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落》 第二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夜幕降临,周凤莲母子二人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乘凉。她翘着二郎腿,不停地摇着蒲扇,依旧挡不住蚊子的突然袭击,该死的孽畜,要你好看!她停住蒲扇,扬起一只手,对准小腿上的一块小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其击毙。 蚊子的尸体稳稳地躺在周凤莲的巴掌心,那一抹血让她深感痛心,好像剜去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周凤莲将蚊子的细腿一条条的扯断,然后将那根尖尖的长嘴扔到地上,最后尸首分离,这才有了报复后的快感。 看你们下次还敢飞到我身上!周凤莲的嘴角显示出一抹狡黠的微笑,鼻子里“哼”的一声。她重新拿起蒲扇,慵懒地继续躺在躺椅上,宽大破旧的碎花短裤露出她松松垮垮的大白腿,口中哼唱起楚剧《李三娘》。 邱喆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不满地白了母亲周凤莲一眼,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母亲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不知道心里咋想的。听继父说刘淑敏马上要回来了,到时候恐怕就没有娘俩的好日子过了。 可是,邱喆知道周凤莲的脾气,稍不顺她的意,会被她逮住剥一层皮,然后臭骂一顿。他怕母亲,然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又不得不依赖她。对于周凤莲的话,邱喆即使有不满,依旧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句违抗。 周凤莲连打两个大大的喷嚏,唾沫星子横飞。她皱起眉头,停止了咿咿呀呀,转而看向邱喆:“邱喆,是不是你在骂我?是不”她的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震得脑壳疼。 没等周凤莲说完,邱喆赶紧跑到周凤莲的身后,帮她拿捏肩膀,笑脸盈盈地说:“妈,我怎么会骂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你可是我的救世主,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的恩人啦!” “你小子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嘴贫。”周凤莲的蒲扇伸向肩膀,拍打邱喆的手,“我没白养你一场,还是你心疼妈,不像你颖姐,简直就是白眼狼,有了婆家忘了娘,一年半载难回来一次。” “淑敏姐不是要回来了吗?”邱喆故意试探性地问。 周凤莲何尝不知道,刘大水昨晚就给她吹了枕边风,让她提前准备准备,给淑敏腾出一间房屋。据刘大水说,淑敏这次回来可能住上一阵子,至于住多久,他也不清楚。 可是,刘家总共三间砖房,自己和刘大水住一间,俩个孩子各住一间,没有多余的房间。家里捉襟见肘,这会儿回来多了一张嘴,吃喝用度,多了一层开销,周凤莲像鱼梗在喉,极度不爽。 想当初,刘大水爬上自己床的时候,跟自己承诺一年之后翻新房,两年之后建高楼,三年让她吃穿不愁。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周围倒是多家平房变高楼,自家依旧遇雨漏水,遇风漏风。 周凤莲当初要不是看在刘大水承包了矿井的头炮工程,她才不会看上大她十来岁的刘大水,凭她的三分姿色,找个像样的人家不在话下。她的好姐妹沈银珍离了以后,就找了一个婆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喝茶打牌遛弯,谁见了都眼红。 “妈,咋办呀?”邱喆的话将周凤莲的思绪拉了回来。周凤莲咂巴着嘴,不耐烦地丢了一句:“什么咋办呀?凉拌。不是有那句古话么?什么兵来土挡。” “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邱喆哑然失笑,纠正周凤莲的话。 “我就土挡怎么了?我要将其活埋了,不行吗?”周凤莲无来由地开始烦躁,说得话愈加不中听。她站起身汲着一双拖鞋,在院子中央踱来踱去,脑子里迅速琢磨着让刘淑敏住在哪,不能让别人说后娘不是娘,连住的地方都给霸占了。 院子被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枣树的阴影落在墙上,像是魔鬼的爪子在舞动。“铛”地一声,一个黑影倒在地上,吓了周凤莲一跳,“谁?” 邱喆的心咯噔一下,壮起胆向院子的东侧缓缓走过去。一把长长的铁锹横亘在篷子里。篷子是由石棉瓦和存放的红砖块临时搭建而成,用来存放刘大水的上工工具,铲子、锤子、瓦刀、斧子、安全帽、炮钎,工作服等等。 “可能是偷嘴的猫慌不择路,将铁锹弄倒了。”邱喆将铁锹扶起来摆放好,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查看里面其它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一些破铜烂铁之类的物品。柜子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蜘蛛网丝丝缕缕,在微弱的颤抖。 周凤莲的眼前突然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间瓦棚收拾收拾不就成了吗?说干就干,周凤莲指使邱喆赶快将瓦棚的杂物搬出来。 要让他动手,邱喆自然不愿意,他嘟囔着说:“妈,这样不太好?让淑敏姐住这间篷子,说出去别人不笑话咱们,说我们合伙欺负她。颖姐那件屋子本来就是淑敏姐的,让她住不就得了?” “你这孩子怎么吃里扒外呢?让你搬你就搬,废话那么多!”周凤莲放下手中的蒲扇,带头冲进篷子,三下五除二地搬出了一口废弃大箱子。十分钟之后,清出了一片空地。周凤莲双手叉腰,用脚丈量着尺寸,估摸着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 “小喆,去帮把堂屋里那张竹床搬过来。”周凤莲指使邱喆。 那张床应该有些年月,老得不能再老了,坐在上面稍不慎嘎吱嘎吱响,像老人的破锣嗓子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竹篾被蹭得光亮滑腻,边边角角已经磨平,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竹床的边缘上被小刀雕刻的横七竖八的线条和数字,稚嫩歪扭的三个大字赫然于眼帘“刘淑敏”。 周凤莲拍打着这张被汗渍浸染得变成红棕色的竹床,嘴里嘀咕着继续去服侍你的主人。周凤莲冷笑了一声,又从自己房间的衣柜找出破旧的蚊帐,交给邱喆扔到竹床上去。刘淑敏需要的话就让她自己挂上,不需要作罢。 母子二人刚忙活完,正要喘口气歇息的时候,刘大水便领着刘淑敏进了院子大门。 第三章 第一次下马威 自从父亲再娶后,刘淑敏大半年没有回家。家里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踏进院门的那一霎那,她隐隐觉得一股阴气迎面吹来,让她毛骨悚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凤莲和她儿子,跟杨明起描述的一样,透着一股胭脂水粉和市侩气。杨明起刚才在路上一再提醒刘淑敏要提防她们母子,说他们不是善茬。村里的人谁都知晓周凤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周凤莲假装热情地迎了上来:“哟,淑敏,长得真好看,浓眉大眼像她爹。淑敏,快到院子里坐着乘凉,这一路热坏了?我说车站接你,你爹说你自己回家。”周凤莲瞥了一眼刘大水。 “阿姨,是我自己说的,不怪我爹。我正好去我娘坟上祭拜一会儿。”刘淑敏轻描淡写地说。她的目光四下环顾,最后落在遗弃在院子的一角的那口木箱子上。 木箱子破败不堪,红色的油漆七零八落,一把生锈的铁锁依旧挂在上方。这口箱子是她娘出嫁的嫁妆,后来因为没有书架,刘淑敏便当作了书箱。每年不用的书籍和作业本,刘淑敏细心地搁置在其中,当作宝贝。 刘淑敏打开箱子,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教材上的黑体字《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物理》《化学》。她拿起一本快要散架的日记本,内页已经泛黄,蓝色圆珠笔字迹因为经年累月潮湿洇得模糊。 “邱喆,还不快去给你淑敏姐倒水喝?愣着干什么?”周凤莲打破沉寂,吩咐儿子。邱喆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万没想到刘淑敏比自己想象中好看,她有着村里女孩所没有的那份高雅飒爽之气,谈吐中尽彰显智慧。 邱喆连声应答着,转过身差点摔在台阶上,大脚趾正好撞在水泥上面。他“嗷嗷”叫了两声,勾起一只脚蹦跳着进了堂屋。开水瓶空空如也,一滴也倒不出来,他忘了晚上杀鸡拔毛时全部用完。 “妈,没水了。开水瓶里的水用完了。”邱喆在里屋大喊。 “没水不知道烧吗?长着一张嘴就会叫。”周凤莲发着牢骚,尴尬地冲刘淑敏说,“淑敏,你先坐坐,我去烧壶水。你还没吃饭?正好我将饭给你端出来。” “我不渴,我包里有水。”刘淑敏将日记本塞进自己的包里,扭头进了屋。她看到自己的房间挂着一把铜锁,门上挂着一张长十厘米长的硬纸板,写着“邱颖的闺房”。一种屈辱之感油然而生,房间在没征得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易主,这不是赤裸裸的强权霸占吗? 周凤莲正好从厨房出来,看见刘淑敏义愤填膺的表情,赶忙说:“淑敏,我们看你没回家,房间暂时给颖子住了,这是经过你爹同意了的。” “那我住哪里?”刘淑敏红着眼直视周凤莲。 “你不要急嘛,我们将那个瓦棚清理好了,让你爹住那里,你跟我住,可以吗?”周凤莲朝刘大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劝劝刘淑敏。 “你阿姨说得对,我去住棚子,你跟阿姨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刘大水说,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尴尬。 “你先喝碗鸡汤。只有鸡汤,鸡肉全部被邱喆那个混账小子吃完了。”周凤莲指着桌上的那只搪瓷碗,假装愤怒地说。 “怎么又是我?不要总让我躺着中枪行吗?我也才吃了几块而已!”邱喆在自己的房间喊话,粗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不满。他非常不乐意母亲总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但碍于权威,也仅仅只是埋怨。 刘淑敏扫了一眼,周凤莲说的鸡汤真的是汤,没有鸡肉。一层亮黄色的油漂浮在上层,快要凝固了,应该凉了一段时间。碗沿边沾着几小截肉渣子,发出黯淡的红光。 “不必了,你们留着自己喝。”刘淑敏露出鄙夷的神情,母子俩一个货色,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盼望她回家的。刘淑敏有自知之明。 那天晚上,刘淑敏没有让父亲住瓦棚,她知道父亲怕周凤莲,周凤莲的一个眼神能让刘大水不知所措。她不想让父亲难堪,况且这点苦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刘淑敏拉起行李,进了瓦棚。瓦棚里闷热难当,没有通电,只有一个矿井探照灯发出微弱的白光。破旧的蚊帐里没有一丝风,刘淑敏盘腿坐在竹床中央,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扇。汗水像小溪一样将衣服洇湿,背上黏糊糊的,她干脆踢上拖鞋,走出了瓦棚。 此时,万籁俱寂,深蓝色的天幕下挂着一轮明月。寥寥数颗星星在闪烁。刘淑敏想起小时候经常攀爬到屋顶平台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真多呀,密密麻麻,怎么数也数不清。她和母亲躺在平台上的凉席上,母亲挥着蒲扇,帮她赶蚊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进入梦乡。 刘淑敏卷起竹床边上的一床凉席,用毛巾擦了擦,重新卷好,然后沿着墙边的木梯,灵巧地爬到了房顶平台。平台的地面隐隐发烫,但比在瓦棚里面像蒸桑拿强多了。偶尔吹来丝丝凉风,让她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她此次回家,其实是响应国家号召,大学生反哺农村,到基层,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刘淑敏毕业于农业经济管理,而泽宇村是她的故乡,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希望将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运用在农村土地上。 毕业之前,她本来有更好的出路——去农业局上班。因为她男友蓝凯的父亲是农业局的副局长,只要她肯,凭她的聪明才智,在农业局某上一个职位,那是易于反掌的事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在刘淑敏的眼里却不屑一顾。 执拗的她坚持心中的所想,要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地。因为刘淑敏的优秀,市领导选派她到泽宇村当村长助理。她欣然前往,并且雄心壮志,一心想在农村干上一番大事业。 在火车站,刘淑敏和蓝凯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义无反顾。她和蓝凯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农村出身,一个高干子弟,他们哪里有什么未来,虽然他们俩在学校都很优秀。那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蓝凯再三嘱咐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蓝凯真心喜欢刘淑敏,可是,他也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既然人家提出了分手,自己怎么能再强求?!以后的路以后再说! 刘淑敏瞧见蓝凯转身的刹那,眼睛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泪花,他的步履沉重,背影落寞,像飘零的枯叶。其实,他不知道蓝母来找过她,哭哭啼啼地求他离开蓝凯。虽然不舍,众多的羁绊终究让她选择了离开。再见了,亲爱的人!再见了,青春的美好! 第五章 你让我不好过,我挖你墙角 队长们同样不敢相信,上头居然派来了一位黄毛丫头,他们面面相觑,吹胡子瞪眼,显然有些不服气。他们仔细辨认字迹,印章确实是出自领导之手,不会有假。难道几个大老爷们要听一个丫头使唤,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挂着大写的不服。 “黄亮,黄志刚,你俩赶紧去储藏室清理一张办公桌出来,给淑敏用。”村书记刘振华吩咐道,“人家年轻有为,让她在一队的办公室办公。你们几个听好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助理,你们都得听她的,知道吗?” 刘淑敏笑着跟几个队长说:“振华叔说笑了,以后我听你们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干就行了!我初来乍到,如果做得不对,还请各位包涵!” 一队的两位队长听到刘振华后面的一句话傻了眼,书记这么安排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和一女的共事,还得听她指手画脚,他们岂不干什么都束手束脚,被人监督着! “苍天饶过谁?”等书记走了以后,黄亮拍了拍一队队长的肩膀。黄志刚则饶有兴趣地打量刘淑敏,额头饱满,鼻梁挺立,面相上来看应该是有福之人。黄志刚是二队的队长,在几个队长中正义感最强,也最爱打抱不平。 一个大学生为什么回到乡村来呢?在城里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城里多好呀,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往城里跑呢! 办公桌设在一队事务室靠门的左边,进门最先看到的是刘淑敏的桌前动向。刘进故意这么安排,不管哪个领导过来检查,他和队长刘军在最里边,角落里最安全。刘淑敏倒不在乎,似乎挺满意这样的位子,方便随时进出,她可是闲不住的人。 突然,村委会门口聚集着一帮人,吵吵闹闹,嚷着要见书记来主持公道。刘淑敏和刘军不约而同地走到窗前,村委门口站着两拨人,男男女女大概十几人,他们手上拿着铁锹、铲子、锄头等农具,似乎要干架的样子。 “好家伙,两伙人打到这里来了!”刘军大声喊着,神色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刘军是一队的队长,额头饱满、眼珠像鱼眼一样突出,在村民眼里还是很有威严。 他认出有一拨是自家人,是他的大伯刘庆生,另外一拨是他家前排的邻居福贵。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不好商量,非要上杆子上线?!一队的脸都丢到村委会来了,让他这个队长情何以堪! 刘军的眉头蹙成一团,脾气火爆的他二话不说,拉起正在整理文件柜的刘进往外走。刘淑敏也跟了下去看个究竟。两伙人见到队长就像见到了救星,纷纷上前投诉。 “他们挖了我家的墙角” “军子你说说,他的屋基高过我家门前的路面,欺人太甚不是?” “我在我家宅基地建房子,我爱把屋基做多高就做多高,你管得着吗?” “不行,哪有这样做人的道理,天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两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没说两句,又打了起来。场面混乱得像煮沸的开水,任由刘淑敏怎么劝说,似乎无济于事。刘军和村委的一些人赶紧上前将他们拉开。 “好了,能听我说两句吗?你们是来闹事的,还是来解决问题的?”刘军胀红了脸,像狮子一样咆哮着,他手指着众人环顾一圈,“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简直丢一队的脸,丢脸丢到国外去了还不知道?” “队长,你来评评理,谁是谁非?”人群中有个妇人的声音高喊。她就是刘福贵的妻子张慧琴,见刘福贵被人撕破衣服,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没看到事情的经过,总不能睁眼说瞎话,你们给我点时间,让我们去实地查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来定夺怎么样?”刘军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淑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福贵叔家住在庆生叔家前面,村里这几年流行建房子,他们手头上有些积蓄,想将土胚房换成砖瓦房。可是,村里人思想保守,讲究风水。谁都不想别家的地基或者房子的高度超过自家。偏偏福贵叔将屋基累得高过后屋的地面。 庆生叔呕不过气,三番两次跟福贵叔交涉,福贵叔非旦置之不理,而且强词夺理,说他们无理取闹。庆生一气之下,抡起锄头将他家的屋基给挖断了。两家人吵了起来,谁也不肯让出一步。 “你是刘庆生的大侄子,你还不得向着他说话?”福贵家的鼻子里哼了一下,发出轻蔑的声音,“让村书记去瞧瞧,有没有王法了?我在自家宅基地上建房子碍谁惹谁了?” “你自己去打听下,你们那样做是不是坏了我家的风水,有你们那样的吗?狼子野心!”庆生叔毫不示弱,搬出算命先生王瞎子的那一套理论。 刘淑敏忧心忡忡,觉得再这么争论下去,事情也得不到一个结果。弄不好,两家人还得打得头破血流。她提议先去现场看个究竟,再来定夺。慌乱之中,倒是这位美丽的大学生助理让两家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泽宇村的楼房像雨后春笋一样,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砖瓦瓷墙成了财富的象征,谁都希望在这一局竞赛中给自己扳回颜面,给祖宗增光添彩。村民们更加乐意听到别人“啧啧”地赞叹声和看见旁人羡慕的眼神。 此时,福贵家的泥瓦匠们蹲在一侧的屋基上抽烟,目光游离,他们穿着大裤衩,露出黝黑的腿和蜷曲硬朗的腿毛,鞋上和脚踝上都是泥土。他们现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建还是不建? 等两家人去村委回来,估计日头就要到正中了,有人叹了一口气,耽误一上午的做工,好端端的时间白白给浪费了!无聊的时刻,他们拿傻子春生寻开心。有的逗他说,春生,你媳妇呢?还在娘肚子里么?有的说,你是不是偷看女人洗澡啊? 傻子好脾气,一个劲儿地笑,不搭理他们。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口的方向:“我看到他们回了!他们回了!”傻子似乎比泥瓦匠们开心,他从屋基上跳下来,到旁边的小山头眺望那群人。 外面的太阳像沸腾了似的,知了一个劲儿地在树上叫。刘淑敏看到福贵家的屋基像一个乐高堆砌的田字格,赭红色的砖块在太阳底下似乎冒出了隐隐的白烟。正如所述的那样,后排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砖头散乱地堆在一块。 福贵叔的儿子大方怒气匆匆地指着缺口:“看他们家做的好事,只允许他们建房子,就不允许我们建了?简直无理取闹!”刘淑敏还看见富贵家的屋基确确实实高过后头地面一根筷子的高度。 要在刘淑敏看来,芝麻大点的小事,邻里之间互相谦让下不就没事了?况且中间隔着一条小排水沟,完全没必要扯皮拉筋!然而,刘淑敏更加清楚,类似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乡村那是屡见不鲜。 第八章 哭泣的大碗 矿山不高,目测海拔100米左右,据地质学家勘测其中铁含量极其丰富。矿山中间深,与其说像一个巨型的大碗,倒不如说像一个倒圆锥。半山腰的畦地这一块那一块,没有规律,以前种着花生、红薯、玉米等耐旱庄稼,现在大部分被开采,像一个垂垂危矣的老人。 荒芜的地段则杂草丛生、藤蔓纠缠。开采出的大大小小的铁矿石,犹如黄豆、鸟蛋、拳头,在矿山临路的一面。山里这会儿寂静无比,上工的人都回家吃饭去了,留下一些孤寂,在刘淑敏的心中蔓延开来。 刘淑敏看见一株凋零的藤蔓在风中发出凄凄的絮语,而她似乎也听到了大坑里的呼唤“救救我”。她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撞击了一下难受,她捂住疼痛的胸口,在虚无中似乎听见了某种启迪的声音。 刘淑敏走近矿坑,步伐沉重,好像灌了铅一般。有一股腐烂的土腥气弥漫在周围,刘淑敏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把它扔进坑里。她看见石子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向下坠去,直到看不见,听不到一点声响。 黑娃拉着她的衣角,防止她掉下去。刘淑敏绕着矿坑边缘行走,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看到井底。傍晚的光线渐渐黯淡,矿坑深不见底,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息。她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升上来,攫住她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 刘淑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嘴里惊呼“手,手”,黑娃无比诧异,赶紧将她带到一片平坦的空地,摸摸她的额头,惊恐着说:“你怎么了?不会是中邪了?” 脸色苍白的刘淑敏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常态:“没什么,幻象而已!”她的口中涌出苦涩的唾液,又在一阵晕眩中听到了遥远而模糊的哭泣。她突然想起傻子春生的那句话:“鸟儿们都飞走了,山林在哭泣。” 黑娃搀扶着刘淑敏下山,刘淑敏回到家天色已经全黑,她喝了一口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那只黑猫围绕着她的脚转圈圈,冲着她摇尾巴。周凤莲端着一盘西瓜走出来,殷勤地递给淑敏。 周凤莲的前后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脸上挤出笑容:“淑敏,累了一天,吃块西瓜解解渴。”刘淑敏什么都不想吃。周凤莲却硬塞了一块到她的手上,自己也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淑敏,你的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拿点药或者看医生?”周凤莲一边吃一边说。 “不用了,休息下就好了!”刘淑敏小声地说。 “你是不是在生谁的气?” “我没有跟谁生气。”刘淑敏不耐烦地将脚下的猫拨到一边,“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周凤莲仍然仍然赔着笑脸说:“那你去睡,你就睡颖子的房间,我跟她说过了。” 刘淑敏没有听从周凤莲的话,还是睡进了小棚屋。她昏昏沉沉睡着了,梦里又梦见那口巨大的矿坑,听到山林的哭泣,她惊醒过来,后背全部沁湿透了。谁知道那只大碗?那些枯藤?她淑敏能够挽救什么? 她感觉到身上的担子无比艰巨,爬起来打开矿灯,掏出记事本,咬开笔帽,一笔一划的在纸上随意地瞎写着。她这是怎么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由着性子了。她想起周凤莲的殷勤不免开始自责起来,她知道这样对自己的生活百害无益。 十分钟以后,她的能量似乎又充盈了她的全身。她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拟着草稿,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那抹白色灯光像星星之火,点燃了她的梦想。每个字就像精灵一样跃然于纸上,组成她还不够成熟的想法。 熬过几夜的通宵,刘淑敏终于拟出了一份像样的文稿。她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外面天色尚早,迷迷糊糊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晨晓的公鸡第一次打鸣,她起来将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周凤莲已经做好早餐。 刘淑敏进到堂屋时看见他们都已经就座。他们不等我就开吃了,刘淑敏在心里想着。内心虽有一丝不快,但也没有流露在脸上。邱喆在对面跟她打了声招呼:“淑敏姐,吃饭!” 刘淑敏微微一笑点点头,她瞧见刘大水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内心不自觉咯噔了一下,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餐桌上的气氛很肃静,每个人似乎各怀心事。 刘大水猛地放下碗筷,桌子发出一种闷响,划破了屋子的沉寂:“淑敏,你有没有将我们大人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们商量,自做主张到什么村委工作,我们辛苦培养你去城市,你回农村?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呀?” 刘淑敏想要为自己辩解,听见邱喆在一边说:“城里的工作多好啊,我做梦都想去。”刘淑敏假装没听到,她觉得邱喆这是在火上加油实在可恶,可是邱喆确实也说出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周凤莲在一边说:“大水,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邱喆,吃你的饭,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周凤莲将筷子头点了几下,意思是让他闭嘴,不然敲他的脑袋。 刘淑敏知道自己的做法惹恼了父亲,这是她唯一不想看到的。她说:“爸,我想跟你说来着,你肯定不同意,况且这几日你整天在矿上不着家,我也忙没时间跟你好好叨叨。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在农村干出一番大事业!” 刘大水的脸色如青石板一样暗沉,揶揄道:“你咋不上天呢?就凭你一个女娃,能干什么大事业?踏踏实实找一份稳定工作,生活幸福美满,就该知足了!” 周凤莲朝刘大水使了个眼色:“淑敏想干什么就由她去了,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周凤莲又看了一眼邱喆。邱喆只顾着自己吃饭,不搭理周凤莲。 刘淑敏恼羞成怒:“爸,女娃怎么了?女娃就应该比男的差?我就看不惯你这一面,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不比任何人差。” 第九章 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你看看这样子也不知道像谁?气死我了!”刘大水捂着胸口,呼吸加重,胸脯一起一伏像潮水一般。周凤莲给他倒了一杯水,假惺惺地说:“别生气了,儿大不由娘,你让她去折腾,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周凤莲会见风使舵,与其火上加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刘大水发出“哼”的鄙视声音:“女娃子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花拳绣腿罢了。书都读到牛粪里去了,还跟父母顶嘴。”刘大水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淑敏。 淑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捂住嘴一边碎帛似的哭泣,别人不理解自己就罢了,自己的父亲却跟那些人一样沆瀣一气。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四面环水,看不到岸边。 傻子春生迎面走来,他手里反拎着一个草帽,里面兜着鲜红的树莓,看得出是刚刚采摘的。他老远兴奋地喊:“淑敏,马鸣山那边真的有树莓,好甜好甜,你要不要尝尝?”他抓起一把想要递给刘淑敏。 刘淑敏没有说话,傻子睁着茫然而惶恐的眼睛看着淑敏:“淑敏,你怎么哭了?”春生崛起嘴做出不开心的样子:“你哭我也想哭。”他真的哇哇大哭,像个孩子一般。 刘淑敏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脸上立刻阴转晴,熟悉的小酒窝重新回来了:“我没事,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刘淑敏拾起草帽里的树莓丢到嘴里,清冽甘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开来,还真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太好吃了,刘淑敏又尝了两个。 “早上我在马鸣山那边听到百灵鸟叫,我也会。”傻子春生嘟起嘴有模有样的学起来,刘淑敏难以相信清脆响亮的鸟叫出自傻子的嘴,心中不禁由衷地升起敬佩之心。谁说他傻?说他傻的人才是真的傻,刘淑敏在心里想。 那天上午,刘淑敏将辛苦拟定的报告交给支书刘振华,没想到刘振华只瞟了一眼,不在意地将报告放在桌子一角。刘淑敏没想到支书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无声的态度似乎给了她当头一棒,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刘淑敏愤怒地盯着支书,一个秃顶的五十岁男人,脸上的横肉闪着油光,白色衬衣的领子泛黄,像领导又不像领导,举手投足有官场风味也有小市侩气息。刘振华当支书有三四年,在他任职期间,泽宇村确实有了很大的发展。可是,也不能无视别人的劳动成果! “叔,你没看里面的内容怎么就把它甩到一边了呢?泽宇村想要可持续发展下去,必须整治过度开采,进行生态保护,全方位发展。”刘淑敏想要据理力争,可是刘振华皱着眉头,显然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刘振华接了一通电话后对刘淑敏说:“你先把报告放在这里,等我看完再回复你。你现在和二队队长黄志刚赶紧到镇上医院,金波他娘李大芝喝农药,被村里人送去抢救了。” 黄金波是刘淑敏的高中同学,老实憨厚,高考没考上就顶替他爸黄建强的职在七一钢厂上班。他娘李大芝为了赚取外块,在家里每个房间安置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开了棋牌室。一到正午,李大芝估摸着村里人吃完了饭,便去牌友家里吆喝。 如果那时候你去村里转一圈,没准能听到李大芝的召唤。泽宇村上空正午准时飘荡着李大芝的响亮尖利的嗓音,还时不时地调侃几句:“猴子,吃完了没有啊?打牌啦!”“结巴,三缺一,快来凑个角!”“干嘛磨磨蹭蹭的,被你男人压着了么?” 李大芝的牌铺风声水起,而老黄退下来以后无所事事,正好在李大芝的带动下玩起了麻将。别看他四体不勤,打起麻将像猴一样精明,常常令别人输得叫苦不迭。渐渐地,老黄尝到了甜头,不想在自家拘束,跟着一帮人去更高级的会所“码砖”。 老黄夜不归宿成了常事,这让李大芝非常恼火:“家里不能打牌么,要去外面,是不是外面有情况哦?”李大芝和老黄为此两天小吵,三天一大吵。李大芝明察暗访,疑神疑鬼,怀疑老黄在背地里做对不起自己的勾当。 夜里,她带着一把菜刀闯进了会所,找到老黄。听人说那时候老黄正得意地大声喊着:“自摸,胡!”没料到话一说完,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其他人吓得面如土色,其中的两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尖声叫喊着“杀人啦!”然后四散而逃。 老黄觉着李大芝在众人面前让自己丢了面子,黑着脸回去后跟李大芝大吵了一架,将厨房里的碗盘摔得精光,水泥地上一片狼藉。从没发这么大火的老黄着实让李大芝吓了一跳,以往都是李大芝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居然跟自己对着干。 李大芝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伤害,她一下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披散,衣角向上撩起,露出了浑圆的肚皮:“你他妈老不死的,我怎么瞎了眼嫁了你这种人,你竟然敢打我。黄建强,你等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金波奶奶着急地在内屋指着黄建强的脑门骂:“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呀?我为什么不死呀,活到这个岁数还要吃你们的屎渣滓。”她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着墙上的相框:“我要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看你们的脸色。我那老不死的老伴,你咋不把我带着一起走啊?” 大半夜婆媳俩的鬼哭狼嚎惊醒了邻居,年纪大的出来劝架:“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非要你捶我打呢?夫妻俩磕磕碰碰的正常,算了,这晚了赶紧收拾收拾睡觉。” 李大芝的哭声渐渐小了,众人以为争吵之火熄了,纷纷返回自己家继续睡觉。没想到两个小时以后,黄建强在门口大喊:“救命!快来人啦!”原来李大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瓶农药,喝了一大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第十章 村官难断家务事 刘淑敏和黄志刚赶到医院时,李大芝已经做完了洗胃灌肠。幸亏送得及时,李大芝才保住了性命。她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救我呀?死了就痛快了!”眼泪瞬间又决了堤,沿着脸颊流淌。 金波下班后替换黄建强,守护在母亲的病床边,他着急地制止住李大芝:“总说这些傻话有意思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别老是提死不死的,多晦气。再说了,你拎着一把菜刀去砍他”金波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到了肚子里。 “你爸打我,结婚这么多年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现在居然敢打我了。他不说他打麻将成天不着家,在外面鬼混,他还有理了?!他翅膀长硬了,不需要这个家了是不是?”李大芝越说越气愤,肩膀不停颤抖,眼泪鼻涕一起流。 刘淑敏凑近病床,小声安慰李大芝:“婶,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金波这么懂事,又不需要你操心,看在孩子的面上以后别吵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叔有什么话好好商量,别再苦着自个了,这样子多难受呀!” “是呀,大芝姐,眼看日子越过越好,家庭矛盾却层出不穷,不划算呢!”黄志刚虽然内心里最烦娘们自寻短见,却还是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再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建强哥本性不差。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大芝停止了哭泣,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一双肿成核桃样的眼睛似乎生无可恋。李大芝娘家的大姐二姐风风火火赶到病房,进门就问:“黄建强呢?在哪?狗日的,欺负大芝,算什么本事?” 大姐心疼李大芝为家庭的付出,年龄才四十就像五十好几的人。她省吃俭用,辛苦操劳,没落到半点好处。大姐继续说:“大芝把金波养大多不容易,他黄建强奚落她半生没赚一分钱。我妹要强,才开了一家麻将铺。你们以为她容易吗?他不去喝农药,凭什么让大芝喝?” 中午黄建强来送饭,大姐把保温桶拿进来,把门立马反锁上,不让他进来,隔着门玻璃大声吼着:“黄建强,你必须跪在门口反省!”二姐则将饭菜倒出来,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李大芝。 刘淑敏想替建强叔辩解一句:“建强叔发现时,婶已经喝了一大瓶”刘淑敏的话还没说完被大姐打断了,依然不依不挠:“他的话你们也信,说不定他巴不得大芝将一瓶都喝光呢!” “你这人说话咋这呛呢?”黄志刚不满地说,“我们好言相劝,别狗咬吕洞宾。” 大姐叉着腰,跳起脚来:“你说谁是狗呢?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你们来看热闹的?热闹看完了快点走!”大姐打开门闩,做出驱赶人的动作。 黄志刚背着手,哼了一声,抬起脚就走。他窝着一肚子火,出了医院门口,看着楼上的窗户:“我再管这等子闲事,我把我的姓倒着写。”他朝着花坛边啐了一口痰,拂袖而去。 刘淑敏也很恼火,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几天她真切地领会到其中的真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报告的第一把火还没烧着,倒是差点被群众所伤。她看见天空被乌云遮蔽,空气潮湿闷热。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萦绕在脑海,周围似乎变得一片死寂。 这时候她想起李大芝大姐说的,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刘淑敏觉得这句话极具讽刺,她确实没有帮上忙,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我是看热闹的吗?刘淑敏在心里反复诘问自己。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思绪像乱麻一样缠绕在一块儿,剪不断理还乱。 一周过去了,村支书一直没有给刘淑敏回复,倒像是忘了这回事。刘淑敏按捺不住性子,直接闯进刘振华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两间房,外间没人,里头屏风后面有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男的压低声音,在支书耳朵边上窃窃私语。刘淑敏只听到马鸣山、石头厂等单个的词,心中疑惑不解,又看到男的似乎在往书记手里塞什么,声音大了点儿:“这是你的,事成之后给你更多的分成。” 书记推辞了一番,最终利索地塞进自己的公文包。俩人从屏风后面出来,见到刘淑敏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淑敏,你听到什么了吗?”书记问。 刘淑敏迅速摇摇头。“利民,你放心,下周我和你婶一定去参加你的喜宴!”刘振华假装气定神闲,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他细心地观察了下刘淑敏的脸色,觉着应该没发现他俩的举动。 黄利民和刘淑敏擦肩而过,刘淑敏想起来以前见过他,外号叫麻子,脸上坑坑洼洼,像不平整的月球表面。脖子上戴着一条硕大的黄金项链,看上去像暴发户。刘淑敏听杨明起以前说过他仗着舅舅是镇政府的副镇长,到处投机倒把。 等黄利民走了以后,书记扭过头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刘淑敏说:“我想问问报告的事,您看了没有啊?” 刘振华恍然大悟,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呷了一杯茶:“我看过了,写得挺好,很有才华。想法是好的,可是经济建设转型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也需要因地制宜。咱们靠山吃山,你不让他们搞矿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说我们应该考虑可持续发展,矿山总有挖完的那一天,如果挖完了到时候怎么办?我们为什么不能招商引资,产业多元化呢?我们不仅盛产矿,马鸣山那一带尚未完全开发,青山绿水,为什么不能在此基础上大作文章呢?既能保护生态,又能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一举多得。”刘淑敏字字珠玑,辩驳得刘振华无言以对。 “你想得太简单了!”刘振华瞄了淑敏一眼,摆摆手不屑地说,“说得轻巧,你想想这其中涉及到多少方面,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泽宇村现在的发展有目共睹,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我们该知足了!” 刘淑敏呆呆地看着刘振华复杂的神情,她发现她现在再怎么跟他解释,无济于事。她深知要打破传统的保守理念,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就在愁眉不展时,她突然想起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秦明,他们见过一面,那会儿淑敏还在上大学。秦明到大学里进修,就是她接待的。秦明和蔼可亲,很欣赏优秀的淑敏,当时留下名片说:“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第十一章 展现新的宏伟蓝 刘淑敏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考察马鸣山一带的土地和种植,结合土地政策,草拟了一份招商引资的方案。她要带着报告和方案一起去找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秦明。 清晨天刚亮,刘淑敏从棚屋里出来,迎面碰上邱喆,看他的样子像是一夜未睡,估计又去网打游戏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刘淑敏瞪了他一眼。 邱喆眯眯眼睛,脚下像踩棉花,有气无力地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邱喆虽然一副懦弱无能的样,但总体上人畜无害。“我才懒得管你,我只是不想我爸为你操心。”刘淑敏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刘淑敏没走出十米远,听到自己家屋方向传来周凤莲尖厉的吼叫:“邱喆,你给我死远点,有种永远别回来,天天跟刘大方混在一块儿,一身烟味。年纪轻轻,抽烟喝酒打牌倒一学就会。气死我了!” 邱喆像老鼠一样抱头直往前蹿,刘淑敏看见他趿拉着鞋,朝着刘大方家奔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淑敏无奈地摇摇头。村里像他这样游手好闲的青少年不在少数,他们习惯过着鼠族的生活,像见不得阳光,白天睡觉,夜晚出去活动,乐此不疲。 15路公交车通往城里,刘淑敏到终点站以后需要再转乘一趟车到北湖站,市政府在北湖附近。北湖开了一池的荷花,洁白粉嫩,在挨挨挤挤的荷叶中间显得格外清新怡人。岸边站着三三两两欣赏荷花的市民。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刘淑敏脱口而出一句诗词。上大学时,她写的一组诗《荷》还刊登在了校报上,在校园里引起不小的轰动,被室友们戏称“荷花西施”。刘淑敏感慨想起来仿佛在昨天,却已经过去了五年。 不知不觉,刘淑敏已经走到了市政府的门口,她踟蹰朝里张望。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莫名有种紧张的情绪。她见一名保安从门卫室出来,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一看就不是善茬。刘淑敏克制住内心的紧张,迎上去笑呵呵地说:“大哥,我想见副市长秦明。” 保安像防贼一样地上下打量刘淑敏,年轻貌美,清纯可人,不耐烦地说:“秦明是你叫的吗?市长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赶快走!走走走!”保安做出驱赶的动作。刘淑敏被他逼得向后倒退几步。 “保安大哥,我真的找他有事,求你通报一声行吗?我有他的名片。”刘淑敏从包里掏出秦明的名片,想要证明自己真的认识秦副市长。她再三申明秦明跟她说的那句话有事来找他。 “政府部门门口规定不许停闲杂车辆和站人!你快走!”男保安依旧不依不挠,坚定地认为刘淑敏就是到政府部门来找事的,“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年纪轻轻不学好,再不走我就喊人过来了!” 保安这是把她当成风尘女子了?一股气从刘淑敏的心中油然而生,她感觉到自己的尊严被受到了践踏,气愤地说:“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你了吗?我不是好端端跟你商量的吗?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保安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翻着白眼,气呼呼地挥手,示意刘淑敏走开。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停在了门口,车窗玻璃摇下了一半,露出半张脸。保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立正敬礼,然后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你们吵什么呢?”车里的人说话了。 男保安向身后刘淑敏瞟了一眼,极尽谄媚地说:“闹事的,我把她赶走就行了!”刘淑敏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车里的副市长秦明:“秦副市长——” 秦明愣了一会儿,没想起眼前的这位女孩。刘淑敏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刘淑敏,您进xx大学进修时我们见过面,您还给了我一张您的名片,让我有事来找您。” 秦明恍然大悟,看看刘淑敏,又瞧瞧保安,对保安说:“你让她到我办公室来。”这回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我没说谎!刘淑敏傲骄地斜睨了一眼保安,心里想着,狗眼看人低! 副市长的办公室比刘淑敏想象中简陋,一个木制书架整齐地排列着毛选、理论等书,有些书可能是搁置久了显出泛黄的颜色,书架前一张深棕色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两面鲜红的小旗帜。靠墙的那边有两把扶手椅,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 秦明给刘淑敏倒了一杯温开水,和蔼可亲地说:“淑敏,你运气好呀,我出差一个星期,昨儿才回来。这就被你赶上了。”刘淑敏笑笑说:“秦副市长,您可真幽默。” “私下就别叫我秦副市长了,叫我师兄就好,听着亲切。” “师兄,遵命!我这次来想向你咨询一件事儿。”刘淑敏开门见山地说。她将泽宇村的报告和发展方案递给秦明:“师兄,这是我对泽宇村的一个总体规划,但是不知道可行性如何?” 秦明大致上浏览了一遍,在阅读的时候喜形于色,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份报告和方案是出自于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之手。泽宇村是一个烫手山芋,在经济浪潮中发展速度过快,由此引发的各种问题,他早有察觉。 虽然他三令五申地提倡可持续发展,保护生态,但是实施起来,却总会像老牛耕地一样磨磨唧唧,始终得不到一个好的效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令人头疼。基层管理和建设需要更多的知识分子,打破旧的思想观念。 秦明由衷地感叹刘淑敏的聪慧睿智,农村的发展确实需要踏实肯干有想法的年轻人,而刘淑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国家非常重视农村的发展,在发展实业的同时,坚持生态环保,保持可持续发展。产业多元化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年轻人放手去干!” 刘淑敏听到秦副市长这样说,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用力地点点头:“师兄,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下一步我知道怎么做了,只要符合国家政策,其它的我不怕。”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到底是后生可畏。秦明点燃了一根烟,透过窗户目送刘淑敏出政府大院。他想起自己有二十多年没有回泽宇村了。 第十二章 秦明失意 秦明与刘振华实际上是堂兄弟。秦明他爹刘老汉过去家里穷,入赘到城里的秦家,秦明出生以后便随母姓。秦明和刘振华兄弟俩性格迥异,小时候好得却如胶似漆,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后,各奔前程,加上刘老汉去世,秦明工作又忙,很少再回泽宇村。 秦明手上的烟头忽明忽灭,他望着政府大门发呆,实际上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个星期前去省里开会,石老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他不明白这有几层意思? 他回到书架前,从最高层里面抽出一叠信封,这是他跟儿子秦天往来的书信。每次想到秦天,他既感到幸福又觉得惭愧。秦天个性善良,从小到大懂事,不需要自己操心,一直到秦天上完大学,在建筑设计院工作。 秦明忙于工作,陪秦天的时间屈指可数,爱人在部队工作,长期不着家。秦明想起秦天小学春游,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大人陪同,秦天一个人全程背着硕大的包,独自完成活动。秦天对父亲秦明说:“我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能顶天立地。” 他的孩子是他最大的幸福,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每一封信,温习着字里行间的父子情深。他跟儿子的沟通全靠这一张张的扉页,一晃儿子已经成人。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儿子的性格正直刚烈,像自己一样,少不了让别人背后捅刀子。 信封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家的全家福。秦明依稀记得这张全家福是十年前一家人回庙山游玩照的。庙山是老家的道教圣地,逢初一十五,就有很多迷信的村民从四面八赶来上供奉神明。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现在他的家人分散在各地,爱人刘凤英在关北镇,儿子在省城,自己和老爷子留在城里。秦明回家次数也少,往往就近直接住在单位宿舍。是呀,年纪越大越觉得亲情的可贵,秦明打定主意下班后回家陪陪老爷子。 十一届三种全会以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广泛推行,以及搞活经济,靠山吃山的举措,极大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有效地推动了农村经济的发展。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人们的干劲一年比一年足,农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关西镇的矿业和李庄的梯田农业就是典型。 我们不得不佩服广大劳动人民的勤奋和努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以自己的汗水抵御酷暑和严寒,将一座座大山啃掉或者像做花卷一样将梯田盘到山顶,他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一锹一锹地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披星戴月,任劳任怨,你怎么不会为他们的壮举感动呢? 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关西镇和李庄是市里的先进乡镇,人民早已经摆脱了贫困,向小康迈进,成了其它乡镇羡慕的对象。然而,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推进,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也逐渐凸显,生态环境破坏、产业链单一,收入渠道萎缩 传统农业明显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集体经济的壮大要求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经济规模化、产业化,坚持可持续发展。 秦明和白强紧锣密鼓地开着小车去了关西镇。一路上,秦明瞧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希望在他的任期内,能看到关西镇,尤其泽宇村走出困境,可是谈何容易!他想起刘淑敏,如果多一些这样的人才回乡,或许还能看到希望。 关西镇的副镇长高新加和李庄乡的乡长李登平是高中同学,他们是同一年入伍的。高新加因为在部队上获得二等功,被推荐上了部队院校,退伍后回到地方,当上了乡长,四五年后经过提拔选举又谋得了镇长一职。 市里的报社对他的事迹还做过报告,大加赞扬他有勇有谋,带领关西镇走上康庄大道,连省里的电视台也对他做过专访 烈日当空时分,秦明二人赶到了关西镇政府大院,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知道秦明的到来。大部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听到里头的那间似乎有人说话,一名妇人在哭哭啼啼。 秦明正要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办公室主任黄中光正好从那间屋里出来,看见秦副市长顿时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秦副市长,您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不能来?”白强盯着黄中光,四十多岁的人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看上去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农民,“其他人呢?” 黄中光将他们带到接待室,又是倒水,又是递烟:“他们出去办事了!” “高新加呢?”秦明问。 “他去泽宇村马鸣山那一带调查了,那边准备新开发一个石头厂项目。”黄中光说。 “石头厂?”白强疑惑地问。 黄中光点点头:“两位领导在这里,我也不敢乱说。马鸣山东侧石头多,现在房屋建设需要大量石头。” “不是不让乱挖了吗?政府大力提倡可持续发展。”白强说。 “简直是胡闹!土地是农民生存之根本!大肆乱挖,让农民们怎么活?”秦明非常生气,“那位妇女哭什么呢?” “他们家的地在马鸣山,如果开采石头,他们家的地得征收。她坚决不同意。” 白强气愤得握紧拳头。 黄中光见两位领导不支持高新加的做法,他的胆子大了起来说:“石头厂实际的投资人是高副镇长的外甥黄利民,黄利民是当地有名的恶霸,谁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能绕多远绕多远。” 秦明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黄中光说:“中光,你到马鸣山那边跑一趟,告诉他们石头厂不能开在这里,等高新加回来,我再跟他说。”黄中光点头答应。 第十三章 老百姓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吃中饭的时间已经到了,黄中光一拍脑袋说:“哎呀,瞧我,忘了带你们去吃饭了。”黄中光想要将秦明二人带到附近餐厅,秦明温和地说:“我就跟你们一起吃,我们去食堂就行。” 食堂在办公楼的斜对面,这会儿人比较少,秦明转到后厨,碰到一位七十岁的老人。老人旁若无人地在刚盛好的盆子里挑肉吃,他一筷一筷准确无误地将肉夹到嘴里,腮帮子不停来回嚅动。黄中光小声透露此人正是高新加的老爷子,每次饭点不到的时候提前先进来了。 老爷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辗转于四盆菜之间,秦明看见老爷子吃得津津有味,嘴角的油流到下巴,闪闪发亮,丝毫不受影响。尝遍了每道菜后,老爷子操起勺羹,舀了一碗米饭,挑了一缸子的肉,满意地大摇大摆地与秦明擦肩而过。 反了天了,仗着儿子是镇长,真的拿自己是太上皇,秦明在心里想。两位领导很不舒服地吃着这餐饭,扒了两口,想着赶紧去马鸣山查看,得赶紧阻止乱挖。 秦明知道马鸣山,儿时经常跟小伙伴在那里玩耍,上山摘野果子,下山到旁边水库游泳。只是长大后,多年没有去过,印象中一直山清水秀,惹人欢喜。 秦明赶到马鸣山东侧时,民工们都在午休,高新加不知去向。听人说他外甥黄利民要办喜宴,应该去往城里了。平地上早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工棚,棚子下停着两辆崭新的挖掘机和一辆货车。每辆车车前挂着一个大红绸,象征着红红火火。 另一边地山脚下,一辆挖掘机正在作业,一铲一铲地发出哐哐撞击石头的声音,似乎正在进行一场人类和自然的对决。秦明和白强三步并作两步站到挖掘机跟前,拦住挖掘机:“不许再挖了。” 工人不明所以然,从驾驶舱里探出个大脑袋,挥着手,不耐烦地大喝一声:“不要命了?快走开,别拦着我干活!” 石头厂的准负责人王坤冲了过来,指着大脑袋骂:“小刘,不得无礼,他们是领导!”王坤是黄利民聘请来负责这个项目的,他以前在别的石头厂干过,有着丰富的经验。 “王哥,我们是听黄总的还是听他们的?”挖掘机上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小声地问。 “他们是市里的领导,让你停你就停,哪来那么多的废话?!”王坤把他从驾驶舱里拽出来,让他去给秦明和白强道歉。 山上的草木已经被挖掘机连根拔起,凄凉地扔到一边,没有生气。裸露出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像是山林留下的伤疤,让秦明情不自禁联想到一个词“皮开肉绽”。 秦明是多么痛心疾首呀,短短二十来年,已经面目全非!一股力量驱使着他,兀自沿着山路向上攀登。曾经,他和小伙伴们无数次沿着这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一路高歌,冲向山顶,俯瞰苍茫大地。 如今,马鸣山的变化很大,荒地比往年多。杂草丛生,乱石林立,秦明差点摔倒。在山顶上俯瞰整个关西镇,一条公路犹如玉带一般贯穿其中。关西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平地起,小车明显比十年前多得多,摩托车几乎每家一辆,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宽裕。 他还看到对面的矿山,深灰的矿石堆成了山丘,耳里听到隆隆的作业声。秦明知道,以他的推断,矿山顶多还能开个十年,到那时附近的村民很有可能面临失业的困境。 如果现在及时进行规划,说不定还有挽救的局面。他真替泽宇村捏了一把汗,他想起刘淑敏的报告中提到利用马鸣山的特色和土地流转政策,搞集体经济多元化产业,心中的疙瘩似乎找到了一种解药。 半个小时候,秦明下了山。山脚下围观着一批附近的村民,他们听说市里的领导下来视察,便端着家里的西瓜、凉白开、绿豆汤,恭候在山脚下。村民见到秦明叽叽喳喳,急迫地诉说农村的各种难处。 “这两年都没有发青苗费了,往年每家还能发三千来块,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钱都没有。”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的老农摊着手掌,表示无奈。 另外一个中年农民抱怨说:“我们没日没夜地在矿上拉矿,收入却是逐月减少,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全家人。”中年农民还伸出自己的手掌,让秦明看他手上的老茧和血痕。 人群七嘴八舌地应和,有人还说:“年轻人没有地,没有工作指标,只能在家里混。青天大老爷,你要帮帮我们,给他们安排工作。” 秦明让白强把农民反映的问题全部记录在记事本上,然后吩咐白强回去尽快联系相关干部,召开关西镇相关工作的会议,落实老百姓的诉求。“老百姓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秦明安抚了会儿乡亲们,准备打道回府。 半路上,秦明遇到了堂兄刘振华。刘振华戴着一顶草帽,额头上满是大汗,胸口的衬衣仅扣着一个扣子,黑色蜷曲的胸毛若隐若现。他低着脑袋,快速地走向泽宇村。 秦明让助理停下车子,车子正好停在了刘振华身边,吓了他一跳。刘振华抬头准备破口大骂,“你——”骂人的话吐出一个字又吞到了肚子,见是堂弟秦明,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哥俩虽然不经常在一块儿,但是见了面却好得似一个人一样。秦明叫了一声:“哥——”刘振华惊讶地问:“小明,你怎么在这里?到家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我到这边办事,刚办完准备往回走。”秦明说。 刘振华拉住秦明的胳膊:“走走走,难得回家一趟,跟哥回家喝一口。” 秦明拗不过刘振华,让白强先回去,自己去堂哥家聚聚。秦明想先去街上买些礼品,看望大嫂和孩子们。刘振华拉住他:“跟我客气什么,走走走,别啰嗦了,回去让你嫂子给你做两个下酒小菜。” 刘振华属于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他说的话不容别人分辨。他拉着秦明就往村子中央走,一边走一边费力地扣上纽扣。秦明开玩笑地说:“哥,你该减肥了,你瞧你那肚子!” 第十四章 哥俩的争执 刘振华的家在泽宇村第二排,三层的小洋楼带一个庭院,外墙镶嵌着瓷砖,鹤立鸡群在村子中。杨彩英正在门口晾晒。门口的两棵枣树上系着一条晾衣绳,上面飘荡着花花绿绿的棉袄、被絮,像万国国旗。她正拿着一个自制的除尘掸子,上上下下,有节奏地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彩英,看谁来了?”刘振华老远摇晃着胳膊,冲着杨彩英叫嚷。在被子后的杨彩英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耐烦地说:“嚷嚷什么,没看到我在晒被子吗?” 杨彩英从被子中间钻出来,愣了会儿,一时没反应出来人是谁?秦明嘿嘿一笑,首先开口喊了声:“嫂子,我是秦明!不记得我了?” 杨彩英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好多年没有回来,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天天做十岁生日宴,一晃八九年了呢!” “惭愧惭愧,公务繁忙,本应该多回几趟看望嫂子和孩子们。”说到孩子,秦明四处张望,没发现孩子们的身影,“怎么没见兄妹俩?” “明星去镇上武装部报名参军还没回来!”杨彩英说到儿子的时候眼冒星星,满面红光,儿子是他的骄傲,接了他老子的班,在乡亲们面前提及时倍有面子。说到明月,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明月一放暑假就像放羊,和福贵家的锦虹那丫头不知道野哪里去了!” 秦明哈哈大笑:“孩子们都一样,玩是他们的天性!”秦明走进了堂哥家,屋里光线明亮,一张竹床靠在走道边,前后门敞开正好通风。他坐下来,一阵清爽的凉意袭来,秦明觉着比吃冰棍还舒服。 “别顾着说了,赶紧去给我们哥俩烧两道菜,我们喝两口。”刘振华摘下草帽,拽住帽檐往身上扇了几下,“这天热得抓狂,再这么热下去,矿山不能开工,地里的菜也要旱死了!”刘振华叹了一口气,吞咽的口水咕噜一声响。 秦明说:“我刚才去了趟马鸣山,荒草丛生,大多数田地好像无人种植”没等秦明说完,刘振华不解地问:“你去马鸣山干什么?” 