜,补充体力,“喜欢人又不犯法。你……你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懂!” 这里没有旁人,也不用担心什么礼仪问题,她觉得正好可以大快朵颐。 “咳咳!”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男子大声咳嗽的声音。 朱影和玉柳大眼瞪小眼,都没反应过来。 玉柳急忙放下碗站起来,手摸着腰间的软剑。 “慢着!”朱影拦下她,总觉得那咳嗽的声音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朝着门外扬声问道,“什么人?” “阿影,是我。” 朱影打了一个饱嗝。咋回事?怎么……好像是李研的声音? 香积院的侧门常年上锁,没有人看守,若是有人存心想进来,倒也不是难事。 “快快!快收拾一下。”她连忙吩咐玉柳,将饭菜收进食盒中。 李研却已经到了门口,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小黄门。 “见过皇兄。” “见过圣上。” 朱影拉着玉柳慌慌张张收拾好了桌子,屈膝行了个礼。 “在外面不用多礼。”李研给小黄门使了个眼色,那小黄门便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走正门的吗?”朱影心里极度怀疑他没有走正门,不然不可能连一个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走小门进来的。”李研腼腆地一笑,指了指香积院后面的侧门。 “玉柳,去向少卿大人通报一声圣上来了。”朱影朝玉柳使了个眼色,又吩咐道,“别大声宣扬。” 李研这样私自闯到人家的后院里来,说出去总归不太好。 “是。”玉柳急急拎着食盒,低头退了出去。 屋内就只剩下朱影和李研两人,气氛有些尴尬。 “咱们到亭子里去说话。”朱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第289章 你嫌弃我 “就在这里说不好么?”李研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朱影敏捷地避过他的手,大步走到门外的游廊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跟我来!” 李研只好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离瀑布不远处的亭子里。 “说,你来干什么?”朱影站在亭中,焦急地望着院门方向,楚莫此时不知在不在府中,若是他知道李研来了,会如何反应? “你明天就要成亲了,我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在宫外,他也不自称“朕”了,相当平易近人,“我为你准备的嫁妆……可还满意?” “满意啊,挺满意的。”朱影使劲点头,“多谢皇兄。” 其实那些东西送来,朱影还没来得及一一看过,全都堆在香积院的内堂中。 “满意就好。”李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几日寝食难安,在前朝和后宫中都找了几个人瞎聊,聊的也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结果越聊越难过,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今天还是在朱士良的鼓励下,决定来楚家碰碰运气。前几日楚莫说起朱影搬到了香积院,他便直接从侧门进来了。 “皇兄,你是不是没话说?”朱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瀑布底下虽然凉快,可初夏的风热,他脑门儿上已经微微冒汗。 李研别开眼睛,望着远处山上的瀑布,听着水声,脑中嗡嗡作响。 不合时宜的话,叫他怎么说出口? “既然你没话说,以后就都不要说了。”她又离远了些,冷冷望着院门方向,“皇兄当胸怀天下,不该儿女情长。” “阿影,是不是我配不上你?”李研冷不防冒出一句。 “什么?”她转头看向他,倒是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我配不上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朱影望着那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愣了会儿神,在想怎么答话既能让他死心,又不会让他恼羞成怒。 李研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其实心机藏得特别深,从前得罪了他的事,怕是都在心里记着仇呢。 “没有……没有配不上,你看这满院的嫁妆,”她笑着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永远是我的娘家,我的靠山啊。” “你别装糊涂!”李研忽然有些恼怒地抓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嫌弃我不干净了?” “???” “你嫌弃我身子不干净了?” “我没有!”朱影赶紧抽回手,又离远了些,“我不是嫌弃你,而是根本就不喜欢你!” 李研呆呆站在那里,感觉一把尖刀插在心口上,半天喘不上来气。 “这些话听着难受,可我觉得说清楚了对你更好。”朱影看见院门打开,驹九和鸿十跟着玉柳匆匆走了进来,却没到水榭这边来,而是向着正厅匆匆而去,“皇兄,你这辈子注定是大唐的皇帝,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偷偷跑到这里来,若是传了出去,你的面子可往哪儿搁?” “你也知道我是大唐的皇帝,若是我强行要了你,他们又能怎样?不过是骂几句罢了。”李研看见驹九和鸿十向着正厅去了,也没叫住他们。 “你!”朱影扭头瞪了他一眼,眯着眸子斥道,“你敢?!楚大哥若是听到你说这种话,必然会……跟你绝交!” 前几日露华宫的事已经触到了楚莫的逆鳞,他若是还不知收敛,两人之间必然会友尽。 “我倒是没什么不敢的,”李研垂眸看着她,见她吓呆了,又忽然轻笑一声,“逗你的,我也就是想想罢了。后宫里环肥燕瘦,我也不缺女人。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让我看上了……那也是他的福气……” 话未说完,就见朱影脸上又青又白,低声斥道,“楚大哥不能碰!其他男人……我劝你也不要碰!” 李研这个人,正事上面清清楚楚,一到了私事上,处理起来乱七八糟。 “阿影,我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个无底洞似的,总想做点什么去填满它,可是不论是找朝臣,还是找女人,总是填不满……”李研望着远方,微微出神。 “皇兄,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而且……越喂它就胃口越大。”朱影觉得李研对自己不错,给他做做心理咨询也是应该的,“我这么说你不明白,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你不论是得到了什么,也填不了那个坑,哪怕我跟你回了宫,或是楚大哥陪着你夜夜笙歌,你也不可能觉得满足。”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李研苦笑着看向她。 “你……学学佛法。”朱影说完就看见驹九和鸿十在正厅扑了个空,转头朝水榭这边来了,便快速说道,“天之王主,尚如沙滩筑城、雪地涂画,且无常,苦,变易,更何况人间小小福报,不值贪恋。” “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得到一件东西……”他眸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那也是一样……不值贪恋。”朱影抬眸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听说皇后娘娘常年修习佛法,你去找她教教你啊。” “阿若……”听到她提起阿若的名字,李研眸中的幻影瞬间散去,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驹九和鸿十来到亭中,忐忑地朝李研行了礼,“圣上,您怎么来了?少卿大人请您到主院中一聚。” 楚莫让他们过来请李研,他们也不知道李研此时为什么来,也怕万一撞见什么让人为难的事,刚才一直是心中忐忑,幸好是没有。 “你们来得倒是快!”李研不悦地“嗤”了一声,又一振衣袖道,“走!去见见问离。” 几人匆匆离开了香积院。 朱影望着他们远走的背影,松了口气。 回到香积院的正厅中,因为刚才没吃饱,她又命玉柳煮了些茶,拿出前几日蝉婆婆带来的水晶龙凤糕垫垫肚子。 “郡主,你让奴婢打听的事,”玉柳小心给她倒了一杯茶,欲言又止的表情更让朱影觉得好奇,“奴婢打听到了……” “这么快?是谁告诉你的?”她盯着玉柳的小脸看。 “鸿……鸿十说的。”玉柳脸上一红。 “诶?想不到鸿十和你还挺亲近的嘛!上回他去见宋珍,这么隐秘的事也告诉你……”朱影调侃地笑了笑,递给她一块水晶糕。 第290章 问情 “郡主!你别打趣奴婢了,上回的事,鸿十已经恼了我了……”玉柳接过糕点,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说是以后……都不跟奴婢说话了,这是最后一回。” “那你说说,鸿十最后一回跟你说了什么?”朱影吃着糕点,犹在觉得好笑。 玉柳和鸿十,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且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不知哪座山上下凡来的仙女,或许因此……有些共同语言。 “鸿十说,他刚来的时候,查过楚家的事。”玉柳咬了一口糕点,龙凤糕是用桃花和蜂蜜调色调味,不仅好看,且入口即化,“他说这香积院确实曾经是楚同大人年轻时读书的别院,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朱影停下咀嚼,专注看向她。 “后来这里住着一位女子……”玉柳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启齿,“这位女子姓白,曾经是个青楼女子,后来楚同大人将她赎出来,因为是贱籍,所以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藏在香积院中。” 朱影略有些吃惊,常听闻楚家家风严谨,素来没有纳妾的传统,楚同大人与楚莫的祖母令狐氏更是相濡以沫的长安城佳话。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果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你接着说。”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清茶微苦。 “白氏是以出家人的身份留在楚家,楚同大人在香积院原先的基础上,特意为她改建装饰。后来楚家遭逢大难,香积院因为地处偏僻,白氏并没有被波及。”玉柳说完,就见朱影神色微滞,若有所思,“郡主?” 出家人? 这香积院外表看着清净如佛堂,里面却是香衾暖帐,原来连官风甚是清廉的楚同大人,也免不了…… “你是说,白氏……还活着?”朱影忽然紧张地四处望了一眼,生怕哪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白氏虽然躲过一劫却也离开了楚家,不知去向。”玉柳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听闻她真的出家为尼了,遁入了长安郊外的一座尼姑庵中。” “玉柳,这件事少卿大人可知情?”朱影说完又后悔,楚家的事,楚莫自然是知道的。 她忽觉得头有些疼,心跳不知不觉又乱了起来。最近不知为什么,平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总是能牵动她的思绪,让她心神不宁。 想着来香积院治病,却不想这病越发难受起来。 “少卿大人从未提起,想来……是不知情。”玉柳小心翼翼地答道。 唉,都怪自己多嘴,郡主明日就要成亲了,何必提起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来煞风景? “不,他肯定是知道的。”朱影扶额,自言自语道,“他说,年少时……常来这里玩耍,定是见过那位白氏。” “少卿大人也是怕您多想。您何必在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玉柳一边兀自摇头,一边劝解道,“奴婢的师门中就只有一位师娘,还以为山下的世界也是这样,却原来山下是这样的……花花世界。既然身在这花花世界中,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躲到山上去不成?” “玉柳,你的师门在哪里?”朱影咬着一块龙凤糕,甜味掩盖了茶的苦。 “其实……奴婢也不知道。”玉柳提起师门,嘴角微弯,“只知道是西域的一座圣山中,或许……那山本来就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朱影觉得好奇,“那你是怎么认识陆云舟的?” 玉柳的脸上又泛起一阵红晕,“有一日,早就下山了的大师兄带了一个人上山来,就是……门主。门主的师祖与我的师门有些渊源,大师兄说门主在山下遭了难,师父和师娘就派了奴婢和几个弟子一起下山助他。” “原来是这样,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陆云舟的?”朱影忽然八卦起来。 玉柳沉思良久,略带羞涩道,“在山上的时候,门主气质出尘,举止风雅,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男子,只一见,就明白了书上说的情爱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一见倾心。 “玉柳啊,你真的明白情爱是什么意思?”天气炎热,朱影拿着团扇,烦躁地摇了几下。 “郡主怎么这么问?”玉柳觉得奇怪,郡主比自己还小几岁呢,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过来人一样,“情爱……不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那喜欢又是什么呢?”朱影挑眉看向她。 “嗯?”玉柳愣住了,“就是……像郡主和楚少卿那样。” “我与楚少卿?”朱影蹙眉,似是自嘲地叹了口气,“在我看来,情爱是一种‘荷尔蒙’导致的幻觉。” 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快要成亲她反而矫情起来,难道是近乡情怯? “喝……什么?”玉柳奇怪地看着她。 “郡主。”门外忽传来鸿十的声音。 玉柳急忙去门口将人领进来。 “参见郡主。”鸿十手上捧着一个食盒,拱手低头行礼,“少卿大人说,方才午膳没有用完,让属下将这个拿给郡主。” “玉柳,去接过来。”朱影看了玉柳一眼,又对鸿十笑道,“你家主人这几日可好?圣上回去了?” 其实她是想问,两人有没有因为刚才的事,闹出什么不愉快。 “回郡主,少卿大人这几日都好,圣上方才与少卿大人饮了几杯,就回宫去了。”鸿十小心将食盒交到玉柳手中。 “那就好。”她淡然一笑,摇着团扇,仿佛置身事外。 见玉柳在揭食盒的盖子,鸿十连忙解释道,“这食盒里面装着‘酥山’,少卿大人说……请郡主现在就用。” 酥山?朱影回忆了一下,朱花心的记忆里的确有这种东西,好像是古代的冰激凌,却不常见,只有大户人家才会有。 朱花心没有吃过,朱影也是头一次见唐朝的冰激凌。 “你家主人有心了,替我谢过他。”朱影接过玉柳手中的酥山,微微一笑。 “是,少卿大人说……请您不要担心,”鸿十觉得今天的郡主好像略有些疏离,窘迫地看了玉柳一眼,犹豫道,“他知道玉柳向属下打听香积院的事了。” “哦?”朱影尝了一口酥山,凉爽的甜蜜沁人心田,“他……有没有生气?” 第291章 酥山 楚莫似乎是有意不提香积院的过去,可自己偏偏让人去查,会不会让他不悦? “少卿大人没有说什么,就是……让属下送了这酥山来。这酥山是蝉婆婆家做的,名叫‘沧海’,明日的喜宴上也有这道甜品。”鸿十拱手禀道。 沧海?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闪过,朱影冷淡地“哦”了一声。 鸿十见她仍旧神情疏离,又解释道,“郡主不要多心,这酥山是几日前就在酒楼订好了的,少卿大人说……请郡主先尝尝。” 鸿十走后,朱影一边拿汤匙吃着酥山,一边琢磨他刚才说的话,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扳起手指算了算时间,“玉柳,最近城中是不是……出了一位姓元的诗人?” “郡主怎么知道?”玉柳正在躬身收拾茶具,“前几日您和少卿大人忙着查案子,还不知道?有位姓元的大才子,不知怎的忽然火了。” 果然是。看来这个时空里,也少不了那位姓元的大才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朱影随口吟道,又问,“少卿大人也知道他?” “这有何奇怪?如今城中的少男少女们都像疯了一样追捧元大才子的诗文……”玉柳说着也红了脸,低下头去,“想必……少卿大人也有所耳闻!” 楚莫这回订的席面全都取的吉祥寓意,什么水晶龙凤糕、瑶池鲤鱼、枣生桂子,这回又弄了个甜品叫什么“沧海”,看来他和蝉婆婆……还真是用了些心思。 他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肯花这点心思,已经算是难得。 自己想了那么多以后的事,其实最重要的,不就是当下么? 朱影尝着酥山的甜蜜,暂时忘却了烦恼。 ~~ 屋内花灯光影流转,四处装点着红绸。 身着喜服的少女坐在软榻上,倩影绰约。 朱影掀起盖头的珠帘,四处看了一圈。 隔了几日,又回到主院中,这回是在楚莫的寝房内。从前多是楚莫去她房间,她不常来这里,因此觉得有些陌生。 睡榻换了新的,旁边侍立着几位穿着红衣的侍女,玉柳并不在跟前。 再低头看看自己,又是红配绿的喜服,在红烛的映衬下艳丽而耀眼。 “郡主,可要吃点东西?”一个面生的侍女问道。 香积院离楚家主院走着去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可是送亲的队伍却在长安城中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远路才回到主院中。 她还是早晨吃了点东西,方才在外边行礼的时候也只是略微饮了几杯,肚子空空。 “你叫什么名字?”朱影打量着那个侍女问道。 “奴婢香巧。”香巧长得白白胖胖,眼角又一直挂着笑,十分有福相。 “香巧,你去看看外边儿,还有什么吃的剩下……”她话未说完,就见香巧会心一笑。 “少卿大人为郡主留了晚膳,奴婢让她们端上来。”香巧说完,见她点头,就朝一旁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两个小丫鬟端着几盘精致的小菜进来,摆在睡榻前的小几上。 “郡主请用。”香巧说着,服侍她将头上的凤冠霞帔取下来,“趁着少卿大人还在外边儿宴客,您赶紧吃一些。” 朱影忐忑地吃完了,听见外边儿的喜乐声也渐渐平息,接着门口传来一个丫鬟的通传:“少卿大人来了。” 一屋子的侍女急忙开始收拾桌案和睡榻。 听见外边熟悉的脚步声,朱影一时有些紧张,打了一个饱嗝。 这一年来她和楚莫亲密无间,只是最近几日没见,心里跟打小鼓似的。 平日里口口声声嚷着要“煮饭”的人是她,真正事到临头,居然有些怂了。 倒不是她不懂,毕竟是个学医的,那人的身体结构对她而言都没什么秘密可言,况且她两辈子的记忆加起来活了有四十多年,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了。 可一想到真的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她竟然心跳到了嗓子眼,“砰砰”声怎么也按不下去。 楚莫还没有进屋,她脑中就在想着诸多说辞,想着若是能拖延几天就好了。 两个婆子打开门,男子镇定地迈了进来。 今日大婚,楚莫穿着一身红镶黑的喜服,墨发半束,冷情的脸上有些红晕,应该是方才在外边儿饮了酒。 他进来先是朝朱影微微点头,又眨了眨眼,便由两个丫鬟服侍着走到净室中去洗漱更衣。 朱影愣怔着竟然忘记了行礼,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琢磨他方才那个眼神的含义。 看情形他今日仍旧是不苟言笑,并没有被楚亦附身,可是他刚才朝自己眨眼的小动作,又不太寻常。 俊朗男子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似不经意地问道,“夫人可曾梳洗?” “还……没有,刚用过晚膳。”见屋里有下人,朱影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生涩。 香巧和另一个小丫鬟闻言,立时走过来,扶着她去净室中梳洗。 彻底将厚重的喜服脱了下来,朱影觉得一身轻松。 净室中备好了温水沐浴,有个丫鬟帮她将头发挽好不至于打湿,坐在木桶中还有个小丫头给她擦身子,沐浴完后香巧又给她在中衣外面披了一件薄纱披风。 朱影不习惯有人近身服侍,整个过程都觉得十分别扭,好像提线木偶一般动作呆滞。 “香巧啊,方才少卿大人……他怎么好像没有沐浴呢?”她记得楚莫方才进了净室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且没有换衣服,应该只是随便洗了一把脸。 “夫人,按规矩都要沐浴的,只是少卿大人不愿,就拒绝了。”香巧给她将头发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梳着。 “原来还可以拒绝吗?”朱影感觉自己好像受骗了似的,方才沐浴,全身都被这些小丫鬟白白看去了。不过自己刚才没问,也怪不得人家没说。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楚莫已经支走了房中服侍的下人,又对着香巧使了个眼色,香巧便带着那名服侍朱影的小丫头退了出去。 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怎么样?有人伺候沐浴的感觉如何?”楚莫眯着眸子,绕着她看了一圈,好似没有见过她一样。 “还……还行。”朱影拿眼睛瞟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幸灾乐祸的,“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第292章 应该是你不了解我 这人今天确实有些奇怪,一会儿沉着脸面容冷峻,一会儿又冲她挤眉弄眼的。 “几日没见了。”楚莫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拉着她坐下,又去桌案边倒了一杯茶,“香积院的事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后来怕影响你的心情,就没有说。” “没关系,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朱影看了一眼门外,不知道那些丫鬟婆子们是不是都散去了,还是守在门口,又见他递过来一盏茶给自己,“楚大哥,我不渴。” 楚莫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窘迫地收回了茶,自己喝了,脸上又是一阵红。 “你这卧房还挺宽敞的,比我从前那间要好。”朱影四处望着,红烛光影投在那俊朗公子的脸上,让人心神不宁。 “什么你的我的,今后……这就是咱们的卧房了。”楚莫说着忽然贴近她耳旁问道,“煮饭吗?” 她愣了片刻,觉得这不像是他问出来的话,狠掐了他的手心一下问道,“你没被附身?” “没有!”楚莫吃痛地喊了一声,放下床帷来,漆黑的眸子似野兽般盯着她,“我要煮饭。” ~~我是分割线~~ 昨日李研忽然造访,让他感觉备受威胁,危机感一下就来了,因此便决定成亲之日无论如何要把事情给办成了,好让李研死心。 虽说是借着酒劲,她还是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人是她的楚大哥,哇哇哭了几声问道,“我问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伪装自己?” “也……不能这么说。”男子尴尬地给她擦去眼泪,“我从前的确是不喜欢女人。” “你还骗我!”朱影死死抓住他的手,“陆云舟说你从前是怀仙楼的常客……呜呜……” “你什么时候又见了陆云舟?!”楚莫支起身子,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前几天我从侧门出去,想找家酒楼用晚膳……”朱影觉得整个故事说起来太过繁琐,便直截了当道,“在怀仙楼遇上的。” “怀仙楼?”楚莫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去了怀仙楼那种地方,为何不跟我说?” “一直也没空见你啊!”她捏了捏他的脸,又严肃起来,“别扯开话题,你是不是从前很喜欢逛怀仙楼?” 之前她对陆云舟的话也不怎么相信,经过这一夜,楚莫的形象在她心中大打折扣。只要他回答“是”,就坐实了“渣男”的称号。 “真没有!”男子忽然有些羞恼,搂过她柔声问道,“你信陆云舟,不信我?” “休怪我不信!”朱影推开他的手,像审问犯人似的看着他,后者目光中有些闪躲,好像也很不适应这种场合。 男子脸上绯红,羞涩地用被子蒙着头道,“上回在河东郡,我似乎有点模糊不清的记忆。” “上回在河东郡?”朱影瞬间脑子被击中,“轰”得一声,想起来一些事。 不对!那时候明明是……是楚亦啊,事后也肯定没人会跟他提起,他是怎么知道的? 俊朗男子探出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试探着问道。 “这段时间不知是怎么回事,脑海里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忽然冒出来。”楚莫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夜里常常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 朱影骤然一哆嗦,他竟然有了楚亦的记忆,这是……两个人格自然融合了? 她望着楚莫的侧颜,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现在有楚亦的记忆了?这是好事,长此以往你的病就好了……” 话未说完,就见他眸中暗沉,似乎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果然不是做梦……”男子微微蹙眉。 之前还有些犹豫,分不清是自己做梦还是真的,眼下证实了,他一时又有些恍惚。 “你生气了?”她眨着长睫,轻轻问道。 楚莫小心眼,她是知道的。即使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也总觉得是别人。 “嗯。”他决定换个话题,沉下脸看向她,“你去怀仙楼干什么?” “我就是有些好奇温如仙的案子。”正说着话,她忽觉一阵困意袭来,“我想睡了。” “你想查温如仙的案子,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何要自己跑到怀仙楼那种地方去,还遇到陆云舟,今后不许去了!”楚莫推了推她。 “之前你不让我看卷宗,又不跟我说这案子,处处都避着我。”朱影强打起精神,“你越不让我知道,我就越是好奇。” “我每日处理的案子五花八门,哪里能事事都跟你说?有时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你只要明白,我不会对不起你就是了。”楚莫搂紧了她,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也没有故意不让你知道,只是此案过去已经半年,我又总觉得那画像上的人有些眼熟,想查清楚再告诉你。” “眼熟?”朱影又回忆起那张小小的画像。 那个女子的面容的确让人心生亲近,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多看了几眼却也好像是旧友似的。更何况是男子,多看几眼,大都会觉得亲切? “嗯,就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男子兀自陷入沉思,“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我一看到那张画像,就觉得脑中的记忆有些混乱,怎么也理不清楚。” “会不会……你真的见过她?”她回忆起王孟府的话,“我听说,她是长安的花魁,你会不会……是在花魁赛上见过她?” “什么花魁赛……我从来也不感兴趣,自然也没去看过。”楚莫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色渐明,也有了些困意,“你别多想了。” “哦?听说每年的花魁赛热闹无比,你竟然都没去看过……”朱影看了他一眼,就渐渐垂下眼睫。 “有什么好看的?你不知道……这花魁赛最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每年锣鼓喧天,吵得耳朵都疼,我本就不喜欢热闹,更何况是这种场合。寺卿大人和林思平或许还关心过每年的花魁是谁,我从来也不关心。”楚莫的语气里满是嫌弃,又蹙眉想了想,“至于寺卿大人为何将这案子交给我,而不是林思平,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每次问寺卿大人,他都是支支吾吾的。” 虽是说着枯燥的案子,他的话音却低沉醇厚,似春风般好听,然而怀中的人听着听着,却已经悄悄地睡着了。 第293章 要不要紧 天色熹微,帷帐中的两人却仍在相拥而眠,久久没有动静。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早早等在门口,等着进去收拾,见里面的人一直没有起身,也不好去催促,一群人只能在门外干等着。 “香巧姐姐,蝉婆婆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要不要催一下?”一个丫鬟问道。 “人家昨夜辛苦了一夜,多睡一会儿,你敢去催?回头看蝉婆婆怎么罚你!”香巧朝那个丫鬟翻了个白眼。 几人便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直到日上三竿。 一个婆子沉不住气了,开始抱怨起来,“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成亲第一天,新妇睡到这样晚?也不去给长辈问安……” “住口!余婆婆,少卿大人家里没有长辈,哪里需要你多嘴?”香巧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也觉得有些担心,里面的人该不会出了什么事?“秋葵,你去把鸿十大人找来,这事儿咱们做不了主。” 万一惹恼了少卿大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踩着小碎步急忙向院外跑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浅蓝色劲装的清秀少年和一个藕色劲装的高挑女子便一同来到了主院中。 二人尴尬地相互对视一眼,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这马上就是午膳的时间了,少卿大人从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误过时辰。 “玉柳,你去催催郡主。”鸿十用下巴指了指寝房方向。 “我不去!郡主昨天辛苦了一天,多睡一会儿怎么了?”玉柳蹙眉看了他一眼,这人前几日还说不跟自己说话了,遇上棘手的事又让自己帮忙。 一大帮丫鬟婆子期待地看着自己,玉柳又袖手旁观,鸿十忽然发觉女人真是麻烦。 “砰!砰砰……”鸿十硬着头皮敲了两下寝房的门。 楚莫的寝房宽敞,大门与睡榻离得很远,中间又隔着隔断、屏风和帷幔,敲得很大声,传进去却只是轻轻的两声。 鸿十怕里面的人听不到,又敲了两声,小心问了句,“大人,您没事?” 屋内传来一阵衣物窸窣的声音,屋外的人便垂首耐心等着。 许久,传来一声男子沉哑的声音,“叫余婆婆她们进来。” 大门打开,丫鬟婆子们端着新衣、洗漱的铜盆和面巾等物鱼贯而入。 楚莫已经梳好了头发,由两个丫鬟服侍穿上黑色镶金的圆领锦袍,发髻插上一根墨玉簪子,俨然又是一个正经人。 朱影坐在妆镜前的软榻上,长长的头发十分麻烦,香巧和一个丫鬟轮番给她梳头,许久也还未挽好发髻。 楚莫回头一看,余婆婆和一个小丫鬟正躬身要去收拾睡榻,他顿时觉得脸上火烧似的。 “我到外边等你,梳好头就出来。”他强装镇定,拍了拍朱影的后脑勺便一个人先走出了寝房。 香巧见状十分烦躁,刚刚梳好的发髻又被他给拍歪了,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给朱影重新梳过。 “郡主都已经及笄了,怎么还由着人拍头?头发可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话音未落,就听余婆婆那边发出一声惊叹,又听她教训小丫头道,“别毛手毛脚的,快点将东西收好,换新的被褥。” 香巧心里已是七上八下,不知余婆婆她们发现了什么,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问,只感叹这位少卿大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矜持一人,竟然也这般没轻没重。 朱影挽好头发,头上又插了几根金簪和步摇,觉得脑袋特别重。 香巧扶她起身走到门口,楚莫便拉过她的手,赶开丫鬟们,两人径直往正厅去了。 时已接近正午,他们还要去给楚文辛奉茶,虽说是走走过场,可是怠慢了也不好。 “你身体可还行?”两人晚起了许久,毕竟是有些失礼,楚莫因此加快了脚步,又怕她跟不上。 “没有大事。”朱影沉默了片刻,又小声问道,“方才余婆婆她们好像在睡榻上发现了什么东西,要不要紧?” 她是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有损楚莫正经人的形象,若是他不想事情传出去,不如早做准备,给点封口费什么的。 玄衣男子窘迫地看了她一眼,“大惊小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二人走到正厅,楚文辛正由蓝月伺候着吃茶点。 楚莫和朱影按照规矩给长辈奉了茶,楚文辛又象征性地给了个红封,便让他们一起坐下说话。 一开始就是闲话家常,也没说什么要紧事,接着就看蓝月冲楚文辛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楚文辛欲言又止的样子。 “伯父,可是有什么事情?”楚莫奇怪地瞥了蓝月一眼。 “也……不是什么大事。”楚文辛犹豫再三,又对着蓝月蹙眉道,“还是你来说。” “蓝姨娘但说无妨。”见蓝月犹豫,楚莫便出言鼓励。 蓝月怯怯地行了个礼,又看了一眼朱影道,“方才……素心公主府有个小黄门过来,说是……说是素心公主给少卿大人送了贺礼来。” “素心送了贺礼来?”楚莫神色一变,他成亲的事虽然没有派人通知素心,却也没有刻意瞒着。 楚问离成亲,也算长安京里一件大事,尤其是京中贵女们,无不长吁短叹。素心知道这件事,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正是,妾身与素心公主有一面之缘,就让那小黄门进来了。”蓝月似有难言之隐,不知怎么开口,“谁知那小黄门递了一个黛色的漆木盒子来,妾身一打开……” “怎么样?”楚莫感觉心都提了起来。 这要是一截手指或是脚趾之类的,可就不好办了。传言出去难听不说,血腥冲撞了喜事也是件麻烦事。 “是一束头发。”蓝月怯怯地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黛色的漆木盒子,双手递给楚莫道,“那个小黄门说,素心公主要……出家为尼。” “哼!她不是要修道么?怎么又改修佛了?”楚莫不悦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合上盒盖,“算了,随她修什么。” “问离,你要不要去看看?”楚文辛掂着茶盖,抬眼看向对面的玄衣男子,“人家派人送来这个,你不闻不问的……总不好。” 这明显是威胁啊!楚文辛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见过这些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 第294章 魔怔了 “我若是去了,她才会变本加厉,下回就该是送手指了。”楚莫将盒子放到桌案上,脸色十分难看,“那个小黄门呢?让他把东西拿回去!” “那个小黄门说他若是将东西拿回去,素心公主非打死他不可……”蓝月垂首,怯怯地看了楚莫一眼,“妾身见他可怜,就……就让他走了。” “荒唐!”楚莫朝门口看了一眼,“驹九!鸿十呢?” 驹九不明所以地跑进来,“鸿十……刚才还在的。” 少年纳闷,少卿大人新婚第一天怎么就心情不好,发这么大的火? 玉柳从旁插嘴道,“早上威远将军府有个小丫鬟来送信,鸿十看了信就出去了。” “回头让他来见我!”一听威远将军府,楚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转向驹九道,“驹九,你去一趟素心公主府,将东西还给她,再给我带句话:今后她不论是修佛还是修道,都随她!” 朱影暗自叹了口气。素心公主这是……破罐子破摔,魔怔了啊!这样放任下去恐怕还要出大事。 “少……少卿大人,”蓝月见楚莫脸色不好,也不敢大声说话,既然开口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妾身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楚莫看了一眼楚文辛,见他低头饮茶,不打算管蓝月的样子,便道,“姨娘既然知道不当说就不要说了。” 蓝月被噎了一下,只好垂首施礼,“是。” ~~ 苍穹如墨,明月挂在树梢。 少女面庞映着月光,随意地挽着一个蛇髻,穿着件轻盈的藕色小衫,手捧一盏葡萄酿,坐在葡萄架下面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 玄衣男子从书房中出来,刚想进屋,目光瞥见她坐在院中,便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坐在这里?”男子厚着脸皮在秋千上挤了点位置,和她并排坐下。 手中的酒盏晃了一下,少女连忙稳住,“别挤,我端着酒呢。”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进去?”楚莫低头嗅了一下酒盏,便抢过来,“给我喝一口。” “没有多晚啊,刚用完晚膳,我消消食。”朱影又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去去去!这葡萄架不结实,坐不了两个人。” “那就进屋去啊。”楚莫说着便拉她起身。 “里边儿闷,我在外面想事情。”朱影防备地抽回手。 “走,我帮你想。”男子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也帮帮我。” “帮你什么?”她急忙后退了半步。 “你想到哪儿去了?”楚莫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又将她拉过来,“帮我想想温如仙的案子。” 朱影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要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之前楚莫似乎不想她插手温如仙的案子,什么都瞒着她,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自然,我方才在书房中又温习了一遍卷宗,回去就告诉你。”楚莫拉着她向寝房走去,“走。” 房中还保持着新房的布置,红烛红帐,灯火通明。 “少卿大人。”余婆婆领着两个丫鬟,见到楚莫和朱影,笑着行了个礼,朝楚莫双手递上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这个……请少卿大人收好。” 余婆婆说得含糊其辞,楚莫也未点破,有些尴尬地接了过来,又朝余婆婆摆了摆手,“你们辛苦了,回去向蝉娘复命。” “是。”余婆婆领着两个小丫鬟退下。 屋外的一众丫鬟婆子也陆续告辞,回去向蝉婆婆复命,整个婚事算是顺利办完了。 “这是什么?”朱影好奇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雕花盒子。 刚要打开,楚莫连忙抢过盒子,站起身走到衣柜旁边,打开门将东西放进去,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喜帕。” 朱影好像明白了什么,寻常人家验红的喜帕都是交给婆母或长辈,楚家没有婆母,大概是楚莫提前交代了蝉婆婆,让她们将东西交给自己。 来帮忙的下人都撤走了,偌大的寝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大哥,我这几日觉得家中有人伺候也挺好的……”她刚想说买几个丫鬟,就见他冷眼瞅着自己,不由得顿住,“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说错话了?”楚莫放好东西,走回到坐榻前低头盯着她,“叫我什么?” “夫……夫君。”她尴尬地咽了口口水,又装傻笑拉了拉他的衣袖,“咱不这么叫行吗?” “不行!”玄衣男子一撩袍在她身边坐下,漆黑的眸子偷偷瞥着她,“我喜欢听。” “那……好,夫君,咱们买几个丫头和小厮来看家护院怎么样?”朱影越发觉得自己从前是看错了他,“这样鸿十和玉柳他们也轻松一点。” “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楚莫顺手将她头上的墨玉步摇和金簪子依次取下来,摆在桌案上,声音渐渐变得沙哑起来,“这宅子算什么,我人都交给你了。” 她警惕地用手护住头发,“你偷我簪子干什么?刚才不是说要研究案情?” 那可是朱士良送的价值连城的墨玉步摇,还有李研让内侍省打造的金簪子。 “咱们到里边儿去说。”楚莫用下巴指了指屏风后面,脸上掩不住红霞乱飞,“昨天的话还没说完呢。” “楚问离!你……你昨天那样……还没说完?!”朱影睁大了眼睛,“我看你也是魔怔了……” 想起来就觉羞恼,她狠推了他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受骗了,本以为他是个寡情淡漠、洁身自好的性子,没想到竟都是装出来的。 “你是小看我?”楚莫不为所动,长臂一揽将人横抱过来,走到里间去了。 ~~ 二人筋疲力尽地躺在鸳鸯帐中,此时天色尚早,早上又睡到中午,因此都没什么睡意。 “我……我方才有件事忘了说。”朱影蜷着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什么事?”他转过身来朝她眨了眨眼,嘴角有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蓝姨娘下午过来找过我,说起素心公主的事,她既然是你表妹,我觉得不能放任不管……”朱影小心扯了扯被子,生怕他一时兴起又扑过来。 “素心要修道还是修佛,就由她好了。”楚莫见她神色冷淡,便暂时闭目养神,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295章 我做了什么事 “可是……听说素心……她和怀仙楼的鸨母温风华有来往。”朱影低声道,“眼下虽然世风开放,可一个公主与青楼主人有来往,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楚莫微睁眼睫,目光迷离,“蓝月还发现了什么?” 朱影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怀仙楼的人往公主府送面首。” 如果只是面首,朱影也犯不着特意跟自己说了。大唐的公主养一两个面首,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楚莫估计这其中恐怕是有怀仙楼的客人。 “我知道了,会找机会提醒她几句。”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似乎不想再提此事,“若是她执迷不悟,我只当没有她这个妹妹。” “夫……夫君,我觉得素心……像是病了,”朱影一手环上他的腰腹,趁机将头靠在他肩上,“有空的时候,我去看看她。” 素心这么频繁地找男人,这是犯了一种十分棘手的心理疾病,虽然朱影不想说破,但是她在以往的工作中确实见过此类病症。 有些失恋的人会变得精神异常,失去自我,对待异性的行为方式变得激进而疯狂,并且经常对于异性没有筛选,几乎是来者不拒。 “你带着玉柳去。”楚莫忧虑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素心已经……不是从前的素心了。” 听闻她这一年来行为怪异,脾气暴躁,一言不合还会动手。 “嗯。”朱影忽想起正事来,“怀仙楼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如仙的几个客人死了,”楚莫轻描淡写道,“去年的事,那时袁庆不在,其他仵作验的尸,说是中了断肠草的毒,凶手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但是温如仙作为疑犯,那时候就没有再接客了。” “那温如仙又是怎么死的?”她回想起卷宗里那个美女的小像。 “病死的。”红烛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庞,楚莫看着又有些心动,手不自觉地就向下划去,“卷宗里说……是得了花柳之疾。” “那常士登的新欢……”朱影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又低声惊叫道,“别……那凤立姑娘又是怎么死的?” 楚莫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下面,“凤立是悬梁自尽。” “这么说,那常士登……”她一边推拒着他,一边无奈扭头看向帷帐后面的烛光,“他……有嫌疑……” “那天……常士登家中宴客,有证人……证明他不在场。”男子面色微红,垂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阿影……” “楚问离!”她揪着衾被吃痛地喊了一声,几乎失去知觉。 ~~ 晨光熹微,楚莫早早出去练剑了。 帐中的人翻了个身,暗暗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去买几个丫鬟婆子,今后换洗被单这活儿,怎么也不好意思让玉柳做了。 正纠结着,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过屏风来,掀开床帏望着她眼角带笑,“你醒了?” “鸿十呢?让他去西市买几个丫鬟婆子回来……”见男子靠过来,她气愤地推了他一把,“都是你!” “怎么怪起我来?明明是问离做的好事……”男子委屈地一蹙眉,又和衣在榻上躺了下来。 夏季穿的衣物不多,他刚刚练完剑,气喘起伏得厉害。 “你是……”她撑起身子,警惕地打量着他。 楚亦忍住笑,轻轻点了点头。 “起开!”她羞恼地抓过衣物,也顾不得顺序一股脑儿往身上穿,一想到昨夜的事都被他偷窥就恨不能暴揍他一顿。 “咳咳!”楚亦接过她的衣服,帮着她一件一件往上穿,“别急啊,慢慢来!” 朱影羞恼地抬不起头来,斥道,“你出来干什么?难不成又是为了宋珍?” “瞎说!我出来看看我新夫人,”楚亦笑盈盈地给她穿上外衣,又垂首在她耳边道,“再说……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说!”她推了他一把。 “说了你不能生气。”楚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我岂会跟你一般见识?”她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陆云舟说的……是真的,只是……去怀仙楼那个人不是问离,是……我。”楚亦窘迫地看向她,见她脸色由红转白,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去怀仙楼也只是听曲儿……” “啪!”朱影铆足了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敢打我?”楚亦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她,“我要告诉问离你打我!” “你做出这种事却没告诉问离,不打你,今后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她沉下脸来,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楚亦这个人格是个没节操的花花公子,要惹来许多风流债不说,万一将什么花柳之疾传给自己,那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我做了什么事啊?”楚亦委屈地抹了抹鼻子,声音略带哽咽,“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我是怕你将来去找陆云舟求证,到时和问离之间生了嫌隙。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去怀仙楼听什么曲儿?”朱影一把扯过被子,推到睡榻的里侧,站起身来去妆台前梳头去了。 “温如仙会吹竹笛,我想学,去请教过几回。”楚亦走到妆台边,狗腿地帮她梳着头发,“偶尔还有……吃些怀仙楼的酒菜罢了,我真没有……” “哼!”她抢过他手里的木梳,自己梳起来。 “要不要叫玉柳进来?”见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楚亦觉得找个人进来,或许能缓和一下气氛。 “不用,我自己能行。”朱影说着便随便挽好了发髻。 已婚妇人的发髻稍微有些繁琐,不过她不讲究,就挽最简单的那种。 “夫人,我真没有!”他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一脸真诚,“你想想,那时候温如仙都还是卖艺不卖身的,我跟她怎么可能……” “那其他姑娘呢?其他青楼呢?!”她抽回手,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小子太可恶了,毁了楚莫一世清名! “真没有!”楚亦急得不行,“我就是……听闻真正的楚如归会吹竹笛,所以想学,不然也不会去怀仙楼。我虽然行事不羁了一些,可也不是那拈花惹草之人……” “楚如归,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从外面的姑娘身上带回来什么病,我就杀了你!” 第296章 她在等我家夫君 “楚如归,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从外面的姑娘身上带回来什么病,我就杀了你!”女子手持金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楚亦身子后仰,生怕她会一气之下真的将金簪刺过来,“我真没有!不信……不信你让我跟问离融合,他就能看到我的记忆了,到时你问问他!” 为免被她杀了,还不如跟问离融合,保一条命。 “烦死了!”朱影一甩手,起身去了净室中。 ~~ 中午,朱影吩咐鸿十去西市买几个丫鬟婆子,便带着玉柳去了素心公主府。 李研给素心安排的府邸其实十分用心,这里比素华宫更大,屋舍也多,下人仆婢什么都不缺。 一个年老的婆子出来应门,“夫人找谁啊?” 玉柳上前作揖,“这位嬷嬷,我家夫人是大理寺楚少卿的新婚夫人宁心郡主,今日想来与素心公主叙叙旧,烦请通传一声。” 老婆子一听是楚少卿的夫人,便连忙打开了门道,“郡主请进,我家公主……一直吵着在等楚少卿……” “哦?”朱影走上前,掀开帽檐上垂下的面纱,“她在等我家夫君?” “郡主不要见怪,”老婆子看见一个明媚的面庞,连忙屈膝赔罪道,“公主这几日……有些古怪,奴婢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郡主快请进来看看。” 二人跟着那婆子走进公主府,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李研给素心安排的奴仆不少,可是多被她打的打、卖的卖,留下的下人却是不多。 且留下的人里面多是敢怒不敢言,真正用心做事情的更少,整个公主府被打理得乌烟瘴气,树木倒了也没人扶,到处是花树断枝,昨夜下过雨,石板路上尽是泥土。 “这位嬷嬷,不知怎么称呼?”朱影扫了一眼府中景象,轻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问道。 “老奴姓王,郡主可以叫老奴王嬷嬷,”王嬷嬷抬头瞥了她一眼。 曾听闻楚少卿从外带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医女,竟然摆着素心公主这样的大美人不要,非要和那医女成亲。 从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今日见了这位楚少卿的新婚夫人,才知道她艳丽绝伦,似朝阳一般照得繁星失色,自家公主觊觎那位楚少卿,只怕是白日做梦了。 “素心公主这几日可还好?”朱影又问道。 “还好,就是脾气有些大。”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郡主不要见怪,公主自从出了宫,一直都是这样。” “听闻公主要出家,不知此事办得怎么样了?”几人来到一处花园中,横穿园中小径,忽见远处的亭子里有个颀长的身影,像是一名男子,正在凭栏远眺。 “劳郡主挂心,我家公主说,要等……等少卿大人来了再出家,所以这几日……她都是在等人。”王嬷嬷发现她看着亭中的人影,便解释道,“那位……是吏部常侍郎家的公子,名叫常士登。” “常士登?”朱影的心砰砰跳得飞快。 这不就是那温如仙的老相好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只是听闻他已经得了失心疯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郡主难道……认识常公子?”王嬷嬷忽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不不,不认得,”朱影连忙矢口否认,“只是听闻他卷入了一件杀人案中,且听说他疯了,怎么会在这里呢?” “郡主,此事老奴不该多嘴,可我也是担心公主她……”王嬷嬷面露急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了一眼亭中道,“这段时日,常公子……每日都来。” “每日都来?常公子是怎么识得素心的?”朱影低声问道。 “最初……是怀仙楼的风华妈妈介绍他来的。”王嬷嬷摇头叹了口气,“后来,他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我家公主,没事就来……” 原来是这样,看来常士登最初只是温风华给素心引荐的客人之一,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个疯子相爱了。 “常士登也算是出身名门,素心公主若是喜欢,不如请圣上做主……”朱影又看了眼那亭中的身影,玉树临风,安安静静,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也好过这样……不清不楚的,王嬷嬷你说是吗?” “郡主有所不知,”王嬷嬷引她们出了花园,走在通往主殿的甬道上,“我家公主并不喜欢这位常公子,除了头几回,后来就不肯见他了。是常公子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总来咱们府中纠缠公主。” “原来是这样……”朱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几人走到正殿门外,闻到里面有线香的味道,又混杂着些符纸烧焦的气味。 王嬷嬷脸上有些尴尬,朱影不悦地蹙眉。 “郡主,我家公主就在里面,容老奴进去通传一声。”王嬷嬷说着,就转身进了正殿。 朱影和玉柳闲着没事,四处看了看,正殿门口守着两个小黄门,看见她们不好意思地作揖行了礼。 不多时,一个俊俏少年从殿中风风火火迈过门槛,逃也似的跑出来,似是还在低头系着衣带。 朱影见状,连忙放下了帽子上的面纱,侧首避过。 “郡主请进。”王嬷嬷出来,讪讪地一笑,便引她们进去。 正殿中果然在烧符纸,烟雾缭绕,里边坐榻上一个瘦弱的人影隐在烟雾中。 只见坐榻上被褥纷乱,显然是刚才在行苟且之事。一个身着茜色大袖的女子坐在榻上,拿凤眼打量着来人。 “香兰,你怎么来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女子声音传来。声音似带着刀刃,令人耳膜刺痛。 朱影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坐榻上的人。 按位份来说,她与素心同是公主,按辈分,如今她与楚莫成婚,素心本该尊称她一声“表嫂”,可素心竟然拿她在宫中扮宫女时的名字折辱她。 玉柳不经意地摸了摸腰间软剑,又见朱影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素心,你与问离是远房亲戚,听闻你要出家为尼,我怎么也该来看看。”朱影慢慢踱着步,扫了一眼殿中,见这乌烟瘴气的一幕,心中不喜,“你既是修佛,怎么又烧这道家的符纸?” 她用脚踢了踢炭盆边缘,炭盆中还有些未烧净的符纸。 眼下正值盛夏,素心却在殿中烧着炭盆,显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另有目的。 第297章 本宫就要表哥! 素心没有答话,反倒是一旁的一个小丫鬟开始哆嗦了起来。 朱影斜睨着那小丫鬟,肃然道,“你们是怎么照看的公主?大热的天在屋里烧炭?” 绿衣小丫鬟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不停摇头,“奴婢不知道!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不知道……” “站起来说话,你不知道什么?”朱影看了一眼玉柳,玉柳便上前像提小鸡崽似的将那丫鬟提了过来,“你不知道眼下是夏天?还是不知道公主在行厌胜之术?!” 小丫鬟听见她说“厌胜之术”,一时慌了神,头如捣蒜似的不停在地上磕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圣上与太后最忌讳厌胜之术,不论是谁,只要被发现与厌胜之术有关,都是死路一条。 不要说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就是当年备受宠爱的刘妃,贵为太后的亲侄女,还不是一个“死”字! “王嬷嬷,去将这炭盆收了,再找几个人来收拾屋子。”朱影随手找了个胡椅坐下,“这么乱,我看着难受。” “是,是!老奴这就去!”王嬷嬷说着便从门外招呼了两个小黄门进来。 “这屋里的东西,你们收拾了只当没看见,”朱影扫了一眼屋内的丫鬟婆子和小黄门,厉声道,“明白吗?” “是,是!”一屋子的人慌忙将符纸之类的东西收拾了,又将炭盆抬了下去。 素心恶狠狠瞪着坐在胡椅上的女子,“怎么?想去告发我?那你怎么不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行这告密之事了!当初要不是你背叛素华宫,母妃和硕哥哥怎么会死?” “来人!”朱影只当没有听见她的话,用手指在小桌案上重重敲了两下。 旁边侍立的两个小丫鬟连忙应“是”。 “把公主带下去梳洗一番,再带过来跟我说话。”朱影厌烦地看了一眼睡榻上那衣冠不整的少女。 还好楚莫今天没来,不然见了这景象,还以为是见到了哪家秦楼楚馆的姑娘,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几个丫鬟刚要去拉素心,就听那少女大喊一声,“谁敢?!” 几个丫鬟看看朱影,又垂首愣在那里。 朱影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上前将素心从座上拉下来,直接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扯过一根衣带绑了,“带公主下去,不穿戴整齐,别带上来!” 不顾素心的哭喊,两个小黄门和几个小丫鬟匆匆簇拥着她到里间梳洗去了。 朱影朝着内室的门帘叹了口气。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看这世上的事都像是戴了有色眼镜一般,看不明白,还偏要按着执念去行事。 伤人伤己,最终万劫不复。 她前世见过不少为情所伤的男男女女,摆在这些人面前就两条路,一条看似是舒适无比的康庄大道,就是任由自己的性子沉沦下去,直到人不人鬼不鬼,再也醒不过来。 另一条是顺着井口垂下的荆棘往上爬,用药物、物理和心理疗法逼她们清醒,这条路注定是伤痕累累,能成功爬出者寥寥无几。 毕竟,沉沦简单,清醒最难。 几个小黄门进来打扫了殿中,又按朱影的吩咐,将香炉什么都撤了。 烟雾消散,殿中顿时清明了不少。 “香兰,你这贱婢!”素心从里面出来,虽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嘴里却污浊不堪,“这是本宫的府邸,哪里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哦?你对我不满,大可到圣上和太后跟前去告状。”朱影坐在胡椅上,翘起二郎腿,顺手拾起一只团扇摇着。 素心恨恨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皇兄和太后?他们都嫌弃自己是萧太妃的女儿,有个谋反的哥哥,不把自己治罪都不错了,又怎会替自己伸冤? “你与皇兄不清不楚,又勾引表哥,简直不要脸!”素心拿起一个茶盏就想向她丢过去,看见玉柳凶神恶煞的小表情,又默默收起了动作。 “你骂完了?”朱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看你自己,一个公主,过得像什么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素心说着又掩面,呜呜哭了起来,“本宫与表哥青梅竹马,皇兄也十分疼爱本宫,自从你来了,他们都不要本宫了……” 朱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素心不过比自己小一岁,怎么心智脆弱成这个样子? “素心,”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看向那哭泣的少女,“这段时日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世上男子数不胜数,你表哥不过是个普通人,你何必揪着他不放?远的不说,就说花园里那个常公子,那风·流气度就不比你表哥差啊!” “本宫不要,本宫就要表哥!”素心哭累了,一屁股坐在软榻上。 方才那些小丫鬟已经将榻上的被褥亵衣什么都收起了,榻上终于干净了些。 “你表哥他也就是……徒有其表罢了,你何必执迷不悟?”朱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放着三颗药,又招呼王嬷嬷道,“这药是给你们公主准备的,每天早上要看着她吃下一颗,连服三日。” “是。”王嬷嬷伸手接过木盒子。 “记住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朱影又叮嘱了一句。 “老奴记住了。”王嬷嬷连连点头。 “你又给本宫吃什么药?本宫没病!”坐榻上的少女歇斯底里地喊。 殿外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似是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还有,你别以为你在这公主府里关上门,做什么事都没人知道。”朱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你表哥为何不来看你?” “还不是因为你……不让他来?”素心边哭边跺脚。 “你的事情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以你表哥那冷情高傲的性子,不要说来看你,将来怕是连亲戚都做不成了。”朱影盯着她,冷声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那怀仙楼鸨母温风华的?” 若是没有温风华从中牵线搭桥,素心再怎么胡闹,也不过就是和府中几个小厮罢了。 这个温风华明知她是公主,居然敢给她介绍男人,如今闹得满城皆知,还传进了圣上的耳朵里,若只是贪图钱财倒也罢了,朱影担心的是,有人知道素心是楚莫的表妹,故意败坏楚家的名声。 素心听到温风华的名字,开始眼眸乱飘,沉默不语。 第298章 她不甘心 “我劝你从实招来,此事关乎楚家的名声,也关乎你表哥是否还会原谅你。”朱影摇着团扇,冷冷盯着她。 “我……我听闻表哥喜欢怀仙楼的如仙姑娘,”素心被她问得慌了神,连自称“本宫”都忘了,仔细想来也的确脊背发凉,若是连累了楚家的名声,真是连亲戚都做不成了,“我就想……去向如仙姑娘取取经。” 朱影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中,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事归根结底……又是那个楚亦惹来的麻烦,真想回家就把他杀了! “你去向如仙姑娘取经,温风华又怎么会向你介绍客人?”朱影气得头皮发麻,这个温风华也是胆大包天。 “一开始我只是去跟如仙姑娘聊天,后来如仙姑娘病死了,我本来想不再去的……”素心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可风华妈妈说我长得天姿国色,闷在公主府中浪费了……那时候,怀仙楼又正好缺一位头牌姑娘……” “你就答应了?”朱影震惊地一拍桌案,心里已经火冒三丈。这温风华竟然敢引诱一位公主去作她青楼的头牌姑娘! “表哥不在京城,我……我那时候失意,喝醉了……”素心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绞着帕子,“再加上风华妈妈说,那些客人都是真心仰慕我……” 天啊,这个素心是有多缺爱?还是脑子有问题?朱影气得心口疼。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回,如果你不想像温如仙一样惨死的话,尽早和那些男人断了!”她站起身,拉着玉柳告辞,又回过头朝那素衣少女温声道,“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香……香兰,”看见她要走,素心有些犹豫,毕竟很久没有人来看她,“你跟表哥说,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应该叫我表嫂,素心。”朱影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先去找人算账,你的帐……咱们将来再算!” “表……表嫂,”素心一听她说要算账,就有些慌了,“我以后不敢了!可是那个常士登,他是自己找上门的,赶也赶不走……” 朱影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两个疯子,罢了,帮人帮到底,“我帮你解决他。” 带着玉柳出门来,果然看见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等在廊下。 男子穿着烟灰色圆领锦袍,眼下乌青,俊秀的面容略有些阴鸷,站在阳光下周身也散着凉气。 朱影的第一感觉是这人不好接近,大概是属于抑郁类型的精神病患者。 可是方才又答应了素心要帮她解决此人,幸好今日带着玉柳,即使动手也不怕,她不禁觉得气势上又强了几分。 “这位可是常公子?”她并未撩起面纱,就隔着面纱上前与人搭话。 “你是何人?”常士登瞥了她一眼,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家夫人是大理寺楚少卿的夫人,宁心郡主。”玉柳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软剑上。 “原来是宁心郡主。”常士登打量了她一眼,语气稍微软化下来,“常某有礼了。” 楚问离成亲,不说是铁树开花,也算长安城的一件奇事,在贵胄之间传开了。何况这位常士登还有案子握在楚莫手上,两人可谓是老相识了。 “常公子客气。”朱影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暂时后退了半步。 “素心她可在里面?”常士登仍在不死心地朝殿内张望,要不是有两个小黄门拦着,怕是早就闯了进去。 “素心她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见你。”朱影说完就看见常士登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想见我,却见了方才赵家那个纨绔?”男子恨得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赵玄机有什么好?” 显然常士登也看见了方才从殿中仓皇逃出的那个俊俏少年,少年衣冠不整,一看就知道在里边做什么事。 赵玄机?朱影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不,常公子,素心公主今天心情不佳,谁也不见。她托我问你几句话。”朱影看见他面色稍霁,便又低声道,“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常士登不明所以地跟她离开了游廊,走到院子里。 “素心想问,常公子你……为何总缠着她不放?”朱影问道。 “自然是……因为在下对她情有独钟。”常士登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情有独钟?常公子你……还记得如仙姑娘吗?”朱影观察着他的表情。 常士登听到温如仙的名字时,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显得又惊又惧。 “如仙?如仙她……是不是来找过公主了?”常士登左右看看,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掩口在她耳边小声道,“郡主你不知道,如仙她总是跟着我,她今天……难道也来了?” 庭院中日光耀耀,夏季的风也是温热的,朱影却被他说得后脊背发凉。 “胡说什么?”她一把推开他,却也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温如仙跟着你干什么?” “她恨我移情别恋啊!”常士登忽垂眸,声音幽幽,“如仙恨我负了她……她杀了凤立,自然也不会放过我。” “既然如此,素心更不能跟你见面了,”朱影义正辞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先把温如仙的事情解决了,再寻下一段姻缘。” “解决?”常士登冷笑一声,“怎么解决?我请了和尚给她超度,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朱影眯眸看向他,“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怪你移情别恋,那你倒是说说,当初为何负她?若是说得让她满意,或许就放过你了。” 常士登愣怔了片刻,剑眉一竖,“你……你又不是她,怎知道她会放过我?” 一阵疾风吹来,吹得人衣袂纷飞,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 “世间女子的心意多是相似,我既然身为女子,就能体察几分。”朱影抬头看着他,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她若是还停留在人世,无非是……因为一点不甘心罢了。” “对,她不甘心,她还想……想带我走……”常士登忽然变得神神叨叨。 他目光幽幽,似是被鬼魅附身了一般。 一个念头闪过,朱影眯眸看着他,觉得此人并不是抑郁症,倒有点像妄想症,又或者……全是装出来的。 第299章 我要找你算账 “常公子,温如仙既然已经死了,继续纠缠你也不会起死回生,无非是两败俱伤,于她而言又有何好处?”朱影打量着面前的男子,此人年岁不小,却是一副心智脆弱的样子,若不是真的有病,就是在装神弄鬼,“我劝你啊,别再自作多情了。她不是想带你走,大概……只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何变心。” 常士登精神恍惚地向后退了半步,似是心情很乱,“多谢郡主指教,常某今日……家中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待那烟灰色锦袍的男子走远,朱影撩起面纱,眯眸向玉柳问道,“你说,他在怕什么?” “兴许……是在怕温如仙的鬼魂?”玉柳也看着那人的背影起了疑惑。 烈日当头,一个大男人,神神叨叨的。 “不,他若是真的害怕温如仙,刚才就应该解释他为何移情别恋,再痛哭流涕地祈求温如仙的原谅,而不是灰溜溜地走了。”朱影想通了这一层,目光就变得清明起来,“他怕的是我继续追问他当年变心的事。依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夫人,奴婢也觉得常士登有些奇怪。”玉柳被阳光照着打了个喷嚏。 “哦?” “此人身上虽然没有学武之人的煞气,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东西,可能是……精神力。”玉柳自己也拿不准那到底是什么。 “精神力?”朱影诧异地看向玉柳,“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一个屠户或是猎人身上的冷静。”玉柳说完就看见朱影警惕地蹙起了眉。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玉柳,今后咱们要提防此人。”她朝前走了几步,望着常士登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玉柳说他像猎户,或许……此人手上真的有人命。 ~~ 朱影和玉柳回来的时候,发现鸿十已经从西市买了几个小丫头和小厮,最重要的是请了一个厨娘回来。 这可真是解决了全府人吃饭的大问题。 朱影让玉柳和鸿十教导下人,自己听说楚亦在书房,便径直去了书房。 因是新婚,楚亦今天仍在放假,一整天都在书房里装模作样地研究卷宗,实则想着昨夜的事,心神不宁地等着朱影回来。 书房中鸦雀无声。 “楚如归!” 楚亦正百无聊赖地睡在藤椅里,听见她喊自己,连忙直起身子望向门边,脸上堆着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朱影气鼓鼓地走过去,没找到座椅便干脆踮起脚往书桌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掰过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眸子道,“我要找你算账!” “这……好好的,怎么又生气?”楚亦讨好地笑笑,推开她的手,又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夫人用茶。” “我今天去了素心府里。”她接过茶喝了一口。 “我知道啊。夫人,我敢起誓,我可从来没有招惹过素心,”楚亦又给她轻轻捶了捶腿,“都是问离总是招她喜欢……” “你可知道,素心和怀仙楼的鸨母温风华是怎么搭上的?”朱影忍住怒气,斜睨了他一眼。 “这我怎么知道?”楚亦诧异地别过脸,却也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素心找谁不好,怎么偏偏是怀仙楼的风华妈妈? “素心去怀仙楼,就是因为她听说,她表哥喜欢怀仙楼的头牌姑娘!”朱影揪起他的耳朵,对着他斥道,“你做的好事!大理寺楚少卿仰慕温如仙,连素心和陆云舟都知道,想必长安城里无人不知了?” 楚亦心里一紧,暗道这下完了,一场腥风血雨估计是避免不了了。 “夫人息怒!我……我真的只是去学吹竹笛,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啊……”白衣男子可怜巴巴地去拉她的手。 “你当我是傻子?”朱影还是拎着他的耳朵不放。 “轻点……我……真没有骗你!”楚亦吃痛地吸了一口凉气,耐心地揉着她的手,“我就是……去听听笛声,别的……真的什么都没有!” 朱影松开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就算你没想法,可人家不这么想啊!你还好意思接温如仙的案子,让问离收拾你的烂摊子?” “那……寺卿大人交给我办,我也不好不从啊!”楚亦捉住她的手,轻轻揉着,“夫人,就原谅我这回。” “我现在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了!”朱影说着,扑簌簌掉下泪来,“我和问离又被你给坑了!呜呜……” “没有的事,要成笑料那也是问离,谁敢笑宁心郡主啊!”楚亦讪讪地笑着。 她烦躁地瞪了他一眼。 “夫人,你……你就原谅我这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楚亦又是给她揉肩,又是捶腿,“温如仙的案子,你看着我办!我绝不偷懒,也不推给问离。” “讨厌你!”她又捂着脸哭了两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把卷宗拿出来,咱们讨论一下,尽快破案!” 此案从他们还在河东郡时就已经案发,这段时间楚莫又被李研抓去查惠妃的案子,一直无暇顾及,已经拖了许久。 “夫人别恼……”他说着手又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我这就拿给你……” “干什么?”她急忙打掉他的手,“大白天的,让你拿卷宗!” “你……你坐在桌案上,我怎么拿?”楚亦脸上微微泛红,指了指她身后。 朱影回头,发现她身后果然放着一本卷宗,便跳下地,拿起卷宗来看。 “先说说你的看法。”她推了推楚亦。 “此案一共有七名死者,五个人是温如仙的客人,一个是温如仙本人,还有一个是春来馆的花魁凤立姑娘。”楚亦慢悠悠摇着折扇,“温如仙是病死的,暂且不提。那五个客人可以肯定是遭人毒杀,且凶手不是温如仙。” 几名客人的确是死于断肠草毒,可是毒发地都不在怀仙楼,而是在各自的家中,且距离他们最近一次去怀仙楼,中间都已过去了几日,怀仙楼中也没有发现毒物。 “那你怀疑谁?”朱影垂眸翻着卷宗,状似无意地问道。 “先从动机来看,毒杀温如仙的客人,对凶手有什么好处?”楚亦指了指卷宗上的几个人名,“这几个人,我觉得都有嫌疑。” 她低头仔细读了起来。 第300章 你不觉得他心理特别阴暗吗 首先是怀仙楼的黛玉姑娘,此人是温如仙之前的头牌,一直对她怀有妒忌之心。若说她毒杀温如仙的客人,从而让客人不敢接近温如仙,倒也说得过去。 第二个人是春来馆的凤立姑娘,她与温如仙的恩怨就人尽皆知了,两人为了常士登闹了几回。 第三个,就是其他垂涎温如仙的客人,这就数不胜数了。 “你还漏掉了一个人。”朱影合上卷宗,若有所思地看向楚亦。 “嗯?”楚亦见她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悦,又厚着脸皮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低声问道,“还有什么人?” “常士登。” “常士登?”楚亦眯眸想了想,“他早就抛弃了温如仙,有什么理由要杀那五个人?” “抛弃不代表他不爱了。”朱影推开他靠过来的下巴,转头说道,“我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说来听听。”楚亦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光,整个人都显得温暖柔和。 “我今天去素心公主府,发现……常士登也在。”她蹙眉回想了一下,“他好像……迷恋上了素心。” “怎么会这样?”白衣男子睁大了八卦的眼睛。 “听闻最初是风华妈妈介绍他和素心相识,两人见过几回面后,素心就不想再见他了,可他却纠缠不休,时常到公主府去。”朱影望着窗外的阳光和翠绿的树枝,迟疑说道,“而且,玉柳说……常士登身上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嗯。”楚亦低头沉思了片刻,“这个常士登,我倒是没有见过。” 之前派去查案的官员只说这个常士登长得一表人才,却是气质阴郁,且疑神疑鬼,大白天的能看见温如仙的鬼魂。 几个派去的大理寺官员都被他吓得不行,后来见凤立一案他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懒得再去查他了。 “说说凤立姑娘,她是怎么死的?”朱影合上卷宗。 “凤立是自缢身亡。” “会不会像惠妃一样,是被人勒死之后伪装成自缢的假象?”她又问道,“以常士登的身高,要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这……不清楚,但是事发时,常士登正在府中宴客,春来馆的证人也说,没见到有人进凤立的房间。”楚亦抱着她,语气柔和,“怎么,你怀疑常士登?” “对,虽然他有不在场证明,可我就是怀疑他。”朱影转着眼眸想了想,“你能不能弄个拜帖?咱们去常侍郎家拜访,顺便查查那个常士登。” 大白天的看见魂魄,要么此人有妄想症,要么就是在装神弄鬼。其他人都被他给唬住了,朱影可不会这么容易糊弄,非查清楚不可。 “之前大理寺的人已经去过,如今无凭无据的……我怕常侍郎不高兴。”楚亦面露难色,又见她皱眉,“行!明天我陪你去。想来常侍郎也会给我这个面子。” “对了,常士登年纪不小,可有娶妻?”朱影又问道。 “有一妻一妾。”楚亦随口回答道,“背景都很寻常,怎么了?” “我问你,假如你看上了一个青楼姑娘,但是你家里人不允许,会以什么理由逼你们分手?”朱影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反倒让他觉得全身酥软。 “你现在病好了,力气又大了,总欺负我……”楚亦嗔怒地推了推她的手。 “别瞎扯,回答问题。” “我……我不会看上青楼姑娘啊!”楚亦满脸的委屈,“再说我也没有家人……” “我是说假设,假设你懂不懂!”朱影点了他的脑门一下。 “那……”楚亦微微眯眸,“若是假设,那估计就是……以钱财,或是前途……相要挟?” 若是常士登的父母知道他迷恋一个青楼姑娘,或许会以切断他的财路相要挟,逼他们分手。 朱影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常士登不像是个在乎钱财或是前途的人,而就像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 “常士登可有官职,或是功名?”她又问道。 “他是常侍郎独子,听闻常侍郎用心栽培他。可他很早就将精力都用在结交游侠和江湖朋友上,无心读书,因此并无官职或功名在身。”楚亦奇怪地盯着她看,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怀疑常士登和温如仙是被逼分手?” “对。” “为何?”楚亦纳闷,青楼的客人换了口味这很正常,像常士登这样围着一个姑娘转了近十年的本来就不多见。 “直觉。”朱影又翻到卷宗第一页,目光落在那张夹着的小像上,“他总说温如仙死后来找他,说明在他心里,温如仙占有很重的分量,她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若真是薄情寡义之人,早就把温如仙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就不能是……温如仙真的回来找他?”楚亦疑神疑鬼地左右看了看。 “净瞎说!”她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怎么又动手!可他不是迷恋上素心了吗?”楚亦也低头看了一眼温如仙的画像,“温如仙和凤立才死了不到一年,他就迷恋上素心,这还不是薄情寡义?” 朱影觉得有些热,松了松衣领,“对了,去年温如仙怎会失了花魁之位?” “年龄大了呗。”楚亦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拿凤眸瞄她。 “不对,黛玉说,温如仙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少女的容貌,以这张画像上来看,此女只应天上有,怎么就忽然输给了凤立?”她耸了耸鼻子,回过头,好像在他身上嗅着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稍后,我派驹九和鸿十去查查去年的事。”楚亦讨好地给她打着扇子,嘴角一弯,“夫人……在嗅什么?” “你这衣服上的熏香还挺好闻的。”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 “我方才亲自调的香,怎么样?”男子低头从桌子下面摸出几只瓶瓶罐罐,得意地道,“比问离买来的香膏味道好?” “好闻是好闻,”朱影忽然又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可你这么……总将心思放在乐器和香道上,我感觉成不了大器。” “那也比问离好,他的心思都放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楚亦贴近她的耳朵,神秘地道,“你不觉得他心理特别阴暗吗?” 自从他们成了亲,楚亦就喜欢在朱影面前翻来覆去说楚莫的坏话。 第301章 你也跟我说说话 “阴暗?”朱影忽然想起小八、蝉婆婆和那些神秘暗卫的事,“对了,我问你,问离养那么多暗卫是要做什么?” 这人通晓楚莫所有的心思,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我不告诉你,”男子坏笑着拉住她的手,垂首低声道,“除非……你晚上也跟我说说话。” 她忽觉脸上火辣辣的,白了他一眼,“说……说什么?” “就说你与问离昨夜说的那案子,”他嘴角一勾,朝她挑了挑眉,“我也想听听。” 新婚几日,楚亦还是头一回出来。虽然之前想过要怎样面对他,真到了眼前,她也有些不适应。 “我想起来,鸿十买了几个丫鬟回来,正等着我去见见呢。”朱影说着便站起身,头也没回地逃离了书房。 白衣男子在她身后掩口而笑。 ~~ 鸿十买回来几个丫鬟,除了外院的粗使丫鬟之外,有两个放在朱影房中,其中一个被分派去客院暂时照顾楚文辛去了,就只有一个留在主院里。 小姑娘长得白白胖胖,一脸福相,看起来从前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郡主和少卿大人平时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所以你做完了事情,就别杵在房中,到外边去溜达溜达。”朱影进去的时候,玉柳正在和那小丫头交代规矩。 “啊?”小姑娘一副听不太懂的样子,“到外边去干什么?” “郡主。”玉柳看见她来,连忙让开了位子,又指着小丫鬟道,“她叫飞絮,鸿十说,她有在大户人家伺候的经验。” “飞絮?”朱影转头瞅了她一眼,估计飞絮从前也是挺苗条的,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只是如今…… “见过郡主,奴婢飞絮,”飞絮发现她盯着自己看,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一户主人家中吃得太好,奴婢才变成这样,郡主放心,奴婢……很快就瘦下来了。” “哦。”一个丫鬟,她倒是不介意是胖还是瘦,“方才玉柳跟你说的可都记下了?” “奴婢记下了,低头做事少说话,没事别杵在郡主和大人跟前。”飞絮说着,又屈膝福了一福。 “对了,你从前……在哪儿做事?”朱影随口问道。 “奴婢从前……在城西赵大人府中做事。”小丫头怯怯地回答。 “哪个赵大人?” “京兆尹赵光成赵大人。”飞絮也在悄悄拿眼角余光打量这位宁心郡主。 传说她行事作风与一般女子不同,医术又高明,不仅得少卿大人独爱,还深得圣心。今日一见,果然是……与飞絮从前见过的那些长安贵女们有所不同。 “原来是这样。”朱影思忖了片刻又问道,“那为什么被放出府来呢?以你的年纪,应该还不到出府的时候?” 一般人家的丫鬟要到了十八九岁才会放出府配人,这个飞絮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 飞絮面有难色,期期艾艾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奴婢……奴婢……惹夫人不高兴了。” “你手脚不干净?”玉柳插嘴问道。 “不不不,奴婢绝没有偷东西。”飞絮连忙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偷东西,那是……你与赵大人……还是赵家少爷?”朱影心想,不是偷东西,就是偷了人? “不不不,绝对没有!”飞絮又急忙摆手道,“夫人嫌奴婢手脚慢,吃得多。” 朱影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吃的绝对不少,若是小户人家,估计不会给那么多食物,可见那位赵夫人也还算是个实诚人,只是看她继续再这么吃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就发卖了。 “在我身边,不会短了给你的吃食。”她转头又吩咐道,“少卿大人与你从前的主人赵大人一样,都是圣上依赖的重臣,平时要处理许多机密之事,你若是不小心知道了,要当做不知道,更不可四处传扬。” “奴婢知道。”飞絮连忙点头。 “好了,那你就去净室中备水,稍后少卿大人回来要沐浴。”朱影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飞絮退了下去。 朱影拿出医书看了两页,又在房中配了一副药,吩咐玉柳去抓药。 ~~ 用完晚膳,楚文辛和蓝月都在,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这几日看见朱影与楚莫相处和睦,楚文辛他们也就放心了。 “问离啊,我们来长安已有半月,你们的亲事既然已经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楚文辛满意地捋着胡须。 “伯父若是家中没事,还可以在长安多待些时日。”楚亦估摸着齐州的公务应该已经堆积如山了,“不过伯父若有公务要处理,我们也就不多留伯父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鸿十,鸿十立刻转身向书房快步走去。 “的确是……你伯母来信,说家里事情很多,要我回去。”楚文辛慈祥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朱影道,“你伯母还说,已经给宝香收拾了东西,让她上京来照顾你和郡主。” 朱影在桌子下面使劲捏了楚亦的手一下。 楚亦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来,轻轻掂着茶盖,“伯父,你看我这府里刚买了丫头,如今什么也不缺,你帮我回了伯母。” “话不是这么说,”楚文辛一脸关心又带些讨好地看着朱影道,“我听说郡主身体不太好,正需要人照顾,这外人……哪儿有家里人照顾得好?你伯母说,一定要让宝香亲自来,她才放心。” 朱影心里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楚亦,后者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这个伯父,回绝了他多少次,怎么总是不厌其烦地往自己身边塞人? 正踌躇之际,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人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下人照顾不好郡主了?那还买奴婢来干什么?”竟是飞絮开口了,小姑娘一嘟嘴,“奴婢们也是长安大户人家出来的,有照顾人的经验不说,规矩也比那些乡下丫头懂得多。” 朱影回头瞥了她一眼,倒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能有如此胆色,初来乍到第一天就敢出这个头。 不过……飞絮这个小丫头看似毫无心机,却这么迫不及待地表现,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楚文辛被一个丫鬟怼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嘴,只气得在那里吹胡子,揉着心口干瞪眼。 第302章 花魁 蓝月一边给他摇扇子捏肩,一边趁没人看见冲朱影做了个鬼脸。 “伯父,我看她说得不错,”楚亦轻抿一口茶道,“表妹再好,毕竟是乡下来的,适应不了长安城的生活,到时别说照顾人了,万一她自己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同伯母交代?” 蓝月见状也开口劝道,“老爷,少卿大人说得对,妾身也觉得宝香不合适,到时万一照顾不好郡主,还丢了咱们齐州楚家的脸,可就得不偿失了。” 宝香是楚文辛正室赵夫人的侄女,跟蓝月没什么关系,而且因着赵夫人的缘故,蓝月也不怎么喜欢这丫头。 楚文辛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跟长安楚家攀关系,怎可轻易放弃?但是就连蓝月都这么说,他心想此时或许是时机不对,也就松了口,“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你伯母。” 鸿十从门外进来,手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箱子,楚亦伸手接了过来。 “伯父,此次你们舟车劳顿,千里奔波为我们走这一趟,问离十分感激,这是一点心意,还望伯父不要嫌弃。”他说着便将木箱子递给楚文辛。 朱影并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楚家有不少宝贝,这个宝箱像是楚莫早就准备好的,他一向出手阔绰,想必不会怠慢了齐州楚家。 “问离,这……”楚文辛面露难色,他家中不宽裕,眼下又的确有急事需要用钱,可是收晚辈的钱又觉得很没有面子。 “伯父就收下,我与蓝姨娘一见如故,这些……就当是见面礼。”朱影说着朝蓝月笑笑。 若说是楚莫送给楚文辛,他碍于面子不好直接收下,但若是郡主赏给蓝月,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那我就替蓝月谢过郡主了。”楚文辛说着转头看了蓝月一眼,蓝月便赶紧将木箱子收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房。 ~~ “飞絮,你看起来唯唯诺诺,方才胆子倒是挺大,是有谁教你的吗?”飞絮正在整理睡榻,朱影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飞絮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是玉柳姐姐说……郡主你为人木讷、不懂变通,让奴婢警惕着,别让郡主吃亏。”她收拾好了睡榻,冲她微微一笑,“郡主,奴婢备好了水,您可要先沐浴?” 想不到自己在玉柳眼里是个木讷又不懂变通的人,朱影心中叹息一声,“知道了,我一会儿自己沐浴,这里不用你了。” 飞絮从主院中出来,心中暗喜,这里不用她值夜,郡主沐浴什么也不用她跟着,比从前轻松许多。 “飞絮姐姐!”一个小丫头忽然从墙根处蹦出来。 “是花桐啊,吓死我了!”飞絮拍了拍心口,嘟着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花桐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也是从前赵家的洒扫丫头,跟着飞絮一起被发卖出来。 “飞絮姐姐,我听说……厨房还有些吃的,张大娘给咱们留了吃的。”花桐乐呵呵地咧嘴。 听说有吃的,飞絮两眼一弯,便拉着花桐,三步并作两步,向着厨房去了。 ~~ 一大早,楚亦便带着朱影,打算去拜访吏部的常侍郎。 两人刚坐进马车,驹九就探头进来禀道,“大人,你让属下查的事,属下昨夜去怀仙楼和春来馆查过了。” 楚亦昨天派驹九去查去年花魁赛温如仙为何落选的事。 “嗯,慢慢说。”楚亦打开折扇,轻轻扇着。 “这花魁赛分为对诗、音律和选美三场。”驹九坐在马车前端,卷起车帘,对着车中的人道,“温如仙的强项是音律和选美这两场,往年都是摘得桂冠,但是去年,她一连败了对诗和音律两场,最后的选美也意外落选,最终全部落败。” “她不擅作诗,”楚亦似是在回忆什么,忽然蹙眉,“但是音律应该是……在长安没有敌手,何况,音律的技能会随着时间愈加熟练,又怎会突然落败,还是败给一个新人?” “怀仙楼的人说是春来馆的人从中做了手脚。”驹九抬头看了一眼他家主人,“听说……是有人花钱买票。” 原来这花魁赛也要投票,长安贵胄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金钱购买入场券,然后才能给心仪的姑娘们投票。这每一张票都价值不菲,若是有人要操纵投票结果,动辄就需要花费数千金。 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长安的贵胄们不过待这些青楼姑娘们犹如玩物,花费个几百两银子已经是差不多了,至于撒上千金……都能为喜欢的姑娘赎身了,还参加什么花魁赛? 楚亦也觉得奇怪,“该不会是怀仙楼的人败了,所以不甘心,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驹九摇了摇头道,“属下特意去春来馆打听,就连春来馆的人也都觉得蹊跷,据说凤立的琴弹得并不好,诗词也是一般般,但去年就是……忽然有很多陌生人选她做花魁。” “凤立最大的金主就是常士登……难道是他?”楚亦皱了皱眉。 “咱们去常家一问究竟,猜也猜不出来。”朱影向驹九道,“走,咱们去常侍郎府。” 马车一摇一摆开动起来,微风吹拂着芦苇窗帘,晨光照在楚亦干净的侧颜上。 他今天穿了件轻薄的月白色锦袍,领口绣着银丝线,男子利落的侧颜和光泽的头发沐浴着阳光,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怎么盯着我看?”楚亦感觉到她的目光,骤然回过头。 “我在想,常士登若是真喜欢凤立姑娘,又有数千金,何不给凤立赎身?而要千辛万苦……捧她当一个花魁?”因为想着要去拜访一下常家女眷,朱影今天便穿了身女装,难掩身姿俏丽。 “这你就不知道了?”楚亦嘴角勾起,一手揽过她,“青楼女子是贱籍,就算是赎了身,也很难入官宦人家……” “我还是觉得奇怪,”朱影话说到一半,就觉楚亦脸泛桃红,目光在她身上游走探寻,“你……你觉得呢?” “我觉得……昨夜的话……好像还未说完。”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朱影想起昨夜的事,又想到现在飞絮可能正在她房中收拾睡榻,就觉浑身都不自在,赶紧推开他道,“大白天的,瞎说什么呢?!” 第303章 善妒 “我也没说什么啊,是夫人你自己想岔了。”楚亦收了心思,怡然自得地摇着折扇,“我是说,咱们昨夜聊到这常士登的夫人……听说她姓曾,是吏部一个六品小官家的嫡女,为人谦和……” “吏部的小官,也就是常侍郎的下级。”朱影手里也摇着一柄团扇,“常士登是常家唯一的嫡子,找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会不会有些奇怪?” “常士登不学无术,又无官职,家中也无兄弟帮衬,等到常侍郎百年之后,常家必定没落,哪家的贵女愿意嫁给他?”楚亦眼光柔和地端详着她,“常侍郎为他求娶曾家女,或许也是觉得曾氏为人谦和,且父亲在吏部任职好拿捏。怎么,你觉得曾氏有嫌疑吗?” “起码在凤立一事上,她是有动机的。”朱影微微蹙眉,垂眸思忖,“自己的夫君不学无术,还拿了家中数千金去捧一个青楼女子,是个女人都会心生妒意。不过,会不会嫉妒到要杀人……这就说不准了。” “若是你,会杀人吗?”楚亦眼角微弯,调侃着看向她。 朱影不耐烦地瞥了白衣男子一眼,怎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扯?“不会。” “我不信,”白衣男子朝她挪了挪,拉着她的衣袖放到脸上,“你这么善妒,又懂毒药,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是我杀了人,你抓不抓我?”她抽回手,随口问道。 “我……我当然不抓,”楚亦又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但是问离那个人……脑子一根筋,若是你杀了人,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朱影把头靠在他肩上蹭了几下,许久才道,“清醒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杀人。可是人真的到了那时候,就不清醒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你要是杀了人,就跑远一点……离开长安,别让问离抓到你。”楚亦揉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道,“他有很多暗卫,尤其是长安周围,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不过……若我是曾氏,我不会杀凤立,”朱影垂首思考了许久,终于想通,“我会杀了常士登,并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然后继承他的家业。” 楚亦惊得目瞪口呆,舌头都打结了,“你……你这是谋杀亲夫!罪……罪加一等的。” “整件事情中,凤立并没有什么过错,她是青楼姑娘,不过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朱影抬头望着他的侧颜,“但是常士登就不一样了,他有妻有妾,又有家族责任,却流连青楼多年,花了大把钱财,怎么看都是他的错更大。” “我就说了你善妒,这男子逛个青楼,那是风雅,你看最近那个……元大才子,还有我朝曾经的几个大才子,不都是青楼的常客?”楚亦不以为然地扇了两下扇子,“逢场作戏,算不上是大错。” 朱影一个飞刀般的目光射过去,白衣男子咽了口口水,讪讪地道,“不过像常士登这样……十年围着一个姑娘转的,的确有些不正常,是应该管管!” “楚如归,我觉得你也该管管。”朱影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你三观不正,我忽然不想让你和问离融合了,怕你带坏问离。” “三……三观?那是什么?”楚亦诧异问道。 “就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她指着他的鼻子,肃然道,“你三观不正,歪理颇多。” “咱俩看法不同,你怎么能证明就是你对?”楚亦不甘示弱地顶嘴道,“我也可以说……是你三观不正,没有女德。” “你欺负我!”朱影忽然掩面,泫然欲泣。 她觉得自己不仅看错了楚莫,也看错了楚亦,这两个人格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成亲前还会伪装一下,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如今成了亲,都露出狼子野心来了。 “别哭了,快到常府了,快擦擦眼睛。”楚亦递了一块银丝帕子过来,见她不接,又赔礼道,“我三观不正,行了?快擦擦!” 她接过帕子擦干了眼泪,垂首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算了,今后我也不管你了,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那怎么行?你是我夫人,”楚亦又搂过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看,是不是到常侍郎府了?听说那常士登长得不错,你昨天见过,觉得怎么样?” “比你好看。”朱影心里还是不悦,处处想挤兑他。 “怪不得温如仙也看上他……没看上我。”楚亦话未说完,见她喘气又像要爆炸似的,连忙补充道,“不过就算她看上我,我也看不上她!夫人,我心里只有你……” “骗子!”她一把将银丝帕子砸到男子脸上。 ~~ 驹九递了拜帖,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了一声,三人便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了常府。 常家的府邸并不很阔绰,屋舍也不多,花园什么的都是从简,完全看不出常士登经常在外边儿花天酒地、一掷千金。 “你说……常士登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朱影向四周看了看,觉得这府邸比起楚家来简直是寒酸太多了,也不知是否这才是长安官员府邸的常态,是楚家太过奢侈了? “要不就是家里给,要不……就是自己挣呗。”楚亦也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注意到月亮门处有个男子的身影,像是在等人,便用下巴指了指那人,“那位……莫非就是常士登?” 朱影略略朝那人望了一眼,便摇头道,“不是!常公子比他好看多了,玉树临风光彩照人,让人一见倾心。” 楚亦心口一酸,掐了她的手一下,低声道,“你敢!” 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玉树临风,简直是不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朱影抽回手,又白了他一眼。 两人先去拜访了常老爷,说明了来意,接着就分头行事了。 楚亦独自去拜访常士登,朱影则去拜访常士登的夫人曾氏。 常府内宅的屋舍也十分窄小,全都挤在一起,常侍郎的夫人和常士登的妻妾分住在两个相邻的院子。 常老爷派了个丫鬟带她进内宅。到了正屋门口,小丫鬟便屈膝福了一福,“郡主稍候,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朱影独自等在院中,好奇地边踱步,边四处眺望。 第304章 竟有这事 等了一会儿,方才那个丫鬟又出来迎她进去,“郡主请进。” 听常老爷身边的丫鬟说,大理寺楚少卿的夫人想见见家中女警,常士登的夫人曾氏便猜测和案子有关,连忙不敢怠慢,叫了妾室石榴出来,二人一起在正屋中等她。 几人相互见过礼,依次入座,曾氏又让小丫鬟上了茶,“听说郡主想见我们姐妹,不知是有何事?” 朱影打量了她一眼,曾氏长得也算貌美,可是和那并非凡品的温如仙自然是没法比。 “也没有什么,就是前几日在素心公主府见到常公子,问了他一些事情,还有些事情……想向夫人请教。”朱影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她本来就是来查常士登的。 曾氏听到“素心公主”,面色一变。她身旁的妾室石榴则表现得更加明白,烦躁得两只手都快把锦帕给绞破了。 “夫君最近神志不清,行事怪异,若是得罪了郡主和素心公主,妾身替她赔不是了。”曾氏说着起身,又屈膝向朱影福了一福。 这曾氏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温顺懂礼。常士登迷恋素心公主的事,曾氏想必是知道的,自己的丈夫在外拈花惹草,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并没有恼怒,反倒是给人赔不是。 朱影连忙站起身扶起她,“夫人快请起。素心与我们楚家也算有些渊源,因此……我想问问夫人,关于常公子的事。” “郡主请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曾氏在石榴的搀扶下,又重新在软榻上坐好。 “听闻常公子在外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朱影话音未落,就看见石榴轻轻“嗤”了一声,“不知这钱财……可是常老爷给的?” 见她问的直接,曾氏垂眸思量了片刻,便开口道,“家翁的确是有些积蓄,妾身带来的陪嫁也有不少。” 朱影扫了一眼正屋中的陈设,这常家绝对不像是有家底的样子,曾氏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陪嫁应该也多不到哪里去。 她心里虽有怀疑,曾氏却不打算细说,再一看石榴,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 曾氏见她打量石榴,便苦笑道,“石榴是从小伺候我家夫君的通房丫头,我见她体贴懂事,就做主给她抬了姨娘。” 石榴的长相普通,皮肤黝黑,比曾氏还差一些,但是身子很结实,再联想到她的名字是多子的石榴,估计曾氏也是希望她能给常家多生几个孩子。 若论起女德,这个曾氏还真个贤惠的妻子。可惜贤惠又有何用? 朱影朝石榴笑笑,像逗小孩儿一般问道,“石榴,你可知道你家公子的钱财是从哪儿来的?” 既然是从小跟着常士登的丫头,或许知道的会比曾氏多一些。 “是……是他在外边儿……做生意得来的。”石榴怯怯地答道。 “不知是做什么生意?” “公子有几个江湖朋友,在郊外也开了田庄。”石榴偷偷看了曾氏一眼,又缓缓说道,“他怕老爷和老夫人知道,便一直都瞒着。” 在外做生意赚了钱,却怕家里人知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家翁希望相公用功读书,不喜欢他在外做生意。”曾氏连忙解释道。 朱影点点头,又盯着曾氏端详起来,“夫人,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您是否知道怀仙楼的温如仙?” 曾氏的额上开始现出细小的汗珠,用帕子擦了擦,低声道,“知道。” “那夫人可知道……春来馆的凤立姑娘?”她提起凤立的名字时,曾氏伸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十分糟心的样子。 “也知道。”曾氏轻叹了口气,嘴角却是微微上扬,“郡主,我家相公是什么性子,妾身再清楚不过了。我嫁过来时,他就已经……同那温如仙好了几年。” “夫人既然知道,当初为何要嫁入常府?”朱影也觉得有些热,轻轻摇着团扇。 “是……父母之命,”曾氏苦笑一声,又垂眸道,“我那时以为……他不过是年少贪玩罢了,谁知眼下他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仍旧是新欢旧爱走马灯似的换,温如仙走了,来了凤立,凤立走了,又来了素心公主……” 曾氏将素心与两位青楼女子相提并论,自知失言,连忙低头饮了口茶。 “夫人可知道,常公子为何与温如仙分手?”朱影话一出口,就见曾氏端茶的动作一滞。 “夫君薄情,转了心思有什么可奇怪的?”曾氏说着又看了一眼外边,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郡主,过几日就是端阳佳节,妾身还有些事情要安排,不能陪郡主长聊了……” “夫人去忙,我也该走了。”朱影见她推脱,便也起身告辞。 “石榴,你送送郡主。”曾氏说完,又朝朱影点了点头,便由一个小丫鬟搀着回了内室。 石榴领着朱影走出正屋,在游廊上走了几步,始终低头不语。 “石榴,你可是有事情要告诉我?”朱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 “郡主,妾身也不知……该不该说……”石榴开始左顾右盼,却迟迟不肯开口。 “我们替大理寺查案子,为的是惩恶扬善,你说不说,也只需依着自己的良心行事。”朱影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转身向前走。 “公子与温如仙分手,是被逼迫的!”身后忽然传来石榴的声音。 小丫头绞了半天手帕,终于开口了。 “哦?”这倒是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朱影停下脚步,“是……你家少夫人逼他?” “不不!”石榴又左右看了一圈,见游廊上没人,才低声道,“是老爷和老夫人,老爷说公子考科举,这么多年都考不上,是受了那温如仙的迷惑,因此……要公子与她断了。” 常士登是常家独子,常侍郎望子成龙心切也可以理解,但是常士登很快就答应了,这就有些不寻常。 “你家公子就爽快答应了?”朱影觉得奇怪。 若真是为了读书,常士登才决心与温如仙断了,为何他转头又找了凤立? 这哪里是读书?不仍旧在花丛中打转么? “一开始,公子自然是不同意。后来……后来老爷就想了个办法。”石榴犹豫了片刻,才踮起脚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竟有这事?”朱影面露惊讶。 第305章 游侠儿 “嗯。从此之后,公子就与温如仙断了,可温如仙大概是不舍,有一次找上门来……”石榴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无奈。 “后来呢?” “后来公子为了让她死心,就故意在怀仙楼对面的春来馆中找了一个姑娘,日日在温如仙面前秀恩爱。”石榴呆呆望着树枝间的阳光。 常士登与温如仙当年肯定也是海誓山盟过的,说断就断,难免温如仙会不信,还想着挽回。 “去年的花魁大赛,可是你们家公子捧了凤立当花魁?”朱影转眸想了想,莫不是常士登为了让温如仙彻底死心,才豪掷千金,故意捧的凤立? “这个……妾身就不清楚了。”石榴送朱影走到二门处,又神神秘秘地道,“郡主,还有一件事。温如仙死后,那个凤立……也来找过公子,是我家夫人见的她。” “你是说……曾氏?”朱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曾氏的寝房方向。 “对,温如仙刚死,公子也被带到大理寺查问了许久,刚放回来,整日都呆在家里闷闷不乐。”石榴回忆道,“后来有一天,凤立乔装打扮后找上门来,公子说不见,就让夫人去招呼她。” “那她们说了些什么?”朱影好奇曾氏面对找上门来的凤立,会说些什么。 “这个……妾身只听到,夫人要凤立还钱之类的话。”石榴说罢就屈膝福了一福,“郡主,妾身屋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不然夫人该起疑了。” “嗯,多谢你今天提供的消息。”朱影谢过了石榴,便一个人踱步到拴马车的地方等着楚亦出来。 驹九一直等在马车上,看见她便跳下车,拱手行礼,“郡主。” “你家主人还没出来吗?”她有些累了,刚刚听到的消息太多太杂,需要找人整理一下思路。 “还未出来。”驹九说着,扶她先上了马车。 “驹九,常大人……我是说常侍郎在长安的名声怎么样?”朱影一边上车,一边打听道。 “常侍郎?”驹九忽然皱了皱眉,“常侍郎……他是外地人,为官一向低调,家里也只有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背景十分简单。” “不是说为官,他……私下里处事风格怎样?”朱影坐在马车前方的座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这……”驹九犹豫了片刻,“听闻常侍郎……处事阴狠果决,且手里有些江湖势力,在长安……无人敢惹。” 官匪勾结? 朱影瞬间觉得头大,又探出头扫了一眼这简单冷清的府邸,“看着……像是个好官,只是处事太过狠厉了。” “出了什么事,郡主?”驹九问道。 “想到一些事情,”驹九也是大理寺官员,朱影没打算瞒他,“方才我询问了常士登的妻妾,听闻……常士登与温如仙分手,是受了常老爷胁迫。常侍郎他……以温如仙的性命要挟儿子,要他舍弃温如仙。” 一个朝廷官员要杀一个青楼女子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处理得不好会弄脏自己的手。尤其像常侍郎这样身在高位,更是珍惜羽翼,寻常官员都是尽量避开就算了,不会随随便便说出要杀人的话。 可是常士登却信了,并且立刻就果断地与温如仙断了,想必……他是知道自己父亲的手腕的。 “属下觉得,此事可能是真的……”驹九望了一眼常府中的景色,“长安的官员们多有阴阳两面,像常侍郎这样……暗地里有些手腕的不少。” “哦?你家主人也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沉哑又略显生气的男子声音,“驹九,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不不,大人……属下没有!”驹九见他主人出来,连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郡主……她想问常侍郎的事。” 楚亦三步并做两步跳上车,低声道,“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了外边再说。” 马车毕竟停靠在常府之中,他们在此处说常侍郎的坏话总归不好,何况这个常瑞不是个等闲之辈,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 马车出了常府。 “你是说,常侍郎曾经想要除掉温如仙?”楚亦打着折扇,微微蹙眉,“那温如仙的客人会不会也是他杀的?” “他只是以温如仙的性命要挟过常士登,应该……不会真的下手。”朱影想了想,又眨着长睫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常士登与温如仙分手,果然是被迫的。” “此案真是越来越麻烦了。”楚亦烦恼地揉着眉心,沉思了片刻,又看向她道,“那个常士登也不是个简单的。” “对,我听石榴说,他在外边儿做生意,还瞒着家里……将钱都用在了怀仙楼。”她拿起水囊喝了一口。 “做什么生意!”楚亦不屑地斥了一句,“是放高·利贷。我方才去拜访他,正撞见他与一个狐朋狗友商量放贷的事。” “可是方才我们在常府中遇见的那人?”朱影回想起来,那个人穿着光鲜,却不像是官府中人,倒像是个……市井游侠。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长安附近总有些无所事事,跨马乱逛的年轻人,俗称游侠儿。这些人成群结队,其中还混杂着些没有功名的贵胄纨绔,常在长安的街市中穿行而过。 “正是那人。那人名叫岳向之,是常士登的朋友之一,两人倒也没有避着我,大方地跟我说是这些年合伙在做放贷的生意,赚了不少银钱,比常侍郎给的多多了。”楚亦烦闷地叹了口气,“这事虽然不归大理寺管,可我总觉得……应该去跟京兆尹赵大人说一声。” 常侍郎的儿子在京城周围放高利贷,这事可大可小,还是应该跟赵光成报备一声。 “可知道那岳向之的底细?”朱影又问道,“我听说放高利贷的人通常都会雇佣许多厉害的打手,那……替常士登杀人也有可能?” 常士登若是与游侠有来往,杀几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现在的问题就是找证据。 这常瑞和常士登周围缠绕着黑白两道,此案越发不好查了。 “嗯,回头……我让鸿十和狐七去查查。”楚亦烦恼想了想,又看着她问道,“曾氏那里可有什么异常?” 第306章 齐州出事了 “嗯……说不上来,但我查到……她曾经见过凤立。”朱影便把石榴告诉自己的话,又向楚亦转述了一遍。 “凤立的死,应该是自杀,可有没有人逼她自杀,这就不好说了……”楚亦微闭双目,摇着折扇,“曾氏跟凤立说了什么?” “石榴说,曾氏让凤立还钱,其他的……石榴就不知道了。”朱影也觉得纳闷,凤立难道是为了钱自杀? 常士登为了捧凤立当上花魁,一掷千金,曾氏若是知道了,是有理由要凤立还钱的。 但若说凤立是因为还不起钱而自杀,这个理由就有些太过牵强。 那些钱虽多,凤立身为新晋的花魁,应该也收入不菲,若是将来碰上一个有钱的客人,随时都有可能一眨眼就还上了,哪里用得着去寻死? 况且一般为钱寻死的人,都会先四处东挪西借,可也没听说过凤立生前曾向人借过钱。 “眼下常侍郎和常士登都有嫌疑,依我看……要兵分两路去查。”楚亦说着便前倾身子,掀开车前方的帘子吩咐驹九,“驹九,你让鸿十去查常士登和岳向之,你则去查查常侍郎。” “大人,属下觉得,查常侍郎……派小八去合适。”驹九一边驾着车,一边回头道,“常侍郎见过属下,怕会有所防备。” 小八是暗卫,平常不露面,正适合对付常瑞这种黑白通吃的。 “也好,那就让小八去查。”楚亦说完回到车中,靠在车壁上揉着太阳穴,“查案子累死了!真不想查了,要不……让问离来?” 朱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温如仙与你也算有些交情,你这个没良心的,不给她伸冤,还想着交给问离?” “唉……你别瞎说!有什么交情?我就听她吹过几次竹笛,还没学会,怎么能称得上是交情?再说……她是病死的,有什么冤好伸?”楚亦懒洋洋地自己给自己揉着肩膀,松了松筋骨。 “啧啧……去青楼的男人都这么薄情寡义么?”朱影鄙视地叹了口气。 “这跟去不去青楼没关系……”楚亦回过神来,盯着她道,“男人若是喜欢你,那就是情深,若是对你没意思,那就是薄情。” “这么说来……”朱影思量了一下,“常士登对温如仙是情深,对凤立……就应该是薄情。温如仙一死,他便没必要再和凤立来往了,你说……会不会是他杀了凤立?” “动机呢?” “怕她纠缠自己啊!”朱影回答道。 “时间呢?”楚亦又摇了摇头,“凤立死的时候,她房间里没有别人,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何况常士登当时正在宴客,他是最不可能下手杀人的。” “那会不会是……凤立为情所困,见不到常士登而自尽?”马车中闷热,她又使劲摇了摇扇子。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也不大。”男子状似无意地朝她身边挪了挪。 “为何?” “你以为凤立是个痴情的人?话本子看多了!”楚亦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调侃道。 “那她为何要自尽呢?”朱影嫌弃地推开他的扇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好前程,寻什么死?” “去查查曾氏。”楚亦冲她眨眨眼睛,“她在常家这么多年,必然不会像看上去那般简单。” 常瑞和常士登父子如何心狠手辣,曾氏看了这么多年,就算不刻意去学,八成也看会了。 ~~ 楚文辛决定回齐州,一大早,蓝月便来辞别朱影。 “郡主,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粗布衫裙,正适合赶路,“有空和少卿大人来齐州,妾身定要带你们好好走走看看。” “好啊,蓝姨娘,我正愁长安城闷得慌,没有地方去,打算年底回沧州看望父母,来年再去其他州县逛逛。”朱影笑着送她出了二门,远远看见楚亦和楚文辛正等在马车旁,两人礼貌地寒暄,尴尬地说着话。 “郡主,我们齐州出了点事情,”蓝月看见马车,却忽然慢下脚步,小心说道,“老爷他不知道会不会被罢官……” “啊?”朱影诧异地看向远处的楚文辛,“出了什么事?” 她和楚莫早就猜测齐州大概是出了事,可这些日子以来,楚文辛竟是只字未提。 “说来话长,老爷在齐州当县令,年前有个乡民不满老爷断的案子,告到了刺史大人那里。”蓝月尽量慢下脚步,快速说着,“刺史大人念在和老爷的交情,暂时将案子压下了,可是……只怕躲不了多久。” “到底是什么案子?这些日子,伯父他怎么不与少卿大人商量一下?”朱影紧张地拉着蓝月的手问道。 楚文辛被罢官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整个齐州楚家都指着他一人呢! “具体……妾身也不清楚,但是听老爷说,只是个普通的案子。”蓝月又蹙眉道,“郡主,你与少卿大人说说,早些来,妾身担心……担心老爷他晚节不保,到时候……不仅我们齐州楚家遭殃,只怕也会连累少卿大人的名声……” 朱影现在才理解,之前楚文辛为何一直要往楚莫的房中塞人,他是怕一旦案发,没有人帮自己,急于抱住楚莫这颗大树。 楚文辛自然是有侥幸心理,想着刺史大人那里若是将案子压下了,也就不用搭上老脸朝楚莫开口。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个案子压了半年,恐怕不久之后就会案发,而且压得越久,爆发时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蓝姨娘,你告诉我案子名,我让少卿大人立刻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影拉着蓝月的手,“你们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帮忙?” “案子据说是……跟一个叫‘珍宝斋’的当铺有关。”蓝月不敢看她,垂首说了一句,就向着马车匆匆走去。 楚文辛和蓝月走后,朱影和楚亦二人回到房中。 她便急急拉住楚亦,将蓝月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个伯父……我就知道他拼命往我身边塞人没安好心,要么是为了打探消息,要么就是为了吹枕旁风,真是差点被他带沟里去了!”楚亦一边说,收拾了一下头发,换了身官服,打算去大理寺,又看向她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去大理寺?” 第307章 对账目 “我去干什么?”朱影说着脸又一红,她小日子来了,只想在家睡觉,“我今天不舒服。” “那你就在家休息,”楚亦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腰,“等我回来跟你说案子。” “你要走就快走,别磨磨叽叽的。”朱影掰开他的手,又给他理了理衣襟,“去了大理寺,认真点办案。温如仙的案子你再破不了,寺卿大人该生气了?都拖了大半年。” “可不是?拖了半年,这尸体都坏了,连袁庆都说没法验,只知道那五个人是中了断肠草的毒,具体吃了什么,怎么中的毒,毫无头绪。”楚亦忽然又冲她眨了眨眼,“要不……你跟袁庆再联手……剖个尸?看看他们吃过什么?” “……”朱影觉得一阵恶心,怒瞪了他一眼,“我不!” “对了,你有空的时候,找袁庆对一下账目。”楚亦刚打算出门,又回过头道,“家里的账目什么都在他那里,将来你要主持中馈,总不好意思一直让他管着。” “知道了!”朱影没好气地回答道。她数学不好,一向是最烦看账目这些东西。 下午睡了午觉起来,袁庆就听楚亦的吩咐,捧着一堆账本来了,等在廊下。 “郡主,袁先生来了。”飞絮进来通传了一声。 “让他到花厅去。”朱影看了一眼屋内,这大红喜帐的布置,不好意思请人进来。 “是。”飞絮匆匆跑出去传了句话,又进来服侍她更衣。 朱影换了一身轻便的鹅黄色衫裙,刚要起身去花厅,又回头吩咐道,“屋里的喜帐你有空收了,还有那些……花灯红烛什么的,也都收了,我看着晃眼。” “是,奴婢回头让紫烟姐姐来一起帮着收。”飞絮笑着回答道。 “紫烟?”朱影反应过来,前几日被派去伺候楚文辛和蓝月的丫鬟好像叫紫烟,说起来这人她还没见过,“嗯,也好,紫烟人呢?” 楚文辛既然回齐州了,紫烟怎么还不来主院报个道? “紫烟姐姐说……她先将客院收拾干净了再过来。”飞絮扶着她走到门口,笑得天真无邪,“紫烟姐姐性格温顺,人长的也漂亮,郡主见了……肯定会喜欢。” “嗯,你去安排。”朱影说着便出了寝房的门。 楚家的账本并不繁杂,都是些简单的条目,但是历史账目太多,也花了她许多时间向袁庆一一询问。 她现在才明白楚莫为何让袁庆管理账目,此人大概因为是仵作,绝对算是男人里面十分细心的了,每一笔账目的时间和数目都有详细的记录,甚至有的还仔细标了备注。 楚莫的月俸在长安官员中只能算是中等,他这庞大的家产主要来源于过去楚家存下的田庄和宅院。 二十年前那场大祸虽然烧毁了楚家大部分屋舍,但是长安郊外的田产并没有受到牵连,后来圣上和太后做主,为楚家兄弟两个重建府邸的时候,也没有动用楚家的家产,而是直接从宫中赏赐了重建的款项。 这些年来田庄收入再加上宫中赏赐,楚莫在长安也算是个小富豪了。 至于开销方面也简单,楚莫养着一屋子侍卫,但是府中没什么下人,每月都有盈余,如今加上朱影和几个丫鬟婆子,外院添了几个小厮,开销会多一点,但也应该能负担。 “郡主,这本账册有些特殊。”袁庆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夹在大账册中间的小册子,“这里面……是大人的私房钱,款项条目记载的也不太清楚,是大人吩咐……要模糊处理的。” 朱影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数目还不小,面露诧异,“这么大的数目,少卿大人说……要模糊处理?都是些什么用处?” 男人有些私房钱无可厚非,但是这数目甚至超过了府中其他人所有的开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郡主,您不妨……晚上自己问问大人。”袁庆左右看了看,见花厅中没有人,才小声道,“您还记得暗卫吗?” “那些暗卫不是大理寺的人吗?难道他们没有大理寺的俸禄?”她就只见过两个暗卫,一个小八,一个蝉娘。 “有些明面上是大理寺的暗卫,有些……是大人自己养着的人,数目还不少。”袁庆瞅了一眼她手中的账册,“属下本来是想,这本册子还是由属下来保管,这些事情……就不用脏了郡主的眼睛。可是大人说,郡主您既然要主持中馈,家里大大小小的款项都要经您的手,瞒是瞒不过去的。” “明白了。”朱影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没事,我会……小心保管的。” “这上面没有名册,只有些代号和暗语,”袁庆低声道,“是以防册子落到有心人手中。郡主您既然是自己人,这些代号自然是要搞清楚,待有空的时候……让大人跟您说说。” “袁庆,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家主人,”这本册子让她心惊胆战的,朱影一手扶额,又叹了口气,“他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些暗卫,说好听点是下人,说不好听就是私下招兵。楚莫手下有这么多明面上的大理寺侍卫还不够他用的吗?私自招兵……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郡主,二十年前的事对大人是个打击,从那以后……他对长安城的安保很没有信心,”袁庆讪讪地解释道,“大人小心经营了十年,就是为了……不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咱们就帮他做。”朱影轻轻点头,只要他不是想谋反,都好说,“将来若是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请袁先生多多提点。” “郡主说哪里话?这都是袁庆份内之事。”袁庆连忙谦虚地拱了拱手。 “对了,袁庆,”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什么事,便随口问道,“温如仙的案子,那几个死者,你看过了吗?” “回郡主,刚回京的时候,大人就带属下去看过了。”袁庆帮她将账册都装到一个红木托盘上,稍后好拿到寝房中去慢慢看。 “怎么样?”朱影问道,“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几名死者应该都是吃了含断肠草的食物,”袁庆回忆道,“与之前仵作的验尸结果一致。” 第308章 帐子 “死者具体是吃了些什么食物?东西来源可查清楚了?”她又追问道。 袁庆摇头,他的强项是验尸,不是验毒,“属下当时去查过,长安城中那段时间卖断肠草的药铺都查了,断肠草管制很严,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并没有与那五个人有关联,也没有卖给怀仙楼的人,或是常家的人。” “那……会不会是有人私自采了断肠草,然后加在几个人的饮食中?”朱影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账册,若有所思。 “断肠草分布广,要找到不难,但是最难的还是……如何同时加进几个人的饮食中呢?”袁庆又补充道,“那几人家中的食物都查过,并没有发现断肠草的踪迹。” “那些人家中搜出来的物品可还在?”朱影忽抬起头,眸中闪着职业病的亮光,“有空的时候,我跟你去验毒。” “还在,都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收着。”袁庆说罢,又观察着她的面色问道,“郡主,你的身体可好些了?陆云舟的药有用?” “嗯,好些了。”朱影微笑着点头,“其他的事他不在行,医术却是无人能及。” “郡主,”袁庆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可还记得……在江南道的时候,属下跟你说的话?” 在江南道的时候,是她第一次求助陆云舟为秦烈治病,当时见她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袁庆跟她说了一番话。 朱影愣怔了片刻,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记得。你说作为医者,你也很佩服陆云舟,但是此人心术不正,难成大医。” “属下从事仵作这行十几年,见多了恶贯满盈之人。”袁庆将账册整理好,望着窗外微微凝神,“像陆云舟这样的恶人,可能会暂时收起锋芒,但是决不会真的改邪归正。” 自从陈州之后,陆云舟再无犯事,反而屡屡帮助她,有时确实让她放下了戒心。 “我明白,袁先生。”朱影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时刻警惕。” “那就好,属下帮您……把账册搬到房中去。”袁庆说着便起身,帮她搬起装着账册的红木托盘。 ~~ 晚上楚亦回来,两人先聊了一会儿账册之事,便开始聊温如仙的案子。 “小八去查了常瑞,发现此人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紫烟进来给二人倒了茶,便退了出去,楚亦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这个丫鬟是新来的?” “对,之前在客院中伺候伯父,今天才过来。”朱影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常侍郎怎么了?” “常侍郎不是长安人,通过科举入仕,之后就平步青云。”楚亦见她盯着自己,还亲昵地拉着自己的衣袖,略带羞涩地红了脸。 “这些我都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朱影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常家之前与人出过几次纠纷,结果对方都是家破人亡,偏偏还查不到常瑞的把柄。案子要么是意外,要么是只查到一些小混混,事情就不了了之。”楚亦干脆握住她的手,又朝她挪了挪,“靠着些手段,常瑞才能在长安站稳脚跟……” “这么说来,常侍郎不是个善茬。”朱影抽了抽手,又被他握得更紧。 楚亦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长眉微蹙道,“怎么将喜帐撤了?我还没看够呢。” “我嫌太晃眼。” “那也不用换成素白的?”楚亦不悦地耸了耸鼻子,“晚上行事的时候一点气氛都没有……” 朱影又羞又恼,脸上红霞乱飞,“你又瞎说什么?我问你案子呢。” “案子?总之常瑞在长安官场声名显赫,没人敢得罪他,倒不是因为他为官怎么样,而是他暗地里手段颇多。而且,他还真派人去过怀仙楼,至于是去做什么,我还没查出来,恐怕要将那个温风华抓来问话。”楚亦盯着她的脸,思忖了片刻,“我记得后院的库房里还有一顶绣了花的帐子,明天让鸿十找出来给你挂上。” “你何必让鸿十做这种事?”她连忙摇头,“明天我让飞絮去找就是了。” 他不嫌害臊,朱影可丢不起这个人。 “还有被褥什么的,蝉娘准备的那些新被褥够咱们用好几年的,都拿出来用。”楚亦低头饮了一口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朱影不是没考虑过那些,可是婵婆婆准备的被褥即使不是大红大绿,也都是绣着鸳鸯戏水孔雀开屏什么的,晃得人眼花缭乱,实在是容易让人分心。 她想着等以后驹九和鸿十他们成亲的时候,当作贺礼送给他们算了。 “我看这鹅黄色的旧被褥挺好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言归正传,“这么说来,常士登可能……是怕他爹对温如仙出手,所以赶紧与温如仙断了。但是因为温如仙不死心,所以他才找了凤立,又故意捧她坐上花魁来气她……”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楚亦松开她的手,又神秘地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曾氏的。” “曾氏怎么了?”朱影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他。 楚亦最喜欢她这个表情,就好像她很崇拜自己似的。 “曾氏似乎对温如仙的事十分关心,常侍郎的手下去了怀仙楼不久,曾氏就派了手下一个小厮去怀仙楼。”楚亦摇着扇子,转过头瞅着她,“这个案子要结案也容易,温如仙是病死,凤立是自尽,至于那五个人……是误服了断肠草……” “不能这样草率结案,不然问离醒过来,非要再审过不可!”她瞪了他一眼,这人定是懒癌又犯了,“常侍郎的人是什么时候去的怀仙楼?” “就是在……温如仙开始卖身接客之后不久,”楚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蹙眉低语,“按理说那时候她与常士登已经没有往来,常侍郎还派人去怀仙楼做什么呢?” “明日你派人去怀仙楼,务必问清楚,常侍郎派去的人做了什么。”朱影心中已有了猜测,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尤其是……有没有给温如仙送过东西。” “怎么了?”他见她神色突变,关切地问道。 “温如仙之前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染上花柳之疾?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朝他挑了挑眉。 第309章 没一个正常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从前不接客啊,后来她……反正就是她运气不好。”楚亦不以为然道。 紫烟端了些糕点上来,朱影便抓起一块开始吃,“哪儿会运气这么差?才接几个客人就染上了……” “你的精神好了,胃口也好了?”楚亦也跟着她,抓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这是什么糕点?” “是早上鸿十从外边带回来的,说是永宁坊那边卖的赤豆糕,十分有名……” 朱影话未说完,就听楚亦蹙眉道,“永宁坊?他又去将军府找宋珍了?” “依我看,鸿十和宋珍挺般配的,他们若是两情相悦,咱们不如做个好人,帮他将这门亲事说成了。”朱影一边嚼着赤豆糕,一边喝了口茶,“你若不想管这事,我去跟净一大师说,让他放鸿十还俗。” “哪儿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楚亦放下糕点,喝了口茶,“就算鸿十这边没问题,宋将军……他也未必看得上鸿十。我最近听说,威远将军府正在给宋珍说亲,想说给武将军当续弦,武将军不论是年龄,还是家世都比鸿十更得宋家的心意。” “你懂什么?武将军那边都已经说了一年,若是能成早就成了。依我看,鸿十的希望很大。”朱影俏皮地一笑,“回头我去帮他探探宋家的口风。” “你敢去宋家?”楚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宋珍追着我跑了几年,然后我转头娶了你,你现在去宋家,不怕他们给你脸色看?” “不怕。”她又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直避着也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是你们楚家欠了宋家的,若是……宋珍这回真是遇到了喜欢的人,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能成。” “那也好,你自己小心一点就是了。”楚亦说完又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带上玉柳,宋家人人会武。” “知道了。”她微微一笑,又低头翻了几页账册。 笑容如天上的弯月,将他的心都融化了,楚亦轻唤一声,“夫人……” “嗯?”朱影头也没抬。 “没事……就是怕你太劳累,这些账册……以后可以慢慢看的。”他隐约记得这几日她的小日子来了,便按下心中的悸动,又低头饮了一口茶。 ~~ 第二日朱影精神不错,便女扮男装,跟他去了大理寺。 王孟府见到他二人眉开眼笑,调侃道,“郡主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是……不放心如归?” 老头瞥了楚亦一眼,心想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家伙居然还在,从前就是偶尔清闲的时候才会出来,这几天这么喜欢查案子? “寺卿大人说笑了,我对那温如仙的案子颇有些在意,便厚着脸皮跟来了。”朱影跟着楚亦行了礼,见王孟府刚才似是在正厅等着他们,便没有急着回书房,而是与王孟府又站在正厅中寒暄了几句。 “如归,”王孟府左右看了看,忽然神秘地捉住楚亦的袖子道,“上回你问的那个……齐州的案子,我给你查到了。” “多谢寺卿大人,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楚亦话未说完,就见王孟府一个劲儿地摇头,便又唤了一声,“寺卿大人?” “这个案子……好巧不巧一个月前被齐州附近的巡察使发现了,且不久前……刚传到了圣上那里。”王孟府看了一眼楚亦,又叹了口气道,“圣上将此案发下来彻查,指名……由林少卿负责。” 楚亦有一瞬愣在原地,冷汗直冒,半晌没有说话。 本来还想着暗地里查一查这案子,想不到案子居然已经被巡察使发现了,还传到了圣上那里。圣上特意将此案发到林少卿手里,摆明了是知道此案牵涉到齐州楚家,不让自己插手。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说不上什么话了,“属下……知道了。” “如归啊,圣上不是针对你,只是循例,按例……都是要避嫌的。”王孟府又安慰了他几句,便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这是卷宗誊本,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寺卿大人大恩。”楚亦拱手作揖,双手接过了卷宗,又问道,“林少卿那里可有动静?” 王孟府神神秘秘地朝里边儿看了一眼,掩住口低声道,“听说他要去齐州呢。如归啊,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你与思平本就是竞争关系,他要是趁机捅你一刀……” “大人!”楚亦急忙瞥了一眼朱影,示意有外人在场,王孟府这才住了口。 这老头总是喜欢在两个下属之间挑拨离间,他们两个一斗起来,老头就搬着小板凳看热闹。 楚亦接过卷宗,便拉着朱影回了自己官署的书房中。 朱影听见了方才王孟府的话,又回忆起那个林思平,觉得这大理寺尽是些怪人,没一个正常的。 二人讨论了一会儿温如仙的案子,就见小八来了。 “大人,属下查到点东西,”小八看了看正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少年,“可要现在就说?” “说,你不必在意她。”楚亦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 “属下将怀仙楼的鸨母温风华抓了……用了点刑。”小八依旧是面无表情,既没有邀功,也没有悔意。 “嗯,招了没有?”椅子里的人略微抬了抬眼。 “温风华说,温如仙开始接客之后,一名从前时常跟着常士登的小厮来怀仙楼,以常士登的名义给她送过几次衣服。”小八拱手禀道。 “衣服?”朱影的眼眸忽然聚焦,睁大了问道,“后来温如仙就得了病?” “回郡主,温如仙得病正是在那之后。”小八如实回答道。 “还查出了什么?”楚亦见他好像肚里还有话没倒出来。 “还有……曾氏派来的人似乎是跟踪那个叫富贵的小厮,与富贵是一前一后进的怀仙楼,还曾经拉着温风华打听富贵来做什么。”小八神色紧张,又补充道,“温风华告诉了他富贵来送衣服的事,曾氏派来的小厮就走了,并没有阻止此事。” “花柳之疾常通过接触传播,常侍郎给温如仙送的衣服肯定有问题。”朱影捏紧了小拳头,“那些衣物现在哪里?” “回郡主,温风华怕疾病传播,将温如仙穿过的衣物都烧掉了。”小八回答道。 “这么说,是死无对证?”她轻叹了口气。 第310章 不要命了么 “若温如仙是常瑞蓄意杀的,那五个温如仙的客人……会不会也是常瑞杀的?”楚亦思忖了片刻,又向小八问道,“常侍郎可曾买过断肠草?” “不曾,属下特意查过。”小八面色严肃,谨慎地拱手道,“大人恕罪,属下怕走漏消息,已经……将那小厮富贵抓了,也用了点刑。” “你动作够快的,问出什么来了?”楚亦不悦地皱了皱眉。 小八没有请示,就敢直接抓人,还连带着给审了,若是抓对了还好,若是抓错了人,背锅的还是自己。 “富贵承认常侍郎曾让他从西市的青楼里收购了些带病之人的衣物,磨成粉搀在送给温如仙的衣物中。”小八抬头看了看他,又垂首道,“还有一件事,富贵说……后来,曾氏曾经派他……去找过凤立。” “曾氏让富贵去找凤立?”楚亦疑惑地转了转眸子,“可是让他去吓唬凤立?” “大人猜的没错。曾氏说,让富贵将常侍郎如何害死温如仙的事告诉凤立,然后又说,下一个就是她。”小八一边说,一边歪着头观察楚亦的反应,“不久之后……凤立就悬梁自尽了。” “这个凤立也太不经吓了?”朱影不解。被人一句话就吓得自尽,这心理也太脆弱了。 “你不明白,设身处地想一想,凤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未必就有多害怕。可是她后来屡次去找常士登未果,又害怕花魁造假一事让人知道,再加上常侍郎的威胁……”楚亦耐心解释道,“几件事情加在一起,她担心自己将来落得和温如仙那样的下场,还不如一死了之。” 温如仙的前半生风光无限,活得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惬意,在长安坊间备受追捧,可是短短一年之内却痛失花魁和挚爱,最后又因染病被人嫌弃,最终病死,下场比起其他青楼女子还要凄惨。 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常侍郎出手,凤立自然是怕的。 楚亦说完,朝小八抬了抬手道,“去捉拿曾氏,常侍郎那边……我会去请示寺卿大人,再做定夺。” “是。” 小八刚要退下,楚亦又招了招手,将他招回来,“那个富贵,你看紧了,别让他出什么事。眼下温如仙死无对证,全指着他和温风华两个作证了。” “大人放心。” 小八退下之后,朱影也在竹榻上半卧了下来,一边闭目休息,一边思量此案细节。 楚亦在书桌上翻看齐州案的卷宗,略略瞥了她一眼道,“齐州的案子关系到伯父一家,问离恐怕……要去一趟齐州。” “寺卿大人不是将这案子交给林少卿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随口答道。 “林思平办事还行,但是寺卿大人说得对,凡事得多留一个心眼。”楚亦也坐到竹榻上,拍着她的脑袋,“回头我给问离写封信,让他想办法去一趟齐州,盯着林思平。齐州案……我就不管了,这段时间查温如仙的案子,可把我累坏了……” “其实……既然常士登已经跟温如仙断了,常侍郎何必还要赶尽杀绝?曾氏也是的,常士登都已经不理凤立了,她为何非要逼死凤立不可?”朱影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见他靠近便问了出来。 “常士登这些年来荒唐久了,不论是常侍郎还是曾氏都恨透了温如仙,也怕凤立会成为下一个温如仙。”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半湿的睫毛似是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楚亦忍不住低头轻抚她的脸庞,“作为父亲和妻子,他们都想保护常士登,又想让他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却没想到……将他越推越远。” “常士登考不上科举,真是温如仙的错?”朱影侧过身子看向他。 “考不上的人多了,只是……常侍郎自己曾经通过科举出仕,接受不了罢了。”男子一边揉她的头发,一边看向木栅窗外,“常家本是外地人,在长安没有根基,常士登若是没有功名,将来……一家子的富贵难保。” “唉!”朱影叹了口气,“眼下怎么办?仅凭人证,能定常侍郎的罪吗?” “断案凭的既不是人证,也不是物证,而是人证物证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互相为证,此案动机清楚,人证俱全,应该没有异议。”楚亦朝她和煦一笑,声音沉哑好听,“但常侍郎是朝廷官员,案子最终要圣上定夺。依我看,罪不至死。” “温如仙死的太惨了。”朱影有些愤愤不平,“为何常侍郎杀了人还罪不致死?” “嗯,他谋划让温如仙染病,并没有直接杀她,何况……一个青楼女子得病死了,很难说……究竟是何原因。”楚亦又蹙起眉头,“我觉得奇怪的是,富贵为何一点也没提那五个人是怎么死的?他反正都将常瑞给供了出来,何不将那件案子也一同说出来?若是那五个人的案子证实了,才有可能定常瑞的死罪。” 能让富贵背叛常侍郎,小八应该是有些手腕。 “等曾氏到案后,问问她。”朱影又拉着他的手问道,“齐州的案子派给了林少卿,他那边可有动静?” “暂时没什么动静。等着,等他动身去了齐州再说。”楚亦说着又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几天忙忘了,魏嫣然的亲事总算是定了下来,圣上将她赐婚给了齐王做侧妃。” “哪个齐王?”大唐的王爷太多,朱影并没有什么概念。 “是圣上的堂弟,你没见过。”楚亦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总算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魏嫣然嫁入王府,魏章脸上也有光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朱影拉了拉他的手道,“不过我真好奇,这位魏姑娘长什么样子,有空的时候带我去见一见?” “你见她干什么?”楚亦无奈叹了口气,“我看到她躲都来不及,你还要我带你去?” “你躲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她脸色沉下来,嗔怒道,“你要是做了,可不要想瞒天过海,要是将来让齐王发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你……又瞎胡说什么?我要是做了……”楚亦满头黑线,感觉被她气傻了,“不对!问离要是做了,他怎么敢把她说给齐王做侧妃?不要命了么?” 第311章 就是个怪胎 “哪怕没有欢好,动了歪心思那也不行,要让齐王发现了……”她煞有介事地瞥了他一眼。 “你小点声!”楚亦急忙捂住她的嘴,“是那魏嫣然动了歪心思,问离何时会喜欢女子?” 楚莫从前被女人心怀叵测端详得多了,不要说动心,看见女人在自己跟前献殷勤就觉恐惧。 “哦……原来是这样!”朱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之前骗我说……问离被她撩得动了心思?” “我那是骗你呢!”当时他想着离间朱影和楚莫,就拿那个魏嫣然来做文章了。 “楚如归,我跟你说的约法三章,你是不是忘了?”她将他的头掰过来,睨了他一眼道,“我还没找到办法让你们俩融合,但若是……你再触碰我的底线,我就不留你了!” 他挑眉看着她邪魅一笑,忽然将手放在她腿上,“什么底线?在哪里?” “龌蹉!”朱影怀疑他在开车,又没有证据,急忙别开视线,“对了,上回驹九说那些死者家中的物件都在大理寺的库房中存收着,我想去看看,找找断肠草的踪迹。” “诶,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东西之前的衙役和仵作都已经查过数次了,如果有断肠草早就发现了,”楚亦不以为然地后倾身子,靠着墙壁上,“想必那些人是在外边儿吃了有毒的东西,回家之后才毒发,所以家中并没有发现毒物,这也很正常。” 库房里都是些死人的东西,楚亦自然不想她去。 “那我问你,五名死者生前的活动范围可有重合?”她读过卷宗,五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地点完全不同。 “除了怀仙楼,并没有重合。”他蹙眉回忆了片刻,“而且五名死者死前几天都没有去过怀仙楼,也不可能是在怀仙楼中接触的毒物。此事说来确有些奇怪。” “下午你带我去库房中看看。”朱影拉了拉他的衣袖。 “知道了。” ~~ 大理寺的库房远离官署,在靠近大理寺狱的小院中,库房屋顶很高,大门紧锁。 游廊窄小阴暗,且除了几个守门的衙役之外,人影都看不见。 朱影这才明白楚亦为什么不喜欢她来这里,这个地方灰尘味很大,地面上虽然铺着青石板,却还是尘土飞扬,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状况就只比阴暗潮湿的大理寺狱要好一点。 “咳咳!”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楚亦早已用一块白麻布掩住口鼻,还不断地用衣袖轻扫,“这些东西要等到结案之后才会还给死者家属,但也有些……咳咳,无人认领,就一直堆在仓库里面。” “郡主,小心脚下。”驹九领着他们进去。 光线昏暗,窗户很高,在伸手也触不到的高度。 库房中放着一排排高高的储物架,上面堆满了物品。 “驹九,你去把五名死者家中搜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 楚亦吩咐完,驹九便搬着个梯子去取东西了,不多时,拎着两个大篮子从橱柜间走了出来。 “案发已有半年多,这些食物是能保存的干燥食物,不能保存的,仵作验完就已经丢弃了。”楚亦指着桌案上的东西道,“你就在这里看,看完了就收回去。” 茶叶、米面、坚果,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似乎是装着油盐和糖之类的调味品。 这些东西几名死者家里都有,但是都没有检出断肠草的痕迹。 时间过了许久,即使有毒,眼下可能验不出来。朱影一边翻着茶叶梗,一边嗅着。 古代人并不会提取和保存断肠草毒,一般人下毒会将断肠草的茎叶混在茶叶或是草药中,即使是煮完水,渣子里应该也能发现断肠草的茎叶。可仵作却说什么也没发现。 “这是什么东西?”她拿起一个小瓷瓶问道。 “一开始衙役以为是油,后来发现……好像是蜂蜜。”楚亦忽然一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驹九,这蜂蜜……在每名死者的家中都有搜出来吗?” “回大人,正是,虽然装蜜糖的瓶子不一样,但是都有发现一小罐。”驹九说着,又看向朱影,“郡主,这蜂蜜会有问题?” “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是以断肠草的茎和叶藏在茶叶或是米面中给死者吃,想必之前的仵作早就已经验出来了。”朱影打开那罐蜂蜜嗅了嗅,颜色和气味都与普通蜂蜜无异,“蜂蜜价格昂贵,长安城中也不常见,每名死者家中都有,恐怕不是巧合。” “驹九,你去取些煮沸放凉的清水,还有白酒来。”她说着便从药箱中取出几张试纸准备开始验毒。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驹九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两个锡壶,“郡主,这一壶是水,这一壶是酒。” 