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娘子:夫人,求圆房》 1.第1章 冲喜新娘要殉葬? 大运河畔,临清府,车水马龙,舟帆蔽日,街市繁华,物阜人丰,有“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喻。 三岔镇,因运河、卫河、漳河相会于此而得名。距临清府不足二十里,同样傍河而居,却少了几分喧哗繁闹,多了几分淳朴悠闲。 镇子东头的徐举人府上,继室郑氏所出的二少爷徐襄病重,郑氏听信游方和尚的话,按八字命格寻访‘命格贵重,旺夫旺子’的女子给徐襄冲喜。 二月十六,巳时末,花轿抬进了徐府大门。 刚过午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传遍了三岔镇的大街小巷—— “了不得啦,徐府冲喜的新娘子在花堂上撞案角啦……” “那么大一血窟窿……” “血流了一地哇……我滴娘哎,吓死个人咧……” 天快落黑时,又有消息传出来—— “那徐家二少爷受了惊吓,病情加重,怕是活不过当夜去了!” “……真真儿地呐!我七大姑的大婶子的二儿媳妇……给他家送菜呐,亲眼见地……啧啧,这哪里是冲喜贵人,哎哟哟,这明明是来催命的小鬼儿哇!” ... 江夏做了个梦,梦中她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有一个清秀温婉的娘亲,她慈爱地唤她夏娘。她还有个弟弟叫越哥儿。家境清贫,母亲的勤劳和慈爱,却让一双小姐弟生活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后来,慈爱的娘亲不见了,出现了一个黑胖的狠心后娘……再后来,场景一转,夏娘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塞进了花轿! 花堂上,喜庆的礼乐声震耳欲聋,夏娘却趁喜娘不备,一头撞向堂上的案角! 腥红的血涌出来,无声地淌满了脸,到处一片红,粘腻腻,血腥冲天…… 江夏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砰砰狂跳着,呼吸粗重,汗水湿透重衣! 视野里黑沉沉的,江夏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不敢闭眼……在清楚地听到腔子里砰砰的心跳声之后,江夏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抹一把额头,触手冰凉****,满手都是冷津津的汗水。身上的衣服被汗湿了,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江夏缓过劲儿来,就准备起身去洗一洗。 昨晚同学好友庆祝她提升为明星药店的店长。江夏暗中高兴的是她终于通过了师傅的考核,从明天起,她就能跟着师傅给人治病了,她辛苦背了八年的医书本草,给人免费做护工三年,又被师傅盯着实践三年学到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高兴就喝大了……呸,脑袋好疼! 江夏哼唧着,抬起手揉脑袋—— 突然,稀里哗啦拥进来三四个中年妇人!让江夏惊讶的是,这些女人衣饰古旧,手里拎着异常古老的灯笼……就是那种点蜡烛的灯笼! “你们几个,赶紧动手,把人绑了!”为首一名青衣婆子踏进门来,就回头命令后边的两个人。 一个穿着酱色袄子的婆子迟疑道:“人还昏着呢,就不用绑了吧?” 江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票人,盯了整整五秒,那些人还对她视若无物,她咳嗽一声,问道:“我说几位大姐,你们负责搞笑地?” 那几个妇人一脸惊讶,瞪着她跟见了鬼一样…… 那青衣婆子最先反应过来,小眼睛一瞪,恶声道:“小贱妇,别装疯卖傻的,唬弄谁呢?娶你来是给二少爷冲喜的,你却在花堂上寻短见……你个小贱妇是存心要害死二少爷呐!你们两个,赶紧把她绑了,太太还等着呢!” 旁边一个婆子也跟着道:“这么个****小娼妇,能跟了二少爷去,也是她的福气啦……” 两个婆子冲上来,一人按住一条胳膊,将江夏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也不知拿了根什么带子,三下两下将她的手绑了个结结实实。 冲喜?寻短见?跟了二少爷去?……这些话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哎,我说你们胡说什么……几位婶子,不,几位嬷嬷,不劳你们动手,你们说去哪里,我保证乖乖跟着去,绝不逃跑还不行吗?……”江夏想要质问的,只是一句没说完,就被人绑了。形势比人强,她迅速软了口气,变成软语商量。 “堵了她的嘴!”青衣婆子冷声吩咐。 “呃,不用堵,不用堵,我不出声了,我不出声还不行吗……呜呜……呜呜……”江夏赶紧讨饶,却仍旧被一个婆子用破布堵了嘴。 像麻袋一样被人一路拖过去,过了一道门槛,下了几个台阶,经过一条石子儿甬路,又上台阶,又过门槛,就在江夏觉得浑身伤痕体无完肤的时候,拖着她的两个婆子终于松了手,她毫无反抗余地的扑在地上! 江夏真的害怕起来。 她究竟遇上了什么?绑架?拐卖?……正因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即将面对什么,心底的恐惧才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大脑,各种各样的被杀被虐画面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喘了几口气,努力地抬起眼,入眼是一片石青色锦缎裙角,鸦青色云纹锦掐牙儿福字不断头便鞋在裙角下露出小半截来。 “太太,人带来了!”青衣婆子上前禀告。 看着头发蓬乱,衣裳脏污,被绑着手掼在地上的江夏,郑氏不喜地皱紧了眉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小贱妇不老实,不让人碰,还咬人……”青衣女人连忙解释。江夏身后两个粗使婆子也连声附和着。 这也太不要脸了,当着她的面儿呐,就含血喷人,随意诬赖…… “呜呜……呜呜呜……” 江夏想要给自己辩解,却发不出声来,急的眉毛倒竖眼睛瞪圆了,却根本没用。 郑氏盯着挣扎的江夏,眯了眯眼睛,淡淡开口:“罢了,带她下去,好好梳洗打扮了!” 淡淡的声音几乎没什么波澜,说的话也平常,江夏却莫名地遍体生寒,一股森寒的冷意从尾椎骨窜上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几个婆子脱了追究,忙不迭地上前来扯住江夏往外就拖。 江夏莫名地感到危机临近,‘带她下去’指定不是‘梳洗’那么简单! 联系前后,她突然想到一个词——殉葬! 她不能走,她不能让这些人带走她…… 双手被绑,双脚却仍旧活动自如。 小时候,爸妈去得早,江夏要护着弟弟妹妹,跟村里的熊孩子们没少打架。后来大了,知道隐忍了,她已经许多年没跟人打架了。当然,那也是没人触及到她的底线。逼急了眼,说什么隐忍?! 打架,就没什么拉不下脸的!扯头发挠脸都是轻的,真急了,抓奶手撩阴脚,全挂子上啊!撂翻了再说! 眼看着两个婆子扑上来,又想扭她的手臂,江夏就地一滚,借着翻身,抬腿飞出一脚,直接踹上一个婆子的肚子,将那婆子踢翻在地;收腿,就势一滚,手肘狠狠地撞上另一个婆子,将她也干翻在地。 青衣婆子唬的变了脸色,一边哆嗦着往后退,一边大声呼喊:“你个小贱妇,反了你啦,来人,来人……啊,哎哟,我的腰啊!” 一句话没说完,江夏冲上来,一头撞在她的腰眼上,生生将她撞地往后仰到下去,四脚朝天摔在地上,只能连连声唤! 被撞倒踢翻的两个婆子并没有受伤,趁着江夏攻击青衣婆子,两个人一对眼,再次一左一右冲了上来。攻击不备,终是捉住了江夏的胳膊,成功将她制住,扯着头发按在了地上。 混乱中,两个婆子在江夏身上没少下黑手,拧一把掐一下的,不知谁的手扯动了江夏嘴里的破布,竟让破布松动了。她没有急着吐掉了嘴中的破布,只是趁着几个婆子喘息歇气的功夫,转动脑筋,琢磨起这一连串的遭遇! 一片混乱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里屋匆匆走出来,急急地对郑氏道:“太太,二少爷痰涎壅盛,堵塞了气机……怕是等不及大少爷回来了!” 郑氏霍地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屋里走。 青衣婆子连忙问了一句:“太太,她……” 郑氏顾不得理会,不耐地挥挥手,继续往里屋走去。 江夏也被两个婆子扯着头发拽着胳膊从地上拖起来,突然,她呸地一声吐掉嘴中的破布,大声喊道:“太太,我能治二少爷的病!” 2.第2章 神助攻啊! 喊出这一声,江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她毕竟没独自给人治过病…… 可是,她不想被婆子们拖下去,不想去‘梳洗打扮’,更不想跟了那什么二少爷去……她只能抓住机会,博一把! “小贱妇!别满嘴胡吣……堵了嘴,拖走,赶紧地!”青衣婆子气急败坏地催促着。 二少爷病情不好,太太心里难受,刚刚她就惹得太太不喜了,没想到,一不留神,又被这小贱妇给闹出事来。太太真的恼将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机会难得,江夏自然要拼一拼,于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道:“二少爷乃是痰涎壅盛,阻滞了气机引起的呼吸不畅……痰涎是标,眼下发病危急却只能治标再扶本。只要把痰涎吸出来,气机通畅了,二少爷的病情自然就好转了。到时再固本扶元不迟啊……” 见江夏挣扎得厉害,两个婆子几乎按不住她,更没办法堵她的嘴。青衣婆子一时也顾不得腰疼,冲上来劈手给了江夏一耳光!一手掐住江夏的下颌,另一只手拿了团破布就要往她嘴里塞! 耳光响亮,打的江夏的头一歪,耳朵里嗡的一声,脸颊也随即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下颌被青衣婆子死命地掐着,下颌骨几乎被她捏碎了去,江夏咬紧牙关却抵不住青衣婆子心狠手辣,手法老道,掐着下颌的手一用力,江夏的嘴巴被捏开来…… 眼看着又要被堵住嘴巴,江夏一挣身子,趁青衣婆子错愕的一瞬,她张口狠狠地咬在了青衣婆子的手腕上! “哎哟,咬人啦,疼死我啦……”青衣婆子惨嚎着努力往外挣扎,用尽全力才将手从江夏的嘴里挣脱,却只顾捂着手哀叫,顾不上过来捉人了。 另外两个婆子也着实被江夏的凶悍唬着了,皆变了脸色,押着江夏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江夏察觉到了两个婆子的惧意,心下不由冷笑,只要她们不拖着她走,不上来堵她的嘴,她倒是不着急着挣脱了。 说起来,姐姐活了小三十年,还是第一回被人打耳光子!还被捏着嘴巴塞破布子!姐可是记下了! 说来话长,这一番你来我往也不过片刻。 不等郑氏等人反应,那名中年人快步走到江夏面前问道:“……这位,呃,这位姑娘刚才所言极为有理。只是,小可不才,只知粘滞浓痰能够拍背促其咳出,甚至可以用鹅毛探喉促咳法……可二少爷乃是喘证所生寒痰水涎,痰液清沥稀薄,又喘证日久,体弱势危,神志昏迷,脉微欲绝……” 竟然是喘证并发痰饮?哈哈,赌对了! 世人只道师傅医术卓绝,江夏却知道,师傅对呼吸科最为擅长,特别是痰症和哮喘。 她不仅跟着师傅治疗过无数呼吸病患者,而且她自己也亲手抢救过好几个危重病人。受师傅影响,她针对哮喘病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刻苦钻研,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她凭借创新的两个治哮喘方子,得到了师傅的认可,才允许她单独接诊! 江夏心中一喜,打断了中年男人的啰嗦:“这位是?” “哦,小可乃是济仁堂郎中赵一鸣。”赵一鸣拱拱手报了姓名,随即就又紧迫地追问道,“不知姑娘所言吸痰之法如何施行?” 江夏神色淡然,一脸自若道:“所谓吸痰,乃是用软管或者直接与病人口口相接,将病人喉中气管壅塞的痰液吸出。” 此话一出,满屋人都齐齐变色。 江夏说的直白,她们也都听得明白,所谓吸痰,就是要人上前将病人喉中的痰吸出来啊!那可是痰!腌臜煞人了! 赵一鸣一沉吟,就露出一脸的狂喜之色来,拍着脑袋道:“古籍有云,痰涎之证可口吸之,痰脱病去!唉,小可怎地就没想到呐……” 惭愧一声,赵一鸣迅即正了神色,向着江夏郑重一揖,侧身做请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出手施治!” 江夏也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位神助攻,心中大定,脸上却露出一抹苦笑来,“不是我不出手,你看我这般……” 赵一鸣这才意识到,江夏的手还绑着呢! 这位赵一鸣赵郎中,是那种技术狂,作为医生的他就是一名医痴,但凡跟治病救人沾了边儿的,都是最重的,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管。 “太太,此法值得一试啊!”不用江夏多说,赵一鸣就替她出头跟郑氏交涉起来。 郑氏对江夏无好感不说,也根本不信江夏会医术,她皱皱眉头,不悦道:“大郎就快回来了……” 有高官过境,因病暂时驻跸临清。因与临清同知景润年交情深厚,那位高官就借住在景府养病。 郑氏的女儿名慧娘的,两年前嫁给了临清府同知景润年的长子景谅,半年前生了长孙,在景家极得看重,最近景家夫人更是将中馈交给慧娘执掌。郑氏听闻那高官有太医随同,就备了厚礼,打发了大儿子徐宏,去恳请景润年出面,请那太医来给徐襄诊治。 徐宏去了小半天了,若是顺利,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赵一鸣却是大急,深深一揖及地,恳请道:“太太,二少爷等不得了啊!” 郑氏不相信江夏会医术,更不相信江夏能够治了儿子的病,徐襄得的可是遍请名医也未能治了的病……但是,郑氏更不敢拿儿子的命赌气! 赵一鸣或许医术不算太好,但这人性子直没心眼儿,特别是诊病用药上,向来是有一说一,断不肯打半句诳语的。这当儿,郑氏信不过江夏,她却信得过赵一鸣。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盯着江夏看了足足十数息,终于咬着牙点了头! “嗳,嗳,这位姑娘,赶紧赶紧!”赵一鸣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两声,转回头就去给江夏解绑。 押着江夏的两个婆子见了这等情形,真是又怕又悔,早早地松开了手退到一旁。江夏看着赵一鸣伸手过来,却轻轻一挪脚步,避开了赵一鸣的手。 “不敢劳动赵郎中!”江夏微微颌首。 赵一鸣登时老脸一红,讪讪地退开。是他太心急了,忽略了男女大防。人家怎么说也是青春女子,自己这么冒冒失失上前,是太莽撞了些。 深深拱手一揖,赵一鸣道歉:“小可失礼了!” 江夏笑笑,道一声无妨。转了头,她看向一旁惊愕怀疑脸色变幻的青衣婆子,嘴角噙了一丝笑,道:“让她给我解!” 3.第3章 救你一命 青衣婆子惊愕地瞪大了眼,满脸不信。然后望向郑氏,无限委屈地叫道:“太太!” 郑氏站在里屋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睛微眯道:“贱婢,不就是让你解个绳索嘛,还不快去?怎么就看不出急缓来呢?” 青衣婆子委屈万分地应了,抬起头恨恨地瞪了江夏一眼,强压怒火,就要上前来给江夏解绑。 看她一脸委屈,却不得不过来松绑,挑着唇角轻轻地笑了。 绑缚的绳索解开,江夏施施然地活动着酸疼的胳膊手腕,一边对郑氏道:“太太,我给二少爷治病,但有一事,需要太太应我!” 郑氏抿了抿嘴角,默了一瞬,方才隐忍道:“但凡我能做到的,自无二话!” 江夏轻轻一笑拱手致意。转眼看见青衣婆子,江夏趋前一步,笑道:“多谢嬷嬷为我松绑!” 青衣婆子愕然中,就听江夏又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对我多有照应,我都记在了心里,日后江夏定当加倍报答。” 说完,江夏也不理会青衣婆子一脸见鬼样,转身招呼了赵一鸣,往里屋就走:“赵先生,请!……给我准备水洗手、漱口!” 一边说,江夏一边暗暗忧心,手腕子绑的时间长了些,酸疼不止。这样的手,可不能行针! 不用郑氏吩咐,旁边穿酱色袄子的婆子自然吩咐下去,江夏刚刚走到病人床前,两个丫头已经捧了脸盆和漱口水进来。 江夏却并不急着洗手。她伸手拿了案桌上的一支蜡烛,来到床前查看病人的病情! 病人病情果然危急,气息急促,吸气肤浅短促,呼气同样无力却长,再看病人侧卧躬身,却并不痉挛,四肢甚至有些舒张的趋势,触手冰凉。同时,病人脸上脖子上都是汗珠子……久病阳气耗损太过,病人汗出淋漓,四肢厥冷……这是亡阳证啊! 换成西医的话就是脏器衰竭,性命垂危啦! 江夏的瞳孔猛然一缩,她后退一步,急急地对赵一鸣道:“赵先生,我来说,你来下针,五寸针,快!” 赵一鸣医术虽不算太卓绝,却也行医将近二十年了,自然见过亡阳证,自然知道亡阳证的凶险——病人到了这一步,要是他,就只能束手无策,看着病人咽气了。 是以,听江夏吩咐,他也没生出半点儿抗拒之心,快速地打开针包,捏了一根五寸银针在手,这才道:“姑娘,不若姑娘亲自行针。” 江夏心道,姐能自己动手还用你?! 她摆摆手:“我双手被缚太久,无法使力。你来就好,快!” 赵一鸣不再多言,郑重了神色,站在床侧,全神贯注捏着银针,听候江夏吩咐! “气海穴直刺两寸半!”江夏一开口,就让赵一鸣心头一跳。 看了江夏一眼,咬了咬牙,到底依言扎下针去。针一下去,赵一鸣就进入了治病的状态,收敛心神,气息平和,竟是不再多思多想了。 “关元穴,直刺一寸二分……中极穴直刺一寸三分……水沟穴向上斜刺半寸……膻中穴沿皮下透向鸠尾,进针两寸半……百会穴、涌泉穴……”一个一个穴位名称从江夏口中吐出,无一不是关系生死性命的要穴,稍有差池,轻则重伤,重则害命! 这等关系生死的穴位,平日里医家诊病,轻易不会碰的!别的不说,气海、百汇、膻中诸穴,赵一鸣从医二十年,还从没碰过! 他不是不心惊,不是不胆颤,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收敛心神,按照江夏所言,一个一个下针刺穴—— 将将刺下最后一根银针,徐二少爷的大汗竟止住了。 亡阳之证,阳气脱无法固阴津,从而大汗淋漓,汗出如浆,亡阳亡阴,阴阳双亡了,人也就亡了! 这大汗止住,就是针灸急救起效了! 赵一鸣脸上一喜,“止住汗了!” 几枚银针刺下去,他也出了一身大汗,背上的衣襟都汗湿了! “嗯,准备吸痰!”江夏点点头,也吐出一口气来,一边回头洗手,一边吩咐:“用年份尽量长的老参炖独参汤备用!” 郑氏就在床尾处看着,多少也看得出刚刚情形之危急,心中对江夏的恶感不自觉地减了些,多少的有点儿相信江夏能够治病救命了! 一听江夏吩咐,她立刻道:“备着的,这就端上来!” “嗯,端上来吧!”江夏答应一声,回头嘱咐赵一鸣,“我吸痰,你注意着些,若有汗出,再震针刺激穴位,照刚才的顺序即可。” 赵一鸣连忙应着。 江夏调整病人,让他侧着脸张开口……然后,江夏侧头尽量地吐出肺中之气来,俯身含住徐襄的口唇,用力吸! 痰液咕噜咕噜之声连响,却没有吸上来。 江夏转脸做了个深呼吸,又重复刚才的动作,吐气,俯身,吸痰……终于一口痰液吸了上来,江夏一转头,吐在床脚的痰盂里。 第三次重复…… 第四次…… 终于,江夏再也吸不出痰液来,这才小心翼翼将病人放好,拿了一只大迎枕垫在他肩背后边,让他保持着半卧侧躺的姿势。这个姿势,是呼吸疾病患者最舒服的姿势,能有效地减轻咳喘带来的憋闷和窒息感。 江夏退开床边,要了漱口水。 徐襄轻轻抖了抖眼皮儿……一抹火红在他眼前闪过,然后,他模糊听到有人叫:“夏姑娘……”夏姑娘么? 江夏连连漱了几回,这才对赵一鸣道:“喂半盏独参汤!之后,半柱香功夫提针!” “是!”赵一鸣毫不迟疑地答应着,上前按在徐襄的手腕脉搏上。还掀起徐襄的眼皮查看……谁也不知道,徐襄曾经醒过一次。 江夏这边刚洗完手,赵一鸣已经喜气盈腮地回过身来:“二少爷的病情稳住了!” 又对郑氏道:“太太,二少爷的病见好了,再喂一回参汤,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啊,啊,我的儿……呜呜……”郑氏又惊又喜,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忍不住泪水夺眶,捂着嘴,抖动着肩头,恸哭起来。 “太太,太太,这回好了,您别哭,二少爷的病见好,是喜事,大喜事呐!”着酱色袄子的婆子扶了郑氏,一句一句劝着,她自己的眼泪却也控制不住地淌了一脸。 江夏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却不得不开口:“嬷嬷,你还是扶太太出去吧!” 4.第4章 这位嬷嬷不敢用! 酱色袄子的婆子泪眼婆娑地点着头,扶了郑氏出门到外屋去了。 江夏转回头,走到窗前的桌子上,自顾自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再次漱漱口,这才自斟自饮,倒了一杯茶喝了,又拿了碟子里的点心连吃了大半盘,这才安抚住造反的肠胃。 那边,赵一鸣已经给徐襄喂了独参汤,看着时辰回头问道:“姑娘,可否起针?” 江夏点了点头,赵一鸣手法轻快,不消片刻就将所有的银针都起了。看那徐襄虽然仍旧昏睡不醒,脸色却好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不少,眼看着病势是真的稳定了下来,两个人都舒了口气。 赵一鸣忙的一头汗也顾不上擦,收好银针立刻对江夏道:“姑娘,请下方子吧。” 江夏递过一块巾子去,又倒了杯茶递过去:“方子不急,你先喝杯茶歇口气!” 郑氏平复了心情,擦干了眼泪,要了帕子擦了脸,正走到里屋门口,恰好听到江夏这句话。她的脚步一顿,回身吩咐了几声,有丫头应着匆匆去了。 江夏喝了手中的茶,微微一笑,招呼赵一鸣:“赵先生执笔,我说你记,咱们一起斟酌斟酌要用的方子吧!” 赵一鸣却面现迟疑,道:“姑娘,小可惭愧,刚刚取穴用针时已经多有篡越。这开方用药乃医家秘技,小可不敢再生妄想之心!” 医术说白了也是一门手艺。古代的手艺都讲究传承,非常注重保密……而江夏让赵一鸣帮着取穴下针,无疑地把固阳止脱这等救命之技教给了赵一鸣。搁在别家,这等秘术都被珍而重之,轻易不肯示人的,那容外人学了去!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梢,微微一笑道:“赵先生不必如此……不说我仍旧手腕无力,无法执笔,就说这方药岐黄之术,本就为了普济天下苍生。这喘证的医治之法我也是偶然得之,若非今日机缘巧合,说不定终生都不会用到,倒不如赵先生拿了去,也能多多治病救人。以后,但凡赵先生救一人,也是替我积功德呢!” 刺穴救命的法子都没有保留,多给一个方子也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她初到此处,真正是两眼一抹黑……交接拉拢住赵一鸣,有益于她更快更顺畅地融入,有些事情,赵一鸣替她去办也方便的多。 经江夏这么一说,赵一鸣终于不再推却。只是正了神色,整理衣襟,郑而重之地一揖及地,道:“既如此,一鸣就依姑娘所言。姑娘心地纯善,心胸豁达,一鸣虽为男儿却多有不及,请受一鸣一拜!” “赵先生如此就过了。”江夏含笑略略侧身避开他这一礼。 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境来,江夏开口笑道,“赵先生也不必心里过意不去,以后,我有不便之事,说不得要让赵先生受累呢!” 一听这话,赵一鸣精神一振,拱手道:“姑娘但有驱使,一鸣必当尽心竭力。” 江夏口述,赵一鸣执笔,很快一个治疗重症哮喘的方子就写好了。 双手捧了墨迹未干的方子,赵一鸣一味药一味药地看下来,逐一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赞叹,忍不住连声赞道:“补肾益肺治本,定喘祛痰治标,而又温平得宜,不会过热耗损阴津精血……如此,肾气足,则纳气;肺气充,则喘定;标本兼治,急缓有度,攻伐得宜……心思奇巧缜密,构方精妙如神,妙啊!妙!” 江夏只是笑着摇摇头,交待道:“此方用药数十种,炮制之法繁杂,要想方药起效,这炮制之功不小,可就托付给赵先生你了。” “姑娘不必客气,一鸣不敢贪功,必当尽心尽力!”赵一鸣正色一揖,揣了方子,转身往外就走。跟郑氏也不过招呼一声,脚步都没停。 屋子里就剩了郑氏、江夏,几个婆子丫头各自安静侍立。 江夏倒是从容,对郑氏道:“太太,二少爷的病势稳定下来,屋子里人太多,气息反而污浊混沌,与病人不利,留一两人照应即可。” 郑氏点点头,略略现出一丝尴尬来,道:“你,你通晓医理,今夜少不得你要受累……” 江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抬起撕破了好几处的衣袖,哂然一笑,道:“我知道太太忧心二少爷,可我这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实在有碍观瞻。太太,能否容我整理一下?” “呃,这个自然!”郑氏满脸尴尬地答应一声,随即吩咐道:“让人备热水,给夏娘沐浴更衣。” 青衣婆子连忙答应着,带着两个丫头站出来,躬身道:“奴婢们伺候姑娘沐浴!” 江夏扫了三个人一眼,道:“哎哟哟,这位嬷嬷我可不敢使唤。万一你再喊打喊杀的,小女子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可再禁不住你们折腾一回了!” “姑娘恕罪!都是奴婢糊涂油蒙了心,冒犯了姑娘,奴婢知错,再不敢了,求姑娘饶恕奴婢一回……”青衣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讨饶。 江夏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脸上却露出满满的惊吓表情来,连连退了两步,道,“嬷嬷这是做什么?你这样子,让不知情的看了,还当我是如何跋扈骄横,逼迫嬷嬷至此呐!” 青衣婆子跪在地上,撒拉着两只手,磕头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只涨红着一张老脸看向郑氏;“太太……” “还跪在这里作甚!”郑氏脸阴沉着,冷声呵斥着,“你的手也伤了,就先家去养着吧!” “太太……是,奴婢领命!”青衣婆子脸色红了又白了,万分委屈地磕了头,垂着手弓着腰退了出去。 郑氏这才转过脸来,对江夏挂上一抹笑,道:“烧热水还要些时候,我让人备了饭菜,你先去吃些东西,再沐浴才好。” 见江夏点头应下,郑氏又笑指着两个小丫头道:“这是翠羽和彤翎,是这个院里的小丫头,待会儿就让她们俩伺候你沐浴吧!” 江夏也不客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对那两个丫头道:“带路吧!” 那个酱衣婆子也笑着跟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姑娘衣裳单薄,太太说了,姑娘来得晚,没能赶上做春装,这几套衣裳是赶着出去到成衣铺子买回来的,让姑娘将就着穿几日,明儿成衣铺子的人就拿料子过来给姑娘量身裁衣,不过四五日也就得了。” 江夏淡淡一笑:“太太费心了。” 5.第5章 砖头做嫁妆! 走出屋门,江夏这才看清楚,她其实与二少爷徐襄住在一个院子里,徐襄住着上房,她住的则是两间东厢房。 她对古代建筑的规制不太了解,但隐约记得,大富大贵的人家,房子院落中有抄手游廊连接,徐家的房子却没有,只正房有一溜儿滴水檐廊,东西厢房却是都没有的。正房门口两侧种着两株花树,刚刚萌发,这会儿夜色深沉也看不出什么品种来。 小院儿简单整洁,殷实却谈不上大富大贵,一转眼就看过来了。 一边引着江夏进了东厢房,酱衣嬷嬷一边道:“婆子姓魏,夏姑娘叫我魏婆子就好。我是看着二少爷自小长大的,如今在二少爷这边伺候的还有芷兰和桃儿,都是太太身边的指过来的。” “魏嬷嬷。”江夏笑着叫了一声。目光一转看见屋中摆了两只火盆,江夏不由勾了勾嘴角。郑氏动作倒是挺快。 “火盆是太太刚才吩咐人送过来的。屋子里烘暖和了,才好梳洗。”魏嬷嬷笑着解释了一句,又指着屋角的两口大箱子道:“那两口箱子,是姑娘的嫁妆……呃,婆子把包袱放在这里,姑娘吃完饭再挑选换洗衣裳不迟。” 江夏笑着道了声谢,魏婆子曲膝行礼,退了出去。 翠羽和彤翎两个丫头将碗筷饭菜摆在桌上,又给江夏送了洗手水过来,告退出去抬热水了。 终于得以一个人静一会儿,江夏没理会那包袱里的衣裳,也没急着吃饭,而是拢着头发在床上坐了,打量起置身的屋子,和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床帐子、帷幔、门帘,入眼,到处红彤彤的,绣了百子嬉戏或者榴绽百子的吉祥花样子。连椅子上搭的椅袱都是大红色的,绣着一对水鸭子! 联系之前发生的种种,到了这个时候,江夏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穿越?重生?不管是什么,反正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成了人家冲喜的新娘。 之前,她一直忙着生计,年近三十了还是个老姑娘,这一回,直接成了新娘子,入了洞房,这算不算是圆满了? 她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缓缓仰起头。眼睛涩涩的疼,却没有泪。 “管他的,爱谁谁!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姐到哪儿还是姐,都能活的滋滋润润、快活自在!”江夏揉揉脸颊,跳起来,无声地呼喊着,用力挥了挥拳头。 大步走到桌旁落座,一手抓起筷子,一手抓了个馒头,夹一筷子菜,咬一口馒头…… 管他的,吃饱了,好干活! 吃饱饭,抹抹嘴,江夏起身去挑衣裳。 屋角放着两只包铜角大箱子,光鲜崭新。谁成想打开箱子一看,偌大的箱子里竟只铺了薄薄的放了几件衣裳,也就刚刚盖过箱子底儿。江夏伸进手去一拨,稀里哗啦一阵响,竟是给她扒拉出好几块砖头! 忒么,这家子卖女儿给人冲喜已经够没人性了,还在嫁妆箱子里放砖头……这也太忒么极品了! 江夏扒拉扒拉,从两只箱子里一共扒拉出八块青砖来。她直接拎了两块放褥子底下,两块放床底下,另外四块分别放在里屋和外屋的门后边——之前要是有块趁手的板砖,她也不至于吃了几个婆子的暗亏,被她们那么顺顺当当绑了去。 说起来,这八块嫁妆青砖,倒也算物有其用了! 切,没有嫁妆又怎样?姐大不了从头开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总有一天,姐的新衣裳会堆满了衣箱,首饰珠宝也会装满了匣子!还会有车有房……这里还可以有铺子有田庄当小地主!姐是有理想有追求滴! 江夏将衣箱里的衣裳一件件拎起来,却见表面上摆的两件绸子衣裳,拎在手里跟灯笼纸一样,不用迎着光都能看到另一边的手指,根本不能上身。再看下头放着的几件衣裳,都是粗布面料不说,竟没有一件不打补丁的! 懊恼地把衣裳往箱子里一扔——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滚出来,落在了箱子里。 江夏弯腰将那物件儿拾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东西通体黑不溜秋,一头钝圆一头略尖,尖头有小圆孔,形似鹅卵,有六个大小不一的孔洞——竟是一只陶埙。 没想到,前身还有这等高雅的爱好。 随手将陶埙扔进衣箱,江夏把魏婆子拿过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放着四套衣裳,都是滑不留手的丝绸质料,手感极好,只是颜色太过鲜艳,除了大红就是梅子红、胭脂红,仅有几件素净些的也是鹅黄、湖蓝…… 叹了口气,江夏随手拨了拨,挑了一条大红曳地百褶长裙,配了一件鹅黄的窄腰袄子,想了想,又拿了一件梅子红的半臂,这才罢了。 “夏姑娘!”翠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江夏将陶埙放回箱子里,顺手将箱子盖好,扬声道,“进来吧!” 两个婆子抬了一大桶热水应声进来,翠羽和彤翎两个丫头捧了布巾子、澡豆之类的跟在后头。 不管什么时空,洗个热水澡都是舒服事儿。由着两个小丫头给洗干净了头发,擦了背,江夏就把两人打发了下去,自己闭着眼睛浸在浴桶中,享受着热水安抚着全身皮肤的舒适,同时梳理自己混乱紧张了半天的心绪。 到了这会儿,江夏已经能够确定发生了什么,也基本上平静下来,或者说,是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时间太短,听到看到的信息不多还杂乱,江夏稍稍梳理之后就撂开了手。一个小富之家,身为冲喜新娘的她,虽然有花堂自戕,却也出手救治了他们家二少爷……特别是徐襄病还未好,徐家应该不会苛待与她。至于其他,且行且看吧! 心情一放松,热水的舒缓竟让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江夏又变成了小夏娘…… 这次的梦境清晰儿详尽,母亲贺氏的慈爱目光,弟弟越哥儿活泼的笑脸都历历在目。恍惚间,江夏似乎真的沉浸在了梦境之中,成了那个小小的夏娘。 6.第6章 嘿,这小细腰! 娘亲勤劳、慈爱、温柔,回家做家务纺纱织布做针线……总是忙忙碌碌的,却从来不发脾气,还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姐弟,教她识字。 她带着弟弟玩耍,在村子里疯跑,上树下河,磕疼了就哭,欢喜了就笑……虽然日子不怎么富裕,却温馨快乐无忧无虑。 只是好景不长,夏娘十岁上,娘亲突然一病去了,留下她和只有五岁半的越哥儿。 不过半年,爹娶回了后妈,那女人还带了两个拖油瓶,一个九岁的丫头,一个八岁的小子。 后娘到家第二天,娘亲给夏娘姐弟俩做下的衣裳,但凡好些的,就都让后娘翻出来,拿给了她的丫头小子;娘亲留下的几件衣物,夏娘留着做念想的,也被后娘翻了去,据为己有。也是从那一天,夏娘和越哥儿再也吃不上饱饭,每顿只能吃点儿剩饭菜,冷汤残羹,夏娘还被要求打草打菜做饭洗衣,刚刚六岁的越哥儿就被撵着去地里放牛……从此,夏娘和越哥儿日日受继母磋磨,受继母带来的孩子欺负,却因为要护着病弱的小弟,她只能隐忍,只能把泪水往肚子里咽。 熬到十五岁,她终于说了婆家,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说好了,她出嫁带着弟弟。她盼着,出嫁之后姐弟俩得脱苦海,再不受继母的责骂、弟妹的欺凌。可是,继母黑了心,竟背弃了婚约,将她卖给大户人家的病重少爷冲喜! 礼乐声声,笑语喧哗,满目喜色的花堂上,夏娘一把扯下盖头,拼尽全力撞向堂上的案角! 冲喜新娘,血染花堂! 她看着无数惊愕着吓坏了的男男女女,感受着额角温热的血液流下来,流了满脸,流过眼睛,模糊了视线,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一片腥红!! 江夏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砰砰狂跳着,呼吸粗重,汗水几乎湿透重衣! 又是这个梦……? 或者,这根本不是梦? 真的只是个梦么?不然,梦境中的悲伤、绝望不会那般真实,那般感同身受! 她清楚地记得,越哥儿得的是腹泻之症,乃是因为前几日被后娘带来的小子强喂了半碗冷水。她将出攒了几年的四十三文私房钱去医馆买了一帖止泻的汤药,连喝了两天,却效果甚微……她甚至清楚地记得,越哥儿前一天晚上还拉着她的手,跟她要蒸蛋。 她抬手抹把汗,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那些不是梦……而是这具身体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 从今后,她还是江夏,也是江氏夏娘!她还有个弟弟江越,在后娘手中生死不知! 水已经凉了,江夏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瑟瑟地起身,迅速地拿了块大布巾子擦干身子。 没有文胸内裤,只有一条绣花的肚兜儿! 鹅黄色的软绫子布料上精工刺绣着一枝并蒂莲花……汗,真是骚情! 江夏琢磨着穿了肚兜、中衣,又把备好的袄子穿了。正拎着裙子琢磨着怎么穿呢,就听到小丫头在正房那边通报:“太太,徐先生配药回来了!” 不等她把衣裳穿好,又是一阵嘈杂,有丫头通报:“太太,大少爷和大姑爷请回太医来了!” 还请了太医…… 江夏高高挑起的眉毛又落下去,专心致志地开始对付手中的衣裳,这衣裳连个扣子都没有,都是一些粗粗细细的带子…… 穿好袄子,又拎着裙子琢磨了一回,寻了条腰带系上,扎着手低着头看了看,江夏乐了! 嘿,这腰真细,最多也就一尺六! 这双腿儿也不错,纤细修长,比她之前的萝卜腿好得多!嘿,正是她羡慕肖想了许久的腿型! 这一双腿,若是来个黑丝诱惑……汗,想太多了!这里还穿棉布袜子呢,哪里来的黑丝! 穿好衣裳,江夏略一犹豫,还是走向窗前的梳妆台,然后,伸手把合在台子上的铜镜子慢慢地翻了过来—— 不出意料的,镜子中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五官清丽,眉目温婉,只是过于瘦削,脸色也不够好,哪怕是刚刚沐浴了两颊尚有一抹晕红,却仍旧无法掩饰面黄肌瘦,明显的气血不足。 江夏嗤笑,将近三十岁的女人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岁,还换了张漂亮脸蛋儿……这算是,补偿?! 从妆台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将额头上的布条剪掉。右侧额角处,一块三角状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被水浸泡后,伤口边缘的皮肉有些发白…… 这样子显然不是事儿。伤口不大,创口却深,又在额头上,万一感染了,留下个大疤瘌就难看死了!她得去找些伤药来处理处理……正琢磨着,翠羽和彤翎听到动静在门口唤:“姑娘!” “进来吧!”江夏淡淡地答应着。 翠羽和彤翎想跟着走进来,翠羽双手捧着一只青花瓷瓶送到江夏面前:“姑娘,这是赵先生给的伤药!” 江夏乐了:“还真是有心!” 正好有翠羽和彤翎,江夏就吩咐她们寻了绣花针和丝线来,还有些烈酒…… 针线拿来,江夏都丢进铜壶中煮沸消毒。小小一坛子酒打开,酒味醇厚芬芳,只是度数应该不高,江夏也只能将就着用酒冲洗了伤口,洗了手,正好针线也煮好了,江夏照着镜子,一点点将三角形的伤口缝合。 翠羽和彤翎都白了脸,干脆撇开目光不敢看了。特别是彤翎,吓得将头都埋在翠羽的颈窝里。 江夏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一边吩咐两个丫头:“你们用那些丝线编一个索子!编的宽一些!” 因为伤口在脸上,江夏手法虽然生疏,却尽力缝的精细了。伤口缝合后,她又用酒擦洗了一回,敷了伤药,这才拿了一块刚刚煮过又晾到半干的纱布敷上,用丫头们编好的丝线索子绑好,伤口也就处理完毕! 赵先生送来的伤药也还不错,但含有两种性子比较烈的药材,疗伤不错,却容易留疤。不过,这会儿也只能将就用着,等她再熬些紫草油用。那东西疗伤效果好,还防止疤痕生成。 7.第7章 宫斗必备,太医! 彤翎是个手巧的,按着江夏的要求,手指翻飞着,不多时就给江夏梳好了头。 却是把头发偏分,拉下一个弧度遮住额角的伤口,然后编成发辫绕到脑后固定成简单的发髻,余下的头发则简单地束起垂在脑后。如此,额角上的伤就看不见了,只有一道彩线编织的勒子,让简单的发式平添了一份活泼和爽气。 刚收拾妥当,魏婆子走过来唤她:“夏姑娘,太医听说是姑娘给二少爷诊治的,要见一见姑娘呢!” 太医院是这个时代专门为皇家宗室服务的医疗机构,收拢了全国医术最好的医生。江夏对这些总会在各种宫斗戏中出现,每每还起关键作用的太医还是很好奇的。 徐家请来的太医姓王,个子不高,身形精瘦,留着三缕淡须,眉眼柔和……唔,看外表倒是颇有些月朗风清的书卷气。 江夏略一迟疑,正想着怎么行礼,徐一鸣上前来介绍:“夏姑娘,这位就是太医院的王老前辈,最长伤寒之症,所著《伤寒论要》,集古之所长,又多有新意新方,备受天下医者所尊崇,乃我辈之楷模。” “见过王太医。”江夏僵着身子曲膝行礼,还没直起身,就听那边传来一声嗤笑! “呵呵,这人好有趣,你看她僵手僵脚的样子,简直跟纸扎的小人一样!” 声音稚嫩清脆,应该是个小姑娘…… 不对,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扫过一眼,明明没看到有小姑娘! 心里疑惑着,江夏看过去。上手坐着王太医,郑氏相陪,下手的椅子上坐着两位衣饰体面的年轻公子……年龄却都对不上! 再一转,江夏的目光就落到了左侧第一位公子背后的小厮身上。这个身量瘦小的青衣小厮弓着身低着头,肩膀还抖动着……虽然捂了嘴没再发出笑声,江夏却可以断定,刚刚出声笑话就是此人! 这位捂嘴偷笑的样子活脱脱出卖了她——这就是个小姑娘! 江夏微挑眉梢,噙着一丝睨笑,转身向王太医拱手道:“小女出身庄户,礼数不周,相信王太医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自然无伪,何来不周!”王太医轻轻一咳,掩去脸上的意思尴尬,哈哈笑着道:“小丫头,徐家公子的病是你给治的吧?” 江夏这回也不难为自己了,大大方方直视着王太医道:“王太医有些误会,二公子的病诊脉、施针、下方,都是徐先生一人所为,我不过是些微补充两句罢了。” “夏姑娘,我……”赵一鸣想要开口,却被江夏抬手止住。 王太医眼底闪过一抹兴味,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身布衣,不施脂粉,通体上下也见不到一件首饰,似乎不是徐家姑娘,只是不知这个女子是何种身份,年纪小小居然能有如此精湛高深之医技。不贪功,不孤高,懂得分功,实在难得紧呐! 这等人才若是小子,收拢来传承衣钵,又是一桩佳话—— 可惜了,是个女孩儿! 微微眯了眯眼睛,王太医暗暗叹息着,道:“小丫头太谦虚啦!上前来,老朽还要向你讨教讨教,你刺穴救命的法子可真是大胆啊!若不是老朽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相信,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般胆识魄力……呵呵,竟让老朽汗颜呐!” 听他这般说,江夏笑道:“王太医过奖了。不知您听没听过一句话,‘无知者无畏’,小女年纪小见识浅,不知轻重,有些傻大胆罢了!” “哈哈,傻大胆?”王太医笑着往下手瞟了一眼,摇摇头感慨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敢想敢做。到了老朽这个年纪,却反而事事瞻前顾后,裹步不前了!” 江夏笑笑,并不搭话。 王太医沉吟着问道;“夏姑娘,遇上亡阳之证,你用针刺气海穴、关元穴也就罢了,为何针刺膻中穴和百会穴?又为何最后刺涌泉穴?” 江夏微微一笑,意态从容道:“气海,气之海也,人体元气之所在,针刺气海,固本守元,为救命所至要;关元,别名次门,又名丹田,关肾之精元,针刺关元培补元气,固元止脱,仅次于气海,固列于第二位;膻中……百会……” 江夏毫无隐晦之词,从容不迫,吐字清晰,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娓娓道来,不但把赵一鸣听得如醉如痴,王太医同样也是皱着眉头,一脸的神情专注,似乎还边听边思考着什么。 待江夏将所取之穴位一一讲完,王太医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小丫头,听你所言,也是读过许多医书的,你可知道《图翼》有云:膻中穴禁刺……刺之不幸,令人夭!?” 江夏心头一凛,转眼,就看见一直含笑相陪的郑氏已经变了脸色,其他人虽不及郑氏大惊失色,却也面露诧异惊讶之色,看向江夏的目光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指责之意。 王太医是基于医道辩论求证,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没什么阴暗心思,但这话听在郑氏等人耳中,心中肯定生出怀疑和芥蒂的。 垂了眼,江夏微微一笑,再抬起眼睛看向王太医,又是一片镇定,从容自若道:“王太医是大家,自然知道‘乱世用重典,沉疴用猛药’。病人亡阳欲脱,说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不为过,这等情形,不用非常手段,怎能固阳止脱以救病人性命?” 此话说的巍巍有凛然之气,竟让王太医不自禁地端正了身子,肃穆了神色! 王太医眼睛微眯,抚须一笑,道:“好一个‘乱世用重典,沉疴用猛药’!实未曾意料,老朽今日竟有此意外之喜!哈哈,小丫头,老朽受教了!” 说到最后一句,王太医竟起身,向着江夏拱手行礼。 江夏哪里能受他的礼,连忙侧身避开,也回以深深及地一揖,道:“王太医医术精湛绝伦,天下扬名,著书立传,更是惠及千秋。今日有幸得见,更觉得老先生的高尚品格,宽博胸怀,实在令小丫头崇敬信服!” “哈哈,有你这个小丫头叫老朽一声先生,实乃老朽之幸……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精湛之医术,必定是家传渊源吧?”王太医心情大好,抚须颌首道。 “是啊,是啊,看你年纪,也就比我大上一两岁,居然能有这么厉害的医术,你家里是开医馆的么?”那个小丫头也满是好奇地跟着询问。 8.第8章 娇弱的大少奶奶 江夏一错愕,心思急转之下,对小姑娘笑了笑,回头对王太医拱手道:“老先生却是猜错了。小女家中长辈并无行医之人。只是识了几个字,爱看书……只因家贫,书本难得,于是时时留心搜罗,但凡遇上带字的纸片,都会读上一读爱不释手,一遍一遍读……小女所学医术,就是从偶然得到的一本残破医书上所学。” 王太医一脸惊讶,正欲开口,却听江夏又叹息道:“只可惜,那本残破的医书也在两年前遗失,遍寻不见……唉!” “啊?竟然遗失了?”王太医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后,竟然盯着江夏冷声笑了,“小丫头,老朽虽醉心医术,却还不至于龌龊到强占你的医术秘技!” 江夏微愕,随即哂笑,道:“老先生误会了!” 微微一笑,又道:“夏娘方才有话没说完……那本残破医书虽丢,但其记载阐述之医术医方却已被夏娘牢牢记住,只字不差,片言不缺。” 王太医脸色稍霁,却因为误会了夏娘难免有些尴尬之色。 好在,这位也算是心胸博大,心性舒朗人物,尴尬只是一时,哈哈一笑,拱拱手道:“小友心性纯朴,心胸舒朗,倒是老朽狭隘、多疑了。实在抱歉,小友莫要脑怪!” 江夏哪里能够受他的礼,侧身避了避,躬身回了一礼,抿嘴儿笑道:“老先生不着恼夏娘就好。” “哈哈,小丫头忒地淘气!”王太医笑嗔一句,又叹息道,“你一个小丫头凭借一本残破的医书,医术就能到如此地步,那本医书指定是先辈隐世之神医大能所著,记叙毕生神术所著……可惜,可惜哇!”可惜是个丫头,若是个小哥儿,这等资质收为关门弟子,必定能够继承他毕生所学,甚至能够发扬光大。 明明说开了,王太医怎地仍旧纠结着‘古医书’不放?这一连长吁短叹的,闹的一屋子人怪难受的。 江夏有些莫名,却并未多想,只随口附和道:“唉,是挺可惜的!” “哎呀,你也别太伤心了。不过是本医书,我皇……呃,我伯父家里藏了几屋子的书,医书本草也是极多的,你若喜欢,待我进了京替你多讨几本回来就是了。”那小丫头跟着宽慰道。只是,她说的太溜,差点儿说漏了嘴。 其他人或许没有注意,江夏却心头一跳:伯父?黄……还是皇?能让皇帝派太医出京诊治的……这个女孩子的身份…… 江夏笑着对那小姑娘遥遥一拱手,算是致谢,却没有多言。那小姑娘见她如此,也欢欢喜喜地曲膝还礼……行礼行到一半,才恍惚想起自己扮作小厮的,又连忙换成拱手一礼,其间之慌张之可爱,倒是把江夏和众人都逗笑了。就连郑氏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该问的问了,该探讨的探讨了,王太医遂起身告辞。 一直陪在一旁,没能插上话的徐家大少爷徐宏上前,低声道:“王太医,小弟之病您看……” 王太医斜睨他一眼,语气淡淡道:“老朽之前诊视过病人,也看过所用之药,小丫头用方下药皆是极妥当的。况且,刚刚小丫头将病人从鬼门关中拽回来,多人亲见,还用着老朽多言么?” 徐宏脸色尴尬着拱手退开。 王太医招手把江夏叫到身边,一边往外走,一边和声道:“小丫头,我还要在临清府住上些时日,若是小丫头能去临清,去景府寻我便可。老朽还想着跟你交流切磋呐!” 那小姑娘也跟在王太医身后,向着江夏挤眉弄眼,悄声道:“去找我玩啊,我给你找医书!” 江夏向两人笑笑,却没有允诺什么。 眼下,她救了徐襄性命,看着郑氏和徐家上下待她还算和气。但她毕竟是买回来冲喜的,根本没有人身自由…… 下手坐着的两位公子也跟着起身,其中一位蓝衫公子只略略向郑氏一颌首,就紧跟着王太医往外走。 另一位绿袍公子却落在后边,对郑氏拱手作揖道:“王太医既然说二弟病情向好,那就必定没有大碍了,只需慢慢将养着,万望岳母莫要太过忧虑,放宽心思,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您老人家身子康健,二弟和慧娘才能宽心畅怀。” 原来,这位就是大姑爷。倒是一表人才,彬彬有礼,行至有度! 送走王太医一行,江夏随着郑氏往回走,临到屋门口了,郑氏突然问道,“那个丫头与你相识?” 江夏摇头:“不认识。今日只是初见。” “初见就这般投契,倒是难得!”郑氏淡淡道。 “大少奶奶!”随着丫头的问候声,一个身量不高,身材丰腴的年轻妇人扶着个丫头,从院门口徐徐走进来。 郑氏盯着那女子,皱着眉道,“你不在屋子里安心养胎,怎地过来了?” 那大少奶奶遥遥地曲膝一礼,语气柔婉道:“母亲!刚刚听说太医请回来了,二弟的病定是大好有望了?媳妇挂记着二弟的病情,等不得给我报信,这会儿略觉得好了许多,就撑着过来看看!” 说起徐襄的病,郑氏神色略缓,“襄儿的病大好啦!” “果真?”大少奶奶一脸意外地问出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讪笑道,“二弟的病能治好,真是大喜事,看媳妇欢喜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嗳,还是太医有手段,二弟的病请了那么许多名医来都束手无策,这太医一出手就给治好了,还真是比不得!” 旁边的魏嬷嬷飞快地扫了江夏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半点儿异样,心中暗赞一声,转而对大少奶奶笑道:“太医自然是好的,但今儿二少爷的病却不是……” 吴氏却看不也不看魏嬷嬷,虚弱地靠着身后的丫头,扶了小腹,微微垂了头道:“二弟患病,母亲忧心操劳,只可恨媳妇这身子不争气,不能为母亲分忧……” 话说到一半,吴氏突然捂住了嘴,一阵干呕。 “罢了,你能有这份心就够了。你怀着身子,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再让你照应病人……再说,襄儿病情稳定,也不用多少人守着,有他屋里的人也就够了。”郑氏语气淡淡的说完,挥挥手直接命令大少奶奶的丫头,“腊梅,扶你们大少奶奶回去,好生伺候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去要……你们少奶奶不好意思开口,我可就着落在你们身上。” “是!”叫腊梅的丫头躬身应着。 “母亲!”大少奶奶又叫了一声,见郑氏略显不耐地挥挥手,转身往屋里去了,她才盈盈屈膝,“是,媳妇听母亲吩咐!” 看着郑氏等人挑帘子进屋,大少奶奶吴氏脸上的笑容褪去,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 9.第9章 越哥儿还病着 徐襄喘息缓和了许多,睡得也算踏实,郑氏放心不少。 转回头,郑氏看向江夏和赵一鸣,微笑道:“今夜少不得还要二位受累!” 赵一鸣连忙拱手道:“太太放心,一鸣不会擅离半步。” 郑氏的目光又转向江夏,略一沉吟道,“你之前受过伤,若是身体撑不住,就暂去歇息……” 她这么说,江夏也就笑道:“多谢太太关心,我会自己小心的。” 郑氏一走,屋里的丫头婆子呼啦啦走了一大半,顿时清静下来。 赵一鸣果真是极尽心的,送走了郑氏,他怕童儿有个闪失,就去亲自看着熬药了。 江夏自觉去东里间里看护病人。一个穿着菱红马夹的丫头在里屋门口守着个小炉子烧水。 魏嬷嬷指着烧水的丫头介绍,“这个是芷兰。” 芷兰眼睛弯弯的向江夏曲膝行礼,一张鹅蛋脸眉目清秀,神情柔顺温婉,看着挺顺眼的一个小姑娘。 挑帘子进屋,一个穿孔雀蓝袄子的丫头守在二少爷床尾处,垂着头做着针线,神情专注,连江夏与魏嬷嬷进屋也没注意到。 “桃儿!”魏嬷嬷开口唤了一声。那丫头神情懒懒地抬头看了看,才将手中的针线放下,缓缓起身。 “姑娘,这是……”魏嬷嬷继续介绍。 “我叫桃儿,徐桃儿!”那丫头打断魏嬷嬷的话,抢着道。小姑娘生的鲜艳明媚,恰如一颗香甜多汁的蜜桃儿。桃儿?还真是人如其名! 再看她微扬的下颌,眼底闪闪的鄙夷和不屑……原来刚刚人家就是故意不起身的,根本不是做针线太专注! 魏嬷嬷眼神微冷,“桃儿是马嬷嬷的小闺女。” “马嬷嬷,就是之前那位给我松绑的嬷嬷么?”江夏恍然。 魏嬷嬷点头,笑着道:“马嬷嬷是太太身边的掌事嬷嬷,掌着后院诸事。桃儿的父兄皆在府中当差,其父徐忠打小儿跟着老爷,被老爷赏了姓徐。桃儿也是从八岁就挑进来的,先前在太太身边调理了两年,之后就一直在二少爷身边伺候。是跟二少爷一起长大的呢!” 魏嬷嬷这么多话……这是提醒她,这颗小桃子跟病秧子二少爷青梅竹马,情分不同?或者还有提醒她马嬷嬷根深蒂固,不好对付? 桃儿恰如其分地配合着魏嬷嬷的介绍,斜睨着江夏哼了一声。 江夏却只看着魏嬷嬷笑了笑,径直走向徐襄的床边,眼角都没扫桃儿。刚刚还话唠般的魏嬷嬷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桃儿生生被晾在当地,紫涨了脸。 徐二少爷徐仍旧是侧躺着,身后也垫着些被褥枕头,只是由面朝外转向了朝里侧卧着。 江夏俯下身子,屏息静气地倾听了片刻,听着徐二少爷仍旧有些喘息,喉间哮鸣音有所缓解,痰鸣音却是少得多了……这都说明,病人过了急性发作,到了一个相对缓和的状态。 哮喘发病机理众多,病机不同,临床表现也有所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只有急性发作才可能引起窒息、呼吸衰竭,从而导致死亡。只要避免急性发作,或者缓和了急性发作,哮喘病人平常或许会体质弱一些,或许会咳喘不适,却不会危及生命。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退后几步,离开病床一段距离,这才向魏嬷嬷低声询问:“可交子时了?” 魏嬷嬷道:“亥时末刻了,再过一会儿就交子时了。” 哮喘病人的发病是有规律的。冬季严寒是哮喘病的高发期,夜晚则是哮喘病的高发时段。徐襄的病势缓和下来,只要交了子时,阴极化阳,阳气渐盛,阴气衰退,徐襄病情反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江夏松了口气,对魏嬷嬷低声道:“只要过了子时……就好起来了。” 魏嬷嬷欢喜不已,双手合十连连祷告。江夏招呼一声出来,往西屋里寻赵一鸣。 说起来,徐襄算是她的第一个病人,江夏原想着多尽些心的照看着,谁成想这少爷身边伺候的活儿还这般抢手……罢了,她就不上赶着伺候人了,又没那个瘾头! 西里间平日是徐二少爷的书房,偶尔充作待客的小花厅。临窗设着一面暖炕,对面放着两对棠梨木卷草纹四出头官帽椅,搭着松花弹墨纹椅袱。 童儿蹲在门旁,拿着把小扇子在熬药。赵一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张方子,看得专注。 江夏一踏进来,童儿就起身问候。 赵一鸣闻声也连忙起身,拱手道:“夏姑娘,那药小可看着熬了两道,这是第三道,马上就好了!” 说着,瞄了瞄炕几上的一个漏刻,回头吩咐童儿:“好了,离火,滤出药汁,与前两道混为一处,分三份,取其一,与我送去东屋!” 看着主仆俩忙忙碌碌,江夏自顾自拎了壶茶,坐到炕上喝茶歇息,“你们二人去吧,我在这里歇会儿。” 赵一鸣笑着应了,还俯身往炕洞里添了几块炭,把火拨的旺了些,这才带着童儿往东间里去了。 徐襄身子骨不好,这炕上的铺设倒是舒适,松花色弹墨缎子大迎枕两个,又有秋香色绣折枝梅花大方枕两个,暖炕里侧还叠放着两条薄棉绫子被。 夜色已深,一番惊吓一番紧张,这一静下来,江夏心底难免涌上一股惶恐和悲伤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她不仅是离了故乡,还换了个世界,睁开眼,满眼陌生,举目无亲…… 咦,不对,她既然是江夏娘,那江夏娘的亲人自然也是她的亲人。当然了,那个冷血的爹就算了! 她倒是惦记起夏娘那个可爱懂事的弟弟江越来! 想及梦中,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亲密,特别是娘去了之后,小小的江越依偎在夏娘怀里,紧紧搂着姐姐的脖子,满眼泪水满眼惊恐……江夏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 她被卖到徐家,越哥儿还生着病,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她要尽快让人去看看,想法子把越哥儿从那个家里解救出来……好在,那后母刘氏贪财,倒是不难想法子。 她如今两手空空,一时怕也出不去…… 10.第10章 病情急转 思忖许久,不得其法,江夏却觉得受伤的头部又隐隐地疼起来。 叹口气,将此事暂且搁下,江夏起身出来。 踏出西屋门,才发现赵一鸣和徐宏坐在堂屋里说话。江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时代,男女大防之重。在现代社会养成的一些习惯怕是要改一改了。 下半夜,更深露重,寒意逼人,在厅堂上自然不如在里屋舒适温暖。虽然摆了只火盆,两个人仍旧寒噤噤的,最可怜的是赵一鸣的童儿,离得火盆子远,穿的又单薄,蜷着身子避在赵一鸣背后瑟缩着。 江夏心下歉然。 那童儿眼尖已经看见了她,眼睛一亮,立刻报给了赵一鸣。 “夏姑娘,怎地不多歇息一会?”赵一鸣起身相迎,拱手问候。 江夏笑着回礼:“是我该道声不是,害得你们受累挨冻了!” “夏姑娘客气了,这里火盆子烧的旺,哪里就冻着了!无妨,无妨!”赵一鸣话音未落,童儿在他身后狠狠地吸溜了一声鼻涕,整个屋子为之一静! 然后,赵一鸣跟江夏相视而笑,徐宏也跟着笑起来。只有童儿垂着头红着脸,偷偷地把揩下来得鼻涕抹在鞋底子上。 笑过,江夏问起徐襄的情况,赵一鸣道:“半时辰前,服了第二份汤药,二少爷气息愈加和缓了,脉象也趋好……照此看来,二少爷病情已无大碍,或许不久就能醒转了。” 东屋里,门窗紧闭,还生了两个炭盆子取暖,暖和是足够了,却也热的有些发燥。 屋子里只有芷兰和桃儿两个丫头,见江夏进来,芷兰连忙起身相迎,桃儿却坐在徐襄的床尾动都没动。 “夏姑娘来了!”芷兰曲膝问候。 江夏应一声,走到床边,芷兰连忙举了烛台过来照亮。 江夏对于这个清秀伶俐的小丫头很有好感,又见她伶俐有眼色,就自然笑道:“谢谢你!” 芷兰微微飞红了脸,略带了丝儿羞涩道:“芷兰做的不过是分内事!” 她说话时,左边嘴角一个极小的小酒窝儿一闪一闪的,特别可爱。 江夏笑笑,也不多言,专心查看起徐襄的病情来。这一看,江夏就蹙起了眉头。 徐襄的呼吸仍旧比正常人急促,吸气急而短促,呼气长而无力。脸色比之前病危时稍好了些,眼周口鼻处却仍旧因为呼吸不畅缺氧而发青发暗,喉间的哮鸣音仍在……这些也还罢了,最让江夏惊讶的是,刚刚吸过痰的徐襄,这会儿竟然又有了明显的痰鸣音! 刚刚吸过痰,方子里又用了化痰的化橘红和桔梗,不应该这么快又出现痰鸣音呀…… 徐襄的嘴唇微微翕合着,嘴唇干燥起皮,口中似乎也很干燥……江夏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没,让她一个激灵,脸色骤变。 “去请赵先生过来!”江夏吩咐一声,径直往桌上倒了一杯清水过来。 临走到床边时,她自己尝了一口,这才拿了小匙,舀了一点水,慢慢洇在徐襄的嘴唇上。 昏睡中的徐襄感受到了嘴唇的滋润,很是迫切地伸出舌头将嘴唇上的水珠舔干净。江夏再舀了水送过去,徐襄很配合地张口吞咽……一杯清水很快喂完,徐襄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微微皱着眉头,竟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来:“水……” “哎呀,二少爷说话了!”桃儿惊喜地叫了一声,霍地冲过来,挤开江夏,自己俯身过去,“二爷,二爷,您有什么吩咐?二爷……” 赵一鸣与徐宏快步走进来,江夏就低声道:“二少爷的病情有些……反复!” 江夏心中已经有了个模糊地猜测,却不太敢确定。在没有证实她猜想属实之前,她还不能乱说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赵一鸣就快步走过去,诊查徐二少爷的情况。 桃儿几乎趴到徐襄的身上去,专注地低声呼唤着,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看到这种暧昧香艳的场景,赵一鸣有些犹豫着,尴尬着不敢上前了。 江夏皱起眉头,低声喝道:“让开!” 桃儿一哆嗦起身,看清是江夏就有些气恼,梗着脖子想要反驳什么,被匆匆走上来的芷兰按住,拉到旁边去了。 赵一鸣连上前检查徐襄的病情,又诊了脉,这才一脸凝重的起身。 “赵先生,二弟的病情怎样?”徐宏一脸焦急地上前来询问。 赵一鸣瞥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道:“大少爷不用急,二少爷的病情有些反复,但应该……性命无碍。” 说到这里,看向江夏,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点了点头。 赵一鸣神情肃穆,道:“只是,此事也要跟太太禀报一声才好,就劳烦大少爷亲自跑一趟吧!” 徐宏目光犹疑着,略一迟疑才点点头,转身匆匆去了。 江夏这才对赵一鸣道:“已经喂过一杯水了……” 说着,将倒好的一杯清水递给去,赵一鸣默契地接了水,一口一口给徐襄喂下,又抬手按住了徐襄的手腕脉搏。 喂下两杯水,徐襄口唇缺水发干的状态稍稍好转。他抿了抿略略湿润的嘴角,重新沉睡过去。江夏凝神静听,喘息和痰鸣音都有所好转。放下心来,她开始琢磨徐襄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 正常情况下,痰饮之症需要适当减少饮水,清淡饮食,以避免水液积聚、痰涎潴留,而痰饮病人一般也不会口渴,除非…… 江夏在默然沉思,却不想她这样看着徐襄发呆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就被扭曲了! “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给少爷对了对嘴嘛,还真把自己当成啥幺物儿啦,嘁,不不撒泡尿照照,皮糙肉粗的,还不够牙碜的呢……”那边桃儿小声的嘀咕传过来,打断了江夏的思绪。 江夏转身瞪过去,目光如冰。 桃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了嘴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恼羞地梗着脖子瞪回来:“哼,你要怎样?还想打人呐?” 江夏眯了眯眼睛,目光只在桃儿脸上打了个转儿,就转开去,与诊完脉的赵一鸣默契地走出去,去外间讨论徐襄病情的异常变化。 “桃儿,你也省省事儿,她毕竟是主子……”芷兰上前拉了桃儿一把,低声的劝道。 桃儿却并不领情,一下子将芷兰甩开,跺脚道;“不过是买回来冲喜的乡下丫头,她算哪门子主子?我呸!不就是跟少爷对了对嘴嘛,有啥了不起的……哎哟!呜呜……” 桃儿正码的起劲,不防备魏嬷嬷听到动静从东暖阁里走出来,伸手在她身上拧了一把,“目无尊长的东西,明儿我就去回了太太,这屋里留不得你了!” 11.第11章 你这是怀疑我么? 桃儿哭的泪水涟涟的,满脸委屈,却不敢跟魏嬷嬷较劲,一听让她离开,登时慌了,噗通一声跪在魏嬷嬷跟前,抱住魏嬷嬷的腿,哭道:“嬷嬷……青嬢嬢,桃儿知错了,再不敢了,你饶了桃儿这一回吧!” “哎哟,你个小蹄子作死呐,二少爷病着呢,你哭得这般晦气做啥,还不收了声!” 听魏嬷嬷这般说,桃儿也不敢再哭,连忙抽了帕子胡乱擦了涕泪,却仍旧抱着魏嬷嬷的腿哀求:“青嬢嬢,桃儿错了,再不敢了,你饶了桃儿这一回吧!” 桃儿也是魏嬷嬷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声青嬢嬢叫出来,她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些不忍来。叹口气,她又拍了桃儿一巴掌,“这一回我饶了你,以后你若再犯,可没有下一回了!” “哎,哎,谢谢青嬢嬢!桃儿保证再没下回了!”桃儿破涕而笑,连连给魏嬷嬷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 江夏与赵一鸣讨论了完毕,一进门,就见桃儿正给魏嬷嬷磕头,赵一鸣自然装作未见,夏娘也想装着没看见,绕过去径直往床边去。 魏嬷嬷推了桃儿一把,低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桃儿有些不情愿地撅着嘴,上前两步挡在夏娘面前,曲膝道:“桃儿不懂事,说错什么话也是有口无心,还望夏姑娘不要跟桃儿计较!” 江夏先瞟了魏嬷嬷一眼,见她皱了眉头却没有说话,江夏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说错什么话了?” 问完,也不管桃儿目瞪口呆,魏嬷嬷一脸惊讶,径直绕过这几个人,往床边察看徐襄病情了。 别说桃儿之前那番恶毒语言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杀的,就是这种道歉法,也根本没有半点儿诚意,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有口无心’?还不让跟她计较?……有一句人话么?! 让她不计较她就不计较啊?不是有一句话么,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何况,还是毫无诚意的道歉! 因为喂了水,徐襄的痰鸣音有所减轻,口唇干燥的情况也有所缓解,赵一鸣察看一番,又诊了脉,抬头看向夏娘,道:“脉象仍旧偏于沉涩,气息也不如之前顺畅……” 听这话,夏娘就知道赵一鸣也没找出原因来。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徐襄身上脸上,然后,在徐襄的耳根下凝住——有一小片白色的痕迹,很像是汗水蒸干后留下的汗渍,却比汗渍厚得多,仔细看,能看到一层细小的白色粉末。 夏娘眼睛一亮,伸手示意赵一鸣,两个人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地惊讶!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点粉末下来,用舌头舔了一下——咸的!很咸!绝对不是汗水结晶能有的咸度! 赵一鸣见她如此,也沾了一点点品尝,再抬眼对上江夏娘的目光,两个人眼中都有了一抹确定。这不是之前的汗水痕迹,而是盐水风干后留下的! 换句话说,有人给徐襄喂了盐水!而且是浓度极高的盐水! 盐是人体必需之物,一日也离不了,但这么浓的盐水,健康人也齁得慌啊,何况徐襄这个重症哮喘病患者! ——这是有人想要徐襄的命啊! 夏娘和赵一鸣目光交会,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懊恼和无可奈何。 这种事,谁知道会牵扯出什么阴私来,若是可以,他们真的不想牵连其中。但,此时此事,却由不得他们做出别的选择。 默了一瞬,赵一鸣先开口道:“少量多饮,再斟酌加茯苓、瞿麦、萹蓄,如何?” 夏娘略一琢磨,点头道:“再加一味灯芯草吧!” “灯芯甘淡微寒,清心火利小便……不错。就依此,各加三钱可好?” 两人商定了新处方,刚打发了童儿去抓药,郑氏就带着两个丫头匆匆赶了过来。 魏嬷嬷带着两个丫头迎出去。 在旁边瞥着郑氏极度难看的脸色,江夏暗暗叹息着,心里盘算着怎么避开这件污烂事儿。 没想到郑氏动作足够果敢决断,看过徐襄之后,没哭没闹,一脸冷静地指了自己的两个丫头珍珠、碧玉留下伺候,其他人一律去西屋听候发落。 郑氏高坐在靠窗的暖炕上,看得出赶得急,头发只是简单梳了个纂儿,半点儿首饰未戴,素着头脸,裹着一件秋香色珍珠皮斗篷,脸色发黄,倦容难掩,神情却格外威严。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郑氏淡淡开口,没有起伏的声音,却给人无限的压力。 “太太,”魏嬷嬷跪倒在地哭着道,“都怨老奴偷懒,去东暖阁里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就让人加害了二少爷……呜呜……呜呜……都怨老奴……” “行了,你先别哭!”郑氏喝止了魏嬷嬷,抬眼看向赵一鸣和江夏。 江夏正想开口,旁边坐着的赵一鸣起身,拱手道:“太太,之前喂药一直是小可带着童儿盯着的,喂了两份药之后,二少爷病情稳定,呼吸、睡眠都很安稳,小可就在厅堂里伺候着,跟大少爷说着话,一边等下一遍喂药。没想到再看到二少爷时,二少爷病情突然逆变,喘得厉害,痰也多了,还口干的厉害,连续喂了两三杯水方才好了一些……亏得夏姑娘细心,在二少爷耳后看到一线盐水印迹,小可这才知道,二少爷病情逆变,竟是有人给二少爷喝了盐水。” “什么?”郑氏勃然变色,霍地站起身来。 “太太莫慌,二少爷已无大碍!”赵一鸣道,“夏姑娘发现及时,喂了水,又与小可商议着对方子作了加减,需用的药也让童儿去抓了。赶着熬出来,给二少爷服下就好了。” 郑氏这才略略缓了缓颜色,重新落座,道:“你们尽心尽力,有劳了。” “都是一鸣本分,太太不必客气。”赵一鸣拱手说完,重新落座落座。 郑氏的目光落在夏娘身上:“青芜去了东暖阁打盹,一鸣与宏儿在厅堂,你去了哪里?” “我在西间,”江夏娘下意识地回答一句,随即勾唇一笑,盯着郑氏反问道:“太太,你这是怀疑我么?” 12.第12章 你嫌娘糊涂么? 赵一鸣再次起身,道:“夏姑娘在西间斟酌用药之事,期间未曾离开过,小可和大少爷均可作证。” 徐宏被点了名,抬头看了一眼江夏,也只能出声:“是,儿子与赵先生一直在厅堂,不曾稍离,没有看见夏姑娘离开西屋。” 有了这两个人的证明,江夏的嫌疑被洗清了,只是,她与郑氏之间的气氛却仍旧紧张。 郑氏尴尬地咳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两个丫头,看意思是要转移目标了。江夏在旁边冷笑一声,也没再说话。 桃儿已经吓傻了,堆萎在那里,哭的眼泪鼻涕的,一看见郑氏看过来,立刻直起身子为自己表白:“太太,太太明察,桃儿是冤枉的,不是桃儿做的,桃儿怎么会害二少爷呢……” 芷兰相对就冷静的多,她也哭,开口,却口齿清楚:“太太,婢子有话要说!” “你说!” “太太,魏嬷嬷之前一直在屋里守着二少爷,直到赵先生带着人进来给二少爷喂了第二遍药,说二少爷的病情大好,已无性命之忧……魏嬷嬷这才难耐困倦,进了东暖阁小憩。奴婢与桃儿守着二少爷,是桃儿说二少爷最怕苦,每次喝药都要用蜜饯去那苦味儿,这会儿二少爷没法子吃蜜饯了,喂点儿糖水给二少爷去嘴里的苦味吧。奴婢还想着,不敢随意给二少爷喂水,要去问赵先生一声,桃儿却做主倒了一盏水,自去兑了糖,给二少爷喂下去。奴婢想着,桃儿也是为二少爷着想,就没有真拦,谁成想,谁成想竟出了这等事儿……桃儿说喜欢二少爷,想着一辈子伺候二少爷,怎么会生了害二少爷的心?太太,奴婢不相信桃儿会害二少爷……她要么是糊涂了,要么是撞客啦……” 桃儿哭的更厉害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头发也披散了下来。她恸哭着,想要扑到郑氏跟前去,却被魏嬷嬷招呼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按住。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开去。只在地上昂着头呼冤:“太太,不是桃儿做的,桃儿决不会害二少爷……” 江夏垂了眼。不管桃儿是否冤枉,不管结果如何,这件事没有她出声的余地。更何况,以马婆子和桃儿的所作所为,怕是早就将大多数人得罪死了,她不会说什么,说了也没有用。 郑氏一个眼色,魏嬷嬷匆匆出去,片刻功夫捧了一只青花瓷罐儿回来。 “太太,你看!……这些东西一向是桃儿管着!” 江夏站的远,看不清楚罐子里放到什么,只片刻,就听得郑氏恨恨道:“我和襄儿自问待她们不薄,她们怎么敢对襄儿如此……把她们都带下去,好好问问,为什么害我的襄儿!” “太太,我不知道那罐子里的东西啥时候给换了,钥匙一直挂在奴婢腰上,未曾离过身啊!”桃儿哭诉着,表白着。 突然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瞪着江夏的方向嘶声道:“是你?一定是你个贱妇?是你念着家里的村汉,不愿意嫁给二少爷,你害二少爷,还栽到我身上……你个黑心烂肺的贱妇……” 江夏心中暗骂,果然不错,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她怀疑桃儿的脑子装的浆糊么?芷兰那么明显的指证,魏嬷嬷隐晦暗示她都不理会,怎么就咬住她不放了?她可一句话也没说啊! 不,她想说一句话:这种人……死不足惜! 桃儿的撒泼谩骂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她大呼小叫着,痛哭流涕着,仍旧被两个婆子架住,毫不迟疑地拖了出去。那哭声骂声出了门没多远就戛然而止,想也知道,被人堵了嘴。芷兰倒是乖顺的很,没让人拖拽,就跟在桃儿身后出去了。 极度的嘈杂之后,屋子里显出一片诡异的静寂来。 赵一鸣迟疑着,正要起身再为江夏说句话,魏嬷嬷抢着躬身道:“太太,奴婢相信夏姑娘不会加害襄少爷。桃儿那丫头失心疯了,自从夏姑娘来了,就针对夏姑娘,之前为了她没有分寸,还被奴婢骂了。奴婢只当她就是小心眼儿吃味儿,谁成想居然差点儿害了襄少爷……都怪奴婢迟钝,没有及时察觉,差点儿害了襄少爷……请太太处置奴婢!” 说着话,魏嬷嬷跪地磕头请罪,泣不成声。 赵一鸣也起身,拱手及地道:“太太,今晚一鸣不曾稍离,可以为夏姑娘作证。而且,之前二少爷性命危急,几近无救,若非夏姑娘准确到位的施针之法,又亲自吸痰,二少爷这会儿只怕已经……试问,夏姑娘若是有加害二少爷之心,之前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施治救命?” “这些,我都知道!”郑氏叹口气,又伸手拉起魏嬷嬷,“唉,你也起来!” 幽幽叹出一口气,郑氏未开口就先红了眼,用帕子沾沾眼角,道:“儿是娘的心头肉。襄儿与我母子连心,事关襄儿身体性命,我难免一时糊涂,失了镇定。夏娘是个好的,我是知道的,即便你们不说,我心绪平缓下来,也就能想明白了。” 赵一鸣和魏嬷嬷都点着头,轻声附和着。 江夏淡淡开口:“太太与我初识,又有花堂上的事,太太有些疑心也是正常。” 见三个人都看过来,江夏微微勾着唇角,垂眼道:“我之前与王太医说过,我懂一些医术,但也有限。如今二少爷病情稳定,又有赵先生医术精湛,也就不需要……” 郑氏没让她把话说完,就握住江夏的手道:“你这孩子,说啥傻话……还是说,你这是嫌乎娘糊涂?或者,要娘给你道不是认罪??” 江夏愕然。不带这样儿的!明明是她自己犯疑心病,这一说咋就成了她的不是了?还有,她啥时候成了娘了? 古代人民智慧无穷!——历史教科书上这句话,真对啊!江夏自愧不如! 暗暗叹口气,江夏垂首道:“太太宽厚包容,是夏娘的福气。” “嗳,嗳,这样子多好。”魏嬷嬷在旁边笑道。 小药童拎着两包药匆匆赶回来。赵一鸣和江夏一起看过,由赵一鸣亲自看着童儿熬药去了。 江夏也想离开,却听郑氏道:“桃儿……年纪也不小了,我贴补她十两银子的嫁妆,就让她回去,让她娘做主给她寻门好亲嫁了吧!” 13.第13章 唐僧肉! “太太总是心怀仁厚!”魏嬷嬷叹息着。 郑氏微微一笑,看了江夏一眼,道:“你们两人对襄儿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但此次之事,你们两人也都有过,不做追究无法服众……嗯,就罚你们三个月的月钱吧!” 江夏略慢一拍地跟着答应,心里寻思,听这话,她是有月钱的?! 眼见郑氏与魏嬷嬷有话要说的样子,江夏知机地退了出来,往东里间里去了。 吃咸了齁得慌,喝水最管用。江夏又喂了徐襄一盏温水,看他口唇发干、喉间痰鸣都进一步好转。江夏又诊了诊脉,确定徐襄的病情再次缓解下来,也就松了口气。 约摸半柱香功夫,郑氏来到徐襄床前看望了儿子,正好汤药熬好了,赵一鸣带着童儿端了过来。郑氏看着徐襄服了一剂药,又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却把她的大丫头碧玉留下来伺候。 魏嬷嬷说,“二少爷屋里少不得人,太太暂时把碧玉拨过来伺候着。” 江夏笑而不语。徐襄病重,是少不得人伺候。但没了桃儿芷兰,还有翠羽彤翎,好像不是没必要把郑氏的大丫头送过来吧? 再看碧玉,五官清秀,温柔娴雅,虽不及珍珠娇艳,却也肌肤细白,目光如水,又是这十五六岁年纪…… 不过,江夏并不关心这些。只要这位不跟她淘气,其他怎样,与她何干! 她眼下盘算着,想法子回去看看夏娘的弟弟越哥儿;长远打算,了解了解世情,积攒点儿资金,想法子从徐家脱身出去……开个自己的铺子,攒点儿钱,再买上几百亩地。到时候,她就能够过上有铺子有地,穿衣伸手,吃饭张口的地主生活了! 只要想一想美好的未来,江夏就很兴奋,到时候闲来无事,教导教导越哥儿,调戏调戏小丫头,琢磨点儿美食,设计几款衣服首饰,或者附庸风雅弹弹琴,读读诗,作作画……嗳哟,那小日子,咋想咋美! 碧玉的一句话将江夏从美好的愿景中拉回现实,“哎哟,二少爷……这是尿床了?” 唉,只顾着利尿排盐了,咋就忘了,这个时代可没有导尿管,这病人昏睡着,没有自控能力,不尿床咋地! 考虑到加了利尿药排尿量会增加,江夏建议,暂时不给徐襄穿裤子了。魏嬷嬷拿了一条半褥子和几片尿布,招呼碧玉帮忙。 碧玉红着脸蛋儿,揉着衣角,无线扭捏羞涩地走上前……只是,这位大姐,你的动作能不能不那么生猛?那一双小手还几次伸到被子里去…… 看着昏睡在床上的徐襄,不知咋地,江夏突然想起唐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服药,换尿布,几番忙碌下来,天也在不知不觉中大亮了。 徐襄口渴口干的表现基本没有了,喉间喘息平复下来,痰鸣音也有所好转,江夏娘和赵一鸣都松了一口气。 徐宏一直守着,眼见夏娘和赵一鸣二人神色放松,徐宏的目光闪烁几下,笑着问道:“看二位如此,想是二弟的病情好转了?” 赵一鸣看看夏娘,笑着抚须道:“大少爷所言不错,二少爷算是迈过这道坎儿啦。” “太好了!”徐宏赞了一声,随即对赵一鸣和江夏娘拱手行礼,“二弟能够大好,多亏赵先生和江姑娘妙手了。” 赵一鸣与江夏连忙回礼不迭。 吃过早饭,郑氏又赶了过来。 赵一鸣向郑氏说明了几句,就告辞去了。江夏也被郑氏打发回屋补眠。 昨晚一直忙碌,有几段闲暇,赵一鸣身边也都有人,江越的事也没法子跟他说……看来,只能等他回来再找机会了。 一回屋,翠羽和彤翎就迎上来。 江夏微微愕然着,由着两个人伺候着洗了手,走进里屋才发现,她的床尾衣箱上多了两个薄薄的铺盖卷儿。 “姑娘,太太吩咐,奴婢二人从今后就在姑娘屋里伺候了!”翠羽曲膝笑道。 “可是……”江夏很是意外,稳稳神,指了不算宽敞的床,道,“这张床,睡不开咱们三个人吧?” 彤翎笑着道:“奴婢们哪里能跟姑娘睡到一起去,在地上打个地铺就好了。” 江夏微微愕然着点点头,什么话也没再说,就上床睡了。 她这会儿身无长物,自己也没站稳脚,什么许诺也做不起……她不喜欢打白条,空许诺,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或许能够骗得了一时,却终究不长久。……待日后吧! 一觉醒来,又是天光黯淡。 江夏刚坐起来,翠羽和彤翎就走过来,伺候着她穿衣穿鞋。 接了衣服自己穿着,江夏淡淡问道:“二少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翠羽俯身给江夏穿鞋,一边笑道:“二少爷一直睡着呢……倒是刚刚碧玉姐姐之前打发人过来一趟,问要不要把午饭给姑娘送过来!” 微微挑了挑眉梢,江夏点点头。接了彤翎递上来的温水,先漱了口,又喝了半盏,这才下床起身。 “赵先生回来了么?” “嗯,午后就回来了。”彤翎一边给江夏梳头一边回道。 翠羽在旁边笑道:“姑娘不用着急。阴天了,天光看着暗,其实才才未初呢!” 江夏暗笑,竟要小丫头安慰了! 笑笑,江夏起身:“你们就在屋里吧,有事我再叫你们好了。” 翠羽和彤翎欢欢喜喜应了,将江夏送出门。 果真阴天了,气温也降了下来,冷风嗖嗖,从东厢房到正屋不过几十步路,江夏却也觉得被冷风吹透了,瑟瑟地冷。快走几步,挑起门帘子,一脚踏进正屋,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前一瞬还是寒冬,转眼就到了花好春暖艳阳天。 今儿换了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坐在里屋门口旁守着炉子,见夏娘进来,小丫头连忙起身问候:“姑娘过来了。” 经过昨晚的事儿,江夏再不敢轻视这里的任何人。 十二三岁,在现代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有谁能想到,她们居然已经会为男人吃醋争风,下黑手、下绊子、装无辜,无所不能了,让她这个自诩混了多年社会的老女人也暗自汗颜。 14.第14章 一团和气 “姑娘不认得婢子吧?婢子名唤彩霞,原来在大小姐院子里的。”小丫头很自来熟,笑嘻嘻地做着自我介绍,一边替江夏挑起里屋的帘子。 这个丫头倒是有些小姑娘的活泼率真。夏娘含笑点点头:“彩霞?现在我认得了。二少爷怎样了?” 彩霞笑容略敛,摇头道:“嬷嬷只让在外头伺候着呢!” “姑娘来了!”碧玉闻声迎上来,笑着道,“还睡着呢!”说着,瞪了彩霞一眼,转向江夏又笑道,“服了三份药,午饭喂了小半碗粟米汁子……赵先生过了午就回来了,一直在屋里守着呐!” 碧玉一边说着,一边极得体的伸手替江夏打着门帘子。江夏嘴角微微一挑,抬脚进屋。 赵一鸣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夏姑娘过来了。” “赵先生。”夏娘笑着回应。两人寒暄几句,江夏身上的寒气散尽了,就去查看徐襄的情况。 徐二少爷仍旧是侧躺着,身后也垫着些被褥枕头,只是由面朝外转向了朝里侧卧着。江夏熟稔地轻拉过徐襄的手,三指对三关,按上他的脉搏,屏息静气,一边集中精力感受指下脉搏细微的变化,一边听着徐襄的气息。 赵一鸣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就是一片了然。能够这般熟悉救命下针方药运用,又怎么可能只是读了一本残书! 江夏专注诊脉,并没留心旁人。 一刻钟功夫,江夏方松了一口气,提起手指,替徐襄盖好被子,一边低声笑道:“情形不错……比起之前是大好了!” 赵一鸣也捻须颌首,眯眼笑道:“多亏了夏姑娘刺穴神技,方术精妙啊。” 江夏笑着摆摆手,与赵一鸣往窗前坐了,商议着给方药做加减。 盐水引发的症状已经缓解,茯苓、萹蓄、灯芯草等利水药就可以减去了。另外,因徐襄病情好转,之前病情危急所用的独参汤也可以再减一减,还有好几种药物的用量也要做些调整加减。 方子一确定,赵一鸣拿了就往外走:“一鸣这就去炮制了来。” 魏嬷嬷前后脚地挑帘子进来,见到江夏立刻浮起一脸的笑来:“夏姑娘起来了,歇得可安稳?这会儿已经过了饭时,先让人送些饭菜来垫垫,可好?” 江夏笑道:“我睡得极好,有劳嬷嬷费心了。” 魏嬷嬷笑着点头,走到里屋门口吩咐道:“彩霞,你去厨房走一趟,给夏姑娘要份饭菜来。记得饭菜要热的,天儿冷,凉饭凉菜可受不住。” “是,嬷嬷尽管放心!”彩霞在门外脆生生应着,脚步轻巧地去了。 转回来,魏嬷嬷这才问江夏:“姑娘已经看过襄少爷了?” 江夏含笑点头:“刚刚与赵先生一起看过了,二少爷恢复的不错,照这样,不久就能醒了。” “哎唷,太好了,谢天谢地!”魏嬷嬷满脸欢喜地祷告了一番,这才笑道,“二少爷能顺利地过了这个坎儿,真真多亏有姑娘!” 碧玉在旁边笑语言道:“可不是,那位高僧就说了,姑娘是二少爷的贵人呐!”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魏嬷嬷和江夏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凝住。江夏冲喜新娘的身份尴尬,加之花堂自戕一事,碧玉这话……看似无心,却着实让人难堪。 “哈哈,姑娘昨晚见过,这是太太身边的碧玉,临时拨过来伺候的。”魏嬷嬷愣怔一瞬,生硬地笑着转了话题。 碧玉面含微笑,无比优雅地曲膝行礼:“见过姑娘。” 江夏伸手一托,也淡淡笑道:“昨儿就看着碧玉姐姐端的是温柔娴雅、柔顺贞静,今儿隔得近了,更是觉得姐姐气度不同,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呐!” 碧玉脸上的笑瞬间冷住,片刻方才垂了眼,道:“姑娘过奖了,碧玉哪里当得起!” 魏嬷嬷暗暗叹息,这个碧玉也是个不知轻重的。江氏哪怕是买进来的,却也是二少爷的人,又有这一手精湛的医术,又哪里是好欺负的,非得挑火,也只能落个惹火烧身的下场! “正好这会儿无事,碧玉跟我去挑些丝线,鲜鲜亮亮的打几个络子,也让二少爷身上添添喜气!”魏嬷嬷打着圆场,又对江夏笑道,“夏姑娘才来还不知道呢,碧玉娘是针线上的成嬷嬷,做的一手好针线,绣的那花儿鸟儿鲜亮亮的跟活的一样。这丫头随了她娘一双巧手,心思也灵透,不但针黹极好,还打得一手好络子,在咱们府上丫头里是个拔尖儿的。” “嬷嬷,瞧您说的,碧玉这脸皮再厚也臊得慌了!”碧玉看似羞涩,瞥向江夏的目光里却透出一抹自得。 江夏嘴角弯起一抹笑,道:“是么,那我可得擦亮了眼睛,说不定,还能偷偷学点儿手艺呢!” 碧玉笑道:“哪里需要夏姑娘偷着学,不过是打个络子罢了,姑娘若是喜欢,碧玉细细地教你就是了。”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先道声谢!” 几人一团和气地说着话,魏嬷嬷自然引着碧玉开了库房去取打络子的丝线。夏娘看她们挑帘子出门,抬手揉了揉眉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不管在哪里,到哪个时代,这女人们凑到一起都是各种言语机锋……她最不喜这个了,吵吵的头疼了,还要无时无刻不打起精神来,防止被人家话中有话给坑了去!太累人了唉! 屋子里两个炭盆子都烧得旺,热气蒸腾着,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夏娘瞅了瞅两个窗户的所在,又看了看落着帐子的床,然后绕到屏风后去,将那边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透气。 窗户打开,冷风扑面沁凉,让人舒服的想要叹息。 她做两个深呼吸,揉揉脸颊,活动活动手臂身体,转回来,又去东耳房中端了一盆水放在徐襄床头。想了想,顺手浸湿了一条布巾,拧到半干,挑起床帐子来,搭在徐襄的床头围栏上。 北方的气候本就干燥,又生了火盆子,屋子里更是燥的很,待一会儿就觉得口鼻干巴巴不舒服。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加湿器,弄个水盆,再搭条毛巾在床头,多少能有点儿作用。 什么时候,多寻几个敞口的水盂来,摆放在屋子的柜子和案几上。或者,可以寻几棵水仙头种上,加湿的同时还可以赏赏花……哦,还是算了,水仙花香气浓郁,万一徐襄过敏引得哮喘发作就不好了。 15.第15章 纤腰欲折,娇喘吁吁 拍拍手上的水珠,江夏直起身来,准备离开床帐子,回身的时候,很自然地俯身看了看徐襄,伸手给他整了整枕头,拉了拉被角…… 一直沉睡着的徐襄,眼皮儿抖了抖,缓缓张开了眼睛。 江夏拉着被角,半伏着身子,脸就在他的上方,光线昏暗,她也没注意到徐襄醒转来,掖好被角正要转身,就突然听到一个微弱黯哑的声音响起:“芷兰么?” 江夏的身形一顿,迅即反应过来,低头看过去,恰看到隐约的暗影中,徐襄的眼睛轻轻地眨动着。 “你醒了??呵呵,太好了!”江夏欢呼了一声,才回道,“我不是芷兰,芷兰……出去了。” 避免徐襄再追问什么,江夏也不等徐襄的反应,起身将床尾的帐子挑了起来,一边走到门口去唤人:“嬷嬷,二少爷醒了!” 西屋里稀里哗啦一阵响,随即是急匆匆地脚步声奔过来。 江夏微微一笑转回身来,走到床前询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排……想不想方便?” 徐襄已经阖上了眼睛,听江夏娘询问也没接话,可他的眼皮儿抖啊抖的,夏娘就知道他还醒着。 他不作声,江夏娘也不勉强。 人家是被伺候大了的少爷么,又是病人,有点儿小脾气也是正常的。也或许,人家只信任自己身边的人,对她这个陌生人不相信,也情有可原! 人醒了就好,其他的不急。 眼见着魏嬷嬷和碧玉急匆匆走进来,奔着床就过来了,江夏娘很知机退开几步,让出床边的位置来。然后,耳中听着魏嬷嬷带着哭音儿扑到床边呼唤:“襄少爷,襄少爷,你可醒了……” 一句话没说完,魏嬷嬷已是泣不成声。碧玉也站在旁边拿着小手绢儿直抹眼泪。 摇摇头,江夏干脆走开来。 毕竟,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看着徐襄再醒过来,魏嬷嬷这个奶嬷嬷欢喜激动也是情有可原,碧玉一个丫头也跟着哭算怎么回事儿?罢了,她理解不了,也别费心思了。她还是准备准备温水,准备给徐襄喝一点点水,再擦擦手脸吧。 对了,还要去叫一声赵一鸣……在这之前,江夏不动声色地绕到屏风后,趁没人注意到之前,把她打开缝儿的窗户给关严实了。 赵一鸣赶过来不久,郑氏和大少爷徐宏也得了消息,先后赶了过来。 徐襄毕竟重病稍缓,精神还不济,醒了片刻,也只来得及跟魏嬷嬷、赵一鸣说了一两句话,就又睡过去了。郑氏等人来到时,他已再次昏睡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徐襄这次清醒,算是真正看到了大好的希望,让大家都舒了口气,个个喜气盈腮的。郑氏更是直接吩咐,让厨房加几个好菜,给赵一鸣和徐襄屋子里伺候的人。 众人固然欢喜,因着徐襄睡着,也不好真的大声喧哗了去,压着声音说笑几句,也就各自散去,大少爷徐宏一直等着郑氏,等郑氏嘱咐再三,这才一起离去。 众人散了,这边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彩霞给江夏领的饭菜,没得空吃,也都冷了。 这会儿天色黑下来,也到了晚饭时分,于是碧玉亲自带了彩霞去大厨房,重新拎了晚饭回来,赵一鸣带着童儿在西间。夏娘、魏嬷嬷带着碧玉、彩霞在东间,各自用了晚饭。 徐襄病情看着稳定,却谁也不敢懈怠。商量了,分拨歇息,准备值夜。 赵一鸣和魏嬷嬷是最累的,从昨儿几乎没合眼,第一拨就由他们先去休息了。江夏带了碧玉、彩霞在屋子里守着。 徐襄睡得安稳,服药的次数也减了,由一个时辰一服,延长成两个时辰一服。减去利水渗湿药物,也不用频繁地换尿布了。三个人闲来无事,碧玉拿了下午找出来的丝线,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借了灯光打络子。 彩霞仍旧不能进里屋伺候,只能在外屋门口守着炉子,不多时,江夏听得她跟赵一鸣的童儿说上了话,两个人,一个守在西屋门口,一个守着东屋门口,隔着一间厅堂,叽叽咕咕,你一句我一句,也说得热闹。 江夏无所事事着,又不能干坐着,干坐着困呐!寻摸了一回,她在徐襄的床头找了一本书拿在手中,封面几个隽逸的隶书《运河风情录》,却是一本描述运河风情的游记。说的是八百里运河,从烟雨江南到数朝古都的人文风情,民风民俗,用的是文言,却用词生动活泼,语言精炼传神,夏娘看着看着,竟看进去了,随意地坐在了徐襄的床边。 “嬷嬷……” 夏娘正看得入神,猛地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手一抖,书本哗啦一声合上,抬眼看过去,恰看见徐家二少爷眨了眨眼睛,缓缓转头向她看过来。 江夏一闪神,随即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显然,眼睛的主人昏睡太久,刚刚睁开眼睛大脑却没有完全清醒,目光也弥蒙着没有焦距…… 这位的眼睫毛真长啊! 偏偏,这样双眼睛生在一张极为清秀的脸上,因为久病,这张脸颇为消瘦,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这张脸清瘦,骨骼棱角却并不特别突出……甚至,这清瘦的脸因为线条柔和带出了一抹阴柔之美来,下巴尖尖的,颇像是从哪一本漫画中走下来的男猪脚! 江夏微微一愣,随即就转开了眼神! 很抱歉,姐不哈漫画,同样不喜欢太过俊美的如花男人! 男人么,就得身形魁伟、步履矫健、行动如风、遇事果断、勇敢坚强,有事业心、有责任心……呸,这里不是征婚所! 江夏收敛了有些走神的思绪,习惯性地挂上一抹职业化的微笑,俯身问候:“二少爷,你醒了?” 徐襄怔怔地看着江夏,似乎没想起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床前? 碧玉连忙放下手中的丝线,几步走过来,俯身在徐襄床侧,柔声询问:“二少爷醒了?您觉得可好些了?” 一边说着,碧玉一边看着徐襄的眼色,很知机地伸手想要扶徐襄坐起……徐襄虽然病弱消瘦,但因为病重身体无力,完全依赖别人抱起……碧玉估量错误,竟没有扶动,她自己反而因为用力太过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到徐襄身上去。 江夏在旁边看着,碧玉纤腰欲折,娇喘吁吁…… 16.第16章 好想亲一口 江夏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笑道:“我们一起,碧玉姐姐,我扶起二少爷,你拿枕头垫在二少爷背后……” 见碧玉点头应承了,江夏俯身,将手臂完全伸到徐襄身下,两手合抱,双腿叉开站立,屏息咬牙一用力,把徐襄抱着坐了起来……一回头,碧玉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江夏哭笑不得,忙出声催促:“碧玉姐姐,把枕头拿过来啊!” “哎,哎,来了!”碧玉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在徐襄背后。 江夏这才抱着徐襄的肩头,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把他放下,让他倚在大迎枕上! 这一番动作大了些,徐襄身上的被子卷落下去,徐襄察觉冷风嗖嗖的,一垂眼,居然看见卷落的被角下,自己光着下半身!他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扯被子,江夏却比他更快,伸手把被子拉上来,一直盖在他的胸口,又回身去衣架上取了一件棉衣来,给徐襄披上。前后掖了一回,确定不会冻着了,这才满意地退开。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手碰触到了徐襄的身体。 徐襄难堪欲死,脸着了火一般辣辣的疼,手脚和身体都僵硬着,不知如何处置,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强迫自己垂着眼,不去看,不去想……那被碰触到的地方,却痒痒的、麻麻的,仿佛有小虫子在那里爬啊爬,让他特别想让刚刚那只微凉的小手再给挠一挠! “二少爷,你靠着坐一会儿,也当是歇一歇……不过,您的病未大好,可不能坐太久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夏下意识地代入成护工,对病人说话,讲究的是和风细雨,语音柔和,自然而然地带着三分哄小孩子的语气来。 徐襄憋着气不作声。江夏俯身查看他的情况,惊讶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江夏伸手抚上徐襄的额头,怕手掌对温度的感知不灵敏,出现误差,撤回手,她又俯身,将自己和徐襄的额头贴在一起…… “不烧啊,还有点儿出汗!呵呵,没事儿,你没发烧……”江夏神经粗大,确定徐襄没有发烧后,放松地起身,又询问道:“二少爷可要喝水?要不要小解方便?” 这算是惯例地问询,江夏丝毫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只是,徐襄仍旧不配合,垂着头不肯说话。 唉,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儿! 江夏叹口气摇摇头,转身招呼碧玉,“你倒盆温水来给二少爷擦擦手脸吧,我去让彩霞要点儿粥来,趁着二少爷醒着吃一点,过会儿也好把药喝了。” 碧玉很满意江夏的安排,脚步轻快地端了半盆温水来,洗了帕子想给徐襄擦手擦脸,却被徐襄一抬手拨开,“下去!” 碧玉涨红了脸,愣怔怔地退了两步,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江夏出去跟彩霞交待着,要软糯的素米粥,什么也不放的,交代完,正准备回里屋呢,碧玉一头撞了出来,差点儿跟江夏撞个满怀。 “碧玉姐姐,这是怎么了?”江夏很疑惑。 碧玉的样子很奇怪,又恼又羞,脚步匆忙,好像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追她一样—— 江夏不无恶意地想:徐襄刚刚从鬼门关打转儿回来,没有能力怎么着她吧? “别管我……呜呜……”碧玉涨红着脸,满脸羞恼含恨,说着不管她,却拉着江夏的手臂,头靠在江夏的肩头哭起来。 “哎,你这怎么了?你别哭……”江夏很头大。 她跟这位又不熟,咋还扑在她怀里哭起来了?她的肩膀看着那么坚实可靠,好借不用还的么?再说了,碧玉这么搂着她哭个不停,屋子里还有个重症病人没人管呢,万一出个什么事儿,谁担待啊? 忍着不耐,江夏拍拍碧玉的肩膀,尽量放平和了声音道:“碧玉姐姐,你一定是累了。我去唤醒魏嬷嬷,让你歇一歇吧?” 魏嬷嬷是这个院子的镇山太岁,江夏自衬制不住碧玉,只好扯虎皮拉大旗,把魏嬷嬷拿出来用一用。 “呃……不用,我不累!”哭个不停的碧玉果然知晓利害,抽噎着抬起头,垂着头擦泪。 江夏拍拍她的手,道:“你哭的指定头昏,且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再打点儿水洗把脸,也就好了。我去屋里盯着……二少爷病刚好了点儿,容不得一点儿差池。” 碧玉垂头应是,江夏毫不迟疑地将她丢在厅堂中,自顾自挑了帘子进了里屋。 徐襄仍旧依坐在床上,脚踏上放着半盆水,一条湿帕子却在地上……江夏自觉大概知道碧玉委屈的缘由了。 她没有说什么,上前捡了帕子,端了脸盆送出去倒了。转回来,重新倒了半盆温水,把帕子洗了洗拧到半干,来到床前:“二少爷,你躺了许久,刚刚又出了汗,指定不舒服的,我给你擦一下,擦一下舒服,好不好?” 徐襄依旧垂着眼没有作声,江夏也不气馁,尝试着拉起徐襄的一只手,徐襄往后抽手,江夏加重了力度,没让他抽回去,一边拿巾子擦手,一边低声道:“你躺了几日,手脚血脉停滞不畅,时间长了可不好,用温巾子擦一擦,不但去除污垢,也温煦血脉,让血脉流通的通畅起来,对你身体大有好处的……这只手好了,是不是舒服多了?来,咱们换另一只手……” 江夏一边低声絮叨着,一边给徐襄擦拭手掌、手指,连指头缝儿和指甲周边都仔仔细细地擦过。一只手擦完,她重新洗干净帕子,又给徐襄擦了另一只手,然后是脸、脖子,包括耳朵后边…… 徐襄的头发是披散的,躺了几天后,有些蓬乱打结。夏娘给他擦了手脸之后,去屋子里的柜子上寻了一把牛角梳子来,把徐襄的头发握在手中,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梳开梳顺了,满满一把,又黑又顺的,发质真不错。 男子束发她也不会,想了想,她将徐襄的头发统总拢在脑后,分成三股编成了一条麻花辫儿!编完之后,江夏退开两步端详着,忍不住咧着嘴无声地笑了。她这一弄,生生把一个美少年整成辫子男!还好,还好,没有那个毁人不倦的月亮门! 她给他编辫子并非故意作弄,为的是防止头发纠缠打结,是以发辫编的不紧,蓬蓬松松的垂在肩上,衬着白的有些过分的脸,那两道浓淡相宜的眉,还有低垂的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嗳哟,怎么这么像真人版的漫画人物呢?! 这个别扭的小孩儿,不闹脾气的时候实在太可爱了!好想亲一口,有木有? 17.第17章 也是个命苦的! 江夏端了盆出门倒水,站在门口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拍拍胸脯,平复一腔沸腾的狼血…… 抬眼,看看黑沉的天空中,半点儿星子也无,却不像现代城市的夜空那般混沌污浊,空气仍旧清新,冷冽地沁入心肺,让整个人都清爽通透起来。 想想那许多现代人,每日出门都要戴着个大口罩,回家还要开着空气净化器……至少,她到了这里,不用为了雾霾和PM2。5恼火了哈!顺带还能天天对着美少男小鲜肉……百分百纯天然无整容无美图的……关键还是免费的! 咧咧嘴,江夏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甩甩头,无声地朝着虚空中挥挥手:羡慕姐吧!再……不见了您呢! 回到屋子里,徐襄竟然还好好地靠坐在床头,而且,在江夏进屋的时候,还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江夏却看见他的眼神清亮,精神还不错的样子。江夏禁不住就勾着唇角,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来。 搁下脸盆,江夏先去火盆上烤了烤手,又去倒了半盏温水,准备喂给徐襄。走到床前,徐襄没有闹别扭,只是自己伸手来接。 他能够自力更生,说明身体恢复的好,江夏才不会不给,自然地将茶盏递到他的手心中。只是,徐襄想的很好,却终究重病刚刚好转,手上无力,茶盏递到他的手中,一个哆嗦,差点儿把茶盏丢出去。 江夏伸手接住茶盏,水却撒了不少。江夏拿了帕子擦着洒出来的水渍,一边柔声安慰道:“别心急,你这病刚刚见好,身子虚手上无力也是正常。再好一好,身子有了力气,别说端个茶盏子,说不定能力举百斤呢!” 说完,江夏拿了茶盏再去倒水,就听得徐襄在背后问道:“你是……夏娘么?” 转回身,望向床上躺着的男子,江夏微微一笑:“是。家里叫我夏娘,你也可以叫我江夏。” 这话搁在现代,没有任何问题。但放在这个时代,这么直戳戳地回话,就有些……失礼了。不仅是没用谦称,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也失了一个女子的温婉柔顺,甚至说你一个粗鄙都可能。 徐襄显然有些意外,看着江夏怔了一下,随即就兴趣索然地垂了眼:“嗯。” 见他闭了眼睛,似乎累了,江夏也就不多言,依样倒了半盏水端回来。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也不指望徐襄自己喝水了。 来到床前,江夏一手拿了只凳子放在床侧,自己挨着徐襄侧身坐了,这样,正好伸手揽着徐襄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另一只手端了茶盏来喂水。 这种喂水方法是用在重病患者身上的,能够让无力的病人有个依靠,而且饮水不易于呛咳。 她这一番动作曾经做过多次,如今做来也自然流畅,显然是做过做熟了的。 徐襄这回没有别扭,任由江夏揽着,依靠着她柔弱的肩头坐着,心里却在想江夏的身世。据说她十岁时母亲患病去世……她曾经就是这样服侍重病的母亲吧? 如今她都十五岁了,仍旧清瘦纤细,十岁的时候,想必比如今瘦小得多,真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是怎么悉心服侍自己重病的娘亲的…… 本来,徐襄对母亲给他娶亲冲喜一事很是不喜的。后来,冲喜的新娘子又在花堂上撞了桌子,差点儿殒命当场……前前后后的因素加起来,他对冲喜新娘这事儿就更没什么好印象了。是以,之前问过她的姓名之后,他就没了理会的兴致。 却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看着直愣愣的似乎粗鲁而莽撞,却很安静。他不做声,她竟然也不多话,就那么默默地做着事情,动作脚步都放的极轻,几乎没有声响的。再加上喂水这一番小心翼翼无比贴心的动作,徐襄竟对这个女孩子生出了一丝怜惜。 小小年纪就失了母亲,又被后母卖来冲喜……也是个命苦的! 至于行至言语的粗鲁么,应该是母亲早丧,无人教导的缘故吧?也怨不得她。 门帘儿一挑,碧玉带着彩霞走了进来。江夏瞥了一眼,见碧玉脸色已恢复如常,甚至还挂着一抹温婉柔顺的笑,根本看不出之前的狼狈了。仔细看,能看到她鬓角的痕迹,显然是洗过脸也梳过头了。 抬眼,碧玉恰好看见江夏坐在床侧搂抱着徐襄,两人紧紧挨着,无限亲密的模样……登时愣住了,脸上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也瞬间凝固! 彩霞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就被碧玉挥退出去。 江夏抬头,正好看见碧玉从食盒里取出一只雨过天晴的旧瓷盖盅来。碧玉笑道:“我怕彩霞说不清楚,特地去了一趟大厨房,要了一份百合莲子羹来,要不然,彩霞就给拎一碗白粥回来了……” 江夏勾勾嘴角儿,哂笑道:“碧玉姐姐果真周到!” 平常人周到过分是瞎操心!这做奴仆的周到过分了,可就是篡越啦! 对江夏冷淡的语气毫无察觉,碧玉继续语重心长道:“彩霞那心眼子就是个实的不透气儿的,一点弯儿不会拐的。你要是再吩咐她做点儿什么事,就得清楚明白地交待了才成,指着她,什么也给耽误了!” 江夏听得瞠目。这位还真是……郑氏咋就让碧玉这样的当了大丫头?或者,她就喜欢这种好掌控的类型? 不过,她江夏犯不着操心‘周不周到’。 垂了眼,将茶盏子里最后一口水喂进徐襄的嘴里,拿帕子给他擦擦唇角的水渍,让徐襄坐好,她正要起身,却听一直沉默的徐襄道:“我不耐烦那劳什子味道,换白粥来吧!” 江夏微微一怔,眨眨眼,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溢出来。 哎哟,这小孩儿别扭着也很可爱嘛!怎地如此可人疼! 她俯身替他拿走一只大迎枕,扶着他半躺下来,一边给他揉着肩背疲倦酸疼的肌肉,一边有口无心地劝慰道:“其实百合莲子粥也挺好……” 碧玉生生把江夏抗到一边,一脸笑地凑上前,道:“二少爷,这百合莲子粥又甜又糯,用的是杭州西湖的上好白莲子和玉门关的百合,熬得又软又糯,好喝着呢,您不是最喜欢这个的……” 徐襄却不等她说完,打断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换了!” 碧玉憋得脸色紫胀着,木然片刻,转回头看向江夏,突然红了眼:“姑娘……” 她这一声唤,七绕八拐的,闹的江夏小心肝儿都跟着颤了几颤。 暗暗呼了口气,江夏胡撸胡撸胳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道,“二少爷病着呢……” 碧玉眨眨眼,突然破涕笑了:“多谢姑娘宽解,奴婢这就去给二少爷换白粥来。” 18.第18章 这算许诺么? 眼看着彩霞打着灯笼引着碧玉出门去了,江夏摇摇头转回来。 唉,真是,她最讨厌争啊斗啊的了,大家左右都沦落到伺候人的份儿上了,和气相处不好么?何必这样互相算计互相倾轧?! 倒是徐襄……刚刚算是维护她吧?尽管这孩子维护人的方式也挺别扭,却仍旧让她觉得温暖。 回到屋里,江夏决定投桃报李,给徐襄做做按摩,舒活肌肉血脉。谁成想,她的手刚碰到徐襄的身体,就被他用手挥开,竟是毫不领情! 咦,这孩子又别扭啥? 江夏疑惑着,却也没有勉强。说不定人家不喜欢陌生人的碰触呢! 拉了拉被角,江夏低声道:“白粥怕是要等一会儿,吃了粥才能吃药,你先闭着眼歇会儿吧。” 说完,江夏伸手去拿床头的书,却听徐襄突然道:“你读过书?” 这个问题江夏显然有些不适应,貌似现代很少有人这么问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普及,文盲原则上已经不存在了。 她微微一愣,想起‘梦里’娘亲教小江夏认字的情形,微微一笑道:“我娘识字,零星教了我一些……能识几个字,简单的算术也会一点儿,只是没能正经写字……” 徐襄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又问道:“没正经写字?” 江夏回想着梦中的情形,微笑道:“简单的字会写。娘在的时候年纪小,家里却没有富余的笔墨给我用,娘做了沙盘,教我用树枝在沙盘上写字……没用过纸笔……” 徐襄默然。好一会儿,突然道:“你不用太小心。你是主子,她们不过是些奴儿!” ……她对碧玉的隐忍让他不舒服了?这小子! 她只是不想把矛盾激化,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跟碧玉斗闲气罢了!换句话说,她并没有想过长期呆在徐家,反正要离开的,她何必多费心思? 他说她是主子?这是将她当妻子了?他不会不知道,她只是花钱买回来冲喜的吧? 江夏微微一愣,微笑道:“我知道了。” 不管怎样,这别扭孩子算是对她关心,她答应一句也无妨。 说着话,碧玉带着彩霞回来了。 进门,碧玉就扬起一脸的笑来:“刚才亏得姑娘吩咐彩霞要了白粥,这一去,立时得了!要是现熬,可不知等到什么时辰了!” 这么明显的示好,江夏自然照收不误,也笑着起身,道:“跑了两趟,指定冻坏了。赶紧烤烤手,暖和暖和!” 说着话,从暖窠子里倒了两杯热水,递给碧玉一杯:“喝口水暖暖……彩霞也喝一杯。暖和过来,再烧上水吧,过会儿要用。” 彩霞瞥了床上侧卧的身影一眼,笑嘻嘻地应了,自己上前端了杯子咕嘟咕嘟把水喝了。放下杯子,一抬眼就看见碧玉嫌恶地瞪着她。 “呃,碧玉姐姐……” “女儿家就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那样直着脖子灌水像什么样儿?”碧玉低声训斥着,彩霞窘迫地垂着头答应着。 这讲究的……还真把自己当高门贵女了? 江夏暗暗摇摇头,打开食盒,就见里边放了一个大钵,盛了满满的一钵熬的火候恰好的白粥,一打开盖子,一股粳米特有的淡香就扑鼻而来。 “这么一大钵!”江夏笑着道,“二少爷一个人可吃不下这许多,你们也吃点儿垫垫。” 彩霞立时笑逐颜开地答应了,回头看见碧玉嫌恶的眼神,又立时怕的缩了脖子。 碧玉瞪她一眼,转脸笑道:“哪有主子未动,奴婢们先吃的道理。姑娘还是先给二少爷用吧!” 好心当了驴肝肺! 江夏再不多言,盛了一小碗白粥,来到徐襄床前,“咱们喝碗粥?” 徐襄低低地应了。 江夏端着碗,自己闻了一下,笑道:“这粥熬得火候刚好,软糯糯的,闻着就有一股清新的米香!你尝尝……” 说着,挖了一勺白粥送到徐襄嘴边,徐襄抬眼看看夏娘,就看见她满脸暖暖的笑意,眼神中满是鼓励……不知怎么的,原本没有半点儿食欲的他,竟觉得有些饿了! 张口,将勺子含住,舌尖儿一抿,米粥就化开来,果然如她所言,软糯清香,细品之下,舌尖儿上竟然泛出一丝清甜来。仅仅是一碗白粥,竟第一次品出这么好的味道来。 不多会儿,一碗粥就吃完了。徐襄还有些意犹未尽,江夏却不敢给他吃了。 她拿了帕子,一边给他擦着嘴角,一边柔声劝慰道:“你的肠胃空了太久,这一下子不敢多吃……不过,咱们可以少食多餐,隔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再吃一餐。到时候,肠胃舒缓一些了,多吃些也不怕了。” 徐襄自小体弱,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自然应了。 稍停片刻,江夏又端了汤药来,给徐襄服下,又漱了口,徐襄指着屏风后示意……江夏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徐襄这是要上厕所呢! 徐襄可是没穿裤子的! 江夏转回头想要招呼碧玉,徐襄却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江夏愣愣地看着徐襄,又再回头,眼睁睁地看着碧玉和彩霞曲膝应是,退了出去。她张开嘴想喊,却看见碧玉临出门丢过来的一个眼刀子,成功地让她噤了声。 没办法,她只能拿了床头柜上放好的裤子过来,抖开之后,拎着反正看了好几回,却仍旧不知所以。你说这裤子也没个前开门啥的,到底哪面朝前哪面朝后啊? 而且,还没有底裤,直接就一条白凌子长裤……好吧,貌似她穿衣服的时候也是没底裤的! 徐襄垂着眼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江夏过来给他穿衣服,疑惑着转脸看过去,就看见江夏拎着一条中裤翻看着,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了包子! 徐襄微微一愣,也就明白了原委。莫名地,心底竟有一丝懵懂的愉悦! “拿过来!”徐襄吩咐道。 “啊?喔!……给!”江夏如逢大赦,一步窜到床前,将手中的白凌子中裤递到徐襄面前。 徐襄定定看着江夏,片刻,无奈道:“你帮把手……” 江夏囧了。这位连碗都端不住,哪里能自己穿衣裳……哎?连穿衣裳也不行,又怎么下地去屏风后的马桶上厕所?那啥,这个时代应该有夜壶了吧? 伺候着徐襄小解了,江夏将夜壶送出里屋门口,自然有彩霞接过去处理。她洗了手回来,帮着徐襄翻了翻身,让他侧身躺好,拉好被角。 轻声道:“睡吧!” 徐襄朝里侧卧着,半晌无话,突然道:“等我好些,教你写字!” 咦,这算许诺么? 江夏的眉梢高高挑起又落下,翘着嘴角应道:“好!” 19.第19章 莫名心虚 江夏轻轻抚着徐襄的脊背,替他顺着气,轻柔的动作,也舒缓了徐襄的情绪。终究是精力不济,没多会儿,徐襄就在江夏的安抚下阖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黎明前后,万籁俱静。 江夏拿了徐襄的大靠枕,盘腿靠坐在脚踏上,拿了那本《运河风情录》,看着看着,眼皮子下坠,克制不住地扑在床沿上睡着了。 碧玉与彩霞一起守着炉子,裹着条棉斗篷,靠着墙睡了一觉醒来,抬眼看着窗缝里透进来的蒙蒙晨光,揉揉眼睛起身,也没理会缩着身子睡得口水直流的彩霞,轻手轻脚地挑起门帘子往屋里看,第一眼看见,二少爷的床帐子拢着没有放下,被子耷拉下来垂在地上……再仔细一看,被子下竟然有人,那乡下丫头扑在二少爷的枕边,盖着二少爷的被子睡得昏天黑地,全不管二少爷露着半个身子! 碧玉恼火不已,却仍旧压抑了情绪,尽量调整出一副平和的表情来走过去,拍着江夏,低声叫唤道:“夏姑娘,夏姑娘醒醒……” 江夏没醒,床上的徐襄却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眼眸没有半点儿睡意,看着碧玉,淡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下去!” “呵,二少爷醒了?您觉得……”碧玉没有反应过来,抬眼对上那一双清澈澈如秋水的眼睛,禁不住关切起来。 “下去!”徐襄却打断她,再次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是!”碧玉只觉得血气上涌,头脸发烧,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酸涩从鼻管里冲上来,冲进眼睛里又热又疼,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只能听话地答应着,退了下去。在她低头的瞬间,泪水滴落下来,却没有人注意到。 碧玉急急转身,脚步踉跄着,不小心撞上了床尾的案几,一只茶盏晃了两晃落在地上,发出哗啦一道清脆声响! 这一下,恰撞在碧玉的柳腰上,疼的她嘶了一声。 ——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却不是碧玉期盼的。 江夏懵懵懂懂地声音,问道:“怎么了?” 碧玉又恼又羞,捂着嘴,挑起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嗯,你醒了?”江夏转着眼睛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不禁有些脸红。她这护理做的貌似有些不合格! 不过,看徐襄的样子,气色明显好转,精神头也足了。眼神清亮,不再那么雾蒙蒙的,虚弱而无助了。这样的他,尽管发型没变,衣着没变,也仍旧躺在床上,却不同于之前那么青涩、可爱,而是有了些男人的儒雅清俊气质。 “嗬,对不住,睡着了把你的被子扯下来了!……是不是冷了?”江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连忙起身,把被子给徐襄盖回去,又自然地伸手摸徐襄的手。触手微凉,却不算冷。 “还好,还好,没冻着!”江夏自然自语着,自然地将徐襄的手拢在手心,轻轻地揉搓着,把徐襄的手揉搓的热乎起来,这才塞回被子里去。 直起身,再次对上徐襄黑湛湛清澈明亮的目光,江夏有些晃神——这孩子的眼神仍旧净澈,却莫名地深邃了好些,这么看着你,仿佛能一直看到你心底和灵魂的最深处去。 ——莫名地有些心虚。 江夏眨了眨眼,才把那一丝心虚甩开,放松了表情,微笑道,“你觉得如何?还憋得慌么?” 屏息静听,徐襄的喘息比之前平复的多了,哮鸣音几乎听不见了,痰鸣音则基本消失了……症状大好,江夏照例询问一下患者的感受。 “无碍了!”徐襄淡淡道。 “那就好。”得到徐襄的确定,江夏瞬间绽开一脸的灿烂笑容,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你觉得好了,就说明咱们用的药有用,接下来,自然会越来越好!” 这样明快灿烂,由衷而发的欢喜笑容,感染了徐襄,让他清冷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一抹暖色:“嗯!” 江夏把被子给徐襄盖好,伸手帮着他翻了翻身,觉得他身体也有了些力气,不再像初醒时那般死沉,知道他的身体渐渐恢复起来了,心情也越加欢喜愉悦起来,连说话都带了一抹轻快,哪怕问的是很私密的问题,也不觉得多难堪了:“你要不要小解?” 徐襄低低的应了一声。江夏熟门熟路地拿了夜壶来,伸进被子里,伺候着徐襄方便了,将夜壶送到门口,看见一脸懵懂无措站在当地的彩霞,也看见了垂手站在门旁哭泣的碧玉,江夏脸上的欢喜散去。 将夜壶交待给彩霞处理,江夏想要上前宽慰宽慰碧玉,却下意识地觉得手不干净,抬手看了看,转回来洗了手,再走出去,碧玉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默了片刻,江夏摇摇头,不再理会。 招呼着彩霞倒水,给徐襄洗了手脸,又打散了头发替他梳头。不等她弄完,魏嬷嬷也过来了。 “嬷嬷早!”江夏轻快地问候。 “嬷嬷!”徐襄也低低地叫了一声。 “哎哟,二少爷这是……大好了?气色可真是好多了!”魏嬷嬷欢喜地走上前来,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转回头对江夏笑道,“多亏夏姑娘了。……唉,老婆子真是上了年纪了,不服老不行了,不过一天没睡好就撑不住了,本想着小睡一会儿的,谁成想一睡着就到了这会儿!” “嬷嬷不必多想,二少爷夜里很好,起来吃了粥,服了药,就又安稳地睡下了,没再反复,我也伏在床边上睡了一觉呢!”江夏笑着说道,毫不掩饰,也不居功的样子,让魏嬷嬷脸上多了一抹由衷的笑意。 说着话,江夏把徐襄的头发打理好了,仍旧是一根松松的麻花辫儿垂在脑后。 魏嬷嬷多看了两眼,江夏有些心虚地嗫嚅道:“我不会给男子束发……这样编起来,不容易纠缠打结,睡下也不妨碍。” “呵呵,不错,不错,看得出来夏姑娘是用了心的……这比什么都强!”魏嬷嬷笑着开解,看向徐襄的目光带了些揶揄,“不会也无妨!现在二少爷病中,就这么梳着就挺好,等二少爷大好了,你多给二少爷梳几回头自然就会了,没啥蹊跷处!” 徐襄垂着眼,默不作声,脸色也看不出有异。倒是江夏被魏嬷嬷这么一说,多少有些无措,又有些无奈和好笑。 名义上,她是徐襄未成礼的媳妇儿。经过这两****尽心尽力地救治、侍候徐襄,众人似乎都忘了江夏为了抗婚在花堂撞案自戕……她虽然不是曾经的夏娘了,对原来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没什么念想,但她仍旧不想就这么困死在徐家,成为徐家的二少奶奶。 20.第20章 怎么受得起 不是她江夏爱情至上,也不是她另有所想,她只是不想这么草率地认命,包括婚姻和命运,她都希望自己做主。爱人、家庭、婚姻可以有,却并非必须。舒心自在的生活,却必不可少。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生活态度,从没改变过,此时,她也相信,这种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垂了眼,将自己眼中的情绪掩去,江夏再抬起眼,眼神中只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羞涩和微笑,不扭捏,不做作,自然大方的让魏嬷嬷又暗暗赞许了一回。 “嬷嬷,我正要找你商议,二少爷吃过一顿粥,早饭可以加一些好克化的主食了。” 魏嬷嬷欢喜地答应着,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就道,“嗳,亏得夏姑娘提醒,是该给二少爷添些硬饭了……让厨房做些丝糕如何?那个喧乎,好克化!” 江夏笑着点头,“我这里有个方子,要在丝糕里加几样,对调补脾胃大有好处。我说着,嬷嬷记一下?” “哎哟,老婆子哪里提的动笔……”魏嬷嬷笑着摊手道。 旁边一直没做声的徐襄淡淡开口:“拿纸笔!” 江夏和魏嬷嬷惊讶地看向他,又对视了一眼,一同笑了。 很快,魏嬷嬷就备好了笔墨纸砚,把纸垫了托盘,笔也沾了墨,一起交到徐襄手中,江夏口述,徐襄执笔,很快,一份简单的养生糕方子就写好了。 “二少爷的字写得真好!”江夏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又笑道,“等二少爷大好了,给我写几个字,我拿着做字帖好么?” 徐襄清亮亮的眼神看着她,微微透出一抹笑意来:“好!” 江夏回头与魏嬷嬷对视一笑。待她又交待了几句,魏嬷嬷就亲自往厨房看着做调补脾胃的丝糕去了。 送走魏嬷嬷,赵一鸣也过来了。 看他给徐襄诊脉,江夏趁机进了东耳房,匆匆梳洗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又转回去,在桌上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两只银镯子塞进袖袋中,这才出门往正房里来。 “二少爷气息平稳沉缓,确是好得多了!”赵一鸣看诊完毕,一边起身,一边笑着徐襄道,“照此情形,好好调养着,二少爷很快就能大好了。” 尽管,之前他全力支持江夏给徐襄诊治,但心里还是有些赌一把的想头……没成想,这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竟真的好手段,真正让他口服心服,再没有半点儿怀疑和轻慢之心。 徐襄醒着,也不需要人盯着。江夏引了赵一鸣一起,去西屋里商议用药、方略。 “既然二少爷病情大好了,我的意思是,停掉独参汤,汤药中人参减半,加党参五钱……加熟地黄三钱,以补血滋阴,填精益髓;加生地黄三钱,滋生精血,益肾水;再加补骨脂,温肾纳气以平喘;黄芪三钱,以益气固表利水……嗯,再加茯苓芡实糕,养心安神,调养脾胃。赵先生以为如何?” “减人参,加党参,避免了补益太过,虚不受补;又有生熟地补血治血双管齐下;还有补骨脂、黄芪,补肾气,固表助卫,上下呼应,内外协同……还有食疗糕方相左相辅……姑娘真真是考虑周到,妥帖得当,妙,妙!”赵一鸣沉吟片刻,止不住地连声赞叹起来。 江夏被他这么一阵毫不吝啬的夸赞,反而有些失笑起来。 “赵先生过奖了。”江夏笑笑,又道,“赵先生,我这里还有个方子,是滋补调理的,适合病情再好转些,做成膏滋后续调养之用。说出来,请赵先生一起参详参详。” 赵一鸣眼睛一亮,拱拱手,转身准备起笔墨纸砚,并握了笔站到桌旁,然后看向江夏。 经过一天一夜的适应,江夏手抖的毛病已经好了,已经能够写字。不过,她没有多言。 微微一笑,她开始口述处方:“白糖参一两,川贝母二两、枇杷叶一两五钱、北沙参一两、去皮白茯苓一两三钱、化橘红六钱、桔梗六钱、法半夏(捣末)三钱、五味子三钱、瓜蒌子(捣碎)三钱、款冬花(蜜炙)三钱、远志(蜜炙)两钱、苦杏仁(去皮尖,捣碎)两钱、生姜两钱、甘草两钱、杏仁水一盏、薄荷油一钱,共煎炼蜜为膏,密封小瓷坛内,每日早晚一匙,温水化服。” 赵一鸣一边写一边琢磨,落下最后一笔,搁了笔,立刻珍而重之地将方子捧了起来,细细研读了一番,喜色上面,连连赞叹道:“白糖参大补元气,又生津安神益脾,无红参之燥性,也无生晒参之暴烈,最适宜久病羸弱,元气虚损严重之用;川贝、枇杷叶、橘红、桔梗等皆为化痰止咳平喘之物,消化同时又不失滋润养护;再有远志、茯苓安神益气;甘草、蜂蜜调和诸味……君臣相宜,佐使得当,攻伐有力,又兼顾调养固本……真真是精妙绝伦!一鸣佩服之至!” 说完,赵一鸣将处方搁下,郑重整了衣衫,向江夏长揖及地行下礼去。 江夏也不谦让,大大方方地躬身还了一礼,笑道:“赵先生觉得这方子使得,尽管拿去,给二少爷配药之后,再遇相仿病患,赵先生也可治病救人,周济苍生。” “这,这怎么受得起……”赵一鸣学医成痴,精妙良方对他的吸引力自然非同一般。 可一个如此缜密的方子,很可能积累了数代人的心血,说不定,一个方子就能让一个家族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呢!就这么白白受了,赵一鸣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自觉受之有愧。 这种级别的方子,江夏肚子里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她并不觉得如何珍贵。之前阴阳双亡的救命之法都传给了赵一鸣,相比之下,一两个方子又算什么?更何况,她还有事要交待赵一鸣去办。 “赵先生不用推辞,我还有事要劳动赵先生呢!” 赵一鸣脸上竟露出一抹喜色,拱手道:“夏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的出身,赵先生想必也有所耳闻……”江夏缓缓开口。 21.第21章 托付 “母亲去世后,只留下我与胞弟相依为命。我出嫁时,胞弟患病未愈……”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对赵一鸣苦涩一笑,道,“如今,我一时也没法回去看望,却又着实挂念。思量再三,只能厚颜恳请赵先生受累,往松林镇我家中走一趟,替我弟弟诊治诊治。” 赵一鸣对江夏的身世确是有所耳闻,一听只是给江家小弟看看病,赵一鸣很痛快就答应下来。在心里,他也难免有些疑惑,这位江姑娘医术精湛,能够救了徐二少爷的命,咋就没把兄弟的病治好? “夏姑娘放心,一鸣回去带些常备的儿科用药,即刻就去松林镇。” “我家小弟是贪凉腹泻,赵先生只需备些止泻健脾之药即可。”江夏根据‘梦境’介绍了一下越哥儿的病情,略一沉吟,又道:“赵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要赵先生周全。“ 赵一鸣听她说的郑重,也收敛了神色,正色道:“夏姑娘但讲无妨,但凡一鸣力所能及之事,必不会推辞!” “那我就先谢谢赵先生!”江夏行了一礼,道,“家有恶妇,小弟年幼,无人护持实在让人挂心……恳请赵先生周旋,将他带出松林镇,安置在铺子里做个学徒,可能办到?也就暂时安置,相信过不几日,我就能寻到去处,安置小弟了。” “这个……也不是难事。只是铺子里学徒、伙计须日日早晚劳作不迭,衣食上也简便,只要姑娘不嫌弃这些,给江家小弟寻个安身之处,却是不难。”赵一鸣略一沉吟就答允下来,又补充一句,“只是一鸣不好自专,需要回去与掌柜的禀一声。” 此事能成,再不必为越哥儿担忧牵挂。 江夏大喜,连忙行礼道:“这是自然。多谢赵先生维护周全,解我心头之急!” 说完,江夏从袖袋里拿出两只银镯子来,是之前魏嬷嬷连衣服一起送过去的。首饰共有两套,一套赤金一套足银。琢磨着买一个小伙计所需花费,江夏没拿赤金的东西,只是拿了两只银镯子过来。镯子是实地绞股攒花的,分量重实,掂量着至少有七八两银。 “赵先生考虑周全,夏娘自然放心。只是此事必定有所花费……夏娘没有现银,只有几件首饰,典当了换些银钱充作车马之资罢。” 赵一鸣笑着摆手道:“姑娘不必惦记这些,诊费药费能有多少……” 江夏不等他说完,将一对银镯子塞进赵一鸣手中:“赵先生肯受累跑一趟,又周全操持,已是替夏娘解了燃眉之急,哪能再让赵先生贴补上银子去。我既然请赵先生受累,就没把赵先生当做外人,赵先生也不要跟我太客套才好。” 听她如此说,赵一鸣也不再推辞,将两只镯子袖了。连那方子也一并揣了,拱手道:“夏姑娘且宽心,静待佳音吧!” 说完,又拱手一揖,带了童儿,径直大步去了。 江夏将赵一鸣送到屋门口,目送他一路去了,这才默默转身回屋。 没多会儿,魏嬷嬷带着彩霞拎了个食盒回来。 一看见江夏,魏嬷嬷就满脸笑道:“也真真是巧了,姑娘要用的物事,厨房里刚刚好都有,面都是发好的……” 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盘子松软的米黄糕饼来,魏嬷嬷一边道,“这糕还没出锅就闻着一股子清香,竟是一点子药味儿都没有。二少爷快尝尝!” 江夏匆匆进耳房,洗了条湿帕子出来,给徐襄擦了手,这才接过一块糕,吹了吹,递到他手中:“二少爷慢慢吃,咀嚼的细一些!” 徐襄并不言语,只默默地咬了一小口糕,慢慢地咀嚼着。 江夏和魏嬷嬷几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给句评语……眼瞅着他一小口一小口,把一片巴掌大的糕饼快吃完了,也没得一个字的评价。 江夏先等不得了,伸手捻了一块糕,随手分成两片,分别递给魏嬷嬷和彩霞,又从第二块上捻了一小块,自己开始品尝。 糕饼入口,倒是很松软。因为怕白糖助湿生痰,这糕饼里没有加糖,从而药味不可避免地透出来,再加上面发的有点儿过了,本身就有些发酸,综合起来,这味道……不说入不得口,却真谈不上好吃! 亏得徐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竟能把一片都吃完。真怀疑,他的味蕾是不是因为长期服药已经退化了! 江夏瞥了徐襄一眼,转回目光,却看见魏嬷嬷和彩霞也把糕饼都吃光了。 “不错,真不错,一点儿不苦,细嚼下来还有丝儿甜味呢!”魏嬷嬷笑着赞许。彩霞也跟着点头附和。她们脸上真的没有半点儿勉强。 江夏笑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随后碧玉的声音也跟着传进来:“太太,二少爷醒了呐!” 碧玉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在外屋么?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郑氏与大少爷徐宏前后脚地走了进来。 一见徐襄依靠在床头,郑氏登时撑不住地红了眼:“襄儿……” 顾不得旁人,郑氏的眼睛都定在徐襄身上,几步抢到床前,似乎确定自己的眼睛所见非虚,郑氏哆嗦着手指抚上儿子的脸颊,然后是鼻梁、额角、头发……感触着触手肌肤的温度,看着儿子含笑的濡幕目光,郑氏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我的儿,你,你可算是醒了……” 一句话没说完,已是泪落如雨,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屋里众人也都陪着红了眼。 魏嬷嬷递上一块帕子,徐襄接了,给郑氏拭着满脸的泪水,一边垂泪道:“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太太,您快别哭了。二少爷眼瞅着大好了,人不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么?这以后,二少爷必定事事顺心,诸般如意!”魏嬷嬷红着眼劝慰。 徐宏也抹抹眼角,跟着道,“太太快收了泪吧。二弟大病初愈,身子尚虚,可经不住大喜大悲的呢!” 别的话,郑氏或许听不见,但事关儿子的病体,郑氏是最能听进去的。听了徐宏这话,立时就收了泪,抽了帕子,先替徐襄擦去眼角的泪水,又自己擦了泪,眨眨眼睛,仔细端详着徐襄的气色,由衷笑道:“看着是大好了,我儿眼睛都有神了。” 众人皆笑着附和。 郑氏收了戚色,扭头看着魏嬷嬷夏娘等人笑道,“刚刚我进门时,你们聚在一处做什么?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香味儿?”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跟着笑。 22.第22章 梳头用了桂花油 魏嬷嬷掩嘴笑道,“就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太太去……刚刚才去厨房做了一屉子丝糕来,因着是夏姑娘出的新方子,姑娘让我们都尝尝尝。太太你可是最清明不过的,一定知道我们不是那馋嘴偷吃的……” “哈哈,别人也罢了,你却是难说。”郑氏心情好了,笑声也轻快起来。 魏嬷嬷苦着脸喊冤叫屈,又引得屋里众人笑了一回,连徐襄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魏嬷嬷拿碟子盛了一小片丝糕端过来,“太太,你也尝尝……因为怕二少爷吃了糖助湿生痰,没有加糖粉。不过奴婢尝着,倒是有一股子自然的清甜,喧软好吃!” 郑氏笑着接了,捻了一块小口品尝起来。 江夏去食盒里盛了一碗素粥,不着痕迹地嗅过,又抿了一点点尝过,这才端到徐襄床侧,准备给徐襄吃饭。徐宏上前一步,侧身在徐襄床侧坐了,伸手从江夏手中接了粥碗过去,开始俯身给徐襄喂饭。 郑氏带着魏嬷嬷、碧玉珍珠等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品尝着丝糕,目光却关注着徐襄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竟将一片丝糕都吃了。 魏嬷嬷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笑着道:“太太,要水洗梳一下吧?” 郑氏答应着,自有碧玉和珍珠匆匆下去张罗着给郑氏要热水,又打发了小丫头回郑氏的正院里去拿妆奁匣子。 郑氏由魏嬷嬷扶着起身,一路往西屋里去了。 魏嬷嬷搀着郑氏的胳膊,声音低低的道:“……是个好的,话不多,却极是尽心竭力的。” 郑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却没有说话。 徐宏将一碗粥给徐襄喂完,拿了帕子替徐襄细细地擦擦了嘴角,低声嘱咐道:“二弟这场病可把太太吓坏了……你好好养着身子,早点儿好起来,一家人才放心。” 徐襄垂着眼,也听不见他应没应声,只听徐宏又道:“二弟好好养着,庄子上正浇返青水呢,我几日未去……如今你这病大有起色,我也能放心地去庄子上看看了。” 说着,徐宏起身,又对着屋子里几人叮嘱了几句,转到西屋门口向郑氏报备了,这才去了。 郑氏重新收拾过了,又转过来看望了徐襄一回,也忙着去处理家事庶务去了。 送了郑氏回来,魏嬷嬷带着人将早饭在外屋里摆好了,江夏进里屋扶着徐襄重新躺下歇息,这才走出来吃饭。 “姑娘,你的饭扣在食盒里呢,我给你端出来!”碧玉一见夏娘走出来,立刻笑着招呼。 碧玉明显是梳洗过了,衣裙也换了一身。湖水蓝的杭绸对襟丝绵褙子,里边穿着一件姜黄色窄袖袄子,系着一条百褶挑线白绫裙子,梳着一个双丫髻。脸也洗过了,未施脂粉,眼周还有一点微肿,却已经能够笑的半点儿阴霾也无了。 ……从出了给徐襄喂盐的事,她是再不敢轻信哪个人了! 不过,她也不怕,论起职业笑容来,谁能比得过她?她可是正儿八经地接受过‘微笑服务’的正规培训呐!能够笑上半个小时不带走样儿的,让露八颗牙齿,就绝对不会只露七颗半! 江夏含笑跟碧玉客气着,接了碗筷,隐约嗅见一丝儿香气,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时安静地用罢早饭,自然有彩霞将碗筷收拾下去。 碧玉抬脚就进了里屋。 江夏则落后一步,与魏嬷嬷商议:“……磨一点粳米粉,最好用水磨……不能用白糖,用点儿蜂蜜,再蒸一锅试试,味道做的好吃些,二少爷才有胃口。” 为了徐襄调理身体的事,魏嬷嬷自然上心,江夏说什么,她都答应着,“我这就再去厨房……” 又问,“这糕方子里有药,可有什么避讳么?” “无妨!”江夏跟魏嬷嬷解释了一句,又道,“早上就跟赵先生商量好了方子,他回去抓药了,就打发童儿送来……还有,二少爷病情大好,从今日起,二少爷的药恢复成早晚一服了。” “哎哟,真是太好了。”听见说徐襄病情好转,魏嬷嬷越发欢喜起来,“二少爷这眼看着就好起来了……呵呵,今年秋闱,二少爷必能下场参试,拿个解元回来!” 江夏对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解元’不是那么好考的。不说考场的黑箱操作,就只论学问,也没有谁能够说大话,一定拿个解元回来的。不是有云,‘文无第一’么! 江夏笑笑,道:“照这样恢复下去,二少爷的身体参加秋闱,基本没问题!” 话音未落,徐襄突然一连串地咳嗽起来! 江夏与魏嬷嬷都给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查看,却正见徐襄捂着嘴咳得停不住,脸颊通红,鼻翼大张……眼见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哮喘再次发作了啊! 江夏匆匆上前,还没等开口,就猛地闻到一股呛人的浓郁桂花香! “唔,谁用了桂花油?”江夏捂着鼻子问道。 碧玉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道:“早上梳头,抿了一点子……” 江夏顾不得客气,挥手道:“碧玉姐姐且出去吧,怕是这香气二少爷受不住……” 说着,又跟急的要落泪的魏嬷嬷道:“嬷嬷别急,二少爷这是一时之症。你把窗户打开一些,透透气!” 魏嬷嬷略一迟疑,看看江夏说完已经俯身在徐襄身上寻找穴位了,她咬咬牙,决定相信夏娘一回。匆匆转身去开窗,急切下,踩了裙子,差点儿摔倒,幸好扶住床头的案几,这才免了跌跤之苦。 碧玉变了脸色,泫然如泣的,看着那边连彩霞也被指使着近身伺候,她却被撵出去……心中暗恨,却也不敢多做停留,脸色变换着退了出去。 这边,魏嬷嬷开窗通风,江夏拿了斗篷裹在徐襄身上,一边寻了穴位刺激止喘…… 23.第23章 小厨房胖丫头 接连刺激按摩了十数个穴位,徐襄的情形才稍稍好转了些。 魏嬷嬷开了窗户转回来,站在床侧,搓着两手,心焦忧虑之下,竟觉得头目森森,两眼冒花儿,身体摇摇欲坠着,她连忙退后一步,伸手扶住案几,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江夏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子,只来得及在刺激穴位的间隙,抬起衣袖匆匆擦一下。 因为是紧急发作,刺激穴位还要配合着相应的推拿手法,从而达到尽快理顺气息,平缓喘息的疗效。江夏让彩霞帮手扶着徐襄的身体,她则努力让自己镇定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治疗操作。 小半个时辰过去,徐襄连串的咳嗽终于止住了,喘息也略略平缓了些,江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拿个迎枕来,让二少爷靠着!”江夏招呼着彩霞一起,将徐襄放倒靠好。 这才直起腰来,一手抬起来擦汗,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扶住了腰。 因为长时间弯着腰,腰肢酸疼欲折,差点儿哼唧出声来。 这身体真是太弱了!看来,以后还得多多锻炼才行啊! 揉揉腰间,缓解了酸疼。正好彩霞端了盏温水过来,江夏伸手接了,慢慢送到徐襄嘴边,喂他喝了。 退开两步,江夏仔细地嗅了嗅,确定屋子里香味儿散了,于是让彩霞关了窗户。 缓口气,江夏也得以跟魏嬷嬷说话:“二少爷已经好些了……二少爷的病,有许多闻不得,吃不得,甚至触碰不得的东西,我来的时候短,嬷嬷仔细寻思寻思,除了桂花油,还有什么东西是二少爷碰不得的,咱们也注意着些。” 魏嬷嬷抚着胸口舒出一口气来,点点头道:“之前,也察觉二少爷闻不得脂粉香。是以,芷兰和桃儿……是都是不用这些的。院子里也只是种了两株石榴,也是因着石榴花无香……其他的,倒实在没注意到。” 江夏察觉到魏嬷嬷气色有异,让着她去窗前椅子上坐了,这才笑道:“嬷嬷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以后咱们都上上心,但凡进咱们屋子,或者近二少爷身的人,不能施脂粉、香油、香露,不得熏香,不得佩香荷包……吃食上,有未用过的新鲜物儿,也让二少爷少吃一点,试过无妨再吃……暂时,二少爷不能饮茶饮酒……诸如此般,细细注意上心,等摸清了二少爷不能碰触之物,也就好些了。” 魏嬷嬷和彩霞都屏息听着,特别是魏嬷嬷,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记着江夏所说的每个字。 江夏笑笑,握了魏嬷嬷的手道:“嬷嬷也不用太着急了,我有空再跟您细细说一说。您这会儿先去看一看碧玉姐姐,刚才情急之下,我说话没顾忌,可别惹得她生了我的气才好!您跟她说,等二少爷好些了,我给她赔不是。” “姑娘不用理会,碧玉那丫头若是为了那么一句话就怨上你,就太不懂事了,也不值得对她怎样!”魏嬷嬷明显有些不忿,说了几句,话题一转,道,“既然二少爷暂时无碍了,这事儿就暂不用让太太知道了……” 本就是一次小发作,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牵涉着碧玉在里头……江夏没有异议地点头应了。 魏嬷嬷道:“那姑娘守着二少爷,我还是去厨房,看着她们把材料备好……到时候,姑娘过去一趟,亲自指点着她们做上两回。” 江夏应着,送魏嬷嬷出了门。转回身,江夏敛了笑,吩咐彩霞端水拿帕子。 刚刚那一阵咳得狠了,徐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又开窗通了风……她要趁着汗水没退下去,赶紧给他擦干才好,免得外邪乘虚而入,哮喘病不好再加个外感风寒可就麻烦了! 给徐襄擦了手脸、脖颈,又倒了一盏热水,热热地给徐襄喂下。眼看着徐襄鼻尖儿上又沁出一层细汗,江夏这才放了心。 徐襄经过一阵哮喘小发作,刚刚恢复的那点儿精神也不见了,躺下没多会儿,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给徐襄盖好被子,又将床帐子放下来,江夏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准备坐下来休息休息。 魏嬷嬷却赶着回来了。而且带了好几个人,很快把倒座房里原有的锅灶收拾了一番,又有人流水价送了好些个米面油盐诸般食材过来。 魏嬷嬷笑着道:“那间倒座房本就按小厨房建的,只是一直没用上。这会儿略作收拾就能成用了。……倒也不用咱们做饭做菜,只偶尔做些点心、粥汤的,用热水也便宜!” 说着话,魏嬷嬷唤过一个十二三岁矮矮胖胖的丫头来,向夏娘介绍道:“这是枝儿,之前在大厨房的。” 江夏是准备给徐襄辅以食疗调理的,这日复一日天长已久的,总是让大厨房做,不说沟通上困难,就说她那些方子,就这么泄露出去也太可惜了……能有个小厨房自用,她自然中意。 枝儿微有些拘谨地曲膝行礼,道:“俺在家时就会烧火,进了府以后也一直在厨房里做活儿,蒸馍馍、包饺子、捏合子、擀饼、擀面条子俺都会干。年后,刘婶子就让俺上案子了,也有俩月了……” 看着枝儿因为紧张微微沁出一层细汗的鼻尖儿,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儿,江夏微微笑了起来。 “不错!……带我去厨房看看吧!” 既然要做米糕,她就要去看看送过来的材料……之前大厨房做的丝糕,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一边走着,江夏一边跟枝儿拉起家常,“枝儿,你是哪里人啊?” “俺是是桑楼的。俺知道姑娘是松林的,跟俺家离得很近,俺爹去松林卖过鱼……” 24.第24章 芷兰回来了 说起父亲,这个面相憨实的姑娘兴奋起来,眉飞色舞,满脸的骄傲和自豪。 “俺们村北有个大水洼子,每年秋后,都能出不少鱼,俺爹最会捉鱼了……我爹还会划船,地里活儿不忙了,就去给镇上的船行走船……”可是说着说着,枝儿突然卡了壳,满脸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被人偷走了,真个人都悲伤起来。 有那么能干的父亲,应该不会被卖掉给人当丫头……江夏大概猜到了结果。 默了片刻,枝儿转眼看向江夏,红着脸嗫嚅道:“见着姑娘俺欢喜狠了……姑娘莫怪俺多话!” 江夏一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乡亲呢!” 枝儿神色缓和下来,点头道:“嗯嗯,都说姑娘识文断字,医术高明,将二少爷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俺听着心里美的很!跟听别人夸俺一样欢喜!” 枝儿渐渐放松下来,胖鼓鼓的脸颊配着一双闪啊闪的酒窝儿,让人很想戳一戳捏一捏。 “哈哈,”江夏被逗得笑起来,“你听谁这么说啊?” “大厨房里都这么说啊……哦,之前彩霞和魏嬷嬷都去过厨房,都跟她们打听呐……” 瞥一眼笑意盈盈的小胖丫头,江夏心中暗叹,这般憨实的小姑娘,也能话中有话:去大厨房的可不止彩霞和魏嬷嬷,之前有芷兰和桃儿,之后还有个碧玉! 新布置出来的厨房,锅灶都是之前就有的,来人将灶口烟囱通了一遍,又抹了几处细小的缝隙,灶台一旁堆放了一些木柴,灶坑前放了些柔软的麦秆儿,点火用的……碗橱上摆放着碗筷油盐之类;柜子里是一个个盛着米面的口袋;门后还放着一口水缸;旁边窗户下按了一块案板,上边随意地放着两把菜刀…… 江夏将需要蒸糕的材料找出来。米粉能用,茯苓粉与其他几种辅料却粗粝的很。好在,厨房里有一台小石磨,江夏就把磨粉的活计交给枝儿。 看备好的食材里有一只肥鸡,江夏二话不说,把肥鸡洗了,热水汆过,将两片鸡脯肉片下来,剩下的整个放进一只大瓦煲里炖起来。 太过油腻的东西徐襄还不能吃,但炖一煲鸡汤,却是最好的底汤,不但滋味鲜美,而且营养丰富,温补虚弱。 两片鸡脯肉置于案板上,用刀背将纤维敲散敲碎,然后用刀刃细细地剁成鸡肉糜,放在碗中待用。 枝儿已经把各种辅料磨好,正拿了一块抹布细细地清理各处。这丫头做活儿实诚,她只说要细粉,越细越好,枝儿就用罗子一遍遍过了,磨好的粉果然极细腻,手指捻着没半点儿颗粒感。 江夏心中满意,笑着点点头,挽起衣袖:“你去洗把手,咱们开始蒸米糕了!” 说着话,江夏拿了一只蒸笼,看到还略略潮湿着,已经刷洗的干干净净,不由笑赞道,“蒸笼刷了,笼布也洗干净了……枝儿这活儿干的麻利。” 枝儿甩着手上的水,憨憨地笑了:“没多少活儿……” 江夏把笼屉装到锅上,添了水,铺好了笼布,一边招呼着枝儿将各种食材粉料混合,然后一碗一碗倒进面罗子里,江夏双手执罗,在笼屉上动作均匀地摇晃着,粉料就均匀地铺洒在笼布上,像在笼屉里下了一场小雪。 等到粉料在笼屉中均匀铺厚度达到寸许,装笼的工作就完成了。盖上笼屉,枝儿主动坐在灶坑前开始烧火。大火烧开,蒸汽腾起来,江夏就吩咐枝儿,别再添柴了,让锅底剩下的木柴烧尽即可。 这功夫,江夏拿了两勺蜂蜜,调成了淡黄色的蜂蜜水,等蒸汽渐渐落下去,夏娘打开笼屉,将蜂蜜水均匀地淋在米糕表面,完成后再次盖上笼屉:“再蒸一盏茶功夫,停火熥(teng)一回,热气散了,就能出锅了!” 枝儿一直专注而安静地打着下手,听江夏如此说,才笑着答应,“哎……姑娘这蒸米糕的法子可真新鲜,俺还是第一回见呢!” 江夏笑笑,“这是南方的法子……我也是在书上看见的。” 一听说是在书上学来的,枝儿更露出满眼的崇拜来:“姑娘识文断字的,可真厉害!……听说大少奶奶不识字的,倒是嫁出去的大姑娘在家时请过先生教过两年书……” 江夏不动声色地笑着听了,又嘱咐枝儿几句。瓦煲中的鸡汤要细火慢慢炖上至少两个时辰。 出了厨房没几步,江夏就看见碧玉从院门口走进来,她还带回一个人——竟是芷兰! 看见江夏,碧玉一脸笑容灿烂,挽着芷兰的手亲热道,“芷兰妹妹家去歇了一天,回来给夫人磕头,恰好我遇上了,就与她作伴一起回来了。” 江夏将讶异掩住,微笑道:“芷兰能回来就好。” 芷兰脸色略见清减,神色却并无异样,垂着眼,曲膝给夏娘和魏嬷嬷见礼,又问候道:“二少爷可是大好了?我这病的不是时候,赶着二少爷病重回了家,倒是让夏姑娘、嬷嬷,还有碧玉姐姐多受累了。” 江夏笑笑,没有作声。 魏嬷嬷见了芷兰没有半点儿异色,江夏就明白,芷兰回来之事魏嬷嬷是知道的! 都是知情人,却只瞒着她一个! 或者,她在众人眼中实在是无关紧要,什么事儿也没有跟她说道的必要?! 垂了眼,将情绪掩住。 魏嬷嬷对见礼的芷兰略略点了点头,转回来对江夏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江夏微感意外,却仍旧随其进了里屋。两人行至东暖阁门口,方才站定。 魏嬷嬷低声道:“芷兰老子娘和一个姐姐两个兄弟,当初都跟着大小姐陪嫁了去。她娘冯婆子是大小姐的奶嬷嬷,她姐姐是大小姐的陪嫁丫头……大小姐那边一时还用得着这一家子。太太昨晚接了信儿,今儿大小姐要打发冯婆子来探望二少爷……这丫头就先放回来。不过,咱们都都长着眼,断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 江夏心里一转,也就明白了芷兰回来的原委了。只是,她很疑惑,郑氏得多看重女儿啊,竟不顾儿子的性命安危?! 魏嬷嬷又道,“姑娘……最好能够搬到正房来住着,姑娘歇息、照料二少爷都便宜……” 25.第25章 有话找少爷说去 江夏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之色,略一沉吟道:“这是嬷嬷的意思,还是……” “婆子还没跟太太提,想着太太也指定不会不愿意的。”魏嬷嬷说的肯定,但江夏却轻轻笑了。 她既然接手诊治徐襄,自然会尽力将他治好,护理病人也是治病的重要环节。正是因为这个出发点,意味着她不会无条件无底线地付出。更何况,她不想做什么二少奶奶,更不想长期困在这逼仄的宅门小院中,自然要给自己留出余地和退路。 “嬷嬷,”江夏露出一抹苦笑,“嬷嬷对夏娘信重……只是,夏娘之前所作所为,怕是……我就先不搬过来了。不过嬷嬷放心,我会尽力给二少爷调治身体,让二少爷尽快康复的。” 魏嬷嬷握着江夏的手紧了紧,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姑娘是真的想明白了。姑娘也不用过于忧心,太太性子温厚宽容,会明白姑娘的。” 江夏笑笑,没有作声。她是希望郑氏明白她,但却不是魏嬷嬷说的意思! 魏嬷嬷又道:“……姑娘和婆子,最少有一个守着二少爷才行。都是些不省心的,万万不敢再大意了!” 江夏自然知道厉害,在徐襄身体彻底好起来之前,必须有可靠的人守着徐襄——特别是芷兰回来之后!这位可是有前科嫌疑的! 自然,郑氏能够让芷兰回来,指定将前因后果都问明白了,也一定告诫过芷兰了。但谁知道芷兰会不会再犯?谁知道,碧玉和彩霞会不会是第二个芷兰? 芷兰一个丫头,没有加害徐襄的理由,那么,她的背后一定有指使之人。将那个人挖出来,杜绝了他加害的可能,徐襄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她能想到这个,郑氏不可能想不到,就是不知道她做到哪一步了。 索性,江夏心中打定了注意,她只管着治好徐襄的病,不被人害了去……至于其他的,她没兴趣理会! “嬷嬷放心,我也衷心希望二少爷尽快痊愈!”江夏说完,与魏嬷嬷相视而笑。 外屋里三个丫头面色各异着,谁都没有作声,见江夏二人出来,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魏嬷嬷吩咐一声,彩霞飞奔出去,片刻,引着翠羽彤翎和三四个粗使婆子丫头转回来。 江夏在上手落座,魏嬷嬷向前两步站在堂中,面向一干丫头婆子淡淡开口:“既然芷兰回来了,有些事也该说道说道了。” 芷兰神色一凛,随即垂了头,与众人一起应着。 “之前如何,如今都不说了,以后也不许提及,乱嚼舌头根子。”魏嬷嬷语气渐厉,表情也肃正起来,目光冷冷地扫过堂下众人,道,“从今日起,诸事从头,老婆子不多说什么,只有一个,就是尽心伺候,忠心不二,如有违者,再不轻饶!” 丫头婆子们纷纷答应了。 魏嬷嬷又道:“之前二少爷吩咐了,东暖阁和少爷屋里的箱柜都交于夏姑娘。西间的文房诸般由碧玉打理;屋里一应伺候、清理、打扫,交由芷兰管着;彩霞依旧在屋里伺候;翠羽、彤翎在东厢里伺候。其他人活计不变,各司其职。可都听明白了?” 下头诸人互相看看,低声私语着,交换着脸色, 江夏抬头扫了一眼,转而对魏嬷嬷道:“嬷嬷,我……” 魏嬷嬷却不给她推托的机会,打断她道:“姑娘,将东暖阁和屋里的箱笼交给姑娘,乃是二少爷的意思。姑娘若有话,也请找二少爷说去!” 说着,魏嬷嬷将一串钥匙交到江夏手中,拍拍她的手心,抬眼对她一笑。笑容里有肯定和鼓励,也有些许暧昧的调侃。 换成别的小姑娘,估计会被魏嬷嬷这一笑,就给笑得不好意思、害羞忸怩了。江夏却显然不同,她只是略有些失笑,就对魏嬷嬷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接了钥匙。 转回身,魏嬷嬷肃然道:“从今日,排成两拨轮值,卯正与申末交接。碧玉与芷兰轮值……” 一番安排下来,众婆子丫头无人异议,皆纷纷答应了。 魏嬷嬷回头看了看江夏,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挥手道:“没有话说,就散了吧。碧玉和彩霞昨晚值夜,今日就先歇着。” 又吩咐彩霞,“彩霞先把食盒给大厨房送回去。” 各人答应着,陆续散去。芷兰目光转了转,就熟门熟路地拧了抹布,四下里打扫清理起来。 江夏与魏嬷嬷招呼一声,出门往小厨房去了。 小厨房里,米糕已经停了火,枝儿一边看着炖汤,一边擦拭清理着厨房的边角。水汽氤氲的温暖,糕饼香甜的气息,加上小胖丫头忙碌而从容的身影……汇成一种让人心安的画面。 江夏心情明快起来,嘴角的笑也跟着明媚温暖起来:“开锅吧!” “来了!”枝儿答应着,迅速擦干净手,拿了只干净的柳条笸箩来。 江夏笑笑,伸手将蒸笼打开,蒸汽散去之后,雪白的米糕就呈现在眼前。扑鼻而来的先是一股蜂蜜特有的甜香,然后是米粉特有的清香。 “姑娘这就忙上了?”芷兰笑着走进来,“针线上的嫂子过来给姑娘量衣裳呢,姑娘这会儿可能得空?” “这就好!”江夏答应着,拿了把刀,将一整个的米糕切成一寸见方的菱形块,先用碟子盛了两块,递给芷兰和枝儿。 “来,尝尝!” 说着,自己也掂了一块,两手倒着,哈着热气,小口咬了慢慢品尝。 芷兰眨眨眼睛,将眼底那一抹错愕掩去,笑嘻嘻地捏着烫手的米糕,指尖儿被烫得生疼,她挪动着手指,却始终不舍将米糕放下。略等了片刻,芷兰方才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米糕,细细地咀嚼起来。 “唔,好吃,又软有喧乎,还香香甜甜的……”枝儿没什么心事,吃的很投入,一边吃一边真诚地夸赞着……她的用词很少,甚至有些单调,但这种真诚地夸赞却是最难得的。 江夏笑笑,咽下嘴里的米糕,道,“将就着吧……下一回,咱们把蜂蜜加到米粉里去。” 最后加的蜂蜜,就只能表面上略带一点点甜味,而且因为喷了蜂蜜水,米高表面有些发粘,失了米糕本身的松软。看来得另外想个法子了。 江夏盛了一盘米糕,又嘱咐枝儿:“把剩下的拿干笼布盖着放囤子里,等会儿二少爷醒了,我让人来拿!” 26.第26章 养的一双好天足 说话功夫,两人一起进了正屋。 抬眼就看见屋里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在她身旁的案几上堆着五六匹衣料。 “姑娘回来了!”魏嬷嬷起身迎上来,开口替江夏引见,“这是永盛家的,在针线上,今儿拿了料子过来给你量尺寸呢。” 永盛家的个子不高,体型偏瘦,皮肤微黄,五官周正,见人总是挂着笑。或许是长年累月做针线的缘故,眼神有些不好,看人总爱眯着眼睛。随着魏嬷嬷引见起身,向江夏只略略屈了屈膝。 江夏对她的轻慢视若未见,笑着将手中的米糕送上去,“我蒸了些米糕,嬷嬷和永盛嫂子都尝尝。” “哎哟,这一来就吃东西,哪里好意思。”吃人的嘴短,永盛家笑容深了不少,一块米糕吃完,态度已经转变了不少,“姑娘这手可真巧,蒸的米糕又软又香,真是好吃!” “这是第一次试着蒸,还不算好,等我琢磨好了,再请嫂子品尝!”江夏客气着,擦了手开始挑选布料。 永盛家的送来的衣料质量都不错,握在手中柔软滑爽,厚度适中。只是颜色不太好,不是靛青就是月白,只有两匹颜色稍稍鲜亮点儿的,还是湖水蓝和姜黄……竟没有一点儿喜庆颜色。 魏婆子在心里暗暗摇头,这衣料子必定不是太太挑的…… 让太太挑,怎么也不可能挑这些过于素净的颜色。江氏可是二少爷的冲喜新嫁娘,穿这么素的衣裳,不嫌不喜庆么? 江夏对这些衣料颜色却是喜欢的紧,她就怕拿些大红大绿的艳色衣料子来呢。 江夏挑了丝白的素茧绸做内衣和中衣,姜黄色的湖绸和湖水蓝的杭绸各做了一件夹袄。只不过,湖水蓝的款式她要的是窄袖收腰斜襟款式,要在衣襟和袖口上绣折枝丁香花,下半身裙子要的是月白色十二幅百褶月华裙,搭配湖水蓝的蔽膝阑干;姜黄色则要的宽袖对襟窄腰款,要了袖口和衣襟底边的缠枝花纹修饰,裙子要的是靛蓝色马面裙,裙子皱褶处散绣点点红梅…… 这几种颜色都是素净淡雅的,完全可以自由搭配……江夏已经想好了,这两套衣裙,她混搭着穿,一个周都不会有重复的,怎么着也够穿到做夏衣了。 永盛家的听着江夏一一细数衣裳的样式,暗暗动起了心思。临来前,碧玉老娘点拨她的话犹在耳边,说这位不过是卖进来冲喜的,又在花堂自戕,早就被郑氏厌弃了云云。 但冷眼旁观了半晌,这位言谈举止上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落落自然,可没有半点儿没见过世面的‘村气’!再联想她给二少爷治病救命的话头……永盛家的脸上,笑意渐渐地又多了几分。 挑完衣裳料子,又挑鞋袜料子,做鞋袜,自然要量脚寸。 看到江夏伸出的一双天足,永盛家脸上闪过一抹鄙夷,又随即笑道:“姑娘倒是养的一双好天足。” 江夏微微惊讶着,她来到这里时间短,还真没注意到这里的妇人也是缠足的。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芷兰的月白绫裙子底下,露出的一双粉红色绣花莲鞋来,却同样是一双天足。 魏嬷嬷瞥了永盛家一眼,笑道:“丫头们是不缠脚的。” 这话容易让人想多了,魏嬷嬷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江夏却根本没多想,她下意识地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自己投生的身体还有一双天足! 脑海里闪过曾经在网络上见过的小脚X光片来!那样的小脚,负重站立着,被别在脚心的脚趾得多疼啊!……若真是有那样一双严重畸形的双脚,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撞一回桌角求死! 收回目光,对上永盛家轻讽的目光,江夏却好心情地咧着嘴笑了:“您过奖了!” 一高兴,她连敬语都用上了。 永盛家惊讶着,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对江夏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碧玉娘刻意拿了些压库底子的衣料子来……如此明火执杖的打压、挑衅,不憨不傻的都能看出来,偏偏这位江姑娘还能说笑彦彦,这份心机之深……再联想这几日听到的关于这位的种种,这位可不像碧玉老娘说的的那般无知。 眼瞅着二少爷熬过了生死关头,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少爷本来就人才出众,聪慧过人,身子骨若是能够大好了,不说金榜题名,状元及第,考个举人老爷却是把了攥的……她这会儿对二少奶奶尊敬着些,落个善缘,将来说不定就用上了呢! 心里打定了注意,永盛家的自然收敛了轻慢之色,含笑道:“天足好,谁不知道,天足走得稳站的牢!” 江夏笑笑,道:“嫂子不但手巧,嘴也巧,真是难得的玲珑心肠。能者多为,我这衣裳可就劳动嫂子了。” 见江夏知趣,永盛家的心思大定,笑着道:“夏姑娘只要不嫌弃,但凡有针线上的活计都尽管交给奴家,做的活儿或许不敢说多精巧,但穿着合身舒坦奴家还是敢包揽的。” 说着,竟俯身半跪下去,给江夏开始量起了脚寸。 这一番动作,江夏看着略略惊讶,魏嬷嬷则是暗暗点头,芷兰则在瞠目之后,露出一抹沉思之色来。 挑衣料、量尺寸在外屋里,大抵是女人,涉及上穿衣打扮上,都会变得无比热情和专注,几个女人说说笑笑的,谁也没有注意到,里屋徐襄已经醒了一会了。 他扬声唤了两回,也没个人答应,无奈之下,他只好撑着身子,自己起身。 送走了永盛家的,江夏挑起帘子进了屋。 抬眼,就看到徐襄挑着床帐子探出身子来…… “哎呀,你醒了!”江夏惊讶地叫了一声,匆匆走上前,自然地站到床跟前,用身体给徐襄依靠着,一边踮脚把床帐子挂起来。 “你这是要起来?” “唔……”徐襄垂着眼含混应着。 “你觉得怎样?你的病刚刚好转,也不必勉强……”江夏劝慰着。 徐襄垂着眼,淡淡道:“无妨!” 27.第27章 一人即可 挑挑眉梢,江夏不再多言,拧身从床头上拿了徐襄的中裤过来。 正好魏嬷嬷也走了进来,江夏就将中裤递给魏嬷嬷,自己又去给徐襄拿夹袄子。魏嬷嬷是伺候惯了的,很快就手脚麻利地给徐襄穿好了裤子,芷兰半跪在地上,给徐襄穿了鞋子。 江夏看见芷兰进来,心中忍不住八卦,徐襄会不会询问什么……之前,徐襄昏睡中还唤过芷兰的名字……可让她挺失望的,徐襄只是瞥了芷兰一眼,竟是一言未发! 不消片刻,几人伺候着徐襄穿戴妥当,江夏连忙收回思绪,与芷兰一起,分左右扶了徐襄,支撑着他缓缓地下了床…… 躺在床上,只看见他容貌清俊秀美,略带一丝青涩之气。谁知道,等他站起来,这气质却瞬间不一样了。孱弱仍在,却平添了一份坚毅。 站稳了,徐襄挥了挥手,将芷兰挥退:“夏娘一人即可!” 芷兰愕然地看了看徐襄,迅即垂了头,弓着身子应了一声,倒退几步,往门口侍立了。 魏嬷嬷在旁边看着,一抹愕然之后,目光深沉下来,一片沉思之色。 无可奈何的,江夏只能小心翼翼地,耐着性子扶了徐襄,往屏风后去。 很快,江夏就发现,徐襄让她搀扶,却并不依赖,而是尽量用自己的手扶着窗栏、桌椅,支撑着慢慢往前走。躺了几日,徐襄的腿脚身体都有些僵硬不灵活,加之身体无力,这动作上就特别缓慢,但他的神情却始终淡定平静,也始终坚持如一。 之前还不情不愿的江夏,看着徐襄动作缓慢僵硬着,却坚持不懈地一步一步挪着,难免生出些同情来。 他身形清瘦,单薄孱弱,再搭配上一副清俊秀美的容颜,却偏偏半点儿不让人觉得他软弱怯懦。 他行动迟缓,身体僵硬,动作间甚至有几分滑稽,但他那抿紧的唇角,坚定沉静的眼神,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的外形——进而感受到他内心的坚毅。 平常人的十几步路,徐襄却走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绕过屏风,看见朱红色的大漆马桶了,江夏正准备扶徐襄如厕呢,徐襄却突然抬了抬手。 “呃,怎么了?”江夏愣了下,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声。 徐襄转脸看了江夏一眼,低声道:“你出去吧!” “哦!你扶住了!”江夏没当过丫头,也没伺候过徐襄如厕,并不知道他的习惯。只当他不习惯如厕时有人在近前,是以,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却到底将徐襄的手放在扶手上,才松开手,往后退去…… 徐襄扶住了马桶扶手,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着,尽管有了准备,失去了江夏的支撑后,身体还是不可控制地歪了歪,往前冲了一下,才重新站稳。 有惊无险,没有摔倒……徐襄心底,却莫名有些悲凉! 果然,她心中是不愿的!若不然,又怎么与他这般生分?避之唯恐不及的? 之前,他说让她伺候时,她身体的僵硬虽然短暂,却足够他清楚地察觉到! ——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勉强与人?!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徐襄没有注意到,他挥退的人并没有离开。 徐襄暗暗地叹息一回,心里明白自己身体孱弱,无力耽搁。于是,努力平复了心绪,一手支撑,另一只手则去解腰带……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一只手臂怎么支撑得住……身体一晃,腿一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出去! ——我命休矣! 徐襄一声悲叹没落下,身体已经被一双纤细瘦弱的手臂抱住。 愕然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眼角微跳的杏核眼,水灵灵黑亮亮,没有嘲讽没有埋怨,只有单纯的关切和着急:“你没事儿吧?……别愣着啊,你扶住扶手,我快撑不住了!” 徐襄恍然回神,连忙垂了眼,同时伸手撑住扶手。 江夏压力大减,呼出一口气来,变抱为扶,一边道,“我扶着你,你自己解腰带……” “我……你……”惯以聪慧著称的徐襄莫名地有些不知所云,嘴唇翕合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来。虽语不成声,气息却还算平稳,江夏也就放了心。 “你?我?”江夏抬眼看见徐襄双颊飞红,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你别顾虑太多。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仅此而已!” 徐襄脸上的红晕未退,眼底的一抹温暖却陡然散去。他垂了眼,依着江夏所言,动手解了裤带。 半劝说半强迫地让徐襄解带宽衣,坐到马桶上,当徐襄再次挥手,江夏就不客气了,毫不犹豫地退了出来。 “怎样?”魏嬷嬷一直守在外边,一见江夏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江夏讪笑着摇摇头:“不让我伺候了。” 魏嬷嬷点点头,立刻就转向屏风里唤了一声:“二少爷?” 没听到反对声,魏嬷嬷只当默认,提起裙角绕进屏风后去了。 江夏抿了抿嘴角,转回头,径直走到床前去,查看了一下床上的被褥,笑着问芷兰:“这褥子睡了几日,有些潮了,还有没有干爽的?” 芷兰似乎对江夏的笑脸有些意外,略略怔了一下,连声道:“有,有的,暖阁里叠着两条呢!” 说着,脚步生风地进了暖阁,片刻拿回一床褥子来,送到江夏面前,问道:“姑娘,您看看这个可能用?” 江夏摸了一把,笑微微道:“嗯,这个很干爽……有没有枕头,也拿一个来,咱们换了,把这些一起拿出去晾晾!” 芷兰脸上的笑也活泛起来,动作麻利地拿了只枕头回来,与江夏一起,把褥子枕头换了,抱着往外走。 徐襄从屏风后转出来,因为活动,苍白的脸颊染了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看过来,透出一抹疑问来。 “二少爷眼看着大好了,我跟芷兰把这些拿出去晒晒……我们那儿有个风俗,晒晒褥子祛病除邪呢!”江夏笑嘻嘻地解释一句。 徐襄目光一闪,随即垂了眼,默默地扶着案几,一路回床上去了。 看起来,他走的比之前稳了些,脊背也挺直了些……只是,这脊背挺直的有没有太过了? 28.第28章 二少爷尝尝 魏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徐襄,一边分心对江夏笑了笑:“说的好,晒晒祛病气!快去吧!” 江夏笑着脆脆地答应了,带了芷兰一起出门。 院子里没有晾衣绳,江夏让芷兰拿了几根竹竿来。翠羽彤翎和枝儿也闻声赶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现搭了个晾衣架子,把褥子和枕头搭在上边,又拿了竹竿啪啪啪地把褥子枕头抽打了一番! 在江夏看,这一番作为自然是为了祛潮气,杀菌杀螨虫什么的,听在屋子里魏嬷嬷的耳中,却又笃信了两份,笑眯眯跟徐襄道:“夏姑娘真是有心了。” 徐襄依靠在床头,闻言只略略转了转目光,就再次垂了眼,一边捧了茶杯喝水。 魏嬷嬷又用碟子托了两块米糕上来:“夏姑娘亲手做的,还特特地用粳米磨了面……二少爷尝尝,确是比白面蒸来的喧软清甜。” 徐襄抬眼看了看魏嬷嬷,没有作声,只伸手捻了一块米糕,小口小口地开始品尝。 “姑娘,晾晾褥子枕头,真的病就能好么?”芷兰突然问道,眼睛里闪着一抹亮亮的希冀。 正在抽打褥子的江夏略略一怔,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时候我和小弟生病见好的时候,我娘总是把褥子搬出去晾晒,拍打一番……晒过的褥子拿回来,又松又软,睡着特别舒服,还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儿……” 说着说着,江夏不仅有些出神,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在院子里晒被子的场景。她总爱在被子里钻进钻出,还让妈妈与她捉迷藏…… 还有,妈妈拿着竹竿拍打被褥的啪啪声…… 躺在晒过的被子里,鼻端充斥着太阳的味道,睡觉都特别香甜! “原来,姑娘也不知道……”芷兰怅然若失地声音,把江夏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她转眼,看见芷兰一脸灰暗,垂着眼耷拉着肩膀…… 江夏若有所查,目光微转,笑着道:“虽然我不确定晒褥子是不是真的祛病,但我娘晒过褥子之后,我和小弟的病就好啦!就像二少爷,前儿晚上,谁也想不到,只隔了一日,二少爷就能下床走动了呀!” 芷兰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的灰暗之色似乎褪了些去。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江夏,略显迟疑道:“可是,二少爷是福大命大,恰巧姑娘又在医书上看过治二少爷的病的法子……” 江夏直直地对视着芷兰的眼睛,突然笑了。 芷兰有些无措地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抬手摸自己的脸…… 却听江夏低声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在那本医书上只看到治一种病的法子吧?” “可是……”芷兰嗫嚅着。 江夏却不听她多言,凑近了,低声道:“我恰巧看了一本医书,恰巧有治二少爷之病的法子……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你信么?!” 说完,江夏不等芷兰反应,朝她笑笑,边后退边拍打怕打身上,抬脚就往屋里走。 芷兰愣怔一瞬,紧跟一步,追着道:“姑娘……” 突然,大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芷兰的话。 郑氏带着小丫头,身后跟着两个衣着富贵却面生的婆子,一起走了进来。 “回头再说!”江夏低低地交待了一声,转了身子,面向郑氏笑着微微垂首,“太太!” 郑氏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褥子上,微微蹙了眉头,转回脸来,问道:“这是作甚?” 江夏一笑,正要答话,却听芷兰笑着道:“回太太话,方才二少爷能下地走动了,姑娘说……” 郑氏却完全不给她说完的机会,一脸惊喜急切地看着江夏求证;“襄儿真的下地了?可是大好了?” “是的,二少爷刚刚下地了!还自己进了趟净房!”江夏毫不迟疑地笑着回答。 “哎哟哟,天可怜见的,我的儿真要大好了!”感叹着,郑氏忍不住地红了眼,抬手抹了把眼角,这才重新绽出一脸的笑来。 “恭喜亲家太太,二少爷这大病一除,必定富贵绵长!”一个身穿酱紫妆花缎马甲的婆子连声恭喜道。 “呵呵,程姐姐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们二少爷的学问,这病大好了,今年秋闱下场,定能拿个解元回来!”另一个穿着秋香色团寿纹湖绸袄子的婆子笑着接话,“太太,您就自管放宽心,养好了身子,擎等着享福吧!” 被这两人一顿奉承,郑氏连日来的疲惫、阴霾眨眼间散尽了,只剩下一脸的笑容灿烂着,带着两个婆子往屋里去。 经过江夏身边的时候,郑氏突然开口道:“这是你大姐姐那边的亲家太太打发来的……” 江夏笑应着,回头对那两位嬷嬷笑道:“让亲家太太和大姐姐挂心了。这么一大早赶过来,也让两位嬷嬷受累了。” “姑娘客气了!”酱紫色婆子笑着曲膝行礼,“头回见姑娘,姑娘大概不认得,奴家在我们太太身边伺候,人称厚德家的就是了。” 芷兰在江夏身后小声道:“这位是程嬷嬷。” 江夏笑着颔首,“原来是程嬷嬷。” “婆子给姑娘见礼了。”厚德家的连忙曲膝见了一礼。 那秋香色袄子的婆子紧接着笑道,“姑娘也不识得婆子,我在大小姐身边伺候的,姓冯……” 不等她说完,郑氏就笑嗔道,“你也跟着凑趣!” 又转眼对江夏道,“她就是芷兰的亲娘,是你大姐姐的奶嬷嬷,跟着你大姐姐陪嫁过去的。” “哦,原来是冯嬷嬷。”江夏同样一颔首。 几个人互相见过,一起簇拥着郑氏进了屋。 郑氏带着两个婆子进屋, 程氏与冯氏自然在旁边附和恭喜,分别转达了亲家太太和大小姐的问候关切,又将景家太太和大姑娘送来的补品、药材拿出来,对徐襄问候宽慰一番,这才一起退到厅堂上来。 郑氏在上手落了座,招呼着给两个婆子搬了凳子放在下手。 芷兰娘冯氏期期艾艾的,“太太……” 29.第29章 鱼儿姑娘 郑氏指着她,笑道:“看我竟忘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去跟你闺女说说话吧!” 冯氏千恩万谢地带着芷兰下去了。 程氏与郑氏寒暄两句,话题一转笑道,“不知府上的江姑娘可在?” 郑氏微微讶异着,转眼看了站在身旁的江夏一眼,江夏也只好按捺着疑惑上前一步,微微垂首,“嬷嬷!” 程氏连忙起身,规规矩矩曲膝行了一礼,才笑着道:“姑娘恕婆子眼拙……” 说着话,她身后一个小丫头捧上两个剔红团盒来。 程氏接着道,“这是我们府上鱼儿姑娘特意给姑娘的。鱼儿姑娘还让婆子带话给姑娘,她本想来找姑娘玩儿,只是家里长辈寿辰临近,她要赶着进京拜寿了。她最多过完夏日就能转回来了,到时候,必来找姑娘玩耍说话。……鱼儿姑娘还说,让姑娘抽空儿常给她写信,信送到咱们府上即可。” 鱼儿姑娘……进京……听到这里,江夏瞬间恍然! 她知道给她送礼的是哪个了……做了小厮打扮跟着王太医来的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将两个盒子捧到江夏面前,江夏没急着接,而是看向郑氏,见郑氏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把两个剔红盒子接了过来。 剔红乃是用大红色的漆,在器物表面薄薄地刷上七八十层甚至一百二百层,待漆半干时,在其上雕刻,做出来的物件儿颜色浓丽饱满,精美富贵。 鱼儿姑娘送来的两只剔红盒子,做工特别精美,剔红漆雕刻着人物故事图案,小小的盒子上雕着亭台楼阁,叠石流水,花木扶疏,还有大大小小十多个人物,最大的人物形象也不过三四厘米,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儿大小,却无一不刻画入微,钗环配饰,衣裳纹饰都雕刻得自然生动。 江夏一边将心中的感叹压下,一边笑着道了谢,然后向程氏告了罪,把盒子捧到屋里放下,打开了一看,一个匣子里放着一沓上好的茧绸帕子,帕子一角绣着花鸟小图,初看不稀奇,但仔细一瞅,就能看得出,这帕子所用茧绸质料极好,绣工也极为精湛,花草鸟虫无不惟妙惟肖,生动逼真,活灵活现,绝非凡品。再看第二盒子里,竟是两套医书,一套《金匮密录》,一套《太平经》!两套医书都是手抄本,而且看得出,纸张发黄发脆,应该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了……江夏不知道是不是孤本善本,但直觉的知道,这两套书肯定价值不菲。 这辆匣子礼物看得出是鱼儿用了心准备的。 寻思了一回,江夏把两个剔红匣子放好,转身去了厨房。 人家给她捎了礼物来,她身无长物,也没啥东西能做回礼的。 恰好有刚做好的米糕,东西不值什么,却是她亲手所做。她记得,小鱼儿也是因为哥哥生病,才滞留在临清的。捎一些米糕过去,若是对方吃了,自然能够调理脾胃。若是不吃……她总是尽尽心罢! 程氏与郑氏家长里短地说了一会子话,两个婆子进来回话,说是伺候的酒席备好了。 郑氏使个眼色,珍珠上前,将一只沉甸甸的靛青色绣花荷包递进程氏的手中,程氏笑着谢了赏。 郑氏笑道,“时辰不早了,也该用晌午饭了,前头已经备下了,你将就着热乎乎地吃些再走,路上也差一寒噤。” 程氏再次谢了,跟着引路的婆子退出去,一路出了徐襄的院子,往前院用饭去了。 程氏出门没多会儿,江夏也从厨房里转了回来。 她将刚刚蒸好的米糕端到郑氏面前,道:“太太,我蒸了一锅米糕,您尝一下,看看装两匣子做回礼能行么?” 这一次蒸的米粉,夏娘不仅在粉中加了糖霜,还在磨粉时加了一些红枣。这米糕端上来还没吃,就有一股浓郁的枣子香和甜香扑鼻而来,带着米糕本身的清香,勾人食欲,引人垂涎。 郑氏捻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品尝,片刻,轻轻点头道:“让人去拿两个匣子来,捡着装了,让人送到前头去吧!” “哎。”江夏应了,去厨房里交待了枝儿转回来,冯氏带着芷兰也回来了。 见到江夏进来,冯氏笑着寒暄了两句,就奉上两个匣子来:“这是大姑娘让奴婢捎给夏姑娘的,都是从京里过来的物事儿……我们大姑娘说了,这次多亏了夏姑娘妙手施救治了二少爷的病。大姑娘还说了,府中有贵客,她掌着中馈片刻也离不得,实在没法子,等过几日,贵客启程离开,她再回来,探望二少爷,再当面向姑娘致谢。” 江夏笑着垂首道:“夏娘所做,都是指当应分的事儿,也是夏娘机缘巧合……实在不敢当大姐姐这个‘谢’字。” “呵呵,既然是你大姐姐给的,你就接着吧!”郑氏心情大好,说话都带着笑。 江夏微微一笑,颔首应了,接过两只匣子来,笑道,“劳烦嬷嬷替我谢谢大姐姐。” 话音未落,厨房里给送了徐襄的五谷粥来。江夏接了食盒,告声罪,进里屋去了。 冯氏见过自家女儿,又交待了大姑娘徐慧娘的事儿,还不走,指定是有话要跟郑氏说,她还是避一避吧。 将徐慧娘给的两个匣子和食盒一起放在桌上。江夏没急着查看礼物,而是从食盒中盛了一碗五谷粥,端到床边,徐襄伸手接了。这一回,徐襄的手上明显比之前有力了,端着一小碗粥很平稳,江夏又将调羹给他递在右手中,让他自己吃。 徐襄吃了一碗粥,一块米糕,就撂下了。 江夏收拾了,都放在食盒里,又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给徐襄漱口,然后又送上拧干的帕子,给他擦了手脸。 这才得了片刻空闲,就去看徐慧娘送来的‘谢礼’! 30.第30章 犯糊涂 两个不大的扁方匣子,顶面与杂志相仿,高不过十几公分,雕花錾铜,很是精致。这么大点儿的匣子,连件衣服也放不下吧?难道是什么点心匣子? 正琢磨着呢,床上的徐襄问道:“那是什么?” “哦,大姐姐让人带给我的。”江夏随口回答着,很自然地抱了两个匣子送到徐襄面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略略一顿,又道,“我原本没想要,是太太吩咐我接着……” 说着,有些懵懵懂懂又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徐襄,愣是把徐襄看的心里软下去,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既然是大姐姐给你的,你就拿着,不用多想。” “嗯,”江夏笑着答应了,语调轻快起来,一边用手指摩挲着盒子,一边又问,“大姐姐会给我什么?” 徐襄被她清澈的笑容感染着,唇角也不由带了一丝微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夏点点头,就在床边把上面的匣子打开来,然后,在看清盒子里东西后,瞬间瞪圆了眼睛:“竟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不要了吧!” 匣子里衬着大红的漳绒,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套赤金头面首饰,发簪、花钿、钗子、手钏、耳环……一件件金灿灿明晃晃的,耀人耳目! 徐襄笑着摇摇头:“给你了,就留着吧!无妨的!” 江夏抬头看了看徐襄,见他一脸不以为然,她也就放松下来,笑着应了。将这个匣子合上,放在一旁,又伸手打开第二个匣子。 这一匣子是十二支堆纱宫花,造型精致唯美,鲜活灵动,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一般。因为有之前那一匣子金头面打底,江夏也没再惊讶,只是伸手从匣子里拿出一枝最精细小巧的木樨花来,举到眼前细细地欣赏了一回,就又放进匣子里。 隐约记得《红楼梦》里,贾府里得了两匣子堆纱宫花,姑娘、奶奶每人只得两支……想来,能跟赤金首饰一起送过来的东西,也是极难得的。 于是,江夏就问:“这个,也不知大少奶奶那边有没有,我要不要给她送两支过去?” 徐襄的目光悄然冷却,淡淡道:“她不缺这个,你自己留着戴吧!” 不是人家缺不缺的问题好吧? 江夏暗暗腹诽着,却也不再多言,一边将两个匣子放到徐襄床头柜上——之前,鱼儿姑娘给的两个剔红匣子也放在那里。 看到这两个剔红匣子,江夏才想起来,又跟徐襄道:“那日,你病着,跟着王太医来了个扮了小厮的小姑娘,她们叫‘鱼儿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是何身份……刚刚,鱼儿姑娘也让冯嬷嬷捎了两个匣子来,一匣子茧绸帕子,一匣子是两本医书。我蒸了一锅米糕做回礼,正好也要给大姐姐带一些呢,就当回礼,可好?” “好!”徐襄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就在夏娘怀疑他是不是没听清自己说的什么时,又听徐襄道,“暖阁东墙根柜子的钥匙,原来……如今在嬷嬷那里,你跟她要过来,往后,再有什么东西放进那里吧!” 江夏之前还想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回东厢去,连把锁头也没有,不安全呢。听徐襄替她想得周到,她自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自然地把之前的小纠结给抛到脑后去了。 门外有声音响动,珍珠挑帘子进来:“夏姑娘,冯嬷嬷要回去了。” 江夏连忙答应着,关照了徐襄一声,匆匆走出去送行。 郑氏没动,吩咐江夏代她送送冯氏。 冯氏与芷兰明显梳洗过,却仍旧掩不住泛红的眼圈儿……她们母女应该暂时取得了郑氏的宽恕了吧? 走到小院门口,众人停住脚步, 冯氏笑着应了,又郑重福身下去。江夏微微侧了侧身,不知道这位要做什么,却隐隐知道,冯氏所言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嬷嬷慢走……” 冯氏不等江夏说完,打断她道,“姑娘宽待些个,老婆子也是没法了……这一回去,老婆子又是一年半载不得脱身,芷兰这个傻丫头,心眼儿实,自己一个人在这,却还总是惦记着我们两个老的,惦记着她哥哥兄弟……姑娘,芷兰是个实诚不通气儿的,一时糊涂做出什么傻事来,也不是她的本心……” 江夏微微笑着打断冯氏道,“嬷嬷这些话不该跟我说。” 冯氏却很坚持,继续道,“老婆子虽是初见姑娘,却知道姑娘是个有担待的。老婆子别的没有,在大姑娘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太太最疼大姑娘,大姑爷也前程看好……老婆子也不求太多,只求姑娘在要紧时候说句话,别让这傻丫头没了下场……” 说着,忍不住又要落泪,胡乱抬手擦了,叉着手就要给江夏行礼。 江夏连忙伸手将她拉住,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爱女心切,但我自身尚且难保,这时候哪能答应你什么!” 略略一顿,又道,“太太既然肯看你的面子让芷兰回来伺候,就是没想太难为她……只要芷兰以后尽心尽力,忠心为主,相信太太也不会再追究什么了。如今,我也只能跟你说这些,至于旁的,自己不犯糊涂才是根本,旁人照应也只能是一时不是?” “哎,哎,姑娘放心,我叮嘱这个傻丫头了,她再不会犯浑了。”冯氏又带着芷兰一起曲膝行礼。 江夏也不再拉她,只退开两步,将手上拿的匣子交给芷兰,笑着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两匣子米糕,补脾开胃的,给大姐姐带去尝尝。嬷嬷慢走,我就不远送了。芷兰,你去送送嬷嬷吧!” 冯氏母女道了谢,想跟着一路去了。 江夏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正要转身回去,却见一个婆子从二门处飞奔过来,大老远就扬声道:“舅老爷打发了容管家来探望二少爷……” 郑氏闻讯,喜气盈腮地站起来,招呼珍珠和魏嬷嬷,给她打水净面,梳洗更衣。 娘家人来了,自然欢喜。而郑氏这番郑重也能看出来,那位舅老爷应该与郑氏很亲近,两家关系走得也密切。 江夏是内眷,自衬着不好见外男,又想着徐襄一遍遍见人受累,就先走过去,小声询问,“二少爷坐了一回了,我扶你躺下歇歇吧?” 徐襄抬眼看了看她,突然勾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舅舅最疼我。” 江夏很想给他个白眼。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她还不是怕他累狠了,病情反复嘛! 伸出右手食指,在徐襄面前晃了晃。 徐襄微微诧异着:“何意?” 31.第31章 西洋参 “我理解你与舅老爷感情深厚。但是,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现在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该休息了。”江夏说着,也不再等徐襄说什么,径直伸手扶住徐襄,将他身后垫着的两个大迎枕拿走。 徐襄微微愕然,随即竟失笑着摇摇头,任江夏施为。一边配合地躺下,一边打着商量:“我面向外躺,可好?” 至少,荣管家进来,他说话也方便,不用再费力翻身。 江夏倒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扶着他侧身向外躺好:“二少爷平稳心绪,切忌大悲大喜。” “唔。”徐襄只是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江夏却自动认定他答应了。替他拉拉被角,转身出去,到西屋门口,向里头的魏嬷嬷打了个眼色。 很快,魏嬷嬷挑了门帘出来。 江夏悄声道:“二少爷大病初愈,劳不得神,也经不得大喜大悲。” 魏嬷嬷本就是个透彻的,只需江夏一点,随即了然地笑了。 “姑娘放心!”魏嬷嬷看见枝儿手里捧了个竹笸箩来,忙道,“这许多都是米糕?” 江夏笑道,“是,我准备带给鱼儿姑娘和大姐姐的……正好要劳烦嬷嬷找匣子呢!” 魏嬷嬷自然答应着,带着枝儿往西里间里找匣子装米糕,又交代给翠羽带着枝儿,与给景家的回礼一起送到前头交待给冯嬷嬷去。 舅老爷打发来的是郑家的大管家郑荣,三十许年纪,瘦高身材,穿一身灰色茧绸直缀,行止有度,神态谦恭。 郑荣规规矩矩跪下,给郑氏行了大礼,郑氏叫起后,这才笑着告罪,在侧首下边儿的椅子上,欠着身子坐了。 “我们二老爷听说襄少爷病重,急的什么似的,奈何,二老爷在济南府有事情绊着抽不开身,只能打发了清风明月两个连夜赶回来……” “二老爷淘换了一斤洋参,还有家里存的两支百年山参,让小的一并送过来。舅老爷说了,这洋参是刚刚传进来的物事,据说补益同老山参,却无温燥之弊,让姑太太问过郎中再给襄少爷用……舅老爷还说了,若是需用什么,让姑太太尽管打发人送信,他自会想法子淘换去。” 江夏听着这位荣管家只提‘二老爷’,就知道,郑家至少还应该有个大老爷…… 她以为郑家兄弟分了家的,郑荣是二舅老爷家的,后来才知道,郑家大老爷郑荣贤是个老古板,潜心儒道书籍,不问人情世事。倒是二老爷郑荣良只比郑氏大一岁,自小一处长大,兄妹情分深厚。郑氏出嫁后,经商有成的郑荣良对她照应颇多,郑氏也把嫁妆入了二哥的船队,两人情分更是不同。 “哎,又让二哥操心了!”郑氏道了谢,又对郑荣道了辛苦,接着道,“襄儿这回倒是大好了,今儿一早都能下床走动了。” “那真是大喜!”郑荣欢喜道,“这喜信儿,小的得赶紧打发人送信去,让我们二老爷也放放心!” “呵呵,你一大早起来赶路,奔波劳苦的,哪里用你去送信?我刚才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去各处报信了,最多明儿一早,二哥就能接到信了。”郑氏说着,又轻松笑道,“你家惠成是不是要娶亲了?我之前听到个信儿,说是定了德文家的二丫头……叫清玉的是吧?” “姑太太还记得那臭小子呐……对,就是叫清玉的,不是二丫头,是大丫头。自小性子爽利大方,我家德文是老大,娶媳妇就得要个泼辣爽利的,以后才能侍奉我们老两口子,照应弟妹们……”说起家长里短来,郑荣就放松下来,絮絮地说着,很是详细。 郑氏含笑听着,等郑荣说完,使了个眼色,珍珠送上一个荷包来。 郑氏道,“这是我给惠成添的私房,不多,你别嫌弃。” “哎哟,姑太太这话儿说的。小的替惠成给您磕头了!”说着,郑荣真的跪下去给郑氏磕了个头。 郑氏抬手虚扶一把,笑着道,“你也是要当公公当祖父的人了,还总称自己是‘小的’,咱们都老了,不小咯!” “哈哈,在主子们跟前,小的永远都是‘小的’!”郑荣笑的一脸淳朴憨厚。 江夏本来在郑氏身后老实垂首站着的,听闻郑荣送来的有洋参,不由好奇起来,不住地拿眼睛瞟那匣子。 郑荣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面生的女子,看她的衣着打扮,都不同于丫头,穿着虽然简单,气度神情却落落大方,心里先暗暗赞了一回。又见她关注那药匣子,心里更加笃定这位的身份。 说话得了空,郑荣就笑道,“这位,想来就是精通医术的江姑娘了吧?” 郑氏顺着郑荣的目光看过去,恰看见江夏略带尴尬地从洋参盒子上抬起头来,笑着打招呼。 “那个……我曾在医书上见过‘西洋参’,言其补气养阴,最合适二少爷使用,却不得见。听荣管家说‘洋参’,夏娘一时心喜难耐言行失状,让荣管家见笑了!” “夏姑娘是为了襄少爷的病尽心尽力,有何失礼的……小的都替姑太太和襄少爷欢喜呢!”说着,郑荣又对郑氏拱手道,“有这等佳儿佳妇,姑太太以后只等着享福吧!” 郑氏也正心情大好着,抬手示意江夏,“想看就大大方方看,郑荣也不是外人,不妨事!” 郑荣不是外人……还是郑家的都不是外人? 32.第32章 静候佳音 江夏脑子里打了个问号,却暂时没心思理会,只欢欢喜喜曲膝应了,捧了匣子就打开来。黄白色的樟木匣子,雪白柔软的棉絮衬底,整整齐齐码着一层矮矮胖胖的药材,虽然个头比现代所见的略小略瘦,纹路也深些许,但江夏一眼就断定,此物就是西洋参! 而且,这些洋参质地坚密,皮肉紧凑,香气芬芳浓郁……江夏判断,至少是十年以上的野生西洋参!乃西洋参之极品,现代已极少见! “江姑娘,此‘洋参’可是姑娘所言之物?”郑荣端详着夏娘的神色,询问道。 “嗯,嗯,是,是的,这就是西洋参!”江夏连声肯定。 说了会儿话,郑荣进屋看望徐襄,徐襄却已经抵不住身体的虚弱疲倦,睡沉了。郑荣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随即跟郑氏辞行去了。 待郑荣一出门,郑氏就回头询问江夏:“这……洋人参你确定比人参更好么?” 江夏连连点头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似乎有些太过笃定了……如她自己所言,仅仅只是在医书中看过,而没见过实物的话,不应该那么确定…… “太太,其实此物与人参乃……同宗。正如‘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同是参类,只因生于外洋蛮夷之地,田土、气候不同,药性也有所不同。医书记载与舅老爷所言相同,此洋参补益同于人参,却无温燥之弊,最适合用于久病体虚耗损了津液之人。” “你能确定就好。”郑氏似乎放下了疑虑,颌首道,“我让人去请赵先生,你们一起参详参详!” 连着接待了两拨上门探望的,天色已近巳时末。 江夏欢欢喜喜把一匣子西洋参收起来,两支老山参暂时不用,则由郑氏带回去了。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舅老爷恰恰就淘换了这稀罕物送过来,该着二少爷这病要大好了呢!”每每有什么好消息,魏嬷嬷是笃定要先祷告感念一番佛祖的。 江夏心中欢喜,也跟着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以后,二少爷定会万事顺意,岁岁平安了!” 一句话说的满屋子人都跟着笑起来。 说笑一回,时辰不早,彩霞与芷兰去拿午饭,江夏随着魏嬷嬷进了东暖阁,将几匣子首饰和西洋参放进柜子里。 转身出来的时候,江夏貌似随口道:“嬷嬷,你看能不能给我屋里添张床?丫头们总打地铺终究不是长法子。” 魏嬷嬷看着她一笑,好不迟疑地点头应下了。 吃过午饭,江夏回屋,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一梦酣甜,醒来已近黄昏。 刚起身,翠羽和彤翎就笑着上前行礼,“多谢姑娘体恤!” 江夏目光一转,就见屋角多了一张简陋的平板床。两个丫头的行李卷儿已经搬过去铺好了。 “魏嬷嬷动作够快!”江夏微微一笑,起身下床:“你们跟着我,我给不了你们什么,但只要你们信我,有我的饭吃,就不至于让你们饿了肚子!” 翠羽和彤翎对视一眼,连忙敛容跪下,恭声道,“能跟了姑娘是奴婢们的福气!” 一句套话!一句空话! 江夏并不满意丫头们的态度。但刚刚凑到一处,就让人家忠心耿耿,她很清楚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她不着急。天长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这俩丫头可用,她会培养她们的归属心和忠诚! 略作梳洗之后,留了翠羽看门,江夏带了彤翎往正房里去。 徐襄已经醒过来一会子,病情又见好转。不但自己去了净房,还洗了手脸,已经用了晚饭,吃了一碗粥和两块米糕。 江夏没急着进去看徐襄,而是转到西里间里。赵一鸣来了半个时辰,给徐襄看诊后,正在西里间用晚饭。 看着江夏走进来,赵一鸣连忙撂下碗筷,起身相迎:“夏姑娘!” 见赵一鸣脸色不错,嘴角眉梢都带着轻松和喜悦,江夏心里安稳了不少,也微笑着问候,两人相对落座。 “姑娘,小可已经去过松林镇了。江家小弟的病情不算严重,只是本身脾胃有些虚弱,加上受了生冷导致的脾虚泄泻……小可已经给他服了特制的脾虚散,并留了一包给他,让他晚饭后再服一次,两副药吃下去,应该就能止住泄泻,脾胃之虚弱以后慢慢调补即可。” “真是多谢赵先生了!”江夏松了一口气。 越哥儿是夏娘唯一放不下的牵挂,越哥儿平安没事,夏娘也可以放心了。 “姑娘不必客气!”赵一鸣笑笑,又道,“另外,小可携一掮客同去,由他出面招揽,刘氏已经答应,把林家小兄弟抵与医馆做学徒。只是,令尊外出,那刘氏不敢做主,说等令尊回转,至多一两日就能签了契书……契书约定五年学徒,并不需花银子,只管林家小弟吃饭穿衣即可。五年后,学成出徒……不过,那应该不重要了。” 听赵一鸣所言,一切似乎非常顺利,很快就能把越哥儿从刘氏那毒妇手中救出来……但江夏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梦中,继母刘氏可是相当独断跋扈的,悔婚卖夏娘,都没有半点儿含糊的自己做了主,怎么到了越哥儿这里,就‘不敢做主’了?梦中,夏娘的那个爹几乎是模糊的,根本没有存在感,对一双儿女也是从来不闻不问的……刘氏真的那般忌惮他,又怎么敢做出那许多蛇蝎之事! 尽管心里疑惑,这会儿天色已晚,江夏也没法子再说什么,只能诚挚谢过赵一鸣,又转到徐襄的病情上说了几句话,商议了洋参的用法用量,江夏就辞了出来,让赵一鸣安心吃饭。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江夏与赵一鸣会诊毕,协商过病情方药,赵一鸣临行道:“今日,那掮客会再去松林镇把哥儿接回来。姑娘静待佳音!” 33.第33章 花园奇遇 看赵一鸣信心满满,江夏尽管心里忧虑,却也不好泼冷水,只能笑着谢了,送赵一鸣到门前:“与那位道声辛苦。其他都罢了,把越哥儿接出来就好!”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簪,递给赵一鸣。这金簪是徐慧娘所赠之一,为赤金累丝如意云头簪,做工精巧,金色足赤,最起码值二十两银子! 赵一鸣摆手道:“昨日那对镯子当了十两银子,足够了!” 江夏却不收回,将金簪塞进赵一鸣手中,道:“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挂怀。只求能把越哥儿接出来,银钱花费上,不必为我节省。” 赵一鸣不再推辞,将金簪袖好,拱拱手,匆匆去了。 明明知道担心无用,这一日,江夏却总有些神思不属。 昨夜当值未睡,本该白日补眠,江夏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无法入睡,碾转久了,头都疼了,索性不睡了,起身往小厨房去了。 昨日蒸的米糕,徐襄很喜欢,一连吃了几顿,仍不厌烦。江夏琢磨着,给徐襄再做些营养点心。 生在富贵,又是重病初愈,口味往往会偏好清淡,吃不得大荤大腻之物。而病人的身体虚弱,又需要补充营养,那么,想办法把荤物做的清淡爽口,就很是讲究了。 翠羽和彤翎得知江夏要做新点心,也涎着脸跟了来。恰好,江夏要做的东西着实费工费时,俩丫头跟了来,正好多两个便宜小工。 她很干脆把三个丫头都收编了,一个两个三个的分派下活计去。她乐得甩了手,只管着掌控进度,调度指挥。 剁鸡肉茸的,打鸡蛋清的,调水淀粉的……四个人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将近一个时辰,江夏终于从锅里舀出一片一片凝脂一般的‘豆花儿’,轻轻放进热好的清鸡汤中,再将备好的两片嫩绿菜心摆上,几个丫头看的都直了眼。 枝儿捂着嘴低声道:“哎哟,这要不是亲眼见的,打死俺也不信是肉做的。这怎么看怎么跟奶冻子一样的!” 翠羽附和道:“这娇贵物事跟雪一样的,怕是出口大气就给吹化了!” 彤翎则道,“也就是姑娘,咱几个粗手笨脚的,哪里能成形,早就碎成渣渣了!” 江夏瞥了她们一眼,笑着摇头,将一盅鸡豆花儿盛好,放进捧盒里,交给翠羽,道,“费事做一回,送一碗给太太尝尝去!” 翠羽应了,捧了那食盒,跟捧了个三世单传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去了。 江夏捧了另一碗,交代给彤翎,让她送去正房给徐襄。 锅里还剩了些,都是些碎块了,江夏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对枝儿道:“剩下的你们三个分了吧!” 枝儿连连点头,随即又连忙道:“姑娘,俺先给你盛一份,俺等两个姐姐回来。” 江夏挥挥手,默默地往外走:“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儿。” 在厨房里忙乎半晌,江夏心情仍旧没法平静……她总觉得那姓刘的恶妇会弄幺蛾子!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昨日刘氏答应是不是缓兵之计?赵一鸣离开后,刘氏会不会转眼就把越哥儿卖给旁人?…… 种种忧虑焦躁困扰着江夏,超出了她本心,更完全不受她的掌控,倒像是血脉相连,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心烦意乱的,回屋也睡不着,江夏索性走出小院,一路往后面走去。 徐家后边有个花园子的,出了小院不过百十步,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 这一日天色晴暖,丽阳高照,离开那逼仄的小院落,江夏心情放松了许多,困扰她半天的烦忧似乎也淡了许多。 抬眼看着垂柳吐绿,嫩草发芽,那小巧的一堆叠石假山之下,竟然有几篷嫩黄色的连翘花开的正盛,娇嫩鲜艳,令人悦目赏心。 花园子本就不大,却看得出当初修建时是花了心思的,叠石成景,花木掩映,园角还有一座玲珑剔透的小亭,亭后倚一片奇石叠嶂,亭下引一弯小溪潺潺,旁边还有一丛翠竹青碧挺拔,小小的园子竟也颇有几分意趣。 因着学药的缘故,江夏看过景致之后,目光难免会多流连在花木草丛间,看看连翘娇艳,又看到射干萌芽,还有……咦,这一片粉绿色的小苗儿看着好眼熟! 不会吧!那东西可不是中原之物,更不该这么巧地出现在徐家的花园子里。 江夏满心疑惑着,却仍旧忍不住凑近了细看。若真是那种东西,她想到的自然不是利用其毒性,却是又想到了它显著的药用价值! 世间万物都应该用辩证的眼光去看待,此物名声太臭,在后世成了闻之色变、人人喊打的存在。但其本身具有的止痛、镇定、镇咳效果,在最初却是为人类造福几百上千年! 这下小苗刚刚钻出地面不久,只有四五公分高,叶片长卵形,基部心形,边缘有波状锯齿,两面无毛……看到这些,江夏已经能够判定,此物就是她猜测的东西,后世谈之色变的毒源植物——罂粟! 而不是,与之同科同属的另一种观赏花卉虞美人! 确定了小苗的身份,江夏心跳加速,手指尖儿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些东西被徐家如此大喇喇种在园子里,想也可知徐家人并不知道它的厉害,自然也不知道它的价值……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 看着一片粉绿娇嫩的小苗儿,江夏甚至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咧着嘴笑开了! “你怎么了?”随着一声脆脆的童音,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江夏吓了一跳,差点儿摔倒! 身形摇晃着,她往旁边跳开去,抬手拍拍胸膛,暗暗庆幸,自己没摔到花池子里去,刚刚萌发的小罂粟苗娇嫩的很,压死了,她的美好未来找谁去? 34.第34章 手感极佳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看见那肇事的小鬼头毫不顾忌地踩进了花池子,一只穿了粉红色精致绣花鞋的小脚,恰好踩在江夏刚刚看的那棵小苗上! 啊…… 江夏脑海里下意识地配音——小苗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就一命呜呼! 江夏的心,滴血啊! 眼看着,那粉红色的绣花鞋又要踩到另一棵小苗,江夏的行动先于大脑,伸手就将小鬼头拎出了花池子。 冲口道:“哎,你这个孩子,咋跑进花池子里去了,不知道那些罂……咳咳,不知道‘小草有生命,脚下请留情’嘛!你一脚踩下去,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冬天,又好不容易钻出土的小草宝宝就被你踩死啦……” 说到一半,眼看着小包子撇撇嘴,大眼睛里涌上一包泪花儿,江夏的理智瞬间回归。她连忙变换语气,拿出哄孩子的温柔语气来。但弯子转得太大,脑子跟不上,忘记了模仿古人语言习惯,竟完全恢复了现代人的用语习惯了! 好在,面对的是个小包子!江夏猥琐地四下里看看,没看见有人,提着的心放松了不少。 “什么小草宝宝?”小包子说话有些咬字不清,却糯糯甜甜的,很好听。 再看白嫩圆润的包子脸,两根豆角小辫儿,小小的鼻子和嘴巴,眼睛却格外大,而且黑亮分明清澈干净,没有半点儿杂质,就那么微微歪着头看着你……唉吆喂,任你心似坚冰,也会不知不觉地融化了! “嗳哟,好可爱的小包子!”江夏忍不住欢呼一声,凑上去就在小包子脸上捏了一把,果然,软腻滑弹,手感极佳! “小包子是什么?好吃的点心么?”小包子果断被江夏带歪了,歪着头蹙着眉头,一脸苦恼! 江夏无良地咧嘴笑笑,并不回答小包子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颖儿!我的名字叫颖儿!”小包子很乖巧地回答,答完又道,“我偷偷跑出来的,你能不能不跟姜嬷嬷说?不然,她会告诉我娘亲,娘亲就不喜欢颖儿啦!” 江夏恍然。她知道小包子是哪个了! 据说,大少奶奶育有一女,现年五岁! 再看眼前小包子胖鼓鼓圆润润的小身材,江夏判定,这包子的年龄应该是虚岁! 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真想抱在怀里,好好地揉揉捏捏……怪可惜的,这么可爱的小包子居然是那位大少奶奶的孩子! 江夏暗暗叹息一回,直起身来,笑着道:“原来你是颖儿!好,我答应你,不告诉姜嬷嬷,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包子颖儿眨巴着眼睛,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下来。 江夏嘿嘿一笑,道:“你以后不再往花池里去,也不再踩这些花苗好不好?” 小包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说:“好!” 江夏笑了,只是她的笑容还没绽开,就听小包子又道:“你还没说小草宝宝是什么呢?” 江夏笑容的僵了一瞬,嘿嘿干笑两声,这才道:“小草宝宝就是花苗……它们刚刚长出来,像不像小娃娃呀?” 颖儿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我知道了。就像我娘亲要给我添的小兄弟!” 江夏笑着点头。这小丫头够伶俐够聪颖,真是人如其名! 弯下腰,江夏凑近颖儿,声音无限温柔地诱拐道:“我不告诉姜嬷嬷,你也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好不好?” 颖儿一下子笑了,弯着眼睛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好,我不告诉别人!” 说着,伸出小手来。 江夏微微一愣,伸手与颖儿的小手相击,啪地一声,一大一小相视而笑。 从园子里转回来,江夏心情缓和了好多,脸上甚至带出了一抹笑意。 翠羽和彤翎迎在东厢门口,曲膝见了礼,翠羽笑道:“姑娘出去一趟,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一脸喜气的!” 江夏斜她一眼,挑眉道:“有这么明显?” 翠羽彤翎忙不迭地点头。 江夏抬手一人给了个爆栗,笑道:“你家姑娘我贵人多福,出门就捡了一件宝贝!你们说,我该不该喜气些?!” 两个丫头揉着头,互相看看,又一起看向江夏,满眼狐疑的。 江夏也不理会两个人,自己去倒了半盆温水,洗了手脸,上床睡觉。 临睡前嘱咐两人:“只要不是急事,就都搁着,醒了再说!” 翠羽与彤翎答应着,退到外屋守候。 临近未末,天光渐暗,翠羽与彤翎商议:“姑娘睡了两个时辰,也差不多该起了,我去大厨房看看,给姑娘把晚饭领回来。姑娘午饭没用,早饭也吃得极少,睡醒了指定饿了,早点儿把饭领回来,姑娘醒来就能吃上!” 彤翎答应着起身:“那你快去吧,我伺候姑娘梳洗就好!” 一边说着,彤翎一边送了翠羽出门,抬眼就恰见大少奶奶身边的腊梅一脚跨进来,也不等人通报,直戳戳就往正屋闯。 35.第35章 护身符 看情势不对,翠羽彤翎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去厨房了,悄悄地跟了过去。 那腊梅一头撞进正房,不过眨眼功夫,就被魏嬷嬷无声地撵了出来。 “嬷嬷宽恕,实在是情急……我们小小姐的护身符找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夏姑娘和小小姐都去过园子……也是实在急的无法了,想着寻夏姑娘问一问,可见着那宝贝物事……”腊梅心中焦急,却还得陪着笑道。 翠羽和彤翎都听得面面相觑。彤翎眉梢一挑就要张口说话,却被跟上来的翠羽拉住,对她悄悄地摇了摇头。 姑娘确实出去过……她们也不知道姑娘去没去过园子,见没见过小小姐,若是真的见过,又有人看见,却先抢着否认,不但表白不清楚,反会落人口实。 说起小小姐的护身符,也是徐家上下人尽皆知的。 大少奶奶怀着小小姐时,恰逢徐家老爷病重。徐家老爷归西,大少奶奶已怀了七个半月身孕……连着守丧七日后,在灵堂见了红,赶着请了最好的稳婆来,折腾一天一夜,好不容易保住了母女性命,小小姐却因早产体弱,从小多病。大少奶奶也做了病,调养了四年,这好不容易怀上了第二胎。 小小姐徐颖儿一次生病极重,眼看着要站不住了,有人提议,去临清西的妙音庵里寄了名,佩了妙音师太给的寄名护身符。也是奇了,从那起,小小姐不但病很快好了,顺顺利利活了下来,还一日康健过一日,日渐生的玉雪可爱、聪慧伶俐起来。所以,这护身符也就成了小小姐徐颖的保命符,片刻不敢离身的。 这种东西寻不见了,也难怪大少奶奶身边的人着急。 翠羽和彤翎犹豫不决,姑娘半晌午心烦意乱睡不着,这会儿刚刚睡去,临睡还嘱咐‘非急事不要叫醒她’……这小小姐丢了护身符是挺重要,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急事’! 那边魏嬷嬷听完了腊梅的诉说,皱紧了眉头开口道:“此事我知道了,等我问过江姑娘,就打发人给你们传信。你先去吧!” “嬷嬷……”腊梅还想说什么,却被魏嬷嬷沉声打断。 “快收了声吧!你一头撞进来,完全不顾病中的二少爷……丢失了小小姐的护身符你担待不起,冲撞了二少爷你却不怕了?” 腊梅脸上挂着泪珠,却真的不敢哭出声了,只眼巴巴地看着魏嬷嬷道:“是我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嬷嬷宽恕则个……求嬷嬷让我见江姑娘问一声吧……” 赵一鸣带着名童儿匆匆走进来。看见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赵一鸣意外地停了下脚步,随即对魏嬷嬷拱手道:“嬷嬷。” “赵先生来了!”魏嬷嬷连忙曲膝行礼,一边引了赵一鸣往正屋走,一边介绍徐襄的情况,“二少爷今日又好了些,晌午醒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刚醒不久,喝了一杯水,吃了一片米糕……” 赵一鸣目光一转,没在人群中看见江夏,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东厢。 魏嬷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东厢一眼,低声道,“姑娘歇着了……先生进屋给二少爷请脉,我这就打发人去请姑娘过来。” 转头看向满脸涕泪的腊梅,叹息着摇摇头,招手唤过翠羽,吩咐一声,紧跟着赵一鸣进屋去了。 腊梅被晾在一旁,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只好往旁边退了退。 江夏睡觉本就警醒,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她早就被惊醒了。只是,没有动弹罢了。 翠羽和彤翎领了魏嬷嬷吩咐转回来,江夏也无法躺着了,只好顺势起身。 “外头闹腾什么?” “姑娘,是大少奶奶身边的腊梅,说是她们小小姐去园子,把随身的护身符丢了……”翠羽连忙上前伺候江夏穿衣穿鞋,一边简略地说了腊梅的来由。 “护身符?”江夏很疑惑。 她对着世间的种种风俗民情了解太少,印象中所谓‘护身符’,不过是寺院尼庵弄出来唬人骗钱的玩意儿。这听着,小颖儿的护身符丢了,还是天大的事了? “哎,姑娘有所不知,小小姐的‘护身符’非比寻常……”彤翎一边给江夏梳头,一边说起小小姐的护身符来历。 “原来这么神奇啊!”江夏听完忍不住感慨道。 翠羽和彤翎脸色一变,对视一眼,翠羽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见过小小姐?” 江夏懵懂地点点头,又很快摇头道:“我见过颖儿,却没注意她身上戴没戴护身符!” 翠羽和彤翎齐齐舒了口气,彤翎拍着胸口道:“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 江夏斜她一眼,撇嘴鄙夷道:“有啥好怕的?没出息!” 彤翎透过镜子看着江夏,委屈地嘟嘟嘴,默默地给她梳头了。 很快梳洗得体,江夏挥挥手吩咐翠羽彤翎:“看天色,也该取晚饭了,你们去厨房吧。” 说着,她自己施施然出门,径直往正房去。 腊梅没见上江夏,不甘离开,却也不敢擅闯,就垂首候在院门口呢。一看见江夏出来,连忙迎上来,匆匆曲膝一礼,道:“腊梅见过江姑娘,请问夏姑娘可见过我家小小姐……” 江夏不等她说完,就挥手打断她道:“我没见过你家小小姐的护身符……你别在这里耽搁了,还是趁着天色明亮,去旁处找找吧!很抱歉帮不上你!” 腊梅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终还是挤出一丝笑来,对江夏曲膝道:“多谢姑娘,腊梅冒昧打扰,就此告辞!” 江夏点点头,腊梅就此匆匆去了。 不过是一个‘护身符’,江夏没怎么在意,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她与颖儿小包子在花园子里不过说了几句话,也没见着旁人,怎么就招了腊梅来? 36.第36章 越哥儿被卖了 尽管江夏心里不舒服,不过是个‘护身符’,在她看来终究不是大事,大不了再去寺里求一个好了。何况她还惦记着越哥儿的事,也就把这事撂下,举步进了正房。 徐襄醒着,赵一鸣正坐在徐襄床侧说话,见江夏进来,赵一鸣起身见礼。 江夏也含混地拱手回礼,眼睛却不自觉地盯着赵一鸣,观察揣测着他的表情,想要判断事情顺利与否。 赵一鸣却似乎对江夏的急切毫无察觉,只含笑指了指桌上的药箱,道:“姑娘所言调补之方,一鸣已经炮制调配好了,特意拿来给姑娘查验查验,若无差池,就可以炼制膏滋了。” 尽管心里焦急,但江夏也知道,当着徐襄没法子说事儿,只能按捺着,走过去打开拎盒,仔细查验配方药物。 中药因为种种原因,异名同物、同名异物的极多,而且,年代变迁,古代与现代的用药名称、炮制方法也多有变化,是以,江夏不敢有丝毫懈怠,逐一仔细检查验证过,确定无误,这才抬头对赵一鸣点头道:“炮制得法,火候无误,先生受累了!” 赵一鸣点头应着,又与徐襄说了几句话,这才拎了药箱,与江夏一起走了出来。 来到西屋,将药箱交待给童儿做炼膏滋的准备。赵一鸣对着江夏一揖及地,深深施下礼去:“一鸣有负姑娘之托!惭愧!惭愧!” 江夏的心咯噔一下,脸色一变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一鸣满脸愧色,目光都不敢与江夏对视,只拱手道:“姑娘所言不差,那刘氏果然贪婪毒辣……昨日明明应允江家小弟做学徒,谁成想今日竟矢口否认。经过打听方知,那刘氏竟在昨夜把江家小弟卖去了旁处。” 卖掉了?之前的担心竟成了真!那刘氏竟黑心到此! 还有夏娘那个‘爹爹’,竟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女被卖……为人父亲,对自己的儿女,不说疼宠爱护,竟连最基本的庇护都做不到,冷血至此,枉为人父!甚至,枉生为人! 江夏怒火中烧,却更担心越哥儿的安危! 夏娘被卖给人做冲喜新娘,怎么说也比卖给青楼勾栏好一些。但越哥儿被匆匆卖掉……谁知道,刘氏那等贪婪毒辣的心肠,会不会将越哥儿卖去那不堪之地,古代好男风的可是大有人在……或者,卖与人做奴仆,万一遇上那严苛的人家,越哥儿也难免受磋磨!再或者,古代还有个最黑暗的所在,会定期甄选伶俐的小男孩净了身进去伺候…… 种种不好的猜测纷纷在脑海里浮现,让江夏的脸色变了又变。 好不容易才将这些可怕的猜测暂时压制住,江夏盯着赵一鸣问道:“先生可知,小弟被那毒妇卖向何处?” 赵一鸣摇摇头,道:“姑娘且耐心等上一等,一鸣已托付了市井中的朋友去打探,最多明天就能有确切的消息了。” 江夏吐出一口气,轻轻地点头道:“好,我就等先生的消息了。” 见江夏神态还算平静,赵一鸣的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些,道:“或者,有件物事……” “什么?”江夏诧异道。 赵一鸣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抬眼看向门口的童儿,见童儿点点头,这才从衣袖中摸出一个方胜来,递给江夏道:“我们的人从江家出来,一名小厮递了这个物事过来。我等看过,皆不明其意,或许江姑娘能看出点儿什么来。” 江夏疑惑地接了方胜,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首曲谱! 宫、商、角、徵、羽……江夏见过古曲谱,是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也只是认得是古谱,却看不明白更不会弹,更何况,这东西显然不止是曲谱,其中必有什么隐意…… 正面反面看了一遍,江夏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意思!” 赵一鸣露出一抹失望,却还是宽慰道:“姑娘也不必太担心。这当口送了这物事来,应是与夏家小弟的下落有关。由此而推,夏家小弟现在的处境可能没有危险……姑娘且宽限一日,小可会想法子把夏家小弟尽快寻回来。” “有劳先生了!”江夏拱手道,“托人寻找小弟定是要花费的,我这里还有几件首饰,可以拿去典当些银钱使用。” 赵一鸣摆手道:“之前姑娘给金钗还未动用……若有需要,一鸣会与姑娘开口!” 多说无用,恰好芷兰拎了食盒进来,江夏也就辞了出来。 心里有事也吃不下饭,勉强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江夏起身,准备去正房值夜。 翠羽道:“外面起风了,姑娘加一件袄子吧!” 江夏随意地答应着,翠羽快手快脚地打开箱笼,翻检着箱笼里的衣裳,举起两件袄子来询问:“姑娘穿哪一件?依着奴婢,姑娘穿的是石榴红的裙子,搭配这件鹅黄的袄子指定好看!” 江夏惦记着江越的遭遇,心思不属地答应一声,翠羽乐颠颠地将其他衣裳重新放回箱笼里去…… 任翠羽给她穿了袄子,江夏整了整裙角,吐出一口气来,打叠精神,往正房当值去了。 送走了江夏,翠羽和彤翎一起整理刚刚翻乱的箱笼。 “说起来,姑娘也是个命苦的,看看这箱笼里,还不如咱们做丫头的呢!”彤翎一边叠着衣裳,一边感叹。 翠羽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别乱说!咱们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你没看,刚刚来了几日,就添了几套好头面么?太太给买了几套衣裳,又让针线上给裁了新衣……等二少爷大好了,与姑娘圆了房,咱们姑娘可就是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若有一天二少爷考取了功名,咱们姑娘就成了诰命夫人……到时候,几件衣裳算啥?!” 彤翎连连点着头:“嗯,嗯,咱们好好跟着姑娘,将来姑娘做了诰命,咱们也跟着沾沾福气……咦,这是个什么东西?” 彤翎从箱子底上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来,很是疑惑地拿给翠羽看。 37.第37章 一个被窝 翠羽一见之下变了脸色,一把将那东西从彤翎手中夺下来,飞快地重新放回箱子里,她还不放心,又拿了几件衣服,将那东西完全掩盖住,这才松了口气。 “……究竟是什么?你怎地吓成这般?”彤翎被她吓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询问道。 翠羽回头瞪了她一眼,神色无比肃穆道:“咱们今天给姑娘整理衣裳了,除了衣裳啥也没看见!” “啊?啊……噢,好,啥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彤翎只是直爽些,却并不傻,心思一转,已经大约明白了,连忙顺着翠羽的话连连重复起来。似乎,多重复几遍,她自己也相信了一般。 .. 徐襄病情渐好,白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夜里睡得也越发安稳。而且,睡下后也不需要垫高上半身,能够平卧而眠了。 江夏白天没有睡好,夜里自然精力不济,头昏昏沉沉的,却没有睡意。只是觉得头大如斗,晕晕胀胀的,让她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那张奇怪的曲谱赵一鸣并没拿走,夜深人静之后,江夏又拿出那曲谱来,借着一点灯光细细琢磨研究。她甚至尝试着用水浸湿,也小心翼翼地凑到烛火旁烤了一回,都没能显现出什么东西来。 如此折腾几回,大半夜也过去了。 徐襄起了一趟,江夏木呆呆地扶着他去了净房,转回来,又扶着徐襄上床躺下。 江夏机械地拉好被角儿,直起身正想去放床帐子,就听徐襄轻声问道:“你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恼?” 江夏怔了一下,方才转回头来,强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不想笑就别勉强!” 被徐襄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掩饰,江夏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拥堵烦躁的情绪反而一缓。 她扯扯嘴角,摇着头,苦笑道:“你还真是犀利!” 徐襄依着床头,微微仰视着江夏,黑湛湛的眸子清澈明亮,完全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在这样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江夏的情绪莫名地平静下来。 她颇有几分惫懒地就势在床沿上一坐,曲起一腿,脚踩着床沿,另一条腿随意地放松着垂在床下。身体也放松了,软趴趴地倚在床围上,双手抱着膝盖,微仰着头,看着床帐顶子上精致的竹枝刺绣,幽幽道:“夏娘有个弟弟,二少爷是知道的吧?” 徐襄目光微闪,却没有做声。 江夏也不在乎他是否回应,继续道:“夏娘的弟弟叫江越,夏娘和娘亲都叫他越哥儿。娘说,希望他能够超越父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说着说着,江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小小的江越步履蹒跚地跟在夏娘身后,咯咯咯地笑着,扬着小手叫:“姐姐……姐姐……” “……夏娘出嫁的前天,越哥儿吃了富贵给的冰块,受了凉,腹泻不止。她拿出攒了几年的四十三文钱去了药铺,只买回一帖腹泻散……夏娘上花轿的时候,越哥儿追着花轿哭,他的还病着没有好……” 黎明时分,更深人静。 悠悠地诉说着,不知不觉地江夏带入成了梦中的夏娘。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脸颊已经湿了一片。 徐襄心中百味杂陈,莫名难言。他拿着一条帕子抬起手,想要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一颗泪珠子从她的脸颊滚落,恰好落在他的手上,刚刚滚落下来的泪水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落在他的手上,却似乎打湿了他的心。 清晨,刮了一夜的风停了,东方的天际渐渐透出一线鱼肚白,天空的墨色迅速退去,呈现出一种水洗过的晴色来! 江夏努力睁开眼睛,入眼是月牙白的床帐子,帐子顶的淡碧色竹枝绣花,清逸雅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这是哪里啊,难道又穿越一回?江夏揉揉脑门,努力地抗拒着浓重睡意。然后,她猛地坐起身来! ——她居然睡到了徐襄的床上! 转眼,徐襄就睡在她的身侧,因为她坐起扯动了被子,徐襄露出了半个脊背! ——她竟然与徐襄滚到了一个被窝里! 昨夜,哦不,今天凌晨,她跟徐襄说了越哥儿的事。后来,她似乎哭了,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再后来,再后来,她就稀里糊涂地睡了。 至于怎么爬上了徐襄的床,又是怎么睡到了徐襄的被窝里…… 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眼角的余光觑着床上的另一个人,徐襄躺在床的里侧,背对着她,气息匀长,显见是仍旧熟睡着呢。 江夏好像做了贼一样,抚着胸口,平复着狂跳的心脏,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先伸出一条腿,然后又一条腿,她终于有惊无险地钻出被窝,下了床! 低头看看,江夏呼出一口气来。 还好,还好,她的衣裳还穿的好好的…… 那啥,不怕徐襄那病秧子做啥,主要是她对自己不怎么放心。那一段缺失的记忆,她怕其中有自己变身为狼,吃了徐家小绵羊的镜头! 再脚踏底下找出自己的鞋,慌乱地趿拉了,也顾不上提,就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身上的衣服是穿着,滚了一夜,都皱巴成了腌干菜,挂在身上难看不说,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罪证!她既然潜逃,自然要把罪证给销毁了! 麻蛋,果然不能片刻放松,不然说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外屋里,碧玉和彩霞靠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江夏灰溜溜仓惶惶地回到东厢,翠羽和彤翎也仍旧睡着,江夏自然不会叫醒她们,只蹑手蹑脚地回了里屋,径直奔向角落的箱笼! 她必须尽快找身衣裳换上,趁着各处的丫头婆子还没起,她还得溜回正房里去! 屋子里光线暗淡,特别是箱笼中,更是乌漆墨黑的啥也看不清。 江夏摸索了一回,实在分辨不出哪是袄子哪是裙子来,只好起身去点灯。 “谁啊?”翠羽微微发颤的声音从外屋传进来。 38.第38章 再看看 江夏的动作一滞,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我!” 翠羽和彤翎心里有事,却又无法说出口,憋在心里怪难受的,竟以致半宿没睡,交了四更,两人才迷迷糊糊先后睡了。 熬了半宿,一旦睡着了,难免沉一些,江夏进屋,睡在外屋的两个丫头并没有察觉。 直到江夏摸索着点灯,弄出了响声,两个丫头才猛地惊醒,翠羽问了一声,得到江夏的回答后,尽管屋子里黑黢黢的看不见彼此,两个丫头还是下意识地往对方的方向看了看。 吞了口唾沫,喉咙里干涩涩地疼。翠羽迟疑着叫:“姑,姑娘?” 江夏也摸索到了烛台、火镰等物,一边打火点灯,一边道:“我回来拿点儿东西,你们睡吧,不必起来了!” 话虽如此说,翠羽和彤翎哪能托大躺着。很快,江夏就听到外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丫头穿衣起床了。 连着打了几下,江夏还是没办法引着火……现代人用惯了电灯,炉灶都是自动打火了,再让她使用这最原始的打火工具,也实在是难为人了! 听到两个丫头起了,江夏索性放弃了自己点灯的打算,扬声吩咐道:“点个灯过来!” “哎!”翠羽答应着,声音仍旧带着淡淡的睡意。 很快,翠羽举着一只烛台,彤翎跟在后边,一起走了进来。 “姑娘……”翠羽看见江夏站在箱笼边,心中一凛,睡意全消,“姑娘要找什么,奴婢们帮你找吧?” 彤翎后知后觉的,在看清江夏的所在后,也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江夏满脑子乱哄哄的,头也没回地拎起两件衣服,借着亮光分辨着,一边道:“我的衣裙压皱了,回来换一身衣裳……” 翠羽和彤翎都变了颜色,互相看看对方,都是满眼惊悸! 姑娘在正房里值夜也不是头一回了,啥时候一大早回来换过衣服啊?难道是,姑娘想起了箱子里的物事? 那,姑娘会不会察觉到,她们看见了那物事……会不会对她们…… 脊背发冷,牙关发紧,彤翎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了。翠羽虽然白了脸,却仍旧强撑着开了口:“姑,姑娘,你要找什么样的衣裳?奴婢替你找……” 江夏连着拎出两件衣裳来,仔细辨别后,竟然都是裙子不说,还都是陪嫁来的样子货,根本不能穿的那种。莫名丧气着,江夏将手中的裙子往箱子里一丢,转身走开:“好,你们帮我找一身,简单些,只要夹袄裙子就好!” 翠羽暗暗吸了口气,将烛台往彤翎手中一塞:“你张着灯,我去给姑娘找衣裳!” 江夏已经在床边坐下,举手揉着脑袋。心里暗暗咒骂着黑心烂肺的刘氏……弄那几件样子货陪嫁,还不如没有呢……好在,她之前把压箱底的砖头拿走了,不然让两个丫头看见,也太丢人啦! 她垂头胡乱琢磨腹诽着,翠羽已经动作麻利地取了一套梅子红堆绣牡丹富贵的夹袄裙子来。心思不属的江夏也没注意到衣裳的颜色款式,任由两个丫头替她换了。 “天色还早,你们俩再去睡会儿吧!”撂下一句,江夏匆匆回正房去了。 送着她出了门,两个丫头齐齐松了一口气。 彤翎白着脸,绞着手指看向翠羽:“要不……咱们把那物事毁了去?” 翠羽下意识地摇头,道:“姑娘怎会答应??” 彤翎却不同意翠羽的意见,拉住翠羽的手道:“我看未必!……姑娘为了二少爷那般尽心尽力,我看姑娘已经想明白了……那个物事,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翠羽抿紧了嘴角,垂着眼思忖半晌,方才道:“此事……再看看!” 一轮红日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猛地露出半个笑脸,释放出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丫头婆子们纷纷起身,匆匆梳洗穿着了,各自忙碌起来。 碧玉和彩霞也起了,正揉着眼睛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江夏一脚从外头迈进来,两个丫头都有些诧异,随即敛了神色行礼问候。 江夏略略点头示意,举步踏进里屋。 徐襄仍旧面向里沉睡着,气息平缓绵长,几乎没了咳嗽,喘息声也基本平缓了。 江夏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地重新放下帐子。她没有看见的,在帐子落下的同时,本该沉睡的徐襄缓缓张开眼睛,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儿睡意。 没多久,魏嬷嬷与芷兰都来了。 “二少爷睡得可安稳?”魏嬷嬷最关切的还是徐襄。 江夏有些心虚地垂了眼,随即咧嘴笑笑道:“嗯,睡得挺安稳的。我有件事要跟嬷嬷商议。” 见魏嬷嬷点头,江夏道:“昨儿的鸡豆花儿二少爷吃的香甜,我又踅抹了几个调养方子,二少爷用着也该不错。只是有几味不是常备之物,府中可能没有,需要打发个人去药铺子里买些回来。” 魏嬷嬷毫不迟疑地点头:“当是什么大事儿……姑娘打发人跑一趟就是!” 江夏心中暗喜。能打发人出入采买,她也能更快地了解外头的世情。当然,传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了。 思忖片刻,江夏问道:“嬷嬷觉得打发谁合适?” “嗯,既是采买……就需找个识字的,翠羽彤翎都识得几个字,看姑娘的意思,她们二人随便哪个都能用!” “唔,既然如此,就让她二人轮番去吧!”江夏很快做了决定。 打发出去采买只是形式,真正通过丫头们了解外界世情,或者传递消息,都要再看看。那么,两个丫头都看看也不错,还有个挑头儿! 39.第39章 二少爷的身家 魏嬷嬷指着暖阁中的橱子箱柜道:“婆子昨儿给了姑娘钥匙,姑娘大概没看过吧?” 江夏恍然一笑,不在意道:“还没得空看呐。” “看得出姑娘是个心大的,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可是,你不支些银钱,让丫头们如何去采买?”魏嬷嬷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二少爷的身家可都在这里头。” “二少爷的身家?”江夏讶然。 她隐约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可她没把自己当成徐二少爷的什么人,也就没关心过这些。这会儿听魏嬷嬷这么一说,才知道,徐襄把全副身家交给她,这是把她当成……管家婆了? 呃,貌似真正的太太、奶奶都不是自己保管财物的,倒是有心腹的丫头婆子掌管银钱、账务。 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江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见魏嬷嬷暧昧地笑着点头,江夏也跟着一笑道:“我可从没管过银钱账务,管不了这个,要不,嬷嬷另安排个人……” 魏嬷嬷笑着摇头:“姑娘识文断字,又通算术,哪里就管不了了。再说,这些是二少爷的身家,二少爷信任姑娘,姑娘自然就管得了。” 江夏愕然,这意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咯?! 好吧,江夏表示无所谓。也不再费心推托,询问过魏嬷嬷,拿钥匙开柜子,拿银子。 徐襄的银子是放在一个匣子里,上边还附着一只账本,江夏粗略地看了一眼,银匣子分两层,上层放着二三十个小银锞子,并一些碎银,魏嬷嬷说银锞子都是一两银,用来打赏的;匣子下层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银锭子,魏嬷嬷说是十两官银。银锭子下还压着几张纸,江夏看了一眼,写着雪花足银一百两的字样,还有票号印章,大概就是所谓的‘银票’了。 拢总算起来,徐襄的小金库现银也有五六百两了!比照《红楼梦》里的消费水平,徐家二少爷也算是个隐形小财主了! 江夏问了魏嬷嬷,取了五两银子出来。 只是账本让江夏有些傻眼。这个账本完全是日记式记录,没有表格,没有支出收入项目,与她所见的账本完全不同。好在,这记账没啥难度,会写字就够了。 “我去寻笔墨把账记上!”江夏笑道。 魏嬷嬷温和笑道:“能够一笔一记自然是好的,若是忙了顾不过来,一日一记也行的。” 江夏笑道:“我这个初学的,手生的很,临时也没有太多活计,就先逐笔记下着吧,省的有遗漏错乱的。” 魏嬷嬷看着她出门,含笑的目光中透出一抹赞许:虽出身清贫,却看得出不是个贪小财,目光短浅的。 因为师傅的严格督促,江夏的毛笔字是下过功夫的,虽谈不上成名成家,一手卫夫人簪花小楷却也娴雅秀丽,清婉灵动,用她师傅的话说,已‘得卫夫人之三分形似’! 江夏挑了一支细毫,沾墨缓书,先将支取银子的一笔账目记下。 看看外边天色尚早,打发丫头们出门也早。于是她重新取了一页笺纸来,将所需的药材一一写在纸上。写完搁笔,轻轻吹了吹墨迹,捏着素笺一角提起,细细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墨迹也干了,就把素笺折好,揣进袖袋。 起身出门,江夏却没去东厢,而是转去了小厨房。 枝儿正在小厨房熬粥,是江夏前一晚吩咐好了的。 江夏将信笺交给她,一边斟酌着道:“你去一趟济仁堂,让赵先生先看看,能用就都买一些回来。” 枝儿答应着,江夏又道:“你与赵先生说,二少爷病势好转,我想着斟酌斟酌药方子,看他早上有没有功夫来一趟。” 面相憨实的枝儿,却是个心灵的。江夏说完,她自动地把江夏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告辞匆忙去了。 魏嬷嬷想到的是翠羽彤翎,因为那两个丫头‘识得几个字’。江夏却没用那两个丫头,原因也正是那两个丫头‘识得几个字’。她之所以争取这个出入的人手,为的就是将来传递消息……自然的,不识字的丫头更让人放心。 目送着枝儿走出院门,江夏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处处小心,事事谨慎的日子,太累人了! 她得尽快把徐襄的病治好,想法子离开徐家。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邀两三好友,温酒畅饮,谈笑随心,该是何等畅快恣意! 收拢飘远的思绪,江夏讪笑着摇摇头,回身去备菜中寻了一棵白菜一根青萝卜。片了两片白菜帮,细细地切了丝儿,用开水略烫过凉,拿一点点盐和香油调了。青萝卜同样切丝儿,却用了虾油调制。 两个爽口的小菜做好,江夏又将熬好的粥盛了一钵,拿了一副碗筷,起身回了正房。 因着病情,徐襄这几日一直不敢沾咸味儿。江夏斟酌着,今天给他添一碟白菜丝,略略沾一点盐味儿,也能提提口味儿。 越哥儿的事儿有了线索,江夏畅想一番,自然心情轻快了许多,一边走着,一边不知不觉地哼起了小曲。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不问因果有多少……” “姑娘这曲儿新鲜!”彩霞端了水盆出门,迎面遇上江夏,一脸惊讶着赞叹。 江夏不置可否地笑笑,踏进里间门。 徐襄已经醒了,魏嬷嬷与芷兰伺候着他梳洗过了,穿了一件湖蓝色的湖绸夹袄子坐在床头,沉静深邃的目光看过来,江夏瞬间觉得似乎被看透了,心底所有的隐秘甚至猥琐的念头,无一遁形。 40.第40章 我教你 “呵呵,二少爷醒了!”江夏讪笑着招呼一声,借着放粥钵的动作,转开头将某些小心虚掩去。 再转回身来,她已经镇定了目光,仔细端详着,笑道,“今儿精神和气色都不错!” 说着,江夏在床侧坐了,伸手为徐襄诊脉,片刻起身:“二少爷的病又见好了。照这样下去,不过三五日,就能出屋门走动了!” 魏嬷嬷听了这话,立时欢喜地连连念了几声佛,诸天菩萨谢了一遍,这才笑道:“刚刚起床就听见窗外喜鹊喳喳叫,果然是喜事临门呢!” 芷兰笑道:“这喜信儿赶紧报给夫人知道才好,让夫人也跟着欢喜欢喜!” 魏嬷嬷连连点头,一边道:“我正要去夫人那边。你就看着彩霞把药温了,二少爷喝过粥,正好把药吃了!” 芷兰答应着,与魏嬷嬷相跟着出去了。 江夏去暖阁的榻上扯了一条床单过来,招呼着徐襄盘了腿,拉被子给他盖好,在他面前按了一张榻几,这才将米糕、小菜、粥,一一摆上来。 拍拍手退开两步,江夏扬起一张笑脸道:“开饭吧!” 徐襄黑湛湛沉静深邃的目光定在江夏身上,好一会儿,才转回头去,默默地拿起筷子开吃。 忙乎半天,连个回应也没得到,江夏也多少有些讪讪的。好在,她心大,回头就丢开了,自去暖阁里取了那册账本过来,坐在窗前细细地翻看起来。 这个时候的账本与现代完全不同,没有科目、项目,连个基本的表格都没有,就跟日记一样,一项项开支收入罗列着,而且,都是文字记录,也没有阿拉伯数字,江夏看在眼里,简直就是一锅粥,根本分不清楚。 看样子,想要把账目理清,她要画个表格,将开支收入列清才好累计。 她还要尽快找魏嬷嬷把账务银钱核对一下,关涉物资、银钱的事情,当面点清,过后也免得有什么撕掳不清楚的。 “唉……”江夏头晕脑胀的撂下账本,揉着脑门起身,准备去西屋拿笔墨纸张去。 “没看过账本?”徐襄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江夏回头看过去,斟酌道:“唔,我算术有限……” 徐襄看着她,目光湛湛,突然勾着唇角露出一抹笑来:“用过饭,我教你!” 江夏一时有些接受不良。他是自动请缨做她的数学老师吧?她没听错吧?!她可是理科生,学了十五年数学…… “咳咳,替我再盛碗粥来!”徐襄举着空碗等了半晌,对面的女子却木呆呆傻愣愣毫无反应,没办法,他只好直接开口吩咐。 “呃,好!”江夏恍然回神,匆匆上前接了饭碗,盛了粥又送到徐襄手上。 看着他接了碗,手执汤匙斯斯文文地开始吃粥,江夏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二少爷是要教我算术?” “唔……”徐襄眼皮儿都没撩,极含糊地应了声。 “呃,”江夏滞了一滞,随即展开一个灿烂的笑来,“那就谢谢二少爷了。” 徐襄讶然地斜睨了她一眼,一声没吭,继续垂眼吃饭了。 他这个别扭性子,江夏也多少习惯了,也就不以为意了,笑眯眯地自去西屋拿笔墨纸砚,为学习算术做准备了。 他自动请缨教她算术,正好给她一个托辞,将来再有人问起,也有话说了。 进了西厢房,江夏备好笔墨和砚台,再看桌上放的笺纸,就有些迟疑。徐襄备用的纸,就是她这个不懂行的也看得出平整光洁,质量极好的。拿这个来教学,做演算纸,实在有些浪费。 托了笔墨砚台过来,恰好遇上来当值的芷兰,江夏就笑着问道:“你来的正好。咱们这里有没有便宜些的纸?” 芷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点头道:“有的,有大开的宁化黄独纸,也有一些夹江竹纸,都是二少爷平日练字用的,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魏嬷嬷掌着钥匙呢!” 说着话,芷兰问道:“姑娘拿这些……是二少爷准备写字?” 江夏笑笑,不置可否道:“二少爷的病又见好了……你可吃过早饭了?” 芷兰笑道:“还未用呢。姑娘的饭可领回来了?芷兰替姑娘一起领回来吧?” 说完,她才恍然想起,江夏有翠羽和彤翎伺候,根本用不着旁人拿饭。 “那自然好了。”江夏却自然地笑应了,又道:“我也不虚言谢你了,正好调了些小菜,待会儿咱们一起用饭吧!” 芷兰眨眨眼,展开一个释然的笑,连连点头应着,脚步轻快地去了。 眼看着芷兰出了院子,翠羽和彤翎从东厢里出来,两个丫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似乎也有些躲闪。江夏看在眼中,难免心中疑惑,却没怎么在意。 走到跟前,彤翎期期艾艾道:“姑娘,奴婢们耽搁了……” 两个丫头的表现让江夏莫名,江夏目光闪了一下,微微挑了眉毛,抬手给了彤翎一个爆栗。 “好的不学,就学些小心眼儿了。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埋怨你们耽搁了?”说着,江夏自己禁不住噗嗤笑了,“好了,你们别胡思乱想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们大大方方跟着去,与芷兰一起,把嬷嬷和碧玉几人的饭也拿回来好了。” 翠羽彤翎脸色变了又变,彤翎笑嗔道,“姑娘还是笑了好看,刚刚板了脸真吓人!” 江夏又瞪了她一眼,两个丫头却放了心,并不害怕,笑嘻嘻地走了。 江夏转回来,徐襄已经吃完了,碗筷整齐地摆在榻几上。 她连忙将手中的砚台笔墨放下,收拾了碗筷,搬下榻几,让徐襄的双腿舒展开来,坐舒服了。 正欲转身把榻几送回去,就听徐襄淡淡道:“书房中诸般皆是日常所用之物。” 江夏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道:“教授算术,难免演练计算,那些素笺、花笺、玉版纸着实用着可惜。而且,笺纸开张太小,用起来也多有拘束,反不如大开张的随意。” 徐襄看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41.第41章 能用一用 将榻几送回暖阁,碧玉正好温好的汤药送进来。江夏接了,不动声色地检查过,确认没有异常,才给徐襄服下。 递了水给徐襄漱了口,江夏扶着他躺下,一边道:“你刚刚服下药,且歇息片刻,我也去吃个早饭,回来再开始上课吧!” 目送着那纤细的身影离开,徐襄抬眼望着帐子顶默默出神。 ‘对酒当歌,任我飘摇……’,她小小年纪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唱出这般洒脱的曲子来?‘不问因果,开心到老……’,竟多少有些看破红尘之意,难道,她还没有放下那决绝的心思? 魏嬷嬷和枝儿都回来了,几个人不分主仆,团团围坐着,一起用过早饭。 魏嬷嬷和碧玉彩霞各自去了,翠羽彤翎去了厨房,只剩下江夏与枝儿、芷兰三人。 芷兰看看枝儿,笑着道:“姑娘要喝什么茶,芷兰去给姑娘沏茶!” 江夏微微一笑,道:“沏一杯普洱吧!” 饭后用茶,最伤脾胃。这具身体本身就营养不良,瘦弱不堪的,再喝偏疏泻的绿茶,就不合适了。相对的,普洱性温,不伤胃,饭后适量喝一点,还能解腻、消食,无害有益。 芷兰答应着去了。 枝儿拿过一串药包来交给江夏,道:“姑娘开的方子,俺拿给赵先生看过,赵先生说‘皆可用’。他说有点事,办完了就来。” 江夏接了药包,枝儿告退回了小厨房。 芷兰端着一盏茶走了出来:“姑娘用茶。” 江夏接了,揭开茶盏盖子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道:“不错。” 芷兰笑道:“二少爷不喝普洱,倒是大姑娘喜欢普洱,前些日子我娘得大姑娘赏了一饼,昨日给我带了来。姑娘若是觉得还入得了口,奴婢就日日给姑娘沏茶!” 江夏笑笑,道:“我并不好茶,托你福尝一回就够了。你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芷兰脸上的笑容一滞,转转目光看了看两旁,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芷兰有事相求……” 江夏抬眼看向芷兰,淡淡道:“那日魏嬷嬷也说过了,前头的事都不提了,你也不必总惦着,该放下的就放下。” “姑娘误会了。”芷兰曲膝一礼,道,“芷兰兄妹四人,小弟只有八岁,自小体弱,去冬又添了咳疾,入夜咳甚,日日无法入,请了几个大夫,开药扎针,法子用遍了,却都无效……眼瞅着,小弟日渐羸弱,病体支离,就要……就要……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弟……” 江夏隐约觉得自己了解了些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头,道:“看病讲的是望闻问切,没见病人,任谁也没法子诊治。” “姑娘,芷兰可以捎信儿让我娘我小弟带来……”芷兰连忙道。 江夏摇摇头,道:“你小弟本就病重,不利于行,哪里经得起奔波。” “姑娘……”芷兰急切起来,隐隐带了一丝哭音儿。 江夏思忖道:“你先别急,你且把之前郎中所言给我说一说。” 芷兰抹抹眼角,点头道:“之前请了不少郎中,那些郎中说的也多有不同。有的说小弟是胎弱,天生不足之证;有的则说小弟是虚痨,耗气伤津,渐至劳损根本,是以不治;还有的则说小弟是风寒伤肺,以致肺痨之证……” 江夏听着心中暗暗琢磨,这许多说法有所不同,却也有共通之处。芷兰的弟弟定然是身体孱弱,肺气虚损,以致许多郎中皆言‘痨症’。 痨症又有虚痨和痨怯两种。 虚痨乃肺气虚损,耗伤阴津,导致气弱咳喘,阴虚蒸热等症,基本上与现代医学的肺结核想通。 痨怯之证又有幼年劳损、房劳过度,甚至思虑过度,都能内伤脏腑,后迁延肺气,造成痨怯之症。 据芷兰所言,那些大夫大概都以肺痨论治;江夏则推测,芷兰小弟的病却应该是痨怯之症,因为痨怯之症还有一个成因,就是久咳不愈,形成痨怯。 当然,这也是她一时推测,不见病人她也不能乱下判断。 江夏斟酌道:“未见病人,不能轻言救治……但我有一方,或能够治疗你家小弟咳嗽之症。只要能够止了咳嗽,你家小弟的病也就好了一小半,剩下的,再开方子调治不迟!” 芷兰失望之后又见到希望,登时眼睛一亮,连忙曲膝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只要姑娘救我小弟一命,芷兰愿从今为姑娘驱使,做牛做马,再无二心!” 江夏心下哂然。芷兰是有过背主嫌疑的,她说的话,江夏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但,在她的小弟病愈之前,也不是不能用一用她。当然,得让芷兰看到小弟治愈的希望,而江夏恰好有自信做到这点。 江夏不躲不避,看着芷兰表白完了,搁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你且耐心等上一日,明天我会把止咳的药丸子给你。” 若是一日前,江夏也不敢这般大包大揽,但这会儿,生死人肉白骨的话她不敢说,只是久咳不愈,她却有足够的信心。 芷兰连连曲膝答应着,再抬头,江夏已经走进里屋了。 42.第42章 二少爷饶了我吧 江夏在床上摆了榻几,布置了笔墨纸砚,然后跟着徐襄学习算术。 徐襄是个认真负责的先生,却并不急着教授江夏算术,而是先教她研磨、握笔。学会了这些,徐襄又让江夏挨着他坐了,然后自然地伸手环住江夏的肩膀,握了她的手,带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壹贰叁肆伍’五个字。 有徐襄带着,字自然写的极好。但是江夏却在心里暗暗撇嘴。 这五个字笔画多,结构复杂,不但难认,更难写,徐襄居然从这五个字开始教起……这是太信任她,还是他太自信?! 徐襄还想接着写,江夏忍不住出声讨饶:“二少爷饶了我吧。” 徐襄微微侧首看她,温热的鼻息自然地落在她的耳畔脸颊上,微微的痒! 江夏不自在地动动身子,微微往后仰着也转过脸来,对上他的目光,讨好一笑道:“二少爷,我实在资质有限。这五个字好难的,我要记下来,要会认,还得学会写,怎么着也得两三天了……” 徐襄目光湛湛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江夏很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了,徐襄突然悠悠道:“一天!” “一天?二少爷,你未免太抬举……”江夏下意识地想要抱屈,但在徐襄清冽地目光注视下,她很没骨气地萎了,乖乖垂首应道,“好!” 听江夏答应了,徐襄这才松开环着她的胳膊。 江夏暗暗地松了口气,动作麻利地跳下床,将笔墨纸砚和案几收拾了,帮着徐襄躺好,这才严肃了神色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体虚气弱,不能劳累了……所以,每日最多只能教两刻钟。没得商量!” 满脸肃穆着说完,背转身,江夏就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 当先生了不起啊?那么严肃,那么苛刻?别忘了,你的小命都在我手心里攥着呢! 转移到窗前的案几上,江夏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将五个大字写满了两张纸。撂下笔,她自己端详了一下,笔画还算工整,也已经尽力模仿初学写字的模样…… 徐襄终究还在病中,精力不济,看着江夏写的认真,握笔运笔也有板有眼,他也逐渐放松了心神。等江夏拎着两张大字转到床前,却发现徐襄已经沉沉睡去了。 江夏将大字放回窗前的案几上,收拾了笔墨等物,又替徐襄拉了拉被角,转身走了出来。 再次来到花园,江夏开始挑选着苗株稠密、发育不好的罂粟苗采集。不错,她就是要用罂粟苗治疗芷兰小弟的久咳之症。 罂粟全株皆可入药,有很好的止泻、止咳、止疼、镇定作用。而且,只要用量得当,不长期服用,也完全可以避免成瘾和依赖。 再次扒拉开一丛茂盛的罂粟苗,蓦地一个大红色的锦囊映入江夏眼帘。 江夏微微一怔,随即就想起昨日的小包子。 锦囊的口是系带的,江夏解开带子,从锦囊中倒出一只黄色的小方胜。粗糙的黄色纸张,隐隐透出来的朱砂印迹……江夏大概能够确定,此物应该就是腊梅所说的‘护身符’了! 没见着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江夏就想着给人送回去。不看别的,只看小包子那般可爱,她也不希望看到她有什么不好的。 将护身符重新装好,又将锦囊装进袖口,江夏继续拔了几棵罂粟苗,约摸着够用了,拿出一条手帕将罂粟苗包好,起身想要离开。走了两步,江夏又顿住了脚步,把一片鲜嫩的荠菜采了,抬头又去柳梢刚刚萌发的柳芽儿采了一把,捧在手中离开了花园。 罂粟苗是她意外所得,不说价值几何,就因为此物的危险性太大,一个用不好很可能成为大祸端,所以,江夏不想让此物公诸于众。她要秘密地将罂粟苗干燥、粉碎,配伍其他药物制成止咳丸子,再交给芷兰,让她拿给她小弟止咳治病。 是以,她没有立刻去送还小包子的锦囊,而是直接回了徐襄的院子,进了小厨房。 一见她捧了荠菜回来,枝儿的眼睛就亮了:“这就有荠荠菜了……俺在家时也年年吃,俺娘总会做荠菜糊涂,喷喷香的!” 江夏看了她一眼,笑道:“就得了这些,做粥是不够的。我准备给二少爷做个荠菜蛋羹,春天第一茬儿鲜菜,吃个意思吧!” 转眼看见那把柳芽儿,枝儿又笑道:“原来姑娘也喝柳芽儿?!” 看枝儿认的柳芽儿,江夏知道自己蒙对了,看来柳芽儿这障眼法可用。于是,笑着点头道:“柳芽儿味苦、性凉,能去火、解毒,春日风大干燥容易上火,弄一点儿柳芽儿沏茶最好。” 枝儿连连点头,满眼崇拜道:“姑娘懂得真多……俺不知道这些讲究,只记得姊妹们有谁生了口疮、发了赤眼,俺娘就拿柳芽儿泡水给俺们喝。” 江夏笑着点点头:“老百姓有好些小偏方小验方,简便易得还不花钱,小病小灾一用就好!真的挺管用!” 枝儿点了点头,“是呢,小病是挺管用……”突然,枝儿想起了什么,瞬间红了眼。 正如姑娘说的,老百姓的小验方小偏方只能治小病小灾,大病就没用了。 枝儿用手背擦擦眼,哽着声音低声道,“……俺爹大前年五月出船往南边儿去,说好了给俺带漂亮的绸子做棉袄的,却再也没回来,船行里给送了一个罐子回来……说是路上得了热痢……” 果然……夏娘不会安慰人,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话来,“你好好活着,你爹才放心!” 枝儿抬头,看着夏娘,眼里尚有泪花闪烁,却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嗯,俺就是这么想的……是俺自己个儿跟人牙子走的,三两银子,给兄弟看病……俺兄弟病的厉害,抓不起药,有了那三两银子,兄弟的病就治好了。……俺来到这里也很好,能吃饱饭,也有衣裳穿,每个月还有二百钱……哦,自从俺上了案子,俺的月钱长成三百了呢。去年给家里捎了两吊钱回去,今年差不多能捎三吊钱回去呐!攒上两年,就够给兄弟上学了!” 说起这些,枝儿抛开悲伤,重新欢喜了起来。 “嗯,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明年你就能往家里捎五吊钱了!”夏娘笑道。 43.第43章 曲谱的来历 “哎呀……五吊钱,俺可不敢想。屋里伺候的姐姐们,一个月才五百钱呐。”枝儿笑嘻嘻地说着不敢,眼睛里透出满满的浓烈地向往来。 “厨房里的刘婶子做菜最好,一个月能开一吊钱;刁婶子做得一手好面食,一个月能拿八百钱……俺不敢想五吊钱,俺就想着,等俺到了她们那个年纪,能领上她们那么些月例,也就知足了!嘿嘿,没有一吊,一个月有八百个钱,日子也能过的很好了……刁婶子的小子脱了籍,送进学堂里去了,据说读书很用功呐……”说着说着,枝儿自己住了声,脸颊也禁不住胀红起来。 她垂着头,一脸羞臊,手上的活儿却更麻利了,把柳芽儿放在锅盖上熥过,然后快手快脚地取出来,均匀地摊在一个小小的箪子里,送到外边窗台上晒着。 “你这样弄倒是极好,比用水烫强得多了!”江夏夸赞着,一边递了个小篮子给枝儿,“刚刚我没带家伙事儿,就采了一把,晾干了也就够喝两回,太少了。趁着柳芽儿正嫩,你再去采一些……哦,看见荠菜也采些个回来,可以包饺子,也能做成荠菜馄饨,都好吃!” 看着枝儿走远了,出了院门,江夏才转回身来。 先将采回来的罂粟苗洗净,沥水。点火烧锅,锅热之后,控制着文火,将沥过水的罂粟苗放进锅里快速翻炒,颜色加深,叶片萎蔫之后,迅速出锅、摊晾,然后又一次放进锅里炒制…… 如此反复炒上两三回,嫩嫩的菜苗就差不多烘干了。萎蔫皱缩,很难看得出之前的模样了,随即,将基本上干燥了的菜苗也放到阳光下晾晒。 弄好这些,江夏又把之前采的荠菜摘干净清洗了,切成碎末儿,打入两个鸡蛋,一起搅打均匀,放入几滴香油和少量的盐,入锅小火蒸。 枝儿转回来,先去看屋外晾晒的柳芽儿茶,自然也看见了江夏晾晒的‘菜苗儿’,江夏说是顺手采了几棵婆婆丁。婆婆丁就是蒲公英,也是早春最早萌发的野菜,特别是背风向阳的地方,常常早春就能看见蒲公英黄色的小花儿!而且,蒲公英的叶片与‘菜苗儿有几分相似’,炒制干燥后,皱缩成一团,更是难以辨认。 枝儿也没怀疑,自顾自地拎了篮子给江夏看她的收获,自去炮制柳芽儿茶。江夏夸赞了两句,取了蒸好的荠菜蛋羹,送进正房去了。 徐襄刚刚醒了,距离午饭还有小半个时辰,恰好能够加一次点心。毫不迟疑地接了蛋羹,慢慢吃起来。 有魏嬷嬷伺候着,江夏也不多耽搁了,自回东厢歇息补眠。 未时末,赵一鸣匆匆赶了过来。 听闻江夏歇着,他也没让人打搅,只看过徐襄的病情之后,就又匆匆离开了。 黄昏时分,江夏方起,听翠羽回报赵一鸣来过,江夏默然未语。 赵一鸣匆匆来去,能够肯定没有找到越哥儿的下落……究竟,越哥儿被卖去了什么地方? 或者,可以去刘氏口中讨消息?那毒妇……种种能够从刘氏口中掏出真相的手段,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让江夏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染了一层血腥和狠厉。 好在,她一直垂着眼,她眼神中的情绪波动,才没被两个丫头看见。 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方才稳定下来,眨眨眼,眼底也恢复了一片平静。 那样一个女人,不值得她脏了手! 且再给赵一鸣一些时间…… “阴天了,夜里或许有雨,姑娘多穿一件吧!”翠羽在一旁建议。 江夏转回神,对她微微一笑道:“一件夹袄子也就够了。屋子里有火盆,不冷!” 翠羽点点头,正要拎过早上的衣服来,就听江夏又道:“不要那一件了……给拿那件湖水蓝的袄子吧!” 翠羽的动作一僵,苦笑着道:“姑娘忘了,您昨晚穿的那件,今早上换下来,奴婢给你洗了,还没干呢!” 江夏失笑,转眼看着彤翎给她梳好了头发,于是自己起身往衣箱那边走去:“那我自己挑一件……” “姑娘!”彤翎突然出声叫道。 “嗯,什么事儿?”江夏停住脚步,回头。 “嘿嘿,姑娘,奴婢给你找……”彤翎撂下手中的梳子,飞快地跑过去,打开衣箱,随即拎出一件桃红色的窄腰袄子来:“姑娘,这件吧?您看这穿花蝴蝶绣的多精致,跟活的一样……” 她就是嫌弃一身红,才想着换件袄子的。换下梅子红,再穿件大红的……好像还不如不换吧! 江夏笑着摇摇头,“换一件素净的……我记得有一件丁香色的……” “是,姑娘稍等,奴婢这就给您拿……”彤翎强笑着,转回身去拿衣服,动作僵硬着,竟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 这样的异常,江夏心里在有事儿也看出来了。转眼再看翠羽,也是脸色紧张,两只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这两个丫头怎么了?……好像,从今天早上两个丫头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江夏脑海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却没有询问,只是冷眼旁观着。 似乎,是她说要换衣服,让两个丫头紧张起来……彤翎抢着去拿衣服不说,翠羽也是紧紧盯着衣箱…… 衣箱里能有什么,让两个丫头这般紧张的? 最出格的砖头被她拿出来了,几件旧衣裳……她出身不好,大家都知道的,也不会让丫头们害怕呀!难道,两口箱子里还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东西…… 突然,江夏脑中灵光一闪,她大声喝道:“等等!” 彤翎吓得手一哆嗦,拎着的袄子掉进箱子里,她的人也差点儿扑进箱子里去! “姑娘……怎地了?” 江夏却并不回答她的询问,几乎是飞奔到箱子跟前,一把将彤翎扒拉开,自己俯身进箱子里扒拉起来。 片刻,她从箱子底儿扒出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来,正是那****见过一次的陶埙! ——她,大概知道,那曲谱的来历了! 44.第44章 容她吐会儿先 梦中,那位‘前未婚夫’的信息并不多,隐约只记得姓庞,印象中人称庞少爷,应该也是薄有家产的人物,但显然庞家的家世没法与徐家比,要不然,刘氏也不会悔婚,将夏娘卖进徐家冲喜。 手里捏着黑色的陶埙,江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月黑风高夜,她手拿陶埙和曲谱,踩了梯子,与那庞家少爷墙头私会……明明郎有情妾有意,两情缱绻,却命运作弄,不得成就佳偶眷属,只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哎哟妈呀,不行了,太雷了!