秦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刘振华,然后说:“哥,石头厂不能开,否则破坏生态后悔都来不及。国家提倡可持续发展,绿色环保。我们要响应国家的号召。” 刘振华的脸色阴沉下来,声音提高了三十分贝:“马鸣山东侧全是石头,种庄稼不可能,还不如开石头厂。眼下石头紧俏,正好带动就业,也给我们创收,多好的事啊!” “那可不行,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不顾及子孙后代呀!”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杨彩英摆好桌子,端上一盘辣椒炒肉,一盘丝瓜炒蛋,一盘红烧鱼块和一碗排骨冬瓜汤,她看看秦明,又看看刘振华说:“你们哥俩别吵了,难得一见,见面就争,多难为情呀!来来,尝尝我做的鱼块。” 杨彩英给秦明的碗里夹了两块鱼,又给刘振华夹了一个鱼头。刘振华平日里最喜欢吃老伴烧的鱼头,尤其是鱼眼,这会儿却没了胃口。碗中的鱼眼泛白,突出,似乎在瞪着他。刘振华气呼呼地将鱼头翻了一个面,眼不见心为静。 那顿饭,哥俩吃得都不痛快,俩人各怀心事。刘振华一个劲地喝闷酒,一瓶劲酒下肚,话又多了起来。公事谈不妥,这回他的话题转到老一辈的身上。 刘振华喷着酒气,打了一个饱嗝,筷子在空中划动,他慢吞吞地说:“大伯一辈子委屈,要不是穷也不会入赘到你们家。他生的儿子不跟他姓,跟老婆姓,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你姓秦,我姓刘,所以你不帮我也在情理之中。” 秦明不爱听这种话,跟谁姓都是一样,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他涨红着脸,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杯中的酒撒了出来:“我敬你是我哥,能不能不要以这种口吻说话?你说的是两码事,不要扯在一起。” 杨彩英看两个人似乎要打起来,扔掉手中的针织毛线,赶过来圆场:“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么?兄弟俩说什么糊涂话?老刘,你再这样,我把你的酒给拿走的啊!” 刘振华摇晃着空瓶,递给杨彩英,结结巴巴地说:“你拿走,已经喝光了!”他冷笑了一下,重新去酒柜准备再开启一瓶五粮液。杨彩英夺过酒瓶,淡淡地说:“别喝了,柜子里的酒不是说好放在儿子结婚的时候喝吗?” 秦明觉着自己大概也有了些醉意,起身打算打道回府。刘振华拉着他,硬让他坐下,并吩咐老伴再去后头小卖部买瓶酒回来。“明天周末,咱们哥俩再呱啦呱啦,刚才言之过激,哥对不住了。” 正在这时,明星从外头一蹦三跳地冲进院子:“爸妈,我合格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继续说:“武装部的干事说欢迎我加入当兵的队伍,下周我就是一名正式的军人了!”刘明星像个孩子似的在杨彩英的脸颊亲了一口:“妈,我成功了!” “好样的!臭小子,你真是我们刘家的骄傲!”刘振华情不自禁喝了一大口,他就怕孩子不学无术,整日鬼混,这下在乡亲们面前倍有面子了,儿子当兵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到了部队,吃点苦头,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秦明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精干的板寸头,个子高,但是身材魁梧,浑身散发朝气。秦明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记得几年前还是哭鼻子的小家伙,一晃长大了,成大小伙了!好样的!” “快叫二叔!”杨彩英向明星使了个眼色。 “二叔!”明星的嘴笑着咧到了耳后根。 “陪你二叔喝两杯!”刘振华命令道。 “我不会喝。” “不会喝学着点,哪位男子汉不会喝酒?” 刘明星勉强喝了一杯,辣得直吐舌头。刘振华揶揄他:“瞧你那点出息!” 明星快速扒了几口米饭,出门去找杨明起,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第十六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刘淑敏怀疑是谁在搞恶作剧。刘大水和周凤莲九点半一到准时睡觉,唯一可疑的是邱喆。邱喆要么回来得晚,要么夜不归宿,整天吊儿郎当,跟刘大方混在一起,他的嫌疑最大。 “邱喆,你昨晚上干什么了?”刘淑敏逮住正在刷牙的邱喆问。邱喆满嘴白色泡沫,疑惑地看向刘淑敏,含糊地说:“我干什么了,我在大方家玩呀!” “你有没有进我的屋子?”刘淑敏一动不动盯着邱喆,细心察看他表情的变化。邱喆像个无辜的孩子,睁着大眼,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没那个闲功夫,你房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刘淑敏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是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有什么动机呢?刘淑敏思来想去,觉着这也不太可能。邱喆虽然不靠谱,但是在刘淑敏面前,借他十个胆,估计也不敢惹刘淑敏。 新的一周开始,二队队长黄志刚偷偷给刘淑敏传达一个好消息,石头厂被勒令停止施工,他还说上头马上会下达文件,要求村委必须严格执行国家政策,因地制宜,进行可持续发展。 黄志刚坐在刘淑敏办公桌对面,瞧了一眼外头,又悄悄地说:“你没看到,回来时书记的脸都绿了,你可千万不要惹她。咱们这里,就你敢跟书记叫板,你可悠着点啊!” 黄志刚表面上看上去像个大老粗,但是他正义感强,办事能下手。刘淑敏眼睛一亮,立马兴奋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要上面允许,她的手脚就不会被束缚着,可以大干一场了。 刘淑敏指着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志刚哥,你看江西那边有一个村,人家那边在荒山上种植山油茶树,几年时间种植2000余亩,我瞧着那里的土地条件跟马鸣山差不多,土层较薄,肥力较差,他们可以,我们也可以!”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黄志刚向刘淑敏竖起了大拇指,别看眼前的这位姑娘瘦弱,但满脑子的智慧和干事的魄力是他们这些大老粗怎么也比不上的,到底是读了书的人! 黄亮端着一杯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不以为然地说:“别做春秋大梦了,就那破石头山,能弄出个什么名堂?要我看,开个石头厂挺好的,现在正缺建材。” “你懂什么?喝你的茶去,也不怕塞着牙缝!”黄志刚看都没看一眼,挥着手示意他走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黄亮吹着口哨,悻悻地离开了一队的办公室。 刘淑敏继续憧憬:“志刚哥,我还有更宏伟的想法,我想将我们泽宇村这一带建成集田园、娱乐、种植为一体的产业园,在此基础上将我们泽宇村推向全省,乃至全国。” 这个夏天,刘淑敏早已有了大致的框架,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支书一声令下,她便捋起袖子,带着大伙加油干。她不能小打小闹,得干一件震动性,有利千秋后代的事情。 果然,刘振华夹着一份文件,走到一队的办公室。他让刘淑敏到村支书办公室一趟。刘淑敏跟随其后,步态轻盈,仿佛等待着接受即将到来的恩赐。 刘振华表情严肃,将文件递给淑敏:“这里有一份下发的文件,你看看,村里决定由你全权负责马鸣山的项目,你可不要辜负领导们对你的期望。”刘振华背着一双手,站在窗户边,看向窗外,神情失落。 “叔,你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绝不让你失望。”刘淑敏向村支书表态。她的心里喜滋滋的,认真地看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她的梦想终于要远帆起航了! 刘振华转过头继续说:“村里没有足够的钱给你做启动资金,你必须自己想办法!不过,你如果需要人手帮助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给你提供。”刘淑敏信心满满地说:“我早想好了!我自己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从支书办公室出来,刘淑敏感觉自己像开启了一扇门,这扇门里是一个奇异的未知世界。她的担子沉重,必须带领着乡亲们,开辟出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挡在面前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资金,刘淑敏盘算了会儿,开垦种植油茶林1500亩,经测算,包括租赁土地费,土地开垦平整费,配套灌溉设施及苗种购量等,共计需投入资金200万元 这么一大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毕业几年加上上学时打工攒了十万元,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刘淑敏坐在铁路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辆拖矿的火车从西向东而来,火车头喷出来的煤炭渣落了她一身,然后况且况且地扬长而去。 刘淑敏向火车行进的方向扔了一小块石头,连你也在笑我自不量力吗?夕阳照耀着她脸上的细绒毛,发出光亮。她踏着肩膀,两只脚掉在月台的座椅上,眯着眼睛,逆光看向远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过来。起初,她以为是杨明起,等那人走进了才发现是黄利民。 冤家路窄!刘淑敏将头扭向一边,假装没看到他。黄利民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两手抱在胸口说:“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刘淑敏不喜欢跟这种人交往,冷冷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黄利民哈哈大笑,他凑近刘淑敏:“读书人就是幽默,石头厂做不成了,总得找点事做!” 黄利民顿了顿继续说:“听说让你负责优质高效油茶林种植,你现在肯定最缺这个。”黄林民将拇指和食指叠在一块儿做出钞票的暗示:“我可以赞助你们。” 谁不知道黄利民心中的那一点小心思,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会往自己身上揽?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那一脸的麻子着实让刘淑敏觉得厌烦。 “我不能答应你!”刘淑敏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着急!等你想好了再回复我!”黄利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拍拍刘淑敏的肩膀,自顾自往月台后面的楼梯走去。 刘淑敏的心就像被一颗石子击中,荡起涟漪。她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她现在迫切需要资金,而她手上只有十万,远远不够。向亲戚朋友借,这么一大笔谁会借给你呢?她愁容满面,无助地看向铁轨延伸的方向 第十七章 几个女人一台戏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刮起了一阵凉风!刘淑敏想起已经到了立秋,时间过得真快,她现在一事无成。焦虑瞬间蔓延全身,她把能想到的亲戚朋友想了个遍,朴素老实的乡亲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哪有那么多钱呢! 她决定先向父亲刘大水开口,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抱着001的希望。虽说父亲一直对自己返乡工作耿耿于怀,一直不理自己,但刘大水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只能向他求助。 周凤莲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着生火做饭,屋里弥漫着一股炒辣椒的油烟味。这种味道呛人,刘淑敏进门后打了四五个喷嚏,她顾不上掩鼻,四处观望,父亲到矿上还没回来。 她站在走廊上翘首向院子外面看,只看到隔壁家门口溢出来的昏黄的灯光。屋外的那条路上空无一人,按理说父亲今天上白班,六点已经下班。这会儿七点了,会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 周凤莲将菜端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与刘淑敏一同站在院子口。她担心地问:“你爸怎么还没回来呀?往常这个点早就回了!”周凤莲眉头紧蹙,嘴里嘟囔着:“干什么去了?” 刘大水和邱喆俩人一前一后进屋,刘大水放下手中的铁锹,在水龙头下洗了个手。周凤莲盛上饭以后,喊所有人开饭:“快点吃饭啦,磨磨蹭蹭的,吃个饭要人三催四请!” 周凤莲自顾自夹菜,碗里堆成小山以后,端着碗走出了家门,径直往刘军家的小卖部方向去。小卖部建在村中央的小山头,小卖部一百米以内的家庭都习惯在这里聚集,尤其在饭点。 他们端着一碗饭,或蹲或站,嘴里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听人讲八卦,遇上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发表个评论和想法,吃瓜的姿态可见一般。周凤莲是那里的核心人物,凭着她的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秀英奶奶常常开玩笑说:“凤莲的那张嘴,能将死人说活,能将稻草说成金子,既能将人说哭,也能逗人说笑。”周凤莲唯一不敢怼的就是秀英奶奶,人家辈分摆在那里,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说自己不尊重老人。 “吃什么呢?这么香!”李大芝凑到她的碗前,用手指迅速夹了一个虎皮青椒塞到了嘴里。李大芝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不停点头,含糊地说:“味道不错呢!” 张慧琴已经吃完了,拿着空碗和筷子也凑了过去,闻了闻,撇着嘴说:“好辣呀!我家里种的辣椒都没有这么辣!你家辣椒怎么这么辣?” 周凤莲尖着嘴不屑地说:“这还叫辣?那是因为你们家人不吃辣椒。这是我们自家种的青椒,现在都快到尾季了,今年肯结,园里结了好多,我全部做成了腌辣椒。” 大伙儿一下就着辣椒这个话题,聊到今年的收成,进而侃到男人和孩子。男人和孩子是女人们永久的话题,估计说一辈子都说不完。有的对自家男人和孩子沾沾自喜,有的恨铁不成钢,有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说都比春生强?春生造孽,三十多的人居然跟个孩子似的,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秀英奶奶的一句话让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变得忧伤起来。 几位年轻嫂子面面相觑,周凤莲顺着秀英奶奶的话说:“是呀,这么多年亏了秀英奶,一个人拉扯着他,多不容易啊!春生弟弟秋生也不管管他?” “说点别的,秋生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指望他管他哥,做梦!”秀英奶奶耸耸鼻子,大概周凤莲的话勾起了她伤心的过往,眼里泛着泪花。 “我下午看到秋生骑着摩托带着他媳妇孩子往城里方向去了!我喊了他们一声,大概没听见没有回应我!”张慧琴叹了一口气说,“各人有各人的家庭,弟弟怎么管得了哥哥?” “我不怕别的,就怕我有朝一日不在了,春生怎么办?”秀英奶奶用瘦骨嶙峋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秀英奶奶七十了,头发花白,按她的话活一天算一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傻子春生。 刘军家的媳妇兰花趴在柜台上,看着这群七嘴八舌的女人,她换了一个话题:“凤莲,你们家淑敏准备搞大事了,没看出来她还挺有能耐的呢!” 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周凤莲,等待着看她的反应。周凤莲愣了一下,假笑着问:“什么大事啊?女孩子家家的能干什么大事?” “哟,你装傻呢,我们家军子说了她准备在马鸣山那块儿种植山油茶,没跟你们说吗?”兰花像个大喇叭一样,向女人们宣布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 周凤莲沉默了十秒钟,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她的嘴角上扬,露出复杂的神情说:“她有能耐是她的,可是能走多远呢?” 李大芝接着说:“你别说,比我们家金波强啊,起码她有心窍,不像我们家娃,简直一个木疙瘩,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知道随谁。” 张慧琴怼李大芝说:“你别不知足了,我们家的大方那才叫一个气死人,天天呆在网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他多少遍,人家就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三个女人一台戏,五六个女人一块儿简直能闹翻天。她们七嘴八舌,引来了好奇的男将。男人们抽着烟,蹲在一旁,时不时地插句嘴,反驳一下,以证实他们的存在。 黄建强吐了一口眼圈,笑嘻嘻地说:“凤莲,要不要去搓几盘麻将,现在还早,上我们家打几盘?”周凤莲敲打着空碗边沿,拒绝了他:“我碗都没有送回家,算了,我还怕李大芝打我!”周凤莲望向一旁的李大芝。 李大芝瞪了黄建强一眼,反驳道:“我不管他,你们要打你们去打。”李大芝转身回了家,黄建强吐吐舌头,不声不响地跟随在她的身后。自从李大芝喝农药威胁以后,黄建强可再也不敢惹李大芝生气了。 剩下的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渐感无趣,纷纷作鸟兽散。周凤莲一摇一摆地沿着坡下来,回到自己的家中。 第十九章 好友一生一起走 周凤莲怀孕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邱喆。别看他平时挺怕周凤莲的,关键时候他倒人模人样。邱喆跟周凤莲说:“妈,你怎么老糊涂了呢?你多大年龄了呀?你有我跟我姐还不够,还来一个?让人笑话!” 周凤莲正在扫地,听邱喆这么一说,抡起扫帚柄往他背上就是一棒子:“你说什么混帐话呢?我生不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个白眼狼,老了我能指望你么?我是指望不上你们姐弟俩,你们趁早不要管我的事!” 邱喆嗤笑了一声:“你不靠我靠谁?你没算算,那你跟大水叔要是百年了,你肚里的孩子才十几二十岁,他拿什么养活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呢?我可不养他啊!” “别说这些p话,你多大了,你都十八了,还不是老娘养着你,你到头来说些风凉话。”周凤莲扫完地,把扫帚往走廊角落里一扔,白了他一眼,扶着腰进了堂屋。 邱喆无可奈何,气呼呼地跑出家门,去找大方了。 周凤莲四十来岁,算是高龄孕妇,刘大水把她当成了个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他一再嘱咐周凤莲静卧在床,别到处走动,家务活留着孩子们或者自己干完活回来做。 刘大水知道女儿和凤莲的关系不融洽,每次干活回来都会私下嘱咐刘淑敏不要惹周凤莲生气:“淑敏,阿姨现在有孕在身,你们俩好好的相处,知道吗?” 与邱喆的反应不一样,刘淑敏在得知周凤莲怀孕时并没感到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周凤莲比刘大水年轻十岁,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只是一想到自己去世的母亲,甚觉不公,眼泪就不自觉地在眼眶打转。 刘淑敏为筹钱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没有过多的时间停留在周凤莲怀孕这件事情上。她东奔西跑,两天时间将认识的三大姑八大姨借遍了,没有人家愿意伸出援手。 有的亲戚摇摇头说:“不是我不借给你,实在是手头不充裕呀!”有的说:“现在大家都需要钱,做房子将口袋搞空了。”有的说:“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们家这穷样,我们真没有!” 刘淑敏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两天走了四五十里路,从泽宇村走到大山村,大山村又走到李庄,凉鞋带子走掉了一根,脚上打起了水泡,然而毫无收获。她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走在铁路上,两手空空,生活真的很残酷 刘明星入伍的头一天晚上,他是和杨明起一起度过的。杨明起早早提前回了家,打开空调,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在空调房里有说有笑闲聊,共喝一瓶啤酒。 “明星,咱们喝一杯,你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杨明起似乎有点儿伤感。 “放心,放假了我就回!”刘明星呵呵笑着说。 “军营可不比地方,得吃苦,你小子是吃苦的人么?” 刘明星拍拍胸脯,昂首挺胸:“别小看人,我虽然个子没你高,力气不比你小,不信你试试?” 俩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论力量杨明起确实比不过刘明星,但论脑袋瓜子,杨明起可比刘明星转得快得多。他们俩可不管这么多,从小到大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他们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 在闲谈中,刘明星无意中讲起了那天发生在刘淑敏身上的事:“那天晚上太惊险了,如果不是我撞见,不知道那些畜生会对淑敏做出什么事?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不饶他。” 杨明起听完脸色铁青,他手攥成拳头,猛地在桌上一击:“畜生!欺负淑敏,不想活了?”他转向刘明星问:“怎么没听淑敏跟我说?你刚才说俩人是王家村的?” “我也不确定,但听口音像,高的眼角有个疤,矮的有狐臭。”刘明星说,“但他们背后应该另有其人。我当时听到其中一个不让另一个欺负淑敏,说是上面嘱咐的。” 杨明起抿着嘴,额头的青筋亘出,眼神里冒着火光:“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杨明起的反应超出了刘明星的预期:“你没事?早告诉你有什么用?” 杨明起知道自己反应过了头,缓缓坐下来:“我见不得别人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那群人本来就是地痞流氓,跟好汉挨不上边。”刘明星帮杨明起倒了一杯啤酒,“来,消消气,我们干一个!”在透明的杯中,澄亮的液体争相向上冒着气泡。杨明起昂起脑袋,一干而净。清冷的液体沿着食道流淌到胃里,搅着他心烦意乱。 那晚,刘明星死乞白赖要在杨明起家过夜,俩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聊着陈年往事。明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讲着过去,杨明起一直沉浸在刘淑敏的事件中,“嗯嗯啊啊”地应付他的提问。 一个钟头过去,俩人都没了精神,双双梦周公去了。半夜的时候,刘明星的脚翘在杨明起的身上,杨明起朦朦胧胧中将他的脚扳下去,转了一个身,背朝着他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里杨明起梦见了一位女孩,那位女孩身影酷似刘淑敏。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瞧见她的嘴角上扬,一直在笑,一直在喊“明起哥”。杨明起追着她,追过一座小桥,追过一片丛林,他梦见自己搂住了女孩的腰,那么柔软,那么纤细,他闻到女孩的发香,清香怡人。 杨明起躺在床上,感觉浑身酸软,就像走过荒芜的沙漠。他轻轻睁开眼睛,发现刘明星正朝他瞪着眼,嘴角一丝窃笑。杨明起感觉到异样,用手一摸黏糊糊的,心中顿觉受了侮辱一般,将床单揉成一团,向刘明星扔了过去:“你小子搞的鬼对不对?”刘明星笑岔了气,杨明起龇牙咧嘴,捡起床单恨不得塞进明星的嘴里去。 刘明星被打得嗷嗷直叫:“明起哥,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跟你开一个玩笑,我马上要走了,说不定两三年看不到我了呢!” 杨明起想起他还有正事,停住了手,他叉着腰,手指向刘明星,心有不甘地说:“你小子” 第二十一章 你若助人,必有人助 刘淑敏早上去村委开了一趟例会以后,准备直奔信用社。二队队长黄志刚很有诚意地跟她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他一定义不容辞。在村委会里,谁都看得出来黄志刚对她最友好,凡事站在她那一边,替她说话。 刘淑敏很感动,她抿着嘴笑成了一朵花。在望不到头的世界中,处处存在着险恶,然而依然有人雪中送炭,让她心存美好。她想即使生在山谷中,也要开出最美丽的花;潜在海底也要看到月亮。她不能辜负自己,辜负别人对自己的期望。 “谢谢!”刘淑敏对黄志刚说。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她早已经想好了上午计划去信用社咨询贷款,明天亲自跑一趟省城去找蓝凯。争取在下个月初开始动工。 信用社大厅站着一位穿着职业套裙的女性,淡淡的妆容精致高贵,脚下的那双金色高跟鞋尤其显眼。刘淑敏瞧瞧自己的t恤牛仔裤帆布鞋,心中不免闪过一丝不自信。 她慢慢靠近“高跟鞋”,然而“高跟鞋”压根没有拿正眼瞧她,“高跟鞋”似乎没有把她当成了透明人。刘淑敏问:“你好,请问办贷款?” “高跟鞋”的眼神从远方拉回到了眼前,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刘淑敏那瘦弱的肩膀上,不屑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想咨询下怎么办贷款?”刘淑敏以一种温和的口吻问,“需要什么材料或者哪些程序?” “高跟鞋”高傲地说:“办什么贷款?现在国家管控得严,不是谁想办就能办的!你有什么资质吗?” 刘淑敏将提前准备的材料递到她的面前说:“我想搞一个项目,需要贷款!” “我是问你用什么抵押?”“高跟鞋”咂巴着嘴,不耐烦地说。 “我需要什么抵押呢?” “高跟鞋”白了刘淑敏一眼,愈加不耐烦,走到门另一侧的柜台,拿出两张表格,让她填表后回家等通知。 刘淑敏忐忑地填完表,“高跟鞋”看都不看她一眼,把表格放在一旁,又像一座雕塑似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刘淑敏还想问一些问题,发现问也是白问,“高跟鞋”似乎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更年期提前到了!她心有不满地想。 她转过身讪讪地离开大厅,在大门口,一个匆匆而来的男士走得太急,差点将她撞倒,她“啊”了一声,手上的文件随之全部散落到了地上,一张张白纸像雪花片一样七零八落。 呀!这可是刘淑敏的宝贝,她脑袋里嗡地一下,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快速拾捡,生怕别人踩着了或是弄不见了。 “对不起!”男士也加入了她的队伍,他将文件纸递给刘淑敏的时候,愣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淑敏定睛一看,这不是早上在小卖部碰到的张奶的儿子吗?刘淑敏将地上剩余的捡起来以后,脸上露出笑容,正要开口说话时,不远处的“高跟鞋”咚咚咚地走了过来。 “宋总,你没事?”“高跟鞋”极尽谄媚地关心宋家国,她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视,没发现有任何异样,那股紧张的劲儿才完全消失。 “高跟鞋”的态度让刘淑敏感到倒胃口,恨不得找个地洞将她塞进去。刘淑敏捂着被撞痛的肩膀,跟宋家国说了一句:“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里呢?”宋家国问。 “我来咨询贷款。” “你直接问我就行了呀!”宋家国说。 原来宋家国是审批贷款的直接负责人,刘淑敏感到喜从天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们原来认识呀?”“高跟鞋”对刘淑敏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忽闪着大眼睛问。 宋家国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朋友!”宋家国将刘淑敏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了解情况。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宋家国拍板说:“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刘淑敏抑制不住地激动万分,她紧紧握住宋家国的手说:“太好了,有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是为人民谋福利的好事呀!国家肯定支持,你放心,只要材料齐全,八十万的贷款,一个月之内,我帮你办下来。”宋家国说。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赤手空拳拿下这么大的项目,而且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筹到了巨额资金。村委会的干部对她刮目相看,纷纷摘下有色眼镜,对她大加赞赏,村支书刘振华却是一个例外。 刘振华感到一种威胁在慢慢逼近,他的权威似乎在某刻轰然崩塌,这让他觉着极度的不舒服。一位黄毛丫头,居然跟他叫板,凭什么?他心有不甘,想要抢在她前头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树立自己在老百姓心目的地位。 他猛烈地抽着烟,烟雾在办公室上方缭绕,他思忖着该做点什么呢?在泽宇村这片小天地里,除了与土地打交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呢? 刘振华思来想去,绞尽脑汁。现在提倡增强村民素质,丰富村民的文化活动,而泽宇村的村民们业余时间多数在打麻将或者闲逛,如果多增加一些文化活动,岂不是更好?比如像城里那样建文化活动室或者篮球场。 对于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来说,已经不容易了,任期内如果能为人们办一件大实事,也不枉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刘振华想,对啊,革命意志不能丢呀!这可是人民生活大计呀! 正在刘振华踌躇满志、雄心勃勃考虑自己如何施展抱负的时候,刘军进来了。刘军大着嗓门喊:“叔,咋抽起了烟?你看你这办公室!”刘军皱着眉头,将所有的窗户推开,好让空气流通。 刘军是刘振华同一房下的人,说白了,俩人在祖上有过交集。所以,在政策的执行上,刘军一贯听振华叔的。刘振华觉得军子是自己唯一值得信赖的人,他甚至想培养军子作为下一任呢! 第二十二章 万事开头难 刘军对刘振华的主意拍手称赞,泽宇村的人民生活富裕了,丰富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极其必要。“篮球、足球、腰鼓队、广场舞甚至舞龙舞狮队都可以。只要有一个场地,什么活动都能办起来。”刘军兴奋地说,“叔,交给我去办!” 刘振华想了想,将这件事情交给刘军去办理也可以,毕竟是自己的宗亲,于是给他下了一个命令:“这件事情没办好的话,唯你是问。”刘军向刘振华行了一个军礼,那双鱼眼闪着狡黠的光。 那天,刘振华开了一个全体会议,会上将这件事情提了出来,泽宇村将建一个篮球场,地点就在村中央的道场。二组的黄志刚有些不乐意了,同样是队长,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篮球场靠近一队,他们二队什么都没有,好处都让一队捞了!最让黄志刚郁闷的是,二队的家家户户正对着马鸣山的马尾,算命瞎子说就是这阻挡了二队的运程。 刘振华看出了黄志刚的心思,为了平衡两个队的力量,刘振华说:“志刚,你协助刘军一起搞基建,咱们齐心协力将泽宇村办好,让泽宇村走得更远!有没有信心?”刘振华的声音到了末尾又提高了一个声调。 既然村支书都发话了,黄志刚只能这样了,他觉着他这个二队的队长做得窝囊。他看了一眼刘军,正扯高气扬地也向他投来一瞥。黄志刚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快,信心,他有的是?就是差大施拳脚的机会! 刘淑敏支持刘振华的想法,投了同意的一票。在会上,她将自己的项目进展也向各位展示了一番。所有的人大跌一眼,没想到她在短短时间内凑齐了这么一大笔金额。刘淑敏说这笔钱到时候会由会计黄亮保管,一切公开透明。 “我们接下来会召集村民们平整园地、划线定行,等到开春采购茶树苗、种植、养护,当然前期的工作会非常辛苦,但是我有信心,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情。我需要大家伙的支持!”刘淑敏诚恳地说。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掷地有声的话语更是得到大伙的一致好评。黄志刚和黄亮对这位上头派下来的大学生刮目相看,他们俩欣然同意去帮助她开垦原地,做一些前期工作。 两队的队长又帮着找了一批帮工,一起十几个劳力,包括黄建强、刘福贵等人。他们披星戴月地开垦、翻土、平整,将土地按要求画成一行一行的。有些人甚至边挖边唱,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累。 刘淑敏的干劲丝毫不输那些劳力,她手握锄头,抡到空中,用劲朝土里一挖,将土和杂草顺势带起来;又将锄头抡到空中,如此这般!她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脸上晒得通红,可是心里甜蜜,心中充满了希望再累也不觉得苦。 “可以呀!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大家伙坐下来休息时,黄志刚喝了一口水,笑脸盈盈地瞧着刘淑敏。乡亲们同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女孩子,完全不输于那些男孩子!” 刘淑敏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那可不?我小时候经常帮家里干活,我妈的活都是我干的呢!”小时候,刘淑敏的妈妈因病不能干活,所以每次都由自己代替她去地里种田种庄稼。拿锹抡锄头,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由于卖力干活,刘淑敏的手在短短一周时间内磨起了黄色的硬茧,轻轻摸上去有些隐隐的疼。可是,她依然忍着疼痛,继续带头整地。要将半座山全部平整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月以后,她那长满茧的双手,有的地方磨破了皮,有的露出了血迹。 当她看着脚下的荒地在他们的努力下,一点点地开垦出来,完全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清风拂过她的脸,荒地再次有了生气。这才是土地该有的样子呀!刘淑敏直起腰,望着山脚下的村庄和不远处的水库,她的眼神里满是热爱。这里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绝对不应该辜负了大自然的馈赠啊! 寒露以后,天气渐渐转冷,干活起来显得笨重,有些劳力因事退出。整体的劳作效率降低,刘淑敏明显开始吃不消。由于长期的面朝土地面朝天,她的脖颈开始疼痛。 杨明起自告奋勇,约上自己的朋友加入刘淑敏的行列。在杨明起家的院子里,他将锄头、铁锨等工具分发给他的朋友们,然后扛上铁锹:“伙计们,后面的工作靠你们了!” 那些朋友都是杨明起在电器行业的哥们,平时杨明起没少照顾他们的生意。当杨明起提起倡议时,他们一个个斗志昂扬,有的说:“明起哥,你说干咱们就干!”有的说:“明起哥,啥都别说,以前你那么照顾我,哥们都义不容辞。” “咱们不白干,我给你们发钱!一天一百!”杨明起扯着嗓子喊,那烟灰嗓沉重而有力量,不断地在院子上空荡漾,惊起树上的麻雀振翅高飞。杨明起带头走在前面,队伍浩浩荡荡涌向马鸣山。 刘淑敏老远看到一群人朝他们走来,心里咯噔了一下,等走进了一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黑娃哥,你咋来了?”淑敏的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感激。 杨明起挠着脑袋,嘿嘿地傻笑:“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来支配他们。告诉他们怎么做就行了!”刘淑敏朝那群人扫视了一圈,一个个生龙活虎,跃跃欲试,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好咧!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淑敏将杨明起的那些朋友们分成了五组,两两一组,分布在马鸣山的上上下下,然后告诉他们怎么划分成一畦一畦的地。 杨明起等刘淑敏吩咐完了,将她拉到一边的树荫下,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就站在这指挥就行了,不许再下地了!”杨明起紧盯着刘淑敏,嘴里不停嘟囔着:“瘦了,黑了!” 刘淑敏这一个月,整天在山里呆着,哪有时间往脸上抹雪花膏。那些痘痘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她白皙的脸蛋上冒了出来。胳膊、脖颈黑了一圈,变成了棕色。只有那两个酒窝,依然如故。 杨明起开玩笑似的说:“你瞧你回来不到半年的时间成了皮包骨,脸黑得跟我有一拼了!听话啊,就站在树荫下,动嘴吩咐就行了!” 第二十三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刘淑敏哪是闲得住的人?等杨明起走了以后,她环顾四周,脑袋却在飞速运转,照这个进度下去,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始种植油茶苗。她仿佛看到满山的油茶树,开满了洁白的茶花,结满了果子。那是她做梦都期盼的呀! 想到这些,刘淑敏的嘴角向上扬,一股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吃点苦头算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抚摸着手上的发黄的老茧,硬硬的,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要是母亲在的话,肯定会端着她的手不断地吹:“敏敏不疼了啊!”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母亲的坟墓,那座小山丘依旧安安静静地立在不远处。坟头干净整洁,她每隔两三天就会去那里把新长出来的草拔掉。在这片土地上干活,让她觉得母亲仿佛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十来分钟后,刘淑敏瞧见傻子春生扛着铁锹过来了。他戴着一顶草帽,帽檐遮住了半边脸,只能看见他那稍向前突出的下巴和不断嚅动的嘴唇。蓝色的工装敞开着,露出里面灰色的汗衫。 他边走边晃,时不时昂起头来瞧瞧。刘淑敏向他走过去,惊愕地问:“春生叔,你怎么来了?”傻子春生不停嘿嘿笑着,露出烟熏黄的牙齿,放下铁锹,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你在开荒,我来帮你!” 刘淑敏扭过头看了一眼四周:“太谢谢你了!不用了,我们人已经够了!你去那边玩一会儿!”刘淑敏指着树下那一抹绿荫。 傻子一听刘淑敏的话,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只想帮你干活,你嫌弃我!他们都嫌弃我!”傻子的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像个孩子似的,奋力地将帽子扔到一边。帽子随风滚动了两三下,在一处沟边停了下来。 傻子的举动让刘淑敏既好笑又好气:“我是怕累着你了!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真的。你能来帮我,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刘淑敏走过去捡回草帽,帮他戴好。 “怎么回事?”杨明起走了过来,看看傻子,又看看刘淑敏问,“你怎么让他来了?他来能干什么?” “他说来帮我干活!”刘淑敏回答,“他自己来的。你带着他,看能干点什么?” 杨明起哭笑不得,摊开双手,小声地说:“别成了帮倒忙!”杨明起的眼珠咕噜噜转,想着让他去一旁玩,随手抓了一只蝴蝶装进矿泉水瓶里,冲傻子狡黠地笑:“你去看好这只蝴蝶就行了!” 没想到傻子将瓶子打翻,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飞上了天空,无论如何再也抓不到了。刘淑敏向杨明起说:“明起哥,你别费那么大劲了!你就教教他怎么整地!” “明起,放心,我一学就会!我就想帮淑敏干活!”傻子似乎不傻,说的话头头是道,“等茶树苗种好长大了,那些鸟儿们又能飞回来了!” 杨明起叉着腰,“嘿”地一声:“我说你春生能不能不要添乱呢?”他那无可奈何的滑稽样子惹得刘淑敏笑弯了腰。刘淑敏说:“快去,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杨明起手一招,大喊了一声:“大猫,你过来一下!”大猫是杨明起得力的助手,身高一米七五,脸大,又姓毛,杨明起为他取了个绰号“大猫”。别看大猫身材魁梧,但是羞涩起来像个女孩。 “怎么了?”大猫气喘吁吁地走近问。他的脸上布满了灰尘,汗水掺杂在一块,这会儿倒真成了猫了!刘淑敏抿着嘴笑,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让你当师傅呢!”杨明起对大猫说,又拍了一下春生的肩膀,“去,跟着大猫就行了!”大猫向后退了一步,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瞧着春生:“他?” 杨明起冲大猫眨了眨眼,指指脑袋:“是的,你只需要告诉他怎么做就行了!” 大猫不乐意,撅着嘴翻白眼。杨明起扬起手假装揍人:“师傅的话你都不听了?快去,别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似的。”大猫畏惧杨明起的威严,不得不同意了。 别看春生傻里傻气,做起事来倒真的像模像样,比起村里的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强多了!他按照大猫的指示,使劲地抡锄头,一排一排地挖。半天下来,居然也整了大块地。 让刘淑敏没想到的是,这次让春生干活惹下了大祸。傍晚,刘淑敏前脚刚进屋,后脚秀英奶奶怒气冲冲地领着春生进了家门。春生想挣脱母亲的手,却被秀英拿捏得死死的,只能半拉半就地跟着母亲。 秀英奶奶大声质问:“淑敏,你干嘛呢?为什么要让春生干活?你看他是傻子好欺负对不对?”秀英奶奶将春生推到淑敏面前,掰开他的手掌,“你看看他的手心,已经磨出血了!” 傻子将手缩回,扭头想要回去,嘴里嘟囔着说:“是我自己要做的,不管淑敏的事儿!”秀英奶奶更生气了,拎起傻子的耳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傻,你是真傻!” 秀英奶奶的大嗓门引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乡亲们有的站在屋檐下,向屋内翘首以望;有的扒在门口,竖起耳朵听动静;还有几个好事的孩子一脸茫然地站在大人跟前。 大家伙确实看到傻子衣服上到处是湿嗒嗒的泥巴,头发被汗水湿成一缕缕。泥水混合着汗水沿着脸颊留下,形成一条条灰色的沟壑。手掌渗出一丝丝血,被他谨慎地捏成了拳头。 刘淑敏被突如其来的阵势愣住了,她皱着眉,着急地让春生给她看手掌。春生摇着头不同意,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是我自己弄的,跟你无关!我要回去了!” 秀英奶奶抢过他的手,声音又提高了几十分贝:“你看,你看,你说说怎么回事?当他是傻子,好糊弄是不是?”看热闹的邻居们又伸长了脖子,可不?春生那本来干燥的手裂了一个大口子,就像东非大裂谷! “秀英奶奶,不是这样的,下午我在马鸣山,春生叔自己过来的,我不让他干,他非要干!否则就在那里哭,我也没办法呀!”刘淑敏为自己辩解着。 “算了,多大的事,不就是裂个口子,包扎一下就行了!”人群里有个声音劝道。其它大人也随声附和:“是呀是呀,远亲不如近邻!”小孩子们则掩口而笑,幸灾乐祸地钻出了人群。 第二十四章 要么我走,要么她走 “秀英奶奶,我向你和春生叔道歉,是我的错,不应该让他干那些粗活!不会再有下次了!”刘淑敏小心翼翼地向秀英奶奶保证。 秀英奶奶依然不依不饶,按她的话说刘淑敏触犯了他们家的门楣,让他们家出现了血光之灾:“不是我不讲理,春生虽然傻,我从来没舍得让他干过重活。你们看他的手”秀英奶奶哽咽着说不出话。 正在房间里休息的周凤莲听到外头动静,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像是刘淑敏和秀英奶奶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确确实实是她俩的声音!周凤莲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继续在床上躺尸。她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 不知道是被人干扰了清梦还是孕妇本来心情就不好,反正那天周凤莲破口大骂:“你们干什么呢?要闹别在我家闹,给脸不要脸!你们俩都给我滚!” 秀英奶奶和刘淑敏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骂声,怔了一下。秀英奶奶气得血直往上涌,气得站在房间门口跳起来骂:“周凤莲,你说谁呢?谁给脸不要脸,我看你才是不要脸!没人要的鸡!” 周凤莲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位孕妇。她指着秀英奶的鼻子骂:“我是鸡?我跟大水是正大光明的上床!我们俩敢在大街上搞!你才是没人要的鸡呢,而且是没人要的大母鸡!” 秀英奶奶哪受过这种侮辱,冲上去跟周凤莲扭打成一团。俩人你拧我的胳膊,我扯你的头发,打得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任刘淑敏怎么劝架,也无法将她俩拉开,急得她不迭地大声喊:“来人啦!来人啦!” 看热闹的妇女和孩子们不敢上前,怕惹祸上身!刚刚回到家的刘大水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刘大水用力地将她们掰扯开。只见两人依旧剑拔弩张,狰狞地看着对方,每人手上握着一缕对方的头发。 “血,血,血”刘淑敏看到周凤莲的脚下有一摊血迹,吓得魂飞魄散。她看见血从周凤莲的裤管持续往下流,那一滩血迹越来越大,像缓慢绽开的月季,而周凤莲捂着肚子,弯着腰,看上去很难受,她的脸吓得苍白:“大水,快救我!” 刘大水着急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刘淑敏赶紧说:“快,快送医院!”在刘淑敏的帮助下,刘大水背着周凤莲飞速地向医院跑去。秀英奶奶也吓得六神无主,拉着春生,像逃难一样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这场意外让周凤莲失去了肚子里的骨肉,她迁怒于刘淑敏和秀英奶奶,对她俩恨之入骨。在家里做小月子时,她指使刘淑敏干各种家务活,而且横挑鼻子竖挑眼。刘淑敏出于良心,对她一再忍让。没想到周凤莲得寸进尺,非要刘淑敏搬出去住,不然她就离开这个家。 刘大水两边为难,蹲在门口嗒嗒抽着烟,神情凝重。是呀,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婆,都是他最爱的人,都是他的至亲,站在谁那一边都不好。周凤莲躺在床上一边哽咽一边骂:“刘大水,我瞎了眼,嫁给你!你就是让我来受气的?” 刘大水听到“咚”地一声,回头一看,一只棉鞋被扔上了房间的门框,掉落在地上。接着,又是一只。周凤莲在房间里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刘大水,今儿你跟我把话说清楚了,要么我走,要么她走?” 周凤莲颤颤惊惊地打包好衣物,想要回娘家,被刘大水拉住:“你们都不用走,我走!”刘大水着急地丢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他能去哪呢?暮色降临,温度直线下降,刘大水打了个寒颤。 这些天,他寝食难安,失去自己的骨肉难道自己不伤心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夹在中间受气?刘大水的步履沉重,失魂落魄,胡子拉碴,看上去老了十来岁。 在半路上,刘大水碰到了从万嘴街回来的福贵。福贵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宽松的灰色工服,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苗条。他的手上拎着一斤肉,哼着小曲笑脸盈盈地迎面走来。 “大水,上哪去呢?”福贵问。 刘大水低着头,恍恍惚惚地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应福贵。等到福贵走到跟前,吓了他一跳。他的瞳孔放大,惊愕的样子让福贵咧着嘴笑得更厉害。 “怎么像个娘们似的没有精神?”福贵勾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都有血丝了!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大水平常跟福贵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打闹,玩恶作剧。福贵老实本分,跟刘大水投缘。两人各自有了家庭,才疏远了一些,但是碰到一起,依旧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畅所欲言。 福贵勾搭着刘大水的肩膀,用力一拽,笑嘻嘻地说:“走,正好我割了一斤肉!上我们家喝口酒去,正好天冷,暖和暖和。”刘大水就像一个人偶似的,任由福贵拉着,去了他家。 那晚,福贵的妻子张惠琴做了一道卤肉菜和其它几道下酒菜,福贵给她打下手。张慧琴在厨房里偷偷告诉福贵周凤莲流产以及两人今天吵架的事儿,福贵恍然大悟。福贵瞟了一眼沙发上的刘大水,他抿了抿嘴唇,恍然大悟。 卤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刘大水闻到这股肉味,浑身一阵,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荡然无存。他渐渐放松下来,眼睛瞟向厨房里张慧琴的身影,却仿佛看到了前妻一样。 刘大水挺怀念年轻时刚结婚的那会儿,那时前妻还是个正常人,精神一切正常。那时候的她,温柔贤淑,会变着戏法给他做各式各样的肉菜。即使她后来生了病,偶尔还会做他最喜欢吃的卤肉。刘大水眼圈红了,年龄越大,倒越喜欢怀旧了。 这些年,刘大水觉得自己越活越窝囊,不仅看女人的脸色,还得处处对周凤莲言听计从,像一个傀儡,完全没有了自己。他拼命挣钱,想博取美人一笑,发现周凤莲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二十五章 负气离家出走 那天晚上,刘大水在福贵家里喝高了,瘦削的脸通红,额头看上去更加饱满发亮。他朝福贵家墙上的全家福瞟了一眼,一字一顿含糊地说:“福贵,还是你幸福!儿女双全,来,干一个!” 大水颤抖地将杯子高举在空中,与福贵的杯子碰撞出清亮的响声,接着一饮而尽。他咂着嘴,夹了块卤肉到面前,一不小心掉在了桌上,大水干脆用另一只手捡到了嘴里去。 “哪幸福不幸福的哟,一把年纪了!都不是平常老百姓?过普通的日子!”福贵抿了一小口,眼皮耷拉着,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手中的酒杯,叹了口气,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儿女是来讨债的!” 一旁打毛衣的张慧琴听到福贵的这句话抬起头,不满地说了一句:“什么讨债的?你知足了?!”儿子大方虽然不成器,好歹是他家的独苗,那可是传宗接代的人;女儿锦虹出来上班挣钱,自己能养活自己。 虽说他家的房子新盖起来的,还有一股水泥腻子的味道,那也没落后于群众百姓呀!有些家现在还是土坯房子呢!想到这里,张慧琴又说了一句:“住着新房,有肉吃有酒喝,还想上天呢?” 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福贵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不屑地说:“妇道人家懂个啥?”张慧琴白了他一眼,收起针线,去屋外等孩子们回来。 “慧琴没说错,什么都有了,叹什么气!”大水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粗放浑厚,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不说了,来,咱们继续喝,咋哥俩喝好!” 俩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小时候,福贵笑着说:“想当初,你可是咱班的班长呢!优秀着呢!”福贵竖起了大拇指,继续说:“那时候,你可是真风光啊,大家都以为你会考上大学呢!” 大水摆摆手,一副羞涩的样子:“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命呀!”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爷爷的成份不好,或许他现在真的是城里的高才生呢!那会儿为此,不让参加高考,刘大水为此还哭过鼻子呢! “我爸跟我说人活一口气,树争一张皮。这些年,我也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自己的天下。”刘大水回忆过往唏嘘不已,“你咋也没上呢?你成绩也不错啊!” “家里穷呗,能上个高中就不错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再不出来工作,弟弟妹妹就没法生活了!”福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生活在那个年代,我命由天不由我呀!” 兄弟俩说到动情处,又干了一口。福贵继续说:“刘振华那小子捡到了大便宜,当兵复原回来赶上了好时候,给了个官当。还记得以前他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哭鼻子呢,如今我们几个,他混得最好!” “那可不?论能力,我哪一点不比他强?!”刘大水红着眼,无奈地摆头。刘大水算是人中杰,只可惜投错了胎,家庭成分不好,耽误终身。 “你俩别扯犊子了!大水,你知足,你们家淑敏多有能耐,年纪轻轻就是一个官呢!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张慧琴对他俩的话嗤之以鼻,自顾自地用抹布将桌子上的花生壳、鱼骨头等食物残渣抹到纸篓里。 夜已经很深了,寂静的屋子就听到两个大男人高谈阔论的声音,偶尔产生诡异的回声。墙上的时钟在一分一秒地走动,张慧琴熬不住,先去睡了。刘大水和福贵聊着聊着,也有了倦意,不停地打着哈欠。 大水直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福贵家的门。福贵说:“行不行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大水冲着他嘿嘿笑了一声:“你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我没醉!想当年,我可是千杯不醉。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外面黑黢黢的,月光下树影在晃动。风一吹,“哗哗”地响。草丛里蛐蛐在不停地叫。走了一百米后,刘大水尿急,小腹撑得难受。他扶着路边上的墙,看来不服老不行了!他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快速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一泻千里。 “瞄——”一个黑影从他身边跃过,吓了他一跳,他快速拉上裤子拉链,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回到家以后,刘大水发现床铺上空荡荡的,周凤莲不在,柜门敞开,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也不见了! 刘大水又去邱喆房间,发现邱喆在床上呼呼大睡,毯子被他压在身下,一角已经掉在了地上。刘大水把毯子放回床上,帮他掖好,又退出了房间。此时,他的酒醒了一半,深更半夜,她能上哪去呢?他打着手电筒到村子附近转了一圈,依然没发现踪影。 那天晚上,刘大水一夜没睡好,她担心周凤莲的安危。第二天,邱喆起来后,刘大水拦住邱喆:“知道你妈昨天去哪了吗?”邱喆一脸茫然:“我昨天回来就没看到她。我妈能上哪去?” 刘淑敏正好从棚屋里出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声:“我昨天十点睡觉时,看到她在房间里走动呢!”其实,刘淑敏已经听村里人说起父亲和阿姨吵架的事儿,但是具体原因还不太清楚,但隐隐地觉得和自己有关。 “邱喆十一点回来的,我一点回的,也就是说你妈就是在这两个小时之内离家出走的?”刘大水盘算着。深更半夜的,会去哪里呢?真是不让人省心,刘大水有苦难言。他今天上白班,看了一眼外面,不能再耽搁,不然就迟到了! 其实,周凤莲夜里负气出走,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娘家,娘家在很远的大山里,深更半夜没有车。她只能拖着一个行李箱,去了跟她要好的朋友吴少梅家。正好吴少梅男人去了国外钢厂打工,不在家,周凤莲觉得去她家最合适。 吴少梅家离泽宇村大概五里路,走过去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到达她家门口时,吴少梅已经熄灯睡觉,听到有人敲门,隔着门询问知道是她时,大吃一惊。 第二十六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吴少梅听了周凤莲的哭诉后,安慰了她几句,让她跟自己一起上床睡觉。她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天凉了,你看你穿得这么单薄,赶紧睡觉!没有过不去的坎,半路夫妻总会有磕磕绊绊的!孩子没了,总归是于你无缘,别再想了啊!”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刘淑敏惹的事儿怎么到最后成了我来兜底?我那还未见面的孩子!”周凤莲愤恨了一声,眼圈又红了,泪水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吴少梅无意识地瞧了一眼隔壁房间,好似怕女儿倩倩被吵醒,影响她的休息。她将凤莲拉进自己的房间,小心地关上门,俩人一起窝在床上聊了一会儿。少梅熬不住,没过一会儿眼皮上下打架,凤莲依旧小声地在控诉刘家。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的一角,映衬在凤莲的脸上。眼角的泪水已经干透,只有一悉鼻子堵塞的声音。渐渐地,她也疲倦了,句子说到一半没有了下文。难得的宁静。 接下来的几天,凤莲都是和吴少梅一起过的,她还没有卸下心中的那口气。那口气堵在她的胸口,就像一块大石头,她甚至一度想离开那个家。她不想回去,不想见到刘淑敏。 周凤莲在吴少梅的带动下,经常去街上的麻将馆打牌。麻将馆里的人都是周边村上的人,男女老少,四个一围,随来随玩。她俩成了那里的常客,加上上山村的老张和下山村的岔巴子,正好凑成了一桌。 周凤莲牌技一般,可是在麻将馆却像着了迷一样。她在烟雾缭绕中,在男人们的荤腥笑话中,一打就是一整天,丝毫不觉得腰酸背痛。她有时候看着那些方正的麻将,感知着摸在手上的那种质感,有着从未有过的快乐。 老张五十来岁,瘦得像一只猴子,喜欢穿西服和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破旧的安踏运动鞋。头顶上的头发所剩无几,只有长长的一缕经过额头上方,绕到右边耳根处。他经常故意放炮,让周凤莲胡牌。 周凤莲开心得媚眼横飞,手舞足蹈。这种成就感彻底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以致于每次到麻将馆,就会四处张望,期待再次碰到老牌友。如果没看到人影,她就会一阵失落。 老张有时候会给周凤莲买饮料喝,买零食吃。一来二去,那种青春的羞涩又带着淡淡的欣喜重新回到周凤莲的心中,让她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光。从那以后,她的脸上挂满了花朵般的笑容,开始学吴少梅浓妆艳抹,描眉画唇,衣着光鲜。 周凤莲会趁刘大水不在时,以老表的名义将老张和岔巴子带回家,给他们烧菜下酒。岔巴子有时候突然有事,会先行离去,留下周凤莲和老张。这天,岔巴子又中途散场,给了老张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老张四下张望,没人时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折叠手帕。他一层一层地打开,递到周凤莲的面前。周凤莲瞧见那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翡翠镯子,光滑细腻,散发着一种带着质感的光。这可是凤莲梦寐以求的呢!她见过好多城里妇女手上戴着这些玩意儿,那叫一个有气质呀!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镯子,脸颊发红,小声地说:“这是给我的?”老张点点头,狡黠的眼珠子向她送去秋波。他拉着她的手,想给她戴上。周凤莲却将手缩回:“不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老张硬塞到了她的手上,并在她的肩上捏了一下,冠冕堂皇地说:“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你要不收就是见外。”周凤莲欣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枚玉镯一看就是上等货,不收才是傻瓜呢! 正午的时光最容易让人犯困,老张打着哈欠,坐在沙发上抽烟。周凤莲让她到邱喆的房间休息,老张倒不客气,一头栽在床上。他微眯着双眼,注视着在边上帮她拿被子的周凤莲。 “帮我按摩一下呗!”老张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老张坐起身,将她拉到床边挨着自己,并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部那里。老张抚摸着她的头发、背部一直到屁股根,而周凤莲却坐立不安。 刘淑敏那天来例假,肚子疼,中午从马鸣山上提前回来了,回到屋里,她听到邱喆房间的动静。满腹狐疑的她推开邱喆的房间,正巧看见老张压在周凤莲的身上。周凤莲的上衣扣已经解开了两三颗,露出白白的胸脯。 刘淑敏的血直往上涌,她攥紧拳头,朝着老张的背部打了一拳,接着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肩膀和脑袋上。刘淑敏上大学时可进过武术社团,别看她柔弱,一拳头打下去将老张打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周凤莲赶紧从老张的身下翻了出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紧张地说:“是他强迫我的!是他强迫我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周凤莲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着淑敏的胳膊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要相信我。” 老张捂着淤青的脸,“哼”地一声,从桌上拿起那枚玉镯,灰溜溜地逃走了。刘淑敏冷笑了一声,心中一千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她陷入一种痛苦之中,这种苦闷像只恶兽一样咬噬着她的心。她觉得周凤莲配不上她爸,她爸被绿了还蒙在鼓里。 刘淑敏真想将面前这位假惺惺的女人千刀万剐,她瞪着周凤莲,咬牙切齿。周凤莲像一只慌了神的小兔子只顾着道歉:“求你不要告诉你爸!我求你了!”周凤莲咧着嘴哭泣,眼泪将胭脂水粉冲刷成了一条条沟壑,活脱脱像一个小丑。 刘淑敏思量再三,她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刘大水,没想到刘大水面无表情,瘦削的脸上川字纹更加突出。他嗒抽着烟,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后来见刘淑敏一直盯着自己,冷冷地说:“凤莲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了,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了,我自有分寸。” 刘淑敏想不通父亲怎能如此淡定,要是换了她,早就将那个女人踢出了刘家的大门。父亲的耐性好,她可不是好惹的,不能让刘家的人平白无故受到欺负。 第二十八章 只想让你高兴 在锦虹面前,邱喆极其讲信用。周末时,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离泽宇村有五六里路的桔园里,摘了一箩筐金黄的桔子。这些桔子就像一个个小太阳,温暖着邱喆的心。他相信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瞬间刮起了狂风,树叶、灰尘、尼龙袋刮得天上到处飘。邱喆费力地踩着借来的三轮车,破旧的三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的头发完全凌乱,眼睛微眯着,防止灰尘进入到眼睛。 这是什么鬼天气?!邱喆在心里咒骂着,刚才还看见蓝天白云,不到两分钟乌云密布,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邱喆喘着气,两条腿已经酸胀得不像自己的,但一想到锦虹看见满箩筐桔子的笑脸,他就充满了力量。 