朱影取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茶叶、米面、坚果和蜂蜜,分别泡在水和酒中,然后用试纸开始验毒。 结果茶叶、米面和坚果都没有毒物检出,蜂蜜的样本中却有毒性反应。 “若我猜的没错的话,这蜂蜜……是用断肠草花所酿。”朱影收起东西,朝楚亦道,“断肠草的花虽然多,但是以花酿蜜会毒害蜂群,因此断肠草花蜜的产量十分有限。你们去查一下这蜂蜜的来源便知道是谁下毒了。” “属下去查。”驹九自告奋勇地抱拳道。 “嗯,先把证物收起来。”楚亦看了一眼高高的货柜,“这里东西确实太多了,好多东西……我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 “你来大理寺多久了?”朱影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随口问道。 “我?”楚亦想了想,“我只来了三年,但是问离……他来了八九年了。” “林少卿呢?”她又问道。 “林思平?他也来了……有四五年了。”光线中飞尘如许多小飞虫,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楚亦用衣袖轻扇了一下,飞舞的灰尘又更多了,“他从前在刑部,听说是个酷吏,立了功,就来了大理寺,算是升迁。” “林少卿是个酷吏?”她又更加好奇,上次所见,那个人好像对公事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嗯,他手上办了不少官员的案子,听说在网罗证据方面手段高明,当年的长安城……谈林色变。”楚亦不屑地瞥了一眼官署方向,“嗤”了一声,“那个人……就是个怪胎。” 第312章 相约隐居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朱影幸灾乐祸地一笑。 楚亦忽然蹙起眉头,拼命点头,“对,我要提醒问离,重视齐州的案子,不然……栽在林思平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驹九收拾好了东西,几人便一同离开了大理寺的库房。 驹九告辞后,便马不停蹄地跑去查蜂蜜的事了,留下楚亦和朱影在游廊上边走边说话。 “像常侍郎这样……有点问题的官员,将来会怎么样?”对于朝廷如何处置有罪的官员,她还不太了解。 “官员们犯事,轻则降级,重则罢官,甚至抄家,还会……连累家人。”说到连累家人,楚亦眸中有些晦涩,望了一眼天边的云脚,“宦海沉浮变幻,有时只在一朝一夕之间。” “那问离和林少卿可有过节?”朱影又问道。 “过节?”他回想了一下,“虽然不能说有过节,可林思平那个人的性子看似软绵绵,实则包藏祸心,楚莫又是个冷淡的性子,两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人办各人的案子。不过……利益冲突有时候比有过节更可怕,寺卿大人年事已高,这大理寺卿的位子……” 朱影联想到曾经的秦贞和赵侍郎,为了吏部尚书之位,争得你死我活。秦贞和赵暄双双栽了以后,吏部才提拔了常瑞做侍郎,结果没想到才一年多,常瑞又出了事。 “夫君,你将来还是跟我回沧州找个田庄,隐居养老?”她刚说完,就见他眸子亮闪闪地望着她挑眉,嫌弃地推了他一下,“干什么?又抛媚眼?” “你刚才叫我什么?”楚亦见她羞红了脸,“噗嗤”笑出声来,“好,好……等到了该退的时候,咱们就……退隐江湖,结伴养老。” ~~ 从大理寺回来之后不久,就听说小八将常士登的夫人曾氏也抓了。 小八的确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天就突审了曾氏。曾氏大概是没见过大理寺狱这种场面,吓得一股脑儿全都招了。 原来她发现了家翁谋害温如仙之事,但却没有吱声,而是乐观其成,又悄悄将事情瞒下。 后来凤立来找常士登,她便想到了狐假虎威,借常瑞之名去威胁凤立。 曾氏找到常士登身边的小厮富贵,让他去恐吓凤立,说凤立纠缠常士登之事已经惹恼了常侍郎,如果她不想和温如仙一样的死法,就别再来常府。 凤立回去之后吓得六神无主,反倒是更频繁地来找常士登。有一回好巧不巧在常家院中被常士登的父亲看见,常侍郎便唤了两个婆子将她赶出去。 那两个婆子毫不客气将凤立打了一顿,接着又是一番斥责恐吓,凤立更以为常侍郎要杀自己。 再加上温如仙死后,常士登再也没来过春来馆,花魁赛作假一事不胫而走,就连春来馆的姑娘们都在传说此事。凤立越想越惊慌,一时想不开,竟然就悬梁自尽了。 不仅如此,曾氏还认下了那五名死者的案子,且准确说出了毒物就是蜂蜜。 她说自己嫉妒温如仙,便托人买下断肠草花蜜,以温如仙之名给她的客人送去,那五个人自然开心地收下了。 曾氏照单全收地认下两个案子,倒是有些出乎楚亦的意料。 屋内光线昏暗。 锦袍男子轻轻拨着灯芯,状似无意地问小八,“那五名死者的案子,是你主动问……还是曾氏她自己说起的?” “回大人,是曾氏自己供出来的。”小八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属下只问了凤立之事。” “曾氏可有说过,那断肠草花蜜是从何处购来?”朱影正抱着软枕,盘腿坐在楚亦身边的软榻上,吃着赤豆糕。 “她说是托人购买……却不肯说出是托了谁。”小八冷冰冰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几个侍卫之中,小八与驹九身形相近,性子也是冷冰冰的,可朱影觉得小八特别不易养熟,好像总防备着她,眼神里不是警惕就是怯意。 “这就奇怪了,断肠草花蜜产量极少,曾氏她自己又不会养蜂,若不是有特别的门路,是从哪里找到的?”楚亦用两指拨了一下盘中的糕点,见所剩无几,顺手又拈起一块,讨好地往她嘴里一放,转头向小八道,“再去查问曾氏的贴身丫鬟,还有那个妾室石榴,问问可有人见过那断肠草花蜜,又是谁将东西送给五名死者的。” “是。”小八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夫人,咱们也早些休息。”楚亦说着,便唤了紫烟进来收拾杯盘,“这几天我是真累了,白天查案子,晚上还要陪你说话。” 他说的倒是实话,这几日她的小日子来了,两人的确是老老实实地说完话就倒下睡了,可朱影一听见他说“说话”两个字就神情紧张,咳了两声差点将糕点呛到肺里。 “郡主,你没事?”紫烟见状连忙贴心地给她拍背,又端了一碗清水来。 “没事……没事,”她缓过气,摆了摆手道,“紫烟,你下去。” “是。”藕色衣裙的少女说完就乖顺地退了出去。 紫烟这丫头长得水灵灵的,眉眼之间又有些像朱影的神态。 “这个叫紫烟的,跟你倒是有几分相像。”楚亦不经意地瞥了丫鬟一眼,“也喜欢穿藕色的衣裙。” “我什么时候喜欢穿藕色了?我喜欢穿男装。”朱影喝了一口水,咽下糕点,“休息,我也累了。” 二人去净室中洗漱完,便回来打算吹灭灯烛。 楚亦忽然发现帐子还没换,蹙眉问道,“怎么还是这素净的帐子?” “这几天忙忘了,明天我让紫烟和飞絮去库房里面找找。”她说着便身子一歪,倒向里边,准备入睡。 “查完这个案子,我就要走了。”身穿雪白中衣的男子忽然翻身揽过她。 曾氏既然供认杀了几人,案子离水落石出也就不远了。 查完这案子,他又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发现一件事,”朱影闭着眼睛,微微蹙眉道,“我发现……问离他好像……有了一些你的记忆。” “哦?”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这段时间他也觉得问离有些不一样,“那是好事,省得我事事都给他写字条。” 朱影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便埋头在他身上睡着了。 第313章 礼物 她没有告诉他全部实情。 若是楚莫和他的记忆完全打通,楚亦这个人格也就不存在了,他会被楚莫“吃掉”。 两人迷迷糊糊睡着了,天快亮时,楚亦起身打算去练剑。 朱影忽然从背后拉住他。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转头微微一笑,轻抚她额前碎发,“我觉得身上闷热,去院子里练一会儿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揉着眼睛,一脸严肃看着他,“除了那五名死者以外,应该还有人收到了断肠草花蜜。” “哦?”楚亦眯眸思忖了片刻,“不会,若是还有人收到了毒蜂蜜,为何没有其他死者出现?” “他没有吃。”朱影扒拉着他坐起身来。 “你说的……是什么人?”他觉得奇怪,为何她这么自信还有人收到了毒蜂蜜? “陆云舟。”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陆云舟也是温如仙的客人之一。只要问一问他,当初是谁给他送的蜂蜜,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陆云舟可能收到了蜂蜜,也认出了其中的毒物,因此没有吃,幸免于难。 他应该早就知道真凶是谁,可是却懒得报官,任由大理寺去查得焦头烂额。 “你对他的事倒是很了解嘛。”男子忽然逼近她的眼眸,挑眉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就是上回在怀仙楼那一次,陆云舟说他也是温如仙的客人之一,我就问他为什么没死,他随口说了一句,能毒死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朱影推开他的脸,一手撑在榻上思忖道,“如今想来,那时候他可能就知道真相了。” “嗯,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一会儿我派驹九去问问他。”楚亦忽然丢开刚准备好的外衣,又爬上榻来纠缠她。 “不是去练剑吗?”她急忙闪避他的目光。 “练剑也解决不了问题了,”男子一脸苦相,委屈地抱着她柔声问道,“小日子还没走吗?” 说着一只手便向下探去,没有触到预料中的东西,便知道她身子已经好了。 “你快点去练剑啊!”她躲避不及,又被按倒,大喊道,“你还要……还要上朝呢!” “不上!” 楚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陆云舟,真的打起来她也不是对手,只能顺了他的意。 大理寺三个人也不是全都要上朝,有一个人去了,剩下的两人就经常告病。 从前楚莫是个工作狂,林思平告病最多,这段时间楚亦也请了不少假,只能辛苦王孟府这老头自己去上朝了。 ~~ 长安七八月份天气燥热,知了在盛夏的空气里卖力地叫着。 大理寺书房中。 身着官服的俊朗男子低头摆弄一只金镶玉的簪子,一个黑衣少年恭恭敬敬侍立在旁。 驹九去云济堂很快就问到了真相。陆云舟说,他的确是收到过一份温如仙送来的“谢礼”,说是多谢他关照,不过他事务繁忙,就一直没有打开。 驹九让他把“谢礼”拿出来,他便让安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陶罐,驹九一看里面装的果然是蜂蜜。 据陆云舟回忆,东西是怀仙楼一个叫“青禾”的小丫头送来的。 驹九立刻便回去拘了青禾来问话。 青禾本是温如仙的贴身丫头,小丫头供认说,是一个岳公子给了她一大笔酬金,让她假借温如仙之名,将“谢礼”送去与温如仙有过关系的几名客人手中。 “岳向之?”楚亦蹙起眉头,斜睨了一眼黑衣少年,“上回我让你查过他,怎么样了?” “属下查过,此人家中曾经开过药铺,不过现在没开了。他与常士登一起纠集了一帮游侠儿,在西市开赌坊,也放贷。”驹九手中捧着一个藏青色的绒布盒子,递给楚亦,“大人,还是放到盒子里,仔细别弄坏了。” “蝉娘说这是最新款的吗?”楚亦接过绒布盒子,将簪子放进去,又盯着看了看,越看越欢喜。 “是,蝉婆婆是这么说的,还说内侍省的人不久前刚给皇后娘娘打造了一支类似的,成色还不及这一只。”驹九知道这金镶玉贵重易碎,见他家主人翻来覆去地看,不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嗯,知道了。”楚亦依依不舍地合上盖子,“去将岳向之和常士登请来。” “小八已经派人去了。”驹九又问道,“常侍郎的案子,圣上怎么说?” 前几日,楚亦已经将常侍郎涉案的事上奏了,圣上倒是没有说什么,只让他酌情处置,顾及朝廷的颜面。 今日忽然有圣旨到了常府,罢了常瑞的官,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起用了。 “常瑞罢官了,”楚亦思忖了片刻,“不过此人有些手腕,虽然算不上正直,圣上也有几分欣赏。” “那咱们……要不要将他也请来?”驹九又问道。 “急什么?先审了岳向之,若是常士登涉案,不用咱们去请,常瑞自然会来。” 常瑞独宠他这个宝贝儿子,他们将常士登抓了,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 夕阳西下。 楚亦早早就回府了,却听说朱影带玉柳去了威远将军府。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他看了一眼新挂上的鹧鸪帐子,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应该就快了。”飞絮捧了一碗洗好的葡萄,凑近了问道,“大人可要吃一些?” 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飞絮都有些饿了。 “不用了,我等等夫人。”楚亦说着便走到院中的葡萄架下去等了。 飞絮端着碗碟退了出去,因担心浪费了,自己躲到耳房中吃了一半的葡萄。 月上柳梢,主院中温馨而静谧,锦袍男子坐在秋千上晃了两下,不久就闭着眼陶醉其中。 “怎么坐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亦睁眼一看,一个俏皮小丫头正歪着头打量他。 她今日穿了一身翠绿色的衫裙,显得青翠欲滴,光彩照人。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嗔怒地蹙眉,一伸手将人揽到秋千上,“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你等等我,我去净室中洗一把脸,咱们一起去花厅用晚膳。”她指了指寝房的方向,却见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有东西……”楚亦从身后的腰间取下一个绒布盒子,在她眼前得意地晃了晃,“有东西送给你。” 第314章 婆婆妈妈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好好的送我东西做什么?”朱影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怎么又是簪子?家里一堆簪子,蝉婆婆准备的,还有嫁妆里的,朱士良送的,我的簪子都能摆成一排每天翻牌子了。” “蝉婆婆准备的是问离给你的,其他都是别人送的,这是……我送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哑略有些羞涩。 听见他这么说,她不由得又低下头多看了几眼,“这是……牵牛花?确实别致,谢谢。” “快收起来,别叫下人们看见了笑话!”楚亦忽然脸一红,站起身来,“快去洗把脸,我让飞絮去把晚膳端进屋来,一起用晚膳。” 从净室中出来,朱影发现窗前的小桌案上摆着几个家常菜,楚亦换了一身常服正在等她。 “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许生气。”她盘腿坐到软榻上,神秘地看着对面的俊朗男子。 “你先说,我再看……要不要生气。”男子给她添了一小碗饭。 “我方才和玉柳去看宋珍了。”朱影先抓起桌案上的葡萄吃了几颗,“我还……擅自去见了宋夫人。” “你胆子可够肥的,宋夫人是淑妃亲娘,有诰命在身呢。”楚亦低头吃了一口菜,刚才等她等得累了,肚子空空,指指桌面道,“别吃葡萄了,快吃饭!” “我先去见了宋珍,问她和鸿十是不是郎情妾意,她点了头,然后我就去见了宋夫人,替鸿十提亲,顺便……给他们两人合个八字。”朱影一边说,一边怯怯地看向他。 楚亦一开始还淡定地低头吃饭,当听到“合八字”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道,“长安城最会合八字的就是净一大师,你是不是该先问过他的意思?” 他说的没错,楚莫和朱影的八字就是净一大师给算的,如今自己的徒弟要跟人合八字,他竟然还不知道。 “所以我才回来跟你商量啊,不如……等你哪天休沐的时候,咱们带上些礼品,去西草寺拜访他老人家?”朱影试探着问道。 “你带什么礼品,能换人家一个武艺高强的徒弟?”楚亦吃了一口菜,咂咂嘴道,“也罢,难得鸿十和宋珍都有意,咱们……就帮帮他们,就当做件好事,不过……成不成的……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夫君。”她望着他咧嘴一笑。 楚亦又被看得心神荡漾,连忙低下头吃饭,“怕了你了,嘴跟抹了蜜似的。” 少女端起碗,大口地吃起来,“说道蜂蜜,你……查到了没有?那毒物……是从哪里来的?” “陆云舟说,毒蜂蜜是怀仙楼里一个叫‘青禾’的小丫头送来的,这青禾是温如仙的贴身丫鬟。小八又抓来了青禾,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一个姓岳的客人给了她钱财,让她去送‘谢礼’给几位客人。” “姓岳的客人?” “就是岳向之。”楚亦轻轻放下碗,神色肃然。 “岳向之?这名字好熟啊,是……常士登的友人?”朱影恍然大悟,盯着他问道,“这样说来,常士登才是幕后主使?” “应该就是他。”楚亦又给她夹了些菜,“既然他是被迫与温如仙分开,在得知温如仙心灰意冷开始接客之后,必然心生妒忌,以至于……想要杀人泄愤。” “岳向之招了?”她吃了一筷子鳜鱼,长安虽然不像沧州那样多海味,鳜鱼的味道也很鲜美。 “小八刚刚抓到岳向之,以他的手段,想必岳向之熬不过今晚就会招了。”楚亦吃完了,也盘腿坐到榻上开始吃葡萄,“忽然用下巴指了指窗外,这两个丫鬟,鸿十是从哪里买来的?” “怎么了?”她边吃,边抬头问了一句。 “那个叫飞絮的,刚才我看见她躲在耳房里偷吃葡萄。”楚亦向窗外看了看,见没有人就又嘟囔了一句,“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丫鬟像她这么贪吃,还胖!” “不过是几个葡萄,院子里的葡萄多得吃不完,你计较什么?”朱影不以为然道,“听说飞絮从前在京兆尹赵大人的府里当差,不久前才被发卖出来,人家从前吃得好,胖一点怎么了?” “还有那个紫烟,屋子收拾得不干净,我不过说了她一句,她非但不重新打扫过,反倒是跑的人影都不见了。”楚亦一边看她吃,一边抱怨。 “紫烟长得好看,估计从前……吃过男人的亏,与你孤男寡女地处在一间屋里,多少会有些心慌,你以后也要学会避嫌。”朱影吃完了饭,又歪着头回忆道,“听闻她是长安人,从前在一个商人家里当差。” “她怕我?”楚亦睁大了眼睛,伸出食指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我……我是那种人?!” “是不是不好说,反正你看起来也不像好人。”朱影说着便招呼飞絮和紫烟进来收拾桌案。 楚亦听了她刚才的话,更加仔细地打量两个丫鬟。 “少卿大人,可是奴婢的脸上有花?”飞絮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紫烟正在收拾碗碟的手忽然开始哆嗦起来。 “咳咳!”楚亦清了一下嗓子,指着飞絮道,“你,只知道吃,做事就偷懒!” 飞絮闻言,委屈地看了一眼朱影。 楚亦又指着紫烟道,“还有你,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做事心不在焉!” 紫烟被他一说,羞愧难当。 “夫人宽厚,不曾苛责你们,可你们自己做事也要上点心,别一味地偷懒,将来要好好服侍夫人。”楚亦说完就摆摆手,“都下去,去备热水!” 两个丫鬟走后,朱影歪着头打量他,若有所思,“怎么今天忽然关心起两个丫鬟的事来?” 家里的下人买来已有半个多月了,他从不过问,今日怎么又是送簪子,又是关心起后宅中丫鬟的事来? “过几日我就要走了,有点不放心你。”他说着又惆怅地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块锦帕给她擦了擦沾着油的嘴。 “你走了,不是还有问离吗?再说……你还是可以通过问离的眼睛看见我啊。”她由着他擦嘴,微微一笑。 这人今天怎么这般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 第315章 修罗场 “这案子办完,问离……可能也要去齐州了。”楚亦望了一眼悬在天上的弯月,“你一个人在长安要自己当心。” 长安藏龙卧虎、暗潮汹涌,表面上看似太平,其实一点儿也不比沧州安全。想到要分别,他不免有些不放心。 “我不能跟着你……跟着问离去齐州吗?”朱影刚开口,就想起自己每月都要去云济堂复诊的事,垂首叹道,“我这个病太麻烦了。” “倒不是因为你这病,而是……齐州的事我有些拿不准,在不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你还是不要跟去。”楚亦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乖乖留下来等消息。” “齐州……会有危险吗?”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像小鹿似的望着他。 “不不,我倒是不担心齐州的案子,有问离在,他总能化险为夷。”楚亦望着她出神,微微蹙眉道,“我反倒是担心你在长安,宫里有圣上,外边儿有陆云舟,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 “嗯?”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全呢,还是担心我红杏出墙?” “都有。总之长安本身就是个修罗场,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危险,你最好就呆在府中别出去,等着我回来。”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放心,有玉柳在,什么修罗场也不在话下。”朱影眼眸转过一周,心里盘算着长安那些好吃好玩的,她可没打算老实呆着,“没准你不在,我还能自己破个案子呢!” “你可千万别逞能!”楚亦被她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用折扇堵住她的嘴,“查案子不是闹着玩儿!我和林少卿都不在,大理寺正是防备空虚之时,你别瞎逞能!” “知道了!”她不屑地点点头,心里却还在做着一个化身超人拯救世界的美梦。 ~~ 果然如楚亦所说,岳向之受不了刑,连夜就将常士登供了出来。 驹九上门拿人的时候,常士登没有继续装疯卖傻,而是已经换上了一身素服,没费什么功夫就跟着驹九走了。 外面阳光灿烂,大理寺狱中却十分阴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透着丝缕阳光。 常士登刚来,还未用刑,整个人看上去俊美如玉,白白净净。 “请常公子坐。”楚亦坐在一张书桌后面,向狱卒做了个手势,一个狱卒便搬了张方凳过来。 常士登微微行礼,一撩袍坐了上去。 “常士登,你可承认……这五个死者是你毒杀的?”楚亦让人给他看了五张死者的画像。 “正是在下。”素衣男子看也没看那几张画像,就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大理寺狱的环境,忽然又冷笑一声,“只是可惜,还留了一个活口。” 他说的“活口”,应该指的就是陆云舟。 “你为何要杀他们?”楚亦摊开卷宗,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们害了如仙。”常士登面容阴鸷,眼神如一头受伤的狼,“若不是他们将花柳之疾传给如仙,如仙又怎会染病?他们该死。” 原来他一直以为温如仙染病是因为那几名客人中的其中一人,所以怀恨在心,才让岳向之下手毒杀了五人。 “常公子,温如仙是青楼女子,你应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又怎么能怪那几名死者?”身着官服的男子轻叹着,放下笔摇了摇折扇,“此事说到底,令尊才是始作俑者。” “父亲?”常士登听到常侍郎的名字,忽然面露惊恐。 谷/span从儿时起,每每听到父亲的名字,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捡回家的小狗,父亲让他丢弃,他不肯,第二天就死在了沟渠里。 有一回他和邻居的孩子上山游玩时摔伤了腿,不久后和他一起上山的那孩子就忽然溺死在家门前的水塘中。 久而久之,长安好人家的父母都不让孩子与他玩耍,而他也渐渐变得孤僻阴鸷起来。 “他逼你和温如仙分开,又使计让温如仙得病……”楚亦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如仙得病是被父亲所害?”常士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灰败的眼睛,又忽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早该想到!父亲,你……你!” 希望和仇恨从他的身上同时抽离出来,他的眼神变得空空洞洞,“你”了半天终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五 楚亦停下笔,最后一句就停留在“父亲”两个字上。 许久之后,常士登终于冷静下来,满脸泪痕地坐着不言语。 楚亦拿出供词,交给狱卒,“请常公子画押。” 常士登呆呆地画了押,狱卒刚要押他回狱中,又见他抬头问道,“楚少卿,不知……我家夫人被关在何处?” 成婚近十年,不闻不问,他如今倒是有心情关心起曾氏了。 “曾氏和富贵逼死凤立一案,已经另案在审。她不在这里。”楚亦垂眸看了一眼供词,满意地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道,“曾氏……罪不至死,你还是关心你自己。” “她……她……我对不起她。”常士登双手捂脸,模糊的视线中好像又看到新婚之夜那个温柔和顺的少女。 记忆中温柔和顺的女子,如今也被嫉妒逼得面目全非。若是嫁入寻常人家,曾氏又如何会身陷狱中? 常士登虽然阴险极端,却还有些许理智,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曾氏。 自出生起,他便身不由己,而曾氏与他一样,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常公子的话,本官会为你转达的。”楚亦说罢,做了一个手势。 狱卒将常士登押走后,绯色官袍的男子又兀自摇了摇头,领着一众衙役离开了。 ~~ “如归,怎么样?听说……常公子招了?”王孟府正在书房中等他。 “嗯。”楚亦敷衍地点了点头,“寺卿大人怎么来了?供词我一会儿会让人给您送过去。” “不……不是为了供词,如归,我来找你,是因为……常侍郎,不不,常瑞来了。”王孟府指着正厅的方向,朝他眨了眨眼,“你打算如何处理?” “圣上既然已经罢了他的官,常瑞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寺卿大人怕什么?”楚亦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张折好的供词交给王孟府,“常士登已经招了。五条人命,这回恐怕是死罪难逃。” 第316章 父子 “常瑞虽然没有官职,毕竟还有功名,圣上还是留了情面的,依我看,将来还会起用他也说不定……”王孟府又开始背着手踱步,揣测起圣上的意思,“咱们要不要放他一把?” 常瑞的手段,李研未必就不知道。这些年来,常瑞从一个寒门子弟,纯粹通过科举一路升迁,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手握朝廷官员的命运,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但李研的支持也不可忽略。 李研知道自己本性太过天真温和,而这种天真于朝政无异,因此会有意用常瑞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爪牙,对这些爪牙其他的事情也就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听寺卿大人的。”楚亦挑眉道。 “唉……我也没说一定要放,他这个案子审起来,本来就罪不致死嘛,就是……伤及名声和前途罢了。”王孟府顿住脚步,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吏部的几个侍郎总是出事……” “为官者当爱惜名声如羽翼。常瑞的独子杀了人,他名声早已毁了,咱们审不审他都是一样。”楚亦望了一眼窗外,没有回应吏部的事。 回想起来吏部的三个侍郎都是栽在楚莫手上,前有秦贞和赵暄,后有常瑞,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 掌管官员考绩,这活儿本来就不好做,能力不足做不了,能力太足了又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说,还是多生几个儿子好,你看,常瑞若是多生几个儿子,也不会孤注一掷……非要去扶那个烂泥似的常士登了。”王孟府友好地拉着楚亦,苦口婆心劝道,“如归,你与郡主也要早日为楚家开枝散叶啊。” “怎么扯到我身上?”这话说到了楚亦的心坎上,他脸上一红,心情甚好,“走,咱们去会会那个常瑞。”ia 常瑞虽然是罢了官,余威犹在,楚亦决定将王孟府也拉上垫背,所以特意说“咱们”。 二人来到正厅,见一个瘦削的身姿站在厅中,虽然有衙役上了茶,那人却不敢落座,只垂首站着。 “常瑞见过二位大人!”见他们从里边走出来,常瑞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他今日没有戴发冠,头发里现出几缕灰白,腰背还是挺直,身穿素色粗布袍服,一脸负荆请罪的神情。 “遇吉兄请坐。”王孟府指了指旁边的胡椅,几人便依次入座。 “孟府兄,我今日来……是为了我那逆子,不知……他犯了何事?”常瑞对常士登杀害五名死者的事还一无所知,以为大理寺来抓人是为了凤立或是温如仙的死。 两个青楼女子,一个自尽,一个病死,想来常士登即便是牵扯到其中,罪名也不会太大。 王孟府看了一眼楚亦,后者便从袖中抽出一份供词,双手递给王孟府,“请大人过目。” 王孟府早就看过供词,只象征性地扫了两眼,就递到常瑞手中,“令公子……他杀了人。” 常瑞看着供词只读了两行,就觉得脑中轰鸣不已。 手捧供词的老人两眼目眦欲裂,恨不能将手中的供词撕碎,许久,才颤巍巍道,“我为他取名士登,希望他有朝一日像我当年一样……能够高中,获得圣上赏识,谁知他荒废学业,流连青楼……”wΑp 楚亦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老头,轻叹一口气。 谷/span常士登在学业上虽然没有学得常瑞分毫,但是在处事胆大狠厉方面,却与其父很像。 常瑞不时与盗匪之类来往,常士登也喜欢与游侠混混为友。 或许就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了其父的行为方式,常士登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楚亦使了个眼色,一个衙役便上前将供词收回。 “遇吉兄,令公子所犯之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是……请回。”王孟府端起茶盏,示意一旁的衙役送客。 常瑞起身,刚拱了拱手想要说什么,忽然双膝跪地,老泪纵横道,“二位大人,怀仙楼一案……全是老朽一人所为,温如仙……还有那五名死者,全是老朽派人杀的,你们要抓……就抓老朽!” 他本来以为常士登罪不致死,可读了那供词,发现牵扯到五个各种背景的死者,罪名之大,死罪难逃。 “常瑞,温如仙之死,富贵已经招了,是你所为。”楚亦冷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老头道,“至于那五名死者,人证、物证俱全,你也救不了令公子。” “楚大人,士登他从小懂事听话,他必定是受人指使才会犯下此等错事……对!是那个岳向之,是那个游侠岳向之指使他……”常瑞忽然指着门外,魔怔一样滔滔不绝起来。 “常士登动机清楚,没有受人指使。”楚亦也端起茶盏,准备送客,“若说是有人背后促成此事,就是常老爷你……你使计让温如仙染病,而令公子却误认为是那几名客人将花柳之疾带给温如仙,才会下定决心杀人。常老爷,你拿在官场上的那一套来治家,早晚要出事的。” 这么多年来常瑞习惯了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上他为人清正严明,待人有礼,私下里却手段肮脏,令人不齿。 在对待亲生儿子一事上,他同样表面上装作慈父,背地里却对他加以惩戒。常士登起初以为父亲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到后来发现真相,忽觉心胆俱碎、避之不及。 “楚大人言之有理,老朽自知有罪,请大人……将老朽一并抓了。”常瑞老泪纵横地看了一眼王孟府。 这个常瑞私下里所犯之事,又何止一件温如仙案?只是圣上需要他的手段,才一直容忍没有深究罢了,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做这个坏人? 王孟府这么想着,就给楚亦使了个眼色,让他息事宁人。 谁知楚亦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点头,“常瑞,你以为我不敢抓你?” “如……问离!”王孟府闻言,猛地瞪了他一眼。 楚亦掂着茶盖,忽然下定决心,朝一旁的衙役道,“来人,将常瑞带入狱中,与常士登分别关押,待我有空再来审他!” 此人心思阴鸷狠毒,若是放他回去,常士登又死在自己手中,将来黑白两道都极有可能遭到他的报复,不如一审到底,斩草除根! 两名衙役闻声,便上前要将常瑞押下去。 第317章 结案 见此情形,常瑞也有些愣神,自己不过是做个样子,他竟真的要将自己下狱? “楚大人好大的官威!”常瑞忽然站起身,一撩衣袍,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上座两人,朝那两名衙役道,“我自己会走!” 此案他罪不至死,不过是到狱中呆两天,等圣上哪天想起自己…… 待他出来即便是不能再为官,也必要叫王楚二人也知道什么是家破人亡! 常瑞嘴角带着诡异的笑,跟着两名衙役走了。 王孟府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楚亦斥道,“你……你……你!何必要跟他撕破脸?” 这人是一条毒蛇,谁都避之不及,楚亦居然去招惹他! “常士登死在咱们手上,就算今日放他一马,以常瑞的性格也不会放过咱们。”楚亦冷静地喝了一口茶,又抬起头道,“我这也是为了寺卿大人好。” “可是……可是……他罪不至死,迟早要放出来的,就算将来不再为官,他手上的黑道也够咱们两个受的了!”王孟府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年轻时百般争斗才侥幸活到现在,只是如今他信奉息事宁人、明哲保身,不想再树敌。dfy “若是只查这一个案子,自然是罪不至死。”楚亦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孟府一眼。 “你的意思是……查……查下去?”王孟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要是查下去,常瑞这么多年的黑历史可够多的,就算不死,只怕也要在狱中了此残生了。 楚亦端着茶,点了点头。 “可是……圣上万一想起他?”王孟府忽然用手指着他道,“此事……是你惹出来的,圣上那边,你去交代!” “寺卿大人放心,我自然叫他见不着圣上的面。”楚亦微微一笑。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什么人只要告状到了李研面前,必然可以免死。倒不是李研有多仁慈,他只是受不了吵。 不管是朝廷官员、宫里的女人还是内侍,也不管犯了什么事,只要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着李研哭诉,他就会免了他们的死罪。 常瑞深谙李研的脾性,所以,决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 转眼又是夏末秋初,院中阳光正好。 玄衣男子换好了衣服,走出屏风,看见妆台前的女子还穿着中衣,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梳妆,便轻摆了摆手,紫烟低头退了出去。 “给净一大师的礼物可有备好?”楚莫亲自上手,给她的头上戴了个黑色的纱帽,将发髻藏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扮男装,今日是为了去西草寺,换了男装方便。 “备好了,是我亲手抄写的经书。”朱影这几日,闲下来就学人抄佛经,“还有新制的熏香、长安时兴的果脯等物。” “最近怎么喜欢上抄经了?”他仔细端详着铜镜中,回长安数月,她脸上的圆润又渐渐长回来了些,不似刚从沧州回来时那般消瘦。 “抄着静心。抄经对我这病有用。”她站起身,在楚莫的帮助下穿上一件淡青色的男子袍服,整理好了袖口和衣带。 “鸿十可有准备什么礼物给他师父?”今日他们去西草寺主要是为了鸿十和宋珍的事。 谷/span这小子有了思凡之心,自己却躲在后边,反要楚莫先去跟净一开口。 “听说他去买了一些东市的糕点。”朱影整理了一下衣襟,抬头问道,“常侍郎父子的案子如何了?” “都判了流放,一个流放岭南道,一个去剑南道,妻妾随行。”楚莫替她拿了桌案上的包裹,又叹了口气,“素心这回也算躲过一劫,不过圣上是彻底对她失望了。” 常士登后来供出,他并非是对素心一往情深,而是有一回酒后他向素心说起了断肠草花蜜之事,酒醒之后他十分后悔,担心事情败露,才想要杀素心灭口。 素心虽然听见了有关断肠草花蜜之事,却也没放在心上,幸而她后来将常士登拒之门外,这才躲过一劫。 “唉,曾氏也是可怜,嫁入这样的人家。还有素心,我还以为她这回遇见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却没想到也是……”二人携手走到院中,看见鸿十已经等在廊下。 “大人,郡主!”鸿十接过楚莫手中的包袱,微微一笑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劲装,更衬得他脸色白净清秀,气质温和。 ~~ 他们有一年多没有来过西山,上回来西草寺,二人才刚认识,如今竟然已是夫妇了。 时过境迁,唯景不变。 离西草寺还有一段路,二人便下车来沿着山路往西草寺走,一边观看沿途的风景,让鸿十一个人驾着马车,远远跟在后面。 “上回你去宋家,宋夫人是什么意思?”楚莫刚醒过来没几日,这几日又忙着公事,还没有时间细问她鸿十和宋珍的事。 “宋夫人自然是欢喜的。”朱影蹦蹦跳跳,不一会儿就跳到了前面,回过头朝他笑道,“我跟她提起的时候,她还蒙在鼓里呢。听到宋珍终于有了归宿,宋夫人还直呼‘菩萨保佑’!”xiub 楚莫却面容严肃,谨慎道,“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哎呀,夫君,”她蹦回来,挽起他的手道,“我觉得你想多了,咱们鸿十有什么不好的?人长得精神,背景又干干净净,宋夫人欢喜……不是应该的吗?”ia “宋家一开始不是看上了武将军?”那个武将军是武后的远房族亲,门庭显赫,楚莫望了一眼远处山门道,“听闻宋家……都找人给宋珍和武将军合八字了,此事长安城也传得沸沸扬扬。” “那后来怎么没成呢?” “听闻是八字不合。”楚莫悄悄看了一眼身后,“鸿十虽然好,可毕竟没有家世背景。我担心……宋家挑剔他。” 眼下的世道,女子嫁人可不是光看人品,最重要是看家世,而鸿十的家世…… “我还不是没有家世背景?”朱影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怎么没挑剔我?” “你不一样,你是女子,鸿十是男子,虽说有官职,却连个府邸都没有。”楚莫又瞅了一眼后边的马车。 白衣少年此刻应该也是心中忐忑,不然不会驾着马车越走越慢。 “他这些年应该……多少存了些钱?”朱影眨着长睫,轻扫了一眼马车上的少年。 第321章 人闲桂花落 紫烟初来时,就听玉柳和飞絮反复告诫,少卿大人和郡主喜静,没事不要在他们面前多晃悠。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自己长得美,像从前一样被主人家忌惮,因此总低着头。 可这段时间她也算看明白了,不止是自己,就连飞絮、花桐她们姿色一般的,还有玉柳姑娘自己,平日里做完了事情都是在耳房中呆着。看来这位郡主和少卿大人是真的不喜欢旁人跟着。 枝头桂花开得正好,朱影随手就想折一支带回屋内放花瓶,无奈个子还差了一点,便蹦了两下,试图伸手去够,结果差点摔倒。 “郡主小心。”紫烟扶了她一下,可惜她个子也不高,爱莫能助。 “大晚上的也不在屋里呆着,怎么跑出来乱逛?”身后一个沉哑磁性的男子声音传来,接着便有个修长身影分开枝叶走到近前。 轻轻“咔嚓”一声脆响,那男子伸手折下一根桂枝来。 “少……少卿大人。”紫烟一见了他,说话又开始结巴。 “你下朝了?吃过了吗?”朱影连忙走上前来,拉着他的衣袖笑着问道。 “还没有。”他说着,将刚折的桂枝递到她面前,“你想折桂花?” 楚莫方才回房中换了一身玄色金线的宽袖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嗯,打算拿回去放在花瓶里。正好我也没吃,”朱影接过桂枝,又挽起他的手,回头吩咐紫烟道,“紫烟,你带着花桐去厨房,将晚膳端到主院中来。” “是。”紫烟屈膝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吃?”楚莫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几日公事繁忙,他回来的也晚,就让朱影自己先用晚膳,可她总是喜欢等着自己。 “方才齐州派了个叫牵牛的小厮来送信,我猜测是伯父家里出事了,也没心情用晚膳,就想等你回来问一问再说。”二人沿着花园中的甬道,拨开花叶向寝房走去,“夫君,我想给咱们家的主院取个名字,你说好不好?” “取什么名字?”楚莫随口问道。 楚家主院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在多年前那场大火后,就被烧没了。后来重建,也没有再取名。 “这里桂花那么多,不如叫闲桂居?”她长睫翻飞,眸中闪亮,更让他不忍提离别之事。 “闲桂居?”玄衣男子思忖片刻,信口吟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是出自王摩诘的诗句?” “对,我喜欢王摩诘的诗。”朱影咧嘴一笑,又垂首道,“希望有朝一日,你我也能避居世外,真的做到‘人闲桂花落’。” “阿影……”他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觉得挺好,就叫‘闲桂居’。” 自从他们成婚后,他都唤她“夫人”,除了动情时,很少再唤她的名字。 “伯父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朱影抬头问道。 “伯父被罢官了。”楚莫轻叹一口气,望着远方道,“老太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去世了。伯母抱病,齐州楚家如今乱成一团。” “老太爷去世了?”朱影其实不太清楚这位老太爷是什么亲戚,只知道他的辈分在如今楚家是最高的,“那你……” “我要去齐州看看。”楚莫搂着她,垂首看入她的眼眸,“等我回来。” 他要去齐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朱影还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嗯,你去,不用担心我。”她状似无意地笑道,“我就在家里吃吃睡睡,时间很快就过了。” “驹九和狐七我会带走,我把鸿十给你留下。”楚莫说着又蹙眉道,“另外,我把蝉娘的联络方法告诉你,有事情可以去找她,她那边还有些人。” 朱影一听就明白了,蝉娘是暗卫的老大,她那边的人……估计都是暗卫。 “知道了,我在长安能有什么事?”朱影抬头看着他,“倒是齐州那边,你人生地不熟的,要小心行事。” “嗯,林思平已经去了。”楚莫眸中深邃,看不出心情,“放心,大理寺的人出去了,还是互相照应的。我只是担心巡察使那边……” 楚莫有心安慰朱影,让她不要担心,便说林思平会帮着自己,到了齐州,加上林思平,他们对巡察使就是二比一,再加上林思平是本案主审,毫无悬念稳操胜算。 但其实……林思平和巡察使,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楚莫总觉得,在暗处似乎还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巡察使大人也在齐州吗?”朱影问道。 上回的案子就是巡察使上报给了圣上,怎么他还没有回京? “嗯,听闻他又返回了齐州,等着林思平结案,好再上奏给圣上。”楚莫蹙眉叹了口气,“这是等着抓我的把柄呢。” 两人回到屋内,发现紫烟领着花桐,已经将食盒拎来了,正在摆饭。 “伯父审案出了纰漏,跟你有什么关系?”朱影走到桌案前的软榻上坐下,一边帮着紫烟摆饭。 等紫烟和花桐都退了出去,楚莫才开口道,“我若是不去,他自然不能将我怎么样,可我去了齐州,案子就必须不偏不倚,否则林思平定会将纰漏都推到我身上。” 齐州楚家毕竟是楚莫唯一的亲人,如今遭此大难,楚莫也不能袖手旁观。 “对了,你离开长安,圣上可知情?”她给他盛了一碗饭食,又添了些菜。 “我打算明日去向圣上辞行。”楚莫坐到她对面,见她神色有些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影端起碗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是不是担心我?” “巡察使返回齐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她从饭碗中抬起头来,声音里略有些犹豫,“圣上……他不信任你?” 巡察使直接向圣上述职,他重返齐州,说明李研盯着齐州的案子,他是单纯的不信任楚莫,还是有其他原因? “嗯,圣上不会绝对信任任何人,但是他应该清楚……此事与我无关。”楚莫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笑容,“别想太多,快吃饭。” 既然圣上知道自己与齐州的案子无关,还派巡察使去盯着,要么是这案子真的很重要,要么……是挖了坑等着自己往里跳。 第322章 闲事 楚莫担心的是后者。李研这个人,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拿捏起人来可是毫不手软。 ~~ 时已深秋,距楚莫离京已有半个多月。 闲桂居中,灯火阑珊。 三个少女围坐成一圈,两个在做针线,一个穿着高领胡服的少女在小桌案上抄佛经。 “郡主,咱们明日再去香山楼吃烤鸭怎么样?”胖胖的少女咧嘴一笑,炫耀地抖了抖手中刚做好的白绸袜子。 “行,你做一双袜子,我请你吃一顿烤鸭。”一阵冷风吹来,朱影起身关上窗户,回头冲飞絮爽朗一笑。 “还吃?”粉色衫裙的少女无奈摇头,姣好的眉眼在烛光下更显动人,“咱们这个月已经去了三回香山楼,也太奢侈了。” “钱不要紧,要你们赶工做冬天的鞋袜,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朱影低头写了一行字,语气中有些抱歉,“主要是街上买的不如做的合脚。” 她对于做女红一窍不通,凭着朱花心那点记忆虽然也能拿针线,当初也给司维用补过衣服,但也就限于补衣服了,要她做鞋做袜是万万不能。 “其实齐州天气炎热,郡主何必急着给大人准备冬天的鞋袜?”紫烟觉得奇怪,“等他回来,或许冬天都过去了。” “先备着,没准儿他哪日就回来了,到时候没有新鞋袜可不成。”胡服少女一边写字,一边嘴角微弯,“我觉得我这佛经是越抄越好看了!” “好看,好看!”飞絮拼命点头。 紫烟没有评论,只望着炉火微微出神。她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念过书,字写得娟秀,只是如今没有机会写罢了。 “郡主,明日你们不能再上街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快步走进屋来,神色匆匆,“城中出事了。” “怎么了,玉柳?”朱影不以为然地继续抄经,“出什么事了?” “前几天城西的杀人案,听说……又有人死了,城中都在议论呢,你们还敢去香山楼!”玉柳从袖中取出一个封筒,“寺卿大人托人送来的信。” “寺卿大人?”朱影惊讶地抬头,眼珠子转过一圈。 楚莫不在,王孟府给自己送信干什么? “鸿十说,两位少卿大人不在,寺卿大人忙得焦头烂额。”玉柳又点了一盏灯烛,给朱影照着桌案,“今晨圣上将那件连环杀人案交给了他,他顺手就给您写了封信。” “那案子不是在京兆尹赵大人手里吗?怎么到了大理寺?”朱影心中纳闷,待展开信看了神色又更加严峻。 “郡主?”见她愣住,飞絮小心唤了一声。 “没事。寺卿大人让我去协同京兆尹赵大人办案。”朱影说完,发现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紫烟放下手里的女红,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郡主,是不是出大事了?” “又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是京兆尹赵大人家的丫鬟。”朱影一边说,一边将信收好,嘱咐面前的三人道,“这几日家中闭门谢客,夜里更要守好门户。” 前几日她们听说城西有杀人案时,还未放在心上,一来这里是东市,离得远,二来,长安每年都有杀人案,要么破案,要么凶手逃入人海,案子不了了之,总之事情很快就会沉寂下来。 谁知这次的案子非但没有沉寂,反而愈演愈烈,凶手猖狂至极。 “那丫鬟……叫……叫什么名字?”飞絮已经吓得说不清楚话了,她从前就是赵大人家里的丫鬟! “据说叫梨花。” 朱影刚说完,就听见飞絮大哭了起来,“梨花姐姐!呜呜……梨花姐姐……” 紫烟连忙取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今夜你们回屋睡,记得看好门窗。玉柳留下来。”闲桂居中恬淡的气氛顿时消失,朱影神色紧张,心中乱纷纷的。 楚莫离京后,朱影觉得寂寞,便让飞絮和紫烟在屏风后边设了一个睡榻,轮换着值夜,夜里能陪着自己说些话。 但是现在开始,她觉得还是和玉柳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是。”飞絮和紫烟看出她在想事情,不敢打扰,收拾针线退了出去。 “郡主,少卿大人临走的时候,不是让咱们少管闲事?”玉柳一边给她收拾睡榻,一边回头道,“这次的凶手与咱们从前遇见的不一样,不如……回绝了王大人?” 玉柳说的不一样,是说这凶手的动机和手法。 从前她们遇见的犯人多是因仇恨而杀人,目标单一且不会祸及无辜,可这次的凶手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目标,像是恣意而为的无差别杀人。 更有甚者,京兆尹赵光成接手此案之后,凶手似乎是为了示威,竟然杀了他府中的人,可见凶手之胆大。 从作案手法上来看,之前的案子,凶手都是隐于暗处,尽量小心低调,可此次长安城中的杀人案,凶手的手法残忍,故意将死者开膛破肚,似乎是在炫耀技能,挑战官府的权威。 种种迹象表明,此次的凶手为人凶狠狂妄,只要与之有接触的人都有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所以玉柳才说,不如回绝了王孟府。她们躲在东市不出府,应该不至于招惹那凶手的注意。 “让我想一想。”朱影合上经书,将书卷收到抽屉中,忽抬头问道,“少卿大人还没有信来吗?” “还没有,”玉柳给她收拾完睡榻,又服侍她换了中衣,“按时间算,少卿大人应该刚到齐州不久,就算立刻来信,也要再多十日才能到了。” “嗯。”朱影默默走到睡榻旁坐下,轻声道,“明日让鸿十来见我。” “郡主,你……不会真的打算接这案子?”玉柳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少卿大人走的时候,的确是让咱们少管闲事,但若是不管的话……”朱影眯眸凝了凝神,“还会有更多死者出现,咱们身为长安的一份子,理应为京兆尹大人分忧。” “可是郡主……”玉柳知道劝不了她,便叹了口气,“那我和鸿十保护郡主。” “鸿十和宋珍的婚期定了吗?”朱影换了个话题。 楚家与宋家的关系因为楚亦失踪而闹得有些不快,楚莫自己不能亲自为鸿十提亲,便在临走前,特意拜会了裴相,由裴相出面,帮鸿十向威远将军府提了亲。 第323章 烫手山芋 宋将军虽然对鸿十不太满意,但碍于裴相的面子,又考虑到自己女儿的年岁已经不小,不能再耗下去,便答应了二人的婚事。 鸿十和宋珍自然是喜出望外,得知宋将军松口,两人心中顿时轻松下来,感情如胶似漆。 但听闻淑妃娘娘因为此事在圣上跟前哭闹了一番,说自己的妹妹不能嫁给一个侍卫。 李研哪里会管这等闲事?就由着她闹了几天,这几日听闻淑妃也没再闹了,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今就等着楚莫回来,鸿十与宋珍就能成亲了。 “听闻定在下个月。”玉柳服侍她将头发放下来,又去净室中梳洗了一番,“郡主,鸿十成亲,少卿大人会赶回来吗?” 朱影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楚莫对这几个侍卫感情深厚,等消息传到齐州,他定会在鸿十成亲之前回来的。 ~~ 长安城西,一座阔气的府邸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是大理寺用的青篷马车,另一辆朱篷白壁,车前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青篷马车上的随从掀开车帘,一个老者从车上颤巍巍地下来。 “寺卿大人!”白衣少年拱了拱手,又回身打开朱篷马车的木门,两位胡服少女先后跳下车来。 “郡主!”王孟府朝那身穿月白色胡服的少女行了一礼。 “寺卿大人!”朱影和玉柳也向老者还礼。 “今日劳烦郡主跑这一趟,我与赵大人感激不尽。”王孟府指了指身侧朱红的府门,“咱们进去?” “寺卿大人客气,既然是圣上吩咐,宁心责无旁贷。”朱影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跟在王孟府身后进了赵光成的府邸。 京兆尹赵光成官拜从三品,且赵家是长安世家大族,府邸院落颇为气派。 一路遇见的丫鬟小厮等下人也都是五官端正、举止有礼,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少爷还要出众。 难怪飞絮在这样的人家待不下去了,她那个懒散的性子,再加上不断攀升的体重,一般人家或许不介意,但是赵府如此重礼仪规矩,自然是容不下她了。朱影一边四处观望,一边想着。 因为王孟府熟悉赵家的地形,便没让小厮带路,他亲自带着朱影和玉柳进了赵家。 “寺卿大人,这案子……赵大人查得好好的,为何又落到了大理寺头上?”长安城中的寻常杀人案,都是由京兆尹负责查办,更何况大理寺如今两位少卿都不在,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李研为何让王孟府一个老头去查案。 “郡主有所不知,开头死的……是个城防营派出来巡城的士兵,赵大人接手此案,只当是普通的仇杀,从那士卒的生活圈子开始查。”王孟府停下脚步,给她介绍案情,“往年这种案子颇多,能破就破,破不了就写成卷宗封存,谁也没当回事。谁知没过几天,西市一个上了年纪的绣娘又死了,死状与那巡城士卒如出一辙。” “死状……真如传言中那般可怖吗?”朱影小声问道。 坊间传言那凶手如妖怪般开膛破肚,还取走了死者的内脏。 “正是,不……不是谣言,是真的。”说起案子,老头本来浑浊的眼中闪着神秘而又严肃的亮光。 朱影边听边点头,“然后呢?” 王孟府左右看看,见没有赵家的下人在周围,便将朱影和玉柳拉到一处院墙边悄悄说话。 “然后赵大人就有些急了啊,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接连出了这样的怪事,赵光成为官数十年也未遇到过。”王孟府捋着胡须,眉飞色舞道,“光成也是心急,他连夜便下了悬赏文书,夸下海口要让那凶手身首异处。文书贴遍了西市,说谁能提供线索,官府就给一万赏银。” 朱影闻言一拧眉,“后来凶手就杀了赵府的人?” 这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通常都是心理变·态,估计赵光成此举激怒了凶手。 “唉,正是!”王孟府一拍大腿,低声道,“死的那个……听说还是他儿子的贴身侍婢,名叫……好像叫……梨花,就是两天前的事儿。”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赵大人就慌了啊!”王孟府用胖胖的手掩住口,轻蔑地道,“赵光成跑到圣上那里哭红了眼,说这案子再查下去,他的独生子赵玄机也要没命了!” “赵玄机?”朱影惊得合不拢嘴。 都说长安人才济济,一入人海就再也寻不见,可她怎么觉得……到处都是老熟人呢?这赵玄机又是一个素心的裙下之臣。 “怎么,郡主识得赵公子?”王孟府八卦地问道。 “不不,不认识。”她连忙矢口否认,万一他问起是怎么识得的赵玄机就糟了,又不能把素心供出来,“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罢了。” “唉,这凶手是怎么出入的赵府,至今还是个谜。”王孟府摇头晃脑,又左右扫了一圈,见没有其他人在附近才道,“总之这个烫手山芋……就被京兆尹丢给了大理寺,且因为凶手穷凶极恶,圣上还给了一个十日的期限。” “又是十日?”她惊诧道,“可眼下大理寺没人,他怎么不丢给刑部呢?” 这“他”指的是谁,老头和朱影都心知肚明。 李研还真是喜欢给人划期限,他自己大笔一挥,哪管别人跑断腿? “诶,郡主说话小心!”王孟府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解释道,“若是丢给刑部,此案……就没有赵光成什么事了。那怎么成?往后谁到圣上跟前去哭一回,就能把烫手山芋丢给别人了。” “寺卿大人的意思是……” 老头望了一眼赵家主院的方向,淡定说道,“眼下圣上……是让大理寺协查,主审官员么,还是赵光成。” 既不让赵光成落跑,又要把大理寺拖下水,原来李研是这个意思。赵光成主审,将来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是可以将他拉出来背锅。 “那……寺卿大人您……是怎么想起我的呢?” 这摊浑水究竟是谁把自己拉进来的?李研还是王孟府? “本来我正着急呢,谁承想……昨日下午在大街上,正好看见郡主您从香山楼出来,”王孟府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郡主你跟着问离这么久,也算是半个大理寺的人了,我就灵机一动……” 第324章 赵玄机(一) 竟是香山楼的烤鸭惹来的事!她不禁瞠目结舌。 “郡主莫非……是怪老朽我拖你下水?”老头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厚道,用一双老狐狸的眼睛打量她,“若是……实在不愿帮忙,老朽也绝不会怀恨在心。” “不不,多……谢……寺卿大人挂念,荣幸之至。”她连忙摆手否认。 王孟府这个人,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将来求他的地方还多,决不能得罪。 “郡主,不管怎么说,咱们如今在明,那凶手在暗,又不知对方的底细,咱们……还是小心些。”老头又朝四处张望了一眼,“这犯人啊,胆子大着呢,连京兆尹的府邸都敢来挑衅。” “我明白。”朱影点点头。 两人说完话,便去了赵家正厅。 赵光成身材魁梧,一脸正气,此刻虽然在家,却穿着绯色官服,看起来刚从衙门回来没多久。 此次会面是谈公事,本来应该去衙门的,可因为第三个死者是在赵家遇害的,王孟府便提议干脆在赵家见面,也好查一查案证人。 “下官见过郡主。”赵光成礼貌地向朱影行了一礼。 “赵大人好。”朱影也连忙还礼。 “郡主请坐,王大人请坐。”赵光成又指着旁边站立的一个清秀公子道,“这是犬子玄机。” 赵玄机身穿淡蓝云纹锦袍,目中微红,似是刚刚哭过,看见朱影时,惊得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垂首。 “玄机,还不快快行礼!”赵光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玄机见过郡主,王大人。” 赵玄机与他父亲不同,小身板儿别说魁梧了,看着还有点儿瘦弱,面色也苍白。联想到他在素心府里干的事,朱影估计他气色不好是因为年纪轻轻,房事过多。 “赵大人,十日期限紧迫,咱们言归正传。”王孟府看了一眼赵玄机,便朝赵光成拱手问道,“咱们……从最近的梨花案开始查?” 一提到梨花,赵玄机又打了一个激灵。 “今日多谢王大人和郡主相助,此案甚是古怪,不然……光成也不敢麻烦两位。”赵光成的眼珠子转过一圈,缓缓开口道,“梨花……是玄机房中的侍婢。通常,她都是宿在玄机屋中,可前日,她却被人发现……死在外院的院墙底下。” 外院的院墙?赵府占地广大,朱影她们刚刚进来时还走了不少时间,梨花怎会特意跑到外院的院墙底下去? “赵公子,事态紧急,老朽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丫鬟上了热茶,王孟府便打开茶盖散着热气。 “王大人客气,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赵玄机显然是刚才挨了他爹的训斥,此刻十分配合。 “你是何时发现梨花姑娘不见的?”王孟府问道。 “早晨醒来时,我正要找人帮我梳洗,就发现她不见了。”赵玄机在几位长辈面前,只能站着,又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你可曾派人去寻找?”王孟府随意掂了一下茶盖。 “我以为她只是出去取早膳,便没有去找,直到……听见院中有人大喊着来报,说……说梨花死了。”年轻公子回忆着当时的一幕,似乎还心有余悸。 “梨花姑娘最近,可曾……新识得了什么人?”王孟府又问。 “她整日呆在府中,能识得什么人?”赵玄机不屑地说完,又摆出一副自责地表情,“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她。” 王孟府从袖中取出一卷笔记来,翻了两页道,“据仵作的验尸报告,梨花倒在外院的院墙处,那里有大片血迹,想必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从血迹的走向来看,凶手应是携了她的内脏翻墙而出,沿着西大街逃了。案发时是深夜,因此并没有目击者。” “下官听闻郡主跟随楚少卿办了不少奇案诡案,不知郡主有什么想法?”赵光成见朱影始终不说话,以为她是拘束,便主动询问她。 朱影思忖了片刻道,“血迹都分布在院墙处和院墙外,说明梨花是自己走到院墙处,而不是死后被人拖着尸体过去的。深更半夜,她为何要走到外院的院墙处?” 赵家规矩森严,下人们不能随意出府,那她们就很有可能会与人约好了在院墙处碰面,说说话或是交换东西之类的。 “郡主的意思,此案……是熟人所为?”赵光成捋着胡须思量了许久,又转向赵玄机道,“梨花最近与什么人来往?” 赵玄机忽然双膝跪地,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识得一位郎君,说是……说是家境虽不优渥,却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那夜我因为此事训斥了她,她就负气跑了出去……” 原来他方才一直在说假话,晚上他就知道梨花不见了,但因为两人在怄气,因此并没有去寻找。 “那你刚才为何说是到了早晨才知道?!”赵光成的音量忽然升高,怒气闪现。 “父亲一向不喜欢我与房中的丫鬟走得太近,我……我怕父亲你责怪我!”赵玄机说着又开始委屈地抹眼泪。 朱影望着眼前一幕,轻轻挑眉。 赵玄机比素心年长几岁,应该年近二十了,可是在赵光成面前却是唯唯诺诺,像个莽撞任性的孩子似的。 是他性格本就如此,还是此人善于伪装? 赵光成刚要发怒,就听朱影道,“赵大人,此事不如稍后再说,我还有件事想问令公子。” 赵光成压下怒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赵玄机一听说她还有一事想问自己,生怕她提起素心公主的事,吓得舌头都在打颤,“郡主……请……请问。” “赵公子你……最近可有新识得什么人?又或者……与什么人走得比较近?”朱影盯着他的反应。 “没……没有。”赵玄机看了一眼赵光成,迅速垂首,声音果然在打颤。 “以赵公子的年岁……不知可有功名?”她又和气地问道。 “没……没考上。”赵玄机骤然抬起头,愤愤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长安官员子弟众多,不可能人人都走门荫,科举仍然是选拔人才的主流,像赵玄机这样没有功名的人,最恨别人提起功名一事,还是当着他爹的面,简直是拆台子。 第325章 赵玄机(二) “玄机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但是可惜……”赵光成饮了一口茶,替儿子圆场道,“今年没考上,明年再考。” 像赵玄机和常士登这样的高官子弟与通过层层考试的徐子辅不同,他们要参加科举只需进入官学,通过官学所谓的“毕业考试”就能取得省试和殿试的资格。 赵光成是从三品高官,他的嫡子进入官学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这也导致了像赵玄机和常士登这样的纨绔,真实的才学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混进了京城省试的考场。 “我听闻每年科举的考生都热衷聚会,不知道赵公子……可曾参加过生徒之间的聚会?”她还记得在胭脂坊中见过一次考生的聚会,听闻有些落榜的考生经常在城中结伴饮酒寻欢。 眼下是秋季,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地方考生多已回了老家,可也有些家在京城附近的,或是等待来年再考的考生常年住在长安。 赵光成严厉地看了赵玄机一眼,后者便怯怯地回答道,“参加过……几回聚会。” “可有与哪位考生特别交好?”朱影又追问道。 “没……没有。”赵玄机垂首不敢看她的目光。 “前几日到咱们家来的那位叶公子呢?”赵光成忽然想起一个人。 “叶……叶兄,他……他为人谦和有礼……”赵玄机忽然抬起头来,“你们怀疑他?” “赵大人,咱们时间紧迫,每个线索都不能放过,”王孟府看向赵光成,端起茶盏嗅着茶香,“说说这位叶公子。” “还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赵光成朝儿子斥了一句。 赵玄机便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 他这位朋友名叫叶倾,是从山南东道千里迢迢来长安参加春闱的考生。 叶倾和赵玄机一样,此次春闱名落孙山,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便成了好友,时常一同出游郊外,或是在城中酒楼饮酒。 “这位叶公子,既然落榜了,为何还不回山南东道老家去?”朱影端起茶饮了一口,直觉这位叶公子有问题。 “郡主有所不知,叶兄他在长安已经住了两年多,他连续考了三年不中,说是……明年还要再考。”赵玄机摇摇头叹了口气,“看他的架势,不考上是不会罢休了。” 朱影从前看《范进中举》,知道有些考生执着于功名到了魔怔的地步,这位叶公子是否也是如此? “在长安住了两年多?那他家……想必家境殷实?”她试探着问道。 长安的开销可不少,乡下来的考生租房住个数月都叫苦连天了,这位叶公子居然住了快三年? “听闻他家祖上也是做官的,家里有些田产,在长安郊外也购置了一处偏远的宅子。”赵玄机又道,“叶兄为人宽厚,懂的又多,我们这些落榜的考生,都喜欢与他来往。” “哦?他懂得什么?”朱影眯眸问道。 “没……没什么,”赵玄机忽然面露慌乱,讪讪道,“叶兄来自乡间,不过是……懂些耕种和园艺之术。” “哦?”她看了一眼赵玄机,见他目光闪躲,似是想隐瞒什么事,“前几日,他来了赵府?” “正是,我与夫人还见过那位叶公子。”赵光成抢先回答道,“这位叶公子也的确像个读书人,斯文有礼,我们也就没有阻止玄机与他来往。” “前几日……可是他第一次来赵府?”朱影又盯着赵玄机问道。 “不不,第一次来是一个月前,他来过几回了。”赵玄机神色轻松地笑道,“所以我就说,不是他,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朱影与王孟府对视一眼。 老头便开口问道,“赵公子,能否带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叶公子?你想必知道……他在长安的住处?” 叶公子来过赵府,赵玄机肯定也去过叶家。 赵玄机微微蹙眉,声音仍有些颤抖,“知……知道,今日天色晚了,不如……明日再说?” “圣上设的期限在此,咱们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就……现在去。”王孟府看了一眼屋外,天色渐渐暗下来。 “两位不如留在府中用些晚膳,待吃饱了再去?”赵光成看了一眼赵玄机,嫌弃地道,“这孩子也让他回房去换身衣服。” 朱影这才注意到赵玄机浑身大汗淋漓,后背早已浸湿了。 “也好,那就酉时三刻,咱们在门口见。”王孟府表示同意。 赵光成朝赵玄机做了个手势,后者便像做贼似的灰溜溜退了下去。 “赵大人,前两名死者的卷宗,不知能否让本官和郡主也看一看?”见赵玄机走了,王孟府便提议讨论一下前两名死者的案子。 赵光成听了这话,没有迟疑,连连点头,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早些交出去。 此刻厅中没有下人,他便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两卷书册,亲自递到两人手中,“王大人、郡主请过目。” 王孟府和朱影连忙起身接过,“多谢赵大人。” 前两名死者的情况与之前长安城中的传闻大致相符。 第一名死者是个城防营的巡城士卒,应该是深夜独自巡城时,被人杀死在城墙边上。 第二名死者是城西一个绣坊的绣娘,名叫彭三娘,彭三娘今年五十多岁,绣工在城西一带颇为有名。 彭三娘死亡的地点在自己家中,因为其独自居住,并没有目击者。 两名死者都是先被人用匕首刺入心口,失血而亡,相信是死后才被人开膛破肚,取走了内脏。 “三名死者都死在城西,相信凶手的活动范围也多在城西一带,”王孟府又问道,“赵大人前几日悬赏缉凶,可有什么线索?” “唉!哪儿有什么线索!”赵光成拍这大腿叹了口气,“除了一个老妇说曾见过一个人将血腥污秽之物倒在护城河边之外,再无发现。” “哦?这么说……有人见过凶手?”王孟府两眼放光,有目击证人,案子就好办多了啊。 “本官后来派人去查证,在护城河边倾倒血污的是个屠户,倒的也不过是些沾了血的鸡毛,并没有发现本案中消失的内脏。”赵光成愁眉紧锁,“本官做这京兆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有人取走死者的内脏!这么血腥的东西,他弄到哪里去了?难不成……真的吃了不成?” 第326章 他会武功 这的确是个问题,古代没有塑料袋,内脏的运输首先就是个问题。 若是提桶,路上血腥四溢不说,还容易引人注意。 还有,这么血腥之物,凶手取了要做什么?是自己吃还是喂了家畜? 朱影不禁陷入沉思。 “郡主?”王孟府见她发呆,喊了一声,“郡主,此案甚是血腥,你不会……怪老朽我拖你下水?” 胡服少女回过神,斜睨了他一眼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十日期限若是破不了案,就算圣上不追究,那凶手恐怕也不会放过咱们。” “啊?”王孟府和赵光成显然都没料到会这样,心下更加忐忑,“郡主何出此言啊?” “此案的凶手丧心病狂,且胆子极大,依我看,他取走死者的内脏是一种炫耀行为。”朱影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两个老头,叹了口气。 为何此案偏偏在此时发生?楚莫和林思平不在,仅有这两个老头坐镇,长安城防备空虚,这样下去……很可能还会有更多死者。 “炫耀?他……他有何好炫耀的?”赵光成不解。 “赵大人,你想一想,一般的凶手杀人之后,都是忙着逃窜,可这个凶手还有闲情逸致去给人开膛破肚,取走内脏。”她端着茶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块桌案上的茶点,“他分明就是等着人去抓他,生怕人家抓不着他。” “这犯人为何要让人去抓自己?”王孟府也觉得奇怪。 “就跟小孩子玩捉迷藏的心理一样啊。”她眯眸瞥了一眼长须老头,“你们不觉得,他不止不逃,还离咱们越来越近了吗?” 第一个死者死在城墙根处,第二个死在西市一间民宅,第三个死者甚至出现在京兆尹大人的府里。 这个犯人的确是离官府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他们身边一样。 不抓到他,这个凶手就会一直作案。 “既然他想玩捉迷藏,本官就陪他玩一次。”王孟府收敛起平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似是下定了决心,肃然道,“老朽也……好久没有亲自捉拿犯人了。” “多谢王大人、宁心郡主相助,赵某感激不尽。”赵光成闻言,一撩袍起身,拱手道,“两位请到花厅中,用些简单的晚膳。稍后赵某还有些公事要办,就让玄机陪两位去拜访那位叶公子。” ~~ 掌灯时分,赵府的花厅中,四角点着灯烛,厅中光线昏暗。 两个丫鬟收拾了桌案,便退了出去。 厅中只留下朱影、王孟府、玉柳还有王孟府的小厮沐风。 几人用完了晚膳,见时间还早,便坐在花厅中整理思路。 “王大人,您看赵公子……”朱影嚼着香口的丸子,回想起方才赵玄机的举动。 这个赵玄机,就算是惧怕赵光成,可是他表现的也太过夸张,简直就好像是故意装出唯唯诺诺的举动。 “赵玄机的话不可全信,此人在官学中就以聪慧着称,绝不是畏首畏尾的鼠辈。”王孟府又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厮沐风,“沐风,我之前派你去查过赵玄机,你说说看。” 王孟府老谋深算,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赵玄机一个毛头小子的话,早在来赵府之前就派人查过他。 “是,大人。”王孟府的小厮沐风拱手禀道,“属下查过,赵玄机从小习武,师从天风观冷观主,武艺应该不差。” 沐风相貌端正,说起话来也十分有条理,乍看上去虽然比不上大理寺两位少卿的风流气度,可聪慧程度也不比一般的大理寺丞和寺正差。 “他会武功?”朱影诧异道。 第一次见赵玄机,他正鬼鬼祟祟地从素心房中出来,方才看他那个瑟缩的样子,更是完全看不出此人会武。 “他说的没错,方才我也看出,赵玄机有些内力。”玉柳补充道,“他后背大汗淋漓,应该是用内力故意逼出来的。” “他……他为何要这么做?”朱影垂首思忖了片刻,此案真是越来越怪异,“难道……他是凶手?” “郡主,第一个死者是个巡城士兵,被害时还带着武器,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可不容易。凶手的武功应该不差。另外……”王孟府捋着胡须,又指了指沐风,“沐风,你接着说。” “属下查到,就在半个月前,赵公子曾经去过彭三娘所开的三娘绣坊。”沐风拱手禀道,“三娘绣坊的另一个绣娘说,赵公子拿了一件道袍,要彭三娘在上面绣些花样。” “道袍?”朱影转了转眼眸。 “赵玄机的师父是个道士,姓冷。”王孟府解释道,“这几件事情放在一起,郡主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莫非……凶手真是赵玄机?”朱影惊得捂住了嘴,“梨花也是他杀的?” “这梨花说是侍婢,其实是赵玄机的通房丫鬟。”王孟府在来赵府之前,早已将赵家查了个底朝天,“两人平日里常常腻在一起,怎么梨花夜里失踪,他却没有让人去寻?” “若真是如此,那这位赵公子……还真是聪慧,”她忽又不解地问道,“那他为何会春闱落榜呢?” 杀了人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故意误导大理寺的人查案,此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郡主,你以为科举这么容易考吗?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问离那般的玲珑心和运气,就连老朽我……也是考了三年才考中。”王孟府摇了摇头道,“何况,那赵玄机明显就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啊。” “寺卿大人说的有理。”胡服少女连连点头,“这么说来赵玄机还真是挺可疑的。但我想不明白,他出身高贵,衣食无忧,为何要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还有,那些失踪的内脏,又在哪里?” “这有何奇怪?他虽然衣食无忧,但是科举落榜,一时受不了刺激也是有的。”王孟府捋着胡须揣测道,“至于失踪的内脏……本官已经派人四处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找到。” 因为科举失利就心理变·态了?这又不太像一个心理素质好的人所为。 “那位叶公子呢?”朱影看向沐风,“你可曾查过他?” “属下还未曾查过。”沐风腼腆地回答。 “沐风,回去查查这个叶倾。”王孟府转头看向朱影,“郡主,你是怀疑叶倾?可你连他的面都还未见过,为何就怀疑此人?” 第331章 没有交情 “怎么,阿影,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没话对朕说?” “没有。”眼下旁边人多眼杂,朱影想了想,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了,朕来这里……还想告诉你,吴相济父子被斩了,妻子沈氏没入掖庭。”李研说这话时,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又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行刑前,朕召见了他。” 朱影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小鹿般的眸子。 他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一个死囚被斩有什么稀奇?为何特意跑来告诉自己这些? 再联想到李研派巡察使去齐州的事,她忽然想到……难道他这是在敲打楚莫和自己? “吴相济本来……就犯了死罪,被斩是迟早的事。”她掩下不安,状似无意地问道,“皇兄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朕想着,你和问离在沧州一年,与此人多少有些交情,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阳光隔着木窗的竖纹投进来,照在李研脸上光影变化,他的目光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朱影回望他,从他眼里看出几个字:总有刁民想害朕。 她回过神,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人长期生活在各大藩镇的阴影之下,脑子都不正常了,总爱怀疑人。 王孟府和王若、沐风都在场,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耐着性子答道,“不过是跟他瞎说过几句话,怎么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哦?你们说过什么?”锦袍男子听了这话反倒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吴相济死前见过李研,也不知跟他说什么了。 为楚家的名声着想,楚莫并没有将吴相济囚禁楚亦的真正原因写入卷宗,结案卷宗里写的是楚亦与人争夺妾室,最终被歹人所害,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但是去过沧州的不止她和楚莫两人,其他的人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李研的耳目徐子辅。徐子辅会怎么回禀这件事她倒是不担心,哪怕是实话实说,李研也没理由怀疑楚莫。 但是吴相济这个人诡计多端,他恨楚莫给他用了百鬼钉,又抓了他的家人来长安,很有可能因为怨恨栽赃给楚莫。 朱影思来想去,李研定是多疑症又犯了。 “没说什么!”一想到他怀疑楚莫,她语气里就多了些焦躁。 “沐风,你先下去。”王孟府见书房中气氛有些不对,便先将沐风支了出去,“继续去查叶倾的背景,还有,那个……那个冷道长也去查一查。” 圣上的面子毕竟是天大的事,若是让他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到时恼羞成怒杀了朱影,等问离回来就糟糕了。老头给沐风使了个眼色。 “是!”沐风也很明白,连忙应了。 沐风刚要退下,朱影就喊住他,“等等沐风,再去查一查栗子糕是哪里的特产。” “你想吃栗子糕?”李研挑眉问道。 “呸呸!”朱影急忙摇头,“是那个死者梨花,据说她有个相好,曾经亲手做了栗子糕给她吃。” “栗子糕?臣妾记得,上回去山南东道的巡察使回京,就给圣上捎带来了栗子糕。”王若一边给李研换茶,一边温声说道。 “山南东道?”朱影微微蹙眉,“果然是他。” “这样说来,梨花与叶倾有私情?”王孟府摆了摆手,沐风就退了下去,“可这叶倾不会武功,又是如何杀了巡城的士卒呢?” “或许……是趁人不备?”朱影挠了挠头,“叶倾看上去头脑聪明,若想趁人不备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就算杀人不难,可犯人给每名死者都开膛破肚,取走内脏,手法干净利落,也不像是一个文弱书生能干出来的事啊!”王孟府摇了摇头,看向李研道,“臣还是觉得赵玄机更为可疑,首先他武艺高强,其次他心思还细腻……” “嗯,”李研接过王若手中的茶盏,朝对面女扮男装的少女看去,“朕还是……相信阿影的直觉。” 朱影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翻了个白眼道,“你哪里相信我了?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书房中的气氛一时尴尬无两,幸好沐风已经走了。 王孟府将目光移向窗外,假装没有听见。 王若随手翻着桌案上一本卷宗,也似乎毫不在意。 有人敢对圣上不敬,要不要出手制止……到底还是要看圣上有没有生气。 “你说谁心眼多?!”李研将手中的茶盏一放,捏着扶手的手青筋凸起,忽然手指着朱影斥道,“你跟楚亦密谋回来杀朕,朕都没跟你计较!” “你胡说!”朱影“蹭”地站起身,急忙否认道,“你信吴相济的鬼话,却不信我!” “你为了救问离,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李研俊眉蹙起,星眸晦涩不明,还是手指着她,话语里似乎尽是委屈,“不然你为何私自放走人犯楚亦?枉朕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想杀朕!” 密谋弑君,私放人犯,吴相济真是给她扣了两个不小的罪名呢。 “圣上,您定是误会郡主了……”王孟府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万一案子还没破,郡主先被下了狱,等楚莫回来不好交代,“臣以为,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你叫她自己说!”李研轻掸了一下衣裳,佯装生气,作势起身要走。 “放走楚亦是我的主意,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我没有想杀你,”朱影后退一步跪下,委屈巴巴地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王孟府和王若看了一眼二人,也起身劝李研,“圣上定是误会郡主了。” “罢了,一个死囚,朕也没信他说的。”李研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跪着的女子,“你起来。” 他本以为她会和上次一样,跟自己闹一闹,吵上一架,结果可能因为王孟府和王若在场,这架没吵起来,李研心里倒是有些空落落的,感觉这回出宫的目的差强人意。 朱影缓缓爬起来,怯怯地抬头看了李研一眼,见他已经从座椅上起来,便试探着问道:“皇兄,你要回去了?” “嗯。”李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拉着王若走到门口,又回头扫了一眼楚莫的书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问离平时……就是在这里审案子吗?” 第332章 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 “回圣上,这里是官署书房,是问离平时处理公务和休息的地方,正式的堂审在外边的府衙。”王孟府连忙解释道。 “这里也不错啊,比朕的御书房也不差了。”李研说着目光又落在躲在后面的朱影身上,心想她怎么也不挽留自己? “圣上可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要带走?”王若挽着他的手,微微一笑。 王孟府像是明白了什么,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叹气。 圣上多情,可也不能夺臣子之妻啊! 还有阿若,她冰雪聪明,定是一眼看透了圣上的心思。人家都说他这个女儿贤惠,从不与后宫中的其他妃嫔争风吃醋,只有王孟府知道阿若定是被伤透了心,所以才会哀莫大于心死! 王孟府这么想着,又心疼起自己的女儿,忍不住用宽袖拭起眼泪来,“阿若……” “阿若,还是你懂朕的心思,”李研携起王若的手,转头微微一笑道,“朕看……方才那张扶手木椅坐着舒坦,想搬到御书房去。” 总算李研还有点良心。 王孟府松了口气,“圣上喜欢,就拿去。” “王爱卿,稍后朕派人来取那椅子。”李研说完就与王若携手,双双离去了。 朱影躲在王孟府身后,心里又是一阵吐槽。城中连环杀人案还未破,他又出宫来想找自己的茬!到底是什么毛病? 待圣上和皇后走后,老头拉着朱影嘱咐她,“郡主,依老朽看,圣上……对你是真动了心思了。不行,我得赶紧给问离写封信,让他回来才行……” “你瞎写什么信?”朱影连忙拦住他,“捕风捉影的事,这不是……让问离担心吗?” “那怎么办?方才若不是阿若开口……他没准就……”老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寺卿大人放心,皇兄他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咱们还是好好查案子,早日将那犯人绳之以法,也好让百姓们安心。”朱影劝过王孟府,又问道,“咱们能不能先将那叶倾和赵玄机都关到狱中?我担心这案子再不破,还会有新的死者。” “这……”王孟府面露难色,“我怕赵大人会不同意,眼下都是咱们在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啊。” “那就等等沐风查到的证据。”朱影思忖片刻,又问道,“寺卿大人,你从前……有没有见过将人内脏取走的犯人?” “唉,还真有!不过极少,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王孟府捋着胡须回忆道,“那时候老朽我还只是个大理寺正,曾经有个人误信了妖道的话,取人的内脏修炼邪术。” “也是……连环杀人案吗?”朱影又问道。 “嗯,当年那个案子,犯人是个酒楼老板,受害者都是他酒楼的客人,所以一查就查到了。”王孟府摇摇头道,“哪像眼下这个案子,受害者东一个西一个,完全找不到任何交集,就好像那犯人根本没有拣选目标似的,动机就更难猜了。” 这句话提醒了朱影,“寺卿大人,你说的没错,我觉得……这回的案子就是随机杀人案,前几个死者可能与犯人之间并无过节。” “郡主的意思是,这个犯人他……没有杀人动机?他就是杀人取乐?”王孟府眯着眼眸看向她,一脸不解。 “不,犯人肯定有动机,但不是针对受害者,”朱影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而是……针对受害者背后的某种东西。比如……他杀了梨花,很可能只是想挑衅赵大人,而不是对梨花有什么怨恨。” “那他何不去杀赵大人?”老头纳闷道。 “这就是挑衅啊,他应该是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一个念头飞过,朱影回答道,“此人是个沽名钓誉,又心思极重的人。” “那他杀巡城士兵和彭三娘,又是针对谁呢?”王孟府一拍大腿,忽然大喊一声,“糟了!” “寺卿大人,您也意识到了?这次的犯人虽然杀了不同的人,但是动机应该只有一个,”朱影望了一眼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面写了“浩然之气”四个字,“他针对的不是赵大人,而是赵大人身后的……朝廷和权力。” “遭了!圣上!”王孟府明白过来,匆匆出门招呼了守卫,“速速派人去护送圣上和皇后娘娘回宫,决不可让可疑的人靠近车驾!” “是!” 一队大理寺的侍卫骑马而出,去追赶那还没走远的车驾。 ~~ 夕阳西下。 朱影和玉柳正坐在楚莫的书房中,一边探讨案情,一边等着鸿十驾车来接她们回去。 楚莫那张带扶手的大椅子方才被李研找了个借口收走了,眼下她只好坐在临时搬来的藤椅上。 不过幸好,李研平安回到了大明宫,不然此次的案子就真是闹大了。有惊无险就好。 朱影略略放下心来,忽又觉得心神不宁,“玉柳,少卿大人还没来信吗?我这几天总觉得心慌。” “郡主,您是想案子想的入神了,少卿大人的信……估计应该在路上了,过几天就会到了。”玉柳闲着没事,在书架上找了一本卷宗读起来。 “对了,玉柳,我记得你以前说……你的师门和苍山派有些关系,那个苍山派的掌门冷扬,你见过吗?”朱影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向她。 玉柳正在翻书的动作顿了一顿,低声道,“没有,但是奴婢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哪里听过?” 玉柳低着头没说话,许久之后才道,“江湖门派,像冷扬这样的高手,多多少少都有些名气,奴婢也是……听了些江湖传说,听说他的武功已经臻入化境。” “苍山派到底与你的师门有何渊源?”朱影觉得玉柳的师门十分神秘,可她又一直不肯透露分毫。 也不是她真的守口如瓶,而是她本来就对自己的师门一无所知,叫什么名字,地点在哪里,全都不知道。 说起来,玉柳就好像是被陆云舟拐带下山的无知孩童一般,若是陆云舟不把她送回去,她自己都找不着家。 “苍山派的创始人,是奴婢师门中的一个叛徒,他私自下山,收徒自立门户。”玉柳望着窗外回忆道,“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奴婢也只是听师父师娘偶尔说起而已。” 第333章 渊源 “原来是这样,那……糟了糟了!”朱影忽又急得跳脚。 “怎么了郡主?” “我又想起一件事情,就是……不知道是谁说那个苍山派掌门冷扬吃人肉,练邪功,这次的案子……难道真是……真是冷扬指使赵玄机做的?”朱影之前一直觉得叶倾比赵玄机可疑,可现在又拿不准了。 “郡主是说……那些失踪的内脏?”玉柳问道。 “不错!” “我派的武功中并没有吃人肉可增进修为的说法,但是当年那个叛徒下山之后,是否自创了什么邪门功夫……就连师父师娘也不知道。”玉柳思忖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我派一直避居世外,不理俗世,很久都没有关心过苍山派的动向了。” “这……这就是你师父师娘的不对了啊!”朱影站起身,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放了一个败类下山,这不是养虎为患么?他们应该下山去清理门户啊!” “郡主,这你就不用想了,”玉柳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他们两位老人家在山上吃好的、喝好的逍遥自在,才不会管这些闲事呢。再说当年那个叛徒下山时,师父师娘都还没出世,眼下过了这么多年,那人应该早已作古……” “那个叛徒不在了,还有他的徒子徒孙啊!”朱影拉着玉柳,“比方说那个冷扬,你师父就不管管?” “师父这人,火烧眉毛了都不眨一下眼,”玉柳无奈地摊摊手,“你就是说破天他也不会下山的。” 二人正在说话间,发现窗外天色暗了下来,估摸着到了掌灯时分。 怎么鸿十还没有来? “鸿十这个重色轻友的!”玉柳朝门口看看,忍不住斥了一句。 “郡主!” 门外传来鸿十的声音,话音里却透着些焦急严肃。 “鸿十,你怎么才来……”朱影刚要抱怨,就看见他脸色变了,“出了什么事?” 她刚才一直心中不安,直到听闻圣上和皇后娘娘平安回了宫,才稍稍放下心来,现在看见鸿十如此严肃的神情,又揪起心来。 “是寺卿大人……” 少年刚一开口,她眼前就一黑,差点倒下去,“寺卿大人?!” “是寺卿大人的小厮……沐风死了!”鸿十把话说完,又看了一眼里边的玉柳,“死法和前三个死者一样。” “怎么会这样?”玉柳放下书冲了过来,“沐风不是会武功吗?” 能做王孟府的贴身小厮,武功底子不会弱,何况沐风人又机灵,平时办事妥帖,绝不是掉以轻心之人。 “寺卿大人刚刚收到的消息,让属下来告诉你们,现在去验尸!”鸿十说完就拉着朱影往外走。 “验尸?”朱影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那开膛破肚的场景就头皮发麻,“还……还没用晚膳呢……” “当然是验完尸再吃,难道你想吃完去验吗?”鸿十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大理寺狱的方向走,“那不得全吐了?” 朱影此时后悔,没有让楚莫把袁庆给她留下来。当时想的是,齐州的案子或许需要验尸,怎么也想不到,楚莫走后长安居然频出命案。 玉柳跟在后面,边走边问,“鸿十,沐风我看他武功不弱,怎么会被杀了?” “我怎么知道?”鸿十看起来一脸沮丧,应该是刚从大理寺狱过来,“寺卿大人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说沐风跟了他十年,那个犯人真是不得好死!” 三人边走,朱影边做着心理建设。 上午沐风还好端端的,怎么才半天时间就被害了? “宋珍和宋夫人她们还好吗?”她随口问道。 “还好,宋夫人这几日着了风寒,宋珍挺好的,在忙着做女红呢。”鸿十说着,脸上微红。 大唐的女子出嫁之前,都要为自己的新家做一套女红,枕套被面什么的,虽然也会买,但自己也会亲手做一套,将来有纪念意义。 “想不到她武功好,还会做女红,鸿十,你今后可要对人家好一点。”朱影点点头,拍着鸿十的肩膀问道,“新府邸收拾出来了吗?” 沐风的死让她想起净一的话,人生百年……终不长久,只希望他二人能白首偕老,再好好告别。 “嗯,宋夫人已经派了人去收拾,待下个月添几个下人,再买些家具用物就可以了。”鸿十又转头问道,“郡主,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你心急娶妻?”朱影歪头看着他,勾了勾嘴角道,“已经给他送了信,放心,你成亲,他一定会赶回来。” 几人到了停尸房门口的游廊上,就见前边烟雾缭绕,又烧起了白术皂角等物,里面传来王孟府呜呜咽咽的声音。 一个暗色劲装打扮的男子迎上来,抱拳行礼道,“这位就是宁心郡主,小的是寺卿大人府中的小厮分雨。” 一般贵族男子身边都有两个小厮跟着,分雨这名字……看来他跟沐风是一对儿,是王孟府的贴身小厮。 分雨的长相和身量都与沐风类似,脸上有几分沉稳英气,不像普通人家只负责跑腿的小厮。 “分雨,寺卿大人在里面吗?”朱影看了一眼门内,天已擦黑,有幽幽的火光的从停尸房中透出来,烟雾之中隐隐可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回郡主,大人和仵作都在里面。”分雨又指着旁边一个耳房道,“大人说,请郡主先去准备一下再进去。” 朱影便带着玉柳和鸿十,跟在分雨身后进到旁边的耳房中,净了手,戴上鱼肠手套,又穿戴上罩袍和面巾,这才进入停尸房。 屋顶上垂下一盏昏黄的油纸灯笼,房间后侧靠墙摆着一排竹榻,竹榻上都盖着白麻布。 正中的油纸灯笼下面也摆着一张竹榻。 “郡主。”王孟府正呆呆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见她来,站起身擦擦通红的眼眶,“沐风他……他……” 沐风虽然是下人,可是跟着王孟府多年,跑前跑后、端茶送水,真是比家人还要亲了。 “寺卿大人,您节哀顺变。”朱影行了礼,又走到那盖着白麻布的竹榻前,沉声道,“让我看看尸体。” “周仵作,有劳了。”王孟府看了一眼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黑面仵作。 “郡主,您要有心理准备,尸体比较可怖。”周仵作一手放在白麻布的一角上,提醒了一句。 第334章 沐风 “郡主,您要有心理准备,尸体比较可怖。” “我知道。”她点点头。 随着白麻布渐渐褪下,现出沐风平静苍白的面庞。 他神色宁静,栩栩如生,但是再往下,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欲作呕。 鸿十和玉柳都不自觉地转开了眼。 朱影强迫自己看下去。 “心口处有一细小的刀伤,凶器应该是尖利的匕首之类。”周仵作一边掀起白麻布,一边解释道,“腹部被切开,内脏不翼而飞。” 周仵作刚要合上白麻布,朱影却按住了他的袖子,又回头给玉柳使了个眼色。 玉柳便从旁边桌案上端来一个烛台,为她照亮眼前。 “凶手切割尸体的手法熟练,用的是利刃,相信就是刺穿心口的那把匕首,”朱影一边检查尸体,一边继续说道,“凶手并未取走死者的胃肠,而是只取走了心脏、肝脏和肺,相信是并没有能力一次拿走太多东西。” “这些属下都已经记录在案了。”周仵作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看一眼,没想到这个这个宁心郡主面对尸体居然面不改色,还能保持冷静,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还有一点,凶手在切割时故意用工具夹住了大动脉,也就是血管,避免了大出血,”朱影转头看向王孟府,“寺卿大人?” 王孟府正在沉思,“郡主的意思……凶手他是个……” “凶手极有可能是个专业的屠户、医者,或者……是个仵作。”朱影瞥了一眼周仵作。 “是哪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老头拧眉问道。 “屠户,或者仵作。”朱影回答道。 古代的医者并不一定了解动脉血管的具体位置,但是屠户和仵作极有可能知道。 “来人!”王孟府招呼了一声。 “大人!”分雨立刻上前应道。 “传本官的令,将城西所有的屠户和仵作都暂时关押起来!”王孟府此时是惊弓之鸟,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是!”分雨闻言,便下去传令。 “寺卿大人,沐风怎会突然遇害呢?”朱影缓缓将白麻布盖上。 “中午我让他去吏部查有关叶倾的事情,下午就一直没见他回来,直到方才……有衙役来报,他就倒在离大理寺不远的一条小巷,人躺在沟渠中。”王孟府说着又红了眼眶,“沐风跟了我十年,老朽此次……定要为他报仇。” 一阵冷风吹过,头上的油纸灯笼忽然晃了一下。 “光天化日,这凶手居然能轻易杀了沐风……”朱影蹙眉沉思,“他这是……是在向您示威,寺卿大人。” 从前的死者都是死于夜间,可是沐风却是下午遇害,可见凶手的胆子越来越大。 大理寺位于长安西北角,也并非西市之中,可见凶手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 “是叶倾吗?还是……赵玄机?”王孟府捏紧了拳头,苍老的脸上青筋绷紧。 “不知道。”朱影又看向周仵作,“死者死前可有挣扎的痕迹?” “并没有,只有后脑碰到墙砖的淤伤,相信是倒下是不慎磕到。” “可有中毒的迹象?”她又问道。 “暂时也看不出来。”周仵作回答。 “明早我来验毒,”她拱了拱手道,“到时还要有劳周仵作。” “郡主放心,明天一整天属下都在。”周仵作低头行礼。 ~~ 看过了沐风的尸·体,朱影没心情在大理寺用晚膳,与王孟府寒暄了几句,便急着上了回府的马车。 秋末的寒气夜里更甚,整个长安城似乎都笼罩在冰凉恐怖的夜雾中。 透过摇晃的车帘,能看见街边的景色若隐若现。 虽然王孟府和赵光成已经下令将西城的仵作和屠户都暂且关押了起来,城中还是人心惶惶,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影。 是什么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还有余裕取走内脏? “玉柳,沐风的武功,依你看……”她边思索,边看向玉柳。 “与大理寺的一般侍卫相当。”玉柳回答道。 能做王孟府的小厮,肯定都不是普通人,沐风的武功不弱,人也机灵,怎么会栽在凶手的手上呢? 而且沐风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凶手要么是死者信任的人,要么在实力上能碾压死者。 朱影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前方驾车的鸿十说了一句,“郡主,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已经死了四个人,你有什么线索,就快说。”朱影前倾身子,打起车帘,一阵冷风灌入。 “寺卿大人身边的小厮分雨,他从前是个仵作。”鸿十回答道。 “仵作?”朱影脑中嗡嗡作响,有什么念头忽然闪过。 屠户与仵作,都是属于不能参加科举的人,就连他们的后代也不可以参加科举。 叶倾和赵玄机是考生,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可能是屠户或者仵作,凶手难道另有其人? “分雨从前是大理寺的一名仵作,早几年寺卿大人正好缺一名小厮,看他为人谨慎,武功也不错,就留在了身边。”鸿十为人细心,又跟着楚莫多年,对大理寺的事情很是清楚。 “分雨和沐风可有什么不睦?”朱影探出头问道。 “郡主,您坐好,属下听得见。”鸿十见她探身出马车来,连忙劝她回去坐下,“倒没有听说他俩有什么不睦,但是寺卿大人偏爱沐风,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寺卿大人总是带着沐风,而把分雨留在家中,可能……还是忌讳他从前是个仵作。” 在古代,仵作是很低微的职业,旁人见到都要嫌弃地退避三尺。 难道凶手会是分雨?他因为嫉妒沐风而杀了他? 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能轻易就杀了沐风,因为两人是相熟的,武功也相当。可是前几个案子呢? “鸿十,明日……你去仔细查查分雨,再来向我禀报。”朱影想了想,又补充道,“查查前几个案子发生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是,郡主放心,明日属下就去查。”鸿十说完便放下车帘,“郡主小心,外边风大。” ~~ 深夜,闲桂居中,秋风萧瑟。 廊下的阴暗处守着几个不起眼的黑衣暗卫。 玉柳刚要吹灭灯烛。 睡榻上的女子忽然坐起身来,拦阻道,“慢着,玉柳,给我拿纸笔。” 第335章 驯龙手 “郡主,这么晚了,您还还要抄经?”玉柳诧异地转头望向她,“还是早些休息。” “不是抄经,我要给少卿大人写信。”她随手取了一件羽毛大氅披上,起身走到桌案前的软榻上坐下,“帮我磨墨。” “郡主,前几日您不是已经送了信去齐州吗?”玉柳索性也披了一件披风,急急起身。 “我再写一封。”天气寒冷,朱影两手抄在身前,缩着身子呆呆地坐着。 “郡主,你该不会是……又犯病了?”玉柳坐到她对面的软榻上,一手磨墨,“这个月还没去过云济堂……” “唉,忙得焦头烂额,哪儿有空去?”提起云济堂,缩着的少女忽然伸了伸脖颈,歪头看向对面高挑的女子,“玉柳,上回你……你与陆云舟是用什么通信的?” “是……是鸿雁传书。”玉柳不好意思地低头磨墨。 “那鸿雁……能不能借我用一只?”朱影急急问道。 “啊?不行……,那大雁只认得门主和我们的门人,又不认得楚少卿,怎么能传书给他?”玉柳连连摆手,又不解地看向那裹着大氅的少女,“郡主是不相信朝廷的驿站?” “对,我就是不相信!”朱影眼珠子转了转,“这回,少卿大人和我……可能都遭了别人的道了。” “是……是圣上?”玉柳惊呼一声。 朝廷的驿站有问题,玉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圣上。 李研若要设计陷害楚莫,有的是办法,截下他们的通信轻而易举。 “不,我觉得不是皇兄。”朱影眯眸看着纸面,摇了摇头,“但是树大招风,咱们也不能再用朝廷的驿站了。” “奴婢倒是……还有一个传书的办法,门主他……在各地都有门人,也有传递消息的门路。”玉柳看了看朱影,低声道,“郡主若是相信奴婢,就将信交给奴婢。” “我信你,可我不信陆云舟。”朱影有些犹豫,“此事不能让陆云舟知道。” “郡主放心,奴婢私底下去送信,门主不会发现。”玉柳保证道。 “那好,我信你。”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朱影见墨磨好了,便低头开始写信。 此次她不仅写了鸿十的婚事,还写了长安城中的连环杀人案,虽然一来一回要十几日的时间,怕是赶不及圣上定的破案期限了。 待她写好后,玉柳将信收好,放进一个特制的封筒中,又在灯烛下用红蜡封了口。 朱影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封筒,见那木质封筒上有三个小字:孤雁门。 她心中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 当初,狐七说太后派了一些江湖人士去昆仑山,提到了一个叫“孤雁门”的门派,正是这个孤雁门的人灭了苍山派。 陆云舟……是太后的人?怪不得他在长安城中如此明目张胆地开药铺做生意,上回楚莫说要查他的店铺,他也有恃无恐。 “郡主您还有什么要吩咐……郡主?”玉柳见她出神,伸着封筒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郡主,您在想什么?” “哦,在想……是谁要陷害少卿大人。”朱影抬头,微微一笑道,“信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郡主放心。奴婢明日就将这信送出去,几日就可以到齐州了。”玉柳说着,扶她到睡榻上坐下,“郡主早点休息,您这几日思虑案情过甚,要当心旧疾复发。” “嗯。”她躺在睡榻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玉柳便吹灭了灯烛。 深秋夜寒,她不禁思念起楚莫温暖的臂弯,也不知齐州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玉柳,你睡着了吗?”她忽然想找个人聊天。 “奴婢醒着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明日验完毒,我想去看看素心。”朱影闭着眼睫,喃喃道,“上回……我给她的药怕是吃完了,她也没有派人来取。” “郡主,素心公主那么恨您,为何还要给她治病?”玉柳翻了个身,望着睡榻的方向。 “医者救人,本来就不分患者是谁。”朱影的声音微凉,“有关赵玄机的事,我也有些问题想再问问她。” “郡主,沐风的尸体,奴婢觉得不像是中毒。”玉柳忽然换了话题,“奴婢虽然不懂验毒,但是他面色正常,血液鲜红,看起来……并不像中了毒。” “你说得对,”朱影睁开眼,面朝着屏风,“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如果不用毒,要怎么将沐风杀了呢?” “嗯……”玉柳想了想,疑惑问道,“郡主还是认为……凶手是那个叶公子?为何就认定了凶手是他?” 赵玄机、叶倾、分雨三个嫌疑人中,只有叶倾不会武功,又与三名死者都没什么关联,按理说,最不该怀疑的就是他。 “此次的案子是无差别杀人事件,凶手一般……都不会选择自己身边的人下手,”朱影因为困倦,又垂下眼帘道,“赵玄机和芦花,分雨和沐风,关系都太过紧密了,我觉得……不是他们。” 屋内安静了半晌。 朱影以为玉柳睡着了,翻了个身刚打算入睡,又听身后传来一个似梦话般的声音:“奴婢听闻有一种外修,不出手的时候,根本看不出那人的修为。” “外修?”朱影想起来,曾经听楚莫提起过这个词。 当时她说自己没有内力,楚莫就安慰她说她是个外修。 若叶倾是外修,那么他究竟会不会武功就没有人能看出来。 “嗯,一般的外修功夫都不怎么样,因为内力的限制,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就很难再提升。就像是一个破了的桶,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装很多的水。”玉柳解释道。 “那……恐怕也不是他。”朱影垂着眼帘想了想,“要杀那巡城士卒和沐风,若是功夫一般,恐怕都要费不少力。” 玉柳微闭双眸,又接着说道,“可是奴婢从前在师父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书,书上提到了一种很厉害的外修,名叫‘驯龙手’。修习驯龙手的人毫无内力,但却动作灵敏出神入化。且驯龙手是以其他内家功夫为克制的目标,经常会让寻常的内修措手不及。可以说……驯龙手就是内修的克星。” “玉柳,”朱影忽然警觉地睁开眼睛,“你说……咱们会不会遇到了一个驯龙手?” 第336章 哪一个不奇怪 “他是不是驯龙手,我找个机会试试便知。”玉柳又犹豫起来,“只是不知道……他的功力到底精进到何种地步,我还是带上鸿十……比较有把握一些。” “嗯,先睡,别想那么多。”朱影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又有几分不安。 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四个人,应该结束了。 若是楚莫在的话,沐风或许就不会死。 ~~ 与她们预想中一样,次日验毒的结果证明沐风并没有中毒,也只在几个关节处有不明显的外伤,致命伤还是心口一刀。 “郡主若是没有异议,属下就写验尸记录了。”周仵作一手拿笔,合上白麻布,一手拿着记录的册子。 “嗯,死者没有中毒。”朱影也开始收拾桌案,又状似无意地抬头问道,“周仵作,你可识得寺卿大人身边的小厮分雨?” “分雨?”周仵作闻言蹙起眉头,“认得啊,怎么了?” “我是说,从前……你认不认得他?”朱影缓缓将银针和试纸收进药箱中。 “郡主大概是想问……”周仵作眯着眸子顿了顿,“分雨从前不叫分雨,叫方进,他……从前跟着在下学当仵作,后来寺卿大人看他机灵,才让他做了贴身小厮。” “分雨……方进的功夫也是跟你学的吗?”朱影侧首看向他。 周仵作的口鼻掩在白麻布面巾下,一双眸中泛着血丝,似是这几日过于疲累。 “我们当仵作的,常常都需要与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学点功夫防身是正常的。在下是传授过方进一些功夫,一来为了防身,二来也为了扛尸体,”周仵作冷笑一声问道,“郡主问这做什么?” 世人对仵作这一行当多有偏见,周仵作以为她也是因为分雨曾经当过仵作而轻视他。 “自然是怀疑他与沐风之死有关。”朱影也不遮遮掩掩,说完便向周仵作告辞,“今日多谢周仵作赐教,我还有些事,将来有空再向您请教。” 仵作都会些拳脚功夫,即使像袁庆这么懒惰的,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 这么想来分雨会功夫,又会剖尸,的确嫌疑很大。 “郡主客气了。”周仵作戴着鱼肠手套,手中又拿着笔和册子,只略略拱手。 待换下罩袍和手套,又净了手,用白术和皂角的烟熏过,朱影便带着玉柳离开大理寺狱,打算去见素心。 行至大理寺的外院,忽见分雨立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 “分雨见过郡主。”他迎上来拱手行了个礼。 “你在这儿做什么?”朱影警惕地问道。 “在下只是听闻……郡主派人在查在下,因此主动来澄清。”分雨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却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着和淡定。 “不过是例行公事,随便查查。你何必急于澄清?”朱影拉着玉柳,离他一丈远,生怕此人突然拔出匕首。 “寺卿大人此刻正在焦虑中,身边不能离了人,沐风死了,在下不能再出事。”分雨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在下的确曾经是仵作,也会功夫,杀人取内脏什么的,对在下而言,轻而易举。” 朱影一时惊得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你曾经取过?” “取过死人的。”分雨依旧板着脸,又从衣襟中取出一把奸细的匕首,见朱影后退半步,轻嗤了一声道,“郡主,你看看凶器是不是这把匕首?” “好像是……”朱影也不敢真的去接那把匕首,只死死拉着玉柳的衣袖,略略看了一眼。 玉柳胆大,将匕首接了过来,看了两眼。 “郡主,凶手不是在下。”分雨又拱手道,“那巡城士卒和绣娘出事时,在下得了急症,正在病中,寺卿大人和王家的下人都可以作证。赵家的丫鬟梨花出事时,在下正在寺卿大人身边当值。” “既然不是你,你……这把匕首是做什么用的?”朱影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在下只是想告诉郡主,当仵作的有个习惯,身上都会放一把匕首或是剪子,不止是在下一人会这样做,”分雨拿回匕首,又垂首作揖道,“郡主不要冤枉了好人。” “是不是冤枉,查了就知道。”朱影看了他一眼,便心烦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今日还有事。玉柳,咱们走。” 她从前与人说几句话,多少就能看出些那人的性格来。可这个分雨大概是因为当过仵作的关系,面沉如水,毫无波澜,盯着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委实让她觉得沮丧。 “郡主,那个分雨有些奇怪。”马车刚开动,玉柳忽然说道。 “唉,说到奇怪,这几个人哪个不奇怪?”朱影昨晚没睡好,一边歪在马车上打盹儿,一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那个赵玄机明明是个高手,非要装病娇。那个叶倾,一个落地考生,独自一人在长安住了三年。分雨更是,直接拿了把匕首给我看,真是胆大……” “郡主您说……怎么少卿大人一走,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看把您累的。”玉柳见她快要睡着,又给她披了件御寒的大氅。 “咱们算好的了,你看看赵大人和寺卿大人,府里都有人死了,咱们……可千万别出事。”她说完就又睡着了,喃喃道,“菩萨保佑。” 玉柳暗自觉得好笑,郡主从来不拜佛,哪怕去西草寺也不烧一根香,但是却喜欢抄佛经,嘴里还经常嘀咕着什么“菩萨,老天爷”之类的。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素心公主府。 应门的正是上回那个王嬷嬷,老太太一看见她们,就面露欣喜,“宁心郡主!您可来了,老奴等了您半个月了!” “你等我干什么?”朱影一边领着玉柳进门,一边转头看了王嬷嬷一眼。 “我们公主的药没了。”王嬷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来寻我?”朱影上回叮嘱过王嬷嬷,药没了就来寻她。 “素心公主她……她不让老奴去。” 素心大概还是有些碍于面子,不想去求朱影给药。 “你们公主好些了吗?”她扫了一眼院内,见素心府中比上回来要整齐多了,想来这段日子素心应该是有了些余力约束府中下人。 第337章 投缘 王嬷嬷左右看了看,小声回道,“公主这段时日好多了,虽然还是喜欢长吁短叹的,但是……没有……没有再找男人。” 温如仙的案子之后,怀仙楼也被大理寺找了个由头勒令关闭了,听说温风华离开了京城,自然也不能再拐带素心了。 “哦?我正想问问王嬷嬷,最近赵公子他……有没有来过?”朱影意味深长地看向寝房的方向。 “哪位赵公子?” “就是……京兆尹赵光成的公子赵玄机。”朱影随口答道,“上回来,我记得见过他。” 王嬷嬷讪讪地一笑,没想到她上回好巧不巧居然就认出了赵玄机,尴尬地道,“赵公子……他最近是来过两回,不过……素心公主只是与他说了两句话,就让他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朱影点点头。 赵玄机果然来过。 几人走到寝房门口,王嬷嬷便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出来领她们进去。 与上回的风尘打扮不同,素心这回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发也束了起来,脸上未施脂粉,乍看上去有些萧太妃当年的影子。 “表……表嫂,请坐。”素心的声音里还有些别扭,却没有了上回的歇斯底里。 “素心,我前段时间忙,没有来给你送药,”朱影扫了一眼屋内,除了一个取暖用的炭盆,没有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炭盆中也没再烧什么符纸,“今日才寻到时间,来看看你。” “有劳了。”素心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丫鬟,那丫鬟便赶紧下去沏了茶端上来。 “这里是三颗药丸,一天一颗,你再吃三天。”朱影将药丸装在油纸里交给王嬷嬷,“前些日子,你表哥去齐州有些事,已经离开长安半个多月了。” 说起来楚莫自沧州返回长安之后,都还未见过素心。 听闻楚莫的名字,素心又开始垂首绞着手中的丝帕。 朱影知道她心结未解,便扯开话题道,“最近长安城中不太平,你自己也要小心些,最好不要让外人进府来。” “嗯,素心知道了。”素心抬头看了她一眼,怯怯地道,“表嫂,我已经决定……出家修道了,这回是真的……真的出家。” “你若是真的决定了,我和你表哥也不会阻拦你。”朱影才没心思去苦口婆心地劝她,要出家就让她出好了,“不过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红尘不是那么好断的,若是断得不彻底,反倒是不好。” 大唐向来有些留恋红尘的道姑,一边居于道观,一边又与俗世中的男子来往,最终毁伤的是自己的名声和身体。朱影的意思是,心思不纯之人,与其这样挂羊头卖狗肉,还不如不出家的好。 “嗯,素心知道了。”素心忽然脸上泛起微红,头低得不能再低,“我最近识得了一位道长,是城外天风观的观主。” 朱影一听她说天风观,心中一紧,忙问道,“可是叫冷扬?” “表嫂怎么知道?正是冷道长。”素心抬头微微一笑,似是有些羞怯,“冷道长待我极好,自从母亲去世后,还没有人像他待我那样好……”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朱影吓出了一身冷汗。 冷扬,苍山派,萧太妃,素心……他……接近素心到底想干什么? “表嫂,你怎么了?”素心见她神色突变,不解地看着她道,“是……是赵公子……介绍我认识的冷道长。” “不可!”朱影忽地站起身,觉得脑袋里面一时嘈嘈杂杂,想不清楚事情,“你……你去哪里出家都行,就是不可以跟着那个冷道长!” “为何?”素心疑惑地望向她,“我与冷道长十分投缘……” “因为……”朱影不知该如何解释,素心涉世未深,这几个月过得又是浑浑噩噩,完全不知世事险恶,“我的意思是……还是等你表哥回来,查过了那位冷道长的底细再说。” “那……倒也是不急的。”素心懵懂地点点头,又问道,“表嫂,你是不是听说过冷道长?” “是。”朱影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郑重地说道,“实不相瞒,眼下城中的连环杀人案,寺卿大人请我去协助查案。我怀疑……此案与赵公子和那位冷道长有关。” “这不可能!”素心停住绞手里的帕子,擦了把额上的汗道,“冷道长慈悲心肠,他怎会去害人?” “素心,你涉世未深,难道没听过‘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吗?”朱影起身,在火盆旁边来回踱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座上的少女道,“总之这段时间……你不要与冷道长来往,最好也不要见赵公子。” “他们若是要害我,我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素心小声嘟囔了一句。 “公主,您就听宁心郡主的劝,暂时……别与赵公子来往了。”王嬷嬷给素心换了一盏茶,劝道,“老奴听说……最近城中那凶手十分凶残,不止杀人,还给人开膛破肚,取走了内脏呢!” “啊?”素心正在端茶的手抖了抖,颤巍巍地道,“这么……这么凶残?” “对了,素心,冷道长可曾传授你武功?”朱影盯着她问道。 “不……不曾,”素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过他说,等将来……我跟他去了天风观,自然会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 朱影沉默了片刻,扫了一眼四周道,“素心,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你。” “问我?”素心迟疑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屏退了左右。 朱影让玉柳也去门外候着。 “你……你想问什么?”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素心警惕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你怕什么?”朱影走到她旁边的胡椅上坐下,凑近了问道,“你可是喜欢上了那位冷道长?” “没……没有!我是尊敬他。”素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那你是……喜欢赵公子?”朱影又问道。 “也……也没有,不过是……看着不讨厌。”素心又开始别扭地绞着帕子。 “别绞了!”朱影一把抓住她的手,冷声道,“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表……表嫂,你别吓我。”素心被她一抓,立马露怯,“问……问。” “赵玄机有没有杀梨花?”朱影低声问道。 第338章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我……我不知道梨花是谁。”灰袍少女又缩了缩脖子。 “你少装蒜,赵玄机肯定跟你说了梨花的事,你快说!”朱影抓着她的手不放,一双眸子盯紧了她。 “不……不是玄机!”灰袍少女忽然大哭起来,“玄机说他那日不过打骂了那丫头几下,谁知她就跑了,玄机半夜还不见她回来,就披着衣服出去寻她,谁知道……” “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就看见那丫头倒在围墙下的沟渠中,玄机走进一看,魂都差点吓没了,那丫头浑身是血,水沟里都是血……”素心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然后玄机就赶紧跑回了屋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半夜就发现梨花死了?”朱影心道,这个赵玄机果然有事瞒着没说,“他还看见了什么?” 之前在赵家,赵玄机说半夜发现梨花失踪,可是并没有出去寻她,原来他半夜就发现了尸体! “没……没看见什么。”一阵冷风吹来,素心裹紧了道袍,“表嫂,这案子……你还是不要查了,玄机说……那个凶手武艺高强……” “你还说他没看见什么!没看见他怎么知道那人武艺高强?”朱影盯着她问道。 “玄机……他只是查看了梨花的尸体,说那凶手一刀致命,从梨花跑走到发现尸体间隔不久,那凶手取走内脏大概……也在一刻钟之内,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素心说着又抬起头道,“其他的……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朱影沉默了半晌,放开她的手,缓缓道,“素心,若是……赵公子不是凶手,你可愿意嫁给他为妻?” 这个赵玄机,将如此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了素心,说明在他心里,素心是很重要或者能信任的人。 “我……我还是出家,”素心摇头苦笑道,“红尘不适合我。玄机……他也不是什么良人,他和屋里的丫头个个有染,外边也有几个相好,且他脾气又坏,对那些丫头又打又骂的,这些我都知道。” “若是他肯为了你散尽姬妾,浪子回头呢?”朱影心中叹息,大唐好男人太少了。 素心如今这样,好人家怕是也不会收她了,可真要她出家,朱影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何能适应山间古刹清苦度日呢? “要玄机散尽姬妾、浪子回头?”素心忽然擦干眼泪,捂着嘴笑了起来,“表嫂,你……你怕是不了解他。要赵玄机浪子回头,除非是……除非是他爹把他腿打折了。不不不……打折了也没用,哈哈哈……” 朱影看着她笑得开心,不禁满头黑线,忽然觉得素心和赵玄机或许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也说不定。 “素心,我跟你说正经的,若是你点头,等你表哥回来,就让他上赵家去说说亲事……” 她话未说完,就听素心收敛了笑声,“不用了,不用表哥再为我费心了。” “你这府里的下人可还听话?”朱影又扫了一眼门外,“我看如今院子里倒是收拾得比上回干净多了。” “听话。我现在没事,整日里盯着他们,谁敢不干活?”素心勾唇一笑,又歪着头端详着她道,“表嫂,不是我夸口,管教下人你还不如我。我听说你那府里就十几个下人,平日里懒懒散散,你看我这府里,一个也不敢偷懒,偷懒的都让我给打了出去。” 素心还说赵玄机脾气不好,她这个脾气在长安城里也是有名的暴躁了。 “你何苦打人家,发卖了就算了。”朱影摇了摇头,想起传闻中,之前被她打残的小黄门和丫鬟,“修道之人更要讲究慈悲为怀,这些冷道长没有教你吗?” 素心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她的手道,“表嫂,听闻你在房里放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颇有姿色。那个叫紫烟的,从前可是个狐媚子。她从前的主母,差点儿就要将她卖到青楼里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朱影诧异道,“你调查我?” “你们刚成亲那会儿,我派小丫头去打探了一番。”素心倒是毫不避讳,“那个叫紫烟的还用查吗?东市里都知道她的事。” “怎么会这样?她从前……不就是在一个商户家里做过丫鬟,怎么会东市都知道她?”朱影蹙眉问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她从前的主人看上了她,要将她收房,那夫人不同意,还因为这事小产了。”素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后来那位夫人恨透了她,就要将她卖到青楼里去,听说是一个颇有资历的人牙子把她买了,不仅没有送到青楼去,还悉心调教。” “你说的那个人牙子是谁?”朱影忽然警觉起来。 这些丫鬟都是鸿十从西市买回来的,因为相信鸿十,当时她也没有一一细问。 丫鬟那么多,鸿十怎会单单挑中了紫烟? “好像……好像是个叫蝉婆婆,据说在西市里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素心说完,就见朱影愣住了神,拉了拉她的手道,“表嫂?” “啊?蝉婆婆……”她恍惚了半晌。 蝉婆婆将紫烟买来,悉心调教,又通过鸿十送到自己身边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件事……楚莫知道吗?还是说……这就是他的意思? “表嫂,总之表哥年轻气盛,紫烟又如此有手段,你不可不防啊。”素心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唉,说你的婚事,怎么倒说起我来了。”朱影急忙扯开话题,拍了拍灰袍少女的肩膀道,“素心啊,世上越是没有人爱你,你越要爱自己才行。” “世上怎会没有人爱我?”素心一手摸了摸白净美好的脸庞,邪魅一笑。 萧太妃虽然没给她留下其他什么贵重东西,但就是这副容貌无与伦比。 素心有了这副脸蛋,哪怕是跌入尘埃里,也会有男人排成队将她扒拉上来,只为一亲芳泽。 “素心,感兴趣和爱是两回事。”朱影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摇摇头道,“若是赵玄机不能为你散尽姬妾,那他顶多就是将你当成一个玩物,若他肯为你浪子回头,那才是爱呢。” 素心一愣神,又黯然垂首道,“那怕是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第339章 又见宋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确是不容易,但也不能说没有,还是要看机缘。”朱影拍拍素心的手,便站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表嫂保重。”素心起身送她。 从素心公主府出来,朱影有些疲累,便让鸿十直接驾车回府去休息。 时已临近傍晚,天色擦黑,长安的夜市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城里出了这样大的案子,晚上还有人敢出来。”朱影隔着车窗望见外边华灯初上、人流如织,不禁感慨。 “再怎样大的案子,普通人家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玉柳解释道,“何况,传言那凶手是西市人,这里是东市,所以大家也没那么害怕。郡主,前面就是香山楼,咱们要不要……进去买只烤鸭带回去给飞絮和紫烟尝尝?” 听到紫烟的名字,又想起刚才素心说的话,她心生不悦,迟疑道,“你让鸿十下车去买。” 枉自己对她这么好,这丫头居然瞒了自己这么大的事。 玉柳走到车前对鸿十耳语了几句,鸿十便停了马车,敏捷地跳下车,进了香山楼。 又过了许久,还不见鸿十回来,朱影有些担心,又不敢独自留在马车中,便和玉柳一起下车去寻他。 二人刚进了香山楼的门,就见鸿十手里提着食篮,站在木质楼梯口和一个白衣女子说着话。 定睛一看,那女子一袭白衣,长发半挽,五官在灯火映衬下美如珍宝,正是宋珍。 许久不见,她依旧是英姿飒爽,且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郁郁寡欢。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影弯了弯嘴角,便上前打招呼,“鸿十!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遇到熟人了。” “郡主。”宋珍看见朱影有些害羞,打了声招呼便转头看向鸿十。 “不必多礼。”朱影话未说完,就注意到宋珍身后的楼梯上,一个颀长的人影朝他们走来。 “郡主,叶某有礼,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叶……叶公子?”朱影和玉柳紧张地对视一眼,又朝那青绿色衣袍的男子道,“叶公子怎么在这儿?” “叶公子是我哥哥的好友,我哥哥今日做东,请叶公子在楼上用膳。”宋珍指了指香山楼楼上的雅座。 宋珍的哥哥宋海听闻也在考科举,想必也是今年落了榜,认识了叶倾。 叶倾接近宋珍,朱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鸿十,既然你遇到了宋小姐,不如多聊一会儿,稍后你送宋小姐回府。”朱影扯了扯玉柳的袖子,“玉柳也会驾车,我们自己回府就行了,” “诶!郡主,既然有缘相见,何不一起用完晚膳再回去?”叶倾侧身让出一条道,幽深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宋海做东,叶倾倒是穷大方。 “不了,我们买了烤鸭,回去吃。”朱影连忙接过鸿十手里的食篮,就打算走。 “郡主,不如一起用过晚膳再回去?”宋珍见她要走,也开口留人,“宋珍一直想……找个时间向郡主赔罪。” “赔什么罪?”朱影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她说的大概是……一年前和楚亦的那点事。 “之前是宋珍行事莽撞,郡主若是肯原谅我,不如……今日就让我请你们吃一顿。”宋珍说着,又恳求地看了一眼鸿十。 鸿十连忙抢过朱影手里的食篮道,“郡主,咱们先吃完了晚膳,再把烤鸭带回去也是一样。” 朱影本来就不放心这个叶倾和宋珍在一起,既然宋珍和鸿十都开了口,她也不好再推辞,便点了点头道,“宋小姐客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一起用完晚膳再回去。” 有鸿十和玉柳在场,想必这个叶倾也不敢怎么样,朱影又瞥了一眼那布衣公子。 香山楼中高朋满座。虽然天色渐黑,楼内的灯笼却五光十色,照得人满眼皆是光彩,正如这华丽的大唐都城。 “楼梯上结了冰,郡主小心。”一边上楼,叶倾还不忘回头提醒她注意脚下。这几日天气寒冷,楼梯上的水都结了冰。 朱影轻轻点头道谢,心想这个叶倾是个非常细致的人。 男人里面如此细心的,她就只见过袁庆,难道这叶倾也是个仵作? 一个念头闪过,她又很快否定了。此人满腹经纶,明明是个读书人。 刚到楼上,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坐在一个八仙桌前,看见他们上楼来便起身相迎,“在下宋海,拜见宁心郡主。” 宋海今年三十有五,从前在威远将军麾下做一个副使的职位,算是一员武将。本来继续做武将也挺好,或是走荫恩入仕也行,他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要考科举入仕。 宋海考科举,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事与愿违,今年考了一次,不出意外地落榜。 “宋大人。”他如今还挂着军中的虚职,朱影便称呼他一声宋大人。 小二添了碗筷,几人很快围着八仙桌依次坐好。 “郡主这几日,还在帮着王大人查案子吗?”叶倾一边给宋海和鸿十倒酒,一边看向朱影。 他仍旧是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绪,有时显得过于严肃,有时又似乎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笑容。 “嗯,帮着寺卿大人跑腿。”朱影不想理他,转头看向宋珍道,“宋珍,你与鸿十的婚事近了,最近还是不要出来抛头露面的好。” 她本意是让宋珍注意安全,离叶倾远一些,没想到宋珍听了却有些不自在,以为她在责怪自己。 “我好久都没有出府……今日是跟着哥哥出来。”宋珍看向鸿十,急着解释道,“鸿十,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鸿十连忙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没关系。” “眼下这案子还未破,你们就满城乱跑,万一给了那犯人可乘之机,不是给寺卿大人添麻烦吗?”朱影蹙眉看了一眼对面的宋海。 前几日她特意让鸿十去威远将军府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可宋海今日却跟疑犯坐在一起喝酒,让她十分不悦。 “郡主此话差矣,抓凶手是官差的责任,外出赴宴是我们小民的权利,总不能……你们破不了案子,就不让我们大家出门?”叶倾端着酒杯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340章 为何怀疑在下 宋海早就听姐姐宋雪晴说起过这个宁心郡主,心里本对她就有些反感,“叶兄说的是,听说大理寺前几日抓了城西十几个屠户和仵作,却还是一无所获,这不是渎职是什么?” “渎职?”朱影顿时火冒三丈,沐风为了破案躺在停尸房中尸骨未寒,他们却在这里嚼舌根,“宋大人你有能耐,你来破案啊!” “大哥,别吵了,郡主她也是为了我们好。”宋珍见他们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的,连忙劝解道,“今日我请郡主上来,是想赔罪的。” 宋海看了一眼宋珍,恨铁不成钢地道:“她抢了你夫君,你还傻乎乎地帮她说话!” 叶倾听了宋海的话,又瞥了一眼宋珍和朱影,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这位宋二小姐年近三十还未嫁,原来是有原因的。 “宋兄,你也别生气了,郡主大概是看你们和我在一起,所以才生气的。”叶倾狡猾地转了转眼眸。 “和你在一起,为何就要生气?”宋海不解地问道。 “前几日,我不知怎么得罪了大理寺的王大人,竟然被当成疑犯了。”叶倾不怀好意地斜睨了一眼朱影,“郡主也可以作证,那天夜里王大人带着几个衙役,还搜了我的院子。” “岂有此理!”宋海果然是个武将,脾气像个汽油桶一样一点就着,“他有什么证据?说你是疑犯?” 朱影也不甘示弱地指着叶倾道,“证据?实不相瞒,正是我怀疑叶公子你,才让寺卿大人去查的。” 叶倾并不答话,只看着她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声。 朱影忽然感觉玉柳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这个犯人显然报复心极强,赵光成查案子,他杀了赵家的丫鬟,王孟府查他,他杀了王孟府的小厮,现在朱影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玉柳倒是不怕死,可是楚府中还有二十几个下人呢。 “郡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玉柳拉着她的衣袖劝道。 “哦?”叶倾此时才放下手中的酒杯,挑眉看向朱影,“不知郡主为何怀疑在下?” “就是怀疑你。”朱影瞪了他一眼,又朝宋海道,“宋大人,眼下案子还没破,叶公子也还没洗清嫌疑,你还是不要与他称兄道弟的好。” 都已经提醒到这份上了,宋海若还是执迷不悟,真是枉费她一番苦心。 “我相信叶兄的为人。”宋海耸了耸浓眉,又朝叶倾敬了杯酒道,“叶兄,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不用放在心上!” 叶倾端起酒,刚要饮,就听见朱影问道,“叶公子,你可识得赵家的丫鬟梨花?” 布衣长衫的男子垂眸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眸看向她,“识得。梨花与在下是同乡,都是山南东道人,所以就多聊了几句。在下……还给她送过一次山南东道的特产,怎么了?” 梨花也是山南东道人?朱影之前倒是不知道这回事。 “你只把她当同乡?”朱影瞥了叶倾一眼,又道,“恐怕……她不是这么想的?” 梨花跟飞絮说她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叶倾? “那丫头怎么想在下也管不着。”叶倾又看了一眼宋海,“宋兄可以作证,叶某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杀人?” “不错,这点我可以作证。”宋海三十几岁的人了,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般意气用事,“叶兄若是杀人犯,我和珍儿还有命在这里吗?” 叶倾又望着朱影得意地扬了扬眉。 “你们别吵了!”宋珍被吵得头疼,“等案子破了不就真相大白了?都少说几句,吃饭吃饭!” 朱影没什么胃口,就看在宋珍和鸿十的面子上随便吃了几口。 几人用完晚膳从香山楼中出来。 宋海已是喝得微醉,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嘴里还一直喊着“叶兄,下次再喝”。 “鸿十,你送宋珍回去。”朱影嘱咐鸿十道,“我和玉柳自己回去就行了。” “宋珍不用我送,有她大哥和叶倾在呢。”鸿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傻啊!”朱影捶了他一下,“就是因为有叶倾在我才不放心,她那个大哥自己都喝醉了。你听我的,送她回家,她大哥若是不让,你就在后面跟着也行。” 鸿十犹豫了片刻,才拱手作别,“那……属下走了,郡主你自己小心。” “放心,你快去!”朱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叶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心机深沉,是个极聪明的人。 上京赶考的考生那么多,怎么就他朋友这么多?又是赵玄机,又是宋海的,这些人为什么都将他视作知己? 玉柳驾着马车刚要转入平康坊的方向,朱影忽然探出头来,“玉柳,先不回家,去宫里!” “郡主,这么晚了,你去宫里干什么?”玉柳疑惑问道。 “找朱士良。”她刚才在马车中思来想去,觉得这凶手可能是个高手,光凭玉柳和鸿十怕不是他的对手。 眼下那凶手还未路出马脚,若是到时候真的拼个鱼死网破,大理寺这边没有化境高手不行。 尤其……她想查冷扬,玉柳的功夫估计也就比赵玄机好一点,若是对上他师父冷扬,很有可能讨不着什么便宜。 “朱公公?”玉柳迟疑地看着她,“听说他如今去了紫宸殿任职,这么晚了您……怎么找他?” “先找人带个口信进去,让朱士良出来。”朱影抬头看了看天色,“宫门还为落锁,咱们快去快回。” 夏队正这回看见她,礼貌有加,却还是有些嫌麻烦的样子,懒洋洋道,“郡主,您……怎么又来了?” “我要找朱总管。”朱影从袖子里取出一锭碎银子,“麻烦夏队正替我通传一声,让他出来见我。” “又要找朱总管……”夏成慢吞吞收了银子,便让一个禁军侍卫去了紫宸殿方向,“郡主请稍侯片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侍卫跑出来对夏成耳语了几句。 夏成便朝朱影拱手禀道,“朱总管说他现在没空出来,请郡主进去说话。” 朱影有些犹豫,这个朱士良,怎么这么懒惰?让他出来一趟都不肯! “夏队正,我想……带着我的侍女进去,可以吗?”朱影回头指了指玉柳。 第341章 思禅茶 “郡主说哪里话?当然可以!请!”有了上回的教训,夏成没有为难她们,直接让方才那名侍卫领着她们两人进宫去了。 紫宸殿中华灯初上,夜风微凉。 “郡主稍侯,属下进去通传一声。”那侍卫说完就要走进殿中。 “慢着!”朱影叫住他,“我是来找朱总管的,你带我去他的住处便是了,为何到这大殿来?” 她可不想撞见李研。 “郡主有所不知,今晚朱总管在正殿中当值呢。”侍卫说着看了一眼正殿中透出的灯火。 “圣上也在里面?”她的小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 大晚上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郡主,圣上在清弦台呢,不在殿中。”那侍卫拱手禀道。 “哦,那就好,”她松了口气,抬起头,“你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小黄门出来道,“请宁心郡主进去,其余人等在殿外稍侯。” 朱影回头给玉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在游廊上,便独自走了进去。 “哟,侄女儿,这么晚了,找老奴何事啊?”一个身穿浅绿色内侍服的老头正站在桌案后边整理奏章,看见她来只随意抬了抬眼。 “朱总管,您快别忙了!我有事相求。”朱影见李研不在,就走上前去拉着朱士良走到大殿中央。 “求老奴我?”朱士良摘开她的手,又躬着身子,背手绕着她走了一圈,“先说清楚,宫里的事老奴可以帮你,宫外的事……老奴可不管。” 这朱士良好奇怪,宫里宫外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宫里我有什么事要你帮忙?自然是宫外的事,”朱影又拉着他的衣袖摇了一下,“你功夫这么好,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冷扬的人?” 朱士良身形一顿,眯着眸子端详她。 他从前跟着刘太后,苍山派的事自然知道不少,就不知这个宁心郡主到底知道多少,“冷扬?可是原来苍山派的掌门人?” “我怀疑是。”朱影忽然警觉起来,后仰脑袋盯着他道,“朱总管,今天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太后!” “什么事不能告诉太后?”身后忽传来一个如高山流水般的男子声音。 “见过皇兄!”朱影连忙退到一旁屈膝行礼。 刚才不是说他在清弦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圣上,郡主是说……想请老奴帮她去查宫外的案子,因当年老奴曾向太后发誓,今生不理大明宫外的事,所以才说……不能让太后知道。”朱士良搀着李研走到龙椅上坐下,又指了指桌案和旁边的书柜,讨好地笑道,“圣上,奏章老奴都整理好了。” “嗯,朱总管辛苦了。”李研的目光又落在下面身穿束袖胡服的女子身上,“眼下城中那案子……朕也有些介意,朱总管,不如你就去帮她查一查。” “是,老奴听圣上吩咐。”朱士良微微一笑,又转向朱影问道,“郡主为何要查那个冷扬?” “两个理由,第一,他是赵玄机的师父,我从前还听说冷道长有食人肉的习惯,因此怀疑他与此次的案子有关。”朱影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锦袍公子,略带迟疑道,“第二,我今天去了素心公主府,素心说……想跟着冷道长出家修道,我担心那个冷扬接近素心是别有用心。” “素心怎会认识那个……冷道长?”李研蹙眉问道。 “是……因缘际会。”她不想细说素心与赵玄机的关系,就敷衍了一句。 李研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你手下这么多人,为何要朱总管帮你查?” “那个冷道长武艺高强,我怕鸿十和玉柳都不是他的对手。”朱影想到死去的沐风,咬了咬唇道,“此案……不能再死人了。” “郡主,此事……老奴帮你查,明日傍晚,你等老奴的消息。”朱士良扬眉,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朱总管。”她抱拳作了一揖,便打算告辞,“我还要回去读卷宗,就不打扰朱总管了。” “急什么?朕好久没见你,陪朕下盘棋。”李研瞥了一眼窗边的棋盘。 早上才见过,这也叫好久?朱影心里吐槽,嘴上却道,“皇兄,难道你不知道……琴棋书画我是一窍不通吗?” 李研好像忽然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你与问离平常……都做些什么?” 她愣怔了片刻。 “喝茶、聊天。”这个话题越来越尴尬,朱影缩了缩脖子,“皇兄,你不是去清弦台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哦,杨才人身体不适,朕就回来了,”李研看着下面的人,大冬天的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燥热,指着朱士良道,“你去将江南新供的思禅茶沏一壶,朕与郡主一起尝尝。” 朱士良闻言便退到后殿,须臾,端了一壶清香四溢的茶上来。 李研早已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朝朱影道,“你还不过来?” 那个桌案上摆着棋盘,是李研从前最喜欢与楚莫对弈的地方。 朱影看着棋盘,想起楚莫微微出神,挪着脚步慢吞吞踱了过去。 “坐啊。”李研手拿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这茶叫思禅茶,据说是长在径山寺中的千年茶树,久沐佛光才长出的茶叶。” 她轻轻坐下,悄悄叹了口气。之前跟他说了这么多,可他分明还是放不下。 好好的又喝什么茶?孤男寡女的让人心里发慌。 “皇兄,我刚刚去香山楼买了只烤鸭,家里那两个丫鬟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吃烤鸭呢,我真不能耽搁太久了。”她敷衍地喝了一口茶,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得回去了。” “这茶好不好喝?好喝朕让朱总管给你带一些回去。”李研望着她柔和地笑,笑容中又似有些愁绪,“你家的葡萄架今年结葡萄了吗?” “皇兄你傻了?现在都入冬了,秋天的时候结了葡萄,早就被我吃完了。”朱影心想他怎么忽然提起葡萄,难道是想吃?“就算我不吃,现在也坏了,留不到冬天的。” “朕当初……就是在那葡萄架下面第一次看见你。”李研低头看着茶盏中浮起的茶叶,一片一片数着,“那时候你没认出朕来,还给朕把脉……” 他嘴角噙着笑,声音里却有些愁苦。 第342章 讨少卿大人欢心 “我又不认识你,自然认不出来。”朱影小声说完,就发现李研直勾勾盯着自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只能使出杀手锏,“皇兄!我……肚子疼死了,要去一下茅厕!” 说着便向朱士良使了个眼色,朱士良立刻扶着她起身,“哎哟郡主,刚才在香山楼吃多了,先忍忍,老奴带你去茅厕。” 李研还没反应过来,二人便逃也似的出了正殿。 待走到门外,朱影松了口气,指着朱士良低声斥道,“是不是你给他传信,要不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真不是老奴,哎哟喂,圣上在这紫宸殿的耳目还不多啊?你一进大门,就有人去那边报信了。”朱士良看了一眼清弦台的方向,一甩拂尘道,“郡主还不快走?别耽搁了。” “对对对。”她拉上玉柳就要走,又回头嘱咐道,“朱总管,我走了,你保重,明天我等你的消息。” “放心,郡主。”朱士良胸有成竹地一拍胸脯,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只待去查证一番。 ~~ 二人回到楚府,发现鸿十已经平安回来了。 听说宋珍没事,朱影安心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莫非……真是自己想错了,凶手不是叶倾? 她一进闲桂居的门,飞絮和紫烟就乐呵呵地迎上来。 “郡主,你可回来了!鸿十说你给奴婢们带了烤鸭,奴婢们一直在等呢。”飞絮高高兴兴地接过玉柳手里的篮子。 “郡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紫烟接过她身上的披风,又端来温水给她净手洁面。 朱影想起白天素心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迟疑,尴尬地看向紫烟。 “郡主,您怎么了?”紫烟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路上受到了惊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没事,郡主去了一趟宫里,找朱公公商量事情。”玉柳没听到素心和她说的那番话,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紫烟,你过来。”朱影盘腿坐在窗前的坐榻上,又肃然看向玉柳和飞絮,“你们俩到耳房中去吃烤鸭,我有些话……想和紫烟说。” “是。”玉柳和飞絮见她神色凝重,也都不敢细问就退了出去。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紫烟的长睫忽闪忽闪,似在看她,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紫烟,你从前说,你被原来的夫人发卖出来,是因为老爷要你当通房,对吗?”朱影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人心便如夜色一般看不透。 “是……郡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紫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眸道,“奴婢是被原来的老爷看上,可……奴婢也不想这样的……” “你怎么没说先前的夫人因为你还小产了?”朱影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佛经看了两眼。 藕色衣裙的丫鬟顿时噤若寒蝉。 “奴婢怕……怕郡主怀疑奴婢。”许久,紫烟才低声回答道。 “你在蝉婆婆那里呆了多久?”之前鸿十只说,这几个丫头都是从西市人牙子手里直接买来的,并没有说紫烟是从蝉婆婆那里来的。 “奴婢……”紫烟见瞒不过去,哽咽着声道,“三个月。” “这三个月,你都在做什么?”朱影依旧低头翻着佛经,声音柔和搀着翻书声,“蝉婆婆要你做什么?还是……少卿大人要你做什么?” “郡主!”紫烟忽然双膝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郡主明鉴,少卿大人……他并不知道这事。” “嗯,”朱影低头看着她,此女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身怀绝技,“你还没说,你在蝉婆婆那里学了什么?” “蝉婆婆……教导奴婢,如何讨郡主……和少卿大人欢心。”紫烟怯怯地道。 “难道不是教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你一个丫鬟,为何要讨人欢心?”坐榻上的胡服女子目光冰冷,手不经意间握起了拳头。 “奴婢不知,蝉婆婆找人教了奴婢琴棋书画,尤其是琴和棋艺……说是……少卿大人喜欢。”紫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朱影忽觉后脊发凉。 楚莫喜欢也擅长弹琴和下棋,这些都是朱影不懂的,平时看见他和别人下棋,只能凑个热闹。 蝉婆婆苦心选了一个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接近楚莫,还教导她琴艺和棋艺,绝不仅仅是个丫鬟这么简单。 “蝉婆婆可曾传授你武艺?”她忍住怒意继续问道。 “不曾。”紫烟头埋得很低。 眼下少卿大人不在,郡主要如何处置自己,都是一句话的事。 “可曾让你探听消息?”若是单纯的想接近楚莫,倒还好办,就怕紫烟是什么人有意安插在府中的细作。 “没……没有,奴婢……奴婢只得了两个任务,一是服侍郡主,二就是……讨少卿大人欢心。”紫烟垂首低眉。 “你说笑话?”朱影将佛经合上,仔细端详起她,“你若是要讨少卿大人欢心,为何还要服侍我?” “奴婢……也不知道,蝉婆婆说……争宠可以,但要保郡主毫发无伤。”紫烟抬头看了她一眼,双眸含泪,“郡主,奴婢自从来了府中,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这段时间紫烟一直谨小慎微,生怕惹了自己不悦。 朱影还是觉得奇怪,若是想要争宠,为何还要管自己的死活? “蝉婆婆有没有说,为何要你讨少卿大人欢心?”她一手抬起跪着少女的下巴,蹙眉问道。 “蝉婆婆说,是……是一位恩人的意思,也是那位恩人出大价钱买了奴婢,免了奴婢被卖去青楼受苦。”紫烟呜咽了一声,两颗泪珠瞬间滚落,“郡主您千万别赶奴婢走,不然……奴婢就要被卖去青楼了。” “恩人?”朱影心烦意乱地松开手,“你下去。” 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什么人会往自己和楚莫之间安排这么个人?蝉婆婆与楚莫相识多年,又怎么会为其他人办事? 楚莫明明说过,可以信任蝉娘。蝉娘若是不喜欢自己,想要赶自己走扶紫烟上位,又为何要紫烟服侍自己? “是。”紫烟又磕了个头,便要起身退下。 刚要哄她走,朱影又喊住了她,“等等,你要留在楚家,就要帮我做件事。” “郡主请吩咐。”紫烟垂首道。 第343章 山茶花(一) “去查查那个恩人是谁。”朱影眯起眼眸,怎么也想不明白蝉娘派她来的动机。 