……容她去吐会儿先! 被自己的想象雷的浑身汗毛倒竖,江夏打了个激灵,扑撸扑撸胳膊,撇撇嘴,很想将手中的陶勋就此人道毁灭。但是,想及夏娘的小弟越哥儿,她却只能暂时将这份冲动压下去,垂眼盯着手中黑黢黢的陶勋,默默琢磨起来。 在越哥儿被卖的节骨眼上,庞家少爷让人递了一份曲谱来,很可能,越哥儿如今就在庞少爷手中。 这样,江夏就有些不明白了。 被悔婚的庞家少爷,是真的衷情夏娘,买越哥儿是单纯出于好意相帮? 可庞少爷能让人将曲谱传过来,就说明其实他大概猜到了赵一鸣等人的身份,也猜到了他们背后是夏娘,这种情况下,庞家少爷插一杠子将越哥儿劫走,用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或者,庞家少爷听说夏娘花堂自戕,以为夏娘心系与他,非他不嫁,忠贞不二?他想着通过越哥儿,与夏娘再续前缘? 噢,算了,她还是不浪费脑细胞了! 有了这曲谱,至少有了寻找越哥儿的线索。 至于庞家少爷所为何来,不用猜了,去问问清楚好了嘛!续前缘不可能,真是他买了越哥儿去,大家坐下来平静地谈谈条件还是可以的嘛! 知道越哥儿可能是被庞家少爷接走,江夏多少放了些心!不管那位庞少爷目的是什么,至少没有理由虐待苛责越哥儿! 翠羽和彤翎站在旁边,看着江夏捧着那陶埙,木呆呆的,竟是痴了一般,两个丫头恨不能自己瞎了,看不见这一幕! 但终究,她们没办法隐身,也没办法真的自戳双眼,心惊胆战着,实在没办法,彤翎鼓起勇气来,迟疑地开口呼唤:“姑娘……” 江夏正在寻思怎么联络那庞少爷,向赵一鸣直言相告行不行得通……想的入神,是以彤翎的呼唤她都没听见。 “姑娘!”喊出第一声,彤翎索性豁出去了,竟平生出无限勇气来,上前两步,用力推了推江夏,再次呼唤。 “啊?怎么了?”江夏从沉思中醒过来,懵懵懂懂地看过来,就见彤翎紧紧皱着眉头推着她,眼中是不掩饰的不赞同和焦急! “姑娘……”彤翎开口正要说,翠羽却赶上来,接过话去,“姑娘,这是什么物事?瓶子不是瓶子,罐子不是罐子的,好怪异!” 江夏眨眨眼,彻底醒过神来,听翠羽这么说,也没多想,举起手中的陶勋晃了晃,道:“这个么……就是一种乐器,名字叫埙。” 翠羽和彤翎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翠羽挤出一抹笑来道:“姑娘还通乐理啊?真厉害啊!” 江夏很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哪里会这东西……此物乃是我家小弟心爱,临行赠与我做个念想的。” 这话一出,翠羽和彤翎齐齐松了一口气。 翠羽是知道这‘埙’的,也知道此物大都是男子吹奏,是以,看见江夏箱子里有这么个东西,联想起江夏娘之前的婚约和花堂自戕,难免就将陶埙与‘定情物’联系到了一起。若是自家弟弟的东西,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嗳哟,原来是小舅爷的东西,可吓死奴婢们了……”彤翎性子直爽,心中一松,不自觉地把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 江夏微微诧异着,目光转过去,就见彤翎捂着嘴一脸错愕,翠羽则是一脸无奈和尴尬……眨眨眼,江夏随即了然,也不由失笑。 摇摇头,江夏笑道:“之前……是夏娘……一时激愤糊涂。以后我再不会犯傻做糊涂事了,你们也尽管放心,大可不必担心受我牵累!” 翠羽和彤翎被说破了心事,满脸尴尬,急急地开口辩解:“姑娘,我们……” “不用说了,我并没有怪你们。”江夏却不想听她们辩解什么,挥挥手止住两个丫头,笑道:“时辰不早了,赶紧给我穿衣裳吧,得尽快过去了!” 翠羽和彤翎面面相觑着,心中懊悔莫名,却也只能找出江夏要的袄子替她换了,送她出门。 一离开丫头们的视线,江夏脸上的笑就散了。 她与两个丫头相识也不过几日,没情没份的,她们见了那‘陶埙’没有出首她,她已经感激了,还能妄求怎样? 来到正房门口,江夏恍然抬起手,才发现那陶埙还被她握在手中。 盯着这黑不溜秋的东西看了片刻,江夏失笑着摇摇头,放松了神色,大方自然地进了正屋。 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盘算,若是赵一鸣今晚不来,那明天一早就再打发枝儿去一趟吧! 她自己也没想到,早上刚刚争取到的出门的机会,这已经有了用处了。 徐襄醒着,而且精神颇佳,正站在窗前的案几前看着什么…… 45.第45章 罚抄五十遍 江夏一脚迈进来,一眼看见窗前的清瘦身影,如竹如松,朗朗轻风,皎皎明月一般,虽然清瘦却没有半死病态……江夏禁不住一阵神思恍惚,这还是那个她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病秧子么? “姑娘过来了!”魏嬷嬷笑着与她招呼。 “是呢!”江夏晃过神来答应一声,随即笑道,“看二少爷这是大好了呢!” 魏嬷嬷满脸笑,语气欢快道:“是呢,二少爷今儿眼看着越发轻快了,下地都不用人扶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缓步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的大字,禁不住撇了嘴。这位先生当的太敬业了,支着病体,还坚持替她授课,检查作业……她是不是该感动地热泪盈眶才对啊?! “二少爷,我这字写得还行吧?”江夏很有些小得意地问。 徐襄瞥她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江夏瞬间笑开了,正要谦虚几句,就听徐襄悠悠地飘过来一句话:“写字不用心,罚抄五十遍!” 她明明很用心地模仿初学者了啊喂?! 江夏脸上的笑还没绽开,就瞬间被冻住。两颊发烫,两眼冒火,盯着徐襄瞪了瞪…… 然后,就见徐襄指着一个‘壹’字道:“这里的横明明能写的很好,后边却有好几处写得歪歪扭扭,还心不在焉墨色不均……” 一二三四五……一条条罪状,条条分明! 五六七八九……一处处错误,处处清楚! 就这样被人活生生地揪出来,原本气愤填膺,各种不服的江夏瞬间萎了…… “我抄!”气咻咻答应着。 话音未落,江夏就变了脸色,挤出一脸的谄笑来,很没骨气地软了口气打商量,“那个,二少爷,我好好地重写一遍作业,写两张,不要五十遍了好不好?” 虽然只有五个字,五十遍,也至少七八张了……哎哟,非得从掌灯写到半夜去啊! 徐襄平平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和,那好看的樱花色唇角是微微地挑了一下吧?这是不是说明,她的请求有戏?! 江夏是满心希望,微弯着腰,略略仰着脸,一脸可怜满眼祈求地看着徐襄,努力地眨巴着眼睛…… 话说,这具身体的眼睛是真正的杏核大眼,水汪汪乌溜溜黑葡萄一般,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这位爷正值青春年少的,面对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的软语祈求,指定心软成一滩水了吧…… “不行!” 短短的两个字太快,声音也太小,江夏没有听清! “啊,二少爷你说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樱花色唇瓣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眸里温柔似水,然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五十遍不行?那一百遍!” 江夏整个人瞬间僵化了! 片刻,她很气愤很气愤地握紧了拳头,却在对上那一双净澈的眸子后,瞬间泄了气:“二少爷听讹了吧,我哪有说不行……我怎么会说不行呢……哈哈,五十遍就五十遍,二少爷是为我好,我知道,我明白,我感激涕零啊!” 强挤出来的一脸谄笑,越来越僵硬,最后一张小脸都生生扭曲了! 她的心在滴血,她的灵魂在暴跳,若是能够有念力,有灵魂力,她早就给他个千刀万剐,万剐千刀……行,你丫的够阴,够黑……你等着瞧!你的小命儿还攥在姑奶奶手里呐! 生生给憋得吐血三升,却还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 夏把嘴角一抹,抹去不存在的血迹,也抹去脸上的强笑,转回脸,换了一脸轻松的笑容,跟魏嬷嬷和芷兰说道:“枝儿多挖了一把荠菜,已经洗好了晾干了,过会儿拿晚饭就少要一点,咱们晚上还有荠菜馄饨呢!” 说着话,招呼一声,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但凡包饺子、裹馄饨,馅料的调制至关重要。馄饨另外还多一道汤底,没有上好的汤底,馅料再好的馄饨也有缺陷,不够完美。 自从江夏给徐襄做鸡豆花,小厨房里就常备着清鸡汤了。经过长时间熬煮的鸡汤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但却仍旧不能满足江夏的需要。大海米、紫菜、蛋皮丝儿、香菜末、香油,这些都是馄饨的标配。江夏又拿了十来枚海米、十来枚瑶柱,经过蒸发之后,放进鸡汤中炖着。 另一边,枝儿在江夏的指导下用木槌敲打着精肉馅儿,江夏看了片刻,转身出去,将晾晒在外头的竹箪子收进来。 柳芽儿、菜苗儿,都是早春初萌的嫩芽,娇嫩的很,经过炮制之后,小半天功夫,已经干透了,手一碰簌簌作响。 江夏去食材架子上寻了百合、白果、川贝等十几种,先用石臼捣碎,再放进小石磨中碾磨成细粉。趁着枝儿不注意的时候,江夏自然也把晒干的‘菜苗儿’一起研磨了,数种药物混合在一起,江夏挑了一点点蜂蜜水,就在小竹箪子上开始起模、旋制,那边枝儿捶好肉馅儿,擀好面皮的时候,江夏已经旋制出了上百粒梧桐子大小的小药丸子。 枝儿满眼崇拜着捻起几颗圆润饱满,还微微泛着亮光的小药丸子,啧啧赞叹道:“姑娘这手巧的,这药丸子做的怎么能这么小巧,还这么匀称的……” 江夏瞥她一眼,只笑着摇摇头,转眼看见枝儿捶好的肉馅儿,灵机一动道:“你取一些肉馅儿过来。” 枝儿不明所以地把肉馅儿盘子端过来。 江夏将肉馅儿放进竹箪子中,又撒了几把米粉,枝儿明明盯着的,却只看见江夏一手握着竹箪子,一手撒着米粉,只转了那么三两下子,本来黏糊糊的肉馅儿眨眼就成了一个个粉白溜圆的米团子! 米团子成形之后,江夏又抖了几下子,米团子就在竹箪子上摔打结实了。 枝儿满眼惊讶地捻了一颗,米团子看着粉扑扑白嫩嫩的,拿在手里却弹性十足,她试着捏了捏,竟没有捏破! 晚饭时分,碧玉和彩霞也回来了,加上芷兰、魏嬷嬷、翠羽彤翎枝儿,一大群人在外屋里团团坐着,品尝着荠菜馄饨和荠菜汤圆,汤底、馅料、奇思妙想,都让人赞叹不已。 听着外屋的欢笑赞叹,徐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碗鸡蛋羹, 那个小心眼儿的丫头说什么?‘二少爷病因未明,沾不得腥膻,是以,味道只能清淡些……’ 只是,这蛋羹也太清太淡了,竟是连半点儿盐味儿也没有! 46.第46章 我们一起去 这天晚上,赵一鸣没来,只打发了个童儿来传话。那童儿见过魏嬷嬷,说明了原委,告辞离开的时候,江夏才得了空儿,将早就写好的一个纸条交给童儿,上写几个字:松林镇庞家,庞融。 第二天一大早,郑氏过来探望儿子,江夏送上一份肉馅儿汤圆,郑氏一吃之后,同样赞了声好,“这吃食倒是新奇可口,谁琢磨出来的?” “是夏姑娘的奇思妙想。”魏嬷嬷笑着回了郑氏的话,看了江夏一眼,又道,“夏姑娘为了给二少爷调补,每日挖空了心思地琢磨新鲜点心,想着又可口又补养,夜里当了值,白日还大多耗在小厨房……呵呵,真真是尽心又受累啊。” “魏嬷嬷太夸奖了!”江夏连忙谦虚一句,话题一转,趁机对郑氏道:“这是昨儿晚上偶尔间想到的,一试之下,竟还勉强入得了口……此物虽然制作简单,却滋味鲜甜清淡,不腻不膻,补脾开胃,也容易克化,脾胃弱的也不碍的!” 这年轻力壮之人,一般的脾胃都不会弱。脾胃弱的大概有几类,一是小儿脾胃未健;二是老人阳气虚损,脾胃不振,克化无力;三是久病之人,身体虚弱,脾失运化,自然也无力克化。 郑氏最关心的几个人,徐襄是久病之人不用说,另外就是大女儿徐慧娘和刚满周的外孙景羡了。这三个人,一个病人,一个妇人,一个幼儿,真真是病弱妇孺,都不是脾胃强健的! 果然如她所料,郑氏一听之下,就立刻道:“这东西可好运送?” 江夏一脸莫名道:“因用的是肉馅,长途运送怕是不行的。若是短程,这个季节,一天半日的却是无妨!” 郑氏大喜,立刻就吩咐道:“既如此,你也就再受回累,做上些个,我打发人给你大姐姐和羡哥儿送去,让她们娘俩儿也尝尝!” 江夏恍然,笑道:“这东西制作起来,就是肉馅儿费点儿功夫……不妨我多做些个,太太打发人送去大姐姐那里,也不好漏了大姑爷和亲家老爷太太不是。“ 郑氏心情大好,连连点头笑道:“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江夏答应着,送了郑氏出门,转身招呼几个丫头,吩咐:“枝儿带着翠羽去领些精肉来,打成肉馅。彤翎和芷兰两个跟我去趟花园子,咱们还得去寻些荠菜回来!” 芷兰刚刚听到了江夏与郑氏的对话,正满心欢喜呢,一听江夏这话,哪有不答应的。彤翎则飞奔去厨房拎了个小竹篮子过来,三人一起往花园子去了。 经过了一个寒冷压抑的寒冬,当春风出来,无数蛰伏的生命蓬勃生长起来。不过是一夜功夫,昨儿还是零零星星的绿色,今天似乎就就铺满了园子。这让江夏和两个丫头收获颇丰。 临近小溪的地方荠菜生长的特别蓬勃,也格外水灵鲜嫩。 彤翎本就是活泼性子,到了园子里更是如出了笼的鸟儿,唧唧咯咯地笑声不断,拎着篮子一会儿一换地方的。 芷兰稍大两岁,性格也稳重的多。找准了小溪边假山下的几丛荠菜,就不挪窝了,专心致志地挖起菜来。 江夏瞥了她一眼,拎着一把荠菜招呼彤翎:“你个疯丫头,拎着篮子到处跑,我们挖的菜还得送过去啊!” 嗔怪着,也不等彤翎过来,回手把芷兰挖的野菜一起抓了,笑着追彤翎去了。 芷兰怀着心事,只想着赶紧挖了野菜,做出那肉馅汤圆来,给大姑娘送去……她琢磨着,怎么跟太太请求,让她接下这趟差事来,也能顺路去看看小弟。 至于药丸子,既然姑娘想出了肉馅汤圆的事儿,想必已经做好了,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挖着荠菜,突然,在一丛荠菜中露出一抹红来。芷兰伸手拨开荠菜一看,竟是一个香囊……而且,这个香囊她认得,府里大多数人都认的,正是小小姐的护身符香囊! 前天小小姐丢了这护身符,昨儿可就隐约听说有些精神不好,吃饭也少了…… ——这东西理会不得! 芷兰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离开,躲开这个麻烦。 但是彤翎却笑嘻嘻地飞奔了过来,一边咯咯笑道:“姑娘饶命,奴婢好好挖菜,再不贪玩了!” 芷兰给她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正想说什么,却不想彤翎已经飞快地蹲下去,将红彤彤的香囊捡了起来:“哎呀,这不是小小姐的护身符嘛?芷兰姐姐,你是怎么找到的?哎,你赶紧给小小姐送回去吧,听说自从丢了这东西,小小姐就精神不好,吃不下饭了呢!” 被她这么一说,芷兰未出口的话也只能咽下去,有些不甘地辩解;“我也没……” “哎,哎,你放心去吧,我跟姑娘挖菜就够了。姑娘说荠菜就是吃个味儿,用不了多少,咱们挖的这些差不多了呢!”彤翎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香囊往她手里一塞,还推了她一把。 芷兰看着彤翎满脸的懵懂明媚,目光清澈镇静没有半点儿躲闪,也就转开了目光。这是个直肠子的,突然之间,应该不是故意作弄与她。 罢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躲是躲不开的! 计议已定,芷兰与江夏打了个招呼,拍拍身上站的灰土草屑,微微挺直着身子就走。 “站住!”江夏出声将她唤住,芷兰疑惑地回头看过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底深处尚有一抹希望。 江夏脸色平静,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慢慢走过来:“我们一起去!” 47.第47章 ‘酸黄瓜\’ 这还是江夏第一次去大房。不过,为着一个香囊,也实在用不着登堂入室。 来到大房院门外十几步处,江夏停住脚步,示意芷兰道;“去叫门,将东西还给她们,咱们还要回去做汤圆呢!” 芷兰看看江夏,笑着点点头,径直上前去了。 各房各院的门上都有守门的婆子,芷兰将那香囊交待给那看门婆子,就转身回来:“走吧,交待好了。” 江夏也不多言,笑一笑,带着两个丫头往回走。眼瞅着三人迈上了二房的台阶了,身后追来一个人。 “等一等!” 江夏三人疑惑着停住脚步,回头看,却见是大少奶奶身边的秋菊,提着裙子追了过来。 江夏示意,彤翎上前一步道:“秋菊姐姐,你这般赶紧匆忙的,是有什么急事啊?” “你个小蹄子,也敢取笑我了!”秋菊嗔骂一句,匆匆来到江夏面前,略一曲膝道,“夏姑娘,刚刚门子上送了这个进来,说是夏姑娘带着两个丫头送来的……” 什么叫她带着两个丫头送的,这一开口就给她定了性啊!直接扣她头上了啊! 江夏一脸的莫名其妙,接过话来,道:“是啊,我的丫头说看着像你家姐儿的东西,我就让芷兰送回去了。难道弄错了,此物不是你家姐儿的东西?” 说着话,江夏已经蹙起了眉头。 秋菊连忙道:“是我家小小姐的。奴婢只是想问问,姑娘是在哪里见到这物事的?” 江夏回头看看两个丫头,彤翎立刻举了举手中的竹篮子,道:“秋菊姐姐难道没看见彤翎手里的篮子?我们姑娘带着我俩去花园子里挖荠菜了……姐姐不信?要不要彤翎带着姐姐去花园子里看看去,我们挖的坑还没填平呢!” 这丫头,还真是怪话连篇!什么叫挖的坑没填平? 江夏心中暗暗好笑,轻轻抬手拦住彤翎,冷冷地瞥了秋菊一眼,淡淡道:“你当秋菊与你一般愚笨呐,不过是人家心思细密,追上来问一声,好与大少奶奶回话,哪里就用得着你去看现场的?再说了,一个香囊落在草丛野菜底下,捡起来就捡起来了,难道还留的有印子不成?何况你自己也说了,咱们是挖野菜见着的,挖的可都是坑儿,别找不着印子,把自己的脚崴着!” 彤翎也是个机灵的,顺着江夏的话道:“姑娘说的是,奴婢又想岔了。奴婢一双大脚,小坑小洼的倒是不怕,秋菊姐姐的脚小,怕是走不了那坑洼地儿!” 江夏目光一闪,下意识地看过去,秋菊也正好脸色讪讪地把一双穿了粉红色绣鞋的脚往回缩。那一双脚虽不是三寸金莲,去也明显裹过,尖而瘦长……江夏突然想起不知在哪个文言话本子上看过的‘酸黄瓜’来,差点儿破功笑出来。 秋菊脸色变了变,却仍旧强撑起一脸笑来,曲膝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不过白问一声,好回我们家奶奶的话罢了。” 彤翎还欲开口,被江夏拦住,“这也是你细致周到……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回都问了!”省的再打发人过来,好像大房出点儿什么事,都是二房做的怪一般。 “哎,哎,没有问的了。”秋菊讪笑着退了两步,又曲膝道谢,“多谢姑娘替我们小小姐寻回这宝贝来。也多谢姑娘体恤。” “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哪里值当你这般客套了!”江夏挥挥手,招呼着芷兰、彤翎回头进了二房院子,径直往小厨房去。 彤翎小脸儿微红,眼睛亮亮地道:“哼,哪里显摆着她了?一个丫头罢了,还真当自己上得台盘了!” 江夏失笑着,抬手捏了捏彤翎的鼻子,笑嗔道:“好的不学,哪里学的这一嘴的怪话来?……不说丫头都是不裹脚的,我看秋菊的脚却是裹了脚的?” 彤翎撇撇嘴道:“还不是惦记着当姨娘呗!” 江夏恍然,难怪秋菊那脚怪模怪样的,原来是长成后又裹的。嘶,这得多疼! 不过话说回来,秋菊已经是大少爷的房里人,有当姨娘的想法,似乎也不是太离谱……当然,这些都是旁人家的事儿,那只香囊脱了手,江夏觉得自己与大房没啥关联了,也就不再多说。 芷兰张了张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那秋菊最得大少奶奶的信重,她如此这般,难说不是大少奶奶的意思……” “东西关乎着姐儿的安稳,咱们看见顺手送回去,要的是自己安心罢了,旁的……”江夏笑着摇摇头,两个丫头也就明白了。 也是,她们将那香囊送回去,也没指着人念情,更没指着要人谢礼! 小厨房里,枝儿与翠羽做好了肉馅儿,也准备好了米粉,江夏就只管专心翻滚制作器肉馅儿汤圆来。 这东西掌握了技巧并不难,不过两刻钟功夫,江夏就做了二百多个肉馅汤圆出来。一个个粉光细腻,白生生圆溜溜的,摆在浅浅的盒子里,很是好看可爱。 江夏洗了手,带着芷兰几个回来,主动跟魏嬷嬷开口道:“不知道太太打发谁去?……嬷嬷操心跟太太求个情,让芷兰丫头跟着走一趟,顺路回家看看她的小弟!前儿她老娘过来,说她家小弟病的厉害呢!” 魏嬷嬷抬眼看了看江夏,又看了看芷兰,在后者脸上看到了满满的期待和祈望,于是莞尔笑道:“是什么难事!芷兰丫头赶紧去换件鲜亮衣裳,跟我去吧!” 芷兰满脸欢喜地曲膝道谢:“多谢嬷嬷,多谢姑娘!” 江夏笑着送她出门,随手从彤翎手里拿了个小号的食盒递给她:“这是多出来的二十颗肉圆,带给你小弟尝尝吧。” 一边说着话,两人目光相对,江夏递了个眼色过去,芷兰眼底爆出一团惊喜来,又迅速被她压下去,接了盒子,深深地福礼道:“多谢姑娘!” 江夏拍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早去也能多待会儿!” 芷兰红着眼圈儿点点头,匆匆去了。 江夏转回来,魏嬷嬷就道:“今儿这肉圆子可能给二少爷尝尝了?” 江夏瞥了一眼低垂的床帐子,挑了挑眉梢,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也正好是半晌午,江夏煮了四个肉馅儿汤圆,端给徐襄做点心。 徐襄不言不语地慢慢吃了,撂下碗筷就吩咐:“上课吧!” 48.第48章 一匣地栗(加更) 这一日,徐襄教了剩下的几个数字,‘陆柒捌玖零’。 有了前一日的教训,江夏也不再给他拿到错处,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份大字,算是交了作业。 临近傍晚,赵一鸣匆匆赶了来,一见江夏就递了个放心的眼色过来。江夏暗暗松了口气,镇定心思说起徐襄的病情和方药、食疗诸事。 这些杂事说完,赵一鸣退到西屋用晚饭。 江夏耐着性子与魏嬷嬷等人伺候着徐襄用了晚饭,自己也用过晚饭,这才抽了个空子出来,到了西屋里。 赵一鸣一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拱手道:“多亏了姑娘送的信儿,已经去打问了,庞家二少爷确实买了个小厮回去,如今就在松林镇庞家的老宅里住着。” 江夏吐出一口气来,一颗心忽悠悠落了地。 “只因着庞家动作隐秘,是德州城的一个人牙出的面,所以,前两日一直未能找到消息……如今知道了江家小弟的下落,咱们只需想法子,把江家小弟赎出来就好了。” 赵一鸣细细交代了,转眼从衣袖中将出一个青布荷包并一支金钗来,放在案几上:“这是剩下的银钱和钗子。去庞家赎人,不是一日之功,需要慢慢查访了,寻得机会方可动作。这些,就请姑娘先收回去,以后再用,一鸣再来与姑娘言语。” 江夏垂眼看了看那荷包,笑道:“少不得还要赵先生操心,打探寻访也少不得使人……钗子我先收着,那剩余的零碎银子先生且用着,用完了这些,估计我手里也能活泛些了。” 赵一鸣默了一瞬,将那荷包重新揣了,道:“既如此,一鸣就还拿着。” 略略一顿,赵一鸣转了话题,道:“还有一点事,我打听到江家小弟用过药,腹泻之症已是大好,姑娘也可以少惦记些个。” 江夏点点头,谢过赵一鸣,辞了出来。 大姑娘徐慧娘嫁的是临清同知景润年的长子景谅,徐府打发人去一趟景府,来回怎么也得两个时辰。若是差事麻烦些,或者景家留了饭,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自然更久。 掌了灯一会子,随着去给大姑娘送汤圆的芷兰才转回来。 一进院子,见着江夏就深深地福了一礼:“多谢姑娘!” 江夏连忙拉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魏嬷嬷,笑着道:“你这丫头是个糊涂的,差事可是嬷嬷替你求的,要谢就谢过嬷嬷吧!” 芷兰也笑起来,走过去对着魏嬷嬷也是深施一礼,道:“谢过嬷嬷。” 魏嬷嬷笑着道:“你这一天奔波也累了,去洗洗歇了吧!” 芷兰笑着应了,又捧了一个匣子出来:“这是我娘让带回来的地栗,说是有人从江南捎回来的,给姑娘和嬷嬷尝个鲜!” 魏嬷嬷并不在意,江夏却是喜上眉梢,一边打开匣子看,一边回头对魏嬷嬷道:“这却是好东西。此物又称马蹄,味甘甜性清凉,有清肺润肺、生津化痰之效,这么吃也就罢了,拿来配菜却是极好的。” 一听如此,魏嬷嬷也欢喜起来,对芷兰道:“让你老娘费心了。” 借着一匣子地栗,芷兰捧了匣子,陪着江夏去了小厨房。江夏说了,正要拿这地栗给二少爷做份宵夜。 进了小厨房,身边再无旁人,芷兰倒头就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那丸子着实神效,小弟午时用了,下半晌就咳得差了许多……” 那‘菜苗儿’的疗效,江夏是从没担心过的,这还只是幼苗,若是以后割了果实,得了浸膏子,那疗效就会更快更好。当然,也更容易成瘾性和形成依赖。 江夏伸手将她拉起来,温言道:“既如此,你也能宽宽心了。只是,那丸子是紧着止咳的,你小弟的病只是止了咳还不行,还要缓缓地调补起来,身体强健了,正气足才能邪气不侵,才不至于动辄生病,弱不禁风。” 芷兰耐心地倾听着,江夏略略一顿,就道:“不过那是后话了,先把他的咳嗽止了,调理就要慢慢地来了,急不得。” “嗯,嗯,芷兰都听姑娘的。”芷兰连声答应着。 江夏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道:“行了,就像嬷嬷说的,你这一天也累了,且去歇着吧。顺便帮我把枝儿和翠羽唤过来,我给二少爷做点儿宵夜。” 芷兰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枝儿和翠羽先后进了小厨房,江夏交待了两人,就转回了正房。 坐着无事,江夏借着灯光,在窗前的案几上写字。 伪装初学,还不露破绽真的很累啊。勤加练习,才好‘进步神速’不是! 交了二更,江夏将写好的大字折好,收拾了笔墨纸砚诸般,起身再次去了小厨房。 枝儿和翠羽已经裹好了一托盘馄饨,精肉馅儿里加了剁碎的地栗,锅里的水也恰好烧滚了。 几颗小小的馄饨,皮儿极薄近乎透明,透出里边肉粉的馅儿来,衬着清亮亮的鸡汤打底,又衬着金黄的蛋皮儿,紫色的紫菜,洁白的虾皮儿,还有碧绿的香菜末儿,真真是还没吃,这鲜亮的配色和扑鼻的香气,就足以让人垂涎了。 江夏先盛了一碗装进食盒,交给翠羽:“给太太送一份去!” 然后,又盛了一碗,让枝儿端了,给徐襄做宵夜。 徐襄身体更好了些,白日就穿了夹袄夹裤,下床来走动了几回。去净房、洗漱之类,也不需要人搀扶了。 回到正房里,徐襄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江夏练习的大字认真地看着。 49.第49章 太太请看 江夏招呼着枝儿把食盒放下,打开盖子,从里头端出一只透白细瓷汤碗来。 “二少爷,时候不早了,你吃些宵夜,再吃了汤药,也该早点儿歇了。你这身体大病初愈,还受不得累呢!”江夏和声细语地说着,将馄饨放在徐襄面前,顺手把他手里拿着的大字收了,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去了。 徐襄脸色淡淡的,都没言语一声,接了江夏递上来的汤匙,舀了一颗馄饨送进嘴里,片刻,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却是馅儿中放的地栗发出的细微声音…… 徐襄的咀嚼动作一顿,抬眼往江夏这边看过来。 “肉馅儿里加了地栗末儿。这东西清甜解腻,还平肺润燥化痰止咳的,二少爷吃着可还好?若是不喜,以后就不加了。”江夏细细地跟他解释。 “唔,”徐襄应一声垂了眼,继续慢慢咀嚼起来。 这个人,又别扭又冷淡的,江夏也习惯了,转回身来,径直吩咐枝儿,“二少爷不喜欢,你回去将剩下的都煮了,招呼芷兰翠羽几个分吃了吧!” 枝儿答应着,拎了食盒回去了。 江夏转回来,却见徐襄又停下了,正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看。 “二少爷还有何吩咐?”江夏奇怪道。 “这地栗……并无不喜!” 江夏失笑,捂额道:“二少爷刚刚顺着话应了一声,我给误会了……今晚的就算了,一共也没多少的。地栗还有的,明儿再给二少爷做新的吧。” 徐襄眼底闪过一抹懊恼,某人却已经丢开手,转身吩咐彩霞准备汤药去了。徐襄无法,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了眼,继续吃剩下的馄饨。 别说,这鸡汤看着清澈如水,几乎没有油花儿的,却格外鲜美…… 徐襄心里也难免疑惑,这等精细的吃食可不是清贫人家能有的,夏娘是从何学会的? 用过宵夜,又服了汤药,略略消化片刻,也该歇了。 伺候着徐襄除了夹衣夹裤,上床躺好,江夏照旧端了两只脸盆放在床头和床侧,也同样将大布巾子绞到半干,搭在床头围子上。 回身,替徐襄扯了扯被角,正要放下床帐子离开,就听徐襄道:“你进暖阁歇着吧,我起身唤你就好。” 江夏略一沉吟,想着徐襄病情大好,睡得也很安稳了,也就不客套,点点头应道:“暖阁里太远,我搬一床被子在窗前的榻上吧。你唤我也方便。” 听她这么说,徐襄不再多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阖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徐襄没有起夜,江夏也第一回睡了个好觉,竟是一觉天明。 江夏先起了,悄悄把被子送回暖阁,顺便回东厢里梳洗。 彤翎已经起了,翠羽却还坐在床上。 一眼看见江夏进来,翠羽连忙掀被子就要下床,江夏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丫头的脸色黄白,面色憔悴,不由地问道:“翠羽怎么了?病了?” 翠羽的脸倏地红了,低低地叫了声姑娘,就没音儿了。 彤翎倒了洗脸水,一边招呼江夏梳洗,一边低声道:“是姐姐小日子来了……不知怎的,疼的厉害!” 江夏拿着布巾擦着脸,走到翠羽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脉搏。翠羽的手微微一颤,也就不再动弹,只抬眼看了看彤翎。 片刻,江夏换了另一只手再次诊过,又看过舌苔、眼底,问过疼痛、冷暖、经色诸般,这才沉吟道:“经来作痛,色暗量少,拒按喜暖……你这应该是受寒所致行经不畅的痛经。这样,你今儿就不用起来做事了,好好歇一歇,我去配点儿药,弄好了让彤翎给你送过来。” “姑娘,使不得……”翠羽苍白着脸就要起身,却被江夏伸手按下。 “这痛经可轻慢不得,不尽心调制过来,不说你月月受罪,就是以后的子息上也少不得受牵累。”江夏说着,看翠羽还想说什么,立刻板下脸来,“你认不认我这个姑娘?” 翠羽连忙道:“自然是认的!可……” “既然认我这个姑娘,就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命你歇着你就歇着,再做三做四的,可就是抗命不遵了。”江夏板着脸说完,见翠羽不再挣扎,这才笑了,“乖,且安心歇着,有什么我担不了的,我也不会强撑着。” 说完,江夏转身吩咐彤翎道:“我看二少爷屋里有个汤婆子,你跟我去拿来,给她用上暖着。” 翠羽张张嘴,终究只说出一句话来:“多谢姑娘!” 那边,江夏让彤翎给简单地梳了头发,起身拍拍衣襟,笑着跟翠羽挥挥手,带着彤翎走了。 去到小厨房里,江夏快手快脚地炖了一碗红糖鸡蛋,连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一起交给彤翎:“你给翠羽送去,看着她趁热吃了你就回来,我这里还用你。” 彤翎脆生生答应着去了。江夏也端了给徐襄备好的早点,去了正房。 伺候着徐襄起身、梳洗了,又吃过早饭和汤药,太太郑氏带着丫头珍珠慢悠悠过来探望儿子。 恰好赵一鸣也赶过来替徐襄请脉。 郑氏坐到临窗的椅子上,目光殷切地看着赵一鸣诊完脉起身,郑氏立刻问道:“如何?” 赵一鸣拱手笑道:“太太宽心,二少爷的脉象不错,气息也平稳,照这样子,再细细地调理上一月,也该大好了!” “阿弥陀佛!”郑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这才满脸喜色道,“襄儿这一病可多亏了你,让你受累了!” “太太客气,不过是一鸣的本分。若说医术,还是亏了夏姑娘神乎其技,妙手回春呐!”赵一鸣拱手笑着,引了郑氏来到外堂,让着在堂上坐了。 赵一鸣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子来递给郑氏;“太太请看!” 郑氏接手一看,却是一张润肺化痰止咳平喘的膏滋方。配方极复杂,满满当当写了两张笺纸。 大略看了一遍,郑氏诧异地抬头:“这是?” 50.第50章 治病救人甜麻棵 “太太有所不知,这方子一鸣与刘掌柜验证过了,用于日久干咳、痰多咳嗽、年老气弱咳嗽,疗效都是极好的。这种膏滋还可以大量熬制,装瓶子售卖,经过刘掌柜估算,利钱极厚。”赵一鸣细细地解释着,见郑氏点了点头,赵一鸣斟酌着继续道,“这膏滋方一旦开售,厚利可期,刘掌柜和一鸣商议着,这等方子不能这样白用了,总得拿出些来给原主才好。” 郑氏微微挑了挑眉头,道:“这不是难事,商议着给他些银两,将方子买下来也就是了。” “若是平常,太太如此也就够了。”赵一鸣抿了抿嘴角,摇头道,“太太不知,拿出这方子的乃是一名宿医,手里握着的方子绝非这一个。刘掌柜与一鸣商议着,这张方子咱们做的大度些,索性按分成付红利……看着一时的花费是高些,但若能再得几个方子,咱们济生堂的兴旺,指日可待!” 郑氏本就是商户出身,自小耳濡目染着,对这些经商之事也有些了解,听着赵一鸣这番话也有些道理。 于是,郑氏点了点头,到底又道:“也不用给的太多了,两成利足矣。” 赵一鸣看了她一眼,只能点头应了。原来,他与刘掌柜商议着是至少拿出三成的…… 不过,这一个方子也就罢了,以后再有方子,他再想法子替夏姑娘争取吧!有了这两分利,以后姑娘再有什么花费,至少不用再典当首饰了。 事情谈妥了,赵一鸣将方子重新揣好,告辞去了。 郑氏转回来吩咐魏嬷嬷:“昨儿慧娘带了话来,说是得了空,明儿回来探望襄儿,这边着人收拾了,你再去看着把慧娘的院子收拾出来,点上炭盆子烘着,驱驱屋里的寒气……” 芷兰也过来了,听了这话,江夏下意识地看向芷兰,恰好芷兰也看过来,目光对上,芷兰尴尬地摇摇头。显然,一同去了景府的芷兰被排除在外,大姑娘回娘家省亲的消息都没让她知道。 江夏递了个宽慰的眼神过去,转回眼来,笑着道:“大姐姐回来可住下?若是住下,是不是还要将床帐被褥的收拾一番?” 郑氏转眼看过来,笑道:“你想得周到,库房里有都有新的,拿出来就能用。” 说着,话题一转,又笑着道:“慧娘这回来,也不知带不带着羡哥儿……那孩子也快两周了,说是走路说话都很利落了,这有时候不见,真是怪想得慌!” “天气不冷了,大姑娘知道太太想念外孙,指定带哥儿回来的,太太您就等着含饴逗孙吧!”魏嬷嬷笑着打趣。 郑氏连连点头笑着,又对江夏道,“你这几日做的点心都不错,小孩子也好克化,你琢磨琢磨,备下几样吧!” 江夏自然答应着,郑氏又与魏嬷嬷细细地商议了一回,这才满脸带笑,心满意足地去了。 郑氏一走,魏嬷嬷就忙乎起来。 丫头婆子们自然忙碌起来,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魏嬷嬷又带人去了徐慧娘出嫁前的院子,这院子闲置了三四年,虽有人定期清理打扫,却空落冷寂的很,透着一股阴冷气息,自然要大张旗鼓地收拾一番才成。 江夏领了做点心的差事,自然就去了小厨房。 彤翎已经过来等着了,江夏吩咐了枝儿做着准备,然后让彤翎拿了只竹筐,一起又往花园子去了。 荠菜比前一天长的又大了些,个别的甚至窜出了花苔,江夏叹息着:“这东西长的太快,再过几日开了花,就吃不得了。” 说说走走,江夏在北墙根儿的一片野菜前停住了脚步,指着那片蒿菜一样的野菜道:“你过来认一认,我先挖一些回去用着,下午就你来挖,每一次挖一把,给翠羽吃了,调理止痛的!” “哎,彤翎记下了。”彤翎答应着,就蹲下去快手快脚地帮着挖了起来,一边问,“姑娘,这是什么菜?看着像蒿子呢!” 江夏笑道:“它有个名儿就叫益母蒿,村子里则叫它甜麻棵(kuo,平声),在本草上,其名为益母草,又叫茺蔚,活血祛瘀,调经消水,女子经事不调、产后不净诸般病症都会用到它,是最常用的经产用药。” “喔,这就是益母草?”彤翎好奇地举起一棵小苗儿端详着,又道,“奴婢听说过益母草这个名儿,却不认得……呵呵,若不是姑娘指点,奴婢永远也想不到,这不起眼的物事就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挖了一把鲜益母草,江夏就起身往回走,彤翎则继续在菜园子里挖荠菜。经过那一片罂粟苗的时候,江夏四下里看了看,见四围无人,就挖了两棵一起带了回来。 鲜益母草苗儿鲜嫩,味苦,江夏将两棵罂粟苗一起洗净,放入三片干姜,打入一个鸡蛋,做成鲜益母蛋汤,让枝儿给翠羽送过去。 春风和暖,丽日当空,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屋顶啁啾歌唱,鸟鸣婉转欢快,让人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彤翎在花园子里一边挖菜一边胡乱哼着小曲,正畅快着呢,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跑到花池子里去了,难道不知道‘小草有命,那个……脚下留情’嘛?”小团子横眉冷目地瞪着彤翎,胖乎乎的脸颊因为生气高高地鼓着…… “呵呵呵呵……哎哟,原来是小小姐,见过小小姐!”彤翎被小团子气鼓鼓的小模样给逗笑了,一边笑着一边道,“奴婢没听过什么‘小草有命、脚下留情’的,却只知道,这些野菜可以做很好吃很好吃的点心,那边那片儿还能治病救人呢!” “很好吃的点心?治病救人?”小团子蹙着眉头想了想,想不明白,于是又问道,“你是哪里的,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正好彤翎也挖够了,顺势起身,抖抖衣裙上沾的灰土草屑,给小团子微微屈了屈膝,道:“回小小姐话,奴婢是二少爷院里夏姑娘的丫头,名唤彤翎的。这些都是姑娘教给奴婢的,我们姑娘识文断字,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还懂医术会治病救人,可厉害了!” “哦?”小团子听得有些心动,歪着脑袋盘算起来。 51.第51章 大少奶奶不好了 彤翎没工夫跟小团子耽搁,正想着怎么着把她哄回去呢,那边姜嬷嬷和腊梅一脸焦急地寻了过来,彤翎松了口气,交待一声,匆匆往回走。姑娘还等着她挖的荠菜做点心呐! 小厨房里,江夏带着枝儿已经蒸了一锅米糕,烙了一堆杏仁酥饼,见彤翎进来,江夏拿了半块酥饼递给她:“你尝尝这个!” “好吃,又香又甜,还酥脆酥脆的……真好吃!”彤翎赞叹着,一边将遇上小团子的事儿说了,“……小小姐还说什么‘小草有命,脚下留情’,哎哟,你们是没见,小小姐气鼓鼓地眼睛瞪的溜圆的小模样,真是好笑啊……呵呵……” 枝儿跟着笑起来,江夏却暗暗甩了把冷汗,心虚地转身躲开了两个丫头的目光。 ——汗,一不留神,把小包子带歪了。以后可得注意了,当着小孩子的面儿可不能再信口乱说了。 看着彤翎吃完酥饼,江夏将米糕和酥饼各捡了一盘,装了食盒,打发彤翎送到正院去,给郑氏尝一尝。 小厨房砌了一排的五联灶,越往里边的灶口越小。 江夏揭开最里边两口灶上炖的砂锅,察看汤的火候。她今儿熬了两锅清汤,一锅是给徐襄备的鸡汤,另一锅则加了瑶柱、海米等提鲜之物,是给徐慧娘母子准备的。至于其他的点心,因不能储存,或者需要吃个新鲜,江夏就没有做,只把各种材料备好了,等着大姑娘到了再现做。 各人各处无不忙碌,却还算井然有序。 江夏估摸着徐襄该倦了,就将小厨房的活计交待给枝儿,捡了几块点心端着,匆匆赶回正屋。 米糕也还罢了,杏仁酥饼却难得的得了个‘好’。江夏暗暗地撇了撇嘴,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临近晌午,徐襄小睡了片刻再次醒来,江夏招呼着他起了床,净手洗脸,又梳了头发,这才道:“二少爷且坐一会儿,我去小厨房看看,把你中午要用的饭和粥汤带回来。” 徐襄喝了口水,斜了她一眼,道:“今儿的课还没上呢!” 江夏脚步一顿,转回头来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用午饭,用过饭二少爷再给我上课吧!” 安抚住徐襄,江夏招呼丫头们上午饭。刚出门就见魏嬷嬷带着郑氏走进了院子。 江夏略略曲膝见了礼,郑氏就笑道:“今儿做的杏仁酥很是可口,香酥不腻,羡哥儿指定喜欢。我看着也耐放,你看着多做些个,给羡哥儿吃了,临走再让你大姐姐带两盒回去。” 江夏自然答应着,又笑着问道:“正要给二少爷上午饭呢,太太也一并在这里吃吧?” 郑氏回头看了看魏嬷嬷,道:“罢了,就在这里与襄儿一并用了吧!” 有这句话,都不用江夏忙乎,珍珠忙忙地笑着应了,又对江夏道:“奴婢这就去大厨房领太太的份例,只是,姑娘给二少爷备的点心,少不得要多备一份了。” 郑氏抬手点着在珍珠,笑嗔道:“你个馋嘴丫头,自己想吃尽管问姑娘要,还敢指起我来了!” “哎哟,太太可冤枉死奴婢啦,明明是太太说姑娘的点心是真正难得的嘛……哎哟,奴婢再不敢说了,太太饶命啊!” 珍珠的话未说完,郑氏举手欲打,吓得她拔脚就走,一边走着还一边告着饶……郑氏被逗得笑的太狠了,只能用手撑着胸口喘着气。丫头婆子也个个笑的手软脚软,笑声哎哟声乱成一团。 徐襄本来就大好了,加上郑氏留在二房用饭,徐襄自然地起了身,穿好了夹衣夹裤,让人把午饭摆在床前的榻几上,母子俩就在榻上相对而坐,静静地用了饭。 或许是看着儿子病愈心情大好,郑氏这一顿吃的格外香甜。特别是小厨房里做的鸡汤荠菜粥,喝了两碗才撂了手。 “今儿这饭格外香甜,一不留神竟吃的撑了!”郑氏接了珍珠递上来的茶慢慢喝着,一边笑着道。 魏嬷嬷起了热茶送上来,一边笑道:“太太这心里畅快了,自然是吃饭也香喝水也甜。” 郑氏抬眼看着魏嬷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母子俩又略略说了几句,看着徐襄透出倦色来,郑氏就起身离开。 刚走出屋门,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秋菊慌慌张张撞进来,一眼看见郑氏就哭叫起来:“太太,太太,我家大少奶奶不好了!” 一屋子人都给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郑氏脸色倏地冷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盯着秋菊呵斥道:“究竟怎么了,这般慌里慌张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秋菊吃了一吓,却镇定了些,略略收敛了心神,回道:“太太教训的是!大少奶奶从前日就有些不好,恶心作呕的格外厉害,少奶奶只当是害喜……谁成想,刚刚竟见了红……” 郑氏一听,也紧张起来,回头瞥了眼江夏,却吩咐魏嬷嬷;“赶紧打发人去请一鸣过来!” 魏嬷嬷答应着匆匆往外就走,郑氏又吩咐秋菊:“别愣着了,赶紧带我去看看你家大少奶奶!”话音未落,郑氏就往外走去。她要先去大房里看看情形去,毕竟老大媳妇儿怀的是徐家的骨血。 江夏将秋菊的话听了个清楚,初步判断大少奶奶可能是流产先兆。随即,她就在脑子中将可能造成流产的原因,一一罗列出来,又根据了解的情况,逐一排除掉。 徐家不过是个小乡绅,这又是下毒、又是滑胎的,都快赶上宫斗大戏了!本就盘算着寻机离开的江夏,此时更坚定了离开徐家的决心。 徐家就是是非之地,她这种缺心眼儿的既然打定主意离开,还是趁早吧!迟了,说不定就遭了谁的暗算去! 走了两步,郑氏又回头看向江夏:“你也跟着过去看看吧!” 52.第52章 我给你作证 江夏对大少奶奶吴氏是真没好印象,依着本心并不想跟着的,但想起那个圆滚滚软乎乎的小团子,若是吴氏没了,那孩子也就成了没娘的娃了。 唉,算了,还是跟着去看看吧! “太太先走一步,我拿上针包就来!”说着话,江夏转身回屋。 中医最有效的急救手段非针灸莫属——但愿吴氏的情形不太糟糕,也但愿母子俩都还有救治的余地! “刚才怎么说,大房又怎么了?”徐襄挑着床帐子露出脸来询问。 “哎,你还没睡着啊?”江夏将针灸包拿好,一边回答道,“说事大少奶奶不太好,太太已经过去了。我回来拿针包……” 徐襄看着江夏皱紧了眉头,片刻道:“带上个丫头!” 江夏略有迟疑道:“魏嬷嬷跟过去了,屋子里只有芷兰和彤翎两个了……再叫走一个,只有一个怕忙不过来。你安心睡吧,太太刚走,我赶紧两步,还能赶上太太呢。” 徐襄看看她,也不再勉强,任由江夏扶着重新躺好。 第一次踏足大房,江夏匆匆走进大房的院子时,郑氏一行也刚刚踏进正屋,丫头挑着门帘子还没放下来。 江夏紧赶了几步,跟着郑氏前后脚地进了大房的正屋,迎头,就是一股酸腐夹杂着熏香的味道,令人窒息! 江夏的呼吸滞了一滞,回身吩咐看门的小丫头:“把门帘子挑起半拉来!” 小丫头迟疑一下,还是依言挑了半边门帘起来,室外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那股子味道,江夏这才觉得好一些,至少不会窒息了。 这古代的人,动不动地就关门闭户,怕受了风的习惯,真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她耽搁这片刻的功夫,就听里屋传出一道哭声:“太太,救救我家奶奶吧……” 江夏打了个激灵,顾不得再纠结门帘子,提步进了里屋。 大房的院落、房舍布局,与徐襄的院子几乎一模一样。正堂上的布置格局也大同小异,只是踏进里屋来,风格就是典型的闺阁,不同于徐襄那边的阔朗清雅。 吴氏这里原本就有嬷嬷、丫头好几个,郑氏又带了四五个人过来,不小的一间屋子急的几乎插不下脚去。 江夏排开众人走上前,与郑氏低低地招呼了一声:“太太。” 郑氏站在吴氏的床尾,也正看着床上那一块刺目惊心的腥红发怔,听到江夏呼唤,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你来了,好,你给看看!” 人命关天,江夏也不迟疑不推脱,径直走上前去。 吴氏皱着眉,手捂着小腹,苍白的脸色,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 江夏伸手,尽量放柔了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道:“大奶奶把手伸过来,我要把把脉。” 秋菊赶紧递上来一个脉枕,一边将吴氏的手腕放好,一边宽慰道:“大少奶奶,让夏姑娘诊一诊,夏姑娘医术高明,能治了二少爷的病,也必定能够救了你和小少爷。” 江夏瞥她一眼,秋菊在她的目光中退到一旁去,江夏就在床侧的鼓凳上坐了,屏息静神,开始诊脉。 脉浮而紧……脉浮乃是吴氏妊娠反应严重,体质比较虚弱,算是正常;脉紧,却是先兆流产的脉象……加之出血不多,也不急,只因为大少奶奶穿的是白凌子中裤,沾上血迹看起来就特别触目惊心…… 也就是说,胎儿还有挽救的余地! 江夏又换了一只手诊了片刻,一边询问着:“你们大少奶奶今日可吃过什么东西?好好想想,说仔细了,一样也别漏下……” 秋菊在旁边回道:“卯时莫,大少奶奶按例吃了一盏燕窝。辰初,用了一碗素粥……再后来,又吃了两块点心,却勾的吐了……因着吐得厉害,午饭也没了胃口,是姜嬷嬷和腊梅采了些荠菜回来,交待给大厨房里做了碗荠菜粥让大奶奶开了胃口,吃了两碗……” “荠菜?”江夏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 “夏姑娘,奴婢敢以性命担保,荠菜绝对没有妨碍……嗯,奴婢家嫂嫂去年怀着时就特别爱吃野菜,几乎天天吃荠菜也没有妨碍的!”腊梅急急地出声辩解道。 江夏转眼看过去,就见腊梅与一个婆子站在角落里,那婆子怀里还抱着小包子。只不过,看小包子软趴趴的模样,应该是趴在那嬷嬷肩头睡着了。 皱了皱眉头,江夏压低了声音道:“姜嬷嬷把小小姐带下去吧!” 郑氏也皱了眉头道:“这种事情,怎地让她在这,还不带下去!” 那姜嬷嬷白了脸,一声不吭地曲曲膝,垂着头抱着小包子匆匆下去了。 腊梅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又急急地辩解道:“太太,姑娘,奴婢绝不敢有半句假话,奴婢是真的亲眼见嫂嫂吃过荠菜,这才敢给大少奶奶吃……” 江夏没等她说完,就挥挥手道:“你不用说了,我可以给你作证,荠菜不但对妊娠无碍,还能凉血止血,有的医书上还用荠菜医治血热引起的胞胎不稳胎漏!” “哎,姑娘……多谢姑娘!”腊梅意出望外地连声道谢,江夏却没再说什么,就转回头来,专心地开始准备给吴氏救治。 “太太,追究缘由暂时先放一放,我先给大少奶奶施针……看能不能把血止住!”这屋子里,除了病人,太太郑氏无疑是唯一能够做主的,江夏要实施医治,自然告知一声。 郑氏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江夏拿出针包,一边吩咐:“拿一只火盆子来!” 魏嬷嬷闻声而动,立刻把屋角里放的一只炭盆端了上来。 江夏从针包中取出一枚银针,放在炭火里烧了片刻,拿出来晃了晃,温度降下来,在肝俞穴下了第一针。然后是关元穴,再然后是三阴交…… 53.第53章 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一连几针下去,吴氏脸色稍稍好转了些,身下的血迹似乎也扩散的慢了。 直起身,江夏抽了手帕抹了把汗,对郑氏道:“太太,留两个人打下手,其他的先退出去吧!我要……看一看!” 郑氏露出一抹惊讶,却也没有反驳,略一迟疑,就吩咐大部分丫头婆子退了出去,只留下腊梅和秋菊伺候着。她也带着魏嬷嬷退到窗前的椅子上坐等。 清了场,江夏就吩咐秋菊:“打半盆温水,再拿干净的衣裤来替你们奶奶换上。” 秋菊和腊梅闻声下去准备。江夏则针用补法,刺激着穴位,以增加疗效,一边对吴氏道:“大少奶奶且宽宽心,此次见红,主要是大少奶奶害喜严重,体虚气弱,又正好遇上了一个引子,就发作了出来。其实,看着吓人,却还不到无救……” 吴氏哆嗦着苍白的嘴唇,磕磕绊绊地道:“夏,夏姑娘,求你……保住我的孩儿……” 江夏抬眼看看她,点头道:“大少奶奶放心,夏娘必会尽力……关键是,大少奶奶自己也要放松心情,配合我的治疗。相信我,你肚子里的孩儿不会有事的。” 估计是吴氏自觉有所好转,看着江夏的目光里少了警惕,多了些祈求和依仗之意。 江夏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嗤笑,却也并不在乎。她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人家不可能凭你三言两语,就交付百分百的信任。她也不求吴氏的信任,只要吴氏配合她完成这一次的治疗,也就足够了。 针行了一遍,正好腊梅和秋菊也端了水,拿了换洗的衣物来。 再次上前,江夏又按了按脉,就果断地起了针。也不知是体虚神倦,还是针灸的效果,提起针来的过程中,吴氏却睡沉了。 江夏只叮嘱两个丫头放轻些手脚,别惊醒了吴氏,就闪过一旁。看着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替吴氏清理了,换了干净的褥子、衣裤,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江夏把针烧过消毒放回针包,走到郑氏身边,低声回道:“下红还未完全止住,明天还需行一次针。胞胎能否保住,还在五五之数。等一下赵先生到了,我与先生商议着,再下方子吧!” 郑氏点头起身,往床上看了看,带着魏嬷嬷和江夏出了里屋。 一到外屋,郑氏就吩咐吴氏身边的人:“你们进去伺候着吧!”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曲膝答应着,垂着头进了里屋。 堂屋里只剩下郑氏、她的丫头,还有魏嬷嬷和江夏几个了。郑氏这才低声问道:“可看得出是什么缘故?” 江夏摇摇头:“症状并不严重,故而应该不是毒性峻烈之物……屋子里我留意了,未发现什么不对付的。” 郑氏看了看她,沉着脸点了点头。 江夏果断告辞:“太太,我先回去。待会儿赵先生到了,我再……” 江夏本来想说她再过来,郑氏却并没让她说完,打断她的话,直接道:“你安心守着襄儿吧。待会儿,让一鸣去襄儿屋里。” 如此最好!江夏满意非常地辞了出来。 走出徐家大房的院子,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抬头看一看蓝天丽日,白云悠然,她的心却沉甸甸的,轻松不起来。 一个小小的徐家,充其量算是个小乡绅吧,统共也就这么两房人,却能生出这么些事来。下毒、落胎,还能更残酷更黑暗些不? 活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东西可以争夺,又有什么生死仇怨,值得这般你死我活争斗不休?可照她看,照此下去,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心里有些发堵,江夏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信步往花园子里走去。 正好,下午还要给翠羽做一次益母草蛋羹,她捎带手地挖几棵回去吧! 进了花园子,满眼的明媚春光,鼻端是淡淡的土壤混着青草的味道,江夏终于觉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边走,一边习惯地看着花池子里的花木,也看着一片片生机格外蓬勃的野菜。 荠菜似乎又大了一圈,而且,个别的开始窜花苔儿了,这要不了三两天,就不能吃了呀。 罂粟苗倒是仍旧粉绿娇嫩,却也长高了,小嫩苗长大了,足有一扎多快两扎了。 柳芽儿长大了,已经显露出柳叶的形状。柳絮也鼓起来了,白绒绒的,再过几日,就该柳絮满天飞了。 那边墙根下,还真有好些蒲公英,有几棵性子急的,已经绽开了一朵朵娇嫩的黄色小花,为这春日的园子,添上了第一抹亮色。 江夏一边走一边流连欣赏,来到那一小片益母草的地方,却诧异地发现,不太多的益母草,居然都被拔光了! 也不是,有些是被连根拔了,有些却被拔断了,剩下一小截光秃秃的四棱形茎秆…… 江夏心头一动,明白了些什么。 益母草活血祛瘀,调经消水,是经产常用之药,却偏偏不能给孕妇用,否则,可能造成胚胎不稳,甚至流产落胎! 好好地一味药,自古到今为多少女子妇人治病去疾,才有了‘益母草’一名。却偏偏,不能用于孕妇…… 真是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由此,她想起师傅说的一句话:‘世人都说人参宝,吃不对付赛砒霜!’ 说的就是世人皆知的大补之药人参,若是用错了时机,毒性堪比砒霜,能要了人的性命! 54.第54章 荠菜粥里的‘小米蒿\’ 江夏想起了秋菊说的‘荠菜粥’! 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再过些时候,就该做晚饭了…… 江夏不再耽搁,转身回到二房。让彤翎在外屋伺候着,她则叫上芷兰,脚步不停地又往大厨房走去。 大房的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却仅限于烧水,大房用的饭菜还是都在大厨房里做的。江夏就想着,去大厨房看看,或许能够找到点儿蛛丝马迹。 花园子里的益母草苗儿被人拔了,也或者是碰巧了呢?她也希望只是碰巧了! 因为过了午饭时分,离着做晚饭也还有些时候,故而大厨房的灶火都封了,大多数人也回去歇息了,只留了两个半大的丫头守着,备着有哪个主子临时要水什么的。 眼瞅着快到大厨房了,江夏微笑着开口:“芷兰,我去大厨房找点儿东西,你看能不能帮我遮掩一下……我才好行事。” 芷兰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姑娘放心,交给奴婢吧!” 隔着一射之地,远远地看着两个丫头伏在门口的桌子上打盹,芷兰就加重了脚步,大步走上前,道:“你们一个个,但凡离了主子的眼就犯懒!” “呃,芷兰姐姐饶命,花儿(苗儿)再不敢了。”两个小丫头吓得几乎晕过去,栖栖遑遑地讨着饶,就要跪下去磕头。 芷兰一人拍了一巴掌,两个丫头缩了缩脖子,又连忙站好了。 “你们给我醒醒神儿,赶紧去捅开炉子烧上水,大姑奶奶院儿里一大堆东西等着用热水烫呢,说话太阳就落了,不赶紧的,明儿大姑奶奶来了用什么?亏得你们还敢在这里睡觉!” 两个丫头答应着就一起往厨房里跑,却又被芷兰揪住一个:“说你们没脑子真是不错……烧个水用得了两个人?你还不赶紧去把那些人都叫起来伺候着!” 那小丫头如磕头虫子一般连连点头答应着,慌慌张张一路小跑着去叫人了。 芷兰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江夏露出一抹赧然,道:“让姑娘笑话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还是你有法子。” 说着,江夏就径直走向厨房门口,那里放着两只泔水桶和一只竹筐,泔水桶里盛着泔水、残羹剩炙,竹筐里则是厨房里的垃圾,包括烂菜、鱼鳞之类。 江夏先拿起泔水桶中的长柄勺子搅了搅,没发现什么东西;转而就专心翻检起垃圾筐子。 大部分种植蔬菜一略而过,江夏很快就找到了一团细小的野菜叶片、根须之类。江夏精神一振,更加小心地翻检查看着,几乎是逐一地查看着这一团野菜垃圾……大部分都是荠菜的根须和枯叶,还有一半根杂草,并没有什么异常之物! 又一根杂草,又一截菜根子…… 随手一丢,江夏继续看,扒拉了两下子,江夏突然转开眼,将刚刚丢掉的那一节根子捡起来——竟是一截唇形科植物的根! 要不是带着一小节四棱形的茎秆,江夏几乎就给当成荠菜根了。益母草就是唇形科的植物。 江夏将那节茎秆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尝了尝……竟真的是益母草! 有了这一截根子在手,江夏继续仔细搜检,很快,又被她从垃圾筐里找出十几根益母草根来! 找到了这些益母草根子,还不能确定,这东西就给了大少奶奶吃了。 正琢磨着,恰看到进屋烧水的小丫头悄木声地走出来,蹲到门口旁边的一个大盆跟前,伸手就开始刷起碗来。 咦,午饭的碗筷居然还没刷! 江夏连忙上前,伸手止住那刷碗的丫头,俯身仔细地翻检起来。大少奶奶吃的是荠菜粥,自然用的是碗,而且,可能碗上会沾着米粒儿或者野菜末儿…… 咦,有啦! 老天有眼,真让江夏找到了大少奶奶用过的碗,果如她猜想,碗底上沾着些米粒,还有些切碎了的野菜末儿。 荠菜是簇生,只有花梗,而没有茎秆;益母草却是茎秆细长,苗儿离了地,就长出茎秆来,一直长得高高细细的,比较好认的是,益母草的茎秆是四棱形,中空……还真让她找到了!大少奶奶的粥里果然被人放入了益母草! 芷兰看着江夏的表情,凑上来问道:“可是找到了?” 江夏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却转而看着那个吓坏了小丫头,和声问道:“你们这边择菜的活儿是谁做的?” 那丫头呆愣愣地先看了看芷兰,这才嗫嚅道:“是俺和花儿!” 哦,这个就是苗儿了! 江夏笑笑,道:“你是苗儿吧,你跟枝儿相熟吧?” 苗儿脸色缓了些,连连点着头道:“嗯嗯,俺们仨人是一起被买进来的。原来枝儿也跟俺们在一起,大前天,枝儿被唤走了,说是去伺候二少爷了!” 说起二少爷,小丫头苗儿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向往和羡慕来。 江夏笑笑,又道:“枝儿最会认野菜了,你们既然是一起的,想必你和花儿也识得野菜吧?” “嗯,嗯,俺们从小挖菜,啥菜都能叫上名儿来!”苗儿渐渐放松下来,说话也不再结巴。 江夏笑了:“那你今天中午摘了野菜吧?” “嗯嗯,是大少奶奶屋里的腊月姐姐送来的,说是给大少奶奶熬粥……大多数是荠菜,还掺着一些小米蒿……俺还跟花儿说来着,荠菜烙菜饼子最好吃了。小米蒿也好吃,还有面条菜、扫帚菜、灰灰菜……原来在家时,到了春上就天天吃这些……” 55.第55章 太太平平过日子吧 江夏已经不用问下去了,就是这两个丫头把益母草误当成了小米蒿,然后稀里糊涂地放进了大少奶奶的荠菜粥里。 若真是米蒿,大少奶奶就不会出事。这俩小丫头不知者不罪,似乎也不应该怪罪她们。 当然,换个角度说,益母草苗儿也有许多地方食用,只要不是妊娠期,并没有妨碍……更进一步,十几颗小小的益母草苗儿,量真的不大。若是妊娠期身体状况好、胎儿稳的,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儿……也是赶上了,大少奶奶气虚体弱,就出了事儿! 倒推回去,这件事的责任,大概只能落在腊梅和姜嬷嬷身上!或者,若是郑氏严苛些,眼前这俩憨实的小丫头也有可能逃不脱…… 该问的问了,江夏也不再多留,与苗儿打了个招呼,带着芷兰离开了大厨房。拿走了那一撮益母草根子。至于大少奶奶吴氏用过的那只粥碗,江夏没拿,却眼看着苗儿接过去,三把两把刷洗了个干干净净! 一路往回走,芷兰低声问道:“姑娘刚刚拿的不是小米蒿吧?” 江夏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益母草根,轻叹一声道:“此物遍生田野沟渠,许多地方百姓会挖取嫩苗做菜。书上名茺蔚,村子里的百姓叫它甜麻棵,医书上却还有个名字——益母草!” “医书?此物可以入药治病啊?” “是啊,此物活血祛瘀,调经消水,多用于妇人经事不调,产后瘀滞等,乃是妇科经产常用之良药,故而得名‘益母草’!” 默然片刻,江夏又道:“心中向善,则诸事向善。此事蹊跷之处太多,就凭这么几棵草根子,还有小丫头几句话,都说明不了什么!” 芷兰似有所悟,顿了一下,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眼瞅着到了二房门口,江夏回头看向芷兰,低声道:“今儿的事,就当啥也没看见吧!” 芷兰心头一紧,抬眼看了看江夏,神色肃正地点头应道:“是。” 又走了两步,两人进了屋,彤翎起身迎上来,低声道:“姑娘回来了。赵先生来了,正跟二少爷说话呢。” 江夏点点头,进了里屋,徐襄与赵一鸣相对坐在窗前的榻上,都神情愉悦,似乎正聊得投机。 “姑娘回来了!”赵一鸣起身问候。 “先生来了!”江夏也微微福身一礼,让着赵一鸣重新落座,江夏直奔主题道,“先生可是从大房过来?” 赵一鸣点头,道:“是。大少奶奶那边一鸣也是隔三日请着平安脉的,之前虽说大少奶奶害喜较重,胎却还算稳当。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意外……” 说到这里,赵一鸣突然一顿,随即道:“还多亏了姑娘出手,若不然,大少奶奶这一胎怕是难保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道:“施针只是止住落红,这安胎的药还是要吃的,先生可有了方略在胸?” 赵一鸣客气地笑笑,“不怕姑娘笑话,一鸣却是琢磨了个方子,这就说出来与姑娘参详参详?” 江夏点头,又转眼看向徐襄道:“二少爷起了多久了?你这会儿可还受不得劳累!” 赵一鸣也连忙附和,徐襄噙着一丝苦笑摇摇头,很是无奈地上床歇息了。 江夏与赵一鸣出来,在堂上落了座。赵一鸣把自己琢磨的方子说了出来。 江夏连连笑着赞叹:“先生这帖仙拈安胎汤确实考虑周全,调补合宜,实在是妙极,夏娘也受教了。就按这个下方子吧!” 方子商议妥当,赵一鸣从袖口中掏出一份折叠的笺纸,递给江夏。展开来看时,却是一份‘济生堂’的红利分配契约。 “这是前几日姑娘出的膏滋方,一鸣与掌柜商议着,此方非同一般,铺子里不能凭白没了。这是两份利的契书,掌柜的与一鸣已经签了字,只需姑娘签个字,以后每半年一核账,届时就会把当期的红利给姑娘送过来。” 这份契书实在是出乎江夏的意料之外。不过略一思忖,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契书接了过来。 “谢谢先生!也替我向贵掌柜的道声谢!” 赵一鸣见她接了契书,心中一松,笑着道:“有了这份契书,姑娘也算是济生堂的东家了,哪里还用得着这般客气。” 这份契书果然不简单,这是想着继续从她手里拿成药方子呢! 江夏眉梢微挑,不置可否地一笑,转开话题道,“先生可以打听着小弟的情形,若是暂时安稳,也不用太着急,以后慢慢谋划着,找个稳妥机会吧。” 赵一鸣连忙道:“姑娘放心,一鸣绝不敢懈怠了。一鸣正寻摸着能与那庞家说上话的,也好上门。” 这越哥儿的事也确实棘手,被庞家插一杠子买了去,就成了庞家的奴仆,买与不买全看庞家的心情了。不像在刘氏手中,知道刘氏贪婪的弱点,还能以利诱之。 送走赵一鸣,江夏进屋看了看徐襄,打了声招呼去了小厨房。 上午她给翠羽做益母蛋汤的时候,也有些益母草根子扔在灰堆里,江夏都一一找出来,随手扔进煲汤的灶里,眼看着烧着了,成了灰,她拿着烧火棍拨散了,这才作罢。 大少奶奶和孩子有惊无险,她就不想多事。何况,此事追究起来牵涉众多,真计较起来,大厨房的苗儿花儿,负责做粥的厨娘……都脱不了干系。而很显然的,那些人顶多只能算是失察,却没什么恶意的。 更何况,她也刚刚好给翠羽用了益母草……真的深挖起来,说不定连她也要被牵涉其中去。 算了,还是息事宁人,大家伙儿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吧! 56.第56章 谢姑娘救了我的妻儿 眼瞅着日头西沉,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功夫了。 江夏点火烧锅,浓浓地做了一碗红糖姜汁蛋汤,让枝儿端了给翠羽送去。益母草没有了,多加了几片干姜,也能起到一定的温阳散寒之效。 枝儿刚刚打了一盘肉馅儿,正在裹馄饨。江夏重新起了锅,拿了七只馄饨煮了,自己先舀了一只尝了,确定没什么妨碍,这才将余下六只用甜白瓷汤碗盛了,端着回了屋。 徐襄夫子极负责,这一日的算术课一直没忘。吃过馄饨,到底教了江夏两刻钟,这才作罢。 大少奶奶这一桩事按下去之后,众人又重新投入到迎接大姑娘省亲的准备工作中去。一天忙碌下来,里里外外为之一新。 除了中间多了一个大少奶奶险落胎的插曲外,江夏也没有特别劳动,却觉得比往天要疲累得多。吃过晚饭掌了灯,她就觉得困意四起,倦容渐浓。 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江夏在心底暗叹:心累最是磋磨人! 不过几日,她也被逼着神经紧张、草木皆兵起来。若是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呃,太夭寿!她贪生怕死胆子小,还是尽快想办法逃出生天去吧! 偏偏徐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吃过晚饭,还在屋子里四下里走动,走累了,又拿了本书看起来。 江夏也不好先去睡,只好强撑着,收拾了笔墨纸砚,在榻几上开始练字。 一张大字没写完,听得外头报进来:“大少爷过来了!” 手中的笔一顿,一个好好的点就糊成了一团黑。江夏索性搁下笔,抬头看向徐襄,然后起身扶了徐襄道:“二少爷坐了好些时候了,还是躺下吧!” 徐襄静静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身子却顺着她的意思上床、躺好。 江夏刚刚拉了被子替徐襄盖好,还没来得及放床帐子,大少爷徐宏就一步迈进了里屋。 动作不疾不徐地放下床帐子,江夏转身,微微笑着福身施礼,低声道:“大少爷过来了。二少爷刚刚睡下……大少爷可是有事,要不要叫醒二少爷?” 徐宏摆摆手,挑着帐子往床上探头看了看,就随即退开,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天天去庄子上看着浇返青水,早出晚归的,一直不得空过来探望二弟,今儿回来的稍早些,就是赶着过来看看他。二弟大病未愈,还是养病要紧,我又不是外人,也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必惊动他了。” 一边低声说着,徐宏一边往外走,江夏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提步跟在了后边。 来到外屋,碧玉不知去了哪里,彩霞依旧候在门外。 徐宏挥了挥手,彩霞毫不迟疑地躬身应着,退了出去。行动间,连看都没看江夏一眼。 见此情形,江夏直接在里屋门口停住了脚步,面色平静,心里却暗暗防备起来。 徐宏转回身,看向江夏,嗤笑一声,道:“我又不是老虎,姑娘用不着这么怕我吧!” 江夏心中一紧,面上却尽力平静着,微微笑道:“大少爷怎么会是老虎?” “呵呵,果真是个有意思的。”徐宏抬袖掩唇轻笑一声,道,“我今日过来,探望老二是其一;其二却是特意过来答谢。谢姑娘出手,救了我的妻儿。” 说着,竟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向着江夏拱手一礼。 江夏略略侧了侧身,随即也拱了拱手,道:“举手之劳,大少爷不必挂怀。……夏娘也仅仅施了几针,不敢居功。真说起汤药调治、治病救人,还是赵先生的功劳。” 徐宏目光灼灼,盯着江夏好一会儿,就在江夏不自在地快撑不住的时候,徐宏垂下目光,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徐宏无所长,倒是替府上打理庶务这些年,认识了几个人,不仅是三岔镇、临清府,就是姑娘出身的松林镇,徐宏也颇有几位知交好友。比如……开船行的庞家,庞大少爷就与徐宏是莫逆之交!” 江夏如遭雷击,惊讶地看着目光沉沉,晦暗不明的徐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徐宏却并不意外她的意外,盯着江夏看了片刻,随即转开了目光,淡淡道:“姑娘既然救了我的妻儿,就是于我有恩。若是有什么事情,徐宏能帮上忙,姑娘尽管开口,徐宏力所能及,必无半字推托!” 说完,徐宏又看了江夏一眼,径自扬长去了。 片刻,彩霞从挑了帘子转回来,猛一抬头,看见江夏木呆呆地站在里屋门口,脸色苍白如鬼,竟给吓了一跳。 按按胸口,彩霞迟疑片刻,方才慢慢走过来,低声呼唤道:“姑娘,夏姑娘……” 江夏悠悠回神,眼睛眨了眨,才恢复了灵动和清明。 看着彩霞丫头满脸惊讶好奇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懊恼愧疚……一个末等的小丫头罢了,对于主子的吩咐,下意识地就是服从吧!大概联系不上钉子、卧底之类的黑暗词汇吧! 江夏又眨了眨眼睛,随即将之前对这个丫头的恶意暂时丢开。 “刚刚你可知自己做错事了?”江夏收敛心神,脸色肃正地问道。 “啊,奴婢不知,请姑娘教我!”彩霞对江夏的指控很是意外,却反应不慢,立刻就开口向江夏求教。 “这屋里只有大少爷与我,你怎么能离开?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人看见,岂不说不清楚了?”江夏声音不高,语气却严肃起来。 彩霞变了脸色,连连福身道:“姑娘赎罪,实在是奴婢心眼儿笨,没想到这个……”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江夏此话一出,彩霞立刻煞白了脸,满脸害怕,却两眼迷茫,显然仍旧不明白自己********。 57.第57章 让你受苦了 “你身为二房的丫头,却丝毫没有二房丫头的自觉!” 江夏一语中的,盯着瞠目结舌的彩霞又加了一句:“你的主子是二少爷,可不是大少爷!”你是奴才要听主子的话没有错,可首先要认清自己的主子。 言尽于此,彩霞能悟了,是她的机缘;仍旧无动于衷,也就别怪被人放弃掉。 回了里屋,徐襄已经坐了起来,倚着床头静静地看过来。 江夏被他深深的目光看的心底发虚,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脸颊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 徐襄神色一缓,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大房找你何事?” 江夏眨眨眼睛,道:“主要是向我道谢啊,感谢我救了他的妻儿。” 徐襄点点头,目光却仍旧定在她的脸上。 江夏没有回避,自然道:“他对我说,他在外头交友广阔,临清府、德州府识人无数。而且,还特别说了我的出身地松林镇……说认识松林镇不少乡绅大户。” 徐襄眼底一寒,又看了看江夏,然后转开了目光:“他自十四岁就开始学着管理庶务,在外边走动的多,自然结识的人也不少……” 江夏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谁成想徐二少爷就说到这里不说了,淡淡道:“这一日事多,你忙碌一天也累了,歇了吧!” 哎,这人……咋这样呢?说半拉,留半拉,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 江夏腹诽几句,却也不愿厚着脸打听,也就只能自己做做心理建设,自我宽慰一番,然后招呼人打水,伺候徐襄洗漱安置。她仍旧在临窗的榻上歇了。 之前,江夏还怕心里有事睡不着,谁成想头挨着枕头没多会儿,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又是一觉到天明。 这一天,大姑娘徐慧娘回来省亲,天不亮府中上上下下就起了,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江夏自然也不例外,魏嬷嬷过来之后,她就去了小厨房。太太郑氏吩咐了的,今儿要多做几种点心,接待徐慧娘和景家小公子羡哥儿。 各种忙碌中,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 江夏被魏嬷嬷从小厨房里挖出来,亲自看着她换了一身梅子红的襦裙,又让彤翎重新梳了头,盘了个惊鸿髻,将大姑娘送的头面拿出来,挑了一支虫草菊花赤金簪,配了两朵宫制堆纱玉簪花,还要拿着铅粉胭脂往她脸上糊的,吓得江夏连忙说自己皮肤敏感,沾了这些就起泡,这才得以幸免,不过,最后,江夏还是迫不得已地在脸颊和嘴唇上用了点胭脂,以修正过于苍白的脸色。 这边刚刚是收拾妥当了,就有人从大门上传进话来,徐家大姑娘慧娘携孙少爷羡哥儿,已经登了船,晌午时分差不多就能到了。 魏嬷嬷一听,再顾不得江夏了,一边让她去二少爷屋里候着,一边匆匆去准备迎接的诸般事宜了。 被折腾了一回的江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心中不由腹诽,这知道的大姑娘是嫁了五品同知的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姑娘做了王妃、贵妃了呢!回趟娘家折腾的这般人仰马翻,六神不安的! 好吧,她突然有些明白,为啥媳妇很难与大姑小姑搞好关系了。 这个折腾法,谁当媳妇也有意见。 好在,江夏没有做人媳妇的自觉,暗暗腹诽几句,也就安心地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谁成想,论起淡定来还要说徐二少爷,见了她丢过来一句话,竟是:“开始上课!” 江夏有些疑惑,这位与徐大姑娘不是亲姐弟吧?咋听说姐姐回来,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呢?真真是看不出半分喜怒来。 徐襄说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江夏回应,不由疑惑地抬眼看过来,这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胭脂不好!” 江夏下意识地抚了抚脸,摊手道:“没法子啊,我不想用的,是魏嬷嬷嫌脸色不好。” 徐襄默了片刻,转开目光,等着江夏准备笔墨纸砚的功夫,突然开口道:“让你受苦了。从今儿起,你夜里不用当值了,回房好好歇息。还有让魏嬷嬷知会大厨房一声,你的饭与我一起开吧!” 不用值夜,自然是好的。至于开饭一事,江夏是想了一下才明白的。 这是说,让她与他一起吃饭,吃饭水平自然也就比照他一样了?这算抬举她吧? 笑着道了谢,江夏道:“二少爷的心意夏娘领了,只是二少爷所用饭菜盐味儿太轻……” 不能说她不稀罕与他一起吃饭,就从味道上说吧。他的饭菜几乎不放盐的,正常人可没福享受。 徐襄抬眼看看他,微微拧了眉头:“让厨房做两样就好。” 呃,江夏无言以对,也只能默认了。 徐襄不慌不忙,淡定无比地给江夏上课,前两天学完了十个数字和十以内加减法,今天就开始学习两位数的加减。 教了没一会儿之后,徐襄的眼里透出一抹欣赏来:“倒是个心灵的!” 江夏嘿嘿傻笑,心道,姐学了十五年数学,却不得不从头学个位十位的加减运算……这得是多苦的命啊! 58.第58章 这是一头狼(加更) 草草应付了徐二少爷的算术课。江夏与魏嬷嬷招呼一声,拿了针包,带了彤翎,再次去了大房。 临出院子,看见大少爷正看着小厮们搬运东西,目的地的院子在正院东侧,与徐宏徐襄兄弟俩的院子分列正院两侧。江夏听人说过,那边就是大姑娘徐慧娘出嫁前住的院子。 远远地看到江夏,负手而立的徐宏含笑点点头,江夏也自然地略一屈膝,就带着彤翎进了大房的院子。 大少奶奶躺在床上,气色比昨日好了些,看见江夏的眼神不再满是防备和警惕,甚至透出一丝亲近来。 “江妹妹过来了!” 江夏下意识地想要扑撸胳膊,好不容易才忍下来,强压着牙关的寒碜,笑道:“大少奶奶客气,夏娘可当不得!” “妹妹怎么当不起了……”吴氏笑着寒暄道。 这一声声‘妹妹’叫的江夏手抖脚抖心肝儿都跟着抖,眼瞅见秋菊拿了脉枕过来,江夏自己伸手拉过吴氏的手腕,抬起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然后直接询问起病情来:“大少奶奶今儿觉得可好些?可还见红?” “还不是太干净,略有一星半点的。”吴氏回答了病情,倒是也不再寒暄客套了。让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时,江夏屏息静气诊了脉,退开一步,让开地方,让秋菊上前伺候着吴氏躺好,端了炭盆子过来,又替吴氏撩了衣服,江夏这才取针消毒,然后再次行针,仍旧全部用补法,只不过,这一次的力度要弱一些,行针时间也稍短了些。 起了针,江夏一边将针装起来,一边道:“从大少奶奶的脉象看,基本无碍了。今儿行了这次针,下红之症也该停了。大少奶奶这几日一定要静卧保养,不能有什么大动作,也不能大喜大怒,情志太过激动,也可能导致胞胎不稳。另外,这饮食上……” 江夏想说‘野菜就不要吃了’,但话到嘴边被她生生咽了半截回去,略一沉吟道:“饮食上以清淡温养为主,粟米粥、五谷杂粮粥,虽粗淡,却最是补脾养胃,调补元气的,大少奶奶不妨多吃一些……” 捡着能说的交待了些,江夏也收拾好了针包,带了彤翎告辞离开。 大少奶奶唤了一声:“秋菊!” “是。”秋菊应着,从床头的柜子上取了一只锦缎匣子过来,双手捧着举到江夏面前。 “妹妹救了我和孩儿两条命,姐姐嘴拙也不会说啥的,这是姐姐平日戴的一对镯子,就送给妹妹吧。东西不值什么的,就是表表姐姐这份心意!” 江夏瞥了吴氏一眼,笑着道:“大少奶奶这也太客气了,让夏娘怎么生受得起!” “受得起,妹妹受不起谁受得起?妹妹快拿着吧,别嫌弃粗陋就好!”吴氏笑语连连地劝慰着,话说得急了,还有体虚气短的样子。 江夏客气了一回,也不再推托,大大方方接了,顺手交给彤翎拿着,她则笑着拱拱手道:“那夏娘就告辞了。大少奶奶好生将养,明儿我再来给大少奶奶行一次针。” 秋菊代大少奶奶送江夏出门,在院子里迎面遇上脚步匆匆的大少爷徐宏。 “劳姑娘受累了!”徐宏站定,目光盈盈地拱手道谢。 江夏垂眼曲膝,大大方方地回了一礼:“大少爷客气了!” 说着,江夏抬脚,继续往外走。 徐宏站在原地未动,在江夏与他擦肩之际,徐宏微笑着低声道:“徐宏乃是诚心致谢,那庞家……” 江夏直接打断他的话,微微含笑,道:“大少奶奶已经谢过了,大少爷就不必挂怀了!” 彤翎紧跟着江夏的,听到这话,很配合地举了举手中捧的锦缎盒子。 徐宏脸上的笑容一滞,抿抿嘴角还想说什么,江夏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微微颌首,带着彤翎径直去了。 在大房门口辞过秋菊,转回身来,江夏脸上的笑就散了。 徐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庞家……看来,得想法子尽快把越哥儿赎出来才行了。 直觉告诉她,徐宏这般背了人遮掩鬼祟的兜揽……另有所谋,别有用意!他在算计她! 徐宏生的不如徐襄好,却也绝对不算难看,穿着得体,行止有度之下,也完全能够称得上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可江夏莫名地觉得此人阴险狠辣,直觉这是一头狼,一头披了人皮的恶狼! 江夏很理智,也很谨慎,特别是到了这个陌生的地儿,她不得不谨慎了再谨慎,小心了再小心。 她就怕一个疏忽大意,就落到了人家挖好的坑里去! 回到二房,江夏接了彤翎手中的锦缎匣子,直接进了正房。 “大少奶奶真是,非得给了这个。”江夏一边说着,一边当着徐襄的面儿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是一对银镯子。只是,这一对银镯子,江夏恍惚有些眼熟…… 不防备,从侧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徐襄取了一只镯子翻转了细看,然后斜着江夏道:“你有急事用银子了?” 59.第59章 人是贱皮子 看着徐襄一脸捉贼拿著脏的笃定,江夏只是怔了一瞬,立刻果断承认:“是的。” “我与小弟越哥儿幼年失怙,这些年姐弟俩算是相依为命……临离家前,小弟患病未愈,我不放心,就托了赵先生去给越哥儿看诊送药……”说到这里,江夏看了看徐襄,见他脸色不明,眉头也蹙着,也不知自己的话是不是会惹怒他,但说了开头,就不能不说结尾,“我也没有银钱,只有太太给的几件首饰,就取了对银镯子给赵先生,托他典当了,来支付诊金和药费。” 江夏说完,还想再去察看徐襄的表情呢,他却直接把镯子放回了匣子里,竟然就这么一言未发地转身走开了。 高高提着的心,就这么落了地,江夏还莫名有些不得劲儿。 人还真是贱皮子,非得训一顿骂一回才舒坦?!真是的! 江夏自我鄙视了一回,也就把之前那一点点担心和不得劲儿丢到一旁。转回心思,江夏好奇地拿起一只镯子,仔细地打量起来。 镯子是素银打造的蒜头贵妃镯,攒刻着牡丹富贵纹样,镯子里面却是光面的,没有任何标记……江夏有些意外,又仔细辨别了镯子的纹样,每一根线条都仔细辨别过,确认没有什么特殊的,能拿来做印迹的东西。 眨眨眼,江夏恍然扭头,气鼓鼓地瞪向悠然安闲的那位二少爷——他竟然耍诈! 这人顶着一个丰神俊秀、清俊文弱的皮囊,看着跟小绵羊似的,原来,本质却是狡猾奸诈的狐狸! 江夏很有一种自戳双眼的冲动啊! 愤恨地瞪视,人家却似乎根本不知道,也没有感觉一样,神态自若地拿着一卷书看着,神色平静无波,那飞扬的双眉,清瘦的脸颊,尖尖的下颌,淡色的双唇,衬着白生生的皮儿和黑鸦鸦的发,那简直就是自成一道风景啊,有木有?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俊,有木有?还带着一丝儿一丝儿的仙气儿,有木有? ……让她不由自主地泄了气,心中蠢蠢欲动啊,有木有?! 江夏很气馁,换了皮囊,芯子还是那个,还是那么没出息,看见美好的东西就忍不住流口水,就双手投降没了抵抗力……真是,没办法啊! 摇摇头,叹口气,江夏拿着那盒子转身就走! “且慢!”刚刚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的徐襄却突然开口。 江夏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同时,脊梁上有些冒凉气儿,嗖嗖地。这是想起来教训她了? 略一迟疑,江夏就鼓起勇气,凛然回头——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小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还就不怕了,爱咋咋地! “二少爷有何事吩咐?”声音却无比谦和轻柔,脸上的笑容也如外头的春日阳光,温暖灿烂,明媚无比! 徐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意外,很快又变换成了浓郁的兴味,眉梢微微挑了挑,就把脸色重新回归了冷淡,道:“去把你那镯子赎回来!” 江夏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什么意思?赎镯子? 脑子转了几转,她才想起来,貌似古代有个破规矩,闺阁之物是轻易不能流落在外的,否则于名声有碍!就是一群心理变态的大男子主义爆棚的男人弄出来约束女性、控制女性的东西,不仅是迂腐,还腐臭不堪! 她是不在意这些破规矩的,也没打算遵守。但时也势也,人在屋檐下,只能先低头,听人家的吩咐行事。 可问题是,她身无分文,拿啥去赎? 镯子典当的银两已经交给赵一鸣花用,就是有剩,也不够赎金了。她手里是还有太太和大姑娘给的些首饰,可镯子不能典当,其他的首饰自然也不能当啊…… 愣了愣,江夏抬起手来拍向自己的额头。 啪地一声,额头剧疼,江夏却看着手中的匣子,咧开了嘴。 她的首饰是不能流落在外,其他人的…… 转眼看了看徐襄,江夏撇撇嘴,转身往东暖阁里放镯子去了。 这赎当呆在府里可不行,那就是说,她可以趁着赎镯子的机会上街逛逛去?!哈哈! 想及此,江夏的喜气根本掩不住,眉花眼笑地道:“今儿大姑娘回来,怕是不能得空……我明儿再去赎镯子,可好?” 稍加试探,这丫头心思单纯的很,关键是并不存心欺瞒什么,这个表现让徐襄很满意。 正心情好着呢,突然看见那丫头不明所以地傻笑起来。凭徐襄的心机,也不过略一转圜,也就了解了江夏欢喜的缘由。赎镯子显然不至于让她傻笑成这样,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出门! 突然间,徐襄的好心情云消雾散去,脸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目光却沉了沉。 难道,她就这么想离开徐府? 60.第60章 低调的慧娘 江夏根本不知道徐襄想了些什么,或者说,她心里存着离开徐家的念头,对徐家诸人,包括徐襄在内,并没有太过在意和用心。 没有得到回答?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别扭孩子常常这样,她就自动当他默认好啦。 江夏根本没理会徐二同学的小性子,喜滋滋的奔着小厨房去了。为了能够顺利地出去,她这会儿也要好好表现。可别出什么差错,惹怒了郑氏,让上街的机会泡了汤! 从现代穿过来的江夏明白,想要离开徐府,自己讨生活,首先就是要熟悉这个时代的一切,包括社会环境、伦理意识、法律法规和道德规范等等等等,当然,还要熟悉街面上的种种,包括物价消费水平,各行各业的发展状况…… 她初步估算过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离开徐府时应该能够攒一点银子,到时候,她可以开一爿小店,做点儿小生意,糊口也养家——她离开徐府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夏娘的弟弟越哥儿呢! 她不打算凭借医术谋生。 不说这个时代,女子行医会不会被看做异类,遭受排挤。就说她无根无凭的,太冒尖儿了绝不是好事,说不定反而成了招祸的根苗。 离开徐家后,还是寻个低调的小生意谋生,先安身,才能立命! 一边转着心思,江夏手上的动作也片刻不停,不过片刻,就弄了澄面,和了面,开始带着枝儿、彤翎、翠羽一起做船点。 船点乃是江南特色,古代文人墨客乘船游玩时所带的随船点心,以选料考究、制作精美、造型艺术、口感极佳而闻名,被称为江南船菜的‘阳春白雪’。她既然想表现表现,自然要拿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江夏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专业的点心师傅,做不出太精美的造型来,就带着丫头们做了相对简单的两种造型,一种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白鹅;另一种则是‘两只耳朵竖起来’的小白兔,白鹅填了豆沙馅儿,小白兔填了枣泥山药馅儿,做成之后,又在盘子上点缀了芹菜丝儿做的清波和南瓜泥做的胡萝卜,三个丫头简直看傻了。 特别是枝儿,再看江夏的眼神,已经是看偶像一般的痴迷和崇拜了。 “姑娘这心思也真是……”翠羽半晌发出一声感叹来,却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词语表达。 枝儿和彤翎却连连点着头附和着,她们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和表达了! 船点是要现蒸了才好吃,江夏做的这些就是试验品,放进锅里蒸上,就听着外头报了信来,说是大姑娘带着小少爷已经在码头下了船,改乘了轿子,最多两刻钟就该到了。 江夏叮嘱了三个丫头接着捏船点,匆匆离开小厨房,回了正房 她得回去看着徐襄,可别姐弟俩久别重逢激动过了,发了病! ***** 三岔镇的水码头虽然不及临清府那般千帆蔽日、百舸竟流,却也规制整齐,有不少舟船刻意避开大码头的壅塞,特意在此停泊打尖儿,补充蔬菜粮米诸般。 那大姑娘嫁的景府,乃是临清府的同知府上,正五品官员,在这一方也算是数得上的官宦人家了,自然气度不同。 徐氏慧娘本就是个心思灵透的人物,嫁进景家几年,见识眼界又与往日不同,收了一般乡绅富户的那股子浮夸虚荣,刻意地低调起来。 她这次回乡省亲,一是无心招摇,二来也确实路程不远,故而没有摆那官府家眷的谱儿,没动用同知府的大船,只乘了一艘厢式客船,却也周以雕栏,覆以锦帷,又有那衣裳鲜明,神色倨傲的随从仆妇前后随扈,即便是那乘船的船工,也穿着整齐,与那平常行船人家不同。 徐家大总管许平一大早就带人来了码头,备好了暖轿候着。接到徐氏慧娘在临清启程的消息,大少爷徐宏也骑马赶到了码头,迎接这位出嫁的妹子归家。 船靠上码头,船家和随从们搭好踏板,景谅才扶着妻子出了船舱,离船上岸。 徐宏满脸带笑,脚步匆匆地迎上来,隔着老远就拱手叫道:“进贤!妹妹!” 景谅自然也作揖回礼,口称兄长。徐氏慧娘却只是遥遥福身,却没有出声。 徐宏几乎接过跳板去,亲自躬身引着妹妹妹夫上了岸,那边大管家早就把暖轿停好,大姑娘一踏上岸来,早就赶过来候着的魏嬷嬷和马嬷嬷就双双迎上前来,一番请安问候寒暄,羡哥儿被被奶娘抱上来,与大舅舅请安见礼。 羡哥儿未满两周,仍是懵懂年纪,穿着大红虫草纹织锦袍子,裹在一袭猩猩毡斗篷里,戴着风帽,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来,骨碌碌转动着,看着码头上挤挤挨挨站着的一干人,竟没有半丝儿惧色,反而透出满眼的兴趣和好奇来。引得那徐家上下人等一阵的称颂赞叹,都说这官家的小公子就是不同。 听娘亲让他见礼,小东西就在奶娘怀里,抱着两只小肉爪子拱手作揖,糯糯地叫:“皱……皱……安!” 小包子说话还不利落,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却格外地讨喜。徐宏笑开怀连声赞叹不说,周遭的婆子丫头们,又是一番赞颂。更有那逗趣的,上前来给小公子见礼请安,于是请安声纷纷乱成一片。 61.第61章 病号该是什么样(加更) 在一片请安声里,羡哥儿被递进暖轿中,交由他娘亲带着。 那奶娘和其他婆子丫头,还有大姑奶奶慧娘的行李箱笼,自然都有徐府的马车接着。徐宏和景谅二人骑马在头前引着路,一行人逶迤蜿蜒着,徐徐回转,往徐府这边行来。 虽然嫁的不远,出嫁女却轻易不得回一趟娘家。 坐在暖轿之上,徐慧娘忍不住把轿帘子悄悄挑开一丝,透过这条缝儿看一眼自己的出身地。 论起繁华,三岔镇自然无法与临清府相比,但青石街道、青砖院落,夹着沿河的嫩柳如烟,清波徐徐,小小的镇子别有一番恬静和祥和。 徐慧娘只看了几眼,就放下了轿帘子。并非她看够了,只是怕怀里的孩儿吹了风受了寒。 羡哥儿生的胖乎乎的,身子骨也挺结实,慧娘却仍旧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放下帘子,还下意识地摸了摸儿子的小手凉不凉。 “娘……姥家!”小东西显然心情不错,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扬着欢喜。 “嗯,去姥姥家,看舅舅!”慧娘跟儿子说话,不知不觉地放柔了语气,“你舅舅生病了,娘带着羡儿回去看舅舅,羡儿可知道怎么做?怎么说?” “嗯,知道!”羡儿用力地点着大脑袋,“姥,磕头。皱(舅),问安!” “哈哈,羡儿真乖,知道要给姥姥磕头,还知道给舅舅问安,羡儿真懂事,羡儿是娘亲的乖宝儿……” ****** 徐府里,江夏看着魏嬷嬷找出来挂在床头的锦袍、玉带,半晌无语。真穿上这一身,徐慧娘还不以为是娘家人扯谎呢!最不然,也会认为是夸大了病情! 转眼看向徐襄,江夏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道:“二少爷,叫丫头伺候你穿上嬷嬷备下的袍子?” 徐襄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得,这别扭孩子的脉搏她也摸准了,不做声就可以任她发挥!这会儿,江夏完全忘记了之前许多次,她都把不做声当默认的。 “芷兰!”江夏叫了芷兰过来,直接将那湖蓝色锦袍递过去,“替二少爷寻一件夹袄子来,哦,有没有那种披着的……” 芷兰疑惑道:“大氅……斗篷……道袍……” 一连说了几个衣服规格,江夏却有没有懂……她完全不了解这些古代衣裳款式啊! “你一样拿一件出来,咱们比一比!”有时候还是直接粗暴的法子最有效。看着芷兰答应着走向柜子,江夏又加了一句:“挑着颜色素淡点儿的拿啊!” 病号么,就应该穿白色、灰色、灰蓝……尽管没有病号服,也不能金枝玉叶地打扮起来吧?那还像病号么! 一番折腾之后,江夏与芷兰一起选了件灰蓝色素茧绸的道袍,江夏也顺带认识了一遍,这个时代男子服装的基本款式,什么直缀、半臂、道袍、深衣、大氅……话说,江夏之前一直以为大氅就是披风来着,却原来是那种长袖直身外套长袍,一般不系带敞着穿的,故而叫大氅! 这道袍刚刚翻捡出来难免有些褶子,芷兰拿了匆匆往西屋里,说是烧熨斗熨一熨去。 江夏看看天色,又看看徐襄的脸色,拿了牛角梳子过来,把徐襄的头发打散,一下一下梳顺了,一边低声道:“过会儿见了大姐姐你自己想着些,别太伤神了。再说,大姐姐一路劳累的,也不能让她受了累……” 徐襄几不可闻地应了,心里却暗暗叹息,这梳头都梳了好些天了,怎么还没练熟?这一下轻一下重的,冷不丁地还扯头皮一下子……嘶,好疼!这算想什么来什么? 江夏并不知道自己梳头的手艺被嫌弃了,梳顺了头发,自觉很熟练很麻利地编成了一条发辫。 徐襄对这条辫子却没什么不满,正如她说的,这么着把头发编了,起身睡觉两便。尽管,编发有胡装的嫌疑! 这边刚刚收拾利落了,门外就有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传话:“大姑奶奶进了门,见过太太就往这边来。” 来传话的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圆嘟嘟的脸很可爱。江夏答应一声,随手从桌子上的盘子里拿了两块杏仁酥交给她:“我知道的,去吧!” 杏仁酥烤的金黄,没吃就有一股扑鼻子的甜香,把个小丫头欢喜的眼睛都笑眯了,连连福了两福谢了,这才转身兴高采烈地去了。 转回来,江夏上下打量了一回徐襄,又将他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回,回头看着榻几上她写字用的笔墨纸砚不是地方,连忙去拿了,送到西屋里去…… 徐襄见她忙碌不迭,情知她是因为见人紧张,不由失笑着摇头。 却说那徐氏慧娘坐了软轿一路回到徐府,进了二门,落了轿,轿夫们垂着手退下去,魏婆子和马婆子上前替她打起了轿帘子,奶妈也赶上来将小公子羡哥儿接了,徐氏慧娘这才抬手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被孩子揉皱的衣襟,弯腰下轿。 直起身子,徐氏慧娘抬眼看去,就见亲娘郑氏扶着两个丫头亲自迎了出来。只是,一个嫂嫂一个弟媳却不见踪影…… 徐氏慧娘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奔着郑氏疾步过去,曲膝便跪:“娘,女儿回来了!” “我的儿,快起来,快起来,咱娘俩哪里用得着这样啦!”一边说着,早有魏婆子和马婆子一左一右将大姑奶奶扶住。 母女俩久别重逢,欢喜同时自然也免不了落两滴泪。 片刻,母女俩都收了泪,互相问候了,郑氏转眼就看向后边奶娘怀里的羡哥儿,“哎哟,我的乖外孙孙,让姥娘抱抱……” 羡哥儿不忘母亲的叮嘱,在奶娘怀里躬身抱拳,小奶嗓子脆脆道:“姥,磕头!” 徐氏慧娘在旁边充当儿子的翻译:“娘,羡儿给姥姥磕头呢!” 奶娘也是通透的,立时抱着哥儿跪下去…… 母女重逢的一丝伤感,被小包子的出现给冲散了。 一行人说笑着回了正房,徐慧娘到底给娘亲磕了头请了安,大姑爷景谅也上来问了安。 郑氏一一叫起之后,就直接把羡哥儿抱在了自己怀里,拿出她备下的好些礼物来,逗着哥儿玩耍说话,脸上的笑就一直没停过…… 徐慧娘喝了口茶,觑着对面的兄长徐宏,嘴角带出一丝淡笑来,道:“听说大嫂前儿又动了胎气?母亲这般稀罕小子,大嫂也该小心些,尽早替咱们徐家诞下长孙来延续香火才好。” 62.第62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徐宏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面上却笑得憨实无比,连连点头道:“妹妹也知道,那就是个愚钝的……” 徐慧娘微微撇了撇嘴,道:“夫为妻纲,大哥也得提点着些才是。” 说着,不等徐宏答话,徐慧娘挥挥手,两个容貌不俗的丫头走上前来,一个捧着两只锦匣子,另一个则捧了几匹锦缎绢帛。 徐慧娘道:“听说大嫂胎气不稳,妹妹那里正好还有些东阿县进上的阿胶,另一匣子是暹罗国的官燕,就一并带了来,让大嫂好好养胎,其他的什么都不如肚子里的子嗣重要。” 徐宏满脸笑的替吴氏道了谢,徐慧娘微微一笑,就转眼看向郑氏:“娘,咱们娘俩待会儿慢慢说话,我先去看看二弟!” 郑氏闻言,有些不舍地将羡哥儿交给奶娘,起身道:“我今儿也还没去,咱娘俩就一并去吧!” 徐慧娘含笑扶了郑氏,徐宏则落后几步,陪着妹夫景大公子,一行人出了正院,往二房里来。 再说江夏,收拾了一遭,回头一看徐襄的辫子,怎么看怎么碍眼,又拿了梳子来给他重新梳头…… 那徐慧娘伴着母亲踏进二房的时候,江夏正站在徐襄身后,试图给他把头发绾到头顶上去,却奈何那头发又多又长,她尝试几次都不成功,很是泄气地松了手,任那浓黑的长发扑簌簌自然落下,不分前后左右地披散下来,将徐襄的头脸甚至脖颈肩头都盖住…… “噗……哈哈哈……”实在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恶作剧能有这般喜感的结果,江夏看一眼徐襄笑一阵,看一眼笑一阵,笑的肚子生疼脸发僵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过去,然后就笑个不停…… 徐襄任她笑一回也就罢了,完全想不到这傻女子居然笑起来没个完每个了地,他轻轻叹口气,一边自己将遮住头脸的头发撩开,一边低声感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也!” 头发被撩开,笑点莫名消失。又听到徐襄这句话,江夏的狂笑竟戛然止住。 因为笑得太狠笑的太久,江夏很是有些气喘吁吁加肚皮疼。 她捂着肚子喘着气,一边还不满地反驳道:“非也非也,亏得二少爷熟读诗书,竟然断章取义,谬解圣贤之言?” 看着徐襄惊讶的目光中投出一丝轻视之意,一不小心戳到了江夏那股轻易不发动的犟筋,梗着脖子,义正言辞道:“二少爷可能将此句前后文背诵一遍?” 徐襄眨眨眼,立时郎朗背诵起来:“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不消片刻,就将一篇论语节选背诵完毕,然后,很是目光熠熠地闪着兴味的光芒看着江夏,想知道她一个小0女子怎么来反驳? 他这些日子已经对她做了些了解,知道这位买来的冲喜小新娘应该是读了不少医书,自学(这一点其实徐襄不相信)了医术、本草等许多东西。而且,他还认识到这个冲喜新娘非常聪慧,一点就透,还能触类旁通……这一点从他教她学算术的课程就能确定,他都不用重复,只教一遍,她就能够完全掌握…… 可谈起‘诗书经文’来,徐襄却非常自信!这是人家的专业啊! 此时,他就像一只猫面对着一只小老鼠,抱着一种戏耍的态度,就等着老鼠挣扎,他再轻松地将其制服! 被戳着犟筋的江夏也完全忘记了低调为人的人生格言,挺胸抬头负手而立,呈四十五度角望着……屋顶棚,二五八万道:“纵观整部《论语》,子曰之言中,共有十八个‘女’字,都是通假字,通‘汝’意为‘你’,都是代词,不是名词,指代说话者的另一方。这一点,想必不用我多言,二少爷也是知道的吧?” 说着,从眼角斜瞟了徐襄一眼,见他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江夏的眼睛一弯,嘴角也跟着勾起来。 小样儿,不狂了吧? 熟读经书怎么了?倒背如流又如何?也比不上几千年文化积淀来的深厚吧!而且,现代还有一种古代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万能工具——网络,那信息量岂是古代人看几本书背几部经能够比的? “因《论语》中“‘女’多同于‘汝’,译为你或你们,而‘子’译为学生或弟子。所以这句话可以解为:‘只有你们几个学生和小人一样难以教养,教给你们浅近的知识就不谦逊,教给你们深远的知识就埋怨。’二少爷,这般可解释,可说得通?” 徐襄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江夏这一番解译之词虽说有些过于大胆,却也实在新颖、令人耳目一新,而且解译的合情合理,丝丝入扣……竟让徐襄一下子琢磨进去,入了神。 就在这时,门外有小丫头通报:“太太和大姑奶奶、大姑爷、大少爷过来了!” 江夏抬头往窗外瞥了一眼,透过窗户缝儿看到一群衣着鲜亮的人已经进了大门,眼瞅着奔正屋里来了。 再看徐襄这等模样,江夏顿时心虚起来,连忙服软道,“小女子不过是信口胡言罢了,二少爷别当真了!” 可徐襄仍旧皱着眉沉思着,对她说的话完全是充耳不闻。 耳听得纷纷的脚步声已经到门口了,江夏心中着急,立刻拱手作揖,讨饶道:“二少爷饶了夏娘吧,夏娘一个小女子,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与二少爷讲解经意,实在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二少爷请勿介意,万勿挂怀吧!” 徐襄仍旧沉思不语。 江夏几乎要抓狂,却在瞥见郑氏带着徐慧娘已经踏进房门时,迅速地将牛角梳子抓在了手里,飞快地将徐襄的头发拢了几下,梳起来是不可能了,至少看着像是自然披散,没那么蓬乱不堪了。 然后,江夏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拎着裙角飞奔几步冲到里屋门口,然后堪堪刹住车,平息了一下气息,扬起一脸的笑来,伸手挑起门帘,刚刚好笑脸迎上郑氏和徐慧娘。 “太太过来了!”江夏无比柔婉无比贤淑贞静地垂首问候。 63.第63章 给徐慧娘同学点赞 江夏之前因为狂笑,头发有几缕散落下来,衣裳也因为她揉肚子起了些细褶子,加着之前的焦急疾奔,她的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若有的嫣红…… 这种种的形态看在郑氏和徐慧娘眼中,就难免有了些别的意味。 郑氏和徐慧娘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目光在江夏身上打了个转儿之后,也随即齐齐冷了下来。 强压着心头的怒气,郑氏淡淡地开口:“你还没见过,这是你大姐姐!” 襄儿的病还要指着她来治疗,她暂时不能动她。至于……抽空儿点一点,让她收敛些也就是了。只要不伤了襄儿的身子,其他,且随她去! 江夏又连忙无比柔顺懂事地叫:“夏娘见过大姐姐!” “罢了!”徐慧娘却没有郑氏那么客气,很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扶着郑氏昂头越过江夏,径直往床边去,看望自己的亲弟弟了。 “小弟!”走到床前,看到脸色青白消瘦、披头散发的徐襄,徐慧娘唤了一声,忍不住红了眼,滴下泪来,“过年时,你还病得不重,不过月余,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芷兰拿着熨好的道袍赶过来,替着江夏打了门帘子,江夏借以退开几步,向后边跟进来的徐宏、景谅略略曲膝行了一礼,就默默退到徐襄床尾,垂手静立,将自己当成木桩子,同时也希望这些人最好也把她当成木桩子忽略掉好了。 想象总是不够残酷,现实却往往会刷新对残酷的认知。 那边徐慧娘与徐襄姐弟重逢,泪落如雨。郑氏陪着落了两颗泪,却好歹没有失了理智,目光一转落在江夏身上,向她打眼色示意。 江夏能装着没看见么?能装看不懂吗?显然,都不行! 她只能顺着郑氏的眼色,打点起精神来上前,抱着视死如归的坚强信念,抱起炸药包……呃,这个真没有。 江夏控制着恰恰好的微笑上前,低声劝慰道:“大姐姐且莫伤坏了,二少爷如今病情持续好转,调养着很快就能大好了……” 徐慧娘哭的头昏昏的,心里一股子气莫名地想要找个出气的地儿,听到江夏的声音,徐慧娘猛地转回头来,冷厉地盯着江夏道:“我能不伤怀么?这个病体支离的是我的同胞小弟!” 除了刚开始,这许多天,已经没有人吼她呵斥她了,包括名义上的婆婆,与她说话也大都温言慢语的。突然有这么个大姑姐跑回来,对她横眉冷目的,一时间,江夏实在有些意外,有些接受不良…… 不过,她总算是在药店里工作过几年,接触到的人真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有那彬彬有礼的,自然也有那吃错药的,或者出门忘了吃药的…… 江夏很想不客气地质问徐慧娘一句:“你出门忘吃药了?” 但显然,她也不能这么说! 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处理过?要不是姐的业务能力出众,能被提升成明星店店长? 垂了垂眼,将眼中的一些恼怒压下去,再抬起眼来,江夏又是一脸有礼的微笑。 “同胞姐弟自然是感情深厚,大姑奶奶最疼二少爷,也是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江夏微笑着慢慢说道,眼看着徐慧娘哼了一声,不再继续发作,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江夏继续微笑道,“只是,这七情之悲最是伤肺,别说二少爷病着伤不得,就是大姑奶奶金尊玉贵的人儿,也不能伤了啊!大姑奶奶和二少爷两人伤了哪一个,太太还不心疼坏了啊?这些话其实不用夏娘多嘴,大姑奶奶和二少爷都是顶顶孝顺的,自然比夏娘明白的多……” 这么说着,徐慧娘的脸色已经渐渐缓和下来。旁边的郑氏,连带着魏嬷嬷、碧玉、珍珠等人,都跟着擦了眼,笑着附和劝慰起来。 “夏娘说的对,你们俩可是谁也伤不得,伤了谁娘也受不住!”郑氏笑着拍拍女儿的肩头。 徐襄也抬了帕子替大姐擦泪,道:“大姐心疼小弟,小弟都知道。不过,小弟的病是真的一日比一日好了,大姐不必再为小弟担心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下来,徐慧娘终于缓过劲儿来,不仅擦了泪,脸上也见了笑。 江夏退开一步,示意了魏嬷嬷一下,魏嬷嬷立刻上前笑道:“太太,让大姑娘去西屋梳洗梳洗?” 郑氏抬起帕子又摸了摸眼角,吐出一口气笑道:“嗳,就这样吧。慧娘啊,你见过襄儿了,先让青芜带你去西屋里梳洗梳洗去。为了你来,夏娘可是从昨儿就亲自去厨下准备着。这就让她把做好的点心端上来,你梳洗了,咱们娘儿几个吃着点心,慢慢说话。” 徐慧娘也只能起身,拉了郑氏的手笑道:“说起来还没跟夏娘道谢呢!实在没想到夏娘不但有一手好医术,还做得一手好点心。送去的那个肉馅儿圆子鲜香爽口,不油不腻,婆婆和公公都道好,连羡儿那小东西也能吃上三颗呢!” 这般脸色转圜之快,之了无痕迹,江夏暗暗也为徐慧娘同学点了个赞。这也是人才啊,深谙宅斗之道呐! 64.第64章 不出头不争功 徐慧娘被郑氏挽着,魏嬷嬷马嬷嬷等婆子丫头簇拥着,往西屋里梳洗去了。 大姑爷景谅这才上前,问候妻弟的病情。 相较于徐慧娘的情绪化,景谅明显的沉稳有礼,上前来先拱手笑道:“你姐姐一直挂念你,难免心绪波动大些,而且,你姐姐又有了三个半月的身孕……” “姐姐有孕在身?”徐襄惊讶着,“既然这般,兄长就该劝着姐姐好好将养,怎地还往来奔波呢!” “你姐姐底子好,这一胎也省心,一直没怎么让她遭罪,而且,之前也是问过王太医的,说你姐姐只要满了三个月,就不妨碍行动了,只小心着些即可。”景谅很是耐心地解释着,又笑道,“真是看出你们姐弟情分深厚了,一个心心念念挂着你,一个直接抱怨姐姐回省。” 徐襄那句抱怨也是冲口而出,说出来就觉得不对了,经景谅这一打趣,却反而释然了,有些惫赖道:“小弟也是担忧姐姐和未见面的小外甥……难道,我这亲弟弟关心下姐姐,兄长也吃味儿不成?” 景谅正喝着茶,听到这句一口茶呛了,顿时猛咳起来。一边咳着,一边指点着徐襄,恨恨地瞪他几眼,无奈那无良小舅子根本没有半点儿害怕,也没有半点儿歉疚,反而一脸坦然,嘻嘻笑着好不得意呐! 说着话,江夏去小厨房端了蒸好的船点回来,搭配了热热的杏仁露,一份让芷兰送进了徐襄屋里,一份则由她亲自端了,送进郑氏和徐慧娘所在的西屋。 徐慧娘刚刚梳洗完毕,江夏端着点心进来,母女俩在临窗的暖榻上相对坐了,郑氏先端了杏仁露喝了一口,抬头看着江夏笑道:“今儿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怎么尝着一股子杏仁味儿?” 江夏笑道:“太太说的对,就是杏仁去了皮尖儿,用石磨子细细地磨成浆,又滤过,煮开了就成了。太太和大姑奶奶用的这个加了茯苓粉,调补气血,滋润养颜的;给二少爷送过去的加了百合和麦冬,则是清肺止咳,降燥祛痰的。” 说着话,江夏又将一只青花山水纹小瓷罐儿往前推了下,道:“这罐子里是糖粉,太太和大姑奶奶可依着自己的口味加糖调味儿。” 徐慧娘却只是看着桌子上精致的茶点没有动,听郑氏与江夏一问一答说完了,她才伸手捏了一只极精致的银叉子,叉了一只白胖晶莹的小白兔,举到眼前端详着笑道:“这点心倒是看得出费了心思的。” 江夏笑笑,垂首道:“大姑奶奶喜欢就好。” 徐慧娘垂了垂眼,将眼底一丝轻嘲掩去,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郑氏略略有些含糊道:“这点心香甜软糯,半点儿不腻的,慧娘别只顾着说话,也赶紧尝尝!” 徐慧娘不得已,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勉强咬了一点点下去。只是一点点入口,却真的香甜软糯,不黏不腻……她竟不由自主地将剩下的大半只也送进了嘴里,三两下子就吞了下去。 点心入肚,她才醒过神来,看着手里捏着的银叉子,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却听对面郑氏笑着问道:“如何,可合你的口味?” “确实不错!”徐慧娘扬起一脸笑来赞了一声,转眼看向江夏道,“难为你费心了!” 江夏这一次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笑着垂了垂手,转头看向郑氏道:“太太和大姑奶奶慢慢用着,小厨房里还蒸着点心,我再去看看。” 郑氏刚刚塞了一只点心到口中,也没法说话,只挥挥手示意,江夏就曲曲膝,退了下去。 离开西屋,江夏转到小厨房,拿了只小板凳在门口坐了。 彤翎端了两只点心和一盏杏仁露上来,一边问道:“姑娘做的那等精致点心,必定得了大姑奶奶的夸奖了吧?” 江夏笑笑,喝了口杏仁露,才斜着彤翎道:“大姑奶奶是什么人,官家的大少奶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以为跟你这眼皮子浅的一样呐?” 彤翎委屈地瘪瘪嘴,往后缩了缩,翠羽在旁边笑道:“奴婢倒是觉得啊,姑娘哪儿都好,就是这有点儿太不爱出头,太不爱争功了。不说今儿姑娘做的这般精致点心,就是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个,哪一种不是稀罕物儿?要是不稀罕,太太也不会打发人特特地给大姑奶奶送了去啊!” “就是,就是,那一些点心,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而且,没有一种不好吃的!”枝儿满脸赞同地附和着,无比认真道,“俺之前可佩服可佩服大厨房的刘婶子和周婶子了,俺一直想着,啥时候能跟她们一样,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可见了姑娘做的点心,俺才知道自己眼皮子浅,那两个婶子做的菜好、点心好,可跟姑娘做的却没法比了……” 江夏被这俩丫头一番说,真真是哭笑不得,抬手一指头点在枝儿脑门上,佯嗔道:“你呀,以后这话可不能再说了。要是让别人听见了,那大厨房做的饭菜我以后也别吃了!” 枝儿红着脸,憨笑着揉揉脑门,道:“俺就在这里说,出去不说!” 江夏瞪她一眼:“在这里也不能说,哪里也不能说!” “哎,不说,姑娘不让说,俺就不说。”枝儿连忙答应着。 说着话,锅里的船点也蒸好了。不用江夏动手,枝儿和彤翎翠羽就将点心拣出来,摆好了盘,又装进备好的食盒里。 带着翠羽彤翎捧着食盒出了小厨房,仍旧分作两份,分别送进正屋的东间和西间。 一进西里间门,郑氏就撂了茶碗子,笑道:“正好,你回来了。我和你大姐姐正要回去了,你那点心也不用打开了,直接送到我那边去,这小鹅小兔子的,羡哥儿必定喜欢的。” 江夏二话不说,垂手答应了,回身把食盒接在自己手里,又低声吩咐彤翎:“你去小厨房,把昨儿做好的杏仁酥和蒸糕装两个食盒。一盒你拿着送去大姑奶奶院里。一盒让枝儿拿着,跟我一起去趟正院,送到太太屋里去。” 彤翎连忙答应了,倒退几步,匆匆去了。 郑氏和徐慧娘已经起身往外走,江夏略略退开一步,跟在了后边。 走到厅堂的时候,江夏紧走几步,去东屋里徐襄打了个招呼,又匆匆追出来,带着枝儿一起,跟在郑氏和徐慧娘身后,往正院里去了。 65.第65章 这么晕 走出正院,江夏伸展着胳膊吐出一口气来,脸色却并没有半点儿放松,眉头反而蹙了起来。刚刚,她跟在徐慧娘身后走了一路,却让她发现了一件事:徐慧娘应该有了身孕,而且大概有三四个月上了。 一般女子妊娠,头三个月初坐胎,胎气不稳,常常会有妊娠反应,俗称‘害喜’的,也比较容易出现异常状况;过了三个月,害喜症状会逐渐减轻,胎气渐稳,相对也安全了一些。 但这些都是一般情况,还有些病症,却是在妊娠中期,乃至妊娠后期才会出现的。再回想徐慧娘有点儿浮肿的脸和手,明显有点易怒的情绪,还有其他种种细微表现……江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那种病一旦发作,在现代的医疗条件下,仍旧凶险无比,古代的医疗条件…… 若是真的证实了她的种种猜测,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病势初起,病症还引而未发,尽早下手诊治,或许还有七八成希望,保了徐慧娘母子平安。若等到发作了……别说是她,就是大罗神仙降世,怕也是无可奈何了。 这么想着,江夏拎了裙子,加快脚步,一路奔回去。她要回去问一问徐襄,毕竟她之前都没见过徐慧娘,说不定人家之前就是那么胖呢!而且,她真心希望是她不够了解情况,出现的判断错误! ****** 再说徐慧娘却根本不知道江夏为她忧心忡忡。 此时,她正在躺在郑氏房间的床上,一边享受着马婆子手法娴熟的头部按摩,一边满足而幸福地跟旁边的郑氏说着话:“唉,这个倒是懂事的,不想羡哥儿那会吐的那么厉害,不但不当吃饭,还格外爱吃,吃什么都可口……就是这头晕头疼,一阵阵的,犯起来就有些受不住……” 郑氏用小银叉子叉了一只船点喂进徐慧娘嘴里,一边笑道:“你且安心养胎吧,这十月怀胎可是千奇百怪,什么样儿的都有,头晕头疼也不是没有……” 好不容易回到郑氏身边的马嬷嬷,今儿格外卖力,手下不轻不重地替大姑奶奶揉着头,一边笑着道:“让奴婢说,大姑奶奶这等大福气的,万事都会顺顺遂遂的,大姑奶奶就如太太说的,只管安心把胎养好了。奴婢还听说了,这一胎养好了,下一胎也好怀呢。大姑奶奶福气大,指定是五男二女的命,可要紧地把身子养好了才行!” “哎哟妈妈这嘴,可是越发地会说话哄人欢喜了!”徐慧娘一边说着,一边又吃了一只船点。 江夏做的船点讲究的就是个精致,一盘子也就摆着六只点心罢了,没多会儿,徐慧娘就吃完了一盘子小兔子形状的船点,接着又开始吃另一盘白鹅船点…… 点心吃完,按摩头的马嬷嬷也收了功,郑氏打发着婆子丫头们去摆午饭,屋里一时就只剩了她与徐慧娘嫡亲的母女俩。 “娘,那丫头……”徐慧娘一开口,就被郑氏截断。 郑氏拍着闺女的手道:“娘也知道,那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可现下你兄弟还要她治病调养,且等你兄弟的身子真的大好了,大不了给她安排间屋子,挂个姨奶奶名分,也就对得住她了!” 徐慧娘却微微惊讶着失笑起来,握住郑氏的手,道;“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这会儿就打发她,襄儿的病……”郑氏很意外。 “不是,娘,女儿不是让您打发她。”徐慧娘先给了郑氏一个回答,又接着道,“娘可记得那个‘鱼儿姑娘’?就是给那丫头捎了东西来的那个!” “记得,记得,当时她到咱家时穿着小厮衣服……怪模怪样的,想忘记也难。” 徐慧娘小心地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这才转回来,低声道:“娘可知那‘鱼儿姑娘’的身份?” “知道啊,不是她兄长在你们府上养病……她自己还说大伯在京里,想必是依恃着伯父的大户之家?”郑氏猜测道。 徐慧娘摇摇头,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家娘亲,低声道:“她伯父是在京里,却是您怎么都不敢想的那位!” “啊?很大的官儿?尚书?相爷?”郑氏一脸惊讶地猜测着。 徐慧娘朝上拱拱手,声音压得极低,道:“说出来怕吓着娘……就是金銮殿上坐的那位!” “金銮殿……哎哟娘哎……”郑氏惊得吸了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了。 金銮殿上坐的那位……可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嘛! 哎哟,金銮殿上那位的侄女,那是啥身份?公主?郡主?郑氏抬手捂额,她怎么觉得天旋地转的,这么晕啊! 66.第66章 隔墙有耳 “这么说,这丫头咱们还得留着?那你还一而再地撩拨她……”郑氏用手撑着头,很有些懵懵地问道。 “嗯,眼下自然要留着。”徐慧娘笑得意味深长道,“娘,传言说得她医术出神入化的,做的点心又是人人赞叹的,还能入了那等人物的眼……这见着了,自然要试试她的真假深浅!” “哎,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那可是个能使出来的……”每每想起江氏那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势如疯虎的样子……郑氏就暗暗心寒! 听郑氏将这些日子江氏的表现细细说完,徐慧娘皱着眉沉吟半晌,这才道:“本来听着是个真有见识的……可听娘这么一说,女儿怎么反而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她真的想明白了,真心实意地跟了二弟了?还出手救了老大屋里的……” “我也有些看不透。”郑氏也摇着头道:“我嘱咐了青芜盯着的,说是个不爱财的。你送给她的金头面从没见戴过。只是见戴着我给她的一枝银簪子……天天带着,也不带换的。针线上的拖着衣裙不给她赶工,她也不急不催,就那么两三套外头买的衣裳,也就天天儿穿着……看这些事儿,是个脾气好的。可我明明亲眼见过,那等烈性,一头就撞到案角上,哎哟,你是没见着,可真真是给她吓死了,那血淌了一片呐……” 母女们久别再见,自然有许多私房话要叙。 郑氏与徐慧娘说着话儿,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徐慧娘正说着:“……娘且稳住她,哄着她好好替二弟调理身子,以后的事,咱们且看着……金銮殿上那位上了年岁,这一两年里听着也不是太康健……以后头顶上这天怎么样,这会儿可难说的很,那位‘鱼儿姑娘’也毕竟只是个姑娘,说不定就嫁到远处去了呢……” 正说着,就听门帘外突然传来了马嬷嬷的声音:“哎哟,我说冯妹妹,你怎地站在这外头?有啥话儿,咋不进去跟太太和大姑奶奶说” ****** 江夏转回二房来,见到徐襄就问起徐慧娘的情况,徐襄心里疑惑着,却也如实回答了她。 越说,徐襄看着江夏的脸色越难看,徐襄不由地皱了皱眉,道:“你估计还不知道,大姐姐又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半月了。大姐夫说了,大姐姐这回有孕情绪有些不稳,有什么你也担待着些吧!” 江夏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据徐襄的描述,徐大姑娘出阁前是极苗条的,就是怀着羡哥儿的时候,也只是肚子显出来,身量却并不痴肥,产后也很快恢复了身体。这一次身孕是有些胖了,可景谅大少爷说了,这一次徐大姑娘并不孕吐,吃的香,自然就胖了些…… 但这些听在江夏耳中,却越发证实了她的猜测。徐慧娘极有可能有了子痫症的前兆…… 子痫症的前兆,就是妊娠期血压升高、体重增加过快、头晕、头疼、上腹疼、视觉模糊都是常见症状,而上述症状,也是随着子痫症加重依次出现的临床症状。 子痫症根据病情初发、发展,又分为子肿、子晕和子痫。子肿为初期,徐慧娘的症状若是确认,又是子肿的初起,此时医药尚且有效,但不可耽搁,万一耽搁了,就会发展成子晕,也就是子痫前症,到了这个阶段,病情已经很严重,随时可能引起子痫发作,一旦子痫发作,眼下这个医疗条件,母子俩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甚至,可能导致母子双亡。 而且,根据江夏观察徐慧娘的形态,徐慧娘很可能怀的是双胎,甚至多胎。生育母体年龄小、非单胎,都是可能引发子痫的原因。 关于‘子痫’的病因、病势、预后、乃至治疗抢救等等许多资料在江夏脑子里纷纷涌现,又被她强力按下去,努力地平复着思绪,再抬起头来看向徐襄,江夏甚至露出了一丝清淡的微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与大姑娘计较。我只是看着大姑娘行动间有些笨拙,这才回来问一问罢了。问明白了,我再做点心也留心避讳着些,别用了什么有妨碍的东西。”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徐襄盯着江夏看了片刻,也没看出她想什么来,也只能暂时相信她说的话。 一时,丫头们摆上午饭来,江夏默默吃了午饭,撂下碗筷,江夏突然问道:“府里有没有会做木匠活儿的?” 徐襄微微讶异着看过来,因为他的饭还没吃完,故而也没做声,只用目光询问着。 “我之前在一本医术上看过,说有一种物事,用木头做成,可以隔墙听音……”江夏眼看着徐襄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另一边的芷兰和翠羽也一脸的惊讶,就知道这几个人都误会了,不由失笑道,“你们别乱想啊,我要那东西来,可不是为了偷听什么,我是用来听人脏腑之音,然后根据声音判断出人体脏腑生病与否,病情如何……特别是二少爷你,如今只凭耳朵听,已经听不见哮鸣音和痰鸣音了,若是有了那个物事,我就能够听到更细微内在的声音,从而精确地判断出你的病情究竟如何……” 说着话,江夏突然抿着嘴得意一笑:“你们估计不信,那医术还记载,用此物置于孕妇腹,还能够听出是一个孩子,还是双胞同生……” 67.第67章 踏春得了‘红灯笼\’ 魏嬷嬷的丈夫管着郑氏的陪嫁庄子,却也会一手木匠活儿。太过精细的雕琢可能不行,一般的做个什么木器小件儿却是不在话下。 当时,江夏就画了几张图纸,有喇叭口状的,有唢呐状的,也有最简单的中心钻个孔的小木管…… 她记不太清最初的听诊器构造了,但结合现代的听诊器构造,她画了几种,到时候比较一下,选一个效果最好的用吧! 魏嬷嬷喜滋滋拿了图纸走了,几个丫头眼睛亮亮地围着江夏询问,那究竟是什么物件儿,怎能那般神奇,隔着肚皮听一听,还就能分辨出怀的几个孩子?还能听得出二少爷的病好没好? 这里边牵涉的事情极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江夏干脆保持神秘,给丫头们留下一个悬念。等‘听诊器’拿回来,让她们自己去亲身感受一下,自然也就容易明白了。 好在,徐慧娘的情况还不是特别危急,还给江夏徐徐图之的时间,托了魏嬷嬷去做‘听诊器’,江夏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撂开手。 心里有事,对第一次与徐襄同桌吃饭,江夏也没顾上多想,全然没注意到,丫头婆子们看她的目光又有了些不同。 徐襄午休,江夏也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江夏却了无睡意,又开始默默地盘算起来。 徐襄说让她去把镯子赎回来,她难得有机会上回街,可得好好地盘算盘算才行。 逛街买东西扫货啥的,她临时不想,主要是手里一穷二白的,连根针都买不起,想也白想。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越哥儿的事情。她有一个出去的机会,要不要想法子联络一下庞家二少爷,在哪里约见一下?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她果断地掐死在萌芽状态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她与庞家二少爷见面的事儿捅到徐家人耳朵里,她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这种傻事儿她不能干,还得另想法子。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江夏起身,徐襄还未醒。魏嬷嬷已经回来了,跟江夏交待,说已经把那几张图纸让自家老头子许安看了,许安说能做,但容他两日,细细琢磨了就送进来。 江夏欢欢喜喜道了谢,魏嬷嬷又道:“刚才出去碰见永盛家的了,说是姑娘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下半晌就给姑娘送过来。” 江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梅红裙子,想着那几件颜色素淡的衣裙,脸上透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有了衣裳换着,她也终于不用天天穿的跟只红包似的了。 正说着话,彤翎从外头兴冲冲转回来,手里举着一枝粉白的杏花儿,笑着道:“姑娘,园子里的杏花儿开了,桃花也鼓包了,奴婢给你折了一枝回来插瓶!” 粉白的杏花,意趣自然,彤翎拿在手里,衬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真是好看! 江夏也被勾的起了兴致,招呼上枝儿,又拿了一只竹篮子,偕同彤翎翠羽,一起往后园子里去了。 杏花开了,远远看上去,粉白的一片一团,微风送来清淡的甜香,早有蜜蜂儿、蝴蝶赶来了,在枝条间花朵中穿梭往来,嗡嗡嘤嘤热闹喧哗成一片。 彤翎挽着袖子就要上前摘花,却被江夏拦住:“这花儿折回去一枝也就够了,再折多了,也不过看个一天半日的,还不如留在枝头,让它们多开些时候,待过些日子花落了,还有青杏黄杏可期,多好!” 彤翎看着江夏懵懂地眨眨眼,随即笑开了:“奴婢愚笨,不会说姑娘这些话,可也知道,留着花儿能吃到杏儿。奴婢最爱吃杏儿了,酸酸甜甜的……嘶,这一说就一嘴口水了!” 江夏和几个丫头都下意识地吞吞口水,笑着四散开去,围着杏树赏了一回花,江夏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一片刚发芽的鸢尾上。另一边的一蓬木樨花儿也开了,娇黄鲜艳,不过江夏想到的是花儿落下后生出来的连翘;转过去,那片西墙跟下,还生着一片栀子花,也刚刚冒出了一层嫩芽儿……有绕过去一堆叠石,江夏看到一个粗使婆子在种着什么,上前一看,竟是一个大大惊喜。那婆子拿在手里栽种的‘红灯笼’不是别的,正是后世大行其道的蔬菜番茄,又叫西红柿的东东! 江夏欢喜不已,能有西红柿,那么辣椒、地瓜、玉米、马铃薯也应该传播进来了吧? 人不能太贪心,江夏很快将那许多诱惑暂时抛开,只关注眼前的西红柿。 腆着脸,说了一通好话,江夏就从种花的婆子手里要了好几棵西红柿苗来。徐襄的院子里就种了两棵花树,东西厢房门外却有一小片花圃,这会儿可是空着的,她决定自作主张一回,东厢门口的小花圃就种西红柿了。 转回来,江夏立时三刻地指挥着枝儿芷兰彤翎翠羽把花圃翻了土,整平,又打发小丫头去马厩里要了一小块喂马的豆饼来,研碎了,作为底肥。然后,江夏亲自动手,将讨来的几棵西红柿苗儿,郑而重之地种下去。 下午时分,东厢房门口的阳光有点儿大,江夏还去厨房里拿了些稻草来,给西红柿小苗儿盖上遮光。 忙乎完了,洗干净了手,回到正房,徐襄已经起身坐到了窗前的榻上。 江夏自己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了,抹抹嘴巴,一口气没舒出来,回头就对上了徐襄黑湛湛带着一丝好笑的眸子。 “嘿嘿,渴狠了!”江夏讪笑着替自己解释。 徐襄扬起一抹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喝酒!” 江夏怔了怔,随即了了——这是拐着弯儿笑话她没形没状,不够淑女呢?! 话说,徐二少爷,你真的想见见她喝酒么? 68.第68章 且忍耐着些 “怎么?二少爷这是想共饮一杯么?”江夏右手里还捏着茶盏,身子前倾,靠近徐襄,微微眯着眼睛笑意殷殷地询问。 眼睁睁看着一张俏脸近到眼前,笑眯眯的杏眼透着妩媚,红艳艳的菱唇闪着诱惑,气息触及皮肤还带着些许温度……徐二少爷哪里经过这种阵仗,突然傻愣住,口莫名发干、气儿有些短,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发了病,胸膛里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身后的椅背阻断了他躲避的动作,也唤醒了他的心神。目光恢复了清明,徐襄抬眼看回去:“你还会喝酒?” 江夏却不回答,只狡黠一笑,转身撤离:“二少爷且忍耐着些,等身体真正大好了再想喝酒之事吧!” 这是笑话他贪恋杯中物了?这丫头,就是个半点儿亏不肯吃的! 按下心中莫名的一抹失落,徐襄失笑着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你就让我一直这般?” 江夏怔了怔,回头看过去,才发现徐襄的头发仍旧披散着。 还别说,他本来就生的俊,五官是那种极精致的,类似漫画男主的模样,黑发披肩,有一缕发丝自然地垂下来,透出一丝慵懒……哎唷,不行,她要流鼻血了! 江夏觉得鼻子里一热,反应极快地仰起头转开脸,然后拿了帕子捂住鼻子:“我刚刚走得急,有点儿头昏,你且稍等……我缓缓!” 鼻子里一阵发热,却幸好她反应及时掩下,不至于当场丢脸。片刻,她觉得好了些,拿开手帕子的时候飞快地瞥了一眼,白色的素茧绸帕子上,一点殷红……她匆匆团了,塞进衣袖里去了。 再次拿起梳子准备给徐襄梳头,一转眼,江夏就看见了魏嬷嬷走了进来,她连忙过去,挽了魏嬷嬷的手臂,涎着脸笑道:“嬷嬷,劳动你教我一回。”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梳子塞进魏嬷嬷的手中,又连连福了两福。 魏嬷嬷连连摆手笑着道:“姑娘切莫如此,老婆子可受不起!” 江夏顺势作罢,笑道:“嬷嬷受得起,我这提前行礼,待会儿嬷嬷才不好意思嫌弃我笨!” 说笑一回,魏嬷嬷倒是很认真地教着江夏为徐襄绾发。 江夏在现代时好歹梳过包包头,忙了也会用簪子随手把头发攒在脑后,虽说这里没有现代那么丰富盘发用品,但有曾经的基础,又有了魏嬷嬷亲自示范,江夏倒也很快就看明白了。接过来试着盘了一次,竟也成功了。 魏嬷嬷也连连夸奖着:“姑娘就是心灵手巧,看一遍就学得这般好了。” 江夏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暗暗腹诽:魏嬷嬷你真的不是现代穿过来的?怎么能如此深谙表扬教育的精髓呐?不过,江夏表示她还是很欣赏魏嬷嬷这一点的。 魏嬷嬷又拿出一只包袱来,交给江夏:“这是刚刚永盛家送来的,看姑娘不在屋里,她就先回去了。说让姑娘试一试,又不合适处,再拿过去,她再改。” 有新衣服穿,想必大多数女子都会欢喜。江夏高高兴兴地解开包袱,将新做的衣裙一一抖开来试穿、细看。 正热闹着,江夏一回眼,就看见芷兰在门口给她打眼色。 又试了一会儿新衣,江夏这才脱下来,重新放回包袱里拎了,一边笑道:“看得出这些衣裳裙子永盛嫂子是真费了功夫用了心,改天,可要好好道声谢才行。” “嬷嬷,我将衣裳放下,再去小厨房看看。”与魏嬷嬷打声招呼,江夏走出正房。 芷兰在屋处候着,低声回报:“大姑奶奶在正院里与太太一起用了午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听说午饭前,招马嬷嬷给大姑奶奶按了回头,说是大姑奶奶这次有了身子常常发晕,近日更是添了头疼的毛病……另外,大姑奶奶和太太似乎还提起了‘鱼儿姑娘’……” 江夏瞳孔微微一缩,片刻,叮嘱芷兰:“只留意着就好,别让人误会了去。” 芷兰答应着又出去了。 江夏在外屋默立了片刻,与魏嬷嬷招呼一声,又往小厨房去了。 一边走,她一边琢磨:徐慧娘回娘家,竟是没去大房!难道,大少奶奶差点儿落胎的事儿,她不知道么? 这么想着,江夏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在下意识地排斥徐家大房,尽管大房的小包子颖姐儿那般可爱,她与那个小人儿还有些‘交情’,她做了这许多的点心,却从来没想过给颖姐儿送点儿去! 扪心自问,她真心挺喜欢那个小鬼精灵,但是,徐宏和吴氏两口子,却实在让她亲近不起来,甚至下意识地警惕防备着。 小睡了片刻,江夏再起身,郑氏那边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羡哥儿想起了肉馅儿圆子,郑氏让人来问江夏要。 没办法,江夏只能赶着梳洗了,进小厨房挑了肉让枝儿打成肉馅,又亲自滚了圆子,打发人送了去。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专程为慧娘母子备下的清汤。 这种东西,既然做了,自然不会只有羡哥儿的,又给郑氏送了一份去,当然也少不了徐襄的。想了想,江夏还是没有给大房里送。那吴氏怀着身孕,又有上门找‘护身符’的事情在前,她还是别生事了。 打发着丫头们走了,江夏开始教着枝儿学习滚圆子…… 说起来,江夏并没有专程学过摇圆子的手艺,这还是她从泛制水丸的手法上自己琢磨演化来的。其实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无非找到窍门,然后就是多加练习罢了。 没多会儿,去大姑奶奶院子里送圆子的芷兰翠羽转了回来。 两个丫头脸色都有些奇怪,见了江夏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遇上啥事儿了?”江夏自然要问。 69.第69章 差着一层的 芷兰翠羽互相看看,还是翠羽往前一步,嗫嚅道:“奴婢们去给小公子送圆子,谁成想在路上遇见了冯嬷嬷带着小小姐。小小姐寻问奴婢们,奴婢们便如实说了,小小姐就说要吃,结果被冯嬷嬷给捂着嘴抱走了,那冯嬷嬷临走还说,还说……” 江夏看了看两个丫头,没有作声,心里却多少有些懊恼。因着大少爷大少奶奶的缘故,她对大房印象不佳,下意识里就避着那两个人……只是,她忽略了,大房那个小包子不仅仅是可爱,还叫徐襄二叔。他们是家人,而不是现代可以漠然视之不加理会的邻居。 她做的点心,连远在临清的大姑奶奶那里都送到了,却偏偏落下了对面住着的大房,怎么说,也难免有些理亏。 芷兰接过话去,道:“那冯嬷嬷说,‘人家才是至亲骨肉,你这差着一层的,人家哪能看得见……’” 江夏默然。她虽理亏,但冯嬷嬷说话也实在难听了些。更何况,有这样的人挑唆着颖姐儿,只会给孩子灌输一脑子怨愤和狭隘,好孩子也让她给带坏了。 翠羽拉了芷兰一把,芷兰摇摇头,坚定道:“姑娘刚进徐家,大概有些事不清楚,大少爷是前头太太所出,与大姑娘、二少爷是隔母的。” 江夏有些恍然。原来,徐宏也是嫡子,而且是长房嫡子,论起出身来,比徐襄这个继室所出之子还要尊贵一层。奈何幼年失怙,在后母手里长大,父亲又去的早,这个长房嫡子在家中的处境自然也就微妙起来。 默默沉吟片刻,江夏挥挥手,让芷兰与翠羽各自忙去,她继续看着枝儿学着摇圆子。不多时,看着枝儿渐渐找到了窍门,江夏才整整衣襟,回了正房。 徐襄已经吃完了圆子,正坐在榻上,拿着江夏写的大字一页一页看着。 江夏瞥了一眼,就退开去,苦恼道:“刚刚丫头们给羡哥儿送圆子,遇上了颖姐儿……你看?” 徐襄微微蹙了蹙眉头,看了江夏一眼,淡淡道:“你不必顾虑太多,想送就送,不想送也不用勉强。” 江夏的嘴角往下扯了扯,暗暗叹了口气。这人,还真是的,说得这话与没说有啥差别?都依着她,她哪里也不想送,她想自己出去过自在日子,可是能成么? “我琢磨着,毕竟在一处住着,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着颖姐儿,今儿虽说让小孩子撞见难免有些亡羊补牢的嫌疑,但补牢总比不补强。我就依着一份的量让人送过去,说明是给颖姐儿吃的,至于吃不吃,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徐襄又瞥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女子为何总爱在这些小事儿上纠结操心,却也觉得她所言没什么不对的,于是很随意地点点头,算是给了个明确的肯定意见。 江夏心头一松,不自禁地对着徐襄莞尔一笑,“我这就让丫头去送。”话未落地,转身往外就走。 因为走得急,一转身将那梅红色裙子旋起,恰如一朵红梅,刹那绽放……偏偏,徐襄的关注点没有落在裙子上,而是注意到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他一时有些担心,那腰细如此,略一用力,会不会就折了去! 一念及此,他的脸轰然做烧起来,瞬间,连脖颈子也烧红了成一片!他倏地收回目光,别转头去…… 片刻,他又情不自禁地转回头来。只是,那旋转如花绽放的红裙,还有那纤细欲折的细腰,早已看不见了。 当天,江夏打发了枝儿去给颖姐儿送了一份肉馅儿圆子去。同样的清汤打底,同样的肉馅儿同样的面粉,连碗里撒的香油和香菜末儿都相差无几的。 送过去了,大房也接了,江夏也就撂开了手,该做的她做了,置于人家吃了还是倒掉,就与她无关了。 晚饭,郑氏打发人来传话,说大姑奶奶路途劳顿,不爱动弹,原定的接风宴改日再办,让各人仍在自己院子里用饭。 于是,江夏不得不再次与徐襄做了回同桌。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也或许是中午没吃好饿狠了,这一顿饭,江夏吃的很是香甜,仍旧完全没有被抬举的自觉,看的徐襄的眼底添了一抹笑意,不知不觉多添了半碗饭。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江夏就拿了针包,再次去给大少奶奶吴氏行针。若无意外,也应该是最后一次行针。 吴氏照旧病恹恹的,见到江夏,脸上的笑却似乎深了一分。 江夏不爱琢磨别人的心思,只专心替吴氏行了针,过后又一次诊了脉,这才开口道:“大少奶奶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胎儿基本稳住了。只是,大少奶奶素来体弱,害喜又重一些,最近一段时日,大少奶奶还是尽量卧床静养才好。带五六个月时,胎儿长大些,胎气自然也就稳妥了。” “哎,这一番得亏了妹妹妙手施治,若不然,我这孩儿怕是早就没了……”吴氏感叹一句,随即打起精神来笑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感念妹妹。昨儿妹妹打发人送来的圆子,姐儿爱的什么似的,一口气吃了五个!真真是,还从没见她一次吃过这么多东西!” 江夏微微一笑道:“大少奶奶客气了。我会做的也就是些庄户饭食,之前只想着替二少爷调养的,没想着到处献丑。谁成想被太太点了名给大姑奶奶送了去……大少奶奶若是也不嫌弃,那我以后就不藏丑了,再做了什么点心,都给姐儿送一份过来吧!” “哎,那我就不跟妹妹客气了。这里替姐儿谢过妹妹啦!”吴氏笑着道谢。 “大少奶奶再谢下去,我这骨头都要酥了!”江夏也笑的一团和气说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昨儿听丫头说,在大姑奶奶门外遇上了颖姐儿,可是去找大姑奶奶的小公子玩耍了?” 吴氏眼睛微微一眯,笑着道:“平日里只有颖姐儿一个,难得来了个玩伴,她就等不及了。” 一边说着,吴氏一边暗暗琢磨。她早就叮嘱了,让冯氏带着颖姐儿躲着徐慧娘些,那个可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儿,冯氏也答应着了,怎地背着她带着颖姐儿去了徐慧娘那边儿?因着是她亲娘荐进来人,她一直对冯氏很是信任,特别是再次怀了身孕后,害喜害得厉害,让她无暇他顾,几乎是将颖姐儿全权托付给冯氏照料,上一次让颖姐儿自己去了花园子,还丢了护身符,她都没做惩处,那冯氏竟不思悔过,还阳奉阴违…… 70.第70章 初试听诊器 江夏将吴氏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翳看在眼中,又笑着寒暄两句就辞了出来。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直白了,只需恰到好处的一点,就能给人心里种下一根刺。种在心里的刺,被拔掉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回到二房,已是日头上三竿,徐慧娘没有过来看望徐襄,就连郑氏也没有过来,江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打发了芷兰和枝儿去大厨房要点儿做点心的原料,顺便听听消息。 徐襄自然冷静如常,照旧招呼着江夏上算术课。 这一日,江夏却总是有点儿走神,不想郑氏和徐慧娘,却又想起赵一鸣来,不知为什么,赵一鸣也没来,也不知道给越哥儿赎身的事情有无进展。 啪!“哎哟!” 江夏吃痛,双手捂住额头,瞪着对面的凶手,敢怒不敢言。 “专心!”徐夫子严肃地呵斥一声,继续讲课。 江夏瞪瞪眼,做个鬼脸,然后只能打叠精神,听徐夫子重新讲解百位的加减法。 芷兰和枝儿回来,说大姑奶奶昨日路途劳累,今日身上有些不松快。至于大姑爷么,则是一早就返回临清去了。 大姑爷上一科进京赶考落了榜,一直在家专心苦读。眼瞅着明年又是大比之年,这位自然也不敢稍有懈怠,之卯足了劲儿,想着明年春闱能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呐。 等枝儿走了,芷兰又补充了一句,马婆子被大姑奶奶叫过去一回,盘桓了大半个时辰。 这一日安静的很,只在下午茶时间,江夏做了点心,打发人给正院、大房和大姑奶奶院里各送了一份过去。 转天一早,魏嬷嬷一过来,就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半尺长的细木棍,江夏接过来一看,黄杨木的木棍打磨的精细圆滑,没有半点儿毛刺儿,更让江夏赞叹的是,木棍中心已经打了细细的孔,恰是江夏所画的最简单的木质听诊器。 “哎呀,安叔这手艺可真不赖,做的这般精细,只用了一天功夫,可不得把睡觉的功夫也给搭上了吧?!”江夏一边打量着一边连连赞叹着。 魏嬷嬷见江夏欢喜,也跟着笑声连连道:“他也就会做点儿粗发活儿,值当的什么!” “瞧嬷嬷说的,我可是喜欢的很,嬷嬷回去可代我向安叔道声谢才行。” “老头子说了,就是打孔费劲,让婆子拿来给姑娘看看,若是使得,他再依着图纸加上个喇叭口就成了!” “使得,太使得了!”江夏连连肯定着,转身拿着给徐襄看了,又让徐襄解开外边的夹袄子,只着了一层白凌子中衣,用新得的木质听诊器给徐襄检查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夏才起身,一边帮着徐襄穿回夹衣,一边笑道:“二少爷的病是真的大好了,这么听,痰音和哮鸣也几乎听不见了。这样……今天午后,二少爷就能出门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去了。” 此话一出,自然众人皆喜。 江夏略略收拾了一下,就拎了那木质听诊器,与徐襄招呼一声,径直往大房院里,给大少奶奶吴氏听诊去了。 别的不说,经过之前的救治,吴氏对江夏的医术还是比较认可的。她拿了这个听诊器去,可以听听吴氏腹中胎儿的胎心情况,顺带着试一试这种简便听诊器对于胎儿检查的效果。 吴氏听丫头说江夏去而复还,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让秋菊出门,把江夏迎进了门。 等江夏说明了来意,吴氏心中尽管怀疑那么根小木棍子的作用,却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很配合地让江夏给她听诊。 江夏自然也看见了吴氏和丫头婆子们的怀疑,却也知道新事物出现到被人接受需要一个过程。她很自信地上前给吴氏检查,盏茶功夫之后,江夏起身,一边退开几步,让开位置给丫头上前伺候,一边笑着对吴氏道:“大少奶奶可否觉得右侧偏重?” 看到吴氏点头,她就笑道:“坐胎处偏右偏后……大少奶奶可以放心了,孩子心跳有力、均匀,而且已经有了细微的动作……相信,不几日,大少奶奶也能感受到胎动出现了。” 说着话,见吴氏笑整好了衣裳,坐了起来,她就拿了那木质听诊器上前,对吴氏道:“大少奶奶可以试试此物之神奇。秋菊过来……大少奶奶请听,她呼气吸气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不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片刻,吴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新奇一脸惊喜地抬起头,连连点头道:“真是如妹妹所言!” “此物是刚刚让人琢磨出来的……不几日还有更好一点的,到时候,我再过来给大少奶奶听听。有了这个,以后孩子的情况,就能知道的更清楚了。”说到这里,江夏又笑着道,“对了,刚刚忘记说了,大少奶奶腹中是一个孩儿。” “一个孩儿……呵呵,妹妹玩笑了。”吴氏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 江夏等她笑了一会,才道:“我不是玩笑,此物能够判断腹中是一个孩儿,还是双胞,甚至三胞。” 吴氏和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片刻,皆惊讶着感叹起来。 做了自己想做的,江夏也不多停,笑着向吴氏告辞,转身离开。 走到二房门口时,江夏停住脚步往徐慧娘住的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进门。却没想到,徐慧娘却与太太郑氏一起,坐在徐襄的房中。 71.第71章 太太什么吩咐 江夏看到这两人也并不惊讶,收敛表情,微笑着上前问候了,略略寒暄两句,就告声罪,出去小厨房做点心了。 郑氏气色不错,徐慧娘的气色却不好,尽管用了脂粉,却仍旧无法遮掩脸上的浮肿和萎黄之色,江夏留心了,徐慧娘的眼球上有些血丝,这是肝火上炎的表征。目属肝,肝火上炎于目,则目赤充血……看来徐慧娘的病情发展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芷兰跟着出来,觑着无人处低声道:“姑娘也就是刚到大房,太太和大姑奶奶就过来了。刚刚一直在跟二少爷说旧事,并没有提及旁的。” 江夏点点头,瞥见那边马婆子探了下头,于是扬声笑道:“昨儿做的那个杏仁茶大姑奶奶尝着还行,我赶着做了,你跟着去先送上来,让太太和大姑奶奶吃着,我再做旁的。” 芷兰知机地应着,又道:“那茶闻着都香的很,姑娘行行好,多做一盏,让丫头们也跟着尝一尝。” 江夏点了点芷兰的额头,笑嗔道:“看着你是个沉稳的,啥时候也学的馋嘴了……”边说边走,回头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片姜黄的衣角在屋角处一闪。马婆子今儿可不就穿了一件姜黄的宫缎无袖褙子么! 那褙子有六七成新,衣料、手工却都是极好的,特别是绣工,极精细的,那样子,根本不是一个婆子能穿的起的,腰身的尺寸也稍微窄一些,穿在马婆子粗壮的身子上,很是有几分不自然……再想着芷兰说的,徐慧娘让马婆子给她按头的事,江夏就不无恶意地在心里猜测,那褙子说不定就是按头挣来的赏赐呢! 至于马嬷嬷回来伺候一事,江夏只在心里送一声呵呵了。表面上她不会做声,但心里却将郑氏彻底划出了她的接受范围。反正要离开的,她只不想计较罢了,但这个不计较也是在不侵犯她的前提下的。真以为她平常里脾气和顺,就是任人揉捏的了? 一进小厨房,枝儿就笑着迎上来道:“姑娘,你要的羊奶买上了,刚刚送了来。” “哦?”江夏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来,上前看过,确实是羊奶,而且很新鲜。 有了羊奶,江夏又临时添了杏仁奶。加了杏仁碎熬煮的羊奶祛除了特有的腥膻气味,多了一抹杏仁特有的醇香。用青花盖碗盛了,交待给芷兰送到正房去:“让二少爷喝一碗,跟他说对他的身体有好处。太太和大姑奶奶二人,让她们先挑到空茶盏中一点尝一尝,能喝则喝,不能喝,这壶里就是杏仁露,你给换上就好。这羊奶味儿大些,喝不惯的不用勉强。” 芷兰答应着去了。 江夏就着剩下的羊奶开始做点心。 有了羊奶,让她有了更多的发挥余地。全脂奶加蛋白(鸡蛋清),分三次加入糖粉,让几个丫头轮换着搅打,两刻钟后,就打发成了鲜奶油。江夏直接伸手指抿了一点送进口中,唔,浓稠香滑,真是让人不自禁地愉悦欢喜。 另一边,白面发酵过,加糖加蛋搅匀放进平底的浅盘中上锅蒸,出来就是淡黄色香气四溢的蒸蛋糕了。然后加上奶油,或者再加一点点杏仁碎、核桃仁儿,就成了美味又营养的果仁蛋糕! 芷兰转回来,回话道:“那羊奶杏仁茶二少爷没说什么,接过去就喝了。太太嫌味儿未喝,倒是大姑奶奶喜欢的紧,喝了她自己那一杯,又将太太那一杯也喝了。” 说着话,芷兰笑笑,又道,“大少奶奶吃不下饭,大姑奶奶倒是胃口极好,我刚才回屋,大姑奶奶已经将桌上的一盘杏仁酥吃完了。” 江夏眼皮儿一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抬眼,只低头继续着手中的活计,淡淡道:“一母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她们只是姑嫂?” 因为没有圆形的大盘子,蒸蛋糕用的长方形铜盘,做出来的蛋糕自然也就是长方块形。江夏将周边切下来,挑着大块儿抹了奶油,挑着果仁儿加了,招呼几个丫头:“都来尝尝,看看哪个口味更好。” 芷兰见江夏不喜多言,也就将话题丢开,笑着上前来,伸手取了一块蛋糕道:“姑娘做的点心哪有不好吃的,先抢一块再说!” 翠羽彤翎枝儿几个见她如此,也一哄而上,嘻嘻哈哈地一人取一块,然后小口咬了,开始细细品尝。 第一次品尝,几个小丫头立刻就被鲜奶蛋糕的松软美味给征服了。一个个惊喜不已,赞叹连连,结果最后江夏比较无奈,几个小丫头就没一个说不好吃的,她想要的试吃感受自然也就没了结果。 好在准备的材料够多,江夏索性做了几种口味,一种是加了蜂蜜的,一种加了果仁的,还有一种她加了一些蜜饯碎果子,分别切成方寸大小的块,盛在漂亮的寿桃粉彩碟子里。 这一次,江夏没有偏了谁,首先取了一碟子蛋糕,加了一盏杏仁奶,装在一个食盒里,打发翠羽给颖姐儿送去。她还细细地叮嘱了翠羽,那两样东西里头都加了羊奶,颖姐儿能吃最好,不能吃别勉强。 翠羽刚走,魏嬷嬷就来了小厨房:“都在这里呢……” 江夏立刻笑道:“嬷嬷来的正好,我试做了新点心,你快来尝尝。” 说着,用碟子托了一块蛋糕就送过去。 魏嬷嬷笑着摆摆手,道:“但凡姑娘做的点心,老婆子不用尝,也知道必定是好吃的……姑娘,太太让婆子来请你过去呢!” “哦?太太唤我?”江夏随口应了一声,却自然从容地将几碟子蛋糕放在托盘里,这才洗了手,整了整衣裳,对魏嬷嬷道,“嬷嬷,走吧!” 魏嬷嬷笑着应了,上前一步接了江夏手里的托盘。江夏对她笑笑,也不客气,打头往正屋里去了。 进的门来,郑氏和徐慧娘已经转到了堂上坐着了,江夏瞥了一眼低垂的里屋门帘,没看见徐襄,眼底微微一黯,随即扬起惯有的微笑,直接问郑氏道:“太太,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72.第72章 心眼儿不够使 郑氏淡淡地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江夏道:“今儿这点心倒是新奇,就是吃着味儿……” 说到这里,郑氏的目光一转,滑过桌上空空如也的粉彩碟子,话头不由一顿,随即转了口风,道:“吃着味儿也好,倒是难为你一番心思。” 江夏早就看见了那空空的粉彩碟子,也看见了徐慧年嘴角尚有一点未擦净的奶油,她并不多言,只垂了眼,无比柔顺道:“太太和大姑奶奶喜欢就好。” 郑氏还要开口,徐慧娘却抢先道:“你这点心倒是香甜可口的紧,可给羡哥儿送了去?” 江夏答道:“因着是第一次做,夏娘也不知姑奶奶和太太是否喜欢,就只送来给太太和姑奶奶尝过,若是能过了太太和姑奶奶的眼,再做了给小公子品尝吧!” 徐慧娘挑着眉梢笑了:“你想得倒是周到。不过,刚才你好像先给老大屋里送了去吧?” 江夏仍旧不温不火,不急不慢,大方承认道:“是。也给大少奶奶送了一块过去。” 你是大姑奶奶,人家也是大少奶奶,抛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大家都是一样的关系,你吃的,人家还吃不得了?较真起来,大房是徐家承嗣的长房嫡系,是徐家的正经主子,你徐慧娘还是嫁出去的闺女,如今回娘家可是来做客的! 徐慧娘眉梢一挑就要变脸,却被郑氏咳嗽一声止住,只转眼看向自己的娘亲,等着自家亲娘为她做主。 郑氏却丝毫没有恼怒之意,甚至嘴角还挑起了一丝笑意:“吴氏是个小心眼儿多的,原本还怕你们处不到一起,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你们两房人处的好,兄弟齐心,我们徐家才振兴有望。” 江夏略略勾勾唇角一笑,并不作声。 却听郑氏话锋一转,又道:“听说你今儿又去给吴氏看诊了?她的情形如何?胎可坐稳了?不会再有什么事儿吧?一回就给她吓个半死,再来一回我这老命怕就是要交待了。” 江夏微笑道:“太太放心,大少奶奶的胎气已稳住,若无意外,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妨碍了。” 郑氏默了片刻,到底开口问道:“听说你让许安做了个木头棍棍,给吴氏听胎去了?” 终于到正题了! 江夏抬眼,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笑道:“是。原本是想着给二少爷用的,恰好大少奶奶胎气不稳,这才想着去听一听,也好让大少奶奶安心。” “那东西真的管用?”徐慧娘插嘴问道。 “自然。”江夏点头,道,“我判断大少奶奶怀的是单胎,右后方坐胎,胎儿已经开始细微的动作,过个三五日,想必就会能感受到胎动了。” 徐慧娘眼睛一亮,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转眼看向郑氏。 母女俩交换了眼色,郑氏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姐姐也有了身孕,如今也有三个半月了。” 江夏的笑了笑,略略曲膝道:“这可是大喜事,恭喜大姑奶奶了!” 郑氏想着让她上赶着给徐慧娘听诊?可惜啊,她心眼儿不够使,听不明白她这般隐晦的暗示。 郑氏微微蹙了蹙眉头,盯着江夏看了片刻,却也无法出口叱责。毕竟听到有喜,人家诚心诚意地道喜也没错。只是,心里对这个买回来的‘媳妇儿’越发不满,这么没眼力劲儿、不伶俐不通透的女子,哪里配的起她的惊才绝艳的儿子?不说旁的,将来儿子得了功名,授了官职,就这样儿的女子,怎么能够主持中馈,与那些官夫人们交接往来?要知道,夫人之间的往来,对于官场经营可也是一大辅助的。 她在心里暗暗给江夏记了一笔黑账,表面上却仍旧面色不改,甚至嘴角还露出一抹微笑来,点点头道:“你大姐姐这一胎怀的顺,自从有了身子,基本上没有害喜,不像大房里的……不过,你那个什么玩意儿听着倒是有些意思,要不你也给你大姐姐听一听,看看平顺?” “太太,那物件儿医书上记载了专门名称,唤作听诊器的。”江夏不紧不慢地订正了一句,这才又道,“大姑奶奶既然怀相很好,想必是极好的。这听不听的……” “哎,我也觉得怪有意思的,你不是说还能听得出来坐胎位置么?你也给我听听,看看坐胎在哪边儿吧!”徐慧娘听着江夏有推拒之意,干脆打断了江夏的话,直接开口请求。 这话虽说不是太客气,江夏却也决定不予计较了。 她笑了笑道:“既然太太和大姑奶奶都这么说,我也就试着听一听。不过,这个听诊也只是望闻问切四诊中的闻,想要得到准确的诊断判定,还要四诊会合,方能辨证。大姑奶奶可别嫌我粗陋,少不得劳烦大姑奶奶耐着性子配合一回。” “这个自然是应该的。”徐慧娘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江夏也就招呼她进西屋。这听诊是需要宽了外衣的,在厅堂之上自然不行。郑氏自然地跟了过来。 徐慧娘在西屋的临窗榻上躺下,宽去外衣,只剩下一身白凌子中衣。 江夏从袖子里拿出木质听诊器,一边笑着道:“请大姑奶奶将中衣也宽一宽,隔得多了,怕是听不清。” 徐慧娘示意着,冯婆子上前,将她的中衣也解开,露出一件水红色的精绣着石榴百子的肚兜儿,肚兜儿小巧,只到腰间,大片的雪白肌肤露出来,被那水红色的肚兜儿一衬,越发白的凝脂一般。 看着徐慧娘明显隆起的小腹,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开始用木质听诊器听诊。 73.第73章 我信你 江夏听得很仔细,很用心,一连换了十数个点听诊之后,江夏拿开木质听诊器,招呼着冯婆子替徐慧娘穿好衣衫,她自己则按住了徐慧娘的手腕脉搏,进行脉诊。 听诊、脉诊之后,江夏查看了舌苔眼底,这才退开一步,一边询问道:“大姑奶奶可有目眩阵阵?目眩至,则眼前发黑,金星闪烁,又有耳鸣口苦相伴……目眩数日后,又有头疼出现,日甚一日,最初歇息即止,渐至无法安睡,睡亦无差……” 听得江夏说着症状,徐慧娘与郑氏皆瞠目结舌,半天不能自已。 好一会儿,徐慧娘才拍手道:“难怪王太医都夸赞夏娘医术了得,所言竟是如亲见一般,半分不差的。” 江夏哂然一笑,道:“大姑奶奶想必也请王太医诊过,想必王太医已经给出了解决之法。” 徐慧娘摆摆手,道:“那王太医固然医术精湛,却不擅妇人经产,故而,他只说我脉象偏洪大微弦,注意肝阳上炎之弊。当时,我只是偶尔有目眩头昏,只做有孕在身嗜睡疲倦,也没在意。谁知不过十来日功夫,竟成如今局面……实不相瞒,我昨儿一天头疼了几回,今日虽有缓和,早起也疼了一回了,实在是苦痛难捱啊!” 江夏垂了眼,默默沉吟片刻,方道:“大姑奶奶此次有孕,嗜甜易饿,胃口大好……这是许多害喜妇人求之不得的,却不知,大姑奶奶的苦楚也恰来源于此。” “哦?此话怎讲?”郑氏一脸郑重地询问。 江夏看了她一眼,道:“大姑奶奶原本素体阴虚,孕后阴血养胎,肾精愈亏,心肝失养,肝阳上亢,生风化火,扰动上焦,从而目眩、头痛、乃至耳鸣口苦,皆缘于此。” 郑氏和徐慧娘面面相觑,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却听江夏又道:“而且,经过刚才听诊,可以断定,大姑奶奶这一回怀的却是双胎。双胎所需养分自然也是两份,从而致使大姑奶奶病情出现早,发展快的原因。” 眼瞅着郑氏和徐慧娘脸色越发凝重,徐慧娘甚至握了郑氏的手以寻求支撑,江夏又道:“好在,大姑奶奶病症初起,尚未深入,调治及时的话,完全能够平肝潜阳,息风止疼,母子平安和顺。” “哦,你这么说,可有把握?”郑氏连忙追问一句。 江夏抬眼看了看她,又转向徐慧娘。徐慧娘虽然心里忧虑,却还没有失了理智,立刻拍拍母亲的手,勉强笑道:“娘亲莫要太过担忧,既然夏娘如此说,我这病她就能治得了。” 转回眼来,看着江夏,徐慧娘笑道:“夏娘,你救了襄弟的性命,这回,我和两个孩儿的性命也托付与你了。” 江夏垂首略略曲膝,道:“大姑奶奶这话太重了。江夏虽然医术浅陋,却也会尽力施为,只希望大姑奶奶能够信我,听我之言才好行事。” “我信你,就听你吩咐了。”徐慧娘答得爽快,几乎毫不迟疑地说道。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这般快速地回答,她反而不敢相信。 但让她眼看着大小三个性命不加救治,她也实在忍不下心来,只是少不得在心里时时警戒,别忘记给自己留条退路。 当时,江夏取了针包过来,给徐慧娘施了针。头疼目眩之症随之立缓,连看东西都似乎突然间清晰了不少,这让徐慧娘对江夏的医术又多了两分信心。 将方子开出来,江夏特意交待道:“汤药调治是必须的,大姑奶奶也要控制饮食,少食或不食肥甘甜腻之物,多吃新鲜菜蔬、瓜果,适当吃鱼肉、鸡肉,少食甘肥的猪肉,也尽量不要吃肥腻上火的羊肉……” 徐慧娘听着苦笑起来:“这么说,夏娘做的点心,我是不能吃的了?” 江夏点头,却道:“羊奶却可以每日喝一次,或早或晚,以半盏为限。” 徐慧娘难免叹息一回,却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郑氏则又细细地询问了一回,禁忌诸般,这才带着徐慧娘,拿了药方子一起告辞走了。 江夏将她们母女送出大门,目送着花团锦簇的一行人走远了,这才叹口气转回来。 该做的她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尽心至此,那母女俩若还不信,或者配合不够,那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74.第74章 不要 转回来,江夏莫名地心里郁卒,不想进正房,只与魏嬷嬷知会一声,回东厢自己房间歇息了。 有这个借口,江夏午饭也没去正房用,就带了几个丫头在东厢里自己吃了。饭后,又睡了一觉,磨蹭到日头西沉,听得丫头们通报,说是赵一鸣过来了,江夏这才匆匆收拾了,赶着去了正房。 不过两日未见,赵一鸣脸色憔悴,但是与之不相符的是,整个人喜气洋洋的,眼睛明亮,笑容灿烂。 江夏心中微动,脱口问道:“赵先生这般喜色上面,定是遇上喜事咯?” 赵一鸣下意识地看了旁坐的徐襄一眼,江夏会意,笑着道:“我托付赵先生之事,已经告知二少爷,赵先生但说无妨。” 赵一鸣露出一抹诧异之色,随即讪笑着起身,向徐襄拱手一揖,告罪道:“并非一鸣有心隐瞒,只因夏姑娘怕琐事让二少爷费心劳神,妨碍了病情。” 徐襄挥挥手,脸色淡淡道:“一鸣兄不必如此。夏娘之事就是小弟之事,本该小弟亲自询问操持,奈何小弟患病,劳累一鸣兄奔波操持,小弟该道谢才是,怎来怪罪一说!” 江夏横了徐襄一眼,暗暗撇了撇嘴,也不理会他,只盯着赵一鸣问道:“可是越哥儿的事情有了着落?” “正是。”赵一鸣笑道,“已经联络上了那位乡绅,一鸣今日亲去松林镇走了一遭,那乡绅也是宽厚之人,听了姑娘和哥儿的事情,当时就把越哥儿的身契交付与我……” “那越哥儿呢?先生可是将他带回来了?”江夏大喜,等不得赵一鸣慢慢叙述,直接打断赵一鸣问道。 “是!”赵一鸣含笑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同时,下意识地转眼看了旁边的徐襄一眼。 那位庞家二少虽不及二少爷人品清俊,却也沉稳周全,更是对江夏娘情深意重,念念不忘…… 俗话说旁观者清。徐家的事,赵一鸣算是从头旁观过来,对太太的心思也大概猜到了些。 那日花堂自戕,大概已经让这位夏姑娘失了为正室的唯一机会。眼看着二少爷身子渐好,凭他的才情,一个进士出身怕是少不了的。届时,出仕做官,江夏娘的出身就更拿不上台面了,怕是连个贵妾的身份都难得了…… 可惜了,若是没有后娘刘氏作伐,悔婚另嫁,那庞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家境殷实,至少夏姑娘嫁过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像如今这般田地,不妻不妾,尴尬异常。 江夏却不知道赵一鸣心中所想,只欢喜难掩着,一片盘算道:正好要上街赎那一对镯子,可以顺路去见一见小弟。 那边徐襄道:“今日天晚了,想必小弟一路劳顿,也经不住折腾了。明儿一早,我打发长福过去,将他接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江夏就一口打断:“不要!” 徐襄和赵一鸣都诧异地看向她。 话已出口,江夏也察觉到了自己有些莽撞,再看到两个人目光的注视询问,她也越发尴尬。 讪笑一声,江夏对徐襄道:“二少爷,我小弟未见过人,冒然把他带进府来,怕是难以适应,不若让他暂时在赵先生那边住几日,我抽时间去看看他,与他说说话,再说怎么安置。可好?” 这番话也算有理,徐襄和赵一鸣听了,也就释然了。 徐襄心里不由想起夏娘这些日子来的辛勤操劳,还有低声下气,对一干婆子丫头也不敢高声了去!若是将她的小弟再接进府中,不说那孩子适应不适应,至少夏娘的负累就又重了一层。到时候,更是难以抬得起头来。 赵一鸣则在微微错愕之后,心中闪过一丝怀疑。从开始,江氏就就托付他帮忙,当了自己的首饰做盘费,都没想着指望二少爷和徐家……又如此坚决地拒绝让江家小弟进徐家……可这抹怀疑也不过一闪而过,就被赵一鸣丢到一旁,拱手道:“夏姑娘放心,江家小弟暂且在我那边,拙荆也脾性温和,必定会好好照料。” 江夏连忙躬身道:“带累先生和夫人了。” 赵一鸣将事情交代了,又跟江夏商议起来徐襄的病情。 江夏也不含糊,从衣袖中取出木质听诊器交给赵一鸣:“先生请看此物。” 赵一鸣接过去,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一根小木棍有啥好看的,尽管中间钻了个孔! 江夏就笑着将徐襄的外衣褪去,招呼赵一鸣用木质听诊器听诊,两盏茶后,在江夏的介绍指导下,赵一鸣终于知道了木质听诊器的妙用,满脸喜色地起身,整整衣袍,对江夏深深一礼:“夏姑娘真真是玲珑心肝,怎地就能有这种奇思妙想,此物用于诊病辩证凭添了一大臂助啊!” 75.第75章 为人父 江夏笑着道:“这还只是最初做出来的,接着还有更完备的,先生且耐心等几日,就能见到了。” “果真这般,自然最好的,一鸣就按捺心思等着姑娘的消息了。”赵一鸣答应着,向徐襄告辞,江夏笑着送他出门。 站在门口外,江夏对赵一鸣福身道:“多谢先生操心受累,将小弟赎出来,不知赎金花费了多少?不足的夏娘也好给先生补上。” 赵一鸣看着江夏,暗暗叹了口气道:“姑娘莫要担忧这个,实在是那……乡绅大义,将江小弟的卖身契交于一鸣,却没要赎身银两。” 说着话,赵一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边白纸黑字写着的,恰是江越的卖身契。江夏瞥了一眼最后的画押人居然是江玉衡!再看那字迹,竟很有几分秀逸之态! 江夏的心一阵揪疼,气息也为之一滞! 天底下竟真有这种为人父者! 全然不顾女儿的幸福,给女儿悔婚卖去冲喜不说,竟然转眼又把唯一的儿子卖掉! 哦,不,那刘氏毒妇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只有三岁! 难怪,江玉衡卖儿卖女没有半分怜惜,卖了前妻所出的儿女,后边的女人还能给他生啊! “夏姑娘?”赵一鸣一抬眼看见江夏煞白了脸,身子也摇摇欲坠着,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呼唤着,向屋里喊人,“来人,快来人!” 芷兰和魏嬷嬷都在屋里,听到声音匆匆赶出来,扶住江夏。 这么一会儿工夫,江夏也缓过来了。刚刚那片刻身不由己的悲恸欲绝、心痛如绞也随之好了些。 她暗暗道:你且放心,小弟已经脱离苦海,其他的,我也必给你一个交待!你且放心! 抬起眼,江夏强撑起一丝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是一时情难自已罢了!” 赵一鸣看着她这般,也只有暗暗叹息,拱拱手道:“夏姑娘莫要多虑,如今江小弟已脱身,终究算是好事多磨,以后日子还长,姑娘要保重自己身体。” 江夏也福身道:“多谢先生。先生之言,夏娘记下了。” 赵一鸣不再多言,拱拱手告辞去了。 江夏默然片刻,听得芷兰道:“姑娘,门外风凉,还是进屋吧!” 她转头看看魏嬷嬷和芷兰,笑着点点头,随着二人进了屋。 这时候,她很不想面对徐襄,她仍旧莫名地悲恸和哀伤。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悲恸和哀伤是缘于江玉衡卖儿鬻女,还是缘于赵一鸣口中所说的‘大义乡绅’。 大义,若是旁人她也信遇上了好人。但是庞家……她怎么相信仅仅一个‘大义’就够了呢! 但是,她毕竟不是江夏娘,她是江夏。 江夏娘可以悲愤难抑,花堂自戕!她江夏却相信,人活着总有希望! 她接过芷兰递上来的一杯热茶,缓缓喝了,稳定了心情,收拾了情绪,起身进了里屋。 徐襄坐在榻上,抬眼看过来。 江夏略略一滞,勾起一丝微笑道:“刚刚,赵先生将小弟的卖身契给了我,一时心情激荡……” 徐襄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就垂了眼道:“既然小弟带回来,近在咫尺,你也能多加照料着……哦,你可问过了赵一鸣,赎身银花了多少?从账上支了给他送去吧。” “没花银子!”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江夏生生咽了回去。 她略略一顿,笑道:“多谢二少爷。” “谢什么,本来该我操心的事,你能托赵一鸣将小弟寻回来,我还能连银子也不出了。”说着话,拍拍案几道:“你今日的算术课还没上呐……” 当晚,徐慧娘那边传来消息,徐慧娘去花园子里遛弯去了。 第二日一早,江夏与徐襄一起用过早点,就去大姑奶奶院里,给徐慧娘施针、听诊,看徐慧娘眼底的血丝稍有消退,口中舌苔黄厚之症也略有好转,江夏略略放了些心,徐慧娘自我感觉也好些了,头疼发作的次数少了,发作时的疼痛程度也轻了。目眩之症也略有好转。 江夏有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也就告辞转了回来。 天色尚早,江夏不由想着出门一趟,赎回镯子来,也去济生堂看看越哥儿。那孩子被亲爹卖了,还不知吓成什么样儿呢! 想出门,自然要请假的。 江夏回来就与徐襄说了。 徐襄这几日病情越来越好了,已经能够在屋里自如活动了。一听江夏说要出门,他不由也有些心动。算起来,自从去年入冬,他犯了病,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月小半年的功夫,他没能出门走动了。 如今春色大好,能出去走动走动,也着实让人心动啊! “我与你一起!”徐襄这句话一出,江夏就变了脸。 “不行!”一句话否定了徐襄的建议,眼看着徐襄冷了脸,江夏连忙道,“二少爷病情是有好转,但也刚刚出门在廊檐下略略活动,尚禁不得大风。况且,二少爷的病怕桂花油的味道,还可能怕其他的杂乱味道,我这次出去要去当铺,还要去药铺,路上行人也难免有用桂花油的,万一二少爷闻见犯了病,可就麻烦大了!” 说到这里,江夏略略一顿,缓了语气,柔声道:“二少爷身体尚未痊愈,出门是不行的,过个一两天,天气再暖些,倒是可以去后花园里转转走走。到时候,我陪二少爷一起,可好?” 76.第76章 吴记当铺 好不容易哄好了徐二少爷,江夏又让魏嬷嬷带着去了趟郑氏居住的正院。 郑氏是一家之主,好比老板,徐襄这个部门领导批准了,还得老板知会一声,免得老板拿了乔! 郑氏倒还不算难说话,一口就答应了江夏出门的请求,只笑着道:“青芜要照应襄儿,不能跟着你出门,丫头们又不够稳重,还是带个嬷嬷可靠些。这样,就让紫芝陪着你出去一趟吧。” 此话一出,不仅江夏愕然,连魏嬷嬷也露出一抹异色来。 谁都知道,江夏初进府那日就与马婆子结了仇怨,后来紧赶着马婆子的闺女桃儿又被打发了……这两人的仇就算结死了,太太这般安排,难道是刻意为之么? 江夏瞥了一眼旁边的马婆子,勾勾嘴角道:“还是太太考虑周全,那夏娘就却之不恭啦!” “她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有她跟着我也放心。既然要出门,就快些去吧,早早转回来了。”郑氏笑着挥手,江夏曲膝,带着魏嬷嬷和马婆子退了出来。 那马婆子也算知机,笑着道:“姑娘还要回去收拾一番吧,婆子先去二院门口着人套好车等着姑娘,可好?” 江夏微笑答应着:“少不得马嬷嬷操心受累!” “不受累,不受累。”马婆子曲曲膝,一路甩着帕子往前头去了。 江夏默立片刻,转身欲走,魏嬷嬷小声道:“姑娘也不用想太多了,太太想必是真的担心姑娘,才打发了马婆子跟着的。” 江夏一边走,一边微笑道:“嬷嬷不用担忧,我理解太太的一片心。” 回了二房,江夏换了一身湖蓝袄子姜黄裙子,头上仍旧只攒了一只银簪。又去跟徐襄报备了,支取了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是顶着越哥儿的赎身银支取的,至于用处,大概就是当铺和越哥儿那边了。 收拾利落了,江夏让翠羽在上房外屋伺候着,她则带了彤翎出门。 往二门走着,江夏道:“太太让马婆子跟着了,我可能走不脱身,你抽空去这家当铺,将这对银镯子赎回来。” 说着,将一份当票和那十两银子一起交给彤翎。 彤翎瞧了一眼,小心地装进荷包里,答应着:“姑娘放心,此事就交给奴婢。” “还有这一对镯子,你去当了,所得银两买两身小子穿的衣裳……嗯,这么高,不胖,不用绸缎,只需细棉即可,要一套夹衣一套单衣,噢,再要两双鞋,约摸着比我的脚小两指就行。买好衣裳鞋子后,到济生堂来寻我。” 彤翎看了看江夏的鞋子,伸出手比量了比量,这才答应着:“姑娘放心吧。” 这些话说完,两人就到了二门,马婆子果然已经让人套好了马车,候在那里。 见江夏带着彤翎过来,马婆子小意殷勤地伺候着,江夏也满脸笑地与她客气着,带着彤翎登了车,一路出了徐府大门往大街上行来。 这是江夏到了这个时代,第一次走出徐家大门,来到街市之上,看见市井百态,民风民情。 尽管看了好些天古装打扮,连她自己穿衣梳头也没障碍了,再看见街上走动的行人,江夏仍旧觉得新鲜。 推着独轮车的,赶着牛车的,更多的是步行的百姓,穿着虽没法与徐家人比,虽然有些人的衣裳上缝着补丁,但大多也算是整齐。徐家的车夫显然是在街上常来常往的,不时有人与他招呼。 江夏只挑了车窗帘子小小的瞄了一眼,马婆子就开了口:“姑娘还是放下帘子吧,万一让外头人看见了,伤了名声就不好了。” 江夏略略有些意外地瞥了马婆子一眼,笑着道:“夏娘见识少,倒是多亏有劳马嬷嬷指点了。” 一边说着,一边端正了坐好,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想个法子将这个婆子甩掉才好! 江夏与郑氏报备出行的理由就是去济生堂看看药,她要给徐襄熬制调理汤羹,好些个药让采买上买回去的不合适,她想着亲自去看看,挑选一下。 故而,这马车出了门,就直奔这济生堂去了。 江夏状似无意地与彤翎说起话来:“眼瞅着天就要热起来了,我那里有个很好的熏香方子,能够驱蚊虫,还能祛秽解暑。不知道这街上可有香料铺子?” 彤翎年纪小,又是二等丫头,也少有出门的。听了这话,也只有茫然地摇摇头。 马婆子倒是接过话去:“说起香料铺子,还是临清府的香料铺子好,那边码头大,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有停留,这各色的货品也是极全的,别说普通的沉香、檀香,就是进上用的龙脑香、龙涎香也都能淘换得到。” 江夏看着马婆子笑了:“马嬷嬷果然见多识广,只是这话说给我听,却是没用的。我今儿出来一趟,也就在街上转转,还去不得临清府!” 马嬷嬷讪笑一声,抬手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笑着道:“看我婆子老糊涂了,只顾着卖弄了。姑娘去不了临清府,也能买到香料。南街上就有一家香料铺子,虽说比不得临清府的大香料铺子,却也算是不错了,一般的香料都有。就在大少奶奶娘家开的吴记当铺旁边。” 江夏微微一怔,随即在心里盘算开来。 赵一鸣就是在吴记当铺当的镯子,去赎回也还罢了,若是拿着大少奶奶给的镯子去吴记典当,传到大少奶奶耳朵里…… 77.第77章 一双银镯子 “嬷嬷是真的见多识广,有你这么一指点,不知道让我少跑多少冤枉路呢!”江夏笑语彦彦着,一边又带出一抹好奇道,“我来的时候短,倒是真不知道大少奶奶娘家是开当铺的?听着倒是家境极好的!” 马嬷嬷眼中精光一闪,掩嘴笑道:“大少奶奶娘家的家境倒还殷实。说起来,上去三代,那会儿的吴家还是名动临清府的大商家,曾经小半个三岔镇的铺面都是他们吴家的。只是后来,吴家老太爷子孙繁茂,家业分散了,落到大少奶奶父亲这一房的,也就剩下一间当铺和一间南北货铺子了。” 江夏点点头,转而对马婆子道:“劳烦嬷嬷与赶车的大哥知会一声,咱们先去香料铺子里走一趟,再去济生堂!” 马婆子笑着应了,挑起车门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去吩咐车夫。 江夏就趁着这功夫,低低地叮嘱了彤翎一句:“只赎吧!” 一边说着,江夏一边在心下盘算,昨儿赵一鸣将当镯子剩下的银两退给了她,约摸能有五两。加上在二房账上支出来的十两银子,赎镯子本金十两,利息一两五,还能剩余三两多,根据这些日子来了解的物价水平,不买贵重衣物,三两多银子也足够了。 既如此,典当镯子的事儿就暂且放放,再找个机会吧。 郑氏此次让马婆子跟上,就是对她不放心,她做的事情太多了,难免露了马脚。 如此考量着,马婆子已经吩咐完车夫转回身来,笑着道:“姑娘说的恰是时候,转过街口去,不远就是了。” 江夏点点头,旁边的彤翎帮着江夏整了整衣襟,准备下车。 这天儿说暖和还不是太暖和,说冷也不冷了。彤翎一边替江夏整理着衣襟,一边在心里暗叹,若是正经主子,哪怕是夏日出门,也要有件披风的,更何况这初春时节,大概都要披一件一口钟兜帽斗篷的,可惜主子却只有进门后做的几件衣裳,看着光鲜,其实没什么贵重的料子……唉! 江夏并不注意这个,只等着马车停了,魏嬷嬷率先下了车,江夏也随即起身下车。 说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坐马车了,现代时在一些景点也有载客的马车,只不过,现代的马车都经过改良了,用了橡胶轮胎不说,车厢也做了防震,比较关键的是,现代即使是马车,走的也是柏油路和水泥路,绝对没有这时候的黄土路和青石板街,这一路颠哒她,屁股都麻了! 马婆子仍旧小意殷勤地伸手搀扶,江夏哪敢用她,笑着挥挥手自己踩着凳子下了车。 脚踏实地之后,江夏轻轻吐出一口气,举目四望,就见这条南街并不长,并非她想象的东西街道,而是主街向南拐出来的一条小街,因着直通码头,故而这边车辆行人仍旧不少。而且,这边的铺子大都是外来物品,什么香料铺、南货铺等等等等。 马婆子不容江夏细看,就出声提醒:“姑娘,进店里看吧!” 江夏收回目光,点点头,跟着马婆子进了香料铺子。 看店的是个瘦小精明的中年人,一见江夏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江南口音道:“姑娘想买些什么香料?” 江夏笑着点点头,一边抬眼看着小店的布置,一边道:“我要买几种香料装香囊,掌柜的看看……哎哟,我的方子大抵是落在车上了,彤翎,你去车上找一找。” 彤翎应声而去。马婆子心中怀疑,抬脚就要跟了出去。 江夏却及时开口道:“马嬷嬷,那方子中的香料我倒是记得几种,我说着,让掌柜的拿出来,你帮我看看吧。” 她这么一出声,马婆子也不好再去追彤翎了,勉强笑着应了,只不时扭头往外看上一看。 “零陵香,海州香薷,广藿香,苏薄荷,梅花冰片……”江夏一连说了七八种香料,那掌柜的忙不迭的将香料一一取出来,江夏就拉着马婆子看香料,不时地拿起一种询问马婆子一句,倒是让她无暇他顾了。 这边几味香料看的差不多了,彤翎也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捏着一张素笺道:“姑娘的方子确实落在车上了,就是落的深了些,掉进车厢缝儿里去了,还亏得刘大叔帮忙才拿出来。” “好好好,知道你辛苦了,回头做点心给你留一份儿成了吧?”江夏笑着接了方子,展开来看了一遍,笑道,“亏得你拿了方子来,还有一味君药,名唤鸡舌香的,倒给我忘了。” 那掌柜却在旁边为难道:“姑娘所要之鸡舌香,乃朝廷供奉之物,非我等乡野小铺能有之物!真是对不住!” “没有鸡舌香……这可难了,此方之中,鸡舌香为君,少不得呀!”江夏惋惜着,感叹着,最后买了一两薄荷,半两梅花冰片,一两广藿香,一两海州香薷,算起来花了三百六十五钱,那掌柜的为了拉拢一个新客户,还给抹了零头,只收了三百五十文。 拿了几包香料,几人出了门,江夏三人复又上车,一路往济生堂行来。 车上,江夏又跟马婆子说起三岔镇的各色铺面,马婆子颇爱卖弄,一说起来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彤翎不动声色地将一对镯子替江夏戴上,那马婆子还扫了一眼,却也只当是江夏带着出门的,只撇了撇嘴,暗道了一声小气,出个门也只带一双银镯子。 “济生堂到了,姑娘准备下车吧。”车夫在车前提醒,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马婆子。 江夏抿着嘴一笑,道:“听嬷嬷说的有趣,入了神,竟没注意到马车停了。” 略路一顿,江夏又道:“这一次来济生堂,就是想着给二少爷挑几样调补之品,我负责挑选了,嬷嬷周到细心,就劳烦嬷嬷看着他们拿货吧!” 这样的而活计本也是婆子丫头们常做的事儿,马婆子自然无法推辞,只能点头应了。 走进济生堂,迎面一副中堂,供的是药王坐虎针龙像,两侧悬着一副对联:采百药医疗百病,集千方广济千家。 78.第78章 姐弟相见 一见江夏三人进门,不等小伙计招呼,从柜台后快步走出一个四十来岁清瘦男子来。 “嗳哟,平大嫂子,今儿是哪阵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马婆子侧了侧身,笑着道:“刘掌柜,您还不认得吧,这位是咱们二少爷屋里的……夏姑娘!” 那刘掌柜一脸的笑微微一凝,随即转身对江夏深深一揖,道:“老朽不认得姑娘,多有失礼,还请姑娘勿怪!” 对于这个能主动将枇杷膏滋的利润分红给她的掌柜,江夏多少还是有些感念的,这会儿也实在不至于因为人家不认识而怪罪什么。 于是,江夏客气地略略曲膝道:“刘掌柜言过了。” 赵一鸣闻声从诊堂中赶出来,老远就拱手跟江夏招呼:“夏姑娘!” 刘掌柜顺势笑道:“一鸣也不早点儿出来,我不认得姑娘,差点儿失了大礼!” 一鸣笑着道:“刘掌柜不用多想,夏姑娘虽是女子,胸襟却不输男儿,最是宽厚大度的,必不会与刘掌柜计较这些微小事的。” 江夏也笑着道:“也是今日方与刘掌柜初识,日子长了,刘掌柜自然也就了解我的心性了。” 三人相视一笑,刘掌柜和赵一鸣侧身,引着江夏往里走。就连最初对马婆子颇为热情的刘掌柜,似乎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一行人进了二堂,分宾主落座,有小伙计送上茶来。 赵一鸣开口询问:“夏姑娘今日……” 江夏笑着接过话来,道:“赵先生也是知道的,除了先生给二少爷开下方子外,我每日也做一些辅助汤食,为二少爷调养身体。此次来,我就是亲自选几味药材。刘掌柜和赵先生都是前辈,也知道用于吃食的药材,其品性与汤药所需有所不同,还望二位不要怪罪夏娘挑剔才好。” 刘掌柜连连摆手道:“夏姑娘太客气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立时让伙计们去库房里取来,让姑娘挑选就是。” “刘掌柜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江夏拱手致意,随即就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笺纸来,彤翎上前来接了,双手举着送到刘掌柜面前。 笺纸上罗列着一些药材名称,并不多,也就十几种的样子。刘掌柜扫了一眼,就看了个大概,也不是什么生僻药,差不多都是常用之物。于是很有信心地笑道:“库里都有的,这就让伙计们送上来。” 说完,刘掌柜拱拱手,亲自拿了笺纸下去吩咐了,不过盏茶功夫,就有小伙计托着托盘上来,里边放的是江夏所需的药材。 江夏起身一一细看过去,招呼了马婆子到跟前,一一叮嘱:“马嬷嬷,我说着每一样的要求,你受累记一下,然后看着伙计们去炮制了来。” 这话在路上已经说好了的,马婆子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点头答应了。 江夏于是开始一味药一味药地讲述炮制要求:“白术去皮去柄,只留云头;茯苓去皮去红片去松根,还要去干净发黄生霉的片子,只留下纯白的云片;枣仁去皮壳,去秕子,去虫眼儿;胡桃仁去壳去皮尖去虫蛀发霉变质,只要净核桃仁;还有黑芝麻,去沙去土去枝梗去秕子……以上几种分别要个子货一斤,碾细粉一斤。马嬷嬷,可听明白了?要不要我重说一遍?” 这么多药材一通说下来,别说没怎么接触过药材的马婆子,就是赵一鸣也不敢说一遍就记住了。 江夏却也不着脑,又耐心地重新交待了一回,马婆子这才勉强记下来,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江夏将其说错的地方纠正了一下,才算完全记住了。 刘掌柜的招呼小伙计带着马婆子一起下去了,二堂中一时只剩下赵一鸣和江夏带着彤翎。 “赵先生!”江夏起身拱手,“越哥儿的事未曾让太太知晓,刚刚多有无礼之处,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赵先生也笑着起身,拱手回礼道:“无妨无妨。” 说着,走到门口吩咐了小药童一声,转回来道,“姑娘且稍等,越哥儿这就过来。” 果然不过盏茶功夫,就从门外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子,穿着一身与药童相仿的青布衣裳,头上还戴着一顶青布小帽,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身形看着很是瘦弱,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颇为宽大。 江夏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上前,伸手握住那孩子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着…… 那孩子怔怔地看着江夏,好像傻了一般,好一会儿才猛地扑进了江夏的怀里,哭着喊:“姐……姐姐……姐姐……” 不知不觉,江夏已经是泪水淌了一脸。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瘦弱的小男孩,心一抽一抽地疼着,完全不能自已(yi)。 好一会儿,姐弟俩才止了哭声,彤翎备了湿帕子递上来,江夏抹了把泪,又细细地替越哥儿擦了脸,一边哽噎着道:“小越不哭了,以后就跟着姐姐了,姐姐再不会让你受人欺负了……” “姐……小越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孩子一开口又忍不住哭起来。 江夏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好一会儿,待他哭的力竭了,江夏带他去屋角处洗了手脸,又拿了干净帕子替他擦了,这才拉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了。 赵一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彤翎刚才也被江夏使眼色溜出去,给越哥儿买衣服买鞋袜去了。 江夏拉着越哥儿的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越哥儿:“先喝杯水。”刚刚越哥儿哭的太狠,喝杯水有利于情绪缓和,也有助于体力恢复。 越哥儿乖乖地接过去喝了,江夏带着他去屋角洗了手脸,转回来,打开桌上的匣子,捻了一块米糕递给他:“尝尝,这是姐姐做的点心。” 饱经栖遑、恐惧之后,再见到姐姐,越哥儿明显放松下来,小脸上也露出一抹羞涩却开心的笑容,他看见桌上盒子里的米糕,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79.第79章 姐姐保证 越哥儿接过米糕,却没有立刻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仔仔细细前后左右地端详了一回,这才举起来……就在江夏以为他终于要吃的时候,他却将米糕捧到了江夏的嘴边,两只眼睛亮亮地看过来:“姐姐,你先吃!” 刚刚就被越哥儿一系列的小动作弄得心酸不已的江夏,这一瞬几乎再次泪崩——这一次,是她江夏,真正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心疼和沉重的承受不住的感动! 江夏飞快地用帕子抹去涌出来的泪水,然后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个不停的泪水强力压抑回去。 很快,她控制住了情绪,眨眨眼,露出一个真心疼爱的笑容,抬手摸摸越哥儿的头,笑着道:“小越吃吧,姐姐吃过了!” 越哥儿眨着分外明亮的黑眼睛看着江夏,突然抬起一只小手,抚上了她的额角:“姐姐的头怎么了?还疼么?”江夏下意识地一躲,然后迅速地转回头来,笑着道:“小越别担心,姐姐不小心磕了一下,就蹭了一层油皮,已经好了,没事儿了,早不疼了。” 说着话,江夏的鼻腔酸疼的她几乎控制不住,有一股浓浓地悲恸翻滚着想要涌上来,又被她强掩下去。 “小越,快吃点心啊,姐姐特意为了你做的。”江夏果断地转移的话题,再让这煽情的小东西来点儿什么,她就真的绷不住了! 越哥儿看着姐姐脸色却是还不错,穿的也鲜亮体面,似乎放下心来,不再问什么,只乖乖地点点头,低头吃起点心来。 一口米糕吃下去,越哥儿就忍不住笑眯了眼,连连夸奖起来:“好吃,真好吃!姐姐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江夏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还是原来咱娘说过的,只是咱们家没闲钱买米做这个,姐姐一直也没能给你做。” “哦,是娘教姐姐的啊!”越哥儿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得到一个答案之后,也就不在追问,只安静地吃起米糕来。 江夏却在心里盘算起来,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以后当着这孩子,有些事儿也得多留点儿心,别露出太大的破绽来才好。 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杯水,江夏才斟酌着询问起别后的情况,这一问,越哥儿又红了眼:“姐,你被人抢走了之后,后娘就不让我吃饭,灵芝富贵也打我骂我,亏得齐哥儿偷偷给我送了两块窝头来,我才没被饿死……” “齐哥儿?”江夏疑惑地问了一声,随即就在记忆里搜出了这个孩子的记忆,江齐,就是刘氏所出的江家幼子,江夏娘与江越那个只有三岁的幼弟。 “嗯,就是齐哥儿,姐姐总算是没白疼他……”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越哥儿将头埋进了江夏的颈窝。 江夏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起来,这孩子,原来怕是因着姐姐疼幼弟吃醋来着吧! 唉……毕竟是小孩子! 之前,她尽管接收了许多江夏娘的记忆,但却一直像是看另一个人的故事。此时与越哥儿说着话,江夏渐渐地感到,江夏娘的形象变得立体起来。原来……她是一个这样的姑娘。 一个懂事乖巧、任劳任怨、极尽隐忍又极其刚烈、心地善良性格温柔、正值华年满怀美好憧憬的少女,……可惜了,一切的一切,都停止在了那一个血染的花堂之上! 江夏抹了把脸,泪水冰凉,湿了手。 她微微仰着头,睁大眼,用力地眨着眼睛,让眼底泛滥的泪倒流回去。同时,在心里暗暗祷念:你看到越哥儿了,放心的去吧!为了过去的过去,曾经的曾经,这是最后一次落泪!一路走好! 这个时候,江夏莫名地想要念一卷‘地藏经’,可惜她不会。 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江夏拍拍越哥儿的肩,道:“越哥儿,我跟你说,姐姐现在住的地方你还不能带你去……” “姐……”越哥儿猛地爬起来,焦急地叫。 江夏摸摸他的小脸,看着他的眼睛道:“越哥儿,刚才那位先生你认识吧?就是去接你到这里来的那位先生……姐姐已经跟他说好了,让你在这里跟着他做童儿。在这里,越哥儿不用怕吃不饱,也不用穿不暖了,姐姐还会经常来看你……” 两姐弟哭了好一会儿,眼瞅着时间过去不短了,马婆子那边也快完事儿了,江夏不得不捡着要紧地嘱咐起越哥儿来。 好一会儿,越哥儿才点点头,两眼雾蒙蒙地道:“姐,我听你的。” “嗯,小越最乖了!”江夏将他揽进怀里,柔声道,“小越在这里要听掌柜话,听先生的话,有什么事儿就与先生说,先生能经常见到姐姐……若是小越懂事听话,先生就会带你去见姐姐!” “嗯嗯,小越听先生话,听掌柜话!”大颗的泪珠挂在小越的睫毛上,欲落未落,越哥儿还绷着一张小脸保证着。 江夏长叹一声,将孩子再次揽进怀里。 小越乖,暂且在这里住着,姐姐保证,尽快从徐家脱身出来,到时候,姐姐带着你一起过快快乐乐的日子去! “姑娘!”马婆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的时候,江夏已经把彤翎买回来的衣裳鞋袜交待给了越哥儿,赵一鸣也转了回来,越哥儿则抱着个小包袱,由药童带到后边的住处去了。 “嬷嬷受累了,可是都妥当了?”江夏笑着询问,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马婆子狐疑地瞅了一圈,也没发现可疑之事,只在越哥儿身上停了一瞬,笑道:“妥了妥了,姑娘交待的事情,婆子指定上心办妥当了。” “嬷嬷,我也是为了二少爷的病尽快大好,嬷嬷是太太身边的老人,想必一样的心思!”江夏抬眼看过去,淡淡道。 “姑娘说的是,那是自然,二少爷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自然盼着二少爷早日大好!”马婆子连忙附和着。 80.第80章 能的上天了 江夏笑着示意一下,彤翎捧了一杯茶送到马婆子面前。马婆子盯着那些伙计们炮制药材,这小半天功夫,马婆子一口水也没捞着喝,还真是又累又渴了,也顾不得胡想八想了,笑嘻嘻地接过去就喝了。 江夏也懒得理她,只专心看了药,确认药材无误,就说结账。 马婆子却在旁边笑着接话道:“姑娘来府里日子短,还不知道呢!咱们府上在济生堂用药都是挂账,月底一起结的。” 江夏挑挑眉头,微微一笑,起身向赵先生刘掌柜告辞。 这会儿,江夏还不知道济生堂是郑氏的陪嫁呢,后来知道了这事儿,生生给吓出一身冷汗,也更是庆幸刘掌柜和赵一鸣的人品好,不是郑氏的愚忠,否则,她从开始就自己跳进人家锅里去了,哪有她后来的好日子! 回来的一路上,那马婆子仍旧精神奕奕,拐弯抹角地打探:“……茯苓用在饭食里倒也听人说过,倒是白术却从未听人用过,姑娘懂得多,不如给婆子说几句,也让婆子涨点儿见识。” 江夏很是倦怠疲惫,却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应对。 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古医书就有药食同源之说。今人所用之药物,也是上古先民采集食物的过程中,一点点摸索总结出来的……世人都知道汤药治病,也知道良药苦口。若是经过改良,能将药物加到饮食中,让药吃起来可口又治病岂不更好?当然了,药物固有的气味儿实在是无法完全去除,也不能完全去除,是以,只能用这些气味儿浅淡平甘之物来入汤食,从而起到慢慢调理、滋补的作用,要的是日久见效,缓缓调理。” “哎哟,这吃不吃的,岂不是一日半天的也看不出来?”马婆子多少有些耐不住,略带讥讽道。 江夏困得不行,听了这句就有些不耐烦,道:“这也难说,重病顽疾自然是要缓缓起效,也有些病却能立竿见影,比如气滞不通,比如内热燥结,再比如干咳等症,都有很好的食疗方子,一两日就能有很好的效果呢!” 一听这话,马婆子来了精神,神神秘秘地往江夏跟前挤了挤,张嘴道:“哎哟,还有治疗内热燥结之症的方子?婆子可不就有这个毛病,有时候几天都不得一回畅快,真真是憋堵死个人。” 离得远了,还没觉得怎样,这马婆子一凑到近处,一张嘴,热烘烘一股,熏得江夏往后就躲。 马婆子讪讪地退回去,道:“婆子上火有些日子了,嘴里总是有味儿,漱口也不管用……” 江夏心道,还不知是不是因为母女俩都被撵回家急躁的呢! “嬷嬷也别太着急,也不是大事儿。不过是清清热润润燥的事,食疗方子用妥当了,最多第二日就见效的,三五天也就差不多大好了。”当然,这种病主要还是心火内结引起的,至于这么详细的病因,碍着前情,江夏也没意思给她说太清楚了。 马婆子倒是上了心,还伸了手腕子过来,求着江夏给她诊了回脉,进一步确认了江夏的判断,只说回去就给她写个食疗方子。 回府后,江夏自然要先去郑太太处销假。 交待了行程,郑氏也只道了声辛苦,就打发她回去。 江夏却笑道:“临出门时,夏娘备好了材料,回去就做新点心。今日马嬷嬷跟着夏娘一路多有辛劳,夏娘特别恳请太太,许给嬷嬷一个时辰的假,午饭后,去我那里吃几块点心,也算我的谢意。” 郑氏瞥了一眼马婆子,就见马婆子一脸讪笑,心下不由狐疑,脸上却笑意融融道:“难得你们冰释前嫌,能够和睦相处自然最好。好,我就准了你的请求,给她一个时辰的假。” 又对马婆子笑道:“她既然诚心谢你,几块点心哪里够,你想吃什么,索性一次要了!” 马婆子曲膝道:“太太放心,奴婢不敢吃独食,必定给太太带回来!” “咄!你个老货,自己贪嘴还拉扯起我来了!”郑氏笑的打跌,只连连挥手道:“快去,快去!” 这一回,江夏做了松瓤鹅油卷儿和茯苓杏仁糕两样,一个浓香一个清甜,都是上锅蒸的点心,是带着几个丫头包括马婆子一起做的。那松瓤鹅油卷儿都盘成如意样子,偏偏有五六块被江夏做成了梅花型。 江夏还特意跟马婆子说,“这几个是特意给马嬷嬷做的,旁人可不能吃!” 马婆子脸上的笑微微一滞,随即笑着点头应了。心里却特别将那几块记下了。刚刚她可是上心了,做这几块点心前,那江氏可是捏着块面出去了一趟……谁知道她在里边放了什么?为什么特特地给她吃啊! 据说江氏每每做了点心,都是自己带着丫头们先尝一遍,在四下里送去……就让她先尝尝,不然她就不吃!当她傻的啊?! 蒸好之后,江夏拼着捡了一盘,请马婆子和几个丫头们趁热尝了,大家伙没有一个不赞的。马婆子特意取了一块梅花型的鹅油卷儿递给芷兰,却被江夏拦住:“嬷嬷,这几块点心可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她们可吃不得。还有啊,你拿回去也别急着吃,晚上临睡吃,刚刚好!” 马婆子心里莫名地一寒,临睡吃刚好?什么刚好?莫不是让她从此一睡不起吧? 这个小贱妇虽说是乡下来的,却懂得医术,鬼祟邪性的很,会治病的也会致命,谁知道她会不会下个毒在这点心里! 于是,江夏招呼丫头们拿食盒装点心。马婆子在一旁只冷眼旁观着,就见江夏果然将那几块梅花型的点心都装进了一只福寿卷草纹盒子里。她暗暗记在心里。 又看见食盒里铺的白刷刷棉纸,马婆子还暗暗撇嘴来着,不过是买来的乡下丫头,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么上好的棉纸铺在食盒里,不是糟蹋银子是啥!还美其名曰‘讲究卫生’?!我呸,卖进来前,在后娘手里连饭都吃不饱,天天淘米做饭洗衣裳,连个粗使丫头都不如的,还讲究卫生?就你也配! 哼,还真当太太也是糊涂的?不过是让她尽力替二少爷看病调理罢了,真等到二少爷病好了,再看!能的你,还上天了! 81.第81章 疑心招来暗鬼 两种点心各自装盘,装了两个食盒子,江夏一起交到马婆子手里:“几块点心,不值什么,嬷嬷你别嫌弃。我也偷个懒,让嬷嬷受累,把太太那份儿一并捎过去。” “哎哟,姑娘这话怎么说的,伺候太太是婆子的本分呐。再说了,姑娘做的点心,那是连大姑奶奶都叫好的,婆子哪里会嫌弃呐!还没谢姑娘赏呢!”马婆婆说着,曲膝行了一礼,这才笑容满面地告辞去了。 江夏将马婆子送到二房院门口,客气地笑着道别:“嬷嬷得了空多来坐坐。” 马婆子身上仍旧穿着大姑奶奶赏得宝蓝色蜀锦褂子,裹得粽子一般,满脸笑地道:“不用姑娘说,婆子抽空也惦记着往里跑。哎哟不说了,天儿不早了,婆子可不敢再耽搁了,再不回去,太太使唤上又该不顺心了。” 说着,一团笑地略略一曲膝,转身,晃着她那水桶腰,脚步如飞地去了。看得江夏暗暗为之咋舌,真难为她,胖成那样还能走得这般快,也是人才! 微微眯着眼睛,江夏目送着马婆子肥硕的身影渐行渐远,看不见了,这才默默地转身往回走。 她撒下去的只是颗小石子,希望激不起大浪来!怕只怕,平静的水面下肮脏渣滓太多,这颗石子儿投下去,把那些蓄积已久的肮脏东西激起来……那些东西蓄积久了,会发酵会生成足以引起爆炸甲烷气体!算了,石子儿她投出去了,至于会激起什么,拭目以待就是了! 微微挑挑眉梢,江夏拍拍手,将此事丢开,分派丫头将点心送往大少奶奶和大姑奶奶去。 马婆子手里拎着两个食盒,出了二院门才想起来,就跟那群丫头说笑话了,竟忘了让江氏写食疗方子给她了。 不过也就一转念,她自己也摇了头:算了,那江氏可是与她有怨的,桃儿丫头被撵出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就是那江氏写了清润方子,她也不敢用啊!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想到这里,马婆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在了手中拎着的食盒上。 左手拎的是镂雕牡丹富贵朱漆团盒,大气雍容,富贵逼人,是给太太的。右手拎着的是胡桃色方盒,简单刻着福寿卷草纹样,说好听了是素净,说不好听就是一股寒酸味儿,是给她这个奴才的。 都说疑心招暗鬼,这马婆子大概自己做的阴私事儿多了,自然疑心就重起来,看谁都难免带了些阴暗鬼祟。 叫她过去一起做点心,又当着她的面儿蒸点心,还尝点心……可那几块梅花的点心可没让人尝啊!这要是她拿回家吃出点儿什么事儿来,她江氏可是能推得一干二净啊! 马婆子琢磨了又琢磨,寻思了又寻思,最终不放心,还是寻了个僻静处,将她食盒里的梅花点心拿了两块,与太太郑氏食盒中的点心调了个儿,又把食盒盖好,四下里张望一下,这才脚步匆匆地回了正院。 因着怕人看见,她换点心时心慌意乱地,还要四顾着防备人看见,也没注意到那卷草纹盒子的盘子底下垫着的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张写了清火润燥方子的处方笺。 马婆子将那只福寿卷草纹食盒子放在自己小憩的厢房里,只拎了那只牡丹富贵的食盒进了正房。 这半下午功夫,歇了回午觉起来,恰恰是人有些犯饿的时辰,郑氏见着马婆子拎来的点心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也是胃口大开,于是吩咐丫头打水洗手之后,就吃起点心来。 因那梅花型的糕点放在最上面,郑氏第一块就捻起了一块梅花酥饼吃起来。 吃完一块,喝了口茶,郑氏笑道:“今儿这饼叫什么?倒是酥香不腻,可口的很,拿来做早点也是不错的。” 马婆子眼看着郑氏将那梅花点心吃了,正心惊肉跳着,脸上的笑都僵硬着,嘴也有些不太利落,道:“回,回太太,姑娘说,好像叫什么……松瓤鹅油卷子的。呵呵,是啊,是好吃,真难为姑娘怎么想的,这般精致美味。” “瞧瞧你这点儿出息,几块点心就把你哄过去了?你也别干看着,也捡两块吃吧,这东西趁热才好吃,冷了就没这个味儿了。” 马婆子忙笑着摆手道:“太太不用管奴婢,夏姑娘也给奴婢带了一盒,让奴婢家去吃呢!” “你们呐,就拿着我的东西互相卖好呐!”郑氏佯嗔着,虚点了马婆子两下,一边饮了茶,忍不住又拿了一只吃了,如此三番,竟是一口气吃了四只松瓤鹅油卷儿,这才作罢。其中两只就是梅花型的。 点心这种比较干的面食,吃的时候不觉怎样,再喝一杯水就饱胀起来。郑氏觉得有些吃多了,少不得起身,想着往园子里去走动走动,也好消消食儿。 这边儿,郑氏略略梳洗整理了一下,正要出门还没走出门呢,芷兰和彤翎脚步匆匆走来,抬头一看见郑氏要出门,急忙停住脚步,行礼问安。 那郑氏略感意外,问道:“你俩丫头慌慌张张的作甚,可是二少爷……” “太太不要担心,二少爷好着呢!奴婢来前,二少爷还趁着天气和暖,走出门,到廊檐下走动了走动呢!”芷兰连忙答应了一声,随即又道,“是姑娘吩咐奴婢们过来寻马嬷嬷,对马嬷嬷说她求姑娘写的清润方子,放在她的点心盒子下层了。” 马婆子脸色僵硬着,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不等芷兰和彤翎说话,吃饱了没事儿正闲着的郑氏笑着插话进来,问道:“什么清润方子?你又是什么时候求到江氏脸上了?” 郑氏这话,可轻可重。往轻了说,或许就是随口一句,没啥情绪;往重了说,有可能是郑氏怀疑马婆子背叛了她,投向了江夏! 久在郑氏身边伺候的马婆子,对郑氏的多疑自然知道的清楚,一听郑氏这般问,就知道郑氏生了疑心,连忙道:“太太,是回来时,奴婢说起了这几日内火燥结不畅……那江姑娘说有食疗方子……就这样。当时也就一说,奴婢也没往心上放,谁知道那个……” 82.第82章 对质 彤翎在旁边听了这话不干了,截了话道:“马嬷嬷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你没放在心上?你自己说话没放在心上,夏姑娘可实实将你的事儿放在了心上,回去就特特地央着二少爷执笔,给你写好了清润方子。做点心的时候,又特特地给你做了梅花式样的点心,一遍遍地嘱咐你,特给你做的,不能给别人吃……谁成想,姑娘一番尽心费力的,人家竟根本没放在心上……嬷嬷,你说这话的时候也摸着胸口儿些,别忒亏心了!” 彤翎说话如热锅炒豆子,噼里啪啦,却吐字清晰,条理分明,说着说着,郑氏和马婆子的脸色都变了颜色。 “你个小蹄子别满口胡沁!食盒里铺的是棉白纸,哪里有什么清润方子……”马婆子一时羞恼成怒,厉声呵斥起来。 芷兰道:“嬷嬷,那清润方子就在底层的盘子下压着,是奴婢亲眼看着姑娘放进去的,怎么会没有?!” 彤翎突然变色,指着马婆子惊叫道:“马嬷嬷,难道你把卷草纹盒子送进太太屋里了?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梅花点心是给你做的,只能你吃,旁人吃不得!” “当然没有!婆子怎可能将卷草纹盒子送进太太屋里……”马嬷嬷下意识地分辨,只是话未说完,脸上已是一片死灰! “太太,太太,是她们胡沁,没什么清润方子,我明明看见了,铺的不过是白棉纸……”马婆子转身向郑氏辩解剖白起来,只是,在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显得那般没有底气。 “闭嘴!”郑氏冷声喝断马婆子的辩解,转身往回就走,只吩咐跟在身后的珍珠:“去,把那个卷草纹盒子找出来。再去二房,把江氏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敢当着我的面儿捣鬼儿!” 卷草纹盒子就在马婆子休憩的厢房桌子上摆着,很快,小丫头就将盒子拎到了郑氏面前。半盏茶后,江夏也被传唤了来。 一进正房门,江夏就看见郑氏端坐在堂上,脸色阴沉如水。马婆子、芷兰彤翎,则分坐两侧跪在堂前。一朱漆一胡桃色,两只食盒端端正正摆放在郑氏身侧的方桌上。 江夏目光一扫,脸色镇定地迈进门来,不疾不徐地来到堂前,福身给郑氏行礼道:“见过太太。不知太太唤夏娘来有何吩咐?” “哼!”郑氏冷冷一哼,问道:“刚刚马婆子带回两只食盒,你说说,其中有什么关窍阴谋吧?” 江夏懵懂地看向郑氏,很是莫名道:“太太此话何来,夏娘听不明白。” “你个小贱妇,居然坑我婆子,偷偷在点心里下药,你是想下毒……你是想下毒害死太太哇?你个黑了心肝的,太太对你这般宽厚慈爱,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居然还生了毒害太太的心,你这蛇蝎心肠的小贱妇啊,真该千刀万剐啊……”马婆子撑不住,抢先跳起来指着江夏斥骂起来。 那边彤翎和芷兰,彤翎甚至几次开口想打断马婆子……江夏自己个儿反而仍旧不慌不乱,只微微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马婆子跪在地上,如一只疯狗般狂咬乱吠! 屋里的其他人都关注着疯癫的马婆子,没人注意到,徐慧娘带着一个小丫头悄悄地进了院,就站在门口旁观静听。看着堂上江夏置身事外的模样,徐慧娘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倒是个经得住事儿的! “住口!”倒是郑氏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让疯癫的马婆子暂时寻回了一丝理智。 郑氏看都不看马婆子一眼,再次看向江夏,淡淡道:“江氏,马氏说了这许多,你可有话说?” “我也糊涂着呢,刚刚马嬷嬷还与我们一起做点心吃点心,说说笑笑呢,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般模样?马嬷嬷,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给你开了药方子,不指望你的感激,可也不该招的你这般咒骂、糟践吧?”江夏一开口,脸上这才现出一片气愤来,忍不住先连声质问了马婆子几句,这才稍稍缓了怒气,重新镇定了情绪。 她倒也不等马婆子答话,只镇定了神色,转身对郑氏恳请陈词,道,“太太,夏娘委实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招致马嬷嬷如此相待。夏娘将今日之事说一遍,恳请太太替夏娘判一判,也好让夏娘明白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说着,江夏深屈膝,给郑氏行了一礼。 郑氏脸色略略好了些,端着茶喝了一口,淡淡道:“罢了,你就说说吧。” 江夏再次一曲膝,这才开口道:“今日,夏娘上街,有马嬷嬷陪着……还是马嬷嬷自己说起有内热燥结的毛病,我就说有清热润燥的食疗方子,吃上一两日就有效……太太,就是这些,夏娘所言绝无半句虚假扯谎,若有一句不实,夏娘愿发下毒誓,以证自身清白。” 江夏冷静地说完,福身一礼,微微垂首安静站定,静静地等待郑氏的处置。 马婆子之前就灰了脸,等江夏这一番话说完,她彻底地瘫在了地上,脸色灰败,蓬头垢面,只有眼珠子仍旧亮的吓人,恨恨地盯着堂中静立的瘦弱身影,牙关咯咯作响着,仿佛盘算着怎么扑上去,才能一口将江夏的喉管咬断! 郑氏冷着脸,垂着眼,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 她不发话,堂中或坐或站或瘫着数人,谁也不敢稍动。一时间,因没人发出半点儿声息,竟仿佛人去屋空了一般。 就在这时,大姑奶奶徐慧娘施施然走了进来,神色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直接越过郑氏,吩咐道:“夏姑娘带着俩丫头先回去吧!小弟虽说病情好转,可也少不得你在身边看着。” 江夏半点儿迟疑没打,带着彤翎芷兰退出了正院,回二房去了。 她的一颗小石子儿,终究还是搅起了沉渣泛滥……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接下来结局如何,她在不在那里,又有什么差别?! ——这一天闹腾的,还真是累了,回去吃了晚饭,早点儿歇着去吧! 83.第83章 赌人心(三更) 见了她们回来,魏嬷嬷问了一声,徐襄却连问都没问,恍若不知一样。江夏暗暗腹诽,她被叫走的时候,明明在跟着他学算术的。 吃过晚饭,徐襄破例没有拘着江夏补算术课,江夏乐不得的让他早早吃了药,洗洗睡了。 她仍旧睡在窗前的榻上。 临近月底,吹灯后,屋子里黑黢黢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江夏惬意地抬起腿抻了抻筋,舒服地轻叹一声,缩进被窝,闭上眼睛准备好梦一觉…… “你为什么那么做?”徐襄突然问道。 江夏眨了眨眼,然后淡淡道:“我只是赌了一把人心。” 说完话,江夏抿抿嘴,闭上眼,没两秒钟就睡着了。 梦里,她带着越哥儿在田野里放风筝。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还有田野里大片大片化不开的绿,还有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野花儿。 越哥儿扯着一只威武的老鹰风筝,开心地奔跑着,欢笑着。 那小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比蓝天更清澈,满满的开心快乐,感染了花草万物,飞上了蓝天云霄…… 夜,越来越深,真正的万籁俱寂。 徐襄躺在床上,却在病后第一次失了眠。 那边榻上,一阵阵笑声传过来,低低的,却透着满满的欢喜和愉悦!就为了一个马婆子,就把她欢喜成这样?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徐襄笑着摇摇头,翻个身,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徐家仍旧很是平静,没有什么消息。 江夏也就是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即就丢开了手。昨天的事,确实是她布置的,但她不觉得自己有太大的恶意。看的不过是马婆子的本心。她心中无鬼,听话将那几块点心吃了,不但无害还能治病。但是她心中有鬼,做出什么事来,就不该她江夏娘负责了吧?!她又不是她妈! 吃过早饭,江夏照例去给大姑奶奶徐慧娘听诊请脉施针。 经过两日的治疗,徐慧娘的病情发展似乎得到了控制。据她自己说,目眩和头疼的症状都有了比较明显的改善。 江夏诊查,她的脉象、舌苔、眼底,也都有了些好转。听诊器听着,孩子的胎心搏动稍稍慢了一点,也略略安稳了。总的说,是一切向好。 施针毕,江夏收针洗手,正要告辞,就听徐慧娘笑着道:“江妹妹别忙着走!” 又道:“夏娘不介意我叫你声妹妹吧?” 江夏抬眼看过去,微微一笑:“大姑奶奶高兴就好。” 夏娘也罢,妹妹也好,不就是个称谓嘛,有啥好计较的。只要不带人身攻击的,她都无所谓。 徐慧娘眼底微微一亮,笑着道:“江妹妹倒真是个爽利人儿!” “小弟如今大好了,你也不用赶着回去,在我这里坐会儿,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江夏很想说:不好!可出口的却是 ——“大姑奶奶不嫌弃我笨嘴拙舌的就好。” 徐慧娘莞尔一笑,挥了挥手,丫头子们立刻动作起来,捧了两个八宝攒盒上来,一只攒盒里盛着各色干果子,一只盛着各色的蜜饯糕糖。 江夏瞥了一眼,看着有榧子,先捏了几个递给徐慧娘:“这干果好吃,也养人,一日吃个七八颗就好。” 徐慧娘笑着应了,抬眼再看江夏,已经自己捏了两颗榧子在手里,慢慢剥着果壳儿,将果仁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吃干果子的那种咯嘣咯嘣声,却几乎听不见。 她眯了眯眼,心中暗道:果然是个有意思的。 初看说话行动粗直憨实的,带着股子村气,仔细看下来,这言行举止的细微处,却足可以与任何大家闺秀相媲美。 两颗榧子入肚,丫头们又奉上了香茶。徐慧娘手里也有,却是江夏让她喝的红枣养生茶。由红枣枸杞等六味中药组成,调补气血,平肝滋肾的。 端了茶盏,江夏一看见自己杯中的茶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看杯中茶叶一根根如针,竖悬在水面下,正缓缓往下沉……若没看错,应该是正宗的‘君山银针’!正宗的‘君山银针’自古就是贡品,民间鲜有一见,徐慧娘也不过是五品官的儿媳妇,却拿出这等好茶招待她,由不得她不多思量思量。 除了治病,她不觉得徐慧娘有什么事情需要求着她。而单说治病,她自认兢兢业业、仔细尽心,并没有露出为难之意,徐慧娘用不着再向她买好吧?或者,这就像现代患者家属给医生送红包一样,社会风气不说,但求个心安? 思绪翻滚,许多猜测在脑海中闪过,又被江夏暂时压下去。不管徐慧娘所求如何,一时猜不出,她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换个角度考虑,她似乎还能装傻充愣的。她就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村姑,说不定从小没喝过茶的,哪里知道什么银针白毫的,索性都是解渴之物,喝就是了。 如此浑无赖地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江夏更觉得了无赖的好处,索性任事不问,只管喝茶! 这么好的茶,在什么时代都难得,不喝白不喝! 轻轻啜了一口,让茶汤在口腔中慢慢回环一周,这才徐徐咽下,只觉得满口生香,舌底生津……江夏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好茶!” 江夏一脸赞叹夸张又刻板,让徐慧娘忍俊不禁笑出声:“噗嗤,没想到江妹妹也懂得品茶。我这杯茶也算没有明珠暗投!” 江夏略带羞涩地摆摆手,道:“大姑奶奶笑话了,我哪里懂什么茶,不过是觉得好喝,忍不住赞一声罢了!” “哎?你竟是不懂茶的!”徐慧娘惊讶一声,后面就已经是肯定句了。 江夏点点头,实在道:“真是不懂。我喝茶的次数也不过有限几回,还是家里待客剩下的残茶,我喝上一口解渴,哪里就能懂了茶。我倒是在书上看到过,茶道之悠远之广博,丝毫不亚于岐黄本草之术……我就寻思着,岐黄本草之术就是华佗仲景也不敢言精专,那茶道一说,就是天天喝茶的人,也未必有人敢说自己真懂茶的吧!” 徐慧娘显然心情不错,这会儿更是笑出声来:“哈哈,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有趣儿。” 江夏瞥她一眼,心中暗衬,这人有啥喜事吧?是不是景家大少爷要来?怎么这般笑不够一样! 84.第84章 二少爷对我好 好不容易止住笑,徐慧娘歪在床上,一边抚着肚子,一边道:“马氏恶疾,打发家去了。母亲心善,还赏了许平二两银子,让他给那婆子请医延药。我倒是觉得大管家也要换一换才好,你觉得换哪个好?” 江夏抬头瞅了徐慧年一眼,失笑道:“大少奶奶这话问我?我来徐家才几天,二少爷院里的人我还没认全乎呐,哪里知道这个!” 徐慧娘笑容微敛,很是严肃道:“江妹妹也该考虑给自己找几个帮手……以后,你在这家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长不了! 她才不在这小院子里憋着呢,不说憋屈不憋屈,就这么三个半人,还各怀心思的地方,别说家的温馨了,还不如走在大街上安全。在这种狗撕猫咬的环境中呆久了,她怕夭寿。 垂着眼,将情绪掩下去,江夏憨实地笑着道:“大姑奶奶想必也看见了,我们院里的嬷嬷、丫头都对我挺好的……二少爷待我也挺好的。”后边这句话,江夏是强忍着恶心说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半垂了头,却不想,看在徐慧娘眼中却成了一副小儿女的娇羞。 徐慧娘笑地拊掌,一边笑一边指点着江夏道:“噗……你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嘿嘿,我不会说话,让大姑奶奶见笑了。”江夏陪着笑,准备开溜:“我果子也吃了,好茶也喝了,若是大姑奶奶没什么吩咐……” 可惜,她告辞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徐慧娘笑眯眯道:“就知道你是个灵透的,我这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我有事要跟你说了!” 江夏愣了愣,真心想问问,她能把话收回来不? 就听徐慧娘道:“你的医术是个好的,让你给我诊治了不过三日,我这身子就轻省的多了……” 听她这把话远远地开始绕,江夏也只能沉住气,又捏了几颗榧子在手中剥着,一边慢慢听着徐慧娘把话绕回来。 “我是恨不能住着不走的,可府中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回去铺排,再说了,既然出嫁为了人妇,总是在娘家住着也不行。三月三上巳节,又是女儿节,府里早就定下游园赏花的,我少不得要回去……嗯,你要照应襄弟,自然是分不开身的跟我走的。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跟你讨了那听诊器的图样子用了。回去让人也做一个出来,教给府里的供着的女医。唉,我也就只能用她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头,愕然着,徐慧娘见她如此,连忙道:“若是你不舍得……” 听诊器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的,江夏原本也琢磨着能不能弄个专利,造出来卖钱的。可琢磨过之后,她就把听诊器赚钱的事儿给丢开了。这种听诊器没啥技术含量,很容易仿制,随便一个木匠铺子估计都能做出来,谁会拿钱来买? 江夏回过神,连忙摆摆手,笑道:“大姑奶奶哪里话,不过是个小家什,姑奶奶有用尽管拿去好了。”说着话,江夏将袖子里的听诊器拿了出来,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徐慧娘露出一脸满意的表情,江夏起身告辞:“也陪着大姑奶奶说了会子话了,我就不多搅扰了,告辞!” 果然,那徐慧娘不再多留她,只挥手招呼丫头道:“将那榧子、松子都拿上一些,给夏姑娘带回去慢慢吃去。” 江夏也不推却,大大方方接了丫头子送上来的一个攒盒,向徐慧娘告辞。 离开徐慧娘的院子,江夏摇摇头叹口气,想不到,她投了颗小石子,居然把许平许大管家给拉下了马,这算害人不浅不? 唉,不管咋说,那一家子怕是将她恨到骨子里去了。 回去之后,仍旧当着徐襄的面打开攒盒一看,八宝攒盒中间的格子里竟然还放这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里竟是两只碧水一般的玉镯子。 “怎么竟放了这个?”江夏神色愕然地举着镯子,面色不虞。 这么不声不响地放对镯子算什么?买听诊器的钱? 徐襄拿着一本书看着,听到动静随意地扫了一眼,又瞟了一眼江夏的表情,道;“怎么,不喜欢玉镯?” 江夏摇摇头道:“不是不喜欢玉镯,是觉得突兀。也没说这个……想着不会是放错了吧?” 说完,江夏关注着徐襄的脸,却见他嘴角微微一挑,摇摇头道:“不会。你既喜欢就不用多想,收着就好了。” 江夏没有立时答应,拿着镯子低着头琢磨了一回,到底抬头对徐襄道:“大姑奶奶说要回去了,还说要回去操持家务,还要办什么上巳节游园赏花,听着就很累很操心,她那身子可经不得劳累……” 徐襄将目光从书卷上转开,微微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会叮嘱她的,你不必担心了。” 既如此说,江夏也不再多言。该说的她说了,该做的她也尽力做了……也够了。至于徐慧娘以后怎样,真的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这么一想,也就此撂开了手。 转天,传出了信儿,说那马婆子得了失心疯,被他家老头子许平领回去,锁在屋子里了。府中诸人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就随即把注意力关注到郑氏身边的空出来的位置上去了。太太身边的掌事嬷嬷,可是掌管内院的实权差事,谁不想抢到自己手里。 府里婆子丫头们群情激奋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卯足了劲儿想着去太太身边伺候,然后就有各种各样的蹊跷事儿层出不穷。 今儿,某婆子拉稀起不来了;明儿,某媳妇子被人发现揣了府里的家什儿;后儿,又有谁和谁一言不合撕扯起来了……这个热闹劲儿,简直是比美国总统大选还有意思。 江夏就远远地看着这各式新鲜、百般热闹,喜滋滋、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热闹没看多久,郑氏提了两个年轻媳妇子到身边伺候,众人大感意外之下,也不得已收了心,也不掐了,也不打了,各过各的日子去了。 85.第85章 三月三 平顺家的姓胡,康顺家的姓田,因为年轻,只被称一声嫲嫲。原来都是郑氏的丫头,后来配了小子,在府中做管事妈妈来的,因着是伺候过的老人儿,用起来也算顺手。 又过了两日,回娘家住了没几日的徐家大姑奶奶,赶在三月三上巳节前,起程回了临清府。景家大公子景谅提前一日来接慧娘母子。 徐襄身体又好转了些,裹了披风,亲自将徐慧娘一家三口送到二门处登了车,这才转回来。 三月三,古称上巳节,相传是黄帝的寿诞日,固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一说! 到了这大庆朝,已经没了那么多繁复的古礼,但春意渐浓,正是草长莺飞时节,三月三这天,百姓还是习惯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地踏青游玩,赏一番大好春光。也正如上巳节的另一个名字‘女儿节’,这一天,也是未出阁的女子难得能够抛头露面,出游赏玩的日子。 徐府不是老的,就是小的,要么就是怀孕的、生病的,没有谁能去踏青赏春。于是,这三月三不管别人家如何,徐家人是没什么反应的,各院各房都静悄儿的,该咋过咋过。 江夏提前几日就盘算着,三月三这天,再请假出去一趟,带上越哥儿四下里玩一玩,也买一只风筝去野外放去——那一夜的梦太美,让她一直无法忘怀。 三月初二这天,好几天没做新点心的江夏,又做了两种新点心,趁着郑氏来看徐襄的时候送了上来。 她做了蒿子粑粑和青团。两种点心所用材料差不多,都是用了嫩蒿草和米粉糯米粉,只不过,蒿子粑粑是油煎,青团是蒸制而成。一个蒿草味浓郁,外酥里嫩,鲜香特异;一个口感细软、滑糯,甜而不腻,因都混着蒿草特有的香气,给人一种极新鲜的味觉体验。 不出意外地,青团和蒿子粑粑也颇受欢迎。特别是青团,很合郑氏的口味,吃了两个之后,还是平顺家的提了个醒,郑氏这才撂了手。 “原来只知道蒿子是个贱物儿,庄户人家青黄不接时也拿来充饥,平常是没人吃的。谁成想被你这么一做,竟也别有意趣!”郑氏吃的满意,一脸笑地赞叹着。 平顺家的也跟着凑趣:“也就是夏姑娘这奇巧玲珑的心思,才能想起来这么做点心,真不知道,她还能想出啥好东西来!” 江夏笑眯眯道:“还真让嫂子说着了,我还真想出了一种新物事,也是野地里的贱物儿,做出来,保管比这个好吃几倍!” “哎哟,再好吃得到哪儿去啊?好姑娘,你快说说,要用什么,奴婢替你去挖,只厚着脸皮求姑娘做出来之后,让奴婢也跟着开开眼,尝尝鲜!”平顺家的极会凑趣儿,一句话说的郑氏和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江夏却叹口气,摇头道:“若是咱们园子里有,不用嫂子说,我也取来做了。只是,咱们园子里没有,说啥也是白搭啊!” “此物生在何处?近山还是近水?”很少搭话的徐襄突然低声问道。 江夏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无限崇拜无限期盼地看着徐襄,道:“近水。要在水泽边才能找到。” 徐襄没理会她,只对郑氏微微一笑道:“孩儿这几日身子日渐轻快,已经去园子里走动了两回,正觉得春光大好,不忍辜负。恰好又逢上巳日,古有近水祓禊之礼,沐兰汤以避讳祛邪,疾病不生矣。孩儿正好大病初愈,不若也学回古人,祓禊祛秽驱邪,从此百病不侵,就能长长久久地孝敬娘亲了。娘亲,明日陪儿子一起去祓禊,好不好?” 郑氏微微皱了皱眉头,想开口拒绝又有些不忍心,只瞥了垂手而立的江夏一眼,笑着道:“襄儿毕竟大病初愈,身子还是有些弱的,怎地能去野地里走动?” 徐襄还要说什么,江夏却开口道:“太太一片心只为二少爷,而且,二少爷的身体也确实尚有些虚弱,并不适宜去野外远足。” 郑氏神色一缓,笑着道:“就是啊,你听听,连夏娘也这么说了,你就先耐耐性子,好好把病养好了,到时候,你别说去踏个青,就是去游历天下都使得!” 徐襄瞥了江夏一眼,规规矩矩地向郑氏行礼认错。 江夏默立旁边,等着郑氏起身要走,她才陪着徐襄送出来。 徐襄在屋门口就被郑氏劝着停了,江夏却一直将郑氏送到小院门口:“太太,刚刚我不该提起乡野之事,惹得二少爷动了心思。” 郑氏看着她,叹口气道:“也不怪你。襄儿这一病就是小半年,几乎都是在床上躺着,静极思动也是有的。” 江夏一曲膝,恭送郑氏离开。再没说什么出门的事。 转回来,江夏就很不爱搭理徐襄。都怪他乱掺和,说什么自己跟着去,别说郑氏不会同意,她也不会同意啊。这病的刚刚能下床动弹了没几日,哪里敢放他去野外撒欢儿?万一受个风寒什么的来场感冒,她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感冒可是引发哮喘的最大因素!丝毫不比过敏差! 正烦恼着呢,魏嬷嬷给了江夏一个匣子,打开一看,竟是刚刚做好的两支听诊器。一支是单扩音的,另一只是两端都带着扩音小喇叭的。 江夏立刻将烦恼抛到了一旁,拿了听诊器就奔着徐襄去了。没办法,谁让她之前对徐襄的身体情况最熟悉呢!不拿他作对照,也比较不出三种听诊器的性能优劣是不是。 比较结果出来了,因许安特意将一端设计成了耳麦样式,能够把耳朵整个罩住,避免了杂乱声音的干扰,故而,扩音效果要优于另一种。 有了这东西,江夏自然要与人分享。立刻打发人去济生堂通知赵一鸣。 赵一鸣那医痴一听说又有了新式听诊器,哪里还能坐得住,跟着报信的人就来了徐府。当然,江夏如愿以偿地在赵一鸣背后看到了背着药箱的越哥儿。 有了越哥儿,江夏直接将两支听诊器和徐襄都丢给赵一鸣,她带着越哥儿去了——小厨房。 毕竟,越哥儿的身份不能暴露,江夏也不好带‘外男’进自己的房间。尽管这个‘外男’只有八岁! 86.第86章 那个是姐夫么(三更) 翠羽彤翎和枝儿还在小厨房里做蒿子粑粑,见江夏拉着越哥儿的手进了小厨房,几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登时让越哥儿红了脸,下意识地往江夏身后躲。彤翎是见过越哥儿的,自然知道越哥儿的身份,向翠羽使了个眼色,就笑着迎了上来。 “呵呵,哥儿今日看着气色好的多了,可还认得我?”说着,彤翎就打了水来给越哥儿洗手,翠羽则去锅里捡了两个刚蒸好的青团端了上来。 枝儿看看彤翎,又看看翠羽,目光最后落在江夏和那小童身上,心里纳闷儿,知道姑娘脾气好,可对这童儿也太好了些吧? 江夏笑着替越哥儿介绍:“这个是翠羽姐姐,这个是彤翎姐姐,那边那个是枝儿姐姐。以后你要再跟着赵先生过来,找不见我找她们也是一样的。” 越哥儿抬头看看江夏,点点头应着。 枝儿笑嘻嘻凑过来,问道:“姑娘哪里认来的小兄弟?呵呵,这小小子长的真俊,哎,别说,这眉毛眼睛还真的与姑娘有几分像!” 江夏笑笑,抬手摸着越哥儿的头顶,道:“赵先生新收的童儿。” 枝儿眨了眨眼,转身从橱柜里端出一个盘子,里边盛着两块昨日做的榧子千层酥。枝儿捻了一块举到江越面前,笑着道:“你也叫我一声姐姐,姐姐给你点心吃。这块点心比她们俩拿的好吃多了!” “去去去,就你的好,看你显摆的!”彤翎第一个不干了,笑嘻嘻上前来,一把将那点心抢了去,递到了越哥儿的手里。 两个丫头就此跑出去追逐笑闹起来。 江夏瞥了她们一眼,拉着越哥儿在矮凳上坐了,又去亲自倒了一杯杏仁茶过来,一边笑道:“赵先生在前头呢,你们俩就疯闹吧,待会儿我就去跟赵先生要一帖风人膏子来,给你们一人一贴治一治!” 说起风人膏子,却不过是那种贴在两鬓角处治疗头风头疼的小膏药,疗效不说,却着实滑稽可笑,现代早已经消失的一种药品。平常的小姑娘小媳妇爱美,可没人愿意贴那个的。 两丫头一听这话,立时怕了,争先恐后地认错讨饶。 江夏任她们说了许多好话,这才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 越哥儿在旁边吃着点心,看着姐姐威风凛凛的,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满眼欢喜崇拜。 三个丫头笑闹一回,乖觉地继续做点心去了。江夏搬了一张小凳挨着越哥儿坐了,低声说着话,询问这几日的情况…… 姐弟俩相聚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没说几句话呢,芷兰就走来传话,说赵先生要走了。 姐弟俩难免不舍,却也比上一次好的多了。江夏收拾了一些点心装在一个大荷包里,放进越哥儿的药箱里,让他带回去与小伙伴一起吃。 仍旧是江夏牵着手,带着越哥儿转回来。 绕过屋角,左右没了人,越哥儿小小声地问:“刚刚那个是姐夫么?” 江夏微微一怔,看过去,就见越哥儿微仰着头,正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眼里透着询问。 面对这么清澈的目光,江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撒谎。她略一犹豫,道:“现在还不是!” ——以后也不可能是!只不过,后一句没必要跟个八岁的孩子说罢了。 转眼看见越哥儿眼中的困惑,江夏笑道:“他就是徐家二少爷。嗯,人挺好的,姐姐在这里也挺好,你在济生堂也要好好地。” 越哥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点点头道:“姐姐放心,掌柜的和先生都是好人,待小越很是和善。还有升子哥也挺好的,教了小越很多东西。” 升子就是原来那个童儿,隐约知道小越不过是暂时在济生堂存身,对他没什么妨碍,所以对越哥儿倒是还算照顾。 江夏摸摸他的头顶,笑着道:“嗯,那你也要勤快些懂事些,多跟着升子哥学着点儿。我给你带上的点心,你拿回去记得跟大家伙儿一块吃。” 越哥儿满脸笑意,连连点头应着。 带着越哥儿回到屋里,徐襄坐在临窗的榻上,穿着一件鸭卵青的湖绸直身袍子,形容消瘦,却气质端凝,清俊不凡。 越哥儿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垂了头。 “你就是越哥儿吧?”徐襄开口,语气虽然还淡淡的,但难得的带了一丝微笑,面容瞬间温润起来。 江夏轻轻地拍了拍越哥儿的后背,给他一个无声的鼓励。 越哥儿略一迟疑,微微红着脸,拱手见礼道:“江越见过二少爷!” 徐襄眼底微微一黯,抬眼看了看江夏,却见她微垂着头,满眼里都是越哥儿,根本顾不上理会他了,不由又添了一丝不虞。 “你先跟着先生,过几日,我寻好学馆,就送你去开蒙。” 江夏很是意外,抬头看向徐襄,很想说不用他管,但嘴唇动了动,还是笑着应了:“那就谢谢二少爷了。” 说着,低头看向越哥儿,见越哥儿也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喜意,心下暗叹,却也笑道:“等上了学堂,越哥儿可要读书上进哦!” “嗯,姐姐,我会用功的。”越哥儿连忙保证。 赵先生带着越哥儿辞了去,江夏想了想,还是对徐襄道:“越哥儿暂时跟着赵先生也还不错,二少爷身体尚未痊愈,也不用急着替他劳心。” 徐襄抬眼看向江夏,神色淡淡道:“越哥儿是你的小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替他劳心也是正常。” 江夏的呼吸莫名一滞,垂着眼吸了吸鼻子,这才道:“我也只是担心二少爷劳心伤神……其实,越哥儿能开蒙读书,我自然是欢喜的,越哥儿也是极欢喜的。” 徐襄看着垂着头耷拉着肩膀的女子,忍不住心软下来,叹口气道:“那你且安心吧,莫要思虑太重了。” 江夏点点头答应着,心下则开始盘算着,她虽暂时离不开徐家,却不能这么干等着了。她得想法子踅抹点儿进项了,不说眼下越哥儿上学要花费,就是日后她离开徐家,那些首饰能不能带走还不敢说,她得提前挣点儿银子,到时候才好安身立命,养育越哥儿。 87.第87章 带你出门 三月三的风筝没能放成,江夏略略有些小怅惘,很快也就丢开了,日子该咋过咋过。 徐襄的病情持续向好,越哥儿也暂时安置妥当,就连大少奶奶吴氏、大姑奶奶徐慧娘也都安安稳稳的,日子过得平顺,就跟流水似的,也淌的格外轻快起来 杏花儿开过,桃花又开了,当雪白的梨花绽开枝头的时候,已是三月末,这个春天眨眼也要过去了。 徐襄的病情好转之后,就陆续有往日的同窗好友上门拜访,他也出去过几次,访友会文,拜访先生名儒。 江夏也从日夜不离地看护,换成了隔三日一请脉,晚上也搬回了自己的东厢房住着。只因徐襄坚持,她的算术课仍旧每日一节。只要徐襄不出门,两人也仍旧同桌吃饭。 这一日大早儿,江夏收拾利落了自己个儿,就惯例往正屋里去。 徐襄已经起了身,也洗梳过了,那边芷兰正拎了一件竹青色的直缀长袍伺候着徐襄穿衣。 见江夏进来,徐襄就笑微微道:“你收拾一下,待会儿我带你出门。” 江夏脸上一喜,随即问道:“二少爷要去哪里?若是会友带着我怕不方便吧?!” 徐襄却并不回答,只神秘秘道:“你只管准备就好。” 心里很好奇,江夏却也知道,但凡徐襄决定了的事儿,就没有旁人说话的余地。她也不浪费口舌,乖乖地回去换了一件月白色绣丁香花的衫子,一条莲青凌子挑线百褶曳地裙,在翠羽彤翎的撺掇下,戴了大姑奶奶给的那一对碧玉镯子,头上也攒了一枝嫩黄色的木樨花。 江夏来了一个多月了,也是江夏娘进徐府生活了一个多月,因着吃的好了,日子过得也算顺心,又有江夏刻意调养着,这具身体明显比着最初时强健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好起来,不再枯瘦蜡黄,皮肤也不再粗糙,变得丰盈细腻白润起来,眼神沉静明亮,唇红齿白,真真正正展现出豆蔻少女的美好来。 彤翎拿着箅子替江夏抿了抿鬓角的乱发,抬头看着镜中的容颜,禁不住感叹道:“姑娘生得这般好,这么一打扮,简直像天上的仙女儿一样了。” “切,说的你好像见过仙女儿一样!”能够重返青春,江夏也隐隐有些窃喜,听了彤翎这话却撑不住地笑起来。 什么仙女儿,江夏娘这副身子生的是还不错,在江夏眼中却就是个清丽罢了,远谈不上倾国倾城,更别说天仙了! 话说,那些个仙女儿可没几个好命的,嫁了牛郎的,隔河相望不得相会;嫁了董永的那个更惨,直接给抓回天上拘起来了,落了个夫离子散的下场! 寒,她还是做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吧,这三千红尘,人间富贵,她活了两辈子,还不得好好地恣意快活一回?! 唔,今儿跟着徐襄出去,若他有事最好,她正好可以自自在在地逛逛看看,或者还能带着越哥儿一起。前儿,她也终于领了一回月例银子,还不错,有五两银子呢,据说只比大少奶奶的六两少一两。据说,普通人家五两银子够一年嚼裹了呢!不少了,她知足! 自动自发地屏蔽了彤翎与翠羽的赞叹,江夏拍拍衣角,大大方方地起身往正房去了。 一进门,徐襄的目光就转了过来,在她的身上停了一瞬,随即转开去,一声没吭。 好吧,江夏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小失望。她就说嘛,那俩丫头的眼光有问题。 一时摆上早饭来,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地吃了。 略作整理,江夏跟着徐襄一起到二门外,登车出门。 已经有两个青衣青帽的小厮垂手候在车旁了,是徐襄的小厮,一个叫长福,一个叫长贵。一见徐襄和江夏两人,连忙上前请了安,长福放了凳子,长贵则扶着徐襄登车。 长贵低声回禀道:“二少爷,东西都备好了,也跟太太回过话了。” 徐襄点点头,登上车辕,又转回身来,向着江夏伸过手来。众人看着,江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将手放进徐襄的掌心,任由他微凉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小手,顺势上了马车。 在车厢里坐定,小厮们手脚麻利地放了车帘子,长贵跳上车辕,跟着一起出了大门。 徐襄一路安静,并不说话,江夏心里抱着疑问,想问也无从开口。 行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车子停了下来,车外隐隐的市井声音让江夏知道,来到了商区街市。咦,徐襄这是要带她逛街? 一下车,江夏看到的却是‘济生堂’大门。她心下疑惑着,转眼看向徐襄寻求答案。 徐襄仍旧先下了车,正抬手来扶她,看她眼睛睁得溜圆,像只猫儿一般,不由失笑。 “快些,越哥儿早该收拾好了,等着了!” “越哥儿?”江夏茫然地回了一声,然后瞥见车辕上放着的一个包袱卷儿,看形状像是丝帛布匹之类,难道…… “你已经给越哥儿问好了学堂?”江夏强压着猛然暴发出来的惊喜,做进一步的确认。 徐襄嘴角一挑,展开一抹清淡的微笑,只那么微微点了点头,江夏心中的欢喜就一下子砰然爆开来,如烟花一般! “太好了!”低低地欢呼一声,江夏也不用徐襄扶了,自己跳下车辕,往济生堂里跑进去。她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越哥儿,与越哥儿一起分享去! 被喜讯冲昏了头脑的某人,选择性地忘记了,刚刚徐襄说的话,其实,越哥儿比她知道的还早!她也错过了,身后那一道宠溺包容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 越哥儿穿着一身蓝色细棉布的短褐,头发梳了两个包包,扎了蓝色的小方巾,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小包袱,小脸儿喜气洋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格外精神。 江夏一见就走上前,抬手捧着小小子的脸颊揉了揉,笑着问了声,就引着越哥儿去跟赵先生和刘掌柜打了个招呼,辞了出来。 徐襄仍旧静静站在车下,不是特别高大的身影,却显得特别挺拔清逸,气质不俗……咳咳,江夏转开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将自己心中生出的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压下去,牵着越哥儿的手,笑着走过去:“我进去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准备好了。你看这样子行么?” 长贵在旁边笑着插话道:“哥儿的东西是二少爷亲自准备的,姑娘就放心吧!” “哦,那就谢谢你了!”江夏略略有些赧然地一笑,道了声谢,将心中那一瞬的感动撇开,带着越哥儿上了马车。 88.第88章 这是打擂台的吖(二更) 上了车,江夏才了解到,徐襄给越哥儿联系的学馆是三岔镇的学堂,最开始还是徐家曾祖出资修建的,后来,则是由乡绅商户们每年捐资维护支撑,学堂就建在镇子南边儿,临着运河,是三进三出的一个大院子。 这学堂里接收六岁到十岁的娃子启蒙读书,还可以寄宿。徐襄给越哥儿报的就是寄宿生,每旬休沐一天可以回家,平时就住在学堂里,学堂里有专门给孩子们做饭,每个月只需多交五百个大钱的伙食费即可。束脩是一年一交,一年二两银子。 虽说八岁的孩子送寄读多少有些不忍心,但江夏也知道,徐襄这么安排,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好在,越哥儿也算是经历了些事,江夏观察,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也懂礼谦让,在济生堂里住了些日子后,比最初接回来时开朗活泼了不少,与人交往什么的,也大方阔朗的多了。江夏愿意相信,越哥儿住在学堂里,也能比较快地适应,与老师、同窗处好。 至于越哥儿读书学习,反而是江夏最不担心的,赵一鸣可不止一次向她赞叹,说越哥儿聪慧难得,甚至还当笑话说过一回,若不是知道江夏的医术非凡,他都有心收了越哥儿做徒弟。 学堂里有两个夫子,一个姓季,乃是先帝时的举人,负责教授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另一个姓裴,乃是裕丰三年的秀才,后连连乡试不中,灰了中举的心思,到了这学馆里做了个启蒙的夫子。越哥儿就是跟着这位裴夫子上课。 徐襄带了一份拜师礼,一匹细棉布一匹杭绸,还有一刀上好的官边纸。 江夏引着越哥儿,随着徐襄进了学堂,见到了那位裴夫子。 与江夏想象中形容严肃、干瘦文弱的私塾先生不同,这位裴夫子个高肩宽,身材魁梧,鼻直口阔,浓眉大眼,还有一部浓密的胡子……这副模样,若不是在学堂里,又有徐襄在旁边介绍着,江夏怎么也不会把这人与学堂先生联系到一起。 裴先生倒是个豁达开朗的,问了越哥儿几个问题后,就爽朗笑道:“是个灵透的小子。析文将他送进来,尽管放心吧。” 江夏在旁边笑道:“让先生费心了。” 裴先生看也不看她,只摆摆手道:“送进来就是老夫的学生,费心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江夏垂首曲膝谢过,挥别越哥儿,跟着徐襄辞了出来。 登上马车,江夏这才小声道:“看着真不像是读书人……” 徐襄瞅着她微微一笑,道:“裴夫子也是我的启蒙恩师,你放心吧,是个极好的先生。书读的极好的,只是性情略略有些耿介,做的文章中也难免带出几分来,才不为考官所喜。” 江夏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嫌弃什么,只是觉得此人生的这般容貌体魄,没有弃笔从戎,着实可惜了!” 徐襄瞪着江夏呆愣片刻,噗地一声笑起来。 送了越哥儿,天色尚早,不过辰末时分,江夏就有些蠢蠢欲动着,往徐襄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接下来还要不要去拜访同窗好友?你要是有事就不用管我了,把我放在街口,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徐襄横她一眼,摇摇头道:“我今日并无访友打算。” 江夏略略有些失望,却并不想放弃,再接再厉道:“那,能不能再去街市一趟,我想去那家老昇坊点心铺子看看,据说他们家的点心是镇上最好的,临清府都数得着的。” 徐襄看着她,半天不语,就在江夏想要再恳求几句的时候,徐襄突然笑了,点点头道:“今日再无他事,你难得出来一趟,且随你逛去。你的衣裳不多,眼瞅着要换夏衫了,你也可以去福源绸布庄看看,买上几匹鲜亮的花影纱,做几件夏衫穿穿。” 江夏摇摇头,正想说针线上已经给做了。可转念,她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不买,她可以去逛逛啊,多了解了解市井行情,将来离开徐府自力更生,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啊。 说逛就逛,徐襄倒是耐心的很,陪着江夏从街头一直逛过来。虽说没法子与现代的商业街相媲美,却也大大小小十数间铺子了,江夏是见铺子就进,进去就逛,而且还逛得那叫一个细致,连杂货铺里的酱油醋几文钱一斤,她都挨着问了一遍。徐襄也不催,也不急躁,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陪着她逛过去。 临到济生堂的时候,江夏突然看见斜对过有一家铺子正在装修门面,看样子,三大间铺面连通在一起,很是有些规模。 她捏了一块从杂货铺子里买的江米果子吃着,一边侧转脸问徐襄:“那里是准备做什么营生的,看着挺隆重啊!” 徐襄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回头看了看跟着的长贵。长贵会意,飞快地跑过去,那铺子虽然没开业,却也有些装修的木匠什么的在忙乎,不消片刻,长贵就打问了消息跑回来,脸色却不太好看:“二少爷,对面那铺子居然说是要开药铺子的!” 江夏一愣,与徐襄对视一眼,都在心底打了个问号:这药铺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开在济生堂对面,这是要面对面打擂台的节奏哇! 江夏想的是赵一鸣,若是真的济生堂被挤垮了,赵一鸣还得另寻去处不是!当然,她也想到了自己那点儿分红,不过,就那么一种药,眼瞅着又过了咳喘病高发季节,她也就没想太多,大不了没有,反正最初她拿出药方子来的时候也没想着挣钱。 徐襄皱起的眉头,反而更引起她的注意:这位可是轻易不动神色的,若济生堂仅仅是相熟的医馆药铺,应该用不着他这么上心吧? 正想着,就听徐襄吩咐长贵:“你留下,想法子打听仔细了对方的来头,最好还有他们有什么依恃的郎中、方子也能打听来最好……快去吧!” 长贵躬身答应着,脚步匆匆地去了。 徐襄转回头来看向江夏,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继续往前逛了?” 江夏歪着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道:“我突然逛的累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我改天再出来逛吧?!” 徐襄凝视着江夏,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成,你什么时候想出来逛了,我都陪着你!” 89.第89章 不当救世主(三更) 回到徐府,江夏第一件事就是向芷兰打听‘济生堂’的背景,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将药方子卖进了太太郑氏的陪嫁铺子! 郑氏从未与她提过方子的事儿,难道,她不知道此事?还是,不知道方子出自她的手? 三月春深,四月春尽,进了五月,就已经踏进了初夏。天气似乎昨儿还是春意和暖,今儿就一下子热了起来。 江夏照例起了个大早,往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回来,额头鼻尖儿上挂着一层细汗,心情却很愉快。 那一小片罂粟花已经打了花苞,眼瞅着就要开花了。等花落了,蒴果成长,就能割烟取药了。她耐着性子在徐府里住着,有一个原因就是等着这一茬罂粟长成了,收获了种子再走。 当然,眼下没有离开的机会,也是客观存在的。 回到自己房里洗了洗脸,招呼彤翎帮她梳了头——每日早练她都是随意编条辫子垂在脑后的,收拾利落了,她也要上正房与徐襄一起用早饭了。 枝儿做饭做点心上是把子好手,这不过两个多月功夫,但凡她做过的点心,枝儿基本都能做出来了。或许细微的口感上还有点儿差别,但已经让江夏成功甩开手,几乎不用再下厨忙乎了。 徐襄已经起身,头发却仍旧披着,穿着一身白色的绫子中衣,就坐在窗前的榻上喝着杏仁茶,一边看景家大公子送过来的邸抄。 见江夏梳了头进来,徐襄低声地嘟哝了一句:“怎地不等我?” 江夏微微一笑,道:“今儿起早了,睡不着就出去溜了一圈。这会儿也不晚,给你梳梳头,再一起出去走走就是了。刚刚我看见门口的花园子里那株石榴也开了,说不定,今年就能坐果呢!” 那株石榴是江夏与徐襄有一次出去逛街,见一老妇人卖树苗子,江夏看着不忍心买了一株石榴树回来,两个人一起种在后园子的。原本花匠说了,果树移植当年不结果。徐襄院子里的两棵早半个月都开花了,那边却一直没见花蕾,没想到,她今儿又去看,竟然见到挂了四五个花蕾,其中一个已经绽开了,火红火红的,漂亮的耀眼。 徐襄抬眼看看她,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江夏也早习惯了他的少言,仍旧笑眯眯地拿了镜子梳子过来,开始给他梳头。 若说江夏来到这里最大的长进,一是能够非常熟练地给徐襄梳头绾发了;二一个就是,经过徐襄徐夫子一丝不苟的教导,江夏已经能够熟练地算账记账打算盘,而且,原本就不错的一手字,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些日子,她放开之前的楷书,开始练习行草。那种放纵恣意,收放自如的笔触,每每让她沉迷不已,练习不辍。 “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啊?”江夏一边给徐襄梳通头发,一边随意地询问。 徐襄抖抖手中的邸抄,也自然地回答:“岭南出现了祥瑞,犀象生为白色……河南江苏两日大雨,河水暴涨,怕是有汛情……” 江夏手指的动作一顿,道:“那边大雨,咱们这里可是好久没下雨了,有半个月了吧?” “四月十一,下过一场小雨,刚刚沾湿了地皮儿。今日已是五月初二,已经足足二十天了。”徐襄补充着,声音带了些沉重。 眼瞅着就要收麦,这会儿是不希望下雨的。但俗话说,‘大旱之后必大涝’,谁知道,这一场旱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再接下去,会不会再洪涝了……话说,这个时代还是完全看天吃饭的,老天爷涝了旱了,不像现代,天气预报一说到下雨,就说妨碍交通出行不便,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大太阳……这个时代,旱了涝了,可是关系着千万百姓的生计,大旱或者大涝之后,带来的就是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然后就是饥饿、疾病、瘟疫横行…… 别看徐家家境殷实,短时间的小灾小害或许还不至于影响太大,但若是遇上大灾年,徐家也有可能抗不住。更何况,还有灾年起民变一说呢! 江夏默然。就听徐襄又继续道:“若发生了汛情,势必有灾民北来,粮价飞涨……” “要买粮食么?”江夏问。 徐襄微微叹息着摇头,道:“虽说临着收麦,但百姓极少能拿出粮食来卖。田地多的大乡绅倒是多有存粮,可他们消息也多灵通,知道有灾,自然不会把粮食拿出来卖。” “这样啊……”江夏应一声,手下动作麻利地将徐襄的头发梳顺,在头顶挽成发髻,用一支黄杨木云头如意簪子攒了。 然后,扶着徐襄的肩头,歪着头看着徐襄道:“粮食不好买,若是能买一些药材,或许也能用上。比如一些治疗痢疾、温病的药材……” 大灾之后有大疫,几乎是百分百确定的。 特别是洪涝灾害,因为水源污染,更容易引发比较大规模的疫病流行。疫情来临前,若是能够储存下比较充足的药材,肯定挣钱……当然,若真是疫情流行肆虐起来,人能不能活命都难说,也顾不上挣钱了。 这句话没说完,江夏就自己住了嘴,颓然摇头道:“这一句算我没说!” 徐襄却转眼看向她,眼中透出一抹期许来:“你真的有治疗温病、疫痢的方子?” 江夏眨眨眼,点头道:“没见病人,我也不敢打保票,但确实见过治疗温病疫痢的方子。” “嘿,太好了!”徐襄难得的兴奋一回,将榻几上的物品往旁边一推,铺下纸张,亲自磨墨,“那你就将所需方药写一写……说不定,这一次你能立下救世之功!” 江夏看着他,跟看傻瓜一样。还救世之功?她才不当救世主,没看到那位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么! 坚决不承认是美色面前没有抵抗力,不管江夏心中怎样,还是乖乖地将防疫和治疗疫痢的药材都写了下来。 90.第90章 麦熟杏儿黄 当然,她没有写具体组方,徐襄也没要求,只拿着那两页笺纸,满脸欣喜道:“此事算我欠夏娘一个人情,析文日后必还!” 江夏看也不看他,只挥挥手打发他快走。 相信男人的诺言,还不如相信猪会飞!以为她是傻的? 徐襄穿了衣裳,拿着那两页笺纸匆匆去了。 江夏心思一转,猛地坐了起来:济生堂原本就有一剂腹泻散,乃是百年独家秘方,名声很响。若是真的发生了痢疾流行,那腹泻散岂不是正好大卖? 那些防疫和治疗疫痢的药材写下来,江夏再没过问。徐襄那一日匆匆离开之后,直到天黑透了才转回来,也没说去哪,江夏也没多嘴去问。 第二日,江夏照旧早早起床,去花园子散步锻炼,顺带着看她的罂粟。徐襄也早早起床跟了来,两个人偶尔说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并肩而行……这种很怪异的相处模式,江夏自己没怎么在意,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好一副鹣鲽情深,你侬我侬,情深似海。 徐襄身体好了,秋闱是要下场的,这是徐家,乃是郑家舅老爷共同的希望。 江夏斟酌着开口:“二少爷如今身体大好了,也该为秋闱准备起来了。我那算术也学了日子,记账算账已经都会了。二少爷也不能再分心,从今儿起,算术课就停了吧。……当然,我会自己多加学习,若有不懂之处,我会记下来,等二少爷有空了,就像二少爷请教。” 之所以这般说,主要是徐襄这些日子教授江夏普通的加减乘除时,发现江夏学习能力极强,‘算学天赋’极佳,于是别出心裁地想着教她什么‘河图’‘洛书’,还说之后再教她什么‘周易’‘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术’…… 默默地甩一把汗,江夏想要的是挣多多的银子,交三五知心好友,悠游山水,纵情恣意的生活,又怎么会去学这些东西?别说她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就是她‘天纵奇才,骨骼清奇’,她也不会苦逼地研究那些东西。 好好地日子不过,大把大把的银子不挣,她疯了,才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 徐襄听她这一番话,就知道这个问题她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也难为她那么存不住事的脾气,能够按捺地住,找这么个清净的时间才跟他说起来。 见徐襄默然不语,江夏也不多问,自动自发地将他沉默翻译成了默许。径直甩开徐襄,乐滋滋奔着那一株老杏树奔过去。 麦黄杏麦黄杏,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杏子也熟了,黄灿灿地挂在枝头,献上这一年最早成熟的果子。 江夏抬眼看着沉甸甸压弯了枝条的杏子,跳了两下,没能够着,转眼看看微微倾斜的树干,三两下子将裙角拎起来,系在腰间,奔过去抱着树干往上就爬…… 徐襄缓缓地跟过来,原本温柔宠溺的目光呆滞了,瞠目结舌着,好一会子才摇着头,无声地失笑起来。 他怎么忘了,不管她如何聪慧懂事,进退有度,终究不是那养在深闺人不识的高门贵女,她终究是生在乡村长在田野的村姑一枚。若是那父母疼爱宠溺着的还罢了,她却是年少失恃,有那等不通世事毫无亲情的父亲,又有狠毒黑心的后母苛待凌虐,她带着幼弟能够活下来,所经历的苦楚可想而知。爬树,或许也是……被逼出来的吧! 正自思量着,徐襄就听到头顶传来女子欢快的呼声:“这杏子好吃了,你也尝尝!……喂,你扯起衣襟来接着,我给你掷下去!” 徐襄低头看看自己刚上身的艾绿色湖绸长直缀,勾勾唇角,到底听话地扯起了袍角,腆胸抬头站成个包袱状…… 黄色的,半青半黄的杏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落进徐襄的兜起袍子里。当然,也有那失了准头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胸膛上,甚至有一颗小青杏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不小心碰下去的,我可不是故意的!”树上传来江夏欢快地笑声,还有听着就不怎么真诚的道歉,怎么听着都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徐襄左手交右手,替出一只手来揉揉额角,却并没有半丝火气,竟然觉得心情莫名地愉悦轻松,笑意溢满了眼底。 江夏也不贪多,摘了二三十颗,就顺着树干滑下树来。 落地站定,江夏咧着嘴笑笑,抬手拍了拍老杏树干枯粗糙的树身——小二十年没爬树了,没想到小时候练下的功夫还没完全丢了。 “尝过了么?好不好吃?”江夏一边解开裙角,将褶子抚平,一边含含糊糊地问着。 她的嘴巴里含着一颗杏核儿,吃的光溜溜了这才吐在手心里,笑嘻嘻道:“小时候,我就爱玩这个,凑三两个小孩子,每人三五颗杏核儿,挖个小坑,就能玩好半天。可惜,后来……” 说着说着,江夏突然闭了嘴。她差一点儿说秃噜了,把‘有了电脑和手机’的话给说出来。 徐襄却将她未说完的话,自动翻译成了‘娘亲病逝,度日艰难’,再看她脸色不复之前的欢快,现出一抹怅惘、甚至神伤来,就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底不由涌上一抹酸疼和怜惜。 他不善言语,只抬起手,将她鬓角被树枝挂乱的一丝头发抚平,然后,又将她发间沾的一片杏树叶子捡下来,却没有丢,而是顺势握在了手心里。似乎,握着这一片杏树叶子,他也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馨香…… 想起现代的种种,正自怅然出神的江夏被徐襄的动作惊醒,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只佯作不知,转头笑道:“走,我们回去做杏子派吃去!” 