邱喆回头看了那一箩筐新鲜的桔子,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使劲全身力量,身体微向前倾,将注意力放在脚上,与狂风对抗。他的嘴里唱着:“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样也飞不高” 三轮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如离弦的箭向前奔去,差点撞到刚从化妆品店里出来的杨明起。杨明起皱着眉,望着远去的邱喆,这小子拉着一筐子桔子干什么?整天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倒是有一套。 还没等邱喆到达大方家,豆大的雨滴已经降落了下来,将他全身淋成了落汤鸡。锦虹没想到,邱喆真的去弄了一筐桔子,她哭笑不得,一句玩笑话却当真了! 锦虹在堂屋里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仔细地看着自己涂满指甲油的手指。那手指上的甲油,就像十朵小红花,开在指尖。锦虹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就是不搭理邱喆。张慧琴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洗脸毛巾,笑脸盈盈地说:“邱喆,这么多桔子,给我们家的呀?” 邱喆一边擦着淋湿的头发,一边傻笑着点头:“婶,我看锦虹喜欢吃桔子,我去果园里摘了一些。新鲜着呢!”邱喆当场给张慧琴拨了一个,递到她的手中。 “弄这么多当饭吃呀,你真是猪脑呀,让你去你真去呀!那让你吃屎你也去吃!”锦虹头也不抬地回应,言语里全是鄙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张慧琴轻轻打了锦虹一巴掌,“人家一片好心,别瞎说啊!”末了,张慧琴又对邱喆说:“谢谢你,小喆,我们也吃不完,你拿一些回去!” “我们家有!这是给你们的!”邱喆撒了个谎,眼神斜睨着锦虹,观察她的反应。锦虹的冷淡让邱喆信心大减,他感觉到无辜,费尽心机弄来的桔子,她看都懒得看,还被骂了一句,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接连几天,邱喆都没有往锦虹家里跑了,直到大方来找他。大方拿着一叠纸,神秘地说:“进哥给咱俩派了一个活,可以挣到钱呢!你小子不是早就想找个活吗?机会来了!” 原来,篮球场的项目早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现在还需要大量的水泥和沙。水泥沙这些建材,被当地的恶霸霸着,刘进让大方带着兄弟们去万嘴街谈判。刘进说只要谈得好,少不了俩人的油水。 邱喆虽然游手好闲,但是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他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刘大水锤了一把他的胸脯:“老兄,不是?又不是要吃了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比那站场子可强多了!” 邱喆依然不愿意去,为难地说:“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我们还是少跟那些地痞打交道,你永远干不过他们的。”邱喆早就听过万嘴街上青龙会的那些人,他们到处拉帮结派,无恶不作,附近的村民们闻风丧胆。 刘大方没办法,只好使出撒手锏,在邱喆的耳朵里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锦虹,我帮你约她。怎么样?”见邱喆不作声了,刘大方打了个响子,拍着胸脯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俩这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信不过我?” 邱喆动摇了,他狐疑地看着刘大方说:“你说的是真的?”刘大方对天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让他大方家不得好死。邱喆听完后,这才爽快答应了。 谁都没有想到,万嘴街上青龙会的老大正是黄利民,俗称“黄麻子”,黄麻子仗着舅舅是副镇长,不仅到处勾结,而且把控着整个关西镇的水泥和黄沙命脉。他在关西镇各个要塞都布置有站点,谁家要做房子,少不了找他。 黄利民上次石头厂没开成,心里一直记恨着呢!刘大方和邱喆来找他时,他故意抬高价格,比市场价平均高了20。黄利民假惺惺地说:“这是最低价,我看大家都是熟人,不会骗你们的!” 刘大方在心里打着算盘,佯装说:“我来之前调查过了,你的报价比人家贵了!”大方向邱喆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也说说自己的意见。邱喆无动于衷,他对这些漠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他的锦虹。 刘大方和黄利民经过几番商讨,最终决定每人各让一步,以高出市场价10成交。不过,刘大方一再叮嘱,发票上多开10的价格。刘大方觉得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刚才只顾着谈判,忘了自己在青龙会。 青龙会在万嘴街的一个三室两厅的出租屋里,进门摆放着一个关公相和一个香炉。灯光暗淡,发出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墙上贴着各色古惑仔海报。等他想仔细再研究下青龙会,俩人已经被三位彪形大汉带出了黄利民的办公室。 刘大方萌生出了加入青龙会的想法,他觉得闻上刺青,戴着墨镜,穿上皮夹克,简直酷呆了。他在电视上看过郑伊健演的《古惑仔》,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故事的情节,刘大方都能倒背如流。 刘大方又向邱喆发起了倡议,可是邱喆不为所动,他害怕那种打打杀杀,宁愿过那种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的日子。在加入青龙会这件事情上,刘大方和邱喆分道扬镳。 第二十九章 我爱的人不爱我 转眼就到了冬至,气温骤然下降,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很有可能会下雪。街上很多村民裹上了棉袄,戴上了棉帽,双手交叉笼在袖子里。这个季节是庄稼人的淡季,除了干些临时工,基本上无事可做,白天到街上来晃悠的比以往多了起来。 大清早,万嘴街上烟火气十足。卖早点的摊位前热气腾腾,蒸气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像一层轻纱笼罩着摊主。小笼包、油条、欢喜坨、热干面、粉条,应有尽有。顾客们或在摊位之间穿插、或驻足观看,就像一个猎人在寻觅猎物,等待合适的时机下手。 除了过早的摊位,还有一些老头、老太太挑着自家辛辛苦苦种的当季蔬菜,坐在路边叫卖。他们的青菜通常是天还未亮时去园子里摘的,新鲜着呢!一棵棵菜叶嫩绿嫩绿,带着清晨的露水。 这种热闹的场面是万嘴街上的特色,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周边的村民已经习惯了清晨上街,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大家早上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通常是:“走,上街去!”或是见到哪家拎着一篮子菜回来:“哟,这早街上去回了呀!” 邱喆也在这群人之中,那是破天荒的事情。要说他能早起,太阳打西边升起。今儿太阳真打西边升起了。邱喆记得刘大方昨晚偷偷告诉他,约了他妹去街上黄记炸酱面过早,实际上代他约的。刘大方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邱喆一晚上没睡着觉,他迷迷糊糊中老是梦到锦虹朝自己走来,可是他看不清她的脸。关键是每次看到她走近时,总会晕倒在一阵血泊之中。邱喆被自己的梦吓醒,三点不到他就坐在床上发愣,一直看着窗户外的白月光。 公鸡一打鸣,他着急得穿戴一新,奔向万嘴街。那会儿街上的人稀稀拉拉,只看得到摊位前的摊主在进进出出摆摊,做好接待消费者的准备。黄记炸酱面店主在给炉子生活,时不时冲上来的火苗照亮了他那睡眼惺忪的黑脸。 邱喆找了一个临近街边的位子坐下,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跟店主聊天。挨了大概两个小时,万嘴街热闹起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邱喆四处张望,寻找锦虹的背影。可是,锦虹没来,倒是把杨明起盼来了。 杨明起端了一碗炸酱面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差点将碗打翻。幸好手快,接住了碗,只是衣服遭殃了,甜面酱混着酱油粘上去一大块。杨明起火大,但一看边上都是些老头老太太,没好意思发火。 他一抬头,看见了邱喆,脸上堆起了尴尬的笑容:“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没有买早点?”杨明起二话不说将自己的那碗放在了他的桌上,自己又去排长队,弄来了一碗,并且给邱喆买了一杯豆浆。 杨明起一边哧溜哧溜地吃面,一边夸赞着黄记炸酱面名不虚传,味道确实正宗,不怪这么多摊位属他们家生意最好,长年累月门庭若市。不一会儿功夫,杨明起的那碗已经吃完了,邱喆的还一口未动。 邱喆时不时向两边路口的方向望去,失望爬上了他的心尖。会不会是刘大方骗他的,故意捉弄他?一股无名怒火牵引着他,下次碰到刘大方决不轻饶他。 “小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舒服吗?”杨明起的五个手指头在邱喆面前晃动,“别发愣了,赶紧吃,男子汉别跟个娘们似的,快吃!待会儿没事上我那去转转。我在店里!” 杨明起准备起身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姐跟我说,你现在无所事事,让你跟我学修电器。你要是有意愿,随时可以过来。”邱喆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没有出太阳,街上的热闹散去后,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垃圾。街上人烟稀少,看上去一片萧条。摊主们忙着清理桌椅板凳和地面,邱喆环顾周围,只有他还坐在桌前。 那一顿,他吞下了两个肉包子、一碗小笼包和一碗炸酱面、一杯豆浆,连着给锦虹买的全都吃下去了,撑得他直翻白眼。 锦虹后来实际上去了万嘴街,只不过她起晚了,与邱喆失之交臂。在这件事上,锦虹是无辜的。锦虹买了一提小笼包就直接去了啤酒厂,今天她上中班,一直要干到晚上十点。锦虹特别愿意上这个时间段的班,因为可以见到年轻技工郭海。 锦虹试着约了几次郭海,都被他拒绝了,但是锦虹不死心,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她每次出门前必定要打扮一番,觉着满意了才出门。在厂里,只要郭海出现的地方,必然有她的身影,有时候是无意的,有时候是刻意的。 巧的是那天锦虹在啤酒厂门口,遇见郭海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手牵手,极大了打击了她的自信心。她一整天都萎靡不振,工作时屡次犯下错误,被组长批评了两三回。 组长拿着她的样品:“你看看标签贴歪了呀,这样都会被打回来重做的。你今天是咋回事?”锦虹苦笑,等组长走后,扔掉酒瓶郁郁寡欢。她真想痛哭一场!早知道,我还不如去念书呢! 锦虹在心里咒骂那个负心汉,更痛恨那位被他牵手的姑娘。下晚班后,在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两瓶啤酒,坐在万嘴街边的台阶上喝了起来。她一边咕噜咕噜地喝,一边斥责郭海:“老娘有哪里不好,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王八蛋,去死!” 锦虹趴在膝盖上“呜呜呜”地抱头大哭,她想死的心都有!一种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坐了大概两个小时,脸上冻得通红。情绪稍稍稳定以后,她开始往回走! 寒冬的夜冷冷清清,街上的小店铺早已经打烊,稀稀落落的路灯亮着,拉长了她的身影。走过村委会、铁路,再走上五百米的小巷就可以到达村口。然而,这五百米却成了她今生再也无法完成的路途 第三十章 香消玉损 巷子两边都是民房,一般是外地来矿上的打工人在此租住。他们说着夹杂方言的普通话,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惹上地头蛇。天黑关门睡觉,天亮起床干活,兢兢业业。 这条巷子的宽度刚够容两台车子错车,路面被压得坑坑洼洼,全是小石子。锦虹刚进巷子口,就依稀听到几个年轻人的说话声音,等走进了发现有三个小伙子坐在黑暗的墙头抽烟。烟火明明灭灭,像鬼火。可是,锦虹不怕,她连坟地都敢走,更别说走了无数遍的巷子。 锦虹听到其中一个个子矮的说:“兄弟们,来了个妞,你们怎么看?”他扔下烟头,舔着嘴唇,走进锦虹,拦住她的去路。锦虹被他惹恼了,大声说:“给我走开,干嘛呢?” 矮个子回过头对兄弟们嬉笑着说:“她问我们干嘛呢?”其他两个依旧在抽烟,不动声色。“我们想跟你玩玩!”矮个子划动了打火机,照亮了锦虹的脸,“呀,还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呢!我喜欢!” 锦虹啐了一口唾沫到矮个子的脸上:“恶心!给我让开,好狗不挡道!”锦虹的性子烈,用力拨开矮个子的身体。墙头另外两个人哈哈大笑。矮个子感觉到了奇耻大辱,打了锦虹一个耳光。 锦虹捡起脚下的一个小砖块,使劲向矮个子砸去。矮个子的头被砸破了,鲜血直流,这下彻底惹怒了三人。矮个子后来在警局里回忆说,如果不是她拼命挣扎,捡起地上的小砖块砸他的头,他们也不会下如此毒手。 三个人企图猥亵,没想到锦虹拼命反抗,甚至咬了高个子的胳膊。矮个子用那砖块还击过去,下手太重。他们如果及时把锦虹送到医院,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然而他们没有。他们对她失去了兴趣,全都溜之大吉。 这位花季般的姑娘因为失血过多这样消香玉损了。锦虹是在第二天被发现躺在路边上的,她身上的衣服除了沾有血迹,依旧完好无损。她用生命扞卫了自己的贞洁!之后,人们提起她无不对她竖起大拇指。 据周围的居民说半夜听到有人吵架,还以为是情侣之间的正常吵架,没有太过关注。如果起床看看或许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是立马引起旁人的反驳,深更半夜,谁敢惹那些地头蛇?谁都想多活两年呢! 锦虹的死给邱喆带来很大的打击,邱喆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锦虹。如果自己那天晚上,知道锦虹上晚班,如果他多点勇气去守护她,起码锦虹不会死,依然能活蹦乱跳。邱喆甚至觉着锦虹的那些羞辱他的话都是香的了。 锦虹的尸体在第三天就被送去火化了,刘大方披麻戴孝,拖着妹妹的遗像,无声地抽泣。张慧琴在葬礼上哭得死去火来,甚至一度昏厥。邱喆没敢去参加锦虹的葬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邱喆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是闷头大睡。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迷糊中老是梦到锦虹从远处向自己走来,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发出铜铃般的笑声,邱喆想要去抓她,却怎么也够不着! 周凤莲知道儿子的心思,在门外一再劝他,该放下就放下,不是我们的不要强求。无论周凤莲和刘大水怎么软磨硬泡,邱喆始终不开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周凤莲担心他会有什么想不开,自言自语地哽咽着:“小喆,你还年轻,过去的就放下!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那些天,家里气氛异常诡异。刘淑敏一回到家,就能感受到那种压抑。刘大水只顾抽着烟,眉头紧皱,全然没有了那个年龄该有的沉着和稳重。周凤莲在一旁抹眼泪,神情憔悴,嘴里嗫嚅着,自说自话。他们像个孩子似的,没有了主见。 刘淑敏站在邱喆房间的门口,用力拍门,大声喊着:“邱喆,你给我滚出来!孬种!要死给我死外面,别在家里,晦气!”她继续扭着门把手,门把手被震得直晃。 刘淑敏虽然不待见周凤莲,但是对邱喆,她保持着同情心。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有时候倒觉得他本质不坏,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邱喆最大的好处就是没心没肺,不管跟他开什么玩笑,他都笑眯眯的,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邱喆,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踹了啊!”刘淑敏开始用力踢门,她听到屋里有动静,踢得更加卖力了,“邱喆,开门!快开门!” 门终于被打开了!邱喆一个转身又倒在了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刘淑敏把他拉起来,抓住他的衣服,给了他胸口重重一拳头:“你就这点本事吗?什么叫化悲愤为力量?你赶紧给我振作起来。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爸,不想让他为你担心!” 刘淑敏近乎于嘶吼,周凤莲和刘大水吓傻了眼,他们都没见过淑敏发这么大脾气,就像是引爆了炸药桶。俩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刘大水拉着周凤莲去了屋外:“让淑敏跟他谈谈!” 屋里一股潮湿的霉味,刘淑敏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让月光照射进来。邱喆歪靠着桌子,无精打采。这是刘淑敏第一次见他这么不开心,心里不免难过起来。她想抚摸下他的头,手扬在半空中,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刘淑敏给他讲了一个故事:男孩和女孩在一次登山节中相遇,他们情投意合,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可是,毕业了以后,男孩的母亲找到女孩,给她一叠钞票,让她离开男孩。女孩选择了回家乡成就事业,男孩选择了成全。 虽然俩人有万般不舍,生活总归还要继续。谁都不知道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但是女孩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生活给予你的磨难实际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痛过方知珍惜! 邱喆抬起头,难过地说:“为什么他们不选择在一块儿?” “对呀,这就是生活呀!有情人不见得能终成眷属,更何况你这种单相思呢?”刘淑敏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塞到邱喆的嘴里,“尝到了,这就是甜的滋味!” 邱喆的嘴角里终于向上扬了,仿佛受到了神明的启示:“姐,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一声“姐”,划去了俩人之间的隔阂,让他们的距离更加贴近了!从那以后,邱喆像换了一个人。 第三十一章 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邱喆在刘淑敏的建议下,跟着杨明起学电器修理。他终于不是那个晃荡子了,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这一下解决了周凤莲的心病,在这一点上,周凤莲对刘淑敏感激不尽。 周六时,周凤莲特意给刘淑敏炖了鸡汤,邱喆想喝得直流口水,被他妈一口拒绝了。周凤莲拍打着他的手,让他赶紧离开厨房:“这是给淑敏姐炖的,没你的份儿!” “妈,你还是我亲妈吗?我怎么感觉我不是你亲生的呀?”邱喆开玩笑地说。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周凤莲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我生的,谁生的?天上掉下来的,你这个臭小子,敢跟你妈开玩笑了!” 周凤莲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乐开了花。因为她看到那个阳光的男孩又回来了,那几天差点把她的魂都吓没了,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让她怎么活呢? 邱喆眉飞色舞跟周凤莲分享在电器修理店发生的有趣事情:“你知道吗?明起哥的店里现在进了一批手机,你知道什么是手机吗?那玩意儿可带劲了,巴掌大小,无线。” 邱喆巴拉巴拉的话让周凤莲弄蒙了:“什么鸡?公的还是母的?怎么还有线?” “我说的是无线电话,你就对着它打电话行了,随身携带!而且还可以发短信!”邱喆比划着解释,“等我赚到钱了给你买一部手机,可拉风了!” 周凤莲像听天书一样,压根想象不出邱喆嘴里说的无线电话是什么。在他们村,只有村支书刘振华家有电话,而且是有线的,那可是村里的宝。谁家有电话了,刘振华就在喇叭上一喊,接电话的人立马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 “妈,等我以后赚到大钱了,再去买一台大的彩色电视机,还带音响的那种,在家里就可以唱卡拉ok,你就在家里唱戏。那叫一个爽呀!”邱喆憧憬在未来的世界中,一脸幸福。 儿子长大了!周凤莲抹着他的脑袋,他简直不敢相信短短几天儿子有这么大的变化,前后判若两人!看来古话说得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修理电器看着容易,真正做起来既磨性子,又费眼。邱喆从小懒散成习惯,经常会弄得手忙脚乱,不是掉钉子,就是砸到自己的手。杨明起让他从拆装开始,给了他一些用不上的电话、电视、冰箱,让他拆开,又安装上去。 起初,邱喆手忙脚乱,经常会忘了零件该放的位置,而且地上零件铺满了一地,像摆地摊似的。面对着一堆破烂,邱喆欲哭无泪,有那么一刻,真想一走了之,什么破玩意,故意刁难我是? 日子久了,免不了被杨明起责骂。杨明起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工作起来有板有眼,整齐有序,眼神里流露出同龄人少有的魄力。杨明起指着地上的烂摊子:“小喆,说了多少回,不用的零件都要放在包里,工具摆放在工具盒里,要用时方便随时拿!” 邱喆“嗯嗯”地应着,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按照要求,扭头将零件、工具分门别类放好。他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会慢了一拍,丢掉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更重要的是,这是淑敏姐介绍给他的工作,不能让淑敏姐夹在中间为难。 一天下来,邱喆累得不想说话,回家直接瘫倒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嘴上嚷嚷着:“这哪是人干的活?浑身不舒服,腰酸背疼腿抽筋。姐,你要救我呀!” 刘淑敏站在门框边上,像看一位从绞刑架上放下来的犯人,情不自禁地掩嘴而笑:“邱喆,你要能坚持到年底春节,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前提是我能办到的!” 邱喆觉着这种交易划算,到时候怎么着也要讹她一台电脑。镇上开了一家网,正在电器修理店的对面,他几次看到大方和一帮人进进出出,一坐就是一整天!邱喆很想知道那玩意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然让人盯着屏幕能盯上一整天! “那一言为定!年底嘛!只有一个多月了,这还不容易!我在明起哥那里,算算也快半个月了!你可千万不要小看我!”邱喆信誓旦旦地回应。为了不给自己丢脸,他哪怕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挨也要挨到年底! 修理店里另外一位员工大猫,脾气温和,别看他人高马大,说话慢条斯理。他总会在邱喆感到难堪时救场:“没事,明起哥就是这种人,他没有恶意,你习惯就好了!”大猫会教手把手教他怎么看电路板、怎么运用工具,怎么连线,甚至怎么注意安全等小细节。 邱喆耐着性子一个螺钉一个螺帽地敲敲打打,经过半个月的练习,他终于搞清楚了电视的安装程序和原理,杨明起为此还表扬了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邱喆干得更加卖力,一蹲就是一天。即使腿脚酸麻,也不能挡住他的热情。 邱喆天刚亮就爬起床,替杨明起开门营业,而且正好能用清晨稍微空闲的时间来进一步摸索。邱喆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忙碌得让他没有空去想男女之事。 一个月以后,杨明起给了邱喆八百块钱。他拍着邱喆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喆,你小子可以呀!这是给你的工资,拿着,别嫌少,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邱喆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了下来。杨明起又嘱咐他,让他给淑敏姐带个口信,没事上店里来玩。那天,邱喆别提有多开心了,就像捡到宝贝一般,一蹦三跳地走在街上。手里紧撰着裤兜里的那笔钱,生怕它飞了。 他给淑敏姐买了一条银手链,又给父母买了几斤排骨,剩下的钱打算先攒着,等到需要时再用。原来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成果感觉这么美好!邱喆想想自己以前算是白活了,纯粹蹉跎光阴了!想到这里,邱喆更加敬佩淑敏姐了! 刘淑敏天天早出晚归,像一个陀螺永远不知道累。即使在这种寒冬凛冽的乡下,她一锹一镐,毫无怨言地建设憧憬中的世界。马鸣山那片荒地已经被她整得初具形态了,只等待开春的到来! 第三十二章 姐妹俩初次见面 从萧瑟的秋天到凛冽的寒冬,刘淑敏终于赶在春节前完成了一项大家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刘淑敏的带领下,马鸣山那片荒地,山上的杂草终于全部被锄完;土地划成一畦一畦,像豆腐块一般;每块地里的土壤被翻整了一遍。 刘淑敏坐在母亲的坟边,俯瞰山下的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袭击全身。日子终究好过了一点儿,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她看到周凤莲小产应该开心,可是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也许她们之间本没有太大的仇恨。 现在,她一心一意只想活出个人样,让别人对她刮目相看,给母亲的脸上增光添彩。她相信,母亲在天之灵的看护下,她一定能完成心愿! 一只蝴蝶飞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过了几秒钟扇动翅膀飞上了墓碑。刘淑敏惊讶地发现,居然跟自己上次见到的蝴蝶一模一样,黑底波点纹!母亲最喜欢的花纹! 刘淑敏跪向母亲的坟头,妈,是你吗?你一定是听到我的话了,来看我的对不对?妈,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到产业园建好以后,你一定会为我开心的!春节要到了,你听到远处的鞭炮和烟花声了吗?妈,我想你! 那只蝴蝶围着刘淑敏转圈圈,忽上忽下,像跳舞的精灵,刘淑敏笑起来,露出好看的酒窝,我就知道是你!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哦!花蝴蝶居然颤动着触角,像点头一样,让刘淑敏欣喜不已! 除夕那天,泽宇村的鞭炮声从开门起就没停过,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门上贴着门神和大红的对联,到处喜气洋洋,一派祥和。小孩子们手持烟花,四处乱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炸鱼、炸肉、鱼丸子、肉丸子的香味。 早中晚必有一餐吃得特别隆重,数十个碗盘,满满一桌子鸡鸭鱼肉和酒水饮料。村民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变成了:“发财饭吃了没有呀?”吃了的人回答得很干脆,笑脸盈盈地说:“吃了!”;没吃的人带着一丝淡定:“还在弄呢!不急!” 周凤莲提前将屋里的卫生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同样做了一大桌子菜。她今天尤其高兴,前几天邱颖打电话说要回来。邱颖念的中专,毕业以后,这丫头性子野,不顾劝阻跑去贵州那一带的穷困地区支教。周凤莲曾经气得让她永远也不要回来。 中午时,一家人左等右等,不见身影。周凤莲着急得跑到村口张望,又等了个把小时,只见到吃了年饭出来闲逛的乡亲们。他们好奇地看着她叉着腰,或站或靠,伸长了脖子看向巷子那头。 “不等了!”周凤莲生气地宣布开始吃饭,“那个死丫头,合着来逗我玩的呢!我前天接到她电话时,不知道有多开心呢!气死我了!让她死在外头得了!” 周凤莲可能觉得不吉利,接着说:“呸呸呸,瞧我这张嘴,大过年的!我们吃,不然饭菜都凉了!”周凤莲给祖宗的牌位前先供奉了一碗鱼丸子和一碗肉丸子,又上了几炷香,然后走到桌前端起酒杯要给各位敬酒。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周凤莲连忙放下酒杯,打开门闩。屋里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门口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身上。只见她披着一件修身的驼色的大衣,显露出纤细的腰肢;黑白格的围巾增添了她的时尚感,五官算不上精致,但是很和谐,整体由内而外透露出气质。 “妈,看什么呢?让我进屋呀!”邱颖开口说话了,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翻飞,“你们开饭了,也不等我一下,真是的!”邱颖假装生气,撅起了嘴。 周凤莲愣了几秒钟,脱口而出:“你这个死丫头,我还以为你不回了呢?”周凤莲拍了邱颖一巴掌,替她拉起了手中的行李箱:“里面装了什么,怎么这么沉?” 邱颖像想起了什么,把行李箱平躺在地上,打开后拿出三四个包装好了的盒子。“爸,这是给你买的羊毛衫。”邱颖递给刘大水一个蓝色的包装盒。 “这是给妈买的藏药补品,之前的事我听说了,特意给你买回来补身子的!”邱颖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周凤莲面前。 邱喆笑嘻嘻地蹭到邱颖跟前,抢过她手里的盒子:“姐,我的呢?这是给我的!”邱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你的份,拿过来,这是给淑敏姐的!” 邱颖向刘淑敏投来狡黠的目光,故意单眼眨了一下,不愧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邱颖的言谈举止中透露着大家的风范,不显小家子气,深得刘淑敏的喜欢。 刘大水搬来一把红色的椅子,挨在淑敏的身边:“快过来坐,我们正等着你呢!”邱颖一点不显生份,挨着淑敏有说有笑,一个姐前一个姐后,叫得刘淑敏心里美滋滋的。 在年饭上,邱颖眉飞色舞讲着自己在贵州的支教经历,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虽说泽宇村不算富裕,但是还有比泽宇村更加贫困的地方,邱颖的故事一再刷新大家伙的三观。 “你们是没亲眼见到,那些贫困地区缺水少电,人们一年难洗上两回澡。如果想上一回街,需要翻越几座大山,淌过很多河流,遇上雨季,到处塌方!人车根本不能行走” 周凤莲抢过话头,扬在空中的筷子头指向邱颖:“这么危险的地方,开年了你可别去了,听到没有?别让妈担心!” 邱颖似乎没听到周凤莲的话,赞叹着说:“那里的环境太天然了,空气太好了,简直是大自然的氧,你们没觉得我的皮肤好得很多吗?” 邱喆嘟嘟嘴,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我只看到个雀斑。” “那是因为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邱颖直接回怼了过去。 夜里,邱颖执意要跟刘淑敏回房间一起睡,她自作主张地抱起棚屋里的铺盖,卷起来放进了房间:“姐,你怎么睡在棚子里?多冷呀,四处漏风!这屋以后是咱俩的,咱们姐妹睡前还能说会儿话!” 刘淑敏没想到头次见邱颖,着实喜欢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姑娘。手脚麻利,有江湖侠气,不拘小节。在往后的日子里,因为有了邱颖,她的生活显得更加丰富多彩! 第三十三章 进城进货 除夕晚上,俩姐妹童心大发,在小卖部买了一大把烟花和冲天炮,刘淑敏看着火花四溅、炮竹冲天,恍惚中回到了小时候。邱颖点燃一个仙女飞天,然后跑得远远的,捂住耳朵,只见火光像喷泉一样冲上半空,又回落下来,啪啪啪地响。 后来,很多人加入了她们的队伍,明起、金波、明星、明月、春生都赶了过来。他们立在泽宇村中央的小山头,围成一圈,各人手上拿着一根闪光的烟花,中间穿插着很多孩子们。刘淑敏有了一个主意,与邱颖回到家搬来一堆木柴,点燃后,带着大家一起跳圈圈舞。 简陋的篝火晚会,吸引了村民驻足观看。火苗向上窜,照亮了夜空。那一张张笑脸像一朵朵绽开的花,开在泽宇村。因为有了这些后备力量,人们始终相信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泽宇村会成为屹立不倒的神话。 那晚,俩姐妹一直熬到深夜十二点,放完鞭炮关上门,俩人悻悻然上床。邱颖一直兴奋得睡不着,拉着刘淑敏的胳膊,一直询问马鸣山的故事,对那片土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邱颖没去过马鸣山,听到刘淑敏说要建一个产业园的计划,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姐,你真飒,胸怀大志!我对你的敬仰简直如流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邱颖就像一只百灵鸟,在淑敏的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淑敏支撑不住,眼皮上下打架,最后闭上眼睛进入梦想,邱颖还在那里自说自话。邱颖说了一阵子,见没动静,叫了一声姐,没有回应,于是没说了,慢慢也进入梦里。 第二天,刘淑敏拿了一个礼盒,送给邱喆:“这是我答应给你的礼物,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你打开看看,喜欢吗?”刘淑敏向他努努嘴。 邱喆眼里冒绿光:“还是淑敏姐好!”邱喆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装,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还是彩屏的!哇!我太爱你了,淑敏姐!”邱喆爱不释手,前后看了十来遍,“我梦想中的手机!” “姐,你可不要太向着他了!他这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你还是得对他严厉些!”邱颖义正言辞地说,“我太了解他了,不然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 “你是我亲姐吗?”邱喆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 那几天,邱喆开心得合不拢嘴,到处炫耀自己的手机,那和弦铃声一响,立马秒杀座机电话“嘟嘟”的响音。当听到人们发出“啧啧”赞叹声,邱喆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满足感。 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没想到碰上了刘大方。自从大方加入青龙会以后,他俩就很少在一块玩。只见大方戴着一副墨镜,身穿一件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看上去很酷。 虽说是开春了,但是春寒料峭,温度只有几度,邱喆打了个寒颤!俩人见面似乎有一点儿拘谨和尴尬,邱喆挤出了一丝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大方,你去哪了?” 刘大方的目光扫视了一眼邱喆,微微一笑,故意晃动着手腕上的一块机械表:“邱喆,怎么样?好看?”那块机械表看上去像一块很名贵的表,起码邱喆没见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刺痛着他的心。 邱喆轻轻点头,面无表情地“嗯”了几声,说了句家里还有亲戚,急着回家了。刘大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见他那么着急,也就作罢! 初八那天,杨明起的店开张,邱喆也早早来到了店里。这几天下雨,到处泥泞不堪,门面的水泥地是潮湿的,一片片水渍,像是被洒过水一般。尽管杨明起一再用拖把拖,地上依旧是潮的,寒气逼人! 邱喆想了一个办法,用电风扇对着地面吹。杨明起把电扇开关关掉,拍了下他的脑袋:“这么寒冷的天,你用电扇?你不怕冷么?冻感冒了怎么办?没事,这种天气本来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店里人头攒动,杨明起做了一个活动,买一送一,实际上买一个大件电器送一个小件物品。他想将重心慢慢转移到电器销售上,附带修理。杨明起的眼光独到,依他对市场的判断,未来电子产品的需求只会增多,他要抢占市场的先头! 一天下来,他盘算了下,除去成本,净赚六百。晚上,他跟邱喆和大猫开了个会,明确未来的目标和接下来一个月的计划。杨明起说半年之内他一定要开一家分店,五年内争取在市内遍地开花。 “师傅,听上去让人好激动,我们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对我们的期望!”大猫说。 “是是是,大猫说得对,我们一定加油,放心!”邱喆说。 “明天我要去省城一趟,去电子批发市场进货!邱喆,你陪我去!大猫看店!”杨明起说了第二天的计划。杨明起打算将来让邱喆负责采购这一项,有意带他去外地见世面。 “没问题!”大猫和邱喆异口同声地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明起和邱喆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达了关西镇立交桥那里的长途汽车站。这座汽车站最开始就是为货郎准备的,很多做五金建材的、搞服装的店主都去省城进货。后来,镇上的人日子好过了些,经常会有零零散散的人去省城旅游,也会在这里坐车。 杨明起不知道是第几次去省城了,反正他去过很多次。虽说去过很多次,可是杨明起对这座城市一点儿都不了解,每次进完货就匆匆忙忙赶回来,电子批发市场和关西镇两点一线。 他在车上,注视着玻璃窗外,外面光线很差,隐隐约约能看到高速路边上的树影子快速后退。越往后天越亮,这些树倒是清晰明朗起来,直立挺拔。 天阴沉沉的,始终不见太阳。杨明起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眉头紧蹙,神经里的弦绷得很近。他瞧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邱喆,邱喆跟他相反,趴在窗沿边,一脸兴奋,仿佛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第三十五章 宿舍凑合 原来俩人遇到的正是秦明的儿子秦天!秦天在省城杂志社当编辑,他下午采访完一家企业的老总准备回杂志社整理稿子,没想到在这里碰上邱喆追赶小偷。 天生正义感强的秦天,二话不说跟上邱喆的步伐,最终在邱喆放弃的情况下,对小偷紧追不舍。秦天一直追到江边的那条大道上,一个健步冲上去,将小偷按到了地上。街上的人围观过来,两个壮汉将小偷扭到了附近的派出所,自己则追赶上邱喆他们还回手机。 “秦天,我知道你!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那时候你喜欢跟着你哥刘明星的后面,而且老师留着鼻涕,我们那时候爱喊你鼻涕虫!”杨明起说话耿直,没遮拦,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是因为你们不带我玩!”秦天狡黠地眨了眨眼。他看天色已经不晚了,橘红的晚霞差不多消失殆尽,华灯初上,街上汽车的照明灯全部亮起。秦天说:“你们现在回村里,估计也没车了,我带你们去吃个饭!” 杨明起犹豫了一会儿,估摸着回去是不可能了。这会儿闹这么一出,他们看来只能在省城留宿一晚,人生地不熟,只能跟着秦天走。 邱喆看上去更兴奋,终于可以慢慢地欣赏这座不夜城了。他一路瞧着过往的美女眼睛拔不出来,这些女性跟村里的就是不一样,热辣奔放,走路带风!眉眼处尽显娇媚。但是,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面无表情。 “秦天,城里的女人怎么感觉面无表情的?好像谁欠了她十万八万似的。”邱喆的话让杨明起和秦天大笑。 “这小子的关注点不知道每次都在哪里?!”杨明起没好气地说,“活该手机被丢!下次再看美女,估计把人都要丢了。”杨明起又奚落了他一句。 秦天解释说:“城市节奏快,人们匆匆来,匆匆走,街上都是陌生人,面无表情很正常!不像咱们村里,互相都认识,见面肯定热乎一些呀!习惯了就好!” “我觉得还是多点像你这样热心快肠的好!”邱喆对秦天竖起大拇指。 秦天将俩人带到了杂志社的楼下,那有一家快餐店,他经常来这儿吃饭,主要是蒸菜和米饭,物美价廉。秦天帮他俩点了四盘蒸菜和两碗米饭,自己先回杂志社拿一份重要的文件资料,马上回来。 “你吃了再去拿呀!”杨明起说。 “不了,我晚上吃过了!”秦天回答。 等秦天回来时,杨明起和邱喆已经将几个盘子一扫而空。他们让秦天推荐一个住宿的地方,最好便宜的那种,或者在哪个天桥下凑合一晚上也可以。 邱喆惊恐地睁大双眼:“明起哥,你是开玩笑的?我可不想当乞丐,还是让我睡在床上!”邱喆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没有吃过苦的孩子! 杨明起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玩呢!天桥下冻病了,刘淑敏可能要找我的麻烦,为了不增加她的负担,我们找个住宿的地儿,让天天给我们推荐行了?” 秦天考虑到俩人的经济负担,爽快地说:“要不你俩跟我去宿舍睡,你们睡我的床,我去我同事那里挤挤!”杨明起觉着这主意不错,钱要用在刀刃上,一晚上两三百住宿实在划不来! 秦天的宿舍离杂志社有三站路,其实是单位给他们年轻人租的房子。房子在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秦天住一室,另外两室分别住着他的两位同事。房间摆设比较简陋,可能是男生宿舍,一进门闻到一股烟味、汗味和臭脚丫子的混合气味。 秦天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跟他俩说了很多次,不要在屋内抽烟,两个家伙像个聋子似的,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秦天捡起沙发边上的臭袜子,掩着鼻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俩个卧室的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两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戴着一副框架眼睛,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啪啦啪啦敲打着电脑。秦天探进脑袋说:“四眼,木棉,我老乡今晚在我宿舍住啊!” 俩人“嗯嗯”地扶扶眼睛,向外面瞟了一眼:“我们在赶稿子,你们随便点啊,冰箱里有饮料,自己随便喝!” “这么大冷天,谁喝饮料?你们继续写,我跟你们说一声而已!对了,木棉,晚点我跟你挤挤睡!”秦明抽出脑袋。 “你们凑合着住!”秦天打开自己的房门,跟杨明起和邱喆说,“我平常住得少,经常会在杂志社加班,搞晚了就睡在那里。屋里可能会有点潮!” “不要紧,我们又不是娘们,只要能遮风避雨,睡一晚而已!”杨明起丝毫不介意,对秦天的慷慨相助表示谢意,“谢谢你,今晚可得让你受委屈了!” 邱喆挺喜欢这样的房子构造,三室两厅,还带厕所,尿急时不用大半夜的往外跑。不像农村,起夜还得跑老远的公厕,不然只能在屋内的便盆里解决。他最受不了睡觉时,那种骚味时不时跑到鼻子里。 “妈的,什么时候我们村能住上这样的大房子?我铁定睡着也要笑醒!”邱喆想。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依稀能看见对面人影的晃动。一条高架像玉龙一样闪烁着,直通向城市的另一端。 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少,城市在夜空的笼罩下显得神秘而又肃静。邱喆的话让杨明起陷入了沉思,是呀,泽宇村的村民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杨明起那晚翻来覆去睡不着,邱喆的那句话老是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纠缠了他很久,在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忽然发现外面的丝丝光亮照射进来,也许有一天他能找到答案! 邱喆早已睡得鼾声四起,像一头小猪!夜未央,整个城市彻底进入了睡眠之中!杨明起隐隐约约听到不断敲打键盘的声音。 第三十六章 被迫相亲 第二天一大早,杨明起发现秦天歪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亮着,文件散落在地上。杨明起捡起地上的文件袋,轻轻地放在桌上。这小子肯定熬了一晚上,杨明起心里想。他很过意不去,将房间的被子抱出来,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杨明起叫醒邱喆,又留了一张便条,静悄悄地离开秦天的宿舍。城市早已经苏醒过来,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白天和夜晚的感觉迥然不同。摩托车、小汽车呼啸而过。上班族匆匆而过。 杨明起在路边店的运动鞋店为邱喆重新买了一双运动鞋,然后俩人乘坐最早的那班车回关西镇。到达关西镇,已经正午十二点。杨明起在立交桥站碰到熟人黄金波,他穿着蓝色粗布工作服,正推着自行车上坡,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鼓鼓的袋子。 杨明起挺喜欢金波这个人,踏实肯干,不耍滑头,见人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杨明起记得上学那会儿,黄金波的成绩没有杨明起好,但是他很勤奋,经常会借用杨明起的笔记,挑灯夜战。 杨明起还曾经帮他补习功课,可是任黄金波怎么努力,他成绩依旧上不来。黄金波常开玩笑说,杨明起挡住了自己的光。在泽宇村,杨明起身上自带光环。 “明起,你这是从哪回的?”黄金波从自行车上下来,气喘吁吁地问。 杨明起指指肩上扛着的蛇皮袋,大大方方地说:“我去了一趟省城,进了一批货!你这是去哪呢?” “去我外婆家!我妈让我给她送一袋米。”金波笑着说。 杨明点头,“哦”了一声,给金波让了一下道。金波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明起,我出门经过你家时,你们家来了好几位陌生人,热闹着呢!言语中好像是要替你找媳妇。” “你说啥?给我找媳妇?”杨明起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他忽然想起父亲前天跟他提及过这件事,说是村支书夫人杨彩英要给他介绍一门亲事。那时候自己忙着出门,随便应付了一句。没想到这是真的! 杨明起一拍脑门,脑袋里“嗡嗡”直响,都怪自己没当回事,这会儿人家真正上门来了!这事可大可小,如果不处理好,弄不好伤两家的和气。杨明起赶紧将蛇皮袋交给邱喆,让他先去店里,自己搭上一辆公交车先回泽宇村。 杨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自从杨明起他娘死了之后,他们搬来泽宇村,在村里租住了别人家的房子!杨国祥没有再婚,孤儿寡父,相依为命过了这么些年。杨家两个大光棍,一直被村里人当笑话看待。 如今有姑娘能够看上明起,不嫌弃他。当父亲的杨国祥自然是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松弛的脸皮出现了光泽。他觉着老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杨家要有后了!杨国祥此时喜忧参半,儿子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回来,不知道他是个啥情况? 原以为他是抗拒结亲,杨国祥早上一大早去店里,人家说去省城进货了!杨国祥在心里骂着这个榆木疙瘩,什么时候才能醒事!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放在心上,不得已,杨国祥嘱咐大猫,等明起回来,让他赶紧回家。 杨国祥神情凝重,背着双手,又匆匆赶回了家,刚到家,李大芝和杨彩英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上了门。杨国祥赶紧热情地招呼她们,为她们端茶倒水。 李大芝是介绍人,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添油加醋地说着杨丽家的情况。杨丽是杨彩英的嫡亲侄女,年龄比杨明起小两岁,长相一般,但是有着年轻特有的青春朝气。她正襟危坐,面色红润,颔首垂眉,静静地听着长辈之间的谈话。 “国祥,我也是看明起这孩子踏实肯干,才同意将侄女许给明起。”村支书的爱人杨彩英说,“杨丽这孩子知书达理,孝敬父母,中专刚毕业,在镇上的小学教书,自身条件不错的!我就想呀,她能嫁到咱们村来,我跟她也好有个照应。” “她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可这姑娘认死理,一个都没看上,就看上你们家明起。”李大芝神采奕奕地说,“小学老师多好呀,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教书育人,相夫教子啥都不耽误!” 杨国祥不住地点头,他扫了姑娘一眼,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是过日子嘛就是要踏实稳重。以他多年的阅历,姑娘是个过日子的人,配得上儿子明起。只是明起有没有那个福分哟,杨国祥下意识又瞧门外看了一眼,儿子犟着呢! 杨明起到家时,杨国祥暗地里唠叨了他几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等你好半天了!”杨明起敷衍了一句:“有事呢!”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凳子上的杨丽,单眼皮,眼角向上扬,下巴处有一颗痣,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露出一双大长腿。 李大芝又将杨丽的情况重新向杨明起介绍了一遍,杨明起耐着性子听完,应付了几句:“当老师真好呀!工作稳定,不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收入还不稳定!” “那只是暂时的,谁不知道你心灵手巧,做事有魄力,我们不会看错人的!”李大芝说,“谁年轻时有钱,不都是白手起家?你可比我们家金波强多了!” 杨明起淡然地笑了笑,他朝杨丽瞟了一眼,正好撞上杨丽看向自己。杨丽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红云飞起,显出无线柔情。两只手交叉,看上去坐立不安。 李大芝聊了一会儿之后,拉着杨彩英走出门,然后又扭头喊上杨国祥:“国祥,你过来,我们到外面来聊聊,让两个年轻人自己待会儿,促进了解!” 堂屋里只剩下杨明起和杨丽!杨丽似乎更加局促不安,低着脑袋,手交叉着握成了一个拳头。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杨明起觉着也挺难堪的,可是又不能拉下脸,立马走人,于是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第三十八章 我支持你 杨明起后来才知道杨丽的爸爸是东风水泥厂的厂长。水泥厂坐落在万嘴街通往黄潮的路上,过去十年这家厂在业内赫赫有名,为远近乡镇的基础设施建设做出过很大的贡献。杨国祥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辞职了;但是杨国祥的弟弟杨国志至今还在那里上班。 那天,杨国祥不断向李大芝道歉,让李大芝帮忙去女方家替他们解释,帮他们说说话。杨国祥给李大芝包了一个大红包,不断赔礼道歉,让李大芝一定要帮杨明起圆场。收了红包的李大芝,虽说百般不情愿,还是露出一个笑脸,信誓旦旦地说包在她身上。 大芝当天晚上就去了村支书家,找到杨彩英。杨彩英在屋里打毛衣,这是一件漂亮的蓝色毛衣,只剩下半截袖子还没完工。杨彩英正聚精会神地在赶工,没理会大芝。 大芝坐在他旁边,顾左右而言其它:“彩英,你的手可真巧!你看这针脚整齐划一,款式也新潮。什么时候教教我?我没做过这种活,手笨着呢!” 杨彩英冷着脸,心里憋着气,:“你这介绍的什么媒?我们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她的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心里火冒三丈,停下手中的活,她继续说:“我侄女虽然不是我女儿,但是我就这么一个侄女,今天闹这么一出,我哥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都怪我,都怪我,事先没有打探清楚。我真没想到,杨明起那小子不同意这婚事,杨国祥老早托我帮着操心他的婚事,我同情他没妈,想让他成一个家。没想到热脸贴上了冷屁股。都怨我,怨我!”李大芝的话像倒豆子一般,丝毫没让杨彩英话。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说这闹得叫什么事?看到我侄女那伤心的样子,我的心跟着揪起来了!”杨彩英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她赶紧用手背揩了一把眼泪。 “回头我再说说那小子!别气了啊,气坏了身体可不好!”李大芝给她递了一张纸,心里也不好过,“改天我再给小丽说一门亲事,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杨明起一个男人。” 刘振华下班回到家,见到这种清醒,有点惊讶。他直接进屋,放好包,洗了把脸,瞧了瞧杨彩英。杨彩英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饭菜已经做好,放在了锅里,你自己去吃!” “大芝,你跟我们一起吃!”刘振华笑着说,“难得你上我们家来一回,蓬荜生辉呀!”刘振华说。 李大芝推辞说:“不了,我们家父子两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不然,父子俩得饿肚子了!”李大芝再一次小声劝杨彩英:“别生气啊!小丽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她寻个好婆家。”说完,便出了门。 刘振华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将饭菜端上桌,发现明月还没有回来:“她娘,明月上哪去了?” “明月没回来,这丫头成天不知道搞啥?不管她了!”杨彩英帮着把筷子碗摆好。 “大芝上我们家来干什么?”刘振华好奇地问。 杨彩英不想再提起伤心事,搪塞着说:“没什么,女人之间的事儿。” 刘振华这些天因为篮球场快要竣工,心情很好,便没有刨根问底。他自顾自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说:“咱们村里的球场快要完工了,刘军干活还不错呢!没想到这小子有几把刷子。现在场地水泥就差干透了,再买上篮球架差不多了!” 刘振华口若悬河,没有注意到杨彩英的神情变化。杨彩英低头不语,慢慢嚼着嘴里的饭菜,她一门心思想着侄女,想着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缓过来?只要她不出事就好!锦虹的死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现在的女孩子真的很难管,儿大不由娘。 杨明起相亲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了,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人们不禁对杨明起的态度有了一丝变化,有人说:“明起傲娇着呢,东瞧不上西看不上,不知道要选什么样的花”;有的酸着说:“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哪家姑娘都瞧不上呀!”;有的说:“这么好的亲家,要是我飞奔还来不及呢!”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了刘淑敏的耳朵里,刘淑敏只是笑笑,邱颖问她怎么看待明起的相亲。刘淑敏说了四个字:“水到渠成!” 邱颖倒同意淑敏姐的观点:“强扭的瓜不甜。” 正在写策划案的刘淑敏停下手中的笔,开玩笑地说:“你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你寻个婆家了!” “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进了婚姻的坟墓,再说了,你比我大,当然你应该在前头。我还没玩够呢!过了年之后,我还想再去一趟贵州,看望那里的孩子们。”邱颖说。 邱颖一提到贵州就来了精神,雪亮的眼睛闪闪发光:“那里的孩子们真的很可爱,姐,你要是去了,肯定也会喜欢上他们。” 刘淑敏点点头,她想起大学那会儿跟蓝凯约定过要一起去贵州看黄果树瀑布,去看看那里的大山,如今俩人却分道扬镳!这种约定也如石沉大海,一并丢在了历史长河里。一股苦涩的劲儿涌上心头。 人嘛总要往前看的,身上的重任逼迫得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刘淑敏望着邱颖,实际上她很羡慕邱颖的洒脱,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就像武侠里的侠女。 “姐,你在想什么呢?”邱颖的五个手指头在刘淑敏的眼前晃动。刘淑敏缓过神来,轻笑了一声,把她的手推开:“干什么呢?” 邱颖继续说:“姐,你觉得明起哥怎么样?我觉得你俩挺合适,郎才女貌!都是女强人!”邱颖的双手撑在桌子上,侧过头,观察刘淑敏的表情。 邱颖的问题一下让刘淑敏怔住了,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杨明起像哥哥一样照顾她,她早就把杨明起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俩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压根没有时间谈情说爱。 “在我的目标达成之前,我是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的!”刘淑敏斩钉截铁地说。 邱颖爽快地说:“姐,我支持你!” 后来,这两位组合家庭的姐妹胜似亲姐妹,邱颖在刘淑敏的事业中帮到了大忙。 第四十一章 喜欢你,与你无关 杨明起躺在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听着周围的风声和虫鸣声,想着父亲说的那句话。她是大学生,你和他不是一个阶层的。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难受了很久。 大学生不一样是人吗?是人都有吃喝拉撒?七情六欲也少不了?父亲这样说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很多大学生还不如我呢,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打拼天下,比很多大学生强多了,怎么到了父亲嘴里,话这么难听呢?杨明起一直在心里琢磨着。 不过,杨明起很快又陷入一种自卑中,淑敏才貌双全,又是大学生,以前上中学时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暗恋她呢?自己就是其中一个!他身边不缺才俊公子?杨明起想起刘淑敏无意中提起过一个叫蓝凯的男生。 那名男生据说在某农业局上班,父亲还是局长呢!从这层面上来说,他的家境确实不如人家。杨明起越想越压抑,头顶上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明起没来由地骂了一句:“他娘的!” 杨明起起身,从桌上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根烟,走出简易屋。山上比村里还黑,伸手不见五指,今晚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他坐在土炕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任思绪继续飞扬。 要他认命,他就不是杨明起了!一阵风吹来,让他感觉一团浆糊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这样守护着她不也挺好吗?想着淑敏现在已经甜甜进入了梦乡,他的嘴角向上扬。他猛吸了一口烟,呛得他不住地咳嗽!难受的滋味让他感知到生命的存在,做自己就是最好的。 杨明起和刘淑敏之间在村里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语,但杨明起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一直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件事情后来传到了杨丽的耳朵中,一心想跟着杨明起过的她又来找他。 那天晚上,杨明起正准备睡觉,听到屋外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急促而又响亮。杨明起拉开灯,询问了一句:“谁呀?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门外没有应答声,杨明起起初以为是猫狗的动静。但是过了一会儿,敲门声继续响起,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我是杨丽!” 杨明起一听是杨丽,赶紧给她开了门,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门一打开,杨丽进来就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胸膛,小声地抽泣。杨明起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住了,他的双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你你怎么了?”杨明起吞吞吐吐地问。 “明起,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杨丽将明起抱得更紧了,生怕他从自己身边溜走。 意料之外的表白让杨明起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位善良的小姑娘,想要将小丽推开:“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你跟我说了!那是你的事,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好吗?”杨丽抬起眼睛,深情地望向杨明起,“我不会碍你什么事的,真的,我保证!” 屋外一片寂静,只剩屋顶的灯在摇晃。那晚,杨明起将杨丽送下了山,并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俩人沉默不语,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成为他人的负担。 从那以后,杨丽隔三差五不顾家人的劝阻,到杨明起的店里找他。有时候,她会带上自己亲自炖的排骨汤,有时候会炒几个菜,有时候会拎上一袋子水果。杨丽是个热情的女孩,与大猫和邱喆打得火热,深得俩人的喜爱。 邱喆嬉笑着说:“明起哥,多亏了你,我们有口福了!我终于不用再吃你做的饭了!”杨明起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起开,吃了我做的饭,还被嫌弃!你去问问有多少老板给员工做饭的呀?!” “我没嫌弃你呀,我只是说丽姐做的饭有肉,香!”邱喆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以后如果丽姐天天做饭,我愿意交伙食费!” “你还是嫌弃我虐待你们啰,难道我天天给你们吃草了吗?不想活了?”杨明起做出打人的样子,瞪着一双牛眼,像要把邱喆给吃掉。 不得不承认,每次杨丽送饭来,店里的空气都是红烧肉的香味。杨明起几次三番想要让杨丽别来了,话还没说出口,杨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掉转了话题。 杨丽的心思哪躲得过邱喆和大猫的眼睛,他们一看就明白杨丽对明起的一往情深。有时候邱喆会打趣杨明起:“你说我们俩哪点不如你,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为什么你这么能招蜂引蝶呢?” 大猫替杨明起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明起哥有魅力啰!你去外面看看万嘴街上有几个人能跟明起哥比,远看钟馗,近看关公” 正在捣鼓冰箱的杨明起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说:“停停停,我咋听着这话在骂我呢?你们俩闲得蛋疼?快去给我干活!” 大猫赶紧闭上嘴,吐了吐舌头,转身去了柜台。邱喆则去拆装电风扇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实习,他大概摸清了电器的门路,任何一件电器到他手里也不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杨国祥来店里的那天,正赶上杨丽端着两个保温桶过来了。杨国祥以为杨丽是找麻烦的,赶紧迎上前说:“姑娘,那天见面都怪我,我事先没跟明起沟通好!” 