紫烟略有疑虑,“怕是不好查,奴婢从未见过那位恩人的面,都是通过蝉婆婆传话。” “嗯,想办法查,”朱影歪在榻上,琢磨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楚莫,又觉十分疲累,轻摆了摆手道,“你下去。” 那个“恩人”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使唤得动蝉婆婆……不对,不止使唤蝉婆婆,还叫得动鸿十,让鸿十将紫烟夹在一堆丫鬟里面送进府来,还能瞒天过海。 要不要去问问鸿十呢? 她决定还是暂且不要打草惊蛇,现在满院子都是蝉婆婆的暗卫,万一惹恼了她,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第二天傍晚,朱影正在大理寺与王孟府讨论案情,朱士良托人送来了一封密信。 信中说天风观的冷扬的确是失踪的苍山派掌门。 相信冷扬多年前已经开始在长安郊外经营这家小道观,一年前苍山派被灭,他便从昆仑山来到了天风观中长住,至于他来长安的目的则不得而知。 冷扬的武功已经臻入化境,江湖传闻他在昆仑山时为修炼武功有食人肉的习惯,但是来长安后还算规矩,天风观这一年来也一直默默无闻,没有惹什么事情。 “这么说来,这个冷扬……或者赵玄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王孟府看完了信,捋着胡须道,“凶手取走死者的内脏……或许是为了修炼邪功?” “也不一定,朱士良说冷扬这一年多来并没有不轨的迹象。”朱影蹙眉摇了摇头,“冷扬来长安已经一年多了,为何现在突然生事?” “那赵玄机也很可疑,或许,他想学他师父……靠服食人肉精进武功?”王孟府又翻了一遍几名死者的验尸记录,联想起多年前那个修炼邪门武功的,“咱们要不要……搜查一遍赵家?” “赵大人品阶与您相当,您敢搜他家?”朱影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寺卿大人,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 “嗯……郡主请说。” “那叶倾不过是个落榜考生,是怎么攀附上赵玄机和宋海这些京城纨绔的呢?”朱影将朱士良的信放在桌案上,又坐到对面的坐榻上,边思索边望向窗外,“他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为何会与赵玄机和宋海称兄道弟?” “这……或许就是落了榜以后同病相怜、臭味相投。”王孟府端起茶饮了一口,“你不知道,这些考生,就喜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喝、讨论时势……” “不对,落榜的考生那么多,偏偏他与赵玄机关系最好。”朱影越想越不对劲,“按理说,宋海的年纪比叶倾年长,又有个武将虚职在身,理应他为长,叶倾为幼,可我那天明明听见宋海称呼他‘叶兄’。” “郡主你这就是多想了,”王孟府不以为然道,“那考生之间互相用尊称很正常,这叫‘互相抬举’。” “寺卿大人,朱士良还说起了一件事。”朱影将密信朝王孟府推了推,“您看,朱士良说,几日前冷扬生辰,赵玄机给他送的礼物中除了那件日月星辰的道袍,还有几盆山茶花。” “的确是奇怪,”王孟府摸着下巴纳闷,“现在这个季节不是茶花开花的季节,他送山茶花干什么?” “朱士良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朱影转了转眼眸,忽然凝神,“那几盆山茶花定有蹊跷,寺卿大人不妨派人去赵家查查?” “嗯,我亲自去问问。”王孟府说着便起身道,“天色晚了,郡主早些回去,路上小心歹人。” “寺卿大人,您亲自去赵家?”她觉得不大稳妥,那凶手武功不弱,王孟府年事已高,可别出什么岔子,“要不……您带上鸿十?万一凶手……” “放心,有分雨在本官身边,”说到分雨,王孟府又朝朱影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郡主怀疑过分雨?” “嗯,谁让他当过仵作?”朱影点头嘟囔了一句,“也不是怀疑,就是问一下。” “分雨……跟随老朽我已有三年,我相信他的为人。”王孟府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另外,他也没有理由杀沐风。” “寺卿大人您经常领着沐风出来,分雨难道不会嫉妒吗?”她好奇看着老头,“分雨当过仵作,心沉如水,喜怒都不形于色,连我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寺卿大人您……未必会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这些丫鬟小厮们邀宠的心,堪比深宫妇人,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字“大人请看我一眼”。 “郡主,老朽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王孟府手掌向下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开口说道,“当年我就是看这小子心思沉稳,且心有戒尺,才让他跟在我身边。我不带他出府,也是分雨自己的意思。” “他自己的意思?”朱影蹙眉。 “嗯,他怕在大理寺见到从前认识的人,会说三道四,仵作一行毕竟不容易为世人所接受。”王孟府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见多了死尸,更明白人命宝贵。沐风死后,他一直想着要给他报仇呢。” “他带的那柄匕首也很可疑啊!”朱影又道。 “当过仵作的人,都会习惯性地将一把剪子或匕首戴在身上。”王孟府朝她摆了摆手,“这说明不了什么。” “剪子……”朱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人,那天在叶倾家,沐风搜查的时候,可曾找到刀具?” “沐风搜遍了厨房和院子,好像……也没有发现刀具。”王孟府眯起老谋深算的眸子,“果然有问题,一般人家至少会有一两把菜刀,若是一把都没有……” “应该是被收起来了。” 朱影话音未落,就见王孟府一手握拳,打在另一手手心,“糟了!沐风曾经提起过,叶倾的院子里种了好几盆不知是什么的草木,只剩了几片叶子,没有花却有特殊香气,现在想来……好像是山茶树!” 山茶不是茶树,一般人种植不是为了茶叶,而是为了赏花。 “山茶树?”朱影眼中精光一闪,拉着王孟府的衣袖道,“赵玄机给冷扬送的也是山茶花,寺卿大人,那几盆茶花是不是……有问题?” 第344章 山茶花(二) “朱士良一定知道那山茶花有问题,不然他不会刻意提起。郡主,你马上进宫去问问朱总管,那茶花到底有什么问题……”王孟府拿起官帽,就出门去了,远远喊了一声,“老朽我先去赵府,问问赵玄机。” 朱影脑中一时乱纷纷的。 赵玄机将茶花送给冷扬,叶倾的家里也有茶花……那宋海呢? “不好,鸿十!鸿十!”她朝门外大喊了两声。 “怎么了,郡主?”玉柳快步走进来。 “快把鸿十给我喊来!”朱影急得在厅中来回踱步,这几日她心神不宁,就怕宋家出事,偏偏那个宋海又认识叶倾,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不多时,玉柳就把鸿十给喊了来。 “郡主!”鸿十拱手行了一礼,“您找属下何事?” “有件事情要问你,你在宋家……有没有见过山茶花?”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安和急躁。 “没……没有啊。”鸿十奇怪。 “山茶树呢?”朱影逼近了他,不依不饶地问道,“快想想,宋家的任何地方,有没有见过?!” “好像……在宋大哥的院子里见过几盆不知名的盆栽,也不知道是不是……山茶树,怎么了,郡主?”鸿十向后退了半步,挠了挠头。 “你这就去宋家保护宋海和宋珍,我进宫去。”朱影说着就匆匆要走。 “宋珍……她好好的,不用我保护啊。”鸿十又补充道,“再说将军府的人都会武功,就算那歹人来了,也不用怕。” “鸿十,这回……我们可能遇到一个化境!”朱影目光严肃,盯着鸿十道,“你赶紧带上人去将军府,片刻不能耽搁!” “化境?在哪儿?”鸿十知道长安城中的化境有那么几个,但也是屈指可数,他都能叫出名字。 “比咱们从前见到的还要可怕!”朱影心里着急,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预感要出事,“虽然我不肯定,但是那个叶倾肯定有问题!” “叶倾?”鸿十想起那个人身上的确有些奇怪的气息,一时也有些紧张了,“属下这就去!” 鸿十匆匆出去,带上一队人马直奔威远将军府。 “玉柳!”朱影急急走出门外,“咱们进宫去找朱士良帮忙!这回管他是宫里还是宫外,非逼他出手不可!” 若那凶手是化境,光靠大理寺那几个侍卫,都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她认识的化境就那么几个,净一大师远在西山,张伯是敌非友,只能找朱士良了! ~~ 二人没有坐马车,一人骑了一匹马就奔着丹凤门而去。 “郡主今日为何这样着急?”玉柳一边打马,一边问道。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有事发生。”朱影手握马鞭在空气中抽了一下,一声破风之音,大理寺的骏马疾速向前奔去,“朱士良不会无故提起茶花,他定是怀疑什么……” 一阵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 “吁!”二人忽然勒马。 前方路口蹿出一辆淡绿顶篷的马车,逼停了她们二人。 马车门上缀着价值连城的玉佩,车前垂着青绿色的车帘,驾车的是个四方脸的英气男子。 “大师兄!”玉柳大声唤了一句。 陆德转过头,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又回身打起车帘。 身穿浅色锦袍的俊秀男子探身出来,不疾不徐道,“这样着急是要去哪儿?” “陆云舟?”朱影赶着去宫里,哪儿有空跟他瞎扯?“别挡道!我有急事。” “巧了,我也有急事要告诉你,”陆云舟跳下马车,走到她马前,拉了拉她手中的缰绳,“听闻你在查城中的连环杀人案?” “我真有急事!”朱影甩开他的手,“晚了要出人命的!” “可是关于山茶花?”陆云舟朝她眨了眨眼。 “你……你知道?”朱影闻言心动,迅速跳下马来,“快告诉我!” 陆云舟耳目众多,消息自然比自己灵通,而且此人学识渊博,涉猎广泛,说不定他真的知道。 “嗯。我起初听闻死者被人取走了内脏,也对这个案子颇为在意,就怕是哪个邪魔歪道在作怪……”陆云舟轻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劲装女子,玉柳脸上一红,迅速垂下头去,“有书中记载……人体组织能让练武者精进修为,尤其是……对于久不能臻入化境的练武之人,是个极大的诱·惑。” “久不能臻入化境的人?”朱影想了想,会是谁呢?“冷扬?” “不是他,冷扬的武功早已臻入化境,他用不着。”陆云舟冲她挑了挑眉,提点道,“赵玄机和宋海……他二人心性浮躁,武功自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停滞不前。” 陆云舟虽然自己不练武,但是家中藏书很多,对武学颇有研究。 “是赵玄机?”朱影脑中闪过几个念头,又迅速否定道,“不对,若是赵玄机,他不会杀了自己身边的人。” 凶手若只是想修炼武功,大可以找些不相关的人下手,何必引人注意? 寒风袭来,锦衣公子苍白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他伸手拢了拢披风的毛领,“凶手并不一定是自己需要精进修为,他只是利用此法……接近赵玄机和宋海。” “是……是叶倾?他将茶花送给了赵玄机和宋海。那些茶花有什么问题?”朱影追问道。 “直接食用人肉……毕竟会让大多数人不适,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但是以人体内脏养出山茶花,花叶都有奇效,称为山茶秘法,是学武之人在短时间内臻入化境的一条捷径。”陆云舟背手而立,望着远方天际道,“赵玄机和宋海就是因为发现那几盆山茶树能精进自己的修为,所以才会对叶倾刮目相看、特别礼遇。” “还是不对,若是那些花盆中有人的内脏,我不可能嗅不出来!”朱影对血腥味一向敏感,在叶倾的宅子里待了那么久,却什么也没嗅到。 “那是叶倾从山南东道带来的山茶树,能发出特殊香味,掩盖血腥味。”陆云舟微弯嘴角,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再加上这阵子,城西到处弥漫着血腥味,所以你的鼻子才不管用了。” 朱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后退一步问道,“那赵玄机和宋海……他们知不知道叶倾是凶手?” 若是明知那花盆中藏着人的内脏,还敢食用花叶,这两人也太……冷血变·态了。 第345章 不关孩儿的事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陆云舟摇了摇头,凑近了她耳边道,“此次的事我劝你不要管,那个叶倾的背景十分晦涩,连我都查不到,更不是你能对付的。” 山茶秘术是禁术,江湖中早就失传了,叶倾居然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倾到底是不是化境?”朱影闻言,心生警惕。 “不清楚,此人看起来毫无内力,应该没有武功才对。”陆云舟见她又要上马,拉着缰绳劝说道,“乖乖回府呆着去,天塌下来有人会撑着。” “多谢陆公子。”朱影抱拳施了一礼,策马转身,“那凶手残害无辜,我不能坐视不理。” 陆云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赶紧打马跟上了朱影。 天上飘起小小雪子,落在人头发上,一吹就散了。 “咳咳!”陆云舟望着二匹马远去的方向,忽想起九川山上那一场雪,掩口咳嗽了一声,“陆德,张伯在哪里?” “回公子,张伯他……还没回京。”陆德见他畏寒,下马来扶他上车。 “等张伯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陆云舟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我这眼皮总是跳,怕那个叶倾……真是个外修化境……” “公子应该是多虑了,属下从未听说过外修化境,一般的外修,玉柳都能对付。”陆德扶着他坐进马车中,又坐到驾车的座位上,“等张伯从山南东道回来就知道了。” ~~ 朱影得知了山茶花的秘密,快马加鞭赶回大理寺,派出一队侍卫去叶家抓人,又派了一个侍卫去宫里请朱士良。 自己则赶去赵家向王孟府报信。 刚进了赵玄机的院子,就看见院中乱糟糟的,满地都是破碎的花盆瓷片。 衙役们不止砸了山茶树的花盆,将赵玄机种的所有盆栽都砸了个遍,一一挖土看个究竟。 发现了失踪的内脏,衙役们知道离真相近了,更加积极地搜索着赵家院子,朱影赶到的时候,几个衙役还在屋内翻找着线索。 王孟府沉着脸,看着满地狼藉,神色凝重。 赵光成和赵玄机则互相搀扶着,呆呆立在旁边。 三人都不发一言。 “郡主!”王孟府一看见她,连忙招呼她过来,“郡主你看!” 朱影扫了一眼泥土中还未消化殆尽的内脏,感觉一阵反胃作呕。 “赵玄机!”王孟府朝那年轻的锦衣公子大喝一声,“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逆子!”赵光成已经沉不住气,一巴掌打在赵玄机脸上,“你……你做的好事!” 赵玄机方才吓呆了,被打了一巴掌才开始想问题。 几个念头闪过,他便迅速明白了过来,双膝跪在地上道,“父亲!不关孩儿的事啊!是……是叶兄,他……他说这特殊的山茶花叶能助孩儿精进修为,所以送了孩儿几盆山茶花。前一阵子,我用他送的山茶花枝叶泡水饮用,发现果然对练武有奇效,可孩儿真的没想到……没想到这山茶有问题……” “逆子!”赵光成举起手又要打他。 这回赵玄机一手挡了下来,喊冤道,“父亲,真的不关孩儿的事啊!” 他身怀武功,又年轻力壮,赵光成自然不是对手,只能气得猛咳了几声。 “赵大人息怒,”王孟府走向赵玄机,瞪着他道,“叶倾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叶兄……他只说自己读过几本武学秘籍,在山南东道时又得高人指点,因此知道这山茶树的功效,”赵玄机此时后悔不迭,“怪不得师父说此人不能相交,让我不要收他的东西!” 他此前维护叶倾,只是怕众人发现这些“宝贵”的山茶树,却没想到这山茶树居然是这样种出来的! 冷扬生辰时,他兴高采烈地送了师父几棵山茶树,谁知冷扬扫了那些山茶树一眼,就泼了他一盆冷水。 如今想来,师父当时应该就发现了问题,只是没有点破。 “寺卿大人!”分雨从院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方才吏部派人送来了山南东道官员名册。近百年来山南东道的县令中,虽然有几人姓叶,但据查这几人的子孙中,都没有叫叶倾的记录,其余县丞、刺史的记录也都查了,并没有叶倾的曾祖父。” 叶倾说他曾祖为官,分明就是伪造的身份。 “走,咱们去叶倾家里拿人!”王孟府一拂衣袖,刚要出门,就看见一个身穿铠甲的大理寺侍卫快步走来。 “郡主!寺卿大人!”那侍卫拱手行礼,急急禀道,“属下方才依郡主的吩咐去叶家拿人,却发现叶家早已是人去楼空。” “跑了?”王孟府觉得一阵眩晕,指着门口道,“立刻派人通知城防营和金吾卫,封锁城门,严查出城的人!” 要是让凶手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可怎么向圣上和长安京的百姓交代? “寺卿大人,威远将军府危险!”朱影拉着王孟府的衣袖,解释道,“叶倾也送了山茶树给威远将军的长子宋海,有意结交宋家,我担心……” 虽然不知道叶倾图的是什么,她总觉得叶倾还没有逃,应该还在长安城中。 “你是说叶倾还没有逃?”王孟府捋了捋胡须,凝神望着天上飘着的细小雪子,“他想干什么?” “我猜……他想杀宋海。”朱影思忖了片刻,又拉着王孟府的衣袖道,“寺卿大人!事不宜迟,咱们快去将军府!” ~~ 一行人匆匆赶到宋家,却见宋府门口依旧是风平浪静,几个门房小厮还在惬意地聊天。 分雨上前去叩门,对门房拱手道,“麻烦通传你家主人一声,大理寺的王大人求见。” 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进去,不久又颠颠地跑回来,不悦地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大队人马,“我家将军大人不在,请贵客改日再来!” “宋海在吗?”朱影见他要关门,急忙上前一步挡住了。 “你……你干什么?”小厮瞪大了眼睛,这人莫不是要闯将军府? “你家少爷在哪里?”朱影声色俱厉。 “少爷?”那小厮被唬住了,垂首思索了片刻道,“少爷在他屋里,不过他今日有客人……” 一听说宋海有客人,王孟府便朝分雨使了个眼色,分雨上前,一脚踹开了大门。 第346章 夜雾(一) 几个门房小厮吓得后退一步,面面相觑。 “大理寺奉命捉拿凶手,无关人等退让!”方才那个身着铠甲的侍卫朗声说完,便带着一队人马从大门鱼贯而入。 毕竟是进了将军府,朱影和王孟府不敢僭越,跳下马步行。 宋家的小厮看见这么多人闯进来,显然是慌了神,连忙朝内院跑去报信。 分雨抓住一个乱跑的小厮问道,“宋海的院子在哪里?” “在……在……”那小厮怯怯地用手指了一下,分雨便丢下他,领着一队侍卫朝里去了。 “寺卿大人小心,”朱影边走边提醒道,“叶倾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那么多人,又懂得山茶秘术,他很可能是个武学奇才,不能小瞧了他。” “知道,”王孟府点点头,神色肃然,“不管他是什么人,本官今日都要见识见识!” 敢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连杀数人,还将内脏掏出来种花,甚至杀了大理寺卿的贴身小厮,王孟府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猖狂的犯人,老头叱咤长安官场多年,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几人进入宋海院中时,一列身着银色铠甲的大理寺侍卫已经将院子层层围住,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宋大人!”为首的那个侍卫朝屋里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觉得有些奇怪。 王孟府见状不妙,眯起犀利的眸子,沉声喝道:“叶倾何在?” 四周仍旧是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莫不是出了事情?”王孟府转头看向朱影,迟疑着问道。 宋海的院子很大,四面都是厢房,中间的花园中遍布形态各异的假山,他们几十个人站在正厅门前朝着里边喊话,又恐怕凶手的手中有人质,不敢贸然进入。 初冬的冷风刺骨,此刻院中草木凋零,风声鹤唳。 朱影四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也不确定叶倾和宋海到底在不在厅中,好像每一间厢房也都有可能藏人。 “这院中的下人呢?!”她忽然发觉院中空无一人不正常,大声喝问道。 “回郡主,属下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人!”那领头的侍卫大声答道。 “王大人!这是……”一个中年妇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从院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跑腿的小厮,“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家海儿得罪了王大人?” 威远将军宋览的夫人一身黛色大袖,披着御寒的披风,手里还拿着个手炉,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 “宋夫人,”王孟府拱手行了个礼,“本官奉命办案,捉拿人犯叶倾,多有得罪了。” “叶……叶公子?”宋夫人蹙眉想了想,又朝身边的下人问道,“叶公子今日进府了吗?” 几个门房的小厮连忙从她身后跑过来答话道,“回夫人,叶公子今日没有进府!” “几位怕是有什么误会……叶公子今日,并不在我府里。”老夫人不悦地瞥了一眼这些来势汹汹的铠甲侍卫,“王大人,我夫君也是圣上亲封的威远将军,你这样问也不问就率人闯进来……” “没有进府?”王孟府瞪了那小厮一眼,厉声问道,“那你刚才说你家少爷今日有客人?” “夫人!少爷……少爷刚才是说,他要与鸿十大人小酌几杯,还说……别的人来了一概不见!让小的拦在外边!”那小厮神色里有些幸灾乐祸,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哼!此处是威远将军府,这些大理寺的人不问清楚就敢闯进来捉人,若是捉不到人犯,看他们怎么跟将军交代! 朱影听到鸿十的名字,忽想起来,她方才命鸿十领着几个大理寺的侍卫先行来宋家保护宋海和宋珍,怎么……怎么他竟然会如此懈怠,与人喝起酒来? 此事定有蹊跷! “王大人,您看……”宋夫人尴尬地一笑,“您看……年轻人之间喝酒聚会也是常有的,何况他们马上就要成亲戚了……” “宋夫人!你看这满院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没有,不觉可疑吗?”朱影指着四周,大声问道。 天色已经擦黑,不经意间有些夜雾不知从何处升起来,花园的假山在夜雾中忽显得面目狰狞。 “这……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宋夫人又回头问那几个跟来的小厮和婢女,“少爷院中的下人呢?” “不……不清楚。”那几个小厮和婢女望向四周,也忽觉脊背发凉,开始打起了寒颤。 “你可是亲眼看见鸿十大人进去?”朱影又向方才那个门房小厮问道。 “小的……小的方才,看见鸿十大人带着几个侍卫往二小姐的院子方向去了,”那小厮挠着头回忆起来,“之后……少爷忽然走到门口,跟小的们吩咐说,今日要请鸿十大人喝酒。” “鸿十带来的那些侍卫呢?”王孟府抓起那小厮的衣领问道。 “小的……小的不清楚,想是……还在二小姐院中……”小厮惊恐地瞥了一眼宋夫人,王孟府便丢开了他。 “二小姐人呢?”宋夫人疑虑地看了一眼院外,宋珍的院子方向,“二小姐在做什么?” 一旁的几个婢女连连摇头,“奴婢不知。” 宋府占地广阔,各个院子相互独立又隔得很远,以至于宋珍和宋海的院子里出了事,主院中还完全不觉。 “郡主你看……”王孟府焦急地看向朱影。 威远将军府是淑妃娘家,若没有证据,也不好搜府。可再耽搁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朱影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咬牙道,“把那几盆山茶花盆给我砸了!” 找出证据来,就有理由搜府了。 “是!”几个侍卫立刻四散跑到院中,寻了几个盆栽,“咣当”几声巨响后,泥土花肥乱溅,花盆变成了碎瓷片。 “你们这是……无法无天!我家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威远……”宋夫人后仰倒在丫鬟身上,手指着朱影大喊起来。 将军府的几个门房的小厮也会些功夫,冲上来阻止,和大理寺的侍卫扭打在一起。 前几个花盆中没有发现东西,宋夫人又更加不满,指着王孟府又哭又嚎。 王孟府只当没有看见,背手吩咐侍卫,“继续砸!” 终于,有侍卫从泥土中翻出了东西。 第347章 夜雾(二)(起点月票加更) “宋夫人,您看,这些盆栽中有死者遗体,”朱影指着侍卫手中腐烂一半的内脏,朝宋夫人看了一眼,又朝王孟府道,“寺卿大人,搜府!” 天色昏暗,方才宋夫人和宋家的下人一时没有看清那泥土中是什么,待定睛看清了,一时吓得面色惨白。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几个小厮也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这是……这是什么?”宋夫人被那泥土中的东西吓慌了神,扶着身旁的丫鬟哆嗦起来,又朝正厅中朗声喊道,“海儿!你给我出来!” 宋家的正厅连着后排几处屋舍,此时既看不清里面,又没人回应。 “宋夫人,麻烦你派人,带着大理寺的侍卫去宋小姐的院中看看。”王孟府朝宋夫人拱了拱手,后者只有愣怔着点头。 他们从大理寺带来的侍卫不算多,王孟府不敢将人太过分散,只派了两名侍卫跟着丫鬟去宋珍的院中一探究竟。 宋夫人已经被吓傻了眼,待反应过来,就要冲进正厅中去找宋海,“逆子!你还不出来认罪!” 她不清楚宋海与那叶倾是什么关系,但是死者的部分遗体在将军府被发现,这事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将军府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宋夫人小心,那凶手或许还在这院中。”王孟府拦住她,提醒了一句。 众人闻言都觉阴风阵阵,再加上那花盆中抖落之物散发出一种奇怪味道,细想之下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似有鬼魅在这院子里游荡。 “王大人……这可怎么是好?偏偏我们家老爷……他今日去了西郊的庄子里养伤,如今……海儿若是再出了事,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宋夫人说着就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宋夫人莫急,”王孟府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分雨,你悄悄带上几个人,去正厅中看看,若是发现什么,即刻回来禀报,万万小心!” “是!”分雨领命,便带着两个侍卫走进了夜雾掩映下的正厅大门。 “郡主,奴婢觉得有些怪异,”玉柳拉着朱影的衣袖后退半步,“这夜雾起得蹊跷,不像是……” 玉柳说着,就听见站在假山旁的几个军士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像是被什么呛得睁不开眼。 那阵奇怪的香气似是来自刚才打翻的花盆土中,此刻混在夜雾当中,假山处夜雾最浓,侍卫中毒也最快。 “不好。”朱影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几颗解毒丸,给王孟府、宋夫人和玉柳一人一颗,又将一盒解毒丸交到侍卫统领的手里,“大家快服下这解毒丸!” 天色越来越暗,厅中也不见点灯。 方才进入厅中的分雨也如泥牛入海,还未传出消息,王孟府在台阶下面焦急地来回踱步。 “夫人,二小姐不见了!”一个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跪到宋夫人脚边,“奴婢……奴婢到小姐院中的时候,发现……发现……” 丫鬟的声音未落,方才跟着她去宋珍院中的两个军士也跑回了院中,对着王孟府拱手禀道,“大人,出事了!宋小姐不在院中,属下还看到……咱们大理寺的几个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里,像是被人下了毒手!” “应该是凶手下的毒。”朱影嗅着这夜雾的香味,不像普通毒物的气味那般剧烈,即使有辨毒丸在牙后,她也很难分清这是毒还是香。 朱影又拿出几颗解毒丸给刚刚进来的几个侍卫和丫鬟分着吃了。幸好自己平时备着许多解毒丸,这毒又不是剧毒,还能暂且抵挡。 “分雨!”王孟府一拍大腿,想起刚才贸然闯入屋内的分雨和几个侍卫,“分雨一定是中毒了!” “王大人,我的儿子和女儿都不见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夫人拨开侍卫,走到王孟府身前,急得又开始抹眼泪。 “夫人莫急。是那个叶倾,他应该就是最近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王孟府此时也是焦头烂额。 宋夫人转身对着一名小厮道,“你速去西郊的庄子里,将此事禀明老爷,让他回来做主!” “是!”那小厮领命,撒腿就跑了。 “大人!您快看!”此时一名侍卫踹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王孟府领着朱影和宋夫人赶到厢房门口,一个侍卫点起了游廊上的灯笼。大家这才发现里面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丫鬟和小厮,有的被一刀抹了脖子,有的则是中毒昏迷。 宋夫人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捶胸顿足地大哭,“海儿!珍儿!我的海儿……不会出事?” “宋夫人,您冷静一点!”王孟府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又朝跟在宋夫人身后的几个下人问道,“你们再想一想,今日府中有没有怪事发生?” 几个丫鬟垂首不语,那几个小厮或许是因为总在外院跑腿,好像忽然记起了点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你说!”朱影眼尖,一下辨认出那畏畏缩缩的小厮,从身后推了他一把,“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没瞒着没说?” “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风中打起了哆嗦。 “阿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宋夫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那小厮跟前,略带哽咽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如实说来?” “小的……小的今天在外院当差,刚才少爷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小的……留了点儿神,就跟在他身后。”见是老夫人开口询问,阿忠磕了个头,就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少爷吩咐完小的,走回院门口的时候,好像有些犹豫,然后小的就看到他……” “少爷怎么样了?”宋夫人揪起了一颗心。 “少爷他……没有进院门,而是一个人……从后门骑上马走了。”阿忠抬头,迟疑地看了宋夫人一眼,“夫人,少爷……他去哪里了?” “宋海不在府中?”朱影诧异,“那鸿十呢?” 这几个小厮,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宋海留鸿十在府中饮酒,如今才说宋海不在府中,鸿十也不知去向! “自从鸿十大人进府,小的……就没再看见过他。”阿忠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朱影隐约感到鸿十出事了,心中大乱,“玉柳,你快进去找找鸿十和宋珍!” 第348章 化境(一) “郡主,奴婢不能丢下你,万一那凶手出现,没人保护你!” 眼下她和王孟府身边,只有玉柳一个高手。 “那我和你一起进去找!”朱影不顾王孟府的阻拦,带着玉柳冲进正厅中搜寻。 其余侍卫则一间一间厢房地搜过去。 游廊上的灯笼相继点亮,还是没有看见鸿十和宋珍的身影。 从正厅中进入内室,才发现方才进去的几个侍卫全都中毒倒在地上,只有分雨还有丝缕精神。 “分雨!”朱影借着灯烛的灯光照了照他的脸,见他手指着一个小桌案上。 桌案上放着一封信,署名是给王孟府的。 “寺卿大人!”她看了信,朝门外大喊一声。 王孟府急匆匆跑进来,接过信看了,忽然重重一拳打在桌案上。 “岂有此理!”老头勃然大怒,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叶倾……叶倾要本官开城门放他出城,否则就要杀了宋海和宋珍!” 朱影觉得有些奇怪,凭叶倾的功力,他一个人杀出城去或许还比较容易,为何要带着人质? 他若是真想给王孟府传信,又何必将信留在层层毒雾中? 莫非凶手想拖延时间?为何要拖延时间?糟糕,他还想杀人! “玉柳,你快马去找小八!”朱影心下一紧,推了推玉柳,“让他带所有暗卫去延平门支援!” 见玉柳还有些犹豫,朱影又道,“不用担心我,那凶手的目标不是我!快去!” 玉柳这才领命退了下去,兔起鹘落间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乘宋府的马车,眼下……应该已经到了城门附近。寺卿大人,救人要紧!”朱影又催促王孟府。 “来人!”宋家兄妹都在叶倾手中,老头无计可施,只能朝几名侍卫招呼了一下,“传令下去,开城门!” ~~ 寒夜风疾,苍穹如墨。 京兆尹大人下了命令,长安城今夜宵禁。 街道上不要说人影,就连灯笼也比寻常少了。 街边的商铺全都关门闭户,偶尔有些胆大的男子在窗前小心地向外张望。 一辆青篷马车正在长寿坊前的大街上缓缓行着,显得孤单而突兀。 车前挂着两盏淡黄的油纸灯笼,马上挂着“威远将军府”的铜牌,不时发出“叮当”响声。 马蹄滴答,车速不快,甚至还有些怡然自得。 驾车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锦袍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边策马,一边不安地朝四周张望。 “叶……叶兄,前面就是延平门,想必……你一个人也可以出去了,不如放下我和妹妹?”宋海的声音里夹杂了些惧怕和颤抖。 “急什么?”车帘里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子声音,似秋风萧瑟,“待出了城,我自然……放了你们。” “你到底是谁?”另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响起。 “鸿十大人,你不认得在下了?在下是……落榜考生……叶倾啊!”灰袍男子垂首,轻抚怀中女子柔软的头发。 “你……你不是普通考生。放了宋珍,我跟你出城!”鸿十轻捂着心口,因为吃力大喘着气,想要挥拳却发现力气涣散。 少年不安地蹙眉,别说自己现在中了毒,就算没中毒,也未必是叶倾的对手。 鸿十方才并没有直接和叶倾交手,他赶到的时候,宋珍已经成了叶倾手里的人质,鸿十只好乖乖服下一枚抑制内力的毒药。 宋珍和宋海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怕此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 “本来不关你们的事,我只想杀宋海一人,可宋珍忽然闯进来,我就临时决定……将她一起带走。”叶倾摇了摇头,抬起手做了一个钓鱼的动作,嘴角轻扬,“你又偏偏在那时候进来寻她……这就好像是钓鱼一般,用山茶花勾住了宋海,又用宋海勾住了宋珍,再用她……勾住了你。” “宋珍受了伤,她这样下去会死的!”鸿十吃力地靠在车壁上,望着对面的女子,雪白的衣衫上沾了一大片血迹。 “急什么?我刚才……已经封住了她的穴道,让血流得慢一点。”叶倾说着,细长手指又拂过女子平静的面庞。 宋珍早已昏迷不醒。 “你别碰她!”鸿十气愤地从牙缝中吐出一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人?” 身穿灰布长衫的男子目光晦涩,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鸿十大人,你别误会,在下不喜欢杀人,在下一直想要金榜题名、重新做人。” “你……你武功这么好,又通晓山茶秘术,难道是……”鸿十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要不了他的性命,却会令他浑身无力。 “鸿十大人,你武功底子不错,可惜还未臻入化境。”叶倾眸子一转,略带同情地望着他,“你知道吗?九层功力者和化境之间……隔的不是一条鸿沟,而是……一整个世界。我动动手指,就能将你浑身的功力卸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想起自己当年……一个人站在化境的门外朝里张望时,我内心的渴望、惊恐和……虔诚。” “你……你一个外修,且年纪轻轻,是怎么……咳咳……”鸿十想要强行运功,却忽然一口瘀血入肺,大声咳嗽起来。 “啧啧……我早说了,你不要强行运功,否则性命堪忧。”叶倾双眸清澈如水,周身上下没有一点内力外泄,纯净如同夜风一般,“你想问我……是如何臻入化境的?”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宋海能看到道路两旁出现了一列列身着铠甲的禁军,是金吾卫的人。 看来已经有人发现了叶倾留下的信,延平门现在应该已经打开了? 大理寺的侍卫,会救他们? 宋海这么想着,又迟疑地朝车中看了一眼。 灰色长衫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悠闲地坐着,让那白衣女子的头枕在他腿上。 “在下从小身子弱,常常受人欺负,不是学武的容器。”叶倾歪着头回忆道,“八岁那年我遇到恩师,他见我周身经脉异常,不能蓄积内力,便传授了驯龙手给我。” “驯龙手?”鸿十双眸忽然聚焦,他好像听说过这个词,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嗯,师父只是个普通外修,不是化境。”叶倾掀开一角车帘,看了看外面,嘴角阴鸷地一勾,“快到城门了。” 第349章 化境(二) 鸿十敏锐地感觉到道路两旁多了很多禁军戒备,气氛异常紧张,“叶倾,出了城你就不需要人质了,你若是抛下我们,凭你的功力,一定可以逃出去天空海阔……” “天空海阔?”叶倾转头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哦,方才说到哪儿了?我师父……他是个云游僧人,慈悲为怀,偏偏……我父亲是个屠户。师父想让我跟他当和尚,父亲却想让我跟他当屠户,真是让人为难……” 男子陷入回忆中,似乎在给一个孩子讲自己儿时的故事。 “后来呢?”鸿十问道。 “后来?我就一边学佛法,一边学杀猪,哈哈哈……”叶倾大笑起来,直笑得泪眼模糊,“兵荒马乱,十五岁那年,我家被一伙不知哪里来的军士洗劫一空,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受了重伤,幸好师父赶来,从那些坏人手里救下了我。” “你……你的户籍是伪造的?”鸿十感到体内的毒似乎稳定了一些,便悄悄尝试着将毒压制下来。 “师父说,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让我跟着他学佛法,将来可入极乐。”叶倾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却也没有阻止,“可他不知道,我在十五岁那场大劫之后,忽然顿悟了臻入化境之法。为了迅速提升功力,我启用了山茶禁术,驯龙手突飞猛进,很快就连师父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为了提升武功,残害无辜,怎么对得起你师父教你的佛法?”鸿十气愤地握了握拳头,发现手上有了些力气,腿上却还是不能使力。 “有一回,有个死者的父亲找上门来,要师父为他的孩子报仇杀了我。师父发现我用山茶秘法后痛心疾首,要废除我的武功,将我逐出师门,”叶倾垂首轻摇,眼中几缕泪光闪现,“我跪地求饶:师父,您饶了我,我没有家了,若是手脚筋脉全断,将来就是废人一个!” “你师父心软了?” “师父说,我造孽太多,他要将自己的性命还给人家,换我重新做人。”叶倾的声音里似有哽咽,幽幽地抬眸看了一眼鸿十,“师父要我当着那死者父亲的面谢罪,并发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后……他就在那人的面前坐化了。” “你师父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为何……”鸿十捂着心口重重咳嗽了几声,感到内力聚集,似乎很快就能冲破桎梏。 “我见师父死了,对着他老人家的尸体磕了一百个响头,直到头破血流。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驯龙手真正臻入了化境。”叶倾蹙眉说道,“既然答应了师父重新做人,功力又已经臻入化境,我用不着再杀人,也是真的打算重新开始。”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重蹈覆辙?”鸿十掌心聚力,静待时机。 “我不想过孤魂野鬼般的生活,决心通过科举入仕,便苦心读书,又伪造了户籍,来长安参加科举。谁知考了整整三年,却连圣上的面也没有见到。”叶倾咬了咬唇,苦笑道,“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马车外又传来宋海的声音,“叶兄,城门大开,我这就……带你出城去。出城后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和妹妹!” 宋海也中了叶倾的毒,不能运功。 早上叶倾忽然出现,将山茶花的秘密告诉了他,宋海的第一反应是捉他去官府,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的文弱书生居然武艺高强,只两下便制服了自己。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宋珍闯入,叶倾手上的匕首转而刺中宋珍。眼看宋珍流血不止,宋海唯有求叶倾救她,自愿成为他的人质,听他差遣。 “宋兄,你出了城,便跳下马车逃命去。”叶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鸿十大人自然会送令妹回去。你说是不是,鸿十大人?” “你篡改户籍,还有在长安三年,应该开销不小?”鸿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人杀人如麻,又怎会好心放自己和宋珍回去? 可他又觉得奇怪,叶倾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他要人质,有宋珍和宋海足矣。 叶倾给他用的并不是剧毒,应该只是暂时让他没法运功的毒药。都怪自己没有听玉柳的提醒,随身带上郡主给的化毒丸。 “嗯,这点开销……对长安贵胄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来说,的确是前半生当屠户赚的所有钱了。”叶倾自嘲地一笑,又神秘地说道,“幸好我还通晓一些秘术,偶尔卖些药粉和宣纸补贴家用。” 说到宣纸,叶倾忽然勾了勾嘴角,“你可知那荨麻纸还有什么用?” 鸿十回想起在叶家所见的荨麻纸,警惕地看向他,“你用它来杀人?” “不不,没那么严重,”叶倾摆了摆手,轻笑道,“荨麻纸层层包裹内脏,可以防止血迹腥味外泄……” 原来他杀人后,用荨麻纸来包裹死者的内脏。 “你科举失利,就报复长安百姓?”鸿十悄悄伸手摸了摸腰间佩剑。 不知叶倾是自信还是大意,居然没有卸掉他的佩剑。 “报复长安百姓?不不,我要报复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叶倾直起身子,摇头否认,“到了长安以后,我结识了不少长安纨绔,这些人和我一样落榜,却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他们甚至连县试都不用参加,就能入官学。而我为了来长安,千辛万苦通过了山南东道的县试和州试,还要穿过藩镇作乱的大片国土,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叶倾的眼里混杂着嫉妒、痛恨和不屑。 师父说善恶有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生来受苦?这一生,他受过苦,也做过恶,困窘过,也通透过,有幸过了化境之门,见到了大多数人无缘得见的景色。 他不屑京城中的芸芸众生,更痛恨浑浑噩噩的大唐贵族。 马车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延平门,马车中的人都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突变。 道路两旁的禁军和随之而来的威压感似乎消失了,城门外是一片空旷地,能看见地平线上的星光。 “叶……叶兄,咱们平安出城了。”宋海捂着心口松了口气,朝马车中道,“望你履行诺言放了珍儿。” 第350章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急什么?稍后,鸿十大人自然会送令妹回去。”叶倾见宋海还在犹豫,忽然不耐烦地斥道,“你还不走?!” 他语气冷厉,掌风忽起,马车周围顿时飞沙走石。 宋海自知不是叶倾的对手,宋珍又在他手中,只好听他的话跳下马车,向城内奔逃而去。 鸿十心中闪过数个念头。难道寺卿大人和郡主真的放弃阻击,让这个杀人魔离开长安?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分散叶倾的注意力,“你科考功亏一篑……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怎能怪到……圣上头上?” “鸿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城吗?”布衣长衫的男子忽然抬眸看向他,阴阳怪气地挑了挑眉,“赵玄机、宋海,他们与我不一样,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我看见他们就心生厌恶,所以处心积虑地嫁祸赵玄机,本来还想杀了宋海。但是你……自从我听宋珍说起你,总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的意思是,鸿十出身孤苦伶仃,同样是由老和尚带大,也同样从小练武,他们二人的经历有几分相似。 但是鸿十可不觉得他亲切,厌恶地问道,“叶倾,你到底想怎么样?” “今日……我本来想杀了宋海兄妹,就离开长安。”叶倾前倾身子,嘴角微弯道,“可你来了,我忽然改变主意。” “只要你救救宋珍,什么都好说。”少年不想与这个变·态多言,但是宋珍在他手里,且受了重伤,除了叶倾,恐怕无人能救。 他师父净一也是化境,鸿十知道化境的功夫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 叶倾望着他,意味深长道,“你我同样出身尘埃里,我见你时,心生恻隐,打算点化你。让你得见化境,恢复自由,不再为皇权卖命。” “好说,你放了宋珍,我立刻辞去御前侍卫,出家为僧。”鸿十苦笑一声,眼中泪光闪过,轻轻拭去,“师父本来……也有意如此。” “你要救宋珍?”叶倾垂首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白衣女子,蹙眉道,“何苦来哉?” 白衣女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有了一丝反应,手指动了动。 “求求你,叶倾!”鸿十见宋珍手指微动,顿时激动地跪下,“你放了她!” “我放了她简单,可惜……”叶倾两手一摊,摇头道,“可惜她早已伤了要害,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胡说!”鸿十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凉透,“方才你分明说……你封住了她的穴道……” “不错,我是封住了她的穴道,可我没说……能救她啊!这可不能怨我,她是为了宋海挡那一刀……”叶倾忽然又“啧啧”两声,诡异笑道,“刚刚还说要出家,怎么又为了一个女人哭?” 鸿十心中恨意滔天。他不敢想,自己跟宋珍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就被这家伙一刀拆散。 “叶倾!你不讲信用!”少年的声音沙哑,恨透却也无奈。 “鸿十……”此时白衣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梦呓似的低语。 叶倾朝鸿十做了个“不可”的手势,面无表情道,“看在咱们相识一场,我就把她还给你,让你们共度最后的……半柱香时间。” 灰袍男子将宋珍放到鸿十怀里,自己则站起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去。 初冬时节,延平门外苍茫一片。 一阵风来,两侧山上的树枝发出怪异的低吼声,沙尘遮人视线。 布衣男子轻蔑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旷野,数丈远处的沙土中,大理寺的暗卫早已布下。 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在长安城杀了数人,惊动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叶倾忽然冷笑一声,想不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走入天子的视线。 不,还没完,出了城,他还要做一件事,他要凭一己之力,挑战大理寺百名暗卫,然后,全身而退。 天子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后悔错失他这个人才? 叶倾嫌弃地将手上的血迹随意擦在衣袍上,闲适地踱着步,等着那些暗卫攻上来。 马车内。 绣着鹧鸪的锦缎车帘垂着,车头一盏淡黄灯笼的灯光隐隐投进来。 白衣女子心口的伤处不明显,却精准刺中了要害的脏器,鸿十不敢触碰,只小心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宋珍睁开眼睛,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鸿十,那个叶倾……他武功……” “宋珍,你等着我去外面解决了那个变·态,就送你去医馆。”鸿十忍着泪,他不敢解开宋珍的穴道,怕她突然失血而亡,“你等着我……” “不,你别走……”宋珍勉强抬手指了指背后,声音微弱,“你陪着我。” 昏暗灯光下,鸿十只觉得手心有些粘腻,抬起手才骤然发觉她后背竟全都是血,那一刀贯穿了她单薄的身体直达背部。 叶倾明明说封住了她的穴道,他明明给了自己希望…… 鸿十再也忍不住,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宋珍,宋珍……” 他今年才十八岁,从前并未爱过一个女人,却已提前尝到了痛失所爱的滋味。 “都怪我……那时候只顾盯着楚少卿,没有留意到你。”宋珍艰难伸手,替他拂去脸上的泪水。 “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鸿十不住地摇头,握住她的手,“我应该早点……注意到你。” 初见宋珍,他才十五岁,从未将男女情长放在心上,相识三年,可叹缘分短暂。 “那个方胜,你有没有丢?”宋珍忽然问道。 “没丢,不会……我不会丢的。”鸿十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宋珍,咱们还没成亲,你不能……” 白衣女子忽觉全身的气力被什么抽走了,眼前也一片模糊,便知道时候近了,“鸿十,我怕……” 这模糊与黑夜的漆黑不同,那是一种真正的虚无。 “不怕,宋珍你别怕,你等着我去杀了那个叶倾为你报仇!宋珍……”少年感觉到怀里的女子忽然安静下来,连微弱的脉搏声也消失不见,“你等着我……” 宋珍最后,竟然连一口血也没有吐出来,没有哀嚎,没有大哭,马车内就这么完全地安静下来。 少年将她安置在马车后方的座位上,拉着女子的手单膝跪地。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少年的低语声,如夜风消散在黑暗中。 第351章 你要感谢我啊 此时车外已是一片腥风血雨,暗卫攻了几波上来,死者不计其数。 朱影和王孟府在延平门城楼上,看见下面的情形心急如焚,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郡主,死的人太多,那叶倾身怀绝技,不如……”老头刚想说“放他走”,就见朱影一把扯过旁边一个军士手中的弓箭。 “郡主,现在放箭又能如何?”王孟府叹了口气。 方才城楼上早已放过几轮箭了,那些羽箭还未近叶倾的身,就被他周身的罡气震落在地。 朱影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她心中一股怒气无处发泄,便借由手中的弓箭用尽全力向城门下那个灰衣人射去。 一击不中,倒是让那人注意到了城门上的胡服女子和长须老头。 叶倾抬头诡异地一笑,目光穿过数十丈远的夜空直达城门上,似乎他瞬间就可攻上城楼来。 “糟糕!”王孟府急忙压低她的头,躲在砖石城墙后,劝说道,“那叶倾是个怪胎,咱们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怕什么?寺卿大人,他带了人质出城,为的就是不被成千上万的禁军困在城中,如今我就不信他敢再返回来!”金吾卫的人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人海战术也能让他脱层皮。 朱影咬了咬牙,又抽出一只箭,这回只见羽箭的尖端带着一团荧惑之色向城门下飞去。 这只弓是普通的守城军士用的,并不合手,但是力量却异常足。 正在应付暗卫的叶倾再次发动罡气,谁知这回却没能震落羽箭。 尖利的破风之音划破众人耳际,一团赤红冲破罡气,正中布衣男子的肩部。 “竟敢伤我!”灰袍男子恼怒地大喝一声,掌风将箭矢劈断。 又有两名暗卫被他掌风震到几丈远处,生死未卜。 “嘭!”的一声。 马车车帘忽然裂成两半,从中飞出一个身穿大理寺铠甲的少年。 少年落在叶倾身前一丈远处,冷冷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似两团莹白的冰雪。 “鸿十!”朱影喊了一声,心下稍安,鸿十还活着! 但是很快她又发觉不对劲,面前的鸿十好像不似从前的他。 这白衣少年浑身带着令人窒息的戾气,就像刚才劈开马车车帘那一下,迅如闪电。 “鸿十……”玉柳紧蹙双眉失声叫道,声音忽又变得微弱如自言自语,“他……他臻入化境了。” 朱影扭头看了玉柳一眼,不明白她为何看起来如此忧伤,鸿十臻入化境不是好事吗? 城门下的两人周围升起浓烈的罡气,其余暗卫都感到极大的威压感,要么迅速后退,要么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鸿十,你要感谢我啊!”叶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弯起嘴角邪魅笑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么快臻入化境?怎么样,仇恨和绝望的滋味如何?我记得当年……师父坐化,我突然臻入化境,仿佛是勘透了世间生死,日月光华都在眼中汇聚成形,善恶因缘全化作虚无……” “住口!”少年握着佩剑的手十分沉稳,手中佩剑发出低沉蜂鸣声,“你师父当年放你一条生路,我今日却不会放过你!” 他要用叶倾的血祭奠宋珍还有所有死在他刀下的冤魂。 鸿十感觉到体内真气流淌,方才的桎梏已完全解开,还有一种如醍醐灌顶的清明。 两团莹白的冰雪以极快的速度交手了几次。 城门上的人从未看过如此对决,一时竟看花了眼睛。 “郡主,宋珍……宋珍怕是凶多吉少。”玉柳朝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眼中雾气升起,“化境……哪儿是这么好入的,唉!果真是大劫!” 朱影见马车中没有动静,此时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静静地站在城楼上,呆呆看着下边。 叶倾该死,这个人必须由鸿十亲手杀,否则,大仇不报,他心里的坎过不去。 一个禁军军士忽然匆匆登上城门,单膝跪地禀道,“郡主,寺卿大人!城门下有个叫张由的老头儿求见郡主!” “张由?”二人有些意外,此时会有何人求见? “郡主,是门主身边的张伯。”玉柳小声提醒道。 “张伯……”朱影想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人,他不是陆云舟的人吗?为何要见自己? “那老头儿虽眼睛不好,却浑身罡气如剑,咱们的人……怕是拦不住他……”那军士见她犹豫,又补充道。 “郡主,是什么人?”王孟府警惕地问道。 “是一位故人,此人武艺高强,且不知是敌是友。”朱影想让王孟府先避一避,“寺卿大人,我见一见他,您不妨先……” “无妨,本官就在这里。”王孟府捋了一下胡子,一挥大袖,朝那军士吩咐道,“请他上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藏青色布衣的小老头沿石梯走上了城楼,见到朱影抱拳施了一礼。 “见过郡主。” “张伯,你找我有何事?”朱影一边问,一边关注着城楼下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高手。 “张由奉公子之命前来,给郡主提个醒。前段时日,公子派老朽去了一趟山南东道。”张由的眼睛仍旧是大片留白,视力模糊,却能灵敏地感觉到城楼下那两个高手正在殊死搏斗。 “你去了山南东道?”朱影惊呼问道,“可是查到了有关那叶倾的消息?” “正是。”小老头顿了一顿,开始说起叶倾的家世来,“叶倾家中世代为屠户,到他这一代,全家被藩镇的乱军杀尽,只留下他一人。叶倾体弱,天生不能蓄积内力,本不适合习武,因缘际会,他被清无大师所救,还传授了他外家功夫驯龙手。” “果然,他说祖上有人为官,是户籍造假!”王孟府气愤地看了一眼城楼下。 叶倾方才以一己之力击退近百名暗卫,已经透支了体力,再加上刚才被朱影一箭刺伤左肩,在鸿十的攻势下,渐渐落于下风。 “此人不满足于普通的外家功夫,自用邪术山茶秘法,靠吸食人的精力迅速提升修为,三十岁那年臻入化境,”张由一边说,一边静静听着城楼下动静,“后来清无大师自尽,叶倾又趁着兵荒马乱,伪造了户籍,扮作一名普通的书生,通过山南东道的县试和州试,三年前来到长安。” 第352章 英雄出少年 “这样的杀人魔,居然能入科举的考场,我大唐的考官真是瞎了眼!”王孟府闻言,忽觉一阵后怕,“幸好他没有金榜题名,否则此人到了圣上身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叶倾本来就是外修,不动手时与寻常人无异。”张由知道说话的人是大理寺卿,语气里便有些向着官府,“也难怪层层考官都看走了眼。” “张伯,多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些。”朱影拱手行了个谢礼。 “是公子得知叶倾是个化境,怕郡主有危险,所以派老朽来……助郡主一臂之力,”张由眯起发白的眼眸,从城楼上望下去,“只是看来……郡主身边已有高人相助了。” 朱影转头望向城楼下,那持剑的银白身影与早晨分别时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化境……我宁愿他未入化境……” “郡主,学武之人也有各自的缘法,他的机缘到了,拦也拦不住,”张伯依旧是面沉如水,望着城门下,流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灰色布衣的男子受伤颇重。 “呸!”他吐出一口血沫,任凭沙土覆盖上伤口,朝那银白铠甲的少年笑道,“鸿十,你不想知道我是从哪里学来的山茶秘术吗?那书中除了山茶秘术,还有……各种神奇的功法。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也休想活命!”鸿十心中的怒火即便是烧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熄灭。 叶倾知道今日难以脱身,仰天叹了口气,使出全力向少年攻去。 “铿锵!”鸿十手中的剑应声而断。 那宝剑跟随鸿十多年,如今却被一柄匕首砍断。 灰衣男子嘴角噙着笑,电光火石间,尖锐的匕首刺向少年的心口。 那是从前父亲所赠的匕首,听闻是用陨铁炼成,父亲说用它来食生肉,毫不费力。 叶倾脑中闪过昔日回忆,透亮的眸子却忽然熄灭了光芒,脸上的笑容渐渐凋零。 紧接着有血从他的颈部喷出。 灰袍男子的身体如沙土般坍塌了。 鸿十丢掉断剑,抹了一下满脸的血污,止不住泪水流下来。 “鸿十!”玉柳在城门上拼命挥手,朝他大喊。 少年却像棵树木般愣愣的,没有回应,许久,他周身的莹白罡气才无声褪去。 尘埃落定,远远的一处僻静角楼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削老头悄悄站在高处。老头儿面白无须,穿着宽大的内侍锦袍,望着飞沙走石的城门口轻点了点头。 ~~ 第二日,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楚府中鸦雀无声,连下人们走路似乎都特别小心安静。 “郡主,鸿十……他没事?”飞絮端了水来给朱影梳洗,昨夜的事早已传开了,“听闻圣上要封赏他,他也没有接受,还是又聋又哑,躲在房中不说话。” 昨夜的事情过去,威远将军府一片悲天惨地。 宋真死了,宋海被他父亲禁足。不久圣旨也到了,宋海结交杀人魔,被申斥。 京兆尹赵光成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大人连同他儿子赵玄机都被申斥。 宋海和赵玄机这两人的前途算是完了,招了圣上的厌恶,别说考科举,就是走荫恩为官都是不可能了。 “宋珍的事情,他还要伤心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们多关心关心他。”朱影望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若是楚莫在,宋珍应该……不会死。” 昨夜她见到宋珍的尸体,哭了一整晚,她早就预感到宋家会出事,可还是救不了宋珍。 楚莫什么事情都能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可自己却总是……什么都慢半拍似的。 “郡主您别自责,此次的事,是那宋家少爷引狼入室,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旁人有什么办法?”飞絮给她挽了一个蝉髻,又安慰道,“就算是少卿大人在京中,也没什么法子。” “少卿大人可有信来?”她摸了摸发髻,抬起头问道。 “还没有。” “自从出了这连环杀人案,我总觉得心慌,”朱影又看了一眼外面,“小八他们还在吗?” “昨夜他们好像人手不足,陆续撤去了,今天也没有派新人来。”飞絮给她穿好了外衣,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郡主可还要加派人手?” “不……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左右看了两眼,“紫烟呢?” 昨夜大理寺的暗卫损失惨重,如今案子破了,她怎么好意思再让蝉娘派人来保护自己? “紫烟姐姐说……有点事出去。”飞絮扶着她起身,“玉柳姑娘今日也不见人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嗯,不管她们,咱们……先去用早膳,”朱影感觉脑袋里还是乱的,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然后再去看看鸿十。” ~~ 楚府中的一间禅房内。 角落里还堆着几箱贺礼和成亲用的喜服。 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白衣少年和衣躺在睡榻上,呆呆仰望着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的眉眼清秀,目光却满是愁绪。 自从昨夜回来,他脱了沾血的铠甲和外衣,就这样歪在睡榻上一言不发。 一个瘦高的女子从桌案上给他倒了杯水,端到睡榻旁,“鸿十,你起来喝点水。” 少年依旧呆呆看着房顶,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你再这样,我要去把净一大师给请来了!”玉柳说完,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又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转过身去,面朝墙壁。 玉柳叹了口气,刚准备出去,就听那睡榻上的少年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玉柳,你还想臻入化境吗?” “嗯?”玉柳停住脚步,走回睡榻旁的胡椅上坐下,“不想了。我……我正想跟郡主辞行,回山上去。” 师父师娘本来让她下山历劫,臻入化境之后再回师门,可昨夜看见鸿十这么辛苦,她有点儿后悔了。 在鸿十身上,她没有看见臻入化境的喜悦,只有懊恼和悲伤。 再联想到那个浑身都是故事的朱士良,还有废了大半眼睛的张伯,玉柳觉得,这化境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若是听郡主的话,早一点去宋家,或许宋珍就不会死……”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第353章 结案书 这一夜,他都在反复思量,时间若是重来一遍,到底怎样才能救宋珍。 他若是早早去了宋家,拦住宋珍,不让她去给宋海挡那一刀,或许死的人就是宋海而不是宋珍。 又或者,他在宋珍刚刚受伤时就臻入化境,杀了叶倾,或许……或许宋珍还有救? 想来想去,时间却只能离过去越来越远,永远也回不到那时候。 天气寒冷,夜里草上结了霜,天明又化了。 “师父说,山下的人,人人……都有各自的劫数。”玉柳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鸿十,你说……若是你当初留在佛门中,或许……” 或许眼下就不会那么痛了。 宋珍的命运或许不会改变,但鸿十若是不动心,又有什么能伤他? 物伤其类。鸿十的今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未来。 玉柳想着,自己再这么逗留在红尘中,怕也是个……同样的结果。 “不,我不后悔。”鸿十面对着墙壁,抹了一把眼泪,“我只是……可怜宋珍,她太可怜了……” “众生皆苦。”玉柳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告辞,“你若是可怜她,就多给她念念经,助她脱离轮回,早登极乐。” 玉柳走到门外,本来想去跟郡主说回师门的事,见阳光正好,又犹豫起来。 自己是昨夜忽然萌生了回师门的想法,一来还没有跟门主和大师兄商量,二来如今少卿大人不在,郡主一个人在长安怕有危险。 现在若是丢下郡主跑回师门去,此事似有不妥。这么一想,玉柳就决定还是将此事暂时搁置,缓缓再说。 中午朱影去看过鸿十,见他只是情绪低落,并没有受伤,就放心了些。 下午,王孟府托人送了信来,说是叶倾的案子要结案,还要请她去大理寺讨论怎么结案。 朱影带着玉柳到了大理寺,见赵光成也在,旁边还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老者。 “郡主,这位便是威远将军,”王孟府起身,替她引荐道,“圣上的意思,让他也参与结案。” “宁心郡主。”老者起身,朝她拱了拱手。 朱影还是第一次见宋珍的父亲威远将军。 宋览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和满面胡须都已斑白。想到他痛失爱女,朱影不禁心生怜悯,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宁心见过宋将军。” 她今日没有穿男装,就屈膝行了个女子的礼。 “郡主请坐。”王孟府安排几人在厅中坐了,又吩咐分雨去上茶,“此次的案子,凶手已死,本官寻思着……这几日就将结案书呈报给圣上。” 宋览沉着脸没有说话。 赵光成有些坐不住了,“王大人,这结案书,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何必将我们拉来?” 他家被大理寺的侍卫翻了个底朝天不说,他和儿子赵玄机还受了圣上申斥,感觉面上无光,根本不想再提起此案。 “赵大人此言差矣,本官与郡主只是协助京兆尹查案,”王孟府捋了捋胡须,“按理说,这结案书还是应该赵大人来写。” 赵光成一听要他来写结案书,脑袋又跟炸裂了似的,连忙推辞道,“本官这几日头疼得很,不能想事情。王大人,还是你写。” “本官执笔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凶手的动机,还有……他与赵玄机和宋海的关系,又该如何写?”王孟府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斜睨着下边两个中年男子,“本官还没有拿定主意。” “动机?动机就是……他科举落榜,以致神志不清,见人就杀。”赵光成一想起家里那个逆子,就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尽是给自己惹麻烦。 “郡主,你说呢?”王孟府看向朱影。 朱影扫了一眼厅中几个中年男子,都是位阶三品以上的肱骨之臣,“我……我觉得咱们还是实话实说,各位大人看……怎么样?” 实话实说,就意味着要将叶倾的身世,还有他为何心生怨恨全都写出来,难免会涉及科举制度对平民和贵族的不公,以及赵玄机和宋海平日里与叶倾称兄道弟的事情,甚至,还会写到叶倾父母被藩镇乱军所杀,将百姓们水深火热的生活都呈现在圣上眼前。 三位大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若是这么写,那叶倾的仇恨不就直指长安贵族,甚至……直指圣上了吗? 可是不写也不行。那些死者的内脏在赵家和宋家的花盆里被找了出来,事情早已传到了紫宸殿,所以一大早圣上才会申斥了赵光成和宋览,瞒是瞒不过去的。 “罢了,那就……如实写。”宋览叹了口气。 他痛失爱女心中悲痛,同时又料定圣上看在淑妃和为救兄长而死的宋珍面子上,不会太为难他们威远将军府。 “郡主,依本官看,不如……你和本官一同写这结案书,再一同进宫向圣上禀报。”王孟府狡猾地看了一眼朱影,“本官老眼昏花,问离和思平又不在,只能仰赖郡主。” “正是,”赵光成也跟着帮腔,“若是由郡主来写这结案书,再好不过。” 他料定若是朱影来写,圣上的怒气就消了一半,若是郡主肯进宫去禀报案情,那圣上肯定就不会再降罪他京兆尹了。 朱影警惕地看着这三个老头,无奈道,“还是寺卿大人执笔,我在一旁磨墨。” “如此甚好,多谢郡主。”赵光成和宋览松了口气,便起身告辞,“本官公事繁忙,就先告辞了。” 二人走后,王孟府打开纸笔,准备写结案书。 “唉,往常这写结案书的活儿都是问离和思平在做,”王孟府一边用笔蘸墨,一边抱怨道,“老朽我已经很久不干这活了,就怕……写错了话,惹得圣上不悦。” “寺卿大人照实写就是,圣上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朱影给他磨着墨,平静说道,“人犯已死,重要的是警示后人。” 李研身为君王,自然应该知道,普天之下会有怨恨自己的人。大唐藩镇割据的局面由来已久,虽然不是他的错,可李研也一直以结束藩镇割据为己任。 此事或许对他是个激励。 “说起来,叶倾也是个苦命之人。”王孟府犹豫着没落笔,“若不是他从小被乱军所害、家破人亡,大概一辈子都在老家当一个屠户,也不会到长安来。” 第354章 (第十个案子开始)消息 “乱世之中,苦的是普通百姓,除了叶倾,还有许多……咱们看不见的。”朱影说着,忽抬起头问道,“听说沧州的兵乱已经平息了?” 他们离开沧州以后,那边并没有很快恢复平静,还一直有零星战事。 “嗯,吴相济一死,那些小藩镇,不成气候……”王孟府低头写了几个字。 “圣上若是真能削藩成功,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她读过历史,大唐到了安史之乱后,再无圣主,只是不知在这个时空里,李研和大唐的命运又会如何? “郡主你看这样写可好?”王孟府指着纸上解释道,“叶倾怀才不遇,怨恨朝廷,遂杀无辜之人泄愤。” “好,就这样写。”朱影看了一眼纸上,兀自说道,“叶倾实在可恨,若是早一点将他杀了,宋珍就不会死了……” “郡主,你又在钻牛角尖了不是?世人哪有未卜先知?老朽前几日也在想,若是早一点将他杀了,沐风就不会死了。”王孟府一边低头写字,一边摇头叹气,“可也许……又会有其他人死,死的人更多也说不定。一切皆有定法,实难强求。” 王孟府说的也有些道理。 若是那天去叶家时就断定了他是凶手,叶倾或许会恼羞成怒,直接将他们全都杀了。 那时的鸿十还未臻入化境,和玉柳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影呆呆地磨着墨,“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若是问离在,也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说到问离,郡主,”王孟府忽然抬起头,狡黠地扫了一圈厅中,见侍卫离得远,才开口道,“齐州可有消息来?” “还没有。”她正在磨墨的动作一滞,奇怪地看向他,“寺卿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 楚莫走了一个月,还没有消息传来,怎么想都觉不太正常,问问王孟府或许他会知道? “不……不知道……”王孟府匆匆写完了结案书,夹在奏折里。 “寺卿大人!就算问离没有书信回来,难道连林少卿也没有信回来?”朱影蹙眉盯着他,“若是齐州出了什么事,您可不要瞒我!不然……我就不跟您一起进宫面圣了!” 王孟府见她这样子,知道是真生气了,忽有些心虚,“唉,老朽……是知道那么一点儿,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儿。” “那您快说啊!” “哎呀,郡主别急,”王孟府指着旁边的胡椅,示意她坐下说话,又吩咐侍卫去换茶,“老朽若是告诉你,你可不能……” “不能怎么样?”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想这里面有什么事情,还不能让自己知道? “嗯,希望……是老朽捕风捉影了,”王孟府犹豫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走到她对面的胡椅上坐下,“问离没有信来,思平……的确是有来过信。” “问离和他在一起吗?” “不不,思平去办案子,是公务,问离……算是私访。”王孟府手拿着一封已经拆封的信,若有所思道,“按思平信中所说,楚文辛涉及的案子并不复杂。” “那他们怎么还不办完了案子,赶紧回来?”朱影心不在焉地掂着茶盖,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信。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给楚莫写了两封信,可都没有回信,就像是石沉大海。 “这个……思平在信中写得也十分隐晦,”王孟府急得挠了挠腮,“他说案子虽然不复杂,可是……好像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不敢下手断案。” “几双眼睛?”她觉得奇怪,“大理寺少卿也会不敢断案?” 回想起来,林思平的确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可他毕竟是圣上亲派去齐州审案的,又有什么事能让他都不敢断案? “这封信是月初送来的,”王孟府解释道,“思平说,楚文辛被罢了官,他便接手了案子。可是不久,就感觉……好像是有巡察使在齐州活动,那巡察使也不来见他,只躲在暗处,像是……伺机而动。” “巡察使……这我倒是听问离说过,他说此案本就是巡察使大人上报给圣上的,”朱影垂眸边沉思,边嘟囔道,“或许……是巡察使大人不放心,所以又返回齐州督促林少卿办案?” “唉,若是只有巡察使一双眼睛也倒罢了,思平说……不久后问离也来了,还住进了齐州楚家……有干扰他办案之嫌。”王孟府摇了摇头,又凑过来低声道,“郡主,问离此举实在是不明智,会……落人口实。” “问离向来为官谨慎,他绝不会干扰林少卿办案,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朱影百思不得其解。 干扰办案?他活腻歪了?离开长安时他明明怕被楚文辛拉下水,怎么到了齐州就自己往泥潭里搅和? “老朽也觉得纳闷啊!”王孟府又捂着嘴小声道,“不止呐,听思平的语气,好像……好像还有什么人在后面监视着他们。” “还有什么人?”她眼珠子转了一圈。 齐州那么偏僻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人? “郡主,”王孟府忽然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此事……我不是说那案子,而是……齐州案出得蹊跷,如今连思平都发觉不对劲了,郡主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孟府说得对,齐州案本来不是大事,却将楚莫引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简直就好像是挖了坑给他跳。 再联想到紫烟说的“恩人”,蝉娘背后之人,还有巡察使…… 幕后之人似乎呼之欲出。 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痛得清醒过来,“寺卿大人说笑了,我……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两眼一摸黑,只能回去等着问离的消息罢了。” “唉,郡主,”王孟府看着她,迟疑道,“问离跟了老朽这十多年,本官实在不忍看他……” 朱影沉默着没有接话,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寺卿大人,天色不早,咱们进宫去。天上刚落了雪,等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进宫?”王孟府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忽然话锋一转,“圣上也算是青年才俊,且坐拥天下,多少贵女们梦寐以求……” 那日在大理寺中,李研对着朱影垂涎的样子,老头可是记忆犹新。 第355章 大殿拜别(一) “寺卿大人,”朱影神色一沉,冷冷看了王孟府一眼,轻摇头道,“不是圣上。” 王孟府愣怔了片刻,嘴角一弯,“郡主怎么知道不是?” “若是圣上,你我一百个脑袋也落地了,还能坐在这里瞎侃?”她站起身,望着门外的雪景,“问离说过,圣上不是……丧心病狂之人。” “唉,就怕……”王孟府也不好再劝,“也罢,咱们早去早回,将此案了结。” ~~ 掌灯时分,紫宸殿中。 一个怀抱婴儿的华服妇人正跪在锃亮的黑曜石地面上,大人孩子一起哭得昏天黑地。 “淑妃,你妹妹的事,朕也有所耳闻。”李研无奈地揉了揉耳朵,居高临下望着她,“朕已经下令厚葬宋珍,将那凶手挫骨扬灰,你……你还要如何?” “京兆尹赵光成、大理寺卿王孟府,还有宁心郡主,他们办事不力,理应降罪!”淑妃满面泪痕,咬牙切齿道,“若是他们早些将那凶手绳之以法,珍儿就不会死了!珍儿!呜呜……” “这……凶手诡计多端,谁能算到?况且……朕给了他们十日为限,眼下十日未到,怎能……处置他们?”李研不悦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婴儿,“你还是先回去,别吓坏了小公主。” “圣上,难道珍儿就白死了?您还申斥了臣妾的父兄,我威远将军府不服!”淑妃又往婴儿的襁褓上擦了一把眼泪。 “你还好意思提你父兄?他们与凶手称兄道弟,阻挠大理寺办案,你那个哥哥才是害死宋珍的帮凶!”李研朝旁边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 小黄门便立刻下去搀扶淑妃,“淑妃娘娘快请起,小心哭坏了身子。” 淑妃推了小黄门一下,又跪在地上磕头道,“圣上!臣妾的妹妹死的冤枉,臣妾早就说那个鸿十与珍儿不配,可楚少卿非说两人是天作之合,您看,这不就克死了珍儿!我可怜的珍儿……” “越说越离谱了!”李研被吵得头昏脑涨,又瞪了一眼在旁边收拾书柜的朱士良,“朱总管,淑妃娘娘身子不适,需静养,这几日不得离开长庆殿。” “是。”朱士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转眼便有两个身形强壮的内侍抢过淑妃手里的婴孩,又架着淑妃起身,不顾她的哭喊拖出了大殿。 “圣上。”朱士良贴心地给他端了一盏热茶来。 “吵得朕头疼死了!”李研将手中的奏折一丢,起身道,“走,去清弦台。” “圣上!”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进来,“大理寺卿王孟府和宁心郡主在外求见。” 李研止住脚步,心中荡起一道波纹,又重新在坐榻上坐好。 “圣上,还去不去清弦台?”朱士良望着李研微微一笑。 “不去了!”李研白了他一眼,又清了清嗓子朝那小黄门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王孟府带着朱影低头进来,行了个礼。 “参见圣上。” “免礼,王爱卿,这么晚了……可是有事要禀?”李研的话虽是说给王孟府听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他身边的女子。 她今天没有穿男装,也没有穿胡服,而是穿了一身素色衫裙。 “圣上,是那叶倾一案的结案书,臣特意来……请圣上过目。”王孟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递给一个小黄门。 “这么快就结案了?”李研接过内侍手中的奏章,随意看了两眼,“这叶倾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伪造身份来长安参加科举!” “圣上,此人是个怪胎,他为了一点私怨就祸及无辜,实在是死有余辜!”王孟府面容严肃,义愤填膺,“如此怪胎,居然还妄想为官,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爱卿言之有理,科举岂是人人能考?”李研说着又看向朱影,“能金榜题名之人必然是有些真才学,比如……朕记得有个叫徐子辅的,阿影,你记不记得?” “徐子辅?”朱影诧异,他怎么忽然提起徐子辅,垂眸道,“记……记得。” “朕前几天忽然想起他,打算召他回长安。”李研眉眼微弯,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如何?” “还……还行。”朱影敷衍地回答道。 她心里直犯嘀咕,你觉得他好就召回来呗,问我干嘛? “那朕就召他回来,正好,沧州的事已经了结,朕也想听听他说沧州的见闻。”李研一边心不在焉地喝茶,一边拿眼角余光看下面的女子。 “皇兄,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朱影忽然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嗯,你说。”李研故作镇定地点头。 “我……我想去齐州。”朱影说完,见李研脸色一变,连忙又补充道,“问离久不回来,我想去看看。” “问离办完了案子就会回来,你……你急什么?!”李研差点呛了一口茶,“一个女人长途跋涉,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该怎么办?” “我一定要去,有玉柳保护我。”朱影拿定了主意,也不跟他兜圈子,“齐州的事不简单,我不去不放心。” “问离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再说……林少卿也在齐州,你有何不放心?”李研有些生气,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劝道,“你留在长安等消息就是了。前些日子徐子辅来信说,你父母托他带了点东西给你……” “皇兄!”朱影忽然双膝跪下,“我怕……” “你怕什么?”李研耸了耸眉,“快起来!” “我怕……”朱影想了想,不能直接说怕楚莫遭人陷害,毕竟……李研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怕他那个伯父往他屋里塞人!” “郡主!”王孟府惊呆了,拉着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这种事……怎么在大殿上说?” “皇兄你有所不知,问离那个伯父在长安时就提过几次,说是他伯母有个叫宝香的侄女,想要送给问离做侍妾。”朱影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如今他离京一月有余,连封信也不来,林少卿还说……问离他一到齐州,转头就住进了齐州楚家,您说他是不是……已经和那个宝香姑娘……” “阿影,这种事情……咳咳!”李研听她说得绘声绘色,不像假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些后宅中事,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 第356章 大殿拜别(二) “皇兄……”她抬起头,恳求地看向李研。 “这种事……你以后习惯就好了啊!男人出门在外,纳个妾室不是很正常的事?你何故如临大敌?”李研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不行,他当初答应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怎能反悔?我非去齐州不可!”朱影干脆又编了个由头出来。 “哦?问离他还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李研觉得这个词挺新鲜的,从来没有听过。 “正是。”她信誓旦旦。 “那……他若是反悔了,你当如何?”李研低头看着茶盏,眼眸转了转,又试探着看向她。 朱影咬了咬牙,“若是他敢反悔,我便甩了他!” 李研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便去齐州找他,若是问离真的对不起你……朕给你做主。” 王孟府心中暗暗叫绝。 郡主是个狠人,为了去齐州编了个不痛不痒的由头,只是……问离以后要是真想纳妾也不行了。 圣上这招就更绝了,若是郡主在齐州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必然会与问离生出嫌隙,到时圣上再趁虚而入、从旁安慰,郡主很快就会缴械投降了。 老头儿心中感慨,就见朱影忽然低头伏在地面上,郑重朝着李研一拜。 “多谢皇兄!”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李研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让王孟府拉她起来。 朱影站起身,又屈膝福了一福,便拉着王孟府告辞,“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皇兄休息了。” “去。”见他二人离去,李研忽又叫住她,“阿影!” 朱影迟疑地转身,又见李研摆了摆手,弯着嘴角道,“替朕……向问离带好。” “放心。”她轻轻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 王孟府先送她回楚府。 马车里,老头儿兀自叹气,“郡主,齐州案,若真是圣上设下的圈套,你当如何?” 朱影靠在车窗旁,冷风吹进来,拢了拢大氅,“不会,我相信皇兄。” “哎呀郡主,眼下可不是说相信不相信的时候啊!事关问离的生死,”王孟府捋着胡须,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老朽也不想把圣上想成是……阴险狡诈之辈啊!可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真是那样……”朱影转过头,郑重地拱手朝王孟府拜了一拜,“我就替问离……在此拜别寺卿大人!从此我与问离隐居山间,再不回长安了。” “唉,何至于此!”王孟府一拍大腿,长叹了口气,“圣上也是……执念太深,就你这样的,长安街上一抓一大把,何至于此啊!” 老头儿不明白,朱影虽说是有几分姿色,可圣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啊! “寺卿大人放心,我觉得不是皇兄……”她掀开一角车帘,望着安静的长安街景。 “问离……我就是心疼问离,”王孟府也不听她的解释,犹在捶胸顿足,“你说你……怎么就把我最器重的问离给拐走了啊!” “你器重问离?”朱影忽然好奇,歪着头看向他,“我看寺卿大人平时……对林少卿也挺好的啊!说实话,寺卿大人你……到底比较器重他们中的哪一个?” “诶?你又想套我的话!”王孟府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后倾身子,又叹了口气道,“唉,说不定这回就是咱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告诉你也无妨!老朽我……自然是比较中意问离啊,毕竟他跟我的时间更长。不过官场你也知道,我心里器重谁,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一来,要让思平也觉得有盼头,二来,我也怕问离他翅膀长硬了,哪天越过我去。” “寺卿大人真是聪明绝顶。”朱影拱手笑了笑,又调侃着说道,“这些话……我会转告问离的。” “不能说!”王孟府连忙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对了,寺卿大人,若此事不是皇兄所为,您觉得……还会是谁设下的圈套?”朱影忽然敛起笑意,沉着眸子问。 “这……若不是圣上,那最可疑的……就是思平了?”王孟府捋着胡须,眯起犀利的鼠眼,“思平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心无旁骛,其实心思极重。若是他布的局,也不是不可能……” “林少卿?”朱影垂首回忆了片刻,复又抬头问道,“除了他呢?问离可还有其他仇人?” 那个林思平深不可测,却又有些淡漠,不像是他。 “问离一向是独来独往,在朝中……人缘虽说不上有多好,可也没听说有什么仇人。”王孟府绞尽脑汁想了想,“若不是圣上,也不是思平,那……老朽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能布下这么大的局,此人一定不简单。”朱影正色道。 “正是如此,所以……郡主,”王孟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所以我方才就想说,只是怕郡主你生气。你不如就……从了圣上?” 朱影板着脸,瞪了他一眼,“寺卿大人,于公,圣上是君王,于私,他是你的女婿。你怎么好的不教他,偏把他往昏君的路上引呢?” “唉,这话……这话也就是你敢说了!”王孟府指着她叹了口气,“他不过是要个女人,要个物件什么的,怎么就昏君了?那当年的玄宗皇帝和杨妃不也是……” “呸!你别瞎比较!”她气得发抖,“都是因为有人惯着,才有多年前那场大乱。” 在她眼里,是非公道是比君权更高的东西。 “算老朽我瞎操心行了!我还不是怕他把问离……”王孟府摇了摇头,见马车行到了楚府门前,又嘱咐她道,“你到了齐州,劝问离要么早点回来,要么……就别回来了……” 老头儿话里有话,朱影明白王孟府的意思。 回了长安,李研碍于面子反而不容易对他下手,要么就归隐山林,让李研找不到他们。 反倒是在齐州,就像被装在麻袋中受制于人,是最不安全的。 “寺卿大人放心,我知道!”她敷衍地答了一句,便跳下马车。 ~~ 想到要离开长安,说不定还会一去不返,朱影忽然觉得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一声。 素心那边她还不太放心,她精神才稍稍好转,李研和太后也靠不住,若是自己和楚莫走了,素心在长安就是孤身一人,将来再出了什么事只怕没人可以帮她。 第357章 还书 第二日,朱影便带着玉柳一起去了趟素心公主府。 “你要离开京城?”素心得知她要离开时,有些诧异,“表哥不是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吗?你……你就这么等不及……” “素心,我和你表哥可能……遇到些事情……”素心口无遮拦,她不能将情况向素心和盘托出,只能点到为止,“总之今后若是我们不在长安,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担心。我配了一个月的药量,交给了王嬷嬷,你吃完这一个月……应该就会好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素心垂首,两只手绞着手帕,心神不宁。 “那个赵玄机……你可以考虑考虑。他现在正被他父亲禁足,”朱影端起小桌案上的茶,透过茶盏边缘打量一身素衣的少女,“我仔细想过,此人虽然做事不着边际,但也算是武艺高强且家底颇丰,赵大人又是京兆尹,若是将来有什么事还能罩着你们。” “赵玄机?我跟他不过是……”素心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白雪皑皑的庭院,忽然反应过来,“表嫂,你怎么好像交代后事一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别多想。”朱影低头喝了一口茶,又补充道,“只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那个冷道长,他与你母亲有些渊源,我怕他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你还是小心为好。” 冷扬是苍山派的掌门,萧长忆二十年前出身苍山派,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得而知,他接近素心,或许是处心积虑,存了利用之心。 “母妃?”提起萧太妃,素心的心里又是五味杂陈,泫然欲泣,“冷道长……是母妃的故人?” 人人都说萧太妃是坏人,杀了楚家百口人命,可在素心心里,她却是从小宠爱她的母妃。 “素心,你切勿感情用事,我告诉你,冷扬是曾经苍山派的掌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他是吃人肉的妖道……”朱影干脆将自己的疑虑都说了出来,“你就算是要修道,也不能跟着他!” “我……我知道了。”素心怯怯地点点头,忽转头盯着她道,“表嫂,你和表哥是不是……得罪了皇兄?今后……不打算回来了?” “嗯,”她轻轻点头,又摇摇头道,“还没决定,只是……先交代你,此事决不可对你皇兄说!” “我……知道了。”素心忽又紧张地捏紧了帕子,“表哥他会不会有危险?” “谁知道?都去了一个多月,连一封信也没传回来。”朱影心急地叹了口气,“我担心他是遭了人家的道了!” 楚莫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这回如此大意? “不……不会,表哥那么机灵的人。”素心忽又两眼放光看着她道,“表嫂,你……你带我去!” “噗!” 一口茶水从朱影口里喷了出来,“想都别想!还嫌不够乱呢!” 素衣少女垂下头,小声嘟囔道,“不去就不去。” ~~ 日光耀耀,屋檐上、树木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朱影望着呼出的白气,心中迟疑。 “郡主,现在去哪里?”鸿十不在,玉柳驾着车,回头问道。 “去……”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回答道,“咱们去云济堂。” 突然拜访云济堂,也不知道陆云舟在不在,她只想把他师父的着作还给他,再顺便抓点药。 这本书是他师父遗物,自己既然要去齐州,就该先还给人家。 “郡主?”安掌柜懒洋洋地坐在柜台里面烤火,看见她来笑眯眯站起身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来还书,顺便抓点药。”她将书册放到柜台上,“这本书对你家公子很重要,务必交到他手中。” 玉柳轻轻捅了捅她的手肘,朱影疑惑地转头。 “既然来了,怎么不亲自交给我?”楼梯处忽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朱影抬眸看见那个修长俊逸的男子。他今天披着一件雪白狐裘,眉眼依旧,整个人如高高在上的妖王一般。 “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她看了一眼玉柳,后者早已窘迫地低下了头,“不敢贸然打扰。” “哼,”陆云舟冷哼一声,“你居然会主动来,怕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没……没事,就……就是来……来还书。”朱影恨自己没一点出息,看见他居然结巴起来。 锦袍男子掩口笑了笑,又叫她身后的女子,“玉柳,你说!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玉柳抬起头,茫然地看看陆云舟,又看看郡主,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玉柳,怎么连你也欺骗我?”陆云舟摆出一副嗔怒又委屈的神态,含情脉脉地看着玉柳,“真是人走茶凉,叫我好生心寒……” “我说!”玉柳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郡主……郡主想去齐州……” “哦?”陆云舟转着眼眸看了朱影一眼,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倒是没有很意外,“齐州路远,要多带些药。上来,我让安掌柜多抓些药给你。” 他朝安掌柜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背手,朝着楼上去了。 朱影无奈,从柜台上取了书册,抓上玉柳的手,小心翼翼跟在陆云舟身后。 楚莫曾经说过,不让她单独来看诊,但是眼下他不在长安,也不能等着他回来再看诊。 二楼的大露台上摆着些奇花异草,冬日里还在开花,争奇斗艳,围栏上积着白雪,花草与积雪相映成趣。 “坐。”陆云舟指了指面前一个铺着狐裘的软榻,“楚问离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你为何急着要去齐州?” “不清楚,要去了才知道。”朱影小心翼翼盘腿坐了下来,又道,“上回你让张伯来告知我叶倾的事,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那你可要好好谢我。”陆云舟嘴角一扬,看着她挑了挑眉,“还有件事,是关于山茶秘法……” “山茶秘法?”朱影转了转眸子。 不就是叶倾用来臻入化境,后来又引诱赵玄机和宋海的那套邪功? “那山茶秘法叶倾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可有想过?”锦袍公子敛起笑意,将一个小炉子上方的盖掀开,橙红的火光现了出来。 “难道不是他师父教他的?”朱影不以为意道。 第360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 将来他进退皆可,要进,圣上和大理寺的高官厚禄在等着他,要退,西草寺的青灯古佛就在西郊。 朱影连他名义上的主人也算不上,鸿十只是看在楚莫的面子上顺便保护自己,又怎么能再要求他做这做那呢? 更何况,宋珍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少年这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 “郡主,有件事……奴婢想跟您说。”玉柳两手抄在身前,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事,说。”朱影仍旧闭着眼。 “奴婢……奴婢也想……回师门去。”见她忽然睁开眼睛,玉柳连忙解释道,“自然是等……等少卿大人回来……” 如今郡主身边连一个可靠之人都没有,自己若是此时走了,与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 “哦……你也要走?”朱影怅然若失,又点头道,“我知道了,等我到齐州见到了夫君,你就……走。” “郡主,奴婢……奴婢舍不得郡主,可是……”玉柳不知要如何解释。 她喜欢郡主,她只是不喜欢山下暗潮汹涌的世界。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朱影说着,又觉心口一阵钝痛,低声呢喃道,“我都知道……昨天紫烟来找我……我便知道。” “紫烟?”玉柳疑惑地看向她,“郡主,您好像……只带了飞絮做的针线,把紫烟做的鞋袜都放在府里了……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没什么事,她的事……等少卿大人回来再做定夺。”朱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紫烟的事,她从未对玉柳和飞絮说过,如今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忽然觉得像楚莫一样养一帮侍卫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人各有志,即使是给了俸禄和信任,也难保大家都是一条心。 “吁!” 车外忽传来一声马鸣,接着车夫急急勒马,朱影和玉柳都前倾身子差点要撞到车前方的车门上。 “怎么了阿牛?”玉柳一掀开车帘,就看见一匹黑马将马车逼停了。 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背上背了个包袱坐在马上。 “玉柳姑娘,他……”阿牛瑟瑟地指着前方马上的少年。 不待他说完,玉柳就探身出去,朝那白衣少年喊道,“鸿十!你这是做什么?” “你们去齐州,怎么不告诉我?”鸿十蹙眉瞥了她一眼。 “不是给你留了信吗?”玉柳回答道。 “我也要去!”鸿十说着便跳上马车,将阿牛赶下去,又解下阿牛的马,把缰绳丢到他手里,“你回去,我护送郡主去齐州。” 阿牛迟疑地看了一眼马车中,一脸疑惑。 朱影此时也探身出来,朝白衣少年问道,“鸿十,你不留在长安料理宋珍的后事了?” “昨夜属下去向威远将军和宋珍辞了行,”鸿十低头将黑马系到马车前方,漆黑的眸中有泪光闪耀,“从此鸿十专心修习佛法,为她祈福。” 他这是看破红尘的意思? “你……看开了就好,”朱影紧了紧大氅,又朝阿牛道,“阿牛,你回去。” “是,郡主保重。”披着披风的小厮拱手行了个礼,便跨上马离开了。 “郡主,咱们走。”白衣少年将包袱丢给玉柳,便扬起马鞭。 马车缓缓开动起来,在郊外的小路上向前行去。 ~~ 齐州,原县令楚文辛家。 这里地处南方,虽是冬季,也是只穿一件薄衫即可。 后院一间厢房内,一个锦袍男子正坐在桌案前,借着窗外的夕阳看书。 梁上悄无声息地下来一个眉眼秀气的少年,轻轻落在他面前一丈远的青石地面上,“大人!” “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男子没有穿官服,一身墨色常服,长发半束在脑后,一张冷情的脸俊美异常。 “属下还未查到,不过……”狐七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不过属下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玄衣男子放下书卷,蹙眉看向那少年。 “属下听说……郡主要来齐州了。”狐七嘴角一弯,等着他主人的夸奖。 “夫人要来?”楚莫觉得心里一阵甜蜜,须臾,心思一转又觉得不对,“圣上怎会放她单独离京?” 圣上不放朱影离京,不仅是因为对她有念想,更是因为她是牵制自己的人质,只有她留在长安,李研才能安心。 “属下听说,郡主是来……”狐七站起身,走近了,朝玄衣男子的耳朵小声“咕叽咕叽”几句。 狐七消息灵通,朱影在紫宸殿上一哭,关于楚莫的流言蜚语就传到了狐七的耳朵里。 楚莫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继而捏紧了手中的书卷,低声斥道,“都是些什么混账话她也会信?!” 此刻他还不知道那些话就是朱影自己传出去的,心里委屈,自己明明是守身如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还被传得那样不堪? “大人,还有件事,”狐七又单膝跪下,抱拳禀道,“属下发现,咱们送出去的信……好像都没送到郡主的手里。” “怎会如此?”楚莫觉得脊背一阵发凉,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自从他来到齐州,就觉得像是被人请君入瓮,与世隔绝一般,周围显得异常安静。 长安的信件全都平安送到他手上,可令他不解的是,他送出去的信却没有回信。 朱影的第二封信就好像是……并没有收到他之前的回信而又给他写了一遍似的。 而且第二封信是经由一个江湖人士之手送来,看起来……她并不信任朝廷的驿站。 “属下斗胆猜测,有人故意不让咱们和长安联系。”狐七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是林思平?”楚莫眯起眸子,沉思片刻。 “属下不知。” “不,不是林思平,”楚莫忽然看了一眼窗外,凝神道,“林思平若要扳倒我,只需落井下石即可,就算我写信给圣上申辩,他也无需理会。我申辩的越多,圣上越不会信任我。” “大人,会不会是……监察使大人?”狐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方庸?”楚莫蹙眉,快速思考起来,“方庸听命于圣上,若是他……” 若是方庸,那就是圣上要自己死。 为何?他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又迅速排除,不,阿研不是那样的人。 第361章 山匪 “属下觉得……方大人的嫌疑很大。”狐七不敢说出那幕后之人的名字,只敢说是监察使大人,“咱们往长安传了几封信,全都没有送达。能控制朝廷的驿站和各级联络机构,林大人怕是做不到。” 狐七说的没错,他不止给朱影写了信,还给大理寺的下属、裴大人、寺卿大人和圣上都写了信,结果却没有一封回信,如若不是这些人忽然串通一气,集体抛弃了他,那便是……有人将信截下了。 林思平若要将信截下也不是不行,但是太过兴师动众,楚莫直觉他不会那样做。 “狐七,郡主还有几日到齐州?”楚莫又捡起桌案上的书卷,翻了几页。 “消息传到齐州来,想必郡主启程已经有几日了,应该再过几日就会到。”狐七回答道。 “到时你带些人马,到城门口去迎一迎,我担心那人会提前出手,将她拦下。”楚莫说着又问道,“这段时间,林思平的案子查得怎么样?” “属下听人说,林大人这几日没在查案,而是在城中到处访问风土人情。”狐七一双凤眼眯成一道狭缝,“大人若是想问案子的情况,何不亲自去问林大人?” 楚莫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此案我过问了反而不好,就让林思平去办。” 他来齐州,打的是走亲访友的旗子,楚文辛罢官,老太爷病逝,齐州楚家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他总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大唐讲究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这炭送的不好,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株连,即使是远房亲戚,若是走得近了,也很可能被牵连。 但他若是不来,就怕林思平下手没轻没重的,把齐州楚家连锅端了。他在这里,林思平毕竟还是要顾忌一些。 狐七刚要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大人,属下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宝香姑娘……端着一碗汤在门外徘徊。” 楚莫收起书卷,蹙眉道,“你去把驹九找来。” 有驹九守着门口,鬼都不敢进门。 ~~ 马车行了几天路,朱影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已到了冬末,可天气也有些太温暖了,四周的山上郁郁葱葱,一点积雪都没有。 “鸿十,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是齐州吗?”她印象中齐州应该是在山·东一带,应该往东行,怎么一路南行,这一路的景色也越来越陌生。 “郡主,您有所不知,楚大人所在的齐州不是那个齐州,而是在南边,一个荒芜偏远的小地方。”鸿十驾着车,朝后回答道,“当初褚遂之大人一再被贬,家眷就跟着南迁,到了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算安定下来。” 朱影恍然大悟,褚遂之当年一再被贬,后代也跟着颠沛流离,最后未免招来祸事,连姓也给改了。估计这个齐州怕是在广·西还是云·南的某处,在唐时是个犄角旮旯的去处。 “这些年褚大人和他的后辈们不是已经被平反了么?”天气暖和,朱影便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和他聊天,“齐州楚家的人为何不回长安?” “属下听闻。是齐州的老太爷反对回长安。”鸿十望着前方山道,悠闲地衔着一根狗尾草,“老太爷说,虽然平反,可毕竟……伴君如伴虎,还不如在乡下地方……呆着安全。” 朱影赞同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谁知道,楚家避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仍旧避免不了……”鸿十没有往下说,朱影却也猜到了。 楚文辛罢官,暂时没有定他的罪名。若是接下来还有什么罪名定下来,恐怕就是抄家,甚至处死的结局。 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县令,居然也晚节不保。 “那个案子,你知道多少?”朱影又问道。 “属下不知道,”鸿十忽有些怅然地垂首,“大人当时说,让属下安心准备婚事,便没有说太多。郡主若是想知道,到了齐州直接去问赋闲在家的楚大人就是了。” “嗯,”朱影见他说起婚事时,有一瞬的失落,又问道,“鸿十,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属下想……待此案结束,就跟少卿大人辞行。”少年眼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你也要走?”玉柳闻言也探身出来。 “嗯,我想求师父给我剃度。”鸿十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眸子里沉沉的,像有一团浓雾。 “也好。”朱影反而放下心来,“待这个案子了结,你们俩都有了去处,我也就放心了。” 之前还在担心,她和楚莫若是从此隐姓埋名,去乡下过清苦的日子,还得想想怎么打发身边的人。眼下……能打发一个是一个。 三人正在说话间,忽然有一伙抄着大刀的山匪从两边山道上冲下来。 “郡主,咱们已经接近齐州地界了,这里民风……粗犷……”鸿十一边说着,一边用掌风撂倒了第一排冲下山的山匪。 “鸿十,咱们只是借道,不要沾染人命。”朱影说完便扫了一眼那伙山匪。 山匪们有老有少,一个个衣衫褴褛,排头的几个手里持着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大刀,后边跟着的拿的都是木棍等物。 “大哥!那车上有两个女子,可以卖个好价钱!”一个黑面狗头军师看了一眼马车,给山匪头子出谋划策。 山匪头子是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眼车上,吼道,“给我把那黄衣女子抢来!” 这荒芜山间,极少见到姿容艳丽的女子,朱影虽然穿着束袖胡服,却还是极为显眼。 那带头的山匪从地上爬起来,朝大胡子喊道:“大哥!那白衣小子的功夫厉害!” “怕什么?咱们人多!”大胡子又朝后招呼了一声,山上又跑下来几十个男女老幼,“给我上!” 一伙人包围了马车。 鸿十望着马车下,这场面有些棘手。 说他们是山匪,又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些抄着细竹竿,捧着破饭碗的妇人。 鸿十又用掌风击退了一圈人,回头朝朱影拱手问道,“郡主……这些人……杀不杀?” 这些人像是流民,而非山匪。 “玉柳,给我将那个狗头军师和山匪头子擒住!”朱影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个第一个打她主意的“狗头军师”。 第362章 狗头军师(一) 此人黑面无须,头发半束,穿着长衫,还真像个“军师”的打扮。 “是!” 玉柳应了声,便从马车上飞出,空中抽出软剑,踩着树枝草叶到了那狗头军师和大胡子面前。 “给我跪下!” 一脚踢过去,那“军师”和大胡子便失了重心,齐齐跪了下去。 紧接着一柄长剑就横在他们面前。 大胡子也没料到这个小女子的武功如此厉害,连连求饶道,“女侠高抬贵手!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鸿十开了条路,便扶着朱影跳下马车,走到那大胡子跟前。 “刚才谁说要卖我?”她朝地上的两人问道。 狗头军师和大胡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大胡子先沉不住气,“女侠饶命,小的不过是讨口饭吃!” “放心,我们只是借道,不会杀你们。”朱影从近处打量着二人,奇怪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胡子看起来四十多岁,军师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两人没有回答,那狗头军师反问道,“你们可是去齐州?我劝你们趁早打道回府。” 二人说话都有些与楚文辛和蓝月相似的齐州口音。 “为何?”朱影问道。 “你们去齐州干什么?”狗头军师见她说话和气,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那儿如今是水深火热,有进无出……” “瞎说什么?”玉柳听见他说“有进无出”,觉得不吉利,斥了一句。 “哦?你好像很了解齐州的事,说说看,怎么个水深火热?”朱影心中纳闷,圣上不过是派了个人来查案子,与普通百姓的生活应该是无关的,怎么搞的齐州像是个火药桶一般? “我……我们就是刚从齐州跑出来的。”见玉柳武功高又拿着剑,狗头军师怯怯地看了玉柳一眼,“一个月前,县令楚大人不知为什么被罢官,接着齐州就成了法外之地,很快就乱了,不仅如此,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伙兵士封了城门,只许进城,对出城的百姓严加盘问,如今齐州城里的日子是难过了。” “楚大人罢官,难道没有新来的县令补缺吗?”朱影觉得奇怪,就算路上耽搁几日,新县令也该到任了。 “谁知道?”狗头军师撇了撇嘴,“齐州偏远,圣上大概是把我们给忘了。” “胡说!圣上怎会遗忘大唐子民?”鸿十瞪了一眼狗头军师,又看向那个大胡子,“你们就因为齐州乱了,所以逃出来?” “哼!要只是乱了,咱们也犯不着离乡背井,”大胡子挺直了腰背,“夏某在齐州也是个大户,这位是前县令楚大人家的公子……” 他刚说完,就看见朱影和鸿十的眼睛都直了。 “你是楚大人家的公子?”鸿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此人除了脸黑,的确与楚文辛有几分相像,“你爹可是楚文辛?” “正是家父。”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鸿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为何要告诉你?”狗头军师扬起头,白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朱影拉了拉鸿十,和颜悦色地问道。 “呸!”狗头军师啐了一口,“功夫好了不起啊?偏不告诉你们!” “休得无礼!”鸿十斥了一句,“这位是长安楚少卿的夫人宁心郡主,是你堂嫂。” 他知道这狗头军师是楚文辛的儿子,跟他家大人沾亲带故,也不好再用武力威逼,只能好言相劝。 “相寺,这位……真是你堂嫂?怎么没听你说过?”大胡子面上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军师。 “玉柳,让他们俩起来说话。”朱影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目光停留在那狗头军师身上,“你真是齐州楚家的人?你父亲叫楚文辛,你母亲赵氏,我说的可对?” 玉柳便撤了刀子,让他们站起身来。 听她提起父母的名字,楚相寺才有几分信了,“你……你真是郡主?” 朱影点了点头,“少卿大人已经赶往齐州,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做了山匪?” 楚相寺忽然眼中含泪,垂首道,“母亲说,留在齐州是死路一条,让我……逃命去!” “怎么会这样?”鸿十不解地问道,“什么死路一条?” 大胡子叹了口气,“谋反大案,都是抄家株连,哪儿有什么活路?” “谋反?!”朱影脑中轰鸣,以为自己听错了,“伯父……伯父怎会牵扯到谋反案中?” 大胡子摇了摇头,面有愧疚,“此事……说起来,是我夏家对不起县令大人。” “夏家?”她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男男女女,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大家族的人。 “在下夏运,”大胡子拱手朝朱影行了一礼,“本是在齐州开当铺的,家底殷实。谁知……去年出了一件事,一个客人说是急需银钱,送了一件字画来当,当时我见那字画成色不错,署的又是老齐王的名,以为是件宝物,就收了,给了那客人十两银子。我们约定三天为期,三天后若没人来赎,当铺可自行处置那幅画” “老齐王?”朱影忽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回想起来,她听楚莫说过,老齐王已经过世,魏嫣然正是嫁给了他的儿子,如今的齐王殿下为侧妃。 “正是。”夏运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三天后,那卖画之人没有来赎,我以为这事便过去了。谁知道又过了几天,那个客人又返回来,说要赎那件字画,我去库房中寻找才发现,那字画一天前刚好卖了出去,就回绝了他。” “后来呢?” “谁知过了几天,官府竟然找上门来,说是那个客人的女儿被人给逼死了。”夏运看了一眼身边流离失所的亲人,直呼倒霉,“原来那客人名叫余四,那字画并不是他所有,而是他用亲生女儿为抵押,从一个姓杨的员外家借来的。余四做生意出了点问题,本想换些钱回去周转几日,没想到回款晚了。如今赎不回那字画,那杨员外说那字画价值连城,便让他用独生女儿抵债,余家小姐抵死不从就跳河死了。” 此事乍一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别扭,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 “那此事与你的当铺又有何关系?”朱影想了想,便翻了过去,又朝大胡子问道,“你不过是按照契约办事。” 第363章 狗头军师(二) “所以才说是流年不利,偏偏后来一查,买走那件字画的就是那个员外的手下,余四便认定是我与那员外爷合谋,害了她的女儿。”夏运垂头丧气。 这个杨员外绝对有问题,字画明明被手下买下,回到了自己手里,可他却执意要余四归还,还逼死了人家的女儿,也难怪余四咽不下那口气。 但是此案中珍宝斋和楚文辛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就有些晦涩不明了。 说起伤心事,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扶着夏运的胳膊,又抹了两下眼泪,“老爷……” “这案子,楚大人是怎么判的?”朱影问道。 “余四告到官府,在下当时真的慌了,想着自己与楚大人还有些交情,便差人去楚府打点了一二……” 夏运话未说完,朱影就打断问道,“打点了一二?” “一二……十两银子。”大胡子讪讪然道,“过了不久,楚大人就判了,余四过期不赎回字画,我夏家的‘珍宝斋’当铺并无过错,就将我给放了回来。” “那员外呢?” “那员外……也给放了。”夏运看了朱影一眼,“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余四又告到了刺史大人那里。在下……有些慌神,就又给楚大人送了些……银两,托他向刺史大人说些好话……事情就这么被压了下来。” “后来巡察使发现了这件案子,纸包不住火,便要重审?”朱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不出钱还好,你给楚家送了钱,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这里……还是小事,听闻那员外也给楚大人送了不少,因此……楚大人就被罢官了。”夏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此事……是我对不起楚大人。” 此事虽是夏运和那员外主动行贿,可楚文辛收了钱,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既然要重审,你们就等着刺史大人,或是新来的大人重审便是,为何要逃出齐州,你们这样会让人认定是‘畏罪潜逃’,反倒是做实了罪名。”朱影扫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夏家众人,又劝道,“不如与我一同回齐州去。” 他们这样跑出来,案子缺少证人审不出个结果,齐州楚家的命运便一直悬着。 “堂嫂,你有所不知,”楚相寺开口了,“若只是这样,我们也用不着逃出来了。” “此案还有内情?”朱影又问道。 “楚大人罢官之后,齐州没有新任县令来,却来了两位长安的大人,一位是大理寺的林少卿,一位是巡察使方大人。”夏运又接着说道,“案子主审是林少卿,方大人只是负责监督。” “嗯,这我知道。”朱影点点头,“那又怎么扯到谋反之事呢?” “在下听闻此事时也是万分震惊,据说林少卿一来就将那个杨员外抓了,连夜提审了他,发现那杨员外居然是齐王府过去的管事,还查到他……他曾经帮齐王联络过几个小藩镇,意图谋反……那张字画上就有老齐王写的一首反诗,成了物证。”夏运越说越懊恼气愤,“在下开当铺多年,虽然对书法了解一些,可谁会去钻研那诗的深意呢?” “后来林少卿就以涉及谋反为名拘了那杨员外,而你……作为那员外的共犯,也被通缉了?”朱影问道。 “正是如此。”夏运看了看跟着他流亡的家人,带着哭腔道,“幸好楚大人提前得到消息,我们一家老小才得以紧急逃离了齐州,如今……沿途乞讨。” “糊涂!”朱影蹙眉叹了口气,“伯父也是糊涂,让你们就这么跑了,案子更加不好查。” 楚文辛大概是对那位林少卿没有信心,那时候楚莫又还未到齐州,所以便让夏家人跑了。 “堂……堂嫂,你说现在怎么办?”楚相寺义愤填膺地道,“父亲母亲还在齐州,我不能丢下他们跑了!” 楚文辛应是已经做好了抄家赴死的准备,但是他与赵氏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想让他逃命,所以才让楚相寺也连夜跑了。 “我要去齐州,有楚少卿在,相信案子不会乱判的。”朱影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毕竟此次主事的……是楚莫的政敌。 都说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挡人仕途也是不共戴天。想当初吏部的秦贞和赵暄,还有沧州的楚亦和闵恒,不都是因为一个位子,争得你死我活么? “堂嫂,父亲说……此次的案子像是有人挖了个坑给咱们楚家跳,你可知道是谁挖这个坑?”楚相寺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尘土脱落,黑脸上露出了一块白皙的皮肤。 “不知道。”朱影又问道,“你们真的不跟我回去?” 楚相寺看了一眼身后的夏运,“齐州现在许进不许出,我还是……跟着夏大哥。” 他可不想刚从虎口跑出来,就又跳回去。 “那也行,”朱影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这些钱你们先拿去用,别再当山匪了。” “堂嫂,不用……”楚相寺推辞了一下,又看看旁边饥肠辘辘的几个孩子,还是将钱袋接了过来,又解释道,“刚跑出来时,母亲给了我盘缠,不过流浪了一个多月,眼下就……没剩下什么了。” “有一件事,”朱影看了一眼夏运,“夏运,你是此案的关键证人,若是哪天齐州安全了,我就找人来带你回去作证,你可愿意?” 夏运犹豫着没有答话。 “你也不想……一家人就这么一直无家可归?”她拍了拍身旁一个半大孩子的脑袋,“你不回去作证,案子永远审不明白,你们就永远回不了家。” “行!若是哪天需要我回去,你就到桂县郊外的孟家庄来找我。”夏运纠结了半天,还是同意了,“说好了,只有我一人回去。” “好,那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朱影说完,又朝鸿十和玉柳道,“咱们继续赶路。” “堂嫂保重,”狗头军师给她作了个揖,“后会……有期。” 马车旁边的人群让开一条道,青篷马车便缓缓加速离开了。 ~~ 齐州楚家。 夜幕低垂,客院的书房中灯火如豆。 “什么?没接到人?”玄衣男子剑眉蹙起,忽觉一阵不安。 第364章 林思平(一) 狐七办事一向稳妥,不过是去城门口去接一人,怎么会没接到? “属下在城门口没有接到郡主,就派驹九到邻县去看看,驹九他们赶到桂县的时候,听说郡主的马车已经过了县城,”狐七拱手禀道,“但是咱们的人并没有看见他们进齐州。” “会不会是走得慢?”楚莫望了一眼屋外的苍穹。 “自她们到达桂县,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属下担心……”狐七挠了挠头,不知当讲不当讲。 “担心什么?”楚莫不悦地睨了他一眼。 “听闻那段山道上……在闹山匪。”狐七怯怯地抬起头,低声询问道,“郡主会不会……” “胡说!玉柳和鸿十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几个山匪能拦得住他们?”楚莫骤然合上书卷,沉声道,“去查查林思平和方庸最近在干什么。” 这两个人若是幕后主使,很有可能不让朱影接近自己而提前将她截下。 “是。”狐七拱手退了下去。 玄衣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楚家的事一团乱麻,自己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插手此案,只能静静等着那幕后之人现身。 ~~ 齐州县衙。 一轮弯月悬在空中。 内室中一个宝蓝色锦袍的少年临窗而坐,桌案上摆着一盏油灯,几本卷宗。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推门进来,“郡主,林大人来了。” “请进来。” 林思平今日穿了一件绯色官服,头戴官帽,身边跟着个小厮,进门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将小厮留在门外,自己跟着玉柳进了屋去。 “郡主,此处住得可还习惯?”林思平拱手施了一礼,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还行。”朱影和玉柳都换了身男子衣袍,乔装成客商后,随林思平的人从小路进入齐州,“林大人,此次……多谢你出手相救。” 方才她们就快要到齐州城们时,鸿十忽然说城门处有军士盘查,周围还有数名高手的气息。 他觉察出不对劲,便疾速调转车头,隐入了一旁的密林中,随后就遇到了林思平的人。 “下官……下官也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怕那人对郡主下手,所以提前行事罢了。”林思平局促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比朱影大了二十岁,可在她面前却是一副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样子。 “说到那幕后之人,林大人有什么想法?”朱影指了指对面的坐塌,示意他坐下。 林思平一撩袍坐下,紧张地摸了摸鼻子,看着桌案上的卷宗道,“下官起初……读这卷宗,觉得只是件寻常案子,可后来……” 他又指了指第二本卷宗,“后来下官查到这谋反案的时候,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怎么个不寻常法?”朱影端详着对面的男子。 这个林思平面无表情,总是两手抄在身前,藏在袖中,看起来呆呆傻傻、人畜无害,可他能做到大理寺少卿之位,想来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下官来了这齐州之后,久也不见新任县令到来,后来又收到刺史大人的信,说齐州县令一职暂且搁置,县里政务全由下官代劳。”林思平说着皱起眉来,“下官本来以为不过是来这里查一桩简单的案子,一个月之内就可回京,谁知……竟然还代理起县令一职来?既然要下官暂管,可也没有个正式的公文,就是私信一封……” 他目光里满是不解,显然是觉得大材小用,并不想接手齐州的政务。 “我听闻林大人这代理县令做得还挺开心,这段时间……不是到集市上去乱逛,就是去乡间探访百姓……”朱影端详着他的表情,猜测他的话里应该有八九分是真。 “郡主你误会了,下官只是……不想让人觉察出异样,所以才故意拖延时间,一面假装查案,一面做起这代理县令来。”林思平忽然歪着头,目光一凛,“郡主,下官觉得这案子……像是有人在陷害楚少卿一家,而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巡察使方庸。” “巡察使大人?”朱影惴惴不安地想起了紫宸殿上那个身影。 “若是方大人有意将此案做成谋反大案,楚少卿可就……危险了啊!”林思平眯着眼眸看着她,似乎很为楚莫担心,“不仅如此,此人躲在幕后,很有可能……还想要下官来做这个坏人,借下官的手杀了楚少卿,将来再寻个借口把下官也给除去,此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林大人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去给楚少卿通风报信,让他逃呢?”朱影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随口问道。 “郡主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人既然已经布局,这齐州四周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楚少卿现在逃,不仅逃不出去,还会落得个‘畏罪潜逃’的名声,”林思平一副深谙其道的样子,“所以下官就决定,暂且装作不知,也不跟楚少卿有过多接触,省得为他招来麻烦。” 朱影回想起在城门前见到的那些军士,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也觉得不像是普通乡下小城的守军。 “林大人为何会在城外树林中忽然出现,又将我接到此处?”她抬起头问道。 “下官估摸着,那幕后之人会对郡主下手,所以就提前做了准备。”林思平眸中闪过一道老奸巨猾的光影,试探着问道,“郡主想必也知道,那人……为何要杀楚少卿?” 林思平是在暗示,圣上为了得到朱影而陷害楚莫,自然不会让她进城,跟楚莫同生共死。 “不会。”朱影使劲摇了摇头,“此事……是林大人你多虑了,若真是如你所说,他又怎会放我离开长安?” “诶,郡主,有些事明面上不能做,不代表私底下不能做。”林思平忽然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还是用手遮住口型道,“下官的确……在城外的山道上发现了大批埋伏的高手,像是冲着郡主而来。” 朱影心中一紧,“会不会是问离派去接我的人?” “诶,共事多年,楚少卿的人,下官怎会不认得?”林思平两手一摊,拧眉道,“那些高手一看就不是咱们大理寺的人,而是……军中的人,楚少卿如今来齐州是为私事,身边带的都是私卫,哪里能调动军中的人?” 第365章 林思平(二) “我明白了。”朱影用小勺拨了一下灯芯,屋中灯火更亮了些,“那依林大人之见,我还不能去与问离相见?” 这个林思平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楚莫与他没有私交,他费尽心思救自己,究竟是因为唇亡齿寒,还是为了让楚莫对他放下戒心? “眼下自然是不能,”林思平手放在下巴上,狐狸似的思忖片刻,“我猜那幕后之人正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所以才让郡主乔装打扮入了齐州。等寻个合适的时机,郡主你……不妨以侍从或是小厮的身份混进齐州楚家。” “林大人说的是,此次真是让您费心了。”朱影抱拳施了一礼。 “郡主客气,下官与楚少卿一直相互帮衬,就像寺卿大人说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是唇亡齿寒……”林思平今天逆着性子,说了不少话,感觉有些疲累,“哼,方庸这个小人,为了讨好圣上,竟然把主意打到咱们大理寺头上……” 林思平一向低调,在长安的名声也不如楚莫那么招摇,世人都知道大理寺楚问离,却不知道还有个林思平。 他年纪比楚莫大,却一直被楚莫压着,按理说应该心有不甘才对,怎么到了齐州,却能和楚莫同仇敌忾? “林大人,跟我说说这案子。”她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宗,“若是能及早断案,解决了不是最好?咱们也好早些回长安去。” “郡主,下官查过了,那个余四背景并不复杂,就是个做茶叶瓷器小生意的,他也的确有个独生女儿,也是真的被那个杨员外逼死了。”林思平神神秘秘地道,“下官本来以为此事是那个余四攀咬夏家和楚文辛,便将那余四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并没有发现他故意陷害楚家的证据。” 那夏运说的基本属实……可整件事情还是扑朔迷离。 之前听夏运说案情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违和感,如今才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你说得对,余四……就算真要陷害夏家和楚家,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命做赌注?”朱影手握着小银勺,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林大人,余四是怎么认识的那位财主?若是急需银子周转,为何不直接向那财主借钱,而要借一幅字画再拿到当铺去?” “据余四所说,他是在赌桌上认识的杨员外,当时二人都已经输光了身上的银两,正巧杨员外身上还有一副字画。”林思平翻开卷宗,指着上面的记录给她讲解,“然后杨员外就将那副字画借给了余四,说是值几两银子,让他拿去当铺换钱周转。” 这么说来,余四欠钱,不止是做生意亏了,还有可能是欠了赌债。 “那余四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她又问道。 “投河自尽。”林思平回答道。 “可有目击证人?” “这倒是……”林思平眯起眼眸,声音如凉水一般,“只有发现尸体的目击证人,投河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下官这就去查!” 林思平起身,刚要走,就听朱影又问道,“那个财主呢?他真是齐王家的管事?” “郡主说的……是杨员外?”林思平转过身,“杨波……的确曾经是齐王府的管事,多年前在长安时……下官还曾见过他。” “他为何会离开长安,举家迁移到齐州?”朱影歪着脑袋看向林思平,“他们又是何时来的齐州,这些……林大人有没有查?” 林思平若是真如他自己所说,想要帮助楚莫,就应该为齐州楚家厘清案情,怎会放着这么重要的线索不去查? 楚莫曾经说林思平是个酷吏,他如今收敛锋芒,似乎是故意不想沾染这案子。 发现此案涉及面广之后,林思平就等着楚莫插手,没想到楚莫一直静静呆着楚家,也不愿插手此案,这才一直等到朱影来齐州,好借她的手把楚莫卷进来。 “下官一时疏忽。”林思平说着又拱手道,“郡主今夜,就在这县衙之中休息,明日……下官找人通知楚少卿,再让您悄悄进入楚家。” “嗯,多谢林大人。” 绯色官服的男子走后,朱影呆呆望着门口出神。 玉柳端了一盆温水进来给她梳洗,“郡主,您可是在怀疑林大人?” “此人不知是敌是友。”朱影收好桌案上的卷宗,“若是友,实为幸事。” 她咽下了后一句话。若是敌手,要解决此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 天色微熹。 房中尚是漆黑一片。睡榻上的男子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朱影失踪,此事恐怕是林思平和方庸中的一人所为,她到底落在谁人之手? “大人!楚家老夫人在外求见。”外面传来驹九的声音。 伯母?这种时候她来干什么? 楚莫迅速穿上一件圆领常服,又朝门外道,“请伯母到花厅中去,我一会儿就到。” “是!”门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来人渐渐走远。 待人走远,他才推门出去,见驹九独自守在门口,便吩咐道,“走,去花厅。” “大人,老夫人……带了赵姑娘来。”二人一边走,驹九一边提醒道。 赵姑娘,就是赵宝香。 前几日驹九刚把赵宝香扭送回去,今日又来了。 楚莫的脚步慢了下来,抬眼看看还未全亮的天色,叹了口气,“赵氏这又是闹的哪出?” “属下听闻,是林少卿一大早忽然破天荒的将楚老爷叫去县衙提审了。”驹九四处望了一眼,“狐七已经跟去县衙打探消息了。” “林思平又搞什么鬼?来了一个月也没好好审案子,整天混日子,怎么今天忽然提审?”楚莫蹙眉看了一眼驹九,“你们昨日去接郡主,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属下没有见到郡主的马车,倒是看见山道上有些埋伏的军士,不知是在做什么。”驹九小声禀道。 “军士?”楚莫心中“咯噔”一下,一颗心悬了起来,“可见到郡主跟他们走了?” “那倒没有,那些人好像……好像也跟属下一样,扑了个空,白等了一天一夜。”驹九挠了挠头,“此事甚为奇怪,在桂县县城时,还有人见过郡主的马车,可出了县城,忽然就不见了。” “此事稍后再说。” 二人说着话,进了花厅的门。 第366章 姑母放心 “问离!”楚莫刚一迈入,就见两个穿着素服的妇人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哀嚎道,“问离,你伯父一大早就被那个林少卿派人抓走了,听闻你和林少卿在长安是同僚,问离……你可一定要救救你伯父!” “伯母,你先起来说话。”楚莫朝驹九使了个眼色,驹九便去扶人。 “宝香,你说句话啊!”赵氏一边起身,又伸手撵了一下旁边的年轻女子。 少女圆圆的面庞,长得水灵清秀,又穿着素服,让人心生怜惜。 “表……表哥,”赵宝香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救救姑父,宝香愿做牛做马,服侍表哥。” 楚莫揉了揉眉心,尽量放缓语气,“伯父只是刚被提审,又不是定罪,你们急什么?稍后我让人去县衙打听一下就是了。” “问离!”赵氏一手擦拭着眼泪,又开始絮絮叨叨,“等到定罪……那就晚了啊!你还是……早点派人去……打点一下关系,若是有需要用钱的地方,都好商量……” “伯母,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解决的。”楚莫坐在胡椅上,闪着冷光的眸子肃然看向那中年妇人,“有时候用钱,不止救不了人,还会……适得其反。” 赵氏是齐州小门小户出身,自然不懂官场中事,关于如何脱罪和轻判也只是道听途说,因此一出了事就想着用钱疏通关系,甚至用自家侄女来巴结楚莫,也是她的主意。 楚莫对她的这种做法一向心存鄙夷,但碍于长辈的身份,又不曾训斥她。 “问离,伯母……伯母是病急乱投医了,可伯母也是没有办法啊!”赵氏见他沉了脸色,顿时现出慌乱的神情,“这案子,虽说是我们老爷惹出来,可……可怎么看我们老爷都是倒霉……” 一个简简单单的当铺案,竟然演变成谋反的滔天大案,赵氏和楚文辛都觉得像被人装入麻袋中打了一个闷棍,心慌不已又看不到敌人在何处。 楚莫心里也有些内疚,声音又放缓了一些,“伯母,你先回去,待我打探到了消息,自然会派人去告知伯母。” 齐州楚家本已远离权力中心,倒是自己树大招风,此案的确像是针对自己更多一些,楚文辛更像是个拖自己入局的诱饵。 “那既然这样,”赵氏眼珠子一转,看了一眼赵宝香,“不如……宝香你就留在这里等消息,等有了消息,速来报我。” 还未待楚莫开口,赵宝香就屈膝行礼道,“是,姑母放心。” 楚莫不悦地白了她一眼。 我答应了么?你就“姑母放心”? 待赵氏走后,花厅中只剩下楚莫、赵宝香和驹九三人,气氛有些尴尬。 赵宝香刚要开口说话,楚莫就吩咐驹九,“驹九,把赵姑娘留在花厅里休息,你守着门,别让她乱跑!” “表哥!表哥……你去哪儿?”见他要走,赵宝香上前追了几步。 “自然是去打探消息,你在这儿呆着,”楚莫蹙眉瞪了她一眼,见少女脸上似有不喜,“若是觉得无聊,就回你自己屋里去!” “不……不无聊,我就在这儿。”赵宝香连忙乖巧地笑笑。 从花厅中出来,楚莫无奈地连连摇头,这几日的烦心事真是太多了。 自己在齐州没有实权,果然还是得去求林思平。 可想起林思平那个阴险狡诈的样子,他又蹙眉叹了口气。 “大人,今天起得这样早?”袁庆提了个食篮过来,刚要去花厅,又被他拦住。 “去……亭子里吃!”楚莫指了指院中的木亭子,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到亭子里。 袁庆将饭食端出来,又觉得纳闷,往常都是在花厅里用早膳,“大人……” 刚要开口,就听楚莫道,“你吃完了,去花厅门口和驹九换一换。” “驹九在花厅干什么?”袁庆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好奇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氏把那个赵宝香丢在这儿了,我让驹九看着她。”楚莫盛了一碗白粥,就着小菜吃起来,“对了,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属下去找了那个给余四女儿验尸的仵作,”袁庆一边吃着胡饼,一边回忆道,“余四的女儿的确是溺死的,但是……她头部有撞伤。” “那是不是说,有人推她入水?”楚莫抬起头来。 “也不一定,也可能是……撞到了河底的石块。”袁庆喝了一口白粥,又抬起头来,“还有一件事,那仵作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尸·体第二天早晨就被发现,中间间隔时间不久。” “哦?”楚莫微微蹙眉。 一般投河者的尸体发现时都已经过去了数天,等浮上水面时才会被发现,被发现时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此案的死者却是晚上投河,早上就被捞出来了。 “大人,您也觉得奇怪了,”袁庆又道,“发现尸·体的河道离余家不远,据说是余四主动要求村民在河中寻找,才发现的尸·体。死者口鼻中都有大量的污泥,手脚的衣服被河滩上的石块划破,指甲中也有大量污泥。” “直接说你的推测。”天色渐渐全亮,楚莫吃完了,便坐在圆凳上等着袁庆。 “属下推测,死者在河水中曾经大力挣扎,”袁庆蹙眉想了想,“只有大力挣扎,才会将衣物划破,并且在手脚指甲中都留下大量污泥。” “死者若是存心投河自尽,又怎么会大力挣扎?”楚莫望了一眼袁庆。 “不错,这也是个疑点,但是也可能是……”袁庆吃完胡饼,擦了一把嘴,“也可能是她跳河之后就后悔了,便开始大力挣扎,想要爬上河岸去……” “嗯,这些都是疑点,还不能作为证据。”楚莫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花厅方向,“你也不用去换驹九了,将食篮提到花厅中去,让赵宝香也吃一点。” “哟,大人,你嘴上说不要,其实对人家小姑娘……还挺关心的嘛!”袁庆笑了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关心她?”楚莫白了他一眼。 袁庆便赶紧提着食盒向花厅走去。 玄衣男子独自踱着步,打算稍后去一趟县衙,套林思平的话。 “问离!”忽听到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367章 映竹(一) “伯父?”楚莫回过头来,看见楚文辛带着两个人匆匆走进院门,其中一个是嬉皮笑脸的狐七,另一个垂着头,背着个包袱,看不清脸。 “问离,伯父刚才……去了一趟县衙,见了林大人。”楚文辛走过了,朝他拱了拱手。 “伯父,林大人一大早将您叫去县衙,所为何事?”楚莫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不止不紧张,还面带喜色,顿时心生疑惑。 “没事,没事!”楚文辛摆摆手,高兴地捋着胡须,“林大人说……一定会还我清白。” 楚莫吓得后退了半步。 林思平会这么好心?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还他清白?还他一个大坑还差不多。 再说,若只是为了让他放心,又何必一大早将人叫去? “伯父,您该不会是听错了?”玄衣男子蹙眉问道。 楚文辛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小声道,“林大人……还托我……给你送了个小厮。” 楚莫又惊得后退半步,奇怪地看着他。 林思平什么时候给自己送过一针一线?还一送就是个大活人?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转头盯着楚文辛身后的小个子看了一眼,“你抬起头来!” 待那人抬起头,楚文辛急忙上前一步,捂住楚莫的嘴,“问离,这位是映竹,林大人送给您的小厮。林大人还说……说是此事不可对外人言。” 映竹这个名字是朱影自己取的,将姓和名对调了一下。 “映……映竹?”楚莫推开楚文辛,一把拉过“映竹”,低声斥道,“你怎么在林思平那里?!” “映竹”冷着脸没有说话。 “问离啊,伯父……还要赶紧去向你伯母报个喜,就不耽误你们了。”楚文辛刚刚得了林思平的保证,高兴得不行,心理防线瞬间就撤了,完全不知道这个林少卿是个惯会笑里藏刀的,“唉呀真是太好了,马上就能将相寺也叫回来了……” 待楚文辛乐呵呵地走远,狐七忽然“噗嗤”一笑,“大人,没想到?属下也是到了县衙才发现……” “你笑什么?狐狸崽子,还不退下?!”楚莫朝他斥了一句,便拽着朱影向书房走去。 “你、你、你拽我干什么?”朱影四下看去,还好此时院子里除了狐七以外空无一人,“林大人说了,要我低调……不能叫人知道我来了。” “林思平的话你也信?”楚莫将她拽到书房中,关上门,又把窗上的帘子也放下来,“说!你怎么会在他那里?” “我和鸿十、玉柳走到桂县郊外,先是遭遇了一伙山匪,”朱影挣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发髻和纱帽,“对了,你猜我在那伙山匪中遇见了谁?” “你总不会是想说林思平混进了山匪里?”楚莫在胡椅上坐下,又轻车熟路地将她抱到身前。 两人分开数月,忽一见面,他难掩兴奋的心情,却还是板着脸。 “不是林大人,我遇到了那个当铺‘珍宝斋’的掌柜夏运,还有……”朱影用手遮挡,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有伯父的儿子楚相寺,就是你堂弟……” “堂弟怎么会做山匪?”楚莫诧异问道。 自从他来到齐州,就听人说堂弟独自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当时他还觉得挺奇怪,伯父伯母怎会放心让堂弟独自一人出外云游? 原来竟是在桂县郊外做什么山匪去了! “他说是伯母让他离开齐州逃命,结果这两个月来,他花光了身上的盘缠,就跟着夏运在山道上……当山匪,偶尔打劫几个来往客商。”朱影边说,边忍不住用手轻抚他的面庞。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明暗相间。 “想我了?”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如葡萄佳酿般香甜。 “是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她话音刚落就觉失言,又急忙解释道,“是……真的说话,你别想岔了。” “我没想岔,明明是你自己想了。”楚莫望着她一弯嘴角,在她下巴上轻啄一下,“那你又是怎么遇到林思平的?” “离开桂县的山道,又走了大半天,快到齐州城门口的时候,鸿十说前面的守军不像是齐州本地守军,城外山道上也像是有埋伏,且人数众多,我们就急忙调转马车,弯进了城外一条岔路。”朱影回忆道,“当时也不知道那条岔路是通往哪里的,就想着先到一处密林中躲躲,结果就遇到了林大人。林大人说,前方有匪人想要挟持我,未免我成为你的掣肘,建议我乔装成男子跟着他走。” “你就相信了他?”男子眼眸微转,仍在思考林思平的动机。 在大理寺时,两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连话也很少说,自然谈不上了解。 “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可林大人说,齐州案是有人想陷害你们楚家,还说那幕后之人想要你的命,这与我之前的推测相符,所以就信了他。”朱影从桌案上随手抄起几本书卷翻看,“后来林大人便带着我们乔装之后弃了马车,再沿山道骑马入了齐州东侧门。” “你一路辛苦了。”楚莫将头埋在她肩上,手又不安分起来,“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睡……睡什么?大白天的!”她警惕地直起腰杆,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瓮中之鳖,还不打起精神应敌?还想着……” “谁说我想了?”玄衣男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是问你要不要……” “不要!”朱影指着桌上几本卷宗,“咱们讨论案情。” “嗯。”楚莫的脸上略显失望,回答道,“这案子,我虽然没有和林思平讨论过,可也查了个大概,看起来……并不复杂。”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好奇问道。 “嗯,大概猜到了一些,桌案上的卷宗都是我自己写的,”楚莫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那几本书册,“余四的女儿恐怕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推下水。依我看……那个杨员外很可疑。” “那个财主?”朱影一直习惯管员外叫财主。 “那件字画若真是那么重要,他怎会轻易借给余四?后来派人买回了字画,却还逼着余四还画。”齐州天热,楚莫边说,边松了松领子,“怎么看,杨波都像是故意为之。” 第368章 映竹(二) “会不会是他觊觎余四的女儿,所以诱骗余四借画?”她边读卷宗边问。 “也有可能,可……我总觉得不对,”楚莫头歪在她肩上思忖道,“后来出事了,他又这么积极地给伯父送钱……就像是故意要拉伯父下水。” “夏家不是也给伯父送了钱?”朱影也觉得热,便欲起身,又被他箍住不放,“这逼死民女,又牵涉到谋反,可是要株连的大罪,杨波为何要这么做?” “具体的动机……还不清楚,”楚莫蹙眉凝神,“此案若是做实,我们楚家自然是会倒霉,可罪名最大的……还是齐王府。我自问没有得罪过那个杨员外,至于齐王与他有什么恩怨……就不得而知了。” “不如派人回长安查一查?”朱影灵机一动。 “我早已写了几封信回长安,可都没有收到寺卿大人的回信,感觉长安……像是出事了。”男子面露忧郁,又抱紧了她。 “不是长安出事了,而是你……”朱影神色紧张,他写了几封信,竟然一封信都没有送到?“是你被人给盯上了!寺卿大人说,林思平的几封信,都毫发无伤地到了他手中,可他却从未收到你的信。” “哦?那人果然是针对我。”楚莫不知为何,先是蹙眉又勾了勾嘴角,端详着她道,“寺卿大人还说了什么?” “他……他没说什么。”朱影低下头,吞吞吐吐的,“就是让你小心。” 总不能说“他劝我从了圣上”? “嗯,鸿十呢?”男子忽然问道。 “鸿十和玉柳都还在县衙,说是晚些时候再悄悄过来。”朱影忽然想起,给他带了几双鞋袜,便站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几双白袜,要给他试试。 一回头,却见玄衣男子也悄悄起身,去将房门锁了。 “这是离开长安前,我让飞絮拿上好的白绸做的冬袜,你试试?”她疑惑地看向他,大白天的锁门干什么? “嗯,到里边去试。”楚莫指了指书柜旁边的一扇竹帘。 竹帘后像是有个密室,内室中摆着一个单人睡榻,原来他来楚家后,就一直宿在书房中。 楚莫连哄带骗拉着她走到密室中。 朱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现在还是男子的装束,头发也是好不容易藏好的,“不……不试了。” 刚要走,就被他从身后抱住,扯掉头上的黑色纱帽和发髻,柔软的青丝瞬间垂下,“坐下给我试试……袜子。” 其实过几日就要开春,齐州的天气,眼下也用不着冬袜了,可这试袜子的事情是自己提出来的,也不好说不试。 正迟疑间,就见他扑过来,朱影急忙喊了一声,“你一会儿要帮我梳好头发!” “好说……” “还有……衣服别弄坏了……”女子的声音消失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 这身小厮的衣服还是从林思平那里借来的,若是弄坏了还回去,解释不清楚。 ~~ 少女穿着中衣坐在竹榻上,由着玄衣男子给她梳着发髻。 “梳好了!”楚莫高兴地一弯嘴角,弯下腰打量她。 朱影戴好了黑色纱帽,俨然一个俊俏少年。 “镜子呢?我想看看。”她还是有些担心。 “没有镜子,不用照,挺好看的。”玄衣男子嘴角一勾。 “我……我是怕不好看吗?我是怕……”她是怕一会儿出去,万一露出马脚,让人笑话。 “咱们……该出去用午膳了。”楚莫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没想到刚才这么一闹,竟然就到了下午。 “把外衣给我拿来。”少年心下烦躁,白了他一眼。 楚莫忍住笑,给她将男子的衣袍取来。 朱影刚穿好外衣,就听见屋外一阵细微的窸窣之声,像疾风刮过,又像是飞鸟掠过。 “我出去看看。”楚莫立刻板起脸来,解释道,“是狐七来了。” “嗯,你去忙。”她赶紧检查了一下屋内,见都收拾整齐了,才蹑手蹑脚走出内室的小门,到书房的胡椅上坐下,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本书看。 门口果然传来狐七的声音。 “大人,驹九……他问什么时候能离开花厅?”狐七一边说,一边狡猾地朝里边瞥了一眼,“他实在是呆不住了。” 糟了,把那个赵宝香给忘了!早上让驹九守着花厅的门,眼下都是下午了,那俩人还困在花厅里。 楚莫忽觉一阵心虚,却还是故作冷静道,“嗯,让他……撤了,去用午膳。” “驹九问,那……赵姑娘怎么办?”狐七幸灾乐祸地朝他眨了眨眼。 “告诉她伯父已经回来了,送她回自己屋里去!”楚莫一扶额头,声音里极不耐烦,“你和驹九去处理,别拿这事来烦我。” 这家伙怎么回事?平时看着挺机灵,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在朱影面前提这事干什么? “是!”狐七又嘿嘿一笑,退了下去。 楚莫刚走回书房,就见朱影已经将窗上的帘子卷起,书房中阳光正好。 “走,一起去用午膳。”他刚说完,就见那穿着男子衣服的少女目似飞刀般端详着他。 “什么赵姑娘?”她嗔怒地看向他。 “赵……赵宝香,”楚莫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就是……” “她怎么在你院中?”朱影翘着二郎腿,目光冷沉。 “她……”男子忽觉得百口莫辩,俊朗的面容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她今天早上才来的……” 楚莫的嘴不笨,但就是不擅长解释这种事,一问他就紧张。 “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将人留下了?”少年忽然心生怒意,“嗖嗖”两下,将桌案上的书全都丢落下去,散了一地。 “胡说什么?”楚莫躬身低头去捡地上的书,边捡边解释道,“我要是有那心思会将人关在花厅里吗?是早上……伯母带了她来,逼着我去县衙救伯父,非要让她留在这里等消息……” 他心里又把狐七翻来覆去骂了个遍,这狐狸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敢给自己挖坑! “罢了。”朱影见他做小伏低地将书捡起来,叹了口气道,“你就是看上她也没什么,也好……给你们楚家开枝散叶。” “你别胡思乱想,一起去用午膳。”楚莫见她意志消沉,又安慰了她几句。 第369章 齐州楚家 上午听林思平恭维了几句,楚文辛觉得心情甚好,便在主院正厅中摆饭,招待众人。 楚莫拉着朱影走进主院,到正厅门口时,才放开了她的手,两人规规矩矩、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厅的门。 齐州楚家的老太爷过世没多久,楚莫虽然不用服丧,但行事也要低调些。 楚文辛知道“映竹”的来历,便让人添了一副碗筷,让她坐下和大家一同吃。 家里的饭食都十分清淡,席间众人也是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待用完了午膳,几人又围坐在一起喝茶。 坐在帘后次桌上的蓝月忽然朝朱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 “大人,属下……属下想去趟茅房。”朱影朝楚莫做了个鬼脸,见他点头,便站起身。 赵氏奇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一个小厮,居然敢上桌跟主人一起用膳,说起话来还这么粗俗,不知道楚少卿是怎么看上这个小厮的。 从前也有听闻楚少卿不爱女子爱少年,只是亲眼见到时,赵氏还是觉得十分反胃。 “去……去。”楚莫虽然不悦,却也没有拦她。 朱影垂首行了个礼,就乐颠颠地跑出了正厅,走到院子里等着蓝月。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看见蓝月扶着一个小丫鬟慢悠悠走了出来。 “你先回房去。”蓝月打发了小丫鬟,便向她走过来。 “蓝姨娘。”朱影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郡主,妾身等你好久了啊,”蓝月自来熟地挽起她的袖子,又忽然意识到她如今是男子装扮,讪讪地放开道,“怎么,还是不放心少卿大人?” 民间传言,楚少卿到了齐州之后就移情别恋,宁心郡主因此追出了长安京。 蓝月不明白内情,自然也就信了。 不然她为何千里迢迢跑到齐州来呢?查案子,毕竟是男人的事。 “蓝姨娘又取笑我。”朱影不以为然地捋了一下额发,又拉着她走到僻静的角落里,低声道,“我来齐州,是有大事。” “哎哟,自然是大事。”蓝月掩口笑了笑,脸上多了几分妩媚,“妾身早就觉得奇怪,楚少卿来了两个月,也不见他出去查案子,也不提回京的事,就只是每天闷在客院中。别说郡主你沉不住气,连妾身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看上我们家那个宝香了。” 这个蓝月开口闭口不离赵宝香,似乎有故意离间朱影和赵氏之嫌。 “你们家……不是还有两位小姐吗?”朱影之前听说赵氏生了两女一子,那个楚相寺她之前已经见过了,但是两位嫡小姐今天却没有见着,“怎么今天只看见两个姨娘生的小孩儿?” “我家两位嫡小姐早就出嫁了,不在齐州,相寺少爷前不久……也外出云游去了。”蓝雨笑了笑,又讪讪然道,“家里只剩下吴姨娘生的两个孩子。” 吴姨娘生了一子一女,都还年幼,女儿不过七八岁,儿子不过五六岁。 “蓝姨娘你没有自己的子女吗?”朱影回想起刚才,次桌上的确是还有一位与蓝月差不多年纪的姨娘,长相不如蓝月娇媚,领着两个几岁大的孩子,一男一女,倒显得蓝月孤身一人。 “妾身福薄,没有子嗣,这辈子只想照顾好老爷和夫人就行了。”蓝月讪讪然笑道。 说起没有子嗣,两人似乎有了很多共同语言,就又多说了几句话。 朱影和蓝月叽叽喳喳地还没说完话,忽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游廊上传来,接着就看见赵宝香扶着赵氏从正厅中出来。 “夫人。”蓝月恭恭敬敬地拉着朱影退到游廊一侧,屈膝行了个礼。 “蓝月,你不回房去,在这里和一个小厮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赵氏面露不虞,扫了一眼鬼鬼祟祟的两人。 “夫人,映竹他……他不认识去茅房的路,妾身……给他指路。”蓝月垂首答道。 “听说你是林少卿送给问离的小厮?”赵氏盯着朱影打量,总觉得这个人哪里怪怪的。 “是,小的是林少卿送来的。”朱影故意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我看你鬼鬼祟祟,八成是来咱们府里打探消息的。”赵氏不悦地冷哼一声。 朱影也不答话,就算她是来打探消息的,赵氏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毕竟要顾及林思平的面子。 “许是林少卿没有教你规矩,”赵氏见他不答话,语气又更加严厉,“一个下人也敢与主人在同一张桌上用膳!” “姑母,咱们走。”见赵氏发怒,赵宝香连忙劝道,“一会儿让姑父听到就糟了……” “你也是的,连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赵氏恨铁不成钢地撵了一下赵宝香的脑门儿,“问离宁可带着个小厮,也不带着你!” “姑母……宝香尽力了……”赵宝香圆嘟嘟的脸庞瞬间红了,委屈得泫然欲泣。 赵氏不耐烦地指着朱影摆摆手,“罢了,你去!” 朱影闻言,垂首行了一礼,撒腿就往茅房的方向跑。 “蓝月,你也赶紧回房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赵氏说完就扶着赵宝香走了。 “是。”蓝月恭顺地屈膝行礼,待二人走远后,才望着赵氏的背影,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 傍晚时分,鸿十和玉柳也悄悄进了齐州楚家。 几人便围着桌案,将长安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讲给楚莫听。 “想不到宋珍她……”楚莫端起桌案上的茶壶,给鸿十倒了杯茶,“鸿十,将来……你有何打算?” 那个一袭白衣、英姿飒爽的女子,曾经因为执念跟着自己跑了几年,如今忽然听闻她死了,楚莫一时也觉得唏嘘不已。 “属下想……待此案完结之后,就去西草寺剃度出家。”鸿十说完,试探性地看了楚莫一眼。 他眼下论品阶还是御前侍卫,有自己的任务在身,要听命于楚莫。 “你若是决定了,回去同圣上说一声就是了。”楚莫从一本书中取出一封信,“鸿十,你最后……再为我做一件事。” “大人请说,”鸿十站起身,抱拳施礼,“即便是赴汤蹈火,鸿十也一定做到。” “这封信,替我交到寺卿大人手中,”楚莫将信递到鸿十手中,又补充道,“你在长安等两日,务必将寺卿大人的回信带来齐州。” 第370章 局势 “大人放心,此事简单,鸿十一定将信送到。”鸿十郑重接过那封信。 “只怕……没这么简单。”楚莫望了一眼屋外的夕阳,又朝屋内的几人说道,“齐州周围……只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许进不许出。若我猜的没错,那人的目的是借平乱之名……血洗楚家,为了封锁消息,齐州城中的百姓,或许也难逃一劫。” 朱影心中震惊,是什么人……居然会下手这么狠? 不是圣上,他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杀这么多人! “血洗楚家?是谁……是谁要这么做?”她刚一开口,就见楚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也不知道是谁。”楚莫蹙眉摇头,“若是林思平,此事还简单一些。” “是……林思平?”朱影回想起来,林思平很有可能是为了让楚文辛放下戒心,骗楚相寺和夏家人返回齐州,然后再一网打尽。 “林大人?”鸿十也吓出一身冷汗,“林大人……他白天还在跟属下寒暄,看起来不像坏人。” “我心里有猜测,但是还不确定。”楚莫端起茶盏嗅了嗅,“在没有确定之前,就先不说出来,省得……你们疑神疑鬼。” “那个巡察使大人,你见过了吗?”朱影想了想,又问道,“会不会是他?” “嗯……还没去见过。”楚莫低头饮了口茶,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摩挲着茶盖道,“这几个月来,我都呆在楚家,哪儿也没去。” 方庸……是圣上的人,她怀疑方庸,就是说,她也怀疑圣上。 朱影无奈地一扶额,“林思平没查案子,你也没查案子,你们俩这两个月……到底在干嘛呢?!” “自然是在等,”楚莫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林思平恐怕……也在等长安的消息。他若不是幕后之人,那他跟咱们一样,也是那人算计的一部分。” “林思平也被算计了?”朱影诧异地看向他。 林思平那个老奸巨猾的人,有谁能算计得到他? “自然。”楚莫淡然勾了勾嘴角,“林思平恐怕……是那人计划中的一把刀。若是林思平利欲熏心,闭着眼睛断了齐王与楚家勾结谋反,下一步,就是在押送犯人进京之前,给我扣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楚家抄家灭族。至于林思平……到了那时候,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一样会被杀人灭口,并且将杀他的罪名也扣到我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 幕后之人是想借林思平之手除掉楚家和齐王府,但那人若是信任林思平,一开始就会拉他入伙,若是林思平也跟他们一样蒙在鼓里,那很可能,到最后他也是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你是说……林思平也会死?”朱影一边听,一边紧张地捏紧了小拳头。 楚莫点了点头,“所以,若他不想死,就会尽量拖着不查案,每天浑浑噩噩,既不抓人,又不让那幕后之人察觉出他的真实想法。” “那……你们要拖到什么时候?”朱影转了转眸子,压低声音问道。 “等寺卿大人的消息。敌暗我明,此时轻举妄动……死得更快。寺卿大人身在局外,只有他才能看清局势,找到那幕后之人的真实动机。”楚莫微眯双眸,似在思考什么,又转头朝鸿十吩咐道,“事不宜迟,鸿十,你连夜出发。” 想不到王孟府远在长安,还是楚莫和林思平两个下属的精神支柱,老头现在应该在薅头发,两个下属都被人家给盯上了,若是不赶快,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 朱影心里一阵胡思乱想。 “是。”鸿十抱拳行了一礼,便打算下去收拾行李。 “鸿十!”朱影忽然叫住他。 “郡主请吩咐。”鸿十停住脚步。 “我包袱里有些医治跌打损伤的药丸,你带着,路上……或许用得着。”她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连忙起身,去包袱里翻找药箱。 自从上次和叶倾一场大战,鸿十身上伤病颇多,此次突出齐州包围,想必……也免不了一场硬仗。 “多谢郡主。”鸿十拿了药丸,便退出去备马了。 鸿十走后,天色渐暗。 玉柳去将廊下的灯笼都点上了。 楚莫也点上了桌案上的油灯。 “夫君……”朱影看着楚莫,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为免弄乱她的发髻,楚莫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朝她微微一弯嘴角,“你也不用太害怕。方才说的……只是我的推测,或许……情况还不算太糟。” “若是……将那夏运找来作证,能否证明伯父与此案无关?”她咬着唇沉思了片刻,“此案也的确不关“珍宝斋”的事,伯父他只是据实办案,并没有偏袒‘珍宝斋’。” “本来他若不收那夏运和杨波的贿赂,此案也不会演变成这样棘手。”楚莫叹了口气,“如今就算证明了‘珍宝斋’与杨波没有串通,伯父受贿……却是证据确凿的事。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挽回,他这个县令无论如何是做不成了。” “这都是小事,县令不做就不做了,保住命要紧。只要证明了夏运与杨波没有串通,伯父就与杨波没有关系,那杨波和齐王谋反,就扯不上楚家了。”朱影又拉着他,急着解释道,“不如将那夏运找来,先断了这当铺的案子,至于那谋反一事,就由他们去查了,你觉得如何?” “嗯……”玄衣男子用手指的关节轻叩桌面,思忖片刻,“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恐怕没那么容易摘干净楚家和那杨波的关系。” “为何?” “若没有那杨波的攀咬,谋反之事本就扯不到楚夏两家,林思平之所以如此紧张,恐怕也是杨波在狱中供出了什么。”楚莫忽然转向她,俊眉深锁,“若那杨波是故意攀咬楚家,再加上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不管此案如何断,楚夏两家都是死路一条。” 林思平到齐州后,立刻抓了那个杨员外,至于审问出了些什么,外人虽然不知道,但是单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想必是杨员外在狱中紧咬楚家和齐王府不放,林思平想无视都不行。 “杨波为何要这么做?谋反是死罪,他难不成……自己想死还要拉人垫背?”灯火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是不染凡尘的幽潭。 第371章 赵宝香(一) 谋反可不是小事,而是会抄家灭族的大案,那杨波自己不想活,难道他全家人都不想活了? “此事的确匪夷所思,若说杨波是故意陷害楚家和齐王府,他何必非要用谋反大罪,搭上杨家数十口人命?”楚莫望了一眼门外,晚膳在各自的院子里用,有小厮端了食盒来。 朱影歪着头思忖着,“还有一件事,长安离齐州千里之遥,杨波为何举家迁移到这偏远的荒芜之地来?” 她的话提醒了楚莫。 楚家是被贬,且历经几代人才迁移到齐州这么偏远的地方。但是杨波不一样,他年轻时在长安的齐王府里当差,为何忽然不做了,还搬到这么远的地方? 其中想必有些内情。 “我已经让寺卿大人去查杨波和齐王府的事,鸿十日夜兼程,十天之内,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 朱影瞥了一眼旁边的玉柳,又问道,“若是你乔装打扮,凭驹九和玉柳之力……能不能护送你冲出去?” 玄衣男子望着她愣怔了片刻。这丫头是怕自己死了?“我若逃走,不是做实了畏罪潜逃?还有……楚家其他人怎么办?” 她沉默许久,“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围住了齐州?” “初来齐州时,我已感觉到气氛不同,派驹九去临近的桂县假意买补给,实则是探听对方的虚实,”他的声音平缓沉稳,不带一丝波澜,“结果发现……对方并非山匪,而是训练有素的军士,数量不少,且营中似乎……还有化境。驹九怕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敢过多停留,就撤了回来。” “若是齐州附近的守军,不应该有化境,”朱影转了转眼眸,蹙眉道,“可若是江湖中人,人数又不应该有那么多。” 像齐州这么偏远地方的守军,不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无法与京城附近的守军相比。就连京城守备司中,化境也寥寥无几,这偏远小城的军中,更从未听说有化境。 “嗯。”楚莫点点头,便拉着她起身去了花厅,“不提这些了,咱们先用晚膳。” 花厅中众人都到齐了。 狐七、驹九和袁庆一一行过礼,几人依次围着圆桌坐下,神色都有些凝重。 “大人,属下发现,那些包围齐州的守军这几日派了人进入齐州县城,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狐七拱手禀道。 “找人?”玄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朱影。 “属下猜测,他们……是在找郡主。”狐七也瞥了一眼朱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林思平说的是真的,那些人真的在找自己。这就奇怪了,若那幕后之人不是李研,还有谁会找自己? 楚莫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郡主来齐州的事,谁也不许向外提起。” “是。”众人抱拳垂首。 ~~ 掌灯时分,楚家主院。 一个身穿素白大袖的中年妇人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由着一个微胖的小丫头给她捏肩。 “宝香,你父母死得早,我可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大的。”赵氏指了指背上,示意她再用点力。 “姑母的恩情,宝香不敢忘。”赵宝香年约十五,面庞白净,身材还算匀称,但是脸偏圆,看起来肉嘟嘟的。 “你记得就好。眼下就有一个你报恩的机会,”赵氏拉着赵宝香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你姑父这回是栽了,咱们楚家将来……都要靠着这位楚少卿。那楚少卿与咱们是远房亲戚,关系隔了好几条街……若是不拉拢一下,将来就会渐行渐远,你……知道该怎么做?” “珍宝斋”一案,赵氏见楚文辛被罢官,后来又听说扯出了谋反的事,于是急忙让自己的儿子楚相寺出城避难。 但是楚文辛今天从县衙回来的时候面带喜色,她以为此案就到此为止了,还没去想会不会丢命的问题。 虽然楚文辛的官位和眼前的富贵没了,但是她想着,只要攀上这位楚少卿,将来自己的儿子说不定也可以在朝中谋个差事,总还是衣食无忧。 少女连忙跪下。 “是。”赵宝香望着赵氏,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眼下虽然没有名份,将来……等你有了子嗣,我与你姑父再多说几句,抬个贵妾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赵家的门第也还说得过去。”赵氏连哄带骗,又和蔼地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 “姑母,宝香自然是愿意的,”赵宝香连连点头,又微嗔道,“可是少卿大人他……好像不喜欢宝香。” “你这傻丫头!”赵氏掩口一笑,又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长安楚家一脉单传,我可是听说……那宁心郡主不能生育,眼下她又不在楚少卿身边,这不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吗?只消一夜,让你怀上他的骨肉,那宁心郡主就算是想不让你进门都不行!” “姑母,这……”赵宝香面有难色。 “我教你一个法子。”赵氏又对着她的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少女便羞涩低下了头。 ~~ 花厅中几人用完了晚膳,闲来无事,便坐着一起喝茶聊天。 齐州就是这点好,远离尘嚣,长安那些世俗的纷纷扰扰,此刻似乎都离他们很远。 他们如今担心的,只是如何活着回长安的问题。 齐州的夜特别黑,空气特别静。 忽听见有什么人在敲院门。 楚莫以为是来收拾杯盘的小厮,便吩咐驹九去开门。 驹九匆匆跑了出去,不多时,带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来。 女子等在廊下,驹九进来禀道:“大人,是赵姑娘。” “她来干什么?”楚莫瞥了一眼花厅门外,并没有让她进来。 “说是……给您炖了鸡汤。”驹九边说,边忍住笑说道,“赵姑娘说她担心她姑父的案子,想来问问案情。” 厅中的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全都兀自低头喝茶,不想管这闲事。 朱影也不说话。 “刚用过晚膳还吃什么鸡汤?这案子又岂是她一个女子能过问的?”楚莫不悦地别过头去。 夜特别静,男子的声音传到门外,女子提着灯笼和食篮的手一滞,心下又凉了几分。 “宝香……宝香是奉姑父姑母之命,”女子忽然双膝跪在冰冷的游廊上,“来……伺候少卿大人!” 第372章 赵宝香(二) 不知道赵氏回去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赵宝香忽然就有了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 楚莫扫了一眼狐七和驹九,二人赶紧摆手摇头,意思是自己不想管这事。 “玉柳,你去!”楚莫无奈地看向玉柳,“你去把她带回自己屋里去!” 宝香毕竟是个女子,驹九和狐七对她动手不方便,让玉柳将她扭送回去正好。楚莫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就听玉柳道,“奴婢才刚来,又不认识路。” 楚莫烦躁地又瞥了一眼驹九,后者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出门去扭送赵宝香。 没想到那身材微丰的素衣女子,见到驹九来捉她,忽然挣开手就向厅中跑。 “赵姑娘!”驹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下狠手,就让她给溜了进去。 “表哥,夜晚天凉,喝点鸡汤补身子。”赵宝香今晚特意挽了一个流云髻,双眉精心画过,煞是可爱,朱唇轻点,低眉顺眼地跪在楚莫面前。 “楚相寺才是你表哥!”楚莫握拳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门口,驹九赶紧跟进来。 “赵姑娘,请回!”驹九拉着她的衣袖好言劝道。 朱影看了一眼那飘着香味的食篮子,咽了口口水,“要不,我送赵姑娘回去?” 楚家的食物都太清淡,此刻大家闻着那鸡汤的香味都觉得有些流口水,朱影更是按捺不住胃口,看见那装鸡汤的篮子,就动了歪心思。 “你干什么去?”楚莫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却见她人已经走到了赵宝香身边。 赵宝香抬头,看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厮走过来,帮自己提了篮子,还挽着自己的手,一时也有些错愕。 “赵姑娘,不如……这鸡汤留下来,小的送你回去?”朱影嘿嘿一笑,将装汤盅的篮子小心翼翼放在了桌案上。 “这……这鸡汤是我为表哥……熬……熬的……”赵宝香眼睁睁见她将食篮拿走了,一时有些结巴,可东西既然拿来了,也不好意思又提走,“好……好。” 方才姑母只是说里面放了一些“助兴”的药粉,并没有说吃了会怎么样,她一个未婚女子,自然也是一知半解,觉得不过就是些迷香罢了。 朱影嘻嘻一笑,便拉着她出门,又朝后看了一眼楚莫。 楚莫看出她眼神中的意思是“鸡汤给我留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丫头看见吃的就管不住嘴。 赵宝香不情不愿跟着朱影出了院门,又觉不妥,慢吞吞挪着脚步。 “赵姑娘,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她亲昵拉着赵宝香的胳膊,又朝她暧昧笑道,“小的叫映竹。” “映……映竹,”素衣小姑娘连忙拢了拢衣领,生怕被她揩了油,“在……在西院。” “赵姑娘,你从小就在楚家长大吗?你自己的父母呢?”二人一边走,朱影一边挽着赵宝香打听。 “父母死得早,从小姑母就将我接来了。”赵宝香忽然又向后望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映竹,那鸡汤……” “放心,稍后我一定服侍少卿大人喝下去。”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喝下去,感觉美滋滋的。 “不不……表哥若是不喜欢,就倒了。”赵宝香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你怎么了,赵姑娘?”朱影奇怪地看着她。 “没……没事,”赵宝香忽然拉着她恳求道,“映竹,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赵宝香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又郑重看着她,“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朱影惊得目瞪口呆,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周围,便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若是毁了清白,将来……” “我已经想清楚了,”赵宝香的眼里多了一丝决绝,“等我怀上了楚家的骨肉,少卿大人若是要我,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若是不要我,我……就去跳白水河去。” 白水河是流经齐州的一条主要河流,出门就能看见。 “你以为跳河是好玩儿呢!别说生孩子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就算成功了,人家将孩子抱走,你再去跳河?”朱影拉着她向前一路小跑,“你别急,我到时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不想死,映竹,”赵宝香忽然神神秘秘拉着她走到墙角猫着,“我跟你说一件事,那余家小姐玉兰……她跳河的时候,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朱影惊诧地看向她。 “嗯,我与余家小姐相识,那日,她悄悄约我出去,说是她爹欠了杨家几百两银子,杨家要拿她抵债。”赵宝香一边说,一边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我们就沿着白水河一直走。” “后来,她就跳河了?” “不不,后来,忽然从路边蹿出几个彪形大汉,好像是冲着她去的,我们两个就分头跑了。”赵宝香犹犹豫豫道,“我见人多,便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不敢出声,看到他们将玉兰赶到河里,又用石头掷她,逼她走到河中央,沉了下去。” “那些……可是杨家的人?”朱影刚开口,就意识到不对。 杨波若是真的看上了余玉兰,应该将她绑走而不是逼死她。 “应该……就是杨家的人,我躲着不敢出来,听到他们说……可以去向杨老爷交代了。”赵宝香怯怯的说道,“待他们走了,河水中早已没了动静,我就跑到余家去向玉兰的爹报了信,因为怕惹事,就说……玉兰跳河了。” “怪不得余玉兰的尸体这么快就捞了出来。”朱影微微凝神,看着她道,“原来是你报的信。” 这么关键的证人,林思平居然漏掉了。 赵宝香点点头,见她陷入沉思,又连忙说道,“你瞧我,说这些干什么,此事……我连姑父都没有说。” “赵姑娘,若是……少卿大人要你出来作证,你可愿意?”朱影不知不觉握住了她的手。 赵宝香羞涩地一缩手,回答道,“愿……愿意。” ~~ 送完了赵宝香,她想赶紧跑回院子,去跟楚莫说说这件事,却发现刚才走路时心不在焉,再加上天色漆黑,居然迷路了! 在楚家院子里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楚莫居住的客院,就看见玉柳迎上来,神色紧张,“郡主,出事了!” 第373章 差点出大事 “郡主,出事了!” “啊?”她奇怪地瞥了玉柳一眼,“有你和驹九在,能出什么事?” “你快去看看楚少卿,他好像……中毒了。”玉柳对着她耳语几句,就拉着她往回走。 “糟糕!”朱影回想起方才赵宝香吞吞吐吐的样子,再联想到那盅鸡汤,忽然明白了什么,匆匆向着楚莫的书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有人在砸东西,接着传来一个男子烦躁的声音,“郡主还没回来吗?快去给我把她找来!” 驹九焦急地守在门口,见她来了,也来不及行礼就问道,“郡主,您可回来了,快看看我家大人,明明是中了毒,又不让我们进去,就嚷着要见你……” “玉柳,你带着驹九退下。”朱影无奈地一扶额头。 “是。”玉柳拉着连连回头的驹九走到远处的游廊上观望。 “谁让你偷喝我的鸡汤!”一进门,就见男子已经脱了外衣,疲惫地躺在睡榻上。 书册、衣物散落一地。 几案上的水囊已经被他喝空了。 “我不过是尝了几口,谁知道忽然浑身烦躁起来,好像……”刚才喊了半天,楚莫的嗓音中似疲惫不堪,“好像火烧一样……” 赵宝香定是在鸡汤中下了药,本来想着能借着药效成其好事,不料事情变成这样。 朱影将赵宝香带走以后,楚莫闲来无事,尝了两口那盅鸡汤,没想到他对这种毒特别过敏,立刻就烦躁起来。 袁庆懂些药理,一看他家大人这症状,就知道是中了什么毒,既然他中毒不深,袁庆便也没有当回事,选择了离开尴尬之地。 玉柳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只有驹九懵里懵懂,完全不知发生何事,一直守在楚莫身边,直到楚莫忍无可忍将他赶了出去。 “我让你别碰那鸡汤,你偏不听。”朱影叹了口气,先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翻他的眼睑,便回过头在药箱中寻找解毒的药丸。 尝了几口就变成这样,赵宝香那药下的也太没轻没重了。 她影叹了口气,就觉男子的手环上了她的腰。 “阿影……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觉得好像……”楚莫贴在她背后喃喃道,“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 “你中毒了,吃了这药。”朱影取出一颗药丸,放入他口中,“赵宝香这药也下得忒狠了,你只尝了两口就中毒,若是整盅喝了,啧啧……” 楚莫吃了药丸,冷静了些,再一想起刚才的事就羞愧得两眼冒火,只恨自己经过这么多年还是太单纯,不是这些女人的对手。 “你还幸灾乐祸?”见她似是在强忍住笑,楚莫蹙起眉头,一把将她抓过来压在身下。 “别别,你刚吃了泄火的药,马上就好,哈哈……”朱影见他满脸绯红,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去给他倒冷水,“忍一忍。” 待楚莫的毒解了,朱影便将赵宝香对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若是有赵姑娘作证,就可证明余玉兰是杨波杀的,根本就不是因为那字画而自尽,再问出杨波的动机,就知道是他陷害‘珍宝斋’和伯父……” 她话未说完,就听楚莫道,“只怕杨波没那么容易招,余家小姐毕竟是杨府的人杀的。杨波现在咬死了夏楚两家是共犯,他若不招,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那怎么办?”朱影推了推他,“难道明知道夏楚两家是被陷害的,却没有办法?” “明日……咱们去一趟县衙,找林思平。”楚莫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解药的药效显了,他忽觉浑身发冷,盖着被子搂紧了她道,“阿影,方才……我毒发的时候,脑海里都是你的样子……” 此刻,朱影不再觉得好笑,而是心中一甜,靠在他身前,“方才赵宝香说的一句话,我……我想问问你。” “那个毒妇说了什么?”楚莫年少时中过一次毒,生不如死,因此平生最恨人家给自己用那种毒药,一提起赵宝香就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她说,长安楚家一脉单传,她哪怕是用了些手段怀上你的骨肉,你也不会忍心重责她。”朱影抬起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若是那样……你会不会带她回长安?” “?她当我是……”楚莫气得重重咳了一声,“我就算是中毒也不会碰她!杀了她倒有可能!” “夫君,”她又低下头,贴在他胸前,“若是我不来齐州……你会不会?” “不会!”楚莫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搂紧了她,“咱们都还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你想这些没边儿的事情干什么?” “可是子嗣的事情怎么办?”此事始终是她心中一根刺。 “不是有楚亦吗?传宗接代就靠他了。”楚莫浑身冰凉,喃喃道,“他那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别人都以为楚亦死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楚亦还活着,这时候也才觉得这家伙还有点用处。 “好像……是叫楚闻。”朱影昏昏欲睡,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可是……人家都以为他死了啊,你若是绝后,人家会对你指指点点的。” “由着他们去指指点点好了。”楚莫嘴角一弯,觉得她身上温暖,“阿影,你从前说……想跟我去隐居的话,可还作数?” “嗯。” “没有大宅院和下人们,要辛苦度日,你还愿意吗?”男子的声音似有一种让人无法推拒的诱惑。 “愿意。”听着他的声音,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远处游廊上两个伸着头看热闹的身影看见这边尘埃落定,才松了口气。 “还好郡主来了,差点出大事!”玉柳气愤地一皱眉,“那个赵宝香太可恶了!” “出……出什么大事?”驹九心性单纯,不明所以,“我看……赵姑娘也挺可怜的。” 玉柳瞪了他一眼,“你是傻吗?她可怜?她给你家少卿大人下毒了!” “啊?”驹九愣愣地看着玉柳,问道,“她……为何要给大人下毒?” “自然是为了……”玉柳觉得说不出口,再加上这人是个二愣子,便推了他一下转身走了,“跟你说不明白!” ~~ 第二日,楚莫和朱影刚打算动身去县衙找林思平,忽见狐七匆匆跑进厅中,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大人!大人!不好了!” 第376章 君臣一场 “等一下,方才你说……杨波来了齐州以后买了几房妻妾,生儿育女?他年近六旬,在长安时难道没有成家?”楚莫微微蹙眉,手指指节轻轻扣着桌案,陷入沉思。 “这个……”林思平也觉得有些疑虑,“这个……咱们在齐州也查不出来,只能等寺卿大人的消息了。” “嗯,你的信应该能送出去,你可给寺卿大人传了信?”楚莫问道。 “传是传了信,我前几日才传信让寺卿大人帮着查一查这个杨波,只是还没有收到寺卿大人的回信。”林思平边用木勺喂黄雀,边思忖着道,“谋反是株连的死罪,那个杨波家有年幼的儿女,按理说……不会冒着株连的风险,陷害楚家和夏家……这对他没有好处啊!” “你还漏掉了一个人,”楚莫望了一眼北方的虚空,“还有长安的齐王,此案若是证实,齐王府怕也是凶多吉少。此案之前,我伯父与杨波素不相识,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他并没有陷害楚家的动机,那他针对的……应该就是齐王。”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可他为何又捎带上陷害楚家呢?你们楚家究竟……与何人有仇?莫非……还是圣上?”林思平端起茶盏,低头饮了一口,又急忙否定道,“不对,圣上再怎么垂涎郡主,也不会拿齐州数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他若是出手,只杀你一人就可。” “林大人,我早说了不是皇兄!”朱影听他提起自己,急忙撇清。 “可……还是不对啊,那这几日城里城外那些四处寻找郡主的人,也不像是假的,他们……”林思平疑惑地看向朱影,“他们难道不是圣上派来的?” “君臣一场,你觉得他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昏君吗?”楚莫端着茶,淡定地问了一句。 “问离,我……我可什么都没说,”林思平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沉默了片刻,“也罢,我也信他不会这么做。” “我有人证可以证明,余家小姐是杨波派人蓄意谋杀的。你去将夏运找来作证,如实结案。”楚莫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我伯父收受贿赂,已被罢官,至于其他的事,与他和夏家无关,此事就作罢了。那字画引出的齐王府勾结楚家谋反一事,全是子虚乌有。” 杨波杀人罪成,至于开当铺的夏家和原县令楚文辛则与杀人案无关,只有贿赂之罪。 “‘珍宝斋’一案结案简单,我只是怕……怕监察使大人那里,不会轻易放过齐王府谋反一事……”林思平叹了口气,“方庸这个人,我跟他没打过交道,听说是个冷酷之人。谋反一事有杨波口供,只怕他不会轻易放过……” “比你还冷酷?”楚莫不以为然地饮了一口茶。 林思平在长安素有酷吏之名,栽在他手上的官员不少,如今他却说别人冷酷。 “问离,我……那都是些黑历史了,”林思平急忙摆手否认,“我自从进了大理寺,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网罗陷害的事,早就金盆洗手了。” 从前在刑部,林思平常干些网罗罪证的事,那也是圣上的需要。 当时李研刚刚登基,皇权并不稳固,京城内外常有人不将圣意放在眼里,因此他才会扶植林思平,在长安官场立威。 到了后来,李研渐渐在大明宫中站稳脚跟,这让人怨声载道的酷吏也就没必要再干了,因此将林思平升迁到了大理寺。 说白了,他林思平就是李研的一把刀。 “方庸我见过,此人话不多,出了名的心细,倒也不像心狠手辣之人。”楚莫放下茶盏,看向林思平,“你只管结案,方庸那里,我去见见他。” “你去见他?”林思平睁大了惊奇的眼睛,“听说……他可是谢绝所有访客……” 监察使方庸自从到了齐州,就把自己关在城郊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谁都不见,平日里也不见他出来,极其低调。 “嗯,总有办法见到。”楚莫拿出腰间的白玉令牌,在林思平眼前晃了晃。 “还是你有办法,”林思平斜睨了他一眼,又转着眼珠道,“我琢磨着……方庸是圣上的人,若不是那幕后之人派来的,或许会放你一马。可就算方庸愿意放你一马,那城外的大军会吗?就算我判你楚家和齐王无罪,那苏凛……可不像是会退兵的样子……”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事已至此,那幕后之人绝不会轻易罢手,就算林思平判楚家无罪,那人也会先斩后奏。 “你说的……也有道理,”楚莫沉默了片刻,又安抚他道,“此事你无须担心,交给我,你只管审你的案子。” “哦?”林思平严肃的脸上终于现出淡淡的笑容,“那就有劳楚少卿。” 他了解楚莫,既然这人说了“无须担心”,想必是已经有了对策,会保自己平安。 “我知道怎么找到‘珍宝斋’的老板夏运。”朱影自告奋勇道,“我曾在来齐州的山道上见过他,当时他说他住在桂县郊外的孟家庄,我与他说好了,只要他一人回齐州作证,不会抓回他的家人。” “郡主放心,下官这就派人去找夏运回来作证。”林思平一边点头,一边托起他的鸟笼,心情甚好,“看来……这回真要逃出生天了。” ~~ 从县衙出来,朱影拉着楚莫问道,“那城外的数万大军,你可有把握退军?” “也没什么把握,只是为了说服林思平快点结案。”楚莫抬头看了看天,缓缓道,“一把刀总是悬在头上,日夜难安,不如让它早点落下来。” 苏凛的大军来齐州已有一个月,估计不会无限期地等下去,林思平再拖着不结案也不是个办法,等哪天苏凛等急了,接了上面的命令,直接进来把他们都杀了。 “那……落下来之后呢?”朱影加快脚步跟上他,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忍不住挽上他的手,“你可有对策?” “自然是有。”楚莫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发现手心冰凉,“就不知道……能否奏效。一切……都要看咱们的造化了。” 楚莫的意思是……他也没多大把握? “啊?那你刚才要林思平放心?”朱影诧异道。 第377章 陆云舟,你大爷的! “嗯,骗他的。”楚莫一边走,一边无所谓地道,“他知道我养了些暗卫,在军中也培植了些势力,以为我有几万兵力呢。” “你……骗他的?那你……到底有多少……”朱影忽然感觉心里很没底,“多少能用的人?” “一百来人。”楚莫刚说完,就感觉挽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僵住了,再一低头,见她的眸中灰白,那是一种感到死亡临近的恐惧,“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嘴上虽说没事,却忽觉头晕目眩,脚下一松,人就没了知觉。 “喂!喂!”楚莫连忙扶住她的腰,拍打了两下她的脸,却见她没有反应,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忘了这家伙有惊恐症了。 刚才不应该故意吓唬她。 眼下她昏了过去,楚莫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抱回去。 “大人!”走了两步,驹九忽然警觉地凑过来,小声道,“大人小心,附近有高手!” 刚才还是人来人往的街市,忽然就变得静悄悄,路边的树林中似有黑影掠过。 “是冲我们来的,”楚莫也注意到了周围气氛突变,蹙眉低声道,“我送郡主回去,你暂且抵挡一阵。” 话音未落,就见三个身穿黑色劲装、腰间还别着金色短剑的壮汉拦住了前方的去路。 为首的一个脸型方方正正,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 “你是……”此时是白天,来人也并没有蒙面,楚莫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一个是常跟在陆云舟身边的陆德,他曾在江南道时见过,“陆云舟在哪里?” 陆德没有回答,只轻轻一招手,身后的两个武师便飞身攻了过去。 为了应敌,楚莫只能先将昏睡的朱影留在路边的草丛中。 三名黑衣人武功高强,他与驹九一人面对一名武师,只是将将能够抵挡住攻势,都无暇顾及陆德。 陆德趁此间隙,向路边昏睡的女子走去,刚要躬身将人抱走,忽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大师兄!手下留情!” 陆德扶起朱影,将她的手搭在肩上,回过头朝玉柳沉声道,“阿枝,你也随我走。数日后齐州有大难,公子是不想你们留下来送死。” 玉柳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两名武师过招的楚莫和驹九,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行!不能丢下楚少卿,郡主若是醒了,也不会同意!” 陆德不顾她的反对,抱起朱影就要走。 玉柳手指微动,腰间软剑出鞘,一个箭步冲上去,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经过了几招。 陆德的武功在玉柳之上,但此刻他手中抱着朱影,又怕伤了她,因此招式威力大减。 玉柳使出全力,终于迫使他放下朱影。 方脸男子不悦地看了一眼玉柳,斥道,“你要违抗门主的意思?!” 玉柳沉默了片刻,似是心中正在激烈争斗,“大师兄,我已决定……此事了结之后就回师门去。但是在此之前,我答应了郡主会保护她!” 这时楚莫和驹九也击退了那两名武师,来到玉柳身后,与陆德对峙。 “好……好!”陆德指着玉柳,后退一步道,“门主说的没错,你如今有自己的主意了!” 若是一对一,陆德能摆平三人中的任意一人,可若是以一敌三,陆德知道自己并非对手。 更何况时间有限,不宜多做纠缠。 “大师兄,你走!”玉柳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朱影,“此事了结之后,我自然会回师门向师父师娘请罪。” 陆德朝那两个身受重伤的武师做了个手势,“走!” 三人便屏息收声,迅速隐入了路边的树林中。 “郡主!”玉柳连忙跑到朱影身边,试了一下她的鼻息。 “她没死,只是昏迷。”楚莫走过来,扶着朱影坐起来,又掐了掐人中。 女扮男装的少女这才苏醒过来,望着面前的三人茫然道,“出了何事?” “是陆德,”楚莫轻轻抚着她的背,看了一眼旁边树影婆娑的林子,“这几日在城中找你的人,就是陆德。” 朱影看了一眼玉柳,见她默认,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城外大军,与陆云舟有什么关系?” “还不知道。”事到如今,玄衣男子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或许……陆云舟只是得到消息,所以想要救你。” 楚莫心中其实已经渐渐明朗。陆云舟身后的人是太后,他出现在此处,说明那幕后之人……很可能是太后。 “方才那几人的武功招式……属下在城外大营中也有见过。”驹九沉着眸子,看了一眼玉柳。 那些人都是玉柳的同门,武功招式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城外大营中也有陆云舟的人,这说明……他绝不是得到消息才来救朱影,恐怕……陆云舟就是那幕后的主使。 “街上不安全,咱们回去再说。”楚莫扶着她起身,几人向楚家走去。 “如今陆德发现了我,陆云舟……会不会再派人来?”朱影边走边问道,“或许……我可以去劝他收手?” “你别低估了他。”楚莫望了一眼北方,眸中晦涩,“他依附太后,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又怎么会听你几句劝说就背叛太后?” 楚莫说的没错,陆云舟深不可测……又岂是儿女情长之人? 他过去对自己做的种种,或许都只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他擅长演戏,竟然叫人信以为真。 想到离开长安前自己对陆云舟说的话,朱影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几人回到楚家,已是傍晚时分。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女侧靠着墙,坐在小厨房的门口熬药。 本来熬药这活儿是玉柳做的,今天朱影却执意要自己做,因为她想要静静地坐一会儿,想些事情。 药罐中浓浓的当归味道萦绕在齐州温润的空气里。 “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她心中隐隐作痛。 袁庆早就提醒过她,陆云舟蛇蝎心肠,他从未放弃过害人、报仇,可是自己竟然一时大意,还将他当做朋友看待。 “陆云舟,你大爷的!”少女忽然一脚踢翻了小炉,药罐半歪着嘴,药汤洒了一半。 “郡主!是不是有什么事?”玉柳连忙跑过来,一边问,一边将药罐拯救起来。 幸好,里面的药没有全洒光。 第378章 赵玄机,你纳了她! “没有,我就是……”朱影一把拉住玉柳,望着她的眼眸认真道,“玉柳,你趁早清醒,陆云舟是个大坏蛋!” “郡主怎么忽然这么说?”玉柳扶她走到桌案旁,又给她将药滤到一只小碗中。 “我想明白了,他和太后勾结,要害楚家和齐王,还有齐州的百姓。”朱影看着桌案上那碗药,忽然掉下眼泪,“我跟他说我要来齐州之时,他就在算计我了。” “陆公子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玉柳压低声音,将碗端给她,“郡主,您先喝药。” “他害人害己,也不怕自食苦果!”她接过药一饮而尽,觉得眼中一股怒火升起,心里有个枷锁好像忽然解开了。 在陈州时,陆云舟害了那么多人,自己劝他自首他不肯。 后来见他循规蹈矩,她也没再揪着陈州的事不放。 离开长安时,自己还好言相劝,劝他迷途知返,好自为之,谁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执迷不悟,又再次害人! “我朱影发誓,不将陆云舟绳之以法,我就……”她刚想摔碗,又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里,碗碟都是别人家的,便随手捡起一根搅拌用的筷子,“咔嚓”一声折断,“我就有如此筷!” 玉柳看呆了,郡主喜欢起誓她是知道的,但是她的誓品也实在是不怎么样,今天起的誓,明天就厚颜无耻地忘了。 “郡主,您要将他绳之以法,那也得先养好身子,等回了长安再说。”玉柳将地上的炉子收拾了,又叹了口气道,“奴婢觉得,您跟陆公子……就是一段孽缘。” “玉柳,去将陆云舟给的那些彼岸草都烧了。”朱影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丧气地看着柜子上那个药匣子。 “郡主!您……不想活了?”玉柳惊呼一声。 郡主今天刚刚在街上晕倒过,说明病情加重,怎么能断药呢? “放心,我没事了。”朱影摸了摸心口,缓缓道,“方才我觉得……有道心结已经打开了。” 愤怒,会让人忘记恐惧。强烈的愤怒也能让人直视恐怖的人生。 “您……真的没事了?”玉柳将信将疑地起身,将装彼岸草的药匣子放入柜中,“咱们还是等两天,确定没事了再说。” “嗯。”二人正说话间,就听见院中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朱影向窗外望去,见是赵宝香又来了。 昨日她跟楚莫说了赵宝香能作证一事,楚莫便派驹九去将她请了来。 小姑娘今天没穿素服,一身青绿色的衣裙,手腕和头上都是“叮叮当当”的饰物,脸上的妆容桃花带粉,如春花待放。 朱影和玉柳坐在小厨房中,不动声色地向外张望,又看见赵宝香身后,两个人影跟着走了进来。 是素心和赵玄机。 素心穿着一身束袖胡服,赵玄机一身月白锦袍,手里还提着个竹篮子。二人一进来就贼眉鼠眼地四处望了望。 胡服少女看见朱影在小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便径直拉着赵玄机往小厨房这边来了。 “表嫂!”素心一进来,就着急地冲她喊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呢?那个赵宝香……都跑到表哥房里去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朱影斜睨了她一眼,将手上的药渣在帕子上擦掉,“你表哥找她有正事。” “他俩……能有什么正事?我听说……伯母打算将赵宝香送给表哥开枝散叶?”素心在她身边的木凳上坐下,又歪着头问她,“表嫂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朱影向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一点,“我琢磨着……要不……给赵宝香寻一门亲事?” 赵宝香整日围着楚莫转,她也挺烦的。 “这主意好!”素心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找谁呢?”朱影挠了挠头,垂首琢磨起来,“我在这齐州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认识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以做媒。” 素心转了转眼珠,忽然拉了一下站在旁边的赵玄机,引诱道,“赵玄机,要不……你纳了赵宝香?” “我……我?”赵玄机伸出一只食指,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半天没反应过来,“素心你疯了啊?!” “不过是纳个妾,你激动什么?”素心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你从前不是信手拈来?” “我……我信手拈来?”当着朱影的面,赵玄机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纳……纳妾也得要经过我爹同意?” 他还未娶妻,纳妾自然是父母做主,赵光成远在长安,这事儿大概率就成不了了。 “不用,不用!”素心忽然又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也不用那么讲究,你就将她收作个没有名分的侍妾,总可以?” 赵宝香在齐州虽然算是出身正经人家,但是赵玄机的父亲是京兆尹,门第比她高不少,让她做个侍妾也说得过去。 “我……我不要!”赵玄机一甩手,拼命摇头道,“再说我也姓赵,她也姓赵,这事儿……成不了!” 朱影想起来,唐朝禁止同姓结亲,便朝素心道,“算了素心,此事就算了,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为难赵公子了。” “那……那就算了。”见朱影这么说,素心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 “素心你……你也太阴险了!”赵玄机好像忽然反应过来,手指着素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表哥不要的就丢给我!我是你表哥的垫背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素心抬眼看了看他,不以为然道,“这对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 在她印象里,表哥守身如玉,但是赵玄机人尽可妻。 “李素心!你出的这叫什么馊主意?!”赵玄机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我在你眼里就……就这么随便?” “别吵了!”朱影双手手心向下,安抚了两人,又指指外面。 几人转头看去,就见赵宝香灰头土脸地从正厅里出来,逃也似的向着门口去了。 朱影扫了一眼素心和赵玄机,“你们来可是有事?要不要……去见见你表哥?” 素心连忙站起身,讪讪地笑道,“没……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在集市上买了些青枣,想拿给表哥尝尝……” 赵玄机连忙将手中一个盖着黄麻布的竹篮子递过来,里面装着一篮青枣。 第379章 不完美 “我正要回厅中去,何不一同进去,你自己拿给你表哥?”朱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还是不去了,省得表哥……呃……又骂我。”少女吞吞吐吐。 素心本来是打算自己拿进去的,可见到刚才赵宝香那灰头土脸的样子,明显是挨了训斥,她可不想像她一样,进去自讨没趣,夸奖没有,反倒挨一顿骂。 “那就多谢你和赵公子了,”朱影向两人道了谢,又吩咐玉柳,“洗几颗栆拿进去给少卿大人,就说是素心公主买的,请他尝尝。” “是。”玉柳拎着篮子去清洗。 “表嫂,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素心屈膝行了个礼,便拉着赵玄机,两人嘀嘀咕咕、边打边闹跑出了院子。 朱影走回正厅,见楚莫正在看书,便拿起桌案上一碟青枣走到他身旁,轻轻说道,“刚才素心来过了,这青枣是她买的,你尝尝。小姑娘长大了,这也是她的心意。” “嗯,我知道,方才玉柳说过了,”楚莫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和素心和好了?” “我跟她本来也没……没什么深仇大仇啊。”她见楚莫不吃,就自己先吃了一颗枣子。 “她不是说……因为你的背叛,她母妃才死的吗?”玄衣男子透过书卷边缘斜睨着她,“这还叫……没有深仇大恨?” “她母妃是自作孽。再说了,她要恨也该恨你和圣上,我不过是你们俩的棋子。”朱影搬了一张胡椅,坐到他身边,“大家亲戚一场,冤家宜解不宜结,总不能一直不见面、不说话?” “素心从小不爱读书,我看她这一年和赵玄机混得越发不像话了。”楚莫冷着脸,看了一眼院子里,“两人还未成婚就这么拉拉扯扯的,一点不知道男女大防。” “依我看,那个赵玄机对素心倒像是真心,家世也不差,不如……” 她话音刚落,就听楚莫沉声道,“你又想给人做媒?” “怎么?你觉得不好么?”朱影思来想去,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十分般配。 “你忘了鸿十和宋珍?咱们做了半天媒,结果……却换来鸿十伤心一辈子。”楚莫放下书卷,叹了口气,“姻缘之事,各人有各自的缘法,旁人不便插手。” “你说的……也有道理。”她一边吃,一边递了颗青枣给他,“方才你和赵姑娘聊得怎么样?” “她同意等林思平升堂审案的时候去当证人。”楚莫拿着青枣看了看,试探着咬了一口,“这齐州的青枣倒是挺甜的。” “方才我见赵姑娘来时满脸笑意,出去的时候,怎么灰头土脸的?好像还在抹眼泪似的……”她迟疑地看向他,“你欺负人家了?” “没有!”楚莫瞪了她一眼,“我让她以后别搞那些下三滥的小动作,在人喝的汤里面下药……” “怪不得了,你这样说,赵姑娘的面子往哪儿搁?”朱影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中毒的是我,我管她的面子往哪儿搁!”楚莫想起来就生气。 “此事未必是她的主意,依我看,更可能是她姑母的主意。你想想,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那药物又岂是这么容易弄到手的?”朱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劝道。 “那可说不准了,”玄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你不也是个小姑娘,懂的可多了,什么药都有……” “尽瞎说!我那是……治病救人的药,和这……害人的药能比吗?”朱影被他说的急了,连忙提高音量分辩,“总之……此事不可全怪她。” “就算不全怪她,她将那鸡汤端来,就是存了坏心思。”楚莫冷声道,“我不责骂她,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其实人有时候……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时候,你又何必苛责于她?”朱影见他吐出枣核来,便又递了一颗青枣给他,“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自然有为难之处。本想着攀上你这棵大树……” “夫人,你忘了你曾经跟我说的,‘这是糊涂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世人皆有为难之处,怎可因此放低对自己的要求?”楚莫接过青枣,又拉过她的手在手心里握着。 还是一年多前在江南道的时候,有一回,她和楚莫谈起那些犯人的动机,当时她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看事情也比较理想化,基本上还是一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小丫头。 那时候她警告楚莫,宦海沉浮中切勿随波逐流,给自己找糊涂的借口。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朱影叹了口气,“可是这一年多来,经历的事情越多,我越来越分不清黑白善恶,倒不是给那些糊涂的人找借口,而是见到这世上太多的不如意和不完美,我渐渐明白……人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的生物,又何必苛求别人呢?” “夫人,你怎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这丫头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却有一种洞悉世事……对什么都不愿多谈的淡然。 “一样啊,哪里不一样了?”朱影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眸,“我不是说执法不用严格,你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执法自然要严格,这样才能警示世人。我的意思是,有时我们对犯人多一些理解,了解罪行产生的根源,才能真正根除犯罪。比如你刚才,与其责骂赵姑娘,不如好好跟她谈谈心,问问她有什么诉求。” “我哪儿有那个闲工夫!”楚莫凑近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还跟她谈心?万一她说诉求就是嫁给我,你预备如何?” “夫君,跟人谈心并不是要满足那人所有的要求。人的诉求都有它产生的原因。”朱影嚼着青枣,吐出一个枣核,“譬如说赵姑娘,我觉得她未必就有多喜欢你这个人,只不过是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又被伯母逼着才来找你罢了。她也挺可怜的。” “你……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喜欢我?”楚莫蹙眉,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世上觊觎他的女子很多,他多少也有些自命不凡,因此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赵宝香对自己的垂涎。 第380章 眼瞎了 “你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看了?”她伸手捏捏他的脸,轻笑道,“这张脸再好看,你这个表情可是一点也不可爱。再加上你说话冷冰冰的,年纪又比她大许多,赵姑娘就算一开始眼瞎了,如今也早该醒悟了。” 楚莫虽然长得好看,但是阴沉着脸实在是不讨喜,小姑娘一般都是第一眼见到他时想入非非,再后来看见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 “眼瞎了?!”楚莫惊得站起身,指着她道,“你……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当初嫁给我是眼瞎了?” “没有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本来就不是一种完美的生物。”朱影越解释,就见他脸色越难看。 “你……你说我不完美?你这是……变心了?”他幽怨地看着她,脸色惨白。 “……”她瞠目结舌,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我不跟你瞎扯了,咱们还是说案子。” 楚莫复又坐下,浑身还是冒着黑气,“明日咱们去拜访巡察使方大人。”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先想想,怎么让城外的苏凛退军,毕竟那才是事关生死。”朱影忧虑地看了一眼屋外,“咱们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你后悔来齐州找我了?”楚莫扭头朝她苦笑一声,“不然……你就随陆云舟去!” “你把我当什么了?”朱影安抚的摸摸他的头,“我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哦?”从前都是他拍她的后脑勺,今日被她一摸头,男子似乎还很受用,微微一笑道,“今天不知是谁……听说会死的时候吓晕了过去。” “那是因为……我当时……是个病人。”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正要跟你说,我的惊恐症已经好了。” “这么快?”玄衣男子一脸惊诧。 这是什么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嗯,说起来还要多谢陆云舟,”朱影望着屋外,冷笑一声,“把我的病气好了,让我觉得自己还不能死,非将他绳之以法不可。” “抓陆云舟恐怕没这么容易。要将他治罪,就要先解决……”楚莫从碟子里拿了一颗青枣,又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先解决刘太后。” “嗯。”朱影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刘太后高高在上,又有圣上罩着,这个事情不好办,“这可难了,上回查到她贻误军机又私通宦臣,都没能治她的罪,恐怕已经没什么事能动摇她的地位了。” 刘太后是李研的生母,楚莫不想动李研,要在李研的眼皮底下和刘太后斗,简直是痴心妄想。 “是不容易,”楚莫忽然看向她,侧目问道,“徐子辅回长安了没有?” “还……没有,我离开长安时,听皇兄说……打算召他回来。”朱影顿了顿,抬眸问道,“你想……借徐子辅的力?” “此事须从长计议……待回了长安再说。”楚莫揉了揉眉心,又苦笑道,“我这段时日劳心劳力,你看看我,是不是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楚莫的寝房内没有摆镜子,他平时都是用水盆照影,此刻便将她当做镜子。 “劳心劳力?”朱影觉得奇怪,这一个月来,他明明就什么案子也没断,比在长安时还要轻松,“我看你日子过得挺舒坦,不止没老,还年轻了好几岁呢。” “你这张嘴!”男子闻言,心中甜蜜顿生,揪着她的腮帮子爽朗一笑,方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 第二日,二人便带上驹九和玉柳,去郊外拜访巡察使方庸。 方庸并未入官署,而是落脚在齐州近郊一处农家小院内,竹篱草屋,十分简朴。 “方大人品阶虽然不高,但是深受圣上信任,一会儿你可不要放肆。”临近院门口,楚莫再次叮嘱她。 巡察使的品阶通常不高,还比不上一般的刺史、长史等地方官员,但是巡察使代表圣上的耳目,他们一句话,地方官员轻则罢官,重则问罪,所以向来深受地方官员礼遇。 为避免地方官员走访贿赂,方庸很自觉地避到了郊外,并谢绝一切访客。 他不出来见人,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巡察使比起一般人更加耳聪目明,总是盯着地方上的可疑动向。 “我知道了,”朱影穿着男装,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为免引人注意,出门前又在脸上抹了一把锅底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 “规规矩矩就好。”楚莫斜睨了她一眼,便命驹九去敲门。 驹九敲了敲柴门,不多时,有个小厮出来开门。 “我家主人是大理寺楚问离,来拜访方庸方大人,请小哥进去通传一声。”驹九说着,身后的几人都望着那小厮礼貌地微笑。 小厮见这些人人多势众,又笑得怪异,第一反应就是关门,“我家主人说了,一律不见客。” 柴门合上之际,忽见驹九一拳抵在了门缝中。 “这位小哥,”楚莫从后面走上前来,手持一块白玉令牌,“本官凭圣上亲赐的龙鳞令牌,求见方大人。” 小厮匆匆看了一眼那白玉令牌,便明白不是俗物,态度变得恭顺了许多,“几位请耐心稍候,小的进去问问我家大人。” 几人静静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才又出来另一个小厮,将院门开大了些,向几人抱拳行礼,“几位请随小的来。” 几人走进柴门,行到正屋门外,那小厮又对着楚莫行礼道,“楚少卿请进,其余人请随小的到花厅中用茶。” 这个方庸还真是讲究,楚莫持有令牌,他不敢不见,但却有权把其他人都拦在门外。 朱影看了楚莫一眼,后者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朝那小厮道,“那便有劳小哥。” 楚莫说着就独自掀帘进入了正屋。 朱影、玉柳和驹九则跟着那个小厮来到花厅中。 这里说是花厅,其实就是个宽敞一些的草棚子,厅中摆了一张能容纳四五人的木质小圆桌。 “几位客人请在此用茶。”那小厮给他们上了一壶清茶,便打算退下去。 “这位小哥,不知怎么称呼?”朱影忽然站起身,朝那小厮抱拳施礼。 闲来无事,她便想与他搭话,打听一些事。 “小的叫慎行,是谨言慎行的‘慎行’。”那小厮防备地看着她,不卑不亢答了一句。 第381章 巡察使 “听你的口音,你是长安人吗?”她又笑着问道。 “小人是长安人,两个月前跟随方大人来的齐州。”慎行打量着眼前的三人,这三人也是小厮的装束,可说话的语气却又感觉不太像,尤其是这个身姿瘦小的少年。 “慎行,你若没事,不妨坐下来,与咱们一同喝茶。”朱影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位。 “小的……稍后还要为巡察使大人去收晒好的红薯……”慎行指了指院子里几个竹匾。 “现在太阳还好呢,不如多晒晒。”她轻轻一笑,又递了一杯茶给他。 庭院中日光正好,照得空气里暖暖的。 “那……小的便陪几位喝一杯茶。”慎行只好勉为其难地在她对面坐了。 大家都是小厮,可不知怎么,慎行就觉得在这几个人面前浑身都不自在。 “方大人好简朴,他来齐州……就带了你和方才那位应门的小哥吗?”朱影看了一眼院子的陈设,状似随意地问道。 “正是,大人一向简朴,”慎行端起茶没敢喝,只轻轻放在桌案上,“素来是只带着我们二人。” “方大人有没有说,何时回长安呢?”她喝了一口茶,又笑着问道,“我才来了几天,就有些想念长安了。” “可不是,来的时候刚入冬,眼下……元宵都过完了。”慎行叹了口气,又道,“大人……说是过几日就走,可我看他也没开始收拾箱笼,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你们来了这么久,可有人来拜访过?”朱影低头看着杯中茶叶。 一阵风吹过,阳光被云遮住了些,庭院中骤然阴下来。 “唉,差点忘了,小人要去收红薯了,不然一会儿下雨,大人该怪罪了。”慎行刚刚起身准备去院中,就看见另一个小厮从正屋中出来,将一竹匾的红薯干给收进了厨房。 “不急啊,有人帮你收了呢。”驹九指指院中,又一拍慎行的肩膀。 被他一拍,慎行浑身僵化,又不自然地坐下。 “刚才说到哪里了?来齐州后……可有人来拜访过你们大人?”朱影又接着问。 “没……没有,”慎行别开目光,看着正屋的方向,“大人一直是谁也不见。” “哦?巡察使大人的确简朴,”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屋,忽然嘴角一弯,“我方才看那竹匾上……除了红薯,还晒着几只雪莲,价值不菲?” “你……你怎么知道?”慎行一时慌了神,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雪莲看上去就如一团衰败的猴头菇一般,不想这少年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竟然认得。 头上的阴云飘过,阳光又照射下来。 “在下懂些药理,即使不仔细看,单凭这草药的味道,也明白是什么。想必……是有贵客来过。”朱影望着院中,目光微微闪动。 “我家大人本来是谁也不见,可前几天……有个青袍公子带了几个武艺高强的武师,将我和谨言给治住了,几个人便闯了进来。”慎行说着,目光游移,似乎预感到有事发生。 “然后呢?”她轻点了点头。 “然后……大人就见了那位青袍公子,具体说了什么……小的也没有听到。”慎行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些迟疑,“那位公子走的时候,就送了大人两朵天山雪莲。” “你们大人是从那时起,才说要回长安的?”朱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慎行点了点头。 是陆云舟,他来找过方庸。两人或许已经达成了共识,让方庸对齐州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甚至是……让方庸站在他那一边,对楚家和齐王府落井下石。 方庸代表圣上,若是圣上也站到了陆云舟和太后一边,那楚家和齐王府无论怎么翻腾,都是死路一条。 几人正说话间,就见一个玄衣公子和一个身着粗布常服的中年男子从正屋中出来,二人互相拱手,似在寒暄。 楚莫朝花厅方向使了个眼色,朱影便带着驹九和玉柳快步走过来。 “楚少卿放心,齐州的事……下官知道该如何做。”方庸朝楚莫又拱手行了个礼。 巡察使方庸大约五十岁年纪,长相忠厚,看起来心思简单十分可靠,虽不是聪明过人,却是忠良敦厚,怪不得深得李研信任。 “那就有劳方大人。”楚莫拱手告辞道,“今日本官就先告辞了。” 三人陆续走出小院的柴门,在山道上走了几步,朱影忽开口道,“陆云舟来找过方大人。” “你怎么知道?”楚莫慢下脚步。 “方才我跟那个叫‘慎行’的小厮搭话,问出来的。”朱影说着,朝后方柴扉看了一眼,“你说方大人会不会……与陆云舟勾结?” “方庸忠于圣上,他不是太后的人。”楚莫摇了摇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咱们回去再说。” ~~ 回到楚家,就见一身素服的楚文辛在他们居住的小院门口徘徊。 见楚莫出现,楚文辛立刻迎了上来, “伯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楚莫淡淡问道。 驹九上前开门,几人一同走进院中。 “听说……那个‘珍宝斋’掌柜夏运回来了,林大人正在审案子,”楚文辛神色不安,紧张得边说话边咽口水,“方才……还将宝香也给传唤去了县衙,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楚莫停下脚步,解释道,“我忘了跟伯父说,赵姑娘那天……恰好看到了余玉兰死时的场景,所以林少卿传她去作证。” “宝香看到了真相?”楚文辛诧异地一蹙眉,不解地挠了挠头。 这个侄女平时总跟在赵氏身后,也不跟自己说话,不知道她都认识什么人,平时在想什么。 “嗯,她与那个余玉兰是旧友。”楚莫转头斜睨了一眼楚文辛,“伯父,夏运回来是好事,说明此案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你怕什么?” 楚文辛前几日见林思平回来以后,还兴高采烈的,怎么今天又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我怕……他们很快就要来抓我了。”楚文辛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才低声道,“我……毕竟收了夏运和杨波的银子。” “我知道你收了银子,大家都知道。”楚莫冷着脸,他早就知道楚文辛手里不干净,“所以你的县令之位就别想了。” 第382章 鸿十回来了 “那些钱伯父已经退了。问离,能不能帮伯父求个情?”楚文辛望着楚莫哀求道。 “伯父,眼下你还能保住一条命就已是万幸,还想要什么官位?”楚莫心事重重地望了一眼远方的天色,警告他道,“这几日齐州城有大事发生,你最好呆在府里别出去。若是林思平传唤你,你就去一趟县衙,其余人来一律不见。” “还……还有什么大事?”楚文辛不解地问道。 “那余玉兰之死可以肯定是杨波一人所为,与你和‘珍宝斋’都没有关系,但是齐王谋反一案呢?”玄衣男子愁眉深锁。 “怎可仅凭一张字画和那杨波的一面之词,就认定齐王谋反呢?林大人深明大义,此事应该也就作罢了?”楚文辛见最近的齐州城中风平浪静,琢磨着应该是没事了,还打算这几日就将楚相寺给叫回来呢。 “哪儿有这么容易?此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楚家和齐王府,不管证据够不够,齐州天高皇帝远的,来个先斩后奏,”楚莫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就算将来圣上不信,再给你平反,到时只怕……你我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啊这……”楚文辛惊得后退了半步,六神无主,“可是……先斩后奏……楚家这么多人,再说还有夏家的人、齐州城的百姓都可为我作证,我楚家并无参与谋反啊!” “伯父,你可知道城外大军是来干什么的?” “不……不知。”楚文辛之前也听说城外来了些来路不明的军士,将齐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也猜到可能与案子有关,却不肯定,也不明白这些大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是来平乱的。”楚莫轻轻一撩衣袍,背手而立,“他们想必早已准备了一套说辞:楚家见事情败露,煽动齐州百姓造反,因事态紧急,本将带兵平乱,先斩后奏。” “是……是什么人……这般心狠手辣地陷害咱们楚家?楚家与他们有何仇怨?”听了方才一番话,楚文辛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此事……我还在查。”楚莫不打算跟他说更多,指了指院门处道,“伯父回去休息,这几日若是城中有事,你只管呆在府中别出去,让我和林思平去应付。” “好……好,问离,那……你自己小心。”楚文辛擦了一把汗,便转身快步出了院门。 回到屋内,朱影看出楚莫神色不对,连忙给他倒了杯茶,小心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楚莫冷静地接过茶盏,又朝门口的驹九道,“驹九,去看看素心和赵玄机在哪里,让他们这几天别出去乱逛,留在府中。” “是。”驹九匆匆退了出去。 “夫君,是不是……他们要攻城?”朱影大致猜出他的意思,前几天还让素心和赵玄机出去游玩,今天忽然不让他们出去,必然是预感到有事发生。 “嗯,”楚莫看了一眼屋内,见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便直言道,“待林思平将‘珍宝斋’的案子审结,不论结果如何,苏凛都会攻城。” “那……那怎么办?”她忽觉脊背发凉,“咱们要不要连夜逃走?” “咱们若是逃了,伯父伯母怎么办?齐州城的百姓怎么办?”楚莫低头饮了一口茶,望向窗外,“此事因我楚家而起,我不能逃。” “那你……有何对策?”朱影沉思片刻,忽又问道,“齐王府呢?这么大的事,他们有什么动静?” “之前封锁消息,齐王根本不知道此事,”楚莫坐在胡椅上,习惯性地用指节轻叩桌案,“不过我已经……让人给他传了信。” 太后的本意是先解决了楚家,再回长安解决齐王,到时候死无对证,齐王被贬甚至被诛都毫无还手之力。 “方大人呢?”朱影握了握他的手,“他是圣上心腹,若是他肯帮咱们……” “等他回到长安报信,咱们早已经……”男子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现在只有听天由命。” “车到山头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太担心了。”朱影又挪着椅子靠近了些,“咱们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你竟然不怕死?”楚莫低头,朝她挑了挑眉,“果然是……病好了?” “嗯,怕也没有用。”朱影挽着他的手,嘻嘻笑道,“我决定,要用平常心面对每一天。” “平常心?” “咱们没做过对不起圣上的事,无愧于黎民百姓,为什么要害怕?”她垂首轻声道,“世上的事本就是阴森诡谲,若因为这样就终日生活在恐惧中,则人生太过无趣。” “夫人说的是。”楚莫垂眸,将她拉倒怀中,轻抚她的发髻。 他沉着冷静是因为隐藏实力,同时也习惯了掩饰心中所想,而这个小姑娘的淡定却是来自于完全的从容,就好像……一条刀架在脖子上也懒得动的咸鱼。 两人正在说话间,就听玉柳在门外大声道:“郡主,少卿大人,鸿十回来了!” 楚莫闻言,眸中一亮,“让他进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走进书房。他脸上的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满是划痕,身上的白色劲装因为暴晒和尘土竟是变成了灰褐色。 “鸿十!快坐。”不待鸿十行礼,楚莫就起身拉着他在一张胡椅上坐下。 “大人,郡主!”少年咧着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 朱影给鸿十斟了杯茶,便静静地坐在旁边,等他们二人说话。 “你的伤势如何了?”楚莫关切地问道。 上回听说鸿十离开齐州时受了重伤,他委实担心了许久。 “不碍事,”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沧桑沙哑,从腰间取下一个红蜡封口的封筒,“少卿大人,信。” 楚莫急忙接过信来,迫不及待地展开读了。 院中柳树发芽,枝叶间阳光稀疏,就好像一个寻常的静谧午后。 谁曾想这静谧背后的暗流涌动,一场大战似一触即发。 “竟然是这样!”许久,玄衣男子抬起头来,将信递给朱影,“杨波……与老齐王有夺妻杀子之仇,想必数年前他来齐州时……就是为了复仇。” 鸿十送信到长安后,王孟府即刻派人调查了杨波在长安时的事。 第383章 昔日恩怨 原来杨波当年在齐王府做了多年的管事。他本分老实,年轻时并未娶妻,四十多岁才娶了一房妻室。 她的妻子柳氏年轻貌美,被当时的老齐王强占,后来柳氏自尽,杨波与柳氏的儿子则被溺杀。 从那以后杨波便没有再娶妻,也从齐王府辞去了管事的工作。老齐王认为杨波为人懦弱不敢出头,便也没有杀他,而是给了他一笔银钱,让他回乡。 巧的是,杨波是齐州人,数年前便携银两来到齐州,还买了几房妻妾安家生子,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谁也想不到,他从最初离开齐王府时,就已经在计划着复仇。 他知道老齐王有一副字画,话语间对圣上不敬,更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便将其偷了出来。 本来他想凭那字画去举报齐王府。谋反之罪,足以让齐王府抄家被诛,谁知接待他的官员看了一眼那字画后,并没有受理此案,杨波便带着那张字画来到了齐州,静待时机。 杨波来到齐州数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又老来得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放下了复仇之事。 谁曾想他竟然心一横,忽然搅起了一场“当铺案”,通过“珍宝斋”将楚家和齐王府接连卷进了谋反案的漩涡。 “大人,您猜当初……接待他的那位官员是谁?”鸿十喝了一口茶,闪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 “总不会是林思平?”楚莫琢磨着几年前林思平在吏部,他若是得了个这么好的机会,绝不会放过齐王的案子。 “是京兆尹……赵大人。”鸿十压低声音,神秘地小声道,“寺卿大人说,此事不能写在信中,但是让属下告诉您一声。” 杨波忽然点燃此案,必然是在京城之中有内应。 正是这位内应为他安排好了一切,朝中有人,军中有人,这谋反案才能掀起风浪。不然仅凭杨波一人,此案早就被楚文辛扑灭了。 而他怀里揣有老齐王谋反的证据,此事只有当初接待他的那位官员知道。也就是说,赵光成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内应。 “赵光成是太后的人?”楚莫蹙眉问道。 “寺卿大人只是让属下提醒您,小心赵大人,其他的……就没有说。”鸿十忽又想起一件事,拱手道,“寺卿大人还说,楚同大人当年……曾经想扶持老齐王即位。” “我祖父?”楚莫面色阴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道,“鸿十,你下去休息。” “是,属下告退。” 楚莫送走鸿十,便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似是十分不安。 朱影给他倒了杯茶,“夫君,有什么事,坐下说?” “我忽略了一件事,”楚莫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敲着桌案,“之前我一直以为,太后憎恨我楚家,只是因为我母亲,如今想来,似乎不止如此。” 刘太后若只是憎恨萧长亭,根本没理由对楚家的人赶尽杀绝。 但是说到楚同当年支持齐王的事,他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太后对楚家的憎恨竟然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非要将楚家灭族不可。 “是不是……楚同大人曾经得罪过太后?”朱影也猜到了几分。 “岂止是得罪。当年齐王身在京城,而梁王远在兰陵,为保皇权平稳过渡,我祖父自然是支持齐王即位。”楚莫对这件事情是知道的,只不过此事过去多年,圣上也没有追究。 “那后来呢?” “后来梁王一边依靠梁王妃刘家的势力,一边联络了长安城中几个有权势的宦官,这才拟了即位诏书,带兵进京。”楚莫说着叹了口气,回忆道,“在那场风波中,梁王妃刘氏的两个哥哥战死,而她自己也因为长途奔波,失去了腹中第二个孩子,从此再不能生育。” “所以,她将此事怪罪到楚家头上?”朱影想起蓬莱殿中那位珠翠满头的中年妇人,没想到她年轻时竟也受了许多苦难。 “我祖父只是尽了一个丞相的职责,在传位诏书公布后,就没有再与梁王为敌,”楚莫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祖父为防止梁王即位后猜忌杀害齐王,还做了劝和的使者,让梁王写下谅解书,随后亲自迎梁王进京。先帝即位后也遵守诺言,对齐王和我楚家都不错。” 皇权争斗之事,本就没有对错,各为其主罢了。 “整件事情,齐王和梁王、楚家最后都毫发无伤,能够化干戈成玉帛,只有为梁王充当马前卒的刘家元气大伤。为了巩固新皇的权力,刘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朱影掂着茶盖,思量着太后的动机,“也难怪梁王妃……太后她始终都不能释怀。” 成王败寇,本来很公平,可梁王妃虽然当了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却有仇不能报,二十年来还要对着敌人施恩,时间久了,怨恨自然积累。 楚同当年支持齐王,且发兵与刘家作战,这才是太后怨恨楚家的真正原因。 “不管当年她有怎样的积怨,也不管她有怎样的理由,我楚家这么多年来要么颠沛流离、要么家破人亡,该还的早已还清。”楚莫面色阴冷,捏紧了藤椅的扶手,眸中微闪,“如今她背着圣上调集大军,要将我楚家置于死地,实在欺人太甚!” 楚莫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何况眼下,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更不能任人宰割。 门外忽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像是素心和赵玄机回来了,被驹九拦在院中。 “夫君,既然赵光成是太后的人,而赵玄机如今在咱们手上,能不能用他做人质?”她望了眼门外。 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在游廊上乱晃,到处探头探脑。 若是赵玄机能利用,她会毫不迟疑地利用。 “恐怕不能。赵光成并没有来齐州,而苏凛也不会顾惜赵玄机的死活。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赵玄机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赵光成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儿子来了齐州。”楚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哼!待到苏凛攻城时玉石俱焚,赵光成后悔也晚了。” 这个赵玄机,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熊孩子。上回东游西逛惹来叶倾那个杀人魔,还不知悔改,又跟着素心跑到齐州来,这要是让赵光成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第384章 偷偷跑出来的 赵大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悄悄帮着太后织了一张复仇的大网,他的独生儿子却没心没肺地跳了进来。 朱影想起来就不经意地一捂脸,“他和素心也真是……挺般配的。” “赵玄机!”楚莫大声朝着门外吼道。 片刻后就见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颠颠地跑进来,作了一揖道,“楚少卿有何吩咐?” 接着一个穿着黛色道袍的女子也跑了进来,东张西望了一阵,见玄衣男子面有怒色,火速躲到朱影身后。 “赵公子这次来齐州,令尊可知情?”玄衣男子随意靠地在胡椅上,兀自斟茶。 听他提起赵光成,赵玄机立刻慌了神,“不……不知情。”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楚莫斜睨了他一眼。 此人五官出众,内力深厚,却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不算偷偷,我跟父亲说,去西郊的庄子里玩几天。”赵玄机又看了一眼朱影身后的素心,葱白的手指一指,“是她!是她骗我说去郊外的庄子里玩儿,结果……结果非要拽着我陪她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齐州……” 赵玄机话音未落,素心便不甘示弱地打断了他,“我可没强迫你,是你自愿保护本宫!” “都住口!”楚莫心里一堆事儿,不想再跟他们废话,“赵玄机!你即刻领着素心骑马出城,若有人阻拦,你便说自己是赵光成大人的独生子。苏凛应该会放你一马。” “楚少卿的意思……是让我跟素心先跑?”几个念头闪过,赵玄机也意识到形势可能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 “嗯,此事本来与你们无关。”楚莫看了一眼屋外。 齐州城此刻仍旧如台风眼一般风平浪静。 赵玄机愣了片刻,便上前拉素心的手。 “我不走!你要是贪生怕死,就自己走!”素心躲在朱影的椅子后面,怎么也不肯跟他走,两人就像捉迷藏似的闹了一会儿。 此时有个衙役打扮的人跑进院来,对着驹九说了几句话,驹九便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林少卿将案子审结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就连刚才还在追追打打的两人一时也停下动作,安安静静地看向那黑衣少年。 想不到林思平的动作这么快,要么不升堂,升堂半天就断了案。 “将那衙役带进来。”楚莫吩咐道。 不多时,驹九便带了方才那个衙役进来。 “拜见楚少卿,”衙役拱手行礼,“林少卿审结了案子,让属下来告知您一声。” “直接说结果。”楚莫淡定地端起茶盏,看向林思平派来的衙役。 此人似是林思平从大理寺带来的心腹随从,此刻却穿着齐州本地衙役的装束。 那衙役神色肃然,拱手禀道,“杨波指使下人杀害余四的女儿,且拒不认罪,罪加一等,判了斩刑。珍宝斋主人夏运与杨波并无勾结,也无参与谋害余四的女儿,且作证有功,无罪开释。原齐州县令楚文辛受贿,另案已审结。” “哦?那杨波可服气?”楚莫点了点头。 “杨波当场喊冤不服……抱住了段刺史的腿,说是……林少卿断案不公,要将此事捅到圣上面前……”衙役说着叹了口气,“段刺史好不容易挣开,便劝林少卿重审……” 今天的堂审,齐州刺史段康也在座陪审,据楚文辛说,这个段康是个老好人,但他的耳根子也特别软。 “那林大人怎么说?”楚莫又问道。 “林少卿……忽然头疼,就说了句‘退堂’。”衙役说完又开始观察楚莫的脸色,“林少卿还问……楚少卿您可有话要带给他?” “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林少卿,让他安心,”楚莫望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我会保他平安回到长安。” “是,”那衙役得了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又道,“还有件事,林少卿让属下告诉您,说是……苏将军也派了人来听审。” “苏凛?”楚莫微微蹙眉,不悦地问道,“苏将军派来的人可说了什么?” “回楚少卿,那位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衙役回忆道。 “嗯,知道了。” 那衙役走后,屋里的几人静静地思索了片刻,都没有说话。 “夫君,苏将军会不会……就此收手?”朱影心里还有些侥幸,毕竟城外大军这几日都没有动静。 林思平案子断的清清楚楚,苏凛若是此时收手,什么谋反案也就都不存在了。 楚莫摇了摇头,“他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打草惊蛇,楚家和齐王府都已知道他们的用意,他又怎会收手?依我看,攻城就在这几天。” “这么快?”朱影的声音都在打颤,本来还想着能再拖一拖,看有什么办法退军。 “赵玄机,你即刻带着素心出城,”楚莫盯着赵玄机,像交代后事一般,又瞥了一眼朱影,“把郡主也带上。” “我?”朱影惊诧道。 “你就这身打扮,装成赵玄机的小厮,跟他出城!”楚莫不由分说命令道。 赵玄机便上前拉朱影,“郡主,留得青山在……” “我不走!”朱影挣开蓝袍男子,拼命摇头,“赵玄机,你带素心走。” “夫人,你与他们先回长安,我随后就到。”楚莫走近了,双手轻抚她的脸。 “不行!”她死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又赶自己走,“事情还没那么糟,我知道你有办法。咱们一起……” 楚莫望着她迟疑了片刻,心中思绪顿生,终是点了点头。 赵玄机又回头去拉素心。 “表哥,我也不走!” “你们俩必须走!赵玄机,我还有要事交给你去办,”楚莫转过身,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蜡封口的封筒递给他,“这封信……亲手交给大理寺卿王孟府大人。” “知……知道了。”赵玄机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记住,不能让你父亲赵光成知道!”楚莫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要瞒着他,将信交给王大人。” 赵玄机显然有些意外,却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放心,楚少卿。” 蓝袍男子说完,拉着那穿道袍的少女又朝二人行了个礼才离开了。 齐州城内又过了两天异常安静的日子。 这天傍晚,天色渐暗。 忽然一群飞鸟“扑簌簌”地腾起,如乌云般飞向远方。 第385章 少在这装神弄鬼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阵阵军靴砸地的声音。 “楚问离何在?”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传进来。 院中已亮起了松明火把,与寻常灯笼的朦胧光芒不同,火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几十名军士手持着火把,火光直冲上天际。 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扶着玄衣男子走出正厅大门,站在游廊的屋檐下。 男子扫了一眼院中,目光停留在那骑在马上的将领身上,微微抬头,“苏将军。” 他等了许久的这一刻,终于到了。 “楚问离,末将今天奉命,取你性命,请!”身披银色铠甲的将领坐在马上,那黑马悠闲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嗖!” 一道亮眼的银光忽划过众人眼前,带着破风之音冲着苏凛而去。 眼看就要命中,又忽然“嘭”得一声坠地,箭被一柄弯刀拦了下来。 银光落在地上,瞬间激起遮人眼目的沙尘,待尘埃落定之后,众人才看清那银色的光芒原来是支灌注了内力的寻常羽箭。 一个白衣少年从屋顶上轻身跃下,与方才那个手持弯刀的老者对峙着。 老者一身黑衣,身姿瘦小,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 “张伯?”朱影认出那个老者,正是陆云舟身边的张由。 之前听说苏凛的营中有化境高手,她还以为是太后身边的朱士良,却没想到是张伯。 朱士良说他不管宫外的事,还真是一点都不管。 “郡主。”黑衣小老头侧首,对着朱影微微颔首。 “张伯,你是世外高人,为何卷入这朝堂纷争?”朱影捏紧了拳头,想劝他离开战场。 “此处危险,公子让老朽来救你出去。”张伯瞥了一眼她身边的玄衣男子。 “我不去!陆云舟……他与苏凛勾结,陷害我夫君,还装什么好人?”朱影挽着楚莫的手,扫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军士。 这种大场面,她还是头一回经历。从前都是楚莫派兵去抓别人,想不到今日却是有人派大军来抓他。 不对,这些人并不想抓人,只想杀人而已。 “楚问离,末将也不跟你兜圈子,末将今日……奉命取你楚家四十三条人命……” 苏凛话音未落,就见鸿十一个飞身攻上去,虽有张伯阻拦,猛烈的罡气却还是将苏凛震下马来,那马儿受了惊吓,逃窜到角落里。 “你……你是何人?!”苏凛跌落在地,指着鸿十一脸的不敢置信。 苏凛武功不弱,今日连同张伯一起,居然还被一个少年逼下马来,实在是闻所未闻。 “鸿十,你且退下。”楚莫朝鸿十吩咐了一声。 “原来是……御前侍卫鸿十大人。”不久前鸿十在长安名声大振,苏凛自然听说过,“你若是肯归顺本将,本将不止保你平安,还可保你荣华富贵加身!” 鸿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先保你自己。” “口出狂言!就算你有个化境护卫又怎样?”苏凛站稳脚跟,转头看向楚莫冷笑道,“楚问离,本将今日带进齐州楚家的兵力不过百人,就将你楚家人全都擒住,另有百人去县衙捉拿林思平,想必也不会失手,本将在城外还有陈兵一万,量你插翅也难飞!” “苏凛,你若真是胸有成竹,又怎会在这里与我废话?”楚莫淡然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幽沉之气,“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苏凛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倒是张伯开口了,“楚少卿,这几日我们营中的斥候可是你所杀?” 楚莫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 苏凛见他不答话,又喝问道:“楚问离!你别想吓我,不过是死了几个斥候,你就是将大理寺的人全都带来,也不是我城防营的对手。” 银甲将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早发觉不对劲。之前是他拿捏进出齐州城的人,切断了楚莫与长安的联系,可最近他自己派出的斥候却屡屡被杀。 前几日他不信邪,一连派出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斥候回京传信,谁知第二日那些斥候全像是被人射下的信鸽一般稀稀落落地抛尸在大营门前,死状极惨。 不仅如此,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长安来的信使。 将近一个月听不到长安来的风声,一万多人的大军陈兵在这荒无人烟的齐州郊外,好像被人蒙住了耳目似的。 苏凛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对这一幕极为熟悉,这是中了埋伏的先兆,通常孤军深入之后遇见这种情形,下一步就是凶多吉少。 因此他才心生烦躁,想找楚莫问个究竟。 “苏将军,本官正想说,你私自调离长安京城防营,这可是杀头的死罪。”玄衣男子不经意地低头,轻轻拍了拍挽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似是让她安心。 “本将有太……有密旨!”苏凛本想说出太后的名号,却还是咽了下去,沉下脸道,“楚问离,你别故弄玄虚!本将手里现在有你楚家四十三……四十二条人命!” 他方才已将楚家的人都绑到主院中,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一个楚相寺,他布局数月,竟然让楚家嫡子跑了,恼羞成怒,在主院中发了一通火。 楚莫闻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阴鸷的目光如同冰冷剑气忽然投向苏凛。 与此同时,四周的屋檐上顷刻间多了许多闪着银光的弓弩,弓弩的朝向齐齐转向庭院中央。 苏凛惊异,回头朝副将问道,“刘副将,我们可有带弓弩手来?” 一个同样穿着银色铠甲的军士四处望了一眼,警惕地拱手禀道:“回将军,不是咱们的人。” “楚问离!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苏凛后退一步,发现四周屋顶上的弓弩手也齐刷刷朝着他移了一个角度,“这些是什……什么人?” 朱影也发觉了异常,这些人拿的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装备精良的弓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忽然一个身影从后方的黑暗中悄悄靠近,单膝跪地朝楚莫禀道,“大人,所有暗卫已全部召齐,魏将军说……只等您一声令下。” 魏将军?是说魏章?朱影回头看了一眼狐七,这小子好像失踪了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嗯,”楚莫点头,冷声问道,“伯父他们怎么样?” 狐七肩膀颤抖了一下,怯怯地看向他家主人。 第386章 血腥味 “说话!”玄衣男子催促道。 “回大人,楚老爷和老夫人……都没事,但是二少爷他……他被苏凛的手下斩杀。大人放心!主院现已平定,楚家的人如今都在小八的控制之下。”狐七说完,又悄悄抬眼看向他家主人。 少卿大人情绪内敛,他发怒的样子狐七也不常见到,但是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会忘记。 “二少爷死了?”楚莫语气严厉。 朱影看见他眼中的怒气,忽然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回想起前几日在正厅中见到的那几个孩子,其中有个五六岁的少年据说就是二少爷,好像是楚文辛的妾室吴姨娘所生。 “是。”狐七低下头,声音里有些哽咽,“咱们的人……晚到一步。” 听说楚家主院已经落入了大理寺暗卫之手,苏凛的队列中渐渐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别听他胡说!”苏凛剑眉竖起,打开头盔遮住口鼻的部分,朝部下喊道,“此处距离京城千里之遥,有谁会来救人?更何况,大理寺的手里根本没有兵!” 苏凛身后的军士听了他的话,又犹豫起来,虽然苏将军说的不错,可这屋顶上的弓弩手可不是假的。 楚莫没有理会苏凛的话,只眯眸看了他一眼,凛冽的目光中杀意乍现。 院中鸦雀无声。 “让魏章和小八按兵不动,至于这院子里的人……”楚莫朝屋顶上轻轻一瞥,“格杀勿论!” 强韧的箭矢瞬间如密雨一般落了下来。 “嘭!嘭!”几个手持火把的军士胸前盔甲被射穿,如同被弓弩的箭矢重重钉在地上。 火光东倒西歪,院中顿时乱成一团。 苏凛和几个前排的军士冲上来,与驹九、狐七、玉柳和几个暗卫扭打在一起。 鸿十则专心对付那个手握弯刀的黑衣老头。 苏凛的手下虽然穿着盔甲,却不敌弓弩发出的箭矢,几轮箭雨的攻击后,很快就一败涂地。 苏凛自己也被驹九一剑挑落了头上的盔甲,跪倒在地。 “楚问离,你……你私自调兵,莫非你……真要反?!”银甲将领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那屋檐下的修长身影。 玄衣男子迎风而立。 “苏凛,你死到临头,还关心本官反不反?”院中满目疮痍,死伤无数,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厉无比。 “你不能杀我,太后她……她不会放过你!”苏凛话未说完,就见楚莫朝驹九使了个眼色,轻轻捂上了身旁那少年的眼睛。 驹九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将苏凛的头颅斩了下来。 朱影只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有血溅在周围,她虽被捂着眼睛,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时愣在那里,紧紧抱住了身旁的男子。 张由与鸿十已经是第二次交手。 上回鸿十离开齐州时,就被张由和苏凛派去的杀手困住了许久,身受重伤才冲出包围。 如今他二人又再相遇,其他人见两个化境高手对决,只是在一旁观战,谁也不敢插手。 张由的功力本来与鸿十势均力敌,可是见苏凛死了,便也不再恋战,迅速向上一跃,黑色的身影隐入了星空之中。 鸿十也没有去追,从容地从屋顶落下地面。 “大人!”驹九、鸿十、狐七、玉柳和袁庆列成一排单膝跪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血迹。 “院中敌人已悉数杀尽!”驹九拱手禀道。 “嗯。”楚莫点点头,又扫了一眼院中,除了几匹受惊躲在角落的马匹,再无其他活物。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驹九又问道。 “将院子打扫干净,我不喜欢血腥味。”楚莫仍旧捂着朱影的眼睛,拉着她走下台阶,穿过满院的血迹和尸首,“走,去看看伯父他们。” 楚莫拉着朱影走到院门外,才放开她的眼睛。 二人走在楚家老旧的甬道上,地上的尘土有些潮湿,天上星河灿烂。 “夫君,你是不是……真的反了?”她拉着他的手,心里有些发慌,“咱们是不是……回不去长安了?” 楚莫杀了城防营大将苏凛,这事要是传到长安,那他可能真的就成反贼了。朱影现在已经做好了跟他一起亡命天涯的准备。 楚莫奇怪地低头看向她,原来这小姑娘是为自己担心呢,便存心逗她道,“若是我真的反了,你当如何?” “我……我跟你一起……”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一起反……一起逃命……” “哦?逃命可没这么简单,那是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 玄衣男子停下脚步,歪头盯着她,直将她看得头皮发麻,一听到他说“掉脑袋”,又想起方才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血溅当场的苏凛,朱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你怕了?”楚莫试探着问道。 “不……不怕。”她嘴上说着不怕,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放心,我没反。”男子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转过身拉着她向前走。 “可是……可是你杀了苏凛……”朱影想起方才的场景,还觉得一阵后怕,“苏凛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杀都杀了,你现在才说……是不是晚了?”楚莫朝她挑了挑眉。 二人到了主院外,便听到阵阵哭声。 刚一进院子,就见小八迎了出来。 “大人!”小八神色肃穆,拱手禀道,“属下来晚了,二少爷他……” 楚莫向里面望了一眼,院中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纸灯笼,正厅里亮着灯烛,地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郡主!”蓝月看见他们,连忙也出来,拉着朱影抹眼泪,“出大事了!” 朱影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相城年幼不听劝……才跑了两步就被一个坏人一刀斩杀,吴姨娘就只有相城一个儿子,”蓝月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她见相城死了,当场就哭昏了过去……” 走进正厅中,朱影看见躺在地上的母子俩。那少年依偎着母亲,似乎只是在熟睡,可是他又确实再也醒不过来,此情此景,见者无不动容。 “妾身真的不知道发生何事,不然……不然当时妾身就去为相城挡那一刀了!”蓝月说着又哽咽起来,“反正妾身孤家寡人的,就算死了也没人疼惜,不若换二少爷一命……” 第387章 这位是郡主 “蓝月,你又瞎说什么,谁说你没人疼惜!”楚文辛走过来,抹了一下眼泪就拉过蓝月的手。 朱影白了他二人一眼,家里出了这么悲惨的事,这个蓝月还有心思邀宠。 她半跪下来,为吴姨娘诊了脉,“吴姨娘只是受惊过度,昏睡一会儿就没事了。先不要打扰她,去拿一件大氅给她盖一盖,让她再与二少爷待一会儿。” 众人都没有动,却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快速跑到内室中,取了一件披风出来,给地上的母子盖上,又抬起头向朱影问道,“神医,可否为我弟弟也诊一诊脉?” “郡主,这位是吴姨娘的女儿,四小姐君儿。”蓝月指着小姑娘解释道。 “君儿是好孩子,你弟弟累了,要睡很久。”朱影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今后……你要照顾姨娘,知道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君儿知道。” 楚文辛劫后余生,一夜之间好像又老了几岁,呆呆望着地上的人影。 “伯父。”楚莫上前行了个礼。 “问离,”楚文辛抬头看见他,满脸悲戚,“他们居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楚莫回头朝侍卫问道,“小八,那杀害二少爷的犯人呢?” “回大人,已经被属下斩杀了,”小八拱手,又看了一眼院中,“其余军士,则被魏将军带回去看押。” “问离,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们全都……性命难保啊!”赵氏走过来,对着楚莫连连道谢。 “表哥,那些是什么人?他们……”赵宝香也吓得丢了魂似的,拉住楚莫的衣袖。 “别乱叫,楚相寺才是你表哥!”楚莫刚振开了她,又被赵宝香死死拉住,无奈朝朱影使了个眼色。 朱影看了这边一眼,便跟着蓝月一起走过来,朝楚文辛和赵氏行了礼。 “夫人,这位就是……宁心郡主。”楚文辛给赵氏介绍道。 一旁的赵宝香一听,连忙松开了抓住楚莫的手,“郡主?” 赵氏也愣住了,这不是那个小厮“映竹”吗?自己还曾经数落过她几句,怎么成了郡主?不知道她会不会记仇呢? “郡主?你是宁心郡主?”赵宝香想起那日自己对她说的话,忽觉羞愧难当。 自己给她的夫君下了药,还让她帮着自己圆什么房。 朱影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句,“伯母,宝香妹妹。” 二人尴尬地受了礼,又给朱影行了大礼,“妾身见过郡主!” “禀大人,”狐七从外面跑进来,拱手禀道,“驹九说,院子里死尸和血迹太多,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干净,今夜请您和郡主……先住在其他院中。” “知道了。”楚莫点点头,又问道,“街上怎么样了?” “夜里路上人少,只有城门处和街市上有几个百姓被苏凛的手下斩杀,其他还好。”狐七抬头,察言观色,“被害的百姓家人,魏将军已经安置了。” “几个?”楚莫神色肃然,“到底是几个?” “回大人,魏将军的人进城时……已经有四五十人被杀,大多集中在城门和楚家周围的地方……”狐七低头禀道。 “这个苏凛真是可恶!我楚家与他无冤无仇,他竟然伤我幼子和齐州百姓……”楚文辛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又转头看向楚莫,“他为何要……如此斩尽杀绝?” 楚文辛此刻还不知道,苏凛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来齐州。 “幸好相寺提前出城去了,不然死的人说不定就是相寺了……”赵氏拍着心口,一副庆幸的表情。 蓝月瞥了一眼赵氏,不屑地“嗤”了一声。 朱影看了一眼赵氏和蓝月,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顿时心生不悦,好像人家的儿子就不是人命似的。 “苏凛私自调兵,又纵容部下侵扰齐州百姓,已被本官斩杀了。”楚莫说完,又看了朱影一眼,“乱军也被魏将军收编,等待处置。” 她觉得奇怪,难道不是应该将苏凛捉回长安去,查出那幕后之人吗? 楚莫杀了苏凛,是根本不打算让他供出幕后之人? 也许他明白,即使苏凛供出了太后,圣上也不可能将太后治罪。 朱影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齐州出了这样大的事,等回到长安,到底要如何向李研交代呢? “那就好,那就好。”楚文辛心乱如麻,也只能不住地点头。 “伯父,今夜……可否借一个院子给我?”楚莫忽然扯开话题问道,“之前素心和赵玄机住的那个院子就可以。” “可……可是可以,只是主院中也死了人,我住在这里不要紧,你伯母害怕,今夜打算住到那个空着的院子去。”楚文辛为难地道,“不如……你们今夜就住到宝香的院子里,宝香,你今夜就委屈一下,跟着你伯母住。” “是。”赵宝香尴尬地应了一声,又朝二人道,“少卿大人,郡主,请随我来。” 朱影同蓝月道了别,便和楚莫跟着赵宝香出了主院。 赵宝香的院子就在主院旁边不远,院子不大,远远还能看见主院之中的灯火。 “赵姑娘,今夜真是失礼了,让你借院子给我们。”朱影见气氛尴尬,打破沉默寒暄道。 “不不,是宝香……失礼了,”赵宝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瞥向旁边的楚莫,“郡主和少卿大人放心住在这里,我让丫鬟给你们换新被褥。” “有劳了。”朱影穿着男子衣装,抱拳施了一礼,又问道,“赵姑娘,不知可有换洗的衣物可以借我?” 她出来得匆忙,没有拿换洗衣物。 “自然可以,郡主不嫌弃就好,”赵宝香做贼心虚地红了脸,走到一个木柜旁边,打开柜门,“这里面的衣物,郡主可以随便取用。” “多谢。”朱影又道了谢,见楚莫始终不发一言,便轻轻捅了捅他。 不料楚莫开口就道,“赵宝香,这里不用你了,你下去。” 赵宝香连忙点头,“是,那宝香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 赵宝香微胖的身影走远后,朱影便坐到睡榻上,累得抬不起眼睫,“你方才也太严肃了,也不谢谢人家!” 楚莫也累了,他一整天精神都高度紧张,便坐到睡榻上,打算和衣而眠,“我忘了。” 第388章 你喜欢大唐吗 “其实我看,赵姑娘也是个好姑娘,”朱影起身找了几件换洗衣物出来,放在睡榻旁,便松了头发,褪下外衣,穿上赵宝香的衣服,“她还借我衣服呢。” “阿影,你还想回长安吗?”男子忽然拢住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 她发现他神色认真,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选择,“怎么了?你……是不是没把握平安回长安?” 苏凛是圣上亲信,楚莫这样将人杀了,虽说是已准备了一套说辞,可万一不能自圆其说,就是哗变,回到长安怕是凶多吉少。 楚莫松开她,转头看向摇曳的灯烛,低声道,“若是你想去山间隐居,眼下……或许是个不错的时机。” “长安那边怎么交代?”朱影起身,拿雪白的帕子沾了些水,给他擦了一把脸,才发现他的脸上和发丝方才都沾到了血迹。 看着雪白的帕子染红,她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只说魏章赶到的时候,我们已经不知所踪。”楚莫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从此世间再无你我二人。” “可是齐州楚家这么多人,还有驹九、鸿十他们都知道我们还活着,皇兄会不会逼问他们?”朱影看向他的脸。 男子的眸中晦涩,看不出喜怒,只是比起方才,似乎稍微松懈了一些。 “我早已安排好了一条逃亡的路线,圣上即使逼问他们,也找不到咱们的踪迹。”楚莫伸手揉了揉她脑后的长发,缓缓道,“只待你点头,咱们就可以……真的过上‘人闲桂花落’的日子。” 朱影心中一动。她早就觉得长安风云诡谲,有归隐之心,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自然心动。 趁此机会,消失世间,从此不再过问那些诡谲之事,与相爱之人平安度过一生,这对女子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夫君,我愿意跟着你,到哪里都行。”经过齐州一事,她已经对权力产生了惧怕。 “那咱们……过几日就走。”楚莫点点头,“待明日,我跟驹九和小八交代一声。”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极轻浅,稍稍有点动静就醒了。 一来是因为换了新的地方,有些认生。 二来,是想到要远走天涯,二人心中多少都有些忐忑。 天刚刚现出鱼肚白,朱影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抬头一看,见一双好看的凤眸正望着她出神。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事放不下?”她低声问道,又拢了拢被子。 “没事。”楚莫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当断则断。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带你走。” “你杀了苏凛又不回京城解释,太后她……会不会报复伯父他们?”朱影小手环上他的腰腹,感到一阵温暖。 “有赵玄机和方庸作证,圣上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若是公正严明,就不会放任太后胡作非为。”楚莫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哑意,“他若是不辨是非……就更没有必要回去了。” 虽说李研如今皇位稳固,可刘太后因二十年前的私人恩怨,搅起朝廷内斗,也是罔顾法理,更没有把李研放在眼里。 即便是亲生母亲,李研也不会容忍。 “那日你与方大人说了什么,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会为你作证?”朱影问道。 “方庸来齐州的确是奉了圣上旨意,但是他与城外的苏凛并不是一伙人。方庸来到齐州后就发现有大军在城外集结,于是避到郊外,他本想置身事外,待事情完结之后再向圣上如实禀报。”楚莫回答道,“我去见他,告诉了他城外大军是太后派来,又说太后手中权力过大,她私自联络了安西节度使和军中势力,肆意残害宗室和忠臣,若不加以管束,不仅难以服众,大唐也恐将重蹈多年前的覆辙。” “这些话,皇兄会听吗?” 太后手中权力虽大,但她并不会加害李研,这一点李研也很清楚,因此一直没有制约。 “本来,我也没几分把握,但是圣上最恨藩镇,”楚莫说着,嘴角微微一勾,“偏偏此次太后派来的人,除了长安城防营,还有安西节度使的人。” “大明宫内外,各方势力交汇,我觉得皇兄也很难分辨谁好谁坏。”她又闭上眼帘,“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是堂兄齐王,若是你……会相信谁?” “圣上是刘太后唯一的儿子,从小与太后感情很深,当年圣上刚刚即位,也是太后处处扶持,”楚莫也微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母子情深啊。” 果然,圣上还是会站在太后一边? “那……齐王和楚家岂不还是很危险?”朱影又问道。 “不。因为母子情深,圣上不会杀她,可因为藩镇,也不会再纵容她,”楚莫冷笑一声,“依我看,大抵是会……夺了她手中权力,再削了安西节度使。” 日上三竿。 楚莫与驹九和小八交代了远行之事,二人都是静默无言。 中午,魏章来了,几个人在小院的亭子里合计了一番。 “问离兄,你不能……说走就走啊!”满面虬髯的大汉重重叹了口气,“你若是走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魏将军此言差矣。”楚莫今天还是穿着昨日那件玄色描金圆领袍服,上面沾了些不起眼的血迹,“圣上最忌讳朝臣之间结党营私、过于亲近。我走不走,与你们……都不想干。你们只管做自己的本分就是。” 朱影与玉柳坐在屋内,透过窗户远远望着亭中的几人。 齐州四月的天气渐渐闷热起来,空气里还带着些昨夜的血腥味。 她刚刚洗过头,墨发微湿,玉柳给她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郡主,这回……你和楚少卿为何忽然要走?”玉柳有些不舍道。 “其实也不是临时决定,只不过一直没有好的机会,此次离开长安,半是身不由己,半是因缘际会,倒不如好好把握住……”朱影望着窗外的春色和亭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忽问道,“玉柳,你喜欢大唐吗?” “大唐这么繁华,有谁会不喜欢?”玉柳说着弯了嘴角,“奴婢从前在山上的时候,看的最多的就是黑白两色,从未想过山下会有这样五彩斑斓的世界,吃食、衣物、还有风土人情,奴婢全都是头一次见。” 第389章 远行 “那你想不想留在大唐?”朱影转头看向她,“你若是愿意,找一个好人家嫁了,或是自己开宗立派……” “奴婢不想。”玉柳停下梳头的动作,垂眸道,“门主说过,山下的世界虽然五彩斑斓,却不适合奴婢。” 陆云舟随口说的每句话,玉柳都记得清楚。 “你不用理他,若是你自己喜欢大唐,又何必理会别人的意思?”她握了握玉柳的手。 “郡主,奴婢此生能下山一次,便也看够了。学武之人讲究修心,红尘俗世,终究都是灭身之物。”玉柳又接着给她挽好了发髻,“何况,就算是留在大唐,奴婢只想跟着郡主,并不想嫁人,也不想什么开宗立派。” 玉柳从小在山上长大,对山下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欲·望。 亭中的几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事情,只见魏章和小八起身告辞,驹九和鸿十也回了各自的房间。 楚莫独自一人在亭中又坐了许久,才站起身回到屋内。 “大人。”玉柳起身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朱影刚刚在净室中沐浴,此时屋内还弥漫着皂角香味。 男子走进来,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光线,才朝窗前的少女微微一笑道,“都交代好了。” 隐居避世,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楚莫觉得简直就好像交代了后事一般。 方才与魏章等人聊了一上午,他觉得口干舌燥,本来强打起的精神也瞬间松懈下来,整个人虽然还是身姿笔挺,精神却疲惫不堪。 朱影给他倒了杯茶,又扶他走到窗边坐下,“你太辛苦了,下午就留在屋里小睡一会儿,隐居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楚莫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扶着她的手,“下午还要去向伯父伯母辞行,既然决定要走,就应尽早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夫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她看出他眼里的晦涩不明。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楚莫端起茶喝了一口,微微失神,“我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圣上。” “皇兄?他高高在上,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谁能欺负得到他?你担心他做什么?”朱影不解地看着他。 “大唐能遇到一个好皇帝,有如今的安定着实不容易,”楚莫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圣上英明果决,只可惜孤家寡人,我若是走了,他就更是孤立无援。” “我不明白。他还有满朝廷的大臣啊,比如裴大人、寺卿大人,还是有很多的。”她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他会忘了你的。” 如今她才发现,楚莫和李研两个人的感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嗯,是我多虑了。”楚莫朝她笑笑,又问道,“你呢?不回长安就一点都不难过?” “我本来就不是长安人啊。”朱影忽然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兴奋地问道,“夫君,我们要去哪里隐居?” “嗯,是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楚莫故弄玄虚地朝她挑了挑眉,“不能告诉你,将来你就知道了。” “我们带谁去?驹九和鸿十,一个也不带吗?”她想起来,鸿十要出家当和尚,那驹九呢? “一个也不带。”楚莫后倾身子,头靠在墙壁上,似是完全放松下来,“只有谁都不带,才能走得干净彻底。” 做事拖泥带水不是他的作风。 下午,二人去向楚文辛和赵氏辞行。 因着楚家正在办丧事,事事低调,主院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二人走到正厅门口,便由那个叫牵牛的小厮进去通报。 不多时,牵牛走出来,引二人进去,“少卿大人,郡主,请。” 刚进主院,一个身穿黛色圆领袍服的年轻人就迎上来行礼道,“相寺拜见少卿大人,郡主。” 原来是之前在齐州郊外遇到过的“狗头军师”,楚相寺昨夜得到了消息,今晨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州来了。 “你是?”楚莫蹙眉打量了他一眼。 此人眉眼和身形与自己有些相似,只是肤色较黑,也更年轻一些。 “这位是我家大少爷。”牵牛向两人引荐道。 楚文辛年轻时连生了两个女儿,久不得子,后来有一回携赵氏去外地游历,途径相国寺,在佛前许了愿。 之后不久,赵氏返回齐州就有了身孕,便给长子取名楚相寺。 “原来是相寺堂弟,”楚莫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父亲呢?” “父亲去看二弟了。吴姨娘就二弟一个儿子,真是可怜。”楚相寺说着,眼角微红,又拱手道,“少卿大人和郡主不妨坐下来等一等父亲。” 楚莫和朱影在胡椅上坐定,又问道,“你母亲呢?” “母亲由宝香表妹陪着,去庙里上香了。”楚相寺也在对面的胡椅上坐下,又吩咐牵牛去上茶。 “相寺堂弟,我与郡主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想向伯父伯母辞行。”楚莫拦住牵牛,示意他不用麻烦。 “辞行?堂哥要回长安了吗?”楚相寺给牵牛使了个眼色,牵牛便退了出去。 厅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不是回长安,”楚莫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梳着蝉髻的女子,“我和郡主打算……去远行。” “远行?去哪里?”楚相寺看了一眼外面,心想父亲怎么还不回来。 堂哥好像交代后事一般,他怕自己听漏了什么重要的话。 下午下了一场雨,空气潮湿,天色昏暗。 齐州并不是江南,却比江南更加潮湿闷热,刚刚春末,各种蚊虫就多了起来,吵得人不甚烦躁。 “去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所以想跟伯父说一声。”楚莫说着,忽听到院中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进来。 楚相寺也听到了院中的动静,连忙站起身,本以为是牵牛找了他父亲回来,却不想看见两个英武的侍卫走了进来。 楚相寺愣着没有说话,一黑一白两个侍卫就迈入了门槛。 “大人!”黑衣侍卫神色焦急,对着楚莫抱拳行礼。 “驹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楚莫才离开不久,驹九就匆匆跑来,一定是有急事。 “大人,齐王殿下来了!”一旁的白衣侍卫急急禀道。 齐王?厅中的几人俱是一惊。 齐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齐王身份尊贵,长途跋涉不是小事,且从鸿十传信到现在不过十几日,想必他是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齐州。 第390章 皇兄说什么 “不止齐王殿下,齐王侧妃也来了。”鸿十又道。 楚莫和朱影反应了片刻,魏嫣然也来了?! 齐州距长安十万八千里,这两个人居然大老远地跑来,难道是有什么要事? “相寺堂弟,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咱们……下次再聊。”楚莫急忙站起身,向楚相寺辞行。 “堂哥请便。”楚相寺也起身还礼。 楚莫带着朱影回到居住的客院中,就看见一个身穿素色锦袍的男子和一个华服女子正一同在院中四处观望赏景。 庭院中已收拾干净,但墙上地上,前几日的血迹多少还残留着一些。 “齐王殿下,王妃殿下。”楚莫和朱影上前行礼。 锦袍男子回过头来,朝来人扫视了一眼,目光便落在楚莫身后那女子身上,“问离,这位是?” 齐王李确长得白净清秀,与李研有几分相似,只是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神情也较为严肃,没有李研那么随和。 “宁心拜见齐王殿下、王妃殿下。”朱影上前欠身施礼。 “免礼。”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魏嫣然上前扶她起来。 朱影垂首,不敢直视那华服女子,魏嫣然倒是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原来是宁心郡主,问离,你怎么将她藏得这么好?在长安这么久,本王还未曾见过。”齐王朝楚莫使了个眼色,打趣道。 “殿下说笑了,”楚莫朝锦袍男子拱手问道,“殿下怎会忽然来齐州?” 上回楚莫派鸿十给齐王府和魏章传信,信中让魏章率军前来营救,也让齐王准备好给圣上的说辞,却并没有让齐王来齐州,没想到齐王居然亲自来了。 “本王是受圣上所托……来劝你回心转意。”齐王挽起楚莫的手,向正屋中走去,“圣上让本王告诉你,君臣齐心,才能成事。” 成事……圣上说的是削藩之事。 当年李研赐给楚莫龙鳞令牌,君臣之间立约相互扶持,直至四海平定。 这些年来,大唐的小藩镇已经削了很多,去年淮西节度使之乱平定之后,更是形势大好。 眼下只剩下安西和川西等几个大的藩镇,李研还有意继续削藩大业,楚莫却已萌生退意。 “回心转意?”楚莫佯装不知,随口问道,“不知殿下所说……是指何事?” “圣上说,齐州之事,定会让你心灰意冷,决心辞官归隐,所以让本王一定亲自来留住你。”李确挽着楚莫的手臂,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朱影和魏嫣然,“圣上还说,宁心郡主金枝玉叶,不可流落在外。” 李研与楚莫做了多年挚友,互相之间也很了解,自然能猜中他的心思。 他本来有意归隐,齐州出了这样大的事,楚莫得着机会,自然会趁机携朱影隐退。 “殿下,”楚莫从他手中抽出手来,拱手一拜道,“问离心意已决,求殿下成全。” “问离,你若是……怕太后继续逼迫你楚家,大可以放心。圣上已经许诺,刘太后迁入冷宫,不得再参与朝政,也不得与外界通消息。”李确捋了捋下巴上短短的胡须,“问离啊,圣上之所以派本王来,就是要你放心,他连本王都能容得下,又怎会……容不下你?” 老齐王当年差点就夺了先皇的帝位,齐王如今又正值壮年,势力日盛,若李研是猜忌善妒之人,即使知道谋反之事是刘太后有意陷害,也早就趁此机会将齐王府连锅端掉了。 可李研非但没有处置齐王,反而将刘太后幽禁,无非是想告诉天下人,大唐皇帝不是是非不分,猜忌善妒的君王。 “圣上是千年难得一遇之圣主。”楚莫拱手朝北方一拜,“只是……” “问离,圣上还说,若你去意已决,也等到……”李确打开折扇,掩住口型,对着楚莫耳语了几句。 玄衣男子闻言,愁眉渐渐舒展开,片刻后回答道,“如此,我便随殿下回京去。”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朱影听到他的话,不禁诧异。 楚莫不是一个优柔寡断、出尔反尔之人,能让他突然改变心意,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正在胡思乱想中,忽听到旁边一个婉转的女子声音响起,“郡主可是在担心少卿大人?” 侧首一看,是那个身穿华服的魏侧妃。 魏嫣然今天穿了一身鹅黄镶金边的大袖华服,面上妆容精致,似是有意打扮过一番。 楚家正在办丧事,就连齐王殿下也只穿了一件素色锦袍,魏嫣然这身行头的确有些用力过猛,像是有意与人争奇斗艳似的。 朱影心中闪过几个念头,便连忙避开了她的目光,“少卿大人行事沉稳,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少卿大人行事的确沉稳。在河东郡时,本宫本想与郡主一见,可他说什么都不同意。”魏嫣然瞥了一眼前面的玄衣男子,嘴角微弯道,“本宫今日才知道,他是怕本宫见了郡主……会自惭形秽。” “王妃说笑了,王妃如天上的明月,照得地上的人都黯然失色,宁心才是自惭形秽。”朱影没有心情与她叙旧,便换了个话题,“不知齐王殿下刚才跟少卿大人耳语,说了些什么呢?” 魏嫣然勾了勾嘴角,“本宫也不知道,这你要问齐王殿下。” “问本王什么?”前方的锦袍男子忽然回过头来,佯装生气,朝魏嫣然一蹙眉,“又在说本王坏话?” “臣妾只是在与郡主说笑,哪里敢说您的坏话?”魏嫣然上前一步,亲热地挽起李确的手臂,又娇滴滴笑道,“郡主说想知道您方才与少卿大人说了什么。” “哦?”齐王收起折扇,歪着头用扇柄指着朱影道,“圣上说宁心你脾气暴躁又不通人情,今日一见,宁心你气质温婉、玉质兰心,本王怎么觉得……圣上他是危言耸听呢?” 李确比李研要年长几岁,脸上虽然不显皱纹,下巴上却蓄着稀疏的胡须,应该已经三十有五。 “殿下说笑了。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影心里不满,却还是恭敬地垂首。 李研怎么在背后这样说她,什么脾气暴躁又不通人情? “哈哈哈!”齐王爽朗一笑。 “殿下,您还没说,方才到底跟少卿大人嘀咕了什么呢!”魏嫣然摇着齐王的手,挑眉嗔道。 第391章 齐王殿下 “朝廷大事,你们妇道人家,要知道干什么?”齐王不悦地一蹙眉,目光扫过受惊的二人,忽又笑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吐蕃突然出兵龟兹,吞并西域诸国,朝廷急需迎战吐蕃,圣上让问离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待度过此次危机,问离若还是要走,圣上便不再挽留他。” 吐蕃入侵龟兹? 朱影隐约有点印象,安西节度使抚宁西域,下辖龟兹、疏勒、于阗、焉耆四镇和安西都护府,吐蕃曾经频繁入侵西域,甚至在安史之乱后攻陷唐朝都城长安。 穿越后的历史与朱影那个时间线上的历史出现了分歧,而且她本来对历史也不是十分熟悉,所以一时搞不清楚齐王所说的这次吐蕃入侵西域,到底是哪一次呢? 若是入侵长安的那次,则大事不好,若是唐蕃会盟的那一次,则唐军取胜的机会很大。 “吐蕃……是不是曾经攻陷过长安?”她决定打听一下。 齐王和楚莫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 “多年前……曾有一次,大唐国力衰微时,吐蕃攻陷过长安,怎么了?”楚莫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夫人毋需担心,经过圣上这些年的治理,大唐已不是当年那个衰弱的大唐,绝不会让吐蕃再攻陷长安。” “那就好。”她闻言松了口气,点点头。 若是过了那次吐蕃入侵,就是说眼下的吐蕃国力已经大不如前,而大唐经过这些年休养生息,渐渐缓过了气。此消彼长,她断定吐蕃即将战败,然后消失在历史舞台中。 知道回长安没有危险,她也就没有阻止楚莫回去。 既然暂时不去隐居,一行人便决定在齐州多呆几天,大军修整过后再回长安。 风平浪静了几天,一日,蓝月忽然邀请齐王侧妃魏嫣然和朱影一起去齐州郊外的文若寺,说是拜佛,顺便游山玩水。 同行的都是女眷,朱影本不想去,但是魏嫣然点名要她作陪,她也只好勉为其难。 此次魏章带兵来解了齐州之围,自然首先是为了他的妹夫齐王殿下,可也顺便救了楚家。 楚莫欠了魏章一个人情,朱影觉得对魏嫣然客气忍让一些也是应该的。 晴空万里,两辆马车停在楚家门外。 朱影正在犹豫要上哪辆马车,便慢下脚步观察了一下。 前面的灰篷马车陈旧朴素,后面的朱篷马车则是挂满了珠帘玉佩。 她想了想,便向前方的马车走去。 “郡主,快上来!”车门打开,竟是赵宝香伸出头来,拉她上车。 “赵姑娘?”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赵宝香也去。 “嗯,蓝姨娘让我去,我不想和魏侧妃坐在一起,就在这里等你了。”赵宝香拉着她和玉柳坐进马车里。 “赵姑娘也去游览文若寺?”朱影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胡服,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 “我是去求签。”赵宝香腼腆地一笑,“文若寺的签文据说很准。” 说到求签,她忽然想起净一大师,那老头才是个神人。 三人一路沉默,没有再说话,只觉得马车内有些闷热。 赵宝香端正坐着不敢动,朱影猛摇团扇,玉柳则是不时拉开车帘,警惕地看看外面。 “郡主,从前宝香有眼无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原谅。”马车行到乡间山道上,赵宝香实在忍不了安静,开口了。 “哦,你是说上回鸡汤的事?”朱影打着扇子,松了松领口,“可惜了那盅上好的人参鸡汤,我本来还想喝的。” 要不是马车内位置狭小,赵宝香就给她跪了,“郡主就别再折煞宝香了,都是我一时糊涂。” 自从那次鸡汤事件后,赵宝香也没有正式认错,大伙儿对此事缄口不提,但是背地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姑娘,你出身不低,为何想要给人做妾呢?”赵家虽然没落了,可祖上毕竟也是为官的,赵宝香又背靠齐州楚家,若是好好找找,做人家的正室应该不难。 “郡主……”赵宝香垂首沉默,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反正你那天跟我说的也够多了。”朱影摇着扇子冲她笑笑。 “一来,少卿大人还没来齐州的时候,姑母就说要将宝香嫁给少卿大人,所以宝香心里就把他当做了未来的夫君。”赵宝香圆脸微红,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二来,少卿大人来了齐州,我见了他之后……更是在心里认定了他。” 赵宝香年纪小,从小就将赵氏视作母亲一般的存在,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她自然是认同了赵氏整天张口闭口说的那个人。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见楚莫又是一见倾心,虽然冷面少卿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但她心里早已是小鹿乱撞,翻来覆去想过跟他回长安的事了。 玉柳闻言,忍不住嗤了一声。 朱影冲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问赵宝香,“你上文若寺去求什么签?” “去求……姻缘签。”赵宝香抬头瞥了一眼窗外,声音压得很低,“郡主,宝香听蓝姨娘说……魏侧妃曾经也想给少卿大人做妾?” 自从知道宁心郡主来了齐州,赵宝香就知道自己这婚事八成是黄了。 后来蓝月跟她提起魏嫣然的事,其实也是为了让她死心。 连魏侧妃那样出身高贵又美貌的女子,都不能入少卿大人的眼,自己就更是没指望了。 朱影一听蓝月在背后嚼舌根,就微微蹙起了眉。 此次去文若寺,是蓝月的主意,说是要尽地主之谊。 蓝月这个人,与谁都是自来熟,尤其还喜欢四处攀交。 在长安的时候她就拜访过素心,还跟人打听过魏嫣然的事,这几日又不知怎么,与魏嫣然打得火热。 此次蓝月忽然约上魏嫣然和赵宝香这几个各怀鬼胎的女人一起去文若寺,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赵姑娘小心说话,”朱影停下摇扇子,盯着赵宝香道,“魏侧妃如今是齐王宠妃,那些风言风语会给少卿大人招来麻烦。 赵宝香一听会给楚莫招来麻烦,连忙不言语了。 又过了半晌,赵宝香才抬头问道,“郡主,你们何时回长安?” “应该……就在这两日。”她淡淡说完,就见对面的赵宝香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 “唉……” 第392章 文若寺(一) 她打量着对面的圆脸女孩,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跟自己说,就像上回她说出目睹了余玉兰之死时,也是这副神情,“赵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没……没事,”赵宝香垂首望着鞋面,又挪了两下屁股,缩到角落里靠着车壁,终于还是低声道,“郡主……你要小心那个魏侧妃。” “怎么?”朱影骤然凝神,“魏侧妃怎么了?” “没……没事。”不管她怎么问,赵宝香就是不肯再往下说了。 想着有玉柳在,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朱影就没放在心上,只简单谢过了赵宝香的提醒。 文若寺在齐州郊外的山上,这里人烟稀少,屋舍简陋。 两辆马车在山道上停下,驾车的小厮留下来看马车,剩下的路就要靠她们自己步行上山。 蓝月和一个小丫鬟搀扶着魏嫣然,赵宝香和玉柳搀扶着朱影,六个人在泥泞的山道上缓慢前行。 昨夜下过一场雨,山路湿滑。 “郡主,这山路可不比长安的石板路好走,您可要小心些。”魏嫣然走在前面,忽回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便又转过身去和蓝月说话,“听闻这文若寺在保佑妇人生子方面最是灵验,蓝姨娘可知道?” “王妃娘娘消息真是灵通,”蓝月今天穿了一身淡粉衣裙,笑得比山花烂漫,“这文若寺最初……是保佑那些要上京赶考的考生们,说是能令人文采斐然,那时候并不出名。后来有个不孕的妇人来求签,结果真的给她求到了儿子,从此,消息不胫而走,文若寺也就变成保佑妇人的寺庙了。” 吴姨娘的二少爷才刚离世,蓝月就笑得如此开心,朱影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不喜。 “哦?”魏嫣然掩口一笑,又转头对着朱影道,“郡主不妨也求一求菩萨保佑,也好早日为少卿大人生个一男半女的,堵上悠悠之口啊。” 朱影一边行路,一边心里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抬头应道,“王妃娘娘说的是。不过我和少卿大人还年轻,也不着急,还想过几年清净日子。倒是伯父和齐王殿下都不年轻了,依我看,蓝姨娘和王妃娘娘倒是可以求一求。” 今日六个女人在此,又都没有生过孩子,魏嫣然为何单单提起她没有生子?分明是有意针对。 蓝月听了这话,就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魏嫣然则是咬了咬唇,看似有怒意又强忍下。 朱影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觉得十分舒坦。 别说是一个齐王侧妃,就是在炙手可热的淑妃面前,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想挤兑她,魏嫣然怕是打错了算盘。 六个人好不容易上到半山腰,进了文若寺的庙门,上香的上香,求签的求签,朱影就四处走走看看,入乡随俗地拜了拜。 “蓝姨娘,这里风景挺好,不如……你带我们再到后山去走走?”魏嫣然站在院中,指了指文若寺的后山。 后山上古树参天,还有些鹿鸣声,蓝月面露犹豫,“王妃娘娘,这后山上人迹罕至,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本宫和郡主都不是拘泥之人,从小在山野间长大,最喜欢山中景色,”魏嫣然得意地笑了笑,“你只管带路就是。” 魏嫣然是魏章的嫡亲妹妹,从小长在军中,也学了些武艺,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 “这后山上的确景致宜人,妾身听闻还有梅花鹿。”蓝月忽然微微一笑,奉承道,“眼下这时节,运气好的话,咱们没准儿能看见小鹿呢。” 蓝月和魏嫣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赵宝香却忽然抱着肚子说要去上茅房,就不陪她们上山了,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朱影本来也想说“上茅房”,后来看见赵宝香去了,自己就不便再去,只好跟着蓝月和魏嫣然上了后山。 “这儿哪儿有什么梅花鹿?连条人走的路都没有!”还没走两步,朱影就后悔了,这鬼地方简直就是原始森林。 “郡主稍安勿躁,前面就有梅花鹿,您听鹿鸣!”蓝月指了指山上,又拉着魏嫣然一路朝山顶走去。 古树参天,林间多有阴暗角落。 “郡主,奴婢觉得这山有异,小心有诈。”玉柳拉着她,小声提醒了一句。 朱影腿如灌铅,本来也不打算继续往上走了,听了这话便唤前方的三人,“王妃娘娘,蓝姨娘,我不想看什么梅花鹿了,就在这里等你们。” 魏嫣然回过头来,看了看天色,又道,“郡主,天色还早,你真的不上去找找梅花鹿?” “不去。”朱影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喘着气,“你们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郡主你就在此处歇息片刻,我们去去就回。”魏嫣然给蓝月使了个眼色,蓝月便朝朱影行了个礼告辞。 看着她们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翠的山色中,朱影回想起赵宝香的话,又四处望了一眼,不禁有些疑虑。 蓝月与自己相识数月,而与魏嫣然不过相识几天,按理说应该可以信任才对,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不是与魏嫣然合伙坑自己呢? “玉柳,咱们不等她们了,下山!”朱影说着便站起身来,拉着玉柳往回走。 两人走了一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齐州的天气瞬息万变,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朱影和玉柳没地方躲,转眼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一下雨,本就没有路的山道上更不好走,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走了一半,二人果然滑倒,跌坐在泥泞的地上。朱影心里暗骂魏嫣然是个大傻子,非要来什么后山! “郡主,有人!”玉柳忽然动了动耳朵,隔着哗啦啦的雨声,她辨别出了几人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什么人?”朱影也注意到身后有人接近。 玉柳已经抽出了软剑,站起身来,见是三个不怀好意的彪形大汉,软剑顿时发出一阵蜂鸣声,将雨水拨开一片。 三个大汉看见两个弱女子,立刻露出狰狞邪笑的神情,盯着她们被雨打湿的衣服。 “这么大的雨,两位姑娘不如去我们寨子里避避雨。”三人看似山匪打扮,可朱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的山匪会大白天的冒着大雨出来劫色? “滚!”她大喝一声,躲到玉柳身后。 第393章 文若寺(二) “还会使剑呢!”三人围着玉柳转了一圈。 “陪爷耍耍,就放了你们!” 哗啦啦的雨声中,朱影听出这三人都是陈州口音。 为首的那名大汉上前搭上朱影的手。 “玉柳!”她急得大喊一声。 大雨虽然让玉柳狼狈不堪,她的武功却远在这三人之上。 三个大汉身形虽壮,却不甚灵活,玉柳手起刀落,斩向那个想染指郡主的大汉。 一只手掌瞬间飞起。 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断手的大汉顿时撕心裂肺地吃痛大喊,另外两人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将朱影和玉柳围在中间。 只是他们虽然肢体健壮,却并未好好学过武功,几招过后不仅没讨到便宜,还栽了几次搞得浑身是泥。 雨势渐渐弱了一些。 朱影看出那三名大汉的领口处都现出魏章营中将士的绯色里衣来,一个念头闪过,便朝玉柳喊道,“留活口!” 因为力量悬殊,三个大汉本来还以为胜券在握,一听她说“留活口”的时候才忽然警觉死期将至,再一看玉柳手中闪着寒光又薄如蝉翼的软剑,纷纷向后退去。 玉柳自然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活口留一个就够,趁着雨势减弱,寻了个机会,一刀一人,连杀两人,最后留了那个断掌的大汉。 “女侠饶……饶命!”此人身高七尺,面目狰狞,一道刀疤从耳下延伸到颈部,从装束上来看是这三人中的头领。 “郡主,此人如何处置?”玉柳一剑架在那大汉的脖子上,动动手指就能划破他颈部的血管,大汉便跪下了。 朱影浑身都是雨水,不想在这里问话,又看了一眼那大汉流着血的断掌和苍白的面色,怕他失血过多死了,“先下山,到文若寺再说!” 天上还在下着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三人跌跌撞撞地下山,远远就看见赵宝香等在文若寺的游廊上,似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赵宝香!”朱影大喊一声。 “郡主!”那微胖的少女看见她,立马冒着雨颠颠地跑了来,又看了眼她身后浑身是血的断掌大汉,似乎明白了什么,“郡主你……” “先进屋去,我有话问你!”朱影捉着赵宝香的手就往文若寺的屋檐下跑。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天生最怕湿寒,淋雨是大忌,更何况这么大的雨,没准儿第二天就要发高烧,然后往鬼门关走一遭。 赵宝香扶着她回到游廊上,又看看她和玉柳,“我已经让文若寺的小师傅烧了火,两位赶紧进屋去换身干衣服,我在门口帮两位看着门。” 她们没和蓝月一同回来,还押着一个断掌汉子,赵宝香居然没有多问,就安排她们进屋换衣。 “那他怎么办?”玉柳推了一把那断掌的大汉,后者立刻疼得嗷嗷直叫。 “我找几个文若寺的小师傅来帮忙看着,放心,不会出事。”赵宝香说着就引她们进屋,又找一个小师傅借了两套干净的僧衣出来,“两位放心换衣服,别着了风寒。” 一听她说风寒,朱影便重视起来,拉着玉柳进了文若寺的一间客房中,将房门关好。 屋檐上还在淅淅沥沥滴着雨水,寺庙之中弥漫着线香的味道,混杂着新翻起的泥土和阵阵血腥味。 两个身穿僧衣的女子从客房之中出来,就听见外边儿一阵嘈杂。 一个住持模样的老和尚领着一个头戴僧帽的小师傅正哆哆嗦嗦地站在廊下,面前站着魏嫣然和蓝月,二人同样是淋成了落汤鸡。 “小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离开片刻,回来就看见……就看见……”小和尚指着对面不远处一间客房的方向。 糟了!是囚禁犯人的厢房! 朱影连忙跑过去看,刚走到门口,就见赵宝香吓得面无血色,看见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柳抢先一步进入客房看了一眼,出来向朱影禀道,“方才那个断掌大汉死了。” “怎么会死了?”朱影诧异。 他方才虽然流血很多,可也用衣物简单包扎,刚回到文若寺时精神还好。 “一剑封喉。”玉柳回答道,“被人杀了。” “赵宝香!”朱影一把将赵宝香抓过来,“怎么回事?” “郡主,宝香什么也没看到。”赵宝香猛地摇头。 朱影怒不可遏,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魏嫣然和蓝月面前,指着那个头戴僧帽的小和尚,“你方才为何离开?让你看门,你去做什么了?” “方才……师父喊小僧去生火……”小和尚“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头倒,“小僧只是离开片刻,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屋子都是血……” 那一剑直接刺破犯人喉咙处的大血管,想来当时喷出了不少血。 朱影转头看向魏嫣然,这里会武功的就只有魏嫣然和玉柳,自然是魏嫣然的嫌疑最大,可是……她身上又没有血迹。 “你看本宫干什么?”魏嫣然不悦地一蹙眉,“本宫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那歹人穿着护国将军营中的绯色里衣,他必是魏将军麾下的人。”朱影边说,边观察着魏嫣然的反应,“王妃娘娘你说不定认识那歹人……” “你……胡说什么?!啊……阿嚏!”魏嫣然以袖掩口打了个喷嚏,“就算是哥哥麾下的散兵游勇,又能说明什么?哥哥一向严格约束下属,这回定是那三个混账胆大包天、无视军令,自己溜出来找乐子!” “哦?”朱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王妃娘娘怎知道是三个人?” 这三人出现的太过巧合,定是有幕后主使。 今日若不是有玉柳在,自己栽在那三人手里毁了清白不说,说不定命都没了,朱影想起来就恨得牙都在颤抖。 自己与人无冤无仇,却有人处心积虑地害自己,此人用心之毒实在可恨。 “本宫……本宫是在下山的路上看见了那两个歹人的尸体,再加上客房中的一个,不就是三个人吗?”魏嫣然说着,捅了捅蓝月,“蓝姨娘,你说句话啊!” 