又道:“哎,做水果派要用发面,我得赶着回去,你别急,慢慢走回来就好!” 话音未落,不等徐襄回应,江夏就好像背后有狗追着一般,撒丫子飞奔去了! 徐襄脸上的种种慢慢淡去,只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静静伫立,许久,那空旷的视野中又现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而来。 他垂了眼,将手心那片杏树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腰上的一个锦绣荷包中装好。 91.第91章 顾家四爷(2更) 那窈窕身影走得近了,却是碧玉匆匆而来,带着一脸柔软的笑道:“二少爷,二少爷,太太让人传话,说是今日姨太太带着表小姐过来看望,让你快些回去呢!……哎哟,二少爷,你这衣裳可是第一天穿上,咋就拿它兜了这劳什子……这汁水沾了衣裳可是洗不掉,好好一件衣裳别这么给毁了……”碧玉说着,就要上前帮着徐襄清理,却不防徐襄一转身就躲开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徐襄淡淡地吩咐一声,也不管碧玉如何,转身,往花园子的另一边去了。 如同大多数宅院一般,徐府后园子角落也有个后门,只不过,那边的角门临着僻静的小河叉,出入不方便,故而很少有人从此出入。就是江夏这个在花园子里逛了无数遍的,也没有留意到一片茂密的竹子丛后边,还掩着这样一个去处。 却说江夏奔逃开之后,就暗暗懊恼起来。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替你拿个树叶子嘛,有啥大不了的?怎么说也是现代过来的,啥事儿没见过……没见过也听得多了吧?现代的男男女女,一夜情几夜情,完了谁也不认识谁的有的是,这才吸了几天没pm2.5的空气,还真把自己当古人了? 鄙视了自己一顿,江夏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也重新放松下来,招呼枝儿发面,准备做杏子派。 过了小半个时辰,长贵捧着一兜杏子送过来,说徐襄临时有好友相约出门去了,江夏也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想。紧接着,又得了姨太太表姑娘要来的消息,她就更顾不上想徐襄去哪儿了。 经过大姑奶奶徐慧娘省亲一回,江夏算是学了个精乖,这些生长在宅门后院的女人,大脑回路构造大概都与她迥然两样,那思维方式就更不是她这种人能够理解的了,她还是尽快找点儿事,把自己摘出去,躲个清静吧! 有差事她能躲开,没有差事也要制造差事的精神,江夏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活儿,而且确定郑氏一定会答应她的活儿。 因为,她顺嘴问了长贵一声,济生堂对面的药铺子可问着底细了? “来头不小呐!”长贵苦着脸点头,“说是东家是临清顾家呢!” “顾家?”江夏这个外乡人,一句话显出了自己的孤陋寡闻。 “顾家?可是临清城东那个顾家?”芷兰这个土著民充分显示了她的优越性,“哎哟,姑娘可能一时没想起来,就是那个出了四个进士,出过二品大员的顾家。那可是咱们临清府的望族,别说一般富户乡绅,就是临清府的知府、同知大人们,也没人赶去招惹那个顾家。这一代,顾家还有个大少爷放了四品知府,听说还有几位少爷读书也是极好的,很有希望再出几个进士……另外,顾家家大业大,也有商铺田庄无数,二房里的顾二少爷据说极擅经商,八岁时就用一车旧布挣回了二百两银子呢!哎哟,要是他在咱们家铺子对面打擂台,可真坏事儿了……” 长贵听得连连点头,等芷兰说完,长贵又赶紧补充道:“……好像不是他,我听那管事的说了一句什么四爷……” “四爷?顾家长一辈的就兄弟三个,大爷二爷是嫡出,三爷是庶出……哪里来的四爷?莫不是冒名仗势的吧?”芷兰猜测着。 江夏听得这一番话,一边对这个大族顾家感叹不已,一边转着心思,又叮嘱长贵:“咱们在这里也就是猜测,你还是出去留心打听着,看看是不是那个顾家,也好告知刘掌柜和赵先生,想法子应对。” 长贵答应着,江夏将早上枝儿做的松瓤鹅油卷儿装了几只在食盒里,又给了长贵两只吃着,回屋里拿了徐襄的一件松绿色竹枝纹长袍出来,一起交待给长贵,打发他去了。 江夏略作收拾,与魏嬷嬷打了个招呼,带了几只松瓤鹅油卷儿往正院去了。 徐襄的汤药停了十来天了,这些日子一直吃着枇杷膏子调养着,眼看着天气热了,膏子类药剂存不住,每次只能制作五天服用的量,眼下正好要再熬新药了,江夏正好用这个借口出门,去济生堂里躲个清闲去。 让江夏略感意外的是,郑氏的态度出奇地好,她刚一提出门的事,郑氏就满口地答应了下来,还主动道:“……这些日子,药铺子里的事儿我也顾不上,等二姨和表妹来了,我就更分不开心理会那些个了。你不是跟着襄儿学了好些日子的算账记账吗,就去铺子里看着些个,也算替替我,让我也能好好地跟你二姨和表妹叙叙旧,盘桓盘桓。” 江夏图的就是个清净,至于什么看账啥的,她也没往心里去,当即答应着出来,略作收拾,就带了彤翎出了门。 徐家正院里,平顺家的从外头走进来,低声向郑氏回报:“夏姑娘已经出了门……” 见郑氏答应着,脸色阴沉,平顺家的思量着,低声道:“太太也不必太忧心,奴婢冷眼看着,这位夏姑娘倒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 “哼,就凭她?”郑氏冷哼一声,随即叹口气,揉着额头烦恼道,“她不用管。我烦恼的是丽瑶那丫头,毕竟是跟襄儿一处长大的,怕是襄儿心里还放不下……” “太太也不用太忧心,奴婢看着,二少爷对……二少爷是个有主意的,不是那行子糊涂人,那时候毕竟姨太太亲口拒了亲事……”平顺家的斟酌着话劝慰着。 想要获得主子的信任赏识,不能总是人云亦云,顺风拍马,也得学会替主子分忧,只不过,这个度上,就要好好地斟酌斟酌把握好了,否则,一个误会,也会失去主子的信任。 奴才毕竟是奴才,表现太过了,同样有‘功高盖主’的忌讳! 一说这话,郑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会子襄儿大好了,她们母女又想起来看望了。她们是指望着我好性儿,不计较当初她们的绝情么?哼,我倒要看看,那娘俩儿这回有什么话说……” 92.第92章 回春堂是青楼?(3更) 话说江夏借口出了徐府,到了街上,明显感到比前一次她上街时乞丐多了些,路边不时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加上菜色满脸,再看他们身后大都带着行李卷儿,只是无一例外都破烂肮脏没法看了。 江夏挑着窗帘子看了一回,放下车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昨儿,她还跟徐襄议论灾民可能北来,谁成想,今儿大街上已经有了这么多了。 略一思忖,江夏也就明白了。 那河流发洪水,必定是连日阴雨所致,在这个基础民生薄如纸的时代,春季青黄不接加上夏粮绝收,根本等不到洪水暴发,百姓们就断了粮米,只好外出讨饭逃荒来了。 这一会儿,江夏甚至隐隐有那么一丝庆幸,幸亏投生到这个身体,也幸亏进了徐府……若是投生到那些百姓家里,说不定这会儿也跟着四下流浪讨饭……也说不定,在讨饭前就被卖掉了! 想及此,江夏不由露出一抹苦笑来。 ——尼玛,生在这个时代的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竟然有那么多理由被卖掉! 路边上坐着的躺着的,有的是老弱病幼,有饥病交加奄奄一息的老人,也有饿得哇哇大哭的幼儿,江夏却只能硬着心肠装看不见。 她如今自己尚无安身法,又哪里有能力顾得了旁人?更何况,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数十数百上千…… 一路无话,任车夫赶着马车将她和彤翎送到济生堂门口。 车夫伺候着她们下了车,还不忘叮嘱一声:“夏姑娘,这几日街上闹流民,不安稳,您二人就在咱铺子里待着,过午咱再来接您回去,千万别往外走动。” 江夏知道这位大叔是好意,自然诚心谢了,就带着彤翎进了济生堂。 临进门,江夏回头看向对面,那三间铺子已经开张营业,高高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回春堂! 噗……江夏很不厚道地喷了。 这名儿起的好啊,这要是一不留神,说不定就给当成是青楼妓馆了! 踏进济生堂的门,江夏就觉得有些不同。往回来,这济生堂里不说是人来人往,客如云来,伙计们却也总是忙忙碌碌的,抓药的,煎药的,炮制药材的……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可今儿个,这济生堂偌大一个铺子里,竟没一个病人不说,连伙计们也各自站在角落里,发呆的发呆,说小话的说小话……竟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哎,看这样子,济生堂被对面那青楼妓馆给打了擂台了呀! 她站在堂中好一会儿,才有伙计看见,连忙上前来问候着迎进去,又有伙计跑进去传话,刘掌柜的和赵一鸣前后脚地,想跟着迎了出来。 江夏一看,这两位也是一脸的官司,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一筹莫展的表情。 “刘掌柜,赵先生,这是怎么了?”江夏连忙询问。 赵先生叹息一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刘掌柜的看他一眼,连连叹气道:“对面的回春堂自打开了门面,这小半个月了也算相安无事,谁成想,前儿突然挂出一个帖子来,说是每旬义诊一天,前二十位病人还免费送药。这不,从昨儿,咱们店里就没了客人,大家都等着明儿他们家义诊呢!” 江夏愣了愣,诧异道:“这看病还有等着的?” 话音落下,她自己就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别说这个时候百姓生活艰难,就是现代小康社会了,好多老百姓病了也是能捱捱能坚持就坚持,没几个愿意去医院的,耽误工夫是借口,花钱才是根本原因。不管哪个时代,看病都是花钱费银子的事儿,除非急症危重症拖不得,有义诊和免费药物,等个一天两天的算什么?! 而且,这医馆药铺的生意与旁的不同,最重要的就是口碑和名声,有义诊就有了口碑,有了口碑,生意还能差了么? 江夏在心里暗暗琢磨,对面那一家起个名儿不咋地,这经营上倒真真是有一把刷子! 转回目光,江夏询问刘掌柜:“咱们铺子里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刘掌柜张张嘴,长叹一声,摇摇头。 赵一鸣道:“昨儿刘掌柜就去府上回了此事,太太吩咐只管看着……也是,咱们铺子里原本就有百年秘方止泻散,如今又有了枇杷膏滋,哪里就真的怕他来。” 刘掌柜似乎也想起了江夏的身份,连忙挤出一脸笑来,道:“还是太太的气度非凡,咱们怕他怎地,且看着他闹腾,新铺子开张,闹腾闹腾也是寻常,天长已久的,他也不能总这么闹腾下去,到时候,看的还不是各家的医术方药?!” 江夏看着二人这般,也不多说什么。 尽管铺子里声音冷淡,刘掌柜也有好些个活计铺排,说几句话就匆匆去了。 倒是赵一鸣无事可做,江夏也正好找他有事,就一起进了他的诊室。 江夏这一次出来,想着寻一处房子,最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来安置越哥儿。 自从进了学堂,越哥儿过了几次休沐,都是回济生堂住着。济生堂毕竟是铺面,越哥儿住到这里总归不方便,也没个回家的感觉。 不若寻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越哥儿休沐就能回来住着。她如今出入也不是太难,到时候,她也能过去。若是有合适的婆子,也可以请一个,平日里打扫院子房舍,越哥儿回来也能给他做饭洗衣。当然,眼下,她还没那个能力,都要看以后了。 寻一个住所,也有江夏为将来的打算,她总归要从徐家出来的,届时有这么个落脚处,再谋求生计也容易些。 一听江夏所言,赵一鸣倒是不觉得意外,“这个不难,一鸣寻那掮客来,姑娘亲自见见?” 能够见见房产中介自然是最好,毕竟是以后自己要住的房子,有什么格局、环境、邻里之类的,自己亲口问清楚了才好。 赵一鸣立刻打发药童出去,没等多久,童儿就把那名掮客引进了济生堂。 这名掮客姓王,名唤大有,约摸四十来岁,穿一件青色棉布长袍,头戴一顶青色小帽,五官端正,却着实一般平常,属于放进人群立刻找不着的那一种,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看出些不同来。 93.第93章 看房子 见了礼,互相寒暄几句落了座,赵一鸣就将江夏找房子的事儿说了。 王大有脸上始终挂着笑,拱手道:“夏姑娘这话可是说的巧了,小的那边恰恰好有那么一个小院儿,临着学堂不过百十步,左右四邻都是本镇的人家,出门走上四五十步,就是大街,上好的青砖院墙青砖房,三间正房一间东厢,虽说房子年岁长了些,但原来的人家住的爱惜,房舍都很整齐,屋顶子还是前年刚刚翻修过的,瓦片儿大半都是新换的……那屋子好啊,屋里一堂家具都是老榆木的,只要打扫清理一番,购置些铺盖被褥,就能直接住进去了。真真是再好没有了。” 听着这位没口子夸着那房子,江夏不动声色地听着,现代她不是一回两回找中介租房子了,哪个房子不被中介吹得天花乱坠的?再说,现代房地产商做的那广告,挖一个百十平的水池子,他就敢吹嘘水畔人家;栽上几棵树,他就敢吹成森林氧吧…… 她见得多了!比起来,这位王大有真称得上王大实在了! 而且,江夏耐心听着,这位说了半天好,怕是还有后话—— 果然,王大有狠狠地夸了一通之后,话锋一转道:“房子实在好,但有一件事,这房子主家要卖了房子投奔亲戚去,这房子他只卖不租。” 赵一鸣微微皱了皱眉头:“大有兄弟,这怕不合适……” 江夏却抬抬手道:“不知道这房子卖多少银子?” 王大有看了赵一鸣一眼,笑容更盛了两份,伸出一根手指来:“这个数!” 江夏笑着摇头,“王大哥,你还真看得起我,我哪里懂这个,此处并无旁人,你就直说吧!” 王大有扑撸扑撸头,嘿嘿一笑道:“那主家急着走,要的价不高,只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说实话并没有超出江夏的预期。只是,她手下的现银不够。虽说她已经领了两个月的月例,但其间也给越哥儿置了些文房用品、衣帽鞋袜之类,花费了些,眼下她手里只有不到八两现银! 不过,这会儿她也不能露了怯,依旧神色坦然道:“这买房子置地的都是大事儿,这么凭口说说终究成不了买卖,不知道,能不能去那房子里看看?” 王大有笑道:“自然可以。不知姑娘什么时候有功夫?” 江夏笑着看了看赵一鸣,笑着道:“先生这会儿也没有病人,不知能否受累陪夏娘走一遭?” 赵一鸣自然不会推脱,爽快地答应了,与那刘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陪着江夏,跟着那王大有一起出了济生堂。 等江夏亲眼看见那小院房子,更加觉得王大有该叫王大实在。这房子的原主已经搬离,里外略显荒凉些,屋里的家具也难免落了层灰尘,屋内的墙皮有些陈旧,但房屋构造上、屋里的家具什么的,王大有还真没算扯谎,基本上也算是八——九不离十。 王大有觑着江夏的表情,看她一脸的兴味盎然的,却并没有流露出想买的意思,于是就在旁边敲起了边鼓:“这房子说起来真是不错,若非小的手底下不宽裕,都想着买下它慢慢寻摸买主去,不说百儿八十两,二十几两银子的价钱还是能卖上的。” 江夏却只是听着他说话,并不搭话,将每间房子逐一看过,又从院子里退出来,看着门口的街巷道:“这门口连块石板都没铺,要是下场雨,进出可就难了……” 落下话,江夏瞥见有个媳妇子挎着菜篮子从外头回来,立刻笑着走上前去:“这位大嫂!” “哎,大妹子喊我啥事?”那媳妇生的粗胖,一开口就知这性子也爽利的很。 江夏笑道:“我是跟着经济过来看房子的,走了小半天路,正口渴了,恰巧看见大嫂,就厚着脸皮上来讨口水喝。” 那大嫂笑着道:“喝口水罢了,快进来吧!说不得,以后或许还是邻居住着呢!” 江夏一听这话,心里明白,她想着上门了解了解周边的邻里情况,人家大嫂怕是也想着了解了解她的品性出身。居家过日子,天长日久的,谁也不想挨着个不着四六、或者不走正道儿的邻居。 那大嫂打开自己家大门,大大方方让着江夏和赵一鸣等人进门。 踏进门来,江夏就看到这家院子与她看过的小院几乎是相同的布局,只院子两侧开出的菜园子里已经长出了一片小苗儿,院子一角的晾衣绳上晒着几件棉布衣裤,大人孩子的都有。 房门口屋檐下,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正在做针线,她的脚边,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小子正拿着个木头小马摆弄着,自己玩的投入。 那大嫂一边引着江夏进门,一边道:“我那当家的在码头上做个税役,每日早出晚归的,平日里就婆婆与我们娘儿俩在家,大妹子若真是买了隔壁的房子,日后,咱们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的,也热闹些。” 江夏笑笑,随口答应着。 那大嫂已经扬声向婆婆报备了:“娘,这位姑娘是来看隔壁院子的,口渴了,来咱家喝口水。” “哎,哎,我刚才正好烧了开水,我这就去倒来。懋儿他娘,你招呼着几位坐!”那婆子也是个好客的,听话就起身,往屋里倒水去了。 彤翎连忙跟上去,“嬷嬷,我帮你提水吧!” 见了这等情形,江夏已经基本满意了。有这样爽快豁达的邻居,以后住着也舒心。 喝着水,江夏又问了问周边的居民情况,这才知道,这一片的居民都不算贫户,不是衙门的小吏,就是铺子里的掌柜、师傅,也有自家做着小买卖的,大都温饱无虞,衣食宽裕,算是镇子上的小康社区,相对的,镇子西边儿那一片,就多是贫户杂役之流了。 这样的环境,江夏还是很满意的。 说着话,江夏又从那婆婆嘴里套出不少话,那房子是翻盖过屋顶,却是三年前的事儿了,过了这几年,那屋顶子怕是又漏雨了,想要入住,还要翻修翻修的好。再就是,那房子原来的住户是摊了官司了,当家人被人给打死了,孤儿寡母的过不下去,这才不得已卖了房子,回潍县投奔娘家去。 94.第94章 主动降价 那王大有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住,几次拿出手帕子来擦汗,江夏只视若不见,与那一对婆媳聊得相投,最后,那婆媳都要留她吃饭了,她才起身辞了出来。 不等走到济生堂,王大有就主动降了价,“八两银子。小的也知道江姑娘是个良善人,那孤儿寡母的,还指着这银子做盘缠呢。” 江夏只是沉默,并不回应。 眼瞅着就要回到济生堂了,那王大有一拍大腿,咬牙道:“实不相瞒,那房主原是大有的拜把兄弟,大有是想着替她孤儿寡母的多买两个钱,她们路上也好宽裕些……现如今这般,我就替她做回主,江姑娘就给我七两银子,再提江姑娘省下一两银子来,也够翻修房顶的了!” 眼瞅着江夏脸色不虞,赵一鸣拉了王大有一把,低声道:“那样一个院子,你就不该拿到姑娘眼前来……” “唉,我那不也觉得房子确实不错,江姑娘命格高贵的人,定不会在乎那些闲言碎语……”王大有苦着脸,一脸难堪加忧虑,哪里还有之前的笑面模样。 说起来,他与那房子原来的主家确实拜过把子,往来密切,那人被害身亡后,剩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他就想帮衬着,也是有心无力。好在,那妇人的娘家在潍县有些田产,那妇人没了依靠后,想着带孩子去潍县投靠娘家。王大有念着故友的情分,这才主动揽了卖房子的事儿过来。 但是,那一家出了人命,还是凶杀横死,一般的人置屋都忌讳这个,这房子搁在他手里两三个月的时间,竟没个兜揽的,好不容易遇上江夏这么个问价的,他私心里想着,就把前情隐了,只想着价钱上便宜些,也算不上太亏心。谁想到,看着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有手段的,跑去隔壁三言两语,有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阴私,也被她打听了清清楚楚。 眼瞅着,与赵一鸣赵先生十几年的情分,说不得也淡了去,王大有心里又是懊悔又是焦急,连连向着赵一鸣作揖打躬道:“老哥,帮兄弟说句话,那房子也就这点儿隐私事儿,兄弟也是想着替姑娘省银子……若是姑娘忌讳,咱们再去看旁处的,镇子北头的土地庙旁边还有一处院子,就是破了些,土坯房子……” 拉扯着说着话,几人也进了济生堂。 江夏默默去屋角洗了把手,转回身来,神色淡然地打断王大有道:“你也别难为赵先生了,买房子的是我不是他!” 赵一鸣红着脸,呐呐着说不出话来。就是惯于能言善辩的王大有这会儿也只有连连拱手作揖的份儿。 江夏淡定地在药铺子的内厅里落了座,彤翎手脚麻利地沏了茶送上来。 她端了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抬手对下手的赵一鸣、王大有道:“奔波了一上午,先生必定累了,回到家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喝口茶歇歇。” 赵一鸣弓着身子点点头,走到旁边落座,低头喝茶,再不做声。 堂中只剩下王大有一个,他面色尴尬着带着几分惭愧,正要抬头说些什么,就听江夏突然道:“王大哥也别站着了,让你跟着受了一上午累,也请你喝口茶,歇息会儿!” 一听这话,王大有脸色一缓,刚刚胸中聚起的恼羞之意登时消了,反而有些尴尬地胀红着脸,连连拱手应着,在赵一鸣旁边坐了。 彤翎刚刚沏了茶,就悄悄地出去了。这边江夏与赵一鸣王大有喝完一盏茶,彤翎又悄悄地转了回来。 江夏看了她一眼,笑着将茶盏搁下,开口道:“王大哥之前确实有些隐匿,但房子上,王大哥也不算太唬弄……呵呵,这样,之前我家小弟的事儿上,王大哥也没少受累,这回的事情上,我也算卖王大哥个人情,那房子的价钱我也不再讲究了,就按王大哥说的数算。只是,我这里还有两件事要王大哥帮忙,不说别的,说起在这三岔镇上人头熟来,怕是没几个及得上王大哥你了。” 这打一棍子,再揉一把,王大有想笑,咧咧嘴却愣是没笑出来。 拱拱手,他略带警惕地看着江夏道:“不知姑娘所言何事?还请说出来听听,小的但凡能办的,必不推辞。” 这话听着好听,却留了很大的余地。能办的他办,办不到的是他能力不及,可不是不帮忙,真真是油滑的很呢! 江夏抿嘴一笑,淡淡道:“我说的两件事,对我一介女流或许为难,但相信,对王大哥所言却不算什么……一,替我家小弟上个户籍,所需花费我出;二一个,还是那房子的事儿,那房顶要是漏雨可住不得人,我也不懂那些,一事不烦二主,也要拜托王大哥受累了。” 王大有一听这么两码事儿,略一合计,倒都不是多大的事儿。其他的话也还罢了,江夏有一句话说的他还是很爱听的:论富贵地位他不成,但在这三岔镇上论起地头人头来,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再想想衙门里管着户籍的崔师爷昨儿还跟他喝过酒,拿上点儿润笔银子过去,落个户籍么,也不是大事儿。之前又不是没办过! 至于修缮房屋,翻盖屋顶,那就更是他的老本行,根本不在话下了。 于是,王大有脸色也恢复了些,对着江夏一拱手道:“既然姑娘看的起小的,那小的就替姑娘跑跑腿。这样,小的这就去落户籍,下午拿了户籍帖子来,再跟姑娘谈生意。” 之前,房子的事儿他毕竟有所隐瞒,也算是有所理亏,这抢着先去落户,也算是对之前的补偿。 江夏也不客气,笑着道:“那就让王大哥受累了!” 说着,一个眼色,彤翎上前递给王大有一个小荷包。荷包入手,王大有都没用掂量,就知道大概有二两银子,落个户却是足够了。 心下暗赞,这位小姑娘精明,却也不白指使人,着实不同寻常。 95.第95章 与她何干?(三更) 有了银子,王大有之前略有些不舒坦的,这会儿心气儿也顺了,脸上的笑容重新聚了起来,拱手哈腰道:“姑娘且耐着性子等着,最多一个时辰,小的就把小公子的户籍帖子拿回来。” 说完,也不等江夏再说什么,王大有急匆匆转身去了。 赵一鸣还略有些迟疑:“姑娘,那房子毕竟摊过官司,要不要避讳些……” 江夏却垂了眼睑,将眼底的一抹心思掩去。她本就是异世来的一缕游魂,又哪里计较那些个去?但赵一鸣也是好意,江夏也心领。 她摇摇头,微微笑道:“多谢先生提醒。只是,我是不在乎那些的。咱们读的最多的医书中,有阴极转阳、阳极转阴。以理推知,这所谓的吉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呵呵,大不了,等那房子修缮好了,搬过去之前,寻个道行高深的法师做做法事,破破煞气,改改风水什么的,也就好了。” 赵一鸣听着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有理。这事儿也交给王大有去做,三教九流的,他结识的人多。” 江夏自然不会反对,笑着点头应了。 中午,江夏就打发彤翎出去买了几样小菜饭食回来,与赵一鸣刘掌柜一起在济生堂用了。 下半晌,江夏才让伙计们抓了药,碾粉、提膏、干燥,忙乎了一下午,配方所需的药材也才准备了一半。 因着徐襄的病情基本痊愈,江夏与赵一鸣商议过决定,将膏滋换成丸药每日服用,特别是夏季,要坚持服用调理,把身体调理好了,来年冬季才不会再轻易犯病。 王大有果然说话算话,未时三刻,他就拿着盖着红色印鉴的户籍册转回来。上书户主江越,父江玉衡(户籍别置),母贺氏(已于某某年病故),户籍所在地就是三岔镇,那所房子所在的街巷。 看着这薄薄的一张纸,江夏心中大定。就此,再加上那张卖身契,江越从此与那个江家,在律例上就算是两不相干了。只是,此时的江夏完全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些事情。 王大有事情做得漂亮,江夏自然表达自己的感谢。 王大有也有心显显本事,以后好多兜揽些活儿,主动提出,房款江夏先付一半,他请人修房。等房子修缮妥当了,江夏看着满意了,再付清余款。 这种条件,江夏自然不会拒绝,她笑着道:“若房子顺利,以后说不定还有的是事情要劳烦王大哥帮忙操持。” 王大有是做掮客的,就是不怕有人找他们办事,有事情办才有钱赚不是! 他连声答应着,即时写了手契,让赵一鸣做了见证人,约定现付房款一半,他负责房屋修缮,完工后结清余款,并由王大有更改房契地契。 拿了这个契书,那个小院基本上已经算是被江夏买下来了。 江夏拿出五钱银子交给王大有:“这前前后后,许多事要劳烦王大哥受累操心,这几个大钱就给王大哥买双鞋子穿吧,还望王大哥不要嫌弃。” 王大有刚刚去办落户,只给了那师爷一两银子的润笔,请了那师爷吃了顿饭花了三百钱,还落了七钱银子。这会儿又得了五钱银子,一天下来,就得了一两二钱银子了。 原本对江夏略有些不满的心思,这会儿是真没有了。这个姑娘看得清楚,却并不抠唆,不白使唤人,这样的主顾没有人不喜欢。 于是,王大有脸上的笑格外灿烂起来,一叠连声地保证着:“那房子交给小的修缮,姑娘尽管放一百个心,五天,保证给您修整的妥妥的。” 江夏笑着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大门、门窗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修缮了屋顶之后,再把门窗油漆一遍才好。” 王大有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门窗油漆,还是熟栗子色儿可好?还有锅灶、火炕,乃至后边小院里的小厕,一律修整一遍。” 听了他这些话,江夏倒是想起水井一事。那王大有才道:“就在巷子口,就有一口甜水井,出门不过四五十步。若是洗衣,出后门走上二三十步就是河水,有那整齐的大青石码头可以洗菜洗衣裳,最是便利不过的。” 听了这话,江夏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却也知道这是实际情况,想要方便的上下水设施,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法实现的。 交待清楚了,王大有起身告辞:“眼瞅着入了夏,雨水也要多了。既然说定了修房顶,那咱们就宜早不宜迟,尽快地办起来。趁这会儿天色尚早,小的这就去联系几个工匠,买好料,明儿一大早,工匠和材料一起下手,就能开工了。快则三天,最慢也就是五天,小的就替姑娘房子修好……姑娘放心,小公子休沐日,必定能够妥妥当当地住进修整一新的屋子里去!” 说完,王大有匆匆去了。 看看天色已近申末,江夏也不多留,略略说了几句话,就与赵一鸣、刘掌柜告辞,回转徐府。 回来之后,江夏自然要去与郑氏销假。 她去了正院,却没见到郑氏,看门的婆子通报进去之后,郑氏的大丫头珍珠走出来,传达郑氏的吩咐:“姑娘,太太说你这一去一天,必定累了,就不必拘礼了,快回去歇着吧。” 接着,珍珠又传达了郑氏的一句话:“那边回春堂闹腾,济生堂不得安宁,太太说,这几日,都要姑娘受累,去济生堂里看着些。” 早上请假外出时,郑氏就表现的太过爽快,江夏没有多想。可这会儿竟主动放她天天出门,还说什么去****去铺子里守着……江夏就难免生疑了。 不说这个时代很少有妇人家抛头露面打理铺子的,就是有,也多是男人不济事,甚至死了男人无所依靠的女人,才会不得已自己出面打理生意。 觉得郑氏态度异常,江夏却没有多费心思。 今天她已经买了房子,她只要找个机会,就能离开徐府,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至于郑氏如何,徐家怎样……很快,就都与她无关了。 96.第96章 人比花娇的表姑娘 江夏客客气气地谢过珍珠,告辞往回走。 一边走,江夏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这姨太太带着表姑娘上门的情节,怎么看着那么像红楼梦中薛宝钗进京!就是不知道,这两个表亲是不是也打着薛家母女一样的注意,送上门来嫁闺女……古代可不就兴表哥表妹的那一套嘛! 肖想着徐襄与那表姑娘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唉,不知那位表姑娘何等人物,若是生的人高马大的,不知道徐襄那病秧子模样可降伏的住?想及此,江夏很不厚道地咧着嘴笑了。 “这门前怎么多了个陌生的婆子?”彤翎眼尖,一眼看见自家门口多了个人,小小声地嘀咕起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江夏也看见了,很不在意地摇头,“今儿家里来了客人,有个把生人也是难免。” 说着话,江夏带着彤翎走进小院儿,抬眼,就看见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站着一位玲珑佳人! “是表姑娘!”彤翎小小声地提醒江夏,又似乎自言自语地嘟哝一句,“表姑娘咋都不见长个儿啊……” 哎唷,这位表姑娘倒是善解人意的很呐,知道她心里好奇,就自动送上门来供她参观了呀! 江夏横了她一眼,成功地让彤翎住了声。 不过,等江夏冷眼看过去,还真是如彤翎说的,这表姑娘个子是矮了些,目测也就一米四几,生的倒是玲珑有致。 再看她身上穿着的海棠红织锦半臂,里头衬着象牙白素梅花襦衫,系着一条天晴色十八幅马面阑干裙子,腰间系着玉色的宫绦,宫绦上坠着赤金八宝压角儿,头上梳着堕马髻,乌压压的发似垂非垂,又攒着赤金珍珠簪子,还有两朵素雅的玉簪花,还有那赛雪欺霜的肌肤……真真是人比花娇,站在那石榴树下,生生把盛开的石榴花儿给衬得失了颜色。 芷兰先看见了江夏,脸上扬起一团笑来,快步迎上来,道:“姑娘回来了。这位是姨太太家的表姑娘,极得太太喜欢,常来咱们家里住着的。” 估计是考虑到江夏不了解情况,翠羽在介绍的时候多说了两句,差不多将表姑娘的背景给点了出来。 江夏对她微微一笑,转眼看向那位表姑娘,笑着招呼道:“原来是表姑娘。” 表姑娘一张鸡心脸生的小小的,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微微仰着脸看过来,那模样精致的,不由得人不从心里生出一股怜惜来,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去! 对上这样一双雾煞煞水蒙蒙的眼睛,江夏没来由额角抽痛起来——这画面要是被不知情的看见,指不定以为她怎么欺负人家了呐! 她很想对这位表姑娘说,她不是男人啊,对小白花什么的无感啊有木有?!小白花什么的,江夏表示招惹不起有木有?! 忍着心里的寒意,江夏尽量放柔了声音,客客气气道:“表姑娘真是天仙人物……” “呵呵,这位姐姐真会说话。”表姑娘柔柔一笑,微微垂了头,那一低头的娇羞,恰是水莲花的温柔! 江夏原本还想寒暄两句的,没想到刚说了一句就被人打断了。她也没了再说下的耐心, “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姐姐的容貌生的也好看呢!”那表姑娘根本不知道江夏心里想什么,娇羞无限地又飞出来一句。 只是,江夏很想翻白眼:姑娘,你这话是夸人么?什么叫妄自菲薄,什么叫也好看?你那只耳朵听见人家妄自菲薄来的? 忍住骂人的冲动,江夏淡淡笑着道:“表姑娘才真会说话。我差得远了!” ——每句话就让人吐血,她的道行是不够! 转而又对魏嬷嬷道:“我这一身尘满脸灰的,先去梳洗一下,嬷嬷照应着表姑娘些……上好茶,再捡两盘老昇坊的点心,让表姑娘吃着点心喝着茶耐心等会儿,想必二少爷也快回来了。” ——谁的亲戚谁管,她不伺候了! 魏嬷嬷自然答应着。江夏又转向表姑娘告声罪,然后转身,往自己住的东厢房里去了。翠羽和彤翎是她的丫头,她要梳洗,两个丫头自然也跟上来伺候,连芷兰都自请去厨房里沏茶拿点心了,一时,表姑娘身边就剩下了一个魏嬷嬷。 那一双含烟笼雾的美眸看着江夏进了东厢,隐隐有水雾升腾起来,垂了眼,对魏嬷嬷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郦娘?” 还真是,别的不说,夏姑娘喜欢和亲近的人,都是上自家做的点心的……刚刚,她却特意说用‘老昇坊’的点心,这是根本没将表姑娘当自家人,与二少爷那些上门拜会的同窗友人之类一样看待呐! 魏嬷嬷心里明镜儿似的,话却不能说出来,只笑着道:“表姑娘不必多心,我们姑娘性子爽直,行事干练,说话做事一溜风儿的。刚刚姑娘还赞叹表姑娘‘神仙人物’呢,想必是怕身上沾了外头的尘土,沾了表姑娘吧?呵呵,我们姑娘精通医术,也最会心疼人,我们这院子里的人,不论谁从外头回来,她也必念着洗手洗脸的,说是外头有什么病气,带回来会让人生病呢!” 那表姑娘半是幽怨半是娇羞地被魏嬷嬷带进正房,吃点心喝茶,顺带等她的二表哥去了。 江夏回到自己房里,丫头们伺候着洗梳了,换了一身在家里穿的天晴色绫子衫裤,也不穿裙子,就着芷兰给送过来的杏仁露吃了几块刚蒸的米糕,就上床睡了。 那屋里还有个娇滴滴柔弱弱的表姑娘呢,她还是安稳睡觉的好,别往前凑了,不然人家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她就是辣手摧花的刽子手。 “姑娘睡吧,奴婢听着动静呢,二少爷回来,就来叫醒姑娘。”翠羽低声说着,替江夏掖着被子。 被子刚晒过,有一股太阳的味道,江夏用下巴蹭了蹭,唔了一声,却在放任自己滑进梦乡之前,含糊地嘱咐:“不用叫我。” 翠羽回头看看彤翎,两个丫头交换了眼神,然后齐齐点了点头,替江夏放好床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姑娘不让叫就不叫,反正啊,二少爷也不会怪罪! 97.第97章 秘方泄露(2更) 江夏这一觉睡得沉,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将将亮的时候了。 睡饱了,江夏也在床上躺不住,悄没声息地穿衣,简单梳了梳头发,洗了把脸,就往外走,趁着时辰早,牛鬼蛇神还没出来活动,她正好遛弯兼锻炼身体去。 可惜,她还没出门,彤翎和翠羽就醒了,两个丫头匆匆忙忙穿了衣裳,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这两个小尾巴也还好,三人说着话遛弯儿也不寂寞。 “姑娘昨儿是真的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二少爷交了二更才回来,表姑娘哪里等得住,姑娘睡下没多会儿,就被太太打发珍珠姐姐请回去用晚饭了。”彤翎嘴快,三人刚出了小院没多远,就把前一天晚上的后续发展讲了一遍。 江夏笑而不语,看看两个丫头,笑道:“今儿,你们两个不如都跟着吧,听说对面那个回春堂义诊,还送药……说不定有什么热闹看呢!” 义诊、送药,可不仅仅是郑氏说的‘闹腾’二字能概括的。若是那回春堂也有几个好方子撑着,生意肯定顺风顺水的做起来了。这还不算什么,怕的是回春堂暗地里使些什么鬼祟手段,济生堂的日子可就真要难过了。 两个丫头自然想不到这么多,一听说能够跟着出门,无不欢喜雀跃起来。 起得早,江夏就多转了几圈,直到太阳升起来才转回来。每天也会早起散步锻炼的徐二少爷却一直没见人影。 回到院子里,江夏才知道,徐襄一大早又出门去了,连早饭都没在家里吃。 江夏微微意外了一下,也就撇到一旁。徐二少爷如今身体好了,外出走动什么的,也不用她多操心了。 吃过早饭,江夏只与魏嬷嬷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出了门。 也就刚刚辰时,回春堂门口已经排起了等候义诊的长队,江夏目测着,怎么也有一百多小二百人吧!再看济生堂这边门可罗雀的样子,江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对比鲜明的场面,还是挺让人心里堵得慌的! 进了门,见到愁眉苦脸的刘掌柜和赵一鸣,江夏准备继续制药,这才发现昨儿跟着她炮制药的两个小伙计只剩了一个。 她后知后觉地问:“昨儿跟着我制药的翔子哪里去了?没来么?” 刘掌柜面带恼怒,道:“昨儿临关门,翔子辞了工……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十天前,负责采买的俊生也辞了去……唉,一看着苗头不好,就另谋高就去了。” 一个是学了技术的,一个是负责采买的,这样两个在铺子里受重用的人一起请辞,怎么听怎么觉得蹊跷啊! 江夏转着心思,可看着刘掌柜和赵一鸣的脸色,她还是没多问,只招呼自己两个丫头帮忙,往后头制作药丸子去了。 很快,那两个活计请辞的原因就浮出了水面。 回春堂门口义诊的招子旁边又悬起一面布幌子,最上面是两个大字:神效,下边是两个方药名:小儿止泻散;镇咳川贝膏。 这个幌子一挑起来,济生堂这边上下就轰动了。 刘掌柜和赵一鸣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两个方子恰与济生堂的镇店之宝冲突。止泻散是百年秘方,枇杷膏更是江夏才拿出来的方子,疗效极佳,刚刚打出口碑来,许着江夏的红利还一次没分! “那两个小子也忒不地道了,我去找他们去!”刘掌柜气怒不已,跳起来就往外走。 “刘掌柜且慢!”江夏却开口将他叫住:“你这是去他们家里找人?” 刘掌柜点点头:“咱们铺子里用人都是镇上有家有业的……” 可话未说完,刘掌柜就下意识地住了口,对着江夏胡乱拱拱手,匆匆去了。 “刘掌柜!”赵一鸣叫了一声,刘掌柜却没有回头。 江夏站在济生堂门口,看着匆匆而去的刘掌柜的背影,又瞥了对面人气爆棚的回春堂一眼,淡淡道:“让他去吧,不亲自去看一眼,他怕是无法相信。” 然后,江夏打发了翠羽彤翎,去回春堂把两种方药各买了两剂回来。 掰开来看过,确定是济生堂的药方子流失无误!止泻散更是半点儿不差! 倒是枇杷膏子,因着配方复杂,各种药材炮制法子也多有些秘技在里头,江夏辨别一番,回春堂售卖的‘川贝膏’只得了‘枇杷膏子’的形,却没得了精髓之处,就是有效,也没法子跟济生堂的枇杷膏子比。 只不过,进了夏季,到了咳喘病的低发期,这止咳平喘的药膏子本来就卖的少,影响不大。反而是止泻散正当季,这方药一流失,济生堂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对面一帖只卖二十个大钱!”翠羽忧心忡忡道。 江夏回头看向赵一鸣,就听他道:“铺子里的止泻散三十文一帖……不过,此方用药讲究,本钱高,三十文并非暴利!” 一个二十文,一个三十文,别说一样的东西,就是东西不一样,也有许多人会为了省钱买便宜的。 江夏没有说什么,只将对面买回来的止泻散交给赵一鸣:“先生看看这一贴方药用料可对?” 便宜的太多,若不是偷工减料,就是分量不足,不然,回春堂也卖不起。再怎么义诊赠药,也是为了树口碑,开销路,说到底还是为了挣银子!赔钱还不赚吆喝的傻事儿,没人会做! 果然,赵一鸣看过之后,坚定道:“减了分量,只是本铺方药用量的一半。” 一半的用量,却卖三分之二的价钱……回春堂的算盘打得精明啊,这是又抢生意又挣钱,两不耽误啊! 江夏又拿了一包济生堂的止泻散来,两厢里一比较,回春堂的分量还重一些,仔细看,江夏就从回春堂的药散里看到了许多细碎的黄色粉末,却是黄豆粉……这止泻散中有黄芪,本身也有少许豆腥气,添了黄豆粉,竟并不显太突兀。 没多久,刘掌柜回来了,一看他那灰败的脸色,就知道没找到人。 果然,刘掌柜的仿佛祥林嫂附身一般,一见到江夏和赵一鸣就诉说开了:“……竟早就搬走了。那两家左右四邻都说了,刚过了三月三就搬走了,至于搬去了何处,就无人知晓了。” 98.第98章 她不配!(3更) 却说这日一大早,魏郦娘再次收拾妆扮一番,过来看望她的襄表哥,谁成想,竟再次扑了个空。 二房院里清净的很,大小丫头一个不见,只有魏嬷嬷满脸笑地迎出来:“……二少爷身子大好了,每日里不是在书房刻苦用功,就是外出拜访师长,或与同窗好友会文,交流文章心得……婆子虽然见识少,却也觉得我们二少爷此次身子大好了,也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就像那老雕,要展开翅膀儿高高地飞起来了。” “噗嗤,嬷嬷说话真有意思,那叫鲲鹏展翅,还老雕……”魏郦娘的丫头环儿忍不住笑道。 魏嬷嬷瞥了这丫头一眼,连连笑着道:“对,对,就是这话……不愧是表姑娘的丫头,懂得多。” 听着魏嬷嬷插诨打科,却决口不提徐襄的去向,魏郦娘也没心思陪她逗趣,连屋门也没进,就告辞道:“既然表哥出了门,郦娘就先回去了,还要去给姨母请安。” “哎,太太可算是没白疼表姑娘。”魏嬷嬷感叹连连,明明一脸的笑,说出来的话听在魏郦娘耳中,却总觉得带着暗讽。 也是,原本她与襄表哥的婚事算是两家默认了的,襄表哥生病需要一场婚礼冲喜时,却被母亲拒绝了。如今,襄表哥大好了,眼看着又能施展才华,母亲又想让她来哄转姨母和表哥……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想起昨日傍晚见到的那个女子,那般尖酸刻薄,又一身小家子气,半点儿礼数不通的……原本不抱多少希望的魏郦娘,却在见过那个江氏之后,又生出无限的希望和动力来。 表哥可是被称为百年不出的绝世英才,何等风流倜傥,真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做他的妻子,与他相伴偕老,那样的女人?她不配! 仅仅只是面对面打擂台,公平竞争也还罢了,发生了这种收买伙计、秘方泄露的事,刘掌柜的做不了主,江夏同样不能做主,只能赶紧去徐府,向太太汇报了。 当刘掌柜匆匆赶到徐府求见的时候,郑氏刚与堂妹和外甥女用过早餐,正在正院次间的榻上喝茶说话。 魏郑氏生的颧骨高高,面相上透出一抹刻薄,薄薄地嘴唇涂着殷红的口脂,正飞快地开开合合:“……虽说襄儿的病大好了,可也是刚刚大病了一场初愈不久,身子骨难免还是有些虚亏的,就这么早出晚归的,哪里经得起,这要是万一有个闪失好歹,可让咱们郦娘怎么……” 郑氏是不满意江夏娘做儿媳妇,可也不想再要魏氏郦娘,这母女俩当初那般绝情,拒绝了婚事不说,襄儿病着的时候竟是人影子都不见了,连过年的年礼都比往年薄了两层。这会儿看着襄儿真正大好了,又能够施展才华,有所成就了,就又腆着脸凑上来……呵呵,晚了! 听魏郑氏越说越不像话,郑氏正想着出言打断魏郑氏的话,转开话题呢,就听门口小丫头回报,说是刘掌柜有要事求见。 郑氏是正中下怀,暗暗松了口气,一边吩咐请刘掌柜去小花厅,一边起身对魏郑氏道:“三妹妹,你们娘儿俩且坐坐,我去见见……唉,瞧瞧妹妹保养的容颜依旧,都不用操持这些琐碎事务,我却只能天天在这些庶务中磋磨的皱纹满脸,白发丛生……” 魏郑氏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是郑家大房女儿,家境凋零,出嫁时只带了个一百亩地的小庄子,没有半个铺子傍身。而郑氏出身二房,因着有个极擅经商的二哥,说是豪富一方也不为过,同是郑氏女,徐郑氏的嫁妆却有两个几十顷的大庄子,还有四个陪嫁铺子,只这些嫁妆,每年收益也很是丰厚了。这也是,她之前一心想着将女儿嫁过来的主要原因。 听着徐郑氏话中有话的嘲讽,魏郑氏心里憋堵的厉害,却只能咬牙忍着,强撑出一脸笑来:“是姐姐有那管家理事的本事,哪里像妹妹这般无用,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也好在这些年郦娘年岁渐长,替我分担了许多……” 听着魏郑氏又把话绕到了郦娘身上,徐郑氏心里厌弃,笑着挥挥手,一脸无奈道:“就说妹妹有福气……妹妹且坐着,姐姐去去就来。” 说罢,竟是半刻不停,抽身走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魏郑氏也不再辛苦维持着笑脸,脸色铁青地质问身后的女儿:“你怎地没早些个过去,怎么就让徐家老二又走脱了?” 魏郦娘心里委屈,这会儿却不敢在魏郑氏气头上说什么,只低声道:“娘亲且消消气,姨母和表哥毕竟有些心结,女儿觉得这事儿,咱们也不能太过急切了,要使出水磨子功夫来,慢慢哄转才好。” 魏郑氏也是一时气急,这才发作了女儿一句,心里还是很赞赏自家女儿心计的,听了魏郦娘这番话,也收敛了火气琢磨起来。 片刻之后,魏郑氏点点头,看着女儿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还是郦娘有主意,娘就依你。不过,听说那江氏小贱人很得徐家老二欢心,在那院子里当家作主的,俨然以徐家二少奶奶自居的,你可不能太大意了去!” 看魏郑氏缓和了脸色,魏郦娘笑着上前揽住娘亲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娘,那江氏要身段儿没身段儿,要容貌没容貌,连最基本的待客应酬的礼数都不知道,真真是粗鄙浅薄的很,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就像那柳絮,一口气就飘到了天上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那种人,哪里真的能被表哥看在眼里去……” 哼,徐家二少奶奶?就让她自以为是地得意几日好了,卑贱如野草的一个女人罢了,越猖狂越得意忘形,才好! “不是说有一手极好的医术么?都说徐家老二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这救命之恩……”魏郑氏仍旧不放心,就自己打问的消息提醒着女儿。 魏郦娘撇撇嘴,眼中露出一抹森森冷意,哼声道:“那么说罢了,一个乡野村姑,大字怕是不识得一箩筐吧,又哪里去学什么医术?不过是姨母好面子,用来遮羞的借口罢了,哪里能当得真去!” 魏郑氏缓缓地点了点头:“还真的兴许是这样。你那姨母打小就爱面子,讲虚名儿,随便编个理由遮羞的事儿,倒是她能做出来的。嘁,也不想想,编的再好,也不能当真不是,哄鬼呢她!” 99.第99章 做大事的来了 得了刘掌柜的回报,郑氏也着急起来,可她并不懂经营之道,寻思了半晌也没想出应对之策,还是把平顺唤过来,打发他赶紧往济南府跑一趟。她不懂经营之道,她娘家二哥可是经商奇才,不过十来年功夫,就把铺子开遍了南北各省,还建了自己的船队,南北往来,大把地挣银子。 济生堂里,赵一鸣和江夏从刘掌柜口中得知,郑氏打发人去了济南府,也都放下心来,各忙各的去了。 江夏也还罢了,她不觉得事情多严重,只不过不想乱出头罢了;赵一鸣和刘掌柜的却都是郑家二舅爷笼络下的人,给妹子用着罢了,他们深知郑家二舅老爷手段的,都安安心心地等着郑家二舅老爷支招,到时候攒足了劲儿,好好收拾对面的回春堂! 济生堂泄露了枇杷膏子的方子,刘掌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一再地向江夏道歉,又主动让账房结算了前些日子枇杷膏子的收益,给江夏分了红利。让江夏略感意外的是,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枇杷膏子竟然就给她带来了二十多两银子的红利! 她捧着沉甸甸的银袋,一时有些意动神摇,若是再拿出几个方子来,那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擎等着吃香喝辣了! 这个念头也就在心里一闪,随即被她否定了。她都打定主意离开徐家了,又怎么能够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陷下去?出息! 手里有那些方子,去哪里也不愁赚钱……只不过,离开徐家,在没有确定可靠的合作伙伴前,她不想动用药方挣钱,她甚至不打算行医谋生……这个时代,女子学医的极少不说,医女也类同稳婆媒婆之类的,社会地位极低,并不受人尊重! 或者江夏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但越哥儿读书之后,还是要走科举出仕之途的,作为越哥儿唯一嫡亲的姐姐,她不允许自己声名上有什么污点,拖累到越哥儿以后的前程! 想一想也就丢开了手,江夏就带着两个丫头继续给徐襄制药丸子了。 一时间,对面回春堂义诊场面火爆,济生堂这边门可罗雀,却各安其事,没了之前那种忐忑惶惶、人心浮动的情况。 回春堂这义诊轰轰隆隆折腾到大半晌午,人群方才散去。 彤翎从门口看热闹回来,一脸幸灾乐祸道:“对门就是看着热闹,却未必挣了银子去……贪图不要诊费过来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手里有银子的,只要不是要紧的病,大都也不抓药……” “生了病,药还是要抓的吧?”翠羽一边蹬着铁碾船碾着药,一边接话道。 彤翎摇地头像拨浪鼓,“我刚刚在门口站了小一刻钟功夫,有五个人看诊,最后却只有一个买了药,也只是两个小小的药包,估计也值不了几个大钱!” 江夏听着彤翎这番话,倒是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丫头,倒是知道观察入微,还知道用心考量,推测也有理有据……这个用好了,可是个经营管理的好手哇! 翠羽也是好的,只是沉稳的有点过了,管个家理个事是个好的,用在外头却嫌心思不活、魄力不足了。 回春堂每旬也就义诊一天,到了下半晌,就有老主顾登门来济生堂看诊抓药。说起那边的回春堂来,倒是颇有些不以为然。 “闹腾的半条街乌烟瘴气的,要不然一早就过来,好在上回开的枇杷膏子好,这些日子喘的不那么狠了,索性等那边折腾完了再来……听人说,对面那些排队的好些个都是流民,有人见着回春堂的管事去镇子西头给那些流民发馒头来着……” 彤翎听了这话,连忙跑到后边告诉给江夏和翠羽。 “哎哟,这倒是没想到,回春堂为了充场面,居然雇了流民冒充病人……真是太不脸了!” “可不是,真是挣钱不要命了,听说那些流民中好些个可凶了,昨儿还听说西河坡村里的大户被流民抢了,好些个人家的粮食都被抢走了,听说还伤了人……”彤翎最是爱打探小道消息,说起来都是些谁谁谁她二大娘她三舅母二妗子说的,神神叨叨的,看似话很多,但其实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丫头分得很清楚,她不肯说的,谁套话也套不了去。 江夏听着两个丫头议论着小道消息,微微惊讶着,心里却想到了灾年多暴乱,盘算着,再见着王大有,让他给越哥儿找个可靠的长随,以后越哥儿不用住校了,每天来来回回的,得有个人接送。 另一方面,看病抓药毕竟不是旁的,稍稍有点儿条件的,自然还是信任多年老铺子立下的口碑,回春堂是想挣钱想疯了,好好的义诊都这么些邪门歪道在里面,由此想及那备受推崇的顾家,大概也不是什么纯良人家。 刚刚从船上下来的顾青茗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身后的小厮金宝连忙捧着斗篷来给他披上,却被顾青茗抬手挡住。 “二爷,沿河风大,你还是披上吧,万一受了风寒,小的们这身皮就难保了!”金宝苦着脸劝说着。 顾青茗却不为所动,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蹙着眉头思忖片刻,感叹道:“哪里是受什么风寒,怕是三房里的哪个又拿我砸牙呢!” “哎,照小的说,三老爷和四爷也该知足了,咱们家几房几院的起居用度可都是一样的,是三老爷自己只知喝花酒抱姨娘,坐吃山空。四爷是个心比天高的……科考不行,做买卖也做了几回了,也是做一回赔一回,三太太有些私房钱也都让四爷给赔进去了,回头三太太四爷却怨天尤人,说什么苛待庶出三房……唉!”金宝一边絮絮地嘟哝着,一边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的。 顾青茗失笑着,抬手用扇子敲了他一记,笑斥道:“别混说!去看看谁来接咱们了?若是真如景家大少爷所言,咱们这一回真能做一番大事了。” “哎,哎,小的这就去。二爷出手,哪一回又差了?”金宝说完,转身往码头上跑过去。 顾青茗笑斥一声,然后负手而立,看着流淌不休的运河水,暗暗叹了口气:他经商终究是违了父祖之意,商人与民夺利,为世人看不起……他就是想做一番事,向家人、世人证明,经商之道同样能够兼济天下,同样能够名垂青史。 100.第100章 下雨了(2更) 两天后,去济南府的平顺回来了,不但带回了二舅老爷的信件,还带了二舅老爷身边的一位白先生来。 却说这位白先生,也是为传奇人物。他全名白启文,青州府人士,原本是个读书人,也曾下场科考,想着走科考入仕的路子。奈何这位白掌柜实在没有官运,前头考童生考秀才一路顺遂,成绩还都是头几名的,可到了考举人的乡试,就屡屡出现事故。一次拉肚子、一次摔折腿,再来一次不拉肚子也没摔着碰着了,家里身子骨本来很结实的老娘突然暴病身亡,没办法,他只好回家奔丧,顺带守孝三年……你说说要是学的不好,考不取也还罢了,明明满腹经纶一肚子墨水儿,却每每因为各种外部原因不能考试,自然格外让人沮丧和不甘。 好在,这位白先生也是个心胸宽广的,经过一次次的打击挫折,白启文也看明白了,他这辈子大概与仕途无缘,干脆也不考科举了,转而谋求谋生养家之途吧。这位性子豁达,心机却很深,思虑缜密,智计多出,又加之挺爱交朋结友,偶尔结识了郑家二老爷,竟是一见……那什么,相见恨晚,脾性相投,郑老爷出门做生意,也将白启文带在身边,原本想着做个伴儿,能够随时说说话喝喝酒,却不想,白启文轻松就帮着郑二老爷解了困局,促成了一笔大生意。于是,郑二老爷就诚恳邀请王启文到他的手下谋略筹划,两三年下来,白启文已经成了郑二老爷身边的智囊军师。 这一次,郑二老爷将白启文遣了来,是动了肝火,已经不仅仅是教训回春堂的问题了,白启文动手,一个小小的回春堂唯一的结局就是关张大吉! 不过,白启文的到来很低调,连郑氏都没见,只将刘掌柜和赵一鸣叫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 江夏也不知道二舅老爷派了人来,她只知道平顺讨了应对之策回来,却没有多问。她在给徐襄制好了药丸子之后,就将精力转到新买的小院上去了。 对那小院的修缮,王大有上了心,动工之前请了临清回龙观的清玄道长过来给看了风水,屋顶的房梁因为前些年漏雨沤烂了,房屋不牢固不说,更不利屋主的气运。另外,要在屋子四方按方位埋四个石雕兽头,能够镇宅除煞。 换屋梁是大事,动用银子,关键是需要屋主在场,还要举行个上梁的仪式。 恰好赶上越哥儿休沐,江夏就带着越哥儿去了小院那边。新买的老榆木房梁已经刷过了几道桐油,泛着暗沉沉的光泽。房梁上贴了红色的对联,挂了红绸,旁边备了三牲供品、鞭炮等物,另外还备了一只红毛大公鸡。 选定的吉时,越哥儿在王大有在一名工匠的护持下,抱着大红公鸡上前,将鸡血洒在房梁上,预示着鸿运当头,然后在鞭炮炸响声里,工匠们将房梁抬起送上屋顶,按规矩安放妥当,上梁就算完成。 江夏拿出一两银子来,让王大有去置办酒菜招待工匠,她则带着越哥儿离开了小院。 房子修缮什么的,有工匠来做,屋里的窗帘、被褥、帐幔之类却都要买布匹缝制。 简单吃过午饭,江夏就带着越哥儿去买布匹、棉花,又给越哥儿买了两身夏天穿的布料,一起带回来,交给翠羽和彤翎缝制。说起来,除了厨艺略能拿出手以外,女红什么,对江夏这个扣子都没缝过的人来说,实在太难。她基本也放弃了学习的打算。 上梁后两天,房顶修缮完毕,内墙重新抹了白灰,屋里的炕和厨房里的灶头也修理过了。 王大有手脚麻利地去办好了房屋过户,连房契也一起给江夏拿了回来。 对王大有最初那一点点隐瞒,江夏早就不计较了,经过修房子过户一些事,对王大有的能力还是挺认可的,于是又跟他说了,让他留意着些,给越哥儿找个长随。要个身体好,最好会一点儿拳脚功夫的人,上学放学可以接接送送,平日越哥儿一人住在小院,有那样一个人看护着,她才放心。 另外,还要找个婆子,打扫清理,洗洗涮涮,做做饭什么的。可以住着,也可以不住,但要人可靠,手脚麻利,人品温厚。 做饭打扫的婆子好找,王大有一口就答应下来,说回去就找几个送来让江夏自己挑。至于那个护院兼随从的人选,王大有却没敢一口答应,只说回去尽心踅抹着,有合适的就带过来给江夏过目。 江夏也理解,这样的人是万不敢将就的,有个万一,就是引狼入室! 拿了房契,收了钥匙,江夏就带着翠羽和彤翎去了小院。正好被褥和帐幔之类也缝好了,正好带过去铺设起来。过去一看,江夏真心感到满意,屋里屋外打扫的修缮一新不说,连窗户上的桑皮纸都糊了新的,雪白洁净,赏心悦目。 厨房里的锅灶,王大有都找人给修好了,按照江夏的要求,一连三口灶,灶坑一口比一口小,最里头的一个最小,可以放砂罐炖汤,或者顺带着烧热水用。碗筷杯碟、油盐酱醋、柴米之类也要一样一样买回来。安一个家,需要添置购买的零碎太多,江夏列的单子足有两尺长。 于是,江夏这几日从徐家出来,就带着丫头们去街上购买这些家居用品,天天忙忙碌碌,蚂蚁搬家一样,布置着那个小院子,对于江夏来说,或许这个小院儿,才是她心中的家,她和越哥儿姐弟俩的家。 忙碌着,日子过得特别快,一眨眼进了五月中旬,麦收已经完成,正在村民们准备翻整耕地,准备种秋粮的时候,天下起雨来。 这一场雨开了头,似乎就没完没了起来。 下着大雨,江夏也不方便出门了。徐襄也难得的没有一早出去,于是,隔了好几天后,两个人再次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了早饭。 丫头们收拾了碗筷下去,江夏亲自去冲了杏仁茶递给徐襄,然后就听到徐襄突然道:“苏北、河南发水了。” 江夏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眨眨眼睛道:“竟真的发了水……之前就有所预见,想必百姓都转移安置了吧?” 话说出口,她自己先怔了一怔,随后颓然叹出一口气来。 她总是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在现代了。前几日街上流民一日多过一日……若是官府早有安置,哪里会有那么对流民?! 101.第101章 表妹大了(3更) 徐襄拿出之前江夏列的防疫药品单子,略略抖了抖,抚平纸张的折痕,一边道:“看来,要加紧准备着了。” 江夏的心底沉了沉,没有多说,只动手拿了纸张笔墨过来,开始向徐襄讲解起防疫的主要措施来。 刚说完最关键的水源,正要说人员的卫生,就芷兰在外屋扬声道:“表姑娘过来了!” 江夏抬头,就看见徐襄握着笔的手一顿,旋即又垂了眼,继续写起来:“你刚刚不食生水,但有时并无生火的条件,可否另有法子,洁净饮水?” 江夏抬眼看向徐襄,咽了口唾沫,这才开始缓缓道:“水烧开饮用,是最好最简单的法子。……若是实在无法烧水,也还有几种方法,却都不及烧开效果好。” 外屋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已经能够听到魏郦娘娇软的声音:“表哥在里边吧?芷兰姐姐不用管我,我自己进去就好。” 江夏住了嘴,抬眼看向徐襄,却见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是真正的没有表情,完全不辨喜怒那种,或者也可以说冷淡到了极点:“我这会子不见客!” 芷兰略有迟疑地声音传进来:“是!……表姑娘!” “襄表哥……”无限哀怨的呼唤从外屋传进来,江夏暗暗打了个寒颤,连忙垂了眼,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她很想起身离开啊,人家表哥表妹的,不管是情深不悔,还是因爱生恨,都与她无关啊! 正要起身,却听徐襄淡淡道:“接着说来。” 起身起到半截的江夏,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看了徐襄一眼,只好重新落座:“出了烧开,就是过滤净化。根据过滤的材料不同,又可以分为几种。最简单的,就是干净的砾石河沙加麻布过滤。具体办法,是选一个干净的容器,比如大缸、瓷瓮之类,底部钻孔,加装收集管,收集净水,缸内依次铺设砾石、河沙、砾石、麻布……” 一坐下来,江夏索性也想开了,管他的表姑娘表小姐,她并不是有心妨碍人家表哥表妹相会的。再说了,徐襄这边做的事情,真正是救灾为民,真的做好了,就能活人无数……相比起来,那些哥哥妹妹的小情小爱,就太渺小了。 一边叙述着过滤水的办法,江夏心里还很风骚地闪过一句话:人,不一定能使自己伟大,但一定可以,使自己崇高。 屋里很安静,只有江夏缓慢清晰的声音,叙述着一个个净化饮用水的简易方法。 屋外,也安静下来。江夏专心回忆一个个净化过滤方法,没有留意外屋的人是走了,还是没走。 没写完一种方法,江夏都会重新浏览一遍,与徐襄商讨一番,有些东西,在现代或许能称得上信手可得,但在这个时代,却无从获取,那就只能一点点改正完善。 真正专注起来,江夏也忘了外头的人和事,只努力搜刮着大脑中的相关资料,努力使一个个净水方法完善起来,简便可行起来…… 当几种过滤方法终于弄完,徐襄也详细记录下来,江夏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站起身伸伸胳膊,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雨好像停了!”江夏惊喜地叫了一声,返身回来,推开窗户,潮湿的微微清冷的水汽扑面而来,江夏抬眼看向天空。 “天还没放晴……怕是还有雨。”徐襄带着忧虑的声音,在她的背后低低响起。 江夏抬着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道:“这都下了一天半加一夜了,再下下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徐襄却清楚她后边未尽的话是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天空,静默片刻,江夏突然回头,“我得去花园子看看,前几****种的花别给我泡了!” 徐襄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江夏说风就是雨地往外就走,开口道:“别急着走,让人给你拿木屐来,再戴上斗笠……说不定一会又要下起来了。” 江夏脚步不停,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放心吧,我让芷兰给我找去。” 掀开门帘,一脚迈出来,抬眼却看见如人偶娃娃一般精致的魏郦娘,坐在外屋的椅子上。 江夏怔了一下,勉强露出一抹微笑道:“表姑娘!” 招呼一声,笑了笑,江夏就转眼对芷兰道:“给我找双木屐,再寻一顶斗笠。” 芷兰正尴尬不已呢,听到这话如逢大赦,连忙答应着,往西屋里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找。”江夏招呼一声,又对魏郦娘笑笑,跟着芷兰进了西屋。 堂中只剩下了魏郦娘和她的丫头环儿。 环儿狠狠地朝着江夏的背影挖了一眼,低声道:“不怨是村里出来的土妮子,连一点儿礼数也不懂,简直是不通人气儿啊……” “闭嘴!”魏郦娘突然恨声将她打断。环儿一愣,回头看过去,却见东里屋的门帘子已经挑了起来,一身青布衣衫的徐襄站在门口,正看过来,那人俊逸不凡,芝兰玉树一般,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森森然没有半点儿温度。不,是寒意森森,让人如坠冰窟…… 环儿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腿一软,差点儿瘫下去。 江夏心急火燎的不是什么才种的花苗,她担心的是那一片罂粟花,正开花呢,这一场雨,也不知还能不能收获果实……哪怕今年不能割烟,能有种子也成啊,打不了明年再种就是了。可万一连种子都没有……再重新寻找起来,就更难了。 跟着芷兰进西屋找了斗笠木屐,芷兰帮着她穿戴了,自己也穿戴了一套,还拿了一把伞在手里,一起出来。 堂中,魏郦娘已经站起身来,看着东屋门口站着的徐襄,目光无限哀怨无限痴情…… 江夏怕自己笑了场,只瞥了一眼,就强令自己低了头,脚步匆匆往外就走,片刻不敢停的。 那边静立着的徐襄却突然走过来,伸手接过芷兰手中的伞和斗笠,跟着江夏就往外走。 “表哥……”魏郦娘一声呼唤,恰如杜鹃啼血,无限深情却又满含幽怨。 正要迈出屋门的徐襄停住脚步,微微侧了头,淡淡道:“表妹大了,以后还是讲究些才好,免得白白损了名声!” 102.第102章 那一双依偎的身影 江夏再听不下去了,加快脚步,匆匆逃离现场。 走出小院,前后无人处,她才慢下了脚步。脚下木屐咔咔的脆响,一下又一下,江夏原来觉得自己憋着的笑却不见了,抬眼看看阴沉的天空,然后,轻轻一声叹息! 前几天的躲避,或许是徐襄给魏郦娘留下的最后一点点容忍,可惜,也被锲而不舍的魏郦娘给毁了。不管过去如何,现如今徐襄对那位表姑娘是没了半分怜惜……真正撕破了脸! 爱情来的时候要抓住,爱情走了的时候,该放手还是放手吧……不然,带来的只是给对方的烦恼,和对自己的伤害!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真正能做到这么洒脱的又有几个?不论古代还是现代! 江夏拍拍脑门,用力地甩甩脑袋:“所以啊,什么情啊爱啊,与姐无关,姐还是努力挣银子,挣许许多多银子,快活逍遥去咯!” 调整好了心情,甩开那点儿莫名其妙的低落之后,江夏又觉得自己轻松快活起来。她哼哼着小曲儿走进花园子,心情就更好了些。 种着罂粟花的花池子里并没有积水,一株株罂粟蓬勃着呢,没有半点儿水涝的影响。艳丽的罂粟花大都凋谢了,花杆子褪去绚丽多彩的外衣,只剩下一颗颗小小的葫芦头,粉绿粉绿的,顶上一圈圆盘状的柱头残余,仿佛小孩子头顶的胎发……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会儿,这一棵棵罂粟,在江夏眼中就像小孩子,生机勃勃着,承载着她满满的期待和希望。 自得其乐地看了好一会儿,又动手把几株被雨打的歪斜了的扶起来,在根部培些泥土石块固定,确定每一棵花苗都状态良好了,江夏这才转身,走向花园子的小溪边洗手。 曾经浅浅的细细的小溪流,经过一场雨后,扩大了好几倍,或者该称其为小河了。小河的水失去了平日的安静清澈,变成了一条浊流,流速也快了许多,一路冲撞着青石、泥土、树根,涌出花园角落的水道,一路涌向花园后边的河叉里去了。 洗干净手,江夏再站起身来,四下里张望一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徐家的房屋乃至院落的地势都比周遭高出一些,所以,一般的大雨不会造成积水和内涝! 放了心,江夏转身准备回去,刚刚停了不大会儿的雨,又沥沥地下起来了。 刚走了几步,绕过那一堆叠石假山,抬头就看见徐襄正缓缓走了进来。 雨势渐大,徐襄加快了脚步,来到江夏身边,替她撑着伞,遮蔽了雨丝。 伞下,再戴着斗笠就很不方便了,江夏摘了斗笠甩了甩水,一低头,就看见徐襄的青布长直缀的衣角湿了一大截,再往下看,徐襄竟然没穿木屐,脚上穿的一双棉布便鞋,早已经湿透了,江夏直接伸手掀起他的衣摆,就看见一条白凌子中裤已经湿到了膝盖,湿淋淋地贴在腿上……她的心颤了颤,然后就急了! “你说你,怎么……你的脚湿了,赶紧回去……”江夏伸手挽了徐襄的胳膊,尽量让两个人挨的近一些,拉着他就往回走。 毕竟还没入夏,雨水温度很低,湿了脚最容易受凉,加之徐襄大病初愈,抵抗能力差,就更容易受凉生病…… 这边,江夏扯着徐襄心急火燎地往回走,没有注意到甬路尽头,魏郦娘打着伞站在雨幕之中,静静地看着共打着一把伞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 “姑娘,雨下大了,咱们回去吧,淋了雨,会受凉生病的……”环儿焦急地催促着。一把伞空间有限,她尽量遮住姑娘头顶的雨,自己的身子却大半被雨淋湿了。冰凉的雨水浇在身上,让她冷的瑟瑟发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可是,魏郦娘却对丫头的催促充耳不闻,她只是恨恨地瞪着那一对紧紧偎依在一起的身影,牙齿用力地咬住嘴唇,丝丝殷红洇出来,她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心里沉沉的痛,让她知道,她终究是错过了什么! 可是,她好不甘啊!凭什么便宜了那个卑贱粗野的乡下妮子?! 表哥明明是她的,曾经那般小心翼翼护着自己,不忍心看她受一点点委屈,不用她说,就把最好的搜罗来送到她的面前…… 一进门,江夏就招呼芷兰打热水给徐襄泡脚,她自己则去拿干衣服来,给他换下湿衣服来,又去小厨房熬了蒜片葱根姜汤,自己先喝了一碗,又热热的让徐襄喝下一碗下去,看着他鼻尖儿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这身体刚好,哪里经得起冷雨激!你以后再这般自己不知道爱惜,旁人也没必要管你怎样了……”警报解除,江夏拿过一块干巾子来,一边替徐襄擦拭着沾了雨水的头发,一边忍不住数落起来。 徐襄抬起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成功地让某人收了声。 “我记下了!” 声音很轻,很平淡,并没有激动的语气,起伏的音调,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莫名让人觉得郑重和诚恳。 ——这是许诺? 咳咳,你丫的做错了事,不是应该先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么?什么叫你记下了,你都去阎王殿里走过一回的人了,你咋没记下呢?男人的话可信,满天都是猪在飞啦! 江夏莫名地气恼起来,她狠狠地甩了甩手,却没有甩脱那清瘦修长的手指。微凉的肌肤贴在她的手背上,去让她觉得滚烫莫名。 吸了一口气,压下烦乱混杂又莫名其妙的情绪,江夏缓和了语气,道:“你是个聪明人,读的书也多,懂得道理也比我多,当知道生命之可贵,无论怎样,要珍重生命,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她很想说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她很想说,身体是你自己的,珍惜或者糟蹋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尊重我的付出。是我将你这条命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你不珍重生命,糟蹋自己身体的时候,能不能想一想我的感受? 只不过,这许多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却不会说出口。 103.第103章 那小子是个精细的 江夏抬起另一只手,拍拍徐襄的手背,声音愈加温和:“好了,你躺下歇一会儿,我去小厨房看看,今儿中午要给你加一个热汤,去去寒气。” 徐襄垂了眼,将眼底的某些东西掩住,慢慢地放开了掌心的那只手。 他想问她,你逃避什么?或者,你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他的一片心意? 稍稍停了一下的雨,再次下起来。似乎经过了歇息之后,卯足了劲儿,雨势比之前更大了些,天和地之间完全被密集的雨幕所笼罩,房屋、树木、花草都隐在了这片雨幕之中,仿佛隔了层毛玻璃看到世界,一片混沌。 在江夏不知道的时候,她写下来的药品清单和防疫措施,都被送到了镇子东头一座不起眼的二进小院里。 景谅手里捏着刚刚送过来的笺纸,一句句琢磨着上边记载的东西,连连点着书案,笑道:“有了这些,又何惧瘟疫横行!” 窗前,一身天水碧锦袍的顾青茗负手而立,遥望着廊檐下连成串的雨水,淡淡道:“景大公子可别太得意了,那瘟疫一起,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哪怕就是有好的方药和相对应的防治手段,没有银子也是万事皆空啊!” 说着话,顾青茗转回身来,目光湛湛地看着景谅,缓缓道:“你不要忘了,疫情一起,就是成千上万人发病,又有方圆几十里、乃至几百里疠疫流行祸乱,更不要忘了,温病疠疫之所以可怕,还在于它的流窜性之烈,几乎无法控制……若真的去防疫治病,动辄可就不是小数目,别说几百上千,就是几万两银子砸下去,说不定都听不到一点儿响声。” “你或许还要说,几万两银子,凑凑也就有了……就是你自己就有,可是,你能拿出来吗?”顾青茗看着仍要负隅顽抗的景谅,毫不留情地又补了一刀,成功地让景谅闭了嘴。 景谅颓然地叹口气:是,别说他没有几万两银子,就是有,他也不能拿出来……那是替他父亲,替他一家人招灾惹祸呢! 顾青茗觑着一脸颓色的景谅,勾着唇角笑笑,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几,低声道:“你也别在这里伤神了……徐家老二既然能拿的出这些东西,他心里难道就没个打算?” 景谅蓦然抬头,空洞颓然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是啊,我怎么把那小子忘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精细,定然不会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顾青茗嘴角扯扯,闪现出一抹微笑。这个景家大公子读书可以,为人处事也算沉稳,只是这心性有些太过敦厚了,有些时候,难免显得有些转圜不开。 念头转过来,顾青茗垂着眼又是微微一笑,也是,他看中的不就是景谅的敦厚么!若是过于心机,流于奸猾狡诈之徒,他或许也没法子与他相交莫逆了。徐家老二,他接触不多,却也觉察到是个心机深沉的,就是不知道这心性……是不是还值得信重,成为自己的伙伴?! 这雨下起来,一时大一时小,大时磅礴,小时淋漓,竟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架势。 又在屋子里憋了一天一夜,睁开眼再次听到屋外的雨声,江夏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叹口气,果断起身。 明儿就是越哥儿的休沐日了,这两三天没出门,也不知道王大有给寻的婆子和护卫有了着落没有。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她却等不得了,要出去一趟,就是没有婆子和护卫,她也要去小院里看看,这场雨下了几天,也不知那刚刚维修过的屋顶有没有漏雨。 被淋漓不尽的雨给闹的晦暗的心情,在想到那个安静的小院后,一下子轻松开心起来。仿佛连续加班几天,终于可以回家时的心情一样,渴望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似乎,只有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才能真正地让自己放松下来。 有了这个心思,江夏做什么都格外轻快起来。 非常迅速地收拾好自己,在屋里伸了伸胳膊,扩扩胸,转转腰身,算是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江夏就撑了伞,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地穿过一院子的雨丝,走进正房里去。 正屋有廊檐,江夏收了伞,甩甩水放在门口,转身进屋,抬眼看见已经起身的徐襄,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早啊!” 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太过明媚,似乎一下子扫清了阴雨天带来的阴霾,感染着人也情不自禁地轻松愉悦起来。 “早!”徐襄眼角染了一丝微笑,轻声回应。 最初见到江夏这‘不伦不类’的问候方式时,徐襄也曾经惊疑过,见得多了,竟也习惯了,也能够很自然地回应了。 一边走过去,自然地拿了梳子替徐襄梳头,江夏一边开口道:“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嗯,去济生堂看看。太太托付我照看着那边,这几天下雨一直没过去,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对了,好像没看见济生堂怎么应对……二舅老爷给的什么对策啊?就这么看着对面的折腾?” 不是信不过徐襄,只是买房子的事,江夏下意识地不想在他面前提及。似乎,那个让她觉得安宁的小院子,代表着她对他的背离……毕竟,那是她打算离开徐家后的去处。离开徐家,自然也要离开徐襄!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人家买回来的冲喜新娘,这么********地盘算着怎么离开……好像,貌似,有些心虚! “嗯,我也要出门,送你过去吧!”徐襄平静地说着,心底却有些钝钝地疼。明天就是越哥儿的休沐日,他记得很清楚,她之所以要出门,应该是去那个小院子吧?去济生堂,不过是借口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隐瞒,之前,关于越哥儿的事情,包括她典当镯子的事情可是都没有隐瞒的 ——难道,那个小院儿,不仅仅是给越哥儿的? 104.第104章 微醺……(3更) 因着下雨,江夏仍旧穿了木屐,把长长的裙裾打了两个节,长及脚踝处,裤腿也是挽了两匝的,只考虑到这个时代不容女子赤脚,这才穿了一双棉布袜子,又带了一双袜,准备到了之后换穿的。 江夏准备妥当了,等着走了,徐襄却坐在临窗榻上拿着一卷书看着,一脸的淡定从容。 “辰时两刻了……”江夏含蓄地提醒。 “唔,”徐襄将目光从书卷上转过来,看着江夏淡淡道,“这许多日子,你的字练的如何了?” 江夏脸色一僵,很心虚地垂了头:“练着的……” 哗啦啦一声响,徐襄手中的书卷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两张夹江竹纸,他的目光在竹纸上滑过,再次转到江夏身上,拧着眉头质问道:“这就是你练的?停了课也有七八天了,就这么一张半的大字,也算练着的?” 江夏垂着眼,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襟扭啊扭,心里暗暗腹诽,这人真是讨厌,干嘛揪着一点儿小错不放啊?她这些日子忙着的好吧,天天睁开眼忙到闭眼,哪有时间练字啊?再说了,这个时代女子又不能参加科考,她也没有成就书法大家的远大志向,字写得能看也就行了,天天练什么啊…… 尽管,她也知道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尽管,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但真的被抓住小辫子训斥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用自己女子的身份来辩护了。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江夏默了片刻,然后端正思想,乖乖地认错。好吧,她认错也是为了平复对方的情绪,好尽快出门。 “我知道错了……晚上回来,就好好练字。以后也不敢再懈怠了。” 听着她认错,徐襄似乎情绪平复了些,却并不打算轻饶,只将那一张半大字往桌上一放,淡淡道:“去写上五张大字,再出门!” “五张大字?”江夏蓦地抬头看过去,却在对上徐襄那一双黑湛湛平静无波的眸子后,瞬间萎了,很没骨气道:“我这就去写!” 说完,江夏就恨不能拍死自己,忒么,你丫的骨气呢?太给老娘丢脸了! 徐襄却仍旧不满意她的回答,点点面前的榻几,淡淡道:“就在这里练!” 江夏抬头看看他,再看看他,确定他没有半点儿说笑的意思,也就只有乖乖地听命行事,跑去西间里取了笔墨纸砚来,芷兰很有眼色地帮着她搬过所需用具,又用一只甜白瓷笔洗打了半下子清水来,然后就垂着手无声地退了出去。任江夏向她眨眼挤眼地折腾了半天,人家也没看见,或者视而不见,飞快地走掉了。 江夏只能耷拉着肩膀,自己动手磨墨,乖乖地提笔练字。 这练字吧,是个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的活儿,有句话怎么说的——一天不练手生眼慢;两天不练功夫减半;三天不练成了门外汉。 当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练习,不敢懈怠的必要。 这不,江夏搁下了七八天没练,再提起笔来,就觉得横不平了竖不直了,打个弯钩吧也不成形状……各种别扭啊! 她心里还发恨呢,都怪对面那一只,跟老虎一样盯着她,她心里打怵,心情紧张,自然手下发紧,写不好字了。 写着写着,她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也沉浸到了一笔一划中去,竟也忘记了腹诽发恨什么的了。 也不知写了几张的时候,芷兰悄没声息地走进来,将一只包袱捧给徐襄,回报道:“二少爷,长贵送进来的,说是您吩咐的。” 徐襄伸手接了包袱,斜了一眼仍旧在专心致志写字的江夏,见她没有受影响,眼角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挥挥手打发了芷兰下去,自己拿了江夏练的一张字看起来。 “呼……又写完一张!”江夏直起腰版,转转有些酸涩僵硬的脖颈子,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刚刚练的一张大字,自己嘀嘀咕咕地评价着,“这一横怎么还是不行呢……这一撇也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徐襄来到她的身侧,目光从她的肩头落下来,看着纸张上的字道:“笔触仍旧略显滞涩,却也没有退步太多……” 江夏的身体微微一僵,耳廓脸颊处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的,莫名灼热着,让她脸颊做烧,那啥莫名别扭起来,她略略挪了挪身子,稍稍拉开些两个人的距离,正要数一数自己的作业呢,徐襄却已经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握住她抓着笔的手,半强迫地让她一起俯身下来,蘸墨落笔,一笔落下,一条极漂亮的横划就出现在了纸上。 “提笔心要静,运笔不迟疑……不能故意要笔画的形,而忽略了笔画中的风骨神韵……”徐襄声音平和,轻柔,不疾不徐,却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江夏不自觉地有些沉迷微醺起来。 徐襄握着她的手,又写了几笔,都是江夏之前觉得自己把握不好的笔画,写一遍,徐襄微微侧了脸,几乎就在她的耳畔低声询问:“可明白了?” “唔……”江夏仍旧沉浸在那微醺的状态中,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我再带你写一遍,你好好感受运笔的力度、方式……”话音未落,江夏就被带着再次俯身落笔,一笔一划…… 再问:“这一次可明白了?” 江夏再不敢迟疑,连连点头答应:“唔,明白了,明白了……那啥,这其中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还要自己琢磨琢磨,慢慢领会!” 她怕说的太坚决,徐襄个变态的会让她当场验证,连忙替自己圆了一句。 谁知,徐襄这会儿却变得很好说话了,并没追着不放,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今儿就到这里吧!” 江夏如闻纶音,连忙将手中的笔洗了,就要再收拾桌上的战场。 “让丫头们收拾吧!”徐襄又道。 刚刚她着急走,不着急的是他,怎么这会儿终于知道着急了?小样儿,有本事你继续耗着啊?大不了我明天出去直接接越哥儿,你约了人,能等到明天嘛?嘁! 105.第105章 鹿皮小靴 江夏心里腹诽着,抬头看过去,却意外地看见徐襄拎了个蓝靛印花的包袱递过来:“换上试试!” 江夏疑惑地接过来,隔着包袱捏了两把,硬硬的,隐约好像靴子……哎,不会是她猜的东西吧?这个时代可没有橡胶! 诧异着,江夏将包袱放在榻上打开来,入眼,果然是一双小靴子,不是她想象的橡胶雨靴,却是一种柔软又比较有型的皮靴。 “临清又回回擅做鞋靴,这是他们特有的鹿皮小靴,用来踩雪不湿不冷……雨天穿着虽有些勉强,却也比木屐暖和的多了!”说到这里,一抬眼对上江夏懵懵然的目光,徐襄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了,雨水凉,湿了脚容易受凉生病!” 江夏莫名地感到鼻管里一阵酸涩地疼,热热地冲上来,直冲地她眼眶也一阵发热。 她吸了口气,努力平和了自己的声音:“我说的是你!” 徐襄扯着嘴角,极难得地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傻丫头,我自然也有。” 又低声补充道:“我说过,我记下了!” “嗯,嗯,算你说话算数!”江夏让自己笑起来,弯着眼睛掩住眼底的一抹晶莹,拿了两只靴子,晃了晃,很是有些得瑟道:“听我的,以后都不会生病了!” 徐襄含笑,目光宠溺地看着她,无声地点点头。 江夏咧咧嘴,摸摸鼻子,俯身换下木屐,穿上又漂亮又精致的鹿皮小靴。 穿好了,站起身动了动,又走了几步,江夏惊喜道:“刚刚好,不大也不小……唔,真是挺舒服的!” 言罢,又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子……呃,你怎么知道我的脚寸??” 问完,江夏就自己耷拉了肩膀。 这个问题问的真傻!她的鞋子又是针线上和丫头们做的,徐襄是徐家二少爷,随便拎一个问问也就知道了。 徐襄看着她一时三变的脸,不由又一次勾起了唇角。这样,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她,才是最可爱的。 抬手抚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一听这话,江夏立刻将刚刚那一点颓丧丢开手,乖乖地答应着,跟着徐襄一起往外走。 走到外屋,芷兰走上前来,将一条靛青色斗篷递给江夏。 江夏接过来,抖了抖,给徐襄披上,又转到前边来,替他系好斗篷的带子。 端详了一下,见穿好了,也就转身往外走。却不妨,她的肩上也多了一件斗篷。 诧异地回头,恰对上徐襄伸着手替她整理斗篷的褶皱,微微一笑:“披上这个,省的淋湿衣裳!” 江夏垂眼,她身上披的是一条梅子红的斗篷,衣襟上绣着一枝斜出的梅花。面料是江夏从没见过的,非丝非缎,柔软垂顺,却并不厚重。再看衣服的成色簇簇新的,一看就是刚刚做好的。 诧异地抬头看过去,江夏看到的却是徐襄半垂着眼睛,专心细致地替她整理了衣襟,又开始绕过来替她系带子,并小心翼翼地把兜帽替她戴上,却不弄乱她的发丝…… 鼻腔中那种酸涩的感觉再次出现,江夏迅速垂了眼,将眼眶中冲上来的水汽掩下去,却正好看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在她的颌下将两条带子打了个蝴蝶花扣! 她突然笑了,眨眨眼睛看向他,微微带着鼻音:“谢谢!” “之前是我疏忽了……”徐襄已久淡淡的,却莫名地让江夏觉得心安。 江夏将心底莫名地感动压下去,转身往外就走:“快走吧,时辰不早了呢!” “嗯。”徐襄应一声,紧跟出门。就在廊檐下撑了伞,仍旧是两人共用,相扶相携地往外走去。 车轮辚辚,踏破雨幕往前行去。 坐在车厢里,江夏替徐襄和自己除去斗篷,又拿了帕子替自己和徐襄整理了一下脸上沾的雨水,坐定后,她就一直微垂着头,默默思忖着。 马车前行,约摸着再过不远就要到济生堂了,江夏终于抬起头开,目光坦然平静地看向徐襄:“我有件事没跟你说,前些日子,我在学堂左近买了个小院子,以后,也好安置越哥儿。济生堂毕竟是铺子,越哥儿总是住在哪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徐襄眼底透出一抹欣喜来,看着她点头道:“你想的不错。只是越哥儿毕竟年纪小……” 见他并没有不高兴,江夏也放松下来,笑着打断徐襄的话,道:“我与那掮客说了,让他给挑个做饭打扫的婆子,再打听个有点儿功夫的随从……,只是,那人说了,会功夫的不好找。我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也不是能胡乱将就的。” 徐襄看着她微微蹙着眉头,眼里却没有忧愁,只有不肯退缩的坚定……这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在他的朋友眼中见过不知一次,可那些都是心怀远大的堂堂男儿! 眼前这个,却是个芊芊弱质女子,还是他徐襄徐析文未成礼的妻子! 他喜欢她的活力四射,愿意宠溺她偶尔的调皮淘气,只是这种过于坚定勇敢的目光,却让他莫名地觉得不安。 将这一抹不安压下,徐襄温和道:“婆子也罢了,那随从确实要谨慎些……这样,你只挑个顺眼的婆子吧,随从的事就交给我吧!” 江夏转转眼睛,看定徐襄,默了一瞬,终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都说人手最好是自己的,但眼下她确实没有能力替越哥儿找个会功夫还忠实可靠的随从。那她也就再劳动徐襄一次吧……反正,还早着,不是么。 既然说了是去小院,江夏就不用先去济生堂,再冒雨去小院了。 徐襄敲敲车壁,吩咐了车夫几句,马车就转了个方向,先将徐襄送到一处街巷口,又送江夏往小院子里去了。 小院所在的街巷狭窄,马车驶不进去,只能在巷口下了车。 长贵在车辕上撑着伞,扶着江夏下了车,又将伞交到江夏手里:“姑娘小心脚下。小的们就在这里候着,姑娘看过就尽快出来吧,天气看着不好,过会儿说不定雨会更大些。” 江夏接了伞,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四下里看过去。 106.第106章 隐约有小孩哭(2更) 路上,她也曾挑起车帘子看过几次,街道两侧的流民下雨也没见少,一个个尽量缩着身子,避在屋檐下……只不过,看那样子,那屋檐也遮不了多少雨去,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就那么湿淋淋地蜷缩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隔着马车,她能狠得下心去,不加理会,但若是真的就在她脚下,出现一个病弱的老人,或者一个孱弱的哭泣着的婴儿,她真的能狠下心视而不见?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儿信心! 下车站定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扫了眼四周的墙根,还好,这边都是居民小院,整齐却简陋,并没有沿街商铺那种比较宽的出檐,自然也不能容人避雨……所以,她的目光所及,街巷里干干净净,没有看到避难的流民。 轻轻松了口气,江夏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衣角,缓缓往小巷里走去。 小巷中没有人,只有雨滴搭在青瓦的声音,屋檐流水落地声音,汇合成一片雨声。 踩在青砖铺就的巷道里,江夏很庆幸,用修缮房屋替下来的旧砖瓦铺了路面,要不然,这一下雨还不知如何泥泞呢! 走到自家门前,江夏收了伞——小院原来的大门很简陋,没有出檐的。这一次王大有带人翻修,给加盖了里外出檐,虽然仍旧谈不上奢华阔绰,但一般的风雨都能遮蔽了。 拿出钥匙,正要开锁呢,隔壁那家的媳妇子走了出来,一看是江夏,就向她招手示意。 江夏诧异着,不知这位新邻居找她何事,却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思,就重新打了伞走过去。 互相简单问候了一句,那媳妇子就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昨儿我隐约听得你们院子里有动静,好像小孩子的哭声……你进门的时候小心着些,别是宅子空闲久了,进去什么东西。” 小孩子的哭声?江夏一下子想到了聊斋志异中那些荒宅鬼狐故事来,登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下窜上来,让她脊梁骨上嗖嗖地直冒冷气啊! 就听邻居家媳妇又道:“那啥,也说不定是我听岔了呀,你也别怕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别进去万一有什么给吓一跳。” 人家毕竟是出于好意,江夏自然地道了谢,告辞回来,继续开门。 因着有了邻居的提醒,江夏进门的时候就特意弄出些动静,推开院门之后,用力地跺了跺脚,又将收起来的雨伞仅仅握在手中——这个时候都是油布伞,伞杆子都是木头的,握在手中,万一遇上个什么,也能防防身! 小院里很安静,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很干净,却几乎没有积水。 江夏四下里扫了一周,就见院子里光光亮亮的,既没有丛生的荒草,也没有堆积的柴堆草垛啥的,就是有什么东西也没处藏身,她提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大概是邻居家大嫂听错了吧! 放下心来,江夏直奔正屋,开锁进门,屋子里有一股下雨天发霉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快步走过去,先将窗户都打开。这几天的雨下个不停,却没有风,开了窗也不怕往屋里进雨。 回过头,这才开始检查屋子里的情况。顶棚整洁干净,并没有漏雨的痕迹。里屋的米面杂粮都放在了瓮子里,还加了盖子,倒没有受潮。只有被褥潮湿些,也只能等到天晴了再晾晒。 江夏脱了斗篷,打来水,开始擦拭打扫屋里的薄薄的积尘。 统共三间屋子,家具也不多,倒是没费多少事,不过一刻钟功夫,里里外外已经被她打扫的一尘不染,光洁如新了。 将抹布洗干净晾上,脏水倒掉,转回来看着屋子里一片窗明几净,江夏很是满意地笑了。转身出门,她往厨房里去。 原来这个院子里是三间正房,一间东厢房。修屋子的时候,江夏让王大有带着工匠们顺便又搭出了一间半敞的灶房来。不是她不舍得花钱盖厨房,主要是这个时候可没有油烟机,连个排气扇也不可能有,封闭式的灶房换气效率太差,炒个菜啥的,还不给油烟呛死?! 米面之类的都在西屋里放着,她去厨房主要是看看柴受没受潮,还有屋顶漏没漏雨。明天越哥儿就要休沐了,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赶着弄一弄,别耽误了明天用。 因为下雨,厨房里的光线有些暗,江夏走进去,先把伞收了,竖在墙根下,眼睛也适应了适应光线,这才往里走,准备各处看看。 她首先抬头看屋顶,有没有漏雨的地方,没有留心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几乎让她跌出去,慌乱间,幸好她伸手扶住了灶台,这才避免了嘴啃泥的下场。 关键是,刚刚绊了她一下的东西软乎乎的,好像还有些弹性……她猛地想起之前邻居大嫂的提醒,瞬间就觉得浑身汗毛都耸立起来,头发直竖着,森森然浑身发寒……她按住灶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随手就放在门口的雨伞抓在了手中。 两手紧握着雨伞,有些神经质地看着黑黢黢的灶房深处,这会儿专注地看过去,才发现灶台和里边碗柜之间的角落里,伏着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堆,也看不清是什么…… 江夏看着那团东西,给自己状了状胆子,转脸,又从灶坑旁堆着的柴垛上抽过一根长树枝来,咬着牙,恶狠狠地抽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若是什么狐狸、野狗之类的,吓唬吓唬也就跑了吧!能吓跑了,也就罢了。实在不行,等住进来之后,非阴雨天,把阴沟堵上,一般的野物也就进不来了。 比较意外地,她用力地抽打地面,那一团东西竟恍若未闻,动都不动的,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江夏紧皱着眉头,瞪大着眼睛,略等了等,就接连又挥动树枝抽打了几下地面——还是没动静! 江夏郁闷了,那东西难道是死的?咋还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呢? 想到死的……江夏难免又是一阵恶心。 可很快,她就把这个猜测推翻了。 这种天气,虽说下雨凉爽,死了的东西也存不久,肯定会有味道的……那一堆东西不说没什么味道,但绝对没有尸体腐败的特异气味! 107.第107章 一大一小(3更) 正在她疑神疑鬼,犹疑不定的时候,那角落里突然传出一声极细微的呜咽声! 江夏脊背一冷,倏地握紧了手中的树枝,然后,再屏息看过去的时候,那边却又没了动静,刚刚那一声分不清猫叫还是什么的,竟恍惚成了她的幻听。 又等了片刻,江夏终于壮起胆子来,握紧了手中的雨伞和树枝,一步,一步,往里走过去。 手中的树枝足有一米半,粗的一端有茶杯口粗细,另一端细一些,也有三四公分直径。有这么个大杀器握在手中,江夏自觉有了依恃,于是,在距离四五步远处停下来,然后拿着那树枝去戳那堆东西。 戳戳……等一下,没有动静……再戳戳,再等一下…… 不知戳了几下子,那一团东西中,突然响起一阵哭声来! 对,这一次,很清楚了,是孩子的哭声,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更不是什么鬼狐精怪! 哭声乍起,江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定。 孩子?听哭声,是个小孩子,约摸着得有两三岁、三四岁……她不敢确定年龄,但却能判断,绝不是婴儿的啼哭! 可关键是,那一堆东西看着体积不小,可不像是一个小孩儿的身形……再联想到紧锁的院门,高高的围墙,一个小孩儿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自己进来的,小孩子能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带进来的。 脑子飞快地转着,江夏却不敢贸然上前了,想了想,她决定放弃展示自己的勇敢,撑了伞,匆匆出门,去巷子口叫长贵和车夫过来。 长贵和车夫过来之后,立刻进了厨房,江夏仍旧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 很快,就听长贵叫了声:“是个小丫头!” 车夫则跟着回报:“竟是个半大小子,看样子也就十来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还抱着个小丫头……” 江夏听得暗暗着急,连忙出声提醒:“那孩子还好吧?” 车夫道:“还有气儿,浑身都湿透了,还有伤……这会儿昏迷不醒了。” 有气儿,有气儿就好!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有了人壮胆,她也不害怕了,走上去,俯身扒拉着一团湿淋淋的破麻布片子,从里头扒拉出一只黑黢黢的手来,然后就按上了脉搏。 片刻,江夏就吩咐车夫和长贵:“将这孩子抬到屋里去……唔,堂屋的西墙跟有张小床,先搁在那上头。” 长贵和车夫都有些迟疑,互相看了一眼,长贵道:“姑娘,这孩子也没个来历……” 江夏已经飞快地按过了小丫头的脉搏,听了长贵这话,叹口气道:“什么来历,不过跟街上一样的灾民罢了。……嗯,你担心的我知道,在大街上的那些也就罢了,这个……就这么到了我眼前头,本身就是个半大小子,还带着个小孩儿,要是咱们不管,不出两天,就是两条人命……算了,既然上了门,也算是缘分,就搭把手吧。” 长贵和车夫也不是那狠心的,听了江夏这话,也就不再多言。也不用抬,车夫将那小丫头抱起来塞在长贵怀里,他自己弯身就将那半大小子抱了起来,大踏步一路疾行,按江夏的吩咐抱进堂屋,放在了那张床上。 到了光亮处,江夏这才看清两个孩子的模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两个孩子都极度营养不良,小子的脸上身上还有伤,青紫溃破,惨不忍睹…… 饥饿、伤口,再加上连续的下雨天,若不是恰好遇上江夏,这两个孩子怕就此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吧! 小的也不知哭累了还是怎么的,又没了声息。江夏让车夫将那小子身上又脏又湿又破的衣裳脱掉,拿块布巾子将身上的水擦一擦,然后就搬了一床被子过来,给那半大小子盖上。 小丫头则是她动手,也同样脱了身上湿淋淋的衣裳,擦干了,一起塞到被窝里去。 两个孩子的情况不容乐观,江夏又紧接着开了药方子,让车夫去济生堂抓药,顺带着买两身衣裳回来,顺路再去街西头的路家肉铺里割上一斤肉…… 刚刚诊脉她已经检查过两个孩子的身体了,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是饥饿和寒冷。另外,半大小子身上还有些外伤,看样子并不是一时的伤口,形形色色,新旧交陈……就看着伤口,也大概能够推测出,一个半大小子带这个刚会走路的小丫头是多么不容易了! 车夫走了,江夏就招呼着长贵进了厨房。 一口锅洗了,淘米熬粥。里头的一口锅和水壶都烧上水……两个孩子被雨水淋湿了,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体温明显偏低,手脚四肢几乎摸不到温乎气儿,用热水浸泡、加揉搓按摩,疏通血脉,无疑是这个条件下,最快最有效的促使体温回复的办法! 让长贵看着火,她自己则翻箱倒柜,找出买下还没用过的布巾、浴盆,还有一套给越哥儿备下裤子。这里只有越哥儿的衣裳,看那小子的个头要高一些,裤子肯定会短……不过,暂时穿一下,也将就了。 水烧热了,粥也熬的差不多了,锅底的余火恰恰好,不用人看着了。江夏就与长贵一起打了热水过来,将那小子交给长贵,她自己抱了小丫头,分头行动,给两个孩子洗热水澡。 刚刚脱衣裳时,已经知道了孩子很瘦,但这会儿抱在手中,才真实地感受到,什么叫皮包骨! 这不是网络上的难民图片,这是活生生在她眼前的孩子。那一根根突出的肋骨,一个个膨大的关节,那肿胀的肚子上一条条凸起的青筋……都让她不寒而栗,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强抑着心口的烦闷难受,江夏一手托着小女孩,一手撩着水给她清洗揉搓着,特别是前心后背和四肢手脚,渐渐地,孩子的身体温热起来,也柔软起来,瘦小的脸蛋也因为蒸汽的氤氲泛起了一抹血色。 不敢耽搁太久,匆匆清洗过,用大布巾包裹住,顺带擦干了,将小女孩重新塞回被窝里去。另一边,长贵也给那个少年洗干净了,江夏上前帮忙,让长贵替他擦干,拿了越哥儿的裤子来给他穿上,然后两个人将那小子抬到床上,也仍旧塞进被子里。 108.第108章 娘…… 江夏再次给两个孩子诊了诊脉,刚刚微弱的脉搏已经有力了许多,脉细,浮紧,这说明感冒症状可能还没完全发作出来,暖过来很可能会发烧……而比较意外的是,小女孩子的身体状况竟然比小子的好一些。真没法想象,这个半大小子是怎样维护这个小丫头的。 转念一想,也就了然了。这小子昏过去还紧紧地将小女孩护在自己怀里,更不用说,他清醒着的时候了。 他们应该是兄妹吧?只有半大小子带着年幼的妹妹,他们的父母……或者不难猜测吧! 轻轻叹了口气,江夏松开小子的脉搏。起身跟长贵交待了两句,让他看着两个孩子,她自己则再次去了厨房,拿了米,给自己和长贵车夫做饭。 约摸着也到午饭时候了,有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中午是赶不回去了,只能在这里将就着做点儿吃了。好在这边有之前买回来的腊肉,挂在厨房房梁上呢,江夏就动手做了个腊肉饭。 那边屋子里,长贵看着炕上的两个,叹了口气:唉,出来一趟,竟捡了两个……看情形,他们的大人或许走散了,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算了,既然捡进来了,就先这么着吧,至于其他,怎么也得等两个孩子醒了再说了。 腊肉的香气弥漫开来时,车夫抓了药,给两个孩子买了衣裳,拎着一块肉和几根棒骨回来了,不容易的是,他还带回来一些苔菜,说是从济生堂的厨房里要来的,这样的天,外头是没有人卖菜的。 江夏将药泡在砂锅里,另一只灶上炖上大骨汤,动手把腊肉饭盛出来,与车夫和长贵都在堂屋里吃起来。只不过,江夏坐在堂上,长贵和车夫只搬了两个矮凳坐在门口,一边看着屋外的雨幕,一边吃饭。 约摸是腊肉饭的香气太过诱人,沉沉睡着的小子率先醒过来。 未睁眼,小子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娘……” 声音未落,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眼中已经没了睡意,慢慢地警惕带着些许遮不住的畏惧,飞快地扫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身边熟睡的小女娃身上,瞬间柔软了一下,随即又警惕地抬头看过去,却是江夏听到声音,放下碗走了过来。 江夏遥遥地看见那小子赤着上身跪坐在炕上,目光警惕防备地看过来,一张脸因为紧张绷着,连嘴角也因为紧张下意识地往下扯…… 不管怎样,这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刚刚那一声娘,大概是一个孩子醒来最自然的呼唤吧! “你醒了?”江夏没有多少跟孩子接触的经验,只放松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无害,以减轻对方的紧张和戒备。 说着话,江夏也不等孩子回应,顺手从床头上拿了一件夹袄递过去:“这小姑娘是你妹妹吧?你们兄妹俩淋了雨,都有些受凉,你赶紧穿上衣服,我去给你端药和饭过来。” 说完,对那小子笑笑,转身出去了。 那小子下意识地抓着手中的衣衫,细密的棉布衣料,针脚细密,触手温暖舒服……他有多久没穿新衣了?自从爹爹去世,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他和妹妹就没穿过新衣,却也有娘亲浆洗干净,缝补整齐,谁成想…… 小子红了眼圈儿,却没让自己眼中的泪落下来。 他抬手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抿抿嘴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衫,然后穿了起来。衣服穿到身上,他才发现,尺寸有些宽大……但就是这样,对于他来说,也是许久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了。 他默默地摩挲着身上的衣裳,心里猜测着自己身在何处,刚刚那个姑娘是谁……看那一身绸缎衣裳,却没带什么首饰,脂粉未施的,该是哪家大户里的丫头吧。也是,大户里的姑娘也不会理会他和妹妹。 正琢磨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喂小子,你没听见姑娘说啊,你本身就染了风寒,还不乖乖躺好了,真病起来,谁管那小丫头哇?” 小子蓦地抬头往声音处看过去,却发现,刚刚因着床头的帐幔遮挡,他竟忽略了,那边屋门口还坐着个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黑色的短打衣裤,赤着脚穿着木屐,裤腿挽着几匝,看这人样貌穿着,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粗役仆从。 这人刚刚怎么说,他们姑娘?说的是刚刚那个女子么? “喂,小子,别发傻了,赶紧躺下,别真的病了……哦,那个小丫头是你妹妹吧?”车夫再次温言相劝。 妹妹…… “唔,”小子回头看了看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小丫头,脸色柔和下来,就在床上拱手道,“多谢这位大叔搭救我兄妹二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呵呵,你小子不用谢我,是我们姑娘心善,将你们兄妹救进来。也是我们姑娘懂医术,给你们开了药方子抓了药,又亲手熬药做粥……啧啧,你们兄妹俩也真是好运气,我们姑娘做饭熬药,可不是一般人有福气享用的。” 车夫笑嘻嘻地说着,话语中隐约带了些酸味儿。 这小子命大,也命好,姑娘做点心做菜的手艺,府里谁不夸赞啊,可他们这些粗役仆人是有的听没的吃的,倒是这小子,一来就由着姑娘亲自做着做那的。 好运气?说的是他们么? 那小子紧紧地抿了抿嘴角,到底按捺着性子问道:“你们姑娘……?” “对啊,我们姑娘,我们二少爷的……咳咳,我说小子,你行啊,连我的话你也套?你小子不太地道,我们救了你,可还不知你出身何处,姓甚名谁呢,你也不说先报报家门,就在这里胡乱打听个什么?!” “呃……这位大叔别怪,小子只是意外,竟得了一位姑娘相救。”那小子连忙垂了头解释一句,随即道,“小子乃宿县人士,姓刘,名水生。因家乡发水,带着妹妹逃出两条命来,一路流落至此,不成想又遇连阴雨,无处躲避,眼看妹妹要受不住了,这才寻了一处空宅,暂时进去避雨……你们,你们就是那宅子的主家?” 车夫微微仰着头,笑道:“你小子这脑袋瓜子挺好使啊,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我们可不就是房主么,要不然哪里去救你们兄妹来!” 正说着,江夏与长贵端着粥和汤药一起转了回来。 109.第109章 挨骂了 车夫连忙撂下自己的碗筷,过去接了江夏手中的碗来,一边低声将那小子的姓名来历跟江夏回报了。 江夏点点头,示意他将那碗药放进茶窠子里温着。她自己端了一碗粥送到刘水生面前:“先不用管旁的,你且用被子盖好了,别再受了凉……先把这碗粥喝了,再喝药。” 刘水生依言将腿放回被窝里,又将手下意识在身上蹭了蹭,这才伸手过来接碗。 手伸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脏污腌臜都不见了,一双手洗的干干净净,显得手背上一片青紫伤痕特别醒目。 愣了愣,刘水生将粥碗往旁边一放,爬起来,跪在床上郑重地磕下头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江夏微微仰着头,努力地眨眨眼,将眼底的水汽掩下去,是以长贵将刘水生拉起来,又将粥碗递到他手里:“赶紧吃吧……你饿的狠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先吃一碗粥垫垫,好把药喝了。锅里还有粥,不急,缓一缓再吃。” “嗯。”刘水生答应着,捧了碗,用筷子扒着香浓的米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碗粥不过眨眼功夫就吃完了,刘水生将碗底上的米粒儿打扫的一颗不剩,这才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碗放下。 长贵过来接了他的碗筷过去,笑着道:“别急,锅里还有好些粥呢。姑娘刚才不是说了,你饿的狠了,不能一下吃太多,你先把汤药喝了,略略缓一缓,我再给你盛粥去。” 刘水生喝完药没多会儿,小丫头也终于醒转过来。江夏同样给小丫头备了一碗药,并且为了哄小丫头吃饭,还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来,“你想不想吃糖?想吃糖,就先把这药喝了,姐姐就把糖给你吃!” 小丫头看看哥哥,再看看江夏,乖乖地让哥哥端了碗,喂着她喝了药。为了吃糖,即使那药苦的她只想呕,小丫头也没有哭,努力将一盏药喝了个精光。 唉,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啊! 江夏暗暗感叹着,将那颗糖放在小丫头的手心里。然后,看着小丫头滴溜溜地睁着大眼睛看了又看,然后送到她哥哥的嘴边…… 接下来的,江夏没有继续看下去,她抽身出来,往厨房里看炖的大骨汤去了。 长贵和车夫吃过饭就先离开了。 徐襄那边说是吃过午饭去接的,下着雨,可不能让他淋了雨受了寒,长贵两个人得去伺候着,先将徐襄接回去才行。 没多久,长贵又转回来,并且说二少爷吩咐了,让他在这里守着刘水生兄妹俩,江夏可以回去了。 又去看了看刘水生兄妹的情况,诊了诊脉,细细地叮嘱了长贵一番,用药、进食的注意事项,江夏这才撑了伞出了小院。 走到巷子口,车夫已经放好了凳子,站在车辕旁等着她了。江夏紧走几步过去,向车夫道了谢,自己踩着凳子上了车。 一进车厢,就看见徐襄坐在里边。她发愣的功夫,徐襄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进去。 “下着雨呢,发什么愣啊?”徐襄拿着帕子替她擦着头发、额角的雨水,一边微微皱了眉头责备着。 江夏回神,感情徐襄还没回去,绕路过来带她一起了。 眨眨眼,江夏觑着他严肃的脸色,还是决定主动坦白,争取从宽。简单地交待了一下救人的事情,江夏又解释道:“那两个孩子进了院子,小的才那么丁点儿大……实在是不忍心不管。” 徐襄抬眼看向她,神色严肃道:“救人没错,只是,你不该自己去小院……今日暴民犯事日渐增多,你不该以身犯险,而不自知。” 江夏对上徐襄的目光,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眼底,透着明显的关切和薄薄的责备,江夏瘪瘪嘴,垂着头答应:“嗯,是我太大意了。” 徐襄这番话,江夏信,也服气。 她之前一个人进小院,是有些大意了。万一,今日潜进厨房的不是两个孩子,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暴民呢?哪怕她仍旧时时盼着回现代去,也不敢拿着自己的性命胡乱冒险! 她很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保证再不会犯,徐襄也不多追究,话题一转,道;“以后出门,身边带个丫头!” 带个丫头,万一有个事,至少能够报个信什么的。 江夏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往天她也是带着的,只是今日因为与徐襄同车,怕车厢里拥挤这才没带,谁想到就遇上了事。 吃过晚饭,徐襄就打发江夏早去休息:“今儿一天也累了,明儿一早还要去接越哥儿,早去歇息吧!” 江夏答应着,将徐襄的药放进茶窠子里温着,嘱咐道:“你看书也别太晚,身子要紧。” 想想,又叮嘱道:“喝了药漱漱口就好,别多喝水了,起夜容易受凉。” 徐襄一一点头应了,看着江夏要走,又开口道:“明儿从账上支二十两银子,该添置什么都添置上,别委屈了越哥儿。” 前几日买宅子什么的,她那几两月银估计没剩了吧? 江夏笑了笑,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对上徐襄的湛湛目光后,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我就替越哥儿谢过了。” 说着,半真半假地拱手一揖,惹得徐襄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起来。 哎呦,这病好了,气色也好了,这笑起来也更勾人了有木有!亏得他不长笑,不然得添多少桃花债啊! 江夏腹诽着,按捺着砰砰砰的小心跳,乐颠颠地回房了。又多了二十两银子呐,再攒上一些,她开爿小店的银子就有了!嘿嘿…… 江夏走后,徐襄依坐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没有看进去,那一双紧紧拧到一起的眉毛,显示着他心中的算计与纠结。 唉,以他如今之力,去做那件事,终究有些力不从心啊! 第二日,越哥儿的休沐日。 江夏一大早起来,走到正屋去,开口就问;“长贵没有送信回来吧?” 徐襄抬头瞟了她一眼,淡淡地摇摇头,连吭都没吭。 110.第110章 晨昏定省 对于徐襄的冷淡,江夏也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尴尬什么的。她行动故我,仍旧挂着愉悦的笑容走上前,拉过徐襄的手腕,给他诊脉。这几日连续的阴雨天,让天气潮气极重,又阴又冷的,这种天气,最容易刺激气管,引发呼吸道和气管的症状,比如哮喘,阴冷的气候远比干燥的气候易发病。 “挺好!这天,我看着高了许多,雨势也见小了,若是能起风,说不定雨就能停了。天好起来,也就不怕了!”江夏一边絮叨着,一边拿了梳子过来给徐襄梳头。 江夏特意让魏嬷嬷与采买上要了羊骨架,特别是羊蝎子,就让枝儿在小厨房里用文火慢慢地熬煮,最起码熬上三四个时辰,羊骨炖的失了光泽,汤汁变成诱人的奶白色浓汤。 就用这种羊骨汤做粥,临出锅加一点点青菜、香葱末儿、几滴香油,浓香四溢,卖相绝佳的一碗羊汤粥就上桌了。 徐襄最初对羊奶都有些排斥,经过江夏不屑地调味和努力之后,喝羊奶已经无障碍了,这一种羊汤米粥同样也没有嫌弃。看着江夏笑眯眯地放在他眼前,什么也没说,拿起汤匙吃起来。 江夏看着暗暗松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魏嬷嬷进来,江夏立刻招呼枝儿:“去给嬷嬷也盛一碗来。……这样潮湿的天气,喝一碗羊汤粥,祛湿温肾的。” “呵呵,婆子又沾姑娘的光了。”魏嬷嬷笑着客气了一句,又道,“姑娘说的正是了,这连着下了几天雨,婆子这腰啊、胳膊腿儿啊,都难受的紧,又酸又涨又疼的……晚上躺在被窝里好半天睡不着……” 江夏笑道:“嬷嬷这是劳损积伤,遇上阴天下雨就不舒服了。这病也与年纪渐长之后肾气渐虚有关,待会儿这粥嬷嬷尝一尝,若是尝着还能入口,以后隔三差五地吃上一回,比吃药还好呢!若是没有功夫熬粥,只喝羊骨汤也是极好的!” 魏嬷嬷眉花眼笑地答应着:“多谢姑娘!姑娘快用饭吧,婆子干脆往小厨房里喝去。” 吃过早饭,徐襄撑了伞去正院请安。自从他身体大好了,能够如常如入了,每天晨昏定省就成了必备功课,风雨无阻的。 临行前,徐襄看了看江夏,略略迟疑了下,开口道:“待会儿去接越哥儿,别忘了带个丫头。” 江夏有些疑惑,徐襄不是个爱啰嗦的,昨晚她答应了的,今天怎么又白白的嘱咐一遍?他那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说出来…… 心里疑惑着,嘴上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徐襄又看了看她,道:“我去给母亲请安了!” “嗯,去吧,小心着,别淋湿了!”江夏自觉很贤惠地嘱咐了一句,然后目送着有些奇怪的徐襄出门。 她转了个圈,拍拍脑门儿,还是想不出徐襄那迟疑由何而来……算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吧。人不说三年一代沟,她们俩隔着不知几百年呢,那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也深了,哪里就能明白人家心里想啥! 走咯,接越哥儿放学去! 却说徐襄来到正院,郑氏与自家堂妹魏郑氏也吃过了早饭,正在屋里的榻上坐着喝茶,郦娘就在下手相陪。 一进门,恰遇上前来请安的徐宏。 徐襄微微垂首问候:“大哥早!” 徐宏一脸关切地笑,看着徐襄道:“二弟虽说是大好了,但毕竟身子底子差,这么大雨也不用太过拘泥,相信太太也不会因为二弟请不请安怪罪。” 徐襄半垂着眼睛,淡淡道:“多谢大哥关切!” 说完,越过徐宏往里走,却听徐宏在他身后道:“这几日暴民闹的厉害,昨儿夜里,钱家庄和扈家集又发生了暴民抢粮伤人,二弟这几日没要紧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免得有什么闪失……” 徐襄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道:“小弟不过是在左近走动,相较之下,倒是大哥要往庄子里去,更容易遇上什么,还望大哥多加小心,别忘了大嫂和颖丫头都在家里等着。” 徐宏抿抿嘴角,目光湛湛地看着徐襄清瘦却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走远,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二弟与其挂念别人,还不如自己小心些才好!” 说完,又冷冷地看了一眼踏进门去的徐襄,转身大踏步走了。 徐襄进了正房,自有丫头接了他手中伞去。 珍珠正要上前来伺候徐襄除去斗篷,那边坐着的表姑娘却抢上一步来,伸手熟练地给徐襄解了斗篷带子,一边脱下头蓬一边笑道:“表哥这么大雨还来给姨妈请安……” 徐襄却不等她说完,就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伸手过来给他脱斗篷的郦娘,神情淡淡道:“表妹尊贵,怎可做这等事情,让丫头伺候就好!” 郦娘张着手讪讪地红了脸,珍珠很是尴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替徐襄脱了斗篷。 徐襄看也不看魏郦娘,径直抬脚进了里屋,给上座的母亲和姨妈请安。 郑氏对着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满脸关切地问道:“这么大雨你还过来做什么?昨晚睡得可好?早饭吃的可好?……” 对她的啰嗦,徐襄没有半点儿不耐,安静地听着郑氏一一问到,这才回道:“娘亲放心,儿子很好。” “唔,好,好,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郑氏一脸满意地笑着,回头看向身旁的魏郑氏,笑道,“慧娘是个省心的,不用我惦记,就是这孩子在跟前,身子骨又这样,由不得我为他操心啊!” 徐襄拱手陪了个微笑。 那边魏郑氏也笑得一脸慈爱,仿佛没听见刚才女儿得的没脸一样,笑道:“襄儿是个好的,这身子骨也不是什么事儿。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哪还能不经道坎儿的。这坎儿既然过来了,以后就该平平顺顺的啦。” “哈哈,就承妹妹吉言啦!”郑氏开心地笑着,满眼看着自家儿子,也真真是越看越好,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有信心。 111.第111章 眼中钉 她的儿子三岁识字,五岁成诵,九岁上就能提笔写文章,十四岁上就考取了秀才,还是轻松考了个案首……如今病好了,以后乡试、会试、殿试,说不定就一路顺遂地拿个‘三元及第’回来呐! 想着想着,仿佛这一切已经成为现实一般,让郑氏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 “襄儿啊,你以后是做大事的人,可要紧着自己的身子啊!”郑氏还没糊涂,还知道她儿子最薄弱的就是这幅身子骨了,又连连嘱咐开了。 徐襄答应着,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像母亲和姨母告辞出来,临行,只向魏郦娘那边略略拱拱手,垂着眼看都没看,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郦娘眼里含着两泡泪,眼巴巴地跟着徐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泪水差点儿控制不住决了口。好在,她坐在下手,抬手飞快地拿帕子将溢出眼角的泪水擦去,眨眨眼强撑起一抹笑来。 那边魏郑氏也是暗暗将那恨意压下去,笑着道:“襄儿这身子骨大好了,也该替他盘算盘算婚事了……” 郑氏只当她又想替自家女儿说话,连忙打断她道:“今年恰逢大比之年,襄儿既然大好了,秋闱自然要下场的,这些日子,他每天刻苦读书,要不就是出去拜师访友,也是交流文章心得的,哪里能分的出心思来呐……我也想开了,孩子大了我们当娘的再着急也白搭,随他去,我不信了,等他功名成就了,还不娶媳妇给我抱孙子。只要有孙子抱,晚个一年半年的,我也就耐着性子等等吧。” 这一番话,若是普通的姐妹自然也只是普通的知心话,但魏郑氏母女有心事啊,这话听在她们耳朵里,就难免有些含沙射影之嫌了。 魏郑氏抿了抿嘴角,有些撑不住脸上的笑了。 倒是魏郦娘过了一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扬着一脸温婉的笑道:“姨妈说的对,襄表哥是胸怀天下之人,之前可恨的就是身子骨不争气……如今身子大好了,三元及第,功成名就指日可待,到时候,京里那些勋贵高门,怕也为着要襄表哥做东床抢破头呐!” 郑氏笑容一滞,随即烟花般绽放开来,“哎哟,哪里敢指望什么勋贵高门啊……” 话是这么说,郑氏心里却已经想象开了,听说京里那些勋贵千金都兴榜下捉夫,襄儿那人才人品,往那金榜下一站也绝对是人尖子啊……勋贵高门的东床快婿,还真不是虚话呢! 一见她这样,魏郦娘就知道她将那番话听进去了,心中不由暗暗冷笑,她得不到的,那个贱人也别想占了便宜去! 她与魏郑氏目光交会,清楚地看见了魏郑氏眼中的责备,魏郦娘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顾自又笑着道:“郦娘早就说了姨妈是个福寿双全的,趁着这会儿还说的上话,郦娘就在这里先预祝姨妈早日得个名门闺秀做媳妇儿。” 郑氏被她这么一说,难免有些讪讪的,笑着摆摆手道:“你这个丫头,快别拿你姨妈说笑了,再说姨妈可就要作恼了。” 魏郦娘乖巧地曲膝请罪:“哎哟,姨妈快消消气。不过,郦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就是给郦娘七个八个胆子,郦娘也不敢拿着姨妈取笑啊!” 郑氏本就是佯怒,被她这么一说,又忍不住笑起来。 魏郦娘趁机递了个眼色给魏郑氏,魏郑氏略一寻思也明白了魏郦娘的意思,却仍旧不赞同地剜了女儿一眼,然后笑着开口道:“姐姐这享福的好日子在后头呐!……不过,听说京里那些勋贵高门里可有个规矩,正头妻子进门前,屋里放人是有的,可不能有名分,通房都不行,更不能有妾室、子嗣呐!” 郑氏脸上的笑容一滞,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襄哥儿挑剔着呢,他屋里那许多丫头不说,我连碧玉也放在他屋里了,可怎么着,竟是一丝儿不沾的。什么妾室,什么庶出子,我是一点儿不用操心啊!”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魏郑氏暗暗撇撇嘴,笑着端起茶喝起来。 心里有了钉子,拔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啊! 只是,可惜了郦娘啊……罢了罢了,凭着郦娘的品貌,还怕寻不到个好婆家嘛,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去! 哼,那江氏救了徐家老二性命又如何??她这个姐姐表面上温婉和顺,背地里手段多狠辣她还不知道? 徐家老二那病她可早就问过了,那病根儿可是一辈子跟着的,说不定哪会儿就犯了呐!她倒是要看看,那江氏没了,徐家老二再犯了病怎么办…… 哼,三元及第?功成名就?就怕有那个心,没那个命去挣啊! 郑氏完全不知道这母女俩的阴暗心思,还在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默默盘算着呢,京里那些勋贵她可够不着,总得找个能搭上话的才好。慧娘公公虽说在临清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品同知,可到了京里就不够看了……对了,那个什么鱼儿姑娘的,不是说伯父在京里的,嗯,回头打发个人去给慧娘送个信,让她想法子联络联络去。 江夏更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眼中钉了。 她这回出门带了彤翎和翠羽两个丫头。她还想带着枝儿来着,可惜徐襄的点心补品如今已经都是枝儿在打理了,离不开了。 出了徐府,看着天色尚早,江夏就让车夫先去街上买一些吃的用的,再去济生堂买了几服药……虽然长贵没有送信回来,江夏揣测着也知道,那兄妹俩肯定会有些风寒症状的,吃药是必须的。另外,她抓的药也有些是预防的,熬了给越哥儿喝两回,可别回来休沐一回,给传染了感冒回去。 到了济生堂,她还与赵一鸣打了个招呼,让他打发人给王大有送个信儿去,她今儿一天都在小院里,若是王大有挑了厨娘,带过去给她看看,可以就先挑一个用着。不说越哥儿,就是那兄妹俩也需要有个人做饭照料,不能总把长贵留在那里。 112.第112章 越哥儿的语出惊人(二更) 在济生堂耽搁了时辰,是以等徐府的马车到达学堂时,越哥儿已经撑着伞在学堂的门洞里等着了。 越哥儿上学堂也有小两个月了,经过夫子的教导,学堂里的耳濡目染,越哥儿就像得到了充足甘霖灌溉的小树苗儿,仿佛一下子长高了一截,那气度也是大为不同了——腰身挺拔了,目光更加清澈,关键是自信了大方了。 此时,越哥儿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直缀,站在学堂的大门口,远远看过去,简直就如一棵挺拔的小松树一般,隐隐已有了些斯文俊逸之气,江夏忍不住就展开了一个欣赏的笑容。 挑起车帘子,江夏笑着探出头去招呼:“越哥儿!” 越哥儿脸上一喜,撑起伞,将手中的用包袱包着的书搂在怀里,踩着一片片白花花的雨水,啪嗒啪嗒跑过来。 看着越哥儿上车时先把包袱递上来,这才能踩着凳子上车,江夏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她总觉得忘了个什么事儿,这会儿看见越哥儿拿着个包袱这么不方便才记起来,怎么忘了给越哥儿做个书包了!还有笔袋! 这时候,不好做什么双肩包,可以做个斜挎的书包嘛。之前她去逛绸布店的时候,见里边有那种油布卖的,买一些回来,衬在书包的夹层里,还能放水。再下雨也不怕书本被淋湿了。 说起油布来了,她还可以想法子给越哥儿做个雨衣……那个好像得缝线,大雨怕是不行。先搁着吧,以后慢慢想办法去! 越哥儿上了车,江夏赶紧拉起他的脚看了看……这小子竟然打着赤脚! 一看自己的脚被姐姐捉在手里,越哥儿连忙解释:“下雨天出门会湿了鞋……我带着的,就在包袱里呢!” 说着,就抖开包袱拿鞋! 江夏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低头抢了鞋子给他穿,鼻子一酸,眼圈儿止不住地红了。 这孩子,真不知道该不该埋怨他……他不穿鞋子,也是爱惜家中财物,在这个时代,好像这种做法并不罕见。可是对于江夏来说,什么东西,都不如身体重要。 默默地给越哥儿穿好了鞋子,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子给他擦着脸上头上沾的雨水,江夏细细地打量着端详着,见越哥儿不但气色好,脸颊上似乎也稍稍长了点儿肉,不像之前那么瘦了,也没有受风寒的迹象,这才放了心,脸上却仍旧没有多少笑意。 “是不是早就出来了?”江夏一边给越哥儿整理衣裳,一边询问。 “也是刚出来……”见姐姐没有责怪,越哥儿也放松下来,心中的欢喜透出来,同样打量着姐姐的形容气色,道,“夫子说我的字要多练,每日给我布置了十篇大字,每天早上交上去。我刚刚去交了大字,夫子又给我讲了一些不足之处,这才刚出来!” 江夏上了小二十年学,自然知道,只有老师真心喜欢看好的孩子,才会开小灶。 抬手呼噜呼噜越哥儿的头顶,江夏笑道:“行,你可要知道好歹,夫子是看好你才会这般上心呢!” “姐姐放心,弟弟省得的!”能得夫子看重,越哥儿也很高兴,又多少有些害羞,微微垂了眼连连点头应承着。 江夏笑着揽了越哥儿的肩膀,道:“姐姐买了肉和韭菜,越哥儿愿意吃饺子还是吃盒子?” “饺子!”越哥儿毫不迟疑地做出来选择。 说完,姐弟俩同时笑起来,江夏笑着道:“好,就吃饺子!” 略略沉默了片刻,江夏斟酌着将刘水生兄妹告诉了越哥儿:“那两兄妹的家被大水淹了,一路流落到咱这里,也受了罪了……” 越哥儿安安静静听着,待江夏说完,他微微仰着头问:“姐姐准备暂时救一救,等他们病好了就让他们离开么?” 江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笑道:“怎么说?” 越哥儿被姐姐这么一问,又略有些羞涩,顿了顿,才道:“若姐姐只是救他一时,那就不用太过周全精细。” “嗯?”江夏是真的诧异了。越哥儿小小年纪,又是那样子从苦难里走过来的孩子,见到落难之人,不是应该更有同情心么?怎么听越哥儿这话,倒是有些冷血的意思呢? 江夏的认真倾听,无疑给了越哥儿说下去的勇气,他神色整了整,道:“姐姐,夫子说过‘不食嗟来之食’,还告诉我们,不能因为人不得志而蔑视人家。夫子还教过我们‘滴水之恩涌泉报之’。那个刘水生能够带着妹妹一路到此,必是有盘算的人,咱们应该敬重他,给他吃的,给他治病,但不要太周全细致了,以免让他觉得恩情太重无法报答儿为难。” 这一番话说出来,江夏是真的震惊了……不,是大大的惊喜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上学不到两个月,哪怕是夫子教了,一般的孩子也听过就忘了,哪里想得到,越哥儿不但听了,记住了,还用心思考了,如今还能用到现实生活中来……啊呀呀,难怪夫子对这小子刮目相看啊,这简直是个人精儿啊! 越哥儿说完,心里还是一片忐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姐姐,然后,就看着姐姐瞅着他,渐渐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越哥儿瞬间也轻松下来,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行啊,小子!”江夏抬手拍在越哥儿的肩膀上,然后揽着越哥儿的手臂紧了紧。 夏娘,你可知道了?越哥儿是个可造之材呢!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供他,一定供他读出来! 当初王大有介绍房子的时候是有虚夸之处,但有一点却没撒谎,那就是小院儿隔着学堂真的很近,江夏估摸着也就一百五十米左右,姐弟俩说着话,车子已经在巷子口停下了。 江夏带着越哥儿下了车,彤翎和翠羽也跟着下来,不用江夏提醒,翠羽已经拿了一把铜钱放进车夫的手里:“劳烦大叔下着雨出门,这几个大钱大叔拿去打一角酒,暖暖身子吧!” 车夫连忙答应着,笑着谢了赏,又细心地问了江夏回去的时辰,说到时他还来巷子口等着,这才赶了车调头走了。 113.第113章 匕首和小木马(三更) 江夏仍旧揽着越哥儿的肩膀,用斗篷连他一起裹起来,回头就看见越哥儿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不由笑道:“有什么话,想问就问。” “姐姐,”越哥儿叫了一声,似乎想了想,这才问道,“姐姐刚才为什么给那个大叔钱,那车子不是姐夫家的么?” 江夏捏捏他的小鼻子,先笑着纠正:“不是跟你说了,那人还不是你姐夫。” 越哥儿点点头应着,就听江夏又道:“那车子是不用付钱的,因为府里每个月都给他月例银子。但是,姐姐刚才给的不是车钱,是赏钱,是看着他下雨天赶车出来辛苦,给他打酒的钱。” 她其实很想对越哥儿说,人类唯利是图的天性,给人好处,是为了更好地趋势其为自己所用,但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说那么多。越哥儿是聪明,但毕竟年龄太小,那么干净清澈的眼神,她不忍污染。 但是,越哥儿的聪慧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一路越哥儿都好像默默想心事一样,再没问什么问题,江夏还暗暗松了口气。有时候,回答孩子的问题,也是很为难的事情啊! 幸好,越哥儿不是那种问个不停的孩子。她这会儿可没处找度娘,连‘原始的’《十万个为什么》都没处寻摸去! 回到家里,江夏搁下东西,首先就去看刘水生兄妹。 长贵跟上来回报:“……昨晚小丫头还好,刘水生发热来着,小的就按姑娘的吩咐,又给他多熬了一服药,分两回喝了,到天明时分,出了一身薄汗,热算是退了。早上小的熬了米粥,刘水生喝了一大碗,小丫头也喝了多半碗。” 江夏点点头,一边给两个人诊脉,一边琢磨着,韭菜饺子这俩人是没法吃了,好在割的肉多,干脆多放点儿葱,给他们兄妹俩包一盘大葱猪肉馅儿的吧。 诊完脉,刘水生连忙起身:“姑娘不必为我兄妹操劳,只是淋了些雨,歇上两日,自然就好了。” 江夏一边拿出几块糖来递给小姑娘,一边道:“你妹子倒是差不多,你却不行……从脉象上看,之前你受的伤,里头怕是比外头还严重吧?” 刘水生面色一滞,握握拳头,片刻方道:“姑娘对我兄妹有救命之恩,照说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有些事,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夏挥挥手,很轻松道:“你不用这般,我并没有打探的意思。我只是说因为你受了伤在前,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机,拖延下来,又加上辛苦、饥饿,还又淋了雨……数种原因加诸在你身上,你如今尚能活动,已经是硬撑着了。” 说到这里,江夏看了拿着糖块笑眯眯的小姑娘一眼,叹口气道:“我就是懂些医术的普通人,不懂旁的事,也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是与你说明你的身体状况,我能治,你治与不治,只看你自己个儿选择,没有人勉强你。” 说完,江夏再不多说,抬手摸摸小丫头稀疏发黄的头发,转身与长贵招呼:“他们兄妹都醒着,你也不用看着了,过来给我搭把手,咱们中午吃饺子!” 长贵早就不想伺候这么来路不明的人了,何况,刚刚那刘水生的态度……也难免有些不识抬举,他们两条命可都是姑娘救的呢,救他的命给他治病,还求着他了?哼! 哦,对了,还有件要紧事没跟姑娘回呢! 到了厨房,翠羽彤翎和越哥儿三个竟忙乎开了,翠羽和面,彤翎择菜,越哥儿则在吭哧吭哧抄着一把大菜刀剁肉馅儿。翠羽和彤翎这两个多月在小厨房帮工很有收获,和面择菜都做的有模有样了,就是越哥儿,年纪小,身体又瘦,两只手抄着一口菜刀颤巍巍、抖索索地,看着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江夏上前来,教着越哥儿先把一大块肉切片、切丝、切成丁子,韭菜馅儿的饺子,还是小肉丁子有味儿,肉泥反而会失了肉的口感鲜美,流于肥腻去。 那块肉已经被越哥儿七砍八砍的不成样子,到了江夏手中,却意外地服帖起来,越哥儿也没看清楚姐姐手里的刀怎么操作的,就一眨眼功夫,一大块肉就被江夏分割均分成了肉块,又继而片成了薄薄的肉片,然后变成了细细的肉条…… “看清了?就这么切,小心别切到手!”江夏叮嘱了越哥儿一声,转身走出了厨房。 长贵引着江夏一路来到大门洞旁,那个角落里堆着一些盖房子剩余的青砖青瓦,长贵让江夏站在门洞里,他打着伞跑过去,片刻从那堆砖瓦中拿回来一个一尺左右的长条形物事回来。尽管那东西用麻布片子包裹地很严实,江夏一看之下却还是立刻想到了一种东西——刀剑! 面色一凛,江夏伸手将那东西接过来,把一匝匝包裹的破麻布揭开之后,果然如她所想,露出在她面前的是一口刀,或者,称其为长匕首更为准确些。 不用仔细看,她也看的出来匕首是开了刃的,绝对不是现代那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货可比。 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蹭过刃口,然后瞳仁微微一缩,刃口上几个不大的缺口,向她证明着它曾经的战绩! ——看来,她要重新估量一下刘水生了。 “他们那些破麻布还有破衣服实在是脏,小的想着清理了,没想到发现了这个……对了,还有这个。再没旁的了!”长贵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小木马,那个小木马缺了一条腿,黑黢黢的,却全身光滑发亮,连那条断腿的缺口也磨得圆润无比了…… 江夏伸手将那个小木马接在手中,默默地摩挲了片刻,道:“你洗洗手去厨房帮着越哥儿切肉馅儿吧。” 长贵看了看江夏手中的匕首和小木马,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姑娘小心着些!” 江夏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抬步往正房走去。 江夏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再次来到刘水生兄妹床前,另一只手随意地拿着已经包裹好的匕首。 114.第114章 救得命就取得 刘水生靠着窗口坐着,蜡黄枯瘦的脸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黝黑的目光却仍旧暗藏警惕,没有放松。 她将匕首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又从怀里摸出那只缺了腿的小木马,放在睡着的小姑娘的枕头边儿,却没说什么,只将汤药碗递到刘水生面前:“把药喝了吧!” 刘水生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盯在江夏的脸上,仔细观察了半天,却没看出半点儿紧张……难道一个女孩子看见刀剑之类的,不该害怕么? 他眼底闪过一抹疑问,目光也转开来,落在眼前的一碗汤药上。 练功夫的,大抵都知道些药理医术,不多,但辅助练功的和常见的毒药,他都是必须知道的…… 从汤药的气味上可以判断出,这碗药与昨晚喝的祛风散寒药不同,却也只是多了几位梳理筋脉,活血祛瘀,治疗内伤的药。 他的警惕、犹疑,都在江夏的意料之中,是以,她很淡定地端着碗,等着他接过去,没有催促,更没有不耐。 刘水生还是伸出手,将汤药接了过去。 江夏自然地转身,往堂屋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床头柜子上。 看着刘水生将汤药喝完,江夏接了药碗,淡淡开口:“你的事情我不会多问,但有一句话我想跟你说明白,我救你并非施恩图报……街上到处是流离失所饥病交加的,也不乏幼儿老弱……不过是因着你们到了这所院子,又有小丫头,我觉得你们兄妹大抵与我有些业障要消,这才出手救下你们,是以,你不用想着报恩。你如今的身体没办法离开,你也不用多想,安心把伤养好了,届时雨也该停了,到时候,你们兄妹或去或留,再说不晚。” 江夏说完,看了看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刘水生,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她丢下一句:“不管你想走还是想留,先把伤养好,才能活出命去,也才能护着那小丫头活出命来!那药里加了养心安神的,你睡一会儿,待会午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话,江夏脚步不停,出门往厨房里去了。 刘水生坐在窗前,眼底闪过一抹懊恼。他竟然还是大意了,那汤药里是没有毒药,但养心安神的药却能让他睡觉……若是有心算计与他,他这回算是找了人家的道儿了! 微微眯了迷眼,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轻松的说笑声。 刚刚那个女子,他们口中的姑娘也笑的畅快:“哈哈,彤翎你这包的是饺子嘛?干脆咱们午饭不吃饺子改吃面片儿吧!” “姑娘,人家包的哪有那么烂啊……这个,这几个还是能看的吧……” 刘水生强撑着的眼皮在一片笑声中渐渐落下来,临陷入梦乡之前,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她这是在告诉他,他的命,她救得,也取得? 韭菜饺子还没下锅,小院里已经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韭菜香。 江夏端着两大碗猪肉馅儿饺子进屋时,就见那个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正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头,一根手指含在嘴里,有湿淋淋的可疑液体顺着小手流下来,湿了一小片衣袖。 江夏笑笑,这孩子怕是好久没吃过热饭了,更何况是如此浓香的饺子! “来,快来!”江夏笑着招手叫她,压的声音低低的。 那小丫头含着手指看着江夏,又看看熟睡的哥哥,到底还是摇摇头,小身子往哥哥身边缩了缩,糯糯道:“哥哥不让……跟人走。” 江夏失笑,拿了一只碗盛了四五个饺子过来,低声道:“不走,不走,就在你哥哥身边,来这边,吃饺子!” 那小丫头再三地看过哥哥之后,到底抵不住饺子的诱惑,小身子软软地从她哥哥身上爬过来,就一屁股坐在哥哥身旁,后背紧挨着哥哥,眼巴巴地看着江夏。 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教妹妹的,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话还说不利落呢,居然就有这样的戒备之心。 叹息着摇摇头,江夏拿了湿帕子来替小姑娘擦了手,然后将小姑娘眼前铺了片布巾,将饺子碗就放在布巾上:“吃吧!” 小丫头抬眼看了看江夏,伸手抓了一只饺子,没有立刻吃,却抬头先向江夏道:“谢谢,姐姐!” 江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颊,道:“你慢慢吃,不用给你哥哥留。那边碗里的都是你哥哥的。” 一听哥哥也有,小丫头一下子欢喜起来,清澈的眸子都似乎一下子亮了几层。连连点着头答应着,一手拿着饺子送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小孩子的适应力远比大人想象的强! 洗过澡,穿了干净的衣裳,又经过两天好吃好睡之后,原本脏兮兮瘦弱不堪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大变了模样。仔细看,小丫头竟是个美人胚子,淡淡的眉毛眉形极好,细长微弯,是标准的柳叶眉,鼻子嘴巴都小巧而精致,最出彩的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干净明澈,难得的是小丫头经过了种种困苦磨难之后,并没有畏缩之态,看人的时候那么大方而平和的,看着就让人喜欢的不行。 江夏拿帕子替她擦擦嘴角,又摸了摸她黄黄的头发,低声嘱咐道:“你慢慢吃,不够我再给你盛哈。” 小丫头抬起头,用力地点着头应着,江夏这才转身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刘水生也醒了,长贵将给他留的饺子送上来,他接了筷子,向长贵道了声谢,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唏哩呼噜把一大碗饺子吃完,刘水生伸手道:“给盛一碗汤来!” 长贵很有些厌弃,可也不好不动,只低声地嘟哝着:“还真当自己成了主子了!” 汤也喝完,刘水生将碗一放,淡淡道:“请你们姑娘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长贵这下着实恼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当你自己是谁啊,居然还让姑娘来见你?你一个叫花子,要不是姑娘救了你,你这会儿早抬到西头填了水沟啦……” 115.第115章 以身相许?(2更) 长贵一生气,嗓门不自觉地大了些,江夏就在东屋里看着越哥儿写字呢,只隔着一条门帘,外屋大呼小叫的,她自然听得清楚。 起身走出来,江夏抬手止住长贵,对神色淡定甚至带了丝傲然的刘水生道:“你找我何事?说吧。” 刘水生抬头看向江夏,怎么看怎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居然能够那样不动声色地在药里下手……他完全相信,只要她想,哪怕是换成毒药,也有办法让人辨别不出。 “我们兄妹二人的性命是姑娘救的,刘水生无以为报,愿以身相报!”说着话,刘水生坐直了身子,一脸郑重地向江夏拱手一揖。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状况……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不成吧……啊? 别说她眼下还是徐襄的冲喜新娘,就是脱离了徐府,也不能随随便便要人以身相许啊?咳咳,特别是这位年龄怕是未成年吧?十三,十四,还是十五……汗,她会被起诉叉叉未成年人哒! 江夏惊愕不已之际,那边刘水生又淡淡道:“不过,我只花十年,十年后,我就会带妹妹离开。而且,我也不算你们家的奴才,不入奴籍。” 这话一出,江夏瞬间松了口气。 好吧,是她想歪了,人家是以身为报,不是以身相许……汗! 不过,十年……十年后,越哥儿十八岁,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吧!这算不算白捡了个护卫?而且,这个的可信度比掮客介绍来的要高一些吧? 江夏心里盘算着,脸上却情绪不显,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道:“我说过的,我救你不是图回报的……” “业障么?”刘水生直接打断江夏的话,微微仰着下巴,道,“你要消业障,我也不想给自己留下业障。” 这个时候,他带着妹妹四处流浪终究不是事儿,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他落脚,给妹妹一个安稳的生活,卖身十年又何妨? 这个小破孩,要不要这么学人说话?不过,这样子,江夏好像就不用费心客气推托什么了。 她多少有些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养伤,争取尽快好起来吧!” 刘水生也难得的柔和了神色——这样爽利的性子,倒是合他的脾味。 然后,在刘水生的要求下,江夏带着两个丫头将东厢房收拾了一下,让刘水生兄妹俩搬了进去。 半下午的时辰,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 长贵拿了大扫把清扫着院子里的少许积水,江夏带着两个丫头也里里外外收拾着,就连越哥儿也跟着长贵在院子里忙乎着。 正忙碌着,有人敲门。 长贵走过去应门,片刻回身通报:“是王大有,带了三个婆子来,说是姑娘要的人。” 江夏连忙吩咐让人进来,彼此寒暄过,一起进了堂屋就坐。 彼此都是爽利人,也不多废话,王大有就将三个婆子叫了进来,一边向江夏解释道:“前几日大雨,出行不顺,一直没给姑娘回话,耽搁了姑娘的事,少不得要向姑娘请罪……呵呵,多谢姑娘宽宏……这三名妇人,都是好人家出身,家里没有恶疾,性子柔顺,手脚也麻利干净,这些小的都敢保证的,其他的,姑娘不妨自己问问,也好挑个合心意的。” 既然是自家找帮佣,自然要挑个合自己心意的。 在王大有介绍的时候,江夏已经细细地打量过了三个人,就见这三人果真如王大有所说,衣着虽然都打着补丁,却都算是干净整洁,只是,气度上右手那个瘦高个妇人,颧骨高起,嘴唇削薄,透着一股刻薄,让人不喜。 江夏走到近前去,细细地打量着三个妇人的耳后、指甲等卫生死角,看到那面相刻薄的妇人耳后还有积垢,脸上还敷了粉,脖颈后边明显黑许多……这个果断被她淘汰。 剩下两个,一个身形匀称,一个体型微胖,都是中等个头。 江夏问了几句,指着那个体型微胖地道:“就她吧!” 这个妇人婆家姓商,正满三十岁,家里有一女一儿,女儿十二岁,儿子九岁,上有婆婆身体康健,尚能操持家务,丈夫老实本分,有个做糕饼的手艺,每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以及码头上,卖些糕饼。平日里,这个家的日子也算过得去,一年前,商大嫂的公公患病,看病吃药半年,还是没救回来,将积下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出殡什么的还借了外债。 眼瞅着女儿、儿子都大了,女儿要说婆家备嫁妆,儿子也送进学堂读两年书识几个字,不求考科举当官,只为着识了字更好寻营生,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银子,于是商大嫂与家人商议后,决定出来帮佣。 因为家里做着糕饼的小营生,商大嫂也做的一手好糕饼。又是这种情况下,仍旧肯上进的人,江夏欣赏,而且,这样上进的人,更值得人信任。 选好了人,就有王大有做中间人,与商大嫂签了契书,契书上江夏特别让注明,第一个月二百个大钱,管吃管住。一个月内,发现有不合意处,江家有权辞退。一个月后,若是觉得合适继续留用,则月钱涨到每个月五百个钱,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每季一套。 王大有笑着对那商大嫂道:“就说江姑娘是个宽厚的,这开出的月钱和待遇,别说咱们三岔镇,就是可着临清府也不一定找得到。我推介你到这里,你也好好干,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不然,不用江姑娘说什么,我先不依你。” 商大嫂自是答应不迭。 王大有略坐了坐,就带着另外两个妇人告辞。 江夏送他到门口,笑着与他说了随从的事儿暂时不要了。王大有也没多想,拱拱手告辞去了。 转回来,江夏问了商大嫂两句,就让她先回家一趟,与家里人说一声安置安置家里,晚饭前回来就好。 商大嫂一叠连声地道了谢,匆匆去了。 这些事,江夏是将江越带在身边的。到了这会儿,屋里没了外人,江夏就问道:“刚刚那个大嫂,越哥儿觉得怎样?” “面相宽厚和善,言语应对也算谨慎,其他的,还要再看吧。”越哥儿很是大人样地评价。 江夏忍着笑,赞许道:“越哥儿的眼光倒是不错……明儿,我送你去学堂,就与夫子说,以后你不在学校食宿了,反正你离家也近,来回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 越哥儿的表情却是没有多大变化,只笑着道:“姐姐安排就好,弟弟都听姐姐的。” 反正回来,姐姐也不可能天天在这里,其实与住学堂也没什么差别。当然了,姐姐费心受累为了他,他自然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就是了。 116.第116章 作吧你(3更) 当天晚上,商嫂就住进了小院,暂时在西屋里加了个张床。 江夏看着她做了一顿饭,因为时代局限,这位商嫂做饭谈不上多精致,就是普通家常饭菜,却干净麻利,味道也还不错,关键是性情温顺,懂进退有眼力见儿……这已经不错了,江夏也算是比较满意了。 长贵也被江夏留在了小院里,做饭伺候吃药什么的有商嫂,留下长贵的目的,就是为了陪越哥儿。毕竟,刘水生和商嫂都是生人,就这么把越哥儿一个人留下,她还是不放心。 回来后,江夏简单与徐襄说明了一下情况,徐襄也没多言,只说他最近几日无事,尽管让长贵多在那边住几日。江夏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也就顺口答应了。 心里盘算着,雨停了,若是第二天能出太阳,她得再去小院,把被褥、书籍什么的都拿出来晾晒晾晒。另外,她还想加盖两间西厢,一间让商嫂住,一间做杂物间。正屋的西间还得收拾出来,以后给越哥儿收拾个书房……再以后,她离开徐府,也能有个房间。 第二天,果然不负所望地迎来一个大晴天。连着下了五六天雨之后,大太阳再次明晃晃地挂上天空,格外耀眼,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江夏梳洗好了,扑打扑打衣角走出房门,一边笑着吩咐彤翎和翠羽:“终于打起天来了,上午潮气还是重,到过午看看,若是好些了,就把咱们那些被卧都搬出来晒晒,还有二少爷屋里的……连着下了这许多天雨,任什么都潮的快能捏出水来了。” 昨晚徐襄还说不出门,这天却连早饭也没吃,接了长福传来的一个口信,就匆匆要出门。临出门还与江夏说,中午不回来了,晚饭也不用等他。 江夏也没多想,送他出门,嘱咐道:“别看着天晴了就在太阳下走动,湿热熏蒸最容易诱发旧疾的。” “你放心吧,”徐襄答应着,“就是去见几个朋友,只在屋子里说话,不会外出走动的。” 送走徐襄,江夏先带人丫头婆子一起把各处的门窗都打开,透气。至于被褥什么的,暂时还不能往外搬,室外的土壤早就饱和了,四下里低洼处都是一片片的积水,太阳一照,正是热气蒸腾的时候,东西拿出去也不见干。 忙乎到辰时末,江夏才去跟郑氏打了个招呼,带着彤翎和翠羽出了门。 她仍旧先去了济生堂,打着来济生堂的旗号出门,她自然要做做样子。 只是还没到济生堂,马车就停下来了,车夫在外面回报:“姑娘,前头堵了好些个人,看着大多是流民,整个街面都堵了,正门过不去了,要不,咱们转去后门吧?” 估摸着离济生堂也不远了,江夏寻思着,若仅仅是马车过不去,她下车走过去也一样,又不真是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几步路她还是能走的。 只是挑起车帘子往前边一看,江夏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吩咐车夫绕路。 不是她走不动路,而是前头那些流民聚集拥挤着……她如今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真的犯不着去冒那个险。虽然流民大都是淳朴百姓,但人多了,里边难免有些无赖混混,还难说还有几个被残酷生活摧残折磨的心理扭曲的……不用多,碰上一个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算了,她还想着畅游山水、恣意人生呐,这条小命可得好好珍重着些。 绕路从后门进了济生堂,见到赵一鸣和刘掌柜的一问,江夏才知道,这一天又到了对面回春堂义诊的日子。只不过,这一回不用回春堂出去花钱雇佣流民,就有大批的流民涌来义诊。 刘掌柜的对回春堂恨得不行,自然没什么好话,瞥了对面乱哄哄的回春堂一眼,一边打着算盘一边道:“让你作,这回好了,有这么些个人上门捧场……哼哼,就是不知道,他能收上几个钱。” 赵一鸣终究是斯文人,摇着头叹息道:“还收钱?他们这回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咯,这些人看了病没药可不会走……” 江夏瞅着几乎堵塞了街道的流民,微微眯着眼睛道:“刘掌柜,那些人找上回春堂,咱们两家对门对户的,又一样是看病卖药的……他们惹了火,可别烧着咱们家啊!” 一听这话,刘掌柜也是一个激灵。抬眼与赵一鸣对视一眼,立刻都紧张起来。 “我这就进府去一趟,请示一下太太,不行咱们就歇上两日。”刘掌柜的琢磨着道。 赵一鸣却不赞成,道:“依着我,与其去问太太,还不如去问一问白先生。”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江夏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混乱,也没留意。看着看着,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就转回来与刘掌柜、赵一鸣商议:“……就这么乱着不是法子。咱们之前不屑与对面一样自欺欺人,这会儿,眼下的流民却是真的需要看病吃药,不若,请示一声,咱们也义诊施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刘掌柜打断了:“姑娘,你是医者父母心,在下钦佩,可这义诊施药可是一句话的事,你可知道,这一开口,就要撒出去多少银子啊,几百两说不定都打不住啊!” 面对刘掌柜的质疑,江夏却没有恼火,反而笑起来:“若是我有法子不花银子呢?” 刘掌柜和赵一鸣都愣住了,飞快地对视一眼,赵一鸣疑惑道:“夏姑娘,这义诊施药,怎么可能不花银子?” 江夏眯了眯眼,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看着外头衣衫褴褛,形容肮脏的流民们,虽然隔得有一段距离,她还是能够看见,好些个流民弯着腰捂着肚子,还有人不时地匆匆跑开去,甚至有人就在不远处的街角处提着裤腰走出来,脚步虚浮…… 若是没猜错,这些流民之所以挤到回春堂来看病,不是他们无理取闹,而是因着连日大雨,沟壑、池塘的水源被污染,这些流民们又没有条件烧水,喝了污染的河水,自然就引发了大面积的腹泻……甚至是泄痢,这要是不及时控制,任其发展下去,局面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形成流行性痢疾……甚至瘟疫! 微微眯了眯眼睛,江夏抿了抿唇角,对着跟上来的赵一鸣道:“先生想必也看出些端倪了,这些人大都是腹泻之症……” 117.第117章 乱了 “咱们店里最著名的不就是腹泻散吗?就用那个来施药……当然,药不是白施的。咱们可以调度大批的药材过来,连夜制作腹泻散……” 赵一鸣一巴掌拍在仍旧茫然的刘掌柜身上:“掌柜的,赶紧去寻白先生,把夏姑娘的注意转达过去……这大批进药可不是咱们俩能办到的,还得让白先生联络二舅老爷,又二舅老爷出手,多少药也不愁!赶紧的,赶紧的,我与你一起去!” “哎,我说……你们俩个打的什么哑谜啊……”刘掌柜一头雾水的,就被赵一鸣拖着出了门。 江夏没有跟上,她转回来看着对面。 日头升到半空,似乎憋了这许多天,也憋出了火气,恣意地释放着它的热量,炙烤着大地。 连日大雨,地面湿度极高,太阳炙烤之下,热气蒸腾起来,人就像进了蒸笼的包子,呼吸都感觉不畅,身上汗出粘腻,非常不舒服。 这还是健康的人,那些流民多日饥饿,加上多有淋雨,体质本就虚弱,更是承受不住。更不用说那些腹泻拉痢的,有些已经出现脱水、昏迷,随着天近晌午,越来越闷热,流民们的情绪也渐渐暴躁起来,人群更加拥挤…… 正在这时,有两个皂隶拎着挺胸腆肚地走来,老远就吆喝起来:“都聚在这里作甚?散啦,散啦,再不走,都抓到衙门里去啦……” 似乎只说还觉得不够震慑,也或者是这些人在小镇上作威作福惯了,解了腰间的佩刀挥舞起来,第一下就砸到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头上,那老人就是拉痢比较严重的一个,本就拉的脱了力,站着都觉得两腿打晃了,亏得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撑着他,这才没有倒下,这一刀拍在头上,登时头破血流,人也再撑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个死老头儿,这还撒泼耍赖啦?爷蹭着你了没有啊,你就躺下啦,这是打着谱儿赖爷啊……”说着,那个皂隶上前抬脚就踢。 那个小子,估计是老汉孙子的连忙扑上去,护住自己的爷爷,硬生生替他爷爷挨了两脚,也是恼火起来,少年人自有股子楞劲儿,爬起来,一头就朝着那皂隶撞过去,一边撞一边嘶声大喊着:“王八弄的,你这是要打死我爷爷啊……你们把也我打死吧……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通嘶喊,犹如在冒了火星的木柴上泼了油,那火苗子腾地一声就烧起来! 流民们躁动起来,拥挤起来,那个皂隶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习惯性地一挥手,手中的佩刀重重地砸在那小子的后脑上…… 那小子仿佛被掐了脖子的鸡,喊声卡在喉咙里,人已经软了下去! 另一个皂隶也有些急眼上火,挥着佩刀也冲上来,一边威胁着群情激愤的流民,一边试图去拉扯同伴退出去……他大抵也看出情势不妙了,心里暗暗骂那个姓顾的混蛋,居然诳他们兄弟,这些人哪里还是任打任骂不敢吭声的流民啊,这些是暴民呐……他奶奶的,花五两银子就想买着兄弟们给他卖命啊…… “退开,退开,再不退开爷要动刀啦……爷认人,爷这口刀可不认人……” 人流拥挤,他差不多已经陷进了人群中,一挥刀自然不可避免地磕着这个碰着那个,尽管刀鞘未除,但磕着碰着也难免头破血流的……再加上他这一喊,更是火上浇油…… 旁边一个被砸到脸的汉子突然怒吼一声:“打这些黑衣恶狗啊,他们这是来要咱们的命啊……打他!打他!” 一人振臂,数人回应,立刻又有人附和着喊起来:“打他,打……” 江夏一看不妙,立刻转身,招呼铺子里的伙计:“赶紧,上门板关门!” 说着话,她的目光瞥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突然被从人群里挤出来,哇哇地哭着扎着两只小手想要再往人群里去……那边的人群已经完全失了理智,犹如开水沸腾了一般,哪里还有人顾得上脚下的孩子,眼瞅着那孩子被一人撞倒在地,再下一刻,若是被人踩上一脚、两脚…… 江夏脑子一热,忽地冲了出去,三两步跑过去,用力将一个倒退着眼看踩到孩子身上的人撞开,伸手将那孩子抱起,立刻退了两步,站到墙根下,然后贴着墙根跑回了店里! 一进门,江夏双腿一软,噗通坐在地上。在她身后,伙计们哐当一声上了门板。又将店门关闭,拴好门闩! 彤翎和翠羽奔上来搀扶,江夏强撑出一抹笑,将孩子递给她们:“我没事,你带她去洗洗,找点儿吃的给她!” 翠羽带着孩子往后头去了,彤翎上前来扶起江夏,一边替她拍打这衣裙,一边埋怨道:“姑娘,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那样子你也敢出去……你这是要有个好歹的,让奴婢们怎么交代啊……” 估计小丫头也给刚才的情景吓到了,说着说着,竟红了眼,抹起泪来。 江夏哭笑不得地拍拍她道:“瞧瞧你这点儿出息,我这不没事儿吗?哭什么啊……乖,别哭了,我不是不落忍看那孩子被活活给踩……别哭了,我以后再不乱跑逞能了,成不成?” “哼,还有以后啊?!”彤翎嘟着嘴回了一句。 江夏一指头点在她脑门上,成功镇压了她的嚣张气焰:“你就能吧!……保证没有以后了,放心吧!” 那一时冲动之后,再回想起来,江夏也一阵阵后怕!那样的情形,她抱孩子的时候万一被撞倒了,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回到现代了? 嗬,算了,对于不确定的事情,她可没那个冒险精神去尝试! 这边收拾了,江夏让彤翎召集着伙计们又搬了些案几柜子什么的过来,堵在门口。另一边则让伙计去后门探路,确定那边没有闹起来,可以看情况随时撤走。 转身,江夏就走到赵一鸣的诊视里开起了方子。外头这一场乱,腹泻什么的不说,外伤的肯定很多,既然要出手了,自然动静呼隆的越大越好,才能达到她要的效果。只希望,郑家那位二舅爷不要让她失望。 那去探路的伙计没走多会儿,就又折了回来,刘掌柜的和赵一鸣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哎哟喂,怎么还不走?” 118.第118章 她脸皮儿薄(2更) 刘掌柜的进来,就四下里检查物资、店面,见没有损失,这才松了口气。 赵一鸣跑进来则是四下里找寻江夏,目光一转看见彤翎站在他的诊室门口,连忙快步走过去。 江夏刚刚好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笔架上,看见赵一鸣进来,笑着招呼道:“先生回来了,情况怎样?” “那个过后再说,江姑娘怎地还不赶紧离开?外头流民乱起来了……”赵一鸣正说着,翠羽给那个孩子洗干净了抱了回来,赵一鸣一看那孩子的穿着就愣了,片刻道,“这……唉,夏姑娘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江夏已经将开好的药方子拿了起来,仔细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漏之处,这才抬眼笑道:“先生不必担心,前头的门板已经上了,门闩也插好了,又挡了案几、柜子等物,那些人进不来的……” 说着话,江夏拿着方子走过来,递给赵一鸣道:“先生且静静心,看看这两张方子,是否能用?” 赵一鸣忍住诧异,接了方子过来一看,面色一凛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坐下来,细细斟酌起来。 这赵一鸣还真是个医痴,刚刚还心急火燎的催她离开,这一看见新药方子,登时啥也忘了! 江夏见他看的投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过去看那个孩子。 之前她只管着从脚底下抢人了,也没仔细看,这会儿翠羽带着洗干净了,江夏才发现,这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脸色蜡黄瘦弱,脸颊上还有一片皲裂,头发也没来得及洗,却显然被翠羽梳过了,绑了两个小辫子垂在两侧,黄黄的软软的,衬着一双仍旧汪着一泡泪的大眼睛,竟让人不由自主地联系到眼睛红红,可怜巴巴的小兔,格外惹人心疼! 江夏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见她手里抓着一块酥饼,却没有吃,就抬头对翠羽道:“你带她去后边,倒点儿热水,哄着她吃东西去吧。要走了,我过去找你。” 翠羽答应着,又往后边去了。 那边赵一鸣也终于从两张方子上抬起眼来:“夏姑娘,这是……这一张方子小大致能够看的出伤药,这一张呢?” 江夏笑了:“这一张却是配合伤药使用的,用来处理外伤,可最大程度地减少溃破化脓之症。” “啊,还有这等神效?”赵一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反问很容易让人误会,连忙讪笑着解释,“姑娘不要误会,一鸣不是质疑姑娘出的方子。” 江夏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个,笑着摇摇头,道:“先生,咱们得劝说掌柜的,现在还不能撤离……外头的流民不过一二百,闹不出太大的事来,只是,咱们要做一下准备,这一场过了,怕是有好些个受伤的。咱们既然要义诊施药,不如连外伤的也治了……别的不说,这伤药方子的名声传出去,咱们济生堂的好日子还能远了?” 见赵一鸣一时想不明白,江夏笑着提醒了他一句:“先生想想,哪里最需疗伤之药?” 赵一鸣微微一愣,随即愕然道:“两军阵前?” 江夏笑了:“先生果然是大志之人,夏娘却不敢想那么大。不过,这江上行船的船帮什么的,可也少不了这疗伤之药呢!” 赵一鸣性情执着、呆板了些,却绝不傻。经江夏这么一提,他也立刻想明白了。 别说运河上讨生活的船帮、漕帮、盐帮,就是码头上也分许多大大小小的势力,这些人三不五时地就要打一架,拼一场,受伤就是家常便饭,对于伤药的需求自然多!若是自家的伤药真的能够传出名声去,哪里还愁不赚银子。 只是…… 赵一鸣指着方子上的当家药道:“这味田七可不便宜呐!” 江夏微微露出一抹担心来:“货源可能保证?” 赵一鸣点点头:“二舅老爷有商队往来西南,货源还是能保证的,就是价钱上……” 田七这东西主要出产在云贵和川地,那边高山峻岭,道路难行,江夏也大概知道,历史上那些地方位于西南边陲,很多时候其实并不在中原朝廷的控制之内,哪怕有朝廷设立的地方政府管辖,却多有水匪、土匪,而且,那边的各种少数民族也多民风剽悍,各自的领地都划出势力范围来,轻易不许外人进入。是以,那边出产的东西运到中原来自然困难。所以,她才问货源能不能保证,至于价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上等的伤药是什么?那就是用来救命的。 用来救命的东西,你卖便宜了,人家指不定还怀疑不管用呢!这要是一个迟疑伤重死了,那岂不是添了一桩罪过?你说说,你好意思卖便宜了么? 别人好意思不要意思不知道,反正她江夏不好意思卖便宜了。她是个善良的孩纸!她,脸皮儿薄! “那就得了,货源充足就行!”江夏一句话说完,看着赵一鸣张口结舌的模样,不由失笑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纯善真正脸皮儿薄的那个! “咱们现在拿出来用,为的就是立个口碑,让人知道这是能救命的药!只要这名儿传出去了,你还怕卖不上价钱去?”江夏笑嘻嘻地拍拍赵一鸣的肩膀,自顾自地拿了两张方子往外就走,“咱们得赶紧的,就那么几个流民,乱不了多长时间!” 骚乱停歇,可就到了他们出手救人的时候了。不赶在前头把药配出来,待会儿救人用什么啊! 连赵一鸣都提出的成本问题,刘掌柜自然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想起之前白先生的话,他还是忍着心疼,立刻安排伙计们动手制药。 好在,江夏开出来的方子已经根据她对济生堂存药的了解做了调整,所有药都有货,炮制也相对简单一些,然后只需要粉碎过筛混合就好。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处方泄露事件,这一次伙计们只需负责一种种粉碎药材,然后交给江夏,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调配。因着是两个方子一起制作,是以即便有人想偷方子也无处下手。 119.第119章 我与先生一起(3更) 药很快制作完毕,江夏调配药品的同时,打发了彤翎从后门绕出去,买了两匝原色的丝线和十几根大针回来,都被她放进锅里煮过,放在一只同样煮过的盖碗里放着。 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正门那边的混乱声响也渐渐小了下去。 负责查看情况的伙计从天窗上顺着梯子下来,还没开口,就捂着嘴跑到后院里吐起来。 江夏看看赵一鸣和刘掌柜,然后吩咐一个小伙计:“去看看,让他喝口水。”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那伙计才擦着嘴走回来:“外头,好像死了不少人,横七竖八地……” 这么一说,伙计似乎又想起了那恐怖的场景,脸色白了白,又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刘掌柜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转回来看向江夏,“要不,夏姑娘就别出去了?” 江夏却神情坚定地摇摇头,只打了个招呼,就走进她刚才配药的房间里去了。不多时,刘掌柜和赵一鸣再看见她时,江夏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出来。两个人愣怔了一瞬,也就了然了。 不说旁的,穿了男装至少比女式的裙子利落,走动方便不说,真有什么事,也跑得动。 尽管有心理准备,尽管有那个小伙计的反应给大家打了预防针,但真的亲眼看见满街狼藉,横七竖八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更有这里一片,那边一滩的血迹,刺目惊心…… 街上的店铺有跟他们一样关门及时的,也有反应慢的铺子,铺子门洞开着,许多货物、家什四散零落破碎着,狼藉一片。 有跟他们一样听到没了动静重新开门看情况的;也有被冲击毁坏了铺子,蹲在那里哭天嚎地的;还有,街上个别伤者发出的痛呼呻唤哼唧……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却没有半点儿热闹感,反而给人一种极度的压抑,让人揪着心,几乎窒息。 众人走出济生堂,站在铺子门口,却谁都没有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丫头跑了出来,钻过缝隙跑出去,似乎心急地转着眼睛中找了找,然后磕磕绊绊地往那边一个角落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起来:“娘……娘……” 江夏愣了愣,抬腿追了上去,翠羽也从店里追了出来,一边追着一边解释:“一不留神,就让她跑出来了……” 江夏嗯了一声,没再多说,那孩子之前应该是跟她娘亲在一起,这一下子看不见自家亲娘了,指定要找……怪不得翠羽。只是,江夏这会儿心里很难受,大概在她看见那孩子被挤出人群之外的时候,她的娘亲已经注定了结局吧。也或者,孩子不是被‘挤’出来的,而是她的娘亲在危急时拼尽全力将她送到了安全区? 她们跑过去的时候,孩子正趴在一个人身上哭着呼唤着:“娘……娘……娘别睡了,囡囡怕……娘,你醒醒啊……” 小丫头哭的一塌糊涂,刚刚洗干净的小脸上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 江夏的目光却越过孩子落在伏在地上的人身上,若不是小丫头叫着娘,她都不敢认那是个女人,灰扑扑脏兮兮早就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裳混乱地裹着一具身体,表面上又滚了好些灰土泥泞,还有一片片黑褐色的血迹……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伏在那里,任小丫头怎么哭怎么呼唤,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蹲下去,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颈侧,触手的皮肤仍旧有弹性,却几乎褪尽了温度。 一股酸涩火辣的味道猛地从鼻管里冲上来,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仰起头,用力吸了几口气,将眼眶中火辣辣的东西啊压下去,江夏伸手将孩子再次抱在了怀里:“乖,别哭了,你娘累了,睡着了……” 哭的几乎睁不开眼的小丫头抽噎着问:“……呃……娘啥时候醒?” 江夏抽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道:“你乖乖吃饭,听话,等你长大了,你娘就醒了!” “呃……嗯……娘……”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答应着,趴在江夏的肩头往那边看过去,又哭着喊了一声,却没有那般撕心裂肺了。或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有了个希望,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之后,娘就会醒过来,再抱着她,唤她……‘娘的乖囡’! 往回走的时候,江夏眼角的目光看见街心那边扑着两个黑衣人,不用多看,她大概也知道,是那两个点燃导火索的皂隶! 回到济生堂,江夏就小囡仍旧交给翠羽带着,她则寻了刘掌柜和赵一鸣,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说了。 赵一鸣还有些不知所以,刘掌柜却准确地抓住了关键,他跺了跺脚,发狠道:“这事儿不能捂着,那蠢货惹出事来,不能让大家伙儿白跟着遭难受罪!” 说完,叫了几个信重的伙计来吩咐几声,让那些人清理门前,又转回头来对赵一鸣道:“就劳烦贤弟照应着了!” 赵一鸣的诊室要穿过大堂,是个相对独立的房间。只不过,外头那些人,不管是泄痢还是外伤,进里边的房间终归有些避讳,况且,他们义诊施药也是要做到人前,才好坦坦荡荡地不让人诟病,去门口看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刘掌柜嘱咐过就匆匆出门去了。江夏没有过问,却也知道他不外是联络各家掌柜,并敲定回春堂的肇事责任去了。 回过头,江夏对赵一鸣道:“我与先生一起吧!” 赵一鸣还想劝阻,江夏又道:“有些妇人、孩子,我出手毕竟方便些!” 这话一出,赵一鸣就哑了。是啊,若只是看病,男女老幼也还没多大区别,但若是有外伤,他毕竟不好给妇人们包扎处理。 等天黑下来,江夏再回到徐府时,整个人都几乎麻木了。从最开始的不忍直视,到了最后的视若不见……那种种的疾病、外伤,终归还活出了一条命,相比起另外二十三条性命来说,这些人都算得上是幸运了! 是的,这一场祸乱死了二十三人,其中妇孺老人就有十六人,占了绝大多数! 120.第120章 就靠一会儿(4更) 徐襄回到徐府已近三更天,江夏已经回了东厢,听到外头丫头的问候声,披了斗篷就往正屋里去。徐襄的身体刚刚痊愈,一去一天的,她不去看看,多少还有些不放心。 刚出屋门,就见徐襄连正屋还没进,就直接折过来东厢。两个人就在东厢门口不期而遇。 “你……” “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江夏忍不住先笑了:“让着你,你先说。” 说完,上前两步,伸手搭在徐襄的手腕上,手指下皮肤的微凉,让江夏脸色沉了沉,却没有说什么,只专心诊脉。 看着她来到近前,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一肚子话,一腔恼火,莫名地烟消云散去。他只垂了眼,看着身前的清瘦身影,看着朦胧在灯光中的白皙的脸颊,还有清晰单薄的下颌线条…… 他想要伸出手臂,将她拢进怀里,护着她,再不受风雨,不去经历危机险难。只是,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只在斗篷下握成了拳。他想护着她,总得,先积累足够的力量。 此时,他将她拢在羽翼之下,或许会有短暂的维护,但长久计,却难说不会牵累与她。 罢了,罢了,且看着她些,别真的被伤到就好。 或者,与她,也是一个历练,毕竟,他的妻子,也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才行。 江夏却并不知道,短短的片刻,徐襄心中转了这许多的心思。她放下一个手腕,又伸手握了另一只手,也诊过脉,确定真的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微微歪着头,展开一抹轻松的笑容,江夏道:“怎地让你说又不说了?” 徐襄半垂着眼睛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抿,也露出一抹浅笑来:“今天你去济生堂了?” 江夏闪闪眼睛,点头道:“唔,原本想着去走一趟看看的,谁成想遇上了,就走不了了。” 她在济生堂,还坐诊看病的事情瞒不过徐襄,她也没打算就这事瞒他,是以,徐襄一问,她就主动说了。 “济生堂义诊施药的事儿,你听说了吧?”她又反问。 “唔,”徐襄点点头,一边伸手环了江夏的肩头,半拥着着她转身,往正房里去,一边道,“听说济生堂的外伤药效果极好,上药片刻就能止血的……” 江夏很满意徐襄反馈的信息,这说明红伤药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只要再适当地宣扬一番,红伤药的名声想不显都不可能! 那红伤药,她可是抓着配方比例没放,只要名声传开了,哪怕刘掌柜的想不到,相信郑家二舅老爷也会想到找她购买方子……或者,还以技术入股分红,也不错! 这红伤药的名声一旦显扬开去,可不是一个止咳枇杷膏能够比的。 正如赵一鸣那个医痴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军方,不信郑家二老爷想不到。届时,她还愁红利少了么? 也不用多了,约摸着小半年,她得的红利也足够她安身立命了。之后,再合作,或者直接卖掉配方就好,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是以,她这会儿的表情就是一脸的欢喜,自然地替徐襄除去斗篷,抖了抖交给旁边的碧玉,一边笑着陪他往里屋走,一边道:“也没那么神啊,主要是那些人的创口并不严重,大都是击打伤,踩踏伤……” 说着,她自然想起白日里所见的种种惨况,不由自主地收了声,脸上的笑容也是为之一滞,连脸上的血色也瞬间退了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江夏垂下眼,将眼底的惊惧掩下去,正要再次开口,徐襄却伸手环住她的肩头,将她拢进了怀里。 他的身上没有熏香,没有酒臭,只有常年吃药带着的一抹若有似无的药味儿,倒是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这样一个拥抱,谈不上热烈,无关风月,却恰恰好地给予人温暖和安抚。 江夏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放松了自己,自然而然地展开手臂,回拥过去,搂住了徐襄的腰身,将自己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轻轻阖上眼睛。 就让她贪恋着这份温暖,略略靠一靠,歇一下吧!一下下,就好! 屋子里很静,只有案几上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着光辉,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雪白的窗纸上。 手臂都是轻轻地拥住,没有人再有什么动作,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胸前,他的下颌则自然地落在她的头顶。 江夏静静地贴在徐襄的胸膛上,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感叹,看着这货个子不高,站在一起才发现,居然比她高出一头有余! 徐襄静静地拥着怀里的女子,那般活泼泼生机盎然的人,这会儿窝在他的怀里,安静乖巧的仿佛成了一只慵懒的猫咪……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会肖想她对自己情之所钟……大概,经历了白日那般混乱惨烈可怖的变故后,哪怕大胆如她,也害怕了吧! 他早就想这么抱着她,只是一直有所顾忌,所以未曾动作。今日,鬼使神差地做了,尽管仍旧知道自己冲动了,但他却不后悔。她,早早晚晚都是他的,不是么?! “太太!”碧玉在外屋门口看见匆匆进来的郑氏,低低地叫了一句。 郑氏抬手止住她的通报,脚步不停,急急地跨过门槛走进屋里去。 白日街上发生了暴民骚乱,据说打砸了好多家铺子,还杀了两个皂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有多名死伤……徐襄一去一天,问谁谁也不知他的去向,这好不容易等着他回来,她自然要赶过来看看。 外头乱哄哄的不成样子,还要嘱咐襄儿在家里安心读书的好,不要再出去走动了,万一哪天走在街上遇上暴民……让她下半生去依靠谁去! 碧玉刻意落后了一步,眼看着太太急匆匆冷着脸冲进屋子里去,她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冷笑。哼,骚狐狸,一个乡下买来的村妞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幅土的掉渣的模样,却早早晚晚地勾引着二少爷不得空儿,让她连近身伺候都不成了! ——且看你,今儿怎么个结局! 121.第121章 都是江氏挑唆的 珍珠赶上前两步,抢在郑氏前头挑起了门帘,一边笑着道:“太太,这都到二少爷屋子里了,您还着急啊?太太,您小心着脚底下!” 说着话,珍珠心里却暗暗恼怒,碧玉在太太身边时看着还好啊,怎么离开几日就仿佛变了个人,知道她心里有二少爷,可也不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这么想着,她倏地想起那日魏家母女的一番话,不由生生打了个寒战。连江姑娘都……更何况她!唉! 江夏正依靠在徐襄的怀里,猛地听到这句话,连忙直起身后退一步,却并没有再做多大的动作,只转身看向门口,一边扯着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来。 郑氏匆匆踏进门来,一眼看见自己儿子与江氏站在一处,两人几乎贴到一起去,郑氏的眼底蓦地一沉,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两人脸色平常,并无异样,这才略略好了些,却仍旧很是有些不虞。 “太太!”江夏笑着问候。 徐襄也跟着道:“这么晚,母亲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郑氏脸色一沉,刚刚三份气就变成了七分,“你小时候,我每夜都要起来给你盖两次被子,现在你大了嫌弃起我来了,是吧?” 这话一出,江夏一下子想起曾经在互联网上看见的帖子,说儿子结婚当晚,婆婆夜里摸进新房为儿子盖被子……联想到那种诡异的情形,她差点儿喷了。 做娘的几乎没有不疼孩子的,可做到那种地步,就成了奇葩了!估计心理有问题了! 为了掩饰她的失态,江夏连忙转身,笑着招呼徐襄,“你陪着太太说话,我去端点儿宵夜来,你和太太一起用点儿。” 一说话,那股想笑的冲动也就退了去,见徐襄点头应了,江夏又对郑氏笑着点点头,出门往小厨房去了。 郑氏的目光跟着江夏出了门,这才收回来,落在自己儿子身上,抬手摸着儿子的脸颊道:“这一天都在外头,也不能太用功了,看这脸儿熬得,还不如前几日好看了。” “娘,”徐襄有些失笑地叫一声,伸手扶住郑氏,母子俩一起到窗前的榻上坐了,徐襄又道,“娘亲放心,儿子知道顾惜自己的身子,再说了,夏娘每日早晚都给儿子请着脉的,不会有事的。” 一听儿子心心念念的不离江氏,郑氏心底又是一阵憋气。老话儿说的果真不差,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成礼圆房呢,就处处向着那个女人,这若是真的成了礼,有了夫妻之实,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当娘的啊!哼,她的儿子她知道,从小都是个懂事孝顺的,之所以变成这般,都是那个江氏挑唆的! 就她那样的,还想着成为我徐府的二少奶奶,呸,想得美!她儿子是要娶高门贵女的,哪里能让那种拿不到台面上的女人给耽误了…… 心里暗暗计议着,郑氏抬眼看见自己儿子,却是一片慈爱,嘘寒问暖地关怀问候着,徐襄也一一回答了母亲的询问和关切,听着郑氏问的太琐碎了,徐襄也只是笑笑,并不嫌弃厌烦。 说了一会儿话,郑氏开口道:“原本你姨妈就是来看望你的,想着住上两三日就回去的,谁成想,赶上了连阴雨,一住住了这十来天,如今天晴了,你姨妈待不住了,今天就说要走的,还是我不舍,挽留她又住了一日。明日她就要回德州府了,你就别出门了,去码头上送一送,就当替我尽尽心。” 徐襄微微皱了眉头,略有些烦恼,却还是温和地询问道:“不知姨母几时启程?” 郑氏很不以为然道:“索性路程不远,倒也不用太早启程,你姨母毕竟上了些年纪,受不得劳累。你明儿到我那边,咱们与你姨母一起吃个早饭,饭后再略坐坐,你再去码头送行不迟。” 徐襄的眉头皱到了一起,郑氏的话音刚落,徐襄就道:“儿子明日已经约好了同窗,一起去临清拜访老师,拿了文章去给老师看的,怕是没时间去码头送行,娘亲与姨母说一声,告个罪吧!” “什么,你刚刚……”郑氏开口就要质问,话出口一半,却又被她生生忍住,缓和了语气问道,“怎么又要出去?你这身子刚刚好,天天往外跑能吃得消吗?” “母亲不必为儿子操心,儿子知道小心,再说还有夏娘呢!”徐襄自然而然地说道。却不想,他这句话听在郑氏耳朵里,却差点儿点燃了郑氏的怒火。 她咬了咬牙,吸了吸气,这才勉强将心头的怒气压制下去,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既如此,就不勉强你了。你也别熬着了,早些歇着吧!” 徐襄略略有些愕然,道:“夏娘去做宵夜了,娘亲不吃……” 一听他又提江氏,郑氏很是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挥挥手道:“不了,不了,这么晚了还吃什么……你也少吃吧,别积了食,回头又不舒展。” 徐襄见她如此,也不好强留。心中只当自己不去给姨母送行,惹怒了母亲,却并不知道郑氏气恼的主要原因。 起身送着郑氏往外走,徐襄还努力想着逗母亲开心,笑着道:“母亲放心,夏娘精通医术的,哪里会让儿子积了食呐!” 郑氏几乎气的吐血,却不恼怒儿子,一步踏出门来,恰遇上江夏端了两只炖盅回来。 江夏一见郑氏要走,心中意外,却也连忙问候:“太太这就走么?吃点儿宵夜吧,夏娘做了鸡豆花儿……” “哼,我这上了年纪的,脾胃弱了,这都眼瞅着半夜了,哪里能吃那大荤之物,你虽说懂些医术,可这调理上怕是经的少,也没见过什么,以后还要多上上心才好。襄儿秋日可是要下场的,别到时候,再被身子拖累了去!”郑氏这一番话,虽不是破口大骂,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也够难听了。 江夏被骂的愕然片刻,方才收拾了情绪,微笑道:“太太说的,夏娘都记下了。” 一句话,简单明了,还挑不出理来。却让郑氏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出不来咽不下,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别的话,江夏也不多说,至于么,她又不拿郑氏当婆婆,多花心思不嫌累么? 122.第122章 上上心 郑氏想着发作一通,却没想到被江夏四两拨千斤的应对,心里就又添了气。 毕竟当着儿子的面,她还不想毁了自己慈母的形象,压了压火气,冷冷地哼了一声,径直去了。 江夏将手中的托盘交给彤翎,自己跟在徐襄身后送郑氏出门,眼看着丫头子打着灯笼引着郑氏走远了,江夏这才转身回来。 徐襄紧跟在她身后,走到院子中间,江夏停住脚步:“夜宵送到你屋里去了,你自己吃了,赶紧洗洗睡吧。我就不过去了。” 徐襄并不作声,只垂眼看着她。好一会儿,就在江夏觉得诧异抬头看过来时,就听徐襄低声道:“别难受,是我惹了娘亲烦恼,带累了你……”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梢,展开一抹笑,摇头道:“你误会了吧?我只是因为今日所经之事觉得累了……呵呵,别说太太没说什么,就是教训我两句也是什么大事。你别乱想了,快去吃了夜宵早睡吧。” 说完,江夏转身回了东厢。 徐襄默默看着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隐入东厢门内,又怔怔地出神片刻,方才转身回房。 之前,他还一度觉得她离他很近,两个人的心跳声似乎都和到了一起,只是转眼,她就又倏然远离,与他客气着生分起来。唉,都怪他不会说话,触怒了母亲,迁怒到她身上…… 江夏以为经了白日的事会睡不安稳,却谁知竟是一夜好眠,再睁开眼竟是天光大亮了。 睁开眼,瞪着帐子顶上一簇簇绣花,江夏发了半天傻,听到外屋里彤翎和翠羽起床的声音,她才一下子坐起身,起床! 徐襄又早早地出了门,连早饭也没在家吃。 芷兰悄悄地与江夏回话:“姑娘,今儿姨太太要回德州了。” 说着,还目光担忧地看着江夏。像这等迎来送往的事,就是不受太太待见的大房也是要送行的,怎么姑娘竟是连个消息都不知道?难道太太…… 江夏心中划过一道怀疑,却并不担心,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有了可乘之机。 微微带了一丝笑,道:“这就走了?我还当亲戚们要住上一年两年的呢!” 薛宝钗住进贾家,可不就是长长久久地住着了嘛,最后连,薛宝钗直接嫁在了贾府。那魏家表妹一脸的情深似海,深情无悔的,难道就这么几天就没了耐心,要撤了? 芷兰看她这样,真是替她着急,道:“只是姨太太回去,表姑娘可不走呢!” 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太太什么事都让姑娘参与,这摆明了就是不拿姑娘做儿媳妇看啊!难道,太太早就按了别的心思? 想着,芷兰开口提醒道:“姑娘,你也该对家里的事上上心,至于旁的,那些个以后再说都行,家里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说啥都没用了。” 江夏转眼看向芷兰,见她一脸担忧不似作伪,心下多少有些满意,却仍旧留着一份防备。 只笑道:“我心里都有计较的。之所以放心家里,也是因为有你替我看着呢。”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你小弟的药算着也该吃的差不多了,今儿我再制一个月的,正好也要给大姑奶奶制药,明儿我与魏嬷嬷说一声,让你去送药,也顺便见见你家里人。” 听江夏这般说,芷兰自然欢喜,连忙笑着应了。转念,再看江夏一脸淡定的模样,就觉得她对郑氏什么的真是有计较的,也就不再多嘴,只心里暗暗盘算着,过会儿要去跟珍珠套套近乎,说起来,珍珠还是她大哥的小姨子,两家住得近,又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同……不过,她还要多走动走动,情分不走不动可就淡了。 江夏安抚好芷兰,回屋看看眼底都有些发青的翠羽彤翎,心中暗叹,她是没心没肺的,这两个丫头怕是吓得不轻。 “你们俩,要不今儿就留在家里吧。” “姑娘,你自己出门怎么行!”彤翎立刻反对。 翠羽也道:“姑娘,昨儿那场面见了,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我们俩都不是娇气的人,过上一两天看多了也就惯了!” 江夏失笑,抬手一人给了爆栗,嗔道:“你以为什么好事儿呐,还见多了惯了。昨儿那不过是对门回春堂处理不得当,才引发了事端。好好安抚,哪里有人愿意闹事的。行,你们既然这么说,那就跟着吧。哦,把我箱子里那几件旧衣裳收拾出来,你们俩再带上针线,今儿就给囡囡改两身衣裳出来吧!” 昨天,她们将囡囡送到了小院,暂时让商嫂带一夜。因着忙乱,也没顾上给囡囡买衣裳,江夏才有这么一说。 两个丫头连忙答应着,去把江夏箱底下那几身旧棉布衣裳翻出来,拿了个包袱皮儿包了。与江夏一起出门,先往小院那边去了。 至于请假的事,江夏就打发了芷兰去正院说一声。郑氏那样的态度,也让她加快了离开徐府的计划。 不得不说,练武的人身体底子都好,生个病受个伤,恢复起来也快。 这才两三天功夫,刘水生已经能够自如活动了。听商嫂说,昨儿就挑了几担水,又趁着大太阳,将受潮的木柴在院子里晾晒,忙忙碌碌的,很是勤快。 江夏这么一早到了小院,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商嫂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娃儿,正在院子当间儿洗衣裳。 一见江夏进来,商嫂连忙起身,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来接过江夏手中拿的青菜:“姑娘今儿来得早。哥儿刚出门,长贵和水生送哥儿去学堂了。” “哦,”江夏答应着,俯身摸了摸刘小妹和囡囡的头,转眼看着小院子里,木柴都散开靠在墙上晾晒着,晾衣绳上搭着大大小小七八件衣服,院子里的积水都清理了,门窗四处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有了过日子的样子了。 看得出来,商嫂和刘水生都是好的。 “商嫂子,这几****且留心些,出门买菜什么的也别一个人去,让长贵或者刘水生与你一起去,街面上不安生,别遇上什么事儿。” 商嫂将吃食送进厨房转出来,听到江夏的嘱咐,连忙笑着应了,“姑娘放心吧,那两个都是好的,都不用我说,院子里的活计都干的停停妥妥的!” 123.第123章 可惜了的(3更) 对商嫂和刘水生的勤快,江夏很满意。她特意等着刘水生回来,替他诊了诊脉,确定他的伤势有了明显好转,也就放了心,只叮嘱他,先不用急着干活,挑水什么的不要勉强。 她也给小囡和刘小妹都诊了脉,确定两个小丫头的没有什么大问题,营养不良养上些时日也就好起来了。 到了济生堂,因为前一天的伤员已经处理过了,这一天外伤的病人少了,腹泻的人却多了起来。临近中午的时候,镇子上的居民也有几个抱着孩子扶着老人赶来看诊,同样是腹泻。 江夏情知不好,与赵一鸣商议后,就借着义诊的机会,给来就医的病人宣传防疫卫生。只是,看着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常常什么话都说不出。就他们的情况,让他们不喝冷水喝开水,洗手洗澡的……现实么? 忙碌到午时末,这才得了会儿喘息的功夫,江夏和赵一鸣等人一起,细细地洗了手,开始吃午饭。 一边吃饭,大伙儿一边挥汗如雨。 有个小伙计在角落里嘀咕:“前几日就连着下大雨,冰冷冰冷的,这刚刚晴了天,又热的让人发狂,这老天爷莫非失心疯了嘛!” “别混说!”刘掌柜最讲究这些鬼神之事,一听之下立刻呵斥了一句。小伙计们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心里再怎么样,都不敢乱说话了。 江夏吃的少,吃了小半个馒头就放了筷子,端着碗绿豆汤喝着,一边开口道:“掌柜的,这事儿就咱们义诊怕是制不住,能不能给衙门里递个信儿……” 瘟疫的防治不是个体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必须有政府或者团体出面组织,调动人力物力来操作,重点是宣传要到位,让民众配合,才能够取得成效。在现代,这些事情都是政府牵头组织实施的,所以江夏才这么说。 经过这些日子的熟悉和了解,江夏知道,三岔镇也有‘镇署衙门’,类似于现代的镇政府,有从九品的小官坐镇管理,另有一班衙役,其中一名捕快,五名皂隶。呃,包括昨儿死的那俩货。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江夏自己也觉得不可行。 就昨儿那事儿,所谓的镇署衙门可没谁管,哪怕是死了两个皂隶,也只是好半天之后,才来了几个人将两人尸首收了,其他的竟是问都么问! ——这已经不是不作为了,简直是形同虚设。 显然,江夏想到的,刘掌柜和赵一鸣也想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着,都摇头叹息起来。 “这事儿,要想有个章程,怕是得想法子报给知府衙门,知府大人或者同知大人发声话,就什么都有了。”刘掌柜的斟酌着道。 江夏点点头,道:“痢疾初起,趁着还没传播开,现在下手控制还不晚……” 刘掌柜点点头,又摆摆手道:“此事,我知道轻重,只不过,咱们毕竟只是市井商人,做不得那些官老爷的主,少不得想法子报上去,至于如何应对,咱们就不要操心了,管好自己个儿就罢了。” 这样的道理,江夏也知道,他们毕竟是普通百姓,没办法替那些官老爷们做主……说起知府大人,她倒是想起了徐家大姑奶奶徐慧娘,她嫁的不是同知府的大公子么?说不定能够有些作用?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打消了。 瘟疫是不可忽视,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别说她的面子在徐慧娘那里不好使,就是好使,徐慧娘作为儿媳妇,也没有立场与做官的公公谈论公务。 因着这个话题,饭桌上的气氛越加低沉起来。 那天下午,来济生堂求诊的泄痢病人丝毫未见减少,甚至比上午还多了七八个。 第二日,镇上的百姓也隐约有所察觉,很多人开始准备离开,以躲避瘟疫的侵袭。 这一天晚上,江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徐府,也不急着去见人,先带着彤翎、翠羽在屋子里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往正屋里去。 徐襄这一天也出了门,只是回来的早,刚过午时就转了回来。 看见江夏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进来,徐襄微微皱了眉,转到屏风后取了一条干布巾出来。 江夏抬手:“我自己来吧……” 徐襄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江夏顶不住,只能乖巧地背对着徐襄坐了,伏在桌子上,让徐襄替她绞头发。 明显的能够感觉出徐襄动作很生疏,但却很细心,很小心翼翼,一缕一缕地头发分出来,用布巾子绞干了…… 略略不自在了一会儿,江夏就适应了,也放松了下来,只想着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的,却没想到,竟这样睡着了。 再醒来,江夏发现在睡在了徐襄的床上。转眼就见,一灯如豆,徐襄就坐在对面的榻上,借着灯光写着什么。 灯光,夜色,安静的房间,衬托出那个儒雅清俊的男子侧颜。不是现代流行的欧式范儿,却在斯文俊秀的书卷气中,带出一种端凝和自信。 这样的男子,尽管生的斯文,却并不娘炮,俊美却绝对不会给人小白脸的轻浮……其实,这是江夏喜欢的类型啊! 唉,可惜了的,这样的一个优质男人,却注定了与她有缘无分。 芷兰都感觉到了郑氏的异样,她又怎么能够察觉不到?之所以,在某一个范围内装做不知,为的不过是让其放松警惕,尽快露出真实嘴脸来罢了,到时候,她也好借势而为,离开徐府……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终究还是有些遗憾啊! “唉……”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一声轻叹,犹如羽毛落在水面,几乎激不起涟漪,却清晰地落在了徐襄的耳中。 “醒了?”徐襄转眼看过来,恰看到床上的女子眸光熠熠,如九天上坠落的两颗星辰。 “嗯……”被人发现了,江夏也不好躺着了,起身下床,趿拉了鞋子,一边顺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凑近一看,目光扫过笺纸上规整漂亮的半篇小楷,然后惊讶道,“你这是写的‘防疫’调查报告?” “嗯?”徐襄被江夏嘴中蹦出来的新鲜词儿给闹的愣了一下,随即道,“这是‘防治疠疫散播’的条陈,就是调查……报告!” 124.第124章 长得人模狗样的(4更) 江夏眨眨眼笑了,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在徐襄对面坐了,伏在案桌上,凑近道:“你这报告去哪里做的调查?要不要第一手资料?” “嗯?”徐襄这回脑子跟不上了,递过来一道疑问的目光。 “喏,我说给你听哈。三岔镇济生堂医馆昨日接诊腹泻病例二十八人次,其中初起十九人,泄痢七人,病情严重以致脱水意识模糊者两人,另有一名八月婴儿,病重昏迷,已于昨夜亥时三刻死亡;今日接诊腹泻病例七十六人,其中有前一日复诊病例二十三人,其中四例病重者病情好转,泄痢症状减轻,另十九人未出现泄痢病症,病情好转……” 江夏不疾不徐地叙述出来,徐襄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听到几句处,他更是一把提起毛笔,就在之前写好的条陈上做起记录来。有了这些实际数据,他的条陈更有说服力了,也得重新写过了。 两盏茶之后,江夏又将自己记得数据复述了一遍,探过身子去,看了看徐襄记录的没有差错,赞许地点点头。 “这是济生堂义诊的病例,实际发病人数应该比这个数据高出三到四成,还有村子里也定然有人发病,所以,防疫形势非常严峻,”江夏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徐襄,道,“防疫是刻不容缓的,但其中重点也是难点,就是流民的防疫。他们居无定所,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更没有条件多讲究,连最容易的烧水喝,也做不到……” 徐襄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面色沉重道:“这个我也了解。我会在条陈中重点写明的。” 江夏扯着嘴角展颜一笑,起身道:“那你写吧,我去小厨房看看,给你做点儿宵夜去。” 徐襄抬眼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疲惫沉重,心中似有所动,她之前的疲惫沉重,大概不仅仅是身体劳累,或者还有心情的缘故吧? 既然徐襄写条陈,江夏就愿意相信,他有递上去的渠道和方法。也就将这些事放下,只专心琢磨起针对疫情发展变化的处方配药上去了。 随后几日,江夏和徐襄仍旧每日早出晚归,一个去‘会文’,一个去济生堂坐诊。 经过那晚的条陈之后,徐襄也了解了江夏在济生堂男装坐诊,也没有反对,第二日,还特特地给她带回来两身青灰色的男装直缀,连带着云履、学士巾、丝绦、折扇等鞋帽配饰,并两套小厮衣裳,也算是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又过了两日,这天一大早,江夏照例带着彤翎、翠羽往济生堂去,车停下,彤翎第一个跳下车,然后就叫起来:“哎哟,这回春堂怎地又开门了?难道坑人没坑够嘛,还敢开门?” 这话一出,江夏也是一阵好奇,挑着车帘子往外看去。 与她同时,街对面一个小厮皱着眉头朝着彤翎瞪过来:“怎么说话呐?难道开门不开门还要跟你请示啊?你当自己是谁啊?” 彤翎这丫头挺聪明,就是有时候有些愣怔、冒失,刚刚那话虽说也是江夏的心声,但就那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也确实冒失了。 这会儿,一听那小厮这话,彤翎立时不干了,双手一叉腰,立时呛了回去:“怎么地?就他们惹得祸,祸害了这小半条街,砸了好几家店,伤了好些人,都是大家伙儿有目共睹的,难道他做的,我还说不得啊?不做亏心事,还怕人说了?我不当我是谁,可这话我还就是说了,像这样坑人的店,趁早儿关门,要不然,还不知道整出啥坑人事儿来呐!” “你……”对面那小厮被彤翎呛得几乎绝倒,张口想要再回声,却不防被身后一身伸手止住,“呃,二少爷!” 江夏这边也下了车,翠羽拉了气呼呼的彤翎一把,小丫头很是不甘地朝那边瞪了瞪眼,这才别着身子转开了目光。 “在下顾青茗,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江夏自然将那人止住小厮的动作看在眼里,再看此人一身松绿色交衽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翠蓝色丝绦,挂着一枚双鱼羊脂白玉佩,又有宝蓝色如意样式香囊……头戴普通的方巾,脚蹬一双浅口翁鞋,手中一把半旧折扇,挂着一枚鸽卵扇坠,那坠子粗看不显,只是光线变化下,有微微的血色一闪。 江夏微微地眯了眯眼,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身装扮,只怕任意拿出一件来,也都价值千金。不说他那把半旧的折扇,扇骨扇面皆非凡品,就他那一枚黑乎乎的扇坠子,若她没看错的话,可是一枚极品翳珀……那可是最极品的琥珀,极其难得之物! 再联想到他自称姓顾……想必,这位就是回春堂一直没露过面的东家吧? 呸,长的人模狗样的,却人事儿不干一点儿,真是衣冠禽兽之典范! 联想至此,江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不过,她仍旧略略一拱手:“在下无名小卒,不敢劳动顾公子过问。” 这是当面打脸啊! 顾青茗微微一怔,折扇一横,挡住再次想要发作的小厮银元,用折扇敲着手心,微微一笑道:“公子太过谦虚了,以公子医技之精湛,若得人推荐,就是太医院也去得,又怎么能够说是无名小卒呢?” 江夏心中恼怒,听这话,这人之前调查过她,怕是打听清楚了她的身份……至于来历,江夏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又扫了旁边穿着小厮衣裳的翠羽彤翎,也不由暗暗失笑,她行事大方从容,除了五官过于清秀外,还不是太显眼,那俩丫头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半点儿男儿气,又哪里瞒得住人! 也就是心中暗笑,江夏脸上却并无半点儿笑容,她坦然直视着对面的顾青茗,淡淡道:“公子这话算是夸奖在下么?在下却自觉当不起。” “公子与其与我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费心去抚恤一下死伤人士,和遭受牵连被毁了店面的商家。”说着,江夏不再多言,连招呼都没打,径直转身,抬脚进了济生堂。 彤翎觉得真是解气,朝着那边的小厮呸了一声,仰着头转身追江夏去了。 “喂,你个臭丫头!”银元被气的暴跳着,就要冲上来理论,却再次被顾青茗伸手扯住,只是不甘地叫,“二少爷!” “不过是个小丫头骂几句罢了,你就要冲上去打人?哼,出息!”顾青茗看着济生堂洞开的大门,淡淡地数落着自己的小厮。 125.第125章 完全之法 “二少爷,难道就由着她辱骂不成?”银元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却终究不甘。 顾青茗收回目光,瞪了银元一眼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小子就不能用用心,让你受到这般羞辱的罪魁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就敢跟个小丫头较劲,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说完,顾青茗眼底闪过一抹兴味之色,微微剔着眉毛瞥了济生堂一眼,手中折扇一转,道:“走!” 抚恤死伤人士?牵连的商家?……倒是个有见识的! 不但医术卓然不凡,这心气上也是个不同的。据说,那日出事的时候,姓刘的掌柜并不在济生堂,那么带着人冷静应对,果断关门避险,之后又第一个开门救人的,应该也是此人吧? 没想到,这一次过来给老四收拾乱摊子,竟有如此意外之收获! 再想想济生堂之前推出的枇杷膏子,前几日刚刚拿出来的红伤药,还有那更为神秘新鲜的辅助疗伤药……顾青茗真是心情意外地好啊! 别人不知怎样,顾青茗却看见了无限的商机,和滚滚财富! 再联想起打听来的那些个事儿,顾青茗微微眯着眼睛笑了。或者,他可以期待,这位有为自己所用的一天?! 腹泻病例经过最初两三天的快速增长之后,这几日渐渐出现了一个平台期,基本上每天前来看诊的人都维持在六七十个左右,这其中还有许多是从周边村子里赶几里十几里路过来的。 人数没有明显的增长了,但路途远的病人病情一般也偏重,甚至有些送过来时,已经出现了脱水、甚至昏迷。 江夏与刘掌柜和赵一鸣商议后,在门外盘了两口大灶,专门烧了开水,然后加入糖和盐,调制成最简单的糖盐水给腹泻严重的病号喝下,或者灌下,以尽快纠正脱水症状。 又一个老妇人被儿子用独轮车推了二十多里路来到济生堂时,人已经完全昏迷了,身上沾的都是秽物,老远就有一股恶臭扑过来,让人作呕。 江夏这几日早就一力坚持,让济生堂内外的掌柜郎中伙计都用面巾蒙了口鼻,以做最简单的隔离防护。这会儿,哪怕是隔着几层棉布制成的面巾,江夏也差点儿被恶臭给熏吐了。 转头吸了口气,这才将那股胃里涌动的恶心压下去,彤翎拉了江夏一把:“姑……公子,你别过去了。” 江夏抬眼看看她,伸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大步朝着那老妇人走过去。 老妇人的儿子已经将她从车子上搬下来,就放在门口铺着的竹席上。 江夏过去检查了一下,都不用把脉,就先招呼彤翎送上一碗水来,她吩咐老妇人的儿子道:“先给她灌水,灌下水去再吃药。” 有些意识昏迷的病人已经出现了吞咽困难,甚至完全无法吞咽……这种人,本应该用鼻饲法喂药喂流食的,但眼下,真的没有那个条件。 又有病人送来,江夏转身去看诊,然后吩咐人送上糖盐水和止泻药。 接连看了两三个病人后,江夏再回头去看那个老妇人,却见她的脖颈衣领处湿了一大片,嘴巴却仍旧紧闭着,她儿子还抱着她的头,还想着灌水…… 江夏皱了眉头,走过去,先伸手试了试老妇人的颈侧……触手几乎摸不到脉搏了。 “你托着她的脖子,然后掰开她的嘴巴……”江夏教着那急的满头大汗的汉子给病人灌水。 眼看着老妇人情势危急,江夏伸手要了银针,给老夫人扎下去,很快,老妇人缓了缓,连续喝了几口水下去,紧接着又喂了药,江夏起了针,又去给其他病人看诊了。 等她忙完一阵转回来,那个老妇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倚在儿子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糖盐水。 “这位先生,多谢你救了俺娘的性命,俺田大牛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报答恩情。”那汉子说着,放下自己娘亲,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江夏连忙止住:“停!你谢我的事儿不急,还是先照顾好你娘再说吧!” 一天下来,刘掌柜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来:“今儿终于有人上门购买红伤药了,加上前几天卖出去的止泻散,总算差不多把这几日义诊施药的本钱找补回来了。” 江夏累的不行,洗干净了手脸,捧着一杯水慢慢喝着,听了刘掌柜这一番话,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赵一鸣却皱了皱眉,略一思忖,开口道:“掌柜的,那红伤药里可是有夏姑娘的红利,你可不能让夏姑娘也跟着出义诊的本钱。” 刘掌柜的看了看神情淡定的江夏,又看了看一脸急切的赵一鸣,暗暗摇摇头,都是学医的,人家小小年纪就医术精湛不说,这为人处事上也比赵一鸣圆滑老到多了! 心里这般想着,刘掌柜脸上却露出一抹朴实的笑容来:“瞧贤弟说的,这还用着你说,这一次,济生堂能够再进一步,可都是夏姑娘的功劳,我哪里能吞了夏姑娘的红利去。” 说到这里,刘掌柜略略一顿,接着道:“对了,王先生说了,夏姑娘的分红再加两成,以后,每月一结。不仅是红伤药,还包括前头的枇杷膏子,也一律按四成分红。” 江夏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终于多了些笑容,却并不忘形,拱拱手道:“多谢赵先生,多谢刘掌柜,也请刘掌柜带个话,谢谢王先生厚待。” “哎,夏姑娘如此客气,未免见外了!说起来,这一次济生堂得名又得利,可都是托夏姑娘的福呢!”刘掌柜说起这话,脸上的笑简直抑制不住,开了花一般,“那个以身抵药,还真是个好法子,又挣了好名声,又得了那么多好伙计……夏姑娘说的一句话太好了,孝子必定忠信呐!” 赵一鸣也跟着连连赞叹着:“若不是亲见,是万不能相信,居然还有这种完全之法:病人治了病救了命,咱们济生堂不但扬了名,还居然还能够建起那么大一个制药作坊,一批批买药的上门求着下单子……啧啧,真不知夏姑娘怎么想来!” 江夏放下水杯,失笑着摇头道:“二位这般说话,不怕把我捧太高摔着么?” 刘掌柜和赵一鸣互相看看,三人同时笑起来。 ‘以身抵药’的法子其实并非她想出来的,不过是‘以工代赈’的演化版本罢了。能够让病人得以治病救命,又能够给铺子招揽一些比较可靠的伙计,也给那些人一个安身活命的工作,她作为技术入股的一方,也能分得红利 ——多方受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126.第126章 活该挨骂(2更) 又是三天过去,济生堂接诊的人数终于开始减少的时候,临清府的知府衙门终于偕同漕运总督衙门、临清府的府兵统领衙门一起,由兵丁维护秩序,押运赈济粮米在临清城外设立了施粥的粥棚,又征集临清城和周边集镇的数名郎中,在粥棚旁设立了义诊施药的医棚。 消息传来,江夏愣了片刻,随即撇撇嘴丢到一旁,继续给新送来的病人诊脉看病。 临清府那边的粥棚、医棚设立起来,徐襄就不再出门,每日只将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写文章。 江夏又出去了几日,终于在进入六月份的第一天,不再出门。 送来的腹泻病人逐日减少,新增病例终于减少到了个位数——这样的情况,江夏已经不需要再去坐诊,有赵一鸣已经足够应付了。 不用出门,连日的疲惫让江夏一夜沉睡,第二天早上也想着多睡一会儿,好好补一补前些日子透支的体力。 谁成想,就有人那么不知趣,天刚放亮,就听碧玉笑着招呼:“表姑娘过来了?二少爷刚起,正在洗梳呢,表姑娘且稍等片刻。” 彤翎和翠羽已经起了,听了这话,彤翎忍不住恼道:“听这话,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表姑娘的丫头呢!真真是没脸没皮!” 翠羽扯了她一把,往里屋里努努嘴,低声道:“你且安分一会儿吧,姑娘这些日子累得怎样,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啊,得让姑娘多睡会儿……眼瞅着刚刚养的见了一丝儿肉,这又瘦回去了,看着,比姑娘刚来时还瘦了……” 彤翎撅撅嘴,也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 两个丫头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江夏却都听在了耳朵里,包括外头碧玉和表姑娘的对话…… 嗬,她是知道魏郦娘没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魏郦娘又跟徐襄重修旧好了?这是表哥表妹冰释前嫌,再续前缘的节奏哇! 撇了下嘴,江夏翻了个身,面向里边,同时拉了拉被角将耳朵捂住。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江夏忽地一声撩开被子坐起身来。罢了,醒了就睡不着的毛病看来从现代跟过来了。 只是,打搅了她补眠的那个人,你做好了准备,某人的起床气可是很恐怖的! 冷着脸,江夏穿鞋下地,也不梳洗,往床头扯了件袄子披在身上,披着头发穿着白凌子中衣就晃出了屋门。 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下,精心梳洗过的魏郦娘穿了一件牙白色的绣花窄袖细腰的袄子,下面搭了一条淡绿色的百褶曳地绣花绡纱裙子,头上攒了两支玉簪和一朵初开的粉白色醉芙蓉,衬着那一张娇花秋月般的美人面,真真是桃花如面,人比花娇。 江夏扑撸扑撸头发,止住一脸担心上来劝说的翠羽,笑嘻嘻地开口道:“表姑娘起的真早啊!” “啊……”魏郦娘回头一看江夏蓬头散发,衣裳不整的样子,登时露出受了惊吓的模样来,小手捂着那大张的红润小嘴儿,一双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江夏暗暗地咒骂一声,奶奶的白莲花伤不起啊,为什么人家吓一跳的表情都这么好看呐! 不管心里咋想,江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表姑娘身子弱,还是要多多保养才好,每日起太早,睡眠不够,不但身子受不住,这皮肤可是要变差的,时间长了,还会起斑、起皱、晦暗无光呢!啧啧,表姑娘这般人才,若是变老变丑了,岂不太可惜啦!” 说完,也不再看魏郦娘泫然欲泣的娇弱可怜模样,江夏转身回了屋,咚咚咚走回自己房里,上床一拉被子,再次闭上眼睛。 呼,出了口气,心情好多了,她可以好好地补个回笼觉了! 翠羽和彤翎两个丫头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刚刚江夏往外走,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就突突突说了那么一大通,她们赶紧上去劝解,也被止住,之后姑娘又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床睡觉…… 两个丫头站在里屋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彤翎小小声地说:“姑娘,姑娘莫不是被什么冲撞了?” 翠羽相对沉稳些,立刻瞪了彤翎一眼,默了一瞬,道:“姑娘好好在床上睡着呢,别胡说!” 彤翎的眼睛瞪得溜圆,好一会儿,才恍然地点点头:“嗯,嗯,姑娘睡着呢……那啥,昨儿姑娘吩咐的给小囡和小妹的衣裳,咱们赶紧做起来吧,这天热的出奇,那俩小丫头都没件替换衣裳呢!” 说着话,两个丫头也不理会外头怎样,顾自找出裁好的布料做起针线来。 魏郦娘站在石榴树下,娇弱无限,委屈无限,可怜无限…… 可谁知,眨眼始作俑者就撤了,连旁观的丫头婆子也转眼没了踪影,只剩下碧玉一个人站在一边,也同样一脸呆滞一脸反应不良。 魏郦娘暗暗咬牙,想要哭起来吸引某人的注意,但顾忌自己的形象,终究是下不了狠心。 “哎哟,夏姑娘这般……是不是撞客着啦?”碧玉好半天才转回神来,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来。 魏郦娘暗暗骂了一句,什么叫撞客着了,这么说,她一通发作都是身不由己,不用负责的嘛?这种没脑子的蠢货,难怪姨妈将她安置在表哥房里,都不得上前! 暗暗鄙视了一回,魏郦娘抬手按住眼角,那里一颗晶莹的泪珠正缓缓滚落下来。 泪盈于睫,魏郦娘却强撑起一抹笑来,那模样真是分外凄楚可怜:“子不语怪力乱神,碧玉姐姐慎言!……都是我不好,不该到这边来,惊扰到夏姑娘好梦安眠!” “啊?表姑娘别这样,怎么能怪表姑娘呢……”碧玉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胡乱劝了两句,见魏郦娘仍旧泪珠滚滚的,她有些不耐烦了,也怕担上是非,丢下魏郦娘,匆匆往屋里走去,“表姑娘莫要委屈了,奴婢这就去找二少爷,让二少爷来给表姑娘做主!” 一边走着,碧玉一边扑撸着被魏郦娘抓皱了的衣袖,她这件可是刚刚上身的新衣裳,二少爷还没见着呢,就被那哭兮兮的表姑娘给抓皱了。嘁,你以为还是曾经的表姑娘啊?二少爷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天天一大早跑过来……活该挨骂嘛! 127.第127章 厚脸皮(3更) 魏郦娘看着碧玉那样一扭三摆进了屋的背影,几乎呕出一口血来。曾经,她是怎样奉承自己的…… 这个念头也就是一瞬,就被魏郦娘压制下去。她垂了眼,将眼底的某些情绪掩住,再抬起眼,她的脸上又挂上了一抹得体温婉的微笑,目光平和清澈,没有半点儿杂质。 因为,碧玉竟然真的将徐襄请了出来。或者说,徐襄洗漱完,按照江夏替他养成的习惯出门活动身体了。 碧玉紧跟在徐襄身后,目若柔波道:“二少爷,表姑娘来了。” 徐襄并不理会她,只将目光转向石榴树下的魏郦娘,淡淡道:“表妹,姨母不在你身边,你更要知道照应好自己,也免得姨母挂念。” 魏郦娘脸上的笑瞬间冻住,她飞快地垂下头,就在碧玉和东屋里关注着这边的彤翎翠羽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就听魏郦娘柔声笑道:“多谢表哥关怀。” 彤翎呆愣半晌,才僵着脖子看向翠羽,道:“我算是见识了……还有这么厚脸皮的!” 翠羽瞪她一眼,嗔怪道:“说你多少回了……那也是你能说的,赶紧做你的活儿吧!” 天气热的反常,江夏这个回笼觉睡了没多会儿,就被热醒了。 抬手抹了把汗,江夏将身上搭的薄被掀开,又放任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洗完脸,一边让彤翎给她梳着头,江夏一边打着扇子,脸上的汗仍旧不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道:“咱们府上往年可用冰?” 彤翎摇摇头,翠羽捡了一支碧玉簪子递过来,一边道:“咱们府上因着太太上了年纪不爱那东西,二少爷体质弱又用不得,故而都是不用冰的,倒是听说原来大姑奶奶在家的时候,每年都会买一些冰来用。” 江夏这么一问,也只是在书籍资料上看过古代夏季是用冰降温避暑的,当然,也知道古代的条件,储存点冰不容易,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消费的起的,徐家不用冰也算在她的预料之内。所以,她也不多纠结,随即就抛开了冰的问题,转而琢磨起夏天的各种花露水、驱蚊水、风油精来。 算是沾了徐襄的光,她的用度都很及时,夏季的纱帐子那场大雨停了没两天就换上了,都没用她管,魏嬷嬷和芷兰就带着人里里外外换了一遍,连被褥都换成了夏季用的薄款,包括床上铺的蔺草席子,细密舒服清凉还吸汗。 彤翎给她梳好了头发,江夏也琢磨出了结果。 花露水就算了,徐襄别再过敏什么的。驱蚊水和风油精她倒是可以做一些自己用,却不能再拿给济生堂了。 走到正屋,徐襄已经遛弯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徐襄还说了说赈济防疫的一些事情,江夏也只是安稳听着,并不多话。 魏郦娘却是早走了,徐襄也没提她,仿佛那个人从没来过一般。 徐襄不出去,就在家里读书写文章,江夏看着彤翎和翠羽做会儿针线,就坐不住了,趁着还不到晌午,跑去花园子里看了看。 那几十棵罂粟的花朵已经凋谢,蒴果膨大起来,粉绿的颜色变得浅了些,这是果实即将成熟的标志。江夏与那种花的婆子打了个招呼,取了之前的定制的刀片过来,在一个个蒴果上割上几道伤口,然后,就看着有乳白色汁液从伤口处沁出来,然后顺着伤口淌下来,落在江夏手中的小瓷盏上。 这个活儿缓慢而细致,需要人有足够的耐心才行。江夏热了一头一脸的汗,收的汁液也刚刚盖过碟子底儿来,估摸着至多有十毫升的样子。 看着升到头顶的太阳,她果断决定撤退。傍晚太阳落山了再来。 回到院子里,顺带着看了看自己门前的几棵西红柿,因为那场连阴雨,西红柿长的不好,不够粗壮还歪三别扭的,江夏很耐心地寻了些树枝来一棵棵固定了。这几天没注意,竟然在枝桠里开了几朵小花,不起眼,却足够江夏欢喜不已了。 或许,不久之后,她就能够吃上西红柿炒蛋、西红柿沙拉、糖拌西红柿…… 之前天天早出晚归,在济生堂累死累活,这一下子闲下来了,江夏还很有些不适应,是以,下午刚过了巳时,太阳还热着呢,她就耐不住又跑去花园里去了。太阳落山前,她总算把几十棵罂粟都收完了,晚上,她就在小厨房里进行了初步的提炼,那一股妖冶的特殊芳香四散开来,引得人心暗暗浮动,一个个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漾出开心的笑容来。 转天,江夏终于待不住了,报备一声就又出了门。这一回,她只带了彤翎一个,准备先去济生堂转个圈,就去小院。 意外的,她在济生堂遇上了王大有。 毕竟是有过接触的,见了面自然要寒暄两句,江夏就笑着问:“王大哥看着红光满面的,是不是发了大财啊?” “承姑娘吉言!”王大有竟然没谦虚地一口应承了,笑容满面道,“还不是前些日子那场事儿,街上好几家的铺子都毁了,仅仅是东西毁了也还罢了,顾家拿了银子作赔,不是有两家伤了人嘛,这买卖就干不下去了,准备出让店面……小的吃这碗饭,自然要替街邻乡亲的操持着些,争取多买几两银子……唉,摊上这样的年月,都不容易不是!” 听着王大有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白,江夏随意地笑了笑,也没往心里去。 正好刘掌柜从里头出来,笑着招呼她过去。让江夏比较意外的,刘掌柜叫她竟然是分红。这一次分红,刘掌柜按照王先生的吩咐,不但将五月份的红利给她结算了,甚至连之前枇杷膏子增加的两层红利也给她补齐了,前前后后的,竟然给了她二百两银子。 “应该是一百九十八两多一点儿,我做主,就给姑娘添成个整数。”刘掌柜一脸慷慨地说道,一边体贴地询问,“姑娘,你是要银子还是银票?姑娘放心,咱们铺子里的银票都是见票即兑的,没有抽头的!” 128.第128章 游船(四更) 听说自己有两百两的收入,江夏一下子居然联想到王大有那番话去了。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微微一转,就被她丢开去。 二百两银子听着不少,但用来置业开铺子就不足了。更何况,徐家在三岔镇,又有济生堂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把在这里置业的念头排除了。 “多谢掌柜的关怀,还是给我银子吧,总觉得银票子薄薄的一张纸,没有银子拿着踏实!”江夏笑着回答,一脸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其实,她是怕银票子那东西,很容易给人留下痕迹,不像银子,没有辨识度。 毕竟江夏娘的出身在那里摆着,有这样的想法也算正常。刘掌柜笑着摇摇头,二话不说取了四个大银锭子出来,用一个大荷包装了,递到江夏手中。 抱着沉甸甸的荷包,江夏一脸欢喜,但心里却暗暗叹息着,还是没银子啊,这一场不算大的天灾,三岔镇都有好几家铺面出让,临清府或者德州府什么的,哪怕不造灾,铺子也比丰年卖的贱一些,也算是个入手的好机会。可惜! 谢了刘掌柜,告辞出来,王大有已经走了,想也是去兜揽着卖铺子去了。 赵一鸣那边有应诊的病人,江夏留了个话给他,就带着彤翎出了济生堂,沿着大街,一路逛过去。 她在徐府住着,吃穿用度都是跟着二少爷徐襄走,那边小院里的几个人,吃的用的穿的却都得她操心。 越哥儿的衣服连秋天穿的都做下了,刘水生和两个小丫头的衣裳却没有替换。再者说着,天气热了,大人没办法要穿着长袖长裤的,两个小丫头那么点儿大,完全可以做两套短袖短裤穿着嘛。 还有蔺草席子,她也要买几床回去。另外再买一张竹躺椅或者竹床,放在院子里,早晚吃饭、晚上乘凉,都好用。 一路逛下来,衣料、草席都买好了,直接让伙计给送到家里去。江夏带着彤翎手里也拎着大大小小好多包东西,有老昇坊的点心,有胡家卤肉的猪耳肴鸡,江夏还在街上遇上个卖桑葚的,花了二十文钱买了好些,用荷叶裹着,江夏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捏一颗丢进嘴里,也不忘给彤翎喂几颗,等江夏带着彤翎到了小院时,她们俩的嘴唇都被染成了紫色。 有了这许多东西,大的小的都欢喜无限的。 商嫂一边拎了水壶给江夏倒水,一边笑着道:“家里四季衣裳都有的,只要家去一趟拿来就行,那些衣料子还是给哥儿留着做衣裳吧。” 江夏笑着道:“商嫂子也不用客气,这是之前说好了的,干的好了涨工钱,还管着四季衣裳。这些日子,我顾不上这边,又添了个小囡让你照看着,你照料的用心,那衣裳是你应得的,就别推辞了。” “嗳,那就谢谢姑娘了!”江夏说得明白,商嫂子拿的也放心,欢欢喜喜应承了,“那些布料姑娘可想好了找谁裁缝?若是姑娘不嫌弃,就都交给婆子吧,做的活计不说多鲜亮,但大小肥瘦了保管合适。” 江夏微微挑着眉,笑道:“商嫂子白日的活计本来就够累了,再做衣裳……” “姑娘放心吧,小囡是个乖的,不淘气的。再说晚上她睡得早,就那么几身衣裳,紧紧手,三五个晚上也就做得了。保管不耽误白日的活计。”商嫂子说话爽利,实实在在地请求着。 江夏笑了:“嫂子别多心,我是想着你太累……既然嫂子这么说,我就不管了,索性都交于嫂子吧。” 说着又笑道,“刚才嫂子也说了,家里有夏天的衣裳要拿,今儿我在这边,不如你趁空儿家去趟,这也有七八天没回去了,也会去看看老人孩子,不用赶着回来,下半晌掌灯前回来就成。” 商嫂子更加欢喜起来。江夏回头吩咐了彤翎一声,将她刚刚买来的老昇坊点心拿了两包出来,交给商嫂子,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吃。又拿了块四尺的青色布头。四尺棉布,大人做一件衫子,孩子却够做一身新衣裳了。 商嫂子千恩万谢地接了东西,收拾个包袱回家去了。 江夏则琢磨着开始做午饭,一边将小囡和小妹叫在身边,逗弄着说话。 两个小丫头,一个四岁半,一个还不到三岁,经过十来天的好吃好喝,枯瘦的脸颊都长了些肉,气色也明显细腻红润起来,原本就生的不错,这气色足了,就变得香香软软的可爱的不行了。 转过两日,又是越哥儿休沐的日子。 江夏仍旧一早出了门,往济生堂里报备一声,就去了学堂接越哥儿放学。 然后,她带着越哥儿没有回家,而是往码头上去,那边有她早就租好的一艘棚子船,江夏带了越哥儿上船,顺水而行。 船舱里铺了竹席,放了一个小矮几,彤翎和翠羽将带来的点心小菜在矮几上摆布开来,最后又从食盒中取了一小壶酒和两只酒盅儿,也摆在矮几上。 江夏穿了一身青灰直缀,束着发,戴着同色的方巾,容颜如玉,气度清逸,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扇着风,站在船头上,看船下河水潺潺,感受着凉风习习,真是惬意无限呐! “公子,在船头站站就好,还是进舱里去吧,这大太阳毒辣的很,公子身娇肉贵的,可别热着中了暑气。”船娘拎着壶热水走过来,笑着大声招呼着。 江夏从善如流地转身回舱,看着船娘打包裹头,脸上的皮肤才呈现出浅古铜色,就知道水上的光照厉害,笑着道:“大嫂在船上几年了?” “不记得了,俺从小就生在船上,大了嫁了个婆家还是使船的……就一直飘在水上面,俺今年二十九了,就算是在船上呆了二十九年呗!”大嫂性格爽朗,快言快语的。 江夏有些愕然,片刻方才笑道:“难怪大嫂这船使得这般好啊!” “吃饭睡觉一样罢,哪里值得公子夸奖。”船娘笑着寒暄一句,拎着水壶往船尾去,一边嘱咐道,“俺家老头在船尾下了钓钩,过会儿就有鲜鱼汤喝,两位公子且饮着,鱼汤做好了,正好给二位公子醒酒开胃。” 正说着,就听前头有人朗声道:“周大嫂子,刚才让我好找,问了周三才知道,你家船一早就揽上生意了。” 129.第129章 弟……江姑娘? 周大嫂这艘船,因着多接载客往来的活儿,修整的比一般棚子船略精致些,顶棚四壁都用了茶色的洗抹布糊了,船舱两侧都开了窗,同样用上好的细麻纱糊了。窗放下来,仍旧有细微的河风透窗而入,清幽而凉爽。若是想看景,只需拿木叉杆将窗扇撑起来,就能坐在船舱之中,悠然观赏河面的水光、两岸的风景了。 那个与雨周大嫂说话的声音江夏隐约在哪里听过,听着多少有些耳熟。心中疑惑,她毕竟在济生堂坐诊过好些天,接触的人真心不算少,但这么一个人说话隐隐中透出一种优越感来,应该是家世出身不错的那种人,她却想不起自己在那里接触过。越是想不起来,越难免生出些好奇来,暗衬着自己穿着男装,倒也不用藏头露尾的,于是江夏就拿了叉杆,将身侧的窗户撑起来,手扶着窗栏往外看过去。 斜后方跟上来一艘船,与周大嫂的船规格相仿,只比周大嫂的船身略窄小一些。那船头上负手立着一位绯衣公子,头戴软脚幞头,面容如玉,双眉朗朗,端的是仪容俊美气度不凡。但江夏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她可以肯定,从未见过此人。 正疑惑着,就听周大嫂朗声笑道:“嗳哟,顾二爷要用船,也不早点儿打发个人知会一声,这一说,倒显得俺们夫妻慢待了二爷!” 江夏瞬间恍然,正要将窗户放下,却见那艘船突然加快了速度,赶上来,与江夏这一艘船几乎并行起来。 此时,江夏才看见,那位顾二少爷穿一身靛青银丝绣袍子站在船尾,由于船舱遮挡,从前头看,只看得见顾二的上半身。加上刚才两船前后的方位原因,江夏之前才没有看见这位。 而且,顾二旁边还有一人,江夏竟然也认识——徐襄的姐夫,徐慧娘的夫婿,临清府同知的大公子景谅! 不知该不该庆幸,顾二与景大公子都背对着江夏这边,那景谅弯着腰,似乎正从水里拎起个什么东西来……江夏将几人看清,自然不会等人看到,手握叉杆一提,将船舱的窗户放下,转身招呼翠羽,“去,跟船家说,躲开那艘船……” 这话没说完,江夏就住了口,顾二公子、景谅,还有那船头的公子……都是非富即贵的,相比起她和越哥儿,船家更不愿意得罪那三个。 略一思忖,江夏道:“去叫周大嫂进来,我有话说。” 翠羽答应着出去,很快周大嫂就擦着手进了船舱:“公子,有何事吩咐婆子?” 江夏温婉一笑,道:“大嫂想必也看出来了,我姐弟出来游船,也是不好让人看见的……劳烦你周全。” 周大嫂目光一闪,了然道:“姑娘放心,婆子还是知道些规矩的。” 说着,江夏使了个眼色,翠羽捧了约摸一两银子递过去,周大嫂双手接了,欢喜无限地连声谢了,抽身往船尾去,做鱼汤去了。 越哥儿眨着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突然严肃道:“姐姐放心,有越哥儿呢!” 江夏还没等反应,彤翎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严肃地板着小脸的越哥儿瞬间低了头,从江夏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见小家伙的耳朵脖颈子一下子红成了番茄色。 斜了彤翎一眼,江夏微笑地向越哥儿伸出手去:“那好,姐姐就依靠小弟了!” 越哥儿倏地抬起头,红着脸看着姐姐伸过来的手,迟疑了一下,也抬起手,两掌相击,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击掌为誓,越哥儿可别忘了今天的话哦!”江夏笑着追加了一句。 越哥儿脸上的红晕退了又重新聚起,眼睛却格外明亮,连连点着头,郑重道:“姐姐放心,弟弟一定不会忘!” 略略一顿,越哥儿又补充道:“弟弟会好好念书,考进士,给姐姐挣个诰命回来!” 这一回,换成江夏笑起来,她伸手过来,拍拍越哥儿的肩头,笑着道:“弟弟是不能给姐姐挣诰命的。不过,小弟有了出息,姐姐也跟着荣光,旁人要想欺负姐姐的,也得多想想了。” 越哥儿的小脸蛋儿有未退的红晕,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夏,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江夏斟了两盅酒,将其中一杯放在越哥儿面前:“小越,为了将来的光耀门楣,咱姐俩喝一杯。” 江夏带的是樱桃酒,据说是江南传过来的,口味甘甜清香,酒精度数却不高,是以,江夏才敢给越哥儿喝一点。 外头没再听到那几个人说话,江夏这艘船是顺着漳河去飞燕湖的,因着六月并非飞燕湖赏景旺季,是以江夏只以为与那一行人是偶遇,也没再多想。 与越哥儿说着话,浅酌慢饮着樱桃酒,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柱香的功夫。有鲜美的鱼汤香气从船尾馥郁过来,无孔不入地钻进船舱,也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唔,好香!”江夏轻声感叹一句。 “嘿嘿,是挺香的,不过,弟弟觉得不如姐姐做的菜香!……有一回,富贵不让我吃饭,姐姐回来偷偷给我带了些烧豆子回来,真香,那是我吃过最香的东西了。” 江夏脸上的笑一滞,随即扯着嘴角勉强道:“那是你饿得狠了!……这会儿,倒是没有豆子给你吃,不过,我知道有吃的,待会儿到了飞燕湖,姐姐做给你吃!” “哦,姐姐,有什么好吃的?”说起旧事,越哥儿放任自己露出小儿心态来,挪到姐姐身边,伏在姐姐腿上询问着。 江夏也不讨厌他的接近,抬手抚着他的头发笑道:“暂时保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说着话,江夏起身,顺带着把越哥儿也拉起来:“还有一种好东西,也不用到飞燕湖,这里就能寻到……” 说着,示意彤翎翠羽:“去看看那船还跟着不?” 彤翎最爱这种跑腿打探的活儿,走到舱门处,探出头往船头两侧看了看,回头笑嘻嘻地摆手道:“走了,没跟着了!” 江夏立时没了之前的萎靡之态,一跃而起,伸手拉了越哥儿道:“走,跟我去船尾,看我给你露一手!” 姐弟俩挽着手笑嘻嘻地出了船舱,踏上船尾,却在一抬头时,瞬间愣住。 就在她的船后,江夏以为已经离开的船只仍旧跟在后边不远处。而关键是,那三位她想着躲开的人都在那艘船的船头,围着小几饮酒消遣,听到动静,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弟……江姑娘?”景谅一怔之下,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130.第130章 相请不如偶遇(2更) 一抬头看见那艘船和船上的三个人,江夏一下子从微醺状态醒过来。心下暗道自己疏忽大意了,一边快速琢磨着如何应对……这面对面遇上了,再装没看见躲起来是不可能了。 正犹疑中,恰好景谅叫了一声,江夏顺势就扬起一抹微笑来,对着景谅拱手道:“啊,原来是景兄,恕小弟失礼,实在是没想到在这里与景兄遇上……景兄,这是刚从临清过来,可去看望过我家太太了么?” 景谅是徐家的女婿,到了三岔镇自然应该上门拜望。只是看他这样邀朋唤友悠游山水的模样,显然不是一早赶过来的,那为什么没去徐府……呵呵,她不想揭人的短,只是想着就此堵住景谅的嘴,并让他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她。 “呃……呵呵……”景谅尴尬地笑笑,给自己打圆场道,“今日过来是应朋友相邀,还没来得及过去……来,来,我给江贤弟介绍,这位是顾家二少爷顾青茗。” 顾青茗一身靛青银丝绣锦袍,不张扬不做作,却衬得他越发体态挺拔,仪容俊美。 听景谅介绍,顾青茗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拱手道:“在下与江贤弟见过面。江贤弟今日未去济生堂坐诊么?” 对上顾青茗微微含笑的眼睛,江夏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有一种直觉,她之所以在这里与这些人遭遇,大概与此人脱不了关系去。 心中不论作何想,表面文章谁不会做? 江夏也同样笑的温文谦逊,道:“原来是顾二少爷,之前倒是小弟眼拙,不曾认得,还望顾二少爷海涵!” 至于坐诊一事?谁规定她有问必有答啊?这里又不是审讯室,她也不是犯罪嫌疑人。 景谅看着二人的暗藏讥讽,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很快就一笑遮掩过去,转身替江夏继续起那位绯衣公子来:“江贤弟,这位是……” 抱朴,宋抱朴!”那绯衣公子眼角含着淡淡笑意将话接了过去,手中的折扇轻轻晃着,目光并不犀利,却将江夏连同她身边的江越、身后的两个丫头,都打量了个通透。这就是小妹说的那位奇女子? 居然换了男装出来游山玩水,刚刚顾老二怎么说,济生堂坐诊? 他早就听说,济生堂救治流民义诊施药时,多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年轻郎中……没想到是她? 小妹的眼光还不错,是个有意思的! 宋抱朴看过来的目光虽然不犀利,不冰冷,却难免有些过于明亮了些,那些不加掩饰的是兴味吧?奶奶个腿的,她江夏是个大活人,可不是给他耍把戏的猴子! 强压住心头的不快,江夏嘴角的笑容不变,只是更加公式化了些,拱手道:“原来是宋公子。幸会,幸会!” “哈哈……”生在那种家族之中,宋抱朴旁的不敢说,洞察人心的能力远非同龄人可比,就是又踏入商路,最擅察言观色的顾老二都差的远。江夏脸上那一丝别扭的表情自然被他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个有趣的! 笑过之后,宋抱朴略略收敛了神色,略略一抱手,算是还了礼,笑微微道:“江贤弟与我是初次相见,却应该见过舍妹……前几日,我离京时,舍妹还让我给江贤弟带了礼物和书信,只是这几日事务繁忙,还未及给贤弟送过去。” 京城,舍妹,礼物……又有景家大公子同行,江夏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她大概猜到这位宋公子是哪个了! 她认识的人中,与京城有瓜葛的没几个,再加上年轻女子的条件,那就只有一个——鱼儿姑娘! 那么,这位就是之前在景家养病,并招了太医出京看诊随身照料的那位了? 或许是因为回春堂的原因,江夏对顾家二少爷也没什么好印象,刚才看见他,她就想着避开了。如今,知道了这位宋公子的身份,她就更没有兴趣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了。 目光再次落在宋抱朴笑的可恶的脸上,江夏很想问一句,她这会儿怎么也穿着男装,你做大哥的就这么大喇喇说自家妹子惦记着人家还带了礼物书信……这样真的好么?就不怕不明真相的人误会了,害的鱼儿姑娘名声受损?! 只不过转念,江夏就想明白是自己太天真了。 不说那船上几个人不会多嘴,就是她这边的人,都清楚她是女子着了男装,又怎么会损害鱼儿的名声去! 将种种不满、厌弃掩在心底,江夏扬起一抹浅笑来,道:“今日是舍弟休沐,我带他出来散荡散荡,不好意思打扰了各位的雅兴,对不住,在下就不打扰各位了!” 说着,拉了江越的手转身就往回走。 她之前是想着到船尾钓虾的,可当着这三个人六只眼睛,她是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再说,钓虾需要很安静才行,她之所以到船尾也只是想着试一试,遇上这种情况,她干脆放弃,等船到了飞燕湖,寻个水草丰富的地方停了船,钓什么都行。索性她包了船,有一天的时间呢,不急,不急! 那边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顾青茗自然不肯放她就此逃开,轻轻一笑,扬声道:“江贤弟留步!” 江夏身体一僵,强自按捺住心头腾起的怒气,勾着唇角转回身来,睇着顾青茗问道:“敢问顾二公子还有何事指教?” 称其公子,表明了自己与你不熟,故作亲密的话就不要说了。 顾青茗却是哪个?是初出手就从一干老奸巨猾的商家手里赚回了几百两银子的商界天才。如今,更是游历商海多年,久经历练,手腕高超的商界才俊,据说,有人称其是郑二老爷之后的又一个经商天才! 面对江夏这种水平的冷淡,他完全不觉难堪,甚至笑容更亲切诚恳了几分,道:“之前听闻江贤弟为流民义诊之事,就深慕贤弟之人品,只恨一直未能结识,今儿,能与贤弟在此相遇,也是你我的缘分……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不如请贤弟过船一叙……” 131.第131章 值了(3更) “这位小兄弟是江贤弟的弟弟?也请一并过船来吧。听说过几日,临清府宿儒赵谦赵老先生开门收徒,在下不才,倒是与赵老先生有些忘年情谊,虽不能替老先生收徒,若是带着小兄弟上门还是可以的……” 这一番说下来,拉拢加诱惑……对于给江越拜个名师的事,江夏多少也有些心动,但却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她答应顾青茗的条件……若真的答应了,她可就真是将小辫子送到顾青茗手里去了。 江夏低头看了江越一眼,见越哥儿眼神清明,对她只有满满的信赖,江夏心中安定,抬头笑道:“多谢顾二公子相邀,只是,在下只得浮生半日闲,就要回转,二公子这份盛情在下只能心领了。” 说着,拱手一礼,回头对那周大嫂道:“大嫂,看着调头,咱们就此回转吧!” 周大嫂知道江夏女子身份,也不赞同她往另一艘船上去的,听了这话,自然没有半点儿迟疑,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招呼着自己老头子调转船头。 江夏神色淡淡的,又向景谅拱拱手,牵着江越转身进船篷去了。 因着河面宽阔,船调头也容易,周大嫂两口子用竹篙撑了几下子,船就调转回来,往三岔镇回返了。 江夏默默地喝了两盅酒,约摸走出来一段距离了,示意翠羽去船舱外看看情况。 彤翎心里一直忐忑着呢,刚刚是她的疏忽,导致姑娘遇上那些人……呸,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咋那么不要脸,还叫姑娘过去,他们将姑娘当成啥了?还有大姑爷,眼睁睁看着姑娘受人言语轻薄,却一声不吭……还真是没情没意啊! 此时,见江夏示意翠羽,却不用她,心里更是纠结难过,却并不钻牛角尖儿,见翠羽往船尾去了,她就跑向船头……两头都看看,可再不能疏忽了! “姑娘,他们没跟上来!一路往飞燕湖去了!”翠羽回报。 彤翎看了一会,也转会来道:“前头河道里很清静,一个船都不见……倒是有个岔道,不知道往哪边去的。” 好不容易带着越哥儿出来一趟,谁成想被那些人给搅合了,江夏也正气闷的很呢,一听彤翎这话,立刻眼睛一亮,连忙让把周大嫂请进来。 请进周大嫂来一问,才知道,那道岔口水路也是通往一个叫刘黑子泊的湖面,水面不小,却因为那边多芦苇荡,没有荷花,景色不够好,是以,很少有人往那边去游玩。 江夏大喜,拊掌笑道:“走走走,咱们就去那里。” 周大嫂多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出钱的是大爷,江夏雇她的船,她自然要听人家吩咐。爱去去呗,就一片啥也没有的荒水洼子,去看一眼也就死心了。 谁成想,江夏早就盘算好了,让彤翎和翠羽将她准备的丝线、钓钩之类的拿出来,又去跟周大嫂要了两个竹编鱼篓过来…… 到了刘黑子泊,寻了一处芦苇丛停了船,她就在船头将钓钩、鱼篓都下到了水里。 周大嫂两口子也不多话,任她们自己玩去,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真让江夏钓上鱼来了,钓钩还罢了,钓上来也不大,终究有限,倒是两个鱼篓子大显神威,连续起了几次,就起上来足足四五斤鱼虾,鱼都不大,却鲜活的很。 江夏借了周大嫂的锅灶,就在船尾做了个熬鱼贴饼子,经连周大嫂两口子都连声赞叹好吃。 小鱼刺儿多,江夏不耐烦吃,只舀了一碗浓浓的鱼汤慢慢喝着,一边微笑看着江越吃的满头是汗,心中是满满的温暖和幸福。 吃过饭,江夏索性撒了手,让江越和两个丫头自己玩去,那一壶酒大都下了她的肚子,多少有些微醺之意,她索性抓了个垫子靠着,小憩片刻。 一觉醒来,日头偏西,越哥儿偷偷探头进来,看见江夏醒了,立刻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姐姐,姐姐,你知道我钓了多少鱼么?” “多少?比上午还多么?”江夏故意露出一脸惊奇的表情来。 果然,江越很满意姐姐的表现,咧着嘴巴道:“我钓了一桶,再钓上来,那水桶都要盛不下啦!” “啊,那么多?” “嗯嗯,晌午的鱼汤那么好吃,水生和囡囡、小妹都没吃上,咱们将这些鱼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去!”江越说着,小脸上很有些自豪。 江夏满脸笑地看着他,毫不迟疑道:“你钓上来的鱼,是该让他们尝尝,好吃着呢!” 看着越哥儿满脸灿烂的笑容,欢快飞扬的笑声,江夏就觉得这一趟出来的——值了! 回到小院,已是薄暮时分。江夏带着商嫂匆匆洗了鱼虾,拿了一部分过了下油,江夏带上回了徐府。 这一天,徐襄的晚饭开的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却吃的格外欢畅,浓浓的鱼汤,烙的金黄饹馇的饼子,都让徐襄吃的停不了口。 就连魏嬷嬷也吃了一碗汤才走。 但是,往常做什么点心总会给郑氏送一份,这一回,江夏却好像疏忽了,提都没提。 转天一早,江夏按惯例去大房给吴氏看诊。 进了六月,吴氏怀孕也有六个月了,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间笨重了许多。 也不知是调补得宜了,还是心里放开了,吴氏的气色反而比之前好了些,虽然脸颊上多了几片妊娠斑,但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走动间肚子颤巍巍的,却并不迟缓,脚步生风的。 望闻问切加上听诊,认真仔细地检查完毕,江夏一边将听诊器收起来,一边笑着道:“大嫂这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孩子也好,小胳膊小腿儿很有劲儿……” 吴氏亲自给江夏斟了水,一边让着她落座,一边笑道:“听了你的话,我只要松快些就走动弹几下,走动几步,真是有效,不几日胃口就先好起来了,再后来,虽然身子一日比一日重,却反而有劲儿了,不再浑身无力,倦怠没精神了……” 唧唧咯咯说了一回,吴氏喝了口水,又道:“昨晚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在这个院子里闻见味儿了,好像是酸酸的醋味儿吧?” 说着话,吴氏忍耐不住接连吞了几口口水。 看她这一副谗相,江夏不由失笑:“也不是什么好物儿,不过是昨儿有小子去河里钓了两斤小鱼小虾米来,我熬了两碗鱼汤……我没当什么好东西,熬了两碗汤,就跟丫头婆子们一起分了。怎么的,你想吃那个?” 132.第132章 徐慧娘的处境(4更) 一看吴氏的表情,江夏就知道她指定是被那鱼汤的味道勾出馋虫了……孕妇害馋可是没有理由的,还特别难以遏制,馋虫被勾起来,足够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只不过,她对吴氏终究存着些防备心思,是以明知道的事儿,她也不肯主动,只等着吴氏自己确定了,这才笑道:“也不是难事儿,只要鱼虾鲜活,做起来其实很简单……这样,大少爷每日往来庄子上,必定是有法子的,让他想法子捉些鲜活的小鱼小虾来,也不拘什么鱼,只要鲜活就成,拿回来我给你做……丑话说前头,我出力气可不能白出,鱼汤做出来,我也要分一碗喝喝的!” 吴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声应着,竟等不到改天,立刻让热唤了一个小厮来,打发他往庄子上跑一趟,给徐宏送信,让徐宏当天就想法子捉些鱼虾带回来。 江夏却不管这些了,辞了吴氏出来,回到自己屋里,就开始琢磨制作风油精和花露水。 之前她总是想着徐襄不能用,倒是忘了越哥儿和小院里的两个小丫头,那边徐襄又不去,做一些出来给他们用,却是没有妨碍的。昨儿,她看见越哥儿的胳膊上好几个红点子,都是蚊子咬了之后留下的。 这孩子用功,每晚都会看书写字到二更时分……不想法子治治蚊子可不行。 这个时代倒是也用艾草燃烧熏蚊子,只是,燃艾熏蚊子的时候,艾草是不能起明火的,就让它冒烟……江夏经了一回,就足够她刻骨铭心了。那艾草烟熏很呛人,不等蚊子熏跑,人先给熏的眼泪直流了。 先是写配方,然后又琢磨制作工艺,又着手画蒸馏设备…… 江夏忙了一上午,中午与徐襄一起吃过午饭后,就又回到自己屋里继续…… 等秋菊拎着半桶鱼送过来的时候,江夏才发现,太阳西沉,已到了日暮时分。 秋菊送来的鱼虾果然鲜活,江夏将这些交给枝儿,由着她清洗干净了,裹了干粉和鸡蛋过油,也有一盘小鲫鱼直接过油炸酥,趁热泼姜醋,就做成风味独特的醋沏小鱼。 江夏让枝儿将剩下的鱼虾裹了干粉和蛋液炸了,她则端了两盘醋沏小鱼出了小厨房,一盘送给屋里的徐襄尝尝,另一盘则端到大房,给吴氏品尝。这道菜要趁热吃,才会酥脆浓香。 到了吴氏屋里,江夏先拿了一条丢进嘴里,一边道:“这个炸的酥了,不用吐刺的,你尝一尝,若是觉得可以,也可以让颖姐儿吃两条。炖鱼汤的刺儿硬,那个就只能给她喝两口鱼汤了,鱼肉怕是摘不出来的。” 听着江夏吃的簌簌作响,又有浓郁的鱼香醋香,吴氏片刻也忍不得了,走过来也学着江夏,直接用手捏了就吃。 江夏愣是厚脸皮地又抢了几条鱼吃了,喝了杯茶,这才回去。 当着面一起吃的,再有什么话也别找她说了。 这一晚,江夏又不小心将郑氏给遗忘了,同样遗忘的还有住在徐家的表姑娘魏郦娘。 在家里闷了两天,江夏数易其稿,终于画出一副比较满意地蒸馏设备。 这一天,江夏一大早就打了招呼出门,带着彤翎翠羽直奔大街上的铁器铺子……但很快,她就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她还是将这里的铁匠想得太厉害了,这会儿的铁器杂质多,根本做不出不生锈的钢材不说,也根本做不出细而匀称的封闭铁管来。更何况是冷凝器上用的特异管!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经意间,来到三岔镇唯一的银楼门前,江夏默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奔着银楼就进去了。 果然,铁匠做不到的,擅长精细工艺的银匠却答应试试看。江夏也留了后手,只取了最简单的一部分图纸给银匠,让他按图打造,用材就是白银。 花露水需要蒸馏,风油精也需要蒸馏,但清凉油的工艺却简单些。 江夏去济生堂安方子抓了药,回到家就钻进自己屋里,开始制作起来。 有活儿忙着,时间过得特别快,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江夏才抬起头,揉揉酸疼的脖子,起身往花园子里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招呼了一声,叫了芷兰一起。 芷兰之前去了临清,给徐慧娘送药,也回家看了看自己父母兄弟,倒是在大姑娘身边的姐姐没见上。 “……大姑奶奶气色不好。奴婢姐姐也查出有了身孕,景家太太就将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名唤莺歌的,开了脸送给大少爷……”芷兰也显得心事重重的,神色抑郁的很,絮絮地与江夏说着,叹口气道,“大姑奶奶和老娘都说姐姐很好,就是害喜害得厉害……可没见上,总觉得心里不落稳。” 江夏听得也瞠目结舌,徐慧娘那病可最忌生气,怒伤肝,肝火上炎,很可能加重她的病情,甚至提前导致病发…… 真不知道景家太太是怎么想的,居然在这时候往儿子屋里塞人……徐慧娘回去的时候,她让徐襄叮嘱过景谅的……难道,景谅没跟景家太太回报? 心里担忧着徐慧娘的病情,江夏却没有表现出来,拍拍芷兰的手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姐姐这个时候,还不稳当,大姑奶奶想必也是怕你们姐妹相见,情绪过分激动,害你姐姐动了胎气……行了,你娘也是在大姑奶奶跟前伺候的,想的不比你周到,哪里还用你在这里乱操心的。