杨丽把保温桶放下,给杨国祥倒了一杯白开水,又拿了把椅子让他坐:“叔,我不怪谁,其实早点知道也好,起码让我知道明起是真诚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了!真的。” 杨国祥喝了一口水,瞥了一眼小丽,白白净净,单眼皮,眼角向上扬。说实话,他挺喜欢这位姑娘的,孝顺懂事,他多么希望小丽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这样,他也可以少为儿子操心。 儿大不由娘!天下所有父母都有此通感,杨国祥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想开了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第四十三章 难言之瘾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周凤莲有一种难言之隐,甚至是一种躁动。她坐在窗前,望着门口的月季发呆。那朵月季开得正盛,妖艳的红,那抹红随风浮动撩拨她的心弦。奇怪得很,每到这种季节,周凤莲便会想床第之事。 自从上山村老张事件以来,刘大水那方面生龙活虎的能力似乎随之消散,每次到一半时草草结束。周凤莲虽有怨言,可也只能忍气吞声。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打在窗棱上,更增加了她的伤感。 刘大水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两个人睡觉不是背对背,就是一人睡沙发一人睡床。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暗流在俩人的心间波涛汹涌。周凤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个女人没有爱情滋润就像花儿失去了营养,随着时日逐渐枯萎。 偶尔,周凤莲穿着吊带睡衣,从后背抱住刘大水,不断地抚摸他,然而刘大水无动于衷,取而代之的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累了,快睡!”周凤莲的手立马停住,如果有地洞,她恨不得钻进地洞,那种鼓起勇气主动的热情瞬间被一盆水浇息了。 周凤莲很想跟他谈谈,可是刘大水近日回家越来越晚,等到他回家时,她早已经睡着。第二天醒来,刘大水已经出了门。周凤莲觉着刘大水似乎在刻意躲避自己。 一场雨过后,周凤莲发现那朵盛开的月季已经被风打落,颓败地躺在屋外的小道上。她不仅同情起这朵失去了生命月季,那一抹红就像血一样洒落在地上,奄奄一息。 屋檐下传来跺脚的声音,周凤莲朝门外看过去,正和吴少梅的目光撞上。她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水滴纷纷滴落在地上,晕染成一小片一小片灰褐色的印记。 吴少梅说:“你发什么愣呢?老远看见你托着腮发愣!”她将伞靠在门边,继续剁了剁脚底,黄色的泥土散乱地被跺在屋外,随后她进了房间。少梅的前额几缕刘海湿透,耷拉在额头上,她捋了捋,把刘海夹在耳后,见凤莲还是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在想什么呢?” 周凤莲缓缓转过脑袋,眼神黯淡,无精打采,想说几句客套话,又没有说话的欲望。吴少梅像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自顾自地说话:“我老公前天从印尼钢厂回来了,带回了一些土特产,我给你拿了一些。” 吴少梅将透明的塑料袋递到周凤莲的面前:“这可是上好的茶叶,老余只带回两盒,我自己舍不得喝,给大水拿来一盒。里面还有两袋小点心,味道不错!” 周凤莲“哦”地一声,让她把袋子放到桌上,自己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断了线的珠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朵月季花早已经被蹂躏得花瓣四散,随着汇聚成的小溪流飘向水沟。 “我说你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吴少梅问。她搬来一把椅子,正对着周凤莲坐下,眼神里充满着关切。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吴少梅又讲了她老公在印尼的一些趣事,那是昨晚老余才跟她讲的。 吴少梅讲得眉飞色舞,言语里都是爱意,甚至将她夫妻晚上恩爱的过程都讲述了一遍。周凤莲看见她的脸上云霞满天飞,唾沫星子四溅,周凤莲忽然觉得厌恶:“别说了,让我静静。” 吴少梅怔了怔,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皱着眉头说:“凤莲姐,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又没惹你!怎么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周凤莲看她不开心,拉住她的手,小声地说:“少梅,跟你无关,我就是心里烦,刚才言语冒犯,别往心里去啊!”周凤莲起身去给少梅倒了一杯白开水,又抓了一堆瓜子花生。 “下个星期岔巴子的生日,他邀请我们去城里吃饭,你去不去呀?”吴少梅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 “你老公让你去?” “我老公下周又去印尼了,我孤家寡人,没谁管得了我!”吴少梅的话里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自豪感。周凤莲听着像在讽刺自己一样! “我不去了!” 吴少梅翘起的二郎腿马上放下来,惊愕地问:“那怎么行?你不去,我就少了主心骨。凤莲姐,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要去你自己去!”周凤莲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屏幕上正在放着一档相亲节目。周凤莲将音量开到最大,企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周凤莲知道老张和岔巴子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岔巴子生日请客,少不了老张。周凤莲不愿意跟老张再有什么瓜葛,更不想让刘大水和其它家里人误会。现在,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最好别再出什么乱子。 吴少梅抢过周凤莲手中的遥控器,按了关闭按钮,然后生气地斜睨了一眼周凤莲。她刚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说:“你真不去?可别后悔呀!” 周凤莲瞧见吴少梅扭着腰肢出了门,撑开雨伞,消失在雨幕里。周凤莲看了一眼她拿来的特产,心中又觉着挺后悔,不该对少梅冷冰冰的。窝在屋檐下的大黄站起来,抖抖身子,摇着尾巴,围着凤莲转圈,似乎想让主人给点吃的。 周凤莲踢了大黄一脚,恶狠狠瞪了它一眼:“滚开,老娘烦着呢!”大黄痛得嗷嗷直叫,折回去,继续趴在屋檐下,眼睛水汪汪的,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周凤莲进屋后,看见饭桌的盖子下放着一碗牛鞭汤,那是特意给刘大水留的。她无意中听别人说那种东西可以壮阳气,一早从菜场卖肉那里谋来的。她的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索性将那碗汤倒丢了。 破罐子破摔!周凤莲瞧见大黄从窝里爬起来,可能闻到了腥味,缓缓向一坨坨肉走去。它嗅了嗅,然后大快朵颐。大黄一边吃,一边回头看向周凤莲,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那天,周凤莲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她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像丢了魂一样,晚饭也没心思做。 第四十四章 命中的劫难 下班之后,刘大水不像别的男人着急地投入温柔乡,他要么去兰花小卖部下棋,要么去福贵家喝上俩盅。日子久了,邻居们都很奇怪,这日子过得也太潇洒自在了!就连福贵也觉着他不正常。慧琴会看人脸色,有时候会跟福贵建议,让他多关心朋友。 周末,刘福贵特地邀请刘大水去万嘴街下馆子。万嘴街上有一家名为“屋檐下”的餐馆,每天客人络绎不绝,四方八里小有名气。馆子的风格主打川味,正符合俩人的口味,无辣不欢。 刘福贵为他点了辣子鸡、水煮鱼片和一盘青菜,然后各人要了一份红油抄手。刘福贵满脸红光,耷拉的眼皮下藏着囧囧有神的眼睛。他一边给刘大水倒酒,一边说:“酒酒酒,天天有!你有我有大家有!”说完,刘福贵不自觉地大笑着。 刘大水端起酒盅,抿抿嘴,品尝了下福贵特意珍藏的稻花香,不住地地点头:“真是好酒,入口醇香!”他拿起外包装,仔细研究了下年份和销售地,确认是一瓶非常珍贵的好酒。 刘福贵又将稻花香酒瓶放在桌子中央,郑重其事地说:“大水,咋哥俩谁跟谁呢!一辈子了,能喝上一瓶好酒没什么,我们家还珍藏着五粮液,慧琴非得等到大方结婚才让开启。到时候我们一醉方休!” 刘大水见福贵已经从丧女之痛中缓解过来,他微微一笑,长舒了一口气:“哥,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 福贵觉着哪里不对劲,他的意图不是来开导大水的么?怎么成了大水来安慰自己?看来这小子没什么问题,也许是自己和慧琴多心了。于是,福贵说:“人生苦短,有什么坎迈不过呢?!来来来,哥俩喝一口。有什么事咱们都不要藏着掖着!说出来心里痛快。” 刘大水“嗯嗯”地点点头。他想起晚上还要顶同事一个晚班,于是放下酒杯,多吃了几口菜。因为矿上规定,不允许喝酒后作业,否则以事故处理。他是前炮的工头,当然也不会受到别人的指责。 一个小时后,俩人将盘子一扫而空,辣得满头大汗,鼻尖渗出细小的水珠,嘴唇通红。福贵说:“太过瘾了!辣得我想跳脚。不过,馆子好吃不中看,一点点分量,价格还老高!” 吃完饭以后,本来刘大水想着买单,同情兄弟丧女,这顿饭理应他请,哪知福贵抢先买了单。福贵笑呵呵地说:“虽然我比不上你会挣钱,吃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刘大水在屋外清醒了好一阵子,哈出一口气在手掌上,觉着没有了酒味,直接去上夜班了。他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晚上,他的人生出现了一次重大的转折。 工人们戴着头盔,穿着蓝色工装,闹哄哄地在办公室等他。刘大水按照惯常习惯,在下井前宣读了安全注意事项并查看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一切程序准备完毕,刘大水才带着大家往井下电梯那里走去。 井下的环境比陆地上更加潮湿,狭长的隧道只有沿路昏暗的橘黄色灯光。再往前走黑黢黢一片,只能靠探照灯前行。他们这一帮人的目的是放炮,放炮之前需要敲帮问顶,发现有松动时,必须赶紧离开,躲到安全的地方。 刘大水和工人们有说有笑走在人行道上,过往的运输矿桶哗啦啦响直冲耳膜。到了工作地,几个人稍稍休息了一小会儿,刘大水感觉头有点晕沉,透不过气,他晃了晃脑袋,想着该不会是酒的后劲上来了?! “刘工,你没事?”一名年轻的工人察觉到刘大水的不对劲,“要不你上去,让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年轻工人其实是刘大水的徒弟小苏,跟随着刘大水有半年时间,人挺仗义。 刘大水怎么放心让这些人去放炮呢,他们是刚调遣过来的新手,出了事他可担当不起。过了一会儿,刘大水觉着好些了,吆喝着:“放炮啦!” 工人们立马陷入一种紧张的状态,摆好雷管、炸药,正在他们点燃要撤离时,刘大水发现头顶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不注意看压根就没发现。那条缝越来越大,开始往下掉渣,大水感觉有问题,赶紧让工人离开。 那名徒弟坚持要跟大水一起撤退,大水怒吼着:“快走,磨蹭什么?”只听到“轰”地一声,那块顶塌了下来,刘大水将年轻矿工推得老远,可是自己却被矿石击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使年轻矿工吓傻了,他回过头,在一阵尘雾乱石堆中找到刘大水,想要拉起他。可是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哪拉得动大水。刘大水拼命挣扎了一会儿,腿被一块石头压住了,动弹不得。 “你快走!这里很危险,快去找人来救援!”刘大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他满面尘土,只有眼睛黑白分明,气若游丝。年轻矿工哭咽着摇头,双手耙着石碓,在堆积如山的石头面前却于事无补,嘴里不断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 刘大水恍惚中看到了前妻笑着向自己走来,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一点不像后来生病的样子。前妻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如梦似幻地喊着:“大水,快醒醒,快醒醒!” 快要睡着的刘大水睁开了眼睛,脚下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感觉到大腿上黏糊糊的,猜测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刘大水听到年轻徒弟不断地安慰他:“救援的人马上要来了!你再等等,千万不要睡着了!” 小苏开始给他唱起了歌,邓丽君的哥,那是刘大水最喜欢听的《小城故事》。小苏的歌声给了大水温暖,大水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唱完一首,小苏又给他讲笑话、讲自己的生活。 小苏不是本地人,一口的闽南方言,刘大水想笑,但是一笑伤口更疼。刘大水憋着,他感激小苏的不离不弃,生死之交的兄弟。刘大水想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关照小苏,给小苏找一个当地的媳妇。 第四十八章 热心刚烈的男人 杨明起同样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他不仅帮助抗涝救灾,而且给村民所在的教室和会议室提供了数台电扇。那天上午,一辆货车停在了小学的操场上,杨明起跳下车,吩咐大猫、邱喆和店里的其它员工,开始卸货。 一台台崭新的电扇像及时雨一般,给燥热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清亮。刘淑敏也帮着他从车上搬运。杨明起看见刘淑敏憔悴的样子,心疼她,不让她干:“这么多爷们呢,你休息会儿!”他从她手上抢下箱子,一股脑地抱到了教室里。 干完这些,杨明起来不及休息,又出去了一趟。过一会儿,运回了一车子面包和矿泉水,刘淑敏找来几个办事利索的妇女分给每家每户,按照一人每天一瓶水三袋面包的量分发下去。 面包和水基本能填下肚子,饭量大的劳力或者孩子,如果发完有多的,刘淑敏便会额外给他们一包。大多数时候,所剩寥寥无几。灾难时刻,物质紧缺,刘淑敏安慰他们再忍耐一下,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难关。 人群中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引起了刘淑敏的注意,婴儿哇哇大哭,母亲满脸焦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只能干着急。刘淑敏上前询问原因,年轻的女人说:“孩子昨晚开始一直哭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淑敏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感觉手心有些烫:“孩子好像发烧了?”孩子母亲一听,面露哭相,无助地问:“那可怎么办呢?昨天还好好的呢。”孩子母亲将嘴唇贴近孩子的脸,婴儿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大哭。 “孩子爸爸呢?” “他爸前段时间外出打工了,留下我们母子俩!”女人的脸苍白。 刘淑敏让女人稍等,在人群中找到杨明起,将女人的情况说了一遍。杨明起二话不说,走向年轻女人,抱起孩子,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刘淑敏没有跟去,杨明起的稳重成熟愈来愈让她放心。只要有他在,肯定不会出大事。果然,中午时,杨明起带着女人回来了。 “孩子打了一针,烧已经退了!开了一些药,医生说要多喝点水!”杨明起微笑着说。 刘淑敏给杨明起竖了一个大拇指。 在这次灾情中,刘淑敏重新审视了面前的这位男人。黝黑的面庞,五官分明,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有时候冒失,但是做起事来敢于承担,有男子汉气概。 刘淑敏沉浸在思绪当中时,突然听到教室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她走到门边上,询问旁边的大爷怎么回事。大爷指指操场上的人群:“好像是杨明起和大方打起来了!” 怎么会?刚才好好的,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刘淑敏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只见杨明起和刘大方扭打在一起,俩人抱在地上打滚,俩人一副谁都不认输的样子,纷纷憋着一股子气,涨红了脸。 “明起、大方,你们住手,干什么呢?快住手!”任刘淑敏喊破嗓子无济于事,俩人依旧在互掐,一会儿杨明起占上风,一会儿刘大方占上风。刘淑敏试图去拉开他们,可是一个弱女子哪拉得动正当年的后生? 众人见状,伸出援手,一群人拉住杨明起,一群人拉住刘大方,才将打架的俩人拉开。杨明起扬起一条腿,粗哑的嗓音大声吼着:“毛没长齐,学人调戏良家妇女!” 原来,刘大方自从加入万嘴街上的青龙会以后,渐渐沾染上不良习性,见到漂亮姑娘挪不动脚,不仅吹口哨,而且动手动脚。刚才,刘大方正在调戏一位长得颇有姿色的少妇,那位少妇不理他,他便得寸进尺,凑近少妇,在她的屁股上趁机捏了一把。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杨明起遇见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拳将大方打倒在地,俩人便厮打在了一起。那位漂亮少妇为避免惹祸上身,早就躲开了。俩人被拉开后,似乎各自都不服气,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 淑敏赶到大方面前说:“大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刘大方气呼呼地说:“你们哪知眼睛看见了?不懂不要乱说。冤枉我,我可是能告你们的呀!” 刘大方的目光扫视周围的村民,手指挨个地指着:“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群众们摇摇头,一看刘大方地痞流氓的架势,纷纷散开了。 邱喆走上前劝说:“大方,算了,别这样,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怎么还起内讧了呢?”刘大方斜睨了一眼邱喆,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别黄鼠狼给鸡拜年,假装好心!” 邱喆被揶揄得直翻白眼,一段时间没有跟刘大方呆在一块儿,感觉现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他不再规劝了,扔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然后,转过身走开。 接下来一天,有些胆大的人已经回到泽宇村。整个泽宇村泥泞不堪,道路上都是沙石、垃圾、泥土、泡沫、乱七八糟破碎的家用物品,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刘淑敏和邱喆回到了自己家中,打开门,差点惊掉了下巴。整个屋子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所有人的鞋子堆积在门口的一个角落,冰箱、桌椅已经挪动位置,不在原来的地方,开水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渣,地面上有洪水褪去后的水渍以及淤泥。 俩人开始动手清理,将所有的物品归位,那些被水浸泡久了坏了的物品全部扔掉。衣物、鞋袜全部放到太阳底下晾晒。俩人整整弄了一整天,才将家里收拾妥当。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正式进入盛夏。村民们不用再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山洪,关北镇小学剩余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搬回到了泽宇村。刘淑敏将父亲和继母也接了回来,安顿好两位长辈以后,刘淑敏打算去马鸣山看看油茶苗。 第四十九章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幸亏山洪持续的时间短暂,泽宇村没有遭受重创。没过多久,勤劳的村民们又开启了正常的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地里摸打滚爬,在矿上使出浑身解数。 刘淑敏的日子不好过了,连日的降雨和山洪将油茶苗基地毁于一旦,就连那座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同样不复存在。那段时间,刘淑敏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境界。她无精打采,气色不佳,不愿与人多说话。 村里那些好事的妇女明里暗里指手画脚,有的可怜她,有的劝她就此止损,有的说早点找个人嫁了算了,女孩家有什么好折腾的,挣钱的事儿交给男人。她们的言语,像冬日的冰雹,砸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上、心上,融化成冰凉的露珠。 为了避免村里的妇女嚼舌,刘淑敏不再往村中央走过,而是抄近道回家或者上班。淑敏家往西走下坡再走过两户人家,就可以到达马路上。马路上人少,但是车多、灰尘多。刘淑敏想总好过听那些闲言碎语。 她的饭量比以前少了许多,人也日渐消瘦,回到家除了吃饭,就关在房间里发呆。邱喆看出了端倪,他敲敲房间门:“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事儿,上班累了想休息会儿!”房间里传出来刘淑敏慵懒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不转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算算损失的资金,起码三十万。老百姓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赚两万,一下亏损这么多钱,刘淑敏想想肉疼。 在电器修理店,邱喆无意中说到了刘淑敏最近的情况,杨明起知道刘淑敏的状态后,眉头紧锁,一个女孩单枪匹马创业,确实步步维艰,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万劫不复,甚至将人逼到绝路。他当然不希望淑敏会是这种后果。 大猫给杨明起出了一个主意,再把那些朋友邀请来,重整旗鼓,重新开天辟地。而且,他们有了第一次经验,肯定会更加高效的。大猫说:“可能会耗费些财力!” 在抗洪救灾中,杨明起倾囊而出,身上的积蓄也所剩不几,但是为了淑敏,杨明起拿出剩下的一部分资金,她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挖掘、整理、采购、种树,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杨明起等人全部搞定。 杨明起站在马鸣山半山腰,瞧着起早贪黑,加班加点种植的油茶苗,浓而密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被蒙在鼓里的淑敏,看到满山绿油油的油茶苗时,多日抑郁的心情烟消云散。 她缓慢行走在地里,指尖触碰着树苗,就像抚摸着婴儿的皮肤。绿叶、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忍不住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地陶醉在这片茶园之中。她想象着自己是一只苍鹰,翱翔在蔚蓝的天空,翱翔在这一片爱着的土地之上。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睁开眼睛。杨明起在不远处向她招手,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中绽放着光彩。杨明起又叫了她一声,她抿着嘴,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形,继而缓缓走过去。 “谢谢你!”刘淑敏说。 突如其来的谢谢让杨明起感觉到了不好意思,他挠着脑袋瓜子,嘿嘿地笑出声:“没什么,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刘淑敏瞧见他都得手掌磨出了老茧,还打起了几个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杨明起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正反翻看:“正常,干活的人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俩人又一块讨论接下来马鸣山的发展方向。 “明起,要不你跟我一块干?”刘淑敏扑闪着长睫毛,一脸真诚地说,“我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你来的话,分你一半股权,我给你打工。” 杨明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是?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况且我的店需要我,那些员工们需要我,我打算攒够钱再开几家分店呢。” 刘淑敏微微一笑,没有再勉强他,只是说:“那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淑敏能做到的一定两肋插刀,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杨明起盯着淑敏,一双温和清澈的双眸流露出爱意,看到她的笑脸就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他笑着说:“淑敏,咱俩别这么客气,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再客气我可要生气的。” 杨丽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他俩的面前,这位女孩近来越来越大胆,她毫无顾忌地挽住杨明起的胳膊:“明起,我到处找你呢,一猜你就到这里来了。”杨丽大方地向淑敏介绍自己:“我叫杨丽!”并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跟淑敏握手。 淑敏显然被她的举动愣住了,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向明起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杨明起脸上写满了尴尬,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淑敏伸出手说:“我是淑敏。”刘淑敏的视线望向远方,风吹着她的长发向后飞扬,她故作镇定地说:“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杨明起望着淑敏的后背越走越远,低头看了一眼小鸟依人模样的小丽,将她的手拿开,直截了当地说:“小丽,能不能别这样?让我多尴尬呀!” 杨丽抓得越发地紧,头挨着他的肩膀:“你不是说拿我当妹妹吗?妹妹靠靠哥哥的胳膊不天经地义。你的肩膀真宽,好舒服!” “你一个姑娘家的,让人看到了,岂不说闲话?” “他们爱说咋说,碍我什么事?”杨丽的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不怕我怕,行了?!”杨明起用力一拉,将胳膊从她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杨丽则像一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头,嘴里嘟囔着:“明起哥,等等我!等等我!” 杨丽跟着杨明起一直跟到了家,她倒一点都没陌生,见到明起父亲,叔叔前叔叔后的叫,叫得明起父亲心花怒放。杨丽甚至帮助他们做饭、洗衣、打扫,俨然像一家人似的。 第五十三章 终于说出了口 九月的流火已过去了一半,天气依旧炎热,随便一动就是一身汗。杨明起汗流浃背,背上和胸前的衣服湿透。可是,他丝毫没有停歇。知了的叫声不绝入耳,像是在给他加油打气。一排排的树苗在微风中舞动,向勤劳的人儿致意。 刘淑敏坐在树荫下,瞧着明起的健硕的背影,嘴角上扬。多亏了明起,自己才保住了这片土地,淑敏从内心里由衷地感激他。 她想好了,等到明年,油茶苗开花成熟,她要重新将这里打造一番,引进外资,与公司合作,将泽宇村马鸣山这一带改造成田园娱乐一体化的示范产业园。那时候,城里的小朋友们可以到乡下来体验生活,欣赏自然风光,还可以给泽宇村创收。 茶树苗呀,茶树苗,你可要乖乖长大啊,不能再吓我了!刘淑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些茶苗就像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刘淑敏凝神注视着面前的那株六七十公分的茶苗,稀疏的叶子却不失韧劲,嫩绿得晶莹剔透。 杨明起干完了活,不知道从哪个菜地里挖出了一枚红薯。他用衣服擦干净,掰成两瓣,一摇一晃地走到淑敏面前。他开口说道:“这是谁家的红薯?看上去不错呢!” 刘淑敏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一腔正义地说:“明起哥,你怎么乱挖别人家的东西?” 杨明起的嘴唇撇了一撇,微笑着回答:“我知道这是谁家的,秀英奶家的,放心,她不会介意的。”明起放进嘴里,嘎嘣一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立马鼓成一团不停嚅动:“哇,挺甜的呀!” 杨明起把另外一半递给刘淑敏,刘淑敏开始拒绝,经不住他的再三邀请,接过去咬了一口。一股甘甜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敏感的神经瞬间松弛。红黄的瓤,微微渗出奶白色的汁液。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庙山的路上偷人家的红薯和玉米吃?”杨明起坐在刘淑敏的身旁,一边吃一边笑着问她。 刘淑敏怎么不记得?那可都是小时候的一些糗事,正是那些糗事构成了她幸福的童年。当年庙山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可是小伙伴们却乐此不疲地往那跑。只因为那里的山顶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菩萨还住着道士。 童年的他们无所畏惧,越是神秘之地,越是向往。刘淑敏、杨明起还有其它几位小伙伴,结伴同行,一路玩耍一路向山顶进军。刘淑敏还记得春天时,漫山都是赤毛根,那是一种可以吃的草,杆子里包裹着一小截棉絮似的瓤,放在嘴里嚼着有一股清甜。 “淑敏,你记得吗?当年你在摘赤毛根时无意中被蛇咬到,手肿成了肉包子。幸好隔壁村的胖子他爹帮你祛毒,才保住了你那只手。我们两家还吵了一次架!”杨明起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刘淑敏当然记得,那次她不仅被蛇咬了,差点以为要死了,天天哭,她母亲每天陪在她身边,安慰她过几天就会好的。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真的没有什么大碍。说到底还要感谢明起,那时明起像个犯人似的,每天为她上山上去采草药,然后捣碎敷在被咬噬之处。 淑敏还记得那时候很多小伙伴嘲笑她母亲是个疯婆娘,只有杨明起一点儿都不嫌弃,还帮助自己赶跑了那些调皮捣蛋鬼。她那时唯一的玩伴就是明起,算下来明起哥陪伴了自己十多年。 不知不觉俩人都已经长大,岁月是把杀猪刀,那些美好的回忆只能永久地铭刻在记忆里。现在,他们肩负重任,泽宇村的未来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唯有不断奋斗,才能成就一生。 “明起哥,谢谢你陪我一起长大!总是在包容我。”淑敏真切地说。 杨明起被刘淑敏的话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谢什么,真是的,小时候多快活呀,快活似神仙!”明起将手里的最后一块红薯扔进了嘴里,他突然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侧着脑袋,望向淑敏,“嗯嗯”清了清嗓子,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淑敏,我”他说话结结巴巴,那三个字始终不敢说出口。 刘淑敏瞪着大眼睛注视着明起,睫毛忽闪忽闪,像精灵的翅膀。她一脸疑惑地问:“你想说什么?”淑敏瞧见明起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向别的方向,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傻子春生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上了山,老远冲着他俩喊叫:“淑敏,明起!”他手里拽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路小跑着奔到他们的面前:“就知道你们俩在一起!” 刘淑敏被春生的话逗笑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调侃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都在一起,难不成你是神仙下凡?”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俩从小在一块长大呢!我看出来明起喜欢你!”傻子春生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的一句话吓了俩人一跳,淑敏怕引出误会,赶紧说:“春生叔,你别拿我们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你看明起都没出声,脸都红了呢!”春生弯着腰,凝视着杨明起。杨明起抿着嘴阴笑,谁说春生傻,他比谁都聪明,居然能看出别人的心事。明起想何不就此顺水推舟,看看淑敏的反应。 “春生叔,你可太会看相了!小生实在佩服!”杨明起说,“我的心思都被你看穿了,我看你可以改行算命了,跟村里的王瞎子一起去摆摊!” “我就说你们俩般配嘛!”傻子春生说完,跟他们道别,他说他要去山顶上看看有没有野果子摘。还没等他们说话,他大摇大摆地继续向山上爬去。 “傻子的话你别介意!”淑敏红着脸说。她收拾好蛇皮袋、农具,准备返回村委会,参加下午的一场会议。杨明起站着不动,喉咙里“咕隆”吞咽着口水,终于将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淑敏,我喜欢你!” 第五十六章 蓝凯空降 转眼就到了霜降,刘淑敏就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初冬季节出生的。她记得母亲曾经说过,那天天气非常反常,就像回到了春天。山头树上的西府海棠开了好些朵,粉白粉白的。母亲说,那是吉祥的征兆。 刘淑敏二十六岁生日那天,蓝凯捧着一束花空降到了泽宇村。当然,在这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地,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陌生后生斯文地走在村中央的道路上,多少会引起好事村民的关注。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位书生,视线随着他的脚步缓慢移动。突然,他的脚步在村中央的道场停下来了,似乎迷了路。好心的秀英奶奶过去询问他找谁,他淡然一笑,拱手作揖。 蓝凯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语速稍稍过快,秀英奶奶茫然微笑,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蓝凯将刘淑敏三个字重复了四五遍,秀英奶奶哈哈大笑算是明白过来,启开缺一颗门牙的嘴嗫嚅着:“知道,知道!” 秀英奶奶带着蓝凯穿过一个道场,上了一个山坡,在山头的小卖部前停下了。她指着右手边第二家说:“淑敏家就在那里!这会儿,她应该不在家!她爸在家。”秀英奶奶说完,朝着那屋的方向,大声“凤莲凤莲”地喊着。 蓝凯瞧见一位四十来岁身形瘦弱的村妇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隔空回应:“秀英奶奶,你在叫我吗?有什么事吗?我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做饭呢!” 秀英奶奶摆着手说:“不是我,你们家来客人了!”秀英奶奶又指着身旁的小伙子说:“是他找你们家,好像要找淑敏!”秀英奶奶又热情地转向蓝凯:“小伙子,这是淑敏她妈,有什么事跟她说!” “淑敏她妈不是”蓝凯没有将去世两个字说出口,脸上露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秀英奶奶见他愣着小声解释说:“这是她后娘!你有什么事找她是一样的!” 蓝凯谢过秀英奶奶,缓慢地走到周凤莲面前,喊了声“阿姨好!”蓝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并说这次前来找刘淑敏的目的,想祝她生日快乐! 周凤莲将蓝凯迎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蓝凯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房屋,前后大概三间房,这个客厅倒显得挺大,只是破旧了些,陈设也比较简陋。 正中摆放着一个长条台,条台旁搁着一个一人高的洗脸架,架子上搭着一条发黑的白色毛巾。脸盆里装着未倒的半盆水,上面漂浮着泡沫。条台下方放着一个四方四正的木桌,依稀可见黑色的油腻污渍。 那条大黄正躺在木桌下方,懒洋洋地伸懒腰,微闭着双眼,懒得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周凤莲用扫帚将大黄驱赶到屋外,嘴里嘟囔着:“跟你说多少遍,让你别进屋,你听不懂人话么?” 蓝凯听着这话心里感觉怪怪的,明知道不是说他,但是在这种场合,看到周凤莲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叉着腰,用手指剔着牙,多少感觉到有些别扭。他撇了撇嘴,问了一句:“阿姨,淑敏现在在哪呀?我去找她!” 周凤莲想起屋内还坐着一位客人,挤出尴尬的笑说:“这会儿应该在马鸣山那边,她有一阵子没回家了!”提到马鸣山,周凤莲就有满腹牢骚,你说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住在山上,万一出什么事,别人还不戳着她的脊梁骨骂。 周凤莲为这事不知道跟刘淑敏说了多少回,刘淑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次总忽悠说过两天就搬回来,两天又两天,两天何其多。算下来,这次起码有半个月没回来了?没婆家的姑娘不得注意点吗?她可倒好没事人似的。 周凤莲想着想着惆怅起来,到底是后娘,管多了人家嫌烦,不管人家会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她想过给她寻一个婆家,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淑敏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只字未提。 现在倒好了,有个后生送上门来了。周凤莲的目光将眼前这位小伙子从上到下大量了一遍,皮肤白皙,身材健硕,彬彬有礼,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孩子。如果他们能成,倒是一桩没事呢! 周凤莲像查户口一样开始盘问蓝凯,全然不顾蓝凯的感受。周凤莲问:“小伙子,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啦?” 蓝凯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我爸在农业厅上班,我妈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上高中!明年参加高考。” 周凤莲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又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在哪里上班呢?” “农业厅。” “哟,这么好的单位呀,一个月有不少钱!”周凤莲的眼珠滴溜转,似乎在琢磨什么。 蓝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多不多!一个月就三四千块钱。” 三四千块!周凤莲差点叫出了声,要知道刘大水往日下井冲在最前线一个月也就是两千来块钱,年轻小伙子竟然是他的两倍。周凤莲“啧啧啧”地笑出了声,要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岂不是钓上了金龟婿? 刘大水在房间内大声喊着:“凤莲,谁呢?”蓝凯听到屋内的墙壁发出“笃笃笃”的有节奏的敲击声。过了两秒钟,屋内的人见外头没有动静,又问了一遍。 “淑敏的朋友,来找淑敏的!”周凤莲朝里屋回应了一声,又对蓝凯小声说:“淑敏她爸,前段时间出了事儿,截肢只能躺在床上。唉!可怜我每日每夜地守着他!”提起这桩事儿,周凤莲打开了话匣子,将心中的委屈一一道尽,仿佛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蓝凯大吃一惊,没想到淑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心中不免责怪起自己,怎么不早些跟来看她。一年多时间没有联系,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蓝凯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在火车站送淑敏回老家。 蓝凯询问周凤莲:“我可以先进去看看叔叔吗?”周凤莲迟疑了一下,让他等会儿,她先进去说声。过了一会儿,周凤莲出来了,对蓝凯说:“你可以进去了!” 第六十四章 赶鸭子上架 刚开始刘淑敏还在挣扎,想挣脱杨明起的怀抱,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任由明起将她搂在怀里。她需要一丝温暖,来缓解身体上的痛感。她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胸怀,感受着他的心跳,“咚、咚、咚”急促而有规律。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安心,奇怪的是,胃痛顷刻间消失了。她逐渐放松下来,缓缓闭上眼睛。这是一个宽广而温暖的胸膛,让她觉着自己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滩,享受着蓝天白云,倾听海浪白鸥。 杨明起轻柔的鼻息在她头顶微微响起,刘淑敏听到一句饱含深情的呢喃:“淑敏,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刘淑敏全身感到一阵酥麻,随即又保持了清醒,她挣脱杨明起,低着脑袋急速往前走。 冬日的夜,昏黄的路灯斜照着她,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细长的影子掠过水泥路面,台阶,泥坑,到达铁路那里。她的脑子里成了一片乱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明起的表白。谁都看得出来杨明起对自己的情意,只是自己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不愿意去面对。 刘淑敏双手交叉抱在怀里,速度放慢了下来,微喘着粗气。漆黑的夜寂静无声,偶尔一辆夜行的大货车呼啸而过,闪亮的车灯光线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酒早已经醒了,身上发冷,手指僵硬。 杨明起一直在她身后紧跟着,她走,他也跟着走;她停,他也跟着停。俩人始终保持着为五米的距离。进了铁路旁的巷子,明起追上淑敏的步伐,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说了一句:“淑敏,你不要有负担,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 刘淑敏抬头看了一眼明起,虽然在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但是依稀能看到五官分明的轮廓,更能感受到明起话语中的真诚。此时,她的内心是感动的,他给她找了一个台阶,让她在茫然中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和他并排向前走,只听得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像一曲和谐的音乐,穿透黑暗,在光阴里留下无声的乐章。很多年以后,刘淑敏想起这一晚,总会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沉浸在美好的岁月中。 正式上任的刘淑敏一下多了很多繁杂琐碎的事,让她来不及多想儿女之情。她恨不得拥有三头六臂来对付应接不暇的工作,不仅要做好马鸣山的规划,还要处理村委的事。所以,刘淑敏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儿,为了不影响家里人,她又搬到了马鸣山的木棚屋里睡。 村支书刘振华倡议村镇企事业单位代表队来泽宇村打比赛,一来丰富泽宇村民的文化生活,另外一个加强各单位之间的团结。刘振华特地将此事交给刘淑敏来筹划。刘淑敏只能赶鸭子上架,四处联系企业组织部,奔走在厂矿之中。 关西镇的篮球比赛暂定于冬至那天,离现在大概还有两个月时间。各单位跃跃欲试,紧锣密鼓地召集人马,开始培训锻炼,争取在冬至那天,一鸣惊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泽宇村也派了一支代表队,杨明起作为青年主力被拉入其中。杨明起起初是不愿意的,虽然他身强力壮、手指灵活,但是在运动上没有多大的天赋。从小家里条件不好,几乎没摸过篮球,这会儿让他上场打比赛,简直比打折了他的腿还让他难受。 刘淑敏说:“明起哥,别人比你强不到哪去!我看了他们的球队,不如咱们泽宇村。我给你找个篮球教练,保证里两个月篮球技术飞速进步!”刘淑敏向刘明起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眼里的光亮像一把燃烧的火焰燃起了杨明起的信心。 那些天,刘淑敏真的找来一名篮球教练,其实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肖飞。肖飞的个头跟杨明起差不多,寸板头显得特别有精神。肖飞在篮球场上的几个潇洒的三分球动作将杨明起折服,杨明起咧着嘴笑:“这下有救了!耍帅谁不会?!” 每天傍晚,杨明起来到学校的篮球场,跟着肖飞练球。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个玩意儿,看着挺容易,轮到自己时,怎么也玩不好。不是没挨着篮板就是被教练抢了去。杨明起的自信心大打折扣。 他将篮球重重地往地上一扔:“什么破玩意儿?一点儿都不听使唤。”他脱掉外套,坐在地上生闷气,愣愣地盯着滚到一边草丛去的球。那只橘色的篮球像受了委屈似的,掩映在草丛里,若隐若现。 晚霞将天空映衬成好看的颜色,像果冻一样,似乎一挤就碎。耐心的肖飞将球捡过来,蹲在他的身边,戏谑了一句:“杨明起,刘淑敏下了军令状,不教好你就拿我是问。你可别让我为难!看你的样子也不是怕老虎的人。” 肖飞拉起杨明起,俩人又重新投入到战斗当中。夜幕降临,浑然不觉。杨明起一直练到精疲力尽。肖飞宣布下课时,杨明起又恢复了活力,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地跑没了影,生怕被教练逮住又得折磨一通。 杨明起的技术一天比一天精湛,信心一点点提高了。他信誓旦旦地对刘淑敏说:“放心,那群人不是我的对手,泽宇村拿第二,没人拿第一。”杨明起的话给刘淑敏吃了一颗定心丸,作为主场,可不能让人踩在脚底上,这关系到泽宇村的尊严。 两个星期以后,泽宇村篮球队正式成立。杨明起当上队长,队里的成员主要是些老少爷们,像黄志刚、黄亮、黄金波等人。杨明起不仅要锻炼自己的球技,还得教队里成员技术。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要想独占鳌头,困难可想而知。 肖飞依旧给泽宇村篮球队当教练,在他的带领下,篮球队的球技突飞猛进,篮球场上的他们挥汗如雨,势如破竹。可是,锻炼时间久了,像黄志刚那种年纪稍大的人体力明显不知。杨明起想尽办法让他们锻炼体力和耐力。 每天天还未亮,他挨个喊上队里的成员,与他们一同沿着湖碧大街一路长跑。若长的一条主干道,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整齐的脚步声、喘气声由远及近传来,在晨光朦胧的淡青色天幕下,成了泽宇村一道靓丽的风景。 第六十八章 年轻人的天下 刘军竖起耳朵,大气不敢出,偷听着里头的动静,想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窗子上结了一层小小的水珠,依稀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一阵冷风吹来,树枝在舞动,映衬在他的脸上,黑白交替。 “小明,恭喜你啊!”一听就是刘振华的声音,他的语气缓和,嘴里像在嚼着什么,说话时有点含糊不清。 “这不是什么好事”秦明说。 “蓝局长是不是有个儿子叫蓝凯?”刘淑敏问。 秦明笑了起来:“这你也知道?看来是个小灵通啊!” 刘淑敏随即回复:“我跟他以前是同学。” 三人笑得更加大声,这声音让刘军打了个寒颤,漆黑的夜里偷听别人讲话本就不道德,何况听的还是领导的对话。他抬起脚,猫着腰,准备离开那里,突然又听到振华叔说了一句:“听说现在国家提倡新农村建设,我觉着泽宇村可以走在关西镇的前列” 新农村建设?刘军听说过,以前在报纸上看到江浙一带很多地方搞新农村,家家户户住进了新楼房。泽宇村也可以?刘军想着这倒是一个大好施展拳脚的时机,说不定能名利双收。 刘军想着想着继续往外走,不知踢到了什么,“哐当”一声吓了他一跳,屋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杨彩英打开门问:“谁呀?”她走到屋檐下,看到不远处的黑影。 刘军想躲藏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说:“是我,刘军,听说咱们村赢了,我找叔喝两口,高兴高兴。”既然这会儿被看到了,他果断大大方方地拎着酒,进了屋内。 屋内的温度比外面暖和多了,今儿冬至原来他们还在吃火锅。火锅里飘着一个个像元宝一样的饺子,肉馅的。杨彩英给他搬来一个凳子,让他坐下来一起暖和暖和,说是冬至吃饺子,不冻手和耳朵。 刘军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打开自己拎来的一瓶白酒,一人倒了一点儿。刘淑敏不喝,就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刘军一口气喝了三杯,他的酒量有目共睹,在村里算数一数二的。 秦明说:“军子,不着急,咱们慢慢来,一家人都别客气。多吃点菜!”秦明给刘军夹了三个饺子。杨彩英说:“尝尝我的鱼头汤炖饺子!” “对,都是她的拿手好菜!”刘振华说。 “婶,你过来一块吃。”刘淑敏邀请杨彩英坐到桌前。 屋里屋外的气氛天壤之别,冬至这天起黑夜逐渐拉长,白天变短。碳炉子的温度越来越高,红光映衬着每个人的脸上神采飞扬。 刘军喝得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讲着年轻时当兵的那些事儿,什么清晨拉练拉,什么战友们比武拉,什么起晚被罚拉。在座的三个男士都当过兵,所以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就是刘军想要的效果,他想攀附刘振华和秦明,碍于刘淑敏在场,也只能适可而止。喝高了的他说话毫无遮拦,故意挑淑敏的刺,说马鸣山的项目是乌托邦,单凭她能做成那个项目太难了。 秦明为刘淑敏解围:“我倒觉得淑敏的想法很好,年轻人嘛,就要敢于去闯。只要符合国家政策,不违反国家规定,在可行范围内都是可以的。” 刘淑敏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军哥,你言重了!马鸣山的项目,我找人论证过,绝对可行。你瞧着,五年后,泽宇村一定大变样。到时候,你就会相信我说的了。” 刘军喝了一大口,辣得嘴巴咂了几下,嘴角闪过一丝不屑。他没有吭声,夹了一筷子鱼髓到嘴里,腮帮子不停嚅动,过了一会儿含糊地说“行,那你加油!” 后来这顿饭,秦明吃得不是特别畅快,他好像看出了刘军内心里的不满,望着眼前这位肩宽体胖的人,他隐隐有些担忧,怕刘军走上歧途。秦明对刘军说:“军子,你可要帮助淑敏,你们都是泽宇村的人,论辈分,你比她大,你们对泽宇村的贡献有目共睹,以后要继续努力。” 刘军瞧了一眼淑敏,说:“那肯定的,淑敏现在是我们泽宇村的女英雄。我也相信她会带领着泽宇村走向辉煌。”刘军说这些话的时候,偷偷斜睨了下刘振华的表情,发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酒。 刘振华说:“泽宇村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年龄大了,再过两年也退休了,这位子到时候该让出来了。但是现在只要我在位一天,我们都要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泽宇村以前是关西镇最好的村子,将来也会是最美的村庄。不管怎么发展,总归都要以人民的利益为重。” 刘振华的豪言壮语得到了秦明的肯定,秦明很诚恳地指出泽宇村现在发展的瓶颈,一定要继续将可持续发展贯彻下去,杜绝一切乱挖乱改造现象。 这顿饭吃下来,已经到了十一点。刘振华打着哈欠,嘱咐彩英拾掇出一张床,让秦明住一晚。刘军和淑敏俩人一起结伴往村后头走去。村民们大部分已经进入了梦乡,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听到鸡鸭狗窸窣的走动声。 “军叔,希望以后能得到你的支持,工作上需要你的提点。姜是老的辣!”刘淑敏边走边说。她意识到刘军这些天的不快,晚上的比赛压根没看到他的人影。这么重要的场合,村委的人都会在场的。说到底,刘军憋着气。 刘军说:“你说笑了,我们互相帮助。支书说了劲往一处使,我们都是为了百姓好。”说出这些话后,刘军不禁觉得好笑,嘴角露出一种不屑的样子。俩人后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在山头那里分道扬镳了。 第六十九章 较量 刘军到了家门口,“嘭嘭嘭”地敲门,兰花从床上翻起来,批了件外套给他开门。那种酸腐的酒味扑鼻而来,兰花眉头一皱,鼻子一捏,满脸的嫌弃,自言自语着:“这是喝了多少酒呀?!” 刘军没有回应兰花的话,倒头就睡,呼噜声顿时响彻整个房间。兰花睡意全无,叹了一口气,帮他把被子掖好后,抱着枕头和自己的被褥去客厅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刘军醒来时,觉着口干舌燥,让兰花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兰花瞟了他一眼,给他端来一杯温开水,笑盈盈地问他昨晚进展怎么样,满怀期待等待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没啥!”刘军说。 “什么叫没啥?”兰花坐在床沿边上,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往刘军胳膊上一拧,疼得刘军嗷嗷直叫,刘军大呼:“你疯了吗?” “指望你能指望什么?”兰花站起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回过头说:“我去开店门了,你自己弄早饭吃。” 看来还是得自己出马。那天早上,兰花没有先去开门,而是直奔菜场,在鱼贩子那里拎两条大草鱼,准备实施她的“夫人外交”。谁都知道支书家喜欢吃鱼,彩英的鱼头汤做得一流。 寒冬腊月正好又是腌鱼腊肉的好时节,稍有钱人家屋檐下、院子里早已经晾晒起红通通的腊鱼腊肉,整整齐齐排列,像战场上的士兵。兰花观察到只有支书家屋檐下空落落的,机会来了。 凑巧的是,周凤莲同样来买鱼,两个女人见面像仇人一样分外眼红。她们同时看中了詹大家中的最后一条胖头大鱼,伸手去抢时,一人捏到了头,一人掐到了鱼尾。 “我先拿到的。” “我先抢到的。” 俩人各执一词,都认为那条鱼应该是自己的。她们的目光看向詹大,期待詹大站在自己的那边。鱼贩子从黄鱼车里捞了两条草鱼出来,缓解尴尬的气氛,满脸堆笑说:“要不这样,一人买草鱼,一人买胖头鱼。” 兰花执意不肯,这可惹恼了周凤莲,周凤莲决意要跟她掰扯到底。周凤莲用力一扯,整个鱼身顺着地摊油布滑向自己的这边。兰花目瞪口呆,发疯似的按住鱼尾,俩人僵持不下,像武林对决。 詹大夹在中间为难,他担心自己的鱼还没卖出去,被俩人扯得头不是头尾不是尾,没有看相:“我的姑奶奶们,你们就别让我为难了,我小本生意,干嘛揪着这条鱼不放呢?” 兰花把气洒在鱼贩子身上:“你懂什么?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周凤莲冷笑了一声:“你争哪门子气?明明我先上前看上这条鱼,你非要跟我抢。” “谁抢谁还不知道呢!”兰花声东击西,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不屑的声音。 最后,谁都没有要那条鱼。俩个女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们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那天,兰花到别家去买了两条大草鱼,一条足足有十来斤重。 杨彩英家实际上已经有很多鱼了,都是别人送的。那么多鱼放在一个大盆子里,吃一年都吃不完,愁死她了!她把鱼头都卸下来,堆了满满一洗脸盆,其余的腌在了一个大缸里。 兰花喜滋滋地把鱼送到杨彩英家时,杨彩英面露囧色:“你这是干什么呀?” “给你们的,现在正好腌鱼腊肉呢,好多家都腌了!我看这两条鱼新鲜,给你弄来了!”兰花把蛇皮袋搁在一个闲置的桶里,拍拍酸胀的胳膊,往四周瞄了瞄,正好发现堂屋的四方桌下一脸盆的鱼头。 这会儿轮着兰花尴尬了,兰花挤出满面笑容说:“哟,你们家鱼头可真不少呀,足足一脸盆呢!” 杨彩英说:“是的呢,可愁死我了,这么多鱼头,我跟老刘怎么吃得完,要不给你们拿一点,拿回去做鱼头火锅都挺好呢,烧着吃也不错。” 兰花本来想推辞,支书夫人已经找来一个塑料袋,装了四五个在里面,递到兰花面前。兰花接住了说:“看着真挺新鲜的呢!谢谢你呀!” 冷风吹进屋内,俩人找了一个避风的位子坐下来家长里短的闲聊了两个小时,兰花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自己的想法,让杨彩英多吹吹枕头风,多想着点儿自己当家的。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个房下的,都亲着呢!”杨彩英说。杨彩英哪看不出来兰花的心思,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是一个宗亲家族,平常也没亲到那份田地。不过,杨彩英也不好说在面上,只是敷衍着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兰花后来拎着一大袋子鱼头回了家,搁好以后又把店门打开,守着店面。不管怎么样,小卖部开了这么多年,渐渐有了感情,完全是一个精神寄托。 虽然地理位置没有文体活动中心那里优越,战术上如果实施得好,依旧能打胜仗。兰花竭尽心思想着该怎么笼络人心,留住那些顾客,尤其是孩子们。 有人给她出了一个招,让她购买一些孩子们喜欢玩的游乐设施,比如摇摇车等放在小卖部门口。兰花觉着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半大点儿的孩子都喜欢玩。孩子来了,大人自然就走不了。 兰花真的去城里的二手市场买了两台摇摇车,在村里这种玩意还挺新鲜的,前后摇晃,附带音乐,很快就招来孩子们的注意力。不管村前还是村后的孩子们,聚集在山头,也就是小卖部的门前,玩耍嬉戏,热闹非凡。 摇摇车暂时缓解了兰花生意的冷淡,她的店子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人气。打牌、扑克、下棋,尤其是到午后,因为冬季很多劳动力没有活干,于是便聚在一块抽烟娱乐。在寒冷的冬季,兰花的小卖部传来阵阵男人、女人的喝彩声。 但是,好景不长,文体活动中心同样也搞了几台摇摇车,当然,兰花的生意又黯淡了下去。兰花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刘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七十一章 丢脸丢到家门口 从文体活动中心到马鸣山,得穿过二队,二队主要是姓黄的那一族,在泽宇村的东边。二队一直不如一队,不管在村民的生活水平上还是在发展上,都是如此,这让黄姓的人耿耿于怀,颇有怨言。 邱颖经过东边村子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里头传来麻将撞击声、娃娃的哭声、打闹声,鸡鸭猫狗的叫声,跟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沿着人家屋檐下干燥的走廊边走,小心翼翼地跨过雪水洼,正经过黄建强门口时,碰巧见到黄金波从屋内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邱颖见过黄金波几面,但是远没熟悉到可以亲密地迎上前打招呼的地步。 邱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穿着宽松的黑色大袄,灰色的高领衫遮住了他整个脖子,大大的脑袋像搁在一个黑木桩子上。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不满,先是朝着水库那头看了一眼,又望向邱颖。 邱颖被他那老实憨厚的滑稽样逗乐了,脸扭向一边,嘴角向上扬。当她再次看向男孩时,黄金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算是打了招呼。邱颖依稀记得他的外号叫“大头”,别人这么喊他时,他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像弥勒佛一样露出憨厚的笑容。 屋内的麻将声一阵阵传来,伴随着男人、女人尖利刺耳的笑声和讲话声,“梆梆梆”地打破了冬日下午的寂静。黄金波又朝屋内白了一眼,嘴里嘀咕着:“真烦人!” 黄金波的家也是村里的麻将室,李大芝整天吆喝着一帮闲着没事干的人上他们家打麻将,坐收台费。黄金波上了夜班回来,睡在二楼,麻将声不绝入耳,根本不能入睡。他其实很烦家里人开麻将馆,跟母亲李大芝说过很多遍压根没用,还嫌弃他磨叽。 邱颖光顾着瞧眼前的一幕,忘了看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两条腿成了劈叉的形状。她难堪地闭上双眼,首先想到的是丢脸丢到别人家门口了。接着,想要挣扎着起来时,发现后退没有力量。 一只大手伸到了她的眼前,这只手长满老茧,颜色发黄,但指节分明,在明亮的白色世界中折射出暗哑的光。邱颖抬头看了他一眼,黄金波正对着她微笑。她伸出手,被他用力一拉,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来。 邱颖尴尬地拍拍身上的雪水,大腿侧打湿了一大片,那种羞耻的感觉席上心头。黄金波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我家有吹风机,要不拿给你吹一下?” 邱颖跟着黄金波进了屋内,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好奇地看着黄金波领进来一位女生,意味深长地说:“金波,可以啊!”邱颖进了房间后,听到房间外的大人们向李大芝开玩笑:“请客,请客,赶紧去小卖部买些糖、糕点之类的分分。” 大概五六分钟,裤子干得差不多,邱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种是非之地。黄金波跟了过去,对邱颖说:“喂,你连谢谢都不会吗?”邱颖瞪了他一眼,快速地说:“谢谢!” 黄金波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你,你是刘淑敏家的,对不对?淑敏跟我都是同学呢!你跟她什么关系呀?”黄金波抛出一连串的问题,邱颖停了下来,没好气地说:“我没必要回答你这些问题,我们还没熟到那种地步!” “我刚才救了你一命呢!”黄金波有意地提起刚才的事情,气得邱颖直翻白眼。邱颖指着他的胸口说:“别跟着我,我有事呢!走开,别像个苍耳似的。” 黄金波一点都不生气,嬉笑着跟紧了邱颖的步伐:“家里太吵了,我准备找个安静的地儿看书。”黄金波晃了晃手中的《平凡的世界》,厚厚的一本像块砖头似的。 凡是带点书生气的男孩,在加上一点点温暖,都能博得女孩子们的好感,就像黄金波一样。邱颖没有之前那么抗拒,随口说了一句:“山上那么冷,怎么看书?” 黄金波恍然大悟:“你要去马鸣山,对不对?我就猜是了,淑敏在上面。你别说,淑敏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不仅当上村委的主任,而且承包一个山头,说是要干一番大事业。” 一提到刘淑敏,就像中间的纽带一般,俩人似乎少了一丝尴尬,多了一个话题。邱颖说:“我好久没有见到我姐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原来她是你姐呀!”黄金波说,“我是说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邱颖没有回答他,斜睨了他一眼,大腿根部传来一丝丝的隐痛。她皱着眉头,让黄金波误以为她不愿意回答。黄金波赶忙说:“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叫你淑敏的妹妹。” 这种蹩脚的玩笑让邱颖笑了起来,她的步伐放慢,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撕扯着大腿。