蓝月偷偷看了一眼朱影,又看了眼魏嫣然,讪讪地答道,“真的不是王妃,方才我们下山的时候,的确看见了另外两名歹人的尸体。郡主不要……冤枉了王妃……” 第394章 剑拔弩张 “赵宝香,你说!”朱影又把赵宝香提过来。 赵宝香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不然不会突然要她小心魏嫣然,还主动提出要上茅房,不肯跟她们上后山。 赵宝香虽然没有淋雨,此时却也是吓出了几身冷汗,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郡主,宝香……什么也没……” “郡主,没有证据,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文若寺的住持开口了。 朱影瞥了一眼那老和尚,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肃然朝寺门口看去,两个锦袍男子领着一队侍卫走进了文若寺的院子。 此处地处山上,马匹和马车都上不来,须得步行,虽然眼下雨停了,但是他们方才在山道上应该都淋了雨,男子的头发里还有潮气。 “夫君!”朱影立刻朝楚莫奔过去。 “你怎么穿成这样?”楚莫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僧衣,见她长发披在身后十分可爱,便伸出手宠溺地拍了拍她。 “方才淋了雨,怕着风寒,就换了身衣服。”朱影挽住他的手臂。 魏嫣然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换上一副笑容,朝齐王走去,娇滴滴地喊了一句,“殿下!” “这两位是齐王殿下和大理寺楚少卿。”驹九走上前,向文若寺的住持介绍道。 “齐王殿下,少卿大人。”老和尚领着一众僧人纷纷行礼。 “出什么事了?剑拔弩张的?”齐王扫了一眼院中,微微眯眸。 “方才郡主和王妃她们上后山游玩,结果郡主回来的时候说是遇上了歹人,还活捉了一个歹人交给我这徒儿看守。”老和尚指着那哆哆嗦嗦的小和尚道,“我这徒儿离开片刻去生火,那被俘的歹人竟被人给杀了。” “什么歹人?”楚莫警觉起来,扫视了一眼文若寺的院内,的确嗅到一阵血腥味。 “那歹人穿着护国将军营中的衣服!”朱影恨恨地盯着齐王身后的魏嫣然。 “殿下,郡主她非说是臣妾杀了那歹人,您看臣妾……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魏嫣然抬起手,给齐王检查,“臣妾一下山,就见院子里一阵嘈杂,住持大师说那歹人已经死了。” 齐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魏嫣然,又看向朱影,“宁心,依本王看,此事……你怕是有什么误会。” “就算那歹人不是魏侧妃所杀,此事也定与她有关!”朱影冷笑一声。 方才若不是有玉柳在场,她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就算侥幸活下来,恐怕也是生不如死。想起来她就觉得心有余悸,恨不能将那幕后之人碎尸万段。 平时看在魏章的面子上,尊称魏嫣然一声王妃娘娘,既然她做出这种事,朱影不打算再给任何人面子。 “殿下!”魏嫣然忽然跪下,拉着齐王的衣袖乞求道,“那几个败类无视军纪,跑出来为非作歹,与我哥哥有什么关系?与臣妾就更没有关系了!” 齐王一时心中摇摆,不知所措,“嫣然,你先起来……” 楚莫握了握朱影的手,朝齐王道,“殿下,那几个歹人既然是魏将军营中出来的,还是应该告诉魏章一声。” “嗯,来人!”齐王点头,朝身后招呼一声,立时有个侍卫上前,“你去将消息报给魏将军知道,问问他最近营中可有军士失踪!” “是!”那侍卫应声而退。 “殿下,您怎么来了?”魏嫣然站起身,挽着齐王的手嗔笑道,“臣妾正想您呢。” 朱影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魏侧妃,你还是赶紧进去换身干衣服,小心着了风寒。” 魏嫣然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虽然滴干了水,却还是感觉一拧就能再拧出些水来。 “不劳郡主费心。”魏嫣然不怀好意地瞪了她一眼,又继续缠着齐王腻歪,二人当着一众僧人的面打情骂俏。 朱影的头发已渐渐风干了。 “夫君,你们怎么会来的?”朱影拉着楚莫走到一旁的游廊上,低声问道。 “是赵宝香托一个文若寺的小师傅来楚家给我报信,说今天有大事发生,”楚莫四处张望了一眼,蹙眉问道,“她人呢?” “赵宝香?”朱影一蹙眉,“算她还有点良心。” 玉柳从游廊上把狼狈的赵宝香给抓了来。 “郡主,少卿大人。”赵宝香尴尬地抬头,讪讪地行了一礼。 “赵宝香,我问你,方才为何突然派人将我们找来?”楚莫沉声问道,“究竟有何大事发生?” “就……就是那歹人死了的事。”微胖少女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胡说!算起来你派人去给我们报信的时候,天还未下雨,你又怎知道郡主会遇上歹人?”楚莫明察秋毫,可不会被她糊弄过去。 “今日在马车中,你为何让我小心魏侧妃?”朱影瞥了一眼远处的两人。 魏嫣然和齐王已经走到一间厢房中去烤火了,二人还是旁若无人地如胶似漆。 魏嫣然嫌弃僧衣不好看,拒绝换衣服,就指望用火烤干身上的衣服。 见齐王他们离得远了,赵宝香松了口气,这才小声说道,“郡主,魏侧妃要害你,本来……她是想让我帮她,可我没同意。” “哦?”朱影并不意外。 “她说……若是你不在了,少卿大人就是我的了。” “咳!”赵宝香话音未落,就听见楚莫气得干咳了一声。 “我当场就拒绝了!后来……她就去找了蓝姨娘……”圆脸少女连忙解释道。 “然后她们就合谋,找人来害我?”朱影冷笑一声。 魏嫣然暂且不提,蓝月与她已相识数月,楚莫和自己千里迢迢来齐州帮齐州楚家,想不到蓝月居然与人合谋害她! 朱影心中凉意顿生。 “具体她们是怎么谋划的,我也不清楚……”赵宝香望了一眼后山方向,“但是那文若寺的住持很可能已被买通了,方才我一听她们说要上后山,就警觉起来,赶紧找了人给少卿大人送信。” “那犯人可是魏嫣然杀的?”朱影拉住她的手问道。 “不不,是她身边的丫鬟明月。”赵宝香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在旁边才压低声音说道,“那丫鬟武功不弱,一剑封喉,我也是在门口看见她的身影,一推门她就破窗跑了。” 朱影此时才想起来,今日自下山起,的确一直没看见魏嫣然的丫鬟。 第395章 天网恢恢 “明月?”玉柳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算了,眼下没有证据,就算了。”朱影抬头望了一眼正殿屋檐下挂着的“文若寺”牌匾,凝神道,“咱们还是早些下山去。” “你不打算追究了?”楚莫拉了拉她的手,“此案若查下去,找到那主使之人也不难……” “不追究了。”朱影止住他的话,摇了摇头,“善恶到头终有报,何必急于一时?夫君,我累了,想趁着雨停尽快下山去。” 如今楚莫和齐王、魏章是同盟,看在魏章和齐王的份上,他们此时,还不能与魏嫣然撕破脸,否则节外生枝,他们回长安之事又会生出许多变数。 何况这文若寺的住持,看起来是站在魏嫣然一边,还有蓝月和满寺的和尚给她作证,自己只有玉柳和赵宝香两个证人,再查下去,恐怕对他们也没有好处,还会弄得人心疲惫。 “嗯,那咱们这就下山去。驹九,你照顾郡主。”楚莫向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又看了眼正殿的方向,“我进去……与齐王殿下说一声。” 朱影点点头,楚莫便独自向正殿走去。 驹九走过来,朝朱影施礼,又问道,“郡主,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放心。”朱影朝他宽慰地笑了笑。 还记得最初见驹九的时候,他还是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拿根麻绳将自己给绑了。想不到如今,他竟然会关心自己了。 “我看那个魏侧妃不像好人,若是她欺负了你,我给你报仇!”驹九朝正殿方向挥舞着小拳头。 “郡主,我……我也可以给你作证。”赵宝香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 “不用了。”朱影朝二人笑了笑,“是我自己不想追究了。” “为何?”驹九不解地问道。 “少卿大人将来……还有许多事要倚仗齐王殿下和魏将军,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她又望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魏嫣然的事,待回到长安再说。” 待回到长安,魏嫣然若是还不知收敛,到时……自然会有人收她。 不多时,楚莫从正殿中出来,他们几人便先行下山,离开了文若寺。 第二天,朱影果然得了风寒,高烧起来,在床上躺了一日,幸好这次很快就退热了,身体恢复得很快。 袁庆来给她诊过几次脉,说是不要紧。 夕阳西下,袁庆又带了药来。 “郡主,你听说了吗?”袁庆一边坐在门口熬药,一边不经意地说道,“魏侧妃和蓝姨娘也病倒了。” “哦?”朱影一点儿也不意外,魏嫣然和蓝月昨日也淋了雨,那两人急着在齐王面前争辩邀宠,还迟迟不肯换上干衣服,就一直穿着湿衣服在文若寺陪着齐王聊天,得了风寒是很正常的事。 “蓝姨娘只是风寒,倒不要紧。”袁庆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偷听,干脆拿着扇子走进来,对着她神秘地道,“倒是魏侧妃,听说……小产了。” “魏嫣然有身孕?”朱影睁大了惊奇的眼睛,扶着玉柳坐了起来。 她有了身孕还跑到文若寺去作什么妖呢?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听说……魏侧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是昨天回来之后,病来如山倒,忽然就高烧、腹痛,到了深夜才发现是小产了。”袁庆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挑眉叹息,“昨夜齐王殿下急得……将齐州城的郎中都请过去看了,连属下也被传过去商量对策。” “那后来呢?”她又问道。 “后来?还能有什么对策?昨夜那魏侧妃流了一脸盆的血,”袁庆“啧啧”道,“然后小产后一直昏迷,到现在也未退热,依属下愚见,这回啊,她是伤了根本了,将来……恐怕再难有子嗣……” “她是自作自受!”玉柳一向爱憎分明,最恨有人陷害郡主,“好好的非要去文若寺作妖,害人害己!”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昨日忽然天降大雨?谁又能料到她魏嫣然怀了身孕呢? “玉柳,她毕竟是齐王侧妃,你要小心得罪贵人!”朱影低声斥了一句,又朝袁庆问道,“齐王殿下怎么说?” 袁庆走回门口去坐着,接着熬药,“齐王殿下说,魏侧妃身体不适,不宜远行,让她在齐州休养一个月再回京。” “意思是说要抛下魏嫣然……咱们先回长安?”朱影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屋外,“魏将军会肯?” 这魏嫣然身体还未恢复,就被独自留在齐州,怎么看也像是失宠了。 “听闻昨夜魏将军遭了齐王训斥,齐王又说会留下人手照顾魏侧妃,魏将军就没再说什么。”袁庆忽抬头问道,“郡主,你们昨日……在文若寺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王训斥魏章,想必是因为昨日在文若寺的事情。 昨日齐王派人去通知魏章有关那三名兵士的事,以齐王的本事,不可能仅仅是通知那么简单,或许是查出了什么。 这么说,那三名歹人的事,是魏章兄妹合谋要害自己? 那楚莫知道了此事又会作何反应? 她心中一时纷乱,随口答道,“没什么事,有三个魏章营中的败类想要袭击我,被玉柳杀了两个,还有一个……被人灭了口。” 想到魏嫣然与郡主从前的“恩怨”,袁庆一听就明白了,转头冲她笑道,“郡主,我就说你是个明白人。你虽然没将此事闹大,菩萨却替你收拾了坏人。” “袁先生,你做仵作这一行应该最明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朱影刚刚退热,觉得身上有些冷,复又躺下朝着门口道,“昨日她们还说文若寺会保佑妇人怀孕,在文若寺拜了菩萨,却又利用文若寺来做这伤天害理之事,我觉得……她们心里根本没有菩萨,比我还要不信。” “属下还听说,大人昨夜去找了楚家老爷,然后今晨,蓝姨娘就被楚家老爷禁足了。”袁庆悠闲地摇着扇子,“说是二少爷遇害一事,与她有关。” “怎么会?”朱影诧异地又撑起身子。 蓝月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会杀人? “奴婢也听说了,”玉柳扶着她道,“说是蓝姨娘嫉妒吴姨娘有子嗣,那天故意怂恿二少爷跑出去,二少爷年幼不懂事,跑出去就被杀了。” 第396章 由她去吧 “竟然是这样。”朱影又躺下去,垂下眼帘。 蓝月这招借刀杀人委实可恶,看似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心肠如此狠毒。 “希望那个魏侧妃经此一事,会痛改前非。”玉柳低头给她掖了掖被角。 “玉柳,这你就是想多了,”袁庆将药倒出来,端给玉柳,“依我看,她非但不会痛改前非,还会变本加厉。昨夜她刚刚小产时,还在齐王面前说是郡主害她。” “由她去说罢。”朱影刚打算休息一下,就见玉柳将药端了过来,又勉强坐起身。 袁庆收拾了门口的炉子,眼前光线一暗,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楚莫朝袁庆使了个眼色,袁庆便端着炉子匆匆退了出去。 朱影正由玉柳服侍着喝药,只注意到有个人进来,却也没空理他。 楚莫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直到她喝完药才打发了玉柳,坐到睡榻上,揉着她的头发问道,“好些了吗?” 朱影没有答话,见他神色冷峻,试探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魏章来过,”楚莫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蹲坐在睡榻前的木质台阶上,“为他妹妹求情。” “求什么情?” “魏嫣然昨天那么一闹,居然小产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齐王似乎已经厌弃了她,打算先回京,将她独自留在齐州一个月再说。”楚莫一边说,一边眸中闪着小火苗,“我给她安排的好姻缘,偏被她自己搅和没了……” 魏嫣然为何会陷害朱影,齐王也不是傻子,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自己的侧妃心里有别人,谁知道了心里也不会高兴。 “齐王会不会因为此事针对你?”朱影半闭着眼睛,由着他轻抚额前碎发。 “不会,齐王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还有叫不上的名的姬妾十几人,不会在乎一个魏嫣然。”楚莫说完又转换话题问道,“你好些了吗?” 中午她退了热,午睡后,他便离开了,到了傍晚才回来。 “好些了。”她忽然睁开一只眼睛,观察他的反应,“若是我像魏嫣然一样,身子不见好,你会不会……也将我留在齐州?” 唐朝的男子将妻室留在外地,自己反而乐得自由自在的也不少。 “不会。”楚莫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昨天的事……我本来有心惩戒魏嫣然,眼下……既然老天爷出手,就由她自生自灭去罢,你看如何?” 楚莫本来的打算是,等回长安以后,再派几个暗卫去找魏嫣然算账,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便不会影响他和齐王、魏章的关系。 后来听说魏嫣然小产,齐王又要将她单独留下,他便又改变了主意。 魏嫣然这样留在齐州一个月,将来就算返回了长安,齐王身边也早已有了新人,哪里还会想起她?更何况她伤了女子的根本,不能生育,将来也没了指望。 此事真是咎由自取,谁也不能说什么。 “嗯,就由她去。她要恨我,也随她。”朱影从被中伸出一只小手,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只是魏将军会不会因此与你反目?” “魏章想让我劝齐王回心转意,这种事情岂是我能说得上话?”楚莫反握住她的手,眸中映出她的影子,“我若是相劝,齐王反倒会起疑,更加厌弃魏嫣然,我向魏章说明白后,他也只有作罢。” “那……咱们何时回长安?”她在他的手心勾了勾手指。 “齐王的意思,明日就走。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了?”玄衣男子语气轻柔,将她的小手贴在脸上。 “嗯,我已经没事了。”朱影又盯着他问道,“可你怎么还是心情不好?是担心魏嫣然?” “我担心她?你可不要胡说!”楚莫急忙撇清,面上窘迫,“此事毕竟是我给你惹来的无妄之灾,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莫年少时貌美如花,就招惹过不少烂桃花,对他的仕途不止没有助益,反而有不少阻碍,因此他最怕人家扯这种男女之事。 朱影笑着摇了摇头,“我等不及想回长安了。” “为何想回长安?” “等回了长安,有皇兄给我做主,看谁还敢欺负我!”朱影闭着眼睛,微微弯着唇角。 楚莫忍不住亲了亲她。 “我病着呢,别将病气过给了你!”朱影连忙避开他。 楚莫看着她一脸真诚道,“昨天是我疏忽,今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说起来,赵姑娘……我觉得她人不错,不如将她带回长安去?”朱影半睁开眼睛,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又出的什么馊主意?!”楚莫第一怕人提魏嫣然,第二就怕人提赵宝香。 一提起这两人,他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是说,赵姑娘和驹九,或是狐七……你看怎么样?”朱影笑着解释道,“她昨天也算帮了我,我想帮帮她。在齐州,赵姑娘始终是她姑母巴结别人的工具,将来可能又被送给人做妾……” “驹九和狐七?”楚莫震惊地后倾身子,摇头道,“他俩才几岁啊!” “也不小了,男子十七岁成婚,很正常啊!”朱影将他拉回来,“我看驹九和赵姑娘……好像挺有缘分。” “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楚莫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道,“你还在病中,别瞎琢磨。我问问驹九的意思去。” 楚莫刚走到驹九寝房的门口,就见狐七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大人!”狐七看见他咧嘴一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莫不悦地蹙眉,又看向前方。 齐州四五月份,天气闷热潮湿,这几日又没什么公务,狐七和驹九都闲着没事干,便经常四处溜达玩闹。 “属下……属下在看驹九和赵姑娘!”狐七拉着他走到门口,咳嗽一声,就见里面走出一个微胖的少女,提着个篮子,看见他满脸通红地打了个照面。 “赵宝香,你怎么在这里?”楚莫朝里看了一眼,严厉地问道。 一个黑衣少年尴尬地跑出来,拱手行礼道,“大人,她……她来送鸡汤……” “赵姑娘给驹九送鸡汤!”狐七嘿嘿一笑,指了指屋里,桌上摆着一个白瓷汤盅,跟上回送给楚莫的一模一样! 楚莫想起上回的事,又阴沉了脸色,“赵宝香!你屡教不改……” 第397章 又送鸡汤 “少卿大人,宝香不敢!”赵宝香吓得跪在地上,自从上回楚莫训斥了她,她也不敢再叫他“表哥”了。 “大人,她……她这回没……没放……” “咳咳!”驹九刚想说“没放那药”,就听楚莫大声咳了两下,指着他呵斥道,“你晚上没吃饱饭?两个人躲在这儿喝什么鸡汤?!” 若是让人知道他上回中了那什么药,今后还怎么在这些侍卫面前趾高气扬? 但其实在场的狐七和驹九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而已。 “大人,是……是属下没吃饱饭,让赵姑娘来的,此事与她无关。”驹九红着脸,拱手谢罪,又看了一眼赵宝香,示意她自己找个机会溜走。 赵宝香脸涨得通红,想逃走又不敢。 “驹九,方才郡主问我,是否要将赵姑娘带去长安。”楚莫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赵宝香,“我正在犹豫……” “大人,你不是不喜欢赵姑娘?”驹九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不喜欢,可她留在齐州楚家也是个祸害!”楚莫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不耐烦地问道,“赵宝香,你是愿意留在齐州,还是跟本官回长安?” “我……我……”赵宝香两手揣在身前,焦急地看着驹九,后者又偏偏不说话。 她心知楚莫不喜欢自己,若是跟着他做侍妾,将来恐怕连他的衣角也摸不着,这几日看来看去,觉得驹九为人还算仗义,性格也开朗,便改换了目标。 谁知刚刚有点起色,就被狐七和少卿大人给发现了。 女子主动求嫁,被人发现后若是成不了,名声八成就毁了,赵宝香因此心凉了半截,拼命给驹九使眼色。 “大人,你不喜欢人家,又何必耽误人家?”驹九看见她给自己使眼色,忽然也跪在地上,给楚莫磕头道,“属下……属下想……” “你想什么?”楚莫试探地看向他。 驹九也是带发修行,他若是重蹈鸿十的覆辙,回头楚莫回了长安,免不了又要被净一大师给修理一顿。 狐七见此情形,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蹦来跳去。 驹九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属下……属下想收她做义妹。” “你?!”赵宝香气得一拳打在驹九身上。 “赵姑娘,我……”驹九嘴笨,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喜欢你,可是只能收你做义妹,你可愿意跟我回长安去?” “???”赵宝香哭笑不得,喜的是驹九愿意带她回长安,悲的是他不愿娶自己为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愿意。” 她以为驹九是介意她曾经纠缠过楚莫,心想只要驹九愿意带自己走,将来凭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能让他放下成见,娶自己为妻。 楚莫拍了拍驹九的肩膀,朝二人道,“都起来,明日……咱们就启程回长安。伯父伯母那边,我去说。” “多谢少卿大人!”驹九和赵宝香一齐行礼。 狐七也高兴地连连拍手。 ~~ 退了热后,朱影的风寒很快便好了。 虽然还有些昏昏沉沉,却已经不影响乘马车赶路。 因为赵宝香随行,楚莫便添置了一辆马车,让玉柳和赵宝香乘坐。 一行人行至齐州城门处,忽见不远处有辆白壁青篷的马车停在城墙下。 两辆车靠近时,楚莫掀开车帘,朝对面的马车朗声道,“林大人!” 对面的马车这才卷起车帘。 林思平似乎刚刚睡醒,睡眼惺忪地朝两人点了点头,“楚少卿,郡主,你们……先行。” 自从苏凛攻城之后,他们还未见过林思平。听闻当夜苏凛派了一队人马去县衙杀他,林思平从长安带来的侍卫抵挡了一阵就溃不成军。 后来小八和魏章的人马赶到时,林思平还躲在县衙的停尸房中,身上盖着白麻布,幸好是毫发无伤。 “林大人怎么停下不走了?”楚莫随口问道。 “本官留在此处,等等齐王殿下的车驾。”林思平手里托着一个鸟笼,略有些不好意思。 齐王到齐州后,第一件事便是让林思平以杀人罪将背叛齐王府的前管事杨波问斩,之后见杨波的府邸宽敞讲究,这几日齐王便带着魏嫣然下榻在杨波的府里。 齐王的车驾由护国将军魏章派人护送,楚莫的车驾则是由小八带来的大理寺暗卫护送。 林思平自己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在这里等着齐王和楚莫,打算跟随其中一人同行。 “林大人是与齐王殿下同行,还是与我们同行?”楚莫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了一眼。 “本官……跟齐王同行。”林思平略有些犹豫。 齐王的护卫最多,但是他跟齐王不熟,何况圣上不喜欢朝臣与齐王走得太近。他本来想着……若是楚莫邀请他同行,便同意了,结果楚莫迟迟不开口,他便也不好意思提起。 楚莫刚要放下车帘,就听朱影说道,“林大人,不妨与我们同行?与齐王殿下同行,难免要讲究礼数,不如与我们同行自在。” 林思平听了,连忙点头道,“郡主说的是,本官也不是那趋炎附势之人,就与楚少卿和郡主同行。” 楚莫挑眉看了一眼朱影,算是默许了。 马车复又开动,林思平的马车也咕噜咕噜跟在后面,还有些“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此起彼伏。 “你带着林思平干什么?他那个人阴阳怪气,没准儿什么时候反咬咱们一口。”楚莫轻轻摇着折扇,从桌案下方拿出一本卷宗来看,“再说他养的那个黄雀,吵死了。” “我觉得林大人还挺可爱的啊!人又聪明……”朱影今天穿着一件单薄的宝蓝色束袖胡服,轻摇着团扇。 楚莫立刻放下卷宗,转头看向她,“可爱?你不知道他手里多少人命!远的不说,单说前几日,苏凛营中将领,就被斩了数人。因为珍宝斋主人夏运知道的太多,他本来也想暗杀他灭口,要不是我阻止,夏家赢了官司又如何?” 想不到林思平如此心狠手辣,不过也能理解,凡事若想密不透风,唯有杀人一条路最简洁有效。 苏凛带着长安附近守军,千里迢迢到齐州杀了这么多人,此事若是泄露,将来恐怕会直指长安城中的太后。 第398章 (第十一个案子开始)厌胜之术 圣上的意思,此事到苏凛就不宜再往下查,给苏凛安一个哗变的罪名,此事就算了结了。 按林思平以往的性子,所有齐州案的知情人都必须灭口。 “这样说来,这个林少卿的确是……太过狠辣。”朱影打了一个寒颤,又问道,“伯父他们……不会有事?” “有我在,他不敢动齐州楚家。”楚莫摇了摇扇子,又道,“此次他帮咱们也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审时度势罢了。” 太后勾结安西节度使,对阵齐王和楚家,林思平选择了齐王阵营,并不是因为齐王和楚家势大,而是因为他们身后站着李研。 “依我看,你与林思平不需要为敌,反正将来……你都是要辞官的,不会与他去争大理寺卿那个位置,不如早些告诉他,让他安心?”朱影凑近了,往他怀里一靠。 “大热的天,你别……”楚莫刚想推开她,又想到她还病着,便又心疼地将人搂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争那个位置?” 朱影闻言, 顿时直起身子问道,“争什么?你不是要跟我去隐居吗?” “此一时, 彼一时,离开齐州,再想要去隐居,就又要看机缘了。”楚莫见她紧张, 拉着她的手勾了勾嘴角道, “我不会忘了对你的承诺,等时机一到,咱们就走。” “魏嫣然怎么样了?”她觉得头还有些晕,就又歪在他怀里。 早晨听说蓝月也病得挺重, 又因为陷害二少爷一事被楚文辛和赵氏禁足, 将来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 朱影和蓝月只是简单的风寒,都折腾了两日,魏嫣然风寒加上小产, 失血过多,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听魏章说昨夜已经醒了,还是疯疯癫癫地口不择言!”楚莫不悦地斥道,“好好的齐王侧妃不做,非要瞎折腾!” 一听他说“口不择言”,朱影便知道魏嫣然肯定是在咒骂自己。 “可见她对你不能忘情。”朱影抬头捏了捏他的脸,又调侃道,“你这张脸, 留着是个祸害。眼下魏嫣然心里不知在怎么骂我呢!” “夫人, 别动手。”楚莫捉住她的手,从座位下拿起水囊给她倒了杯茶, “说到咒骂……方才寺卿大人差人送了本卷宗给我, 是有关当年刘妃的厌胜案,我正在读, 发现妇人似乎……尤其喜欢这厌胜之术。” 厌胜, 是一种邪门歪道, 用法术咒术达到害人的目的。 “那是因为妇人体弱, 不敢与人正面冲突,所以……就喜欢背地里搞些装神弄鬼的小动作, 心理安慰罢了。”朱影端起茶,眼睛瞄着那本卷宗, 好奇问道,“刘妃是谁?我进宫这么多回,怎么从未听说过?” “刘妃,是刘太后的亲侄女。”楚莫翻开那本卷宗,“当年圣上刚刚登基,刘妃是为数不多的妃嫔之一,起初颇为受宠。” “后来呢?”朱影凑过去读那本卷宗。 “后来,圣上妃嫔多了,渐渐冷落刘妃, 她对圣上和太后心生怨恨,就想出了厌胜之术。”楚莫翻了两页卷宗, 给她解释道,“从刘妃宫里搜出了桃人、木剑、玉佩等物,再加上她平日里在宫人们面前咒骂圣上和太后, 很快就坐实了厌胜之罪。” “那后来刘妃怎么样了?”朱影入神地听着故事。 “太后赐了她鸩酒。”楚莫合上卷宗,给她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你休息休息, 别劳心费神。查案子是我的公事,你不需费神。” 他想起自己总拿大理寺的公事去烦她,就有些愧疚。从前托她办事还会给些工钱,后来两人成了婚,也没有讲究工钱了。 “哦。”朱影脑子里又回想起那天在素心公主府,看见炭盆里烧的那些符纸,轻叹了口气。 那些符纸想必是在诅咒自己,可自己并未受到影响,想来这厌胜之术也不足为信。 “你叹什么气?”楚莫奇怪地看向她。 “我在想,这厌胜之术非但不能解人的心头之恨,反而……一旦被发现, 还会危及施术之人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得不偿失。”她摇着团扇,又靠近他怀里, “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这么多妇人去行此术呢?” “一来, 是民间流传的各种鬼神之说传的有鼻子有眼,二来,是妇人脆弱的心理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变成怨毒之心。”玄衣男子轻抚她的头发,解释道,“男子不如女子细心,有时候伤了人也没有察觉,再加上深宫之中,相互争宠的事情太多,很难说有没有人故意引导。” 郎朗乾坤。 阳光透过芦苇帘子,明明暗暗投射在木桌案上,仿佛时光的琴键一般。 朱影望着光影恍然出神,“这刘妃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多年,寺卿大人为何又将案卷千里迢迢托人送来呢?” “寺卿大人说,今年开春,圣上不知为何一直被噩梦打扰,”楚莫轻搂着她,一手翻着卷宗,“有一回他在梦中见到刘妃,刘妃……对着他喊冤,醒来后圣上就病倒了。眼下吐蕃入侵西域的军报传到长安,圣上却精神恍惚不能理事,刘太后又被幽禁冷宫,大明宫中无人做主,这样下去要出大事。” “皇兄病了?”朱影紧张地抬起头。 “嗯,你关心他?”玄衣男子冲她挑了挑眉。 “他是我皇兄啊!”她攥着小拳头,转了两下眼眸,“刘妃在梦中喊冤?” 她自然是不信鬼神之说,可这托梦喊冤之事也时有听闻,真的碰上了,还有些说不清楚。 传言最是真假难辨。 “你对他真的……没有男女之情?”楚莫捉住她的小拳头,攥在手心里。 “没有!”朱影白了他一眼,垂首道,“皇兄是个好皇帝,他的安危关系到大唐的国运,也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所以我想他活久一点,仅此而已。” “阿研这辈子,前朝之事处理得无可非议,就是总也处理不好后宫之事。”楚莫揉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我都给他收拾过几回烂摊子了。” 李研若是个糟老头子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正当壮年,又长得一表人才、人中龙凤,那后宫中的女子不斗个你死我活才怪。 “刘妃她……可有子女?”朱影忽然问道。 “三皇子是刘妃所生。怎么忽然这么问?”楚莫蹙眉看向她。 第399章 谁想翻案 “因为我不信鬼神托梦之说,此案被重新提起,必然是有人故意作祟,”朱影翻了一页他手里的卷宗,随口问道,“三皇子今年几岁?”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三皇子今年……应该也不过七八岁。”楚莫听她这么说,也开始怀疑起来,“有人作祟……你是说,三皇子想要为母翻案?” “嗯,有可能,七八岁也有了自己的主见,虽然思虑还不周全。”朱影思忖片刻又问道,“可我想不明白的是,三皇子他为何忽然要为母翻案?” 楚莫忽然眯起双眸,面容严肃起来,“只怕……是为了储君之位。三皇子的母妃因为厌胜之罪被赐死,他从小就注定无缘储君之位,若是他如今心有不甘,想要争一争,就必然要为刘妃翻案。” 眼下李研还年轻,因此并未立储,但是膝下已有了八九个小皇子,尤其是皇后娘娘所生的二皇子和最近杨才人所生的九皇子,深得圣心, 如无意外, 太子应该是二皇子和九皇子中的一人。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想不到那么远?”朱影又转了转眼眸, 拉着他的衣袖问道,“我倒是觉得,会不会是太后?” 刘太后如今被囚禁在冷宫,若是她想恢复权势, 就只能利用亲侄女刘妃的血脉——三皇子。 “你是说, 太后……想通过三皇子,从冷宫中出来?”楚莫将卷宗放到桌案上,凝神沉思,“可当年……明明是她……赐死了刘妃, 三皇子一旦得势, 难道会原谅她?” “若你是三皇子,母妃已死,父皇不爱, 只有刘太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她杀了你的母妃,”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轻摇团扇,“可也只有她才能扶持你当上太子,你会不会投靠太后?” 楚莫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当年萧太妃是他和楚亦在长安唯一的血亲,且萧太妃与他母亲长得有有几分相像,年幼时他也的确曾将萧太妃当做母亲依靠, 可是当得知事实真相时, 他感到的只有满腔愤怒。 “就算三皇子眼下投靠了太后,只怕将来他长大了, 也不会放过杀母仇人。”玄衣男子紧紧捏着手中茶盏, 眸中似乎还有怒气。 “你读了这卷宗,觉得刘妃之死, 可有什么疑点?”朱影安抚地接过他手中的茶盏。 “卷宗上记载, 自然是证据确凿, 没什么疑点。”楚莫说着翻了两页卷宗, “若是三皇子想要翻案,或许此案并无错漏, 他只是纯粹不服而已。” “唉,天家之事实在是纷乱如麻, 皇兄为何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朱影一边打扇子,一边翻着卷宗,忽然指着一处地方问道,“刘妃曾经住在清弦台?” 那不就是杨妙音现在住的地方? “正是,刘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因此住在蓬莱殿附近。”楚莫又问道,“怎么,有什么异常吗?” “没……没有,”朱影又转了转眼眸问道, “刘妃出事时,杨妙音还没进宫?” “五六年前, 刘妃死时,杨才人应该还是太后跟前的女官。”玄衣男子回答道,“你为何会问起杨才人呢?” “我上回见她, 觉得此人不简单,所以就多问了一句。”朱影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杨才人如今是最受圣上宠爱的妃嫔, 你该不会是……嫉妒她?”楚莫歪着脑袋端详她,又问道,“离这么远做什么?” “我觉得有点热。”朱影干脆离得老远,靠在车壁上,“别胡说,我为何要嫉妒她?” 楚莫并未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冲她挑了挑眉,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圣上年轻有为,又温柔和煦,再加上权势无人能及,这小丫头难道真的不动心? 两人正说着话, 就听见驹九在外边喊道,“大人, 郡主, 前边是桂县,咱们要停下买些补给吗?” 齐州偏僻,买不到什么像样的补给, 因此他们决定到临近的桂县去买补给。 “你们在县城找个酒楼停下,下午再继续赶路。”楚莫朝窗外说了一句,轻轻放下帘子,又一脸幽怨的望着朱影,“我不在长安的时候,听闻你时常进宫去……” “时常?!”朱影有些心虚地缩在马车角落里,“我就是……进宫去找了几回朱士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何心虚地坐到对面去?”楚莫心烦地摇着折扇,“本来以为咱们成了亲,阿研会死心,没想到他还是这么……” 别说死心了,圣上对宁心郡主的偏爱,简直是朝野上下皆知。 “你别多想了,咱们等吐蕃退了军,就离开长安去隐居。”朱影回忆起上回见李研的情形,心里也有些不安。 楚莫刚要说话,马车骤然停下,窗外传来集市的嘈杂之声。 朱影急忙推开车门,趁机跳下车去。 “郡主,听闻你前几日病了,身体恢复得不错啊!”林思平已经下了马车,手捧着一只鸟笼走过来。 “林大人。”她点头行了个礼,又见楚莫也下了马车,便朝他问道,“夫君,咱们中午吃什么?” 早上出来得早,她有些饿了。 “我先把驹九他们安顿了,咱们再进酒楼去吃一顿。”楚莫转身对着驹九小八和狐七吩咐了几句。 驹九便领着赵宝香和玉柳去对面的酒楼用午膳,狐七领了一列侍卫去买补给,小八则和几个侍卫跟在楚莫他们身后进了酒楼戒备。 “夫君,为何不让玉柳和赵姑娘跟着咱们一起用午膳?”朱影拉着他的袖子问道。 “那个赵宝香,我看见就心烦。”楚莫嫌弃地瞥了一眼驹九他们离开的方向,“有她在,哪里吃得下?” 三人最后选了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了。 林思平逗了一会儿黄雀,便从袖中抽出一本卷宗来读,也不和他们说话。 楚莫和朱影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待小二上了饭食,林思平才抬起头来,朱影这才发现他眼下一片乌青。 “林大人,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她一边给楚莫夹菜,一边问道。 “嗯。”林思平看着桌上的菜咽了一口口水,又见朱影筷子不停,“郡主,你别光顾着你家夫君,也给本官留点菜。” “是,”朱影讪讪地笑道,“林少卿请用。” 第400章 陈年旧案 “哼。”林思平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开始边看书,边吃饭。 “思平,咱们难得有机会出来,脱离了寺卿大人的眼线,你何必这么认真,走到哪儿都捧着一本卷宗看?”楚莫拿起碗勺,毫不客气地给朱影盛了一碗汤。 “寺卿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连发给我两个案子。”林思平看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又是一蹙眉,“对了问离,寺卿大人……发给你什么案子?给我说说。” 昨天长安来的信使送信来,先去了齐州县衙,再来的楚家,林思平就想知道王孟府给楚莫的信里,写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没什么,一个……陈年旧案,不值一提。”楚莫端起碗,指着桌案上的菜色,“吃菜,不谈公事。” 林思平低头数着米粒,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谁不知道陈年旧案一般都是封存,若是重新翻出来……那肯定是重案要案,王孟府将这么重要的案子发给楚莫,而不是自己, 这可不是好兆头。 待三人吃完了饭, 林思平终是忍不住好奇,又问道, “问离,你我之间还要如此见外吗?说说寺卿大人发给你什么案子,我也好……帮你出出主意。” 玄衣男子看着桌案上的黄雀微微眯眸,林思平会这么好心帮自己出主意? “不如林少卿先给我看看, 寺卿大人发了什么卷宗给你?”楚莫指着他手里的卷宗。 林思平愣怔了片刻, 用手护着卷宗道,“不过是些京城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左右离不开坑蒙拐骗偷,不是什么大案, 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林少卿这么见外, 那我也……”楚莫挑了挑眉,轻笑道,“不告诉你。” 林思平心里挣扎了一下, 觉得自己手里的不过是些小案子,还是那件“陈年旧案”更加让人介意,遂一咬牙,大方地将卷宗推给楚莫道,“看看,看完说说你的案子。” 楚莫接过卷宗,慢条斯理地翻看起来。 毕竟是大理寺的公文,朱影不便偷看, 便有意别开了眼, 望着笼中上下蹦跶的黄雀。 “这个案子好破啊,不过是个寻常杀人案。”楚莫随便看了几眼, 就翻了一页, “这个案子……也好破啊,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 “看完就行了, 别大声嚷嚷!”林思平抢回两本卷宗, 又盯着他问道, “你的呢?拿来看看!” 楚莫两手一摊, “卷宗我丢在马车上了,不过……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林思平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像老鼠看见食物一样咽了一口口水,“快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还不如林少卿手上的案子有意思,”楚莫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束发男子,“是多年前的刘妃案。” 林思平闻言,心中一震,迟疑道,“刘妃案?怎么……要重查?” 这案子当年……是自己刚进大理寺时,接受的第一桩案子,怎么忽然被翻出来? 难道说……寺卿大人不信任自己?还是圣上要抓自己的把柄? 这么一想, 束发男子的脑门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林少卿安心,不过是因为圣上做了几次噩梦, 梦见刘妃喊冤,因此……要复核一遍罢了。”楚莫轻轻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打算起身, “时候不早,咱们回马车上,下午还要继续赶路。” “问离!”林思平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解释道,“刘妃的案子……当年……我记得……” “记得什么?”玄衣男子好奇地望了他一眼。 “当年我刚到大理寺,接到这案子的时候,刘妃就已经死了,是太后赐的鸩酒。我匆匆赶到宫里,检查了一下刘妃死的现场,查问了几个证人,见没有疑点,就结案了。”林思平举起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问离,我当年……刚从刑部过来,恐怕自己不熟悉规矩, 还问过手下的寺正、寺丞等人,他们都说犯人已死, 没必要再审,直接就以厌胜之罪结案了。” “林大人, 寺卿大人也没说什么,你不用紧张。”楚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会帮你留意的,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再差人来请你帮忙。” “那是自然,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线索,尽管吩咐。”其实林思平心痒难耐,很想一回长安就去找王孟府,将刘妃案接过来,放到自己手里安心,但是他也知道,大理寺的案子要复核,向来必须是发到和原来的主审官不同的人手里。 总不能自己审结的案子,又由自己复核? ~~ 马不停蹄奔波了半个月,回到长安时,已是五月。 天气炎热,朱影忙着差人去做了几身夏天的衣裳。 自从紫烟的事情出了以后,她总是对蝉婆婆心存疑虑,因此这回也没有找她帮忙,而是让飞絮请了个面生的成衣铺掌柜来裁衣。 楚莫这天回来得早,正看见她送那成衣铺掌柜和伙计离开,不禁有些奇怪。 “我记得蝉娘那里有绣坊、裁缝铺,也有成衣铺,什么都不缺,怎么不让她来府中给大家量尺寸?”楚莫先到净室中换下了官服,穿上一身轻便的薄纱袍服出来。 “蝉娘人忙事多,这些小事,我想……就不用麻烦她了。”朱影给他倒了一杯茶,便坐到桌案前翻看账本。 楚莫绕到她身后,瞄了一眼账本,又问道,“这几日怎么没有看见紫烟?只看见飞絮在屋里伺候?” “紫烟……她身体不适,我让她先休息几日。”朱影敷衍了一句,又抬头望着窗外道,“紫烟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我想……不如过段时间……放出府去?” 她本来想将紫烟和蝉婆婆的事告诉楚莫,可又不知怎么开口。蝉娘是楚莫最信任的人之一,若是撕破了脸,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 而且闹到最后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楚莫将蝉娘当做弃子,就是蝉娘将紫烟当做弃子,将一切事情都推到紫烟身上。 最后什么也查不出来,谁也讨不着好。 何况,那“恩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嗯,丫鬟的事你做主就好,”楚莫在她身边坐下,从身后搂住她,缓缓说道,“今日上朝,我见到徐子辅了。” 第401章 徐子辅回长安了 “徐子辅……他回长安了?”朱影高兴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幽深、含情脉脉的眼睛。 “是啊,我想着……明日请他来家中小酌几杯。” 隔着薄纱袍服,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面上一红道,“好啊,我去准备就是。赵姑娘和驹九的事情如何了?” “驹九这小子还是不开窍,只说要她当妹妹。”楚莫垂首笑了一声,一阵温热的风吹入她耳际,“赵姑娘倒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每日给他做饭烧水,如今连客院的小厨房都用起来了,狐七他们几个也跟着成天开小灶。” “哎呀,当初若是你收了赵姑娘,如今就有人给你做饭烧水,说不定闲桂居中的小厨房也……”朱影话未说完,就见他忽然伸手合上了她正在看的账本,“也用起来了……夫君,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呢。” 她手指着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夏虫已经开始嚷嚷了。 “那不是正好?晚点再用晚膳……”楚莫一手揽过她,一手已经合上了窗户,屋里顿时暗下来。 ~~ 徐子辅从沧州回来,补了吏部侍郎的缺,升迁极快。 一来是因为他在沧州这几年平乱安民有功, 二来也是因为吏部侍郎的位子, 没什么人愿意做。 “朝中都在传说这吏部侍郎的位子不吉利,早晚不是死, 就是流放……”徐子辅一边大口嚼着肉菜,一边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心情大好,“结果就便宜了我, 连升几级, 哈哈哈……” 他这些年下巴上续上了稀稀落落的小胡须,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大官了。 “徐子辅,你别那么得意,小心乐极生悲, 像前几位侍郎一样栽了!”朱影抓着一只烤鸭腿, 就着葡萄酿啃着。 楚府的花厅中灯火通明,桌案上酒菜飘香,朱影遣了下人, 就只有他们三人坐着对饮。 “郡主,你不是最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吗?怎么也开始神神叨叨的?”徐子辅不以为然地吃了一口菜,又端起酒盏敬向楚莫,“少卿大人,我敬您,咱俩现在……差不多平级了,哈哈哈……” 徐子辅几杯酒下肚,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从前他是七品芝麻官, 如今一下连升三级, 虽说还是从四品,比楚莫差一点, 可比起从前那是扬眉吐气了。 楚莫最看不得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生着闷气将酒喝了,“徐大人, 你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徐子辅闻言, 敛起笑容神秘地道, “你是说……冷宫中那位?” 玄衣男子颔首。 “太后她如今都已在冷宫了, ”徐子辅刚开口,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连忙压低声音道,“少卿大人的意思是……赶尽杀绝?” “是斩草除根。”楚莫面上已是微醺, 端着酒盏道,“我看她在冷宫也不消停,留着始终不放心。” 自从出了齐州楚家的事情,楚莫就决定不给刘太后任何生机了。 “这……”徐子辅也不是省油的灯,转了转眼珠道,“少卿大人放心,下官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为你办到。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然后患无穷。” 要杀刘太后, 若是处理不好,触了李研的逆鳞, 就是引火烧身。他和楚莫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徐大人有何妙计?”楚莫端起酒盏敬向他。 朱影看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心里已经开始担心。 楚莫的酒量不好,稍不注意, 就要晕倒,说不定还会被楚亦这家伙趁虚而入。 “夫君,你少喝几杯。”她接过他手中的酒盏, “我替你喝。” “也好。”楚莫点点头,已经有些晕乎乎的。 “妙计……自然是要圣上亲自下旨,做这个坏人,咱们不能亲自动手。”徐子辅眯起眼眸,看了一眼北方大明宫的方向。 要圣上下旨,赐死亲生母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圣上一向极重感情,怎会做这种弑母的事?”朱影连忙否定道。 “郡主稍安勿躁,”徐子辅镇定自若地又夹了一块鱼肉吃,“重感情,是利,也是弊,要看咱们怎么用。” “徐大人说的是。”楚莫赞许地点头,又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怕自己在徐子辅面前现出楚亦会出丑, 便起身道, “夫人,我……先回房去休息,你陪徐大人说几句话。” 朱影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唤了驹九扶他回房去。 “啧啧,少卿大人怎么酒量也不如我?”徐子辅得意地吹了吹胡子。 他这个“也”字用得让朱影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楚莫什么都不如他似的。 “你这胡子长得倒是挺快。”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家人在沧州如何了?” “郡主放心,朱老爹和你娘都好,你二姐也嫁了人,一家人都平安。”徐子辅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咧嘴一笑道,“看看,我给你带来了家书。” 朱影高兴地接过信,当场展开读了。 “阿爹阿娘都好,还邀请我们回沧州去。”她读着读着,眼中又盈满了热泪,抬起头看向徐子辅问道,“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将家人接到长安来?” “唉,我离开陈州的时候,儿子尚在襁褓中……”徐子辅说着也思念起家人来,“真的许久都未见到了。我一回到长安,就给她们母子去了信,让她们到长安来。算着日子,应该是快到了。” “那就好了,你们终于可以一家团聚。”朱影忽然停下吃喝,严肃地看着他,“徐子辅,我跟你说件事。” “什……什么事?”徐子辅猛地抬头,警惕地看着她,总觉得没好事。 “我和少卿大人决定,等吐蕃退了兵,就到乡下隐居去。”朱影打着扇子,弯着嘴角,怡然自得。 “那你们可有的等,”徐子辅见她没说出什么幺蛾子,松了口气,“吐蕃正和唐军在西域拉锯战呢,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退不了兵。” “不,我猜,一年之内,吐蕃国力会大不如前,兵败如山倒,再也不能威胁大唐。”朱影笑眯眯地道。 “郡主,你……能未卜先知?”绯色锦袍的男子歪头看着她,觉得这人十分神秘,“我看你才应该去街上摆个算命摊子!说不定能赚不少呢。”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徐子辅的算命摊子上。 第402章 少卿大人息怒 “哈哈哈……”朱影忍不住笑起来,又沉默下来,望着天上的月亮道,“等将来我去隐居了,就开一个算命摊子。” ~~ 闲桂居中一片寂静,淡淡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屏风后面的宽敞睡榻上躺着一个身穿雪白中衣的男子,一双长腿伸到榻前的台阶上,玄色描金的外衣随意丢在黑曜石地面上。 男子睡得昏昏沉沉。 一双芊芊素手轻轻拾起了玄色外衣,挂在一旁的红木衣架上。 藕色衣裙轻轻坐到睡榻外沿,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那男子雕刻般的侧颜,一双柔夷忍不住顺着下巴抚上了脸颊。 那男子呼吸声低沉,仿佛是睡死了过去。 藕色衣裙便又大胆了些,伸手向他的脖颈伸去。 忽然“嘭”得一声闷响。 睡榻上的男子忽然睁开眼,伸手一挡,将那藕色衣裙的女子拂下榻去。 “是何人?”听声音,少卿大人并无醉意,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比起平时更显温润。 大人果然还是怜惜自己的。紫烟捂着肩膀上的痛处,心里却有些激动和甜蜜。 “奴婢紫烟。”少女跪在榻前的黑曜石地面上,缓缓抬起头来。 漆黑中只有点点月光穿过屏风打在她脸上,五官清冷动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衣男子扯下衣架上的外衣披上,又起身去点灯,“谁让你进来的?!” 紫烟依旧跪着,从身旁的地上取来一个藏青色包裹,轻轻打开,里面放的全是白色的丝绸长袜。 “少卿大人, 这些……都是奴婢为您做的……”少女楚楚可怜地细数那些针脚细密的针线, “本来想让郡主带到齐州去给您穿,可是郡主忌惮奴婢, 不曾带去……眼下冬天都过了,奴婢看着可惜……” 屋中灯火如豆,孤男寡女。 少女的脸被烛火衬得通红,娇艳欲滴。 “郡主为何忌惮你?”男子懒懒坐到窗前的软榻上, 翘起二郎腿。 “郡主说……奴婢狐媚惑主, 所以……”紫烟忙转身朝向他跪着,又低下头,神色十分悲戚,“奴婢做了一个冬天的针线, 想着能给少卿大人穿在身上, 哪怕不知道是奴婢做的……也是甘愿。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就连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狐媚惑主?”楚亦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忽然掩口笑了起来。 朱影虽有些善妒,但是向来不会冤枉人, 今天她提起要将紫烟送出府去配人,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再加上方才那一幕,这个丫鬟想要做什么,楚亦心中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这回轮到紫烟心里发慌了。 少卿大人从来不曾笑得这样轻浮,他如今这样笑,到底是忽然转了性子,还是……在试探自己? 不管怎样, 还是谨慎小心些的好。 “少卿大人, 紫烟不该说郡主的不是,是紫烟失言!”藕色衣裙的女子伏在地上不住地磕起头来。 “你方才说……做了什么鞋袜?”楚亦声音温和, 挑眉问道。 他可不是楚莫, 楚莫遇到这种事就会马上喊驹九来将人丢出去,生怕脏了自己的手。 楚亦闲来无事, 又喜欢杀人诛心那一套, 今日便存了心想要给她些教训。 紫烟闻言, 仿佛看见希望般松了口气, 从包袱里取出一双白绸袜子,抹了一下眼泪, 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头顶,“少卿大人请看。” 女子的声音犹在哽咽, 夜风里听着清纯可怜。 楚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兀自转头倒了一杯茶,轻轻掂着茶盖。 女子一直双手举在头顶,直到瑟瑟发抖,心中发慌。 “紫烟,我从前竟是小看了你。”许久,男子开口。 “少卿大人这是何意?”紫烟猛地一抬头,举着白袜的手就放了下来。 “举着别动!你不是说要让我看吗?我还没看清呢。”楚亦嘴上虽是这么说,却连头也没抬, 一边喝茶,一边从抽屉里取了一卷手抄佛经翻看。 紫烟只好又将白袜举过头顶。 这样不知要举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等到郡主回来吗?到那时哪里还有机会?女子心中一片慌乱,面上却还要装作矜持镇定。 “茶凉了,少卿大人, 奴婢……给您沏一壶热的?”见男子只顾低头看书,藕色衫裙的女子再也忍不住,怯怯地问道。 “咣当!” 一阵瓷器掷地的响声。 “少卿大人息怒!”女子头上脸上都被泼了湿漉漉黑漆漆的茶叶, 手捧的白绸袜子也沾上茶水掉在地上。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低头伏在地上,喊了一声“少卿大人息怒”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杯冷茶是让你清醒清醒!”楚亦面上仍旧是不改神色,语气却已是极为不悦,说出的话仿佛淬了冰的刀子,“今天这些话,你若是对郡主也说过,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他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两个丫鬟,好生照顾朱影,没想到这丫鬟竟敢给她找罪受。 想到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朱影受了委屈,楚亦就觉怒不可遏。 “奴婢……”紫烟想起郡主离开长安前的那日, 自己对她所说的话,又悔又怕,“奴婢知道错了……少卿大人息怒!” “来人!”楚亦朝门外厉声喊道。 玉柳和飞絮急急跑进来, 看见满脸狼狈跪在地上的紫烟, 又见少卿大人沉着脸坐在窗前,就知道出事了。 “少卿大人有何吩咐?” “飞絮,你去告诉鸿十,这个丫鬟不安份,明日带去西市发卖了!”楚亦说完又看了一眼玉柳,“还不把她拖出去?” “是。”玉柳说着就上前去拉人。 “少卿大人饶了奴婢!奴婢会下棋!奴婢还会抚琴!奴婢还会做针线!”紫烟忽然疯了一样大哭大喊起来,玉柳知道今天府里有客人,怕她这样喊会惊扰了客人,果断一掌劈下去,藕色衫裙的女子便瞬间晕了过去。 “将地方打扫干净,别让郡主回来看见!”楚亦指了指地上的茶水茶叶,朝飞絮吩咐道。 “是,是……”飞絮已经吓傻了,刚才那种情形,她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紫烟姐姐那样清高的人,怎么偏偏要行这样下作的事?她心中感慨,一边打扫地上的碎瓷和茶叶,一边瞥了一眼身后那张紫檀木睡榻,“大人,睡榻上的被褥枕面可要换掉?” 第403章 什么你的我的 “换……慢着!”楚亦犹豫起来。 依着他爱干净的本意是想换掉,可又怕朱影回来以为他和紫烟有什么,烦恼地一摆手道,“等郡主回来再换!” 飞絮收拾了地上的茶叶和碎瓷片,又帮着玉柳扛着紫烟退出去,二人刚退出门口,正遇见朱影回来。 “怎么还抬了个人?”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又问道,“是少卿大人打晕的?” “不不,少卿大人只是让奴婢将紫烟带下去,”玉柳连忙解释道,“是奴婢见她吵嚷,一时心急出手重了……” 朱影“哦”了一声,便朝玉柳和飞絮摆摆手,让二人退下,自己则悄悄走进屋来。 “怎么了,紫烟惹你不高兴了?”她刚喝了酒,面上微醺,走路也有些头重脚轻。 软榻上的男子抬起头,朝她眨了眨媚眼,温声道,“是我。” “你……你怎么出来了?”她忽觉酒醒了大半。 “我要是不出来,你的问离就要被那丫头染指了,”楚亦轻蔑地捋了捋额发, 低声斥道, “一喝酒就睡得像头猪一样!” “问离酒量差,今天徐子辅来了, 多喝了几杯。”她走到桌案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一颗药丸,沏了壶醒酒茶来。 “我知道。”楚亦揽着她坐到窗前的美人榻上,为她倒了一杯醒酒茶, 吹凉后递到她唇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紫烟有问题?” “嗯,去齐州之前,她跟我……说了些话。”朱影没有喝茶,而是垂着视线, 欲言又止, “此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她是……奉了蝉婆婆之命。” “蝉娘?好大的胆子!”楚亦肃然蹙眉,捏紧了手中茶盏, 眸中似有火焰将喷薄而出。 他本是温和的人,很少见他跟谁红脸,此事却忽让他觉得如芒在背、怒不可遏。 蝉娘是楚莫手下的暗卫头领,此人有二心,就说明楚莫这些年的经营全都靠不住了,若是她背叛楚莫,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问离,”朱影接过他手中茶盏, “紫烟的事,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还没查到蝉娘背后之人。” “虽说是蝉娘指使她, 可这丫头方才的表现, 明显是被财帛美色所惑,动了贪念。”楚亦瞥了一眼窗外, “我让鸿十明日就将她发卖了, 省得留在府里让你看见心烦。” “她刚才……把你怎么着了?”朱影忽然顽皮地一笑, 歪着头打量他。 “趁着问离睡着的时候, 就想……轻薄他,幸好我及时醒来, 义正辞严拒绝了。”楚亦得意地一扬眉,又端起醒酒茶喝了一口, “还拿出一包什么鞋袜让我看,不知所谓!” 朱影愣愣地看着烛火,半晌没有出声。 “怎么了?”他掰过她的下巴朝着自己,“累了?” “那些鞋袜,是我让她们做的,”她端起醒酒茶一饮而尽,眸中似有泪光闪闪,“那时候你在齐州,我不会做女红, 就让飞絮和紫烟每日陪着我,她们两个做针线, 我抄佛经。” “阿影,此事是她不对,你为何难过?”楚亦将她抱到身前坐着, 摊开桌案上的佛经翻看,“我也不缺鞋袜,倒是这经书, 我看抄的不错。” “离开长安时,紫烟听说了赵宝香的事,便主动提出……要做通房,为你开枝散叶,”朱影陷入回忆,苦笑一声,“我一时嫉恨,就故意没有将她做的鞋袜带去齐州。你说,我是不是很小心眼?明明她做的这样好,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和心血……” “做的再好又如何,若是为了贪念而做, 谁穿了都要膈应。”楚亦下巴放在她肩上,讨好着道, “她让你受了委屈, 你做什么也无可厚非。” 朱影摇了摇头,“可是紫烟说的没错,我若是不能生子,即便是没有她,也会有赵宝香,没有赵宝香,也会有王宝香、陈宝香……” “不会,问离不是说了,子嗣的问题,他不担心。”楚亦捧着她的脸安慰道,“我也不担心,有最好,没有,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也挺好。” “三个人?”她忽然反应过来,他把自己和楚莫当成了两个人。 “在想什么?”楚亦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头发。 “没什么。”她感到他灼热的目光,急忙别开眼去。 前段时间事情应接不暇,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她好久都没研究过给他治病的问题了。 其实若要治好楚莫的多重人格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选取其中一个主要人格,然后抑制另一个人格的出现。 楚亦这个人格拥有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按理说,选取这个人格是第一选择。 但是明知道楚亦这个人格是后来出现的,楚莫才是主人格,要扼杀楚莫,朱影总觉得下不了手。 若是想选取楚莫这个人格,就要让楚莫拥有楚亦的记忆,这无疑是条非常困难的路。 楚亦这个人格出现,通常都是在楚莫不愿面对现实的时候,强行要他面对,未免有些残酷。 男子从她发髻上取下一只金镶玉的簪子,对着烛光看了片刻,嘴角忽然欣喜地翘起,“这还是……我送你的?” “嗯,今天得知徐子辅要来,我随手拿了一支插在头上。”朱影连忙转身,想抢过来,“没注意是你送的。” “这么多簪子中,你是比较喜欢这支?”楚亦歪着头冲她笑,不依不饶地问。 “说了是随手拿的啊!”她白了他一眼,抢过簪子,“你和问离就是同一个人,什么你的我的?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深井冰!” “你过来,”楚亦将她拉倒睡榻旁边,指着睡榻上,“看看!” “看什么啊!”朱影疑惑地扫了一眼睡榻上,铺面有些乱,被褥却还好好地叠着。 “检查一下!”男子指了指睡榻上,一本正经道,“方才我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过。” “知道了,你……这有什么好检查的?”朱影奇怪地看向他。 “来人!”楚亦见她看完了,便朝门口喊了一声。 飞絮立刻踩着小碎步进来,屈膝问道,“少卿大人,是要换被面吗?” “铺面、被面、枕面全都换掉!”楚亦回忆了片刻,嫌弃地指着睡榻边缘,“还有这里方才被那丫头坐过,仔细打扫干净。” 第404章 奴婢查到了 “是。”飞絮麻利地将榻上的枕面被面都扯掉,又从柜子里拿来新的换上。 朱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忘了这家伙有洁癖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抓起他的手调侃道,“光是换铺面怎么够?被坐过的铺面要换掉,那……被摸过的手要不要剁掉?” “你别胡说!手她没摸过!”楚亦满脸通红,连忙解释,“她就是……摸了一下脸而已……” 刚说完就看见朱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脸,“这脸……也得好好洗洗。” “我这就去洗!”玄衣男子一路小跑着,到净室中洗脸去了,心中庆幸好在她没说把脸也剁掉。 ~~ 午后下了一场雨。 长安的暑气退了一些,空气里有些潮湿的泥土味道。 下人房中。 竹榻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的藕色衫裙已经几天没有换洗,脏兮兮的还有些汗味。 “紫烟姐姐,郡主来看你了。”飞絮在门口说了一句。 睡榻上的女子紧张地一翻身,竹榻便发出“吱吖”的声响。 “郡主?”女子不可置信地爬下地来。 淡黄色衣裙的少女背光走到门口,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劲装女子。 “玉柳,你到外边候着,我与紫烟说几句话。”朱影吩咐完,便独自走进房中。 “郡主,紫烟错了,您饶了奴婢。”女子跪在地上。 她头发散落,衣不蔽体,似是前几日与人有过激烈的冲突。 “紫烟,我听鸿十说……你不愿去西市,还抓伤了他。”朱影在一个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望着面前的人, “鸿十他心软,不想伤了你, 不然今日……你早已没了性命。” “紫烟知道,鸿十大人是好心,郡主!你救救奴婢……”紫烟的眸中早已没有了神采,空洞洞的像两个黑孔, 那件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藕色衫裙, 也变得破旧不堪。 “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若是……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你可愿意嫁过去?”朱影扫了一眼屋内, 楚府不曾苛待下人, 这屋子宽敞有窗,只是灰尘味很重,“裴大人府里的卢管事, 有个独生子今年二十,人长得白白净净,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郡主还是要赶奴婢走?”紫烟眼角噙着泪。 “嗯。”朱影点点头,不打算跟她打太极,“你刚来时,玉柳就告诉过你规矩,说我与少卿大人不喜欢人打扰。” “郡主,紫烟……紫烟也是奉命行事, 是蝉婆婆命我接近少卿大人……” “住口!”她话音未落就被朱影厉声喝住, “蝉婆婆命你接近少卿大人,却没有命你趁他酒醉爬上他的睡榻, 更没有命你拿自己做的针线离间我夫妻二人!你从前可以说是身不由己, 自入楚府中的所做所为却是全凭自己的良心!” “郡主,少卿大人对您情深义重, 奴婢即便是再怎么样, 也不过是……给他当件玩物罢了……紫烟一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 她的意思是, 即便那天夜里她和楚少卿有了什么,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紫烟,少卿大人当夜若是不曾醒来, 或是他自制力差一些,或是他将你当成我……”朱影难过得顿了一顿, 轻轻摇着手中团扇,“今日受伤的,就不止是你,还有少卿大人和我,你一时糊涂就要断送我夫妻二人的幸福,可有这样的道理?” 跪在地上的女子怔住了似的,半晌没有说话。 郡主说什么受伤,自己不过是……想留在少卿大人房里…… “奴婢错了……”地上的女子呜咽起来。 “少卿大人已经给鸿十下了命令,今天下午必要将你扭送回蝉婆婆那里,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愿意回蝉婆婆那里, 还是愿嫁我给你安排的人家?”朱影直起身子,轻仰起头,望着阳光里的飞尘。 “奴婢愿意听从郡主安排!”紫烟伏在地上瑟缩发抖。 她年纪大了, 若是回了蝉婆婆那里,就算不被卖进青楼,也是被胡乱配人, 说不定惹恼了蝉婆婆,被送给人做妾也不奇怪。 她跟了郡主这么久,知道郡主看人的眼光不错,倒不如听她的安排。 “那你就在这里准备几天。”朱影站起身,“你起来,我去安排。” 朱影刚转过身准备走,忽然被那跪着的女子拉住了手。 “郡主!奴婢……奴婢查到了……”紫烟的声音低低的,似是怕人听到。 “站起来说话,你查到了什么?”朱影停住脚步,屏住呼吸,见她似乎又犹豫起来,便又追问道,“是不是查到了那将你送来的幕后之人?” “你们去齐州之后,奴婢……回过一次西市, 听见蝉婆婆和人说话。”紫烟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奴婢也不确定……” “你听到了什么?”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精神紧张,捏紧了手中团扇。 “奴婢隐隐看见那人的身影,是个玉冠束发的年轻男子,脸上覆着白纱面巾。蝉婆婆见了那人,态度十分恭敬。”紫烟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失神,轻轻唤道,“郡主?” “嗯,你继续说。”朱影收回神思,拿着团扇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奴婢听见,那人问蝉婆婆,交给她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声音如高山流水,清澈好听。”紫烟说着,忽然语气一转,“后来,蝉婆婆发现了奴婢,那人就躲到了屏风后边。” “还有什么?”朱影转头盯着她问道,“方才你不是说……你查到了?” “没有了!奴婢……是乱说话,奴婢就听到了这些,没有更多了!”紫烟四处看看,又惊恐地垂下头,“奴婢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丫头分明是话说到一半改变主意,要么是她害怕蝉婆婆怪罪,要么……是那幕后之人的身份让人忌惮。 屋内寂静了半晌。 “紫烟,你进府以来,我待你如何?”她望着她的眼眸,缓缓说道,“自从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出身,从不让你做脏活累活;知道你喜欢藕色的衣裙,我便让人给你裁了一身;得知你是蝉婆婆派来接近少卿大人的,我也没有怪你,仍旧许你自由出入;即便是你在少卿大人面前说我的不是,我也还是按着原本的计划,给你找了合适的去处……” 第405章 严公子 “郡主,紫烟知错了……”藕色衫裙的女子忽又双膝跪下,颤着声音哽咽道,“那人……姓严,奴婢听到蝉婆婆叫那人‘严公子’!” 朱影合上双眼,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忽有一行清泪流下。 “我知道了,此事……不可再对第三人说。”朱影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她笑道,“紫烟,其实……你皮肤白皙,穿蓝色和绯色的衣裳更好看。” “郡主……”跪着的少女怔了片刻,使劲点了点头。 是蝉婆婆说,自己与郡主长得相似,少卿大人又喜欢郡主穿藕色的衣裳,所以她才会经常穿着藕色的衫裙。 “回头将这一身衣服换下来,再让飞絮陪你去街上买些首饰,过几天出阁的时候好好打扮一番。”朱影又转头朝门口的飞絮吩咐道,“银子我都给了你,可不要光顾着买吃的!” “郡主说哪里话?奴婢……哪能用紫烟姐姐的嫁妆钱买吃的?”飞絮连忙扶她走了几步,又屈膝行了礼,这才跑回去找紫烟。 屋内的少女垂首哽咽。 ~~ 书房中,楚亦这日休沐,正在鼓捣那堆许久不用的香料。 朱影见门口没人,就径直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白衣男子看见她, 眼角一弯。 “我刚刚……去见过紫烟。”朱影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胡椅上坐下。 “哦, 那个丫鬟还没走?若是你狠不下心,回头我让驹九来。”楚亦用一只掏耳勺大小的木棒从一个白瓷小瓶中挑了一点香出来嗅着。 “不不,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我给她说了一门亲事,不让她回蝉婆婆那里了。”朱影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又给人说亲?”楚亦蹙起眉头,“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直接发卖了, 或者丢回蝉娘那里不就行了?” “我怕蝉婆婆因为她没完成任务而恼了她, 毕竟是主仆一场,我也不想将人逼到绝路上。”朱影端起那只白瓷小瓶嗅了嗅,抬头问道,“刘妃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你一出来就鼓捣这些玩意儿, 别耽误了公事。” “唉, 今天是休沐,怎么又谈公事?”白衣男子将小木棒伸到她面前,莞尔一笑道, “好闻?是新进的芍药花香。” “我不喜欢芍药。” “为何?”楚亦不解地问道,“芍药花似牡丹,雍容华贵,眼下正是花期……” “芍药又名将离,不吉利。”朱影垂下眼眸,似是在思索什么,欲言又止。 楚亦合上白瓷瓶盖子,将东西收到抽屉里, 拉着她的手道, “怎么如此多思?不过是个玩意儿。你不喜欢,我不玩就是了。” “方才紫烟还说起一件事。”她缓缓开口, 抬眼看向他, “蝉婆婆你不能再信任了。” “我知道。蝉娘跟随问离多年,想不到竟然有二心。”楚亦握着她的手安抚道, “我会小心的, 暗卫的事, 我打算……慢慢交到驹九手里。” 回长安以后, 鸿十经常回西草寺中修行,一住就是好几天。小八和狐七虽然熟悉暗卫, 但却不够稳重,如今能担得起重任的, 就只有驹九了。 “紫烟……她看到了蝉婆婆背后……真正的主人。”朱影望着他的眼睛,小心说道,“她听到蝉婆婆唤那人……‘严公子’。” 楚亦骤然拧眉,黑如幽潭的眸子渐渐聚焦,“他?” 蝉娘效忠于李研,就是说楚莫这么多年经营的暗卫组织,在李研面前全都毫无用处。 大唐皇帝静静隐在暗处,看着楚莫辛辛苦苦织了一张大网,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却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 这张大网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当楚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会有多大的挫败感, 楚亦不敢想象。 “此事,也暂时先瞒着问离。”朱影摇了摇团扇,又说道, “我给紫烟选的人家,是裴大人府中卢管事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嗯?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楚亦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 又打趣着问道,“若是我那日没有醒来,问离他……真的与那个丫鬟有了什么,你会如何?” “也不会如何,就是心里不舒服罢了。”朱影苦笑一声,“难不成我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猜圣上他大概是想……等你和问离之间有了嫌隙,他再趁虚而入,劝你们和离。”楚亦不悦地撇撇嘴道,“使出这种阴险招数,真是枉为一国之君!” “你小心说话,”她连忙堵上他的嘴,“这府里说不定还有他的耳目呢!” “我昨日进宫见他, 他病歪歪的样子,看上去老了好几岁。”楚亦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真是善恶有报。” “你还说!”朱影白了他一眼, 又好奇问道,“皇兄他怎么了?” “说是死去的刘妃喊冤,再加上吐蕃战事焦灼,圣上他精神恍惚,十分不好……” 楚亦话未说完,就听朱影问道,“你案子查得如何了?” “哪儿有那么好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楚亦烦恼地给自己揉了揉肩膀,松松筋骨,“我还去见了三皇子,三皇子他……举止谨慎,也不像是有野心的样子。到底是谁在背后想给刘妃翻案呢?” “你上回说,圣上想立谁为太子?”她见他肩膀疼,就起身给他揉了揉肩。 “圣上应该是想立皇后娘娘所生的二皇子,毕竟是嫡子。”楚亦半闭着眼,由着她揉肩,一副享受的神情,“可是……杨才人所生的九皇子最近也深得圣心,说是聪明可爱,还有个道士给批了九五之尊的命。” “哪个道士这么大胆?敢给皇子批命?”朱影诧异地停下了揉肩的动作。 九五之尊的命,不就是说九皇子将来要登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哪个道士敢说出来? “听闻是城中玉虚观里的道士,擅长炼丹,进宫来给圣上治过几回病,正是炙手可热。”楚亦说完,就见朱影蹙起了眉头。 “我明日进宫去,给皇兄治病。”她望凝眸看向窗外,下定了决心。 “哦?”白衣男子一把将她拉到怀中,点着她的鼻子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这么积极要给他治病,还说没有对他动心?” “你不懂!”朱影连忙推开他,“这……不是男女私情,而是……关系到大唐国运的大事。” 第406章 问离仰慕她 她隐约记得,大唐有一位皇帝是被道士所炼的丹药毒死的。 眼下藩镇割据刚刚有向好的趋势,若是李研一死,天下又要大乱,老百姓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想进宫就进宫。”楚亦吃味地嘟起了嘴,“不过我可提醒你,别被圣上的外表给蒙蔽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用的苦肉计呢?” 楚亦一想到李研居然派了个细作来色诱自己,就觉得他真是卑鄙、没有底线。 “知道了,我岂会这么容易受骗?”朱影靠在他怀里,嗅着淡淡的芍药香气,低声问道,“刘妃的案子,你可曾发现了什么疑点?” “是有疑点,不过不是我发现的,而是问离发现的。”楚亦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按卷宗中所记载,刘妃行厌胜之术,用的是桃木人。有一日,圣上忽感左腿疼痛,迈不动步子,过了几日……太后就正好从刘妃的宫中发现了一个桃木小人,小人的左腿上扎了一根银针。” “那又如何?”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这疑点就是……圣上是前一日左腿疼,等到太后搜出那个扎了针的桃木小人时,圣上的腿疾已经痊愈了。”楚亦眯着眸子思忖道, “也就是说, 不排除是……有人知道圣上犯了腿疾,再做了一个桃木人嫁祸给刘妃。” “是有这种可能。”朱影拉着他问道, “你怀疑谁?” “当时三皇子刚刚出生没多久,你说……谁会对她心怀嫉恨?”男子一挑眉,俊美的眉眼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其他的嫔妃?”她猜测道。 “不错,但是当时刘妃已经失宠, 还与圣上闹翻了, 所以……其他的嫔妃按理说都不用再嫉恨她,”楚亦忽然冲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除非是……为了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了?”朱影挠着他的前襟问道。 “三皇子刚出生时,因为是太后血亲, 备受宫中各方关注。”楚亦解释道, “据说,满月时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整间屋子,还有传言说, 三皇子与圣上一样,都是先苦后甜、厚积薄发的命格。” “与圣上一样,那不就是……” 她话音未落,楚亦又接着说道,“不错,当时的三皇子是立储的热门人选。” “当时有子嗣的妃嫔,不就只有……”朱影想到一个人,心中大惊。 李研的长子是个位份低下的宫女所生, 后来那宫女升了嫔位, 却始终默默无闻,大皇子也不得宠。 二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 三皇子是刘妃所生。 当时大明宫中就只有三位皇子。 楚亦望着她轻轻点头, “不错, 从动机来看,最有可能陷害刘妃的……就是皇后娘娘。” “怎么可能?皇后那个温柔婉约的性子……”朱影脑海中浮现出王若对着她微笑的样子, 实在不能将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与心狠手辣之人联想到一起, “再说……皇后娘娘她修习佛法, 与世无争!” “你怕是没有见过从前的王若。”楚亦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在千恩万宠中长大, 她端庄美丽、知书达理,还是骑射的高手。” “骑射?”朱影心中又更加震惊。 大唐的女子会骑射她是知道的, 但是皇后深居简出,看起来十分文静,从未听说过她喜欢骑射。 “嗯,说起来问离小时候还曾经仰慕过皇后娘娘。”楚亦望着她,诡异一笑道,“你……不会吃醋?” “问离他……仰慕皇后娘娘?”朱影惊得打了个激灵,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你别误会啊,问离对皇后娘娘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楚亦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解释道, “是他小的时候,仰慕过……” 年少时谁没有个梦中情人啊? “你不用解释, 我懂。”她点点头,又问道,“刘妃死后, 三皇子失势,那皇兄为何还迟迟不立二皇子为太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圣上他……或许有自己的考量。”楚亦接过她手中的团扇, 替她打着扇子,许久才道,“问离早就发现了刘妃可能是被人陷害,但是他……迟迟不敢去确认。” “他是怕查出皇后娘娘的错处?”朱影垂眸,心中百感交集。 楚莫大概早就想到了刘妃案的关键,但是他不想毁了年少时仰慕的完美人影,所以迟疑着没有去查。 楚亦边摇扇子,边摇头道,“此事……或许还关系到寺卿大人,所以问离更加不愿去确认。” 皇后娘娘若是有事,二皇子、寺卿大人全部都会失势, 既然如此,楚莫又何必去查那个陈年旧案, 将事实摊开来面对呢? “那咱们……还查不查?”朱影挠着他的脖颈,试探着问道。 “查啊!”楚亦搂过她,“问离他只是一时犹豫,早晚会下定决心的。他一向是公私分明, 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 “你……先睡一觉,换问离出来!我亲自问问他。”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 此案若真是个没人愿意提起的陈年往事,不如想个法子搪塞过去,依旧让它封存了。 “我不想睡觉!”楚亦气愤地瞪着她,“不换!” “楚问离,你出来!”朱影抓着他的耳朵,吼了两声,“此案涉及你儿时的梦中情人,我怕……” “什么梦中情人?!”白衣男子急忙堵上她的嘴,“都说了他就是仰慕而已,没有非分之想的!” 她见楚亦赖着不走,不肯换楚莫出来,又没什么好办法,便开始伸手挠他痒痒,“你换不换?” “换!换!”楚亦一边闪躲,一边捉住她的手,求饶道,“明天我就走,你好歹让我再过一晚。” “不跟你闹了,说正经的。”朱影板起小脸,严肃地问道,“你可知道,一般……都是些什么人懂得运用厌胜之术?” “正规的道观和佛寺自然是不会教人这些邪术,但是……民间有些云游的道人和僧人,以教人厌胜之术骗钱。”楚亦见她不闹了,就放开她的手,“宫中自古以来就有厌胜之术,也不知是从何传入,又或者……是些宫人和妃嫔们自己照着书册上的记载学来的。多年来宫中的厌胜屡禁不止,就好像……在暗处生长的杂草一般。” 这一刻,阳光照在闲桂居的花园里,温暖而静谧。 第407章 朝元丹 历朝历代,皇宫中是厌胜的高发地。 大唐对厌胜也是零容忍的态度,可惜屡禁不止。 “厌胜之术始于黑暗的人心,人的争斗不停止,它就不会消亡。”朱影靠在他暖暖的心口,感觉一阵心安,“人心明亮时,它自然就只能暂时隐藏。” ~~ 紫宸殿的清晨一如既往,金色的阳光如淡淡烟雾,照得人脸上流光溢彩。 绯色锦衣的男子和鹅黄色胡服的女子并排站立在大殿中央,二人似是各怀心事,都在四处张望,并无眼神交流。 早晨楚莫刚醒来,看了楚亦给他留的字条就愁眉紧锁,又听说她要进宫给李研医病,就坚持要陪着她来。 大唐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在朱士良的搀扶下,颤巍巍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参见圣上。”绯衣男子和胡服女子一同行礼。 “朱士良,请楚少卿和郡主坐。”李研在龙椅上坐下,又吩咐朱士良给楚莫和朱影搬了两张胡椅放到台阶下面。 “皇兄,听说你病了?”朱影没有坐,只微微抬起头,关切地打量他。 上回见李研还是在离开长安前,那时候他英姿勃发,心情也不错, 怎么数月不见, 像换了个人似的? “嗯,只不过是最近政事烦心, 精神略有不济,你不用担心朕。”李研扫了一眼台阶下的两人,见他们这回不像往常那般如胶似漆,而是保持着一人多远的距离, 不禁好奇地微微挑眉。 “宁心不才, 略通医术,不如……让我看看?”朱影拱手行了个礼。 楚莫不悦地蹙眉,却见李研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 “你上来,给朕诊脉。” 朱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就见楚莫拱手道, “禀圣上,阿影她不会诊脉。” 他可不想朱影和李研两个人以诊脉为名拉拉扯扯的。 “对对,皇兄, 你这病……不用诊脉,我只问诊即可。”朱影点点头。 “哦?”李研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孱弱的脸上淡淡一笑,“那你问。” “皇兄这病,都有些什么症状?”她边问,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年轻男子仍旧穿着他平日里最爱的那身淡紫泛金锦袍,只是今日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眼下还有一大块乌青。 “夜中失眠、噩梦连连, 白日里困倦却又睡不着, ”李研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茶盖,喃喃道,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朕。” 朱影沉思片刻, 这是……跟沧州那个苏逍一样的神经衰弱? “不知皇兄这噩梦是从何时开始的?”这病来的蹊跷,她决定多问一问。 “好像……”紫袍男子低头饮了一口茶, 回忆道, “好像是从一个月前, 刘妃生辰开始……” “皇兄为何对刘妃生辰记得这样清楚?”她知道李研不是什么长情的人, 活着的妃子生辰他都未必记得住,刘妃死了几年, 他怎会还记得她的生辰? “那一日,张御医来报, 说辰儿突发热症。”李研陷入回忆中,“朕……就跟着他去看了一眼,后来辰儿的病好了,又拉着朕哭诉了一番,说那日是他母妃的生辰。” 辰儿,是三皇子的名字。 “圣上,此事有些古怪,”楚莫蹙眉禀道,“三皇子不过才七八岁, 他怎会记得刘妃生辰?” “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李研一手扶额, 思忖了片刻,又觉脑中嗡嗡作响,十分头疼, “问离,此事……就交给你去查。” “是。”楚莫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朱影瞥了楚莫一眼, 又朝李研问道,“皇兄,你最近可曾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光是在李研面前提起刘妃,并不足以让他病成这样,此病应该还是从口入,定是还有什么东西他们没有查到。 “没……没什么。”李研眼神中似有闪烁,垂眸道,“朕没吃什么。” 见他这样反应,朱影知道他定是吃了什么不愿提起的东西,再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皇兄,你若是信我, 不管你最近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又或是灵丹妙药, 都给我停了!”她语气严厉, 直勾勾盯着他。 “怎么了?阿影……”李研讪讪地笑了笑,“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生气?” “我气你如此糊涂!”朱影望着他, 欲言又止, 只重重叹了口气。 见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紫袍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许久才吐出一句,“朕知道了。” 他这辈子不说是放浪形骸,却也是依心随性,糊涂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如今后悔,或许都晚了。 “朱总管,我这里有三颗药丸,你每天晚上服侍皇兄在临睡前服下。”朱影将药交给朱士良,又朝他叮嘱道,“拜托了。” “郡主放心。”朱士良双手接过装药的小木匣子,“老奴定会亲眼看着圣上将药吃下去。” “皇兄,我还想……”朱影低头拱手,又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楚莫,“我还想去看看皇后娘娘。” “阿若?”李研闻言眯起凤眸,不解地盯着她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去看皇后?” “是……从齐州带了些礼物,想送给皇后娘娘。”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就随口胡诌了一个。 “哦?”李研后倾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似有些不信,“你那么抠门,会送什么礼物?” “妇人的东西,你别管!”朱影偷偷瞥了一眼楚莫,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总之我和问离……要去看看皇后娘娘。” “嗯,知道了。”李研等了半天,见她没有礼物拿给自己,略略有些失望,朝内室中唤了一句,“彩云,你陪着郡主去。” 从紫宸殿中出来,天色还早,不到用午膳的时候。 朱影和楚莫便决定现在就跟着彩云去皇后的清宁宫。 “郡主,您从齐州回来了?”彩云见到朱影,十分高兴的样子。 “嗯,彩云,你还好吗?”她朝粉衣宫女微微一笑。 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将楚莫晾在后边。 “奴婢还好,就是圣上他……”彩云摇头叹了口气,“最近国事繁忙,奴婢看圣上他轻减了不少,要不是有朝元丹撑着,他身子恐怕早就支撑不住……” “你说什么朝元丹?”朱影忽然拉住彩云的手,严厉地盯着她的眼眸。 第408章 纷纷开且落 “圣上……他……”彩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旁边,才对着她耳语道,“前些日子有个玉虚观的道长,给圣上进献了仙丹,圣上服用这朝元丹之后,的确是有些效果……” “那道长叫什么?”朱影生气地捏紧了小拳头。 李研偷偷吃什么仙丹,还不告诉她! “郡主也想去买朝元丹?那可不容易。”彩云摇了摇头道,“据说这朝元丹用料十分珍贵,又用玉虚观中的千年泉水开过光,集千年的日月精华于一身……” “我去砸了他的道观。”胡服少女望着远方咬了咬牙。 彩云显然是没有料到她这样回答,惊得后退半步,“郡主不可!圣上如今可离不了那朝元丹。” 二人正说着话,就到了清宁宫的大门口。 彩云与那守门的小黄门说了几句,小黄门便跑进去通传,让他们等在门口。 朱影挪了几步,挪到楚莫旁边朝他咧嘴一笑,“要见到你的梦中情人了,怎么样,激动不?” “你?!”楚莫满头黑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什么……什么情人?这话要是让圣上听到,要你的脑袋!” “说不定……是要你的脑袋?”她狡黠一笑,调侃地拉过他的手,“儿时的梦中情人?” “……”楚莫一时呆住, 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时那个小黄门又“噔噔”地跑出来, 朝二人行礼道,“楚少卿, 宁心郡主,请随奴才来。” 几人随着小黄门走了进去。 清宁宫恢弘大气,这里朱影曾经来过一次,当时就觉得有些空旷清冷。 上回她扮作素华宫的小宫女, 来的时候是夜里, 因此没怎么看清景色,眼下才发现清宁宫的花园里种着各色的牡丹和芍药,此刻正是芍药花开的时节。 朱影望着花丛微微失神。 “郡主可是喜欢清宁宫?”彩云凑近了,朝她微微一笑, “圣上有一回说……想为郡主修建一座府邸, 不如就照着清宁宫的图纸……” “彩云!”朱影连忙喝止,又肃然低声斥道,“我怎敢觊觎皇后娘娘的居所?再说我有地方住, 建什么府邸?!” 李研是还嫌不够乱呢,尽想这种天马行空的事。 彩云闻言,迅速低下头去,再不做声。 到了清宁宫的偏殿,小黄门让彩云留在门外守候,领着楚莫和朱影两个人走进了偏殿大门。 “皇后娘娘稍后就出来。楚少卿,宁心郡主,两位请在此稍候。”待他们二人进入殿中, 小黄门便行了个礼, 进到内室中去了。 此处是清宁宫的偏殿,布置得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内堂, 不会太奢华, 清新宜人。 二人在偏殿中尴尬地走了两步,四处张望。 朱影忽然被墙上的一副字画吸引了目光, 凝神辨认那幅画上的诗句。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这首诗孤寂感人, 说是写景,隐隐又透着闺怨的情绪, 说是闺怨,偏偏又隐晦而清高。 又是王摩诘的诗句。 皇后娘娘也喜欢王摩诘的诗句?朱影忽然想起楚莫经常能背诵出王摩诘的诗, 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 这么一想,她心中又凉了半分。 “怎么了?”楚莫凑过来,好奇问道,“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那副字画是谁画的?”朱影指着墙上挂的字画,转头观察他的反应。 “是皇后娘娘的笔迹。”楚莫依旧是冷着脸,既看不出激动,也看不出欣喜。 她猜测楚莫年少时,应该是中意过王若,而王若喜欢圣上, 这么看来,楚莫当时……应该是失恋了。 她同情地看向那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 “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楚莫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人伪装得还真是好, 从前居然没有看出来。她心中感叹着,便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楚莫刚要回呛,就听见一串银铃般好听的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 “问离, 宁心,你们怎么来了?” “参见皇后娘娘!”二人争先恐后地行了礼。 王若便让他们坐下说话。 “问离,听说你家在齐州遭了大难, 可还平安?”皇后瞥了一眼朱影,发现小姑娘今日的神色有些不对。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一切都好。”楚莫拱手,也瞥了一眼身旁的胡服女子。 朱影此时嘟着小嘴,大热的天两手抄在袖子里,分明是一副赌气的神情。 “宁心,你怎么好像……有心事?”王若让宫女给二人上了茶。 “宁心刚刚去紫宸殿给皇兄请了安,见皇兄龙体抱恙,所以有些担心。”朱影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圣上他……最近的确是有些抱恙,不过明空道长说,慢慢调养就会好了。”王若发现这小丫头今天明显不对劲,一直盯着自己看,便也低头,狐疑地用茶水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王若今天穿了一身胭脂色大袖,峨眉轻扫, 朱唇一点,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美貌如初。 既然自己脸上并没有异常,她为何这样看着自己?皇后的心中满是疑惑。 “明空道长?”朱影记住了这个名字。 “就是给圣上进献朝元丹的道长,据说是玉虚观‘四神殿’中的一位,很是灵验呢。”王若微笑着回答道。 玉虚观是长安闻名的大道观,其中又以四位道长的仙术最为出名,这四位道长居住和修炼的院子被人称为“四神殿”。 “皇后娘娘,圣上这病……说是因刘妃而起。”朱影一边说着,一边察颜观色。 一说起刘妃,王若就暗自蹙眉,垂下了眸去。 “皇后娘娘,圣上他……让臣重查当年刘妃的案子。”楚莫见王若不答话,又补充了一句,“还请皇后娘娘告诉臣当年的事。” 王若轻掂茶盖,没有说话,屋中只有瓷器摩擦的轻微声音。 “此案事关皇上的龙体,还请皇后娘娘如实相告。”朱影郑重说道。 “刘妃初入宫时,颇为得宠,不久就生下了三皇子。”王若抬起头,望向门外的阳光,缓缓回忆道,“三皇子还未满月,有一次,不知因为何事,圣上和刘妃大吵了一架,从此就不再踏足清弦台。” “后来就出了厌胜之事吗?”朱影问道。 第409章 梦中情人 “不,刘妃受冷落了将近一年,在这一年里,宫人们常常听到她咒骂圣上和太后。”王若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这些,圣上看在三皇子的份上,从未与她计较。直到有一回,圣上腿疼,太后也得了高热之症,卧床不起,又有个小宫女来报,说刘妃在清弦台焚香拜邪神……当时正是端午,五毒并出……” 王若话未说完,朱影就问道,“太后既然卧床不起,又怎么有力气去搜查清弦台?” 传闻中那些厌胜之物是太后亲自带人从刘妃宫中搜出来的,刘妃是太后的亲侄女,若不是证据确凿,太后也不会狠心赐死她。 “是……是太后病好之后,有人告密,才从清弦台中搜出了厌胜之物。”王若低头嗅着茶香,似是不愿多谈。 “也就是说,发现那些厌胜之物时,圣上的腿疾和太后的高热之症都已痊愈?”朱影又问道。 “正是。”王若虽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了宁心?当年的案子证据确凿, 你……有什么疑惑?” “会不会有人陷害刘妃?”朱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王若面不改色,轻摇了摇头道, “应该不可能。圣上患了腿疾和太后突发高热,都只有……御医知道,并未对外人言说,谁能陷害得了刘妃呢?” “那宫里的人呢?”朱影追问道。 皇后的意思是, 圣上和太后的急症外人并不知情, 那陷害刘妃的必然不是宫外的人,可她却没有说宫里的人如何。 “宫中的人,的确是有可能,只是……”王若愣怔片刻, 旋即恢复常态道, “只是那些厌胜之物,从前宫里从未见过,想必……不是宫中之物。” 朱影没有接话。皇后这话说得避重就轻, 似有转移视线之嫌。 “刘妃又是从哪里得到那些厌胜之物?”楚莫蹙眉看向王若。 “厌胜之事,刘妃从未招认,是她身边的宫女说,刘妃与玉虚观的弥音道长有来往,”王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年就是这位弥音道长宣称,三皇子的命格与圣上相似。” 怪不得圣上会勃然大怒, 刘妃的罪又岂止是诅咒圣上和太后?更严重的是, 她犯了圣上大忌,联合妖道欲谋夺储君之位。 “这可真是……大罪了, ”朱影思忖片刻, 又问道,“那位弥音道长可曾招供?” “也……不曾招供, 不过那些桃木小人和符咒, 的确是玉虚观之物。后来, 圣上就判了弥音斩刑, 至于刘妃……则是关进冷宫后,由太后赐了毒酒。”王若温柔地看了楚莫一眼, 轻声问道,“问离, 此案……可是有什么疑点?” 冷面男子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见她若无其事地抬头望着屋顶的花灯,便拱手道,“两个犯人都不曾招供,疑点自然是有的。” “嗯。”王若点点头,“当初圣上的妃嫔不多,除了本宫,就还有德妃、贤妃和一些宫女,如今就只剩下几人而已……” 王若心知肚明, 在这大明宫中,有动机陷害刘妃的, 无非是其他妃嫔,或许他们已经怀疑上了自己。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会去查证的。”楚莫沉着脸道。 “皇后娘娘, 不知……当年刘妃因为何事与圣上翻脸?”朱影忽然问道。 王若愣怔了片刻,勉强笑道,“此事, 大概只有圣上知道。” “多谢皇后娘娘,天色不早,臣与阿影就先告退了。”楚莫拉着朱影起身,向王若告辞。 “也好。”皇后端庄一笑。 二人便低头行礼,退了下去。 “问离!” 见楚莫转身,王若又忽然喊住他。 男子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身拱手问道,“皇后娘娘还有何事?” “此案……须尽快尘埃落定,也好让圣上安心,”王若晶亮如水的眸子有些游移,似看非看地盯着楚莫的脸,“你说是不是?” “娘娘放心, 臣自当尽力而为。”楚莫又行了一礼,拉着朱影退了出去。 彩云见他们出来,笑着迎了上来, “楚少卿,郡主。” “彩云,我问你一件事。”朱影拉着彩云走到游廊的角落里,低声问道,“那个进献朝元丹的明空道长……是谁引荐给圣上的?” “明空道长?”彩云明白过来,恐怕是皇后娘娘方才提起了明空道长的名字,“是……是杨才人带进宫来的。” “原来如此。”朱影点了点头,又问道,“给九皇子批命的,可是这位明空道长?”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彩云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郡主,杨才人最近颇为得宠,九皇子出生后,圣上似乎……还有意加封她为妃,补从前惠妃娘娘的缺。” 杨妙音果然厉害! 朱影愤愤地捏了捏小拳头,“我知道了。” “郡主,您若是明白,便不要与杨才人为敌。”彩云说完,又自知失言,“奴婢的意思是,郡主既然无意卷入大明宫的风云是非,不如就一直置身事外的好。” “皇兄的身边怎么尽是些心思叵测之人?”她叹了口气,又拉住彩云道,“彩云,你若是忠于皇兄,就让他远离那个明空道长!” “奴婢……奴婢知道了,只是圣上他……他已经离不开朝元丹了。”彩云仰望了一眼天上的卷云,叹息道,“郡主,您若是进了这大明宫,或许……还能力挽狂澜,可您若是不进来,奴婢劝您,不如干脆远离。” 彩云是个明白人。 但是朱影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不进大明宫,也要救他,绝不会让那个杨妙音为所欲为。” 彩云看着她,屈膝行了一礼。 几人离开清宁宫后,彩云就回去向李研复命。 朱影和楚莫并排走在高墙之间的白玉石道上,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而是隔着一人的距离,走了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咱们去香山楼吃河鲜怎么样?”楚莫靠近了些,讨好地问道。 这丫头平时见了吃的,就会高兴起来,今日见她不高兴,楚莫便提议去吃她最喜欢的河鲜。 朱影抬头看向他,故意挑衅道,“你的梦中情人怕是遭了杨妙音的道了!” “这还在宫里呢,你就敢胡言乱语!”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气得鼻子都歪了,上前一把堵住她的嘴,架着她快步向宫门走去。 第410章 人各为己 回避着宫人们奇怪的目光,绯色官服的男子一手携了朱影的腰,半拖半拽把她弄出了宫门。 一辆大理寺的青篷马车早已停在丹凤门外,楚莫将人塞进马车,又朝车前方的少年吩咐道,“驹九,回家!” 路上两人开始都是沉默,谁也不搭理谁。 “你说什么……遭了谁的道?”男子终是耐不住寂寞,凑过去问了一句。 朱影刚才被绑架,一脸的不高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怎么好好的又生气?”楚莫拿出水囊自己想喝,想了想还是先递给她喝了一口,“我是怕你在宫里说错了话,招来杀身之祸。” “那你也不能堵我的嘴啊!还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将我拽出来!”胡服少女把水囊推还给他,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你别听楚亦搬弄是非地瞎说,我对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有……”楚莫欲言又止,干脆将人抱过来,逼着她看向自己,“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平时最不耐烦解释这种事情,可是不解释这小丫头心里又一直有根刺,心里不痛快。 “不听。”朱影摇头。 男人有个儿时的梦中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反而不正常,但是她一旦知道了这回事,再回想起楚莫从前的种种举动,总是觉得有迹可循。 比方说他会背王摩诘的诗, 他嫌弃自己的毛笔字不好看, 又比方说上回他进宫来找她,为何要约在清宁宫见面? 这些举动背后, 好像都藏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心里一旦有了芥蒂,看他干什么都觉得是别有用心。这样一想,他早上非要陪自己进宫,也可能是怕自己将此事告诉李研, 方才他堵上自己的嘴, 好像也是怕影响皇后娘娘的名声。 楚莫无奈看着她,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总不能只听楚亦胡说八道,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那你说!”朱影眼中似有一团小火苗。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若与我同岁, 我和她、圣上从小一起长大, 情分自然……比较不同。”楚莫揉着她的小脸,想揉出一个笑容来,却还是失败了, “她与其他女子不同,贪嗔痴念好像在她身上都不存在。阿若从小以文德皇后为榜样,再加上她样貌、脾气样样都好……我的确是仰慕她。” 文德皇后就是太宗的长孙皇后。 朱影越听越不高兴,脸就沉了下来,斜睨着他道,“楚问离,这事儿你从前怎么不说呢?我还以为你是一张白纸,结果你……” “我怎么了啊我?”楚莫一脸委屈, 揉着她的脸解释道, “那时候我专心于科考和为家族复仇,根本就没想过男女私情。后来她嫁给阿研, 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啊, 反倒觉得他们十分般配。” “谁知道你是不是避重就轻,专拣好听的说!”朱影画风一转, 推开他的手, “说正经事。我觉得皇后娘娘这回, 是遭了杨才人的道了。” “嗯。”楚莫并无意外, 俊眉蹙起,轻轻说道, “此事现在闹出来,自然不简单。” “杨才人将当年刘妃的案子翻出来, 恐怕是知道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又通过那个明空道长,给九皇子批了个皇帝命,她是打算……” 朱影话未说完,就被楚莫打断,“恐怕她是想将皇后娘娘从后位上拉下来,从而让二皇子无缘太子之位。而她自己凭借明空的支持,升为妃,同时又让九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这个杨妙音,真是打的一手扶摇直上的好算盘呢。 “那怎么办啊?”她小鹿般的眸子忽闪忽闪, “当年的案子若是查下去,皇后娘娘可能……真的牵涉其中, 那不就遂了杨才人的意了吗?将来她的儿子当上太子,九皇子又年幼,万一圣上有什么不测, 杨妙音就成了太后,宫里再无可制约她之人了!” “这个杨妙音的确不简单,”楚莫说罢紧紧搂着她, 忽在她嘴上轻啄了一下,温声问道,“现在不生气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跟你算账。”她推开他的下巴,又问道,“这案子……还查不查了?” “查啊,”楚莫说完,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查你肯定要说我徇私枉法,又把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这么了解我?”朱影嘿嘿一笑,又犹豫问道,“可若是查下去,不就顺了杨妙音的意了?你也……对不起皇后娘娘和寺卿大人啊!” 眼下正是立储的关键时期, 若是皇后出事,二皇子的前途就完了, 王孟府一家恐怕也会受拖累。 “我自然不会让那个杨才人如意。立储毕竟是圣上的意思,此事……还需与圣上商量。”楚莫揉着她的小脸问道,“不生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气,”那张神仙俊颜离近了让人无法忽略,朱影只有别开脸去,“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过我觉得……刘妃案或许还有内情,你也不要一开始就认定是皇后娘娘做的。” 这人小心眼还不承认! 楚莫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也不想……怀疑皇后,只是……从动机来看……” “你方才不是说,皇后娘娘没有贪嗔痴念吗?怎么又对她这般没有信心?”朱影歪着头打量他,“若是咱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是她,或许反而会放过了真犯人。” 若没有贪嗔痴念,又怎会为了立储之事陷害刘妃?在后宫中,王若一向贤惠大度,不曾与人争宠,也正因如此,李研每每觉得对她亏欠。 “我认识的,是进宫前的阿若,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楚莫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贪嗔痴念,有谁能避过?她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二皇子是她的亲生儿子,谁不想他有一日登上高位?” 朱影曾经读过一本书中说:“在人生的这片自私的沙漠里,人各为己,人人都是在为自己打算。” 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夫君,你……不相信皇后娘娘的为人吗?”她好奇问道。 若是相信,就算种种证据都指向她,他也不应该怀疑才对。 “那个深宫之中,不可能有……完全正直的人。”楚莫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揉过她的头发,“自从刘妃案之后,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反而是广纳后宫,皇后娘娘则是心灰意冷,开始修习佛法,或许……” 第411章 我表哥他对不起你? 或许是因为李研早就已经发现了刘妃案的内情,他只是不想点破,便开始有意冷落皇后,也不想立二皇子为太子。 而皇后娘娘自知理亏,所以不曾争辩,转向修习佛法。 一切似乎都说的通。 “夫君,你查案子,应该看证据,而不是光凭推测。”朱影将头靠在他怀里,“此案证据未出。” 楚莫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有理,是我之前……不敢去查,怕查出无可辩驳的证据。” “我帮你查,若是别人陷害,还刘妃清白。若真是……皇后娘娘一时糊涂,我帮你销毁证据。”她抬起头看入他的眼眸,“大丈夫不拘小节,此事关系到大唐江山,做点手脚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就算对不起刘妃一人,也不可让江山落到杨妙音那个心怀叵测的人手中。 “这……”楚莫迟疑地看着她,“这可是欺君大罪!” “你不敢做,我帮你。”朱影也不是头一回欺君了,“我不怕。” “你若是有事,我还不如自己死了。”楚莫搂着她,“若要做手脚, 到时……也由我来做。” “嗯, ”她摸摸空空的肚皮,忽觉腹中泛起一阵酸水, “我饿了。” “刚才说去香山楼吃河鲜,谁让你不理我!”男子勾了勾嘴角,朝马车前方朗声吩咐道,“驹九, 改道去香山楼。” ~~ 素心公主府。 花园中阳光正好, 亭子的围栏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男的百无聊赖地靠在木围栏上,懒洋洋的像团烂泥。女的坐在对面的围栏上,正拿红豆糕给鱼塘里的锦鲤投食。 一个身穿浅粉绣金衫裙的女子缓步走进亭中。 “表嫂, 你怎么来了?” “见过郡主。” 见朱影进来, 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朱影瞥了他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在亭子的围栏上找了个空位坐下。 “表嫂, 吃红豆糕。”素心不知拿什么招待她,就将装红豆糕的碟子推了过来。 朱影白了她一眼,那不是喂鱼的吗?又转向旁边浑身不自在、扭来扭去的年轻公子问道,“赵玄机,赵大人可还好吗?” 这个赵玄机,哪里像个习武之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仪态乱七八糟的。 “父亲……他辞官在家, 清闲得很呢。”赵玄机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上回逃离齐州时, 苏凛一听说他是京兆尹赵光成的儿子,就放过了他和素心,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 后来回到长安不久, 听说方庸也回到了长安,接着太后就被幽禁冷宫。 他手里握着楚莫给的信, 犹豫了许久还是寻了个空隙交给了王孟府, 之后圣上召见他父亲赵光成, 不久后赵光成就辞官了。 赵玄机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何事, 但是他隐约猜到,父亲应该是与太后的党羽有关, 受了齐州案的牵连。 赵家在长安是世家大族,如今赵光成虽然辞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玄机的日子过得也还十分滋润。 “清闲就好。”朱影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我还想问问赵公子……” “郡主,你……你还是叫我赵玄机,你这句‘赵公子’叫得我委实心慌。”赵玄机拍了拍心口,端正坐好,“郡主有什么想问的?” “赵玄机,你打算何时来给我们素心提亲?” “表嫂!”她话音刚落, 就见素心羞红了脸,拉住她拼命摇头。 “素心, 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俩这样成天腻在一起,不如早点把婚事办了。”朱影又看了赵玄机一眼, “赵玄机,你可愿意?” “我……”天上掉了个大馅饼下来,锦衣公子说话都结巴了, “我……自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素心瞪了他一眼,“难道你还不乐意?” 赵玄机急得满头大汗,“不不,只是……一来我……怕素心……你不愿意,二来,我……也怕父亲他……他不同意。” “赵玄机,”朱影冷冷看着他,也不知他这一身汗是否又是用内力逼出来混淆视听的,“你要是真想娶素心,先把你屋里屋外那些女人打发了,还要发誓将来好好对待素心, 不可怠慢, 更不可打骂。” “郡主,我……我哪儿敢啊?”赵玄机站起身, 擦了一把汗,拱手作揖道,“自从梨花出事,父亲就把我屋里的丫鬟都打发了,我……我发誓会对素心好,她如今有师父罩着,我哪儿敢欺负她?” 师父?他是说冷扬? 朱影心中一惊,眯着眸子朝素心道,“素心,我不是说了,你不可……” “表嫂,冷道长真的对我很好,他收我做义女了。”素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冷扬收了素心做义女?! 这个冷道长到底是敌是友,他接近素心又想做什么? “算了,事已至此,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朱影头脑中纷乱,不想管这闲事了,“总之你小心,别被人给骗了。” “是,表嫂放心。”素心拉着赵玄机,二人复又端正坐下,“表嫂,你今天来,可是有事?” “嗯,找你有事。”朱影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压低声音道,“我想学……厌胜之术。” “表嫂!”素心惊得站起身来,又掩口问道,“是不是我表哥他对不起你?你要……杀谁?” “坐下!别胡说,”朱影瞥了灰袍少女一眼,拉了拉她的衣袖,“我要杀人还用得着厌胜之术吗?直接让玉柳提刀去砍不就行了?” “那你为何要学那厌胜之术?”赵玄机狐疑地看向她,眼眸转了转,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听闻楚少卿不久前……将那个赵宝香带回了长安,表嫂,你若是想咒谁就直说,我们俩决不会告诉旁的人!” 方才朱影说让他回去准备准备提亲,他索性就跟着素心叫她“表嫂”了,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赵玄机估摸着楚少卿刚带了那个赵宝香回来,这几日应该正是新鲜的时候,朱影大概是受了冷落所以心生妒忌,为免让楚少卿不悦,又不能明目张胆去杀赵宝香那个丫头,所以才想出了用“厌胜之法”。 “赵玄机,我看你……你气死我了!”朱影指着他,又指指素心,愤然呵斥道,“都说了不是为了咒人!你们俩怎么都不信我?” 第412章 玉虚观(一) “表嫂,你别怪我们不信。若不是为了咒人,好好的……你学这厌胜之术做什么?”素心警惕地看着她,“若是让皇兄和太后知道了,那可是死罪……” “所以你们俩小点声啊!”朱影四处望了一眼,见玉柳和王嬷嬷远远站在花园外,听不见这亭中的对话,才低声说道,“我是为了查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 “就是当年刘妃的厌胜案。”朱影说完,忽又盯着素心问道,“上回你那个厌胜之术是跟谁学的?” 上回她见素心在炭盆里烧的那些符纸,分明就是厌胜。 长安城中正规的道观和道人都不敢传授这厌胜之术,即使有也是藏着掖着背地里行事,素心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这……”素心窘迫地低下头,又悄悄看了赵玄机一眼。 “是天风观的冷扬?”朱影试探着问道。 “不不,此事……与义父无关。”素心连忙辩解道,“是……玉虚观。” “又是玉虚观?”几个念头闪过,朱影转了转眼眸。 玉虚观与天风观不同,天风观只是郊外一个无名小道观,玉虚观则是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道观。 城中贵胄们时常会去玉虚观中求签问卜,就连宫中遇到重要的节日和庆典,也免不了要请玉虚观的道长们焚香卜一卦。 这样有名的大道观按理说不应该是藏污纳垢之地,为何会滋生厌胜之术呢? 当年与刘妃有关联的那个弥音道长,听说也是玉虚观中人,后来被判了斩刑。 想不到这么多年后,玉虚观中居然还有人敢行这厌胜之术。 “表嫂,我当时只是失恋,不不,失意,所以行事偏激了一些,并不是真的要咒你死啊,再说……你不也没什么事么……”素心面上有些尴尬,声音渐渐低下去,“你就饶过我那一回。” “我没工夫追究你的事,但我想……见识一下这厌胜之术,你带我去玉虚观中找找人。”朱影翘着二郎腿儿,看向对面的少女。 “啊?你想见识?恐怕……没那么容易。”素心露出为难的神色,手中的红豆糕早已被她捏碎,“这厌胜之术是死罪,玉虚观的道人……也怕咱们是朝廷派去的细作,一般不敢传授人厌胜之法。” “那你上回是怎么弄来的符纸?”朱影端详着对面的少女,眯眸道,“你必然是知道些门路。” “我上回也是花了大价钱……还托了点关系,这才联络上的法师。”素心低声道。 鱼塘里的锦鲤等了好久没见红豆糕,开始有些不耐烦地摇头摆尾。 朱影见状,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投进去,鲤鱼们立刻欢欢喜喜地雀跃起来。 “有鱼饵,鱼儿自然上钩。”淡粉衣裙的少女微弯眼角,“咱们找个以假乱真的理由,就说……你表哥被狐狸精缠上了,我愿花点银子,找那道人做个桃木人。” “这……”素心还是有些犹豫。 朱影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教你厌胜之术的那道人叫什么名字?” “听闻……好像是叫明空法师,我也是听人说……明空法师十分灵验。”素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又开始担心起来,“表嫂,咱们对神灵说谎……不太好?这事儿会不会得罪了神灵?我听说这厌胜之术若是不成,还会遭反噬,要不还是算了……” 朱影一听见明空的名字,哪里还肯放弃,“不能算了,素心!邪不胜正,你怕什么?再说了,你上回咒我不成,不也没遭什么反噬么?” 她一向是不信邪的。厌胜之术之所以让人讳莫如深,就是因为没人敢深挖真相。 “那……表嫂你给我几天时间,”素心左右看了看,“我去找找关系,托人联系一下。”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朱影刚站起身要走,赵玄机忽然拦住她,“表嫂,你……你刚才说的话,可还算数?” “我说什么话了?” “你说……若我散尽姬妾,你就把素心嫁给我。”赵玄机羞怯地看了素心一眼,后者顿时满脸红霞乱飞。 “我可没说,我是让你爹来提亲,回头我再跟圣上商量商量,”朱影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事儿还得圣上做主。” “是,我这就回去,让我爹来提亲。”赵玄机高兴地抱住素心亲了一下。 “干什么赵玄机!”素心赶紧推开他,“八字都没一撇呢!义父未必会同意!” 赵玄机的心又凉了半截。 自己从前是个什么习性,师父最清楚不过了,在师父眼里,自己就是个不守清规的花花公子,素心是他的宝贝,他哪儿会让素心嫁给自己? ~~ 玉虚观位于长安西市的闹市区,这里过去并不出名。 唐初道教地位崇高,但武后时期扶持佛教,道教渐渐转为衰微。直至中晚唐,道教才又重新盛行起来。 朱影穿越到的这个时代,正是道、佛两家相辅相成,繁荣发展的时代。 玉虚观在玄宗时受到皇室大力倡导,又出了几个有名的道学名家,着书立传,所以闻名,与皇室的关系也一直十分紧密。 一个道姑打扮的美少女手挽着一个胡服女子,身边跟着一个高挑侍女,三人走到离玉虚观不远的街角处,做贼心虚地朝那烟熏火燎的道观门口张望。 “表嫂,我胡乱编了个名字和生辰八字,昨日托人带给了明空道长。”素心今天穿了一身灰色道袍,头发梳了个简单的道士发髻,“可我这心里……总是不放心!都说明空道长他能掐会算,他万一得知咱们是有意糊弄他的……可就糟了!把咱们轰出来不算,说不定……还会咒死咱们俩。” “你怕什么?有玉柳在呢,他敢把咱们怎么样?这事情捅出去,那个明空也讨不着好。”朱影神色淡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这个心理素质怎么当细作?放心,他要是真的有那本事,上回……我早就被你咒死了!” “那话也不是这样说……”素心扭扭捏捏地又犹豫起来,“明空道长说,这厌胜之术灵不灵,要看施术者是不是心诚,你没死,大概是……我的心不够诚……” “你花了一千两还不够心诚?!那要多少才够心诚?”朱影拉着她,继续大步向前走。 第413章 玉虚观(二) 这道士狮子大开口,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表嫂,这……这哪儿是钱的事?”素心觉得跟她讲道法是讲不通了,干脆讲钱,“这回,为了咒那个狐狸精,我花了两千两,你……回头可别忘了还给我!” “你放心,两千两算什么?你要是把这厌胜之案给破了,一万两你表哥也给。”反正楚莫有钱,朱影张口就替他开了空头支票。 两人边说着话,就到了玉虚观门口。 素心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 “三位居士,可有拜帖?”一个十一二岁的道童出来应门。 “有,在下前日来拜见过明空道长,约了今日前来。”素心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麻烦小师傅去通传一声。” “几位居士请随我来。”道童接了拜帖,就引她们进去。 初入玉虚观,道路狭窄,两边都是高墙,可走了一段路,面前豁然开朗。玉虚观正中是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烟雾缭绕,信众络绎不绝,周围又有些封闭的院落相互独立。 “这个玉虚观的香火很旺啊。”朱影随口称赞道。 “表嫂,进了玉虚观,谨言慎行。”素心四周张望了一圈,见旁边没有人才道解释,“这里不是一般的小道观,每个能称为‘道长’的,都不比朝廷里的官员简单。” 玉虚观贵客云集,掌握了大把金钱不说,也是长安城中的消息集散地,许多人家的病人还指望着玉虚观的丹药续命,这里的道长自然是不简单。 “几位居士,明空道长正在里边会客,几位请在这里等候。”小道童没领她们进正殿,倒是领她们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普通院落的花厅,就走到里间通传去了。 这间花厅颇为宽敞,中间有个天井,燃着一个青铜雕花大香炉。 花厅两侧分别各有两个侧门,像是通往四个院子。 朱影走近那四个侧门,发现每个门上都挂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青绿色的字。 “燃无,虚清,明空,雾空……”朱影依次踱过去,读着木牌上的字,对最后那个木牌上的名字印象特别深刻,“悟空?悟空道长?” “表嫂!你快回来!”素心远远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别再乱走了,“这里是‘四神殿‘,那四位可是玉虚观中资历最深的四位道长了,若是摆在朝廷里就是六部尚书的位置!你在人家门口偷窥什么?!” 这四神殿透着诡异,她生怕哪个木门后面突然冒出一个怪物,将朱影给拖进去吃了。 “我不过是因为头一次来,有点儿好奇罢了。”朱影不情不愿地走回天井中央,又问道,“素心,你可见过这位雾空道长?他长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 他叫雾空,该不会是个猴头? “雾空道长?”素心挠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听闻雾空道长是几年前弥音道长死后,才顶了弥音道长的缺,进到这‘四神殿’中。我是见过他几面,他年纪不大,听闻是四神殿中最年轻的一位。人长得潇洒英俊,仙风道骨,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了表嫂?” 弥音?不就是刘妃案中被斩的那个道士?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名字特别有意思。”她在香炉旁一张胡椅上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团扇打起扇子来。 这玉虚观的待客之道颇有些散漫。 三人等得无聊,又没人给她们上茶,正百无聊赖又不敢大声聊天之际,听见其中一扇门处有些些许响动,急忙打起精神来。 紧接着一阵衣衫窸窸窣窣之声,竟然是“雾空道长”的木门忽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华服妇人来,妇人的身后跟着一个长脸婆子。 朱影本来没留意,只是不自觉地循声望过去。谁知这一看,与那个华服妇人居然对上眼了! 魏嫣然! 她不是留在齐州养病么?怎么这样快就赶回了长安京? 魏嫣然看见她也有些意外,随后又很快镇定下来,故意走到她们面前,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 “宁心郡主,素心公主,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来求签啊?”魏嫣然勉强打了个招呼,她的身体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事。 “魏侧妃。”朱影起身回了个礼,随口答道,“我们来拜神。” “亏心事做多了,是该好好拜拜神。”魏嫣然不怀好意地瞥了她一眼,又不耐烦地拿一块丝帕扇着风。 “魏侧妃,听闻皇兄最近赏了齐王殿下几位西域来的美人,其中一位还把您的院子给占了。”素心拿眼睛瞟了她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依本宫看,侧妃娘娘您才应该好好拜拜神才对。” 素心和赵玄机整日里东游西逛,长安城的这些八卦小道消息,她比谁都灵通。 “你!!” 魏嫣然恨得牙痒,差点就想上去揍她,幸好旁边那个长脸婆子拉住了她,“王妃,咱们还是早些回府,若是晚了,冉冉那个小妖精又要拖住王爷了。” 魏嫣然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一挥衣袖,“咱们走!” “素心,你说……魏嫣然来找雾空道长,是求签?求子?还是咒人?”朱影望着那华服妇人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女子易糊弄,陷入争宠的女子更是最好糊弄。你随便耍个什么把戏,说能替她们挽回爱情或是青春,就能让她们倾囊相授。 魏嫣然如今,四面楚歌,需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 “我看……可能都有。”素心望了一眼雾空道长的木门,“不过玉虚观向来会帮信众保守秘密,应该是不容易查出来。” “算了,管她干什么呢?害人终害己,经过上回的事,她若是还没有学乖,就真是无可救药了。”朱影说完,眼角余光忽瞥见“明空”的木门打开了一道缝,连忙拉着素心道,“素心你看!” “两位善人。”从里面走出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来,“贫道明空。” 明空道长虽然看上去四十有余了,但他长得英俊美髯,身姿又笔挺飘逸。 素心一见他就红了脸,羞涩道,“明空道长,这位就是我表嫂。” “两位善人请随贫道来。”明空轻轻一甩拂尘,引她们走进木门。 木门里是个窄小的甬道,穿过甬道,便进了一间空旷别致的小院。 第414章 道长开个价 小院中有几个小道士正在劈柴烧水,打坐烧香。 这个明空没有让小道士来招呼她们,而是亲自出来引她们进去,可见他对信众们很是殷勤。 进到明空的主殿中,明空遣了周围服侍的小道士,几人先拜了神像,便在地上的蒲草软垫上盘腿坐下。 “朱善人不知有何事需要贫道效劳?”明空望着朱影,目光柔和。 “我……”朱影一副为难的表情,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看了一眼素心。 “道长,前几天我不是跟您说过,我表哥被一个狐狸精缠住了,我表嫂要整治那狐狸精……” 素心一边说,朱影一边猛点头,又补充道,“道长,我想学做桃木人。” “哦?”明空愣怔片刻,挑眉看向她,“一般的厌胜之术,烧些符纸也就罢了,朱善人为何……执意要学做桃木人?” “我听说……桃木人最为有效。”朱影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道长不用担心价钱。” 明空捋着胡须笑了笑,“寻常符纸不过耗费千两银子,桃木人却要千金起步,朱善人可想好了?” “千金?”素心捂着嘴还是惊呼出声来,“表嫂,咱们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别急!”朱影从头上取下一支墨玉打造的步摇,“道长您看这支步摇可值千金?” 明空一看见那支步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仔细端详了许久,两眼放光道,“朱善人真要将这步摇赠给贫道?” “不瞒道长,此物是我夫妻结亲时互许终身的信物,可如今,他人都被那狐狸精给勾走了,我要此物何用?”朱影装作委屈地一掩面,轻拭眼角,“只要道长真心帮我做那桃木人,又真有效果,这一支步摇就当给道长的见面礼。” 青袍道人微抿嘴唇,看着面前的胡服女子,忽然微微一笑,“朱善人放心,桃人之术虽然会的人不多,贫道却恰巧会一些,上回素心善人已将那女子的生辰八字写给了贫道,稍后,贫道就将桃木人交给朱善人。” “今日就能取货吗?”朱影惊喜地看向他,摩拳擦掌。 她心中感叹,朱士良送的那墨玉步摇果然价值连城,明空一看就答应了给她做桃木人,还生怕她反悔似的让她加急取货。 “朱善人既然心诚,贫道自然会为您加急做。”明空起身行了一礼,“两位请放心在此稍候。” “多谢道长。” 明空转身进了里间,朱影便和素心、玉柳继续坐在殿中等候,四处张望。 一个小道士进来,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盏清茶,“几位居士,请用茶。” “小师傅,我想请问……若要见隔壁那位雾空道长,不知是个什么价位?”朱影接过茶盏,又拦住那小道士,指了指院墙后边。 “雾空道长?”小道士一听见雾空的名字,本来带着笑的脸上神色一冷,“雾空道长在这‘四神殿’中是资历最低的,居士既然见了明空道长,为何还要见他?” 看来这几位道长之间的竞争不说是水深火热,也算得上是明争暗斗了,连个小道士都知道别被隔壁抢了生意。 “小师傅别误会,我就是……方才看见一个熟人从那里出来,想打听一下她去做什么,并不是我自己想求雾空道长。”朱影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递到那小道士手中。 小道士接了碎银,又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人才低声道,“多谢善人。善人若是想见雾空道长,只需二十两银子,托门口的小道童送进去即可。” “多谢小师傅。”朱影行了个礼,小道士便退下了。 才二十两银子?看来“雾空”的资历果然尚浅,价位真是比这位明空道长便宜不少呢。 不多时,明空从内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木匣子,微微笑道,“几位善人要的东西,贫道都放在里面了,还附赠了银针、符纸数枚。” “多谢道长。”朱影命玉柳接过了木匣子,又双手将墨玉步摇送上,“道长请收下。” “朱善人客气了。”明空双手接过墨玉步摇,痴痴地看了会儿,才回过神道,“这桃木人的用法简单。善人若想要那妇人哪里痛,便用银针扎哪里,若想要她卧病,就将符纸烧了,用灰烬覆盖在桃人面部,不出几日,那妇人就会一命呜呼。” “多谢道长赐教,这个简单,我会扎针。”朱影笑眯眯地说道。 这么简单?这厌胜之术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能有用吗?她心里嘀咕。 “我表嫂是医女。”素心笑着补充道。 “哦?”明空朝二人笑了笑,又意味深长道,“只是善人小心,这术法一定要背着人用,若是让人知道了,必遭反噬,轻则梦魇,重则……失心疯。” “多谢道长。”朱影假装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又问道,“道长,这桃木人若是不灵验,该如何?” “朱善人,这术法也不是回回灵验,贫道虽然已经在桃木人上注入了修为,可若是那人佩戴了什么厉害的护身符,又或是有什么高人相助,单靠这桃木人就不够了,还要加上桃木剑,一剑穿心才行。”明空指了指心口,又神秘地道,“只是这桃木剑须耗费贫道半生的修为,贫道轻易是不行此法的。” “道长,你救救我,”朱影眼泪汪汪地看着长须道人,“请道长开个价。” “除非……除非朱善人愿意拿出与这步摇成对的另一只……墨玉簪子。”明空刚说完,就见朱影眼中闪过一道惊奇的光芒。 这道士怎么知道还有一只墨玉簪子?莫非他从前……见过这一对儿簪子? 朱士良送的这对宝贝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朱影心中几个念头闪过,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道长,不是我不肯拿出来……”朱影故作为难道,“实在是因为……那墨玉簪子在我夫君那里,他如今厌弃了我,哪里肯将那簪子拿出来?除非你先做法,除掉那个狐狸精,我再……将簪子奉给道长。” 明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朱善人放心,你且先拿这桃木人去试一试,一个月后,若是没效果再来寻贫道,贫道自然会助你得偿所愿。” 第415章 拿开拿开! 这个道士好生奇怪,居然为了一对儿簪子愿意耗费半生修为。 “多谢道长。”朱影看了一眼天色,就拉着素心告辞,“我与道长一见如故,只是今日天色不早,就先告辞了。” “几位善人慢走。”明空向几人道别,忽又叫住她,“朱善人!” “道长还有何吩咐?”她回过头。 “一个月后,不论是否有效,都将那桃木人烧了,以免落入外人手中,为你我带来麻烦,切记!”明空嘱咐完,见她点头,这才放她们走了。 从四神殿出来,朱影先去托门房的小道童带了二十两银子给雾空道长,约了两日后见面。 ~~ 深夜,闲桂居中。 游廊上挂着一盏昏黄灯笼,屋内灯火如豆,在四周的白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净室中传来阵阵水声。 一个身穿白色中衣的女子,披了件白绸披风,跪坐在睡榻前的软垫上,面对着墙壁,口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女子手中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摆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桃木人。 桃木人打磨得锃亮,面部有鼻子有眼,表情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瘆人。 女子将木匣子倒过来,“哗啦啦”倒出一堆符纸和银针等物,摊在黑曜石地面上,一件一件扒拉着检查。 净室中水声停了,一个身穿雪白中衣的男子刚走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惊呼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地上的女子抬头,朝他咧嘴一笑,举起小木人,“我今天去玉虚观求来的桃木人,你看看?” 楚莫被她吓得跌坐在睡榻上,拉过被褥裹在身上,“不看!” “你看看!”朱影兴奋地抱着桃木人跳上睡榻,坐到他身旁,将桃木人伸到男子面前,“看看这个桃木人和刘妃案中的桃木人有什么不一样?还是一样?” “拿开拿开!”男子一脸的嫌弃,“这些不洁之物,你怎么拿到家里来?” “我也是为了助你早日破案啊!”朱影又凑近了,将桃木人塞到他手里,“快看看,花了我一只墨玉步摇呢。” “你!败家!”楚莫气愤地看着她,接过桃木人看了看,“没什么区别,看上去都一样。” “你再仔细看看,我琢磨着,当年刘妃的案子,弥音到死都不承认桃木人是他做的,那么做那桃木人的必定另有其人。”朱影将灯烛端过来,照着楚莫手中的桃木人,“当年那个证物,你肯定看过?” “嗯,在大理寺的库房中见过,林思平那个懒人,证物堆在一起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才找出来……”楚莫收摸着桃木人,忽然歪着头道,“我记得,那个桃木人……外表是粗糙的,没有打磨得这样光滑。” “是吗?”朱影眨着长睫,伸手摸了摸桃木人的胳膊,“这样说来,做那个桃木人的……也不是明空。” “明空?”楚莫顿时紧张起来,盯着她道,“你去见了明空?他可是杨才人的密友,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他怎会愿意见你?” “我和素心,出了两千两银子,又搭上了朱士良那支墨玉簪子。”朱影从他手里拿回桃木人,仔细端详着。 “你们俩真是……”楚莫剑眉竖起,脸上阴云密布,“这厌胜之术是禁忌,要是让人发现……你们俩……” “你不说我不说,素心不说,旁人又怎会发现?”她没心没肺地一笑。 楚莫盯着桃木人的背面,忽然又觉得不对劲,抢过来仔细一看,“这桃人身上怎么还有字?是谁的生辰八字?” “我……我让素心随便编了一个生辰八字,交给明空的。”朱影讪讪地笑着,想随口搪塞过去。 “不对,若没有以假乱真的理由,明空不会轻易相信你,你……你们到底编了个什么谎话?”楚莫后倾身子,警惕地指着她。 他了解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说了你不能生气。”朱影有些心虚地将桃木人抢过来,塞回木匣子里,垂首道,“我们骗明空说,你和一个狐狸精好上了……” “朱影!”男子气得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捂在心口上,“你怎能编出这种谎话?若是传出去,我今后怎么见人?” “你别急,这玉虚观最讲职业道德,会帮客户保守秘密的。”朱影手脚麻利地将那装桃木人的匣子藏到睡榻下方,又使劲推了推,推到墙角,才抬起头心虚地看着他道,“不会传出去的。” “我被你气死了!”楚莫满头黑线地看着她,又指指睡榻下边,“这么不洁之物,怎么放到咱们的睡榻下面?” “那……只有这里最为隐秘妥帖,放在别处,万一被飞絮她们发现了……”朱影坐到他身边,幽幽地看入他的眼眸,“你别怕啊,就是一个小木人。” “什么小木人?这东西……谁见了都要怕!”楚莫抱着被子,又往里缩了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难道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怕我咒你?”她忽然欺身贴近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眸道,“你怕?那换楚亦出来!” “你休想换他出来!”楚莫一把将她抓入被窝,温声劝道,“我听人说……这厌胜之术会反噬,你还是小心些,明日就将这桃木人移走,不不,还是烧了最为稳妥。” “放心,都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信这些。”她奔波了一天,靠在他身上便很快困了,迷迷糊糊微闭双眼,“你猜……我今天在玉虚观碰到谁了?” “长安人这么多,我怎么猜得到?难不成是杨才人?”楚莫捋着她柔软的头发,感觉腹中一股暖流涌动,但是想到睡榻下面还有个古怪的桃木人,只好按捺下来。 “是魏嫣然。”朱影抬眸看了一眼他的反应,“魏嫣然……她回长安了。” “嗯,我知道。白思鉴的人在西域打了胜仗,进献了几位西域美人给圣上。听闻圣上将那几位西域美姬赐给了齐王,其中一位深得齐王心意。想来魏嫣然得到消息,在齐州是坐不住了。”楚莫一边跟她解释,一边微闭双眸,手不自觉地就向下探去。 白思鉴,不就是……与太后勾结的安西节度使? 第416章 齐王妃好手段 “圣上不是要削藩?怎么还用安西节度使的人?”朱影没空理会他,隔衫捉住他的手,认真地问道,“万一太后东山再起怎么办?” “眼下吐蕃来犯,大敌当前,圣上自然会先用白思鉴。至于以后……”楚莫的声音沉哑醇厚,虽是说着枯燥的朝政,却让人听得十分入迷,“这卸磨杀驴的事,他做的还少吗?” 说起李研卸磨杀驴,二人都沉默了片刻。 “我今天听素心说,其中一位西域来的美姬将魏嫣然的院子给占了,”她双手环上他的腰,靠在他心口道,“魏嫣然毕竟是齐王侧妃,护国将军的妹妹,齐王……他就不管管那美姬吗?” “嗯,我也听说了,”楚莫淡淡道,“齐王……一来他不管后宅中事,二来,他也有意封那西域女子为侧妃。” 大唐的男子很少管后宅中事。齐王府后宅中事,应该是由齐王妃主持。 想来魏嫣然之前得宠时没少作妖,招了齐王妃的怨恨,所以今日齐王妃才故意看着那西域女子占了她的院子不做声。 “封那西域女子为侧妃?可是……”朱影隔衣捏了一下他的背,“你是说齐王要废了魏嫣然?” 齐王一共只有两个侧妃的位子,如今都已经有人了,他若想再立一人,就只能先废了其中一位侧妃。 “这我就不知道了。”楚莫半闭着眼眸,缓缓说道,“只听闻如今魏嫣然与那个西域女子居于同一个院中,想必……日子不太好过。” “齐王妃真是好手段。”朱影昏昏沉沉地说了一句。 让两个争宠的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不过此事……魏嫣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若不是她在齐州时惹恼了齐王,又怎会这么快就被厌弃? “能在那个位子上坐这么久的,要么是靠着夫君的宠爱,要么是靠娘家的势力,不然……就是靠自己的手腕了。”楚莫轻拍着她入睡,不知怎么,脑海中又浮现出王若端庄贤惠的样子。 一个齐王妃就有如此手段,大明宫内的女主人又怎会是盏省油的灯? 再低头看向怀里安然入睡的小脸,他庆幸自己不曾将她变成那样的人。 ~~ 又过了两日,朱影与素心约好,去玉虚观见雾空道长。 二人带着玉柳,在玉虚观门口的大街上边走边说话。 “你疯了表嫂?你告诉表哥你去玉虚观的事?”灰袍少女惊讶地一手掩口,又左右看了看,“厌胜是死罪,你不怕他抓你?” 大理寺可是专管这些破事的,表嫂居然在表哥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万一他大义灭亲岂不是糟糕? “我去玉虚观是为了查案子,他抓我干什么?”朱影不以为意地挽住她的胳膊,又问道,“对了,让你去打听齐王府的事,可有消息了?” 她虽然不打算加害魏嫣然,可也要防着魏嫣然哪天突然疯了,反咬自己一口,所以就让素心和赵玄机去打听齐王府的消息。 “查到了!”素心娇媚的脸上会心一笑,开始八卦起来,“齐王府最近闹得不可开交,那几个西域来的女子深得齐王和王妃殿下的欢心,又会弹琴起舞,又会说笑话,每日里哄得齐王和齐王妃哈哈大笑……” “说点有用的。”朱影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才问道,“魏嫣然在做什么?” “魏侧妃与那个叫冉冉的龟兹女子住在一个院落里,齐王殿下每天都去魏侧妃的院子,可却不是找魏嫣然,你想想,她心里能好受吗?”素心说着又神神秘秘地贴着她耳边说道,“我还听说,那个冉冉最近……好像有了身孕,齐王有意封她为侧妃。” “那龟兹女子……有了身孕?”朱影心下一紧。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这是凭着肚子逼宫了。 “嗯,暂时还未传开,不过齐王府里的人都在说,齐王殿下要废了魏侧妃,改立那个冉冉。”素心见她愣住,又解释道,“齐王妃的子女都已长大,是动不得的。另一位崔侧妃虽然不得宠,却也有一子,齐王自然也不会废她。魏嫣然虽是圣上赐的,可冉冉也是圣上赐的,两人半斤八两,如今冉冉上有齐王妃撑腰,下有那几个龟兹来的姐妹帮手,肚子又争气……” “那魏嫣然总不会坐以待毙?”朱影拿脚趾头想都能想到魏嫣然如今四面楚歌,日子有多难过,以她那个争强好胜又喜欢铤而走险的心性,肯定又要作妖。 “暂时没听说魏侧妃有什么动作。”素心拉着她的手,二人走到玉虚观门前,“表嫂你就放心,她如今自顾不暇,不敢再害你了。” “三位居士,不知可有拜帖?”一个小道童出来应门。 “有,有,我们要见雾空道长。” 三人送了拜帖,便跟着一个小师傅又来到“四神殿”中,等着见“雾空”。 小道童进去通传,厅中又只剩下她们三人,三人便放心地聊起天来。 “表嫂,表哥看过那桃木人,可有说什么?”素心一想到楚莫看见那桃木人的样子,就觉得有趣。 “说与刘妃案中的那个桃木人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朱影一边想事情,一边在天井里踱着步子。 “那很正常啊,长安那么多道人和僧人,会厌胜之术的又不止玉虚观一家,更不止明空一人。”素心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表嫂,刘妃的案子都过了那么多年,现在要找……怕是不好找了,依我看,你们还是放弃!” “不,会厌胜之术的人虽然多,传说中最为灵验的却只有玉虚观,若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你是会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游道人,还是会相信有百年声誉的玉虚观呢?何况,据林少卿所说,那几道符纸的确是玉虚观中所用的纸张。”朱影凝神望向那四扇紧闭的木门,“我猜,当年的桃木人就出自这四扇门之一。” “表嫂,你怎知那弥音一定是被冤枉的?”素心走近看了一眼天井中央的大香炉,香炉中不知焚着什么香,冒出缕缕白烟,“他既然敢为三皇子批命,那极有可能就是收了刘妃的好处啊!帮她做点害人的事也很正常。” 第417章 雾空道长 第417章 雾空道长 “也有这种可能,可是……圣上不是要翻案嘛,那就得重新查查。”朱影不打算告诉素心他们怀疑皇后娘娘的事,免得这丫头到处嚷嚷,“对了,素心,你皇兄最近身体不好,你有空的时候,进宫去看看他。” 素心自从离开素华宫,就很少进宫,一来是怕李研和太后唠叨她,二来,她也怕想起儿时的幸福时光而难过。 “知道了。”素心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上点心啊,将来你的婚事可是握在你皇兄手里头呢,他要是一高兴,给你座金山银山当嫁妆,他要是一生气,给你指一个泼皮无赖就有你哭的了!”朱影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了表嫂。”素心刚说完,就见通往“雾空”院子的木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小道童。 “两位居士,雾空道长现在得空了,请随我来。”小道童约莫八九岁,头发梳成两个圆髻,煞是可爱。 三人进到雾空的院子里,发现院中陈设与明空的院子有几分相似,但是小道士和道童的数量明显没有明空院子里多,香火也没有明空的院子那么旺。 雾空道长的主殿在四神殿的北面,阳光也不是太好,略显阴冷。 “几位善人,贫道雾空。”一个身穿蓝灰色交领道袍的年轻道人见了他们,行了个礼。 “雾空道长。”朱影她们三人也都还了礼。 比起明空道长,雾空显得特别年轻,长得眉清目秀,看似还不到三十岁,稳重的目光却像是历经世事一般。 这与她想象中的猴脸道人相差太远,朱影有些意外,一时愣住没有说话。 “几位善人找贫道,不知所为何事?”雾空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明显没有前几日明空那般热情。 朱影抽回神思,低声回答道,“道长,我想求个桃木人,银钱方面……不用担心。” “朱善人前日,不是已经从明空师兄那里求了一个桃木人吗?”雾空淡淡说道,一副不为金钱所动、拒人千里的样子。 素心脸色突变,她们去找明空行厌胜之术应该是十分隐秘、无人知晓才对,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可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朱影也瞬间蹙眉,斜睨着雾空,肃然道,“我听闻玉虚观的规矩甚严,道人们口风很紧,最重视保护客人们的隐私,没想到玉虚观竟然是这样的规矩。” “几位善人不用多心,贫道只是略通相术,方才观朱善人面相才偶然得知你去见过明空师兄。朱善人放心,贫道绝不会泄露分毫。”雾空轻轻一捋拂尘,并不引她们进殿,而是引她们到廊下的几张石凳上坐下,“实不相瞒,贫道早已……不做桃木人了。” “为何不做了?”朱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钱也不做,这么奇怪! “朱善人有所不知,这厌胜之术……尤其是桃木人……反噬极大,”雾空缓缓说完,若有所思地垂眸道,“贫道道行浅薄,受不住这反噬之力,就不再做桃木人了,如今最多是……偶尔做些符纸而已。” “既是如此,那也没有办法。”素心遗憾地叹了口气。 “道长,我们来……还有件事,”朱影又凑近了问道,“前几日……齐王府的魏侧妃来过,不知她来做什么?” 雾空后倾身子离远了些,微微一笑道,“朱善人刚刚才说我玉虚观规矩甚严,贫道如何能做这破坏规矩之事?” “道长,我这里有一千两银票,”朱影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交给玉柳,让她递给雾空,“道长不用告诉我详细,只消说个大概就行了。” 她在来之前就查过,大概是因为资历尚浅,又不通人情世故,这个雾空道长在四神殿中,生意做得不算太好,平常的收费也只有其他三位道长的十分之一左右。 这四神殿中的道长都是自负盈亏,赚的银钱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众徒儿和道童,便是连房租、香油等费用也是算在他们头上。 若是没有大的金主,或是稍稍不留神,就会被赶出“四神殿”外,立刻有觊觎已久的年轻一辈道人搬进来。 朱影今日特地没有拿整一千两一张的银票,而是拿了十张百两银票,看上去厚厚一沓。这一千两银票对雾空来说,何止是不少,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蓝袍道人盯着那沓银票略略眯眸,望了一眼院中正在劈柴担水做活的小道童,终是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善人。” 任时光流转、人性变迁,吃饭都是头等大事。 “道长客气。”朱影满意地坐在石凳上,摇着团扇看向灰袍道人,等着他开口。 “魏善人来,只是为了家中小事。她最近有些麻烦,请贫道替她解决小人而已。”雾空将银票收入袖中,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道长可知……那小人是谁?”朱影追问道。 “这……贫道不便透露,只不过……是位她家中的女子。”雾空说完,就站起身送客,“贫道还要带几位徒儿做早课,几位请回。” 家中的女子?看来魏嫣然果然是为了那个冉冉而来。 “今日多谢道长。”三人起身,行礼告辞。 ~~ “表嫂,那一千两,你就问了几句话就没了,真是亏啊!”回来的路上,素心一直在心疼那一千两。 “你还不是一样?烧了几张符纸,一千两就没了。”朱影不以为然道。 “那我好歹还得了几张符纸啊!”素心觉得自己没有亏。 “那又如何?烧完剩下啥?”