怎么样,你小弟的病如何了?” 说起小弟的病情,芷兰才露出一抹笑容:“多亏了姑娘给的药,小弟的病真是大好了,我回去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玩瓦当呢,我临走,他还一路送到巷子口才回去……搁在两个月前,哪里敢想有这么一天呢!” 说着,芷兰又擦一把泪,又笑一回…… 花园子里,江夏宝贝的不行的罂粟蒴果终于成熟了,江夏打发芷兰回去拎了个篮子,将所有罂粟的蒴果都收了,带回来,无比小心地晾晒干了收好,一直放进箱子底下去。 回到院子里,江夏一直在心里琢磨,徐慧娘的病情本就不容乐观,再这般****生气动怒的,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这一天的晚饭,江夏仍旧于徐襄同桌而食。 江夏吃的少,搁下碗筷后,就接了芷兰送上来的奶茶捧在手中,小口地喝着,一边看了看徐襄,缓缓开口道:“大姑奶奶的身体你可知道如何了?” 133.第133章 被人打了 徐襄微微诧异着抬眼看过来:“你不是一直给大姐姐送着药……怎么,出了什么事?” 江夏暗暗赞了一声,她只是问了一句,徐襄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 她却并不急着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徐襄,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垂了眼道:“大姑奶奶的病最怕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徐襄连忙点了点头:“最忌动怒!” “是啊,最忌动怒……”江夏感叹一声,看定徐襄道,“我建议,还是将大姑奶奶接回来住些日子吧……” “大姐姐在婆家颇受看重,主持着景府中馈……再说,大姐姐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会儿也不好再回娘家来了。”徐襄迟疑着,到底忍不住,催促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日,徐襄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掌了灯才回来,一贯喜怒不显的徐襄,这一次回来明显黑着脸。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江夏从来没问过,这一回同样没问。 她只拉过他的手腕诊了一下脉,确定身体没事,就甩手不管了。 接下来的日子,徐襄又恢复了在家刻苦攻读的生活。江夏也安稳了许多,大多数时候也呆在徐府,只越哥儿休沐时才去一趟小院。 一晃过去了五六天,徐慧娘打发了冯嬷嬷回来,除了给郑氏的礼物,还特特地送了一台端砚给徐襄。 冯嬷嬷走后,芷兰就偷偷想江夏回报,大公子回去后就将太太给的丫头打发出去配了小厮。 芷兰说的时候还带着一抹喜意,江夏听着却觉得心里一沉,她突然不知道,将徐慧娘的事情告诉徐襄对不对了。——那个丫头留着,芷兰的姐姐会不会安全些?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江夏也只能暗暗叹口气,将此事掩下。 这件事突然冒出来,将这个时代后院的残忍血淋淋地揭在江夏面前,让她无法逃避,无法自欺欺人。 景谅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儿子,自己还没有什么成就,就已经有了一个过了明路的通房,而且,作为他的妻子,怀着身孕还得替他料理家务,管理怀孕的通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通房、小妾,然后就有庶子庶女…… 这些东西,让江夏无端觉得气闷不已,所以,江夏再次恢复了每日早出晚归的生活作息。 济生堂那边虽说没了大批的疫病患者,但也有些疑难杂症,或者妇科病人,赵一鸣曾经隐晦地表示过,希望江夏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来,继续到济生堂坐诊。 江夏正想着替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她出门也没人阻拦,于是就与济生堂说妥了,每天早上辰时中,在济生堂坐诊半个时辰。 看诊完,江夏就去街上逛逛,顺带买一点青菜、肉类,去小院里陪越哥儿一起吃午饭。 这一日,她出了济生堂,想着往镇子西头的丁家包子买几个酱肉包子去,越哥儿最爱吃那个。 等她走了半条街来到丁家包子铺前,竟意外地发现包子铺没开张,快午时了,还上着门板子呢! 前几天,她还来买过包子呢?怎么突然关张了? 江夏走到相邻的杂货铺子里打听,才知道,这家包子铺老板的老爹死了,老板赶着回家奔丧去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江夏打听到原因也就准备离开,却听那杂货铺子的老板叹着气道:“这老丁也是时运不济,好好地开了七八年的铺子这回要转手了。” 这话听得江夏很疑惑,老爹去世,办完丧事回来继续做生意就是了,怎么还要转手铺子?小本生意罢了,又不是当官的,还要丁忧三年? 那杂货铺子老板也是爱说话的,见江夏疑惑,就道:“客官有所不知,那老丁不是本地人,他老娘前两年摔折了腿,瘫在床上,都是老头在家伺候着。这回老头急病去了,老娘就没人管了,老丁作为独子,自然要在家里伺候老娘,哪里还脱得出身来开铺子……因为走得急,老丁这铺子来不及脱手,已经托付给掮客了。” 一番话听下来,江夏跟着叹息一回,也就罢了。看到杂货铺里有刚到的咸鲅鱼,顺带着买了两条拎在手中,回了小院。 自从开始在济生堂坐诊,江夏再出门就没带丫头。徐襄看见过,问了一声,也就罢了。 随着官方赈灾抚民,镇子上的流民日渐减少,这几日几乎不见了,三岔镇本就民风淳朴,平静祥和,倒也不用太担心有什么出门有什么差池了。 刘水生身体大好了,每日除了接送越哥儿上学放学,就在家里忙乎。 小院的一角被他开成了菜园子,种了几沟葱,两趟蒜,还种了一小畦子韭菜,另外还有茄子、南瓜、丝瓜、豆角,菜园子不大,品种却不少。只是种下去的时日短,这会儿大都没出苗,只有茄子和葱,因为是移植的苗儿,萎蔫了几天后,也缓过劲儿来了,开始长新叶子了。 一进门,江夏就看见囡囡和小妹两个丫头在院子里玩,两个小丫头蹲在菜地里,也不知道研究什么,一听到动静,就争先恐后地奔过来,向两个欢快的小蝴蝶,欢快地跑到江夏跟前,笑嘻嘻地叫:“姐姐,姐姐……” 江夏抬手摸摸两个丫头,从怀里摸出一包螺丝糖来递过去,两个小丫头就快乐地笑眯了眼睛。 转转眼睛没看见商嫂,也没见到刘水生,江夏就问两个小丫头:“你们哥哥和商嫂呢?” 小妹嘴里含了一颗糖,腮帮子鼓鼓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倒是小囡囡大一些,含含糊糊道:“商嫂回家……哥哥做饭……” 江夏皱了皱眉头,多少有些不乐意。商嫂回家怎么都不知道说一声?一抬眼,恰好看见刘水生从充当厨房的棚子里探出头来,两手沾着满满的面粉不说,连脸上也沾的一片一点的,趁着他黝黑的皮肤,简直成了花脸猫! “嗤……”江夏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两个小丫头,匆匆走过去,“你这是做什么?行了,你把手洗洗,顺便把鱼也洗出来,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刘水生不知是窘的还是臊的,涨红着脸低着头出去了,片刻洗干净了手脸转回来,又来拎鱼,冷不丁甩过来一句话:“商嫂的男人在码头上被人打了……” 134.第134章 商记糕饼铺 没多会儿,商嫂居然匆匆赶回来了,一看见江夏就连声道:“家里有急事,赶着回去了一趟,没来得及跟姑娘说,姑娘莫怪。” 江夏看她眼皮儿微微红肿着,明显是哭过了,皱着眉头打断她,道:“怎么回事,大哥怎么莫名其妙被人打了?” 一提这话,商嫂又瞬间红了眼:“……他爹是个老实的,就在镇子上走动,几乎没有不认得他的,乡里乡亲的,也从没有人欺负。昨儿晚上,一艘货船泊在码头上,买了他爹几块糕饼,说是吃着好,让今儿多送些上去。他爹人实在,特意起了个大早做了一锅糕饼送上船,谁成想那船上的人说饼是坏的,不肯按价给钱,他爹认死理,理论了几句,就被人给打了……好在码头上有几个相识的兄弟,冲上去将人抢了回来,要不然,要不然说不定就给丢河里去了……” 江夏听得瞠目,能说商嫂男人时运不济么?过往的船只,打了人就走了吧? 就是那些人没走,商大嫂一家没权没势的,怕也找不回赢来。那些吃船饭的人,好些都是有帮派背景,本就是亦民亦匪的亡命之徒,打个把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大哥的伤势如何?有没有去医馆看看?”江夏不知怎么安慰,只得从伤情问起。 商大嫂抹抹眼,摇头道:“伤的倒是不重,不过是挨了几下拳脚……养上两三日也就好了。” 说着,商大嫂将胳膊上挎的一只篮子拿下来,揭开上边的笼布,强笑道:“我急着家去,发好的面也没蒸出来……家里还有些糕饼,我就拎了些来,姑娘别嫌弃,且将就着吃一顿吧!” 江夏接了篮子,一边道:“馒头我蒸上了……这糕饼倒是不错,挺喧乎的。咦,这还有枣糕?” 商大嫂道:“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了几辈子了,别的不说,吃着喧乎清甜,不管多少,不带到半下晌的,从没剩下过夜的……这个镇上的人都知道,谁知道遇上那么些没天理没王法的王八羔子。” 听着商嫂又气愤起来,江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也别生气了,人没事儿比什么都强,几个糕饼,就当喂狗了……大哥这每日往码头上跑,以后当心着些……” 说着话,江夏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商嫂子,大哥这样****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不说,往码头上去还要小心着那些吃船饭的……不知你们想没想过开个铺子?有铺子遮风避雨少受了多少罪不说,也省的上船冒险不是。” 商嫂抹把眼角,讪笑道:“姑娘笑话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没什么积蓄,又摊上他爷爷长病下葬的,那点儿积蓄都花了不说,还借了不少外债……如今,也就一家人混个温饱罢了,哪里还有本钱开铺子去!” 商嫂夫妻都是勤快能干的,之前也确实有存钱开个小铺子的打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唉! 江夏笑了,又掰了一小块糕饼放进嘴里:“嫂子看着锅蒸馒头吧,锅里我蒸了咸鱼,中午就吃这个,也不用再做菜了……待会儿越哥儿回来你们就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说完,手里拎着那篮子糕饼匆匆出门走了。 七八天后,六月二十六,原来的丁家包子铺重新开张,只是门匾换成了:商记糕饼铺! 在门前招揽客人的小子有些眼生,约摸十三四岁,黝黑面庞,略略带些苏北口音;但后边蒸糕饼的师傅却是大伙儿熟悉的,就是原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糕饼的商秋生嘛! 说起商秋生来,认识的人大都会说一个老实头!三脚踹不出个屁的闷人! 但就是这么个人,做的糕饼却是镇上的人公认的好吃。是以,商记糕饼铺子一开张,就有不少老客闻风而来,让这些老客新鲜的是,好些年就只做原味和红枣两种口味的商秋生,开了铺子居然也添了新花样了。有原来白面蒸的糕饼,又添了用大米面做的米糕,还有一小笸箩茯苓糕,据说能够醒脾开胃的。 而且,随着老客上门,很快又传开了一个消息:商家糕饼铺开业酬宾,前三天买一斤糕饼加一斤米糕,就送一块茯苓糕,据说那茯苓糕一块五个大钱呢!更何况那招呼人的小伙计说了,茯苓糕给脾胃虚弱的老人孩子吃最好,吃了那个胃口好,吃饭格外香呐! 一传十,十传二十的,商家糕饼铺子前头竟然也忙碌起来,到了第二日,前来买糕饼的人竟排起了队。 江夏在济生堂完成一天的坐诊,慢悠悠踱步走过来,老远就看见那商家糕饼铺子前排的长队,不由愣了一下,才失笑起来。 这时候,大部分的商家做生意都是靠着日积月累的口碑,像这种开业酬宾什么的还甚少见,是以,效果也出奇的好。 江夏没往那边凑,顺脚又走进了相邻的杂货铺子。 杂货铺的老板倒是眼光毒的很,一眼就认出了江夏,连忙笑着上前问候:“小哥儿过来啦?今儿可还要咸鱼?昨儿又刚刚进了一批货,有之前的鲐鲅,也有油香鱼……您别看这油香鱼个头不大,看着不起眼,却是本身就带着油的,买回去不用油,就这么放在锅里干爆干爆,就酥香扑鼻,可好吃呐!” 随着他的推荐,江夏看着一只木箱子里放的小鱼,巴掌长短,扁平梭子形,很有些像她现代见过的海鲫鱼…… “唔,就听你的,给我称上一斤尝尝,好吃我再来买。”江夏很爽快地下了单,然后不经意地问道,“几天没来,隔壁就改成糕饼铺子了……这是做啥的,咋招来这么些个人啊?” 那掌柜的连声答应着,手脚麻利地给江夏称鱼,一边回答江夏的问题,“隔壁铺子是那个担担子卖糕饼的商秋生开的,这老小子原来说是个老实头,谁成想肚子里装着好些个弯弯绕儿,这一开业添了新鲜米糕、茯苓糕不说,还打出了买二送一的招子,这些人呐,都是奔着那一块白送的茯苓糕来的……嘿嘿,不过话说回来,商家是几辈子做糕饼了,别的不说,做糕饼的手艺是真不赖。昨儿,我家那小孙儿哭闹着也去买了两斤回来,小老儿也跟着尝了两口,嘿,别说,尝着比担担子的时候更好吃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笑道:“这么说,倒是想去买些来尝尝了……只是这么些人,看着让人怪发憷的……” “嘿,客官要是真想尝尝,就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小老儿这邻里百舍过去,倒是不用排队,小老儿替客观跑一趟去!” 135.第135章 给皇上吃(3更) 过了几日,六月底的时候,江夏再次给徐慧娘送药,仍旧让芷兰跑一趟。 芷兰回来心情很好,一见到江夏就连不迭地道谢。这一次,芷兰终于见着自己姐姐。她姐姐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虽然气色不太好,但人很幸福,“……奴婢去的时候,姐姐正在房里做小衣裳呢。所有的衣裳都是一式两份,一分绣了花的给大姑奶奶的,另一份没有绣花的,则是给自己肚子里的备着的。” 江夏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芷兰姐姐或许是有心奉承,特意给徐慧娘的孩子精工刺绣做衣裳,但换个立场,谁会知道,这份讨好会不会被人曲解着变了味儿? 进了七月,暑气渐消,中午大太阳还很热,早晚却渐渐有些凉了。 这些日子,徐襄越发勤奋刻苦,每日都埋头苦读到三更才睡。江夏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每日费心斟酌着汤水给他调补,是以,这么辛苦的读书,徐襄居然没怎么瘦,气色也还不错,只是因着不见太阳,皮肤更白皙了些。 七月七,乞巧节。 丫头们头天晚上就捉了蜘蛛,又早早买好了绣花针,为乞巧节做准备。 江夏这个女红白痴却觉得这些丫头们的兴奋劲儿挺碍眼,一大早去济生堂坐诊后,就去了小院。 原本因为商嫂男人被打,临时起意开起来的糕饼铺子,竟意外的一炮而红,自从开业第二天,铺子前头买糕饼的人就一直大排长龙,进了七月后,商家糕饼铺的名声更是传去了临清府,每天竟有不少人特意从临清赶过来,只为买当天新做的美味糕饼。 最初作为促销的茯苓糕,如今已经成了商记糕饼铺最热销的王牌产品。购买者大都是家里有老人、小孩孕妇的,据说如今茯苓糕的效果被传的有些神乎其神了,连孕妇害喜都管用。 江夏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茯苓糕的配方是她拿出来的,自然知道那能止孕吐的说法忒夸张了些,倒是孕妇因为孕吐导致的脾胃虚弱,也是有一定的补益缓和作用的。 糕饼铺子生意火爆,米面还好说,可以直接向米行订购,但其中要用到的茯苓粉和其他配料,就需要自己研磨。加上那边太火爆之后,就商秋生一人蒸制糕饼明显忙不过来了,于是,经过琢磨试验,就将一部分糕饼制作放在了小院中进行。 商大嫂算是技术主导,另雇佣了邻居家的孙大嫂和陈大嫂两个人,每天上午,在小院中制作一定的糕饼,再送到铺子里去。 那个铺子绕主街比较远,但从后门出来,到小院这边只需穿过一条巷子,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倒是方便的很。 小院里,原来简单的厨棚子加出了一间。江夏走进小院,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蒸腾着热气的两口大锅。一股清甜的米香随着这蒸腾的热气馥郁开来,充满整个小院,又蔓延到巷子里和邻家去。 陈大嫂眼尖,看见江夏带着彤翎进来,立刻笑着道:“姑娘过来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转着眼看着案板上的米粉,伸手捏了一撮,在指尖上捻了捻,满意地点点头。 在锅上忙乎的商嫂也看见了江夏,立刻笑着道:“姑娘放心,都按着姑娘嘱咐的,过粗细两遍筛,再过一遍罗子的,保证面子够细。” 江夏微微一笑:“咱们这米糕要的就是一个口感细腻,软滑甜糯,若是失了口感,砸了招牌,以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另一边正在烧火的孙嫂子,也就是邻家懋儿的娘,笑着抬头道:“姑娘放心吧,商嫂子哪一回都不错眼地盯着呢,出不了岔子。” 江夏笑笑,叫着商大嫂到了一旁,道:“上个月的利钱我已经算出来了,大嫂猜猜,咱们挣了多少钱?” 商大嫂眼底隐隐带着渴望,却多少又有些勇气不够,只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微微颤着声音道:“姑娘就别逗趣了,赶紧说出来吧!” 江夏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商大嫂眼睛一亮,又被她勉力压下去,嘴唇微微哆嗦着:“五钱?” 江夏笑起来:“大嫂也太没信心了!……我们一共赚了五两银子,按照咱们的契书,商大哥占四成,就是二两银子,这是抛去了房租、本钱和工钱的净利。也就是说,咱们六月份做了五天生意,折算到每一天,商大哥都能拿到四钱银子!” “嗳哟……一天四钱,那一个月岂不就是十二两银子?”商大嫂被自己算出来的高额利润吓坏了,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目光呆愣愣地看着江夏道,“姑娘,你是开婆子玩笑的吧?” 江夏嗤地一声笑了,直接伸手从袖口中摸出二两银子来,交到商大嫂的手中:“这实打实的银子到了手,大嫂该放心了?” 看着商大嫂一张脸瞬间笑开了花,江夏默默地看着她笑够了,欢喜过了那一阵,将银子收起来了,这才缓缓地开口道:“第一个月,咱们的钱就分了,也让家里人见见银子,欢喜欢喜。我的意思,以后挣得银子,咱们分一成过日子,剩下的八成,就充到本钱里去……以后卖的糕饼多了,粮米要多存一些,另外,我想过些日子去一趟临清府,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大概年前吧,争取在临清府将咱们的商记糕饼铺开起来……”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笑着道:“我之前已经与商大哥说过了,让他留意着合心意的小子找几个学徒,将来,就有他带出来的徒弟支撑门面,蒋大哥就只需在后边做师傅就成了!” “姑娘,咱们真的能将糕饼铺子开到临清去么?”尽管银子已经到了手里,商大嫂还是觉得如在梦里,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几天前,她和男人还为了还债一个卖糕饼,一个出来帮佣,谁成想,这会儿,已经有人告诉她,以后她男人也能是师傅、东家,只管着收钱就行了……前后几天,却天差地别,让她怎么敢相信?! 江夏笑着点点头,拍拍商大嫂的手,道:“大嫂自管把心放地宽宽的,咱们的糕饼铺子不但要开到临清,还要开到德州府、济南府,以后说不定,还会开到京城里去呢!” “哎哟喂,要真是开到京城里去,皇上是不是也会吃咱们家的糕饼啊?”商大嫂突然幽默了一句,说完,她自己和江夏同时笑起来。 这会儿,两人还只当这句话是个说笑,就连江夏也没想到,不用把铺子开到京城,某个将来当上皇帝的人,已经吃上了她们的糕饼,而且特别偏爱茯苓糕,每日都打发了人一大早过来购买。 136.第136章 银针乞巧(4更) 吃过午饭回到徐府,江夏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了几个丫头的执拗。 一进门,她手中就被塞了一根绣花针,彤翎、彩霞两人拉着她,就往院子当间儿,那大太阳底下的水碗里投针问巧。 江夏一脸无奈地被丫头们拉过来,临到投针了,想了想还是将绣花针递给了旁边的翠羽,伸手从自己的针包中取出一枚针灸银针来,轻轻地放在水面上…… 那银针纤细如发,最初真的停在了水面上,只不过,银针顶端有针尾,明显比针尖儿重的多,是以,只停了一瞬,那针尾率先下沉,然后整根针就落入水中去了。 江夏不以为意,摊摊手道:“我说不来,瞧瞧,第一个就落下去了,多扫兴!” 相处时间长了,丫头们对江夏也亲昵的有些不拘礼了,特别是彤翎,冒冒失失的,最是敢说话。 江夏那话一出口,几个丫头就都笑起来,偏偏彤翎撇嘴道:“今儿乞巧,祈求的是心灵手巧,女红出众。姑娘却拿了根治病的针来糊弄事儿……” 江夏可不等她说完,抬手就敲了她一个爆栗子,笑着道:“你个丫头忒不讲理,你们求女红出色心灵手巧,对于我来说,给人扎针治病,就不要心灵手巧了?” 彤翎痛呼声被丫头们的笑声淹没,然后江夏就好整以暇地退开几步,看着丫头们投针。 到了后来,她才发现,丫头也有办法呢。她们拿了绣花针先在头上蹭上一会儿,绣花针上沾了发油,就不容易沉水了。到后来,竟然除了彤翎,其他丫头的针都停留在水面上一段时间,虽然有短有长,但总比彤翎的针一入水就沉底强多了。 江夏拉着一脸诅丧的彤翎,笑嘻嘻地往小厨房走。 刚刚丫头们说好了,谁投针输了,谁请客吃点心。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了,挺漂亮小姑娘拉着脸多难看啊!”江夏一边塞了块面团在彤翎手里,一边道,“乞巧是一,想要一手好女工,还要多练多琢磨,我觉得前几天你给我绣的鞋子就很漂亮啊,比之前在珍汇坊里看的那些都漂亮呢。” 彤翎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江夏开解了几句,她就重新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跟着江夏做了点心,端着去与丫头们分享了。江夏看着天色,徐襄午休也该起了,也捡了两块点心,冲了一壶普洱茶,往正房里去了。 算着日子,离徐襄下场也没多少日子了。 这里考举人的乡试并不需要去省城,每个州府都设了乡试考场,故而徐襄只需去德州府参考就行。 算算徐慧娘,到七月底也到预产期了,虽说有惊无险地过完了孕期,但其实仍旧未能脱离危险……子痫病可有很大一部分是产后发作的。届时孩子是问题不大了,产妇却因为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一旦发病几乎就是无救的结果。 徐襄要去德州府下场考试,之前就与景谅约好了,在临清会合之后,一起去德州府。景家在那边有一座小偏院,三进的小院子不算多奢华,他们两个人过去住着备考,却是足够了。已经比那些辛辛苦苦赶过去,还要住客栈的学子们强的太多了。 与景谅约的是七月中就动身,过去熟悉熟悉环境,再调整调整心理状态。江夏却默默个景谅打了个差,妻子冒着生命危险给他孕育子嗣,他却毫不客气地搞大了通房的肚子,之后又接了母亲给的丫头……据芷兰说,那个丫头其实已经被景谅收用了,只是因着徐襄反应激烈,这才不得已打发了……如今,妻子临盆在即,他却悠哉悠哉地跑去考试了! 他享受男人的权利,却丝毫不记得身为丈夫、身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真是渣男一个! 只是,景谅的所作所为,在这个时代并不违背道德伦理,反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唉,不管她怎样努力,终究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啊!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收拾心情,给徐襄送了茶点进去,也不多说什么,就转身出来,开始摆弄她种在门口的几棵‘红灯笼’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她的悉心照料,几棵西红柿苗渐渐长的茁壮起来。第一朵小白花没能坐果,不几天就萎蔫凋落了,倒是后来的几朵花,终于结出了小果子,从一丁点儿的小青果子,渐渐膨大起来,如今,最大的一颗西红柿已经开始泛红……江夏估摸着,再过上两三日,这颗西红柿就能成熟采摘了。 果然,七月初九一大早,江夏终于郑而重之地摘下了她亲手培育的第一颗果实。红彤彤的果子其实并不算大,远没有现代培育出来的西红柿那般透红漂亮。江夏捧着这颗稍显丑陋的果子,却格外高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关于西红柿留种子的方法,她专程去询问过园丁。摘了这颗西红柿,她第一时间自然是留了种子,然后,才将没用的果肉切成薄片,然后撒上一些绵白糖,捏了一片送进嘴里,那种久违的酸甜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也成功让她红了眼。 吸吸鼻子,江夏端着一碟子糖拌西红柿去了正屋,一见徐襄就笑着招呼:“快来尝尝,我种的红灯笼终于熟了。” “这个可以吃的?”徐襄随口问了一声,手却在询问的同时,已经捏了银叉子叉了一片西红柿送进嘴里。“唔,还不错!” “嘁,当然不错啦,我辛辛苦苦耕耘了三个月,才得的第一个果子呢!”江夏很得瑟地扬起下巴,从眼角里看着徐襄道,“等过几天,那几颗熟了,我再给你做道菜……” 徐襄温和地笑笑,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 他与姐夫景谅约好了,七月十一出门往德州去了,这一去,要到八月半才能考完,若无意外,还要等着放了榜,看过成绩才能回来……他赶不上她说的果子成熟了呢! 不过,他记得,这东西还是他去年从景家带回来的,景家院子里种了不少……他待会儿写封信,打发长贵去景家跑一趟,说不定能赶在他离家赶考之前,让她给自己做做那道菜呢! 137.第137章 与你一起去 江夏看着徐襄将糖拌西红柿吃完,就拎着碟子离开了。 当时,已是未中时分。徐襄却没耽搁,立时命人传话给长贵,让他骑马去临清一趟。自然,让长贵带了两匣子据说能够和脾开胃的‘商记茯苓糕’去。看望一下大姑奶奶,顺便问问景家的红灯笼结了果子么,要几个回来。 那长贵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因为大姑奶奶临产,特意打发他去探望的。至于什么红灯笼的,他倒是知道,原本随意种在园子里供人观赏的一种果子,据说夏姑娘喜欢的很,移栽到她的门前了。嘿嘿,二少爷这还没跟夏姑娘圆房呢,就这般心疼媳妇儿…… 江夏定制的蒸馏器取回来了,下午她就在自己屋里折腾着蒸馏药材,调配风油精。 晚饭,仍旧与徐襄一起用了,江夏特意做的洋参天麻汤给徐襄补脑。 吃过晚饭,徐襄继续挑灯夜读,江夏却走出小院,去花园子里散步遛弯儿。 一切如常,略显平淡,却安详宁静。 酉时末,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淡去,暮色笼罩了大地。 江夏带着翠羽彤翎转回来,临进小院的时候,江夏听着知了知了的叫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夏季虽然蚊蝇孽生,虫蚁为患,但还有一种东西却是难得的至上美味——那就是树上日夜鸣叫、不眠不休的知了。 当然,美味的是知了刚刚钻出地面的幼虫,有的地方叫知了龟,有的地方叫爬叉猴,也有的地方叫消息牛儿……不一而足,爱好这一道美味的人,在现代却大有人在,用手、用铁锹甚至用挖掘机捕捉,导致知了种群大面积减少。加上现代经济发展,多年老树越来越少,以至于知了猴也越来越少,甚至江夏隐约好几年没听到知了叫了——真真是被吃绝种的架势! 徐家倒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以至于她白白错过了一个饕餮季。 枝儿正在院子里借着天光洗刷笼屉抹布,听江夏说起蝉虫来,也两眼放光,等听到江夏的惋惜后,笑着劝道:“姑娘也不用丧气,这会儿虽说没了知了龟了,却快到收秋的季节了,正是蚂蚱最肥的时候,一肚子籽,香的很。还有,豆田里有一种东西也好吃的很……” 江夏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开口阻拦,却听枝儿已经说了出来:“那个豆虫啊,一根根像手指一样的,肉滚滚的,半点儿骨头没有,用火一燎,或者用点油炸一炸,哎哟,比知了龟颗好吃多啦,咬一口滋滋冒油啊……” 说着,枝儿连连吧唧了好几下子,仿佛无限怀念豆虫的美味儿……江夏却坚持不住了,捂着嘴巴直奔到石榴树下,蹲在那里干呕起来。 翠羽和彤翎也是面色全无,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捂着胸口,难过的很。 但一见江夏呕成这样,也顾不上自己难受了,连忙过来给江夏拍背顺气,翠羽又跑进屋里倒了杯子水过来给江夏漱口…… 枝儿也吓坏了,呆愣愣地看着江夏吐完,漱了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认错:“姑娘,都是枝儿不好,害的姑娘……” 江夏这会儿都不敢看她,撇着眼睛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怪你,别自责了。赶紧把东西收拾进去吧,天黑了就看不见了。” 强撑着说完,江夏就由翠羽彤翎扶着回了房,一进屋就又跑进屏风后呕了一回,再出来,她就觉得两眼直冒金星,双腿走路都有些打飘了。 也顾上换衣裳,就扑倒在床上歇着了。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江夏睁开眼,看见屋里一灯如豆,翠羽和彤翎正在灯下做着针线。 挣扎着坐起身,江夏询问道:“什么时辰了?外头砸门发生了什么事儿?” 彤翎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跳起来就往外走:“姑娘,奴婢这就出去看看去!” 翠羽张张嘴,想要开口阻止,却终究没有出声。 江夏休息了一回,身体的难受劲儿早就过去了,这会儿也彻底醒了,精神头儿十足的,自然就将翠羽和彤翎两丫头之间的互动刊载了眼里。 略一思忖,江夏也没说话,只起身下床,吩咐翠羽道:“去小厨房要热水吧,咱们洗洗也睡吧!” 翠羽答应着,搁下手中针线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回头对江夏道:“姑娘,奴婢并非挑拨彤翎不听吩咐,奴婢只是想劝着她戒除浮躁,遇事沉稳些。” 江夏含笑点点头,挥手让她去了。 彤翎是冒失些、浮躁了些,却并非不知轻重深浅的性子。翠羽虽然遇事沉着稳重,有时候难免就思虑的太多,遇事瞻前顾后、明哲保身,殊不知,主人万事都能自己出头,那还要奴仆做什么?奴才丫头做的,不就是替主子出头露面嘛?换句话说,做奴婢的事事不肯上前,只顾着明哲保身,也就失去了留下的必要啊! 不过,翠羽的表现还没那么过分,是以,江夏只是略略敲打她一下,并不打算将她丢开。 翠羽刚出门,彤翎就飞奔了回来,呼哧呼哧喘着气道:“姑娘,是太太身边的胡婶子和表姑娘身边的佩儿,说表姑娘晚饭时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病了,连吐带拉的,还发了热……” 江夏微微皱了眉头,看向彤翎道:“那两个人呢?” 她也不用废话再问了,表姑娘病了,家里放着她这个现成的郎中,那些人自然是来请郎中了。 “奴婢出去,恰好遇上她们进门……奴婢问清楚了,让他们在大门里候着呢。” 江夏皱皱眉头,走到屏风后洗了把脸,出来让彤翎替她抿了抿鬓角,就出了门。 徐襄也披了件斗篷站在院子里了,见江夏伶伶俐俐地穿着单衣裙子走出来,徐襄立刻沉了脸,低声呵斥彤翎道:“怎么伺候的,如今夜寒露重的,也不知道给你们姑娘披件斗篷的?” 彤翎也是一时忘了,听徐襄这么一责备,立刻答应着,转身飞跑回去取了一件斗篷来,替江夏披在肩头。 “听丫头们说,表姑娘像是外感风热,内伤积食,想必没什么大事儿,我去看看也就回来了,你快进去看书吧……看会儿早休息,别太晚……” 江夏啰里啰嗦地说着,徐襄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淡淡道:“我与你一起过去!” 138.第138章 让我怎么见表哥(2更) 徐襄那语气神情,简直跟问候‘你吃了吗’一样,平静无波,自然从容。 江夏未说完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徐襄陪同,但随即转念,或者人家徐襄徐二少爷去,陪她是捎带的,重点是去看望生病的表姑娘魏郦娘呢! 江夏有一瞬,觉得自己的表情无处安放,她僵硬着脸默默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魏郦娘住的小院位于徐府东路,就在徐慧娘之前住的院落后边,小院的格局与徐襄的院子类似,规格却比这边大,装设也整齐的多。 黑灯瞎火的,江夏也看不清什么,只在踏进门之后,就回身看向魏郦娘的丫头佩儿:“你们家姑娘住在哪一间?” 佩儿连忙上前回道:“我们姑娘的习惯与二少爷是一样的,住东间,西间做了书房。” 江夏微微一挑眉梢,嘴角溢出一抹无声的冷笑,道:“前头带路。另外,让人吩咐下去,烧壶开水来倒在大碗里冷着……” 这些话不用佩儿反应,太太身边的胡婆子就连忙答应下去了。 一行人随着佩儿进了正房,挑起帘子来踏进门,江夏目光一转,就见房间里布置富贵堂皇,又有墙上的书画卷轴,多宝格子上摆着羊脂玉软珊瑚耀目,还有重重帘幔堆就中丝丝缕缕散荡出来的清逸愉悦的香……江夏不由自主地瞥了徐襄一眼,心道,这位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小姑娘,生得好,有才华,又有情趣,将来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不又是一段佳话?! 算了,她也别替古人操心了,先操心着顾好自己吧。 江夏略一驻足,看见佩儿挑起了进东间的帘子,她也就整了整颜色,带着彤翎走了进去。 徐襄却没有跟上,而是就在堂上随便坐了,默默垂着眼睛,不知思量什么。 却说江夏进了里屋,就看见环儿和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此后在床侧,床上帷幔半放半挑,只露出魏郦娘的上半身,就那么娇软地依靠着一只大迎枕坐着,脸色苍白,头发披散……这副模样随便换个人,大概就跟鬼一样吧,可放在魏郦娘身上,却没有半点儿不堪之意,只平添了几倍的楚楚之态,我见犹怜。 啧啧,这样的美人儿,要是她是个男的,也会动心吧?!怪可惜的,她没来个女穿男啥的。 “姑娘。”佩儿上前呼唤。 魏郦娘微微睁开眼,第一时间问道:“可是表哥来了?” 佩儿脸色尴尬,飞快地瞟了江夏一眼,低声道:“二表少爷来了,在外屋坐着呢!” “啊,表哥来了?表哥来了!……”魏郦娘前一刻还病恹恹娇弱无力,一转眼就激动起来,连连抓着自己的头发道,“表哥来了你们怎么不早说,我的头还没梳,脸也没匀……还有衣裳……我这幅模样怎么能见表哥啊……环儿佩儿,你们赶紧打水伺候我梳洗,再去柜子里,将我那条留仙裙取来……” 江夏看着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魏郦娘,很是无语地默默看着,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情绪,说不清是喜还是怒,亦或着可怜,亦或着悲哀。 魏郦娘心里是爱着徐襄的吧? 之前徐襄生病,郑氏派人去魏家商谈婚事,却被魏郑氏拒绝…… 江夏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那个时候,魏郦娘没有坚持主张,这会子再怎么挣扎讨好都有些嫌晚了吧?有些伤害造成了,即便愈合也留了疤,再不会平复如初了。唉,魏郦娘这种人或许可怜,却并不无辜。 佩儿和环儿都急的不行,两个人顺着魏郦娘应和着,一边劝慰着似乎想要将魏郦娘从自我中唤醒,可惜魏郦娘对她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越来挣扎的越厉害,只闹着要去见二表哥…… 江夏叹口气,从腰间的针包中取出一枚三寸银针,几步来到魏郦娘床侧,目光一瞄,下一刻,一根银针已经下在耳后颈侧处,银针入肉一寸半,尚有两寸针尾露在外边,颤颤巍巍地抖动个不停。 闹的不可开交的魏郦娘突然定住了,目光僵滞着,眼珠儿也不转了……这副样子,实在是诡异森然,让人遍体生寒! “夏姑娘……”佩儿下意识地开口想要求情,话未出口,却见江夏已经将那枚银针提了起来。 魏郦娘幽幽叹出一口气来,眨眨眼活了过来。 转眼看见江夏站在床侧,露出一脸的惊愕,随即扯着嘴角绽开一抹略带羞赧的笑容来:“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郦娘身体不适,仪容不整,失礼了,还望夏姑娘不要担待。” 江夏笑着摇摇头:“表姑娘不必客气……是佩儿过去叫我来的,说表姑娘病了……表姑娘觉得身体如何?若是无妨,夏娘就回去了。” “姑娘,您就让夏姑娘诊治一下吧!”佩儿在旁边抢着劝慰着,环儿和那个婆子也附和着出言相劝着。 江夏剔剔眉毛,心中莫名诡异,这样子……人家竟是不想用她的? “夏姑娘……”魏郦娘似乎完全不记得了之前的失态,尴尬一笑,似乎想要开口解释。 江夏却笑的温和平静,淡淡道:“之前是佩儿言说表姑娘身体微恙,叫我过来看看……如今看来,表姑娘身体并无大碍,我也就不在这里耽搁表姑娘休息了。对了,佩儿说表姑娘肠胃失调,若真是有不适处,济生堂的赵先生最擅肠胃科。” 说完,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一鸣啊,别怪她没义气,将你推出来……实在她的功力不够,顶不住表姑娘的杀伤力。而且,她隐约闻见魏郦娘身上有一抹极淡的药味儿……这样子,她更不好掺和进来。 只是,江夏有些想不明白,若这是个针对她的圈套,魏郦娘那一番‘痴情’岂不是砸了自己的设计?亦或着,她是想着看自己控制不住发作了?啧啧,她大概以为自己稀罕的,全世界人都稀罕吧? 亦或者,魏郦娘的痴情是真的?她算计良多,却独独忽略了自己对徐襄的情谊? 徐襄见她走出来,连忙起身:“怎样,可以回去了?” 江夏眨了眨眼,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走吧!” 139.第139章 带沟里去了(3更) 江夏回来就洗洗睡了。 不管魏郦娘怎么算计,如何作妖,她决定了不予理会。她其实更想直接告诉魏郦娘,她没想着占着徐家这个茅坑,魏郦娘大可忽略她的存在。 可想一想,这话哪怕她真的说了,魏郦娘也不相信吧?她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一觉安眠,第二天一早起床,彤翎上来伺候她穿衣裳,就一脸掩不住的兴奋着,嘀嘀咕咕道:“……子初时分,到底请了赵先生来,后来又开了门去济生堂抓药,据说东边儿折腾了大半夜,临到天明才消停了,真不知道昨晚作的什么妖,姑娘都好心过去给她看病了,她却闹出那种样子来……呸,原来看着也当她待二少爷是真心呢,谁成想二少爷一病,那娘俩个就翻脸不认人了……自己做的孽,还怪得了别人?这会儿,又回来闹腾,早管着干嘛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一指头点在彤翎的脑门上,笑骂道:“你这个丫头,哪里学来的满篇怪话……都忘了我怎么说的了?人家爱怎样怎样,关得着咱们么?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操那么多心,也不怕操心老得快,变成小老太太!” 彤翎被点的头往后夸张地仰过去,一边哀叫连连:“姑娘饶命,绕了奴婢这一回……” 这动静,真招人,想要加倍地蹂躏啊啊……江夏无端寒了一下,将心底的邪恶压下去,趿拉了鞋子起身,去屏风后洗脸去了。 很快将自己收拾利落了,江夏惯例出门遛弯,走到院子里,就见徐襄也恰恰好走出来。 江夏穿着一身象牙白的窄袖交领衫子,下系一条湖水蓝及脚踝的百褶长裙,一双靛蓝色的浅口绣花鞋,衫子、裙子、鞋子上的花样子都是一簇簇米粒大小的丁香花,浓浓淡淡的紫色,清新素雅,美而不俗。 徐襄微微弯了弯眼睛,轻声招呼:“早!” “早!”江夏笑的就灿烂的多了,眼睛完成了月牙儿,看着徐襄一步步走近,习惯性地伸手,徐襄自觉将手腕送上来,诊了诊脉,这才并肩一起出了小院。 “下场要用到什么,可准备下了?”江夏随口询问着。 她没经过这个时代的科考,却毕竟经历过现代的中考、高考,即便每科考试只有两三个小时,参考的学生还是要准备准考证、身份证、文具等等,古代的科考她零星看过点儿资料,也曾经在影视、小说中看见过,一下场就是几天,不分白天黑夜都得在考场里不能出入,不但要准备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还得带吃的,不记得在那里看过,据说参加科考的学子要连马桶都得自己带进去……我勒个去,想想,就觉得毫无人性、惨绝人寰啊,有木有? 据说,每次考试都有学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特别是进了八月份,天气转凉,夜晚更是很有些秋寒了,不知道能不能带被子,不然,就徐襄这身子骨,可经不住连着冻上好几宿…… 徐襄微微侧脸看了看她,略略带了些委屈道:“那个,不是应该你为我准备么?” 江夏蓦地瞪大了眼,转身盯着徐襄看了好一会儿,在对方脸上只看到了淡然和无辜之后,果断地败退了。 “那啥,我也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啊……”江夏很想一巴掌将这个人拍飞,但想着自己离开徐府的大业,还是选择忍耐了,且容你、让你,看尔猖狂到几时! “其实也不用多少东西,大概就是文房用具,一些干粮……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徐襄神情淡淡的。 江夏毫无察觉地就被带沟里去了。 她很认真地补充:“还要带药哇……要带上你日常吃着的药,要带上防风寒的药,还要带上些止泻药,哦,还有驱蚊虫的药……我昨儿才调配了一种防蚊水,没有加香料的,只是些薄荷味儿,清凉凉的,你应该能用,待会儿回去,先给你试一试,不行我赶紧调整方子。” “这个不用了吧?”徐襄眼睛里透出一抹笑来,嘴里却似乎带着一丝不甘愿的意思。 “怎么不用?这个必须有好嘛!”江夏果断地镇压,挥挥手道,“七月半八月半,蚊子的嘴快似钻。别看天冷了,蚊子咬人可厉害着呢,叫都不叫,上来就咬,一点儿不待含糊的。” 徐襄落后一步,听着她顾自说的兴高采烈的,他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对了,天气凉了,有些东西也能放得住了,待会儿回去,就让人买肉去,多买一点,熏制成肉干子……喂,考场里能不能带炉子?就是那种煮茶用的小泥炉子?” 见江夏回头,徐襄将脸上的笑意隐去大半,只面色柔和地点点头。 “那就好啦,我看见那个杂货铺子里有那种炉子,还有配套用的枣核炭,再配一只小铜锅……你下场之后,能不吃冷的就不要吃冷的,晚上点着那个炉子还能烤烤手脚暖和些。” 徐襄提起的考篮任务,让江夏瞬间投入进去。看着她皱着眉嘀嘀咕咕地样子,徐襄只负手跟在她身后,含笑听着,心里却满满的暖暖的,幸福和欢喜几乎满溢出来。 ——那嘀嘀咕咕的每一个字,都是她对他的关心呢! 七月的清晨还不是太冷,却已经有了一抹沁凉的味道,空气清洌的很,让每一个呼吸都变得格外清爽起来。 走着走着,江夏突然停在了一个花池子边,静默了片刻,然后就跳到花池子里头去了:“这里居然还有这个!……为什么会这样啊,这不科学……” 徐襄只听到她嘀咕了一声,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字眼‘科学’,那是什么?他一时没弄明白,却不妨碍他仍旧表情平和。之前,江夏也不止一次有新鲜词、新鲜说法,次数多了,徐襄也就明白了,并且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相信这一个也不会例外。 他的目光跟着江夏的转过去,然后,就看见一丛菊花后边,生着两株红灯笼,虽然只有两株,又是生长在犄角旮旯里,这两株红灯笼却长势极好,叶片浓郁呈现墨绿色,枝桠中挂着大大小小好多红灯笼,只不过,这会儿还没有成熟的,最大的也只有鸡蛋大,统统都是绿色。 江夏满心欢喜看了又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将它们留在这里。植株太大了,又到了挂果期,再移植怕是很难成活了。所幸,她每天早晚都要到园子里来,多瞄着些,西红柿熟了,不耽误她摘也就是了。 140.第140章 情商欠费(4更) 从花园子遛弯回来,江夏立时就让彤翎研墨,将她想好的需要采买的东西列了个单子,拿给徐襄确定过能用,然后一刻不停地找到魏嬷嬷,让她将单子送给外院的采买上去。 已经七月初十了,刚刚徐襄已经告诉了江夏,他与景谅七月十一,也就是第二天就要相约去德州备考了。满打满算也就一天时间,太复杂的根本来不及了,她一边安排着采买,一边在心里规划着时间。她必须赶紧,不然就弄不出来了。 她让魏嬷嬷交待给采买的只有食材类,至于小泥炉、枣核炭和小铜锅子,她都决定自己去买。她问过徐襄了,下场考试不用带水,每一排考号的两头都有大号的水缸,平时给考生们饮水,万一失了火,那就是应急的救火水源。 失火……水火无情,那个是真的没办法抗衡。 江夏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给徐襄准备炉子弄得尽量安全,并一再地叮嘱徐襄,万一有什么不对付,就从考号里逃出来,别管成绩不成绩,哪怕以后不能考了,也先保命要紧。她还特别嘱咐徐襄,考号若是上锁的,就用砚台砸开。因此,她在看过徐襄所有的砚台之后,决定再去买一个大号的结实的砚台去。 看着江夏忙乎的不亦乐乎,徐襄并不参言,只含笑袖手看着。一边充当江夏的试验品——她弄了一点点驱蚊水洒在院子里,让徐襄去闻,试验徐襄过不过敏。 吃过早饭,江夏照例出门,只不过,她到济生堂没有按例坐诊,而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上街购买所需之物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购全了所需物品,包括一只砚台。她之所以看中这只砚台,主要是确定过,这砚台的质地特别坚实,而且,近长方的造型,一侧有一个相对尖利的楞,用这个部位砸锁头肯定效率高出不少。为了保险,去铜器铺子买锅子时,她特特地买了一只铜锁,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她要试验过,确实可靠才行。 回到徐府,让采买上采购的肉类、酱类、精盐和各种调味料都到了,江夏回来就招呼了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齐动手,有清洗的,有切的,又负责抹调料的…… 她自己则弄了两只鸡,剁去鸡脖子鸡头鸡爪子,用调味料涂抹一层,入味后,放进大锅里,然后将十多斤精盐倒进锅里,将整只鸡完全覆盖住,这才加了盖子,生火烤制。大火烧的冒了热气,然后改为小火慢慢烘制,要这样连续烘制两个时辰,才能停火冷却。 牛肉和猪肉都被做成了熏肉,因着临时用一下,也没弄什么烤箱烤炉啥的,就用一些砖头简单磊了磊,然后用木炭慢慢熏制。 这个熏肉最少也得熏上一天一宿,江夏却先将肉先煮上两盏茶,再蒸上两盏茶,然后才拿来熏制。这时的肉差不多已经八成熟,只需熏两到三个时辰就好了。 到了熏制这一步,操作起来就简单了,有人轮流看着火就好了,江夏把这些都交给丫头们,由着她们自己排班轮流照看着,她自己则带了枝儿去了小厨房。 她要做蛋糕,没有烘箱,自然只能是蒸蛋糕。不过,江夏尝试着,在蒸制蛋糕之前,往锅里加水的时候,特意减少了放水量,如此,蛋糕在蒸制到九成熟的时候,锅里的水就干了。这时候减弱火力,锅底的余火尚有些火力,就这么慢慢地干锅烘一会儿,让蛋糕中多余的水分去除一部分。这样刚刚出锅的蛋糕口感比较紧实,有些像现代的干蛋糕。蛋糕出锅之后,放在盖帘上晾着,蛋糕的水分进一步脱去,微微有些干、散了,这样的蛋糕放在干净棉布做成的袋子里,不逢阴天下雨的话,保存上十天没问题。 忙碌到中午,各人手里的活计基本告一段落,江夏打发了小丫头去大厨房拿了午饭。 江夏依旧与徐襄同桌吃饭,最初略有些抵触之后,三来二去的,她也习惯了。 她将桌子上的一盘蛋糕往徐襄面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若是觉得可以,就把枝儿带了去,临入场之前,让她蒸上两锅你带着……这个里头加了鸡蛋和糖,比馒头顶饿,也比馒头耐放,不爱坏!” 徐襄依言拿了块蛋糕,正要往嘴里送,却在听到江夏后边的一句话后,皱紧了眉头,黑湛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睇着江夏,好一会儿,就在江夏开始琢磨自己说错了什么时,徐襄脸色一缓,淡淡道:“带她作甚,去到德州是住在景家别院的,难道那里还能缺了厨娘不成?” 江夏眨眨眼,不赞同道:“哎,厨娘跟厨娘也不一样啊?枝儿是我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针对你的身体做的各种补汤、点心,只有她会啊,有她跟着,在吃食上我就不用担心啊!能一样嘛!” 说着,狠狠地剜了徐襄一眼,低头捧着碗吃起饭来,一副很生气不搭理的样子。 徐襄却突然笑起来,面如春花,刹那绽放,晃得旁边伺候的芷兰有些傻了,连魏嬷嬷也眨了眨眼睛,才觉得好了些。 “你让她跟着,你就放心了?”徐襄含笑询问,在他的眼底,有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小心翼翼。 江夏抬抬眼皮瞟了他一眼,哼都没哼,顾自继续吃饭。 谁说的徐襄心思聪慧,心机深沉的?就这样的,明显是智商爆表,情商欠费嘛!还心机…… 她这么一副样子,徐襄却莫名地心情大好起来,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追问,只好心情地咬了一大口蛋糕,用力咀嚼着,含糊着赞叹:“唔,不错,很好吃!” 江夏连看都懒得看他了,顾自沉默着吃了饭,将碗筷一放,起身就要走人。 只是,在她迈开脚步的同时,她的一只手被人扯住,江夏挣了挣没有挣脱,这才有些恼怒地转回头来,瞪着某个笑的傻呼呼的人道:“你不好好吃饭,拉着我作甚?” 徐襄微微笑着,却并不着急说话,只用那一双格外黑亮格外净澈的眸子看着她…… 141.第141章 太太叫姑娘过去 江夏突然觉得在这目光下有些无处遁形,有些心虚,有些……腿软。 她好不容易鼓起气势,开口却磕磕巴巴的:“你,你有啥事?快说……不说我走了,锅里焗着鸡,另一边还熏着肉……” 看她这样,徐襄突然笑起来。 那样清俊淡漠的人儿,突然间,笑容绽放,真真犹如春花次第,呼啦啦绽放出一整个春天的绚烂来,让江夏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唯一做的只有傻愣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张绚烂耀目的俊脸,挪不开眼! 徐襄看着眼前傻呆呆的女人,心底无限温柔,他缓缓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更想就此将她拥进怀里,护着她爱着她,让她的温度暖着他,一生一世。 他的手抬起来,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彤翎从外头飞奔进来,:“姑娘!呃……” 江夏晃了晃神,转回身看向彤翎:“你个丫头说你多少回了,怎么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儿了?” 徐襄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落下去,收回到自己的膝盖上,连他拉着江夏的那只手,也默默地缩了回去。 彤翎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个来回,红着脸,很是尴尬道:“姑娘……那个,太太打发人来唤你过去。” 江夏刚才之所以那般一连串地质问彤翎,其实颇有些外强中干、虚张声势、欲盖弥彰的意味,那么说着彤翎,只是掩饰她莫名的心慌意乱罢了。 这会儿一听彤翎说太太唤她,莫名地她的心底就升起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思考着自己做过的可能触怒到郑氏的事情……很快,她就放弃了。 她每天出府,大喇喇地穿了男装去济生堂坐诊,随意走动逛街,甚至,她买小院、安置越哥儿等等事情,随便哪一件拿出来,都足够触怒郑氏的……当然,这是郑氏将她当做儿媳妇看待的前提下,这个时代的婆婆大概没人愿意看着儿媳妇天天出去乱窜,这样的好像还有个专用名词形容,嗯,‘不安于室’,说的就是她! 颓然地吐了口气,江夏有些破罐儿破摔地劲头,浑不啬地招呼着彤翎就往外走:“走,去看看吧!” 一边走,一边想,或许她就是适合面对boss的是吧?刚刚对着徐襄个病秧子心跳的跟抽了疯一样,各种虚弱,各种无力,咋一听说,要去面对郑氏,她就满血复活了?浑身充满了力量有木有! 走出屋门,江夏才知道来传话的居然是郑氏身边的大丫头珍珠。 莫名,她就觉得珍珠一脸的笑容下面有些心虚,目光还有些躲闪,好像不太敢跟她对视……咦,莫非郑氏叫她去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一去,是鸿门宴,还是断头台? “姑娘,请跟奴婢来,太太等着姑娘呢!”珍珠满脸带笑,扭着头很有些别扭地道。 “珍珠姐姐稍等我一下。”江夏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回头吩咐彤翎,“看着锅里些,火不能断了,也不能大了,等我回……嗯,再过半个时辰就都停火,放冷之后,再取出来。” 彤翎连连点着头,却又道:“姑娘,这些活儿有枝儿一个人就够了,奴婢还是跟你一起过去吧。” 江夏抬手拍拍彤翎的肩头,笑着道:“你个懒丫头,别总想着让枝儿干活……我去太太那边走一趟,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你跟着作甚,在府里,你还怕我不认得路么?” 说完,笑笑,转身招呼珍珠一声,率先往外走去。 “姑娘……”彤翎弱弱地叫了一声,莫名地觉得心慌慌的,却还是不敢违背江夏的吩咐,只目送着江夏越走越远,绕过墙角看不见了。 “你回去吧……我过去看看!”徐襄突然出声,惊得彤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住,反应过来连忙曲膝问候。 “二少爷……啊,二少爷,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看着锅子!”反应过来,彤翎瞬间欢喜起来,衷心地曲膝一礼,转身跑回院子里去了。 徐襄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眼底掠过一抹坚硬,大步往正院去了。 明明经过了正院门口,珍珠却没有停下,仍旧往前走去。 江夏疑惑着停住了脚步,招呼她道:“珍珠姐姐,难道不是太太唤我么?” 珍珠一脸强笑地转回头来,垂着眼,道:“姑娘,太太在表姑娘的屋里呢。” 江夏一挑眉毛,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一下,继续往前走去。 魏郦娘?昨晚魏郦娘‘发病’,连她都叫了去,郑氏却没有露面,今儿,这也过了午时,若是因着昨晚自己没给魏郦娘诊病,郑氏怪罪与她,也不该拖到这会儿吧?这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儿吧? 哪怕不给魏郦娘诊病之事被翻出来,江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打发人来叫她,她去了,只是魏郦娘心心念的是她的二表哥,不配合她诊治,她有什么办法?医术再精湛,病人不配合也是白瞎啊! 再其他的,江夏更是觉得自己与魏郦娘八竿子打不着,根本没什么往来牵扯,所以,魏郦娘即使有心找她的晦气,也没有机会吧? 她和魏郦娘充其量见了两三面,说的话两只手绝对能数的过来……栽赃陷害也无从下手吧?! 是以,听说郑氏在魏郦娘院里,江夏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在魏郦娘的院子里,郑氏不至于当着魏郦娘的面儿,罚她的‘不安于室’吧?! 自觉心下坦然了,江夏更加放松起来,随着珍珠一路走着,江夏甚至还开了小差,想起替徐襄备一个毡斗篷……她上午听徐襄说才知道,下场的时候不但不让带被子,连夹衣都不能穿,棉衣就更不能穿,怕考生夹带小抄。 那么,毡斗篷是一层的,就应该不受限制了吧? 哎,或者让徐襄穿一件皮袍子去,只管着把袍子的表拆掉,只剩下光皮板就好了,那也没有夹层,也不算违规吧! 胡思乱想着,江夏来到了魏郦娘的小院。 142.第142章 罪证!(2更) 昨晚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今儿看清了魏郦娘这个院子的规制格局,江夏才微微惊讶了一下,又紧接着暗暗叹息了一回。 这院子与徐慧娘出嫁前的院子几乎完全相同,比徐宏徐襄两人的院子都要大一些,布置的也精致一些……从这一点上看得出,当初魏郦娘在徐府是何等倍受宠溺,珍之若宝! 珍珠快步走到前头,替江夏挑起门帘子,同时往里头回报道:“太太,夏姑娘来了。” 江夏听见郑氏淡淡道:“让她进来!” 珍珠回头看过来,对上江夏的眼睛尴尬一笑,瞬间躲开了目光:“姑娘,请进吧!” 江夏勾着唇,露出一抹冷笑。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珍珠这个一贯大方得体的姑娘慌成这样? 深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头,江夏平静着面容,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屋里去。 “什么?”江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手端坐的郑氏,很是不敢相信道,“太太,您刚才说什么?我,谋害表姑娘?……我?” 说着话,江夏的目光下意识地瞅了瞅躺在床上,明显虚弱苍白,却明明活的好好地魏郦娘,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怎么?又不止一人亲眼看见,难道你还能狡辩不成?”郑氏一脸严肃,盯着江夏的目光冷冰冰,没有半点儿温度。 “哈哈……人证,还好几个?”江夏遏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她也没有刻意地遏制,放声笑了一回,反问道。 “太太,表小姐不管有几个人证,也都是一面之词,判断是非对错,太太难道不该听听我这边的人怎么说么?表小姐有人证,我也有人证啊?”江夏说到这里,突然笑不出来了。 她昨晚过来的时候是带了彤翎的,也是彤翎随着她进了魏郦娘的房间。只是彤翎,毕竟是徐府的丫头……不说她忠心与否,她的父母亲人的生杀予夺可都在郑氏的手中攥着呢!她让彤翎来作证,证她无辜,会不会牵连了彤翎丫头,以及彤翎的家人? 江夏突然有一瞬的无力、怅惘,她明明有办法证明自己,却顾忌到他人的无辜,有些不忍。 “太太,我想听听表小姐怎么说,还有几个见证人怎么说……”江夏说着,目光转圜,落在佩儿身上,淡淡笑道,“佩儿,昨晚是你与胡嫂子去叫的我,也是你引着我到得你们姑娘床前,那么你说说,我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是怎么下手加害你们姑娘的?” 佩儿神色怯怯的,并不抬头看江夏,只畏缩着将目光看向郑氏,见郑氏半垂着眼睛并不反对,只好咬咬牙道:“昨晚,我们姑娘身体不适,奴婢去向太太回话,胡婶子出来说太太睡下了,她带着奴婢去了二少爷院里,恳请夏姑娘过来给我们姑娘诊治……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说‘表少爷来了’,姑娘欢喜不已,吩咐我等伺候洗梳……” 说到这里,佩儿顿住,拿眼偷偷地看着江夏,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睛,身体瑟缩着往后退了一下,又退了一下…… “嗯?怎么了?接着往下说!”郑氏淡淡地发话。 那佩儿似乎被逼无奈的,强撑着又道:“奴婢眼拙,也没看清夏姑娘怎么做的,眨眼就拿针刺在了我们姑娘脖子上……我们姑娘脖子上的针痕,太太刚刚也见着了……” 郑氏点点头,“嗯,是看过了,清晰可辨,并无作伪。” 佩儿又喏喏道:“昨晚,我们姑娘越发不好了,到底请了赵先生来,当时奴婢也曾问过赵先生,夏姑娘下针之处是何穴位,赵先生说,赵先生说,那一处乃人身重穴,轻易不能动的,刺之,则令人失智,令人昏。重者立仆!” 江夏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了。 她来到了魏郦娘的屋里,确实下了针,那处穴位还真如‘赵先生’所说,乃人体重穴,轻易不可刺,刺之,令人失智,令人昏,重者立仆!这些都是医书上的明文记载着的! 只是,不知,她走的时候好好地魏郦娘,是怎么‘越发不好了’,是失智了,还是昏了?亦或者干脆仆了? 江夏觉得胸口有一股火,熊熊燃烧着,几乎将她自己烧成灰烬去,再将眼前的一切都烧了去…… 但她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失去冷静,更不能冲动,那样无异于自乱阵脚! “江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郑氏淡淡的问道。 江夏哂然一笑,目光淡淡扫过佩儿和床上躺着不知死活的魏郦娘,转回到郑氏身上,平静道:“太太,我想问一声,若是我想要表姑娘的性命,有必要自己动手么?” 郑氏微微皱了皱眉头,冷淡道:“你不用问我,问我也无用,你只想着能不能为自己开解就好。若无从开解自己,那我也没办法手下留情,只能秉公办理,将你送去衙门里处置了。” 江夏笑笑,突然道:“好,那我听太太的,不问了。我想见一下赵先生,我想问问,我救二少爷性命时用的穴位,可有哪一个不是重穴的?可有哪一个能够随意下针的?……” 郑氏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渐渐阴沉下来,江氏这一句句质问,是谴责她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么? “我看,也没那个必要……襄儿?你怎么来了?”郑氏话说到一半,突然愣怔一下,看着一脚踏进来的清俊男子惊讶出声。 不是让珍珠偷偷叫了江氏来么?怎么还是惊动了襄儿? 珍珠垂着头,她不敢说自己其实刻意的留了一线,让彤翎进去通报,让二少爷也知道消息。唉,不管怎样,夏姑娘终究是救了二少爷的性命,又给大姑奶奶看病,还不断地制了药送去……太太怎么就糊涂了,听信了表姑娘的话呢? 难道太太还没看清,表姑娘的算计,就是想着把夏姑娘整掉,她好与二少爷再续前缘嘛! 徐襄走进来,只瞟了江夏一眼,就越过她径直走到郑氏身边,在郑氏下手的座位上款款坐了,这才淡淡道:“娘亲,打发人叫了江氏过来,可是表妹又有什么不适?” 143.第143章 别再管了(3更) 郑氏这会儿也没机会询问珍珠,听到儿子询问,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应对:“是啊,你表妹从昨晚就不好,下半夜又请了一鸣过来,开了药也吃了,可到如今人仍旧昏迷不醒的……你姨母将她托付给我,她如今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姨母交待啊!” 说着,郑氏似是忧心至极,捏着帕子擦起来眼角。 徐襄伸手过去,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安抚着,一边回头看向江夏,问道:“你可给表妹看过了?表妹的病症你可能诊治?若是能治,就赶紧下手,该下针下针,该开药开药,尽快让表妹醒过来,也好解了母亲之忧。” 江夏刚刚就看着徐襄完全无视与她,直接奔过去讨好郑氏去了,正满心不忿腹诽咒骂着,突然听到徐襄这一番话,江夏眨了眨眼,立刻就明白过来,柔顺道:“还没诊过,不知病情如何!” 徐襄眉头一皱,呵斥道:“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江夏再不迟疑,立刻答应着,转身就往魏郦娘那边走。 你不是说我下毒害你么?那我就让你尝尝我是怎么害人的! 害了人立刻就让人抓住把柄多有什么意思啊,害了人,还要让人感恩戴德,那才是本事呢! 佩儿、环儿,还有魏郦娘身边伺候的嬷嬷哪里敢让江夏近身,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果断地排排站到魏郦娘床前,挡住了江夏。 “姨太太,救救我们姑娘啊!”佩儿哀声叫道。 环儿也紧跟着道:“姨太太,我们小姐可已经昏迷了,可经不起人再害一次了……” 郑氏不及回答,徐襄却霍地站了起来,瞪着那边的环儿佩儿道:“你们两个奴婢是什么意思?” “二表少爷!”佩儿怯怯地叫了一句,正要再说什么,却被徐襄开口打断。 “你们姑娘病重是不是?既然是,为何不让夏娘替你们姑娘医治?难道是不信任夏娘的医术?我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夏娘都能把我拉回来,你们姑娘的病不如我当初危及吧?你们又有什么担心的?” “不是,二表少爷,不是……”面对徐襄一连串的质问,佩儿急切地想要辩解,徐襄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也是,医术精湛与否,病人不相信也白搭……既如此,夏娘,你就先回去吧。既然人家信不过你,你也省省心,以后,这边再有什么事儿,你也别管了。” 江夏暗暗替徐襄点了个赞,表面上却表现的柔顺贞静,低低地答应道:“是,那夏娘就先回去了。” 说完,朝着郑氏曲曲膝就要离开。 “且慢!”郑氏却心有不甘,开口就要留下江夏。 徐襄也站起身来,笑着道:“娘亲有什么事,以后慢慢再教给她好了,孩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家,前往德州府备考……儿子这身子虽说大好了,但终究虚空日久,就怕去了德州府吃用上不习惯,再生出什么变数来……还有我姐姐,眼看也是临盆在即……儿子想着,娘亲你上了年纪,不宜奔波,不如让江氏跑一趟,替你看望大姐不说,也替大姐诊治诊治。有江氏的医术,大姐生产时也多些保障。” 这一番话说下来,郑氏脸色更加阴沉。她只想着顺水推舟打发了江氏,好给儿子再谋佳偶。谁知道,儿子不但偏袒、维护江氏,还暗暗提醒她,儿子、女儿的性命,可都在江氏手里攥着呢! 郑氏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闷过去,胸口气血翻涌,舌头上隐隐染上了一丝腥甜。 好一会儿,郑氏才将胸口翻腾的气血压下去,脸色冷冷地点了点头:“唔!” 江夏如蒙大赦,默默一屈膝,转身走了。 徐襄又安抚了郑氏几句,招呼了长福进来,让他赶紧去济生堂请赵一鸣过来给表姑娘看诊。然后,也起身向郑氏请辞:“娘,我明儿一早就走,还有些书籍笔记未曾收拾,儿子就不陪着您了,回去收拾收拾去。” 郑氏这会儿对这个儿子也多有失望,很有些不爱看见他,挥挥手,让他尽管自去。待徐襄离开,郑氏也跟着起身,看了看魏郦娘那边,淡淡地拍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道:“赵先生一会儿就来,有什么话跟他说说,让他好好给开个方子吧!” 说完,郑氏再不停留,施施然离了魏郦娘房间,回转她居住的正院去了。 珍珠沉默而惊惧地跟在郑氏身后,一路走到正院门口,郑氏才停住脚步,微微侧着脸,冷冷道:“让你去叫个人,都能传的谁都知道,你还能做成何事?” 珍珠垂着头,戒惧道:“太太息怒,奴婢是想着单独告诉夏姑娘,然后将她引到表姑娘院里的,却不想,夏姑娘恰在正房里,有小丫头赶着就去回报……奴婢真是想拦也没拦住啊!” “哼,这回就罢了,以后再出这种纰漏,定不轻饶。”郑氏狠狠地丢下一句警告,就沉默了,过了一盏茶功夫,郑氏才转头问珍珠,“襄儿刚刚说,江氏替他打点下场之物……我记得,襄儿大好起来,我就让你们筹备着了,难道是还没筹备妥当?或者筹备的不够尽心?” 珍珠听到郑氏终于转了话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懈下来,就又被郑氏一连串的质问给揪住了心脏。 “太太,事关采买诸事,之前都是马嬷嬷管着的,之后又交给了胡婶子和田婶子……奴婢确实不知情啊!”珍珠连忙替自己辩白了。同时在心中暗暗庆幸,凡涉采买的差事,都被那行子人当成来钱项、摇钱树,看得比什么都重,她又何必掺进去,招人记恨去! 郑氏蹙了眉头,隐约觉得心中火气上窜,有些按捺不住……她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一些端倪,这些日子,她总是易怒,爱发火,而且,饭量也陡然增加了许多,还饿的特别快……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身体有了毛病,但再想一下,不过是火气大些,爱吃易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也就丢开了手去。 吐出一口气来,将心头莫名的怒火压下去,郑氏在心里盘算:眼瞅儿子徐襄就要下场参加乡试,只要放了榜,襄儿中了举人,她就可以去看好的人家提亲去了…… 144.第144章 靠谱的人(4更) 且说郑氏一边走一边盘算:在这之前,她可要好好打听打听,仔细斟酌着挑个好的。 之前,她还想着在襄儿放榜之前将江氏打发了,如今看来,她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嗯,且容她些时日,待慧娘顺利生产,待襄儿考完……再处置不迟。 看襄儿今日情形,怕是与那江氏有了些情分,她还要好好想想,不行就给江氏寻个人家,不过是搭一份嫁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终究还是儿子更重,别让亲生儿子与自己离了心! 再说江夏匆匆回到二房的小院,踏进门,看着呼啦啦跑上来迎着的彤翎芷兰等几个丫头,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这一趟,短短一炷香功夫,她还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惊大怒,大悲……呃,没大喜,小喜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姑娘……” “姑娘,你怎么样?太太叫你去可是为难于你了?” “姑娘,你的脸色……”芷兰下意识地想问,却突然醒悟过来,伸手挥挥,招呼着彤翎翠羽枝儿等人道,“还是赶紧将姑娘扶进屋里去吧,咱们有什么话慢慢说去,怎么就让姑娘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呢!” 几个丫头七手八脚上前来搀扶,江夏被她们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感受到丫头们的关切担心,心中也是满满地感动,由着几个丫头众星捧月一般将她架进屋里去。 落了座,翠羽匆匆倒了水送上来,江夏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了,又将空盏子往翠羽面前一递:“姐姐,可还有香茶,且再赏小的一杯吧!” 这一句,将众人的紧张打破,皆尽失笑,笑着笑着,彤翎先撑不住落下泪来,翠羽和芷兰也紧跟着抹起了眼,一时,笑声未歇,就化成抽噎低泣一片。 江夏也觉得嗓子眼里发堵,眼眶里热热的,有水汽迅速积聚起来,模糊了视线。 “咳咳,我说……”江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笑着开口道,“你们一个个这是咋的了?闹得跟什么似的,至于么?太太叫我去,就是问问表姑娘的病情,能有什么事儿?好了,好了,别哭了,看看,一个个的这点儿出息,多大的事儿啊,哭成这样,可难看死了……” 说着,督促着一个个丫头擦了泪,看着几个人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江夏笑着招呼:“我说你们都在这里,谁看着火了?咱们忙乎了大半天,可不能最后烧糊了……” 芷兰情绪控制的好一些,这会儿已经收了戚容,只有眼圈儿尚红着,泄露她之前落过泪。 微微一笑,芷兰道:“姑娘嘱咐了彤翎,奴婢们没敢疏忽懈怠,盯着熄了火才敢离开的,断不会坏了姑娘的事。” 江夏笑着摸摸芷兰的脸颊,笑嘻嘻地瞅着其他几个丫头道:“不是我说你们几个,年纪是小点儿,可这差距也忒大了些,以后,你们就多向芷兰学着些,遇上事儿要沉得住气才行……好了,这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先别想了。走,咱们敞锅去!” 江夏带着丫头们出了东厢,先去了小厨房。 大铁锅的盖子打开,一股蒸汽腾起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江夏带着丫头们走到门口喘口气,略略等了片刻,待屋里的热气散了去,这才回到灶前,江夏拿了把锅铲将盐巴翻开,表面微黄的整鸡就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将鸡从盐巴中取出来,抖落掉表皮上沾附的盐末儿,江夏撕开鸡胸,瞬间,浓郁的香气四溢开来,争先恐后地充斥到整个空间,钻进丫头们的鼻孔里去。 江夏撕了一条肉下来品尝……唔,很香,味道微咸,但不至于齁人,给徐襄吃完全没问题。 她递了一大块鸡胸肉给身边站的彤翎,看几个丫头一人撕了一小条品尝,一个个都露出满脸的惊喜和满意来,江夏瞬间笑了,一挥手,豪迈道:“走,去看看咱们熏的肉去!” 牛肉和猪肉的熏制,江夏是模仿的内蒙古牧民熏牛肉干的做法,经过三个时辰的熏制,肉条的表面已经很干燥,内部的肉质却仍旧鲜嫩,甚至还有些肉汁。这样吃倒是很不错了,带着去考场,就嫌不够干燥,容易腐败变质。于是江夏用盘子捡了几条出来,剩下的仍旧封了,让丫头们重新点了火,用文火慢慢熏烤着…… 明天徐襄就要启程去德州,那么就让这些肉干熏制一夜,明天早起收了,放凉正好带着,不耽误事儿。 江夏带着丫头们在厨房里忙乎着的时候,徐襄也默默地回到了小院。 等看过了熏肉之后,芷兰悄声道:“姑娘,二少爷刚刚回来了,进屋里去了。”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捡了两条肉干让丫头们分食,她自己则端了盛肉干的盘子,又去厨房撕了几条鸡肉,一起端了往正房去了。 不管她如何盘算,刚刚实打实地亏得徐襄及时赶到和维护,若不然,她虽然有自信可以脱身,但就怕没这么平和……万一弄个什么伤亡什么的出来,说不得她就要带着越哥儿四海流落,亡命天涯去了,那样子她们虽说不一定就过不好,但越哥儿这一辈子都不能参加科考了。 算了,她虽然喜欢自在恣意的生活,但终究,不喜欢常年四处飘零,她其实更喜欢稳定优渥的生活为基础,再小范围的自在和自由恣意吧——其实,她是个很踏实、很靠谱的人哦?! 暗暗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江夏心情轻松愉悦地走进正房。 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徐襄面色平静,连眼波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坐在临窗榻上,听见江夏的脚步声,他的目光才从手中的书卷上转过来。 “盐焗鸡弄好了,熏肉也能吃了,我拿一点过来,你尝尝!”江夏满脸笑着招呼,将盘子摆在榻几上,然后转身,往柜子上的茶窠子里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徐襄,一杯自己捧在手中,自顾着在徐襄对面坐了,垂着眼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谢谢你!” 145.第145章 惹不起我躲(1更) 徐襄刚刚撕了一条鸡肉放进嘴里,听到这话抬眼向江夏看过来,却没有作声,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江夏也跟着眯起了眼睛,笑嘻嘻扯了一条鸡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这鸡肉刚刚出锅,吃着还不是太干,搁上几日,会更有嚼劲些……这么吃着可能有些硬,我给你备了小泥炉子和铜锅子,到时候你撕几条肉丢进锅里,慢慢煮上半个时辰,就是一锅上好的鸡汤,喝汤吃肉,还能泡一泡面饼……对了,你说的馒头,我想过了,真进去好几天,那个干的根本啃不动,还不能用水泡,一泡就碎成渣渣,根本没法吃。还是烙几个杠子头火烧带进去,最开始可以直接吃,干了就放进锅里煮一煮再吃,便宜的很。” 徐襄眼中含笑,点点头,终于吐出几个字来:“随你铺排就好。” 对他这话,江夏是真的很满意。 别说,徐襄看着瘦弱娇气,但在生活上真没有挑剔的毛病,不管是穿的,还是吃的,都是给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嫌弃什么,也没有挑剔哪样儿。这样,也就给了江夏最大的发挥空间,以至于让她越来越自觉不自觉地为徐襄操心更多,投入更多。 看着徐襄将鸡肉丝吃完,江夏撕了一条牛肉干递过去,随后又撕了一条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一边嚼一边笑道:“这个熏的时间还差一点,这样吃倒是极好了,储存还显太软了……这种熏过的肉是不是别具风味,与刚刚的盐焗鸡又有不同是不是?……那,这个要慢慢地吃,细细地嚼,只要你有耐心,就会发现越嚼越香……” 很诡异地巴拉了好一会,江夏终于打住满篇的废话,转入正题:“刚才你对太太说,让我去临清府看望大姑奶奶,可是真的?” 徐襄看定她,眼睛里没了笑,却沉稳镇静:“嗯,我是想着你能去看看的姐姐……毕竟,她身子不好,眼看着临盆在即,我总是难以放心……你去看看,我会觉的安心许多。” 江夏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徐襄说什么为了徐慧娘怎样怎样,她说不定就会直接拒绝前往。 她很清楚的知道,不应该迁怒于人,特别是迁怒一个处在危险中的临产孕妇,但前一刻,母亲还要将她送官问罪,下一刻让她主动送上门去给人家女儿治病救命……她做不到,她没有那般博大的心胸,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她承认,有时候她其实很普通,甚至小心眼,还爱使小性子……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子,成不了什么伟大人物! 但是,徐襄说‘她去了,他会安心’,莫名地,她的拒绝就说不出口了。 不管怎样,徐襄对她并不亏欠,还一直多有维护……算了算了,就算还他之前的维护之情好了! 闷闷地点点头,江夏还是决定把丑话说到前头:“大姑奶奶的病戒怒,不宜劳累,哪怕做到这些,我仍旧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我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只要大姑奶奶配合,我就会尽最大努力争取让他们母子平安。这一点,别人可以不清楚,可以有误会,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也能够理解。” 徐襄点头应着,略一沉吟道:“今晚我打发人去与姐夫知会一声,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去看望姐姐,再由临清启程转去德州好了。” “唔,可以的么?会不会耽误你的安排?” 江夏知道,徐襄之所以提前许多天去德州府待考,不但有熟悉环境的考量,还有访师会友的安排。临近开科,众多学子齐聚,凑到一起彼此熟悉一下,沟通交流一番,能大概了解一下自己的水平,也能开拓思路,拓宽眼界胸怀。这些安排对于考试有时候是很重要的,是以江夏才有如此一问。 徐襄看着她,微微弯了弯眼睛,摇头笑道:“无妨。” 好吧,他既然无妨,她也就不用操心了。更何况,人家是去看望自己的亲姐姐,不用她多说。她说多了,可能反而招来误会了。 又给徐襄斟了一杯茶,江夏起身往外走,一边道:“我去叫魏嬷嬷和芷兰进来,让她们给你收拾行李!” 徐襄微微歪着头,斜看她一眼,淡淡道:“给我收拾行李,你也该学这些啊!” 江夏脚步一滞,回头狠狠地瞪了徐襄一眼,却见人家笑意微微,心情更佳了。她只有灰溜溜落败,撤回目光准备走人,姐惹不起姐躲着点儿还不成么? 结果,她刚走了一步,徐襄又轻飘飘扔过一句话来:“你也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同启程……至于丫头,你随意,带谁带几个,你看着吩咐就好。” 江夏又是一滞,这回干脆头也不回了,只憋着气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道:“我出门不是一日两日,总得去跟越哥儿打个招呼,还得去济生堂知会一声……” “唔,你只需与越哥儿说一声就好。济生堂那边就不用你再跑一趟了,让长福顺路跑一趟就好。”徐襄淡淡地说着,流利的不行,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 江夏不无恶意地猜测着,撇撇嘴,径直往外就走。 天色不早了,再有小半个时辰越哥儿就放学了,她要赶紧着,不然天黑前赶不回来了……郑氏刚刚敲打了她,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是尽量乖巧些才好,别再让人抓住把柄,给她上眼药。 与越哥儿告别,也不是多难的事儿,越哥儿年纪小,却因为经历了一些同龄人没经历的事情,让他远比同龄的小孩深沉、稳重,哪怕听说姐姐出门好久,他心里不舍,也没有哭,更没有闹,只尽力转着心思叮嘱江夏注意身体,不用挂记家里……倒是说的江夏红了眼。 晚上,江夏洗完澡坐在窗前擦头发,听着那边彤翎翠羽嘀嘀咕咕商量着准备行李,江夏想着明天就能乘船出行,去繁华压两京的临清府,看古代运河明珠南北商埠繁华盛景,还有德州府的贡院,以及学子下场的盛景…… 对于即将开启的行程,江夏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期待! 146.第146章 啊呜一口(2更) 第二天一早,江夏又打点了一遍行李,把给徐慧娘和羡哥儿带的点心、表礼也一并装好了。确定无误后,天色尚早,江夏照旧出门,往后园子里走一走去。 徐襄也起的早,就在门口看着江夏忙碌呢,一见她往外走,徐襄勾着唇摇摇头,又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脚跟在了她身后。 “姑娘,等等奴婢……”彤翎回屋洗了把手的功夫,见江夏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呼唤一声就要追上去,却被翠羽伸手拉住。 “嗯?”彤翎懵懵地顺着翠羽的示意看过去,恰看见一身青布长衫的二少爷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姑娘身后。 “哎哟,亏得你提醒我!”彤翎吐吐舌头,往后一缩转回屋里去了,她还是安心在屋里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吧! 这一回,姑娘带着她和翠羽两个,连芷兰也没带呢,她可不能丢三落四的,给姑娘拖了后腿。 徐襄一路跟着江夏往花园子里去,看着江夏进了园子,他也不急,仍旧慢悠悠地缀在后边……花园子本就不大,他慢几步也不至于跟丢。 正想着呢,就听见江夏一声呵斥传过来:“住手!” 徐襄怔了一下,连忙加快了脚步,匆匆循着声音找过去,果然就在那几棵红灯笼近前看见了江夏,然后,江夏怀里抱着的是……大房的颖姐儿? “姐姐,为什么凶我?”颖姐儿双眼含泪,微微仰着脸看着江夏,一脸委屈地控诉着。 江夏看的小心肝儿抖啊抖,满心负罪感啊。 她拿出帕子替小丫头擦了擦欲落未落的眼泪,又擦擦小手,一边柔声道:“颖姐儿是个乖宝宝,不哭哈……那个青青的果子这会儿还不能摘,” “因为它不熟!”颖姐儿泪水下去,很快就活泼起来,眨着眼睛抢答。 江夏微微一笑,捏捏颖姐儿的鼻头,道:“它是不熟,摘下来不能吃就浪费了。更主要的是,这种果子不熟的时候有毒,就这么吃掉的话,会中毒,会肚肚疼,还会吐……” “啊,忒吓人啦!”颖姐儿惊吓满满地感叹。 江夏笑笑:“那么,颖姐儿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不熟不能摘,也不能吃!”颖姐儿果真是个聪颖的,很顺利地答出了正确答案,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江夏道,“那,它熟了之后,我能不能来摘?熟了就能吃了是吗?” 江夏哈哈笑起来,摸摸小丫头柔软发黄的头发,笑道:“当然,等它熟了,你就能来把它摘回去了。不过,你知道它什么样子才算成熟么?……等它全部变成了红色的时候,就表示它成熟了,你就可以将它摘回去了,然后让姜嬷嬷替你洗一洗,你就可以啊呜……一口,把它吃掉!” “咯咯咯……”颖儿被江夏逗得开心地笑起来。 站在一丛竹子后边的徐襄,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咦,你怎么也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江夏听到声音,回头就看见了竹影婆娑中,一系青衣俊逸挺拔,反衬着那丛青翠的竹子都成了背景。 徐襄嘴角微微含着笑,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软,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人,突然心底升起一抹期待,他若是与她有一个孩子,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童言童语地陪孩子说话,带着孩子玩耍……那样的情景,真是令人期待不已! “你刚刚说那果子青着有毒?”心底柔软,说出口的话,却完全偏离到了另一条路上去。 江夏怔了下,点点头,也肃正了脸色道:“是的,这个要红了才能吃,那时候,它所含毒性就会消失。青色未成熟的是不能吃的,吃了轻者会舌头发涩发苦,重者会腹痛呕吐,吃得太多,或者体质弱的人,也不排除中毒死亡的可能。” 徐襄微微皱了眉头,沉默不语。 江夏撇撇嘴,转回身来,将躲到她身后的颖姐儿挖出来,揉了揉,干脆抱在了怀里:“颖姐儿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姜嬷嬷呢?” “嬷嬷去净房了……”颖姐儿伏在江夏的耳朵根儿,小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你个小捣蛋鬼,嬷嬷去净房,你就偷偷跑出来啦!”江夏点点小丫头的鼻尖儿,笑嘻嘻地抱着她往回走。遇上这个小包子,她早上遛弯的计划就给夭折了,她要先将小包子送回去,也正好临走给吴氏看一看……吴氏比徐慧娘晚不到两个月,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吴氏生产她可能就回来了! 嗯,吴氏生产之后吧…… 这个时代的女人不易,怀孕生产更不容易,难产死亡、一尸两命,还有产褥期感染,新生儿感染等等,使得产妇生产无异于走一趟鬼门关,新生儿成活率也很低……历史上明文记载的,清宫里那些皇帝的龙子龙女们,存活率尚且不足一半,平民百姓的情况可想而知! 既然她遇上了,就伸把手吧,不然,出个什么事儿,她心里会过不去的。 一边想着,江夏一边歪着头询问道:“我要将小丫头送回去,你呢?还要再走走么?” 徐襄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江夏怀里的小丫头,颖姐儿本来偷偷看着这个据说一直生病的二叔的,一下子看见徐襄看过来,小丫头立刻将脸藏到了江夏的颈窝里。 “呵……”徐襄和江夏都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向小丫头伸出手,“让二叔抱着好不好?” 小丫头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重新伏到江夏的肩头,两手紧紧搂住江夏的脖子。好吧,小丫头没说话,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看着吃了瘪有些悻悻的徐襄,江夏心情大好,怀里的小包子似乎都不重了。 一路往回走,徐襄仍旧不疾不徐跟在江夏身后。走到花园子门口的时候,徐襄突然开口:“那个果子的事儿,得跟人说一声去,别让人误食了。” 江夏随口答应一声。未成熟的西红柿有毒性,毒性却并不算猛烈,误吃上一个半个的基本不会出问题。再说了,那东西青着的时候涩涩的酸酸的一点儿不好吃,就是误食了,吃一口也就不吃了,中毒的可能性不大吧。 之所以郑重地告诉颖姐儿,怕的是小孩子不知轻重,好奇吃了,孩子的脾胃又弱,对毒性的抵抗也弱,不说生命危险,吃得肚子疼呕吐也遭罪不是! 147.第147章 不作死不会死(3更) 江夏抱着颖姐儿去了大房。徐襄则在大房门口止住了脚步,转身往正院那边去了。 将颖姐儿交给正四下里找孩子的姜嬷嬷,江夏去给吴氏看了看,摆脱了最初的反应之后,吴氏的情况倒是很稳定,经过调理,身体也强健了不少,面色红润,气色也足,精神也不错。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江夏对于吴氏的排斥倒是淡了些,这位是有些小心眼儿,但貌似也不是太难相处。 江夏收了手,借着秋菊端来的水洗了手,笑着对吴氏道:“大少奶奶这段日子保养的不错,你的身子不错,胎儿挺好,胎位也正……剩下的一个多月,你每天仍旧坚持在院子里走动着,身边可是不能离人了……呵呵,好好养着,等着生产吧!” 吴氏笑着连声道了谢,又道,“妹妹还没吃早饭吧?不如就在我这屋里一起用些?我让厨房里做的鸽子汤,这个天喝着倒是清爽不腻。” 江夏挥挥手道:“你自己喝吧,我就不喝了。我今儿要跟着二少爷一起出门,去临清府给大姑奶奶看一看。吃过饭还要去码头坐船,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大早过来了。” 说着,江夏又想起颖姐儿来,就想着顺嘴嘱咐吴氏两句:“园子里栽的那个红灯笼,我今天早上看着颖姐儿想去摘的,你让人看着些,那东西不红不能吃,吃了可能肚子疼呕吐。若是红了,倒是很不错的,颖姐儿能吃,你尝一尝,若是不厌烦那味道,也可以吃一点,洗干净了用白糖调一下就好,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的。” “哎哟,又让你操心了!那丫头是个淘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戳出事儿来……”吴氏寒暄两句,转着眼睛看了看身旁,只有秋菊在身边伺候着,这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前天晚上那边那位打发人来叫你看病了?” 吴氏每次提起魏郦娘总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总是用‘那边那位’称呼。 江夏懵然地点点头,她一时没弄明白,说着说着西红柿,咋扯到魏郦娘看病的事儿上去了?这女人扯八卦的爱好,真是不分古今啊! 却听吴氏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嘴巴则几乎贴在了江夏耳朵上,悄声道:“那天傍晚,我去园子里走动了,听到那园丁在那里嘀咕,说表小姐怎么吃那红灯笼……那园丁还说,红灯笼都被夏姑娘移走了,表姑娘也好本事,居然也能摘到……当时,我也没在意,今儿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位生病,是不是就是吃那东西吃的?还说是你那里摘来的……” 江夏抬起头,看了看吴氏,笑着摇摇头:“不瞒你说,那天晚上我过去,人家也没用我看,这个,还真的不好说。” 吴氏撇撇嘴,嗤之以鼻道:“嗤,说不定是怕你看出什么来呢!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多么体面的事儿嘛!” 江夏却不再兜揽她的话,笑笑,又叮嘱了两句注意事项,告辞出来。 出了大房的院门,江夏脸上的笑就瞬间散了。 吃青西红柿吃的呕吐?魏郦娘尽管有时候神经质,但江夏却半点儿不觉得她傻,那么大个人,不会连好不好吃都分辨不出来……听吴氏说的,那园丁还提醒过魏郦娘……那么魏郦娘的动机就值得琢磨了。 府里都知道她喜欢那红灯笼,开春时,就把她发现的红灯笼苗儿移到了自己门口。菊花丛后边的那两株实属漏网之鱼……连那园丁也没留意,其他人就更不大可能注意到花园子里还有遗漏的两棵……那魏郦娘吃那个中了毒,是不是就能栽到她头上了? ——魏郦娘一开始就设好了局,等着她往里跳呐! 江夏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这还真应了那一句——不作死不会死! 都说了她精通医术,那天也见着她的针灸刺穴了,居然还不肯收敛……呵,再学不乖,她不介意帮着她实现了心中所想! 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二房的院子,江夏抬眼就看见赵一鸣正在院子里搓着手转圈。 “咦,先生一大早怎么来了?可是惦记着二少爷的身体?你放心吧,他这次下场,我跟着的,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江夏跟赵一鸣混的烂熟了,也没了那些虚礼客气,一开口就是一串话。 赵一鸣抬眼看见江夏,脸上却猛地窜上一片尴尬惭愧之色来,略一犹豫,还是跺跺脚走上来,长长地一揖及地,郑重道:“一鸣是特意来向姑娘请罪的!” “哎,先生这话……”江夏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昨儿佩儿说的那番话,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道,“你快别如此,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医书上明文记载的,而且不止一部医书……本来无错,你又何必如此自责?” “早就有人说我虽醉心医术,却读书读傻了,不知变通……原本一鸣还颇不以为然,经了今次之事,一鸣才恍然大悟,那人所言中肯至极。一鸣仗着读过几本医书,就随意显摆卖弄,却不想,在真正精通医术的大家面前,却无异于跳梁小丑,可笑至极而不自知……更难饶恕的是,差点儿害了姑娘跟着受过,一鸣实在是惭愧内疚的很……” 江夏失笑着摇头不已,却没再说什么不在意的话,只笑着道:“你那话并没有错,是人有心借你那话生事罢了……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儿嘛!” 说到这里,江夏也不跟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了,话题一转道:“我待会儿就要跟着二少爷去德州府了,铺子里临时不能去了,我不能去跟刘掌柜告罪了,你帮我带个话过去吧。”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赵一鸣自然不会拒绝,连忙答应着。 江夏又道:“我这一去,差不多要到八月底,放了榜才能回转……小弟那边我一时照应不上,赵先生有空过去看一看,有什么事儿就让人给我送个信儿,也省的那几个老弱妇孺的,没个依傍,让人欺负了去!” 赵一鸣自然也是连声答应着,江夏将话转回来,询问了一下那天半夜魏郦娘的症状,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148.第148章 六月柿(4更) 打发走了赵一鸣,江夏又给门口的西红柿浇了浇水,与芷兰说了一会儿话,徐襄才回来。 江夏抬眼看过去,见徐襄脸色似乎有些隐隐的不虞之色,心中纳闷儿,却也并不多问,只招呼着丫头们摆饭,又直接对徐襄道,“赶紧去洗洗手,来吃饭,再不吃都冷了!” 江夏带着丫头们将早餐摆上桌,徐襄指了指旁边高几上的柳条篮子。 “什么?”江夏疑惑地问着,见徐襄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干脆自力更生自己去看。一揭开上边盖着的一层湿布,江夏就惊喜地叫出声来,“唉,西红柿,你去哪里弄了这许多来?” 徐襄眼睛闪了闪,却并不回答江夏的问题,反而看着江夏问道:“西红柿?” 江夏嘿嘿一笑,举着一只西红柿道:“我看着它像柿子啊,就给它起了个名儿,剔红一般的柿子,是不是?这颜色多像?” 说着,跑去洗了两只西红柿回来,咔嚓咬了一口,一边感受久违的熟悉味道充满唇舌的满足,一边对徐襄道:“我突然记起来了,貌似在哪一本医书上曾看过:六月柿,番邦舶来物,有开胃化积之效。你说是不是这个?我觉得像……” 徐襄抬眼看看絮叨着的某人,淡淡道:“吃饭!” 江夏乖乖闭嘴,将西红柿放下,端起碗吃饭。徐襄有些莫名地看过来,江夏连忙笑着解释:“这个东西味酸收敛,不易空腹食用。” 徐襄点点头,垂眼继续吃饭。 江夏抹一把额头,将不存在的汗水挥去,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人太敏感了,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表示压力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漏了底儿啊! 汗,别的也就罢了,天外游魂的事儿……再胸怀宽广也无法接受吧?! 吃了早饭,江夏拿起啃了一口的西红柿继续吃。徐襄看她吃的香甜,也拿起另一只来咬了一口,唔,味酸微甜,还是不错的! 江夏看着他也吃起来,咧着嘴笑笑,然后,一股西红柿汁液就冒了出来,尽管江夏尽力躲了,却仍旧染到了裙子上…… 她默了片刻,乖乖地起身去换衣裳。这是她为了出门刚换的一条新裙子,月白色素绫绣一枝玉兰花的,就这么废了……她的心在滴血,疼的一抽一抽的! 倒是芷兰赶上来看了看,笑着拿在了手里:“姑娘别担心,这个地方刚刚好可以绣一小片花瓣……与下边的玉兰花相称,指定看不出是后补的。” 江夏目光闪了闪,立时欢喜起来:“哎哟,芷兰妞儿,姐姐爱死你了!” 说着,伸手抱了抱芷兰,然后将僵化的芷兰丢下,欢欢喜喜换干净裙子去了。 码头上,长贵长福已经带着船候着了。 江夏随着徐襄下车登船,四下里看看,这船除了甲板平整些,船舱宽阔些,与周大嫂那船的规制倒是相仿。 因这次去德州府住的日子不短,所以带的行李比较多,她和徐襄的衣裳用品,就装了五六个大箱笼。还有江夏准备的,郑氏捎上的,给徐慧娘母子的东西,也有两两箱子…… 据说,这样,还是因为先去临清看望徐慧娘,船上没买青菜鲜肉,只带了米! 只看了一下,江夏也就安静地在船舱里坐着了。 今儿,她穿的是女装,又是跟着徐襄一起出行,该贤淑柔顺一些哈!索性,这运河上除了各式行船也没有别的,还不如她在船舱里喝着茶看看书,与彤翎翠羽两个丫头说说话儿,也就悠悠哉哉到临清了。 辰初时分登船,不到巳时中,船就到了临清府码头。因着有景家人接应,船得以在官船停靠的码头上泊了,江夏随着徐襄上岸,然后就看见景家来接应的两个婆子迎上来,其中一个就是芷兰的娘冯氏。 婆子们上前问候了,江夏也回应寒暄两句,就有两乘轿子抬上来。江夏略一犹豫,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坐轿……之前的江夏娘是坐过花轿的,可惜记忆里只有一片眼泪和悲恸,根本没有多少关于花轿的记忆了。 扶着轿侧的扶栏,江夏的手心都微微有些汗湿…… 等轿子一晃离了地,缓缓前行,江夏的心才渐渐落到了实处。 还好,还好,比她想象的要平稳的多。过了片刻,在逐步适应了轿子的微微颤动之后,她放松着身体靠在轿子中,竟渐渐有了些困倦之意……这轿子,似乎与摇篮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啊! 到了景府,从西角门进去,徐襄和江夏的轿子同时在二门处落下。 下了轿子,江夏暗暗叹息,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抬眼,景谅已经快步迎上了徐襄,两人拱手见礼,江夏跟上几步,站在徐襄后侧。 “江姑娘,一直有劳江姑娘替内子调养送药,此次又劳烦姑娘过来,景谅真是感佩不已。”说着话,景谅对着江夏,就是深深一揖。 这番道谢,听起来倒是诚恳由衷,让江夏对他的认知,略略好了那么一线。 曲膝还了一礼,江夏略略寒暄两句,就与徐襄一起,由景谅亲自引着,往正院里去了。 亲戚走动,首先还是要见一见当家主母的。景谅的母亲姓王,琅琊王家之女,约摸四十岁出头年纪,保养得宜,看着比郑氏年轻不少。 见了徐襄和江夏,倒是笑的一片慈爱温和,还特特地拉了江夏的手,左右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一边向着旁边的徐襄夸赞道:“之前都说我那大儿媳妇是个周正的,如今见了你这小媳妇儿才知道,竟是把我那儿媳妇也给比下去的……” 江夏半垂着头,保持着一副娇羞模样,心里却暗暗发寒,这位王太太没有表面上的温和慈爱啊,这么捧她打压徐慧娘是闹哪样?挑拨离间,还是借机敲打徐慧娘? 对了,前些日子,景谅将她给的丫头打发了……估计这位心里一直窝着火儿呢!这不,借着她这个乡下妮子进府的机会,就拿出来敲打徐慧娘了……这是,暗讽徐慧娘连个乡下村姑也比不上呐? 徐襄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出来,脸上仍旧风轻云淡的,嘴角挂着一抹笑都没见变化:“伯母过奖了!” 149.第149章 这丫头稀罕人(1更) 江夏当做害羞,想着将手抽回来,那王氏却死拽着不撒手,又拍拍她的手道:“你这丫头投我的眼法,趁着还没圆房,你那婆婆还没法子管束你,你且索性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 江夏偷偷瞟了徐襄一眼,见他仍旧表情不变,只好想法子自救:“夫人错爱,是夏娘的福气。只不过,夏娘也是因着我们二少爷大病初愈,这才奉了我们太太的命跟出来照应的……” 我就是照应病秧子的,你要不嫌我晦气,你就留我! 江夏这话表面上含蓄客气,其实细分析起来,颇有些浑不啬的劲儿。 王氏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出来,只是一脸遗憾地叹口气:“那实在是可惜了……哎,来,既然看着你喜欢,这个镯子就送给你戴着吧。瞧,这翠色还是要趁着你们小姑娘的细皮嫩肉的才水灵,真是好看!” 江夏看那镯子翠色分明,剔透晶莹的,就知道不是俗物,连忙就要推却:“夫人,此物太过贵重……” 王氏却一把将她的手按住,瞪她一眼,嗔怪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稀罕你,什么东西给你也愿意,旁的人想要还没得有呢!听说,戴着吧,你戴着好看着呢!” 江夏没办法,只能收下。 回头将自己做的点心和驱蚊露让丫头送上来,笑道:“这是夏娘自己琢磨着做的两样子点心,还有自己调配的驱蚊虫的露水,醒脑提神的,洒在房间四角和门窗上就能驱除蚊虫。不值什么,就是夏娘的一番心意吧,夫人可别嫌弃!” “哎,说什么傻话呢,你做的点心我最稀罕了,每次让人送来,我都要尝一尝的,怎么会嫌弃的。”说着,让丫头将点心盒子和驱蚊露的匣子都捧了过去,捻了一片茯苓糕尝了尝,对景谅道,“你也来尝尝,就说夏娘的手艺最好,比你买回来的那什么商记糕饼可强多了。这味儿也正,吃着也细腻,比那个好吃的多了。” 江夏垂着眼,将眼底的笑掩下去,可不好吃么,她一天做一锅,和商记那边一天做几十锅能一样么?就连配方也不同,这个加了西洋参,那个不过是用的党参和太子参罢了。 吃过点心,王氏又拿起那驱蚊露闻了闻,又是一阵夸赞……江夏笑的脸皮有些发僵,一边心里着急,咋还不让脱身? 这眼瞅着要过午了,过了午再诊脉就不如上午准确了。 更何况,看过徐慧娘没有问题后,她与徐襄还要登船赶往德州府呢……从临清到德州府,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晚了可就要走夜路了。 好在,景谅很是知机,笑着插话道:“母亲,知道您喜欢江家妹子,可也不能拉着人不撒手哇。江家妹子今儿出门,必定是一大早就起身了,一路劳顿,又到了这会儿,必定是疲惫倦怠了,母亲您且放她一会,让她去歇息歇息吧。” 王氏瞪了景谅一眼,这才笑着道:“瞧瞧,这人吧上了年纪就稀罕人了,看着江家丫头稀罕的慌,就忘了时辰了,襄哥儿可别埋怨我老婆子哇!” 徐襄微笑着拱拱手道:“伯母喜欢,是夏娘的福分,小侄又怎么会埋怨呢!” 这么说笑了一回,王氏这才放人。 江夏一直半垂着眼睛,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跟在徐襄,亦步亦趋的。 看着这几个人离开,王氏收了脸上的笑,微微侧着脸道:“面儿上看着倒是个柔顺的,就不知道里子到底怎样!” 她身后的帷幔后走出一个婆子来,将一盏茶递到王氏手上,同时满脸带笑道:“太太的眼力自然差不了……当日,奴婢在徐家见她也是一脸的恭顺。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性子,怎么学的那样一手好医术,连王太医都赞不绝口的。” 王氏垂着眼,用盖子撇着茶杯中的些许气泡儿,淡淡道:“一手好医术又怎样?一个女子,还能出来行医?即便能出来行医,到天也不过是太医院院正,从五品官罢了。” 若是江夏还在这里,指定能够认得那婆子就是曾去过徐家的程氏。 她笑了笑,同样缓缓道:“可不是怎地,行医终究不是大道……” “哼,徐家那老虔婆也不知打的什么好盘算,眼瞅着徐家二郎大好了也有些日子了,却拖着不提圆房……这丫头看着心思伶俐,却是个傻的,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算个什么事儿?还那么尽心尽力地……啧啧……” 离开的江夏自然不知道王氏主仆的这番话,就是知道了,大概也不觉得意外。郑氏连送官治罪的打算都有了,打的什么心思,但凡不傻的人都看得明白了。 这会儿,她已经到了徐慧娘的房里……四个多月没见,徐慧娘大变了模样,三月三时,她还是丰腴的话,如今已经是臃肿成一团了,整个人跟加了酵母的面团一样,膨胀却绵软无力,脸色也恍白无血色……江夏一见就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徐慧娘倒是仍旧热情周到,亲自起身招呼着徐襄和江夏,又看着丫头们摆午饭。 江夏挥挥手,道:“大姑奶奶且让她们忙去,你先上床躺好,我给你诊诊脉,听听胎儿再说……吃过午饭,脉象会有所变动,就不那么准确了。” 徐慧娘自然不会反对,连忙又丫头扶着上了床,平躺下去。江夏上前,望闻问切四诊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胎儿心脏搏动和胎动情况,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来,一边收拾着听诊器,一边道:“大姑奶奶宽心,孩子很好,你的身体也不错……这些日子睡得不好么?” 徐慧娘微微惊讶着,笑道:“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可不就是睡不好么……肚子太大,怎么躺都不得劲儿,躺一会儿就气闷的不行,怎么能睡好了……” 江夏又问了几句,确定徐慧娘的身体大病未显,小症状却已是丛生:心气虚弱,脉虚乏力,睡眠不好,肥胖,暴饮暴食…… 徐慧娘这副模样,下午怕是走不成了。 150.第150章 天高云阔 (2更) 好一会儿,江夏开口道:“大姑奶奶可找好了稳婆?” 一提这个话题,徐慧娘登时露出一抹欣慰来,笑着道:“相公总是不放心,早早地就寻好了稳婆和奶娘。奶娘还罢了,左右都是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那位卫姑姑却是有大来历的,乃是莱王王府上养着的稳婆,之前在宫里伺候过多年的!” 听了这话,江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净了手,要了笔墨,将调整后的方子写下来。 “大姑奶奶虽说身子笨重,走动会很辛苦,但我还是建议大姑奶奶多走动走动……”说到这里,江夏看着徐慧娘吹气一般膨胀起来的身材,默了一瞬,道,“这些日子,大姑奶奶是不是觉得胃口特别好,饿得也快了?” 徐慧娘笑着道:“你说的就跟亲眼见着似的呢,可不就是嘛,刚吃饱了没多会儿,就又觉着饿的心慌了……唉,不想吃却饿的受不住啊。” 江夏没有接着话题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说了几句家常,景谅就出声带着徐襄二人用饭,辞了出来。 确定离了徐慧娘的眼,江夏就低声道:“大姑奶奶的情形基本正常,不尽人意处就是活动少,身体虚胖……这样的身体,不利于生产,还容易在生产过程中或产后出现并发疾病……” 景谅惊的脸色刷白了,也说不出话来,只满面忧色地,连连拱手相求。 江夏摆摆手,道:“景公子莫急,且听我说:如今虽说已临近产期,调整稍嫌晚了些,却也不是完全没了法子……眼下,首要任务,就是想法子,尽快遏制大姑奶奶身体的虚胖,并增强体力……吃了午饭,就将我开的药让大姑奶奶喝下去,之后我再来一趟,给大姑奶奶施一遍针,待大姑奶奶醒后,景公子就要亲自陪着大姑奶奶走动……大姑奶奶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本就比平常孕妇更为艰难辛苦,如今这般状况,一个万一,就是母子三个……还望景公子多多体谅关怀,莫要推却!” 景谅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惭愧,连忙拱手道:“思成万不敢推却!” 当天午后,吃过药徐慧娘难得的睡实了,一觉从午时末睡到未时中,徐慧娘觉得腹中疼痛,急忙让丫头们扶起来去了净房。婆子们和丫头们害怕是临产的症状,连忙打发了人去通知了景谅。 待景大公子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却是徐慧娘一脸嫣然,虽仍旧虚胖,脸色却好了许多。 “相公,你怎地过来了?”徐慧娘惊喜着起身相迎。 婆婆王氏给的那个丫头虽然是景谅自己打发的,这些日子,景谅却对徐慧娘冷淡了不少,对外自是说景谅刻苦攻读备考,徐慧娘自己却知道,景谅怕是因她透消息回娘家,而气恼着故意冷淡。 徐慧娘表面上仍旧不以为意,但心里却一直阴郁不乐。也是,妇人被丈夫冷落了,大都不会欢天喜地的! 是以,见到景谅匆匆过来,还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忧,徐慧娘自然欢喜,这目光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脉脉情意,让景谅看着越发暗暗愧疚、自责起自己的冷落来。 “刚刚听说你腹中疼痛……如今怎样?”景谅还没忘了自己赶过来的目的,尽管看着徐慧娘不像有问题的,也仍旧要问一问,才放心。 徐慧娘脸颊一红,略略转开了一下目光,羞惭道:“不知为何,刚刚有些泻下……是以腹痛,如今,已是无碍了,相公不必担心了。” “呼,无碍就好,无碍就好!”景谅吐出一口气来,再看徐慧娘脸色红润了不少,那腹痛泻下之症又是突如其来……让他不由地就联想起之前江氏的行针。 景谅留了心,只开口让徐慧娘换身衣服,他带她去后园赏花。 自家相公一改往日冷淡,真心牵挂,贴心关怀不说,还要带她去园中赏花……徐慧娘自然是欢喜不已,这种情形,哪怕再不爱动,再行动不便,也会欣喜满面地答应下来吧。 待徐慧娘扶着丫头进去更衣换鞋,景谅就叫了贴身伺候的丫头雪珊询问,方知道,徐慧娘泻下之物色黑如漆,腥臭难闻……徐慧娘出了净房,就要了水冲洗,房里也四下透气,又染了熏香掩盖,方才好些。 这么一说,景谅更加确定,徐慧娘的泻下乃是江氏行针之效。心里暗道奇异的同时,对妻儿的安稳,倒是增加了几成信心。 冷淡多日的丈夫不仅主动到了她屋里,嘘寒问暖,关心体贴,还温柔相护着,就如新婚燕尔时一般,牵了她的手,缓缓走出院子,走到花园子里去,赏景看花,其情切切,其意殷殷,徐慧娘觉得心头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明亮起来,鲜活起来。 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不乏力了,双腿有劲儿了,也不喘了……真真是,看天天高,看云云阔,看那枝头的鸟儿啁啾,都特别的悦耳动听起来。 不说这一对夫妻如何消弭龃龉,重归于好,但说江夏为了徐慧娘推迟了行程,最少要在临清住上两天,她给徐慧娘行针三次,才能看得出效果来。 如此耽搁了景谅和徐襄的行程,江夏多多少少有些愧疚,询问过徐襄,得到的都是‘无妨、不碍’之类,她索性也就撂开了手。离着下场还有一个月,耽搁两日,却可能救下大小三条性命,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施完针,天色尚早,江夏不愿呆在景府应对可能出现的什么人,于是撺掇着徐襄出了门,她早就想来逛逛‘富庶甲齐郡’‘繁荣压两京’的临清府了! 临清之所以如此繁华,与它毗邻的京杭大运河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成就了临清的繁华,也为临清带来了南北不同的人物风情,民族风俗。 为着逛街方便,江夏自然换了男装,两个丫头也换了小厮衣裳,与长贵长福两人一起,跟在后边。两个丫头还是第一次到临清,更是第一次见识这等繁华盛景,眼睛都有些不够使,特别是彤翎,不时抓着长贵长福问一堆问题,两个小厮的脸儿都有些红扑扑的,又有些小别扭地躲闪着,似乎在刻意地掩饰着什么。 151.第151章 扣碗子(3更) 江夏也觉得处处新鲜,四下里看着,处处留意着,只不过,她关注的目标略有不同。 一路逛过来,她更多的留意的是一些现代消失了的传统手艺人,什么糖人糖画、糖瓜糖粘、泥人、面人、摩合罗、傩面、通草花、绢花、堆纱花……另外,就是些南北奇货土产,什么徽州的臭菜、明州的鱼鲞、蟹糊、胶东的虾干、鱼干,甚至外洋舶来之物,她倒是喜欢的紧,一样一样看过去,还挑选了不少买下。 她还喜欢大街上耍把式卖艺的,诸如逗鸟的、耍猴的、斗鱼的、斗蛐蛐的、斗鸡的等等等等,但凡遇上,江夏就要凑上去观看一番,看了好几家,仍旧兴致不减。 但偏偏对女子们喜欢的金银首饰、绸缎丝帛等,并不怎么在意,更没有惊艳贪恋之色,即便关注,也大多先想到的是徐襄和越哥儿,而很少想到自己……这种种的表现,让旁观的徐襄越发觉得她有些捉摸不透。 走到临近码头的街口,江夏意外地在一个小吃铺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铺子的门面不大,只有狭窄低矮的一间棚屋,门口搭着个草棚子,棚子里随意摆放着四五套矮桌脚凳之类,让江夏瞩目的是,门一侧一口大灶上摞得老高的蒸笼……很想蒸包子馒头的蒸笼,但江夏看见那微胖的店家从笼屉端出来的,却是一碗碗菜!这样子,很像现代时她见过吃过的浏阳蒸菜,也是高高的笼屉,一碗碗菜放进笼屉里蒸熟。 看着他们一行人驻足,那店家在围裙上蹭蹭手,赶上来兜揽:“哎,几位客官,过来尝尝咱家的扣碗子?咱们家的扣碗子在临清府绝对是最好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牛羊肉,还有最鲜嫩的当年小公鸡……保准客官恁吃过一回,还想吃下一回……” 这位店家口音浓重,说话的速度又快,还拖着长长地音儿,跟唱歌似的,江夏认真听着,却没听清几个字。 失笑着竖竖大拇指,江夏问道:“店家,你这口才太厉害了!……你刚才说你们这叫什么口?” 得了夸奖,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嘿嘿憨笑着道:“扣碗子!扣——碗——子!” 看江夏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那店家干脆转回去从笼屉里端出一碗菜来,一手从旁边捞起一只菜盘来,手一转一翻,那一碗蒸菜就扣在了盘子中,然后,店家动作利落地从旁边的一只锅子里舀了一勺热汤浇上,又捏了一撮香菜末儿洒在表面,点了两三滴芝麻香油,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得了! “喏,扣——碗——子!” 江夏这回算是明白了,又挑了挑大拇指,伸手就将那盘菜接了过来,回头对徐襄道:“店家都给盛好了,咱们不要,店家就亏了……不如尝一尝,看着还是挺不错的!” 徐襄虽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却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还真没吃过这种街边小吃,那乌滋滋油腻腻的灶台、桌凳,都让他有些抵触。但看着眼前江夏满眼的希冀,还有她刚刚接那碗菜迅捷无比地动作,徐襄反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答应了。 一见他同意了,江夏立刻放松着笑起来,一边端了盘子往一张空桌子走过去,一边回身招呼小厮丫头们:“走半天也累了吧?来来,吃点儿东西咱们接着逛!” 说着,江夏将菜盘子放下,先拉一只矮凳,细心地拿帕子擦了擦,这才让徐襄坐了,她自己则看都没看,随意扯了脚凳坐了,转身回去招呼那店家:“店家,你来说说,你这扣——碗子有啥品种?哪种最好吃啊?” “嘿嘿,都好吃!没有不中吃的!”店家一脸憨笑地说着,惹得江夏又挑了挑大拇哥,然后让他报上菜名:“有杂拌儿,有烧肉,有黄焖鸡,有素丸子,肉丸子,荤素丸子,还有清蒸羊肉,松花羊肉……” 店家口才好,一口气报上一大溜,十多种菜名儿来,听得江夏啧啧赞叹不已,一边随意道:“就捡着你先报上来的杂拌儿、烧肉、黄焖鸡,还有那个荤素丸子,一样来一份尝尝吧!” 店家响亮地答应一声,小碎步跑着往锅灶旁忙乎去了。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拎着一壶茶,并六只茶碗子送上来,江夏谢了,随手从袖口里摸出十个大钱塞给那小子,把个小子欢喜的连连打了几个拱。 江夏笑笑,招招手道:“不用谢我,替我再倒壶开水来就成了。” 那小子得了赏钱,腿脚自是轻快起来,果然没片刻功夫,就又倒了一壶水过来。 江夏将热水倒在杯子里,指点着几个丫头小厮把筷子勺子都放进水里烫过,这才将一双筷子递给徐襄:“尝一尝。我曾在一本游记中看过一句话,说出门在外要‘吃小馆子,住大店’,这些街边小食铺子、小菜罐子,房舍陈旧、条件简陋,但能够长期开下来的,必定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儿,而值得一吃的,往往就是这些绝活儿。” 说完,自己拿了一双烫好的筷子,往那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那碗里的菜裹着面糊过了油,从外表上看不出内里是什么,送进嘴里,用舌尖儿一抿,一股浓郁的肉香就在嘴巴里四溢充斥开来,竟是上好的羊腹肉,半肥半瘦的羊肉裹了面糊炸过,又在笼屉里蒸的酥烂,加入滚烫浇头,酥香软烂,味浓不腻,真真是好吃! 转回头看过去,就见徐襄迟疑着终于也吃了一口,菜色入口,浓香四溢间,徐襄脸上的抗拒瞬间不见了,被浓浓的惊讶赞叹所代替。 江夏咧着嘴笑开了:“怎样?这店家似乎也有一手绝活儿哈!” 徐襄的目光转过来,与江夏四目相对着,也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来:“唔,唔,是不错!” 几个小厮丫头也略带拘束地坐了下来,但品尝到扣碗子菜肴的美味后,就再也没人顾忌什么规矩了,筷子来回飞快,眼见着几份扣碗子菜肴飞快地减少下去,江夏又要了三份不一样口味的扣碗儿,也都被这一行人片刻消灭,不到半柱香功夫,连最初那一盘,共八份扣碗子,就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汤汁了。六个人也不分主子奴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失笑起来。 江夏吃的尽兴,招呼着店家过来结账。 不留神间,有什么柔软之物在她嘴角擦过…… 152.第152章 济南府赵赫(4更) 江夏愣了一瞬,方才醒过神来,转眼看向身旁目光温润,唇色殷红的徐襄,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做烧起来,那一瞬间,她竟忘记了自傲的理智和冷静,很有些不由自主地扭捏道: “当着这许多人的眼……你作什么呐……” 徐襄的眼睛慢慢地弯了起来,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在他的手中还捏着一块原白色的素茧绸帕子。 什么扭捏啊,什么羞涩啊,瞬间消失不见,江夏只觉得脸颊轰地一声烧起来,不用照镜子,她也隐约知道,她的脸此时已经红成了猴屁股! “客官,您一共要了八份扣碗儿,杂拌儿三十个大钱,黄焖鸡……承您惠顾,统共二百二十个大钱。”那店家赶上来报账,顺道拯救了准备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江夏。 她这会儿看着店家油腻腻的胖脸都特别可亲起来,随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约摸有不到五钱也差不离,江夏将它放进店家的手心里,笑着道:“店家的扣碗儿好吃,这些银子,不用找了!” “哎哟,小公子真大方,多谢小公子了!”那店家笑的满脸开花一样,连连拱拱手道了谢,然后转身飞奔到那锅灶边,片刻捧了个荷叶包回来:“难得合小公子口味,这是小店里的清蒸羊肉,香软酥烂,小公子带回去尝尝,好吃改天再来惠顾小店!” 江夏知道这店家不愿白承自己那些赏钱,心里对这店家又高看了一份,也不推辞,伸手将荷叶包接了过来,拱拱手道:“多谢店家了,改天有空定当再来吃店家的扣——碗——子!” 说得,她跟店家同时畅快地笑起来。 一顿扣碗子似乎就把徐襄给带歪了,离了卖扣碗儿的小食铺子,又看见有一家卖麻糖切糕的铺子,徐襄竟主动询问江夏要不要尝尝! 这种自动向吃货靠拢的积极性,自然是不能打击的,江夏使个眼色,让彤翎和翠羽去捡着各样买了一斤,打成方方正正的纸包串着一串拎在手里。 一路逛下来,江夏买的吃食物品,大大小小的包裹,两个小厮怀里堆满了不说,两个丫头的手里也拎满了,等从又一家南北货铺子买了五斤盐渍梅子出来时,江夏看了看几个满负荷的丫头小厮,果断将纸包塞到了徐襄的怀里。 不愧有‘繁华压两京’的称号,临清城借着运河的便利,天南地北成为通途,南方的婉约细腻,和北方的粗犷厚重,在此相遇,经过几百年的交汇融合,成为临清独有的一面,保罗南北各地风情民俗的同时,又赋予了临清独有的气韵。 走着走着,一行人走到码头附近,这边建筑相对低矮陈旧一些,但摆摊的,挑担的,推小车的,各个不同,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必有一番喧嚣的另类市井气象。 人流拥挤,摩肩接踵,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主动伸出了手,两只手自然地牵住,紧扣互握,自然地犹如呼吸,江夏竟然一直都没留意到。 倒是有些人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目光讶然之后,露出或暧昧,或奚落,或不齿,或愤愤的表情来,江夏这才顺着人家的目光发现,她和徐襄的双手交握,比较关键的是两个人都穿着男装! 江夏默默汗了一把,却没有松开徐襄的手。笑话,这么拥挤的人群,他俩又都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给挤散了,迷路不至于,但互相找起来,可是麻烦得很。况且,这里也没个手机,也没个广播发个寻人启事啥的。 正好,逛了大半天,江夏走到这里也有些累了,面对这拥挤的人流,她还是决定撤退。 拉拉徐襄的手,江夏扬声道:“咱们回去吧?” 徐襄歪着头,同样大声喊:“好!” 两个人仿佛瞬间体验了一把老去后的感受,对视一笑,齐齐转身,挤出那片拥挤……好在,小厮丫头们都挺利落,拎着抱着许多东西,也没给挤丢了哪个,江夏回头清点一下人头,笑着挥手:“回去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听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哎,这不是徐贤弟么?什么时候到的临清?” 江夏愕然间抬头看过去,就见那边街口的一家茶铺子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拱着手跟徐襄招呼的不是旁人,竟是顾家那个二少爷,顾青茗! 江夏微微惊愕之下,却也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没什么需要隐瞒徐襄的事情……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哦,原来是宋兄和顾兄,小弟今日刚到临清,特意来探望家姊,不过明后日就会启程北上,故而也没敢上门搅扰。”徐襄笑着回应,与那顾青茗和另一个绯衣公子寒暄。 那绯衣公子落后了几步,正往这边走过来,果然是江夏在船上见过的宋抱朴。这两个人倒是关系亲密,今日,再加个景谅,就又凑齐了! 跟着宋抱朴走过来一个浓眉青年,五官深邃皮肤黝黑,相对于徐襄的清俊温雅,宋抱朴的冷峻端凝来,这位则生着一张英气的面孔,五官大气硬朗,高个肩宽腰窄,行动矫健……啧啧,这样一副好身胚,没入伍从军,真是浪费了! 那边,顾青茗就很圆滑地替徐襄介绍:“这位姓赵,赵赫,赵楚阳!济南府人士,原来愚兄在济南燕子山书院读书时的同窗,而且还同舍数年,自己人,亲兄弟。……这位是徐襄徐析文,临清府人士,十五年,临清府院试案首,时年析文年方十五岁!” “原来是析文贤弟,为兄是个粗人,却最敬佩读书好的。这几日,宋……兄与青茗也一再提及你,说你有经韬纬略、定国安邦之才,说前段时间水灾流民一事,还亏得你写的一份疏陈。想闻不如一见,贤弟果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啊!”这位赵赫一开口,言语直率的近乎有些愣,竟与他的外表很搭……这样的人,真的不是军队里出来的么? 153.第153章 龙子龙孙?(1更) 顾青茗嗤笑,抬手拍了赵赫一巴掌,笑道:“自己知道是个粗人,还当着析文的面儿拽文……” 看得出来,两人关系极亲近,熟不拘礼那种,倒是让江夏想起大学同室的几个损友来,见了也是没一句好话,但真遇上事,却绝对是个顶个不会旁观的。 赵赫瞪他一眼,呵呵笑着也不以为意,转眼看见徐襄身后没说话的江夏,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啊?徐老弟怎么也不给介绍一下?” 那边顾青茗和宋抱朴都是知道江夏身份的,是以,没有人问及江夏,却不想这位赵公子直愣愣地就问了出来。 徐襄转眼看了看江夏,嘴角微挑,微微笑道:“此乃析文的内子江氏。” 江夏听着有些愣,却也只能默认。她与徐襄虽然没圆房,却实打实地是买回去的冲喜新娘,毕竟还没脱离关系的,否认不得,也没必要否认。 好在,徐襄既然点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她倒是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垂首曲膝行礼就好。 赵赫愣了愣,连忙向徐襄拱手一揖:“析文贤弟,哥哥不知道,不知者不怪罪,你可莫与哥哥计较哈。弟妹,赵赫莽撞冒犯,还望弟妹海涵。” 江夏微笑着摇摇头:“赵公子太客气了。” 顾青茗和赵赫都要拉着徐襄往酒楼里聚宴,江夏自然要告辞回去,宋抱朴一挥手,上来两个体型矫健的男子,“你们俩,将江姑娘送回景府,顺带拿我的一张帖子过去,让景谅也来,大家伙儿难得凑在一起,聚一聚。” 一直扮温良的江夏听了这话,不由地皱了眉头,这些人突兀的出现,本就让她有些不快,又那么强势地拉走了徐襄,就又加了一份不满,这会儿,听着说连好不容易知道在家里陪陪妻子的景谅也不放过,江夏心中的不快、不满,就瞬间高涨着,恼怒起来。 瞥了一眼徐襄,心知他不好说话,江夏自衬一个女子,说什么话,也不会有人认真与她计较,于是索性泼了脸开口。 她倒是知道压抑怒气,脸上还笑的温柔无害,道:“多谢宋公子好意!只不过,咱们带了丫头小厮,左右不过短短几步路,也不敢劳烦两位大哥了。” 她拒绝了这两个人的护送,叫景谅来的话也就无从谈起了。 那宋抱朴笑容一缓,看定江夏,沉默片刻道:“我与析文贤弟不是旁人,弟妹不用与我客气!” 江夏垂了眼,撇撇嘴心道,谁和你客气,人家是拒绝,你听不出来么?执拗、固执什么的,最讨厌了! 抬起头看过去,江夏尽量让自己笑着,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道:“不是客气呢,正因为知道二少爷与诸位亲厚,这才实话实说的。另外,此次咱们绕路临清,实因为景家大少奶奶,咱们家的大姑娘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情况却并不太好,这才特特过来的……据我所知,这会儿景大公子应该是在家里照料妻子,想必,景大公子因着下场参试,不能在家陪伴临盆的妻子,心中难免愧疚,想着这一两日多陪陪妻子,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江夏抬眼看了看脸上笑容尽散的宋抱朴,转眼又扫了一圈其他人的表情,见顾青茗和赵赫都是一脸惊诧之色,徐襄倒是半垂着眼睛,表情不显……哼,算你识相,没有露出什么不赞同、谴责之类的表情来。 暗暗冷笑一声,江夏索性放开了,接着道:“此次,景家大少奶奶怀的是双胎,孕期极为辛苦,生产时,也远比平常单胎来的危险……景大少爷夫妇伉俪情深,这时候多关切些、多陪伴些,也是人之常情。” 景谅懂得体贴关怀妻子,是人之常情,宋抱朴却根本不顾人家妻子临盆在即,硬拉着人家出来喝酒作乐,岂不是连最平常的人情都不通? 这话一出,宋抱朴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默不作声,只用黑沉沉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江夏,无声又无形的威压放开,让江夏隐隐有些胸闷。 “内子年岁小,不懂世事,心地纯朴,说话口无遮拦的惯了,宋兄别跟她一般见识。”徐襄上前一步,向宋抱朴拱拱手致歉,然后转身对江夏道,“宋兄命人叫姐夫过来,是一片好意为我俩践行的,别胡乱说话。” 江夏微微一愣,目光讶然着瞥了徐襄一眼。她知道鱼儿姑娘出身尊贵,宋抱朴是鱼儿的哥哥,自然也非凡人。只是,如今看徐襄的表现,她突然觉得,可能自己想的还不够……宋抱朴,难道是出身天家?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江夏却没能将它抓住,只好暂时丢开手。 她也赶紧整理表情,向宋抱朴曲膝道:“小女子出身乡里,口无遮拦惯了,看宋大哥与二公子亲厚,一时忘形,说话恣意了些,若是有冲撞冒犯的,还请宋大哥多多见谅。” “哈哈……多大个事儿,也值当你们俩这般!”赵赫上前来,开口打圆场。 江夏敏感地注意到,赵赫这样看似粗豪之人,所站位置,也始终落后宋抱朴半步…… 说着话,赵赫上前勾肩搭背,拉着徐襄道:“弟妹,为兄几个今晚就借你家析文用一用,至晚就还,你可别记恨我们哈!” 顾青茗也上前来,一脸相熟地对江夏笑道:“你不用惦记析文,饭后,我等自会打发人将他送回景府。至于宋兄的护卫,也罢了,有那两个小厮护着,也不会有什么事。” 说着,对江夏拱拱手,追着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宋抱朴等人,往另一道街上的留仙居酒楼去了。 怀里抱着五斤盐渍梅子,江夏一边往景府里走,一边暗暗嘀咕,她终究还是意气用事了……唉,罢了,说都说了,再苦恼个个什么劲儿。再说了,她很快就脱离徐府了,那些人高高在上,与她大概终生不会再有什么关联了。至于徐襄,别说自己即将脱了干系,就是真成了徐襄的妻子,那些人也不会为了妇人的几句话,而真的做出针对徐襄的事情来。 将脑子里乱纷纷的思绪甩开,想着长贵长福跟着徐襄交接往来的,应该知道些事,于是询问二人,“今儿那宋公子倒是气势非凡,宋可是国姓,难道这位还是什么龙子龙孙么?” 154.第154章 大少奶奶心善慈厚(2) 长贵和长福互相看看,长贵笑着道:“姑娘聪慧,心思也细致。只是小的也不清楚宋公子出身,只知其身份尊贵,行踪神秘,但凡有他的所在,周边都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护卫着,小的们即便不跟着姑娘回来,也总被打发的远远的,不得近前。” 听了这话,江夏那猜测更确定了几分。 继而,又听长福道:“小的倒是听人说过,济南府的总督大人姓赵,就是不知今儿这位赵爷与那家是否有关联。” 长福寻思着,那赵赫赵公子看着是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出身总督府赵家倒也不是没可能。只不过,他想的是赵家的某个旁支庶出之类的,可没敢往再高了想。 总督府,虽说总比不得皇家宗室,也不及京中那些世袭勋贵来的贵重,但在地方上,总督府署理一省或者几省,那就是一方大员,顿顿脚四方乱颤的角色,其实权、显赫、圣眷,又不是京中那些吃老本的勋贵可以比拟的了。 嘶,江夏轻轻吸了口气,心中却基本上判定了赵赫的身份。能够与宋抱朴一起之人,又是济南府赵家,差不多已经不做他想了。 之所以这般判断,还要说赵赫身上的英武硬朗气质,那种不自然间流露出来的军人的直爽和粗犷……总督府署理地方,与各省巡抚最大的区别就是兵权。济南总督府可是掌管着山东河南乃至南直隶十数万大军,赵赫出身总督府,身上不自觉地沾染了兵气……不,应该是大开大合,言行豁达的将军气度!也只有那等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才能有这般气质吧! 景府里,景谅刚刚陪着徐慧娘逛园子回来不久。 徐慧娘逛的累了,回房稍稍清洗就睡下了。景谅竟也不曾离开,看着妻子睡下,他也拿了一本书,就坐在房间里,守着妻子看起书来。 江夏回到景府,有冯氏匆匆赶出来迎着,满脸欢喜地向江夏报喜:“大少爷关怀体贴,已经与大姑娘摈弃前嫌,和好如初了。刚刚逛园子回来呢!” 江夏听了也觉欣慰,一边随着冯氏往客院走去,一边笑道:“芷兰思虑周全,做事仔细,此次出门就将她留在了家里。她如今极好,你也不用挂记她了。” 冯氏抱着江夏买回来的一堆东西,屈了屈膝,道:“多亏了姑娘教导着……唉,只恨当初婆子糊涂,没能早早替她姐姐寻下门亲事,这才到了今日……” “不瞒姑娘说,若是可能,婆子倒是盼着芷兰那妮子能够消了籍,聘个正经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去。”冯氏一脸感慨着说着话。在她这番言语背后,江夏却总觉得,有一种拉拢,或者说试图消除她敌意? 哈,她是打算离开徐家的,又怎么会在乎徐襄收不收丫头? 当然了,若芷兰真心不愿跟徐襄,打定主意要赎身,她倒是愿意拉一把。芷兰能找到婆家安稳度日很好,若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家,到她身边来,帮着打理也是个不错的帮手。 相对而言,芷兰比翠羽彤翎更周全细致些,遇事也能冷静对待。抛开前头的事情不提,江夏对这个丫头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笑笑,并不接这个话题,江夏道:“之前听芷兰说起过,玉翠也有了身孕,如今几个月了?也要显怀了吧?” 一提起大女儿肚子里的娃,冯氏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丝笑意来。不管她怎么说,既然跟了景家大少爷,能够生个孩子,大女儿的后半生也算有了指望。总归是好事儿。 “嗯哪,刚满四个月,翠玉肚里的那个安稳,一直不曾折腾,她吃得好睡的香,倒是养的很好,如今肚子已经显出来了……也是大少奶奶心善慈厚,得知她有了身孕,就免了她伺候,拨了西边的独门小院让她住着,安心养胎。吃穿用度上,也从来不曾短缺过……呵呵,能跟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是那妮子的福气。” 江夏含笑听着,一路进了客院。这客院位于景府西路,在二门外,却相对独立安静,与景谅夫妻居住的院子相隔也不远,倒是用了心思。 打发走了冯氏,江夏立刻然让丫头们要了热水,沐浴过,换了一身半旧的月辉色碎丁香暗纹的袄裤,头发绞到半干披在身后,到榻上依靠着大迎枕歪着歇息了。 逛街是很愉快,但逛街回来,人就觉出累来了,这会儿,她的两条腿都酸胀麻木的没了知觉般,却也不习惯让丫头们捶打,反而打发了两个丫头也下去洗一洗去。虽然临近七月半,这白日的气温还是很高的,逛了一下午,丫头们自然也出了许多汗,洗洗也干净舒爽。 歪了一会儿,江夏就好没形象地扑在迎枕上,半眯着眼睛琢磨着徐慧娘的调治方法……徐慧娘的病,由气上生,也因着情志郁卒,导致行气不畅,血脉瘀滞,再加之肾虚无力运化水液,从而导致水液储留、水肿,水肿又加重了气滞血瘀,身体多处气血阻塞不通,从而导致昏迷、扑倒、神昏不省人事……再继而发展恶化,就危及性命。 她今日施针,疏泻瘀滞之气血毒素,汤药缓慢调理补益,明日仍旧行针疏泻,加上促气血循行之穴位……第三天,再行针,则疏泻为辅,调补梳理为主……配合景谅的关怀体贴爱护,让徐慧娘自己愿意活动锻炼,几种方法结合,应该能取得比较满意地疗效。只要徐慧娘生产不出意外,产后她争取及时赶过来,护她不至于产后发病,或者感染了去。 想着想着,江夏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就那么趴在迎枕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等她再醒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江夏活动活动身子,发现自己睡前抱着的大迎枕换过了,换成了柔软的方枕。虽然仍旧在榻上,身上却也盖了一床薄被。 外屋里已经点了灯,隐约有微弱的光线从门帘缝隙里透进来,还有喁喁的低语声,若有似无。 155.第155章 安胎符箓(3) 江夏屏息听了一会儿,那说话的声音太低,她听不清说的什么,只隐约听着其中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不是翠羽和彤翎,却不知道是哪个。 江夏掀开被子起身下榻,走了几步,外屋说话的声音停了,然后有人起身往屋里来了。 片刻,翠羽端着一只烛台走了进来,见江夏起身,就将烛台放下,一边笑着道:“看得出姑娘今儿累坏了,这一觉睡得真沉,睡了一个时辰还多了。” “是谁啊?”江夏坐在妆台前,让翠羽给她梳着头,随口问道。 “回姑娘,是玉翠姐姐过来了……哦,就是芷兰姐姐的大姐。玉翠姐姐一手绣活儿是得了苏绣绣娘真传的,比咱们这本地的绣活儿精致巧妙的多,只可惜,她跟着大姑奶奶嫁进景家时,我们还小,无缘向她请教,今儿能见上,自然要请教请教……彤翎绣了一枝石榴,已经打好了底稿,开始绣枝桠了……那丫头说了,她好好练针法,将来也替姑娘做几套全幅苏绣的袄裙出来,那样精致的花样绣法,也只有姑娘穿上,才能不被衣裳压下去,不至于成了人衬衣裳!” “哈哈,你们俩,真是满嘴怪话,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尽管嘴里这么说,江夏心里却很是赞同彤翎的着装观念。 人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服装,而不要一味地选取过于夸张、过于奢华的衣裳,从而很可能导致人只看得见衣裳,看不见人,因为人的关注点完全被衣裳遮蔽了! 让翠羽挽了替她挽了个最简单的单鬟髻,后边的头发简单用发带系住,江夏接过翠羽递上来的海棠红收腰长半臂来,一边笑着道:“我自己穿,你赶紧出去将玉翠请进来吧,芷兰让咱们捎的东西在二号箱子里,你顺便寻出来,用的是绛红色的包袱皮儿。” 翠羽答应着,又将屏风边的落地灯点了,这才一路出去,片刻,江夏就听到她在外屋与人说话,接话的就是那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声音属肥,一般肺热容易造成声音沙哑……芷兰和冯氏不都说她挺好么? 心下思量着,江夏已经将半臂穿好,将柜子上的一个八宝攒盒打开,这是她从徐府带过来的,至于上街买的那些,她都没动。毕竟,玉翠是景大少爷的通房丫头,能怀上身孕,也应该是比较受宠的,临清街头的吃食,想必是不稀罕的。 寻思着,江夏从箱子里取出一小罐枇杷膏滋来,待会儿看看玉翠的情形,若只是肺热上炎导致的声音沙哑,让她拿着枇杷膏滋回去冲水喝上两次也就好了, 刚刚拿出来,就见彤翎引着一名身形清瘦,只有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进来。 芷兰的容貌并不算出色,仅仅就是个清秀耐看,玉翠的容貌与芷兰有五六分相仿,偏偏,芷兰略淡的眉毛,还有稍稍显矮的鼻梁,在玉翠的脸上却得到了恰到好处的纠正,特别是一双含着轻愁的秋水双眸,柔柔一笑间,即便江夏一个女子,也忍不住有些赞叹。 “玉翠见过姑娘,冒然上门,打扰姑娘了!”江夏打量间,玉翠已经垂首敛目地拜了下去。 江夏本就是站着的,连忙伸手将她扶住,手掌握住玉翠的胳膊,才觉得眼前这位美人儿还真是瘦的厉害,胳膊入手,简直还不够一掐的。 心中暗暗惊讶着,江夏止住玉翠行礼,笑着道:“芷兰与我姐妹一般,你是芷兰的姐姐,也就不是外人,千万不要这般客气。你身子重,可要爱惜着才行。” 说着,让了玉翠在椅子上坐了,让彤翎沏茶:“别用茶叶,用一点儿咱们才做的莲子粉冲两盏来就好。” 彤翎答应着去了,江夏回头对玉翠道:“下午见着冯嬷嬷,我还问起过你,没想到这会儿就见上了。” 玉翠道:“自从有了身子,少奶奶就让我搬到了西跨院的一个小院里子住着,与这边倒是近的很,走几步就到了。” 有了身子反而送到跨院里来住……不管怎样,已经收了房的丫头,若非有心放出来,不是都应该住在内院,算内眷么?这跨院既然连着客房,怎么也不算内院了吧? 心里疑惑着,江夏也不好探问,只含笑聊起玉翠肚子里的孩子…… 提起孩子,玉翠的脸上就仿佛瞬间笼上了一层并不耀眼,很柔和,却能够让人转不开眼的母性的光芒。 她下意识地抚着小腹,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道:“……最初也折腾了两日,还是大少奶奶体恤,将她从城外玉泉观里求来的安胎符箓赏了一个,让日夜不离身地戴着,果然,戴上没几日,就不闹腾了,一直到现在,都安安稳稳的,再没折腾过……” 说到这里,玉翠略带羞涩地微微一笑,半垂着头,脸颊被乌鸦鸦的头发遮住,那一弯脖颈子如雪一般,细腻瓷白的,显现出一道美得令人惊叹的弧度来。 江夏莫名地觉得不对,只装作好奇道:“哦,这么听着,那符箓着实厉害啊,不知玉翠姐姐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玉翠微微一笑,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香囊来,双手托着送到江夏面前。 一股淡而清晰的香气扑鼻而来,江夏心中一凛,已经有了判定。 就说,这般美好的女子留在身边,怕是哪个女人也不会放心。这所谓的符箓荷包中,香气馥郁,初闻大概也就是檀香、安息香之类,对胎儿没什么好处,却也基本没有什么伤害。但在着香气之中,深深隐藏着一种香气,就是无数宫廷剧中常见的落胎药——麝香。 并且,这香囊的香粉中,还掺和了一味不太常见的外用药——红升! 麝香活血通经,催产;红升有毒,为外用药,拔毒提脓生新,用于疮疡疮口不敛,腐肉不净……因含有汞,严谨内服,孕妇、哺乳期和儿童禁止使用。 偏偏,一种催产落胎的麝香,和一种害人性命的红升,都一起出现在了徐慧娘赏给玉翠的荷包里,其动机、目的都已经不言而喻。 156.第156章 谁的悲哀(4更) 手里捏着那个荷包,江夏微一犹豫,扬起一抹笑,道:“这里头的配料倒是极好的……玉翠姐姐,不知能不能容我一点儿功夫,我将这方子记一记?” 玉翠之所以过来,一来是感念江夏替小弟治好了咳疾,二来,妹妹芷兰还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江夏就是要记一记配方,并不算过分,是以,玉翠半点儿都没迟疑,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江夏笑着谢了,抬眼看见翠羽和彤翎想跟着进来,翠羽手里捧着个包袱,彤翎则端着两盏茶,江夏就笑道:“正好,你们俩陪着玉翠姐姐说会儿话,我把这方子记下来。” 翠羽、彤翎并不知道她们两个说了什么,只看见江夏手中托着个荷包,并不是江夏自己的物事,想来是玉翠身上的药囊,自家姑娘精通医术,遇上新鲜方子,抄录一番也很寻常,是以,两个丫头也没多想,笑嘻嘻答应着,径直往玉翠身边说话了。 江夏住的是西间,徐襄安排的是东间,江夏从西间里出来,穿过中堂径直进了东间。 那荷包里的香料药物,她之前已经辨别清楚,自然不需要再研究什么,只是打开自己带着的香料匣子,从里头拿出一些小瓷罐来,依据对荷包香料的辨别,逐一斟酌用量重新调配,不多时,她就调好了一包香味几乎一模一样的香料,然后用一只素白的细麻布袋子装了,用系带扣好,随手装在衣袖里…… 然后,她拿出砚台、墨条,倒水研磨…… 西屋里翠羽彤翎正陪着玉翠说着绣花样子,彤翎特特地翻出江夏的一条裙子来,让玉翠看裙底边倾斜生长出来的一枝荷箭,一片半荷叶,那半片荷叶刚刚窜出,只伸展开半边,另半边还卷着未曾张开…… “啊!”突然一声惊呼从东间里传出来,彤翎几乎半点儿没耽误,手里还攥着那条裙子,人已经跑出西间,直奔进了东间。 “姑娘,姑娘,怎么了?”慌慌张张冲进东间里去,彤翎抬头却看见,江夏一脸沮丧地拎着刚刚那只荷包。只不过,刚才还很鲜亮的荷包,这会儿已经沾满了墨汁子,黑乎乎一团,眼见着是废了! “彤翎,你快看看,这个怎么办……这是大姑奶奶给玉翠安胎的符箓,从玉泉观里求来的呐……”江夏好像吓傻了,拎着那只墨汁淋漓的荷包,根本不知道怎么好了。 彤翎倒是个利落的,将手中的裙子往椅子上一放,伸手接过那只荷包,嗤啦一声,将外层沾了墨汁的荷包撕了,伸手将荷包里的一张黄表纸符箓和一个小小的药芯子取了出来。 或许是砚池中墨汁不多,也或许是江夏抢救及时,外边的荷包沾满了墨汁,里边的符箓和药芯子却并没有沾染到! 彤翎松了口气,抬头看着江夏笑道:“姑娘,你看,要紧的符箓没染了,咱们那里有好几个新做好未用的荷包,咱们取一个,赔给玉翠姐姐就是了,并不妨碍的。” 江夏略略迟疑道:“确实没有妨碍哈?” “嗯嗯,确实没有妨碍。”彤翎说着,笑着拉着江夏往西屋里去,主动替江夏说明情况,并飞快地翻了四五个新绣好的荷包出来,有葫芦形,有如意形,有榴绽百子形……倒是个顶个精致漂亮,并不比玉翠那个荷包差。 “姑娘不必往心里去,荷包奴婢还有几个,回去换一个装了就好,不用再给奴婢荷包了……”玉翠客气着推却着。 江夏却根本不给她推脱的机会,伸手从彤翎手中拿了一只芙蓉色的如意荷包,将那符箓和药芯子一起装了进去,锁好口,然后交到玉翠的手心里:“你可别再推脱了,再推脱,我可就当你是嫌乎彤翎和翠羽的手艺了!” “哪里,没嫌弃,真没嫌弃……”玉翠辩解两声,无可奈何地将荷包接了过去,重新挂在脖子上。 待她戴好荷包,江夏笑嘻嘻拿出一支怪模怪样的东西来,对玉翠道:“你应该听芷兰说过,我弄了个听胎动胎音的家什,我来给你听听,就当我给你赔罪吧!” 拿着听诊器,往玉翠隆起的小腹上放的时候,江夏的手都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她的手心里一层细汗,冰凉一片…… 当听筒中终于传来微弱,却持续规律的胎心搏动声音,江夏自己都没察觉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唔……孩子很好,我能听到他的心跳了!”江夏笑着向玉翠报告。 得了江夏的诊看,玉翠满脸幸福地回去了,江夏让翠羽彤翎去送送,自己则重新趴到榻上,将自己的脸整个埋进松软的丝绵大迎枕中去。 送走了玉翠,她才想起,明日午后,她还得去给徐慧娘行针……突然,她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怯意。 她怕自己看见徐慧娘,想起玉翠珍而重之的荷包,想起,玉翠腹中,那弱的几乎不可辨识的胎心音,她怕想起,玉翠那般容色背后,是大把大把脱落的头发……她怕到时候,自己一时失了理智,刺偏了穴位…… 若是之前,未曾亲眼看见,没有亲自接触,她大概会一致声讨做人通房、做妾的女子,会厌恶这些人为何不能自强自立,为什么只学着以色侍人,换取并不可靠地所谓荣华富贵呢? 但是,当她真的接触到这个社会中的一些人,接触到身为正室的徐慧娘,也接触到通房丫头玉翠……她突然有些迷茫了,有些立场不明了。 这个社会,女子何其弱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都要听别人的,成为别人附属品,不能自立,更谈不起自强和自尊。 家世好的,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伺候相公,还要管理相公的妾室和通房,甚至,还要教导养育这些女人生的孩子…… 家世不好的,很可能会因为让兄弟吃饱饭,或者为了兄弟上学读书,有所发展,就被卖掉,成为丫头、小妾,‘妾通买卖,’‘不过是供人乐哈的东西’罢了!当家主母恼了,提脚就能卖掉!连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的,又谈何幸福? ……这样的人生,哪一种不悲哀?! 悲哀的,不是某个正妻,也不是哪几个通房小妾,悲哀的是这个社会所有的女性,不管她的身份是正妻还是妾室、通房。 黑暗中,脑子有些混乱的江夏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小院,渐行渐近,一直来到了她的身旁。 157.第157章 真想废了他(5更) “怎么了?身子不适么?”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探向她的额头。 江夏一侧脸躲开的同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带着微醺之意,意外的,竟让江夏觉得有些舒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讨厌。 “咦,你喝了很多酒?”江夏翻转身跳起来,伸手就按在徐襄的手腕上,片刻,她才甩甩手道:“还好,喝得不是太多……怎么想起来喝酒了?那些人灌你喝的?” 徐襄身患哮喘,是忌酒的,之前,徐襄外出访友会文,从没沾过酒,没想到,这一回却破了戒。 问过之后,江夏微微拧着眉头看着徐襄浅笑着摇头,突然问道:“是不是我说的那几句话冒犯了谁,让你用酒赔罪了?” 徐襄仍旧不语,只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渐成开怀大笑。 江夏有些急,也有些看不惯这人过于灿烂的笑容。你说平常里成天价不见个笑模样,今儿,她心里烦气的要命了,他却笑的合不拢嘴……太气人了吧! “哎,你别笑了好不好!”江夏气急败坏地拍拍徐襄的胸膛,自以为气势汹汹,听在徐襄耳中,却是娇嗔中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好,好,不笑了,我不笑了……哈哈……”徐襄一边做着毫无原则的回应,一边控制不住地继续笑着。 江夏看他这样,很快气恼就变成担心了……徐襄的哮喘是不能大笑的,否则也很可能引发支气管痉挛,诱导发病。 “徐襄,徐襄,我问你个事儿,今儿那个姓赵的,是不是总督府的人?”江夏努力寻找话题转移徐襄的注意力,一个没注意,竟连名带姓地叫起了徐襄的名字。 “嗯?”果然徐襄止住了笑,目光湛湛地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勾勾唇角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回来的路上,我问了长贵长福,他们说总督府姓赵……”江夏将自己的推理简单一说,很快地收了话题,道,“你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倒杯水喝。” “丫头们呢?怎么都不在屋里伺候着?”徐襄答应着,就在刚刚江夏趴着的榻上坐了,回手摸了摸榻上的薄被,一边好似随口地问着。 “玉翠刚刚过来了,我看她怀着身子,又没个人跟着,黑灯瞎火的怕她磕着碰着的,就让翠羽彤翎送送去。”说到这里,江夏突然顿住,她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是徐慧娘的同胞弟弟,若是牵涉到徐慧娘,徐襄大概不会在乎一个丫头的性命吧? 或者,换成是她,若是事关越哥儿,她也只要越哥儿活的好好地,若是需要,她会不会也会无条件地向威胁到越哥儿的人或物下手? 会么?……会的吧? “嗯,你怎么了?不发烧,不像是病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徐襄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将江夏手中的茶壶接过去,揭开盖子倒了水。江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将茶壶拎在手里半天,竟没有打开盖子,就在那里作势倒水…… 她一不留神又开了小差,连徐襄何时牵起她的手也没察觉,就那么无限乖巧地任由徐襄一手茶杯,一手牵了她,缓缓走回榻旁。 放下茶杯,微微用力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徐襄微微低着头,看着江夏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看着这般神思不属的?” 江夏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也觉得,与徐襄根本无从说起。徐襄毕竟是这个时代的男人,还是个读圣贤书的男人,他应该比大多数人,都维护三从四德那一套吧! 这样一个人,你跟他讲什么男女平等?女子自强自立自主?……汗,会被他嗤之为离经叛道,痴心妄想吧!算了! 江夏叹口气,再抬起眼睛,眼底的纠结已经被她深深地压了下去,只是没了平日的明亮鲜活,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累了吧!” 说着话,听到外边彤翎翠羽转了回来,江夏就起身,招呼翠羽彤翎为徐襄备热水,伺候他沐浴去。 不等徐襄洗完,江夏就回了西屋睡下了。 徐襄披着半干的头发站在堂屋中,看着低垂的门帘,还有门帘后那一室静谧,他默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东间去。 第二日,江夏照例去给徐慧娘行针。这一次,徐襄仍旧陪伴同行,景谅也在徐慧娘的屋里候着呢。 江夏以快了三分的速度,给徐慧娘行完针,连交待一声都没有,洗洗手,顾自去了。甚至连徐襄都没招呼一声。 若说她看见徐慧娘会觉得心里发寒,她看到景谅,则是忍不住满心的恶意。有那么一瞬,她很有一种扎一针,让他从此失去男人功能的冲动。 作为一个男人,娶了妻子,就要保护她照顾她爱护她疼爱她,并爱两人的孩子,保护他们,并陪伴教导他们长大……但是景谅怎么做的?哼,这样的男人,为人夫为人父,却没有丝毫的责任感,连最基本的保护都给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这样的人,留其何用?! 她的理智约束着她,她不能那么做。于是,她尽快让自己离开,以免一时失了理智,真的出手废了他! 从徐慧娘的院子出来,江夏就回了客院,也不逛街了,哪里也不去了,就那么静静地摊在榻上,瞪着眼睛看着顶棚发呆! 不到申时,自来熟的彤翎就从小丫头嘴里打听了消息回来,今儿徐慧娘又犯了泻下之症,与昨儿不同的是,今日泻的厉害了些,而且腹痛的厉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缓过劲来。 其实,那小丫头不过是大门口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听到的也不过一鳞半爪。 景谅看着冲进净房起不了身的徐慧娘,也是胆战心惊,徐慧娘更是捂着肚子一边呻唤,一边催促景谅替她请郎中“……还有那卫姑姑,也请她过来看看,是不是动了胎气啊?” 一声声催促,景谅被逼不过,只好说了真情:“娘子莫要惊慌,你这腹痛泻下,其实是江姑娘行针所致……” 158.第158章 嬷嬷用些心思吧 徐慧娘嘶声道:“那个小贱人……” “娘子误会了!”景谅在屏风外喝止了徐慧娘,接着道,“因你气虚血瘀,气滞脉阻,这才回虚胖、浮肿,浑身乏力……故而,江姑娘从昨日起,替你行针,为你祛瘀行脉……你昨天泻完之后,不也觉得身轻体健么?” 徐慧娘拧着眉头,捂着肚子,哪里顾得上思考,只知道自己快疼的受不住了,这疼怎么比生孩子还重…… 这一番折腾,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徐慧娘方才脱力了一般,被丫头们从屏风后扶了出来。那边自然有丫头婆子清理秽物,熏香透气。 景谅却记起病情的需要,赶上那端马桶的粗使婆子,让她拿着马桶远远地敞开盖子看了一眼,差点儿熏吐了。捂着鼻子连连挥手打发了那婆子,又跑去院子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的翻腾之意下去,这才转回到屋里来。 徐慧娘肚子不疼了,脑子也很快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一边招呼着丫头婆子伺候她洗浴,一边在心里琢磨。那江氏虽说粗鄙了些,但对她却还算恭敬小心,不断地打发人给她送药、送点心,陪着襄弟去应试,还不忘过来给她看诊……当然了,江氏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好自家兄弟,她也不用念她的情。 待她洗浴一遍,换了身干净衣裳,整个人真的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浑身轻松适意,比昨儿更舒坦些,连长久以来,身体最内里的某些虚劳瘀滞,似乎也随着之前一番惨烈的泻下清除干净了。招呼润珠替她按按脚面、脚踝和小腿。 片刻后,润珠惊喜道:“大少奶奶,您腿上的水肿减轻了许多,大腿已经不肿了,小腿也明显减轻了,就连双脚也肿的差了些……您看,这双绣花鞋,您都有三个多月穿不下了,如今又能穿上了!” “哎,真的,扶我起来,我走走试试……”徐慧娘也跟着欢喜起来,行走几步,只觉得双腿柔软轻便,双脚也不再麻木,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若非顾忌到身份,她恨不能蹦上两下,来表达自己的雀跃之情。 这一日,景谅自然继续陪伴在妻子身边,体贴关怀着,陪她一起去花园子里走动散步,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说起新婚的甜蜜,再互相望过去,目光交汇处,似乎都有一种回到最初的错觉。 徐襄也没有出去,江夏却并不理他。他只能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拿了几份文章默默地看起来。两个人一东一西,隔着一间堂屋,却互不理会,一时,整个客院里都死寂成一片。 又转过一日,午后,江夏照例拿了针包准备去给徐慧娘行针,临出门,她微微侧着头对徐襄道,“今日就启程,你留下安排安排吧!” 徐襄略略有些意外,却没有反对,而是一口答应下来。他前天晚上就察觉到了江夏的异样,却一直不知从何入手……江夏这几日完全变了个人,从偶尔的调皮活泼,变得生人勿近,仿佛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昨天去给姐姐行针,他多少有些察觉,但却不敢肯定。今日见她如此,徐襄已经能够肯定,江夏的异常应该是与姐姐或者姐夫有关。只是,他一时想不明白,姐姐姐夫怎么伤到她了,让她如此这般,却仍旧坚持为姐姐行针治疗! 唉,罢了,她已经开口与他说话了,相信再耐心等些功夫,很可能到了船上,换个环境,她的情绪就缓和了。就愿意与他诉说情由了。她做了那许多事,虽开始有些隐瞒,后边,也都主动与他坦然了。他,还是耐心等着吧! 这一日,徐慧娘为了不影响江夏行针,仍旧喝了药,睡下了。 江夏今日也理智了许多,只是行针仍旧行云流水,针落针起,让人眼花缭乱中,江夏已经行完针,走到脸盆旁洗手了。 “江姑娘,慧娘的情况怎样?”景谅赶上来陪着笑脸询问。 江夏横他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景谅连忙跟上,出来门,就见江夏孤零零如一干挺直的标枪,站在院子当中等着他。 “江姑娘……“景谅上前,再次拱手想要询问。 江夏却并不让他啰嗦,只冷冷地看着他,缓缓道,“几个孩子都是你血脉的延续,都是你做父亲的责任,你有责任有义务护佑她们安然长大。” 说完,江夏也不再等景谅询问,抬脚就走,径直去了。 景谅站在大太阳地上,默然半晌,最终只能摇摇头,茫然地回屋里去了。 冯氏再次到了客院,江夏喝着茶,看两个丫头大箱子小包袱地忙着收拾行李,一边招呼冯氏道:“嬷嬷且歇会儿,让她们两个丫头收拾去,反正没离开这个院子,不管什么东西装一装,天亮到了德州就又得铺排开了……” 说着,江夏脸上的冷气似乎渐渐淡了,转头还对冯氏笑了笑,道:“冯嬷嬷旁的不用操心,倒是玉翠那边,你要用些心思才是……前日晚上,玉翠来过我这儿,我替她诊了一回,其他的也还罢了,玉翠怕是吃食上不够上心,她和孩子都有些弱……若是积弱日久,到生产时,可容易吃亏的。” “啊,竟然这样?我就说她看着又瘦了,她偏偏说是苦夏,没胃口吃不下……”冯氏说着,不由露出些懊恼来。她进府就要去大少奶奶跟前伺候,回家还有男人、大儿子、小儿子一家子人,一大摊子事儿,她颇有些疲于奔命,有些照应不暇……不过,既然江姑娘这般说,她是要郑重起来了,回去就跟老头子商议商议,她且搬到玉翠那个院子里住着,早晚照应着,好好地给她调养调养。 江夏喝了口茶,又缓缓道,“其实什么人参燕窝,也不一定就是好的。你记得一句话,五谷杂粮最养人。” 又道,“其实,冯嬷嬷是积年的老嬷嬷,这些事上比我懂得更多。你照应玉翠的时候,就自己弄些五谷杂粮来吃,也可以去买些羊骨、猪骨炖汤,多熬煮些时候,炖的汤汁浓浓的,喝汤,或者做菜调味都是极好的,还特别养人……” 林林杂杂说了一回,江夏觑着冯氏若有所思,也就住了口。 该说的她说了,她也就只能提点到这一步了。别说她没去看过玉翠那边的吃食用具,但既然一个荷包里都能给做下手脚,吃食什么的,自然不会放过吧?只是,这番动作极隐蔽,若非她恰好看见,怕是等玉翠母子一尸两命,也不会有人怀疑是被人做了手脚…… 没见,冯氏不还口口声声地说:大少奶奶温和宽厚嘛! 159.第159章 不想成为徐慧娘( 7) 离开景府,重新上了船,站在船头看河水悠悠流淌,成年累月,仿佛从不知疲倦。 做一个深呼吸,河面湿润微凉的空气,吸进肺里,仿佛荡涤了这几日的郁气,江夏整个人才感觉好了些。 那种深深的大宅院中太压抑,她不过是住了两个晚上,就已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淤塞了,并且充满了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仿佛落叶杂草腐烂发出的味道…… 她撩起衣摆,随意在船头坐下,将双脚放下船舷,随意地悠荡着,任船头激起的水珠飞溅,打湿了鞋面和裤脚。若是可以,她其实更像脱掉鞋袜,光着脚感受河水的清凉,但,还是不能够,来来往往的船舶上有好多双眼睛。 唉,人生总是这般充满了无奈,并不能有真正的恣意纵横。 好在,江夏是个容易满足的。 她坐在船头,听着河水打在船身上发出轻而明快的哗哗声,她的目光放到远处去,看越发苍翠葱茏的树木,看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田野庄稼,看远处半隐半现在树影子里的屋舍村落,不久,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来,点缀了明晃晃的夕阳照耀下的大地,渐渐地,炊烟四起,夕阳西坠,在一片绚烂的霞光里,有妇人站在家门口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声传来,悠远的看似平常不经意,却饱含着浓浓的爱意,成就一代又一代人童年最深刻的记忆画面。 一道清瘦的身影,被最后一抹夕阳拉的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河堤上去。 那身影缓缓走到江夏身后,抖开手里拿的一件斗篷,披在江夏肩上。江夏垂了垂眼,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 徐襄却并未因这冷落而离开,他也学着江夏,在船头坐下,或许因着没惫懒惯,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难免扎手扎脚的,生硬而笨拙,把腿放下船舷的侍候,他的身子一歪…… 一直沉默的江夏却瞬间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徐襄缓缓将半曲着的一条腿放下去,转回眸子看着近在身侧的江夏。江夏察觉到徐襄坐稳了,就想着放手,却被徐襄按住。 “别再不理我了,好么?”徐襄的声音很低,微微低沉着带着丝不明显的沙哑……看似平静,却隐约透出无限的委屈。 他做了什么?其实,他很无辜,他只是被迁怒。 江夏垂着眼,不敢对上徐襄清澈中透着委屈的目光。 渐渐地,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因为垂着头,额头恰好抵在徐襄的肩头,那股梗在心里的东西,突然涌上来,卡在她的喉咙里,堵得难受,生生地疼。 毫无征兆地,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想成为徐慧娘,更不想成为玉翠,所以,她强迫着自己无视徐襄的小意温柔,让自己遗忘他对她的宽容和维护…… 她在心底无数次对自己说,他只是穿越大神给她设定的NPC角色,她给他治病、救他性命,却独独不能对他讲什么感情!他终究是这个世界的男人,拥有这个世界最传统的思想、道德观念,那些她完全无法接受的东西,在他心中,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与,他,终究,只能是两条相交线,在穿越的那一刻,相遇,却早已经注定了,各奔东西,无可回头。 这么想着,江夏这几日来烦躁的心绪竟然也意外地平和安宁下来,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滴,抬起眼,对徐襄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平和宁静,亲切温暖,却没了半点儿羞涩和忸怩。 莫名地,徐襄不喜欢她这样的笑,他有些不明白,有些困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我只是有些不适应景家的环境……让你担心了,对不住。”江夏声音轻柔和缓地解释,道歉,看似很诚恳,徐襄却直觉的哪里突然不对了。 江夏的原因,原本该美好甜蜜的夕阳晚照,舟头相伴,变了味道。 两人沉默着坐了片刻,江夏就坐不住了,她利落地起身,笑着对徐襄道:“天不早了,我去看看做了什么晚饭……这样的时候,炖个鱼汤喝喝才好!” 说完,不等徐襄回应,她就快步往船尾走去了。 抛开了思想的包袱,江夏重新轻松活跃起来。她来到船尾,还真让她猜中了,那边的船舱下隐着一个暗仓,有谁孔与河水相通,前后各有一孔,船行河中,水流就从前面的孔进入,再从后边的孔排出去,仓中养的鱼就如生活在活水中,不会没有饵料,也基本不会死掉不新鲜。 江夏忍不住连连赞叹,果然生活中处处有智慧啊! 招呼两个丫头过来帮忙,江夏捞了四条半尺长的鲫鱼。杀鱼有船公动手,这些常年行船的人,杀鱼个顶个是好手,不消片刻,四条鱼就去了内脏和鳞片,干干净净交到江夏手中。 起锅,放油,江夏将四条鱼入油锅煎。两条小火煎至微黄就取出待用,另外两条则继续煎到六七分熟,然后将葱姜蒜片等调味料放入,再放入糖、酱油、香醋,文火焖炖至汤汁收干,出锅,撒上香菜末。 锅洗净,重新放入一点点油,放入葱姜蒜略略爆一下锅,然后将之前煎过的鱼入锅,添清水两瓢,略略放一点糖,大火烧开,转小火炖两盏茶功夫,鱼汤成为诱人的奶白色,放入适量的胡椒粉、盐,调味出锅。 一道水煎鲫鱼,一道鲫鱼汤就可以上桌了。 江夏带着两个丫头,在船头安置小几,将煎鱼、鱼汤,连通厨娘做好的小菜摆布开来,江夏先执了汤勺,盛了两份鱼汤,给徐襄一份,自己也捧了一份,慢慢地喝下去,鲜香满口,热乎乎地一直进入胃里。 江夏觉得料不足,又添了一点点醋在自己的汤中,微酸的醋香加鱼汤的鲜香,互相作用,更加激发起人的食欲,让人胃口大开。 啧啧嘴,江夏暗暗感叹,若是有一颗鲜辣椒,切成末放进来,味道会更好! 可惜,这念想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前天,她抱着偌大希望,逛遍了临清城的南北货铺子,南瓜子和西红柿种子倒是都看见一些,辣椒却是一直没能找到。或者,这个时候,辣椒还没传进来吧! 江夏举着汤碗,很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来,预祝二少爷旗开得胜,名登榜首!” 160.第160章 为兄替你买下可好(8) 徐襄微微挑着眉,有些失笑地摇摇头,也端起鱼汤回应。 江夏捧着汤碗凑上去,叮地碰一下,抬头,喝一口鱼汤,向着徐襄举杯示意,咧着嘴笑的欢快,仿佛之前的阴霾、阴郁,都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 徐襄也情不自禁地被带着愉悦起来,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他微微眯了眼睛看对面的笑靥如花—— 月夜、行船,灯笼下一桌美食,还有美人相伴,笑语彦彦,笑颜若花,嗯,明明没有喝酒,怎么觉得有些微醺了? 临清距德州本就不远,夜里行船,一路缓缓而来,当江夏在船舱里睁开眼睛时,船也早已经停靠在德州府码头上。 晨色雾霭一片朦胧中,江夏走出船舱,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早晨的河风,很凉! 徐襄已经起了,正站在船头上看千帆叠影,看码头上人影憧憧,一派繁忙景象!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回头来,徐襄对上江夏一双仍旧带着睡意的眼睛,由衷地露出一个微笑来,轻声招呼:“早!” “早……”江夏懵懵地回应,还下意识地抬起爪子挥一挥,目光被码头上一派繁忙所吸引。 看着繁忙往来的人群,江夏突然联想起了蚂蚁,一样的忙碌,一样的低微,一样的所求不多……人如蝼蚁,真是贴切! 没有等多久,景家别院的管家范叔就带着马车赶到码头接应。 下船登车,马车穿过匆忙的人流,离开码头,一路往城东的景家别院去了。 南富东贵已成为这个时代大多数城镇的普遍格局,能在城东安家置业的,大都是有身份的,像景家这样的五品人家,在一片官宅之中,并不太突出。 整齐的三进院落,分东西两路。江夏和徐襄就住在西路第二进的客院中。 院子里本就有婆子和粗使丫头,客客气气接了一行人进去,又赶着给送了热水过来,洗梳了一番,热乎乎的饭菜也送了上来。 一边吃着简单却精致的早餐,江夏在心里暗暗感叹,这景家不愧是官宦之家,气度不同。临清的景府这般也就罢了,连这个小小的别院里,也这样井井有条,真是不一般呢! 吃过早饭,行李就送进来了,江夏带着两个丫头将带来的行李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布置妥当。 景谅比他们晚一日出发,却在同一日到达。 傍晚时分,景谅到达别院的时候,江夏已经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开了火,做了两个菜,送过去给景谅接风了。 第二天一早,徐襄吃过早饭,就与景谅相伴出了门。 江夏就坐不住了,于是,留了翠羽在家看门,让彤翎扮作小厮,她则换了一件宝蓝色交领直缀,戴了顶学士巾,腰上挂只青缎子泥金荷包,手中捏一把扇子,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德州府,自古就有“九达天衢”、“神京门户”之称,乃运河上的漕运重镇,也是运河出京后第一个大码头,又是德州府衙门所在地,故而,人口繁茂,市井繁华,与临清单一的运河风情又有不同,多了几分历史积累的厚重,和州府政治中心的气象俨然。 江夏两人也雇用车轿,只辨别了方向,随意挑了条街道,一路往市中心繁华处走去。 看着新鲜的街景,江夏和彤翎两个都兴致勃勃的并不觉疲惫。三转两绕的,两人终于走到一条商业繁华的街道,就见街两旁商铺林立,又有摆摊的,推车的,挑担的,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吆喝声叫卖声好友相遇的高声问候,声声交杂,喧嚣而热闹。 “姑娘,你看!”彤翎扯了扯江夏的衣袖叫着。 江夏抬起折扇敲在小丫头的脑门儿上,嗤她一声道:“你个糊涂丫头,怎么又忘了?再叫错了,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彤翎摸摸头,吐吐舌头,连连点头应承着,再说话故意大声道:“公子,你看那边的荷花灯,真好看!” 这一路走过来,江夏就注意到路两边的摊位,竟有好些个卖黄表纸、金箔银箔之类的烧祭之物,想了想不由失笑,她们竟赶上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元节,俗称鬼节,据说每逢七月十五,阴间鬼门大开,放重鬼出世……故而,又有中元夜百鬼夜行之说。大凶大恶之日! 江夏晃晃扇子,将某些不好的联想挥走,随着彤翎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摊位上,摆着好些个荷花造型的灯笼。 那卖荷灯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汉,一见有客人,连忙上前招呼:“这位哥儿可是要买荷灯?不是老汉自己吹嘘,老汉的灯可是全德州城最好的,放进水里,保证能行出十里开外去……” 眼前的荷灯扎制的确实精致,江夏情不自禁地拿起一只并蒂莲河灯,看那灯下有荷叶做托,上边插着两朵水粉色的并蒂莲花,荷叶荷花俱做的精致漂亮不说,连花中间的莲蓬莲蕊也都样样俱全,栩栩如生。 “姑……公子,你看这个,这个里头还有只小蛤蟆……”彤翎拎着一只荷灯举到江夏面前,指着莲蕊中趴的一只青蛙给她看,那青蛙呈蹲伏状,两眼鼓起,似乎正在瞪视着两个少见多怪的! “哎,是挺有趣!”说着话,江夏将手中的并蒂莲灯放下,伸手接了彤翎手中的荷灯,转脸向老汉问价:“大叔,这荷灯几个钱?” 江夏二人穿着整齐,又是一主一仆,生的又都清秀俊俏的,那老汉就将二人当成来德州应考的学子,心里盘算着,这读书人大多不经世事。于是,老汉满脸淳朴憨厚地咧着嘴笑笑,搓着手道:“这位小公子看着就是个清雅人物儿,捧着一盏荷灯往河边一站,怕是能将整个德州城的年轻人都比下去。有公子这等人物来放,也是老汉这些荷灯的福气,这样,老汉也不挣公子的钱了,公子就给老汉个纸钱吧,一盏灯只需给五十文就好!” 谁知,刚刚被夸了清雅的某人,却丝毫没有清雅人的自知,一听老汉喊出的价格,立刻就跳了:“五十文?太贵了吧?” 荷灯她没买过,但三岔镇的时候,她买过很精致的灯笼,绢纱糊的,还有手工白描山水图案的,不过三十文!他一个纸糊的荷灯就要五十文?指定是坑人的呀! 那老汉一脸笑不带变的,指点着荷花中的小青蛙,正要表白表白自家的东西好,从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来,伸手就将江夏手中的灯拿了去,“贤弟是否不方便啊?为兄替你买下这只荷灯可好?” 161.第161章 大饼兄抽风啦(9) 此兄,个子不高,身材一般,长相一般,唯一有点儿特点的就是一张大饼脸和一双蝌蚪眼。 江夏瞅了瞅彤翎,彤翎也正向她看过来,两个人目光相会就传递了一个信息,这个人她们确实没见过! 嘿嘿一乐,江夏晃晃手中的折扇,睨着大饼兄道:“你谁啊?小爷买不买得起,关你毛事儿啊?” 说完,扯了横眉立目的彤翎一把,就要离开! 这人凑上来,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调戏之意……江夏不是胆怯,只是不想惹事儿! 她一个姑娘,能斯斯文文的时候,还是不想自毁形象,显出辣手的一面的! “哎,小弟弟别走嘛!”可惜某人好不自在,一见江夏两人退走,以为遇上软弱可欺的了,竟壮着胆子伸手来拉江夏的胳膊。 “你干啥!”彤翎本就是个脾气大的,刚刚不让江夏拉着,都要开口骂了。这会儿一看大饼兄竟动手动脚的,登时怒了。挥手拍过去,啪地一声,将大饼兄的爪子打开去。 “嘿嘿,小的竟然是个泼辣的!”大饼兄被打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贱笑着继续往上凑。 彤翎还想挡在前头,被江夏用扇子一拨拦住,她一手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已经从针囊中取出一根银针捏在手中,右手则轻轻巧巧地转着扇子,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睇着涎着脸凑上来的大饼兄:“你一再纠缠,所为何来?” 见江夏嘴角含笑,并无恼怒模样,大饼兄心里痒痒的,简直跟猫爪子抓挠着一般,恨不能下一刻就把这俩小美人带回去……嘿嘿…… “所为何来?哈哈……小美人儿,长成这般模样,着实可人疼,哥哥看着心里爱得慌,这不,想着将你带回去,好好疼疼你……” 说着话,他竟色胆包天地伸过爪子来就要摸江夏的脸! 江夏微微一侧脸,一举手中折扇挡住这只咸猪手,另一只手却极快地往那人腋下扫过,同时,嘴里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带着惧意,似是吓坏了一般。 同时,转身急退几步,躲开大饼兄四五步处,才堪堪站住,站住的时候,脚下还踉跄了两步,一副文弱模样。 “公子!”彤翎上前将她扶住,然后,感觉的江夏轻轻地拍了拍她,这丫头有些愕然。 江夏没工夫向彤翎解释,扶着她的胳膊往后看了一眼,就见那大饼兄还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一脸愕然的表情,仿佛傻了一般,片刻,那人手臂猛地伸直,脖颈向后反张,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哎哟……这是犯了羊角风了!”一个看热闹的人开口叫道。他家邻居就有抽羊角风的毛病,所以,一见他就喊出来啦! 旁边又有人骂道:“呸,一个抽羊角风的还出来胡作非为的,活该!” 又有人一脸正气道:“就是,这样的人抽风抽死算啦,活着也是祸害……” 江夏将众人的议论喝骂听在耳朵里,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刚刚她和彤翎被人骚扰欺负的时候,这些人的正义感在哪里?连一个站出来说句话的都没有! “走!”江夏拉了彤翎一把,慌慌张张闪进人群,片刻就走的看不见了。 “公子,你……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抽起风来啦?”彤翎又惊又吓的,这会儿脸色发白,很有些不好看。 江夏拍拍她的肩头,勾唇一笑道:“那种病,说不定啥时候就犯的,谁知道是怎么啦!” “嘿嘿,也亏得那人犯了病,不然还有的纠缠!”彤翎恨恨地说着,随即又抬起手,低着头打量起自己来,“姑娘,咱们都穿着男装啊,那人咋还上前动手动脚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偷偷地学着长贵长福跟他们差不多了呀!” 听着彤翎小丫头苦恼地叽叽咕咕,江夏挥挥扇子,一拉她的手往前继续走:“别胡思乱想了,那样的人,谁知道还正不正常啊,说不定脑子不好使了,男女不分了呢!” 她很想对彤翎小丫头说,世上还有个东西叫‘男风’吖!算了,小丫头单纯点儿才可爱,她就不要污染小丫头纯洁的小心灵了! 原本能出来逛街是很兴奋的事儿,竟过大饼哥那一闹,彤翎有些胆怯了,拉着江夏的袖子,问了两三遍,要不要回去! 江夏拍拍小丫头的手,宽慰道:“安啦,你就放心吧,大街上的这么些人,有几个抽风的?……嗳,那边有个卖荷灯的,咱们过去看看!” 一听有荷灯,彤翎小丫头的眼睛也亮了,抖擞着精神跟上了江夏的脚步,一边还嘀咕着:“刚刚那盏带小蛤蟆的,多好看啊,要不是那个抽风的混子,咱们这会儿都买下了。” 江夏回头瞅她一眼,看她脸色好了不少,重新活泼起来,不由笑道:“你都说了,那就是抽风的货,咱大人大量,不跟那种人计较哈!” 彤翎用力点点头,加快了脚步。她已经看见了,那个摊子上也有带小蛤蟆的荷灯。 “咦,公子,公子,你看那一只,还有只去蜻蜓呐!” 江夏含笑看着恢复了活力的彤翎,笑嘻嘻地先将那只小青蛙荷灯拿在手里,向摊主问价:“大哥,这灯怎么卖的?” 这回卖灯的是个年轻人,倒是相对实诚些,因着旁边还有几个人也在看灯,那摊主就没有过多地兜揽,只瞥了一眼道:“单头的十五文,双头的二十五文,带小玩意儿的三十文!” 江夏听着这价格倒还算实在,毕竟荷灯也就中元节卖一天,应节的东西,卖的稍微贵一点也是正常。于是,也就没再放下,抓着那只青蛙荷灯,看着彤翎挑选其他款式。 “哎,公子,那边,那边那个,两朵荷花还带着一枝荷花苞呢……你在看这一盏,这莲蓬里藏着两只小蜜蜂,哎哟,这么一丁点儿的,可怎么做出来的?”彤翎兴奋着,眼睛都挑花了,两只手里却仍旧空空的。 江夏索性招呼摊主,将彤翎指点的几只荷花灯都拿下来,彤翎一回头,给吓了一跳:“姑……公子,你怎么都让人拿下来了?我就是说说……” 162.第162章 你伤了我兄弟?(10) 江夏看着一紧张差点儿露了馅的丫头,笑笑道:“什么就是说说?咱们两个出来了,也不能只顾着咱们自己啊?也得带几个回去,给翠羽她们去。” 彤翎一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看着江夏与摊主会了钱,就主动将几盏灯都拿在自己手中——还好,那摊主用一根细细的线绳将荷灯串起来,一拎一串的,挺方便不说,晃晃悠悠的还很好看! 买了荷灯,再看满大街的金箔银箔黄表纸啥的,江夏也没了逛下去的兴致,带着彤翎转头往回走。刚刚,她记得来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卖驴肉的,天上的鹅肉,地上的驴肉,特别是带皮驴肉,可是滋阴补血的好东西,关键是还特别美味! 往回走,自然又经过了之前那个卖荷灯的摊位,只不过,刚刚还挂了许多荷灯的摊子,不多会儿功夫,竟人去摊空,换成了一个拎着筐子卖鸡蛋的老太太! 或者人家摊主有什么急事,着急走了呢!江夏也没往心里去。 彤翎丫头买了荷灯,忘了之前的惊吓,眼珠子转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早就忘了那荷灯摊位的事儿了。 绕过街口,果然老远看见高高挑起的一面布幌子,上书一个大字‘驴’,那店面的牌匾也有意思,就三个字‘王小驴’! 江夏之前看见笑过一回,再次看见,还是忍不住莞尔。 这店家也是个有意思的,居然起了这么个名字。 彤翎拎着荷灯,江夏就自己走上去,让看店的一个花白须发的老汉给称了几斤驴肉,又要了半幅驴板肠。看着那店家动作麻利地细细切了,用荷叶包了递过来,江夏掏出银子付了钱,一边转身,一边盘算着回去烙那种千层酥火烧,夹了驴肉吃,就是现代很普及很好吃的一种小吃‘驴肉火烧’。驴肉板肠嘛,自然是用青辣椒炒最出味儿,可惜,她还没找到辣椒,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香菜炒,再放一点儿花椒,也不赖……心里想的正美呢,一抬头,却对上一张满脸惊讶的脸。 “你,你不是那个谁……” 江夏想掩面而去啊有木有?这算不算,七月十五不宜出门?出门就遇鬼啊! 她就是出来逛个街啊,前头让她逛上个好男风的腌臜货不说,一转眼,又让她遇上个熟人。而且,是她很不想遇上的人——那天在临清才见过一次的赵赫,疑似总督府出身的公子哥儿! 比较头疼的是,她今日出门可没跟徐襄打招呼,算是偷偷出来的。遇上赵赫,是不是徐襄也在附近啊? 可,这样面对面地遇上,她即便跑了,怕也无用,赵赫大概不会想着替她遮掩,说不定还会特意问到徐襄面前去……算了,她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何必扭扭捏捏躲躲藏藏,遇上了,大大方方招呼就是了。 说起来一大篇,其实心思一转也就眨眼的功夫,江夏就打叠起精神来,大大方方对着赵赫一笑,拱手道:“没想到竟是赵兄!” 赵赫一句话没说完,半张着嘴,愣在当场。 徐襄徐析文家里的这位,那天看他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啥时候跟他这么熟络了?哎,不对,她可是徐析文的媳妇儿,跟自己这么熟算咋回事啊? 众目睽睽之下,江夏可不想让赵赫道破她的女子身份,见成功堵住了赵赫的嘴,江夏眼睛一转,给彤翎打了个眼色,就笑着道:“没想到赵兄也到了德州府,真是意外之喜。” 赵赫毕竟是那种家里出来的,性子是直爽了些,但并不代表他心眼儿少。惊讶之后,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见江夏这般作态,与那日的低眉顺眼、火爆性子又有不同,竟是大方得体的少年模样,若非他知晓她的身份,仅凭看的,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是个女子! 出了生的过于俊美了些,举止言谈,包括最泄底子的眼神,都无一不是大方洒脱,哪里有半点儿女儿之态! 倒是个有趣的! 心里起了兴致,赵赫的脸色自然就越发缓和了,笑着道:“刚刚没想到在此遇上贤弟,一时失态了,贤弟莫怪哥哥我才好。” 听他竟顺着杆儿爬上去了,江夏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拱手道:“兄台说笑了,贤弟不敢!” 说完,江夏就想着提个借口开溜,却不想,她还没开口,却从旁边呼啦啦冲过七八个人来,其中一个跑在最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诬赖腌臜货——大饼哥! “就是她,就是那个卖屁股的,就是她害了小爷,哥哥们可要替兄弟我出口气啊……”大饼哥这会儿没有半点儿之前的嚣张样儿,身上的衣服显然没换,滚得一身的泥土,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衣襟也不知去哪里挂破一块,一大个口子耷拉下来……再加上脸色蜡黄,一脸病色……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窜出阿里的乞丐呐! 江夏微微一皱眉头,将手里拎的荷叶包转手交给身后的彤翎,同时低声道:“赶紧回去,回去叫人!” “公子……”彤翎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到底还不算太执拗,转身,朝着来路飞奔去了。 那群人也看见了彤翎跑路,但瞅了瞅主犯江夏没动,那几个人也没动。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穿着一件暗绿色团寿纹长袍的男子沉着脸走了出来,冷冷的盯着江夏道:“是你伤了我家兄弟?” 江夏这回手里就剩一把折扇了,她也不害怕,轻轻晃着手中的扇子,脸色淡定地看着那络腮胡子,道:“这位,既然自承是大哥,想必也知道自家兄弟有没有隐疾暗病……再说了,这说话之前,还请看清楚了,我一介读书之人,手只能握住笔杆子,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毫不夸张,任谁看着,我,能伤得了你家兄弟?” 说着,江夏扬天长笑一声,止了笑,郑重拱手道:“多谢这位大哥抬举,只不过,此等威名,在下实不敢当!” 163.第163章 不如打断腿 那络腮胡汉子冷色冷峻,眉头紧皱,在江夏说话的时候,就一边观察打量,一边暗暗琢磨。 正如江夏所说,那个大饼既然是他兄弟,络腮胡汉子自然知道自家兄弟那点儿毛病,不爱女人,偏偏喜欢细皮嫩肉的男人,还不要南风馆里的,只说那些太脏……可大街上好好地男子,有几个会让你胡作非为的?遇上烈性的,被纠结了人毒打也不是一回了…… 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摊上这么个亲兄弟,他能咋办,出了事儿还得护着! 往日,招惹了事情挨顿打也就罢了,今天,大饼挨得却不是打,而是莫名其妙地抽了疯……这抽风之症,可是很棘手的,万一从今之后,就有了这么个病根儿,一次一次地发作,这个人可就废了! 又听大饼说招惹的不过是外地来的德州考试的学子,看着年岁不大,约摸十四五岁年纪,身边只带了个小厮…… 络腮胡子带着兄弟们找住来,却不是为了寻仇—— 一来,他自知理亏,并没想着找场子,只不过想仗着人多势众,吓唬吓唬,问几句真话出来,以后还会不会抽风! 二来,他听大饼详细说了抽风前后的经过,大概猜测,那俊俏后生很可能不是书生,说不定是江湖上哪个隐世医学世家的人呢! 医者,能救命,也能杀人。真正医术精湛出神入化之人,杀人同样可以做到于无形之中。今日之事,大饼无礼在先,却还留了条性命,就说明人家留了手…… 若真是这等神乎其神的医技,自然要尽力交接……万一交接不成,最少也不能结下仇怨! 心里打了这个主意,那络腮胡子就行事很谨慎了,看似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没有进一步动手。 江夏说完,络腮胡子还没开口,大饼脸却跳了起来,指着江夏道:“你个兔儿爷,竟然敢下手黑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江夏眉毛一挑,瞅都不瞅他一眼,只看着络腮胡子道:“这会儿可是当着你的面儿,此人就满口污言秽语,无端侮辱谩骂……这样的人,换你难道就由着他辱骂不休,不加理会么?” “爷就骂你了,怎么着……吖……吖……”那大饼脸有人撑腰气焰嚣张的很,跳上来,手指几乎指到江夏的鼻子上去。 江夏手中已经捏了一根银针,只是,没用她动手,身旁人影一闪,大饼脸的下巴已经被人卸了下来,疼的乌拉乌拉乱叫,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江夏目光闪了闪,转眼看向退到她身边站定的赵赫。 赵赫脸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徐襄是我兄弟!” 江夏勾勾嘴唇,笑嘻嘻道:“不管你看谁的面子,终究是出手帮了我,我还是应该道一声谢谢!” 说完,江夏也不等赵赫回话,就转回目光,看着络腮胡子道:“有这样一位兄弟,我真是替你累的慌。可既然摊上这么个没脑子的,你还是多加管束才好,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就给你招来塌天大祸呢!” “呜……呜……吖……吖……”大饼脸一手托着下巴,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还不甘心地叫着。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耳朵的听力并不妨碍,自然将江夏说的话都听见了。这个人生的细皮白肉的,咋就这么黑心烂肺,伤了他不说,还挑拨他和大哥的关系? 江夏瞥了他一眼,就嫌弃一般地转开目光,看住络腮胡子道:“或者,就这样的,你还不如直接将他的腿打断……也省的给你招惹祸患。” 这话一出,那大饼脸几乎气疯了,却又暗暗害怕起来,目光瞅着自家大哥,一边往后退着,竟是不敢再叫唤了。 络腮胡子沉默了半天,终于再次开口,却是未语先拱手深施一礼:“在下刘淮,镇河镖局镖师。我兄弟有错,冒犯了公子,我替他在这里,向公子赔礼道歉!” 这一个动作,江夏出于意料地愣住了,大饼脸震惊住,忘了嘴巴的疼痛,另外几个跟来的汉子却有几个人同时失声:“大哥!” “大镖头……!” “老大!” “刘老大!” 络腮胡子刘淮抬抬手,那些人就纷纷噤了声。看得出,这位的大镖师在镖局的威信还是很高的。 然后,刘淮盯着江夏道:“但是,小公子伤了我兄弟,是否也要给个交代?” 江夏目光一闪,一收手中折扇,拱手回了一礼,道:“这位……刘老大是吧?在下初至此地,并不知刘老大来历生平,却为刘老大这份担当所折服。至于令弟,刘老大也请放心,令弟并无不妥……若无其他,就此别过。” 说完,江夏再次拱拱手,转身就走。 眼看着赵赫还愣怔着不动,她还顺手拉了他一把:“赵兄不说请小弟小饮几杯么?怎么不走?” 赵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连忙抬脚跟上。两人走后,周围人群中,七八个人也几不可查地悄悄跟了上去。 “吖……二哥,你下手也轻着些!”大饼脸的下颌被人托上去,抱怨了一句,立刻揉着生疼的脸凑到络腮胡跟前,低声抱怨道,“大哥,你怎么就让她那么走了呢?你兄弟的罪就白受啦?” “闭嘴!”刘淮目光一转,无比严肃地盯着大饼脸,厉声道,“你刚才也听到了,留着你也是个招祸的根苗,还不如将你的腿打断,养着你,也省得你招惹祸患。” “大哥……大哥,你不是说真的吧?那个小娘们儿似的,他就是挑拨你我兄弟感情的……大哥!……”大饼脸看着无声地举起手来的络腮胡,瞬间吓得变了脸色。 他大哥从小拜师,练得一手铁砂掌,已是炉火纯青,若是全力一掌,别说他一双腿,就是他的小命也交待了。 “不想让我打断你的双腿,从今后,就不要再招惹祸患……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着早逝爹娘的托付!”刘淮厉声说完,收回手掌,负手大步而去。 一群汉子有的看都不看大饼脸,直接抬脚跟了上去,有的看一眼,却没有留下,最后,还是那名身穿青衫文士模样的人留了下来,拍拍大饼脸的肩膀,劝道:“二槐兄弟啊,听你哥哥的,你哥哥不会害你!” 164.第164章 咋看咋好看 离了那一群人的眼,恰在一个路口处,江夏停住脚步,对赵赫拱手道:“多谢赵大哥刚才的维护!” “我与析文都是兄弟,不必客气!”赵赫也拱拱手回礼,一边还忍不住流露出一抹笑容。徐析文这个媳妇儿,不仅医术精湛,这在外行走的经验看来也很老道啊,遇上那等凶神恶煞的江湖人,也能够沉着冷静地应对……她真的只是徐析文口中的乡下女儿么? “不管你与二少爷何等交情,刚刚出手维护,谢一声还是要的。”江夏微微笑着,话锋一转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主仆也该回去了,就此辞过!告辞!” 说完,仍旧大方自然地一抱拳,利落地转身,带着彤翎径直去了。 赵赫站在街当口,瞅着那挺拔秀气的背影,他明知道那是个女人,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儿扭捏之气,就那么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无比自然。相比之下,她旁边那个丫头却总是顺肩含胸,脚步细碎,女儿态明显! 他是越来越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人家,能够教导出这么与别个都不同的女子来呢?! 徐襄临近傍晚才回来,江夏看天色,吃晚饭还嫌早。她让彤翎倒热水给徐襄,让他沐浴一下,自己则带着翠羽进了客院里配备的小厨房。 晌午回来后,她就发了面,这会儿面也发好了,正好动手做千层酥饼,给徐襄先垫垫饥。 上午在街上遇上的事,彤翎回来就跟翠羽讲述了一番,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听得江夏这个当事人都撑不住跟着笑。 这会儿,彤翎不在身边,翠羽就小声地劝江夏:“姑娘,以后还是少出门子吧?今日之事虽说有惊无险,但以后可难说会不会遇上相熟之人帮忙维护了。” 江夏不是那种听不得劝的小孩子,知道翠羽这是好心提醒规劝,就笑着点头:“嗯,以后没事不出门了。再个,以后出门也小心着了,雇个车来回,也能少好些麻烦。” 这话,翠羽听着勉强,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劝人也要一步步劝,她的姑娘写字看书还是很能静得下心来的,多劝着些,相信不久之后,总会安心守在家里,不再随便出门去了。 两个人默契地收了这个话题,江夏将两个人揉好的面团,撮成一个个的面剂子,又一番揉捏,然后擀成长圆形的薄饼,刷=一层油,折合之后,成为长椭圆的面饼,放进锅里烙……这个本来应该是用炭火烤的,才会喷香酥脆,只是,这里客居,没有烤炉可用,只能在锅底抹一层油,然后烙至面饼两面金黄,饼中间鼓起,就能出锅了。 江夏做了两个,翠羽就学会了,接过手去做饼烙制。 江夏则切了驴肉、葱末、香菜末,夹到饼心里,又将锅里熬的鸡汤盛了一碗,端着回了正房。 徐襄刚洗完了,正端着杯水慢慢喝着,彤翎站在他身后,替他绞着头发。也不知是不是热的,彤翎一张脸粉红粉红的,衬着只有六分的颜色,也成了九分。 见江夏进来,彤翎放下手中的布巾,“姑娘,奴婢去给翠羽姐姐帮忙吧!” 江夏应了一声,彤翎略略一曲膝,即刻匆匆去了。 江夏将饼和汤往徐襄面前一放,转到净房里洗了把手,回来拿了布巾子,继续替徐襄擦头发。 “今儿上街了?”徐襄拿了一只饼,很随意地开口问道。 江夏笑笑,也没迟疑,就应着道:“是,原想着熟悉熟悉周遭的,走着走着到了一处街市,买了荷花灯,还买了着驴肉,据说,这王小驴的驴肉是德州府一绝!” 徐襄捏着饼,不吃,也不说话。江夏侧脸看了看他,然后笑着催促一声:“这个要趁热吃才好!” 说着,就又道:“今儿遇上了一个混子,我用了针……后来又碰上了赵赫,那混子叫了人来找场子,赵赫替我出头来着,我道过谢了,他说和你是兄弟……少不得,二少爷再见了人,替我道声谢!” “哼,什么叫替你道谢?那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徐襄终于出声,并没有训斥她用针,江夏吐吐舌头,放了心。 乖乖地答应着:“嗯。” 徐襄还不罢休,转回身来,看着江夏道:“日后再出门,记得提前与我相商,我让人跟着你,也好护卫着。你一个年轻女子在街上行走,还是有人跟着才行。” 一听只是报备,而不是禁行,江夏哪里有不愿意的,笑的很谄媚地赶紧点头应承着。 徐襄翻着眼皮看她一眼,很是无奈地转回身子坐好,开始吃驴肉火烧了。江夏满心轻松地给徐襄擦头发,将头发擦拭到半干,徐襄的火烧也吃完了。江夏拿来梳子替他梳头发,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梳顺了,长长地头发黑而柔亮垂在脑后,犹如瀑布一般……江夏突然觉得,男人留长发其实也挺好看的! 现代时,她总是看不惯留长发的男人,觉得奇怪,要不就觉得娘……这如今,看惯了满眼的长发男子,倒是渐渐习以为常,如今竟生出一种欣赏来了! 唔,是了。大概是因为徐襄徐二少爷的颜值太高,怎样都好看!她不知不觉就被同化了…… 再一想今日那个大饼脸,同样是男人,同样留长发,那位的尊荣实在是……算了,不想了,再想吃不下晚饭了! 莫名地开心,笑嘻嘻地转身:“你喝着鸡汤,锅里煮着鸡丝粥。我去收拾过来,咱们一起吃晚饭。” “嗯!”徐襄捧着鸡汤,低低地应着。 看这样子,江夏就知道,气儿还没平呢,也不多纠结,脚底抹油,跑路往厨房里避一避去。 江夏脚步轻快地出门,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徐襄抬眼看着她,一直目送她出了门,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有些迟缓地垂了眼。 今日,他也见着赵赫了。赵赫一见他,就没口子地夸赞夏娘……虽说,表情言谈中并无轻侮猥亵之意,但徐襄还是莫名地觉得不痛快。 仿佛自己的珍藏,被人窥探了一般! 165.第165章 河灯闪闪 等江夏带着两个丫头摆上晚饭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徐襄看着竹盘子里摆的金黄的火烧,问了一声:“姐夫那边……” 江夏笑着接过话来,“刚才就让彤翎送过去了。喏,你看这个海蜇,就是大公子那边给的。你尝尝看,脆脆的很不错。” 徐襄点点头,拿筷子吃饭。 替徐襄盛了一碗鸡汁粥,江夏也在对面坐了,默默地吃饭。 徐襄吃饭是不说话的,大概是讲究‘食不言’吧,江夏最初觉得闷,渐渐地也习惯了。 寂寂无声地吃罢饭,江夏带着两个丫头收拾了,又给徐襄沏了消食降气的茶来喝着。江夏暗暗盘算着怎么跟徐襄说放河灯的事儿……今儿中元节放河灯,过了今夜,可没人放了。 想一想,满河灯光,星星点点,相映生辉……江夏就蠢蠢欲动着,根本按捺不住。 “你不是买了荷灯的?怎地没见?”徐襄竟然主动挑起话头。 江夏大喜,连忙答应着,“那俩丫头爱的什么似地,挂在她们屋里呢!” 说着,扬声招呼彤翎和翠羽将荷灯送过来。 徐襄却抬手将她止住,起身道:“罢了,就不用送过来了。夜晚河风寒凉,你去把斗篷穿上!” 江夏一怔,随即欢喜起来,冲上来抱了抱徐襄,转身招呼两个丫头:“赶紧,赶紧,添件衣服,咱们出去放河灯!” 那边,江夏欢喜无限地去给徐襄和自己拿斗篷,徐襄这里却愣怔半晌,然后一下子坐了回去。然后,缓缓地扯着嘴角展开一抹笑容:那丫头,一高兴又忘形了! 不过,好像,他并不讨厌她在他面前忘形! 想着那一瞬的柔软,那一刹那馥郁鼻端的馨香……徐襄的笑容渐渐扩大——挺好! “哎,二少爷,你不跟我们一起?”江夏旋风一般抱着两件斗篷回来,却见徐襄又坐下了,傻呆呆地半垂着头……不由疑惑地出声询问。 “唔……一起!”徐襄回过神,淡淡地应了。只是耳朵尖儿处那一抹飞红,多少透露了些心思。 江夏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满河灯火,银河降世的美景,抖开徐襄的头蓬,替他披上系好。自己也一回手穿了,正要系着带子往外走,徐襄却将她拦住,一边替她整理斗篷、系带子,一边轻斥道:“河就在那里,又跑不了,着急个什么!” 哎?这人居然会抱怨?这口气,竟有些撒娇的味道,有木有? 若是个大胡子叔叔这般动静,江夏大概会一巴掌把人拍飞……不过,换成徐二同学这么一副样子,江夏莫名地就觉得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的。 她讪讪一笑,道:“这不是第一次放河灯,新鲜么!” 徐襄瞅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柔声道:“以后,每年都会陪你!” 江夏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没心没肺地笑开了:“哈哈,那感情好,我就先谢谢二少爷了!” 说完,笑着催促道:“赶紧走吧,再晚了,人家都放完了……” 徐襄答应着,迈步跟上前边的人。她脸色一瞬间的变化他看见的,是不相信自己的许诺么?有那样的父亲,她不相信也正常。那么,他就努力让她相信好了,他们都年轻,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放河灯的人很多,一盏盏荷灯被许下心愿放到河面,轻轻送一把,荷灯就明明灭灭地,汇入一片璀璨闪烁中去,随水流下去,渐行渐远,终止完全汇入那一片灯河,分不清彼此。 江夏默默地将一只荷灯放下去,心中默念:不管你已经转世投生,还是穿越,你都可以安心了。越哥儿很好,很乖,很聪慧,总是得夫子夸奖。我们开了一爿糕饼铺子,每月赚的不多,但足够越哥儿的束脩,也足够支撑到越哥儿读出来了…… 目送着这盏荷灯顺流飘远,江夏这才起身,回头对上站在身后的徐襄,随手捧过一只荷灯递过去:“你也放一只吧?” 看着眼前的并蒂莲花灯,徐襄莫名地欢喜起来,伸手将荷灯接了,目光却看着江夏的眼睛:“我们一起放吧!” 听了这话,江夏下意识地看了眼荷灯……瞬间囧了! 她真的是顺手拿了一只……白日她与彤翎买了好几只荷灯,大都是彤翎挑选的带小动物的,就这一只并蒂莲花的,咋就好死不死地拿错了? “呵呵……”江夏讪笑一声,再对上徐襄期许的眼神后,突然不忍拒绝了,她说:“好!” 这声回应,只有一个字,说出来之后,却莫名地平静下来。 就是一起放个荷灯嘛,有啥大不了的!真没什么大不了…… 她内心那种浑不啬的本质显现出来,倒是大方自然,没了半点儿扭捏! 徐襄一手拿着荷灯,一手伸过来牵住她的手,一起在河边蹲下。 看着荷灯中的小小烛火,徐襄默默祝愿:我没见过您,但我知道您是个好母亲,您教了一个好女儿,也有一个好儿子。夏娘虽然是冲喜买入徐家,但我却真心满意她成为我的妻子。她是个贤惠的妻子,我相信,将来她也会是个极好的母亲……我会好好待她,护佑她,一生平安,一世幸福!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吧! 江夏看着那明明灭灭地一点烛火,也莫名地想起了夏娘的母亲,也同时暗暗祷告:“我占了你女儿的身体,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我会替她好好活着,并照顾好越哥儿。若是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夏娘转世投个好人家。保佑越哥儿一生平安顺遂吧! 两个人祷告完毕,徐襄回头看过来,恰对上江夏看过来的目光,两个人一起也很久了,自然很是有了些默契。 谁也没有说话,却同时伸出手,将那盏并蒂莲花灯放到河面,又一起推了一把,将荷灯送走,送它顺着流水,一直,一直,往那祷告所向而去。 两人默默注视着那明灭的荷灯飘远,汇入一片灯火星光中辨别不出了,却仍旧没有人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似乎也被遗忘了,或者说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和支撑…… 河水悠悠,灯火闪烁璀璨,宛如银河谪降人间。 彤翎和翠羽各自放完河灯回来,看见那两人一起在河边,相依并肩,不由地相视笑了。 166.第166章 黎明敲门声 放河灯之后,江夏有些觉得,她与徐襄之间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看不见,抓摸不着,让她有些留恋不舍,又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在现代,将近三十岁的大龄女,她自然也谈过男朋友,但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经过几天之后,她强大的自我调节又发挥了作用。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她决定了要离开徐家的,以后与徐襄,也大概只是相遇能够相视一笑……大概,她还愿意将徐襄当做朋友,至于徐襄如何想,她不得而知,也不愿意去想。 过了中元节,很快就进入了七月下旬。 八月初九入场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近了。 江夏将带来的吃食用品,都翻出来,该晾晒的晾晒,该烘烤的烘烤。为了徐襄能够在考场上吃好、休息好,不至于饿着冻着,她又上了两次街,买回来两件羊皮坎肩,又比照给徐襄准备的泥炉锅子,另外备了一套。 景谅毕竟是亲戚,又住在景家的别院里,得知景谅没有准备这些,江夏就自动自发地替他备了一套。考篮里要备的吃食用具,江夏也同样备了两套。 在她忙忙碌碌的时候,景谅和徐襄却仍旧如常,不是在屋里读书写文章,就是出门访友会文。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眼底的忧虑渐渐掩不住了。 七月二十七一大早,天色未亮呢,景家别院里的众人就被大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江夏一跃而起,趿拉了鞋子,随手扯了一件衣裳就往外走。 走到屋门的时候,见着徐襄也急急地冲出来。 两人目光交汇,谁也没说话,脚步不停,一起往外匆匆走去。 一大早赶着敲门的是景家的二管家景祥,因着骑马连夜赶了来,这位不到三十岁身体健壮的汉子,进了门之后几乎站不住,只能由门上的两个小厮左右搀扶着,一路往正院里去。 景谅已经起身,正系着衣服急急地走出来。 景祥一进正院大门就看见了自家大公子,膝盖一软,竟跪倒下去……景谅脚步骤停,脸上的血色也瞬间消失,惨白成一片…… 江夏与徐襄略慢一步,紧跟在景祥身后赶到,也恰恰看到景祥跪倒的一幕。 徐襄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扑出去,江夏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撑住。却顾不上安慰徐襄,只与他的目光一起,盯在跪在地上的景祥身上。 徐襄只是踉跄了一步,很快就稳住,甩开江夏的扶持,疾步上前,一把揪住景祥的衣襟,问道:“怎样?我大姐究竟怎么了?快说,我大姐没事,他们母子平安……肯定是母子平安……” 景祥本就一路颠簸劳累,几乎喘不上气,又被徐襄这么揪住衣襟勒住了脖子,就更是憋着气说不上话来,只双手下意识地把着徐襄的手,费力地叫:“舅……少……爷……“ 江夏紧赶上来,拉住徐襄的手,轻声宽慰着:“徐襄,你放手,你这样,他没法说话啊……” 徐襄红着眼,似乎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江夏没办法,只能伸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景祥的脸色已经憋的青紫,好不容易觉得喉间一松,徐襄的手指终于被江夏掰开,一大口空气顺着喉咙冲进景祥肺里,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景祥脸上的青紫也稍缓了些,景谅也白着脸赶了上来,盯着他问道:“究竟如何,快讲!” “哎,哎,会大少爷话……大少奶奶难产……咳咳……”景祥刚刚说了半句,就又被人揪住了衣襟,不过,这一次不是徐襄,而是景谅。 “大少爷……咳咳……”景祥叫了一声,景谅这才脸色难看地松开手。 景祥有大大地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大少爷莫怕,大少奶奶虽然难产,但终归有惊无险,母子平安,昨夜已经顺利产下一对小公子!” “姐姐……呵呵……呵呵……”景祥的话音未落,徐襄就猛地爆出一声喊,然后就是不成声的笑,伴着眼泪滚滚而落。 景谅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嘴角上扬,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同样,有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淌下脸颊,又顺着仰起脸的动作,滑过脖子,一直淌进衣领、胸膛上去! 江夏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抬手抹把眼,替那俩完全失去语言功能的人询问道:“大姑奶奶怎样?两个孩子好不好?多重?” “好,好着呢!”景祥被几次三番地揪住,这会儿再不敢迟疑,先连声答应着,又接着道,“大少奶奶虽是难产,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小的出门时,据说大少奶奶只是累极睡下了。两个小公子却是极好的,都不太大,一个四斤,一个三斤四两,却都很健康……小的没见着,只听说老爷已经给两个小公子取了名字,二公子名卓,三公子名跃!”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只要顺利生产了,孩子就几乎不受母亲身体状况的影响了。倒是徐慧娘,产后的危险仍旧很大,能平平安安,自然是最好了。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仍旧一脸欢喜着傻笑的徐襄,心中暗暗叹息,若是徐慧娘有个什么,不说别的,这一年的乡试,徐襄就怕不能下场参考了。至于景谅,就更不用说了,妻丧按规制是需要守丧一年的!直接没了参考资格了! 幸好,幸好,徐慧娘母子平安。也幸好,这个好消息在徐襄和景谅下场参试前送到,让这两个人终于可以安下心思来,全副精力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举人考试。 感叹着,再次抹抹眼角的泪迹,江夏转眼看看痴傻二人组,那哥俩一时顾不上什么了,江夏干脆挥手吩咐:“大公子和我们家二少爷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的惦记着……幸好,你连夜将这好消息送过来。呵呵,你赶了半宿路,想必是累极了……你们两个,扶着二管家下去歇息,我这就让人去做饭,等你睡一觉起来,正好吃!” 167.第167章 放羊二人组 算起来,徐慧娘的一对双生子是七月二十六的生辰,按六六大顺的俗话说,倒是个顺顺遂遂的好日子。 江夏让人将可怜的景祥送下去歇息,又抓过景谅的小厮润生来,让他往厨房里跑一趟,安排景祥的饭菜。让另一个小厮润成将景谅扶进去,该歇着歇着,该干啥干啥去。 她自己招呼着长贵长福将徐襄带回客院。 尽管,徐慧娘顺利生产可喜可贺,可也不至于这般模样,一个个痴了傻了一般。唉!都是温室里生长的小花朵,实在是没经过风雨啊! 回到自己屋里,徐襄在床上坐了,片刻跳起来,一下子握住江夏的手,盯着江夏道:“刚刚,那人说姐姐顺利生产了?给我生了一对小外甥对吧?” 江夏点点头,挣出一只手来,有些无奈地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是,是,大姑奶奶生了,生了一对儿子,一个叫景卓,一个叫景跃。” “卓尔不凡,一跃千里!好,好,好极!”徐襄拊掌笑赞。 江夏瞥他一眼,没搭理。 转身将一枚安神丸化在水碗中递给他:“是极好!知道大姑奶奶一切顺利,你也该放心了。来,把药喝了,赶紧睡吧!” 也可能是江夏管他喝药吃饭的习惯了,徐襄想都没想,就接了药喝下去,江夏拿了水让他漱了口,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夏娘,”徐襄又牵住江夏的手,江夏应了一声,就听徐襄喃喃道,“大姐姐没事……” “嗯,没事,放心吧,母子平安!” “大姐姐和孩子都平安……” “平安!” “大姐姐平安……” “嗯……” 看着徐襄睡着了,江夏这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轻轻叹了口气,替他又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闹腾了半晌,天也亮了,她也该洗洗准备早餐了。对了,等徐襄睡一觉明白过了,她还要问问,要不要给徐慧娘的孩子们准备礼物…… 当天过午,景祥带着景谅的一封家书,和江夏替徐襄备好的一匣子礼物回去了。 徐慧娘生产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这边景谅和徐襄终于算是彻底安下心来准备应考。 一晃,进了八月,应考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倒计时阶段。 景谅在试用过江夏准备的小泥炉锅子后,大加赞赏。又打发人出去买了些橄榄炭来。这橄榄炭类似于枣核炭,比枣核炭更硬一些,无烟,耐燃,装上几颗就能烧开一壶水!……换成他们就是煮好一锅饭。 江夏这些日子就琢磨着,怎么带肉食、面食进场,不至于腐坏,还要尽量保持营养和口味了。 后来才发现,肉类倒是最好带的,腌制成咸肉,做成熏肉、腊肉,都能保存一段时间,反而是青菜无法保存。 琢磨来琢磨去,江夏去买了些个长豇豆,也就是现代人吃的长豆角,蒸至八成熟,晾到半干,然后用肉丁子炒熟了装小罐放进考篮。还琢磨着腌了泡菜,泡豆角,泡萝卜,切一切,同样炒熟了,装在小罐子里放进考篮…… 忙碌着,紧张着,八月初九入场的日子还是到了。 江夏前一天晚上就把考篮装好了,临睡还查看了一边,第二天一起床,又拿着单子对了一遍。又将早上赶着烙出来的杠子头火烧放进去,这才招呼长贵长福和润生润成进来,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考篮拎出去。 徐襄和景谅已经起身,穿着简单舒适的细棉布单衫,一人披着一个羊皮坎肩儿,有些不伦不类的,江夏看见差点儿撑不住想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考场里不许穿夹层的衣裳,也不许带被子带衣裳,就只能穿一身衣裳进去…… 江夏也没换男装,简单的衣裙发髻,头上一贯地只用了一根银簪子,一只手挽着徐襄的皮袄——这坎肩儿实用,但这会儿就穿上,实在是太毁形象了。 一干人是寅时初起床,寅时末就出了门。天还没亮,湛清的天空挂着好些个星星,清冷冷地俯视着一切。 坐了车子到了贡院,江夏才知道,早出门的必要性。参考的人多,送行的人更多,好些个都是一家子老少齐上阵,上至祖父祖母,下至抱在怀里牙牙学语的幼儿……真是热闹喧嚣,别具一格! 江夏看着这一番送考景象,也算是又开了回眼界。她心里想啊,这要是让商秋生带上糕饼来这里卖,指定生意很好!随即又不由失笑,商记糕饼铺在三岔镇的生意本就很好,哪里用得着大老远跑这里来…… 不过,经过在临清和德州两地逛街,江夏也将两地的消费水平大致做了个评估。临清府尽管富庶,终究是个小城,人口有限。德州城就不同了,是千年老城不说,本身也临着运河,码头更是比临清还要大,这份繁华厚重,又不是临清能比的。 她是决定了在临清开设商记糕饼铺的分店的。若是在德州也开一家,也很不错,这边的消费水平,那些补益的方子就都能用上了,什么八珍糕四物糕之类,指定能够成为口碑镇店产品! 脑子开了会儿小差的功夫,那边有人老远吆喝着景谅和徐襄的名字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江夏抬头看,竟然又是赵赫和顾青茗二人。这一次倒是没见宋抱朴! 赵赫上前来,二话没说,就对着景谅和徐襄一人擂了一拳,笑哈哈道:“成,这身子保养的不错。这样子进去,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了。刚刚我看着好几个小鸡子一样的,那样子手里的考篮都拎着费劲,进了场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 “行了你,思成和析文是要下场的,你可别在这里混说!”顾青茗喝止了赵赫的胡言乱语,笑着对景谅、徐襄拱手道,“二位此次下场,兄弟们就在外头盼着二位荣登榜首,再传佳音啦!” 眼看着那边入场的学子开始排队入场了,江夏将手上挽着的皮坎肩儿抖了抖,替徐襄穿上。另一边,景谅自然有小厮伺候着穿了。 顾青茗和赵赫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秒变成放羊二人组的哥俩儿,顾青茗憋得脸色涨红,赵赫却是不管不顾惯了,拍着手大笑起来。 168.第168章 被嫌弃了 景谅和徐襄也没穿过这种衣裳,被赵赫笑得也有些难堪。 江夏横了赵赫一眼,上前一步,替徐襄拉了拉皮坎肩儿的衣襟,低声叮嘱道:“就这么进去,白天铺在凳子上能做垫子,晚上裹在身上也能御寒……其他的都不重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徐襄半垂着眼睛,看着一脸温柔关切的女子,真想伸手将她揽住,抱一抱! 只是,大庭广众不说,旁边还有还几个不解风情的人盯着,徐襄的手垂在身侧,用力地握成拳头,尽量平静了声音道:“放心。” “嗯。”江夏点点头,又叮嘱徐襄,“篮子里我给你放了两块油布,你进了考号,先将一块油布挂在考棚前头,遮雨遮阳。再找个地方把另一块油布铺开,将米糕晾上。第一天吃软乎的,后边干了也不怕,泡一泡也好吃。杠子头就不用晾了,用抹布裹着,那个能多存几天……” 江夏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几乎将这几天叮嘱了好几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徐襄一直半垂着眼睛看着她,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答应一声,没有半点儿不耐。 倒是赵赫笑不出来了,摸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哎,这女子那日见着很爽利的性子啊,今儿咋变得这么磨叽了?”他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顾青茗,小声地嘀咕着。 顾青茗很不待见地翻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不就是笑那个书呆子几声吗,至于那般护着么?啧啧啧,这么几声笑都承受不住,还算男人嘛?难道,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徐襄和景谅排进队伍,就有兵丁看着,不让亲友们上前了。 江夏目送着徐襄,看着他拎着超大号的考篮,也有些吃力,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给带的东西太多了? 那边,赵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贡院门口的一名军官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那名军官就走过来,指着景谅和徐襄道:“你们俩跟我来!” 景谅和徐襄相必也想到了缘由,并没觉得意外,跟着那军官越过队伍往前头去。那军官倒也不算徇私,还亲自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人的衣着考篮,当看着徐襄拿出一罐泡菜,一罐干豆角,一罐肉酱来之后,那军官也有些绷不住了,嘴角眉毛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忍住,挥挥手打发这两个进去。 大概,他心里嘀咕呢,这俩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安家过日子的? 看着两个人顺利进去,不用排队等大半日,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并不觉得自己走了后门有啥不对。由此,连对赵赫的观感都好了不少。 转回头,对着赵赫垂首曲膝道谢:“多谢赵大哥维护。” “哎,哎,都是我的兄弟嘛!不用谢不用谢!”赵赫大喇喇地挥挥手。 顾青茗倒是笑的温和,道:“江姑娘不必担心,思成和析文都是胸有丘壑之人,考试做文章对某些人很难,对他们两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其他的,筹备的周全,也不会有什么事。另外,赵兄弟刚刚也与那负责考场维护的将军说过话了,虽不能徇私,但若是有个不适,也不怕给耽搁了去。至于场外,我们再安排几个人看着……” 江夏笑着打断他的话,先道了谢,又道,“二位维护已经很是周全,咱们感激不尽。至于场外守着的人,就不用二位公子再操心了。他们几个小厮轮流着守上几天吧……旁的他们或许不成,但自己的主子却能认得准的,不用另外叮嘱。” 听她这么说,顾青茗笑笑,也不勉强。 江夏也不多言,留下润生和长贵守在考场外,又给他们留了两钱银子:“对面有茶楼的,去要壶茶坐着慢慢等着,只别离了眼前就行,也别遭了罪去。” 两个小厮满心欢喜地,连声答应着。江夏回头向顾青茗和赵赫辞别,带着丫头们挤出人群,登车回去了。 连着忙碌了数日,江夏也累狠了,将两人送进场之后,回到家就先补了一觉。 醒来已近晌午了,连忙招呼着两个丫头做了饭,打发了长福和润成吃了,去考场前替换另外两人回来。 她已经给四个小厮排好了,两人一组,一组半天,连白天带黑夜都不能离人……在考场里发病可不挑时辰的,万一半夜里发病被人抬出来,没个人接着,死了也没人管。往年这种事可不止发生了一回两回! 为了让值班的小厮们用心,江夏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白天给每个小组二钱银子喝水钱,晚上让值班的小厮赶着车过去,把马匹带回来,将马车找个避风处一支,车厢里铺上床被子,再盖上床被子,不会挨冻不说,万一夜里下雨什么的,也不用担心淋着。 又让大厨房尽心尽力地给几个小厮做饭,每顿再加个肉菜……种种措施下来,几个小厮心里简直恨不能两位少爷多考几天,他们也跟着过几天好日子。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只能在他们心里想想罢了。 第一天第二天,江夏还能睡着;第三天第四天,她也算平静;四五天过去,江夏就有些担心起来。景谅也还罢了,本就没什么感情,还多有厌弃,本来身体也好,江夏倒不担心他。只是徐襄那身体,毕竟大病初愈,底子亏虚未补好,这么一连九天耗下来……好好的人也憔悴不堪了,更何况徐襄个病秧子!真是,由不得她不担心! 到了第七天上,江夏实在坐不住了,吃过早饭,干脆跟着换班的小厮往贡院这边来。 明知道看不见,也进不去,但就是觉得来走一趟看看,心里才踏实。 考场中考号是按照出身地排的,徐襄和景谅都是临清出来的学子,自然考号也挨得很近,都在一排考棚里,只不过,隔着四五个考棚,景谅在中间位置的一间,徐襄这一间却恰好在考棚的最外边,他的考棚左侧就是过道,他的门口一侧就摆着一口超大号的水缸,装着满满一缸的水。这些天,学子们吃喝的水就是这些,当然,若是万一发生火灾,这些水还是救火的水源。 169.第169章 面色如鬼了 刚入场,没发下卷子来的时候,并不限制学子们互相走动和说话,徐襄按照江夏嘱咐的,将一块油布挂在棚子前头,又将羊皮坎肩儿脱了,放在考篮上,转身去了景谅的考棚。 帮着景谅将油布挂起来,又按照江夏说的,铺了另一块油布,将米糕摆在油布上晾着,一边低声将江夏的叮嘱,又向景谅复述了一边,最后,徐襄拿起考篮里的砚台,讶然道:“这不是夏娘替姐夫准备的那块?” 景谅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讪笑道:“那方砚台太大,考篮太重,就换了这个小巧的来!” 徐襄抿抿嘴,也没再说什么,只随意应了一声。 再说,江夏准备一方大砚台的初衷,他也觉得有些思虑太过……考棚中是发生火灾,但却只是偶然罢了。最初,他看见那方大号砚台的时候,也曾动过换掉的心思,只是在看见江夏特意买了锁回去,让他试着砸锁之后,真切地感受到江夏的关切,这才将那方真的很沉重的砚台放进考篮中。 帮着景谅将另一块油布铺在案板上,将江夏给带的米糕摆出来,放在油布上晾着,忙乎一番,天大亮了,两个人就一起在景谅的考棚里吃饭。 徐襄首先将小泥炉子点着,锅子盛了水烧上,然后打了水来两个人洗了手,锅子里的水也正好开了,徐襄从考篮中拿出一小袋茶叶和一只碗,给景谅冲了茶,他自己则回到自己的考棚里,取了一些杏仁粉冲了一碗,端回去,与景谅边说着话开始吃饭。 隔壁的学子也有与景谅相熟的,也有认识徐襄的,他们就带了些咸菜馒头饼子进来,也冰冰凉硬邦邦难以下咽,再看这哥俩不但有炉子有热水,还有茶有杏仁粉……这叫一个羡慕啊。 趁着还没限制互相往来,竟然一个个蹭上来讨水喝了。他们也知道,能带进考场的东西终归有限,没好意思要吃的,能讨杯热水喝一喝,去去寒气也是好的啊!话说,半夜里就起身往贡院来,又在门外排了半天队,又冷又紧张的,这些人一进考场,就又冷又疲惫,寒噤噤地自觉差点儿去了半条命,可这只是开始,他们还要在这狭窄闭塞的考棚中度过整整九天! 徐襄和景谅带的炭很充足,又不过是些热水,自然没话说,徐襄来回盛了三四回水,烧开了给大家伙儿喝一口热水暖和暖和。过了一会儿,旁边原本不认识的学子也顶不住诱惑,凑了过来。 不过,徐襄和景谅也很谨慎,再送光五锅水后,就收拾了炉灶。那些没赶上的学子,虽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了。 这一日,都是入场。不断有学子进来,寻找自己的考棚,然后收拾考篮,铺排安置。 走道上行人不断,考棚里各种声音……徐襄吃过早饭就回了自己的考棚。早上起得早,这会儿吃饱喝足又暂时无事可做,不由困倦起来,干脆拿了羊皮坎肩儿裹了,靠着墙合上了眼睛。 中午饭,徐襄就没去景谅那边了,而是自己动手烧了一壶杏仁茶,吃了几块米糕,还打开泡菜罐儿吃了一些。 下午,仍旧无所事事,徐襄解决了一回生理问题,就拎着小桶往最里边走。在每一排考棚的最里边,有一个大号的木制马桶,虽然有盖子,但那味道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来,四散开去,徐襄看着最里边几个考棚里的学子,一个个捂着鼻子,皱着眉,脸色难看……难免有些同情!也仅限同情罢了! 当天晚上,徐襄就体会到了江夏考虑周全的必要性了。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他裹着羊皮坎肩儿,又撕了些鸡肉丝,加米糕熬了一锅热粥喝了,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旁边考棚里的学子却喷嚏不断,有人更是冻得坐不住了,干脆在考棚里来回走动取暖…… 这时候,还没有限制活动,徐襄看了看锅里的热粥,略一犹豫,还是没有做什么。 第二天,终于正式开始考试了,考棚里各处站满了兵丁,考生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徐襄进来一天一夜,没挨饿,也没受冻,神态坦然地接了考卷,一看题目,心下就放松下来,题目不偏,就难不倒他了。 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又拿了草稿纸写了下来,徐襄搁笔,自己看了一遍,就将草稿搁下,点火给自己做午饭。 三天一场,这一天并不需要交卷,隔一夜,第三天交上就行。所以,他不着急,沉淀沉淀思绪,再回头看,才能更好地修正。 吃过午饭,徐襄还睡了个午觉,起来,又开始烧水喝茶,过了一回,又开始做饭……好在,水缸就在他门口,取水倒是方便的很。 他过得这般自在,不但旁边的学子们个个眼红,就是值守的兵丁们也都暗暗嘀咕。这位是来度假的吧?瞧这份悠闲劲儿! 第三天,徐襄交了卷子,就可以出考棚走动走动了。只是,开考之后,考生之间就不能说话,更不能传递带文字的纸张了。 徐襄借着去倒马桶的机会,经过景谅的考棚,见他还在埋头写文章。看着精神状态还不错,也就没打扰。 一晃眼,第二场考试也结束了。徐襄交了卷,走出考棚就在过道上活动。 经过五六天的打熬,即便江夏准备的充分,徐襄也就是饿不着冻不着,但这种环境之下,精神特别累,加上不能好好地洗漱,也不能换衣裳,整个人大变了模样。再看其他的学子,一个个双眼凹陷,眼眶泛青,胡茬青黑……大都面色如鬼了! 头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雨不大,天气却骤降了好些个,就连裹着羊皮坎肩儿的徐襄,夜里也被冻起来一回,还是点了小炉子烤了一会儿才暖过来的。其他人的境况,可想而知。 走了没多会儿,两个兵士从里边的考棚里架出一个人来。徐襄转眼一看,那个人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也不知是死是活。 有考生小声嘀咕:“今天已经拖出去好几个了……” 170.第170章 失火啦! 徐襄打了个寒战,突然不想走动了,转身回了考棚里。 烧了水,他很奢侈地用热水洗了手脸,又烧了水给自己冲了一杯杏仁茶。热乎乎浓香满溢的杏仁茶喝进肚里,徐襄才觉得骨子里那股寒气慢慢地透出去。呼,还好,再有一场,他就可以出去了! 江夏坐着车子绕着贡院走了一圈,连个缝儿也没见着,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站满了衣甲鲜明,手持长枪的兵士。一派森然,威严景象。 而且,看着各处也都一派肃静,好像并没有什么麻烦、混乱什么的…… 江夏将心头的不安压下去,走到贡院对面的茶楼,随意要了一壶茶,花一两银子要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喝着茶,不时地关注着对面。 一杯茶没喝几口呢,就听趴在窗户上的彤翎惊叫起来:“哎哟,公子快看,拖出个死人来!”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起身就顺着窗户往对面看去,果然见两个兵士从里头拖出个人来……看那人手脚拖在地上,头也耷拉着……江夏嘶地一声吸了口气,就这么看,还真看不出死活来! 不过,看到那人身上的靛蓝布长袍,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徐襄穿的是竹青,景谅穿的是宝蓝,颜色不对! “小哥儿是第一天来吧?”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笑着搭话。 彤翎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这贡院里,哪天也摇头拖出几个来,越到后头拖出来的越多。不过,大都是生了病的,基本没有死的……不过,要是门口没有守着的人,那可就难说了。每场冻死的病死的也不少。”那人端着只茶碗子,摇头晃脑地说一阵,就哧溜一声喝口茶,说的仿佛不是人之生死,而是今顿吃点儿啥那么随意。 彤翎皱着眉头道:“咋没人搭把手救一救?” 那人瞥了彤翎一眼,嗤笑道:“救?救哪个?谁救?非亲非故的,谁救啊!” “哎,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冻死病死啊!”彤翎咬着嘴唇道。 那人连笑都没了,指着窗户外道:“喏,那不有现成的,你就救哇?光说啥,你去救不就完了嘛!” 彤翎一咬牙,跺跺脚往楼下就走:“救就救!” 那些腌臜非常的流民姑娘还救了呢,这些被拖出来的可都是读书人!是与二少爷一样,肚子里装满学问的人! 彤翎气冲冲往下就走,翠羽喊了一声,她也没听见。 江夏叹口气,起身道:“别叫了,跟着去看看吧!” 说完,回头对那小二喊了一声:“小二哥,帮我留一下桌子,我下去看看就回来!” “好嘞,这桌子您付过钱了,只要您不发话,今儿一天都给您留着呢!”小二响亮地答应着。江夏朝他一抱拳,匆匆带着翠羽下了楼。 彤翎那丫头毛毛撞撞的,就那么冲过去,谁知道那人怎么样了。若是已经死了,那丫头非得给吓一跳不可。 那个人还真有一口气,也差不多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江夏查看了一下情况,打发彤翎去茶楼要一碗热水来。彤翎知道自己的冲动替姑娘招了麻烦,特别乖顺地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捧了一碗热水来,江夏让彤翎喂那人喝两口。看着彤翎搬着那人头喂水的样子,江夏叹口气摇摇头。幸亏他们今日出门做的是男装打扮。 再看那人穿着棉布的靛蓝长衫,洗的已经有些发白了,年龄也不大,约摸不到二十岁……看样子是个家境并不宽裕的,若是没有娶妻,待会儿醒了,知道是彤翎救了他,会不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心里歪歪了一回,江夏瞥见彤翎已经给那人喂了几口水下去,眼看着那人眼皮抖动着就要醒过来了,江夏从袖口中摸出一丸药来递给彤翎:“化开给他吃下去!” 彤翎接了,除去丸药的蜡壳,放进水碗里化开。 那人抖抖眼皮儿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的怔忡之后,那人才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微微染着红晕的芙蓉面! “多谢姑娘相救!”心里知道是被人从考场里送出来了,任川南心下难免黯然,但能够活下一条命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再说,他吃了许多苦,经的多了,心智也比同龄人坚韧的多,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挣扎着坐起身来,向彤翎道谢。 “不……不用谢!”彤翎想说其实不是自己救了他,但想着姑娘匆匆走开,怕是不想担什么干系,那句否认的话就变成了寒暄。 江夏确实是避开了,却并非怕担干系,不过是因着心里有事,这会儿不爱与人交道罢了。她没心情听人感谢,更没心思安慰人……谁知道那人知道被从考场赶出来,会不会情绪崩溃啊! 好在,彤翎没多会儿也拿着一只空碗回到了茶楼里。江夏瞥了她一眼,就会了茶钱,下楼回家。 在那里坐着也没用,看着一个个被人抬出来,心里更堵得慌! 翠羽安慰道:“姑娘且放宽心。那些生了病的都被送出来了,二少爷既然没有信儿,就说明好好儿的呢!” 江夏也知道这个理儿,转眼看见两个丫头满眼的担忧,顿时心头一暖,笑笑道:“翠羽丫头说的真好,没有信儿,就是好事儿呢!来来来,咱们趁着二少爷没回来,将他床上的床单换洗换洗,明天再把褥搬出来晒一晒,等他回来,就能舒舒服服地先睡上一觉了!” 两个丫头见她重新欢喜起来,自然也连忙答应着,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忙碌起来,倒是驱散了很多忧虑。 当天晚上,是润生和长贵上半夜,润成和长福下半夜。 子末丑初,润成和长福小跑着过来接班。 长贵拍拍依着车壁睡着的润生:“醒醒,醒醒,该回去了!” 润生懵懵懂懂地起身,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出车厢,就觉得一阵冷风吹过来,生生打了个寒战,紧接着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哎哟,这是谁念叨我呢,大半夜的也不睡觉么!” 说完,蹭蹭鼻子,跳下马车,揣着袖子跟润成、长福招呼:“你们俩好好看着,后半夜熬不住,送出来的多。” 润成笑嘻嘻排他一巴掌,道:“你就放心吧,我们哥俩保证耽误不了事儿!” “哈哈,那好,你们俩也不用都瞪着眼,轮换着,不耽误事儿就成……”润生叮嘱着,活动活动腿脚,就催着长贵走人,“昨儿夜里那场雨太不是时候了,这冷的!这还没到八月半呢,咋这么冷呢!” 他这句话未落下,就听得那边不知哪个突然嗷嚎一嗓子,“失火啦!” 171.第171章 血,慎入 润生还残存的困顿被这一嗓子惊得散了个干净!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冷了,一怔之后,与长贵一起奔回来。润成和长福也听到了那声喊,也从车上跳下来,四个人急急往贡院门口奔……可不等他们跑到近前,值守的兵丁就端起了长枪,明晃晃的枪头对着奔上来的众人,厉声喝道:“干什么的,贡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者可斩!” 长贵恰恰拉住润生,让他在那闪着寒光的长枪前两步停住。 “兵爷,我们不想冲撞,听到有人喊失火了,我们公子在里头考试呢,我们就是来问问……” “速速退下!贡院重地,不得靠近!”那些兵丁却根本不听他们说什么,只端着长枪,严阵以待,不让任何人往近前去。 长贵心急的不行,琢磨了一回,突然拉着润生往后跑:“跑远些,去咱们的车上。若是失了火,必能能看见火光!” 前两场考得都很顺利,最后一场的题目发到手里,徐襄顿时放了心。这篇题目他也曾经跟友人讨论过,回来后,还自己破题写过一篇文章……虽然略有出入,却大概相同,他只需把之前那边深思熟虑的文章稍稍修改,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了。是以,他这一晚睡得很踏实,裹着羊皮坎肩儿,脚下点着小泥炉子,也不觉得多冷……正睡得香甜着,突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走水啦!” 徐襄忽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去看脚下的泥炉子,却见泥炉子里的枣核炭已经燃尽,只剩下灰白的灰烬了。 呼,刚刚吐出一口气,却听到不远处一个棚子里突然砰砰砰地砸起来考棚的栅栏,有人大喊:“失火啦,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失火啦……” 徐襄心头一凛,随即就看到有兵丁噼里啪啦往那喊声处跑过去…… 他略略放了心,有兵丁过去,肯定就把火灭了吧! 这个念头没冒出来多久,就听到又有好几个人开始惊呼、哭喊:“失火啦,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救救我……” “救命啊……” 一时,又有一股浓烈的烟火气弥漫过来,徐襄转眼,借着烛光看见考棚顶上,已经有烟气传过来……而且,烟气传过来的方向,正是景谅所在的方向! 他心里大惊,回头,只看见案板上放着的他已经写好的考卷。顺手将考卷抓起来塞进怀里。徐襄又双手抱住江夏给他准备的大砚台,用力举起,重重地向封闭考棚的锁头上砸下去。 咔嚓,咔嚓,两声,锁头咔哒一声落下去,徐襄一把推开栅栏,冲出去,却见考棚里头已经完全被浓烟笼罩,有橙红的火舌借着夜晚的风,顺着考棚顶子,迅速地往这边蔓延过来! “……万一遇上火灾,用砚台砸开锁,你别莽撞地往外跑,若是烟大,记得用湿布捂住口鼻,弯腰而行,或者趴在地上爬出来……千万别呛了烟,有时候一口烟气就能把人呛死!” 江夏絮絮叨叨的叮嘱仿佛在耳边响起,徐襄回身扯起他擦手用的布巾子,往水缸里一按,甩甩水,蒙住口鼻,在颈子后打了个结,然后双手抱住砚台,弯着腰,顶着浓烟烈火,往考棚里边跑过去。 “放我出去,救救我,救我……”隔壁考棚里的考生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奋力地敲击着考棚的栅栏…… 徐襄却顾不上理会,他必须先去救姐夫,姐姐刚刚生了一双儿子,还等着姐夫回去呢!那一对儿子,姐夫还没见过呢! 约摸间数着考棚的编号,徐襄来到景谅的考棚外,却见里头浓烟滚滚,根本看不见景谅在哪里。 “姐夫,姐夫!”徐襄叫了两声,却不得回应,他也顾不得了,摸索到的锁头已经有些发烫了,往上看,火苗子已经窜到了相邻的考棚顶子上,徐襄用力挥起砚台,砸向锁头,却因为能见度太低,砸偏了。 他拼尽全力,一下子又一下子,砸下去,终于听到清脆的一声咔,锁头断了。 徐襄拉开栅栏冲进去,摸索到景谅扑在桌板上,完全没有动静,不知生死。 徐襄也顾不上旁的,用力拉起景谅,半背半拖着出了考棚,一直往外头冲出去…… 景谅生死不知,整个人的重量完全压在徐襄身上。说是冲,其实速度很慢,只比走稍快些。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徐襄却觉得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随着力气耗尽,随着烟气呼吸的多了,他的肺开始造反,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眼看着就要到过道了,只要过了过道,火就蔓延不过去了。 徐襄的胸腔似乎要炸开一般,憋得生生的疼起来,他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摔的一阵疼痛,让他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些,他一把扯下口鼻的湿布,觉得呼吸畅快了些,却不敢起身,就趴在地上,划拉着摔在一旁的景谅,扯过来,背在身上,然后,伸出手去,扣住地面的青砖缝儿,用力将身体往前拉着,爬过去…… “军爷,里边真的失火了,火苗子都窜起来了,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们少爷还在里头呢!”有个枯瘦的老汉哭喊着哀求守门的兵丁,那兵丁却充耳不闻,只挺着手中的长枪,满脸戒备地盯着众多情绪激愤的人群! “哎呀,你们不能不管人的死活啊,我们少爷最会读书,将来是做大官的啊……你们让我进去,我要去找我们家少爷……啊……”那老汉情绪激动起来,抓住其中一个兵丁的枪头,就要往里硬闯。 然后,一眨眼,数杆长枪就扎进那老汉的身子,扑哧扑哧几声,长枪后撤,血珠子顺着枪头飙出来,在贡院门楼上悬挂的灯笼照耀下,红的刺目!那老汉仿佛瞬间成了残破的面袋子,软塌塌堆萎到地上,再没了声息。血从他身上身下流出来,染红了贡院门口的台阶,又一直淌下去…… 润生长贵等人还想趁势冲进去的,却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震住,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仿佛,脚下那蜿蜒流过来的不是血液,而是那个老汉的无尽的怨气。 172.第172章 名字,卷子上有 江夏从一早就心神不宁的,去了趟贡院,只是让彤翎冒冒失失救了个人,却并没有徐襄的半点儿消息。就像翠羽所说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用这句话安慰着自己,然后找了许多活儿,让自己忙碌起来,用忙碌来冲淡内心那种莫名的心慌意乱! 可能是白天累的狠了,晚上躺下,倒是很快就睡了。 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战火纷飞,狼烟四起,她惶惶然不知往何处去,只知道,半伏在一条不知名的沟里,跑一阵躲一阵……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有个格外狰狞的脸倏然出现在她眼前,心惊肉跳着,她跳起来就逃,却在下一刻,噗通一声掉进一个深洞里。瞬间的失重感,让她的心忽地窜上来,然后她就惊醒了! 惊恐地瞪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耳边除了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再无其他声响。暗夜里一片寂静,连每每聒噪的秋虫,似乎也集体失踪了一般。 江夏稳了稳神,抬手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翻身下床。 窗户上没有半点儿明快的意思——夜还很深,天亮还早! 噩梦引起的惊惧渐渐退去,江夏一时也没了睡意。顿了一下,她将身上的衣服穿了,又拿了斗篷裹在身上,放轻了脚步,出了屋门。 夜空清湛,繁星稀疏,一轮圆盘般的明月高挂在天上…… 八月十五?哦不,应该是八月十六了。 因着徐襄和景谅下场考试,她到了这里的第一个中秋节,竟被她忽略了! 中秋是大节,也不知往年会不会给丫头小厮们发赏钱,她给忘了,丫头们嘴里没说,心里说不定怎么嘀咕她呢! 想象着彤翎内心里嘀嘀咕咕的抱怨,江夏无声地笑弯了眼睛。 突然,她后脑一凉,仿佛有什么感应一般,猛地回头往西边看过去——西边的天空,也是贡院所在的方向,隐约有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失火了?! 一个念头冲进江夏的脑子里,让她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给徐襄和景谅准备了大砚台,却不过是为了安心……真心没想到会遇上火灾! 不管是不是,她已经等不住了,冲进屋里,叫醒两个丫头,催着她们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江夏已经飞快地穿了一套男装,还梳好了头发。 “走,路上在收拾!” 江夏招呼着两个披着头发的丫头出了门,奔到二门处,叫醒门上的人,那些人睡得正好,被人扰了好梦自然不乐意,虽然不至于直接甩脸子,但动作却磨磨蹭蹭,拖拖踏踏…… 江夏转眼瞅见外院角落的棚子里拴着一匹马,应该是用来拉车的那一匹,没有鞍子,只拴着最简单的缰绳…… “你们等着马车来了,坐车赶来吧!”丢下一句,江夏奔过去,将那马儿的缰绳解开,拖出棚子,又牵出大门,翻身上马……一下子没上去,转转头,在门口看见一块青石……好些个官宅门口都会备下的上马石。她牵着马过去,踩着上马石终于翻身上了马背,然后抓紧缰绳,轻轻地抖了抖,马匹缓缓往前走去。 适应了一下之后,江夏用双腿夹了夹马腹,催促着马匹小跑起来。 没有马鞍和马镫,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确实不稳当,但江夏很庆幸,这一匹老马很温顺,被她一个陌生人拖着就走,也没发脾气,还很配合她的一个个要求。 越往近处走,江夏越能肯定是贡院方向失了火……她的心高高地提起来,一直提到嗓子口。 她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会有事的,她给徐襄带了大砚台,真有什么危险,徐襄完全能够砸开锁逃出来……只要不被困在考棚里,人应该就不会有事儿……失火,只会引燃相连的房舍,隔开了的,就不会被牵连到了。 终于,江夏赶到了贡院门口,看着那门洞口灯笼下,手持长枪严阵以待的兵丁,还有聚集在贡院门口,却不得入内的众多人群,江夏本就揪着的心,又收紧了些! 她只想着水火无情,准备砚台砸锁逃生了,却忘记了负责维护秩序的兵丁。若是徐襄听到失火,就慌不择路地砸锁跑出来,会不会被维持秩序的兵给就地正法了? 徐襄的手指磨破了,几根指甲因为太用力折了半边去,曾经被那么爱惜的一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指端更是血肉模糊……徐襄却似乎觉不得疼,他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坚持着,坚持着爬过去,只要爬过那条过道,他和姐夫就能活下来了! 混乱中,有个兵丁飞奔过去,一脚踩在徐襄的手背上,他只发出低低的一声‘嘶……’。 那瞬间的剧疼,让他疼的抽搐了一下,却也再一次唤醒了他的意识。他那只被踩了的手,都没从那道砖缝上缩回来,他费力地抬起眼皮,往前头看过去……前边就是水缸了,过去水缸就是过道儿了! 他闭上眼睛,积攒了一下力气,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手指扣住砖缝儿,用力地拖拽着自己,还有他身上的景谅,往那边一点、一点挪…… 终于,他的身子越过了水缸,终于,他的腰越过了水缸,终于,他的腿也过了水缸…… 他的意识在涣散,他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了,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仍旧感到胸口的憋闷感越来越严重……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襄的耳朵贴在地面上,故而,这脚步声就仿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耳膜,格外响! 他扯了扯嘴角,也没能露出一丝笑容来。他尽力了,却还不能活下去么?没被烧死,却要被踩死了么? 在他的意识散去的最后,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跟前。有个人俯身将他的身体扳过来:“喂,醒醒,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问清楚名字,送出去后才好让家人认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徐襄哆嗦着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心里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儿明白:问名字么?卷子上有…… 然后,他最后的一点点意识散尽之前,他竟哆嗦着手伸进怀里……他终究没能把卷子拿出来。 但他的动作却很明显了。那个人替他完成了这个动作,从他的怀里掏出来一份字迹非常漂亮工整的卷子来。 卷首,用工整干净的馆阁体小楷写着:临清府三岔镇徐襄! 173.第173章 我是大夫 江夏稳稳神,强自镇定下来,跳下马,拉着马缰绳一路往人群中挤过去。 刚刚,她在马背上看着贡院里,已经没有明显的火光了……火应该被救下了!或者说,消灭了明火!她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或者,只是一点点小火,烧了个什么破棚子啥的!或者,根本没伤到人! 挤在贡院门口的人群情绪几乎紧张到了极致,也压抑到了极致。 江夏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那人就回头朝着江夏吼起来:“挤啥挤,赶着投胎去嘛!” 江夏被骂的一阵胸闷,却也没心情理会他,同时因为身同感受,也算理解这个人心情不好,就很隐忍地道歉:“对不住,不小心碰着你了,不是有意的。” 那人也并不纠缠,狠狠瞪了江夏一眼,转头继续跷脚往里巴望起来。 挤不进去,江夏正在人群后边焦急呢,就听得前有哄然一阵骚动,人群水波一般往后涌过来…… 江夏连忙扯着马退开些,以免被拥挤的人群推倒踩踏。然后,就看见几名兵丁匆匆分开人群,挤了出来。 有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高声吩咐:“尽量找那些治烫伤外伤的大夫来!” 几个兵丁答应着四散而去。 江夏一听来了精神,踮着脚高高举起手来,高声喊道:“我是大夫,我最擅外伤!” 那个小军官瞥了江夏一眼,根本不加理会! 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在眼前,江夏哪里能让它溜走,她再顾不得众人的斥骂甚至推搡,只拿出大学食堂里抢菜的本事来,斜着身子,扛着膀子,朝着那个小军官挤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那个小军官身边,江夏不顾喘息,连声道:“这位兵爷,我是大夫……我擅长外伤,还有祖传的外伤药……” “哎,不惜的搭理你还来劲了?爷这里忙活着,没工夫跟你瞎扯,别想着糊弄进去,该上哪儿蹲着上哪儿蹲着去……”那小军官很嫌弃地横过手中的腰刀来,一挥手,将江夏扒拉了个趔趄。 江夏却并不气馁,也不会放弃,她站稳身子,一伸手从腰上摸出自己的针灸包来,抽出几根银针来在那小军官眼前晃晃道:“军爷,我没撒谎,我真是大夫,你看我随身带着针囊呢,不是大夫的,谁随身带着这个?……还有这个?这是我家的祖传秘药,治外伤极好,只要有一口气在,我都能给救回一条命来!” 这会儿,江夏也不管是不是夸大了,只要能让她进去,其他的事情,后边再说去。 那小军官看着江夏手里的银针眼睛一亮,嘿嘿一笑道:“还真是个大夫啊?不过,你年纪这么小,医术能行么?我这里可都是伤的厉害的,你的医术不行可别瞎凑热闹,问起责来,我也受牵累!” “军爷放心吧,我是祖传的医术,打小儿学的,别看年纪小,学医可学了十好几年啦,保证不牵累您!”江夏这会儿只要能让她进去,怎么话也敢说,别说还是她很有信心的医术呢,自然更是大包大揽地,把话说得那是相当满! 那小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夏,然后下了决心一般挥挥手,“既这么说,就跟我进去试试吧!早跟你说,不行,我可不管你!” “哎哎,军爷只管放心,带我进去,只能立功,不能受罚!” 其实,那小军官看个针包也不敢确定江夏的医术,但他看见了江夏牵着的马匹,那马匹背上可是没配鞍子,俗称光马的,可不是一般人有那个胆量骑的,就是有胆量,也不是人人都能骑得了……嗯,这小子说不定是把子好手! 江夏要是知道,小军官是看着她牵的光马才决定让她一试,肯定会哭笑不得,也肯定不会再这么费力地推销自己! 跟着那小军官,人群倒是自动往两旁散开了去,一路顺利地来到贡院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江夏却又被人拦住。 “这个怎么还拉着匹马?干什么的?”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文官厉声喝问道。 那小军官没了之前的挺胸腆肚,哈着腰满脸堆笑道:“回杜大人,这是属下请来的大夫,说是最擅外伤科!” 那杜大人很不耐烦地瞥了江夏一眼,瞪着那小军官道:“胡闹!平日里,你们混差事也就罢了,这什么时候了?里头几十条命等着救治呢,你还这么糊弄?也不看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治什么病?赶紧打发他走,赶紧打发啦!” 说着,那杜大人很不耐地挥挥手,径直转身往里去了。 那小军官一脸晦气地转头看向江夏,脸色也不好看,硬邦邦道:“就说不让你来,看,没进门就让我挨上一顿训!走吧,走吧,不是我不用你,杜大人是这次的副主考,他说不用,谁也没法子!” 都走到大门口了,江夏哪里肯就这么走人,她一手抓住那小军官的手,却越过他朝着杜大人的背影大声喊道:“有志不在年高,孟尝君五岁以语启父,甘罗更是十二岁就拜为秦国宰相,在下如今年已十六,不过是学医小成,杜大人为何就以年龄另眼相待?拒绝一个真正有医术的大夫,难道就是杜大人为那几十条性命负责珍重的表现么?” 那姓杜的文官也是赶上事儿心烦,看见护兵小旗领了这么个毛孩子来说是大夫,就迁怒了。 此时听到江夏这一番话,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江夏见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了作用,就再接再厉道:“杜大人,治内伤实证,或许还需时间辨别医术有效与否,治疗外伤,伸手就能看出是不是糊弄了呀!在下的医术如何,试一试,杜大人就知道了呀!” 那姓杜的官员已经有些意动,还没等他决定,门外有几匹马疾驰而来,在贡院门口拉住马匹,跳下来,往里就走。为首的一个身高肩阔,气宇轩昂,竟然是数日没见的宋抱朴! 他没下马就听得贡院门口有人大声吵吵着,还颇有些铿锵有声的气势,他走过来,自然就留意了,却没想到,拉着一匹马站在贡院门口慷慨激昂的——怎么是她?! 174.第174章 蛾子见了火 “杜大人,在下愿意立下军令状!若在下医术不精,耽搁了里头的救治,在下愿意受军法处置!”那姓杜的官员磨磨唧唧,犹豫不决的,江夏也是急了眼,一咬牙,自请立下军令状! “你果真愿意立下军令状?”那位杜大人终于下定决定,转身往回走来。 江夏郑重地拱手道:“在下年纪虽小,却知道言出必践……” 这话说的有些生硬,那位杜大人听着有些刺耳,正要再说几句什么,却听得有人大声道:“不用立军令状,让她进去吧!她的医术,我可以作证!” “啊?世子?竟然惊动了您!”