邱颖在心中大骂了一句:“shit!”额头和鼻子上渗出了汗珠,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住大腿一侧,轻轻一按,疼得她大叫了一声。 黄金波看她的样子,紧张了起来,说:“你是不是受伤了?”他扶着邱颖的胳膊,说:“一定是刚才摔严重了。这种鬼天,真的让人很难驾驭。要不要我扶你去看医生?” 邱颖摇摇头,想着可能是拉扯到筋骨了,应该歇息一会儿就好了。走出了二队,路边上有个亭子,俩人缓慢走过去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凳让邱颖感觉大腿疼得更加厉害,金波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石凳上,再让她坐下来。 黄金波温暖的举动让邱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跟他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还告诉了金波自己的名字。“邱颖!”黄金波听到这个名字放声大笑,“不是泥里的蚯蚓,是的邱,新颖的颖!” 邱颖轻声呵斥住了他的无理取笑:“喂,大头,你这人有没有人性,我伤得这么严重,你好意思开玩笑?”黄金波双手捂住脸颊,偷偷笑完才放下手掌,接着商量该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城里的热闹不属于她 他们仨终于挤上了15路公交车,黄金波站在门边,邱颖和刘淑敏在他旁边。售票员一直提醒乘客:“往后走,往后走!”中间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售票员的话不禁引起人们的不满,有人大声抗议:“怎么走呀,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飞吗?” 那人的话引起了大伙儿的窃笑,车厢里一阵骚动。刘淑敏和邱颖往后挪了挪,好不容易扶着把手站稳,黄金波呼哧呼哧地挤到了她们的身边,小声地说:“不知道这么多人,早知道就不选这个点了!” 邱颖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刘淑敏用手肘碰碰她,示意她说话不要那么冲。黄金波站在邱颖后面,也没生气,倒觉着邱颖挺有个性的。个子不高,目测一米六,一头干练的短发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后来这种香味一直萦绕在他的记忆中。 好不容易挨到城里,三人在名堂站一起下了车。邱颖拉扯了一下她被挤皱的夹克,回头生气地又瞧了一眼远去的15路,生气地说:“下次再也不坐了!” “你不坐15路,那怎么回去?”金波问。 “打的回去!走回去,都可以!”邱颖腮帮子鼓鼓地瞪着他说。 黄金波和刘淑敏俩人都笑了起来。刘淑敏眨了眨眼笑着说:“我可不赔你走回去!” “等我办完事,我陪你!”黄金波豪言壮语。 “谁要你陪?”邱颖挽着刘淑敏的胳膊,准备朝名堂的方向走去。走过这条街,对面就是名堂了。名堂是本市最大的一块商业用地,这里聚集了众多的商贩,卖衣服、手势、化妆品、箱包等等。 不用说,街上人流如潮,川流不息。行人在缓慢行驶的车子中间穿行,滴滴叭叭的喇叭声响彻天际,里头的司机似乎很急躁,不停按响刺耳的喇叭。 邱颖说:“今天不是个黄道吉日,我的右眼在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邱颖提醒刘淑敏捂住好自己的钱包,防止小偷。越临近春节,小偷越多。 突然,一辆小车戛然而止,而邱颖“嘭”地一下被黄金波拉到了怀里,金波嘴里喊着:“小心!”小车里伸出一个大脑袋,义愤填膺地骂:“大过年的找死呀,你想死别死在我车前。” 邱颖没反应过来,打了金波一拳头:“占姑娘便宜呀!”很快闪到一边,逃离了他的怀抱。黄金波咬着牙,感觉到一股疼痛袭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救了你一命好不?” 邱颖朝路当中停下的小车望去,正碰上司机仍在骂:“调情滚回家里去,别在路上碍事,好狗不挡道!”大脑袋又按响了喇叭,连续的滴滴声引得路人的目光全部向他们看过来。 司机那难听的话让刘淑敏感觉极度不舒服,回了她一句:“你说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过年的有必要生这么大气吗?”淑敏叉着腰,走进司机的车门,她就是看不惯大脑袋那副蛮横的嘴脸。 大脑袋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不依不饶地喊着,唾沫星子横飞:“走路不能看着点吗?出事谁负责?”然后,头缩回去,把住方向盘,准备继续往前开。 一股怒气涌上心来,刘淑敏提高嗓门怼他说:“你不能开慢点么?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撞到我们还有理了。我的朋友要是撞伤了,你负得了责任吗?”她望向黄金波说:“金波,你看看你撞到哪里了,咱们上医院去检查。” 大脑袋一听,遇上狠角色了,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赔着笑脸说:“姑娘,咱们今天算扯平了。你们把路让让,我这就走!” “那哪成呀,金波,你受伤得严重不?”邱颖张开胳膊,像只飞鸟样横在车子跟前。大脑袋皱着眉头,只好又探出脑袋,说:“两位姑娘,今儿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们赶紧让让,后面的车子等着呢。” 刘淑敏朝后望去,后头跟着一溜烟的小车,不停地按响喇叭,有的司机甚至打开窗户,伸长胳膊朝这边张望,焦虑万分。她抄下司机的身份证号码和联系方式,说:“没事最好,有事找你!” 等大脑袋走了以后,黄金波摇摇头说自己没事,只是擦了一下,淤青了一小块而已,不必较真。刘淑敏坚决不同意,非要陪着黄金波去医院做个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正像金波说的没事。 这么一来耗费了两个小时,黄金波拍着脑袋说:“我得赶紧去驾校,工作人员十二点下班,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半了。那我先走了。”黄金波掉转头,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今天真倒霉!”邱颖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子,“我就说右眼跳灾,你瞧我右眼还在跳呢!”邱颖停下来,让刘淑敏看她的眼睛。刘淑敏只瞧见一张疲倦的脸,看上去布满了心事。 “你想多了,没事!刚才多亏了金波,不然就是你被撞到了,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呢!”刘淑敏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后怕,万一有个什么事,回家怎么跟周阿姨交代。看得出来,邱颖是她的心肝宝贝呢! 刺骨的冷风吹在她俩的脸上,像刀割一般,刘淑敏紧紧挽住淑敏的胳膊,靠体温互相取暖,然后继续往名堂的方向走。说实话,经过刚才的事情,俩人完全没有了闲逛的兴致。 名堂里的店铺一个紧挨着一个,都是些个体户,每个店面不大,十来个平方,有的甚至只有两三个平方。有些卖主站在门口揽客:“进来看看,最新款!”;有些生意好的店面,卖主在顾客们之间周旋,向他们介绍衣服料子、款式或者讨价还价。 刘淑敏不喜欢这种地方,她是个急性子,通常在有需要时才会去买,而且直奔目的地。看中就拿下,绝不闲逛拖延。对于她来说,时间很宝贵,她希望将时间用在刀刃上,解决实际问题。 最终,俩人什么都没买,从一条小巷弄里灰头土脸钻了出来。刘淑敏笑着说:“还是外头的空气新鲜。在里面总有一种憋闷的感觉。” 第九十六章 受阻的爱情 金波对邱颖的感情,伴随着接触的日子增多越来越炽热。实际上,在认识邱颖之前,金波有一段感情。只是那段感情只维系了两个月,那段青涩的爱情火焰被女生的离弃浇灭了。很长一段时间,金波不敢再踏入感情半步。 母亲李大芝托媒人给他介绍了十来个对象,都被金波给拒绝了。金波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想再受第二道伤。他很满意那样的生活,家、钢厂两点一线,无牵无挂,累了就睡,睡了起来就上班。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是好歹能养活自己。 直到那次雪天遇到邱颖,看到这位古灵精怪的姑娘,他再次体验到了心跳的感觉。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邱颖以后一定会属于他。所以,任由邱颖怎么戏谑他,他都以笑面对,不敢跟她顶撞半句。 他摸不透邱颖的心情,邱颖有时对他很好,有时对他态度很差,让他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他曾经试图问过邱颖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邱颖七弯八绕地居然说喜欢的是东子。这让金波沮丧至极。 金波知道东子是邱颖的软肋,对东子很友好。他教东子唱歌,读诗词,讲故事,还教东子做弹弓。东子同样会在邱颖面前,帮金波美言几句,邱颖说东子都要被金波带坏了,学会了花言巧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金波喜欢邱颖,邱颖不回应。邱颖说她就跟东子过一辈子,她喜欢东子,只想着把东子抚养成人。金波很苦恼,求着淑敏帮帮自己。 那天,天上下起了雪花,星星点点簌簌落下,地上不一会儿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淑敏和邱颖俩人在办公室里生了个炉子取暖。淑敏问:“小颖,我看金波对你挺好的,你老大不小了,可以考虑找一个!你妈也担心你这事呢!” 邱颖怔了怔,顾左右而言其它,摸着她长到脖子处的头发:“我头发居然长这么长了!”说实话,她留长发更有女人味,看上去更温和一点,掩盖住了她的一丝顽劣气质。 “小颖,我在问你的想法呢?”刘淑敏望着邱颖,她希望邱颖能找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过一生。 邱颖搓搓手心,捂着脸说:“我拖着一个酱油瓶,谁会要一个未婚带着孩子的女人呢?”说到底,东子是他最大的顾虑。她不能放弃东子,孩子跟了她这么久,她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她宁愿苦着自己,也不愿苦着东子。 刘淑敏陷入了沉思,眼睛瞟了一眼睡在角落行军床上的东子。这个孩子给他们带来了欢乐,虽然也惹了不少麻烦,但是他们把他已经当成了家人。如果要说把他送人,她们俩都不会同意的。 金波猜到邱颖的想法,有天回家跟李大芝说了这事。李大芝当即跳起来大发雷霆:“给你介绍这么多女孩子,你不要,你非得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呢!你别说了,我坚决不会同意的。” 金波低着脑袋,咬着嘴唇,母亲的话仿佛一根根刺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母亲肯定会反对,却没想到母亲会表现得如此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金波的父亲黄建强同样反对他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说出去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呀。再说了,金波条件又不差,稳重踏实,憨厚耐劳,出去随便找一个单身女性还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李大芝和黄建强俩人一起来炮轰金波,希望他及时回头,不要一错再错,及时止损。李大芝甚至拦着金波再去马鸣山,跟她们混在一块儿。 李大芝哭丧着脸说:“咱们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我和你爸还能害你吗?我们当然希望你过得好呀!我再给你介绍好吗?我的那位朋友手里有好多资源呢,你放心,这两天我就安排你相亲。” “你们能不能尊重我的意见啊?”金波终于站起身,直面父母,脸红脖子粗的大吼着,“我只喜欢邱颖,你们别逼我了,我就要跟她好!你们谁都别说了!”金波说完,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门“哐”地一声,吓了俩老一跳。 金波一骨碌倒在床上,生着闷气,李大芝还在房间外敲门,大声喊着:“波子,你要好好考虑呀,我们都是为你想呀,你千万不能”还没等李大芝说完,金波随手将身边的枕头扔向木门,枕头发出“啪”地一声,顺着门迅速掉在了地上。 两位家长还在房门外你一句我一句嚷着,金波从棉被里扯出一块棉絮,分成两半,塞住耳朵。从小到大,他都听他们的。唯独这件事情,金波决定跟他们抗争到底,他一定要争取父母的同意。 那些天,金波一直郁郁寡欢,干活打不起精神,像一只怏鸡。他经常望着邱颖发呆,想靠近似乎又担忧着什么。淑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鼓励他说:“金波,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别顾虑那么多!免得以后后悔!” 金波被醍醐灌顶,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不能让别人看扁了,也不能让以后的自己后悔。金波决定按照自己的心中所想去做,他扪心自问,能够义无反顾扑向父母反对的爱情吗? “你一定可以的!”淑敏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再胡思乱想了,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毕竟没有人喜欢一位懦弱不思进取的男生。 金波一改刚才的烦闷,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他要让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让反对自己的人同样支持自己。 金波揽下了所有繁重的活,搬石头、打桩、拉砖、活水泥,什么活他都抢在前头,他一定要向邱颖证明,他是一位能干的人。事实也是如此,金波力气大,肩扛背驮的事情多亏有他。他任劳任怨,连邱颖也忍不住在淑敏面前夸他是人中豪杰。 听到邱颖的夸奖,所有的苦和累都烟消云散,起码自己喜欢的人不讨厌自己,说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后来,公司发展壮大后,邱颖让金波当上了总经理,负责公司的运转。 第一百章 动员大会 第二天,要不是刘庆生家的少梅及时赶到民政局门口,儿子东风和儿媳黄英的婚姻早就黄了。她给东风打电话,一听说小两口去离婚,顿时慌了神,来不及洗簌,穿着个蓝色碎花棉睡衣就到了城里。 少梅冲到民政局的离婚窗口时,见到俩人正要签字,一把将离婚协议书扯过去,撕掉扔进垃圾桶。少梅拉着东风的胳膊,气呼呼地将他拽出了大厅。黄英见状,也跟着出来。 少梅长舒了一口气,昨儿的一场雨之后,空气清新。暖暖的阳光照在路边的花坛,大朵的月季竞相开放,叶子焕发着清亮的光泽。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随之望了他们俩人一眼,语重心长地说:“夫妻俩闹矛盾,吵吵闹闹正常,我跟你爸同样吵了一辈子,不也好好的吗?” 小夫妻俩低着头不语,任凭少梅噼里啪啦讲述自己的过往和人生大道理。少梅朝儿子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你小子快点儿给英子道歉,不然小心我收拾你!”少梅朝儿子下了一道神圣的命令。 东风倔强,扭着脑袋望向马路对面,不理睬母亲的话,嘴撇得像个勺子一样。少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见儿子不动,自己动手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向英子。“快点,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想想你儿子俊俊!”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好奇的目光不时地看向三人。少梅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她的调教,她是一个执着的人,什么时候把事情办好什么时候才罢休,她坚决要儿子跟儿媳道歉,无论是谁的错,这是一个男人起码的担当。 “对不起!”东风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像是被人揍在胸口,拼命挣扎,说不上话。那微弱的声音估计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儿子,大点声音,是个男人不?”少梅声音响亮地说,“自己的媳妇,你还嫌丢丑呀?”少梅把俩人的手硬扯到一起,让他们互相牵着。 东风撇撇嘴,翻着白眼,像个二浪子吊儿郎当地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黄英低着头抿嘴窃笑,慢慢挪动脚步,靠近东风,搂着他的肩膀。 少梅推了一把他们俩:“回去,回去,好好过日子!真是的。”看到儿子儿媳和好如初,少梅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肩膀向下一沉,发现自己居然穿着睡衣出来的。 虽然是一个农村妇女,但是面子还是要顾的,难怪刚才那些路人不断朝她看呢,原来不是看热闹,而是看她随意的装扮。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拦了个的士,赶紧回泽宇村。 刘庆生家的想起今天要去村企开股东大会,她以一万的资金入了股,现在成了企业的一份子。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分红,其实她想着就当储蓄! 少梅回到家,利索地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扎到脑后,又往脸上抹了一层粉底,看上去精神气足了一些,赶紧穿上一双球鞋往马鸣山去了。 当她到达马鸣山脚下,沿着一条盘山的水泥道到了山腰,一座水泥大院子矗立在眼前。门口挂着牌:泽宇民基生态环境股份有限公司。铜色的地板闪闪发光,倒映着她模糊的身躯。她扯了扯衣角,兴高采烈地进了大门。 院子里有一栋二层楼,西边还有一个大厂房,搁置着未启用的机器设备。少梅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寻着声音找过去,在边上的一个会议室里,瞧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泽宇村入股的村民坐在长条凳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台前刘淑敏的汇报。 刘淑敏的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每一字每一句振奋人心,赢得一阵阵的热烈掌声。刘庆生家的从门口进入,猫着腰穿过人群,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左顾右盼,目光扫视全场后,这才集中精力听刘淑敏的讲话。 这次会议也算是一个动员大会,动员闲散人员加入到集体中来,一起来创造泽宇村的辉煌。坐在少梅边上的李大芝小声地自言自语说:“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话头头是道,让人热血沸腾。” 少梅附和她:“可不是?人家好歹是大学生,那书不是白读的。”少梅翘起二郎腿,直愣愣地盯着刘淑敏,突然想起自己的二女儿丹丹,丹丹很快要毕业了。毕业回来要是能在关西镇诊所或者卫生院找一份工作也不错了! 她不奢望孩子们都像刘淑敏一样有出息,能过上一份吃饱穿暖,家庭和睦的日子,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实总不遂人意。丹丹让她不要操心,她自有打算。少梅瞧着刘淑敏聪慧的脸庞,嘴唇上下翻飞,想想孩子们大了由她们去,说不定也能像淑敏一样有出息呢! “我的讲话结束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提出来,相信我们一定能做得更好!”刘淑敏看着泽宇村的乡亲们,目光炯炯有神,镇定自若的气场让很多人自叹弗如。 有一位村民满脸疑惑地问:“我们到年终真的能拿到分红吗?”钱财是村民们非常关心的问题,既然他们付出了,想要得到收获理所当然。每个人都希望在利索能力的范围内为家里创作更多的财富。 “大伙儿放心,我刘淑敏在这里敢保证,即使我亏了,也不会让大家亏,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刘淑敏信誓旦旦地向村民们承诺。 刘庆生家的少梅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应该搞一个浓重的剪彩仪式,请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镇场,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泽宇村的厉害。此建议一提出,立马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大家都觉得有这个必要,仪式感要有! 刘淑敏本来不想弄得大张旗鼓,大肆宣扬。金波和邱颖坚持觉得众人说得有理,这是他们泽宇村的大喜事,即使请个记者来都不为过,让他们帮忙宣传泽宇村。 剪彩定在春分的那一天,那天泽宇民基生态合作社就像过年一样喜庆 第一百零五章 无条件的帮助 杨明起接到杨丽的电话时,正在处理一位顾客的纠纷。顾客买了一台电脑回去,过了两个星期坚决要退货,说屏幕一角有裂痕。明起仔细检查了这台电脑,发现是人为破坏,不在包赔范围。顾客坚决要换,恶语相向,声称不换就往上投诉。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杨明起可不是软柿子。他的脾气上来,谁都挡不住。他硬生生地说:“尽管投诉,投诉到国外都没用!”他把顾客丢下,让员工看着店,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 杨明起一到家门口看到屋檐下沾有泥土的犁和剩下的半包化肥,就知道父亲又不顾他的劝阻,下地干活。刚想发作,见杨丽和孩子都在房间,便换了一种语气。 “爸,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再去干活了,咱们家不缺那点儿粮食。”明起焦虑地望着父亲发黄的脸,心里既心疼又怨恨。杨丽拉了拉他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再说了:“让国祥叔休息一会儿!” 杨明起感觉脑袋里发麻,眉头紧蹙在一块儿,神情里装满了心事。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觉着自己想要被撕裂一般,分身乏术。杨丽见状,到厨房里去,给明起也舀了一碗剩下的小米粥,让他喝了。 父亲的身体抱恙,又冥顽固执,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好话歹话全说过,依旧我行我素。此时,他感到跟父亲之间有一种代沟不可逾越。总不能拿着绳子拴住他,让他老老实实听话? 杨丽似乎明白杨明起的为难,自告奋勇承担起明起父亲的重任。杨丽说:“明起,你安心做生意,我来看着国祥叔,我没课时就往这边来,顺便帮你们整理整理。” 杨明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说:“那怎么可以?你还有薇薇呢?既要照顾一个小的,还要照顾一个老的。再说让左邻右舍看到,还说闲话。”杨明起的脑袋摇摆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这就见外了,我们是朋友!”杨丽真诚轻松地说,“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我走得直坐得正,谁要嚼舌根就让他去嚼,我不怕!再说了让我闲下来的时间干点活,不会瞎想。” 杨丽的表情古怪,眼神里喊着一丝幽怨。明起换了一个话题:“你还没有大猫的消息吗?”杨丽摇摇头,自从大猫走后,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半点消息。 杨丽的母亲曾经打过电话到他的老家,他家里人接的电话,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父母更是说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杨丽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他了,我就当没有他。” 杨明起想扇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杨丽坚持要照顾国祥叔,明起只好同意了她。但是,明起开了一个条件,给杨丽开工资,一天一百元。杨丽想了想,欣然接受。 这个毫无私心的姑娘硬是照顾了杨明起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她除了上课,就是带着薇薇上明起家收拾,做家务,照顾明起父亲。杨国祥在杨丽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康复。 杨国祥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任劳任怨的姑娘,只见她弯着腰,低着脑袋,认真打扫角落里的灰尘。要是她是自家的人该多好呀,怪只怪明起这个家伙,唉!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杨国祥决定再试探下明起的看法,说不定能回心转意。那天,明起回来得挺早,特地带了一些鱼肉孝敬父亲。明起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红烧鱼块,青椒炒肉,辣子鸡,番茄鸡蛋汤。明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给父亲则倒了一杯白开水。 杨国祥偷偷倒掉白开水,趁明起不注意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他觉着自己现在没事,喝点酒没问题。明起其实发现了父亲偷梁换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父亲过个瘾! 父子俩边喝边闲聊,明起跟父亲讲述生意场上的事情,杨国祥则静静听着,偶尔插句嘴。杨国祥试探性地问:“明起,杨丽现在单着呢,她挺不错的呀。” 杨明起愣了愣,抿了一口酒,咂了一下嘴唇,夹了一片青椒到嘴里:“嗯,她是挺不错的。”杨国祥见没套出什么话来:“那你觉得你俩能在一起吗?” 杨明起侧过头,“噗”地一声,嘴里的酒就像洒水壶一样喷洒在地上:“爸,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跟她以前没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了。” 杨国祥还不死心地说:“明起,你听我的劝,这过日子呢,就要踏踏实实,稳稳当当,找个相夫教子的,勤劳的就行了!我走的路比你吃的盐还多,你要相信我,小丽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人家单着呢!” “你怎么又提这事?今儿咱爷俩高兴,咱们就喝酒吃菜!别提那些事了。”杨明起笑嘻嘻地说,他看见老爷子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才罢休。 杨明起其实早就想告诉老爷子自己跟淑敏在处对象,只是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暂时瞒着他,怕他又开始催。明起知道老爷子再怎么催也没用,他俩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谁都不想半途放弃,刘淑敏更是这样! 杨国祥放下酒杯,坐在那里,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他不停地咳嗽,明起倒掉了他面前的那杯酒,给他端上了白开水。明起知道再不告诉父亲自己的感情之事,怕是不依不挠。 “我喜欢刘淑敏,我们在谈朋友。”杨明起只好对父亲老实交代。 杨国祥的眼神立马显现出光彩,满脸狐疑地问:“真的?” 杨明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斩钉截铁地说:“真的。” 明起的话给杨国祥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是他在心里有隐隐的担心,那女子虽说各方面的才能都很优秀,但是他们是过日子,不是作秀,他担心儿子将来驾驭不住刘淑敏,反而让刘淑敏骑在头上。 老人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谁都希望自家儿女自立自强,尤其在农村,女子三从四德的传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看不见 初夏的阳光有几分炽热,透过柳树枝条缝隙,斑驳的光影在地上随风摆动。路边的小鸡仔们跟着母鸡妈妈,悠闲地在草丛中抓虫子。邱喆走在树荫下,冷不防一只狗从边上人家里窜出来,吓了一跳。他“去”地大喊了一声,那只小土狗往回跑,只敢在门口狂吠,不敢靠拢。 邱喆走到了村子的东头,看见了一座破败的泥瓦房,墙的侧面写着村里头的标语,要想富,先种树。正面两边各一扇不大的木制窗户,中间一扇对开的门,典型的农村老式房屋。窗棱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粗糙不堪,甚至红漆掉落。 门口种着一颗大枣树,结满了青绿色的小果。从枝桠的上方悬下来俩根粗壮的绳子,中间安了一块木板,成了一个简易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女孩,长发披肩,背对着他。那背影温婉贤淑,两只手各挽着一根绳子,露出的手腕皮肤洁白,腕上的玉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邱喆刚想过去打听纸条上的那个人时,就听到屋子里头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嘉嘉姐,我的作业做完了,现在可以出门玩了吗?”紧接着一位小男孩从里屋兴冲冲地跳出来,邱喆一看正是昨天去他店子里的那位小男生。 小男孩显然也看到了邱喆,礼貌地跟邱喆打了声招呼。秋千上的女孩循着声音别过脸,惊讶地问小男孩:“凡凡,你在跟谁说话?” 邱喆没等小男孩搭话,自高奋勇地介绍自己:“您好,我是明起店铺的邱喆,昨天小朋友来找我说要修电子琴?是你们家?”邱喆瞧见女孩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双脚撑在地面上,秋千微微在晃。 女孩始终没有转过背,说出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但男孩听到了。男孩凑到女孩跟前,望了邱喆一眼,小心地说:“我们就让他修下嘛,如果修好了,你还可以继续再弹呀!” 女孩沉默不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站起来,把身上的深蓝色棉麻连衣裙往下拉了拉,缓缓地转身,走向房屋。邱喆感到难堪,一直站在原地等着男孩叫他进屋,他才进去了。 堂屋陈设简陋,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男孩把他领到后屋的一个小房间,到处堆着音乐cd和磁带,墙上贴着贝多芬和莫扎特的照片。墙角的桌子上搁放着一架电子琴。 电子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主打黑色的外观,除了白色按键以外,其余的都是一些音乐模式健。四个角已经被磨平。在电子琴的上方边缘处搭着一块镂花的大红色丝绒罩子。 邱喆好奇地问:“这是你的?”男孩摇摇头,指着房间外面站着的女孩。女孩正向他们看来,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墨镜,应该是刚进来戴的。邱喆想笑,屋里又没有太阳,戴墨镜干什么?装酷! 可能小男孩看懂了他的心思,小声趴在他耳朵上解释:“我姐看不见。”男孩的话再一次让邱喆震惊,当他把目光投向女孩时,女孩羞涩地低下脑袋,脸颊泛起了红晕。 说实话,女孩长相清纯,皮肤白透,椭圆形的脸蛋自有一种古典韵味,微薄的两片嘴唇像含苞的玫瑰花骨朵儿。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花样年华的女孩,竟然看不见。 邱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只手不自觉揪住了下巴。在那一刹那,女孩转过身走开了。邱喆瞧见她的背影那么瘦弱、孤单,突然升起一种怜惜之感。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小男孩,又看看电子琴。 “你说要修这架琴吗?”邱喆问。 小男孩点点头,忙不迭地说:“这架琴是嘉嘉姐最喜欢的琴,她会弹好多曲子,都是她自学的。她可厉害了,以前在学校拿过奖!” “你姐好厉害!”邱喆一边说一边把电子琴搬到堂屋。堂屋的光线好,亮堂,有利于邱喆看清那些细小故障。同时,他注意到女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 邱喆在仔细检查电子琴构造时,余光不时地瞥向李嘉嘉,她一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小男孩李凡倒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他对那些机械构造特别感兴趣,一会儿问东,一会儿问西,邱喆耐心地向他解释。 邱喆在电子方面的博学让男孩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断地叫嚷着:“这你也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邱喆说:“那当然了,等你长大学了本领,一样很厉害!” 小男孩欢呼地叫起来:“那我也要向哥哥学习,以后什么都会修,就不会让姐姐操心了!”邱喆瞧见女孩侧过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很显然她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凡凡,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女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径直到里间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抱出来,拿到外面晾衣绳上晒。她的动作麻利轻快,如果不是知情人,谁看得出来她是一位盲人?! “我知道什么问题了,按键不响,排线短路了!需要换排线。”邱喆一下犯难了,店里没有这种排线,需要到专门的乐器维修点。他挠着脑袋,思忖着在哪里有电子琴维修点,记忆中对这种店子完全没有印象。 “你们家电子琴在哪里买的?”邱喆又问小男孩。男孩很快回答他说这架电子琴是爸爸寄回来送给他们的,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买。 邱喆愕然,接着问:“那你妈应该知道?” 小男孩低下脑袋,一副难过的样子,轻声说:“我妈妈在我很小时生病死了。爸爸后来去外地打工,一直没有回来。每个月会给我们寄一千元钱作为生活费。” 邱喆总算听明白了,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担负着撑起这个家的重任。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李嘉嘉的身上,只见她有条不紊地将地上盆子里的衣服捡起来重重一抖,发出“哗啦”一声,皱巴的衣服立马变得平整了。然后用一根衣架穿好,挂在绳子高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事多磨 后来,李凡告诉邱喆,姐姐从小的梦想是当一名钢琴家。可是,家里买不起钢琴,父亲外出打工后用挣得钱给她买了一架电子琴。那架电子琴是姐姐的宝贝,姐姐一直舍不得让别人碰。 姐姐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的双手像长了眼睛一样,弹奏出来的曲子就像高山流水,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村里的人都说姐姐以后肯定有出息。李凡在讲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姐姐真正站在了舞台上。 谁知道,她十五岁时,眼睛不知道怎么患上了白内障,家里没钱医治,这么一直拖着成了残疾了。姐姐自暴自弃,很多年没有再弹琴,但是李凡知道,姐姐经常坐在电子琴前发呆,甚至落泪。 “所以,我想帮她,帮她完成她的梦想。”李凡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一度哽咽,稚嫩的脸上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和稳重。邱喆瞧见男孩的双手纹路纵横,皮肤皲裂,那一定是风吹日晒的后果。 邱喆的心像人揪了一下,眼眶湿润了,他想起自己的过往,相比于孩子所受的苦难,该是多么微不足道。他决定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家。他安慰了李凡几句,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得先去买排线。” “如果麻烦就算了,我早就跟凡凡说了不要修,这孩子死活不听。”李嘉嘉已经晒完了衣服,晾衣绳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衣服,像五彩旗一样随风飘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喆的承诺,李嘉嘉露出了笑容。她笑的时候露出两只小虎牙,在阳光下像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那天,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乐器店,服务人员告诉他只卖成品,要买配件需要到专门的售后那里。好心的服务人员告诉他售后的地址,他循着地址,在一个居民楼里不起眼的角落终于找到了该牌子的售后。 按着箭头指示,走进第二个楼道,楼道上满是五彩缤纷的涂鸦。要是以往,他还会慢慢走,或者停下来欣赏会儿。如今,他对这些都不赶兴趣。他在劳动中体会到了价值,得到了精神上的升华。他只想做一些对社会有用的事儿。 他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台阶,上到二楼。墙面上挂着一个银色的正方形牌子,上面刻着xx售后。地方找对了,左边还是右边呢?他决定按照男左女右的选法,敲响了左边的门。门虚掩着,正对面有一个柜台,隐隐约约可见人影埋在柜台下专注地在做什么。 看来没走错,邱喆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售后告诉他,排线已经销售完了,需要调货,估计要到后天才有货。售后耸耸肩膀,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邱喆气得直咬牙,千辛万苦找过来,给他这么一个结果。他无奈地走出门,走出单元门时,邱喆一脚踢在墙边上,疼得他大骂:“什么破地方,要不是承诺,我永远也不要再走进这里。” 漫长的两天等待,邱喆的脑袋里时不时闪现着女孩的脸颊,清秀干净,甜美的笑容带着一点倔强。他想起李凡跟他说的话,要圆她的梦想。姐弟情深让他情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姐姐邱颖。 邱喆不自觉地笑了,他跟邱颖像是个反面教材,从小打到大,谁看谁都不顺眼。现在亦如是。俩人像上辈子是仇家,见面就掐。不过,大多数时候,邱颖说得在理,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有货的日子,邱喆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泽宇村还在一片沉寂之中,他已经坐上去往诚意的第一班车。下了车后,他几乎是狂奔着到了电子琴售后,终于拿到了排线。 邱喆没有回店子骑电动车,而是直接在城里叫了一辆的士到李庄。清晨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尽管车子在路上跑得飞快。邱喆到李庄时,已经到了上午九点钟。 田里干活的农民不在少数,他们挑着粪桶,往田里撒粪水。一阵阵大粪的臭味扑鼻而来,邱喆加快了步伐,再次过来已经轻车熟路,过了四五分钟,他便到了李嘉嘉家中。 李凡上学去了,只有李嘉嘉在家。邱喆到门口时,李嘉嘉正端着一盆潲水,“哗啦”一下泼了邱喆一身。邱喆来不及闪躲,淋得全身都是,大叫一声“啊”,吓得李嘉嘉赶紧把盆丢在地上,摸了一把扫帚当做武器,一副准备随时打架的样子。 邱喆非常生气,大声说:“您好,我是邱喆,负责帮您修电子琴的,您忘了吗?”李嘉嘉放松下来,嘴角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容,一边把扫帚归回原位,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李嘉嘉说到后头没有再说下去,邱喆听出她的话里有话,但是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人家不说,他也不便追问。邱喆的上衣湿透了,无奈只能忍着,幸好是夏天,并无大碍,只是浑身上下一股难闻的潲水味。 李嘉嘉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昨天我等了一天。”李嘉嘉把邱喆引到后屋,从里面搬出电子琴,搁在桌子上。 “售后那里没有配件,需要从别的店子调货,这不我一拿到排线,就赶到你们家了。实在抱歉。”邱喆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想快点修好你们的电子琴。” 邱喆修乐器时,李嘉嘉静静地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看得出来她对这位温和的男孩子已经放松了警惕。李嘉嘉问了一句损坏的地方好不好修?邱喆抬起头,笑笑说:“一会儿就好!小问题。” 一顿乒乒乓乓的捣腾,邱喆插上电源,按了一个健,“咚”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后来,他从第一个键按到最后一个键确定全部没问题,兴奋地拍拍两手,喜形于色,总算办完了这件事情。他松了一口气,开心地对李嘉嘉说:“已经修好了,你试试!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人觊觎 李嘉嘉慢慢摸到电子琴前面,正襟危坐,挺直后背,面带微笑。两只手从下而上温婉地放在电子琴上,悠扬的乐曲像泉水一样从她的指尖汩汩流出。时而欢快,时而哀伤,时而激情四射。 邱喆没想到电子琴在她的手下居然能弹得这么好听,以前听说过贝多芬,但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听过这些钢琴曲。如果让她用钢琴来弹,一定会更好听。他被乐曲代入到了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境地,就像进入了一座绿森林,来到芬芳草地,这里鸟语花香,草木嘤嘤私语。 女孩的马尾随着身体的颤动在上下跳动,似乎在跳着欢快的舞曲。邱喆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瞧见女孩宁静的神情,那么安宁,那么动人。她完全沉浸在她的音乐当中,似乎忘记了周遭的存在,忘记了生活中的艰难。 随着节奏的慢慢缓和,李嘉嘉的手指也慢了下来,她的手指修长,像一根根嫩白的葱。这只手有无穷的魔力,将一首贝多芬的曲子演绎地淋漓尽致。 。 “让你见笑了!”女孩一曲终了,站了起来,脸颊绯红,轻言细语地说。邱喆从恍惚中醒过来,连忙说:“你弹得太棒了,太好听了!你真的适合当一名钢琴家。” “谢谢!”李嘉嘉又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音乐将这位女孩变得超凡脱俗,就像高山里的雪莲,生长在悬崖绝壁,不畏风雨雪霜。 自从这一次修理事件以后,邱喆往李庄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会找一个借口,说是教李凡拆装电器。与此同时,邱喆都会在网上下载很多的音乐曲子,装在一个p3里面,带给李嘉嘉。李嘉嘉戴着耳塞,有时候会跟着音乐节奏打拍子。 邱喆喜欢看到李嘉嘉无邪的笑,纯净得像蔚蓝的天空,让他在工作之余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那些天,他总是趁空闲时间来到他们家,帮着姐弟俩砍柴、喂鸡、做饭,俨然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其实,村里的好些光棍觊觎李嘉嘉的美貌,总想打她的主意,见有人捷足先登,自然是心有不甘,李二就是其中的一位。李二三十好几了,游手好闲,寻常没事就爱坐在李嘉嘉门前,说些荤段子逗她。 李嘉嘉有时候羞红了脸,但是碍于都是本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人家只是口头上揩油,没有动真格,也不好意思撵他走。李二在门口一坐就是大半天,哼哼唧唧地自说自话,有时候自个被自个逗乐了,哈哈大笑。 谁都看得出来李二的那份狼子野心,村里有些好心的人提醒姐弟俩注意提防李二,以免被他欺负。那天傍晚,李二装作好心,提来一袋草莓,其实他在草莓中下了药,是那种吃到肚子里立马会让人火烧火燎,欲罢不能的春药。 他递了一颗草莓给李嘉嘉,赔着笑脸说:“这可是我从城里买回来的草莓,奶油草莓,你闻闻有一股牛奶味,对不对?好吃着呢!”他往嘴里丢了一颗没有药的草莓,嚼的动静像头牛,把另一颗递到她的手上:“放心吃,我会害你吗?” 单纯的李嘉嘉缓缓地咬了一口,确实很甜,大口地又咬了一口,整颗草莓十秒钟吞到了嘴里。她没看到李二那副得意洋洋丑恶的嘴脸,流着哈喇子,虎视端端地瞧着李嘉嘉的动静。 李嘉嘉忽然觉着身上火辣辣的,燥热难耐,意识模糊,开始脱掉身上的外套,只剩下一件胸衣。李二迅速关上门,扑到她的身上,嘴凑着她的脸,用力拉扯她的裤子。 正在这危急时刻,李凡放学回来了,看到眼前一幕,起初吓呆了,后来看到姐姐难受的样子,赶紧拿起一把扫帚打在李二的脑袋上。李二看到有人,赶紧拉上自己的裤子,灰溜溜地逃跑了。 李凡用毯子包裹住姐姐的上身,哭着大声喊着:“姐姐,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后来,李嘉嘉清醒过来后不停地哭泣,哭得眼睛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红肿起来。她想到了死,半夜当她把一根绳子奋力地挂在房梁上,站在椅子上,准备把脑袋凑上去时,被半醒半睡的李凡看见了。 李凡不停地哭泣,不停地求姐姐快下来。李嘉嘉心软了,她的头缩了回来,她不能死,她还有义务没完成,她得把弟弟抚养成人。弟弟是无辜的,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让他失去姐姐。 俩人抱头痛哭,那以后李嘉嘉更加警惕,凡是家里有一点动静,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她的耳朵更加灵敏,连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没事的时候,她依旧坐在门口的秋千上,戴着墨镜,遥望远方,想着心事。 如果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她是个瞎子。黑色墨镜成了她的慰藉,就像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只要她不开口,谁也觉察不到她的内心变化。她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塑,神情宁静,嘴角隐隐展现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李二不死心,三番两次趁李凡不在家时逗她,他故意摘掉李嘉嘉的墨镜,带在自己的鼻梁上,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阴阳怪调地说:“哇,好酷!太酷了!唉,可惜你看不到我这么酷的样子!” 李嘉嘉着急想要去要回自己的墨镜,李二不停闪躲,一会儿朝那边丢个石头,一会儿朝这边扔个瓦片,你根本摸不清他在哪个方向。李嘉嘉急着直哭,撕心裂肺地喊:“你这个混蛋,快给我!快给我!” 李二却趁其不意,戳了一下她的脸蛋,流里流气地说:“你要不从了我,你要是我的人,保证你喝香的,吃辣的,犯不着这样啊!” 李嘉嘉气得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吼着:“你快给我滚,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讨厌你!”可怜的人儿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像天崩地裂一样,让人心酸不已。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时,听到“啊”地一声,像是谁被打翻在地上,接着好似俩个人扭打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欺人太甚 李嘉嘉的脸上糊着泪,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他来了,邱喆来了,他的救星来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随即紧张地朝向俩人打架的方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为邱喆捏了一把汗,这位爱笑温和的男孩打得过李二吗? 村里的人都知道李二无赖,而且体格强壮,爱使用蛮力,所以李二得了一个外号“二苕”。但是,李二的宗亲们在李庄德高望重,谁也不敢把李二怎么样,导致他常在村里胡作非为,没有多少人敢吭声。 李嘉嘉听到俩人打得“呼哧呼哧”,感觉一会儿邱喆占上风,一会儿李二占上风,她想去拉开他俩,可是她连他们现在是怎样一种状态都看不见,她如何能冲上前去扯架呢!内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凄凉感,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让自己看不见呢? 她的两行眼泪又流了出来,仿佛小河一样川流不息,她只能大声嗫嚅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求求你们!”李嘉嘉怕邱喆受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他俩说:“你们不要再打了行吗?” 扭打在一起的邱喆和李二终于停了下来,此时,俩人已经精疲力尽。李二的脑袋被打破了,鲜血像喷泉一样往外涌,流经脸颊,滴到他的肩膀上、身上,衣服上四处溅散着血液。邱喆受的伤同样不轻,他的左眼被李二一拳头打过来,眼眶周围顿时淤青,成了熊猫眼。 可能邱喆年轻气盛,在跟李二的殴斗中略胜一筹,怂了的李二像个大尾巴狼一样一边逃跑边恶狠狠地说着:“你小子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邱喆扶起坐在地上的李嘉嘉,并把墨镜帮她戴上,心疼地问:“那混蛋没怎么你?”李嘉嘉摇摇头,抿着嘴边笑边哭泣。她一把抱住邱喆,像见到了自己的恩人,趴在他的肩膀上痛哭流涕。 过了一会儿,李嘉嘉的情绪缓和过来,手摸着他的身体和脑袋,关心地问:“你有没有受伤?”邱喆故作轻松地说:“放心,我怎么会受伤?对付他这种小人,我一手打俩!”他轻轻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眼眶。 李嘉嘉让他稍等,从橱柜里拿出一塑料袋子的绿枣,递到他的面前:“这枣洗过,昨天凡凡从树下摘下来,要我代送他师傅。你尝尝,今年的第一批枣呢!”李嘉嘉的眼角还挂着两滴眼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嘉嘉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快走,李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快回去!”李嘉嘉把邱喆往门外推:“我弟弟回来,我会跟他说你今天有事来不了。快走!” 果然,事情正如李嘉嘉预料到的那样,李二回去搬了救兵,等他赶到李嘉嘉的家门口时,发现邱喆已经离开了李庄。他摸着脑袋上的白纱布,眼睛盯着泽宇村的方向,发誓不怕此仇非好汉。 三家宗亲听说李二被一个外姓人赶到家门口欺负,都为李二打抱不平。李二在打听清楚了邱喆家的住址时,带着自家宗亲和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小伙儿,第二天一早赶到泽宇村。 他们来势汹汹,在李二的带领下,手上不是拿着锄头,铁锹,就是铲子,都是平常田间作业的农具。一帮老少爷们出现在村口,叫嚣着要邱喆偿命。这种阵仗很快传到了刘大水家里,周凤莲慌得手忙脚乱。 邱喆还在呼呼大睡,周凤莲拧起他的耳朵,大声呵斥着:“邱喆,你跟谁结下了梁子?怎么人家找到村里来了?”邱喆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窗外,呢喃着:“天还未亮呢,让我再睡一会儿,这两天太累了!” 周凤莲把毯子抱起来,推了他一把:“一帮子人找到村里来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呀!”淑敏和邱颖也慌慌张张地从山头跑回来,淑敏问:“怎么回事?村口来了一大批人打听邱喆家。” 邱颖性子急,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邱喆翻过身,从床上跳起来,不耐烦地问:“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大早上的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睡觉呀?” “你眼睛怎么回事?”周凤莲和邱颖异口同声地问。周凤莲随手又揍了他一拳:“快说,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怎么人家找上门了呢?” 邱喆一个激灵,终于听明白了她们说的话:“啊?那个混蛋居然找打我们村里来了,不想活了,让我出去看看!”邱喆迈开腿,想走出去,被周凤莲拉住了。邱喆气呼呼地说:“我就不相信没有天理了,那混蛋欺负一个姑娘,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了?” 周凤莲着急地说:“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小子尽不让人省心?现在你出去不是找死吗?你赶紧找个地方躲着!你拔刀相助,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姜还是老的辣,周凤莲推着邱喆说:“快点,你去咱们村后的祠堂那里躲着,晾他们也不敢去那里!” 邱喆感受到了一种无形大的压力,只好听母亲的话,从后门溜到祠堂里去了。刘淑敏和邱颖轻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到村前头去看个究竟。 那群人已经到了篮球场上,被村中的人拦住了。篮球场上吵吵嚷嚷,两帮人马剑拔弩张,李庄的人呼喊着:“把邱喆交出来!”泽宇村的人哪受得了这帮叫嚣,年轻气盛地说:“滚回你们村子,在我们地盘上打架,门都没有,赶快走!” 李庄为首的李二鼻子里发出“哼”地鄙视一声,指着脑门,凶狠地说:“你们问问它同不同意?今天不见到邱喆那小子,我们不会走的。”身后的那帮人同样帮腔,挥舞着农具喊:“对,我们不走!” 刘淑敏情急之下拨开人群,站在队伍的前头,大声喊着:“乡亲们,我们安静安静,听我说,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心平气和地对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对方队伍里有一个声音传来:“你是谁?我们不跟女流之辈说话,快走开!我们不会听的。”淑敏瞧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说话时唾沫四溅,耀武扬威。 “我来!”村支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直面自己的内心 邱颖进屋后劈头盖脸把邱喆骂了一顿,说他做事不考虑后果,把战火都引到自家门上了。现在,他们家成了村里人的笑柄,村民们都知道了邱喆为了一个瞎子把人给打了。 周凤莲掩饰不住内心的生气和担忧,说:“小喆,你可千万不要再去招惹瞎子了啊!这件事情虽然理论上不是你的错,但是动手打人就是你的错,而且你还在别村打人!我们在泽宇村得夹着尾巴做人呀!小喆,你知道吗?” 邱颖接过周凤莲的话说:“你不会是看上她了?”邱颖的快言快语使所有人吓了一跳。周凤莲不屑地说:“我们家怎么会要一个盲人做媳妇,别开玩笑了,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呀?你们!” 邱喆默不作声,向姐姐翻了一个白眼。周凤莲一看邱喆不辩解,料定有这么回事了。她气急败坏,抓过邱喆,朝他的肩膀上拍去。她边打边哭:“邱喆,你个白眼狼,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我让你瞎搞,让你瞎搞,不成器的东西!” 邱喆转过身,恼怒地说:“妈,你干什么?烦不烦!”他转身冲出了屋外,向山头那边走去。邱颖扯着嗓子喊:“你干什么去呢?” “我去店里,没工夫跟你们闲扯!” 邱颖气得直跺脚,瞧瞧淑敏,又看看母亲,丢下一句:“这家没法呆了,我出去散心!”说完,同样走出了家门。 家里就剩下周凤莲、刘淑敏、刘大水三人面面相觑。刘大水在整件事情中一直保持沉默,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说好像都不合适。刘大水轻轻“咳”了一声,小声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气又上来了:“怎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管我不管,他们不都要上天,反了吗?小喆,这孩子我清楚,如果不是别人贴上来,他是不会受到诱惑的,一定是受到什么迷惑了心性!” 刘淑敏眨着眼睛,她应该算是最理智的人,说实话,虽然她心理也不希望邱喆会去找一个盲人,但是如果俩人两情相悦,她觉着又何尝不可。淑敏毕竟是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的人,在思想上没有那么传统保守,盲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呀! “阿姨,算了,小喆二十来岁,他已经大了,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看,这一年多,他不是挺好嘛!现在还是个店长呢,你就好好享清福!”刘淑敏安慰周凤莲。 周凤莲不吭声,但不代表她同意刘淑敏的说法。周凤莲感觉头脑发胀,头痛欲裂,像有一台打桩机在脑袋里不停地打。她揉着太阳穴,瘫坐在沙发上,下午还得去文体活动中心看店。 周凤莲的眼睛发酸,几滴眼泪从眼角流出。她真不知道她的生活怎么过成了这样?邱颖这丫头靠不住,本指着邱喆能出人头地,让他在这个家能扬眉吐气,现在看来一切成了梦想。悲观的她闭上眼睛,痛苦的样子让人想到了死亡。 邱喆从家里跑出来后,并没有去明起店铺。一场矛盾搅得他心神不宁,母亲和姐姐们的言语一直在脑袋里盘旋,他六神无主,完全没有心思投入到工作当中,干脆骑上电动车,漫无目的的骑行。 他骑得很慢,就这样沿着湖碧大街一直骑行,曝晒在炽热的阳光之下,风吹散了脸颊的汗,白色的汗衫已经全部湿透,紧贴着后背。他逐渐远离了关西镇,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天地。 偌大的青草地人烟稀少,只羊、两头黄牛点缀在其间,它们悠闲地晃动着身体,嘴里不停咀嚼着。邱喆将车停在路边,坐在草地上,望着这些牲畜发呆。他挺羡慕这些羊和黄牛的,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蓝天之下,不需要思索那些恼人的心事。 午后的阳光照在这片青草地上,地面温度升高,邱喆身上的汗珠像雨一样低落,他干脆脱掉自己的汗衫,扑在地上,学着洋人的样子日光浴。他闭上眼睛,思绪却飞到了李嘉嘉身上的。 锦虹死后,他很长时间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面对李嘉嘉,不知道为什么,邱喆觉着她就像一名天使,唤醒了他沉睡的心,她安静、善良、有气质。每每想到她,内心油然升起一种保护欲。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确确实实有一种情愫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他不在乎她的眼睛是不是看得见,他可以当她一辈子的眼睛,只要她愿意啊,他肯定能做到。面对爱情,邱喆选择义无反顾。当他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的内心突然感到充盈,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就是要跟世俗抗争到底,他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爱情,就像争取自己的事业一样,什么都不能阻挡他跃跃欲试的心。他的眼猛地睁开,就像打开了天窗,感觉世界是如此明亮。阳光照射着他的身体,此时的他如同换了一个人样。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在草地上不停地转圈奔跑,他要拥抱新的生活,不管暴风雨来得多么猛烈,只要他和李嘉嘉有希望,他什么也不怕。 回到店里以后,他开始思忖,该怎么联系她呢?写信,人家看不见;直接去找她,更是行不通;打电话,她家庭条件不好,没有手机。邱喆决定送一部手机给她,他精心挑选了一部粉红色外壳的手机,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储存在了上面,打算先去小学,让她弟弟带回家。 他等到下午快放学时,迫不及待地去了关西镇小学,将手机交给李凡,并告诉他怎么打通自己的电话,叮嘱他一定要带给他姐,不要弄丢了!走在返回路上的邱喆,一蹦三丈高,仿佛已经打通了李嘉嘉的电话。 那些天,邱喆一直在等李嘉嘉电话,他随时看向手机,生怕错过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都未响。这让他非常郁闷,他把玩着手机,盯着那个已经记得滚瓜乱熟的电话号码,决定打过去。电话一直没人接。邱喆又试着拨打了一通,在他要挂机时,电话那一头终于接通了 第一百二十章 担上和事佬的重任 那晚,邱喆躺在床上辗转反复,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比死还难受,他坐起来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月光照进他的房间,只见烟头在黑暗中像怪兽一般明明灭灭。一直到凌晨四五点,他才有了困意,和衣而睡。 早上,周凤莲推门进来,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和酒味席卷而来,她咳嗽了两声,皱着眉头,正要开骂时,被刘淑敏拉了出去。刘淑敏示意她别出声,让她来开导他。 周凤莲信得过刘淑敏,乖乖听从刘淑敏的话走出房间。等到邱喆醒来后,刘淑敏跟他展开了一次交谈,做工作刘淑敏还是比较在行的,这么多年的领导工作不是白干的。以前在学校时,班上的人都喜欢叫她“知心姐姐”呢! 刘淑敏上午特地没有去马鸣山基地,坐在堂屋看书,等着邱喆从睡梦中醒来。她听到屋里有动静,估摸着邱喆起床了,过了一会儿,邱喆顶着一头鸟窝和肿成桃子样的眼睛出了房间。他无精打采,像是丧失斗志的犬,整个散发着一种沉闷的气息。 “小喆,你坐下来,姐有话想跟你聊聊!” 邱喆瞧了淑敏一眼,别过脑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往嘴里咬了一口。刘淑敏从他的手上夺过去,唠叨着说:“你已经不小了,小朋友都知道讲卫生,你在干啥呢?不怕吃进去细菌啊!” 刘淑敏将苹果放到水龙头下清洗几遍后再递到他的手上,把他拉到沙发上坐着。刘淑敏面向邱喆,一只手支撑在沙发背上,脑袋倚着手掌,微笑地注视邱喆。 “小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邱喆看了一眼刘淑敏,大咬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囊囊的,企图转移话题:“苹果真的好吃!哪里买的?” 这种小把戏哪能瞒得过刘淑敏,刘淑敏又问了一遍:“你别糊弄我了,直接跟我说,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儿!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与那位女孩有关对不对?” 邱喆停止了咀嚼,果然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淑敏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姐,我说了你别笑我啊!”刘淑敏点点头,疑惑地看着邱喆,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邱喆将心事和盘托出,告诉刘淑敏自己喜欢上李嘉嘉的事实:“姐,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不仅我妈不同意,他爸还要把她嫁给一个有钱的瘸子,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难受死了!我该怎么办呢?姐,你说要帮我,可不许耍赖。” 刘淑敏转过身,两只手抱在胸前,换了一个姿势,她知道这是一个棘手的事情,俩个村子的人前些天才翻过一次脸,料定女孩的爸爸是听说了这件事才回家的。既然邱喆喜欢这个姑娘,只能由她出面来当和事佬了。 “邱喆,你正常去上班,给我一点儿时间想想,放心,这件事情交在我身上,姐帮你解决。”刘淑敏笑着对邱喆说。邱喆总算露出了笑脸,给了刘淑敏一个大大的拥抱。 刘淑敏觉着刻不容缓,她先去文体活动中心找到周凤莲。周凤莲正在柜台前算账,见到刘淑敏,放下手中的活,小声地问:“邱喆跟你说什么了没?