朱影白了她一眼,“我好歹还得了些消息,知道魏嫣然去玉虚观是为了打小人。” “几句话就值一千两,这玉虚观的道人还真是好赚啊!”素心掰着手指算账,“我听闻这四神殿中,燃无和虚清两位道长的价码最高,一般去找他们的都是达官显贵,问的也是朝中大事。明空道长价码略低,人长得又俊俏温润,所以去找他的多是些贵人家里的女眷,为的多是后宅中事。雾空道长资历最浅,价码也最低,去找他的三教九流都有,问的也是杂七杂八的琐事。” “按理说,魏嫣然应该不会缺钱,”朱影听罢,忽觉得奇怪,“她为何不去找明空,而去找雾空呢?” 第418章 那我陆家的仇呢 第418章 那我陆家的仇呢? 这打小人,要的不就是灵验?后宅中事……明显是明空道长的专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这四位道长的术业也有专攻。”素心耐心给她解释道,“燃无和虚清主要占卜政务和国事,偶尔也管战事,明空是以丹药和厌胜之术闻名,至于雾空……听闻他最为低调,多是卖些便宜的符纸和仙草药丸,生意也不太好。” 别人的市场都是冤大头,雾空的市场却是如此低迷,怪不得他院中萧条,养的小道童也不多。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玉柳忽然扯着她的手肘喊了一声。 “郡主!” 朱影急急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浅青色圆领锦袍的公子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劲装的方脸侍卫。 青袍公子看见她轻轻颔首。 “表嫂,那位公子是谁?长得还真是好看。”素心看见那锦袍公子朝她们点头,顿时心情大好。 朱影蹙眉,推了素心一下,示意她先离开,“素心,你先走,我有点事。” “那……我先走了?”素心看到那青袍公子身后的侍卫,腰间别着的佩剑似乎散着寒光,立刻也警觉起来,“表嫂,你……保重啊。” “去。” 素心灰溜溜地快步走远,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才消失在街角处。 “门……门主。”玉柳结结巴巴喊了一句。 在齐州的时候,她与陆德打了一架,阻止陆德和几个武师带走朱影,算是和陆云舟彻底撕破了脸。 没想到陆云舟看见她却只是温和地朝她笑笑,似是完全不记得齐州的事。 “陆云舟,你还来干什么?”朱影走近了几步,二人相距咫尺,低声说道,“太后已经幽禁冷宫,你还敢在这里出现,就不怕被清算么?” 回长安后,楚莫派人盯着云济堂,却一直也没有见到陆云舟露面,他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安掌柜虽然还在云济堂,却说自己完全不知道陆云舟在哪里,也不清楚他的事。 “阿影,你好久不来云济堂,我担心你的身体。”陆云舟侧首看向她,却见她气色比起前几个月来好了不少,白皙的肌肤透着微红,“你没事?” “我已经好了。”朱影停住脚步,侧首与他对视,“不把你绳之以法,我又怎么能死?” “哦?”陆云舟轻笑两声,额前一缕白发微微晃动,“你想抓我?” “我不是想抓你,而是想杀你。”朱影抬眸,望着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庞,“你忘了我离开长安前对你说的话,我让你好自为之,你却与太后和苏凛勾结,要害楚莫!还害死那么多人!” “阿影,世间争斗本来就会死人,再说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陆云舟的眼里失了往常的淡泊,忽然有些近乎疯狂地盯着她的眼眸。 “世间争斗本来就会死人,可你害死的是我身边的人!若不是小八和魏章他们及时赶到,我和楚莫都要死在你手里!”朱影早就知道跟一个变态说不清楚道理,却还是看在这么长时间的孽缘份上,忍不住跟他理论了几句,“你本来可以全身而退,为何……” “全身而退?”陆云舟忽然以袖掩面,笑出了眼泪,“是要我隐居塞外,销声匿迹?那我母亲的仇呢?我经营多年的基业呢?” 人若是钻了牛角尖,非要自寻死路,便是搬出世上所有的道理也没有用。 “陆云舟,你母亲的事……起因是你作恶多端,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朱影心中叹息,向前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冷声道,“下次见面,我们就是仇人。” 胡服女子渐渐走远。玉柳见陆德没有出手阻拦,连忙快步追上了她。 面容清俊的神仙公子呆呆立在巷尾,见她走远了才悄悄捏紧拳头,如困兽般低吼了一句,“我们早就是仇人了!此仇不报,我陆云舟誓不为人!” “郡主,”玉柳追上她,面带怯意地问道,“你真的……要杀门主?” “玉柳,我跟陆云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朱影停下脚步,认真看向她,“我不想让你为难,黑白两道,你选一道。又或是回师门去,远离这些纷争也好。” “郡主……奴婢……”玉柳被她问得愣住,眼神坚定起来,“奴婢选郡主。” ~~ 清晨,紫宸殿后的寝殿中。 李研穿着锦缎白绸的中衣,躺卧在一张宽大的睡榻上,一脸的不耐烦。 “圣上将这汤药喝了,这是张御医写的药方。”皇后王若正跪坐在睡榻旁侍疾。 “不喝!”李研一挥手,药碗打翻在睡榻下方的台阶上。 这几日他觉得越来越焦躁不安,集中不了精神,闭上眼就看见刘妃披头散发地朝自己扑过来。 “霁月,快把地上收拾了。”王若平静地对身边的粉衣宫女吩咐道。 霁月连忙领了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收拾药碗药渣。 “圣上,您不喝药,身子又怎么受得了?”王若心急如焚,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彩云,将郡主留下的药丸拿出来。”李研朝着睡榻旁一个蓝衣宫女吩咐道。 “回圣上,药丸用完了。”彩云急急跪下,又解释道,“郡主说,她今日会进宫来送药。” 李研紧蹙的双眉似乎舒展开了一些,“她什么时候来?” “圣上,郡主很快就来了,应该午膳前就会到。”王若趁着他心情好,又想再多说一些话,“圣上今日精神好了些,郡主看了也会高兴。” 李研一听,焦躁的内心果然安静下来,静静躺在龙床上不发一言。 殿内安静了半晌。 “圣上,厚儿得知您龙体欠安,昨日特意做了祈愿的灯笼,他胆子小,不敢来见您,挂在臣妾宫中。”王若跪坐在台阶上,目光温柔地看向睡榻上的男子,“他今年才九岁,功课已经记得很熟,又懂得孝顺……” 其实二皇子李厚今年还未满九周岁,但是王若想让他听起来大一些。 “厚儿?朕好久没见他,”李研听着她的话,也有些想念儿子,“稍后,让厚儿来见见朕。” 王若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是……是!臣妾……这就去告诉他。” 这段时间因为杨妙音从中作梗,李研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二皇子。 第419章 救救圣上 第419章 救救圣上 “阿若。”李研忽又拉住她的手。 “圣上请吩咐。”王若微微一笑。 “辰儿……朕也许久没见,下午,让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来。” 李研说完,王若愣怔了片刻,应了声“是”,又屈膝福了一福,吩咐霁月道,“霁月,你去通知两位皇子。” 霁月行礼,匆匆退下。 “圣上,宁心郡主求见。”朱士良走进内室,笑眯眯地道。 “让她进来。”李研虚弱地说了一句。 朱影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束袖胡服,背着一个方形木色小药箱,进来先跪地行了个礼,“参见圣上,皇后娘娘。” “免礼。宁心,你过来坐,”李研病弱,皇后王若就主动招呼她坐下,“圣上刚刚还在念叨你呢。” 朱影小心翼翼地跪坐到睡榻旁边的软垫上。 “朕是念叨……你的药丸,”李研侧首看着她说了一句,又虚弱地问道,“带来了吗?” “带来了,”朱影将一个小匣子交给朱士良,又伸手触了一下李研的额头,翻了翻他的眼白,问彩云道,“圣上这几日还在吃朝元丹?” 李研的身体比起前几日,并没有太大的改观,她心里担心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回郡主,没有吃了。”彩云连忙回答道,“自从上回郡主说停了,圣上就没再吃那朝元丹。” “我并不是说那朝元丹不好,只是……我这药丸有些特殊,不能与其他药物混用。”朱影看了一眼彩云,又解释道,“皇兄若是要吃我配的药丸,就不能再吃其他医者开的方剂和丹药。” 彩云偷偷看了一眼睡榻上的大唐皇帝。 “就把张御医的药也停了。”李研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略带倦意的眼睛看向朱影,眼角不自觉地弯起,“朕也不喜欢吃那药,又苦又难吃,不如小药丸子容易下咽。” 朱影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随口问道,“皇兄这几日,可有再梦见刘妃?” “嗯,一睡着就总做噩梦,朕这几日头疼不已。”李研刚说完就见她举着银针朝自己扎来,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郡主!”王若也连忙拦下她。 对着圣上扎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方才看她那架势,还要扎脑袋。 “皇后娘娘,圣上的病……非得扎针不可。”朱影手拿着银针解释道,“圣上的病在头上,这针也必须扎在头上。” 扎针不是她的强项,但古代没有其他仪器,只能凭着朱花心的记忆试一试针灸。 “郡主,头上扎针非同小可。”王若看着她手中长长的银针,吸了一口凉气,“不如等御医来了再从长计议……” 那个张御医给李研治了许久的病,可今日她看李研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比起前几日精力更加不济,她因此觉得张御医或许也有些问题。 此事不能当着李研的面直言,也不能与人商议,只能慢慢寻找对策,朱影因此有些急躁。 “阿若,就让她扎,宁心既然说要扎针,想必……是朕的病情又更重了。”李研面色苍白如纸,看着朱影轻点了点头。 他虽然精神不济,却还心如明镜。 这小丫头今日来,二话没说就要给自己扎针,应该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 “郡主,圣上说的……可是真的?”王若以袖掩面,忽然掉下泪来,“圣上还如日中天,怎么就……” 李研才三十出头,谁也不曾想到他会突然病重。 “皇后娘娘,”朱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没说什么,您怎么就哭了?” 王若神情悲苦,拉着她的手恳求道,“求郡主……一定要救救圣上,只要圣上能够康复,王若给郡主做牛做马也是甘愿的。” 王若说着就要给朱影下跪。 “阿若!”李研急得坐起身来,伸手要去拉她。 “皇后娘娘!”彩云急忙拉住王若,从旁劝道,“皇后娘娘使不得!” “皇后娘娘言重了。事不宜迟,有劳皇后娘娘……帮我烧针。”朱影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排银针和一个火折子,又吩咐彩云道,“彩云,去拿灯烛来。” 这银针出来时已经烧过,本是干净的,可既然皇后想帮点忙,不如就让她再烧一遍。 王若正是悲伤的时候,朱影心想,不如给她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是。”彩云转身去端了一个烛台过来。 王若擦干眼泪,点燃灯烛,就站在一旁的桌案旁边,将银针一根根小心烧过,再放在白麻布上摊凉。 “皇兄,你就这么躺着,不要乱动。”朱影说着,取了一银针来。 “嗯,你动手。”李研仰面躺着,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朱影动作很快,几根银针扎在头上,李研仍旧闭着眼睛没有动静。 众人围着睡榻等待了许久。 朱士良站在门口,远远瞅着这边,微微一笑。 王若见李研久久不动,有些急了,用手一指睡榻的方向,“郡主,圣上他……” “朕没事,醒着呢。”李研勾了勾嘴角,仍旧闭着眼睛,“朕觉得好多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圣上,二皇子和三皇子来了。”朱士良迈着小碎步,躬身进来禀道。 “传他们进来。”李研睁了睁眼睛,又朝朱影小声道,“能收了这针吗?朕不想在孩子们面前这样……” 他现在的样子,头发上和肩膀插着一排银针,有长有短,着实有些滑稽,但是朱影神色凝重,一点也笑不出来。 “是。”朱影低头行了个礼,便开始为他收针。 李研望着她下巴的弧线,嗅着她身上淡淡药香,忽觉脑中有什么念头飞过,心跳都快了起来。 “圣上,厚儿和辰儿来了。”王若的声音传来,李研这才收了心思,侧身看向台阶下两个半高的孩子。 “参见父皇!”李厚和李辰一般大小,两人只相差一岁,高矮相似,身形也差不多地匀称。 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虽然年幼,可已经可以看出面容俊朗,举止端正。 二皇子李厚的样貌中有几分皇后王若的影子,肤色白皙、面若银盆。 三皇子李辰的脸型则要瘦削一些,肤色也较为黯淡,一双眼若流星,灿若星辰。 朱影只扫了一眼两个孩子的举止,就知道李研平时很重视几位皇子的教养。 第420章 两位皇子(一) 第420章 两位皇子(一) 大唐未来能否再出现一位圣主,就全看这几个孩子了。 “厚儿,你母后说你最近功课又有进步?”李研扶着朱影撑起身子坐起来,微笑着看向年长一些的李厚,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让父皇看看。” “父皇,”李厚谨慎地走过去,坐在睡榻上,依偎在李研怀里,“儿臣做了祈愿的灯笼,本想送给父皇,可母后说……不要打扰父皇静养,就挂在母后的清宁宫了。” 二皇子见李研今天心情好,气色也好,语气里也就多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哦?”李研瞥了一眼旁边的王若,温声问道,“怎么想到做灯笼呢?” “母后说,过几日就是七夕佳节,七夕是人们向上天祈愿的时节。”李厚抱着李研,脑袋在他胸前蹭了两下。 台阶下的李辰则是全程谨慎低着头,身姿笔直,一言不发。 “七夕?朕都忘了,”李研微弯嘴角,慈爱地抚摸着怀里孩子的头发,瞥了一眼王若,“等朕好一点,去你母后宫里看灯笼也是一样。” “父皇可要说话算话,儿臣在灯笼上写了祈愿的诗句,还画了莲花呢,父皇一定要去看。”李厚高兴地抬起头,期待地望着李研。 朱影微微蹙眉。 一般人在灯上写祈愿的文字,是为了让神灵看到,可李厚却是要李研去看。 二皇子已经八九岁,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七夕是什么日子,他不可能不知道,将灯笼挂在清宁宫中,或许是别有深意。 “三皇子,你可有东西要送给你父皇?”她朝下面的小孩招招手。 “没……没有。”李辰两手揣在身前,一动不动,只略路抬眼看了看这位宁心郡主,眼神中有三分疑惑,七分防备。 只见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束袖胡服,手里拿着装银针的布袋,长得虽然好看,宫里美人如云也不稀奇。 李研听他回答说没有,沉下脸来,“辰儿,你最近功课怎么样?父皇没空督促你,你可不要偷懒。” 李辰低头拱手禀道,“回父皇,儿臣的功课还是老样子,不上不下,虽然用了功,也没多大进展。” 他身上有一份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说话不快不慢,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回答。 “禀圣上,裴大人今日进宫,又夸奖了二皇子殿下的新作。”站在台阶下的霁月忽然插了一句。 这种场合一个皇后身边的宫女插嘴显然不太明智,但是王若却没有因此责备她,只是微不可查地蹙眉。 “新作?”李研挑眉看了看李厚,笑问道,“厚儿又写了什么?” 李厚连忙乖巧地回答道,“裴相过誉了,儿臣不过是随便写了篇策论。” 二皇子不过比三皇子大一岁,在民间应该还是追猫打狗的年纪,居然会写策论?朱影暗暗吃惊,又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后娘娘。 王若并没有意想之中的高兴,反而朝二皇子李厚使了个眼色,又朝李研恭顺地道,“厚儿哪儿会写什么策论?不过是作诗一首,谁知道怎么传到了裴相的耳朵里,都是宫里这些人瞎传的……” 李研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深究,就问三皇子,“辰儿你呢,最近可有去看过太后?” 三皇子李辰转了转眼眸,抬起头看向大唐皇帝,“儿臣想去看,可宫人们说父皇将皇祖母幽禁冷宫,不许儿臣去,儿臣问皇祖母犯了什么错……” 李研不悦地蹙眉,轻咳了两声。 “三皇子殿下!”霁月连忙上前,制止李辰再往下说。 “霁月,两位皇子累了,带他们回去休息。”李研疲惫地朝霁月做了个手势。 李厚迅速从龙榻上爬下来。 两个皇子又一齐朝李研行了个礼,这才跟着霁月退下去。 朱影将针收进药箱,见王若还守着李研,就先告辞道,“皇兄,我……先回去了。” 李研没有理会她的告辞,由王若和彩云服侍着重新躺下,闭目养神问道,“问离最近在忙什么?” “他……在忙着查案子……刘妃的案子。”朱影垂首答道。 李研忽然又咳嗽起来,彩云和王若一阵手忙脚乱地给他端水递帕子。 王若朝朱影挥了挥手,她便趁乱退出了寝殿。 傍晚时分,淡淡夕阳洒在龙榻前的白玉台阶上。 李研睡了个午觉,刚刚醒来,发现王若已经离开了,睡榻前只有彩云和朱士良在守着。 “什么时辰了?”睡了一会儿,李研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回圣上,酉时了。”彩云给他端来一盆温水洁面梳洗。 他这几天精神不好,都是傍晚才起身,穿戴整齐后去外殿看看奏折,用些饭食,到亥时又回来歇下。 这一整天李研都未起身,觉得筋骨都凝固了,遂站起身,伸伸脖子踢踢腿,一顿热身后坐到妆台前,打算梳好头发后踱步到外殿去。 “圣上,”朱士良给他梳理着头发,忽意味深长地道,“郡主在外边儿……等了两个时辰了。” “哪个郡主?”李研侧首看向白发苍苍的内侍。 “宁心郡主。” “她不是……中午人就走了吗?”李研眸中微亮,深吸一口气道,“她有话要跟朕说,又不想当着皇后的面……” “郡主中午,跟着老奴去下人房里随便用了两口午膳,下午就在外殿等着皇后娘娘离开,然后又等您睡了午觉……”朱士良缓缓说着,观察着他的表情。 李研听着,心中又是一阵甜。 朱士良话音刚落,就听李研问道,“方才为何不叫醒朕?” “圣上您晚上睡不好,好不容易下午能休息一会儿,郡主说不要打扰。”朱士良说着,又试探着问道,“圣上可要去外殿见她?” “朕想想,”李研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又站起身,走回睡榻上歪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才道,“嗯,请她进来。” 朱士良忍住笑,应了声“是”。 圣上这是装病弱呢,还想让郡主像早晨一样给他扎扎针? 紫宸殿中光线昏暗,又还未到掌灯时分。 朱影跟着朱士良走进内室,看见李研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锦袍歪坐在榻上,一手托着腮,闭着眼睛,似是还未睡醒。 “不是说他起来了?”她刚小声问朱士良,就见榻上的男子睁开了眼。 第421章 两位皇子(二) 第421章 两位皇子(二) “阿影,”蓝袍男子幽幽望着她,发出一个虚弱的声音,“听说你要见朕?” “皇兄,我是有事情……想要单独问问您。”朱影远远打量了他一眼,歪着脑袋问道,“既然都梳洗了,不如起来说话?” “朕方才是想起身去外殿,谁知忽又觉得一阵头晕,”李研仍旧像摊烂泥似的抱着一个软枕,半卧在睡榻上,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当年刘妃娘娘的事。”朱影帮着朱士良将殿内的灯烛点上,又走到睡榻前垂首侍立,“皇兄,当年你因何事与刘妃翻脸?” 刘妃刚刚生了三皇子,按理说正是圣眷浓的时候,她又是太后的亲侄女,也没有婆媳关系闹心,为何会突然与李研翻脸? 提起这事,李研才缓缓抱着软枕坐起来,靠在睡榻的围栏上。 “好几年前的事,朕也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他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凝神,“太后骄纵刘妃,她因此性格要强倔强。朕与她其实早有不睦,但是真正翻脸还是在三皇子出生后不久。” 朱影凝神静气,等着他往下说。 “有一回,朕听闻宫里来了一个叫弥音的道士十分灵验,那道士还给三皇子批了命,说他命格与朕相似……” “是听谁说的?”朱影忽然打断他。 “朕听说的时候,宫里都已经传开了。”李研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阿影?你怀疑此事?” “具体是听谁说的?”她又追问道,“快想!” “好像是贤妃,又好像……”李研苦恼地想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道,“朕想起来了,不是贤妃,是有一回朕在御花园里听见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好像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说话的那个……是霁月。” “皇后娘娘身边的霁月姑姑?”朱影大吃一惊。 “对,是霁月,当时朕还训斥了她……咳……咳!”李研一动气,忽又咳嗽起来。 朱影连忙帮着彩云取了帕子,沾了些温水给他擦脸和颈部,“那后来……你就因为这事去责问刘妃了吗?” “朕当时……只是随口问了她一句,问是否是她请弥音给三皇子批命的。谁知刘妃勃然大怒,说她从未要弥音给三皇子批命,又说……说弥音给二皇子也批了命,问朕为何不去质问皇后。”李研拿开脸上的帕子,细想当年的事,“朕当时就说她定是污蔑阿若,阿若信佛,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再者,宫里也从未流传出关于二皇子命格的传言。” 若说刘妃是被人陷害,皇后的嫌疑本就很大,现在忽又扯到霁月,王若的嫌疑又更大了。 “后来呢?”她的声音里随着烛光有些颤抖。 “后来刘妃就指着朕,说……说朕心里没有她,要与朕断绝关系。”李研懊恼地叹了口气,小声道,“然后,她就掀翻了桌子……” 刘妃性格火爆,李研又性格温吞,此事之后,李研即便是心有愧疚,也自是不敢再去她宫里。 “多谢皇兄解惑。”朱影行了个礼,便后退一步打算告辞。 “阿影,你……你问这些做什么?”李研狐疑地看向她。 朱影抬起头,望着他许久,终于又问道,“这么多年,皇兄为何不立储?” 彩云闻言,赶紧去拉她的衣袖,她未有所动。朱士良见状,也急忙上前将朱影拉下台阶双膝跪在地上。 李研最不喜的就是有人提起立储的事。 朝中大臣只要谁提起这事,免不了一顿申斥,若是后宫嫔妃,则惩罚更加严厉,要么被贬,要么直接扔进冷宫了。 朱影自知失言,随着彩云和朱士良一起跪在台阶前,低头不敢作声。 “无妨。”李研扫了一眼寝殿中,见没有别人,便朝朱士良做了个手势,“朱士良,你和彩云到门外去等候。” 朱士良知道,圣上这是要跟郡主说体己话呢,便识趣地拉着彩云起身,退到了寝殿门口。 李研这才上前,拉着朱影起身,缓缓道,“方才你也见过两位皇子,觉得如何?” 听他这意思,他中意的储君人选是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二人之中?那杨才人所生的九皇子呢? 朱影心中一惊,略略安心,又不敢乱说话,“皇兄,你是不是觉得……我活的太长了?” 李研眉头舒展,忽然大笑起来,随即又虚弱地咳了几声,“从前,朕还年轻,没有想过这事。” 其实在三皇子刚出生时,李研也曾想过立储之事,只是后来被刘妃案一搅和,就全没了心情。 这立储就和现代人结婚一样,要么是年轻时一冲动就立了,要么就拖到老大不小了也不想立。 “后来……是真的没有再想过?”朱影扶着他走回睡榻上坐下。 “当年……三皇子刚出生时,朕削了几个小藩镇,大局初定,朕的确是想过立储,”李研指着旁边小几上的茶水,示意想喝,“后来出了刘妃的事,便索性不想了。” 自己还年轻,这些后宫的嫔妃却总想着将自己的儿子推为储君,好像盼着自己死一样。 “刘妃涉案,只是影响到三皇子,”朱影下去给他端了杯水来,服侍他喝了一口,“圣上为何不立二皇子?” 王若身家清白,又母仪天下,按理说,立二皇子没有任何问题。 李研愣怔了片刻,又望着她笑道,“朕还想……看看将来会不会有更合适的皇子出世。” “更合适的?”她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二皇子天资聪颖,又是嫡子,还会有谁比他更合适?” 这回轮到李研沉默了。 “皇兄可是在敲打皇后娘娘?”朱影说完,见李研猛然抬头看她,目光十分严厉,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李研叹了口气,这丫头看起来傻里傻气,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朕确实……对阿若……有些心寒,当年的事,她……”李研语气微凉,咽下后面的话,又招呼她道,“你过来。” 朱影迟疑着起身,垂首走到他身旁,“皇兄,此事尚有疑点,您不可……先入为主,心里定了皇后娘娘的罪。” “阿影,朕信你,所以有些话要交代你。”李研动了动手指,本想握住她的手,终于还是忍住了。 “是。”她小心应道。 第422章 才回来 第422章 才回来? “阿若与朕是少年相识,又是结发夫妻,若是她有什么过错,你……要替朕……咳!咳……”李研又忽然大力咳嗽了起来。 “宁心知道了,皇兄!”她使劲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李研和楚莫都是一个意思,不管皇后娘娘犯了什么错,不能动她。 “阿若最近,见朕身体不好,确实心急了些。”李研用帕子捂着嘴止住咳嗽,望着屋顶垂下的琉璃花灯,“朕知道,是朕薄情,才让她变成这样,可是朕……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大唐的君王。立储之事……岂能儿戏?” 朱影此时才感觉到李研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从前他一直举重若轻,自己一个人背负着整个大唐。 李研其实心中早有计较。不论将来是谁登基,王若都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太后,他并不担心王若的后半生。因此,他虽然偏袒皇后,却不能为了她一人,决定太子的人选。 “皇兄,你是……想立九皇子?”她服侍他喝了口水,小声问道。 李研侧目看了她一眼,不屑地道,“那孩子不到一岁,五官都还没长开呢!能看出什么?怎可将大唐托付给他?” “可明空道长不是说……九皇子天生是九五至尊的命格?”她又试探着问道。 “道士说的话,岂能尽信?更何况……”李研转了转清亮的眸子,低声道,“杨才人与那个明空走得很近。” 原来李研心里什么都明白,跟明镜似的。 “圣上怀疑杨才人?”朱影收了茶盏。 疏不间亲,她不能在李研面前说杨妙音的不是,但是问问还是可以的。 “不,朕只是……看妙音她……柔顺可人,不想她暴病早逝。”李研平淡地说完,望着殿中的灯火,犹如一尊远离俗世的神像,一尘不染。 “啊?”她吓得后退了半步。 李研没有解释,只转头对她挑眉一笑。 朱影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是想……若立九皇子,就要去母留子? 因为杨妙音手段颇多,他怕杨妙音将来对皇后下手,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不立九皇子,是想保住杨妙音一条命。可恨杨妙音不知进退,还在作死呢。 “可……他们说您还有意册封杨才人为妃……”朱影脚下如灌了铅似的,听着李研的话,觉得沉重无比。 “对啊,朕是有意封她。”李研朝她轻轻一笑,“不立她的儿子……左右不过是个妾。” 来大唐这么久,她见过很多人,有的能看透,有的看不透,唯独李研,有时觉得看透了他,回头又觉得一点也没有看透。 此人多面善变,此刻却对自己掏心掏肺。她先是觉得感动,接着又觉得一阵害怕。 “那皇兄是看三皇子顺眼?”话都说到了这里,朱影也不藏着掖着,“那孩子的确有些不同。” “哦?你也看出来了。”李研抿唇笑了笑,“朕今日特意将他叫来,给你看一眼,可有什么发现?” 李研自己是个人精,但是对身边的人,常常一不留神就看走了眼,比如惠妃和小寿子。 立储之事也不便与朝臣商议,以免引来朝堂风雨。 他知道朱影看人还可以,便想着让她帮忙看看。 “三皇子他……说来奇怪,我觉得他对储位……好像没有兴趣,似乎是有意守拙,”朱影回忆起方才那个孩子,“说起来,三皇子深藏不露的样子,与皇兄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李研掩口笑了起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笑了一会儿,男子满脸通红,眼角都带着红晕。 “皇兄,你是不是又发热了?”她见他面色通红,额头还冒着汗珠,便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 李研又感觉身体一僵,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只是有一点热,不用吃药,”她收回手,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告退,“皇兄,我先告退了。” “还早呢,不如一起用过晚膳再回?”他挽留道。 “不了,我府中还有事情。”她急急退到台阶下,行了个礼,“宁心告退。” 今天飞絮她们要打扫屋子,她那个厌胜娃娃还藏在床底下,万一被飞絮和花桐她们给翻出来可就糟了。 “阿……”李研刚要开口,仍旧感觉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退出了寝殿。 许久,蓝袍男子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她触过的额头。 ~~ 朱影刚回到闲桂居,就听见寝房中有动静。 “飞絮姐姐,这是什么呀?”花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自从紫烟出了事,朱影就让花桐顶了紫烟的缺。 “大概是少卿大人藏的私房钱。”飞絮一边收拾睡榻,瞥了一眼那怪怪的木匣子,一边指挥着花桐,“别乱动,放回去!你快将地板擦好,郡主马上就回来了。” 朱影松了口气,故作镇定地迈步进了寝房。幸好她们没有打开木匣子,不然发现她的厌胜娃娃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郡主!”两个丫鬟看见她齐齐行礼。 “少卿大人还没有回来吗?”她盯着花桐手里那个木匣子,快速抢了过来,又塞回床榻底下。 “少卿大人回来了,一直在书房中等您呢。”飞絮见她这么紧张,忽然恍然大悟。 难道那里面装的不是少卿大人的私房钱,而是郡主的? “嗯,我知道了,你们收拾好就出去,别乱动我的东西。”她说完就去净室中净手洁面,换了身衣服。 待她出来的时候,楚莫已经回来了,坐在临窗的坐榻上,飞絮和花桐正在小木几上摆饭。 待两个丫鬟退了出去,楚莫才开口叫她,“还不过来?” 朱影愣愣地挪着步子走过去。 “你怎么不先吃呢?等到这么晚……”她有些心虚地坐到他对面,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今天……与皇兄多说了几句话,就回来晚了。” “哦?早上出去,天黑了才回来?这是说了几句话?”楚莫不悦地给她盛了碗饭,又故意在那个“几”字上加重了语气。 早上明明是说进宫给圣上把个脉、送点药就回来,结果耽搁了一整天。楚莫从官署回来,发现她还没到家,当下就不太高兴,自己把自己闷在书房中半天,差点就要去宫里寻人了。 直到听见寝房中有她的声音,楚莫才松了口气,出来吩咐小丫头们传饭。 第423章 做人要公私分明 第423章 做人要公私分明 “中午本来走了,后来想起有点事,想问问皇兄,就一直等到他午睡醒来。”朱影接过饭碗,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高兴了?” “你不是后来想起,而是碍于皇后娘娘在场,所以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楚莫瞥了她一眼,兀自给自己夹了些菜,又没有胃口吃,遂放下筷子盯着她。 “你……你怎么知道皇后娘娘在场?”朱影刚吃了一口饭,差点没噎到喉咙里,忽然想起来,这家伙在李研身边好像有眼线来着。 她脑中迅速转过一圈,几个念头飞过,试探着问道,“彩……彩云……” “别瞎猜!”楚莫打断她。 “总不会是朱士良和霁月!”朱影后仰着身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他又问了一声,“彩云是你的人?” 楚莫不置可否,闷闷地低头吃了一口菜。 朱影了解他,这个姿态就是默认了。 “你……你!”她捂着心口缓了缓,心想还好今天在紫宸殿上李研规规矩矩的,不然不知道要惹出多少误会,“你这个眼线也放得离他太近了!万一被发现,你和彩云都是要掉脑袋的……” 楚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肃然地问道,“关于立储,圣上和你到底说了什么?” 李研刚才支走了彩云和朱士良,所以彩云只听到“立储”两个字,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你这个老狐狸!”朱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惊,一边喝一边缓缓道,“皇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早就怀疑皇后娘娘了,所以迟迟不立二皇子。” 楚莫放下碗筷,又给她盛了碗汤,拿开茶盏,“肚子空空不要喝茶,口渴就先喝点汤,然后吃饭。” “说起来,皇兄和你还真是相像。你们俩都怀疑皇后娘娘,却又都想保护她。”朱影口干舌燥,接过汤来“咣咣”喝了几口,“他还说,皇后娘娘与他是结发夫妻,让我替皇后娘娘兜着底儿呢。” 李研这个人,也不知到底是薄情还是痴情,总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儿。 “圣上若是真心对皇后娘娘,为何不立二皇子?”楚莫听她说出实话,心情好了一些,咽下一口饭。 “他说,他不止是皇后娘娘的夫君,更是大唐的君王。”朱影回忆着说道。 “听起来……他对二皇子很不满意?”楚莫又给她夹了许多菜,温声道,“慢点吃。” 朱影忽然警觉起来,这人该不会是在用美食故意套自己的话? “你别想套我的话,我答应了皇兄,谁也不说。”她连忙用手护住碗。 其实李研并未让她做什么保证,但她知道立储之事关系重大,万一她告诉楚莫,楚莫转头又告诉皇后娘娘就糟了。 “连我也不说?”对面的玄衣男子一脸幽怨地望着她。 “不说!”朱影低头扒拉了几口饭菜,抬起头擦了擦嘴,“要我说,你们俩……都对皇后娘娘太过冷酷无情了。” “此话怎讲?”楚莫冲她眨着无辜的凤眼,“我们可都是在为皇后娘娘担心呢。”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怎么都怀疑人家?”朱影用筷子头指着他,边说边叹了口气,“怀疑人家也不去问清楚,就在心里边儿给人家轻易定了罪。表面上看,你们是想保护皇后娘娘,但其实……你们对人家一点信任也没有!” “这……做人要公私分明,且不论私人感情如何,若是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楚莫几口吃完了晚饭,喝了口茶水,又坐在那里悠闲地嚼香口丸子,“若是问了,岂不是叫皇后娘娘羞愧难当?圣上若是去问了,说不定还要出人命。” 楚莫说的也有道理。当年的刘妃就是因为圣上一点怀疑,就跟圣上生分了,后来还惹出了厌胜之案。 “但我还是觉得你们俩……”朱影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你们俩薄情寡义!” “夫人,”楚莫给她又夹了些新菜,“此案多半是皇后娘娘所为,你不用为她辩解了。今天圣上不是也说……他是从霁月口中听说弥音给三皇子批命的事吗?” 霁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她极有可能事奉命,故意挑起李研和刘妃的对立,目的就是为了阻挠李研立三皇子。 果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 “对了,我今天还听说,弥音当年也曾经为二皇子批命,是刘妃在和皇兄吵架时说的。”朱影吃完了饭,端起茶喝了一口,“此事有些奇怪,宫里都知道三皇子批命的结果,可为何从未听说过二皇子的命格?” 楚莫闻言,轻轻蹙眉,“大概……是算出来的命格不好。” 批命这种事,好的能传,坏的不能传,宫里的宫女内侍们自然知道,若是说错了话,惹了主子不高兴可就麻烦了。 “若是弥音当年不止给三皇子一人批过命,那就说明与弥音相识的不止刘妃一人,弥音道长当年到底是哪位娘娘请进宫的?”朱影说完,又拉着楚莫问道,“你不觉得应该查查吗?” “嗯,明日我派人去查。”楚莫点点头,又斜睨了她一眼道,“立储这么私密的事,圣上都告诉你?” “是……是我主动问的啊!”朱影避开他的目光,随手拾起一把扇子来扇风,又招呼飞絮和花桐进来将桌案收拾了。 楚莫独自一人端坐在一张胡椅上看卷宗,待下人们收拾干净退了下去,才将卷宗放下,又重新开始打量她。 朱影盘腿坐在软榻上,抄着一部打算年底送给净一的经书,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立储之事,前朝无人敢提,后宫更是无人敢问。”他歪着头端详那侧身坐在窗前写字的女子,“看来,他待你果真不一般。” 她平时咋咋呼呼,但是拿笔写字的样子恬静端庄,姿态秀美,让人看着一阵心动。 “楚问离!你是不是想帮你的皇后娘娘套我的话?”朱影转头,挥着毛笔瞪了他一眼。 楚莫被怼了一下,不敢说话,默默垂首,浑身都冒着黑气。 屋中安静了许久,男子怅然若失道,“想不到,你……竟然为了阿研,有事情瞒着我,你我之间……再也不像从前一样了。” 第424章 你想到哪儿去了 第424章 你想到哪儿去了? 朱影见他这样子,稍有些心软。 “皇兄告诉我关于立储的事,是因为我置身事外,不管立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不告诉你和皇后娘娘,是因为你们在立储这件事上是利益相关方。”她蘸了一下墨,又低头写了两个字,“并不是出于男女私情。” 她说这话时也有些心虚。 李研对她的依恋她多少也能看出来,但李研是个脑子清楚的人,不会因为喜欢谁就跟她口无遮拦地侃大山。所以她猜测李研告诉她,多半还是因为她置身事外。 “我怎么是利益相关方?”楚莫眯起了眸子。 “你在朝为官,储君是谁自然关系到你。”她淡淡说道。 楚莫起身,走到窗前静静看她抄了一会儿佛经,忽然从后抱住她道,“阿影,将来咱们是要去隐居山野的,这立储之事于我……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若是在朝为官,储君是谁,他将来就要奉谁为主,可若是去乡下当农夫,立储这事儿就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哦?”她又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再者,你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不一般,皇兄自然不信任你……” 楚莫被她说得羞愧难当,又抱紧了她,“我对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他语气诚恳,身上温热,似是饱含深情。 朱影愣了片刻,放下笔,转头看向他,“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皇后娘娘也不行!” “放心。”楚莫乖乖地点头。 “皇兄他……中意的是三皇子。”她刚说完,又大为懊悔,“你这个老狐狸,肯定是故意套我的话,我又被你骗了!” 楚莫若是真的要跟她隐居山野,又何必在意谁做储君?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这人该不会是演戏的? “原来是三皇子。”玄衣男子闻言,微微眯眸,笑着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三皇子品性不错,将来不会威胁其他皇子。刘妃已死,太后又幽禁冷宫,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捂着脸又假哭了两声,楚莫就将人抱到了睡榻上,吹灭了灯烛。 ~~ 第二天休沐,两人睡到自然醒。 “糟了!”朱影忽然想起什么事,猛然坐起来。 “怎么了?”楚莫伸手又拉着她躺下,“还早呢。” “我今天请了素心来咱们家,这都几时了?”朱影又坐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你最近怎么老和素心来往?”楚莫想起床底下那个厌胜娃娃就心生烦躁,警觉地一蹙眉头,“她脑子一向不清楚,你可不要跟她学坏了。” 那个厌胜娃娃就是素心带她去玉虚观弄来的玩意儿,可把楚莫膈应坏了,晚上行事的时候总觉得床底下有双眼睛盯着他。 “我找她自然是有事啊!”朱影今天约了素心去玉虚观。 玉虚观水深,她一个人不敢去。 “好不容易休沐一天,你也不陪陪我!”男子不悦地嘟起嘴。 两人衣服还未穿完,就听见门口传来飞絮的声音,“郡主,少卿大人,素心公主来了!” “让她在花厅等我!”朱影朝门口喊了一句,便火速跑到净室里洗了把脸,又坐到妆台前梳了两下头发。 刚要招呼飞絮进来给她梳头,就见楚莫走到了她身后。男子穿着雪白中衣,只随便披了一件淡绿色宽松锦袍。 “看在你昨夜表现不错的份上,今天我给你梳个发髻。”他从小不用丫鬟小厮伺候,梳头穿衣这种事轻车熟路。 朱影羞红了脸,从铜镜中瞪着他道,“你这张嘴,就知道胡说!” “我是说,看在你昨夜告诉我立储之事的份上,你想到哪儿去了?”楚莫忍住笑,安抚地梳了梳她的头发。 “我?”她感觉又被他给耍了,“你!” 男子三下两下给她梳了一个蝉髻,顺手插上一只翠玉簪子,嘴角微微一勾,“好了。” “哼!”小姑娘气鼓鼓地出了寝房,直奔花厅而去。 素心在闲桂居的花厅中等了许久,一看外面都日上三竿了,表哥表嫂居然还在睡觉,心中也有些纳闷。 她喝着茶,边琢磨边“啧啧”两声。想不到表哥那么自律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堕落成这样。 “素心!”朱影刚进花厅,就见灰袍少女站了起来。 “表嫂。”素心给她行了个礼,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我本来早就想过来,结果……听到一个消息,所以耽搁了。” 朱影心想,幸好你耽搁了,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是什么消息?” “齐王府出事了!”素心对着她耳边小声说道,“听闻是齐王的那位崔侧妃死了。” “啊?崔侧妃?”朱影惊呼一声。 她们之前一直关注魏嫣然和那个叫冉冉的西域女子,倒是没有关注过这位崔侧妃。 这魏嫣然和冉冉闹得欢,怎么死的却是崔侧妃? “不止呢,听闻齐王妃已经派人将魏嫣然抓了起来,交给大理寺了。”素心的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怎么表哥还不知道吗?” “交给大理寺了?”朱影惊得猛拍心口,“你表哥他……今天休沐。大理寺为何将魏嫣然抓了?” 齐王府是皇亲国戚,齐王府出了命案,的确是应该大理寺负责,只是为何怀疑到魏嫣然头上? “听说是那崔侧妃刚死,齐王妃就从魏嫣然的住处搜出了桃木人和符纸等厌胜之物,”素心说着摇了摇头,“若是厌胜之罪做实,只怕……魏嫣然这回是死罪难逃了。” 听着素心的话,朱影忽想起自己床底下那个娃娃,心慌不已,“怎么会这样?她……她诅咒崔侧妃做什么?” “唉,我听人家说,前几天冉冉仗着自己有身孕,又再次怂恿齐王废妃另立。”素心与赵玄机满长安城到处乱转,狐朋狗友又多,这两人的小道消息一向灵通,“一共就两位侧妃,魏嫣然大概是想着崔侧妃死了,就能保住自己的位子。” “那……她那些厌胜之物怎么不藏好,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飞絮端了早膳上来,朱影便坐下一边吃,一边听素心说。 “应该是齐王妃早就盯着她了,所以崔侧妃一死,立马就派人去搜了她的院子。”素心也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道,“所以表嫂,您可千万别不信邪……这厌胜之术还真是有点用的!” 第425章 医人医病难医心 第425章 医人医病难医心 魏嫣然弄了个桃木人,就将崔侧妃给咒死了? “别胡说,我就不信邪了,那崔侧妃的死因还未查明,咱们先别急着下结论。”朱影低头喝了一口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淡绿色锦袍的男子朝花厅这边走来。 “表……表哥!”素心急忙起身行礼。 “嗯。”楚莫轻轻颔首,坐到朱影旁边,飞絮又添了一副碗筷,“你们俩鬼鬼祟祟,又在说什么闲话?” “魏嫣然出事了!”朱影迫不及待拉着他的衣袖解释道,“齐王府的崔侧妃死了,齐王妃又从魏嫣然的住处搜出了厌胜之物,说是现在,连人带物证都送到了大理寺。” 楚莫闻言,蹙眉沉默不语,只低头大口吃着早饭。 他估摸着魏章应该很快会赶到楚府向他求情,所以要赶在他来之前,先把肚子填饱。 “大人!” 果然,他刚刚喝完了粥,拿起一个馒头还来不及吃,就听见门外传来驹九的声音。 “大人!魏将军来了!”驹九领着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走到了花厅门口。 “问离,你救救嫣然!”那大汉也不顾花厅中有女眷,直接闯进来,跪在楚莫面前,拉着他的锦袍哭起来。 朱影和素心吓得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 “魏章,你先起来。”楚莫放下馒头,擦了擦嘴,便扶那大汉起来。 “问离,我父母早逝,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魏章在他的衣袍上抹了一把眼泪,才缓缓起身。 “坐。”楚莫指了指旁边的圆凳。 魏章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看见旁边的两个女眷又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魏某一时心急,冲撞了两位公主殿下,还请恕罪。” “魏将军不必多礼。”朱影给飞絮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转身去倒了杯茶端给魏章。 魏章不敢接,飞絮便放在了桌案上。 “魏章,你先喝口水,”楚莫正襟危坐,将茶盏推给对面的大汉,“在齐州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妹妹魏嫣然胆大妄为,竟敢伤我夫人,从此之后,她的所作所为,我不再替你们兄妹兜底。” “问离,嫣然她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不了解王府的规矩,这次的事……是她触怒了齐王妃殿下,还请你……为她说几句好话。”魏章应该是刚刚去过齐王府和大理寺了解情况,所以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 “今天本官休沐,不宜过问公事。大理寺自有寺卿大人和林少卿在,你去求他们。”楚莫说完就站起身,又朝驹九道,“驹九,送魏将军出去。” “魏将军,请。” 魏章虽心有不甘,见驹九冷脸走过来,也只好跟着他走了。 “夫君,你这样打发魏章走,会不会跟他结下梁子?”朱影望着魏章的背影,迟疑着问道。 “魏嫣然那个女人,留着是个祸害。魏章也知道,此次的事,若是齐王和齐王妃不松口,除非是求到圣上跟前,我一个大理寺少卿,也帮不上什么忙。”楚莫一拂衣袖,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少女,“不是要去玉虚观吗?” “是,是,”素心以为他在赶自己走,连忙拉上朱影的衣袖,朝她使了个眼色,“表嫂,咱们快走,别让雾空道长等急了。” 从楚府中出来,朱影还是觉得不对劲,“素心,你说是魏嫣然用厌胜之法害死了崔侧妃,我总觉得不可信。” “这有什么不可信啊,玉虚观的法术很灵的。”素心拉着她边走边聊,忽又转了话题,笑问道,“表嫂,前几日那位神仙公子是谁?” “什么……什么神仙?”朱影神色忽变。 “就是那个……咱们在街上遇到的,额前一缕白发的……”道袍少女话未说完,就被那黄衣少女捂了嘴。 “我可告诉你,别在你表哥面前嚼舌根!”朱影瞪了她一眼,又轻声解释道,“是从前我跟你表哥在陈州结下的仇人。” “仇人?”素心推开她的手,歪着脑袋瞎琢磨,“我怎么看着不像,他看着你的眼神,不像是仇人,倒像是情人……” “休得胡言!”黄衣少女赶紧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跟着才道,“那人是原来陈州陆家家主,名叫陆云舟。此人心思诡谲,杀人无数。你以后若是看见他,记得要躲远点。” “陆云舟?”素心琢磨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那不就是表嫂你原来的未婚夫婿?他还没死?怪不得你不让我在表哥跟前提他了!” 朱影从前在陈州的旧事,长安并无多少人知道,但是素心从前派人查过她,所以知道这个陆云舟。 “别瞎说了!”说起旧事,朱影叹了口气。 “表嫂,他……是不是还放不下你?”素心挽起她的手。 “有什么放不下的?陆云舟此人放浪形骸,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她望了一眼天边形态各异的云彩,“他不过是……对过去心有不甘,想着找补回来罢了。” 陆云舟若是愿意放下过去,自有大好的前程和美好姻缘,一切都是他的执念作祟。 “表嫂,你那个药……你给我吃的那个药,对他没有效吗?”素心想起来,自己从前执念也深,后来吃了朱影几颗药,渐渐的好了。 “他自己就是医者,医术比我还要高明。医人医病难医心,此事须得他自己大彻大悟才行。”朱影说着,忽又换了话题,“对了素心,我问你件事。” “说。” 今天她们走得匆忙,就没来得及带上玉柳。 夏季,长安的街道上热风灼灼。 “从前刘妃出事的时候,你应该有八九岁,能记事了?”朱影摇着团扇问道。 “嗯,我自然记得,那时候,宫里闹得挺厉害的。”素心眨巴着眼睫看着她,“你想要问什么?” “你可曾听人说过,弥音道长也给二皇子批了命?”她拉着素心的手,两人走到街边一处阴凉角落。 “这……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素心回忆着,挠了挠头,“不对,我记得当时……听闻弥音道长去了清宁宫见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但是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从未有人说起过二皇子的命数。” “你可还记得,那弥音为何会去清宁宫?可是皇后娘娘召见他?”朱影又问道。 第426章 动之于死地 第426章 动之于死地 “当时二皇子一岁生辰,皇后娘娘设宴,我们都在清宁宫。记得……是贤妃娘娘带了弥音去清宁宫拜见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 素心话音刚落,就听朱影重复了一句,“贤妃?” “正是,贤妃娘娘也是四妃之一,她曾是龟兹国公主。”素心回忆道。 “我好像……从未见过这位贤妃娘娘……”朱影纳闷地道,“她怎么会认得弥音?” 当年,淑妃和惠妃都还未入宫,李研的后宫中就只有几人,她竟然忽略了这位贤妃。 “贤妃娘娘一直没有子嗣,因此常去玉虚观求子,就认识了弥音道长。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皇兄冷落了贤妃,她也就懒得求子了。”素心又解释道,“你没有见过贤妃,是因为她这些年来深居简出,别说你,估计皇兄也没怎么见过她。” “后来,弥音就当着大家的面,给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批了命吗?”朱影边说,边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不不,三皇子当时还未满半岁,所以刘妃并没有带他来二皇子的周岁宴。后来皇后娘娘将弥音和贤妃娘娘引到了内殿,说要让他见见二皇子,具体他们在内殿中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素心说完,歪着头好奇问道,“表嫂,你问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可是当年的案子有问题?” “嗯……是我有些事情想不通。”黄衣女子踌躇间,二人就已经到了玉虚观门口,“咱们先去见见雾空道长。” 今日雾空的院落比起往常更加冷清。 一个小道童领着二人进去,就看见雾空正在劈柴。 年轻的道士穿着单薄的道袍,隐隐透着身材,正劈得汗流浃背,似乎在发泄心中的情绪。 “道长,两位居士来了。”小道童领着二人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两个木墩坐下,就向雾空抱拳禀道。 “你们怎么又来了?”雾空嫌弃地瞥了一眼二人,不耐烦道,“要不是我缺银子,才不会见你们。” 他今天说话直截了当,连“贫道”也懒得用了。 “那个……魏侧妃出事了,道长,你知道吗?”素心试探着问道。 雾空停下劈柴,接过小道童手里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并不看她们,“害人终害己,贫道……自是能算到发生了何事。” “上回你说不做桃木人了,为何又给魏嫣然做了?”崔侧妃一案,这个雾空定是帮凶,朱影故意挑衅地问道,“还咒死了崔侧妃,你的桃木人好厉害啊!” “嘭!” 本已打算洗手的雾空忽然又拾起斧子,重重劈在了一个木墩上,吓得两个少女身形一颤。 “道……道长,有……有话好说。”还以为他要劈自己,朱影惊出一身冷汗。 “桃木人……”雾空仰面朝天,怅然道,“贫道此生,就做过几个桃木人,全都……为恩主带去了祸事。” “那……那你为何还做?”素心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问道。 “只因城中传说……贫道所做的桃木人灵验,不论反噬有多厉害,总是有人不停求问。”雾空长叹一口气道,“有时我倒是希望,自己的道术不要那么灵验。” “道长,等到大理寺审问过魏侧妃,只怕……很快就会追查到你。”朱影盯着雾空的表情,后者神态自若,似乎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耐烦。 “贫道早已看淡生死了。”雾空接过道童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 “不知道长……可曾为宫里的贵人做过桃木人?”门外有些军士的喝问声传进来,黄衣少女急急问道。 雾空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淡淡一笑,脸上利落的线条被笑容牵动,让人心神一晃。 “哪位是雾空道长?”木门终于被一脚踹开,一列身穿大理寺铠甲的军士破门而入。 庭院中疾风吹过。 那侍卫头领认得朱影,暂且没有动作,只将他们包围在中间,“本将奉命捉拿妖道雾空!” 朱影瞥了一眼那年轻道人。 却见他嘴角扔挂着笑容,轻蔑地扫了一眼闯进来的军士,兀自低头喃喃地说着什么。 朱影只听到一句“动之于死地……”,就见那颀长的身影忽如山崩般倒在柴火堆中。 “雾空道长!”朱影大叫一声连忙起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检查雾空喝过的茶盏,嗅过后朝那侍卫头领说道,“中毒死了。” 旁边的小道童连忙摊开双手喊冤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朱影掰开雾空的手指,发现指甲里藏着些白色的毒粉,“不关那道童的事。是自杀的。” 院中空气随着雾空的死陷入一片沉寂。 雾空一死,魏嫣然的案子就没了证人,不过凭那些桃木人和符纸,已经足以定她的罪。 第二日,楚莫从官署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净室里边梳洗,而是径直走到寝房里。 朱影正在和飞絮一同清点紫烟的嫁妆,见他进来便将单子递给他看,“夫君你看这些,给紫烟做陪嫁可还够?” “夫人决定就好。”楚莫随意看了一眼,又朝飞絮道,“飞絮,你退下。” 飞絮见楚莫面容严肃,便知道是有事情,连忙带了嫁妆单子和装首饰的包袱退了下去。 “怎么了?”朱影也觉察出不对劲来,抬头看着他,“是不是魏嫣然的案子有了波折?魏章又闹了?” “不是。”楚莫走到窗前坐榻上坐下,肃然道,“我今天去大理寺的库房里查看了魏嫣然屋里发现的那个桃木人。” “哦?”她也走到窗前,给他斟了杯茶,“有什么问题吗?” “那桃木人外表粗糙,就像……就像当年刘妃案中的桃木人。”楚莫一手扶额,接过茶盏,“我当即命人将当年刘妃案的物证找了出来,对比之下发现……两个桃木人果然是……如出一辙,就连……背上的雕刻花纹都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当年刘妃案中的桃木人……是雾空所做?”朱影坐到他对面,一手托腮陷入沉思,“可惜……雾空已经死了,不然就能问出当年的真相了。” “无论如何,弥音和刘妃应该是被冤枉的。”楚莫烦恼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寺卿大人当即下令,正式重查当年的案子,林思平觉得没面子,气得脸都绿了。” 第427章 皇兄心如明镜 第427章 皇兄心如明镜 案子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做桃木人的真凶忽然冒了出来,证明那被斩首的弥音道长是被冤枉的,当年的案子恐怕真的要翻过来了。 “他自己当年疏忽了,能怪谁?”朱影不以为意,又问道,“那雾空当年和宫中哪位娘娘走得最近?” “这我还没查到,但是我查到,弥音当年……是贤妃引荐入宫的。”楚莫双眉微蹙,转头看向她,“我想……贤妃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嗯,素心已经告诉我了。”朱影拉了拉他的手,微微一笑道,“你别烦恼,明日,我进宫去见见那位贤妃娘娘,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呢。” 当年那个做桃木人的道士虽然找到了,可他究竟是为了谁做这桃木人,又是谁在幕后陷害刘妃?这些都随着雾空的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今日圣上的身体,说是好多了,又招了那个明空道长进宫,”楚莫回握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听闻他又献了一种仙丹给圣上,圣上极为愉悦,当即封了杨妙音为惠妃。” 朱影闻言,心中又是一颤。杨妙音果然得偿所愿,一路青云直上到了妃位,只是她此刻恐怕还不知道,离权势顶点越近就越是油烹火烤、备受煎熬。 远的不说,淑妃、从前的惠妃,还有……皇后娘娘都是最好的例子。 “这个明空怎么这么多丹药?”她掩下心里的不快,故作轻松道,“杨妙音的事,你不用担心。圣上说……九皇子还小,看不出心性,因此不会立九皇子。” “哼!现在还小,再过段时日,不就长大了?”楚莫冷哼一声,看向窗外,目光幽冷,“我担心他宠爱杨妙音,坏了大事。那个杨妙音,我看着不是个省心的。” 朱影心中感慨,楚莫和李研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杨妙音看似比原来的惠妃还要温婉贤惠,似乎只有对李研的满腔深情,而没有一点私心杂念。 起初李研也以为杨妙音是块纯真无暇的璞玉,直到后来渐渐觉察出她的心机,才觉得此人可怕。 “你也别担心了,皇兄心如明镜,你看到的,他一早就看明白了。”朱影微眯双眸,思忖片刻道,“再说,皇兄正值盛年,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立储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哦?”楚莫又拉着她厚着脸皮问道,“关于杨妙音,圣上可是说过什么?” “没什么,别想套我的话!” 圣上存了去母存子的心思,可这件事不能走漏了风声,不然将来对付杨妙音时就不好办了。 第二日,楚莫带着朱影进宫去见贤妃。 二人走在大明宫的宫道上,往承香殿而去。 “听闻贤妃曾是西域小国的公主,”朱影回想起蝉婆婆曾经说起楚莫年少时的往事,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试探着问道,“蝉婆婆说,你年少时……曾经被一位西域公主看上?” 楚莫立时红了脸,低声斥道,“蝉娘跟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什么!” “哟,脸红了?”朱影咧嘴一笑,又调侃问道,“后来那西域公主怎么样了?” “她从长安劫持了三个美少年回国,途经沙漠时迷了路,后来就不知所踪了。”楚莫搂着她的腰,轻描淡写道。 “不知所踪?”朱影抬眼一看,见俊朗男子正得意地对着她挑眉,“是你?是你……你杀了她?” “我不过是派人杀了她的随从,救下那三个少年,然后将她独自留在沙漠中而已。”楚莫温声道,“你别乱说话,我可没有杀她。” “她毕竟是个公主,你这样……是会挑起两国战事的,以后可千万别……” 她话未说完,楚莫就轻笑一声,“西域小国,也敢与我大唐为敌?是她自己胆大妄为,自取灭亡,怨不得别人。” 朱影垂首安静了片刻,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与吐蕃的战事如何了?” “前些日子有捷报传来,虽然吐蕃盘踞西域已久,但最近……吐蕃国内有事,依我看,胜败已定。”楚莫望着前方巍峨的宫殿,语气中有不少骄傲,“听闻吐蕃有意……派使节来长安寻求与我国会盟。” 朱影心安了不少,想来这就是大唐与吐蕃的最后一战了。 这个大唐的宿敌,很快就会与大唐缔结友好盟约,然后在未来数十年,由于吐蕃王室内部的分裂,国力衰退,渐渐淡出历史舞台。 两人手拉手进了承香殿,便有个内侍进去通传,又领他们进正殿去。 之前他们将事情向李研说了个大概,李研便先差人来承香殿说明了情况,贤妃大概是早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因此早早打扮好,在正殿中等着他们。 “参见贤妃娘娘。”二人一同行礼。 “楚少卿,宁心郡主。”贤妃坐在上座,朝两人微微点头,又命内侍搬了两张胡椅来,“两位请坐。” “多谢贤妃娘娘,”楚莫拱手道了谢,便拉着朱影在胡椅上坐下,“娘娘想必已经听说了下官的来意。” “圣上身边的千重已经来跟本宫解释过了,你们要问刘妃和弥音当年的案子,”小宫女上了茶,贤妃笑着看向下面的二人,忽然换了话题道,“楚少卿与郡主,真是一对璧人,让本宫好生羡慕。” 贤妃长得高鼻深目,虽然肤色略暗,可也不失为一位异族美女。她今日穿着淡绿蚕丝大袖,端坐在主座上,神态慈祥。 “贤妃娘娘过誉了,”楚莫看了旁边那胡服少女一眼,听见这话心里也是一甜,“下官来……是想问当年弥音道长可是娘娘引荐入宫的?” 贤妃深邃的眸子扫了一眼身穿黑袍的俊朗男子,回答道,“正是本宫。当年本宫一心求子,又听人说玉虚观的弥音道长灵验,因而拜访了几次。弥音出事被斩之后,本宫也一直心存愧疚,幸好如今证明那桃木人不是弥音所做,也算是还了他清白。” “娘娘可知道雾空道长当年,可曾入过宫中?”楚莫又问道。 “雾空道长?”贤妃轻轻掂着茶盖,思索了片刻道,“他当年还未入‘四神殿’,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应该是没有进过宫。” 朱影看了一眼楚莫,开口问道,“娘娘当年引荐弥音给刘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人授意?” 第428章 贤妃 第428章 贤妃 “并没有,”贤妃一手撑着下巴,翻着眼皮,似是在绞尽脑汁回忆,“本宫记得,当时是二皇子生辰,后宫嫔妃都去了清宁宫贺生辰,本宫也带了件礼物,又顺便带了弥音一起去。后来弥音得了皇后娘娘和刘妃的赏识,给两位皇子批命,本宫就没有过问了。” “说到批命,”朱影忽然问道,“当年弥音给二皇子批命时,娘娘可在场?还记得当时弥音说了些什么吗?” “这……”贤妃面露犹豫,思忖了片刻后才道,“本宫的确在场,只是……当时弥音说了些不当说的话,惹得皇后娘娘不悦。皇后娘娘当即沉下脸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将批命的结果说出去……本宫既然应了皇后娘娘,就不能食言。郡主请见谅。” 话说到这里,朱影和楚莫都能猜到弥音当年说了什么,无非是二皇子无缘皇位之类的话。 “那后来弥音给三皇子批命时,贤妃娘娘可在场?”朱影又追问道。 贤妃眯眸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许久,“弥音是在二皇子生辰后,又另择一日去拜访刘妃,给三皇子批命,本宫不曾陪同。” “那……可是刘妃娘娘邀请弥音去的?”朱影又问道。 刘妃当年到底中了何人的圈套,或许那人从给皇子批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设局了。 不过,从三皇子批命的消息泄露,圣上与刘妃闹掰,到厌胜案发、刘妃被赐死,前后时隔两年多的时间,按常理来看,应该不会有人放那么长的线才对。 “郡主是想问,弥音为何会去给三皇子批命?”贤妃望着她淡淡一笑,似乎是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刘妃并不曾主动邀请弥音去给三皇子批命,是皇后娘娘……她说既然弥音道长灵验,不如给两位皇子都看看……” 朱影和楚莫听着,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皇后当时或许只是随口一提,但后来得知二皇子的命格不好而三皇子的命格好,必然会生出许多心结来。 “那后来,刘妃就接受了吗?”朱影觉得奇怪,“我听闻刘妃与皇后素来不合,三皇子出生后更是势同水火,她为何会听皇后娘娘的话?” “皇后娘娘毕竟……掌管后宫,当时她不止让弥音择日去给三皇子批命,还要求霁月和弥音一同去,并将消息回报,刘妃也就不好敷衍了。”贤妃说着,低头饮了一口茶,嘴角一弯。 “霁月?”朱影与楚莫对视一眼。 霁月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姑姑,大概相当于彩云在紫宸殿中的地位。 二人一同起身,朝贤妃行礼道,“多谢贤妃娘娘今日解惑。” “两位客气了。”贤妃看似心情不错,又跟他们多说了两句,“本宫也没想到,刘妃和弥音竟是被冤枉的,如今想来,刘妃当年……还真是可怜,带着年幼的孩子被打入冷宫,后来又被赐死……” 朱影看她脸上完全没有怜悯之色,知道这些后宫中的女子不论说得多动听,也不过是说些场面话,“贤妃娘娘这些话,当年怎么不说呢?” “当年?”贤妃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厌胜是死罪,本宫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哪里有资格为刘妃说话?更何况,那害她之人高高在上,一个不小心,本宫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分明是暗示,是皇后娘娘害了刘妃。 “案子还没有水落石出,贤妃娘娘不要太早下结论。”朱影瞥了她一眼。 “郡主说的是,善恶报应,丝毫不爽。”贤妃又朝二人点头笑笑。 二人行过礼,便出了承香殿。 “我怎么觉得那个贤妃说话阴阳怪气的?”朱影拉着楚莫的手,又回望了一眼承香殿的大门。 楚莫正在思考,听罢回答道,“她背井离乡来到大唐,又不受圣上宠爱,一个人在长安生活了多年,性格多少有些古怪。” “唉!也是可怜。”朱影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可要审问皇后娘娘?” 妃嫔可以审,却从未听说过提审皇后的,不要说审问皇后,就是抓她身边一个小宫女,或是小内侍,就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楚莫忽然想起什么,朝她耳朵低声道,“你去皇后宫中,找个由头将霁月带出来,不可让人察觉,也不能告诉皇后娘娘真实原因。” 他这么说,是想悄悄审问霁月,又不让人知道他们在怀疑皇后娘娘。 “我去?”朱影指指自己,又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也没有旁人,“我一个人去?!” 这么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让自己去做? “当然是你去,我去的话,消息转眼就传开了。”楚莫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温声道,“辛苦了,晚上我补偿你。” 朱影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清宁宫。 玄衣公子站在宫墙下,望着少女的背影,惬意地勾了勾嘴角。 朱影到了清宁宫,皇后仍旧在偏殿中礼佛,吩咐一个内侍过来,带她去偏殿中相见。 偏殿中寂静无声,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线香香味。 她轻轻走进去,见王若独自一人跪在佛像前,垂眸数着佛珠,身旁也没有宫女内侍,便静静立在一旁等候。 许久,王若才转过头对她一笑,笑容温婉又带着些愁容,“宁心,你来了。” 王若今日一身淡灰色蚕丝大袖,端庄简朴又高贵出尘。 “皇后娘娘。”她连忙上前搀扶王若起身。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本宫?”王若扶着她走到窗边一个软榻上坐下,又指了指桌案上的橘子,“尝尝这陈州进贡的蜜桔。” “不……不吃了。”她心里有事,自然吃不下,吞吞吐吐道,“皇后娘娘,我来是有事相求。” “哦?”王若垂首,葱白手指不慌不忙地剥着橘子,“圣上最喜欢吃这蜜桔,只是最近嗓子不好,才没有吃了,差人都送到了清宁宫。” “皇兄只是小病,很快……就会康复的。”朱影心不在焉地说着,见王若递了半个剥好的蜜桔过来,一时受宠若惊,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要换做平时的她,立马就接过来吃个一干二净,可今日不知怎么,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楚莫、李研、贤妃全都怀疑皇后娘娘,难道……真的是她害死刘妃? 第429章 霁月(一) 第429章 霁月(一) “圣上自然是有上天保佑,可国之储君……也该早立才是,”王若见她犹豫,将半个蜜桔塞到她手里,又握了握她的手,“宁心,本宫将你当成亲妹妹,才敢跟你说这些……” “啊?”朱影胆战心惊地接过桔子,赶紧吃了一瓣堵上嘴。 “圣上毕竟是年少多情,本宫是担心……他被美色所惑,误了国事。”王若也轻轻嚼着一瓣桔子。 王若说的跟楚莫说的一样,都是担心李研被美色所惑,立了杨妙音的九皇子。 朱影看着她,心想同样是吃桔子,人家怎么就能吃得如此端庄得体,而自己就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桔子汁?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皇兄他……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她说着,又吃了一瓣桔子,“他再宠爱谁,也不会将大唐托付给她。” 杨妙音家中已经败落,势力敌不上王家,镇不住场子。 李研若是将皇位交给年幼的皇子,将来势必要引起朝局动荡,傻子才会这么做,朱影不明白皇后为何担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今的局势,她看的清清楚楚,李研就算要死,也会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中选择一人。 可是杨妙音和王若,眼里只有情情爱爱,她们以为李研不喜欢刘妃,就不可能立三皇子,喜欢杨妙音,就极有可能立九皇子,所以杨妙音才会蹦跶得那么欢,王若也才会如此忧心忡忡。 “幸好还有宁心你在,”王若忽然拉住她的手,用一块蚕丝锦帕一边给她擦拭着手里的桔子汁,一边意味深长道,“幸好还有你……可以规劝圣上。” 朱影身形一顿,霁月的事情自己还没开口求她,倒是被王若先下手为强了。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我……我也不懂什么,谈不上规劝。”她急忙收回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两下。 “圣上宠爱惠妃,本宫从未说过什么,”王若双手放在几案上,面上现出几分忧郁,“只是储君之位,事关社稷和天下苍生,郡主决不可置身事外……” “啊?嗯……”朱影敷衍着点了点头。 “那天郡主见过厚儿和辰儿,”王若伸手用帕子又给她擦了一下嘴角,“觉得两位皇子如何?” “我……我自己来,”她受宠若惊地缩了缩脖子,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嘴,“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聪明可爱,我看着……都挺好。” “郡主更中意哪一个?”王若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都……都挺喜欢。”朱影讪讪然笑道。 “你这个姑姑,还没有给过厚儿见面礼呢,可别想躲过去!”王若指着她莞尔一笑,又似是开玩笑道,“回头,本宫让厚儿……去楚府给郡主请安。” 哪有皇子去给郡主请安的道理?何况……李研不喜欢皇子结交朝臣,王若这是想把楚莫和自己绑上二皇子的船呢。 “不……不用。”她脑门上已经冒了一层汗,怯怯地问道,“皇后娘娘,今天怎么没有看到霁月姑姑?” “霁月?”王若回忆了一下,又奇怪地看着她,“是我说佛堂里不用她伺候,让她今天在自己房中休息呢。郡主找她有事?” “嗯,是……我最近想学绣花,听人说宫里面霁月姑姑的刺绣最好,就想……借她教我两天。”朱影抬头看了一眼王若,见她面有难色,又解释道,“半个月后是问离生辰,我想……绣一个鸳鸯枕面送给他。” 这是她信口胡诌的借口,王若倒是认真思量了片刻,想起楚莫的生辰的确是快到了,便微微一笑道,“也好,不如到时候,就让厚儿去给郡主和楚少卿贺喜。” 皇后的意思,是利益交换,借霁月给她,而她和楚莫则要在立储一事上支持二皇子。 “自然!”朱影假装不懂,咧嘴一笑。 先把霁月弄出宫再说。 ~~ 夏末秋初,闲桂居中灯火阑珊。 “郡主,这里绣的不对。”一个身穿宫女装的女子手拿着一个绣绷,走到朱影身后,指着她手中的绣绷摇了摇头。 女子眉眼清淡,鬓角乌黑,只是脸上几道不明显的纹路出卖了她的年纪。 一般宫女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宫去,但是霁月自愿留在宫中照顾皇后娘娘,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尚未婚配。 “哪里不对?”拿着针线装模作样绣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朱影已经极度不耐烦,反驳道,“我看着跟你那个一样!” 霁月也已经对她无语,又不能表现出不耐烦,只能好言劝道,“郡主,您再仔细看看,这针法太粗了……” “粗?”朱影上辈子只绣过几幅不成功的十字绣,数数格子就是她耐心的极限了,要说针法粗细的问题,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分别。 “而且也不平啊!”霁月伸手摸了一下枕面,觉得谁要是用这个做枕面的话,第二天早上脸上一定是坑坑洼洼的。 “咳!” 朱影刚想反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便掀帘走了进来。 “霁月姑姑。”楚莫朝霁月略略拱手,又绕到朱影身后,瞄了一眼她手里的绣绷,“在绣花?” “嗯,”浅绿色衫裙的少女面上烦躁,见男子的目光里有些调侃,干脆将绣绷往针线篮子里一丢,“不绣了!” “郡主息怒,都是奴婢没有说清楚,”霁月连忙屈膝赔礼,又瞥了一眼楚莫道,“郡主不是说,想在少卿大人生辰时,送给少卿大人一件鸳鸯枕面吗?现在放弃,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朱影想了想,推脱道,“明天绣。” “郡主,时间不多了,距离少卿大人的生辰没有几日,你这速度……怕是连一只鸳鸯也绣不好……”霁月刚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触到了她的逆鳞,连忙改口道,“奴婢的意思是,早些绣完,奴婢也好回宫里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霁月姑姑,我记得……”朱影勉强从篮子里又拎出那个绣绷,低头找了半天针线,拿在手中,“我记得皇兄一直珍藏着一个刘妃娘娘绣的鸳鸯枕面,那枕面绣得可真是好。” “是……是啊。”霁月闻言愣怔了片刻,面上有些尴尬道,“刘妃的绣工,的确是当年宫里最好的,奴婢不能和刘妃娘娘相比。” 第430章 霁月(二) 第430章 霁月(二) 霁月回答得谨慎小心,边说还一边观察着楚莫和朱影的反应。 楚莫坐在软榻上状似无意地翻看朱影抄写的佛经,郡主则是还在埋头找针线。 “霁月姑姑与刘妃娘娘的关系如何?”朱影终于从篮子里找到了合适的针线,对着灯烛的光开始穿针。 “刘妃娘娘性子急,与宫里下人们的关系都不好,唯独对奴婢还不错。”霁月看着她穿针的动作,心里又捏了把汗,“郡主,要不……奴婢帮您穿针?” “不不,姑姑年岁大了,眼睛不好,还是我自己来,”朱影推辞道,又继续不慌不忙地穿着针,“刘妃为何单单对你好呢?” “也是因为奴婢会绣比翼雕花绣,刘妃娘娘当初……想为圣上绣一副鸳鸯枕面,要用到比翼雕花绣,所以……常常邀请奴婢去清弦台做伴儿。”霁月的声音虽然还是沉稳,握着针线的手心却开始冒冷汗。 宁心郡主怎么好端端问起刘妃的事来? 朱影终于穿好了针,看了一眼霁月的绣法,又跟着绣了两针,“弥音给三皇子批命之时,姑姑可在场?” “嗯。”霁月点点头,忽然面露不屑,喋喋不休道,“奴婢在场。那道士定是收了太后或是刘妃的赏钱,竟敢口出狂言,说三皇子是九五之尊的命格,也不想想二皇子才是正宫娘娘所生……” 朱影与楚莫相视一眼。立储一事上,霁月果然是站在二皇子一边。 楚莫又朝朱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问。 “这厌胜之术实在太可怕了,姑姑可曾听闻……最近齐王侧妃的那个案子?”朱影飞速绣了几针,将绣绷递给霁月检查。 “听……听过,”霁月看了一眼她绣的鸳鸯,毛色稀疏,蹙眉道,“郡主,不如奴婢帮你补绣几针,到时仍旧说是您绣的……”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朱影收回绣绷,对着烛光端详,越看越满意,“听闻那位传授齐王侧妃厌胜之术的道人……已经自尽了,那道人好像……是叫‘雾空’。” 听见“雾空”的名字,霁月的手微微打起颤来。 “怎么了,霁月姑姑?”朱影扶住她的手,目光犀利地问道,“姑姑认识雾空道长?” “不不!”霁月急忙摆手,后退一步,双膝跪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奴婢只是听闻,雾空道长是几年前刘妃案后,才顶了弥音道长的缺,进入的‘四神殿’……” “我早就觉得奇怪,”朱影也不叫她起来,而是缓缓放下绣绷,盯着霁月道,“玉虚观的道士行这厌胜之术已不是一回两回,甚至早已是闻名遐迩,朝廷为何不端掉玉虚观?而是每次都处理一两个道士了事。” “郡主说的,奴婢不懂。”霁月垂着头,低声道,“这都是……宫里贵人的意思。” “后来我想到一个可能,”朱影转头望了一眼坐在窗前的楚莫,“大概是朝廷和宫里的贵人们……有时为了某种目的,也需要这玉虚观存在,比如……为了排除异己。” “霁月,”楚莫放下书卷,肃然地看向那跪着的宫女,“听说你从前……有一位同乡在玉虚观,曾经来往密切,但是几年前开始,忽然不来往了。” 楚莫方才陪着两人从宫中回来,就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原来是去查霁月的背景了。 “少卿大人恕罪!”霁月神色慌乱地转了转眼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奴婢……奴婢……” “你的同乡……就是雾空?”楚莫目光阴冷,语速不疾不徐,又让人心惊胆战,“本官已经查到,六年前刘妃案中的桃木人,就是雾空所做。那个桃木人……可是你让他做的?” 霁月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是你,难道是皇后娘娘让雾空做的桃木人?”楚莫忽然沉声问道。 “不是娘娘!”霁月听见他说皇后娘娘,显然慌了神,拉着朱影的裙脚哀求道,“郡主明鉴,不是皇后娘娘,都是奴婢所为。是奴婢……看不惯刘妃对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不敬,所以让雾空做的桃木人,又偷偷藏到刘妃的宫中……” 朱影看了一眼楚莫,扶着霁月温声问道,“此事……皇后娘娘可知情?” “不不!不知道!”霁月边哭边摇头苦笑,“娘娘宅心仁厚,怎会想到用厌胜之术害人?都是奴婢……” “陷害刘妃,对你一个宫女有什么好处?”朱影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若没有人指使,她为何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陷害刘妃? “当年刘妃仗着有太后撑腰,又刚刚生了三皇子,常常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奴婢见皇后娘娘受了委屈,看不过去……所以便替皇后娘娘……”霁月拼命解释着,生怕他们怀疑皇后,“但是此事,皇后娘娘她……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霁月,你若是故意隐瞒真相,为皇后顶罪,可是罪加一等。”楚莫居高临下地看着下跪之人,目光中有种冷厉的威压感,“你不开口,自然有其他的人证物证。本官见多了为主人顶罪的丫鬟和小厮,最后的下场……不仅救不了主人,自己还要白白遭受严刑拷打,甚至丢了性命……”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吓唬,都会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可谁知霁月却是个硬骨头。 “少卿大人,请尽管给奴婢用刑,奴婢没有说假话,您即便是搜遍清宁宫,也不可能有证据证明皇后娘娘知道此事。”霁月咬着嘴唇,眸中晦暗,一副心如死灰的神情。 玄衣男子沉默了半晌,朝门外唤道,“狐七,带霁月去大理寺狱,让小八问一问。” “是。”一个形如鬼魅的少年走进来,拉起霁月就要往外走。 朱影知道让小八去审,霁月免不了要受非人的拷打,一时心生恻隐,“霁月一个弱女子,不如……让狐七问一问就算了,何必惊动小八?” 楚莫看着她,奇怪地挑了挑眉。这丫头还不知道狐七的厉害呢,以为这狐狸崽子是什么善茬。 “那……属下去问问霁月姑姑?”狐七嬉皮笑脸地朝楚莫一拱手。 “嗯,去。”楚莫点点头,又将他们唤回来,“慢着,此事……切勿让寺卿大人和林思平知道。” 感谢昨天给我投月票的onyaka小可爱!堂主会继续努力嗒 第431章 天真妄想 第431章 天真妄想 “是。”狐七媚眼一弯,朝朱影微微一笑。 “还有,留活口。”楚莫又轻声道。 “是。”狐七说完就拉着霁月退了出去。 朱影听见楚莫说“留活口”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也没敢出声,就眼睁睁看着狐七把霁月带走了。 “夫君,霁月姑姑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待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她赶紧给楚莫斟了杯茶,陪着小心道,“你把她关到大理寺狱,将来她回了皇后娘娘那里……” “自然是不能让她回去。”楚莫若无其事地接过茶,又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空,“她也回不去了。” 朱影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从一开始让自己将霁月骗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让她再回宫里! “啊?你……你要杀她灭口?”她悄悄搬了一张胡椅过来,坐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 他口口声声要霁月供出幕后主使,可其实心里还是担心她真的供出来? 楚莫垂眸不吱声,随后又朝她淡淡一笑,“我不杀人。若是她犯了死罪,自有人去定她的罪。” 朱影心中吐槽:他不杀人,那大理寺那些犯人都是怎么死的? “话说回来,”朱影别开头去不看他,“你还相信皇后娘娘的为人吗?” 楚莫又不说话,将茶盏端到嘴边嗅了嗅,一阵水雾遮住了他的眼眸。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朱影才缓缓开口说道,“早上在清宁宫中,皇后娘娘说,等你生辰时,让二皇子来给你贺寿。” “嗯。”楚莫心中如被烈火焚过,片刻后又被冰雪覆盖,声音里都是荒凉,“阿若……已经不是从前的阿若了,我……不信她。” 皇后让二皇子来干什么,他心中一片清明,无非是要他闭着眼睛为二皇子铺路。 她利欲熏心。 “娘娘还说,皇兄被杨妙音的美色所惑,让我规劝皇兄……”朱影一手摇着团扇,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我……要帮她吗?” 大明宫里的破事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 楚莫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愤然道,“别理她!谁要是掺和了立储一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研最忌惮别人干涉立储一事。 为了给二皇子铺路,王若竟然让朱影去涉险,这是将她往火坑里推,也触到了楚莫的底线。 “即使我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皇兄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讪讪然笑了笑,又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你方才绣的是什么?”楚莫好奇地从针线篮子里取出两个绣绷,一眼就认出了朱影绣的那个,对着烛光看了看。 “鸳鸯。”她脸上一红。 “哦?”玄衣男子转头朝她微微笑道,“怎么想到绣鸳鸯?” “前几日在紫宸殿,看见皇兄用的枕套上绣着鸳鸯,后来听彩云说,是刘妃娘娘绣的,皇兄最近忽然想起故人,又拿出来……”朱影心中唏嘘,轻叹道,“皇兄也是个念旧的人。” 她其实挺不理解李研的。刘妃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可也差不多了。晚上枕着她绣的枕面睡觉,难道不会做噩梦么? “刘妃的绣工……听说的确是不错,”楚莫端详着朱影绣的鸳鸯,嘴角勾了勾,“你绣的也不错,不如……继续绣完?” 这可真是出乎朱影的意料,本来以为霁月走了就不用继续绣了,没想到他要自己继续绣完。 “夫君,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做女红的材料啊,”朱影感觉烦躁,使劲摇了摇团扇,“你的生辰没两天了,以我这速度,连个翅膀都绣不好……” “没事,你慢慢绣,不急。”楚莫摸着凹凸不平的枕面,荒凉的心中又如春风拂过。 ~~ 大明宫中,晨雾散去。 这几日入秋,空气里的炎热也渐渐褪去了,倒是干燥和寒凉,一如往年裹挟在长安的空气里。 紫宸殿。 李研今天精神不错,坐在龙椅上静静看一本奏折。 “哦?昨夜二皇子去给楚少卿祝寿?”年轻的皇帝穿了一身宝蓝色描金锦袍,嘴角微弯,看向旁边的内侍。 “是,方才……蝉娘传来的消息。”千重小心翼翼给他上了一壶花茶。 “嗯,那个叫紫烟的丫鬟呢?”李研随口问道。 “蝉娘说……被宁心郡主撵出去配了人。”千重垂首答道。 “哈哈哈……”李研轻笑两声,看似心情不错,“还真像是她的做法。身在大唐,还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是天真妄想……” 千重没敢答话,只低着头。 圣上何曾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嘴里虽然嘲笑着她,心里还不知怎样挂念。 “不过是个丫鬟,她也容不下,”见千重不接话,李研又不屑地转了转眼眸,望着屋顶垂下的五彩花灯道,“如此心胸狭窄,她若是进了这大明宫,朕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不来也好……咳咳!” 龙椅上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朱士良从门外走进来,“千重,天气凉了,还不给圣上添件披风?” “是!”小黄门急急退到后殿,不一会儿,拿了件雪白的薄羽披风给李研披上。 “圣上,楚少卿和宁心郡主求见。”朱士良垂首行了个礼。 李研迟疑了片刻,换上一副笑容道,“宣。” 一高一矮两个修长人影站在门口的晨光里,不多时,跟着朱士良一同走了进来。 “参见圣上\/皇兄。” 二人进来先行了个礼。 看到李研气色不错,朱影知道应该是自己配的药丸起效了,心下稍安。 “问离,昨日……是你的生辰,朕派千重给你带的礼物,可收到了?”李研神色愉悦,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随和。 “收到了,多谢圣上。”楚莫今天穿着绯色官服,整个人显得俊朗清爽。 “那就好,”李研又瞥了一眼二人,并没有给他们赐座,而是问道,“你们今日进宫……可是有事情要找朕?” 自从听说二皇子去了楚府,他心中就有了疑虑,对这二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信任。 那天他对朱影说的一番话,不知她是否告诉了楚莫,又是否告诉了王若。 他信任朱影,才将自己心中的储君人选告诉她,可她若是对不起自己的这份信任,将来……二人也是形同陌路了。 第432章 结案(一) 第432章 结案(一) 白白相识一场。李研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大明宫中的许多女子,都曾经走进过他的心里,譬如刘妃,譬如王若,都曾与自己度过一段只有彼此的日子,但可惜,后来她们纠结于情爱,纠结于子嗣,纠结于地位,最后都离自己而去。 “回圣上,臣查明了刘妃一案,特来禀明。”楚莫拱手禀道。 “嗯,说说看。”李研后仰着身子,靠在软枕上,又朝朱士良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带着千重和一众宫女内侍们退了下去。 “当年的案子,刘妃和弥音道长的确是被冤枉的。”见宫女内侍们退下,楚莫才开口道,“栽赃嫁祸给刘妃的……是皇后娘娘宫中的管事姑姑霁月,她有一个同乡在玉虚观做道士,名叫雾空。那些厌胜之物,就是雾空交给霁月,又由霁月藏在刘妃宫中的。” “证据呢?”上座男子微微仰着头,动了动脖子。 “雾空已死,但臣已查明,当年的桃木人与他做的桃木人如出一辙,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楚莫又抬头看了一眼李研,“圣上,霁月姑姑已经招供了,人证、物证俱全。” “你动作倒挺快,连霁月都审了,”李研垂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二人,一手扶额问道,“阿若……她可曾牵涉其中?” “霁月姑姑受了大刑,坚称皇后娘娘与此事无关,再加上皇后娘娘信佛,从不曾去过玉虚观,应该……不会与妖道为伍。”楚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研的神色。 “她身边的人做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情?!”李研忽然将桌案上的笔架和砚台都拂下地来。 一阵“叮铃咣当”之声。 他心中早已将王若定罪,只不过是问一问证据罢了。 不过即便王若有罪,他也不打算追究。这或许……就是李研唯一能给皇后的东西。 不能给她独宠,不能给她储君之位,却能给她……包庇。 如今查到刘妃案果然与清宁宫有关,李研难忍心中的怒气。 “圣上!”朱士良闻声进来。 “出去!”李研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朱士良又悄悄退下了。 “满脑子只知道要朕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李研怒气未消,又随手丢下几本奏章来,“身为皇后,居然用厌胜之术陷害嫔妃,她也配在那个位子上?!” “皇兄,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朱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将地上的砚台和笔架捡起来,怕他再丢,就放到了一旁的小桌案上,“皇后娘娘只是心急。她唯一有错的,就是……太爱二皇子了。” 李研怒气未消,冷笑一声,“爱二皇子?恐怕……是爱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圣上,”楚莫知道李研此时不喜有人求情,便干脆问道,“此案既然已经查清,所有涉案之人……就请圣上定夺。” 他心中笃定,王若与圣上是结发夫妻,李研就算心里再生气,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这一招果然有效,李研冷静下来,愣愣地坐着,又看向窗外。 骂也骂过了,东西也丢过了,真的让他定夺,他却又拿不定主意。 “皇兄,”殿中沉寂了半晌,朱影忽然道,“皇后娘娘这些年来早已心死,您……又何必再给她补上一刀?” 此话说到了李研的痛处。他的皇后早已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年少时的光彩。 当年那个美丽灵动的少女,在刘妃案后虽没有被打入冷宫,却也被自己有意冷落。 这些年来说是礼佛,实则是心灰意冷。 “你说得对……”李研回过神来,看着朱影道,“就让她……继续做她的皇后。” 王若的后位稳固,二皇子和寺卿大人就不会受牵连,楚莫松了一口气。 “圣上,雾空道长已死,此案的另一个犯人霁月,不知该如何发落?” 楚莫话音刚落,朱影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行厌胜之术向来是死罪,他如今这么问,是有意放霁月一条生路? 想想也对,霁月为保护皇后,经受了大理寺狱的大刑,可谓是已经死过一回,又何必再赶尽杀绝? 李研一听,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淡淡摆了摆手道,“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再留在宫中,赶出去,永世不得入宫。” 他这样说,是默许了霁月不用死。 “宁心替霁月谢过皇兄!”朱影连忙跪地磕头。 霁月是被她骗出宫去的,若是最后死了,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个阴险的坏人。 “当年的案子既然已经查清,刘妃免罪,恢复封号。你们……去冷宫告诉太后一声。”李研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二人,“从齐州回来后,你们……还没去看过她老人家?” 刘妃已死,她有没有罪,只对一个人影响最大,那个人就是三皇子。 因为三皇子身上流着刘家人的血,楚莫并不喜欢,甚至担心他一旦被立为太子,冷宫中的太后也会开始作妖。 因此此案虽然查清,楚莫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 朱影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又朝李研道,“宁心不知要怎么面对母后,所以……还不曾去见过她老人家。” 刘太后与楚家的恩怨,李研是知道的。 齐州案后,他为了将楚莫召回来,承诺幽禁了刘太后,但那毕竟是他亲生母亲。 宫里,有李研和朱士良在,宫外,与她勾结的安西节度使还未除,刘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其实并未根除,只是暂时蛰伏,不容小觑。 “嗯,她老人家前几日……还念叨着你呢。”李研斜睨了她一眼。 刘太后与楚家的恩怨,李研在情感上站在太后一边,但是理智上又必须支持楚莫。 至于朱影,她并不牵涉其中,在这场争斗中,她究竟站在哪一边?李研很好奇。 朱影连忙屈膝行礼,“皇兄说的是,宁心也很想念母后。” “嗯。”李研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又看向楚莫道,“问离,方才吐蕃的求和国书来了,他们有意派出使节来长安,商谈会盟一事。” “圣上英明,若能解除西域忧患,实乃我大唐幸事。”楚莫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个礼。 这大唐皇帝年纪越大,越不好伺候,总觉得他时刻都在利用和算计自己。 我昨天把键盘敲坏了,是真的把那个e键给生生敲了下来…… 第433章 结案(二) 第433章 结案(二) “朕打算,让你与裴兴负责会盟一事。安西的事……也要趁早解决才行。”李研意味深长地看了楚莫一眼,顿了顿又道,“等安西的事情解决,你们不是还打算去山野隐居吗?” 李研的计划是借安西节度使的手搞定吐蕃,待唐蕃会盟一事成了,再着手除掉安西节度使白思鉴。 楚莫心知肚明。 圣上善谋略,这种借刀杀人又卸磨杀驴的事最为擅长,桩桩件件,可谓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等自己帮他解决了安西的事,又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自己走了。 “圣上,白思鉴盘踞西域已久,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楚莫老狐狸般地拱了拱手,“至于归隐一事,也只是说说而已,我与阿影早已习惯了长安的繁华,其实过不惯清苦日子。” 朱影明白他是故意说给李研听的,因此也并不意外。 “哦?”李研微微眯眸,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冷宫见见太后。” ~~ 从紫宸殿中出来,二人走在长长的白石甬道上。 楚莫拉着朱影的手,神色严肃,“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立三皇子。” “那孩子看起来十分端正聪慧。怎么,你不喜欢?”她侧首问道。 “刘妃已死,但是太后还在,三皇子身上毕竟是流着刘家的血,”楚莫神色凝重,望着前路,“若是如此,那太后……就更不能留。” 李研说过,若立九皇子,就要杀杨妙音。 楚莫的意思是,若立三皇子,就要……除掉太后。 楚家刘家的仇已然结下,将来若是三皇子登基,太后必会趁机扶持刘家的势力,到时候两家势必会再起纷争。 “万万不可!”朱影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才低声说道,“且不说此举有多凶险,就算你成功了,将来……将来与刘家结了仇,三皇子他……会更加痛恨你!你与谁斗,都不能与君王斗。” 眼下大唐皇室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李研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不是将朝臣玩弄于鼓掌之间,连楚莫精心经营多年的暗卫组织,都被他拿捏得透透的。 “不会,三皇子他不会恨我,”楚莫嘴角一勾,“你忘了,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 朱影把这茬给忘了。 宫里的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三皇子心里对太后到底是尊敬倚仗还是仇恨防备,还真不好说。 二人到了冷宫,一个面生的小黄门领着他们进去。 朱影边走,边好奇地张望。 从前在影视剧中见过不少冷宫,都是一片悲天惨地,但是这里有些不一样。 此处在内侍省旁边,说是冷宫,其实一点儿也不冷,相反,因为屋舍低矮拥挤,反而是比别处热闹。 多年来,凡是大唐皇帝不想见到的人,除了掖庭,都往这里打发,在冷宫中住着的人不少。 太后在这里应该算是个了,只是毕竟失了权势,宫女内侍们服侍起来也不像在蓬莱殿中那般尽心,下人们的礼数相当随便,屋舍的隔音效果也不好,四周都是叽叽喳喳声。 刘太后单独居住在角落里一间厢房。 齐州案后,李研忌惮她勾结藩镇和朝臣,以私自调兵之罪,将刘太后关在这里,只派了几个宫女内侍照应。 朱影和楚莫走进去时,发现刘太后正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悠闲地读着一卷书。 朝露在一旁侍奉,主仆二人都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袖,虽没有多好看,倒也一尘不染。 “太后,楚少卿和宁心郡主来了。”小黄门通传道。 “嗯,你下去。”刘太后微微抬眼,又朝一旁的朝露道,“去沏壶茶来。” 小黄门和朝露应声而退。 “参见太后。”二人一齐行了礼。 刘太后峨眉清扫,容貌依旧,只是精神有些不振,“问离?你怎么来了?” “回太后,臣奉命重查刘妃的案子,如今有了结果,圣上让微臣来……告知太后一声。”楚莫拱手禀道。 “问离,你在齐州……杀苏凛的时候,心里可有本宫这个太后?”刘太后斜睨了他一眼,忽然换了话题。 “太后明鉴,是苏将军逼人太甚,要灭我楚家数十口人命,臣逼不得已……才杀了他。”楚莫缓缓抬起头,看向美人榻上的中年妇人,“臣自然知道,此事与太后无关。” “与本宫无关?哈哈……”刘太后轻笑几声,甚至都懒得掩口,又忽然敛起笑意,阴鸷地看向那身穿官服的男子,“问离,你这张嘴,从小就会逗人开心。” 她头发梳得整齐,可鬓边也多了许多白发,手指上的玉扳指不见,指甲也修得干净。 这些都是冷宫里的规矩,李研也有意用冷宫的规矩来消磨她的锐气。 没有了权力的光环和珠宝翠玉的修饰,刘太后如今看起来就像一个稍有姿色的中年妇人。 “太后慈悲心肠,又怎会真的忍心杀我们?”朱影上前挽住刘太后的手,看向楚莫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定是那个苏凛背着太后胡作非为。” “宁心,”刘太后不置可否,只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本宫有好久没见你,你从齐州回来,去见过你皇兄了吗?” “见过,刚从皇兄那里来。”朱影咧嘴一笑,又爽朗说道,“皇兄说当年是他冤枉了刘妃,让我们来告诉母后一声。母后,刘妃娘娘无罪,三皇子……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太后的反应。 两鬓染霜的妇人闻言,果然眼中闪过一瞬的光亮,又迅速恢复常态道,“既然不是刘妃,当年那些厌胜之物……那桃木人又是何人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刘妃宫中?”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霁月,她与玉虚观一个叫雾空的道士合谋,陷害刘妃娘娘。”朱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皇后?”一个念头闪过,刘太后眯起了凤眸,神色严厉起来,“想不到……就连阿若也是……心肠歹毒之人!” 朝露端了茶来,朱影便给太后斟了一杯奉上。 “母后您别误会,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都是那个宫女霁月自作主张。”她扶着刘太后坐直起身子,“皇后娘娘信佛,岂会沾染那些不洁的厌胜之物?” 第434章 死于安乐 第434章 死于安乐 “哼!”刘太后接过茶盏,冷哼一声,“她信佛?我看她是佛口蛇心,害得本宫当年亲手赐死了燕儿!” “母后,此事都是霁月一人所为,与皇后娘娘和您都是无关的,母后您也是被她蒙骗……” 刘太后为人自私,即便是亲侄女,当触及自身利益时,也是杀伐果决。此刻她也并非真心悔过,只不过因为自己被人蒙蔽心有不甘罢了,朱影便顺着她的意,减轻她心理上的负罪感。 她话未说完,就听刘太后惊呼一声,“可是当年本宫与圣上……的确是相继染上了恶疾,疼痛的部位也与那桃木人上扎针的位置一样,岂能有假?” “是霁月从御医处打听了您和圣上的病,才故意在两个桃木人的头上和腿上扎针。”朱影小心解释道,“太后您想想,发现那桃木人时,您和圣上的病都已过去了几天。这就给了她造假栽赃的时间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刘太后思忖着,还是有些不信,“可世人都说玉虚观的厌胜之术灵验,本宫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有人造假。” “母后,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朱影给她捏了捏肩膀,又补充道,“玉虚观不过是个传说罢了。那些道士若是真有本领,早就位列仙班了,又怎么还会在‘四神殿’中争夺人间的供养呢?” 雾空当年,为了跻身“四神殿”而与霁月合谋陷害弥音道长,最后,虽然是成功挤进了“四神殿”,可又如何呢?还不是为了俗世的名和利最终丢掉了性命。 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人本来活着,却偏要自取灭亡。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刘太后闻言,略略点头。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深宫妇人,对这道法仙术之事也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 “太后,此事臣已经禀明前因后果,若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楚莫拱手打算告辞。 “慢着,”太后忽然又朝楚莫看了一眼,“问离,圣上他……可曾与你说过立储之事?” 经过朱影方才一番奉承,她的声音里已没有了最初那般敌意。 “不曾。”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淡淡说了一句,又瞥向那个装模作样给刘太后捶肩的少女,心道,你该问的是你的宝贝义女宁心郡主,圣上信任的只她一人。 “母后,立储这么大的事,皇兄心如明镜,您就放心。”朱影弯着腰,侧首朝着刘太后咧嘴一笑,“何况,我与问离毕竟是外人,皇兄他怎会与我们商量?要商量……也应该是跟母后商量才对啊。” 刘太后听着这话,心中十分服帖,嘴上却说道,“他将本宫囚禁在这里,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我瞧着三皇子气度非凡,十分招人喜欢。”朱影朝她眨眼,又微微一笑,“母后该放心才是。” “辰儿?”刘太后蹙眉,忽然心生疑虑,“可本宫毕竟……鸩杀了他的母妃……” “母后说错了,当年您也是受了霁月和雾空的蒙骗,三皇子是个明白人。”朱影忽然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是血浓于水……” 刘太后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宁心,你说得对!本宫当年确实是受了奸人的蒙蔽!” “太后,微臣告退了。”楚莫见朱影和刘太后这么亲热,面上早有不虞,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母后,宁心也告退了!”朱影见他走了,连忙也停下捶肩,行礼告辞。 “嗯,你去。” 二人走到院中。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楚莫,拉了拉他的手道,“你生气了?” “你忘了这个毒妇人是怎么害死齐州楚家的二少爷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了吗?怎么还给她捏肩?”楚莫不悦地沉下脸。 “我没忘啊!”朱影拉着他解释道,“善恶有报,你何必急于一时?徐子辅不是说会帮你……” “回去再说!”楚莫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拖出了冷宫。 马车里,二人面对面坐着,跟随着马车一摇一晃。 “案子不是破了吗?”朱影前倾身子,手拿帕子托起他的下巴,“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别动手动脚!”楚莫推开她的手,兀自歪在马车的角落里,似是有心事。 “对了,魏嫣然的案子怎么样了?”胡服少女用帕子擦了擦脸。 “林思平在办,不关我的事。”楚莫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在想三皇子的事。今日圣上忽然说……要我和裴相去跟吐蕃商谈会盟。朝廷里这么多大臣他不用,偏偏想起我,你说他是不是又在给我挖坑?” “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挖个坑算什么,反正他像个千手观音一样,估计朝中各个大臣轮换着敲打。”入秋了,朱影觉得身上有些冷,干脆站起身走到他那边,又依偎着他坐着。 “若是他立三皇子,太后又从冷宫里出来,就真的不好办了。”楚莫被她烦得不行,干脆搂过她在怀里揉着,“你刚才见了太后那副讨好的嘴脸,我看了就不高兴!别说她如今在冷宫里还没出来,就算她出来了,我也不会怕她,你何必讨好她?” 楚莫这语气,像极了护犊子的母牛。一个念头闪过,朱影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他脸上不悦,手却将她抱得紧紧的。 “我也是为了试探,看她与三皇子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朱影歪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个弧线,“如今看来,太后这些年来,并未照顾管教三皇子,与三皇子的感情并不深,所以她对三皇子也是心存疑虑。” “那又如何?”男子仍旧冷着脸。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朱影缓缓说道,“我方才就是为了打消她对三皇子的疑虑,将来你若是要动手,也简单一些。” “昨夜我见了二皇子,二皇子倒是聪敏机灵,又极会讨人喜欢。”楚莫掀开一角车帘,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若是那孩子做了太子……” “夫君,你不是说不掺和立储之事吗?”朱影捏了捏放在她头发上的大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难道楚莫明知道皇兄属意三皇子,还想扶持二皇子当太子?这可是大忌。 第435章 (第十二个案子开始)求子 第435章 (第十二个案子开始)求子 “嗯,我明白,虽然我自问看人还行,但是这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还是应该交给天意。”楚莫点点头,在她脸上轻拍一下,“况且,我也看出……二皇子对储位和权势的渴望,更甚于对大唐国运的关心,并非圣君之才。只是那位三皇子,我只见过几面,他似乎对政事极为冷淡,平时的习作多是些风花雪月,完全没有心思在国家大事上。” “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冷淡政事,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也是明哲保身的一种方法。”朱影回忆起那个眼神淡然的少年,“依我看,他是极聪明、懂进退之人,而不像二皇子,只一味地进取。” “大唐如今,不是正缺一位进取的君主吗?”楚莫试探着看向她,眼里有些疑虑,“你该不会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对二皇子有偏见?” 楚莫与王若年少时一起长大,朱影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别扭着呢。这些他都知道。 都说爱屋及乌,难道她这是恨屋及乌? “我是那种人吗?”朱影不悦地抬起头来,直起身子正襟危坐,“二皇子若是合适,皇兄早就立储了。二皇子一心进取是好,但胸有大志还不够,胸有谋略再加上天时地利才能成事。” 楚莫看着她,赞许地点头。 李研若只是一味地进取,各地藩镇早就连成一片造反了,就是因为他识大局、懂进退,才能将大小藩镇一个一个分割开来、逐个击破。 回到楚家,狐七迎上来。 “大人,林少卿方才差人传了信来。”狐七双手递了一封信上来,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朱影,“齐王侧妃的案子,判了。” “嗯。”楚莫接过信,展开读了,又问道,“魏将军没有来?” “没有,听闻魏将军进宫去了。”狐七朝楚莫挑了挑眉,似是告诉他,又有麻烦事了。 “知道了,你下去。”楚莫冲他摆摆手,狐七便退了出去。 “怎么了?”朱影扶着他去净室中将官服换下来,净手洁面,穿上一身玄色常服。 “魏嫣然厌胜罪成,没入掖庭。”楚莫一边摇头,一边指着桌案上的信,“林思平怕魏章来找我求情,先跟我打声招呼。” “齐王府有什么动静?”她拾起信看了两眼。 “齐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齐王妃倒是热情地领着林思平逛遍了齐王府,天南海北地聊,他想要什么证据就给,想查哪里就带着去查。”楚莫淡定地说着,冷笑道,“林思平说崔侧妃的死因是恶疾,但是好端端的人突发恶疾,这笔账就只能算在那个从魏嫣然床下搜出的桃木人头上。” 这个年代的仵作验尸本来就很粗略,有很多死因根本查不出来,如果查不出死因,就会写上“恶疾”。 “糟了!”朱影忽然惊呼一声,跑向紫檀木睡榻的方向,又趴在地上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子扒拉出来,“今天出门一整天,也不知道飞絮和花桐她们打扫的时候有没有发现……” “你……你把它拿出来干什么?”楚莫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目瞪口呆。 “我想一把火烧了它。”朱影打开木匣子的盖,取出那个桃木人看了几眼,“你说,在哪里烧合适?” “不是你的宝贝么?”楚莫坐到窗边坐榻上,兀自倒了杯茶,调侃道,“为何忽然舍得烧了?” “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万一你哪天暴病而亡,而这个桃木人又被人发现……”她话说到一半,就听见坐榻上的人喷了一口茶,“那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你说谁暴病而亡?!”玄衣男子愤愤地白了她一眼,“罢了,过两天就该添炭盆了,你偷偷在房中的炭盆里烧了就算了,别拿到外边去让人看见。” “知道了。”她心虚的说完,走到坐榻边依偎着他坐下,“那魏将军进宫……可是为了魏嫣然求情?” 楚莫点点头,“魏嫣然心术不正,屡屡生事。此次只是没入掖庭,已经算便宜她了,魏章再求,圣上也不会开恩的。” 厌胜,连太后的侄女都是死罪,她一个齐王侧妃能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说的? “夫君,你说得……我也有点儿怕了。”朱影低头看了一眼那厌胜娃娃,从前觉得没什么,现在觉得特别扎眼。 楚莫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她怀里的桃木人,嫌弃地挪远了些,“早就跟你说过,这些巫蛊之事,是圣上的大忌,你今后……可千万别再弄了!” “不弄了,夫君,”她又挪着屁股凑近了些,“咱们什么时候去隐居?” “怎么也得把吐蕃会盟一事做完,”楚莫困扰地揉了揉眉心,又瞥了一眼桃木人,“我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像是中了邪似的。” “你怀疑它?”朱影举起手里的桃木人,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真的不关它的事!你这是用脑过度,回头我给你一颗安神补脑丸就好了。” “我看你也可以去四神殿装神弄鬼,卖你那些小药丸了!说不定销量还不错。”楚莫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又指着桃木人道,“赶紧把它烧了,我看着闹心!” ~~ 闲来无事,时光平淡。 转眼就入了冬。 三皇子果然被立为了太子。自从立储一事尘埃落定,清宁宫和清弦台那边这几个月来也一直安安静静。 李研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明空道长也很少再进宫来。 此时的长安,如暴风眼一般空气静滞,四处都是薄纱般的迷雾。 窗外飘着指甲大小的雪花,紫宸殿内。 四角都燃着炭盆,哔啵作响,殿中铺着雪白的鹅毛地毯,温暖如春。 李研穿着一身月白描金锦袍,坐在上座,手里鼓捣着一只梅瓶,一会儿用锦帕擦擦瓶身,一会儿凑到梅瓶口嗅嗅味道。 “哦?楚少卿陪着郡主在求医问药?”年轻的大唐皇帝转了转眼眸,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的小黄门,“蝉娘有没有说……是谁病了?” “蝉娘说……没有人病,是郡主在求子。”千重小心地回答道。 “哼!”李研冷笑一声,又捏紧了手里的锦帕,“求子?她自己不是医女,怎么还求别人?” 第436章 千重山 第436章 千重山 “想来……应该是郡主自己没有法子了。”千重刚露出一点笑容,就见李研沉下脸来,连忙又敛起笑意,补充道,“郡主吉人天相,应该不是大事。” “蝉娘还说了什么?”锦衣男子又试着开了下梅瓶,发现开不了,便递给千重。 “蝉娘说,最近……楚少卿将她手中的权力都分给了其他的暗卫,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千重双手接过梅瓶,小心问道,“圣上,可要现在打开?” “嗯……”李研沉思了一阵,抬头道,“不急,去将太子和惠妃请来,再给郡主和楚少卿送个信,就说朕酿的梅子酒能喝了,让他们一起来尝尝。” “是。”千重低头行礼,抱着梅瓶退了出去。 李研望着小黄门的背影,忽觉怅然若失,随口吟道:“千重山,万重山,山高人远烟水寒……” 傍晚时分,紫宸殿中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四围染着数个炭盆,莹莹火光将殿内气氛染得暖融融的。 大唐天子正在设宴,宾客为数不多却怡然自得,几个舞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朕的紫宸殿,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李研一手拉着杨妙音,朝下面的几人笑道,“今后你们要经常来陪陪朕。” 杨妙音瞥了一眼对面的太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要不是这个诡计多端的少年,她聪明可爱的儿子怎么会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她越看越觉得李辰实在是可恶,心中恶念顿生。 圣上还在,来日方长,她不能放弃。 杨妙音这么一想,就转头朝着李研媚笑道,“圣上,您的梅子酒一年才酿一回,哪儿能天天喝?” “妙音,最近……明空怎么也不进宫来了?”李研旁若无人地搂着杨妙音,当着众人动手动脚,“朕可是很想念他的仙丹呢。” 杨妙音脸上一阵羞红,推着他的手道,“圣上,明空的仙丹也不可每日吃……” 朱影白了一眼上座的二人,一听就知道那仙丹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心,听说你最近在求医问药?”李研幸灾乐祸地瞥了一眼楚莫,后者正黑沉着脸,“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不如……也找明空道长看看?” “是啊!郡主,你若是想要见明空道长,本宫可以帮你引荐。”杨妙音大方地冲她一笑。 “不过是偶感风寒,小病而已,看什么道长?”朱影不屑地回答道。 呸!这俩人是借着给自己出主意,数落自己呢! 她见过那个明空,还找他做了个桃木人呢,还用得着杨妙音引荐? 再说了,她自己就是医者,从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更何况,听闻当年贤妃在玉虚观洒了不少香火钱,最后还不是没怀上孩子? 但是这话不能当着李研的面说。 “郡主,你别不信,这玉虚观的确是有这么灵验的,”杨妙音斜睨着她微微一笑,又看向对面的太子,“想当年,弥音道长给不满周岁的太子殿下批命,如今不是也应验了么?” 殿中人闻言,都愣怔了片刻。 李辰听了这话,握着杯盏的手一阵哆嗦,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父皇怀里的美貌女子。 这女人虽然眼角含笑,可明显是不怀好意,故意在给自己挖坑跳呢! 少年蹙眉。 “惠妃娘娘此言差矣,弥音所言也不足为信,他说孩儿的命格与父皇相似本就不对。父皇年幼时在宫外颠沛流离,孩儿却从小深受父皇和后宫诸位娘娘的照顾,从来就不曾受苦。”李辰比起几个月前又沉稳了许多,说起话来不疾不徐,颇有道理,“父皇政绩显赫,受天下人景仰,孩儿只不过是在父皇的庇护下才能享用这平安和富贵,怎敢与父皇相提并论?” 朱影身旁的玄衣男子一边兀自饮茶,一边望向对面的少年,微微眯眸,似是在思考什么。 太子方才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楚莫又对他多了几分赞许和不解。 这少年处处小心,并不像二皇子那样锋芒毕露,可也不像是个逆来顺受的善茬,反倒是小小年纪,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面对。 杨妙音被李辰说得有些尴尬,只好抱住李研娇嗔道,“圣上!臣妾嘴笨,又说错话了!” “说错话了,就该罚酒。”李研勾了勾嘴角,似是并不介意,端了一杯酒盏到她嘴边,“还不敬太子殿下?” 杨妙音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举起酒杯,朝太子敬酒道,“太子殿下,妙音刚才失言了。” 李辰站起身,举起酒杯道,“惠妃娘娘客气了。” 杨妙音把心一横,将酒一饮而尽,又眼中含泪朝李研抛了个媚眼,“圣上,臣妾愚钝,把人都得罪光了。” “哦?怎么说?”李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方才臣妾不过是好心,想让明空帮郡主医治不孕之症……” 杨妙音话音未落,殿中几人的动作忽然僵住。 若不是舞姬们还在跳舞,朱影都以为时间停滞了。 她尴尬地看了一眼上座的二人。自己有不孕之症,在场的除了李辰,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都小心替她保守着秘密,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让她不快。 杨妙音显然是唯恐李研不知道此事,故意说出来膈应朱影的。 “妙音,你胡说什么?”李研立时沉下脸来,推开怀中的女子,“从哪里听来这些闲话?” “臣妾是……是听张御医偶然间说起……”杨妙音见李研神色变了,赶紧将罪责推到张洪远身上,“臣妾有罪,臣妾一时说漏了嘴,令郡主不悦……” 还是刚从沧州回来时,李研曾经让张洪远给朱影诊过脉。 见身旁的女子面上尴尬,还有些惭色,楚莫握了握朱影的手,示意她别介意。 朱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楚莫今年就要年满三十,却还没有子嗣,说到底是因为自己。 她平日里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早已觉得对他有愧。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却还是维护自己,朱影心中一阵暖意。 “圣上,张洪远泄露病人隐私,有失御医的身份。”楚莫握着她的手,冷眼瞥了一眼李研身边的女人。 “千重,传旨,”李研朝旁边的小黄门沉声道,“张御医革职查办。” 第437章 谁的问题 第437章 谁的问题 “是。”千重急忙答应了一声,垂首告退,“奴才这就去传旨。” “慢着,”朱影忽然站起身来,朝李研行了一礼,“张御医只是一时口误,看在他曾经给我医治的份上,皇兄就饶过他这一回。” 她并不是圣母心泛滥想要救张洪远,而是张洪远医术高明,如今有杨妙音和明空这两个妖孽在,大明宫中有张洪远坐镇总要安心一些。 千重看看朱影,又看看圣上,不知道怎么办好。君无戏言,圣上可从来没有收回成命的时候。 “罢了,就饶他这一回。”李研好像喝醉了,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朝千重随意挥了挥。 “是。”千重心里嘀咕着,便退到了一旁。 哎哟喂,圣上还真是偏心,郡主说什么是什么。 “圣上,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楚家是长安名门,楚少卿又是一脉单传……”杨妙音一边说着,一边朝楚莫抛了个媚眼,“如今少卿大人年岁也大了,您不妨……替他想想办法?” 来年开春,楚莫就三十岁了,考虑到大唐人口的平均寿命,他这样已经算是个大龄青年,不,大龄中年了。 “嗯,问离啊,”李研歪着脑袋想了想,朝楚莫笑道,“吐蕃会盟一事,朕还没有好好赏你,那西域进贡的几个美姬……” 朱影侧目看了一眼上座的男子,后者朝她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李研真是一闲下来就给人挖坑,前段时日他身体不好消停了一会儿,如今身体好了,又打了胜仗,四海安定,他便又想找点其他的事。 “圣上,唐蕃会盟一事都是前线将士的功劳,即便是和谈,也多是裴相的功劳,您要赏赐也应该先赏裴相。”楚莫连忙拱手推脱,将火力引到了裴相身上。 “裴相……他都已经有两子一女了,倒是你……朕看着,为你着急。”李研狡猾地瞥了一眼朱影,后者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若是碍于郡主的面子则大可不必,朕看阿影也不是小气之人……” 朱影刚想推辞,就看见对面的太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头。 这种情形,圣上已经拿定了主意要给楚莫挖坑,避过了这回还有下回,朱影便垂下眼去默许了。 李研当即从紫宸殿那几个伴舞的舞姬中选了两个姿色出众的,赏给楚莫。 一场赏梅子酒的宴会结束,楚家就多了两个西域美姬。 亥时三刻,下人们大多已经睡下了。 闲桂居中硝烟弥漫。 “让她们俩去偏远的客院呆着就是了,也省得你看见烦心。”楚莫换了身白色的睡袍,坐在胡椅上,有些内疚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偏远的客院,你是想学你祖父,将人藏在香积院中金屋藏娇?”朱影换下了衫裙,身穿雪白的中衣,只披了一件半透的天蚕丝黛色披风,蜷缩着躺在睡榻上。 “你……又冤枉人!刚才在紫宸殿中你自己不发一言,现在又怪我。”楚莫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她如今才终于理解了皇后娘娘,明白子嗣对于一个女人有多重要。 青春年华终会失去,美好的爱情也是镜花水月,只有子嗣和地位才是陪伴女人一生的东西。 “你又多想了,那……你想怎么样?那两个美姬随你处置……总行了!”楚莫委屈地往睡榻上一躺,面朝墙壁合上眼,不理这些俗事了。 “随我处置?”朱影歪在他身上,抓住他的手挠着他手心,“那……我把人拨到外院和洗衣房去,你不能生气。” 她才不要白白养着两个女人,既然要呆在楚家,就得给她干活才行。 “嗯,随你。”楚莫翻了个身,不甘地盯着她问道,“你不是神医吗?怎么就……治不好自己的病?” “这事儿还说不好是谁的问题。”朱影不悦地“嗤”了一声,嘟着嘴道,“说不准是你的问题。” 古代也没有个显微镜啊,b超,化验室啊什么的,光靠把脉她反正是看不出是谁的问题。 “哦?那如果……我和别人生了,就能肯定不是我的问题了?”楚莫调侃地看向她。 “你!”朱影气得咬了咬唇,“你去和别人生!” 说完就用被子蒙上头,发出呜呜几声,让人一听心就软下来。 方才在紫宸殿中打起百倍精神应付李研,楚莫今天本来十分疲惫,可一看到她这受伤的样子,又忍不住想对她好,手就不自觉地向被中滑去,“我逗你的啊,怎么连这都听不出来?” “呜呜……” “和你生行了?”他钻进被窝,又讨好地在她耳边说了句。 灯台上红烛摇曳,到清晨烧成了一堆堆木桩似的蜡油。 天蒙蒙亮,草上结了霜花。 寝房外两个等候的美姬早就等得花儿都谢了,天寒地冻地等了一晚上,感觉腿都挪不开。 “你们俩,怎么还杵在这儿?”飞絮刚起身,走过来看见她们俩,便好奇地问道,“到旁边的耳房中去休息啊!” “在……在等郡主安排……”两个舞姬的牙都快冻掉了,结结巴巴的,“侍……侍寝……” 飞絮一看这俩丫头估计是刚从宫里来,也是实在人,就点拨了她们一句道,“侍什么寝?没看到少卿大人忙得都没空理你们吗?” 两个美姬本来是怕郡主和少卿大人出来找不到自己,所以才堵在房门口守着。可一想起昨夜寝房内的动静,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人家根本没空理自己。 “那……那怎么办?飞絮姐姐。”两个美姬委屈地看着飞絮。 “到旁边的耳房里去喝口热茶。”飞絮招呼道。 两个舞姬面上尴尬,再加上实在是冷,互看了一眼,就跟着飞絮去了旁边的耳房中。 寝房内,帷幔低垂。 男子侧着身子看着怀中的少女,恶作剧地轻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朱影用手挡了一下,又接着睡。 “大人!大人!”屋外忽传来驹九拍门的声音,“出大事了!” 白衣男子心烦地一掀帷幔,“什么大事?” 他本来还想今天告假,在家里休息一天的,结果一大早就被吵起来。 “有人行刺圣上!”驹九大声回答道,“大人您快起来!” 睡榻上的两人猛然警醒过来。 第438章 刺客 第438章 刺客 “昨夜还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行刺?”朱影紧张兮兮地问道。 “刺客张洪远已被朱总管杀了。”虽然隔着门,还是可以听出驹九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圣上大怒,要大人你速去紫宸殿!” 刺客是御医张洪远? 朱影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这个张洪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昨夜自己还为他求情,他倒好,去行刺? “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稍后就来。”男子说完,又回头冲怀中的女子眨眨眼,“等我回来。” 朱影立时觉察出不对劲来,一拉他的耳朵问道,“是不是被附身了?” “夫人!”楚亦捂着耳朵,讪讪然一笑,“许久不见,夫人还是这么喜欢动手……” “你怎么又出来了?”朱影松开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看见家里多了两个美姬?” 这几个月来楚亦很少出现,偶尔出现也是一两天就消失,将大部分时间都还给了主人格楚莫。 “……”楚亦愣了片刻,又解释道,“说什么呢!是问离昨夜太过辛苦,求我替他几天。” 女子脸上一阵羞红,连忙扯开话题。“张洪远怎会行刺皇兄?这其中定有隐情。” “嗯,去看看便知。”楚亦穿好了衣服,去净室中梳洗了一番,就随手梳了个发髻,“我走后,你在家里和那两个龟兹来的舞姬好好相处,别节外生枝。” “知道了!”朱影不满地坐到妆台前,也开始梳头发,“只要她们两个规规矩矩的,我也不会为难她们。” “人家是跳舞的舞姬,你让人家去打扫外院和洗衣服,这天寒地冻的,还说不是为难人?”楚亦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斜睨了她一眼。 “你心疼了?”朱影捏着手里的簪子,冷眼看向身后的男子。 “我……我是心疼你啊!夫人,与人置气,伤的是你自己。”楚亦生怕她手里的簪子一句话没说好就朝自己刺过来,连忙抢过那簪子,替她插在头上,温声劝道,“那两个人是你皇兄所赠,你怎么处置都行,就是别弄出人命来,落人口实。若是怕她们出去乱说话,就想办法让她们说不了话。但就是小心……别弄出人命。” 朱影扭头愣愣地看着他,又想起楚莫对狐七说的那句“留活口”,忽觉舌头有些打结,“不……不会……弄出人命的!” 她只是想让那两个美姬做点活儿,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整治她们。 “处置人的事……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狐七。”楚亦朝她挑眉一笑,便走出了房门。 太阳升了起来。 早晨的空气冷,她不愿去花厅,便让飞絮将饭食端到寝房中来。 “紫烟可曾传消息回来?”她一边吃着胡饼,一边问道。 “紫烟姐姐说,卢家人都对她很好,还说她家翁卢管事在乡下攒了些钱财和田产,打算过完年就让她和夫婿一起离开长安,去乡下的庄子里。”飞絮说着,脸上漾开一个羡慕的笑容,“紫烟姐姐今后再也不用过伺候人的日子了。” 紫烟是从楚府中出去,又是朱影亲自做媒,卢家人自然不敢怠慢她。 “我就看那个卢管事为人精明又能干,他儿子也比长安京那些纨绔和所谓的才子要可靠多了。”朱影满意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昨夜皇兄赐的那两个舞姬呢?怎么没看见人?” “郡主不知道?她俩昨夜就在游廊上等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奴婢才让她们去旁边的耳房里歇着。”飞絮又给她盛了碗粥,“郡主可是有事要吩咐她们?” 这段时间的相处,飞絮已经知道郡主并不是刻薄心狠之人,就连紫烟姐姐犯了那么大的错,都还给她寻了个好去处,这两个舞姬只要安安分分,想来郡主也不会为难她们。 “嗯,稍后你去将她们两人分开,一个送到外院洒扫,一个送到洗衣房中去帮衬。”朱影垂首喝了一口粥。 两个小丫头本来没什么坏心眼,最怕的就是互相之间闲话说多了,有商有量的就容易头脑发热,一冲动做出傻事来,所以还是分开为妙。 “是,奴婢稍后就去安排。”飞絮嘻嘻笑着,又给她捶着肩道,“其实郡主何必管她们两个?就算她们留在内院,少卿大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朱影不置可否,又侧首问道,“对了,赵宝香呢?最近都没有看见她,她在忙什么?” “赵姑娘在驹九的小厨房里忙活呢,变着法儿的做好吃的,据说做的吃食每天都不带重样的,驹九吃不完,就连着袁庆和狐七也都跟着沾了光,被喂得肚子都圆了。”飞絮脸上带着羡慕之情,羞怯地一笑,“赵姑娘的厨艺可真不错,将来谁要是娶了她回家可算是捡到宝了。” “我说怎么最近去花厅用膳的人都少了,还以为是天气凉了他们不愿意走动,原来是有人给他们开小灶呢!”朱影笑着一弯嘴角,又问道,“那两个舞姬叫什么名字?” “奴婢方才打听了,听闻一个叫漫漫,一个叫清清。”飞絮见她吃完了,便又端上一盏消食的温茶。 原来的寓意大概是好的,轻歌曼舞,颇有意境,可是朱影听着不喜欢。 “轻轻慢慢?”她摇摇头道,“今后就给她们一个改成‘安安’,一个改成‘纷纷’。” “是,奴婢稍后就去传话。” 安安分分。郡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两个舞姬要还是不明白就真是怪不得别人。 飞絮和花桐收拾完桌案,就退了出去。 朱影烤着火看了一卷医书,觉得困倦便又伏在桌案上休息。 约莫睡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听到有人喊她。 “郡主!郡主!” 朱影抬起头,发现赵宝香居然来了,“宝香?” 赵宝香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篮,笑眯眯的,“我今日做了芙蓉莲子羹,拿来给郡主尝尝。” 一阵食物的清香,伴着炭火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她一听有吃的,便打起精神来,“驹九呢?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想起我?” 赵宝香来长安已经数月,大概是害怕遇上楚莫,很少来闲桂居,更别提给自己送吃的了。 赵宝香见她问起驹九,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方才有个小黄门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少卿大人有事叫他进宫。” 第439章 中蛊 第439章 中蛊 “哦?驹九也进宫去了?”朱影指了指对面的坐榻,示意赵宝香坐下。 “是啊,驹九便丢下我,急急忙忙就走了。”赵宝香将食篮子放在小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在坐榻上坐下了。 宫里出了刺客,但是刺客已死,按理说楚亦一个人进宫问问就行了,怎会将驹九也传了去? “那个小黄门怎么说?”朱影决定打听一下。 “我只听到一点点,也没有听懂,好像……说是宫里出了巫蛊之事。”赵宝香左右看了看,又神神秘秘地道,“袁先生也被召进宫了。” “又是厌胜?”朱影心下一惊。 “不不!厌胜是厌胜,巫蛊是巫蛊,”赵宝香打开食篮的盖子,帮她把汤盅端出来,“好像……是有人中了蛊。” “中了蛊?”作为一个现代医学的传人,她是不信巫蛊这种事的,可是常常有所听闻,也不免好奇地想问个究竟,“是谁中了蛊?” “好像是那个刺客张御医,张御医中蛊之后,居然胆大包天想要行刺圣上。”赵宝香取出一只干净的小碗,给她盛了些芙蓉莲子羹。 看来是张洪远中了蛊。 朱影觉得奇怪,中蛊毒这种事,寻常人都只是听说过,从不曾见过,一般都以为是得了恶疾。 张御医才刚死,又是谁看出来他中了蛊呢?“那又是谁发现了那蛊虫?” “那个小黄门说……是明空道长发现的。”赵宝香一向善于打探消息,方才请那小黄门坐下吃了些点心,就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话来,“原来明空道长是个蛊道师,可厉害了!据说他一下就从那人身上抓出了蛊虫。” 赵宝香做了一个捉虫的动作。 “这么厉害!”朱影听着也觉得有意思,睁大了好奇的眼睛问道,“然后呢?” “然后……少卿大人就派了那个小黄门回来,将驹九和袁先生都叫走了。”赵宝香挠了挠头,又歪着头道,“怎么,少卿大人没有传消息回来吗?我还想问问郡主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原来她来闲桂居,是来打听消息的。 “没有啊,我还是听你说才知道这回事。”朱影低头搅着调羹,思忖了片刻,“宝香,你从前……可曾见过……或是听说过巫蛊之事?” 她也不确定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蛊毒这种东西。 都说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听得多了,有些传说又传得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的,叫人不能不信。 “不瞒郡主,宝香从小在齐州长大,您也知道,齐州那个地方,天气炎热,盛产南地的各种毒虫。”赵宝香忽然神神秘秘地掩着口道,“自然是见过蛊毒的。” “哦?”她觉得浑身都兴奋起来,兴趣盎然,“那你说说,如何制蛊?” “郡主,这……这制蛊之术是我朝禁忌,虽然民间有流传,可……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啊……”赵宝香面露难色。 “嗯,我明白,你若是知道,就说说,我不告诉别人。”朱影拉着她的手,一副热络的知心大姐模样。 “制蛊其实不难,就是取一个罐子,里面放上几种毒虫,然后密封放数月或是一年,之后打开罐子,若是里面的毒虫只有一种存活了下来,那便是成了蛊,不然便是失败了。”赵宝香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说得有模有样,“然后再将这蛊喂养长大,也可以将蛊虫磨成粉末,给不知情的人吃下去,这诅咒的事儿……就成了。” “哦?”朱影心中思忖着,转了转眼眸,“然后那中蛊之人将会怎样?” “中蛊的症状五花八门。有的会浑身溃烂而死,有的……浑身奇痒挠抓而死,有的则会家破人亡倒大霉,还有的……会听命于施蛊之人,成为施蛊之人的傀儡。”赵宝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以郡主,你若是去了南地,可千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朱影低头看了一眼那芙蓉莲子羹,微弯嘴角道,“巫蛊之事犹如厌胜,作祟的不过是人心。若是有人怨恨你,明枪暗箭都可置你于死地,又何必担心小小的蛊虫?” “话不是这么说啊,郡主!蛊毒这么厉害,比刀剑还可怕呢。”赵宝香又添油加醋道,“我小时候,就亲眼见到有个眉清目秀的秀才,因为抛弃了一个女人,最终惨死。” “哦?” “听闻是那女人喂养蛊虫,又下蛊将那秀才害得疯疯癫癫,最终贫病而亡。”赵宝香唏嘘道,“我小时候,娘就告诫我,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宝香,巫蛊与厌胜是这世界的阴暗面,它们最害怕的就是朗朗乾坤和昭昭人心,所以你更不可感到害怕,不然,反倒落入了它们的陷阱。”朱影一边说,一边低头喝了一口莲子羹,又抬起头道,“不过我对这巫蛊之术倒是挺感兴趣的,有机会想见识一下。”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赵宝香急忙撇了撇嘴,“郡主你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 她知道郡主是个胆大的,但没想到她这么胆大,连巫蛊也不怕。 ~~ 深夜,楚亦回来了。他白天看了尸·体,先是去净室中清洗了半天,才换上一身淡绿色的常服出来。 “张洪远行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影给他端来一盏茶。 “听闻昨夜……圣上喝多了梅子酒,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快要天明时便召张洪远诊脉。”楚亦接过茶,在软榻上坐下,“谁知张洪远诊完了脉,趁着在药箱里找药的工夫,忽然取出一柄匕首,欲行刺圣上,幸好被朱士良拦下了。” “那个张洪远,在宫中做御医二十余年,怎会突然发狂要行刺皇兄?”她躬着身子拨了拨脚边的炭盆,火苗又大了些。 “我先前以为是昨夜圣上要降罪于他的消息走漏了,导致他心生怨恨才会行刺,”楚亦摊开两手,在炭盆上烤了烤,“可后来杨惠妃召了明空道长入宫,明空一看那张洪远的尸体,就说他是中了蛊。” “明空只是嘴上说说,还是有真凭实据?”朱影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端在手中思考。 “是有证据。”楚亦回忆道,“我见他在张洪远的尸身上取下了什么东西,装入一个瓦罐中,然后那尸身的面容就像变戏法似的迅速腐败了。” 第440章 送给问离 第440章 送给问离? “哦?竟有这么神奇的事?”她微微凝神,捏紧了手中茶盏。 “可不是?当时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我一看到那尸体腐败的面容就觉得反胃,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直到现在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 楚家这俩兄弟都有洁癖,但是楚莫通常看尸体时能保持镇定,楚亦则是向来最怕干这种活,一般如果知道要验尸,他就不会出来了,今日是运气不好,这样可怖的场面正好被他赶上了。 “哦?明空从张洪远身上取走了什么?你可看清了?”她轻轻啜了一口茶,又追问道。 “我哪儿敢看?”楚亦连连摇头,又回忆道,“好像……是什么黑色的小虫,还是活的,听他说是蛊虫。” “这个明空好生厉害,居然一抓就抓到了蛊虫。”朱影低头微微眯眸,目光中有些生疑,“后来呢?你为何召驹九和袁庆进宫?” “因为那尸体虽然腐败了,可还得有仵作验过,方可入案。”楚亦肚子有些饿了,抓起桌案上的点心吃了一块,“我就召了他俩进宫看看。” “我让飞絮给你蒸两个馒头?这桂花糕太干了,”朱影说着便起身,到耳房中朝飞絮吩咐了一声,又走回来问道,“袁先生看过那尸体,怎么说?” “袁庆看完之后,说那尸体的面部就像是被倒了酸水似的高度腐烂,没法验了。”楚亦吃着桂花糕,满嘴都是粉渣子,“至于身上的其他地方,除了朱士良捅的那一刀,也没有其他外伤,但是奇怪的是……朱士良那一刀并没有伤中要害。” “没有伤中要害?”她一手托腮,狐疑地望着他,“那死因是什么?” “明空说……是蛊毒发作。”楚亦就着茶水又吃了一块糕点,“袁庆说这症状也像是中毒了,后来……他果然从张洪远的牙后发现一个已经空了的毒囊,想来是张洪远见事情败露,咬破毒囊自尽了。” 张洪远身为御医,会制毒并不奇怪,可怪就怪在他行刺的动机。 弑君就算成功了,那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又为什么以身涉险? “张洪远的家人呢?住处搜过了吗?”朱影又问道。 “张洪远单身,独居在长安。驹九带人去他的住处搜过,说并没有什么异常。”楚亦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回忆着,“不过……他的住处整整齐齐,好像在驹九去之前,就已经被人打扫过,或许……被拿走了什么证物。” 飞絮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大盘上来,上面盛着一个包子、一个馒头。 “少卿大人请用。”飞絮将瓷盘放在桌案上,就退了出去。 待放凉了些,楚亦随手拿起包子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我觉得此事蹊跷得很,”朱影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怕谈案情又让他反胃,便从旁边的针线篓子里取出一个枕面来,递给他道,“这个,本来打算前月问离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结果我手脚慢,刚刚才绣好,你看看。” 楚亦两口吃完一个包子,在帕子上擦了擦手,接过来一看,见是个鹅黄色的锦缎枕面,上面绣了一双毛色参差不齐的鸳鸯。 “这……”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蹙眉道,“送给问离?” “嗯。”朱影羞涩地笑笑,低声问道,“绣的好吗?” “这个……”他用手摸了一下枕面,“啧啧”两声,又道,“坑坑洼洼的,比起蝉娘上回送来的那个鸳鸯枕面差多了。” “那怎么一样?”她一把抢过枕面,声音里透着羞涩,“这可是我一针一线自己绣的,又不用来卖钱,自然不能跟蝉娘的绣坊相比啊。” 楚亦见她脸上羞红的样子,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水,翘起二郎腿,嘟起嘴道,“我告诉你,这鸳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胡说!”朱影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我看刘妃娘娘就给皇兄绣了一个鸳鸯的枕面。” “我可没胡说。这鸳鸯是世上最薄情寡义的东西,只有在繁殖期才会成双出现,之后就分道扬镳,各自欢喜去了。”楚亦煞有介事地说完,又幸灾乐祸地捏起馒头啃了几口,“你看刘妃和圣上,不是……早就分道扬镳了么?” 朱影从前倒是没有研究过鸳鸯的习性,只记得这种水鸟毛色艳丽,又喜欢成双成对地浮在水上,还以为是动物界一夫一妻制的典范。 “既然鸳鸯不好,那就……不送了。”她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将枕面对折了两折,塞回竹篓里,“反正问离差不多也忘了这回事了。” 这两个月来,她偶尔趁着楚莫不在的时候拿出枕面来绣两针,见他回来又赶紧收起来,所以楚莫并不知道她还在绣枕面。再加上她对自己的绣工不自信,也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 “问离不喜欢,你可以……给我啊,我……不讲究。”楚亦边嚼着馒头,边傻笑道,“我倒觉得鸳鸯挺好,人本来就应该随遇而安,何必拘泥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没谱的事儿?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他话未说完,就见对面的女子沉下脸来,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刮过,男子后脊发凉。 “我看你是又忘了约法三章,皮痒了不成?”她瞪着他,眼里满是怒意。 “我……”楚亦一口面团堵在嘴里,赶紧喝了一口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么多绣鸳鸯枕面的人,最后有几个成双了?还不如……还不如给我当个汗巾或者抹布……别浪费了……” 他兀自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道理,又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朱影一听他说“抹布”,当即黑了脸。自己绣工再差,好歹这也是锦缎面料的,一想到要去擦灶台油污之类的,就替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血感到不值。 “给你!”女子恼羞成怒地从竹篓里取出枕面,劈头盖脸朝那白衣男子头上掷去。 楚亦一把接过,回身将那枕面塞到了柜子的一个抽屉里,还不忘加了把锁,低声道,“我先放着。” 待他将那枕面收好了,朱影又觉得奇怪。这人平时从来不动手打扫屋子,要抹布干什么? 见他吃完了,朱影便唤了飞絮进来收拾杯盘。 第441章 疑云 第441章 疑云 飞絮正低头拿一块抹布擦着桌案。 朱影眼眸一转,又朝男子问道,“你要抹布干什么?从来也不见你擦拭什么?” “还没想好呢!要不以后当个擦脚布什么的……”楚亦坏坏地一笑,又踱着步子绕到她身后,“夫人可曾沐浴?今夜可要人服侍?” “擦……擦脚布你还加把锁?!”朱影避开他放在肩上的手,脸上一红。 旁边的飞絮更是飞快地擦完了桌案,杀了人似的撒腿跑了出去。 “嗯,怕问离看见,当垃圾给扔了,所以加把锁。”楚亦柔声说着,又靠上她的背,在她耳边道,“查了一天案子,累得很……” “去去去!”她推开他满是包子味的嘴,赶紧跑进净室中去了。 ~~ 天色熹微。 楚亦今天又想偷懒告病。 天气冷,他也不想起身练剑,就猫在被子里抱着她。 两人依偎着取暖,忽又听到有人拍门。 这回是玉柳的声音,“郡主,圣上召你入宫,说是淑妃娘娘病了!” “淑妃病了,不是有御医吗?”楚亦不悦地喊了一句。 门外又传来千重的声音,“郡主,淑妃娘娘病得古怪,圣上请您一定去看一眼。” “知道了。”朱影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无奈坐起身,“请公公稍候。” “我跟你一起去。”楚亦也“嗖”得一下坐起来,开始往身上穿衣服,“宫里的事透着古怪,我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昨天你进宫的时候,皇兄他还好吗?”朱影披上外衣,又整理了一下衣襟,开始系衣带。 大明宫里歪门邪道太多,但只要李研没事,天就塌不下来。 “我看着他……除了受了点惊吓以外,还挺好的。”楚亦走进净室中去,清洗了一番。 趁着他沐浴的工夫,朱影梳好了头发,又画了个淡妆,坐在妆台前等他。 楚亦从净室中出来,又将顺滑的头发梳了梳,走到朱影跟前,柔声道,“你帮我梳个发髻。” 从前他都是自己梳头,怎么今日却要人帮忙?朱影心中纳闷,接过木梳子,推他到妆台前坐下,开始梳起来。 “此次那凶手的目标直指圣上,我觉得奇怪,是什么人的野心如此之大?”她一边梳,一边羡慕起他的发质来。 朱影的发质又细又软,毛毛糙糙,但是楚莫的头发黑如锦缎,顺滑如丝,就像假发一般。 她一边梳一边感慨,这男人从头到脚果然是神仙之姿。 “世上有野心的人不少,但要说……真敢动手的,还真是……说不上来,只有那几家藩镇?”楚亦蹙眉沉思道,“圣上削藩,如在刀山火海中前行。这也是问离当初为何要从齐州返回长安。藩镇不除,多少还是……不放心。” 难道张洪远是受了哪家藩镇的指使?可惜如今人死了,也问不出什么。 那淑妃又是怎么回事?自从上回宋珍死后淑妃大闹紫宸殿,后来就被禁足,很久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怎会在此时忽然病了,还病得古怪? “眼下小的藩镇削了大半,大的藩镇……就剩下……”朱影给他梳好了发髻,扳着手指算了一下,不敢说出名字,“你觉得谁最可疑?” “都可疑。要说这巫蛊之术,是产自南境,那剑南、西川就很可疑,可是吐蕃刚刚退兵,西域那边可能听说了圣上意欲削藩,也可能有些动作……”楚亦伸手扶了扶发髻,又从妆台上取了一只墨玉簪子插上,“走,咱们进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落了雪,大明宫内白雪皑皑。 刚进入紫宸殿,就看见皇后王若、惠妃杨妙音和明空道长也在。 李研面容憔悴,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参见圣上,皇后娘娘。” 楚亦拉着朱影拱手行了一礼。 李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平身,却什么也没说。 “问离,宁心,你们来了。”倒是王若先开了口,“本宫正要领着明空道长去长庆殿,看看淑妃的病情,不如一起去。” 朱影心中疑惑。 自从三皇子被封为太子,皇后就一直闷在清宁宫中,很少露面,这次想必是出了大事,不然不会连她也惊动了。 她又瞥了一眼明空,见他还是如几个月前那般仙风道骨、神色淡然。 又联想到昨夜楚亦说起他捉蛊虫的事迹,朱影心中思绪万千。 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世上真有蛊虫这种东西?这个明空道长不仅会制丹药、通厌胜,还是个法术高强的蛊道师? 可他给自己做的桃木人和符纸又确实没什么用,怎么看都像是个骗人的假道士。 正在迟疑间,就听楚亦回答道,“如此甚好,多谢皇后娘娘,那臣和郡主就一起去看个热闹。” “淑妃昨夜,忽然神志不清、大喊大叫,将小公主也吓坏了。”王若从台阶上走下来,斜睨了一眼杨妙音道,“长庆殿那边折腾到天明才来紫宸殿禀报,本宫与圣上被吵醒了,一时也不知所措。还是惠妃镇定自若,自告奋勇地带了明空道长来,说淑妃娘娘可能是……和昨日那御医张洪远一样……中了蛊。” 皇后这话里透露出两个信息。 