那杜大人抬眼一看,登时吓得变了脸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纳头就拜,“下官杜鱼见过世子。” “罢了!”宋抱朴抬抬手,也不再多理会,抬脚跨进贡院大门,大步往里头去了。 景润年的长子景谅也在这一科下场……不说两人自小的交情,就是为这景润年,他也不希望景谅有什么意外。景润年对景谅负有厚望,若是景谅折了去,怕是景润年的雄心也就散了! 对,还有那个徐襄徐析文,也是个不可多得之才。 这位江氏的医术,连王太医也多有推崇,有了她在,想必能够多救几个学子来吧!只希望,景谅和徐襄两个,受了伤也还等得到江氏进去…… 江夏愕然地看着大步进入贡院的一行人,尽管她心中早有猜测,但确定了宋抱朴的身份之后,她还是难免震惊。 “哎,我说你还愣着干嘛?让你进去了,还不赶紧进去,里头等着救命呐!”那个小军官在旁边看着江夏发愣,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位干什么不好啊,上赶着立军令状,那玩意儿是随便立的嘛?立下那个东西,动辄可就是生死攸关啦!还是年纪轻啊! 江夏一下子醒过神来,对那小军官抱了抱拳,道了一声谢,牵着马也快步进了贡院大门。 那小军官看着江夏瘦弱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你这会儿也别谢我,待会儿真有什么事儿,被砍头的时候,也别怪我,这可不是我拉你来的,是你小子上赶着送上来的。 真正走进贡院,江夏才知道,火灾的情形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通道两旁,十数排考棚,分布左右,对称排列,非常整齐。 大门口附近的考棚里甚至没受多少影响,一片黑暗中,没什么动静,只有一个个穿甲持枪的兵士森然而立,维持着秩序。 再往里走,遥遥地看见了一片黑暗中显出一片灯光来。灯光就在过道上,灯光的西侧,隐约能够看见一排考棚过火的痕迹,焦黑遍布,水渍淋漓! 灯光下,或躺或站着好些人,远处看不清,只看着大都是负责考场秩序的兵丁,从那过火处出出进进地忙碌着,应该是搜寻生者,处理善后。 江夏的心砰砰跳着,如擂鼓一般。 刚刚进门时,有人叮嘱过她,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 这些,对于参加过无数次考试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考场秩序。她自然懂。 她也知道,为了维持秩序,她不可能询问徐襄的下落,她进来,不过是赌一把,若是徐襄受伤,她能够尽最大努力救命治伤。若是徐襄没受伤……她就当日行一善,尽一尽医者的本分吧! “杜大人,这两个怕是不行了……”有人小声回报。 杜鱼是紧跟着宋抱朴身后进来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眼看宋抱朴的表情。 宋抱朴却并不做声,只转眼一扫,就越过满地横七竖八的伤者,往那边的主考官走过去。 “杜大人?”那小吏再次询问。 杜鱼多少有些不耐,可这会儿也不敢疏忽,按捺着性子问道:“烧伤?看着挺囫囵啊!” 小吏禀报:“未见烧伤,是小的们在过道上发现的,失火后,他们自己出了考棚,爬到了过道上……” 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伤者,江夏就将马匹往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栓,然后抬脚就径直走了过去。 周边一片黑暗,只有这一片的灯杆上高高地挂着几个灯笼,人影子走动间,将大半的灯光遮住,落在地面的光线就很少。加上地上的人生死不知的,有个别有动静的也在低低哀叫着,一眼看过去,混乱而杂陈,很难辨别出身形和容貌。 江夏却从第一个开始,就弯下腰,细细地辨别着。有些衣裳还能看得清颜色,江夏一眼就能辨别出不是徐襄或者景谅,有些衣裳已经被烧,或者熏黑,或者沾染了灰土,根本看不见本色了,江夏就只能凑到脸上去辨别…… 这样一来,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刚刚辨别出三四个去,就听得那边有人道:“……是个有才的,也有心,卷子都答完了,也带出来了……” 杜鱼挥手打断小吏的感叹,不耐地问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既然有卷子,可知道姓名了,打发人去门口喊一声,让他的家人进来收回去吧!” “有姓名,刚刚卑职还看了,临清府三岔镇的,叫什么徐……徐襄!” 江夏正弯下腰准备察看又一个伤者呢,猛地听到有人提及徐襄的名字,江夏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刚刚谁叫了徐襄的名字?他在哪里?” 杜鱼听到声音一回头,眉头紧紧蹙到一起,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这个小子果然是另有所图的,居然敢撒谎说会医术! 那小吏则是一时闹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怔着没有想起来回答。 江夏没得到回答,却等不得了,直接从一个个人身体上迈过去,一直走到那个小吏和杜鱼的近前,然后,灯光一闪之间,她终于看见了有个人身上醒目的羊皮坎肩儿! 尽管那羊皮坎肩儿已经由雪白滚成了灰黑,但在众多衣着单薄的人中间,这羊皮坎肩儿还是格外醒目的! 江夏愣了愣,然后犹如蛾子见了火,飞扑过去,同时急声呼喊起来:“徐襄!徐襄!你醒醒……” 175.第175章 要好好斟酌 杜鱼按捺不住,却碍于莱王世子的面子不好出头,只好瞪了小吏一眼,低声道:“怎么回事?哪里进来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小吏被喝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着,上前就来拉扯江夏:“哎,哪来的?怎地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来人,将其拖出去……” 江夏一下子见到徐襄,情绪激动之下连着呼唤了几声,就迅速地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伸手摸了徐襄颈侧的脉搏……触及到颈动脉微弱地搏动,江夏的双眼再次瞬间被泪水模糊了。 她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恶狠狠地抹了抹眼睛,又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手托起徐襄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扣上了他的脉搏! 一个黑衣人无声地过来,伸手将那小吏扣住,拖到一旁去了。 “你刚刚说,那个学子的卷子答完了?”宋抱朴淡淡地开口。 小吏眨了下眼睛,就明白过形势来。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他是不认得,可主考官他认得啊,连主考官都恭敬侧立一旁,那么此人的身份…… 他只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却在衙门内混了小十年了,看形势观眼色几乎成了本能,瞬间对形势做了判断后,立刻恭恭敬敬地跪在下去:“卑职见过大人!回大人话,是的,那个学子的卷子做完了,也带出来了……” 说着,小吏很知机地从衣袖里摸出一份折叠的很是工整的卷子来,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去。 还好还好,在衙门里做文书习惯了,对纸张笔墨之类的格外仔细,这张卷子才没被丢掉,也没被随意损坏。 自有人将卷子接过去,递到宋抱朴面前。 宋抱朴却不接,只抬眼看向主考官,示意道:“顾大人……” “世子,这个,好像……”顾大人沉吟着,有些犹豫。 第三场考试还没结束,远没到收卷的时辰。更何况,这卷子经了几个人的手不说,还没有糊名字……这有违科考的公正吧?! 宋抱朴沉默片刻,眼看着顾大人抬手擦了把汗,这才语重心长道:“水火无情……此子在那等情况下,还记得将自己的卷子带出,这份求学之心,已是无数人所不及了。更何况,此子在火灾熊熊之际,还能记得旁人,并一直带着,从未背弃,心地之醇厚,品格之高尚,令人敬佩啊!若因此埋没了,我等会成为大庆朝的罪人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光主考官顾大人冒汗了,其他几个在场的主考、陪考官员皆冒起满头的汗来。 莱王世子对这个学子的评价太高了!这样的人,录取是不用说的了,名次上……也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若是旁的亲王世子也就罢了,这位虽是皇侄,却比几个皇子的圣眷还隆重的,谁知道,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啊?就是那个……啊! 江夏那边没人打扰,很快诊完了脉,然后招呼人打了一盏灯笼过来,给她照着亮,然后,她拿出针囊,手指动处,几根银针已经扎到徐襄的前胸上。然后,她将徐襄扶着坐起来,一边用身体支撑着,一边继续在他的背后连扎数针…… 银针扎下去,效果极快,不过盏茶功夫,徐襄****起伏渐渐明显起来,然后,喉头咯咯两声,江夏帮着他侧转脸吐出两口灰黑是浓痰来,徐襄的呼吸一下子顺畅了,在喘息了片刻之后,也渐趋平稳下来。 江夏抹了把汗,把针收了,给徐襄穿好衣服,连通滚的没法看的皮坎肩儿也给徐襄穿好,让他躺好,这才起身,转眼寻到宋抱朴,拱手恭敬道:“这位大人,这些学子大都因烟熏窒息,气息不畅,在下诊过两人,两人都能救治,只是救治过后的,还请寻个妥帖之处安置……更深露重,秋夜寒凉,若是就这么在地上躺着,怕是会再加风寒侵体之症。” 宋抱朴自然没法回答她,他目光一转看向主考官,主考官又一个眼色,旁边立刻站出一个六品小官来,恭声道:“已经着人在后排的考棚里收拾了,应该能用了。” 江夏是恨不能立刻竟徐襄带回家调养的,可眼下,她顶着大夫的名头进来,这样一甩手就走是不可能了。只好看着兵丁们拖了一辆平板车过来,将徐襄抬上车子,一路骨碌骨碌拉到后排的考棚里去了。 刚刚她已经看见景谅了,他与徐襄就在一起。也顺手摸了景谅的颈动脉一下,跳着的,比徐襄的脉搏还有力的……应该是被烟熏昏了,并无大碍。 处理完徐襄,接下来处理就快的多了。 江夏一边走一边挑着只是烟熏昏迷的,就直接在几处穴位一扎,将人扎醒,就由兵丁抬起来送走了。很快,十多个症状轻微的都醒过来送走了,其中也包括景谅。 剩下的,就是有烧伤、外伤的……还有几个没有了生命体征的。 江夏一一点着那几个再也醒不来的,由兵丁抬走。剩下的需要急救的扎上两针,很快就做了一遍预处理。 然后,江夏有来到宋抱朴面前,拱手道:“众人的伤情已做了初步处理,接下来就要配药、疗伤了,这个,在下不敢自专,等其他郎中大夫到来,再一起商议确定个疗伤方子才好。” 宋抱朴点点头,主考官顾大人只得接了话道:“既如此,你且去下头候着吧。” 江夏又道,“在下想着去后边安置之处看着些,以免再有伤情反复的……” “好,好,那你快去吧!”顾大人给一场火灾吓坏了,一听这话,立刻答应了。 十八年,德州府这一场乡试因火灾死亡六人,伤二十八人,只有一人的卷子做完了带出来,按制糊了名字,与其他未受火灾波及的学子的卷子一起,送各位考官评阅。 等江夏带着徐襄回到景家别院,已经是八月十六中午。只比正常交卷的学子们早出来没多会儿。 176.第176章 幸亏有你 徐襄一直没醒来,脸色也苍白的吓人,却睡得很安稳。 景谅也一起回到了,他在贡院里就醒了,却一直木木怔怔的……这一次,他几乎丧命不说,最后一场的卷子没答完,更没交上……也就是说,他这一场考试白费了。他三年的努力也因着一场火灾,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这样的,别人帮不上忙,只能自己想明白了才行。想明白了,不过是一笑而过,年纪又不大,三年以后再考好了。想不明白……那也没啥好说的了。这么点儿挫折都接受不了,还谈什么鸿鹄之志? 更何况,换个角度说,景谅几乎一点伤没受,囫囵个地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多亏了徐襄冒着生命危险的相救和不离不弃……他右手的那个学子烧伤严重,连他左手边的学子也烧伤了手和脸,以后想再下场考试都不能够了! 你一个囫囵个儿全全呼呼出来的,还伤春悲秋了,还为了一场乡试成绩作废而要死要活了,给谁看呢?! 谁爱看谁看,反正她没那个闲心! 这些日子,江夏一直牵肠挂肚的,临末儿,又赶着半夜进了趟贡院,也实在是累坏了,回来之后,将徐襄安置好了,她就在徐襄房间的榻上睡下了。 这里离得近,徐襄醒来她就能立刻知道,再有什么问题她也能够尽快处理。 这一觉睡得安稳、香甜,一直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醒来。再去看徐襄,居然还在睡着,江夏替他诊了诊脉,确定身体没有问题,也就放了心。 下场考试连着数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累坏了吧?且让他睡着吧! 江夏回身收拾了自己盖的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回到自己屋里洗漱,让彤翎给她挽了简单的发髻,江夏就去了小厨房。临睡前,她炖上了一煲老鸭汤,这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汤汁已经熬得差不多了,鸭肉更是酥烂脱骨,拿筷子都夹不出来的,只能用竹笊篱捞出来。 翠羽按她的吩咐准备了肉馅儿,加了水发虾仁的。还和好了面。江夏拿了面团来,几下子擀成了薄薄的面皮,切成梯形,混沌皮就好了,又把馄饨馅调了味儿,然后招呼着两个丫头将这些东西搬到正房大厅的桌子上,开始裹馄饨。 翠羽低声道:“姑娘再去歇会儿吧,这个奴婢们做就好了。” 江夏摇摇头,笑道:“睡饱了,不睡了,赶紧弄出来,二少爷也快醒了。” 这话还真让江夏说着了,她们的馄饨还没包完呢,徐襄就醒了。 江夏赶紧洗了洗手进了屋。 “醒了?”微微的笑意,平常的问候,却莫名地让徐襄满心温暖。似梦似醒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他不是幻觉,他是真真实实地活着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徐襄开口,声音干涩的有些嘶哑。 “你的嗓子被烟熏到了,要过几天才能恢复,这几天你尽量少说话,多喝水……”说着话,江夏过来,扶着徐襄起身,拿了一件夹袄给他披在身上。 徐襄抬手想自己拉扯一下衣襟,看到的是全部包裹着的手指——他恍惚又回到了失火的考场,又回到了那一心想活下来的场景…… 那时候,他只是抱着这样一个念头,不肯放弃,不肯妥协……却真的没想到,他能够好好地回来,能够再一次看见夏娘温柔平和的笑脸! 他缓缓将两只手放下,转回头看向江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开心的有些傻乎乎的笑容来。 江夏看着徐襄这样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抬起手,笨拙地用掌根替她擦泪,江夏摇摇头,自己抬手飞快地抹了把眼……但泪水缺如打开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干。 徐襄脸上也在不觉中湿了一片,两个人明明笑着,却都止不住眼中的泪。 好一会儿,江夏先笑开了,拿出帕子低头擦了自己的泪,又转回头替徐襄细心地擦去泪水,笑着道:“行了,都过去了。你这会儿觉得怎样?我跟两个丫头一起包了馄饨,你起来吃一些可好?” “好!”徐襄一口答应下来。 在考场中的那些日子,虽然由江夏为他准备的那许多吃食用品,相比起其他考生,他的日子无疑令人艳羡的,可他还是经常想着,考完了出来,吃上她亲手为他烹制的饭菜吃食。 经历了一场火灾,走过了一遭生死,他能够重新回到家里,再次吃到她做的饭,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江夏帮着他起身穿衣穿鞋,去净房洗漱了。 或许是天长日久的习惯,因着徐襄的双手受伤,他洗手洗脸、连上马桶都是江夏帮忙完成的。虽然还多少会有些小小的别扭,但两个人却都没了最初的无措,配合地那是相当默契了。 洗漱完走出来,坐下来让江夏给他梳头的时候,徐襄终于开口询问:“姐夫,怎么样?” 江夏歪头看了看他,笑着道:“放心吧,景大公子好着呢,就是熏晕了,身上基本没受伤,当时行了针就醒了的。” 徐襄放心地笑笑,又微微皱着眉头问:“火灾……” “火灾并不严重……”江夏暗暗叹了口气,笑不出来了。 是,那场火灾因着救火及时,并没有大面积蔓延,只是烧了一排考棚,前后考棚燎到了,却因着处理及时没有过火……是以,死伤并不严重! 可是,并不严重也是有死伤的。寒窗苦读十几年,满怀梦想,担负着全家人的期望,来赶考参加乡试,却就此魂断火场,或者变成残疾人回去……对于那些死伤的学子来说,都是没顶的灾难,死了的还罢了,受伤的人,再没了进学的可能之后,还要拖着残疾的身体度过余生,其悲惨凄凉,令人心寒。 看江夏的表情,徐襄已经猜到了结果。 毕竟,他是那场火灾的亲历者。他亲眼看着旁边考棚里的考生向他求救,亲耳听到,火灾源头方向的惨呼哀嚎,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两人都沉默下来,良久,徐襄才用包扎着的手握住了江夏的一只手,微微用力捧着,喃喃道:“幸亏有你……” 177.第177章 醉言醉语 回来第二天,顾青茗与赵赫过来探望。 第三天,景谅来到徐襄的床前……这是离开贡院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一看见景谅进来,徐襄就扬起一个笑脸来,欢喜地招呼:“姐夫过来了,快坐!” 景谅摆摆手,在徐襄床侧坐了,看着徐襄包裹的粽子一般的手,目光暗了暗,叹息道:“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也囫囵不了……” 徐襄笑着摇头道:“姐夫这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们还说这些话作甚。” 略略一顿,徐襄又道:“这几日,夏娘看的严,不让小弟出门,原本该弟弟过去探望的,倒是让哥哥先过来了。” 景谅一笑:“你刚说咱们兄弟不说这些。” 两人同时笑起来。看着景谅身体不错,精神也还好,虽然眼底难免有些阴郁之色,徐襄也没多在意。三年努力化为泡影,心里一时放不开也是正常,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两兄弟说了一回话,景谅就道:“你姐姐还在月子里,我就不多住了,明天就赶回临清了。……你身上有伤,又没事急着回去,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把伤养好了,再回去不迟。” 徐襄觉得这话有理,也没想着跟在家姐夫客气,笑着答应着,道:“带我问姐姐好。替我抱抱卓哥儿和跃哥儿。” 提起两个新得的儿子,景谅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 景谅走后,景家别院中就只剩了徐襄和夏娘一行人,其他的就是宅子配备的基本清洁维护人员,倒是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第五天,宋抱朴打发人送了两盒玉肌膏来,是皇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据说生肌去腐,平复疤痕有奇效。 历史上,每个时期都有宫廷迷药相传,但因着历史原因,真正流传下来的却只有极少一部分。江夏对这些神秘色彩浓厚,被列为传说的东西,自然是兴趣盎然,拿到生肌膏之后,就顾不上别的了,专心致志琢磨研究其生肌膏的配方来。 徐襄在最初的虚弱倦怠时,狠狠地睡了两三天,等景谅走了,他的身体也大致恢复了,只有手指的伤还未彻底好起来,却不妨碍他看书行动了,于是每日不是在房中看书,就是去院子里走动散心。 过完中秋,进入八月下旬,秋风日冷,树木的叶子纷纷黄了、红了,绚烂成不同于春光的另一种美。 还有花圃里种植的菊花,也都打了花苞,有些性子急的,已经绽放开来,金丝银钩,绚丽美好,又有别一样的傲霜之气,每每让徐襄流连。 经过无数次配制试验,这一天,江夏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啊……” 正在后院里赏花的徐襄给吓了一跳,随即转身就往回跑。等他跑到客院大门口的时候,那尖叫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纵声狂笑:“哈哈……哈哈……我成功啦……哈哈……” 徐襄的一只脚跨进了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听到这狂笑声后,他一下子顿住了,片刻,方才苦笑着摇摇头,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往江夏屋子里去了。 钻研了好多日,终于有了成绩,他也该去庆贺庆贺! 这一刻,前几日还多多少少有点儿小冷落的徐襄,一下子被江夏的狂喜感染着,也欢喜起来。之前那一点点小怨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 这样的女子,一如许多女性一样,温柔、善良、辛勤,却又有许多平凡女人所没有的,没有绕指柔,没有小心思,却有比注,专业,生气勃勃,活力无限…… 越是接触,越是了解,越能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有时间会愕然,有时间会惊讶,更多的时候,却会让徐襄欣喜、感动,继而就是被感染、被同化,在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中,变为更多的关注,更多的依恋。 “哈哈……徐襄,我成功了!”江夏大笑着,一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徐襄,她就快步奔上来,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软玉温香抱满怀! 徐襄愕然着,随即柔和了眉眼、嘴角,伸手回抱过去,将欢喜的女子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温暖和真实,与她一起欢喜大笑…… 片刻,江夏就从徐襄怀里挣出来,笑眯眯道:“今天中午,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再温一壶酒,咱们好好地庆祝庆祝!” 说完,就像花蝴蝶一样,绕过徐襄,翩翩飞走了。 因着徐襄手上有伤,中午的酒就只倒了一小盅子,其他差不多一壶,都被江夏自己喝了。 江夏准备的石榴酒,清甜可口,酒精度并不高,却耐不住某人乐过了头,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一壶酒喝完,竟酡红了双颊。 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那眉眼,那鼻梁儿,那唇瓣的形状和颜色……哎哟喂,咋地就能长得这么好看涅? 这么想着,她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她伸着一根手指,虚虚地描摹着徐襄五官的线条,咧着嘴笑道:“这眼睛不大不小的……这样才自然嘛,比什么开大眼角开小眼角的强太多了……还有这鼻梁,挺拔却不突兀,不像那些垫鼻子的,弄得个鼻梁子跟大坝似的……明明是东方人,非得整什么欧式眼、欧式鼻……” 看江夏的样子,是带了酒意,嘟嘟哝哝的,说着不着边际,也让人有些听不明白的话。不知怎么的,徐襄没有阻止她,反而很有些小窥探的兴奋,在旁边出言提着,好让江夏继续说下去,说的更多一些。 “……欧式眼?欧式鼻?” “嗯,对啊,欧式眼,欧式鼻,难看死了!”江夏挥挥手,撇撇嘴,一脸嫌恶。 徐襄微微挑着眉,又问:“是眼睛和鼻子么?” “嗯嗯,是,是,就是欧式眼,欧式鼻啊,高鼻深目,有什么好看的……上推三百年,那些还被咱们老祖宗成为红毛猴子呢!还说蛮夷之邦,未开化之族呢……不过是后来,仗着海盗思想,四下抢掠财宝,发了海洋财和战争财,才走到了前头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襄心里有些明白,又似乎更糊涂了,不知江夏这些话从何而来。他又问了一句:“蛮夷之邦?未开化之族?” “唔……嗯……呼……”江夏低低地应了几声,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178.第178章 高中啦 这一觉好睡,一直到日落西山,夜幕低垂。 江夏起来揉揉脑门儿,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 “唔,那个,我中午喝酒后没说什么疯话吧?……嘿嘿,我小时候偷喝了酒,我娘过后就说我胡说八道,就差上天入海了……” 徐襄唔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继续吃饭了。 江夏挠挠头,瞪着对面那个一脸淡定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决定不管了。 看徐襄这样子,应该也没说太不靠谱的。只要不把自己是异世一缕幽魂的事秃噜出去,其他的,爱咋地咋地吧! 江夏果断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一旁,吃过晚饭,就给徐襄换药。 这已经是第二次换药了,经过七八天的恢复,若无意外,徐襄的手指伤口应该基本愈合了……当然,彻底恢复,还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会儿也只是伤口愈合,度过了最初的感染期罢了。 经过最初的恐怖之后,徐襄手指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磨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指甲断掉的地方,伤口也愈合了,指甲也在逐步恢复中。 江夏用自己蒸馏的酒精替他清洗了伤口,又挑着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敷了外伤药,重新包扎了。为了防止磨到碰到,造成第二次伤害,江夏毫不客气地又将徐襄的手指都包扎了起来。 徐襄举着手看了一回,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作罢。 转天一大早,江夏不用苦苦钻研玉肌膏的配方,又重新恢复了作息,早早起床走出来散步锻炼。 没想到,徐襄起的比她还早,一袭青布衣衫,负手立在一片次第绽放的菊花前,莫名地让江夏觉得有些寂寥落拓之意……难道,徐襄有什么心事? 不过,江夏不爱打听事,特别是徐襄……她不想,也不会让自己多管什么。 自自然然地招呼了,两人一起散了会步,又一起回去,一起吃了早饭。 收拾了碗筷,江夏将一盏白果杏仁茶递给徐襄,笑着道:“过会儿我出一趟门,你要不要一起?” 徐襄抬眼看了看她,竟意外地摇头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你带上长贵和长福,小心着些吧!” 江夏也就是随口一问,对一起逛街并没有太多的期望,是以被拒绝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随意答应着,回屋子换衣裳,准备出门了。 她这里衣裳刚刚换了,正要出门呢,遥遥地听着街上传来一阵鞭炮声。 这不年不节的,放什么鞭炮啊?听这声响还挺隆重的,响成这样,得同时放了十几二十几挂鞭炮吧?! 心中疑惑着,江夏随口问旁边的彤翎和翠羽:“今儿啥日子啊?咋鞭炮响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大铺子开业啊?!” 翠羽看看彤翎,彤翎看看翠羽,两个丫头一脸惊讶地齐齐看向江夏。 “你们?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啊?我脸上有花?”江夏被两个丫头看的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摸摸脸,一边还开着玩笑。 “姑娘,你不知道?”彤翎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啊,或者说,我该知道什么?”江夏更纳闷儿了,这俩丫头打什么哑谜啊? 彤翎回头看了看翠羽,转回头来问:“姑娘,你出门作啥去?” 江夏看看两个奇奇怪怪的丫头,很不以为意道:“我昨天琢磨的药膏子,自然要出去找一找有没有外伤的,试试药效去啊!” 不过提起这件事,江夏心里有些没底。在三岔镇还好,可以直接去济生堂坐等伤者上门,或者直接将药膏子交给赵一鸣做实验去,可在这德州府,她可是真正的两眼一抹黑啊…… 啧啧,那天贡院里烧伤的好几个,不知道住在哪里,若是能够找到,她就送些药膏子上门,她配制的药其实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说完全不留疤痕,至少对外伤的生肌愈合,是很有效果的。 这样的药不说秘方,就是所用珍稀药材也不少,亏得顾青茗和赵赫送了不少贵重药材来,不然,她还不舍得花钱买呢! 白送上门,虽然她有自己的盘算,却也算是对那些学子的帮衬。 唉,她眼下的能力也就送点儿药,再其他的,她还是无能无力了。 江夏这里顾自神有天外,那边两个丫头都快惊讶的瞪掉眼珠了,江夏却并不知道。 “姑娘!”彤翎不满地叫了一声。 “啊,啥事?”江夏懵懵然回神,很疑惑地问着。 “姑娘,你居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太不上心啦!”彤翎开口就是谴责。 江夏挑着眉,完全不知道这谴责从何而来。 翠羽拍拍彤翎的手,开口道:“姑娘,今儿是放榜的日子啊!之前,奴婢们还以为你姑娘出门,是去看榜呢!” “放榜?……你说放榜?”江夏随口复述了一遍,随即才一下子醒悟过来。 她说今天早上看见徐襄有些不太对劲儿呢,起得早不说,站在菊花池子前那背影……寂寥落拓,无限凄清…… 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这一场没有希望了吧! 哎,不对,他的卷子被交上的事儿,他是不是不知道?当时交卷子的时候,他还昏迷着,回来后,似乎也没人跟他提及这个! 对,这事儿他不知道。她去跟他说一声去! 走了两步,江夏又停住脚步。还是算了,她还是别告诉他了,万一告诉他让他生出些希望来,又紧接着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当做没交卷子,那样不被录取也不会再承受第二遍的打击了。 她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还是按原计划出门去吧。 招呼着两个丫头正要出门,刚刚走到二门外,正准备上车呢,就听得大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咣咣咣地敲锣声。 随后,就听有人一路高喊:“恭喜临清府徐老爷讳襄高中德州府乡试……” 江夏一下子愣住,伸手抓过旁边候着的长贵来,问道:“外头那人喊什么?我怎么听着有什么徐老爷?” 仿佛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外头又是一阵铜锣响,然后又是一声高声吆喝—— “恭喜临清府徐老爷讳襄,高中丙申年德州府乡试头名解元啊……” 179.第179章 回去吧 好在江夏的理智还是有所残存的,走了两步,她就意识到不对了。这会儿去通知徐襄很重要,但也要吩咐好人接待就要上门的报喜人。 别的不知道,范进中举上也有,报喜人上门是要发赏钱的。隐约在什么文学作品上还看过,家里有人中举、中进士什么的,会有人上门道喜讨砚台毛笔之类的文房用具,寓意借福气,希望家中的小子们也能有出息,考出个名堂来。 江夏的大脑飞快地转着,脚步一转折了回来。 还好,她准备出门,长贵长福都在,彤翎翠羽也在。 于是她直接开口吩咐:“长贵去门口迎着。长福打发个人出门买砚台毛笔,先买十套……不,先买二十套回来,再换些铜钱,这是二十两银子,除了砚台毛笔,其他的都换成铜钱!” 长贵长福答应着就走,江夏略一转念,又大声道:“买些鞭炮来啊!” 长福兴冲冲答应着去了。 江夏又吩咐翠羽和彤翎:“你们俩一个去烧水,一个去准备果子糖块什么的,待会儿估计能用上……” 将四个人都吩咐了活计,江夏这才匆匆往里头去。 一进客院,江夏就看见徐襄负手而立,就站在屋门口,神色肃穆中透着一丝不敢置信和一丝隐忍的喜悦。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徐襄也隐约听到报喜的锣声了,连忙装腔作势地拱手道:“恭喜析文兄高中解元!” 一听这话,一贯沉稳的徐襄也是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江夏笑着连连点头:“自然当真,我就是进来叫你去前头接喜报的!” 说着,江夏匆匆奔进屋里,从随身的箱笼里取出四个五两的小银元宝装在怀里,出来拉着徐襄就往外走:“走吧!” 两人赶到前头大厅里,报喜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乃至一进院里也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里。 这也是风俗习惯,报喜人一路敲锣高喊,就有人跟上来看热闹,比较实际的是,一般有了喜事的人家,都会撒赏钱,撒糖、果子什么的。 江夏是完全没有经验,能有之前那几道吩咐,也是从文学影视作品中看过的。 一见徐襄出来,负责招呼的长贵立刻高声道:“我们家二少爷出来了!” 这话一落,立刻就有人在门口点燃了鞭炮,鞭炮声里,报喜人上前跪倒,将抄来的大红榜单双手举到徐襄的面前。 徐襄看了江夏一眼,江夏就替他把喜报接了,同时抬眼看了看长贵,见长贵摇了摇头,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五两的银元宝递到报喜人手中,笑着道谢:“二位受累了,买杯茶喝喝吧!” 两个人报喜人大喜,欢欢喜喜磕头谢了赏,笑嘻嘻退出去了。 这边,彤翎用一只小笸箩端了一笸箩果子、花生栗子核桃什么的来,江夏一看,彤翎还挺明白的,里头还放了不少铜钱。自然有手脚利落的小厮接了过去,搬了张桌子往大门口一放,攀上去就站在桌子上撒起了果子糖块来。 各色干果子、糖块夹着铜钱,撒出去叮叮当当一阵响,门口看热闹的人哄笑着拥挤着抢着去捡去接,一时大门口的喜庆气氛高涨起来。 不多时,长福也带着买回来的毛笔砚台和铜钱回来了。 几乎与他同时,又有第二拨报喜人敲着锣上了门……又是道喜,又是赏钱撒果子…… 前头的两个报喜人,江夏打发的都是五两银元宝,后边再来,就换成了两个一两的银锞子…… 紧跟着报喜人过来的,就有街坊四邻,也有完全陌生的人上门道喜讨福,自然有长福带人将毛笔或者砚台送出去。 沸沸扬扬、喧嚣吵闹着,直从辰时末,闹腾到未初时分,围观看热闹的人这才渐渐散了去。 江夏扶着明显有些倦容的徐襄往里走,一边叹息着道:“这些人可真能闹腾啊……” 徐襄瞥了她一眼,失笑道:“哪里是一拨人,早换了不知几拨了!” 江夏愕然,感情,人家是换着班来闹的! 几个人都累坏了,中午饭就将就着在大厨房里要了几个菜吃了。 彤翎和翠羽收拾了碗筷,徐襄看了江夏一眼道:“你下午还出去不?” 江夏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其实……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徐襄微微一挑眉头,眼底漾出一抹暖意来,笑笑道:“我想着,这报喜的指定也送回去了,家里不但要打发报喜人,还要宴客,接待同窗友朋……明儿,我要去拜望一下老师,后天,我们就启程回去可好?” 这就要回去了? 江夏略感意外,仔细一想,自从七月十一出门,这会儿都八月底了,一晃眼五十天了,徐襄考试也考完了,榜也放了,还考了解元回去……也算圆满完成任务了。是该回去了! 或许是之前笑的多了,这会儿她觉得脸发僵,习惯性地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好!” 她一口答应下来。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只不过,答应了之后,她就垂了眼。 有些事情,也该有个了解了。总不能这般一拖二拖的,没个终局! 心思明白了,坚定了,江夏也就平静自然了。 她微笑道:“一上午闹腾着,你也累了,去歇息一会。睡醒了,再商议明儿你准备什么礼物吧。” 这些东西,在徐家的时候不需要江夏操心,跟着出来这一个多月,里里外外的却都是她打点,渐渐的也上了手。 徐襄微笑着应了,自去休息。江夏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吃过早餐,徐襄带了江夏备好的拜望老师的礼物,带着长贵出了门。 江夏看着彤翎、翠羽忙乱这收拾着行礼,莫名地觉得心里不自在,干脆换了男装带着长福出门,将收拾行李的活计都丢给了两个丫头。 会宾楼,德州府最大的酒楼,三层木制楼阁建制,临河而建,坐在楼上,扶栏看下来,就是八百里运河流水不止,船如梭帆如云。 江夏一身月白色竹布长衫,戴了顶学士巾,意态懒散斜靠在栏杆上,看着河上的舟帆往来,也看着码头上人如蝼蚁,芸芸众生。 突然,另一侧窗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会宾楼乃是祖传基业,谭某若非实在无法,又怎么舍得出手,断了谭家百年的传承?” 180.第180章 该来的避不开 外边看着这般光鲜,生意兴隆的会宾楼居然要卖掉了? 江夏略感意外之下,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会宾楼的架子在这里撑着呢,又是名声在外,底蕴深厚,随便一想也知道,这样的大饭店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够拿得下来的。 她有了济生堂的分红,又有了商记糕饼铺的盈利,也就是有几个小钱,真要指着那两个进项攒钱买这会宾楼,恐怕攒上个百八十年都不一定够。 当然,若是将商记糕饼铺开成连锁店,再加上工厂店面联合经营的模式,是另一说。 她不在意,可隔壁那两个声音却仿佛长了腿儿,一个劲儿往她耳朵里钻。 “谭老板如此说,顾某都不好夺人所爱了呀!”一道慵懒却冷淡的声音传过来,江夏下意识地回了回头。 回过头去,她才意识到,虽然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但却隔着墙壁,看不见那边的人。 顾青茗么?他准备接手会宾楼咯? 江夏这会儿,有些厌烦,咋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也难呢?躲到这会宾楼上来了,居然还遇上顾二少爷…… 算了,还是她走吧!省的碰见了,她也不愿意应对。 这么想着,江夏拎着把折扇就下了楼。去柜台前会了账,招呼上在一楼吃饭的长福,一起出了会宾楼。 等她一抬头看见正要下马的赵赫时,江夏脸上的笑是再也维持不住了。她出门之前是不是该看看黄历啊?咋就避不开了呢? 赵赫却似乎挺高兴见到她,将马缰绳往随从怀里一丢,大步就朝着江夏走过来:“哎哟,怎么是江贤弟来楼下接我?析文也过来了?……哎,他今儿不是应该会同窗拜老师的么?怎么有空到这边来?” 江夏很想翻他几个白眼,这个人还真是爱自说自话,她什么时候说下来接他了?又什么时候说徐襄也来了? 不过,鉴于这位几次出手相帮,江夏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客气,拱拱手道:“赵大哥大概误会了,小弟只是过来吃了个饭,正要离开……” “哎,我就说嘛,顾二那个家伙再怎么不着调,也不能让江贤弟下来接人呐。”赵赫却根本不让江夏说完,拍手笑道,“顾二在上头呢,江贤弟也别急着走,一起上去看看去!” 说着,还略略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这会宾楼的东家家里招了人命官司,等着银钱捞人呐,顾二有意出手将这会宾楼接下来……我想着出上点儿银子,将来吃个饭什么的也便宜。” 江夏略略往旁边躲了躲,笑着道:“赵大哥去吧。明儿我们就要启程回临清了,今儿是出来,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就不上去耽搁了。赵大哥,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说着,横跨一步,拱拱手,匆匆去了。 他赵赫是总督府出来的公子哥儿,有钱有权的,参一腿直接分红拿利钱自然没话说,她江夏娘一个村姑出身,混到现在还是个卖身冲喜的,哪里能跟着他们瞎掺和?! 江夏这会儿还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就如之前她为了避开顾青茗,却不想迎头就撞上赵赫是一样的。 其实,江夏也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从家里出来,无非就是不想收拾行李,出来散荡散荡罢了。 这会儿离了会宾楼,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她一时竟有些两眼茫茫,不知往何处去。 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仆从模样的人,与江夏擦肩而过。 都走过去了,那人突然转回头来,一把拉住江夏的衣袖,惊喜道:“你可是那天在贡院妙手回春的江大夫?” 长福一见江夏被人扯住了衣袖,连忙上前就将那人推开。 那人一看这情形,立刻拱手赔礼道:“这位小哥别误会,老汉家公子那日幸得江大夫妙手施治,捡回一条性命来,老汉见着江大夫心中感激,这才有所失礼,小哥莫怪,江大夫也请多多担待!” 一见这人也不是无礼之人,长福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江夏也微笑道:“你家公子身体想必大好了吧?” 那日,除了六名死亡,其他重伤的有、轻伤的有,跟景谅一样被烟气熏晕的也有。但只要不是严重的烧烫伤,隔了这小十天功夫,都该愈合了。是以,江夏才这么一问。 却不想一问这话,那老汉却顿时红了眼,抬手抹了抹眼角道:“实不相瞒,我们家公子虽说因江大夫妙手捡了一条命,但却有大片烧伤,这些日子,那伤口****流水不尽,公子疼痛难耐,夜夜不能安睡,吃饭也吃不下,以至于形销骨立,瘦得脱了人形去……若再如此下去,公子怕是,怕是……呜呜……” 说到伤心之处,四十多岁的小老汉竟伤心地痛哭起来。 哭声惨然,令人揪心。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是上天特意给她安排来的试药人么?再看这老汉一身粗麻布衣裳,衣襟底子上还打着一块不太起眼的小补丁……就知道,这家虽然有老仆相随,怕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烧烫伤最是缠绵难愈不说,也向来是最花钱的病,她既然救了一次,又这般巧合地遇上,就再搭把手吧! “老人家,你也莫要伤怀了。今日既然与你遇上,我也恰好无甚要紧事,就随你走一趟吧!” 江夏这话一出口,那老汉都顾不上哭了,张着一双泪眼看着江夏,不敢置信道:“江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江夏笑着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哎,小老儿就知道江大夫是活菩萨降世,救苦救难的。公子这回真是有救了,小老儿替我们公子给江大夫磕头谢恩了。”说着,老汉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江夏想躲都没来得及躲开。 “老人家快起来,快起来……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你这样,反倒让我无所适从了!”江夏伸手将老汉扶起,一边笑着道,“老人家既然担心公子病情,就不要客气了,还请在前头带路吧!” 181.第181章 喜极而泣 路上,江夏与那老汉口中得知,他主人家姓陈,小主人名叫陈瑞,今年刚刚二十一岁,竟然也是临清府人士,家住在宋官庄,隔着三岔镇二十里路,倒是离着江夏的娘家松林镇比较近,只有四五里路的样子。 陈德原是老主子的书童,后来家境日渐败落,家里就剩了他一个老仆。老主子去了后,只有主母带着小主子过活,日子过得清苦艰难,都是主母夜夜纺纱织布,供应小主子读书。苦熬了十几年,这眼瞅着小主子读书有成,这一次能够考中举人,重镇门楣了,谁成想遇上了考场火灾…… 陈德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抬手擦泪,甚是凄然。 还好,陈瑞主仆所居之处离会宾楼不是太远,穿过两条大街,又在一条小巷子里走了两盏茶功夫,就到了一家极其僻静的小院子。 江夏也多少知道些,出来考试的学子们,很多人也喜欢租住客栈的独门小院,图的是一个安静清心,又有客栈里四时热水和茶饭的供应,能够安心读书,不受客栈其他客人搅扰。也有一些人,会去租住民房小院子,只不过,那个没有客栈的热水供应,茶饭也不方便,倒是价钱上便宜不少。 陈瑞主仆居住的这座小院倒也是独门独户,却极其狭窄,只有一间半的格局,仔细瞅,就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三间房的院落,被从中间加了墙隔成两个小院,供出租的。 院子中间还搭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里有锅有灶有柴,想必是平日开火做饭的地方。 一路进了屋里,因门窗低矮陈旧,房中光线不好,江夏站在门口停了片刻,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江大夫,屋里请!”陈德引着江夏进了半间里屋,在临窗的一爿土炕上,睡着个人,半昏半醒的,听到动静,还虚弱地问了声。 “德叔,怎地又请大夫来了?” 陈德欢喜地上前,笑着道:“公子,你醒着呢?是江大夫,就是那日救了您和众学子的江大夫,小的恰在路上遇上,江大夫上门来给公子看诊了……呵呵,一定是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公子,这才让小的遇上江大夫的,有了江大夫,公子的伤就有救了!” “呵,江大夫……”那陈瑞的声音似也透出一股子惊喜来,撑着身体就要起身,却被上前一步的江夏按住肩头。 “你身上有伤,讲究礼数也不在这一时,你且躺好了,我给你看看伤势!”说着,江夏转眼询问陈德,“德叔,可有灯火,点一盏来吧!” “有,有,还有半截子蜡烛呢,小的这就去点来!”陈德连声答应着,从炕头的柜子上摸索出半截蜡烛来,点燃了,颤巍巍端过来。 借着烛光,江夏才算看清了陈瑞的样子。 他的半边头发被火燎了,同侧脸颊、耳朵、脖子上也有烧伤,一侧眉毛、睫毛也燎没了,大概是当时护着头脸的,这烧伤不是太重,只是浅表一层皮肤脱落了,如今大半都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肤透着新鲜的肉红色,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往下看,陈瑞的半边肩膀和一条胳膊没穿衣服,敷着一层药粉,却仍旧遮盖不住严重烧伤的创面,原本烧伤的水疱已经溃破,继而还引发了感染,这会儿好几片都开始溃败化脓,散发出一股子异味儿来。 江夏拉过那条没受伤的手,诊了脉…… 这位条件有限,钱买了药之后,大概就没了钱买营养品,加之伤痛折磨,还有前程尽断的颓丧,也大概吃不下饭去,真真如陈德所说,形销骨立,受的脱了形了。而且,因为伤口感染,陈瑞还在发烧。问过之后,就知道,陈瑞这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是持续性低烧好几天了。 这样子,再加上没有特效药物的治疗,这伤能好了才怪! 略一思忖,江夏起身来到外屋。 外屋里只有对门处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 江夏就在椅子上坐了,陈德将笔墨纸砚飞快地备好了,江夏略一琢磨,挥笔写下一份方子,却没有交给陈德,而是交给在门口等候的长福:“你跑一趟,买上五副药。再回去跟彤翎翠羽说,拿两匣我昨儿配的药膏子来,还有我给二少爷换药用的药包,也一并拿过来吧!” 长福答应着去了,陈德连连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江大夫愿意上门替我们公子诊治已是大恩,又怎好让江大夫破费银钱抓药……” 江夏微笑道:“我与你家公子也算有些缘分,你家公子品性不错,应该也是有才学之人……等伤治好了,说不定就一路高中,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了,到时候,谁知道,或者就有我求着你们家公子的时候了。” 陈德没听到旁的,只听到江夏说自家公子的伤能够治疗,还不影响以后的科考……要知道,科考可是讲究容貌是否端正,身体是否健康的,残疾或者伤残者皆没有参加科考的权利。 “自然可以!”江夏微微一笑,道,“你们家公子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涂些药膏子,过些时日,自然恢复如常。至于左手的伤倒是棘手些,但处理好了,也不会留什么妨碍……仅仅手臂上有疤痕的话,是不会影响科考的。” 相对于伤势的疼痛折磨,不能科考断绝前程,才是陈瑞主仆的心病。试想啊,从小被教育着好好读书,长大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你说要真不是那块材料也还罢了,这明明读书读得不错,还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正意气风发,想着一路顺遂,进京上殿金榜登科呢,这突然因伤不能继续考了,曾经无限光明的前途突然一片灰暗…… 江夏觉得陈瑞已经算好的了,还能强撑着说话见人,如常应对,就能看出是个心志坚韧的……也是从这一点上,江夏觉得愿意多帮这一对主仆一些。 得了江夏的确认,陈德欢喜无限地奔进屋里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公子去:“公子,公子,你听见么?江大夫说了,您的伤有治,您以后还能读书、还能下场考试……呜呜……” 江夏起身走到屋门口,却仍旧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主仆俩压抑的哭声……唉! 182.第182章 打破头 一看到江夏从外头施施然回来,彤翎就噘着嘴发表着自己的小抱怨了:“姑娘,你一甩手就走了,也不嘱咐一声,你看看这些粗笨的东西,也不好带,我跟翠羽姐姐也不敢自作主张。” 江夏横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还真是越来越上脸了,这连她都抱怨上了哈! 不过,她说的粗笨东西是什么?怎么就不好带了? 这一看,江夏不由有些怔然。 彤翎说的粗笨东西,竟然是两方大砚台,一方是考完试,长贵长福进去帮徐襄收拾回来的。另一方则是她买回来,给景谅准备的。 谁成想,人家嫌粗笨没用。也正是这一方砚台没带,让徐襄不得不发现着火之后又迎着火势跑回去救景谅……否则,他当时不会陷入危境,也不会被烟熏得犯了病,差点儿交代了性命去! 呵,还真是……一方砚台,却也能折射出许多东西来呢! 叹息一下,江夏转身就拿折扇敲在了彤翎的头上:“你个臭丫头,这算什么粗笨东西?若没有这砚台,二少爷说不定出不来了!还哪里来的高中榜首,解元荣耀?你还敢嫌弃!收进箱子里去,过些日子,二少爷就要进京赶考,这东西还有用呢!” “哎!”彤翎嘟着嘴揉着额头,抱着两方砚台去了。 江夏却又怔然片刻,方才回房,换衣裳去了。 日落西山,徐襄才带着疲惫和未尽的兴奋转回来。 江夏看着他情形不错,病情也没有反复,也就没多说什么。因着第二日启程回临清,两个人吃过晚饭,也就各自回房,早早歇下了。 出来时犹如出笼的鸟儿,心情雀跃轻松,这回程却步步沉重,双腿犹如栓了铅块一般,挪不动步子。 终究,该来的还是来,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喜好而改变什么。 当看见徐家熟悉的大门,门子上的小厮老远看见自家马车,就匆匆开门候着。不同的是,与原本门前冷清的状况相比,这会儿徐家门前停着三四辆马车,还有一乘不算奢华的轿子……竟隐隐有了客如云来,门庭若市的样子。 与江夏的心情不同,徐襄却是一脸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握了江夏的手,喃喃道:“夏娘,我们回来了!” 贡院里那个失火的夜晚,他真的有一刹那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却不想,他不但回来了,还得了乡试头名…… 江夏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敷衍地答应一声:“唔,回来了!” 进了大门,江夏的目光就转到了那边从正院走出来的两个妇人。那两个陌生的妇人怎么一边走还一边互骂的? “你以为阿猫阿狗都能配得上解元老爷啊?解元老爷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你那个土财主家的闺女也像高攀?我呸,还真是敢想啊,我劝你,赶紧回去让那土财主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那个德性的就别尽做白日梦啦……” “我呸呸呸,我那个是土财主,你那个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开了两个小杂货铺子,还真就把自己个儿当成大老爷了?士农工商,商人算什么东西?最最低贱的玩意儿,除了满身铜臭,一肚子黑心烂肺还有什么?尽想着捡现成便宜来了?你们才该撒泡尿照照呢,就你说的那家闺女,又矮又肥,长得跟个老倭瓜似的,也想着配解元老爷?真真不要脸不要皮!……” 眼瞅着那俩婆子骂着骂着,就要撕扯起来了,江夏突然嗤地一声笑了。这还真是有行动快的,徐襄这还没到家呢,上赶着提亲的已经要打破头了。 那两个婆子吵得忘我,江夏这个外来的都能看出她们的身份,徐襄个本土人士,自然就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两个人来干啥的。一时,脸上的喜悦和激动,就被恼怒和尴尬所代替。 他下意识地转脸看向江夏,张口想要解释:“夏娘……” 江夏却不容他说什么,扯着嘴角粲然一笑,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拍了拍徐襄的手,道:“我先将行李送进去,你赶紧去正院吧,太太指定盼着你回来呢!” 说完,也不给徐襄回应的机会,转身招呼着丫头小厮们,抬了行李往二院里去了。 这边一搬行李,动静大了,那边两个婆子自然就看了徐襄一行,更确切地说是看见了徐襄,登时像见了鱼腥儿的猫,兴奋的两眼冒星星,也都顾不得吵嘴骂架了,竟是争先恐后地朝着徐襄扑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徐家二公子嘛?哎,不是,不是,如今该叫徐老爷啦,解元老爷哎,你听奴家说一句话……” 另一个毫不示弱,争着抢着道:“徐解元,还是听奴家说一说吧,奴家给你说的是临清府付老员外家,付员外家光铺子就有好几间,家财万贯不用说,那付家小姐也生的如花似玉一般,水灵灵的爱死个人儿啊……” 这两人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江夏耳朵里,正迈过二门门槛的她,脚下一绊,差点儿扑倒在地! 果然,穿习惯了男装,这女装的长裙子就不自在了! 摆摆手,对上前来搀扶的彤翎翠羽示意无妨,江夏干脆拎了裙角,继续走进去。一边脸上压抑不住地扯开一片笑容来。 如此这般,她离开徐家会顺当许多吧? 有丫头婆子匆匆从里头奔出来,枝儿跑在最前头,咧着嘴笑得憨实:“姑娘,您可回来啦,你一去这么久,俺都想的不行啦……天天盼夜夜盼地,就盼着你回来呐!” 芷兰落后一步,笑着指点着枝儿道:“你个丫头,平日看着是个憨实的,没想到这嘴也是甜的,你赶紧跟姑娘说说,是不是今儿早上偷着吃糖了,要不就是抹了蜜……” 丫头婆子被她们两人这一番话逗得,都跟着开怀笑起来。 江夏上前,任由枝儿和芷兰一人握了一只手,又笑着跟魏嬷嬷见了礼,这才由着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一路回二院去了。 走到二院门口,正要往里进的时候,突然从对面大房的院子里奔出一个小身影来,一边往这边跑一边挥着小胖手:“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颖儿想你啦……” 183.第183章 二舅老爷 一片欢声笑语中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自有芷兰备好了热水给江夏洗漱。江夏一边往净房里有,一边对魏嬷嬷和芷兰道:“那口包铜石榴纹箱子里,是我给大伙儿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小吃食,嬷嬷和芷兰受累,替我给大伙儿分一分吧!” 颖儿扯着她的裙角,仰着头眼巴巴问:“姐姐,姐姐,有没有颖儿的?” 江夏俯身摸了摸小丫头的头,笑着道:“当然有颖儿的,姐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颖儿啊!” 说着话,翠羽已经递了一个精致的竹编攒盒上来。 这只攒盒用的都是上等的竹青篾丝编制而成,看着有竹子编制的细腻花纹,但用手指抚摸上去,却半点儿毛刺感也没有,甚至连花纹也如流水一般顺滑舒服,并无粗粝毛糙的感觉。 颖儿一接了攒盒就笑眯了眼,翠羽带着她往那边榻几上看自己的礼物了。 江夏这才进了净房,匆匆梳洗了,换了一套象牙色湖绸袄子长裙,外边套了一件半袖窄腰梅子红长褙子。出来后,头发让彤翎绾成利落好看的单鬟髻,她自己从首饰匣子里选了一枚青玉蜻蜓扣固定在发髻前面,又挑了支一鸣惊人青玉簪子,自己对着镜子攒在发簪一侧,整个人就变得清爽婉约,韵致不同起来。 江夏对这镜子里笑了笑,将自己略显的飞扬的眉眼柔和了些,半垂了眼睛,起身,手自然地交握放在身前,让彤翎带了她给郑氏带的一对德州府特产景泰蓝珐琅镯子,一路出了二房小院,往前头正院里去了。 外出归来,洗去行尘后,总要去拜访一下当家主母的。更何况,她也要去看一看郑氏如今的模样,也好铺排后边的事情。 出了二房院门,彤翎就小声跟江夏道:“姑娘,咱们不在家的时日,家里可变了不少……碧玉不在咱们院子里伺候了。” 江夏刚刚就没看见碧玉,也没在意,竟不知道,那位终于走了! “哦,二少爷高中,到府拜望的客人骤增,太太身边人手不足,将她调回去也是平常,毕竟是太太手底下出来的,用着也顺手。”江夏如是道,其实仍旧没怎么在意。 碧玉,说起来就是个貌美心白的,没多少分量。 却不想彤翎撇嘴道:“要真是调回太太身边奴婢也不说了!不是回了太太那边,是去了表姑娘身边伺候去了!” “表姑娘?”江夏扶额,她这是出去轻松日子过久了,智力和记忆力果然都退化了,竟然忘了,徐府还有个心机深沉的表姑娘呐!貌似,她临行前,还被这表姑娘算计了一回呢…… 彤翎应着道:“可不是!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想的,怎么从咱们院儿里给表姑娘调丫头?” 江夏斜睨了她一眼,脚步不停,一边淡淡道:“如今,二少爷的病已经大好了,夜里守夜也简单了。也不用单独排出守夜的人了,剩下这些人,也尽够用的了。” 彤翎觑了江夏一眼,眼看着要到正院了,也就嘟了嘟嘴,不再说话了。 江夏在正院门口停住脚步,那门子上的婆子看见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咸不淡地道:“姑娘且等一等,奴婢进去给姑娘通报一声!” 彤翎身子一动,就要开口,却被江夏伸手揽住,含笑对那婆子道:“劳烦嫂子了。” 没片刻,那婆子就转了回来,对江夏丢下一句:“太太屋里有客人呢,劳烦姑娘等一等吧,一会儿客人走了,姑娘也就能进去了。” “你这人怎能这样……”彤翎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喝道。 江夏伸手揽了她,低声斥道:“这会儿,屋里都是外头来拜访的客人,你想着让人知道我不懂礼数呢?还是想让人说我一句目无尊长?” 彤翎红了眼,垂着头退到后边去了。 江夏这才淡淡笑着对那门上的婆子点点头,略略退后几步,就站在正院门口等着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虽已经到了八月尾,但午后的太阳仍旧毒辣的很,江夏带着彤翎站在正院门口,连个遮阴处都没有,就只能这么样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眼看着一拨客人告辞离开,却又有一拨客人被迎了进去,彤翎的小脸晒得红红的,恼的眼圈儿都红了:“太太怎么能这样,要不是姑娘,二少爷和大姑爷还不知道怎样呢……” 江夏这一回没有阻止彤翎,她只微微眯了眼,看了看隐在门洞阴凉里说话砸牙的两个婆子,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 又过了两刻钟功夫,终于,院子里又有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后来进去的那一拨客人也告辞要走了。 彤翎下意识地闭了嘴,往江夏身后退了两步,垂首站好。江夏却微微仰了首,往前走了两步,让人出来就能一眼看见她,却又不至于挡了人家的路。 果然,那客人一出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江夏两人。不仅是客人,连带着送客人出来的徐襄也看见了江夏,而且一眼就看见了江夏被晒得通红的脸颊! 他眉头倏地皱了皱,随即放松开来,招呼着江夏道:“夏娘,正好你在这里,快过来见一见,这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二舅舅!” 一听这话,江夏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意外。 这位郑家二舅爷的大名,她可真是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不仅是徐家的上下对这位二舅爷赞颂不已,她还从顾青茗和赵赫口中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二舅爷的大名。都说,郑家老二是老一辈子中的商业奇才,但凡让他看在眼里的生意,就没有不挣钱的。而且,这位郑家二爷还特别知人善用,那位处理回春堂事件的王先生,就是他笼络的奇人大才之一。 意外一闪而没,江夏调整了表情,扬起一抹温婉又矜持的微笑,上前一步深屈膝道:“夏娘见过二舅老爷!” 郑世昌一瞬间也将江夏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边在心里暗暗寻思,这位看着温婉柔顺的,没有半点儿性子,但外头传的那些事,但凡有一件是她做的,这个人就绝对不该是个没脾气的软柿子…… 184.第184章 不许嫌弃我 不过,毕竟是外甥媳妇儿,郑世昌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的慈爱道:“快免礼!这一次,襄哥儿能高中解元,你可是居功至伟的,说起来,我还要替你婆婆谢谢你才是呢!” 江夏垂着头,恭敬无比道:“二舅老爷过奖了,夏娘所做不过本分罢了。” “哈哈,好,好,好一个本分。”郑世昌笑着畅快,回头一个眼色,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就双手捧上来一个荷包。郑世昌将那荷包递给徐襄,“这是我这当舅舅的的一点心意,你替你媳妇儿收着吧!” 说着,又道:“你也别送我了,不是外人……你赶了半天路也累坏了,过午还有上门的客人要你应酬,你且回去歇着吧。我回去处理处理,就再回来……后天流水席,我明天晚上指定带着你舅母一起过来!” 徐襄接了荷包,拱手听着舅舅的教导,到底送了几步,直到郑世昌变了脸呵斥一句,他才讪讪笑着停住脚步,拱手一揖道:“舅舅慢走。” 郑世昌头也不回地往自家马车去了,抬抬手示意徐襄回去。 转回来,徐襄挽了江夏的手,目光在她晒红的脸颊上回转,满眼心疼道:“你怎么也不知寻个地方避一避……” 江夏笑笑,不以为意地道:“无妨的,不用替我担心!” 徐襄吸了口气,露出一抹笑来,挽了江夏往回就走:“走,我们回去吧,时辰不早了,也该吃午饭了。” 江夏略一犹豫道:“我还没见着太太呢!还有给太太买的礼物……” 徐襄眸子一冷,直接招手缓过长贵来,将彤翎手中的锦盒拿过来塞给长贵:“给太太送进去,就说是姑娘给太太带回来的,原本姑娘要亲自进去给太太见礼的,是我觉得身子不适,让姑娘回去了。” 长贵二话不说答应着,复述了一遍,徐襄就拉着江夏径直回去了。 江夏微微垂了眼,默默跟着徐襄回了二房院里,进了屋,脱去外边的大衣裳,徐襄这才看见脸色不太好的江夏,于是问道:“怎么?还担心什么?” 江夏抬眼看过去,眼睛中略略有带了些怯意,道:“你也看见了,如今你高中解元,有的是高门大户的姑娘想着嫁进来……我就想着,我再惹怒了太太,会不会……” 徐襄呼吸微滞,伸手握住江夏的手,拉着她在榻上坐了,然后看着江夏的眼睛道:“刚刚我已经跟太太说过了,以后再不放那些杂乱人等进门……另外,你已经做得极好了。我,我的妻子只有你江夏娘一人。你就不要胡思乱想,白白担心了!” 看着对方眼睛里的郑重和殷切,听着这样温柔贴心的话,江夏只觉得鼻管里一酸,不由地就红了眼眶。 她垂了头,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将眼窝里的热气掩下去,抬起头,再看向徐襄时,两眼已经重新回复了一片清明:“嗯,我知道了。” 徐襄微微笑了,抬起手略略迟疑着摸了摸江夏的脸颊,晒红的脸颊,触手微微发着烫,让徐襄的眉头又紧紧皱到一处:“……那玉肌膏子不是还有么?你去用冷水洗把脸,涂上些去,晒成这样,可别破了皮!” 江夏看着他,一直看进徐襄的眼底里去,突然莞尔一笑,刹那春光旖旎,瑞彩千条:“我就是晒破了皮,变得丑了,没法看了,你也不许嫌弃我!” 对于这样意外的娇嗔,徐襄显然有些适应不良,他愣了一瞬,方才从眼底涌上一抹狂喜来,双手不由自己一捧了江夏的脸,满脸喜意痴迷道:“不嫌弃,不嫌弃,我……又怎么会嫌弃!” “二少爷,太太打发了珍珠姐姐过来,叫姑娘过去一趟!”彤翎站在里屋门口通报。 如今,这几个丫头都有了些共识,就是只要二少爷和姑娘在屋里,她们就主动退下去,就是有事通报也在门外,不会毛毛撞撞地冲进去。 徐襄眼中的柔情万千瞬间退去,眼中恼色一闪道:“打发她回去,就说我有些不适,姑娘照看我呢,过不去!” 江夏抬手按在徐襄的胳膊上,成功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见徐襄转回眼,她柔柔一笑,嗔怪道:“你可别混说了,你这么一说,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说着,江夏站起身来,扬声对外吩咐道:“让珍珠姐姐稍等平片刻,我这就来!” 彤翎吐了口气,爽快地应了,脚步飞快地退下去,给珍珠回话去了。 江夏转回眼,对上徐襄的目光,微微笑道:“我外出近两月回来,原本就该去给太太请安。这会儿太太唤我过去,必定是有功夫见我了,我再推三阻四的,知道的,是我不懂事,忤逆不孝。不知道的,说不定就以为太太与你母子间生了嫌隙呢。你以后是要进仕途的,这名声上可是万万不敢有什么差池的。再说了,不过是几步路,我去看看,片刻就回来了,你也正好借着功夫梳洗梳洗,回来我们一起用饭正好。” 徐襄含笑应着,起身送了江夏出门,这才转回去洗梳了。 刚刚江夏陪着徐襄回来,芷兰和魏嬷嬷已经将那些小东西分发了下去,是以,只有魏嬷嬷和芷兰带着几个丫头接了徐襄和江夏进门,这会儿,江夏就让彤翎歇息片刻,她带了翠羽,随着珍珠往正院去了。 翠羽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珍珠,道:“珍珠姐姐,这是我们姑娘给姐姐带回来的。” 珍珠略感意外,瞥了江夏一眼,连忙曲膝谢了。打开荷包一看,是一对景泰蓝珐琅耳坠子和一对珐琅彩的细银镯子,纯银的底色加着翠蓝的珐琅彩,真真是流光溢彩,异彩纷呈,漂亮的耀眼。 “呀,真好看,姑娘真是好眼光!只是,这物事太贵重了……” 江夏微微一笑,道:“珍珠姐对我多有照拂,这点儿东西不值什么,不过是表一表我的心意罢了。” 珍珠抬眼对江夏笑笑,将荷包装进袖袋,又重新道了一回谢:“那奴婢就厚颜收着了。” 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了正院门口。刚刚还拿眼角看江夏的婆子,都堆着一脸的笑迎上来,曲膝问候的,一脸谄媚。翠羽并不知道前情,这会儿看的不由有些诧异,江夏却只是笑笑,就随着珍珠越过这俩婆子,一路往正院的正房里走过去。 185.第185章 为姐姐着想 太阳已经西坠,正房门口西府海棠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一直延伸到院墙外头去。 江夏随着珍珠刚来到正房的滴水檐下,靛青色绣着福寿团花的夹门帘子就从里边挑了起来,碧玉一张粉白粉红的美人脸从帘子后边露出来,笑嘻嘻地看着江夏道:“哎哟,是夏姑娘来了,太太等了好一会子了,夏姑娘快请进!” 江夏微微一笑:“有劳碧玉姐姐了。” 说着,抬脚迈进正房里去。 翠羽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碧玉,微微一笑停下脚步,往门旁一站,摆明了要在门口候着了。 碧玉看着她撇了撇嘴,拉了珍珠一把,啪嗒一声摔下门帘子,闪进屋里去了。 翠羽转转眼睛,看着院子里无人,这才小小地挪着脚步,一直来到东屋的窗子旁站定。不见外客的时候,郑氏一般都会在东屋里起居。果然,她刚刚站定,就清楚地听到屋里传出来郑氏的声音,听声音如此之近,郑氏应该就坐在窗前的榻上! “……你这一路随着襄儿去了德州,我听说服侍的极好。这几样东西都是我年轻时的插戴之物,就与你拿去用吧。虽说你的身份在这里,不好装点得太过,却也适当插戴些,别弄得素净的太过,终究不吉利!” 江夏垂着眼答应着:“是。” 郑氏又道:“这一路回来,虽说中了举,但襄儿是要赶着进京的……所以,有些事情你也不用着急,且放心,我总不会让你没了去处的。” 江夏半垂着眼睛,默默听着。郑氏这么说,指定还有下文。 果然,郑氏喝了口茶,继续神情淡淡道:“襄儿既然要进京大比,这读书的事情就万不敢分了心去……你们二人终究未曾圆房,就这么住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好听。这样,你就先搬到我这院里来,跟着我一起住着,以后也算是我这屋里出去的人,在襄哥儿院里也好立足!” 江夏一听这话,差点儿撑不住笑了场,郑氏这是打算将她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好任她揉圆搓扁么? 还她屋里出去的,还襄哥儿院里好立足,这是连妾也没有她的份儿,直接降成通房丫头的节奏么? 江夏垂着眼,压抑着自己的爆笑的冲动,好一会儿没能回应。 在郑氏下手坐着的魏氏郦娘笑微微地开了口:“夏娘姐姐是个伶俐人儿,自然知道姨妈这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夏娘姐姐的将来着想……” 江夏这会儿好不容易抑制住笑意,听到魏郦娘这么说,于是微笑着抬眼看过去,微露出一抹惊讶道:“竟然是表姑娘!哎呀,原来只听说表姑娘贤良淑德,今儿一见,方知传言误我。难为表姑娘还能这般和蔼地与夏娘说话,竟是半点儿不记恨夏娘的样子……嗳,表姑娘这份胸襟宽大,真真让夏娘佩服呀!” 这话说的清清楚楚,你魏郦娘当初诬赖构陷一事她可没忘,彼此之间早就撕破了脸,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魏郦娘瞬间涨红了脸,呐呐着还想说什么呢,却被郑氏接了话过去:“郦娘虽说年纪小,却最是善解人意的,她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我是真心为了你将来着想,你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搬过来吧。哦,让碧玉跟着你去,她好歹在那边院子里待了些日子!” 江夏微垂着眼,心思飞转着。 她自然是不想到郑氏院子里来,不说别的,她受不了那份憋屈! 心思一转,江夏微笑道:“多谢太太体恤。……不过,夏娘还有一事向太太禀报,太太可否容我禀报完再去收拾行李?” 郑氏微微蹙了蹙眉头,冷淡道:“说吧。” 她是打定了注意将江氏弄到自己手底下的,以江氏之粗鄙散漫,想寻她的错处太容易……她也容不得她不出错,一旦拿到了实打实的错处,到时候,还不任由她处置! 江夏感激一笑,看着郑氏道:“太太想必是知道的,临去德州府之前,夏娘曾绕路去了趟临清。” 郑氏点点头。 江夏继续笑道:“当时大姑奶奶临近产期,却体虚空乏,又有污秽浊气阻滞经脉……因着产期临近,缓兵救不得近火,只能峻下救急,先保着大姑奶奶顺利生产再谋后计。原本,夏娘想着,待二少爷顺利出了考场,夏娘就能去临清为大姑奶奶缓缓调治,却不想考场出了意外……如今,大姑奶奶已经生产月余,恰恰到了临期……” 一听提及自己的女儿,郑氏虽心里很是怀疑,可仍旧难免紧张起来:“如何说?” “也就是说,大姑奶奶被暂时压制住的隐疾,就要发作出来,而一旦发作,大姑奶奶怕是不太好哇!”江夏叹息着说道。 郑氏手中的帕子已经攥紧了,盯着江夏道:“究竟如何不好?” 江夏抬眼看着郑氏,缓缓道:“轻则再无生育可能;重了么,太太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魏郦娘在旁边先撑不住了,她好不容易劝通姨妈将江氏从二表哥那边调开,弄到正院里来,好让她来寻错……她可不想,让江氏再次以治病为借口逃脱了去。 “怎么可能?大姐姐如此年轻,身子又一向康健,如今母子平安,不知道有多好……你这是恶意诅咒大姐姐呢!”魏郦娘情急之下,已经伪装不下去,指着江夏直接开了火。 江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表姑娘说的这般确定,可是表姑娘学了医术?还是有高医国手诊断?” 这接连的质问,却轻松让魏郦娘哑了火,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哼,表姑娘既不通医术,又无高医国手为大姑奶奶诊断过,表姑娘又因何质疑我的判断?还随意诬蔑,难道,这就是表姑娘的贤良淑德,胸襟宽大么?” 毫不客气地叱责一顿,江夏也不管魏郦娘红红白白的脸色,直接转向郑氏,道,“夏娘说的就是此事,禀报给太太知晓后,想必太太自有办法处置。夏娘这就回去劳烦碧玉姐姐一起去收拾行李……” 186.第186章 尽力而为 “且慢着些!”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郑氏烦躁地打断,“你刚才所言,可否属实?” 江夏挺直了腰板儿,直视着郑氏,道,“太太这话从何问起?夏娘为大姑奶奶治病配药,一直尽心尽力,自问从未怠慢丝毫,怎么会拿那等话随意来说?或者,太太也与表姑娘一样,怀疑夏娘是恶意诅咒大姑奶奶的?” 这话问的很有些不客气了,郑氏听了自然恼怒,眉头皱了下,却又生生隐忍下来。 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这种事,关系慧娘的性命,我自然要谨慎些。” 江夏也缓了脸色,微微一笑道:“太太想的也是……那夏娘就回去收拾行李了。” 说完,曲曲膝转身就走。 门帘子这会突然被人从外头挑起,徐襄大步迈进来,瞪了上前要替他挑帘子的碧玉一眼,甩手往里屋里开。 “夏娘?”徐襄与江夏一个进门,一个出门,就在里屋门口处碰了个对面。 “二少爷!”江夏嘴角含笑,曲膝行礼问安。 “这是怎么了?”徐襄伸手握住江夏的手,眼睛却越过江夏的肩头看向郑氏。 “你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郑氏皱着眉头,目光冷冷地在徐襄与江夏交握的手上刮过去。 “回母亲话,儿子此次出门,一应诸般都是夏娘操持……儿子给先生带了些土产回来,想着让夏娘回去帮我找出来,也好趁着天色早,打发人给先生送过去!” “今日天色晚了,改明儿就好,这么着急做什么?”郑氏说着,又刮了江夏一眼,淡淡道,“以后,你也不能什么事都指着江氏打点……” “嗯,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夏娘是儿子的未成礼的妻子,此生此世,都要陪着儿子,与儿子相携相持,共度一生之人。儿子的事情自然要交由她打理,难不成,儿子娶了妻子,还要自己操心内务么?!” “襄儿!……”郑氏怒色上面,就要发作。 “娘!”徐襄终于丢开江夏的手,上前一步拉住郑氏的胳膊,笑道,“娘亲给儿子操持娶回江氏,不就是为着管理儿子的内务的嘛!儿子知道娘亲心疼江氏,难道,有了媳妇就不要儿子了么?!” “哪里有……”郑氏被儿子这般亲近,一时缓和脸色。 徐襄笑着道:“就知道娘亲还是最疼儿子的!” 说着,徐襄起身,笑嘻嘻地告辞一声,拉着江夏就走。 出了正院,江夏想着之前徐襄撒娇卖乖的样子,突然勾着嘴角笑起来。 徐襄目不斜视,又恢复了脸色平淡模样,只在眼角上斜了江夏一眼,哼道:“要笑尽管笑好了,不用憋着!” 被他这么一说,江夏还真不想笑了,默然片刻,江夏叹息道:“以后,你当着太太的面别对我好……” 徐襄脚步微顿,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恍然,随即就是心疼。 他紧了紧握着江夏的手,道:“放心,有我的!” 这件事,似乎就此揭过去,郑氏也没再提让江夏搬到正院的事。 转天,徐家摆开流水席,大宴宾客。郑家二舅爷携妻子和两个儿子头一天下午就到了。魏郦娘的父母带着小弟也早早地赶了过来。 到了宴客的日子,三岔镇的乡绅富户不必说,就是临清府的诸多名门富贾,都纷纷登门道贺。徐襄的同窗好友师长也无一缺席,让江夏比较惊讶的是,景谅也与顾青茗、赵赫一起过来了,赵赫还请来了济南府小四喜班子,就在徐家一进院子里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加着锣鼓点儿清晰地传进来,让丫头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都挤到小院门口往前院里巴望。 闹腾了整整三天,流水席才撤了,戏台子也终于拆了,戏班子也收拾行李,准备跟着赵赫一起离开了。 江夏揉揉脑门,正想着松口气,好好缓一缓这快崩溃的神经,临清府景家却突然来了人。 徐慧娘发病,昏迷不醒,遍请临清府的名医,却无人能治。 景谅得了信儿,二话不说,拉了徐襄道:“赶紧请夏姑娘走一趟,救救你姐姐吧!” 徐襄也慌了,救姐姐性命,哪里有不肯的。二话不说就抬脚往后院跑。 郑氏自然也得了信,脸色瞬间灰败了,一叠连声地吩咐人:“快去,快去叫江氏,让她去临清!” 因着彤翎总是偷偷溜去前头看热闹,所以,不等徐襄回来,她就得了信儿。 叹口气,江夏直接吩咐彤翎翠羽:“带上我的药箱子,跟我走一趟吧!” 是以,当徐襄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收拾好的江夏,和拎着药箱子的两个丫头。 徐襄怔了怔,对着江夏拱一揖道:“大姐就摆脱夏娘了。” 江夏看定徐襄,道:“其实,刚回来那日,我就跟太太说过大姑奶奶的病情,只不过,表姑娘和太太都心有怀疑,觉得夏娘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并未听信……到如今病发,我也无法保证就能救得了大姑奶奶的性命!” 徐襄一下子愣住,脸色灰白一片,片刻方道:“你尽力……就好!” 江夏瞥了他一眼,抬脚出门。 临行前,江夏一个人去了正院,见了一次郑氏。 当日,房中丫头婆子一个未留,江夏与郑氏在房中面谈了一盏茶功夫,江夏就辞了郑氏出来,乘上等候着的马车,出徐府,往临清去了。 谁也不知道,那日,江夏与郑氏说了些什么。也有各种猜测,却并未得到证实。 直到某一天,众人才皆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样! 江夏到达临清景府,徐慧娘已是昏迷不醒半天有余。江夏施针之后,徐慧娘气息稍稳,却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见江夏从里屋里出来,被她赶在外屋的景谅和徐襄连忙迎上来询问:“如何?” 江夏擦一擦额头的汗珠,摇摇头,叹息道:“耽搁的久了……我尽力吊住了性命,后面我会尽力救治,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大姑奶奶救醒,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187.第187章 下雪了 江夏又一次从徐慧娘的房间里走出来,屋外的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白。她抬眼看了看阴沉沉压的极低的天空,裹了裹身上的青灰色素面丝绵斗篷,撑了伞,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院子,一路出大门去了。 “江姑娘穿的越发素净了,通体上下没有半点儿花草不说,连发髻上也只剩下一支木簪了!”红翡目送着那挺拔如竹的身影渐行渐远,忍不住低声感叹。 绿翠闻言摇头道:“是个好的,可惜……可惜这命……以后还不知落到什么地处去呢!” “我看难说……”红翡跟着叹了一声,随即道,“这位江姑娘心性可高着呢,必定不是那苟且偷生之人,看这样子,真有那日,说不定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呐!” “两个小蹄子尽胡扯……还不赶紧做活去,刚刚换下来的被单子还要赶着洗出来……”冯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手一个,扭住两个小丫头的耳朵,扯到屋里去。 看着两个丫头捂着耳朵飞快地干活去了,冯氏也忍不住朝着那已经空了的门洞里瞅了一眼。好人又怎样?谁让出身不济呢!那徐家太太想着攀权附贵,自然要给二少爷寻一位高门贵女……至于这位,正因为前头有救命之恩,又与二少爷情分不同,才更容不得呢! 江夏走至景府角门,在门房里候着的彤翎立刻跟了出来,低声道:“姑娘,将风帽带上吧!” 江夏点点头,自己将斗篷的风帽戴好,回头,也替彤翎紧了紧头上的帽子。 大庆朝有制,仆从不得穿斗篷长衣。江夏就给彤翎和翠羽各做了一件丝棉大衣,又做了丝棉帽子,下边带着棉围脖儿,穿戴了之后,又不违制,又很暖和。 两人站在门洞里整理衣帽,景大公子景谅匆匆从外头回来。 他抬头看见江夏,先是拱了拱手,随即问道:“姑娘这就回去了?” 江夏点点头:“公子进去,多陪着大姑奶奶说说话……我今天诊脉,觉得大姑奶奶脉象似有松动。” “真的?太好了!”景谅的眼睛倏地亮了,随即郑重拱手,对着江夏一揖道,“多亏姑娘这些日子劳心费力!” 江夏抿嘴笑笑:“大公子不必与我客气了。这话且留着,等大姑奶奶醒来之日,再说不迟。” 景谅也扯着嘴笑了笑,拱拱手,告了声罪,也不再送江夏,径直匆匆往徐慧娘屋里去了。 一转眼,徐慧娘病倒月余,每日沉睡,不见醒转。一双幼子有奶娘照应还好,长子羡哥儿跟着奶奶王氏住着,每日他过去请安,羡哥儿都会追着他问,娘亲的病可好?他什么时候能去见娘亲…… 孩子软软糯糯的童音,那么委委屈屈地问着他,实在让他无法面对,恨不能远远地逃开去! 终于,慧娘有苏醒的迹象了……哪怕只是希望,也足够让几近绝望的他以极大的惊喜了! 江夏和彤翎出了景府的西角门,绕着院墙走上半柱香功夫,就又见一道精致小巧的如意门扉,门前没有石狮张牙舞爪,门楣上却砌着瑞兽五福石榴牡丹纹的精致砖雕,又有左右两侧微微闪着青光的门当和台阶,显出当初建屋之人的用心来。 彤翎跳上去敲了两下子,门从里头打开,翠羽笑着迎了出来:“姑娘回来了?赶紧进来,这雪眼瞅着要下大了,刚刚我还寻思着,再大些要给姑娘送件大氅去才行呢!” 江夏笑着进了屋,脱下身上的斗篷,随手交给翠羽。 “我们俩都裹的跟狗熊一样,一般雪也冻不着……不必为我们担心!” 翠羽笑笑,拿着斗篷去屋门口抖去细碎的雪粒子,这才拿进来,仔细地挂到里屋的衣架子上去:“自然是知道的,但真的有了天气,还是忍不住担心。” 说着话,翠羽转进小厨房,用托盘端了两碗热乎乎的浓汤出来:“姑娘洗把手,先喝一碗汤暖暖身子。” 囡囡从屋里趿拉着鞋子奔出来,扑过来就抱住江夏的腿,欢喜道:“姐姐回来啦!” 江夏摸摸囡囡的头,笑着道:“回来了,回来了,你且等一下,姐姐洗洗手再跟你玩。” 来到临清景府,江夏出手,稳定住了徐慧娘的病情,却一直没能将徐慧娘救醒,每天过去行针,看诊,其余大把的时间,江夏就带着个丫头,换作公子小厮的打扮,四处逛过去,原打算买一间或者租一间铺子,开设商家糕饼铺的分店的,没想到,倒让她先碰上了一家出售宅子的,屋主原来是个临清府衙的书吏,年纪大了,辞职回乡,出让这座小宅院。 院子不大,只有两进,却修建的极规整,五间正房外带东西耳房,又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门厅,一应俱全。 难得的是位置极好,就在景家旁边不远,出景家绕着院墙走半柱香就到。两侧不是官员,就是小吏,有衙役每日早晚巡街,治安极好。 或许有前后几次救下徐慧娘,又有德州府贡院一事,景谅对江夏的态度一直客气而恭敬,江夏说搬出去,他也只是问了问,就一路放行了,并没有为难。 也或者,景谅已经察觉到了徐郑氏的打算? 这个小院买下来,又安置了一番,九月末,江夏才带着两个丫头搬过来。五天前,越哥儿休沐,刘水生带着越哥儿、小妹囡囡来了一趟。看过江夏购买的小院,都很欢喜,越哥儿要回去上学,刘水生要回去帮着商秋生打理糕饼铺子,小妹他是时刻带在身边的,最后就留下了一个囡囡。 小丫头童言童语的,倒是让小院的气氛活泼了不少。 吃过午饭,天色仍旧阴沉,雪却停了。 江夏照旧带着囡囡在家,翠羽和彤翎结伴上街,买菜顺带寻找出租出售的铺子。 临出门,江夏向郑氏要了翠羽和彤翎的身契。两个丫头已经不算是徐府的丫头了。若不是,两个丫头的父母尚在徐家的庄子上,江夏早就给她们脱了籍去。 这会儿,她就刻意地吩咐两个丫头去做些差事,锻炼着些,以备后用。 188.第188章 二少爷就要进京了 江夏带着囡囡小睡了一会儿,她先醒了,起身过了斗篷来到门口,看着门外扯絮一般的雪花飞舞旋转着飘落,铺白了地面,染白了屋顶,将屋脊树木都笼上了一层白色。 憋了两三天,雪终于下来了。 刚进十月,这还是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倏忽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八个月了。但是莫名的,她却似乎觉得,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江夏娘,完全适应了这个社会的节奏,也养成了新的生活习惯。 咚咚咚,有人敲门,江夏略略整了整衣衫,前去应门。 裹着一身寒气和雪花进来的是景谅的小厮润成。 进门后,润成先给江夏请了安,然后就将一个匣子连通一封信交给江夏。 “赶紧往屋里去,我给你倒碗热汤喝一喝,去去寒。”江夏招呼着润生进门。 润生笑着答应了,跺跺脚上沾的雪花,跟着江夏进了门:“姑娘还是先看信吧,只要跟小的说在哪里,小的自己去喝就是。” 江夏笑笑,“就在小厨房的灶上炖着呢,旁边草墩子里放的有包子,你拿两个来,放在火盆上烤一烤吃!” “哎,哎,小的就爱吃那个烤包子,多谢姑娘心疼!”润生连声答应着,径直去小厨房找吃的了。 江夏这才在榻上重新坐了,拿了火钳子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这才取出信笺,展开来看起来——夏娘如晤…… 信,是徐襄写来的。却照旧送到了景府。 买宅子搬离景府,她没有知会徐襄。景谅显然也没有透露她的行踪。不管他出发点是什么,在这件事上,江夏还是很满意的。 一页信笺,即便是蝇头小楷,也写不了多少字。江夏很快将信看完,捏着薄薄的信笺,目光在那一个个俊逸清秀的字上滑过,然后转开目光,将信笺重新装了放在一旁,这才动手打开那只匣子。 不大的老檀木包抽屉式匣子,没有上锁,江夏缓缓抽开盖子,露出匣子里的一枝竹根子雕就的簪子来。扁方形的竹簪,保持着竹子的青黄本色,只在簪头处留着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细根子,而在这细细的根须子上,竟卧着一枝螳螂,其中一只刀臂高高举起,仿佛向面前的敌人示威! 江夏倏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这人,这是向她表达自己的决心?螳臂当车,拼却性命去么?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活灵活现的螳螂,江夏暗暗叹了口气,他以为,他勇敢面对就可以解了眼前的局,殊不知,能让她推却的不是郑氏,不是那不知在何处莫须有的高门贵女,不过是……她心底的胆怯罢了! 她怕陷入那深深后院宅门之中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磨掉她向往美好的向往!也抹掉了她心中的善恶是非,泯然成那千千万万后宅女子中的一个,表面光鲜,内里却早腐烂败坏的,见不得天光。 微笑着摇摇头,江夏的手指在螳螂的翅膀上划过,然后,将发簪放进妆台的首饰匣子里去,那匣子里,已经有了一支簪子,不同的是,那一支是小荷蜻蜓。连通她发间攒的一鸣惊人,三支簪子,一样的竹木质地,一样都是出自徐襄亲手雕就。 磨墨执笔,江夏认认真真写下一封回信:安心,一切皆好! 想了想,又在后边添了一句:大姑奶奶脉象松动,似有醒转迹象。 将信笺拎起来,轻轻抖了抖,晾干墨迹,折叠,放进那只紫檀木匣子里。又去柜子里拿了几只青花瓷瓶,一起放进匣子里,又拿棉纸塞好,这才拿着匣子出了里屋。 润生正守着火盆子,手里拿着一只烤的两面金黄的包子啃着。一看见江夏出来,立刻笑着起身。 江夏摆摆手,将匣子放在润生旁边的桌子上:“这次是长贵还是长福?” 润生吞下一口包子,答道:“不是他两个,他两个被人看的紧,脱不了身……是负责采买的永盛带来的。” 说完,拿眼睛觑着江夏的脸色,竟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也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姑娘,生得好,性子好,又有这么一手好医术,配二舅爷还不成?真不知道亲家太太怎么想的,就是看不上,唉!这样子,终不是个长法儿,怪愁人的! 默了片刻,江夏将那匣子往润生跟前推了推:“那就还让永盛带回去吧。里头是二少爷两个月的药量。” 润生三两口将手里的包子吞下去,擦了手,将匣子塞进怀里,磕个头,又匆匆去了。 江夏跟着去关了大门,转回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在妆台上扫了一下,却随即转开了。 下雪了,拥炉赏雪,再生个锅子吃涮肉是最好的! 想到就做,江夏去厨房里弄了一块肉,天冷,厨房里停了火之后也上冻。肉冻的不是太硬,用来切片倒是刚刚好。先找出木耳、山蘑菇、腐竹、笋片等干货来泡发,然后动手切肉片。 等翠羽彤翎打着伞从外头回来,江夏已经收拾妥当,锅子满满的鸡汤恰恰好滚开了。一家子大小四个丫头欢喜说笑着,围着火炉吃着锅子,一片欢乐。 第一场雪,一般都不会太大。这一场雪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雪早就停了,明晃晃的太阳又升起来了。只是,相对于夏季的热情似火,这会儿只有太阳光很亮,却几乎没了什么温度。 吃过早饭,江夏穿了一件珍珠皮大氅,带了翠羽,脚步从容地出了门,一路往景家去了。 “玉翠姐姐也快生了吧?”翠羽随口问着。 “快了,最多一个月……”江夏点点头应了一声,回头看向翠羽道,“你今日也别在门子上等了,进去看她一眼,等再有人过来,也好给芷兰捎个信儿回去。” 翠羽笑着应了,觑了觑江夏的侧脸,道:“姑娘,咱们的身契都拿出来了,您自己的还没……” 她的话没有说完,江夏却听得很明白了。 她侧转脸瞥着翠羽笑笑,神情淡定,却似乎答非所问,道:“二少爷就要进京了。” 189.第189章 开业舍糕 刚进了十月,就连着下了两场雪,第二场雪特别大,从傍晚开始下,一直下到了傍明天,算是溜溜儿下了一宿。 第二天早起开门,好多人家发现,自家门窗都被雪封住了。 江夏与掮客钱纹约好了,这样日子巳时末在府前街上的四海茶楼碰面。这位钱纹乃是王大有介绍江夏认识的,五十岁开外年纪,据说在临清掮客中属于领军人物,当初就是他带着王大有入得行,算是王大有的师傅。 之前江夏购买的宅子,就是钱纹介绍,并经手交易的,之后落户、换契书等事宜,也是钱纹一手操办的,价格不算是最便宜,但绝对称得上公道,关键是各处细节掌握的很到位,让江夏对他有了有了初步的信任。 这一次钱纹约了江夏茶楼见面,却是之前托付他寻找的铺面终于有了着落。就位于仅次于府前街的寺前街上,玲珑塔寺以玲珑塔闻名,据说乃是隋朝隋炀帝修运河时,几次修到临清段都会出现事故,请了当时有名的天师占卜,方知乃是修河徭役民壮死伤太多,违了天和,这才频频出现事故。修塔祭祀,镇守河边,终于让工程得以顺利完工,成就了贯通南北的八百里运河。 这玲珑塔寺的香火极旺,每逢初一十五礼佛日,不分贫贱富贵,众多香客信众进寺礼佛进香,时日久了,寺前街也成了仅次于府前街的第二繁华处。只不过因临着玲珑塔寺,这条街上有一天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得买卖荤食,也不得开设青楼妓馆,歌舞瓦肆。 江夏要开的是糕饼铺子,并不涉及荤食,倒是恰得其所。 出了景府时辰尚早,天太冷,江夏也不爱四下里逛去,干脆叫了顶软轿,直接来了四海茶楼。 雪大,茶楼里的客人也不多,江夏在二楼要了个座儿,点了一壶碧螺春,又要了几碟茶点,正喝着茶吃着点心,等着钱纹到来呢,江夏突然听到另一边几位客人很神秘地议论。 “哎,哥几个听说没?昨儿夜里那场大雪可是压塌了好些房舍,据说西城那边儿,好些个人又没了去处,冻死好些人……” “唉,西城北城那边儿大都是些贫苦的、码头上的力工什么的,那房子十年二年的也不修一回,平日能够将就着遮遮风避避雨的,真的风大一点雨大一点,有哪回不出事的?这也不是啥新鲜事儿了!”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凑过去,涎着脸道:“听说西城那边可是好多暗窠子,一说压塌了房子,有没有那些……这大风大雪的,要是那么光溜溜地跑出来……啧啧啧……” 这人越说越不上道了,前头两个人厌恶地挥挥手,将那人打发走。 那人悻悻地退开去,呸了两口,顾自回自己桌子上守着一盏没了颜色的茶水继续喝起来。 雪压塌了屋子,死了不少人…… 这样的消息听在江夏耳朵里,也有一刹那的难受,却有很快被她丢到一旁去。她只是一个人,不是菩萨,没办法救苦救难普度众生。 没多久,钱纹到了,一看见江夏提前到了,连忙笑着上前告罪。 江夏也笑着寒暄几句,钱纹喝了杯茶,就离开了茶楼,一路往寺前街看铺子去了。 这铺子原本是买香烛香炉的,斜对着寺庙山门,左手边是茶馆,右手边是售卖礼佛用品的香烛铺子,这两家邻居都好,都不影响糕饼铺的生意,处理好了,还能有不少助益的。 自从江夏打算开设分店,就跟商秋生交待过了,让他着手挑选合适的后生带几个徒弟出来。 这找铺子前后也花了小两个月,商秋生倒是带出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的街坊家的孩子,另一个则是他本家的侄子。上一次刘水生过来时,江夏也曾问过,那两个孩子都是淳朴敦厚的性子,手脚也勤快,做糕饼已经能够上手了。普通的米糕、发糕江夏都不在意,由着人学去,她只需要将调补糕方子握紧了,就不怕被人学了去。 这间铺面既然看好了,江夏立时就交待那姓钱的掮客联络卖家商量价格,交易签订契约,再去衙门里办好红契。其中大部分手续都不用江夏操心,她只需看好铺子商讨好价格掏了银子,剩下的手续诸般,都有掮客给办的妥妥的。 定了铺子,江夏就着人送了信回三岔镇,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商秋生就带着其中一个徒弟过来了。 江夏将他们带到铺子那边,铺面后边有个小院,有大小五间房,仓库、柴房,以及商秋生和小徒弟的住处都有了。 这铺子原来也是香烛铺子,铺面只需粉刷裱糊一番,重新吊一下顶棚,支起锅灶,再挂上块门匾就能开业了。这些,江夏也不管了,都甩手交给了商秋生去处理,有了三岔镇开铺子的经验,商秋生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看铺子买铺子,一直到装修开业,前前后后总也忙碌了小半个月,商记糕饼铺临清分店,就于十月十五下元节这一天正式开门营业。 十月十五,秋收秋播完毕,农活收尾,百姓有做糕饼斋天的风俗。道家则有‘斋三官’,即斋祭‘官、地官、水官’,也有十月十五为三官生日一说。 玲珑塔寺则借着这个节日,每年都会有连续三日的寺前庙会,临清府周边的城镇、乡里百姓,在这几日都会赶来斋祭,赶庙会。 江夏那一天从景家出来,也带了囡囡往寺前街过去。彤翎和翠羽更是一大早就赶过去帮忙了。 只不过,这一次商记糕饼铺开业酬宾又与三岔镇时不同,不再是买二送一的赠送优惠,而是面向五十岁以上,五岁一下的孩子,每人每天能来铺子面前免费领取两大块米糕,一块米糕,一块小米丝糕。若是有钱,只需再加十文钱,还能领一块精致的茯苓膏,茯苓膏同样限量,每人每天限购十块,也就是一斤的量! 等江夏牵着囡囡的手随着人流到达的时候,铺子门口已经被买糕饼的客人挤的水泄不通了。 江夏将囡囡抱在怀里,站在远处看了片刻,果断地转身,走了。 190.第190章 拐子 糕饼铺子帮不上忙,出来逛庙会的一大一小很嗨皮。 走出没有几十步,就有人挑着担子高声叫卖,“馉饳儿,山鸡崽子馉饳儿……” 小贩走到江夏近前时,正好有个六七岁的小小子扯着娘亲的衣角过去买,那小贩儿将担子往靠边儿的地方一放,手脚麻利地捅开担子一头的炉子,从另一头的匣子里,摸出三个鸡蛋大小的团子来,炉子上的油锅热了,就将那团子刚进油锅里炸,团子一入油锅,就吹了气儿一般迅速膨胀起来,没多会儿就发出劈啪劈啪的清脆爆响儿,一股股浓郁的香气,也随着这爆响四散弥漫,钻进人的鼻子里来。 江夏转眼看看怀里的囡囡,笑着问她:“要不要吃这个?” 囡囡眼睛弯弯的,一根手指咬在嘴里,看看江夏,终于点了点头。 江夏把她的手指拿出来,用帕子擦擦手和嘴上的口水,转头对那小贩儿道:“给我来两串儿!” 那小贩儿笑嘻嘻地高声应着:“好嘞,小公子两串野鸡崽子馉饳儿,馉饳儿,外焦里嫩,鲜香满口的馉饳儿……哎,哥儿,这是你的馉饳儿,拿好嘞!……十文钱!谢谢大嫂……” 那小贩儿一边吆喝,一边张罗生意,一边麻利地拿团子下锅,炸成金黄膨大时,用竹签子串了,又用一小片毛边纸裹了,交到顾客手中。 江夏看那刚刚出锅的馉饳儿怕是很烫,也不敢给囡囡拿着,只取了钱丢进小贩儿面前的盒子里,然后自己将两串馉饳儿接过来,拿在手中,慢慢地吹着,自己先咬了一点点,觉得不烫,这才送到囡囡的嘴边:“试着咬,有点儿烫!” 囡囡乖乖地试探着,小小地咬了一口,咀嚼一下,随即弯了眼睛点头道:“唔,好吃!姐姐吃!” 江夏答应着,借着囡囡的小牙印儿又咬了一口……这东西有些像是面圆子,面皮裹了肉馅儿制成的,入口香浓,仔细咀嚼品尝,大概还是能品出那么一点儿鸡肉的鲜香来。 野鸡崽子或许不是,鸡肉还是有的。也不算欺骗消费者了。 略待片刻,馉饳儿不烫了,江夏就将囡囡放在地上,让她一手拿着串馉饳儿,另一只手由她牵在手中。自古就有拐小孩的拐子,又称拍花子的。特别是这种人多拥挤之处,更是拐子最容易出现的地方,江夏是片刻不敢让囡囡离手的。 一大一小挑着人少的地方边吃边走,没走几步,又到了一处扎了台子卖大力丸神仙水摊子,江夏拉着囡囡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看着台子上表演胸口碎大石,表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围观的人叫好声、唏嘘声一片,她也吃一口馉饳儿,跟着傻乐一回。 囡囡看不见那高处,就专心地对付手中的馉饳儿,没多会儿,一串馉饳儿就吃完了,江夏因为看热闹反而吃得慢,手里的竹签子上还有两个……囡囡就仰着脖子,抬着小脸,看一眼,又看一眼的。 一个四十来岁,穿一件青色布袍子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囡囡身边,笑容温和道:“小妹妹,那边有送米糕的,你要不要吃?我带你去领米糕好不好?” 囡囡紧了紧握着江夏的小手,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抬眼看看仍旧看的投入的江夏,转回来,又对那人摇摇头:“不要。” “哎?怎么不要呢?那米糕可好吃了,又甜又软,比你哥哥手里的馉饳儿好吃多了……”那人继续诱哄…… 囡囡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囡囡抵抗不住诱惑,终于意动的时候,小丫头再次用力地摇摇头:“不要,姐姐给做!” “哎?你姐姐给做,那这会儿不是没有么?我带你去领了,这就能吃上……怎么样,走吧?我抱你去?”说着,竟伸手就想来抱囡囡。 江夏手一拉,就将囡囡护在了身后,笑嘻嘻地对上男人,道:“我也想吃米糕,你带我一起去吧!” 说着,另一只手伸过来,好像主动来拉男人的手…… 那男人却警惕地把手缩了回去,站直身子,看着江夏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江姑娘倒是爱玩笑!” 刚刚还一脸拐带孩子的猥琐大叔,眨眼间,气质完全一变,青衫落拓,气度清逸,竟有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帅大叔味儿! 江夏含笑睨着对方,挑着嘴角道:“小子眼拙,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大叔,失礼处,还望大叔多多海涵!” 嘴里虽然说的客气,但江夏就那么一手牵着囡囡,腰板挺直着,半点儿客气的动作都没有。 “哈哈,果真是个有意思的!难怪二爷评价不凡!”那人感叹一回,这才略一抱拳道,“敝姓白,与郑家二老爷相交莫逆!” 郑家二老爷,姓白…… 江夏再不知道这位是谁,就真是白痴了!当初回春堂事件出来,郑家二老爷不就是派了一位白先生过来处置么,只是,那位白先生行踪神秘,她的身份又尴尬,没能见上罢了。 只不过,此时这位白先生突然出现在这里,刚刚还提及米糕……江夏可不认为这样的人物会与她有什么偶遇,当然也不会以为,白启文提及米糕是意外巧合……她开糕饼铺子的事情,白启文肯定是知道了,由此,郑二老爷指定也知道了。他们此时来见她,还是以这般‘平易近人’的方式,所为何来? 微微一笑,同样一抱拳道:“原来是白先生,失敬失敬!” 白启文的眼光毒辣,怎么能看不出江夏一脸随意后边的防备?他却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道:“呵呵,大家伙儿说笑的话儿,当不得真,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闲散人罢了。” 说完,也不等江夏再说话,白启文示意一下四周人流拥挤,笑笑道:“这里总不是个说话处,借着二老爷的光,白某在留仙居定了位子,不如,咱们去那里吃饭小叙如何?” 江夏眼睛一弯,哈哈一笑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小子就不客气,叨扰先生一顿好的啦!” 191.第191章 喝茶吃饭 留仙居,乃临清府最大最豪华的酒楼,没有之一。 就在府衙前街上,而且,就在知府衙门一条街的街口,隔着不过百十步,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四层全木质结构楼阁,让它成为临清府的地标性建筑。 与寺前街的人潮拥挤、喧嚣繁杂不同,府前街这边,虽也有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却繁华有序,秩序俨然,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畅。 江夏一手牵着囡囡,随着白启文一路缓行,来到留仙居,径直穿过大堂上了楼。 白启文熟门熟路地一直上到四楼,带着江夏到了一个雅间里,推门进屋,有机灵的小二打来干净的洗手水,又随即送上热茶点心。 江夏先给囡囡洗了小手,自己也洗了,一边抽出帕子擦手,一边环顾周遭,就见这个房间陈设布局,已经打破了酒楼的常见的模式,反而有碧纱橱,有矮榻坐席,有榻几锦垫,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只瑞兽葡萄纹的香炉,丝丝袅袅,熏的竟是极为上等的香料。 下意识地,江夏吸了一口气,随即辨别出配方:海州香薷,零陵香,丁香,安息香,苏合香,又有最上乘的白脑香提振香调……唔,还有少许的梅花冰片祛浊提神……有清心醒脑,平心凝神之效,可以让人身心放松,心情愉悦。 香是好香,只可惜,江夏并不喜好此物。习惯地辨别出配方后,心思转了转,确定没有配伍禁忌、妨碍,也就丢开手去。 白启文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含笑道:“这留仙居乃是郑二老爷名下产业,故而,白某才能在此请姑娘吃饭。” 江夏笑笑:“凭白先生之才,哪里去不得?遑论一个留仙居呢!白先生过谦了!” 这句话中,对郑家,或者说对郑氏不无怨气……白启文自然听得出来,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眼前这个女子,郑二老爷的评价是绝不能以乡女村姑看待。白启文却觉得,这句评价远远不够,这个女子何止不是普通的乡女村姑,就是自称经纶满腹,才华卓然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够有她这份豁达,这份处变不惊,这份沉着应对…… 有! 但与她同龄的那些十五六岁的呢? 这样的女子,白启文想不明白,怎么会任后母将其卖进徐府冲喜,又怎么会花堂自戕,撞案求死。想不明白,但不妨碍他分析后边她的所作所为……本来,徐家误打误撞,仅仅以一百两银子买回这样一个媳妇儿,真真能称得上捡了个大便宜,救了徐襄一条性命不说,接着又救了徐慧娘母子三命,还暗暗帮着济生堂度过了难关,又施药义诊,让济生堂的口碑响彻临清府,甚至往南,一直到那些流民的家乡去……再后来,随考德州府,又夜闯贡院,救回了徐二少爷和景家大公子…… 这一件件一桩桩,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弱质少女,就是大老爷们有几个能够做得到的?医术、心术、胆量、谋略、胸襟,缺一不可! 偏偏,那郑家姑太太守着宝山,却视而不见,还费尽心机去寻什么高门贵女!真真是愚昧无知,蠢不可及! 这些,他白启文看的清楚,郑二老爷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习惯了顺着自己妹子,不愿意违了妹妹的心思去! 白启文哈哈一笑,邀请江夏和囡囡入座。 江夏也不拘泥,自然地执了壶,先替白启文斟了茶,又给自己和囡囡斟了,囡囡的杯子里只斟了一小半,怕她洒出来烫到手。 端起囡囡的杯子,吹一吹,冷了一下,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确定不烫了,这才递到囡囡的小手中:“慢慢喝!” 囡囡在外头吃了馉饳儿,这会儿正好有点儿口渴了,接了茶乖乖地双手捧了,慢慢地喝起来。 江夏这才端了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细细品了,抬眼对白启文笑道:“白先生将夏娘请到这等雅致处,夏娘是不是可以厚着脸皮认为,白先生是想要拉拢夏娘呢?就是不知道,夏娘何德何能,值得白先生亲自出面?” 白启文哂笑一声,轻轻摇头,道:“小丫头太过伶俐可不讨喜!眼前点心虽无补益调理之功,却也称得上精致可口,茶也是上好的云雾山极品毛峰,江姑娘何不就当白某就是请你来吃饭品茶,随意一叙的呢?” 江夏眉头微微一挑,呵呵一笑,也不再问,只略略举杯示意,当真专心致志地管着自己和囡囡吃点心喝茶了。 一杯茶喝了大半,房门再启,小二托着菜肴送上来。 一般酒楼中的菜盘,都偏大一些,江夏之前也曾来过留仙居用饭,不过从未到过四楼,一般就是在二楼。二楼的餐具只是略精致些,瓷质细腻些,光泽度好一些,规制却仍旧酒楼风格,大而平,以突显菜量之丰富。 今儿这房间装修的雅致,如文人雅室一间,茶具、点心碟子也是小巧精致的透出股玲珑意趣,没想到,连菜碟子、汤盅儿,都是极精致小巧的,那一点点菜色,精致的如花如画,竟让人有些不忍心下筷子了。 暗暗感叹一声,江夏心道,郑二老爷还真是财大气粗,拉拢她居然舍得这般破费……所为何来,不由更让人想要探究了。 不过,白启文都说了,就是喝茶吃点心吃饭的,江夏索性再不问了,只管着自己和囡囡吃喝。随着菜色送上来的,还有一只玲珑双耳酒壶,配着一只红泥小炉,泥炉煮酒,朋友小聚倒是雅致惬意的紧。只可惜,一不是下雪天,二没有知己故交,一个半老酸儒,一个黄毛小丫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酒是好酒,储存多年的陈酿女儿红。 温温地抿一口,酒香满口,唇舌留香。 菜是好菜,这时候还不流行吃海鲜,却也山野珍馐,色香味绝佳!每吃一口,都能让味蕾跳舞,都能称之为人生享受。 半个时辰后,江夏替自己和囡囡擦擦嘴巴,毫不留恋地起身告辞:“多谢白先生款待,囡囡有午睡习惯,夏娘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192.第192章 买椟还珠画蛇添足 “且慢!”白启文出声阻住江夏离开的脚步。 她笑微微地看向他,心道,好吃好喝一顿,终于到了说事儿的时候了?是图穷匕见,还是锦上添花? 却见白启文转身从身后的一道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来。这种匣子江夏见过,一般用来盛放信札、文件,长方形,一般不雕花,或者仅仅薄意浅篆,整体看上去会比较肃正。 此物一出,江夏眉头微微一挑。这倒是有些猜不出了……白启文也好,郑二老爷也罢,与她能有什么文书信札可以交涉的?她可不敢想,郑二老爷能够那般善解人意地把她的卖身契拿给她! 不过,也不用着急,白启文将那匣子拿出之后,毫不迟疑地递到了江夏面前。 江夏微微一笑,道:“是什么?不会是一匣子银票吧?” 白启文失笑,指着匣子道:“夏姑娘不妨自己看来。” 江夏正有如此打算,也就不客气了,直接伸手打开了匣子,入眼,匣子里竟然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是折叠过的,背面向外,江夏不拿起来展开,是没办法窥其真容的。 只是,那隐约透纸而出的红印子咋看着这么熟悉呢?那位置、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是衙门里签署红契的印章呐! ——还真是契书!而且是,留仙居的契书! “白先生,这是何意?”江夏手中拿着留仙居的契书,脸上的笑容却半点儿也没了。 留仙居,虽不及德州府的会宾楼规制大,但精致细腻处,反而更盛会宾楼一筹。 这样的大酒楼,可不是百八十两的小铺子,千儿八百两也不可能,具体价值江夏说不上来,但隐约知道,最起码也得以万两白银计! 万两白银什么概念?她忙乎了这许多时候,开的两个铺子加上济生堂的分红,统共资产也不到五百两…… 天地、云泥的差距!……呃,太打击人了! 白启文笑笑:“这是舅老爷的一片心意,感谢姑娘几次三番救下表少爷的性命,又尽心救治表姑娘……刚刚白某也看见了,姑娘也喜欢留仙居不是么?有了这个,姑娘以后想何时来留仙居,就可以何时来了!” 江夏晃晃手中的契书,然后笑嘻嘻地反问:“白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只要后者?” 她喜欢留仙居的美食美酒不错,但让她这么接受留仙居……她深信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何况是郑二老爷家的天? 被称为经商奇才的人,利润最大化是他专长,他会白白送出一栋几万两银子的大酒楼,而无所图么?跟你说你信么?反正江夏是不信的。 白启文眼睛微微一眯,随即哈哈笑道:“江姑娘这样,岂不是有买椟还珠之嫌了?” “哎呀,这个没办法呀,我爱吃留仙居的美味不错,可着实管不来这么大的酒楼……能吃美食,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多,岂不是画蛇添足啊!白先生你说是不是?” 白启文开怀长笑,江夏也嘿嘿地笑的开怀,连江夏手里牵着的小囡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之后,也跟着弯着眼睛笑起来。 笑声落下,白启文唤来留仙居的掌柜郑凤三,跟他吩咐了几句,郑凤三上来给江夏见了礼,随即就退了下去。 白启文笑着道:“姑娘既然喜欢椟,白某也最爱成人之美,以后,江姑娘就可以随时来留仙居用饭……五百两银子以下,只需挂单即可!” 五百两银子……那简直跟全程免费没有差别么! 江夏还没暴发到一顿饭吃上几百上千两银子去! 想什么得了什么,江夏无限欢喜地想白启文道了谢:“……也劳烦白先生,替夏娘给郑家二老爷带声谢。夏娘告辞!” 白启文把江夏从到门口,江夏就拱手让他留步,白启文略略寒暄一句,也真没再送。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江夏牵着囡囡,好像个半大孩子牵着个小孩儿,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地下了楼梯,绕过拐角不见了。 白启文清癯中带着些书卷气的脸上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个看起来还未长大的小姑娘,或许,连他也没有真正看透! 他甚至有一瞬怀疑,这位真的只有十几岁么? 离开留仙居,江夏没再四处游逛,就在留仙居门外叫了一乘小轿,带着囡囡回了家。 囡囡是真的有午睡的习惯,还是来到临清后,她刻意给小丫头培养的习惯。今儿在留仙居耽搁的久了些,已经有些晚了呢! 三天庙会结束,商记糕饼铺的送糕活动也随之结束了。 不过,仍旧保留了一个规矩,那就是但凡进商记糕饼铺子消费的客人,年纪不满五岁的幼儿,和年纪超过五十岁的老人,都能免费得到一块米糕,或者小米丝糕,这个由客人自己根据口味选择。 这样一来,那些初一十五进寺上香礼佛的老夫人们,大都会顺路带一些糕饼回去。别的不说,买一斤就能多得一块呢。一块米糕够自家小孙子吃一顿了! 天气冷了,小孩子不好出门,到了来年春暖花开季节,带着孩子来买米糕的客人就会大幅增加。 再加上商记糕饼铺的米糕品质好,口味正,又有几款配方药糕,都是吃出来的口碑,这回头客特别多,很快,临清的糕饼铺分店,也出现了大排长龙买糕饼的情况,从一时一天,渐渐到天天如此,最后成了玲珑塔寺门口的一道固定景观。 庙会结束后第二天傍晚,商秋生匆匆跑来。 江夏看见他满头满脸的汗水,心中一突,张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看商秋生的样子,江夏心里下意识地不往好处想:是不是哪里没打点到? 这事儿,她买铺子的时候就咨询过钱纹的。钱纹说寺前街和府前街这种大街相对肃静些,没有敢明面上挑事搅扰的。因而,衙门上,特别是分管这一片的皂衣要打点一下。不用多,买了两匹尺头,打了一坛酒送过去,只说以后每月缴纳一定银子的保安银。当时斟酌着不过是个卖糕饼的小铺面,又这么会来事儿,那皂衣头目就说了个最低限,每月三钱银子。 193.第193章 添人进口 糕饼铺子刚开业,生意红火的招人眼,难道是那皂衣觉得三钱银子的价目开低了?或者说,是其他的流氓泼皮上门生事搅扰了? 商秋生一看江夏的脸色,也知道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掏出巾子擦了把汗,吐出一口气来,笑道:“东家莫怕,不是坏事!” 江夏缓了脸色,笑道:“你这大汗淋淋地跑过来,我还以为店子被人砸了!” 商秋生笑着摇头:“有东家铺排着,四邻五舍的都照应着。咱们的店又舍了几天糕饼,善名早传出去了,哪里会被人砸了店子去!东家说笑啦!” 江夏摆摆手,示意他别计较这话,赶紧说正事儿。 商秋生这才道:“东家,今日下半晌,小的正要带着喜平上门板呢,进来个人,说是留仙居的掌柜的,姓郑,他开口就说,想在咱们铺子里下长订,每日要各色糕饼至少五十斤。便宜、卖的又好的茯苓饼,更是每日要订一百斤,还说先订着试卖的,卖上十天,再校正订单数目,还说只会多不会少。” 商秋生就是个买糕饼的,老实巴交的,干活没的说,这口才上就有些不赶趟了。好歹把话交待清楚了。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没说价钱怎么算?” 这大订单和零售的价格自然不同,怎么也有个批发价呢! 商秋生怔了怔,显然没想到这个,“价钱倒是没说,只说让明天一早辰初前,将各色糕饼送过去。还叮嘱小的,尽量用带盖的食盒送,别四敞大开、暴土扬长的……” 江夏打断他问道:“可说货银如何交付?” “唔,说了,说咱们是小本经营,本钱小,压不起银子,咱们将糕饼送到,立时就能结银子。” 江夏又询问了一下那位郑掌柜的形貌,商秋生描述了一下,正是她两天前见过得那位郑掌柜郑凤三。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江夏拍板答应下来:“接了吧!……人手不够,先让翠羽彤翎过去帮衬两日,我尽快找人!” 第二日,商秋生就去留仙居见了郑凤三,接了长订生意。 江夏则亲自去木器作坊里买了几只木料一般,做工却整齐大方素净的大食盒回来。又买了细白棉布,按尺寸剪了,让翠羽彤翎缝了边儿,又洗了煮了,铺到食盒中做笼布。 转天,商秋生租了车子,将各色糕饼送进了留仙居后厨,接着结了银子出来。 又转天,钱纹就带着江夏,往人牙子那里看‘货’去了。 人牙子,是这个时代执人口买卖营生之人的称呼,在这里是合法经营,正当职业,与街上拐小孩的拐子不同。 寻人牙子看货,看的自然是人。 江夏开设糕饼铺子分店之前,就意识到了人手可能不够,才让商秋生招可靠的孩子带着。这么一个带一个的方式虽然传统保守了些,但正常情况下,糕饼铺子分店开设也需要时间,差不多也够用了。 从没想过做批发生意的江夏,却不想留仙居会上门照顾生意,下了长订大单,让铺子的人手,一下子不够用了。 先找孩子来培训,显然来不及了。那些孩子身份自由,不考察好了,可不敢用,万一招进一个心性不妥当来,就可能招来大祸。 于是,江夏逼不得已之下,不得不放下有一层道德坚守——买人! 她原本想着以家庭为单位买上几家人,男女仆人就都有了,那些人也不至于被迫亲人离散。却不想,她只是一说,就被钱纹否决了。 一家子一家子卖的并不多见,一般是官员富户遭遇不测,将奴婢整家发卖;另有一种情况,就是大灾之年,过不下去的人家,整家发卖,以求活命。 眼下年景尚好,春夏之交那场大水的影响也基本没有了,那些流民也早就回家了,想整家买人基本不可能。 江夏不过是第一次买卖人口,道德上仍旧放不下,这才纠结。听钱纹这一番说,她也认识到了自己执拗的可笑。 想明白了,也就放下了。她再不要求什么整家不整家了,只要人好。于是,事情瞬间简单了,钱纹带着她去了据说是临清最可靠的人牙子家里,看货挑人。 人牙子家住在西南角,坐车过去也快。 下了车江夏一打量,这人牙子看来是个挺来钱的营生,没看人家都住上三进的宅子了么! 钱纹上前叫开门,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出来接待着。钱纹介绍,男的姓孙,孙群。女的在娘家排二,人们习惯称她为二娘。 一听这名儿,江夏暗暗失笑,这位二娘冠了夫姓后,岂不是叫孙二娘? 简单寒暄几句,江夏跟着孙群二娘进了门,在厅上坐定,询问过江夏的要求,二娘就下去了,片刻带回来二三个人来。按照江夏的要求,没有成年男人,只有年轻体健的妇人和小子丫头。 第一次买人,江夏心里也忐忑又新鲜。强自镇定着,让二娘把人叫上来,她一一看过去,粗看一遍,将看不过眼的直接剔出去。又将剩下的问了几句,最后留下了十个人。两个媳妇子,六个小子,和两个小丫头。 两个妇人,一个针线好的,自然就负责家里上下人等的衣裳被褥。另一个做得一手好菜,就暂时又江夏亲自带着,做一段时间饭,她纠正纠正一些小习惯小毛病,若是可用,以后厨房就交给她打理了。 六个小子,自然是送到糕饼铺子里去的,挑的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敦厚又不至于迟钝的。两个小丫头,则交给彤翎翠羽带着,教导锻炼一番,做些粗使活计,以后再根据各人的表现或委以重任,或早早地配给小子们做媳妇去。 孙群两口子做事果真麻利爽快,江夏付了银子,二人立时就将是个人的身契拿了出来,都是盖过衙门印鉴的红契。 “拿着这些,衙门里的户籍都有了。回头,去走一趟,划到公子名下就好。”钱纹在旁边低声解释着。 江夏点点头,将红契交给钱纹:“那就劳烦钱大叔吧!” 钱纹就是做的这个营生,自然二话不说接了过去,直接揣进袖袋里。 然后两人带着新买的十个人告辞离开,孙群赶着套了辆牛车,帮着把江夏买的人送回去。江夏一边道谢,一边感叹,这买人真跟买别的没啥区别,还送货上门的。 194.第194章 添了个姑娘 临行前,二娘还特别道:“江公子再有用人的时候,只需打发个人送个话过来,奴家就带着人上门,给公子挑选去。” 江夏扯了扯嘴角应下,拱拱手告辞,灰溜溜上了车。 那二娘看着奇怪,偷偷地扯了钱纹询问,“可是奴家招呼不周么,怎地江公子脸色不太对啊?” 钱纹笑着摇头道:“哪有什么不周道。不过是年纪小,脸皮儿薄罢了!” 说完,两人会意一笑,各自告辞。 回到家里,买回来的这些人又是一番忙碌。早有彤翎、翠羽烧好了大锅的热水,买了各色男女衣裳来,这些人进门先去洗了,而且是用江夏配制的药水洗了,以去除可能存在的跳蚤虱子什么的,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这才带到大厅里来。 江夏问过两个妇人,擅针线的姓王,擅厨艺的姓曹。 先让彤翎带着曹氏去灶下做饭。厨房里有菜有肉,江夏也不拘着她做什么,只让做一个肉菜一个素菜,再搭配主食,就是眼前这些人吃,都让她自己斟酌着做去。 问了问四个小丫头的名字,什么二妮,大丫的什么名儿都有,江夏直接给她们重新起了名字:连翘、石榴、金桂、腊梅。算是四季花儿一下子就齐全了。 六个小子更容易了,也直接起了名字:长平,长安,长顺,长利,长财,长运。 这六个名字说出来了,六个小子磕头谢恩的功夫,江夏愣了愣,怎么起了长字辈儿?不管了! 然后是给两个妇人四个丫头六个小子安排住处。房子有,家具有,铺盖用具也有,让翠羽带着她们自己拾掇去。 这一通忙下来,已近午时。 江夏累的口干舌燥的,自己的倒了两杯水喝了,这才觉得缓了些,然后就起身往厨房里去了。 厨房乃重中之重,旁的不说,限于时代局限性,这里的妇人哪怕是再干净利落的,在江夏看来也难免有些不讲究处,她要过去看着些,然后慢慢地纠正。 曹氏按照江夏说的做了两个菜,一荤是肉片儿炖冬瓜。一素则是醋溜白菜丝儿。因着蒸馒头来不及了,曹氏还擀了一笸箩面饼,厚薄均匀,火色恰到好处……江夏也吃了这个做午饭,曹氏的刀工味道都还不错,性格也不错,不过菜式上还是有限了,这个不是大事儿。只要肯听肯学,教上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吃过午饭,王氏带着四个小丫头去清洗这些人换下来的衣裳,江夏又带着六个小子去了糕饼铺子。 先一起交给商秋生带着,从打杂儿粗笨活计开始,然后根据各人的特点分派活计去。 有了六个小子,糕饼铺子里的人手问题暂时解决了。江夏就再次撂开手不管了。 这一溜儿忙下来,就进了冬月了。算着日子,徐襄该准备着启程进京赶考了。 江夏就开始着手给他准备考试要带的东西……肉干盐焗鸡什么的,枝儿魏嬷嬷芷兰都学会了,不用她再准备了。她只准备了各色药丸子、药膏子、药粉,包括一直到来年五月底徐襄要吃的药丸子,急性发作时要用到药粉,另外,感冒药、止泻药、退烧药、外伤药……林林总总十几瓶子。 还有就是江夏准备的考场用具。之前,德州府贡院里,收拾回来的东西好多已经损毁了,不能用了,她斟酌着补全了。 正想着打发人给徐襄送回去,徐襄却又打发人送了信来。随信送来的,照旧是一支木簪子,仍旧是虫草花样儿,这次换了成了蝶恋花…… 信中,徐襄照旧言辞简练,只说读书备考,准备冬月上旬即起身赴京。 江夏握在手中,用手指摸了摸那一张一弛的蝴蝶翅膀,也照旧将它放进妆奁匣子里去了。 这一次,她没有写信,只将准备好的药物用品装了一个箱子,让来人给徐襄送回去。 十一月初三日,江夏又一次给徐慧娘行了针出来。 景谅这一次在外屋候着,一见她就连忙起身相询。 江夏笑道:“从脉象看,一日松快的一日,若是我判断无误,年前应该能够醒转。” 景谅连连拱手谢了,正送江夏出门了,那边有丫头飞奔了来,一进门就向景谅报喜:“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翠玉姐姐给大少爷添了个姑娘!” 江夏先是一喜,开口问道:“孩子可好?多重?” 那丫头道:“好着的,四斤二两,不胖,可哭的很大声,小嗓门儿亮着呢!” 景谅也露出一抹喜色,连声吩咐:“赏。翠羽赏银十两,收生婆子赏五两,其他在屋里伺候的,一人赏银一两!” 那丫头显然也有份儿,闻言更是欢喜起来,连连谢了,又转身飞奔着去了。 景谅还要送江夏,却被江夏拦住:“你新添了女儿,还是去看看她们母女吧。我熟门熟路的,也不怕迷了路去。” 景谅笑着拱手:“既如此,那就不送了,江姑娘慢走。” 江夏挥挥手,裹紧大氅往外就走,彤翎照旧等在大门处,见她出来立刻跟上。 “姑娘,刚刚府上来了贵客了,还开了中门的!”彤翎讲述着自己的见闻。 江夏却没怎么在意。只在心里想了一下,能开中门的,身份可低不了呀! 回去她特意绕了点儿路,去银楼里挑了一只不算太大,但挺精致的银质长命锁。是准备送给玉翠的女儿的,不值钱,就表示个心意吧。 买银锁子的时候,江夏看着两支银簪子做工很精巧,就随手买了几支,这簪子分两种,一枝海棠一枝梨花,海棠的顶端镶了几片红色的碎珊瑚,梨花则签了几颗细碎的米珠子。因为是纯手工制作的,每一枝都各有不同,哪怕是两支款式一样的海棠簪子,也有花蕊镶嵌珊瑚大小形状的不同,倒是越看越有意思。 这类簪子原本做了十二支,卖掉了三支,还剩九支,江夏一起要了,装了一只小匣子。 一进门,翠羽就迎上来:“姑娘,来了位贵客,奴婢也不识得,她只说与姑娘是故友!” 195.第195章 宋予 江夏很是意外,一边走一边想,进了二院也没想起自己有什么故友来。 正疑惑着,抬眼,就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笑微微站在屋门口,双手交握身前,仪态万千,端庄贤淑地看过来! 江夏的脚步一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你就不认得我了?”对面女子半嗔半笑地质问着。 “怎么可能,别说你换件衣裳,就是换件马甲……咳咳,怎么可能不认得!”江夏差点儿把现代的玩笑话顺嘴说出来,咳了两声,笑着道,“鱼儿姑娘!” “哈哈,就说你不能忘了我!”鱼儿拊掌而笑,完全将那份端庄贤淑给丢到了一旁去。 她也没有拘束,笑着迎上来,打量着江夏,啧啧赞叹道,“怎么你穿着男装就这般好看?啧啧啧,这容貌,这气度,要给在京里,说不定就给谁抢了去,当成东床快婿去!” 江夏笑笑,也不反驳,她刚刚顺嘴儿说完,才想起这位的身份……莱郡王家的小郡主,可不是她能随意玩笑的。 “原本念着京里何等繁华呢,让鱼儿姑娘这一说,都不敢去了。”江夏说着话,被鱼儿拉着一起进了屋门,江夏除去身上的大氅,鱼儿自然也有随身的丫头上前来脱去身上的银狐头蓬。 “哎哟哟,刚刚穿着大氅是一种气度,这除去了大氅,只剩下常服,居然也能穿的这般……俊俏,对,就是俊俏!啊哟,这要让某些自以为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看见,就该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啦!”鱼儿说着说着,竟有些偏了。 江夏在旁边听着,目光闪了闪,这话儿听着,怎么听怎么像是宜喜宜嗔,好像是这条小鱼儿也情窦初开了呀! 不过,听这意思,这位怕是自己也没注意到呢,她又不熟,也就别多事了。 小鱼儿是自来熟的,完全没有生分感的,江夏也是爽利豁达的性子,是以,两个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人,竟很快就说说笑笑,相谈甚欢了。 “你做的点心真是好吃,我让好多厨娘试着做过,却总做不出那么好吃的味道来!我跟你说,知道来找你,我早饭都没吃几口,就等着来吃你现做的点心了……你倒好,一出去居然不回来了,害我饿到这会儿……”小鱼儿很会自说自话,甚至有些小娇蛮,但绝对不让人讨厌,会让人觉得孩子气的可爱。 但是江夏心里明白,那个家族里出来的姑娘,又怎么可能真的孩子气?! “好,想吃什么?”江夏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小鱼儿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伸手抱住江夏的胳膊道:“哎,就知道你最好!我要吃米糕,要吃杏仁酥……” 江夏听着好笑,拍拍她的手道:“你说的这些点心,好几种需要提前准备的,现做可来不及……不如,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做什么,不过保证好吃,好不好?” 小鱼儿立刻跳起来,拉着江夏的手就往外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 江夏废了些口舌,才让小鱼儿不情不愿地在屋里等着,她去厨房挑选食材。厨房里可没有烧炉子,也没有炭盆,在灶前还行,离了灶前就冷的很,而且,难免有油烟灶灰什么的,她哪能让小鱼儿去厨房! 去厨房转了一圈,江夏就让丫头们拿了鸡蛋、面、油、鸡蛋、白糖等物回来,和面醒着,她自己则动手制作了汤底、肉片、蔬菜豆腐之类,拉着小鱼儿,去里屋的暖炕上支了桌子,炕下还放了两只旺旺的火盆子,将窗户挑开半边,有细碎的飘飘而落。 江夏拨弄着炭火,温一壶暖酒,执杯对着小鱼儿道:“我最想下雪天,拥炉赏雪,吃吃暖锅子,喝喝小酒……今日,终于得抽心愿,鱼儿姑娘,干!” 自从见过江夏,鱼儿就觉得这位哪儿哪儿都合她的脾性,听她这一番话,更是巴心巴肺,贴心贴骨……“真真是爱死个人儿!” 于是抚掌赞叹,杯到酒干,尽管酒量不多,酒精也不浓,两个小丫头杯盏往来,竟也很快带了些微醺之意,说着笑着,甚至击节而歌,拊掌而和……两个小姑娘,生生闹出了魏晋狂士的模样来! 酒意上头,说过笑过唱过闹过,两人再归平静。锅子已经被丫头们撤下去,江夏亲自动手做了一碟子杏仁酥,一碟子蒸蛋糕过来,小鱼儿靠着一只大迎枕,半仰半卧着,一点点扯着蛋糕放进嘴里慢慢吃着,一边给江夏说着话:“……我的名字叫予,是我父王给起的,很好听是不是?……可是,后来我母妃在我五岁时一病去了,父王就好像忘了我,他娶了好几房侧妃回来,又养了好些个姬妾歌伎,每日与他那些雅士们吟诗作赋喝酒弹琴……我是跟着哥哥长大的,我哥哥也爱玩,却不重女色,他只是爱悠游山水,四处结交。你知道么,我哥哥有一回甚至亲自坐了船出海打渔,与一名渔夫结为兄弟,他跟那渔夫称兄长,晒得自己黑黑的,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来,别提多好玩儿了……可惜,后来我哥哥那位兄长出海遭遇了暴风,再也没有回来。我哥哥伤心痛哭,之后,就一直跟我叫‘小鱼儿’了!” 江夏默默听着,心中不由感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旁人看见的或光鲜或狼狈,不过都只是一时的表象罢了! 就如她自己,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时候,大概没有谁会想到,她不过是一个天外来的游魂吧?! 小鱼儿在江夏这里恋恋不去,一直盘桓到天色渐暗,临近黄昏,这才在嬷嬷丫头们的催促下,拎着两盒子点心,不情不愿地去了。 临走还拉着出去送她的江夏道:“哦,忘记说了,王太医也随我一起来了,他说想要来拜访你,让我问一声,你什么时候有空儿?” 江夏愣住,随即暗暗叫苦:就说这个丫头是个不靠谱的,王太医不论年龄还是医德医术,都当之无愧地称一声前辈,她怎么能够那般托大,让王太医登门拜访来?! 196.第196章 王太医 第二天一早,江夏特意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出门。约摸着正好吃完早饭的时候,江夏来到客院门口请见王太医。 王太医看起来精神不错,就是清减了许多。见到江夏很是高兴,笑着招呼她入座。 江夏将手中拿的匣子送上去,笑着道:“这是夏娘自己做的几块点心,老先生尝着好就吃点儿,夏娘特意减了糖,用了枣泥和山药。” “你个丫头,是太甜的,我的脾胃克化不了吧?”王太医也不拘礼,接了匣子直接就打开了,伸手捏出一小块梅花状的雪白有有些晶莹剔透的小糕点来,瞅了两眼,直接送进了嘴里,轻轻地一抿,点心就在嘴里化开了,清甜不腻,有一股很正的枣香…… “唔,你这个丫头用心了。挑选的可都是上好的材料哇。”王太医笑眯眯地给了个不错的评论。 江夏笑笑,并不推拒,反而很坦然道,“老先生喜欢就好!” 王太医说的没错,她做点心,不论是给谁吃的,都讲究材料,包括商记糕饼铺里用的也一样,至多用不起贵重药,宁愿换疗效相仿的价格低一些的,也不会用次等料。 就拿王太医这点心中用的红枣来说,她选用的是鲁北特产的金丝小枣,上手挑选出来的,没有霉点,没有虫蛀,没有不熟晒红的干瘪枣子,然后煮熟、去核、捣成泥……不起眼的一样食材,却要耗费一两个时辰方能做出来,绝对当得起一个‘用心’。 王太医赞许地瞥了江夏一眼,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吃了,然后挥挥手,让小童将匣子拿下去,转而看着江夏道:“你今日还未去给景家大少奶奶看诊吧?” 江夏点点头:“夏娘每日辰末过去。” 王太医抬眼看看屋角的漏刻,起身道:“也差不多到时辰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一边走着,王太医又道:“那景家大少奶奶有孕两月时,我曾经给她看过,当时就有肝阳上炎之兆,我就叮嘱过她,忌动怒,怒伤肝,还要少食荤腥,多食素食清淡之物……只是,彼时胎儿尚小,脉象不显,未能判处是双胎……” 江夏听着王太医话里多有懊恼之意,就温言劝道:“老先生叮嘱的已经很周全了,大少奶奶也很信重,奈何,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不来的。” 王太医回头盯了江夏一眼,淡淡道:“有什么比自己和肚里的孩子更重的?为了那些细微末节,伤了自己和孩子身体性命,才是愚极!” 这话,江夏一时没法接,只能沉默以对。 王太医似是有感而发,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在宫里伺候了近二十年,说起谋算倾轧来,天底下大概无能出其右者。我看得多了,自然也看的比旁人明白些,人这一辈子,其他的都是虚的,只有活着才是实在的。除了让自己活着,就是护着儿女活着……活下来,才能笑能哭能吃能喝,活不下来,一抔黄土埋枯骨,什么都没有了。” 江夏听得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却也说道:“老先生是旁观者清,但有时候身在局中之人,却常常被种种迷了眼,看不清想不明白呢!” 王太医冷眼瞅着她一脸淡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突然,嗤地一声笑了:“那你算局内人还是局外人?” 江夏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眨巴着眼睛看了王太医一会,才突然扯着嘴角笑道:“从未入局,谈何局内局外?” 王太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口气,抬脚就走:“你记得今日这句话!” 江夏垂着眼,嘴角往下拉了拉,然后,紧走几步,追着王太医往徐慧娘的院子里去了。 王太医细细地给徐慧娘诊过,又询问了几句,这才起身走出来。 景谅一直陪在一侧,来到外屋,就忍不住询问道:“老太医,请问我娘子的病情……” 王太医抬眼睇了他一眼,淡淡道:“贵眷乃思虑太重,加上情志不舒,又有双胎内耗太重,几重缘由积重而成今日之势。若是当初是发作时,我就见到的话,也只会送一句话:准备后事!” 前半句话,说的都是徐慧娘的病重之因,几条都是他和他们家加诸在妻子身上的,景谅羞惭难耐,胀红了脸;待他听到王太医后边一句,又激灵灵打了寒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准备后事?难道娘子的病真的不可救药了吗? “王太医……”景谅深深一揖,恳求的话就要出口,却被王太医抬手止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我说我当初遇上你娘子,会让你为她准备后事。但江姑娘遇上,却果断地出了手……并且,经过几个月的针灸汤药调理,你娘子的经脉淤阻之象大大缓和,渐有通畅之意……嗯,依我浅见,大概年前就能醒转过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景谅再听不明白,那就不是一个纯善朴直的评语了,而是蠢笨如猪了! 他的脸色又一下子胀红起来,满脸羞惭地对着王太医一揖,又整了衣衫,对着旁边坐着的江夏深施一礼:“实在是慧娘病势延绵日久,在下心忧之下,有些忘乎所以了,却并非忘恩之人,还望夏姑娘不要怪罪,多多宽宥!” 江夏微微侧了身子避了避,然后虚扶一把,笑道:“大公子担心大少奶奶,正说明大公子情深意重,不离不弃,我理解,也钦佩,又怎会怪罪。” 景谅红着脸拱拱手,退开一旁。 王太医不再理他,转眼看向江夏:“你该行针了,我就先行一步。待你行完针,再去我那边盘桓盘桓,正好今日之症,我还要与你探讨探讨。” 江夏自然满口答应着,送着王太医出门,就折返回来,给徐慧娘行针。 一套针法,行云流水般行完,江夏正要起针,目光滑过徐慧娘的脸,却见徐慧娘形容消瘦的脸上,那两排显得特别长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197.第197章 聪明还是糊涂 江夏从徐慧娘的院子里出来,依言又去了王太医所居住的客院里。 正与王太医交流着徐慧娘的病因病机,一老一小说的正投契呢,小鱼儿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哎,不是让你给景家大媳妇看完病就去寻我的嘛,怎么就给忘了?害我等了你一早上……” 话音未落,穿着一身梅红袄裙,披着大红织金裘的鱼儿就挑帘子进了屋。 江夏对王太医递了个歉然无奈的笑,然后起身迎着鱼儿,道:“我与老先生一起去给景家大少奶奶看过了,就碰碰头商议商议病情用药,一会儿就去找你,怎么就等不得寻了来,这么大冷的天,还在院子里就大呼小叫的,也不怕被冷风吹了?” 说着,江夏已经握了鱼儿的手,这丫头粗粗拉拉的,丫头婆子们伺候的却仔细,戴了袖筒子不说,还捧了小手炉的,两只手倒是暖暖的并不冷。 “嘿嘿,不凉吧?郭妈妈和安妈妈仔细着了,我有一处不妥帖也断不肯放我出门的,我就哪里能冻着了!倒是你,身上穿的衣裳单薄,昨儿那件大氅也不够暖。我本想着,将我没穿的斗篷送你两件呢,还是安妈妈说,你比我个儿高,我的衣裳你穿不了!”鱼儿一说话,就很有些自动跑歪的爱好,只片刻,就把话题带出去几百里了。 江夏无奈地笑笑,回头看向王太医,两个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目光,显然,鱼儿这丫头过来,她们关于辨证施治的讨论交流绝对进行不下去了,只能被迫中断了。 拉着鱼儿的手,江夏笑了笑,然后对王太医道:“今儿夏娘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向老先生请教!” 鱼儿这才想起旁边的王太医,很是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颊,对着王太医略略曲膝道:“王老太医莫怪,我急着跟夏娘说话,失礼了!” 王老太医可不敢受她的礼,连忙起身,拱手回了一礼道:“郡主言重了。” “都说了,离了京里就不要再叫什么郡主了!”鱼儿娇嗔一句,又对王太医笑笑,道,“那我就把夏娘带走了!” 王太医无奈,却只能拱手答应着。 眼看着江夏也是一脸无奈地,被鱼儿抢着披了大氅,一路拉了手,风一般地去了。 王太医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又不乏欣慰。 江氏夏娘,确实让他非常欣赏,不论是医术还是人品心性……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动了多年没有过的收徒的心思。但后来,随着他对江氏夏娘了解的越来越多,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念想怕是无法达成了,人家的医术并不比你低,甚至有些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人家怎么还会拜你为师?就是人家拜师,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啊! 但,话说回来,江氏之才之心性固然极好,但那个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又被后娘谋害,卖成了冲喜新娘。据说,如今在徐家也是处境尴尬,据闻徐家的当家太太可是正四下里寻找打听,要为自己的儿子寻一位高门贵妻呢! 这种处境,能与福宁郡主相交,对她必定大有助益。 只是,话说回来了,那丫头怎么给景家大少奶奶治着病,还搬到了外头去住?好像那宅子也是她自己买下的……他昨日想着点醒她的几句话,她也反应平淡,意态冷清,再联系江夏身上的衣着打扮,也是那般素淡,难道这丫头已经寒了心?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王太医想到这里,难免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王太医自诩见过了太多的女子,各种脾性,高矮胖瘦……可就是没见过江氏这样的。 说她自暴自弃吧,也不是,能对一种点心都那么讲究的人,不可能自暴自弃。 那说她心思缜密,另有谋算吧?可就那么孤零零地住到外头去,别说于事无补,就是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这丫头,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啊!唉! 王太医一时纠结一时感叹,长长短短地叹着气回了屋,让小童准备笔墨,将方才与江夏交流的心得记录下来。写完,看着记录的东西,王太医不由又感叹,看来要多出来走动走动了,不能总困在京里了……大隐隐于市,眼下这个小丫头就有些大隐的意思呢! 却说鱼儿拉了江夏出门,却并不往她居住的院落去,反而直奔着外面二门就走。 江夏半猜半疑的,就被鱼儿拉着坐上了一架舒适的马车,晃晃悠悠出了景府。 “这是去哪里?”江夏挑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马车也不是往自己小院去,这才出声询问。 鱼儿嗤地一声笑道:“你个丫头还真是个没趣的,憋了这半天才问……刚刚不是说你的大氅不够暖和么?咱们就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好皮子……” 说到这里,鱼儿的小脸突然垮下来,叹口气道:“我也知道啊,街面儿买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伯父倒是给了些,可都被我丢在京里了,就以为谁会稀罕那些个……都是我糊涂了,把你的情形给忘了,不是我不对你好,就是给混忘了,都怪那个没脸没皮的货,害得我仓促离京……不然,我指定会记得给你带些好东西出来的……唉,我进……嗯,去伯父家的时候还特特地给你讨了好些个医书呢,也没带出来……哼哼,可恶的家伙,等我回去再算这笔账!” 再一次听到鱼儿这么说,江夏那不是太严重的好奇心也不由被勾得蠢蠢欲动了。这个小丫头别看着咬牙切齿的,其实怕已经情根深种了吧?不然,怎么会什么事儿都能让她想起那个人来? 只是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呵呵,这算是欢喜冤家么? 略一转念,江夏还是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给按下去了。她还是安安静静等着看好戏吧! 唔,真是期待,有一天欢喜冤家凑成一双的情形?她特别萌这一类的哇! 198.第198章 知府家来人 京城会试是二月末,临清离着京城不远,但冬日河水冰封,行不得船,只能走陆路,就慢上许多去,加之,要提前进京熟悉环境,适应生活,是以进京赶考的,总不能卡着时间点儿去,怎么也得提前一些。 临清不算远,不过六百里路,年前到京,租房安置、适应上一两个月,正好下场考试。 再远些的,甚至要提前半年,提前一年的也不是没有。 据说,还有那进京赶考的学子,一次不中,就在京里住下,寻个糊口的生计,一边谋生一边备考……如此,竟有一考三场四场的,不知不觉就从少年考成了白头。 进了冬月,徐襄也准备着启程北上,进京赶考了。 这一次,没有了景谅同行,景家在京里也没了别院给他住着,是以,提前几日,曾经的徐家大管家许平就启程进京,替徐襄寻找铺排住处去了。 借着这个风儿,许平家的小儿子四槐,被送进了济生堂做学徒。马婆子也在被打发出小半年之后,又得以能够凑到郑氏跟前说话了。虽说,还没能回到郑氏身边当差,但马婆子也知足了。 许平毕竟是当了多年大管家的人,出门办事待人接物人员管理等等能力还是有的。这一次许平进京,郑氏可是与许平交了底的。徐襄可是院试案首、乡试解元,再往上去,不敢说三元及第,过了会试,中个进士还不是把攥儿的? 中了进士,那是要授官的,届时,徐襄自然要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府邸,有了宅子府邸,自然要有管家……许平,多年的老仆,又有能力,岂不是恰恰好的事儿?! 这一日,马婆子又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了郑氏曾经赏给她一件漳绒珍珠皮子大袄子,戴了风帽,揣着手筒子,不紧不慢地往郑氏这边来了。 她昨儿晚上可是得了个喜讯,要赶着去禀报太太的。想着太太因着她顺了新如了愿之后,会更加重用男人和儿子,马氏脸上的嘴巴就一直合不拢去。 收拾行李的事,不用徐襄理会,江夏不在,也自有魏嬷嬷准备,他只坐在屋内窗前,屋里烘得暖暖的,窗户上却留着道缝儿,屋子四角,都放了水盆子…… 徐襄摸着手中即将雕好的簪子,吸了口气,重新关注精力,小心翼翼地将花蕊上的一只蜜蜂做着最后的细细琢磨,圆圆的眼睛,纤细的腿…… “呼……”徐襄吐出一口气来,再看那活灵活现的小蜜蜂儿,他略带倦容的脸上,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一朵醉芙蓉,一只小蜜蜂儿,芙蓉清艳高贵神秘,小蜜蜂儿灵动活泼谐趣,一静一动之间,构成一个绝美的画面,也寄托了他无限的柔情。 一个半月未见夏娘了,不知她过得可好?她一点儿不喜欢景家,却被迫去景家长住…… 只是,让她跟着进京,显然又不成。不说大姐的病未治好,就是京里的条件,他也不忍她跟着去受苦。 再等等,她等等,他也等等,等到明年他考中之后,也就好了。想到此处,徐襄扬声叫人。 长贵应声走了进来:“二爷!”自从徐襄考中举人之后,就成了二爷。 前些日子,大房里添了个男丁,徐宏、徐襄哥俩儿的老爷辈分就更是坐实了。 徐襄将那簪子放进一只匣子里,手掌在匣子上摩挲了片刻,仿佛能够感受到夏娘的手曾经拂过留下的温度。 起身,去里屋柜子里拿了一叠子银票放进匣子里,然后交给长贵:“这一次,一定想法子见上姑娘。” 长贵答应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了。 早就知道姑娘买了宅子,搬出了景府,只不过,二爷叮嘱不要去乱打扰姑娘,他们这才每次只将东西信件交到景大公子手中,由他再打发人送过去。这下子好了,二爷想通了,肯去找姑娘了…… 这事儿,他们做下人的就是看不明白,明明两个人就有夫妻名分,不过是差一道圆房的礼,办了不就完了?你们圆了房,生个小少爷出来,老太太还能有别的念想? 姑娘在这些事儿上心眼儿小也就罢了,二爷怎么也跟着犯糊涂呢?又不是不喜欢姑娘,明明满心里惦念着,一支一支地雕簪子,却总不肯去一趟临清看看……他可是偷偷问过润生了,说姑娘接了东西,每回都用手指来回的摩挲,嗯,这一点倒是跟二爷一样,姑娘每回送回来的信和东西,二爷不也抱着不肯撒手嘛! 唉,他看不明白,还是不看了,他只管专心跑腿就好,二爷让他去见姑娘,他就去。二爷不让,他就不去。 不过,他还是纳闷儿,昨儿说是启程,那意思不还要去一趟临清的么?怎么这会儿却又打发他跑一趟,难道二爷自己又不去了? 徐襄隔着窗户看着长贵捧了匣子匆匆走远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怅怅的目光。垂了眼,抬手揉了揉眉头,叹口气坐下来,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二爷,二爷……”丫头春雨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徐襄眉头一皱,将书放下。 彤翎翠羽走了后,郑氏又给他的院子里拨了两个丫头,一个唤素馨,是现在郑氏身边伺候的平顺家的大闺女,十三了,生的清秀伶俐;另一个唤春雨,是马婆子的外甥女,今年十四了,生的比桃儿还艳丽两份,眉眼间还有四五分像那江氏,就是自小在庄子上长大的,有些粗陋。 把这个丫头给了徐襄的时候,郑氏还想着,儿子不是喜欢江氏那粗陋的么?说不定就喜欢这个类型呢! “二爷!”春雨跑的气喘吁吁的,一只手扯着门帘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又叫了一声,目光就黏到了徐襄的脸上去。 咦,二爷生的就是好看,她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若是自己的…… “何事?”徐襄淡淡地回应。 哎哟,这声音也好听!春雨也不是太蠢,连忙将眼垂下,自以为隐秘地拍了拍胸脯儿,这才打点起精神来回道:“二爷,太太唤你过去……说是,德州府的什么知府家里来人了。” 199.第199章 如此请客 “……这狸子皮风毛不够好……这条貂皮的颜色也太奇怪了,黑不黑灰不灰的……哎哟,这里怎么还有灰鼠……这么大冷的天,谁还用这个?……喂,你们家就没有能看的过眼的东西吗?” 店家拿出几十张皮子来,小鱼儿七挑八挑的,评论了一遍,愣是没挑中一张。江夏在旁边看着店家脸上的笑一点点退了去,脸色一层层黑下去,眼瞅着就要发作了,连忙扯着完全没有觉察的鱼儿往外走。 她们已经走过了四五家皮货店,挑的皮毛没上千,起码也有几百了,楞已是一片也没能进了小鱼儿的眼。 那店家的掌柜年纪大,还能隐忍住,旁边伺候了好半天的小火基础气愤不过,低声呸道:“还以为是个有钱的主儿,弄半天就是来找揍的……要不是看你们是女人,我不揍你个满地找牙!” “大胆,你敢骂我?”小鱼儿恼怒地柳眉倒竖,就要回去跟那伙计理论。 江夏连忙搂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出来。 “哎哟,你拉我作甚,那个混小子居然敢骂我,还要打我……”小鱼儿愤愤道。 江夏扶额,暗暗叹口气道:“那就是个小伙计,你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去!”说着话,根本不让小鱼儿回话,立刻转移话题,“我跟你说,那****吃到了些好吃的,有一份油焗蘑菇滋味最美,明明半点儿荤腥儿不见,却吃出满口的鲜香来。那蘑菇处理的也好,不老不塞牙,特别嫩滑……唔,这么一说我又忍不住了,你要不要去尝尝?” “哎,怎么的么?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啊!”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小鱼儿欢欢喜喜直奔留仙居。 留仙居的掌柜郑凤三对白启文擅自做主拿留仙居送人情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又知道白启文在郑二老爷面前的分量,不是他一个酒楼掌柜能违拗的,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郑凤三在留仙居做了二十多年掌柜,自然也在店里安插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其中管着接待客人的二掌柜,约摸相当于现在的前堂经理的人,就是郑凤三的内侄刘崇。刘崇年纪轻,刚二十出头,却八面玲珑,圆滑无比,在二掌柜的位置上干的很出色,很得郑凤三看重。 有些心里话什么的,郑凤三就不太避讳他,偶尔也当着他发几句牢骚。白启文拿留仙居送人情的事儿,郑凤三就对着刘崇嘀咕了两句。若是平常江夏安安稳稳地吃饭也就罢了,偏偏小鱼儿那一张嘴实在是……刘崇就有些受不了了,偷偷叫了给江夏服务的小二过去,嘀咕了几句。 小鱼儿出来逛街,满心想着给江夏挑几块好皮子做衣裳呢,谁成想满大街的皮货店,就拿不出一块好东西了,别看她得罪了一溜儿人,这会儿她自己个儿的心里也不痛快呢,窝着一肚子火气,一进留仙居,就忍不住又是一通挑拣指摘,评头论足,将留仙居批得一文不值。 江夏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嗔怪小鱼儿道:“你也不嫌累,不过是酒楼罢了,哪里能处处如你得意去?咱们就是来吃饭的,你歇一歇,留点儿精力,待会儿对付美食吧,别好吃的端上来,你却累的吃不动了,到时候可就都便宜我啦! 安抚住小鱼儿,江夏离开软榻,走到门口与小二沟通,要什么菜色、酒水。 可江夏点了两道菜,那小二都说原料没备下,做不了! 江夏就笑了,走过去与小鱼儿打了个招呼,出门点着那小二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 “哎呀,江公子怎么得空儿来了?呵呵,江公子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让人早备着些!”郑凤三作为掌柜的,自然圆滑周到了许多,说话让人找不到缝儿。一看江夏单独找他,就猜到必定有什么事了,立时满脸笑地迎奉着,不能让江夏挑出错儿来。 江夏笑笑,也不多言,只道:“是我的不对,来得突然,没有提前预定,让你们准备……只是,今日这客人疏忽不得,我也不知道你们厨下有什么了,你就带我去你们厨下,我要借你们的锅灶食材用一下,自己做几个小菜待客好了。具体费用,你让人记这些,去找白启文来算!” “江公子笑话了,哪能让您下厨……”郑凤三还要客气,却被江夏冷着脸打断。 “郑掌柜不用跟我客气,我做的菜别人做不出来,待会儿你也可以尝一尝,若是觉得还入得了口,就过来找我拿方子。”江夏这话一出,郑凤三就不说话了。 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江夏的要求。 相留仙居这样的大酒楼,别的可能没有,或者没来及准备,但高汤却指定是备好的,其他诸如肉糜、肉末儿、肉片儿、肉段儿、鸡肉羊肉这些常见食材,厨下也是有的。 时间不多,江夏也没做什么复杂菜式,看着留仙居厨下有一小筐子小油菜,还有几根黄瓜,就有了主意。 高汤扒油菜,加了几粒泡发的海米提鲜;黄瓜最简单的就是生吃,切成段,搭配一个小酱碟子端上去。另外鸡胸脯茸加高汤做了个鸡豆花儿,又看见有大个的鲢鱼,剁了鱼头下来,炖了个鱼头豆腐汤,鱼肉也没浪费,片成片,做了个干炸鱼排。 简简单单四菜一汤,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做完了。 几个当家大厨原本没将江夏看在眼里,还多旁边看热闹呢,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围了上来,有一个年纪小一点儿的大厨更是主动地接了大下手的活儿过去,后边的鱼排、鱼豆腐,基本上都是他在做了,江夏不过是在旁边指导一下步骤。 四菜一汤做出来,江夏每样都留了一点出来,除了黄瓜,那个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她也不管那几个大厨的种种诡异眼神,招呼了两个伙计断了菜,自己挑了一坛梅酒拎着,一路回四楼吃饭去了。 200.第200章 银子扎堆 “哎,你怎么一去这么久……我都以为你不想请我,偷偷溜了呢!”小鱼儿一见江夏就抱怨开了。 江夏欺上身,捏了捏她的鼻子,斥道:“你个没良心,居然这么猜我,我没有溜,我去厨下,亲自做菜喂你个小馋猫了!” “你亲自下厨?”小鱼儿一脸震惊,根本不敢相信。 江夏喝了口茶,回头睨着她道:“就你那挑剔劲儿,我怕大厨做上来的菜你入不了口,没办法,只能自己下厨了。反正我在这里,你抱怨就抱怨……喂,我忙乎半天可是累了,你不来吃我可要开吃了!” “喂,那是你给我做的……”小鱼儿眼睛一瞪,握了汤匙先舀了一下鸡豆花儿。 别看小鱼儿说话咋咋呼呼的,但真的涉及到一行一动的礼仪教养上,就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去了。那汤匙送进嘴里,垂眼、低头,小口吃下去,吃干净了,这才抬眼笑道:“唔,真是不错!” 江夏笑笑:“喜欢就多吃几口……”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吃了一回垫了肚子,那边下鱼儿的丫头白果白薇已经将梅酒温好了,两个人斟酒浅酌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喝着,竟是少有的投契。 那种投契和信任,仿佛来的有些莫名,但两个人却都非常欣赏这种难得的感情。 简单的几个菜,江夏和小鱼儿吃了小半个时辰后,也有些杯盘狼藉了。被她们打发出去的小二突然在外头敲门,白果去应门,进来的居然是厨下的那个年轻厨师。这位又做了两道山珍送上来。 江夏谢了,又道:“今儿喝了酒,握不得笔了,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过来吧。” 那厨子再三谢了,才退下去。 小鱼儿看着江夏,好奇道:“你握笔,给他,什么东西啊?” 江夏垂了眼,笑笑道:“刚才借了他们锅灶一用,这位帮了不少忙,我就说把几个做菜的方子教给他。” 小鱼儿应了一声,再不多问。 至晚,两人才尽兴而归。 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从门房里跳出一个小子来,“见过姑娘!” “长贵?你怎么来了?”江夏略感意外,却并不疑惑。 她搬出来,没有宣扬,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徐襄想知道很容易。 果然,长贵随着进了屋之后,就将一个江夏很熟悉的匣子捧上来。 江夏接了,用手指默默地摩挲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开盒子,入眼又是一支木簪,只是,木簪之下还有几张纸质的东西。打开来一看,竟然是大额银票,一张面值两千两,一共五张。 ——一万两银子! 江夏挑眉看向长贵:“你们少爷啥时候的银子?” 徐家的家底在那里,也就是几个小庄子,外加两个铺子,收入有限,有钱不差,却也没有成万两的银子让徐襄一下子拿出来。是以,她一见之下,就基本判定,这些银子并不是徐家拿出来的,而是徐襄自己挣的钱。 她就好奇啊,那位病秧子好了几天啊,都没见怎么出门,去哪里挣了这许多银子来? 长贵拱手作揖,却给不了答案:“小的就知道是二爷光明正大得来的,至于怎么来的,小的也不知道呢。” 江夏垂了眼,将银票放进盒子里,这一次,连盒子也没往回交待。 “天也晚了,今儿你也回不去了,让翠羽带你下去洗漱一回,一会儿饭就得了,热汤热水地吃些,早歇着,明儿一早再回程吧!” 长贵谢了,跟着翠羽退下。 江夏重新拿起盒子里的发簪来,细细地欣赏一回,摩挲一回。 簪子送来的,江夏从没退回去过,这银子也是,江夏并没有想着给徐襄退回去。先放着吧! 第二日,长贵一早就走了,带走了的还有江夏给徐襄做的坎肩儿——就是那个新来的王氏给做的,针脚细密,裁剪得体,着实不错。这是给徐襄贴身穿着的。 徐昂属于肺寒哮喘,最受不得凉,出门有大氅毛皮斗篷,进了屋子,除去这些,难免就有些不够保暖,穿个坎肩在里头,正好能够护住前胸后背。 当初徐襄所说,做皮靴的店铺,江夏也寻到了,定制了两双皮靴,一双鹿皮轻靴,另一双则是羊皮雪地靴,用的都是整张的好皮子,真正的皮毛一体那种,脚底下也垫了柔软的皮毛……江夏自己做了一双,穿着出门,脚下一点儿不会冷的。 打发走了长贵,江夏又起身往景府去,回来时,自然地又多了一个小鱼儿。 随后,江夏要了纸笔,将昨儿在留仙居做的几个做菜方子写了下来,折叠一下,打发了彤翎坐车给留仙居送了去。 中午,小鱼儿自然又在江夏这边吃了饭,两个人也没什么事儿要做,江夏却不给小鱼儿备酒了,只备了鲜榨的梨汁子,又有暖暖的杏仁奶茶把个小鱼儿欢喜的不行,立刻就把不能喝酒的不快丢到一旁去了。 下午未时两刻,郑凤三突然登门。 他带了一块黄玉玉佩,还有几张银票。 江夏觉得好笑,曾经她为了十两银子典当镯子,这两天,银票子却都长了腿,自己跑到她手里来了。银票子自然无法与徐襄给的数量相比,不过是一千两银子。 郑凤三拱手道:“江公子所写做菜方子,皆是极精湛之法,在下知道,二百两银子不多,只是聊表心意吧。……玉佩乃是留仙居贵客之证,据此,可在留仙居吃饭挂单,并可调度两千两银子之下的银钱。” 江夏微微眯了眼,略一思忖,就把玉佩和银票子都收了起来。 郑凤三告辞,江夏与他说了一句:“替我带一句话给白先生:多谢!” 转天,江夏从景府回来,家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等着了。从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她好多时日未见的顾青茗。 双方寒暄两句,进了屋,江夏开门见山道:“不知顾公子登门所为何事?” 顾青茗拱手道:“江姑娘是爽直人,顾二也不扭捏了。顾二厚着脸皮登门,实在是为即将进京赶考的小弟求药来了。” “求药?”江夏下意识问道,“顾家小公子生了病?” 201.第201章 收人买房 待顾青茗说明缘由,江夏才知道,顾青茗的弟弟与徐襄一科,同样要进京赶考的。这不,不知道咋想到了江夏这里,知道她会给徐襄准备常用药物,什么感冒啊、拉肚子啊、发烧头疼、失眠安神啊,准备的很齐全,就想着上门来讨要一些,给他弟弟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给徐襄做药的时候,也确实有剩余的,就搁在那里的。于是,江夏进去很快拿了个匣子来,里边整齐地放着六七个小瓶子。 江夏拿起一只瓶子,指着上边的标签道:“每个瓶子上都贴了标签,什么情况用,用多少,怎么用,都写清楚了。” 将瓶子放在匣子里,江夏往顾青茗那边推了推,道:“这些药只能偶尔应急,还望顾公子叮嘱令弟,身体不舒服最好找郎中诊治。” 顾青茗自然拱手不迭,答应下来,也不多言,就告辞去了。 江夏没把这个事儿当啥大事儿,回头就忙着找掮客钱纹,让他给寻找合适的宅子,准备开设商记糕饼铺的加工厂了。 这些日子,似乎财神爷一下子看中了她,得了两注银子之后,当天下午,商秋生又来了一趟,原来是另有两家酒楼寻上门来,要求下长订大单,一家要的量不如留仙居,但两家加起来,也比留仙居多三成了。 这两个长订大单接下来,糕饼铺子那边的后院当做制作间,就太过逼仄狭小了。于是,江夏动了念头,寻一个宽敞的院子,改造成工厂,到时候,在临清再开糕饼铺子,也不需要糕饼师傅和掌柜的了,就按上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子负责卖就行了。 那六个小厮,都还算伶俐,经过二十几天的锻炼,已经能够独立制作各种糕饼了。由他们自己主持店面还是不行的,但拉回来放到工厂里只负责制作,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 卖货的小子,也得慢慢寻摸起来……或者,跟孙二娘说一声,再给她收拢一些激灵的小子? 唉,虽然买过了一次人,但江夏心里还是纠结的,总记得一句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拐卖’,被她买回来的孩子,虽然基本上能够有个舒适平安的环境,让他们吃饱穿暖,有才华的她还会进一步培养,识字算账之类的,重要教出几个来才行。可,她有时候就会觉得愧疚,若是她不买,那些孩子就不会带离父母身边吧! 平静地想一想,江夏也觉得有些过,但不是必须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去买人的。 转天,她又去景府为徐慧娘行针请脉,徐慧娘的反应越来越明显了,叫她的名字,她的眼珠会在眼皮下动了。 行完针,江夏检查了徐慧娘的身体,长期卧床的病人,特别容易生褥疮。必须有人每天几次替她翻身、按摩、擦洗,促进局部血液循环,从而减少褥疮的发生。 产前她见徐慧娘的时候,她胖的像吹了气的气球,经过几个月的病程缠绵,气球干瘪了,只有松弛的皮肤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肥胖。 让丫头帮着徐慧娘翻了个身,江夏检查她的背面,见臀部和肩部的压迫点,仍旧发红淤血,但并没有溃破,就暗暗松了口气。看得出,徐慧娘身边的几个丫头还是很尽心的。 从徐慧娘房里出来,迎面冯氏将她拦住,曲膝行礼道:“姑娘,婆子有件事要求你。” 江夏奇怪道:“什么事?芷兰有什么事了吗?” 冯氏摇头道:“不是那个妮子,是她兄弟呢。” “自从得了姑娘配的药,那小子眼瞅着好了,过了一个伏天,咳嗦都没犯了。如今,饭量也见长,个子也壮实了……正好太太给了个恩典,玉翠提成姨娘,搬回来住着。她兄弟病怏怏的,也无法进来伺候,就准许自赎,读书、做学徒,都有着自家安排去。” 江夏道:“这倒真是个好事。恭喜冯嬷嬷喜事连连,好事成双。” 冯氏却道:“我那小子身体底子在那里,搬东西扛麻袋的力气活怕是干不了,家里也不妄想,指望他读书怎样……婆子就想着,求一求姑娘,看能不能在你那个院子里替他安排个活计,重活不行,看门、驾车、打扫都能干的。” 江夏揉揉手指,道:“嬷嬷别急,能帮的上忙的,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庆子识字吧?” 冯氏点点头:“他爹识字,这孩子小时体弱,他爹就教了他识过几个字,能写会算谈不上,一般的文书契子,都能看明白的。” 江夏勾勾唇笑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办自赎吧,办完,将庆子送到我那边去。” 冯氏虽然开口相求,却也没想到这么痛快。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不提。 她不知道,她也算是赶到点子上了,江夏这边正想着收拢人手呢,她却主动把儿子送上来……那孩子江夏也见过,身体瘦弱了些,却真的很聪明也很懂事,她心里也欢喜呢。 这一日,小鱼儿照旧跟了她出来。 江夏却留她在家里盘桓,而是与小鱼儿一起换了男装,带了两个做小厮打扮的丫头出了门。 她要来做厂子的宅子,要求不高,可以说就一个要求,那就是周边邻居安稳,院子大,当然,道路要宽敞通达,不然运货的马车出上可就受影响了。 钱纹办事果然老到,去到那里一看,江夏就立时拍板决定买下来了。 看着江夏与原主讨价还价,各种理由条件滔滔不绝,愣是从要价的五百两银子,砍价砍到三百八十两,整整省了两层半去。关键是那卖家还与江夏你好我好的样子,一点儿不着恼,小鱼儿看着就各种羡慕、心动起来。 交了银子,办理契书的事情仍旧交给钱纹去处理,江夏又与钱纹谈妥了过来修整打扫的事情。 这院子方圆有八亩多地,比她如今居住的小院子大四五倍。这么大个院子,原来是一个往来大船商做仓库的,就简单地盖了两排大屋,另外就只有三间门房。 202.第202章 我要分一半 如今天寒地冻的,没法子打墙盖屋子,大工程只能留待来年开春。但是清理清理,将大房子的一排做个隔断,盘几铺炕,给工人们居住,还得间出一间来做厨房。至于茅厕什么的,那个暂时做个简易的用着,也得来年了。 一套铺排下来,离开大院,江夏与小鱼儿上了车,小鱼儿就呼喝着将手拢在熏笼上取暖:“冻死了,冻死了!” 江夏看她抬出来的脚小小的,愣了一愣,歉意道:“是我疏忽了,忘记你是缠了脚的了。” 小鱼儿却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道:“其实,我的足没有缠好,不然还要小……我娘亲去了之后,没有人再盯着我缠足,奶娘心软,被我一哭一闹,就帮我松开了,所以,我现在的脚不算小,走路不妨碍……我哥哥还说,转过年来,天暖了,就教我骑马呢!” 听了她这话,江夏也替她高兴,看看她的手是带着手筒子还拿着手炉不冷,一双脚却只穿了精致的鹿皮小靴子。这种靴子精致是极精致了,可毛都被去掉了,不暖和。 江夏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笑着吩咐车夫,往府前街去一趟。前几日,她陪着小鱼儿四处看皮货的时候,记得曾经在一个皮货店里见过大筐的羊毛。 家里的王氏是会纺线的,她把那些羊毛买回去,让王氏试着纺成毛线……然后啊,就是柔软又暖和的帽子、围脖、毛衣毛裤、毛袜子……哎哟喂,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许多漂亮暖和的毛织品在向她招手啦,嘿嘿…… “喂,你想起什么事儿了?怎么笑的这么……怪渗人的啊!”小鱼儿说着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一副怕怕的小模样。 江夏抬手摸了摸她圆鼓鼓水润润的小脸蛋儿,笑嘻嘻道:“等着,姐姐要给你置办件好东西!” 小鱼儿眼睛亮亮的,眨啊眨地点着头。江夏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心中感叹啊,这个小丫头或许娇蛮些、任性些,但这么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时候,实在是让人爱的不行啊。 小鱼儿揉揉自己的脸,转而关注起江夏买房子的事情来:“你买那么大个空院子作甚?……你要是嫌现在的宅子小,我哥哥在城南贴着运河刚刚置办了一栋宅子,我跟他说一声,我们俩去住怎么样?” 江夏失笑着摇头道:“我就那么两个人,要大房子作甚?我那大院子买下来,不是做住宅的,是准备开糕饼厂子的。” “糕饼厂子?”小鱼儿来了兴趣。她想起之前江夏与那原来的房主还有掮客侃侃而谈时的神采飞扬来…… “你那厂子做糕饼?谁家能吃的掉那么多糕饼啊?”小鱼儿尽管羡慕,却没有头脑发热,忘乎所以,还知道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来。 江夏从匣子里拿出湿帕子,给小鱼儿和自己擦了手,然后,从暖窠子里倒了两杯热热的奶茶,递给小鱼儿一杯,然后笑道:“哪里是给一家人吃啊,我那里开了个糕饼铺子,每日做的糕饼不够卖;又有留仙居、状元楼、云来饭庄一起找上门来订糕饼,每日用的量还挺大,我那小铺子应付不来了,这才出来买院子,开一个专门做糕饼的厂子。到时候,铺子里的糕饼就只供应门面上零散客人,大单客人和各家饭庄所需,就都放在这边的厂子里来。” “哎哟,听起来很有意思呢……我也要参加,我给你银子,你分一半给我……”小鱼儿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要。 江夏愣了愣,略一转圜就算是答应下来:“这事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商,你最好回去问问你哥哥,你哥哥同意了,我就让你参一半。怎么样?” 小鱼儿自然没有意见,点头答应下来。 说着话,马车也到了府前街,江夏与小鱼儿下车,一路奔着皮毛铺子走过去。 小鱼儿讶然道:“我不是说了,让人把京里的皮子送过来,估计这会儿就在路上了,两三日也就到了,你干嘛又急着来买皮子啊!” 江夏并不点破,只拉着她的手往前头:“我不是买皮子,你只管乖乖跟着,不能再乱说话了,要是你敢乱说话,搅了我买东西……我就再也不给你做点心做菜吃了!” “啊哟,好姐姐,我乖乖闭嘴不说话还不成嘛,你可不能不给我做点心做菜,否则我会馋死的……”小鱼儿巴着江夏的胳膊一路说下去。 眼看着走到一家皮货铺子门前了,江夏回头向小鱼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鱼儿只能满脸委屈地嘟着嘴止了声。 转了一圈,江夏没找到她要的羊毛,于是扯住一个小伙计询问。 显然,那个伙计还没忘了她与小鱼儿的可恶,很有些不爱搭理地指指后院:“那东西没人要,都扔到后院的棚子里去了。” 江夏大喜,恨不能一把将那羊毛攥在手中,却生生给她忍下,让小伙计搬了好几块珍珠皮过来。 小鱼儿拉了拉她的手,一脸嫌弃地指着那珍珠皮。这珍珠皮乃是未长成的小羊,毛发卷曲如珍珠故而得名,算不得名贵,但保暖性很好。 江夏之前给越哥儿和囡囡、小妹、刘水生都做了丝绵棉衣裤和大衣,眼瞅着要进腊月了,最冷的天也要到了,今儿碰巧了,她就想着买几块珍珠皮给几个孩子都缝身毛皮大衣穿着。 江夏瞪了小鱼儿一眼,成功让她再次乖巧安静下来。江夏就专心致志地挑皮子,与那伙计砍价钱,一口气买了十几张皮子,伙计很高兴,很有些忘却前嫌的样子,欢欢喜喜找了大包袱替江夏把皮子包裹起来。 这会儿,江夏才提起那些羊毛,那伙计看着江夏,暗暗盘算着,这位身边的那个虽说挺讨人嫌的,但这一回却也没再乱说话,这位客官还一次买了这许多皮货……应该是个大客户。 于是,小伙计告了声罪,飞奔着寻了掌柜的讨了注意,出来跟江夏道:“原本是卖三十文一斤的,刚刚掌柜的说了,你若是能一次要了,就给你按二十文一斤!” “十五文,我就都要了!”江夏立刻还了个价钱。 那小伙计挠挠头,点头应下来。这位可真是够精明的,掌柜的说的就是最低十五文,她居然能够一口喊准了!啧啧,了不得! 203.第203章 徐家老二怎样? 在小鱼儿满眼的不解中,江夏好像得了宝一样,将十二筐羊毛带回了家,为了这些东西,还特意跟店家交涉了一番,让店家给送回家。 那伙计帮忙给送的货,又帮着把十二筐羊毛和十几张珍珠皮卸了车,送进家里去。江夏打发彤翎送了五十个大钱出去,那孩子干活实诚,她也不能白使唤人。 让两个丫头抬了一筐羊毛进屋,又把王氏唤来,“你看这些羊毛,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们纺成线?” 王氏似乎没听见江夏的话,伸手就握住一把羊毛,神情很有些激动。 江夏微微挑着眉,察觉到小鱼儿扯她的袖子,江夏拍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却没有做声。 这些日子看下来,王氏寡言少语,但做活儿很细致,也很周到。看似存在感不强,江夏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是个心思周密的,与做饭的曹氏不同,那曹氏没两天就把自己的身世都说明白了。 曾经在一位富商家里做厨房丫头、厨娘,嫁的男人也是那家的仆从,不过挺有本事的,是随船跑货的。谁成想,水上的财最是难料,她男人随的一趟船队遇上了海风,沉了船,她正好怀着三个月的孩子,也惊悲之下滑了胎。待她养好身子,那主家其他生意又赔了钱,收拾家私回南去了,她们大部分仆人就被就地发卖掉了。也是她那时候身体恢复的不好,几次有人挑厨娘都没挑中她,还幸得孙二娘不苛待,她又有厨艺,身体好些就到灶下帮厨,身子渐渐好起来,终于得了江夏的看中。 王氏却除了说一口北地口音,针线精致外,再无其他信息泄露。今日,她见到羊毛这般激动,江夏心里就大概有了些猜测。 江夏拉着小鱼儿在榻上坐下,又为她斟了茶,安抚住她的情绪,这才耐心等着王氏平复情绪。 好半晌,王氏才抬手摸摸眼角,垂首曲膝向江夏行了一礼道:“姑娘放心,奴婢会纺羊毛。若是姑娘需要,奴婢还会织毯子!” 江夏微微挑了眉梢,见她不再说话,也不再追问,只微笑道:“那就太好了,你需要什么用具家什,只管跟翠羽彤翎说,让她们替你去置办。” “谢姑娘。”王氏答应着,回身搬了那筐羊毛,稳稳地走了出去。 看着王氏搬羊毛的熟练动作,还有她脚下一踢一踢的姿势,江夏突然联想到一幅画面:苍茫的大草原,白色的蒙古包,有牧民女子穿着皮袍,搬起一筐羊毛,满脸灿烂幸福的笑。有了这些羊毛,她们就能用自己灵巧的双手纺成毛线,然后织成毛毯,毛毡,毛衣料,给蒙古包加厚保暖,地上铺的毯子也能换一换了,还有床上的毡子,男人和孩子的毡靴毡帽…… “哎,”小鱼儿碰了碰江夏的胳膊,将她唤回神来。 “你不觉得奇怪么?咱们中原女子可没有会摆弄那些东西的……纺羊毛,织毡子,那可都是漠北女子才会干的活计!”小鱼儿一脸警惕地跟江夏说着。 江夏摇摇头:“我就是想着买个会做针线的人来用,今天买羊毛也是偶然,因为我在一本游记上看过纺羊毛的法子,我就想着回来跟她商议着……可没想到她居然会,还会织毡子。” 小鱼儿一脸郑重:“这个女人,你得查一查来历,万一有个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夏瞅着她,心道果然是那种家族里出来的,不管平日多不靠谱,这政治警觉性却远比常人高的多。 “嗯,我明儿去就问问买她的人牙子,看看能不能知道点儿来历。”江夏隐约也能猜到王氏一些身世,但她并不像小鱼儿这般警惕谨慎,在她看来,都卖到她这里来了,不知兜兜转转多少人家了,哪里还能与塞外有什么瓜葛。 话说到这里,江夏就问:“纺羊毛、织毡子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说的呗!”小鱼儿也看出了江夏的敷衍,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心里盘算着,回去就派人去查这个女人……这样一个女人搁在夏娘身边,太不安全了。 “哦,原来是世子,难怪!”江夏轻声感叹着,低头喝茶。 对于莱王世子宋抱朴,江夏见过次数不多,印象么,不好也不差。这人在她看来,不像小鱼儿说的那般贪玩,也没有纨绔恶少之气,除了身份尊贵、生得不错之外,她得出的印象竟然是‘中庸’二字! 嗯,就是中庸,处事平稳镇定,没有他这个年龄的锐气,也没有多少傲气……就是平平庸庸啦! “怎么,你见过我哥哥啦?”小鱼儿却一下子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地看着江夏。 江夏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点点头道:“见过啊,还见了不止一次。” “嘿嘿,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小鱼儿兴致更高了,半个身子都趴到榻几上来了。 江夏依靠着大迎枕,略略沉吟片刻道:“虽然见过世子几面,但接触并不多,大概觉得世子生的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嗯,不是有句话么‘美风仪,濯濯青柳姿’,就那样!” 小鱼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第一次认识江夏一样,好半天,她才突兀问道:“你觉得徐家老二怎样?”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小鱼儿见她脸色似有不好看,连忙道:“我就是一时兴起问出来了,你不想说就罢了。” 江夏摇摇头,哂然一笑,道:“有啥不想说的。……徐二么,生的是不错,如今也康健了,但我想起来,却总是他病兮兮躺在床上的样子。也有那么一句话可以形容他。” “什么话,快说,快说!”小鱼儿满眼都是八卦心即将满足的炽热,连声催促着。 “唔,是这样——两弯似蹙非蹙拢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噗……哈哈……哈哈……”未等江夏说完,小鱼儿已经笑倒在榻上,揉着肚子哎吆起来! 204.第204章 你等我 小鱼儿笑得根本停不下,白果白薇连忙上来替她揉搓顺气,白果一边笑嗔着江夏道:“姑娘哎,你说什么不好,那么编排徐二爷……这要是笑出个啥好歹的,可怎么处!” 江夏也微微笑着,挥挥手道:“她几时能这般恣意任性的大笑,她笑就让她笑一回。有我在,你们怕什么,想不让她笑了,还不简单。” 小鱼儿笑的喘不上气,更说不出话,只指着江夏一点一点的。 江夏含着笑看着她:“放心,不给你用针!” 小鱼儿得了这个许诺,才算松了口气,又笑了一回,也就自己歇了,只歪在大迎枕上,让白果替她揉着笑疼的肚子。 江夏瞥她两眼,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笑着道:“话是你问的,说了反而笑成这样,啧啧,出息!” 一提这个,小鱼儿就有想起‘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一时又想笑,江夏叹口气摇摇头,伸手过去,在她的肋下点了几下,揉了几把,小鱼儿就觉得一股气顺通了,那股子笑不停的劲儿也不见了。 她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哎,你是怎么弄的,咋这么神啊!” 江夏已经坐好了,瞥她一眼道:“我的医术学来是治病救人的,若是连你这么点儿气机倒逆都没有法子,还谈什么治病救人啊!” 小鱼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唔,你还见过景家大公子,还见过谁,也一并说一说。” 江夏瞥她一眼,叹口气,摊摊手,只垂了眼喝茶,再不理会她。 白果在旁边扯扯小鱼儿:“姑娘哪里好随意品评外男!” “我哥哥不也是外男……哦!”小鱼儿下意识地反驳,随即一想,当着自己的面,也算太造次,更何况,人家夏娘之事赞许了两句,并没有拿自家哥哥取笑。不像徐二……哎哟,不行,不能想! 徐襄从马车上下来,目光看的却不是迎候上来的景谅,反而看向另一侧……从这里绕出去,不多时就能见到夏娘了吧? 景谅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也为之叹息。 好好地一对人,偏偏是这种光景。 在他看来,江氏虽出身低微,但有那一身神来的医技,又温柔贤淑,也算是贤妻良配了。奈何人心不足,岳母大概记恨江氏花堂自戕之罪,竟横生枝叶,想要让徐襄另娶……弄到现在这般,江氏有家回不得,徐襄有妻见不着,唉! 再想及自己的妻子,昏睡了几个月,终于有醒转迹象……也多亏了江氏,****进来行针施药,指导丫头们的护理之法,若不然,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鳏夫一个了吧! 兄弟俩相见,都有些心思不属的,略略寒暄两句,徐襄先去拜见了景家主母王氏,出来后,就去看望了自家大姐徐慧娘。 “大姐……”徐襄刚握住徐慧娘的手,看着徐慧娘瘦骨伶仃的模样,一声姐叫出来,泪水就止不住地涌出来,泣不成声。 景谅也陪着抹了把泪,正要抬手劝说徐襄,却听徐襄突然惊喜地叫道:“姐,你听到我叫你是吧?姐,我是襄哥儿,我来看你了……” 徐慧娘的手指又动了动,眼皮儿似乎也抖的厉害起来。 徐襄指着徐慧娘的眼睛和手给景谅看,景谅立时吩咐:“赶紧,打发人去请江姑娘和王太医过来!” 王太医离得近,来的快一些。 他查看过徐慧娘的情况,又诊了脉,道:“经脉淤阻越来越通畅起来,醒转想必也快了。” 话音刚落,江夏也急急地赶了过来,随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小鱼儿。这位并不是好奇徐慧娘醒不醒,她只是听说徐家二少到了,她想近距离地观察观察,什么叫‘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等进了门,景谅急促间,也没注意到跟在江夏身后跟小丫头没两样的小鱼儿,只迎着江夏进去,“江姑娘,快请,刚刚二弟呼唤之下,内子似有醒转迹象……” 江夏点点头,目光落在站在徐慧娘床侧的徐襄身上,随即就皱了眉头,怎么又瘦了?不是每次写信都有嘱咐他吃好喝休息好么?两眼眼底都有些犯青……这是打量着自己身子好了,抗造了? “夏娘……”徐襄轻轻地唤了一声。 江夏却心中有气,敛了神,略略曲膝算是应答。又对旁边坐着的王太医拱了拱手,就大步来到徐慧娘床侧,诊脉,检查病情。 徐慧娘刚才那种剧烈的反应似乎又过去了,这会儿眼珠儿虽然转,却并不剧烈了,手指也几乎不动了。 江夏略一琢磨,起身对景谅道:“看来,要用她挂心之人前来多呼唤几次,说不定就能将她唤醒……” 说着话,江夏看向王太医,王太医捋着颌下长须道:“唔,这个法子好。比如景大公子,比如几个孩儿……特别是羡哥儿,让人每日抱过来呼唤娘亲……当娘的心里,最挂记的莫过亲生骨肉……” 这话一出,没有人反对,也算毫无障碍地达成了共识。母子天性,这个谁也无法改变。 江夏看完之后,一回头,就见小鱼儿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的帷幔处,正探头探脑两眼冒光地打量着徐襄,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看那样子,若不是场合实在不对,她就要当场大笑了。 摇摇头,瞪了她一眼,江夏对王太医和景谅拱手告辞:“大少奶奶有今日之证,就说明病情又有所好转,是喜事,也是希望,我们只要坚持,大少奶奶指定会醒转过来的。几位,夏娘就先告辞了。” 王太医笑着点点头。景谅拱手一揖致谢。徐襄却默了默,眼看着江夏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他急忙跟上几步,追了出来:“夏娘……” 江夏叹口气,瞪了徐襄一眼,很无奈地伸手接过丫头送出来的灰鼠皮斗篷,给徐襄披上:“这才好了几日,就这么不知道爱惜了。” “唔,我就是看着你要走……”徐襄一时呐呐地说不成话。心中无限感慨,无限激动,让他红了眼,哽住了嗓子…… 江夏默了片刻,又替徐襄拉扯了一下斗篷道:“你今晚可还有安排?” 徐襄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看着江夏,用力摇了摇头。 江夏展颜一笑:“去跟景大公子说一声吧!” 徐襄微微一愣,随即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唔,好,好,你等我!” 205.第205章 那时,真好 小鱼儿好想跟着去啊,可是王太医及时跟了出来,将她唤住。 看着王太医一脸的不赞同,小鱼儿垂着头拧着自己的衣襟扭啊扭了好半天,最后,一跺脚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江夏与徐襄并肩而行,一路出了景府,又一路回了江夏的小院。 一进门,江夏就笑着询问:“大冷的天,我这里今儿才得了一条大鱼,做个鱼锅子怎么样?” 徐襄之前病还未好的时候,一直是忌鱼腥的,到了秋天,临近去德州的时候,江夏才尝试着给他添加了鱼丸、鱼羹,再后来,也吃过鱼排、鱼面什么的,徐襄挺喜欢江夏做的鱼。只是,从她离开后,枝儿也做过几次,他吃在嘴里总是觉得有股子腥味儿,尝过两回,也就不让枝儿做了。 这会儿听了有鱼锅子吃,脸上的笑都深了两分,“嗯,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你做的都好吃。” 江夏转开眼,吸了下气,却不妨衣襟下的手被人捉住。 那只手仍旧清瘦,却温暖柔软着,手心里甚至带着微微的汗湿,紧紧地裹住她的小手,就下意识地紧了紧,又紧了紧。江夏竟有些不忍抽开去。 任由他牵着手进了屋,江夏先替他把斗篷除去,又自己除了斗篷,都交给彤翎和翠羽。转身进屋,两个人在临窗的暖炕上坐了。 江夏亲自煮了一壶杏仁白果茶,给徐襄倒了一杯递过去:“你也是刚到吧?赶了一路指定辛苦了,你喝了茶,就在这暖炕上歇一歇,我去厨下给你做鱼锅子。” “夏娘……”徐襄有些紧张地唤出声,手也伸过来,再次拉住江夏的手。 江夏柔顺地走过去,拍拍徐襄的肩头,宽慰道:“放轻松,我就在隔壁的厨房里,你安心睡一觉,一会儿我收拾好了,就回来叫你吃饭。” “唔……”徐襄应着,却不肯松手。 江夏干脆上前一步,将他拢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道:“瞧瞧,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吃饭?” 徐襄下意识地想要安慰江夏:“好好吃的……只是,她们做的饭菜不如你做的好吃。” 江夏莫名地鼻子一酸,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将眼中的湿润掩下去的同时,就察觉到衣襟处一股湿热之气缓缓洇开去…… 她一时无言,好一会儿,察觉到徐襄平静下来,这才哄着他喝了那杯温掉的杏仁茶,又拉了一床薄被过来,替他盖上。 “安心睡一觉哈,我一会儿就回来。” 徐襄躺在温暖舒适的炕上,恍惚间,又回到了他生病,她照顾的日子。那时候,他一睁眼,她就在身边,就像现在。真好。 看着徐襄闭上眼睛,江夏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往厨下收拾鱼,做鱼锅子去了。 徐襄偷偷地睁开眼,目送着江夏离开,然后,嘴角翘翘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努力读书,每日五更起三更睡,昨晚想着就要来临清,就要见到夏娘了,竟连这两更的觉都没睡着,临近五更了,才打了个盹儿,是以,这会儿见到江夏,看着江夏还是那般模样,他似乎一下子安了心,很快就睡着了。 江夏收拾鱼很快,又有曹氏打下手,很快就将一条大鱼分解开来,鱼头被她放进锅底熬汤,鱼身中剔出的鱼骨,同样剁段,放进锅底熬汤。只把鱼肉片成鱼片,这条鱼足有十来斤重,做了鱼片之后,她又做了些鱼丸和鱼面,她记得徐襄不爱吐刺,就爱这种没有鱼刺的做法,每次都能吃两碗的。 想着徐襄眼下的淤青,江夏忍不住一阵揪心,那个傻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她拿了些党参配和茯苓、山药、枸杞,加入锅底料中,这些东西补气益中,调理的,与他的药也没有相克之弊。 转回来,见徐襄睡得熟,江夏也没叫醒他,只伸手握了他的手腕,诊了诊脉,还好,虽略有虚损,也略有些虚劳之症,但并不严重,只要后边调理好了,好好注意休息,这些许虚损补回来也快。 江夏就让人把汤底的火调小,细火微微地熬着,她则将备好的两只金锁片拿出来,细细地斟酌端详一回,又挑了个盒子装起来,里边放上祝福帖子——明天是徐慧娘双生子的百日,她没打算参加宴席,却总要送一份礼物。 这边准备好这些,又将明天要穿的衣裳首饰收拾出来。 她不会去参加宴会,却防备遇上什么人,稍稍收拾一下,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尊重。 这些收拾好了,那边徐襄也正好睡醒,睁开眼,四下里一看,就看见了江夏含笑的脸庞,徐襄的双眼还带着睡意,雾蒙蒙的,却也跟着笑起来,颇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江夏伸手摸摸他的脑门,没有汗,就叫他起身,自己转身去倒了温水,给徐襄洗漱。 趁着徐襄洗漱的功夫,江夏将徐襄用的被子收拾了,铺了席子,安好炕几,丫头们就鱼贯着将锅子和各色食材配料送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自从那日,她在留仙居吃过一次青菜和黄瓜后,也很有些馋虫上脑。回来后,就琢磨着怎么也弄点儿青菜调节调节冬日蔬菜的匮乏。 其他的不好办,豆芽儿却容易,回来就下手,经过两三晚的功夫,又放在炕头暖着,****用温水换水,那绿豆芽儿也有一寸多了,没有现代用各种催长素生产出来的豆芽那般粗壮,却清香浓郁,不是那种催生豆芽能比的。她还用水养了两盘蒜瓣儿,这个是一早养上的,这会儿正好长到两寸多了,江夏也剪了一小把儿,细细地切成末儿装了一碟子。 其实,不说味道,在冬天里能见着这么脆嫩脆嫩的绿色,已经让人心生愉悦,欢喜不已了。 两人坐定,江夏先舀了一小碗浓浓的奶白色的鱼汤递过去:“先喝碗汤暖暖胃。喜欢,就捏一些青蒜末儿进去。” 206.第206章 心较比干多一窍 徐襄笑着应了,自己加了一小撮青蒜末儿,鱼汤的浓郁鲜香里,透出一股子青蒜特有的香气,实在让人胃口大开,垂涎欲滴了。 徐襄很快喝完一碗汤,江夏给他挑了鱼鳃下边的一块肉放进碗里:“这块肉最嫩。” 又夹了鱼眼睛下边的两片白嫩豆瓣儿也给了徐襄,这才自己盛了碗,慢慢吃起来。 一直以来,徐襄吃饭是不说话的,郑氏自小教导他食不言养成的习惯。今日,面对着江夏,他却总想着说点儿什么,脑子里转了几转,遇上旁的事都能镇定应对的他,这会儿却有些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的目光落在锅子里鱼头上,夹了两片鱼唇递过去:“这个好吃!” 江夏诧异地抬眼看过来,然后抿嘴笑着,伸出自己的碗接了:“唔,谢谢!” 这不过是习惯,几十年来养成的,得到旁人的帮助下意识地会道声谢。 徐襄听在耳朵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她跟自己如此生分么?……好像不对,他之前似乎都没帮她做过什么,都是她在给他治病,给他做各种点心美食药膳…… 这么一想着,徐襄难免懊恼、惭愧起来,伸手又夹了块鱼肉递过去:“以后,不用跟我说谢谢。” 江夏微微愕然之后,笑着道:“好。” 垂了眼,江夏将眼中的叹息掩下去,过了今晚,明日他作为双生子的舅舅,大概没工夫再粘着自己了。后天,他应该启程北上,上京赶考去了。 再回来……再回来,她与他已是天涯路人,再没干系了,又有什么可以谢的! 徐襄似乎找到了好玩的东西,这一顿饭就尽力地表现自己的体贴,一次一次给江夏夹菜夹肉,直到江夏不得不抬头抗议:“我吃不下了!” 徐襄这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心里盘算着,等他从京城回来,两个人****如此,相伴相对,他就每顿饭给她夹菜……照顾人体贴人,原来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啊! 在极其温馨又诡异的氛围中,这一顿饭吃到将近二更才结束。 碗筷锅子撤下去,送上茶来,江夏就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赶人。徐襄睡了一觉,又热热地吃了一顿锅子,脸色好了许多,但眼底的青色仍旧在。明天双生子百日,徐襄这个做舅舅的恐怕少不了应酬,后天再一早启程,一路上旅途劳顿,更难休息好了去……所以,这会儿吃饱了,她就想着,怎么劝徐襄回去。虽说之前她还跟他一个被窝里滚过,但这会儿再让徐襄住下,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唉,主要是,不能再给徐襄过多的念想…… 却听徐襄在对面缓缓开了口:“我这一去,最多五月里也就能回程了。” 徐襄说的是四月份殿试,放榜、琼林宴,若是名次靠前,五月里连去处都安排好了。前三甲和名次靠前的最好的自然是进翰林院,名次稍稍落后些的进士,则大都会外放做县令,五月份任命也差不多下来了。再次些的,比如同进士之类,稍晚些……徐襄的意思里,已经把这个可能摈除在外了,可见这个孩子还是很有些傲气和自信的。 一听他开口,江夏就专注起精神听着。 “这一去差不多半年功夫,你一个人在这里,虽说有了小生意,也买了宅子住着,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替你跑腿才行。另外,刚刚我注意了一下,你这宅子里,里外都是女子妇人,这也多有不妥,万一被有心人窥到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体来?偷摸点儿财物还罢了,再生了害人之心,可不是玩的……这样,我这次带了两个人来,都是可靠地,你放心用。一个会些功夫,你出入带着,晚上有他护着,我也放心。另一个则擅于交接往来,生意上极清楚的,也能替你操持着……你那两个糕饼铺子,虽说生意红火,但所用之人都是生手,一日两日还显不出来,时日久了,就不行了。” 江夏愕然地看着徐襄,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那里寻来的人?可是郑家二舅老爷那边的?” 徐襄含笑摇摇头:“这两个人只是我的人,从今后,只是你的人,与旁人并无瓜葛。” “哎呀,你是怎么寻到这么好的人的……”江夏感叹着,她折腾了这许久,连人口买卖都参加了,可买回来的不是小丫头就是小小子,是美玉这会儿也没开始琢磨呢。看看人家徐襄,还病了大半年的,竟然不知不觉地就有了自己的人手了!还人不知鬼不觉地挣了那许多银子…… 啧啧,怪不得身子不健壮呢,心眼子长太多,身子自然弱了! 哎,果然让她蒙着了?那一段话最后可不还有一句: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病如西子就算了,她给他费心巴力地调养了这将近一年,再吃上小半年的药,根儿也差不多去了,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大发作了。 那心较比干多一窍,可不是准准的嘛!生就的七巧玲珑心,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徐襄笑笑,却没有回话,只微笑道:“我叫人进来你见见。今晚就给他们安置个地处住下吧,明儿开始,有什么事情,就交待给他们去做好了。” 江夏很好奇,徐襄收拢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就随意地应了一声。 徐襄笑着看了她一眼,扬声道:“进来吧!” 江夏愕然,那俩人什么时候到了门口了,她都不知道呢! 很快,门帘子被挑起来,两个大汉,一高一矮,一壮硕,一微胖,来到江夏和徐襄面前,恭恭敬敬跪倒行礼。 “小的程琪见过二爷,见过姑娘!” “小的沈琥给二爷姑娘请安!” 程琪是高个健硕的那位,面容冷峻,往那里一站,就如铁塔一般,很有一股子威慑力了。 沈琥则是那个个子矮一些,胖一些的,面团团一张白脸,未语先笑,看着就是一团和气的样子。这样子去交接往来,确实比程琪那样的让人容易接受些。 207.第207章 慧娘醒转 徐襄没用江夏撵人,安排好程琪和沈琥,就自己起身走了。 江夏穿了斗篷,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走远了,这才转回来。 从不失眠的江夏,这一夜却莫名地没了睡意。 碾转到交了四更,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因着没人管,丫头们也不过来催促,就让她一直睡着,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了。 “哎哟,几点了?”江夏一下子跳起来,下意识地问道。 翠羽笑着进来,拿了熏笼上烘的热乎乎的棉衣过来给江夏穿上,一边道:“姑娘不用急,不晚,才刚过辰时。” “呼,还以为晚了!”江夏松了口气,动作却也不敢怠慢了,麻利地穿好衣裳,让彤翎给她绾了个单螺髻,挑了徐襄给雕刻的一支木簪子攒了,又将备好的一朵蜜蜡芙蓉花攒在发髻下,旁边是一朵赤金珊瑚流苏簪,也算是她比较隆重的装扮了。 看她愿意打扮,彤翎在旁边撺掇着:“姑娘做了那好些个胭脂膏子,就那么白搁着也是浪费了,不如姑娘也试一回?” 江夏瞥了她一眼,转回来想一想,自己打开胭脂盒子,挑了一点,在大拇指根匀开,然后均匀地拍在两颊上。 她这张脸本来生的就不赖,最初只是气色不好,太瘦,小脸看着黄黄的不精神。经过这小一年的调补,气色大好起来,真正的白里透红,健康润泽。入了秋之后,她又自制了几种护肤的润肤露、润肤膏,每日用着,保湿营养都做的不错,这脸色皮肤就更是好起来。这会儿再少少地增了一点点红晕,整个人都鲜亮了许多。江夏照着镜子里看看,心下还是美美的。这可是真正的素颜了,没有动过刀子,也没有画过妆的! 衣服是她来到临清后做的,象牙色的丝绵袄子,领口袖口绣了成簇的丁香花儿,外边是一件湖水碧的长褙子,也絮了一层薄丝绵,有几支素兰在衣襟底部斜斜地生出来,延伸到腰际,恰恰好的柔婉素雅,不枝不蔓。 江夏这一身打扮走出来,彤翎和翠羽也都连声赞叹起来。 翠羽还有些惋惜道:“姑娘那一件梅红绣菊花的褙子也好看……” 江夏笑着横了她一眼:“今儿我还是过去给大姑奶奶看诊的,又没打算往前凑,弄那么花哨做什么?” 说着披了斗篷往外就走,又回头叮嘱:“翠羽别忘了把我的衣裳准备好了,我一会回来,还要带着沈琥和程琪去认认门呢!” 翠羽答应着:“姑娘放心吧,奴婢忘不了!” 心里却不免懊恼,大姑奶奶一时好不了,姑娘离不开也就罢了,昨夜那么晚咋还让二少爷走了呢?或者,再不济也跟二少爷说好了,等大姑奶奶醒了,姑娘就进京去寻二少爷才好哇。这么着,在外头住着,总归不是事儿。太太是没发话,万一发了话,有多少张嘴也辩不清吧。 唉……翠羽又叹了口气,还是去把江夏的男装取出来,捡着皱褶的地方,用熨斗熨平整了,挂好,又把搭配男装的靛蓝色斗篷找出来,一起收拾好了。 那边江夏照旧进了徐慧娘的院子,给徐慧娘行针。 景谅在徐慧娘屋子里,迎着江夏进去,就拱手告罪:“思成就不能陪着了……” 江夏笑笑,道:“你尽管自去,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这么生分了。” 景谅拱拱手又道:“过会儿,姑娘行完针,思成打发人过来请姑娘过去入席。” 江夏连忙摆摆手道:“景大公子就不用顾念我了,我与那些人也没有相熟的,怕是也说不上话,就不过去了。” 说着,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交给景谅:“这是我给两个孩子备的一点小礼物,不值什么,别嫌弃寒酸才好。” 景谅连忙拱手道:“这母子三人的命都是姑娘一手护下来的,姑娘给的就是福气,哪里有嫌弃一说。” 江夏也不跟他多絮叨,寒暄一两句,就催着他去前头忙乎去了。 今儿,双生子百日,双生子的母亲躺在这里不能动不能言的,景谅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多忙碌些了。 叹了口气,江夏转身进了里屋,徐慧娘仍旧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江夏拿出针,一一刺穴行下去,一边将伺候的丫头打发到外屋去,然后开始念叨:“你呀要强了那么久,这么着撒了手,就真的甘心?你这么去了,其他人都还罢了,你的羡儿、卓儿、跃儿,很快就会落入后娘之手。到时候,另一个女人就会住着你的房子,睡着你的床,用着你的男人,还打着你的娃……啧啧啧,那次第,怎一个凄惨了得呀……” 这段话,搁现代,大概许多人并不陌生,不过是网络上很常见的一个段子。 但在这会儿,江夏说出来给徐慧娘听见,又有行针的效用刺激着,那淤塞日久的经络竟因着她突然的激动,一下子彻底冲破开来,徐慧娘的眼睛抖啊抖,突然一下子睁开来。 “大姑奶奶,大姑奶奶……” 任谁,治疗一个病人两三个月,还不见明显效果,总也会急躁的,这会儿一见徐慧娘睁开眼,江夏自然惊喜不已,只不过,她没有失去理智,没敢大声呼喝,只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呼唤着。 这样子,在外头的丫头听来,大概跟平日江夏施针时呼唤徐慧娘的情形没有差别,不会疑心什么。 徐慧娘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最开始的动作还很滞涩,渐渐地流畅自然起来。 江夏一看她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就小声道:“大姑奶奶,我是夏娘,徐襄跟前的夏娘。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能听到,就眨眨眼……” “唔……”徐慧娘眼珠一转,落在江夏身上,然后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叫。 这一道声音发出来,徐慧娘脸上现出一股焦急之色来,连着又呜呜地叫了几声。因为病倒日久,体弱无力,感觉是用尽了力气的大喊,却不过只是细若蚊蝇的哼唧。 江夏连忙宽慰她道:“大姑奶奶不要急,你昏睡日久,嗓子干涩失音也是有的,养上一两日也就好了。” 徐慧娘得了她这句话,情绪才平缓了些,闭了闭眼睛,歇了片刻,重新睁开眼,只将目光定在江夏脸上,定定的不转不移。 208.第208章 有保镖的日子 江夏叹了口气,一边将她身上的针起下来,一边道:“你别担心,你的孩子们都很好,羡哥儿很好,卓儿和跃儿也很好,今儿还是卓儿和跃儿的百日呢!” 徐慧娘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略略放了心。江夏的针刚刚放好,正要给她诊脉的,手刚伸过去,就被徐慧娘一把拉住,然后,就听徐慧娘费劲力气挤出一个字来:“襄……” “香?……哦,你是相见二少爷徐襄是吧?好,好,你且安心等着,我出去就去找徐襄过来。”江夏这会儿也是真高兴。徐慧娘醒了,不但醒了,而且头脑清醒,手也有力,还能说出话来了,尽管只是一个字…… 又诊了脉,江夏道:“从大姑奶奶的脉象看,你是真的大好了,脉络的淤阻已经基本去除了,脉络通畅,这病自然就好了。只是你这会儿还急不得,毕竟你病了这小两个月呢,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过来的,要慢慢地调养着才行。” 徐慧娘似乎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示意她听明白了。 江夏又放了些心,徐慧娘的求生意识强,心志也够坚强,没有自怨自艾的……这样的病人,哪怕重病也有一线希望。相对的,医生也愿意接诊这样的病人。怕就怕那种生无可恋不配合治疗的,那种人,让江夏说,给他治疗就是浪费人力物力。 她临穿之前还看过一篇报道,说一个人高位截瘫四年,生无可恋居然雇凶杀己。当时她看见标题的时候,还以为打错字了,打开一看,居然是这么回事,立刻就骂了。那个人还有手可以动,脑子还是清醒的,现代社会,通过网络完全能够活得有价值起来嘛,居然雇凶杀己!太脑残了有木有! 宽慰了徐慧娘,江夏看着她又闭上了眼睛,也就没把徐慧娘醒来的事情告诉丫头们,只让她们好好照应着,就穿了斗篷出门,临出大门,她吩咐跟着的彤翎:“你去找一下二爷,跟她说大姑奶奶醒了,要见他!” “什么?大姑……”彤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追问起来。 被江夏瞪了一眼后,彤翎的话半路卡住,自己捂着嘴,连连点着头,匆匆往景府里去了。徐襄今日是孩子的舅舅,是贵客,自然是在前头的大厅里。彤翎直奔那边去了。 江夏自己回了宅子,一进门就看见程琪和沈琥从门房里迎出来。 一看见江夏一个人从外头回来,程琪立刻道:“姑娘再出门,莫要一个人,万一出事,小的没法子跟二爷交待。” 沈琥说话就婉转多了,他笑着拱手道:“姑娘别着恼,程琪性子直不太会说话,心底却是极好的一个。嘿嘿,程琪的话,小的也是赞成的,姑娘一个人出门毕竟不安全,还是招呼上程琪兄弟妥当。” 江夏也是习惯了从景府来来回回,没习惯叫保镖,不过,这两个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也不会无理反缠,只笑着道:“对不住了,临时有事让跟着的丫头去办事了,这才一个人回来,以后出门必定忘不了叫上程琪。” 那两人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言,程琪更是直接退了一步,给江夏让开路。 江夏笑笑,道:“正好看见你们,跟你们说一声,我进去换身衣裳,咱们就去铺子和刚买的宅子看看去。以后,程琪负责护卫,那边铺子和厂子,少不得就要沈琥你多盯着了。” 两个人一个抱拳一个拱手,同时答应着。 江夏进去换了衣裳,因着是翠羽早就备好了的,换起来也快,不过一刻钟,就换好了衣服,连发髻都重新梳成顶髻,仍旧用一根木簪子攒了,勒了一条灰鼠毛的抹额,抹额上有王氏精绣的花纹,中间攒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蜜蜡珠子,趁着靛青色的底色,煞是好看。 湖蓝色的丝绵长袍,靛青色的漳绒灰鼠皮斗篷,江夏裹了裹,接了翠羽递上来的手筒子和暖炉,准备出门了,彤翎才一路小跑地回来,一看见江夏就道:“已经告诉二爷了,二爷说立时就去的。” 江夏点点头,看了看已经换好小厮衣裳的翠羽,就让彤翎留下看家。她带着翠羽出门去了。 她的院子小,没法子安置马厩车棚,是以,原来出门前,都是提前让人叫好马车候着的。恰恰今日,景府为双生孙子开设百日宴,广邀宾朋,这街道两头就被截住了,非受邀宾客和街上居住的人家,不得闲散马车出入。江夏平日出门最多也就走几步就有马车候着的,这回好了,一直又走回景府大门了,也没看见一辆出租的马车。倒是装饰奢华的私家车辆多得很,一辆接一辆,都是往景府里给两个双生子贺百日的。 看着江夏略有沮丧,沈琥在旁边道:“小的今天一早无事,看过咱们的宅子了,旁边那一户似乎是个税关上的小吏,前些日子被人告了贪墨睡银罪,已经下了牢,这几日,那房子据说也有心出手,换了钱捞人呢,若是姑娘有心,回头小的去踅摸踅摸,说不定就能拿下来,两间宅子并在一处,起居宽敞不说,车马也有处安置,以后添了人口,也不至于太拥挤。” 一听买宅子,江夏立刻就上了心,“是吗?那你就用用心,争取买下来。现在买下来,收拾收拾,年前就能用上了。” 这大概也是每一个现代人都会有的通病。现代,任一个县城的楼房都要三千加,稍微富裕点儿的县城房价都是四千、五千,甚至六千……现代人的平均月薪多少?大概大部分县城人的月薪都在五千以内吧?百十个平方的房子,需要多少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 相比较起来,古代这房子可就太便宜了。她住的这宅子,无论社区和周边环境在临清城都算是最好的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大小二十多间小三十间房子,不过一百二十两银子。 相比起来,简直便宜的像是白捡了有木有哇! 正说着话儿,前头一辆翠围华盖的车子在景家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锦衣煌煌,金冠耀目,身上的玄貂斗篷也是高贵非凡,却是多日未见得小鱼儿的哥哥——宋抱朴。 209.第209章 江贤弟 宋抱朴下车,大门里呼啦啦走过好几个人迎着。景谅作为主人自不必说,顾青茗、赵赫都在。江夏仔细看了看,没看见徐襄,心中猜测,徐襄应该是去徐慧娘那里了。 见到这些人,江夏自觉身份尴尬,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想那位赵赫同学的眼睛尖,她都转了身了,他还是一口叫破。 “哎,江……贤弟!” 江夏想要走,赵赫已经快步追了上来:“江贤弟……哎……喝……” 听到身后交上手的动静,她真是不想回头都不行了。 喊住程琪,江夏展开一抹笑,对着赵赫一拱手道:“赵兄,多日未见,赵兄风采更盛当初啊!” “嘿嘿,贤弟夸奖了……这家伙伸手不错,有两把真刷子。你从哪里寻摸来的?”赵赫笑嘻嘻跟江夏见礼,指着程琪询问着。 江夏笑着道:“赵兄客气了。” 说着,正要告辞离开,赵赫却上前一步,笑道:“江贤弟一定是来恭贺景大公子家两位小哥儿的百日之宴的吧?” 那边顾青茗也跟着过来了,带着一个略带羞涩的青年过来,给江夏介绍;“这位就是我三弟青荇。” 江夏不得不又是一番寒暄,说着话,景谅和宋抱朴也站在那边看过来,景谅笑着道:“江贤弟,咱们进去说话吧!” 这句话一出,江夏就更脱不了身了,被几个人拱卫着,竟不得不重新进了景府……不同的是,这次是她沾了宋抱朴的光,第一次从正门进来,果然是另一种气象。 进来了,江夏就回身示意程琪、沈琥二人,两人就在院子里寻了随从安置的偏厅去了,翠羽坐了小厮打扮,得以跟随江夏进了大花厅。 这边景谅的父亲,景润年景同知也过来匆匆过来见过宋抱朴,随即客气地招呼几句,就退出去了。他那边也有几位故交挚友同僚,借着孙儿百日宴的名头登门,也要照应着。莱王世子能来,是与儿子的私交,不宜宣扬的,他也就不大作扩散了。 这坐席设置仿的是古制,双人一几,作雁翅排列,上位自然是宋抱朴和今日的主人景谅,江夏本想着坐个末尾,待会儿寻个借口离开也容易,谁成想,赵赫和顾青茗让着她,一路上座,她还想推辞,宋抱朴也指着那个座位示意。无法,她只好过去。 赵赫、顾青茗让她落座,就去了右边的首座。江夏这里空着一个座位……她略一转念也就知道,这是给徐襄留出来的位置了。 有了这样一个安排,她的心里略略自在了些,自从刚刚被赵赫叫破,再到进景府,那种身不由己的窘迫感才稍稍好了些。 众人落座,茶水果盘点心流水价送上来。江夏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商记糕饼铺的八珍糕和茯苓糕。 她垂了眼,只安心喝茶,然后听着众人说笑寒暄,你来我往。突然听到宋抱朴低声道:“听闻近日,鱼儿常常去打扰,江贤弟定是不胜其烦吧?” 江夏连忙抬头笑了笑,略略拱手道:“世子客气了,鱼儿与在下一见如故,脾性相投,倒是相处的极为愉快,只是,在下向来行止随意惯了,世子莫要嫌弃在下带坏了鱼儿就好。” “呵呵,怎么会!鱼儿虽说心地纯善,骄纵了些,但并不是糊涂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她还是知道的。”宋抱朴这话看似说的客气,其实人家说了,他妹妹心里有数,你想带坏人家,段数还不够嘞。 既如此,江夏也不多说,笑着拱拱手就想结束这个话题。 宋抱朴却又道:“此次,徐襄进京,江贤弟不一起同行么?” 江夏瞥了旁边坐着正跟赵赫顾青茗说话的景谅一眼,淡淡道:“世子或许不知,江某在此是为着医治景家大少奶奶之疾的,景家大少奶奶病愈之前,在下怕是离不得此处。” 正说着,徐襄从花厅角门里走进来,眼睑似乎还残存着些许红肿,行色匆匆地走进来,一抬头看见江夏,顿时一阵愕然。 景谅率先起身迎着,顾青茗赵赫等人也站起身来,江夏也随着起身,然后看着徐襄跟众人寒暄着,朝她这边走过来。 “见过大姑奶奶了?怎么样?”两人落座,江夏就低声询问道。 “姐姐醒了……已经能简单说话了。”徐襄说着看了看江夏,“刚刚彤翎还说你离开了……” “唔,我原本要带程琪和沈琥去铺子里的,谁知街头被拦,马车进不来了,步行至大门前,恰逢宋世子下车……”说着对徐襄露了个无奈的神色。 这么一说,徐襄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只是……也罢,他此次上京一去至少半年,她一个人在临清,人生地不熟的,又想着做生意,认识几个人也有好处。 有了徐襄在,江夏也安了心,只管随着徐襄的意思,或寒暄,或吃饭饮酒,她在现代也参加了不少酒局,对于这种场合倒也不怎么畏惧,应对从容,又不落了下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有小丫头进来传话,说是那边的夫人太太们,听闻今日在座的有今年的解元公,还有高中前九名的举人,都是青年才俊,叫进去让大家见见。 这话一出,在座众人的目光就有些暧昧之色了。 虽说是太太夫人们想着见识见识解元公的品貌,但稍稍知事点儿的就知道,这是家里有适龄闺秀的夫人太太挑女婿呢! 在这临清地面上,景府的宴席汇聚的绝对是顶级人物,可以说人人来历不凡,非富即贵的。能被她们叫进去相看,无论哪个看中了,都可以称得上一段佳缘。 徐襄却直接起身作揖道:“在下就不去了。” 说着回头看了看江夏,露出一抹安心地微笑来。笑的不知情的江夏还有些发愣。 那边小丫头苦着脸,不知如何回去回话。景谅向宋抱朴告声罪,笑着道:“既然请你,你哪里好不去,走,我陪着你,青茗陪着你三弟,咱们一起过去走一趟。” 210.第210章 算她没说 徐襄回头看了看江夏,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江夏含笑点头。 经过这会儿功夫,她大概也猜到点儿什么了,是以,这会儿她不但不反对,还希望徐襄去……能见个面,又有些印象,总比郑氏给挑的盲婚哑嫁强得多吧! 徐襄随着景谅缓缓出去,江夏手中捏着一盅子梨花白,一口干了。 垂眼,将眼底的某些莫名掩去。 那边有个小厮快步走进来,凑到宋抱朴耳边低语了几声。宋抱朴点点头,将其打发了,转脸就对江夏道:“若是江贤弟不喜在此拘束,也可以回去……鱼儿已经去你处寻你了。” 江夏早就坐的不耐了,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拱手向众人告罪,辞了出来,招呼上程琪、沈琥,一路出了景府。 鱼儿去了自家,江夏也无法出门了,就让翠羽带着两个人去看看铺子和新买的宅子。她自己则回屋招呼鱼儿去了。 一进屋,她正要脱斗篷呢,却见鱼儿裹得严严实实地冲出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喂,你个疯丫头,这是拉我去哪里?”江夏被鱼儿拉的趔趔趄趄出了屋门,把住院中的一棵石榴树就不走了。 鱼儿着急地瞪着她:“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家徐二少爷都快被人抢了去做东床快婿了,你还在这里毫无所觉……” 江夏怔了怔,撑出一脸的笑来:“你弄错了吧?刚刚徐襄还在前厅喝酒呢!只是刚刚被人叫进去,说要见识见识解元公风采……” 鱼儿伸出指头来点着她的头道:“你是真的傻还是装糊涂卖傻?那些人什么没见过,还非得叫徐襄进去见解元公?她们看女婿呐!你知道今日客人来的有谁不?你知道,看中徐二的是哪个不?” 江夏真的没在乎这些,是以根本一无所知。面对小鱼儿的一连串质问,她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鱼儿恨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又无奈地叹口气道:“你说你,跟人谈生意时的精明劲儿都去哪里了……唉,今儿来的有德州知府的夫人牛氏,带了她的庶出女儿裴娇娇。这位知府夫人自己无所出,就给裴知府纳了两个妾,育下一子一女,都在她膝下养大。如今这裴娇娇年方十六,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些日子,你们家徐二高中解元,自然去拜会过裴知府,被裴知府看中,这一次,牛氏就是奉了命带着庶女过来相看的。” 江夏下意识地喃喃道:“她们还叫了顾家的三公子顾青荇一起……” “唉,让我怎么说你,你这脑子就不会拐弯儿的?顾家老三那就是障眼法,不过是糊众人的眼罢了。再说,那顾家家事可比徐家好得多,顾家老三人品年龄也俱佳,裴知府或者牛氏有心二中选一也不一定。”小鱼儿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江夏,继续替她分说。 江夏默然片刻,抬眼,脸色已经是一片平静,她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那么,你拉着我过去,又去作甚?” “管她什么裴娇娇,牛娇娇,先打烂她的头……”小鱼儿很野蛮地比划了个扇耳光的动作,一脸的咬牙切齿,让一张小包子脸都皱缩成一团。偏偏这张脸生的太可爱,这一番做作并没有恐惧狰狞之色,反而带出些娇蛮霸道的可爱来。 江夏失笑着摇摇头,叹息道:“打烂头之后呢?牛氏罢手,不还有刘氏、赵氏……许多氏在那等着了,我还能一个个都打烂了头去?”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徐家老二就这么被人挑了去吧?”小鱼儿略略有些迟疑道。 江夏笑着拉了她的手,往屋里走,一边道:“这件事不是你相像那样,你且听我跟你说……” “你要离开徐家?自请下堂?和离?还是义绝?”小鱼儿不等江夏说完就震惊地打断了她,连声质问起来,“不行,这些哪一种也不是好的,别的不说,你以后的日子就难过……” 看着小鱼儿真心为她焦急,江夏也觉得心里感动。这个天家娇女,说实话,她与她交往在一起最初还是抱了些功利心的,后来越接触越觉得心性相投,这会儿,则是真正感动了。 她拍拍小鱼儿的手,笑着宽慰道:“其实,我只是徐家花钱买回来的冲喜丫头罢了,花堂未拜,洞房未成,远称不上夫妻,故而,我如今与徐家的牵绊,不过是一张卖身契书罢了。你也看出来的,徐家太太可能记恨当初我当时悲恸至极,花堂自伤一事,如今徐襄病好了,也就不用我冲什么喜了……我既有心离开,他徐家娶谁,或被谁家招为东床,又关我何事?” “可徐二……”小鱼儿还想说什么。 江夏却笑着将她打断,目光转开,抬头望向湛蓝清澈的天空,幽幽道:“徐二若能有心,我等他一生又何妨?!” 这句话后,还有另一层意思,他若无心我便休! 江夏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子微微仰着,宛如仙鹤独舞,天鹅临照,明明那般优美动人,偏偏令人神伤心碎! 小鱼儿就这么看着江夏,突然觉得,她也是个温婉娇柔的小女子啊,不爱哭,不爱撒娇……却分外让人心疼! “哈哈,理会那些怎地?咱们还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吧!”江夏说着,揽住小鱼儿的肩头,回头吩咐一声,有人跑出去定马车,不消片刻功夫,小鱼儿也被她哄起劲儿来,也摩拳擦掌道:“走,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江夏与小鱼儿相携出门,去寻那可以畅饮之处去了。 这一次,她们没有去留仙居,而是去了一所河上船家。 这些船家夏季是载客往来河上的客船,冬季河水冰封,船工生活无着,不知谁想了这么个注意,把许多家的船拢在一处,接待有那文人骚客,到这船上来赏冰封河面的景致,特别是下了雪之后,河面两岸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苍茫一片,凭舟远眺,别有一番意趣。 211.第211章 冰河雪景 从早上就飘起了雪花,不大,零零散散似有若无的,市区街面上被车轧人踏的没能留住,立时就化了,这野地里罕无人迹的,却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 小鱼儿下了车,站在船头,已经欢喜雀跃地忘记了之前的郁卒之气,大声笑着,掬一捧雪撒过去,雪沫飞扬成雾,将站在河边负手而立的江夏整个笼罩住。 片刻,雪雾散去,江夏转身飞扑过来,抓起一团雪,攥一攥,兜头朝着小鱼儿砸过去! 白果白薇两个丫头跑上来护着小鱼儿,彤翎翠羽也上来帮着江夏,大小差不多的六个女孩子就在雪地里撒开了欢儿。一时雪球满天飞,笑声、闹生、叫声,响成一片,在冰封的空寂的河面上传出去老远。 小鱼儿的几名护卫远远地站着,片刻,又都一致背转过身去,既避免看见几位玩得忘我后的种种娇态,也能够更好地警戒护卫。 其实,这几个女孩子体力也有限,疯玩疯闹了两盏茶功夫,江夏就率先跳出来叫了停。 “好了,好了,大家伙儿上船,该梳洗梳洗,该清理清理,再闹下去湿了衣裳,生了病就不好玩了。”说着,率先上前,将小鱼儿手中的雪处理掉,别以为她没看见,这丫头还想着偷袭了吧? 又互相把对方身上头上的雪拍掉,一行人这才笑嘻嘻地互相搀扶着上了船。 一个穿着绛红色棉袄的妇人迎上来,隔着老远就招呼:“公子们快上船吧,船舱里生了火盆子烘得暖和和的,热水也烧好了,进去洗一洗……” 江夏拱拱手,笑着问候:“数月未见,周大嫂可好?” “好,好着呢,劳江公子惦念!”周大嫂招呼着一行人进了船舱,江夏临进去之前跟周大嫂嘱咐一声,另开一艘船舱,也给那几个护卫生两个火盆,做几个菜,温壶酒。这大冷天的,别她们在船舱里美酒佳肴,让那些人外头冻着,她看不下去。 周大嫂子眼中一暖,连声答应着去了。 江夏就回头张罗着,给小鱼儿和几个丫头处理身上的湿衣裳,整理一番,大家去了狼狈之态,重新整齐焕发地坐在船舱中,围着火盆,看着窗外的大河苍茫,几个丫头在旁边小声地嘀咕着,说着什么。 江夏煮了一壶杏仁茶,给小鱼儿斟了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点着丫头们自己过来倒,她握了杯子一点点喝着,倚着船舱窗户的靠枕上,淡淡道:“这河水春日开化、初冬冰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会不会有尽头?” 小鱼儿扑哧一声笑了:“河水不遭逢大旱以致干涸断流,又怎么会有尽头?” 江夏默默垂了眼。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大运河、乃至大多数河运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包括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座繁华的城市,也因着运河航道的衰颓、停滞,陷入衰颓和迟滞状态,繁华不再,别说在全国,就是在本省也成了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 暗暗叹息一声,江夏抬手喝了一大口杏仁茶,对小鱼儿笑笑:“她们船上能现场凿冰捕鱼,你要不要看?” “要看,要看!”小鱼儿就是个凑热闹的,但凡有热闹的事,她就没有不想去的。 江夏就起身,跟船尾的周大嫂说一声,很快,就有两个汉子拿着铁钳子、捞网顺着河沿儿往河中心处走去。 小鱼儿的身子几乎探到窗外去,眼巴巴地看着,只说看不清。 江夏拉了她一把,让她老实坐着,一边道:“刚过去要找鱼,还要打窝子,怎么也得小半柱香功夫,待会儿窝子凿开了,咱们在过去看捕鱼不迟。” 喝了两杯茶的功夫,河边上传来噗通噗通打窝子的声音,约摸又过了一会儿,江夏拉着小鱼儿起身,两个人裹好斗篷,下船一路往河面上去。 暮色渐起,河面上的人影已经不太清楚了,影影绰绰的。 正好江夏和小鱼儿一行人打了几只大灯笼来,一下子将河面照亮了。 几个人走到近处,恰看到那个汉子拿着钳子三两下子打开了封冰,又连续清理了周边的冰碴,扩大了一下冰洞,就起身闪在一旁,换上另一个汉子手持捞网上前,把网兜伸进水中搅和了几下子,捞网再拎上来,扑棱棱一阵跳,银光闪闪的,竟然就是一条大鱼! 小鱼儿登时就激动地喊起来:“鱼,鱼,好大的鱼!” 江夏笑起来,拉着这个激动的丫头,就怕她一不小心顺着河面出溜到冰窟窿里去。 不多会儿,那两个人就捞了四条大鱼,两条大一些,足有四五斤重,另两条小一些,一条二斤挂零,最小的一条不太二斤。 一行人满载而归,小鱼儿就笑眯眯地琢磨开了,这鱼怎么吃……琢磨了一回,干脆交给江夏了:“你说怎么吃,你最会吃的。” 江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她怎么在哪里也能落个会吃的名头?这算不算吃货越千年,爱吃永不变?! 让江夏选,她毫不犹豫地选了鱼锅子。简单又好吃,特别能吃到鲜鱼的鲜味儿。 船家都是整治鱼的好手,没多会儿,一艘船上就送了一只鱼锅子上来。大鱼按照江夏的要求劈头片肉送上来,江夏自己一样一样往锅里放。蘸料很简单,一碟子蒜泥,一碟子香油、一碟子麻汁,一碟子花生米碎,一碟子韭菜花儿,一碟子糖蒜。然后根据个人口味调配。 江夏就要了蒜泥香油和韭菜花。简单一调,锅里的鱼头已经煮到火候,她一声招呼,小鱼儿第一筷子伸下去,紧跟着几个丫头也举起筷子吃起来。 吃锅子,人少了没滋味,人多了,吃的热火朝天的,才有气氛。 四条大鱼的鱼锅子,又有船娘周大嫂送上来的红油鸭蛋、凉拌萝卜皮,菜心小虾米等几个凉菜,江夏吃了几块鱼头肉就不吃了,只舀了一碗鱼汤,慢慢地喝着,然后就一直拎着一只酒杯自斟自饮。 小鱼儿看了几次,见她一只神色淡定,只是酒杯不离手,却也还喝的克制,也就不去打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色的平静,从远处渐行渐近,夜色里,已经能够看出,是一辆齐整的马车疾驶而来。 212.第212章 临行 江夏和小鱼儿等人还没反应,另一艘船上的护卫们却已经出了船舱,有两个人跃下船头,迎上了疾驰而来的马车。另外几名则来到小鱼儿几人的船头站成护卫之势。 很快,马车就到了近前,迎上去的两个人看清马车的形制,立刻就恭敬地退开两步,垂首道:“世子爷!” “唔!”宋抱朴答应着下了车,站定之后抖了抖身上的大氅,回头招呼后边下来的一个人道,“都在这里,过去看看吧!” “好。”声音清越平淡,尽管音量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江夏也一下听出来,跟在宋抱朴身后的是徐襄。 他怎么来了?雪夜本来就冷,又是这河沿子上,更是寒风凛冽的,他那身子骨……唉,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小鱼儿一知道是哥哥来了,立刻就要了斗篷穿戴,准备迎上去。她出生在那样的家族,娇惯、纵容,却都无法磨灭,那个家族中对于礼仪的严苛,早已经刻入她们的骨子里去。 江夏握紧手中的酒杯,仍旧默默地望着窗外,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慢慢走近。 一直以来,很平静的心莫名地酸涩起来……寒夜冰河雪野,那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又何必来这里! 中午在景府的酒宴上喝了一点酒打了底子,上了船之后,又一直在喝,虽然喝的是度数极低的梅花酒,但她此时也已经醺然。有那么一股子压在心底的酸涩差一点点就翻江倒海泛滥起来,她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和着一滴泪吞下去,抬起头眨眨眼,眼睛里已经没了泪珠儿和悲伤,有的只是如霞的脸颊和黑湛湛如碎星子一般的眼眸! 江夏起身,翠羽和彤翎已经准备好了斗篷,赶上来给她披好! 船头上,小鱼儿已经脆生生地给宋抱朴招呼:“哥哥!” 然后,小鱼儿一挑船舱的棉门帘子,宋抱朴弯腰走了进来。 江夏正穿好斗篷,见他进来,略略退开一步,拱手见礼:“世子!” 宋抱朴的目光一闪扫过船舱内的情形,最后落在江夏脸上,嘴角微弯翘起一点点角度,道:“私下里不必这般客套,跟着鱼儿一样称呼即可。” 江夏从善如流地笑:“宋大哥!” 宋抱朴点点头,一步迈过去,坐在了小鱼儿之前坐的位置上。小鱼儿跟上去,笑着嗔道:“哥哥,你把大氅脱了呀,这船舱里暖和着呢!” 江夏拱拱手,抬脚出了船舱。徐襄就站在舱外,似乎正要伸手去挑舱门帘,那手还悬在半空,见江夏出来,干脆缩了回去。 江夏一眼就看见,他的斗篷下没有手筒子,更没有手炉,不由就皱了眉。 “怎地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自然而然地,抱怨责备的话就脱口而出。 徐襄原本忐忑的心,听了这句责备后,却忽悠悠落了地,他的脸上瞬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开口叫道:“夏娘……我……” “唉,你这样子,一个人上京可怎么让人放心!”江夏叹息着,伸手接过彤翎递上来的手炉,塞进徐襄的手里让他抱着,又无比自然地切了一下脉,确定没有事情,身上也不冷,只是手有点儿凉,这才罢了手。 徐襄由着她做着这些,心里就安定下来,暖暖的满满的,在这冬日寒夜,却温暖如春。 “明天你不要早起程的?”江夏问着,一边跳下船头,往河面上走去。 徐襄跟在她身后,踩着河面上的积雪,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都让他如聆圣音,美妙动听。 “不用早起,入夜前赶到德州投宿即可。”徐襄一边走一边慢慢回答,“后日到沧州,大后日到通州,再过一日就能到达京城了。” 从三岔镇出来,乘马车进京,不太赶的话就得六天时间……现代开车走高速,最多也就三个小时!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想起顾青茗的弟弟,开口道:“顾家三公子如何走,你们可否同行?” 徐襄微微笑了道:“今天已经与青荇兄商议妥了,明儿一早,我们二人结伴上京。京里的住处也妥当了,宋大哥在广福桥外有一座宅子,隔着贡院只有三五百步,周边商贾繁茂,市面繁华,极为方便的。” 江夏一下子想起,京城里贡院周边最繁盛的有两样生意,一样自然是与读书有关的文房书籍,另一种就是服务业,这其中又主要包括大酒楼小食肆、茶楼茶馆、以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青楼妓馆。 连乾隆那个风流皇帝不也写了‘?二’二字,暗喻‘风月无边’嘛! 一听徐襄住在那里,江夏就暗暗有些牙疼,忍不住有些腹诽起宋抱朴来,怎么就给他们那么一座呢,就那样的地方,只说考试近便了,可周边不是茶楼酒楼就是青楼妓馆的,那还不夜夜笙歌,车马如流啊,怎么安安静静地休息和读书呐!万一……呃,徐襄应该不是那种人。 见江夏只顾往前走,却并回话,徐襄疑惑地赶上两步,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了?可是还有那些不放心的?” 这会儿,江夏也将那些乱七八糟地念头压下去了,顺势站定,抬头望着徐襄。暗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她低声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你经过德州一场考试,也应该更加谨慎小心了……上一次有人恰巧好救了你,这一次可不一定再有人等着就你,世子也不在京里……万事都只能靠着你自己了。” 徐襄默默地点点头,道:“大姐已经醒转,或许不久之后就能恢复起身,倒时候,你就来京里陪我考试,怎样?” 江夏笑笑:“这个还不敢说,大姑奶奶的病情如何,也要一点点治起来,心急不得,也不敢耽误拖延。” 徐襄叹了口气,伸手将江夏圈紧怀里。 江夏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只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他紧紧抱住,不舍放开。 好一会儿,徐襄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宋大哥说了,年后三月三之前他仍旧会进京。届时,若是顺利,还能赶得上送我入场。” 213.第213章 好走不送 会试是二月底,殿试是四月底。 三月三之前进京,说的应该是会试!科考之难主要在会试,到了殿试,基本都能上榜,不过是前三甲、进士和同进士的差别了。而且,到时候,皇帝的印象分就很重了。徐襄这厮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正气凛然,还没有狷介古怪的所谓才子脾气,赢得皇帝好感应该不难! 有了宋抱朴在京城,最起码底气上足一些。 江夏心思转了几转,道:“你出去会文,谈一谈自己的观点解析主张也就罢了,文章之类,临近考试就不要四处传看了。” 听了这话,徐襄微微挑起了眉头来,就听江夏道:“我听人说,有人临场前,转们押题让才情高的学子写文章,然后四下传卖,万一当做考场舞弊案翻出来,可是要受牵连的。” 这是她在现代看电视的情节,当时还为那几个被流放了的学子惋惜,那些人毕竟是无辜的,而且满腹才学,就那么糊里糊涂地前程尽丧,还成了罪人!唉! 徐襄抱着她的手臂倏地收紧,脸也一下子伏在她肩窝里笑起来。 江夏被他笑的心里发慌,有些气恼地拍在他背上:“别笑了,还笑!” 徐襄连连告饶:“不笑了,不笑了……放心吧,我不会上那种圈套的。” 江夏想一想,徐襄去德州时,确实交际不多,大多数时间就在家里看书写文章了……而且,接触徐襄这么长时间,他只是外形上看着文弱,心眼儿却多着呢,哪里还需要她叮嘱这些。好了,她也不白操心了。 转了话题,江夏又说及银票的事情:“我如今有两个糕点铺子,挣的钱足够我花销了。你那银票子带着些路上用不好么?” 徐襄扯了扯自己的大氅裹着她道:“放心,我还有呢!” 这话说完,令人都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江夏伸手拥住徐襄,抱了抱,然后道:“外边冷,咱们回去吧!” 徐襄默默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只安心等我回来……” 江夏没有做声,连无声地点头都没有。她只是紧了紧抱着他的手,低声道:“回吧,冷了!” “嗯,”徐襄这才松开她,却仍旧握着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走回船舱里去。 这边,杯盏碗碟又换了套干净的来,连鱼锅子的汤底和鱼肉鱼头材料也换了新的。宋抱朴正端了一碗鱼汤慢慢喝着。 一见徐襄和江夏进来,小鱼儿的眼睛就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转,最后落在两个人相交的手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来。 江夏只做不见,招呼小鱼儿道:“好冷,赶紧给我们也盛碗鱼汤。” 小鱼儿嘻嘻笑着,果然拿了碗去盛汤。宋抱朴看着两个人自然的你来我往,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随即垂了眼示意徐襄:“这酒温温的不错,喝一杯暖一暖。” “多谢宋大哥。”徐襄致了谢,自己动手盛了两盏梅花酒,先递给宋抱朴一盏,又递给小鱼儿一盏,又盛了两盏才是江夏和自己的。 他们两人本就是吃过饭来的,颠簸一路,有点儿饿了,主要是冷了,这才要了热汤吃喝了些,暖暖身子,就离开船家回程了。 等到了江夏的小院门口,徐襄停下脚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明儿我走得早,你就不用相送了。” 江夏暗暗有些惭愧,她本来也没打算送他。“嗯,那你自己路上保重。” 徐襄应了一声,借着门楼上的灯笼昏黄的灯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容颜锁定在记忆之中,然后,转身,大步而去,再没回头。 江夏看着他的身影绕过转弯,看不见了,这才进了院子。 程琪和沈琥还都等着了。 看到这两人,江夏很是惭愧道:“有鱼儿姑娘的护卫,我就没特意再让人叫程大哥。” “姑娘安然就好。自己出门记得叫上老程就行。”程琪看起来脸色缓和了不少,不像白日那般生人勿近了。 江夏点点头答应着:“二位早点儿歇着吧。” 这一夜,江夏睡得不好,总是莫名其妙就醒了,回想,也没做梦什么的…… 最后一次,天色已经微明了,她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入睡,干脆起身,换了一身干爽的中衣,又穿了棉衣棉裤,扯了床头搭的大毛斗篷,裹紧了,缓缓来到窗前,透过灰白的窗纸,隐约看向那个方向……徐襄应该起了吧,是不是已经上了车,是不是已经启程? 彤翎和翠羽起来,看到的就是自己姑娘站在窗前,默立如石雕泥塑一般。两个丫头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徐襄走了,许多学子们也陆续进京赶考了。这些日子,江夏走在街上,都能不时遇到些路过临清上京赶考的学子,有呼奴唤婢的大家公子,也有背着书篓一人步行进京的贫寒书生。看到这样的人,江夏暗暗致敬外,再做不了什么。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冬月半。 徐慧娘的病情随着一****行针服药,渐渐好转起来。这一日,终于能够在丫头搀扶下下床学着迈步锻炼了,最初她的双腿麻木不灵活,江夏就让丫头们扶着她走动……身体躺了这许久,能起来走动就一定需要重新锻炼运动协调能力了。 从景府出来,她没有回家,沈琥和程琪已经赶了新置办的马车等着了,她直接上了车,前往新买的工厂宅子里去。 那边的大仓库已经整修间隔完成,前几日沈琥一直在操持雇用人手的事宜,前天刚定妥当,经过几天的试制,今天终于要出成品了。如果试制成功,从今日起,商记糕饼铺的生产将不再是制约连锁店发展的原因。 芷兰的小弟赵庆被江夏收拢了,没有让他去糕饼铺子,而是交给沈琥带着,准备以后做个小账房或者小掌柜的去! 车子直接驶进,一直停在车间门口外,江夏一下车,赵庆就从屋里跑出来,虽然还有些偏瘦,脸色却比她初见时好了太多,白皙红润,上前来倒头就拜,完了一骨碌爬起来,笑着迎了众人进门。 沈琥跟在江夏身后,含笑低声道:“是个机灵的,只要这身子骨儿打熬好了,是个好苗子。” 214.第214章 温水里青蛙 参考江夏的意见,这糕饼作坊里的用工,有江夏之前买下来的小子们,也有雇佣来的力工。 力工不分男女,只要力气够大,手脚够麻利就行,负责搬运装卸磨粉之类的活计。制作车间那边则由商秋生亲自把关,带着五个小子干活。铺子里留了袁喜平和长安两人负责售卖。 参观完一遍,江夏把几处卫生死角指了出来,并当场就说明了修整方案。 离开车间,江夏笑着问赵庆:“这活儿干着还成么?” 赵庆咧着嘴,露出右嘴角一颗小虎牙道:“成,好着呢!” 江夏又叮嘱了几个预防感冒注意事项,然后告诉他:“你早晚多起来活动活动,跑跑步,走走路什么的,身体就会强健起来的。” 沈琥在旁边笑着拍了拍程琪的胸膛道:“姑娘这话有理,你小子看看老程这块头,都是练功夫练的。” 江夏失笑着,不忍看赵庆一个懵懂少年被坑上练功之路,之好转移话题,问起购买沿街铺子的事来。 “姑娘放心吧,府前街东头那个铺子已经拿下来了,装饰一番,腊月初八之前就能开张。南码头那边,也可以开个铺子,不过那边的铺面还不成形,要买地盖房,或者买旧房翻盖……”沈琥侃侃而谈,面团团的脸上笑容依旧,却显示出极自然的信心。 江夏喝着茶,含笑点头。对他张罗的这些事情都感到很满意。 她心中暗道,这个人徐襄挖来不是做掌柜的,是准备做管家的吧?如今,生意上有沈琥帮衬着,出入居所则由程琪看护,江夏是越来越体察到徐襄考虑之周到之关键,就两个人,却让她的整个生活状态都为之一变。 当然,她也想过,这算不算是徐襄在温水煮青蛙? 但是她也就是一想,随即就撂下了手。不然怎地?用她自己的人手?比如旁边的瘦弱幼小的半大孩子赵庆?比如老实巴交只知干活的商秋生? 唉,温水煮青蛙,青蛙不一定不知,却因为贪恋这份温暖,而不肯离开。 “……庆哥不错,跟着我跑前跑后,勤快不说,脑子也够使,姑娘,老沈让他搬到我那边去,早晚出入也方便。”沈琥说到最后,话题一转,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古代,徒弟想要学会师傅的手艺,貌似是有先伺候师傅的规矩,比儿子伺候的还要殷勤、尽心才行。什么铺被子洗衣服,什么洗脚梳头,什么什么的,好像住一起确实方便些。不过,江夏听得多,其中不乏猥亵性情男童的事件,一听沈琥这要求,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这个。 江夏抬头看向沈琥,见他仍旧面团团一张脸,笑容和善亲近,对着她的时候,还能看出一点点小谄媚来……唔,这人的表情管理的太好,就跟一张假脸似的,想从他脸上看透他的内心,太难。 转眼再看庆哥,就见赵庆带着些孩子被表扬后的骄傲、羞涩、拘谨,也没看出什么害怕啊、恐惧之类的表情来。于是,江夏暗道自己想太多,笑着问道:“庆哥儿,你可愿意?此事你可问过你父母?” 赵庆躬身回道:“小的跟父母说过,家父母让小的听姑娘安排。” 既如此,她也不用胡想八想了。江夏笑着道:“那我也赞成。” 赵庆大喜,小脸胀红着跪倒在地,给沈琥连磕了三个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沈琥微笑着受了赵庆的礼,待赵庆磕完头,从袖子口里摸出一把极精致的银算盘递给赵庆,“你如今算账已算能用,师傅给你这把银算盘,等你练到炉火纯青,师傅希望把身上这把金算盘也传给你。” 江夏瞥了一眼沈琥腰带上用金链子挂着的荷包,那里边是一把赤金算盘,只有半个巴掌心大小,她多次看见沈琥拿出来用,比大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算盘珠子,沈琥那又胖又短的手指头,却能够拨弄如飞,还不出半点儿差错……其他不说,就这一点,也足够让人啧啧称奇了。 他给赵庆的这把银算盘,大小规制都与他那把金算盘相仿,也很精致,连银链子都是齐全的。看得出,他对赵庆这个徒弟的喜爱和用心。 赵庆给沈琥行完礼,又给江夏磕了个头:“多谢姑娘!” 江夏笑着用手中的折扇敲了小子的头一下,道:“出门就是公子!” “嘿嘿,多谢公子!”赵庆从善如流,摸摸头憨笑着。 江夏也从荷包里摸出两个五钱的银锞子来递过去,笑道:“既然沈师傅看重你,你就要勤勉刻苦,不要辜负了这份看重,也不要辜负了你父母哥哥姐姐对你的期望。” “是,公子所言,庆子都记下了。”赵庆被说得红了眼,端端正正又给江夏磕了头,这才爬起来。 回头,江夏就嘱咐沈琥:“这孩子的咳疾多少还有点儿根儿未去,既然跟了你,你就多留意着些,让他每日别忘了吃药调理。把身子调理好了,才能好好跟着你学本事不是。” 沈琥脸上的笑深了些,拱手道:“公子尽管放心。” 从作坊里出来,江夏又绕路府前街看了看买下来的新铺面,那边已经开始装修了。这边的铺子在府衙东边儿,稍稍偏了那么一点儿,但好处是紧挨着的就是一大片官吏贵人的宅院,旁边紧邻着几家酒楼茶肆都规制不小,也都算比较高档的那种。不说这些都是将来可以发展的潜在客户,就是糕饼铺子挨着酒楼茶肆,本身就是一种互补增效关系,另一边则是几家高档的首饰铺子和绸缎庄子,都是干净又规整的所在。 江夏新买下来的这间铺子,原来是一家南货铺子,是个江浙人,因着家中有变故,兑了铺子归乡,这才出了手。 江夏斟酌了一番,转回来,就给了沈琥一个新任务,争取尽快买到奶牛或者奶羊。 中国历史上,荷兰奶牛的引进是在鸦片战争以后的事儿。据江夏观察这个世界的海洋贸易相对较发达,西红柿都有了,就说明美洲大陆被发现了,那么奶牛也是有可能有的。 呃,她置身的大陆与中国古代的疆域极其吻合……应该也有欧洲、美洲、大洋洲吧? 215.第215章 吃货中的战斗机 咳,不管了,任务她已经交给沈琥了,没有奶牛,还有奶羊,反正给她找到可靠地奶源动物就行。 沈琥听了倒是没有为难,只是沉吟道:“奶牛奶羊还要去塞外草原去寻来才好。冬季塞外大雪封路,往来不畅,奶牛奶羊一事怕是要等到来年开春了。” 江夏也知他说的有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好在,临清商业发达,南北货品物资汇聚,物资丰富品种多样,有几家回回铺子里也能买到奶酪,有一回她还买到了几斤奶皮子,让她欣喜不已。 之所以购买奶牛奶羊,她是想着,新买的铺子地理位置上,可以尝试着推出一些西式糕点了。比如美味的曲奇和蛋糕,那浓郁美妙的香甜滋味,想必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住诱惑。 商记糕饼铺里卖的糕饼,至今为止还是以蒸制为主,品种还是单调了些。 江夏家中的大厨房里最初就是砌了烤炉的。不过一直以来,用的很少,只有前日,她兴致来了,给小鱼儿烤过一次挂炉烤鸭。 小鱼儿那丫头是个真正的吃货。之前江夏一直觉得自己是吃货中的战斗机,见识了小鱼儿的吃功,她才发现,这丫头就是个吃货中的F-35! 真讲究起精致、精巧、用心来,谁能比得了集天下所出供养出来的这家人? 于是,江夏平常所用的那点儿菜谱很快被小鱼儿吃遍了,然后就连撒娇带威胁地逼着她不断地挖掘开发新菜谱……既然想起了西点烘焙,正好有那个几乎长在她家里的超级吃货做试验品,她试着做出来的曲奇、蛋糕,先拿给小鱼儿吃,只要那丫头的吃着可以,相信同样能够得到夫人太太闺阁名媛们的喜爱。 不知道那丫头要不要回去过年,若是不需要,年前可以办好几次聚会,赏梅、赏兰,赏山茶,帮她做做新式西点的推广,皇家郡主推荐的东西呢,还不立时成了抢手货?! 唔,这年代,不回家过年的可能性太小。小鱼儿那丫头要回家过年,想必进了腊月门儿就要动身了,所剩时间不多,她要赶紧了。 回到家,江夏就投身进糕点试验中去了。 小鱼儿异常兴奋和自觉地充当起试验品和参与者,还一直给江夏加油鼓劲儿,让她尽快试制出最美味的点心来,好让新铺子挣大钱! 新买的铺子,小鱼儿终于实现了入股的愿望,在付出三百两银子后,成了这家糕饼铺的二老板。 三岔镇那家糕饼铺子的分成不变,临清府开的所有糕饼铺子,每一家都有商秋生的两分股,也就是百分之二的股份,另外,商秋生如今每个月的月银也有十两,几处加起来,商秋生每个月的收入绝对超过五十两银子,对商家夫妇来说,简直像是一步登了天,虽然没有签下卖身契,但他们心里却早已经认定了江夏这个主子。 这一天,江夏终于试制出了得到她自己认可的曲奇和蛋糕。 曲奇很酥脆,蛋糕软嫩,都是满满的香甜…… 然后,在一片欢喜和香甜中,徐襄的信到了。是顾青茗亲自送过来的。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异香,江姑娘可是又做了什么新式点心么?”顾青茗一身深湖蓝贡缎长直缀,裹着同色漳绒狐狸皮斗篷,那狐皮风毛出的极好,越发衬得容颜俊俏,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笑,不由地就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熏熏然矣! 江夏却只是纯欣赏地略略一扫,只是心里一喜,又来了个高能试验品。于是,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了两分,道:“顾二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见过的东西多,难道也没见识过这种香气?” 江夏一见他露出的惊喜,让顾青茗心头微微一热。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不同,不同于大家闺秀的垂眉敛目,不同于村姑的率直奔放,她是活泼泼坦荡荡的,如阳光,如轻风,做什么都那般洒脱自然,没有半点儿拿捏作态痕迹,真真是笑也笑得真! “唉,怕是要让姑娘见笑了,顾某之前也自以为经多见广,自打认识姑娘后,却每每让顾某遇到惊喜之事,尝到惊喜之味!”顾青茗拊掌感叹,大有懊恼愧疚迭掌顿足之意。 这般作态确实有些熟不拘礼的样子了,江夏笑着招呼他进门。 见到小鱼儿在座,顾青茗并不意外,只整了神色上前拜见了。 小鱼儿似乎对他并不怎么待见,随便地抬抬手,道:“罢了!坐吧!” 顾青茗看向江夏,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然后在下手落了座,接了彤翎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不等江夏想让,小鱼儿已经吩咐了:“你别急着喝茶,尝一尝桌上的点心,这是夏娘刚刚做出来的,也是你的鼻子长,就赶上了。” 顾青茗并不在乎小鱼儿的冷言冷语,笑着拱手应了,捻了一片曲奇放进嘴里,纷纷掉落的渣渣,让他露出一抹狼狈,随即就被他用帕子扫去,吞咽赶紧,喝了口茶压了一下,这才拱手道:“失礼了。” 小鱼儿淡淡道:“让你品尝点心,就说点心,谁在乎你的礼不礼的。” 顾青茗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摸摸鼻子,讪笑一声,道:“这点心在下尝着有些像京里的桃子酥。” 江夏含笑点头。西式的曲奇是有点儿像中式的桃酥。但西式曲奇更细腻,油性少一些,没有桃酥那么腻口。 得了江夏的肯定,顾青茗又笑道:“这点心看似平淡无奇,人口却极酥,几乎是入口即化的,比桃子酥细腻的多。而且,这点心最好的就是甜而不腻,酥而不油。……若说缺点么,在下倒也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完美,就是干口。” 江夏露出一抹不敢置信来,这位才是真正的吃货中的战斗机啊! 曲奇好吃,但吃多了会觉得口干,这是现代人都知道的,顾青茗第一次吃,而且只吃了一块,就能够如此准确地说出曲奇的优缺点……以后,谁再说她是吃货她跟谁急,比起这两位来,她差得远了! 216.第216章 爱妻夏娘(3更) “这款点心制作的初衷就是茶点,配茶的点心。”江夏笑笑,看了小鱼儿一眼,又道,“这款点心除了好吃之外,最大的优点是耐储存,用罐子封闭保存,能够保存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变味儿。” 果然,顾青茗眼睛一亮道:“那就是说,这点心完全能够行销南北咯?” 江夏笑了:“若是顾二公子觉得运输耗费值得,这点心本身完全没问题。” 顾青茗笑了:“只要江姑娘不把点心铺子开遍天下,顾二就觉得值得。” 又试吃过蛋糕之后,顾青茗琢磨道:“这个与发糕有些相像,又有些不同,口感和味道更好了……这个点心是不是也耐存放的?” 江夏笑笑,挥挥手,彤翎将两天前做好的蛋糕端过来一块来。顾青茗捏起来先皱了皱眉头,手感如此干硬真的能好吃? 但当他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竟随即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东西软糯是软糯的味道,干了却又是另一番味道,口感不一样,但都很好吃。 江夏也捏了一块干蛋糕,掰了一块直接丢进眼前的半盏奶茶中,用银匙子搅了几下,江夏举杯向顾青茗一示意,笑道:“这东西还有个好处,就是放进开水中,就能迅速化成一杯蛋奶糊糊,所以,干了,也不怕老人、幼儿吃不下了。” “唔,这样喂孩子就不错!”顾青茗也试了一下,立刻发出这样一个感叹。 话已出口,又略有尴尬地向江夏解释,“在下见过乡村妇人用面糊喂养幼儿,故而由此一说。” 江夏展颜一笑,道:“就知道顾二公子见多识广……这两种点心,其实用来喂孩子其实都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两种点心成本较高,平常百姓怕是买不起,不过,可以换成另一种,那一种口感稍差,但价格却便宜的多,相信家境稍好些的都能买得起。” 江夏说的是饼干,饼干的原料就要便宜的多了,她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刚够温饱,爸妈却还是能够给她们姐弟买那种一条一条的饼干吃,捏着一片往水杯中泡一泡,一半软软的,另一半酥酥的,那种口感味道,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童年味道。 顾青茗眼睛又是一亮,拊掌道:“若如此,挣钱自是不必说的,对众多小儿也是添了一道福气了!” “顾二公子言重了。”江夏笑笑,道,“不过,顾二公子这么一说,咱们这饼倒是有个名字了,就叫福气饼,你们觉得如何?” 小鱼儿听着也连连点头,道:“用模子刻一个福字在上头,好吃,好兆头,指定更多人买。” 江夏失笑,小鱼儿已经完全带入老板模式,一切为了挣钱了。 说了半天点心,江夏才想起询问顾青茗的来意,这位不可能闻着味儿专门来吃点心的吧? 顾青茗倒是没有忘记主题的自觉,随意地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递给江夏:“析文他们已经到了京城,也安置下了,这是送行的家人带回来的信件。” 江夏接过匣子,手指近乎习惯地在匣子上摩挲着,目光却看向顾青茗道:“多谢顾二公子特意跑一趟。” “哈哈,勤快的鸟儿有虫吃,我要不跑这一趟,可不就耽误了如此美味可口的点心了!那才是损失!”顾青茗笑的不以为意,随即,敛了神色,看着江夏道:“姑娘方才所言的福气饼外销一事,可否有在下接手呢?” 江夏略感意外,随即笑道:“顾二公子太心急了,我这里也只是刚刚试着做,还没投产呢……不过,外销一事,怕不是一时可趋的,顾二公子想接手也要有些耐心。” “这个,姑娘尽管放心,在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顾青茗喝了口茶,起身告辞。 江夏示意,翠羽将两只点心匣子送上:“这是两匣子点心,算是答谢公子送信之礼吧!” 顾青茗也不客气,亲手接了,就那么拎在手中,笑着告辞,一路去了。 江夏送了顾青茗回来,转身就看见小鱼儿正偷偷摸摸地去摆弄桌子上的匣子。 “唉,你呀!”江夏失笑,“你想看尽管打开看好了,干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这么一说,小鱼儿反而不好意思再看了,也甩手起身,示意丫头拎了自己的两大盒点心,“我也走了,留出空来给你好好看信!” 江夏也不挽留,起身送行。 走到门口,小鱼儿突然张牙舞爪地转回头,点着江夏的鼻子道:“你个没出息的,不就是一封信么,连留都不留我了!” 江夏却笑了,拉住她的手道:“咱们的点心可是做出来了,你不是回去铺排赏兰会的么,这事儿可就托付给你了……办好了,年前咱们就能发一笔小财,过个好年哦!乖,姐看好你哦!” 小鱼儿气哼哼地甩开她的手,登车去了。 江夏目送她的马车走远,转身回来,再看见放在桌上的匣子,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散了。 这,或许是徐襄最后一次通信了吧! 也不是,徐襄下场之前,相信,不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让他知道的。她不想影响他考试,别的人,应该也同样不想! 匣子里同样装了一支木簪,这一次换了玉簪花头的簪子。简单的花瓣翻卷着,竟透出栩栩生动来。木雕的花朵能有这般感觉,已是极难得了。 簪子江夏只看了一眼,就先放在一边,她的目光落在匣子中厚厚的信封上。 信封落了火漆钤印,江夏拆开来,才发现,里边装了不止一封信,看样子有七八封,是不是徐襄离开后每日都写了一封? 心中百味陈杂,酸甜莫名。 江夏的动作很慢,很轻,好一会儿,她才展开第一封信,也是徐襄启程后写的第一封信,听口气是在船上写的,抬头就是——爱妻夏娘! 江夏的手一颤,几乎将信纸丢出去。 好在另一只手扶住了桌面,让她支撑着身体。好一会儿,江夏才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爱妻夏娘,虽未完礼,吾心却已定汝,故如此称之,吾意并不为过,吾心甚喜,汝亦喜之…… 217.第217章 小鱼儿带来的消息(4) 江夏仰起脸,长长地吸一口气,努力地眨着眼睛,却终究没能控制住那缓缓滑下的两行清泪,无声无息,湿了脸颊,湿了脖颈,湿了衣襟…… 第二日,吃过午饭,小鱼儿才过来,一进门就没骨头一样扑在榻上了。 “可累死我了!” 江夏上前,干脆替她拿了只靠枕垫着,让她躺的舒服些。又扯了个毯子给她盖着,怀里也塞了个手炉…… 小鱼儿舒适地拥着手炉,舒适地眯了眼睛叹息:“唉,还是你这里舒坦,就这么躺着都特别惬意。” 夏娘斥她一声,笑着道:“你可别给我拉仇恨,就我这里舒坦,你让白果白薇她们都恨我呐?” 不过是她这里可以随性放肆罢了,江夏可不敢天真地真去相信这丫头的话,她的宅子上下不过几百两银子,莱王世子那边的别院可是花费了数万两银子建制而成。再说了,她从白果白薇几个身上可是见识过的,什么叫皇家享受,那伺候的,才真叫一个细致,一个精准到位。都不用小鱼儿出声,甚至连眼神儿都不用的,人家就伺候到了……啧啧,相比起她手下自以为伶俐的几个丫头来,那几个就是玉玲珑和榆木疙瘩的差距了! 好吧,她用用榆木疙瘩就很好了,真正让她伸手穿衣,张嘴吃饭,她怕是遭不了那罪的! “唉,你都不抚慰抚慰我,为了布置那赏兰会,我可是从昨儿晚上一直忙到现在……”小鱼儿不满地嘟哝,企图为自己表功。 江夏瞥她一眼,斟了杯茶递过去,无限温柔地娇笑道:“郡主受累了,喝杯茶解解乏吧!” 小鱼儿一骨碌爬起来,瞪着江夏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茶盏去,怕怕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别抚慰了,没解乏,给你吓死了。” 