臭小子,我是拿他没辙了,你一定有办法,他平常最听你的话了!” “阿姨,你听我说,不要生他的气了,其实之前两村子吵架的事情怨不得他,那李二该打,他欺负一个看不见的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换成是我,我也会揍他的,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刘淑敏说。 “理是这个理,可是”周凤莲还想说什么,被刘淑敏的另一句话给打断了。刘淑敏说:“阿姨,你就别怪小喆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力。我觉着那姑娘虽说看不见,但其它各方面还可以,她会弹电子琴,到时候可以当个音乐老师什么的,也能养活自己。” “我不同意!娶个瞎子,别人还不笑掉大牙?我的脸面往哪搁呀?”周凤莲直摇头,坚决不同意邱喆和李嘉嘉交往。 “阿姨,你看你的话里都是别人和自己,你有没有考虑过邱喆的感受。你没跟女孩接触过,怎么能断定她不符合邱喆呢?况且这是邱喆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一再阻拦,我怕他受刺激抑郁就更麻烦了!” 刘淑敏说的这种抑郁的情况,周凤莲听过。以前隔壁村有一位女孩因为被父母阻止嫁给相好,后来抑郁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最后不知道跑到外地去,再也没有了消息。 周凤莲陷入到一阵痛苦的沉思中,手中的计算器掉落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刘淑敏见周凤莲开始有了退让的迹象,继续说:“邱喆要是找到自己真心实意相待的人,也能让他从锦虹的痛苦中脱离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他们的事我不管,他好自为之!”周凤莲一摆手,转身到柜台下面整理自己的货物去了。刘淑敏喜笑颜开,她的第一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可谓可喜可贺。只要周凤莲答应,后面一步步攻克,刘淑敏相信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儿。 为了邱喆的幸福,刘淑敏决定趟一回浑水。在基地,邱颖、金波和杨明起给了她很多的建议,邱颖开玩笑说:“要不直接去抢过来直接当邱喆的媳妇?” 金波立马反对:“男人做事站得直,行得正,怎么能这样呢?小喆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尽出些馊主意。”邱颖立马走到金波旁边,拎起他的耳朵说:“你再说一遍,你行得正?” 金波嗷嗷大叫:“姑奶奶饶了我,我怕你成么?”俩人打打闹闹,倒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东子护着邱颖,三人闹成了一团。 杨明起摇摇头,露出看戏的样子,小声说:“我觉得咱们可以去跟李嘉嘉的三叔说说,毕竟他是长辈,由长辈去跟李嘉嘉的父亲对话和劝说,应该会更可靠一些,你说呢?” 刘淑敏觉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可是由谁去说呢?他们几个都是晚辈,肯定不好去叫动一个长辈。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刘淑敏摸着下巴,琢磨着这棘手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友见面 刘淑敏想到了黄志刚,黄志刚看上去成熟稳重,而且他的为人不管在村委还是在村里,都受到人的尊敬。再说,黄志刚跟刘淑敏的关系不错,这个忙黄志刚肯定会帮的。 刘淑敏趁着中午休息的空档去了黄志刚家,他刚从外面回来办完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黄志刚放下手中的人造革手提包,笑着问:“淑敏,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志刚叔,你别跟我说笑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来找你有点私事。”刘淑敏顿了顿。看看四周,月英婶没回家,发现没人,接着将自己想请他帮忙的事儿说了一遍。 黄志刚说:“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放心,交给我!”黄志刚爽快答应了刘淑敏的请求,又说:“正好我认识李庄的李三叔呢,我们俩以前还是小学同学,甚至同桌呢!我的话,他保管听,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 刘淑敏万万没想到志刚叔和李三叔居然是小学同学,看来邱喆的事情有戏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回看来找对人了,刚才急着找志刚叔,肚子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一看钟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月英婶怎么不在家?这会儿该做饭了呢!” “她一早去城里大姑娘家,帮着带俊俊了!” “你中饭怎么解决?”刘淑敏问。 “不用担心,我自己下点面条吃就行了!快捷又方便。这事儿你放心,等我的信儿啊!”黄志刚自信地说。 黄志刚吃完饭以后,先跟李三叔通了个电话,说是下午要去李庄拜访他,多年的老朋友不见甚是想念。电话那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老同学之约。 黄志刚在万嘴街上买了一提酒,坐上去李庄的车,在李庄那一站下车。李庄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淳朴田园风,没有工业改造过的痕迹,这里空气新鲜,地里的秧苗已经长长了一大截。一片片绿油油的,像风中摇摆。 他穿过田埂,沿着梯田走了一段路,来到村口。李庄一眼看去都是青瓦白墙,平方占据多数。村口坐着两位老人,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黄志刚给他俩一人派发了一根烟,打听李三叔的家。 两位老人手指着中间那座二层楼的建筑:“那就是了!”李三叔家很气派,在村中应该算是豪宅。瓷砖面闪闪发光,二楼蓝色的封窗倒映着澄净明亮的天空。 李三叔家养了一只大狼狗,见到陌生人狂吠不止。屋里出来一位中老年人,佝偻着腰,嘴里叼着一根烟,黄志刚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李三吗?黄志刚更喜欢喊他李三,感觉更亲切,同辈的人叫三叔似乎感觉不妥。 “李三!”黄志刚大叫了一声,笑嘻嘻地走上前想要拥抱他。被铁链系着的狗以为黄志刚要欺负主人,叫得更欢了。李三朝着大狼狗踢了一脚,吼道:“狗眼不识人,他是我的朋友,边儿去!”大狼狗舔着舌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哼”地小声呻吟着。 李三将黄志刚迎到屋里,给他端茶倒水。这是黄志刚第一次到他家,小时候来过,只是李三结婚了以后,他们之间便断了交往。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儿来有什么事?” “没事。来看看你,老同学嘛,要多走动走动,上次你到我们村,我出门办事去了,不然肯定请你上我们家喝一顿。” “别提上一次了,丢人现眼!”李三叹了一口气,“要不是看在那混小子是我死去堂弟的独子份上,我才懒得管它。” “我今儿不是为这事来的,但是跟这事又有关联。是这样的”黄志刚拐弯抹角讲述了邱喆那位李嘉嘉俩人的情感事迹,末了,黄志刚加了一句:“我想请你去说和说和他俩,李嘉嘉他爸肯定听你的,我也是受人支托来的,还烦请你帮这个忙。” 李三恍然大悟,笑得花枝乱颤:“我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原来为这事。”李五龙是另一个宗亲家族,跟他不是本家,而且这个人常年在外,品行也不怎么样。说实话,李三是不喜欢五龙那个家伙的,不过既然老同学开口了,不能不买这个面子。 “我答应你试试,效果如何,我不保证。李五龙跟我不是本家,我也不知道他听不听我的,我尽力而为。”李三喝了一口水,望着窗外飞起的麻雀,淡淡地说。 黄志刚总算心安了下来,握着李三的手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还是老同学最好。”在回去的路上,黄志刚哼起了小调,脚步变得轻松,心情一好,世界似乎变得更美好。 他站在田埂中央,欣赏了一下李庄的梯田,远处的群山烟雾缭绕,像蓬莱仙境。近处梯田层层叠,像大自然的绿色蛋糕裙。底小蝌蚪在稻田里快活地游着,摇着尾巴,似乎在跳欢快的舞蹈。 李庄除了人均收入少一点,其它没毛病。这里人杰地灵,花草繁盛、风景优美,村民们悠闲快活。他想到泽宇村,在他小时候,泽宇村还没有矿业,没有公路,风景、空气一样优良,只是现在随着工业的发展,有些东西却慢慢在消失。 科技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改变,泽宇村靠近城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多么希望刘淑敏的事业能成功,还穹顶之下一片蔚蓝的天空。 社会在进步,大前提是这样的,谁也不能阻碍历史的进程。只是在这种改变中,变与不变却成了最大的难题。他叹了一口气,老了,很多事情只能交给年轻人去做了,举动上即使帮不上忙,在思想上万万不能成为前进的阻碍,孩子们的婚恋观同样应该如此。 善良敦厚的黄志刚站在田地中,像一座雕塑一样,思忖着李庄和泽宇村两个地方的变化。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李庄的样子。但是,他知道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开放豁达,喜欢激情。 他自信满满地望着关西镇的这一大片田地,祈祷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昂贵的彩礼 两天以后,李三给黄志刚捎来了音信,说李五龙同意了邱喆和李嘉嘉的交往,前提是结婚时必须给五万的礼金。五万的礼金,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额。当刘淑敏家里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炸开了锅。 邱颖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她瞪着邱喆,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像冲锋枪一样字字瞄准弟弟的心窝子。“五万块,让我们去抢银行么?一个农民不吃不喝一年才挣个两万块,他们休想!简直不可理喻。卖女儿么?邱喆,你能不能涨点骨气,大街上随便拉一个都比她强。” 周凤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喆啊,听妈的话,忘了那姑娘,她有什么好?一个看不见的人,将来你们在一起了,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我是心疼你啊,你别嫌我唠叨,你们的日子还长,有个磕磕碰碰你经受得住吗?” “经受得住个p,你瞧那个样子,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过家家呢!清醒一点,爱情不能当饭吃!”邱颖接住母亲的话,继续给弟弟下刀子。 邱喆红着眼,盘算着自己一年的收入,大概存了有一万块钱,怎么拿得出来那么多?他好苦恼,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一边是李嘉嘉,一边是五万块。他现在拿不出来,一年之后呢?他的眼睛一亮,给自己一年的期限,一定给她一个最好的归宿。 邱喆兴奋地说:“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让你们操心的,我自己会挣,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肯定可以的。”邱喆又央求刘淑敏跟人去说说,一年之后,他保证给五万元的彩礼钱,只要两家人同意他们之间的交往。 刘淑敏抿抿嘴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那好,一年时间,你要赚够五万,但是不许做违法的事情,知道吗?”刘淑敏特地嘱咐了一句,确实,五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不吃不喝,就凭邱喆的工资估计也要得两年挣。 自从那以后,邱喆有了很大的动力,人生从此开挂。他同杨明起商量,只要他达到五十万的销售额,就把他的工资涨到四千,杨明起欣然同意了。当他听说了邱喆的事情后,为了鼓励他,跟他说:“你只要好好干,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你就是我的合伙人!” 杨明起一番言语让邱喆信心满满,当刘淑敏告诉邱喆李嘉嘉父亲同意给他一年时间,邱喆感觉这个世间顿时充满了各种美好。李嘉嘉和邱喆俩人走得更加近了。 邱喆三天两头往李庄跑,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见村里再也没有人说闲话,默认他是李五龙的准女婿,邱喆大大方方地进出李嘉嘉的门。李嘉嘉在经历过之前的事件之后,更是把邱喆看作自己将来要托付的人。 被爱情滋润的女人,就像吸取了营养的玫瑰,鲜活灵动,充满生机。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也不怕村里人的骚扰,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的秋千架上,望着公路的方向,等待着邱喆的来临。 她从不给邱喆压力,不在他的面前诉说自己的哀伤,她知道恋人已经不容易,她要强大自己,做一个内心富足的人。李嘉嘉觉着自己可以靠教孩子们弹琴或者去酒店大厅、酒演奏来养活自己。 李嘉嘉不断精进自己的琴艺,她开始倾注更多的时间在电子琴上。她有一个愿望,等自己挣到钱了攒起来,买一架真正属于自己的钢琴。她当然知道这个梦想不容易实现,一台钢琴最少得一万块,她哪有那么多钱?这个想法一直埋藏在心里,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邱喆支持她的想法,他甚至帮她联系了关西镇最大的一家酒店,让李嘉嘉在那里演奏。酒店老板是刘淑敏的朋友,当然欢迎李嘉嘉在酒店大厅别人的宴席上演奏。 那是李嘉嘉第一次上台表演,她穿着洁白的纱裙,头上戴着粉白的花环,像一位下凡的仙女,弹奏着电子琴版的《高山流水》。一个个的音符像精灵一样回荡在酒店的大厅,婉转优美,她的表演吸引了众多人的喝彩,人们不禁为她的精神所感动。 那场演出,宴席的主家给她包了一个红包,里头是两百元。这是李嘉嘉第一次挣到的票子,她开心得在邱喆面前手舞足蹈,眉宇间尽显欢快和激动。李嘉嘉将钱递到邱喆面前说:“小喆哥,我也可以挣钱了,你拿着攒着,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邱喆深情地握着李嘉嘉的手说:“嘉嘉,我不会要你的钱,放心,我绝对可以的。”李嘉嘉没有表演时,她就到邱喆的店子里,练习乐曲。店子里经常回荡着欢声笑语和琴声,人们喜欢到邱喆的店里来逛,因为还可以听到好听的音乐。 有一天,邱喆从外地运了一辆二手钢琴回来,黑色的钢琴摆在店里的后屋,用一张白色的丝巾盖着。因为过两天就是李嘉嘉的生日,邱喆想在生日那天,给李嘉嘉一个惊喜。他知道李嘉嘉喜欢弹琴,对于一个爱好弹琴的人来说,没有一个像样的钢琴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那天早上,邱喆大汗淋漓赶到李庄,将李嘉嘉接到自己的店里,说要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猜是什么,李嘉嘉猜了半天都没猜出来。邱喆将她引到后屋,让她摸。李嘉嘉先是摸到丝巾,接着摸到冰凉光滑的外观,她的手从这头摸到那头,突然抑制不住兴奋尖叫起来:“钢琴!” 李嘉嘉情不自禁地打开琴盖,住在琴凳上,把所有的琴键摸索了一遍,开始弹奏起来。钢琴的触感、响声跟电子琴完全不一样,浑厚有力,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弹了一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她完全沉浸在真正的钢琴世界中,完全忘记了周遭的存在。太美妙了!一曲终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发现这不是梦。突然,她想起这架钢琴肯定价值不菲,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小声说:“小喆哥,你不该买这么贵重的礼品送给我!” 当邱喆告诉她这是从二手市场里拉回来,只花了三千块时,李嘉嘉才释然。那一天,李嘉嘉一直坐在钢琴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单枪匹马赴会 杨明起的嘴往旁边一扯,显出一种鄙夷之色。对于这种女人,来几个,他就像揍几个。等他们走了一百米,杨明起揉揉鼻子,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他看了一下手机,只有五分钟了。他加快步伐,气定神闲地走向行政楼。 百通轮胎公司的副总是刘南风,就是泽宇村刘庆生的二儿子。杨明起听说过庆生叔家的二儿子在那里上班,并且在那里还有个一官半职。只是杨明起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而且俩人之间从未碰过面,不知道他在里头是干什么的。 杨明起和那位摩登女郎几乎同时进入行政大楼的门,跟他们一样来参加投标的还有另外一家公司昌盛商贸的代表。昌盛商贸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至少比他的明起商贸要强。 杨明起发现只有他一人单枪匹马,其余两家都是带着同伴,拎着手提电脑,有备而来。他再次感到不安,这种感觉强烈地撅着他的心。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身着装打扮,西装领子上的线头不知何时露了出来,像破土而出的小草。 杨明起浅浅一笑,默默安慰自己,管它呢,多大的事儿,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变得这么怂呢?!他抬头挺胸,嘴角咧向两边,气势上不能输,默默地跟着走在前面的队伍走向会议室。 刘副总早就等候在会议室里,见到人来,他站起身跟每一个人握手致意。杨明起是最后一个走入会议室的,瞧见刘南风时,杨明起总觉得眼熟,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了。中等身材,个子不高,身体明显发福,戴着一副金边的框架眼镜。 他主动伸出手去握住刘副总的手说:“幸会幸会!”刘副总热情地招呼他,见他一个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们公司就你一个人?”刘副总的秘书瞧瞧趴在耳边说:“他就是明起商贸的杨明起。” 刘副总的脸色稍稍动了一下,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等所有人就座以后,刘副总首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当他说出自己名字时让杨明起低着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原来他就是村民眼中那位领导,刘庆生家的二儿子。 杨明起暗暗地笑起来,这下有救了,他觉着胜利在望,一个村里出来的,自己人不帮自己人?怎么都说不过去的。他突然信心满满,一种还未启航,胜负已定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看向对面的那位时髦女郎,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花涵秀商贸公司的总监缪婷玉。缪婷玉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在刘副总面前侃侃而谈,丝毫不把其它的人放在眼里。她对刘副总频频发送秋波,声音娇滴可人,恐怕大部分男人都抵挡不住她的红粉诱惑! 杨明起轻轻地发出“哼”的鄙夷声音,正在口吐玉珠的缪婷玉停下讲话,回头看了他一眼,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似乱箭交加,光照四射。杨明起的嘴轻轻动了动,手中转动的笔在指尖忽地停下来。 缪婷玉眉眼一抬,像变脸一样很快又露出笑脸,正对着刘副总,介绍他们花涵秀商贸公司。花涵秀是一家新开的公司,跟明起公司一样,但是花涵秀的花架子多,整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套路,杨明起看到刘副总频频点头。 杨明起必胜的信心一下坍塌了,内心又开始忐忑起来,他的身体一会儿向前抵着会议桌,一会儿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手上的圆珠笔转动得欲来越快。他的眼睛盯着站在前面屏幕ppt前的缪婷玉,只看到她的嘴唇开开合合,不时引来台下的阵阵掌声。 杨明起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时髦女郎比他想象得厉害,她不仅演讲流利,口齿清晰,而且说得头头是道,主办方的领导们频频点头,认同她的观点。她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这不禁加重了杨明起不安的感觉。 他发现其它两家都做了ppt,而且有理有据,数据分析得头头是道。他手头只有昨夜熬夜写的几张纸,上面画满了一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字和数字。他不得不承认落伍了,他还是刚听说有ppt这个工具。 当主办方向他要ppt时,他只能扯谎,尴尬地说:“我没带,出门急忘了。”对面的缪玉婷掩嘴而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一只手指妖娆地支撑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杨明起。 杨明起瞥见缪玉婷的神情,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地说:“我没有做,我不会做。我在纸上写的。”他大方地扬起手中的一摞纸张。全场一阵哄笑,像是观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低头窃笑。 杨明起等到他们笑完以后,轻描淡写地说:“会ppt没有什么了不起,关键要看本事。”他看向缪玉婷,一边眉毛向上投,做出一种轻佻的样子。 等到杨明起一开口,他的关西镇普通话让全场笑得前仰后合。杨明起倒不在乎,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台阶下:“我的普通话就是这样,很有地方特色是不是?我再给你们学一句。”他用关西镇的方言说了一句:“七月吃月饼越吃越热。” 那种大舌头憨厚的样子一下子化解了紧张的气氛,会议室里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不禁对他的处变不惊大加赞赏,他顿了顿,顺着思路,继续往下有条不紊地说了下去。 他很快就进入到了正常状态,放下稿件,直接脱稿而出,时不时拿着笔在白板上画画。他讲得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时而讲点相关的笑话调节气氛。他看见领导们的眼里含着笑意,这对他来说莫不是最大的鼓励。 讲话完毕,全场爆发出掌声,就连那位时髦女郎缪婷玉也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这下他反倒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一个劲地给大家鞠躬。会后,他们同时走出了会议室,缪玉婷对他的态度似乎温和了许多,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说:“你讲得真好!很优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弥补遗憾 人在生命弥留的最后岁月里总想弥补一些遗憾,不能陪伴儿女走过余生,这些成了他最大的遗憾。自打他参加工作,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靠着一双手打拼到如今的天下。本该是好好陪伴他们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猝不及防。 刘南风的眼睛湿润了,他借着酒劲向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年轻人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他的声音在哽咽,身体在颤抖,趴在桌上捂着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这种疼痛随时都可能夺去他的生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省人事。 这两天他一直假装坚强,强颜欢笑,打算搞完这最后一个项目请一个长假休息,没想到遇到杨明起。杨明起的幽默沉稳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一看到这位年轻人突然像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 他抓住杨明起的手说:“小兄弟,你的事儿包在我的身上,放心,我可以让缪婷玉放弃这个项目,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多关照我的妻儿。”说完,眼角流出了悲伤的眼泪。 杨明起同情刘南风,他安慰他说:“大哥,你别说糊话,还是赶紧去医院治疗,说不定还有希望。只有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呀!” 刘南风直摇头:“没用的,没用的,已经扩散了!我现在只想把家里都安排好,最后的工作交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上路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是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你一定要答应我。”他再三恳求。 “你帮我是看得起小弟,别说你不帮,就是看在同村人的份上,我也会帮忙看护大嫂和孩子们的。”杨明起难过地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让他的情绪一下跌到了谷底。 那天,杨明起跟着刘南风去了他们家。他们家住在一个别墅小区里,那座小区面临着北湖,旁边就是市公安局。他俩沿着湖边走,垂柳倒映在湖边上,夏日的微风轻轻吹来,带来一丝凉感。 小区里干净整洁,还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就像进了公园一般。杨明起贪婪地欣赏着这里的风景,黄色的砖瓦、黑漆拱形的栅栏门,棕色的木椅。这里应该是本市最贵的小区了,估计要得上百万,普通的人哪住得起这么贵的别墅? 刘南风跟迎面走过的一位牵着金毛犬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向左一拐。“到了!”他指着面前的一栋别墅。他轻轻推开栅栏门,院子里摆放着一架白色的鸟巢状的秋千,上面丢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偶,应该是小孩子玩落下的。 刘南风将手指竖在嘴唇边上,示意他小声点:“孩子和媳妇儿都在睡觉。”他们蹑手蹑脚走进客厅,两个大约四岁的孩子从一楼的工具间窜了出来,大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明起注意到这两个孩子长得一般高,相貌上大相径庭,鼻子以上长得很像刘南风,狭长的单眼皮眼睛,宽宽的额头,他脱口而出:“这是一对双胞胎?” 刘南风将他们抱起来,一手一个,面对着杨明起说:“快叫明起叔叔!”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叔叔好!叔叔好!”弟弟把手中的一个玩具车递到了杨明起的面前,像是炫耀。 杨明起摸着他俩的脑袋:“真乖!这次匆忙,没给你们带礼物,下次叔叔给你们一人买一个礼物好吗?”杨明起指着玩具车对弟弟说:“比这个还大的玩具车成么?” “我不要玩具车,我要芭比,我要芭比。”小女孩娇嗔着说。 “芭比?”杨明起没听明白小姑娘的话,重复问了一遍。 身后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小团,小圆,你们俩别闹了,快下来,爸爸抱不动了!快让爸爸和叔叔休息。”不用说,这位女士就是刘南风的妻子童倩,童倩穿着一席白色的蕾丝长裙,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散落在胸前,像一朵洁白的花,看上去知性高雅。 刘南风跟杨明起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童倩,她是中专音乐系的老师。”杨明起跟童倩打了声招呼:“嫂子好!我叫杨明起。” 刘南风放下怀里的俩娃,笑嘻嘻地接着说:“明起是我们村里的,我们两家挨得不远。”刘南风招呼杨明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杨明起第一次坐这种沙发,欧式的布艺沙发,怕把沙发弄脏,他憨厚地指着旁边的一个木椅子说:“我就坐这里!” 杨明起往后退,腿挨到木椅子边,肩膀慢慢右倾,扶着椅子面坐了下来。童倩给他倒了杯橙汁:“喝点冷饮,外头热,解解暑。”她的嗓音清脆,富有韵律,像个大姐姐一样关怀着杨明起。 小团和小圆一直缠着刘南风,一个挂在左肩膀,一个挂在右肩膀,在他的腿上蹦上蹦下。童倩强行从刘南风身上拉下俩娃,带着他们到院子里玩秋千和看绘本去了。 刘南风回过头来伤感地说:“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他们娘仨,孩子太小,童倩一个人怎么扛得住?我真怕我走了以后,他们母子三人无依无靠,被人欺负” 透过落地玻璃窗,杨明起瞧见女孩小圆和妈妈坐在秋千上,俩人共读一本书,隐约还能听见她俩的讨论声,小团则在一旁的地上玩搭积木。他们肯定都没想到他们最亲近的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离他们而去,他们的脸庞那么宁静,好像与世无争。 那幅画面那么动人,让杨明起不禁感到动容,他深呼吸了一口,头扭转朝向刘南风,刘南风还在那里兀自说着绝望的论调。作为男人,杨明起懂得刘南风的做法,但是他不觉得嫂子会跟他一样的想法。 嫂子肯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去救他,哪怕只有百分之001的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谁都不会抛弃他。刘南风似乎看懂了杨明起的心思,强烈要求他不要告诉他的家人,等到他办完所有的交接,心无旁骛,他自会去医院。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结婚可以吗 刘淑敏绕到院子后面,看到房檐下的水沟已经注满了水,浑浊的黄色泥水浸泡着屋基。顶头高处的水管哗啦啦直响,更是让这条本不宽敞的水沟超出负荷。水沟的出口处基本上已经被淤泥沙石堵住了。 她瞧见金波站在水沟里,虎背熊腰地抡起锄头,在下围处费力地一点一点地挖。雨水漫过他的膝盖,给他的行动带来阻力。金波瞧见刘淑敏,憨厚地一笑,大声地喊着:“你怎么来了?快回去,雨太大了!” “我帮你!”刘淑敏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加入他的队伍,用铲子将淤泥铲向一旁。一铲又一铲,很快边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水沟慢慢被疏通了,沟里的水沿着山坡快速向下流淌,在石头坑洼处溅起小小的水花。 经过俩人齐力合作,沟里的淤泥终于清空了,金波又用铲子拍了拍后山的泥土,将它们拍结实,防止它们倒塌。刘淑敏想起有一棵树挡在半山腰的路上,必须将它挪开,否则车子不好进出。 此时,刘淑敏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头发成了一缕一缕的,耷拉在两鬓。来不及多想,随着金波又奔赴到半山腰。那颗梧桐树还在那里静静地躺着,孤零零被风吹雨打,奄奄一息。 大雨横扫肆虐了一遍马鸣山以后,收住它的步伐,悠悠地飘向了别处。半山腰上的雨停了,能见度变大,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乍看上去有一种空山新雨后之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夹杂的腥味,近处地面上一片狼藉,泡沫、塑料袋、石头、树叶、枝桠应有尽有。 这棵梧桐树有碗口那么粗,金波使出浑身解数,拉住枝干向上抬。他抿着嘴,脸胀得通红,额头、脖子上的青筋亘出,梧桐树像是跟他开玩笑一般,纹丝不动。他“噗”地一下喘了口气,站起身,朝着刘淑敏笑:“他妈的,太重了!” 这次,刘淑敏跟他一起抬树枝,金波示意刘淑敏缓缓把梧桐树放到他的肩头,负重的金波佝偻着背,咬着牙,缓慢向旁边挪动。这时,杨明起冲了过来,他帮刘淑敏抬起尾部。三人合力将倒着的梧桐树弄到了路边。 刘淑敏关心地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舒服么?快回去躺会儿,我跟金波就行了!”说完,她把杨明起往基地的方向推,杨明起说自己没事了。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满满地对淑敏眨着眼睛说:“你看我像有事人吗?我哪有那么脆弱?你跟金波都回去,把湿衣服换了,我去把道路清理一下。” 蜿蜒的山路上满是沙土沟壑,树叶泥浆。刘淑敏回到办公室换了一身衣服,白色t恤加上灰色运动裤,又赶过来加入到了杨明起的队伍。地面上依旧湿漉漉的,刘淑敏球鞋帮子上沾满了土黄色的泥土。 她感觉步履沉重,将鞋子两边在草地上蹭了蹭,鞋帮子上依然留下泥黄的痕迹。她顾不了那么多,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将地面上的垃圾捡到袋子里,又把一些干枯树枝丢到路边上去。 他俩就这样一直从半山腰一直捡到山脚,手里拎了满满两大袋子垃圾。刘老汉后来拉来一个拖板车,将这两袋垃圾拖去垃圾站等待回收和焚烧。 俩人这才放松下来,在上山的路上,俩人的手紧紧牵在一块,杨明起走得很缓慢,似乎格外珍惜这难得的二人时光。杨明起边走边笑,时不时看向刘淑敏,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刘淑敏不解地问:“像什么?”她黑亮的眼珠子左右转动,像是在提防杨明起突如其来的攻击。她懒得理明起这种把戏,拉住她的手,催促他快点回合作社,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杨明起像个孩子似的撒娇着:“我想你多陪陪我嘛,我难得来一次,你就不能放下你的工作,陪我十分钟。工作不急于这十分钟?咱们慢点走!”杨明起搂住刘淑敏的肩膀,让她靠得更紧了。 刘淑敏朝四下观望,生怕被别人看见,多么羞涩!她挣扎了一下,试图离杨明起远一点,说:“明起,被别人看到了不好!” 杨明起眉眼一抬,高声说:“有什么不好,你是我老婆,我怕什么,还不允许我牵着老婆的手了,这不犯法?”杨明起趁她不注意,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羞得刘淑敏靠在他的怀里捂住了眼睛。 刘南风对杨明起的影响很大,让他觉着一定要勇敢去面对生活,不给人生留下任何遗憾。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刘淑敏,扶住她的肩膀,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眸,认真地说:“淑敏,我们结婚!我想要你真正做我的女人!” 刘淑敏愣了,杨明起的话让她猝不及防,她扭过头,面向山下,躲过明起的眼神。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泽宇村的房子清晰在目,烟囱炊烟寥寥,青蓝的烟雾升腾到空中,随风飘散。 俩人陷入到了一种无声的寂静中,隐隐听到远处鸡鸣狗叫,后山矿桶哐当哐当直响。刘淑敏只觉着耳朵边上像有只蜜蜂在嗡嗡嗡地叫着。他们俩的事业都刚起步,刘淑敏不想因为家庭的束缚,让她不能施展拳脚,她知道自己暂时还没能力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 “咱们结婚了后,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的事情,这应该没有相关性!”杨明起在得知刘淑敏的想法之后,突然有点生气。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谈了这么长时间,结婚应该水到渠成,他只想每晚能搂着她一起睡觉,慰藉每个寂寥的夜。 暂且不说跟他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父亲杨国祥日日夜夜催,旁敲侧击地暗示让杨丽进他家的门。他烦透了这些无形的绑架,他就想正大光明地牵着她的手,做她的护花使者,省去别人的闲言碎语。 “明起,你是知道我的,我曾经跟你说过再等我两年,等我把马鸣山这边的事儿搞清楚了,咱们再结婚也不晚,是不是?!”刘淑敏毅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情跌到谷底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就像维系俩人的绳子中间突然裂开了一道痕,让他们无所适从。蒸腾的热气焦躁着他们的神经,俩人站在马鸣山上,涨红了脸,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我已经快三十了,我爸成天催我,村里人也用异样的眼神看待我俩。一张纸的事情怎么被你想得那么复杂呢?”杨明起不满地说。他叉着腰,肩膀随着他的话语在不停颤动。 刘淑敏冷着脸,反唇相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就是为你考虑,所以我们暂时不要结婚,我说了很多遍,我们都有事情要干,你就别为难我了!”说完,她丢下杨明起,气呼呼地走向合作社。 杨明起着急地两手一摊,脑袋一转,脚踢在边上的一根落败的树枝上。枝桠颤抖了一下,“嗤”地一声,稳稳地挪到了旁边。他走过去,照着枝干又踢了一脚,脚指头一阵疼痛。他紧蹙着眉头,生气地在马路上来回走动。 两个倔强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杨明起跳上面包车,插上钥匙,轰了一脚油门,在环山路上玩了一把漂移。寂静的山路上听到他面包车轮胎摩擦地面尖利之声,惊起树下的鸟雀一飞冲天。山路的拐弯处一溜弯曲黑色的印记,留下满地的悲伤。 那些天,杨明起的心情像跌到了低谷,刘淑敏的态度让他怀疑起了人生。父亲的情绪时好时坏,似乎他的婚姻对于父亲来说有着莫大的意义,经历了一些事情,他自己也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有老婆孩子。 明星在队伍里经常给他来信,跟他大谈人生的理想。想到明星,杨明起堵塞的心口会觉着畅快一些,明星经常对他说人的意义在于奋斗,为国家奋斗,为共产主义而奋斗。好男儿志在四方。 以前,他会嘲笑他的这些大道理,觉着离自己遥远,他想要的不过是农妇山泉有点田。后来,明星特地写了一封十来页的信,苦口婆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慰他,三十而立,儿女情长的事儿随缘! 现在想来他是多么睿智!在寂静的深夜里,杨明燃了一根烟,一连抽了两包,烟灰缸里全是烟灰和烟蒂。浓浓的烟雾包裹着他,让他的思绪在夜间飞舞。他眯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那天的争吵还历历在目。 他和淑敏有些天没有联系了,短信和电话都没有。有时候,杨明起会望着通讯录里刘淑敏的名字发呆,那三个字像针一样刺痛着他的眼睛。他爱她,可是她给他的回应却是虚虚实实,让他沉浸在云雾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伏在桌上,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明星,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写完之后,他发现自己感觉舒服多了,那几张纸被他折成一个方块状,放进一个白色的信封,准备明天去趟邮局。 刘南风答应他的事情果然办到了。杨明起接到刘南风的电话,说明起商贸中标,让他好好准备,而且以后百通的电器项目都给他做。杨明起在电话这头激动地大叫:“真的?”他怕自己听错了,让刘南风又说了一遍。 多天的雾霾顷刻间烟消云散,杨明起为了回报刘南风,要请他吃饭。他们约定在本市最豪华的一家酒店,而且定了一个包间。让他想不到的是,刘南风没有来,进来的却是那天投标时见到的缪婷玉。 缪婷玉今天换了一种穿着打扮,一身黑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装,戴着一副墨镜,墨镜大得几乎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和脖子。她的脑袋一歪,摘下墨镜,冲明起露出妩媚的微笑。 “怎么?没想到是我?我让刘南风帮我约的。”缪婷玉倒是一个爽快的人,张口就说了大实话。她在杨明起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又扭过头冲他笑了一笑。 缪婷玉大方地喊服务员把早已摆好的红酒瓶起开,一人倒了半杯。她端起高脚杯,晃了晃,并不理会杨明起讶异的眼神,抿了一小口,露出满足的神情:“不错,口感很好,82年的拉菲,比我的年龄还大。你要不要尝尝?” 她的嘴一努,示意他端起面前暗红亮泽的酒杯,杨明起没有动,依旧疑惑地望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咱们俩的交情还没到喝拉菲的地步?” 杨明起虽然没喝过拉菲,但他听说过这款酒价值不菲。如果不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是不会端起这杯昂贵的酒。缪婷玉见他不动,红艳艳的嘴唇轻启:“怎么,怕我害你?我不都喝给你看了么?” “你知道我没有这种意思!”杨明起无奈地说。 “好,不逗你了!刘南风已经告诉你了,百通以后所有的电器项目都交给你做,你不应该感谢我么?”缪婷玉显出傲娇的样子,微抬下巴,目光投向杨明起。 “你帮的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刘南风是我最尊敬的叔叔,他给我说了这件事情后,我怎么会不帮他呢?况且,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缪婷玉说完最后一句,冲他狡黠地眨眨眼。那种千娇百媚的样子,怕是没有男人能抵挡住这股电流! 杨明起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香甜浓郁的果味残留在舌尖,他情不自禁咂了下嘴。“真的是好酒!这一杯怕喝下去人家一年的工资了?”喝完这杯酒,他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我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 缪婷玉铁定没想到杨明起会来这招,没有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她觉着这场戏越来越好玩了。越有挑战性越能让她欢欣鼓舞。她望着杨明起魁梧的背影,走出包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自从上次投标碰面,杨明起在会议上侃侃而谈,大智若愚的样子打动了她的心。跟追求她的那些世家子弟比起来,杨明起更有男子汉的气魄,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魅力。她始终记得他的烟嗓,无所畏惧的样子,他注定会成为她命定的劫。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胳膊拗不过大腿 秦天是上个月才调回到本市的。所有的人都很遗憾,报社主任曾经挽留他多次,让他留在省城,他婉言谢绝了他们。秦天有自己的打算,爷爷年纪大了,他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小区里,父母工作又繁忙,他于心不忍。 他没有跟家里人商量,当他拎着大包小包从省城回到家,再告诉父母自己调回来的事儿。母亲刘凤英坚决不同意,让他赶紧回省城报社,人家都是往高处走,他倒好往低处跑。无论如何,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刘凤英请了两天假,让秦明赶回家,一家人,包括老爷子围坐在桌前,一起讨论这件事。秦天说:“妈,我长大了,这件事情咱们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天天,你听妈说,多少人赶着往省会跑,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工作吗?市报社,我知道,去过一次,远远比不上省报社,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呀!跟你的领导说说,回去啊!”刘凤英拉住秦天的手,语重心长地絮絮叨叨。 “我觉得你妈说得对,天天,我不需要人管,你们各自忙你们的。我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你看我身体硬朗着呢!”刘老爷子扭动着身体,信誓旦旦地表演起太极拳。 秦天向父亲秦明使眼色,示意他帮忙说句话。秦天知道妈妈也是为他好,可是这位倔强的男孩一旦做出了决定,几头骡子都拉不回。他觉着一名记者就是要能屈能伸,能入得了省城,也进得了山村。 秦明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他操心,一直都是他的骄傲。这次他调回到家乡,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也在意料之中。秦天是一位性情中人,感情深厚细腻,懂得体贴他人。反观,这些年,自己一直忙于工作,亏欠这个家太多。 秦明深呼了一口气说:“孩子他妈,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去!”刘凤英沉默不语,看上去有丝无奈:“天天,你要是不听妈妈的劝,迟早有天会后悔的。” 秦天见母亲的话语中有丝松动的语气,赶忙说:“妈,你放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你就甭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刘老爷子沉默了半晌,咳嗽了一声说:“我尊重天天的想法,既然他想回来,就回来。家里多个人热闹!”秦天忙不迭地点头,感觉到胜利在望。 刘凤英虽然不想让儿子回本市,既然他已经做好决定,只能由他去了。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到厨房里做饭去了。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块,自然要好好聚聚的。 秦明提议让助手白强也过来一起吃饭,白强是白星宇的父亲,两家人走得近。秦天和白星宇之间同样是要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一个鼻孔出气,现在又同在市报社上班。 约莫一刻钟以后,白强带着白星宇来了。白星宇跟大人们打了声招呼,见到秦天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俩人便躲进房间聊天、看书、玩游戏。白强无奈地说:“这孩子,一天到晚这个德行!” 秦明倒觉着白星宇不错,半开玩笑地说:“星宇优秀着咧,我看报纸上经常登着他写的文章,这小子笔杆子不错呀,比你厉害多了呀!”白强点头哈腰地说:“那是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爷子陪着白强在客厅里聊天,秦明自觉地走到厨房,帮助刘凤英做饭。往常都是刘凤英掌勺,今儿秦明高兴,兴致勃勃地跟媳妇说:“让我来!” 秦明撸起袖子,刘凤英帮他系好围裙,准备工作就绪。他点着炉灶,往锅里倒了一勺子油,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地响着,溅出老高。他把一盘子肉倒到锅里翻炒,刘凤英帮他打下手,给他递油盐酱醋。 秦明有条不紊地穿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就像他工作一样,效率极高,很快就弄了四菜一汤。白强开玩笑说:“秦副市长,这可跟你工作时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咱们今天不谈工作,朋友之间聚会!”说完,俩人相视而笑。白强和秦明搭档有多年了,白强一直跟着秦明。这么多年,多亏白强的帮助,秦明的工作才能按部就班地进行。虽然白强的职务只是秦明的助理,但他做事干净利索,秦明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有意提拔他呢! 刘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对,吃饭咱们不谈工作,家长里短的叙叙旧。”他也挺喜欢白强的为人处世,俩人每次相谈甚欢,就像是忘年交。其实,老爷子以前也在政府部门呆过,那时候风风火火,干出了一番事业,后来退休了一直在家,过着清新寡淡的日子。 秦明给白强斟了一杯酒,又给刘老爷子满上一杯。秦天和白星宇俩位晚辈坐在桌上,同样陪着他们喝了两杯。刘老爷子是饭桌上的主导,他激情飞扬,慷慨激昂地回想当年的雄风,说到兴头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这是老爷子多日来最开心的一天,往常都是自己一人在家,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卧室,冷冷清清,就像幽灵,让他想到了死亡。年龄越大,越害怕死亡,总觉着下一秒就有可能会出人意料地离开世界。 家里突然热闹起来,让他觉着生活有了丝烟火气和人情味。老爷子今年已经年过八十,身体还算硬朗,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不需要拐杖之类的辅助工具。 刘凤英见父亲脸上绯红,陈词激昂,喝多了人话多,她善意地提醒父亲:“爸,你少说两句,让他们自己聚聚,你去房间休息会儿!你喝太多了!别喝了啊!” 刘凤英的话并没有让刘老爷子下桌去,反而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又喝了好几杯。满屋子回荡着他那粗狂的嗓音。两位中年人面面相觑,见老爷子不行了,赶紧一起把他扶到了床上。 最后只剩秦明和白强,俩人回忆了一把过去的时光,拉拉家常,说说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这一天就这样晃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不起,原谅我 秋日的气息日趋浓厚,湛蓝的天空飘着丝状的白云,一阵风吹来,杳无痕迹。杨明起似乎没有这般云淡风轻,自从他接到了百通公司的订单,他的生活愈加忙碌,进进出出,几乎脚不沾地。 百通的人催得紧,但是货要得几天才能送到。百通的在电话那头说:“杨总,不能违约呀,如果不能按工期完工,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的。你看着办哦!” 他只能在电话里抚慰他们,等货一到马上安装。杨明起愁得睡不着觉,眼看工期已经过了两三天,物流那边的货还没有送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他给生产商那边打了多次电话,生产商说早已经发货了,车子早就在路上了。 物流公司的人打来电话说:“车子坏在路上了,估计得晚一天的时间。”晚一天,意味着损失一天的钱。杨明起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断地骂着粗话,他娘的,扯犊子,迟不坏晚不坏,坏在鸟不拉屎的半路。 “你们赶紧打电话让人去修,我等着货呢!”杨明起关上电话后,盘算着车子刚出广东,从那里到本市日夜兼程,起码还得等两天。x他娘的,他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发呆,不行,得让邱喆赶过去看看。 杨明起赶紧给邱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赶紧驱车去往x市,务必把货带回来。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门店里的闲散顾客东顾西盼,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价格之类的话便出去了。 他只能坐着等,其它的别无它法,期待着邱喆能将货安安全全带回来。不然,等待着他的可是几十万的违约金,但时候别说拿不出这笔钱,估计他得做好破产的准备。 他走到门外的树荫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点着了手里的一根烟,发现烟拿反了,点着的是烟蒂。马路上汽车轮胎呼啸而过的噪音,行人的嘈杂声,贩子的叫卖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闻到一股榴莲蛋糕的香味,是从对面的蛋糕房里飘出来的。 他想起刘淑敏最喜欢吃榴莲,那是他以前最厌烦的味道,不过现在闻起来倒是一股清淡的奶香味。他深吸了一口,穿过马路,到蛋糕店买了五块榴莲蛋糕,让服务员包装起来,准备送给他们。 他和刘淑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了,俩人一直处在冷战之中。这丫头,脾气犟得跟头驴一样,如果自己不低头,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说话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自己先去跟她道歉,认个错。 他打点好店里的一切,吩咐店员看好店子,自己一踩油门,朝着关西镇的方向驶去。他把音响看得很大,整个车厢里飘荡着高分贝的dj歌曲。他的心情格外舒畅,仿佛一切都随风而去。 他到了农业合作社时,看门的刘老汉告诉他淑敏已经去了山上油茶基地。他把车停好后,兴致勃勃地三步并做两步朝油茶苗基地大踏步走去。阳光正好,鸟鸣花香。 油茶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上面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子,把这些果子摘下来就能炸成茶油,香浓醇厚的茶油,那是油中的上品。既有健康之疗效,还能美容护肤,受到很多城里人的喜爱。 他远远看见刘淑敏一行人在油茶树之间穿行,身穿粗布衣服,头上戴着一个蓝色白点头巾,肩上背着一个篓子。杨明起想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刘淑敏如此着装,越来越有村姑的味道了。但是,他就爱她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那股韧劲和倔强的精神。 杨明起大喊一声:“淑敏!”所有人的目光朝他看过来,纷纷跟他打招呼。东子第一个蹦到他的跟前,抱着他的大腿,眼巴巴地瞧着他手上的蛋糕,垂涎三尺地问:“叔叔,你手上拎的是什么呀?” “你个小鬼最机灵,有吃的你就跑得欢。”杨明起蹲下去,给东子拿了一个蛋糕。他又拿了一个给他,小声跟他说:“这个拿给你淑敏姐姐,让她休息一会儿!” 东子歪着脑袋,眼睛澄亮,小嘴一嘟一嘟地问:“你怎么不自己拿给她?你跟她不是最要好的么?”杨明起的手掌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肩膀上:“你个小鬼头,让你帮忙做点事儿,怎么这么多话呢?!” 东子一转身就溜走了,杨明起的蛋糕还拎在半空中,他唧了一下嘴,嘟囔着说:“这孩子!”他站起身,望见刘淑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缓慢沿着地陇走过去,走到她的跟前。 刘淑敏斜觑了他一眼,继续将油茶果从树上摘下,扔到自己肩头上的篮子里。篮子已经快装满了,她的背佝偻着,使劲支撑着背上的篮子。她的动作麻利轻快,一个果子快速摘下来,一秒钟准确无误地扔进背后。 杨明起把手中的袋子放在地上,撑起刘淑敏背上的篮子:“我来!你放开。”刘淑敏没有理会他,脚步向前挪了两步,仿佛当他是一个透明人。 杨明起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说:“别生气了,原谅我,我太着急了,我再也不提了好吗?”杨明起拉着她的手掌,弯下腰,让她打自己一巴掌。 刘淑敏抽回手,轻声说:“你是三岁孩子吗?这里这么多人,你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怕大家看到笑话你!” 杨明起嘟囔着嘴:“我还不是想让你原谅我嘛!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可以吗?”刘淑敏向他翻了一个白眼,撸下背上的竹篮,喘着气说:“快接着,好沉,帮我拿到基地倒了,再把篮子拎回来。” “好咧!”杨明起一个马步,一只手穿过竹篮的把手,扛在肩上,二话不说走下了坡。刘淑敏暗自发笑,捡起杨明起扔在地上的袋子,掏出一块蛋糕,慢慢地品味。 这个二愣子还知道自己最喜欢榴莲味?!入口即化的榴莲,慢慢吞咽到肚子里,唇齿留香,身心的疲倦顷刻间全无。邱颖走过来,抢过她手中的蛋糕,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地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一个吃独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丰收季 刘淑敏吮吸了下手指,拿出剩下的两份递给邱颖,笑容满面地说:“有你们的,怎么会少得了你们呢?”她的手指戳了一下邱颖的脑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金波,快过来!”邱颖呼唤着在高头摘油茶果的黄金波,此时,他满头大汗,背上的篓子里已经装满了油茶果。他缓慢地滑下坡,笑盈盈地走向邱颖,眼睛四处溜达:“叫我什么事?上面还有好多没摘完!” “我让你过来就过来,哪有那么多废话?”邱颖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道,“过时不候啊,到时候别怪我没喊你!” 黄金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拍拍双手上的尘土,一脸疑惑地看着邱颖:“叫我干什么?你在吃什么?”黄金波瞧见邱颖的嘴角泛白,手伸过去想要帮她撸下来。邱颖往旁边一躲,很嫌弃地看向他:“干什么?” “你的嘴角有白色的痕迹。”黄金波仔细瞄了两眼,“好像奶油之类的。” “就你事多,我自己来!”邱颖用围裙一擦,奶油擦掉了,不过又增添了一道墨绿色的痕迹。刘淑敏和黄金波捧腹大笑。只有东子让邱颖蹲下来,帮她擦掉了嘴边的灰尘。 邱颖愤愤地说:“你们这群人就知道看笑话,还不如我们东子呢!”邱颖在东子的额头pua地亲了一口,摸摸他的脑袋瓜子:“还是你最得我心!” 杨明起倒完油茶果,又爬上来了。他精神抖擞,开心地说:“怎么样?蛋糕味道不错!”黄金波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本来还想继续客套一番,被邱颖拉着下坡去往基地了,只剩下杨明起和刘淑敏俩人。 杨明起看了一眼刘淑敏,她的鼻尖已经渗出汗珠,脸上泛着红晕,头巾在风中飞舞。她专注地盯着油茶树,一颗一颗地将树上灯笼似的果子递给杨明起,兴奋地说:“今年的收成不错,一筐子油茶果大概可以压榨四斤左右呢!一斤油茶市面上卖七八十块呢!” 杨明起的手上掂量着一个油茶果,棕色还含着一点绿,这可饱含了刘淑敏的心血:“一个个都是黄金呀!”不过,杨明起知道油茶果到油茶还有繁重的工序要做,先要晒干剥壳,然后再用榨油机榨出山茶油。 杨明起知道,刘淑敏身上的压力很大,瘦弱的身体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他不禁为自己先前的作为感到后悔。“淑敏,我来帮你,你去歇歇!”他背起一个空的竹篮,往前走了十来步,加入了摘油茶果的行列。 一座山都是油茶树,靠几个人的劳力远远不够,加入农业合作社的村民们自发地加入进来。马鸣山上遍布戴着蓝色头巾的茶人,他们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跟他们的收入息息相关。 清风拂过,油茶树微微颤抖,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傻子春生唱起了自编自作的歌:“秋天里来是新年,油茶树上都是钱。摘完果子炸完油,欢欢喜喜迎冬眠” 傻子的打油诗般的歌都得众人捧腹大笑,李大芝打趣他:“春生,你准备跟谁冬眠呀?”春生倒不含糊,随口胡诌了一句:“跟你呗!”所有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的人对春生竖起了大拇指。 李大芝没落着什么好,倒是把自己丢进去了。她朝傻子春生扔了一个油茶果,正中他的脑门,傻子“哎哟”叫了一声,冲着她干瞪眼:“你不去当神枪手可惜了!” “还不傻嘛,谁说你是傻子?!”李大芝扳回了一局,嘴巴一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后传来众人的再一次哄笑声。 合作社基地大院里的水泥地上铺满了油茶果,有的已经晒蔫了变了色。刘淑敏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晴天,趁着风和日丽赶紧把这些油茶果晾晒好,就可以拿去榨油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时刻,那几日,刘淑敏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她特地亲自把榨油机擦了澄亮,一丝灰尘都没有。她轻轻拍着榨油机:“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榨油的那一日,刘淑敏特地邀请到村支书刘振华和所有合作社的股东来观看,经过热炒后的油料直接加入榨油桶内。刘振华一按按钮,机器慢慢启动,工序简单、快捷,只听到哗啦啦的响声,直接流出纯正清香无参假晶莹剔透的茶油。 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喧哗声。股东们使劲鼓掌,整个过程就像是召开运动会。接下来刘振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当然是表扬刘淑敏的。 代表双水村讲话的是刘福贵,刘福贵现在成了泽宇村鱼塘养殖专业户,他满面通红,鱼汤养得他比先前白胖。他开挖了一大片鱼塘,春季时下放了一百斤鱼苗,现在都长到尺把长了呢! 刘淑敏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今天的她特别光彩照人,清澈亮黑的眼睛盛满了激情,她抑扬顿挫,斗志昂扬,抒发着自己的一腔热血。等刘淑敏话音一落,黄金波指挥人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声响彻整个泽宇村。 人群的喧闹声、机器的轰鸣声,把整个开机仪式的热闹气氛推向了高潮。村民们把刘淑敏围成一团,纷纷夸耀她是泽宇村的榜样!李大芝、秀英奶奶更是对她赞不绝口,可惜周凤莲没有来,她正在文体活动中心小卖部呢! 邱喆和李嘉嘉也在人群之中,李嘉嘉硬要邱喆带她过来玩,感受这种热闹的气氛。自家的姐姐,当然要去庆贺一番拉!邱喆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村民们第一次见到李嘉嘉,虽然她会让他们想到之前泽宇村和李庄的纠葛,但是一看到李嘉嘉那身残志不残的样子,纷纷倒戈夸赞她漂亮能干。 最开心的当属刘淑敏了,她看到李嘉嘉时,握住她的双手,热情洋溢地告诉她,终于有人来替她管邱喆了。她终于不用操这份心了。她欢呼着解放了。 刘淑敏的话逗得李嘉嘉哈哈大笑,却让邱喆难堪不已。邱喆撅着嘴不满地说:“姐,别人都是给自己人说好话,你怎么尽挑我的糗事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都是你的错 这个花瓶其实是刘淑敏的母亲留给她的纪念,一直被当宝贝一样收藏。后来邱颖看中这个花瓶,觉着大红色喜庆,能招财进宝,带来好运。经过她的再三要求,刘淑敏终于同意她拿来摆放在办公室里。 满地红白碎片,无辜地躺在地上,就像破镜难圆,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样。邱颖的脸铁青,恐慌地伏在地上,双手乱抓,想把这些碎片重新粘黏回去。她的双肩颤抖,眼泪掉在了手上,混着她的手掌边沿的鲜血,低落在地上。 村民们没见过如此的场面,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去拉她,被她胳膊一甩,差点跌倒在地。她执拗的跪在地上,拾起一块一块的碎片,抱在怀里。那些碎片相互碰撞,把她的衣服扎得到处都是洞。 刘淑敏从外面回来,瞧见石头撅着嘴巴,东子在哇哇大哭,皱着眉头,大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村民们见到刘淑敏过来了,忙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刘淑敏看见跪在地上的邱颖,快步走上前,拉起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邱颖指着怀里的碎片,嘴巴一咧,又哽咽起来。她打了自己一巴掌,伤心地说哦:“姐,你的花瓶碎了!对不起!” 刘淑敏见到那些红白碎片,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没事,不就是一个花瓶吗?正好没地方搁呢!” 刘淑敏拍拍邱颖的肩膀,安抚完她之后,又去抱起东子说:“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东子的嘴撇了撇,瞧瞧邱颖,哇地一下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讲:“石头哥哥拿了我的玩具,我去要,他跑着不给,我撞到了桌上” 刘淑敏望了一眼门外,兰花嫂尴尬地又打了石头两巴掌:“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你存心要气死我呀,快点跟阿姨道歉!” 石头扭扭捏捏走到刘淑敏面前,嘟着嘴:“阿姨,我错了,不该拿弟弟的玩具,可是他先抢走我的玩具。对不起!” “没事,没事,大家该干活干活去!”刘淑敏遣散了在门口观望的村民们。 那几天,邱颖一直难以忘怀,她知道这个花瓶是淑敏姐的宝贝,她表现得越是冷静,说明她心里越是难过。