一是昨夜皇后竟是宿在紫宸殿中,这可真是少见。李研这段时间与杨妙音形影不离,怎会突然召了皇后侍寝? 二是杨妙音和明空是不请自来,那他们是从哪里得知了淑妃怪病的消息? 朱影正在疑惑间,就见那上座的锦衣男子朝她招了招手。 “阿影,”李研忽然朝朱影唤道,“你过来。” “是。”朱影迟疑地走上台阶,侍立在李研身旁。 “朕知道你从前……与淑妃有些过节,”李研缓缓说道,“但是小公主才不满两岁,不能没有母妃,你……一定要救救淑妃。” 朱影看着他懵懂道,“皇兄说哪里话?臣妹与淑妃之间那点过节根本不算什么。” “昨夜朕读了厚儿的诗作,才想起朕最近……冷落了皇后和其他妃嫔,”李研自责地道,“淑妃这病……是心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朕对不起她。” 怪不得他昨夜召皇后侍寝,原来是因为读了二皇子的诗作。 朱影瞥了一眼台阶下的皇后和杨妙音,皇后依旧神色端庄,杨妙音则是一脸的不屑。 “臣妹自当尽力。”朱影屈膝行礼道。 这本书其实已经快写完了,最近在写番外,一天不完结,心里就像有一件事似的。 行百里者,半九十。加油完结! 第442章 淑妃(一) 第442章 淑妃(一) “郡主,蛊毒不是寻常毒药,可不是那么好解,”明空忽然一捋拂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若是不小心,只怕不仅解不了蛊,还会……遭到反噬。” “医者救人,怕什么反噬?”朱影白了他一眼。这个明空就喜欢说反噬,当初找他做桃木人的时候也说有什么反噬。 “郡主可别不信,”明空又捋了一下胡须,“蛊虫是活物,不仅会反噬,一个不小心还会……将病气过给人呢。” “有道长在,我怕什么?凡事我都跟着道长就是了。”朱影冷冷看了他一眼。 “阿影,那你你就跟着道长,万事小心。”李研吩咐完,皇后王若便带着一行人向长庆殿走去。 因为人多,几人都并未坐轿辇。 时已深冬,长长的白玉石道上厚厚的积雪未化,几个宫女和内侍正在打扫,收拾出一条道来供人行走。 “阿嚏!”一阵冷风吹来,朱影边走边打了个喷嚏。 楚亦连忙替她拢了拢大氅,将她的耳朵也包进去,二人亲亲热热地手挽着手。 王若由小宫女扶着,向后看了一眼他们二人,不动声色。 明空也向楚亦瞥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他头上的墨玉发簪上。 “楚少卿头上的簪子,可是宫中之物?”灰衣道人拢着肩上的披风,转头朝那白衣男子问道。 朱影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玉虚观找明空做桃木人时,这家伙当时好像向自己索要这支簪子来着,如今她那支墨玉步摇还在明空手里,后来刘妃的案子破了,此事也不了了之。难道这道士贼心不死,又在打那只墨玉簪的主意? “这簪子,是朋友所赠。”楚亦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淡然笑道,“本官也不知来历,道长为何有此一问?” 王若回头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头上的簪子,也觉得面生,好奇说道,“道长,楚少卿头上那支簪子虽然看起来并非俗物,可本宫从未见过,你为何说是宫中之物?” 明空捋着胡须爽朗一笑,“贫道……年轻时曾经也来过这大明宫中,见一位贵人戴过。” 众人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这就奇怪了,这墨玉祥云簪子是支男子发簪,女子虽然也可以戴,却不太常见。在这大明宫中,能称得上“贵人”的男子,不就只有…… 不过也说不准,前些年那些权势滔天的大宦官,或许也能称为“贵人”。 “哦?”楚亦弯了弯嘴角,没有细问。 万一问出这簪子真是出自皇室之物,被当场没收那就倒霉了。 “这簪子还有一只成对儿的墨玉步摇,原石产自西域沙漠之中,是当年安西节度使赠给宫中贵人之物。”明空忽然停下脚步,郑重地朝那白衣男子拱手作揖道,“贫道手中如今已有了那只步摇,斗胆……想向楚少卿讨这支簪子。至于价钱,少卿大人尽管开口。” 楚亦瞪了一眼怀中的败家少女。这家伙居然为了一个桃木人,把价值连城的墨玉步摇送给了这道士!而且那桃木人现在早已化成了一堆灰烬,如今毛都没剩下! 朱影抬头,朝他讪讪地一笑。 “不给!”楚亦转头朝明空翻了个白眼,说完又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将那只步摇也给要回来。 毕竟这对簪子是他们成亲时朱士良所赠,如今分在两处太不吉利。 明空被楚亦果断拒绝,尴尬地低下头去,又不知在琢磨什么。 几人继续向前走。 刚走到长庆殿外,就听见里面有妇人发狠谩骂的声音,乍一听上去,还不像是淑妃的声音。 那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低沉沙哑,就像是个老妇人,至于骂出来的话语更是低俗难听,不堪入耳,让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淑妃宋雪晴说出来的话。 “皇后娘娘,您快看看淑妃娘娘!”一个小宫女急急从内殿跑出来,见了王若就下跪。 “香玉,你们娘娘呢?”王若听着那谩骂声不悦地皱了皱眉。 “娘娘在里边儿。淑妃娘娘自从昨夜发病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喋喋不休,有时候还用头撞墙……”香玉明显是吓坏了,眼珠子乱转,“奴婢怕小公主受伤,就派人将小公主抱去偏殿了。” 淑妃自己发疯不要紧,若是伤了小公主,则整个长庆殿的人都要受罚。 “嗯,你做得对。”皇后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御医怎么说?” “几位御医刚来,就被娘娘吐了一身的唾沫,御医们都说是……从未见过如此病症,”香玉跪在地上,边说边哽咽,“谢御医壮着胆子去给娘娘把了脉,说是……脉象正常,而淑妃娘娘此种症状像是……像是中邪了!” 前一日张洪远刚刚中了蛊,眼下淑妃又中了邪?大明宫今年到底是怎么了? “别胡说!”皇后闻言一个趔趄,扶着小宫女还是差点儿摔倒,稳了稳心神道,“香玉,你先起来,带……带我们进去看看。” 香玉连忙站起身,点头应“是”。 几人跟着香玉穿过一道游廊,走进长庆殿的寝宫,只见宽敞的寝宫中间摆着一道绿竹屏风,屏风后又垂着一道樱粉色帷幔。 “皇后娘娘,我家娘娘突发恶疾,衣冠不整,奴婢们……怕冲撞了娘娘,不敢拉开帷幔。”几个小宫女闻声,从帷幔后面出来,在王若面前跪了一排。 “那……就请道长单独进去看看如何?我们大家在外面等着。”皇后王若提议道。 术业有专攻。既然御医说是中邪,明空也说是中蛊,那此事就应该由道士去解决。 楚亦点了点头。宫女们说淑妃衣冠不整,他作为男子,还是应该避嫌,不进去了。 “就这么办,有劳道长。”杨妙音也表示赞同,朝着身边的灰衣道人杏眼微挑。 “皇后娘娘!宁心也要进去。”朱影看了一眼明空,又看向皇后,“道长与淑妃娘娘孤男寡女的多有不便,我是医女,道长给淑妃娘娘除蛊,宁心也想在旁边看看,见识见识。” “如此……”皇后犹豫了片刻,又询问地看向明空,见后者点头,才轻轻颔首,“如此甚好,宁心,你就与道长一同进去看看。” 楚亦不放心,在二人进去之前拉着朱影,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心那个明空,有什么事就喊我。” 第443章 淑妃(二) 第443章 淑妃(二) 若是朱影有什么事情,他也就顾不得男女之别,冲进去救人就是了。 “放心,我知道了。”朱影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两个小宫女拉开帷幔,那女子的诅咒谩骂之声又更响了些。 “郡主小心。”明空不怀好意地斜睨了她一眼,便手持拂尘和符纸走了进去。 朱影跟在他身后,迈入樱粉色的帷幔,发现里面还有一层鹅黄色的帷幔。 寝房的尽头摆着一张黄梨木睡榻,睡榻旁边有个雕花黄梨木妆台,妆台旁边有一扇窗户,此时窗户紧闭,还贴着封条。 寝房内的空气静滞,弥漫着些奇怪的味道。 睡榻上的床帏半遮,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靠坐在睡榻上,小露香肩,见他们进来忽然停止了谩骂,眯着阴森的眸子地瞄着他们二人。 “淑妃娘娘?”朱影试着喊了一句,见那人仍旧目光呆滞,便又大声喊道,“宋雪晴!” “让狗皇帝来见本宫!”淑妃忽然发出一句咒骂,“否则,本宫杀尽他后宫嫔妃!再将他碎尸万段!”淑妃的声音明显与以往不同,变得低沉阴鸷,就像换了个人。 朱影观察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生奇怪。宋雪晴恨自己入骨,怎么今天见了自己却好像不认识一样?若是往常的她,不骂自己几句“贱人”是不可能的。 “她这是中了傀儡蛊。”明空走近睡榻,抓住淑妃的手腕开始诊脉,淑妃则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拼命挣扎。 朱影将信将疑地跟在他身后。 “郡主,贫道要收了淑妃娘娘身上的蛊虫,但是她也会浑身溃烂而死。”明空将一张符纸贴在宋雪晴的脑门上,宋雪晴变得目光呆滞,安静了些。 “淑妃会死?”朱影睁大了惊奇的眼睛,连忙摆手道,“不可!那你相当于没有救她啊!” 她还记得李研对她的叮嘱。小公主还不满两岁,不能没有母妃。 “中了傀儡蛊的人本来就已经死了,如今她体内的是蛊虫,而不是淑妃的魂魄。若是放任不管,她还会杀人,甚至……将蛊虫过给其他人。”明空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柄桃木剑,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将蛊虫过给其他人?这傀儡蛊这么厉害,岂不是跟传染病一样?朱影心中大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眼看那桃木剑就要劈向淑妃,朱影连忙伸手拦下,朝明空问道,“若是除了蛊虫,你可能查到那下蛊之人的下落?” 灰衣道人缓下动作,迟疑地看向她,垂眸道,“下蛊之人躲在幕后,贫道也无能为力。” “那就不能杀她!得留活口,”朱影走近宋雪晴,推开明空,“让我问问她。” “郡主小心,仔细别让那蛊虫过到你身上。”明空后退一步,淡淡地说了句。 “我是医者,让我看看病人。”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白麻布面巾和鱼肠手套等物戴上,全副武装后坐到了淑妃身旁。 屋中只有窗户那里投进来的一点光线,金色光线中飞尘乱舞。 灰袍道人站在墙边,狭长的眼中透出些意味不明的目光,似在悄悄打量着睡榻上的两人。 淑妃的眼睛里血丝遍布,脸上的皮肤也有些苍白浮肿,像是久病之人。 这段时间李研禁足淑妃,很久没有来过长庆殿,就连她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 “你是宋雪晴吗?”朱影试探着问道。 “本宫是贵妃,你算哪根葱?快让狗皇帝来见我!”淑妃啐了一口,又歪着头看向她,就好像不认识一般,“哦,我明白了,你是狗皇帝的新欢!” 淑妃突然伸出两手,咬牙切齿地掐住她的喉咙,似要置她于死地。 幸好她的目光虽然狠厉,手上的力气却不大,朱影两拳便将她制服了,又扯下她额上的符纸,给她头上扎了两根银针。 待抓住宋雪晴的两只手,朱影才发现了异常。 这两只手的手指细细长长,手背上瘦得皮包骨头,满是皱纹,根本不似从前那个武艺高强的宋家长女宋雪晴。 再一看那女子露出来的肩膀,锁骨突出,脖颈上都是皱纹,她这段时间真是瘦得不成人样了。 “你口口声声叫他狗皇帝,他究竟有何对不起你?”朱影一边检查她颈部的皮肤,一边随口问道。 “狗皇帝为了自己活命,竟将本宫送给宦官勒死!”宋雪晴忽然凄厉地哭出声来,“本宫好怕!本宫好痛!” 为了自己活命,将她送给宦官勒死? 朱影心中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但又很快意识到,这是极不科学的,“你……你可是姓杨?” 那女子闻声,愣怔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本宫正是姓杨,你是何人?狗皇帝又在哪里?” “啊?”朱影吓得站起身来,又绕着黄梨木睡榻来回走了几遍,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停下脚步,朝那睡榻上的女子试探着解释道,“贵妃娘娘,如今的圣上名叫李研,你口中的那位狗皇帝早已不在了。” 明皇与杨妃的事,早已过去了一百年,这怎么还有个穿越的呢? 朱影心中疑惑顿生,不过考虑到既然自己也是穿越来的,那……这也并非不可能。 “你说三郎死了?本宫不信!”宋雪晴听她说完,忽然又变得烦躁起来,“除非你让当今圣上来见本宫!” 朱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此人举止怪异偏激,看上去就像个精神病人一般,李研又怎会来见她? 思忖再三,她只好安慰道,“娘娘先将这粒药丸吃了,待娘娘的病好了,圣上自然会来看望娘娘。” “你……没有骗本宫?”宋雪晴警惕地看向她。 “娘娘放心,奴婢是宫里的医女,是圣上吩咐奴婢来给娘娘治病。”朱影挤出一个小脸,从药箱中取出一粒小药丸,“娘娘放心吃药。” 如今也只能把她当做普通的精神病人治疗了,过几天看看她的精神会不会好转,待这病人的攻击性不那么强了,再找李研和其他御医商量一下对策。 朱影下定决心,便将小药丸递到她手里。 宋雪晴听了她的话,将信将疑地将那颗药丸吃了,不久便觉一阵困意袭来。 朱影扶着她躺下,望着淑妃入睡后仍旧俏丽的脸庞,给她掖了掖被角,松了口气。 第444章 你没见过的东西 第444章 你没见过的东西 “郡主,那傀儡蛊只是暂时蛰伏,恐怕待她醒来,又会更加厉害,不如让贫道现在除了她?”明空见宋雪晴睡着,手持拂尘走过来。 “道长见谅,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蛊虫,不能因为你一面之词,就让你杀了她。”朱影撤去淑妃头上的银针,抬眸看着灰袍道人,“道长是蛊道师,对巫蛊之事应该比我了解,只是……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淑妃娘娘以为自己是死在马嵬坡的杨妃,依我看,她不像是中了蛊,倒像是神智混乱,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用不着死。” “郡主有所不知。淑妃娘娘的表现……应该是因为那施蛊之人以杨妃的怨念喂养傀儡蛊,又让蛊虫侵染了淑妃娘娘。”明空眸中晦涩不明,说的话虽然字字清楚,却让人听不明白意思,“她体内作祟的……正是那食用了杨妃怨念的傀儡蛊。” “哦?”朱影思忖了片刻,“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道长你也听见,方才淑妃娘娘的声音都变了……” 宋雪晴服用了她的安神药丸,眼下呼吸平稳,睡得安宁。 “应该是因为她昨夜咒骂了一晚上,所以嗓音有些嘶哑。”明空说着,又在睡榻的围栏上和墙上都贴了些符纸,符纸不会伤害到淑妃,朱影也就没有阻止他。 “道长口口声声说什么蛊虫,不如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她好奇问道。 “郡主,世上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切勿掉以轻心啊!”明空贴好了符纸,诡异地看了她一眼,“蛊虫岂能随便见识?小心……那蛊虫过到了郡主身上……” “阿影!你没事?”两人正在说话,就听屏风后传来楚亦焦急的声音。 原来他见二人进入内室之中很久都没有动静,淑妃的咒骂声也平息了,便有些担心。 “我没事!”朱影回应了一声,便起身大步离开了淑妃的寝室。 明空也跟在她身后,缓步踱出了屏风。 “宁心,淑妃……她怎么样?”皇后王若迎上来问道。 “回皇后娘娘,淑妃她……吃了我一颗药丸,已经睡着了,暂时没什么事。”朱影说完,便将三颗小药丸交给了一旁的宫女香玉,“香玉,这三颗药丸,每天晚上睡前,让你家娘娘服下,记住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每次一颗,不可多服。” “是,多谢郡主。”香玉双手接了黄麻纸包着的药丸,又向她屈膝道谢。 “本宫怎么听到……刚才里面有人在叫‘三郎’?”杨惠妃凑过来,朝明空使了个眼色。 “禀皇后娘娘,”明空轻摇拂尘,向皇后行了一礼,“依贫道看,淑妃娘娘是中了傀儡蛊,那施蛊之人用当年杨妃的怨念喂养了蛊虫,所以,现在淑妃娘娘体内作祟的……正是杨妃的怨念。” “杨妃?!”皇后吓得拍了拍心口,转头看了眼杨妙音,“是……是哪个杨妃?” 眼下这里就有一位杨惠妃,不过明空说的……应该不是她。 “回皇后娘娘,是当年明皇的……杨贵妃娘娘。”明空刚说完,就见王若吓得后退了一步,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小宫女。 “竟有此事?”王若缓过神来,抬头问道,“那……道长可将那蛊虫除了?” “回皇后娘娘,郡主她……不让贫道除蛊。”明空埋怨地看了一眼朱影。 “此等妖孽留在宫里是个祸患,为何不除?”王若疑惑地看向朱影。 朱影垂首不语。 “回娘娘,郡主说……她从未见过蛊虫,因而……不信。”明空边说,一边勾了勾嘴角。 “宁心!本宫和圣上可是亲眼见到明空道长从那张洪远身上除下了蛊虫,你怎么说不信?”皇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又朝明空道,“道长,事不宜迟,你还是再进去为淑妃娘娘除蛊!” “不可!”朱影急忙出言阻拦,“几只小虫就能控制一个人,恕宁心实在难以相信!皇后娘娘,这道士分明是妖言惑众,要害淑妃性命,今日来时,皇兄他嘱咐我保住淑妃的性命,我怎可让这妖道为所欲为?” 方才李研的话,王若也听到了,这道士除蛊是好,可万一伤了淑妃的性命,自己也不好交代。这么一想,王若又迟疑起来。 “郡主,方才你也亲眼所见,淑妃娘娘被傀儡蛊附身的样子,怎么能说是贫道我妖言惑众呢?”明空轻捻着胡须,幸灾乐祸地道,“不然依郡主所见,淑妃娘娘她是得了什么病症?” “是……是精神病!”朱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古人能听懂的名词,只能实话实说。 “哼,从未听说过!”杨妙音在背后嘲讽般“嗤”了一声。 王若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杨妙音。 “这样,圣上既然将郡主请来,就是信任郡主的医术,”王若垂眸思忖了片刻,又瞟了一眼屏风后边的寝房,“不如……就让郡主给淑妃娘娘医治三日,若是到时还不见好转,再请明空道长来除蛊?” “是,多谢皇后娘娘。”朱影连忙拱手应了。 明空也恭顺地拱了拱手,算是应了。 从大明宫回来的路上,楚亦忽然说想去香山楼吃河鲜,便让驹九先回,自己带着朱影,二人沿街漫步到了香山楼。 时值冬末,长安城的繁华中透着静谧,冰冷的空气偶尔也有些暖人的春意。 二人刚要进香山楼的大门,忽见一群人围在路边指指点点。 朱影爱看热闹,便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人群中间是个冻死的妇人,仔细一看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妇人衣衫褴褛,身前还放着个破碗,明显是在香山楼下乞讨的。 “霁月!”朱影挤进人群,摸了摸那死者的鼻息,发现她已经冻死了多时。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记得刘妃案后,楚莫赦免了霁月,让她离开长安谋生去了,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还死得这样惨? “这人是怎么死的?”楚亦听见她喊,也认出了霁月,便抓了香山楼的老板出来问话。 “唉,楚公子,有话好说!”香山楼的老板认识楚亦,讪讪地连连拱手解释,“这乞丐婆来历不明,是半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本店门口乞讨的,小的问她是哪里人,她也不说,只呜呜地哭……” 第445章 杀母之仇 第445章 杀母之仇 朱影将那女子的尸身放下,满腹狐疑。 天寒地冻的,一个人衣衫褴褛地在大街上乞讨,霁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若是真遇到了难处,她为何不去找长安的故人求救? 更何况,她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久,不可能没有积蓄,沦落到需要乞讨的地步啊! 一个念头闪过,朱影颤巍巍地打开霁月的嘴。 众人惊呼一声。 那死者的舌头被人剪去了,牙齿也被敲去一半,嘴里只剩下黑漆漆、空洞洞的喉咙。 “许老板,盛世长安,光天化日的有人冻死在你这酒楼前,”楚亦看了一眼那死者的样子,朝香山楼的老板肃然道,“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真是冤枉!小的怕她影响生意,还曾给过她银钱,给过她食物和衣物,赶她走,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可……可有人不让啊!”香山楼的老板使劲摇头,大呼冤枉,“眼下果然出了人命,真是晦气!” “什么人不让你赶她走?”楚亦走到朱影身旁,解下身上的大氅为死者盖住。 “是……是一位三公子,三公子年纪不大,个头……个头就这么高……”许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下,到自己胸口的高度。 香山楼的老板还未说完,就见楚亦目光中一闪。 三公子……是太子? 朱影也反应了过来,恐怕是太子将霁月找回来,用这种方式为他的母妃复仇。 “那位三公子身边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好像……好像还有个当官的,看他身上的金鱼袋……有四五品呢。只说是让那婆子在这里乞讨,其他的事……不许小的多问。”许老板是长安的地头蛇,对这长安官场的规矩熟门熟路,那位三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自然不敢多事。 围观的人群开始怯怯私语,猜测那位三公子和那四品官员的身份。 “许老板,我这里……有些银两,你找人将这女子的后事办了。”楚亦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又拉着朱影起身,扫了一眼人群,蹙眉道,“走,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离开了香山楼,弯进一条小巷,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楼,随便点了几个菜。 楚亦心中还在思考方才许老板所说的事。 朱影也没什么胃口,拿筷子搅着碗中的饭菜,喃喃自语,“我还以为那孩子是个本分的,没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 没当太子前,三皇子从前给人的感觉有些木讷,不太说话,行事也不是很机灵。 “什么本分?从前不过是……不在其位,”见她没胃口,楚亦便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如今他身居高位,自然可以做那些从前做不到的事。” “他才八岁,何况……事情都过去了多年,霁月也已经离开了长安,这孩子竟然都不肯放过。”朱影垂眸,摇了摇头道,“霁月死得太惨了。” “杀母之仇,何时能忘?”楚亦端着茶盏,轻轻嗅着茶水上的雾气。 朱影听到“杀母之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丁瑞书自刎时陈州陆家鲜血浸染的场景。 那时候,好像也是个冬天。 楚亦见对面的女子忽然神色凝重,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起陆云舟,”朱影双手捂着茶盏,抬眼看向他,“陆云舟说,他……也要报杀母之仇。” “嗯,让他尽管来。”楚亦不动声色,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嘴角一勾,“吃饭。” 朱影低头吃了几口饭菜,又歪着头端详对面的男子,“你怎么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嗯,我放心了。”楚亦一边就着茶水吃饭,一边望着楼下的街景,神态自若。 “放心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从前我还担心太子年幼,对杀母之仇没有什么印象,会对太后心生怜悯,将来刘家外戚势力又卷土重来,如今看来……咱们这位太子,对那些害死他母妃的人……是决不会心慈手软的。”楚亦嘴角一弯,看着她笑道,“太后这回,是白高兴一场了。” 刘太后还满心欢喜等着太子掌权后放她出冷宫呢。 “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朱影低头刨了两口饭。 “孩子?”楚亦摇了摇头,冷笑道,“三皇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周围强敌环绕,恶仆落井下石,从他能咬牙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朱影叹了口气,忽又抬起头,“对了,方才许老板所说……太子身边那个四品官员,你可有什么头绪?” “暂时还没有。”楚亦拍拍她的脑袋,微微眯眸,“放心,我会去查一查,太子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 她乖巧的点点头,又问道,“淑妃的病,你有什么想法?” “有,不过……我说了你不能生气。”楚亦冲她笑道。 “我不生气啊!我是那么小气的人?”朱影给他夹了一块鱼肉以示鼓励,又接连夹了几筷子蔬菜,“说说看。” “我觉得……明空道长说的很有道理,那个傀儡蛊的故事,听着……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呢!”楚亦望着窗外街景,深陷在想象中,“被所爱之人杀死的杨妃,怨念久不散去,被有心人利用饲养了蛊虫,这蛊虫又到了淑妃娘娘身上,所以淑妃才会一心只想杀了圣上复仇……” “妖言惑众!”朱影几口吃完了饭,又喝了口茶,从袖中倒出香口的丸子嚼了起来,“编故事嘛,谁不会编?你不觉得张洪远和淑妃这蛊虫中得……又古怪又突然吗?” “中蛊本来就玄乎,难道还要给你时间准备?那蛊虫大概是看见人就咬……”楚亦也没见过蛊虫,只是凭着想象瞎猜。 “不对,我听赵宝香说,要让人中蛊,得让他吃下或是喝下含有蛊毒的东西。”朱影挠头思忖道,“照这么说的话,那张洪远和淑妃身边就应该有下蛊之人才对,那会是什么人?” “可惜张洪远那边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什么线索,”楚亦看了一眼楼下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至于淑妃那边,我再派人去查查。” “两个中蛊的人都要杀皇兄,我觉得那幕后之人的动机……恐怕是皇位,”朱影忽然严肃地望着他道,“你最好……也留意一下太子那边。” 第446章 又出事了 第446章 又出事了 “你是说……那幕后之人是太子?”联想到霁月之死,太子心狠手辣可见一斑,楚亦也有几分信了。 “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朱影白了他一眼,用手指指节敲了敲桌案,“我是说,要你留意太子的安全!” 虽然太子也有弑君篡位的可能性,但是他尚年幼,朝中也无多少势力,而如今各大藩镇虎视眈眈,李研还是他最大的靠山。 这种情况下,太子李辰应该不至于糊涂到妄想提前取而代之才对。 巫蛊案的幕后之人若不是李辰,那此人既然想弑君,必然是有替代的君王人选,而这个人选若不是太子,就一定要将太子也除掉。 所以朱影才说要他留意太子的安全。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派人加强东宫的守卫。”楚亦微微蹙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说,杨妙音会不会……?” “她应该没那么傻,圣上膝下那么多皇子,怎么也轮不到她的九皇子,她娘家又没什么势力。”朱影忽又蹙眉沉思道,“不过我觉得……那个杨妙音的确有些奇怪。从前她行事谨慎,不会多管闲事,可这回张洪远和淑妃出事,她都是冲在前面,竟然主动找那个明空进宫来除蛊……” “所以我才说她可疑……”楚亦从桌案上的小碟中拈起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嚼着,“这女人不简单,当初刘妃的案子,想必是她主动翻出来,本打算扳倒皇后和二皇子,好让自己的儿子上位,没想到上位的竟然是三皇子。我觉得以她那个九曲回肠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肯定还在想其他法子呢。” “嗯,我也觉得那个明空有问题,还有刚才那个淑妃……我总觉得她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朱影挠了挠头,回忆起方才见到的淑妃,“对了,明日你进宫去找朱士良,问问那两只墨玉簪子的来历,明空既然认得,咱们不妨从那两只簪子入手,查查这个明空的来历。” “知道了,”楚亦点了点头,又斜睨着她道,“还说呢,价值连城的墨玉步摇,就这么送给妖道了?” “不过是暂且放在他那里,回头我寻个办法再拿回来。”朱影心虚地说着,又垂首饮了一口茶。 “你能有什么办法?”楚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不是得靠我。” “不就是一只步摇,我还不能做主了?”朱影闻言,沉下脸道,“再说了,那是朱士良送给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楚亦被她怼了一下,遂不敢再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朱影就被素心拉出府外,说是有要事商量。 楚莫独自留在房中,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楚亦留下的字条。 “大人!”门外传来狐七的声音,“大人,宫里又出事了!” 楚莫恼火地一蹙眉,“进来回话!” 这几日宫里是怎么了?动不动出事,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狐七风风火火地领着一个小黄门进来,小黄门施礼道,“大人,淑妃娘娘薨了。” “怎么回事?昨天郡主不是给了药?”楚莫肃然看了那小黄门一眼,“千重,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少卿大人,圣上……圣上让奴才来,召您和郡主入宫。”千重垂首站在一旁,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说清楚,入什么宫?”玄衣男子理了一下衣襟,指了指屋内道,“郡主眼下不在府中,你告诉本官,淑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黄门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眼,见郡主果然不在,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明空法师说,郡主昨日……为淑妃诊治时,已被那傀儡蛊感染,她给淑妃娘娘的……乃是毒药。” “胡说!”楚莫闻言,拍案而起,盯着千重道,“他有何凭证?” “明空法师说,那傀儡蛊的目的是谋害圣上,见淑妃娘娘被囚禁无法接近圣上,就过到了郡主身上。”小黄门怯怯地看了楚莫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明空法师说只要让郡主进宫给他看一眼,就可将那蛊虫捉出来,到时见了那蛊虫,少卿大人自然就会信了……” 楚莫心乱如麻。 这套巫蛊之说的说辞他本来有五分相信,五分不信,可一牵扯到朱影,他就一点儿也不愿意相信了。 “除蛊之后呢?郡主会如何?”楚莫沉声问道。 “这……奴才不知。”千重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又问道,“少卿大人您看……此事如何是好?圣旨已下,您和郡主就……跟奴才进宫一趟。” “本官随你进宫。”楚莫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朝狐七吩咐道,“狐七,待郡主回来,将千重的话原封不动带给她,让她等我回来。” “是。”狐七拱手点头。 “少卿大人,明空法师说,此事不宜让郡主……让那傀儡蛊知道,要叫她毫无防备,才好除蛊。”千重连忙阻止道。 “郡主没有中蛊!”楚莫朝小黄门厉声斥了一句,千重便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方才在殿中,圣上听闻此事时,也是大发雷霆,将紫宸殿中的人全都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没想到他被派来楚家传旨,还是免不了又挨一顿骂。 这个明空,说谁中蛊不好,非要说郡主中蛊! 此时朱影正坐在素心公主府的亭子里赏花饮酒。 冬末春初,天气还有些寒冷,亭中燃着火炉温酒。 灰袍少女和灰色锦袍的男子坐在围栏上,殷勤地给她倒酒。 “表嫂,我已经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父亲前几日……也为我进宫向圣上提起了求娶素心之事。”赵玄机拿着一只锋利的匕首,从烤鸭上切下一个腿来,小心翼翼地用白麻布包好了递给朱影,“只是……圣上对我赵家似乎还没有消气,说等等再说,不知道会不会恩准我与素心的亲事……” “过些时日若没有消息,让你父亲再进宫去探探口风。”朱影接过鸭腿,咬了一口,“因为叶倾的案子,还有太后党羽一事,圣上恼了你们赵家是肯定的。你也不要以为你娶了公主,圣上就会复你父亲的官职和你赵家的荣华。” “表嫂,我发誓……绝没有那个意思!”赵玄机一手指天,信誓旦旦道,“我求娶素心完全是出自真心实意,绝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第447章 臭道士 第447章 臭道士 “嗯,不是就最好。”朱影心里琢磨着宫里巫蛊的案子,有些心不在焉的,“赵玄机,不管你们这婚事成与不成,将来你都要照顾素心,不让人欺负她,你可做得到?” “表嫂放心,我赵玄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武功也不是天下第一,可在长安保护一个人还是不在话下。”赵玄机拉过素心,拍着胸脯保证道,“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以后都会保护素心不让人欺负。” “嗯。”朱影咬了几口烤鸭腿,又觉寡淡无味,放下刚想喝口酒,忽觉直犯恶心,一阵干呕。 “表嫂,你没事!”素心急忙扶着她问道。 “没事,”朱影将酒盏丢下,扶着额头深吸了几口气,缓过来才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今天特别没有精神。” “表嫂,听说你昨天进宫去除蛊?”素心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头上有些发热,该不会……该不会是中了蛊?我听说这蛊虫会过给人,表嫂你……还是快去找那个明空道长给看一看。” “看个屁!最烦那个臭道士,妖言惑众。”朱影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赵玄机和素心的脸上都有些尴尬,又解释道,“不是说你们俩!” 这俩人的师父也是道士,素心今天还穿着一件灰白色交领道袍。 “表嫂,你今天确实气色不太好,最好找个医者看看。”赵玄机也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煞有介事道,“印堂发黑,两颊凹陷,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玄机……你别说了!”素心紧张地拉了一下男子的衣袖,又朝朱影小声道,“表嫂,你若是不信任那个明空,咱们可以……可以找义父来帮你看看。” 冷扬?那个吃人的妖道不是更可怕? “不看不看!”朱影又吃了一口烤鸭腿便放下了,擦擦嘴起身告辞。 ~~ 朱影带着玉柳刚回到家,狐七就迎上来,一脸焦急神色,“郡主,您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少卿大人呢?”她奇怪地看了一眼闲桂居中,发现寂静无声。 “早上圣上身边的千重公公来过,说……说淑妃娘娘薨了,还说……”狐七看着她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朱影心中警觉。 狐七聪明伶俐又心直口快,可不是瞻前顾后之人,为何也会吞吞吐吐? “那明空法师还说,说郡主您也……被那蛊虫附了身……”狐七说着,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我中了蛊?!”胡服少女指指自己,惊得目瞪口呆。 “说是您昨日给淑妃医治时,一不小心……让那傀儡蛊给缠上了,”狐七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还说您昨日给淑妃娘娘用的……是毒药。郡主,您到底……中了蛊没有?” “没有!”朱影忽觉意识一昏,视野中天旋地转,差点摔倒,“我没有害淑妃!明空他诬陷我!” “郡主,您没事?”玉柳急忙扶住了她。 “没事,”她扶住玉柳,渐渐看清周围景物,“玉柳,扶我到屋里去坐一会儿。” 走到了主屋里,狐七小心地侍立在一旁,又拱手道,“千重公公说,圣上传少卿大人和您一起进宫,正巧您不在,少卿大人就单独跟着他进宫去了。” “传我进宫是要做什么?”朱影一手扶额,一手接过玉柳递过来的茶水。 “说是那个明空法师……要给您除蛊。”狐七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胡服女子,“郡主,您看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七识人敏锐,当初在沧州,真楚亦替换楚莫的时候,也是狐七第一个发觉。 人的外貌就算可以改变,声音和行为习惯却是极难改变的,就算像楚亦这样,对楚莫十分了解,也会在某些细节上泄露天机。 狐七盯着那胡服女子看了好一会儿,郡主今天看着与往日是有些不同,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杨妙音和明空搞的鬼啊!他们俩联手想要害我……不不,他们要害的应该是圣上。”朱影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甩了甩头,又问道,“少卿大人何时回来?” “方才大人带了袁先生跟着千重公公入宫,给淑妃验尸,想来要晚些回来。”狐七挠头想了想,又问道,“郡主您今天的脸色的确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才在素心府里吃了些烤鸭,大概是太油腻了,到现在还觉得胃里不舒服。”朱影喝了一口茶,又转头看向狐七,“回头你让赵宝香过来,给我做点儿好吃的。” “是,”狐七点头,又拱手问道,“不知郡主想吃什么?” 这人若是中了蛊,口味也会变。 “甜的不好,想吃……辣的,你让她给我煮个酸辣汤。”她说着又觉一阵疲惫,便朝狐七和玉柳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让我休息一会儿。” 劲装少年刚出了门来,就拉着玉柳低声问道,“郡主是不是真的中蛊了?从前她最喜欢吃甜的,可刚才竟然说‘甜的不要’?我听赵宝香说……中蛊的人口味会变,那蛊虫喜欢吃什么,她就喜欢吃什么……” “你别听她瞎说!赵宝香最会胡说八道,我看郡主好得很。”玉柳气愤地瞪了他一眼,“郡主不是让你去找赵宝香吗?让你去就快点去,别啰嗦。” 狐七无奈点头,轻身跃了两下便消失在闲桂居的屋顶上。 掌灯时分。 玄衣男子回来,先去净室中换下了外衣,穿上一件淡绿色宽松常服。 朱影睡了一下午,直到现在还没醒。 楚莫蹑手蹑脚走到睡榻旁坐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又想起方才在紫宸殿上明空说的那些话,心中一时有些拿捏不定。 昨日朱影给淑妃医治完之后,的确是变得有些不寻常,贪吃嗜睡,口味也变了。 “大人,赵姑娘做了酸辣汤来。”门外传来飞絮的声音。 赵姑娘?楚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赵宝香。 “你让她放在门口就退下。”楚莫说着,又觉疑惑,赵宝香好好的送什么酸辣汤来? “是。”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动,还有瓷器轻微碰撞的声音。 楚莫挠了挠朱影的脖子,低声唤道,“夫人,该起来用晚膳了。” 第448章 倾国倾城 第448章 倾国倾城 朱影的鼻子动了动,闻到酸辣汤的味道,勉强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楚莫说完,便起身将门打开,提了一个食篮进来。 这赵宝香还挺聪明,不仅做了酸辣汤,还做了酸辣鱼,酸辣白菜,外加几个窝头。 “你进宫去,皇兄说了什么?”朱影觉得头重脚轻,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就移到窗边的坐榻上。 “淑妃死了,袁庆去验尸的时候,明空也在,说淑妃是中毒而亡。”楚莫摆好了碗筷,又问道,“赵宝香怎么忽然做了酸辣汤来?” “我让她做的,今天在素心那里吃的烤鸭太油腻了,想吃点清爽的,”她夹了一块酸辣白菜放进嘴里,边嚼边问道,“袁先生怎么说?” “这回的尸体并没有毁容,淑妃身上也没有明显外伤,”楚莫拿起一个窝窝头,又说道,“袁庆只说是……尸体看上去极度消瘦,像是久病之人,至于死因……说是将你给她的那三颗药丸一次全都吞了。” “我明明叮嘱了香玉,每次只可服用一颗,她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朱影盛了一碗汤,又给楚莫也盛了一碗。 “所以那药丸……的确是毒药?”楚莫接过碗,试探地看向她。 “不是毒药,若按量服用,只会让人昏睡,本来有助于患者养精蓄锐,但是多服的话……就有可能死亡。”朱影喝了一口汤,忽然蹙眉道,“你怀疑我?你也觉得……我被那傀儡蛊附身了?” “我没这么说,”楚莫低头看了一眼满桌的酸辣菜,略有些迟疑道,“你这胃口也变得太快了……” 朱影喜欢甜食和海鲜,他是知道的,只是没听说过她还喜欢吃酸辣口味。 “皇兄呢?他也信那个明空的鬼话?”朱影面露委屈,使劲咬了一口窝窝头,“想让那个明空给我除蛊?” 今晚没有米饭,两人就着菜吃黄米窝窝头。 “圣上没说,只是说……让你……暂时别进宫去了。”楚莫喝了一口汤,这个味道他实在是吃不惯,感觉比沧州的鱼虾汤还要难喝,“明空说那傀儡蛊的目标是圣上,所以……” “所以他就让我别进宫去了,怕我害他!”朱影放下碗,抹了一下眼角,又委屈地道,“我没有中蛊!” 明空每次除完蛊,蛊虫虽说是捉住了,可中蛊之人必死。 “明空说,那傀儡蛊是依附于杨妃的怨念而生,极其狡猾,善于伪装,”楚莫咬了一口窝头,又道,“你这几日就呆在府中,哪儿也别去,万一宫里又出了事,你解释不清楚。” “不去就不去,”朱影吃了两口酸辣鱼,又觉没有胃口,“对了,我让你去问朱士良簪子的事,你问了没有?” “问了,朱士良说,那一对儿墨玉簪子是当年的安西节度使送给杨妃和明皇之物,据说是千年难遇的冰墨玉经由西域能工巧匠之手制成,价值连城。”楚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朱士良说……这对儿簪子还有名字,那支步摇名叫‘倾城’,簪子名叫‘倾国’。” “这名字……还真是不吉利,”她听得津津有味,又好奇问道,“后来呢?” “大乱之后……这对儿簪子曾几度易手,朱士良是宫里的老人了,阴差阳错就收了这对儿簪子。”楚莫又道,“这对儿簪子最后的主人……是先皇的郑贵妃。” “郑贵妃和先皇?”朱影忽然想起来,御医张洪远曾经提起过郑贵妃这个人。 传说郑贵妃出身名门望族,入宫后备受先皇宠幸,只是生下的两子一女悉数夭折,因此郁郁而终。 因为郑贵妃也得了“失魂之症”,朱影还认为她也是位穿越来的前辈。 “不,朱士良只提起郑贵妃,并没有提先皇,好像那两只簪子都是郑贵妃珍藏之物。”楚莫吃完了窝头,又给朱影盛了碗汤,“你多吃点,我不喜欢这酸辣汤的味道。” 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汤,疑惑问道,“两只簪子,一支是男用,一支是女用,怎么会都为郑贵妃所有呢?” “这两只簪子曾经流落宫外,后来……是经由郑贵妃又带进了皇宫。”楚莫吃了几口白菜,回答道,“显然,她并没有将那支‘倾国’送给先皇。后来郑贵妃临死前,将两只簪子赠给了一位内侍,之后又辗转到了朱士良手中。” “这么说,那个明空……很有可能认识郑贵妃?”朱影回想起明空提起这两只簪子时的神色,“他们二人的关系……你查了吗?” “还未查到。”楚莫眯眸望着窗外的夜色,沉声道,“那个明空的确是此案的关键。巫蛊之说是从他而起,圣上如今又对他言听计从,我担心……” “你担心圣上会改立九皇子?”朱影擦了一下嘴,便唤飞絮进来收拾。 “杨妙音与那个明空走得很近,我想此次的巫蛊之事,应该是为了九皇子,”俊朗男子忽又迟疑地皱起眉,“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你中了蛊?若他们的目标是圣上,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飞絮收拾完桌案退了出去。 “大概是杨妙音不喜欢我,想借明空的手除掉我?”朱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烛光映着她的脸,粉面桃花,似是眼角含情,楚莫看了眼便羞涩地移开了眼。 二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喝了会儿茶。 “你今日的确有些不一样,”他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问道,“莫不是真的被那邪祟附身了?” “那你不怕我?”她望着他弯了弯嘴角,坐到他身边。 屋里正是浓情蜜意时,忽听见驹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人,郡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朱影急忙站起来,到楚莫对面的坐榻上端正坐好。 楚莫理了理身前的衣襟,朝门外道,“进来!” 黑衣少年推门而入,穿过屏风来到桌案前。 “有什么要事?”楚莫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府里的下人知道他们的习惯,平常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驹九现在跑来,应该是真的有事情。 “大人,您还记得让属下去查那个道士明空吗?”驹九兴奋地看着二人,眸中闪烁。 “怎么了?”楚莫眉梢一跳。 第449章 药引子 第449章 药引子 驹九低头拱手禀道,“属下跟着明空几天,他一直都在玉虚观里呆着,见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直到方才……属下看见……有两个人去了玉虚观。” “是什么人?”楚莫蹙眉,“大晚上的别卖关子。” 明空见了什么人会让驹九连夜跑来禀报? “陆云舟和安掌柜。”驹九抬头望着楚莫的眼睛,又解释道,“属下一直趴在‘四神殿’的屋顶上,幸好今天陆德不在,才没有发现属下。” “陆云舟?可曾听到他们说些什么?”楚莫眯眸凝神,看了朱影一眼,后者也是惊得石化了。 明空怎会和陆云舟扯上关系? “离得太远,属下没有听到。”驹九摇了摇头,又神秘地道,“但是属下看见明空对陆云舟表现得极为恭敬,不像是对待普通客人那么简单。” “明空为了收入,一向待客十分殷勤,当日我和素心去玉虚观拜访时,他也是亲自出来迎接。”朱影想了想,陷入沉思,“会不会……他只是去玉虚观找明空算个卦?” “陆云舟进院的时候,属下亲耳听到明空唤他‘门主’,相信他应该不是去算个卦那么简单。”驹九回答道。 “如此说来,那个明空也是孤雁门的人,”楚莫用小勺拨了拨油灯的灯芯,缓缓眯起鹰眸,“驹九,你这几日给我盯紧陆云舟,查他在干什么,还有见过些什么人!” 此次的案子又是巫蛊,又是弑君,还跟陆云舟扯上了关系,楚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属下遵命!”驹九抱拳施礼后就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了许久。 见男子神色缓和,朱影才开口道,“若陆云舟是此案的主谋,他到底……有何所图?” “不论他所图是什么,行刺圣上是大罪,我看他这回是活腻歪了。”楚莫又翻开楚亦给自己写的字条,边读着字条,边整理思路,“富贵险中求。或许他已经依附于杨妙音和九皇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别担心,等驹九去查查就清楚了。”朱影握了握他的手,又垂眸沉思道,“不过我总是觉得……陆云舟这回像是铁了心要报仇,有鱼死网破之意。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知道了。”楚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微弯嘴角,“不用担心我。” “对了,今天赵玄机还说起向素心提亲之事,赵光成已经向皇兄提起了此事,但是皇兄没有回应,似乎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朱影给他倒了杯茶,劝说道,“如今皇兄不让我进宫,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替赵玄机美言几句?” “圣上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而是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是真的没有闲工夫管素心的事。”楚莫接过茶盏,轻轻掂了掂茶盖,“一年前,圣上是动过心思要给素心找个良配,可那个时候素心她自己不领情,一阵瞎胡闹下来,圣上的心也凉了。” “我是看素心和赵玄机两个人千帆过尽,还在一起相看两不厌,应该是良配了?”朱影望着窗外微微失神。 “但愿如此。”男子低头饮了一口茶。 之后几日,宫中风平浪静。 楚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巫蛊之事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圣上也没有追究。 驹九奉命去查陆云舟的事,行踪不定,经常不宿在楚府内。 这日,朱影正和赵宝香在小厨房内研究美食,玉柳忽然快速走进来,拉着朱影就走。 “出什么事了?”朱影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 “方才少卿大人派狐七回来传信,让郡主你去一趟大理寺!”玉柳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焦急地说道,“郡主,不可去!” “为何?”她诧异地看了一眼玉柳。 玉柳武艺高强又心思沉稳,从没见过她如此慌乱的神情。 “郡主跟奴婢来。”玉柳拉着她走出小厨房,来到墙角一处桂树的阴影中,狐七已经等在那里。 “郡主,二皇子出事了。”暗灰色劲装的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一身宽松的藕色衫裙,身前还系着一件围裙,摇了摇头道,“也是中蛊。” 宫里这几日是暴风眼里的片刻安宁,都什么时候了?郡主还有心思研究吃的呢! 朱影迅速反应过来。 前几日,二皇子来过楚家,说是要找楚莫讨教策论,结果刚回宫就中了蛊,众人必然会怀疑楚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然而然怀疑到她身上。 她这几日别说去大明宫了,就连楚府的门也不曾出去,没想到还是祸从天降。 “二皇子现在怎么样?”朱影擦了擦手,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 “昏迷不醒,全靠明空法师的丹药吊着性命。”狐七说完看了一眼闲桂居的院门处,“大人有令,让郡主您去大理寺……协查此案。” “让我去协查?”一个念头闪过,朱影冷声道,“是将我作为疑犯审问?” “郡主……”狐七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大人什么也没说。但是听说……明空向皇后娘娘进言,说要郡主您的心头血给二皇子做药引子,才能救活二皇子。” “这个明空也太狠毒了!”玉柳气愤地斥了一句,接过朱影手里的围裙,“郡主您万万不能去!” “让我去大理寺,是少卿大人的意思?”朱影有些头晕,扶着头想了一会儿。 “是,但是听闻……早上皇后娘娘震怒,召了大人进宫……” 狐七话音未落,朱影心中已凉了半截。 果然还是梦中情人的话有用呢,她心中不屑地苦笑。 二皇子中蛊,皇后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但是楚莫刚进了宫,立刻就派人来抓她,耳根子也未免太软了! “郡主,您别怪大人,属下看见……皇后娘娘亲自带了明空法师在大理寺中等着郡主您。明空坚持说,若要二皇子醒来,必须要用那傀儡蛊的心头血。”狐七看着她,郑重一抱拳道,”郡主,此时若是去大理寺,恐怕是羊入虎口,属下方才已经和玉柳姑娘交代了一番,您还是逃命去!” 狐七是好心,也冒着被楚莫责罚的风险。 那明空一身邪术,张洪远、淑妃,凡是中蛊之人最后都是死得不明不白且死无对证,从身上捉出几只小虫就算是证据。 第450章 她在哪里 第450章 她在哪里? “狐七,我不能走,我若是此时逃走了,不就做实了傀儡蛊附身之事?”朱影思忖片刻又道,“有少卿大人在,我不会有事的。” “郡主,您大概不知道,少卿大人一向清正严明,绝不会偏私。”狐七低着头,小声嘟囔道,“他就在大理寺,和明空一起在大理寺狱中等着您呢,我劝您……还是不要去。” 朱影忽然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着玉柳将将站住,“我没有中蛊,更没有害淑妃和二皇子!” 楚亦曾经说过,若是她杀了人,楚亦会放过她,楚莫却不会。 楚莫这个人,查案只看证据,不讲私情。况且他是古人,本来就对那巫蛊之说有几分相信,如今种种迹象全都指向自己,只怕他不会姑息。 “郡主!这是怎么了?”赵宝香从小厨房中一路小跑出来,见他们三人躲在墙角的桂树下,便凑过来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狐七和玉柳对视一眼,见瞒不过去,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郡主,狐七说的对,您还是先逃命去!”赵宝香也赞成狐七的说法,“我看少卿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您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啊!” “??”朱影、玉柳和狐七三人瞬间石化了。 “你说什么肚里的孩子?”玉柳上前揪着赵宝香的衣领问道。 “你们还不知道?”赵宝香奇怪地看了一眼朱影的肚子,“我见郡主这几日总喜欢吃酸辣的食物,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只是因为月份太小而不敢说……” 她这么一说,朱影也忽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自己的胃口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只是事情太多,一直也没往那方面想。 “先别乱说,影儿都没有的事。”朱影思忖了片刻,朝狐七道,“袁先生在吗?让他过来给我把把脉。” 她也是头一回经历这事儿,完全不知道是真是假,上月的月信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没有,她过得有些糊涂了。 虽说自己也是个医生,对毒物颇有研究,但是验孕这事儿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回郡主,袁先生去大理寺了。”狐七如实回答道。 “要不要……上街去寻个医者?”玉柳急了,这么大的事,这个赵宝香怎么现在才说? “寻什么寻?大理寺的侍卫堵在门口呢。”狐七叹了口气,“不然你们还是听我的,从香积院的小门快逃!” “或许少卿大人和圣上知道郡主怀了身孕,会对她网开一面呢?”玉柳看了一眼朱影,面露忧虑,“奴婢听人说,怀孕的妇人经不起长途奔波,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跟少卿大人交代……” 玉柳还是觉得,去大理寺向少卿大人说明情况比较好,就算郡主真的被蛊虫附身了,少卿大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难说!不能冒这个险。”朱影回想起大理寺狱那个环境,摇了摇头道,“再说,万一我没有身孕,岂不是罪加一等,除了谋害淑妃和二皇子,还加一个欺君之罪?” 李研和楚莫都是多疑之人,他们当初怀疑皇后,如今可能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 再说大理寺狱阴暗潮湿,蚊虫成群,楚莫就算只是把自己关上几天,若是自己真的怀了身孕,在那个环境里呆几天估计也要完蛋。 “那……怎么办?”玉柳问道。 “听狐七的,咱们先避一避风头。”朱影看了一眼二门的方向,似乎有几个大理寺的侍卫在那里徘徊。 “郡主,你带上我,从前家里的姨娘怀了身孕,宝香也跟在身边照顾过。”赵宝香自告奋勇地说道,“您说得对,咱们先避一避,让狐七去跟少卿大人说情,若是没事了,咱们再回来。” 朱影心乱如麻,朝几人吩咐道,“玉柳,你快去收拾包袱。狐七,你去后门安排车马,送我……到西郊的庄子里去避一避。赵宝香你也跟着来。” “是!”三人领命。 ~~ 夜色幽暗,苍穹如墨。 楚府外书房中。 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气得热血沸腾,一拍桌案,指着那灰色劲装的少年斥道,“她怀了身孕怎么不说?” “回大人,郡主她……也不确定,”狐七肩膀哆哆嗦嗦,后退了半步抬起头,“这是……赵宝香猜的。” “是谁让她逃走的?”楚莫转了转眼眸,盯着小个子少年目光冷厉,“说,是不是你?!” “回大人,是……是郡主自己说要逃的,属下不过是……帮了她一把。”狐七扭扭捏捏,避重就轻地说道,“郡主说,大人您若是不抓她了,她就回来。” “她在哪里?”楚莫现在恨不能将这狐狸崽子抓起来暴打一顿。 自己让他回来请郡主去大理寺,不知道他瞎说了什么,竟然让她害怕到要逃走! “这……郡主不让说,”狐七躲闪着他的目光,又怯怯看了他一眼,“只说您若是不生气了,就让属下去给她报信。” “哦?让你去报信?”官服男子忍住怒气,朝那少年挑眉冷笑道,“这么说,我还不能杀你?” “大人饶命!”狐七闻声,惊得“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属下知错了!郡主她……就在西郊的庄子里,您别杀我……” “即刻派人去给我把她追回来!要毫发无伤!”男子靠在桌案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喃喃道,“让她放心,我不抓她。” “是。”狐七抱拳应了。 楚莫见他还跪着,又朝那少年斥了一声,“还不快去!” 狐七赶紧站起身,一溜烟退了出去。 郡主说,她就在西郊的庄子里等消息,现在连夜赶过去,清晨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少年心里打定主意,脚步轻松,兔起鹘落间便消失在屋顶的天际线上。 ~~ 夕阳的余晖洒在西郊一个农庄里。 几件矮房子围成一个小院,其中一间屋子里刚刚点上灯烛。 三个农妇打扮的女人正围坐在炕上,一边用晚膳,一边说话。 “郡主,咱们真的不回长安了?”瘦高个的女子问道。 “嗯,他现在眼里只有梦中情人,哪里还有我?”朱影说着,狠狠咬了一口烤红薯。 “可是,方才那个医者说,您的确是怀了身子,不宜长途奔波。”赵宝香又给她盛了一碗酸辣汤。 第451章 秘密庄子 第451章 秘密庄子 “没关系,月份还早。”朱影一手托腮,想了想又道,“幸亏我在郊外还有一处秘密的庄子,任谁也找不着。” “这……不好,狐七让咱们在此处等他的消息,咱们跑了,若是一会儿狐七寻来了怎么办?”玉柳看了一眼屋外,心想狐七怎么还不来。 “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来的不是狐七,是大理寺的暗卫怎么办?”朱影喝完了汤,又指挥两个少女,“快点吃完收拾东西,跟我去那处秘密的庄子。” 现在人家的梦中情人要她的心头血做什么药引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玉柳叹了口气,又问道,“郡主,您将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躲一辈子?” 赵宝香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一边数着银票一边道,“这些银两大概够咱们用一年的,孩子生下来也够。” “一年够了。”朱影啃完了红薯,擦了擦嘴道,“等孩子生下来再说,等我有了余力,再去找他们算账!” 她这几日全身都没有力气,每天恶心难受,别说抓坏人了,就是走两步路都费力。 “那宫里的案子怎么办?”玉柳又试探着问道,“二皇子还没醒……” 郡主是医女,一向以治病救人为自己的天职,从前不管是谁病了,她都会伸出援手。 “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生下我的孩子,还管别人的孩子呢!”朱影明显是心里憋着一股气,起身收拾行囊去了,嘴里还在嘟囔,“什么巫蛊?跟我有什么关系?楚问离你瞎了眼呀!” 玉柳和赵宝香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明白郡主怎么忽然就生了少卿大人的气。 几人乘马车从狐七安排的农舍里出来,又弯了几道弯,进到一个大村里。 玉柳按朱影说的,到一个院门前拍了拍门,唤道,“有人在吗?” 天色已晚,乡下地方十分安静,四下里只有她们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发出幽暗光线。 一个老妇人出来应门,揉了揉浑浊的眼睛,“你们是……” “这位是楚少卿的夫人,宁心郡主。”玉柳让了让,指着后面的人道。 三人都是农妇打扮,老婆婆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待看清了才惊呼一声,“郡主!您怎么这么晚到庄子里来了?” “陈婆婆,我们几个要在此处住一阵子。”朱影走上前来,左右看看风尘仆仆的三人,解释道,“长安城里出了点事,我们到这里是避难的。我们来这里的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是,郡主快进来!”陈婆婆一听说避难,立时紧张起来,伸手将几人拉进来,又让一个小厮去安顿马车,才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陈婆婆肤色黝黑,面上都是皱纹,看似很严厉的样子,但一看见朱影,神色就变得和善起来。 这处宅子是当时朱影从袁庆那里接手楚家账册的时候发现的,原本是个暗卫的落脚点,后来废弃了。 朱影接手以后就又找了几个丫鬟婆子,将地方打扫干净,田产和菜园也维护起来,作为一个秘密的庄子,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因为此处是暗卫的地方,原来在账册上就没有记载,只有个符号,如今知道这处宅子的,就只有她自己,就连楚莫和袁庆也以为这地方早已废弃了,地图上也找不着。 “陈婆婆,给我们安排两个干净的厢房,再找些被褥和干净的衣裳来。”朱影一边说,一边跟着老婆婆往院里走。 “是,郡主。”陈婆婆吩咐了个丫鬟去安排地方,就领着几人到正厅中用茶。 “陈婆婆,这两位是玉柳和宝香姑娘,玉柳负责守卫,宝香会做饭食。”朱影指着两人向陈婆婆介绍完,又问道,“庄子里的人手和银钱可还够?” “回郡主,过完年刚刚支取过银钱,还有剩的。”陈婆婆给三人上了茶,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忐忑地问道,“郡主,您和少卿大人……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朱影点点头,也不避讳,“我跟少卿大人吵架了,陈婆婆,我来这里的事需瞒着他。” “那……郡主打算在此处住到几时?”陈婆婆心想,夫妻两个吵架大不了就是回娘家几天,应该不会太久。 “住到……明年,待我平安生下肚里的孩子。” “郡……郡主,您怀了身孕了?这可真是大喜事。”朱影话音刚落,就见陈婆婆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左思右想,“那……那更使不得啊,这乡下庄子不比长安城中,条件简陋,万一您肚里的孩子有个好歹,属下怎么和少卿大人交代啊?您还是……收拾收拾早点回去向少卿大人认个错,夫妻两个哪儿有隔夜仇的呢?” “陈婆婆,你坐下,别紧张。”朱影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树大招风,长安城里反而不安全。我呆在这里,你们还像平常一样,种田种菜,打扫庭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特别照顾我。乡下也有医者,我自己也略通医术,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算出了岔子,也怪不到你头上。” 她说得轻松,陈婆婆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从前与暗卫打交道,知道少卿大人的厉害,如今郡主怀着身子躲在她这里,还不让自己去报信,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郡主……”陈婆婆刚想找个理由推辞,就听见两个小丫鬟的脚步声靠近。 “陈婆婆,屋子收拾好了。”一个小丫鬟走进厅中来,朝陈婆婆和朱影行了个礼,“请郡主随奴婢来。” “辛苦了。”朱影她们三人道了谢,便跟着两个小丫鬟下去休息了。 老太太呆呆站在正厅内,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不行!这事儿必须得告诉贵人!不然出了事她和这庄子里的人可担不起。 陈婆婆趁着夜色匆匆出了门。 此时的楚府,闲桂居中,楚莫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狐七像个小媳妇似的跪在角落里,生怕他家大人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什么叫不见了?”楚莫换下了官服,一身墨色圆领常服,头发半束,坐在书桌后面,盯着那低着头的少年,牙都快咬碎了。 “属下……属下是真的不知道。”狐七委屈地抬起头,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家主人。 第452章 草长莺飞 第452章 草长莺飞 “你方才不是说,很快就能把人接回来吗?”座椅上的男子没有看他,垂眼看着手指。 狐七又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道,“属下赶到的时候,看到屋里还有人刚刚用过晚膳的痕迹,那炉子都还是热的,还有几个烤红薯剩下,可是人就是不见了,也没有书信留下。” “那庄子里的仆妇呢?就没有看见?”玄衣男子喝问道,“还有马车辙印呢?你一个探子,连三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回大人,庄子里的人以为她们只是出去逛逛,都没有跟着。”狐七微微抬头,对上一双鹰目又连忙低下,“属下是看见车辙印了,可晚上刚下了一场雨,属下跟到村口,那车辙印就模糊不清,属下猜测,郡主是……离开了长安……” “嘭!” 楚莫将手上的白瓷茶盏重重一放,“狐七,你好事不会做,坏事倒是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若不是你撺掇郡主,她会逃跑吗?” “大人!属下也是担心郡主……”少年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愁眉苦脸。 “我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你做不了好事,我留着你也没用了。” 楚莫话未说完,狐七迅速拱手禀道,“有用有用!大人!属下有用!属下还有……有用的消息!” “说!” “属下查了西郊的医者,有个乡下郎中说下午为郡主诊过脉,说……说郡主她确实是喜脉!”狐七又垂下头,“郡主还打赏了那个医者,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玄衣男子沉默了半晌,终是挥了挥手,“你起来,继续去西郊寻找她们的下落。她怀着身孕,应该不会走太远。” 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狐七,说到底,还是朱影不信任自己。因为事情牵扯到二皇子和皇后娘娘,她更加多疑,生怕自己抓她去取心头血。 天气暖和起来,西郊草长莺飞,春色盎然。 朱影这段时间的胃口渐渐好了起来,远离了长安的纷扰,在赵宝香的投喂下还有些长胖。 这天她正靠在窗前,缝着一件小童上衣,忽听到廊下有男子的声音传来。 在旁边打盹儿的玉柳也警觉起来,摸了摸腰间的软剑,便出了门去。 “什么人?!” 玉柳喝问了一句,紧接着就是一阵短兵相接。 朱影紧张地躲在门边,朝外看了一眼。 片刻后,见玉柳捉着一个黑衣少年进来。 “郡主,他!” 少年被玉柳擒住,不好意思地朝朱影行了个礼,“郡主。” “驹九?”朱影惊奇地看了那黑衣少年一眼,“你怎会在此?” 自从上次楚莫派他去查陆云舟,已经过了一两个月,这两个月来驹九行踪不定,杳无音信,怎么竟然会找到这里? “属下……”驹九吞吞吐吐,又看了一眼门外。 赵宝香慢慢挪着脚步进来,讪讪地笑道,“郡主,他是来看我的。” “赵宝香!郡主说了不能让人找到这里,你不知道吗?”玉柳怒瞪着赵宝香。 此处隐秘,驹九能找到这里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郡主放心,驹九他不会乱说!”赵宝香连忙跪下,解释道,“我走的时候给驹九留了封信,后来又沿途给他留下了记号,他就找到了咱们。郡主,此事怪我,不怪驹九!” 朱影摇头叹了口气。赵宝香这段时间照顾自己也算尽心尽力,她和驹九情投意合,此事就算了。 “算了,驹九,我在这里的事,不可对外人提起,你家主人也不行。”她扶着腰坐到窗前软榻上。 “郡主,您为何与大人生了嫌隙?”驹九不解地问道。 “你不懂。我就算信他,也不信皇后娘娘和那个明空,中蛊之事事关二皇子的性命,我怕那个明空真的杀了我给二皇子当药引。我若是回去了,反而叫他为难。”朱影指着旁边一张胡椅,示意驹九坐下,“你们都起来,我这也是在逃亡呢,哪里需要讲那么多规矩。坐。” 驹九拉着赵宝香起身,没有落座,又问道,“那郡主可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属下出去给你买去。” “我不需要什么东西。该准备的玉柳和宝香都准备了,我在这儿挺好的。”朱影望着他二人,微微一笑,“你们俩……也好事将近了?” “郡主!”赵宝香羞得满脸通红。 驹九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摊着两手道,“属下和宝香不是……” 他刚想说“不是那种关系”,赵宝香就挽上了他的手,“驹九,我给你做了那么久的饭,你可不能抛弃我!” 驹九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只好点了点头。他心思淳朴,又是带发修行,不懂如何面对女子的追求。 “对了郡主,属下刚从陆云舟那里回来,探听到点消息。”驹九忽然换了话题,转头向朱影道,“还没来得及向少卿大人禀报,既然来了这儿,就先跟您说一声。” 陈婆婆沏了壶茶端进来,给驹九也倒了一杯。 朱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哦?什么消息?” 这些日子住在西郊,就连长安城中的消息都很少传来,她每日过着远离尘嚣的生活,很久没有关注过陆云舟的消息了。 “陆云舟似乎在暗中与安西节度使白思鉴来往,他手下除孤雁门之外,还有一支来自西域的军队,在不远处的陇右道驻扎。”驹九拱手禀道,“属下前些日子去了陇右道,那里如今被吐蕃、西域和藩镇的军队占领,鱼龙混杂。陆云舟的那支军队似乎是原属于白思鉴的手下,驻扎在安西都护府,最近才向长安移动,属下担心……长安城中会有事情发生。” 陇右道离长安不远,一只来自西域的军队向东移动,的确是让人不安。 “大唐的军队呢?难道就没有人注意吗?”朱影抬头问道。 “眼下大唐与吐蕃休战,安西节度使又在与吐蕃一战中立了功,他手下的军队出现在陇右道,谁也不会往坏处去想。”驹九微微眯眸,又神秘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那个道士明空。” “明空,他怎么了?”天气热起来,朱影摇了摇扇子。 “属下查到,他从前并不是道士。”驹九回答道,“明空原名郑空明,从前在禁军中当值,好像还是个队正,如今羽林军中还有人记得他。” 第453章 辛夷坞 第453章 辛夷坞 “郑空明……”朱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几个念头飞快闪过,又没有抓住,蹙眉问道,“他也姓郑,和先皇的郑贵妃可是一家?” “郑贵妃?这属下没有查过,”驹九挠了挠头,“此事还需去查,待属下查明了,再来向郡主回报。” 朱影点点头笑道,“不急。既然来了,就留下了用晚膳。” 她看了一眼赵宝香,后者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对对!明日再去查也是一样。” “这……大人若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驹九本来晚上要赶回去向楚莫复命的。 大人正在掘地三尺找郡主,自己非但不帮忙,还瞒着他偷偷留下来和郡主一起用晚膳,驹九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怕什么?”赵宝香挽着他的手,咧嘴一笑,“你不说我不说,郡主也不说,少卿大人怎会发现?” 驹九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就点了点头。 “陈婆婆,去吩咐厨房多准备些饭食,今晚驹九留下来用晚膳。”朱影微微一笑,又朝驹九道,“以后你过来找宝香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这农家小院,很久都没有热闹一下,一直是她们几个女人整天看着日生日落,安静是安静,可也十分无趣。 ~~ 楚府的书房内亮着一盏孤灯。 一个微胖的老头坐在醉翁椅上摇了两下,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踱来踱去。 “问离,你这样烦躁,也没有用啊,”老头捋着胡须,烛光映着一张沧桑的圆脸熠熠生辉,“郡主她不想让你找到她,以她的聪明才智,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裴相,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圣上如今病重,难道你就不心急吗?”楚莫拉开旁边一张胡椅,一撩袍坐上去,“我找她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为了给圣上治病?” “问离,你这就自欺欺人了,那宫里多少御医?长安城里多少名医?还有玉虚观里的神仙道长在,哪里就需要一个小医女给圣上医治了?”裴兴眯着鼠眼看向他,撇了撇嘴道,“你还不是假公济私,用朝廷的公器去给自己找离家出走的夫人?” “……裴相,你这就说得也太难听了,”楚莫俊颜嗔怒,转了转眼珠子,又蹙眉道,“说起来大理寺的侍卫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找个人也找不到!这都大半个月了,要让他们找个犯人,整个长安城都给翻过来找到了,怎么找个女人,竟然音信全无?” 裴兴侧目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诡异一笑道,“少卿大人莫急。” 这位楚少卿是身在局中,最近行事有失水准,他身边那些侍卫说不定早就被郡主给收买了。远的不说,就说他身边那个贼眉鼠眼的狐七,若不是他给郡主通风报信,那郡主能跑吗? 此时他们二人还不知道,楚少卿的另一个贴身侍卫驹九正坐在西郊的一间小院里,和郡主吃着团圆饭。 “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进来!” 楚莫不耐烦地招呼了一声,就见狐七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伸进半个身子,拱手禀道,“大人,皇后娘娘……召您入宫。” 屋中的人静默了半晌,气氛尴尬让人喘不过气。 裴兴尽量压低呼吸声,缓缓捋着胡须,微笑着上下打量那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 “可是圣上的旨意?”楚莫颤着声问道。 “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人是娘娘身边的内侍。”狐七小声禀道,又朝他挑了挑眉。 “这么晚了,皇后娘娘有何事?”玄衣男子皱着眉,看了一眼对面那正在幸灾乐祸的老头。 “回大人,那内侍说,圣上和二皇子病重昏迷,皇后娘娘忧思过度,”狐七狡猾地看了一眼裴相,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想找个人说……说话。” 胖老头儿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滚!”楚莫随手抓了本书册朝门口丢过去。 狐七立马缩回了头,小心关上身后的木门。 大人最近脾气不好,自从上回自己放跑了郡主,大人对自己已经是满肚子怒气,还是不要在他面前乱晃的好,不然小命没了。 狐七这么想着,就赶紧一溜烟小跑逃离了书房。 “问离,你……去,不用管我,”裴兴敛起笑意,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便站起身告辞,“天色晚了,老朽也该回去了。” “裴相,休要笑我!”楚莫满脸尴尬。皇后娘娘找什么人说话不好,非要找自己,好巧不巧还让裴相知道了。 “诶,问离,我笑什么了?”老头拉着他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去,正好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 楚莫站起身送他到门口,又沉声道,“裴相,圣上那里……我看要早做准备。” 裴兴停住脚步,面容严肃地叹了口气,“圣上如今昏迷不醒,实在不好办。不过你放心,老朽无论如何也会保住太子殿下。你放心进宫去。” 自从二皇子出事,李研忧思过度,身体就不太好。 前几日,李研突发重病,杨妙音找了明空进宫给他诊治,说是正在吃着“仙丹”调养,李研的身子却也是时好时坏,常常陷入昏迷。 如此敏感时刻,皇后娘娘召他进宫?楚莫隐隐感到一阵恐慌。 清宁宫,深夜。 院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楚莫跟着一个面生的内侍进了偏殿,此处正是上回和朱影一起来的偏殿,外边是个温馨的厢房,珠帘后面是个小佛堂。 “楚少卿请在此等候,奴才进去通传。”内侍说完,就进了珠帘后面。 灯火昏黄。 玄衣男子并未落座,而是在房中闲来无事,踱着步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装裱的那张字画,回想起那天朱影在这里念诗时的情形,陷入回忆微微失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身后忽传来王若温婉的声音,“我幼时读王摩诘的诗,最喜欢那首《相思》,自从入了宫,却喜欢上了这首《辛夷坞》。” “皇后娘娘。”楚莫回头,行了一礼。 “问离,你我何须如此多礼?”王若指了指旁边一张胡椅,示意他坐下说话,又转身吩咐内侍去上茶,“圣上病重,二皇子又昏迷不醒,如今这大明宫中,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第454章 阿若 第454章 阿若 “皇后娘娘言重了,”楚莫闻言,暗暗心惊,“圣上不过是小病,二皇子也会平安无事。皇后娘娘身后还有寺卿大人,实在不需如此多虑。” “你不用安慰我了,上回圣上生病时,我就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王若垂眸,一张端庄柔美的脸在烛光下粉红娇艳,更显风情万种,“他迷恋杨妙音,我本来不欲说什么,只是那个明空不知给他用了什么丹药,令他精神恍惚,我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王若今天特意没有自称“本宫”,似是有意拉近彼此的距离。 “圣上定会吉人天相。”楚莫朝着紫宸殿方向略一拱手,面上表情寡淡清冷,“皇后娘娘深夜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内侍上了一壶清香四溢的茶,一个小宫女又端上来一盘梅花形的糕点。 “问离,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江南产的梅花糕,说是梅花气质高洁,幽香迷人。”王若伸出染着丹蔻的葱白手指,指了指青瓷碗碟中的糕点,“这是江南新供的,我便特意给你留了一些。你尝尝看。” 此时是盛夏,吃什么梅花糕?楚莫心里暗暗惶恐。 “我幼时不懂事,又贪嘴。”玄衣男子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梅花形糕点,没有动手,“如今年岁大了,对吃的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那你尝尝这杭州新贡的茶叶,上回圣上赏的,说是佛寺里的茶树,叫什么思禅茶……”王若见楚莫始终沉着脸,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怎么,你怕我害你?” 什么思禅茶,不就是李研总用来勾搭朱影的茶叶吗?叫死缠茶还差不多。楚莫心中腹诽,吐槽个不停,面上却还是稳重自持,望着那冒着热气的茶盏,凝神道,“阿若。” 他这一叫,倒是让王若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所措,“怎么了,问……问离?” “你我、楚亦和圣上从小在这长安城里一同长大,可以说是情同手足,”玄衣男子抬眼看向座上的美貌女子,忽然眼神严厉起来,“正因为如此,我不想看你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之前他一直不敢直视王若的眼睛,如今看去,那满头珠翠的女子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双眉吊起,面目狰狞。 “楚问离,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王若咬着唇,似是恼羞成怒般脸上又红又白,“竟敢……指责本宫!” “皇后娘娘,”楚莫站起身,走到偏殿中央的空地上,一撩袍双膝跪下,“若是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告退了。” “问离!”王若见他要走,又忽然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道,“问离我求你……去把宁心抓回来,只有她回来,厚儿才能醒过来!” 她居然还想着拿朱影的心头血给二皇子当药引! “皇后娘娘,巫蛊之事全是那明空的一面之词,您方才还说圣上不该轻信他的丹药,为何在二皇子一事上却对他言听计从?”楚莫桀骜地抬起头,肃然问道。 “不信他……不信他我又能信谁?”王若忽然用丝帕掩面,大哭起来,“自从霁月走了,我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御医都说厚儿已经不行了,只有明空说,只要抓住宁心,他就能让厚儿醒过来……” 只要能救她的儿子,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过! 别说是要朱影的心头血,哪怕是要她弑君弑父,王若也不会犹豫。那个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啊! 为何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为何所有人都不帮自己去抓那个药引? 圣上如此,楚莫也是如此! “皇后娘娘,那明空是杨妙音请进宫里来的,您怎么能信他的话?”楚莫蹙眉盯着座上那个哭得狼狈不堪的女人,“他就算是要帮,也是帮杨妙音的九皇子!绝不会帮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王若擦干泪痕,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满面怒容,“宫里宫外的御医名医都请了,一群庸医!说我的儿子死了!难道要我听他们的鬼话?” 楚莫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人,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王若,现在跟她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皇后娘娘,微臣也不知道阿影如今在何处。”他垂头拱手,放弃了与她争辩。 “我不管!”王若睁着血红的眸子瞪着他,忽然又软下语气,柔声道,“问离,你得帮帮我……只要你带回宁心,只需要一点点她的心头血,我的厚儿就能醒过来,她也不会死的!问离,你得帮帮我……” “皇后娘娘……”楚莫无奈看着她。 “还有!只要太子出一点小小的意外,我的厚儿就能……”座上的女子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望着门外的虚空,嘴角浮现出一股笑意。 话未说完,就被楚莫厉声打断,“皇后娘娘!切莫胡言乱语!连累了寺卿大人!” “问离,”身穿樱粉色大袖的女人收回目光,又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子,恳求道,“问离你不能见死不救……若是杨妙音的儿子成了太子,我就会生不如死,或许比从前的惠妃和淑妃死得还要惨!问离,你怎么忍心……” 王若说着五官扭曲,满脸泪痕,妆面糊了一半。 杨妙音手段高超,不论是当年与她交好的惠妃,还是与她素来不合的淑妃,全都死得极惨,而杨妙音自己却一路扶摇直上,从一个小小的女官,成了四妃之一。 最近更有传言,明空一直在蛊惑圣上册封她为贵妃,此事虽被王若打断,杨妙音却也因此恨透了王若。 如今李研病重,虽然命太子监国,王若垂帘,可是杨妙音和明空整日守在紫宸殿,早已控制了李研。 王若生怕自己哪一天醒来,后位就已经易主。 “皇后娘娘,圣上早已定了储君之位,您切勿多言。”楚莫想不明白,王若一向冷静端庄,为何今日却像个疯女人一样,尽说些足以让李研废后的话。 “问离,我知道你在这宫里早就布下了人手,你放心,只要太子出一点小小的意外……绝不会有人发现的!”王若走上前,搀扶着玄衣男子起身,“厚儿他向来尊重你,待将来厚儿登上大位,定会厚待楚家……” 第455章 为何会分开 第455章 为何会分开? 楚莫闻言,心中如被烈火烧过一般痛心不已,眼前这个女人显然已经对权力走火入魔,不止不会听劝,恐怕还会连累家族和盟友。 男子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臣考虑之后,再做打算。” 王若见他松口,以为是答应了,满意地附和道,“问离你说得对,是该好好考虑,做一个周密的计划。” “皇后娘娘,臣告退了。”楚莫小心抬眼看了看她。 “问离,”王若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来,微笑着递到他面前,“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是患难见真情,这是我闲来无事时绣的,你留着……做个纪念。” “臣……谢过……皇后娘娘。”楚莫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又后退一步,赶紧作揖告辞了,“臣告退。” 男子蜂腰长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身穿华服大袖的女子呆呆望着门外,缓缓伸手从头上取了一只镶着红豆的珠钗下来,握在手中仔细端详。 “问离,你不记得了?这支珍珠红豆钗是我及笄那年你赠给我的,”女子眼角挂泪,薄唇微动,“怎么你今日……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玄色锦袍的男子逃也似的出了丹凤门,连头也不敢回,就跳上马车,朝车前驾车的少年道,“快!回府去!” “是!”狐七见他面色苍白,心中纳闷,难道大人刚才在宫里见了鬼不成? 少年扬起马鞭,策着马车向前疾行而去。 马车中点着一盏油灯,车行的快,有些颠簸,光影摇来摇去。 楚莫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从袖中抽出那张锦帕,在油灯下仔细端详。 方才在宫里,他一直不敢掏出来细看,那帕子上到底绣的是什么。 鸳鸯?! 他感觉额头上的汗珠又瞬间冒了出来,急忙掀开车帘,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将那帕子从马车窗口丢了出去。 男子回身坐定,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又掀开车帘,做贼似的朝四周看了看。 见外边是个无人的街区,眼下是夜间,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才略略心安。 “大人,您方才……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狐七回头,朝马车内问道。 “嗯,”楚莫心不在焉地点头,又失魂落魄地摇头道,“没!你别瞎猜!” “那是……皇后娘娘她把您怎么样了?”狐七刚说完又后悔了。 就算皇后娘娘真的把他家大人怎么样了,此事也得瞒着,大人也不会告诉自己,哪儿能堂而皇之地到处说呢? “没……”楚莫疲惫地靠在车前方的车壁上,与狐七背对背一墙之隔,“狐七,真的没有郡主的消息吗?” “大人,属下真的已经尽力了,这西郊的泥土都快被属下翻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郡主的踪影。”狐七见他家主人怅然若失,又有些内就心疼,“大人别担心,属下再去找。” 马车中的男子垂首,手撑在额上,喃喃自语,“为何不信我?” 狐七狡猾地转了转眼眸,扯开话题,“大人,二皇子和圣上怎么样了?若是郡主回来,您想好对策了吗?” 总不能真的拿郡主的血给二皇子做药引? “什么对策?就是带着她一起逃命去。”楚莫捏着拳头,叹了口气,“这宫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再留下来就怕连我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条万无一失的逃亡线路,沿途都安排好了人,只要朱影回来,二人收拾包袱就能远走高飞。 “若是郡主在就好了。”狐七叹息了一句,“郡主能活死人,药白骨,就算是再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拨云见日。” 驾车的少年回忆起在沧州时,那时少卿大人生死未卜,沧州又全在淮西节度使吴相济的控制之下,是郡主领着他们擒住楚亦,等到了楚莫回来。 “是啊,若是她在就好了。”楚莫靠在车壁上,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她如今怀着身孕,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 回到楚府中,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书房外徘徊。 “大人,属下有事要禀!”黑衣少年上前拱手。 这些日子很少见驹九回来,楚莫有些意外,朝狐七做了个手势,后者便下去上茶。 楚莫引着驹九进书房去。 “驹九,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玄衣男子疲惫地坐在胡椅上揉着眉心,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少年。 驹九这些日子出门在外,虽然面上沧桑,却好像长胖了不少。 “回大人,属下去了陇右道,查陆云舟。”驹九怕他细问方才自己去了哪里,急忙切入正题道,“陆云舟果然与安西节度使白思鉴相互勾结,还从西域带了一支西域军回来。” “哦?他想干什么?”楚莫微微蹙眉,望着窗外的夜色。 “暂时还不清楚,”驹九拱手低头,“不过,私自带军东进,到了长安附近,有谋反之嫌。” “不错。”狐七给二人倒了茶,楚莫便朝二人做了个手势,“此处没有外人,坐下说。” 驹九和狐七忐忑不安地相互挨着坐下。 “还有什么消息?”楚莫又问道。 “还有……就是关于那个明空,他原来并不是从小长在道观中,而是半道出家,”驹九神秘地看了一眼狐七和楚莫,“明空原名郑空明,在羽林军中任职,后来不知为何去玉虚观当了道士。郡主还让属下查……” “郡主?”楚莫闻声,眸中忽然亮起一道光,盯着那黑衣少年道,“你见过郡主?” “还……还是上回啊,大人您忘了,上回在闲桂居中,您和郡主一起让属下去查陆云舟和明空的事……”驹九慌忙把话圆上。 好险!刚才差点就说漏了嘴。 “上回……”楚莫又陷入回忆中,脸上浮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是两个月前了。这些日子,你可有她的消息?” “没……没有,”驹九脑门上一层汗,强睁着眼睛不敢眨,生怕被楚莫看出自己在说谎,“属下怎会有郡主的消息?不过大人,您和郡主……到底为何会分开?” 屋里静了片刻,只有屋外的虫鸣声。 夜风微凉。 “是误……误会。”狐七看了一眼楚莫,又讪讪地笑了一下。 啊,男女主被我给坑了! 第456章 魂不守舍 第456章 魂不守舍 “你们都下去。”楚莫疲惫地摆了摆手。 “是。”驹九和狐七闻言,立刻站起身告辞。 “慢着,”楚莫端起茶,又瞥了一眼门口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少年,缓缓开口道,“狐七,若是再没有郡主的消息,你这大理寺侍卫也就做到头了。” “大人放心!”狐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拱手低头,“属下……一定给您把郡主找回来!” “去。”玄衣男子不耐烦地道。 出了书房门外,两个少年并排,蹦蹦跳跳行了几步。 狐七四处望望,见没有人在附近,才一把揪住了驹九,呵斥道,“说!郡主在哪里?” “狐七!你瞎说什么?”驹九连忙挣开他,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郡主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你这段日子长胖了不少,”狐狸眼少年仍旧盯着他不放,又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身上还有酒菜的香味,定是跟赵宝香有接触,快说!赵宝香和郡主在哪里?” “不,我没有,你可别乱说!”驹九赶紧推开他,理了理衣襟。 狐七眼疾手快,从驹九腰间摸出一个装食物的麻布袋子,又从里面抖落出几块雕花的窝窝头,在他眼前一晃,“还说没有?!这就是赵宝香做的窝窝头!” 赵宝香总喜欢在窝窝头上雕花,狐七从前也吃过。 驹九赶紧转过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又朝狐七低声道,“此事万不可让大人知道!不然我……” “知道!知道!”狐七冲他眨眨眼,焦急问道,“你只管告诉我,我不告诉大人!” “郡主就在西郊,原来暗卫歇脚的一个院子里。”驹九盯着狐七,又补充道,“你可不能食言!郡主说,少卿大人和什么梦中情人合谋要害她,她生完了孩子自然会回来……” “梦中情人?”狐七转了转狡猾的眼珠子,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驹九好奇地歪着脑袋。 “方才皇后娘娘忽然传召大人进宫,说是要和他说说话。然后大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吓得面色惨白,我还从未见过他那副表情。原来他的梦中情人是皇后娘娘!”狐七充满玩味地琢磨着,又拉着驹九悄悄道,“你说,这么晚了,大人在皇后娘娘宫里,是不是做了什么?然后他心虚了,所以才……” “不能,我看大人他平日里十分谨小慎微……”驹九心里也替郡主捏了一把汗,“那可是皇后娘娘,要抄家灭族的……说不定咱俩都得被株连……” 他俩都是孤儿,跟着楚莫也算是半个家人。 两个少年越想越害怕,大夏天吓得脊背发凉。 ~~ 楚莫这厢独自回到寝房中,将门窗关好,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 他明明记得朱影曾经绣过一个鹅黄色的鸳鸯枕面,之前一直丢在针线篓子里,怎么如今想要找就忽然找不着了? 柜子里,睡榻底下都翻遍了,怎么也找不着,难道她逃亡时还带着那个鸳鸯枕面?应该不会啊,那针线篓子都还在。 还是这几天飞絮打扫屋子的时候给收起来了? 楚莫呆呆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觉得自己的记忆中隐隐约约好似有一点印象,少女笑眯眯地从针线篓子里拿出一个鸳鸯枕面给自己看,还问绣的好不好,自己接过来看过,还摸了摸…… 后来怎么样,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今天见了王若绣的那张锦帕,他鬼使神差地忽然想把那枕面找出来看看,却怎么也找不着,觉得怅然若失,像丢了魂似的。 乡间小院里,天气暖和了,多了些虫声蛙鸣。 驹九也来得越来越频繁,时常带来些长安城的消息。 赵宝香经常和驹九两个人在厨房里一边说话,一边做些适合孕妇补身体的菜品,二人有商有量,俨然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 “这么说,少卿大人和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赵宝香一边给锅里的鱼翻面,一边问道。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驹九拿着把扇子给灶台扇着火,“我看大人自从那夜进了宫,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你们在说什么魂不守舍?”门口一个冷冽的女子声音传来。 赵宝香抬头一看,急忙打圆场道,“郡主!您怎么来了?我和驹九是说……说狐七这几日找不着您,魂不守舍的。” “驹九,你跟我来!”朱影朝那个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丢下扇子,快步跟了过去。 “郡主,我们真没说什么……” 驹九心里七上八下,正要解释,就听朱影道,“少卿大人和皇后娘娘的事,我早已知道,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切不可在外面乱说,以免为少卿大人招来祸事。” “郡主放心,属下……属下知道。”驹九羞愧地拱手行了个礼。 “上回让你去查明空和郑贵妃的关系,查到了吗?”二人走到游廊上,朱影寻了个围栏坐上去。 “回郡主,属下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驹九从袖中取出一张书页,递给朱影道,“郑贵妃出身荥阳郑氏,这是荥阳郑氏当年的户籍页,上面……有‘郑空明’三个字,只是此人是郑氏养子,并非郑家血脉。” “哦?”朱影接过纸张细细一看,上面赫然印着“郑空明”三个字,她心中忽生出一个疑问,“郑空明与郑贵妃的关系如何?” “二人同年进京,郑贵妃入宫为妃,郑空明则进了羽林卫。”驹九又接着说道,“属下还查到,郑贵妃死后不久,郑空明就进了玉虚观,舍弃俗名成了个道士。” 郑空明与郑贵妃同时进京,一个进了后宫,一个在禁军中当差,郑贵妃死后,他就出家修道,这也未免太过巧合,若说二人没关系恐怕都没人会信。 再联想到明空看那墨玉步摇时的眼神,朱影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可曾查到……明空是何时认识的陆云舟?”她又问道。 “不曾查到,但是属下听闻,十几年前郑贵妃得了重病,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巫医曾经给她治过病,”驹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朱影道,“听闻那位老巫医身边,跟着一位年幼的徒儿,此人容貌俊美不俗,谈吐举止十分高雅,当年宫中见过之人,都对他过目不忘。” 第457章 晨雾 第457章 晨雾 是陆云舟!那巫医就是陆云舟的师父……巫医雅克。 巫医雅克、郑贵妃……这两人都是穿越之人,他们认识也不奇怪。 朱影茅塞顿开,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陆云舟是如何认识的太后。若是他十几年前就曾经进宫为郑贵妃医病,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结识的太后。 “我明白了,驹九,”她站起身,扶着腰慢慢踱了两步,朝身后的少年道,“此次的巫蛊之事,很可能是陆云舟挑起来的,虽然我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此人极为危险。你下回去查他的时候,万万小心。” “郡主放心。”驹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那个宅子属下去过不下十回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你家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朱影状似随意地问道。 “圣上和二皇子都病重,大人也忙得焦头烂额的。”驹九擦了擦额上的汗,试探着看了她一眼,“还有……就是忙着找您。郡主,我看大人最近清减了不少,您真的不回去?” “二皇子一日不醒过来,我回去就是给他添乱,”她望了一眼院中郁郁葱葱的梨树,转眼都是夏天了,“太子那边怎么样?” “听闻裴相这段时日都在东宫里,陪着太子殿下同吃同住,太子每日读书,也没什么大事情。”驹九又小声道,“郡主,狐七他……他知道您在这儿了。” 裴兴住在东宫,想必是为了保护太子。 “不是不让你告诉别人吗?”她无奈地一扶额头。 “属下也不想说,可狐七那家伙太狡猾了!他一下就猜到属下见过赵宝香……”驹九急忙拱手禀道,“郡主放心,狐七说,除非到了生死关头,他暂时不会告诉大人您的下落。” 也就是说,哪天楚莫真要杀他了,他再把自己供出来。 “嗯,皇后娘娘和寺卿大人呢?”朱影又问道。 “圣上重病前命太子殿下监国,皇后娘娘垂帘。寺卿大人这段时日常常告病,不理政务。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还回娘家大哭了一场,”驹九说着,左右看了看,指指自己的脑袋,“传闻皇后娘娘这里……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寺卿大人还给请了医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每天生活在大明宫那种环境,丈夫和儿子都昏迷不醒,正常人也得给逼疯了。 李研重病,大唐如今又是风雨飘摇了啊。 “那杨妙音……杨惠妃呢?”一阵食物的香味飘过来,朱影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杨惠妃?”驹九挠了挠头,“她倒是没什么消息,除了前些日子圣上醒来的时候,提过一次要封她做贵妃,皇后娘娘给否了,后来圣上又陷入了昏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不到这一个多月来大明宫里发生这么多事。 这个杨妙音也真是,当年的杨贵妃,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如今太子监国,皇后垂帘,两个都是杨妙音的死敌,她还想当什么贵妃?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驹九,宝香好像做好饭菜了,咱们到花厅去用膳。”朱影说着,又朝身旁的玉柳吩咐道,“玉柳,你去帮帮赵姑娘。” “是。”玉柳便走去厨房,帮着赵宝香准备碗筷。 “郡主,属下对赵宝香真没有那层意思。”见旁边没有别人,驹九才小声说道,“属下真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属下将来是要剃度的。” 从前朱影还觉得驹九只是不好意思明说喜欢赵宝香,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驹九心思纯净,真的没有动过还俗的心思。 他虽然留长发,喝酒吃肉,却早已是佛门中人了。 “嗯,我明白了,”朱影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几个月来,宝香对你……用情已深,你……先不要对她说明,慢慢告诉她会比较好。” 其实同样的话,驹九早就跟赵宝香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可这丫头总是回答,“只要你没有喜欢别的女人,那我就有机会。” 驹九虽然心里没有别的女人,却也容不下她。 “反正好话、坏话属下都跟她说过了,她就是不信。”驹九摇头叹了口气,跟着朱影往花厅的方向走。 “驹九,你不了解女子,”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若是不喜欢她,就不要对她好,更不要吃她做的饭菜,否则就会给她希望。” “可……我见宝香她可怜,就想对她好……” “众生皆苦,你为何单单想对她好?”朱影问道。 “她特别可怜,而且……”驹九窘迫地挠了挠头,“她做的饭菜也确实好吃……” 是可怜还是可爱,大概驹九自己也分不清。 “你就管不住你那张嘴?”朱影扶着腰,望着院中的梨树叹了口气。 ~~ 紫宸殿外,晨雾弥漫。 一个中年道人,手持一柄雪白拂尘,与一个身穿鹅黄色大袖的美貌女子立在花园中一丛芙蓉花后,周围并没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 “道长,你的仙丹到底有没有效?不是说能让人言听计从?怎么改立太子一事,到现在也不成?”女子明显有些急躁,染着丹蔻的手指“咔嚓”折下一枝芙蓉花丢在地上。 “娘娘,那朝元丹的确是可以让普通人言听计从,但是圣上并非普通人,娘娘之前费尽心思,不也没能成事吗?”灰衣道人从容地伸手抚了一下面前的芙蓉花丛。 “那个负心人枉费本宫一番苦心!他眼里只有那个宁心郡主,夜夜要本宫穿上藕色和鹅黄色的衣裳扮作那女人,实在可恶!”杨妙音又折了一枝花,拿在手里揪着一片一片花瓣,“满园春色他不看,偏偏看上那杂草!” 明空挥了一下拂尘,挑眉道,“依贫道看,与其等着圣上改变主意,不如……娘娘还是赶紧派人从太子处下手。如今二皇子已经是废人一个,只要太子也……” “你以为本宫不想么?”杨妙音一把捏坏了手中的芙蓉花,丢在地上,“那个朱士良处处防备着本宫,还有那个裴兴,调了整个羽林卫去护卫东宫,叫本宫如何下手?道长,你那个傀儡蛊不是很厉害吗?不如再借本宫用一回?” “那傀儡蛊用起来大费周章,太子被护卫得水泄不通,根本无从下手。何况……贫道眼下还要给另一个人用……”明空捋着胡须,微微眯眸。 第458章 圣心 第458章 圣心 “另一个人?”杨妙音诧异道,“还有谁?” “娘娘别问了。”明空看了眼紫宸殿的方向,“圣上就要醒了,娘娘还是赶紧去安抚圣心要紧。” ~~ “郡主,奴婢刚才……”玉柳匆匆跑进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奴婢刚才在村子里遇到了大理寺的暗卫!奴婢担心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玉柳,你别急。”朱影正低着头,在给她肚里的孩子缝着尿片,抬头看了一眼屋外道,“此处是秘密宅院,在地图上没有标识,外面的路又隐秘,那些暗卫找到大村尽头,看见前方没有屋舍就会折返。” 这两个月来都是这样,大理寺的人找到大村里,绕过一圈就又走了。 玉柳这才稍稍安心,将方才在村里买的东西放到桌案上,“郡主,给小少爷的东西都准备齐了,您还在缝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小少爷?”她微微一笑,眉眼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芒。 “猜的。”玉柳看着她手里缝的东西,又心疼她的眼睛,“陈婆婆她们不是买了不少尿片吗?您怎么还这么辛苦?” “人都说母亲手做的东西,能保佑孩子平安,我这段时间正好闲着无事,就多做一些,将来用得着。”朱影将手里缝好边的尿片展示给玉柳看,“怎么样?我的女红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郡主,奴婢替您不值……”玉柳嘟着嘴,坐到她对面的软榻上,抱怨道,“您对少卿大人这么好,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为了别人的儿子要抓您……” “他也是职责所在。如今圣上不能理政,太子年幼,皇后娘娘临朝,她要少卿大人抓我,少卿大人又有什么办法?”朱影低头又缝了一针,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他。” “哼,不怪他怪谁?”玉柳气愤地一噘嘴。 她可不这么想,少卿大人分明是站在皇后娘娘一边,要不怎么会动用大理寺的公器抓捕郡主?明明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何必苦苦相逼? “郡主!”此时门外忽传来陈婆婆的声音。 陈婆婆又敲了几下门。 “玉柳,去开门。”朱影吩咐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缝尿片。 玉柳便出去引了陈婆婆进来。 “郡主,宫里的朱总管来了。”陈婆婆抬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女子,有些心虚地说道,“说有要事找您。” “朱士良?”朱影的心思转了一圈,“他如何能找到这里?” 此处连大理寺的暗卫都找不到,朱士良很少出宫,怎么一找就找到了? “是……是老奴,”陈婆婆头压得很低,怯怯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是老奴担心您在乡下地方生产,会出什么万一,所以……就通知了蝉娘……” 陈婆婆原本就属暗卫,听命于蝉娘,后来她年纪大了,这庄子又被废弃,陈婆婆才脱离了暗卫组织。 朱影竟然将这事儿给忘了。 蝉娘知道自己在这里,而大理寺的暗卫还在不停寻找自己,也就是说,蝉娘得到消息以后,并没有告诉楚莫,而是……向李研传了消息? 这么说,两个月前李研就知道自己躲藏在此?朱影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小院里买物添人的过程,都觉得过于顺利,原来是有人暗中相助。 可两个月来,李研从不曾露面,朱士良此时前来,又是因为何事? 她捏紧了手里的尿片,冷声道,“请朱总管进来。” “是。”陈婆婆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赶紧退了出去。 这事说出来,陈婆婆也松了口气。她本来已经准备好挨郡主一顿骂,可能郡主怀着身孕不想发怒,又或者她没空理会自己,竟然这样简单就过了这一关。 “郡主!陈婆婆她……”玉柳显然对陈婆婆出卖她们心里有气。 “算了。”朱影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门口。 人各为其主,何况陈婆婆也是好心,担心自己出什么意外。 朱士良推门而入。 “老奴见过郡主!”朱士良略略弓着背,朝朱影施了一礼,“哎哟,郡主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朱总管,你怎么来了?”朱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村妇衣服,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胡椅,请他坐下。 “是圣上他……”玉柳给他端来一盏茶,朱士良站起身接过,复又坐下,“圣上他有些不好,让老奴来找您……” 朱影见他眼中氤氲,便猜到李研的情形很不好,敛起笑意道,“我早劝过他,不可服用明空妖道的丹药,他自己不听。” “郡主,圣上恐怕……没有几天了,”朱士良放下茶,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那道士明空的确有些本事,淑妃和张洪远的尸体,老奴也看不出问题,明空从他们身上捉到的蛊虫倒是真的,还活着,会动呢。” “朱总管,你怎么也信妖道的话?那道士不过是变个戏法而已,哪有什么蛊虫?”朱影收起手里的针线,丢到针线篓子里,“他还说我也中了蛊,难道你也相信?” “二皇子无故昏迷,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是着急了,”朱士良擦干眼泪道,叹气道,“那道士口口声声说你被傀儡蛊附了身,要用你的心头血才能救醒二皇子。老奴自然是不信,圣上也不信,可……可二皇子那样子,皇后娘娘又哭得昏天黑地,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要用我的心头血,那我还有命活吗?”朱影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一件小衣服,“朱总管,我腹中的孩儿已有两个月,你若是忍心抓我回去,就动手!” 朱士良武功在玉柳之上,此时再做挣扎也是无用。 “郡主!”朱士良起身,跪在地上磕头道,“郡主误会了!圣上他派老奴来,就是让郡主您别管长安的事,逃命去。” “皇兄他真的这么说?”朱影本来还以为朱士良此来,要么是抓自己回去给二皇子当药引,要么是让自己回去给李研治病。 “老奴绝无虚言。圣上说,他在一天,可保郡主一天,可他若是不在了……”朱士良忍不住又擦了一把眼泪,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双手递上,“请郡主速离长安。” 这两个月来,原来李研一直派人留意着庄子的安全。 第459章 以汤止沸 第459章 以汤止沸 朱影朝玉柳使了个眼色,玉柳便接过令牌递到她手里。 她垂眸一看,竟然是一块白玉令牌,与楚莫那块龙鳞令牌很像,应该是出自同一块玉料,但是这块令牌上面雕着的不是龙陵,而是凤尾。 她握着令牌轻抚了几下,忽然把心一横,沉声道,“朱总管,你回去跟皇兄说,我不走。明空妖道不除,我绝不离长安!” “郡主,您如今怀了身子,不宜硬拼,还是先不要管这些事了。”朱士良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针线篓子和幼儿衣服,“这凤尾令牌可当虎符用,您带着它,可保您母子平安。” 朱影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箱,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木匣子,“朱总管,这里面装的是我现在所有的化毒丸,你带回去,化在冷水中,给皇兄一天服一颗,不说起死回生,起码能保他……暂时无忧。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他再服用妖道给的丹药了,否则神仙难救。” “多谢郡主,”朱士良接过药匣子,道了谢,又叹气道,“圣上也不想服用那道士的药,可若是不服药,就整日昏睡,就连一刻的清醒也维持不了……” 天色渐暗,玉柳点上了灯烛,房中稍稍明亮了些。 “朱总管,以汤止沸,沸愈不止。”朱影用手护着灯烛的火光,“你回去告诉他,就算昏睡,也好过服用那道士的药。让他安心养病,过几日我就入宫去为他治病。” “郡主真的会再进宫?”朱士良诧异问道。 她如今怀了身子,本可以拿着凤尾令牌远走高飞,难道会再回那权力的漩涡中? “自然。”朱影低头将凤尾令牌系在腰上,微微一笑道,“这令牌我收下了,待我收拾一下,就进宫去为皇兄医治。朱总管,后会有期。” “那就好,那就好。”朱士良感动得老泪纵横,又哭又笑道,“圣上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郡主了。那……老奴这就回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老头知道,圣上做梦都想再见郡主一面,可也知道长安城中凶险,他如今体弱又护不住她,因此不敢召她回去。 朱士良走后,房中安静了一会儿。 玉柳给她换了盏茶,试探着问道,“郡主,您真要回去?” “嗯。”她听见院中有些动静,便抬头问道,“去看看又是谁来了。” 玉柳开门一看,回头道,“郡主,是驹九来了。” “哦,请他进来。”时候还早,朱影便请驹九进屋来说话。 驹九已有半个月没有来过,此时忽然来,不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郡主!”黑衣少年进来,左右看了一眼,拱手一拜,“属下方才……看见朱总管从这里出去,不会是长安城中有什么事?” “驹九,你是不是病了?怎么声音好像有点怪……”朱影好奇地端详他,见他眼里有些微红血丝。 “属下……前几日着了风寒。”驹九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垂首道,“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你可是来找宝香的?”她笑着看了一眼窗外,“又赶着饭点来了?” 小厨房的方向,一阵食物的香味飘进窗来。 驹九和赵宝香年纪小,心思又纯净,真是让人羡慕。 “郡主说笑了,”黑衣少年窘迫地笑了笑,“属下……是有事情要向郡主禀报。” 驹九平时不苟言笑,偶尔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哦?可是又查到了什么事?”朱影看了他一眼,指着旁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是关于陆云舟。”驹九看了一眼身后的圆凳,并没有坐,而是小心拱手禀道,“属下查到了那傀儡蛊的秘密。原来是安西节度使白思鉴,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当年杨妃娘娘的头发,转交给了陆云舟,陆云舟又从依照古籍中的记载,用杨妃娘娘的怨念制成了傀儡蛊。所以那傀儡蛊听命于陆云舟,又因为杨妃娘娘的怨念想要谋害圣上。” “世上真有傀儡蛊这种东西?”朱影心中疑惑,思忖了片刻。 巫蛊之术蹊跷,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刷新了她对世界的认知。不过,明空说的也对,很多东西自己没见过、不知道也不奇怪。 “正是,陆云舟命明空将蛊虫带入大明宫,控制了御医张洪远和淑妃娘娘,命他们取圣上的性命。”驹九又接着说道,“谁知张洪远和淑妃弑君失败,明空怕事情败露,查到陆云舟的头上,便收了他们身上的蛊虫。” “那他们又为何诬赖说我中了蛊?还要取我的心头血?”朱影又问道。 “因为怕您阻碍他的计划,明空便谎称郡主您也中了傀儡蛊。”驹九边说,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没有中蛊!”朱影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看向那黑衣少年,“我离开长安以后,他就直接向圣上下手了?圣上如今病重,可也是中了他的傀儡蛊?” “圣上和二皇子二人中的是金蝉蛊。”驹九歪着头,煞有介事地禀道,“郡主,要解开这金蝉蛊,就必须找到那施蛊之人,让他收回蛊虫才行。” “就是说……要找到陆云舟?”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杀了他?” “不不,郡主,若是施蛊之人死了,圣上和二皇子也必死无疑。”驹九看了一眼屋外,眯眸道,“属下知道陆云舟在哪里。以您和陆云舟的交情,若是郡主您好言相劝,或许……他会听您的,收回金蝉蛊。” “他在哪里?”朱影心下犹豫。 李研帮过她,更是大唐的定海神针,二皇子又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属下来,就是为了告诉郡主,陆云舟就在城南的香积寺中。”驹九面露焦急,抱拳道,“事不宜迟,郡主,咱们现在就出发。” “此事你可曾向少卿大人禀报?”她狐疑地看向黑衣少年。 楚莫最忌讳的两个人,一是李研,另一个就是陆云舟。怂恿她去找陆云舟,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先跟楚莫商量一下?若是将来楚莫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还……还未向大人禀报,此事事关大唐国运,郡主先随属下去找陆云舟,”驹九眼中有些血丝,似乎十分疲累,“待事情解决之后,属下自然会去向少卿大人领罪。” 第460章 巫蛊之事 第460章 巫蛊之事 “咱们用过晚膳再走?”朱影又看了一眼冒着炊烟的厨房。 “郡主,属下怕陆云舟有所察觉,若他离开香积寺,再要找他就不容易了。”驹九看了一眼窗外,拱手道,“不如……咱们到香积寺中再简单用些斋饭?” “那……好,”朱影犹豫片刻,朝玉柳道,“玉柳,你去准备车马,咱们现在就出发。” 怀胎超过四月,她这段时间胎像平稳,身体也舒服了很多,有些精力去处理旁的事。 “是!”玉柳匆匆出了门去。 “郡主!怎么也不用过晚膳再走?”听说她们要走,赵宝香急急用油纸包了几个馒头包子跟上来。 马车掀开一角车帘,身穿胡服的少女朝外说道,“宝香,我们出去一会儿,夜里就回来。晚膳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们。” 赵宝香点点头,又走到车前,将几个馒头包子塞进驹九的包袱里,看着他羞涩一笑,“这个带着路上吃。” 朱影看向坐在马车前边正在发愣的驹九,笑道,“驹九,宝香一番好意,你怎么不说话?” “多……多谢,”驹九愣愣地看着车下那满脸期盼的少女,伸出略有些僵硬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宝香,等我回来。” 赵宝香受宠若惊地回望他,使劲点了点头。 马车中的少女看着眼前一幕,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中寒意顿生。 夏末的微风吹拂,马车摇摇晃晃,车中人满腹心思。 车前挂着两盏昏暗的油纸灯笼,行驶在幽深夜色中。 “驹九,你是如何查到金蝉蛊的事的?”朱影摇着团扇坐到马车前方,和驾车的少年搭话。 “属下已经跟踪了陆云舟多时,自然知道他落脚在何处。”驹九答非所问。 “我听闻巫蛊之事不可与他人言说,若是说了……就不灵验了,”她隔着车帘,一边打量前方的少年,一边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圣上与二皇子中了金蝉蛊的事?” 驾车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郡主有所不知。施蛊之人每日都要喂养金蝉蛊,喂养时,还要对着蛊虫祈愿说话,属下是……偶然听到了陆云舟对着金蝉蛊说话,才知道实情。” 朱影轻摇团扇,看向对面的劲装少女,“玉柳,你跟着陆云舟那么久,可曾听说过他会巫蛊之术?” “奴婢没有听说过,”玉柳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又说道,“不过门主的师父据说是个神通广大的西域巫医,想必他也通些巫蛊之术,那门主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陆云舟的师父雅克的确会巫术,那此事也说得过去,可朱影读过雅克的着作,他分明是位来自未来世界的医者,懂的都是现代医学,哪里会什么巫蛊之术? 马车行到了长安城南。 “驹九,我有些不舒服,想必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舟车劳顿,”朱影掀开车帘,朝黑衣少年吩咐道,“咱们找个地方停下,休息一会儿再行路。” 驹九看了看天色,回过头道,“郡主,前边有家茶肆,咱们过去喝点儿茶,吃些包子再走。” “嗯。”朱影点点头,又坐回马车后方,朝玉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靠过来。 “郡主有何吩咐?” 她对着玉柳悄悄耳语了几句。 “郡主……”玉柳始料未及,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这……这……” “嘘!”朱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我不会有事,你听我的话。” 玉柳不敢说话,只抿着唇一个劲儿地摇头。 “玉柳,此事如箭在弦上,没有回头路了。”马车的轱辘声压过了她的声音,朱影冷声道,“你若还奉我为主,就听我的话,若是此时舍我而去,我也不会怪你。” 高个儿少女咬着唇,倔强地蹙眉看着她,终还是点了点头。 ~~ 清宁宫。 雕栏画栋的屋顶上垂下一个五彩花灯,灯下缀着朱红的流苏。 睡榻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少年面色灰白,已没有了鼻息。 一身华服大袖的妇人跪坐在睡榻前的台阶上,背靠着睡榻,握着少年的手。 “厚儿……我的厚儿!”王若哭得肝肠寸断,脸上的妆容早已所剩无几,身前衣襟已被打湿一片。 “皇后娘娘,让二皇子安心睡去。”一个粉衣宫女躬身在旁边,柔声劝道,“皇后娘娘,您的身体要紧。” “杨妙音呢?明空呢?”王若猛地捉住彩云的手,哭着问道,“他不是说厚儿只是中了蛊毒,只要本宫捉到宁心,他就能救活厚儿吗?” “惠妃娘娘她……正守在紫宸殿中。”彩云扶着王若起身,犹豫着说道,“听闻圣上早晨醒了一次,明空道长和惠妃娘娘轮番在圣上跟前吹风,说是……要改立九皇子……” “她休想!”王若擦了一把眼泪,忽然声色俱厉地斥道,“本宫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好心,说什么会救我的二皇子!其实她早就想……可怜我的厚儿……” “皇后娘娘,您不觉得宫里的蛊毒来的太巧了吗?”彩云意味深长地看向王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张御医刚刚行刺失败,惠妃就将那个明空道长请进了宫,而他偏偏就是个蛊道师……” “彩云,你的意思是……”王若好像从梦中惊醒,凝神望着彩灯的火光,眯眸道,“杨妙音和明空贼喊捉贼,要害圣上和我的二皇子!” “皇后娘娘,此事没有证据,可不能声张!”彩云连忙握住她的手,望向宸殿的方向,轻声劝道,“何况圣上如今……在杨惠妃的手中,咱们只能忍耐了。” 王若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睡榻上的少年,眸中泪光暂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决绝,“彩云,你到寝殿后的佛堂中,去佛像下的柜子里取一个金丝楠木匣子出来。” “娘娘!”彩云惊讶地看着她,似是预感到什么。 “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王若轻轻坐到睡榻上,侧身望着那少年的脸庞,用手轻抚他的眉眼,“厚儿,母后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坏人。”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在清宁宫外的花园里。 青翠欲滴的灌木丛中盛开着各色的牡丹花,争奇斗艳。 第461章 同林 第461章 同林 粉衣宫女领着一个身穿湛蓝色大袖的美貌女子和两个黄衣小宫女,从花丛间的甬道穿行而过。 香粉的味道混着牡丹香味,令人心醉神怡。 几人行到花园中一个挂着淡蓝色帷幔的八角亭中。 “惠妃娘娘请坐,皇后娘娘请您在亭中稍等片刻。”粉衣宫女屈膝行了个礼,指着亭中石凳请那蓝衣女子坐下。 “是,”杨妙音在圆凳上坐下,和善地微笑道,“彩云姑姑,您去忙,我在这里等就是了。” 彩云谨慎地点点头,又行了礼便退出了亭子。 亭中只剩下杨妙音和清弦台跟来的两个小宫女。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一个小宫女一边给杨妙音打扇,一边抱怨道,“大热的天,还要您来给她请安。” “哼,看她还能得意多久,”另一个小宫女端起石桌上的茶壶,给杨妙音沏了一杯茶,奉承道,“等咱们的小皇子做了太子……” “都住口!这里是清宁宫,管好你们的嘴。”杨妙音侧目瞪了一眼两个小宫女,接过茶盏刚想喝又犹豫着放下,蹙眉问道,“这几日可有二皇子的消息?” “听闻二皇子昨夜病重,皇后娘娘将他接到清宁宫中亲自照料。”一个小宫女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消息。” 杨妙音转了转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清宁宫正殿的方向。 皇后娘娘大概又是想求自己,让明空救救二皇子?哼,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谁要救她的二皇子? 不多时,一个身穿樱粉色华服的美妇人就领着一个宫女穿过层层花丛,沿着甬道走了过来。 “参见皇后娘娘。”见王若走上台阶,杨妙音起身行礼。 “惠妃免礼。”王若轻轻走到她对面,扶着桌案坐到圆凳上,依旧身姿优美,端庄笔挺。 “皇后娘娘要多多注意身体,圣上如今病了,您就是咱们后宫中的主心骨,”杨妙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后的表情,见她虽然涂了脂粉却面色苍白,眼中还有些血丝,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心想果然是人老色衰了,“若是您有什么事……咱们姐妹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圣上居然让这个老女人垂帘听政,真是瞎了眼睛。 “惠妃说笑了,”王若侧首看了一眼彩云,后者便将一个金丝楠木匣子放到了桌案上,“惠妃的指望是九皇子,又岂是本宫?” “皇后娘娘……您说的臣妾听不懂,”杨妙音看见那木匣子,警觉地站起身来,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娘娘说笑了,小皇子还年幼,哪里能指望得上?” “坐啊!喝口茶。”王若抬眸,斜睨着那蓝衣女子道。 杨妙音忐忑地坐下,看着桌案上那杯茶又不敢喝。 “怎么?你怕本宫下毒?”王若“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指着桌案上的金丝楠木盒子,声音幽冷,“惠妃,你可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杨妙音拿眼角余光一撇,忽然发觉八角亭外不知何时起围上了一圈禁军侍卫。 “请皇后娘娘明示。”杨妙音盯着桌上那方形的小盒,微微蹙眉。 “你费尽心思搅起刘妃案,想必是知道些当年的事情。”王若端起茶壶和空杯,给自己斟了杯茶,兀自饮了一口,“当年你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后来又居住在清弦台,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奇怪。”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发现了什么?臣妾什么也不知道。”杨妙音见那茶水里没毒,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惜你没料到,霁月为本宫认下了当年的事情。”王若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她比自己小十几岁,年轻貌美,不禁觉得有些可惜,“惠妃,你可知道……那雾空道长的厌胜之术为何如此灵验?” “臣妾……不知。”杨妙音垂首侍立在一旁,心中忐忑。 她只是偶然间发现当年的刘妃案可能另有隐情,便想着借多年前的旧案扳倒皇后,但是她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证明刘妃是被皇后所害。 “雾空道长擅于用毒,”王若慢悠悠地打开那个金丝楠木盒子,“这盒中的两颗药丸名叫同林,都是毒药。其中黑色的这颗可以让人肠穿肚烂、面容俱毁,挣扎半个时辰才死去,红色的这颗却可以让人死得毫无痛苦、悄无声息,就算最高明的医者也查不出死因。雾空道长他……正是用这两种毒药,让那些被诅咒的人一一应验。” 玉虚观的道人收人钱财,自然要为人办事,为了让厌胜之术应验,用的最多的便是这无色无味又查无可查的毒药。 “如此说来,那雾空道长也是装神弄鬼之辈,”杨妙音奇怪地端详着盒中那两颗药丸,不解地问道,“只是皇后娘娘,您告诉臣妾这些做什么?” “这两颗药丸是几年前雾空道长交给霁月的,”王若歪头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霁月本来打算用在刘妃身上,做成畏罪自尽的假象,本宫一时心软,就拦下了。所以这两颗同林才一直留到今日。今日天气不错,本宫想着……拿出来用了。” “皇后娘娘!”杨妙音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宫女,朗声道,“光天化日的,你想毒死臣妾?就不怕圣上醒来废了你的后位?!” 两个宫女得了示意,立刻开始大喊起来,“快来人啊!皇后杀人啦!……” 彩云朝亭子外的禁军使了个眼色,又后退半步,立刻有两个侍卫冲进来,将那两个乱喊的小宫女绑了,嘴里塞上一块白麻布。 两个小宫女手被绑了还在地上撒泼打滚。 只听一声闷响,两个禁军侍卫毫不犹豫地一脚踢上去将两人给踢昏了过去,接着便提着那绑在手上的麻绳将两人拖出了亭子。 杨妙音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吓得动弹不得,语气顿时软下来,“皇……皇后娘娘……您为何一定要置臣妾于死地啊?” “惠妃,”王若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时,眼角通红,“昨夜,本宫的二皇子仙去了。” “啊!”杨妙音吓得退到亭子边缘,刚想逃走又被侍卫拦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二皇子中蛊,不关臣妾的事啊!” 第462章 金楠木盒子 第462章 金楠木盒子 “惠妃,本宫心烦意乱,不想再去纠缠谁对谁错。”王若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指着金丝楠木盒子道,“这两颗同林,你选一颗吃了。” “臣妾不服!”杨妙音忽然站起身,指着王若斥道,“皇后娘娘,臣妾就算做错了事,也应该由圣上定夺,您不能私刑处置!您就算今天逼死了臣妾,又如何能堵上这大明宫中悠悠众口?待圣上醒来要如何向他交代?” 蓝衣女子喋喋不休了一通,说得头头是道。 王若昨夜本就没有睡着,被吵得头昏脑涨,遂轻摆了摆手,就见身边的粉衣宫女从袖中取出一卷小小的帛书来。 “惠妃,”王若接过那卷帛书,又砸到杨妙音头上,冷笑道,“你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九皇子有一天能登上大位?你看看这是什么!” 杨妙音早已满头冷汗,慌里慌张地捡起帛书打开看了,顿时面如土色,两眼涣散,两行清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将脸上的脂粉冲了个大半。 “圣上!圣上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臣妾……”蓝衣女子跪坐在地上,哀嚎起来。 王若气定神闲地坐着,轻轻掂了一下茶盖,轻声吟道,“去母存子,是圣上的意思。惠妃,你可看清了?” “臣妾不信!臣妾……不信!”杨妙音猛地摇头,又用头去撞亭子一角的柱子,直到头上一道血印,将满头的钗环都撞落了下来。 “你不死,就是九皇子死,你选一个。”王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忽然柔声道,“这几日,你夜夜陪在紫宸殿,已经很久没看见小皇子了?本宫特意将他抱来,给你见一见。” 杨妙音闻声,顿时停下哭闹,顺着王若的目光看去。 牡丹丛中,几个宫女正围在一起,当中一个粉衣宫女怀抱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大概因为这几个人面生,手舞足蹈地哭闹不止。 “仄儿,”地上的女子忽觉浑身冰凉,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望着身穿樱粉色大袖的皇后,幽幽问道,“皇后娘娘,若是臣妾吃了这同林,你是否就会将臣妾的仄儿平安养大?” 亭中安静了片刻,亭中的人能看到远处的孩子和宫女们正在嬉闹,却完全听不见声响。 时已入秋,花园中的热风刮到凉亭中,裹挟着一丝凉意。 “若是你听话,本宫自然不会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下手。”王若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指着那盒子道,“惠妃,你来选一颗。那红色的,吃了以后可是毫无痛苦,如同睡眠一般。雾空死后,这同林红药世上仅存一颗,本宫都想留给自己呢。” 杨妙音听了,站起身来,走到桌案旁,又回头看了一眼花园中的九皇子,忽决绝地伸手取了那颗红色的放入口中,合上眼道,“多谢皇后娘娘赐药。” 蓝衣女子说罢就坐到石凳上,静静等待着,却见对面那樱粉色大袖的女子缓缓勾起了嘴角。 王若小心合上金丝楠木盒子的盖,又将盒子收入袖中,带着彩云走下亭子的台阶,“来人,用帐子将这亭子围住,别让惠妃娘娘的叫声吵着小皇子。” “是!”一排禁军火速从花丛底下取出黑色的帷幔,绕了几圈将八角亭子层层围起来。 杨妙音感觉喉咙火烧一般地疼,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还没待她叫喊出声,就见手上的皮肤如枯叶般皱卷脱落,腹中似有火舌滚过,剧烈的疼痛让人窒息。 花园中阳光灿烂。 八角亭被黑色油布围得密不透风,当中一片阴暗。 几声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从远处那黑色的亭中传来,花园中正抱着九皇子的宫女们循声望去,微微怔了片刻,又转回头继续说笑起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若遣了身边服侍的宫女,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望着远处那漆黑的亭子喃喃自语道,“还得等半个时辰……才能撤下帷幔呢。” 坊间传闻,这毒药同林中黑色的那颗可令人死前遭受人世间所有的痛苦,红色的那颗则可以让人无痛安眠。 可雾空道长告诉她,其实是反过来才对。 眼下红色的那颗已经被杨妙音吃了,剩下的那颗黑色的…… 王若手中摩挲着金丝楠木盒子,垂眸沉思了片刻,神态凄楚,薄唇微动,“问离,我还以为你念旧情,却原来你为了新夫人,眼睁睁看着我儿仙去……你与圣上一样,都是薄情寡义之人。” 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从花园的亭中传来,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娘娘,外边风大。”彩云走过来,屈膝行礼道,“惠妃娘娘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咱们回大殿去。” “你说得对,”王若扶着彩云的手,缓缓往殿门处走,“彩云,自从霁月走后,本宫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得力的了。” “皇后娘娘,圣上昏迷之前嘱咐奴婢,凡事都要听从皇后娘娘您的吩咐。彩云不过是尽忠罢了。”粉衣宫女低眉垂首,恭顺地问道,“娘娘,二皇子他……还躺在清宁宫中,不知如何是好?” 王若闻言,又用丝帕捂脸,垂泪了许久。 “彩云,你去……通知楚少卿,就说二皇子殇,本宫请他进宫来商量对策。”王若停住垂泪,呆呆望着手中的金丝楠木盒子,狠下心来,“去。” 彩云闻言愣怔了片刻,遂屈膝应“是”,匆匆退了下去。 二皇子殇,皇后娘娘为何独独召楚少卿进宫?还有她方才的眼神……那分明是……动了杀心! 彩云一想到这些,就觉心中胆寒,加快了脚步。 ~~ 长安城南,郊外的一家茶肆中。 一个黑衣少年正领着两名女子一边喝茶,一边吃着包袱里带来的点心。 “驹九,宝香她对你可真好啊,”朱影指着桌案上的包子道,“你吃了她不少东西,打算何时迎娶人家?” 黑衣少年有些窘迫地喝了一口茶,咽下嘴里的馒头道,“待此事解决,属下便回去……向赵姑娘提亲。” 一旁的玉柳侧目看向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朱影。 身穿束袖胡服的女子不动声色,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怕自己失态连忙低头咬了一大口包子。 有人吗?有人看吗?卑微地吼一声 第463章 何苦再来见我 第463章 何苦再来见我? 许久,朱影抬起头,朝身旁那高挑的女子道,“玉柳,我忽然想起来,陆云舟之前送给我一盆水仙花,走的时候忘记带来,你快去快回,帮我去将那水仙花取来。” 她们的马车前有两匹马,一匹是驹九带来的,一匹是玉柳的马。 “是。”玉柳抱拳起身,就要去解马车前的一匹黑马。 “什么水仙花?”驹九拦住玉柳问道。 “是在江南道时陆云舟送给我的,我养了许久,如今开得正好。”朱影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状似无意地回答道,“上回我与陆云舟吵了一架,他恐怕不会帮我。若是有那盆水仙,或许他会念着旧情,收了圣上和二皇子身上的蛊虫。” 黑衣少年闻言,便没有再阻拦。 “驹九,我不在的时候,你保护郡主。”玉柳朝驹九吩咐了一句,便去转身去牵马了。 夕阳落尽。 戌时,城南香积寺。 朱影扶着驹九,缓缓走下马车,抬头望了眼寺中的佛塔。 “郡主,陆云舟就在里面,属下不宜露面,就在外边等候您。”驹九手持一盏灯笼,指着寺门说道。 “嗯,你在外边儿等等玉柳。”朱影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独自上前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年轻的寺僧。 “施主,天色已晚,本寺不见外客。”寺僧说着,就要关上门。 “这位小师傅,我并非来拜佛,而是来找人,”朱影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请问陆云舟陆公子是否住在此处。” 寺僧迟疑地后退一步,打量了她一眼,“本寺后院的确有几间厢房租给了外客,其中有一位客人姓陆,只是不知……姑娘您是哪位?” 朱影从腰间取下一块白玉令牌道,“我是圣上义妹宁心郡主,求见云舟公子,烦劳小师傅帮我通传一声。” “原来是宁心郡主,阿弥陀佛,”寺僧行了一个佛礼,见了那令牌不敢怠慢,便引她进门去,“施主请随小僧到花园中稍候,小僧这就进去通知陆公子。” “多谢小师傅。” 朱影行了礼,便独自等在香积寺的院中,刚刚在茶肆中吃饱了肚子,她慢慢踱着步子消食儿。 这里的屋舍布局,的确跟楚家的香积院有几分相似,现在刚入夜,几间佛堂内亮着明亮的灯烛。 四下安静无声。 她正在四处观望,忽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循着那目光看去,是个头戴僧帽的清秀寺僧。 “小师傅,请问……” 朱影话音未落,就见那寺僧双手合十,向她走过来,询问道,“施主真是宁心郡主?” “正是。”她点点头,又好奇问道,“不知小师傅为何盯着我看?” “贫僧青竹,年轻时与楚大人有些渊源。”寺僧低头行了一礼,又端详着她道,“想不到在此处见到楚家后人。” “哦?大……大师,宁心失礼了。”她本来见他面白无须,还以为是个“小师傅”,却听他说什么“年轻时”,难道是位年长的高僧? 真是人不可貌相。 二人正说着话,方才那位寺僧就穿过花园的甬道走了过来,朝朱影施礼道,“郡主,陆公子请您进去说话。” “青竹大师,那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她朝青竹告别后,就跟着那位领路的寺僧,向佛塔的方向走去。 香积寺的佛塔下方,有一排低矮的厢房,围成一个不大的院落,并无佛像香炉之类的点缀,看起来与长安城中普通富贵人家的院落一般。 这里就是那小师傅口中所说的客院。 其中一间不大的厢房中此时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施主请。”寺僧引她走到门口,轻敲了敲房门,“陆公子,宁心郡主到了。” “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朱影深吸了一口气,忐忑的心跳稍稍平静,便走了进去。 那引路的寺僧就低头告退,顺手关上了门。 厢房内布置简单,一个香案,一个红木柜子,地上还摆着几个藤编垫子,墙上挂着一副大大的“禅”字。 厢房两侧各垂着一道竹帘,看来是通往两间寝房,透过竹帘隐隐可看到寝房中摆着一个简易睡榻。 一个貌若谪仙的年轻公子正盘腿坐在香案前的藤条垫子上,垂眸静气,十指纤纤,似在拨着佛珠手串。 年轻公子身边站着一名方脸侍卫,同样穿着暗灰色的僧衣,只有一头墨发和满身煞气与这禅房的气氛格格不入。 玄关处立着一名身着水墨画袍服的俊美男子,朝朱影微笑了一下,便引她走进去。 “门主,郡主来了。”林墨轻声道。 陆云舟依旧面朝着香案,并未转身,只停下了手上拨佛珠的动作,轻轻说了句,“坐。” 朱影在离他不远的垫子上坐了。林墨便转身去给两人上茶。 “咳咳!”胡服女子紧张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陆云舟,我……” “郡主,你该不会……是来抓我的?”陆云舟扶着陆德半站起身,换了一个方向坐,朝她笑道,“上回郡主不是还说……要将陆某绳之以法么?” 他今日穿着一身灰蓝色交领僧袍,长长的头发挽了一个半松的发髻,额前白发随风轻摇,慵懒而又随意。 “明人不说暗话,陆……陆云舟,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朱影扫了一眼四周,略略松了口气。 禅房中只有陆德和林墨,张伯不在,也没有其他的侍卫。 “郡主,你每次有事相求,就想起陆某,无事时就说……要将陆某绳之以法,”陆云舟歪着头,斜睨着她阴鸷一笑,“可是将陆某当成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 “陆云舟,我从未……将你当成……当成玩物。”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说话都结巴了。 陆云舟从前对她十分宽容,有求必应,因此今日来香积寺前,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听自己的话,迷途知返,悬崖勒马。 “就算没有,你也是利用了陆某啊!”男子端详着她,眨着桃花眼苦笑道,“九川山上一别,你我再也回不去了。你何苦再来见我?” “陆云舟,我听说……”朱影紧张地绞着手里的袖子,在琢磨怎么措辞才好,“我听说明空道长是受制于你,皇兄和二皇子也是中了你的蛊毒……” 这几天在写番外,要完结了,终于要完结了。 也算了结一桩许久未落地的心事。 第464章 这茶我喝 第464章 这茶我喝 “是又如何?”陆云舟端着茶,透过茶雾看着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也静静观察他,越发觉得他这一年多来变化颇多,外貌虽然没有多大变化,心境却是历尽沧桑,“朝局动荡,最终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得利的是安西节度使,于你个人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能做皇帝不成?” “为何不可?”身穿僧袍的男子手握佛珠,神态安详,非怒非喜,“我与你说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要杀楚问离,我就要手握滔天的权势。” “你疯了吗?”朱影两手握紧,绞着衣袍,“你在朝中毫无根基,凭什么坐那个位置?难道你以为安西节度使的话能信?他定是诓骗你的!” 陆云舟手里既没有兵,也没有权,必然是得了白思鉴什么许诺,才敢肖想大位。 “这世上,谁的话都不能信,”陆云舟低头喝了口茶,又斜睨她一眼道,“我会信白思鉴的话,自然是因为……他的生死已在我手中。” 禅房中安静无声,林墨和陆德屏息静气侍立在一旁。 面前的俊朗男子悠然安坐,若不是手中的茶盏冒出热气,让人以为是一尊雕刻精致的神像。 “你控制了安西节度使?”朱影紧张地拧眉,手指掐着衣袍。 她本来以为是安西节度使利用了陆云舟,却没想到是陆云舟才是幕后那个运筹帷幄、野心勃勃之人。 “不止,长安城内外,也有不少人服了我的金蝉蛊,”陆云舟微微一笑,目光疏离地望着她,“不久之后,大唐皇帝驾崩,而我将会顺利进入长安,取而代之。” “陆云舟!要怎样你才会收手?怎样你才肯收手?”朱影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 “郡主,你如今怀有身孕,别那么激动啊!”僧袍男子朝她招招手,挑眉道,“坐下说。” “陆云舟,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带我去漠北隐居?”她缓缓坐下,感觉头脑中嗡嗡作响,半是震惊半是犹豫,“现在……可还作数?” 握着茶盏的修长手指忽然微微一颤,陆云舟淡淡看向她,调笑道,“那是从前一时兴起,如今我胜券在握,怎么还会与你去隐居?你若是愿意,倒可以在后宫中为你留一个位子。” “陆云舟……”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忽然一串一串滴落下来。 本来还想来劝他迷途知返,如今看来,他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劝说。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圣上和二皇子若真是中了陆云舟的蛊毒,他也不会听自己三言两语就替他们解蛊。 朱影垂头丧气,神情沮丧地看着地面,不知不觉满脸是泪。 “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茶凉了,喝茶。”见她痛哭失声,男子的声音中也略有哽咽,“你的牙后不是有辨毒丸么?可以放心喝。” 朱影擦干眼泪,端起茶盏,嗅了一下茶香,辨毒丸并没有反应。 她刚想喝,一旁的林墨却忽朝她使了个眼色。 陆云舟立刻侧首,严厉地看了一眼林墨,后者旋即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郡主不可!茶中有蛊。是蛊非毒,所以辨毒丸没有反应。” “多嘴!”陆云舟看了一眼陆德,陆德就要上前去拉林墨。 “陆云舟!你别为难林墨,”朱影端着茶,看向对面的男子,“这茶我喝。若我喝了这茶,你可会医好圣上和二皇子,放弃谋反?” “郡主,你怀着身孕,不可!”林墨又劝道。 对面的俊朗男子忽然坐直了身子,轻轻拨着手中佛珠,“我答应你,你若喝了这茶,我便让明空解了大唐皇帝身上的金蝉蛊,放弃谋反夺位。” “此话当真?”她又问道。 “自然是真,”陆云舟俊美的眉眼轻佻看向她,声音如山间清晨的微风,“只是,这茶中装的……是傀儡蛊,你若是喝下了,就会失去心智,对我言听计从,你腹中的孩子将来……也会喊我一声爹爹。” 想到腹中的孩子,朱影垂首犹豫。 自己若不喝这茶,陆云舟必然不会放心。 “郡主,”林墨又劝道,“天下大乱与您何干?你离开了长安,寻一个偏僻的山村,依旧可以平安度日……” “林墨,你今天怎的这样多话?”陆云舟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那跪地俯首的清秀男子。 林墨愣怔着没有说话,只向朱影投去劝阻的目光。 几个念头闪过,朱影想起楚莫,远在沧州的父母,还有驹九鸿十,许许多多的人。 李研不能死,否则天下大乱,藩镇们又要混战。 “陆云舟,我信你。”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便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那穿着蓝灰色僧衣的长发男子只轻轻颔首,眸中似有一缕闪光。 “这蛊毒何时生效?”朱影放下茶盏。 “不急。”陆云舟轻轻拨着佛珠,缓缓说道,“你今夜留在这里,待睡一觉之后……就不记得前事了。” “你先解了圣上和二皇子身上的蛊毒。”她急忙说道。 万一自己真的失去神志,就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履约了。 陆云舟冲她眨眨眼,又朝旁边的方脸男子道,“陆德,你去通知明空,让他收了大唐皇帝和二皇子身上的蛊虫。” “是。”陆德说完,就退出门去。 “林墨,你去取香炉来。”陆云舟又看向林墨。 林墨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到里间,不一会儿,双手捧了一只银色的镂空香炉出来,放在陆云舟面前的地面上。 “这便是……装那金蝉蛊的香炉。”陆云舟目光狡黠,朝朱影解释道,“那金蝉蛊就在这香灰之中。若没有我念经将蛊虫召回,明空除蛊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 朱影将信将疑地看着那香炉,炉中似乎还有些火星未熄灭,“这金蝉蛊到底是什么?” “蛊虫是无形之物,你自然看不见。”陆云舟瞥了她一眼,见她要用手去香炉中翻找,连忙拦住她,“别动!” “可我记得明空道长明明从张御医和淑妃身上捉出了蛊虫,好像……是一种黑色的小虫。”听他一席话,她又给整迷糊了。 陆云舟无奈地摇头,又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蛊虫要在人身上养许多天才会现出形状,若是看见方才的茶水中有虫,你还会喝吗?” 第465章 如此轻信 第465章 如此轻信 一想到自己刚才吃了蛊虫,朱影就觉得恶心,再加上孕吐还未完全好,便开始转向一旁的墙壁干呕起来。 “你这个样子……”陆云舟叹了口气,又让林墨给她倒了杯清水,端到她嘴边,“放心,这里面没有蛊。” “反正我也就活今天一晚上了。”她想也没想就端起水杯喝了,又催促道,“你快念经将蛊虫召回,不然等明空去除蛊就晚了。” 