江夏失笑,“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不是我不知情。” 小鱼儿很嫌弃地挥挥手,低头一口气喝干了茶:“赏兰会就定在二十九吧。我腊月初六就要启程回去了……” 江夏答应着,就听小鱼儿又道:“我回去过年了,你呢?” “我什么?”江夏疑惑道。 “你……”小鱼儿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问道,“你去哪里过年?你别跟我说就在这里一个人过年,可没有一个人过年的事儿!” 江夏垂了眼,笑笑道:“我哪里是一个人了,我还有小弟的……” 小鱼儿打断她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昨晚我得了消息,徐家太太已经打发了媒人去了趟德州府裴家……并拿回了裴娇娇的八字庚帖。”小鱼儿慢慢地说着,一边睨着江夏的表情。她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意味着什么,但她必须告诉她。这也是她昨晚从哥哥那里得了消息后,今天拖到这会儿才过来的原因。 略略一顿,小鱼儿又道:“平常提亲,都是先打发媒人上门提亲,双方有意才会纳彩,第二礼才是问名,互换庚帖,她们这等行事,怕就是为着谨慎着想……其实,现在做什么还来得及,若是你不想离开,我就去将这件事否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以后,郑氏也必不敢为难于你。” 说到这里,小鱼儿多少也有些心虚。 徐家和裴家的婚事不是大事儿,她出面的话,还真是就一句话的事儿。但想要江夏以后在徐家过得好,却不是外人之力能够办到的。那需要江夏自己经营…… 而且,小鱼儿没有说的是,今儿一早她还得了条消息,徐家太太郑氏在给徐襄议亲的同时,还在让人上报了她陪嫁庄子上的鳏夫名单……其意何在,两相里一结合,似乎并不难猜。 徐家太太这般心地,江夏就是强留在徐家,小鱼儿也不看好她将来的日子,郑氏是婆婆,想磋磨儿媳妇实在有太多的法子能够达成目的了。那时就是她也无能为力了。 江夏垂着眼,半晌笑道:“我年前也会回去一次,把事情了结一下。然后……接了小弟回来过年。” 说到这里,她似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本心,脸上的笑也重新舒展平静下来。她看着小鱼儿的眼睛,诚挚地道:“谢谢。我知道,一句谢代表不了什么,你在乎的也不是这个,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你!” 说着说着,她的睫毛上已经挂了几滴泪水,晶莹欲滴,却终究没有滴下来,就被她拿帕子拭了去。 她的笑容似乎更加清晰、明媚起来。 小鱼儿盯着她看,一瞬不瞬,看她泪盈于睫,看她重展欢笑……就知道她的心意已定,也暗暗松了口气,徐家,不回也好。 坐起身,她握着江夏的手道:“既如此,也不用等到腊月了。趁这几日有功夫,我跟你走一趟……呵呵,主要是去见一见你说的小弟!话说,我还没有弟弟呢!” 江夏愕然失笑,莱王嫡出的子女只有宋抱朴和小鱼儿两个,庶出的子女不要太多好不?据说现在已经有二十几个,姬妾肚子里揣着的还不知道多少……这丫头居然说没有弟弟! 不是没有弟弟,是她心里从没将那些莱王庶出子当成弟弟看待吧? 她反握住小鱼儿的手,声音不高,却足够坚定道:“好!” 小鱼儿的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来,咋咋呼呼地讨赏:“我都这么好了,你是不是先犒劳犒劳我呀?今天晚上,咱们再吃一回涮锅子好不好?” 江夏笑着:“这有何难。肉和干货都是现成的。就是新鲜青菜,我这里确实没有的,只有生发好的半盆豆芽儿。” 小鱼儿笑的越发灿烂起来:“我有,我有!我这就打发人回去取来!哦,还有几筐莲藕和几篓子荸荠,说是南边儿人吃的冬菜,你喜不喜欢?要不要也送点儿过来?” 一听莲藕,江夏立刻笑起来:“要,自然要!” 小鱼儿笑起来,转身吩咐旁边伺候的紫苑:“你出去吩咐一声,让人回府一趟,把昨儿送来的鲜菜都拿过来……哦,再让厨下庖一只鹿子,一半片成薄片,一半做成肉串送过来,就让他们切好就成,腌制调味什么,都不用他们动手……” 江夏失笑着摇头,这丫头是一贯地拉仇恨体质啊,不但自己拉仇恨,连带着还帮她拉仇恨,不遗余力。 218.第218章 请姑娘回去(5更) 很快,莲藕、荸荠,还有鹿肉都拿回来了,还有意外之喜的两篓鲜虾、两篓海鱼、两篓鲜贝、两坛子金华酒。另外,随着这些东西过来的,还有三张嘴,宋抱朴、顾青茗和赵赫。 小鱼儿一见这三个人,就欢喜起来:“哥哥,你怎么来啦?” 江夏见到这三个人,却只能捏着鼻子招呼着。 还好,那三个人也不算太过分,带了食材来,还带了个厨子来。只需要江夏收一下,那厨子就下去将食材料理好送上来了,并不需要她下厨忙乎。 只不过,原本可以与小鱼儿窝在炕上涮锅子的,如今只好挪到前厅里去,尽管放了四五个火盆子,屋里也烘得暖和,但江夏就是觉得不自在,不能躺着,不能歪着,也不能爱喝就喝,不爱喝拉倒……人生不如意,处处有哇! 江夏有心无趣的,另外几个人却都吃的很满意,热火朝天地涮掉了几乎半只鹿的肉,还有各种蔬菜,鱼片、虾肉、虾丸……三个男人喝了一坛杏花春,直到将近三更,这才告辞散去。 江夏不用收拾屋子,转身回了房间,将自己扔进了热乎乎的浴桶里泡了个澡,就上床睡下了。 一夜无梦,江夏再睁开眼睛,屋子里仍旧是暗的,只有窗纸透进来些微的灰白色淡光。 她只觉得自己跟没有睡一样,没有睡醒的轻松慵懒,也没有失眠的头疼沉重…… 恍惚着起床,江夏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回身去想,想到头都隐隐的疼了,也没想起什么来,只好作罢。 来到窗前,伸手去推窗,推了一下子竟然推不动,再看窗户上的痕迹,原来是下雪了。 一夜好大雪,江夏站在屋檐下,看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冰雪王国,美不胜收。 看着这一切,江夏却想起了昨天小鱼儿送来的的消息,郑氏去裴家提亲这么私密的事情,她还没接到消息呢,小鱼儿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小鱼儿纯洁怎么样,是她应该没有这个势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江夏能想到的,就是莱王世子宋抱朴,这个人消息能这么快,才合情合理。只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替裴家出力,让她自己让路? 替徐襄照应自己?……不对,替徐襄照应她的话,他不应该允许小鱼儿陪着她去徐家脱离关系吧? 之前是想不起来,这会儿想起来了,却不得其解,江夏表示很无奈,她的大脑构造真的没办法与那些人相比。 算了,反正这事,小鱼儿是真心帮着她的,没有算计利用之心,她也就接受小鱼儿这次帮助好了,脱离徐家,给自己一个天空吧! 收拾利落,吃过早饭,江夏照旧往景府里来。 徐慧娘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了,身体的淤阻沉珂好了十之五六,剩下的,就不是药石之力可达的了,需要长时间慢慢调养恢复了。 江夏收拾了针囊,看着徐慧娘在润珠和雪珊搀扶下下床走动,就笑着称赞道:“大姑奶奶这脚下是一天不一天利落了,相信再恢复上些日子,过年时,大姑奶奶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徐慧娘转回身来,看着江夏笑道:“还不都是亏了你……要不是有你,我这会子估计都化成白骨了。” 江夏失笑:“过去的就别提了,你这会儿身体大好,卓儿、跃儿又那么壮实可爱,再好没有了。” 又说了三两句,江夏就开口道:“明儿,我要回去一趟,就不过来了。” 徐慧娘诧异道:“可是母亲有什么事?” 江夏笑着摇头:“太太好着呢……是我自己有点儿事,回去一趟。” “哦,那行,我正要给母亲写封信,让她老人家不要牵挂,你正好帮我带回去。”徐慧娘笑着答应了,一边让丫头们备了笔墨纸砚,她提笔给郑氏写信。 徐慧娘的手指还是有些不太灵活,握笔也不够有力,写出来的字不是太好看,笔画颤抖,甚至歪斜,但这样的字却是她亲笔所写,是任何其他人代替不了的。她差一点儿,与亲人们天人相隔了,如今这般,对她来说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字丑丢人,反而写的兴致勃勃。 江夏在一旁看着,也替徐慧娘欢喜。 只是郑氏,徐慧娘这么重的病,她都没来看一眼……她很怀疑,郑氏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么? 江夏并不知道,她刚走,郑氏打发来探望徐慧娘的人就到了景府。 回到自己家里,她也没多想什么,只备了几样礼物,准备送给越哥儿的老师,还有邻里朋友,比如赵一鸣和刘掌柜。又让沈琥亲自跑一趟,去作坊那边问问商秋生,他有没有东西口信捎回去的。 稍作筹备,她大部分时间则继续琢磨饼干和蛋糕的包装问题。 饼干她决定用两种包装,一种是锡桶,绘了图配了字,并漆上商记糕饼的字样、徽标。以后,这种饼干桶,还能做那种图案套装,什么戏曲人物、历史故事人物、神话传说人物等……不过这是后话。 蛋糕她则准备做硬纸包,这东西不宜存放,还是做硬纸包好一些,还能降低成本,增加利润。 可惜她画个显微组织结构图还中,设计纹样图案,这绘画水平就太不够使了。在家时,有徐襄…… ……之后,她得另想办法了。或者,让人寻一名画师来吧。 正琢磨着,大门上传来了敲门声,沈琥一早带着赵庆去作坊了,程琪刚刚被她打发出去,前院连个人都没有,当值的小丫头连翘就忙披了件袄子往前头跑,去应门。 片刻之后,突然传来连翘一声惊呼:“你们是干啥的……啊……呜呜……” 江夏手中的笔一抖落在纸上,回身就去抓屋门口放的蜡杆儿。 大门口,连翘已经被人放倒在地,手脚被缚,连嘴里也塞了块破布。 五六个面色凶悍的汉子气势汹汹的,一路破门直闯了进来。其中四个手里拎着乌黑结实的棍子,还有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串麻绳走在后头,慢悠悠进来,不是旁人,正是马婆子的男人,被打发了进京又回来了的许平。 这位进京是替徐襄看房子的,因为莱王世子,徐襄有了更好的着落处,这位自然也就被打发了回来,却正好接了这个差事! 看见江夏,许平冷哼一声,笑道:“夏姑娘,你在外头也逍遥了这些日子了,也该逍遥自在够了。太太吩咐小的来请姑娘回去呢!” 219.第219章 小娘们儿真打(6更) 看到这么些人,江夏的心往下沉了沉。郑氏为了捉一个她柔弱女子,居然打发了数条大汉过来!是看得起她呢?还是,恨她如此入骨? 她手中的蜡杆儿拄在地上,脸上还扯着一抹笑,一副气定神闲模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平管家,往日夏某多承平管家和马嬷嬷照应,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呢,今儿平管家既然上门,不如就由我做东,请诸位去留仙居吃顿好的,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如何?” 这么说着,江夏状似放松地提起桌上赤铜熏炉的盖子…… 对面几个握着棍子的汉子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夏诧异一下,随即笑道:“几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就是手冷,暖暖手,你们怕什么呢……” 说着话,江夏笑眯眯地捏了几颗枣核炭丢进熏炉,又随手将熏炉盖子盖上。 许平刚刚也吓了一跳,这会儿满脸尴尬,脸色那层假笑也维持不住了,只冷声道:“夏姑娘是聪明人,最好乖乖地跟我们走,也省的受皮肉之苦!” 江夏右手拄着蜡杆儿,左手则状似无意地摩挲着熏炉的盖子,发出轻轻地啪嗒啪嗒声响,又是啪地一声…… 江夏笑道:“哎哟,平管家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好歹也是你们二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你是不是徐府的大管家都是徐府的奴才,怎么着,平管家这是不认我这个主子了么?还是说,你们二爷写下了休书把我休了?” “呸,你个买回来冲喜的丫头罢了,还好意思自称主子!再说了,你自己花堂上撞了桌子,堂都没拜,居然大言不惭地以二少奶奶自居!哈哈,不过是与我一样通买卖的奴儿罢了,还主子?哈哈……” 江夏脸色一变,手中蜡杆一挑,指着许平怒喝道:“是不是主子,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奴才评判的?” 话音未落,江夏突然转身,双手捧起那个熏炉,用力朝着几个人砸了出去。许平和那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那熏炉是赤铜的,分量可不轻,那家伙砸在身上…… 熏炉落地,却因为那几个人的躲避,砸了个空,没能打到那些人,只盖子和炉胆分离,发出哗啦一声脆响,然后炭火洒落出来,腾起一股轻薄的烟雾来。 “哈哈,哈哈哈……”许平猖狂大笑。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一击未中,江夏这会儿左手回转,捂住口鼻和半张脸,右手紧紧握着蜡杆儿挡在身前,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终于露出了害怕的模样来。 许平笑够了,戏谑地盯着江夏道:“夏姑娘这是何必,伤了和气,兄弟们受累,你也受罪,有什么好的?” 见江夏整个人都要缩到角落里去了,许平也不着急,只淡淡笑道:“姑娘这是想着拖时辰吧?想着有人来救你么?谁?是姑娘府上那个护卫?还是与姑娘交接甚密的鱼儿姑娘?……” “鱼儿也是你能叫的?”江夏一白,歇斯底里地叫道,声音尖利,似乎在做着垂死挣扎,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眼底只有焦急,却没有太多慌乱。 她的心里在暗暗祈祷,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 “哈哈,好,我是****,我叫不得,可是,夏姑娘不也一样是****?不过是太太花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给二少爷冲喜的罢了,别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都是买回来的,谁比谁贵几两银子,又怎样?难道就不是奴才了?”说着,许平看看旁边几个人,一伙人又是一阵恣意地嘲笑。 江夏又恢复了沉默,只眸子沉沉地盯着那些人。 许平笑了一回,嘲讽挖苦一回,江夏却都不再回应,不由意味索然起来。于是,他也不再逞口头之快,往后一退,挥手吩咐道:“兄弟们准备动手,只别伤了脸……没了这张俏脸,兄弟们的赏钱可就没处找抹去了!” “平管家放心!” “您老放心!” “你请好吧!” 那几个人胡乱地答应着,将手中的棍子往旁边一放,空了手就要上前来抓捕江夏。至于江夏手中一直高举着的腊条杆儿,在他们手中那就是个笑话儿。 就那么柔弱美貌娇滴滴的人儿,你就是给她一把刀,她也得敢用啊?更别说一根棍子了,她拿在手里与捏了根灯草有区别么? 面对这样娇弱的人儿,虽说最终他们不会手下留情,但这会儿没下手前,还是多少有些可惜的……这么美貌的小娘子,非得往那大户人家里钻,你说哥们儿几个,跟了谁不把你疼在心窝窝里,贡养到炕头上去啊?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啊,这副如花似玉的小模样儿,就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他们也就趁这会儿还有机会摸一把,等卖进了那个门里,头几年是没他们哥们儿什么事儿了,不是没机会,是花不起那各价钱啊…… 其中一个甚至用胳膊肘儿拐了拐身旁的,悄声问道:“老二,你说,这模样儿的,梳笼银子就得一百两吧?” “一百两?你以为私窠子里那些货色呢?这位听说能写会算的,那叫才女你懂不?有的是公子哥儿喜欢这个调调儿,一百两,一百两怕你你连裹脚布都捞不着呐……” “啰嗦什么,还不赶紧下手!”许平看不下去了,厉声催促道。 那几个人脸色一紧,终于不敢再调笑,往手心里吐两口唾沫,搓着手往前慢慢地围拢上来。 江夏紧紧盯着几个人的动作,由单手换成了双手紧握着蜡杆,眼睛微微眯着,看那些人走近一步,再近一步…… 她突然挥出手中的蜡杆,啪啪……啪!前两声稍闷,打在了人身上,最后一声落在案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同时震得江夏手心一阵发麻! “啊……” “哎哟……小娘们真打!” 几个人挨了打,下意识地又退了两步,哎吆两声之后,也激起了凶性,再不肯留什么可怜可惜之心,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来…… 220.第220章 摧心蚀骨针(1更) 但眼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儿就在前头了,这几个人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那许平站的最远,看见前头几个人都莫名摔倒,他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江夏的卓绝医术,也想起从哪里听过一句话‘医毒不分家’,他想跑,可刚转回身去,就也是眼前一黑扑在了地上。 恰好,嘴巴磕在门槛上,就觉得一阵钻心挫骨地剧疼之后,他的嘴巴里混着血沫吐出好几颗牙来。 江夏看着几个人一个个扑倒,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总算放下。一口气松下来,小腿肚子一阵哆嗦,差点儿自己个儿也出溜到地上去。 伸手扶住背后的柜子,江夏缓了缓神,仍旧用手抓着那根蜡杆儿,撑着身子,绕开满地横七竖八的人,最后直接从许平身上迈过去,才出了屋! “……哥几个怎么了?不就是个小娘们儿么,咋进出这半天还不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 江夏腿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跑回里屋去,但一回头看见卡在门口的许平,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目光一转,下一刻,她就飞快地躲到了门口一侧。 右手的蜡杆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来,飞快地从腰间的针囊中取出一枚银针来,捏在手中,同时屏住了呼吸! 几乎就在她站好的同时,门帘子从外头掀了起来,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从门帘外探进了头,似乎没见有动静,然后放心地一脚迈了进来。 “大脚皮袄在民狗……”许平突然大叫!很可惜,他的门牙都被磕掉了,说话漏风,根本发不出准确的音来。 却在他大叫的同时,江夏手中的阵已经刺破大汉颈侧的皮肤。那铁塔般的大汉就只听到许平喊的‘大脚皮袄’,心里还纳闷呢,‘大脚皮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脑子一懵,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震起一阵尘土飞扬! 江夏刚才一时疏忽,差点儿自己撞到人家手里去。此时,却再不敢懈怠,她踢了踢倒下的大汉,确定已经昏过去,这才伸手从他的颈侧取了针,顺手将针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这才将门帘挑起一丝儿缝隙,从屋里往外看过去…… 果然,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正把手从一个被绑住的丫头身上缩回来,伸手拎了旁边的一根棍子,警惕地看着屋门口,叫道:“老黑!” 老黑大概就是刚刚被江夏放倒的这个,这个昏的最彻底,自然不会回应他。 “老黑……”那家伙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在……结……”许平又喊了一声,只不过,药力渐大,他拼命喊出来的声音,已经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门外那人连喊两声没得到回应,情知不妙,也顾不上什么兄弟义气啦,竟然扭头一溜烟儿地……跑啦! 江夏躲在门帘后边看的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抓着蜡杆一路走到前院去看了,确定那个人是真的跑掉了,这才将大门闩好,然后将门洞下绑着的连翘解了绑绳,拍拍她宽慰一声,然后吩咐她:“没事儿了。去把她们都解开。” 吩咐一声,也不管连翘一步一抹泪的,江夏径直大步回到自己屋里,回到****的身边。 她先用脚踢了踢许平,刚刚还挣扎着不肯昏过去的,这会儿却已经不省人事了。江夏挑着嘴角笑了笑,手中的针一闪,许平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平管家?”轻轻柔柔地一声呼唤,听在许平耳朵里,却宛如恶鬼索命,迷迷瞪瞪的眼镜瞬间瞪圆了,惊恐万分地看着江夏。 “你……你……要……作啥?”许平说话仍旧漏风,但这会说的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江夏连猜带蒙的,竟差不多能明白了。 “呵呵,你说我能做啥?我前几天才学会了一式蚀骨摧心针法,此针十在人身上,据说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啃你的心噬你的骨头一样……今儿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个人试试针,是不是真的如传说的一样……呵呵,就是小蚂蚁,千万只又怎样,放心吧,不太疼哈……” 说着,江夏手中的银针闪闪,缓缓地缓缓地落下去…… 彤翎和翠羽先后呜咽着奔进来,彤翎上前拉着江夏就问:“姑娘,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伤到了?……” 翠羽则是不声不响,直接围着江夏检查了一遍…… 江夏拍拍这个,拍拍那个,然后先奔到屋里去,将窗户打开,然后,才穿戴严实了,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门。 四个小丫头两个婆子外加西院两个粗使婆子一起被召集过来,都瑟瑟地站在院子里。江夏站在门口,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去,脸色淡淡的几乎没有表情,却格外地让人安心。 她用温和平静的声音说道:“今日之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家中进了几个宵小,打听的咱家人少,想摸进来偷窃点儿财物,却不知道,家中修房子的时候,已经请高手布置了机关,那些宵小都是自投罗网,都已被机关制住,成了瓮中之鳖。所以,大家伙儿也不用害怕了,缓一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一听都被制住了,又听说机关之神奇,众人放松下来,就纷纷议论起来。 江夏也不管她们,只叫着曹氏上前,向她吩咐“今天中午,加个肉菜,给大伙们压压惊!” 曹氏白着脸强撑出一抹笑来,答应着。她身边的王氏倒是脸色平和许多,生的五大三粗的曹氏,反而需要她扶一把,才能往回走。江夏看着王氏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这位来历成迷,总让她有些不放心。只不过,她去孙二娘处也没打探到什么,平白无故的,也不好非难与她。并且,王氏的女红实在是好,搓羊毛纺毛线也做的极好,如今,已经差不多把石榴和腊梅带出来了……说实话,江夏心里也实在有些不舍的。 收回目光,江夏看向翠羽彤翎。翠羽点点头:“已经锁好了。” 221.第221章 夏娘归来复命 那些人昏睡在屋里,江夏让翠羽彤翎锁了房门。她则带着丫头们去了前院大厅。 没用多时,程琪先骑马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问应门的翠羽:“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江夏从大厅里走了出来,笑着问道:“程大哥莫急,家中进了几个宵小,已经不妨事了。” 程琪一下子放松下来,向江夏拱拱手,招呼一声进了二院。他要去查看查看现场。 有了程琪,江夏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回了大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没多久,程琪就转了回来,江夏让几个丫头去倒茶打水,然后她与程琪商议一番,共同决定不报官。 转天一早,小鱼儿打发了六名护卫过来,伴着程琪、沈琥,一起将那些宵小趁着黑夜用马车运出城。江夏和小鱼儿同乘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坠在后边,由小鱼儿的护卫前后护卫着,缓缓出了临清城,一路往三岔镇去了。 临近中午,两个人的马车才到三岔镇。 江夏和小鱼儿都着了男装,一个裹着靛青哆罗呢狐皮斗篷,一个拥着雀金裘,皆是眉目如画,俊美非凡,顺着三岔镇的主街行过去,真真是引来无数烂桃花儿。好多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指指点点,又有那大胆的,眼睛里恍惚带着钩子,想要把这两个一看就是福贵公子的魂儿给勾了去……当然,连人一起勾走最好! 三岔镇毕竟不大,江夏和小鱼儿一路徐行,也没用了多久,两人就到了徐家门前。 江夏抬头看看这熟悉又陌生的门楣,随即垂了眼,将一声轻叹掩了下去。 那边正院里,郑氏正带着几个婆子收拢箱笼,筹措给裴家的纳彩礼。听得小丫头飞奔进来通报:“太太,太太,门上来了辆大马车,赶车的人自称临清宋家!” 郑氏很有些诧异,转眼看向旁边的马婆子,马婆子转了转眼珠子,也茫然地摇摇头:“临清那几户人家咱们都是相熟的,并没有姓宋的人家啊?” 郑氏点点头,回头问那丫头:“那人可说什么了?” 丫头道:“只说是把咱家的人送回来了!” 郑氏脸色一滞,与马婆子对视一下,然后就吩咐:“招呼家里能用的人,都到正院来。” 几个小丫头闻声齐齐跑出去,往各路传信叫人去了。 小丫头刚刚跑出去,已经又有个二门上的婆子直接飞奔进来:“太太,太太,那些人将马车赶进来,撂在二门外就走了。奴婢们看了看,七八个人堆在车上……哎哟娘哎,不知死活,不知死活啊……” 郑氏的腿软了软,几乎坐到地上去,好在被马婆子和平顺家的一边一个搀住,连着叫了几声,郑氏这才慢慢缓过来。婆子们要将她送进屋去呢,郑氏却咬咬牙,抬手道:“看看去!” 婆子丫头们也不敢多言,搀扶簇拥着,一路出了正院,往二门外走去。 车上那些人仍旧堆在一起,不分头脚,也看不清哪个是哪个,就那么堆叠在一起,跟对烂白菜似的,视觉冲击,却远非烂白菜可比的。乍看之下,那么些人软塌塌堆在一起……大概没有人会认为这其中还有活人! 郑氏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晕过去,马氏和胡氏赶紧扶着她转回来。刚走几步,还没进二门呢,门上有人飞奔进来通报:“临清宋家宋予宋公子拜会。” 郑氏生生打了个激灵,回头正想吩咐堵住门莫让人进来呢,那边大门上却已经缓缓走进来两个人。两个眉目如画,俊逸不凡的锦衣公子! 看这两人穿着富贵,年纪都不大,最多也就十四五六岁年纪,郑氏暗暗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着,端正站好,看向走过来的两个人,开口道:“二位小公子冒然登门,不知有何事指教?” 小鱼儿拿扇子遮着嘴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拿扇子指着郑氏道:“难道你没接到还给你的礼物?……唉,那马车都停在那里了,你可不要当面扯谎哦!” 郑氏脸色由白发青,只咬着牙强自镇定着道:“老身自认大半辈子都是宽厚待人,行善持家,不知何时得罪了公子,让公子做出这等恶意栽赃之事,难道公子不怕我告官么?” 小鱼儿再次大笑了一声,转着手中的折扇道:“郑氏,你还真是当着面扯谎啊……那马车上有你的管家许平,我手上则有许平亲笔画押按了手印的口供,许平供述,受你指使,白日闯入民宅,企图杀人害命,夺人钱财。我这会儿人证物证俱全,你说,我会怕你告官么?或者,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走不动了,我发个善心替你去衙门里跑一趟?” 马婆子听到许平就傻了眼,这会儿不等郑氏反应,她丢下郑氏不管,拔脚冲到马车跟前去,爬到车上撕扯着呼喊着,寻找起他的老头子来。 被马婆子这么一甩,郑氏几乎跌出去,好在旁边站的珍珠及时抢上来一步,用身体撑住了歪倒的郑氏,与另一侧的胡氏勉强将郑氏撑住。 好一会儿,郑氏才哆嗦着嘴,一字一顿道:“你,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小鱼儿笑着摇摇头,道:“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还想问问徐家太太,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平白无故打发人冲入民宅,企图杀人害命,抢夺钱财?” “我没有!我徐家书香门第,耕读传家,就连仆妇门人都知书识礼,我作为当家主母,又怎么会做出那等事体?你不要血口喷人……”郑氏越说越激昂,越说底气越状,正说到慷慨处,却在另一个锦衣公子抬头朝她一笑后,瞬间失了声! “你……竟然是你!”郑氏哆嗦着手指,指点着江夏,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夏淡淡道:“太太,是我回来了!太太,似乎很意外我回来?” 江夏略略一顿,笑了笑,继续道:“太太打发夏娘去临清为大姑奶奶诊病救命,经过两个月的****行针施药,夏娘终不辱命,将昏睡两月的大姑奶奶救醒,又经过大半个月的治疗,如今大姑奶奶的病已经大好,能够下地走动了。夏娘今日归来,问心无愧地来向太太复命了。”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222.第222章 允我个自由身(3更) 满场皆静。 满院子人,最少也有三四十人,却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江夏负手而立,微微含着笑看着郑氏,再次开口,缓缓道:“只是,让夏娘意外的是,曾经,温厚慈和的太太,不过月余未见,怎地就变成如此模样?面目狰狞,满口谎言……这还是那个温厚慈和的徐家太太么?” 郑氏牙关紧要,咯咯作响着,扶着胡氏和珍珠的身体也抖成筛糠。眼睛死死瞪着江夏,几乎把眼珠子瞪出去,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胡言乱语!” 江夏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再次开口:“太太,我当初给二少爷治病时,曾经跟你要了个条件,我治好二少爷的病,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去临清给大姑奶奶治病,又曾经与太太要了个条件,我治好大姑奶奶的病,请太太再答应我一件事。不知太太可还记得?” 毕竟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答应的事做不到,言而无信,太损威信,郑氏也不得不道:“是记得,可也不能失了分寸,没了规矩。” 江夏微微一笑,“太太记得就好。我江夏娘治好徐二少爷和大姑奶奶的病并无他求,唯只要太太还我身契,允我个自由身。” 郑氏脸色彻底黑下来,看着江氏的锦衣裘皮,更觉得刺眼又刺心。 早就有消息说这贱人从景家搬到外边居住,又与多名外男来往勾连不清,今儿传了消息来说她与顾家公子相会,明儿又传来消息说,她与赵姓外男勾连,还有谁?竟然还有消息说她与莱王世子牵连不清的…… 说实话,当初听到这些消息时,她是嗤之以鼻的。江氏性子野,爱出去游逛她是知道的,在三岔镇她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更何况离了她的眼,一个人去了临清府,还不更是无人约束,四处游逛去? 只是说她与外男勾连不清,她还是不信的。毕竟,当初在三岔镇她也曾让人跟着过,江氏除了爱游玩逛荡,对男女之事似乎并未开窍,就是与襄儿日夜相向数月,也没有任何不轨举动,更何况那些外男?论人品论样貌论才情,有几个男子能够及得上自家儿子的? 只是,如今看她这般模样,那些流言蜚语竟都是真的了?做出那等败坏家门的污烂事体,居然还有脸趾高气扬回来跟她叫板,还自请求去?真真是没脸没皮,真真是不知廉耻! 这是打她的脸,这也是打徐家的脸呐! 只是,为了襄儿的婚事,为了襄儿的前程,这口气,她忍了! 心里暗暗咒骂半晌,郑氏终于咬牙,挤出一丝冷笑道:“你竟自请求去?还正正好合了我的意!” 说着,终究是心里不敢,指点着江夏道:“就你这样的,穿成这般模样,四处游逛……” 小鱼儿往前一步,微微仰着头,笑眯眯道:“这样如何?” 郑氏说顺了嘴,也没注意到接话的换了个人,仍旧指指点点骂道:“就这样的,哪里还有半点儿良家女子的贤良淑德,分明是不安于室……” “大胆!”小鱼儿脸上的笑容一收,她身后的丫头白果寒声打断郑氏,道:“大胆民妇,见了郡主竟敢不行礼?还口出污言秽语,辱骂郡主,你可知罪吗?” 郑氏愣了愣,还要辩扯,却冷不丁想起大女儿曾经说过的话,莱王世子在临清建了所大宅子……临清宋家,莱王嫡女福宁郡主…… 种种种种前情因缘连想到一处,郑氏脸色瞬间成了死灰一片。 江夏张嘴语言,却被小鱼儿拉住往旁边退开去。小鱼儿的护卫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院子门口,将这唯一出入之道封住。 白果仍旧不肯罢休,指着郑氏厉声道:“以下犯上,辱骂郡主,按大庆律,杖责二十。” 郑氏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江夏转开目光,用手肘砰砰小鱼儿,悄声道:“好了,赶紧走吧,晚了可来不及带你去了。” “哎,别急嘛!”小鱼儿扯着江夏笑嘻嘻地提议,“你不要去收拾收拾?” 江夏叹口气,摇摇头,“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说完,直接转身,背对着郑氏负手而立。其意不言而喻。她已经不愿意再多看此人一眼了。 小鱼儿眼底一黯,暗暗叹口气,郑氏终究是徐襄的母亲,夏娘,终究是狠不下心…… 抬手止住正要上前执行的两个护卫,小鱼儿笑嘻嘻地走到郑氏跟前:“郑氏,念及你并不识得本郡主,不知者不罪……” 郑氏终究不是无知妇人,听得小鱼儿这话有隙,心中急转,连忙翻身跪倒,顺杆儿告求道:“民妇不知郡主驾到,多有失礼之处,求郡主恕罪!是民妇有眼无珠,未能认出郡主大驾……” “罢了,罢了!”小鱼儿牙疼一般咧咧嘴,嫌弃地打断郑氏的告饶,往后避了避,淡淡道:“既如此……” “民妇这就将江氏身契送出,民妇……民妇还有一只上等的暖玉枕,能够养颜的,愿献给郡主……”郑氏为了脱罪,忙不迭的答应送出身契,不说,还想着贿赂以求小鱼儿不再记恨。 小鱼儿哼笑一声,淡淡道:“我就像那么穷的?” “不,不是!”郑氏拍马屁没成想拍到了马蹄子上,心中后悔不迭,连忙告罪之后,回头示意胡氏,去屋里捧出一只匣子来。郑氏也不敢起身,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从腰间拿出钥匙来,将匣子打开,从一叠卖身契中抽出一份来,双手捧给小鱼儿。 小鱼儿才不会接这个,自有白果上前,将那张身契抽走,转而递给江夏。 江夏扫了一眼,就看见契书下面红红的两个拇指印子,一大一小。那枚大的拇指印子下,签着一个名字:江玉衡! 心头突然一跳,毫无征兆地,江夏觉得喉头一股腥甜冲上来,来不及反应,一口热热的东西喷出来,恰恰好喷在手中的身契上,腥红一片! 江夏只听得耳旁有小鱼儿的惊叫:“夏娘!” 黑暗漫卷,瞬间吞噬了她的整个世界! 临闭上眼睛前,小鱼儿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满脸惊悸焦急地叫着什么……可是她已经看不见,听不到了! 223.第223章 要不要去处置了(4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是过去! 现代社会,清明节早就成了广大上班族翘首以盼的小长假的代名词!也成了广大商家,特别是旅游景点翘着脚等着的好日子,君不见,他们背后的刀都磨的锃亮瓦亮,只等着清明节小长假,旅游小高峰好痛痛快快宰一回,捞一票嘛? 看了那么久古人、马车,一下子又看见滚滚车流,阴霾满天,竟多少有些不适应。 那些想着小长假出外游玩,赏春踏青的人们,却被现实无情地啪啪打脸,出门两三个小时了,车还堵在路上,以龟速往前爬行!什么春光无限好,只是行路难啊! 江夏摇摇头,轻飘飘地从这些车流上方飘过…… 对,就是飘过,她就觉得自己像一片云,又像一缕风,轻盈的不像话,也自由的不像话。但同样漫无目的,两眼满然,不知去处…… 突然,一辆车里的两个年轻人的对话传入她的耳朵里。 一名容貌娇俏的二十来岁少女,说话透出一抹淡淡的鼻音:“大姐其实不信这个的……” 她身旁,一个面貌有七八分想象的男生伸手揽了揽少女的肩头,低声道:“咱们去看看大姐……大姐一直惦记着咱们俩的工作问题,如今,有国医大师收咱们俩为徒,并免费保送咱们俩读研读博……这么好的消息,咱们得去告诉大姐一声,让她也能放心!” 少女擤了擤鼻子,也道:“嗯,也跟大姐说一声,她的存款落实了,她的公司也允许我们俩去做兼职了……我们俩以后的生活费、学费都不用愁了……” “嗯,大姐爱操心,走得那么突然,肯定不放心咱们俩……去跟她说道说道,也好让她放心。安安心心投胎去,快快乐乐再做人!” “嗯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听到此,江夏差点儿再喷一口老血! 可惜,她这会儿只是一片云,只是一缕风……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那辆车敞开的车窗里,撸胳膊挽袖子地,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俩死孩子,啥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她原来做了什么,有什么好洗心革面的?好的不学,就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惜,她无比凶残,气势如虹地冲上去,却只换来那小姑娘一声轻叫:“吖,这阵风真凉快!” 噗,江夏无声呐喊,来一口老血让我吐吐啊…… *********** “夏娘,夏娘……”什么人在鬼叫啊! 她刚刚被那俩死孩子气个半死,不爱搭理人好不好啊!叫什么叫啊,姐连婚都没接,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叫啥不好啊,叫娘!你才娘,你们一家都娘! 心里很不耐烦地嘟哝着,江夏抬手拍走耳朵边的苍蝇…… ——啪! 江夏猛地缩回手,一边蹭蹭疼的发麻的手背,一边诧异,明明是她拍苍蝇,咋是她的手疼呢? ——啪!啪!啪! 江夏接连遭受攻击,还是密集型大火力的攻击,这下不光她的手,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她的背都被打的火辣辣的…… “唔,你想打死我吖?……”怒喝一声,发出来的声音,却小如蚊蚋。 这是怎么了?咋这般有气无力地? “江夏娘,你个臭家伙,你学什么不好啊,学人家病歪歪的,你以为就你这模样,还想着也来个病西子?我呸,你就是病了,也只能成臭腌菜、芦柴杆儿,枯瘦蜡黄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呜呜……” 江夏满腔怒火,被这突然的哭声浇灭,她的心颤了颤,大脑终于恢复了清明。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么?小弟小妹也拜在了师傅门下……她不惦记她们了,却独独觉得对不起师傅!受恩多年,却一朝成空,还让师傅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接管两个死孩子……嗳,也不对,那一对死孩子虽然有些着三不着两的,可脑子绝对聪明,有哪俩给师傅做弟子,她也算补偿那老头了。姐不欠什么了! 姐……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抬起手,抚上趴在自己身上揉搓哭泣的人的肩头,江夏艰难开口:“鱼儿,我刚缓过这口气来,你这是想再让我把这口气咽了吗?” 啪!好疼! 江夏无奈地睁开眼,入眼,小鱼儿一双凤眼生生让她哭成了烂桃儿,红红肿肿的还汪着两泡泪花花! 深吸了一口气,江夏表示也知足了,自己也算终究不算白混,有这么美貌的小郡主为自己哭肿了眼……还有谁啊? “呸呸呸,满嘴胡说八道!”小鱼儿连连呸了几口,然后转眼恶狠狠地瞪着江夏,威胁道,“你再敢不醒,我就打发人去京里将那徐二傻子给砍了去!” 江夏苦笑,这小郡主一片真心难得,若是能温柔一点儿,就更好了! “我这不是醒了……” “哼,醒了,第一句话就是自己咒自己啊?那么咒自己你觉得很好玩啊?蠢货笨蛋!”小鱼儿狠狠地骂着,泪水却再次控制不住地淌满了脸。 江夏满心感动,脸上却只有一片苦笑:“我是病人啊……” “哼,就因着你是病人,我才饶你这一回,若还有下次,我,我就去京城……” 江夏失笑:“我都离开徐家了,你祸害他与我何关啊?” 小鱼儿愣了愣,抬手抹了把脸,哼哼着起身,一边一叠连声地吩咐人去唤王太医,一边招呼人上水上药。 片刻后,江夏被人扶着坐起,倚在床头捧着一碗药汁子一仰而尽,满嘴苦涩,想要一杯水,却被小鱼儿眼刀子封杀。 她要的水,是给她自己洗脸的,只给江夏要了药。江夏知道,这个丫头是小心眼儿报复她呢! 苦的舌头根儿都发麻了,江夏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一边在心里暗暗发狠:“小样儿,这笔账就先搁着,等我好了……” 却听重新梳洗干净的小鱼儿硬邦邦丢过来一句话:“郑氏那边还搁着呢,你究竟想怎样?要不要我去帮你把那个老乞婆处置了?” 224.第224章 点灯耗油(5更) 江夏垂了眼,沉默片刻,方道:“我睡了多久?” 她都从三岔镇回到临清城自己的窝里来了,指定不是一时半会儿了。郑氏,依着她那个趋利避害的性子,该处置的也处置的差不多了吧? 小鱼儿微微一愣,随即撇嘴道:“你睡了一天了!整整一天一宿!” 一天么?原来,从现代到这里,距离竟是如此之近!一天的时间,她就能打个来回…… 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江夏将心底的酸涩压下去。那俩死孩子都好,师傅也挺好……她也该放心了! “哦,越哥儿呢?他不知道吧?”放下现代的弟妹,她转而记起这个时空血脉相连的亲人。 小鱼儿翻她一眼,道:“就你那样子,哪敢让他知道?你是想让他跟着害怕么?” 唉,这丫头,看来是真吓着了,这气儿得好好顺一顺…… 苦笑着,伸手将小鱼儿的手抓住,江夏感激道:“这一次,多亏了有你,若不然,我那身契要不要得回来尚且难说,我这条命说不得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呸呸呸!又胡说八道!”小鱼儿又斥了一句,声音却柔和了一些,“你知道就好,还以为你不知道人家想要你的命呢!” 江夏拉着小鱼儿坐在床侧,笑着道:“先消消气,跟我说说,那些人怎样了?” 小鱼儿瞪她一眼,然后才道:“那郑氏也算知机,当晚上,就把许平一家子都买掉了……据说,是交给郑家老二了,说是送到漠北给游牧人放马去!至于另外那些人,却不是徐家的,乃是临清城最有名的花楼杏花春馆里的,都被郑氏打了个半死,已入室盗抢送进衙门里去了。那样子,怕是最少也要判个盐田劳役了!” 江夏微微眯了迷眼,盐田劳役,是她来到这里听说的一个新词,也是处置犯人,特别是壮年男犯人的一种刑法,就是送去海边儿的盐场里劳役,据说十有九八有去无回!那些人……还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年轻女子,也罢! 默然偏了,江夏拍拍小鱼儿的手,道:“就这样吧!” 小鱼儿瞪着她看了足足小半盏茶功夫,这才泄气地转开眼,挥挥手道:“随你,随你!” 江夏讨好地笑笑:“毕竟还关联着景家大少奶奶和徐二,你大哥与景家大公子和徐二兄弟相称,我们做的太过了,你大哥也难作。” 小鱼儿撇嘴,干脆丢开这个话题,只盯着江夏道:“那些人怎样,又关我何事?唔,以后与你也再无关联了。你就赶紧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我腊八之前可就要走了,你还说要带我去看土匪先生,还说要给我送行的。” 江夏说了这会儿话,其实已经觉得身子发软,气力不济了,可她还是笑着宽慰小鱼儿道:“你放心,我并无大碍,不过是心情一时激荡,激出一口血罢了。” 小鱼儿盯着她又确定道:“你说没大碍就没大碍了?我不信,待会儿王太医就到了,我问他去!” 江夏失笑间,门外的丫头就通报进来:“姑娘,王太医到了。” 江夏连忙整了整衣襟,道:“快请进来!” 一时,王太医给江夏诊脉毕,转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接着茶喝了一口,这才徐徐道:“丫头的身子已无大碍了!” 江夏看向小鱼儿,得了小鱼儿一个白眼儿,但她很清晰地看见,小鱼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王太医,夏娘这回怎么会突然咯血昏厥?难道真的如她自己说的,只是心情激荡么?”小鱼儿到底还是将自己的关切问了出来。 王太医瞥了江夏一眼,微笑道:“郡主不必担心,江丫头此次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一时之气,伤了血脉罢了。调养好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哦,这样。”小鱼儿终于放了心,整张小脸都重新焕发出光彩来,“嘻嘻,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江夏苦着脸,向小鱼儿拱拱手,哀求道:“求求郡主,赏小的一口水喝喝。刚刚那碗药喝完,这会儿舌头根儿还麻着呢!” 小鱼儿笑起来,挥挥手道:“你等着,我让人炖了糖水燕窝,我亲自去看看哈!” “多谢郡主!小的感激涕零啊!”江夏装模作样地拱手道谢,小鱼儿挥挥手,喜滋滋地去了。 转回眼,江夏就对上了王太医审视的目光,她的心里一突,随即暗道,王太医医术高明不差,却不是和尚道士那些人物,想必不会看穿她神游两界的秘密。 扯扯嘴角,江夏露出一抹笑来,拱手道:“夏娘也正想请教老先生,夏娘自觉身子一直康健,怎地会无端咯血以致昏厥扑地?” 王太医眼中闪过一抹犹疑,片刻退去,眸子重新清明起来,捋须笑道:“你这个丫头,还自觉身子康健……你的身子却是康健,却忘了一件事,情志伤心也伤身。更有心思过重,思虑过多,费心劳神,就如那油灯,****点着打熬,若不是你这次咯血示警,真等到你灯油耗尽,届时才是回天无力!” 江夏如遭雷击,怔住了。 情志伤身她知道。 这具身体之前,就被后娘亲爹悔婚卖掉,以至于自戕于花堂之上……能让一妙龄少女不惜自戕赴死,那已经不是伤心,而是彻底的绝望吧! 至于心思过重,思虑过多……她自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满眼陌生,一脑子浆糊,由不得她不小心翼翼,思虑再三…… 好半天,江夏吐出一口气,扬起一抹笑来,不过,从今往后,她再不必思虑那许多牵扯挂碍,也不必再防备那众多明里暗里的算计诬害…… 她,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束缚锁链,能够自在度日,乐游人生了! 她,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微微笑着,江夏肃正了脸色,就坐在床上,向王太医郑重一礼:“多谢老先生一语点醒,要不然,夏娘还糊里糊涂不知所以呢!” 225.第225章 裴氏娇娇(1更) 转眼两日过去,早上醒转,江夏没有起身,先按着自己的手腕诊了诊脉。 心悸气短的毛病已经好了大半,脉象虽然仍旧有些虚,却也好转了许多——那日那口心头血,仿佛彻底地割断了什么,也仿佛是夏娘留在这具身体的最后一点儿回应。 这两日,虽然心虚气短,体软乏力,但江夏对这个身体终于完全适应和支配了,不像之前,总觉得有那么一层什么隔着,心理上生理上都明确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身体……这么说,或许有些瘆人,但那种感觉很玄妙,几乎是无法言喻的。 确定身体已无大碍,江夏起身,抬手看了看瘦骨伶仃的手和纤细的手腕,不由感叹,是太瘦了些,这样的身体可经不起风挡不得雨。以后,也要好好花点儿心思调理调理自己的身体了。 彤翎和翠羽闻声带着连翘石榴进来,见她脸上带笑,彤翎笑道:“姑娘今日气色好多了!” 江夏也笑道:“我也觉得好多了!……让人备些热水,我吃过早饭要沐浴!” 翠羽拿了棉衣给江夏穿着,一边温言劝道:“姑娘,您身子刚刚好了些,沐浴是不是……” 古代没有淋浴的条件,都是大桶泡澡,热水熏蒸后,毛孔大张,腠理大开,容易伤津耗气。翠羽虽不知这一番道理,却有朴素的经验认知,故而相劝阻拦。 江夏笑着看她一眼,这个丫头越来越细心了。 “无妨,略泡一会儿,舒展舒展,这几日躺的,人都锈住了!” 翠羽也暗暗放了心,柔顺地答应下来。姑娘自己就医术精湛,这些事情上想必也想到了。 一时饭毕,略略歇息一刻,又香汤沐浴了,江夏只觉得整个人终于重新活过来一样,完全舒展开来。 她自己坐在妆台前,取了自制的花露拍在脸上,又拿了自制的润肤膏一点点拍匀,略略按摩了一下,脸颊就呈现出一层极薄的粉色来。这张脸终于从蜡黄枯瘦养过来了,却又白的有些过分,经过这场病,脸颊血色又少了些,呈现出一种近乎象牙色的白来……倒是不是多难看,就是江夏自己不喜欢,因为这不是健康人,特别是一个健康的十六岁少女该有的肤色。 哦,其实夏娘只有十五周岁,十六岁是虚岁来着! 翠羽送上一盅桂圆红枣茶来,江夏捧在手心里慢慢喝着,一边由着彤翎替她梳头绾发。 今日,是小鱼儿在世子府开办赏兰会的日子。 昨日那丫头三番四次地叹息她生病不能去了,临走还叮嘱她好好养着,她自己去搞定她们的新产品推介会!只是,她那表情要是不那么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就更好了。 想想那丫头本不喜那些满嘴恭维的太太夫人,更不喜欢那些小姐姑娘们的扭三捏四……可还是为了她去做这些,江夏就觉得心里温暖成一片。 不知道,她突然出现在那丫头面前,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当然,江夏自己对这种传说中的赏花会还是很好奇的。纯女性的聚会,又都是古代闺阁女子,衣香鬓影,环佩相闻……想象一下那满眼浓桃艳李、众美争艳的场景,她就很有些按捺不住了。 一路到了城东的世子府,其雕梁画栋,挑角飞檐的华丽富贵,自然不在话下,江夏惊叹的是,在这隆冬时节,世子府满院子的花,开的一树一树的。若仔细看,这些花树,其中一些红梅白梅,甚至最珍贵的绿萼梅花外,其他更多的则是人工用丝绸做成花朵装饰而成,生生在这隆冬季节,打造出一片胜春美景来! 现代许多场合,也会用大型仿真花木装饰,江夏自诩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但真正看到冬季却满园春色的盛景,却仍旧忍不住惊叹! 她突然想起红楼梦里贾母的一句话来:“就爱这热闹景象!” 小鱼儿正坐在屋子里,无情无趣地逗弄着一只鹦鹉,听闻丫头通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后咬着牙就往外冲:“这死妮子,就不能省点儿心,病成那样,还强撑着过来……哼!” 江夏也没想到,小鱼儿看见她竟没有喜色,真的,半点儿也没有,反是横眉立目的一顿数落。 她并不委屈,也不着恼,反而因着这番数落越发觉得温暖起来。这丫头是真的关心她呢! 抱住小鱼儿的胳膊,故意做出一脸的委屈来,江夏努力放柔了声音道:“人家没见过这种场面,想来看看嘛……” 说完,不等小鱼儿嫌弃,她自己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恶地抖抖手揉揉脸……把旁边看着的小鱼儿都惹得忍不住笑起来! 一巴掌拍在江夏肩头,小鱼儿笑嗔道:“再做出这种形态来,看我怎么治你!” 种种种种,一笑揭过去,小鱼儿招呼着人备轿,拉着江夏就走:“走,既然你来了,咱们直接进去,那边我都让人布置的,你去看看,指定喜欢。” 江夏也不多言,任由她拉了,分坐了两乘小暖轿,一路往园子里去了。 至于客人,小鱼儿这身份,搁在临清府那就是头一份儿,能得了她的邀约,那是倍感荣宠之事,没有谁敢于指摘于她的,所以,反而不用她出面应酬客人,那些客人自有世子府的嬷嬷丫头们照应着。 进了园子,更是美树生花,步步盛景!坐在暖轿之中,江夏已经觉得自己穿越了季节,到了三月胜春! 满眼繁华,一绕一转,突然在一片花海里闪出一个茅屋竹篱的小院子来,江夏惊叹着下了暖轿,看着这花树丛中的竹篱茅舍……嘴角抽了抽,这有钱人就是任性,富贵至极,势必向往简单的生活。 亦或者,这是世子爷标榜自己淡漠富贵权势,向往耕读? 不管怎样,江夏还是挺喜欢这种调调儿的,特别是,那种外边朴素,内里奢华的布置。两人拥裘而坐,守着炉子吃着锅子,抬眼,就是香雪如海,盛景如春,还有那美人如画,款款而来…… 小鱼儿身后的白果低声禀道:“是德州知府裴如海之女,裴娇娇!昨儿到的,连同赵家的姑娘一起住在西边的浣纱苑里。” 226.第226章 你是穿来的吧?(2更) 江夏诧异:“你连德州和济南府的人请了?” 小鱼儿撇嘴,“哪里,这裴氏嫡母,与我母同是琅琊王氏女……不过是同宗罢了。” 江夏眨眨眼,笑道:“原来是表姐……” 小鱼儿不耐地嘟嘟嘴:“谁当她表姐表妹的,那种庶出女,看似柔弱,谁知道装着一肚子什么阴暗心思。” 听她说起庶出女的厌弃,想也知道,她家里那众多庶出弟妹没少作妖……江夏果断地转了话题,朝着外头抬抬下巴,笑道:“这样子,怕是想让你请她进来呢!” “理她作甚!”小鱼儿撇撇嘴,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珠儿一转,又看向江夏,道,“若是你有兴致,叫进来看看?” 裴氏娇娇,正与徐襄议亲,若无意外,以后就是徐襄的妻子。 江夏知道小鱼儿的意思,却真的对这个没兴趣,摇摇头甩手道:“有兴致,也没那心力!” 小鱼儿展颜,转头吩咐了白果一句,回头与江夏道:“赵家姐姐却是个好的,我让丫头们请去了,待会儿你见见就知道了,是个极爽利的。” 江夏失笑,这丫头评判女孩子的标准果然与众不同,爽利不爽利,是她评判好不好的唯一标准!同时,又有些失笑,她的性子得多爽利?才能与这丫头一见如故! 那裴氏娇娇披着一件大红哆罗呢斗篷,在梅林中徘徊片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她们的视线,江夏与小鱼儿谁也没在意,却不想,片刻后,外面丫头通报赵家姑娘到了的时候,引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人眉眼与赵赫有四五分相像,透着一抹英气的,就是总督府出来的姑娘赵宝儿,因是总督府两辈子唯一的女孩儿,自然被长辈看重,如珠如宝的,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人却是如小鱼儿所说,是极爽利的。 赵宝儿与小鱼儿显然是混熟了的,进门后草草与小鱼儿见了礼,只对起身相迎的江夏点了点头,就忙不迭地引着身后的裴娇娇给小鱼儿介绍:“鱼儿还没见过吧?这位是昨儿刚到的裴姑娘,父亲是德州知府的。” 裴娇娇涨红着脸,很有些局促地深屈膝行礼,声音清脆道:“裴氏娇娇见过福宁郡主,给郡主请安。” 江夏原想着鱼儿与赵宝儿相好,她才起身相迎的,如今看来,这位的性子……还真是爽利的很! 她索性重新坐了,安静地旁观看戏。果然都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这容貌自然是个顶个好看,性子么……也各有不同,鲜明有趣! 捻了几颗松子在手中,江夏慢慢地剥着,一边看戏。 小鱼儿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给裴娇娇的回应,转眼只招呼着赵宝儿入座:“赶紧坐了,哪里那许多话来。今儿我备了这暖锅子,咱们自自在在地在这里吃东西说话。” 顿了一下,又指着江夏给裴娇娇介绍:“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夏娘,这锅子,这些点心,还有昨儿晚上你说好吃的鱼头,都是她琢磨出来的。” “哎,你就是夏娘?竟是这般模样的人儿!”赵宝儿似乎这才看见江夏的存在,满眼惊奇地感叹。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在小鱼儿嘴里,竟然沦落成了个纯粹的吃货!看赵宝儿这样子,这也是个吃货来着! “宝儿姑娘以为夏娘该是何等模样?” “哈哈,能够做出如此爽利大气的锅子,怎么都觉得该是我这样大咧咧的才对,怎知竟生的这般娇弱!啧啧啧,不像!不像!” 赵宝儿这一番话说出来,江夏自己都撑不住笑了。难怪小鱼儿与她相好,两人这评判人的标准都这般奇葩地一致,不相好才怪! 小鱼儿拉了拉赵宝儿,低声道:“夏娘刚刚生了一场病,这才显得柔弱了些,其实性子是最爽利不过的!” 江夏喝了口茶,这才将她冲出喉咙的大笑压下去。果然,她在小鱼儿心里也是‘极爽利’的! 赵宝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然后不忘拉着裴娇娇入座。 原本小鱼儿与江夏是相对而坐的,赵宝儿过来,小鱼儿自然坐了上位,换成了赵宝儿与江夏相对。裴娇娇被她拉着坐了,位置却落在了下手,还偏在一角,赵宝儿粗心不注意这些细节,小鱼儿和江夏自然没人理会。 裴娇娇柔顺地挨着赵宝儿坐了,微微垂着脸,目光却从眼角看向对面,这个就是徐家那个冲喜的女人?不是说打发了的?怎地反而成了福宁郡主的座上客? 那边,江夏没心思理会裴娇娇,这会儿也分不出精力,赵宝儿正满眼兴趣地向她打听,那船家凿冰捕鱼的事情。 经过这一会儿功夫,江夏也算大概了解了赵宝儿的性子,是真的纯真无伪,也是真的爽利,直来直去,完全没有遮掩的。想来也是赵家两代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眼珠子,捧在手心里疼的狠了,才能养成这种白水一般的性子来。 不过,这样的性格,江夏并不觉得难以理解,现代那许多独生子女,上大学了还不知世事的太多了,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才有个孩子样儿,才符合十几岁小孩子的年龄。 其他的,哪怕是小鱼儿,看似天真烂漫的外表下,也有太多不该属于孩子的心机和计较了! 江夏耐着性子将那凿冰捕鱼的事情给赵宝儿简略说了一下,又笑道:“那一处也清净的很,宝儿姑娘有兴致,抽空儿,咱们去一回,你亲见一次自然都知道了。” 小鱼儿也很有兴致地补充:“最好是下雪天去,咱们还能在雪地里玩一回,打雪仗,堆雪人……热闹有好玩!” 赵宝儿眼睛亮亮的,连连点着头,那样子是恨不能立时起身才好。 江夏喝口茶,暗暗失笑着摇头,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说起玩耍来最有兴致。 却不想,一直柔弱沉静的裴娇娇突然开口道:“其实还有一样好玩的,咱们可以凿了冰做冰灯,那个也是极好的,冰雕玉砌,水晶琉璃,好美的!” 江夏一口茶差点儿喷出去。她抬眼看向对方的裴氏骄娇,心道,姑娘,其实你才是穿来的吧? 227.第227章 似是旧人来(3更) “哦?那是怎样玩的?”赵宝儿很感兴趣地询问。 裴娇娇笑着向小鱼儿点点头,又瞥了江夏一眼,这才道:“就是取江中大块的冰,依据各式灯盏模样雕琢,然后放入蜡烛点燃……其实,大的冰灯娇娇也未见过,只是试着用大碗冻了冰,做过一回,放在院子里每晚点燃,不惧风雪,倒是极有趣的。” “哎呀,你是怎么会这个的?我都没听过呢!” 江夏垂眼饮茶,心道,赵宝儿生在现代,该去说相声,多少的捧哏演员呐! 裴娇娇一脸娇羞道:“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是在一本《北地记》上读过,觉得好玩自己就动手试试……” 说着,裴娇娇垂了眼,将眼底的一片黯然掩下去。 福宁郡主不必说,金尊玉贵的人儿,赵宝儿也是总督府的宝贝眼珠子,她们自小哪里受过苦,自然有上好的琉璃灯用着,哪里像她,虽然说是养在嫡母膝下,却终究只是庶出……只有她努力巴结奉承嫡母的份儿,真心疼爱却半分没有的! 赵宝儿却并没有注意到裴娇娇的黯然,只兴奋地转身拉住小鱼儿的手,笑着道:“那咱们要早点儿去,凿冰怕是要花些功夫。” 小鱼儿笑笑,抬手点了点赵宝儿的脑门儿,嗔怪道:“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人,那冰灯京里每年都做的,哪年进京,我带你看去,雕龙琢凤飞鸟走兽,花样百出的,多着呢!你这么巴巴地凿了冰,没有冰灯匠人也做不出什么样子来……再说,那雕琢冰灯是个细活儿,一盏冰灯重要画上数日功夫方能雕琢完成,哪里是你提前一会儿半会儿就能成的!” 这话一出,江夏不由也对小鱼儿刮目相看了。果然是天家出来的丫头,见识自然不同! 赵宝儿被小鱼儿泼了瓢冷水,有些悻悻的,却也不着恼,只嘿嘿笑道:“不是没见过么……我祖母和我娘天天看着我,出来一趟都难得很,更遑论进京了……指定不允的。唉!” 冰灯那东西,要精雕细琢自然是费工夫,但就要个大略形状其实不难,拿个圆球,冻一层冰壳出来,就是圆灯。拿一个方块模子冻一层冰壳,就是方形冰灯,只要人手够,一晚就得,想要多少都能有。 看着赵宝儿情绪低落,小鱼儿苦劝也提不起精神来,她就将这法子说了出来。 见过无数次冰灯的小鱼儿也是眼睛一亮,与同样提起兴致的赵宝儿交换一下眼光,立刻道:“那咱们今晚……” 江夏后悔了自己多嘴,失笑着挥手道:“今日天暖,却是不行的。要滴水成冰方能成事。” 这话一出,小鱼儿和赵宝儿虽多少有些失望,却不再颓丧,连赵宝儿也被江夏吸引,三个人话题一转,就议论起做什么样的冰灯来。 那边裴娇娇再受冷落,看向对面那个素淡娇弱的女子,心中不由暗恨,这么个村子里出来的乡野女人,居然也这般挤兑她,她还真以为得了福宁郡主青眼,就一步登天了?不过是陪着玩的玩意儿罢了,还真当自己成个阿物儿了! 心中虽然愤恨,裴娇娇面上却仍旧无比柔顺,嘴角自始至终都含着柔软的笑意,这会儿见三人说的热切,她也不多话,只动手拎起泥炉上的茶壶,给四人换上热茶。 最后一个给江夏斟茶,却被江夏抬手止住:“谢谢娇娇姑娘,我不喝那个!” 裴娇娇咬了咬嘴唇,歉然道:“是我不好,差点儿斟错了茶,江姑娘千万莫要怪罪娇娇才好!” 赵宝儿抬眼看过来,笑着拉了娇娇回去,道:“你安心坐着,这里不是你家,不用你端茶倒水的!” 江夏垂眼,将笑意掩下。宝儿这丫头果然爽利,这一刀补得……神来之刀! 裴娇娇被这一句话说的脸色红了又白,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抬头道:“我只是想着茶冷了,怕你们喝了伤胃。” 见她这般,赵宝儿愈发怜惜,拍拍她的手道:“嗯,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的。对了,刚刚你说曾在《北地记》里看过冰灯制作,还自己亲手做过……你也来说说,咱们做什么样的灯好呢?” 这话题鱼儿也感兴趣,于是,很快,话题中心就从江夏转移到裴娇娇身上去了。江夏偶尔插一句话,也是鱼儿或者赵宝儿询问,她才回答一句,其他的就安静看着裴娇娇旁征博引,不但与赵宝儿越发熟络,就是鱼儿也渐渐不怎么排斥她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边客人渐渐多起来,不少太太夫人打听的福宁郡主的所在,都过来给小鱼儿见礼问安。江夏不耐烦与这些满头珠翠满脸高贵的陌生女人虚与委蛇,于是与小鱼儿知会一声,从后门出了茅庐,也没让两个丫头跟着,只自己一个人裹了斗篷,一路往梅林另一侧去了。 赏兰会,自然有兰花供人欣赏,江夏在现代也见识过几株名兰,却并没有研究,充其量只能分出个蝴蝶兰、建兰、蕙兰什么的,再细分下去,让她说个一二三来,她就无能为力了。 那边有一个宽敞的敞轩,四面加了锦缎帷幕,遮蔽了寒风,又在敞轩中放了十数只大熏笼,将个敞轩生生烘得温暖如春。就在这敞轩正中的高几上,摆了一盆素心寒兰,花瓣雪白之上,均匀地染着两片嫣红,恰如美人的桃花面,故而此兰就被命名为‘美人脸’,却是连京里那位都曾经盛赞过的名品。 敞轩四周,又设了无数圆桌鼓凳,供人休息赏花。桌上摆的自然是商记糕饼铺准备隆重推出的各式饼干、蛋糕、糕饼……四角落里还有丫头守着茶炉,随时为太太夫人姑娘们斟茶…… 这赏兰会在江夏的参议下,办成了自助游园会,主家不备宴席,只需备下各种吃食饮品,有来客随意自取自用,乐的彼此自在不说,也体现出了赏景游园的轻松和惬意。 敞轩里,已经有好些个夫人太太姑娘小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点心,喝着热热的奶茶、茶汤,或者清茶,说笑聊天,好不自在。 江夏自觉没有相熟之人,也就随性走过来看看兰花,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想旁边有人笑着招呼:“没想到在这里看见江姑娘……江姑娘一别经年,今日风采更胜往日呢!” 江夏诧异地转眼看过去,眼前女子眉眼清秀,笑容可亲,只是,她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见过…… 一别经年,难道是之前与夏娘相熟之人? 228.第228章 江姑娘小心了!(4更) 那女子看出江夏的茫然,却并不奇怪,遮着嘴微微一笑道:“也难怪,我见你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你不记得我也是有的。我娘家姓容,夫家姓庞,曾经去过松林镇江家替小叔相看……” 江夏瞬间恍然,这位应该是庞家大少奶奶,替小叔子去过江家相看夏娘,原想着两人能成妯娌的,谁成想一别经年之后,夏娘也是芳魂渺然…… 敛去眼中情绪,江夏垂首微微曲膝道:“庞家大少奶奶越发清丽,倒让夏娘一时不敢相认了,还望见谅!” 容氏伸手扶住江夏,笑道:“虽说你我做不成妯娌,可如今见你过得好,我也欣慰了。” 略略一顿,容氏又道:“我回去说与小叔听,他也能放心了!” 江夏微微一笑,却并不接话。 这话她没法接。容氏的小叔庞二,可是夏娘之前订过亲的……她可没想到再与庞二重续前缘什么的。当然,越哥儿一事上,,她还是很感激庞二的帮助,但那事是庞二所做,也不知容时是否知情…… 她不想多提庞二,容氏却显然与她想的不同,拉着她的手感叹道:“我小叔一直对你难以忘怀,家里人见他郁郁寡欢,怕憋屈出病了,就又赶着张罗了一门亲事,八月里才过了聘,已经议定来年二月的婚期……唉,听说你却离开了徐家?” 这件事,稍稍留意的人就不难打听到,故而江夏也不想着隐瞒,坦然地点头给予确认。 容氏感叹道:“早知如此,不如不那么急着给老二说亲了……如今这般,也实在无法回头了。” 听容氏这般说,江夏反而笑了:“容大奶奶不必多虑,夏娘虽然离开徐家,却并未想着再与庞家二少爷有什么瓜葛去!” 容氏脸一红,抱歉道:“是我失言了,江姑娘莫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感叹好事难成。” 江夏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就要告辞,却听容氏道:“我回娘家来住几日,这些日子都在临清,江姑娘如今住在何处,我明儿好去拜访。” 江夏微微讶然,这位是无心之词,还是…… “容大奶奶说笑了,夏娘与庞家之间多有尴尬,还是莫要走动的好,免得惹将来的二奶奶不喜。容大奶奶且自在赏花吧,夏娘告辞!” 说完,江夏拽出自己的手,含笑略略点头,转身走了。 容氏被甩在那里,默立片刻,也转身往旁边的几个年轻妇人走过去。 这几个女子衣饰华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只是略加注意些就能看出,这几人所坐的位置只在敞轩的角落里,周边也无过多的人往来寒暄应奉……应该是临清地面上比较低层人家的女眷。 其中一个微胖的妇人见容氏回来,将嘴里一口蛋糕咽下去,笑着道:“你去说话那人是谁?看那气度,可不是咱们这等人商户人家,难道你什么时候结识了郡主府的什么人?” 容氏讪讪一笑,道:“一位旧人,数年未见,上前招呼一声,只是毕竟隔得时日长了,彼此已经生疏了,倒不知她如今如何。” 旁边一个瘦长脸的妇人嗤笑道:“你又犯糊涂了,看她那样还未出阁,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自己能怎样?还不是娘家如何她如何?” 江家……那已经不算江夏娘的娘家了吧?毕竟,她离开徐家也没回去,看样子,倒像是自立门户了。 容氏垂眼,将心绪掩一下,笑着道:“这位却是不同,她从小失了怙恃,自带了弟弟过活的……” “咦,倒是个本事的!”众人纷纷惊叹。 容氏却不由又往江夏离开的方向看过去,据说郡主在那边的茅庐里见人,江夏娘所去的方向正与那茅庐一致,难道是,她与那郡主结交相识了? 不论如何,倒真是个有本事的。若是,当初没有那刘氏毒妇横生枝节,如今她应该已经嫁进庞家……若是那般,他们庞家眼前头这道坎儿,是不是就能由她恳请郡主说句话,度过了去? 旁边几个妇人感叹两句,随即就把这个话题抛开,转而说起手中吃的点心来。 “郡主府里的东西果然是又新奇又精致,就这么拿出来待客的点心,都是咱们大家都没见过的……” “是呢是呢,最初我只当咱们门户低见识少,刚才在旁边听那边知府家的夫人小姐说起来,也一样没见过呢!” “哎,说起来,咱们这些人家,要说天南海北见世面最多的,莫过行船的庞家了,庞家大少奶奶,你可见识过,这些点心叫什么名儿?是不是京里传传出来的?” 容氏被几人一问,也就收敛心性应对去,暂时将江夏引起的念头搁到一旁。 江夏离了敞轩,很快就将容氏忘记了。 她想着转回茅庐去,却因着几株绿萼梅花太美,引得她流连婉转,不小心在梅林里走错了方向,两转三绕地,竟远离了茅庐,一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只顾着欣赏千姿百态、各种娇媚的梅花,也没意识到自己走偏了路,也没注意旁边突然从梅树后绕出一个人来,就那么歪斜着撞上去…… “江姑娘小心了!”醇厚的男声响起,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动作很轻却很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托住。 江夏吓了一跳,蓦然转身躲开,然后抬眼看过去,却见宋抱朴一双手正缩回黑色的织金点翠貂裘斗篷里去。 小鱼儿在后园子设赏兰会,请的都是女眷,这位不该是回避的么?怎么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还是一个人? 江夏心中疑问频闪,却不妨碍她迅速镇定了神色,敛衣曲膝道:“我只顾看梅花了,没想到冲撞了世子,还望世子莫怪!” 宋抱朴的手在斗篷下攥了攥,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微笑道:“无妨!” 江夏抬头看向他,笑着道:“不管怎样,夏娘还是要对世子道声谢!” 若非他默许,小鱼儿怎会随她前往三岔镇,助她脱离徐家?若非他默许,种种事情绝对没有这般顺利……只是,他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什么,江夏至今存疑。 229.第229章 不是梅娘(5更) 宋抱朴目光温厚,看着江夏,露出一丝丝讶然来,却并不否认,道:“抱朴心里却很有些愧疚……没能护得姑娘周全,还病了一场。” 江夏微微挑挑眉头,展颜笑了:“世子这话,夏娘就不敢当了。再说,夏娘无事,病也大好了,是以,世子也不必在意了。” 说着,江夏往后看了看,又看向宋抱朴,笑道:“大概是夏娘贪看梅花走错了方向吧?世子能不能帮夏娘指点一下迷津?我想尽快回去茅庐那边,不然小鱼儿发现我不归大概又要担心了。” 宋抱朴微微俯视着她,含笑点头,负手就走,然后侧转脸瞥她一眼:“我也正好要往那边去,正好同行,走吧!” 他这样说,一脸坦荡无伪模样,江夏也就顺从地应了,略慢半步跟在他身后。看他走的方向,果然刚才自己走错了,整整偏了九十度出来,难怪越走越远。 就这么沉闷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走了一盏茶功夫,宋抱朴突然问道:“江姑娘很喜欢这梅园?” 江夏微微诧异着抬眼,看到的是他巍峨的肩头,还有华丽高贵的斗篷,他并没有回头。 “是啊,这梅园很美。” 现代时,她就喜欢各种花卉,记得很小的时候,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那时父母还在,又一次她又跑出去跟村里一个大姑娘讨要花苗,其实就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蚂蚱菜花,当年她却当做宝贝,跑了好几趟才讨到两棵小苗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回家,一进门却被妈妈一巴掌打到了地上,接着妈妈又连着拍了她好几巴掌,只因她不好好学习,作业都没做就跑出去…… “……这梅园是不错,还是前朝的行宫……江姑娘?”宋抱朴说话得不到回应,一回头,身后的女子竟然神游天外去了,他的脚步一停,她竟毫无所知,一头撞了上来。 他伸手,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略略顿了顿,然后手扶在她的肩头,轻声将她唤醒,“江姑娘!” “啊……呵呵,对不住,对不住,想起一件事情来,不小心走神了。”江夏醒转来,发现自己再次被人扶住,任她脸皮再厚,这回也不禁老脸一红,往后退开一步,讪笑着道歉。 宋抱朴显然并不觉得冲撞了,心情很好地笑着摇摇头,提醒道:“这梅林里有枝桠斜出横生,你还是留心些,免得不小心被刮伤了。” 江夏连连点头答应着,打点起精神来跟着转身继续前行的宋抱朴。 “我刚才所言,姑娘想必没听到……”宋抱朴的声音再次传来,很平缓,很温和,好像随意话着家常一般,“这梅园原是前朝行宫,前朝惠帝时,外戚专权,后宫皇后王氏专宠……惠帝心情烦闷出宫散心,遇上民女梅娘,爱重非常,为免王氏加害,特意将梅娘送至临清,并为其重修行宫,更名南苑。” 听宋抱朴这样絮絮地讲前朝皇帝的风流事,江夏隐隐觉得有几分违和,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她有些说不明白,只能讪笑道:“风流帝王一夜留情,都可能成就一段传奇,这位惠帝也算是大手笔了!……” 略略一顿,江夏道:“这位惠帝能够有如此心性,外戚专权,还能够成功将所爱女子送出京,并大兴土木,宠爱有加,想必也非一事无成,我猜,后来,这位惠帝必定重握大权,除尽外戚了吧?” 宋抱朴脚步一顿,侧转身看过来,眼中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道:“江姑娘果然聪慧!” 江夏笑着摇头:“哪里是我聪明,不过是觉得,若是太过庸碌之人,也就不值得世子特意提及了。” “呵呵……”宋抱朴轻笑一声,眼睛因为愉悦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江夏这个角度看过去,突然发现,这一刻的宋抱朴竟然有一点点类似小鱼儿那种孩子气! “呵呵……”江夏也跟着笑了一声,随即道,“我很想知道,那位梅娘最后结局如何?” 说完,不等宋抱朴回答,她就抬手示意,抢着道:“让我猜一猜!……若是我没猜错,那位梅娘怕也没得善终吧?不过是专宠之后的又一个王氏?” 看着宋抱朴脸上瞬间凝滞的笑容,江夏绽开一个格外愉悦灿烂的笑,对着宋抱朴拱拱手,行了一个男子礼,然后挥挥手,道:“多谢世子相送,夏娘告辞!” 说完,不等宋抱朴回应,转身径直去了。 前面几株梅树后,已经能够看到茅庐的茅草顶了! 宋抱朴脸上的表情从僵硬转为惊愕,然后缓缓放松下来,目送着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犹如精灵,在梅林中一跳一转,飘飘乎渺渺然,转眼不见! 不得善终?她是怎么说的那般笃定的?就凭这一点,也能判断出她不是梅娘! 收回目光,垂了眼,宋抱朴握了握拳,突然转身,大步往来路回去了! 正如江夏所说,小鱼儿果然着急了,正打发人四下里去找她呢,见到她自己回来,自然是好一顿数落,这一副亲近模样,看在旁边的赵宝儿和裴娇娇眼里,自然是惊异艳羡各般滋味。 江夏却没精力理会旁的人,好一番哄,又许下好几个好处,这才将小鱼儿哄转,转嗔为笑。 小鱼儿凑到她耳朵边儿悄声道:“你回去赶紧让人多做些点心吧,已经有好些人向丫头婆子们打听那些点心的出处了呢!” 江夏转眼看着小鱼儿满脸的得意模样,嘴上自然是感谢不迭,但心里却暗暗冷汗,这丫头为了推荐几块点心,这一番花费大概够那家铺子挣上十年了吧! 借着小鱼儿这话,江夏早早地辞了出来。 府前街上那家铺子已经试卖几日,只因着她这个东家病着,那边才没有正式开业。 借着今日世子府的赏兰会,明日的开业能迎个开门红基本已成定局。她还要过去看看,特别是看看铺子里的贵宾室……那是在她的建议下修整的小茶室,布局温馨,有些小情调,名门闺秀们逛街累了,不方便去茶楼酒馆,可以到这里来稍作小憩,能吃点心喝茶说话聊天…… 这还仅仅是她做的一个尝试,若是可以,她还想着再开一个稍大些的茶室。 230.第230章 太太病了(6更) 府前街商记糕饼铺子开业果然空前火爆,零售的大排长队已经不稀罕了,稀罕的是上门放长订单子的也差点儿挤破了门,而且,这次上门放长订的大都是官宦权贵和富贵乡绅,眼瞅着要进腊月门了,往来走动送年礼的高峰也要到了,这些人家很多都是把年礼要用的点心单子送到了商记糕饼铺,造成了一时爆棚的火热场景。 结果就是,第二天,江夏又不得不被沈琥拉着去孙二娘家里买了十几个人回来。 忙乱了两日,江夏身体也更恢复了些,就盘算着带着小鱼儿再去一趟三岔镇。 上一次小鱼儿听说她曾经在医馆坐诊,就一定要去看看她坐诊的地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女子出门做工还是太少见了,哪怕有,也是帮佣、帮厨、绣花几样,哪里见过女子当大夫给人坐诊看病的?也难怪小鱼儿新奇。 当然,这一次,她过去大概不会去济生堂了,那里毕竟是郑氏的陪嫁铺子。她大概会让人请赵一鸣和刘掌柜的出来坐坐,两厢里见一见,哪怕买卖不成了,她也仍旧希望仁义在。 计划着是前一天下午过去,晚上见一见赵、刘二人,在她那间小院子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接越哥儿。 进了腊月,天气太冷,学堂里就要放假了。江夏这次过去,带了长平过来,与商大江一起照管三岔镇的铺子。刘水生和小妹则随着她和越哥儿去临清,准备过年。 至于商家夫妻,她有意让他们一家搬到临清,只不过,似乎商秋生的老娘不太想离开老家。她也没催促,只让他们自己决定去。 这一趟回去,江夏是要去拜望几乎人家的,还要与邻里走动走动,是以,收拾了小半车东西,不是多贵重,却多实用。布帛肉酒糖果点心之类。 两个人在临清西城门会齐,江夏很自然地去了小鱼儿的车子,她的车子留给几个丫头坐着去。 小鱼儿歪在大迎枕上,得意地向她笑:“赵宝儿还闹着要跟了,被我耍了个花枪丢下了。估计这会儿正跳脚骂我呢!” 赵宝儿的爽利性子,江夏也是了解的,一听这话想象着赵宝儿跳脚大骂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自在惯了,一人抓了个迎枕靠着,懒洋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期间还各自打了个盹儿,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再次回到了三岔镇,太阳刚刚西坠,金光漫天,正是申末时分。 江夏来之前,就已经打发人在三岔镇最好的酒楼醉仙楼定了位子,打发翠羽带着车子回了小院,她与小鱼儿则都着了男装,直接上了醉仙楼。而彤翎则绕路去了济生堂,给赵一鸣和刘掌柜下帖子去了。 再一次来到三岔镇,比较起当初她穿越之初,如今的日子,已经算是达到了她最初的目标了,终于重获自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了。江夏多少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站在醉仙楼二楼窗口,扶栏四顾,江夏有一刹那的怅惘,随即,就被她失笑着摇头丢开,关上窗户,专心招呼又开启挑剔功能的小鱼儿去了。 安抚住小鱼儿,那边彤翎也回来了,带回来的却只有刘掌柜。 见到江夏,刘掌柜多少有些不自在,拱手相见:“夏姑娘!” “刘掌柜!”江夏起身迎着,拱手回礼,招呼着刘掌柜入座。 刘掌柜却干笑着摇摇头,只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放在桌上:“夏姑娘厚意,在下心领了,只是铺子上还有事,在下就不吃饭了。这个,是这几月的红利,以后,只要刘某还在济生堂,姑娘的红利就一文不会少,还按原定契约分成。姑娘尽请放心。” 江夏嘴里有些发苦,强笑道:“有刘掌柜在,我哪能会不放心……” “多谢姑娘信重。”刘掌柜拱拱手,告辞就走,转身走了几步,刘掌柜顿住脚步,微微侧了脸道,“不知在下该不该说,太太……病了。一鸣就是去府上为太太诊病了,好几日了,却一直未见好转……要是姑娘……唉!” 说到这里,刘掌柜叹了口气,匆匆去了。 小鱼儿撇撇嘴,嗤笑道:“这人刚看着还挺有心的,怎么突然就傻了?他么太太生病,关你什么事儿?特特地跟你说什么,真是不知所谓!” 江夏默默地收回目光,看向小鱼儿,笑了笑,回头吩咐彤翎上酒菜。 要请的两个人都没来,定下的菜她们两个自然吃不下,江夏干脆让小鱼儿挑了几个菜,其余的都让彤翎和白果等人,在旁边的矮几上吃去。 醉仙楼的酒菜做的还算将就,一个小镇上的酒楼,能将就也就不错了。 两个人将就着吃完,天也完全黑了,两人也无心四处游荡,干脆回了小院。 对于江夏居住的这个小院子,小鱼儿略略惊讶了一下,却没有挑剔什么。 原来江夏布置下西间准备自己住的,结果她一天没住,这回倒是正好给小鱼儿住了。她自己则住到越哥儿的东里间里。 房子虽然不大,却舒适温暖,干净整洁,倒也一夜好眠。 临近天亮时,江夏做了个梦,梦里徐襄穿了一身斩衰粗麻衣,缓缓朝她走过来。 江夏瞪着他身上的白色麻衣,不敢置信地:“这是……” “母亲重病不治,已经去了!”徐襄的声音平淡清冷,没有波动没有温度。他的眸子黑沉沉地看着她,幽幽问道,“夏娘,你明明能治母亲的病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连声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冰冷,一声比一声愤恨…… 江夏忽地一声醒过来,大口喘着气,心突突狂跳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郑氏的病,她能治…… 她不但能治,还早就看出了端倪……原打算,她顺利离开的话,会将方子给赵一鸣。谁成想,最后郑氏居然打发许平去了临清! 抬手抹一把额头的细汗,江夏的气息、心跳很快平复下来。 她施恩不图回报,但也绝对不会以德报怨。 孔子不也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恩? 231.第231章 斗篷哪来的?(1更) 天色微明,江夏从梦境中醒过来,也不愿再睡了,干脆起床。 她记得,旁边码头上有一种哈豆腐很有趣。卖豆腐的用一小块长条木板盛了豆腐,啪啪啪手起刀落,把豆腐切成厚厚的块儿,然后,买豆腐的人就拎着那小木板儿,吃豆腐。因豆腐软而热,吃的时候身体自然而然要弯腰俯身,故而,这种小吃在当地有个形象而有趣的名儿——撅腚豆腐! 当然,码头上还有好些小吃,都是又便宜又顶饿的,供那些在码头上扛活的苦力们吃,花上一两个铜板,就能填饱肚子。 江夏一动身,睡在窗前木榻上的彤翎翠羽也跟着起了,江夏简单洗了把脸,只挑了点儿面霜拍在脸上,然后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件靛青棉袍穿在身上,裹了一件靛青猩猩毡斗篷就出了门,两个小丫头也没带,就她自己一个人。 早晨,寒冷的风扑到脸上,吹得皮肤生疼。却也特别能够让人清醒,她脑子里那些混乱纠结着,发胀发疼的情绪,瞬间被这冷风吹散了,只剩下清冷冷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把手从手筒子里拿出来,伸展开来,舒展着胳膊,也舒展了心胸。 隔壁的孙大嫂起来,正拎着水桶扁担出门,一看见江夏愣了一下,随即欢喜地招呼:“夏姑娘啥时候回来的?这是回来过年的?” 江夏笑着回答:“昨晚落黑回来的,大嫂这是去挑水?大哥呢?” 孙大嫂笑着摇头:“可不是……别提那死鬼了,昨晚喝成了烂泥,这会儿还爬不起来呢,我等着做饭,水缸里没水,只能先去挑一担回来用着……” 江夏听着孙大嫂抱怨中透出来的幸福,微微地笑了。 巷子口,她与孙大嫂挥手告辞,转身往码头那边徐徐走去。 若无意外,过完年她就让越哥儿在临清读书了,已经问妥了府学,那边的教学条件,师资力量都不是三岔镇可比的。关键是,同学们又有所不同,人也多一些。这个小院儿,明年,就会空下来了,或许会易主也说不定。 走过许多院落人家,大都有人起床活动的声音了,说话声、儿啼声、甚至夫妻们吵架的声音,隐隐传出来,汇成清晨的一首人声百态曲来。 走出小巷,走过大街,一路来到冰封的码头,码头两侧有小船整齐排列,却无一例外被河水冰封住,与这寒冬的早晨一般,寒冷凝固成了一幅冷冰冰,却豁达开朗的画面来,让人心中的浮躁、烦恼,也渐渐平和、冷静下来。 河水冰封,码头上没了成群结队的船,自然没了力工,也自然没了各类小吃。 江夏就在码头上站了半晌,冻得不行了,打了个喷嚏,自己苦笑着摇头,这日子是太闲了么?居然还学着文艺起来了! 拿出帕子擦把清鼻涕,转身回家,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码头上没了小吃,镇子上的小吃铺子却开门开得早,江夏拎着包子、炸焦圈油饼儿回到家,刘水生已经把水缸挑满了,正在院子里收拢柴禾。商嫂子在做饭,热气烟气从灶房里溢出来,让整个小院儿都洋溢着一股子烟火气。 江夏将吃食交给商嫂子,自己扭身进屋,直奔西屋小鱼儿的炕前。片刻,小鱼儿的尖叫声,江夏的大笑声就从西屋里传了出来。 吃过早饭,两人乘了车去学堂接越哥儿。因着出门早,江夏就让车夫绕一下路,到济生堂门前停一下。 果然,赵一鸣早上过来会过来医馆看看,有没有要紧的病人。 看到江夏,赵一鸣的嘴动了动,半晌吐出一句话:“姑娘快进来!” “夏娘!”小鱼儿在车上叫。 江夏回头看了看她,略略点了点头,然后跟着赵一鸣进了济生堂。 赵一鸣说话不会转弯抹角,开口就道:“掌柜的都跟姑娘说了是吧?” 江夏点点头:“他就说太太病了,却没有说病情症状……先生跟我说说吧。” 赵一鸣疲倦憔悴的脸上瞬间爆出一团喜色来,道:“就知道姑娘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嗳,也不是……我不是说姑娘……唉,虽说太太有错处,可毕竟还要看二少爷……” 赵一鸣激动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过了一会儿才略略平静一些,收拾语言,开始跟江夏说起郑氏的病来:“……从一个月前,我去给太太请平安脉,就察觉到她脉象有点儿不对,脉洪数而……谁成想,如今竟至神志不清,神思昏迷、谵言妄语……” 江夏默默听着,待赵一鸣说完,江夏沉思片刻道:“先生所说症状已是极重的了,药方子我还要斟酌斟酌,我先与先生说一说行针刺穴救急之法,神思昏迷,谵言妄语,阴郄、复溜、太冲、神门、风池……平补平泻之法。” 赵一鸣全神贯注听着,一一记下,又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了,江夏这才起身:“我先去接越哥儿放学……那方子我斟酌妥了,就让人给先生送过来!” 赵一鸣紧紧抿着嘴角,一揖及地。 江夏叹口气,转身出门。 马车停在学堂门口,江夏没有在车上等,而是带了刘水生和小厮打扮的彤翎进了学校。小鱼儿也想看看镇子上学堂的样子,好说歹说地也跟了进来。 刘水生和彤翎手里抱着拎着布帛、酒坛等物,另外,江夏还给每个先生备了五两银子的红包。这半年多,越哥儿多蒙几位先生照应,她来感谢一番也是应该的。 见到那位颇为英武的先生,对越哥儿极为欣赏,连连赞叹越哥儿聪慧灵敏,心思至纯至善,乃可造之材。 听到自己孩子被老师夸奖,江夏自然也是又欢喜又骄傲,一再地感谢了先生之后,越哥儿那边也收拾好了的书卷,江夏也就带着越哥儿告辞。 出了学堂门,小鱼儿就拉住了越哥儿的手,笑嘻嘻道:“越小弟,知道叫我什么不?” 对于急着当姐姐的小鱼儿有些无语,江夏这会儿却顾不得跟她计较,只正色问越哥儿:“你身上的皮斗篷是哪里来的?” 232.第232章 庞二公子 越哥儿脸色一变,一下子垂了头。 小鱼儿被劫了话,有些不乐意,看着越哥儿身上的灰鼠皮漳绒斗篷,不以为意道:“不就是几张灰鼠皮么,值当什么,或者是小哥儿拿零用钱买的……” 江夏横她一眼,让小鱼儿委屈地闭了嘴。 灰鼠皮,普通的灰鼠皮也要好几两银子一张好不?像越哥儿身上这些上好的灰鼠皮子,要贵的多,至少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才能买下一张来,越哥儿这身量不高,却也得用七八张皮子才够一件斗篷……这就是一百多小二百两银子,越哥儿的零用钱每月不过一两银子,哪里买得起这个! “早来接孩子呢,够早的啊!”又有家长来接孩子,跟江夏她们打招呼。 江夏笑着回应一声,然后拉着越哥儿上了马车。 她要冷静一下,在学堂门口要给越哥儿留面子,还要给他一点点时间,她相信越哥儿会自己说出来的。 结果,没用越哥儿说,江夏就知道了。 那边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车上下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越哥儿一见就扬声叫道:“庞二哥!” 那庞二站的位置背着初升的太阳,江夏这个方向看过去,那阳光有些刺眼。 她微微眯了眼睛,只看见金灿灿的太阳光里,庞二高壮的身影缓缓走过来,隐约,她只看见一口白牙闪闪发亮。 越哥儿喊出来之后,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姐姐,却见姐姐愣愣地站着,没有半点儿表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有些纳闷儿,当年姐姐每次见了庞二哥都会笑,笑的格外好看,如今怎么…… 小鱼儿站在江夏另一侧,看看对面那个笑的憨憨的男子,再回头看看呆愣愣的江夏……夏娘似乎不对呢!她与眼前这个男人……小鱼儿的眼睛亮了。 庞二终于走到了近前,一下子遮住了耀眼的太阳,也终于让江夏看清了他的容貌。 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微厚的嘴唇,还有蜜色的肌肤,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这是个出色的男子呢! 庞二笑容略敛,嘴唇翕动了几下,轻唤:“夏娘!” 今日,江夏穿的是女装,简单的湖水蓝袄子靛青的狐皮斗篷,仍旧素着一张脸,脂粉未施。清泠泠似乎不带烟火气。 看见夏娘,庞二就知道,她变了。 原来那个娇羞、爱笑的夏娘不见了,变成了这个面色清冷、衣着清冷、气度清冷的女子。容貌漂亮了,气度不同了,却让他觉得莫名隔阂和陌生,让他无端觉得紧张无措起来。 江夏微微仰着脸看着庞二,终于,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庞二公子好。” 庞二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有些激动地想要伸手来握江夏的手,手伸出来,却又意识到旁边有人,又生生压抑着缩回去,只低声地,略带着些压抑的热切道:“夏娘,听说你离开了徐家,我,来接你了。” 江夏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良,他接她?凭什么? 庞二见她不语,略略有些着急,又连忙道:“夏娘,我知道你受了苦,我接你回去,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苦了,我保证好好护着你,护着小越,护你们姐弟一辈子!你相信我!” 江夏皱起了眉头,抬抬手道:“庞二公子,你且停一停,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和越哥儿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为什么要你保护?” 夏娘是曾经与他有过婚约,但早在被卖进徐家之前,刘氏就与庞家悔了婚的好么!他这会儿来接她算什么?重续前缘么? 对了,还有越哥儿身上的斗篷,看越哥儿刚才与这厮的熟络样儿,这斗篷的来处差不多不用问了。还有,当初他帮着把越哥儿买出来……人家对她们姐弟总归是有些好处的,她忍一忍,忍一忍这厮的胡言乱语。 庞二被江夏一连串的质问问愣了,愣怔怔地看着江夏,眼中似乎有受伤和悲愤慢慢积聚。 江夏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缓了缓自己的表情和语气,甚至勉强自己扯出一抹微笑来,道:“庞二公子,这里是学堂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是不是另寻个去处再说?” 庞二抿着嘴,脸色僵硬着,却还是点了点头答应着。 江夏转眼瞅了瞅,附近空落落的,毫无遮拦,再走出去不远就是人家,人来人往的,也不好说话。于是,干脆道:“庞二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往寒舍一叙如何?” 庞二这次脸色好了些,点头应着,抬手揉了揉越哥儿的脑袋,送着江夏和小鱼儿一起上了车,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车子。 两辆马车相跟着,一路离开学堂门口,往江夏住的小院里回去。 进了门,江夏招呼着庞二落座,自有丫头流水价送上热茶点心,江夏除去斗篷,将越哥儿和小鱼儿都打发下去,然后大大方方地在主座坐了,一边捧了茶盏暖着手,一边斟酌道:“前些日子,我在临清见着容大少奶奶了。” 庞二略略意外着看过来,对上江夏微笑的眸子,他无端地挫败,那种陌生和紧张感再次浮起,让他迅速地转开了眼。 “哦,大嫂回娘家住了几日,三日前已经回来了。” 江夏听他神智清楚了些,不再是一副拉着她就走的架势,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越哥儿,庞二公子一再出手相助,夏娘心中甚是感激,只不过,一直未能有机会表达谢意,今儿见了庞二公子,自然要道一声谢。多谢庞二公子将越哥儿救出来,还给他请医延药治了病……若是夏娘没猜错,越哥儿身上的斗篷也是庞二公子特意给做的吧?唉,庞二公子这份心意,着实让夏娘感动了。” 说着,起身,以男子礼拱手一揖。 庞二脸色青白着,慌乱地起身来扶,江夏却已经自己直起身来。抬手让着庞二入座:“庞二公子的深情厚谊,夏娘铭感于心,却不会说什么动听之词,只能一礼代之。” 233.第233章 打问事儿的妇人 庞二坐在那里,一手扶在桌角,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整条胳膊肌肉绷紧着,似乎用力支撑着身体,不让心底那股寒意涌上来,不让他的身体因这寒冷颤抖失态…… 好一会儿,庞二才抬起头看过来:“夏娘,难道你都忘了么?” 江夏想捂额。这个问题,她根本没法回答,她能跟庞二说,她根本不是原来的夏娘了。他的夏娘,曾经与他有情有义的夏娘已经不在了。 默了片刻,江夏抬头,直视着庞二的眼睛,淡淡道:“二少爷这话不该问。夏娘忘记怎样,记得如何,都过去了!” 庞二少爷的脸庞涨红着,目光紧紧盯着江夏,似乎不敢相信,好半天,才道:“夏娘,你这么说,可是因为你曾经进过徐家的门么?” 江夏很想直接将他赶出去,跟她说,她根本不是夏娘…… 却听庞二少爷又紧接着道:“夏娘,我不嫌你,我不嫌你进过徐家,别说你没跟徐家二少爷成礼,就是……就是你们成过礼,我也不嫌弃。尽管我已经订了婚约,但我还是将你当做我庞二的妻子。嗯,我会跟我爹娘说的,我要你做我的平妻……” “停,停,住口!”江夏叫停不行,直接将庞二少喝止。 看着庞二少爷仍旧激动的眸子,江夏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些,再冷静些,这才开口道:“庞二公子,我刚刚说过了,你我有过婚约,但那都过去了。你帮过我,帮过越哥儿,我很感激。……但也仅仅只有感激了。” 看着庞二少脸上的红晕退去,渐渐显出一片青白来,江夏又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有自己的产业,也能够好好地供应越哥儿读书上进……你家里既然已经给你订了婚约,那你就好好地待你的妻子,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吧,不用再惦记我和越哥儿了。” 说着,不等庞二少爷再说什么,江夏直接出声唤人,丫头们很快捧上几匹上好的妆花缎,还有其他一些礼物来。 “庞二公子,我原本就想着谢谢你的,正不知如何上门,正好你来了,就把这些收下吧,东西不值什么,却代表我和越哥儿的一片谢意。我和越哥儿都谢谢你。” 庞二看着江夏,目光定定地,再也没有说话,起身后,只向江夏拱拱手,就转身而去。 越哥儿从里屋里跑出来,叫了一声:“庞二哥!” 庞二少爷脚步顿了顿,片刻回头看过来,对越哥儿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小越,好好护着你姐姐。” 越哥儿含着泪用力点头:“嗯。” 庞二少爷梗着脖子,勉强抑制住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对着越哥儿笑了笑,转身,大步走了。越哥儿再喊,他也没有回头。 江夏走过去,将越哥儿抱住,越哥儿扑在她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好一会儿,越哥儿才止住了哭声,抬起眼看着江夏道:“姐姐,庞二哥还会来么?” 这个孩子,年幼丧母,又被亲爹卖掉,心中是很渴望被爱的吧?遇上庞二那个大哥一样的,才这般亲热他,信赖他……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摸着越哥儿的头,柔声道:“庞二哥会有很多事,还要管理家里的船队,可能会很忙……” 看着越哥儿眼中的失望和哀伤,江夏实在是有些不忍,口风一转,道:“庞二哥刚刚说的话,小越都听到了吧?你快快长大,长大了才能护着姐姐,长大了,庞二哥没空过来,你也可以去寻他说话……到时候,或者你还能跟庞二哥喝一杯。” “小越不会喝酒!”越哥儿莫名地羞涩起来,垂着头蹭了蹭,然后道,“我们先生总爱喝一杯,然后道,谁能解忧,唯有杜康。我们就偷偷地叫他老杜!” 江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越哥儿知道自己长大了就能去见庞二哥后,也不难过了,也跟着江夏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小鱼儿这会儿也从里屋里蹭出来,看着相对笑成一团的姐弟俩,撇了撇嘴,却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处理了庞二这件事,江夏吩咐商嫂子带着丫头们去给邻居们送了些礼物去,礼不重,不过是一块布加一包点心。比较近的孙嫂子等人又加了两斤肉,或者加两斤糖果,半晌午功夫,也就送完了。 江夏与小鱼儿商量着,收拢收拢行李,午饭后就启程回临清去。 小鱼儿就开始盘算,回去赵宝儿那丫头估计还恼着呢,不若到临清就带着她去看凿冰捕鱼去…… 一听她这么说,越哥儿也被吸引了,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的江夏好笑不已,揉着他的头叮嘱他,到时候要听话。 不多会儿,负责送东西的商嫂子转回来了,进门就跟江夏回报:“……刚刚在巷子另一头看见一个妇人,正跟那边的一个胡大嫂子说话,我听了两耳朵,那妇人好像打问人,我隐隐约约听到她说了句‘徐家出来的’,胡大嫂子看见我就对她说,我是咱家的,那妇人却好像害怕什么,慌慌张张地走了。” 江夏心里咯噔一下,问道:“那妇人多大年纪,容貌如何?” 商嫂子皱着眉想了想道:“四十出头吧,或者三十五六……容貌一般,眼睛不大,有些八字眉,只是皮子白细,看上去不显老……哦,对了,生着鹰钩鼻子,嘴稍稍有点儿地包天……” 商嫂子的话未落,越哥儿就紧紧地揪住了江夏的衣服,怯怯地喊:“姐姐……” 根据梦中模糊的样貌,再加上越哥儿的反应,江夏已经不难判断出那妇人的身份了。 她拍了拍越哥儿的脊背,安抚着他,一边笑着吩咐:“嫂子说的这人倒不认识,也可能是碰巧听谐了音儿。嫂子这就去做饭吧,赶紧吃些,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商嫂子答应着下去做饭了。 小鱼儿在旁边叫:“夏娘?” 江夏转脸看向她,道:“应该是刘氏……就是撺掇着将我们卖掉的那个毒妇!” 234.第234章 世子有心了(4更) 她们顺利地离开了三岔镇,那个可能是刘氏的妇人最终也没露面,好像真的是商嫂子听错了一样。 回到临清,果然如小鱼儿所说,赵宝儿还气恼着呢。但等她看到有趣的凿冰捕鱼,又在冰上玩起来后,就把之前的不愉快瞬间丢开了,笑声朗朗,竟与越哥儿玩到一处去了。 因着有越哥儿,又接连赶路,江夏没有多少食欲,只捡着鱼汤喝了一碗,又温温的喝了两杯酒,然后,大多的精力都放在照顾越哥儿身上去。却也没管太多,只是看着好的,就夹一筷子给他,叮嘱一句小心鱼刺儿罢了。 男孩子,生出来的不说顶天立地,至少要顶门立户的,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自理,然后才是自立,自强,才能保护和照顾家人,养妻儿老小。 不过酉时末刻,大概现代的晚七点左右,吃饱喝足,一行人就转了回来,各回各家。小鱼儿和赵宝儿虽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情不愿地回世子别院去了。 江夏将越哥儿安置在西院的二进里住着,刘水生带着小妹,也住在那边的厢房里。囡囡仍旧跟着她在东院这边,被她安置在西里间里。 一路劳顿,又在冰上玩了一阵子,回到家,越哥儿已经困顿的不行,简单的洗了洗就上床睡了。江夏翠羽带着连翘过去先照应着些。 小鱼儿已经跟她说了,这也是一大家子人了,外头有沈琥揽总儿管着,内院没个人看着也不成。还有江夏的应酬交接,礼尚往来,小子丫头们的规矩礼仪,都得从开始就约束起来才成。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江夏对小鱼儿这番话深以为然,就答应借小鱼儿两个嬷嬷过来教导着。眼瞅着翠羽、彤翎就能结婚嫁人了,斟酌着给她们寻个合适的,让她们两人管着内院和越哥儿那边,再提几个大丫头上来,家里的人手也就差不多了。 说起来,那日未能将芷兰要出来,是江夏的一大憾事……如今,郑氏病着,徐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也只能暂时搁着了。 第二日,腊月初一,玲珑塔寺又是礼佛日,寺前街又是一番热闹。 吃过早饭,江夏就带着越哥儿、囡囡、小妹,有刘水生和程琪护卫着,一路出门,往寺前街逛街去。 这个时节,秋收之后,大多数人的活计就少了,闲散在家,这逢着赶集上店的日子,就三五成群地聚拢来,买不买东西不说,先凑个热闹。 这一年,临清府虽说春日旱了点儿,入夏还经了一场大雨,但两季都算收成不错,不算丰年,却也不算欠收,这日子就平平庸庸地过着,热闹该凑自然也要凑,特别是上香礼佛的,总得要许个愿景,愿来年田地丰收,媳妇再怀个娃儿……过日子,总得有个愿景有个盼头,才有劲头往前挣不是! 这一番热闹,寒冬腊月的,江夏生生出了一身汗,才带着三个小娃子一个大娃子转回来,再看几个人手里,越哥儿手里抱了四五本书,好几件文房用品,另一边程琪还帮他拎着一沓夹江竹纸。两个小丫头手中则是糖人糖葫芦,头上还七七八八插了好几朵灯草花儿,就连刘水生手中,也多了一把通体黝黑并不起眼的长匕首。 进了腊月,糕饼铺子也到了生意最热火的时候。两个糕饼铺子门前,每天都大排长龙不说,作坊那边也连续加班。沈琥与江夏商议后,又让钱纹出面,招揽了十多名勤快妇人做短工,做些刷洗,清扫,碾粉的基础工作。 小鱼儿定在初三启程,回莱州王府去。 初二一大早,江夏就带了越哥儿往世子别院这边,来给小鱼儿送行。 论花钱稀罕物儿,江夏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就是自己做的香露、香膏子,还有各色滋养的养生膏滋,都多做了些,装在精致的细瓷瓶子里。各色各样装了三大箱子,给小鱼儿,让她带回去送人去。至于小鱼儿子自用的,与江夏自用之物都是一式两份的,自然也不会少了她的。 另外,各色糕点,包括新出的饼干、蛋糕之类,自然也装了不少。 在二门里下了车,江夏原本要带着越哥儿直接去后院的,却不想被宋抱朴的小厮庆丰笑着截住,“姑娘,我们爷吩咐了,小公子一到就带过去,我们爷要见一见小公子。” 江夏略略有些意外,再看清瘦的越哥儿,这大半年长高了不少,也有了青青少年的样子……再过了年,越哥儿虚岁就算十岁了,貌似有一句话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宋抱朴嫌弃她带越哥儿往后院去了? 江夏暗暗汗了一把,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放手让越哥儿去历练,才是真的对他好。 于是,也就欣然答应,只拉着越哥儿,替他整了整衣冠,低声叮嘱了几句,主要是鼓了鼓劲儿,看着小家伙微微涨红着脸,满眼忐忑的跃跃欲试,就拍拍他,让他跟着庆丰去,刘水生自然也跟在了越哥儿身后往前厅那边去了。 江夏目送着越哥儿过了门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小鱼儿身边的若愫姑姑出来接着江夏的,见她这样子,不由笑着劝道:“姑娘莫担心,世子爷也只是叫小公子过去见见……哥儿总是要出门交接往来的,姑娘还放宽心些才好呢!” 这话一说,江夏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又露出现代独生子女父母的护犊子模样来,失笑之余,谢过若愫姑姑,笑道:“小弟没见过人,只是有心担心他胆怯罢了。” 若愫姑姑笑道:“哥儿们长大了,总有这么一天,一回生两回熟,渐渐地就好了,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还不是慢慢学着的。” “呵呵,我就爱听若愫姑姑说话,这话说的实在是好。”江夏由衷感叹,家里有个年纪长一点儿人,实在是钱财换不来,难怪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235.第235章 结个善缘 若愫笑笑,对江夏的夸赞并不推却,转而又说道:“今儿世子爷那边也又几位常来常往的公子,景家大公子、顾家二公子和赵家小公子不必说,吴知府家的两个公子染、镝,还有顾家的五少爷青芾、六少爷青艺。吴家两位和顾家两位,年纪却都是与小公子相仿的,也都在府学读书。” 江夏暗暗惊讶,心里自然对宋抱朴生出些感激之情来。若能在宋抱朴这里与越哥儿相识,那年后越哥儿进了府学,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太过生疏了去,多少也算有个照应。 见江夏若有所思,若愫笑笑,又缓缓道:“顾家虽说是书香世家,耕读传世,但上一辈着实平常了些。大老爷还罢了,任过两任推官,老太爷去世丁忧,就再没谋求起复,专心教导家中子弟了。二老爷是个聪慧的,只是太聪慧,慧极必伤,身子就弱的很,那一年解元后,又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就弃了科考,专心修道养生,生下六少爷青艺之后,更是一年有七八个月住到道观里去了。大老爷掌管着顾家,教导子弟上更是倾尽心血。大少爷已经是四品知府,二少爷虽说弃文经商,也做得风生水起;三少爷进了京,五少爷六少爷据说又都是极聪慧的,特别是六少爷,不但学问好,据说还练得一身好功夫,允文允武,前途不可限量。” 江夏惊讶道:“顾家这位六少爷今年不大吧?” 若愫姑姑笑道:“虽是行六,却只比五少爷小半天罢了,今年十二岁,过了年也有十三岁了。据说,明年,吴家大公子染和这两位顾家的小爷,都要下场参加童生试去了。” 江夏微微扬着眉,感叹着:“这么说,这几位都是品学兼优的了。” 若愫看着江夏笑笑,宽慰道:“姑娘这回可放心了?” 被她说中心事,江夏即便老脸皮厚也禁不住有些脸红,对若愫笑笑道:“多谢姑姑宽解教导。” 见她这般说,若愫也笑笑道声客气,在心里却对江夏又高看了一分。 自家郡主对这位上心的很,她却总觉得这位有些什么是她也看不清的,就怕是个心机太深的,贴上来利用郡主……当然,自家郡主身份在那里,一般走得近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攀附的心思,这在她们也早惯了的,但攀附可以,可不能让人存了其他心思,做出什么事体来就是她们的失误了。 之前,她多次观察,这位夏姑娘虽然出身低,却是个心气儿高的,最让她看重的是,此女心性中正端庄,并不会那些狐媚子手段,哪怕世子爷……她不但没花心思勾引,反而有心刻意地躲着避着,倒是个知道进退深浅的。就这一点上合了若愫的心,能帮的,她倒是愿意帮一把。 也算为郡主结个善缘,如今郡主是天之骄女,可三十年河东河西,谁又知道将来如何呢? 临进小鱼儿的院子时,若愫又提醒了江夏一句:“赵家姑娘在的,景家的二姑娘自外家回来了,今儿也来了。还有顾家的两位姑娘,大姑娘顾青颖是二房所出,二姑娘青慧却是庶出三房的。”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当初在济生堂对面开药铺子的,就是顾家三房所出的顾老四,胡闹惹出事来,还是顾青茗替他收拾的烂摊子。这位青慧姑娘不知如何?若是随了她那哥哥……汗,她还是小心着些吧,别无端地惹火烧了身。 江夏笑笑谢了若愫的提醒,又道:“后边那两个匣子中,宝相花铜簪的是给姑姑,前几日听姑姑说双膝生寒,我就琢磨着做了两个护膝,又做了些自发热的药袋子,姑姑每日将那药袋子放在熏笼上熏着,早上塞进护膝里敷在膝头,就能舒服些了;另外一个匣子里,是给榕西姑姑配的润嗓茶,她那声音嘶哑的毛病儿也要在意些,可不能不上心。姑姑跟榕西姑姑说一声,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我亲手配制的,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吧!姑姑们别嫌弃!” 这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而且,让若愫心里熨帖的是,这位不是给塞金子塞银子,而是用心做了这些……虽说江夏说的谦逊,但若愫却是知道的,这位的医术,那是连王太医也推崇备至的,能得她用心做的东西,指定受用的很呢! 若愫心里欢喜,却也仅仅是欢喜罢了,没有欣喜若狂什么的,笑着客客气气谢了,两个人也就到了小鱼儿的门前,那边有丫头报了一声,也不用回禀,若愫就亲自挑了帘子,让着江夏进了屋。 一边进屋,江夏心里一边琢磨,小鱼儿赏兰会的时候,景家夫人王氏和顾家大太太二太太都是来了的,景家二姑娘是去外家刚回来,那顾家两个姑娘呢?没来还是人太多,她没留意到? 赵宝儿是第一个迎上来的,一直跑到门口来,拉住江夏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嘟哝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昨儿上街也不知会一声,亏得鱼儿和我还想去找你,结果打发个人过去一问,你个没义气的居然自己出去玩了。” 江夏并不觉得歉意,她带着弟弟上街采购,逛得是小铺子吃的是小摊子,扎堆儿凑热闹去了,带上这俩姑奶奶,她还怎么玩? 但嘴上江夏却也不肯得罪人,笑着道:“那两日鱼儿车马劳顿,又想着你们明日就要启程,又是几日行程,哪能在拉着你们逛去?真累着了,不能按时启程,耽误了回家过年可是大事儿。” 赵宝儿一听这话,也不埋怨了,脸色却更不乐意了,一脸愁云惨雾道:“唉,想着明儿就要回家就心烦,回到家里,就又要被奶奶娘亲看起来了,哪儿哪儿不能去,啥事儿啥事儿不能干……唉!” 看着她一副悲苦,江夏却暗暗咬牙,抬手毫不客气地点在她的鼻尖儿上,嗔道:“你能再不知福些不?你有奶奶宠着,娘亲疼着,还这么不知好歹的,让那些没了娘的怎么活去?” 她这话一说,赵宝儿也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没了娘亲,还被亲爹卖了一回的,她当着人家的面儿那么说,是有些不厚道。 赵宝儿瞬间红了脸,拉着江夏的手连声道歉:“夏姐姐别跟我计较,我不是有心的……” 江夏心道,这丫头……不是有心,是刻意的! 拍拍她的手,也不跟她辩扯了,两个人已经走进里屋,江夏笑着道:“你知道错了,就赶紧替我引见引见吧!” 236.第236章 羡慕(6更) 抬眼,果然屋里坐着三个妙龄少女。 小鱼儿身边挨着坐的一个,容貌娟秀,柳眉若黛,杏眼桃腮,有三分与景谅仿佛,应该就是景家二姑娘景妱娘了。不过,景家大姑娘是庶出,若论嫡出,却只有这一位了。 她曾经听小鱼儿说起过,德州知府的夫人是琅琊王家女,景家夫人也姓王,宋抱朴和小鱼儿对景家的亲近看,景家王夫人一定也是琅琊王家出来的。而且,景家王夫人与小鱼儿的母亲应该更亲近些。 想来,若愫姑姑说的景妱娘的外家,也是琅琊王家了。 琅琊王家乃数百年的大族,不说在山东,就是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大氏族。前朝今朝,琅琊王家人才辈出,女子也多有入宫至高位者。这一代,宫里就有一位王贵妃,育有三皇子。又有早逝的莱王妃……莱王妃虽然早逝,却留下了莱王唯一的嫡长子、嫡长女,有宋抱朴在,将来几十年,莱王府与琅琊王家都会同气连枝。 侧边座位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龄稍长,约摸十五六岁年纪,生的极美,却端庄温婉,一直含着微微的笑看着江夏。另一个年纪略小,约摸十三四岁年纪,同样生的极好,却是一副艳丽的容貌,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江夏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心中暗暗感叹,这等容貌,就是她这性向绝对端正的老女人也有些心动神摇,更遑论男人?两个字形容——尤物也! 赵宝儿介绍着,江夏与三人见了礼,景妱娘笑着拉了江夏的手,道:“早就听说了夏姐姐,一直仰慕不已,却不得见,今儿终是见着了,果然是好人才,好气度!难怪鱼儿天天夸你夸得我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江夏暗暗赞了个,这位果然是琅琊王家培养出来的姑娘,说话这叫一个周全,滴水不漏。赞了她,奉承了鱼儿,还向她暗示了,不要与鱼儿太亲近了,否则她会不是滋味儿! 笑了笑,江夏回了几句赞美,简单几句话,就把景妱娘小丫头夸得红了脸。江夏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老道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脸皮子就不够厚! 赵宝儿拉着江夏又与她引见了顾家姐妹,那端庄的果然是顾家大姑娘顾青颖,那妖娆尤物则是顾家二姑娘,庶出三房的姑娘顾青慧。 顾青颖果然是端庄的,见了礼笑笑,竟是没开口的。顾青慧倒是泼辣一些,大大方方地笑着与江夏见了礼,只叫了一声:“江姐姐。”也没多言。 江夏也不应酬寒暄,这二位冷淡,她反而松了口气,觉得比那热情周到的景家姑娘更合心意。 鱼儿与赵宝儿、江夏是肆闹惯了的,与景妱娘更熟,倒是顾家两位本来就不熟,还都拿捏着,有些搭不上话,拘束着,坐了没多少时候,顾青茗打发人传了话进来,说他们兄弟世子留饭了,问这俩位姑娘如何。 小鱼儿作为主人,自然要出声挽留一句。 顾青颖却笑着谢了,只说不多打扰,让福宁郡主早些歇息,她们就告辞去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赵宝儿、江夏、景妱娘面面相觑着,都失笑起来。景妱娘就笑着要告辞,却被鱼儿一巴掌拍在了背上。 “你跟着混闹……只说你这刁钻性子送回外家让姨姥姥好好教导教导你,我怎看着反而变本加厉了?” 赵宝儿在旁边幽幽道:“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你还指望她去外家住几日,就脱胎换骨了?” 景妱娘笑着就要上来撕赵宝儿的嘴,赵宝儿一边躲着,一边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夏娘说的!” 正在吃剥松子吃的江夏表示很无辜,她抬头瞟了赵宝儿一眼,道:“我记得我说的是你!” 这回换成赵宝儿恼怒,景妱娘则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快说出来听听!” 赵宝儿一下子扑过来,就来捂江夏的嘴。那边小鱼儿却笑着道:“还能是什么事儿?前儿晚上,我们一起去船上吃鱼,这丫头出门时穿的正正经经的,难得的还穿了绣花高底鞋子。谁成想,到了那里一见人家凿冰捕鱼,就将绣花鞋子蹬了,就穿着棉袜子上了冰面,非得跟人家学着凿冰去……唔唔……” 赵宝儿连忙弃了江夏去捂小鱼儿的嘴,只不过,她那点儿光荣事迹已经被小鱼儿说的差不多了。想也知道,一见了好玩新鲜的事儿,赵宝儿就完全忘了淑女形象,恢复成十足十的女汉子去了。 几个人大笑了一场,竟无端地觉得亲近起来,就连之前江夏与景妱娘之间的隔膜,似乎也淡了许多去。 说说笑笑的,吃了午饭,吃到栗子鸡和鸡豆花儿时,景妱娘赞叹不已,当得知都是江夏教授给厨娘的方子时,立时就从小有针对,变成了敬仰崇拜。 小鱼儿淡淡道:“你这丫头是耽误了事儿了,夏娘会的何止几道菜,刚刚你嚷嚷着好吃的那些个点心,也都是她做的。她还开了三个点心铺子,买卖好的不得了,天天排着队买不上呢!” 景妱娘就贴上来了,拉着江夏的手要‘拜师学艺’。 江夏笑了:“不过是自己贪吃,琢磨的多罢了。你不嫌弃尽管来,跟我做上一回就会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可别提什么拜师不拜师的,让人听了,还不笑话我太过厚颜了!” 赵宝儿弱弱地叫:“我也想学!” 不等江夏开口,景妱娘就白她一眼:“就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吃吧!我怕你真去了,夏娘家的厨房就遭了秧!” 又是一番笑闹,各人笑的力竭方歇。 安静下来,几人都不想说话了。离别在即,哪怕只是月余的离别,也让人惆怅。 听说江夏给小鱼儿、赵宝儿都送了大礼,赵宝儿等不得,立时跑了去看,连景妱娘也拉了去。 屋里只剩了小鱼儿和江夏,小鱼儿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瞬间冷清成一片,她抬眼,大大的眼睛已经红了眼圈儿:“夏娘,我一点儿不想回那个家里去!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你和越哥儿,能够出来过自己的日子……” 237.第237章 五花马千金裘(1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夏暗暗感叹着,伸手拉住小鱼儿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在那里,头发遮盖住的,有一小块疤痕,粉红色,因为涂着那‘玉肌膏’,疤痕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了,但用手去摸,去能够清晰地摸出头骨上一片小小的凹陷! 小鱼儿惊得瞪圆了眼,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惊道:“这是……?” 江夏看着她的眼睛,放下她的手,点头道:“就是我被捆缚住强抬进徐家,在花堂上磕的。” 小鱼儿吸了口冷气,看着江夏目露不忍,伸手将她的手拉住:“只是听着那么一说,还真没敢想……唉,想着就吓死个人,好在没事儿!就说你是个心狠的,怎么就舍得将自己磕成这样!” 江夏苦笑着垂了眼,心狠的不是她,是夏娘,她已经不在了。她有时候也想,若是如今再换成夏娘,夏娘就会欢喜么?也很难说。离了徐家,却也不能回到她的庞二少爷身边去……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 抬起眼,江夏对小鱼儿笑道:“所以说,那时候傻极了……其实吧,撞上去我就后悔了,主要是太疼了,血哗地淌了一脸,血呼啦的,想也吓死个人了……” 小鱼儿想笑,却抬手拍了她一巴掌:“可别再混说了,那是闹玩的。” 说着,吸了口气,对江夏笑笑道:“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也得好好活着。我好好活着,才能看那些人到底能够作出什么个结果来。” 江夏笑了,“弄点儿果子点心,沏上一壶茶,然后捯饬的暖和和舒服服的歪着,看他们作妖去……就当看戏散心了,多少好!” 小鱼儿再次看着江夏露出一脸惊讶之色来,瞪着她眼珠儿都一动不动地,好一会儿,才终于噗地一声笑出来:“哈哈,就照你说的办!” 那边赵宝儿噘着嘴回来了,拉扯着景妱娘,对江夏道:“你弄的那什么香膏子,可还有?就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伸手就抢……” 小鱼儿笑声刚歇,被这俩一闹,又是一阵好笑,指点着赵宝儿和景妱娘两个笑道:“你们,你们也真真是不嫌害臊,送得不够,竟伸手要了!” 宝儿撒了景妱娘,伸手拉住江夏,不依不饶道:“我不管,我那些都是算计好了的,要给奶奶,要给娘亲,还有大嫂二嫂……被这丫头抢了去,我就是自己不用也不够分的……” 小鱼儿笑着连连摇头,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这个惫懒泼皮丫头了。 江夏笑着拍拍她的手,却看向景妱娘道:“妱娘快将那些给她,你的那一份也备下的,只不过今儿没带来……回去我就打发人给你送过去。” “哎呀,那可是太好了!”说着话,景妱娘将怀里的几个小瓶子一股脑塞回给赵宝儿,笑道,“还给你,还给你,早知道我也有,谁稀罕抢你的。” 说完,察觉失言,连忙看向江夏道:“我就是想着我刚回来……” 江夏笑着摇摇头:“她们要回家过年,你自然也要回来。” 景妱娘连连笑着点头:“正是,正是。” 说说笑笑着,临近申时,江夏打发人去前头打听着,那边的酒宴散了,公子们正乘着兴致,写诗作赋作画呢。 江夏就想,越哥儿刚刚上了大半年学,想来是做不出什么的,不过,能够看着旁人作诗作画的,也挺好。 正说着呢,小鱼儿击掌笑道:“咱们也写,然后送过去与他们的一起品评!” 赵宝儿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别算我,我是不会那个的。” 鱼儿大笑,拽住她道:“你不写也行,就罚你给我们磨墨铺纸伺候着。” 景妱娘掩嘴笑道:“这也算红袖添香,自成佳话了!” 小鱼儿和江夏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看向赵宝儿大红的攒璎珞嵌八宝缂丝袄子,登时又是一阵大笑。 被赵宝儿抢了台词,江夏想要推脱的时候,已经被小鱼儿拉到书桌前,赵宝儿极生疏地铺了纸,又扯着袖子磨墨,一边笑道:“你就写那首……鱼儿说过的,你们俩上船时你吟的‘五花马,千金裘’……” 江夏愣愣地看向小鱼儿,她那次真的喝多了?怎么还吟诗了?她怎么不记得了? 小鱼儿也眼睛亮亮的:“那首诗我只记得极好,只不过当时喝了酒,没记住……就写那首,那首好!” 江夏吓得心肝儿都抖了,连连否认:“那可不是我写的,那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我怎么没找着?我还问过哥哥,他们也俱都不知……”小鱼儿正色问道。 什么书?唐诗三百首?李白的《将进酒》? 江夏知道,可不能说啊,只能含糊道:“我老早之前看过的,哪里还记得……” 赵宝儿在旁边道:“我这磨墨磨的手酸,好歹你捧个场,写下来不就完了?这会子只管他什么书作甚!” 江夏看看小鱼儿,再看看赵宝儿和景妱娘,这三只都是眼睛亮亮的样子,就知道今天是推脱不掉了,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抄吧,哪个穿越女不抄袭呐! 握笔在手,蘸墨挥毫,一首李白的《将进酒》很快就写就了。 她一边写,景妱娘一边诵读出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散尽还复来……” 小鱼儿也念念叨叨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好一个五花马千金裘……” 景妱娘连连感叹道:“这首诗一出,我们都不用写了,赶紧着人送过去,好好削一削那些个人的傲气,一个个满腹经纶的样子,可有谁能写的出这等绝好诗句!” 小鱼儿连连拊掌赞同,立时等着墨迹稍干,就让人小心卷了,送到前头去。还特特地嘱咐,别说谁作的,让他们猜去! 江夏对这句叮嘱比较受用,写都写了,也索性浑不啬到底,爱咋咋去! 那边赵宝儿又出了幺蛾子:“咱们何不跟过去看看,那些人怎样一副吃惊模样?” 江夏连忙阻止:“还是算了……” 有啥好看的,李大大的代表作,千古绝句,不受追捧才不对好吧! 可那三个妮子疯起来,哪里听得进她的话,赵宝儿和景妱娘与人一边,上来扯了她的胳膊往外就走。 238.第238章 若愫姑姑(2更) 几个人偷偷通过后门进了大厅,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目瞪口呆中,一起挤到大厅的屏风后边偷窥。 那边厅上,不知何时悬起了一道丝绳,绳上已经挂了四五张纸,上边字迹不同,显然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只不过,这会儿,厅上的人都聚在一张纸下,江夏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老李同学的《将进酒》! 她并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反正那诗也不是她写的,她不听不看,剽窃的心理压力还小一点儿。她关注的是人,重点是几个年纪小的,吴家两个和顾家两个。特别是若愫姑姑提及的顾六,允文允武啊,多高的评价! 恰好有个小子正高声叫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好哇,太好啦!” 旁边赵赫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下去:“你个臭小子多大,就知道好了!” 那小子捂着被打疼的头,有些不服气道:“赵四哥,都说了别打头,再打就打傻了!” “就你顾六小子鬼精鬼精的,再打也傻不了!”赵赫说着又是一巴掌,却被顾六一闪身躲过,干脆站在人群外头朝着赵赫嘿嘿直乐! 原来这个就是顾六! 江夏看过去,就见这个小子个头很高,十三岁而已,就已经与景谅个头相仿了,只比顾青茗略矮一点,就是个头高的赵赫和宋抱朴,也只比他高寸许! 这个时代人的普遍身高偏低,像赵赫宋抱朴就算大高个了,约摸也就一米八出头。顾青茗大概在一米七六到一米八之间,至于景谅和徐襄,这两个属于斯文秀气型的,大概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之间。这么算起来,顾六应该已经一米七多了。 再看那肩宽腰瘦大长腿,身体比例极好,相比起体态最健美的赵赫来也不遑多让,真真正正的好苗子! 这样的孩子,还允文允武……江夏已经可以想见,若无意外,这孩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转过目光,江夏看到越哥儿站在旁边,与一个比他稍大一点儿的少年站在一处,两个人都傻呵呵地笑着看着这边打闹。江夏的目光转过去,在人群中又看见了两个年龄相仿个头想仿的少年,就推测出,与越哥儿站在一处的,应该是吴知府的二公子吴镝! 再看两个孩子笑嘻嘻,还不是碰头低语几句的样子,就知道已经很熟络了。越哥儿虽然羞涩腼腆,但看样子社交能力还行,没有被孤立在外,江夏也就放心了 看过自己关心的人和事,江夏转回头看向身旁的几个少女,心里有些期待,一般这种情况下,会有少女中意某位才俊,然后展开一段或凄婉或美丽的爱情故事…… 可再看那边几个人,小鱼儿还算正常,景妱娘却不知怎么招惹了赵宝儿,正惹得赵宝儿张牙舞爪地对付她,两个人还不敢出声,跟演默片儿似的。 呼隆!赵宝儿碰到屏风后的一个高几,发出一声闷响。高几上一只花瓶晃了晃,江夏抢上去接住,重新放好,回头拉着小鱼儿往回就走。 已经暴露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风紧扯呼! 那边正在品鉴诗句的、打闹的众人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却见屏风后,帷幔重重处,几道窈窕的身影一闪而没,宋抱朴摇头失笑,扬声道:“诸位也别只看旁人的诗作,也将自己的录出来,大家一起品鉴才好!” 一句话,成功将众人注意力都拉过去,众人心里大概也猜测到一二,刚刚那几道身影应该是世子爷的内眷……他们也确实不好表现的太在意。 有那么几个了解情况的,比如景谅,比如顾青茗和赵赫,却都或失笑摇头,或目光闪闪,目光交汇处,都露出一个会意的笑来。 那首诗拿出去,江夏也就不加理会了,至于被夸到天上去,还是被踩到泥里,她都不在意。反正她都说了,书上看来的! 一直在世子别院盘桓到傍晚,江夏才带着越哥儿告辞出来。她家的马车走出一射之地后,景家的马车追了上来,景妱娘挑着车帘子对她道:“我明儿去找你学上灶!” 江夏笑着应了:“随时恭候!” 车帘子放下时,江夏瞥见后边顾家几位公子骑马赶上来,一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飞扬,让她不由生出几分向往来! 放下车帘子,她就轻轻叹了口一气出来……在临清还是算了,终究太过熟识,她太出格了不好。 只期待来年,她走出临清,去到别处,那里就没有江夏娘,只有江夏江公子……那时她就可以同样随心随性,激扬恣意了! 第二日,小鱼儿和赵宝儿启程,江夏带着越哥儿早早来到城外相送。景妱娘略迟片刻,也赶了来送行。 送行场景,自然是一番依依离别之情,落几滴泪,念叨几句离别之词……因为都急着赶路,不过片刻,宋抱朴和赵赫就催着上路了。 景妱娘正好跟着江夏回来,就在江夏的小院里盘桓了大半日,跟着做了一锅杏仁酥,直到下午申时末,这才意犹未尽地去了。 从这天起,景妱娘倒是三日有两日要过来,进了腊月,江夏忙碌起来,最初陪了她两日后,再后来就直接将材料交待给她,方子拿给她,让她自己琢磨去,江夏则顾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转眼,腊八到了。 前一天,江夏就特意让人挑了材料,腊八一早寅初时分,厨房里就生了火,开始熬制腊八粥。先是薏米莲子之类的较难熬制的材料,继而是桂圆、豆类,然后是红枣蜜饯,再然后是大米小米…… 天色微亮,卯时末刻,满满两大锅八宝粥就熬好了。 江夏让人盛了,交待下去,飞速给景家、吴家、顾家送了去。又给作坊里的商秋生等人也送了一分过去,这边天亮了,江夏才与越哥儿等人一起吃粥。 这边碗还没端起来,其他几家的粥也送了来。江夏将每一份里舀了一点给越哥儿和自己,其他就让人拿下去分吃了。 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庞大奶奶娘家容家,还有几家并不熟络的人家,也打发人送了腊八粥来。江夏只得再让人盛了粥回送过去。 这一番礼尚往来,让江夏第一次尝到了这个时代与现代的不同,人情往来,风俗传统,热闹却也累人。经了这一处,江夏更期盼小鱼儿给的嬷嬷能快点儿到了。 没让江夏等太久,腊月十四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了江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女子,打头的一个竟然是若愫姑姑!真是让江夏又惊又喜! 239.第239章 北边战起(3更) 若愫看见江夏眼中的惊讶,也笑:“姑娘大概想不到是奴婢过来吧?” “姑姑,真是没敢想您亲自过来。”江夏也坦白承认。 若愫笑笑,道:“其实,这一次奴婢过来,也不过是提前几日回来给我们郡主打前站……过来帮着姑娘料理几日,不过是顺带的。” 事实果然挺打击人,不过江夏要求不高,也并不觉得太失望,只是略有遗憾…… 她准确地抓住了若愫的一句话,惊讶道:“小鱼儿要回来了??” 小鱼儿回家过年,按理至少要在家里过完元宵才启程回来啊,怎么这么早,若愫就要回来打前站?难道,小鱼儿到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年前离家? 若愫宽慰地笑笑,道:“姑娘不用替我们郡主担心,不是我们郡主的事儿……是北边儿羌胡扰边,大肆劫掠烧杀,和林、榆次两城……被屠!” 江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被屠’两字的含义,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两城,哪怕是边关小城人口不多,那也是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那么被屠了! 水灾流民的小小动乱,不过是几十条性命,就已经足够让她震撼终身了,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听到屠城二字!那会是怎样一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地域景象啊! 曾经,在史书上不止一次读到屠城,更有前清嘉定十日、扬州三屠;还有日寇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但那在她们和平年代生长起来的人看来,不过是史书上的几行字,远没有听到若愫说出两个字来的震撼! 同时,还有隐隐地担忧,难道,她还要赶上战乱年代么?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还有乱世人命如草芥! 一连串的俗语警句在她的脑海里蹦出来,让她心一跳跳的揪紧难受着! “唉,姑娘也别怕,虽说听着吓人,但离着咱们这还远着呢,世子爷说,都在千里之外呢!放心,不过是边境久未有大战,边军疏忽,这才让那些羌胡鞑子得了手……只要边军醒过神来,专心以对,相信,很快就能将羌胡驱逐回漠北去。”大概看出来江夏的惊悸,若愫姑姑又拿话来宽慰她。 江夏缓过神,扯出一抹笑来:“姑姑莫要担心,只是这消息太过震惊,一时难受罢了。” 说着,就招呼着若愫姑姑和另一个红绫姑姑一起进了门,亲自将她们带到东厢里安置,让丫头们送来热水给她们洗梳,她才退出来,拿着小鱼儿的书信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鱼儿的信写的不长,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行字,简单地说自己已经平安到家,却因着北边战事,宋抱朴被下旨授了统筹粮草的差事,要赶回临清来,她也懒得一个人在家里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随后就会跟着宋抱朴一起回来。不过,行程未定,但年前是肯定能回来的。 拿着小鱼儿的信,江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备战备荒。 因着做糕饼生意,自家用粮较多,让江夏意识到这个时代做粮米生意还是利润之可观,在于沈琥商议后,江夏决定年后就着手涉足粮米生意,是以,年前她就让沈琥着手根据粮米价格分批购进粮食了,如今,库存大概已经有五六万斤粮米了。但这些粮米应付糕饼铺子生意还成,拿来备战备荒显然差的还很多。 而且,那边的作坊如今也算小有名声,很多人都知道那边存了粮食,万一有了战乱粮荒,那边指定是不安全的。 于是,她想起自己在买下西跨院后让人修建的地窖……原来是准备存放冬菜、少量粮米用的。如今看来,出了正月,土壤开化后,就立刻扩大地窖,然后多买些粮食存起来才成。 当天晚上,江夏将沈琥程琪都叫了来,将北边开战一事告知了两人。 沈琥就道:“原来如此,就说这几日北边来的人多了不少!” 随即,沈琥就道:“姑娘叫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安排?” 江夏苦笑着摇摇头:“我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不过,战乱初起,趁着市面仍旧繁华,多采买些粮米、药材、物资储备下,想来是没错的。哪怕战事起不来,这些东西也会有一段时期的价格飞涨。” 沈琥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夏,连连拱手道:“姑娘所言极是,此事交给小的,小的即可着手安排。” 江夏点点头,转向程琪,将一张笺纸交给他:“明天一早劳烦程大哥去三岔镇走一趟,将此方交给济生堂的赵先生。” 斟酌了数天,江夏终于写下一张方子,用来给郑氏治疗的。只不过,终究她没见过病人,这方子拿出来,也只能当做参考。 “你一定要告诉赵先生,此方仅作参考,让他斟酌加减,切莫直接拿过去用。我没见过病人,距离赵先生转述也过了几天,病情很可能有所变化……这些都是需要临时加减变化方药的。” 程琪将方子接了,揣在怀里,抱拳应着。然后与沈琥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抹欣慰和感叹! 将这些交待下去,江夏稍稍安了心,第二日就将自己准备的年节礼单子,与若愫、红绫一起商议起来。 这些活儿,都是若愫红绫做老了的,很快就根据彼此境况、关系,加加减减,定下了最后的礼单子。红绫拿了礼单子,带了翠羽去仓库看存货,又打发人出去采买…… 若愫则专心带着彤翎,准备过年诸般事宜。又着手完善规矩,调理内外丫头婆子诸般人等,不过三两日,江家原来稍显散漫的风气就一扫而光,转而个个战战兢兢,井井有序,不敢稍有懈怠。 这边的江家的年节礼筹备齐全,逐一送出去的时候,也有人陆续上门来送礼。其他也还罢了,庞家大少奶奶的娘家也带着礼物送上门来,江夏还是有些意外。 更何况,上门的还是容大少奶奶的亲娘。 若愫在旁边低声道:“这个容家,祖上都是经商的,积累了几代人,如今算是薄有资产,有两家粮行,又有两盘南北货铺子……” 江夏仔细听着,一边出门迎接容家太太。 240.第240章 巧合么(4更) 这位容家太太约摸不到五十岁年纪,面团团的脸,皮肤有些松弛,容貌与庞家的容大少奶奶有些相仿,比容大少奶奶更多了些岁月积淀下来的包容和坦然。 一见面,容太太就笑的特别温厚,坦然道:“早就听我们家瑞娘说起过你,一直不得见,这要过年了,我索性自己来一趟看看,你这边可还缺什么的。” 江夏微微挑了眉,对于一个这样自己跑上门来送关怀的老人,觉得突兀,却实在厌恶不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一个看上去完全没有恶意的老人。 江夏笑着问候了,将她让进她的屋子里去。 她的房子局促,不过简单的二进,分不得内院外院,但能够引进二进院的,在一等程度上,也是表达了她的接受和欢迎。 进了屋子,两人除了大衣裳,容太太转眼看着屋里简单的布局陈设,笑着点头道:“是个会过日子的,收拾的又干净又舒坦。” 江夏笑笑,略一沉吟,还是将容太太让进了东边的起居间里。 在临窗的暖炕上落了座,小妹和囡囡正在炕里边玩耍。容太太伸手给了两个小丫头一人一个银豆子,笑着道:“这是哪里的孩子?” 江夏笑道:“春夏流民……能遇上就是缘分,就当妹妹吧!” 容太太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江夏道:“是个心善的,就是这命……唉,好好的孩子,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什么? 江夏并不想追问,也无心多想。 如今的她,看在大多数人眼中,大概这一辈子都完了吧?再没有幸福前途可言了吧? 本来好好定了人家的,却被后娘撺掇着卖给人家冲喜。冲喜的徐家二少爷病好了,却又被徐家嫌弃,不得不离开徐家……年纪虽然不大,却算是先后经历了两场姻缘了,在这个时代,大概已经是失婚妇女,命运多舛了。 江夏却并不理会这些,她要活得自在,又怎么会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更何况,她并没有想着一成不变的临清,离了临清府,她就是江家公子江夏,什么失婚妇女,什么冲喜新娘?与她何干?! 江夏笑笑,接过石榴送上来的杏仁茶,亲手递到容太太面前。 容太太捧着啜了一口,笑着赞了一声,道:“我这么毛毛撞撞地上门,你可别嫌弃……你这里还缺什么?其他还罢了,人手可够用?我哪里虽然也不是大富大贵,但毕竟是一大家子人,其他或许有个不宽裕,这人手上却能拿出几个来,灶上的、采买的、还有针线上……你要是用,就跟我开口,我打发几个过来给你用着。看得出你是个有本事的,这些以后都会有,只不过,眼下你毕竟刚刚一个人过日子,缺这个少那个也是难免的,可别不好意思开口。” 江夏笑笑:“让您费心了,我这里的人手虽然不多,却也差不多够用了。就我们姐弟两个,人口简单,也没有多少事要忙的。” “好,你够用就好。”容太太笑着点头,略略坐了一回,又道,“你们那糕饼铺子生意好得很,每日所用米面指定不少,这样,我们容家虽不是豪富,但是积年做粮米生意的,又有亲家的船队河上往来的便宜,这粮米的价钱上倒是比别人家稍便宜些……” 江夏微微诧异着,她昨儿才跟沈琥商议着买粮,今儿容太太就上了门,这是巧合么? 心中转念,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未变,她含着淡淡的微笑听着容太太说完,这才笑着道:“小本生意,承蒙您愿意照应我们……只不过,这生意上的事儿,我真是知道的不多,都是沈掌柜在管着,所以,一时我也没法子给您什么明白话,等我问过沈掌柜,再去找您如何?” 说到这里,江夏笑笑,道:“想必,平日容太太是不管这些的,您吩咐个人,我让沈掌柜过去找人说事吧!” 容太太赞许地笑笑:“我们家粮行的生意是我家老大管着的,有什么事儿,让你那沈掌柜的尽管去找我们老大说一声就成。多了不说,万儿八千的米还是有的。” 江夏笑着谢了,两个人的话题就发散开去,说说临清府哪家布料最好,哪家的尺头最足……扯了一会儿闲篇儿,容太太起身告辞。 江夏将她送到车上,看她的马车走远了,这才转回来。 若愫姑姑已经拿着一份礼单子在屋里等着她了:“其他还罢了,就是这五十斤碧粳米,我亲自去看过了,却是进上的好东西。” 江夏笑笑,什么米她在现代没吃过?又怎么会在意这个去。她在意的是容家太太亲自登门的意思。 之前还觉得纳闷儿,看到若愫姑姑,她想自己大概明白了,容家登门谈生意不过是托词,绕着弯儿的,想要跟福宁郡主、莱王世子搭上关系,才是真正目的吧? 不过,容家人总的来说还算是知进退,有眼色,江夏琢磨着,等沈琥回来,她与他商议一下,若是可以,此次存粮不如就拉上容家一起……毕竟容家多年经营粮米,自有成熟的调动粮食的途径,能够拉上他一起,或者她不用仅仅是储存粮草备战备荒,还可以做的大一些…… 心里盘算了一回,江夏很快换了一身男装,叫上越哥儿,带了彤翎、刘水生和两个小丫头,出门,往留仙居去了。 隔了不久,再次登门,刘崇一见她再不敢怠慢,亲自引着上了四楼,带着人端茶倒水安置妥当了。 江夏看他这般,也不计较之前的事情,只拿出两个银锞子给伙计打赏,一边笑道跟刘崇道:“麻烦你知会一下白先生,我有事寻他,看能不能尽快见一见。” 刘崇满口答应着下去,却没有立刻打发人去寻白先生,而是去找了自己的姑父掌柜郑凤三,将这事汇报了。 郑凤三看着他有些叹气,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咋就是做事不用脑子呢?上一回的事儿就吃了个教训,若不是看在老婆子的份儿上,早就将他打发家去了,咋还不知道咋做事的? 气哼哼瞪了他一眼,郑凤三呵斥道:“既然吩咐你去传信,你就快去……别找旁人,你亲自跑一趟,牵了我那匹马去!” 241.第241章 白某接了(5更) 若是姑父莫名地呵斥让刘崇不明所以,那么白先生的反应,在他看来简直不敢置信了。连他姑父郑凤三见了都毕恭毕敬着的白先生,家里正待着客人呢,却仅仅是得了个口信儿,就撇下一屋子客人,跟着他来了留仙居。只为了见那个不男不女的女人? 白先生来的极快,江夏这边的刚刚上菜,白先生就含笑走了进来。 江夏赶紧起身迎着,笑着让白先生入了座,小伙计手脚飞快,紧跟着送了一套餐具上来。 白先生与江夏寒暄两句,就转眼看向江越:“这个哥儿就是江夏小弟吧?” 江夏含笑看着,江越虽略略有些羞惭,却很知礼地起身一揖,“小子江越见过先生。” 白先生赞许地点点头,让江越坐了,然后含笑问了几个问题,算是考较,江越竟然都很顺利的回答上来,把白先生喜欢的不行,连连赞叹道:“才启蒙不到一年,能有如此水平,小子是个可期之才!” 自家小弟受了夸奖,江夏比她自己遭到表扬还高兴,笑着谦逊了一句,转而,就让着吃菜饮酒。 菜上了几道,酒喝了几杯,白启文看着江夏含笑道:“夏姑娘唤老夫来,不止是吃酒吧?” 江夏笑道:“哪里敢使唤老先生,本是想着给老先生问个讯,老先生什么时候有空闲,小子好登门拜访……谁成想老先生抬举小子,竟亲自来了……小子敬先生一杯,谢过先生抬爱。” 白先生含笑饮了,仍旧看着江夏,等她继续往下说。 江夏也不饶圈子,直截了当道:“小子想见先生,是想着托付先生一件事。” “何事,说来听听!” “我想着买一批药材,数量较大,而且,前期银子可能不太足!”江夏微微含笑,脸上的表情却再正经不过,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 越哥儿在旁边默默听着,觉得姐姐说的这话很不可思议,没有钱咋买东西?偏偏姐姐还说的一脸笃定,这让他暗暗在心里琢磨起来,姐姐的钱不够,却还能这么说,一定是有别的理由,来说动眼前这位白先生吧? 果然,白启文听了这话,竟没有恼怒,只笑笑道:“什么药材,夏姑娘不知能能说出来,让白某斟酌斟酌?” 江夏笑着点头道:“自然……三七,穿山龙,草乌头……” 江夏不疾不徐地说了五种药材,白启文听得心中微动,道:“姑娘所说这些药材,大都是活血化瘀,驱寒散湿之类……不知姑娘这方子可是外伤药??” 江夏也不隐瞒,含笑道:“是。” 白启文眼中精光微闪,随即爽快道:“姑娘这事儿,白某接了。还请姑娘将所需药材品种、数量列个单子,老朽也好着手安排。” “先生不问问我的本钱几何么?”江夏笑着问道。 白启文笑起来:“姑娘这话可就是玩笑了。既然姑娘言明本钱不足,那么差一千和差一万又有什么差别么?姑娘既然信任白某,白某也要当得起这份信任才成啊!” 江夏大快,笑着再次举杯,敬了白启文一杯,然后江夏道:“先生指定已经有了铺排,那么就不妨说出来给夏娘听听吧。” 白启文笑起来,道:“这做生意,一要人手二要方子三要本钱。人手自有我出,方子姑娘出,这两项咱们就一顶一,不做计较。只按照出银子的数量分成,姑娘意下如何?” 江夏微微一笑:“白先生说的是购进,可没说卖出去,有买没卖,又谈何挣钱?” 说着话,江夏自己端着酒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笑眯眯看着白启文道:“或者,白先生已经铺排好接手的卖家了?” 白启文笑着摇头:“夏姑娘这心思之缜密,实在是让老朽也汗颜。那么,姑娘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说出来,咱们斟酌斟酌么!” 江夏笑起来。 离开留仙居,乘了马车回家,江越从格子里倒了杯奶茶,端给江夏道:“姐姐,喝杯茶!” 江夏笑着接了茶,抬手摸了摸江越的头顶,笑着道:“谢谢小越,你今天吃的怎么样,可吃饱了?” “吃饱了!”江越回答着,一边道,“姐姐就跟那位白先生谈事了,小越说不上话,就一直吃,都吃撑了!” 江夏笑起来,摸着江越的头顶道:“对不住小越,没跟小越好好吃饭,下一回,下一回姐姐专程陪小越去吃饭,咱们谁也不叫,就咱姐弟俩吃……” 越哥儿笑着点点头,道:“姐姐,今日那白先生是做生意的么?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姐姐给我找的先生。” 江夏赞许地给越哥儿竖了竖大拇指,笑道:“那位白先生也是读了一肚子书的,只可惜命不太好,有才无运,只好弃了考试,从了商。却也是个有本事的。” 说到这里,江夏开始琢磨起来。与白启文基本谈妥了,药材的大宗采购就交给白启文,或者说交给郑家的渠道来完成。她负责制作,然后销售么……直接找宋抱朴怕是有些不妥,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好再拉扯小鱼儿当虎皮……顾家?还是赵家? 晚上,沈琥回来后,江夏与他交流了一番,才知道容家上门,还真是巧合了。 不过,沈琥也说了,容家虽然生意做得规模不大,进货渠道却是很成熟的,容家人的信誉还不错,比与其他人家合作,更可靠一些。 江夏更相信契约的约束里,而不是太习惯这个时代做生意看重人品的说法,在她看来,经商图利无可厚非,只要有足够的利润,没有什么不可背叛…… 所以,当天晚上,她就斟酌着起草了两份契书,一份是与容家合作粮食生意的;另一份则是与郑家合作购进药材的。 契书写完了,她走进里屋,用钥匙打开床头柜的暗格子,取出那一只匣子来,看着里头的银票子,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人脉不够不说,本钱也还是太少了,让她不得不让出部分主动权,来交换郑家的合作…… 242.第242章 顾二上门(6更) 有了若愫姑姑和红绫姑姑帮衬着,江夏家务处理起来就举重若轻起来。很轻松地就搞定了各处的礼节往来,连家里的打扫除尘,裱糊清理,也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江夏得以分出更多的精力来筹措生意,来陪伴越哥儿。 腊月十九,吴家二公子吴镝生辰,吴家没有大办,只请了吴二公子的几个小伙伴过去,越哥儿也在受邀之列。江夏让刘水生跟着他去了,带了江越自己淘来的一方歙砚,江夏又特特地订做了一个木制的魔方。 木制的魔方没有那么灵巧的机械轴承,但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劳动人民的智慧,那木匠师傅琢磨了几日,做出来的魔方竟然能用,虽没有现代魔方那般顺滑,却基本不会卡住,至少能玩儿! 魔方一拿回来,江夏先教会了越哥儿,很快,越哥儿就迷上了,除了看书写字,竟不干别的了,都在琢磨魔方去了。玩了两日,小家伙居然就能够将魔方的六面都拼起来了,把江夏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不,吴家小二过生,越哥儿就兴冲冲地捧着魔方,坐车出门往吴家去了。可想而知,今儿越哥儿指定能在小伙伴们面前长回脸了。 送越哥儿出门,江夏心有所动,以后,越哥儿交往的人层次不同了,除了刘水生外,也该有个跑腿打杂的小厮才行了。 不过,这个小厮极要紧的,聪明伶俐自然是必须的,品性同样要忠诚可靠,还不能有歪邪心思,越哥儿这个年龄,正是学好学坏的年纪,万一给带歪了,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事儿记下,却急不得,要细细斟酌挑选着……嗯,跟沈琥说一声,挑两个回来放在前院里观察着。 想到这里,也就暂时放到一旁,江夏通过若愫姑姑又得了消息,宋抱朴携小鱼儿归期已定,就是腊月十九返程,大概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就能回到临清了。 若愫姑姑已经说了,她在这边看着江夏忙过小年,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后,再回别院清理打扫,准备迎接世子和郡主到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在现代还是有的,但那时候的小年基本已经有名无实了,连最基本的祭灶也很少有人做了。这个时代,腊月二十三除了祭灶,还是很重要的祭祀先祖的日子。 江夏没有先祖在这里,江夏娘却有。她问过若愫姑姑,她和越哥儿这样,就算是另起一支了,但可以祭奠至亲先人。 于是,江夏就单独制作了江夏娘母亲贺氏的牌位,小年、除夕,就祭祀贺氏一个人了。 再没人看见处,江夏自己用黄表纸写了一副纸牌位,上书江氏夏娘之位。她将这纸牌位贴在了贺氏牌位的后边。 夏娘已经不在了,这事儿无法宣之于口,她却希望,用这样一个形式来祭奠那个性烈如火的姑娘,并祝愿她放下今生诸般,安心投胎,开始新的生命历程去吧!并且,她也希望夏娘投个父母慈爱的好人家,快乐幸福地度过一生。 一边准备着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要用的物事,江夏一边与若愫姑姑红绫姑姑商议过年要用上的,并主动地加大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物事的数量,小鱼儿既然回来过年,有些东西她就多准备出一份来,给小鱼儿一份。特别是几种她独家制作的美食、玩意儿。 除了魔方,她还在珐琅铺子里定了珐琅彩跳棋、飞行棋,去木匠铺子里定了七巧板,还有银匠铺子定制的九连环…… 林林总总做了一箱子各色玩意儿。家里有越哥儿,还有囡囡小妹两个小丫头,小鱼儿再回来,景妱娘怕是也会跟过来……到时候,有些玩意儿她们玩着,也省得她费心费力的招呼着。 结果,没等小鱼儿回来,顾青茗先找上门来。 江夏让人将他引进前厅里,江夏稍稍收拾了下,加了一件见人的大衣裳过去,进门就看见顾青茗捧着茶杯,垂着眼琢磨着什么。 “顾二公子怎么得空过来?”江夏直接问道。 顾青茗抬眼定定地看着江夏,片刻方道:“今儿,据说吴知府二公子生辰,江家小弟送了个新鲜玩意儿?” 江夏略感意外,也由衷地佩服。意外的是顾青茗消息太快,佩服的是他判断力、行动力也极强,刚刚得了消息,就看出来魔方的巨大商机,并找上门来了。 江夏笑着点头,并吩咐人将她做好的玩意儿送上来。 顾青茗喝一口茶,一边斟酌着道:“这个玩意儿看似不起眼,却很新奇……唔,江姑娘有没有想过做这个生意?” 江夏含笑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顾青茗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地看着江夏。在他的认知中,江夏是个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分寸把握的极好,却也从不放过任何该属于自己的利益。他之所以匆匆登门,想的就是尽快拿下魔方的制作权经营权,然后给江夏娘分成……可没想到,她竟然不想做这个生意! 难道她不知道这个小东西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么?不会! 顾青茗很快就将这个猜测否定,江夏娘如此精明,又让江家小弟将这个玩意儿拿到人前……这就说明,江夏娘很清楚,这个小东西的新奇和价值! 江夏见他紧皱眉头,却并不理会,只低头沉默喝茶。 等丫头们抬了个小箱子上来,并把玩意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的时候,江夏看着顾青茗满眼的亮光和惊喜,微微地笑了。 “这个……这个……这些,都是姑娘琢磨出的玩意儿?”顾青茗太过激动,说话都磕巴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却在顾青茗再次开口前,直接一句话将他的满腔激动打到冰点一下:“但是,这些对于我来说,就是些小玩意儿,我不会做它们的生意。” 顾青茗脸色刷地白了,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开始搜索词汇语言,来说服江夏改变初衷。 三日后,当江夏再次见到白启文,签订药材采购契书的时候,江夏已经拿到了足够的银票,一次付清了所购药材的第一笔定金。 243.第243章 有钱没钱还债过年 年关年关,既是过年,也是过关。 日子殷实的,买酒割肉,添置新衣,自然是阖家团圆,欢喜无限。也有那日子过散了的,就要典当细软,折卖房舍田产——有钱没钱还债过年嘛! 江夏随着钱纹来到了城东的一个庄子,这庄子离着宋抱朴的世子别院不远,也就五六里路的样子,带着个三百多亩的小庄子,庄子上住着三十几户人家,有一栋三进院落,不过,这院落建的阔达,三进七间正房,各有厢房等等,后边有一个五六亩的大院子,原来的主人并没有将这个院子利用起来,零散地种着几棵石榴树。 江夏却一眼就看好了这个院子,她经过郑家采购的药材年后就能到了,届时,这里就能用起来了。 江夏这一次买房子带了江越过来,一起跟过来的还有长运。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解,这个十二岁的小子性格淳厚,脑子却不慢,话不多,却总能将交代安排的活计干的很完美,而且,最大的优点是勤快干净、待人宽厚包容。这样的性格,不太容易显山露水,但绝对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 拍板决定买下,过户上契诸般事情,都交给钱纹去办理。江夏就带着江越里里外外地看着,规划着怎么布置这房子院落…… 越哥儿很兴奋,拉着江夏的手道:“姐姐,有了这个大院子,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养马了?” 与几个新结识的小伙伴交往几次后,江越喜欢上了骑马。但现在住着的小宅子实在狭窄,只能在西院划出一大间房子做马厩和车棚,只养了一匹拉车的马,那种马是用来拉车的,不能骑乘,也不够神骏。 江夏看着江越兴奋的发红的小脸,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也满是欢喜,抬手摸摸小家伙的头,笑着点点头:“可以!” 在越哥儿欢呼之后,江夏又补充道:“等后院收拾出来,还可以给你弄个操场,届时,让程琪教你功夫。” “啊,真的么,我可以跟着程大哥学功夫啦……”江越欢喜的蹦起来,简直像个快乐的小猴子。 姐弟俩盘桓一些时候,绕着宅子转了一圈,也将宅子的各处都做了个规划,这才重新登车返程。算着日子,小鱼儿就要回来了,若愫姑姑已经回别院准备去了,只是,即将到来的朋友重逢,却不能让江夏觉得欢喜,她心中莫名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按按胸口,好像将心头的不安按下去一样,江夏转移思想,盘算起为了小鱼儿的回归,做点儿什么好吃的送过去给她接风。一路劳顿,估计没什么胃口……对了,她前些日子腌的酸菜应该能吃了,做一些酸菜豆腐箱儿送去,酸爽又香嫩,炖着、煎着都好吃。唔,多做一些,也算是准备年货了。 小时候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过年前妈妈准备年货的日子,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一股浓香……那种油炸炖肉的浓烈香气,定格在她的记忆中,成了年的味道! 江夏回头看看还在乐呵呵跟长运嘀咕买什么马的江越……虽然没了母亲的慈爱,有父亲也跟没有一样,她也要让这个孩子有一个温暖回忆的童年。让他将来回想起来,童年不至于都是眼泪和心酸。 进了城,因着街上行人车马太多,马车走的很慢,慢慢摇晃着往前行。 江夏挑起窗帘往外看,就见街上大部分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只有很少的人,垂着头弓着腰,脚步匆匆而行,好像背后有人追着一样。 正想着呢,抬眼就看见那边当铺门口一个瘦高的男人被人从门里推出来。 “哎,我这可是前朝善本,千金不换之物,你们居然只给十两银子……真真是黑了心了!”那瘦高男子在当铺门口站定,恨恨地咒骂着,看那长衫文帽模样,这人应该也是个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却明显是读书读傻了的…… “爹爹……”越哥儿喃喃地一声低唤,让江夏打了个激灵,心中一寒,再看向那个抱着胳膊佝偻着身子往这边走过来的男子,江夏脑海中某一个形象与其重合起来,只不过,她脑海中不太清晰的画面中,这位总是衣着干净整洁,一副斯文清高模样,与眼前这番潦倒困顿的形象相差太多,是以,江夏根本没联系起来。 江夏微微眯了眼,眼看着那个男人就要走到马车跟前来了,她一下子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这就是那个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江玉衡么? 他不在松林镇,怎么跑到临清城里来了? 梦境里,对江玉衡这个人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最宝贝的就是那些书,几乎从不理会儿女的他,曾经为了三岁的越哥儿不小心撕破了一页书,抓起越哥儿来就摔,好在那时候还有贺氏,是贺氏奋不顾身扑上去拦住了江玉衡的兽行,救下了越哥儿,却也因此挨了江玉衡好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记忆,江夏从没注意过,这会儿却因为突然看见江玉衡,而一下子涌出来,如沉渣泛滥的死水池塘,恶臭难闻。 这些记忆片段,加上卖身契上那两个字迹飘逸的签名……江夏心里一下一下地揪疼起来,她下意识地将越哥儿拉进怀里,抱住,好像怕被人夺走一般。 彤翎没听见越哥儿那一声低唤,刚刚垂着头收拾熏笼呢,这会儿一回头,看见紧拥在一起的江夏姐弟,不由吓了一跳:“姑,姑娘,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江夏抬起手轻轻地摆了摆,同时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表示自己无事。 却在这时,本就缓慢挪动的马车一下子停了。江夏来不及理会彤翎,就看到车帘子一下子从外头撩起来,一张被冷风吹得发红的笑脸显出来:“江越,我就说这是你家的车子,顾六哥还不说不是!” “吴二公子……”江夏想要开口制止兴奋的吴镝,却不想那小子路遇小伙伴太兴奋了,根本没注意到车里江夏和越哥儿姐弟的异样,就那么站在江家的车辕上,一手扶着车子,转头朝着旁边大叫道:“顾六哥,我说是江越,哈哈,你输了吧!正好叫上江越一起,咱们这就去留仙居……哎,你这人挤过来作甚?来人,来人,将他拖走!” 244.第244章 我看见富贵了(2更) “小越?是你么?……小越,我是你……呜呜……”眼看着吴镝的家人就要冲上来,江玉衡巴着车厢大叫起来,却在关键时候,被车辕上的程琪伸手堵住了嘴,拖了开去。 江越几乎瘫在江夏怀里,小脸惨白着,嘴唇儿哆嗦着,大眼睛含着两泡泪,欲滴不滴的……可怜死个人了! 江夏拿出帕子来替他擦去眼里的泪水,一边拍着他的脊背宽慰着:“别怕,别怕,有姐姐在呢。” 好一会,江越才缓过劲儿来,抬起眼看着江夏,眼带惊恐担忧道:“姐姐……” 江夏拍拍他的肩头:“不怕,你我如今已经自立门户了,与那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江越点点头,离开江夏的怀抱直起身,吸一口气,看着江夏,露出一抹羞惭来:“姐姐,小越没用……” 这孩子,刚刚被吓成那样,一缓过劲儿来,居然首先想到没用! 江夏笑笑,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笑着道:“不是小越没用,是小越没有心理准备,现在想明白了,已经不怕了是吧?” “嗯!”江越答应着,眼底羞惭退去,只剩下坚定。 今儿,其实是顾五顾六和吴家兄弟俩一起出门的,路上吴镝认出了江家的马车,就不顾那几个人的阻拦冲了上来,却不想正好江玉衡就在旁边。 这会儿,江玉衡已经被程琪拖开,绕过街角不知拖到哪里去了,吴镝还呆愣愣地扶着车厢,站在车辕上发呆。 顾六动作快,第一个赶过来,拉着吴镝道:“刚刚是怎么回事?没冲撞着吧?” 吴镝愣怔怔地摇了摇头,眼珠儿转过来,落在顾六脸上,涩着嗓子开口,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无妨!” 刚刚只看到这边似乎有人冲撞,大呼小叫了句什么,但话的内容顾六几个离得远一些都没听清,此时过来看见吴镝这般,只当是突然吓了一跳,问过没事,也就都没往心里去。 只有吴镝再看向江越时,目光里隐隐有了什么东西,被他勉强压制住了。他满心疑问,嘴唇动了动想要询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江夏拉着越哥儿出了车厢,看见几个小公子,笑着道:“你们这是出来散心了?” 那几个人一见江夏,连忙纷纷拱手行礼问候。 江夏垂眼看看已经缓过劲儿来的越哥儿,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嘴角却已经带了笑,眼睛也明亮起来了,也就不刻意对待了,对那几个小子扬声道:“刚刚我听着镝哥儿说要去留仙居?” 那几个小子都略略露出一抹尴尬来,顾六嘿嘿笑着,挠着脑袋道:“都是吴小二自说自话的!” “哎,顾六哥这话怎么说的,明明说好了,要是江……江家马车,你就请客去留仙居的,怎么一转眼不认账了?”吴镝一听顾六那句话,顾不得纠结之前的事情了,指着顾六跳着脚地质问起来。 顾六脸一红,瞪了吴镝一眼道:“留仙居,留仙居,进那里头,没有十两银子别想出来,我的月钱早花光了,哪里还够去那里的……咱们去别处好不好?” “不行,不行,说好了的……”吴镝不依不饶地叫着。 眼看着顾六一脸为难,吴家老大和顾五也只含笑看着,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江夏忍不住笑起来,这几个小子…… “行了,今日既然让我遇上了,我也不能看着,我赞助你们十两银子!” “啊?江姐……江大哥最好了,多谢江大哥!”顾六解了围,一时激动差点儿喊破江夏的身份,还好脑子没有完全糊掉,喊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换成了江大哥! 江夏笑着摆摆手,心道,我花的也是你们顾家的银子,大可不必客气! 另一边,刘水生跟在马车旁,江夏向他打了个眼色,低声叮嘱道:“护好了越哥儿。” 刘水生脸色郑重地点头应着,然后,江夏就看着那几个半大小子欢欢喜喜,呼喝欢叫地往留仙居去了。 重新在车厢里坐好,车子缓缓前行,没多会儿,程琪就回来了。 江夏觉得自己浑身力气都在刚才花光了,这会儿身体困顿倦怠的一动也不想动。可她还是用手扶住车厢,努力端正坐着,平静地看向程琪:“怎样?” 程琪拱拱手,脸色平淡道:“小的告诉他认错人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夏点点头,挥挥手示意继续走,车帘子放下来的刹那,她吐出一口气,软软地靠在了垫子上。 程琪不是沈琥,只会用武力手段护卫,却不善于处置这些…… 江夏还是不知道江玉衡为何出现在这里,却大概能够猜到,江玉衡出现在临清,应该是就是为了找她和江越,只是程琪吓唬两句,那人很可能不会放弃…… 她得想个法子,除了这个隐患才好。 靠着车厢闭目思考了一路,等到家里,江夏那种困倦乏力的感觉好了许多。她打叠起精神来,一路往厨房里去,教着曹氏做酸菜豆腐箱儿去了。 半晚时分,莱王府的人就上了门。 江夏看着一溜儿六口大箱子,其中一箱子还是潍县特产的青头萝卜,哭笑不得的同时,阴翳的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这一回,小鱼儿送过来的东西着实是用了心思的。除了胶东半岛的各色干鲜海产和潍县的萝卜外,还有青州茧绸两箱,又有特产木雕玩意儿一箱…… 江夏看着,让人将茧绸、干海货分别入库,鲜海货和萝卜送去厨房,那一箱子玩意儿,则各挑了一样,给囡囡和小妹,她自己也挑了两样精巧的玩意儿摆在多宝格子里,剩下的连箱子一起抬到越哥儿屋子里去。 夜幕四合,越哥儿才回来。 一进门就笑着叫姐姐,江夏伸手接住他,看着他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子,脸色神情却都已经看不出不对来了,暗暗放了心,一边让人备水给他梳洗,一边亲自给他除去了身上的斗篷。 将斗篷搭在衣架上,转回身来,江夏的衣袖一下子被越哥儿抓住,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看见,有一股忧心惊惧从越哥儿眼底涌上来,他哆嗦着嘴道:“姐,我看见富贵了!” 富贵,是刘氏毒妇带过来的儿子。 245.第245章 不可能是我(3更)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富贵也来了临清城,难道是那一家人都搬到了临清城来住? 心里不安涌上来,江夏却仍旧努力让自己镇定着,宽慰着江越,一边慢慢询问具体情况。 江越抓着江夏的袖子,目光黑湛湛的,有些不自然的亮光:“姐姐,我没有让他看见,我们从留仙居出来时,他正被两个人揪着,那两个人好像正跟他讨债……” “讨债?”江夏联系起白天的事情,她们看见江玉衡的时候,江玉衡是从当铺里被人撵出来……难道,江玉衡拿着他那些宝贝书往当铺里去,是为了给富贵还债? 江夏攥拳咬牙。 江玉衡先后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卖掉,她只当他冷血无心,却不想,他会为了续弦妻子带来的拖油瓶,去典当他最宝贝的古籍! 这算什么? 不亲自己的骨肉,亲拖油瓶?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么? 若说,之前,她还没下狠心,在联系前因后果之后,江夏也彻底狠了心。不为了被卖的夏娘和越哥儿,只为了那个人的毫无人性,她觉得,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小越真是好样的!”江夏宽慰着越哥儿,亲自将他送回房中,看着翠羽带人给他备水洗漱,江夏又低声嘱咐翠羽几句,这才跟越哥儿打个招呼转回来。 将近二更,沈琥才回来,脸色疲惫中却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三家糕饼铺子生意都极好,作坊前前后后已经招揽了三十多个工人,却仍旧从早忙到晚,制作出来的各色糕饼点心,根本不会过夜,都是当天就卖光了。 “年前的订单什么时候能出清?”江夏询问着。 沈琥略一沉吟道:“二十五就能出清。” 江夏立刻道:“你这几日准备好过年的福利,每家二十斤白面,五斤猪肉。哦对了,你根据工人做活的勤快和花没花心思,分成三档,做个名单给我。年后,咱们作坊里势必会清闲些日子,第三档的人过了年就不用来了。” 沈琥正色应着。江夏又道:“第一档里,你再好好斟酌斟酌,有能管事的,有肯花心思的,有能说会道的……你给我标注标注。我有用。” 沈琥一一答应着。 江夏捧着茶杯沉默好久,低声道:“你下去歇着吧,让程琪过来一趟。” 沈琥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着退了下去。 不多时,程琪走了进来。 江夏看着他进来,直截了当地吩咐:“今日遇上那人,再让你遇上可还认识?” “自然认识!”程琪答应着。 江夏点点头,道:“明后两日,我和越哥儿都不出门,你去查这个人,把他从何处来,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以何谋生……都查探清楚了,回来禀我。” 程琪并不多问,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转身就走。 江夏喊住他,拿了十两的银锭子给他:“外出打探,多有花费处,吃饭也可能会不来,你自己注意着,在外头买些吃吧。” 程琪看了看那银子,二话没说,接了揣进怀里,拱拱手转身去了。 红绫姑姑从外头走进来,端了一盏清汤燕窝进来,递到江夏手中:“姑娘,奴婢临来时,王太医叮嘱过奴婢,说姑娘之前思虑太甚,伤了心神,要好好养起来才行……那些事情,依着忙是忙不完的,姑娘的身子垮了,可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江夏微微诧异地看向红绫姑姑,片刻失笑道:“姑姑,你说的这话我也明白,只是,我……我大概就是操心的命吧,就是爱操心,推不开。” 抬眼看着红绫姑姑一脸的不赞同,江夏连忙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姑姑一心为了我好,我听姑姑的话,不操心了,这就洗洗睡觉。麻烦姑姑吩咐一声,给我备些热水,我要泡个澡。” 红绫姑姑笑着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沐浴最是舒筋活络,消疲解乏了。姑娘配的那个香露,奴婢觉得也好,兑一点在水里,指定舒服又好闻……对了,奴婢多少学了几下推拿按捏的手法,姑娘要是不嫌弃,不若奴婢给姑娘按按揉揉,看看能不能松散些?” 好的推拿按摩自然是极好的,舒筋活络、消疲解乏。想着红绫姑姑是从那个家族里出来的,说不定就有什么皇家推拿秘法呢,江夏就欣然应允下来。 江夏将自己浸在热水中,氤氲的蒸汽和温暖的热水,将她的每一个汗毛孔都打开来。她舒服地靠在浴桶中,舒服的几乎哼唧出声来。 就在这时,一个柔软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姑娘,奴婢现在就试试了?” 因之前得了允许,这会儿红绫也不再等江夏回应,就听一阵哗啦啦水声,红绫的手已经扶到了江夏的裸着的肩头上。 红绫的手温热的,碰触在皮肤上并不让人不舒服,江夏却仍旧微微一僵……在现代的时候,她是做过spa的,去澡堂子的时候,也用人搓过澡……故而,少少的不适之后,她也就放松下来,由着红绫的手在她身上游动,推拿按揉…… 一盏茶后,江夏看着伸到她胸前的一双手,还是禁不住地红了一张老脸——红绫姑姑的按揉推拿果然是有秘密手法的,只不过,这手法的重点不仅是消疲解乏,而是促进身体的发育,特别是胸前和小腹…… 看着很有些拘束的江夏,红绫姑姑柔声解释:“姑娘精通医术,想必也懂得这个,奴婢的手法是宫里嬷嬷们传下来的秘技,能够促进发育,消除隐疾,还能够温宫散寒,以利子嗣!” 江夏怀疑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抬眼看向红绫。 却见红绫姑姑笑微微地看着她,哄劝的语气道:“姑娘虽说如今这般,但总有嫁人的一天,到时候,姑娘能干周到都是虚的,只有子嗣,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子嗣,女人的下半辈子才算有了依靠……只要姑娘的肚子争气,尽快有了孩子,其他的,任她出身多高,容貌怎样,就都只能低着姑娘一头了……” 江夏听红绫姑姑说的这么溜,不由失笑着摇头:“姑姑,你说的不可能是我!” 246.第246章 二……两?(4更) 红绫姑姑眼中闪过一抹愕然,随即就一笑而过,既不与江夏辩论什么,也不附和江夏的话,垂了眼,专心给江夏按揉推拿起来。 不得不说,江夏也承认红绫姑姑这一手推按之法极好,极舒服,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放松了整个身心,靠在浴桶中,几乎昏昏睡去了。 这一夜睡的极好。 第二日吃过早饭没多久,江夏就打发刘水生陪着翠羽上街,拿五百两的银票子去,换了二十两的金锞子,分别是一两、五钱、两钱的。其余的换成银锞子,分一两和二钱两种。 江夏看着小小的两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银子就总是没个够,五百两银子拿出去,不过换了这么两小兜回来,过年打赏,差不多剩不下多少……五百两啊,仅仅是打赏而已。别说之前的江夏娘,就是几个月前,她刚刚穿到这时,也是绝对不敢想的。当时,她为了十两银子,几次拿首饰让赵一鸣去典当!唉,人呐,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吴家两个和顾家两个也找上门来,江夏见了见他们,就让越哥儿带着他们去西院里自己玩去。这几日,那几个孩子刚刚学会了飞行棋和跳棋,正痴迷上瘾呢,江夏也不管他们,索性放手让他们玩去。那些游戏、玩具,都是益智的,并不会让人沉迷影响了学业去,玩上几日,过了新鲜劲儿也就丢开手了。 她又打发彤翎往世子别院走一趟,将她昨日做好的酸菜豆腐箱儿和藕合,还有茄子干包子,一起给小鱼儿送去,只说自己这般事儿忙乱着,不得过去,忙过这两日,就去寻她玩耍说话。 吩咐人出去,江夏就进了自己房间的东暖阁。这里放了几架大橱子、多宝格子,放着江夏的细软、书籍,还有一个多宝格子上放着大大小小几十只瓷罐子,里头放的全是江夏用到的药材,有些小瓷瓶里,放置的则是她配置好的香露、香膏子、膏滋、药丸子、药汁子,种种种种。橱子底下一个柜子里,放着小型石磨,小型石碾子,小罗子、小筛子,还有捣筒、铁碾船等等制药用具。 换句话说,这间屋子是江夏的储藏室,更是她配制调剂各色药物的制药室。 她谨慎地戴上用羊肠衣缝制而成的手套,然后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本古旧的书来。这是小鱼儿给她搜罗来的古医书中的一本。封面上写的《湘桂医方集》,前面确实是一些比较正常的医理方药,但书的后边,却另辟一卷,记载的却是巫蛊。 巫蛊之术,源自远古,一直在边陲深山的少数民族中流传。现代,几乎被认定已经失传绝技,故而,众多影视剧、小说中多有涉及,现实中却无迹可寻。就连江夏的师傅,年轻时曾经走过苗侗八百里深山,却仍旧一无所得。江夏自然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传承。 让她意外的是,竟然再这么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再次得以窥探古代巫蛊之术的真面目。 其实,这本书,乃至书中记载的巫蛊之术,江夏都已经看完了,今天之所以再次翻开此书,她是想着选用一个方子,配置成药。 读了这本书,江夏才知道,巫蛊之术因为神秘,传的太过了,反而神秘化了、恐怖化了。影视剧武侠小说里,动辄就是什么毒虫、毒草之类,其实,很大一部分蛊术用的不过是山野中在常见不过的草药,配制而成。神秘的不是药方和药物,神秘的是施术人的术,巫蛊之术,重点在术,手法不对,就是拿着巫蛊药剂,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术法,确实有点儿神奇,必须极其精确,又因着施术人和受术人个体差异,施术之时还要现场发挥,随机应变……否则同样无效。 难,却不是不可学,不是不可用。 江夏就首先从书籍上阐述的基础术法练习起,细细揣摩……这一沉浸进去,时间就过得飞快起来,一眨眼,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一半,江夏的术法自觉吃透了七八成的时候,小鱼儿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将她从术法的揣摩中拉了出来。 听到通报,江夏不动声色地将书本放下,摘了手套,又将身上的袍子脱了,这才走了出来,一边笑着问候小鱼儿,一边走去洗手。 “这是怎么了?谁惹着咱们家的小鱼了?瞧着小脸儿,都气红了!”江夏洗干净手,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去,伸手捏着小鱼儿的下颌端详着她的脸色,咬牙道:“说,是谁惹到你了,我去废了他……” “扑哧……你少贫嘴!”小鱼儿一巴掌将江夏的手拍开,气冲冲往暖炕上一坐,伸手捏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这才剜了江夏一眼道,“还能有谁欺负我,还不是你个坏蛋,我回来你也不去看我,昨天还打发了个丫头过去了,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了……还好意思说,跟我好呢!” 江夏笑嘻嘻地一撩衣摆在小鱼儿对面坐了,接过茶壶来,给两人斟了茶,自己喝了两口,这才道:“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就在家里忙着呢,你先别说话……我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们俩呢!” 小鱼儿不信地翻了她一眼。 江夏抬手捂住胸口,一脸哀绝道:“哎哟,我的心呐,被捅得千疮百孔的呀,疼死我了……” 小鱼儿愣了愣,随即察觉江夏逗她,立刻跳起来,挥着拳头就去捶她。 江夏笑着拦住她,道:“我说的是真话,我这两天又琢磨了几种点心……对了,咱们的糕饼铺子开业也有一个月了,你想不想知道挣了多少银子?” 小鱼儿有些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却仍旧好奇,自己投资的第一个生意挣没挣钱,挣了多少:“……快说,多少?” 江夏笑微微地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小鱼儿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眼中冒着忐忑道:“二……两?” 247.第247章 成长的标记(5更) 江夏差点儿再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她是郡主好不好?她应该挥金如土,毫无金钱概念,动辄成千上万的好不好?她应该问‘何不食肉糜’的好不好? 尼玛二两?眼前这个还是那个到处挑刺儿的福宁郡主么?丫是不是也换了芯子了? 江夏盯着小鱼儿的眼睛,突然问道:“你可认识马云?” 小鱼儿茫然地眨眨眼,不耐烦地扒拉了江夏一把,催促道:“我身边有几个人你不知道么,哪里有叫马云的……你别打岔,你快说挣了多少银子?”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不知道马云,应该没被换了芯子,还是原瓶儿的! 瞥了小鱼儿一眼,江夏很好奇地问道:“你先跟我说,你为什么猜二两?” 小鱼儿看了看她,有些扭捏道:“我之前问过哥哥,一般的小食肆能挣多少银子,哥哥说,小本生意利润并不高,一个月能挣上二三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江夏眨眨眼,心中暗叹,谁说皇家宗室就不知百姓疾苦的?谁说王爷世子就挥金如土的?瞧瞧人家莱王世子,多磨体察民情,心怀百姓啊! 暗暗感叹一番,江夏突然有些没了兴致,直接伸手从床头上拿了册账簿子过来,翻到总计那一页,递给小鱼儿道:“看右下角,支出、结余、利润都有总计的。” 小鱼儿眼睛亮亮地接了账簿子过去看,然后,那一双眼睛越瞪越大,手指点着账簿子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江夏道:“两……两千一百零六两?” 江夏斜她一眼,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嗯,府前街那个铺子开业晚了些,若是十月里就开起来,这会儿还能多一点儿。” 略略一顿,又补充道:“铺子利润终究有限,主要是作坊里的利润多一些。已经有外地行商上门下单子,要求订制咱们的饼干和蛋糕了。所以,年后的淡季应该也不会太淡了。” 小鱼儿咔吧咔吧眼睛,然后跳起来拉住江夏的手道:“那咱们再开几家铺子好了,两家铺子排队,每天都有人抱怨做的太少买不上,多开几家铺子,不就能多卖一些了吗?” 江夏看着欢喜雀跃的小姑娘,终究是叹了口气。刚刚夸了她…… 拉着小鱼儿的手,江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铺子是要开的,却不能再在临清城开了。临清城终究人口有限,地方也有限,两家铺子也就够了。若是顺顺当当的,过了年,咱们就去德州府开,去济南府开……” “去京城开铺子!京里人多,生意好做,指定能够挣钱!”小鱼儿兴奋地建议。 江夏笑笑:“去京城是早晚的事儿。但这开铺子不是说租个房子就能挣钱的,这里头的道儿道儿多着了,急不得,要慢慢来,一家一家开过去……” 小鱼儿笑眯眯:“嗯,不急,不急……嘿嘿,我要回去让哥哥猜猜,哥哥指定会给吓一跳!” 江夏笑笑,算是默许。只要这丫头别去街上嚷嚷,世子什么的,爱说说去,她这么点儿收益,还不值得紧张。世子爷终究是世子爷,几千两银子还不至于看在眼里去。 中午,小鱼儿自然在江家混了一顿饭。 江家就江夏姐弟两人,吃饭向来都是一起吃的。小鱼儿来了,江夏也没搞什么男女不同席,三个人团团坐在暖炕上,守着两个锅子吃饭。这两个锅子却有不同,一个是类似烘烤的煎锅子,另一个则是白汤翻滚的汤锅子。 豆腐箱儿,藕合儿,什么腊肉片儿、风鸡片儿,都能放在煎锅上煎一煎吃,外边金黄酥脆,内里或软糯,或香浓,或清脆浓香……口感不已,味道不同,却个顶个好吃。 小鱼儿用筷子夹着一个豆腐箱儿,咬了一口却有些咽不下去了,抚着肚子小声哀叹:“吃撑了……还想吃!” 江夏失笑,倒了一碗温温的酸梅汁给她消食:“消消食儿,晚上再吃。我都做了不少,你走的时候再带些回去。” “好,好,我带些回去,也让哥哥尝尝去!”说到这里,小鱼儿露出一抹忧心来,“自从接了战报,哥哥就一直忧心忡忡的,这几日也忙得不行,自从到了别院,他将我安顿了,就再没见人影儿呢!”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不说离得尚远么?世子……” 小鱼儿叹息道:“是隔得挺远啊,可是哥哥怎么想的,我也不懂那些……好像是北方雪灾严重,羌胡人活不下去了,这才跑过来抢咱们……” “驱逐鞑虏,莫分远近乎?”一直安静吃饭的越哥儿突然冒出一句来。 江夏嗤地一声笑了,抬手拍在小家伙的脑门儿上:“不分远近!姐姐那么说,只是想说战事并不吃紧……说的不太清楚哈!” 越哥儿微微红了脸,握着小拳头道:“姐姐,顾六哥说他要当大将军,驱除鞑虏,平定漠北。吴小二也这么说……他还说,过完年就开始练习骑射……姐姐,他们说府学里有骑射课呢!” 江夏笑着点点头:“嗯,越哥儿说的对,他们的打算也对,现在你们好好学习骑射,练功夫强身健体,以后才能够持革握枪,上阵杀敌。” 越哥儿连连点头,似乎立下了今生的志向,神情无比郑重,目光无比神圣。 小鱼儿瞅着越哥儿,又转眼看了看江夏,抬手戳了戳越哥儿已经有了些肉的脸颊,笑道:“你先好好吃饭,把个子长起来再说,可别随了你姐姐,瘦的跟条线儿似的,别说上阵杀敌了,就是长枪都拎不动!” “才不会,我会长的很高很强壮的。”越哥儿很不乐意地皱着眉,反驳。 小鱼儿还想逗他,被江夏拉开,笑着道:“这样,你们在墙上留个标记,明年过年,咱们再来看看,谁长的多,长得快!” 小鱼儿十三岁,过完年才十四岁,虚岁,还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越哥儿不用说,自从饭食跟上,营养好了,这大半年简直跟小树苗抽条儿似的,长了差不多小半头…… 这个建议得到了小鱼儿和越哥儿一致的赞同,两个人立刻下炕,江夏让丫头们拿了布巾铺在地上,两个人都只穿了袜子站好,然后,在门框上画下两道浅浅的标记! 248.第248章 齐哥儿爱吃枣糕(6更) 这天晚上,程琪回来复命。 那江玉衡竟然好像知道商记糕饼铺与江夏有关,这两天竟然就蹲在玲珑塔寺门口的糕饼铺子前等着了。 经过跟梢,轻易地就知道了江玉衡的落脚处。居然就住在糕饼作坊旁边的一个小胡同里,租了人家三间厢房,只有江玉衡和继子富贵住着,并没见刘氏和另一双儿女。 江夏沉默半晌,低声吩咐道:“继续盯着……还有三五日就过年了,他也该回去了。” 只要江玉衡主动离开,她也不想让那种人脏了手! 程琪答应着退下去。 转天,腊月二十六,作坊里的大单子都出清了,准备清理厂房,停工过年。 江夏坐了马车一路往作坊行去,一边展开沈琥写给她的一份名单。车上的小几上还有一张笺纸,字迹歪歪扭扭地也记着些名字,这一份则是商秋生推荐的,干活麻利用心的名单。 江夏将两份名单映照着,见两份名单只有个别不同,却基本一致,也就心里有了数。用指甲在沈琥给的单子上,将一些人的名字下掐一下做个标记。 马车在作坊门口停下来,程琪先跳下车,四下里看了看,回来低声道:“公子,请下车吧!” 江夏将赤狐皮黑色哆罗呢斗篷的风帽拉起,遮住大半的头脸,然后低头走出车厢,踩着程琪放好的脚凳下了车。 那边角落里,一双眼睛正偷偷地巴望着这边,看见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名富贵公子,那双眼睛里露出一抹失望和沮丧,然后缩了回去。 程琪跟着江夏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是小的!” 江夏哼了一声,脚步不停,一直进了作坊。 作坊里大都停了工,只有七八个人在制作铺子上要卖的糕饼和蛋糕。其他人已经将各处清理干净了,正聚在休息室里,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江夏一进来,目光一转,就看见,工人们自动地分成了两拨。一拨是买回来的小子们和几个中年妇人,另一拨则是雇用回来的帮工。 见江夏进来,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迎着,小子们嘴甜,纷纷行礼问候,那些夫人婆子们慢了半拍,也跟着行礼问候。 一番闹哄哄过后,彤翎在上首的椅子上铺了垫子,江夏坐了,将风帽出去,斗篷却仍旧穿着的。 工人休息室是大仓库隔断而成,虽说装了地龙,却只是不至于冻得缩手缩脚,但也算不上温暖如春。江夏体弱,畏寒,也就没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 沈琥闻声赶了过来,笑着拱手问候,江夏示意他坐了,问道:“都在这里了?” 沈琥答应着,把后边伺候着的庆子招过来,“你来跟公子回话。” 庆子欣喜地答应一声,上前来先一揖及地行了礼,这才道:“回公子话,作坊里统共四十七名,有八名在上工,有一名病假未到,其余三十八名都在这儿了。” 江夏赞许地笑笑,抬抬手,示意庆子退下,然后目光扫过堂中站着的工人们,缓缓开口道:“咱们家开了这个作坊,这些日子来,多亏诸位任劳任怨,勤谨辛苦……今儿咱们都聚在这里,一定都知道是要做什么了,对,今儿回去,就回去过年了。过年嘛,大家自然想的是给老人孩子吃喝点儿好的,做身新衣裳……这样,吃的我给大家准备好了,每人白面二十斤,猪肉五斤,让大家伙儿给家里人吃顿肉馅儿饺子。另外,我还为大家伙儿准备了红包……” 大家伙儿一片轰然叫好声,接着又是七嘴八舌地致谢,乱哄哄闹成一片。 江夏也不理会这些,直接示意彤翎拎着小筐子上前来,庆子则带了两个小厮用小车推了面粉和猪肉上来。 庆子拿着名单叫着名字,先从彤翎手里领了红包,再去领上白面和猪肉,就可以回家去了。 但,最后一个人领完,第一个领了东西的还没走,大家都在门口候着,江夏笑笑,向沈琥示意一下,沈琥出去宣布,过完年正月初六开工。又趁机激励了几句:“……东家慈厚,肉和白面都一样的。但是红包却是厚薄不同,厚的是五钱银子,薄的只有一百个大钱……至于为什么有多的有少的,你们自己回去闲着没事儿寻思寻思,都一样是一双手,为什么比人家领的少呢?想好了,来年好好干,年底也领个大红包……今年大伙儿不过干了不到两个月,东家就发了五钱银子的红包,明年干满一年,东家的红包指定少不了哇,回去好好歇歇,想好了,回来卯足了劲儿好好干,争取都拿上厚包儿!” 大家稀里哗啦一阵叫好,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去。 沈琥转回来,江夏笑着示意彤翎:“剩下这些人也都有!你跟大家伙儿说,干到腊月二十八,到时候也歇着,过年吃饺子。” 那些买来的小子们闻言自然欢喜不已,笑着上前来,从彤翎手里接了红包。与那些雇工们不同的是,这些买回来的小子每个人又多了一身新棉衣,连棉鞋帽子袜子都有的,全套儿! 在作坊里盘桓了将近一个时辰,江夏这才重新戴了兜帽出门上车。角落里那双眼睛直接不见了。 又过了两日,程琪回来报告,江玉衡果然带着富贵离开临清城,大概是回三岔镇去了。 只是,临走富贵的一条腿是瘸的,貌似是去赌场里赌钱欠了债,被人打伤了,还是江玉衡被逼无奈,当了好几本书,这才将那欠债还了。 二十八,蒸馍馍。 江夏心情舒畅,兴致也高,就带着丫头们做了各种花样的花馍出来。什么盘花儿,飞燕儿,老虎、蟠龙……还有各式枣糕、豆沙糕…… 越哥儿有些喜甜,对枣糕和豆沙糕爱不释手,一口气各吃了两个还想吃,却被江夏拦住:“你再喝点儿汤粥,吃点儿菜……枣糕和豆沙糕蒸了好些呢,明天慢慢吃去!” 越哥儿嘿嘿笑着,将拿在手中的一个枣糕放回去,突然,他小声道:“齐哥儿也爱吃枣子糕!” 齐哥儿是刘氏嫁过来之后生的,是夏娘和越哥儿同父异母的弟弟! 249.第249章 过年了(1更) 齐哥儿是刘氏嫁过来之后生的,是夏娘和越哥儿同父异母的弟弟! 夏娘被卖之后,越哥儿病着,刘氏不给请医延药不说,连饭也不给吃,还是多亏了齐哥儿几次偷偷拿了东西给他吃,越哥儿才没被饿死。 有富贵那么个赌徒,卖夏娘和越哥儿的银子恐怕也存不住,那个家里的光景可想而知……齐哥儿,说不定连口枣馒头也吃不上呢。 江夏大概猜得出江家如今的光景,只是,她毕竟不是夏娘,对越哥儿割舍不下也就罢了,对于那个刘氏的孩子……她实在没有感情,也自觉没有义务去做烂好人。 她抬手摩挲着越哥儿的头顶,柔声道:“咱们不能回去……” 越哥儿抬起眼看过来,点点头道:“姐姐,我知道的。” 江夏不再说什么,只拍拍越哥儿,笑着让他去读书写字去。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除夕。 吃过早饭,江夏就带着越哥儿,在堂屋里摆上母亲贺氏的牌位,供桌上摆了三牲祭礼,姐弟俩就在堂屋里祭拜了。内外院的仆人们,在沈琥程琪和红绫姑姑的带领下,齐聚在院子里,也跟着磕了头。 江夏和越哥儿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院子里的十多个人,脸上不由挂上一抹笑容。 年头时,她还在现代为了生活打熬拼搏,年尾居然就在不知道多少年的另一个古代时空里,挣下了一份家业,买下了数十名奴仆,置了房子买了地……大小也算是个地主婆了。不由得人不自豪啊! 含笑的目光扫过众人,江夏笑着道:“大家伙儿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今儿过年了,大家伙儿都凑一起热闹热闹,高兴高兴。” 说着,示意红绫铺排安置,将众人齐齐带到前厅里,那里早已经安置了三张大圆桌。 各色荤素美食,从厨房里流水价端上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男人一桌子,女人一桌子,江夏带着越哥儿、囡囡、小妹、红绫姑姑和彤翎翠羽又一桌子。 三张桌子成品字形排列,堂屋四角摆了旺旺的炭盆子,整个屋子里烧的热烘烘的,温暖如春。 江夏带着喝了三个酒,越哥儿带着喝了三个酒,接下来沈琥和红绫姑姑也各带着喝了两个酒。酒量浅的,到了这会儿,吃了个五六分饱,也有了些酒意,兴致却也高涨起来。 江夏目光示意,彤翎就跳出来,玩起了击鼓传花。又玩掷骰子抓人,说笑话、唱俚曲儿、甚至扒个瞎话儿都成,一时,笑声此起彼伏,几乎连成了片。 大家伙儿玩的嗨起来,江夏悄悄地裹了斗篷,带着越哥儿回了后院,红绫姑姑和翠羽彤翎也跟了过来。 几个人又置了小锅子,围坐在暖炕上,慢慢地吃着,一点点地喝着酒,看着暮色降临,看着夜色渐深。 酒意微醺,江夏觉得困倦,绕进净房里洗了把脸,提了提神之后,却没有急着出去。她来到东暖阁里,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扁长方的匣子来。 她的手在匣子上慢慢摸索过去,然后,将匣子打开,一沓书信和十来支木雕竹雕簪子映入眼帘。 过年了,徐襄一个人在京里,怎么过呢? 江夏微微仰头,眨着眼睛将眼中的涩意掩下去,然后悄悄地取了笔墨纸砚,默默地磨了墨,蘸墨提笔,开始写信—— 虽然离了徐家,她却一直没有中断与徐襄的书信往来。频率基本是十天一封信,她从没提过郑氏,也没提过徐家,徐襄似乎也仍旧毫不知情,只与她说他在京中的所见所闻,说他想她做的鸡豆花儿了,又说,想她给他梳头了,还说,想她傻乎乎的笑了…… 江夏写下了年底临清城的热闹,写了忙忙碌碌备年过年,然后写了北边的战讯……京城在北边,相对于临清来说,若是北边战事不利,京城就是充当其冲之地,她没有能力阻止战争的发生和发展,她只能在信中提一句,算是给徐襄提个醒儿,若是战事吃紧,避一避。 呵,江夏自己也失笑着,她是连越哥儿也不如的,越哥儿还想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她想的则是独善其身,躲灾避难! 原谅她吧,她只是个小女人,有勇气自立自主,却没有勇气去承担国家民族的兴旺责任。 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江夏现代的爸妈都不在了,这里夏娘的母亲贺氏也不在了,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 是以,姐弟俩也不执着地守岁,只看着漏刻,要到子时了,江夏就指挥着越哥儿,带着小厮丫头们,把库房里的鞭炮焰火搬出去来,一律摆到大门口去。 左右邻舍里也都走出门来,却没有江家人口这么多,这么热闹。 自然而然的,邻舍家里的孩子们也凑了过来,渐渐在江家门口聚拢成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 大人们相见,拱手万福行礼拜年,孩子们则简单的多了,凑到一处就成了朋友,唧唧喳喳吵吵闹闹地玩到一处去了。 那边彤翎将漏刻搬了出来,就放在门洞里,眼瞅着要交子时了,越哥儿带着几个小厮,还有邻舍家的几个半大小子,各自拿了点燃的线香,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往前伸着,去点燃鞭炮。 彤翎拉着江夏往回就走,想要避到门洞里去。鞭炮却响起来,震耳欲聋的巨响里,江夏捂着耳朵迅速避到门洞里,转身,却看见穿着大红羽丝缎的一个人影,正连蹦带跳地从鞭炮焰火阵里冲过来…… 江夏哪里还顾得上震得耳朵疼的鞭炮声,她几乎是看见的同时就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伸手拉住那个身处危险不自知的家伙,风一般地转回到门洞里,然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伤害,这才松了口气! 抬起手,她眉毛倒竖起来,点着眼前这家伙的脑门儿就数落开了:“你说说你,大过年的这是想着不要这张脸了,还是不要命了?万一炸到了蹦到了咋办?” 250.第250章 新年礼(2更) 小鱼儿被数落了却并不恼怒,抬着小脸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一双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将一个接了几颗龙眼珠子的璎珞捧到了江夏面前,大声道:“过年好!” 江夏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她说小鱼儿怎么不回嘴呐,原来是鞭炮声太响,她数落的话小鱼儿根本听不见。这也是她看见小鱼儿张嘴,却听不清声音才恍然想明白的。 面对着这样一张笑脸,再多的气恼也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江夏伸手接过璎珞,挽了小鱼儿就想往里走。她也给小鱼儿准备了新年礼物,只不过,没想到这会儿她过来,也就没带在身边。 小鱼儿却不肯走,拉着江夏走出门洞,跑过去抢了一个小厮手中的线香,竟是要去放烟火去! 这个时代的火药技术毕竟有限,鞭炮焰火的伤害也有限,之前谨慎那是出自习惯,真的走过来放烟火了,江夏也并不阻拦,只在小鱼儿身后跟着,以防有什么万一,她也好及时拉一把,护一下! 却不想小鱼儿丫头玩疯了,根本不让她拉着,甩开她的手,竟跑过去跟越哥儿几个小子玩去了。 江夏喊了两声不得回应,正想着过去将她拉回来的,身旁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让她去,那边有人护着的,无妨!” 微微一怔,江夏连忙回身笑着拱手一礼:“世子,过年好!” 宋抱朴的眼中略略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含笑道:“你也过年好!” 江夏问候完,伸手从衣襟子上扯了一个药囊递过去,笑嘻嘻道:“新年纳吉!万事如意!” 她很少佩戴首饰,却总是针囊不离身,还爱带一个芳香避秽的药囊……索性都是丫头或者王氏缝制的,不过是她自己配了几味药在里头,不值什么,更自觉不会有什么不方便,所以就拿出去做了新年礼。 宋抱朴的眼底却闪过一抹亮光,随即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将药囊握在手心中,换了另一只手伸出来,在江夏面前缓缓伸开手,大而匀称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半月形的玉佩,玉质温润晶莹,纹饰简单拙朴……哪怕是江夏不懂玉器,也大概能看得出是个有年头的好玩意儿。 赚到了哈! 江夏大大方方接了,一回手,自然地就要跟小鱼儿给的璎珞一起放进袖袋里,却不想被伸过来的一只大手阻住。 “我给你佩上!”宋抱朴从江夏手中拿过那只玉佩,俯首,要将玉佩系到江夏的腰带上去。 天寒地冻的,江夏出来自然是穿着斗篷的。宋抱朴想要帮着江夏系上玉佩,自然而然地要撩开她的斗篷…… “呃……谢谢,多谢世子!哪里敢劳动您呐,我自个儿来……嘿嘿……”江夏后知后觉地惊退一步,几乎是用抢的,把那块玉佩抓在自己手里,自己系在腰间。 宋抱朴脸色微微一僵,随即随即舒缓下来——这块凤佩乃是上好的羊脂暖玉,极其罕见,不过,被她佩在腰间,衬着她身上的丁香紫衫子,还真是,赏心悦目! 经过玉佩一事,两个人相对着无言,自然有些尴尬。 幸好,那边小鱼儿已经尽了兴,兴冲冲快步走回来,重新挽住了江夏的手:“我特意过来陪你过年,你赶紧把你的好吃的拿出来吧!” 江夏哭笑不得地横她一眼,点点她的鼻头道:“你这会儿才来,好吃的早吃光了!” “哎呀,这会儿来正好陪你过子时呀……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苛待我……”小鱼儿吵着闹着,拉着江夏往屋里走。 江夏回头看向宋抱朴,歉意地向他笑笑,宋抱朴却笑容温和而宽厚,抬抬手示意她尽管自己走,他自己缓缓迈步,跟在她们身后。 小鱼儿来惯了,只管拉着江夏往后头走。宋抱朴似乎也没有察觉一般,跟了进来。 江夏看着头疼,却实在不好说什么,又加之她对闺阁一事看的并不重,宋抱朴进来的充其量只是起居室,又不是去她的卧室,在她心里也不是多难接受,干脆也就装了糊涂。 越哥儿熬了大半夜了,又闹腾着放了半天鞭炮,再转回屋子里来,热气一烘,很快就困倦起来。 江夏就叫了翠羽带着他,还有囡囡小妹等人都去安置,她自己陪着小鱼儿和宋抱朴在暖炕上围坐着,重新上了简单的凉拌小菜和一个汤锅子。 半下午的时候,她吃了些东西,后来换了汤锅,她就喝了几盅酒,都没怎么吃东西了。 熬到这会儿,进了下半夜,胃中早就空了。又有小鱼儿在旁边吃的香甜,她不由得也觉着有些饿了,捡着笋子、水发菌子、木耳等清淡物,也放到锅子里涮涮吃起来。 宋抱朴看着对面两个小丫头并头吃的欢快,也没人理会他,有些好笑,却又莫名有些欣悦和安宁。似乎,这样子没有拘束的挺好。他不是世子,她们也不必心心念着讨他欢心,平等相待,自然相处……就跟许许多多平常百姓人家一样! 吃了一回,小鱼儿才想起讨要自己的过年礼物来。 江夏笑着从身后的格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药囊来。 这个药囊,看外表与她丢给宋抱朴的那只没有多大区别,内里放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她那只药囊里不过是配制来芳香避秽的,冬天作用不大,夏季可能会驱除蚊蝇虫蛇之类。 小鱼儿这一只里边却放了四枚蜡丸儿,隔着蜡皮儿,只能隐约看出三枚是普通药丸的棕黑色,另一枚是醒目的朱砂色。江夏却低声凑到小鱼儿耳边叮嘱道:“这药囊拿回去别离身,黑色的丸子是解毒的,若非特异的毒性,一般的毒药都能解之。红色的丸子,却是毒药,用银簪鉆取少许,就能令人致命……之所以给你这个,也是备万一之需。只不过,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用到。” 小鱼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色,连连郑重点头,同样对着江夏耳语道:“你放心吧,我省得厉害!” 251.第251章 大年夜话偷葱(3更) 江夏挑眉,这丫头,这么大大咧咧的,她有些犹豫,将这些东西这么给她,真的对么? “你就不问问,那东西有没有解?” 小鱼儿愣了一下,垂眼默了片刻,再抬眼看向江夏又是笑眯眯模样:“就那么一颗,但凡用了,就不考虑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仿佛在说吃了什么、天气很好……可是,听在江夏耳朵里,却让她历月经年,却一直记忆清晰。 很多年之后,江夏有时候会想,是不是生在那个家族中的人,在享受与生俱来的富贵尊荣的同时,也早已经做好了另一种准备? 江夏瞪她一眼,轻轻揪住小鱼儿的耳朵,还是将解法告诉了她:“平日里给你香露里,有一种引子,若是误服,只需在两刻钟内,将那半颗加两滴香露服下,就能把人拉回来。记住咯!” 小鱼儿笑着点点头:“放心,我记下了。” 这件事就此揭过去,江夏和小鱼儿一转眼,都转身换了一脸的笑。小鱼儿说起元宵灯节,江夏也对古代的元宵灯会向往已久,听得格外入神。 对面的宋抱朴看着两个人叽叽喳喳神神秘秘的嘀咕私语,却并没有受冷落的恼怒,只是将对面两张灿烂的笑脸看在眼中,搁在心上。 ——元宵灯节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呵呵,真想看看那是什么一副情景!”江夏自言自语地感叹,落在腻在一起的小鱼儿的耳朵里。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盯着江夏道:“还说那日的诗不是你作的?” 江夏瞪她一眼,嗔怪道:“真的不是啊……这一个也是在书上看到的。” 宋抱朴突然笑着插言道:“什么书?” 江夏张口结舌不能语,片刻讪讪一笑道:“我看书杂乱,也不用心,看过就忘了,我也不记得是什么书了。” 小鱼儿撇撇嘴,给了她一个不信的表情,却没有再说话。 宋抱朴却再次吟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边吟诵,一边看着江夏展开一个微微的笑。 江夏嘿嘿一笑道:“宋大哥别笑我乱用哈,就是偶然记起这么一句来……” 说着,丢开宋抱朴,转而拉着小鱼儿嘀嘀咕咕说起,元宵那日的习俗来。 江夏记得,明清时代的元宵节,民间会有走百病的习惯,据说南方一些地方,未婚女子还有偷葱的习俗。去别人家的菜地里偷一棵葱,越直溜儿越高的葱越好,似乎代表能够寻到一个人才出众的夫婿! 她记得看见这一段的时候,先是惊愕,随即是荒唐好笑,再然后,则泛起满满的心酸苦涩来。 古代女子被圈养在闺阁中,不得见人,连自己即将嫁的人也不得见,真正的盲婚哑嫁……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她们才将代表着一生幸福与否的夫君,寄托在一棵大葱上?! 小鱼儿却说:“到时候咱们去踏桥啊,踏了桥,才会平平安安,没有沟沟坎坎儿。完了,咱们再去月老祠……” 江夏听她说着,心里很有些疑惑,她来到临清也有小半年了,从没听过月老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却听小鱼儿又道:“再然后,咱们就去看谁家门口攒的灯草花儿好看,都给他偷来去……” “不用偷葱么?”江夏脱口问道,话出口,她自己先笑了。 这个时代没有温室效应,北方的冬天是真冷。河水冰封要到二月中下旬才能开化,土壤自然也是冻结的,哪里有什么葱?又谈何偷葱? 小鱼儿惊讶道:“偷葱?你们那里元宵节要偷葱的么?” 宋抱朴在对面低声笑道:“我倒是听说过,钱塘松江地方,有元宵偷葱一说。” 说完,他手里捏着一盅酒,目光湛湛地看过来,看进江夏的眼底,问道:“江姑娘想着要去偷葱么?” 江夏莫名地心里一慌,转了转眼珠儿,摆脱那瞬间的不自在,咧嘴一笑道:“只是没在城里过过元宵节,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就莫名地把听来的当了真。仔细想想就知道,地里还没开化呢,去哪里偷葱去!想必都是说来糊弄人的吧?” 说着,又抬眼看向宋抱朴,憨憨地问道:“你说的钱塘松江是什么地方?哪里的土地不上冻么?上了冻还怎么偷葱?” 宋抱朴默默地看了她一回,笑着摇摇头,却并不作答。 江夏暗暗抹了把汗,转眼跟小鱼儿说起旁的话题了。 这兄妹俩盘桓了将近两个时辰,几近黎明才辞了回去。 看看漏刻,天就要亮了,江夏也没法再睡了,只好去洗了把冷水脸,收拾了一下,天色微亮,外边已经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来。 江夏走到西院去,叫醒越哥儿,并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绣金荷包交到小家伙手里。 紧接着,小妹和囡囡两个小丫头也醒了,同样各得了一个荷包。 几个人都在江夏这边的堂屋里落座,热气腾腾,白胖喷香的饺子就端了上来。 江夏带着越哥儿先将两碗饺子端到贺氏的牌位前,郑重拜了,这才转出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饺子。 吃完饺子,越哥儿就带着刘水生和程琪出了门,乘着车往各家拜年去了。 江夏则不用出门,这一天也不会有人上门,干脆去了大衣裳,爬上暖和和的炕头,蒙上被子一顿大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时分,越哥儿拜年回来,江夏才懒洋洋起身,梳洗出来,与兴高采烈的越哥儿一起吃饭,听他讲述去各家拜年的见闻。 吃过饭,江夏让越哥儿去补眠,她也窝到暖炕上,本来只想着看会儿书,可竟然很快又睡着了。 正做梦看着各种各样的花灯,因为电和光影的运用,灯光璀璨耀目,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身旁熙熙攘攘的人们脸上,似乎也兴趣缺缺的,不但没有多少欣喜兴奋,反而一个个木呆呆的。 终于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烦躁地抱怨声传过来:“出来做什么?就是人挤人的,无聊死了,还不如在家里上上网,玩玩手机呢……” 上网?手机?江夏忽地一下子醒过来。 睁开眼,却是彤翎在轻声地叫她:“姑娘醒了?外头容家太太打发了人来,要见姑娘呢!” 容太太?年前见过一次再没见的,大年初一的,她又打发了人来作什么? 252.第252章 高等甲科(4更) 江夏心头怅然酸涩着,难免就有些烦躁,皱着眉,勉强压制着自己的不耐道:“可说什么事了?” 彤翎摇摇头,小心地递过来一块温热的帕子:“姑娘擦擦脸……怎地出了这一头汗,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么? 江夏摇摇头,接了帕子抹了把脸,将帕子交回给彤翎,她也跟着起了身:“叫她进来吧!” 彤翎答应着,片刻引着一个三十许的年轻婆子进来。 那妇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请安:“给姑娘拜年。” 江夏笑笑,抬手示意,彤翎将一个精巧的靛青色小荷包递过去,里头是个一两的银锞子。 荷包入手,那妇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喜去。 江夏就问道:“嫂子请坐。第一次见嫂子,也不知怎么称呼……容家太太可好?” 那妇人欠着身在下头的脚凳上坐了,笑着回道:“回姑娘话,奴婢夫家姓胡,姑娘叫我胡大家的就成……我们太太好着呢。今儿,就是太太打发奴婢过来,请姑娘明儿过去,娘儿们凑一起热闹上一天呢!”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头……娘儿们,应该是比较亲近的长辈才这样说话吧?容太太这还真将自己做长辈了? 垂着眼沉吟片刻,江夏微微一笑,对胡大家的道:“容太太好意,我是万分感激的,只不过,之前我已经与人有了邀约,就不能去贵府做客了。” 那妇人也不多言,笑着客套两句,就利落告辞。 那边红绫姑姑已经备好了两匣子糕饼,两匣子肉菜,外加两匹妆花缎,交给那妇人带回去。 待那妇人出了门,红绫姑姑转回来看向江夏笑道:“姑娘可是不知容家太太的用意?” 江夏实诚地点点头:“是啊,却是有些莫名其妙,这大过年的,不是该亲戚间走动么?她怎么突然打发人上门来请了?” 红绫姑姑笑着道:“自来就有初二回娘家一说,说的是出嫁女要在初二这天带了夫婿儿女,回娘家探望父母亲人,也一并拜年。” 说到这里,红绫姑姑抬眼看了看江夏的脸色,又道:“容家太太这是让你将她当做娘家走动呐!” 江夏愣怔片刻,失笑道:“容太太那一回这么说,我还只当是客气……没想到,她竟是真得做了此想。” 红绫姑姑看她表情难辨喜怒,怕她想岔了,就在旁边感叹了一句:“也是一片好意。” 江夏看了看红绫姑姑,笑着道:“我知道的。……只是,我不喜与人说长道短,寒暄来去,也只能辜负容家太太一片心意了。” 红绫姑姑见她说的真挚,也就放了心,笑着道:“容家太太相邀,是她的心意。姑娘去不去也由心而定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说起来,江夏有些疑惑,夏娘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外家的事情。贺氏去世后,夏娘和越哥儿那般境地,也从没有外家人来表示一点儿关切,哪怕是一句问候,也没有。 难道,贺氏没有娘家? 那样一个女子,知书达理,能写会算,还有一手好女工……怎么想,也不应该是没有来历的人呐?至少应该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才对吧? 红绫才到她身边不久,与她尚且不熟,就更不知道贺氏的出身往事了。 江夏将这个疑问暂时搁下,寻思着,瞅机会问问越哥儿,或者能了解一些。 容氏上门相邀一事,就此揭过去。江夏说与人邀约,也不过是借口托词。 却不想,她胡大家的走了没多会儿,竟然又有人上门,这一次不是婆子了,竟是景府的二姑娘景妱娘亲自登门了。 景妱娘外家离得远,初二是没法子回外家的。那个庶出大姐嫁人多年,又是嫁去了外地,从出嫁就再没回来过,是以,景家初二是没有出嫁女上门的,景妱娘就邀着夏娘过去做客…… 她还说了:“我可是刚刚从鱼儿那边回来,鱼儿答应了,明儿一早就过了,你过不过去,自己寻思着些!” 这还威胁上了! 年前备年忙年的累了好多天,好不容易能够松散松散了,这些人怎么就没个消停?安安闲闲地在家里休息几日不好么? 江夏心里哀叹着,脸上却只能露出一抹苦笑,答应下来。 “这还差不多。”景妱娘一边笑着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过来,“看在你还算识趣的份儿上,我就不扣留你的东西了!” 江夏脸上的笑容一滞,接过那只匣子,手指下意识地拂过匣子表面的山水薄雕,有些怔怔然,这是年前送过来的书信吧?这时候,往来交通太过不便,从京里到临清道路还算顺畅,单程一趟,骑着快马,最快也得一天一夜。徐襄的书信能够跟着衙门的信差往来已是大情面,却绝对不能跟上加急信件……这一趟送到临清,再碾转到她手中,怎么也得四五天功夫! 也不知,这大过年的,徐襄一个人怎么过…… “嗤……”嗤笑声入耳,江夏抬头看去,却见景妱娘掩了嘴儿笑得正欢。 江夏情知她笑什么,却并不想理会。这种事,越描越黑,越解释越心虚……干脆不予理会! 索性将匣子打开,当着景妱娘的面儿,大大方方拿出信,展开笺纸看起信来。 景妱娘不笑了,很好奇地伸手将匣子拿过去,一边道:“听着里头响声不对啊,怎么只有一份信么?” 说着话,她已经将手伸进匣子里,摸出一根木雕簪子来。 这簪子仍旧沿袭了江夏喜欢的虫草风,一根缠绕的葡萄藤上结了一串葡萄,葡萄上趴了一只金龟子,圆圆的身子,一点点小小的脑袋……簪头的葡萄、化作簪尾的藤茎,再加上点睛的小甲虫…… “葡萄……甲虫……这是高中甲科?啧啧,还真够傲然的!”景妱娘捏着簪子低声沉吟着,随即竟是惊讶出声。 江夏正看着徐襄写来的信中,写到在京中一切均安,顾家二公子特特地进京相伴,与他和顾三公子一起共度新年…… 猛地听到景妱娘这么说,江夏懵懵然地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只簪子上时,恍然之后,自己也失笑着摇头:“我从没琢磨过这个……” 说到这里,江夏抬眼对上景妱娘的眼睛,笑道:“下场之前,总是满怀希冀的吧!别的不说,就当许个愿也是好的。” 说完,也不等景妱娘回应,低头继续看信了。 253.第253章 敬医术(五更) 景妱娘看着江夏微微垂着头,专注看信的侧脸,那样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那微弯的脖颈,衬着乌鸦鸦的浓密黑发,并不是太惊艳的容貌,却总能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如一块温润的软玉,让人赏心悦目,却不由自主地珍重和呵护,不敢稍有懈怠。 这样一个人,怎么竟有那样出身,还有那样不堪的父亲和继母……唉! 未见时,她心里真的很不以为意,只当是又一个攀附权贵的虚荣女子。真的见了,却惊讶于她的不卑不亢,不谄不媚,惊讶于她与鱼儿的亲密,甚至超过了她们十多年的情谊。 那样亲密自然,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甚至,隐隐,她觉得,此女面对身为郡主的鱼儿时,非但没有巴结之嫌,反而更像是姐姐,甚至师长,呵护、宠溺、纵容……却也管教、约束,甚至斥责! 接触下来,她自己也觉得莫名,竟不由自主地也亲近起来,她看似卑微的出身,看似灰暗的日子,接近了了解了,才发现,远不似想象的那般颓丧无助幽怨……她与所有的女人不同,偏偏有着莫名地的吸引力,仿佛亲近她是发自人性根本的需要。 熟悉了、了解了,知道她过得有滋有味,自由自在。没有无助,没有颓丧,没有自怨自艾…… 但此时此刻,看到她安静看信的样子,景妱娘突然意识到,她对徐二不是没有情意,即便如此,为何还要离开徐家?只是不愿屈居裴娇娇之下?只是为了名分? 或许是过年的缘故,这一次徐襄写来的信字数多了些,足足写了三页笺纸。江夏一口气看完,掩卷抬眼,就对上了景妱娘若有所思的目光。 莞尔一笑,江夏笑道:“喂,还魂了!” 看着景妱娘略显尴尬地转开眼,江夏端起茶杯来抿一口茶,调笑道:“亏得是盯着我看,换成别人,还不当你看中人家了!” “咄!可恶!”景妱娘羞恼地轻骂,看在江夏眼里却少了些平日圆滑,多了些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可爱。 呵呵轻笑一声,江夏低头喝茶。 景妱娘默了片刻,突然道:“明儿,裴家太太也会带着一双儿女过来。” 略略一顿,景妱娘又道:“裴家太太与我母亲皆出于琅琊王家,算是同族姐妹。故而,我还要称裴娇娇一声表姐。” 江夏看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答应一声。 “喂,人家跟你说,你就不想想怎么应对么?那位可是有些拎不清……” “她拎得清拎不清与我有关么?”江夏含笑反问,见景妱娘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这才笑道,“我答应去做客,是因着你的邀请,也因着与鱼儿做个伴。你家里另外邀请了谁,又有什么关系?毕竟,我只是客人,投契就说说话儿,不投契,大不了不理会就是了。倒是作为主家的你,要想想怎么应对才是吧?” 莫名地,景妱娘看着她一脸淡淡的笑,怎么看怎么那么刺眼呐! 恼怒地哼了一声,景妱娘起身:“我不管,明儿一早你就过去……我大嫂身体大好了,明儿一早也要回娘家去的,只有我一个人可应对不过来,你得早点儿过去帮衬着我才行。” 江夏笑笑,摊摊手道:“就我这懒散性子?还帮你?亏你想得出……不过,你有什么好茶好酒的,我和鱼儿倒是可以帮衬帮衬你哈。” 景妱娘气哼哼地,撇下一句交友不慎,去了。 江夏也不哄她,只淡淡地将她送出门,看着她上了软轿径直去了,这才抬眼看看天色,感叹一句:又阴天了,明天怕是要下雪呢! 初二一大早,江夏略作收拾,就去了景家。 进门自然要拜见当家主母王氏,好在,江夏之前出入景家也算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说别的,大部分下人都得过她的利,不是请她看过病,就是吃过她的点心,倒是对她都格外客气。 进了王氏的正院,大丫头樱桃亲自迎了出了,见了江夏先行礼拜了年,江夏也笑着递了两个小荷包过去:“你和桂圆的。” 樱桃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了,又谢了赏,一边引着江夏往里走,一边低声道:“德州府的姨太太带着姑娘公子过来了,刚到,正在屋里说话呢!” 江夏对她笑笑,借着她挑起的门帘子进了屋。 一进门,景妱娘就笑着迎了上来,挽住她的手低声嘀咕道:“总算没让我失望……” 说着,扬声笑道:“夏娘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姨母,姨夫是德州府裴知府。这是表姐娇娇,这是小表弟思成。咦,你怎么没带越哥儿过来?正好与思成表弟认识认识。” 江夏笑笑,随意道:“昨儿就与人约好了,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江夏说的低调,景妱娘却并不让她糊弄过关,故意问道:“哪家的小子?可是吴大人家的两位公子?” 江夏瞥她一眼,无奈笑道:“唔,是有吴家两个,还有顾家的两个……说是世子请了两位大儒过去,让这些小子们过去听听呢。” 这话一出,不但裴王氏一下子收了脸上的鄙夷,就连景王氏也有些意动。世子宴请大儒讲学呢……多好的机会,要不是大儿媳妇要回娘家,让大儿子也去会一会才好! 说着话,江夏却没有失礼,上前给景王氏行礼问好,将彤翎手里拿着的匣子递了上去:“这是夏娘新作的香汁子,太太烦恶之时,加一滴在熏笼里,就能除烦降恶,宁心安神。若是觉着这香气还行,也可以沐浴时加一滴,同样能够舒缓心神,净心除烦。” 经过那么些时候的接触,王氏对江夏是着实厌恶不起来了,并且不知不觉地很是信赖了。毕竟,徐慧娘病成那般,众多郎中医生束手无策的,江夏却一日一日坚持治疗,终是把徐慧娘救回一条命来……但凡是人,没有不怕生病的,同样,对于真正医术精湛的郎中,也大都抱着三分尊敬。不敬人,还不敬医术么! 254.第254章 当面打脸(6更) 是以,王氏亲自接了那匣子,当场就打开来,拿出里头放的青花细瓷瓶子来,看了一回,这才仔仔细细地放好,交给身旁的大丫头桂圆收起来。 江夏又给裴王氏见了礼,那裴王氏年纪应该比景王氏小,容貌却生的老相不少,脸上带着笑,两眼中却没有笑意,审视的目光上下晃动着,冷冰冰的让人很不舒服。 “早就听说过江姑娘了,今日见了,果然是个生得好的。”裴王氏笑着说,只是这话音儿里,却隐隐透出几分鄙薄来。 这会儿,桂圆从里屋转回来,将一个匣子递到景王氏手中,她招手唤江夏和裴娇娇上前,从匣子里拿出两只镯子来,一只吃赤金嵌宝,华丽无匹的,放到了裴娇娇的手中。另一只通体碧翠,晶莹剔透的则直接给江夏戴在了手腕上:“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素净,听我的,以后也捡着喜欢的戴上一两件,年纪终究太清,太素净了看着可不像。” 江夏自然是笑着答应了,随即就退到景妱娘身边落座。 裴娇娇也跟了过来,挨着江夏坐了,笑着道:“几日未见,夏姐姐脸色怎么似是憔悴了?可是操持过年累着了?就是有什么事儿,姐姐也要多多宽心,爱惜着身体才好。” 江夏微微挑眉,淡淡笑道:“大概是今早上贪睡,睡得脸颊有些浮肿,过一会儿也就好了,倒是让裴姑娘关怀挂心了。” 别姐姐妹妹的叫,咱俩不熟!再说,她能有什么事儿?还宽心…… 这还是江夏厚道,懒得跟她计较。她可是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呢,裴娇娇虽然上了妆,香粉胭脂糊了不少,但仍旧遮不住簇青的眼窝和干涩晦暗的皮肤,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偏偏过来说她?别的不说,这个身体的皮肤被她保养的可是水当当白嫩嫩的好不! 景妱娘凑过来,端详着江夏的脸色道:“是有一点点的肿……” 转眼对裴娇娇笑道:“表姐别说她了,她牛心左性的,硬是不肯用粉的,不过,就这脸色,不用粉也够白嫩的了……哎,好几次想问你都给混忘了,今儿正好说到这儿,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养的这身皮肉,细嫩成这般模样?” 江夏暗笑,景妱娘这话说的,什么叫不用粉也够白嫩了?刚刚裴娇娇还说她脸色难看,她就过来请教保养方子……这是当面打脸吧?! 裴娇娇强撑起一个笑,也附和道:“是呢,早听说夏姐姐与我们不一样,学得一手好医术,指定有不少好方子……” 景妱娘这回直接没让她说完,笑着道:“我倒是想跟夏娘一样,可这脑子太笨,学也学不来,只有羡慕的份儿。倒是表姐心思聪慧伶俐,要是肯用心,说不定能学上几成呢!” 江夏想要扶额,这样子针锋相对的,真是累啊! 还好,正烦着呢,外头传话进来,小鱼儿到了。 小鱼儿与景府是混熟了的,但毕竟身份在那里,特别是裴王氏和裴娇娇,可跟小鱼儿不熟,充不得大头,听到传话,连忙毕恭毕敬地起身相迎。 小鱼儿进来,景王氏裴王氏带着几位姑娘见了礼,小鱼儿伸手拉住景王氏,又示意了一下裴王氏,然后,笑着道:“当着两位夫人的面儿,我们都约束着放不开,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景王氏自然是大方地点头应允,裴王氏多有不甘,却也不好反驳,期期艾艾地答应了,只叮嘱裴娇娇小心奉承着。 有了小鱼儿,江夏、景妱娘三人就自成一体了,裴娇娇虽然跟了上来,却很少能够说上话。江夏向来话少,只在旁边耐心听着,偶尔插一句,就逗的那俩没见过世面的大笑一回。 毫无新意地说了会儿话,几人又回到景王氏的正院,一起用了午饭,江夏与小鱼儿就一起辞了出来,转个方向,就一起往江夏这边来了。 两个人却没有过多地停留,只换了男装,就仍旧出来,乘坐了小鱼儿的车子,一路往世子别院去了。 今天,世子请了几位大儒讲经,颇有些学术论坛的意思,江夏意动不已,小鱼儿一提,她就兴致勃勃地跟着来了。 她也想看看,这个时代倍受推崇的大学问家,都是什么样子,可否与历史上记载的儒生一般酸腐?不通世情? 两人从景家出来的麻利,又没有耽搁,是以,赶到世子别院的时候,那边的讲经辩论会还没结束。 讲经会选在后院的疏影阁的二楼上,江夏跟着小鱼一起来到疏影阁下,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然后躲在楼梯口的浮来山居图大屏风后边,有丫头憋着笑送了两个软垫上来,江夏和小鱼儿坐了,又有丫头们送了小几、茶点过来,江夏和小鱼儿就边喝茶,便优哉游哉地做起旁听生来。 里边正好有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儒讲到‘商人逐利’,道:“……商人逐利,粗制滥造,积聚待时,盘剥民利,聚财奢行……故,为君者当轻工商,重农耕亦。” 这一番论调并不新鲜,但这位老先生却显然是个务实之人,引用了理论之后,就举例说明:“就如不日之前开张的某饼铺,奇巧淫技用于食,哗众取众,牟取重利……一小匣子糕饼,尚不足一斤之数,居然就货卖五两之价,实在是盘剥太甚,更败坏民风民情,引人入奢,实不可取,实当抵之。” 这话一出,正喝了一口茶在嘴里的江夏差点儿喷了。 这老头儿吃撑了么?她也没招惹他啊,怎么好好地就看着她的糕饼铺子不顺眼了?还盘剥民力,能花五两银子买得起一匣子饼干的,哪个是普通老百姓?她铺子里的普通糕饼定价还是很亲民的好不好?她们铺子逢年过节还每每给老人孩子发饼的好不好?她自以为取利于民,也算还利于民了,没想到,落在老学究眼里,她做的善事都被抹杀,只看见她买的五两银子一匣的饼干了。 这老头儿是裴娇娇一路的吧?这是专程来打福宁郡主的脸来了? 255.第255章 听取咳声一片(1更) 小鱼儿眉毛一竖,就要起身冲进去理论,却被江夏一把拉住,指了指屏风里头,示意小鱼儿耐心听着。 果然,那老朽的话音刚落,就有个还很稚嫩的童声想起:“老先生此语,恕越不能苟同!商人逐利,是因为商人也需衣食,也许供养父母,养育儿女,更有铺子里的伙计需要依附谋生,若商人不逐利,试问他们自己吃喝何来?又如何赡养父母养育儿孙?更不用提依附而生的伙计之流了。另,小子年幼无知,还有一事向老先生请教,那五两银子的夺利之饼,老先生可曾吃过?” 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居然也敢跳出来反驳他,那老先生表示很不快,脸拉的老长,却还算耿直,不屑撒谎,冷冷道:“吃过一回的。” 那童声又道:“试问老先生,可知道那饼之用料?” 老先生摇头:“君子远庖厨……” “老先生既然不知那饼所用何物,有为何抨击那饼不值五两银子?”江越看那老朽被问的目瞪口呆,很好心地给他介绍道,“那饼用了上等白面、鸡蛋、糖粉,这还是其次,每一匣饼中,皆加了上等的茯苓、人参、山药诸般珍惜药物十数种,那饼食之不但充饥,还能补中益气,调补脾胃,更有提振精神,增加记忆之效。……正如治病不如养身,防患不若未然,能够吃几片饼,就能预疾病与未然,老先生还会嫌贵么?” 这话一落,江夏就暗道一声坏了! 可惜她反应的终究慢了半拍,伸手一把没抓住,小鱼儿已经跳出去,拊掌赞道:“说得好!” 屋内诸人齐齐往这边看过来,江夏无奈跟着小鱼儿后边进去,抬眼就看见宋抱朴纵容又无奈的一抹笑容。 “适才,小可上楼恰听到这位小兄弟之言,虽说朴实无华,却真正的知晓民生,通达世情,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实在是让我敬佩啊!”小鱼儿看着站在堂中的江越,满口赞叹。只是,明明熟的常常动手捏越哥儿的脸,这会儿却做出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江夏表示接受不良啊! 江越看到小鱼儿如此也略略惊讶了一下,还好小家伙反应快,没把小鱼儿卖了,立刻收敛神色,拱手道:“兄长过誉了,小子恰好知道一点儿,实话实说罢了,当不得兄长这番盛赞。” “哈哈,好,好,年纪小小,见识不俗不说,还能这般谦恭自律,实在是难得。”小鱼儿再次赞了一句。目光一转,看向上手坐着的,一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老头儿。 咧嘴一笑,小鱼儿还对那老者敷衍地一拱手,道:“刚刚老先生说到‘商人逐利’,那么请问老先生,你平日吃穿何来?” 老头儿气哼哼道:“粮米自有田地耕作稼穑得来。衣自然有桑蚕种棉而来。” 小鱼儿道:“老先生实在令人敬佩,这一把年纪,还能下田耕作稼穑,更能蚕桑植棉,着实令人敬佩!……就是不知,这位老先生想必还精通纺线织布之技吧?不然,蚕丝棉花,可不能直接穿在身上来。” 老头儿脸色更加难看,恼怒道:“老朽家有良田数十顷,耕作自有庄户,纺织缝纫自然也有妇人去做,怎需老朽亲自劳作。哼!” 小鱼儿微微惊讶着笑道:“原来老先生既不耕作稼穑,也不纺织缝纫,却仍旧能够衣食无忧,敢问老先生,你这些衣食何处来哉?难道,耕种稼穑所得米谷不该给庄户?纺织缝纫之丝线布匹,不该给辛苦劳作的妇人?” 那老头儿张口结舌无以为言,片刻气哼哼一甩袖子道:“无知小儿,满口胡言……哼,竖子不足以为谋!” 江夏暗暗咋舌,小鱼儿这番话,简直是揭示了剥削与被剥削的真面目啊!不过,眼前众人,就连她们兄妹都是剥削阶级,小鱼儿这番话虽然是真实存在的,却未免有揭短之嫌,甚至,容易招惹众怒啊! 眼看着小鱼儿还要说话,江夏连忙拉了她一把,笑着道:“贤弟所言有理,却有些跑题。” 小鱼儿听她这样说,转念也就明白了,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够谨慎,容易招致众怒,于是也就顺着江夏的话道:“如何?” 江夏笑着向上手的宋抱朴和在座诸位拱手一礼,这才道:“刚刚老先生所言‘商人逐利’,小可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世人买田,为的是收粮米丝棉,以供吃穿。商人行走南北,沟通有无,最根本的目的也同样是为了吃穿二字。推而广之,做官的要领俸禄,为吏的要拿月银,就是丫头小厮们,管吃管住管四季衣服之外,每个月也要有月例银子的……人活在世,以食为天,以温饱为根本,做什么都是谋生而已,又分什么高低贵贱!” 说着,再次对着众人做了个罗圈儿揖,干脆地住了口,拉着小鱼儿干脆利落地往外就走。 越哥儿脚步一动,想跟了出来,却被江夏一个眼色止住。 她跟小鱼儿属于乱入,越哥儿却是正经的旁听生……不管辩论中观点同异,辩论如何,他的位置都应该在那里,而不是跟着她们两个打酱油的半途退场。 宋抱朴含笑叫道:“二位贤弟,既然来了,何不留下畅言一回?” 江夏回头,拱拱手,笑道:“世子爷抬举了。我二人不学无术,更不通经纶,就不再留下来献丑了。告辞,告辞!” 这话一出,宋抱朴都差点儿喷了。 场中诸人尽量忍着没笑,却不约而同地再次瞩目到那个老先生身上去。 不学无术、不通经论,人家这是明白地就是说这位读书读瞎了……这比引经据典喋喋不休地辩论犀利的多啦! 也有那忍不住地,喷笑出来,又连忙以咳嗽掩饰…… “还真是,疏影阁上说逐利,听取咳声一片!” 256.第256章 病的好可怜(2更) 见识了一回儒家辩论,江夏表示很无聊,与现代弄得那些辩论没多大差别,有些甚至没有自己的观点,完全是为了辩论而辩论,甚至扣除狂悖之言,以哗众取宠,博取眼球……唉! 算了,她没那个口才,也没那个嗜好,以后,在遇到这样的事儿,有多远绕多远,再不凑热闹了。 下了疏影阁,小鱼儿还一脸的愤愤:“要不是你拉着我,我还要质问那个老不休,他平白无故为何针对我们的铺子?招他惹他了?我看他是嫌贵买不起,才那样恶意攻讦!” 江夏横她一眼,很无奈地摇头道:“你都说了,那是个老不休,你还跟他理会什么,理会的清么!再说了,那人买不起不是主因,主要原因是咱们的铺子生意太好,招人眼红啦!”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突然欢喜起来,拍着手道:“哎,就是这样,那些人看着咱们生意好,眼红啦!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唔,羡慕嫉妒恨!哈哈……” 江夏与小鱼儿下了疏影阁,却也没离开,转而去往另一处精巧的阁楼上,品茶小憩,靠着大迎枕半坐着说话。 “……我之前找到一个外伤方子,效果极佳。年前我已经买入药材,过完年,我就准备开工制药,宅子也看好了,就在东城门外……” 江夏这话还没说完,小鱼儿就举着双手叫道:“也算我一个!需要多少银子?我拿给你!” 江夏横她一眼,知道她不差钱,可也别表示的这般人傻钱多好不好?这会让人觉得,不坑她都会有负罪感! “哎,要多少钱啊?太多了我拿不出来,一万两万的还是有的,再多……你说个数,我不够,也好去找哥哥借一点儿。”小鱼儿一脸急切,一副生怕江夏撇了她的模样。 江夏捂额,叹息道:“你的钱多的送不出去了么?” 小鱼儿也回过神来,扑哧一笑,张牙舞爪地想要扑过来,却被江夏一个眼神止住。 “这件事,可不是开个糕饼铺子了……想要做大做好,就我们俩还不行。”江夏耐心替她分析,略略一顿,道,“这件事关系不小,你最好问问你哥哥,能行,你拿钱咱们一起做。不行,我就小打小闹地做一些卖,也能挣上些银子。” 小鱼儿毕竟出身不同,平日里不操心惯了,但江夏略略一点,她还是很快就明白过了,立刻不催不问了,只点头应下。 两个人说说话,喝喝茶,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疏影阁那边的辩论散了,江夏这才告辞,携了越哥儿一起回家。 初三到初五,原本是亲戚往来的日子,江夏和越哥儿没什么亲戚,自然也不用出门,也就在家里自己走些好吃的,然后看看书睡睡觉,自得其乐呢,谁成想,偏偏有人看不过江夏这般逍遥,初四吃过早饭没多会,就找上门来。 看到从软轿中下来的徐慧娘,江夏略感意外之下,也就神色平静地邀请其进屋。 “怎么,早就知道我回来么?怎么都不见一丝讶色?”徐慧娘一边扶着润珠往里走,一边笑着问道。 江夏笑笑,算是默认。 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有个习俗,就是不能在娘家住宿,都要在当天回程的。徐慧娘大病初愈,初二虽然回来,想必要休息一日……至于徐慧娘来找她,不过是因着郑氏的病罢了。 郑氏那病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痊愈的,徐慧娘此次回娘家,见着郑氏,不管郑氏病的重不重,江夏都猜到徐慧娘会找她,只不过,她想的是徐慧娘打发人请她过去,而不是亲自登门罢了。 迎着徐慧娘进了屋,两个人在临窗的暖炕上落了座。 江夏这才道:“大少奶奶看着脸色疲倦,可是过年累着了?你毕竟是大病初愈,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有些事,该推开还是推开的好。” 徐慧娘捧了茶杯喝了一口,感叹着江夏这里的杏仁茶香甜爽口,一边道:“自从我生产,已经不管中馈之事,可有些事,总是要问一声,想一想的,哪里就能真的甩开了手去。” 江夏也是习惯地一劝,至于对方听不听得进去,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毕竟,连她自己扪心自问,也不可能完全推开一切。人,活着就总是要操心的。 感叹一句,徐慧娘将脸上的叹息抛开,转眼看向江夏,笑道:“我此次过来,主要是替母亲向你道声歉的……” 江夏摇摇头,淡淡笑道:“大姑奶奶不用这般,那些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了。” 徐慧娘心里沉了沉,仍旧笑道:“你能够丢开不管,是你心性豁达,但这个谦终究是要道一声的。其实,你是没看见,母亲病的厉害,完全脱了人形,眼珠突出,手脚也变了形,脾气暴躁的,简直没法子跟她说话,没说两句就暴怒起来……就连我抱回去的卓儿、跃儿,她也一点儿不稀罕,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真是不敢相信,娘亲怎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原来最疼孩子的,稀罕羡哥儿不说,得知我有了身孕,她也是欢喜无限的……” 徐慧娘絮絮地说着,因病痴肥由暴瘦导致松弛下来的脸皮,那样软塌塌垂下来,若是不知道的,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是个老妇人,熟不知,过完这个年,她才二十五岁罢了! 对于她絮絮说的郑氏的状况,江夏也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徐慧娘絮絮说了半晌,告一段落后,她才缓缓开口道:“太太的病我也听说过一些,那病不是一日一夕得上的,就更不是一时一日就能好的,要慢慢调理着才行。大少奶奶也不必太过忧心,太太的病慢慢会好起来的。” “夏娘,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也是个真正懂事的。”徐慧娘伸手握住江夏的手,满脸殷切道,“我知道,太太做的一些事伤了你的心,可她如今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后悔的不行,也满心愧疚的……夏娘,你看她病成那样,真的就是个病弱的老太太了,瘦成那样,几乎是皮包骨了……你不知道有多可怜……” 257.第257章 求姑娘一件事(3更) 江夏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平静道:“大少奶奶别急,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年前,我从赵先生那里得知了太太患病一事,就跟赵先生商议探讨过了,行针之法,所用方药,我们俩商议斟酌定下的。赵先生对徐家那般忠心耿耿,势必会每日过去行针问药,太太的病急不得,慢慢的会好起来的。” 徐慧娘听了江夏这番话,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一抹失望来。因此,她本就老相的脸就越发晦暗、难看起来。 回想着初见徐慧娘时,那般雍容艳丽的容貌,江夏也不由暗暗叹息。 她起身,往里屋里去,片刻捧了一个盒子出来:“大少奶奶,你别太挂心太太,太太的病会好起来的。你自己也是大病初愈,还要多放宽心胸,好好调养才行。” 说着,将那盒子打开,指着盒子里大大小小四五个瓶子对她道:“这几个是我新配制的香炉香膏,还有这个大瓶子是敷脸用的,你隔两日敷一回,能够有效滋润肌肤,长葆青春。” 徐慧娘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听江夏这般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抹苦笑来:“我能逃回一条性命,能够看着我的羡儿、卓儿和跃儿长大成人,已经很庆幸了,庆幸能够遇上你……至于这容貌,我也看开了,就由着它老去丑去,反正早晚有一天,都要变老变丑的。” 江夏这回却是真实地失笑起来,瞥她一眼道:“大少奶奶何必说这等丧气话,你只是因病暴肥暴瘦所致的肌肤松弛,因着年纪不大,只要赶紧调理补养,大少奶奶这容貌还是能恢复的。” 徐慧娘之所以那般说,不过是失望之后的丧气之言罢了。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真正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徐慧娘再三经过江夏的确认,她的容貌还有恢复的一天后,一时也顾不上再劝江夏去给郑氏看病了,捧着那几瓶子香炉香膏匆匆告辞回去了。应该是回去敷脸去了吧! 送她离开,江夏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她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宽厚了。针灸法子、治疗方子也给了赵一鸣,她自己……实在是不想再面对郑氏。做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愧于任何人。 初五是破五日,打扫过年几日积攒下的垃圾、杂物,放鞭炮,驱除厄运,能够一年平安顺遂。 在家里放了鞭炮,打扫清理的事情就交给红绫姑姑带着丫头们去干,江夏则带着越哥儿出了门,会合了小鱼儿一起,一路往城东的庄子上去了。 年前,这个庄子的契书已经更改了,正式落在了江越的名下。 等江夏她们到达庄子上的时候,钱纹已经带着一对三十五六岁的夫妇在庄子上等着了。 之前这庄子的主家把管事庄头都招了回去,江夏这边就落了个庄子和几十户佃农。于是,江夏年前就托了钱纹寻找合适的管事,最好是一家老小全乎的,也好安心地管理庄子。 沈琥也跟了过来,见了那等着的夫妻,竟是一愣之下,大步奔上去,伸手给了那男人一拳,直接将那男人打翻在地。 江夏吃了一惊,难道这个男人是沈琥的仇家么?自从徐襄将沈琥留给她,这许多时日,沈琥都是笑呵呵的,还从没发过脾气,更别说这样上来就打了! 正要出声劝阻呢,却见沈琥那边伸手将那男人从地上拎起来,竟伸手死死抱住,嗬嗬地痛哭失声起来! 江夏几乎被惊掉下巴,目瞪口呆地转过眼,就看见小鱼儿和江越都惊呆了不说,连钱纹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的样子,显然也不了解前情! 回过神来,江夏就带着小鱼儿和江越进了门,在屋子里安置下来,炉火也升起来,茶水也喝上了,沈琥才带着那一对夫妻从外头进来。 一进门,沈琥就给江夏深深一揖:“小的突遇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时失态,望姑娘宽宥。” 江夏笑的看向旁边的男子,沈琥是面团团的脸,总是脸上带笑,给人一团和气的印象。这一位,却高而瘦,却不是枯瘦,而是瘦是一团筋的那种人,干练精明,虽不至于脸色阴沉,却明显看着比沈琥清冷一些,此时落后沈琥半步站着,微微拱手垂头,等着江夏发话处置。 这两个人生的并不相像啊? “兄弟相逢是好事啊,情之所至,没什么宽宥不宽宥的。倒是应该恭喜你们呢!”江夏笑着道。 沈琥嘿嘿一笑,抬手抹抹眼角道:“这个是赵霖,虽非我血脉至亲,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长大后,又一起做学徒,再后来,我做了商队掌柜,天天天南地北的跑。赵霖做了铺面掌柜,平日很少离家,我家里老少就托付给他照应着。去年大水,因是夜间决口,我那一家无一幸免,倒是赵霖,恰逢岳母病重,夫妻俩去了岳家,逃得性命,只是家里的老人孩子,也……” 说着话,沈琥几次哽咽,最后直接哽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泪雨滂沱,涕泪横流。 旁边赵霖还好,只是湿了眼,他妻子金氏却几乎哭晕过去,多亏了赵霖扶着她,不然估计早堆萎到地上去了。 有沈琥背书,又有钱纹举荐,赵霖夫妇成功地被江夏留用,就在庄院里划了两间厢房给他们住着,庄子的管理,田地的佃租耕种,就都交给赵霖了。当然,庄院中即将修整成为制药作坊,就还是沈琥负责。一务农,一经商……江夏冷眼旁观着,暗暗欣喜,这两个人都算有些能为,眼下的商业规模和庄子规模,他们俩就能够给搞定! 那赵霖夫妇见过礼之后,江夏直接让沈琥带着他们去安置。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琥回来,二话不说给江夏跪下磕了个头。 江夏连忙示意他起来,一边感叹道:“你们能够兄弟重逢,也是可喜可贺之事,今儿破五,你也不用急着回去……好好跟你那兄弟叙叙旧吧。” 说着,江夏就看向小鱼儿、越哥儿:“咱们回去?” 那沈琥没有起身,听了这话立刻又磕下头去,恳求道:“姑娘,小的求姑娘一事……” 258.第258章 连女子也不如(4更) 江夏的手从金氏手腕上离开,抬眼,就对上了沈琥和赵霖满怀忐忑加期待的目光。 “……病人小产伤了身子,加之没能好好调养,致使损伤扩大,并留了病根,以至于身虚乏力,腿脚浮肿,心神不宁,反应在经血上,则是行经不畅,或淋漓不尽,或形如血崩,并且行经腹痛难忍……” 随着江夏一条条症状说出来,原本不是太相信的赵霖夫妇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特别是金氏,在江夏说到行经腹痛难忍时,竟止不住流下泪来。 江夏略略一顿,看着赵霖和金氏,徐徐道:“此症凶顽,缠绵难愈,但并非完全没了希望,金嫂子切莫太过悲伤,打叠起精神来,好好配合行针用药……嗯,先治上三个月,应该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姑娘,若是能够治愈我这病,让我再怀上个孩子,我下半辈子,下一辈子,都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再生之恩。”金氏激动不已,翻身下地就要跪拜。 那一场洪水让她失去了一双儿女,听闻噩耗之后,她腹中怀了将近三个月的胎儿也滑了胎。此事被病重的亲娘知道,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也撒手人寰……几乎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失去儿女和母亲的打击,加上滑胎的伤害,差点儿让金氏也跟了去。好不容易,娘家哥嫂宽厚,不但没嫌弃她们夫妻,还不惜重金请医延药,给金氏诊治调理,金氏刚刚缓过一口起来,又爆发了瘟疫…… 本已到了完全绝望的境地,突然绝处逢生,柳暗花明,重现希望,金氏竟是喜极而泣! 江夏伸手将她扶住,肃然道:“金嫂子切莫如此……我现在说第一条,就是忌生冷寒凉,从此时起,金嫂子再不可触碰冷水,外出不得受寒,每天晚上用特定药汤烫脚……” 江夏一口气说了好几条,金氏和赵霖夫妻听得无比专注,连连点头答应着。 略略一顿,江夏道:“金嫂子这个月的月信应该就要到了吧?” 毕竟当着好几个人的面,金氏略略羞涩道:“就在这几日,因信期不准,也不敢确定。” 江夏点点头,回头对赵霖道:“我先开个方子,你去抓药,然后我给金嫂子行针……行针之后,月信即至,经血量可能会多一些,乃是活血祛瘀舒畅经络所致,不必害怕,一日之后就可减少……配合着汤药,此次行经腹痛之症可以减轻……以后逐月减轻缓和。三个月后,你们出了孝期,也就能看效果如何了。” 父母去世,按规制孝期三年,落到实处,一般是二十七个月。但民间又有所宽免,一般守孝一年,就可恢复正常生活,例如子孙嫁娶、夫妻同房之类,就不算违制不孝了。故而,江夏才有这么一说。 另外,她这么说,也是考虑赵霖夫妇的年龄。赵霖夫妻看着面相显老,差不多三十五六岁年纪,其实赵霖过完这个年刚满三十一岁,金氏更是只有三十岁……不过,这个时代人类平均寿命还不到五十岁,衰老较早,女子一般过了三十,生育机能就开始衰退,治疗之后不尽快要孩子的话,再过上两年,怀孕难度又会增加不少。 赵霖和金氏自然不会违逆,连连答应着,江夏开了方子,赵霖拿了匆匆出门往临清城里抓药去了。 江夏则给金氏行了针。 行针之前,江夏就让金氏在身下铺垫了些旧衣棉絮之类,果然,行针不久,金氏就觉得如洪水决堤,热流涌出,瞬间浸湿了衣裳和铺垫物。 行完针,江夏叫来彤翎帮忙,帮着金氏清理了。看到两三块比鸡蛋小不了多少的黑色淤血后,江夏点点头。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金氏的病源于悲伤、肝气郁结,气滞血瘀,只有先将瘀血排尽,再疏通经络,才能够慢慢恢复正常功能。 不过,今日一次就有这般效果,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 那边,沈琥已经帮着在庄子上找了个年轻妇人过来,江夏又叮嘱了金氏几句,这才带着百无聊赖的小鱼儿和越哥儿上车回城。 在车上,江夏跟沈琥商议一下,房屋修缮要出了正月,天气转暖开化之后才行了。这会儿修整屋子内部的设施还是可以的,另外,也可以着手招工、培训之类的事情了。 沈琥脸上的笑容淡了,但对江夏吩咐的事情,却更加主动了,江夏只要一提到,他就几乎能立刻说出实施法子来,让江夏越发刮目相看,同时也在心里暗暗欢喜。 若说,之前的沈琥为江夏工作,是因为徐襄的托付,今天开始,江夏明确地感觉的,沈琥是真真正正,将她当做了东家、主子。 回城之后,江夏应小鱼儿的邀约去了世子别院。 她既然着手做药材生意,其他人都可能绕过去,只有世子是绕不过去的。小鱼儿去看了场地后,她这次带了已经做成的成品过来。 宋抱朴刚拿到一份邸抄,在看到上边的一条消息后,几乎立刻就将邸抄拍在了桌子上。 两城被屠之后,又有七座城池相继陷落……虽然,传回来的消息,后边的七座城陷落后,没有被屠城,但那羌胡人杀戮成性,哪怕没有屠城,那七座城池的百姓也肯定如陷水火之中…… 此时此情,几个成年皇子心心念的竟然还是争权夺势,争夺储位……难道,他们不知道,没了天下百姓,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也就没有意义了么? “世子,”侍者庆丰轻手轻脚地将掉在地上的折子、杂物捡起,重新放好,一边觑着宋抱朴的表情,低声道,“郡主回来了,江姑娘与江公子也一起过来了,在外头候着了。” 宋抱朴冰冷的脸色微微一缓,默了片刻,淡淡吩咐:“请进来吧!” 声音虽然平淡,却已经没了之前的冰冷和愤怒。 庆丰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退出去。 宋抱朴抬眼看向门口,想及那个清逸如兰的女子,眼底那片冰冷也渐渐融化。 一个出身乡村的女子,遇上边境战起,尚且能首先想到兵士流血受伤……那些人,竟连个女子也不及! 259.第259章 疗伤(5更) 因着出门,江夏和小鱼都是做男装打扮。 江夏穿了一身灰蓝色的直身丝绵长袍,未系腰带,披着那件靛蓝色猩猩毡斗篷,半点儿脂粉未沾,却眉目如画,肌肤白皙,特别是微微上扬的两弯眉,和清澈明净的一双眼眸,平静坦然,不卑不亢,不畏不缩……若不是知道,竟半点儿女儿态也看不出。 小鱼儿进来,笑嘻嘻地问了声安,脚步却片刻未停,直接奔到宋抱朴旁边,直接伸手将宋抱朴面前的邸报拿起来,道:“哥哥,你不知道,今儿夏娘去了一趟庄子,居然还救了个人!” 宋抱朴无奈抬眼,看了娇憨天真的妹妹,然后目光落在江夏身上,道:“怎么还救了人?路上遇上什么事了?” 小鱼儿笑着摇摇头,回头看了江夏一眼,笑道:“不是路上遇到的,是夏娘庄子上寻的管事……” 三言两语,将赵霖夫妇之事说了一遍,宋抱朴目光转到江夏身上:“那庄子上若无管事……” 他的话未说完,意思却已经表示明白。要人,他有! 江夏笑着一揖,道:“多谢世子关切,在下看着此人或能一用,正好,庄子刚接手,多需修整修缮之处,正好让他试一试,若是不能用,再说不迟。” 宋抱朴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江夏坐下说话,同时拍拍小鱼儿的胳膊,示意她也去坐下。 小鱼儿嘟嘟嘴,笑嘻嘻转回来,手里还捏着那份邸报。 自从离开徐家,江夏就没办法再及时看到这东西了。此时见小鱼儿手里捏着一份,宋抱朴这里接到的,指定是最新最及时的。一时,不由有些心痒难耐,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跟宋抱朴借来一览。 宋抱朴将江夏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微动,嘴角抑不住露出一抹几不可见地笑意,随即淡淡开口道:“听鱼儿说,夏姑娘有外伤良药?” 听到宋抱朴问及正事,江夏立刻收敛了心神,正色道:“确实如此。在下有一外伤良方,竟多次实用验证,只要是外伤,不论是刀兵伤,还是摔伤跌伤,甚至是野兽所伤,也都有良好的效用,能止血化瘀,防止溃败,促进收口等效用。” 说着,江夏回手,将桌子上的一只匣子拿起来,双手捧着,一直送到宋抱朴的桌子上。 “此乃在下配制成品,世子可以寻外伤者试用,效用一试即知。” 宋抱朴的目光从匣子上,再次转到江夏身上,目光湛湛,微微一笑道:“倒是巧了,刚刚好有一位侍卫伤了腿。不知,能否劳烦……” 宋抱朴话未说完,小鱼儿先不干了:“哥哥,夏娘一个女儿家,怎好与男人疗伤。” 宋抱朴没有理会,只将目光看向江夏:“夏姑娘若是……” 江夏微微一笑,回头安抚地看了小鱼儿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再转回头看向宋抱朴,神情无比淡然坦承道:“在下学医,不面对病人可以是女子,但若是遇上病人,我就只是医者。治病救人,又怎能因着男女之防,疏忽了人命去?!” 说到这里,江夏一拱手,正色道:“世子只管安排,在下动手为那侍卫疗伤。” 宋抱朴赞许地点点头,正要吩咐,却听得门口有人笑着道:“还真是巧了,江姑娘这是知道小可受了伤,特意过来等着在下了么?” 宋抱朴眉头微蹙,与江夏同时看过去,却见顾青茗拥着厚厚的狐裘,脚下却一拐一拐地从门外走进来。 “青茗给世子爷拜年,给郡主拜年,给江姑娘、江小弟拜年!” 顾青茗扬着一脸的笑,逐一给屋内诸人拜年。宋抱朴和小鱼儿不用回礼,江夏和越哥儿却各自回礼问候。 江夏行完礼,就忍不住问道:“顾二公子不是去京里了……呃,如何受了伤?” “唉,别提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儿……”顾青茗哀叹一声,说的可怜,脸上的表情却仍旧笑嘻嘻的,“路上车轴突然断了,车翻了,我给砸在车下,就成这样了。” “骨头伤了?”江夏看顾青茗一手拄着个拐杖,一条腿几乎不敢着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骨折…… 顾青茗摇摇头:“骨头应该无妨,只是腿挫伤了,裂了个口子!”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车厢翻了,若无锐利之处,不该出现破裂伤……再说了,冬季穿的棉衣棉裤,也该有个保护作用……还有,顾青茗脸上双手可都没有伤…… 这话听着,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心中一转,江夏开口问道:“顾公子受苦了……你几时离京?” 听到江夏感叹,顾青茗只觉心头一宽,下意识地就回答道:“初三……呃,因家中有急事,日夜兼程,这才出了事儿。唉!” 顾青茗发现说脱了,极力掩盖,却仍旧让江夏听到了‘初三’两个字。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讲究的,若非真的有紧急之事,初六之前是不会长途远行的。尽管顾青茗说是家中急事,可看他的模样也知道,不过是借口而已。 顾家真有急事,顾青茗此时还能站在这里,谈笑风生? 或者,有急事的不是顾家,是莱王世子宋抱朴? 心思一转,江夏就将这些暂且搁下,只笑着看了看宋抱朴道:“世子觉得如何?” 宋抱朴目光扫过已经在下手坐了的顾青茗,还有他突兀伸在哪里的一条腿……受了伤的腿,眼睛微微一眯,道:“不知顾贤弟伤在何处?” 若是伤在不便之处,想必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真的让江夏给他医治吧! 却不想一贯有眼色知进退的顾青茗,却似乎没察觉道宋抱朴的暗示,拱手道:“蒙世子爷动问,在下伤在小腿和手臂,手臂伤的严重些。” 他这么一说,江夏才意识到,这屋里暖意融融,顾青茗进来后居然没有脱去狐裘,这本身就不正常。 “既如此,”宋抱朴眉头微皱,露出一抹关切道,“正好,江姑娘新配的外伤良药,让人给你用上吧!” 江夏愕然回头,却见宋抱朴脸色淡定,目光关切地看着顾青茗,却看也不看她,只径直吩咐:“庆丰,你来,给青茗贤弟上药。” 260.第260章 顾二的伤(6更) 这边顾青茗要上药……咳咳,宋抱朴点明了不用她的,江夏就不好再留下来了,赶紧告辞,跟着兴高采烈的小鱼儿去了她的院子。 江越反而被宋抱朴留了下来。 出了一趟城,奔波半天,都过了午时,她们还没吃饭。 回到自己院子里,小鱼儿自然第一时间吩咐摆饭。看了江夏一眼,又笑嘻嘻地吩咐:“给越小弟送一份过去。就让他在哥哥那边吃好了。” 白果答应着去了,不多时转回来,回禀:“世子爷给越公子要了饭……世子爷也没吃,顾二公子也没吃,只不过,这会儿庆丰正给顾二公子上药,要等上完药才能摆饭呢。” 听着宋抱朴和顾青茗都没用饭,江夏也就放了心,不用担心越哥儿饿着了。 小鱼儿夹了一颗鱼丸,皱着眉头嘟哝:“总是不如你做的那般滑嫩!” 江夏笑道:“之前,你都不怎么吃鱼,厨下做的少,多做几次,自然就越好越好了。” 说完,江夏垂了眼,安静吃饭。 说实话,小鱼儿这里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味道咸鲜,用料考究,刀工精湛。