她无意中瞧见刘淑敏眼角里闪烁着泪花,只是短暂的瞬间,也是怕被别人看见,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邱颖想了很多办法,跑了很多家店,人家都摇头,掂着碎片说:“算了,再好的师傅也无力回天了!” 揣着一堆碎片的邱颖失魂落魄地走在万嘴街上,像个疯子一样,天上落下了雨滴,夹杂着她的泪,她无声地哽咽着。她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明明知道这是淑敏姐的宝贝,还硬要拿来充什么门面。 她突然想起都是王瞎子出的主意,要不是那天碰到王瞎子,鬼使神差听信他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要想财运,得有镇山之宝。红色方能解灾。什么狗p?胡言乱语,一切不都是好好的! 邱颖觉着王瞎子就是罪魁祸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她怒气冲冲地去找王瞎子,雨点打在她的脑门上,头发湿成了一缕一缕的,耷拉在两鬓。她的心就像这下雨的天,灰暗阴霾。 王瞎子正在家里吃饭,电视机音量开得老大,正在播放《乡村爱情》。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看上去悠然自得。 “王瞎子,你吃得下去饭呢?诓骗人不偿命是?”邱颖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桌上的菜肴、盆碗摔在地上叮叮咚咚直响。 王瞎子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使劲翻着白眼球,手慌张去摸自己的拐杖:“你是谁?”他摸到一边的拐杖,站了起来,循着刚才说话声的方向,侧着耳朵,愤怒地问:“来人啦,有人要杀人啦?” 王瞎子故意叫得很大声,拐杖点在地上咚咚响,以此来虚张声势。他颤抖着说:“居然还有人来欺负一个瞎子,有没有天理呀?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要不是你说什么狗p的镇山之宝,我姐的瓶子怎么会摔碎?”邱颖咄咄逼人,恨不得掌他那胡言乱语的嘴巴。 “你姐的瓶子关我什么事?莫名其妙!” “怎么不管你的事儿,你听好了,王瞎子,别再到处骗人骗钱了!如果让我知道你又骗了谁,休怪我不客气,到时候就不是掀翻你家桌子这么简单。”邱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痰,扭头转身而去。 不知道谁通风报信,王瞎子的宗亲们赶来,将邱颖拦截住了,拽着她的胳膊,硬要她赔礼道歉,并且偿还损失。 邱颖气得撸起袖子,叉着腰,想要跟他们讲理:“你们自己说说,王瞎子算命是不是胡口诌人。碰到他,我算倒了八辈子霉。气死我了!想要我赔礼道歉,门都没有。”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一行人纠缠在屋檐下,直到暮色渐渐来临。邱颖最后说:“我不想跟你们拉扯,别再拦我,谁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她两脚张开,手交叉摆出摩拳擦掌的姿势,有些人知道她的个性,于是劝说两方都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中有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叔说:“那怎么行,王瞎子再怎么不对,他是个残疾人,正常人不都得担待一点儿,哪家的姑娘脾气这么犟,走来就抽翻桌子?!”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邱颖有些难堪,摆着手说:“让我走!让我走!”她使劲扒开人群,人群像围堵的墙,密不透风,要求她向王瞎子道歉。 “我不会道歉的,你们不让我走,我还真留在这里了。”邱颖一不做二不休,坐在椅子上,搬弄着手指甲,像个没事人似的。 唯一的老人继续说到:“娃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还年轻,生活不易。瞎子也是一片好心,信则灵,不信则无,何必互相纠结呢!” 王瞎子的嘴不停哆嗦着,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脸色苍白。他的白眼球不停转动,空洞的眼神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第一百四十章 英雄救美 雨点打屋顶上啪啪响,像是有人在上面泼水一般,温度随之降低。夜幕下,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邱颖、王瞎子和几位他的家族宗亲在客厅内杠着,谁也不肯让谁。 这件事很快传到黄金波的耳朵里,黄金波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活,从马鸣山下来,迎面碰到打着伞在雨里踩水的傻子春生。 春生说:“金波,我看到小颖子在跟王瞎子吵架,好多人啦!”他手舞足蹈,那样子看上去似乎很兴奋,眉飞色舞地演示邱颖的动作:“嘿哈!邱颖厉害着啦!” 黄金波懒得理他,问清楚了地点,直奔王瞎子家而去,雨中路滑差点摔了一跤。当他赶到王瞎子家时,听到一位老人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他认得这是王瞎子家的二伯,听村里年纪大的叫他海生。 刘海生戴着一顶破解放帽,手指尖夹着一根烟,抑扬顿挫地在数落邱颖。“谁家的女子像你这样的?你是周凤莲家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邱颖气得“腾”地站起来,扬起巴掌想要跟他拼命:“你别倚老卖老,别以为我怕你,你说我可以,你说我妈我不同意。”她飞起一脚,将小凳子一骨碌踢到了墙根处,发出碰撞声。 一老一少差点又打了起来。脸色发紫的刘海生扬起胳膊,准备抡一拳时,被黄金波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拦住了。“海生叔,好男不跟女斗!”黄金波赔着笑脸说,“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一个村里的不要伤了和气!” 邱颖怒气冲冲地倒戈向黄金波:“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今天就看看他敢不敢打?没有天理了!”邱颖打着寒颤,嘴唇发紫,本来穿得单薄,这会儿情绪一激动,语无伦次。 “你说这女娃子拐不拐?”刘海生操着方言不服气地说,“过来就踢翻我侄儿的桌子,我们只让她道个歉,她倒是赖上了。还说自己没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代她向你们赔礼道歉,行不行?”黄金波说。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歉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刘海生抽了一口烟,又把烟雾吐向空中。因为黄金波的到来,他的怒气明显消了很多。 “我跟她是同事。算了,您都大人不计小人过,损失的钱我来赔!”黄金波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两张一百的红票子,递到刘海生的面前。 邱颖想抢夺过来,不服气地说:“凭什么给他们钱?” 黄金波把她推到屋檐下,让她稍等片刻,自己又回过头走进去,对刘海生和王瞎子说:“真对不起,这两百元你们拿着,咱们就算扯平了,别伤了和气。” 刘海生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就这么着!”他又扭头对王瞎子说:“大侄子,往后说话要谨慎点儿,门要把风。” 黄金波道过谢以后,撑开雨伞,俩人走在夜色中。邱颖冷得浑身打颤,刚才精神高度紧张没有发觉,现在双腿像踩在棉花上。黄金波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邱颖斜睨了他一眼,倒是什么话也没说,任由他搂紧自己的胳膊。俩人紧紧依靠着,感觉似乎暖和了些许。黄金波小声说:“没事,以后有我,没人敢欺负你!” 刚才坚强的邱颖鼻头一酸,眼泪瞬间流淌了下来。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周凤莲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越想心里越难受,禁不住哽咽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黄金波的步伐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面对着邱颖说:“小颖,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一直喜欢你。”黄金波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话,现在说出来倒是畅快些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真的!” 他低着脑袋,望着淋成落汤鸡样的邱颖说:“我不需要你答应我什么,我只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是激动的泪花还是雨滴,闪耀着星星般的光泽。 邱颖感动得热泪盈眶,靠在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加速。“你们家人反对我们在一块?我们俩在一起不只只是俩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庭的事!” “这么说,你——你是同意跟我在一块儿了?”黄金波激动得语无伦次。 邱颖沉默不语,脸颊绯红,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这是她第一次离黄金波如此之近,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这时的雨下得更欢了,叮叮咚咚直响,像是在为他们俩伴奏。 黄金波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撑着伞,他终于赢得了她的心。他好想向世界宣告,他黄金波有女朋友了。他要守护她,爱她,直到白头。 邱颖小声说:“金波——”这是她第一次去掉了他的姓叫他,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儿。“你们家人怎么办?同意我带着东子吗?” “那就是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放心,有我呢!” 正是“有我呢!”这句话让邱颖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决意踏实地跟着黄金波。她其实早就喜欢上他,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她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就像阳光洒在了心上。 那晚,他们在雨中拥抱了很久很久,邱颖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俩人又缓慢向前走。这是她感觉最幸福的一段路,那种初恋的滋味像蜜糖一样,让人心生眷恋。 村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微弱的黄光,隐约听到人们的说话声。离家只有一百米,他俩停住了脚步。他们站在路灯下,相视无语,黄金波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他说:“颖子,你掐我一下,看是不是在做梦?” 邱颖抿嘴一笑,掐着他的脸说:“你没做梦,是真的,以后可要对本姑娘好,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可是练过跆拳道的,小心我的拳头。” “老婆大人饶命!”黄金波脱口而出。 “谁是你老婆?”这回邱颖真的一拳打在了黄金波的胳膊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可是,俩人相互拥抱得更紧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怕什么来什么 那些天,西伯利亚的寒冷空气长驱直下,一时之间天气骤变。雨连下了好几天,刘淑敏望着天空发呆,这雨啥时候能停呀,再这么下去,不仅心情发霉,晾晒的这些油茶籽也要发霉了。她的心理隐隐有些不安,就像水井里打水桶七上八下。 兰花主要负责油茶籽的通风干燥。油茶籽被摊放在这一摞一摞的木板上,她时不时地用小耙子扒一扒,好让油茶籽充分透气。她从储藏室的窗户里一眼瞥到了刘淑敏,想起前些天摔碎她心爱的花瓶之事,倒有点愧疚。 “淑敏,这些油茶籽看上去不错呀!咱们茶油的产量好高哦!”兰花拍拍手上的灰尘,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你看看,这光泽度,这色泽,比我以前在别家看到的好多了!” 兰花自顾自“啧啧”称赞,目光却注视着刘淑敏脸上的变化。 刘淑敏看向她,浅浅一笑,无奈地说:“真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惨啰!” 兰花没有接过她的话茬,去到里屋了,石头在喊她,好像让她帮忙拿什么东西。 雨滴飘到刘淑敏的脸上,她往屋檐后站了站,雨水飘在水泥地上,氤氲成深灰色的印记。她在心里祈祷着雨快点停,不然——她不敢再接着往下想。 可是,天不遂人愿,过了两天,兰花冲到她的办公室,慌慌张张地说:“淑敏,大事不好了,油茶籽不知道怎么全发霉变黑了,怎么办?” 刘淑敏的脸色煞白,“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跟在兰花后面,到了储藏室。她抓起一把油茶籽,发现一粒粒的真的发黑,有的已经烂掉了。 “怎么回事?”刘淑敏睁着惊恐的眼睛,质问兰花,“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两天时间成了这样?” 刘淑敏看到木板上有一把玩具水枪,有的油茶籽上面还有水滴,晶莹发亮。“这不是石头的水枪吗?”她拿在手上问。 兰花尴尬地笑着:“是他的玩具,可能他落到上面的!” “你去把他喊来,我要当面问他。”刘淑敏气急败坏,冲着兰花大吼。 兰花找到正在山腰那里玩耍的石头,当石头告诉她他刚刚给油茶籽浇了水以后,兰花气得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你个死样,让你浇什么水呀?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吗?” 兰花叉着腰,狠狠又踢了他几脚。她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一时疏忽,将会给合作社造成很大的损失。损失的这笔钱,他们娘俩这辈子都还不上,怎么办呢?她思量再三,斜觑着儿子,小声说:“淑敏阿姨问你什么都不要说,就说你的玩具不知怎么落在上面,她没证据,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兰花拎着石头的耳朵缓慢走进了储藏室,刘淑敏问:“这把枪是你的?” “是的!”石头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把水枪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不知道。”石头拉着兰花的衣角,怯怯地说,眼睛看向自己的妈妈。 刘淑敏忍住火,脸胀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铃铛一般。她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牙齿磨得咯咯直响,此时,她的胸腔像有股旋风,从心脏冲到喉咙,最后从口中冲出来。“你们给我滚!” 这是刘淑敏第一次对人大发雷霆,合作社所有员工的目光聚焦到她们这里。李大芝跑过来,大呼小叫地说:“我的天,这些油茶籽怎么成了这样?!” 李大芝看看刘淑敏,又瞧瞧兰花:“怎么回事呢,兰花!” 兰花脸色惨白,牵着吓呆了的石头,灰溜溜地出了门。院子一片嘈杂,大伙儿想尽办法抢救这些发霉了的油茶籽。 可是,没有人能挽救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这场灾难直接导致刘淑敏陷入了一场严重的危机当中,更确切地说,她濒临破产! 那些天,刘淑敏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圈,毫无生气。雨终于停了,灰蒙蒙的天见不着太阳。她坐在马鸣山的山腰上,注视着山下的泽宇村。 她的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命运拉,总会捉弄人,让人猝不及防!上个星期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现在却如此落魄不堪。现在,她给员工的工资发不出来,更别说重整旗鼓。 那些村民们走时虽然没有强迫刘淑敏发工钱,可是他们的钱终归要给他们的呀!算算村民们的投资成本,她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 刘淑敏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艰难,村民们秉承着对她的信任,才转租土地,又把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钱拿出来支持她,可是,现在怎么办? 她的眼里噙着泪,风吹着她的长发,阵阵寒冷袭击着她,仿佛让她陷入了冰窖。她掏出一盒烟,颤颤巍巍地抽出一根,却怎么也点不着。她气得将手里的烟盒扔了出去,烟盒划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飞向了山脚。 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村民们还指着发钱过年呢!刘淑敏苦笑了一声,这下她成了村中的罪人,她连工资都发不出,谈什么过年呢! 她就这样坐在这里静静地坐了半天,心中的难受让她觉着呼吸困难,肺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一般。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夕阳在天边慢慢消退。泽宇村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了烟雾。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回到家,她茶饭不思,往床上一躺,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跳动的灯影让她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家里人都在为她着急。 “淑敏姐,急也不是办法呀!我看要不去借借看?”邱颖说。 能向谁借呢,杨明起的二三十万就先不说了,她还背着一身的贷款和村民的欠款呢!这么大一笔债,她如何能翻身。她痛苦地直摇头,眼泪从眼角又溢了出来。 “姐,你别哭呀!咱们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要不再去贷款?”邱颖又提了一个建议。 银行的贷款已经达到了上线,谁能担保再借给她呢,刘淑敏觉着自己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家的温暖 当缪婷玉将这件事情告诉陆丽丽时,陆丽丽笑得花枝乱颤,差点从美容床上跌下来。她枕在自己的手上,歪着脑袋,给陆丽丽丢了一个白眼:“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还笑?有没有人性?” “我这不是带你来按摩了吗?”陆丽丽止住了笑,像赔罪一样说,“本人郑重地向缪婷玉道歉,不该给你带来困扰!不对,怎么会是我给你造成的困扰呢?”她又放声大笑起来,服务人员也咧着嘴,跟着一起笑。 缪婷玉随手把枕头扔向闺蜜,大声嚷着:“你有没有人性,我可都是为了你!脸都丢光了!”她又冲着服务人员叫了一声“轻点轻点,我的骨头都要被按散了!” “缪大小姐,你就饶了我!我已经跟你认错了!”陆丽丽把扔过来的枕头还了回去,“你别说白星宇还真没跟我提及过他的堂妹!是不是堂妹还真不得知了?不过谅他也不敢欺骗我!” “你自己多个心眼!人心都是会变的!”缪婷玉的脑袋埋在床头的坑里,瓮声瓮气地提醒陆丽丽。依她阅人无数的经历,她觉着白星宇也不是个善茬。不过,点到为止,说多了人家还说自己嫉妒。 “怎么会?婷玉,你可别咒我,我觉得他还不错。”陆丽丽从美容床上坐起来,扯掉脸上的面膜,一本正经地说:“我和白星宇还真有一个星期没碰面了,他一直说忙,我也忙啊!但是,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情比金坚。” 身体spa让缪婷玉感觉神清气爽,身上仿佛轻松了一大截。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一边换衣服扣扣子,一边淡淡地说:“人心是最复杂的,你自己多多掂量。” “婷玉,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这么单着,有没有合适的人,我帮你参谋!对了,上次你见过的秦天怎么样?”陆丽丽重新趴在床上,让服务人员帮她按摩颈椎,长期对着电脑,颈椎酸疼难受。 缪婷玉穿好衣服后,望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的菜!”她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冷冰冰的形象。 “大小姐,你不去试怎么知道不是你的菜呢?你去试试,说不定会发现这棵菜符合你的胃口呢!”陆丽丽不死心,还想着撮合她和秦天。 陆丽丽接着说:“我可帮你都打听好了,秦天的爸爸可是省里的干部,听说官不小呢!他妈妈在医院里工作,好像也是领导。家庭条件不错了,与你们家门当户对,我看挺好!” 缪婷玉不置可否:“拜托,现在什么年代?你以为还活在旧社会呢,还门当户对!”她揶揄了丽丽一句:“丽丽,别怪我没提醒你呀,白星宇心深着呢!” “放心,我有分寸!” 陆丽丽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才是缪婷玉最担心的地方。丽丽虽然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但是单纯,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样子。 缪婷玉有时候挺羡慕她的,父母关系和谐,对她特别好,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她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开心就笑,难过就哭。相比之下,自己比她过得难多了。 她没有多说,多余的话只会给闺蜜带来困惑。活在当下,倒是能活得潇洒自在。 陆丽丽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响起来一位女性低沉的声音:“丽丽呀,你好多天没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去买菜?” “妈,我有时间就回来,你和我爸俩人好好照顾自己。”陆丽丽对着电话那头说。过了一会儿,她挂断了电话。 美容房间里陷入了沉寂,只听得到按摩师喘气的声音和动静。 “丽丽,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回去了?”缪婷玉问。 陆丽丽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大概三天,这几天一直住在公司。新产品发布,事情太多了!” “你应该回去看看!”缪婷玉淡淡地说。 陆丽丽翻起来,让按摩师停止,一本正经地对缪婷玉说:“婷玉,要不你跟我一起回我们家吃饭?我爸妈老早让我带你上我们家玩!” “可是,我——” “别可是了,就这么说定了!”陆丽丽赶紧穿好衣服,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气都变了,丽丽妈妈赶紧吩咐他爸去菜场买菜,说女儿要回来吃饭。 缪婷玉硬生生地被陆丽丽拽着去了她家。车子在一栋老小区门口停下来了,这是缪婷玉第一次来陆丽丽家。她只知道俩老都是工薪阶层,去年刚退休。 丽丽家在五楼,进了单元门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楼栋里光线阴暗,俩人靠着手机屏幕的灯光,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攀登。 一进屋内,满屋飘荡着排骨的香味,丽丽爸爸热情地给她俩拿来拖鞋,又对她们嘘寒问暖。丽丽妈妈从厨房里勾出脑袋:“婷玉来了呀,老早就让丽丽叫你来家里玩的!坐一会儿啊,马上就好了!” 缪婷玉跟丽丽妈打了声招呼:“阿姨好!”然后,被陆丽丽拉到沙发上坐着。丽丽爸爸从柜子里拿出坚果,又切来各种水果拼盘:“赶紧吃!累了一天了?” 陆丽丽用牙签戳了一块猕猴桃,递给婷玉:“拿着,补充维生素!”她自己又拿了一块儿,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满足的神情。 丽丽爸爸微笑着看女儿:“你慢点吃,没相!” 陆丽丽毫无顾忌,大大方方地说:“我要在家里还要畏畏缩缩,我还活不活呀?” 父女俩开怀大笑,缪婷玉也跟着他们一起笑。饭桌上,丽丽妈不停往她俩碗里夹菜:“多吃一点,尝尝这个,尝尝那个!不要客气,随意吃!” 缪婷玉感受到久违的家庭温暖,自从母亲离开家以后,虽然爸爸待她也不错,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她,但是总感觉差了一半。 她记得小时候,妈妈背着她,走在草地上,走在山野里,走在大自然界中,妈妈陪她睡觉,陪她学习,陪她玩耍,可是一切都在那年随着母亲的离去而远去。 这么多年,她越来越独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在感情上却是一片空白。她渴望家庭的温暖,可是内心又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在做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游庙山 杨明起一直困在百通的项目里抽不开身,如果不是邱喆及时地将那批货带回来,他就会面临巨额赔偿。吓了一身冷汗的他丝毫不敢马虎,天天店里、百通公司两边跑。这天,他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情,趁着阳光明媚,约了刘淑敏去爬庙山。 庙山是一座道教圣地,位于关西镇的东北,离泽宇村大概十里路。那里一年四季香火旺盛,十里八村的人都爱往那儿跑,有的去那求财、求子,有的去求平安,有的去极目远眺,领略大自然的风彩。杨明起和刘淑敏是后者。 清晨,明起一身休闲的打扮,早早地等在泽宇村的村口,见到刘淑敏时,下意识地平了平被风吹乱的头发。他微微一笑,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握紧她的手,一起出发去往庙山。 刘淑敏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本来没心情跟他去游庙山。邱颖知道后鼓励她,去呀,怎么不去?出去散散心,别宅着了,说不定有新的想法,撞大运,捡个五百万指不定呢! 她任由明起拉着她的手,像个木偶一样跟着他的步伐。去往庙山的路要经过广山下,这里是刘淑敏最熟悉的一条路,没有之一。广山下临近矿山,有一个冼矿厂,冼矿池里的铁矿砂细腻平滑,像平整的缎面。 刘淑敏想起小时候自己经常跟着一帮小朋友,光着脚丫,来到这里踩矿玩。那种细腻的皮肤般触感让孩童的她得到莫大的满足。 她还记得有一次踩在柔软的矿砂上面,两只脚陷入其中,惊恐的她不停挣扎,幸好边上有一块石头,她一只脚抽出来踩在石头上,自己的另一只脚也从泥淖中拔了出来。现在想来一种后怕的感觉攫然于心头。 冼矿厂依旧矗立在阳光之下,刚刚冼出来的铁矿石深黑细腻,从机器的缎带面上运送到池子中央。这种洗矿机器像个庞大的巨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响彻在刘淑敏的耳朵里。 她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欢快地奔跑在泥泞的沙坑,嬉戏于漫山遍野。她似乎也听到了来自遥远的岁月的眷念。一时,她的嘴角上扬,这种幸福的感觉经过时光穿梭机,一路走来,漫上了自己的心田。 “那时候真单纯呀!”刘淑敏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时间苍老了心境,岁月改变了容颜。“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开心,无忧无虑呢!真的好想回到小时候。” 路边的小溪漴漴,清亮的泉水汇聚于此。她找到了印象中儿时的那口井,掩映在树木和草丛之间。现在依然安静地在这里,依稀可以看见人们在这里洗菜留下的痕迹。 “明起,你知道吗?这儿底下传说跟后山相通,水里住着棒槌人,这种人大概棒槌那么长,是这个星球上的另一种生物。小时候,我经常会想象矿山底下都是水,住着会游泳的这种奇妙的生物,心中既恐惧又期望有缘见上一面。” 刘淑敏的手深入到井水当中,掬了一捧水,清亮澄净,可以望见自己的影子。她瞪着这口平静的井面,就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抓住了心弦。她感觉到水面突然像破碎的镜子,荡起涟漪,似乎听到一股激荡的声音:你怎么才来?快过来快过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很久没有的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是在同明起在参观后山,她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碗口样的矿坑。那种无助的心情就像藤蔓一样从脚底,一直延伸攀登到脖子,让她动弹不得。 杨明起立马抱住她,把她拉回到安全地带,让她坐在路上休息。“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要是不舒服,我们回去!”他紧张地说,“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刘淑敏依旧在大口喘粗气,胸口快速地起伏,嘴唇发白。杨明起从保温杯倒了一杯水给她,大约半小时以后,她才缓过神来。她将自己刚才的感觉讲给明起听,明起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搁在她的膝盖上:“淑敏,你不要压力太大,有我呢,我来帮你想办法!” 刘淑敏摇摇头,她已经够麻烦杨明起,欠了他几十万,怎么好意思再让他为自己费心呢?!再说了,贷款已经是不可能了,还能有什么路呢?而且,明起还有自己的一大摊子事儿要解决呢!她不忍心增加他的负担。 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让他们在难得一次散心的途中,也不得不受到事业的困扰。生活就像一个猎手,随时追捕与它抗争的人。 杨明起提议回去算了,刘淑敏回顾四周,已经走了大半路了,再走个十来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好汉不轻言放弃!她深呼吸了一口,拉上他,淡淡地说:“走,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俩人一股作气,后半程路上,杨明起不断讲笑话,故意用幽默风趣的语言逗刘淑敏开心。温热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庙山果然名不虚传,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摆动,沿着山坡往上。这是一条人为踩出来的路,地皮裸露,石子迸裂,杨明起拉着刘淑敏,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 “这人生呀,就像上坡,当你觉得很难时,说明你在进步!”杨明起慢条斯理地说,“当爬过这段艰难的坡,会发现柳暗花明。所有的艰难都只不过是一只纸老虎,打败他,我们便能达到人生的又一境界。” 他们爬上了半山上的一个亭子,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凉凉的风吹红了俩人的脸颊,刘淑敏望着山下的山庄田野,下巴抵着衣领,若有所思。若干年以后,再次来庙山,心境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站得高望得远,让她暂时忘掉了生活中的一些悲伤。冷风吹着她的脑袋,不觉得寒,倒觉着神清气爽。冬日里的远足,就像干涸的溪流遇见水源,她欣喜不已。 俩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山顶,这里香火气浓厚,庙宇烟雾缭绕,禅音绵绵,让人心旷神怡。刘淑敏走进庙宇,在门口遇见了一位道姑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玄诚真人解惑 庙山上有三四处道观,矗立在山顶、半山腰上,掩映在树木之间。黑色的屋顶,飞檐翘角,配上玫红色的墙,显得格外醒目。门外有一处非常大的香火炉,正对着主殿,明明灭灭的光亮散发出浓浓的香薰味,烟雾随着风四处飘散。 据说这座道观“庙山”名字正是后人为纪念庙洪而来。庙山可谓一枝独秀插南斗,海拔162米,俯瞰周围群山,一览众山小。山间仙洞、奇石、曲径,洗药池和琴床石均留有道家庙仙真人的的真迹。 杨明起去逛山间仙洞,刘淑敏不感兴趣,沿着走廊自行前往道观。她想趁此机会到处走走,随心所欲,观里人来人往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站在门外,注视着这些香客,他们的脸上挂着祥和宁静的神情。 观里住着一位道姑,刘淑敏抬脚进门,正好和道姑四目相视。道姑温文尔雅地向她作揖,刘淑敏同时还了一个,冲道姑温柔一笑。道姑很有礼貌地说:“施主请进!” 大殿里供奉着一位硕大的金身菩萨,桌上的茶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蓝色的火焰左右摆动。果盘里放着香蕉、苹果、桔子之类。刘淑敏跪在蒲垫上磕了几个头,向奉献箱里投了一百元,由道姑领着去了后屋。 道姑大概四十来岁,法号玄诚道人,她温柔智慧,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空空荡荡,瘦弱的身子倒像是插在剑鞘里的刀刃。她戴着一顶帽子,面前挂着一串佛珠,在胸前微微摆动。 刘淑敏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一间偏房。这间房间光线阴暗,条台上供奉着一位仙人,慈眉善目。玄诚道姑让她坐下来,自己转身拿了一些挂签,让刘淑敏抽了一根。 道姑拿着挂签仔细瞧了一眼,眉头紧蹙后又散开。庄严肃穆的气氛让刘淑敏心生忐忑,她紧盯着道姑,道姑说:“施主最近是不是不太顺?” 刘淑敏狐疑地微微点头,接着听到道姑又说:“施主不必担心,事情总会有一个眉目的,静候佳音!” 贵人?刘淑敏不禁在心中暗笑,哪里来的贵人?村民们都催着她还钱,厂子破产,欠一大堆债,谁会来帮助她?刘淑敏还是很感谢道姑帮她答疑解惑,说:“谢谢师傅!” 玄城道人又问了她一些日常问题,刘淑敏都一一作答。道人说:“姑娘眉清目秀,只是在姻缘上可能会遭遇一劫,小心防范就是!”道人又作了一个揖。 “什么劫?” “天机不可泄露!”道姑回答。 刘淑敏还了一个揖,脑袋中盘旋着真人的话语。劫难?情劫?刘淑敏哑然失笑,她和杨明起之间会出什么问题?完全没有问题!俩人关系好着呢! 刘淑敏向道姑问了几个关于庙山历史的问题,道姑给她讲述了庙山的历史。通过道姑的讲述,刘淑敏才知道眼前这位真人已经在庙山呆了三十年。 “这么长时间?”刘淑敏惊愕地张大嘴巴。 “从小跟师傅在这里修炼,一直到现在。她老人家去世以后,现在观里就只剩下我了。”玄诚真人说。 刘淑敏惊讶地发现道姑脸上看不出俗世沧桑,说话的语气始终都是平和委婉,安然甜逸。她想不出什么样的动力能让她呆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十年。 道姑倒是不避嫌,跟刘淑敏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玄诚真人是被师傅捡回来的,由师傅带到大。在她十五岁时,师傅征得她的同意,领她进了道家的门,法号玄诚。 师傅待她如自己的亲生女儿,教她读书识字打太极,还教她做人的道理,直到前年去世,她便传承她的衣钵,继续守护着庙山道观。 庙山道观是师傅的心血,她必须帮她守住这一方土地。以前,她跟师傅在山上挖了几块地,种植当季蔬菜,多余的拿到市场上卖换来米面粮油等,倒也能养活自己。 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四点半起床做早课,晨练,打扫卫生,迎接香客,闲暇时间种地。这样的日子简单,心无旁骛,一做就是二十年。 刘淑敏对她肃然起敬,心中豁然开朗,欲望少一点,生活简单一点。她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了,像一座山样压得她透不过气。她向师傅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和苦恼。 道姑说:“这是老天给你的考验!撑过去,风雨之后见彩虹!”道姑又送给了她一个平安符,帮她挂在脖子上:“愿神明保护你!” 刘淑敏谢过玄诚师傅,退出了房间,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照在她的脸颊,让她觉着一阵温暖。她缓缓走出大殿,杨明起差点跟她撞了个满怀。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杨明起蹙着每,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没遭遇到什么不测,方才放松下来。 杨明起抓紧她的手,撞了撞她的胳膊肘:“你刚才去哪里了,害我好找,我从仙人洞出来,没看见你,我就慌了!这可是山里,我遇到人就问,人家都摆头说没看到你!” 刘淑敏从没看到杨明起如此紧张,浅浅一笑说:“我刚才遇到一位道姑,然后我就跟她聊了会儿!道姑人很好,跟我讲了很多,让我觉着心中舒服多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不要担心,回去我就帮你想办法,让你来散心,你怎么还在想那些事呢!”杨明起的话语中有一丝责怪的味道。 “我没事啦,哪有那么夸张?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你忙你的事,不要为我操心了!我自己想办法!”刘淑敏说。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俩现在分什么彼此,你好就是我好,我好就是你好!我们俩都好好的,才是真的好!” “你说什么绕口令呢?!”刘淑敏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快看,苍鹰!”一只苍鹰从树林中腾空跃起,双翅不断地拍动,直冲向云霄,到了尽头,又俯冲之下,飞往山坳坳里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斜挂在了半空,俩人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说说笑笑往山下走去。俩人从庙山下来以后,在公路边分道扬镳。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鼠般的生活 冬至以后,太阳躲进云层,一连几天见不到阳光。北风呼啸,树叶纷纷掉落,光秃的枝桠呈现出一种阴郁的暗黑色。动植物都进入了冬眠期,庄稼人闲赋在家,无事可干的就打麻将、扑克或者聚在一块儿闲聊。年轻一点儿的就上镇上的网打游戏。 刘大方自从跟了恶霸黄利民以后,经常出入万嘴街上的网,在那里一玩就是一个通宵,像个夜猫子一样白天睡觉,晚上出动。局子成了他常去的地方,像玩似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从不担心出不来! 人们有时候会看到他带着一名年轻女孩,打扮得花枝摇曳,浓妆艳抹,一帮人出入歌舞厅。他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嘴上叼着一根烟,穿着皮衣、破洞裤,大冬天冻得瑟瑟发抖,也绝不多穿一件衣服。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大方跟着黄利民那一帮人,看上去人模人样,实际上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他的名声渐渐臭名远扬,泽宇村的人提到他都摇摇头,显示出一副鄙视的模样。 福贵拿他没办法,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根本无济于事,他便责怪都是张慧琴惯的,没钱了就回来,回来就是要钱的。他不给,张慧琴就偷偷往他怀里塞。她抹着眼泪,好言好语相福贵,女儿去世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大白天的在家睡觉,谁家娃是这个样子,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刘福贵愤恨地瞧了一眼儿子房间的门。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刘大方还在呼呼大睡。他恨不得将被子一掀,连人都给轰走! 张慧琴拉住他,小声地说:“就让他睡,只要他不干坏事,在咱们眼皮底下,咱们不是都心安吗?你将他撵出去,天不回家,你不也着急么?” “你就惯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刘福贵双手背后,哼了一声,走出门往鱼塘方向去了。自从养了鱼,刘福贵的心思都花在鱼塘上,一日三餐回来吃饭,睡觉也会在睡在临时搭建的屋棚里。 只有在鱼塘里,福贵才感觉到活着像个人。多少人在暗地里对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评头论足呀,他的老脸都被他丢光了。他走在路上,都感觉抬不起头。 他望着池塘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向外荡漾,隐约瞧见鱼嘴在一张一合,闲适地吞着鱼粮。他养了一批草鱼、乌鱼、鲫鱼,据他估计,应该有上千斤。到时候将这些鱼卖出去,估计能有上万元呢! 福贵格外宝贵这些鱼,时刻警惕着那些闲杂人等,就指着卖掉这些鱼好过年呢!年底快要到了,现在矿上又不景气,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很多矿工干脆在家睡大觉,等着明年再开工。 他抽了一根烟,眼睛微眯着看向鱼塘,只要不提到他那混账儿子,他就觉得心里舒坦。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 “福贵叔,你家的鱼养得可真好呀!”黄亮骑着摩托车从鱼塘边闪过,在拐弯处停下来,径直走到刘福贵身边,向他递了一根烟。 刘福贵接过他递过来的烟,没理会他的话。刘福贵太熟悉黄亮了,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他总记得儿子刘大方在读书那会儿被他暗算,差点连命都丢了。 那时候,儿子还小,上小学,黄亮上初中。几个大点的孩子拦住儿子擂肥,把大方暴打一顿,打得头破血流,等刘福贵赶到时,大方奄奄一息。一群人看到大人过来作鸟兽散。刘福贵清楚地记得黄亮就在里头。 刘福贵问过黄亮,但是人家鸭子嘴硬,死不承认。脸皮厚的他还发誓说肯定没有那回事,不然让他五雷轰顶。 刘福贵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浮现出一股冷笑。 “福贵叔,你家养的鱼好大一条哦!能不能让我来掉几条鱼?”矮矮的黄亮叉着腰,杵在鱼塘边上,像一个木头桩子。 刘福贵捡起一颗石子,向黄亮的腿上投掷过去:“你小子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动我的鱼!”他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来,瞪了一眼黄亮。 “叔,跟你开玩笑呢!我要是钓鱼也会先付你钱的。我想问问大方在哪?我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他死了!”刘福贵没好气地说。 黄亮一听这话,悻悻地走开了。刘福贵看着他的摩托“轰”一声,沿着小路向前奔去,下坡时,速度太快,一下冲到了坡下,栽到了泥里。黄亮从泥里爬起来,满身泥土,挣扎着想把车从炕下拉上来,一拉一滑,三次都是这样! 福贵忍不住笑了起来,嘴里嘟囔了一句:“蠢货!”他从屋棚里找出来一根粗绳子,走上前去,先系上一个轮胎,俩人一起使劲,废了一番劲,终于把摩托车从路边的坡下拉了上来。 黄亮连声道谢,将绳子还给福贵,骑上摩托,戴上头盔。在临走之前扭过头说:“叔,有没有两百块借给我?我有急用!” “你小子有什么急用?我在鱼塘,身上哪会带钱?”刘福贵把身上的口袋翻了一个底朝天。即使有,他也不会借给黄亮。这小子跟儿子一样的货色,上午九百九,下午打空手。 黄亮踩了下油门,一溜烟地往下开去,他径直开到刘大方的家门口。张慧琴不在家,黄亮在门外喊刘大方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依据他的判断,刘大方肯定在睡懒觉。 果不其然,黄亮敲了三声门,门里头就有动静,接着听到拖鞋“嗒嗒”的声音。刘大方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开了门,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口齿不清地说:“狗子高,你怎么来了?” 黄亮腋下夹着一个包裹,闪进刘大方的房间,“嘿嘿”地笑了两声。“大方,我来找你有事!”黄亮打开台灯,昏暗的房间一下清晰明亮起来。他一层一层打开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刘大方疑惑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呀?”他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带着点血迹,看上去很恶心:“赶紧拿走,我最讨厌这个味儿了!” “这可是好东西——”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李嘉嘉的生日如期到来。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像牛毛,像细针,温度已经降到一年当中的最低温度。然而,嘉嘉的心却像装满了阳光,她穿上邱喆给她买的浅粉色大衣,搭配了一跳毛呢格子裙,脚上蹬着一双深筒靴子,看上去格外耀眼。 临出门的时候,父亲却拦住她说:“嘉嘉,你一个女孩子,还未结婚,成天跟邱喆混在一块儿,像什么话!叫人在背后说我们的闲话!今儿天又冷,你还是好好呆在家!” 嘉嘉一听父亲的话,便着急了,她扔下拐杖,赌气坐在门外的秋千上。雨点落在她粉白的脸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父亲在屋内大声说:“养的都是些赔钱货!”他“哼”地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 冷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母亲走了以后,父亲从来都不会给自己过生日,按照父亲的理论,花那么多钱买蛋糕,够一个月的粮钱了。他不知道一个孩子在意的是潜意识中父亲对孩子的爱。后来,她再也不奢求父亲为她买生日蛋糕。 怒气冲冲的父亲打开门,一股脑丢出她的行李箱和衣服、鞋、袜子,像仙女散花一样散落一地。瓶瓶罐罐滚动到李嘉嘉的脚下,她拾起来发现是自己的面霜,用拐杖一探,脚下都是衣服。 她跪在地上,东摸西摸,想将这些物品拾起来,但是对于一个盲女来说,哪有那么容易?!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睫毛,她惊恐的神情让她看上去就像日本电影里的贞子。她“呜呜”地哭泣着,孤单无助之感袭遍了全身。 她的手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土,濒临绝望,扔掉手上的衣服,大声哭泣。她哭着大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已经看不见了,还要让受这般折磨,我只想用尽全力活着。” “你想走赶紧走,算我没养你你,这么急于找人!”父亲打开一条门缝,隔着门缝粗鲁地吼着,“往后大路两边,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光道!哼!” 门再次“嘎吱”一声被关上,“你快走!”里屋的门板上传来“哐啷”一声,像是玻璃杯之类的砸在木板门上。 邱喆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他可以来接她。她在电话里沉默不语,偶尔透露出一丝哽咽。邱喆很着急,在电话那头不停地问:“嘉嘉,你怎么了,你在家?我来接你!” 一刻钟以后,邱喆骑着摩托车到了李庄。他几乎是连滚带跑地冲到李嘉嘉家门口,看到雨中的李嘉嘉安然无恙,便放了心。他走到她的跟前,为她打上伞,小声地问她:“嘉嘉,你怎么坐在雨里?怎么不在屋内呢?” 李嘉嘉噙着的泪又滚落了下来,她抱住邱喆的大腿,不停地哽咽。“邱喆,带我走,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她的身体不断抖动,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鸟。 屋内的窗户边上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外面的动静,等邱喆望过去时,只瞧见窗帘在微微颤动。不用猜,肯定是嘉嘉父亲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见李嘉嘉这种伤心欲绝的样子,邱喆感觉肺里的空气像被抽空了一样,难以呼吸。他攥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亘出,嘴唇直哆嗦。 李嘉嘉似乎觉察到邱喆的紧张愤怒情绪,死命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嘉嘉,你放开我的手,我去问问你爸什么意思,不就是去过生日吗?为什么要左右阻拦?” 邱喆帮她把衣物用品装进行李箱,牵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李庄。一路上,他不停安慰嘉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 李嘉嘉被带到了明起店铺的休息处,邱喆帮她拾掇了一间小的杂物房间,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笑着跟她说:“你先在这里将就,等明儿我在这儿附近帮你租一间房。” 嘉嘉用力地点点头,现在除了弟弟,邱喆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为他生个一儿半女。嘉嘉说:“小喆,我们结婚,我不需要你任何的礼金。只要你真心待我就行!”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邱喆像傻子一样呆住了,他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悲伤。他还没挣够五万块,前段时间把唯一的一点积蓄交给了淑敏姐,现在身上没钱呢! 邱喆摩挲着嘉嘉白嫩细长的手指,深情地说:“嘉嘉,我好开心,我爱你,我也想跟你结婚。可是,我没有钱,我想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而且我想要你得到全世界的祝福,尤其是你爸爸的祝福。” 没有一个男人能从她的角度来替她考虑,邱喆的话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抱住邱喆,嘴贴上邱喆的脸,献上了她深情的吻。“小喆,我爱你!我想跟你一块,给你生个孩子!” 雨下得更加欢快,落在地上溅起水花。俩人拥抱在一起,那一刻,似乎时光停滞,爱情的美好在他们的心中生根发芽。李嘉嘉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了邱喆。 翻云覆雨一番后,邱喆光胳膊搂着嘉嘉说:“嘉嘉,你不要担心,等我回去同家里人商量一个好日子,再凑些钱给你爸,我们就完婚。我不会辜负你,这辈子我就对你好!” 李嘉嘉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这辈子她就跟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了!她爱他,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 邱喆“啊”地一声突然间想起他们约了杨明起和淑敏姐,晚上六点在重庆火锅店吃饭,然后去江边的海阔天空唱歌。俩人在床上又缠绵了一小会儿,依依不舍地起来穿好衣服,开上车就往城里去。 雨停了,路上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泽。冬日的下午,五点就天黑了。半路上车子堵成了一条龙,红亮的车尾灯像怪兽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车后的一切。 半个小时过去,车子在路上一动不动,“他娘的,怎么回事?”邱喆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聚是缘 邱喆打开车载音响,电台里唱着伍佰的《挪威的森林》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慢慢将它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他倚在靠枕上,望着一脸平静的李嘉嘉,小声地哼着伍佰的歌。 他瞧见李嘉嘉的嘴角展现出一种好看的弧度,只要看到这章宁静白皙的脸就会让他暂时忘掉一切的不快儿。她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一笑:“小喆,你盯着我干嘛呢?” 邱喆说:“我总觉着你看得见,为什么我的举动,你都能知道?!太神奇了!”他又看了一眼她的黑色墨镜,脸上闪过一丝细微复杂的变化,随后笑了起来,淡淡地说:“这叫心有灵犀!” 邱喆的右手伸过去抚摸了下她的脑袋:“你看起来很可爱!”说完,他扭过头又不紧不慢地跟车,走一步停一步,像乌龟一样,伍佰的音乐还在耳边不停循环“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等到到达重庆火锅店,杨明起早在那里候着了,邱喆牵着嘉嘉,向杨明起打了声招呼坐下来。刘淑敏和邱颖还在来的路上,可能还要十分钟到。邱喆先下了单,一边等上锅一边等两位姐姐。 杨明起和邱喆俩开始谈起店子里的生意往来和人脉资源,杨明起说百通项目快接近尾声,最后关头希望邱喆能把好关,不要出什么漏洞,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邱喆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明起哥,包在我身上。我这两天就去盯着现场,应该不会出什么故障的。坚决打一个漂亮仗!” “你小子说话漂亮,有时候会冲动。记住冲动是魔鬼,任何事情都要冷静来处理,别傻不拉几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杨明起的话逗得嘉嘉掩嘴偷笑,邱喆不好意思地说:“不会的,上次只是一个意外。太信任以前的朋友了!现在知道了什么样的人,该怎样去对付!向明起哥学习!” “呀,邱喆学乖了呀!”邱颖拨开帘子进了门,刘淑敏跟随其后。李嘉嘉站起来,向两位姐姐问好,被邱喆拉下来坐好:“跟她们不要客气!自家人!” 刘淑敏被安排坐在杨明起的身边,她看了一眼杨明起,正好俩人四目相视,轻轻一笑。每次见面都会感觉到一点儿生份,幸好杨明起拿起桌上的果汁倒了一杯,迅速拉拢距离,避免了这种尴尬。 热气腾腾的火锅这时候端上来了,服务员将各种菜品放到里头煮,等到煮熟了以后,杨明起招呼大家一起吃,他先往刘淑敏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又往嘉嘉的碗里兜了一勺子。 “大家随便吃啊!”杨明起说。火锅上方雾气腾腾,锅里的汤不停冒着泡,发出“咕噜”的声音。 “就我没人心疼呀!”邱颖眼巴巴望着杨明起,“明起哥,你可不要偏心哟!”邱颖指指自己空空的碗。 杨明起嘿嘿大笑,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一边说:“你最会照顾自己了!放心,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你!” “我当然不会饿着了,金波说要养我一辈子的!”邱颖得意地说。 “对了,金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杨明起问。 “他家里临时有点事儿,来不了!让我们吃,待会儿事情处理完了,说不定唱歌时跟我门汇合。”邱颖解释道。 刘淑敏举起自己的杯子说:“今天是嘉嘉的生日,咱们一起祝她生日快乐!”众人纷纷喊着:“生日快乐!” 李嘉嘉的脸颊通红,温柔地说:“谢谢各位哥哥姐姐们的祝福。我一干为尽!”李嘉嘉把事先邱喆准备好的纯牛奶端到唇边:“我以茶代酒了,谢谢各位的捧场!” 邱喆举起酒杯,一字一顿地向大家说了一个消息:“我准备跟嘉嘉结婚了!” “不是要五万彩礼吗?”邱颖问。 邱喆的神情黯淡下来,望向李嘉嘉:“嘉嘉不嫌弃我,不要彩礼,但是我觉得彩礼钱还是要给的,以示我们对他们家大人的感谢!” “这是好事嘛!来,大家再干一杯,今天算是双喜临门嘛!”杨明起吆喝着。 那顿饭,五个人围着邱喆的婚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邱颖一改往常对弟弟邱喆的态度,给他出谋划策。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帮促成这桩没事!”邱颖答应弟弟,给她一点时间,彩礼钱,她来想办法。 姐弟俩冰释前嫌,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让他们紧密联系在一块儿。刘淑敏说必须办一个红红火火的婚礼,这是他们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桩喜事,终于推销了一个人。 “现在就剩下咱俩了!”邱颖开玩笑地跟刘淑敏说。邱颖又转向杨明起:“明起哥,你啥时候表态呀?” 杨明起愣了一下,转向刘淑敏说:“问她!”明起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刘淑敏。淑敏丢给淑敏一个白眼:“以后再说,先把你们都推销出去,我们家负担就轻了!” “你可是我们家老大,你应该先嫁呀,怎么成了你最后呢?!我可不答应,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呆子!明起哥,你俩要不跟邱喆一起办了?” 杨明起抿了抿嘴,挤出一丝尴尬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斜觑了淑敏一眼,转换了一个话题:“我们等会儿去哪唱歌?” 邱喆提议江边的海阔天空,据说那边的音箱设备效果好,环境也不错。杨明起本来想反对,早就听说那里是纨绔子弟的流连场所,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儿,万一发生什么事儿,他们可驾驭不了。 邱喆执意要去那里,开玩笑说去见识一下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他打了一个饱嗝,脸色红晕,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就听我一次,人要有冒险精神吗?咱们也去体会一下!嘉嘉,你说呢?” “我听你的!”李嘉嘉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温柔地回答。 胳膊扭不过大腿!一行五人坐上邱喆的面包货车,一起往江边开去。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这般海市蜃楼般的高楼大厦。 江边的风很大,夹杂着鱼腥味,面包车里确是一阵欢声笑语。这是他们年轻人第一次相聚在一块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偶遇 海阔天空门口的停车场停满了各种车辆,都是些名牌车子,宝马、奔驰、玛莎拉蒂、凯迪拉克邱喆的面包车转了一圈,没找到停车位,让明起他们先下车,自己去路边找停车位。 淑敏和邱颖在李嘉嘉的两边,搀扶着她慢慢前行。杨明起走在前头,快速去往服务台,询问是否有包间。服务员很快给他们开好了一间包间,一行人在大厅等邱喆。 杨明起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大厅的豪华程度不亚于四五星级酒店,硕大的紫晶吊灯散发出耀眼的光,中间假山喷泉突突突地往外冒着水花,水池里养着众多金黄色的金鱼。 那些穿着打扮入时的公子哥、大小姐来往于大厅中,相比起来,杨明起觉着自惭形秽。不过,他不会在意的。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拘小节,对于这些纨绔子弟,多少还嗤之以鼻! “你瞧瞧他们这些家伙,打耳洞,穿鼻环,流里流气,像什么话。”杨明起小声地跟淑敏说。刘淑敏捂着嘴笑:“别多事,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都是不怕冷的主儿!一条裙子,一件大衣,光着腿!”邱颖望着迎面走来的一位女士悄声说。 刘淑敏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嚼舌根。邱颖揉揉被撞疼的地方,站到杨明起那边去了,白了淑敏一眼:“你总是一副圣母的样子,我还是跟明起哥为舞!” 刘淑敏转到邱颖跟前,挠她的痒:“你居然敢说我的坏话,我让你见识见识圣母的样子。”邱颖躲到杨明起的后边,向杨明起说:“明起哥,快救我!淑敏姐要打我了!” 杨明起置之不理,退后几步,靠在柜台上,摊开两手:“不关我的事,不要把我拉入你们的战斗中!”他慢慢挪到嘉嘉边上,跟她介绍这里的环境。 刘淑敏和邱颖俩人在大厅里打闹,笑声肆无忌惮,引得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这俩人。人们好奇地看她们,眼珠随着她俩的奔跑而转动。 “你俩别疯了,这么大的人,还好意思跟小孩子似的。”邱喆把车停好后,走了进来。他今天尤其高兴,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色外套,梳了一个四六分头,看上去精神抖擞。 “咱们上去,265房间!”杨明起拉住刘淑敏的胳膊说,“你俩到此为止,再闹下去,人家的屋梁都要被你们拆了。” 两姐妹最后以邱颖的求饶告终,她笑叉了气:“姐,我以后再不会说你是圣母了!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他们缓慢地登上二楼,准备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时,在入口处,他们碰到了缪婷玉。缪婷玉正从一个包房里出来,正好和杨明起四目相对,杨明起一下愣住了,随后扬起笑脸,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你也在这里?”杨明起说的时候有些不自然。 缪婷玉扫视了众人一眼,闪烁的眸子显出一丝笑意:“好巧!”她的目光又移向杨明起身边的刘淑敏,大方地说:“这位就是刘淑敏?久仰大名!” 缪婷玉主动伸出手,刘淑敏怔了怔,眼前的这位女孩就像上流名媛,精致的盘发,耳朵上吊着看似价格不菲的珍珠耳饰。淑敏瞧了一眼杨明起。杨明起对刘淑敏说:“噢,给你介绍一下,她是花涵秀的老总。百通公司老总的女儿!” “缪婷玉,这是我女朋友刘淑敏!” 缪婷玉的手还在半空中,刘淑敏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露出友好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邱颖和刘大方、李嘉嘉三人先行往包房里去了,剩下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寒暄。刘淑敏站了两分钟,觉着无聊,找了一个借口去找邱颖他们了。 坐在沙发上的刘淑敏一直挹挹寡欢,她无心唱歌,像是打翻了醋瓶,脑袋里盘旋着缪婷玉的身影。邱喆和李嘉嘉一起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那种浓情蜜意更是让刘淑敏烦躁不安。 邱颖拉着刘淑敏点歌,她点了一首周杰伦的伤感的歌《青花瓷》,悲伤的旋律让她更加坐立难安。她看了看手机的钟表,杨明起在外面已经呆了快半个小时。她感觉比一个世纪还久,产生这种感觉是她未料到的,原来她一直在乎着杨明起。 她起身想去厕所一趟,走在门口遇见了杨明起。明起问:“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不需要向你汇报?!”刘淑敏心里明明想说去厕所,结果脱口而出这句揶揄人的话。 杨明起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脸说:“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怎么回事?”这么大大咧咧粗线条的人,此时,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害怕自己无意中惹了女友,让她不开心。 “没事!我去一趟卫生间!”刘淑敏甩掉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说。 杨明起一头雾水,目送着她的背影。他就站在门口等她,没有进到包间,一直等到刘淑敏出来。他不希望看到刘淑敏不开心,在他心里,淑敏的位置永远排第一。 等刘淑敏出来,她像个没事人似的,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耸耸两肩:“进去,不然邱喆该出来找我们了!” 那晚,俩人似乎各有心事,谁都没有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他们静静地听着邱颖、邱喆和嘉嘉三人高声歌唱,眼神却时不时斜觑对方。彩灯灯光在他们脸上若隐若现,红色、蓝色、绿色 邱喆这人会看神色,他觉察到杨明起和刘淑敏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间隙,于是拉着杨明歌。杨明起五音不全,但是架不住邱喆的再三哀求,唱了一首《你是我的玫瑰》。他唱得很深情,眼睛不时瞟向刘淑敏。 一曲唱完了以后,他在话筒里大声说:“祝我们可爱的淑敏天天开心,永远快乐!”所有的人欢欣鼓舞,唯有刘淑敏无动于衷。这种蹩脚的伎俩都她而言不起任何作用。