陆云舟便面朝香炉,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夜深人静,男子的声音显低沉幽深,莫名诡异。 约莫半盏茶后,朱影在旁边等得有些累了,靠在墙壁上东倒西歪。 “大唐皇帝身上的金蝉蛊已经解了。”陆云舟用眼角余光看见她困了,便擦了擦额上的汗,将香炉交还给林墨。 “皇兄和二皇子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那他们……很快就能好了?”她一听说金蝉蛊已解,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想睡了。 男子转头看向她,沉声道,“你别光顾着别人,若是累了,就到里边去休息一下。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赶路?”她直起身子,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他未来的打算,“你不做皇帝,未来有何打算?” “你答应了我,要去漠北的,难不成想赖账?”陆云舟扶着她起身,缓步走到一道竹帘后边。 “明日,我就不再是我了?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她留恋地望了一眼窗外,想起淑妃中蛊后的模样,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你后悔了?”陆云舟指着一张铺着白色被面的竹榻,扶着她坐下,“今夜就在这里休息。” 门外的漆黑中忽有火光靠近,紧接着有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传进来,“阿影,你可在里面?” 朱影的心按捺不住地砰砰猛跳,本来昏昏沉沉的头脑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我……” 她刚要开口回答,却被陆云舟抓紧了手臂。 “别去。”男子黯然垂眸,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又含泪看着她低声道,“你已经中了我的蛊,还去见他做什么?” 秋风乍起。 朱影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觉四周光线一暗,瞬间天旋地转,与陆云舟双双坠到了一个地道中。 原来那竹榻上有个机关,正是一个密道的入口。 密道是个角度刁钻的斜面,幸好陆云舟用身体护着她,才平稳落到了底下,并没有让她摔伤。 “夫君!我在这儿!”她不顾一切挣开陆云舟的手,站起身在漆黑的地道上方寻找出口。 眼前一片黑暗,手指触到的是光滑冰冷的石壁。 “郡主,你果然还是骗我的,”身后亮起了一点灯光,接着传来陆云舟的声音,“你还想回到他身边去?” “我没骗你,我是中了你的蛊,可也有权选择死在他怀里。”朱影没有回头,依旧借着灯光在石壁上寻找机关。 “郡主,”身后的男子忽然冷笑一声,“你可知道……方才陆德去做什么?” “不是去让明空收了皇兄身上的蛊虫吗?”朱影回过头,黑暗中只看见男子手中擎着一盏白玉灯,映着额前的一缕白发,闪着幽冷微光。 “哈哈哈……”陆云舟仰头大笑起来,目光阴鸷地盯着她,“陆德是奉命去杀了大唐皇帝和太子。这密道尽头,便是我军中大帐,明日大唐皇帝就会驾崩,而我就会进入长安城称帝。至于你……会成为我身边的……皇后?不不,是花妃,花娘娘,你喜不喜欢这个封号?” 陆云舟手拿着灯烛,渐渐靠近,面上半明半暗。 “陆云舟你疯了!”得知陆德是去杀李研和太子,朱影脑中一片纷乱,待那火光移近,忽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阴鸷的声音中夹杂着威胁和恋慕等多种情绪,“你是要跟我去大帐,还是要死在这密道中?” “我哪儿都不去。”她伸手回抱住他,头贴在男子的胸口,手中一根尖利的长针已从背部刺入了他的心房,鲜血浸透了他单薄的僧袍,“他们说,若施蛊之人死了,中蛊之人也必死无疑。陆云舟,你和我,就一起……死在这里。” 她不能跟他去大帐,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去进行那个疯狂的谋反计划。只有这个办法。 男子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白玉灯就“咣当”坠地,密道中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忽上忽下,仿佛天地都翻了个个儿。 “阿影,你……你将来……可不能再如此轻信了,”抱着她的手渐渐放松了下来,陆云舟眼中的光芒也渐渐熄灭,嘴角却噙着胜利的笑容,随即吐出一口血沫,“那茶水中……并没有什么蛊毒。我从医二十年,也从未见过什么蛊毒……” “没有蛊毒?”她仍旧抱着他,轻轻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张洪远和淑妃,他们若不是中了傀儡蛊,又怎会变成那样?”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查了。阿影,若是……你真的跟我去漠北,该有多好。”陆云舟躺在她怀里,轻轻说道,“阿影,这密道……还有个出口……” 今日是他存心骗她,骗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妻子,陪自己登上高位,坐拥天下。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若是那楚问离不来,她一觉醒来,就已经身在大帐中,成了他的妻子。 片刻工夫,陆云舟闪过无数的念头,想起许多事。 许多事情若是能回头,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陆云舟!为什么骗我?”朱影的眼泪不受控地掉落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人被自己所伤,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不想她死在这里。 朱影抱着他的手也因为难过而颤抖起来。 “方才的入口是再也打不开的,可除了军中大帐,这密道……还有个出口……你往台阶下一直走……”银针虽细,却直中要害,男子血流了一地,气若游丝。 “陆云舟,我陪着你。”她冷静下来,扶起白玉灯,幸好灯火还未熄,照着她脸上的泪痕。 怕被他看见,朱影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那根长针是她防身所用,身为医者,出手精确,这伤口看着细小,却是神仙难救。 大唐最高明的两位医者,此时坐在密道中,静静地等着那男子断气。 写反派死,居然给我自己写哭了,还是要冷血一点,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作者。 19号新书《王妃》上架,《夫君》这本18、19日请两天假,20日恢复更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466章 我若再世为人 第466章 我若再世为人 “阿影,我作恶无数,你何苦……要为我送终?”男子感觉有一滴泪落在自己脸上,嘴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 密道中空气寒凉,似乎还有些潮湿,只有那防风的白玉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你我同为医者,应该知道医者救人、安慰病人,是不管病人的背景和善恶的。”朱影轻抚他额前碎发,“但你若再世为人,须知善恶有别。” “我若再世为人,你可不可以……”陆云舟急促说着,吃力地喘着气,气管中血沫四流,终是没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密道中瞬间陷入死寂,朱影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她有一刹那失神啜泣。 白玉灯上的蜡烛即将燃尽,而密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敢耽搁,将陆云舟的身子放在地上,让他平躺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轻轻盖在他的脸上。 “云舟,我走了。”她的声音轻微短促,似是那久久的时光和无尽的叹息全部融合成了这简单的几个字。 密道的四壁十分光滑,找不到可以攀爬的地方。 陆云舟临死前说,进来的入口已经被堵死了,不能再返回去。 面方有两条路,一条是向上延伸的缓坡,想必是陆云舟所说通往郊外大营的,另一条路则是个黑暗的台阶。 陆云舟死前交代她,要沿着台阶向下行。 站在分岔路口,耳边微风拂过,仿佛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阿影,你……你将来……可不能再如此轻信了。” 胡服少女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决定再信他一回,便举着白玉灯,快步向楼梯下走去。 密道一直向下,通往一条地下的暗河。 她沿着暗河的河岸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手中的灯烛就燃尽了。 幸好,她抬头一看,自己竟然身在一口枯井的底部,能看到井口投射下来的微弱星光。 也不知这口枯井的井口是在什么地方,不过根据周围传来的猫头鹰叫声来看,她应该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中。 “有人吗?”朱影朝井口喊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枯井底部有浅浅的一汪水,通往方才那条暗河。 井壁光滑,布满青苔,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攀爬上去是不可能的。 她喊了几声便停了。不能一直大喊,那样会损耗太多的体力。 朱影思忖片刻,便决定暂时留在井底休息,等到天明时分,再想想办法,那时或许会有人接近这口井,到时候再呼救。 她在井底找了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暂且靠在上面休息。 半梦半醒间,她又想起方才禅房门外的火把和唤她的声音。 她不会听错,那人就是楚莫,只差那么一点点两人就能相见了。 躲了他一个月,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少女带着遗憾和希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从井口垂下一只绑在麻绳上的木桶来。 “郡主。”一个淡然清冽的声音从井口传来,“贫僧青竹。” “青竹!”朱影心中大喜,朝井口喊道,“青竹,快救我出去!” “你站到木桶里,贫僧拉您上来。”青竹说着,指了指井口的辘轳。 陆云舟说这里是一个出口,原来这井口的辘轳和木桶是早就准备好的,那木桶里刚好可以站一个人。 朱影依言站进木桶中。青竹摇着辘轳一圈一圈,终于见那胡服少女的头露出了井口。 “多谢!”重见光明,朱影欣喜地扶着青竹跳出井口,又朝着青竹行了一个佛礼,“青竹大师,您怎会在此?” “阿弥陀佛,贫僧听闻楚少卿在厢房内没有找到郡主,就来这里等着您。”青竹念了一声佛号,仰头望了望星空,“这密道是多年前一位贵人住在香积寺时修建的,出口就只有贫僧和住持大师知道。”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青竹大师!”朱影向四周看了看,方向感全无,又问道,“大师能否带我去见楚少卿?” “郡主请随贫僧来。”青竹行了一个佛礼,便领着她分开茂密的枝叶,寻到了一条林中小道。 “青竹大师,你说……方才的密道是一位贵人住在香积寺时修建的,不知是何人?你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呢?”一边行路,她一边好奇地打听。 “那位贵人……就是楚少卿的祖父,楚同大人。”青竹慢下脚步,略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贫僧姓白,曾经跟随楚同大人一起住在香积寺。那时候,梁王兵临城下,楚大人与住持大师商量,修建了那条密道,以策安全。” “姓白?”一个念头闪过,朱影浑身僵住,惊呼道,“你是……” 当年楚家遭逢大难后,听闻那位曾经住在香积院中的女子白氏,遁入了郊外一间尼姑庵,却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她。 她居然女扮男装,隐姓埋名躲在这香积寺中! “郡主,贫僧在这香积寺中已住了二十年,还请郡主为贫僧保守这个秘密。”青竹垂眸,算是默认。 “青竹,你为何躲在这里出家?”朱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仔细一看,的确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假扮的。 一个女子在香积寺中出家,毕竟多有不便,她为何不找一间尼姑庵藏身呢? “既是出家,在哪里……不都是一样?”青竹仰头望着夜空,眼中似有泪光,“楚大人曾经让这里的住持大师照顾我,再说……这里与香积院中的布局相似,我舍不得离开。” “这样说来,楚大人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朱影轻轻说道。 楚同怕自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白氏无人照料,因此将她托付给香积寺的住持大师,还真是设想周全。 “郡主,此事还请您一定要为贫僧保密。”青竹又行了一个佛礼,释然笑道,“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青竹从一开始就知道,青竹与楚大人无缘,楚大人与令狐夫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对楚少卿也不能说吗?”朱影觉得青竹既然是楚同的故人,此事也算是楚家的家事。 “请郡主保密。”青竹说完又向前走去。 香积寺中火光映天。 一列黑甲军士正跟着些小沙弥,在寺庙中四处搜寻朱影的踪影。 第467章 就此别过(一) 第467章 就此别过(一) 一个将领模样的玄衣男子,正在寺门内的空地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月色清冷,照得他肩宽腰窄、身影修长。 “夫君!”少女的声音穿过夜晚静滞的空气,直达人心。 男子回过头,定睛看了一眼,见一个胡服女子跟着一个头戴僧帽的僧人出现在院门口,便快步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跑到哪里去了?” 语气中半是激动,半是责备,还有些哽咽。 两人许久未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何开口。 “郡主遭奸人所害,掉入一条密道中,幸好贫僧恰巧经过,就将她带了回来。”青竹解释道。 “夫君,这位是青竹大师,是……香积寺的高僧。”朱影指着青竹介绍道。 “多谢大师。”楚莫拱手行了一礼,又拉着朱影走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让玉柳传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影扫了一眼,见远处玉柳正站在驹九身边,警惕地盯着身旁的黑衣少年。 “驹九!”她放开楚莫的手,朝前方的两人唤道。 驹九和玉柳闻声快步走了过来,依次抱拳行礼,“郡主!” “陆云舟已经死了,他的尸首就在密道中。”她眯起眼眸瞄了一眼黑衣少年。 驹九听闻陆云舟死了,身形瞬间僵住,呆呆望着鞋面,沉默不语。 “驹九……”朱影扶着腰,来回踱了几步,拿余光打量那少年,“你们把驹九怎么样了?” “郡主?”驹九抬起头定睛看向她,目中微红,“属下……” ”你不是驹九。”她蹙眉望着那少年道,“快说,驹九在哪里?” “属下……听不明白您的话。”驹九目光游移,语气也有些颤音。 “傀儡蛊和金蝉蛊的故事,是陆云舟教你说的?”朱影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陆云舟死前已亲口承认,他根本就不会什么巫蛊之术。” “属下……属下……”驹九面露慌乱之色,偷偷看了一眼人群中。 队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手被反剪在身后,站在一群军士中犹如落入凡尘的仙人,正是林墨。 “阿影,你别着急,此事……可以慢慢查。”楚莫走过来,狐疑地看了一眼那黑衣少年,也觉得有些违和感,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林墨!”朱影顺着那少年的目光看过去,“林墨你说!你们到底把驹九怎么样了?” 身穿雪白水墨袍服的俊朗男子被几名军士押过来,双手绑在身后,闻言急忙双膝跪下,颤着声音道,“公子说……用驹九的命给安掌柜泄愤……” 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 驹九不过有一回在云济堂对安掌柜出手重了,陆云舟竟然一直记着仇。 “驹九还活着吗?”朱影心里已有了猜测,希望渐渐破灭。 她只是希望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若是赵宝香知道了这事,该多难过啊。 “公子早就知道驹九跟踪他,便设下圈套,培养了一个身形与驹九相似的死士,又将有关大理寺和楚府的事情都教给了那名死士,”林墨抬头看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半个月前,公子命陆德取了驹九的性命,又取了驹九的脸,换到了那个死士身上。” 时隔两年,陆云舟居然又在行换脸术!原来这段时间驹九没有出现,竟是早就遇害了! 楚莫闻言已经怒不可遏,眉心轻跳,青筋凸起,沉声问道,“陆云舟在哪里?!” 驹九跟了他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如今竟然被人杀了,还将脸切下来,陆云舟真是罪该万死! “已经被我杀了,尸首就在密道中。”朱影说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睛泪光再现。 世间恩怨实在太多,冤冤相报,犹如一团乱麻,而人命在这些恩怨中就犹如蝼蚁一般,说没就没了。 “给我将这假扮驹九的死士杀了!”楚莫斥了一声,立刻有几名带刀的军士围上来。 “夫君,再等等,”朱影睁开眼,拉住楚莫的衣袖,又朝假驹九说道,“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做,你做到了,就让你死个痛快,不然,千刀万剐!” “郡主请吩咐!”假驹九立刻颤抖着跪倒在地,“属下……属下一定办到。” 他被当成驹九训练了多时,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半个驹九,称呼一时也改不过来。 “稍后你跟我一同回去庄子里,你跟赵宝香说……说你决心找个寺庙出家为僧,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再找你。”朱影望了一眼苍茫的夜色。 对于远离俗世的方外之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寻常夜晚,香积寺中的佛殿和禅房陆续熄灭了灯烛,四周一片沉寂。 她是怕赵宝香接受不了驹九的死,楚莫叹了口气,没有阻止。 “属下……明白。”黑衣少年见楚莫没有反对,便点头应了。 楚莫又看向那跪在地上的清秀男子,眸中杀意浮现。 驹九之死,触动了他的神经,眼下就像一头发怒的猛兽,随时可以将猎物撕碎。 林墨浑身颤抖起来,怯怯地看向朱影,“少卿大人息怒,不关墨儿的事啊!此事是陆公子执意,墨儿和安掌柜都劝过他……” “夫君!”朱影握住楚莫的手,生怕他突然拔出剑来,“我欠林墨的,你……留他一命!” 陆云舟心思深沉又行事偏颇,他手下的人却并不一定是大凶大恶之徒,有时这些门人明知不妥,恐怕也无能为力。 楚莫低头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林墨,朝身后的军士道,“将林墨押入大理寺狱,听候发落!” ~~ 一列黑甲骑兵护送着一辆青篷马车,尽量压低行路的声音,悄悄来到西郊一座隐蔽的农庄门前。 陈婆婆开了门,又看见门口的军士,结结巴巴地行了个礼,“郡主,少……少卿大人,您怎么……来了?老奴担心了好一会儿!” “陈婆婆,我没事。”朱影带着楚莫、玉柳和“驹九”进了院子,望了一眼厢房的方向,“赵姑娘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些夏末秋初的绝望虫声。 “赵姑娘……方才还在厨房里为你们温着饭菜,到了亥时才去睡了。”陈婆婆说着,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身后那目中微红的黑衣少年。 “玉柳,你去叫赵姑娘起来,就说……驹九找她有事情。”朱影说完,拉着楚莫进了正厅。 第468章 就此别过(二) 第468章 就此别过(二) 陈婆婆跟着进来,给两人点了一盏灯烛,又沏了一壶茶来,“郡主,驹九大人他……”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夜深人静,黑暗浓稠之际。 “没什么事。陈婆婆,你去睡。”朱影朝陈婆婆吩咐了一句,后者便不敢再做声,以为她和少卿大人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二人坐在厅中,望着门外的动静。 “阿影,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楚莫握了一下她的手,轻声问道,“今夜奔波了这么久,还没用晚膳?” “晚上……吃了两个赵宝香做的包子。”朱影说着,从他手中抽出手来捂住了眼睛。 想起赵宝香每回看见驹九时兴奋的表情,一行清泪顺着指缝滑落。 “可惜驹九他……”楚莫的声音中也带着哽咽,“可恨陆云舟那个疯子!” 二人正在说话间,忽听到游廊上传来“吱吖”一声开门声。 朱影急忙起身,走到门口去偷偷朝外看去。 一个微胖的少女从门缝中探了个脑袋出来。 “驹九”缓缓走上游廊的台阶,朝那圆脸女孩抱歉地说道,“赵……赵姑娘,抱歉……这么晚还叫你起来。” 玉柳在旁边看着,以防他乱说话,或是忽然丧心病狂地劫持赵宝香作人质。 “驹九?”赵宝香穿着中衣,披了一件花色外衣,手里托着一盏灯烛,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怎么啦?眼睛红红的?” “赵姑娘,我来是跟你告别的,”黑衣少年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正厅门口,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已经决定……去江南寻一个寺庙出家为僧。你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必再找我。” 这些话都是方才在马车中,朱影教他说的。 赵宝香闻言,如被闪电劈中一般,呆呆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这种话?” “不是突然,是……早就计划好的,我本就是佛门弟子。”那少女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驹九”急忙后退一步,没让她触到。 “就算要出家,那回你师父的西草寺不好?长安那么多寺庙都不好?”赵宝香急了,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为何偏要去江南?” “赵姑娘,我已决定了,你不必再说。”黑衣少年振开她的手,又退了一步,站到台阶上,抱拳行礼道,“咱们……就此别过。” 他本来是个死士,活着就只是为了帮门主办事,并没有感情,可这一刹那,不知是否因为驹九的脸带了些感情给他,竟然有些不舍。 这段时日在陆云舟那里,他用心学了很多关于驹九的事情,懵懂地觉得这少年的生活也不错,若是重活一回,他也想像驹九一样,做个有朋友也有人爱的人。 然而这都是来世的事了。 这一刹那的不舍看在赵宝香眼里,就成了他爱她的证据。 玉柳带着“驹九”迅速朝着院门走去。 “驹九!驹九!”披着花衣的少女随便屐上鞋子,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待追到院门处,只看见一大队身披黑色铠甲的人马,一眼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出谁是驹九。 赵宝香再也忍不住,坐在门槛上大哭起来。 “赵姑娘,驹九他既然已经决定遁入空门,你不如祝他早日修成正果。”玉柳轻拍了拍赵宝香的肩膀,又扶着她起身进院,“别再哭了。” “我没说不让他出家,可至少让我知道在哪里,偶尔给他送点儿吃食……”赵宝香用衣袖又抹了一把脸,“结果他就这么走了……” “他既然是要出家,将来就要茹素,哪里能吃你做的那些荤腥菜肴?”玉柳忍住眼泪,又劝道,“放心,驹九这么大人了,会照顾自己的,他摆脱尘缘,一心向佛,将来……一定会修成正果的。” 正厅中,胡服少女呆呆坐在桌案前,对面的男子望着她,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两个月,想不到你躲在这里。”楚莫轻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 “本来想……一直躲到孩子出世的。”朱影朝他笑了笑,笑中带着几分生疏和距离。 “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还要进宫去。”男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二皇子夭了,皇后娘娘召我入宫商量对策。” “哦?”女子兀自倒了杯茶,端到唇边,“明日……我也进宫去,给皇兄治病。” “你怎么知道圣上病了?”楚莫看着她眉心一跳。 “朱士良来过。”她站起身,故作镇定地挽起他的手道,“走,到我房里去。” 男子缓缓起身,扶着她走到寝房门口,终是忍不住问道,“圣上他……知道你在这里?” “嗯,”朱影推门,引着他进去,“陈婆婆与蝉娘有联系,从我第一天来这里,蝉娘就已经知道了。我猜……皇兄也已经知道了。” 楚莫回头关上门,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轻轻抱住她,生怕碰到了她的肚子,“阿影,这次的事,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但是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只是想找到你问个清楚。” 连李研都知道她在这里,驹九和蝉娘也知道,全世界好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楚莫忽觉自己做人十分失败,好像孤家寡人一个,被抛弃了一样。 “夫君,我也不是不信你。”她回抱了他,轻轻一笑道,“只是事发突然,有皇后娘娘在,我不想你为难。” “阿影!”他捧起她的脸,眸中有泪光闪过,一字一句道,“就算你真的中了蛊,就算为了二皇子,我也不会取你的心头血!那日我早已准备好,在大理寺中,若是明空敢对你出手,就将他先斩后奏。” “那皇后娘娘呢?她当日也在大理寺狱中等着我,你打算如何处理?”朱影轻声问道。 “若是皇后娘娘执迷不悟,我也准备……”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下了后半句话,避重就轻道,“现在二皇子夭了,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否则我也不会客气!” 二人并排坐在榻沿上,翻看这段时日朱影给腹中孩子所做的尿片和小衣服,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渐熹微。 “皇后娘娘急召你入宫,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朱影说着又从针线篓子里取出一块黄麻布制的婴儿里衣,塞到他手里,笑着问道,“这件好不好?” 第469章 明空(一) 第469章 明空(一) “没有丝绸的光滑,”楚莫摸了摸,嘴角微微勾起,“不过你的女红真是越做越好了。” 女子脸上略有些得意地点点头。 “阿影,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楚莫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嗯,说。”一夜没睡,她有些疲累,眼皮已快要合上。 “我好像……有了楚亦的记忆。”楚莫轻抚她的头发,羞涩地垂眸道,“前段时日,我一直在找你为我做的那件鸳鸯枕面,结果有一日早晨醒来,忽然就记得了……” 朱影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那鸳鸯枕面不是被楚亦锁到一个柜子里了么? “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是我自己跟你说了一番鸳鸯不好之类的话,然后你就将那枕面给我了,”楚莫陷入回忆中,“然后我就将它藏到了柜中。那记忆不是很清晰,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但是后来,我真的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柜子,发现那鸳鸯枕面果然藏在里面。” 朱影尴尬地一扶额。她那天受了楚亦的忽悠,就将那枕面给他了,后来虽然觉得不对劲,也没有再要回来。 “那你……还记不记得其他的事?”她又试探着问道。 “还有许多事,也陆陆续续记起来了。”楚莫两指掰过她的下巴朝着自己,羞涩地看着她道,“阿影,我想起来了,我还想起有一回,是我自己跟你说:‘你要是杀了人,就跑远一点……离开长安,别让问离抓到你。’你是听了我的话,所以这次……才躲起来的?” “是。”朱影看着他点了点头,“是楚亦说你的脑袋是一根筋,若是我杀了人,不会放过我。” 楚亦能窥见楚莫心里隐藏的秘密,他说的话,朱影自然有几分相信。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楚亦了,只有你我两个人。”楚莫搂着她,望着窗外的天色道,“你快睡一会儿,天明之后咱们就要进宫去了。” 少女安心地在他怀中和衣而睡,“夫君,你的病好了。” 或许是这次的事给楚莫的震动太大。他为了寻找朱影,翻遍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他有了楚亦的记忆,预示着两个人格合二为一,他再也不会失忆,或是行事古怪了。 ~~ 紫宸殿。 夜雾散尽。 灰袍道人在殿门口与一个蒙面男子说了几句话,蒙面男子趁无人注意向后一跃,隐入黑暗中。 灰袍道人转身进了寝殿,走向龙榻的方向。 龙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灰袍道人四处望了一眼,内侍们都在打盹儿,他迅速走向龙榻,手伸向袖中,再抽出来时两指间已经拈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道人刚要朝那年轻男子伸出手,忽然一阵急促的掌风将他刮倒在地,白色粉末也随风消散。 “明空,你在做什么?”一个白发内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眯眸看着他。 “朱总管,您怎么出手这么重?”明空从地上爬起来,朝那白发内侍略略拱手,“贫道不过是见圣上许久未醒,想探探他的鼻息……” “明空,陆云舟已死。”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从殿外传来,“本官劝你还是束手就擒。” 灰袍道人反应了片刻,转头看见一个身穿玄色圆领锦袍的男子携一个胡服女子的手出现在寝殿门口。 “楚少卿,”明空淡定地看向两人,掸了掸衣襟,“贫道不知你在说什么,贫道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陆……” “小八,将陆德带上来!”楚莫话音刚落,一个冷面少年便押着一个方脸男子走了过来。 方脸男子身穿黑衣,脸上的面巾已被摘掉,面色悲戚,目中灰白,垂首自言自语,“门主他深谋远虑……怎么会死?” 那条密道明明万无一失,哪怕是重兵搜捕,只要门主躲到密道中,就可以顺利到达城外大营,到时候有西域的人接应,自然安枕无忧。 “是你?”一个念头闪过,陆德猛地转头指着朱影,脸上青筋突现,目中血丝通红。 “是我杀了陆云舟。”朱影点头承认,松开楚莫的手上前一步,对那方脸男子说道,“陆云舟作恶多端,你们合谋杀了张洪远、淑妃,又杀了驹九、二皇子,还妄想弑君,你们做的恶还不够吗?” 她若是不杀陆云舟,由着他回到城外大营,到时长安城破,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死。 “我早就劝门主远离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陆德被小八和几个暗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愤愤地咬着牙,“可他非要带着你进长安,说什么许你天下……” 陆云舟处心积虑,离间了朱影和楚莫,又借由假驹九将她引到香积寺中,他是真的做过坐拥天下和美人的梦。 陆德话音未落,楚莫便打断了他,“小八,将陆德押下去,听候发落!” 他不想再听此人胡扯,疲惫地挥了挥手,几个暗卫迅速押着陆德退出了殿外。 “明空,陆云舟已死,你不必再听他的指令。”玄衣男子在殿中踱了几步,沉声道,“你勾结杨妙音,先是谋害了御医张洪远和淑妃,后来又对二皇子和圣上下手,罪大恶极,死罪难逃!” “楚少卿!”明空忽然跪在地上,双肩因为恐惧不住地颤抖,“不……不关贫道的事啊!张御医和淑妃是陆德和门主派人杀的,贫道只是听吩咐……演了一出戏,造成他们中了傀儡蛊的假象。” “张御医和淑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会突然神志错乱想要谋害圣上?”朱士良一手放在明空的肩上,如同一只鹰隼用爪子压住猎物。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人中蛊,当初看见明空从张洪远和淑妃身上捉到蛊虫时,也是大开眼界。 不过因为传闻太多,再加上杨妙音添油加醋地搬弄是非,朱士良便也信了。 “朱总管,那……那两人根本就不是张御医和淑妃,真正的张御医和淑妃早已被陆德杀了,那两人都是门主养的死士,换上张御医和淑妃的脸后,奉命进宫谋害圣上。贫道得到的命令就是在那两人失败后杀……杀人灭口。”明空说完,又心虚地抬眼看了一眼朱士良,怯怯地道,“至于那蛊虫……也只是贫道变的一出障眼法罢了。” 第470章 明空(二) 第470章 明空(二) 张洪远死前的确已经有些不对劲,朱影早就怀疑他开的方剂有问题,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很久之前就被陆云舟换成了他训练的死士。 至于淑妃……李研将她禁足之后就很少再露面,恐怕是那时候被人调换了。 明空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油纸小袋,颤巍巍双手奉给朱士良道,“这些不过是些产自南地的甲虫,长安不常见罢了。此甲虫形态怪异,平时又多蛰伏,只有在特定的药香引诱下,才会忽然活过来。” 朱士良接过那油纸小袋,对着光一看,里边果然装了些细小的黑虫,身形怪异,蛰伏不动。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把戏,将人刷的团团转,朱影闻言,如遭当头一棒,追问道,“那……那张洪远和淑妃又怎会忽然面容俱毁,死状凄惨?” “那两名死士的牙后早就藏了门主研制的剧毒,他们只要被擒,或是自知无法完成任务,就会咬破毒囊自尽,”明空垂头解释道,“依门主吩咐,贫道只消在他们脸上洒上一味药,与那剧毒相遇就会瞬间烧毁面容。楚少卿,贫道真的只是帮着门主在众人面前变个戏法而已,至于杀人换脸的事……贫道是真的没有参与。” “那驹九呢?”楚莫问道,“驹九之死,你可知情?” “半个月前的事了,”明空垂头丧气道,“杀人一向是陆德他们负责,至于换脸……因贫道懂些药理,给门主当了助手。” “二皇子和圣上呢?”朱影又问道,“二皇子之死可与你有关?” “冤枉啊宁心郡主!”明空跪上前两步,作势就要拉朱影的手,被楚莫一个眼神给吓退了,“二皇子……那是惠妃娘娘下的手。那夜二皇子从楚家出来,在街边的食肆里用了些小食,那店家早就被惠妃娘娘收买,在小食中加入了金丹毒。”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那金丹毒是你所制?”朱影走上台阶,靠近李研的龙榻,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 李研的鼻息虽然微弱,至少还活着。 “这……”明空垂头思忖了片刻,“那丹药是贫道所制,可贫道制那丹药也是依惠妃娘娘的意思,至于她拿去做什么,贫道真是一无所知。” “皇兄身上所中的是否也是同一种金丹毒?”朱影见他推三阻四不肯答话,又说道,“明空,你也知道,要解这金丹毒,须得知道是何种金丹才行。如今圣上的命在你手里,若是你说出来,你就是大唐的功臣,方才你又说,二皇子和淑妃之死都与你无关,那你顶多就是个共犯,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朱影自然知道他方才所说,多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可这个妖道诡计多端,要他说实话,须得给他一些诱饵才行。 “郡主此话当真?”明空眼里果然闪现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自然当真。道长收钱办事,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你我又没有私怨。”朱影微勾唇角,忽又敛起笑意道,“可若是皇兄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这仇怨……就算是结下了。” “贫道……贫道一定知无不言!”明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双手呈给朱士良。 “郡主。”朱士良将木匣子递给朱影。 她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五色的丹药。 “郡主,二皇子和圣上所服用的都是那土黄色的丹药,此药名唤静气丹,少量服用只会让人昏睡,精神不振,只可惜那小食店的店主不懂药理,用量太多、下手太狠,二皇子年幼禁不住毒,才会一命呜呼。” “静气丹?”朱影两指拈起那颗丹药端详,又问道,“此丹可有解药?” “回郡主,此药……并无解药。”明空又狡猾地看了一眼睡榻上的男子,“不过……圣上吉人天相,想必熬几天就好了。” 他给圣上用的是每日一点丹药,让他慢性中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会昏昏沉沉,时好时坏。 朱影恨得牙痒痒,站起身道,“明空,你留下来助我配制静气丹的解药,两日后,圣上若是彻底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不好,你必死在他前面!” 明空从未见过这小姑娘如此生气,再一看旁边的楚莫和朱士良,都板着脸、居高临下看着他,紫宸殿中杀气腾腾。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刚刚说了不杀我!”明空赶紧朝着殿门外爬了两步,大喊道,“惠妃娘娘救我!惠妃娘娘……” “明空,”朱士良低头看了看自己长长的手指甲,忽然掐住明空的脖子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惠妃娘娘她已经……被皇后娘娘就地正法,化成一滩血水了……昨日白天的事,宫人们口风紧,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明空闻言,吓得心肝乱颤,又被他掐着脖子,两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了两下,艰难吐出几句话,“惠妃娘娘她……那九皇子……” “九皇子在太子的照顾下,你不用担心。”楚莫走近一步,长剑指在灰袍道人肩上,“郡主的话,你从是不从?” 朱士良暂且松开了手。 “这……并非贫道不从!而是……”明空刚从朱士良的手指间解脱,又被楚莫拿剑威胁,无奈地垂头道,“这金丹毒根本就无药可解,只能待它自行化去……若是门主在或许还能有些办法,可如今门主他……” 陆云舟善于制药,能解天下奇毒。 “明空!”朱影走下台阶,杀气腾腾地朝那灰袍道人走来,“你少废话,你是生是死,就看今夜能不能把解药配出来!若是不答应,现在就杀了你!” 明空看着眼前这三人,又双手推了推架在脖子上的玉霄剑,知道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答应你就是了。” ~~ 掌灯时分,清宁宫。 二皇子的尸身仍旧躺在主殿的睡榻上,睡榻周围放着冰桶,大夏天的整个大殿中却是冰凉刺骨,人心凉透。 一旁的美人榻上斜躺着一个身穿浅蓝色大袖的女子。 女子貌美却神色哀戚,娥眉微蹙,手拿一柄画着春燕衔泥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皇后娘娘,楚少卿来了。”门口的小宫女怯怯地进来通传道。 第471章 珍珠红豆簪 第471章 珍珠红豆簪 华服女子呆愣了一会儿,旋即微微凝神道,“请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玄色描金圆领锦袍的俊朗男子出现在殿中,朝那美人榻上的女子拱手行礼,目光却瞥向睡榻上那盖着白麻布的少年,“皇后娘娘。” “问离。”王若转头对着他流下两行泪,轻轻拭去,“厚儿他突然……殇了,本宫一时……不知该找谁商量,圣上他昏迷不醒,只有找你……” 玄衣男子沉着脸,看不出悲喜,“皇后娘娘,二皇子的事,宫里自有章法,您找礼部的韩大人,或是找寺卿大人商量,按惯例办了就是……” 话音未落,就见王若痛哭失声,衣袖掩面道,“都怪杨妙音那个贱人!本宫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将杨惠妃碎尸万段了吗?听说还化成了一滩血水,形状可怖。”楚莫微不可查地蹙眉,眯眸看了一眼王若,“微臣不知……皇后娘娘是从哪里学来的那虐杀之法?” “是……当年雾空道长留给霁月的药丸。”王若收住哭声,眼神躲闪,似是不愿过多提起此事。 “皇后娘娘,您与杨惠妃不一样,您母仪天下,怎可与妖道为伍?”不知不觉间,男子已站了半晌,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有何不一样?她害我皇儿,我为何不能连本带利奉上?”王若眉眼一弯,苦笑了一声,眼中闪过浓浓恨意,忽又转向他笑道,“问离,听闻……宁心她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真是恭喜。”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楚莫拱了拱手,目光微凝,看了一眼紫宸殿的方向,“阿影她……正在为圣上医治。” “真是有劳郡主了。希望圣上他快些好起来,本宫这几日忍着悲痛临朝听政,实在是心力交瘁。”王若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指着美人榻对面的一张胡椅,“坐下说话。” 自从李研病了,朝政大事交由裴相和太子,又让王若垂帘听政,只是太子最近有了自己的主见,越发不听话,王若垂帘的位子形同虚设,听政真的就变成了“听”而已。 王若心里有怨言,可又无可奈何,再加上二皇子的事,她暂且无暇顾及朝政,只想着等处理完二皇子的后事,再想个法子除掉太子,扶年幼的九皇子继位。 九皇子年幼,到时候自己必然大权在握。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紫宸殿中还有些事,臣须得快些回去。”楚莫看了一眼那张椅子,并没有落座,拱手低头道,“娘娘若没有其他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问离!”王若见他要走,忽从头上抽出一只细长的珍珠红豆簪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还记得这支簪子吗?” 簪子是用银丝打造,并不怎么贵重,在女子戴满玉镯和戒指的手上不怎么起眼。 楚莫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簪子,珍珠已经发黄,红豆也不似从前那般鲜艳,“是娘娘及笄时,微臣所送。” “本宫一直珍藏在身边,”王若望着他含泪一笑,又温声道,“你坐啊,本宫方才让人温了一壶思禅茶,你坐下……陪本宫喝一杯。” “哦?思禅茶?”男子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年前江南进贡的,说是佛寺中长年沐浴佛光的茶叶,本宫闻着茶香,是有些不一般,”王若看了一眼侍立在旁边的彩云,“你尝尝看。” 彩云便走进内室中,端了一壶茶出来,给两人各斟了一杯,又抬眼悄悄看了楚莫一眼。 “难得皇后娘娘有雅兴,臣就陪娘娘喝一杯。”楚莫掂了两下茶盖,白色的茶雾瞬间升起,遮挡了视线。 王若端起茶盏轻轻嗅着茶香,垂下眼眸,眸中似有朦胧亮光。 二人静静坐着等待茶凉,都没有说话。 楚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时间不早,端起茶盏放到嘴边。 “咣当!” 对面的蓝衣女子忽然长袖一拂,将他手中的茶盏打翻,又望着地上滚落的碎瓷和茶叶渣茫然失神。 “皇后娘娘……”楚莫站起身,轻轻掸了一下被茶水打湿的衣襟。 “这茶味道太淡,寻常人喝不惯。”王若抬头望着他,苦笑道,“问离,你不会怪我?” 女子的声音幽冷,眸中泪光闪闪。 “皇后娘娘,”玄衣男子向门口走了几步,面朝着殿门外的夜色道,“你方才若是再晚一步,今日……你就会去陪二皇子了。” “问离!”王若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修长身影,“你……你说什么?” “毒药‘同林’,你将一颗用在了杨妙音身上,另一颗……现在就涂抹在你自己的茶杯中。”玄衣男子回过头,朝一旁的粉衣宫女沉声道,“彩云,将那杯茶也泼了。” “是。”粉衣宫女走到桌案前,端起王若面前的茶盏,小心倒进了旁边的牡丹花盆中,片刻后,花叶枯萎凋落。 王若吓出一身冷汗,指着那粉衣宫女结结巴巴,“彩云你……你……” “皇后娘娘,奴婢奉楚少卿之命,侍奉您多时了。”彩云缓缓屈膝,朝她行了一个礼。 “问离,你……”王若半站起身,又重重跌回在软榻上,双目无神,神情慌乱。 “这就是那颗会让人死得无声无息的‘同林’毒药?”楚莫走进那盆栽,轻抚枯萎的牡丹花,斜了一眼软榻上的华服女子。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要杀你,为何不戳破?!”王若昂起头,冷笑一声。 “应该是我问你,皇后娘娘,你为何要杀我?”男子的脸上依旧如淬了冰般冷酷,语气疏离。 “因为你舍不得用宁心的心头血给厚儿当药引,才让我的皇儿离我而去!凭什么我的皇儿死了,你却能和别人双宿双飞?”王若圆睁着双眼,怨毒地盯着他道,“你和圣上一样,也是薄情寡义之徒!” 她说完这话,双眼泪珠滚落。 终于将心里对李研的怨恨说了出来,王若整个人都好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瘫软下来,蜷在美人榻上又哭又笑,瑟缩着直不起腰来。 “彩云,皇后娘娘得了疯病,别让她离开清宁宫。”楚莫不想再多跟她废话,吩咐了彩云后便走出了正殿。 “是。”彩云朝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门口又有一排侍卫将清宁宫围住。 第472章 信物 第472章 信物 玄衣男子领着身后一列身着黑甲的禁军,出了清宁宫。 “问离!”殿中那华服女子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问离我错了,我不是真的要你死……” 迎面吹来一阵夏末的疾风,楚莫听见身后传来的隐约声音,朝身旁的少年道,“狐七,回去告诉寺卿大人,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疯,不得离开清宁宫。” 王孟府早知他这个女儿有心病,多番求医却也无能为力,听到他这么传话,自然会明白发生何事。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说。”狐七抱拳行礼便匆匆退下了。 ~~ 清晨,紫宸殿中。 时已入秋,晨雾寒凉。 龙榻上的大唐皇帝还昏迷不醒 少女蜷在窗前一个软榻上,头枕着一个男子的大长腿,睡得很沉,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 旁边一个灰袍道士,正在一堆药材中埋头干活,不时拿一个白瓷研钵“咚咚咚”捣着药。 “明空你轻点捣,郡主睡着了。”楚莫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道士,又轻抚怀中少女的脊背。 她如今怀着身孕,却还这么辛劳,楚莫一想起来就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曾经许她安稳一世,却没想到带着她一起在刀尖上舔血。 道士不满地“嗯”了一声,捣药声轻了些。 郡主方才写了个药方给他,说在她睡醒之后若是还配不好药,就要杀他,他能不使劲捣么? “明空,你为何想要那对儿墨玉簪子?”软榻上的男子面有倦意,却又睡不着,便与那道士攀谈起来。 道士捣药的动作一顿。 “那簪子……是贫道一位故人之物。”明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长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那位故人可是郑贵妃?”朱影忽然睁开眼睛,侧首看向那道士。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天还没亮,还可以睡一会儿。”玄衣男子宠溺地说道,一边轻抚她那团早已凌乱的头发。 “心里有事,自然睡不好。”朱影淡淡笑了一下,依旧枕着他的腿不起来。 明空见她忽然醒来有些意外,呆呆点了点头,“郡主查过贫道?” “自然是查过,你是荥阳郑家养子,与郑贵妃……应该是一同长大?”她轻轻说道。 明空低下头,又静静捣了许久的药,眸中似有亮光一闪一闪,“不错,我与怜无青梅竹马,她奉家族之命入宫为妃,我便进入了羽林卫。” “后来呢?”朱影又问道。 “大明宫中风云诡谲,怜无天性纯真,哪里是那些蛇蝎毒妇的对手,她身体本就不好,一连生下两个子女全部早夭,自己也得了失魂之症命不久矣。”明空回忆着过去的事,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有一回她眼看就不行了,我听闻西域有一位神医,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去龟兹的留缘寺,将那神医请来长安为怜无看诊。” “你就是在那时结识的陆云舟?”朱影望着眼前的道人,觉得他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 灰衣道人点了点头,将研钵中的药粉倒在一张油纸上,又加入几味药材,继续捣起药来。 “你当时是禁军侍卫,官职不低,为何会奉他为主?”朱影觉得奇怪。 “陆云舟说,若要他们师徒救活怜无,就要我发誓奉他为主,我便答应了。”明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苦笑道,“他们果然依约,随我来长安救活了怜无。怜无病好之后又生下了十皇子,也曾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可惜那孩子也是世间留不住,导致她旧病复发……” 御医张洪远曾经说过,当年的郑贵妃在十皇子死后就病入膏肓,很快香消玉殒。 “那对儿墨玉簪子是郑家之物,怜无本想将一支赠给我,可是一直碍于身份没有提起。她死前将那对儿墨玉簪子托付给了一名内侍,让那名内侍转交给我,可惜我当时不在长安。待我赶回长安,怜无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宫中人事又几经变迁,那名内侍下落不明。”明空又将药粉重新倒入研钵,搅和了两下,“怜无死后,我心灰意冷,正好收到陆云舟的书信,他命我改名换姓进入玉虚观中,为他提供长安的消息,我便舍弃俗名出家了。” 原来那对儿墨玉簪子不是郑贵妃与先皇的定情信物,而是她与郑空明之间的信物。 “静气丹的解药可配出来了?”朱影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 “嗯,总算是配出来了,有没有用……就不是贫道能决定的事。”明空指着研钵中一团糊状物,“药方是你写的,若没有效果,可不能怪贫道。” “拿来给我看看。”朱影走近了,接过他手中的研钵嗅了一下,性味平肝散寒,“应该可以了,拿冷水化开,给皇兄分两次服下。” 之前她交给朱士良的化毒丸暂时缓解了李研毒发的症状,再加上这一副药,应该就可以化解静气丹的毒性。 千重闻言,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研钵,拿去用冷水化开,服侍李研服药,因为李研仍旧半睡半醒,药水只吃下了一小半。 “千重,你去备些热水,加些药粉在水中,服侍皇兄洗一个热水澡,将体内毒物散尽,再换上干净的衣物,小心不要让他溺水。下午再服侍他将剩下的解药喝了。”朱影吩咐完,便朝楚莫道,“我觉得有些累,想回府去休息。” “我送你回去。”男子听她说累,连忙紧张地扶住她,“我也要回去换身衣服。” “郡主,那贫道……可以走了吗?”明空生怕她反悔,又要杀他。 “急什么?圣上还没醒,朱总管会看着你。”楚莫冷眼瞪着明空,又道,“若是圣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陪葬。” 朱士良站在李研的龙榻旁,朝着明空微微一笑,明空顿时感觉脊背发凉,睡意全无。 这药明明是郡主写的方子,怎么圣上有什么事却要拿自己开刀?灰衣道人的心里委屈得不行。 一辆青篷马车行驶在清晨的浓雾里,街边传来早点摊子的叫卖声。 马车中。 朱影这才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清宁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她得了失心疯,等圣上醒来后发落。”楚莫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你身体怎么样?小家伙有没有踢你?” 第473章 沉鱼(一) 第473章 沉鱼(一) 他不想解释杨妙音和王若的事,觉得太过耸人听闻,也不想将王若要杀自己的事告诉她,免得她担心,便换了话题。 “哪儿有这么快?”朱影刚说完,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道,“真的……真的踢我了!” 算起来她怀孕已经四五个月,之前还从未感觉到腹中的孩子踢她,可能是这几天太过劳累,小家伙抗议了。 “你劳累了一整天,吃不好,睡不好,难怪他要抗议了。”楚莫勾了勾嘴角,露出久违的笑容,“回府之后,你先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你还要再进宫去?”朱影紧张地抓着他的手。 二人刚重逢不久又要分开,何况大明宫眼下又是那样的风云诡谲,她不禁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嗯,还有些事情。”楚莫一下一下捋着她的长发,缓缓说道,“徐子辅已经准备好了,大概……会在今天动手。” “啊?”朱影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你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研还未醒来,大明宫中事态未明,楚莫和徐子辅竟然要趁此机会向太后发难。 “放心,徐子辅办事稳妥。”楚莫掀开车帘,一阵初秋的冷冽空气吹了进来,“他筹划许久,如今出手,自然是有了完全之策。” “再稳妥……等皇兄醒过来,若是要追究……”朱影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险。 “你放心,徐子辅有办法。”楚莫安抚地揉了揉她的长发,“他家人刚到长安,他若不想全家被诛,必然早就想好了退路。” 以徐子辅的聪明,的确应该不会自寻死路。可是那个人是太后啊! 若是李研醒过来要追究,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朱影还是觉得忐忑不安,“夫君,仇恨……若是可以放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冤冤相报何时了! “只怕眼下就算是我肯放下,也有人放不下了。”玄衣男子微微眯眸,看了一眼车窗外。 ~~ 大明宫中,内侍省旁一座白墙灰瓦的院落,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 院中几个内侍和宫女正在打扫,因为圣上和皇后娘娘都病着,他们比起往日又更加懈怠一些。 忽然有人径直闯了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几个内侍和粗使宫女一字排开,跪了一地。 “嗯,孤来看看皇祖母。”太子李辰比起上回稍稍长高了些,脊背还是挺直,面上半是孩童的天真,半是身居高位者的阴沉。 “太子殿下请。”一个胖胖的内侍领着太子和他身后两名侍从快步进了后院。 刘太后刚刚用过午膳,枕在美人榻上午睡。 “太后,奴婢听闻……太子殿下来了!”朝露放下手里的绣绷,轻轻唤道,面上欣喜。 “哦?”刘太后缓缓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圣上重病,皇后又得了失心疯,难为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独自监国理政。” 是啊,太子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啊,他必然是觉得朝政辛苦,有心无力,所以来找自己这个皇祖母来助他一臂之力。 或许,自己也可以像当年的武后那样垂帘? 刘太后掩住心中的激动,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吩咐朝露,“去上茶。” “是!”朝露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心想太后总算是苦尽甘来,要出冷宫了。 “太后,你在这里住得可还好?”一个到人胸口高的少年领着几名侍从掀帘而入,声音清脆彰显稚嫩。 “辰儿!快过来坐,”刘太后朝那少年笑着招了招手,“难得你还记挂着祖母。” 因为早就认为李辰无缘大位,她从前并没有过多关注过李辰,与这个孙儿的感情不深。 后来得知他当了太子的时候,自己已经入了冷宫,也没什么机会见他,现在正是拉拢这孩子的时候。 刘太后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却见那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并没有依言过来自己身边坐下,而是正挑眉斜睨着自己。 “辰儿,你怎么盯着祖母看?”刘太后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声音里多了些迟疑,又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随从。 一个胖胖的内侍,一脸福相,正朝她恭敬地微笑。 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青年男子,身子单薄,面生,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嘴角蓄着稀疏的短须。 还有个小个子内侍,一直垂着头,看不清脸。 刘太后仔细盯着那小个子内侍看了几眼,忽然惊叫出声,“小福子!你……你不是在蓬莱殿中当值吗?” 当初刘太后被迫迁入冷宫,只带了朝露和为数不多的几名宫女内侍,小福子则留下来看守蓬莱殿,算起来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她,难怪方才没有认出来。 “太后娘娘。”小福子勉强抬起头,尴尬地一笑。 “辰儿,你这是……”刘太后又转向李辰,疑惑不解。 少年在屋里踱着步子转了一圈,四处张望,忽然指着小福子问道,“当初,母妃就是在这间屋里被赐死的吗?” 刘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警觉地环视四周,忽觉毛骨悚然,竟然真的是刘妃当初住的那间屋子! 刘妃当年在冷宫中住了一段时日,就被自己赐死了,好像那天跟着自己去送鸩酒的就是小福子。 刘太后回忆着,吓出一身冷汗,“辰儿,你母妃当年遭人陷害,祖母也是被人蒙蔽……” “太后,你紧张什么?”李辰无辜地摊开两手,“你看,孩儿带鸩酒了吗?” 刘太后看见他两手空空,心下稍安,又缓缓说道,“辰儿,你母妃是祖母最疼爱的侄女,都是霁月那死丫头诡计多端,祖母才会做下如此错事,追悔莫及!” 朝露端了茶上来,见屋中气氛有些不对,屈膝行礼道,“太子殿下请用茶。” “好茶。”李辰端起茶盏,轻轻嗅了一下,又转头问那胖胖的内侍,“金宝,那毒药‘沉鱼’溶在茶水中可还行?” “回太子殿下,燃无道长说绝没有问题。”金宝恭顺地垂首,又看了一眼坐榻上的中年妇人,“此药起效极快,且不留痕迹,中毒者如同突发心绞,死前像鱼似的大口喘气,因此名叫‘沉鱼’。” “朝露!”刘太后闻言,忽然拉住朝露的衣袖,绝望地大喊一声,“快!去紫宸殿找朱士良!” 第474章 沉鱼(二) 第474章 沉鱼(二) 朝露慌了手脚,正犹豫之际,金宝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擒住,又低声道,“朝露姐姐,你若不想有事,今天的事就当做没看见。” “太子殿下!”朝露双膝跪在地上,拼命朝那少年磕起头来,“您饶了太后娘娘……” “辰儿,祖母不过一时受人蒙蔽,你……你怎可动了杀心?”刘太后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的清瘦少年。 “受人蒙蔽……当年母妃也是这么求你的?”少年招了招手,徐子辅便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又从袖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放进去,茶水瞬间变成墨色,片刻后又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眼看着死亡迫近,中年妇人惊慌失措地扯下头上的簪子,指着李辰呵斥道,“你们……休想动本宫!” 徐子辅朝小福子和金宝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上前将人死死按住。 金宝又点了太后颈部的几个穴位,刘太后瞬间像死鱼一般张开嘴,动弹不得。 徐子辅走上前,将茶水灌入她口中,一滴不剩。 又等了片刻,金宝解了刘太后颈部的穴位,几人从软榻前退下来,朝李辰复命道,“太子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白衣少年朝桌案的方向看去。 刘太后眼神涣散地趴在桌案上,眼珠一动不动,只有手掌和嘴唇还在一张一合,能看出她此刻非常痛苦。 少年走到坐榻旁,见那中年妇人动弹不得,便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不紧不慢道,“太后,孤不怪你杀了你的亲侄女,只怪你……杀了我的母妃!你明明可以将她关在冷宫中一辈子,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刘太后闻声,忽大张着嘴喘气,眼前又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她高高在上地站着,刘妃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小福子端着鸩酒,逼刘妃喝下,木门后的黑暗中躲着一个小小的瘦弱身影。 那好像是……三岁的李辰。常听人说太子早慧,原来是真的,他记得当年的事…… 罪与罚相当,这一辈子她认了。这么想着,刘太后便一捏手心,合上了眼睛。 李辰见她合上眼,握紧了手心。即便如今登上高位,他仍旧最怀念当年在冷宫中与母妃一起度过的时光,若是母妃不死,即便长在冷宫中也是一件幸事,当不当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徐子辅上前,小声劝道,“世间事多有取舍,殿下节哀。” 李辰抽回思绪,走下台阶,经过朝露身边时,朝地上的宫女道,“看在你当年曾经为母妃求情的份上,孤今日饶你一命。” 金宝又赶紧斜睨了朝露一眼,吩咐道,“去给太后娘娘把头发梳好,若有人问起今日的事,知道该怎么说?” “是……”朝露难掩伤心,擦了擦眼泪回答道,“太子殿下来看过太后娘娘就走了,午后太后娘娘午睡了一会儿,突发心绞薨了。” “嗯,起来。”李辰满意地点点头,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 掌灯时分,紫宸殿中。 李研迷迷糊糊地醒来,由千重服侍着洗了一个热水澡,刚换上一件天蚕丝睡袍,懒懒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出神。 “哦?皇后赐死了惠妃?”男子面容憔悴,两颊凹陷,隐隐还可看出从前的俊朗面容。 脑中还是不大明白,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大明宫中怎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说是二皇子殇,与惠妃娘娘有关。”朱士良又端了杯药过来,递到他面前,“圣上快喝药,这是郡主吩咐,等您醒来后让你服下的。” “皇后呢?”李研接过青花瓷药碗,喝了一口,苦味让他麻痹的味蕾忽然清醒过来。 “御医说,二皇子的事对皇后娘娘刺激很大,娘娘她……疯了,关在清宁宫中,彩云在服侍呢,”朱士良小心抬头,看了那蓝袍男子一眼,“圣上可要去看看?” “不看了。”李研垂首喝完了药,又低声问道,“楚少卿和郡主呢?” “说是回府休息去了。”朱士良说完,又给李研递了块沾水的帕子。 “太子监国,朝中没有大乱?”李研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和脸。 李辰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长安周围仍有藩镇在虎视眈眈,他如何能镇得住场子? “太子早慧,又有裴大人辅佐,刚刚在城外歼灭了白思鉴的军队,撤了安西节度使,这几日朝中太平,”朱士良接过他用完的帕子,转头递给千重,微微一笑道,“圣上安心。” “裴大人可有奏章来?”李研又问道。 “有。”朱士良在袖中摸了一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本奏章,“圣上请看。” 李研正安安静静读着奏章,忽听门外一阵骚动,接着有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禀圣上,太后……太后娘娘她今天下午……薨了……” 朱士良闻言,忽觉脑中蜂鸣声不断,差点站立不稳。 这几日李研重病,他忙着在紫宸殿中服侍,竟没有顾着冷宫那边。 自从离开蓬莱殿,为了避嫌,他与太后之间也很少来往。 “怎么回事?”李研丢下手里的奏折,想提高嗓门,却又发现还是没有力气。 “回圣上,服侍太后的朝露姑姑说,太后娘娘午后趴在桌案上小睡了半个时辰,突发心绞痛,她唤人去请御医,已经来不及了……”小黄门垂着头回答道。 “御医怎么说?”朱士良脱口而出。 刘太后从未有心绞之症,怎么会突然就犯病了?可朝露服侍太后多年,忠心不二,她应该不会说谎。 “朱总管,御医说……太后她的确是死于心绞的症状,这种病常常来去突然,太后娘娘可能是这几日忧思过度,又或者是大喜大悲,才会突然犯病。”小黄门怯怯地看了一眼朱士良。 “大喜大悲……今日可有谁去看过太后?”一个念头闪过,李研直起了身子。 “听闻……中午的时候,太子殿下去看过太后,还说……还说过几日要接她老人家出冷宫……”小黄门垂首禀道。 “哦?”李研将信将疑,眯起凤眸,“楚少卿这几日可有去过冷宫?” 若母后是死于他杀,最有动机的,就只有楚莫。 小黄门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道,“回圣上,不曾。” 第475章 归隐 第475章 归隐 难道此事真的与问离无关?母后是因为太子许诺要接她出冷宫而喜出望外,才会突然犯了心绞痛? “你下去。”李研悲从中来,疲惫地朝小黄门挥了挥手。 ~~ 闲桂居中,夜色朦胧。 “郡主,您真的要走?”几名丫鬟跪在庭院中,飞絮上前拉住朱影的衣袖不放。 “郡主,您怀着身孕,不如等孩子生下来再离开长安?”玉柳不安地看着她,劝道,“乡下的医者和稳婆,哪里有长安的好啊!” “放心,少卿大人都安排好了。”朱影扶着腰,刚刚走下游廊,看着地上的几个丫头道,“都起来。” “郡主,您真的不要我们跟着伺候?”飞絮不舍地拉住她的手。 “放心,少卿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人。”她又看了一眼远处跪着的两个身影,是李研赐的那两个舞姬,笑着道,“安安,纷纷,你们的身契我都放在狐七那里了,这楚府将来……会由狐七和小八负责打理,我还为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笔银子,你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就自去。” 安安和纷纷互相看了一眼,怯怯地问道,“奴婢们想离开长安回龟兹去,也可以吗?” “自然可以。”朱影又朝飞絮吩咐道,“回头让狐七把银子和身契给她们。” 飞絮点头应“是”。 “奴婢多谢郡主。”安安和纷纷磕头谢恩。 这几个月来,两个舞姬都长得膀大腰圆,像是两个粗使丫头似的,外表虽然不如当初那么出众,身体却是强壮了许多。 “玉柳,你一直说想回师门去,只是如今陆云舟死了,陆德又……”朱影握着旁边那高挑的女子双手,蹙眉问道,“你自己……找得到回师门的路吗?” 玉柳连师门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连师门所在的那座山叫什么也不知道,这可怎么打听? 玉柳摇了摇头,“奴婢……找不到路,奴婢想好了,将来就……一边闯荡江湖,一边打听回师门的路。”玉柳又朝她抱拳行了一礼,“郡主放心,奴婢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能饿肚子,我给你准备的银票和地契,你都收好了,将来万一找不着师门,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朱影望了一眼远处,又道,“赵宝香会留在长安,那处宅子可以先交给她打理。唉,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赵宝香……” “知道了郡主,我和赵姑娘有手有脚,还有银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您再唠唠叨叨,等走漏了风声,就走不了了。”玉柳扶着朱影走出闲桂居的拱门,又问道,“少卿大人呢?” “他在外书房,与狐七和小八两个交代事情。”朱影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静谧的庭院,隐隐有些不舍,“在这里住了两年,还真有些舍不得。”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二门处出现了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正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夫人,你的身子可还好?”楚莫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伸手接过玉柳手中的包袱,歪着头打量朱影的面色,“若是不舒服,咱们晚几个月,待这小家伙出生了再走……也是可以的。” 朱影挽住他的手,轻轻一笑,“等他出生了,拖家带口的,还要加上照顾他的乳母丫鬟,更是走不得了。夫君,当断则断。” 大的箱笼早已由小厮提前搬去了他们要去隐居的州县。 楚莫虽然早就安排好了隐居的路线,可是当初本以为是两个人去快意江湖,没想到会有个小家伙马上要出生,因此这几日手忙脚乱地在隐居的地方安插人手。 稳婆和医者,外加乳母和伺候的人,算起来要准备的人不少,这些事情还要做得隐秘,不能假手长安的部下,可把他忙坏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信任的稳婆和医者,楚莫还是放心不下,又提前将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备上了。 本来两个人说好了轻装上路、简单过活,结果还是弄得风风火火、兴师动众,那州县本来是个神仙也找不到的僻静之地,如今好像连乡里和县太爷都给惊动了。 楚莫又花了不少银钱打点,做封口之用。 两人终于上了马车,连夜赶路,出了长安城。 到了城南,接近香积寺时,远远的忽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隐在夜雾中,站在路中间。 夜雾笼罩在那白衣男子周围,在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一般。 “大……大人……”驾车的阿牛惊叫一声,正在想到底是勒马,还是快速冲过去。 马车中的俊朗男子闻声掀开车帘,也看见了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迟疑道,“林墨?” 朱影此时正趴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听见响动被惊醒,也探出头去,朝车前唤道,“阿牛,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 玄衣男子先跳下车,又扶着那身穿藕色胡服的女子缓缓走下车来。 这几日天凉,草上结了霜,反射着莹白月光。 路边的白衣男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水墨画圆领锦袍,见了马车上的来人,拱手一拜道,“草民林墨拜见郡主,少卿大人。” “林墨,快免礼,我与夫君已经决定隐居避世,从此寄居山水间,再也不是什么郡主和少卿大人了。”朱影扶着楚莫,又朝那白衣男子问道,“你……可还好?” 上回在香积寺中,陆云舟出事之后,朱影央求楚莫放了林墨,并没有为难他,本以为他已经离开长安,却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他们。 “墨儿很好。”林墨看了一眼那胡服女子和她身边的冷面男子,微微一笑道,“我是来告诉郡主一声,我已经回那密道中,将门主的尸身妥善安葬了。” 听到陆云舟的名字,两人皆是微怔。 朱影回想起在那日密道中的场景,长叹了口气。 楚莫扶着朱影,看向面前衣着单薄的白衣男子,冷声问道,“林墨,你将来有何打算?可有安身之处?” “多谢少卿大人关心,”林墨又拱手一拜,嘴角微微上扬,“在下打算……和安掌柜去西域看看,谋个营生。” 安掌柜竟然也还活着。 朱影又从衣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双手递过去,“林墨,这张银票……” 第476章 终章 第476章 终章 “郡主,”林墨摇头推辞道,“墨儿不缺钱。安掌柜将云济堂的铺子卖了,银钱够我们用一辈子。墨儿在这里等候郡主和少卿大人,只是因为听闻你们也要去隐居,所以……来道别。” 朱影不好意思地收起银票,面上有些不知所措,朝林墨道,“江湖路远,林公子保重。” 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又如走马灯似的浮现在她眼前,映在深秋的浓雾中,所有的面容似乎都还很鲜活。 “郡主保重,楚少卿保重。”林墨又抱拳施了一礼,便转身缓缓走进了身后的竹林中。 脚步轻盈,无声无息,仿佛连林中的杂草也不曾踩到。 半晌,白色的衣袂终于消失不见。 朱影望着那一片竹林,又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恍然道,“这一片竹林,就是当初我从香积寺的枯井中逃出来后,看到的那片竹林……” 想到不远处就有那口枯井,她忽然收了话。 “好像是,这里离香积寺不远。”楚莫也向四周看了看,近处是如烟山林,远处有星点灯火。 “不知林墨将陆云舟葬在哪里……”胡服女子如自言自语般。 “阿影,你可曾后悔杀了陆云舟?”玄衣男子扶住她的腰肢,轻声问道。 她抬起头,对上他宛若秋水的俊眸,“不后悔,只是遗憾。陆云舟天纵奇才,若是没有误入歧途,该多好啊!” “若是时间能回到十几年前,他没有杀张希,两人举案齐眉,也不会有后来这许多的事。”楚莫淡淡道。 张希……是人皮面具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你我也不会相遇。”朱影朝他弯了弯嘴角,便扶着他走回马车上,“世间一切皆有因缘,不可深究其理,唯随缘两字。” “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净一那个老头?”楚莫调侃了一句,就吩咐阿牛继续驾车。 “净一大师怎么样了?”她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西郊方向。 “挺好的,我看他……打算将衣钵传给鸿十了。”楚莫搂着她的肩膀,“夫人,天还没亮,你睡一会儿。” ~~ 微风拂面,气温不冷不热,也不知是春季还是秋季。 这也是个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一个农妇装扮的女子斜躺在窗前的醉翁椅中,隔窗望着游廊上一个孩子与丫鬟婆子玩耍,目光里都是慈爱。 醉翁椅轻轻摇着,一个小丫鬟站在旁边给她轻轻打扇,朱影渐渐合上眼帘。 女子的头发包在巾布中,脸上也未施脂粉,却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美丽柔和。 寝房的门“吱吖”一声被推开。 两三岁的小娃一言不发,径直从门缝钻进来,蹬着小短腿就爬上了醉翁椅,靠在女子身前蹭了两下。 “闲少爷!别去吵夫人休息。”一个中年婆子追了进来,不顾小男孩的反对,将他抱到怀里,又告诫道,“你又忘了老爷怎么说?夫人自从生了你,身体就大不如前,不能抱你!” 孩子望着母亲“嗷嗷”抗议了两声,挤出几颗泪珠,眨巴着长睫。 “没关系,余婆婆,眼下老爷不在,就让我抱抱他。”醉翁椅上的女子挣开眼睛,温柔地伸出双手,余婆婆怀中的孩子立刻扑腾着向她扑过去。 余婆婆只好将孩子递到女子的手里,还不忘提醒道,“夫人,老爷很快就回来了,别叫老爷看到又要责怪奴婢们……” “放心。”朱影笑着逗弄着怀里的孩子,并没有抱他,而是用手环绕,让他也坐在醉翁椅上,“今天上哪儿玩去了?” 小娃十分欢喜,眼睛忽闪忽闪望着母亲,“村口!” “哦?你去村口了?”朱影试着将他举高,却发现楚闲真的又沉了很多,已经抱不动了,“村口有什么有趣的事?” 她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因此总是让下人们带着儿子出去遛弯儿。 乡下好吃的多,楚闲三岁不到,长得白白胖胖。 这个儿子像楚莫,性格内向,两岁才说话,朱影因此经常想办法逗逗他,让他多说两句。 “马车!马车!”小胖墩手指着窗外。 “哦?你看见马车了?”她鼓励地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又问,“什么颜色的?” “黄色……不不,”小胖墩想了想,又伸着小手比划道,“上边儿是朱色,中间是黄色,下边儿是朱色……” “闲儿都知道上中下了……上边儿是朱色,中间是……”朱影欣喜地重复儿子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眯眸喃喃道,“朱篷金壁……” “对,是金色!”楚闲想起了合适的词语,高兴地拍了一下小手。 朱影心中微乱,忙问身边的余婆婆,“老爷回来了吗?” “回夫人,还没有呢,说是县老爷遇到一个小案子,请老爷去帮忙看看。”余婆婆说着,又赶紧将楚闲从朱影怀里捉下来,以防被老爷回来逮个正着。 这小县城里,县令房大人与楚莫私交甚厚,也知道他们的来历,一直帮着他们隐藏行踪。 平时有些小案子,房县令也会将楚莫找去讨论案情,等破了案,再请楚莫吃一顿酒,不到天黑就会回来。 今日怎么去了这样久? 朱影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干脆站起身,扶着丫鬟走到院门口去等。 结果刚出院门,没看见楚莫,竟然迎面撞见了楚闲说的那辆马车。她连忙低下头,趁着擦黑的天色用衣袖遮掩住面容。 “阿影。”记忆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接着驾车的小黄门拉开了车门,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从车上探出头来,朝她笑了笑。 李研这些年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也蓄上了淡淡胡须,只有一双凤眸仍旧幽深清亮。 朱影缓缓抬头,一时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此人与当年的齐王很像。 “怎么,不请我进去?”男子见她愣怔,干脆从马车上跳下来,略带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座小院,又问道,“问离呢?” “问离……他去县衙了。”朱影如实答道,又看了一眼来人,确认是李研,“皇兄怎么……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这地方好啊!”李研踱着步子,听见狗叫声便望了一眼院内,看见一个追着大黄狗乱跑的孩子,忽然捂着肚子笑起来,“那是你的孩子?方才在村口……指着我叫爹爹……” 后面还有番外! 第477章 番外:访客 第477章 番外:访客 朱影面上尴尬,无奈地看了一眼儿子,这家伙只要看见好看的男子,就以为是他爹。 “皇兄恕罪,闲儿他……不懂事。” 二人正站在院门口沉默,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冷沉的声音,“圣上怎么来了?” 楚莫仍旧是身姿英挺,长眉斜飞入鬓,俊朗不可方物,只是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长衫,看起来就像个乡下的教书先生。 他在远处看见那朱篷金壁的马车,就知道宫里有人来了。 李研转头打量了他一眼,眨眼一笑,上前一手搭上那黑衣男子的肩膀,“问离,你当年不辞而别,害我找的好苦!” 到了这乡下地方,他也不再自称“朕”,就像一个来老友家访友的普通贵族男子。 “圣上这几年过得可好?”楚莫看了朱影一眼,后者连忙低下头,走进院中吩咐下人们准备晚膳去了。 “好啊,我很好,如今太子长大了,我也可以放松一下,”李研朝着北方撇了撇嘴,爽朗笑道,“此次也是留他监国,我就出来放心地游山玩水了。” “圣上请进,小院简陋,还请多多担待。”玄衣男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李研进入院中。 “叫我阿研就好。”李研笑着朝他使了个眼色,一撩袍迈入门槛。 “老爷!”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丫鬟迎上来,朝二人行了个礼,又歪着头打量李研。 “如花,带客人去后门拴马。”楚莫指了指门外的马车。 小丫鬟应了声“是”,便走出门外,带着两个小黄门去后门拴了马。 这边李研见楚莫和如花说话,就往旁边踱了几步。 “爹爹!”一个穿着短衫的小胖墩忽然跑出来,拉着蓝袍男子的衣角喊了一声。 李研虽没有应,却是眉开眼笑,侧首挑眉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 “咳咳!”楚莫一手半握着拳,掩口干咳了声。 小胖墩听见咳嗽声,赶忙转过头,挠了挠头,跑过来拉住那玄衣男子又喊了一声,“爹爹!” 楚莫抱起他,声音里还有些不满,嗔怒道,“今日在家有没有烦你母亲?若叫我抓住了,可是要打屁股的!” 小胖墩看了一眼旁边垂首侍立的余婆婆,连连摇头,“没有!母亲睡觉,闲儿不吵!” “那还差不多!”楚莫赞许地点头,宠溺地轻拍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几人走进正屋里,李研四处张望了一眼,略有些失望道,“这个院子,比起长安的楚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屋里摆着一张圆桌,几个丫鬟婆子见楚莫回来,行了礼后便将温在锅里的菜一一端上来。 也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卖相并不好看。 “在这穷乡僻壤,我与阿影也不想引人注目。”楚莫一边抱着楚闲,一边引李研到圆桌旁坐下,“阿研,这里的吃食不比长安,你将就着吃些,稍后再到镇上的客栈去……” “诶,问离,咱们才刚见面怎么就要分开?我今夜就宿在这里,”李研随意找了个圆凳坐下,又开始逗弄他怀里的孩子,“闲儿几岁了?” 小胖墩掰着手指,竖了两根手指,又缓缓放出来一根,“两……三岁。” “真聪明!”李研看了一眼院中,笑着拍了拍楚闲的脑袋,“我从长安带了给闲儿带了些见面礼……” 两个小黄门正从后门搬了几箱东西进来,跟着如花小心翼翼地搬进了一间厢房内。 “阿研,我与阿影都习惯了清苦日子,其实用不着……”楚莫将楚闲放下地,后者便好奇地跑到院中去开箱子,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余婆婆急忙跟在后面,朱影也从游廊上走过去拉住儿子,怕他磕着碰着。 “什么习惯了清苦?”李研指着一屋子丫鬟婆子道,“还不是需要下人伺候?我还以为你们俩真是神仙眷侣,不食人间烟火呢!” “本来我们也不想请下人,只是阿影生了闲儿以后身体一直不好,闲儿也需要人照顾,”楚莫说着看了一眼院中正在玩闹的母子俩,“这才请了几个帮手。” “阿影怎么了?既然身体不好,怎么不回长安去?长安的医者怎么也比这里强!”李研蹙眉,忧心地望了一眼院中那柔弱的身影。 “我每年都请长安的医者来给阿影看诊,说是生产时亏空了身体,要好好养几年。”楚莫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圣上放心,倒也没什么大事。阿影她自己也是医者,会给自己调理。” “我说你们怎么才一个孩子,素心和赵玄机都已经生了两个了,我走之前,听说是又怀上了……”李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神色一喜,“这茶的味道不错啊!” “乡下地方自己种的茶叶,”楚莫微微一笑,羞涩道,“养一个孩子我已经觉得力不从心,哪儿像你家大业大……” 他说着,又停下观察着李研的表情,后者只是低头默默饮茶。 “我方才听见你们在聊素心和赵玄机,”朱影牵着楚闲走进来,笑问道,“他们俩怎么样了?” 楚莫朝楚闲招了招手,后者便舍了朱影,扑到他怀里撒娇。 “你们刚走,素心就和赵玄机成了亲,还不到半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李研笑了笑,“两个孩子还不满一岁的时候,就请了天风观一位冷观主做师父。” “冷观主?”朱影也在圆凳上坐下,见四周没有下人在,便一边斟茶一边回忆起来,“这位冷观主的来历,你可查清楚了?我听闻……他从前修炼邪术,还……吃过人肉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李研接过她斟的茶,“朱士良去查过,冷扬大约是萧长忆的故人,为了萧长忆参与过楚家灭门案,不过他年轻时修习邪术已遭反噬,如今每到月圆之夜,浑身的关节就会疼痛难忍,听说……双腿的关节都已经残废了。” “月圆之夜?”朱影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空,一轮圆月刚刚升起来。 “那邪术来源于苍山派的一本秘籍,可是后来丢失了。冷扬离开苍山派以后就躲在天风观中,四处派人去追查那本秘籍的下落,希望找到解救之法。”李研又垂头饮了一口茶。 “是山茶秘术的秘籍?”朱影猜了个大概。 第478章 番外:月食 第478章 番外:月食 “不错。后来一位高僧将秘籍还给了他,又给他讲了一些因果之理,那邪术的反噬本就无药可解,冷扬一气之下便烧毁了那本秘籍。”李研说着,忽然诡异一笑,“你们可知道,当年山茶秘术的秘籍在谁手中?” “不知。”楚莫回答道。 “在鸿十手中。”李研幽幽地说道,“鸿十如今是长安第一的高手,去年还代替净一,和张由比试了一番……” “你说的那位高僧,就是鸿十?”朱影诧异道。 原来叶倾临死前,还是告诉了鸿十秘籍的下落。 “正是,鸿十早已剃度,成了高僧了。”李研又轻轻一笑,“将来他肯定是要接净一大师的衣钵,说不准将来还会出来云游的。” 朱影和楚莫面面相觑,想象着若有一天看见光头的鸿十,该作何反应。 “净一大师如何了?”楚莫又插嘴问道。 “还能如何?”李研拍了拍楚莫的肩膀,“比你我过得都好,整日念经下棋晒太阳,我看他还能再活一百年。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他如何得知我在这里?让你来找我做什么?”楚莫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宝蓝色锦袍的男子,他这一身矜贵打扮,与乡间小院的气息格格不入。 “净一大师说,按命理,你该回长安了。”李研说完,见他二人惊慌地睁大了眼睛,又捂着肚子笑道,“骗你的!净一大师让我给阿影带句话。” “什么话?”朱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们回长安就好,当年好不容易逃出来。 “大师说,前世已死,前缘已尽,既来之,则安之。”李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也不明白净一的意思,只是负责传话。 “前世已死,前缘已尽。既来之,则安之?”朱影琢磨着这句话,净一或许是暗示她,前世的那个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她现在拖家带口的,也不可能丢下楚莫孤儿寡父回现代去。 “吃饭,乡下地方,就不讲究那么多了。”楚莫将楚闲交给余婆婆照顾,自己便招呼两人开始用饭。 “方才你去县衙,又有什么案子?”朱影一边给他添饭,一边问道。 “没什么,县令大人的堂弟死了。”楚莫随口说了一句,“在自家院子里的水塘溺水,有些疑点。” “有什么疑点?”荆钗布衣的女子给他装好饭,又夹了些菜,才将碗递到他面前。 楚莫接过碗,见她又要给李研盛饭,便接过碗勺道,“我来,你坐下休息。” 朱影便坐了下来。 楚莫将自己的碗递给李研,又给朱影盛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盛饭,“死者溺死在家中水塘里,水塘中漂浮着一只绒花,不知是何人之物。” 乡下女子不常穿金戴银,鲜花绒花这些就是最常见的饰物了。 “绒花?死者院中有女人?”朱影随便吃了一口,便将一盘东坡肉推到李研面前,“研大哥,你吃菜。” 这东坡肉还是她教家里的厨娘做的,厨娘问她为什么叫东坡肉,她也说不清楚,就胡扯说是从前家的门口东边有一座山坡,就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我光看着你们俩,醋都喝饱了。”李研嗔怒地嘟起嘴。 朱影闻言,瞬间红了脸。 方才她和楚莫说话的时候,李研一直盯着二人看,又插不上话,一肚子委屈。 李研转头拍了拍楚莫的肩膀道,“吃饭就吃饭,还聊什么案子?你这老毛病总改不了。” 三人刚安安静静吃完了饭,忽听到院中余婆婆和一个小丫鬟的惊呼声,还有楚闲跟着一起“哇哇”叫。 朱影以为是楚闲出了事,连忙奔出门去,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天狗食月了!”余婆婆指着天上道。 院中月光果然暗下来,朱影抬头一看,见圆月缺了半边角。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月食。”朱影将楚闲招呼过来,拉着他的小手道,“闲儿不怕,月亮一会儿就出来了。” 楚闲正由余婆婆喂饭喂到一半,嘴角还挂着米粒,倒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有意思,傻乎乎地问道,“阿娘,什么是天狗?” 朱影拉着他进门,慈爱地解释道,“天上有只狗,把月亮当饼吃了,稍后就吐出来。” 一旁的两个男子听说“天狗食月”,也都好奇地走到游廊上,倚着廊柱望着天上,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 楚闲一见他爹出来看热闹,便挣开朱影的手,跑到楚莫身边抱住大腿道,“爹爹,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楚莫宠溺地将儿子抱起来,指着天上的月亮解释道,“就是那儿,缺了一角。” 此时,大村里忽然传来敲锣和敲盆的声音,“咣当咣当”此起彼伏,还有许多村民的大喊声:“天狗食月啦!天狗食月啦!” 李研饶有兴致地站在游廊上,背手望着天,又对身边的楚莫道,“问离,月食乃失刑之意,看来……又有冤案了啊!” “月食就是月食,什么冤案不冤案的。”朱影走过来,给楚莫递了一张沾了水的帕子,给儿子擦脸,“月亮很快就会出来了。” 要跟古人解释月食的原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就要解释地球是圆的,然后又要解释为何地球背面的人不会掉下来,便要扯到万有引力,总之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影的物理和天文学知识并没有比古人强多少,决定略过。 “阿影,阿研说的没错,月食的确是失刑之意。”楚莫接过帕子,先给楚闲擦了把嘴,又自己擦了擦脸,“今日的案子,因为牵扯到房大人的家事,我也有些拿不准。” 房大人与楚莫私交深厚,这些年来又一直关照他们一家,因此楚莫格外谨慎。 “既然拿不准,不如一起讨论一下?”朱影接过他手里的帕子,交给一旁的小丫鬟,又回正屋准备了些茶水、瓜子、花生等物。 许久,月亮又圆了回来,村里的吵闹声也渐渐停歇了。 楚莫和李研两人这才看完了热闹,回到屋内。 “闲儿呢?”朱影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 “我让余婆婆抱去先睡了,省得晚上又吵你。”楚莫接过茶水,坐到圆凳上,又看向李研,“阿研,你今夜真要宿在这小院?这里条件简陋,你不习惯的。” 第479章 番外:案子 第479章 番外:案子 “有什么不习惯?”李研摆摆手道,“这一路颠簸,马车里也睡过了,我哪儿有那么娇贵?” “那我让丫鬟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朱影说着就出门去吩咐了两个小丫鬟,不放心又自己跟着亲自去厢房里收拾了。 她本来想把自己和楚莫那间大的寝房让出来,后来想想还是重新收拾一间的好。 屋内两人对着灯烛、茶水和一桌案的瓜子花生,灯影幢幢,寂静无声。 “皇后娘娘还好吗?”楚莫出声问了一句。 “一直半疯半醒,我本来有意再让她生一个孩子,”李研一手扶着腮帮子,似是在说一件小事,“可看她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年前刚病了一场,如今好些了。” “阿研,你身边……如今还有人吗?”楚莫端着茶水,用茶水的雾气挡住半张俊颜。 李研沉默了半晌,看向门外的虚空,懒洋洋道,“有啊,有太子、千重、还有裴兴、徐子辅……” “女人呢?” 李研没有答话,忽又抓起桌上的瓜子,“嘎嘣嘎嘣”地嗑了起来,似乎那声音越大,越能掩盖他内心的不安情绪。 “阿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去?”楚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是就要赶我走?”李研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嘴瓜子壳,“我想住个三年五载再说……” “三年五载?!”黑衣男子大惊失色。 “怎么?我带来的盘缠够买下这间院子了,你不能赶我走!”李研委屈地背过脸去,低声道,“如今四海安定,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对了,朱士良怎么样了?方才怎么没听你提起他?”楚莫看了一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对啊,朱士良怎么样了?”朱影走过来,坐到楚莫身旁。 “太后走了以后,朱士良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年前我便让他告老还乡去了。”李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朱影问道,“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朱影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问道,“朱士良告老还乡?他年岁大了,你不留他在宫里养老?” “我留了,他自己不肯,说曾经向太后发过誓一辈子不离开大明宫,如今太后不在了,想出宫去走走。”李研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衣袍上擦擦两只手,从袖中抽出一只细长的木匣子,“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朱影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两支簪子,一支那叫“倾国”的墨玉簪子,还有一支是个女人用的簪子,上面镶着珍珠和红豆。 身旁的玄衣男子瞬间变了眼色,愤然看向李研,却见李研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朝他幸灾乐祸地挑眉。 “明空……明空死了?”她拿起那支墨玉簪子问道。 “还在玉虚观里卖丹药呢,朱士良废了他一条腿。如今残废了,生意倒还不错。”李研又抓起一把瓜子,笑着问道,“这瓜子在哪里买的?” “都是家里做的。”楚莫回答道,又劝道,“圣上别吃太多,上火。” “怎么又叫圣上?”李研不悦地蹙眉,“太子也十二了,这孩子处事稳重,我琢磨着可以提前退位了。” 楚莫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该不会真的打算在这里住个三年五载? 他刚想劝说,又看见朱影在看那支珍珠红豆簪,惊得一头冷汗。 “这支簪子……也是朱士良让你带给我的?”朱影疑惑地看向李研。 “哦,那支,那支是……” “阿研!”李研话未说完,就被楚莫瞪了一眼。 “那支是阿若让我捎给你的。”李研嘿嘿一笑,就没再往下说。 “皇后娘娘送簪子给我?”朱影受宠若惊,又拿起簪子看了两眼,半新不旧的,也不怎么贵重,皇后娘娘怎会赏赐这么奇怪的东西? “那是阿若从前的簪子,年前让匠人重新打磨过,又换了新的珍珠和红豆。”李研意味深长地瞥了楚莫一眼,“阿影,你可知道这红豆的寓意?” “说案子。”她慌忙将簪子收好,合上盖子,朝楚莫轻轻一笑道,“说说你今天遇到的案子。” 李研见她扯开话题,便觉有些无趣,微不可查地“嗤”了一声。 “就是县令大人的堂弟死了,觉得有疑点,请我去看看。”楚莫心中一时慌乱极了,强自镇定声音才没有颤抖,“疑犯已经抓到了,是死者的贴身小厮。” 李研忽然拿出当年他送给王若的簪子,还暗示朱影红豆的含义,显然是没安好心,想要离间二人。 楚莫暗暗捏紧了拳头,若不是顾忌他的身份,真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顿。 “此地的县令,若我没有记错,好像是叫房钧?”李研端着茶,慢悠悠看了一眼院中,“方才有月食,说明有冤案,你们肯定是抓错人了。” “正是房大人。”楚莫点头,赶紧将话题转移到案子上,“房家还未分家,因此房大人就住在死者相邻的院子。” “为何抓那小厮?有证据吗?”朱影将那装簪子的盒子收入袖中,装作毫不在意。 “死者名叫房锦,是个科举的考生,”楚莫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解释道,“几个月前才从书院回来,这段时间正在家中温书,死者父母双亡,院中也没有旁人,那小厮与他同吃同住,可偏偏那一晚说自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就被当成了疑犯。” “房大人不是住在邻院,难道也不知情?”朱影若无其事地嗑着瓜子,嘎嘣嘎嘣,好似也在掩盖纷乱的心绪。 “房大人那天也不在家,去镇上……喝酒去了。”楚莫一边说,一边忧心忡忡地看她。 她从来不曾这样心烦意乱又肆无忌惮地大声嗑瓜子,尤其还是当着客人的面。难道她已经猜到了珠钗的事? “那小厮招了吗?”李研端详着面前的二人,随口说道,“查案子也挺有意思,明日我也想去见见房钧,跟着你们查案子。” “那小厮名叫登文,是外地人,”楚莫回忆道,“登文说自己最近精神有些不对,常常不自觉地睡着,一睡就是大半天。那天他刚从街上的医馆买了药回来,结果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发现他家少爷不在屋里,直到早晨才发现水塘中的尸体。” 不知不觉九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夫君》这本书终于到了番外收尾的时候,堂主想给每一个耐着性子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发一朵小红花,感谢大家的支持,也厚着脸皮求长评,求推荐! 最后请大家出门左转,多多支持堂主新书《摄政王的娇宠王妃醒来了》,没有案子,稍加玄幻的古言甜文。 第480章 番外:三年五载 第480章 番外:三年五载 “常常不自觉地睡着?”朱影眯眸想了想,“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啊!除非是……” “除非是被人下了药了,”楚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二人,又道,“还有件事,我今日查看了死者的尸体,死者虽然已死脸色灰白,却能看出……活着时是个美男子。” 美男子,水塘中又有绒花…… “死者家中可有女眷?”朱影低头饮了一口茶。 “死者没有妻妾,但是房家……”楚莫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提议去死者的院中查一查,可房大人说天色已晚,明日再查,就让我先回来了。” “不如……明日我跟着你一块儿去看看?”李研咧嘴一笑。 “你记得将那小厮平时服用的药渣带一些回来。”朱影拉着他的衣袖,“我帮你验一验,看那小厮是否中了毒。” “去就去,不过阿研,你的身份……切勿泄露了。”楚莫嫌弃地看了一眼那蓝袍男子,嗔怒道,“你玩几天就回长安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阿影就被你害死了!” “不会不会!”李研冲他眨着媚眼,又嘿嘿一笑。 深夜。 小院中只有游廊上挂着一盏昏黄灯笼。 四下里寂静无声。 寝房中。 “闲儿今天没有来吵你?”睡榻上两人相拥而眠,男子搂着怀里娇小的女子,缓缓说道,“这孩子越长越胖,不像他的娘亲,瘦得不成样子……” “闲儿还小,正是无忧无虑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自然长胖。”朱影将头埋在他怀里,欲言又止,“夫君……” “是否有话问我?” “那珍珠红豆簪……”朱影半闭着眼睛,轻轻说着。 “是我年少时送给皇后娘娘及笄的礼物。”楚莫揉着她的头发,略有些歉意道,“让你忧心了?” 怀中的女子沉默良久,闭着眼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当年年少不懂事,听楚亦的话,胡乱选的礼物,”楚莫嗅着她发上皂角香味,解释道,“阿影,我对皇后娘娘没有……” “夫君,你又打算把事情都推到楚亦身上?”朱影挣开一只眼,昏暗中瞥向他,“就算你曾经暗恋人家,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真的是被楚亦忽悠的,当年我才十二三岁,和楚亦一同去一家店挑选礼物,他自己买了一只赤足金簪,把钱花了大半,然后轮到我了,就说这支银簪子便宜又好看,忽悠我买了。”楚莫叹着气,语气里略显恼怒,“我送了这簪子给阿若以后,总觉得她看我的眼光怪怪的,想是连她也误会了,回头找楚亦算账,却又打不过他,反被他取笑一番。” 朱影也不知他说的真假,但是听着这缺德事像是楚亦会做的。 “皇兄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她忽又问道。 “他说三年五载……” “那怎么成?”朱影使劲捏了一下他的腰腹,“他老住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 “杨妙音死了,皇后娘娘疯了,圣上这几年……也不知怎么过的,总之是不好过。”楚莫揉着怀里的柔软,忽然感觉身上一股暖流涌动,蹭了蹭她的耳朵道,“夫人,咱们有好久都没有……” 朱影自从生了楚闲以后身体虚弱,楚莫也一直疼惜她,常常压抑自己。 “嗯……”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今夜可不可以?”男子说着手就向下滑去。 “今夜家里有客人,还是算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是因为他?”楚莫被泼了一盆冷水,声音里有些落寞。 朱影使劲闭着眼睛,若不是灯光幽暗,脸上的红霞就被他看见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怕丢人……” “我丢你的人了?”楚莫不依不饶地在她身上挠痒痒,幽怨地问道,“阿影,若是圣上、陆云舟和我都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还会选择我吗?” 女子睁开眼,转过身双手环住他,“会啊!我会的。” ~~ 大清早,小院里传来锅碗瓢盆和洗漱的声音。 虽然屋子已经仔细收拾干净,李研还是不习惯乡下的环境,早早就起来了,正由两个小黄门服侍着梳洗。 厨房中有炊烟升起。 正屋内的两人昨夜缠绵过后,睡得昏昏沉沉,朱影更是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昏脑涨地不想起来。 楚闲在院子里由余婆婆和如花陪着玩闹,不时发出一阵阵“咯咯”的笑声。 “咚咚!”门外忽传来拍门声,紧接着李研的声音传进来,“问离!你快起来!我……我想沐浴!” 李研大概是不满意客房净室的环境,早上到院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满意的净室,便盯上了正屋内的净室。 睡榻上的男子烦得要死,蹙眉嘟囔了一句,“大清早的,沐浴干什么?” 门外又传来一阵叩门声,千重陪着小心一边叩门,一边问道,“楚老爷,我家公子昨天赶了一天的路,想要洗尘,还请您起来安排一下……” “夫人,起来。”楚莫虽然极不愿意,却也没什么法子,他再不起来,李研能把门踹开。 李研这个人,脸皮极厚,性子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糊糊的。 朱影叹了口气,扯过衣袍穿上,到净室中梳洗了一番出来,不悦地朝楚莫道,“今日你带他去查房县令家的案子!晚点回来,让我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李研若是在院里呆着,必然挑三拣四、咋咋呼呼,吵得人没个安宁。 楚莫走到她身后,替她挽起发髻,心疼地说道,“知道了,一会儿他沐浴完我就带他走,你下午睡一会儿。” 门外的李研还不知道自己招了人家讨厌,依旧乐呵呵地跟楚闲一起追着大黄狗,一大一小一狗,差点把朱影的脑瓜子给吵炸了。 李研沐浴完,换了身接地气的粗布衣服出来。 朱影瞥了楚莫一眼,这人怎么连自己的衣服也借给他? “我和阿研稍后要去房县令家,他自己的衣服太招摇。”楚莫讪讪地解释着,就招呼李研坐下用早膳。 终于用过早膳,两人并肩出了门去,朱影才松了口气。 县城不大,二人没有带下人,也没有骑马,就慢悠悠边走边逛,前往房县令家。 “问离,你在这小地方呆着,不觉得憋屈吗?” 第481章 番外:各安 第481章 番外:各安 “问离,你在这小地方呆着,不觉得憋屈吗?”李研望着四周荒凉的风景,一只手搭在黑衣男子的肩膀上。 楚莫转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觉得,我习惯了。” 李研不好意思地将手拿下来,摸了摸身上的浅色粗布长衫,长叹一声道,“你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可能会习惯这粗布麻衣?” “在长安的时候,吃穿用度虽然奢华,心里却十分疲累,反倒是在这小地方,吃穿虽然简朴,可是心里觉得舒坦。”楚莫说着,朝他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习惯,不如早些回长安去。” 身穿灰布长衫的男子不屑地“嗤”了一声,撇撇嘴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闻儿考虑,他整日里这么疯玩,将来怎么考科举?怎么出人头地?” “我和阿影都觉得,只要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做个农夫也挺好。”楚莫想起儿子当农夫的样子,就笑弯了眼角。 他从长安搬来的财宝,足够他们一家人在这乡野地方生活几代人了,只要不是兵荒马乱,都没什么可担心的。 “话不是这么说啊,”李研两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劝道,“这孩子成天傻玩,上房揭瓦的,不读书不努力不就真成傻子了吗?” 楚莫转头瞪了他一眼,灰袍男子顿住,不敢往下说了。 “我和阿影只要他平安快乐过一世,没想要他出人头地。”楚莫望着乡间小路,忽然眸中幽深,意味深长道,“长安如深水塘,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 “这你不用担心啊,问离你这么聪明,当年在长安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闲儿他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李研拉着他的衣袖,笑着奉承道。 “不一定,这孩子随他娘亲多一些。” 楚莫的话音刚落,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楚闲若是像朱影,的确是……不适合为官。 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房府门外。 房家大宅在乡下算是比较阔气的,但是和长安那些世家大族的院落就不能比了。 李研自称长安来的严公子,两人随便自报了个家门,连拜帖都不用,就进了房家。 “县令大人请两位到西院一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厮领他们进去,又给他们指路道,“西院是我们家二房的院子。” 房家二房,也就是死者房锦的院子。 “这位小哥,请问西院中都住着什么人?”楚莫一边走,一边打听。 “回楚老爷,西院从前住的人多,二房的老爷、夫人、少爷和小姐都住在里边,”小厮摇头叹了口气,“可惜这几年,二房的老爷夫人相继过世,小姐也出嫁了,少爷出去读书,鲜少回来,这西院就近乎空着,下人也都遣散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李研又四处看看,见房家屋舍稀疏,人也不多,忽指着前方问道,“那靠近西院的,是谁的院子?” “就是县令大人的院子啊!”小厮回答道,“我们家大房人多,县令大人自从考取了功名,带着家眷再住在原先大房的院子就不太方便。当时家里没有其他空着的院落,就只有西院隔壁那间院子空着,县令大人就搬进来了。” 两个院门邻近,只隔了几步路。 楚莫与房县令私交不错,也曾经带着朱影和楚闲一起来过房家做客,因此对房家还算熟悉,并没有多少问题,倒是李研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什么线索。 三人走到西院门口,李研望了一眼旁边的小院院门,见院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题着两个大字,辨认了一番便念道,“各安?县令大人这院名可真有意思。” 小厮不说话。 楚莫接过话解释道,“房大人说,因这小院与西院一墙之隔,取的是‘各安其好’的意思。” 李研“啧啧”两声,“一家人嘛,说什么各安其好?”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西院的院门。 院中几棵桃树李树,此时不是结果的季节,刚刚抽芽,有几朵花苞。 树底下一个小水塘,水塘不大,也看不出深浅。 水塘边的长凳上坐着个人,听见有人进院的声音,那人便站起身来,回过头朝两人拱手道,“问离兄,这位是?” 房钧仔细打量那灰衣男子。 楚莫身边的男子虽然也穿着粗布衣服,可是却一身贵气,见了自己也不行礼。 房钧知道楚莫的朋友非富即贵,因此也不敢怠慢,朝李研微微颔首。 “房大人,”楚莫拱手施礼,又指了指旁边的灰衣男子道,“这位是……长安来的严公子。” 房钧三十来岁,穿一身白色圆领常服,长脸瘦削,肤色较黑但五官端正,下巴上蓄着黑色的胡须,大约是因为常年忙于公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成。 “严公子。”房钧拱手行礼,又忽然捋着胡须,奇怪地端详着李研道,“这位严公子好生面熟。” 当年殿试时他曾经远远见过圣上一面,后来回老家当官,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天颜,因此印象不深。 李研朝他挑了挑眉,仍旧没有行礼,只问道,“听闻房大人家出了命案,我正好在问离家中做客,就顺便跟着他过来看看。” 在问离兄家里做客,又是这般轻慢态度,难道是长安来的哪位大人? 房钧脑门上一层冷汗,绞尽脑汁地想,忽然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昨夜的月食,惊呼一声道,“难道是……是圣……” 话未说完,就被李研打断道,“说说案子,让我也听听。” “是!”房钧捋了一把额上的汗,看了楚莫一眼,见他点头便急忙遣了小厮去上茶,指着长凳道,“严公子请坐。” 他既然不愿泄露身份,想必是微服,自己还是小心应付。 李研在长凳上一撩袍坐下,四处张望起来,“昨夜问离已经将案子说了个大概,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 “下官……正在查,”房钧接过小厮手里的茶盏,低着头亲手奉上,“现在只有登文一个疑犯,并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物证,因此有些棘手。” “房大人,那小厮登文平时服用的药渣可还有剩下?给我装一些带回去,我要验一验。”楚莫指着正屋的方向道。 第482章 番外:玲儿 第482章 番外:玲儿 “还有还有,昨天您来查过之后,我一直将院门上锁,没动过屋里的东西,”房钧说完就吩咐旁边的小厮,“似锦,你去将那些药渣收一些,用陶罐装好,拿给楚老爷。” “是。”小厮应声而退。 三人在院里等着,各怀心事地安静了半晌。 李研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看了一圈周围,目光落在一根摆在墙根下的竹竿上,“房大人,不知隔壁的院子里住着些什么人?我们可否去看看?” 楚莫昨天本也有意去查看房钧的院子,只是因为那里住着诸多女眷,多有不便,因此便暂且略过了。 李研可不管什么女眷不女眷,他一向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对别人的家事十分八卦。 “自然可以。”房钧连连点头,“下官的院子里住着妻子和儿女,加上丫鬟小厮……约莫有二三十人。” “这么多人?”李研蹙眉,又问道,“房大人纳妾了?” 房钧脸上微微泛红,尴尬地垂头拱手道,“下官一向节俭,只……纳了一房妾室,还有一个通房丫鬟。” 李研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咧嘴一笑道,“去看看。” 房钧战战兢兢,也不敢怠慢,正赶上似锦拎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两个陶罐走过来。 “似锦,你替楚老爷拿着包袱,在这里等上片刻,我领楚老爷去隔壁看看。”房钧说完,就领着楚莫和李研朝院外走去。 三人出了院门,沿着院墙又走了几步,便到了“各安”的匾额下。 “房大人,你这院子为何叫‘各安’?”李研好奇问道。 “回……严公子,下官……自小与堂弟的关系不太好,后来家里地方紧张,没办法才搬到了西院隔壁,”房钧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便推门引他们进院去,“未免两房人再起冲突,就起了这个院名,取‘各安其好’之意。” “哦?”楚莫微不可查地朝李研挑了挑眉,“房大人与死者的关系不好?” 这个房钧倒也坦率,直接就承认了自己与房锦的关系不好。 “唉,问离兄,”房钧摇头叹气,“你也知道,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家人哪儿有不磕磕碰碰的?堂弟他比我小几岁,从小父亲和叔父就爱将我们两个相互比较。我捡了一个鞭炮,堂弟便也要捡。我买了一个小厮,堂弟便也要买。我考了科举,堂弟也要考,到后来我当了县令,堂弟便心心念念地也想做官。” 房钧一席话,道尽了大家族内的磕磕碰碰,还有兄弟之间的攀比和妒忌。 “可是二房如今不是没有人在了吗?”李研扫了一眼各安院内,见院子并不大,屋舍倒是很密,“既然你叔父已经不在了,没人监督他,你堂弟房锦为何还要考科举?” “堂弟的学问也就是一般,在科举这条路上耽搁许久了,下官也曾劝过他,老老实实做一门营生算了,可他就是不听啊!”房钧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一个身段婀娜的丫鬟从主屋内迎了上来。 “老爷。”丫鬟年约十七八岁,比房钧小了二三十岁,却对着他眉来眼去。 楚莫和李研一看就明白了几分,估计这就是房钧所说的那个通房。 “阿柳,夫人呢?”房钧板着脸问道。 “夫人在里边。”阿柳好奇地打量房钧身边两位玉树临风的男子,眼神肆意流连。 这两人只比老爷年轻几岁,样貌和身材却是好上太多,再一看旁边的房老爷,身穿中等却微微发福。阿柳一边琢磨,一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去将夫人和下人们都找出来问话。”房钧怕她失了礼,连忙吩咐道,“将少爷和小姐也都叫出来!” 不一会儿,各安院的院子里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当中是一个石头小圆桌,李研、楚莫和房钧三人围着石桌坐着。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尤其是小孩子,见家里有客人来,还有些兴奋。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大声喊道,“爹!人都到齐了!” 李研抬头环视一圈,不禁蹙眉。 这位房大人虽说是节俭,可也生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孩子,一妻一妾,还有几个不知道是不是通房的丫鬟。 楚莫曾经带着朱影和楚闲来过房家做客,可是他只专心与房钧说话,除了房夫人还偶尔看过两眼,其他的妾室和孩子都没什么印象。 “西院出事那晚,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李研学着楚莫平时审案的样子,翘着二郎腿问道。 大人们全都沉默,倒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先开了口。 “玲儿听到了!”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发色偏黄,细胳膊细腿儿。 “住口!”房夫人严厉地瞪了一眼玲儿身后的女人,“大人们说话,哪里有你这死丫头说话的份?!” 方夫人年岁与房钧相当,年轻时姿色或许还可以,如今眉心却多了几道让人不可忽略的竖纹。 “玲儿乖,不吵。”那女孩身后的女人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蹲下身子,安抚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楚莫和李研对视一眼。 这个叫玲儿的孩子如此不受房夫人待见,想必是个庶女,而她身后的女人应该就是那名妾室。 “夫人,玲儿还小,你何必动气?”房钧略带怯意地看向房夫人,又朝那女孩身后的女人道,“北云,你带着玲儿去旁边玩耍!” “是。”那妾室恭顺应了。 小女孩刚要拉着北云的手走开,就听楚莫开口道,“房大人,今日既然将大家都叫出来,自然是连小孩子的话也要听。谁要是阻挠问话,就是与案子有关,或许……她就是凶手。” 房夫人一听这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地摆手道,“妾身不是凶手!不是凶手!妾身知道谁是凶手!” 众人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齐刷刷向那梳着平髻的女子投过去。 房夫人穿着绣花布衣,头上戴着几只赤足金簪,虽然不是很符合长安的审美,可在这乡下地方,也算是比较讲究的了。 “夫人,你又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谁是凶手?”房钧急得脑门上一层汗。 “妾身没有胡说,那天晚上,妾身看见北云她偷偷出了门去。”房夫人指着方才那名妾室道,“这么晚了,你说她是去哪里?她定是去锦郎君的院子里私会!” 第483章 番外:娃娃亲 第483章 番外:娃娃亲 众人的目光里带着鄙夷和不屑,又齐刷刷转向穆北云。 “我娘没有!”玲儿一把将她娘护在身后,大声叫起来,“玲儿那晚生病了,我娘是去给玲儿买药!” 身后的蓝衣女子紧紧拉住了小女孩的手。 长安大户人家,子女都由正室教养,乡野地方却并不讲究,这个叫玲儿的女孩与她亲娘感情深厚,显然是一直养在妾室房中。 楚莫心中感叹,这个玲儿只比闲儿大两岁左右,却已经知道维护母亲,聪明果敢,相比之下,闲儿如今还是……令人头疼。 “北云,玲儿说的可是真的?”房钧朝那妾室柔声问道。 “是。”北云低头应了声“是”就不再说话。 她穿着一身灰布衫裙,乍一看上去,比下人还要简朴,头发束在浅蓝色的巾布中,几缕刘海掩去半张俏丽的脸。 “玲儿乖,过来告诉哥哥,你那天晚上听到了什么?”李研朝玲儿招了招手,见她走过来便热络地将她抱到腿上。 楚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不惑之年了,还自称“哥哥”。 小姑娘也不客气,揪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爬了两下,端正坐好,指着方才那个朝房钧搔首弄姿的丫鬟大声道,“玲儿听到阿柳哭泣的声音,是从院墙那边传过来的!” “哦?”李研若有所思地轻捋脸上的胡须。 “胡说!”那身穿花衣的丫鬟瞬间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道,“奴婢……奴婢没有哭!没有哭!” “玲儿,隔着院墙,你怎么能肯定……就是阿柳的哭声?”李研微微一笑,又问道,“你那天晚上不是生病了吗?” “玲儿虽然病了,耳朵和脑子却还好使!”玲儿挥着小手,仍旧指着阿柳,“阿柳,如果不是你哭,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房钧那晚有应酬,回来很晚,房夫人也早早歇下了,没让阿柳当值。 “我……我照顾少爷。”阿柳说着看了一眼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少年。 “阿柳,你是不是记错了?”一个满脸沟壑的方脸婆子开口了,“那晚……是老婆子我守着小少爷啊!” 众人顿时看向那说谎的小丫鬟,阿柳跪在地上颤抖不已。 “阿柳!”房钧怒不可遏,指着她道,“说!你那晚到底去了哪里?!” “老爷饶命!”阿柳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怯生生地道,“阿柳那夜是……是与锦郎君约好了见面,可奴婢赶到的时候,锦郎君已经丢了性命!登文也睡着了,屋内漆黑一片,奴婢害怕……就……就逃回来了。” 原来这个阿柳与死者有染,本来想着人约黄昏后的。 “你现在自然这么说,没准儿就是你杀了锦郎君。”房夫人阴阳怪气地看了一眼跪地的丫鬟,又朝房钧道,“老爷,妾身早就说了,这狐媚子心思不纯,早晚惹出乱子来!” 旁边一个小厮一拍脑袋,忽然喊道,“老爷,小的想起来了!前几日西院的水塘中发现的那只绒花,好像……就是阿柳的!” 真是墙倒众人推,丫鬟小厮们纷纷附和道,“对对,就是阿柳的!” 被戴了绿帽子,房钧气得面如土色,指着两个小厮道,“把这死丫头拿下!带到衙门里去听候发落!” “老爷饶命!”小丫鬟吓得魂都没了,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县衙就在房家不远处,两个小厮应了声“是”,便带着阿柳出去了。 “问离兄,严公子,此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下官这就回衙门去,让他们把堂弟的小厮登文给放了。”房钧说着,朝两人拱手道,“此案是下官家务事,实在是羞愧难当,竟然还要两位出手相助……” 当着圣上的面掀了家丑,房钧黝黑的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无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房大人客气了。既然案子查清了,那……我和问离就回去了。”头一回查案如此顺利,李研得意地朝楚莫挑了挑眉,放下玲儿,便起身告辞。 楚莫和李研回到楚家,见朱影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边儿乘凉。 葡萄架下摆着一张木质小桌,几张胡椅,不见余婆婆和小胖墩的身影。 “闲儿呢?”天色还早,楚莫便将装着药渣的包袱放在小木桌案上,坐到朱影身边。 “闲儿吵着要出去,我让余婆婆和如花陪着出去玩儿了。”朱影正在读一卷书,见他们来,抬起头微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早晨明明叮嘱楚莫,让他们晚点回来的。 “你家那个小娃也太贪玩了,动不动就往外跑!”李研一撩袍坐到二人对面的胡椅上,“不像房家那个小姑娘,才四五岁,就懂事乖巧,长得还很漂亮。” “哪个小姑娘?”朱影好奇问道。 房大人与楚莫私交不错,房家的几个孩子她也见过。 “就是房家那个庶女,好像叫房玲,”楚莫接过她手中的团扇,帮她扇了两下,“你上回不是还说那孩子玉雪可爱,想说给闲儿做媳妇儿么?” 李研闻言,忽然睁大了一双俊眼道,“不可!” “为何?”朱影和楚莫同时转过头,投过去奇怪的目光。 这人刚才还说那个小姑娘玉雪可爱,怎么又反对将她说给闲儿做媳妇儿? “长安楚家是何等矜贵的人家?闲儿是问离唯一的儿子,怎可说一个小县令家的庶女为妻?”李研一本正经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看了楚莫一眼,撇了撇嘴道,“何况……何况我早就想好了,长乐公主与闲儿年岁相当……” 长乐公主是淑妃的女儿,比楚闲大了两三岁,与玲儿差不多年纪。 朱影一想起淑妃那副刁蛮的嘴脸,再一想到她的女儿要给自己当儿媳妇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连忙拉了拉楚莫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 “阿研!”楚莫连忙阻止道,“阿研,我与阿影既然来到这远离尘嚣的荒芜之地,就是希望将来闲儿也可以过得无忧无虑,我连科举都不打算让他考,你这打算……实在是委屈了长乐公主。” “大不了……若是你们看上了那个玲儿,我们长乐委屈一点,就让那个玲儿做个妾室,怎么样?”李研仍不死心,似乎极力想促成这门娃娃亲。 第484章 番外:穆北云 第484章 番外:穆北云 “阿研,此事以后再议。”楚莫无奈地一扶额,想起他家那个小胖墩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给他张罗了一妻一妾十分对不起人家小姑娘,“我倒是觉得房家的案子还有疑点。” “有什么疑点?”朱影问道。 楚莫便将刚才房家发生的事,向朱影简要说明了一番,又指着桌案上的陶罐道,“登文服用的药渣我带回来了,你看看。” 朱影打开陶罐,用手指拈起一小撮药渣,在阳光下看了看,又嗅了嗅,“果然里面被人放了迷药。” “恐怕是那个房锦为了方便与阿柳私会,在登文的药里边儿放了迷药。”李研翘着二郎腿,“啧啧”两声道,“这个房锦果然处处与他堂哥争抢,就连一个通房丫鬟也不放过。” “阿柳招供了吗?”朱影问道。 “那倒没有,房大人说下午审问她,”楚莫将陶罐收好,又拿帕子给朱影擦了擦手,“我还是觉得……那个玲儿竟然一语道破真相,会不会有些太顺利?” “不如明日,你们再去衙门打听一下消息。”朱影又看向李研道,“研大哥,你住几日就回长安去,这乡野地方你不习惯的。” “习惯!”李研莞尔一笑道,“我与闲儿很投缘,玩得很开心呢!” “阿研,你再不回去,长安那边该着急了。”楚莫无奈道,“太子毕竟年幼,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你后悔莫及。” “放心,自从削了安西的藩,这两三年来西域已经平定,如今放眼天下,再没有什么大藩镇了,”李研得意地仰起头,长舒一口气道,“何况长安有徐子辅和裴兴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朱影和楚莫对视一眼,心中一阵恐慌。此人该不会真打算住个三年五载的? 第二日,楚莫和李研闲来无事,又去县衙打探消息。 “问离兄,严公子,”房钧面有愁云,朝两人拱了拱手,请他们进入县衙内堂说话,“此事是房某家丑,让两位见笑了。” 三人围桌而坐,一个衙役进来,给三人都上了茶。 “房大人别这么说,只要案子水落石出就好。”楚莫见房钧脸色不好,便问道,“怎么了房大人?是案子又有反复?” “问离兄,我昨天下午审问了阿柳和登文,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房钧摇头叹气,“阿柳坚持说她进入西院的时候,里面就是一片死寂,登文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而房锦的尸体浮在水塘中,早已断气,她就站在院墙下哭了两声,没想到被玲儿听去了。” “登文怎么说?”楚莫问道。 “那个小厮睡得像头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房钧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倒是我想起来,那夜我应酬完回府的时候……” “莫非房大人看到了凶手?”楚莫紧张地一拧眉。 “不不,我……我看见北云的身影。”房钧略带迟疑地看向二人。 “玲儿不是说她是去买药吗?有什么奇怪的?”李研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吹着茶雾。 “我远远看见她回各安院的身影,手里并没有拿药材。”房钧微微眯眸,朝一旁的衙役唤道,“速去查城中的药铺,死者死的那晚亥时后,可有妇人去求小儿用药!” “是!”衙役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 “大人是怀疑穆北云?”楚莫望着衙役的背影,轻声问道。 “问离兄有所不知,北云她出身清白人家,当初……还曾与堂弟议亲,”房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楚莫一眼,“后来我……” 楚莫恍然大悟。兄弟相争恐怕不是单方面的,房钧也抢过他堂弟的东西,比如说女人。 “房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楚莫后倾着身子,蹙眉道,“你明明已有妻室,为何还去抢你堂弟的姻缘?” “当时也是我父母做主,给了点聘礼就将北云给纳了进来。”房钧面有惭色,“当时二房那边虽然不痛快,却也没有办法。” 三人在县衙用过午膳,派出去查药铺的衙役就返回了县衙。 “回大人,属下去查过,那晚亥时以后,城中所有的药铺都没有妇人去求过小儿用药。”衙役拱手禀道。 房钧怒不可遏,一锤大腿道,“玲儿居然说谎!” 楚莫挑眉看了一眼李研,后者也有些意外。那么小的小孩子,竟然会说谎话? “去……去房家,将穆北云抓来,”房钧愣愣坐到胡椅中,朝那衙役喝道,“本官要问个清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衙役就领着一个白裙女子进来。 穆北云今日穿了一身素白,朝几人屈膝行礼,“妾身见过几位大人。” “北云,你……”房钧望着她欲言又止,方才的怒气消了大半。 “方才房大人派人去查过城中药铺,房锦死的那晚,并没有妇人深夜去求过小儿用药。”楚莫替他开口说道。 妇人闻言,似乎心中早有准备,跪到地上朝房钧磕了个头,“老爷,此事都是妾身所为,玲儿她……只是为了保护妾身,还请老爷不要责怪。” “穆北云,你……你为何?”房钧的语气里透着怜惜,又有悔恨,“你莫非是……对堂弟他还有情?若是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我也会成全你们……” “老爷,妾身对锦郎君绝没有男女私情,是他……一直纠缠妾身,”白衣女子说着流下泪来,“后来阿柳搭上了锦郎君,我见他二人经常私会,便出言警告锦郎君,谁知他非但不知收敛,还说……威胁妾身说,若是敢将他与阿柳的事情说出去,就将私通的罪名诬赖在妾身身上。” “那你也犯不着杀他啊!”房钧轻拭了一下眼角,“你可以告诉我啊!” “老爷!妾身没有办法,锦郎君和阿柳的事被夫人察觉了,可夫人也想用此事诬赖妾身,妾身一个人身败名裂没什么,可是玲儿她将来还要嫁个好人家……妾身怎么也不能连累她!” “穆北云,你是如何杀害的房锦?”楚莫望着地上哭成泪人的妇人,镇定问道。 “要杀他,根本不费什么力气。”穆北云垂着头,呆呆看着地面,“锦郎君为了与阿柳私会,早已在登文的饮食中放入了迷药,一入了夜,那小厮就会昏死过去。妾身知道锦郎君不会游水,而西院的小池塘虽然不大,却有一人多深。那夜妾身潜入院中,装作想与他再续前缘,请他到水塘边说话。” “然后你就趁他不备,将他推入了水中?”楚莫微微蹙眉。 第485章 番外:逐客令 第485章 番外:逐客令 若是如此,穆北云身材娇小,房锦一个大男人,难道被她推搡一下就会落入池塘中? “妾身事先……将阿柳平常戴的绒花丢入了池塘,那绒花浮在水上,月光下闪闪发亮。”穆北云低声道,“是他自己做贼心虚,取了一支竹竿想要去捞那只绒花,妾身便趁他不察,将他推下水去,锦郎君挣扎了两下,妾身怕被人听见,又用竹竿大力抵住他的头,直到……没了声响。” “你杀了人,玲儿可知道?”李研沉着脸,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 “妾身是将玲儿哄睡后才出的门,杀了锦郎君后返回各安院,前后半个时辰都不到。”穆北云摇头流泪,“妾身也没想到,玲儿这孩子……” “玲儿说听见了阿柳的哭声,其实是你的哭声?”楚莫明察秋毫地问道,“否则玲儿不会……嫁祸给阿柳。” “是,妾身当时刚杀了人,又惊又怕,就站在院墙下哭了几声,没想到被玲儿听到……”穆北云轻拭眼角。 “穆北云,玲儿小小年纪,知道娘亲杀人定然心如刀绞,还要为你担心和作伪证,你可知自己该当何罪?”楚莫沉着脸,心中思绪万千,“那房锦与阿柳私通,你本来可以选择置身事外或是报官,可你却偏偏选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老爷,两位大人,是妾身错了。”穆北云瘫坐在地上,抬头看向楚莫道,“楚老爷,你出身贵重,又是手握重权,哪里知道我们普通人的难处?众口铄金,我与锦郎君本有婚约,若是他一口咬定是我,夫人和阿柳又有意陷害,世上有谁会听我的申诉?我本是小户人家出身,可也是清白人家,这辈子最错的……就是嫁给人做妾。” 李研叹了口气,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房钧。 “北云,是……是我的错。”房钧闻言,也跪到地上抓着那女子的手道,“是我一念之差,害了你!” “老爷若还念在妾身这几年服侍您的劳苦,妾身求您,将来无论如何,不可将玲儿嫁给人做妾!”穆北云说罢,挣开他的手,又伏在地上拜了两拜,“以玲儿的性格,哪怕是嫁到贫苦人家为妻,也好过在富贵人家屈居人下!” 楚莫鄙视地看了李研一眼,这人昨日还说要让玲儿给闲儿做妾。 “放心,北云你放心……”房钧老泪纵横,又安慰了一番,才让衙役将穆北云押了下去。 夜晚,楚家小院中。 几人坐在葡萄架下面,一边喝茶磕着瓜子花生,一边打着小扇乘凉。 “研大哥,这是我闲来无事,新配的安神丸,对皇后娘娘的病或许有些用处,”朱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你带回去,给皇后娘娘服用试试?” “唉,这么多年了,宫里宫外的医者来来往往,看了不下百回,”李研叹了口气,“都说是……阿若她自己不愿意清醒,药石难医。或许……是我伤她太深。” 三人陷入沉默,这回是楚莫先开了口。 “阿研,当年……阿若要杀我的事,你想必知道了?”身穿黑色粗布长衫的男子端起桌上的茶盏,随意喝了一口。 “嗯,”李研望着他轻轻一笑,“我竟没有想到,彩云也是你布下的暗卫。” 楚莫淡淡一笑,蹙眉道,“你没有为难彩云?” “问离,你也太多疑了,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你竟也防着我,”李研抓起一把瓜子,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是那种人吗?为难一个弱女子?两年前,我给她说了门亲事,嫁出宫去了。” 朱影望着他们二人,掩口而笑。 “你笑什么?”楚莫挑眉看了她一眼。 “我笑你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朱影吐出一口瓜子壳,端起茶水道,“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楚莫看了李研一眼,没有端茶。 李研也没有动作。 朱影只好自己讪讪地喝了一口茶,又问道,“房大人家的案子,尘埃落定了?” “嗯。”楚莫不悦地道,“只一妻一妾,就惹出这么多祸事!” “只是可怜了玲儿,我见那孩子冰雪聪明,”朱影摇头道,“本来还想说给闲儿……” “你就别惦记着你的儿媳妇儿了!穆北云说了,玲儿不给人做妾。”李研“咔嚓”咬开一颗花生,又仰头望天,长叹了口气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你若是处在女子的位置上,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朱影斜了他一眼,“别说让你做妾了,就是让你做皇后,你看着自己的夫君三宫六院,难道会无动于衷?” 女子从一出生起,就已经处于弱势,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穆北云的选择固然愚蠢,可她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你你你!女德你读过没有?说什么让我做妾!”李研指着她斥了一声,从嘴里抠出一块花生壳,“算了,不用问你肯定是没读过。” “阿研,你到底何时回长安去?”楚莫瞅了一眼那个装药的木匣子道,“阿影这药可有保质期,你早点拿回去给阿若服用比较好。” “怕什么?她不是会配药么?等我要回去的时候,让她再配几颗不就行了?”李研不悦地撇了撇嘴。 他早就想好了赖着不走,哪儿能这么轻易被说动? 楚莫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再不回去,万一太子他来个提前篡位怎么办?” “那不更好?我就当太上皇。”李研懒洋洋靠在椅子里,抬头望着满天的星光,“问离,我如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再不收留我,我就要孤独终老了。” “胡扯!”楚莫生怕他在这里赖上一辈子,忍不住道,“阿研,我觉得……房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兄弟之间应该各安其好,不宜住得太近。” “可不是?那锦郎君就是因为住得离房大人的院子太近,才招来杀身之祸。”朱影一边饮茶,一边补刀,“一山不容二虎,你老住在我们家算怎么回事?” 李研还从来没有被人下过逐客令,觉得面子受损,气鼓鼓地甩下一把瓜子,指着朱影道,“你以为我稀罕你?你这样的,长安街上一抓一大把,只要我招一招手,不知有多少人投怀送抱!” 第486章 番外:早知道 第486章 番外:早知道 他越是这么说,楚莫就越是警惕地盯着他,“阿研,我与阿影都已经成亲四五年了,你怎么还……” “走就走!明日我就走,谁稀罕你!”李研委屈地瞪了他二人一眼,一撩袍跑回了房间,嘴里还嘟囔着,“竟敢嫌弃我!” 葡萄架下边的两人面面相觑。 “阿研就这样的脾气,你别担心。”楚莫宽慰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我倒是无所谓,早已生死无怨,我只是担心……他将来会不会给闲儿小鞋穿?”藕色衣裙的女子担忧地望着厢房中的灯火。 透过窗户看见两个小黄门正在服侍李研休息,隐隐传来李研的怒斥声。 “闲儿将来又不去长安,只要老老实实在这乡下小院里呆着,穿不着他给的小鞋。”楚莫虽是这么说,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 二人又在葡萄架下面坐了片刻,就见千重颠颠地跑出来,朝着朱影道,“夫……夫人,我家主人……请您过去。” 朱影心里“咯噔”一下。这都亥时了,都该熄灯了,李研此时喊自己去房里,也太暧昧了。 她看了一眼楚莫,见后者也是抿着唇,浑身散发着黑气。 二人沉默了许久,没有出声。 楚莫刚要开口拒绝,就听那小黄门又道,“他嫌被……被褥不舒服,要换……换新的。” 朱影心里的火苗“蹭”得一下窜起。她已经是把家里最好的一床被褥拿出来了,结果李研还要挑三拣四的。 “没得换了。”她冷声说了句,又朝千重道,“让他爱住不住,镇上有客栈!” “夫……夫人!您饶了小的,”小黄门哆哆嗦嗦地又躬身行了一礼,“这话……小的可不敢传。” 朱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转头朝楚莫道,“我去看看。” 楚莫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太了解李研了,此人口是心非,越是拼命地找茬儿,越是说明他用情已深,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没想到分别三年,圣上他还是不能释怀。 厢房内一盏昏暗油灯,地上放着一个木盆,一个小黄门正跪在地上,给李研洗脚。 朱影跟着千重走进去,看了一眼被他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被褥,被褥上还溅了一些洗脚水,不悦地蹙眉道,“乡下地方就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你还嫌不好,就只能再拿一床更旧的出来。” “我要蚕丝被。”李研冲那站在暗影里的瘦小身影翻着白眼,鼻子翘得老高,“我带来的那些金子,够买好几床了。” “你带来的金子是够买好几床蚕丝被的,可是这里是乡下地方,”朱影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你说的蚕丝被,别说我们家没有,就是县老爷家里也未必有。” “可我睡不惯这被子,硌得慌。”李研洗完了脚,一边由着小黄门给他擦干脚上的水,一边朝她挑眉道,“不如……将你的被褥换给我?你定是将最好的留给自己了!” 朱影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朝旁边那小黄门道,“千重,你跟我来取被褥。” 小黄门犹豫地回望了李研一眼,见他点头,便跟着那村妇打扮的女子颠颠地出门,进了主屋内。 楚莫已经回来了,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 千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二人行了个礼,又带着歉意道,“楚老爷,楚夫人,我家主人脾气古怪,给两位添麻烦了。” “阿研又怎么了?”楚莫抬眼看了那小黄门一眼。 “我家主人说……说要用夫人的被褥。”千重把头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喘。 “啪!” 楚莫将手中书卷重重掷在桌案上,心中大骂李研无耻,正在想如何应对时,就见朱影打开柜子,翻了一床全新的被褥出来。 “千重,这被褥原是我打算今年冬天才拿出来用的,还从未用过,”朱影将被褥送到千重手里,“你只需告诉他这是我的被褥,其余无需多言。” 千重明白她的意思,识趣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奴才知道。” “你再去将他丢在地上的那床被褥取来,就说是给我盖,不然他会怀疑。”朱影又嘱咐了一句,便送千重出门。 千重走后,屋内的两人陷入沉默。 “明日我就跟他说清楚,”楚莫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他必须走!否则祸起萧墙怪不得我!” 朱影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知怎么劝,只能给他倒了杯凉的茶水,“夫君消消火,我看他只是恶作剧,皇兄一向玩心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我看他对你就挺上心!”楚莫接过茶盏,没喝就直接放到桌案上,又将她搂在怀里,“阿影,早知他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带你去长安,应该那时候就带着你来此地隐居。” 早知道圣上会对朱影动情,当初就不应该让李研瞧见她。 “世上的事哪儿有什么早知道?就像赵宝香和狐七,两人兜兜转转才终于在一起,”朱影双手环住他的腰腹,发现他这几年仍旧是蜂腰长腿,身材好得让人嫉妒,“当年你是长安来的大官,我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医女,你又怎会陪我来此地种田?若是不回长安,或许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也没有闲儿了。” 驹九死后,赵宝香和狐七两人常常来往,渐渐走到了一起,二人成亲后一起帮楚莫管理着偌大的宅院,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楚莫偶尔也会派人回长安看望他们,虽然不是为了收租,可赵宝香每回都大包小包地装了一整辆马车的礼物让人带回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楚莫又叹了口气道,“你当初是不是告诉了玉柳我们的去向?” “我没有说,玉柳也不会出卖我。”朱影抬头揉了揉他的眉心,“你别杯弓蛇影的。” 陆德死前,告诉了玉柳师门的所在,后来玉柳在长安与赵宝香住了一阵子,就说要去云游。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或许已经回师门去了。 “对了夫人,待闲儿长大了,你有什么打算?”楚莫拉着她坐到窗前软榻上,两人又依偎在一起,“想让他回长安,还是继续呆着这里?若是回长安,就算不做官,那个大宅子也够他吃上一辈子。” 第487章 番外:择日不如撞日 第487章 番外:择日不如撞日 楚闲在大唐是个妥妥的富二代,家里又只有他一个孩子,楚家偌大的家业和田庄,他这辈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足够过得风风光光。 “不回长安。”朱影靠在他怀里,“咱们好不容易出来,怎能让闲儿再回去?何况闲儿……他好像也不是做官的料,就在这里呆着好了。” “可是阿研铁了心要将长乐公主嫁给他,”楚莫叹了口气,“公主总不能嫁到这穷乡僻壤……” “我去跟他说,闲儿不娶公主,咱们家门第低,就娶个小门小户的孩子挺好,”朱影忽又想起了什么,“玲儿那孩子也是可怜,不如咱们择一吉日,跟房大人说说,将这门亲事定下?” “玲儿……她不止是个庶女,她母亲穆北云还是个杀人重犯,这样的人……我总觉得不妥。”楚莫轻捋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此事不急,依我看,还是再多看看的好。” 楚莫到底还是心疼儿子,那个玲儿太过伶俐,怕儿子将来吃亏。 “夫君,上回在房县令家做客时,人多得很,我一时没有看着闲儿,后来看见有几个孩子正在欺负他,”朱影说起来,还心中不忿,“闲儿才几岁?话都说不利索,被那几个孩子指着鼻子骂,我当时就怒了,本想冲上去教训那帮坏孩子,可我一个大人也不宜与几个孩子一般见识,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想等着闲儿自己反击。”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楚莫摇了摇头,“闲儿这孩子,你等着他反击不是白等么……” “谁说不是呢?闲儿当时就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咿咿呀呀的,”朱影端起桌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勾了勾嘴角道,“接着我就看见那个玲儿突然挺身而出,将闲儿护在身后,面朝着几个大孩子,指着他们一一数落,这孩子小小年纪,说话就字正腔圆且条理清晰,那几个大孩子当即被说得灰头土脸,自觉无趣便走了。” “可是她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你就不怕将来……她欺负闲儿?”楚莫又问道。 “那怕什么?闲儿也的确是需要有人来管一管,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朱影望着烛火,幽着声说道,“等将来……我不在了,若是玲儿在他身边,我也放心。” “怎么好端端的又说丧气话?”楚莫急忙将她拢到怀中。 “楚老爷,夫人!”门外忽传来千重的声音。 朱影急忙擦干眼角,起身去开门,见千重捧着一床被褥站在门口。 “夫人,奴才将严公子的被褥抱来了,”千重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对不起两位,我家主人他脾气怪,给两位添麻烦了……” “行了,我知道,”朱影接过被褥,笑道,“你回去早些服侍他睡下。” “是。”小黄门行了礼,踩着小碎步走了。 天色将白。 小厨房中炊烟升起。 天还未全亮,庭院中已经很热闹了,隐隐可以听到李研和楚闲“咯咯”的笑声。 可是等到朱影和楚莫起身,洗漱完走出寝房,却没有看见李研的身影。 “阿娘阿娘!看我的宝贝!”胖嘟嘟的小娃迈着小短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朝朱影挥舞着手里的“宝贝”。 “让娘看看,”朱影蹲下身子,接过小娃手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块刻着龙鳞的令牌,白璧无瑕,下面还打着金红丝线珞子,惊得拉了拉旁边那玄衣男子的衣服,“夫君你看!” 当年他们离开长安时,将龙鳞令牌和凤尾令牌都托付给了裴相。 “闲儿,这宝贝是谁给你的?”楚莫也蹲下身朝儿子问道。 “呃……那个……” 还不待小娃讲清楚话,一个身穿淡绿色锦衣的小黄门走到二人面前,垂首行了个礼道,“楚老爷,夫人,我家主人……今晨忽然决定要走,方才你们还未起身时他就先用了早膳……” “阿研要走?”楚莫惊奇,他昨夜不是还说要住个三年五载?“他人在哪里?” “回楚老爷,我家主人在门口的马车中,”千重小心看了一眼那村妇打扮的女子,“他说……想向夫人道谢。” 朱影犹豫地看向楚莫,又朝千重道,“我们一同去和他道个别。” 楚莫望了一眼小院门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去就行了,我稍后约了陈老爷他们钓鱼,先去用早膳了。” 楚莫说着就抱起楚闲,父子俩朝着花厅去了。 朱影跟着千重,走到院门外,果然看见一辆朱篷金壁的马车停在门口。 “皇兄。”她见周围没有旁人,压低声音唤了一句。 马车车帘缓缓卷起,一个斯文儒雅的男子探出头来,朝她微微笑道,“阿影,你起来了?我见今天天气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启程。” “你才住了几日,带来的那些礼物……实在太贵重了,要不……带回去?”朱影挠着头,觉得很不好意思,收了他那么多礼物,却每天赶他走。 “这几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那些礼物就当是赔罪。昨夜,多谢你的被褥了。”李研又冲她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道,“不过还是没有宫里的蚕丝被舒服,我实在是受不了,要回去了。” 女子面露尴尬。 “怎么,舍不得我?”李研见她垂首,又调侃道。 “为何送给闲儿那么重要的东西?”朱影又问道,“他那么小,别弄坏了……” “昨夜听你说,有人欺负他。”李研眯着凤眼,朝她挑了挑眉,“那块令牌就给我外甥防身用,没别的意思。” 朱影愣怔地望着他。 原来昨夜她与楚莫在窗前说话时,李研就在屋外,怪不得千重来送被褥时,她总觉得他神情怪怪的。 或许是看见他二人如胶似漆的影子,又或许是听到他们嫌弃自己的话语,李研就突然决定走了。 “路途遥远,皇兄保重。”朱影屈膝行了个礼。 “嗯。”马车中的人轻轻颔首,便朝驾车的小黄门道,“快走,中午赶到城里去要一桌席面。这粗茶淡饭的,我可一天也忍不了了。” “是。”两个小黄门匆匆跳上车,扬鞭策马。 晨光里,一辆朱篷马车如同世间万物一般,卷起一片终会落下的烟尘,消失在荒凉广袤的天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天终于完结啦!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一直没放弃我,到最后都还有推荐给我,感谢我的运营小可爱,经常给我发红包,感谢一直支持我的紫紫,你是我最长情的读者,感谢所有的读者,所有给我投票的小朋友! 不抛弃不放弃,江湖路远,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