只不过,古代人的喜好与现代不同,爱用荤油,鲁菜的口味又偏咸,有些菜炖煮的时间稍长了些,有些软烂,火候上自然不是那么好…… 这大概也与御膳房的温火宴一脉相承的缘故,讲究的是菜肴温热不冷,从厨房传菜上来,一直拿盖子扣着,有的为了保温还点着火,这一路送过来,一般的菜火候都过了。 是温热了,是软烂了,可口感上实在谈不上好了。 见江夏吃的香甜,小鱼儿也不挑拣了,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就跟着江夏撂了筷子。 洗了手,漱了口,小鱼儿就拉着江夏往内屋里去,两个人一起挤到暖烘烘的炕上,拉了条薄被盖着,说话儿午休。 “……你说,顾老二怎么受的伤?我怎么听着他那话里可不太对头呐!”小鱼儿皱着眉头地琢磨着。 江夏平躺着,看着帐子顶上精湛繁复的彩云祥瑞图纹,突然脑子里跳出一句——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心头一跳,江夏将这突兀跳出来的一句挥掉,收敛心神,回道:“没见着伤口如何……冬季着棉衣,应该不容易伤到皮肉才对!” “是吧,是吧?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没想这么明白,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冬天穿着棉衣棉裤的,怎么裂了口子?还连腿带胳膊地都伤了……” 江夏听她嘀嘀咕咕地说着,心安下来,抬手拍拍她,柔声道:“且理会他作甚,睡一会儿吧!” 小鱼儿低低应了一声,往江夏肩头蹭了蹭,似乎找到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片刻,呼吸就渐渐平和绵长起来。竟是眨眼就睡着了。 江夏无声失笑,亏得之前她还怀疑这丫头也到了情窦初开年纪,有了牵挂,如今看来,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呢! 感叹一回,江夏的心思又转到京城里去。 写给徐襄的信已经通过景谅送出去几天了,算着时日,也差不多到京城了,不知道徐襄怎样了……顾二受伤,究竟是何缘故?徐襄呢,可有所关联?是不是也受了伤? 却说宋抱朴书房,顾青茗寻了个借口,让江越去抄一首新得的妙句,然后就压低了声音对宋抱朴道:“京里吃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皇子的人几次往别院里刺探……初二晚上,与二皇子的人遭遇,按照世子吩咐,咱们的人也趁乱动了手,那两方人马折损大半,仅剩一两名回去报讯。” 宋抱朴目光森冷,轻轻点了点头,扫了顾青茗吊着的胳膊一眼。 顾青茗摸摸鼻子,苦笑着道:“打成那样,咱们的人完好无损也没法交代,故而,轻伤了四个,一个重伤……嘿嘿,那俩都要下场考试的,也只能是我了。” 宋抱朴横他一眼,露出些许不赞同来。却也没有说什么。 “让人看好了,你家三弟和徐二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顾青茗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脸上却肃正了神色,答应着:“是,世子爷放心。” 话音落,江越已经将那首妙句眷抄完毕,略带一丝羞涩地拿了过来。 宋抱朴亲自伸手接了,细细地看了一回,笑着对江越道:“看得出来,小越过年也没耽搁了功课去,这字又有长进了。” “嘿嘿,多谢宋大哥夸奖,我姐姐天天盯着呢,一天写十篇大字,可不敢偷懒呢。”越哥儿明显混的熟了,并不害怕宋抱朴,反而多少有些敬慕信赖了,说话随意放松,真的有几分弟弟与兄长的感觉了。 顾青茗眼睛转了转,笑道:“你姐姐是为了你好呢!” 越哥儿看向顾青茗,笑着摸了摸头,“多谢顾大哥提醒,小越知道了!” 顾青茗笑着接了越哥儿抄录的妙句,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这字迹上,怎么有一两分徐襄的痕迹呢! 江夏也睡着了,而且,这一觉睡得很香甜,醒来已是天光渐暗。 她刚睁开眼睛,小鱼儿就俯身过来,笑嘻嘻道:“嘿嘿,你睡觉好好玩……” 江夏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小鱼儿问道:“我说梦话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不跟你说!” 江夏脸上扯起来的一抹笑凝住,略一思忖,心中惊疑退去,重新平静下来。 小鱼儿还能这般与她玩笑,指定没什么大事……而她,除了天外游魂一事,再无不能见人之事。也再无大事! 横了小鱼一眼,江夏不再理她,自顾自起身,下炕……手却被小鱼儿拉住;“哎,你这人好无趣,怎么就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啊?” 江夏斜她一眼,“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不也白问?” “嘁,你真是……小心眼儿!”小鱼儿不屑一声,转而笑着道,“我刚刚让人去顾二的小厮那里探了话,我知道顾二是怎么受的伤了,居然是顾二那厮在京中看好一名女子,出言无状被人打了!” 江夏愕然,随即回头看着小鱼儿:“这事儿……不可能啊!” 若说旁人也还罢了,顾二顾青茗,精的鬼一般,怎会犯那种没脑子的错误,还被人打了?更不可能了! 261.第261章 去年今年(1更) 江夏带着越哥儿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暮色四合。 因着在世子别院吃了好些东西,姐弟俩也不饿,晚饭就只要了一点稀粥,温养脾胃。 吃过饭,越哥儿就要回自己屋子了,看着姐姐也收拾小几,准备练字,越哥儿笑着道:“今儿宋大哥和顾二哥都夸我的字了。” 江夏抬眼看过去:“哦?” “他们都说我的字有长进。”江越略带一丝羞涩道。 江夏眨眨眼,将越哥儿按在案几旁:“你写一篇我看看。” 越哥儿挥笔写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江夏愕然,“这是哪里的句子?” 越哥儿回道:“就在宋大哥案头……顾二哥说好,让我眷抄了一遍。” 江夏默了一瞬,摸摸越哥儿的头道:“是句好诗……看了这句,倒是盼着元宵节快点到了。” 说完,又道:“你的字也真是有长进了,不过,还要再接再厉哦!……明儿,我带你去买灯。元宵节,咱们家里也要多买几盏灯挂上。” 听说买灯挂灯,越哥儿欢喜无限地答应着跳下地,给江夏拱手一鞠躬,笑嘻嘻去了。 江夏看着案几上的一句诗,默了片刻,随手拿了毛笔,缓缓写下: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写完最后一个字,江夏失笑起来,摇摇头,将她和越哥儿写的笺纸都搁到一旁,专心致志地练起字来。 写了四篇大字,觉得手腕发酸了,这才搁了笔。 一边招呼着彤翎和石榴,一边问道:“你们几个写的字呢?拿过来我看看。” 彤翎脆脆地答应着就去,石榴却期期艾艾道:“姑娘,奴婢写的不好……” 江夏笑道:“谁还一拿笔就能写出一手好字的?都得慢慢练……嗯,你是不是没写?” 石榴连忙道:“写了,写了……”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两张折叠的纸,递过来。 江夏接过来一看,就见这纸皱的极厉害,而且,字迹明显有晕开的迹象,不由抬眼看向石榴:“这水渍是怎么回事?墨没研好?” 石榴憨憨一笑道:“是奴婢觉得纸墨太贵,写了一遍后,又沾了水写了几遍……” 江夏默然,挑挑眉梢,再去看纸上的字迹,就见这字迹虽然说不上多好,却已经能够称得上横平竖直了。比起其他几个同时开始学习的丫头来,已经算是好的了。 蘸水写字…… 江夏脑子里灵光一闪,招呼着石榴进了东暖阁,不久后,两个人从东暖阁里拿出一卷油布来。 这油布因着刷了几层桐油,能够防水,不渗不漏,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好的防水布料了。 江夏将油布铺在炕上,四角压上镇纸重物,然后,拿了一支毛笔,蘸了清水在油布上写起字来。 感觉上是与纸张有些差别,但比之石板之类的硬物已经好多了。另外,油布轻软,携带方便,用完,只需将水渍擦干,卷起来放置就好。不像石板沉重,不易搬动,还占地方。 试验过可行,江夏立刻吩咐石榴拿了剪刀来,刷刷刷将油布分割成一尺见方的小块。 那几个丫头过来,一人领了一块油布回去,这样,丫头们再也不用为了写字的纸张发愁了! 这一句在脑子里一出现,江夏神同步地想起了那句广告词:妈妈再也不用为了我的英语发愁了! 唉,曾经天天看的广告,这会儿想起来,已是隔世! 暗暗叹息一回,江夏将几个丫头写的字点评了一番。正想着布置新作业,那边彤翎收拾桌面,拎着江夏之前写的那首诗问道:“姑娘,这些字奴婢都认得哎。” 江夏笑道:“那就念来大伙儿听听。” 彤翎兴冲冲点点头,捧了那张笺纸,朗声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 “昼,就是白天的意思。”江夏笑着给她提醒。 彤翎嘿嘿一笑,道了声谢,接着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彤翎磕磕巴巴地读着,每逢不认识的字,江夏就在旁边给她提一提,一首诗终于读完,彤翎越过纸张再看江夏,眼中却有了些小心翼翼。 “姑娘……” 江夏一抬眼看见她这种眼神,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丫头误会了。 抬手给她了一个爆栗子,笑嗔道:“你说的都认识呢?脑子好使,学得最快的是你,但最浮躁的也是你。好了,你既然喜欢这首诗,就拿下去比着抄写吧,今晚上抄五遍才能睡啊!……明天我要检查,你还有不认识的,不知道意思的字,看我怎么罚你。” 彤翎苦着脸吗,揉着脑袋,拎着那张笺纸下去了。 陆陆续续地教丫头们识字,也差不多有四五百个字了。比较简单常用的差不多教完了,江夏正发愁再教什么呢,今晚彤翎的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个时代终究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和游戏规则,她也不能太各色了,明儿还是去越哥儿那里拿两本初级教材来,教丫头们吧。 却说彤翎拿了那张笺纸下去,越想越坐不住,交待石榴一声,匆匆出了屋门,往西院里去找翠羽去了。 翠羽遇事沉稳,她们两个多年在一处,有什么事彤翎都是依赖着翠羽拿主意的。 当彤翎把那首诗拿给翠羽看后,就忍不住道:“你说咱们姑娘这样……咱能不能想个法子帮帮她啊?” 翠羽却瞪了她一眼,道:“姑娘是那种没注意的人么?” 彤翎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姑娘就是因为主意太大了,才那么狠心地离开徐府,离开二少爷……要不然,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苦着自己个儿。 翠羽看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抬手一指头点在她脑门上,严肃提点道:“这事儿,你告诉我也罢了,再不能跟人说去了。姑娘是好的,咱们尽心伺候着,可旁的事,你别自作主张……咱们不过是丫头,不该咱们管的,咱们就不能多事。” 彤翎嘟着嘴看着翠羽,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下。 262.第262章 买灯遇‘拐子\’(2更) 初六,商氏糕饼作坊开始上工。 江夏过去时,沈琥已经到了,大部分工人也到了。 这一天只是开始上工,清理、备料,还不点火制作糕饼。江夏和沈琥也趁着开工前,再招募一批工人,另外,也要从这边抽调几个人,拨到城东那边的庄子上去,为那边的制药作坊做准备。 之前,沈琥就发了消息出去,来应聘的人很多,沈琥建议,最好是旧人带新人,也就是原来的工人推荐自己的亲朋好友过来做工。这样来历清楚,便于掌握。但不好之处,就是工人之间容易拉帮结派,产生矛盾。 江夏对他这个建议也赞成,但不做硬性条件,能得到消息赶来应聘的人,她都见了一遍,最后与沈琥一起商议着,留了四十多个人。 整整忙了一上午,才挑好了工人,中午就在作坊里跟着吃了一顿大锅菜,吃过饭,江夏就带着挑出来的五个人去了庄子上。这次带过来的都是买回来的小子。这些孩子聪明,又有身契约束着,干活儿特别用心,江夏用着也比招募来的工人放心。 将五个小子交给赵霖安排,江夏又去看了看金氏。这一次出血量大,金氏明显的苍白了不少,连嘴唇也有些失了血色。 江夏问过,知道血量已经有所减少,不会造成失血过多,就放了心,又给金氏行了一次针,这一次却不是峻下淤血,而是调补并存,行针过后,金氏就觉得疼痛基本止了,也再次排出了几块淤血,却已经没有昨日那种大块了。 问过金氏,这夫妻二人对现今的条件都挺满意,没什么要求。 江夏却知道,这会儿庄子上还是清冷简陋的很,别的不说,吃食上就不多,不过是赶着买回来的几样粮米,和几种简单的菜肉罢了。能吃饱穿暖,屋子也暖和起来,但离着舒适安逸还差的远了。 不过,也不急,金氏的身体调理起来,过了这几日也不耽误料理家务了,到时候里里外外一铺排,天转暖了再养上几只鸡,种上一块菜园子,日子就舒心了。 初七,糕饼作坊那边正式开工。 初八,糕饼铺子开张营业。 初九,糕饼作坊和庄子上同时进了工人,整理房子,加装糕饼生产设备,盘灶台、砌烤炉……庄子上也修整房舍,准备接收郑家买回来的药材。以及,休整房舍,做制药车间。 江夏最初安排妥当了,糕饼铺子那边有沈琥,庄子上有赵霖,基本上就不用她盯着了。不过,这时也已经进了正月中旬。 眼看着元宵节将近,江夏才想起来,许着越哥儿买灯笼的事儿给忘了。 于是,十二这一日吃了早饭,江夏就带着越哥儿出了门,往街上买灯笼去了。 元宵节灯会是从正月十四晚上就开始的。但之前,就有好些人家商铺,将灯早早地挂出来了,到了正月十二,街上的节日气氛已经很浓厚了。 江夏看着铺子门头上高高挂起的各式灯盏,心里不由想起现代商家的各种促销手段,离着圣诞节还有小一个月呢,就开始摆圣诞树了、悬挂圣诞老人头像海报了…… 那些璀璨灯火、大片大片的玻璃橱窗,再想起来,已经恍如梦境了。 在街头下了车,江夏拉着越哥儿步行逛过去。一边慢慢地欣赏着各色灯盏,流连着摊位商铺上摆着的各色货品……过节的缘故,街上卖玩意儿的,买吃食的小摊子格外多,还有那种杂耍、卖艺的、耍猴的,喧嚣热闹的不行。 防止被人流挤散了,江夏一路都紧紧拉着越哥儿的手,不时地听越哥儿兴高采烈地指点着各色好吃好玩的。 突然,越哥儿指着前头的一个摊子道:“姐姐,快看,那边的灯好看!” 江夏闻言看过去,果然看见那边有个摊位摆的很大,还高高的扎了架子,上边悬挂着各式灯笼,有最常见的瓜皮灯,也有八角宫灯、六角宫灯,还有走马灯。那灯点起来之后,里边的图画就会转起来,上面绘制的人物鸟虫,一张张滚动出现,就像活了一般。 连3D电影都看过的江夏,对这种最原始的东西自然不会惊奇,只不过觉得有趣罢了。越哥儿却露出孩子的天性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那走马灯,都不转眼珠儿了。 江夏好笑,招呼摊主,一连要了两盏走马灯,又让越哥儿挑了好几盏其他的灯笼,一起买下来,交给身后的长运、刘水生拎着。 遇上这么出手大方的顾客,摊主自然欢喜不已,又笑着建议道:“两位公子,咱们家的蜡烛也是最好的,耐烧不淌,一支赶得上旁人家两支用呢,两位公子要不要带上些?” 这摊主够会做生意的,买灯笼带着买蜡烛,方便了客人,也增加了收入。 江夏笑笑,伸手从那摊主手里接了蜡烛过来看,就见这种蜡烛长短粗细都与手指相仿,比平日里照明用的小巧的多,也精细的多,一看就知道是灯笼里专用的。别的不说,拿在手中倒是觉得沉甸甸的。 反正都要买的,江夏也就点点头道:“那就给拿上五十支吧!” 看着旁人家都挂了灯,江夏决定自己回去也将灯提前挂出去,不图旁的,图个乐呵呢! 那摊主更加欢喜,连忙回身去拿蜡烛。 正在这时,旁边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上前就来拉江越…… 这人突然出现,直奔江越,江夏下意识地想到的就是拐子…… 她一直拉着江越没松手的,心中警报响起,手一拉,就将江越拉在身后护住,然后,毫不迟疑地抬脚朝着扑过来的人踹了过去。 “啊……” “姐姐……” 一声痛呼,一声惊叫,同时响起。 刘水生和跟在后边的程琪也赶了上来,一人一边,迅速将那人制服,按在了地上。 江夏拉着越哥儿已经退开几步,隔得远了,稳了神,再看过去,就见那人穿了灰黑色的长棉袍子,戴着一顶半旧的软脚幞头,只是幞头下边露出来的头发缕缕灰白……竟是个上了年纪的? 263.第263章 仙姝送药?(3更) 下一刻,江夏脸色一变,拉着越哥儿转身就走。 那边,程琪也察觉到有异,示意刘水生跟上江夏江越,他一挥手,将制住的人打晕过去,然后拎着挤出人群,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坐到了自家马车上,江越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江夏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小越,不怕,没事了哈……” 江越的嘴唇抖了抖,颤颤巍巍抬眼看向江夏,目光犹疑一瞬,然后嘶哑着声音开了口:“姐……那个……是爹爹!” 江夏嘴角的笑容一滞,心中也用上一抹无力。 她不是江夏娘,对江玉衡没有半点儿感情,江越却毕竟还是江越,还是江玉衡的儿子,不管江玉衡之前待他如何冷情冷心,但在这个孩子心中,那个人毕竟是不可替代的,是他的生身父亲!哪怕是被卖掉,越哥儿内心深处,只怕还有一抹渴望一直不会湮灭,那就是对父爱的渴望,还有,天性中父子的血脉之情。 吸了口气,将心头的苦涩无奈压下去,江夏转回眼看着越哥儿的眼睛,含着一丝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真诚一些,开口道:“刚开始我没看清,只以为是拐孩子的想把你抢了去……” 越哥儿不说话,只用乌溜溜黑湛湛的眼睛看着她。 江夏略略一顿,接着道:“那个人……我怕相认了,我俩会再被卖掉……” “姐!”越哥儿颤着声音叫着,靠过来,抱住江夏的胳膊,努力镇定着自己的声音道,“姐,不怕,我们不认他……” 略略一顿,江越道,“自那人将姐姐卖掉,我就不再将他当做父亲了。” 江夏看着强自挣出一脸坚强的半大孩子,心里酸酸的揪扯着疼,明明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一句话能割舍的,但她还是感谢这个孩子的关心和安慰。 伸手将越哥儿揽进怀里,江夏拍拍这孩子的脊背,宽慰道:“嗯,姐姐相信小越。” 两姐弟互相安慰一番,渐渐平静下来,江夏就提议越哥儿将买回来的灯笼去挂起来。 也或许是迫切地想摆脱开那人带来的影响,江夏一提,越哥儿就格外欢喜地答应着,招呼长运和几个丫头小子,拿灯笼,搬梯子,去挂灯。 江夏就笑着提议:“先去你那边挂,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挂过来,最后往大门上去。” 越哥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带着一群乐淘淘的丫头小子,一阵风去了。 江夏转身回来,在椅子上坐了,彤翎倒了一杯茶,她接过来一气儿喝了办盏,这才觉得缓了一些。 彤翎在旁边看着不忍,开口劝道:“姑娘这般……也不是个法子,不若与景大公子说一声,二少爷不在家,景大公子怎么说也是亲戚……” 江夏眉头微微一蹙,目光一转瞟了彤翎一眼,却没有什么,只挥手道:“我自有计较。你去看着那几个去吧,别爬梯子摔了。” 彤翎看着江夏微蹙的眉头,想再说什么,却想起了翠羽的话,最后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答应着出去了。 又喝了两口水,听到门口有人低声叫:“姑娘。” 江夏扬声道:“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 说着,提壶倒了一杯茶推在对面,自己也添满了杯。 门帘一挑,程琪迈步进来,目光微微一扫,拱手见礼。 江夏将茶杯示意了一下,程琪也不客气,上前来端了,退到堂中,一口喝了。 这才开口道;“是前儿到的,还住在原来的杂院里。据那院里的婆子言,这一次仍旧带了富贵同来,那富贵每日不落屋,长到赌场里了……” 说着,抬眼看了看江夏,道:“人吓得不轻……暂时应该不会再找来了。” 想也知道,被人一下制住,又打昏了……别说江玉衡那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就是胆子大的也会怕……能打昏了,自然也能要了命!人,真没有几个不怕死的! 垂了眼睑,默然片刻,江夏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儿,缓缓道:“如此,怕是还不能让人轻省了……你动一动之前找好的人吧……” 程琪拱手应了一声,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转身去了。 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也将茶杯放下,自己取了狐皮斗篷裹了,慢慢踱出屋门。 越哥儿捧着一只走马灯,脚步轻快地跑过来,一看见江夏就笑着叫:“姐姐,姐姐,这一盏走马灯,是仙姝送药的事儿,正好给姐姐挂着!” 仙姝送药?她哪里称得上仙姝,不过是一抹幽魂罢了! 不过,看着越哥儿脸上的笑容,她还是禁不住跟着欢喜起来。就站在廊檐下,看着越哥儿指挥着长财长运将梯子搭好了,越哥儿亲自爬上去,将灯笼挂在江夏的窗前廊檐下。 “挂在这里,姐姐不用出门,只需支起窗户,站在屋里就能看了。”越哥儿笑嘻嘻地道。 江夏欣慰一笑,抬手替他抹去额角得一点细汗,笑着道:“好,还是小越想的周到。你们去将前院和大门口的灯挂了,我去厨下看看,做个好吃的,给你们加菜!” “谢谢姐姐!” “多谢姑娘!” 越哥儿和几个丫头小子笑嘻嘻谢了,又往前院去了。 看着几个孩子欢快的身影消失在穿堂里,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本不想理会,却不想一而再地跳出来搅扰她的生活……至于她即将要做的,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 这一次算是警告,若还有下次……哼! 垂了眼,将眼底的某些东西掩去,江夏转身,施施然往厨下去了。 昨儿,小鱼儿给送了些温洞里种的青菜来,大正月里,那可真是稀罕物儿,她要琢磨琢磨,怎么吃呢?……青菜么,自然是越新鲜越爽口越好,不若加点儿水果做一个蔬菜沙拉……嗯,这个作为她自己的保留菜色好了。越哥儿估计吃不惯,就给他做个炝拌菜吧,新鲜又爽口! 264.第264章 帮把手(4更) 在江夏下厨的时候,留仙居的三楼雅间里,一个小厮匆匆从外头进来,对房中的年轻公子低声回禀道:“已经查清了,那人之所以一再过来,是因为有人给他们送了信,说江氏离开了徐家,还的了一大笔银子。又恰逢那个继子被人诱进赌场欠了债……那江书呆才想着来寻这一双儿女。” “呵……居然还有人插了一手?可查出是谁么?” “回二少爷,透信给刘氏的是她相熟的一个妇人,那妇人有个大姑子在德州做针线娘子,因着女红好,在许多人家出入的……” “哼,正经人家都有自己的针线上人,哪里会用那些走街串户的婆子……也就是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又要讲面子,又养不起针线上人,才会让那些婆子进门。”那年轻公子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勾着唇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几下,才道,“我记得徐家太太有个姐姐还是妹妹在德州,夫家是积年的狱吏吧?” 那小厮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片恍然之色来,拱手道:“小的这就吩咐人去查。这个……” 年轻公子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看着……若是用得着……帮把手吧!” “是!”小厮面色一凛,连忙垂眼,将眼底的惧意掩下去,连声答应退了下去。 江夏那边把蔬菜沙拉弄好,又给江越做了个炝拌菜,一手一个端着出了厨房,抬眼就看见小鱼儿拉着景妱娘正穿过门洞,一路走进来。 眨眨眼,将嘴里的一片青菜嚼了几下吞下去,江夏诧异道:“你们……咳咳,你们来的正好,我刚刚做了菜,你们来尝尝!” 一冲动,差点儿把真话说出去。 好不容易得这么点儿青菜,她和越哥儿还没吃上呢,这俩妮子就来了,还正赶上她端着出来……想藏私都来不及了。 景妱娘眼睛亮亮的,笑嘻嘻走过来,接了江夏手中的炝拌菜,笑道:“就说到你这里来没错,果真有好吃的。” 江夏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只强笑道:“你端的那盘油太大,怕是不够爽口,你还是尝尝这个,我用了蜂蜜和酱料调的,爽口,还于肌肤有利……” 就如现代女性没有谁能抵抗得了‘美容养颜’四个字的诱惑,这个时代的女子,也没几个能抵抗得了‘利于肌肤’的魔力,景妱娘立刻就将手中的菜盘子还了回来,将那一小碗蔬菜沙拉抢在了手中。 江夏转眼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小鱼儿,笑笑道:“你们先进屋,我再去弄一个。” 说着,不等两人反应,转身就端着那盘炝拌菜回了厨房。 既然这俩个来了,越哥儿就回自己屋里吃去吧。呼,这一盘子炝拌菜,总算是留下了。 回到厨房,吩咐人将炝拌菜给越哥儿送过去,又顺路给越哥儿捎个话,让他回自己屋里用饭去。江夏手脚麻利地取了一截白胖的莲藕,七八个荸荠,又有梨子、苹果,清洗去皮,切成块儿,寻了一只琉璃盏盛了,另一只手则拿了两个小碟子,分别盛了蜂蜜和奶酪酱。 她自己吃,奶酪酱自然是极好的,但怕景妱娘和小鱼儿吃不惯这个味道,于是装了碟子,让她们自己蘸着吃去。 其实,小鱼儿和景妱娘对蔬菜沙拉并没有多少喜爱,故而,一见江夏端过来的水果盘,立刻就将那一小碗蔬菜沙拉丢到一旁,专心对付起那一盘水果了。 江夏捧着失而复得的蔬菜沙拉吃的欢快,小鱼儿咽下一块脆藕,抬眼看她正将一片翠绿的菜叶子送进嘴里,不由失笑道:“你竟是这么爱这个?早知道,昨儿就多给你送些过来了。” 江夏抬眼看过去,拿帕子擦擦嘴角,笑道:“这几个月不见绿菜,能吃一回难得,自然喜欢。你那里还有么?让人送些过来,咱们晚上吃!” 小鱼儿也不耽搁,立即吩咐一声,自有人答应着去了。 水果拼盘和蔬菜沙拉吃的差不多了,江夏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俩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可是去旁处了?” 景妱娘还沉吟着,小鱼儿已经笑着道:“她去寻我,商议后日赏灯的事儿,眼看到了午饭时分,我就说不爱厨子做的那菜色,妱娘就提议来寻你了。” 江夏失笑着睃了景妱娘一眼,她说怎么两个丫头赶着饭点儿来了,敢情人家就是专门来蹭饭的! 既然来了,江夏也不能慢待了。三两口吃了蔬菜沙拉,就又往厨下去了一趟,赶着收拾了几个菜,又有彤翎和曹氏在旁边打下手,很快就添了四菜一汤,加上之前曹氏做的饭菜,一起端了上来,倒也荤素得当,色香俱全。 小鱼儿和景妱娘吃的很开心,江夏看着也胃口大开,比平日多吃了一个小奶饽饽。 一时饭足汤饱,丫头们上来收拾了碗筷杯碟,又冲了热乎乎的奶茶上来,三个人一人一杯捧了,各倚着一只大迎枕,半躺半靠着,说着话喝着茶,商议起看灯的事来。 江夏自然是想着穿了男装出门,自在随意,不用拘泥约束着,却不想,一提出来,连小鱼儿也立刻否定了。 却原来,元宵夜,是一年中唯一的年轻女子大大方方出门的日子,这一夜,不分贵贱,不论妍丑,也不计较老幼,姑娘妇人们都可以穿上自己最美丽的衣裳,戴上最漂亮的首饰,大大方方出门赏灯去! 若是有了婚约,元宵夜还是未婚男女邀约相会的日子。这一日,男女不用避讳,不用相思不相见,而是能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江夏微微吃惊地听着,不由感叹这个时代相对宽松的民风,不像古中国的明清时代,将女子死死地困在那个四角天空的院子里……动辄就是失了贞洁,没了名声,动辄就沉塘、家法……还有那一座座用女子的血泪和青春铸就的牌坊…… “哎,就知道你没有准备,我让人给你做了一条月华裙,你穿起来看看!”小鱼儿将神游天外的江夏唤回神,一边让白果拿出一条裙子来,给江夏试穿。 265.第265章 欲语还羞(5更) 江夏刚吃饱了,正犯懒呢,哪里愿意动弹,接过来随意看了看,就丢给彤翎收起来:“你让人做的还试什么,指定合适!” 小鱼儿失笑道:“你试试,也看看花样子喜欢不!” 江夏懒懒地摇摇头:“你拿来的我都喜欢……唔,看到窗外挂的走马灯没?” 小鱼儿和景妱娘都点点头,又有些茫然。那盏走马灯她们进门时就看见了,是挺精致的,可也不到她这般显摆的地步吧? 正疑惑着,就听江夏自得道:“那盏灯绘的是‘仙姝送药’……越哥儿说,与我相像呐!” 小鱼儿愣愣地回头,与景妱娘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齐齐地喷笑出声。 笑闹一回,喝完茶,三个人干脆半躺了说话。彤翎带着丫头替三人盖了薄被,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说着,三个人声音渐小,不知不觉都睡着了。 转眼,就到了元宵。 这一日,刚过午时没多会儿,小鱼儿就打发了白果过来,再三地叮嘱江夏早出门,三个人在府前街头会合。 江夏上午接了第一批药材,一一开包检查了质量,让赵霖看着入了库又转回来,正端着碗吃饭呢,听白果这么说,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白果见她答应的利落,心下还犯嘀咕,到底不放心,又重复了一句:“姑娘,我们郡主让奴婢跟您说,今晚可不能再素着脸出门了!” 江夏忙了一上午,是又累又饿,一边听白果说话,一边筷子都没停的,这会儿喝了一口汤,随意地点头应着:“我知道了,你回去跟郡主说吧,我指定早去等着她。” 白果见她这么说,才放心地转了回去。 吃过饭,也没能午休,程琪突然进来请见。 越哥儿早吃了饭,回了西院,江夏瞅了旁边的彤翎一眼,彤翎立刻出门,叫程琪进去,她则守在了门外。 程琪进门就拱手道:“姑娘,出事儿了。” 江夏正在倒茶,闻言一愣,“怎么了?” “富贵在赌场里欠了钱跑了,赌场的人上门将江秀才捉了去,说是要去捉了他的妻儿来抵债……” 江夏的手一紧,到底将一杯茶斟满,递给程琪,然后在屋里子转了几个圈儿,好一会儿,才对程琪道:“能不能说上话?” 程琪点点头。 江夏抬手抓抓下巴,咬着牙沉吟道:“把小的留下……不,买下来!” 程琪抬眼看了看她,答应一声往外就走。 走到门口了,就听江夏在他身后叮嘱道:“花点儿银子打点一下,留那人一条命。” 程琪回头看看,点点头,挑帘子匆匆去了。 站在屋当中,江夏一手横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沉吟好半晌,扬声叫了彤翎进来;“你悄悄地把刘水生给我叫过来。” 程琪这一去,到傍晚时分还没回来。 沈琥在糕饼作坊里,家里本就只有长运长财两个小厮,还要留一个看门…… 这般情形之下,江夏到底穿了男装出了门。 姐弟俩共乘一辆车子,一路到了府前街的东首,这边离着顾家、吴家都极近的,姐弟俩的车子刚刚停下,吴家兄弟和顾家小五小六两兄弟就都到了。 看着几个少年会合,江夏就让越哥儿随了他们去,只叮嘱刘水生和长运:“……不错眼地看住了,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越哥儿看着姐姐一人,有些不忍道:“姐姐,要不我陪着你等一等?” 江夏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哪里就用你陪着我了?不多时,你景家姐姐和鱼儿姐姐就来了,有她们陪着我呢!” 见她说的这般,越哥儿也就不再坚持,辞过姐姐,跟着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往灯市花市一路去了。 今儿毕竟是过节,哪怕是穿了男装,江夏也在不经意间挑了件漂亮的。 比较少见的穿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大红羽缎狐狸皮大氅,绯红色织锦长袍,腰间系了丝绦,挂了荷包香囊——其实是她从不离身的针囊和药袋。佩了同色的抹额,一颗龙眼大的南珠嵌在额间,加上一顶精致的白玉冠儿,越发衬得脸皎皎如明月,眉俊逸如远山。又有朗目如星,秀鼻如玉,红唇皓齿……真真是少见的俊美儿郎,翩翩然浊世佳公子! 送走越哥儿,江夏也没下车,就在车上等着。 不多时,车夫在外禀报,宋府和景府的马车竟是从两个方向同时来了。 江夏挑着帘子看了看,微微一笑,挑了车帘子下了车。 “哎,你怎么穿成这样?给你送过去的……”小鱼儿一见江夏这身打扮,就立刻质问起来,毕竟顾忌着在外边,街上人来车往的,小鱼儿也难得的谨慎起来,话到一半就顿住了,只回头低声询问白果:“让你给江姑娘传话的,你没传到么?” “郡主恕罪,奴婢确实见着江姑娘了,也把话传到了……奴婢怕江姑娘没听清,还特特地重复了一遍,又听了江姑娘的回话,这才作罢的。”白果吓得变了脸色,连忙跪在车厢里低声替自己辩解。 小鱼儿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作罢,白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谢了恩,赶紧上前来伺候着小鱼儿下车。 另一边,景妱娘已经下了车,看见江夏这副打扮,不由笑嗔道:“你穿成这般模样,让我们怎么与你同行?” 江夏笑着拱手,一脸谦恭道:“姑娘恕罪,小的家贫,只有这一身出门的衣裳,实在,实在不是刻意来给姑娘丢脸的。” 景妱娘捂着嘴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点着江夏,平日里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今日这才露出真嘴脸来,竟是个这般滑舌油嘴的! 转眼,另一边的小鱼儿也走出车厢,江夏趋前两步,握住她的手,搀着她下车,一边捏了捏她的手,阻住小鱼儿没有出口的质问,一边低声浅笑道:“在下****思,夜夜想,只盼今夕与姑娘相约黄昏,怎么,在下这身装扮,入不了姑娘的眼么?” 这番话一出,小鱼儿也撑不住了,被她逗得笑起来,却不好当众大笑,只好抬了手掩了嘴。因着怕看着江夏止不住笑,她还轻轻地侧开脸,不去看她……这幅画面,看在街角另一处的人眼里,却是男子执手,女子含羞,好一副情意绵绵,欲语还羞! 266.第266章 携美同游(1更) 小鱼儿下车后,自然地与江夏并肩而行,景妱娘在另一侧,旁人眼里,就是一年轻公子携双美同游,艳福不浅,羡煞旁人。 有小鱼儿和景妱娘在,周边自然不乏护卫之人,明的有不下十人护持左右,暗的同样不少于十人,散在四周人群中,把控周边的局势,防备万一。 府前街的灯市辉煌绚烂,但若说有趣,还得是寺前街。那边没了大型的花灯,却同样灯火如昼,主要是各色小吃玩意儿把式都聚在这里,爱吃的爱玩的爱热闹的……这里没有不能满足的,让人流连忘返,拥挤喧闹却乐在其中。 不过,小鱼儿和景妱娘都是身娇肉贵之人,极少自己走远路,刚到留仙居,还没到寺前街,就走不动了。 江夏只好带着两人进了留仙居,暂时歇息。 这种情况江夏早就猜到了,故而早早地跟郑凤三打了招呼,在三楼预留了一个临窗的单间。这会儿三人上了留仙居,进了房间,小鱼儿立刻毫无形象地将自己抛到早就让人铺设舒适的矮榻上,整个人都扑到大枕头上去了。 说起这个大枕头,还是江夏捣腾出来的。用的是野菊花灯心草,松软舒适,清心明目,还有菊花特有的香气。江夏房间的榻上堆着大大小好多枕头,可靠可枕可扶可抱……小鱼儿一见就爱上了,当时就劫走了一批。后来,连景妱娘的屋里也多了几个。 景妱娘也累狠了,却终究还顾忌点儿形象,只斜靠着大迎枕,将双脚从漂亮的大红绣花高底鞋里脱出来,轻轻地揉捏着。 她们三个人,江夏是天足,小鱼儿因着年幼丧母也长成了大脚。只有景妱娘有母亲的关爱,自打四五岁上就开始裹脚,那一双脚裹得,真心是小,脚尖儿尖尖的一点,真能称得上是‘三寸金莲’了。 喝了口茶,缓了缓,景妱娘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去灯棚吧!” 小鱼儿斜她一眼:“好不容易能随性一晚,你还缩了?!” 景妱娘默然,她自然也喜欢自由自在走在街上的感觉,可以随意地说笑、行动,而不用怕什么闲言碎语…… 关键是,她隐约听说,从济南府和京里来了好几位年轻公子,今晚大概也会在灯市中徜徉……或许,就能在某一盏灯下相遇,一眼终生呢! 可是,她的脚裹得小,只有小小的一掌之握,走路最是难捱,这一路走下来,她的脚已经肿的不行了,再去寺前街,至少要走之前三倍的路……想一想,她都觉得头皮发麻。 江夏没裹脚,但也听说过裹脚的残酷,再看景妱娘那双尖如菱角的高底鞋,还有她揉脚时嘶嘶吸着冷气忍痛的模样,也觉得心中不忍。 于是插言道:“妱娘若是走不得,不若就去灯棚里等着,我陪着鱼儿转一转,让她看看热闹,再去灯棚会合……你们觉得怎样?” 小鱼儿虽然遗憾好友不能同行,却也终究不是太自私的人,看了景妱娘的脚一眼,叹口气答应下来。 景妱娘脸色最是难看,兴冲冲出来赏灯,却被自己的脚拖累的掉了队,没法子跟上好友的脚步……遗憾、懊恼,脚还疼的钻心刺骨的,让她几乎忍不住滴下泪来。 还是江夏笑着宽慰她一句:“你去灯棚里歇息一回,我和鱼儿也算去探探路,若真有好的,我们再回来接了你去看。” 这话一出,景妱娘也不好意思再泪汪汪的了,扑哧一笑道:“何至于如此,这灯市年年如此,一年看一点,早也看尽了,哪里就还要再折腾一回。你们都是第一次在临清过元夕,指定觉得有些新鲜处,尽管自己玩去,不用管我,只回程来灯棚里会合,咱们一起回去。” 见她破涕笑了,江夏和鱼儿也就释然了,略坐了些时候,喝了杯热茶,就又离了留仙居。 各家灯棚就在府前街,知府衙门两侧,依次排开去。 江夏和小鱼儿要往寺前街,景妱娘要去灯棚,就此在留仙居门口分作两处。 不说景妱娘自有护卫护持着去了景家灯棚歇息,只说小鱼儿和江夏,没了对景妱娘的顾忌,小鱼儿就成了出笼的鸟儿,就差一双翅膀,不然就能飞到天上去了。 江夏也不制止她,由着她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着,在江夏看来,十三四岁的还是孩子呢,这么活泼泼的才是正常,非得约束着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太残酷太不人道了。 她只不疾不徐地跟着,用目光追随着小鱼儿花蝴蝶一般的身影,不时扶她一把,护她一下,在江夏是类似于大姐姐该有的照应,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深情男子的挚爱和呵护。 刚刚买了一包窝丝糖,转眼,小鱼儿又看见那边有投壶的摊子。摊主摆了数十种奖品,只要能投中八支以上,就能得到相应的奖品。 江夏看了好笑,这是不是现代套圈游戏的前身? 她也自然知道,这投壶也好,现代的套圈也罢,看着很简单,却想要赢得奖品却并不容易。不说力度的把握、眼力的高下这些技术问题,就是道具本身,已经被摊主做过手脚的,即便是有眼力有准头,也极少能够全中。 不过,就像现代套圈游戏一样,这个投壶所费也不高,一支箭一文钱,最少十文钱起卖。 小鱼儿那边从荷包里掏出好几颗银锞子金豆子来,摊主眼睛一亮,江夏却将小鱼儿拦住:直接递了二十枚大钱过去:“先拿二十支,你练练手!” 小鱼儿笑嘻嘻地点头应着,只顾催促那失望的摊主:“赶紧给我拿箭来!” 摊主答应着回头的功夫,从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半大小子,往小鱼儿身上撞过来!江夏站的角度恰看见那小子撞过来,身动先于大脑,伸手就去抱小鱼儿,想将她护在怀里…… 267.第267章 我说过,有我!(2更) 却不想她快,有人比她更快,江夏手刚伸出去,就觉得眼前一花,小鱼儿已经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打了个转儿,准确地避开了那个突然撞上来的小子。 江夏却因为一愣之下,躲闪不及,被那小子撞的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哎哟……”江夏痛呼。 那个抱着小鱼儿的身影微微一僵,随即就被小鱼儿的喝骂声惊醒:“放手!……啊,竟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到临清来了?” 听着小鱼儿明显得逢故人的话,江夏撇撇嘴,扶着地想要站起身来。 刚刚撞上来的小子已经被慢了一拍的护卫拉走了,她倒是不用操心那小子……也是撞到了之后,联系之前小鱼儿掏荷包的动作,她大概也猜到了那个小子的身份,应该是看到小鱼儿那些金豆子银锞子动了心……或者,那本来就是个偷儿吧! “来……”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江夏抬眼,就对上了宋抱朴关切的目光。 看到宋抱朴,江夏也明白了,为何那个人能畅通无误地冲上来抱……护住小鱼儿,而没被护卫拦下。 “谢谢,我自己可以!”江夏说着就要自己起身,宋抱朴却并不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拒绝,伸手握住江夏的胳膊,大力将她拉了起来,另一只手同时过来扶住她的腰身…… 是以,那样大力拉扯,并没有弄痛她的胳膊。这些小的动作,看似不经意,却让江夏微微感动。大事儿做好的人很多,能够不忽略掉细节的人,往往会更让人感动。 “谢谢宋大哥!”江夏站稳,立刻回身道谢,也成功将自己从宋抱朴的怀抱里解脱出来。 宋抱朴负手身后,含笑道:“你是因着护持小鱼方才摔倒,我该谢你才是!” “哈哈,既如此,我们就算拉平了,互不相谢吧!”江夏粲然一笑道。 宋抱朴也笑了笑,赞同道:“也是,谢来谢去的,倒显得生分了。” 江夏目光转开,那边小鱼儿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好友,推了那高大的身影一把,走过来上上下下给江夏检查着,一遍询问道:“你怎么样,没摔到吧?” 江夏恨不得拍她两巴掌,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亏得她还是为了救她摔倒的,她倒好,先顾着跟帅哥重逢叙旧去了。 不过,毕竟当着人家亲哥哥,江夏还没有被恼怒冲昏了头,只撇了撇嘴以示不满,正要说话呢,小鱼儿却被人从她身边拉开。 江夏和小鱼儿一愣,再看对面那帅哥看着她嫌弃的眼神,江夏瞬间了了。 他这是嫌弃自己穿了男装,还跟小鱼儿举止亲密……是吧? 众人尴尬着的时候,一名侍卫转回来,将一个荷包交到了宋抱朴手中。 江夏也注意到了侍卫交给宋抱朴的荷包,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腰间一把,哭笑不得道:“我的针囊!” 宋抱朴挑着眉看了看她,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随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回头换个香囊再给你!” 他说完就转开了目光,让想说不用的江夏都没能开口。 摸摸鼻子,江夏又撇了撇嘴……这个时代虽说男女大防不似明清那般变态,却也讲究內物不出,外物不入。也就是闺阁中的东西不能轻易流到外头,外边陌生人碰过的东西,也不宜再给闺阁女子们用…… 江夏其实很想表示,她不在意……但是情势比人强,她很没出息地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那边的摊主也瞅着缝儿,凑上来殷切地提醒:“这位姑娘买的箭……” 正尴尬着的小鱼儿立刻将身边的一起丢开,欢喜地跳过去,从摊主手中接了箭过来,开始投壶。 江夏并不多热衷这个,站在后边远远地看着。那边小鱼儿一连投了三支箭都没投中,渐渐急躁起来,江夏扬声道:“沉住气,别急,练练手,下一支就进了!” 小鱼儿抿着嘴点点头,再次捏起一支箭投了出去……啪嗒一声,竟然真的投中了! “中了……呵呵,我中了!”小鱼儿欢呼着跳起来,伸手过来,江夏与她击掌鼓励。 接下来,有中,有不中,小鱼儿也渐渐放松下来,没那么紧张了……江夏也就安静地旁观,不再作声。 “你不玩一把么?”宋抱朴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和声询问。 江夏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这个。”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罢了……”说着,宋抱朴从荷包里摸出一两的银锞子丢给摊贩。那摊贩简直欢喜傻了,随意抓了一把箭,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给宋抱朴。 “去试一把,放心,有我呢!”宋抱朴类似于纵容的声音,让江夏多少有些不适应,也或许是想着逃离这么紧贴身的低语,过于亲密的私语一般,让她有些尴尬……她没再推却,伸手从宋抱朴手中抓了几支箭,来到另一个瓶子前,举起一支箭瞄了瞄那个细小的瓶子口,轻轻挥手一投一送……啪嗒!就此中了! “不错!再来!”江夏还没欢呼,倒是宋抱朴在她身后表扬上了。 瘪瘪嘴,她也没作回应,只专注地又拿了一支箭,瞄准,投……那支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命中瓶口 ——啪嗒,再次中地! “好,再来!”宋抱朴的表扬也再次响起。 ——接着,江夏再投,竟是连投连中…… “很好!”宋抱朴的表扬不要钱一般,却在声音未落的时候,看着江夏拿着两支箭退了回来。 “怎么不投了?”宋抱朴诧异道。 江夏往那瓶子处努努嘴,道:“瓶口太小,之前的箭基本把瓶口填满了……我再投也进不了了,干脆不费那气力了!” 宋抱朴目光一凝,那摊主的脸色瞬间白了,膝盖一软几乎跪下去,只连声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这就去将箭取出来……” 江夏很想拦住那摊贩……她并不想揭什么黑幕,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投不进去才罢了手……摆个小摊子一天能挣多少钱?不过是取乐的游戏罢了,也不用上纲上线说什么欺骗坑蒙。 只是,她并没有冒然开口,只抬眼看着宋抱朴,等他的意见。 宋抱朴垂眼看了看江夏,温和一笑道:“说了,有我。” 268.第268章 靖南王家老二(3更) 话音落,他已经将江夏手中的两支箭取了去,大步走上前,喝止住正要往外拿箭的摊贩,示意他让到一旁,然后,三根手指捏住箭身,抬手就投—— 没有瞄准,没有半点儿迟疑,就那么看似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那只箭就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瓶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江夏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好,换来宋抱朴深深地一眼,也招来了另一边玩的有些兴致索然的小鱼儿,和另一位略显嫌弃、厌弃的目光。 江夏并不注意到这些,只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查看那只瓶子。 之前,她投进去七支箭,宋抱朴又投进去一支后,瓶子里已经有了八支箭。只不过,这八支箭已经几乎把瓶子口塞满了,若非努力地扒拉一下子,还能塞进一支箭,但想要投进去,就实在太难了! 抬头对宋抱朴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宋抱朴却只是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示意江夏回来看着,江夏就在他含笑注视的目光中走回来,依言站在他的左后方。 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宋抱朴再次提起一支箭,挥手掷出去……嗖的一声,然后是咄地一声闷响,那瓶子被力量带的晃了一下又稳住,但那一支箭,却已经稳稳当当地投进了瓶子里。 江夏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然后倏地转回头去看着宋抱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宋大哥,好样的!” 宋抱朴看定她,回了一个自信的笑,然后,伸手又一次提起一支箭…… 江夏眼露惊愕,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着宋抱朴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掣箭,投掷……然后是极细微的一声咔嚓声,瓶中的一支箭已经被击断,宋抱朴最后投进去的一支箭,微微反跳了一下,最终成功地投进了瓶口之中。 “好!哥哥太厉害啦!”小鱼儿的欢呼声响起来…… 然后,这声音还未落地,就听那边的瓶子发出极细微的咔咔几声,然后啵地一声破裂开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宋抱朴那十支箭成功地贯入瓶中,却也因为力道太大在,那瓶子吃不住力,竟次碎裂了一地! “啊……”小鱼儿轻呼一声,转眼看着那破碎了瓶子,一时忘了欢呼。 江夏却转眼看向那摊贩,微微笑道:“你这瓶子可要我们赔偿啊?” 能出来在街面上打混的人,没几个真正的笨蛋,最基本看人的眼色都不会差。不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初见到这行人,摊贩就看出这些人非富即贵,不是他一个小摊贩能惹得起的,但秉持着挣点小钱不得罪的想法,也没怎么巴结……谁成想,先是江夏发现了瓶子口有问题,正常情况下根本投不进十支箭,接着就是宋抱朴凭借准确的力道拿捏和准头,生生将十支箭都塞了进去……不说身份背景,就这份功力,打发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小摊贩也跟玩儿一样。 瓶子破了,小摊贩还没反应过来,却不放江夏开口给他提了醒……他这才悚然二惊,连连拱手道:“这位公子凭真本事投进去十支箭,瓶子破了是瓶子不结实,与这位公子无关,不用赔,不用赔……” 说到这里,抬头看见江夏含笑的目光,小贩心头一颤,连忙咬着牙道:“公子既然投进了十支箭,自然就赢了,可以随意在这些宝物中挑选一样带走!请!” 江夏回头对宋抱朴扬眉一笑,然后抬手招呼小鱼儿:“快去挑吧!” 小鱼儿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得到江夏确定后,登时将自己手里剩的几支箭丢了,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拉了江夏的手就去挑‘宝贝’! 摊位上是摆着些小玩意,什么小瓷碗儿,小瓷瓶儿,成盒的胭脂、香粉,甚至廉价的玉佩之类…… 小鱼儿显然早就看过了,奔过去也不用挑的,直接伸手将一对双鱼佩拿在了手中。 “这玉佩是一对,你一块我一块,刚刚好!”小鱼儿笑嘻嘻地解开系在一起丝绳,给了江夏一块,另一块郑而重之地系在自己腰间。 这情景看在另一个人眼中,那厌弃、嫌恶就更深了。 经过这半晌,小鱼儿也玩够了,就招呼宋抱朴一声,拉着江夏就走。江夏瞄了那个高高壮壮的年轻人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兴味来……看小鱼儿的表现,这个很可能就是她口中经常提及的讨厌鬼吧?! 接下来,小鱼儿似乎突然对满街的灯火、玩意儿都没了兴致,没头没脑地拉着江夏往前头走了一阵子,回头瞅瞅跟宋抱朴和另一个人拉开了五六步距离,突兀道:“那个是京城里靖南王家老二。姓梁名嵘,最是可恶的!” 江夏看着垂着头缩着肩的小鱼儿,一时无语极了。 这个丫头平日里那么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咋见了这个什么靖南王府的老二就萎了?讨厌也好,喜欢也罢,不就是个男人么,至于么?这个没出息的!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过一过,这当儿,江夏可不敢拿出来刺激小丫头…… 她只做不知,淡淡地应了一声:“镇南王府?” 果然,小丫头立刻来了兴致,低声给她普及起镇南王府的背景来历,以及人口等等等等。这一开端,就不用江夏配合的,小鱼儿说的兴致,竟然重新精神起来,说到最后,指着后边的粱嵘道:“他大哥任大理寺丞,破案无数……也只有他,耍枪弄棒,在军营里厮混,却到现在连个小旗都不是……不,不,不,他是到现在也没混上个军籍,嘿嘿嘿……没人愿意要他呐……” 小丫头说的开心,说着说着竟自己笑弯了眼。说高兴了,小鱼儿的声音并不小,宋抱朴和景嵘想必都听的见她说了什么。 江夏回头一瞥,景嵘那个黑小子却只是瞪了小鱼儿一眼,竟一句没反驳…… 这,也算是另类的无声包容吧? 而,宋抱朴也没有作声……这算是对两个半大孩子的默许么? 269.第269章 心智不全(4更) 元夕灯会逛下来,很有几分趣味,却并没有诗词中描绘的那般旖旎,大概是没有相约的人,她也没了那种纯真无伪热情无比的感情波动了吧! 算起来,前前后后,她也过了三十岁,早过了心动的年纪! 依着与景妱娘的约定,江夏和小鱼儿转回来,上了景家的灯棚。宋抱朴和粱嵘将小鱼儿和江夏送到景家灯棚下边,看着两人上了楼,这才转而上了旁边的一座灯棚,那间灯棚比景家位置更好一些,却是吴知府吴家搭的棚子。 景夫人王氏和大少奶奶徐慧娘都没来,景家只有景妱娘一个,在座的却有七八个妙龄少女、少奶奶,穿着打扮满眼富贵,却都或明或暗地将景妱娘捧在中间……江夏看过去,大都只是面善叫不上名字的,只有一个站在景妱娘身边的清丽女子,却眼熟得很,不是魏郦娘又是哪个! 一听到丫头通报,小鱼儿和江夏到了,景妱娘暗暗松了口气,抽身走过来迎接两人。 “你们还真是有兴致,一去就到了这会子……”景妱娘略带倦色地抱怨着。 江夏笑笑不语,小鱼儿却没有半点儿心虚,笑着道:“就玩了一个投壶,旁的都没玩,就怕你等急了,急急地赶着回来的,梁……咳咳,我哪里也没去呢!” 景妱娘并没有注意到小鱼儿的异样,也就没多问,只一手挽了小鱼儿,一手挽了江夏走过来,落座。 有丫头送上热热的茶和点心来,江夏捧了杯茶在手中,慢慢地喝着,抬眼才发现,这相邻的灯棚间虽然并不通联,却能将彼此间的情形看个七七八八。 这边女孩子们挂了些灯谜猜灯谜,或三三两两凑一起说话儿的,并没有找什么乐子,相邻的吴家灯棚里,却是请了几个小唱歌伎,在那边且歌且唱,有丝竹琴瑟之音和靡丽小曲传过来,隐约可闻,还有那些公子少爷们不时地叫好声、笑闹声,一阵阵也清晰地传到这边来。 还兴这个的? 江夏惊讶着,目光一转,竟然看见越哥儿和吴家哥俩、顾家哥俩也坐在那边的棚子里,就挨着宋抱朴不远处。江夏亲眼看着越哥儿指着场中正在弹唱的一个女子,歪着头跟身旁的吴家小二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这也太过分了?那些男人爱怎样怎样去,可也不能拉着越哥儿几个人吧,他们还未成年呐! “妱娘,能不能找个人过去传个话,就跟越哥儿说我要回去了!”江夏低声询问。 景妱娘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另一边的棚子里热闹喧嚷的场景,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是,长姐如母!……不过是几个小唱,就是唱唱曲子起起哄,没什么的,你不用理担心!” 又道:“这种地方,当着我们不说,还当街,我哥哥他们都有分寸,不会闹的太不像了。” 江夏愕然片刻,也只能别别扭扭地放弃了‘拯救’越哥儿的打算。 那边,魏郦娘终于没忍住凑了上来,上前就给江夏深屈膝一礼:“果然是江姐姐!” 江夏心中厌烦,却还不得不应付着:“原来是魏姑娘。” “徐家一别,转眼经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江姐姐,郦娘着实欢喜的很……”魏郦娘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一副激动万分状,“只是不知道江姐姐自请……” 小鱼儿在旁边淡淡开口,打断了魏郦娘抖落江夏的话,道:“退下!” 魏郦娘瞠目结舌,瞪着小鱼儿,似是不信自己听到的。 景妱娘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却不得不起身,拉着魏郦娘退到一旁:“福宁郡主面前,哪里是谁都能擅自上前的?这会儿性子好,才没怎么样,可招了厌烦,挨了打都是白捡的。” 魏郦娘这会儿是真的滴下泪来,只不敢出声,擦了把泪,曲膝谢了景妱娘,低声道:“多谢妱娘姐姐,若不是妱娘姐姐,郦娘真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听她这句话还算晓事,景妱娘也就作罢,拍了拍她的手,转回来,几乎听小鱼儿讲述投壶的趣事。 坐了约摸半柱香功夫,那边的唱曲声止了,很快就有人过来传话,说那边要散了。 江夏这才起身,与小鱼儿、景妱娘一起当先下了灯棚。街边马车已经停了过来,小越一看见江夏就快步迎了上来:“姐姐!” 又叫小鱼儿和景妱娘:“鱼儿姐姐、景家姐姐。” 一时纷纷告辞,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就此散了。 江夏先上了马车,回头挑着车帘子正要叫越哥儿上车呢,却不想一个娇弱的身影匆匆上前来,探着身子拉住了江夏的衣角:“江姐姐,我知道你有些事误会了姨妈,这才自请赎身离开了徐家,可姨妈病成那般,还念着你,你还是去看一看她吧……” 这番话,魏郦娘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高声呼喊,却也足够旁边几个正在登车的人听到了,车外侧还有大街上来往的行人…… 登时有不少目光往这边看过来。 江夏眉头一蹙,抬手点在魏郦娘的耳侧,成功让魏郦娘消了音,然后低声道:“没想到魏姑娘这般孝顺,那就陪着你姨妈吧!” 说着,招呼魏郦娘身后跟着的丫头道:“还不过来扶住你家姑娘?这般由着她扑到车辕上,万一马匹动弹,伤了你家姑娘怎么处?你家姑娘心智不全,你也心智不全吗?” 那边景妱娘看到这边情形,本已经登了车的就要再下车来,却被景谅止住,他大步过来,呵斥那丫头一句,又招了两个景家的婆子过来,半架半扶着魏郦娘,匆匆去了。 魏郦娘惊恐无限着,想要呼唤,想要挣扎,却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身子也软绵绵的用不上力,只能任由婆子架着胳膊,拖死狗一般拖走。 点点灯光璀璨迷离中,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智不全……明儿起,魏家姑娘心智不全,就会人尽皆知了吗? 270.第270章 制药坊开张(5更) 一路上,江越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夏心中倦怠,看见了,也没有理会。 等到了家里,江夏下车,略一沉吟,还是叫住要告辞回房的江越:“你不用多想,姐姐没事儿。” 越哥儿目光关切地看着江夏,道:“姐姐,你和姐夫……” 江夏一笑打断他的话:“都说多少次了,那个不是你姐夫……你姐夫还不知在哪里。好了,不用担心姐姐,姐姐好着呢!你回去洗洗早睡,过两日就要开学了,我看看,明天或者后天,抽个时间带你去拜见一下先生。” “是,姐姐也早歇着。”越哥儿答应着,看着江夏转身往二进里去了,这才叹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江夏没能陪越哥儿去见先生,宋抱朴打发了人来传话,他要去看看制药作坊……同时也间接地给江夏传递了一个讯息,疗伤药效果出来的,疗效可靠,比常见的疗伤药好了不知一层。 江夏收拾出门,连越哥儿也带在了身边。 去城东庄子上花不了多少时辰,折回来应该还有时间带越哥儿去见先生。 正月二十一就要开学了,赶着去见一见先生,确定了学籍,开学才不至于耽误了功课。 江夏动作快,率先到达了庄子上。 赵霖匆匆迎出来,问候过之后,陪着江夏往里走,一边回报:“东家,后边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石碾子、石磨、石舂都安置好了……工人,也基本到位了,只是,现在还只是打扫清理,具体作甚还不得而知……嘿嘿,主要是小的也不懂这个……” 江夏笑着摆摆手,“无妨。你这就去将那五个小子给我叫过来,再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来说一说咱们要做什么。” 五个小子,都是从糕饼作坊那边抽调过来的。有了糕饼作坊的经验,已经对最原始的工厂做工有了个基础的认识和经验。 江夏让赵霖提了一些药材过来,带着五个小子,一个工序一个工序地走下来。 三七粉碎,因为细料药,价格贵重,就要用石臼一点点舂碎,再放在小号石磨上磨成粉。这个操作要求极精细,尽量减少损耗,杜绝浪费;其他药物,有草、有根,都不容易粉碎。 江夏定制了一种脚踏粉碎桶,硬木桶中装了锋利的刀片,药料放进去之后,用脚踏动转轮,旋转刀片,从而达到切割粉碎药料的目的。 只不过,这个粉碎桶效率不高,粉碎也不彻底,只能做个预加工,然后再放在石碾子上慢慢研磨碾成粉。 看着这些慢的惊人的工具,江夏不是没想过改良,水磨、风力磨……可那些都需要慢慢试验改进,不是说拿就拿出来的,毕竟她只是了解个简单的原理,具体构造装置,她却并不知道,急也急不来。 这边跟五个小子讲解了一遍操作流程,赵霖就把招聘来的工人都召集了起来。 江夏当时就做了工作分配,五个小子分别指导一个工序,做技术培训和指导。又将那些工人们训诫了几句,鼓励了几句,简单分了组,让小子们各人领着一组去开工,她则王大门那边去,迎接宋抱朴一行人去了。 看了一圈,眼见各个工序的家伙事儿和工人都已经就位,虽然工人看得出是生手,但都算有规有矩,秩序井然,也就暗暗赞许。从筹备到开工,前后不过十来天,就能做到这一步,着实难得了。 看过一圈,出来,顾青茗开口道:“江贤弟,这些人大都是雇佣而来,就这样……方子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江夏笑着摇头:“顾二公子刚才应该看见了,这边不过是最基础的磨粉。方子的配比,只需控制住,就不怕方子有什么差池……这一个,我都做了防备,顾二公子尽可放心。” 没了方子泄露之忧,宋抱朴就想到了产量上。毕竟,刚刚所见的场地有限,工人也不多,这样哪怕是工人熟练了,产量也高不了。 江夏轻笑道:“不瞒世子,药物制作,方子是基础,其他最繁琐费时费力的就是打粉。只要打成粉,配药、混合之后,就能分装成品了。多了不敢夸口,一个月后,日产四五斤不成问题。四五十斤,足够救治四五千人了。” 宋抱朴这才点点头放了心。……这个产量足够用了。 正事儿说完,顾青茗瞥见旁边跟着的江越,笑着道:“越小弟也跟着,这是也要学着管理庶务吗?” 江越抬眼看了看姐姐,拱拱手回话道:“顾二哥见笑了,小弟是跟着姐姐过来的,虽谈不上学习庶务,却也能多见识一些……” “哦,你只需读好书就是,这些东西有什么见识的,难道你读书不准备下场科考?”顾青茗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 江越仍旧带着一抹羞涩的笑,却无比认真道:“小弟读书自然是要下场参考的,只不过,读书出仕,出仕也是为君分忧,为民主张……若是不通庶务,不知民情,就无从为民主张,更谈不上为君分忧。顾二哥你说呢?” “哈哈,你小子,是个伶俐的!”顾青茗笑着拍了拍江越肩头,回头对江夏道,“江贤弟不必奔波劳累了,我带着越小弟去见一见先生好了。江贤弟收拾收拾,待会儿转回来,咱们好好庆贺庆贺,今儿可也算是开张呢!” 说着,带着江越辞过宋抱朴和江夏,径自去了。 带着江越去见先生,本就是表达一下对先生的尊重,江夏倒不坚持自己去,相对的,顾青茗是实打实的临清人,人头比她熟的多了。加之顾家老五老六都在府学中读书,顾青茗指定跟府学的先生们混熟了,他肯带越哥儿去拜会师长,自然是好的。 顾青茗带走了江越,江夏应宋抱朴之请,一路走出庄院,往村子里走过去。 这个庄院就建在村落之中,道路坑洼不平不说,周边零落分布的民居,也限制了庄院的扩展。再以后,制药作坊真的开动起来,一些防盗防火之类的措施,也相对难以实施。 271.第271章 惯出奇兵(6更) “看得出,方才所见都是临时之举,江贤弟想必又进一步细致的安排吧?”宋抱朴是个很会挑话头的人。 这句话提起来,江夏也有意坦然,就基本不做保留地说起进一步安排来,“确是临时之用,只因着天寒地冻,无法施工……” 粱嵘之前一起过来的,只不过,他对制药作坊没有兴趣,就没有进去参观,而是在门外下了车,这会儿不知从哪里转回来,敷衍地拱拱手,也不做声,只默默地跟在宋抱朴和江夏身后。 江夏继续道:“……修一条路,直通城外的官路,再修水渠,引河水灌溉滋养……呵呵,我也是第一次管理庄子,也是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没个调理。” “修路、开渠,可都是扔银子的活儿,你就这么大点儿庄子,值当的这么折腾么!”身后的粱嵘凉凉地撇过来一句。 这个孩子,江夏经过初步了解,大概是年纪小,还处在叛逆期的缘故,说话行动都有些不讨喜,好像特别爱唱反调,怎么让人不舒服怎么来……就跟现代那许多叛逆的中学生差不多样子。 不过,除了这个毛病,江夏觉得这孩子也还不错,至少三观比较正,不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也不好色贪婪…… 是以,尽管粱嵘说话不太好听,江夏还是微笑着回了话:“呵呵,庄子小并不影响好好操持……操持好了,三百亩的小庄子,说不定能够一年入上万两甚至十万两银子,到那时,想必梁二公子就不会问值不值了吧?” 粱嵘脸色一红,不服气道:“京郊最上等的庄子,三十顷地,年入也不到万两,江,公子一个三百亩的庄子,居然扬言年入十万,是不是太夸张了?” 江夏摇头笑笑,回头睨了粱嵘一眼,道:“能不能,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梁二公子大可耐着性子等着,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看!” 粱嵘张张嘴,悻悻地转开了目光,不再作声。 江夏则对宋抱朴道:“庄子如今一目了然,天气冷,宋大哥还是回去歇息片刻,也容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菜……顾二公子说要庆贺,总不能端两份工人吃的饭菜上来,招待诸位!” 宋抱朴包容一笑,随着她转回来,去小花厅里坐着喝茶。粱嵘也逛够了,也乖乖地跟着宋抱朴进了花厅。 庄子上,又是新接手的庄子,也没什么养殖项目,更没有暖洞子培育冬菜……仓促之下,能够找到的不过是些干菜、冬储白菜萝卜之类。江夏让人去庄子上买了两只公鸡回来。 金氏已经过了生理期,已经将庄子的内务接了过去,经过几日观察,金氏是个利落的,也是个有成算的,将简陋的庄子,连同作坊的后勤管理的井井有条。 听江夏让人去买鸡,金氏在旁边笑着建议:“庄子东头,拴住叔养着一鞭羊,要不要去杀一只羊……嫩嫩的羊肉蒸、炖、煎、炸都好用。” 江夏略一思忖就点头应了,并特意地嘱咐了一声,将羊肚子、羊肺都拿回来,她有用。 顾青茗带着越哥儿拜会先生转回来,已近午时。 一下车,顾青茗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惊讶地问江越:“你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奇异的香气!” 越哥儿笑着摇摇头:“我姐姐会做的菜多着了,不过,我就只管吃,怎么做的却不知道……唔,这个味道,好像从没闻过!” 两个人嘀咕着、猜测着、按捺着一肚子好奇进了屋,宋抱朴已经与粱嵘下起跳棋来。 顾青茗没怎么玩过这个,江越却是玩的烂熟的,一看之下就站到宋抱朴身后观战,略略扫了眼战况,江越就指点着一枚棋子提醒宋抱朴:“这个……” 宋抱朴依计而行,连跳几步,跳进了粱嵘一方的大本营不说,还堵住了他看好的一步棋。 粱嵘抬头瞪了江越一眼,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不知道?” 江越不恼,反笑道:“你咋知道这句话的?这可是我姐姐的口头禅。” 宋抱朴含笑听着两个小子斗嘴,回头看向门外,心中也嘀咕,这一去厨下就没了人影……味道传出来半天了,怎么不见上菜? 顾青茗笑着拉了江越一把,道:“你还是赶紧去厨下看看,赶紧上菜吧……来回颠哒了几趟,早上吃的那点儿早就颠哒下去了,这会儿哥哥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不上菜就饿毁咯!” 江越略略有些歉意地拱拱手,转身出门,往厨下去了。 粱嵘哼了一声,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道:“一股羊膻气,还有股烟熏火燎的味儿,指定是炙羊肉!” 顾青茗摇摇头:“我猜不是……江家贤弟手艺极好,并惯出奇兵,虽然是有羊膻味,也要烟火气,但却没有焦味儿……绝对不是炙羊肉!” 没多会儿,赵霖带着两个小厮抬了一只大火盆子上来。 在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样惊讶诧异的目光中,赵霖用铁铲子从火盆子底部的碳灰中扒出一个灰黑色扁圆形的物事来! “这是什么?”顾青茗惊讶地询问起来。 粱嵘瞪着那个物事,两条眉毛几乎皱到一起去,却愣是没有看出眼前所见是何物。 就见宋抱朴也一脸惊讶,又带着一抹兴味,等待着赵霖回答。 赵霖拱手一礼,恭敬无比地回道:“回公子话,小的只是帮着搬运,却也不知是何物。我们东家这就过来了,您还是问我们东家吧。” 说着,再次拱拱手,一路退下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着,粱嵘按捺不住,跳起来就往外走:“不就是问一句么,我去!” 话未落下,江夏挑着门帘子带着几个丫头小厮,捧着盘子碗子碟子鱼贯而入。 “梁二公子这是去哪里?问什么去?” 江夏一边笑着问话,一边指挥着小厮丫头们将杯盘碗碟各色菜肴摆布到桌上去。 不等粱嵘开口,那边顾二又抢着问道:“这道菜是何物?怎么是白色的?” 272.第272章 有亲戚找(1更) 对于几个人的惊讶好奇,江夏并不意外,这两种吃食是西北特色,别说这个时候不为人知,就是讯息极度发达的现代,知道这两种吃食的也寥寥无几。 她也不说话,只含笑上前,拿了一把匕首将那块灰黑色的团状物从中间剖开。 她的手劲儿小,粱嵘看着不耐,伸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接过去:“我来!” 随着刀锋划破那层灰黑色的外壳,一股特异的肉香猛地爆开,然后迅速地侵袭进每个人的鼻子里,无比纯粹,却无比浓烈! 江夏指挥着粱嵘划了个十字,将那灰黑的外壳整个打开,然后里边包裹的东西就都露了在眼前。 她退开,笑着道:“尝尝看!” 粱嵘离得近,也不用筷子,直接用匕首叉了一块,却是送到宋抱朴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才自己叉了一块送进嘴里。 他这个动作,导致他是第一个行动的,却不是第一个吃到嘴里的,顾青茗一边咀嚼着,一边对着江夏竖起了大拇指:“妙!” 江夏笑笑,也举筷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品尝。 这道菜的做法约束着,做菜的人也没办法提前品尝,做出来的成品什么味道,江夏也只能这会儿才知道。 唔,没有太多的调料影响,羊肉的香气很纯粹,却将这种香气激发到最大,你没吃过这道菜,就永远无法想象,单纯的羊肉居然能够呈现出这般的惊喜味道。浓烈、纯粹,无以伦比。 另一边,宋抱朴点头表示赞许,倒是粱嵘,接连吃了几块之后,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好吃,太好吃了,江,江公子是怎么想出这种法子的?这般看似粗豪的吃法,倒像是北人的习惯呢!” 江夏并不回答,只微挑着眉梢看着粱嵘:“哦?” 粱嵘吃到了美食,那种叛逆和抵触似乎改善了好多,抬手摸着头发,嘿嘿一笑道:“我在军中混的久,军中又不少曾经人是戍边归来的,他们有时候会做一些相仿的吃食。” 江夏恍然地点点头,笑道:“这确实不是中原吃法,不过应该不是北人,而是西人……唔,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试着做的。” “江公子博览群书,而且总能给人惊喜!”顾青茗笑着赞了一句,转而就又指着另一道菜问道,“刚刚吃的是羊肉,这个是什么?看着是内脏,却是白色……” 江夏笑着点头:“这个是面肺子,用羊肺做的。” 说话的同时,她看了一下几个人的表情,发现即便是宋抱朴也没表现出异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几个人对内脏并不排斥。 紧接着,宋抱朴用行动打消了她最后的担忧。他伸手夹了一块面肺子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然后点了点头,看着江夏笑道:“不错,若是不说,基本尝不出是羊肺了,有点儿烩面饼的味道。” 他的话音一落,粱嵘第一个抢了一块丢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几下,然后用力点头道:“好吃,这个也好吃!” 看着自己琢磨的特色食品被大家接受,江夏也就松了口气,这些地方特色美食,往往有地域差别,喜欢的超级喜欢,不喜的根本不能接受。 这两种特色美食,还有烤的金黄滋滋冒油的羊排,另外还有一盆手抓羊肉、大盘鸡……这一顿饭是标准的西北特色。却似乎把几个人的豪情都激发了出来,一个个用大酒盏大口喝酒,再吃一块肉…… 江夏有些想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怎么感觉像是上了梁山? 她含笑的目光扫了宋抱朴一眼,这个念头想想罢了,说出来是不行的,眼前这位,可是被造反的目标呢! 顾青茗也倒了小半盏酒给越哥儿,因着是纯粮酿制的,只要不喝醉,也不会伤身,江夏也就没作阻拦。她自己也喝了一点儿,却恰好微醺即止。 倒是粱嵘的酒量,让江夏吃惊,她看着这孩子喝了就不止一斤,居然只是小麦色的脸膛染了一层红晕,神志却一直是清醒的,说话也清晰地很……反观另外两个,倒是顾青茗带了少许酒意,看着谁都是嘿嘿地笑。 酒足饭饱,几个人也离开庄子,回了城。 回到自己的小院,日头已经偏西,约摸下午四点钟左右了。 江夏看着一酒劲儿上了有些困倦的江越,笑着让车直接驶进去,将越哥儿送到西院去,她则在大门口下了车。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天气已经有了转暖的迹象。 江夏一下车的功夫,居然在大门旁边的墙根缝隙里的一团枯草中,看到了一抹隐约的绿色。 她好奇地凑过去,伸手扒开那团枯草,惊喜地发现,这棵草的根部已经长出了一厘米左右的嫩芽儿,嫩绿的一抹小草,却带来了春天第一个讯息! 彤翎在旁边笑道:“哎呀,这么早就发芽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带着彤翎往里走,一边道:“这里背风、向阳,又有枯草遮挡保暖,故而生发的早了些。” 春天的脚步太慢,小草都等不住,心急了呢! 满心愉快地踏进门门洞,门上守着的长财闪出来问候:“姑娘回来了!” 江夏点点头,就听长财道:“姑娘,有个妇人寻上门来,说是姑娘的亲戚……” 江夏微微一愣,转眼看过去,没等她开口询问呢,从门房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手里抱着个四五岁男孩的妇人来:“夏,夏娘……” 光线有些暗,那个妇人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江夏没有一下子认出是哪个来……她认识的人有限,一看见这个人,她首先想到的是三岔镇小院的邻居们,可迅速地在脑子里搜了一下,她认识的有限几个人里,并没有这个人。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有些怪异,她可以确定是第一次见面,却隐约有一种很熟悉、又很排斥的感觉! 然后,那妇人怀里的孩子突然朝着江夏张开了手,同时,糯糯地童音带着委屈唤道:“大姐!” 273.第273章 当初为你好(2更) 那日,程琪回来讲刘氏逃脱了,江夏就隐约觉得有麻烦。麻烦,果然上门了。 对那个孩子的呼唤,江夏没有回应,她只是看了妇人孩子一眼,淡淡的低声吩咐道:“去,看看哥儿睡下了么……把程琪叫过来。” 长财答应着,匆匆去了。 江夏这才转眼看向那妇人和孩子,淡淡道:“你们进来说话吧!” 刘氏连声答应着,跟着江夏往里走。 江夏让彤翎将其领进前院的小厅里,她自己则进来后院,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居家的长棉袍子,这才返回前院来。 得了江夏的示意,彤翎给母子俩送了一份饭上来。因着临近傍晚,厨房里已经做好了饭菜,彤翎就按着丫头婆子们吃的饭盛了一份,江夏进门时,就见刘氏与那孩子对坐在小几两面,正拿着碗筷吃的投入,连江夏进来,母子俩也没注意到,顾自大口大口地吃着不抬头。 彤翎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却被江夏抬手止住。 进了屋里,有了灯光,她才看清两个人的模样。 刘氏身上还好些,至少衣裳还全乎着,手脸也还算干净,至少没有明显的污垢。孩子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小棉袄,头发乱蓬蓬的顶在头上,小脸上一划一道的……不过,刘氏的脸颊和手上明显有冻伤红肿,齐哥儿手上脸上虽然脏了些,却并没有明显的冻伤! 眼瞅着,刘氏在菜碗里发现了一片肉,连忙夹着送进齐哥儿的嘴里,然后继续低头扒饭。再联想起进门时看见刘氏抱着齐哥儿,隐约是将齐哥儿裹在自己的棉衣里…… 不管怎样,刘氏待齐哥儿还是与其他母亲没有差别的……莫名地,江夏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如进门时一样,她又无声地走了出来,却也不回后院了,只在廊檐下站定,微微仰起脸,看着西方天空,落日之后残存的那一抹残霞。 盏茶功夫后,门帘子挑起来,刘氏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来,有些拘束忐忑地叫道:“夏娘……” 江夏眼睛微微一眯,缓缓转回身来:“吃饱了?” 刘氏似乎一愣,然后讪讪地答应着:“哎,哎,吃饱了,吃饱了。” 江夏这才抬抬手,彤翎上前接过门帘子,替江夏打起来,让江夏进了门。 齐哥儿也吃饱了,靠着案几上已经打起了盹儿。刘氏转眼看见齐哥儿,连忙跑上去疾步,一把拉起齐哥儿道:“快起来,快起来,你大姐来了!” 齐哥儿被她一推,身子一扑,脑袋就直接磕在了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 江夏微微蹙了蹙眉头,刘氏却好像根本没看到齐哥儿磕到头,只一再地拉着齐哥儿起来,让他给江夏叫姐姐。 齐哥儿咧了咧嘴,却没有哭出来,只转着懵懂的眼睛看向江夏,委委屈屈又有些懵懂地叫:“大……大姐!” 他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懂,只隐约知道大姐嫁人了,被花轿抬走了。越哥哥后来也不见了,只剩下爹娘和富贵灵芝,只不过,这两个人没有做哥哥姐姐的觉悟,总是趁娘看不见的时候欺负他,灵芝还好多次掐他,掐的他身上好几处都破了。 再后来,莫名的家里就难过起来,爹爹带着富贵出了门,又回来了,家里还不好,过了年,爹爹带着富贵又出门,就再没回来,然后有一天,娘突然抱着他跑了出来,藏在邻居家的草垛里。他亲眼看见灵芝被一群人带走了…… 东躲西藏,挨饿受冻地过了好几天,娘亲终于带着他来了一个陌生的院子,然后他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大姐……大姐穿的衣服好漂亮,都是亮闪闪的绸缎,大姐还让人给了他们娘俩好吃的饭菜,有大片大片的肉在里头……可是,不知为什么,最疼他的大姐却好像不认识他了,他叫了几声,大姐都没理他,更没有如从前那般抱着他,给他洗脸洗手擦鼻涕…… 他,莫名地觉的有些害怕这样的大姐了。 江夏瞥了孩子一眼,暗暗叹息了一声,吩咐彤翎一声,将他带下去洗洗手脸,收拾收拾去。 彤翎答应着过去领齐哥儿,刘氏抓着齐哥儿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撒了手。 石榴端着一盏奶茶送过来:“姑娘,您进门还没喝东西,喝杯奶茶暖一暖,一会儿吃饭。” 江夏淡淡地垂了垂头,将奶茶接过来捧在手中。 刘氏扭着自己的手指,弓着身子,半垂着头,偷偷地从看江夏一眼,又看一眼。 江夏对她的偷窥打量恍若未觉,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垂着眼淡淡开口道:“你找到这里来,想要怎样?” 刘氏呆了一瞬,张开嘴,却先红了眼。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哧溜一声吸了吸鼻涕,开口道:“你爹被人捉了去,灵芝也被那些人抢了去,我带着齐哥儿东躲西藏地好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你这里……” 江夏嘴角闪过一抹嘲讽,抬眼看过去,道:“你说这些作甚?” 刘氏张张嘴,然后看着江夏,迟疑道:“你总不能不管你爹爹……我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得好,手里有银子,我也不要你的银子,你只把灵芝赎出来就好。” 江夏看着她,嘴角的嘲讽越来越大,连刘氏也察觉到不对了,眼光躲闪了一瞬,再次鼓起勇气来看向江夏:“灵芝终究是你的妹妹……你总不能看着她被卖到那种污烂地方去吧!” 江夏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淡淡道:“灵芝我就不忍心了,当初卖掉我和越哥儿的时候,你怎么没有一丝不忍心?” 刘氏的脸一下子胀红起来,脸颊上一片冻伤越发红紫成一片。她也不偷偷看了,也不扭捏了,盯着江夏道:“当初也为你好……是你爹爹觉得徐家比庞家家世更好些,徐家不仅家境殷实,还是书香门第,徐二少爷才气好也是出了名儿的……庞家虽然富裕,却终究只是商户,又是水上讨生活的,你爹爹一直嫌弃庞家上不的台面,粗鄙……” 274.第274章 心太善(3更) “那越哥儿呢?你们将他买给陌生人时候,也是为了他好?”江夏一连质问了几句,心中积压了太久的一口怨气,似乎稍稍缓和了些,江夏顿了一下,也不再等刘氏狡辩,只淡淡开口道,“你们如今这般,虽然让我觉得报应不爽,却与我无关,我不会管。” “夏娘,你……你真的这般……忘本?”刘氏又急又恼,张口想要质问江夏,却不得不几次改了自己的用词。 绝情?有那点儿情分,也早就绝了。 绝义?大概刘氏自己也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没了情义可提。 纠结到最后,刘氏就想起了一个词——忘本! 江夏蓦地转眼看过去,目光冰冷,定定地看进刘氏的眼底去,看的刘氏不由自主地生成一股怯意,一抹心虚来,目光躲闪着转开去。 “哈哈……”江夏扬声大笑,笑声却是无限悲怆,闻者变色,就连刘氏的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 笑声毕,江夏转眼看向刘氏,冷声道:“忘本?夏娘和小越的卖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生死不论,再无关联!你今日来骂我忘本?请问,本在哪里?什么叫本?为人父母者,苛责虐待,打骂成性可为本?卖儿卖女可为本?” 刘氏面色灰败,嘴唇抖索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夏垂了眼,平复着心情,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没有钱替你去赎女儿,你我也没有半分关联……你走吧!” 刘氏一下子抬眼看过来,激动道:“难道,齐哥儿的生死你也不管么?他可是你亲兄弟……” “也是,”江夏冷冷一笑,横了刘氏一眼,“那你就将他留在这里,你一个人走吧!” 刘氏愣了愣,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叫道,“齐哥儿……齐哥儿……” 江夏垂了眼,轻轻一笑道:“你喊吧,喊破喉咙,齐哥儿也听不见。” 刘氏色变,猛地朝江夏扑过来,咬牙道:“你把齐哥怎么着啦?啊?” 江夏利落地一闪身,躲过刘氏的一扑,门外候着的程琪闪进来,伸手扣住刘氏,手指一点,刘氏就堆萎在了地上,只能瞪着江夏,却动不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落到今日是报应不爽,不是我所为,跟我半点儿关系没有。富贵、灵芝究竟如何,我没那个本事救,但我要是去说一声,想必有人回来带你走。”江夏声音平淡,并不疾言厉色,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偏偏这每一句听在刘氏耳朵里,都如三九寒冬的冰水,泼了一瓢又一瓢,让她从里到外生生冻住。 富贵逃走了,灵芝已经被带走了,若是她也被带走了……她这个年纪,就是想卖进那青楼妓院里也没人要了,唯一的去向恐怕只有盐场黑窑,做苦工,****年年,累死为止。 想起关于盐场、黑窑的种种传言,刘氏生生打了个寒颤,望着江夏的目光突然没了狠毒,转成了恐惧和哀求:“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怠慢你们姐弟,不该没拦着你爹将你们卖掉……可,我就是个填房,说话向来不管用,我不是没劝你爹爹,可你爹他不听我的啊……求你别把我出首出去,求求你……” 江夏静静地坐着,半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却不答话。 刘氏哀求半日,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求你留下齐哥儿,不管怎样,他是你亲兄弟,他还小,又从小跟你和越哥儿亲近,你留下他,不过几日,他也就把我忘了,只认你们姐弟……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刘氏竟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她想抬手捂住脸,却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能那么耷拉着眼皮任泪水鼻涕一起淌下来。 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向刘氏,片刻,对程琪挥挥手做了个动作,程琪上前来,伸手一点,刘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抬眼看向江夏,满眼哀求,嘴一张一合地好像哀求着什么,却半丝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那么样,如一团软软的破布一般,被程琪一路在地上拖了出去。 江夏目光放空,怔怔地呆坐了半晌。 直到红绫姑姑从外头快步进来:“姑娘,都妥了。” 江夏抿了抿嘴角,幽幽道:“让人叮嘱一声,远远地卖出去吧……唔,就挑个平常的人家吧!” 红绫姑姑叹息道:“奴婢省得了。” 姑娘,终究是小户出来的,还是见得少,狠不下心啊!心太善啊! 吃晚饭的时候,越哥儿过江夏这屋里来,一眼看见炕上坐着正在吃点心的小孩子,愣了一下,片刻后欢喜地叫道:“齐哥儿……” 小小子抬眼,看见越哥儿,也欢喜地爬起来,朝着越哥儿就奔过去:“哥哥!” 齐哥儿欢叫着,直接扑进越哥儿怀里,搂着越哥儿的脖子糯糯地叫:“哥哥,你去哪里了……齐哥儿想你了……” 江夏在旁边看的眼睛里发酸,心中暗道,看来将齐哥儿留下没做错。 兄弟俩抱着亲热了一回,江夏让丫头将齐哥儿抱开,越哥儿脱了靴子也上了炕,小哥俩又凑到一起坐着,齐哥儿伸手摸摸越哥儿的肚子,小声问道:“哥哥,你的肚子还疼么?” 越哥儿被卖掉前还生着病,腹疼腹泻……没想到,过了大半年了,齐哥儿也记得。 越哥儿笑着摸摸齐哥儿的头,道:“不疼了,哥哥的病好了。” 齐哥儿仰着小脸看着越哥儿欢喜的笑了。 等饭菜端上来,齐哥儿终究没忍住,怯怯地问道:“姐姐,娘亲呢?” 江夏默了一瞬,抬眼看向齐哥儿:“你娘病了,不能来吃饭,已经让人给她送了饭过去了。你跟着哥哥姐姐吃!” 齐哥儿嘟嘟嘴,道:“姐姐,我娘怎么了?肚子疼么?” 江夏吸了口气,道:“你娘得了风寒,吃了药睡下了,你不能去打扰……齐哥儿乖,跟着姐姐哥哥吃饭,别让你娘惦记着,好不好?” 齐哥儿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点头:“唔,齐哥儿乖,齐哥儿跟姐姐哥哥吃饭。” 江夏莞尔一笑,抬手摸了摸他,亲自动手盛了半碗肉末粥递给他:“吃吧。” 275.第275章 有心事(4更) 吃过饭,越哥儿主动提出让齐哥儿跟他一起住。齐哥儿也连连点头,江夏就笑着答应了,只叮嘱翠羽夜里受累照应着。 越哥儿欢喜地下了地,转身拿了小羊皮袄子给齐哥儿穿了,戴了帽子,穿了靴子……这一套还是江夏让红绫姑姑赶着出去买回来的。 将齐哥儿抱下地,越哥儿拉着齐哥儿的手,两兄弟排排站,给江夏躬身告辞:“姐姐,小越回去了。” 齐哥儿看看越哥儿,也跟着糯糯道:“姐姐,小齐回去了!” 江夏看着心里一片温暖,起身摸摸两个小子的头,对越哥儿笑道:“你回去也别看书了,早些歇息吧。” 然后又弯腰对齐哥儿道:“你回去乖乖听哥哥话,夜里睡觉不能蹬被子……” 齐哥儿也笑呵呵点头应承着,两兄弟手拉手转身出去了。 看着开心地两兄弟出门,江夏脸上的笑容却维持不住了。 希望,今天这种兄友弟恭的样子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她这个恶人才没白做。 当天晚上,程琪转回来禀告:“江玉衡已经被送到盐场去了。因为能写会算,每日干些活后就抄写账目,活计轻省些。” 江夏垂着眼点点头,轻省些,才好多活几年。 “灵芝被卖给了云贵的一个过路客商,那客商年近四十,妻子还没能给他生出个儿子来,说是只要灵芝生了儿子,就抬成姨娘。” 江夏勾勾嘴角,云贵呵……一去数千里,真是够远了,灵芝大概再回不了中原了。那么,她生不生儿子,成不成姨娘,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随即,她淡淡地吩咐程琪:“明儿吃罢饭,去请个郎中来吧,给刘氏看看!” 程琪抬眼看看江夏,答应着退了下去。 江夏默然抬头,抿紧了嘴角……为了齐哥儿,且留刘氏这条命! 第二日,江夏抱着齐哥儿去看了病倒在床的刘氏。 刘氏的头脸收拾的很干净,被褥用品也都是崭新的柔软的,屋子里生着两个大火盆,暖烘烘的。只是,刘氏是睡着的,齐哥儿过去叫了两声,刘氏也没有醒。 将齐哥儿抱在怀里,江夏柔声道:“你娘刚刚吃了药,睡着了,咱们别吵醒她,让她好好睡觉吧。” 齐哥儿点点头,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江夏:“姐姐,娘亲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江夏垂了眼,道:“你娘亲的病……病总是要慢慢地治才行,哪里说好就好了,齐哥儿乖乖听话,让你娘安心治病休息哈。” 齐哥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依偎在江夏怀里,由着江夏将他抱走了。 正月十八,越哥儿开学,进府学上学去了。 齐哥儿就与囡囡和小妹一处玩,为了照应他,江夏又特特地跟小鱼儿要了个嬷嬷过来。 这个妇人娘家姓金,夫家姓王,二十六岁,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八岁,小儿子也有五岁了,丈夫王进老实憨厚,做账做的不错,被小鱼儿一起送过来。 王进就在家里做了账房,大儿子王希给了越哥儿;小儿子王振则给了齐哥儿作伴,正好有金氏一起照料着,也省得她惦记孩子。 只不过,齐哥儿最喜欢的还是越哥儿,只要越哥儿在家,身后指定多了个小尾巴。越哥儿上学,齐哥儿就愿意跟着江夏…… 刘氏一直病着,齐哥儿每日过去看她一次,有时候,也能遇上刘氏醒着,但却不能说话,目光也呆呆的,似乎根本不认得齐哥儿了。 渐渐地,齐哥儿也不要着找娘亲了。 正月过去,二月来临,随着春风渐暖,开河化冻,冻了一冬天的田地土壤也开化了,走在地面上特别松软。 二月中旬,糕饼铺子和制药的庄子上,都开工建设起来,修院墙,加盖屋舍…… 有了沈琥和赵霖,哪怕两处同时开工,江夏反而并不怎么操劳,只间隔着往工地上走动走动,看看工程进度就够了。 二月十二,花朝节。百花生辰。 小鱼儿和景妱娘提前数日就来寻江夏,邀她届时一起出游,到郊外踏青游玩。 景妱娘满眼期盼道:“咱们今儿可都说好了,那日你们俩,特别是夏娘,可不能再着男装了。花朝节可是女儿家的节日,要盛装出行,赏花游玩,还要剪花赏红呢!” 小鱼儿笑嘻嘻地点头,道:“宝光寺那边的杏花儿又该开了,漫山遍野的一眼望不到边,好看的不得了,夏娘还没看过呢,今年咱们再去,让人在杏花林子里摆上席面,咱们也自自在在地开个赏花宴去!” 景妱娘掩嘴笑道:“你呀,三句话就离不了吃食去!” 小鱼儿毫不在意地撇撇嘴,不屑道:“你不爱吃,夏娘做的美味,你哪回也没少吃!” 景妱娘也失笑起来,随即道:“要是赏花宴,我觉得,咱们倒是不必在杏花林子里……虽说是个雅事儿,却终究不便宜,万一遇上不长眼的冲撞了,没得扫了兴致去。我倒是有个主意,那杏花林本就是宝光寺的产业,寺院里同样栽了许多杏树,还有一株难得的红杏,殷红的还重瓣儿,最是难得。咱们早早地去定下那个院子,就把在那个院子里设宴……宝光寺的素斋也是一绝,在旁处可是吃不到的。到时候,咱们清清静静地赏花吃斋,岂不妙哉??” 小鱼儿笑弯了眼,拍着手笑道:“妙,妙,果然是个好主意!咦,夏娘……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景妱娘轻轻地拉了她一把,小鱼儿转眼,也想起一件事,就又笑道:“你别想不作声就讨清闲……那日的素斋由妱娘去定,那日的茶点却要你来准备哦。” 江夏也回过神来,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我们俩都有份儿,你呢?就等着吃呢?” 小鱼儿笑嘻嘻点点头:“当然不是……只不过,我暂且不说,倒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江夏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再追问,只依靠着大迎枕,含笑看着两个小丫头唧唧咯咯地商议着花朝节的诸般事宜。 276.第276章 齐哥儿(5更) 不多时,小鱼儿和景妱娘告辞离开江夏,两家的车子并行而去。走出去一段路,小鱼儿就忍不住跳到景家的马车上去。 “你说,夏娘是不是有心事?我看她今天不对劲!”小鱼儿急不可耐地询问着。 景妱娘看她一眼,叹口气道:“这都二月中了,二月二十六可就要会试了!” “啊,徐家老二要下场了!原来,夏娘是惦记这个……”小鱼儿说着说着,不由皱起眉头来,“夏娘都离开徐家了,还惦记徐二作甚?这事儿我们得帮个忙……” 景妱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怎么帮?” “嘿嘿,当然是替夏娘寻个好人家……有了更好的,夏娘才不会再对徐二念念不忘……”小鱼儿合计着,满眼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事儿我得好好合计合计……” 景妱娘看着小鱼儿的样子有心劝阻,但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终究没有出声。 送走两个人,江夏也松了口气,默默地转回屋里,将收拾好的物品,拿着单子又对了一遍,这才叫了刘水生过来,交待给他,让他往京城里跑一趟去。 徐襄两日前又写了信来,只说一切皆好。但江夏却终究惦记着,既然不能过去,那么收拾些东西,让人送过去,她不跟着,也多少能放心些。 这一日越哥儿休沐,与吴家、顾家几个小子约了学骑马,将齐哥儿也带了去。有程琪跟着,又有长运长财和王希几个,江夏倒也放心,索性让他们玩去。 江夏这边收拾妥当了,安排了下去,那边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就进了门,两个小子都一脸兴奋的,脸颊上都带着汗,看得出,玩的很开心。 “赶紧备热水,给他们洗一洗,换身干爽的衣裳去!”江夏一边连声吩咐下去,一边拿了帕子给两个人擦汗。 “瞧瞧这一身的土,都成小土猴子了!” 越哥儿和齐哥儿都嘿嘿地笑着,任由江夏擦了汗,那边的热水也备好了,江夏放了手,让两兄弟去洗澡。 越哥儿已经能够自理了,齐哥儿也有王氏照看着,倒是不用她亲自动手。 两个小子下去,江夏就吩咐准备晚饭,小半柱香功夫,哥俩儿就洗好了换了衣裳回来,这边的晚饭也刚刚摆好了,姐弟三人脱鞋上炕,团团围坐了吃饭。 齐哥儿吃着饭,一边兴奋地跟江夏说骑马的事儿。 他终究太小,还不能学骑马,不过是程琪带着兜了几个圈子,就把小小子乐颠了馅儿,一顿饭就听他说了。 吃过饭,两个小子坐着歇了一会儿,就下了炕想跟着回去了。 江夏替齐哥儿整了整漳绒斗篷,端详着道:“齐哥儿又胖了点儿,小脸蛋儿越来越好看了!” 齐哥儿微微红了脸,偷偷地瞥旁边的哥哥一眼,嘿嘿地笑。 江夏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叮嘱:“让哥哥带你去看看你娘亲,就回去安置歇着。明儿姐姐带你去庄子上……前些日子,金婶婶家里孵的小鸡明天就差不多要出壳了,你可要好好睡觉,不然明儿没精神,姐姐可不带你去了。” “哎,姐姐放心,齐哥儿乖的!”齐哥儿连连保证着,又跟着越哥儿一起,规规矩矩告辞,这才拉着手去了。 看着齐哥儿蹦蹦跳跳的小身影消失在门口,江夏脸上的笑落下去,心中暗道,齐哥儿别怪她,不说那个妇人间接地杀了夏娘,就看灵芝和富贵长成那等德性,也知道不能在让齐哥儿跟着刘氏,不然,齐哥儿这么好的孩子,说不定也给她毁了去。 齐哥儿与刘氏的情分越来越淡了,一天只是去看一眼,都不再追问刘氏地病什么时候好了。只是对于这个预料中的结果,江夏却笑不起来。 第二日,送越哥儿出门上学,江夏也带着齐哥儿出了门。乘了车子,一路出东城门,往庄子上去了。 在庄子西边,临着河的一片,如今已经圈起了一个足有二十几亩的大院子。院子中,眼看见的,起了四排大房子,一律是石头打基础,青砖砌墙,如今屋子框架已经盖起来了,房梁也上了,屋顶上的青瓦都盖好了,只剩下一处处预留出来几个四方的洞,那是准备安装门窗的。 这个时代,窗户还是那种掀起来,用叉杆撑着的。江夏一律画了图纸,交给木匠,打造的双开窗。比较遗憾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江夏也不像旁的穿越女,烧玻璃挣大钱,只能糊油纸……好在,这时候用来糊窗的油纸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防水防风,也有一定的透明度,不至于屋子里光线太暗。 金氏的身体明显的好了许多,也真心替江夏里里外外操持起来。 前些日子,江夏提了一句开春买些小鸡小鸭子来喂,金氏就主动请缨,说她会在炕头孵蛋,只需买些鸡蛋鸭蛋回来,自己孵小鸡,又便宜又安全。 江夏自然没有不同意,上一次去,金氏拉着她往炕头上去看,薄被子底下盖着的,一层鸡蛋鸭蛋,足有二百多个。 江夏失笑:“你将着炕头放了这个,让赵大哥睡在哪里去?” 金氏不以为意地指指炕尾:“那不还有小半个炕嘛,挤一挤也能睡下。” 转脸,赵霖就跟江夏诉苦,“白日看着工人制药,又要去盯着工地……一天下来累的半死,那婆娘还不让好好睡,一点点地方只能直挺挺躺着……” 接触的多了,江夏也知道赵霖人品不错,熟悉了也爱玩笑几句,故而,对他这番抱怨,江夏才不理会,只笑道:“等金嫂子孵出那小鸡来,到时候多给你吃几个鸡蛋补补就好了。” 赵霖也就嘿嘿笑着答应着。 算着日子,金氏孵的鸡蛋也差不多该出壳了,江夏正好要过来看工程进度,就顺带着把齐哥儿带过来,让他看看那些小鸡去。 也可能是金氏没了孩子,对齐哥儿稀罕的不行,每次见了都搂在怀里不撒手,家里存的糖豆酥果子,都不要钱地往齐哥儿手里塞……看的江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好在,金氏的脉象上,病情有所好转了……再过上两三个月,说不定她自己又能怀上个孩子了。 277.第277章 长长心眼儿(6更) 孩子其实是最敏感的,谁对他好,他特别清楚,也就愿意跟那人亲近。 这不,齐哥儿一下车,不等站稳了,就迈动小短腿往金氏那边跑过去,嘴里大呼小叫地喊着:“金婶婶,金婶婶,齐哥儿来啦……” 江夏笑着在后头喊一句:“慢着点儿!” 齐哥儿已经跑进屋里去了。 片刻,金氏抱着齐哥儿迎出来,齐哥儿手中,竟然已经抓了一只黄嫩嫩毛茸茸的小鸡崽儿了。 “哎哟,竟然出来了?我还想着带齐哥儿过来看小鸡出壳呢,没想到晚了一步!”江夏笑着道。 金氏也是一脸喜色,“还没出完,有得看呢!” 这些日子,金氏操持着内外事务,还要日夜照料这些鸡蛋,熬得眼窝都有些眍?了,不过,今儿她的脸上洋溢的喜悦,盖住了那疲惫,倒是让她看着格外精神起来。 “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之前不是让你找人过来帮忙了,怎么没看见?”江夏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金氏笑着道:“找了找了,找的杜林生家的,刚刚我挑了几个毛蛋,我不吃那个,她送回去给孩子们了!” 江夏微微蹙了蹙眉头,随即点头道:“是有些人特别爱那东西!” 金氏笑道:“是啊,我们老家,还爱吃孵了十几天的蛋,据说极养生的,人称‘活珠子’,贵的很,普通鸡蛋三文钱两个,那个东西能卖到二十文,甚至更多。是以,好些人家母鸡孵蛋都不等孵出来,就拿出去卖掉了。” 所谓的活珠子,现代也有人吃,特别是苏南一带,据说还很流行,成为当地的名小吃,只不过,江夏对那个东西一直接受不良。 不过,由这毛蛋,江夏倒是想起来另一种东西……那种同样闻着臭吃着香的美味,她盘算着,回去就动手做一些试试。 走进屋里,房间里除了炕烧的暖和,地上也多了两个炭盆子,屋子里烘的热乎乎的,江夏和齐哥儿进了屋,就只好把斗篷脱了去。然后齐哥儿就跑到炕沿底下,趴在那里瞪大眼睛看起炕上的小鸡和鸡蛋来。 原本整整齐齐排在炕上的鸡蛋已经晾开,里侧仍旧用薄被子盖着一小片,金氏说那是鸭蛋,鸭蛋的孵化期比鸡蛋要长一两天。 这边的炕头上被金氏放了个二十厘米高的柳编圈子,将炕头围出一片,就成了小鸡们临时的窝。已经有五六十小鸡,金黄的毛茸茸的,橙黄的小脚,尖尖的嘴,还有黑亮亮乌溜溜的小圆眼睛……叽叽叽地叫个不停。 江夏看了一会儿小鸡,就被齐哥儿拉着往另一边看,那里有十好几只小鸡,正在努力地啄破蛋壳,想要出来,看一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 鸡蛋上的缝儿由无到有,再到一点点被小鸡的嘴巴啄开,然后小鸡就先是嘴巴,然后是小鸡的脑袋,最后是小鸡的身体……看着一个个生命破壳而出的过程,兴奋期待,还有紧张和忐忑。 就像人类生产有难产一样,小鸡破壳同样不是百分百顺利,有的小鸡天生太弱,只能啄破蛋壳,却无力破壳而出,最后只能夭折了。 看着又一个小鸡破壳而出,江夏暗暗叹口气,有些决定已经改变。 临近晌午,江夏去西边工地上看了一圈,就带着齐哥儿回了城。随车回来的,还有十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儿。 一路,叽叽叽的一直未停,齐哥儿也一路抱着小篮子,整个脸都贴在篮子上,盯着里头的小鸡,不时地想江夏做着现场直播:“姐姐……小二啄小三的脚了……小五摔倒了……” 为了区分,江夏跟金氏要了些绣花线,给十只小鸡分别在脚上缠了不同颜色的线,以示区分,然后取名:小大、小二、小三……一直到小十! 回到家,江夏就让齐哥儿把篮子交给王氏去,她带着齐哥仔仔细细地洗了一回。鸡蛋和小鸡仔身上,往往都沾着各种细菌或者寄生虫卵,不注意很容易染病。 江夏就此定下规矩,养小鸡行,但碰了小鸡之后,记得仔仔细细洗手洗脸,否则,她就把小鸡送回去。 齐哥儿看着江夏严肃的脸,乖乖地点头。 吃过午饭,江夏把齐哥儿交给王氏带下去午休,她则默然片刻,起身去了刘氏的房间。 刘氏仍旧沉睡着,整个人都瘦的几乎脱了形去。 照这个样子,再睡上不久,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天晚上,江夏对齐哥儿道:“你娘病的厉害,咱们这里的郎中没有法子,姐姐联系了一名医生,离着咱们这里远一些,我让人送她去看病……等病好了,就带她回来。” 齐哥儿前一刻还趴在篮子上玩小鸡,听了这话,就沉默下来,然后就起身道:“姐姐,我去看看我娘。” 江夏点点头,亲自领着他去了。 刘氏这一回竟然醒着,目光仍旧有些呆滞,却直直地落在齐哥儿身上,一转不转。 齐哥儿就在江夏怀里,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 将齐哥儿交给王氏,江夏又转回来,刘氏仍旧醒着,江夏对她道:“你安安分分的,我就保证齐哥儿好好地。我会供他读书,让他考秀才考举人……只要他那个天分,我就一直供他读出来,光耀门楣,平步青云……或者,许多年后,齐哥儿还能给你挣一个诰命敕封回来。” 刘氏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却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景府,正院。 景妱娘陪着母亲王氏吃过晚饭,又喝着茶,然后就提起了京里会试的话题来。 王氏感叹:“那徐析文眼瞅着不行了,寿衣棺材都买下了,谁成想还真是有福气,买了个冲喜丫头回家,竟然真的有一手好医术,把人从鬼门关上生生给拉回来了。” 景妱娘垂着眼,默了一瞬,道:“娘,您以后还是不要再提那冲喜一事吧……” 王氏转眼看过来,片刻点了点头:“唉,那是个有本事的,不受那徐家的老虔婆待见,搁在别的人身上怕是下半辈子就落不了好了,谁知道,人家竟得了郡主的眼……” 说到这里,王氏眉头一皱,看着景妱娘的目光冷了下来;“你也学着些,也长长心眼儿……别等着人家把世子爷的心也拢到手里,再想什么都晚了!” 278.第278章 花朝节1(1更) 正月十二,天色晴暖,正是莺歌燕舞时节。 景妱娘离得近,一大早就过来了,这会儿就盯着江夏换衣裳,她还带了个梳头嬷嬷过来,给江夏梳妆。 江夏虽然不以为意,却也不忍辜负景妱娘一片苦心,只摆出一副百分百配合的姿态来,任由景妱娘折腾。 景妱娘拎着一条鹅黄精绣片片竹叶的裙子看看,又拎起一件柳绿色的窄腰褙子来瞅瞅,撇撇嘴道:“你说你做的这些衣裳,一件一件都这么素……知道你不爱大红大绿,可也得能看过眼去才行啊?就这些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守……你我这个年纪,收拾的鲜亮些,自己觉得精神,旁人看着一喜气不是?” 熟稔了说话就随意起来,这一随意,就差点儿说出不合宜的话来。景妱娘庆幸自己及时止住了嘴,要是说出‘守寡’这个词儿来,哪怕夏娘大度,怕也会跟她翻了脸。 话说回来,夏娘毕竟是坐过一回花轿的人,虽然没有成礼,但如今这情形,在世人眼中,怕也是‘下堂妇’了,其实与守寡也没啥不同了。或者,在某些方面,下堂妇还不如真正守寡…… 暗暗叹了口气,景妱娘也不再嫌弃衣裳太素,她挑了那件鹅黄精绣片片竹叶的连身裙子来。这件衣裳的款式与其说裙子,还不若说是长袍,只不过有别有男子的长袍,窄肩收腰的款式,让它多了几分婀娜之意,再由江夏这具明显偏瘦的身体穿起来,定会将那纤腰长腿完美的勾勒出来……唔,底下再搭一件白领子挑线百褶曳地裙子,将那一双大脚遮一遮……绾一个单螺髻,首饰匣子里那几支堆纱宫花不错,另外几只白玉簪子也很雅致……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江夏站在半身穿衣铜镜前,失笑着摇头——她之前也就打算穿着一身,只不过,没想着戴花,也没想戴璎珞项圈,还有腰间的小零碎配饰……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扮,她平时的磊落洒脱之气淡了些,竟真的被景妱娘捯饬出几分少女的娇美来! 好吧,好吧,看在景妱娘忙活一早上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穿着吧。反正就是去野地里踏踏青看看花,穿的不丢人就行。 临出门,江夏自己抢着挑了一件象牙白精绣着一簇玉兰花的斗篷穿了,景妱娘瞪瞪眼,眼看着江夏率先走出门去,也只好作罢。 两人共乘了景妱娘的车子,丫头婆子们则被挤到后边的车子上去,两辆马车相跟着出了门,一路出城去了。 花朝节算是个大节日,特别是拘束在闺阁中的女子们,是个难得能够走出去,看青山绿水,踏青赏玩的日子。闺秀们结伴出游,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男子,更有文人骚客,表面上附庸风雅、继承古风,本心上也是借机来赏美看花。从而,使得花朝节成了元宵节后又一个盛大节日。 两人的车子在城外稍停片刻,小鱼儿就到了,然后就把两个人都拘到了她的车子里去。 一见江夏的装扮,小鱼儿就是眼睛一亮,连声赞叹道:“今儿这身打扮好看,你早该打扮打扮啊,这样多好看。这样你们俩在站在一起,花首哪里还有别人的份儿!” 江夏愕然,转眼看向景妱娘,又赚回来问小鱼儿道:“花首?” 她只听过青楼妓院中有花魁,花首是什么东西?还说她跟景妱娘是花首……难道,良家女子也有这种评选了?这么隆重打扮,就是为了穿出去让人评头论足,品评什么花首? 我勒个去,真是那样,她这就回自己车上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去。她的车子上为了以防万一,总是带着一套男装一套女装备用的。当然,准备的女装也是她的风格,简单精致舒适,就够了! 小鱼儿看看景妱娘,那意思是你没跟她说? 景妱娘摇摇头,心中也知道自己疏忽了,谁知道常识性的东西,江夏这个外来客偏偏不知道啊!当然了,她没有怀疑江夏换了芯子,她只是想起了江夏村姑出身,还备受后母欺凌……见识少些也正常。 咳了一声,还是景妱娘开口道:“我之前以为你知道的……花朝节,闺阁女儿家都能出来赏游踏青,并剪花剪叶挂在枝头,祈祷春日来临。这人多了,自然有了高低之分,妍媸之说,久而久之,就有了花首这个名头。呵呵,说起来,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不用当真。” 景妱娘的话说到一半,江夏就明白了,所谓花首,与类似的‘花魁’完全是两码事,大概就是类似于现代‘校花校草’那样的称谓,在江夏看来……她表示完全不予理会。 “呵呵,原来如此。”江夏一句话带过,随即转了话题,“今儿既然在宝光寺吃斋,咱们是不是也去烧香礼佛?” 景妱娘和小鱼儿对视一眼,同时点头。烧香礼佛是进寺必然要做的,江夏这么特特地提出来,就显得……有些太上心了吧! 两个人目光交汇,也读懂了彼此眼中类似的讯息。眼瞅徐襄要下场会试,夏娘终究是惦记着,想要上柱香祈祷保佑吧! 她们可是都听说了,德州府乡试时,考场发生了火灾,徐襄可是差点儿交待在里头!经历了那种事,也难怪夏娘担心…… 但话说回来,夏娘对徐襄这般念念不忘,小鱼儿再想替她撮合其他姻缘,怕是不容易吧?! 马车粼粼,一直行驶到宝光寺杏树林外,方才停下。这里已经停了数十辆马车骡车,还有小户女子步行而来的,一个个也用心收拾了,虽然布衣荆钗,却也青春逼人,身段袅娜,别有一番娇艳之态。 小鱼儿和景妱娘都穿了红色衣裙,小鱼儿是大红缂丝斗篷,大红的八片留仙裙,衬着胜雪肌肤,眉目如画,尽管年纪尚小,却也显出几分绝色的端倪来。 景妱娘却是长成的大姑娘,身段儿玲珑有致,容貌也是艳丽无俦,一身梅子红的羽缎斗篷,加上雍容端丽的束腰襦裙,素腰一掐,脚若金莲,行动间若风摆柳,回眸间如现惊鸿,真真是艳压四方,却有端丽高贵,不容亵玩,生生成了瑶池里那一支莲花,能得一见已是大幸,又怎敢生出亵渎之心! 279.第279章 花朝节2(2更) 宋抱朴坐在外书房中,身上穿着最简单的青灰色家居袍子,也未戴冠,手里还拿着一份折子看着。 小厮庆喜匆匆从外头进来,进门口却立刻垂目躬身,毕恭毕敬起来。 “爷,妥了!” 宋抱朴眉头一跳,抬眼看过去,淡淡道:“可有什么纰漏?” 庆喜神色一凛,肃容道:“爷放心,小的亲自动的手,决不会有什么后患。” 宋抱朴唔了一声,点点头,站起身来。 庆喜连忙上前,将宋抱朴身上的家居袍子脱下来,换上衣架上搭着的靛青色缂丝江山一统云纹袍子,戴上金冠,又拿了一一件漳绒织金大氅过来,却被宋抱朴抬手止住。 看着宋抱朴抬脚出门,庆喜只能将大氅抱在手中,紧跟了上去,同时打眼色给门口侍立的庆丰庆喜,将其他随行物品收拾了,赶上来。 这边,江夏略略慢了半拍,最后一个下车,她那一身素色衣裳并不起眼,往那里一站,不注意的还以为是福宁郡主的随行女官。 小鱼儿却偏偏回身拉了她同行,江夏笑道:“你还是挽着妱娘才好,她那金莲爬山还是难为些。” 这话说的有理,小鱼儿也就撒了江夏的手,上前一步挽住了景妱娘的胳膊,当先往山上走去。 江夏顺手接了一个点心篮子拎在手中,脚步轻缓地跟在那两人之后。她身边又有彤翎、白果等丫头,后边另有随行的嬷嬷婆子护卫,抬了小鱼儿和景妱娘随行所用物品。 就在半山腰的一处凉亭里,聚集了十数名公子少爷,文士才子,不管平日里猥琐的纨绔子弟,还是自命文雅的才子,这会儿的眼睛都齐齐看向上山的石径小路。那里正有各色女子,或高门闺秀,或小家碧玉,或端庄,或清婉,却无一例外地赏心悦目,从那条小径上拾阶而上,往山顶的宝光寺去。 这群人在一面翘头观赏,一面品头论足…… 忽有一人从山下跑上来,高声道:“今儿的花首有了,双姝携行,并蒂而生!” 这一声喊,登时吊起来众人的兴致,都打点起精神来,瞩目过去。更有年纪小些,举止轻浮的,按捺不住地沿着小径跑下去,借着山势往下观看,不多时,又满眼兴奋脸泛红光地跑回来:“来啦,来啦,果然是双姝比美,莲花并蒂!” 另一个不赞同,嚷嚷着:“什么莲花,明明是并蒂牡丹,富贵无匹!” 又有一个摇头晃脑道:“那个年纪尚小,暂时还无法媲美,只能是芍药含苞……” 他的话未说完,就有自衬消息灵通的开口将他打断:“你说的那朵芍药,可是福宁郡主……” 然后,众人自动消音,再不胡乱议论,只一双双眼睛越发灼灼,齐齐盯着被一树杏花遮蔽的小径折弯处,盼着佳人到来,一睹芳容。 这边,正如江夏所说,景妱娘那一双小脚爬山,着实难为了些。爬了没几步,脚就吃不住疼,由着丫头拿了垫子过来坐下歇息了。 江夏见她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知道她爬山着实吃力…… 她心中升起一股感动来,小鱼儿和景妱娘之所以步行爬山,不过是平陪着她,因为她需要为徐襄的会试祈祷,步行爬山是一个虔诚的祷告者必须做的事情。 略一沉吟,江夏开口道:“我们还是坐软轿吧……这几日,我觉得身体略有不适,也走不动了。” 景妱娘听了这话,自然心动,却没有回应,只转眼看向小鱼儿。 小鱼儿却没有看见她的目光,只看着江夏道:“你不是……” 江夏笑道:“心诚则灵,我恭敬虔诚之心没有半分虚假,相信诸佛有灵,也不会怪罪的。” 正说着,却见小鱼儿突然对着山下的方向笑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江夏和景妱娘连忙退开半步,起身恭候。 却见宋抱朴气度雍容,迈着大长腿一路走上来。江夏暗暗赞叹,就这一双长腿,搁在现代也足够引无数狼女尖叫了!更别提这位,身份高贵,容貌不凡……估计此人一出,国民老公就没有别人的份儿了吧! 心中意淫着,江夏半垂着眼,将放光的眼睛遮住。这会儿,女子对男人直视都是不端,更别她心里想的那些了! 宋抱朴抬腿迈上这片小平台,负手站定,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江夏和景妱娘,落在小鱼儿的身上,淡淡笑道:“事务处理妥当,就过来了。怎么?停在这里了?” 小鱼儿回头看了看垂首站立的景妱娘,苦着脸道:“妱娘的脚走不了山路……” 说到这里,察觉自己貌似有些口不择言,吐了吐舌头,及时将剩下的半句吞了回去,只嘻嘻笑道:“我正要让人抬软兜上来……哎呀,哥哥,你太好了!” 却原来,宋抱朴往旁边一闪身,露出了身后几个带着软兜的随从来,惹的小鱼儿一阵欢呼。 欢呼完毕,小鱼儿又犹豫地看了江夏一眼,“夏娘,你……” 江夏也看见了,那软兜只有三个,宋抱朴身份尊贵,自然没有自己爬山的道理,景妱娘和小鱼儿一人一乘…… 于是,她淡然笑道:“正好,我步行上去,也表一表我的虔诚。” 看着小鱼儿和景妱娘还要说话,她连忙又道:“你们俩提前上去,正好提前收拾好了,我慢悠悠上去,就等着吃吃喝喝了。” 又宽慰了几句,小鱼儿和景妱娘才勉强答应下来。 宋抱朴却在此时淡淡开口道:“你们两人尽管上去,我与夏娘一同步行上山……北边战事不明,我也正想祈求上天保佑,诸佛庇护。” 小鱼儿和景妱娘听了这话,再不多言,乖乖地上了软兜,由着粗壮的婆子抬了,如履平地,脚步如飞,又有丫头嬷嬷们簇拥着,一路往山上去了。 那边一众才子骚客自命风流等候多时,却不想有那么多人簇拥之下,两一晃而过,根本没有看清,只要一闪眼,一回眸,却足以惊艳了平生……一时惊叹,一时遗憾,片刻之后,就有人拔脚往山上走。 280.第280章 花朝节3(3更) 刚刚虽是惊鸿一瞥,但隐约也看到了几分绝色,惊艳赞叹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后来之人,纷纷往山上去,一心想趁着佳人芳踪缥缈前,看上一眼。 江夏却落在了后边,手中仍旧拎着一只竹篮,带着彤翎、红绫姑姑,跟在宋抱朴身后,往山上去。 走了几步,宋抱朴停住脚步,转身望过来,向着江夏伸出手来。 “世子?”江夏疑惑地看了看宋抱朴,又看了看脚下并不陡峭的石阶,不知道他伸出手究竟为何? “把篮子给我吧!”宋抱朴淡淡一句,听在随行众人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世子爷从小生在金玉堆中,绮罗丛中,无数人捧着护着长大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半点儿不差,哪里见他拎过东西?如今竟然要拎着竹篮子爬山? 江夏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竹篮,然后,在众人瞩目中,大大方方把篮子递了过去,笑嘻嘻道:“谢谢宋大哥。……篮子里是我备下的香烛供品,宋大哥拎着,想来佛祖受了供奉,也会念宋大哥一片情。” 宋抱朴已经接了篮子在手中,听到这话不由失笑。佛祖念他的情,自然也就分宜份护佑给他,倒成了他要感念她的分福,而承她一份情了! 嗤,这个狡猾的丫头! 边走边行,宋抱朴轻声道:“江姑娘可知宝光寺的由来?” 江夏摇摇头。她来到这里统共不到一年,能说的上的地名也不过寥寥几个,又哪里知道这种传说故事去! 宋抱朴并不意外,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还是前朝景帝时,景帝几次沿河下江南,又一次龙船行经临清时,风云突变,白昼霎时成为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龙船无法行进,只隐隐有宝光闪烁,景帝命人朝着宝光行进。待到云散日出,却见山顶一座小庙,景帝佛祖庇佑,顾拨银两,修建寺庙,并为佛祖重塑金身,并赐名宝光寺。” 江夏瞥了宋抱朴一眼,微微一笑:“竟是这般来历。黑暗中之宝光,迷途中之明灯,倒是真要好好拜一拜了。” 宋抱朴一挑眉,想问她可是有什么迷茫不定,前途不明……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拜不拜佛,进不进寺,在他来看并不要紧……有他在,她不用迷茫,不用忧虑。 而,据他所知,她的性格也并不是软弱颓丧之人……看她一步步走来,不管身处何地,处境如何凶险,她都兀自笃定前行,一步一步,从头至尾,不疾不徐,不彷徨不犹豫。 这份沉稳,这份镇定,即便是他,都自觉不能做得更好了!或者,正是因为她身上这种性格,才让他欣赏,乃至心动? 那众多随行人员,抬行李的提前往寺里去了。丫头婆子大都跟了小鱼儿两个去,宋抱朴身边倒是有两个小厮,也远远地落在后边,顺便把彤翎拉到了后边。这会儿,江夏和宋抱朴身边倒是只剩了两个人,且走且行,随便放松地说着什么,若非对象不对,江夏还很有些喜欢这分悠闲和随性。 可惜,这山本就不高,山路也不长,没走多久,寺庙的山门已经遥遥在望了。 那边山林中突然奔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没头没脑地撞过来,江夏吓得一闪身躲避,宋抱朴见状也同时上前护持……一向后一向前,那冲出来的人没有撞上,他们两人却撞了个正着,又踩在台阶上,脚下一个趔趄,宋抱朴就摔倒了,江夏则坐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坐实了,江夏就知道坏事儿了。 有宋抱朴做肉垫,她是没摔着,但宋抱朴却肯定磕着了,而且,恐怕她这一坐……也有所伤害。 连忙站起身来,却眨眼看到又有三四个家仆模样的挥舞着棒子冲了下来,差点儿将她再次撞倒去…… 还好,这一次,她稳住了身体,挡在了宋抱朴身前。 那些人一阵风冲下去看不见了,江夏回转身,伸手来扶宋抱朴,一边轻声询问:“怎样?你摔到哪里了?” 宋抱朴脸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只伸手过来,让她扶着起身。 见他这般,江夏也不好再问,乖乖地扶着宋抱朴站起来,然后,自然地替他拍打去身上沾的灰土……绕到他身后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袍子后摆上磕了一块,那个位置……应该是臀部或者大腿处,难怪,他不肯说磕到了哪里! 抿嘴一笑,江夏心中升起一抹感激。这个人这种时候,仍旧不肯轻慢……不说其他,这份尊重,就让人舒服。 后边两个小厮飞一般冲上来,焦急地看着宋抱朴道:“爷,可要回城?” 宋抱朴活动活动腿脚,摆摆手道:“无妨。” 因为摔倒,宋抱朴拎着的篮子掉在地上,江夏就去收拾洒出来的香烛,避开了那边主仆们的交流。 彤翎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帮着江夏收拾了篮子,接过去拎在自己手里,一边低声询问:“姑娘,你没事儿吧?刚刚那些人风一样的,吓死个人了!” “不碍事。”江夏宽慰一声,回头看向宋抱朴道,“世子若是回程,尽管去,这就到山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无妨。”宋抱朴拂拂衣摆上沾的灰尘,抬脚往上走去:“走吧,想必鱼儿她们都等着了。” 果然,不等两人到达山门,宝光寺的主持就亲自迎了出来,江夏落后几步,跟在宋抱朴一起进了山门,有知客僧迎上来,引着她从一个角门里进去,绕过大殿一路往后头去了。 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院,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株红杏,树身粗壮倾斜,树身极粗,树皮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岁月痕迹,就是这样一棵古树,树冠却仍旧繁茂丛密,殷红的杏花开的如火如荼,遮蔽了小半个院落去。 江夏一眼就看呆了,站在门口竟忘了走路。 “好看吧?”小鱼儿从屋子里跑出来,笑着过来拉了江夏的手,随即,小鱼儿惊叫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281.第281章 哥哥和夏娘?(4更) 江夏的左手被小鱼儿拉出来,已经裹了手帕,掌心里的帕子却已经被血透过来了。 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来,笑着道:“没事儿,就是划破了一点皮,回去清理清理上点儿伤药就好了。” 小鱼儿着急地还想说什么,江夏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笑着道:“放心,我自己就是医生,碍事不碍事我还不知道?行了,别着急了,真的没事儿。” 说着,抬眼看见景妱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江夏立刻伸手揽住小鱼儿道:“好了,妱娘也出来了……哎,我可是累坏了,口渴的很,你们不会连茶也备下一杯吧?” 小鱼儿嘟嘟嘴,瞅她一眼,然后道:“怎么会,都置办妥了……” 江夏看看漂亮的杏树,再看看那边的屋子,很有些恋恋不舍啊……这样和暖的天气,这样美好的杏花儿,要是在杏树下席地而坐,饮杯小酒,唱唱小曲,该是何等快意逍遥! 小鱼儿瞥瞥江夏,哼了一声道:“本来准备了素酒的,谁成想你受了伤……那酒你是不能喝了!” 江夏愕然片刻,却也只能失笑着摇头。 景妱娘走过来,惊讶道:“受伤了?怎么回事?” 江夏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被路边的树枝刮了一下,不妨碍。” 说着,就道:“咱们是不是先上香,再来吃素斋?” 提到这个,也算是正事了,景妱娘和小鱼儿也就搁下旁的,小鱼儿道:“你走路上来,指定疲惫,过来稍事歇息,梳洗一下,再过去礼佛吧。” 原来是为着疲惫劳累,可能对佛祖不敬……这个时候的人们,对神佛还是普遍很虔诚的。江夏不信这些,却尊重别人的信仰,于是跟着两人进屋。 江夏腰上佩的香囊里装的就有外伤药,就在净手时要了一杯温开水,冲洗了伤口,准备敷药重新弄包扎,但打开手帕一看,左手掌心那道伤口却是大了些,足有两厘米多将近三厘米长,皮肉外翻着……这么大的创口,若是不缝合,自己愈合是很难的。 江夏皱了皱眉,砰砰旁边吓得毫无血色的彤翎,小声吩咐:“去要一碗滚水来。” 彤翎面无人色地点点头,强撑着往外挪…… 一看她这样,就是要了滚水也端不进来,弄不好再烫伤了! “你且在这里缓一缓吧!”江夏叫住她,然后自己用帕子裹了裹手掌,转身往外就走。 “姑娘!”彤翎红着脸扯住了江夏的衣袖,鼓足勇气道,“姑娘,奴婢能行的。” 看她这般,江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她,小心着,别烫了手。 好一会儿,彤翎才端了滚水回来,小鱼儿和景妱娘却也跟着她走了过来。 一见这般,江夏就知道伤口的事儿瞒不住了,于是干脆从净房里出来,几句话宽慰住小鱼儿和景妱娘,然后准备自己清理伤口,缝合。 “你要拿针将皮肉缝起来?”小鱼儿眼见江夏拿了针线就要缝合皮肉,吓得花容失色,却还上前抓住江夏的手,阻止她。在她意识中,拿着针穿皮肉……这根本不是疗伤,这是自残呐!她把江夏当成姐妹和朋友,哪里肯眼看着她这般! 景妱娘也在旁边反对,又连忙吩咐人去给世子传话,“……请他们寺里的明了大和尚来一趟,明了大师的医术高明,想必有法子给夏娘疗伤。” 江夏看她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苦笑着摇头道:“不必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处理处理就好……唉,鱼儿也别抓着我了,我不缝了还不成么!” 只是,任她怎么辩白,小鱼儿和景妱娘都不肯妥协…… 正僵持着,宋抱朴带着一个白胖的大和尚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伤在哪里了?”宋抱朴一进来,目光就定在了江夏身上,直接询问道。 刚刚他们在山路上摔倒,她还一直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她自己受了伤,却没吭一声。是他太过疏忽了……可她也太不信他了,难道,在她心里,他是那般不值得信任依赖的人么? 唉,她的性子好强,大概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管……罢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宋抱朴思绪几转,那边小鱼儿已经将江夏受伤的左手举了起来,示意给宋抱朴看。 “嘶……怎么这种重!”宋抱朴一看那伤口,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江夏的手腕,一手托着她的手背,转回头对明了大和尚道,“劳烦大师给看看!” 小鱼儿微微愕然着瞪着自己的哥哥,又看看江夏,再看看宋抱朴托着江夏的手……目瞪口呆着,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景妱娘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却强撑着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上前将小鱼儿扶到一边,低声道:“咱们在旁边等着吧!” 小鱼儿迟缓地抬头看向景妱娘,眨巴眨巴眼睛,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将自己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大哥与夏娘?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亏得一个是她信重依赖的大哥,一个是她巴心巴肺的姐妹挚友……他们之间出现了这种事,她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到今天宋抱朴的举动,小鱼儿再回想过去的种种,甚至包括之前上山,她和妱娘做软兜,夏娘却留下来陪着哥哥一路步行…… 再往前推,似乎她能结识夏娘,之后又跟夏娘渐渐熟稔、相识相知,成为无话不谈的至朋好友……种种的种种,似乎都有大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影子! 大哥和夏娘,他们,早在她与夏娘结识之前……么? 小鱼儿心中思绪翻滚,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在她震惊受伤的同时,景妱娘也揪着手中的帕子,一条崭新的茧绸刺绣帕子几乎被她绞烂了去!脸上表情仍旧镇定,但双眼睛深处,却有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羡慕和酸意。 那边,明了大师看过江夏手上的伤口后,并没有立刻给她疗伤,反而看着仍旧被她捏在手中的针线,很有兴趣道:“女施主难道就是想用这针线将皮肉缝合?” 282.第282章 没有要求的了(1更) 江夏对上这位面团团一脸和气的和尚,微微一笑道:“是的!” 明了大师伸手从江夏手中接过针线去,捏着这枚被弯曲了,鱼钩一样的针,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那个,你能不能……” “不能!”宋抱朴在旁边打断明了大师的话。 明了大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有些逾越了,挠挠自己的光头,讪讪笑道:“世子莫怪,贫僧就是,就是想让这位姑娘做个样子给贫僧看看……没说用她的手……” 江夏笑了,将那枚缝合针拿回来,看着宋抱朴的眼睛,坦承道:“宋大哥其实不必担心……这种法子我用过的,在三岔镇回春堂那次,就给好几个人缝合过,经过缝合的伤口,明显比不经缝合的伤口愈合快,时间短,疤痕小……” 看宋抱朴抿紧了嘴,并不说话,江夏再接再厉道:“其实,这种方法对于开放性伤口,特别是利器伤效果更好。宋大哥,之前我还想着要不要跟你提这个,如今倒是正好给了个机会,我做给你看……若是觉得可行,战场上那许多受伤的兵士,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疗,甚至有些开膛破腹的兵士,若是救治及时妥当,也能够救回来呢……” 宋抱朴不仅嘴角抿紧了,连双手都紧握成拳。 江夏微微仰着头,又叫了一声:“宋大哥……” 宋抱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蓦地转开了眼。 江夏笑了,招呼着明了大师,让他上前,然后,彤翎在旁边打着下手,重新清理了一遍伤口。这一次,她不但要了温开水,还要了一罐烈酒过来,让她惊讶又好笑的是,她一说要烈酒,明了大师居然期期艾艾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葫芦来——感情,这位医术高超的大和尚,还是好酒之人呐! 不过,经过这件事,江夏再看他那张面团团的脸,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缝合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没有麻醉,江夏自己拿着针生生戳穿自己的皮肉缝合……想想就疼啊! 小鱼儿和景妱娘都吓得躲到了一旁,背过身去不敢看。 彤翎也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倒是明了大师一脸兴奋,两眼冒光,眼睛盯着看,一眨不带眨的。 一针戳下去,江夏的手汗就下来了,她的手经过锻炼,能够稳稳地捏住针,但是她的肩头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地被咬住,牙齿几乎入肉…… 宋抱朴上前一步,将她的肩头扶住。 江夏反手抹了把汗,转眼看向他,轻轻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妨。 再接下来,几针,剧疼仍旧继续,只是,似乎疼的太剧烈,人已经麻木了,反而没了第一针那么难熬。江夏再没停顿,一鼓作气,将伤口缝合完毕,又一次用烈酒冲洗了伤口,敷药包扎。 没有消毒的绷带纱布,只能用干净的手帕子。条件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江夏还是跟明了大师说明了这一点:“若是有所准备,可以提前将巾帕、布带煮过晾干,再用,会减少溃烂溃破的可能,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明了大师连连点头,宋抱朴伸手将他扒拉到一旁,扶住江夏问道:”送你回去?” 江夏笑着摇摇头,一转身躲开宋抱朴的手,自如起身道:“宋大哥不必担心,真的只是个小伤口,没有大碍的。” 说着,转眼看向凑过来的小鱼儿,笑道:“劳烦鱼儿姑娘赏口茶喝,我实在是口渴了。” 江夏挣开的动作不大,却恰好被小鱼儿看见,她眼底的雾霾一散,苍白的脸上重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听得江夏这般说,她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这就给你倒……对了,你伤了手不能喝茶,给你倒一杯水吧!” 江夏对茶并没有什么执念,自然也不会拒绝,笑着点点头:“姑娘看心情赏吧!” 小鱼儿对她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转身笑嘻嘻亲自倒了水又端过来。 江夏接了杯子在手中,笑着看向宋抱朴:“宋大哥,不必担心我了,你也磕着了,让明了大师帮你看看吧!若是需要伤药,我这里还有些。” 宋抱朴的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脸上却透出一抹温柔的笑来:“你放心吧,已经看过了,无碍。” 江夏笑笑道:“那就好……之前,还多亏了宋大哥护持,不然我很可能伤的更厉害些呢!” 宋抱朴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眼看了看鱼儿,叮嘱她照看江夏,然后带着明了大和尚告辞去了。 那明了大师临走和对着江夏咧嘴一笑,江夏也对他笑笑。这个人同样爱医成痴……说不定,在赵一鸣之后,她又能多一个探讨医术方药的朋友呢! 喝了杯水,整了整仪容,江夏与小鱼儿景妱娘一起,去了大殿礼佛上香。 上完香,景妱娘拉着江夏道:“宝光寺的签是最灵验的,你也挚一根去呀!” 江夏向来谈不上笃信,只不过,每入山门,总要拜一下上柱香,就好比进了人家的门,要见一见主人一样,算是个礼节吧! 而对于挚签子,她就敬谢不敏了。 不说,那东西准不准,即便是准了,又怎样? 她深信的是,命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难道,签子上显示一路顺遂大富大贵,你就等着天上掉下万贯家财富贵荣华来不成? 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谁也躲不开,改不了! 摇摇头,江夏笑道:“我就盼着,有一日吃喝不愁,还能送越哥儿上学……如今,我吃的有了,穿的有了,越哥儿还上了府学,我哪里还有不满意的?没什么求得了。” 景妱娘愕然。 江夏笑着道:“你们想去就去,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景妱娘恍然回神,哂笑着摇头道:“算了,我也无所求……” 小鱼儿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道:“我可是知道,姨母在替你操持婚事呢,你不去问一问姻缘?” “咄!”景妱娘瞬时红了脸,啐了小鱼儿一声,脚步急急地逃出了大殿。 江夏回头与小鱼儿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掩着嘴笑起来。 283.第283章 各擅胜场(2更) 宝光寺的素斋真的不错,相比起江夏在现代某些素菜馆子吃的菜肴毫不逊色。 更让江夏满意的是,午宴是摆在杏树下的,席地而坐,吃着美味的素斋,喝着香茗,抬眼就能看到满树殷红如火似霞,那般恣意绚烂着热烈着……真是乐哉!美哉! 午宴后,丫头婆子拿了各色绢布和剪刀上来,要剪花糊上枝头,即所谓的‘赏红’了。 江夏对剪纸所知甚少,有限的接触还是母亲在世时,她看着母亲剪过过年的窗花。 时间太久,细节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母亲粗糙的大手,就那样拿一张纸过来,看似极随意地折叠几下,刷刷刷用剪刀剪上几下子,展开来,就成了一幅极漂亮极生动的窗花。有四季平安,有喜鹊登梅,还有福入冬来,春满大地……好多花样子,她当时只顾着惊叹了,根本没想过自己动手去学,没想到,后来竟再没机会了。 暗暗感叹一回,江夏的手里已经被景妱娘塞进一把剪刀来。 江夏抬眼,景妱娘笑的格外灿烂:“你也剪一个,让人挂到最顶上去……你今儿可是不太顺,赶紧剪一个去去晦气!” “还有这用处?”江夏好笑,转会目光,心里隐隐闪过一抹异样……景妱娘今儿怎么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疏忽了什么?还是说错什么话了? 思虑无过,江夏也就只当自己想多了,看着手中的布料和剪刀,真的不知如何下手。 小鱼儿举着两支‘花’过来,笑嘻嘻地给江夏看:“看看我跟妱娘做的?你来品评品评,哪一个好看?” 江夏抬眼看过去,就见都是一枝大红的牡丹,一枝是粉红的桃花……牡丹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桃花娇艳,却带着一抹楚楚可怜的情态来……呵呵,或许是桃花剪的有些狼狈,花瓣儿大小不一不说,还年的皱皱巴巴的。 她大概已经猜出,两个作品的出品人是哪个了。 笑着摇摇头,江夏道:“这两个一个雍容一个灿烂,都好看,却各有千秋,各擅胜场……我是评不出个高低来,我觉得两个都很好了!” 说着,举了举自己手中一动没动的剪刀和丝帛,苦笑道:“我还不知道剪什么呢!” 小鱼儿得了江夏的肯定,心情大好,就过来做起指导来。江夏顺着她的说法,大大小小的剪了几片花瓣,粘合在一起,锯齿状的花瓣层层叠叠…… 小鱼儿笑:“这是什么花,好像从没见过!” 景妱娘笑道:“我曾经在山中见过石竹与此相仿,只不过,石竹是单瓣儿。” 江夏垂了眼,将眼底的一抹哀伤掩下去。她剪的花,名字叫康乃馨,是献给母亲的花! 此时,她甚至有些庆幸母亲早逝了,若不然,她青春早逝,母亲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将各人剪好的花拿出去,有小厮护卫们架了梯子,攀到树梢上去,将剪的花挂上枝头! 那边,有好些人围拢在树下,品评着一份份作品…… 只不过,江夏一小鱼儿和景妱娘一起,则注定了没办法参与到那些平民活动中去,三人绕过一道幽静的甬路,一路出了角门,出寺下山。 因着江夏受伤,小鱼儿一直小心翼翼地护持在她身旁,这次离开也不例外,小鱼儿挽了江夏的手,景妱娘则跟在了江夏的另一侧,隐隐竟将她拱卫在了中间。 江夏觉得于礼不合,却反对无效,只能被小鱼儿和景妱娘一边一个,‘挟持’了出来。 景妱娘和小鱼儿都是大红的衣裙,江夏一条象牙白的斗篷,衬着鹅黄衫子白绫子裙,通体素雅清淡,单看着不起眼,但被两边的红衣一衬,登时就凸显了出来,恰如一抹空谷幽兰,又想枝头一朵皎皎绽放的白玉兰,高洁清华,美得不似凡间人物! 宋抱朴已经等在了山门外,还有不知何时过来的景谅、顾青茗和粱嵘几人,也站在角门外十几步远处。 听到门里脚步声人语声传来,几人齐齐转身看过去,然后,各人眼睛同时一亮。顾青茗嘴角含笑,默默地将那一抹素雅的身影看进眼里;景谅的目光微亮,却没有确定在哪一个身上,只是默默地赞叹;粱嵘的目光则对上了小鱼儿的挑衅,勾着唇露出一抹痞气却好看的笑。 宋抱朴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在三人面前两步远处才站定,目光在江夏身上转过,落在小鱼儿身上:“下山吧!” 小鱼儿将哥哥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酸酸的,却被她掩下去,只轻轻地撇了撇嘴:“哥哥,你也小心些,别再磕着碰着了!” 宋抱朴眼角一跳,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即淡然点头,转身示意,几个健壮的婆子连忙抬着软兜过来,江夏这回没再坚持步行,随着小鱼儿和景妱娘一起坐了软兜,由着婆子们抬了,下山去了。 第一次坐这种交通工具,江夏最初还是忐忑的别扭的,但走上山路后,她才发现,这种东西真的很适合爬山乘坐……相对柔软的兜状座椅舒适安全,还能有效地缓冲上下颠簸和震荡,两侧的抬杆作扶手,也不失安全感。唔,不是说多享受,但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适应。 小鱼儿和景妱娘期待已久的花朝节就这么过去了,江夏意外受伤算是个小波折,主要是活动太限制,远没有她想象的有趣。若是她,倒是更愿意与那些村姑一般,随意徜徉在杏花林中,赏花看景……顺路,或者还能挖几株野菜,提几枚谷荻,甚或捉几只早春罕见的甲虫,采几朵野花四……似乎那样,才能真正感受到春天的来临。 相对的,坐在小院子里吃饭赏花……清净了,雅致了,却少了太多的乐趣。 花朝节过后,转眼到了二月十六。 这一日,宋抱朴带着粱嵘离开了临清,上京城去了。 小鱼儿送走哥哥,就到江夏这边来了,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不唧唧咯咯说个不停了,甚至笑都没了……江夏看着感慨又好笑,却没有说什么,只在一旁看书陪着。 临近晌午时分,彤翎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脸喜色回报:“姑娘,长贵从京里回来了。” 284.第284章 京城捎来的(3更) 江夏一阵惊讶,眼瞅着徐襄就要下场考试了,长贵怎么回来了?难道是…… “出什么事了?”江夏变色。 彤翎笑着道:“姑娘别急,没出什么事儿,长贵笑嘻嘻的呢!” 呼……吐出一口气来,江夏吩咐:“让他进来……哦,不,我过去吧!” 话说出来,才想起旁边发呆的小鱼儿,不好让长贵进来,这才连忙改了口。 拿了一件翠竹色半臂穿了,江夏带着彤翎去了前院,一进门,长贵就从椅子上跳起来,笑嘻嘻地垂着手问安:“长贵见过姑娘,给姑娘请安!” “长贵,”江夏叫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更确定地看到长贵脸上笑的灿烂无伪,这才接着道,“这当口儿,你怎么回来了?” “嘿嘿,回姑娘话,小的是奉二爷之命回来的。嘿嘿,姑娘放心,二爷好着呢,吃得好睡的香,每日里与顾三少爷读书论文,有时候也出门会会友,参加参加文会什么的,一切都好。您给二爷送过去的物事也收到了,药也收到了,二爷每天按时吃着,身体也好着呢,再没有气喘咳嗽的。”长贵说了一大篇,差不多将自己所知的介绍了一遍。 江夏彻底放了心,这才重新振作精神询问:“那你们二爷让你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嘿嘿,也没什么急事,就是二爷在京里得了些种子,说是与你啊红灯笼一样,都是随船从海上来的新鲜玩意儿,让小的赶着给姑娘送回来,免得耽搁了节气……还有,二爷给姑娘写了信的,有什么话,信上想必都有交代!” 说着,出门吆喝一声,两个粗壮汉子抬了一只大箱子进来,放好之后,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长贵将一只匣子双手奉上,道:“姑娘,钥匙在匣子里。” 彤翎接过匣子,当着江夏的面儿打开,果然拿出一把黄铜的钥匙来。 江夏起身,拿了钥匙将箱子上的锁头打开,她却没有立时打开箱子,只抬眼吩咐彤翎:“长贵一路劳顿,你带着他下去安置了,让厨房里给他加两个好菜!” 彤翎答应着,长贵笑嘻嘻地道了谢,这才先后脚地退了下去。 看着门帘子放下来,江夏这才打开箱子。却见箱子里又放了大大小小各色的盒子、匣子,之间又有稻草填充减震……整个箱子都满满当当的。 江夏突然不急着看箱子里的东西了。 她转回去,从匣子里取出一只信封来,先看了一眼信封上火漆钤印的完整,这才打开,取出几页信笺来。 信中,徐襄破例地写了好多日常,诸如与顾三相处的趣事,诸如外出的见闻,诸如他读书的偶得……然后,在信的末尾,徐襄写了一句:珍重,待我归! 看到这几个字,江夏瞬间红了眼…… 她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中的酸辣刺痛掩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心情,将信又看了一遍,这一回,却如涓涓细雨,只有会意微笑了。 将信重新放回信封,又放进匣子里。 江夏才开始动手去看箱子里的各种物事。 最上面的一个长方形的小匣子,打开来看,又是一支木簪,这一次,仍旧是虫草题材,一对小巧的蝴蝶一个振翅,一个欲飞,似乎下一刻,它们就会相携相伴,比翼翩跹! 江夏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簪身,目光无比柔软。这只簪子,不论雕工还是打磨,都比第一支好的太多了……显然,徐襄的手艺在一支又一支簪子之后,逐渐精进纯熟了。 又一个小盒子,里边盛着两只小布袋,装着两样种子,一种小小的金黄色扁圆形,嗅之有刺激性气味的,是江夏心心念念的辣椒;另一个金黄色牙齿形状的,竟然是另一个巨大的惊喜——玉米。 江夏欢喜无限着,珍而重之地将两个小袋子放好。又去看另外那些盒子、匣子。有一面正方形镶了紫檀木框架的玻璃镜子。有一个只玻璃荷叶盘子……还有京城的京八件点心,还有京城里有名的玩具空竹……林林总总,足有十多件!不说花费不少,就是这份用心……让江夏欣喜的同时,也多少有些奇怪? 之前都是信和木簪子,这一趟一下子送了一箱子物事来,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到了晚上,江越放学回来,兄妹三个一起吃晚饭了,端起碗来,江越突然道:“一年了!” 江夏愕然抬头:“什么一年?” 江越抬眼看着江夏,然后展开一个笑来:“一年前,姐姐被人塞进轿子抬走。” 江夏愕然半晌,咔吧咔吧眼睛……一年了么?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 哎,对了,她大概知道,徐襄那一箱子东西所为何来了! 不过,这算什么?结婚纪念日礼物? 这个词儿一下子从脑子里窜出来,江夏突然一阵心虚! 她,已经离开了徐家,也自诩单身了……她,好像已经没有资格要徐襄送来的礼物了哦! 转念,想想已经返程回京的长贵,她又将那抹心虚压下去。管它的,旁的也就罢了,辣椒种子和玉米种子她是指定不会还回去了。大不了,等她种出来,秋天收获了,还他个几倍回去! 想起这个,她开始盘算,在哪里种合适呢?那两样东西可是难得的很,半点儿大意不得! 还有罂粟,还有去年收获的西红柿种子……要不,就在院子里开一片菜园子? 哎,说起来,貌似西红柿和辣椒都要育苗,然后移栽……唔,这个得好好琢磨琢磨,找个可靠地人专门来伺候着。 将这些暂时搁下,江夏拿出徐襄送来的京八件和其他吃食,给越哥儿和齐哥儿吃:“这是京里捎来的,你们尝尝看。” 越哥儿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姐姐,笑着答应着,没有多问。 齐哥儿还小,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有些嫌弃地皱皱眉:“不如姐姐做的好吃……唔,京城里捎来的,是姐夫么?” 江夏愕然,咋这孩子也叫姐夫?他都没见过徐襄好么! 285.第285章 不要相濡以沫(4更) 江夏瞥了一眼江越,不用问,也知道齐哥儿嘴中的‘姐夫’从哪里来的。 吃过饭,将两个小子送去西院,江夏看着齐哥儿洗了手脚上炕,她在旁边给他讲了个故事,看着小家伙睡着,这才折回来。 之所以这般,也是听金氏说齐哥儿睡得不安稳,总是做恶梦哭醒…… 齐哥儿年纪虽小,但也懵懵懂懂知道些事儿了,父亲、哥哥姐姐都不见了,娘亲病重之后也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哪怕有大姐和越哥哥的陪伴,孩子心里还是会有隐隐的恐惧,白天可能看不出来,夜里睡着了,心灵最深层的东西却往往会浮现出来,这可能就是齐哥儿噩梦的缘由。 江夏也有些自责,或者因为齐哥儿是刘氏的孩子吧,她还是下意识地有些偏见,以至于少了该有的关怀和照应吧! 毕竟还小,一个五虚岁的小孩子,乍然离了母亲……心底总是不安的吧,她却没有过多地在意,只将他交给金氏照料,金氏对他来说,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啊! 回到自己屋里,江夏洗漱了,传了半旧的棉布衣裤坐在炕上,拥着被子,再次拿出那支双蝶簪和那封信,借着灯光看了一回。 摩挲着双蝶簪光滑流畅的表面,江夏暗暗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离开了徐家,如此这般,又是何必! 一只蝴蝶振翅欲飞,两片薄薄的翅膀几乎是贴在一起的,雕琢这一处,显然极考验一个人耐心和雕工。就在一片蝴蝶翅膀内侧,有一片暗红色的痕迹,明显打磨清理过,故而痕迹极淡,却已经渗入木头的纹理…… 长贵临走跟她要了一瓶玉肌膏……难道是留了疤痕? 京城,宋家别院。 长福端着一盆热水从外头进来,看着灯下写着什么的身影,低声提醒道:“二爷,快三更了,洗洗睡吧!” “唔,这就来!”徐襄答应着,眼皮儿都没撩,只抬手沾了沾墨,继续奋笔疾书着。 长福在旁边候着,过来一盏茶功夫,好不容易看着徐襄搁下笔,他连忙再次提醒:“二爷,洗洗睡吧,已经交了三更了……咱们临行夏姑娘可是交待小的了,说二爷的身体受不得劳累啊!” “啊?夏娘?”徐襄懵懵地抬头看过来。 “二爷,小的是说夏姑娘交代过,您的身子受不得累。”长福见自家主子有了反应,连忙上前扶着就走,伺候着徐襄洗了手脸,又换水洗了脚,看着徐襄上炕安置了,他又匆匆去收拾了桌子,把笔墨等物拿下去清洗。 屋子里其他的烛火熄了,只留了炕几上一点烛火。 徐襄披着一件棉袄,从枕头下摩挲出一支半成品的簪子来,借着烛光慢慢地雕琢起来。 她偏爱鸟兽鱼虫,这也是见她几次逛街,每每总爱挑着小摊子上的趣物买,他才发现的。再后来,她让他勾勒的花样子都特别要了几幅虫草图案去。 这一支簪子,已经可见雏形,簪头远观是一片荷叶做背景,荷叶下,一对鲤鱼,一尾跃起,一尾跟进,跃起的鱼翻转回来,似回望,似召唤……他不要相濡以沫,因为,他不要与她相忘于江湖。他要与她同游江湖,一同嬉戏莲荷间,相携相伴,合乐百年。 当然,莲下鲤鱼又有鱼水之欢的隐喻…… 他从京城回去,也该与夏娘完礼,圆房了呢! 如此想着,徐襄嘴角禁不住溢出一抹无比温柔的笑意来。 长福捧着清洗好的毛笔、笔洗转回来,看见少爷又在灯下雕琢簪子,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上前,长福看清了徐襄手中的刻刀安全,这才开口道:“二爷,您想着夏姑娘,就该听夏姑娘的嘱咐,这么晚了,您就别再琢磨这个了,身体受不了,眼睛也受不住哇。” 徐襄看看手中的簪子,也就放下,仍旧放在枕头下。 长福替二少爷拉过被子,眼光瞥见徐襄左手上几道新旧疤痕,止不住又暗暗叹息了一回……二爷对夏姑娘这般上心,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啊! 二月十六过去,一眨眼,进了二月下旬,二月二十六会试之日,就在眼前了。 江夏这几日对齐哥儿越发上心了。 每天一早带着两哥儿吃饭,越哥儿上学后,她就带着齐哥儿出门,偶尔去一趟糕饼作坊,大多时候,却是往庄子上去的。 宋抱朴进京,也带了试制的第一批伤药过去。 前儿已经回了信,伤药采购事宜批下来了,不但供应北边阵前,还有一部分要送往云贵镇南王府,那边的兵士与西南诸部也时有小规模的战事,伤药自然也少不了。 提及西南战事,江夏就想起了主要出产在云贵高原的几种药材,三七、天麻、七叶一枝花…… 这一日,她又带齐哥儿出门,出了城门,就看见顾家的车子停在路边。 毕竟有所来往,车夫们都是相识的,见到了,自然要问候一声,打个招呼。 然后,江夏就听到车夫回报:“公子,顾二爷等着咱们,说是与咱们一起去庄子上呢。” 江夏挑了帘子看过去,却见顾青茗也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见她就拱手一礼:“江贤弟!” “顾兄不是随世子进京了?何时回转的?”江夏疑惑问道。 “呵呵,昨晚刚到……主要是愚兄带了一批药材,比信使慢了些许。”顾青茗一句话,让江夏亮了眼。 “不知顾兄带了什么药材?” 顾青茗笑着道:“江贤弟果然心思玲珑,愚兄一提,贤弟就想到了……就是镇南王送回来的一些药材,愚兄恰好看见,就与梁兄弟要了来,给贤弟看看,可能当用。” 江夏大喜,直接喝停马车,嘱咐金氏看好齐哥儿,她自己则下了自家马车,往顾家马车上去了。顾青茗殷切周到地下了车,护持着江夏登车之后,才重新上车。 江夏出门,非特殊情况都是着男装,行动举止间,大气从容,也没人能看出她是女子之身——当然,认识的人除外。 她上了顾家马车之后,江家、顾家两辆马车就重新启动,相跟着往庄子上去了。却不想,顾青茗扶着江夏上了一辆车的情形,却落在了一个人眼里。 286.第286章 忘了江氏?(5更)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徐慧娘的身体明显好了起来,虽然还有些虚,但脸色皮肤都真如江夏所说的,渐渐恢复过来。如今再看徐慧娘,虽然面相上稍稍显老一点,却比之前皮松肉弛的样子好太多了。 过完年之后,景家王夫人偶感了风寒,不甚严重,却总是咳嗽不止。 有宋家的关系,就请了世子别院驻扎的一名太医过来诊治,开了药吃着,有所好转,却一直没能除根,每每夜里都会咳得睡不好,如此一来,她也就没精力照顾三个小孙孙。徐慧娘趁机要把三个孩子带回去养育,王夫人也只好答应下来。 这一日晚上,王夫人又咳醒了,恰好景同知景润年这一晚也住在王氏屋里,免不了也被吵醒了,看着老妻捂着嘴咳个不停的样子,景润年叹口气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老妻:“喝口水润润吧。” 王夫人接过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半盏,咳嗽才渐渐止住。 景润年接过杯子来放下,坐回被窝里,一边替老妻抚着背顺气,一边道:“你这般年纪,有有子有孙,也该少操些心,安安闲闲地,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唉,说是这么说,可有些事哪里能不管啊?眼瞅着妱娘都十七了,真是老大不小了,再不有个结果……真耽搁了,可怎么处。” 景润年一皱眉头,道:“此事你先放放……等过些日子,世子回来,我再想法子探探口风……” 王氏抬眼看看丈夫,心中有话也只好咽下去。 片刻,景润年又道:“景谅媳妇儿我看着也好得差不离了,内院中馈诸事你是不是再给她,她之前管的不错,还算妥当周全……把庶务让她管着,你也好安安闲闲地养养病,调理调理身子。” 王氏默然不语,景润年见她这般,也不多言,吹熄了灯,翻个身睡了。 徐慧娘要回了三个孩子,心情大好,每日一早起身,就让奶娘将双生儿子抱到她屋里来。景卓景跃两兄弟已经五个多月了,比刚出生时大了三倍有余,已经都是十多斤的胖小子了,生的很结实,还不淘气,一逗就笑,徐慧娘都觉得有子万事足,再看看小大人一般的长子景羡,真是什么都不求了。 当然,只除了玉翠母女。 听到丫头通报赵姨娘来了,徐慧娘脸上的笑就散了,旋即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让她回去吧……就跟她说,天气寒冷,时气多发,她带着孩子就不要过来请安了,都是自家姐妹,亲近也不再这一日两日!” 润珠答应着下去了传话,片刻转回来,手里捧了一双小虎头鞋回来:“大少奶奶,只是赵姨娘做给两个小少爷的。” 徐慧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嘴上却道:“拿过来我看……玉翠的针线向来都好,瞧瞧这双小鞋,这老虎头绣的跟活的一样,真是难为她带着孩子,还要做这个,也算有心了。” 润珠觑着她的脸色道:“也是大少奶奶待赵姨娘好,连小小姐也是,但凡哥儿有的,小小姐就没有落下的……” 徐慧娘手中拿着的虎头鞋一下子变了形,却又迅即松开,淡淡地将虎头鞋递给润珠:“先搁着吧,待哥儿再大些穿吧。” 润珠答应着拿了鞋子下去,一转身,看见大少爷从外头进来,眼睛一亮,连忙柔声道:“大少爷来了!” 说着话,就上前替景谅除去身上的斗篷…… 徐慧娘心中正恨景谅待赵姨娘母女好呢,见景谅进来,也只当没看见,自管逗弄两个儿子。 那边润珠踮着脚替景谅除去斗篷,小指指甲若有似无地扫了景谅的脖子一下。 景谅神色一变,转眼看过去,就见润珠已经垂头退开几步,却只红着脸不吭声…… 润珠人如其名,生的肌肤稍丰,白皙晶莹如珠如玉,这一垂首一弯腰的当儿,衣领下一弯雪白的颈子就落在了景谅眼中,让他一阵心跳加速。 只不过,这些日子他被宋抱朴派了差事,每日操心劳力,四处奔波,又不能耽搁了读书……特别是这会儿,景谅心里还装着件要紧的事儿,要跟徐慧娘商议,一时也顾不上理会美味可口的小丫头。 甩手进了里屋,看着妻子、一双儿子,景谅心情略好了些,斟酌着语句的同时,揽着妻子的肩头俯身过去,逗了逗傻乐的双生子,景谅这才对妻子道:“昨儿顾老二回来了,带了二弟的信回来,说二弟身体很好。世子回京后就带着他和顾老三拜见了几位名师,二弟的文章广受好评……看样子,这一科若无意外,二弟定能高中了。” 听景谅说起自家兄弟,徐慧娘心里那点儿醋意也暂时搁到一旁。 略略一顿,景谅又道:“二弟的婚事,岳母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裴家……虽然与咱家沾亲带故,但裴娇娇毕竟是庶女,裴家又是没根没底的,论起人脉家世,还不如咱们景家呢,即便二弟娶了裴家女,以后对他的仕途也没有多少助益……” 听景谅长篇大论地说起徐襄的婚事,徐慧娘就难免疑惑起来。虽说景谅与徐襄极亲近,但却从来不过问她娘家之事,更何况是小舅子的婚事,论理也不该当姐夫的多说什么。 “怎么,可是你听到什么消息?”徐慧娘疑惑地问道。 景谅看着自己的妻子,抬手轻轻抚过她不再娇艳的脸颊,叹息道:“你莫不是忘了江氏?” 徐慧娘脸色一僵,转开了眼,“我没忘记她又怎样?她自己讨了身契离了徐家……我又能怎样?” 景谅缩回手,再次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她如今与福宁同起同坐,形如姐妹?你可知,就连世子也对她另眼相看?……” 徐慧娘皱皱眉,抬眼看着自己丈夫道:“怎么……她怎能得了世子的青眼?” 婆婆有意将小姑子嫁给莱王世子,在景家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徐慧娘自然也知道……这会儿,却听闻世子对她娘家兄弟的下堂妇另眼相待,她自然好奇一问,那江氏除了医术好一些,还有什么,值得世子青眼相加的? 287.第287章 眼前的小手(1更) 到了马车上,江夏刚刚坐定,就问:“药呢?拿来我看。” 顾青茗出行,自然不可能带几麻袋药材,只是分别取了一点样品,放在一只攒盒里。看她这般有些哭笑不得,却也顺着小几上的盒子一推:“都在这里。” 江夏连忙打开盒子来看,就见各个格子里,放着少量的药材,无一例外,都是极少的上品货色。三七坚实质重,大概在三十头左右,大小均匀。要知道,如今可没有种植三七,全部是野生三七,能够长到这么大,至少五年以上,拿来制药已经是极好的了。 看了一遍,江夏笑着道:“这些药材没问题,质量都是极好的,我只是想问,价格如何?” 不等顾青茗说话,江夏又道:“咱们做的是外伤药,除个别药物需要年份限制,其他的并不做年份要求,只要药材正,没有虫霉,其实都能用。” 顾青茗眼睛一亮,笑着从小几下拿出一个小筐子来,筐子里是一个个小布口袋,口袋上用毛笔标注着名称、规格、产地。 江夏目光一闪,伸手拿了一个标着三七的小口袋过来,抓一把一看,同样是三七,这些三七大小个头就不均匀了,但却同样干净,质重坚实,看得出是年份不同的三七,应该是未加挑选的大路货,这种三七自然比精选的便宜许多。 另外几种药材她也看了,甚至有的品种还尝了一下,确定都是去年的新药材,品质都不错。 药材没问题,江夏看得出来,顾青茗的意见与她相合,大家都能够坦诚地对待,在保证出品质量的前提下,合理降低成本,是必须的。否则,一味求高端,那做出来的产品绝对不会有大的销量……就药品而言,求高端不知是没市场,恐怕原料也根本供不上。 几十年上百年的人参这个时候不罕见,但有一根也是留着关键时刻救命用的,哪怕是皇帝日常用的参汤,也没有用百年人参的。 有这个共识做基础,谈起合作来,就顺畅的多。 江夏将药材一一放回口袋里,就那么抱着个小筐子对顾青茗笑道:“顾二公子,说说你的打算吧。” 顾青茗欣然一笑,倒了杯茶递到江夏面前,然后自己斟了一杯,慢慢道:“顾家的商路开拓的晚,不敢说后来居上,却也大概能称之为南北通达……如今,有了靖南王府的支持,西南将雾瘴之地也将不再是雷池南越……” 江夏半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茶,静静地听着。 “而且,顾家不但能供药材,还能销售成药。将作坊中产出的成药,北上南下,运通各地,行销天下。” 待顾青茗告一段落,江夏这才抬眼看过去,道:“顾二公子这一番与靖南王府合作,打通西南商路,在下自然乐见其成,只不过,顾二公子谈及销路,在下就只能说声遗憾了。并非我不信任公子和顾家之能力,实乃生产有限,除了供应边军之需外,再难结余,所以,销路一事,暂时谈之尚早。” “那,江贤弟为何不扩大生产?药材供应充足之下,不过是加几间工棚,多雇佣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吧?”顾青茗有些不解道。 江夏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顾公子所言不差,药材供应充足,扩大生产不难,但是眼下却不能那样做。眼看春日来临,万物萌发,北国季节稍晚,牧草却也快长出来了。以我浅薄之见,以放牧为生是羌胡人大概也快要撤兵了……届时,北边无战事,或者没了大的战事,哪里还需要这许多伤药?所以,仅就这一种成药而言,暂时已经没有扩大生产之必要了。” 顾青茗是何种人,十三四岁就涉足商业,并挣回大笔银子来的商业奇才,看人脸色、听话听音,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精通的,江夏一番话说完,明白的否决了他的建议,他却反而笑了。 看着江夏的目光又亮了一份:她这一种……那就是,还有另一种,另几种咯! 果然,他没有猜错。 另外,江夏言辞中表现出来的军事敏感,已经对北方羌胡族人性情习惯的推测,也让顾青茗刮目相看。这般见识,别说绝大多数女人没有,就是大多数的男人,也比不上! 试问,那些侃侃而谈国事天下事的所谓才子、大儒们,有几个了解北边一个放牧部族的习惯?还能就此推测出,羌胡人已有去意,战事不久?! 他心中隐隐兴奋难以,就好像之前以为是块宝石,但突然发现,自己只看到了一点,后边隐藏的是一个储量巨大的宝石矿! 他垂了眼,提壶给俩人添茶,同时将自己眼底的兴奋掩下去。 “就依江贤弟所言。”顾青茗一口答应了江夏,然后道,“我听闻江贤弟做的一手好香露……前儿,商队南下回来,带了几瓶外洋的玫瑰露,说的神乎其神,今儿带了两瓶过来,让江贤弟品鉴品鉴。” 江夏来到这里后,之前接触的层次太低,就是小鱼儿,外洋之物也有限。要不然,她也不会等徐襄从京里送一面镜子来,才第一次见到这物件。 如今听得顾青茗谈及外来物,虽然只是两瓶玫瑰露,却让她眼睛一亮,看到了打通外洋商路的希望! 不不不,暂时不提外洋商路,哪怕是能够接触道做远洋贸易的海船也行……反正她想要的,这个时候大概并没有行成规模,不过是些海外药材、粮食、蔬菜……当然,要是有相对先进系统的化学、物理理论书籍,她也欢迎啊。 从徐襄送来的镜子、盘子看,外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玻璃工艺,玻璃成本低廉,之所以卖的昂贵,只不过因为易碎难以运输。要是将技术引进进来,自己烧,那很快就能普及了。 还有钟表工艺、萃取工艺…… “拿来我看!”江夏按捺着满心的兴奋,直接将手伸到了顾青茗面前。 那白嫩细腻的一只手伸到眼前,顾青茗瞬时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地定在那小手之上,一阵口渴! 288.第288章 原汁原味(2更) 关于玫瑰露,江夏最初还是在《红楼梦》里看到的,后来学了医,才知道,玫瑰古已有之,玫瑰花露更是早在隋唐就已出现,不过,那个时候的露指的是比较清的煎汁,而不是后来更常见的‘蒸馏清露’。 江夏此时拿在手上的两瓶玫瑰露,就是蒸馏清露,而且从液体的通透度和香气的馥郁浓度,能够看的出,蒸馏手法已经相当完善和精湛。 这让江夏不由又想起玻璃……若是给她一套玻璃蒸馏器,她能制作出比这个更清更浓郁的玫瑰露,甚至,还能再进一步,萃取出玫瑰精油来! 说起精油,还有栀子、茶树、香橙……太多了好东西了! 但,没有玻璃,这些东西就只能想一想,因为她手上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套蒸馏器,木质加陶瓷,实在是太粗笨,密封也不好……唉! 江夏暗暗叹口气,抬眼看向顾青茗,笑道:“果然是好东西。我自制的花露虽然能用,却远不如这个……” 简单赞了几句,江夏就话锋一转,问起玻璃的来源来。 顾青茗却也了解不多,只说如今外来的玻璃大都是大月国所出,远在万里之外。 江夏有些丧气,万里之遥……她这会儿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去看一眼玻璃的制作工艺呢! 话题一转,顾青茗询问道:“既然贤弟推测北边战事将歇,那伤药能不能分出数量来销售?另外,除了伤药,贤弟可还有其他打算?” 顾青茗拿出香露,江夏就大概猜到了他的目的,此时听他问了出来,略一沉吟,就道:“战事结束,应该有一定结余,但不至于太多。另外,顾二公子拿出的香露,倒是能做,但这个,与药物不同吧?” 香露,更好的是放在脂粉铺、香料铺里销售……当然,高档的香露大概不用拿出去销售,因为稀缺珍罕,一出手就不愁人抢着要。这一点,从她拿出去送人,每每都收获感激惊喜无限就能看出来了。她的香露,可是连小鱼儿都喜欢的不得了的。 不等顾青茗回答,江夏笑道:“其实,我手上还有几个方子,倒是比香露更容易制作,面对的客人也多……只是时令性比较强,大概只有夏和夏秋两季。” 一听这话,顾青茗就大概猜到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笑道:“贤弟说来听听。” 江夏略一沉吟,将花露水和风油精简略说了一下。 顾青茗大喜,拊掌道:“有此良方,再不惧热暑湿矣!” 江夏笑笑,道:“确实有效又便宜,只不过制作上比较难以控制,另外原料上要求比较高,要足够新鲜,才能使用。” 这两个方子的主要有效成份都是挥发油芳香油类成分,鲜品原料含量最多,只不过,鲜品不易储存更不利于运输,故而,只能用新鲜的干燥品。放上一年几年的,挥发油都挥发掉了,还提取个什么劲儿。 一路行一路洽谈,等马车停在庄子门前,江夏已经与顾青茗就两种夏季时令商品的合作达成了初步协议。当然,伤药的原料江夏也是来者不拒…… 她查阅了大庆朝的历史,发现大庆朝与中国古代的明朝类似,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政策上以怀柔为主,如此政策,就导致塞外游牧民族的日渐壮大,也从而使得,北线、西边、西南,战事不断。有战事,就有伤员,就要用到伤药……所以,她的伤药不愁没有销路。 她当初拿给济生堂的相对来说要贵一些,但并不适用于军方大量采购。如今这个配方,才是她的珍藏……当然,她也准备了升级版,比如破解的宫廷御药玉肌膏,若是需要,改头换面,推出去就是加强版。 确定了合作关系,两人之间就多了些亲近之意。 顾青茗跟着进新建的作坊查看一圈,看着各种工序都有专门的工棚、区域……仅仅从厂房就能看出,将来投产之后的秩序井然,协调合作…… 再转到庄子上,江夏也不藏私,引着顾青茗去工棚里参观了一番。 出来,已近晌午时分,江夏就挽留了一句:“已近午时,顾二公子若不嫌弃粗陋,就在这里留饭吧!” 顾青茗可谓正中下怀,一口就答应下来:“求之不得,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江夏也不算虚让,听他答应下来,也就笑笑,吩咐彤翎去厨下说一声,加两个菜。 不多时,等菜端上来,一碗蒸肉,一碗杂拌儿,另有一盘子榆钱儿蒸菜,一盘子香椿鸡蛋,主食是荠菜饺子…… 竟是标准的农家饭! 顾青茗略略惊讶,再看江夏带着齐哥儿已经落了座,他也不用人让,自己坐了,拿筷子就夹了一只荠菜饺子送进嘴里。荠菜鲜香浓郁,加上肥瘦合宜的肉馅儿……真真是鲜香满口! 这些菜,或许制作简单,没有过多的工艺手法,却胜在材料新鲜、纯粹,吃的就是这个原汁原味的鲜香! 不知不觉,顾青茗竟然吃撑了。 接过江夏递过来的饺子汤喝了一口,顾青茗突然有些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那般让人愿意亲近了。 说容貌,虽然清丽却谈不上绝色……更不用提出身、谈吐、琴棋书画…… 但就是这个粗看纯朴无奇的女子,只要一接触,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而且越了解越接触,越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暗暗叹息着,就听江夏随意问道:“不知顾二公子在德州的迎宾楼声音如何了?” 顾青茗微微一怔,随即淡然笑道:“已经盘下来了,也仍旧沿袭旧例,生意么……还成,毕竟是德州府首屈一指的酒楼,老招牌在哪儿呢!” 江夏默然不语。 顾青茗心头一动,有些试探着问道:“贤弟动问,可是有心与愚兄合作?” 眼前这女子可不仅仅是医术精湛,会制药,她最初下手的可是餐饮——虽然只是糕饼铺子,但据他得到的消息,就这不起眼的糕饼生意,短短的两三月功夫,就至少获利上千两! 289.第289章 豆腐刘家的小娘子(3) 从庄子上回来,天色已晚,江夏就绕了个弯儿,去府学门前接越哥儿一起回家。 江家人谈不上大富,更没有身份,车子就是一般的青帷马车,不过用了比较保暖的青色毛毡,车子也比较新,加之马匹车夫小厮,衣着整齐气度不同,看着比一般的乡绅人家还要优容一些。 江越带着长运从学堂里出来,与他同行的是吴家老二和顾家老六。 齐哥儿老远看见越哥儿出来,立刻欢叫起来:“哥哥!” 叫完,立刻抬头看向江夏。江夏摸摸他的头,松开他的的小手,笑道:“去吧!” “哎,”齐哥儿脆脆地答应一声,迈开小短腿,迎着越哥儿飞奔过去,“哥哥,哥哥……” 吴家老二和顾家老六面面相觑着,戳戳已经被越哥儿抱在怀里的江齐的小脸蛋,好奇地问:“你弟弟?” 顾家老六更直接了:“你家不就你和你姐,哪里来的弟弟?” 越哥儿脸色微变,抿抿嘴角道:“我亲弟弟……之前你们不知道罢了。” 顾老六还想问什么,被赶上来的顾家老五拉了一把:“江越,既然你姐和你弟弟来接你,你就先走吧,明日咱们再商议。” 顾家老六虽然直率,但不傻,经这么一提醒,他也立刻察觉到了江越的异样,立刻嘿笑道:“就是,你赶紧跟你姐回去吧,有话明天说。” 说着话,江夏也迎着几个小子走过来,几个人纷纷见礼问候,江夏笑道:“刚刚听你们说有事商议,要不要紧?若是要紧,不若就去我家,我也正好烧几个好菜给你们吃。” 江夏一手好菜,这几个小子都是吃过的,天天念叨着呢,一听这话,不由都有些心动。 顾家老五与赶上来的吴家大郎交换了个眼色,立刻笑嘻嘻答应下来:“既然如此,就叨扰了。” 江夏笑笑,招呼人上车。 吴家和顾家都有自己的马车、随从,各人打发了随从回家送信,就说去江家用罢饭再回家,然后,三辆马车相跟着,一路回了江家。 上了马车,江越就与江夏说了事情的原委,却是几个小子自觉长大了,想着自立,商议着做生意。但他们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就是江越,虽然小时候吃了许多苦楚,却也没离开大人做过事,一时,五个人各抒己见,有说开小饭馆子的,有说卖笔墨纸砚的,顾家老五则提议,与江家大姐商议,开一家商记糕饼铺…… 不得不说,顾家老五眼光独到,也很有可行性。 商记糕饼铺如今已经具备了收加盟连锁店的条件,只要有铺面,有一定的启动资金,再有两到三个可用人手,就能比较轻松地开一家糕饼铺子……据之前商记糕饼铺的品牌营销和积累,若不是有大的差池、经营失误,利润还会比较可观。 当然,这是以江夏答应他们加盟为前提的。 江夏听的有些惊讶,随即心思一转,觉得其中有些不太对劲儿。 就这个传统的时代,子孙成家立业之后,还要与父母祖辈生活在一起的,并不会有人笑你不自立,也没有人骂你啃老族。啃老是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不啃老,自己要求自立,还会被人说是不孝子孙,大逆不道呢! 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之下,几个半大小子又是怎么起了做生意的心思?自立?她并不相信江越给的这个解释。 不过,她也没继续深究,只笑着否决了越哥儿关于糕饼铺子的试探:“其他的你们打什么主意我不管,但是糕饼铺子没办法交个你们去开。” “哦!”越哥儿明显有些失望地答应着。 垂着头默然片刻,就被齐哥儿拉着说起去庄子的种种趣事来,什么小鸡长多大了,院子里养了只小黑狗啊,还有屋檐下飞来一对燕子在筑巢啊…… 很快就把越哥儿兴趣勾起来了,两兄弟地嘀咕咕说了没多会儿,江夏就听江越低声道:“……等哥哥休沐,一起去,哥哥带你去摘榆钱……” 晚饭,江夏亲自下厨带着指导着做了几个菜,几个小子吃的一个个腆着肚子直哼哼,直说吃撑了。 等几个小子告辞离开,越哥儿也安置了,江夏也去看着齐哥儿睡了,转回来,彤翎就低声禀告:“长运来了,在门口候着呢。” 江夏点点头,借着石榴准备好的温水洗了把脸,这才在窗前的暖炕上坐了,端起备好的一盅茯苓茶,慢慢地喝着。 长运略带拘谨地进了门,跪下磕头问安。 江夏等他磕完头爬起来,这才淡淡道:“你知道我叫你进来为了什么吧?” “小的不知,请姑娘明示。”长运垂着手恭立着。 江夏瞥了他一眼,再问一句:“那么,你知道我让你去哥儿身边做什么吧?” 长运神情一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小的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大少爷……” 说到这里,长运心中一动,顿了一下,道:“姑娘,大少爷在学堂里很好,先生对大少爷很好,同窗也处的很好,大少爷脾气好,性情温和,从不招惹是非,也不与人结怨……就是……就是……” 江夏心头一跳,暗道一声果然,见长运支支吾吾的,不由催促道:“就是什么?清楚明白说,有什么事我知道了才好处理。” 长运抬眼看了看江夏,又磕了个头,道:“姑娘,不是我们大少爷的事儿,是吴家大少爷,遇上不平事出头,救了一个小娘子……呃,就是在学堂门口卖老豆腐的豆腐刘家的小娘子,因着豆腐刘生病,刘家小娘子替父出来卖豆腐,遇上了泼皮调戏……吴大少爷就说要帮豆腐刘家想个法子糊口,不能再让刘家小娘子出来卖豆腐,这才……” 江夏听得目瞪口呆,又有哭不得笑不得。 几个半大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四岁,屁大点儿熊孩子,居然学着人家英雄救美了,还要想法子安置人家……吴家老大这是做啥?养外室的节奏?越哥儿几个人还自衬义气,帮着拿主意……说不得还想着攒银子……一个个熊孩子,还真是出息! 拿了一个两钱的银锞子递给长运,江夏温和地叮嘱道:“你好好伺候着,平常也就罢了,遇上什么大事儿,你也别再等我找你,自己记得过来跟我禀报一声。” 长运连连答应着,磕了头退了出去。 江夏在屋里打着转转,却一时难以决断起来。 290.第290章 新甑酒香(4更) 这事儿吧,说大事不是大事,江夏相信,即便她不出手,几个小子出面也能把这事儿摆平了。 但,事关着少男少女的懵懂感情,一个处理不好…… 江夏倒是不担心吴家大少爷,也不担心其他几个傻小子,她担心的是豆腐刘家的小娘子!这事儿是她知道了,若是吴知府夫人知道了……难道会不管不问,听之任之?怕是会怪罪道刘家小娘子身上,怪她个不守妇道,勾引公子哥儿吧! 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知府夫人虽说没有直接权益,但想收拾一个卖豆腐的人家,也简单轻松。 这事儿,她知道了,就想着,怎么样搭把手,既能向几个傻小子交待,又不至于牵连到豆腐刘一家……转了两圈,一时也想不起完全之策,江夏叹息一声,也就暂时撂开了手。 临睡之前,江夏又难免念及京城的徐襄,还有两天就要下场,不知徐襄诸事可准备妥当了? 河水化了冰,不是泛舟河面的好季节,却是吃鱼恰当时。 真正讲究的人,都会在初春,河水、海水刚刚化冻之际吃鱼,还有个名儿,称之为‘开凌鱼’!因着冬天气温低,鱼儿几乎不进食,这个时候刚刚开化,鱼儿体内格外洁净,味道也就格外鲜美。等河水升温,鱼儿吃上一段时间食饵后,鲜味儿减弱不说,还会有些土腥气、草腥气了。 江夏这一天就与小鱼儿约好了,再去周大嫂船上吃鱼去。 不过,吃鱼是傍晚的事儿,上午,她还要去庄子上走一趟。 到了庄子上,将齐哥儿交给金氏带着,江夏就去了新建的制药作坊。 这边,围墙、屋舍、场院都已经落成,房屋的门窗也都装上了,几个木匠正在院子里做各种用具,比如晾晒药物的货架,比如仓库里存放药物的木斗、木格,柜子之类。 赵霖正在看着人将打好的药柜子搬到东侧院的正房里去。这个小院,是江夏要求单列出来的,与其他院落隔离,有通内院的门,但装了木门,在东侧院墙上,还有个单独出入的小门,能够不经过大门自由出入。 这个院子就是江夏预留出来,调剂方药的地方。 将来,由她选定的几个人,分别混合一部分处方,只要这一部分人不全部背叛,处方就不会外流。当然,最关键的一味药还是她来放进去,这是她不得不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那些配药人的操作间在东西厢房,一人一间。正房则是江夏给自己预留出来的配药室,是她自己配置一些精细药物,或者小量方药的地方。另外,她刚刚定制了一套蒸馏设备,装在这个院子的倒厦房里,一溜半敞的屋子,便于散热和空气流通。 她今天过来看的就是已经安装好的蒸馏装置。 仔细检查之后,江夏回头询问赵霖:“让沈琥买的酒送过来么?” 赵霖点头:“昨儿傍晚送过来了,运了六车,每一车十坛,都是五十斤的大酒坛子。” 江夏点点头,对赵霖道:“你去找两个人手过来,我要点火试一试。” 赵霖立刻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带了两个小子过来。这两个人江夏都认识,是第二批买进来的,当时江夏给他们改了名,因为买回来的时候是冬月,故而就叫冬甲,冬乙,冬丙…… 赵霖叫过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冬乙,一个叫冬丁。 江夏看看两个明显健壮起来的小子,笑着招呼道:“你们会烧火吧?把那灶头生火。” 回头打发赵霖:“你有事尽管忙去,我今天就试试火,得大半天呢,你不用在这里陪着了。” 赵霖笑应一声,自去忙了。 江夏带着两个小子,还有随行过来的石榴、金桂,将锅刷干净,然后带着四个半大孩子,打开一坛酒,将蒸馏装置装备起来,然后开始蒸酒。 没有自来水,江夏在灶后边装了一个小型的绞水车,下边连接着新打的一口井。井中的水用绞水车抽上来之后,灌入冷凝设备,然后,被蒸馏的酒(挥发油)遇冷凝结,顺着管子从出液口流出来,落入放好的木桶中。 因为是成品酒蒸馏,所以出酒很快,听到那边哗啦啦水声响起,石榴立刻叫起来:“姑……公子,出来了!” 江夏横她一眼,“你家公子一直在这里站着,从哪里出来!” 石榴察觉自己失言,红着脸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江夏不再理她,走过去拿长柄水瓢接了一点儿蒸馏出来的液体,就见液体清澈,无色,却有极浓烈的酒香! 她送到嘴边抿了一点点,立时就皱了脸:“嘶……烧刀子啊!” 接了大概两三斤,江夏就让人拿了干净的木桶过来替换。开始蒸出来的称之为酒头,酒精含量高。 江夏拎着就进了正屋。 这边,她制作了简单的试验设备,其他的不行,测个体积、称量个质量还是可以的。经过这些简单的数据,在估算出酒精的大致含量。至于粮食酒中正常含有的脂类什么微量成分,就被她直接忽略掉了。 计较那么细,她不要活了! 很快,估算的数据出来了,最开始蒸馏出来的酒液达到了75.6%,正常消毒用酒精的浓度在70-75之间,这个浓度,抛去后期储运过程中的酒精挥发,刚刚好。 临到吃午饭的时候,第一次蒸馏基本就完成了。 江夏将后边蒸馏出来的一部分酒装了两罐,拎着出了门。 一出小门,吓了她一跳,看着那些讪笑着避开的木匠、工人们,江夏眨眨眼笑道:“你们是被酒味儿引过来的吧?” 有个性格比较爽朗的木匠笑道:“东家,你这是做的什么酒?怎地如此浓烈?闻着就要醉了!” 江夏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酒罐子上,笑笑道:“这些有主了,不能给你们了……” 眼看着众人透出满脸的失望来,江夏挥手吩咐石榴:“你们去,将最后那半坛子酒拎出来,让大家伙儿晌午尝尝!” 众人齐声欢呼,江夏抬手压了压,止住众人的鼓噪,笑着扬声道:“没有多的,管不了饱,每个人喝一盅子品品滋味儿吧,大伙儿别嫌少哈!” 291.第291章 京城旧闻(5更) 吃过晌午饭,带着齐哥儿在庄子上小睡了一会儿,江夏就带着齐哥儿离了庄子,一路往世子别院这边来了。 世子宋抱朴进了京,小鱼儿一个人在别院里住着寂寞,景妱娘就搬了过来相陪。 到了世子别院,门子和护院都熟稔的很了,老远就有人迎上来接着。 江夏在二门里下了车,随手将一坛子丢给接应的一名护卫:“自己蒸的,拿去给兄弟们尝尝……跟兄弟们说一声,这酒性烈如火,你们喝的时候悠着些,别到时候伤着了,怨我没提醒!” 护卫们虽然都知道江夏是女子男装,但江夏行至言语豁达大方,渐渐地,他们也就放开了,尊重照常,但说话上不在那般小心翼翼,拘束扭捏了。 按现代的说法,就是与女汉子只能做兄弟! 那护卫伸手接了,大声唱个喏谢了,自是欢欢喜喜抱着酒坛子分赃去了。 江夏这边一坛酒也没用丫头,就自己抱着手里,不疾不徐地一路进了后院,往小鱼儿的院子去了。 “哎,怎么还带着酒上门了?你这还怕没酒喝?”景妱娘迎出来,一见江夏手中的酒坛子,就忍不住打趣起来。 江夏笑笑:“这酒可不是给咱们喝的。” 说着话进了屋,小鱼儿站在屋门内笑嘻嘻地候着,“酒不是用来喝的,难道是用来洗澡的?” 江夏横她一眼,笑着道:“你可千万别盼着拿它洗澡……” 说着话,将手中的酒坛子交给白果,“你拿下去找个阴凉处放好了。” 白果笑着接了,径自往里屋放酒去了,江夏自己拎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这才叹出口气来到:“那酒你搁着,谁磕破了、伤着了,用那个清洗伤口,再上药包扎,能够有效预防溃破腐败!” “啊?真的是洗的呀!”小鱼儿惊叹着,上前来挽住江夏的手,“你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咱们就走。” 一转眼,看见后边跟进来的齐哥儿,小鱼儿登时甩了江夏的手,跳过去捏捏小齐哥儿的脸蛋,逗齐哥儿玩儿去了。 景妱娘和江夏互相看看,同时笑着摇头。小鱼儿就是孩子心性,最爱逗孩子,之前是越哥儿,如今有了更小的齐哥儿,倒是把越哥儿丢开了手。 景妱娘上前来,拉过江夏的手,叹口气道:“虽说在手心里,不起眼,却终究留了疤……” 江夏笑笑,就把手缩了回了,“这才刚刚愈合呢,过些日子,慢慢就淡了……对了,你那毛病怎么样了?唔,看着是好些了……” 却原来,那日花朝节景妱娘赏花出现了过敏,晚上回来就起了一身的荨麻疹,江夏给她开了汤药熏洗、内服,又让其炒了粗盐热敷……好不容易减轻了许多。谁成想搬到世子别院来,不过是陪着小鱼儿去了一趟花园子,竟然又起了一身…… 是以,江夏就让她避一避,不出门。另外,忌口诸般辛辣、腥膻之物。 “唔,好多了,有四五天没犯了!”景妱娘答应着,柔顺地伸出手腕让江夏替她把脉。 江夏诊过脉,又挽起她的衣袖衣领看了看,这才道:“即使这般,今晚你就一起吧……只不过,鱼先避一避。我给你做些旁的吃。” “嗯嗯,不能吃鱼也罢了,反正吐鱼刺也怪麻烦的。”景妱娘连连答应着。 江夏嗤笑出声,却被景妱娘幽怨的小眼神盯得生生收住,只扬声催促她:“既然去,还不去换衣裳?换身窄袖高领的,尽量遮一遮吧!” 景妱娘连声答应着,招呼着自己的丫头匆匆去了。 小鱼儿也逗够了齐哥儿,将齐哥儿交给嬷嬷,带下去洗手吃东西,她则转回来在江夏旁边坐了:“你就留下了他了?” 江夏叹口气道:“不留下,还能怎样?” 小鱼儿翻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自己想好了……毕竟是隔了肚皮的,谁知道将来怎样……” 略略一顿,又道:“你就是心太善,那个女人还不痛快处理了,留着就是个祸患,你不知道?” 江夏垂了眼,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道:“你也说了,齐哥儿长大了,怎么交待?” 说到这里,江夏抬眼看过去,宽慰道:“你放心,那个已经哑了,不过是管一口饭罢了……她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小鱼儿看着她摇摇头,缓缓道:“京里有个敬国公,乃是追随太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臣,得了国公的爵位,五世方减……三十几年前,已经是第三代敬国公了,夫人生了个姑娘,因难产伤了身子,再不能孕。只好给敬国公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个妾室姓文的,肚子争气,嫁进来第二年就生了个公子。一时母凭子贵,不将主母放在眼里不说,还几次欲加害大姑娘……被主母拿住证据,打发了出去,却把那个小公子当做亲生养在膝下,百般疼爱,谁成想,小公子十六岁那年,文氏又找上门来,偷偷地与小公子相认……也是巧了,敬国公爱射猎,去西山射猎时,不慎摔下马死了。小公子袭了爵,第一道折子竟然就是上讼嫡母,虐杀数命之罪……结果,那敬国公夫人悲伤愤懑,无从辩白,一根白绫吊了颈子……” 小鱼儿长篇大论地讲这个故事,江夏自然知道她是给她提醒,她心里感激,握住小鱼儿的手道:“有你给我提醒,我不会走那敬国公夫人的老路。对了,那敬国公和夫人双双亡故,若我没猜错,那小公子也没落了好吧?” 小鱼儿撇撇嘴,点头道:“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自然落不了好下场。他之下还有个弟弟,是另一个妾室所出,只比他小半岁,之所以他能够顺利袭爵,还不是国公夫人托着……这一下子好了,居然状告嫡母……皇上当时怒了,判了个忤逆罪,发配去了西北军中效命,遇赦不赦,爵位就让二公子袭了,但是没等五世,就降成了伯。最可怜的是那位大姑娘,出京为父母做上香做法事的,却半路被劫,落了个生死不知……可惜啊,当年贺大小姐也是京城才貌双全人物儿,本来皇上有意点她给我父王做正妃的……” 292.第292章 再见顾家姐妹(1更) 故事讲完,两个人也就转开了话题。 不多时,景妱娘换了衣裳回来,三人带了齐哥儿一起出门,一路缓行,往运河边行来。 登了船,顺河而行,江夏让周大嫂子将船寻了一处河岔泊进去,江夏和小鱼儿带了丫头护卫下船,往浅滩上去,各司其职,很快忙碌起来。 江夏自己人知道自家事,摸鱼钓虾的本事她不行,倒是能寻一些新鲜野菜草芽儿,勉强算是她的专长。 这个时候,正值万物萌发季节,河边的芦笋、蒲草都刚刚萌发,嫩芽儿都能拿来食用,味道清新鲜美,别有不同。另外还有芦根、茅根,都能拿来做饮料,清热凉血,对景妱娘的皮肤病还有治疗作用。 当然了,这个季节也不能忘了各种鲜嫩的野菜,白蒿、刺棱菜、苣荬菜、刺儿菜、灰灰菜…… 江夏带着丫头们很快收获了几篮子野菜草芽儿。小鱼儿带着齐哥儿跑上堤岸去,兴奋地回头呼喊:“快来,这里好大一片桃林……” 可惜季节稍稍过了些,桃林里的桃花大都落了,树上所剩无几,树下却落了厚厚的一层,如雪。 小鱼儿嘟着嘴感叹:“若是早来几日就好了……” 江夏却不管她,径直钻进桃树林子,循着一棵棵桃树,得了几捧黑乎乎的东西来,如获至宝一般。 小鱼儿疑惑地询问:“这是什么?你采回来入药的么?” 江夏笑着神秘:“你自管耐心等着,到时候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不过,这个要加工、泡发,至少一昼夜才能加工食用,今天晚上是吃不上了。 把野菜都带回船上去,摘洗干净。白蒿加了糯米打成饼子油煎,就是著名的蒿子粑粑。刺棱菜滚水汆一下凉拌。刺儿菜、灰灰菜、苣荬菜……或凉拌,或油炸…… 那边,几个护卫们各展本领,忙乎半天,居然没钓到鱼虾,只拎回来十数个大河蚌,最大个的足有四五斤,小的也有一斤多。 周大嫂看了直笑:“这东西腥的很,没有人吃这个。” 几个侍卫讪讪笑着,“带回来给姑娘公子们看看,长个见识罢了。” 说着,就要扔回河里去。 “可别介!”江夏连忙出声阻拦,手下留蚌之后,让侍卫们拿去河水里刷洗干净,再用刀子将河蚌的壳撬开,一块块雪白肥美的蚌肉就露了出来。 取下来之后,清水漂洗,江夏回头看见船头放着一大方豆腐,登时乐了:“周嫂子,你这是早知道我要用啊!” 那边的蚌肉清洗干净了,江夏用开水汆了一下,略路煸炒片刻,放入汤炖至汤汁浓白,再加入豆腐块儿,稍炖片刻,放入香菜末儿出锅。 江夏盛了一小碗给小鱼儿,又给齐哥儿盛了一碗,两只馋猫蹲在小几旁就吃起来。 景妱娘恨恨地咬一口蒿子粑粑,忍不住瞥那两只馋猫一眼,心里懊悔的不行不行的,早知道这样,她不如不来了……只能看着不能吃,实在是太难过了! 这一晚,都没有喝酒,却很乐呵和满足。杂七杂八各色吃食吃过来,等周大嫂将开凌鱼端上桌,几个人几乎都吃不下了。一人挑了一筷子尝了,就送给船头上的护卫们吃去了。 至二更天,方才兴尽而归。 江夏带着齐哥儿下车,越哥儿已经迎到车下了。 他先将哭的迷迷瞪瞪的齐哥儿接下去,又伸手扶了江夏下车。 江夏笑着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越哥儿个头猛蹿,竟然快追上她了……她再去摸他的头顶,竟然需要高高抬起手了。 “呵呵,又长高了,再长,我就够不着你头顶了!”江夏笑着,却见越哥儿自动曲了腿半蹲下。 “不会,姐姐什么时候想摸,弟弟蹲下就是。” “哈哈……”江夏心中被撞了一下似的,莫名感动起来。她笑着掩去眼中的泪意,伸手抱了抱越哥儿,拍了拍他仍旧单薄的肩膀,拉着他往里走,一边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做宵夜,走!” 江夏带回来的是炒过的和蚌肉和一小块豆腐,送到厨下炖了一会儿,就送上来,奶白色的汤汁鲜香四溢,越哥儿接过去吃了一口,连连赞叹不绝。 第二日傍晚,江夏从庄子上回来,车子还未停稳,红绫姑姑就迎上来:“郡主和景家大姑娘来了……还带了顾家的两个姑娘来。” 一听小鱼儿和景妱娘,江夏就想到了前一天在桃林里捡到的桃胶……但是,她们带顾家两个过来作甚? 顾家几个公子她见到的都不错,这两个姑娘……生的也极好,但性格却着实与她不同,处不到一起去。 心里纳闷着,江夏领了齐哥儿一路往里去。 齐哥儿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篓子,里头放着一窝小兔子,是庄子上有人从地里逮回来的小野兔,灰黄色的毛,谈不上好看,但小动物么,总还是有些呆萌可爱的。 走进自己的院子,江夏蹲下跟齐哥儿商议:“齐哥儿在院子里喂喂小兔子好不好?喂饱了,让姑姑带齐哥儿将兔子送到后院去?” 齐哥儿年纪小,活泼可爱,有些小调皮,但这孩子也特别懂事,有什么事儿跟他好好商议,大都会听话地答应下来。 这会儿也是,江夏一说完,他就点着大脑袋答应下来,自己用力将小篮子放在廊檐前的台阶上,又跑了去拿了待会来的野菜喂兔子…… 有金氏照看着,江夏也就扑扑衣服,抬脚进了屋。 在门口都没听到什么动静,进门一看,哎哟,小鱼儿坐在上首,景妱娘和两位顾姑娘则相对坐在侧位上,一个个或喝茶,或吃点心,或干脆摆弄自己的手指甲……竟是各玩各的,相对无言! 江夏愕然,既然一起过来的,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呵呵,你们四个怎么一起过来了?真是难得,下帖子请也没这么全呢!”江夏毕竟是主家,一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随即笑着招呼道。 293.第293章 也是白操心(2更) 见江夏进门,景妱娘就起身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去庄子上寻你了。” 江夏任她拉了手,笑着道:“让你久等了,我陪个不是。” 顾青颖和顾青慧竟然也齐齐地起身迎了上来,纷纷曲膝见礼。 顾青颖道:“江姑娘!冒昧登门,还望江姑娘莫怪。” “寒舍粗陋,又照应不周,两位顾姑娘不嫌弃就好,哪有怪罪一说。”江夏笑着招呼诸人坐了,又让丫头们重新上茶上点心。她自己告了声罪,进里屋里洗了一把,换了一件家居的竹叶清窄袖褙子出来。 众人重新落座,景妱娘就笑着道:“今儿也是巧了,我与郡主逛街,巧遇顾家姐妹,才知道青慧姑娘也生了与我一样的疹子……” 原来如此。 顾青慧也起身曲膝道:“实在是三番两次反复不退,头疼的紧了,听闻姑娘医术精湛就厚颜寻上门来,还望姑娘包涵。” 江夏笑着摆摆手,示意顾青颖进里屋去,皮肤病么,自然要察看病情才能判断诊治。 顾青颖红着脸进去,江夏察看过来,却发现,顾青慧的病愈景妱娘其实不同。 景妱娘就是多发于春季的过敏性荨麻疹,发病急,病状看着严重,而且痒得厉害;顾青慧这个却平塌不显,症状看似轻微,也没有瘙痒症状,至少,从江夏见她也有两盏茶功夫了,都没见顾青颖挠。 她微微皱了眉头,让顾青颖穿了衣服,然后询问几句,果然,顾青颖这病反复发作并非近日之事,反反复复怎么也小两年了。从以上种种症状,江夏判断,顾青颖得的是慢性荨麻疹,此病缠绵反复,难以根治,是一种看似不严重,却极缠手的病症。 又诊了脉,江夏这才洗了手,引着顾青颖从里屋出来:“据我判断,青慧姑娘得的疹子与妱娘略有不同,你这个是气虚血热所致……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吃着……你这病耽搁时间长了,病情延绵不愈,治疗起来可能也要慢一些,你别着急,吃着药调理着……若是再有发作,你赶紧过来,我给你用灸法和拔罐治疗。” 顾青颖连连答应着,顾青慧却在一旁问道:“江家姐姐,今日不能行灸和拔罐么?” 江夏笑着摇摇头:“因为得病日久,病机内陷,非发作时不能外引……当然,我开的方子,就有排毒透疹之效,服用之后,明天或者后天,可能就会有疹子出现,而且症状可能会比较重一些,也不用怕,乃是药物排毒所致。疹子起来,不论早晚,青颖姑娘就赶紧过来,我给你行灸拔罐,争取将毒拔出来,从而达到根治目的。” 顾家两姐妹这才放下心来,江夏开了方子交给她们。 景妱娘插言道:“我发病之时,用炒盐热敷极好,疹子消退很快,也不再痒的难忍……顾家大姑娘难道不能用么?” 江夏笑道:“你的病是急发急退之症,病在浅表,容易治疗。青颖姑娘此症,已经关联到了脏腑,与你不同……” 说着,又转脸问顾青颖,道:“你病发之时,是否有腹痛、腹泻,甚至呕吐症状出现?” 顾青颖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最初尚无,也是今年才出现你说的这些。” 江夏点头道:“这就是病势内行所致了。” 又叮嘱道:“此番回去,服药的同时,注意保持心情愉悦,早起不妨出门走动走动,但要记住,适当加衣保暖,手脸最好用巾子包裹,避免暴露……另外,暂时不要吃鱼虾牛羊肉等腥膻之物,不要食腌渍之物,不要饮酒,不要上妆……另外,食用鸡蛋可只吃蛋黄,不要吃蛋白……” 嘱咐了一顿,顾青颖一一记下。也就起身告辞。 小鱼儿和景妱娘则留了下来,又混了一顿饭方去。 看着齐哥儿安置了,江夏转回来,拥被而坐,却毫无睡意。 明日就是二月廿六,会试开考,徐襄也要下场了,不知他可否准备妥当。 京城里,中午宋抱朴设宴,只邀了徐襄、顾青兰,另有梁峥粱嵘两兄弟相陪,给徐襄顾青兰二人下场壮行。 因顾及第二日下场,也没喝多少酒,只吃了饭说笑一回,就各自散了。 长贵也已回到京城,与长福一起,将考篮收拾妥当拿过来让徐襄过目。 徐襄从篮子里拿出那一只笨重的砚台,嘴角勾出一丝轻笑。只希望,这一次不会用上它。 然后,他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一片肉干来,挥挥手,让长贵长福将考篮拿下去。 东西几乎都是江夏之前让人送来的,包括各种肉干、奶干、果仁、药丸子药粉……只有面食无法送过来,徐襄也在江夏的叮嘱下,早早地寻好了卖家,买了十数只杠子头火烧和一大盒桂花米糕,虽不及夏娘亲手所做,却也只能将就了。 撕了一小条肉干送进嘴里,徐襄慢慢踱出屋门。 抬头仰望,夜幕低垂,星光璀璨,昭示着第二天的好天气。 二月里,乍暖还寒时候,天气晴好,就预示着入场的学子们少受些磋磨。至少,夜里不至于太冷。也能减少患病的可能。 “夏娘,我这里都好,你且耐心再等几日……等我回来!” 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里,江夏猛地醒了过来。 眨眨眼,起身,点上床头的烛火,看那漏刻,竟然是寅初时分。 这个时候,徐襄也该起身了。 江夏也没惊动丫头们,悄没声息地裹了件棉袍走出屋门,夜深风寒,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搓了搓手,裹紧了棉袍,缓缓走出廊檐,走到院子中央去。 夜幕是那种暗衬的靛蓝色,如上好的墨翠,点缀着熠熠的星辰。 今天又是个春和日丽,晴暖明媚的日子。只希望,京城也不要闹天气…… “姑娘,”彤翎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了江夏身上,“姑娘放心吧,您给二少爷准备的诸般周全,又有新做的珍珠皮大氅,可披可盖的,夜里也挨不了冻……” 江夏回眸瞥了打着哈欠的彤翎一眼,眉目间放松地展开一抹笑来:“是啊,我也是白操心,他会顺顺利利地考完……” ——而且还会高中,金榜题名。 294.第294章 顾大娘子发病(3更) 转回来,重新钻进被窝,江夏以为会睡不着,却不想一合眼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门子上匆匆奔进来通报,敲门声将江夏惊醒,就听得彤翎起身出了门:“什么事儿,大半夜的?” “彤翎姐姐,是顾家打发了人来,说是顾家大姑娘发了病,吐泻的厉害,过不来,问问姑娘能不能过府一趟,给顾家大姑娘诊病。” 彤翎皱皱眉头,撇下句:“等着。”就回了屋。 江夏听到了两个人对话,已经坐起身来,正拿了薄棉衣穿着,彤翎端了灯进门,一看这般,也不用问了,姑娘这是要去顾家的。 于是,连忙唤起小丫头来,捅开炉子温上洗脸水,回头,又替江夏开柜子拿衣裳。她的手在男装上一顿,回头问道:“姑娘,穿女装吧?” 也是,毕竟大半夜的进顾青颖的房间里去,穿着女装方便得多。 江夏点头答应下来,又道:“随便拿一身素淡的就好。” 彤翎失笑:“姑娘这柜子里,哪里有不素淡的?我就是想给姑娘找一件鲜亮的,也没处寻摸去啊!” 江夏也笑,接过彤翎拿过来的丁香紫的袄子来穿了,系了条烟紫色的裙子,那边水温了,匆匆洗了脸,然后让彤翎简单地梳了个堕马髻,只选了一支木簪,让彤翎替她攒了。然后,拿了一件霞紫色的斗篷裹在身上,带着彤翎匆匆出了门。 等她来到前院一看,来上门邀请的竟然是顾青茗。 转眼又了然,顾青颖乃是顾青茗同胞妹妹,亲妹妹生病,哥哥跑跑腿请个大夫啥的,也是分内之事。 顾青茗深施一礼,“深夜打扰姑娘,实在是冒昧了。” 江夏略略一拱手,道:“顾二哥莫要客气,本就是我嘱咐大姑娘不分日夜,发病就来的……” 话说到这里,江夏一顿,招呼着顾青茗一起登了车,坐定,这才继续询问道:“大姑娘病的怎样?什么时候发现发病的?” 顾青茗沉稳答道:“大妹妹这次的病发的急,大概寅时之后腹痛醒来,发现是出了疹子,大妹妹立刻就要了衣裳准备过来请姑娘诊治……却不妨腹痛随即加重,又吐又泄,竟是不能成行,只好由我厚颜上门相请。”说着,又拱了拱手。 江夏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又问了一声顾青颖服药的情况,就沉默下来,开始琢磨药物的作用…… 依据顾青颖的病情,头发药物吃一回不应该这么快就见效啊……据她推测,应该在第二日到第三日间出疹子……是以,她才特特地嘱咐顾青颖不论白天夜晚,尽可过来寻她诊治。今天晚上就发了病…… “大姑娘昨晚回家吃了什么?又去了哪里,顾二哥可了解?” 顾青茗露出一抹赧然,摇头道:“昨晚我外出与朋友小聚,二更之后方才回家,并不了解这些……过府之后,姑娘询问大妹妹或者她身边之人吧。” 江夏点点头,也不再询问,只闭目养神。 说实话,这一晚她睡得不安稳,寅时醒了一回,这没到天亮,又一次被人吵醒……她还是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唉,这具身体调理一年,却仍旧太弱……十几岁的大好年华,却不如她现代将近三十岁的身体,那时,她天天加班、同时跟着师傅学医,还去医院实习,没日没夜的连轴转,身体也杠杠的,精神倍儿好! 马车粼粼,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一路到了顾家,几道门都卸了门槛,让马车一路驶进去,直到二院里头,方才停住。 车一停稳,顾青茗就打头跳下车,转身放好脚凳,看见江夏出来,连忙伸手过来搀扶。 江夏笑着摇头:“哪里就那么弱了。我自己就可以。” 顾青茗笑着摇摇头,退后两步,手微微伸着照应着,护着江夏下了车,然后亲自引着,一路往后院去。 穿过重重院落,顾青茗引着江夏进了一个院落:“这是大妹妹的住处。大妹妹性子清淡,不爱旁的,只爱这海棠……” “海棠?”江夏用心嗅了嗅,果然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应该是有香气的海棠品种。 她转眼问道:“这海棠树是早就有的,还是新进栽种的?” 顾青茗道:“因着大妹妹喜爱,还是前年从江北买回来的……怎么,这树可有不妥?” 江夏苦笑:“顾二哥这一番爱护妹妹的好心,怕是做了坏事啦!” 又道:“等一下,我询问一下,若是大姑娘回府后没有吃过碰过要紧之物,怕是这花树就是诱其病发之物。” “啊,居然是这般……天亮我就让人将这两株树砍了去!”顾青茗皱着眉头,跺脚发狠。 江夏笑道:“你也别急,这会儿说什么都早……再说,即便是花树诱发大姑娘生病,也不用毁了去,顾二哥不妨让人起了,送到我的庄子上去……我那庄子上光秃秃的,正想寻棵什么花树种一下呢!” 顾青茗毫不迟疑地答应着,上前一步,替江夏打起了门帘。 经过询问,顾青颖确实没吃过碰过其他犯忌讳的东西,这下,江夏就能确定,是门外刚刚绽放的海棠花,引发了顾青颖的疹子。 引着知道发病,江夏带了银针艾条和火罐过来,还带了一小瓶酒精和一小罐香膏子。 江夏先给顾青颖在肚脐两侧拔了火罐,之后,顾青颖的吐泻之症就止住了。接着,江夏用艾条灸疗,又同时下了针,没等灸完,针也没起呢,顾青颖身上,大块大块的风疹团就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消了下去。 等灸完,针也起了,顾青颖身上吓人的一块块风疹团,已经烟消云散,完全消失不见了。 收拾了家伙事儿,江夏伸手按在顾青颖的手腕脉搏上,探查了一下,道:“大姑娘这一回发病,虽说看着凶险了些,但也算歪打正着,将病机激发出来,拔出了有三成……这样,姑娘继续服药,明后天再发疹子,再诊治……若无意外,如是治疗上四五次,你这病也就好利落了。” 顾青颖挣扎着就要起身道谢,被江夏按住:“你别跟我客气了,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且安心歇息着。等你治好了病,再怎么谢我都不晚哈。” 顾青颖笑起来,微微红着脸应允道:“一定!” 295.第295章 大手笔的谢礼(4更) 江夏从里屋退出来,就见顾青茗快步迎了上来。 江夏笑着道:“已经止住吐泻,疹子也退下去了。”转眼,江夏的目光扫过堂中的数名妇人、姑娘,心道,这应该就是顾家主要的内眷了。 果然,顾青茗道了谢,就将她引到堂上,替她一一介绍,上手的有顾家大太太汪氏边相陪的是顾青茗和顾青颖的母亲二太太,还有顾青慧陪着的********应该是顾家三太太尤氏,满屋子衣香鬓影,一堂莺莺燕燕,不管年纪稍大的,还是正当年华的,虽各有千秋,却无一例外都美貌非常,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顾青茗引着江夏上前,介绍道:“这是伯母、我母亲、三婶,这就是特特赶过来给妹妹诊病的江姑娘。” 大太太汪氏抬眼端详了江夏片刻,微微含笑颌首:“原来是江姑娘。大半夜的让你跑一趟,受累了。” 江夏笑着垂首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太太客气了。” 汪氏笑笑,起身道:“我去看看颖娘。” 说着,径直进里屋里去了。 李氏这才正眼看向江夏,笑微微道:“颖娘这丫头,好端端的得了这个病……江姑娘,颖娘的病无碍吧?” 江夏笑着宽慰道:“二太太放心,颖娘的病经过这次发作,倒正好施治,拔出不少积毒。再治疗上三四次,大概就能好利落了。” “如此就太好了。”二太太李氏欢喜着笑道,“她这病得了小两年了,拉拉杂杂,反反复复的,折腾了没完,郎中请了无数,药也喝了不知多少下去……却大都当时见效,过了该怎么犯还怎么犯……夏姑娘这一回,不会再有反复吧!” 这话一出,江夏还没开口,顾青茗已经坐不住了,开口道:“母亲,夏姑娘医术精湛,是外太医都赞许有加的,她既然说能好利落了,那就一定能好利落,你就别乱担心了。” “瞧你这孩子,我这不是担心你妹妹嘛……前头那些郎中,也不是没有说能去根儿的,结果呢,还不是又犯了……”李氏絮絮叨叨地说着,顾青茗脸色变了几变,为难地回头看向江夏,见她脸上含笑,并没有恼怒之色,这才略略放了心。 “母亲,孩儿知道你着急,不过,这回你尽可放心了。景家的大姑娘前些日子也得了妹妹一样的病,夏姑娘出手,三两服药就好了。如今已经不忌口了。妹妹这一回,一定也能治好了,再不会反复了,您就放心吧。” 李氏笑起来,“那敢情好。哎,要是早点儿遇上夏姑娘就好了,也省的颖娘受着两年的好罪……来人!” 说着话,一个丫头从后边捧出个托盘来,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绸布…… 江夏愕然,心道,电视剧也有靠谱的镜头,没想到古代送人银子都是用托盘盖红布的啊! 顾青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眼向江夏看过去,却见她脸色仍旧淡然,嘴角含笑……只是,她的目光……却没了平日的温和。 李氏依然故我地开口,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儿子的异样,指着那托盘笑着道:“江姑娘,难为你大半夜受累,之后,还要依靠你的医术,给颖娘治病……这是一点点谢意,菲薄不成敬意,江姑娘不要嫌弃!” 江夏勾勾唇角,抬眼大大方方地回视着李氏,道:“二太太一片心意,夏娘固辞不恭,就笑纳了!” 说着,示意身后的彤翎将托盘接过来,然后略略曲膝告辞,转身缓步,走了出来。 顾青茗看着自家娘亲叹了口气,拂袖追着江夏走出来:“江姑娘,家母只是惦记妹妹心切……言语有失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江夏笑着看过来,道:“为母者,顾惜自家儿女乃是天性,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好了,顾二公子不必多心,江某既然接诊了大姑娘,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留下什么隐患。顾二公子请留步,在下告辞!” 顾青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紧跟了上来,“容在下送姑娘回去。” 江夏含笑微微颌首,算是应允,却再没出声。 出门登车,一路无声地回了江家,顾青茗看着江夏进了大门,大门又关上,这才重新上车,返回了顾家。 进了大门,彤翎捧着个托盘子,终于忍不住地嘟哝起来:“那顾二太太是怎么回事啊,姑娘大半夜起来去给顾家大娘子诊病,难道是贪图她这一点半点儿谢礼银子不成?弄这么一出,这是打脸还是怎么着啊?真真是没见过这么无礼的……姑娘,这样的人,你还给她治病,干脆让她另寻高明去好了。” 江夏横她一眼,也不叱责,只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斗篷,再看桌子上那托盘,失笑着对彤翎石榴道:“你们也不看看,顾二太太给了多少银子……” 石榴瞅瞅彤翎的脸色,上前揭开红绸子瞥了一眼,道:“五十两的银票子十张!” “五百两?”江夏惊叹着,“啧啧,看个疹子就付五百两诊金……还真是大手笔啊!” 说着话,江夏目光一转,对彤翎、石榴道:“拿一张出来,你们俩一人五两,其他的,今晚当值的分了去。哦,大门上和车夫劳累了,一个人给三两吧!” 尽管气不顺,真吩咐下来,彤翎也不敢迟疑,连忙答应着。拿了一张银票子放进袖子,其他的送进里屋里,收到江夏放银钱的格子里去了。 折腾这一趟回来,天色已经放了亮,江夏洗把脸,稍稍收拾了,就出门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一边走,一边踅摸着狭小逼仄的院子,江夏暗暗盘算着,这院子最初买的时候看着还行,后来又并了西边一套院子……如今再看,这院子仍旧嫌太小了…… 罢了,暂且住着,等庄子上制药作坊盖好了,有了人手,索性把庄子翻盖一遍,院落扩展一番,房舍布局也好好规划规划,等庄子落成了,就搬到庄子上住着去,有树有花,还能种种菜养养鸡,再养只肥猫一条小狗……多少惬意! 296.第296章 爱喝羊汤(1更) 在家里坐不住,江夏吃了点儿东西,就带着齐哥儿出了门。 经过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小家伙胖了不少,原本黄瘦的小脸鼓了起来,白胖细嫩了。加上金氏看护上心,小家伙的身上收拾的干净利落,连头顶的小髽髻都梳的整整齐齐,这会儿看着,跟才来家时可是大改了模样。 “姐姐,咱们还去看小狗么?”小家伙儿喜欢小动物,对赵霖嫂子养的那只小黑狗稀罕的不行,不过,小孩子稀罕不出好稀罕来,磋磨的那只小黑狗毛发蓬乱,哼哼唧唧的,怪可怜的。 江夏笑着摸摸齐哥儿的大脑门,道:“今儿先不去看小黑,咱们先去糕饼作坊那边看看去……” “糕饼作坊?”齐哥儿眼珠儿一转,就笑开了,“好!” 糕饼作坊里有好多好多点心,关键是,姐姐每次去糕饼作坊都会做新点心,而他,齐哥儿就是试吃点心的首选人物!嘿嘿,又有好吃的点心吃了! 江夏刚刚下车,迎面就看见沈琥从大门里急匆匆走出来。 “沈大哥这么客气,忙忙的还出来接我。” 一看沈琥就是有急事出门的样子,习惯地挂着笑的脸都皱了起来,看的江夏忍不住跟他开起了玩笑。 “啊?东家过来了!”沈琥意外地招呼了一声,反应倒是极快,立刻拱手补了一礼,苦笑道,“东家就别取笑小的了,刚刚钱纹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码头上有几间棚子替出来了,合适咱们用,小的正要赶过去看看……” 江夏一听也来了兴致,立刻转身重新上了车,载上沈琥,一路往码头上去了。 虽然南有济宁府,北有德州府两大码头,但临清码头却仍旧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不可遏制地繁华起来,每日里竟此停靠装卸的船只不可胜数,特别是早上,则是码头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船只停的密密匝匝不说,岸上各色人等、车马轿子,也是熙熙攘攘,喧哗一片。 幸好,沈琥说的虽然是码头上,却距离着码头还有二百来步,隔开了最喧哗吵嚷的地段,秩序相对井然的地方。 这里,在最初就是小商小贩摆摊做小买卖的地处,最初或者推个车子、或者挑个担子过来,就是一个小摊位,陆续的,变成了用木板搭建的简易棚子,能够供小贩自己和客人避避风雨。 再后来,简易木棚子渐渐被正规的房舍甚至楼宇替代,码头上的商业也越发繁华起来。只不过,这个替代更新也需要一个过程,有些小棚子最初搭建的比较坚固,也在旁边房舍楼宇之间,顽强地保存了下来。 今儿沈琥要来看的就是这样一出棚舍,原本是卖茶水汤饼的吃食铺子,因着开铺子的老常头有一手熬羊汤的好手艺,常记羊汤随着运河的船只传及南北。老常头的经营理念却比较保守,认为只要羊汤好吃,木棚子照样做买卖挣钱。 却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向身体康健的老常头,昨儿晚上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跤,竟摔地中了风,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这老常头还有个缺陷,他一辈子只得了两个闺女,没有儿子。两个闺女几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家里只有他和老伴两个……是以,他这一病,铺子也就开不下去了。 码头上的铺面向来是极抢手的,也幸亏钱纹消息灵通,一大早得了信儿就打发了人通知了沈琥。 等江夏沈琥一行到了码头,钱纹已经到了,正与几个年轻人说笑着,等着了。 江夏一下车,就看见那几个年轻人眼光闪烁着互相打着眼色,她心里一突,回头看向钱纹,果然看他递过来一个眼神来。 “钱大哥,好多天不见,你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江夏笑着打着哈哈,与钱纹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那几个人的耳目。 钱纹就低声道:“江东家来了正好,这铺子抢手的很,江东家看看拍个板,小的赶着去找老常头按个手印,略一拖拉,就怕被人抢到前头去。” 说着,微微示意了一下,钱纹略透出一抹苦笑来:“那几个,都是码头上的掮客……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地盘,虽说都多少给些小面子,不会明着为难,但抢起买卖来可不会留手。” 江夏来的路上已经跟沈琥了解了老常头的情况,此时只瞅了一眼,就相中了这块地盘。 老常头这棚子建的早,尽管简陋,占的地盘却不小,足有七八间的位置,最好的是,棚子后边还有个十多亩的大院子。这块地只要买下来,翻盖成单层或者多层的铺面,做糕饼铺子不用说,就是开个高档酒楼,带客栈的那种,都是绰绰有余。 江夏曾经也来喝过老常头的羊汤……那种纯粹淳厚的浓香滋味儿,若是就这么着随着老常头消失了,实在是可惜。 她心念一转,就笑着道:“此事确实不能耽搁……走,我跟着你去老常头家里走一趟去。” 钱纹很是意外,若非与江夏往来久了,知道江夏不是那种不知趣的人,他都要怀疑,江夏是不是想着撇开他这个掮客了。 还好,江夏给他的印象不错,懂规矩也大度爽快,两个人虽只是合作关系,却相处愉快,要不然,钱纹也不可能这么为江夏着想,一得了消息就联络她了。要知道,钱纹做了小三十年的掮客,手中的客户资源可不止江夏一家,多得是财大气粗的主儿。 略一迟疑,钱纹就答应下来,甚至都没问缘由。 对于他的配合,江夏很满意,上了车,江夏也就主动替他解惑:“老常头的病听着严重,但此类病症初起易治……” 钱纹恍然,与旁边的沈琥对了一下目光,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原来江东家是这般打算……难道就不怕您治好了常老头的病,他变卦不卖了?”消除了心底不多的疑虑,钱纹也放松着开起玩笑来。 沈琥摇摇头:“我看不会,经过这一遭,常老头也该服老了……他也该替老婆子和两个闺女盘算盘算,不趁着他明白把事儿处理了,真是一闭眼撒手去了,这块地……就是被人强占了去,也不是没可能!” 钱纹和沈琥说完,三人交换一下目光,都笑起来。 钱纹道:“也就是江东家医术精湛,又有医者之心,这才会想着替老常头诊治,旁的人,大概都盼着老常头一口气咽了,他们对付个老婆子才容易。” 江夏笑着摇头:“我只是爱喝老常头的羊汤罢了!” 297.第297章 泪落成行(2更) 老常头住的不远,就在码头不远处的一片平民区里。 这里的房舍都是平房小院,屋舍陈旧,街道狭窄难行,还堆着好些个柴火、砖头什么的,杂乱无章,还污水横流……让江夏想起了现代大多城市中都存在的城中村。 马车早早地用不上了,几个人只好下车步行。彤翎从车厢格子里找出两双木屐,却被江夏抬手止住,只将齐哥儿交给彤翎:“你看着齐哥儿些,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招呼钱纹带路,往巷子里走去。 她这一番动作看在钱纹和沈琥眼中,各人心中都有所震动,特别是钱纹,更是暗暗赞叹,这位江东家虽然是个女子,但这份心胸气度,一般男儿也只有汗颜的份儿啊! 老常头的家在巷子深处,是一个五间房的大院子。 五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院子里还开了一小块菜地,又养着鸡鸭几只,很有生活气息,也很是井井有条。 这个时候的人家,只要家里有人,院门是不关的。 钱纹率先走进大门,扬声叫道:“常老哥,我来看你啦!” 门帘子一动,一个年轻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来:“请问你是……” “你是常老哥的大闺女文秀吧?我是你钱大叔,跟你爹是老相识了,你一说,你爹就知道我。” “哦,原来是钱大叔……快请进!”文秀说着话,眼光一扫,看见大门口的江夏和沈琥,微微蹙了眉头道,“那两位,可是与大叔一道儿来的?也请进来吧!” 钱纹点头道:“是啊,是啊,那位年轻的是江先生,一手医术极好的,我听说常老哥身子不妥当,就请了江先生来给老哥瞧瞧!” 江夏以郎中的身份上门,这是路上她与钱纹、沈琥商量好了的。先给老常头看病,继而再提买铺子的事儿……不是江夏玛丽苏,是她想着用老常头的手艺,厚道点儿,也好说话。 至于,老常头的病好了,会不会不卖铺子的可能……她想过,却基本上能够断定,竟此一事,常老头也该看明白了,不会再攥着不撒手了。只要他卖,同样的价格,江夏相信,他还是会卖给印象好的人。 屋子里光环昏沉,江夏的眼睛适应了之后就看见,临窗的一盘大炕上躺着一个老人,花白胡须,核桃皮一般的脸……正是做的一手好羊汤的老常头。 钱纹与老常头算是熟人,老常头看见钱纹大概也就猜到了他的目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怎么说,他这回病了,钱纹这些人上门,难免就有些趁火打劫的味儿。 “老哥哥,你这是……唉,先不说别的,我今儿来,专门给你请了个先生来,这位江先生年纪小,却有一手祖传的医术,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叫了好儿的。我带江先生来给老哥哥瞧一瞧。”干了一辈子掮客,钱纹察言观色的能力,与人沟通的本事,那是没的说,一番话说下来,老常头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甚至伸出能动的右手跟钱纹致谢。 捧了老常头粗糙的大手,钱纹宽慰道:“老哥哥不用多想,咱们先瞧病!先瞧病!” 江夏上前,替老常头诊了脉,又询问了老常头的老伴儿和大女儿,了解了一下病因病势,然后,基本就能判断,老常头本身就偏肥胖,之前也有胸闷头晕的毛病,所以,老常头此次是中风引起的半身不遂……其实症状不是太严重,只是一侧行动受限,意识却还清醒。 略一沉吟,江夏就道:“老人的病来势凶猛,看着吓人,却不是不能治……特别是刚刚发病不久,治疗效果最好。我先开个方子,你们去个人抓药,我再给老人下针,双管齐下,争取最好的效果。” 见老常头一家都都有些不信,江夏也不以为意,年轻医生不受待见古今一样,现代那些刚毕业的医务工作者,哪个不先做几年冷板凳? 她笑了笑道:“老人家,你之前是不是觉得头晕恶心,两天前开始烦闷不爱吃饭?昨晚,您睡不着起来,其实并不是多急着解手……对吧?” 看老常头瞪大了眼,江夏笑着问了一声,也不用他回答,只含笑道:“您这病啊,不用怕,是经脉淤阻所致,好在,病发时间短,淤血未凝住,咱们现在治疗,比较容易把淤血给化掉。化掉淤血,疏通了经络,你老人家自然就能动弹了。” 说到这里,老常头的眼中有了喜悦和激动之色。江夏连忙宽慰他,让他平复心情,然后开了方子。 钱纹上前接过方子,笑着道:“我带了马车来,我去抓药……” 老常头老伴儿和女儿都客气着,钱纹摆摆手径自去了。 江夏这边拿出针包开始给老常头下针……一枚枚银针下下去,老常头只觉得没有知觉的半边手脚隐隐有刺痛感出现,继而是刺痛酸麻……好像麻了胳膊麻了腿之后的感觉一样。 哪怕他不懂医术,也知道,这是血脉贯通的表现,突然病倒没有哭没有落泪的老汉,这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泪落成行。 银针刺入穴位,江夏瞅准时机,捏了一枚三棱针,拿起常老头的手,扎在常老头大拇指的顶端。 三棱针入肉足有两毫米,破皮钻肉,针提起来就是一个小洞,甚是吓人! 可奇怪的是,这么深的刺伤,却半点儿血都不见。 江夏招呼着老常头的大闺女文秀端来一个盆子放在床侧,然后,她一手托着老常头的手,一手连动,眨眼就将手臂上的几枚银针提了起来。针提血出,如疏通了的水道一般,一股黑色的血窜出来,落入地下的脸盆里。 黑血留了足有半茶盏,这才尽了,颜色渐渐变淡,最后成了正常的血红色。 江夏立刻拿了一块蘸了酒精的布在那个针孔上揉了揉,止了血。然后,又拿起另一只手,如法炮制……两个大拇指放了血,江夏又转到老常头的耳垂处,刺血放血。一番忙碌下来,当江夏将最后一枚银针提起来时,老常头伸手就将她的手握住:“江先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298.第298章 狮子大开口(3更) 江夏不动声色地抽了手,笑着道:“老人家,你缓缓神,我给你把把脉。” 老常头点点头,靠着被子躺好,江夏给他把了把脉,然后笑着道:“老人家的病情大有好转,等药抓回来,吃上个十天,把剩余的淤血化一化,你的病也就大好了。” 说着,旁边钱纹接了话:“哎哟,恭喜老哥哥啦。这药兄弟也给你抓回来了,你安心吃上几天药,这病自然就好了。” 将几包药交给老常头的大女儿,一边钱纹又笑道:“老哥哥赶紧好起来吧,嘿嘿,你别说,喝了老哥哥的羊汤十多年,这一天不喝都不得劲儿啊!” 老常头抬眼看看江夏,又看看钱纹,突然道:“你以后怕是喝不上我的羊汤咯!” 钱纹看了看江夏,道:“怎么地?老哥哥这话咋说的,你是病了,可这不是治好了吗,咋听老哥哥这话,还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哈哈,你个钱老精不用给我抖花腔,你为着啥来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看好了我那处地头嘛?成,就看在给我治病的份儿上,我承你这个情,就把那地头交给你!”老常头笑的狡猾中透出几丝酸涩来,毕竟是自己经营了十数年的铺子,这准备出手了,心里不舍是难免的。 江夏和钱纹一听这话,都禁不住露出一抹喜色来。 却听老常头又道:“嘿嘿,你也别紧着欢喜,我还有事儿要说……” 钱纹看了江夏一眼,笑着道:“行,老哥哥既然这么痛快说话,我也不藏着掖着,老哥哥你优化尽管说,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的,保管给老哥哥办的利利落落的。” 老常头看了看江夏,招呼老伴儿:“老婆子,你别傻乐呵,还不给先生上茶。” 老伴儿连忙上来招呼江夏和沈琥。 却听老常头那边对钱纹道:“我这把老骨头熬了这些年,也存了几两银子,不说大富大贵,给我和老婆子养老是足够了。我不放心的无非是我两个闺女,别以后没了我们,连个依靠也没了……这样,我那地头不要现钱,就签个契子,不管谁买了去,以后每年给我一百两银子,连着付我二十年……二十年之后,不管有没有我,那块地都再与我关。” 这话一出,钱纹和沈琥都暗暗吸了口冷气。一年一百两,二十年可就是两千两!这还不算利息! 老常头那块地方是不错,可毕竟就是块地方,那棚子是不值钱的……按市场行情,大概能卖八百到一千两,若是赶好了,遇上几家相争,或者能卖个一千一二百两,却绝对卖不上两千两的高价去。 不过,钱纹做的就是掮客活计,一辈子浸淫此道,早就将买卖双方的心理揣摩透彻了。不是有句话么,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买卖买卖,没成交之前,要多高的价也不算。 搓着下巴嘿嘿一笑,钱纹心平气和地坐在老常头的炕沿儿上,笑嘻嘻道:“老哥哥,我也是为人父的,你心疼闺女的心思我也知道,只不过,咱们既然谈买卖,就按买卖话来说,你那个地处虽说很好,看中的人也很多,但说句实话,你要的价钱还是高了些,这样,你再让一让,我也好跟买家说去。” 老常头却一口否定:“钱老精不用说了。我承你的情,才给出这个价,要不然,我要的还要高!” “老哥……”钱纹还想继续游说老常头,却看到江夏给他递了个眼色,又连忙顿住。 江夏起身,沈琥自然也跟着起身。 江夏对老常头拱拱手道:“老人家还有事情,小可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老常头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开口想要挽留江夏:“江先生……” 老常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也没多大本事,但毕竟开了几十年铺子,见的人多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容小觑。钱纹他认得,临清城有名的掮客,他生病的档口上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铺子那块地方而来。至于江夏和沈琥……他最初见到,就认定了是买主,即便江夏施展了精妙的医术给他治了病,他也未改初衷,不过是最初认定沈琥为主,确定了江夏才是正主。沈琥事事看江夏眼色行事,与江夏的自信沉稳,把握在手的样子,还是不同的。 这会儿,他一要高价,江夏就告辞离开,他也只当是价钱要的太高,惹怒了江夏,这才拂袖而去。 因着对自己的病的担心,老常头有一刹那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要那么高的价钱:“江先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待老汉病好了,再登门拜谢!” 却不想,他开口说出来的,不是挽留,不是降低价格,却是这么一句话。 钱纹微微皱了皱眉头。就连沈琥也隐隐有些不虞之色了。这老头子太不是抬举了,也太没良心了。好心好意给他治了病救了命,他非但不知感恩,还狮子大开口…… 江夏却笑得平和淡定,道:“给老人家诊治,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老人家不必如此,且安心养病吧,您老这病可不能着急,也不能上火,要心平气和地静养着才好。” 老常头的老伴儿拎着一直茶壶和一摞茶碗子回来,见江夏居然要走,急忙道:“江先生,您咋的要走了,我煮了好茶,你不吃一盏?” 江夏笑着拱手道:“婶子受累,我还有事儿,就不喝了。告辞。” 说完抽身就走,沈琥无声跟在身后,钱纹瞪了老常头一眼,叹口气道:“你这倔老头子,好好地事儿……” 话未说完,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待来到屋外,离了老常头的耳目,老常头老伴儿忙着放茶壶也没来得及跟上来,江夏顿住脚步,低声对钱纹道:“一年一百两,二十年,答应他。” 钱纹愕然,就听江夏又道:“不过,你也提个条件,我要他那熬羊汤的方子。” 此话一出,钱纹和沈琥都露出一脸的异色来:来时,江夏就说她不过是爱喝羊汤……如今看来,费那么大事,她买地倒是其次,主要是奔着羊汤方子来的? 299.第299章 从老常头家里出来,江夏会合了齐哥儿和彤翎,与沈琥一起,又往糕饼作坊那边回去。 沈琥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道:“东家,奶牛奶羊的事儿有了眉目了。” 江夏脸色一喜道:“哦?真的找到奶牛了?专门产奶的奶牛么?” 沈琥沉吟道:“小的也还没见到,只得了消息,说曹县那边有人往口外贩卖茶叶棉布,运回好几头奶牛奶羊来,奶牛日产奶数十斤,奶羊也能产奶五六斤,比咱们当地的母牛母羊都产的多不少。” 江夏听着多少有些不太满意,这个产量,比现代的奶牛奶羊还是低不少。但转念想起现代各种先进的培育手段和混合饲料……她又暗暗失笑。 不说,这个时代的培育水平差的太远,就是现代那些饲料中的添加剂,也能刺激产量增大……不过,让她选,她还是愿意吃纯天然无添加的牛奶羊奶。 唔,这么说起来,产量也不算低了。 “那就买回来吧!”江夏直接拍板。 沈琥失笑着摇摇头:“东家,这事儿急不得,不亲眼去看看,不能就这么着就定下买不买……等钱纹回来,小的让他找一个牛经济,一起过去看一看,若消息确实,小的就买回来。” 江夏一听这话在理,于是笑笑道:“嗯,你考虑地周到。” 回头看看齐哥儿和彤翎,江夏道:“去曹县大约多少路程?这会儿去,或者还能买几株牡丹回来呐!” 沈琥失笑着摇头道:“东家就不用去了,那边路途难行,一路颠簸过去,至少也得一天半……若是东家想要牡丹,小的给东家带几株回来就是。那边倒是能买到些名品,姚黄魏紫不在话下,就是墨香,红袖,也能寻到。” 江夏心中郁闷,好好地一趟小旅游被沈琥给否了…… 不过,想想家里那许多事儿,还有即将竣工投产的制药作坊,她也确实脱不开身,只好无精打采地点头答应了。 几人说着话,很快到了糕饼作坊,江夏果如齐哥儿期待的一样,试制了一种米粉,一种凉皮。 这两种看外形颇为类似,但原料不同,口感也不同。让诸人,包括齐哥儿尝了,倒是大都喜欢凉皮一些。 北方人多吃面食,更喜欢劲道爽口的凉皮,原也在江夏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她这时还不确定,要不要在糕饼铺子里售卖凉皮……毕竟,糕饼和凉皮是两个概念的东西,一个点心,一个小菜(或者说小吃),放在一起,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制作好凉皮后,几个人就吃了些凉皮做午饭,江夏带着齐哥儿也没再四处乱走,直接回了家。 午睡一觉,刚起身,小鱼儿就的登了门。 人还没见到,就听到声音了:“晌午送了那么一点去,还不够景妱娘抢的,我都没吃几口……” 江夏刚睡起,正懒懒的不想起身,被她这么一嗓子,睡意顿消,只好苦笑着起身相迎。 怎么说也是个郡主,至于为了一份小吃跑上门来讨要么?这丫头,越熟稔了,越是跳脱不羁,随性胡闹了。 晚上,江夏干脆放手施为,不禁做了凉皮、米粉,还做了米线,搜罗着材料,做了加醋的西北风味,做了酸辣的西南风味儿,做了鲜甜的东南口味…… 把个小鱼儿和景妱娘唬的一愣一愣的。 “乖乖,你弄这么多样儿,没等吃,先看花眼了!”景妱娘感叹道。 小鱼儿也附和着连连点头:“夏娘啊,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把你娶回去……” 话未说完,就被景妱娘扯了一把。 小鱼儿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不擅于认错,加之她觉得自己说的没错,索性道:“你不用扯我,我知道,你是顾忌夏娘之前那桩事……可夏娘不过是被后母坑害,又没有成礼,哪里就能说是下堂了……夏娘本就生的好,如今也有了这份家业,又这般贤惠,嘿嘿,特别是做的这一手好菜,让我说,谁家娶了她回去,都是烧了高香呐!” 说到这里,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心里想起自家哥哥来…… 貌似,好像,自家哥哥对夏娘颇为上心……若是,让哥哥将她娶回去给她做嫂子,那她以后还用愁好吃的?当然,也不愁没个说话的人了。 这主意不错。 只不过,小鱼儿也没傻到大剌剌地这就说出来。她隐约也知道,景家也有意将妱娘嫁过来……哈哈,若是那样就更好了。都成了她嫂子,她们三个就能****在一处了,省的还要跑来跑去的。 小鱼儿盘算的很好,自称想得也很周到……反正她家里父亲不管事,旁的人也管不了她哥哥的事儿,只要哥哥爱重夏娘,自然会好好对待夏娘,不会让她委屈了去。总比别的人家,又是祖辈,又是公婆的强。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江夏芯子根本与她们不一样。 现代女人有个单子,是不可与人共用物品的清单,单子第一位的就是——男人! 有小鱼儿和景妱娘闹腾着,倒是没了胡思乱想的精力。 待送走这两个,已近二更时分。 越哥儿、齐哥儿睡下了,江夏一个人披着条漳绒斗篷站在廊檐下。 夜空低垂,星光不显,有风起了,一阵阵刮的人心烦意乱…… 看样子,要变天了,不知京城如何? 天明时分,果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大有连阴雨的模样。 江夏默默躺了一会儿,照旧起身。 春雨贵如油,地里的庄稼是盼着下一场春雨,来滋润万物的。可是作坊里却最怕这连阴雨…… 糕饼作坊年前年后存了不少粮食,怕阴雨发霉。 制药作坊那边,也存了些药材,同样怕这雨势缠绵不止不休……江夏一边起身,一边盘算,若是这雨真下起来没完没了,新盖好的烘房,少不得要提前投入使用了。她前几天叮嘱赵霖大量收购木柴,就是不知道收了多少,够不够用! 300.第300章 坏事儿了(5更) . 至于码头上的铺面……钱纹没有来回信,想必是还没与老常头商量妥当。 江夏也不担心,钱纹没来回话,至少老常头也没卖给别人去。只要没卖掉,就有希望。而且,她相信,那个每年一百两连付二十年的价码,一般人也不会轻易答应。 等这场雨停了,制药作坊和码头的铺子都该尘埃落定,她也该往德州或者济南走走了。 或者,干脆再走远点儿,学一学乾隆爷下江南。 就连李大大不也写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嘛。这眼瞅着就三月了,十里杨花柳如烟,恰是好江南! 乘一叶小舟,悠悠江上,看大江东去,接天连海,多少豪情! “姑娘,你一大早怎地就穿着单衣站在窗户上?下起雨来,风冷湿寒,您的身子可受不住。”红菱姑姑一声,讲江夏从美好的想象中拉回现实。 江夏看看自己单薄身体,豪情顿消! 看来,她想要乘风破浪,还要先把身子锻炼强壮了才行。 当然,家里好几处都刚刚起步,千头百绪,尚不容她恣意悠游,也是客观事实……唉! 叹口气,顺着红菱姑姑的意离开窗口,转回来。 红菱姑姑从食盒里取出一盅子红枣桂圆燕窝来,江夏接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自从红菱姑姑到了身边,每天早上江夏第一口就是燕窝,****不断的。索性,如今也不是吃不起了,她这具身子也着实需要补养,江夏也就听之任之,红菱姑姑每天炖,她就乖乖地每天吃。 别的也还罢了,皮肤倒是越发细嫩滑腻了,气色也好了不少,至少脸色不再苍白如鬼了,瓷白中泛出一层似有若无的粉红来。 看着江夏一口一口吃了燕窝,红菱姑姑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来:“昨儿得了信儿,刘氏已经能够起身了,每日什么也不做,只坐在门前晒太阳。” 江夏吃着燕窝,连眼皮儿也没抬,淡淡道:“只要她不闹事,都随她!” 红菱姑姑点点头,又道,“盐场那边,据说每年夏天都会有好些人熬不过去,是不是……” 江夏微微一顿,道:“且看着吧……跟那里的人透个话,有事赶紧送个信回来。……请医延药的,也别给耽搁了。” 红绫认真听着,记在心里。看着江夏吃完燕窝,随手接了空碗,转身交给小丫头。 她则亲自给江夏穿衣梳头。 “春雨湿冷,最是伤身,姑娘今儿就别出去了。”一边给江夏梳着头发,红绫一边劝着。 江夏略一寻思,也就答应下来。 待会儿打发程琪跑一趟吧,下雨第一天,倒不至于就生了霉去。 吃过早饭,越哥儿披了蓑衣,穿了牛皮小靴子出门上学。 齐哥儿和王振、囡囡、小妹几个,就在堂屋里玩起了躲猫猫,叽叽咯咯笑声不断。 江夏磨了墨,写了两篇大字,却总是不能静下心来,索性将毛笔搁下,招呼人把王氏找来,还特别嘱咐了,让王氏带着她纺好的毛线过来。 又让人要了好些个棉线来,让石榴金桂几个丫头动手几股合在一处吧,备用。 然后,她进屋,去东暖阁的柜子里取了早就让人磨好的竹制毛衣针和铜制钩花针出来。 正好,王氏拎着一篮子毛线也过来了。 江夏伸手摸摸王氏纺好的毛线,虽然不如现代工艺那般精湛,却也算是顺滑均匀……唔,跟最初的老毛线差不多,有些硬,有些刺刺的。贴身穿肯定不行,但隔了衣裤,应该没问题了。再说,这老毛线是越穿越柔软,越穿越光滑的。 随手拿了一个毛线团,江夏用竹针起了扣儿,随即动手编织起来。她起的扣子不多,编织了一个小圆桶状的东西……看大小尺寸,给越哥儿做袜子、做手套都行。 不管众丫头婆子好奇的目光,江夏闷着头编制了足有一寸,这才拿着给众人看。 王氏感叹道:“姑娘让奴婢纺线,还当是编毯子,却不想是编袜子……” 江夏愕然看过去:“你也会编袜子?” 王氏察觉到自己说多了,垂着眼默然好一会儿,才咬着嘴点点头,又摇摇头:“曾经见过,我没学这个。” 江夏怔了一瞬,觉得很受打击。 别家的穿越女,随便弄个什么,都能大受追捧。她本来就会的不多,好不容易会织个手套袜子啥的,谁成想,这个时空早就有了……根本不是新鲜事儿了! 石榴在旁边期期艾艾地道:“姑娘,你教教奴婢们吧?奴婢们学会了,就不用劳动姑娘受累了!” 江夏转转眼珠子,重新活了过来。 是啊,她纠结个什么劲儿,王氏所见的,还不知在哪里呢,她自己也不会……嘿嘿,她还是首屈一指的编织达人呐! 很是自得地教丫头们起扣、编织……不到晌午,江夏就发现,几个丫头一人一副竹针,都编织的像样了。 到了下午,编织的最快的石榴过来问了问分针和锁扣的问题之后,江夏就发现,她被遗弃了。 那些丫头们接下来编织袜子、手套不用问她了,再触类旁通地开始编织毛衣毛裤,同样不来问她了。那些丫头们本就精通女红,编织和刺绣虽然不同,但总有些共同之处,丫头们学会了基本针法之后,干脆自己琢磨去了。 当然,江夏坚决不承认,她会的都教完了。 江夏闲极无聊,抓了王氏过来,给越哥儿和齐哥儿缝背包。越哥儿是靛青色素茧绸,用了衬里,规规矩矩的斜背挎包。齐哥儿则是双肩背包,水桶状的书包上缝了个大大的老虎头。却不是民间常见的龇牙咧嘴的老虎,而是憨态可掬的萌虎,有点儿像跳跳虎。 这是个试验品,做成功了,她还想再做一个小猪书包,一个维尼熊书包,分别给小妹和囡囡。 齐哥儿已经五虚岁了,最小的小妹也四岁了,小妹六虚岁…… 江夏盘算着,等制药作坊投入使用,老庄院替出来,翻盖之后,专门分出个院子来做学校,请几个老师,教识字的,教算术的,教强身健体的……连庄子上,带两个作坊里职工的子女,都可以送过去上学。也算是庄户、职工的一项福利。 闲散了一天,临近傍晚,钱纹匆匆来了,江夏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坏事儿了…… . 301.第301章 地拿不来了(1更) “东家,不好了!老常头那地处咱们怕是拿不来了!”果然,钱纹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江夏镇定着情绪,抬了抬手抚慰道:“钱大叔,莫急,有话慢慢说。” 钱纹点点头,在下手坐了,道:“东家走了之后,小的就按照东家的意思进去跟老常头说了,他当时反应不大,我看着有门,就跟他说,东家家产丰厚,有的是银子,不会用他那方子做生意,不过是爱他那一口羊汤的味道,拿回来自己喝着便宜……” 江夏暗暗失笑,难道她的吃货属性,就这么深入人心了?连钱纹与人谈判,都如此直白地以她的吃货属性为条件? 不过,钱纹这么说,无疑是正确的,能够做大程度地消除老常头的抵触。 她赞同地点点头,示意钱纹接着往下说。 钱纹道:“那方子是老常头祖辈创的,经过几代人的完备,才有了如今这般美味,老常头又用它开了几十年铺子,不愿意拿出来,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经过小的劝说,他那情形也别无他法,在晌午时分,终于吐了口答应拿出羊汤方子,只不过,他听说东家有好几个铺子作坊,就又加了个条件,让他的几个外孙进作坊上工……其中两个大的一个十三,一个十二,直接能进作坊干活了,另外三个小的,过了十岁,也要东家将他们招进来做工……” 江夏微微愕然,老常头这话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这个时候的作坊、铺子可不是后世的机关事业单位,你要个工作编制,就能一辈子不愁生计……她很奇怪,老常头为何不提高价码,反而给外孙要工作?这不太合常理啊! 钱纹见江夏脸色,垂了头叹口气道:“说起来,他提这个要求还是怪小的多了句嘴,我跟他说东家家产丰厚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东家待人温厚,雇工们管吃,管四季衣裳,工钱还高……别说在临清城,就是放眼整个大庆朝,怕也没有能与东家比肩的。” 江夏汗然,这话要是说出去,她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或者,她自己没注意到,给工人们的薪金,已经高到了能招来整个大庆朝工商业界集体仇视的地步? 抬抬手,江夏摇头道:“这不怪你……你接着往下说。” 钱纹道:“……小的想着也不是大事,东家总要用工的,就欲老常头说,只要他那几个外甥争气,别说招来做工,说不定还能当个管事甚至掌柜的……但是不争气,那就怪不得旁人,谁也不会招些惫赖货回来耽误自己家活儿。……老常头答应着了,还特意将他的两个女婿找了来。他那小女婿读过几年书,如今在码头上给人记个账写个信谋生活。那人是个书呆子,跟小的一再地讲究契书上的字眼儿,啰啰嗦嗦到今天晌午,才将契书定下。只说今儿小的就拿了契子回去让人眷抄了,下午就回去签约,谁成想,等小的拿了契子回去,却遇上了景同知家的大管家……不过小的端详着,此事非景家插手,却是另有其人,景大管家奉承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干汉子,应该是那人要老常家那片地。只是,以小的眼力,没认出那人是谁家的……或者,不是临清城的?” 能让景家鞍前马后的人家……至少也是身居高位的达官贵胄……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莱王世子宋抱朴,旋即,这个猜测又被她否定了。宋抱朴不在临清不说,就是动手,也不用景家人护持…… 一时也没有头绪,江夏揉了揉眉间,看向钱纹时,目光又是一片平静清澈:“你也不用着急,这回去,就打探那些人来的来路……我再从景家打问打问,问清楚了,确实容不得我们插手,咱们放弃就是,不过是一块地,也不是啥大事。” 将钱纹打发走,江夏自己默默地坐了一回,然后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江夏起身,彤翎给她梳头的空儿,趁着屋里没有旁人,江夏就对伺候着的彤翎道:“你将我才制的药丸子给景家大少奶奶送过去,顺路在门子上打听打听,昨儿又谁上了景家。……景家大管家陪着个三十来岁的精干汉子,你上心问问是谁。” 彤翎答应着,不疾不徐地给江夏梳好头,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捧着盛药丸子的匣子出了门。 彤翎走后,江夏将红绫姑姑找了来,跟她商议:“姑姑这些日子,可有听闻景家与哪一家过往较密的?” 红绫有些疑惑,一时想不起江夏突然问景家的关系网有什么用意,却仍旧沉稳应道:“之前也还罢了,不过是临清德州的一些官员乡绅,加上景家的姻亲往来……前儿,倒是有总督赵家的四公子到了临清,这两日一直住在景家的客院里……” 说到这里,红绫姑姑抬眼看了看江夏,见她脸色平平,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又迅疾垂了眼,继续禀报道:“听闻那赵家四公子是进京路过小住……赵四公子进京据说是因有消息,今年秋后开武试,那赵四公子要进京参试!” 赵家?武试?赵四公子? 有了这个消息,江夏基本已经能够判定出,要买老常头那块地皮的人是哪家的了。 只是,她挺疑惑,赵四公子大大咧咧的,可不是个做买卖的人。那么,他买地皮作甚?或者,不是他的意思,不过是赵家购置产业? 红绫姑姑看着江夏沉默不语,知道她想事情了,自觉该说的也说明白了,红绫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如今江家上下都是她在统总打理着,别看人不多,开门过日子,却也是千头万绪,各种烦杂……她必须打点起精神来,小心应对才行。 302.第302章 一眼一生(2更)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淅淅沥沥的雨,在夜里起了一阵风后,停了。 早上起来,一片湿润之中,朝阳升腾,春和日丽,天朗风清。 这么大好的天气,一贯忙碌的江夏却破天荒地没有出门。甚至,都没有再张罗着丫头婆子们编织女红什么的,就带了齐哥儿和小妹囡囡几个小不点儿,在院子里玩耍。 只不过,江夏没参与进去,几个小的在院子里玩的很欢乐,笑声不断,江夏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廊檐下,含笑看着。 这副样子,就连江夏身边伺候的石榴等人,都颇为不适应,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姑娘这是咋了?不再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咋一下子就这么清闲起来?姑娘的性子,不是能这样静享安乐的人呐? 倒是彤翎,心里隐隐猜到,姑娘这般大概与她打听回来的消息有关。赵四公子来了……难道说,姑娘之所以离开徐家,是因为心仪赵四公子? 江夏不知道丫头下人们种种离谱的猜测,只顾自靠着椅子,腿上盖了块薄毯子,一边烧水煮茶,一边看着齐哥儿几个小的在院子里飞跑来去…… 辰时末,门子上进来通报:“景大公子过来了。” 江夏抬眼看过来:“可还有旁人?” “是,还有一位年轻公子同行。” 江夏勾勾嘴角,吩咐:“请进来吧!” 说着,招呼丫头们,又搬了两只椅子过来,一起摆在廊檐下。 这院子不大,也诸般简陋,但江夏入住时,修缮房屋时,特特地将廊檐加宽了不少,当时,旁人只道修这么宽敞的廊檐是因为她扩大了的窗户……如今再看,就知道,江夏早就打了在廊檐下烹茶小憩的注意。 再抬头,景谅带着赵赫已经从角门里走进来。 江夏含笑起身,往前几步,就站在屋门廊檐的台阶上,拱手相迎:“二位公子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她在家最喜欢穿半旧的棉质、素茧绸衣裳,今儿,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灰紫色的敞衣,头发并未绾髻,只是简单地在脑后系住,整个人极其慵懒随意,却偏偏有一种慵懒倦怠的美…… 这种美,美的没有半点儿烟火气,美的没有女子的娇媚,也不显男儿的硬朗……这种美,难以言述,难以形容,却足以让人一见难忘,终其一生。 景谅还好,与江夏见得多,一怔之下,也就恢复了神色,拱手回礼:“……客气了!” 他开口,却下意识地模糊了称谓。不是他无礼,关键是眼前之人,太过令人惊艳,模糊了男女风月,生不出半点儿绮念,只知赞叹。 赵赫却目瞪口呆地忘了回应,满眼里都是她,满心里也都是她…… 有人说一见钟情,却不知这世间还有一种,一眼就是一生! “景大哥请!赵四公子请!”江夏微笑侧身,伸手相请。 景谅迈出一步,才察觉到赵赫的异样,连忙伸手拉了拉他! 不管怎样,江夏毕竟是徐家出来的,又救了他的妻儿,景谅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心中却是一直感念的。江夏今日装束却是惊世骇俗,令人惊艳,赵赫这般,却仍旧显得失礼了。不管顾忌赵家的权势,还是顾全江夏,他都不能让赵赫做出什么逾规之举来。 赵赫惊醒,面红耳赤之下,连忙拱手一礼。 江夏也不多作理会,只笑着先行一步,回到小几旁边,再次伸伸手,让着景谅和赵赫入座。 “正煮了一壶茶,二位就到了,可见,二位与这壶茶有缘!”江夏笑着提壶,亲自给两人斟了茶,回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原本在院子里玩的欢乐的齐哥儿,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跑过来,扑在江夏的身上,仰着脸道:“姐姐,姐姐,齐哥儿口渴了。” 江夏含笑拿了帕子给他擦去额头鬓角的汗水,一边笑着道:“你们也玩了好一会儿了,也该歇歇了,让嬷嬷带你们下去吃点心喝水好不好?” “不好!”齐哥儿脆脆的拒绝,在江夏含笑的目光下,软软地撒娇道,“齐哥儿要跟姐姐一起喝水、吃点心。” 奶娘金氏上前来,想要劝说齐哥儿,却被江夏抬手止住。 “你先带着他们几个下去吧,洗洗手再吃喝水吃点心!”江夏吩咐一声,转脸示意了彤翎一眼,很快,丫头们就端了两只干净的铜盆上来,同时又有人捧了洗手的胰子、干净的巾帕,还有涂手的香露香膏子上来。 江夏自地动手,给齐哥儿洗了手脸,擦干净了,这才将她一杯茶送到齐哥儿嘴边。 自从她改变心情,用心照应齐哥儿之后,这孩子眼看着跟江夏亲近起来,如今在这小家伙心里,越哥儿都要靠后了,更别提那一对无良爹娘,更是提也不提了。 江夏喂他喝半杯茶,这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矮凳上,给了他一块点心吃着,这才转回脸来看向景谅和赵赫:“幼弟年纪小,任性娇惯了些,让二位见笑了。” 景谅自己是做了父亲的人,自然对孩子别有一番感触,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赵赫却看着江夏的目光又隐隐地亮了一层,听到她这么说,立刻笑道:“能有你这样的姐姐,是这孩子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听在江夏耳朵里,她的心里一阵诡异。她与齐哥儿,还真难说是不是福气! 垂了眼,将眼底某些异样掩下去,江夏笑着摇摇头,捧了茶盏喝了口茶,这才平和一笑道:“赵四公子何时到的临清?” 她这话一问,赵赫下意识地看向景谅,景谅却不与理会,反而转眼去逗弄依偎在江夏脚边的齐哥儿了。 赵赫求助无果,只好自己打点起精神来应对。 “呵呵,我是前日到的……”赵赫应答一声,轻咳了一声,接着道,“前日我在码头上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码头上有块地皮要出手……我与顾家老二在德州府盘下会宾楼的事儿,江姑娘也是知道的……听说码头上有块不错的地皮,我不免有些心动,就想着买下来,再盘算着做点儿什么生意……”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303.第303章 客观稍侯(3更)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江夏并不意外。 红菱姑姑了解的消息和彤翎打听回来的,都已经让她判定,去老常家的就是赵赫的人,景家则只是带路而已。 不说赵家地位之显赫,就是景家,江夏也无力一争……她如今,能够平平安安的做生意,除了与宋抱朴和小鱼儿交好的缘由外,景家也是她无形中的倚仗。 是以,得知是赵家看中了老常家的那块地,其中又关联到景家……江夏第一时间就做了放弃的决定。 她之所以等着,不过是等景家和赵赫一个态度。 她判定,她的动作避不过景家的耳目,她等他们上门,也是基于她景谅、赵赫相处中,对两人的了解得出的判断。 景谅和赵赫虽都是管家子弟,有傲气,却并不骄横。特别是对她,这两个人一贯还是很客气的。结果显示,她的判定还是正确的。 江夏笑笑,鼓励赵赫继续说下去。 赵赫目光一亮,接着道:“这块地我看中了,想着买下来仍旧做酒楼生意……不知道你买下那片地准备做什么?” 这孩子多长时间不见,学精明了不少啊? 江夏嘿笑一声,摸索着手中的茶杯,道:“我……买下那地方,还想卖羊汤!” 此话一出,不仅是赵赫惊愕,就连旁听的景谅也禁不住愕然回头,向着江夏看过来。 冷场片刻,景谅才笑道摇头道:“你是开玩笑的吧?” 江夏眨眨眼,含笑不语。 赵赫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却收敛了神色,正色道:“羊汤?你能说一说你的打算么?” 反正已经决定放弃那块地皮,江夏也就不保留自己的想法。这也真的是她内心所想,绝非信口开河,也不是胡乱玩笑。 “老常头的羊汤,赵四公子应该没尝过,景大哥呢?”江夏没有直接叙述,反而问了一个小问题。 赵赫摇摇头。景谅却道:“我倒是吃过一回,味道确实不错。” 之前,景谅也是府学的学生,他倒是没有管家子弟的架子,与好几个寒门学子很是投契。有一次,就跟着这几个同窗去了码头,吃了老常家的羊汤。 虽说那棚屋却是简陋,甚至油腻腻灰扑扑,多有不洁,但不可否认的是,老常头做的羊汤确实好喝。他们是寒冬腊月去的,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哪怕他裹了大毛衣裳,也仍旧冻得手脚冰冷,一碗乳白色的滚热的羊汤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那种感觉……也算是终生难忘。 这个时代的人,仍旧看不起小吃,觉得小吃不赚钱。但江夏一个现代过来的,亲见了买炸鸡汉堡的能打破民族饮食习惯的壁垒,把炸鸡店开遍全世界,羊汤为什么不能遍地开花?至少开遍北方地区! 一个铺子挣十两,十个铺子就是一百两,一百个铺子,一千个铺子呢? 更何况,她相信,运用了先进的管理,羊汤铺子也不再是肮脏油腻的代名词,完全可以如那家炸鸡店一样,连洗手间都干净的让人不好意思用。 “既然,景大哥吃过,那就容易了。”江夏笑着追问了一句,“你们晌午没有邀约吧?” 景谅略一迟疑间,赵赫抢着回答:“没有,没有,嘿嘿,我们来了,就没打算走。” 江夏笑笑起身:“既如此,就请你们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拱拱手,大大方方进屋去了。 景谅略带着责备看着赵赫,道:“咱们不是约好了顾青茗去看地处,再去寻那常老汉签契子么?你怎么……” 赵赫拉着他的衣袖,笑的很有些讨好的味道:“景大哥别急,顾青茗那小子也愿意与江姑娘一起做生意,他多次赞叹,江姑娘乃是七窍玲珑心思,天生的经商奇才,能得她之助力,势必大盈。嘿嘿……要是让他知道,江姑娘终于有意合作,指定欢喜,哪里还能责备埋怨!” “就这么不言不语也太不……”景谅还是不赞同。 赵赫挥挥手,下头一个随从拱手应着,转身大步去了。 “好了,让人给他送个信儿,他有空来,没空……也就不能怪我们了……咳咳,景大哥……” 景谅还待说什么,赵赫却对他连连示意,顺着赵赫的目光转身,景谅瞬间愕然,随即失笑。 江夏刚刚是随性慵懒,如今却是收拾了一番,浑身上下利落干净了。衣服没换,却束了腰带,长袍前襟还被撩起来塞在腰间,头发挽在头顶,用同色的帕子包了,衣袖上颤着攀膊带子肩头搭着一块雪白的布巾子,往那里一站,清清秀秀伶伶俐俐,活脱脱一个酒楼的俊俏堂倌! “夏娘你……”景谅失声叫了出来。 江夏嘻嘻一笑,一甩手中的布巾子,对两位拱拱手,道:“二位客观稍等,江氏养生汤马上就上来。” 说着话,江夏又是一拱手,转身去了。 江夏转过屋角,看不见了,景谅和赵赫这才转回目光,面面相觑半晌,竟是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位真的是古灵精怪,伶俐剔透至极!明明坐在一起,却不知她转眼会给你一个什么惊喜…… 果然是片刻,两个人落座不多时,江夏就转了回来,身后几个丫头人手捧着一只大海碗,碗里热气蒸腾,还没看到是什么,香气却已经馥郁过来,一丝丝一缕缕往人鼻子里钻过来。 赵赫忍不住站起身来,笑呵呵伸着脖子往那碗里看过去,却见汤色奶白浓郁,却没有半点儿杂志、浮沫,翠绿鲜亮的香菜末儿洒在上边,看着就赏心悦目。 丫头们将大碗端上桌,赵赫手快,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一把长柄汤勺,直接伸进碗里翻搅起来:“哎哟,这么浓的汤,怎么熬出来的……咋什么都看不见?” 江夏苦笑着摇摇头,抬手让了让景谅:“景大哥尝一尝,看与常家的羊汤差的可远?” “哧溜……”一声喝汤的动静传过来,江夏和景谅同时看过去,却见景谅已经舀了一勺汤送进了嘴里。汤入口,赵赫砸吧咋吧嘴,随即眼睛亮起来,对着景谅连连点头道,“景大哥,我没喝过老常家的羊汤,不过,这汤却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你赶紧尝尝,要是卖这样的汤,我指定天天过去捧场……太好喝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304.第304章 我有银子(4更)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羊汤,无非是肉嫩汤鲜,老常头固然有祖传的手艺,江夏却也有几千年无数经验的积累和叠加,又有她一手精湛的医药岐黄之术,和一手好厨艺,再加上用心琢磨,熬一锅鲜汤还是不难的。 这一锅鲜汤,江夏从昨晚就开始熬制了。用了好多种中药调味,选取的羊肉也是刚满一年的小羊,肉嫩膻气不重,却又有一定的煮头,不至于熬制时间长,导致肉质酥烂不能成型,影响了美观和口感。 种种叠加,才有这一碗汤汁的惊艳表现! 江夏听着赵赫的连连赞叹,再看景谅也是喝一口咂咂嘴,颇有些不忍下咽,回味无穷的模样,心中大定。 看来,羊汤馆开业不远了。 这边,几个人正品评着香浓的羊汤呢,门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回报,“姑娘……” 江夏没让他说完,就抬抬手让他下去了。不用他通报,顾青茗已经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哎唷,你们……江贤弟!”顾青茗用手中折扇指着景谅和赵赫,一脸愤怒,目光一转,对上江夏的目光,却瞬间变成了委屈和不满。 江夏失笑着摇摇头,抬手示意:“顾二哥怎么也有空闲过来?” 