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刘淑敏迫不及待地冲出包间,走出海阔天空,呼吸新鲜的空气。昏暗的灯光照着江边的路,已经很晚了,凌晨一点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场交易 刘淑敏回到家以后,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蜷成一团,像在娘胎里的姿势,思绪漫天飞舞,忽然觉着生活搅成了一团浆糊。她给自己打气,淑敏,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忘了当日在村民前的豪言壮语了吗?你必须重新站起来,抛掉儿女情长,不能再自暴自弃下去了! 恍恍惚惚中,她梦见了她的母亲,母亲虽然疯,但是她不傻,她经常对淑敏说:敏子,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没有面包,哪来爱情?任何爱情都是柴米油盐做基础! 梦里,母亲坐在她的床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么慈祥、和蔼,笑得那么美!刘淑敏的眼泪从眼角掉下来,流经脸颊,有些流过鼻子,落到嘴里,最后掉落在枕头上。 她依稀听见母亲说:孩子,不要怕,勇敢地活下去!用力活下去!她想抱紧母亲,一下被冻醒了。她拉过床边上的被子,对自己说:淑敏,你要活出个人样! 刘淑敏已经沉寂了好几个月,正当她浑浑噩噩的时候,黄志刚带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来找她,向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百通公司想投资村合作社。 黄志刚介绍说:“这是百通公司的陈朗。”刘淑敏张大嘴巴,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见面前的这位男人器宇不凡,面相和善,干净利落。陈朗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以证实自己的身份。 “百通项目负责人——陈朗”几个醒目的黑体字映入刘淑敏的眼帘。刘淑敏抖擞起精神,赶紧搬来两把椅子,用抹布擦了又擦,这可是财神爷降临呀,她还不得好好伺候一番?! 淑敏又给俩人各倒了一杯茶水,再坐下来一板一眼地跟他们一起讨论项目的事情。陈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到刘淑敏面前:“刘主任,您看看,这是我们百通的策划方案,再结合贵地的实际情况,我们可以打造一个田园、休闲、娱乐为一体的休闲农庄!” 陈朗的说辞跟刘淑敏早先的规划不谋而合,只是一直势单力薄,迟迟不能跟进。她现在欣喜欲望,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何乐不为呢?现在想要东山再起,必须有资金的投入。 陈朗好像看出了刘淑敏的心思,斩钉截铁地说:“您放心,只要我们项目能够通过,资金方面我们来想办法!” “那按你这么说,股份怎么算呢?”黄志刚顿了顿,疑惑不解地看着陈朗,说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至于股权比例,可以协商,到时候看领导们是怎么决定的?而且我们需要时间考察,你们同样需要时间做出取证项目的可行性!”陈经理说。 刘淑敏点点头,她同意陈经理的说辞,买卖是双方的事情,肯定得做出双方都满意的方案。陈朗接着说:“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先去实地考察,然后协商后续方案!” 事情的转机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让刘淑敏感觉昏了头。黄志刚说:“我们先跟村委汇报下,然后再跟你们打电话,你们再派人来调查怎么样?” 陈朗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站起身,跟他俩握了握手,然后走出了刘淑敏的家门。陈朗来到马路边上,上了一辆商务车。缪婷玉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她摘下墨镜,启开朱唇:“他们同意?”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不同意呢?缪总!下一步咱们怎么办?”陈朗望着变化莫测的缪婷玉,不知道她怎么对这块地儿这么感兴趣。 “愣着干嘛?赶快开车呀!静候佳音。”缪婷玉面无表情望着窗外,“让你当了一个项目经理,忘乎所以了呀!去公司,今天要有个别的大客户要过来,别耽误了时间。” 立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万物开始复苏,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隐隐地落在缪婷玉的身上。她的胃开始疼痛起来,这种疼痛折磨了她很多年,她的双手捂住胃,试图减轻痛苦,效果欠佳。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微微发抖! 陈朗见她不对劲,把车子停在路边,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检查,看下哪里不舒服。” 缪婷玉摆摆手,慢吞吞吐出几个字:“送我回家!” 车子疾驰到别墅区缪强家门口,缪婷玉从包里艰难地翻出钥匙,打开门,一眼看到父亲正在和一个女的调情。女的大概三十来岁,妩媚妖娆,从缪强的怀里挣脱出来,满脸通红,扯了扯身上旗袍的褶皱。 缪婷玉瞥了他俩一眼,自顾自朝楼梯走过去。缪强站起来,平静地说:“”婷玉,这是我跟你说的珊珊姨!”然后,他用眼睛示意熊珊珊跟缪婷玉打个招呼。 熊珊珊尴尬地一笑,拿起茶几上的点心盒,殷勤地跟缪婷玉说:“婷玉,这是我们苏州产的点心,你要不尝尝,味道特别好!酥脆香甜。”熊珊珊打开盒子,递到缪婷玉跟前。 缪婷玉白了她一眼,冷淡地走上楼,只留下一地的“咚咚”声。她上了二楼的房间,“哐”地一下将门关上,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宣泄在枕头上。 她把枕头里的棉花全部扯得粉碎,一缕一缕地在空中飞舞,又落到地上,奄奄一息。她点燃了一根烟,神情冷漠,胃痛更加剧烈,像被人使劲地拧着,拧成了一股绳。 她扔掉烟头,趴在床上,先是一阵冷笑,然后眼泪夺眶而出。这酸涩的滋味,恐怕没有人能理解。熊珊珊?这女人只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都可以做父亲的女儿,现在却要成为她的长辈。她怎么能容忍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从她手上夺去父亲的爱呢? 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爱上一个老头子,非奸即盗。缪婷玉看到熊珊珊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这女人。她的眼眸太过深邃,让人压根猜不透她的心思。 幸好,她留了一手,她跟父亲来了个口头交易,如果她要再婚,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眼前投资马鸣山的项目,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投资马鸣山,她也不知道这个项目到底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引导着她必须这么做 第171章 分一杯羹 婚礼举办完之后,周凤莲如释重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他们都推销出去,孩子们再呆在家里怕都成老姑娘和老光棍了。 为了照顾怀孕的嘉嘉,周凤莲思量再三,干脆转让了文体活动中心的店铺,让兰花来经营,自己则一心一意在家照顾嘉嘉。她在邱家庄住了一两个月,一家人决定还是搬到泽宇村新盖好的房子里。 新房子二层,每层各有三个房间。邱喆和嘉嘉住在二楼,其余人住一楼。新盖的房子比之前亮敞,窗明几净,一家人的心情就像那夏日里的阳光,温馨炽热。每天,七八个人一起吃饭,每餐起码得炒上五六个菜,围上一大桌闹哄哄的。 经过一个夏天,在金波的战场监督下,百通泽宇农业示范园初具雏形。马鸣沿路建造了数座亭台楼阁,从山脚到山顶分别起名字叫听雨亭、菊花台、桂花阁、望乡楼;山下分别各种农业种植和活动场所。 稻香区可以体验种植水稻、收割等活动,蔬菜区可以让观光者来采摘当季的蔬菜,帐篷去可以供游玩的游客住宿;水库周围围了一圈白色栅栏,栅栏边种植着小盆的太阳花、菊花,远看去五颜六色,像童话中的世界。 还有一大块平整的草地可供游人野炊、露营或者做游戏。这里,山清水秀、倒映着蓝天白云,水中的鸳鸯成双成对,刘淑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离十月一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泽宇百通在做最后的调试。 刘淑敏同陈等一行人围着合作社转了一圈,查看工程进度。工人们正在加班加点装修、安水电,众人走过去亲切地问候。那些工人们见领导过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原地观望。 “怎么样?累不累?”刘淑敏问正在拉管子的一位水电工,他浑身黝黑,瘦得肋骨清晰可见,但是胳膊上的肌肉壮实有力。 水电工憨厚一笑:“没事,出点力的事情。”他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汗,一道灰黑的泥印出现在额头上,接着喝了一口搁在地上的矿泉水。“谢谢领导们的关心!” “辛苦你们了!”陈朗又递给他们一人一瓶矿泉水,“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们来解决!我们还有一个月营业,辛苦大家!坚守最后一班岗位。加油!” 一行人沿着水库边继续往前走,他们就目前的形式和即将要展开的宣传手段进行磋商。陈朗说:“借鉴外省的一些经验,前期我们要注重发挥当地特色,例如马鸣山天然独厚的地理优势,农产品特色油茶,宣扬环保理念,抓住消费者的心理” 陈朗慷慨激昂的陈词让刘淑敏刮目相看,心中不免对百通竖起大拇指。陈朗一边走,一边继续讲以后的规划和发展前景,不知不觉俩人走到了农业合作社的基地。 基地门口站着兰花和刘军,看来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兰花堆起笑脸,接过刘军手中的一提牛奶,递到刘淑敏面前:“淑敏,我们有点私事想找你聊聊,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兰花有意瞧了一眼陈朗。 陈朗说:“我先去办公室,待会儿我们再细聊。”陈朗推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睛,径直走向了基地办公室。 “兰花姐,军哥,您们找我有什么事?”刘淑敏问。 兰花推搡了刘军两下,刘军看上去挺难为情的样子,涨红着脸。兰花小声嘀咕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淑敏,是这样子的,谢谢你们让我们家到文体活动中心小卖部,大恩大德尽在不言中。” 兰花的眼睛布满血丝,噙着泪继续说:“对于之前孩子犯的错,导致合作社出大问题,向你道歉!千万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刘淑敏淡淡地说:“怎么会?!兰花姐,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如果单为这点儿事,就不必道歉了!你们请回!”说完,准备转身,因为陈朗还有事情再等着同她商量。 兰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妹子,我们还有点儿事儿想求你!不知道能不能答应?”兰花朝刘军努努嘴,眨着眼睛,让他赶紧开口。 “淑敏——”刘军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没睡好觉。“能不能——能不能——”他说得吞吞吐吐,以致于快嘴快舌的兰花抢过话:“没出息!” “淑敏,能不能让我们家军子在合作社谋个职位,矿上现在经济效益不好,我们又没有指标。军子一直这样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呀,一家三四口人张着嘴要吃的。”兰花说。 “四个人?”刘淑敏狐疑地问,他们加上孩子不是三个人么? 兰花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她拉紧淑敏的胳膊,生怕淑敏拒绝,一直喋喋不休。 刘淑敏说:“容我考虑下,兰花姐。你们先回去,等我这头忙完了,下周就给你们回话。” 自从泽宇百通的规模越搞越大,泽宇村的村民都想分一杯羹,隔山差五找刘淑敏或者到给周凤莲送礼品,期望周凤莲或者刘大水能帮忙说说好坏。 不只是兰花家、黄亮、刘大方都想掺和一脚,就连秀珍奶奶也想要他那傻儿子春生,也能赶上这趟车,如果她百年之后,春生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人情归人情,泽宇村要想发展壮大,必须大力引进人才。当刘淑敏把这些人的夙愿在陈朗面前提出来时,陈朗当即反对。“现在基地村里的人已经饱和,如果一味地用文凭低的人,我怕会给咱们企业带来不好的影响。” 刘淑敏听到陈朗的话,陷入沉思,她明白陈朗的意思,企业要发展,人才是重中之重。现在在百通泽宇基地,除了自己、邱颖算是高学历,百通公司派过来的几名技术骨干是人才,百分之八十都是泽宇村或者附近的村民。 “这些村民普遍认知不高,基础的农活可以交给他们干,可我们要做的一体化的龙头示范园,需要技术人才、销售人才、管理人才,这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陈朗忧心忡忡。 第172章 撞车 在狭小的工作室里,俩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们既要考虑到群众的利益,又要想到企业的发展。陈朗说:“我们前期可以获利的项目有茶油、果蔬和住宿,我们要思考怎么让消费者喜欢上来这里,我们不仅要做新客的生意,更要做回头客的生意,打造好我们的口碑。” 刘淑敏将陈朗提出的建议一一记录在本子上,回村委时得向支部书记汇报,召开会议,大伙儿帮忙一起想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眼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的确需要开始做好宣传工作,引导人们到这里来参观游玩。 但是,现在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这里,愿意扎根基层,扎根农村的大学生凤毛麟角。并不是谁都像她一样热衷泽宇村,热爱自己的家乡。为了这件事,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如果村委能够给上面领导打报告,在政策上倾斜,倒是一件好事。刘淑敏像村支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刘振华答应先跟镇上的支书周文龙反应。他同样看到合作社可以给泽宇村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所以不管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还是支持刘淑敏的。 “等我想想办法!你也可以想想办法,可以去大专院校招人或者人才市场上去招聘人,总有愿意献身农村事业的小伙子姑娘。”刘振华给淑敏出了一个主意。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如果大家齐心合力,总归会招揽到技术和管理人才。现在是九月份,大学刚开学,去大学里去招人不可能了,只能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同时,她让邱颖将招聘信息传到了网上。 刘淑敏决定带着金波一起去省城人才市场一趟。她吩咐金波事先做好宣传单和易拉罐,打印了熟份表格,由金波开车载着她到省城跑一趟。 一年多没有来省城,郊区的变化很大,建起了很多的高楼和高架桥。他们沿着二环线一直走,自从有了二环线沿线,从家乡到省城变得更加快捷,一条道走到底就能到达省城,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 二环线上的车辆很多,像蜗牛一样行驶得缓慢,金波说:“大城市比咱们乡下繁华,但是到处拥挤不堪,灰尘满天。”金波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不满:“还是咱们泽宇村山清水秀,住得多舒服。” “你这是井里青蛙井里好,各有千秋。比如,城里的福利待遇会比村里好,人的素质会更高一些,更加文明。” 金波不屑地说:“文明什么?你看看!”他指着面前的一辆小汽车,硬是加塞到他们这辆车和前面那辆车之间,差点撞上去。“他妈的!”幸好反应快,来了个紧急刹车,和前车才没有装上去。 可是,更加悲催的是,他们后面的车辆来不及刹车,一下雷上了他们的车。“砰”地一声,吓了刘淑敏一跳。他俩同时掉过头往后看,发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他们后面。 “撞了!”金波说了两个字,快速跳下车,去车后方查看。刘淑敏从后视镜望过去,金波和后车司机理论起来,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俩人似乎要争吵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金波说:“你还有理了?” 刘淑敏赶紧下车,拉住金波,生怕俩人打起来。车子的尾部已经撞得凹进去了,漆皮刮蹭了一大块。红色的车尾灯碎片洒落满地。肇事师傅喋喋不休:“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我这车不就一下给撞上去了么?” 她望着满脸横肉的肇事者,不屈不挠地说:“师傅,前面有车憋过来,您说是不是得减速停车?怎么还怪上我们突然停车?!”刘淑敏横了一眼肇事司机。 肇事司机耀武扬威,瞪着一双灯笼大眼,用着省城粗犷的当地方言骂骂咧咧。黄金波说:“不跟他啰嗦,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正当黄金波要拨电话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对方的车里传来,把这名司机师傅召唤了过去。只听到司机师傅说:“蓝局,小的该死,撞上了一辆外市的车。” 被称为蓝局的人物脸成了猪肝色,嘴抿了抿,推开出门,下了车,走到刘淑敏黄金波面前。刘淑敏觉着眼前的这位似曾相识,眉宇之间透露着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咱们就不要再争论了,对不住二位,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你们看成吗?” “蓝局——”司机师傅还想说什么,被蓝正龙拦住了,不停赔礼道歉。 “我们正赶着有事呢!等车子修好,估计招聘会就结束了。”刘淑敏翘首望着人才招聘市场的方向。 后方的车子被堵成了一条龙,滴滴叭叭按个不停,蓝正龙说:“先拍个照,把车子挪到路边,不要挡着后边的路。我们再走正轨的程序。” 刘淑敏见这位五十来岁衣冠楚楚的男士说得有道理,气消了一半,说:“金波,就这么办!”等他们把车子挪到边上去时,再让交警过来定责,报保险,车子被拖到汽车修理厂,金波也跟了去。 这一来,刘淑敏拿着一大堆宣传单和易拉宝,焦急地在路边等车。眼看快要到十一点了,已经错过两小时,再晚一点儿,估计人都走光了。她一手招呼的士,可是这个点儿不知道为啥,的士都不停。明明是空车,为什么不停,气得刘淑敏火冒三丈。 刚才那位肇事司机将车开到她的身边停下,下车走到她身边说:“快上车,你要上哪去,我们领导说送你去!”他不由分说抓起地上的一大提宣传单页,放到了后备箱。刘淑敏没办法,只能把剩下的单页也帮着送到了车上。 刘淑敏坐在后排座,紧紧注视着前方,思索着刚才遇见的这位五十来岁的男士,浓眉大眼,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来。 “姑娘,今儿真是对不住了!”蓝正龙再一次道歉,头稍稍扭往后方,“耽误你们的事情。” 看他这么随和,刘淑敏倒拉起了家常,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第173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蓝正龙将名片递给刘淑敏时,刘淑敏当即傻了眼,副市长蓝正龙。她的手开始哆嗦,心要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大人物呀!她摈弃凝神,生怕说错话。 蓝正龙倒是没有架子,和蔼可亲地像一位大叔一样跟人唠嗑。他疑惑地问:“姑娘,你是哪里的,去人才市场招聘?” 刘淑敏告诉蓝正龙自己来自泽宇村,以前在省城上大学,回乡创业,希望家乡能发展得越来越好。俩人聊着聊着,刘淑敏讲起自己大学时候的事情。蓝正龙问:“你在哪个学校?” “农大!” 蓝正龙怔了怔,回过头又望了刘淑敏一眼,欲言又止。他咳了两声,然后感觉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会就是刘淑敏?” 刘淑敏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疑惑地看向蓝正龙。 蓝正龙笑笑说:“我是蓝凯的爸爸!蓝凯是我儿子,他现在在农业局上班。我以前听儿子说过你的名字。”显然,他也没料到会遇见蓝凯的前女友。 这世界看似很大,实则很小。刘淑敏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两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大拇指紧紧交叠在一块儿,刚才那股热乎劲一下飞到烟消云外,转而无止境的坐立不安。“叔叔好!” “这世界真的好小!”蓝正龙哈哈大笑。他没有再讨论他儿子,而是寒暄了几句,陷入了沉默。车子里一片寂静,就像掉入一场黑洞,刘淑敏盯着窗外,期待能快点到人才市场,结束这场尴尬。 “蓝凯应该不知道你来省城?”蓝正龙看着车后视镜里的刘淑敏问。 “我没有告诉他,今天是来执行公务,怕没时间见面。” “车子可能要修四五天才能修好!你们怎么回去怎么办?”蓝正龙担心地问。 刘淑敏现在只想着快点到达人才市场,哪管得了下午结束后的事情,摇摇头说:“到时候再看,实在不行就去汽车站坐车。” 约莫十分钟以后,车停在了人才市场前。蓝正龙让自己的司机帮她把宣传单页送到场内,再离开。人才市场的大学生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各种单位的摊位前几乎站满了人,尤其是像那些省城的事业单位摊口,更是你推我搡。 刘淑敏找到自己的档口,拉扯好横幅,把表格和单页放在桌子上,像个老板娘一样兴高采烈等着客人的光临。哪知道,这些人手持简历,一听要去农村工作,像躲避怪物一样避之不及,连给刘淑敏解释的机会多也没有。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男孩子,同样是农大毕业的,不嫌弃到农村工作,只是一听不包吃住,羞涩地挠挠脑袋尴尬地走开了。隔壁摊位是中石油下属的一家企业,办公人员的手上拿了一大摞简历,而她收罗来的估摸着只有十几分! 下午,黄金波赶了过来,他环视了全场,然后再来到自家摊位前,耸耸肩膀无奈地说:“现在很多大学生眼高手低,单位不好,不去;工资低了,不去;外地和农村,不去;新闻中还说现在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我看就是惯的” 金波气愤得唠唠叨叨,把那些年轻人批得体无完肤。刘淑敏笑笑,说:“谁不希望过好日子呢?好不容易培养了位大学生,肯定都想挑选最好的工作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淑敏,像你这样有志气的太少了!国家要发展,就需要众多像你这样吃苦耐劳的人。” “现在科技发达了,吃苦耐劳是一方面,头脑灵活,有技术专长和管理能力又是一方面。两者当然缺一不可。所以,政策上现在支持向农村输送人才,凡是到基层的大学生都有各种优待政策。”刘淑敏说。 “说归这样说,真正愿意留在乡下的又有几个?还不是都是以农村为跳板!”黄金波的神情闪过一丝不屑。 眼看着招聘市场的人员越来越少,刘淑敏倒显出有几分着急,一天下来没有大的收获,就手里的二三十分简历,估计能网络在一两个就算没白跑。 其它的摊位陆陆续续收拾打包收摊。他们摊位一直坚守到最后,刘淑敏的手机响起来了,是蓝凯的电话号码。蓝凯在电话里问:“淑敏,你在招聘会上?” 刘淑敏说:“是的。合作社需要一些人才,所以过来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蓝凯说,“我车停在人才市场外面,我在外面等你,顺便叫上你的同事。” 刘淑敏刚要拒绝,蓝凯挂断了电话。一定是蓝正龙将她来省城,并在人才市场的消息上告诉了他。他们之间算算大概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待会儿我的朋友请我们吃饭。”刘淑敏的脸微微发红,对黄金波说。 黄金波在拆横幅,头朝下含糊地问:“是谁?” “你没见过,说你也不知道,见面你就知道了!” “是不是你的老相好呀?”黄金波开玩笑说。 “别胡说八道。” “我就不去了,待会儿我去商场看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给邱颖和东子买点儿纪念品回去。”黄金波说。 他俩后来在门口分道扬镳。刘淑敏看到路旁有一辆车灯双闪打开,冲她滴滴叭叭了两下,然后缓缓滑到她的边上,蓝凯摇下车窗,让她上车。 刘淑敏将剩余的用品放在后排座上,自己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瞧了蓝凯一眼。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稍稍胖了一点儿,笑起来多了个双下巴。他面带笑容,眼睛盯着前方,温和地说:“淑敏,我带你去农大那家馆子吃饭?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那里的烧牛蛙。” 刘淑敏没有拒绝:“可以呀!”她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想着最晚一班车应该在七点结束。中间有一个小时的空档,这里离母校不远,回母校逛一圈也可以。 “你不用担心,晚点儿我可以送你回去。”蓝凯说,“那家馆子现在还在那里,咱们上学那会儿生意很好,现在生意依旧红火!” “看来你经常去?” “没事的时候,我就爱往学校那边跑,对母校有一种天然的依恋。”蓝凯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第174章 胡记牛蛙 那家馆子,刘淑敏依稀记得叫胡记牛蛙,因为老板姓胡,所以取了这个好记的名字。胡记牛蛙是学校附近大排档生意最好的一家,他们家的牛蛙柔嫩可口,有各种口味,香辣的、紫苏的、焦的、汤汁的都有,不愁没人去吃。 周末或者过节时,客人尤其多,有时候甚至得排队取号。上学那会儿,刘淑敏喜欢吃胡记牛蛙,蓝凯就会带着她到这里来吃。胡记牛蛙成了他们的食堂,一来二去,老板都认识他俩了。只要他们去,就给他们八折优惠。 “你记得吗?圣诞节那晚,我们俩足足吃了两大份,骨头吐了满满一桌子。”刘淑敏说着说着,笑得前仰后合。蓝凯说:“你吃得最多,是不是?我就看着你吃,你当时说,哇,这味道太绝了!现在想来你那个样子好可爱!” 蓝凯从后视镜中瞧了刘淑敏一眼,刘淑敏不服气地说:“怎么是我吃得多,你比我吃得不少啊,最后吃到老板关门,提醒我俩该打烊了!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时候,食堂里没什么好吃的,只要有点肉就像过年了!还好,我妈那会儿偷偷塞了点儿零花钱给我,不然哪经得住两张大嘴吃喝。”蓝凯说。 蓝凯提到妈妈,刘淑敏的笑容缓缓收住了,露出忐忑不安的样子:“阿——姨还好?”她说得吞吞吐吐,想起蓝妈妈跟自己的对话。虽然她不喜欢那种势利眼的人,但总归是朋友的母亲,问候一下还是理所应当的。 “我妈还不是老样子,没事就盯着我,说多了都是泪!咱们不提她了,马上要到了。”蓝凯指指前方。 到了学校门口,车速减下来,找了个车位停好。蓝凯帮她拉开车门,说:“下来,到了,今天咱们要不要再点两个锅?!”刘淑敏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点这么多,你自己吃啊,我不负责吃完。” 学校的大排档还是之前的样子,熙熙攘攘,清一色的稚嫩面孔,有结伴同行的闺蜜,也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他们悠闲地走在步行街上,目光四处张望搜罗,或驻足停留,或闲庭信步。 蓝凯跟刘淑敏并排走在一起,肩膀时不时地碰撞到一块儿,那种肌肤相亲的亲密感让她像回到了俩人恋爱时代。刘淑敏装作不在意,没话找话说以转移注意力。 胡记牛蛙在那排大排档的最顶端,门口的板凳上坐满了排队等候的人。一阵阵牛蛙烹饪的香味扑鼻而来,蓝凯取了一个号,找了俩板凳,面对着刘淑敏坐下。 六点天还大亮,橘色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周围像是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橘黄纱之中。他们的前排是一对情侣的背影,俩人亲亲我我,一会儿我喂你一粒瓜子,一会儿你喂我一个坚果。 刘淑敏觉着自己的眼睛无处安放,干脆跟蓝凯唠嗑,东扯西拉,回忆过往。可能是蓝凯声音太大,前头的情侣时不时回头瞟他一眼,他愣了一下,大概明白声音太大,压低嗓子说:“待会儿吃完,要不要去学校里面逛逛?” “太晚了,金波还在等我呢!”刘淑敏说,“他去买东西了!吃完了,必须回去,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蓝凯似乎有些失望,嘟囔了一句:“好不容易碰到你呢!”其实,蓝凯很想跟她说,可不可以回到过去?他无数次做梦梦到的人儿近在咫尺,他甚至为了她跟他母亲绝交。可是,刘淑敏哪里知道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蓝凯,谢谢你给我爸寄的书。他很喜欢,我爸现在有很大的变化,他从书中汲取了很大的力量,真心谢谢你!”刘淑敏的长睫毛扑簌扑簌地上下跳动,露出好看的酒窝。 “叔叔要是喜欢,我再给他寄,这都是些小事!”蓝凯说,“对了,淑敏,你今儿到这里来招聘人才,有收获吗?” “别提了,提起来就伤心,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几个愿意到农村工作。”刘淑敏说。 蓝凯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局里现在有一个项目,叫技术人员下乡锻炼,你们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申请。” 刘淑敏的眼睛一亮,这可是难得的际遇,打着灯笼难得找的好事。省里的技术人员那可都是专家呀,有专家驻场,那就是如虎添翼,再好不过了。 她向蓝凯致谢。蓝凯说:“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还没帮到什么忙,等实现了你再谢我!”服务人员叫到了他们的号,刘淑敏挪动酸麻的腿,惨笑着:“腿麻了!” 蓝凯扶着刘淑敏蹦跶了两下,缓过劲来进入了胡记牛蛙。店里的光线阴暗,有点像小酒的感觉。音乐缓缓流出,四方桌子一个连着一个。俩人跟着服务员到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上。 蓝凯毫不犹豫地点了香辣锅:“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香辣味的。”蓝凯抬起头冲刘淑敏一笑。 “我现在不吃辣了,一吃辣上火,戒了!”刘淑敏说。 蓝凯的马屁没拍到位,不免尴尬一笑,转而对服务员说:“那来一份紫苏味的。加一些时令蔬菜和豆油皮就可以了!” “你不是说要点两份的吗?”刘淑敏打趣道。 “你吃得下吗?”蓝凯当真了,招手要叫服务员。 刘淑敏赶紧拉住说:“跟你开玩笑了。今非昔比,别浪费了!” 端上来的牛蛙还是以前的那种样子,刘淑敏尝了一块儿,总觉得少了什么滋味。蓝凯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含混地说:“味道不错呀!” 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老板从后厨走了出来,认出了两位,笑盈盈地说:“呀,这不是稀客嘛?好久没看到你们到了!” “这不想念你们家的牛蛙,特地跑来吃。”蓝凯说。 “我也想念你们呀,能一起来吃真是难得呀,你们俩结了?”老板好奇地问。 “没有。你家生意还是那么红火,太厉害了!”蓝凯赶紧转移了话题,生怕老板追着往下问。老板本来想让蓝凯喝两杯,被蓝凯拒绝了。蓝凯说:“待会儿还得开车呀!” 第175章 一无所获 在胡记牛蛙吃完饭,大排档已经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街边的路灯亮起,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脸上,影影绰绰。刘淑敏不想让蓝凯这么晚送自己回家,否则他来回跑一趟估计回到家就到半夜了。 “不要紧,上车!”蓝凯执意要送刘淑敏回家。他们接上在商场门口等待的黄金波,车子便在黑暗中一路疾驰,穿过多条街道,驶进高速收费站,上了高速。 车厢里弥漫着瞌睡因子,三个人接二连三地打哈欠。黄金波在车子的晃荡中竟然睡着了,脑袋不停地往一旁倒,最后干脆躺在后排座上,打起了呼噜。刘淑敏望着车前方,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眼皮上下不停打架,可是她又不敢合上眼。 为了不让蓝凯产生倦意,她跟蓝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中间还停顿,像演出时的中场休息。只要气氛冷下来,刘淑敏就会感觉眼皮沉重,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你想睡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蓝凯体贴地说。 “是有点想睡,可是又睡不着。”刘淑敏的脑袋产生一种缺氧之感,有气无力地说。 “你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值不值呀?”蓝凯握紧方向盘,斜觑了她一眼,眼睛又紧盯着大灯照亮的前方。 “这有什么值不值的,家乡人民需要我,我必须勇往直前,没有退路。”刘淑敏打起精神,回了蓝凯一句。 蓝凯紧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快下服务区时,蓝凯又说:“淑敏,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希望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给——”黄金波的嘟囔声适时地从后排座响起来,刘淑敏愣了一下,回过头,发现他没有醒,只是在说梦话。 “蓝凯,我现在有男友。”刘淑敏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事实告诉他,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朋友之间要以诚相待,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车子缓缓驶进收费站口,蓝凯交了二十块钱的过路费,再次开火,直奔关西镇。这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他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心事重重。不甘心是这样的结局,一直没有再交女朋友,尽管母亲一再跟他介绍各种相亲对象。可是,他的心里、眼里都是她。 蓝凯将刘淑敏和黄金波送到家后,寒暄了两句,蓝凯轻轻在刘淑敏耳边耳语:“淑敏,我等你!只要你没结婚,我还有希望。” “你——”刘淑敏的话没说完,蓝凯已经转身钻进车厢里,开动车子,掉个头往回走了。他的话一直盘旋在刘淑敏的脑海里,她就这么站立在路边注视着车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后来,刘淑敏打电话让简历里的大学生们过来面试,没有一个人来。她呆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手中的电话,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怎么办?她将情况告诉陈朗,陈朗的眉头紧蹙,扶着额头沉思:“我来试试!” 陈朗将事情禀告了刚做完第一次化疗的缪婷玉,缪婷玉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无血色,眉宇间呈现出一种痛苦的样子。当她听到陈朗的报告后,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胸口,缓缓地说:“把电话给我,我让秦天来想办法。” 秦天在报社上班,缪婷玉打算让他在报纸上多做文章,多写宣传广告和启示,只要泽宇村农家田园的拍子打响了,不怕没人愿意来工作。而且,在百通泽宇上班的人两三年后经过考核,完全可以调到本部百通企业上班。陈朗觉着这种曲线救国的形式也可以。 “缪总,但是本部这个策划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我们还没有得到您父亲的同意。”陈朗担心地说。 “他会同意的!”缪婷玉苍白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她的下巴微微颤抖,护士人员过来看到他们还在商量工作上的事情,责备说:“病人需要休息,工作上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陈朗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跟护士说:“好的,好的,多谢护士提醒!”他慌忙收起散在床上的文件和纸张。 护士瞧了一眼缪婷玉手上的针头,确定没问题,又帮她掖好被子,关心地继续说:“婷玉,你的胃最忌讳忧国忧民,别再操心那些恼人的事情哦!不然,对你身体不利哦!” 陈朗跟缪婷玉说:“要不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陈朗的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虚弱的缪婷玉。门这时被推开了,杨明起拎着两个保温桶走了进来。他说:“婷玉,陈朗说得对,你就不要管了,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做。我也可以帮你!” 缪婷玉的眼角一温热,眼泪不自主地又流了下来。她的脸别向一旁,极力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两个大男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好细心的护工递过一个手帕,她双手捂住俩,喉咙里发出轻轻地哽咽。 女护工将她的脑袋扳向自己的肩膀,让她靠在上面,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别难过了,咱们要好好的,病情才能好得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女护工大概四十多岁,眼角一红,泪水也流到了脸颊。 等缪婷玉的情绪稍稍恢复,杨明起说:“婷玉,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你爸来找过我。他想知道你的情况。但是,在没经过你的同意前,我没有告诉她你在哪里。” 缪婷玉靠在床板上,耸耸鼻涕,轻轻地说:“别告诉他,我还不想让他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一酸,眼里噙着眼泪,头往天花板的方向仰起来,想把眼泪憋回去。 “他总归是你爸,我看他挺关心你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父亲之间哪有什么仇恨呢?!你爸到处找你,我看得出来他的担忧。”杨明起说。 缪婷玉没有接话,眼睛还是看着天花板的方向发呆。她忽然不争气地想起父亲的脸庞,威严而且慈祥,对她总是轻言细语。她想起小时候让父亲举高高,父亲把自己架在肩膀上,满屋子乱窜,她开心地不停尖叫 第177章 名声打响 秦天今年二十八岁。这个年龄的人正是热血沸腾的时期。俗话说,三十而立。一到这个年龄,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了神经,勇往直前,不甘人后。 回到家以后,秦天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晚饭都忘了吃。要不是爷爷下了一碗面条端到他面前,估计他能持续干到深夜。 秦天自从回到家乡的这座城市,他变得更加敬业,一腔热血,蓄势待发。他一天里最关心两件事情,一件素材的来源,一件文章的浏览量。他要用笔杆子扞卫民生,为百姓谋福利。 他的一篇《x市工业之路》曾经荣获征文特等奖,获得市里领导的表彰和接见。报社里破例给他升职,让他担任报社的副主编,而且奖励他一万元。他把这笔资金,外加自己的积蓄,总共两万捐给了希望工程。他的言行,大有鲁迅之风。 市里有一些黑心小作坊,有线人告诉他内幕,他乔装打扮成购买商,潜心钻入敌后,摸准行情,联合公安,将那些黑心商一网打尽。为此,他经常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快递,不是收到刀子就是收到蛇、鼠、屎等恶心物。 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他的下巴处有一道伤口,那是在晚上加班回家途中,被人恶意中伤,并扬言,如果他再侵犯他们的利益,一定会让他不得好死。前不久,他接到一个电话,一个低沉的声音威胁他,如继续在媒体上爆料,后果自负。 他冷冷一笑,邪不压正,正义永远在人民的手上。母亲刘凤英听闻后胆颤心惊,坚持要他换一份工作,或者让他不要再写负面消息。她隔三差五就给秦天打电话,叮嘱他牢记这件事情。 家里人轮番给他做工作,除了父亲秦明。也许秦天骨子里继承的就是父亲秦明的思想,内心永远充满着正义的能力,而且持有一副热血心肠。秦明劝刘凤英和老爷子,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随他去!保护好自己。 刘凤英坚持要部队的教官教秦天几套拳脚,以备不时之需。为了不让母亲大人担心,秦天每个周末都要往关北镇部队跑两趟。别说,锻炼之后这一来,身体感觉特别舒适,浑身充满着能量,哪怕是在电脑前工作了整整一天,全然不在话下。 这次泽宇村的稿件,即使缪婷玉不拜托他,其实他早想找个机会回泽宇村一趟,看看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得上。泽宇村是自己的家乡,外面再好,还是老家好! 接连几天的熬夜,秦天终于赶出了所有的稿子。他双手一伸,眼皮惺忪,躺倒在床上,一直睡到太阳挂在正中。老爷子按照中医的养生疗法,给他开了名贵的补药。等他醒来时,一碗熬制的浓浓的中药端到他面前。 秦天捂着鼻子从床上跳起来,直往后退:“爷,你给我喝什么?这么难闻?”他嫌弃得嘴角都要撇到耳后根了:“我又没生病,给我喝什么药哇?” 老爷子慈祥地笑着,喜形于色:“这你就不懂了,我特地去拜访了一位老中医,我跟人家说你熬夜太多,脸色看上去不好,需要补。人家给我开了鹿茸、人参、枸杞等中药材,我熬了三个小时才熬好的。快喝了它!” 秦天伸长脖子朝碗里看了又看,皱着眉头露出尴尬之色:“爷爷,下次能不能不要再弄了?我最讨厌喝中药了,那苦劲儿,简直比黄连还苦!” 老爷子手一伸,递到秦天跟前,厉声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像个爷们,赶紧接着,喝了!”秦天接下老爷子的碗,闻着那股让人胃潮汹涌的气味,紧紧抿着嘴,先咽了一口水。 “能不能——”秦天还想讨价还价,瞧见老爷子正瞪着大眼,紧盯着自己,到舌尖的话硬吞了下去。他心一横,眼一闭,不能辜负爷的一番好意。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流到胃中翻滚。 他喝完以后,翻着白眼,咂了一下嘴,调皮地说了一句:“好喝!爷,谢谢你。不过,不要再有下次了,我真的不喜欢喝这种中药,我身体好得很,您老别掺和了,放心啊!” 秦天抓起桌上的公文包,侧着身子绕过老爷子,从门缝里溜了出去,生怕老爷子再为难自己。他得赶到报社,还有事情要处理呢!舌头上还残留着那股中药的苦味,他朝垃圾桶里吐了两口唾沫。 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左右了,秦天觉着自己挺对不住他的,明明是说调回到家乡,是为了多陪陪家人,尤其是老爷子,但是身上的担子似乎更加艰巨,还得让老爷子操心。秦天暗暗下决心,等忙过这阵子带老爷子去散散心。 到了报社,秦天将自己的稿子交给主编审核,主编看了以后当即定稿,给秦天竖起大拇指。有关泽宇村的报道接下来铺天盖地而来,因为秦天所在的报社是本市最大的一家报社,他的文章一面市,一下子引起了其它电视台和媒体的关注。 刘淑敏猝不及防地成了市里的大红人,各家媒体争先恐后地往泽宇村跑,采访刘淑敏和当地人。刘淑敏应接不暇,频繁地接待他们。因为这些媒体人掌握着农社未来的命运,她必须好生相待,甚至以最高礼遇相待。 刘淑敏带他们参观农社,又带他们体验农社的农家饭馆,每一样她都尽职尽责,以免出什么纰漏。一天下来,她浑身酸疼,邱颖劝她说:“有些小媒体,干脆就不要让他们来了,起不了什么作用!” 刘淑敏摇摇头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千万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他们能来,就是给我们面子。眼下我们还有十来天就开业,必须做好前期的宣传工作。”她没有听从劝慰,而是铆足了劲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她每天早出晚归,伏案策划,开会商讨,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总怕出什么问题。所以,她整晚整晚睡不好觉,越是临近国庆节,越是感觉焦头烂额 第178章 农庄开业 寒露前后,泽宇村周围的山野,许多灌木丛和树叶都发红了。这时间,漫山遍野都是花团锦簇,大片大片的黄色、红色耀眼夺目,像大自然浓妆重抹的油彩画。 天空澄净,丝丝白云飘散。紫色的葡萄在枝头如紫宝石一样在阳光下呈现出明亮的光泽。有些白鸽,在树林间飞来飞去,又闲适地飞过清净如水的天空,享受着冬日到来前的温暖时光。 这样大好的时光总会让人生出激动来。刘淑敏在忙碌了一上午后,缓缓来到半山腰,驻足远眺。她面向这如画的山野,回想往事,畅享未来。折一枝狗尾巴草在手,感受着微风拂面,欢心油然而生。此时此刻,她既想流泪又想唱歌 这样的时候,她就忘记了那些没日没夜的辛酸和艰苦。她倒像是一个纯粹的邻家女孩儿,干净透彻,毫无杂念。不必过多的要求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必须挑起这么大的重担,她们也是一位普通的人,也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细腻的内心情感。 刘淑敏在这山野里想什么?恐怕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放飞心情,沐浴在蓝天阳光之下,徜徉在理想的世界中。每当她受到大自然的熏陶之后,她会觉着心情格外地好。最近,她被提拔为镇上的办公室副主任,过些天还会受到领导们的表彰呢! 她的辛苦和汗水终于得到认可,她感受到作为一名普通劳动者的光荣和尊严。在这个世界上,劳动才会让她的精神得到升华,她终于能像母亲说的那样活出个人样。 家里的新房子全部装修完毕,除了村支书家,自家的房子绝对是在村里数一数二。亮彩的瓷砖外表,又在上面加了一层,成了三楼,房子的“气派”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羡慕的对象。 只有像她这样出身贫困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件事情的激动,繁荣昌盛、光耀门楣,不辱刘家的门楣。谁说女儿不如男,她偏要打破这种传统的偏见,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古有花木兰,今有刘淑敏。 邱喆承包了明起在万嘴街的店铺,事业正处于红火处。过了十月,弟媳嘉嘉要临盆,到时候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更加热闹;邱颖虽然未婚,但是跟黄金波俩人感情甜蜜,说是过完年完婚,带着东子一块儿。金波母亲终于松了口,同意他们俩在一块儿。 东子进了学校的学前班,听代课班主任说东子乖巧,上进心强,在学习上不用老师操心。唯独就是不爱说话,没有朋友。她当即决定找个时间多陪陪东子,带东子去玩玩,帮他约上几位朋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明天,农社将迎来第一批客人。这批客人,一定要服务周到。她转身回到基地,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再三叮嘱所有的工作人员要尽心尽责,不要起冲突,后面一句接连说了三遍! 那天晚上,刘淑敏一晚上没合眼,天还没亮就起床,和邱颖赶到泽宇村,准备迎接开业的第一位客人!她一直站在水库边上,目光注视着湖碧大道的方向。邱颖则准备给前二十名家庭送礼物,礼物是一个刻有泽宇百通logo的保温杯。 这是黄金波的主意,金波说现在的城里人懂得养生,不喝饮料,只喝白开水,不如就送他们保温杯,代表温暖之意。邱颖特地跑到城里采购了二十个质地上乘的保温杯。 大约八点钟时,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从那个方向缓缓驶来,停在了水库边上的停车场。这些客人大部分都是成团结对过来的。刘淑敏听到他们下车的第一句就是一声赞叹:“哇,好舒服!” 她等这一声赞叹太久了,倒不是因为她真的在乎这些赞美华丽之词,而是因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尊重和认可。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她们在意每一位顾客的感受,要让所有到马鸣山的人都觉得值得。 而且,让刘淑敏意想不到的是,省里的秦明也来到了现场,不过他是以私人的身份来参加他们的开业,并没有大张旗鼓。白强将车缓缓开进停车场,停好车以后,秦明下了车。 俩人向刘淑敏走来,刘淑敏当时忙着在应对客人,没有注意到秦明。一直等到面前的客人分散开,她抬起头,这才对上秦明的目光。她惊喜地大叫一声:“秦——”第二字还没说完,秦明抢过话头:“叫我秦叔!” 刘淑敏会过意,连连称呼:“秦叔好!您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她一边说,一边让邱颖负责这里,然后自己带着秦明往基地那边走去。 “淑敏,真不错呀!后生可畏。你为泽宇村办了一件大实事呀,我代表村里人向你表示感谢!”秦明望着这漫山遍野的油茶树,对她竖起大拇指,“这绿水青山是泽宇村最大的财富。” “是呀,真没想到在大家的努力下,我多年的愿望成真!”刘淑敏露出由衷的喜悦,“多亏了百通对我们的资助,没有他们的资金援助,就没有现在的泽宇村。” 陈朗迎面走来,刘淑敏赶紧向陈朗介绍秦书记:“这位是我们村走出去的省里领导,这次专程来看望我们。”陈朗主动伸出手,握住秦明:“欢迎欢迎!蓬荜生辉呢!” 秦明的到来,让基地陷入一种节日的气氛。基地的工作人员吩咐厨房备下好酒好菜,好生招待秦明。秦明说:“不用刻意,我跟你们一样吃就行了,不要特别对待!我喜欢吃食堂。”说完,他自己嘿嘿大笑。 三人坐在办公室,你一言我一语。陈朗向秦明汇报了百通公司现在的发展情况,以及泽宇村未来的发展前景。秦明喝了一口茶,说:“好哇!泽宇村有你们这些后生,就不怕未来了!” 吃完饭以后,秦明还有一些私事要去找堂哥刘振华处理。刘淑敏和陈朗一块相跟着去山腰下巡视。陈朗那天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西装裤,显得很干练。他们沿着山间小路,下到蒙古包那边。 第179章 真相大白 十五个蒙古包入住率百分百白,这是刘淑敏没有想到的。没想到这种白色的蒙古包房间这么受人喜爱,尤其是小朋友的喜爱。蒙古帐篷搭建在木头基座上面,防潮防湿。最关键头顶上开着一窗口,天晴时可以住在帐篷里看星星。 孩子们在帐篷周围嬉笑打闹,大人翘着二郎腿,或沉思,或凝视孩子,或闲谈。在这里坐上许久,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人感到身心放松。这些城里的人,久居樊笼,回归自然,呼吸新鲜的空气成了他们最大的需求。 没有城里的喧嚣,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老板的催促,陪着老婆孩子,这可不是怡然自得的神仙生活?!一群白鸽拍打着翅膀飞过,发出“咕咕”地叫声,仿佛也在应景这天然无瑕的自然生活。 陈朗应缪婷玉的要求,拍了好些照片,打算下次去医院时带给她欣赏。她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她比别人更希望看到这一方土地的兴盛,就算是了却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心愿。 每次见到刘淑敏,陈朗很想将一切告诉她。在跟她来往的这段时间,陈朗觉着淑敏的格局很大,不计较得失,做事光明磊落,干净利索。他觉着她不应该蒙在鼓里。 “刘主任,我想跟你说件事。”陈朗将手插进裤兜,平静地面向水库。侧脸在阳光下勾出了细小的轮廓,他顿了顿,扭头瞥了一眼刘淑敏。 “什么?”她的目光被一群大人和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吸引,嘴角浮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马尾辫在脖子上轻轻摇摆。 “您知道缪婷玉,缪总,她才是幕后策划人。我只是执行人。” 刘淑敏转向他,满脸问号:“缪婷玉?” 陈朗点点头,眉毛上扬:“百通企业董事的大千金,自己开了一家花涵秀公司,主营电子产品。” 他们沿着水库继续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后,可能猜到刘淑敏的心思,陈朗接着说:“她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为了这份喜欢,她甘愿忍辱负重” 陈朗的神情变得僵硬,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甚至哽咽:“她病了,病得很重,胃癌。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也为了在人间留下一点念想,她才” 刘淑敏的脑袋“嗡”地作响,隐隐之中感觉这件事跟自己有关,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个人是谁?” 陈朗面对着她,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心中的憋闷一股脑都倾倒了出来:“杨明起!这段时间,多亏了他照顾缪婷玉,缪婷玉的气色才会好一些。” 仿佛一道惊雷又在刘淑敏的脑袋上方炸开,她的双腿发软,脸色煞白。陈朗接下来的话,她听得恍恍惚惚。陈朗说:“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有一个请求。缪总唯一的心愿就是穿上婚纱,依偎在自己的爱人身边。你——”他欲言又止,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刘淑敏摆摆手,双手捂着嗡嗡响的脑袋,嘴中嗫嚅着:“让我静静,让我理下头绪。”她的眼神惊恐,像是遭大的重创。缪婷玉?杨明起?百通?恋情?这些在她的脑海中搅成了一锅粥,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让她放弃杨明起作为交换?! 她丢下陈朗,朝着半山腰的基地快步走去。路上,她踉跄着差点摔倒,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流出,像小溪一样流经脸颊,挂在下巴上。她缓缓地走上半山腰,坐在那块平整的石头上喘息。 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没有让这位年轻女孩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她依然高挑苗条,浓密的黑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皮肤虽然日晒雨淋偏黑,可看起来很有弹性。 她的心中仿佛有一道裂痕,任凭她怎么去擦,总也擦不掉。她想起了跟杨明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像很多年轻人那样轰轰烈烈,但是早已在心中默认了彼此。突然,要在她的心头将根剜去,她觉着那是一种折磨人的痛苦。 山间的花朵开得正盛,野菊花夹杂在绿草之中微微颤动。爱,能使人到一种白痴话的地步,一次邂逅,一次目光的交融,就是永远的合二为一,就是与神灵的契约。陈朗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刘淑敏抿着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拼命眨着眼,想将眼泪挤干。陈朗递过一张湿巾,小声地说:“对不起,就当我没说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再来跟我说。”陈朗沿着山间小路,向基地的方向走去。 世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过,刘淑敏和杨明起的开始也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们俩都是事业心强的人,没有时间去经营灌溉爱情这个幼苗。刘淑敏曾经以为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其它都无关紧要。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爱,有许多的附加条件。 痛苦的刘淑敏在事业的压力下和那种时不时的自我折磨,让她都快精神失常了。那些日子,陈朗的话老在她的耳朵边响起。有一次,她要去万嘴街办事,结果稀里糊涂搭了个车去了城里,才发现她“南辕北辙”了 就在前不久,她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杨明起回到了几年前,她拎着行李箱回到母亲的坟前,杨明起到马鸣山来找她。梦中的她哭着说:她一直在等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醒来之后,泪水沾湿了枕巾。这种梦魇缠着她,让她魂不守舍。她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医院看望病房里的缪婷玉,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生活再难,总得往前走不是?! 刘淑敏立即动身,在万嘴街上买了一大堆的礼品和水果,离开关西镇,去见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她坐上公交车,在路上没有耽搁,直接奔往陈朗留给她的地址。 站在门外,透过小窗口,刘淑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自己心爱的人杨明起,他正在一勺一勺地往缪婷玉嘴里喂粥。他舀一勺,吹一口,小心地接近缪婷玉的唇边。缪婷玉的眼里噙着笑意,嘴唇一噉,勺子里的粥便滑到了她的嘴里。 第180章 合力完成心愿 刘淑敏的心跳加速,仿佛偷看到什么不该偷看的东西,赶紧转过身躲到门旁边,靠着墙壁。她感到脸上一阵发热,手中的礼品似有千斤之重。她沿着墙壁,缓缓蹲下来,手中的盒子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回响。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赶紧站了起来,因为她听到病房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出来,惊愕地瞪大眼睛:“你怎么来了?”杨明起瞧瞧病床上的缪婷玉,又看了一眼刘淑敏。他走了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刘淑敏的心脏砰砰之跳,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你不要阻止我,缪婷玉对我有恩,理所当然应该来看望。”她脸上恢复了平静,弯下腰,马尾窜到脖子前,拎起地上的箱子,想挤过杨明起和白墙之间的一条缝。 “你都知道了?”杨明起又小声问了一句。 刘淑敏斜觑了他一眼,没有做任何回应,撞过他的胳膊,进了房间。她故作轻松地走向缪婷玉的病床。缪婷玉正躺在病床上疑惑地看着她,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跟前。 刘淑敏把礼品箱放在地上,又把水果搁在床头,笑着说:“婷玉,很高兴认识你!”她抿了抿嘴,坐在缪婷玉的床沿边,握着缪婷玉肿胀的手。看得出来这是一双纤纤玉手,只是长期的化疗,显得有些浮肿。针孔随处可见,那些淤青像青蓝色的小花绽放。 缪婷玉见刘淑敏盯着自己的手背,连忙把手抽了回去,放进被子里,嘴角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让你见笑了,谢谢你来看我!”缪婷玉的嘴唇没有血色,说话的声音像蚊子一般,有气无力。 杨明起夹在俩人之间,偶尔插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缪婷玉说:“明起,你早就应该介绍刘淑敏给我认识,不然我们的相见弄得如此曲折。”随之淡淡一笑。 杨明起用手指指指自己的鼻尖,眼睛睁得老大,鼻孔一张一缩,紧紧抿抿嘴唇,右手一扬说:“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他从袋里摸出一包烟,往上一抖,一根烟像跳舞一般鹤立鸡群,他的嘴凑过去,叼起一根烟,走了出去。 缪婷玉望了门外一眼,轻轻地说:“我很感激他,是他带给了我力量,让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眼圈一红,不停眨巴,生怕一激动,眼泪就掉下来。缪婷玉双手握住刘淑敏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淑敏,你不会怨我?” 刘淑敏的鼻子一酸,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激动,哽咽着说:“我们都是朋友,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的。婷玉,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缪婷玉轻轻摇摇脑袋,说:“我的病我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不怕死,每个人都会经历那一步,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只是比别人要早走一步而已。” 刘淑敏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瞎想。“只要有1的希望,就都不要放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这位女孩,刘淑敏觉着她很亲切,就像自己多年的朋友。如果能相遇早一点儿,说不定她俩也会是死党和闺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缪婷玉望着塑胶管里的滴液说:“明起是一位好男孩,你要好好把握,不要辜负她!”缪婷玉的说话诚恳,眼睛直视着刘淑敏。 刘淑敏没有答应她,其实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刘淑敏的心中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会跟杨明起来一次长谈,有些事情无所谓对错。陈朗说得对,她应该为别人想想。“婷玉,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我等着你好起来,去马鸣山玩呢!” 提起马鸣山,缪婷玉的眼眸又亮了起来:“陈朗给我看了照片,好美呀!我真想亲自去看看,可是医生不要我出门,要我一直呆在这里,说不放心。其实,我很想出去走走,在病房里待久了,感觉人像怏鸡一样,没了精气神。” 缪婷玉突然睁大眼睛,充满希望地说:“淑敏,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带我出去?就一次!”她把自己的手指竖在眼前。“就一次,求求你嘛!”她像一个孩子样歪着脑袋恳求着。 刘淑敏犯难了,这要是万一带出去了出了问题谁负责?她拍拍脑袋,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刘淑敏瞧见杨明起的脑袋在门口窗户外探了一会儿,她说:“你让我想想!”她一边说,一边往房间外面走。 她轻轻带上门,跟坐在走廊边椅子上的杨明起说了缪婷玉的想法,没想到招来他的反对。杨明起压低嗓子说:“胡闹!万一出点状况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再说,我们同意了,医生肯定也不会同意呀!” “我看她好可怜!”刘淑敏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明起,我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要说。”她眉头紧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 “明起,我们分手!”说完,她紧张地又作了一番解释,“我是说,我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婷玉是个好人,我们就帮达成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心愿!” 杨明起的眼圈一红,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淑敏,你怎么这么傻?”刘淑敏眼角的泪滚落下来,笑着说:“这是我情愿的,你不要自责。” 陈朗制定了一个更周密的计划,当然缪婷玉是蒙在鼓里的。他们策划要给缪婷玉一个完美的婚礼,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几位善良的年轻人忙前忙后,陈朗负责场地策划,刘淑敏负责婚礼的各项仪式,杨明起则负责跟缪婷玉的父亲沟通。 杨明起想帮她缓解跟父亲之间的关系,缪强来找过他好几次,他一次比一次苍老,让杨明起于心不忍。天下哪有什么父女之仇?还不是爱之深,恨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