自从给顾青颖治了病,江夏再没见过顾青茗,这回看见,却没有摆脸色,更没有冷嘲热讽发泄自己的不满…… 见她这般,顾青茗暗暗松了口气。 脸上的种种精彩表情不见了,只有温和亲切的笑容,拱手道:“江贤弟!愚兄闻到香气飘逸,没忍住闯了进来,还望江贤弟莫怪,舍一碗汤给愚兄解馋。” 江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指指之前齐哥儿坐的小凳,自己也重新落坐。 他们三人坐的都是椅子,却给顾青茗一张小凳,也算是无声的惩罚,默默的报复了! 顾青茗苦笑一声,心中肚明,也不敢推辞,乖乖地在小凳上坐了。 待得汤送上来,顾青茗一尝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连连赞叹几声,就埋进汤碗里去了。 一碗汤,就定下一个合作项目,说起来似乎有些儿戏。但,顾青茗和赵赫却显然都是认真的。 让景谅又一次惊讶的是,可以称之为始作俑者的江夏,却没有答应顾青茗和赵赫的合作要求。 “你们也别急着做决定,你们去看看我那几间糕饼铺子,与普通糕饼铺子有什么不同,看完了,咱们再约在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说合作的事吧!” 说着话,门子又擦着汗匆匆进来通报,江夏干脆没让他说话,就挥挥手将他打发了。然后转向三个公子哥儿,笑着下了逐客令:“几位对不住了,我又有贵客上门,就不留几位了!” 顾青茗和景谅对视一眼,都失笑着摇摇头,起身告辞。赵赫懵懵懂懂地还想说什么呢,却被顾青茗和景谅一人一边,拉着去了。 来人不是别个,却是江夏走得最近的闺蜜,小鱼儿和景妱娘。 景妱娘的荨麻疹外敷内用,彻底治愈了,江夏早就给她开了禁口令,这才有幸受邀过来品尝美味的羊汤。 这两个到了,也到了午时,江夏干脆吩咐人摆午饭了。 不过,与之前的大海碗不同,给两位姑娘上的是精致的青花细瓷小碗,而且,每人眼前也多了一碗清汤。与奶汤的浓郁不同,清汤色清如水,薄薄的肉片如花一般绽放在汤底,又有红色的枸杞子,白色的百合片……搭配映衬,这一盅汤,却如一道风景,赏心悦目的让人不忍下匙。 “哎呀,这个做的可真好看,比吃过的御膳还精巧呢,难为你怎么琢磨出这等精巧的东西来!”小鱼儿连连赞叹着,手中的汤匙却毫不犹豫地伸进了碗中,挑起一匙汤汁,送进嘴里。 江夏笑着示意景妱娘:“妱娘也别只看着,也赶紧尝尝,这汤冷了味道可就不对了。” 景妱娘答应着,也下匙品尝…… 不多时,小鱼儿率先品尝完毕,眼睛亮亮地看向江夏:“今儿怎么想起来熬汤了?还特特地叫了我们俩来……一定有缘由,快说来听听听。” 江夏失笑,道:“这两种汤汁都是用羊肉熬制而成,一种原汤原汁,香浓解馋;另一种,则是去油脱脂,只取汤汁的鲜美,又加了数种药材调配熬制而成,清补爽口,解馋不腻。”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莞尔一笑道:“至于缘由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因为我想要开羊汤馆子,所以,请你们来品尝评鉴,给我点儿建议。” 小鱼儿不管别的,一听又要开馆子,立刻举手道:“我有银子,算我一份儿!” 江夏抬手拍拍她的手,笑着道:“你且别急……羊肉集百草之精华,乃是最干净最滋补的肉类。我琢磨了,开馆子不能只给那些男人们解馋,我还想着开一家供女客进餐的所在。” “女客进餐的所在?”景妱娘和小鱼儿登时被勾起了兴致,两个人都眼睛亮亮的看着江夏,等着她往下细说。 “对,直接待女客,所以,用具要干净、细致、精巧,汤料也更加用心,别看这一盅子汤,所用材料远不是大碗浓汤所能比的。这么说,十碗浓汤也不一定比得过这一盅清汤。”江夏说着,微微一笑,道,“当然,也不能只有羊汤,还要有其他一些美味吃食……” 这话没说完,景妱娘就笑着将她打断了:“这个我信,你做出来的东西,新颖别致,味道更是没的说。开馆子指定客如云来,财源滚滚!” “是啊,是啊,你做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生意指定好……”小鱼儿也连连点头附和着,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拉着江夏的手道,“我有银子,你一定得算我一份儿。” 小鱼儿参了份子在江夏的生意里,景妱娘是知道的,也一直羡慕,只是觉得自己与江夏的情分不够,没好意思说。此时,见小鱼儿一再拿着银子往人手里送,她终于看不下去了,拍了小鱼儿一下子,笑嗔道:“瞧瞧你这模样,就怕人家不知道你有银子似的!”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305.第305章 竟是先生(1更) “哎,有银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小鱼儿羞恼地瞪了景妱娘一眼,转眼问江夏,“你算过用多少本钱么?我一份,再替这丫头出一份……” 转眼看着景妱娘,笑嘻嘻道,“我丑话说到前头,我这银子可是私房钱,用一两少一两的,是借给你的,等分红出来,就先还我的本钱……” 江夏看着小鱼儿一脸财迷相,失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尖儿道:“你个小财迷!” 景妱娘也微微红着脸过来挠她的痒,“要入份子我自拿银子来就好,才不稀罕用你的银子!” “不稀罕就不稀罕,我还求着你用啊……哎哟,哎哟,饶了我吧……”小鱼儿嘴硬了没片刻,就撑不住景妱娘的毒手,连连讨饶起来。 江夏也不理会这俩,顾自拿了把扇子扇旺小泥炉子的火,烧水沏茶。 她之所以把景妱娘一起请过来,就是想着借这个因由给景妱娘(或者说景家)一份红利。她总归是在临清混的,不说与景妱娘的情分,有了这层利益关系,面儿上,景家就成了她背靠的大树。 水烧开了,沏上茶,那边景妱娘和小鱼儿也闹累了,两个人都发丝凌乱、香汗微微,江夏笑着摇头:“你们也歇会儿,喝杯茶,再来不晚……” “夏娘……你就看着我被欺负……”小鱼儿哀叫一声扑过来,搂着江夏的胳膊撒娇。 江夏拍拍她的手,笑着道:“谁让你惹她,不知道那就是个小野猫的嘛!” 说着话,抬手止住又想扑过来的景妱娘,“你也不嫌累,还不快去梳洗梳洗……还有你!” 待小鱼儿和景妱娘简单梳洗了回来,江夏这才言归正传,“入份子的事儿,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我已经让人着手计算要用的本钱,等出来具体的数据,我再跟你们仔细说。” 小鱼儿点点头,回头笑嘻嘻地戳着景妱娘道,“我说,上一次糕饼铺子我出面办了个赏兰会,这一回汤铺子,你是不是也借个名头,联络联络人气?” 景妱娘脸色一僵,抬眼掠了江夏一眼,随即看向小鱼儿,苦唧唧道:“你那边有偌大的园子,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菊花冬赏梅……我家那一点点小园子,来上十个人就转不过身来,哪里有法子弄那些个。” 听景妱娘这么一说,小鱼儿才想起自己的嘴有些快了。景家与她家里不同,景润年官声不错,性子清高,不贪腐敛财,为官十数载,却没有多少积蓄。景妱娘还有哥嫂,还有好几房妾室,以及妾室出的庶子庶女……说起来,景家的财政状况并不宽裕,人口又复杂,哪里容得景妱娘自在随性地办什么赏花会游园会。 看着两人尴尬了,江夏笑着插话道:“我有个主意,说出来你们听听……我记得妱娘是个擅诗的,小鱼儿也不在话下,还有顾家的两位……你们何不组一个诗社,每人凑上几百个钱,就能开一会社,到时候,就在咱们的馆子里聚会,没有长辈大人看着,多少便宜,多少自在!” 小鱼儿眨眨眼,与景妱娘对对眼,然后景妱娘沉吟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你说的羊汤馆子得开多大?诗社没有碧水红花的,就憋在间屋子里就太无趣了吧?” 江夏微微一笑,道:“这个你们放心,我既然要开一个女客进餐的所在,自然不会弄几间逼仄的小屋子,怎么也得有水有花有树……” 小鱼儿和景妱娘又对看了一眼,小鱼儿扑过来搂着江夏的胳膊问道:“你又在哪里买了宅子么?” 江夏瞥她一眼,笑笑,然后才点点头应承了:“是买了一处,只不过如今就是个旧宅子,还没法看,等弄好了,就带你们过去看看。” 小鱼儿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夏道:“你那宅子还没修?我给你推荐个人……是我哥哥招揽到的,画的一手好山水,还会修园子……我们那一片园子就是他出手修整的,大片的花树没怎么动,但就那么堆几块石头,架一座亭子,就把园子捯饬的生动起来,有趣起来……” 园林设计师啊?这种专业人才,江夏自然欢迎。 话说,她不仅要开女子餐馆,还要修庄园呢。小鱼儿推荐的这人正是及时雨,简直是意外之喜,她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就答应下来,还叮嘱小鱼儿回去就让人过来。 又说了一回话,直到申时末,小鱼儿和景妱娘才告辞离去。 江夏吩咐门子上的人,沈琥回来就过来一趟。然后回了房间,将刚买下的一片宅子的简图拿出来,琢磨着怎么修整。 园子的细节设计可以交给设计师,但大的规划还得自己来,不然弄出来的东西就太陌生,没有归属感。 这一片宅子在城北,原来是一名口外皮货商的宅子,因着北边战事,那商人家里受到波及,这宅子才出脱了。或许是北方人的缘故,宅子修的宽敞却也粗犷,也没修什么园子,亏得后院里那一大片天然的水面,还关联着河道都是活水,却芦苇横生,犹如野地。 江夏在图纸上勾勾画画的,将大片的芦苇丛抹掉,只余下东北角一小片,在旁边规划了一个木制茅舍,芦苇延伸过去,在园子北面种竹子,话说,她垂涎青翠欲滴的竹林好久好久了…… 勾勾画画的,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直到越哥儿放学回来,江夏才暂时撂开手。 第二天一早,小鱼儿推荐的园林设计师就过来了。 江夏连忙拿了简易图纸去前院见人,一进门,竟然发现这位倍受小鱼儿推崇的还是个年轻书生,生的不错,腰身挺直,容貌清秀。只是青衫落拓、神色隐着两分落寞,露出一抹不得意的寥落之色来。 “敢问可是任川南任先生?”江夏客客气气地招呼。 那人抬眼看过来,拱手行礼,张口却道:“原来是先生!……没想到在此再见,先生救命之恩任某尚未答谢,请受任某一拜!” 306.第306章 女大不中留(2更) 江夏很有些惊讶,眼前这位,她确实没有印象……难道是之前夏娘的旧相识?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她否定了。此人口称‘先生’,又说‘救命之恩’,应该指的是她,而不是夏娘! 任川南施完礼抬眼,就看到了江夏脸上的疑惑,于是笑道:“先生妙手仁心,救人无数,想是不记得了……” 说着,任川南目光一转,落在江夏身后的彤翎身上,“在下去年秋曾在德州府参试……” 他看向彤翎的动作,加上这句提示,江夏恍惚中想起了,当初她去贡院门口看情况,彤翎是救过一个被拖出来的书生,没想到这么巧,竟又被小鱼儿推荐上门……这个因病半路被送出考场的,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宋抱朴兜揽了去。 江夏的目光一转,就看见彤翎胀红着脸垂着头,两只手虽然垂在两侧,却紧紧地捏着衣襟……哎,这丫头如此模样,该不会动了春心吧?! 心思一转,江夏脸上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抬手让着任川南入座,一边道:“是想不到能与公子再次相遇。” 任川南一拱手道:“先生客气……小生姓任,字川南,若是先生不嫌弃,就称呼小生的字好了。” “原来是任公子,不必客气,请坐。”江夏招呼任川南入座,另一边彤翎也终于克服了羞涩,斟了两杯茶送上来,然后,重新回到江夏身后侍立。 略略寒暄两句,江夏就言归正传,将宅子的简略图让彤翎送到任川南的手上。 简略图两份,一份是底稿,另一份已经写写画画地标注了不少,任川南不是第一次替人修园子,一看就知道,这个做了标注的,大概就是主人家要求。 江夏喝着茶,揣度着任川南差不多看完了图纸,这才开口笑道:“那些个标注,是我大略的一个要求,至于布局、格致,任公子是行家,我这个外行就不多做赘述了,任公子可以自由发挥……” 一听这话,任川南心里也舒坦。 设计师固然需要尊重主人的喜好,但也最怕那种事事处处做出要求约束的主人,那样的情况下,设计师很难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外行指挥内行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弄个四不像出来,根本没有设计美感可言。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江夏作为主人,充分表达了对设计师的尊重,任川南自然也不能太过跋扈,目中无人,怎么说,园子修起来还是主人来住,主人看着顺眼,住着舒心,才是根本。 在这一点上,任川南没有狷狂孤傲之态,还是很愿意照顾主人的心意的。 含笑拱手,任川南道:“那在下就尽快画一张草图过来,给先生过目!” 这话正合江夏心意,她也不推辞,笑着点头道:“那就让任公子受累了。……寒舍简陋,公子就住在一进客房可好?” 任川南拱拱手,道:“多谢先生美意,在下暂时居在世子别院那边……待园子动工,在下还是住到园子里去更便宜,是以,就不劳动先生再做安排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江夏也没有异议,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彤翎捧了一个荷包上来,双手送到任川南面前。 任川南慌忙接了,入手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不由露出一抹惊异来。 江夏笑着道:“我这里条件简陋,临时也没有车辆供公子役使,这些许银钱,任公子拿着且做个车马费吧。等园子修建完成,我另有厚谢。” 任川南笑着道,“不敢,多谢!”起身告辞,大大方方去了。 江夏送他到屋门口,眼看着任川南高大挺拔的身影出了大门看不见了,这才转回来,一眼瞥见彤翎仍旧看着门口,目光怅然,不由地失笑着摇摇头。 这丫头,看样子还真是动了春心……只不过,就彤翎的身份,哪怕生的模样俊俏,怕也配不起任川南,真的执拗起来,怕也只能是个小妾的身份! 暗暗吸了口冷气,江夏有些隐隐地牙疼之感。 在她心里,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希望她的丫头却给人做小妾的……再说,这一年多,她在彤翎和翠玉身上花了不少心血,教会了两个丫头读书识字、算术记账,还有管理协调内外上下的诸般能力……她原想着,等再过些时候,女子餐舍建起来之后,从她们两个里头挑一个,去那边做个管事、掌柜的……如今看彤翎的模样,怕是留不住了呀! 难道真是女生外向? 或者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说这个话终究还早了些。江夏轻笑着摇摇头,也没叫彤翎,自己转身,往后院去了。 下午未时,赵赫再一次上门,这一次带来的还有老常头已经签了字画了押的地契。 江夏拿着地契扫了两眼,转手又放回桌子上,笑着道:“恭喜赵四公子!” 赵赫不解地看过来:“江贤弟,你我说好合作的,怎么又如此说?可是还要为兄做些什么?” 江夏笑着摇摇头:“并非四公子做的不够,主要是我昨日才与旁人定下盟约合作,短时间内怕是抽不出心思来理会这边了。不能与四公子合作,我也很遗憾。” 赵赫脸上隐隐浮起一层薄怒来,深吸了口气,这才将一股怒气压下去,尽量保持着客气道:“为兄是诚心诚意与贤弟合作,贤弟只要答应了合作,其实只要贤弟出谋划策,指点几句,其他的,自然有掌柜的去做。” 江夏垂了眼,沉吟片刻,还是婉拒道:“此事可是赵公子一人的生意?” 赵赫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虽不是我一人的生意,顾老二想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说着话,看江夏一脸的不赞同,赵赫就直接将那地契收了起来,起身道:“贤弟莫怪,是为兄心急,失了分寸,我这就去寻顾老二,再写信给世子问询,然后再来寻贤弟洽谈合作之事。” 江夏这回没再拒绝,客客气气地送了赵赫出门。 307.第307章 上巳节1(3更) 一转眼,又是一年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 这一日,自古就有郊游踏春,水边宴饮的习俗;又有‘曲水流觞’温雅意趣,源远流长;还有些地方,有三月三郊游攒花的习俗,就是未婚男女郊游赏花也赏人,未婚男儿备下兰花,喜欢哪个女孩儿,就把这花献上去,女孩儿接了花攒到发间,就算是应允了,男子就可请了媒人登门提亲。 种种的风俗习惯,各地不同,却无一例外是个欢乐美好的春天节日。景妱娘和小鱼儿商议的诗会,也趁着这个节日,搞了第一次聚会。 这一天一大早,景妱娘就让人去飞燕湖边清了场地。 府学里放了假,江夏携了越哥儿、齐哥儿两兄弟,还有小妹、囡囡一起出行。 还没天亮呢,早得了消息的小妹和囡囡都不用人喊,就早早爬起来,穿了新做的春衫子。囡囡海棠红,小妹则是樱花粉,包包头上也戴了同色的堆纱花,两个小丫头本就生的粉雕玉琢,娇嫩可爱,这一打扮,就更增了几分颜色,粉嫩嫩的可爱到不行。 越哥儿和齐哥儿也穿了新做的袍子。越哥儿上了学堂,自然扎了方巾,齐哥儿也没剃头,而是梳了两个包包头,系了小方巾,在娇憨可爱之上,又多了些小大人模样,实在是招人。 辰时中,一行人登车出门,在城门外会合了小鱼儿和景妱娘后,一起往飞燕湖边行去。 这一日,一起游湖踏春,江夏自然不能再穿男装,只能换了一套象牙白精绣紫藤花的长褙子,配了一条烟紫色的曳地百褶阔腿裤,发髻上只攒了一支紫玉簪子,脂粉未施,眉目不画……看着江夏这样一身装扮从车上下来,小鱼儿和景妱娘都暗暗摇头。 江夏这身穿着虽说清雅,却终究太过素净了,年纪轻轻就这般……唉,难免让人觉得太过清冷了些! 齐哥儿拉着小妹和囡囡下了车就往湖边跑,江夏在后头扬声叮嘱:“齐哥儿,不能下水!” 越哥儿连忙道:“姐姐放心,有小弟看着他们呢!” 说着,向小鱼儿和景妱娘拱手问安之后,匆匆追着齐哥儿去了。 “越哥儿真是少年老成,懂事的很。”景妱娘看着越哥儿的背影赞叹着。 小鱼儿嘻嘻笑道:“还不是夏娘教导的好。”小鱼儿其实很喜欢弟弟妹妹,可惜,她自己家里那许多庶弟庶妹没一个讨喜的,一个个不是畏畏缩缩就是蠢不可及,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三个人会合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湖边走。自然也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向她们打招呼、问候……江夏看着多有面善的,却并没有熟人。 又走了不远,又听得一声招呼:“青颖见过郡主、见过景姑娘、见过江姑娘。” 几个人闻声回头,却是顾家大姑娘顾青颖和二姑娘顾青慧联袂而来。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 双方见礼问候了,顾青颖就给双方介绍:“这两位是德州郑家的二姑娘郑袖、三姑娘郑雯。” 德州郑家,江夏微微凝目,是不是郑氏的娘家? 自年前见过白启文之后,郑家就一直给她供药材,双方贸易合作稳定顺畅……只不过,她与郑家的女眷没有来往。 郑家姐妹上前见礼,小鱼儿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景妱娘却笑着上前拉了郑袖和郑雯的手,道:“你们是我大嫂的外家,说起来,咱们也关着亲戚呢。就是不知道,你们年纪几何,我也不好称呼。我今年十六了,五月生辰。” 郑袖含笑道:“我也十六,二月生辰。” 郑雯也道:“我十四,九月生辰。” 景妱娘立刻笑道:“一位姐姐,一位妹妹,真是好。” 双方轮了亲戚,自然又见了一回礼,变作姐妹相称。 顾青颖和来到江夏面前,单独问候:“江姑娘。” 江夏也问候她的病情:“如今可还有不适之处?” “劳姑娘挂记,自吃过姑娘留的方子之后,很快就好了,如今已无不适。说起来,姑娘的救命之情,小女子还未曾道谢呢……”顾青颖笑着致谢。 经过那件事之后,明显地能够看出她对江夏的亲近之意。 小鱼儿就一直只是与江夏走在一处,听着顾青颖与江夏客气寒暄,却只垂着眼,并不作声。 若不是照应形象,她早就拉着江夏走了,才不想理会顾家的人呢……江夏半夜被挖起来过去看诊救人,顾家人居然打赏银子……还真是够不知好歹的。 今日的诗社聚会,景妱娘得了小鱼儿的助力,清理出来的场地很大,临着湖边延伸出足有百十米去,还在两棵大柳树下铺了草席坐垫、布置了小几。 小鱼儿和景妱娘、江夏,偕同受邀参加诗社的女孩子们,在湖水边祓禊之后,就来到这里,席地而坐,饮茶谈笑,议论着诗社以后的活动事宜。 稍远些,一些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女孩子,随行来的小孩子,在那里玩耍谈笑,景妱娘也让人备了茶水点心,摆在那边的一张长条案几上,供人随意取用。 江夏对作诗不感兴趣,随意应付着顾青颖和几个小丫头的话题,目光却不时地投到湖边,搜寻着越哥儿齐哥儿几个小的,就怕孩子们玩起了兴致,一时不小心落进水里去。 红绫姑姑跟着出来的,见她这般,不由笑道:“姑娘不必挂心,程琪和刘水生都跟着呢,两位少爷不会有事儿的。” 江夏颔首应着,也察觉到自己过于紧张了。放开心思,她正好听到郑袖说到郑二老爷进京一事,不由专心听了起来。 郑袖是与顾青颖说起来应试之事,引着顾青颖的哥哥顾三也进京赶考,这两个小姑娘找到了共同话题。 郑袖道:“……我爹爹在入场前就赶着进了京,专程照应徐家二表哥去了。我爹爹说了,应试不易,不过他备了最好的考篮和用具、吃食,还在考场外的茶楼上定了座位……你知道么,据说那么一个座位,一天就要五两银子呐!据说一个包间要五十两银子一天……” 顾青颖听得瞪大了眼,啧啧感叹着:“……这也太贵了,五两银子,就一座位,跟抢钱有什么两样。” 308.第308章 上巳节2(4更) 这边女子们说说笑笑的,江夏基本是做个旁听者,一边看着盛装出行的小姑娘们,表面上端坐如仪,脸色镇定,但仔细瞅,就会发现,她们时不时地瞥向另一个方向的目光,还有那一张张粉脸上浮起的淡淡红晕…… 江夏垂眼喝茶,心里对这些小女儿情态又是赞叹又是好笑。 不管怎样,她已经没了这种懵懂而美好的少女情怀了。少女情怀总是诗! 花一般的年纪,诗一般的情怀……怎么样都是美好的,赏心悦目的! 而不远处的湖边,则聚集了好些个少年青年。 上巳节,府学放假。 一众年轻学子们,都不甘落后地赶了来,或聚集在一处交头接耳,品评着一众莺莺燕燕,花容月貌;一边也在暗暗积聚勇气,准备将自己准备好的兰花,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夏察觉到这边坐着的众女也越来越心不在焉了,目光飞啊飞地往那边打着绺儿,一张张小脸儿也有越来越红的趋势……江夏左右看看,她坐在一群怀春少女之中,自觉颇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干脆起身,与凑近的景妱娘打了个招呼:“我看看齐哥儿几个去!” 景妱娘微微有点儿意外,却没有阻拦。她知道江夏是长姐如母,惦记着两个弟弟也是正常。 只叮嘱道:“你赶紧回来,再过一会儿就要攒花了!” “好,我去去就回!”江夏很爽快地答应着,转身就走。心里却道,少男少女们类似丢手绢的游戏,她在这里凑啥热闹? 到时候,有小小子给她送花,她要是不要? 要是没有一个给她送花……呃,貌似也挺尴尬! 还不如闪到一旁去,置身事外,旁观看热闹去,还不用把自己当成商品一般供人选择……多好! 刚刚还在近前玩耍的孩子们,随着胆子渐渐放开了,顺着湖边跑的远了,离开了这一片平整的湖岸,跑到不远处一片鹅卵石滩上去了。 那里有小鱼小虾小螃蟹,还有螺蛳、河蚌…… 江夏遥遥地看过去,就见几个小的都下了水,越哥儿和顾家哥俩、吴家哥俩,还有五六个半大小子也在其中,只有吴家大郎、顾家五郎仍旧站在岸上,似乎正略带焦急地催促着在水里玩的兴起的几个人。 看着那边水势平缓,江夏也不着急过去,就找了一棵柳树,坐在了柳荫里,一面看着那边玩耍的孩子们,一边还能远远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姑娘们。 那边,顾五郎和吴家大郎脸色焦急,一边还不时地看向姑娘们……江夏暗笑,这俩小子年纪渐长,应该是有了慕艾之思吧! 正优哉游哉看着热闹,却听得那边一阵骚动,江夏回眸看去,却见一干青年公子,锦衣玉带,束发金冠,正缓缓行来。 江夏嘶了一声,很不待见地转开了眼。 她清楚地看见了赵赫、看见了顾青茗,甚至娶妻生子的景谅景大公子…… 三月三,少男少女欢快喜乐,放飞情思的节日,互相赠朵花,递个小眼神儿,传个情,朦胧暧昧,美好动人。 这些人一出场,不论是容貌、行至、气度、穿着,当然,还有年龄,明显地高出一大截去……就她都不好意思掺和人家少男少女的活动,自动躲开了,你说说这些大哥,甚至是大叔,来凑得哪门子热闹? 这明摆着是来抢人家少男们的戏嘛!搅局的好不好! 这也……太不要脸了! 正腹诽着,那边水里玩耍的一群孩子听到动静,也都往这边看过来,顾六却一根筋仍旧弯着腰在手里摸索着什么。突然,他的手指一疼,哎吆一声跳起来,随着他的手,一根细长的物事被甩出了水面。 江夏本来就关注着孩子们那边,听到动静赶紧凝目看过去,然后眼睛蓦地睁大了,人也同时起身,抬腿往孩子们那边跑过去。 那细长的物事,初看还会以为是黄鳝,但江夏明显地看到那东西上鲜红的花纹…… 那不是黄鳝,那是蛇……而且,根据那醒目鲜艳的花色判断,还很可能是毒蛇! 江夏是大脚,又不懂扭捏为何物,这会儿再加上情急,跑起来完全没有顾忌,甚至为了加快速度,她还直接伸手将长及膝盖的长褙子提了起来…… 还好,她今儿传的不是裙子,而是阔腿裤子,站定时看不出两样,真跑起来,裤子明显比裙子利落多了…… 于是,那边原本乱纷纷冒着粉红泡泡的男男女女们,齐刷刷地看着一个女子,脚步轻盈迅捷,如小鹿如羚羊一般跳跃奔跑,一路跑到那边的孩子们跟前去。 江夏跑过去的时候,那边的孩子们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扫了一眼,只见程琪一手拎着越哥儿,一手拎着齐哥儿,刘水生则一手一个拎着囡囡和小妹……其他孩子们,也大都有护卫带上了岸…… 一片哭声、叫声中间,江夏上前,摸了摸齐哥儿和越哥儿的头,问了句,知道他们都没有事,就立刻转移了目光,在乱纷纷的人群中搜寻,终于,她找到了被护卫抱上岸来的顾六郎……顾六郎生性豪爽、豁达,若非身体受不住,又怎么会让护卫抱着! 江夏一瞥之下,就知道不好,连忙上前两步,拉着那抱着顾六郎的护卫,来到柳树下。 “将他放下!”江夏毫不客气地命令,那护卫愣了一下,道:“你是何人,六少爷被蛇咬了,要赶紧送医……”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顾青茗也急急地奔了过来,人未到,声音先到了:“将六弟放下!” 那护卫愣了一下,看清命令之人,就不再坚持,立刻将顾六郎放在了树下。 江夏刚刚已经看见了顾六郎手上的伤口,两个圆圆的齿痕,洞口血丝已经发黑……这些症状,明显就是毒蛇咬伤! 江夏也用检查了,伸手从腰间取下针囊,取出几枚银针,啪啪啪几下子,先将顾六郎的血脉封住,不让毒素逆行入心。然后,从针囊中取出一把极小的柳叶刀片来,又取了一只小葫芦出来…… 309.第309章 顾家三朵花(1更) 顾六郎顾青艺知道自己被蛇咬了,那蛇毒发作的极快,不过几息功夫,他就觉得头晕恶心,浑身无力,眼前发黑…… 隐约中,他被护卫抱起来,带到岸上,然后,莫名的,他竟然被再次扔到了地上。 他很怕,怕自己被毒蛇咬死,他还想着投军报国,一酬壮志!他不想死,所以他很恼怒,他想斥骂那护卫,不赶紧带他求医,怎么将他放下……这是要他死么? 只可惜,他的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隐约觉得有人俯身靠近,喂了一粒药丸子给他。 他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干净的好看的脸!看到这张脸,顾青艺瞬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有救了!然后,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黑暗,沉沉睡过去。 江夏拿出来的小葫芦里装的是酒精,江夏把柳叶刀用酒精冲过,又用酒精冲洗了顾六郎手上的伤口。 这时,顾五郎率先冲过来:“江家姐姐,我家六弟怎样?” 别的人不知道江夏的医术,顾家上下却最清楚不过。别的不说,顾青颖病成那般,江夏也不过下了几针,开了个方子,两三日就大好了。 是以,一看到江夏,他就放了心,而且信赖地出声询问。 “应该无碍!”江夏没抬头,只吩咐道,“你抱住他,我要给他把毒血放出来!” 顾五郎顾青芾答应一声,一屁股坐在树下,伸手将顾六郎的上半身和头抱在了怀里。 江夏赞许地看了顾青芾一眼,这孩子平时看着温文有礼,关键时刻却机敏灵活……是个好孩子! 目光一转,江夏看见顾青茗也奔到了近前……他的腿之前受了伤,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所以迟了一步。 江夏对他点点头,重新转回目光,一手捏住顾六郎受伤的手,另一只手飞快地划了个十字……柳叶刀被她捏在手中,几乎看不见,旁观的人只看见她的手飞快地晃了晃,顾小六的手上就划开了两道口子,成十字交叉状。 一股黑血,随着伤口裂开涌了出来,江夏始终用左手托着顾小六的伤手,另一只手的柳叶刀一收,又一次换了银针,在顾小六的胳膊上连扎数针…… 最开始缓缓流淌的黑血喷射而出,江夏手指连动,银针扎下去、提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那股黑色喷射了好一会儿,颜色终于渐渐转向红色,最后终于呈现出正常的血红色。 江夏手中银针连连提起,顾小六手上的伤口也奇迹般地止了血。众人啧啧称奇,若不是伤口、地面上存着大片血迹,他们都也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清理了毒血,江夏又用酒精冲洗了伤口,然后抬眼看向顾青茗:“毒血放出来了,小六已没了性命之危。我给他服用一枚解毒丹,残余的毒性也没了大碍。” 顾青茗满脸感激,点头道:“多亏有你了。” 江夏微微一笑,摇摇头,抬手用手腕蹭了蹭额头的汗滴……刚刚她急速奔跑,加上抢救的紧张,让她出了一头汗,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觉得湿哒哒的不舒服。 “给你……”一块帕子伸过来。 江夏抬眼看了看顾青茗,很想抓过来用……但想及身边围观的众人,她终究是摇了摇头。 垂眼,给顾小六敷了伤药,然后抬眼看向顾青茗,伸手:“帕子呢?” 顾青茗微怔,随即拿出帕子递过来,江夏摇摇头,指着顾小六的伤口:“给他包上,我没带包扎的东西。” 她身上带着针囊、柳叶刀、酒精、伤药毒药……已经够全了,没带包扎的东西也平常……终究,人家是出来游春踏青的,不是出诊看病疗伤的。 顺着江夏的指示,顾青茗有些笨拙地替顾小六包扎了伤口。江夏这才将顾小六的手放下,起身去了湖边洗手:“已经无事了,将他送回去好好养上几日就好了……至于解毒的汤药,有就喝一回,没有不喝也没什么关系。” 顾青茗连连答应着,转身吩咐了护卫们抬起顾小六,将他送回家。 江夏洗干净了手,也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擦着手脸,一边转身,想着找找越哥儿和齐哥儿,安慰安慰,刚刚那一阵乱,两个孩子也受惊了。 却不想,她刚回头,迎面就看见一支举到自己眼前的兰花……这支兰花有些萎蔫,似乎是不小心挤压揉搓过了,看着憔悴破碎,几乎没了美感。 顾五郎顾青芾两眼黑亮黑亮的,脸颊上有一抹不自然的晕红:“江家姐姐,这是六郎托我给你的。” 江夏一怔之后,扯着嘴角笑起来。这句话,把这朵花的惨状给了个合理的解释。也同时让江夏由衷的愉悦起来……顾五郎一句话不长,却传递了好几个意思——顾六郎刚刚醒过了,还托他送花。 这说明顾六郎的中的毒确实解了。同时,这朵花反应出来的顾六郎的感激,也让江夏欣慰。 作为一个医生,还有什么比亲手救治的病人的感激更欣慰的呢? 她伸手将那朵几近凋零的花接过来,含笑道:“我接受这朵花了,替我谢谢小六。” 顾五郎脸色又是一红,飞快地垂了垂眼,又迅速地抬起头来,同时,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朵花。这朵花也多少有些磋磨的痕迹,却比顾小六那朵花好了不少,至少花朵还是完整的。 “江家姐姐,这是我送你的。”顾小五这回没能如之前那般镇定,迫不及待地将手中花往江夏手中一塞,红着脸转身跑远了。 “这小子!”顾青茗笑嗔着走过来。 江夏看看手中的两朵兰花,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孩子,拿兰花感谢我呢!” 顾青茗挑挑眉头,对于江夏口中所称的‘孩子’有些不太认同,却不得不说,江夏的态度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小五小六两个小子,还学着人送花……熟不知,在人家眼里,那俩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大概就跟她弟弟们一样吧! “呵呵,那我也要表示表示……”顾青茗顺势将一朵完整的花朵放进了江夏的手中,在江夏愕然的眼神中,灿然一笑,“我先把小六送回去,过了再带他登门拜谢!” 说着,拱手一礼,转身追着顾小六顾小五的背影,大踏步地扬长去了! 310.第310章 风流最是齐哥!(2更) “姐姐!”一声呼唤,打破了江夏的愕然。 转眼,就看见越哥儿笑嘻嘻地来到了她的面前,而这小子的手里也举着一朵花,并且已经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算什么?江夏失笑! “哪有给自家姐姐的?”江夏笑道。 越哥儿也笑的眼睛弯弯的,“可也没有不准给自家姐姐的说法啊?在弟弟眼中,姐姐是最好的。” 江夏满心欣慰,脸上的笑抑都抑不住。 她大大方方地伸手来接越哥儿的花,越哥儿却示意她转身,然后越哥儿就将他手中娇艳美丽,没有半点儿损伤的洁白兰花,攒在了江夏的发间。 江夏笑微微地看着越哥儿,“好看么?” 越哥儿同样笑的灿烂无比,用力点点头:“好看!姐姐最好看了!” 江夏笑着问“齐哥儿呢?” 越哥儿笑着退开一步,江夏就看见在越哥儿身后,齐哥儿正捏了一朵花往囡囡发间攒过去,而让江夏惊讶的是,这小子的另一只手明明还牵着小妹! 噗,人才啊! 这小子,乳牙未退,居然就学会了把妹……这是天生风流哇! 江夏甚至已经想象到,不太久远的将来,这小子流连花丛,妻妾成群的模样了!唉,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与越哥儿对视一眼,姐弟俩同时苦笑着摇摇头,就不再理会齐哥儿的风流。 因为,接下来,江夏也顾不上理会那小子了,赵赫那小子不知哪根筋抽了,也笑呵呵地举着一枝兰花送到了江夏手中。然后是好些个江夏认得的,不认得的…… 好在,江夏转眼看过去,另一边少女聚集处,小鱼儿和景妱娘、顾青颖等人也收了不少花,她这边才没有显得太过刺眼! 攒花让上巳节的踏青游春的活动也热烈起来,众少年一个个羞涩而热烈地表白着自己的心意,有的少女会为其中一个少年垂下那娇媚高贵的头,让其攒花。更多的却是始终羞涩地矜持着,而那些少女们的侍女们则将自家姑娘接的花赶着编成花环,待会儿,回程,这些花环就会被挂在马车上方,毫不含蓄地炫耀显示着自家姑娘的人气。 江夏并不了解这个风俗,见彤翎带人上来接收花朵,她还轻轻松了口气……抱着这许多花,固然很是满足了一下她的虚荣心,却也让她觉得很傻。正不知如何处理呢,彤翎过来的恰到好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怀里的花朵一股脑地交给彤翎,却只将顾家三兄弟的那残破憔悴的花留了下来,瞅了瞅自己身上,然后,将三朵花小心翼翼地攒成一个小小的花球,佩在胸前。 今儿游春踏青,意外地救了顾小六,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同时,她也挺欢喜,那条毒蛇被护卫们砸死了扔在岸边,被她找回来了。同时,她在岸边不远处,又寻到了一株叶子很小开着星星点点小百花的植物……若是没认错,这株植物,正是毒经中记载的蛇毒克星——星星草! 草如其名,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星点状的叶片,星点状的花……貌不惊人,其貌不扬,却能够解所有蛇毒!不管是神经性蛇毒还是溶血性蛇毒!这一点,在现代医学角度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思议的! 找到这两样物事,江夏也决定回程了。 那边,越哥儿依着她的吩咐,将捉上来的螺蛳、河蚌装在一个水桶中,让刘水生送上了车,转眼,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轻易地找到了自家姐姐。 在众多姹紫嫣红中,那一抹清新素雅的象牙白,极其醒目! 此时,江夏正被顾青颖和顾青慧拉着道谢。 顾青颖明显哭过了,眼圈儿还红红的。她一手攥着手帕,一手拉着江夏道:“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六弟还不知……” 顾青艺是顾青颖一母同胞的弟弟,顾青颖这份心情她很理解,她拍拍顾青颖的手,宽慰道:“都过去了,没事了!” “嗯……”顾青颖答应着,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 顾青慧扶着顾青颖,一边也笑道:“江姐姐这一手医术,真是没得说了,称之国医圣手也不为过了!” 江夏笑笑,摇摇头:“顾二姑娘过奖了。” 莫名的,江夏对顾青慧没有好感,这位有时候表现的……总让她觉得做作,太假! 又宽慰了顾青颖一句,江夏道:“我那边还有好几个孩子,刚才也都吓了一跳,也不能久留了,我去向郡主和景家大姑娘知会一声就回去了。” 顾青颖闻言,连忙曲膝与江夏辞过。 江夏也向她曲曲膝,随即转身奔着小鱼儿和景妱娘过去。 有几个小姑娘不知为何,看见江夏过来,竟连连后退开去。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沾上血迹什么的啊,那几个小姑娘为什么避之不迭的样子?难道她动手割顾小六的样子吓到她们了? 算了,不过是几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她们避之不迭,她还懒得理会了! 等她来到小鱼儿和景妱娘跟前,景妱娘嫌恶地皱皱眉,也往后避了避,江夏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怎么了?一路上都避着我跟避瘟神一样?”江夏苦笑着询问。 景妱娘瞥她一眼,恨恨地道:“你救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去捡那毒蛇?……哎哟,你捡长虫不知被哪个看见了,刚刚传过来,说你拿着那长虫捏啊捏地,还嘿嘿地笑……哎哟,想想都瘆人啊!” 小鱼儿不满地拍了她一巴掌,转眼看着江夏的目光里,却不无戏谑道:“你拿着那长虫作甚?是不是拿回去吃的?……我听哥哥说过,南方蛮夷都爱吃那个,说是极其鲜美的……” 江夏横她一眼,不屑地道:“擦擦嘴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鱼儿下意识地一抹嘴,旋即,就意识到江夏是调笑,她恶狠狠地瞪了江夏一眼,自己先撑不住失笑起来。 江夏也笑,同时心里开始盘算,小鱼儿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蛇肉毒性越强越鲜美,刚刚那条蛇咬了顾小六之后,毒性发作极快,几息之后,顾小六就意识昏迷了……毒性之强可见一斑。那么,蛇肉也指定鲜美咯! 一挥手,江夏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引发小鱼儿和景妱娘齐声的欢呼:“走,中午去我家!” 311.第311章 要变天了(3更) 看着这两个因为有美食而兴奋喜悦的笑脸,再看看旁边那些脸儿红红眼儿飘飘的小姑娘们,江夏就知道,这俩人今日出来就是纯郊游来了,对临清城这些所谓年轻才俊根本没上心。 也难怪,今日到场的,勉强能称得上官宦子弟的就那么几个:吴家两兄弟太小,景家大公子又已经娶妻生子,年龄合适、疏出身又好的就是赵赫了,偏偏赵赫不知是不是脑子抽了……竟然将花送给了她! 暗暗摇摇头,叹息一声,江夏也就将上巳节这场热闹撇到了脑后,带着一家大小和两个吃货闺蜜,启程回家。 一条蛇自然有限,江夏用力一只三年的大公鸡配它,又做了螺蛳和河蚌,再加几个青菜,只把小鱼儿和景妱娘美得赞叹连连,撂下筷子,就又喊着吃撑了。 一转眼,京城会试结束的日子就到了。 这几日,江夏敲定了与小鱼儿、景妱娘的合作,也大致定下了与赵赫顾青茗的合作,另一边,制药作坊也终于落成,投入使用。 基于她一贯低调的风格,新作坊投入使用,并没有搞什么仪式,搬进去,全体员工加了两个肉菜,搞了个会餐,就算是开业庆祝了。 任川南也画好了图纸拿过来,大都尊重了江夏的标注,只在各景观布局上做了些调整,用任川南的话来说,就是移步易景,曲径通幽。 江夏对于这些小机巧并不反感,大布局上,有那一片湖面在,并不会显得太过局促小气,就已经够了。 看过图纸之后,江夏就将沈琥叫了来,将修园子的事情交给他与任川南沟通合作去。任川南负责设计,沈琥负责安排工程、工人,由这两个人协同合作,江夏观察了几日,就放了手。 江夏算着日子,徐襄该出场了。 第二日,没有消息。 第三日,没有消息。 第四日,仍旧没有半点儿消息。 江夏就撂开了手。没有消息,就说明徐襄一切正常,没有出现意外,也没有生病。 制药作坊搬出去之后,原来的庄院就替空了,修建制药作坊的工人们又开始动手翻修庄院。对于这个庄院,江夏琢磨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决定仍旧建成农家大院,宽敞豁亮,种上些花果树木,再留出一块地方来,养上点儿鸡鸭,再种上块菜园子…… 什么时候在城里住够了,就去住上些时候,放松身心,修身养性。也算是给自己留的一个怡情养性之所。 比较大的动作就是开一条沟渠,从卫河中引水过来,灌溉田地,又能给村庄饮用水提供方便。好在,卫河就在庄子的田地里穿过,隔着庄子不过二里路,开个沟渠,花费也不是太多。 这边工程开工,江夏每天去庄子上除了看工程外,还要去看村外牛棚羊圈里养殖的奶牛奶羊。 沈琥去了一趟曹县,就把奶牛奶羊都买了回来。 江夏见了,才发现,这个时候的奶牛并不是现代那种黑白花奶牛,还是棕黄色、或者棕褐色,体格也不如现代的奶牛大,相应的,产奶量自然也少。 奶牛奶羊之前在曹县养的不好,一个个毛长体瘦的,明显的营养不良,产奶量自然不敢奢望多高。 于是,江夏专程买了苜蓿种子来,就在田头沟沿种了,准备自己种植优质牧草来饲养牛羊。 这一日,江夏到了庄子上,查看过奶牛奶羊之后,又去看地里的冬小麦,还有正在开挖的沟渠……最最让她上心的,要数庄子开始育苗的西红柿和辣椒。这两样的种子有限,而且,也没有人有种植经验,都是凭借着江夏有限的记忆,摸索着来种,她自然是期盼又担心。 这两种东西稀罕的紧,金氏亲自接了这个活计,几乎一天到晚不敢错眼珠地盯着,今儿江夏一到,金氏就笑着报喜:“两样种子都出了苗,而且都长出两片真叶子来了。” 江夏一听也是欢喜不已,连忙跟着金氏去看。就见后边开出的菜园里果然钻出了一小片小苗,一个个嫩嫩的小小的,比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 不过,这会儿,江夏已经能够从两种幼苗上将两个品种区分开了,西红柿的真叶出现了羽毛状裂的雏形,而辣椒苗的叶子却是叶缘整齐的披针形。 看着足有二三百棵的西红柿苗和辣椒苗,江夏已经能够想象到,秋日收获后,就能够痛快地炒西红柿、拌西红柿、西红柿汤,自然,也可以再次尝到暌违已久的辣椒滋味……唔,摘了辣椒,她首先要做一道辣椒小炒肉解馋! 转回目光,江夏再看菜园子边上扎的密密匝匝的薄杖子,再看菜园子里疏松湿润的土壤,就知道金氏真是上了心。 于是笑着道:“嫂子尽管用心照料,今年也还罢了,还不成气候,等明年,这些东西要大面积种去,到时候嫂子可就是老把式。” 得了表扬,金氏自然欢喜,但却不及一个‘老把式’……这个‘老把式’,在江夏的庄子上可不止是个尊称,还代表着高出一大截的收入。这一季冬小麦江夏就聘了两个种田的老把式,江夏开出的报酬是每亩地十斤麦子。 要知道,这个庄子不大,却也有二百亩麦田,一亩地十斤,二百亩就是两千斤,平均分,一个人还落一千斤麦子呐!老把式可不下地干活,不过是掌控掌控时令,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施肥,什么时候该锄草……动动嘴皮子罢了! 再想想自己明显恢复起来的身体……若是真的能再怀个孩子……金氏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发热,这日子有了奔头了! 好几样转下来,看下来,吃过晌午饭小憩了一会儿,江夏又亲自去菜园子里将罂粟种子种下去。 如此,等她离开庄子回程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西北角升起一片乌云,来势汹汹……金氏不放心地劝道:“姑娘就在庄子上住下吧,这天眼看要下大雨了,别给截在路上。” 江夏也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心里也有些敲鼓,却仍旧遥遥头,拒绝了金氏的挽留。 “车上带了蓑衣,马匹也带了油布,下起雨来一披就行……左右路程不远,紧着赶一赶,说不定就抢在雨头之前到家了!”这么说着,江夏有些庆幸,亏得今日出门没带齐哥儿。 312.第312章 避雨农家(4更) 赶车的是程琪,如今江夏出门,若非意外情况,都是由他赶车,兼着护卫工作。 江夏临上车,先将油布和蓑衣斗笠找了出来,程琪直接披了蓑衣,也把油布给马匹盖上,并用带子缚住四角固定。 马车离开庄子,正常情况下大概需要小半个时辰,大约四五十分钟,才能回到江家。 今日大雨将至,程琪将车赶得飞快,一路上颠簸不堪,让江夏将修路的计划又提前了许多——赶在夏天雨季到来之前,要将通往庄子上的路修一修。不说清石板、青砖,弄一条砂石路,至少下雨后不会泥泞难行! 这雨势来的极快,远超出了她们的估量。 离开庄子不到一刻钟,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突然平地里刮起一阵大风。 江夏坐在车厢里,只听得呜呜的风声席卷而至,如野兽怒吼叫嚣,沙石树枝被大风裹挟着,噼里啪啦地打在车厢上,随着风势砂石席卷过来的,就是天地间突然降临的黑暗。 马匹惊恐地嘶鸣着,程琪拉扯缰绳努力安慰着马匹的声音,在大风怒吼中那般缥缈轻微…… 随车过来的彤翎和石榴吓得没了人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一人一侧护住江夏,其实更多的是从江夏身上汲取安全感。 江夏拍拍她们的手,无声地安慰一下,随即探身过去,拍着车厢的大声道:“程琪,程大哥,先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程琪应了一声,又过了片刻,困顿半天的马车才重新前行。 风势不减,只是那突然降临的黑暗渐渐退去,天色重新亮了起来。 江夏有些后悔,早知这般,真的不如在庄子上避一避,哪怕等雨下起来再启程,也不至于如今这样,被困在半路上。 马车走了一会儿,程琪在车外道:“东家,前头有个小庄子,咱们去那边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再走吧。” 江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立刻就答应了,并大声提醒着程琪:“注意着树枝、砂石些,别被打着。” “东家尽管放心!”程琪答应一声,趁着风势弱下去的短暂时间,驱赶着马匹,朝着不远处的一所小庄子飞奔过去。 那庄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村头有个比较敞亮的院子,程琪赶着马车,来到门前,敲开门说明情况,开门的老汉二话没说,就让程琪将车子赶进了院子。 江夏下车,向那老人道了声谢,再走进屋子,在她身后,爆豆般的响声也由远及近,紧跟着下来了。 走在最后的老汉惊叫:“下雹子啦!哎哟,这麦子刚拔节,可经不得雹子砸啊……” 后边一句,已经呆了哭音。 江夏也很吃惊,转回头看着屋外噼里啪啦密集砸下来的冰雹,看着只有玉米粒儿大的冰雹,她心里暗道,还好,冰雹不是很大,如此,对庄稼的损害也小一些! 那边老汉已经双手合十祷念起来,从屋里子又走出一个老太,也跟着老汉一起祷念……似乎是听到了老两口的祷念,冰雹下了一两分钟就停了,转而变成了大大的雨滴落下来。 改成下雨,老汉夫妻明显松了口气,这次想起家里有客人,赶紧转回身来招呼。 “路上遇雨,打扰二老了。”江夏客气着,见老汉脸上忧色未尽,她就宽慰道,“老人家也不用太担心,冰雹下的时间不长,想必对麦苗伤害不大。” 老太太也在旁边附和:“是啊,你也别苦着张老脸了,眼看天色晚了,这位公子到了咱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去西屋里把咱们过年腌的肉拿一条子出来,我晚上做饭用。” 江夏连忙起身道:“二老不必客气,你们吃什么我们也跟着吃些就行,不必耗费。” 老汉却已经往西屋里去了,老太太笑道:“你别客气,登门就是客,有客上门,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壶里有茶水,你且安心坐着,老婆子去做饭,很快就好。” 然后起身,接了老汉拿出来的肉,往另一边的屋里去了。 老汉陪着江夏说话,很快,江夏就了解到,这一家原本是殷实人家,老两口有个儿子儿媳孝顺,又有一双孙儿孙女,日子过得很不错。却谁知,正是因为他们家境好一些,去年闹流民的时候,被一伙人看上,半夜闯进来打伤了他的儿子,强暴了儿媳,当夜就悬梁自尽……不满周岁的小孙女受了惊,当夜就发烧,没两天就夭折了……只有六岁的小孙儿,变得乖巧无比,每天在爹爹床前伺候,却再不敢见生人。 这番话说下来,老汉几次抽噎着泣不成声。江夏也听得心神震动,几次落泪。 “老人家节哀……”江夏劝了一句,然后询问起他那儿子的病情,“不知你家大哥伤到了何处?” 老汉皱着眉道:“伤了腿,请了几个郎中,都说那腿治不好了……废了!” 江夏皱着眉沉吟了片刻,还是道:“老人家,实不相瞒,小子懂些医术,不若让我给大哥看看……或者有法子医治。” 老汉皱着眉看向江夏,犹疑地摇摇头道:“小公子一片好心,老汉心领了,只是那伤请了好些老郎中看过了,都说没法子了,骨头碎了,接不起了,小公子也不必费心了。” 江夏挑着眉梢,刚刚听到伤了腿,她还担心是肌腱神经之类的损伤,若是那些组织损伤,眼下的医疗条件,她也很棘手。但若是骨科……只有不是粉碎性骨折,她就法子……至少,能够让老汉的儿子重新站起来。 她听出了老汉强调的‘老郎中’,却并不在意,仍旧微笑道:“老人家,我还有师傅,一身医术堪称国手……我进去看看,若是我治不了,还有我师傅呢……” 老人家心里自然希望儿子能够治好了腿,重新站起来,只不过一再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了。 听到江夏这一番话,老汉眼中又浮起一丝希望,看了看江夏,终于起身,道:“那就有劳小公子了。” 说着,扬声对里屋道:“老婆子,你先歇歇手,把咱儿的炕头收拾收拾,小公子会医术,说给咱儿看看呐!” 313.第313章 挫骨重生(5更) 片刻,老太的声音从里屋里传出来:“拾掇妥当了,请小公子进来吧!” 老汉客客气气让着江夏往里屋去,挑起门帘子,就看见里屋里已经点上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炕上隐约躺着一个人。被褥下边,几乎看不出起伏,可想而知,这人身体已经很瘦…… 在另一侧坐着个孩子,大概五六岁年纪,一双大眼乌黑发亮,却冷冷的几乎没有表情。 这样一双眼睛,一下子看在江夏眼中,让她心头一疼……这孩子明显是受了惊吓,心理有些自闭…… 再凝神看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转回了目光,然后灵活地爬到那边躺着的人跟前,低声叫:“爹,爹,爷爷请先生来给你看病了……” 江夏心中一酸,将之前的判断推翻。这孩子只是经历大变,一夕长大,而不是自闭。 “爹……”男人干涩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明显的好久没说话的样子。 老汉上前一步,握住男子的手道:“儿啊,这小公子年纪小,却是个有手段的,人家还有个更厉害的师傅……让小公子给咱看看腿,说不定就能治好了呢……” 那男子虽然并不报什么希望,却并没有拒绝江夏的看诊。 老太太也暂时停下做饭的活儿,上前来掌着灯。江夏挽了衣袖,脱鞋上炕,然后伸手就去掀男人的被子…… “姑……公子……”彤翎开口叫道。 江夏回头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彤翎欲言又止的担忧神情看到还是很清楚的。 她知道彤翎担心什么,却并不在乎。她对彤翎点了点头,依然故我,掀起男人的被子……果然,被子下边,是一双裸露的腿……江夏掀被子时比较有分寸,只到大腿上部,不过看情形也能想到,男人被子下的身体是不着寸缕的。 见惯了太多病人,做手术的****病人都见过,又何况只是一双腿露出来…… 彤翎已经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江夏却毫不迟疑,伸手按上男人的大腿……之前,从老汉口中了解到,这人应该是大腿被打断,接驳不利,导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这个时代没有CT,没有X光,有的只是郎中凭借双手的感知和经验判断骨骼的情况,好在,这个男子实在是瘦的厉害,大腿上也几乎没有多少肉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头,让她的检查判断容易了许多。 江夏收心敛神,专心致志地一点一点检查着男子的腿骨……好一会儿,她才开始摸着男子的腿询问情况,结果,男子的回答,证实了她的判断,男子的大腿骨被打断后又有小面积的碎裂,造成骨骼接驳不利,经过一年的时间,骨骼错位生长,已经部分愈合……如是要给男子治疗,需要手术不说,还要将错位长在一起的部分再打开……真正的挫骨之痛! 这种手术痛苦极大,哪怕是现代有完善的麻醉手段,术后病人的恢复过程也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别说这个时候,没有麻醉,没有血液供应,没有各种现代的医疗条件做后盾,强行手术的话,很可能造成伤口感染死亡,也可能病人根本承受不住挫骨之痛…… 江夏检查过一遍,重新替病人盖好被子,下了炕,这才将自己的检查结果说出来:“两侧大腿骨都经历过骨折,因为有小部分骨质碎裂,不易接驳……如今,伤骨之处已经错位长到一起,若是想治疗,就要先把错位长在一起的部分再次打开……” 老太太紧紧地抓着老汉的胳膊,听到这里插话道:“打开?” 江夏撇了她一眼,还是解释道:“就是把骨头重新打算。” “哎哟娘嗳……那得遭多大的罪啊!”老太太脸色巨变,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落了。 老汉的脸色也不好看,目光幽幽地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道:“小公子,此法真的可行么?” 江夏沉吟道:“眼下情况,我有五分把握。” 顿了一下,她道:“我有止疼药物,也有针灸止疼术,若是都用上,挫骨之时,并不是太疼……做完之后……” 这个时候的中药麻醉和针灸麻醉,终究时效有限,麻醉剂时效过了,挫骨之疼怕是一般人都难以忍受…… 老汉老太互相看看,嘴唇哆嗦着,谁也不敢应承。 老太突然哭着扑在老汉的肩头:“咱们不做了,就咱们老两个伺候儿子好了……” 老太的话未说完,躺着的男人突然道:“做吧!” 江夏为之一滞,俯身过去询问:“你说什么?” “求先生替我治病……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也要做,我想站起来,我不想让父母二老伺候我……” 盏茶之后,江夏重新回到堂屋里。老太留在了屋里陪儿子,倒是那小小子跟着老汉走了出来。 江夏对老汉解释:“挫骨疗伤不可有丝毫轻忽,我要回去准备一下,若无意外,就定在后日一早,我过来给你家大哥治病疗伤。” 说着话,外头的雨竟然停了。 江夏也没吃饭,就趁着夜色未浓,辞别了老汉一家,回了城。 重新返回路上,江夏才知道,因这那一场狂风,人马睁不开的时候,走上了一条岔路,庄子本来在城东,他们居然向北偏出去两三里路,再走不多远,都要到北城门外了。 揽了这么一个大活儿,江夏回来之后,安慰了越哥儿、齐哥儿,吃过晚饭开始,就为这一台大手术筹备起来。 麻醉汤药,止疼药丸,消毒用的酒精、外伤药、止血药……种种种种,她整整筹备了两天,终于将手术所需的物品准备妥当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江夏一大早准备出门,仍旧是程琪赶车,彤翎石榴随行。 装好了车,江夏走出门正要登车,门子赶进来回报:“徐家的长贵来了。” 江夏一怔之下,连忙让门子请人进来。 等着长贵进来的短短片刻,江夏的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按日子推算,会试的结果该张榜公示了,长贵赶着回来,是不是带回了会试的结果? 不知不觉,她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 314.第314章 会元(1更) 江夏强迫自己站定,只目光仍旧不受控制地盯着大门口的影壁墙上,那五福捧寿的影壁墙,几乎被她盯出两个洞来。 似乎过了很久,却只是转眼,长贵就随着江夏走了进来。 一看见长贵脸上的没有多少笑模样儿,江夏的心忽地一声提到了嗓子眼儿,却仍旧管着自己的腿,钉在地上,只开口问道:“你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贵抬起头看过来,疲惫的脸色瞬间变成一片欢喜,跪倒磕了个头,顺势笑着大声道:“姑娘,出大事儿了,二爷高中会试第一名——已经成了会元老爷啦!顾家三爷也中了,三十二名!” 江夏的心忽悠悠落了地,一股欣喜从心底冲上来,让她的身体微微一晃,彤翎连忙伸手扶住她。 缓了一下,江夏才道:“好!很好!……你快起来。你家二爷的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长贵笑着爬起来,扑着手上的灰土,一边笑嘻嘻回道:“姑娘放心吧,二爷好着呢。有姑娘配的药,还有姑娘叮嘱的,忌讳着的,二爷起居小心,行动注意,一个春天都没犯病,连风寒都没得过……有姑娘准备的肉干、鸡蛋干、豆腐干诸般吃食,还有暖和的皮大氅,二爷考完试出来,都没怎么带样,不像旁的考生,一个个面色青白,手软脚麻的,跟痨病鬼似的……” “咄,一派胡言乱语!”江夏笑着斥了长贵一句,扬声笑着吩咐,“赶紧带了他下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吃点儿东西,就去客房里歇着。我出去给人看个病就回来。等我回来,你再细细地跟我说说京里的事儿。” 长贵欢喜地躬身行个礼,跟着长财下去了,临行前目光几乎黏在彤翎身上,彤翎却根本看都没看他,只扶着江夏登车,出门去了。 长财来的晚,是江夏跳出徐家之后才买回来的小厮,如今跟长运轮流在一进里和越哥儿身边当值。 之前徐家的事他了解不多,却也隐约知道自家姑娘是徐家出来的女子,徐家人也就见过大姑奶奶徐慧娘,说实话,人家景家大少奶奶的身份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小厮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存在。相对的,莱王世子和福宁郡主反而亲切和蔼的多,特别是莱王世子,几乎每次来都会给门子上打赏,出手就是金瓜子,大方阔绰的很。不像徐家大姑奶奶,连个铜板都没掉过。 这会儿,长财将长贵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摇头,彤翎姑娘眼界儿高着呢,哪里会看上一个小厮?!这位,怕是白费心惦记了。 眼看着彤翎上车看不见了,长贵还回头直瞧,长财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裳道:“我说兄弟,别看啦,人家上车走了,看不见了。” 长贵收回目光,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络子来,塞进长财的手中,低声道:“兄弟,才来的么?原先没见过啊!” 长财看着络子也有十来个钱,丝线结的也算精巧,也就收下塞进袖子里,笑嘻嘻地道个谢:“是,兄弟年前刚来……前头已经让人备了热水,兄弟赶紧洗一洗,厨房里的饭也就送过来了。这一路从京里回来,想必很累吧?” “坐船还好,冬天骑马才遭罪!”长贵也笑道,“姑娘这是去哪家看病啊?挺急的样子?” 长财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之前与人定好了时辰……到了,兄弟赶紧进去洗洗吧,衣裳、澡豆什么的都备下了。我就在门外,兄弟有事喊一声就成。” 长贵没能套出什么话来,心中有些悻悻的,强撑着笑道了谢,进屋沐浴去了。 长财替他关好屋门,走开几步,这才轻声哼了声:“还想套我的话?姑娘的事儿也是你能乱打听的?” 却说江夏到了那个名为付家庄的小庄子,老付头和老伴早早地起来,按照江夏的吩咐烧好了几锅开水,分在几个烫过的木盆里。提前抓好的麻醉药也掐着点儿熬好了。 江夏一到,立刻给他们的儿子付春来喂了麻醉汤药。让人将付春来抬进早就清理出来的房间中间的竹床上。江夏换了干净的罩衣、戴了口罩,用头巾裹了头发。 手在晾凉的开水中清洗过,又用酒精洗过。那边付春来已经在竹床上躺好。彤翎也将备用的工具拿出来,就退了出去。江夏自己打开消毒包,将备用的工具摆好,便于取用…… 做完这些,付春生喝下的汤药开始起作用,迷迷糊糊的想要睡着了。 江夏上前看了看,手中的银针刺激了几下,看着麻醉效果已经显现,然后果断下针……药物麻醉加针灸麻醉,才能达到她需要的麻醉效果。 一个时辰后,江夏将最后一针缝合好,强撑着拿酒精棉球将伤口清理一番,敷上伤药包扎固定完毕。一手将手中的器具放进盘子里,一般伸手拉过付春生上半身的薄被,将他的双腿盖好。 摘口罩,缓缓转身,走过去打开屋门,门口等待的付老头付老太第一时间冲上来。 付老太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眼睛哭的红肿成一片。付老头用力支撑着老伴儿,一边看着江夏的脸色问道:“江先生……” 江夏点点头,环环绽开一抹笑:“做好了,就让他在那里,暂时不要移动……” 此话一出,付老太再也撑不住,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江夏顿住,示意付老头照料老伴,她自己则扶着彤翎和石榴往外走去。 这一场手术极其艰难,她的身体目前严重超支。 刚走了几步,察觉到裤脚被人拉住,低头一看,却是付春生的儿子,只有五岁的铁头。 微微俯身,抬手摸了摸铁头的头顶,江夏笑着道:“你爹爹很好,好好养着,半年后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铁头的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却仍旧不肯松手,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药!” 江夏失笑,从彤翎手里接过一个小瓶子来,递给铁头:“这些丸子,你爹爹醒了就给他吃一颗。后边再疼再吃,不疼就别吃了。” 铁头接了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松开小手,在江夏惊讶的目光中,跪在地上,郑重地给江夏磕了个头! 315.第315章 世子回来了(2更) 江夏给小铁头留的药丸子,是她去年收集的有限的罂粟汁液所做。一共十粒,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付春生术后的疼痛。 这么大的手术,一点痛苦没有不可能,她能做的是减轻一些他的痛苦……另外有一个必须避免的副作用:成瘾! 回到家里,要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江夏这才觉得饿的胃疼了。 要了饭吃了,扑在床上就是一通好睡,一直睡到日头西斜,她才醒来。 略略收拾了一下,江夏吩咐彤翎把长贵叫来。 经过洗浴、休息,长贵恢复了精神,特别是跟着彤翎,那一张脸都快被他笑烂了。 见到江夏,躬身行了礼,江夏就细细地询问起徐襄的饮食起居来。 长贵一一答了,又道:“世子特意安排了上好的厨子、嬷嬷伺候着,二爷饮食起居都极好的,姑娘尽管放心……二爷说了,等四月底殿试毕,大概五月中就能回程了。” 说着,长贵回身让人从门外抬了个箱子进来,笑着道:“姑娘,小的早上赶着过来,没等行李,这是船上刚送过来的。” 看着大大的樟木箱子,江夏很疑惑地挑起了眉头:“装了什么?” 长贵嘿嘿一笑,躬身道:“都是二爷亲手装的箱子,小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江夏挑挑眉梢,然后笑着点点头:“你小子也学着滑头了。” 说着,也不管长贵喊冤叫屈,让彤翎将一只荷包递过去:“你明儿回去么?……这里有几两银子,拿着出去散荡散荡去。明儿启程,路上又要困在船上几日。” 长贵磕头谢赏,笑嘻嘻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彤翎和石榴几个绕着那箱子转了几遭,唧唧喳喳地猜测着,却不敢擅自打开。 江夏并不理会几个丫头,喝了杯茶,起身,径直往西院的小菜园子那里去了。 西红柿和辣椒,她都看的极重,大部分交给金氏种植,她自己也留了一小部分,连通去年收获的罂粟籽儿,一起种在这一片新开垦的菜园子里。 菜园子不大,只有两分多地,如今,密密匝匝地长了一层小苗儿。 辣椒苗儿翠绿,西红柿苗儿天生带着一层细细的茸毛,罂粟苗儿颜色最浅,纷纷的绿色,仿佛沾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经过今日付春生的手术,江夏对这些粉绿粉绿的小苗儿寄予了更大的期望。配伍得当,麻醉汤药也足能够只撑大型手术的麻醉。 这种方子对于普通老百姓不是太重要,但若是有了战争,这种足可以支撑接驳骨骼、截肢等大型手术的方子,就非常重要了。能够很大程度增加伤兵的治疗效果,甚至能够大幅度提升伤兵的存活率。 能够提高伤兵的存活率,从另一个方面讲,也是一种战力。 据她了解,这个时候,中原的边军军营中都有军医配备,而游牧民族却没有后勤辎重,同样也就没有医生药物的配备,轻伤简单的包扎,重伤就会直接被抛弃! 若是能够大幅度减少伤兵的死亡率,那么就意味着有大批的经过实战的老兵存活下来,不但是战力消耗减少,士兵的心理也会有所不同……或许轻微的不同,体现在战场上,却往往会影响胜败结局。 俯身弯腰,江夏将一些钻出头的杂草拔掉,又舀了水来浇了一遍,这才洗了手转回来。 越哥儿放了学,姐弟三个一起吃了晚饭。又将两兄弟送回房,看着齐哥儿安置了,再转回来,江夏看着墙根下多出来的大箱子……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将熟铜袢扣打开,掀起了箱子盖儿! 箱子里放着几个包袱,大红色织锦缎子的包袱,富丽华贵,隐隐昭示着什么…… 江夏又迟疑了片刻,这才上前解开包袱,入眼,竟然是同样的大红色,大红色的布料一角,精绣的百子图一片,两个梳着抓髻的小儿,正头碰头凑在一起,手里拿着草棍儿戳着瓦罐里的蛐蛐儿! 大红色的衣裳,百子图……两者结合,江夏再猜不到是什么,就不是笨,而是傻了。 徐襄,竟然大老远从京城里给她送来了一身新娘嫁衣!其意,不言而喻! 江夏盯着包袱里红彤彤的一叠衣物,好一会儿才笑着摇摇头。伸手将这只包袱拎起来,放在一旁。下边还是包袱…… 她不再迟疑了,再次打开来一看,照旧是红彤彤的,只是衣料换成蜀锦,华丽无匹的锦缎上织着鱼水之欢和鸳鸯戏水…… 下边,还有两个包袱,仍旧是嫁衣,不过是衣料图案不同。 最下面,则是几只精巧重实的匣子。几乎毫无悬念地,里边装的是全套的首饰头面,无不富丽华贵,显然是搭配嫁衣插戴的。 都只是扫了一眼,江夏就将这些东西重新扫回箱子里去。 徐襄这是怕她女红不好,做不出自己的嫁衣么? 江夏撇撇嘴,回身,去格子里取了一粒药丸子给自己吃了,上床埋头就睡。 有了药物助眠,她睡得极好,沉沉一觉睡醒,却觉得浑身无力。摇摇头苦笑一声:看来,助眠药物都会导致肌肉松弛,出现手脚发软身体无力的副作用啊! 吃过早饭,长贵进来辞行。徐襄虽然得了会试头名的会元,但还大意不得,四月里还要登金銮面君,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考核,然后,才能确定名次,授官策品,决定一生的前程。 江夏叮嘱了几句,又道:“有莱王世子在京里,我也不担心旁的,你们只小心着,照应好你们二爷的身子,万不敢有片刻疏忽。” 长贵恭声答应着,接着道:“姑娘可能不止,莱王世子昨日已经回来了,小的就是搭的世子的大船。” “世子回来了?”江夏略感意外,转念思量片刻,也就放开了。 考场暗箱操作更多的是在会试这一关上,徐襄既然得了会试头名的会元郎,名字大概已经在直达天听……有了这个名声,大概没有谁敢随意将他淹没。 再说了,殿试毕竟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除非脑袋抽了,也不会再去做什么明显的手脚。所以,世子宋抱朴是否留在京里已经不是太重要了。 316.第316章 地里结的瓜(3更) 这一次长贵来时带了一只大箱子,回去却只带了一只匣子,匣子里是江夏刚刚制好的药。有徐襄要吃的药物,也夏季要用上的防暑防蚊虫的。甚至,连刚刚蒸馏出来的酒精都带了一小瓶。但,匣子里除了药瓶上的标注外,再没有纸张字迹,也就是说,江夏没给徐襄回信。而大箱子中,最下层的那只乘着莲下双鱼的木簪子的匣子,连同匣子里的信,江夏也没看。 送走长贵,她回来就对红绫姑姑吩咐:“将那几只大箱子送到库房里去,单独放在一角。” 过了会试,中了会元,徐襄科考基本已经算是结束了。殿试虽不敢说指定能中状元,但至少的,进入一甲基本没有悬念了。 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收拾了心情,换了一件灰蓝色素茧绸长袍,戴了同色的幞头,脚踏靛青色缎面薄底轻靴,一身素淡,通体清雅,缓步轻车出了城,一路往付家庄去了。 一看见江夏,付老太就止不住流下泪来,红肿着眼,哽着嗓子,却仍旧恳求道:“江先生,替我看看,疼的太狠,一身一身地出汗,换了两次被窝了,却还是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呜呜……” 江夏微微皱眉,张了张嘴,却没有质问什么。 铁头看着懂事,但毕竟只有五岁,她将药交给那么点儿个孩子……也是一时糊涂了。 走进里屋,付春来仍旧躺在当中的竹床上,或许是疼的太厉害昏过去了,反正她进来,付春来没有半点儿反应。 她伸手探了探脉搏,有些虚弱,但脉象还算正常。体温偏高,但术后发热,本来就是正常的。另外,江夏之前让付家抓好了药,这个点儿也该服下去两副了。方子里就有清热消炎的作用,所以说,只要不持续高烧就不用担心。 触手湿淋淋的,果然付老太没有夸张,看得出付春来承受了巨大的术后疼痛。 正想问问铁头去了哪里,一转身,江夏觉得有什么绊了她的脚,俯身一看,竟然是铁头蜷缩在付春来的床下睡着了。江夏叹口气,伸手想去将小小子抱起来……刚刚下过雨,地面潮湿阴冷,可不是小孩子睡觉的地方。 她抱起铁头,却听啪嗒一声,一个瓷瓶子从孩子的怀里滚落到地上,滚了一圈,停在她的脚边。正是她给铁头留下的药瓶子。 这时,铁头一睁开眼睛。 孩子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半清醒半明白的时候,孩子下意识地摸自己怀里,却吓了一跳:“药呢?” 说着,扭动着身子就要下地,却被江夏止住,“药在这里。” 铁头转过眼睛,这回才看清抱着自己的是谁,愣了一下,随即叫道:“江先生。” 江夏点点头,拿着那药瓶子问他:“这药你没给爹爹吃么?” 铁头看看药瓶子,又看看江夏,道:“爹爹,不吃。” 江夏很是意外,转眼看向床上的付春来。这回仔细一看才发现,付春来的手一直是紧紧抓着竹床的两侧……哪怕她之前拿过他的手诊了脉,放回去之后,他就又一次抓住了床侧……他在用这种方法来获取力量,抵御身体的疼痛,足以说明他此时应该还很疼……但,自从她进来,竟没听到他一声痛苦的呻唤,更不用说痛呼喊叫。 此人,竟是这般坚韧,顽强! 江夏回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将他放在地上,招呼彤翎阿把他带出去。 然后,她打开药瓶子,取了一颗药丸子塞进付春来的嘴巴里,又拿了半碗水替他冲下去。 喂了药,江夏让付老太和付老头进来,帮着付春来擦洗了身子,换了被褥,她才上前,将伤口处被汗水浸湿的绷带等物换掉,重新清理上药固定包扎…… 这一通忙乎下来,付春来吃的药丸子起效,他的呼吸平稳缓和了许多,手也不再紧紧地抓着床沿。整个人放松下来,沉沉睡着。 从屋子里出来,江夏叮嘱付老头和付老太:“跟他说,那药没有毒性,让他放心吃,疼得很了总忍着不是个事儿,出汗出太多,身子虚不利于恢复不说,也容易引起伤口的溃烂。” 付家老两口连连答应着,江夏告辞离开,来到付家大门口,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了南屋一眼,随即眼底涌起一股惊喜来。 “付大叔,你这菜怎么还种到屋子里去了?” 付老头听她问起,也不觉得意外,那东西是付春来受伤前从岭南带回来的,当地没见过,江先生好奇一问也正常。 “小江先生想来有所不知,这种菜需要在火炕上育秧子,育好秧子再移栽到地里去。”付老头解释着。 付老太也颠颠地过来,跟着补充道:“这还是前年春来跟船跑南洋的时候带回来的,说是岭南那边儿都种,叫什么番薯的。叶子、梗子都能吃,喂猪喂牛羊也好,关键是地里还结瓜,一棵结好多块儿,煮熟了甜甜的,好吃着呢。” 付老头也笑了笑道:“我们嫌番薯拗口,就叫它地瓜。” 江夏眉梢挑得高高的又落下来,嘴角扬起一个笑来:“大叔大婶,听你们这么说,我也觉得好奇了。” 付老头与付老太对视一眼,付老太笑道:“那个容易,等育好了秧子,就让老头子给小江先生送些过去,小江先生备下块地准备种它就好了……哦,最好是沙土地,沙土地结的瓜甜,也光滑瓷实。” 江夏一口应了,“那就谢谢大叔大婶了。” 付老头连连摆手,“江先生心底好,出手救治我儿,我们老两口实在没啥可以答谢,不过是些菜秧子,实在不值得先生这声谢。” 江夏也不多言,笑着拱拱手辞出来。 上了马车,彤翎才好奇地问:“姑娘,那东西……又是南洋过来的,真有付家老两口说的那么好么?” 江夏心情大好,看着彤翎和石榴两张脸都格外顺眼起来。 她伸手戳了戳彤翎和石榴的鼻子,笑嘻嘻道:“好,他们说的不过是小处,还有的是好处他们也不知道呢!” 石榴懵懵懂懂地问:“姑娘,您不也没见过么,咋知道那东西的好哇?” 江夏一愣,却听彤翎有样学样地点着石榴的鼻子道:“你个丫头,让你多看书你不看,你可知道,姑娘的医术、做菜手艺,还有这许多学问,可都是从书里看来的。” 317.第317章 地耳蘑菇香(4更) 等江夏来到自家庄子上,看到那些西红柿苗和辣椒苗都没有损伤,一问才知道,那冰雹竟只是小范围下的,只有庄子东北的二三十亩地下了,其他地方竟直接下的雨,没见冰雹的面儿。 “受了冰雹的那片地里种着麦子么?损失大不大?”江夏询问赵霖。 赵霖笑着摇摇头:“还好,那边地块旱,最后浇的返青水,麦苗长的晚一些,这会儿还没拔节……嘿嘿,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没拔节的麦子就不太怕砸,可能多少会有些减产,但应该影响不大。” 江夏笑了,果然是歪打正着。一场冰雹下来,庄子上竟然基本没受损失,也算是幸运了。 将这个话题揭过去,江夏来到正在修建的屋子旁。 引着她到庄子上来都是穿着男装的,是以,除了赵霖和金氏,大都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那些工匠们见了她纷纷问候着。 “东家……” “东家过来了……” “江东家,看看这墙,丁字口的墙厚实的很,这屋子盖起来,住上几百年没问题啦!”这是带领工人的工头孙四儿凑了过来。 江夏笑笑,道:“盖屋打墙你最拿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那地笼和火墙要做讲究了,别到时候一烧火,满屋子冒烟。” “哎,哎,江东家这话说的,俺孙四儿干的活儿,个顶个呱呱叫,您自管放心,保证又通透又暖和。”孙四儿拍着胸脯打着保证。 赵霖不动声色地将这憨货挡在几步之外,只冷着脸道:“吹大牛谁也会,你把活儿干利落了才是真事儿。” “哎,赵老弟,老哥哥这话敢搁在这里,等屋子起来,咱当场点火看看,要是有一处冒烟,这工钱俺孙四儿一文不要!”孙四儿红着脸大声表白着。 赵霖也顺势道:“这话可是你自己个儿当着东家的面儿说的,到时候真有不妥帖的,可别赖账!” “赵老弟放心,俺孙四儿虽不是啥大人物,可也知道说话管数,一口唾沫一个坑,说来的话就像屙出来的屎都不能再吃回去……” “呸,你个孙四儿满嘴喷粪,你爱吃屎自己个悄没声儿地吃去,别在这里恶心人!”金氏从那边厨房里走出来,高声笑骂着,上前来将孙四儿撵到一边儿,拉着江夏往厨房那边去了,“东家过来,正好今儿得了个好菜,您来看看,想怎么吃,我好给你做。” 眼看着金氏拉着江夏亲密无间地进了厨房,孙四儿挤得挤得眼睛,转转眼珠子回头瞅着赵霖道:“赵老弟,你这也太大方了……咱们东家生的那般标致,你就不怕弟媳妇动了心……” 赵霖脸色一僵,眼角一抽,心道,东家就是假凤虚凰,他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话不能说,他正寻思着怎么教训孙四儿几句呢,这厮活儿干的扎实是不错,可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太能胡咧咧。 旁边一群干活儿的工匠们却已经借着这个话头搭上了话。 “赵嫂子虽然长得不赖,终究三十多了,咱们东家那等人才,怎地能看上她……赵大哥不用担心!” 也有人说,“难说,金嫂子那一身细皮嫩肉的送上门去……” 这话还没说完呢,孙四一巴掌拍过去,打的那个满嘴胡扯的汉子滴溜溜打了个转,“让你满嘴胡咧咧,不想干就滚回去,别在这里满嘴喷粪。” 那人哪里敢反驳,一家老小还指着他挣工钱回去买米下锅呢。臊眉耷眼地认了个错,乖乖回去砌墙了。 赵霖佯装没听见抬脚就走,孙四儿追上去,连连赔了半天不是,这才阴着脸回来,到底又逮着几个胡扯乱说的工人踹了几脚,这才消了火儿。 进入三月,草木生长加快了速度,各种各样的野菜都蓬蓬勃勃地生长出来。 今儿金氏叫江夏看的是一团暗绿色的物事,软软的甚至还有点儿黏黏的,还沾着些泥土草屑之类的杂物,看起来不仅是不起眼,而且很有些让人不喜,不知道还以为是一堆腐烂了菜叶子。 但江夏一看,却立时眼睛一亮,伸手将那个篮子拎在手里,笑着道:“金嫂子,这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可是好东西啊……” 看见江夏认识,也喜欢,金氏暗暗松了口气。最初她将这东西采回来,从庄子上招来的两个厨娘都不认识,没少说小话,说拿些脏东西给东家,找不自在呢。 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金氏瞥了那两个支着耳朵的厨娘,笑道:“就在咱们村后头的那片树林里,前儿听东家说起槐花,我记得那边树林里槐树多,就过去瞅了瞅,看看槐花开没,不成想,赶着刚下了雨,竟让我碰见了这个好物儿……东家,你看这个,也是那边树林子里看见的。” 江夏伸头一看,哎哟,那边一个小篮子里放着二三十个白生生圆滚滚的大蘑菇! 这可都是纯野生蘑菇……滋味绝对不是现代人工培育的蘑菇可比的! 江夏笑眯了眼,一挽袖子,直接将那蘑菇拿在手里,自己开始料理,一边询问金氏,“上一回我给嫂子带过来的虾干儿可还有?” 金氏连连点头笑道;“有,就吃了两回,没舍得动呢!” “那好,我就厚着脸皮再要小半碗……你拿来凉水发上。”江夏头也不抬,从腰间取了一把小匕首清理蘑菇根部的泥沙,一边对金氏讨要。 另外两个厨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嘻嘻地端了盆清水送过来:“东家,这粗活儿哪里是你干的……您指点着俺们来干,也让俺们沾沾光,长点儿见识。” 江夏抬眼看了看她,笑着道:“这活儿不累,我自己来就好。嫂子们想学,看两眼就会了。” 那婆子讪讪地笑着,却并不离开,也有样学样地拿了一个小刀子来,帮着江夏清理蘑菇,一边笑着道:“原来东家爱这些野物儿,这些蘑菇就是个儿大,其实味儿并不好,最好吃的是茅草根儿的茅窝窝儿,只有指甲盖儿大小,一出一片,采回来清水一冲,包饺子鲜灵着呐!” 318.第318章 立威(5更) 中午,江夏亲手做了地耳虾干汤,又做了个口蘑小炒肉。叫着金氏与她一起品尝。 一边吃着,江夏一边道:“我既然用嫂子在庄子上管事,一干事也就信重嫂子。有些人该敲打就敲打……我记得上个月才推了磨,磨了二百斤麦子,出了一百六十斤面。其中精面一百二十斤,红面四十斤……我刚刚看昨儿磨的面,二百斤麦子才得了一百四十五斤不说,精面红面数都不对。” 金氏吃不下去了,垂着头红了眼圈儿。 江夏暗暗叹息着,从之前孙四儿,还有厨房里两个厨娘的表现来看,赵霖和金氏在这庄子上怕是受了委屈了。 也是,这庄子她买回来基本上是一天没管,就丢给赵霖夫妻俩打理了。这两个没根没据的外乡人,一下子得了庄子管事的‘肥差’,性子再好一些,庄子上的人欺生也是有的。 “行了,你被委屈了,这事儿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江夏说着回头,直接缓过彤翎来,“你让程琪跑一趟,把红绫姑姑请来,就让她过来盘盘账目。” 彤翎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江夏拎着筷子慢慢吃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庄子上的人都是原来的庄户,她这个东家其实也算外来户…… 再想起糕饼铺子、城中的宅子,还有正在修建的女子餐舍……人手都不够用。特别是有功夫的……看来,得想法子招几个护院才行了。 待金氏平复了情绪,江夏慢条斯理地询问了庄子上的情况,据金氏讲,大部分庄户还是憨厚朴实的,只有个别刺儿头、愣头青,对赵霖和金氏不服,几次明里暗里地挑事儿。 至于厨房的两个婆子,金氏反而没说。江夏隐隐觉得另有隐情,不单单是合作关系不和睦造成的。 这些日子与金氏接触下来,江夏对她的性情很是欣赏,典型的传统女性,温柔贤淑,又大方爽朗,渐渐走出创伤之后,性格也开朗起来,总是洋溢着笑,勤快能干,里外操持的井井有条。这样一个女子,她没想到,笑脸背后还有这么些委屈。 察觉有些话金氏没有说,江夏也不追问,只让她端了两份菜回去,“……也让赵大哥尝尝。” 金氏道了谢,抹抹眼,端着菜走了。 江夏转念,给石榴打了个眼色,石榴就笑嘻嘻地去了厨房,找吃的去了。 没多时,彤翎先回来了。 皱着眉头道:“刚刚前屋里怎么跑出去一个大闺女?好像是从赵霖家里跑出去!” 江夏愕然,心中大概猜到了什么。难道金氏委屈的不是众人的挤兑,而是赵霖生了外心? 人家夫妻家庭内部的矛盾,她好插手么? 她吃过午饭,小睡了片刻起身,彤翎上来替她穿衣服梳头,一边回道:“红绫姑姑到了,正带着金氏差库房呢。” 江夏点点头,让彤翎去跟着红绫姑姑,关键时也好搭把手。 她自己则带了石榴,拎了个筐子,拿了两个小扒锄,晃晃悠悠出门,往金氏所说的树林子里去了。 快快乐乐挖了半篮子野菜,又搜罗了一把地耳菜,还找到了五个大蘑菇……江夏心满意足地转了回来。 进门一看,红绫姑姑已经在堂上等着她了,金氏就垂手站在一旁。 江夏目光一转,微微笑道:“红绫姑姑可是查完了?” 红绫姑姑也含着笑迎上来,一边伺候着江夏挽衣袖洗手,一边笑道:“那丁点儿子事儿,赵霖家的也清爽的很,只是脸皮儿还有些薄……” 这么一说,金氏的脸一红,赧然道:“多亏了姑姑教导。” 江夏看看金氏,再转回眼看着红绫姑姑:“找到毛病,就按咱们家的规矩办吧!” 红绫姑姑含笑应着,不紧不慢地伺候了江夏洗完手,净了面,整了鬓角的几根乱发,这才回身吩咐金氏:“去把人都叫过来吧,连工地上带门子上的,不论男女。” 金氏扫了江夏一眼,就见她神色淡定地低头喝茶……虽然没有出言吩咐,却明显是默许了的。 于是,连忙应着,出门传话去了。 江夏就在堂上坐着,半垂着眼喝茶,门帘子高挑着,站在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抬头就能看见堂上的江夏。 红绫站在门口一侧,脸上仍旧含着淡淡的笑,轻言漫语地吩咐:“……刘氏借着磨面的便当,偷面六十二斤。粳米二十斤,粮油肉蛋无数,按规矩打二十,撵出去。鉴于刘氏并非府上的人,不好使用家规,来人,将刘氏带下去,拿了主子的片子,送到知府衙门里去。” 那边一个婆子连通一个男人登时吓瘫了,女人哭嚎着想要表白,程琪上前两步,一伸手,那女子身子一酸,竟是匍匐在地,动弹不得,甚至大喊大叫都不能够了,只能哼哼唧唧地小声说话了。 有了这个例子,那男人也不敢吵嚷了,只匍匐在地,磕头求饶:“求东家按家规处置,万不能送官啊……” 这个时候,女子犯法送官,最轻的杖刑,也要褪了裤子打……一个女人被当众褪了裤子,这以后根本没法活人了!整个家族都跟着丢脸啊!别说,终究夫妻一场,生儿育女,总归有些情分,也不忍自家媳妇上衙门受罪丢人。 “既然你请求按家规处置,那好,念在你是首犯,家里又有儿女,就给你们留个面子。来人,拖下去行刑,杖责二十!”红绫姑姑声音始终淡淡的,波澜不兴,脸上那一抹微笑甚至都不曾稍减……但,这会儿,整个院子里,却再没人敢多说多动,无不战战兢兢垂首恭听,就怕自己干的某些小动作,被揪出来。 红绫姑姑话音未落,就有两个婆子走上来将刘氏拖了下去。都是从城里的宅子带出来的。其中有曹氏,另一个竟然是前院打扫的一个婆子。 杖子打在人体上的啪啪声传进来,江夏眼睛猛地一眯,手缓缓伸出去,提壶倒茶。 伸出手去,却明显察觉到手在颤抖。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镇定下来,咬着牙稳了神,缓慢却准确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半点儿没有溅到外边来。 319.第319章 人才计划(1更) 等行完杖刑,江夏抬抬下颌示意,红绫立刻上前来,接了一个小瓶子过去。 刘氏两个婆子架到前头来,江夏淡淡道:“刘氏,你可知错了?” 刘氏跪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迹,哑声道:“婆子知道错了,再不敢了,东家饶了这一回,以后必将尽心竭力干活,再不敢偷东西了。” 江夏默了片刻,全场皆静。 “你刚受了刑,行动不便,就先回去养伤吧……至于活计,等你伤好了再说。” 红绫上前,将那瓶药交给刘氏:“这是东家给你的伤药,你回去养伤,也好好琢磨琢磨,像东家这样心慈宽厚的可不好找。” 说着,抬眼看向场中众人,森然道:“东家年纪轻,心地良善,不愿意下狠手惩治,但也不能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不守规矩、偷懒耍滑耽误事儿、甚至偷盗财货、里外勾连……以后,再发现有违规矩的,形同今日,该送官送官,该处置处置。违规一次再犯的,或卖,或逐出庄子,绝不姑息。” 红绫说完,场中一片寂静,个人都噤若寒蝉,垂首弓腰,就怕被人注意到。 红绫示意,两个婆子架着刘氏下去。 赵霖走出来,拿着一幅卷轴开始诵读:“今日重申庄子的规矩,一,不许偷盗,违者……二,不许聚众耍钱赌博,违者……” 江夏眯着眼看着门外安静肃听的众人,心中感慨,难怪说‘世家气象’,百年世家,积累的不仅仅是财富,更多的是人力储备。随着家业的扩大,江夏越来越体会到一句话:人才是根本呐! 有惩罚,自然就有奖励。 杀鸡儆猴,警示训诫一番之后,江夏宣布,从庄子中招募八岁到十二岁的丫头小子,去府上培训伺候。 江夏买回来的这个庄子有三十九户人家,只有不到三百二十三口人,真正的小庄子。之前开办制药作坊,选拔的主要是十四岁以上的成年人。 红绫已经退进了屋子,招募的事情交给了赵霖夫妇。 有人就问:“俺家孩子十三啊,之前制药丸子那边选人嫌俺们年纪小,这回又嫌俺大了,这个咋办啊?” 赵霖笑道:“大嫂子,你也别急,十三岁的小子干重活还不行,骨头还没长结实呢。你就再等一年,明年满了十四,就能进作坊了。” 又有人问了:“丫头小子们选了去做啥活计?伺候东家么?” 赵霖就大声回答:“谁都想着孩子们选进去,能到东家跟前伺候,长脸不说,得的月钱也多。但咱们东家开的作坊和铺子里,也要用很多人,真的做好了,做成了掌柜的、二掌柜的,同样能够拿上几两十两几十两的工钱,这要看个人孩子的天分,也要看个人孩子的心性,天分好勤快肯干心思正的,自然是大有前途;天分稍差一点儿的,只要勤快肯干,忠心为主的,东家也不会亏待了去。我跟大伙儿偷偷透个信儿,这些小子丫头,一旦被留用,将来嫁娶诸般,东家都给包了。” “哎哟娘嗳,那得多好的事儿啊……” “是啊,是啊,这要是谁家孩子被选了去,不就是一步登天了嘛……” 场中一改之前的肃穆萧杀,一个个神情激动热烈议论起来。 金氏笑着扬声道:“各位乡亲还不赶紧回家商议商议,赶紧领自家孩子来……天落黑前,东家可要回城的。” 那些人被点醒了,乱哄哄往外就走,却有三四个走了两步,转回来恭恭敬敬给屋里的江夏行礼告辞。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你喊我一声,我再拉他一把,也都纷纷回来行了辞行礼,这才脚步匆匆地各回各家去了。 江夏看着红绫笑笑:“庄子上的人口有限,等这一批孩子选完了,姑姑还得再操心,让庄子上的人推荐亲戚家的孩子……但那些孩子要有亲戚推荐,还要有邻居的签字画押。” 红绫看着江夏欣慰地笑笑,爽快地答应了。 等江夏离开庄子的时候,招募工作已经完成。全村三十六个年龄合适的孩子,江夏看过之后,都留下了,其中包括两个明显有些惫赖的孩子。 她的庄子上缺护卫,这些孩子惫懒不怕,交给程琪和刘水生调教调教,她相信都能成为看家护院的好手。 这些孩子带回去,都交给红绫姑姑,先洗浴清洁,换上统一的干净衣裳。 第二天一早开始,丫头小子一起列队围着宅子跑步。之后,小子们分成几拨,门上的、马厩里、粗使活计……丫头们同样分成几拨,有洒扫的,有洗衣的,有厨房打下手的……各处活计半个月一换,大概两个月,个人擅于做什么,就基本能够确定下来。有什么毛病的也能挑出来。 确定留下来之后,签活契,然后请先生教授识字和专业技能。 一批一批,最多一年,家中和各处作坊铺子,就不再缺人手。最多五年,这一拨孩子长起来,就会成为各处的主力军。江夏的人才培养计划的初步展开。 有红绫和沈琥等人负责实施,江夏习惯地甩开了手。 吃过晚饭,江夏就开始动手做止疼药丸子。去年所得的罂粟膏子有限,都用上也不过制作了二十几粒。她调节处方,用其他药物代替罂粟膏子,又做了一批止疼丸子……这些止疼丸子,剧疼效果不显,对于慢性头疼、胃痛、牙痛、痛经等,却能起到一定的止疼效果。 将这些药丸子收进瓶子里,贴好标示签条,放进柜子里锁好。江夏就打着哈欠,洗漱了,问了一声齐哥儿越哥儿,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上床睡觉去。 睡到半夜,江夏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外屋值夜的彤翎披了衣裳匆匆去应门,就听门子上的人在门口通报:“姐姐,是莱王世子府上的人,说是有人受伤了,请姑娘过府一趟。” 彤翎皱着眉,“你回去,让那人等着。” 说着,转身进屋。江夏已经起身,正拿了衣架上的袍子在穿。 320.第320章 山匪?(2更) 来人是世子宋抱朴身边的小厮庆成。带来的车子江夏也认得,是小鱼儿平日出行的大车。 登车出门,程琪和彤翎两个人随行在侧。 马车粼粼,一路南行,程琪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喊停马车,找到庆成询问:“怎么不是去别院么?” 庆成拱手道:“请程大哥别误会,是小的没说明白,受伤的人在码头上,并不在别院里。” 程琪让他稍等,转身来到马车旁回报:“……东家,大致如此,请东家定夺。” 江夏略一沉吟,还是叫了庆成到跟前来询问了一回,确定庆成回答顺畅,没有明显的心虚欺瞒迹象,这才吩咐继续前行。 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马车越过忙碌的码头,来到一片居民区。江夏走出车厢,就站在车辕上四下里瞭望,确定这一处应该在城西南方向,离着糕饼作坊倒是不远。 这一片居住的大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工、民壮、水手,街巷狭窄曲折,房屋破旧,人员也格外混杂…… 不过,若是有别的心思,这里也不是下手的好地方,因为人太多了,院落又多低矮陈旧,有点儿动静,左右邻居都能听得见。 庆成只带了一个车夫,所以,他在前头引路,江夏身边有程琪和彤翎跟着,倒不怎么胆怯。 沿着一条巷子走了不远,庆成在一座院子门口停下。敲开门,程琪先走进去…… 不等程琪回来,宋抱朴先迎了出来,对着江夏点头道:“深夜搅扰,贤弟包涵。” 看见他,江夏暗暗松了口气,跟着往里走,程琪就站在门口,也随即跟了上来。 宋抱朴从眼角处瞥了一眼,也没做声,引着江夏一路进了屋里。 外头不起眼的小院子,穿过一进只有,竟是豁然开朗,后边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宽阔的院落。再往里去,是一栋外表陈旧,内里极宽敞的大厅,往两侧都有数间屋子。大厅里灯火通明,让从黑暗中走进来的眼睛有些适应不良。 江夏脚步微顿,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抬眼看过去。 却见大厅上方摆的桌椅已被挪开,一溜儿摆着十几张竹床,上边或坐或卧着受伤的人,有昏迷无声的,有低声呻唤的……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让江夏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已经有两个郎中在给伤者治疗了,江夏目光一转,就判断出,这些人只是简单地皮肉伤,却都唔大碍。照理,这样的伤势,普通的外伤郎中就能治疗,没必要半夜里把她折腾过来吧! 疑惑地转眼,看向身旁的宋抱朴。 面对这种血腥残酷的画面,一般的女人不是尖叫也花容失色了。她却神色镇定的让许多男人汗颜。再对上她疑问的眼神,宋抱朴暗暗感叹,这样大气、沉着、冷静、智慧于一身的女子,世上还有第二个么? “江贤弟,请随我到这边来。”果然,宋抱朴引着江夏穿过大厅,往右侧的屋子里去。 进门,绕过一张竹编屏风后,一张大床赫然在目。 江夏微微一怔,疾走了几步走上前,指着床上昏睡着的,脸色蜡黄、两颊潮红的男子:“怎么是他……景家大公子?” 宋抱朴跟着走过来,点点头道:“大郎去了一趟琅琊,却在行径赤松镇的时候,遇上了山匪。幸得护卫们护持,大郎才逃出一条命来……” 赤松镇,位于南下二百里处,位于泰山东麓,山高路险,多有匪患。从临清往琅琊确实途径赤松镇…… 只是,景谅受伤,为什么不回景家,却被宋抱朴安置在这里? 再联想到近在咫尺的码头……江夏果断地保持了沉默。 “烧热水,备一只铜盆,再备糖盐水……”一边吩咐着,一边穿了罩衣,戴了口罩,上前查看景谅的伤势。 触手滚烫,鼻息短而急促,江夏很自然地掀开景谅的被子,就见景谅的肩头、大腿上各有一枝箭,箭杆已经折断,箭头却深陷在肉里。 “彤翎,拿蓝色瓶子里的药粉,半碗水化开,灌下去!” “程大哥,倒半瓶酒精在铜盆里,点燃!” 回头,江夏看向站在旁边的宋抱朴,道:“世子还是回避一下吧!” 宋抱朴摇摇头,道:“我在这里,也能帮着做点什么。……人手不够,别的人也抽不来。” 江夏的眉梢一抖,转回眼睛:“那,就劳烦世子爷按住他,不要让他动……特别是待会儿我动手取箭头的时候,一定要按住不让他动……” 肩部的肩头还好,位置不是太凶险。大腿上的箭头却紧挨着大动脉,这么昏暗的灯光,这么简陋的条件,一不小心伤及大动脉,那可就不是治伤,是致命了! 宋抱朴挑了挑眉头,片刻方才垂首应下。 江夏却不管他,看着彤翎给景谅灌了药下去,她就捻了银针,刺穴止疼,下了针,然后洗手消毒,又给景谅的伤口和周围皮肤消毒。再用镊子夹着柳叶刀在酒精火苗中燎烧消毒……约摸着时间,麻醉药也该起效,烧烤的柳叶刀温度也降下来了,江夏捏了柳叶刀,伸手将肩上皮肤十字形切开,左手捏着箭头的断柄,右手捏着柳叶刀一剔一剜,箭头已经被起了出来,被她扔进旁边的污物盆中,当啷一声响。 江夏动作不停,抬眼示意了一下宋抱朴,让他按住景谅的双腿,她则顺向切开,柳叶刀小心地进入肌肉,然后左手一提,箭头也被起了出来,血也同时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江夏伸手:“棉布!” 彤翎立刻拿了棉布递进江夏的手中,江夏清理着伤口的出血,然后迅速拿了几根银针,刺穴止血。 血止住了,她仔细检查伤口内部,确定没有伤到大动脉,心下一定。 然后,清创、缝合、敷药、包扎……一系列做完,江夏从床侧退开,彤翎已经将污物桶处理掉,用过的工具也清洗过,放进药箱里。 江夏检查了一遍,抬眼看向宋抱朴:“好了,已无大碍,若不发生溃败,大概十天就能基本好了。” 就在此时,外面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哭嚎:“老五,老五……你不能死啊,秀娟还在家里等着你呐!” 321.第321章 漕帮!(3更) 江夏抬头看了看宋抱朴,复又垂了眼:“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回去了。” 宋抱朴点点头,抬手示意:“我送你!” 江夏也不客气,微微一笑,率先往外走去。 大厅中,好几个汉子聚在门口的一张竹床周围,那竹床似乎是刚刚送来的,好巧不巧地堵住了屋门。 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江夏暗暗叹了口气,看向宋抱朴,宋抱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屋子建的时候思量的周全,自然要留后路,只不过,后路很隐秘,以地道的形式直接通到码头上去。不说江夏值不值得他透露这么隐秘的消息,就是当前人多眼杂的环境,也不能泄露那地道的存在。 既然如此,江夏也只好往后退,就在里屋门旁站定,等着那边一群人情绪稍稍平复些,再离开。 “五哥,五哥,你别急……付老三的腿你知道的,在炕上躺了将近两年了,我今儿一早遇上付老三的老爹,他说付老三遇上贵人了,那贵人给付老三重新接了骨,说是养上半年,付老三就能下炕走动啦……付老三那腿可比你这厉害多了。那人能治了付老三,也一定能给你治……哎,哎,大哥,你松松手,松松手哇……” “快说,给付老三治腿的是哪个?”一个中等个精瘦的大胡子男人恶狠狠地催促着。 “哎,大哥,付老三他爹说那个人姓江,年纪很轻,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生的唇红齿白,比大闺女都俊……”那人一边说着,江夏就觉着宋抱朴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 江夏扭头对他讪讪一笑:“恰好碰上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那边的吵闹一下子消了音,满屋皆静。 她的脊梁上窜上一道冷意,缓缓转身看过去,就见,那边十多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朝着她望过来。 那个精瘦的大胡子定定地看了江夏三秒,突然疾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江夏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宋抱朴则是往前迈出一步,就将她的大半个身子挡在了自己身后。 “宋公子!”张口的同时,刚才还硬气无比霸道无比的男人,突然就跪了下去,倒头就拜,“求宋公子让江先生给我五弟疗伤!” 宋抱朴沉吟片刻,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是,转身看向江夏。 江夏摊摊手……这种情况,宋抱朴不拦着,她治不治?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吧?再说,姐怎么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大好青年。另外,师傅当年传她医术之始就曾叮嘱过,学医首重医德,悬壶济世的大志她没有,恰巧遇上了,真让她见死不救,她自己的心里也过不去。 既然,要出手救人,就不如爽快些,别救了人性命还不落好……呃,貌似她救得人,也没几个念她的好! 那精瘦汉子瞥了江夏一眼,心道,赵小七儿这回没胡咧咧,这位还真是年纪不大,容貌俊俏……不管心里咋想,指着江夏治病呢,这面子上还是很尊敬的。 段宏德一改往日剽悍霸道,一揖及地,无比恭谨道:“只要江先生将我五弟的腿医好了,段宏德以及漕帮之重,都悉听先生调遣!” 原来是漕帮?宋抱朴不显山不露水的,看这情形,是控制了漕帮的。或者,不止漕帮? 心里打个转儿,江夏淡淡地摆手道:“段老大不必客气,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还要劳烦段老大将人清一清,我好上前医治。” 得了江夏这话,段宏德大喜上面,连连做了几个揖。转过身去,面向那一群糙汉子,段宏德顿时变了模样,毫不客气地挥手命令道:“出去,都出去,赶紧让出空来,让江先生给老五疗伤!” 那些人果然乖乖地退了出去,却并不走远,只聚拢在屋门口,江夏也不计较这些,转脸对宋抱朴略略点了点头,抬步往那竹床旁走过去。 老五姜维年轻一些,大概二十出头年纪,容貌也生的比较周正,在这一群糙老爷们里,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的。只是,此时,姜维躺在竹床上,右腿膝盖处,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往后弯曲着,左腿膝盖上一寸处,也有一道伤口,深刻露骨,甚是吓人……江夏心中庆幸,这伤口看着吓人,却没有伤到肌腱大血管,治疗起来不难,难的是右腿,看样子骨头伤的严重……一般性的碎裂伤还好复位,若是粉碎性骨折,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情况再严重些,她可能要建议截肢,以保住性命。 心里转着念头,江夏回身跟彤翎要了酒精洗了手,又清洗了伤处,这才下手检查伤势……这个时候,为了确定伤势,她还不能给病人止疼。 是以,她的手一落下去,竹床上半昏迷状态的姜维就发出一声惨嚎! 这位……反应未免太夸张了吧!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很快,她抬手起身,对上段宏德道:“这位的腿骨伤了,我需要切开看看情况,能治我尽量给他复位接骨……” 这话,她没说完,但意思段宏德听明白了,屋里和门口的人也都听明白了。 段宏德脸色难看,紧盯着江夏道:“江先生,能有几分把握?” 江夏也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他伤在膝盖,本就难以治疗,又是重器击中,造成骨头碎裂……段老大想必知道,骨头只是折了,并不难接。但碎了,就要看骨头碎的程度……这个伤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至于把握,据目前推测,大概有五成!” “才五成?那不是说五哥的腿有一半可能要废了?”门口的赵小七儿着急地咋呼起来。 江夏并不理会他,只看着段宏德,等待他的决定。 “付春来的腿伤我只有三成把握,而且,半年后,他的腿也只能恢复到下地行动,想要恢复如初却是很难的。这一位的伤,有五成,是完全治愈的五成,若能治好了,三个月后就会行走如常……恢复上一年,这腿基本就能恢复如初了。” “好,我信先生妙手回春。”段宏德终于一跺脚,做出了决定。 322.第322章 殿试日难产日(4更) 姜老五姜维的手术很成功,伤腿切开之后,看清骨骼碎裂的情况比预想的好一些,不好的是,肌腱有一根断裂了一多半…… 在西医外科手术中,肌腱和神经是最难接驳的,就是现代,这两种东西伤了,缝合不难,难得是恢复功能。现代医疗条件,出现了肌腱和神经断裂、损伤,手术成功,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更何况这样简陋粗劣的条件下。 做完手术,江夏从作为手术室的里屋里走出来,整个人几乎快脱力了。 她依着彤翎搀扶来到堂上坐了——之前放在这里疗伤的一干伤员已经处理妥当,转移到别的屋子里去了,堂上的座椅案几又恢复了原状。 江夏坐着洗了洗手,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和脖子……手术中她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汗退了,却仍旧黏腻腻的不舒服。 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江夏也没看是谁送过来的,伸手接了,习惯性地在鼻端一停,随即一口喝了。 “还要么?”宋抱朴的声音在头顶传来,江夏愕然抬头,对上他关切地眼睛,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那就有劳再给我倒一杯!” 宋抱朴微微一笑,接了茶盏过去,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到江夏手中,江夏又喝了一口,吐出一口气来,这才觉得好了一点儿。 抬眼,看着段宏德和一直守候在门口的众人,江夏缓缓开口:“骨头接的比较成功,不溃破感染的话,大概三个月就能长好了……” 说到这里,门口众人齐声欢呼。 段宏德回头看看那群兴奋雀跃的人,却没有给跟着欢喜,回头看着江夏,低声道:“江先生,是不是有未尽之言?” 江夏点点头:“病人的骨头损伤比想象中好一些,但是,他的一根肌腱……就是一根腿筋伤了,我做了治疗,恢复之后,应该不妨碍行走,但那条腿怕是吃不得力了。” 别说,他们是在河上讨生活的,不仅有力气,还会常常面对各种势力之间的冲突,甚至械斗……腿吃不得力,那就没了武力值,同样也没了在河上讨生活的本钱。 对于他们来说,这几乎意味着成了废人! 段宏德脸色很难看,却仍旧拱手一揖,“能让他自如行走,已是江先生大功。至于其他,有我们这些兄弟呢,就绝不会让老五落在地上……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 “那是自然!” “当初兄弟们歃血为盟时就说过了,同艰险共富贵。一日兄弟就是终生兄弟!”赵小七儿嘴会说,一句话说出来,众人皆动容。 江夏要了笔墨,开了药方子递给段宏德:“我有一方子,称之为黑玉续筋膏。只是,方药难寻,段老大人脉广,看能不能寻到这几味药……若能在一年内寻到这些药,制出黑玉续筋膏,或许他的筋脉还能恢复。” 段宏德脸色一喜,接过方子来一看:“暖玉髓一两……龙涎五钱……” 这两种药一听名字就不好找,段宏德脸上的喜色散去,有些怀疑地看向江夏。 江夏对他的怀疑并不在意,只淡淡道:“据我所知,暖玉髓生西昆仑;龙涎多生南海诸岛。” 段宏德神色一正,肃然拱手一揖:“多谢江先生大恩。改日,段宏德上门拜谢。” 江夏挥挥手,起身告辞,宋抱朴亲自将她送出门,一路送她上了马车。 转回家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江夏洗了洗,红绫姑姑赶过来,端了一盏燕窝让她吃下去,就直接扑进被窝里,昏昏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半晌,金乌西坠方才醒转。 起来,收拾利落了,要了一碟点心一壶奶茶,吃了,整个人才重新活过来。 睡了一天,不想在家中窝着了,江夏干脆带了齐哥儿,去学堂接了越哥儿放学,然后往河边寻周大嫂,登船吃鱼去了。 一晃,三月过去,四月来临。 繁花开尽,树叶稠密起来,洒下一片片树荫,遮住骄阳似火。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从庄子上选拔来的孩子们渐渐有了区分,根据各自的擅长,做了分工。让江夏比较满意的是,三十六个孩子,没有一个被退回去,就是那两性子惫懒的熊孩子,也让程琪操练的无比规矩起来,练功夫竟然成了最卖力用心的两个。 与越哥儿商议,他请了三个府学里的学子过来做老师,教导这些孩子们识字算术。这三个孩子家境贫寒,读书不易,每天晚上来江家教授课程,就能换的一顿饭,还能得到每个月一两的酬劳,对他们来也是很大的助益了。 四月十六殿试。 决定放手,江夏也就不再多管。只是,到了这一天,她难免仍旧有些挂念。 前一天下了大半天雨,经过一夜之后,天放晴了,蓝天高阔,白云如雪。 早早起来,江夏简单梳洗一下,就拎着把小锄头来了西院的菜园子…… 经过悉心培育,西红柿、辣椒都做了移植,苗株生长良好。罂粟更是长的很兴旺,苗儿足有班驰高了,有个别的已经开始抽花苞,再有半个月,四月底五月初的时间,罂粟进入盛花期,到时候,这一片菜园子将万紫千红,美不胜收。 吃过早饭,江夏准备带着齐哥儿往庄子上去,下雨了,树林子里又该有地耳菜和蘑菇了。 收拾妥当了,正要出门,段宏德匆匆骑着马上了门。 “段老大,何事这般匆忙?”自从给姜维疗伤,段宏德来过两次致谢,他的妹妹段秀娟,也就是姜维的妻子也挺着大肚子来过一次,江夏吓了一跳,赶紧劝着她回去,作为回报,她还给段秀娟做了一回孕检。 这段宏德上门,江夏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是他们漕帮又发生了冲突,伤了人了? “江先生,恕段某冒昧……小妹秀娟难产,恳请先生上门救命!”段宏德跳下马来,连话都顾不得说完,单膝及地,纳头就拜,“我段某自幼家破人亡,只有胞妹相依为命……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恳请江先生出手相救!” 323.第323章 事儿赶一块了(5更) 江夏扶起段宏德,询问了几句,得知段秀娟是夜里寅时末发动的,到这会儿已经三个时辰,羊水也破了,却始终不见生产迹象…… 这种情况,搁在现代,会立刻实施剖宫产手术,确保胎儿和母体的安全。 但这里,江夏却不敢贸然开腹剖宫……这样简陋的手术条件,开腹剖宫的危险性还是太大了! 略一沉吟,江夏就让人带齐哥儿回去,齐哥儿不乐意,哭咧咧地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小孩子贪玩,任哪一个孩子,说好出行游玩有临时变卦,也会不高兴。 江夏好言好语地哄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齐哥儿哄好了,跟着奶娘金氏回去。 似乎事儿赶到一块儿了,江夏登上马车,刚刚走了没多远,遥遥地又跑过来一匹马,让江夏惊讶的是,来的人居然是徐家魏嬷嬷的男人,如今徐府的管家许安。 “夏姑娘且留步,夏姑娘且留步!”许安奔到江夏的马车跟前,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拱手道,“夏姑娘,太太病重,赵先生医治无效,让小的赶来延请夏姑娘回去!” 江夏眉头紧皱,凝视着许安道:“许管家,太太之前不是好转了,为何突然犯了病?” 许安拱手道:“姑娘有所不知,太太之前是好了许多,能够自如出入走动了……不成想一天前,突然摔倒,病情骤然加重,赵先生救治多时,仍不见效,这才让小的过来请姑娘回去。” 江夏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许安道:“太太神志可清?” 许安道:“昏睡的多,每天也能醒转三两次,神志尚清……” 说到这里,许安突然顿住,他凝视着江夏,脸色瞬间涨红起来。 江夏摇头道:“不是我不肯回去给太太医治,关键是太太视我如仇,若是看见我回去,怕是于事无补,甚至可能加重了病情,反而不美……” “可是,姑娘……” 江夏抬手止住许安的话头,淡淡道:“这样,我开个方子,你带回去,让赵先生斟酌使用。我还会把针法用穴也一并写下,你一起交给赵先生……若是我的法子有效,赵先生已经足够。若是这些法子不能奏效,那我回去也没有作用。” 许安听她这么一说,虽然觉的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再勉强。 再说了,治病靠的就是方子和治法,夏姑娘肯写方子和针法……就太太曾经所做作为,人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许安也实在没有话说了。 紧着写了方子和针法,交给许安,江夏的马车继续前行,一路往段秀娟家里去了。 段家贵为临清漕帮老大,住的却不过只是个三进小院,就在城西北角的一片平民区里。 江夏随着段宏德到了的时候,段秀娟已经力竭昏迷。 江夏进去一查,立刻吩咐彤翎,点燃艾条用灸法,她则接连下了数枚银针…… 片刻后,段秀娟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江夏俯身到她耳边道:“段太太,你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呢,你要是这么放弃了,你的孩子很可能会憋死在肚子里……你想想,他昨儿是不是还在你肚子里拳打脚踢……” 段秀娟脸色惨白,蓬乱的头发黏在额前鬓角,两行泪从眼角溢出来,顺着鬓角滚进头发中间去。 “我……顶不住……” “不,你能顶得住,你顶不住,你的孩儿就会死掉,你是当娘的,不是你做女儿家时,可以任性可以娇气,你要做母亲,就要咬着牙,坚强起来,你能行的,你会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江夏在段秀娟耳边不停地鼓劲儿、打气! 终于,那边稳婆欢喜地叫了一声:“……开了!” 江夏点点头,将下的针运了一回,又取了两根长银针,选穴下针…… 那边稳婆又道:‘开啦,开啦……马上要生了,准备好了!” 江夏回头宽慰着段秀娟,一边又在她的头顶下了两针。 针下去,段秀娟的宫缩明显增强,眼看着高高凸起的肚子往下退着。江夏让段秀娟抓住上方的布条,一边在她耳边鼓劲:“用力,你能行的,再加把劲儿……孩子就要出来了……” 那边稳婆着了急,伸手按在段秀娟的肚子上,用力就推…… 段秀娟一声惨叫,人几乎厥过去。 江夏跳起来,一把将那婆子推开:“你做什么?你这样下重手推,孩子不要了吗?” 那稳婆涨红着脸,盯着江夏,道:“段大爷吩咐过,要紧了,保大人!” 江夏几乎要一耳光抽过去,保大人?就她这手法?孩子损伤不说,大人就能落了好?搞不好,活了命,却失去再孕的能力! 孩子死了,段秀娟再没了生育能力,她就是活着,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你出去,这里不用你。”江夏冷声开口,然后,直接吩咐彤翎,“准备铜盆酒精……” “姑娘……”彤翎吓了一跳,铜盆酒精她准备过,那可都是用刀子切皮破肉才用的……姑娘这会儿要这个,难道,她要将产妇的肚子切开取子嘛? 江夏心中压着一股火,这会儿也不好发作,只是脸色冷的没了半分温度:“愣着作甚,还不快准备?” 被她这一声冷喝,彤翎心中一凛,再不敢胡思乱想,只依着江夏的吩咐要了铜盆来,又从药箱子里取出一瓶酒精,倒了半瓶在铜盆中。酒精点燃,柳叶刀烧灼消毒…… 同时,江夏也清晰了手,又用酒精将双手消毒,然后把缝合针线丢进就酒精中浸泡消毒。 接下来,江夏握住柳叶刀,一边吩咐彤翎:“灸血海、神门……” 几下里借力,又一阵剧烈的宫缩形成,江夏运着针,一边高喊着招呼段秀娟:“使劲儿啊……” 段秀娟拼尽全身力气,双手紧紧握住布带子,头颈和上半身都因为用力抬起来:“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江夏手疾眼快,刀子挥动几下,已经完成了侧切……然后,黑乎乎的婴儿头顶露了出来,几乎没有停顿,孩子的肩膀身体,一下子滑出了体外。 连忙伸手,将孩子抱起来,清理了口腔,随即挥动柳叶刀,斩断脐带,包扎,缝合…… 江夏一边对段秀娟报喜:“段太太恭喜啦,生了个小公子,我看着,眉眼里像你呐,长大了一定是个俊孩子!” 324.第324章 看不清 因为段秀娟难产,江夏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等她从段家转回来,天色已近晌午。天气热,在那憋气的产房里呆了一上午,她身上的衣裳被汗湿,又被体温烘到半干,潮湿黏腻地贴在身上。江夏依着车厢,闭着眼睛盼着快点儿到家,痛痛快快地冲个澡,换身干爽的衣服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马车进门,江夏刚刚走出车厢,徐慧娘就从里边冲了出来。 “夏娘,这当口了,你怎么出去了……唉,唉,你赶紧跟我走,母亲发病了,病的厉害……”徐慧娘直接冲上来拉着江夏下车,差点儿把她拉扑在地。 伤势还未痊愈的景谅,苍白着脸追出来,听到妻子没有将之前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扶着隐隐作疼的腿,给江夏投过来一个歉意的笑容。 江夏对他微微颌首,目光转回来看着徐慧娘,道,“ “大少奶奶别急……” 江夏原本想宽慰徐慧娘一句,也说一说她给许安药方子的事儿,结果,一张口就被徐慧娘打断:“我不急,我能不急嘛,那是我亲娘!” 江夏噎了个仰倒,她很想回一句:那是你亲娘,可不是我亲娘! 但终究考虑到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江夏不想跟她计较,于是忍下一口气,道:“大少奶奶误会了,我是跟你说,之前我见过许安许管家了,并且让他带了方子和行针法子回去……这会儿,应该用上了。” 说到这里,见徐慧娘急哄哄的样子略略平静了一点,江夏连忙道:“我刚刚去给人收生了,沾了一身血气,大少奶奶且容我换身衣裳,若不然……这般过去,怕是有所冲撞。” 这个时候,认为产房血气大,污秽、不吉!当然,不仅是产房,月信也被认为是极阴所聚,也是污秽肮脏,也不吉,沾染了会带来晦气! 江夏自然是不这么认为的。月信是肩负着繁衍人类种族神圣使命的女性的象征;而产房,更是诞生新生命的所在,是女人升华为母亲的所在,是最体现女性为母不易的所在,真正的流血牺牲的所在,是无限光荣而伟大的,怎么会不吉?又怎么能说是污秽?! 她不认可,但不妨碍她拿来应急! 果然,一听江夏这么说,徐慧娘迟疑了。 江夏趁机挣脱了她的手,匆匆往里走去,一边吩咐红绫姑姑:“姑姑替我陪一会儿大少奶奶,我去去就回。” 红绫姑姑垂首应是的时候,江夏已经匆匆跟景谅打了个招呼,转进后院去了。 天气热起来,江夏每天都要冲澡。而且,养成了习惯,她只要出门应诊归来,一进大门,厨房里就会开始烧水,等她到屋里,水也正好温温地送上来……不得不说,有红绫姑姑经管着,这个家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真的让江夏省心又舒服。 冲了个战斗澡,江夏都没来得及洗头,擦干身子,换了一身素茧绸的袄裤,看着彤翎拎过来第一条月白色的短袖褙子,江夏道:“拿那件天水碧的宽袖褙子来。” 天水碧,既是颜色,也是一种特制的丝绸,以薄软挺括,又色彩艳丽鲜亮所著称,因工艺繁复,用料苛刻,每年出产极少,全都作为贡品进上。平常里哪怕是官宦人家,能有一件天水碧的衣裳也是长脸面的事儿。 江夏这里却有好几身,都是小鱼儿送过来的。据说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小鱼儿不喜素色,结果都便宜了江夏。 而江夏此时选择那件天水碧的褙子,并不是为了显摆,她只是思忖着,郑氏重病,她不好穿的太素过去,免得犯了忌讳。她的夏装又没有大红大紫的艳色,寻思寻思,也就天水碧的褙子合适,不太素净,也不会艳丽的她自己觉得难过。 既然穿了天水碧的褙子,江夏就舍了原来的备好的珊瑚簪子,转而挑了一支碧玉竹节簪,又取了一支蜜蜡芙蓉钗攒了,瞟了一眼镜中人,虽然还是素净,但总不至于犯忌讳了。 起身,往外走,一边叮嘱连翘和金桂:“你们看好了家,看好了哥儿,我今天晚上可能回不来。” 从临清府到三岔镇,虽说只有二十里路,但她这会儿还不太清楚郑氏的病情怎样,若是病的严重,她可能要住一晚,观察观察…… 今儿徐襄殿试,解元、会元……他的前程一片光明,不管怎样,她只要能帮上忙,还是希望,能够在最大程度上替他扫清后顾之忧。 这时候,以孝治国,父母去世,讲究的是守孝三年。官员还要丁忧……在这个时候,徐襄丁忧三年,对他的前程无疑是极不利的。三年后,再回去,再大的荣耀也已经冷却,再想谋求起复,实在不易! 这可不是现代,当官的死了老子娘还能顺路发笔大财! 来到前院,徐慧娘根本坐不住,就在小花厅的廊檐下等着呢。 江夏走过来,淡淡道:“大姑奶奶,可以走了。” 徐慧娘的目光在江夏身上的天水碧褙子上,定了一瞬,方才转开,拧着眉头,冷着脸道:“走,快走!” 说着话,扯了江夏的衣袖直奔马车而去。 景谅跟在后头,眼瞅着妻子拽着江夏胳膊,江夏蹙蹙眉却没作声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 慧娘还是没看明白,人家早早就离开了徐家,不再是徐家什么人了……更何况,郑氏做的那些事情……郑氏病了,江氏肯出方子出针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还肯跟着上门看病……江氏穿了这身衣裳,他认为是江氏无声彰显身份的手段,人家有世子和郡主做依靠,已经不是当初任由徐家揉搓拿捏的冲喜小媳妇了。 徐慧娘想要拉着江夏坐一辆车,江夏却坚持坐了自己的车子,让景谅与徐慧娘夫妻合坐一辆车去。 一上车,江夏就除了身上的褙子,拉过一条薄毯子来盖在身上,一边跟彤翎招呼:“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325.第325章 再回徐府(2更) 再次来到徐家,江夏却根本来不及感慨,就被飞扑着迎上来的平顺家的和康顺家的给惊住了。 “大姑奶奶,你可回来了,太太,太太不行了!” “啊……啊,亲娘啊……”徐慧娘愣怔一下,随即嚎哭出声,却也只哭出这一声,她就气结晕了过去。 随行的婆子丫头,连带着平顺家的、康顺家的,都连忙上前搀扶、顺气。 江夏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回头看见魏嬷嬷从二门里走出来,索性撇下乱成一团的人,朝着魏嬷嬷走过去。 “嬷嬷……” 魏嬷嬷红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夏,随即叹了口气,“姑娘回来了!” 她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既然走了,又回来做啥?不该回来啊! “太太?”江夏低声询问。 魏嬷嬷握了江夏的手,快不往里就走,一边道:“看样子不好……赵先生在里头,说是,说是不行了!” 江夏皱着眉头,让魏嬷嬷介绍着郑氏的病情,一边加快了脚步,往正院去了。 离开不过半年功夫,再次走在徐家的院子里,江夏莫名地觉得这个院子萧索了许多。 不是破败,也没有脏乱,丫头婆子的也照旧不缺人来人往……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莫名地给人一种萧杀、压抑之感。 走进正院,江夏抬头看见的竟然是大少奶奶吴氏。 魏嬷嬷低声道:“这次太太发病之后,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就日夜在床前伺候着了……” “唉,到底是惊动了江妹妹……”吴氏迎上来,拉了江夏的手,未开口先抹了抹本就红肿的眼睛,“我早就说妹妹是个心善的,若是当初太太没做出那等事体,也不至于落得今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呢? 什么叫落得今日?难道,郑氏病成这样,是她江夏娘离开造成的?还是说,郑氏生病,该她江夏娘来负这个责任? 吴氏说话还是这么扯三扯四的,不讨人喜欢。 扯扯嘴角,江夏淡淡道:“郑太太有大少奶奶孝顺着呢……赵先生在里头么?” 刺了吴氏一句,江夏随即转了话题。她实在是懒得与这些后宅妇人拼什么唇枪舌剑,有这功夫耗脑子费口水的,在她想来着实不值,还不如琢磨琢磨好吃的呢! 吴氏也配合地扯扯嘴角:“在屋里呢……从昨儿太太病情加重,赵先生就一直守着了,昨晚也没歇着……唉,说起来,人家赵先生对咱们家着实是受了累尽了心了!” 说起赵一鸣来,不管他与郑氏有什么前因,但能做到这般,也确实没话说了。 赞同的点点头,江夏挣脱了吴氏的拉扯,往屋里去:“那我先去见见赵先生,问一下病情……” 吴氏自然不能再拉着她说话,怎么说,屋里还有个濒临生死的病人,人家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叙旧拉家常的。 江夏也不用人让,自己挑了门帘子进了屋。 赵一鸣正在屋子里用针……他接到江夏写来的方子和行针法子之后,立刻就用上了,然后,郑氏的情形终于被暂时稳住了。但好景不长,他熬不住略略打了个盹儿的工夫,郑氏的病情却又骤然加重,他再次依着江夏写来的针法行针,却没了之前那般明显的效果。 徐宏则站在床尾,亲手端着一只盆子,应该是用来接污物的。 “呵……江姑娘来了。”抬眼看见江夏进门,徐宏连忙笑着招呼。 江夏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笑,点点头,没有说话,径直向着病床走过去。在她身后,徐宏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啊,夏姑娘来啦!”赵一鸣脸上现出一团惊喜来,一边说着,一边闪身让到一旁。 江夏点点头算是回应,一边要水洗手,一边吩咐赵一鸣:“麻烦先生先将针起了……” 行针过程中诊脉,会影响脉象,造成病情判断失误,是以,江夏这么说。 赵一鸣二话不说起针,魏嬷嬷指挥着彤翎等丫头,送上洗手水,让江夏洗了手,彤翎随即要了托盘,将江夏可能要用上的针囊等物打开,准备好。 江夏俯身上前,检查了郑氏的眼底、唇舌……又诊了脉,然后回头低声吩咐彤翎:“拿白瓷瓶子来!” 彤翎微微一怔,她伺候的时候长了,对江夏备用的一些药丸子也有所了解了。平常的药丸子,江夏都是用青花瓷瓶子装的,只贴了标注以示区别。唯独有两种药物用特定颜色的瓶子:红色的是麻醉散,白色的是解毒丸! 她心里暗暗吃惊,姑娘说用解毒丸,难道太太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尽管心思百转,这会儿彤翎却不敢有稍许的耽搁,江夏吩咐的声音刚落,她就回身从药箱里取了一只白色的细颈白瓷瓶子出来。 “五粒,用白酒冲服!”江夏头也不回地吩咐着,手中已经捏了一枚三棱针,捏住郑氏的耳垂连连刺了下去。 “酒精棉布!”江夏伸手,彤翎拿了一块浸过酒精的棉布放进她的手中,江夏接了,回身将郑氏耳垂上冒出来的黑色血珠子沾了去。 只片刻,一块帕子大小的棉布就沾满了黑色的血点子。 江夏回身,就见徐宏捧着盆子神色阴沉地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的。 她淡淡地叫了一声:“劳烦大少爷将盆子放在地上即可。” 徐宏一晃神,连忙上前来,弯腰道:“太太的病情太让人忧心……姑娘包涵。” 江夏没理他,将手中的脏帕子丢进盆子里,转身要了一块干净的棉布继续给郑氏放血解毒…… 一侧耳朵用了两块棉布,放出来的血色才有腥臭的暗黑色变成紫红色。 江夏暗暗摇了摇头,郑氏中毒日久,毒素已深入骨髓,怕是很难完全解除了。 两个耳朵都放了血,彤翎也给郑氏喂了解毒丹。 回头,再看郑氏,之前呼吸微弱、脉搏几近消失的样子已经好转了许多,虽然昏睡未醒,但脉搏和气息又重新稳定了下来……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326.第326章 早知今日(3更) “娘亲……”徐慧娘这才跌跌撞撞地扶着丫头婆子赶了来,未进门就哭上了。 江夏正好将手指从郑氏的手腕上拿开,听到这哭声顿时一阵烦躁。 人还没死的,哭什么哭?不丧气啊! 这话没用她说,赵一鸣就回身迎了上去,躬身道:“大姑奶奶,太太缓过来了!” “娘……啊?你说母亲缓过来了?醒了吗?”徐慧娘正嚎着,听到这一句话猛地顿住,抬手抹了把眼,就恢复了平静,急急地问了两句,也不等赵一鸣回答,就匆匆地往床边去了。 “夏娘,怎么样?母亲好了么?”迎上江夏的目光,徐慧娘立刻询问道。 江夏往旁边让了让,低声道:“只是暂时稳住了,病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好转……等药抓回来,吃上两天再看效果吧。” “哦!”徐慧娘难掩失望,答应一声,俯身查看起自己的亲娘来。 江夏又往后退了退,一路退出里屋,直走到外屋里开。 赵一鸣自然跟了出来,徐宏也紧跟着出来,倒是吴氏,被徐宏瞪了一眼,留在了里屋里,硬着头皮应对徐慧娘。 景谅没有进里屋去,就坐在侧方的椅子上,见众人出来,连忙起身与徐宏、赵一鸣拱手见了礼,然后询问江夏:“岳母的病情如何?” 江夏将情况说了一遍,目光在景谅捂着腿的手上打了个转儿,微微蹙了眉,景谅对她宽慰一笑,江夏也就将目光转开一旁。 景谅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也是伤的极重的,这么短的时日,表面上愈合了,内里却远没痊愈,无法剧烈运动、无法用力,因为会无力,还因为会剧烈的疼痛。是以,看着景谅一直捂着腿,她作为主治医师,难免会关注些。不过景谅自己都不想声张,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地宣扬。 徐宏在一旁将两个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中,嘴角上闪过一丝鄙夷:就说这女人怎么死了心要离开徐家,原来攀上了景家!哼,徐慧娘那母夜叉大概还当人家是救命恩人,却不想,男人早被人家偷了去! 江夏和景谅并不知道徐宏的阴暗心思,江夏要与赵一鸣商议病情诊治,就想将徐宏和景谅都清走,于是,心思一转,她就对景谅道:“大少奶奶经此事难免惊慌悲戚,大少爷还是过去陪陪她才好。” 景谅自然听得出江夏的托词,却立刻拱手答应着,二话不说进里屋去了。 江夏又看向徐宏:“大少爷,我要写个方子,麻烦你吩咐人给我准备笔墨。” 徐宏微微一哂,也答应着回身寻丫头们拿笔墨去了。 徐宏一走,赵一鸣立刻下意识地往两边看看,脸色无比严肃地问道:“姑娘放血的颜色……可是中毒?” 江夏点点头,“之前种种,我只是怀疑,见了人就能确定了……乃是一种********,少量服用药性不显,却会在体内慢慢积聚……加上郑太太患病,府中疏于管理,也给了人下毒的机会。太太之前的病虽然可能发病轿急,但药物控制之后,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说着话,江夏的眼角余光察觉到徐宏转了回来,立刻将话题岔开,道:“我觉得应该去法半夏,换成清半夏,再加胆南星……” 赵一鸣微微错愕之后,也就连连点头称是。最初,他只是以为江夏掩人耳目随意说的,听了几味药之后,就察觉到是真正讨论方药,也就摈弃了种种杂念,也专注到方药讨论上来了。 两人拟定了方药,江夏示意,赵一鸣很自然地执笔,江夏口述,写了方子,交给徐宏:“劳烦大少爷了。” 徐宏也拱手道:“应该感谢二位操劳用心才是。……我这就让人去铺子里抓药。” 说着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丫头婆子掌了灯上来。 徐慧娘进去就没再露面,倒是景谅和吴氏先后出来。 吴氏道:“江姑娘受累,不如先去安置,我让人将晚饭给姑娘送到房里去。” 江夏看了赵一鸣一眼,也就点头应承下来。 腊梅赶上来引着江夏往外走,走到正院门口处,恰遇上魏嬷嬷匆匆而来。 “嬷嬷!”面对魏嬷嬷,腊梅不敢托大,连忙弯腰行礼。 魏嬷嬷却没怎么看她,只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只把目光落在江夏身上:“姑娘,你的屋子我给您收拾妥了,您随我来……腊梅回去跟大少奶奶说吧,姑娘随我去安置了,晚饭也在二院里用了。” “可是,大少奶奶吩咐,让夏姑娘在客院里安置……”秋菊到底不敢这么回去,少不得要将吴氏的安排说明白。 让江夏住进二房?那岂不是要长期住下去了?徐宏吴氏两口子可不想看到这个局面,要不是顾忌景谅和徐慧娘,她们恨不能把江夏拦在门外呢! “姑娘回来了,自然要住到二房……”魏嬷嬷冷厉地瞪着秋菊,还想辩驳些什么。 江夏却拦住魏嬷嬷道:“嬷嬷不用为我着急操心,我就不在府上住了……劳烦秋菊姐姐进去回报一声,我先回去了。明儿一早,再过来替郑太太复诊。” “姑娘……”魏嬷嬷急急地叫了一声。 江夏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看了秋菊一眼,秋菊知机地俯身一礼,转身回去了。 江夏这才对魏嬷嬷道:“嬷嬷不用替我费心了。我既然离开了徐家,就没有再回来住下的理儿……我有房子,已经让人过去收拾了,我过去安置就好。” “姑娘,二少爷会试高中会元,殿试想必也能取个好名次,等二少爷派了官,就能够带了姑娘赴任去了,姑娘千万不要灰了心……”魏嬷嬷询询劝告着,宽慰着。 江夏只有含笑听着,一路出了二院,登了马车:“嬷嬷回去吧,好好保重身体。” “姑娘,你……哎,你也小心……”魏嬷嬷瞩目相送,一直看着江夏的马车出了大门看不见了,这才怅怅地叹口气,神情没落地转回来。 太太啊,你若知道今日,可后悔当日所为? 327.第327章 报酬(4更) 从徐家出来,江夏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转头就让马车去了济生堂。 济生堂都要上门板了,看见江夏过来,刘掌柜愕然一瞬之后,还是赶忙将她迎了进去,在小客厅里坐定,刘掌柜就要去拿这几个月的账目和红利。 江夏挥挥手止住他道:“刘掌柜不要急着说那些,我过来,只是顺路问一声,刚刚大少爷可曾派人过来抓药?” 刘掌柜一怔之下,脸色就难看起来,摇头道:“之前倒是来过,但今天一天,府上没来过一个人。……怎样?” 江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刘掌柜不用多问了,你应该有法子联络郑家,还是尽快打发个人给郑二爷送个消息去……呃,太太病重,郑家于情于理,总该报个信儿过去。” 刘掌柜混迹商场多年,叫起真来,怕是经营手段也多不如人情通达上道行深,听江夏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几乎半点儿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姑娘,店里的人耳目也多……等会儿,离开铺子,小的立刻打发人去送信。” 说着话,小伙计汪顺送了茶上来,一边向刘掌柜回报:“掌柜的,上了门板了。” 刘掌柜的点点头:“让各人都散了吧。你和胡福留下!” “哎,”汪顺答应着,又转回头来给江夏施礼,“好久不见姑娘了,姑娘可好?越哥儿如今可好?” 当初越哥儿被赵一鸣带回来,在济生堂暂住了些日子,和这些伙计们都混的熟。更不用说江夏了,去年闹疫病的时候,江夏天天在济生堂义诊,更是与济生堂上下混的烂熟。 “劳你惦记,我和越哥儿都好……小顺子倒是越来越出息了。”说着话,江夏从怀里摸出两个二两的银锞子来,递给汪顺,“既然看见你了,就劳烦你和胡福去跑趟腿,替我买些吃食回来……捡着好的买几样,够我们几个人吃的就行。” “嘿嘿,有事儿姑娘尽管吩咐……那啥,用不了这许多!” 刘掌柜一脚踹过去,踹了汪顺一个趔趄,呵斥道:“你个猴崽子,姑娘既然给你了,自然是赏你的。你偏偏在这里扭扭捏捏的作甚,还不快去!” 汪顺拍打着裤子上的脚印子,一边嘿嘿笑着,拱拱手,转身飞奔去了。 没多时,就听外头说话声脚步声渐去,应该是伙计们依言散了。 江夏喝了口茶,才觉得缓过来一些。刘掌柜的低声问道:“太太如何?刚刚听您那话,太太病情无碍了?” 江夏摇摇头,抬手揉了揉脑门,道:“太太的情况并不乐观……明后……后天,若是还不能醒转的话,怕是难以再醒过来了。” 刘掌柜脸色一变,道:“怎会如此?前儿我还去见过太太,当时看着太太还好……” 江夏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 刘掌柜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江夏不过是临时赶过来的,并不了解前情,话说到一半,也只好顿住。 片刻,才道:“太太如今这般……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旁人不说,二少爷一片大好的前程,怕是……” 江夏垂眼:“太太哪怕保住性命,只要不醒来,二少爷怕也不肯离家赴任。” 刘掌柜怅然片刻,轻轻地叹出口气来,算是赞同了江夏所说。 不等汪顺买回吃食来,赵一鸣匆匆赶回来济生堂。 一进门,赵一鸣只对刘掌柜点了点头,就从袖子里摸出几段黄白色的药草递给江夏:“夏姑娘,你看……” 江夏接过来嗅了嗅,又送到嘴边用舌尖儿舔了舔,然后去屋角的痰盂里吐了,又漱了口洗了手,这才道:“就是它了。怎么样,药又熬上了?” 赵一鸣点点头道:“我跟大姑爷说了,大姑爷盯着呢……有夏姑娘的药丸子,那汤药做个幌子倒了就好。应该不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 “哦,有大姑爷看着,就可以放心了。”江夏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正好汪顺买了吃食回来,有荤有素,装了一大食盒回来。刘掌柜没留饭,匆匆告辞回去了,江夏和赵一鸣,加上彤翎药童程琪等人,一起吃了晚饭。 江夏与赵一鸣就在济生堂门口告辞,赵一鸣转回徐府,江夏则回了自己的小院。 那个小院子有商大嫂照应着,每隔几日就去打扫一回,倒是不脏。之前她又让程琪过去送了信,提前敞开门窗通风,这么住进去,倒也不潮湿憋闷。 一夜睡得很好,江夏第二日吃过早饭,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了马车,去了徐府。 郑氏继续昏睡未醒,倒是气息、脉搏都还算平和,没有再次恶化。 江夏又给她施了一次针,施针时,与赵一鸣一一介绍了……这一日放血,血液仍旧发紫发黑,却比前一日淡了许多,说明毒素进一步排除,若是持续排毒几日,血液恢复,毒素才算彻底清除。 只不过,江夏对郑氏的身体并不看好……中毒太久太深了,想要彻底清除,又谈何容易。 治疗完毕,江夏从里屋出来,寻了徐慧娘说了一会儿话。 她没等到午饭时候,就辞了出来,再一次离开了徐府。 来时,她是一辆马车,走的时候,却是多了一辆马车。 她的车上多了芷兰。后边的车上,则是彤翎的哥嫂,和翠羽的一对弟妹。 魏嬷嬷将她送到大门口,她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带着惋惜和薄薄的责备。 江夏的马车离开三岔镇,经过码头的时候,与另外几辆马车相遇,擦肩而过。 那边为首的马车里,相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正是郑氏的二哥郑世昌和妻子曲氏。 “没想到那狼崽子居然这般狠毒,居然下毒谋害继母……”郑世昌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气的脸色蜡黄。 曲氏宽慰他道:“咱们毕竟无凭无据,就这么红口白牙的说可不行。你忍一忍,咱们看着,先救下妹妹的性命,再慢慢搜罗证据,等有了证据,有亲家公在那里,想要惩处逆子,不过是一张状子的事儿。” 328.第328章 探病(5更) 郑世昌夫妇进了徐府,徐宏两口子和徐慧娘两口子自然要出来接着。不管是不是亲的,这都是娘舅、舅妈,登门就是贵客。 在路上怒气冲天的郑世昌,经过妻子的劝说,真的进了徐府,已经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来,面色虽然不算和蔼,却基本没了怒火,只皱着眉,透出一脸的担忧和焦急来。 徐宏更是倒头就拜,哭着道:“舅舅舅母赎罪,都怪外甥不孝,没能伺候好母亲……呜呜……” 吴氏也跟着跪下磕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徐慧娘却没有半滴眼泪,鄙夷地瞪着惺惺作态的徐宏夫妇,只差上去撕扯了。 郑世昌伸手扶了徐宏,曲氏则将吴氏扶了起来。 郑世昌道:“你别哭了,二舅知道不怪你,不怪你!” 说着,也不耐烦地甩开徐宏,招呼着被吴氏缠住的曲氏道:“走,咱们先进去看看妹妹吧。” 郑氏病了许久,又受毒素折磨,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原本风韵犹存的脸庞,如今又黑又瘦不说,还皱纹横生、皮肤松弛,原来乌黑的头发,也花白了大半,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让她看起来格外苍老、羸弱。 看见妹妹变成这般模样,郑世昌和曲氏难免又是一阵怒火升腾。 只不过,不等他们说出什么,徐宏夫妇就再次跪了下去,哭着认错讨饶…… 这种情景,若不是知情,还只当继母的兄弟上门为难长子长媳了! 在曲氏的暗示下,郑世昌不得不重新压住火气,将怒气隐忍下来。 从郑氏屋里出来,郑世昌就对徐宏道:“这些日子,你母亲病着,多亏了你伺候了。” 徐宏连忙起身,躬身道:“孝敬母亲本就是外甥应当做的,当不得舅舅这么说。” 郑世昌叹气道:“应当做的,也有做的好的,做的差的,也有表面上装的好,暗地里丧尽天良的……你能做到这样,实在是让我欣慰。” 听郑世昌说到‘丧尽天良’,徐宏也暗暗心惊。却强自镇定着,陪坐在下手。 郑世昌思忖片刻,转眼看向赵一鸣问起了郑氏的病情。 赵一鸣将郑氏病情交待一番,郑世昌道:“江姑娘医术果然精湛……还要将江姑娘请出来,我也要给她亲自道声谢才行。” 徐宏眼珠一转,将眼中的不屑压下去,接过话去道:“江姑娘说是另有要紧之事,今日一早过来给母亲复诊、施针之后,就告辞走了。” “眼下这种情况,怎地让她走了?你母亲的病……” “舅舅不用焦急,江姑娘虽然告辞,但却留了方子,也将行针之法跟赵先生做了交待……有赵先生护持着,母亲必定能够否极泰来,病好如初。”徐宏稳下神来,说话应对也是有模有样。 郑世昌暗暗叹息一声:当初这孩子也是个读书好的,妹妹偏偏让他辍学在妹夫床前侍疾……之后,又让他管理庶务庄子……生生断了他的科举前程。想必,如今这么深的仇怨,都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积累起来的。 心中感叹,郑世昌脸上却不显,只平和地跟徐宏、赵一鸣说着话。 没坐多久,门子上有人进来通报:“有宋公子、顾公子、赵公子上门来探望太太,说是二少爷的好友!” 徐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景谅和郑世昌眼中却是一阵讶异。 景谅是惊讶世子亲临;郑世昌也大概猜到了三人的身份,同样难免惊讶。徐襄哪怕高中头名状元,授官大概也就是七品,最多是个从六品,在朝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影响,怎么的就能让世子亲临探望呢? 不管怎样,客人上门,总得迎进来。 本来,迎接客人有徐宏一个人就好,顶多再加一个大姑爷景谅……但,猜到那三人身份后,郑世昌哪里还敢大马金刀地坐着不动,也连忙起身迎出去……只有赵一鸣反而没有出门,而是再次转进里屋,看着病人去了。 三人迎到门口,徐宏并不知宋抱朴的身份,自然也没让人开中门,仍旧开着侧门,供人出入。 郑世昌看了看景谅,景谅含笑摇摇头:“无妨。” 宋抱朴三人下车进门,倒也轻车简从,三个人只坐了宋抱朴一辆马车过来。 徐宏不知道三人身份,但眼光还是有些的,一件宋抱朴那马车虽然裹着青帷,规制却明显的比平常马车大而阔,而且是双马并辔驾辕……这样的车辆,别说一般百姓乡绅,就是县里、府里的官员们也用不上吧!这规制…… 他心中一凛,举止言谈上就格外小心起来。 一行人进了门,来到郑氏居住的正院。 徐宏一路陪着宋抱朴、赵赫和顾青茗进了里屋,就在床前看望、慰问了,也就退了出来。 又到了前院花厅落座。 等宋抱朴落了座,景谅就替双方引见:“这位是郑家二舅,这位是我的大舅哥……” 宋抱朴、赵赫、顾青茗三人谁也不倨傲,客客气气地与两人见了礼。徐宏尽管小心,却也只是回礼。郑世昌却躲过了宋抱朴的礼,并深施一礼相还…… 这个动作,落在徐宏眼中,就不是震惊能够描述了。 然后,就听得景谅继续道:“这位是顾家二少爷,这位是总督府赵四公子,这位是……莱亲王世子!” 徐宏完全被镇住了,呆愣半晌反应不过来。还是郑世昌反应快,听到莱亲王世子,立刻躬身施礼:“草民郑世昌见过世子爷!” 徐宏恍惚一下醒过神来,也连忙紧跟着郑世昌行下礼去:“草民徐宏,见过世子爷!” 宋抱朴含笑伸手,搀住郑世昌,又对徐宏示意都:“免礼,免礼。我乃徐襄挚友,今日上门探望老夫人病情,只轮辈分年纪,不论身份,你们都不必拘礼,将我当做徐襄一般即可。” 他这么说,郑世昌和徐宏只是含笑应着,却谁也不敢真的拿他当徐襄。 重新叙了位次,郑世昌自然不敢上座,都在下手按年龄辈分坐了。 宋抱朴几个既然是来探病的,自然要询问病情。 徐宏出面介绍了一番之后,感叹道:“母亲这场病缠绵许久,都说她老人家一日比一日好了,都欢喜呢,谁成想突然反复了……竟几乎撒手去了……” 说着,哀伤无限地忍不住垂下泪来。 宋抱朴宽慰几句,话锋一转道:“……我此次离京仓促,未曾带御医随行。我回去就让人进京,把院正王太医接过来,让他给老夫人诊治。” 329.第329章 安置(6更) 一路奔波,江夏一行人回到临清城已是未初时分。 江夏将带回来的一干人交给红绫姑姑安置去,她自己进了后院,沐浴更衣,简单地吃了一点一碗粥,就扑到床上睡去了。 一觉到天黑。 睁开眼,屋子里已经掌了灯,灯火晃动明灭的,越哥儿和齐哥儿坐在床对面的暖炕上,越哥儿正握着齐哥儿的手,在灯下写着大字。 屋子里很安静,江夏也没有出声,就那么躺在床上,枕着手静静地看着小哥俩相互依偎着安安静静地写字…… 这一刻,江夏心中无比宁静和满足——岁月静好,美好如斯! 骨碌碌……肚子腹鸣如鼓!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失笑。 一天吃的太少,她没觉得多饿,肠胃却先抗议了! “姐姐醒啦!”齐哥儿欢喜地叫起来,一下子站起来,因为站的太急,头顶磕了越哥儿的下颌,疼得越哥儿哎哟一声……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我给你呼呼……”齐哥儿自己挠挠头,非但不哭不闹,甚至不管自己的头也磕疼了,只顾着扑上去查看越哥儿的‘伤情’! “我……我也没事!”越哥儿疼得呲牙咧嘴,但面对弟弟明亮的关切眼神,他做哥哥的也不好意思说疼了,摇摇头,强撑起一张笑脸来。 江夏捂着嘴笑了笑,起身下床,趿拉了鞋子走过去,先俯身看了看越哥儿的下颌,回身吩咐闻声进来的石榴:“去我的药箱子里拿那瓶玉肌膏过来,给越哥儿抹上点儿。” “姐姐,没事儿,其实不疼……不用抹药膏子……”越哥儿连忙表白自己的坚强和勇敢。 江夏回头对他一笑:“涂一点儿吧,那个去瘀极好的,省的明天青着下巴去学堂,招的人都问。” 听姐姐这么一说,越哥儿不再咬牙强装坚强了,乖乖地跟着石榴去抹药了。 江夏这才俯身查看怀里的下猴子的伤情。接过,齐哥儿帮着她找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找到伤处……感情他磕的那一下,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在哪里了……可想而知,磕的不严重。 处置了两个小子的小意外,江夏回头看看墙角的漏刻,发现并不算晚,不过是申末酉初时分,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 一问之下,才知道,连个小的还没吃饭,执意等着她一起呢! 心里一片温暖、幸福,江夏抱起齐哥儿,起身往屋角的脸盆处洗了手脸,那边石榴金桂带着丫头们将晚饭摆了上来。江夏带了越哥儿齐哥儿,姐弟三人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 进来收拾碗筷的,彤翎和翠羽都进来了。 两个丫头今儿特别欢喜,齐齐给将下跪了磕头谢恩,这才带着丫头将杯碟碗筷收拾下去。 江夏含笑看着两人,问道:“都安置下了?” 彤翎和翠羽齐齐点头,翠羽道:“劳姑娘挂记着,我弟妹和彤翎哥哥嫂子都安置在西院二进的倒座里。红绫姑姑说了,暂时住着,等咱们的扩进来的宅子收拾利落了,房子也就宽敞了。” 江夏拊案大笑:“你们两个鬼丫头,在这里等着我呢?……哎,你刚刚说什么?扩出去的院子?那院子拿下来了?” 江家住得院子从一个小院扩成两个,人口增加之后,眼看着也逼仄起来。少不得,江夏就让钱纹打听着,左右附近谁家还有房舍出手,哪怕是多花点儿银子呢,拿下来并在一处,也比另寻院落搬家来的便宜啊。 再说,在这里住的时间久了,这一片清净安宁,江夏住的舒心,是不想挪地儿了。 彤翎脆生生答应着,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钱大叔出手可没有不成事儿的,这回一下子买了两个院子过来,其中跟咱们后院连着的那家,还是个三进院儿。都并过来,咱们可就算是左右两路五进的大院子了。” 江夏一听也欢喜起来,连连赞了几声,回眼,看着彤翎道:“你哥哥之前在花园子里当差,如今咱们这里没什么花园子,这大大小小院子里的花树,还有我那个菜园子就都交给他打理……你嫂子之前在前院书房当差,如今咱们家还没有书房,就让她管着咱们家所有的书籍笔墨……唔,等宅子扩过来,咱们也选个地方建个书房,到时候让你嫂子管着去。” 彤翎欢欢喜喜地曲膝谢了。 江夏又看向翠羽:“我之前问过彤翎哥嫂,她们不愿意离开。你去问问你的弟妹,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自赎?我给他们这个机会,若是赎了身,我也不是不管,将他们送到作坊里或者庄子上去,做上两年学徒学好了手艺,也能做伙计、做师傅、做掌柜……” 翠羽一向谨慎,这回却没等江夏说完,就跪了下去,磕头道:“姑娘,翠羽和弟妹们都愿意跟着姑娘,以后也必定尽忠尽责地伺候好姑娘和哥儿们,请姑娘不要撵他们走。” “你这是做什么?彤翎,赶紧将她拉起来。”江夏皱着眉头,很因为自己一番好意不被人接受而恼怒,自然就没了什么好脸色,“你既然不让他们自赎,那好,我也给他们安排个差事……你妹妹云香就到我这屋里来,先从三等丫头做起吧。你弟弟四喜,每天早起跟齐哥儿一起玩吧……他年纪还太小,临时做不得什么事儿,先玩上一年,待齐哥儿上学堂,也让你弟弟跟着学些字、算算术,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用得上。……你觉得可好?” 翠羽又惊又喜,连忙跪倒磕头。 江夏挥挥手,翠羽和彤翎乖乖站好:“芷兰去看她爹娘和姐姐了没?” 翠羽和彤翎对看一眼,摇摇头道:“还没……芷兰姐姐想与姑娘说一声再去……” “这傻孩子!”江夏笑骂一声,让翠羽和彤翎退下去,顺便道,“你们去跟芷兰说一声,让她安心带着,别胡思乱想的,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一样。” 彤翎和翠羽齐声笑着应了。 江夏抬头对一直伺候在身旁的红绫姑姑道:“人口多了,就我姐弟仨,也用不了这许多丫头小子,红绫姑姑操心受累,挑着好的留下,其他的,该分散到哪里去就分散到那里去……其他的也还罢了,一定要心术正。” “姑娘放心!”红绫姑姑笑着曲膝应了。 330.第330章 人事(1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人事人事,有人才能办事。 江夏对红绫姑姑说了话之后,很快,红绫姑姑就挑了她要留下的人。 各院的丫头、婆子,身边伺候的基本到位了。不说家世摆不起谱,就是江夏的观念中,也不会给两个弟弟配上一堆莺莺燕燕的,那不是培养成才,那是养花花公子呢! 越哥儿和齐哥儿两个,她不敢说一定要养出俩状元俩进士来,但至少要三观正、自立自强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不指望他们顶天立地,至少将来娶妻生子后能够顶门立户。万不敢再养出江玉衡那么个没有责任心、没有担当、还冷血无情的玩意儿来。 红绫姑姑将她挑的几个丫头小子带到江夏面前,给她过目。 江夏瞥了一眼,红绫姑姑挑的,以后都是要在眼前伺候的,容貌自然要周正,看那一个个规矩知礼的样子,心眼儿也都是够用的。 随意拉了一个鹅蛋脸皮肤白皙的小姑娘,江夏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姑娘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江夏,随即微红着脸半垂了眼,声音低低的,却还算清晰地回话道:“回姑娘话,奴婢叫五月,今年十二了……是庄子上刘老槐刘把式的孙女儿。” 后边这句话是小姑娘自己加上的。她盘算着自家爷爷很受主子看重,说不出来应该会被另眼相看吧!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笑笑道:“刘老槐啊,他种地的本事很不错……你会做什么?学的可是你爷爷种地的本事?” 五月脸上的笑容乍现未现,听到江夏的询问,又连忙收敛心神道:“回姑娘,奴婢没学种地,奴婢在家时跟着我娘学针线,到了这里,又学了绣花。” 江夏点点头,道:“你绣花学的怎样了?可带的有?” 小姑娘连连点着头,从腰间抽出一块水红色的帕子来,双手捧到江夏面前:“姑娘,这是奴婢学着绣的,刚学,绣的不好……” 江夏打眼一看,帕子上绣了一朵牡丹花,花色艳丽饱满,花瓣花型绣的还算精致……当然与专业绣娘的水平没法比,但就一个初学者,能绣到这种程度,也算说的过去了。 “唔,还不错……”江夏笑笑,转身又去看别的小姑娘了。 红绫姑姑挑出来的这些人,江夏也没打算异议什么,挑着问了几句,就将人都打发了下去。 红绫将人带下去,随即又转回来,笑着问道:“姑娘看着可有哪个不中用的?” “姑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江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加了一句:“那个五月,既然擅长做针线,就让她跟着金桂吧。我这些丫头里,也就金桂的针线最好了。” 红绫看了看江夏,心思一转,笑着应了。 红绫挑了人之后,江夏又传话让程琪挑人。 程琪挑选的都是小子,是将来分到各处做护卫的,挑的主要是身体素质,当然必须有的还有忠心。 这两个人挑完,剩下的丫头小子们也没丢掉不要,而是都送到了沈琥那边的糕饼作坊、铺子里去,晚上还都回到江家居住,并且继续上课,学些识字算数。 睡了午觉起来,江夏看见进来伺候的是芷兰,不由扯着嘴角笑起来。 “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谢姑娘挂心,红绫姑姑安置的妥当周全,又有彤翎和翠羽照应着,奴婢都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呢!”芷兰笑着给江夏穿了衣裳,一边伺候着江夏洗脸梳头,一边笑着回话。 江夏笑笑:“你既然执意跟着我,那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其他的也还罢了,你年纪不小了,自己也上上心,若是看中了哪个,尽管来跟我说……哦,不拘着咱们家里的,铺子上、作坊上、庄子上的,但凡我能说的上话的都成哈。” 芷兰微微红了脸,一脸羞涩的,却仍旧能够大大方方曲膝道谢:“多谢姑娘。” 江夏回来后,隔了一日,景谅也从三岔镇回来了。 回到临清,景谅家门没进,就先来了江夏这边。 江夏穿着一身半旧的淡青色直身袍子,头发简单挽在头顶,只用了一根竹根雕的如意云头簪子,通体上下,素洁雅致,脂粉不施,金银不戴,似乎整个人都少了烟火气。 让着景谅进门,两人在堂上坐定。 景谅率先笑着恭喜道:“听闻姑娘又扩了宅子,恭喜恭喜。” “多谢。”江夏淡淡地应了一声,亲自提了炉子上的壶斟茶。“尝一尝,我刚配置的一种凉茶,清热去火,去暑气的。” 景谅笑着端了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品味片刻,笑着点头道:“初尝清凉之意不显,后味却清透悠长,令人不舍、回味。” 江夏笑笑也捧杯喝了口茶,这才言归正传道:“大少奶奶留下了?” 景谅脸上的笑意一敛,叹息道:“是啊,岳母病情稳定,却一直未能醒转……” 说到这里,景谅转眼看向江夏,“加之,岳母病因有异,她不放心离开。” 江夏神情淡然地点点头:“大少奶奶乃是至孝之人,在母亲床前尽孝,也是人之常情。” 景谅盯着她看了片刻,没能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能道:“江姑娘,岳母的病……” 江夏也坦然地回望过去,道:“郑太太本来的病并不严重,可能会比较缠手,比较难以根除,但并无性命之忧……我去的终究是晚了些,郑太太脏腑受损,即便是醒转了,怕也难恢复如前了。” 景谅沉吟一刻,又问:“那岳母这样能……嗯,寿限尚有几何?” 江夏琢磨片刻,道:“我用了两次放血……暂时倒是没了性命之忧,若再无意外,半年到两三年都有可能。” “哦,这样……”景谅应了一声,随即笑着对江夏拱手道,“此次回程,经过飞燕湖时恰逢那边收网,得了几篓上好的刀鱼,我给姑娘带了两篓子过来,尝尝鲜。” 江夏笑着致谢,起身送景谅出门。看着景谅的车子出门,她正要转身呢,就见一辆宽大的马车,从街道另一头辚辚而来,小鱼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老远就朝着她挥手道:“你咋知道我来的?还特意出来迎我?”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1.第331章 油炸与清蒸(2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江夏失笑,看着某条自我感觉良好的鱼儿进门,一边伸手过去,拉了她下车,一边笑道:“刚刚得了两篓子刀鱼,我还以为你闻着鱼腥儿来的呢!” “刀鱼?哈哈,这么巧?”小鱼儿挥手,两个护卫从车后抬下两只大箱子来。 这箱子外都拴着草绳,捆缚严实……看样子是远道而来呀! 江夏也不问,只看着小鱼儿,等她自己说明。 小鱼儿眨巴眨巴眼睛,没等到江夏询问,有些扫兴地撅撅嘴:“哼,跟我哥一样,没情没趣的……这两箱子是什么,你猜不到吧……我跟你说哦,这两只箱子可是走了几百里路的,是号称江中第一鲜的鲥鱼哦!” 一听鲥鱼,江夏也不由得眼睛微亮。 小鱼儿揽住江夏的胳膊,笑嘻嘻地表功:“一得了这好东西我就赶着给你送来了,连我哥都没给他留,怎么样,够意思吧?” 江夏失笑着点点头:“嗯,确实够意思。” 那边的护卫们刷刷刷,将箱子上的稻草绳解开,打开了箱子,就见箱子里又放了两只黄铜的盒子,盒子外是大块大块的冰,盒子里才是新鲜的鲥鱼。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铜盒子里装了半下水,里头养的鲥鱼居然还慢悠悠游动着! 鲥鱼又称胭脂鱼,苏东坡称其为‘惜鳞鱼’,因其‘生得最娇,最爱一身的鳞呀……离了水,见风见光,随时就死了’。说的是其极娇贵,因着离水就死,故而,离了河边想吃鲜活的鲥鱼是极难的。更何况,从江边运抵临清,一千多里,长途跋涉……还能活着送过来,就更是殊为不易。 江夏暗暗吸了口冷气,这几条鱼不大,怕是运送的花费,都能用金子打出几条鱼了呢! “我突然想到了‘妃子笑’!”江夏感叹道。 小鱼儿一听来了精神,追着问:“什么妃子笑?说来听听啊!” 江夏横她一眼,讪笑着摇头……那诗贴切,却并不合拿出来跟小鱼儿分享。 “看到鲥鱼,想着这个季节,也该吃荔枝了,据说最好吃的荔枝就叫妃子笑!”江夏打诨道。 小鱼儿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荔枝那东西我也吃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南方果子,咱们这边见之不易,稀罕罢了!” 说着话,小鱼儿拉着江夏往里走:“走吧,今儿这鱼娇贵,你要亲自下厨做……” 片刻又道:“我已经打发了人去给妱娘送信儿了,估计就快到了。” 江夏翻她一眼,却只能任她拉着往厨房里去了。 其实,鲥鱼和刀鱼都吃的是一个鲜字,既然是突出一个鲜,就不用太多的调味料,也不用太多的繁复的烹调手段。 刀鱼,江夏用了干炸。 这里的刀鱼要求完整,头腹皆整齐,要从鱼嘴中清理内脏和鱼鳃,然后用精盐、料酒等调味料腌渍上一盏茶工夫。然后油锅烧到六七成热,腌好的刀鱼裹薄薄一层面粉入锅,炸至两面金黄捞出,油锅继续加热至似滚非滚的状态,炸过一次的刀鱼再次入锅,打个滚儿就出锅。趁热撒上备好的椒盐料,就可以上桌了。 景妱娘已经到了,正在跟小鱼儿说着什么。江夏端着一盘金黄的刀鱼,和一叠烙饼进来,小鱼儿立刻抛弃了景妱娘,奔着江夏扑上来。 江夏伸手将她挡住,无比严肃道:“去洗手。还有你,越哥儿,齐哥儿,赶紧洗手,这鱼可要趁热,才好吃!” 小鱼儿瞥一眼,又瞥一眼,恋恋不舍地往洗了手奔回来,看着整根整条的刀鱼和一叠烙饼,很是有些疑惑道:“这个怎么吃?饼,不是应该卷菜吃么?” 江夏扯扯嘴角,笑着拿起一张饼。 这饼烙的也算是极精致了,只比碗口略大一圈儿,薄而均匀,两面都是淡黄色细小的火色,拿在手里,就有一股浓郁的面香扑面而来。 江夏一手托着烙饼,另一只手直接捏起一条炸的金黄的刀鱼,放在饼上,然后……就这样卷了卷,直接递给了最小的齐哥儿。 齐哥儿睁着大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原想着得先给客人,才有他的,第一个就得到姐姐卷好的饼,小家伙儿很高兴,兴奋坏了,两只手接过去,朝着姐姐道了声谢,张开嘴,啊呜一口! “哎,扎嘴!”小鱼儿惊叫。 “慢着……”景妱娘也一脸担心。 齐哥儿的动作却明显快于两个人的警告,一口饼咬下去,咔嚓咔嚓一阵脆响,齐哥儿已经将一口裹了鱼的饼嚼烂吞下肚去。朝着江夏绽开一个大大的小笑脸:“姐姐,又香又酥,好吃!!” 江夏抬手替他擦去嘴角的一点饼屑,笑着道:“好吃就多吃些,还有呢!” “嗯嗯!”……咔嚓! 齐哥儿大口大口吃的香甜。江夏也不理会那俩,自顾自地又卷了一张饼递给越哥儿。 越哥儿却笑着转手递给小鱼儿:“鱼儿姐姐,你先吃!” 小鱼儿一愣,随即弯着眼睛笑开来:“哈哈,不枉我疼你,越哥儿先吃吧,姐姐自己裹就好。” 被越哥儿一声姐姐喊的心花怒放,小鱼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做姐姐的感觉,很是慈爱地摸了摸越哥儿的头,然后,转回头来,却将目光定在了江夏手中的饼上。 江夏笑着摇摇头,手中麻利地裹了两张饼递过去,景妱娘和小鱼儿一起接了,互相看看,同时忐忑而兴奋地咬下去。 入口,白面烙饼柔软有韧劲儿,里边裹得刀鱼却早已经炸至酥脆,一口咬下去,没有鱼骨鱼刺扎嘴卡喉的不适,只有满嘴酥脆浓香,越嚼越香,越想越爱吃…… 江夏也自己卷了一张饼,细嚼慢咽地吃了,然后就起身又往厨房里去。 鲜活的鲥鱼难得,自然要吃其鲜美。于是,江夏选择了清蒸。在炸刀鱼之前,鲥鱼已经入了笼屉,她将刀鱼送上桌,再转回来,鲥鱼也蒸到刚刚好。 还没敞锅盖呢,鲜香已经从厨房里满溢出来,飘满了整个院子。 等她端了蒸好的鲥鱼转回来,桌上一叠烙饼和一盘炸刀鱼已经告罄,空空的两只白瓷盘子摆在桌子上。 而小鱼儿和景妱娘看着江夏端过来的鲥鱼,互相看看,小鱼儿哀声叹道:“怎么不早端上来……已经吃撑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2.第332章 咱们结拜吧(3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结果,对上江中第一鲜的鲥鱼,那俩吃撑了的也没少吃,与越哥儿齐哥儿你争我抢的,吃的那叫一个嗨皮! 江夏失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去,很快又端了一钵小米饭汤来,丫头们则端了几个凉拌素炒的青菜上来。 江夏给那几个一人称了大半碗小米饭汤,又给自己称了一碗,一口青菜一口米汤,慢慢地吃了。 越哥儿、齐哥儿吃饱了,被程琪和刘水生带走做饭后运动,江夏叮嘱一句:“消消食再活动。” 越哥儿笑着应了,拉着齐哥儿去了。 转回头,刚才当着两个小子还不好意思的两个人,这会儿已经躺在了坐榻上。 小鱼儿哼哼唧唧道:“今儿可吃了顿饱饭呐!” 此话一出,不但江夏,连景妱娘都喷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天天挨饿,从没吃饱过似的!” 江夏冲了几倍消食化积的山楂茶上来,将两只拉起来,一人手中塞了一杯:“喝一点儿消消食……然后,就该各回各家了!” 小鱼儿却举手叫道:“我走不动了,我要住下。” 景妱娘张张嘴,想想江夏这边的有限的屋子,还是将到嘴边的话换了:“要不去我那边住吧,离得近,出门一转就到了。” 小鱼儿摇头摇得像波浪鼓,“才不去,我就住这里了。让夏娘自己再找地儿去!” 景妱娘看看江夏,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摇摇头,喝茶。 说着话,消着食,很快过去了半个时辰。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景妱娘不得不告辞去了。 她前脚走,小鱼儿后脚就跳了起来,拉着江夏往屋外走:“陪我走动走动,这胃里堵得慌。” 江夏顺势按住她的手腕,片刻笑道:“让人打个灯笼!” 小鱼儿说的严重,却没有积食的症状,她敢保证,走一圈儿回来,估计又要含着饿了。 江夏的眼睛溜过小鱼儿的脸颊和下颌,无声地弯了眼:这丫头貌似胖了不少,脸颊鼓起来了,下巴上隐隐有双下巴的征兆了。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正是身体发育,快速生长的年龄,稍微胖一点儿,只会让人觉得圆润可爱,而不会让人觉得难看臃肿! 也没用丫头跟着,江夏自己拎了只灯笼,一手任小鱼儿挽着,晃晃悠悠地从二进走到一进,又穿过月亮门,走进西院。 江夏在那里种了小菜园子,她走顺了腿,每天早晚都要过来看一看,拔拔草浇浇水什么的。今儿应付这两个了,还没过来看看……趁着散步,正好绕过来看一眼。 走到菜园子跟前,江夏将灯笼挂在一根竹竿上,夜风轻拂,灯笼微微晃动着,带着一片朦胧的光影也晃啊晃! “哎,那是什么话?”小鱼儿眼尖,指着菜园子里叫道。 江夏转眼看过去,就见摇晃的光影中,一朵大红的花朵,妖冶地绽放在暗夜里,宛如地狱之花。 “哎,好像是木棉花,又像是木槿花……”小鱼儿连着猜了几个,又随即被她自己否定,“可是那些都是花树……不是这样子!” 江夏将目光从那朵妖娆娇艳的罂粟花上转开,挽了小鱼儿的手,笑笑道:“别乱猜了,这个不是木棉,也不是木槿,这是我种的一种药材,叫小米花。” “小米花?”小鱼儿惊讶道。 江夏又看了一眼在夜色里摇曳的暗夜之花,点点头道:“因为它的种子形似小米,都是细细小小的,只不过,不能吃,有毒性的……走吧!” 说着话,江夏拿了灯笼,带着小鱼儿离开了西院,穿过后边的角门,往新买下的院子里走去。 新买进来的院子在原来的两座院子的后边,恰好像二进扩成了五进一般。 因着这两个院子原来的院门是开在后街上的,是以,布局上好多地方是反着的。加之,原来住的也就一般人家,院子里除了屋子和几棵花树果树外,再没什么了……于是,江夏就让人干脆将旧屋子全部推了,只保留了原来院子里两株大石榴树和几株枣树、杜梨树,重新规划院落布局。 经过小一个月的建设,院墙、屋子都已经起来了,连门窗和内部的雕花落地罩、碧纱橱等也做好了,大型的家具,比如床、案几、桌椅、多宝格子等也摆上了,就只等着挂上帷幔、纱帐、字画等等点缀物,就能入住了。 江夏引着小鱼儿过来,芷兰和彤翎带着小鱼儿的丫头白果白薇已经提前过来了。里里外外点了好多灯笼、烛火,将回廊、屋舍都照的亮亮堂堂的。 小鱼儿破天荒地安静下来,一间一间地走过去,看过去,最后站在新屋子的大厅里,看着江夏感叹道:“真的恍如做梦一般……” 江夏微感诧异,这几间屋子是不错,外表不显,内里却绝对亮堂宽敞,所用材质也很上乘……但这些好和上乘也是相对的,小鱼儿自小生在王府富贵乡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几件新屋子罢了,怎么能让她这般感叹! 小鱼儿眨眨眼,看着江夏缓缓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不知道,一年前,在徐家初见你时,瘦瘦弱弱的小身子,黄黄瘦瘦的一张脸儿,那么怯生生站着……虽然不卑不亢,气度不同,但外形上着实可怜。没想到哇,不过一年工夫,你就自己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还养着两个弟弟……我多不如你啊!” 江夏眨眨眼,愕然失笑,摇摇头,上前挽了小鱼儿的手:“你是生在福窝里,不说身份如何,你有哥哥替你挡风避雨……我却没有哇,只好自己咬牙强撑着。” 小鱼儿歪着头看看江夏,突然道:“不如,你我结拜金兰,你也能认我哥哥做兄长,如何?” 江夏停住脚步,看着小鱼儿的眼睛,好一会儿,才伸手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子,笑道:“你我本来就情同姐妹,结拜与否很重要么?”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也不是多重要……可是……” 江夏拉着她往回走,穿过角门回到现居的院子里。石榴恰好匆匆从前院走过来,看见江夏连忙禀报:“姑娘,宋公子过来了,在前厅里。”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3.第333章 树矮墙新画不古(4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江夏愕然,回头对上小鱼儿的眼睛,明显地她一脸意外,也是不知情!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到么?”江夏喃喃自语道。 小鱼儿捂嘴笑道:“是说时安,宋时安就到!这人太不禁念叨了……” 江夏横了她一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宋抱朴这么晚过来,说不定是因着担心这个唯一的妹妹没回去呢! “你之前不是打发人回去送讯了?” 小鱼儿道:“那是自然……” 话没说完,两个人再一次目光相对,江夏道:“是不是走岔了?送信的人没见到宋大哥?” 猜也猜不出个结果来,俩个人还是相携去了一进院的小花厅。 看到院子门口站着的几个护卫,再看屋门口的两个随从……江夏心里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宋抱朴只是来找妹子的,好像没必要兴师动众的带这么些人出门吧? 小鱼儿却毫无察觉,大喇喇地奔过去,直接挑帘子进去,笑嘻嘻地叫:“大哥,你怎么来啦?” 宋抱朴端坐在堂上,正端着一杯香茶喝着,闻声抬眼看过来,透出一抹包容的轻笑:“我出城公干,知道你在这里,顺路过来接你回去。” “哎呀,人家都多大啦,哪里还用哥哥来接……”小鱼儿撒娇,挤过去抱着宋抱朴的胳膊笑嘻嘻显摆道:“今儿晚上,夏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的刀鱼和鲥鱼,好好吃呢……” 江夏也跟着走进来,抬眼对上宋抱朴的目光,微笑着曲膝见礼。 她的目光扫过宋抱朴袍角下露出的靴子,靴子底上沾了些泥土……显然,他所言不虚,确实是从城外回来就过来了。这个时辰…… “不过是庄户人家的家常做法,鱼儿吃得新鲜罢了。宋大哥用过饭没有?”江夏谦虚了一句,顺口问道。 宋抱朴满意一笑,道:“急着赶路,还真是未曾用饭!” “哥哥怎么会……哎,哥哥,你真的没用饭啊?那……夏娘,你能去给哥哥做两个菜么?其他的罢了,就那两道鱼,做来给哥哥尝尝鲜可好?”小鱼儿回头望着江夏,满脸祈求。 就是她不如此,江夏也没得拒绝啊! 笑笑,江夏痛快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很快就好。” 小鱼儿欢呼一声追了出来:“我跟着去,给你打下手!” 等炸刀鱼和清蒸鲥鱼一起送上来,一直没帮上忙的小鱼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拿着烙饼和刀鱼给自家哥哥做示范,然后,这小丫头自己假公济私,又吃了两个。 既然宋抱朴来接,小鱼儿也就不好再住下,吃过二顿饭,消了消食儿,就跟着宋抱朴告辞离开了。 江夏送他们兄妹俩出门,再转回来,洗漱一下也上床安置。 拥被而坐,江夏手里握着一卷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卷上。 从邸抄和各种消息上看,北边的战事彻底结束。大庆朝派遣使臣讲和,送上丝帛茶盐无数,将被侵占的数座城市收了回来。 江夏收购的粮食,大部分卖进了军粮,剩下一部分,有糕饼作坊的消耗,完全不用担心销路。伤药一直销路极好,都是供不应求的,即便北方战事已毕,也没有影响…… 之所以想起北边的战事,主要是宋抱朴种种作为,让江夏疑窦丛生。 战事毕,负责粮草调度的宋世子也应该没什么公务了。那么今日,宋抱朴众人随扈去城外做什么了? 再联想起漕帮一事……江夏隐隐有些担忧,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史,从来不乏皇位之争的案例,皇子争夺储位,王爷们也多的都是图谋造反的……宋抱朴说起来,还喊当今一声皇伯父,身份尊贵着呢,按照西方的排位法,三个皇子之后,宋抱朴应该算是第四顺位继承人!难道,他也怀了不臣之心? 想了一回,江夏也不得其解。后来干脆撂开手,不再耗费脑筋。 一夜无言,饱睡而醒。 江夏习惯地早起,穿了袍子往后院去活动。走出屋门,看着湿润的地面才知道,夜里下了雨。只不过,如今雨过天晴,朝阳初升,又是一个好天气了。 经过修整,后边扩进来的院落宽敞豁亮,青砖铺地,平整干净,又有绿荫婆娑,花木芬芳,树叶还挂着雨滴……与夜晚看到的,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后边并进来两座院落,东侧的院落稍大,原来就是三进,西侧的院落稍窄一些,原来是两进格局。经过重新翻盖之后,将这两座院落的旧建筑完全推倒重建,就改成东宅西园的格局。 西边原来的两进院落完全推平,保留了树木外,只在周边修了一溜抄手游廊,有由任川南设计,在游廊、四角添了几间敞轩和小亭楼阁,譬如东侧角落,挨着东院门口就建了一个三层楼阁,这是江夏规划构建的藏书楼,同样有抄手游廊连通四处。 唯一可惜的是,这边没有大股的活水,江夏就在西北角假山后挖了一口深井,井口装了小型的脚踏水车,水从深井中汲出来,会在假一侧的石洞中涌出来,落入与游廊伴行的沟渠之中,这沟渠蜿蜒连绵,几乎绕了整个园区,灌溉方便的同时,也顺势修筑路桥,制造了几分小桥流水的意境。 因着是新修的园子,除了保留的几棵大树外,其他各处还显得空寂,远不能与那些积年大宅相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树矮墙新画不古’吧!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江夏不由失笑,她是暴发户不差,可还不如此句原文所知的‘内务府’!不过是一个混迹商场的小女人罢了! 心有所想,江夏走进未启用的藏书楼,借着一楼刚刚摆上的案几笔墨,就将那一句‘树矮墙新画不古’写了下来。 撂了笔,想了想又觉好笑。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来……她不应该嗟叹什么暴发户,她应该为自己的‘创一代’而自豪和骄傲。 有句话怎么说的,我爆发我自豪,我爆发我骄傲! 自得其乐了一回,江夏乐滋滋地带了齐哥儿出了门。上一次下雨想要去采蘑菇没能成行,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雨,今天应该正好采蘑菇。 而且,这些日子,庄子上陆续雇佣了二三十个年纪大的身体还算硬朗的庄户捡石子儿修路,上次去已经修出村口一里多了……这场小雨后过去,也正好看看石子小路的状况。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4.第334章 都是我们姑娘…(5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一晃眼四月尽,五月初。 临近端午,徐慧娘终于从三岔镇回来了。 徐慧娘是前一天傍晚回到景府,第二天一早,江夏得了消息,就吩咐芷兰和彤翎,带上她给徐慧娘配制的药丸,过去探望一下。 结果,她还没吃完早饭,徐慧娘身边的大丫头雪珊就过来了。 听到通报,江夏微微一怔,立刻吩咐人请进来,然后,将碟子里的一只豆腐包子吃了,又把碗里的汤一口喝了,要了水漱了口,起身来到堂上,恰恰雪珊也随着石榴走了进来。 “见过江姑娘,给姑娘请安!”雪珊进门三四五,站在堂上笑彦彦地行礼。 一见她这般模样,江夏就知道没什么大事急事,也就舒缓了神情,笑着招呼道:“快起来,坐。这一大早雪珊姐姐过来,可是大少奶奶有什么事吩咐么?” 雪珊又略略曲膝道:“回姑娘话,大少奶奶回娘家多日,一直在亲家太太床前伺候着,日夜操劳,身子难免吃不消,昨儿晚上回来就觉得不松快,这不睡了一觉起来,今儿早上竟添了头昏眼花的毛病……大少奶奶就打发奴婢来,请姑娘过去看看呢!” 江夏听着,也大概能猜到些缘由。 徐慧娘一贯养尊处优的,没受过劳累不说,之前那一场病,毕竟伤了底子,调养了这些时日,看着是很有起色了,身体底子伤了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补齐的……体虚加劳累,吃不住劲儿也是正常的。 于是,江夏一边答应着,一边吩咐彤翎给她拿过针囊荷包诸般零碎来,依旧带了她给徐慧娘做的药丸子,随着雪珊一路出门,往景家去了。 在同一时间,京城。 与临清府宁静的早晨不同,京城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从不同方向、不同地方、不同房舍院落中走出来,最后汇聚成一条洪流,一路不断壮大着,滚滚往皇宫正门的正阳门前涌过去。 没错,这天是殿试放榜之日,俗称金榜题名之日,当然,这里的金榜不是简单张贴,而是由皇帝登殿宣布,由阁门承接,传至阶下,卫士齐声传名高呼,谓之传胪大典。 传胪传的是殿试前三名,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赐进士及第。 至于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则张贴金榜,在宫门一侧。 这一日,无论卑贱皆可上前看榜,并为新晋的三甲众人欢呼庆祝。 当然,也有京城勋贵官宦人家,家里有适嫁女儿的,因看好这些科考新贵们,而在榜下提亲招婿,因吃相难看,故而又被戏称为‘榜下捉婿’。 徐襄既然参加了殿试,又接连斩获解元、会元,也是这一届科考夺取状元呼声最高的考生之一。这一日,自然要去宫门前等待传胪。 徐襄体弱,长福长贵依着江夏的叮嘱,出门前给徐襄穿了茧绸夹袍子,长贵手上还拿了一件湖绸斗篷,只怕下雨变天什么的,也好有个应对。 一边给徐襄穿好衣裳,长贵一边低声念叨:“二爷不好好将养着,你这眼看着起前几日又清减了,这般模样回去,太太和……指定心疼了!” 徐襄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地走出门来。 尽管,他表现的淡然平静,波澜不惊,但走到这一步,不可能不紧张。就在此时,他还难以放心,就怕做的文章有那句话让人惹得圣上不喜,不说落榜,给打到的三甲弄个同进士出身,就能窝囊一辈子。不是有人说么,同进士就好比那如夫人,一辈子成不了正妻夫人,永远矮人一头。 走出院门,在二门外与顾三公子顾青兰会合了,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往宫门前行去。 一拐上正阳门大街,人流车马就拥挤起来。 顾青兰看向徐襄:“徐贤弟觉得怎样?若是可以,不若弃车步行……赶车拥堵反而慢,就怕耽搁了!” 徐襄与顾青兰也算相伴而居几个月了,知道顾青兰看着温文尔雅的,其实是个急性子,什么事都想往前赶,就怕误了去。今日之事,也着实耽搁不得,宁早勿晚,于是徐襄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一起下了马车,由护卫小厮前后拱卫了,顺着人流往前走去。 “二爷,您带上这个吧!”长贵取出一只淡青色的口罩来。 徐襄略一迟疑,还是摇摇头,伸手从腰间解下荷包来,取了两粒梧桐子大小的药丸子放进嘴里。 这是江夏为他准备,为的是人多处,各种气味混杂,怕徐襄因过敏引发哮喘而配置的药丸子,能够祛秽提神,减少过敏反应的发生。 顾青兰看见,笑着道:“徐贤弟又吃的什么良方仙丹?” 年轻人凑一起,开开玩笑也属正常,徐襄回眸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取了两粒药丸子,托在手心中递过去。 顾青兰是顾青茗的兄弟,在某些性格上颇有些想象,见徐襄托了药丸子过来,他竟是半点儿没有迟疑,张口就着徐襄的手将那两粒药丸子含在口中。 入口,清凉如雪,又如甘霖寒露,真正是一股清凉直透心底,同时浊气下行,清气上升,早起导致的些许困倦不适,也一下子散了去,真个人都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起来。 “唔,好东西啊!”顾青兰惊喜地赞叹着,与徐襄说着话,终于来到了正阳门前。 到了这里,顾青兰稳住了神,再看天色,不过刚刚放亮,离着传胪大典最起码还要一个时辰呢! 徐襄体弱,顾青兰长年埋头苦读,这身子骨也不是多强健,这么站上一个多时辰,是肯定吃不消的。顾青兰四顾着,看到旁边有石阶,就走过去,一撩袍角坐了下去,还抬手招呼徐襄呢:“徐贤弟,来,坐下歇会儿!” 徐襄还没等说话,长贵和长福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毯子来铺在石阶上,徐襄笑着请顾青兰一起坐了。 紧接着,长贵长福又拿出了铜水壶、杯子,还有一个攒盒,打开来看,竟是各色精致的点心、果脯肉干! 顾青兰惊讶地指点着:“徐贤弟,你这俩小厮真是不错,竟然能想的这般周到。” 长贵被夸的红了脸,挠着头笑道:“三公子误会了,这哪里是小子们能想得到的,都是我们姑娘……”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5.第335章 你手心里好多汗(1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不知什么时候,徐襄的家事,特别是之前让顾青兰艳羡不已的娘子江氏,就成了忌讳,不可谈及。 长贵这话说到一半,突然红着脸憋住,嘿嘿笑着沿着尴尬,垂头躬身地退到一旁去了。 顾青兰捧着手中的茶,也非常尴尬,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抬头向徐襄笑笑:“今儿天气不错……” 没话找话开了口,心中的尴尬不自在也就淡了些。 顾青兰笑的自然起来,说话也自如起来,抬头看看周围或站或坐的众人,感叹道:“这会儿,还都能平心静气地,等传胪张榜之后……” 说着话,顾青兰转着眼看见尚且空白的张榜处站着好几个大叔大婶,身穿绫罗,满头珠翠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只是,那几个人的眼光有些奇怪,总是关注在一个个年轻学子身上,还不时交头接耳一番,好像商议着什么。 顾青兰用胳膊肘儿碰了碰徐襄,低声道:“喂,你看看那边榜下几人……” 徐襄闻言抬眼看过去,发出一声嗤笑,摇摇头,随即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喝茶:“大概是替家中晚辈来看榜的吧!” 顾青兰侧着身,往后仰着拉开与徐襄的距离,目光犹疑地盯着徐襄道:“你……你这家伙,不老实啊!” 徐襄扯扯嘴角,翻他一眼。 顾青兰被他这轻蔑的一眼看的有些跳脚,指着徐襄道:“我可是一片好意,你可很有希望三元及第的,若是真的高中状元,又这般‘年轻貌美’的,指定会被那些榜下捉婿的哄而抢之呀……啧啧啧,就是不知,进了洞房掀了盖头,那新娘子会是母夜叉,还是母大虫啊……” 徐襄勾着唇角轻笑一声,又翻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家室,管她夜叉大虫,关我何事?倒是兄长你啊,如今还是‘小叔独处’‘待字阁中’,又生的一表人才、俊朗非凡的,难保不成为那些人招婿的目标啊!兄长,小弟身子骨儿弱,帮不上你什么,言尽于此,兄长多小心些吧!” “嘶……”顾青兰吸了口冷气,盯着徐襄足有一盏茶功夫,这才咬着牙转开目光。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老话果真不差啊! 不过,徐襄说他已有家室……他大概还不知道,江氏已经离了徐家吧?他大概也还不知道,母亲沉疴缠绵吧?唉,这人也乖可怜的,哥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孩儿,不跟他一般见识! “哎,顾贤弟,徐贤弟!”有一个年龄稍长的考生从人群里挤过来,与两人招呼,又回头招呼同伴,“王兄、赵兄,到这边来,顾贤弟、徐贤弟在此。” 顾青兰和徐襄也不好坐着不动,自然连忙起身相迎寒暄。 长贵长福叹着气摇摇头,然后认命地又拿出几个茶杯来,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杯子倒是带的够用,就是水,那东西死沉死沉的,可没带太多,两个人有余,添了这好几个,怕是就不够了。 “哈哈,你们俩个倒是悠闲自在,还带了茶、点过来,为兄们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哈!”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考生过来,见过礼,立刻就转移了目标,捻了一块点心,端了一杯茶,一屁股坐在顾青兰之前的位置上,吃喝起来。 其他几个知道这位姓赵的考生性格如此,豪气爽朗,不拘小节,初见或许会觉得奇怪,处的久了,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毡子不大,但几个人挤一挤也能坐下,于是,这五个人聚在一起,人手捧一只茶杯,偶尔捻一块点心、肉干,竟也谈笑风生起来。 期间,又有相识之人上前招呼,看着没处坐了,也就不勉强,招呼一声就走开了。 有说有笑的,时间也不觉得那打发了,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高大的宫门突然一声响,轰然打开,宫门外或站或坐的众人,纷纷起身退后,看着两队衣甲鲜明的兵士,持戈而出。 若是江夏在这里,一定会比较失望,这些人衣裳鲜亮,衣襟边缘还有精美的刺绣,但是,他们穿的却不是威武雄壮的铁甲,而是皮甲,只有前后心的护心镜锃明瓦亮,耀着太阳光,刺得人眼疼! 这些人好看是好看了,可完全没有兵士该有的威武萧杀之气……说绣花枕头有些太过,但大体就是那个意思,中看不中用! 在场众人却是知道,宫门开,传胪即将开始。每个人,不管是考生,是随从,还是在榜下等着抢女婿的,无不屏息静气,正色敛容! 所有人的眼睛都关注在大开的宫门之内,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所在。很快,那位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君王,就会登殿,宣布这一科的考试结果…… 也有个别人在这紧张时刻还能低声嘀咕,比如顾青兰,此刻就歪着头凑在徐襄耳边嘀咕着:“你说,这一科皇上开金口,只传头名,还是连第二名第三名一起?” 徐襄横他一眼,淡淡道:“等着看!” 顾青兰怨念地瞪了他一眼,张张嘴,又悻悻地闭紧了。这货就是个奇葩,根本没法子好好说话,算了,不理他了! 可偏偏,顾青兰有个毛病,越紧张的时候,越想找个人说话减压,刚刚在心里发誓不理徐襄,没多会儿,在听得宫门内炮声响起时,激动地扯着徐襄的衣袖道:“哎,哎,哎,我说,这是不是要开始了……” 徐襄很无奈。观传胪典礼是何等神圣之事,身边这货却频频搞小动作,真是烦不胜烦啊! 他很想将顾青兰那只作怪的手撕下来丢地远远的,可抬起手,却变成了拍……顾青兰果然接受了安慰,闭了嘴。徐襄耳根清静了,终于得以专心观礼。 炮声连响数下,震耳欲聋之后,终于停止。 一片寂静、肃穆中,宫门内乐声大作,祥和尊贵的礼乐声里,遥遥听到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即,殿下的卫士们齐声高呼:“圣上登殿咯……” 数百人齐声大吼,吼声冲出宫宇高墙,直冲云霄! 就在这时,顾青兰突然有了重大发现,惊讶道:“徐襄,你手心里好多汗!”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6.第336章 祸事?幸事?(2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景府,江夏是来惯了的。今日又有雪珊加持,一路上更是畅通无阻。 来到徐慧娘居住的大房,另一个大丫头润珠早早地迎了出来接着,替江夏打起了帘子,一边低声道:“我们奶奶早饭只喝了一碗五谷粥,就又睡了……江姑娘,你看……” 江夏摇摇头,也低声道:“应该无碍,不必过于担忧!” 润珠脸色缓了缓,与雪珊一起,引着江夏进了里屋。 徐慧娘面朝里侧卧而眠,江夏示意两个丫头不必惊扰,自己上前,伸手按上徐慧娘的脉搏…… 片刻,她退出里屋,就见景谅不知何时来了,就在堂屋里候着了。 一见江夏出来,景谅连忙拱手道:“又劳烦姑娘了……慧娘身体怎样?” 江夏笑笑道:“大公子不必客气,也不必担忧,大少奶奶是连日疲累,加上之前身体虚损未曾大好,这才觉得不适,并无大碍,开几剂汤药,吃上三五日,好好休息也就好了。” 说着话,雪珊和润珠已经备好了笔墨,江夏提笔开了方子,交给景谅,又道:“大少奶奶身体眼下尚无大碍,但也已濒临枯竭,最近一段时间万不能再受累,更不能熬夜,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景谅点点头,脸上却多有无奈,道:“岳母病情未曾好转,就怕慧娘惦记岳母,不能好好休养啊……” 江夏眼睛微微一眯,抿了抿嘴角,道:“徐家太太的身体……到如今尚未苏醒的话,大概短时间也不会有什么气色,大公子还是好好劝劝大少奶奶,母女连心,太太生病,她惦记担心自然是难免,但话说回来,哪怕是为了太太着想,大少奶奶自己个儿也要先养好身体才行啊。” 景谅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吩咐人去抓药,一边亲自送了江夏出来。 走到大房的院落门口时,景谅终于还是道:“今日京城传胪,若是析文能够金榜题名,喜气一冲,说不定岳母的病就好了!” 冲喜?江夏诧异地看了景谅一眼! 却见他神色淡然平静,目光也并没有躲闪……难道,他真的只是随意说说,并不是故意提醒她么? 江夏微微一笑,拱手辞过:“大公子留步!” 看着那抹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登上马车,车子启动一路去了。景谅这才放松下来,一只负在身后的手拿到眼前,掌心里几个月牙形的痕迹醒目。 她不可能没听懂他的暗喻,只所以不做回应,怕是真的打定了注意,死了心! 唉,罢,罢,罢,这种女子,虽说贤惠、美貌不输任何人,但终究心性太强,出身也太低……离开徐家,对她对徐襄,或许都不是坏事! 再想及世子对她的维护、照应,那些不仅仅是郡主的情面……江夏娘离开徐家,离开徐襄,或许还值得庆幸! 江夏离开景家,回家带了齐哥儿,安步当车一路往街市繁华的府前街去了。 就快要端午了,江夏准备带着丫头们自己包粽子…… 这个时候,北方其实对端午并不重视,每逢端阳,不过是煮鸡蛋、给孩子们栓五色线,有条件的人家,还会给孩子们挂五毒药囊,穿五毒兜兜、五毒翁鞋,以示却邪避秽,无病无灾。 临清因着傍着运河,南北文化沟通交汇于此,自然地,南方人的习惯风俗也渐渐盛行起来。故而,到了端午这一日,家境好些的人家都会包粽子,亲朋好友邻里百家互相赠送。 又有艾虎,并不是自家攒到门口,而是有邻里之间互相攒,谁家门上攒的艾虎多而精致,就说明这家人缘好,人气旺。 江夏平日里与邻里间走动不多,为了讨个好彩头,她就想了个投机讨巧的法子,多裹一些粽子邻里百家都送一送,还有那个五毒香囊,别的不说,驱虫祛秽的药囊她拿手啊,到时候按着各家孩子的数目送过去……如此这般,至少,能换一只艾虎吧? 正合计着,齐哥儿扯着她的手,指着前头道:“姐姐,你快看,那些人在做什么?” 江夏转眼看过去,却见那边一个水塘边聚着好些人,男女老少…… 翠玉的弟弟四喜是个机灵的,飞跑过去,片刻转回来道:“回两位爷的话,那边说是有个孩子落了水,正在捞呢!”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低头一看齐哥儿小脸也紧张起来,连忙俯身抱住他道:“不怕,不怕,会救上来的……” 话音未落,就听那边轰地一阵喧闹,有人大喊:“捞出来了……” 又有人喊:“托着他的大腿往上来……” “抓住竹竿子……” 各种喧嚷喊声响成一片。江夏回头扫了一眼,抱着齐哥儿,就快步走过去。 江夏抱着齐哥儿奔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健壮汉子,赤着上身,合力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水里救出来。 一眼看见那孩子软趴趴地被人送上来,江夏心里就咯噔一下子……这样子,至少也是闭过气去了。 “哎呀,俺的儿啊,你这么去了,可让俺咋活啊……啊啊啊……”一个中年妇人扑上去,拍打着那孩子大声嚎哭起来。 旁边有人询问那两个汉子:“咋样?不成了么?” 那汉子一边接了自己的褂子披上,一边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另一个汉子补充道:“摸上来就没了气儿了……” 哭声、议论声、劝慰声,嘈杂混乱一片中,江夏将齐哥儿往身后跟着的刘水生怀里一塞,疾步走过去,伸手探到那孩子颈动脉处……确实已经没了脉搏跳动,但耳下尚有余温…… 江夏连忙拉开那拍打着嚎哭的妇人,示意程琪过来帮手,将那孩子的身体放平,微微抬起下颌,以便打开呼吸通道…… “你们是啥人?你们做啥?啊?”那妇人不哭了,瞪着红肿的眼神态凶恶地扑过来,拉扯江夏。 却被程琪伸手挡住。 “你们做啥啊……啊啊……” 那妇人眼看阻拦不成,腿一软再次坐到地上拍着腿嚎哭起来。 江夏叹口气,正要收手,却听一个软糯的,还有点儿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我,我哥哥懂医术,他是救那个小哥哥呢,你们别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7.第337章 不觉得眼熟?(3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就在这一拦一解释的工夫,那边程琪在江夏的指导下,已经开始给那溺水的孩子做起了人工呼吸。 三十个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心肺复苏术,交叉进行,昨晚第二次人工呼吸,江夏做了几个****按压,那孩子突然呃地一声,喷出一口水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呛咳! 江夏连忙示意程琪将孩子抱起来,腹部放在程琪的腿上,头向下控水。那孩子又接连吐了好几口水,眼瞅着浑水吐尽,吐出几口量少而清白的液体,隐约有些细泡和血丝,江夏止住程琪的动作,将缓过劲儿来的孩子放下来,对那呆愣住的妇人道:“大嫂,孩子已经缓过来了,你快带孩子回家换身衣服吧,这衣服湿着还是容易受风寒的。” “哎,哎,哎……多谢公子,多谢你救了俺儿性命……”那妇人愣怔怔地扑过来抱着家儿子,上下摸索着,感受着儿子活生生地在自己怀里,能动,有呼吸,能叫娘……简直激动的忘乎所以了,能知道道声谢,已经很不错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道:“不用客气!” 说完,转身拉了齐哥儿就要离开。 刚刚围在近前的众人纷纷跟江夏打起招呼来。 有个大婶拎着个篮子,伸手抓了一掐韭菜就往江夏手里塞:“哎,小公子可能不认得俺,俺姓向,就住你家东边,隔着两个门的就是。” 江夏想要推拒,那大婶却笑着道:“别跟俺客气,这是自家院子里种的,头刀韭菜,打个鸡蛋包饺子烙盒子,那是扑鼻子的香,好吃着呐!” 见她这般,江夏也不好坚辞,笑着接了,道谢:“多谢婶子了……既然离得近,您有功夫就过去玩……对了,我正要包粽子,不知道您明日有没有工夫,若是有工夫,能过去给我帮帮忙么?” 向大婶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下来:“怎么没工夫啊,明儿吃过早晨饭我就过去行不?” 她们两个这么一说话,又有两三个人上来跟江夏自我介绍是邻居,江夏也笑呵呵地跟他们招呼。等走出人群,竟让她意外地收获了三四个帮忙包粽子的大嫂大婶。 韭菜转眼交给程琪拎在手中,江夏牵着齐哥儿一路缓缓行去,虽然累,却多了很多不同于坐车的感受,也多了好多收获。 比如救了个溺水的孩子;比如认识了几个邻居;又比如,走出家门两三百步的巷子口,就有一家卖胡麻饼的铺子,木炭火烤的面饼,外酥里嫩,沾着密密麻麻芝麻粒儿,真是喷喷香,而且是越嚼越香! 这一路逛过去,姐弟俩的午饭也没去大酒楼,江夏带着齐哥儿去吃了扣碗儿,大家伙儿六七个人凑一起,差不多把铺子里的扣碗儿要了一遍,也算是偿了江夏吃遍所有口味的夙愿。 吃饱喝足,众人才拿了买到的蜜枣、松子、栗子等物,回了家。 “喂,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一道讥讽的声音在徐襄和顾青兰旁边响起。 在听到顾青兰说他手心有汗时,徐襄已经松了手,听到这话,顾青兰也连忙撒开了抓着徐襄的手,两人一起扭头,朝着那道声音看过去,却见一个个头不高,年纪不大,关键是眉目漂亮,肤白唇红的小姑娘,明明一脸娇娇之气,偏偏还学着人穿着一身男装,还是绯红色绣着牡丹团花的锦袍,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轻轻晃着,却下意识地遮住了半张脸…… 徐襄只扫了一眼,就转回头来,就这么娇柔扭捏,一副小女儿情态,还穿男装?糊弄瞎子来的? 那顾青兰却一看再看的,惹得那个男装女子更加恼怒,用扇子遮了半边脸,怒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哼,登徒子!” 顾青兰虽说读书人比较斯文,却也不是那种老实的任人欺负的,白白挨了骂,也登时收了目光,轻蔑地在那女子身上上下打了个转儿,轻声哼道:“登徒子?登徒子也不沾你这种,哼!” 徐襄听他说的不堪,怕在这当口闹出事儿来,连忙拉了他往旁边挪了几步。好在,身边都是他们自己人,这才能挪动,不然,这会儿人挤人的,想动也难。 两人站定,顾青兰还不安稳,拉扯了徐襄一把,嘀咕道:“哎,你不觉得刚刚那女子有些眼熟?” 徐襄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宫门内,乐声暂缓,明显是皇帝要宣布本科榜首了。 顾青兰连忙收敛了心神,同所有人一样,都凝神侧耳倾听起来。 就听得那宫墙内,一声一声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清晰,高宣:“……山东临清府徐襄!” “……一甲进士及第,山东临清府徐襄!” “……本科头名,一甲进士及第,山东临清府徐襄! “啊,析文!析文!你高中啦!你高中头名啦!三元及第啊!”顾青兰听清传胪高宣内容,第一个高声叫道,欢喜之情若疯若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高中了头名,是他三月及第,荣耀盛极一时! 徐襄就与顾青兰站在一处,顾青兰听清了,他自然也听见了。心情澎湃激荡,一时难以自已! 长贵和长福也高声欢呼着,一回头看见徐襄的脸色不对,脸颊青白,口唇有些发青……两个人心里一颤,再顾不得欢喜,连忙伸手从徐襄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倒出几颗黑棕色的药丸子,给徐襄塞进嘴里。 长福则护住徐襄,一边提醒顾青兰:“顾三爷,顾三爷,您歇歇儿,我家二爷有些不妥当啊!” 顾青兰再欢喜若狂,终究没有真的疯狂了,长福一提醒,他也立刻就歇了,连忙让开两步,让长福长贵扶着徐襄坐在来。 第二名、第三名依次传出高宣,传胪已毕,榜文张贴出来,人潮哗啦啦涌到榜下看榜去了。也正好让出一块空地来,让人不再拥挤、窒息。 片刻,药物起效,徐襄气息渐渐舒缓下来,抬起眼对上顾青兰关切的目光,摇摇头露出一抹笑来:“顾兄,不必担心,我只是心神一时激荡……无妨!”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8.第338章 公子可曾娶亲?(4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传胪大典之后,一甲前三名奉诏觐见。 那奉命传召的太监找到徐襄时,见他坐在地上,脸色不对,还笑着打趣呢:“状元郎是太欢喜,笑的站不住了么?” 不等徐襄示意,长福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双手捧到那太监面前,笑着道:“中官大人!我家公子去冬患过一场大病,病虽然治愈了,身体却仍旧有些旧疾,今日高中,心情激荡之下,略感不适,片刻就好,中官大人宽展片刻。” 那荷包递得隐秘,入手轻飘飘的几无分量,那太监手指在袖子里一搓,感到是纸张,登时眉开眼笑起来,甩甩手中的拂尘道:“三元及第百年不得一出,大喜之下也是正常……反正进去还要等候皇上更衣才能召见,无妨无妨!” 徐襄拱拱手,致谢。 顾青兰一直没动地方,就在徐襄身旁招呼着呢。 这时,他的一个小厮飞奔回来,满脸惊喜地嚷嚷道:“三少爷大喜,大喜……您高中二甲第九名,进士出身!” 顾青兰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抬手用扇子敲了那小厮一记:“这儿有状元郎比着呢,区区二甲九名,就值得你这般咋呼,也不怕人笑话!” 不等徐襄说话,那太监先抢着一拱手,道:“这位进士爷还真是大方,状元郎三年不过一个,您能高中二甲第九名已是大喜啦,怎么不值得?依着咱家说,就是敲锣打鼓放鞭炮都不为过!” 这话还没落呢,不远处真的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地回头朝那边望过去,却见鞭炮响处,有一人被人簇拥着热热闹闹走了。 片刻,顾青兰另一个小厮跑回来了,一看见自己的同伴就笑着道:“既然煮鹤回来了,看来是不用小的再报一遍喜啦……刚刚那场热闹,他却没见……有一位年轻公子中了二甲第十六名,因生的俊俏,一说中了,立时就冲上来几个人问他成没成亲,可定有亲事,那公子正欢喜无限着,顺势摇了摇头。你们猜怎么着,就这么一摇头,好么,冲上来四五家抢女婿的,最后还是一家吏部员外郎品阶最高,生生将那公子抢了去,说是回家就拜堂,今晚就洞房啦!” 徐襄和顾青兰对视一眼,齐齐失笑,顾青兰还笑呢:“这还真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呐!”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者笑着问道:“二位才俊齐齐高中,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着,连连拱手作揖,很是客气。 这么大年纪的人来道喜,别说顾青兰不敢拿大,徐襄也坐着拱拱手算是回礼。 那老者紧接着又问:“不知二位可曾婚配?” 顾青兰一愣,心道,这刚说着抢女婿的,就找上他了呀! 徐襄却比他反应的快,扶着长贵起身,拱拱手对那老者道:“劳这位兄台动问,在下去年春日,已由母亲做主娶亲。” 说着,也不等那老头反应,回身对那传旨太监拱手道:“劳烦中官久候,圣上召见不敢怠慢,还请中官带路吧!” “好嘞,你如今可是状元郎,又是三元及第的大才,咱家能为大人引道儿,也是一辈子的幸事,请!……你慢着些个!”那太监殷勤非常地招呼着徐襄一路进了宫门,往里头去了。 上前搭话的老头儿眼睁睁看着徐襄进了宫门,渐行渐远看不见了,这才连连叹息着转回目光来,“三元及第的状元呐,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唉,可惜了,那么年轻居然就娶了亲……唉!……还好,还有个二甲第九名呐……” 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顾青兰的身影,那位早就趁机脚底抹油溜了。 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固然风光无限,可喜可贺,但这榜下捉婿的一个个都跟红了眼似的,哎哟,太吓人了! 可惜,今儿该着他不顺当,刚刚离开宫门前不远,为了躲避人流,顾青兰随意指了条胡同就拐了进去:“走这边,咱们绕道儿……可不能再让人在前头堵住,哎哟,这京城的千金们都找不上主儿了吗?这阵仗,也忒吓人了些!乖乖……” 话音未落,顾青兰就急急地停住了脚步——在他前头,安静的小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一身绯红色锦袍,花团锦簇的,着实让人好认,却是之前与他在榜前有过两句口角的男装女子! “咦,你在这里作甚?专门等我的?”顾青兰看看左右,见那女子身边也就只带了两个瘦弱的小厮,都不用仔细瞅也能看出来,那是两个小丫头。 他自衬自己身强体壮,两个小厮也有功夫,对上三个丫头片子,底气很足啊!是以,这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难免有些猖狂,有些不太尊重了! “哼,你欺负了本公子,就想一走了之么?没那么便宜!”对面的女子气势也很足,冷哼道。 顾青兰抱着胳膊,做一个小生怕怕的表情,“哎哟,你这是做啥,说不过还要打人吗,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怎容得你这般欺压良善少年……或者,你是看上我长的俊俏,想抢我回去给你做女婿?……” 这话一说,那姑娘再忍不住,手中折扇一收,几步冲了上来…… 顾青兰瞪大眼,张着嘴,愣是没看清人家是怎么冲过来的,只觉得一眨眼,人已经到了跟前,然后就听道片啪啪两声,已经被这擅长抽了两嘴巴! “唔……哎哟,好疼!”顾青兰捂着嘴转了几个圈儿方才站定,不等回头,煮鹤焚琴两个小厮就啪!噗!两声,被扔到了他的脚边,一个四脚朝天,一个五体投地!那叫摔得各有特色! 顾青兰心中大寒……三个大老爷们儿,对上三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抵不住一合之击……这要是对方想要下狠手,他们想跑都跑不了啊! 可怜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连琼林宴都没来得及参加啦……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39.第339章 不如红烧肉(5更)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江夏带着齐哥儿兴尽而归。 回到家,姐弟俩稍事洗漱,就各自回屋午休。 这一回,江夏睡得不是太晚,未时初就起了身,也没用丫头梳头,自己把头发挽在头顶,只用了一支竹根簪子,就开始招呼丫头婆子们齐动手,跳米挑各种辅料,准备裹粽子的原料。 丫头婆子们都动起手来,江夏跑去厨房,与曹氏一起,神神秘秘地从灶台后边搬出两个粗瓷坛子来。 “姑娘,旁的俺不敢吹大话,说起盐鸭蛋,却是俺们家祖传的手艺,俺奶奶、俺娘,腌的鸭蛋在俺们那地方一直是最好的,保准个顶个的喷香流油,还不齁得慌……” 说着话,曹氏手脚麻利地将坛子封口的黄泥敲掉,打开坛子,从里头拿出十几个糊着泥巴的鸭蛋来,端到门口用清水冲洗干净,放进锅里煮上。 约摸两刻钟功夫,曹氏揭开锅,用笊篱将咸鸭蛋捞出来,敲开一颗,拿筷子一戳,登时有一股金黄的油脂涌了出来,香气四溢! “姑娘,您尝尝!”曹氏将鸭蛋和筷子一起递给江夏。 江夏挑了一小块蛋白送进嘴中。 咸鸭蛋,红心冒油的,蛋黄味道大概相差不多。蛋清却极考验一个人腌制鸭蛋的技术手平。 只要腌制的稍微过火一点儿,蛋清就会过咸而板结、发柴、发木,只是齁人没法吃。若是腌制的不够,蛋黄又不会流油……蛋黄流油曹氏已经自己显摆过了,故而,江夏就挑了蛋白品尝。 一看她这个动作,曹氏就笑了:“姑娘果真厉害!” 江夏笑笑,心道,除了专业,也就吃货当得起一个‘厉害’了! 蛋清入口,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滑嫩,第二时间尝到的是微微的咸香,咸度刚刚好,不会太淡没有滋味,也不会太咸齁人! 片刻,江夏就朝着曹氏举起了大拇指:“好吃,名不虚传!” 曹氏乐的眉开眼笑的,却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江夏的夸奖。 江夏笑着拿着那只咸蛋吃着,一边道:“把两坛子都煮了,明天早上一人加一个。剩下的,咱们包粽子。” 曹氏有些犹豫:“两坛子足有一百多个呐,一人一个也用不了那许多吧?” 江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过端午嘛,咱们裹了粽子也不能自己个儿吃,总得四处送送。你数一数,两坛不够,就再拆开一坛……府里众人一人一个,剩下的不能少于一百个。” 曹氏听明白了,自然也就不多言,爽快地答应了。 江夏笑着道:“曹家嫂子,你这咸蛋腌的极好,你琢磨着,以后每隔几日腌上两坛……咱们隔几日就吃上一会才好。” 曹氏笑着答应了:“腌制倒是不难,就是这鸭蛋就是夏秋两季下的多,秋风凉了就逐渐不下了,到了冬天,基本就见不上了,到时候怕是没处买去了。” 江夏嘿嘿一笑:“你只管理会这个夏天,等到冬日,我负责给你寻鸭蛋去……哦,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寻来鹅蛋呐!” 鸡鸭鹅之所以冬季不下蛋,无非就是饲养不够,营养不足,按照现代的饲料配方,不管是鸡还是鸭还是鹅,一年四季就没有不下蛋的时候! 什么苏丹红、抗生素,她在这里实在是没处抓摸去,但鱼骨粉、蚯蚓什么的,都能想办法解决吧! 唔,若是能够解决了饲料配方的问题,她倒是能够开一个饲料厂,让庄户们开展禽类养殖……还有防疫! 只要控制住了防疫、饲料两大关键,禽类饲养还是前景一片大好的! 试想一下,冬季都没处买鸭蛋鹅蛋呢,他们家却能固定供应,那售价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哪!嘿嘿,果然,垄断代表着暴利! 江米挑选干净,蜜枣、核桃仁、松子仁儿、花生仁儿、赤豆等等等等辅料,也都收拾干净,冷水清洗干净,有的拿去用冷水浸泡,有的则要过一遍开水。粽叶用的是芦苇叶,是程琪带着两个小厮专程跑去飞燕湖采来的。飞燕湖的芦苇品种好,杆子粗,叶片大,叶子最宽处足有十几公分,长度有三十公分左右。两张苇子叶,刚刚好包一个中等粽子。小型的龙舟粽则只需一张苇叶就够了。 江夏也是第一次制作这么多粽子,试着配料,每一种裹了二十几个,放进大锅里,上面压上箅子,箅子上压青石,盖锅盖焖煮两个时辰。 等到出锅时,已是宵夜时分。 将粽子都捞出来,摊在一只大竹箪子上放凉,不烫手时,江夏随手捞了一只鲜肉粽。 这种粽子是咸味儿的,单独小锅煮的。相对于蜜枣、八宝等甜味粽子,咸味儿粽子的口味无疑更难调制,要够香还要不腻,还要咸淡合适…… 江夏剥开粽叶,就露出染了酱油色的油汪汪的粽子米来。咬一口,咸香满口,肉香浓郁,因为用的是五花肉,肥瘦相宜,肥肉经过长时间的煮制,几乎已经化在了糯米中,产生出一种浓香不腻的极致美味来! 点点头,江夏挖了一勺子送进齐哥儿嘴里,又给越哥儿也喂了一口,然后笑嘻嘻地问:“好吃么?” 两兄弟吧嗒吧嗒嘴儿,互相看看,还是齐哥儿胆气状,拉着江夏的手道:“姐姐,不如直接做红烧肉……” 江夏黑线满头……感情,她忙乎了大半天,到了这小子嘴里,就是一句不如‘红烧肉’! 随着跟江夏生活的久了,齐哥儿越来越依赖江夏,也越来越亲近江夏,没有了最初的疏离生疏。大概,江夏对小小子疼爱的多,让这小子的胆子很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站出去,比如今天的红烧肉,比如之前救人时的出头…… 好吧,这种性格不错,江夏不会特别怂恿鼓励,也不会打击抹杀! 满脸无奈地看着小家伙儿好一会儿,江夏伸手捏了捏他的包子脸,笑嗔道:“你再吃红烧肉,可就真成小肉包子啦!”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340.第340章 过端午(1更) 第二天一大早,江夏带着齐哥儿送越哥儿出门,一回头,门口站着好几个妇人,其中就有昨儿救人时认识的那个姓向的大婶。 “哎,江公子吃了吗?”向大婶笑嘻嘻地招呼。 一看这些人手里或拿着半篮子青菜的,或拿着几个鸡蛋的,还有一个妇人手中拎着两只肥母鸡…… 江夏连忙笑道:“几个婶子嫂子都是来包粽子的吧?你们能来帮忙已经是感谢不尽了,咋还拿东西来呢……来,来,快请进!” 说着话,江夏让着几个大婶进门。 那个拎着两只母鸡的妇人快步上前来,拖出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栓子,还不快给江公子磕头?要不是江公子,你早没了……”说着,按着那孩子磕头,一边又忙抬手擦泪。 江夏连忙上前拉住那孩子,顺手按了按那孩子的手腕脉搏:“大嫂快别客气了……这小子的身子骨倒是挺结实的,也没受风寒。” 说着话,拉着齐哥儿到身前,将栓子教给他:“齐哥儿,栓子是咱们家的小客人,你负责招待他好不好?” 齐哥儿仰着小脸,很自信地答应着:“好!” 一边朝着栓子伸出手:“栓子,走,我带你去看我养的小鸡小鸭,还有小兔子去!” 栓子略略扭捏了一下,就被齐哥儿牵着手走了。齐哥儿临走还跟江夏打招呼:“姐……哥哥,我进去了!” 栓子也扭捏着叫了声:“娘!” 栓子娘笑的灿烂,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别淘气哈!” 看着俩小子蹦蹦跳跳跑进去,栓子娘笑着道:“江公子家里教得好,小公子那么点儿大,就如此懂规矩知礼数,连俺那憨小子也跟着学上了。” 江夏笑笑,招呼着众人进门,她们手中拎的青菜、鸡蛋、母鸡什么的,自然让小厮们接过去。 包粽子是个细发活儿,着急不得。 江夏招呼着丫头婆子将小花厅里的桌椅搬走,拿了几张小矮桌和十数把脚床、矮凳、马扎子来,招呼着大婶大嫂一起坐了。 在她们身后的高几上,则备了茶水和点心。 既然在她们眼中,江夏是‘江公子’,自然不好跟一群妇人包粽子,正好让红绫姑姑带着曹氏过来招呼着,江夏就自己回了内院。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来帮忙包粽子的最后居然达到了十七个之多。 江夏让石榴过去告诉红绫姑姑,等包完了粽子,蜜枣和八宝的一人装上十个,再将她备好的五毒荷包送上两个。 昨儿上街,江夏去那绣庄里买了好些个五毒荷包回来,绣工不说多精湛,至少配色鲜亮,还都解了璎珞穗子的,一个五毒荷包都要五十文大钱的,更别提,里头都放了江夏配制的药芯儿,驱虫避秽,戴了这个一夏天不用怕蚊虫叮咬了。不佩在身上,挂在帐子里,驱蚊也极好用的。 当然,外头那些人包裹的只是最简单的蜜枣八宝粽子两种,江夏带着自家的丫头婆子们在二进院里也包粽子呢,包的就是鲜肉、腊肉和蛋黄等南方口味的粽子。 临近晌午,红绫姑姑转进来说前头的粽子都包好了。倒是那荷包和粽子,红绫姑姑建议先不拿,来的这些人一人给拿上两包点心去。等粽子煮好了,再挨着邻里们每家每户的分散去。 “今儿来的这些人,若是与没来的一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没个远近区分啊?”江夏询问道。 红绫姑姑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吧,那些人的家门奴婢都记下了呢。到时候分散东西的时候,多出一份就是了。” 江夏满意地笑道:“还是姑姑心细周到,那就劳烦姑姑铺排去吧!” 又转过一天,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江夏就带了越哥儿齐哥儿,还有囡囡、小妹,由程琪和刘水生、沈琥几个男人护卫着,一大早出了城。 采艾草是一个,另外当地还有个风俗,据说端午节一大早用露水洗洗眼睛,就会心明眼亮,一年不生眼疾! 图个方便快捷,众人都骑了马。 江夏在现代时骑过马,马技谈不上多精湛,但慢行小跑都是可以的。越哥儿已经能够自己骑马了。至于几个孩子,则由程琪沈琥刘水生等人骑马带了。 艾草早就看好了的,他们这一趟出城自然也很快,卯时中赶着城门开的第一批人出了城,卯时末就转了回来。每匹马后边都带了些新鲜翠绿的艾草回来。 回到家里,红绫姑姑已经带着丫头婆子们等着了,一手拿了艾草,另一只手拿了丝线三缠两绕的,就做成了一个‘艾虎’。 江夏拿了一个看,就是个艾草团子,上边留了两根艾草枝子,支棱着……她真心没看出哪里像老虎了! 众丫头婆子齐下手,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做了一百多个艾虎,每个都缠了漂亮的丝线穗子。 江夏看过新鲜,就准备往后边去,却被红绫姑姑拦住:“姑娘且慢些走,来,系上这个!” 说着,不等江夏反对,红绫姑姑已经在江夏的手腕脚腕上都系上了五色丝线。据说这五色丝线挤在手上能够祛毒避秽,疾病不生! 江夏举着手腕看了看,心中失笑,嘴上却还是乖乖地向红绫姑姑道谢。 不管她信不信,红绫姑姑总归是一片关怀之心! 接下来,越哥儿和齐哥儿哥俩手拉手带着小厮出门,一家一家地给邻居们送端午节礼去了。 节礼是红绫姑姑准备好的,粽子、艾虎、艾叶鸡蛋三样自然少不了,另外还根据‘远近’,那日来包粽子的,每家多了两个五毒药囊、一瓶仁丹丸,一瓶风油精。 至于世子别院、景家、吴家等,则由红绫姑姑带了丫头亲自送过去。 这边,送礼的出了门,别家来送节礼的也上了门。一上午就在迎来送往中,忙忙地过去了。 等到晌午饭,看着桌子上各式各样的粽子、艾叶鸡蛋,江夏忍不住笑了。 “怎么都端到这里来了?留下几样,其余的拿下去大伙儿分了去!” 341.第341章 是个招人爱的(2更) 过完端午,五月初六,江夏吃过早饭就去了景府。 徐慧娘昨儿打发人送了端午节礼过来,江夏也问过她的情形,徐慧娘的意思是,身体好了还要回三岔镇去给郑氏侍疾,母女连心,江夏也不好硬拦着,只能过来看看她的身体恢复情况。 到了景家,给徐慧娘看完,江夏就交待道:“……大少奶奶如今也算恢复的不错,你要回去伺候郑太太尽孝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注意休息,要按时作息,吃食上也要注意着些,不能再如前般那样,大少奶奶这身子可经不得打熬!” 徐慧娘一听能够回娘家,欢喜的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再说她也知道轻重缓急,也知道,就是搭上自己这条命,对郑氏的病情也没什么作用。 正要起身告辞,徐慧娘却拉住了江夏的手,感叹道:“经过了这许多事,我才知道你是个真好的。之前母亲对你做的事有种种不对的,你都能不计较……” 徐慧娘这些日子也思量了许多,眼瞅着江夏家产日丰不说,还与世子、郡主、赵家、顾家、吴家交好,就知道自己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如今的江氏已经不是当初被卖进徐家做冲喜娘子的那个乡村丫头了,她不但不能再有所得罪,还要努力交好…… 好在,江氏毕竟与徐家渊源深厚,徐慧娘觉得,只要自己放下身段,好好地交接,江夏就会跟自己更加亲厚起来。说不定,以后还能多多借力…… 江夏半垂着眼睛听着,等徐慧娘说完,这才抬眼看过去,笑道:“大少奶奶不用再提前头的事了,都过去了。” 这一句‘都过去了’,无疑让徐慧娘叙旧情的打算落了个空。 她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道:“哈哈,是,是,夏娘说的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哎,对了,听说你把小弟弟也接过来了,多大,应该与羡哥儿年纪相仿吧?你也别整天拘着他,让他过来和羡哥儿搭伴儿玩去,小小子们凑一起,和泥巴挖窟窿的能玩到一处去!” 江夏并不反驳,笑着应了。 就在这时,门外通告,说是景家太太王氏打发了丫头过来,赵家的太太和姑娘来了,让大少奶奶过去。那丫头还说了,王太太知道江夏也在,让一起过去见见。 赵家就赵宝儿一个姑娘,跟江夏是相熟的,一听说赵宝儿来了,还有赵家长辈,她自然要去见一见。 江夏本就是出门的衣裳,徐慧娘也习惯了每日装扮,身上头发都是利落的,只要了一件披帛就能出门。 转眼看着江夏头上孤零零的竹根簪子,再看她身上天水碧的褙子,徐慧娘摇摇头道:“这衣裳虽说素一点儿,见人还是行的,就是这头上也太素了,怎么能半点儿首饰不沾呢……” 说着话,回头吩咐丫头道:“将我那个牡丹富贵的首饰匣子拿出来。” 然后,拉着江夏进了里屋,坐到梳妆台前,“你今儿可不能任性,听我的,少少的插戴几样去,赵家那可是总督府,千万得罪不得!” 徐慧娘这话说有理,江夏自然知道好歹,并不抗拒,乖乖地道谢不已。 徐慧娘打开匣子,从里头挑了一支粉红色珍珠攒就的珠花出来,放在江夏发髻上比量了一下,又丢回盒子里去……挑挑拣拣了好几件,最后取了一支玉片攒就的栀子花簪替江夏攒了,又取了一枝宫制堆纱芙蓉花,给江夏戴了,左右端详了一回,笑着道:“可还满意?” 江夏看着镜子,那支玉片攒的栀子花簪是白玉的花瓣、碧玉的花叶,粟金花蕊,雅致清丽又不失富贵。那朵宫制堆纱花,是芙蓉花的花型,却比芙蓉花小的多,只有鸡蛋大小,极浅的粉色,层层叠叠的花瓣灿然绽放,美丽无比却有清华高贵,不沾俗尘。 这两件首饰不多,搭配上她脂粉未识的脸和素淡的衣衫,却恰到好处,不张扬,也不会失礼。 江夏起身,含笑曲膝一礼:“大少奶奶这眼光真是太好了,连我这么不爱首饰花朵的人,也实在不能昧心说个不好去!” “哈哈,你喜欢就好,快走吧,别让那边等久了。”徐慧娘想明白,态度一转,这说话行事上,竟是无一处不妥帖了。 江夏一边随她出门,一边暗暗感叹,不愧是执掌景府数年的,这份周全细致真是没的说……当然,得在她愿意周全细致的时候! 两人脚步匆匆来到王氏居住的景府正院,刚一进院门,门口的丫头就通报了进去,并随即将门帘子打了起来。 徐慧娘挽了江夏的手走进门,抬头,就看见王氏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富态的美妇人! 徐慧娘放开江夏,行礼如仪:“媳妇见过母亲!” 王氏笑着道:“还不快见过你崔伯母!” 徐慧娘笑着应了,转身深屈膝行下礼去:“景门长媳徐氏慧娘,见过崔伯母,伯母万福金安!” 那崔氏笑着夸赞道:“哎哟,这俊俏的模样,又难得的这般周到知礼的媳妇儿,真不知道你去哪里寻来的!!啧啧,你真是好福气啊!” 说着话,她身后的嬷嬷送上来一对赤金嵌宝镯子,是崔氏给徐慧娘的见面礼。 江夏进门后就站住了,她是外客,自然要等徐慧娘见过了,她才能上前见礼。本来应该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等候的,却不妨旁边坐着的两个丫头,景妱娘和徐宝儿一个两个的,对她挤眉弄眼不说,还各种叽叽喳喳小话儿招呼着,真是破坏她大好的端庄形象! 正回头瞪那两个捣乱的丫头呢,却听得上手崔氏发话道:“这个丫头生得这般俊俏,想来必定是宝丫头天天挂在嘴边的夏丫头吧?” 江夏脸颊一热,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江家夏娘见过王夫人,见过崔夫人!” 王氏还罢了,含笑点点头就算回应了,崔氏却起身走过来,拉住江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赞赏道:“呵呵,果然是个招人爱的!” 342.第342章 徐慧娘的猜测(3更) 江夏半垂了眼,微微含笑,略略曲膝:“夫人谬赞了!” 崔氏一伸手,将自己手腕子上戴着的祖母绿镯子撸了下来,顺势推到江夏的手腕上,然后,托着江夏的双手细细端详着,笑道:“呵呵,这种东西,还是戴在你们小姑娘的手腕子上好看,瞧瞧这个,真是好看呐!” 王氏目光闪了闪,附和着笑道:“是啊,小姑娘们一个个水灵灵的多少好看……特别是咱们家夏娘这一身皮子,啧啧,象牙珍珠一般,配上夫人这一对祖母绿哇,实在是……人衬玉,玉也衬人,把这个丫头衬托的越发不俗啦!” “娘,崔伯母,哪有你们这样的,就看着人家小姑娘长得俊啦!”景妱娘这回娇嗔着插了一句。 赵宝儿也笑着跑上来,将江夏从她母亲手中拉出来,自己个儿搂住崔氏的胳膊,扭着身子撒娇道:“娘啊,原来就觉得我不是亲生的,今儿看着,这话怕是要坐实了哇……” 被她们两个这么一闹,江夏顺势退了下来,崔氏也被赵宝儿三两句拉回到座位上去了。 待崔氏‘宽慰’好了自家女儿,赵宝儿笑嘻嘻退下来,与景妱娘拉着江夏就要告辞。 王氏看看崔氏,见她并不搭话,于是略带无奈着笑呵呵地挥手:“去吧去吧,你们小姑娘们自在说话去,还有慧娘,你也去,也替我关照着她们三个,别让她们太淘气了!” 徐慧娘借着这句话,就顺势告退,跟着三个姑娘一起出了正院。 “你们要去哪儿?我可是奉命关照你们的!”一出大门,徐慧娘就笑着询问。 江夏含笑不语,赵宝儿眨巴眨巴眼睛道:“大嫂且忙自己的去,不用理会我们……嘿嘿,婶婶要是问你,你就说被我们逃脱了。万一淘了气,也不至于带累你去。” 徐慧娘苦笑着摊摊手,道:“你们愿意自在玩闹去,我也乐得清闲,可总得跟我说个地处,到时候太太问起来,嫂子也好有话回啊!” 赵宝儿瞅瞅景妱娘,又瞅瞅江夏,然后拉着江夏晃啊晃:“夏姐姐快说,哪里有好玩的地处?” 景妱娘笑着接话道:“你也别问她,咱们自管跟她去,她还不招待你我了?” 说着,又回头对徐慧娘道:“大嫂尽管放心去吧,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们去了夏娘那边……她新拓了宅子,我还没见识过,我们今儿就过去见识见识,也算给她添添人气去!” 徐慧娘得了这话,终于笑着答应了,又吩咐婆子备车,送了三个丫头出门,这才折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算着日子,二弟的殿试结果也就要传信儿回来了,只不知道结果怎样……莫名其妙的,她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其实二弟那边若无意外,至少也能进入二甲,只是怕……母亲,万一母亲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撒手西去了,二弟的前程可就…… 她很想让江夏再回徐家住着,天天给母亲诊治去……她自己病成那般模样,睡了两个多月都能醒转来,江夏若是去给母亲诊治,应该也能治好吧?她的医术,确实好! 只是,看样子之前母亲所作所为,到底伤了情分,江夏肯为自己诊治两个月,却大概不肯回徐家……若是二弟在,看在二弟的面子上,说不定…… 从徐襄身上,徐慧娘思绪一转,又想起今日崔氏那一番动作来……为何对夏娘那般另眼相看?难道是有意拉拢进她们总督府里去?崔夫人四个儿子皆已成年,四公子赵赫不可能,未娶正妻前,断不会先给他纳妾。那么是崔家大郎?二郎?还是三郎? 赵家以武传家,据说赵家二郎在镇南王帐下,三郎在莱州水师卫所,都已经是正三品武官实职,而偏偏长子体弱,在兵部武库司做了个五品郎中……还听说,那赵家大郎成亲也有七八年了,如今仍旧膝下空虚……徐慧娘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来。 却说江夏与景妱娘赵宝儿两个丫头出了门,赵宝儿就黏到了江夏身上:“夏姐姐,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哦!” 江夏横她一眼,点点她的脑门儿,又瞪了旁边捂着嘴窃笑的景妱娘一眼,哀叹道:“我要让你们俩丫头害死了呀!” 赵宝儿嘟嘟嘴,笑嘻嘻道:“我爱夏姐姐还来不及,哪里会害姐姐……” 说着话,回头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递到江夏手中:“昨儿端午节,我没能赶上趟儿,这是我补给你的节礼!” 江夏只当是粽子、艾虎、五毒荷包之类,也就随意地打了开来,一见之下,立时坐直了身子,指着里头的东西,惊喜道:“怎么得的这好东西?” 赵宝儿回头看了景妱娘一眼,咧嘴嘻嘻一笑,道:“就知道姐姐会喜欢。这是我二哥从西南打发人快马送回来的呐!” 江夏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芒果来,触手冰凉。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满满都是芒果清淡的甜香……恍惚已是隔世! 赵宝儿晃一晃江夏的胳膊,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来,笑着提醒:“姐姐别愣着啊,下边还有两层了!” 江夏眨眨眼,对赵宝儿笑笑,依次将下边两层也打开,却见这两层分别装的是杨梅和荔枝,最下面的底子里则是一整块冰,透过上面槅子底部的孔洞,将冷气传上去,起到冰镇的作用。难怪,水果能够保鲜,也难怪,刚刚她拿起芒果时,手感是冰冰凉的。 弯着眼睛笑着,江夏摸摸赵宝儿的脸颊,道:“亏得你这丫头想着我,还不算太没良心!” “哎呀……人家是真心想念姐姐呀……”赵宝儿抱着江夏的胳膊撒娇不依。 说笑着,车子已经停在了江家的西院里。 江夏带着两个人下了车,回头正要吩咐人去请小鱼儿过来,景妱娘接过话去,笑道:“哪里等得你再吩咐,早早就打发人去请了……说不定,这会儿,那丫头就要到了。” 话音未落,门子上就通报进来:“宋姑娘到了!” 在江夏这里,小鱼儿也好,宋抱朴也罢,都是以宋公子、宋姑娘称呼的,自上至下没有人称呼他们世子、郡主,那两个人也乐得没身份羁绊,自在随意。 343.第343章 一辈子姐妹(4更) 这四个人凑到一处,自然是欢喜无限,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的。 江夏让那三个说着话,自己抽身去了厨房。人家赵宝儿都补了端午节礼了,她也不好不表示表示,正好有芒果做材料,她就尝试着坐了几个芒果班戟……还好,有了奶牛奶羊之后,黄油、奶酪、酸奶都制作成功了,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做这个。 没多会儿,江夏就端了一盘子金黄飘香的点心回来,赵宝儿和小鱼儿两个吃的嘴上、腮上都是奶油,却还不肯停口,江夏那一个分吃了,还不解馋,眼巴巴地望着江夏。 江夏却摇摇头,一人塞了一杯杨梅汤,笑着道:“那东西解解馋就好,吃多了太腻人……真愿意吃,明儿再做给你们就好了。” 这话一出,连景妱娘都跟着欢呼起来。 四个人既然是来赏园子,自然就去了江夏新扩的后院。 看到西院那么大片的空地,只零散栽了几棵树,赵宝儿笑着道:“这个院子倒与我家的练武场相仿,只不过,我家那场子是空空的,半根草都没有,你这院子做成这样,练武场不像练武场,骑马场不像骑马场,做什么用的?” 江夏笑着道:“我这里又没几个练武的,哪里需要弄校场去,做出这个院子来,就让我两个兄弟有个跑跑跳跳的地方……你们看那几棵树可能布置凌乱,毫无章法,其实就是之前旧屋子留下来的,我准备在树下装一些大玩具,秋千啊、木马什么的。” “哎,秋千木马?那个好,那个好!”小鱼儿立刻笑着点赞。 赵宝儿却一脸哀叹,嘟着嘴道:“你对弟弟们真好……我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景妱娘横她一眼,嗔怪道:“你四个哥哥待你真是如珠如宝了,怎么还不知足啊?” 赵宝儿幽怨地摇摇头:“哥哥们是好啊,可娶了嫂子,哥哥们就跟嫂子一家人了。” 这话初听可能有些不着调,但细一琢磨,就不难体会出其中的无奈和伤感来。 江夏的眼睛微微一闪,伸手揽住了赵宝儿的肩膀,拍拍她的肩头笑道:“你没有亲姐姐,可有我们几个姐妹啊?亲姐姐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了,我们只要亲近,这一辈子都能做姐妹……不管,我们将来到了哪里,也不管,我们是天南地北,还是相隔千山万水,我们都能做一辈子的姐妹!”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三个人也静默下来,好一会儿,小鱼儿才吸着鼻子道:“你说的对,咱们今儿就说定了,做一辈子的姐妹!” 赵宝儿和景妱娘自然连连点头应是。 小鱼儿转眼看着江夏:“既然今天是咱们姐妹盟誓的大日子,怎么也该好好庆贺一番,在你这里,你就铺排铺排吧!” 江夏眨眨眼,失笑起来。闹了半天,吃货还是吃货,不到三句话,就转到吃上去了! 五月份,新鲜的樱桃下来了,有那积年的瓜农,早早地伺候出来的甜瓜、西瓜也少量上市了。江夏之前做的芒果班戟大受欢迎,午宴她就多做了几道水果菜。上来的酒则是去年秋天自己酿下的一小坛葡萄酒——想想那时,她还只能买一小篮子葡萄,酿一小坛酒……今年,她已经可以任性作为,卖多少筐都不会买不起了。 当然,庄子上栽了好多果树,葡萄树也种了几十棵,明年,最多后年,她就能用自家产的葡萄酿酒了。 随心感叹了一下,江夏响应着小鱼儿的倡议举起酒杯,四个人一起共饮。葡萄酒暗红的颜色,倒似乎合了歃血为盟的习惯。 这一日,四个年轻姑娘聚在一处,因着性情相投,言语投契,而决定结成姐妹,还立誓做一辈子的姐妹。此时此刻,她们年华正好,欢喜谈笑,不识愁滋味……谁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再次回首,却惊讶于今日的一语成谶! ——天南地北,千山万水相隔! 江夏饮下杯中的葡萄酒,让着那三个人道:“尝尝这个,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冷了就腥了。” “鱼吗?”小鱼儿自己叫鱼,却丝毫没有忌讳,吃过江夏做的鱼后,甚至有些偏爱了,是以,江夏一说‘腥’,她就想到了鱼。 江夏却笑着摇摇头,用公用的调羹给她挑了一勺,小鱼儿慢慢品着,片刻后摇摇头道:“好吃,但我没尝出是什么来。” 江夏笑着示意,芷兰退出去,片刻后端了一只大河蚌上来。 “啊,居然是这个……” “原来这个也能吃……” 一顿美味的午餐结束,几个人吃饱喝足,一张张小脸儿都红扑扑的。 江夏就将她们安置在后边新布置好的房子里休息,她自己则去了齐哥儿那边,问了小家伙吃的好不好,又给他讲了个故事,哄着他睡下,江夏自己竟然也不知不觉地依着齐哥儿睡过去。 再睁开眼,窗外下起了细雨,雨点打在屋檐瓦片上噼噼啪啪的响。江夏眨了眨眼,转脸看见齐哥儿熟睡的脸,鼓鼓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嘴儿嘟着,整个小身子全心信赖地依在她的怀里……这一刻,因着刘氏和江玉衡带来的隔膜完全消失,江夏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母性的关爱来。 养亲养亲,不养不亲,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赵赫原来借居在世子别院的,赵家夫人带着赵宝儿过来,反而不好再住进景家了。不过,赵赫早得了信儿,顾家有一处别院空闲,主动地出借给他,让崔氏带着赵赫、赵宝儿姐弟俩一起住了进去。 那院子倒也便宜,与江家、景家稍稍远一些,却紧挨着世子别院。 因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连阴小雨,江夏前一天晚上就跟那几个说好了,第二天去庄子上,采地耳菜,找蘑菇去……那个茅窝窝,江夏已经品尝过一起,果然不虚其名,鲜美不可言喻。 结果,她与景妱娘带了齐哥儿,辰时中就到了庄子上,可小鱼儿和赵宝儿却一直不见踪影。 直到临近午时,两个人才来联袂而至。 一下车,赵宝儿就嘟哝着诉起苦来:“哎呀,也不知我娘今儿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带我去见世子哥哥……昨儿明明见过的……” 江夏目光扫过小鱼儿,敏感地发现小鱼儿有些异样,平日里不说她是话最多的,最起码跟沉默这个字眼搭不上边。可今天,赵宝儿嘀嘀咕咕半天了,小鱼儿竟然一声没吭。 344.第344章 欲封公主(5更) 景妱娘和赵宝儿嘀嘀咕咕说话呢,都没有注意到小鱼儿的异样。 江夏上前挽了小鱼儿的手,笑着道:“你们来的刚刚好,我和妱娘捡了些蘑菇、地耳回来,一会儿就能吃了。” 小鱼儿随意地垂了垂头,算是答应着,连吭一声都没有。 如此一来,江夏更加判定,小鱼儿一定是遇上事了。只不过,小鱼儿不说,当着另外两个和丫头婆子们的面儿,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先搁在心里。 等吃了上了菜,江夏给小鱼儿盛了一碗地耳汤,又夹了一只茅窝窝饺子过去,笑着招呼赵宝儿:“赶紧尝尝,这可是我跟妱娘一点一点捡回来的。” “唔,好鲜!”一只茅窝窝饺子吃下去,赵宝儿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睛亮亮地连连赞叹起来。 景妱娘也道:“我之前也没不知道,不起眼的草窝里居然有这么好吃的蘑菇,你们是不知道,茅窝窝只有指甲盖儿大小,若不是夏娘指给我看,我自己根本找不见呐!“ “哎,草窝里也有蘑菇啊……我之前只听人说树林子里长蘑菇,还没听过草窝里也长蘑菇的。”赵宝儿也兴致慢慢地参言,然后拉着江夏道,“吃过饭咱们再去,我一定能自己找到……” 江夏点点头,又给她夹了个饺子,一边随意道:“草地上蘑菇多了……咱们这里人烟稠密,草窝里的蘑菇不多见。嗯……我曾经看过一本游记,说塞外草原上,大片大片的草地里,蘑菇才多呢。据说还有一种‘蘑菇圈’,老远看着草少了,走近一看,就是一个蘑菇形成的圈圈,绕着圈儿找,一次能找到几十上百斤蘑菇呢!” 赵宝儿和景妱娘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叹,满眼向往。 赵宝儿甚至拉着景妱娘的手道:“若是能够去一趟塞外就好了。我读过那首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当时就觉得,若是纵马驰骋在那草原上,该是何等豪情……今日一听夏娘这般说,我又觉得,塞外不止是豪情,还有蘑菇圈,真好……” “胡说什么呐!”小鱼儿厉声将赵宝儿的畅想打断,紧皱着眉头,冷冷地盯着赵宝儿道,“塞外可是羌胡的地盘,那些人生吃人肉喝人血的,动辄杀人屠城,简直是禽兽,是恶魔,你还想去骑马,还想去找蘑菇圈,就不怕被羌胡人抓了去吃了嘛……” 说到这里,小鱼儿蓦地站起来,抬脚跑了出去。 江夏连忙扔下一句:“宝儿别在意,小鱼儿是心里有事,不是说你的……你陪着宝儿继续吃,我去看看!” 后边一句,就是对景妱娘说的了。 江夏不等景妱娘回应,匆匆起身追着小鱼儿出去,外头的细雨仍旧下着,江夏追出庄子,一路追到庄子北边的树林子里,这才看见小鱼儿的几个护卫站在林子边缘,正一脸踌躇,束手无策着。 江夏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对那几个护卫点点头,径直进了林子——不用问,她已经确定小鱼儿就在树林里,那压抑着的哭声已经给她指引了方向。 远远地就看见,小鱼儿佝偻着身子,抱着一棵槐树哭着,哪怕是到了野外树林里,她仍旧怕被别人听见自己的哭声,用力捂着嘴,压抑着那哭声,沉闷、破碎、支离…… 这样一个背影,无论如何,无法与那个天生乐观,嬉笑怒骂随心随性的女孩儿关联到一起。江夏心里揪扯着,痛楚而酸涩。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很无力,她愿意守护小鱼儿那灿烂明亮没有半点儿阴霾的笑脸,可,此时此刻,她却发现,她对小鱼儿痛哭的原因一无所知。就是知道了……她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站在雨里,没有冒然上前。 雨丝汇成水滴,滑落,流经她的眼睛,就成了泪。 好一会儿,小鱼儿的哭声渐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时,江夏快步走过去,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斗篷给小鱼儿披上。 她无声地扳过小鱼儿的肩膀,捧起小鱼儿的脸,对上她哭的红肿成一团的眼睛,道:“我们昨儿才说了,做一辈子姐妹,做姐妹的,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了?” 小鱼儿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了江夏的怀里,之前压抑已久的哭声彻底地爆发出来,哭的人肝肠寸断,哭的人痛彻心扉! 江夏紧紧拥着小鱼儿颤抖的身体,仰着头,泪水冲出眼眶,与雨水混在一处。 等到小鱼儿哭的缓了一些,江夏才半拥半抱着她往外走:“我不知道你哭什么,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但我要再次跟你说一次,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姐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里,这句话永远不会变!” “夏娘……北边谈和,羌胡求娶我大庆公主……当朝公主没有适婚年龄的,皇伯父有意将我封为公主……” 小鱼儿一说到羌胡求娶公主,江夏心中一个激灵,已经猜到了原委,等小鱼儿真正说出来,江夏已经咬紧了牙! 不是说,朝堂、战争,都不需要女人的参与么?为什么,总是拿着女人的幸福去买所谓的和平? 半天,江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大庆朝的人,都死绝了么?” 屠城、烧杀、抢掠,明明是犯下滔天罪行的恶魔;本该有血海深仇永世无法调和无法原谅,为什么,还要巴巴地拿着自家尊贵的女孩儿去和亲? 大庆朝的男人,大庆朝的民族百姓,难道就一点点血性都没有了?躺在用女人的血泪、性命换回来的所谓天下太平上,难道就不觉得羞耻? 历史上大宋朝,丢了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不也‘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让心怀家国故土的诗人也只能感叹‘只把杭州当汴州’嘛! 心中愤懑,却没能彻底让江夏放弃掉理智,她努力收敛着心神,第一时间问了一句:“崔夫人见世子可是为了此事?” 345.第345章 回来啦!(1更) 徐襄金殿面君。从正阳门正门入宫——这道宫门只有三种情况下开启,一是适逢大典皇帝出行回宫走此门;二是皇帝大婚,皇后会从此门抬进宫;第三,就是徐襄这样的状元郎,当然,也包括榜眼和探花。 这一刻,可以说这三人站到了有生以来的至高点。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刻。 这一刻,他们代表了天下俊才,是上天赐给君王的至宝! 这一刻,天下所有的目光仿佛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艳羡、赞叹、崇拜、敬慕…… 前三名上殿面君,其余众进士也被召集起来,由两侧宫门进入,站在殿前广场上感谢圣恩。进士或者同进士,落在一个人身上都是难得的荣耀,但在此时此刻,他们的存在更多的像是一甲前三名的陪衬和背景。 金殿面君之后,一甲前三名再走出大殿时,已经大变了模样。 他们头上戴了黑色的乌纱帽,纱帽两侧攒的是皇帝亲赐的金花。他们身上传了大红色锦袍状元袍,腰上佩戴了御赐蹀躞玉带,脚下踏的是黑缎子云丝履朝靴,各人身前身后簇拥护卫着御前护卫。 待得走出宫门,已经有礼部官员亲自牵马等候。待得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认镫上马,在无数百姓的欢呼中离开宫门,后边的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这才陆续出了宫门,然后自己挑选一匹官马,随在状元榜眼探花后边,由宫门出发,一路跨马游街而去。 一般情况下,状元选的是才,作为魁首,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人才品貌自然也不能差了。相对的,榜眼要求就不那么高的,只要文章写得好就行。而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探花一般会选年纪轻容貌出众的考生,故而,又有个探花郎的称呼。 大庆朝立国一百多年来,三年一科,三四十科考下来,八成以上的探花郎是新科进士的颜值担当。 每一科金榜题名后,跨马游街时,就成了京城的一大盛事。——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万人空巷,夹道相迎,大家争相观看新一科状元的威严、探花的俊美……至于榜眼和其他进士,看完状元和探花,捎带着看几眼吧! 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更是脸儿红红,心儿跳跳,眼睛亮亮地期盼着,那传说中俊美无俦的探花郎的到来。那等才貌双全人物,不是她们能够染指的,可不妨碍她们看几眼,不能染指,能够一睹俊彦,记在心里,留个美好的念想也好……等七老八十的时候,自己的孙女长大时,也可以跟她们说说,当年奶奶见过的**探花郎,那叫一个俊啊,天上有地上无啊…… 等新科贵人们踏出宫门,开始跨马游街时,所有的人都表示意外啊。 为首第一人,那位面如冠玉,脸如敷粉,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是哪个?难道说今年大探花郎破例走到前头了? 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会犯这个常识性的错误么?显然不会! 很快,他们和她们就确定,今年的颜值担当换成了状元郎哇! 徐襄端坐马背之上,这大半日的折腾,让他很是有些疲惫,但心里却仍旧是兴奋地,轻飘飘的,恍惚不似真实,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好像踩在了云端,飘飘然,头重脚轻! 突然,啪嗒一声,一个香囊落在他身旁不远处,把徐襄从恍惚的不真实中拉回现实。 紧接着,各色香囊、帕子纷纷投掷过来。再接下来,是头花,甚至是珠钗…… 两旁的护卫们举起手中长枪格挡,将大部分投掷物挡下……原来,护卫们手中的长枪是做此用的! 欢呼、尖叫,喧嚣成一片,群情激奋中,徐襄亲眼看见一个胖胖的姑娘连自己的袄子也脱下来要掷过来,却被负责警戒的兵士们架着拖了下去; 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欢呼着状元郎,涕泪横流…… 徐襄抹把汗,心道,幸亏他知道母亲在临清家中,不然,可能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娘嘞! 殊不知,那位大婶只是听说这么俊俏的少年状元郎居然已经娶妻成亲,一时激动,涕泪满面了!正如,这位大婶一般,前一刻,大姑娘小媳妇还惊艳在状元郎的花容月貌中,下一刻,就被状元郎已经成亲的消息打击到了,这一日,满京城皆是心碎! 跨马游街三日,琼林赐宴,雁塔题名,又有皇帝钦点翰林院修撰,授给事中一职,专知治诰。 这给事中一职,品阶不高,不过是个从六品,但专职负责给皇帝撰写诰书、圣旨,皇帝下发的诰书圣旨都要经给事中之手,有不合宜处,皆可驳回。 试想,能够一言决定圣旨诰书下达的人,又天天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即便品阶不高,又有谁敢小视? 榜眼、探花经过殿前奏对,也就是皇帝面试之后,同样进入翰林院,任七品编修。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则需再经过一场考试,通过者,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未经过庶吉士擢选的人,则统一交付吏部授实职外放,一般就是七品。 顾青兰二甲第九名,通过了翰林院庶吉士的选拔,同样得偿所愿进了翰林院。 大庆朝皇帝比较宽厚,新科进士都可享受三个月的探亲假,让这些金榜题名的天之骄子们,能够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顾青兰几次险险地从捉婿的人手下逃脱,几乎给吓破了胆,一得了回乡探亲的恩准,当天收拾收拾,连夜就离开了京城。徐襄同样归心似箭,也就跟顾青兰一起连夜启程。 坐车、乘船,一路南归。 这一日,船过德州,临清在望。船头上,高挑的新科状元、翰林院编撰、中书给事中几面锦旗迎风飘扬翻卷,鼓动风声猎猎。 徐襄负手立于船头,久久凝望。 顾青兰从船舱里走出来,与徐襄并肩而立,笑嘻嘻地感叹着:“十年寒窗,寒来暑往,终究没白受罪啊!哈哈,我顾三郎回来啦!” 346.第346章 我愿意!(2更) 那一日,江夏将小鱼儿带出树林,小鱼儿却没有再回庄子,直接登车回转别院去了。 小鱼儿跑出去后,景妱娘和神经粗线条的赵宝儿也都察觉到了异样,等江夏湿淋淋转回来,两个人急忙迎出来,询问。 江夏挥挥手,“没什么,小鱼儿身子不适,先回去了。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景妱娘和赵宝儿面面相觑,都是满心的莫名和慌张。小鱼儿是怎么样的性子,江夏了解,比她更早认识小鱼儿的景妱娘和赵宝儿更了解,能让小鱼儿那般失态的,绝非仅仅‘身子不适’那么简单! 转到后院,坐在充满热水的浴桶里,身体渐渐温暖过来,但是心底却仍旧一片冰冷! 小鱼儿身为郡主,尊贵无比,却也不过是别人嘴里一句话,就完全失去了自主的权利,还将作为那些懦弱、毫无血性的皇帝朝臣们享太平繁华的牺牲品,被当做贡品送到草原上去。 不管史书上怎样粉饰,怎么忽略,那些尊贵的中原公主和亲之后,面临的绝非是郎君的爱重,大多时候,不过是那些可汗、首领若干女人中的一个。哪怕尊贵如文成公主,在她和亲入藏之前,松赞干布也已经娶了一个尼泊尔公主。论起先来后到,文成公主大概只能算个侧室,若是身份加持,至多也就是个平妻! 那是盛唐,而此次和亲的基础,大庆朝却是战败一方,也就决定了和亲公主不可能受到太多的尊重,更别提爱情和幸福了! 好一会儿,江夏强迫自己镇定了情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出来。 景妱娘和赵宝儿之前询问没得到结果,她们那种家庭出来的,都不会死缠烂打,三人碰了个头,就各自乘车,回城了。 一进门,红绫姑姑就捧上两碗红枣姜茶来,齐哥儿一碗,江夏一碗。 “姑娘这脸色不太对,透着青白,可是受了寒气?” 江夏看着红绫姑姑关切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阵酸涩生疼,她却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笑道:“就是不小心淋了点儿雨,姑姑这一碗姜茶正合适。放心吧,没什么大碍。” 红绫姑姑听她这么说,也就放了心。张罗着去熬点儿汤,晚上给姐弟俩驱寒。 齐哥儿喝了姜茶,就回了自己屋里歇息了。 江夏默默地捧着半盏残茶,默默出神。 彤翎跟着去了庄子,一来一去鞋袜都湿了,刚刚回屋换洗去了,此时转回来,看着江夏坐在榻上,两眼怅然出神,不由想起今日的异常来,心里转了转,走过来接了江夏手中的冷茶,“姑娘的茶冷了,奴婢去给你换一杯来。” 江夏抬眼看向换茶的彤翎,若有所思起来。 片刻,江夏眼中闪过一抹坚毅,目光一转,朝着里屋吩咐道:“芷兰,你去前头嘱咐一声,沈掌柜回来就让他过来一趟。” 芷兰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去了,临出门,就听见江夏在身后嘱咐:“门口有皮靴子,穿上那个,省的湿了脚受了寒!” 简单一句关切之语,却让芷兰松了口气。姑娘从回来就木呆呆的,眼珠儿都不打转,又开始操心这些小事,说明姑娘想通了! “哎,姑娘放心吧!”芷兰脆脆地答应一声,穿了门口的皮靴,打了把油纸伞一路往前院去了。 彤翎捧了热茶回来,递到江夏手中,端详着江夏重新活泛明亮起来的眼睛,笑着道:“还以为姑娘遇上什么大事了,不说不笑的,吓得奴婢们大气儿都不敢喘,这会儿看着姑娘又笑了,真是好……嗳哟,可憋死我了!” “嗤,你这是一会儿不挨骂不得劲儿了吧?”江夏抬手点了点彤翎的脑门儿,起身,缓缓走到屋门口,抬眼看着屋外的蒙蒙细雨,喃喃道,“你个丫头说的没错,你家姑娘我是摊上大事儿了……天大的大事儿!” 随着糕饼铺子的不断增加,制药作坊规模的逐渐扩大,沈琥也成了大忙人。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还不一定归屋。 这一日,沈琥回到江家时已临近三更,听到门子上留的话,他却没有半点儿迟疑,就让人通报了进去。 果然,不消盏茶工夫,江夏就来到了前院小厅。 芷兰跟着过去的,却没有进门,跟沈琥的小厮,她的弟弟赵庆在门口说话了。 跟着沈琥虽然不过半年,赵庆的机灵劲儿却备受沈琥赏识,如今是真心带在身边教导了,眼看着,将来最少也个是大掌柜的成就,芷兰和她一家人,都对江夏感怀不已。 至于,屋里沈琥和江夏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第二日,沈琥就带了两位大掌柜过来见江夏,随后,那两个人就分别署理了临清府和德州府的生意。 而沈琥沈大管家却似乎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有人就猜测,沈琥功成而退了;也有人猜测,沈大管家与东家闹了矛盾,被辞了,一时,惋惜者有之,不平者有之,作为中心人物的江夏和沈琥,却丝毫不作回应,任凭说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淫雨霏霏,照旧没有个停歇的意思。 江夏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呢,赵宝儿就跟火车头一样,直戳戳地冲了进来,进门找见江夏,就扑了过来,搂着江夏就是一顿嚎啕。 摸着赵宝儿湿漉漉的头发,江夏叹口气,替她解了身上的淋湿的斗篷,要了干布巾子过来,替她擦了头发……见着宝儿还是嚎啕不已,她也只能叹口气,将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紧紧拥住,并且抚着她的后背,替她平缓情绪,疏理气机。 好半天,赵宝儿哭的声音完全哑了,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哭的江夏的衣襟湿透过去,她也哭累了,哭不动了…… 江夏趁机将她扶起来,半拥半抱地想要带过去坐下,要点儿温水给她洗洗脸,却不想,她一动,赵宝儿先抬起头来,抬着两只红肿成烂桃儿的眼睛,眼泪汪汪,却满是果决地看着江夏,一字一顿道:“我——愿——意——替——她——去!” 347.第347章 乘船同游(3更) 缠绵四五天的淫雨终于停歇,乌云散尽,丽日当空,顾青茗的心情也与这天气一样,神清气爽,喜气上脸。 三弟顾青兰高中二甲第九名,进士出身的消息,已经通过顾家特有的渠道送了回来。就连顾青兰被录取为翰林院庶吉士的消息,他也已经知道了。 随着顾家有一个直系子弟在朝中崭露头角,沉寂太久的顾家,终于重振家风。顾青茗相信,顾家中兴,也用不了几年,或者再过十年,或者用不了十年……顾家就会重新回到一流家族中去。 而,让他心情大好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今日得了一个人的邀约,邀他乘船同游。 呀,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好事成双么? 心情大好的顾青茗,恨不能胁下生双翼,飞过万重山……飞到运河边! 他自然不耐烦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地前行,干脆骑了马,只带了一名小厮两个护卫,轻车简从往运河边疾驰过去。 马蹄踏踏,溅起泥点子无数,顾青茗却丝毫不减兴致,一路冲到河提边,这才勒住马缰,飞身下马,将马缰和鞭子往小厮怀里一丢,顾自大踏步上了踏板,往河边停泊的那条崭新的棕盖棚船走过去! “周大嫂子,这是啥时候换的新船?这回就大气多了,改明儿,再有什么事儿,都来寻你啊!”顾青茗与人应酬惯了,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与那船娘笑嘻嘻地打个招呼,跳上船头,几步来到船舱前,伸手就要碰到船舱门帘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佳人在侧,从来没怯过场的顾家二郎,此时却突然有些怯意,有些犹疑。 江夏娘一直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哪怕是世子宋抱朴在她那里也没得过几个笑脸,今儿突然下帖子邀约自己同船游湖,难道真的是妾心终知郎意? 一路都灿烂飞扬的心,这一刻,突然不敢那么肯定了! “咦,顾二哥来了,怎地不进来?……来,来,来,小弟可是恭候多时了!”门帘子从里头挑起,江夏坐在船舱之中,手提茶壶,含笑招呼。 顾青茗心神一敛,连忙扬起一敛灿烂,笑哈哈地进了船舱。 今日,江夏穿了一身象牙精绣淡绿色缠枝连花纹的绡纱袍子,未曾戴冠,只用一支羊脂白玉簪子攒了发髻,随性地坐在舱中,持壶斟茶……若不是顾青茗知道底细,也会当成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仪容俊美,意态懒散随性! 这样装扮的江夏,极美,可以说顾青茗所见众多女子无一可比。江夏的美在于她的气度、在于她的优容、在于她的自信、在于她的恬淡……不妖不媚,不枝不蔓,如上仙谪降,遗世而独立。 但这样的江夏,却让顾青茗一颗滚热的心,仿佛热炭儿扑腾腾掉进了雪窝子,嗤地一声,火气全消! 一个女子,都不以女子身份相见,还这般随性慵懒,还谈什么郎情妾意? 顾青茗暗暗苦笑着,走过去,与江夏相对而坐。果真,他的那一丝预感,成了真! 江夏亲自斟茶,推到顾青茗面前。 顾青茗捧杯喝茶,然后就听到江夏突然道:“顾二哥之前有意与我合作药材生意,不知如今可还有意?” 顾青茗微微一怔,随即扬眉一笑:“自然!” 又笑着问道:“顾贤弟肯与二哥合作,实在是二哥渴求多时之事……只是不知道,顾贤弟怎地突然说起此事?” 江夏的制药作坊,是源自北边战争,如今,战事已毕,江夏却突然提起药材合作……顾青茗才有此一问。 莞尔一笑,江夏垂着眼喝了口茶,这才淡淡道:“春有风,夏有火,长夏暑湿,秋日性燥,冬日寒气袭人……一年四季,邪气变换,药材生意,什么时候都得宜。顾二哥说对不对?” 顾青茗哂笑着连连点头,这话说的实在,人吃五谷杂粮,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只要药有效,根本不用发愁卖不出去! 接下来,江夏立刻就合作事宜与顾青茗做了详细的商谈,很快就订了一个初步的合作协议。虽然还不是最后的合约契书,却已经把合作的基本框架条件都商议妥当了,两个人也爽快地签了字,合作项目就算正式的确定了下来。 这个合作的基本框架就是,江夏只负责出药方、药物制作技术以及质量掌控;原材料的购进、成药的销售,则全部交给顾家操作。最后利润四六分成,顾家四成,江夏六成! 签下自己的名字,顾青茗搁下笔,抬眼看着江夏道:“这般喜事,也该庆贺一番,二哥带了美酒来,今天就在周大嫂着船上,与贤弟共饮一杯如何?” “哎,我就说顾老二你不地道,喝酒怎么能少的了我?”话音未落,赵赫一身宝蓝锦袍,挑帘子弯腰踏进船舱来。 顾青茗转眼看向江夏。 江夏半垂着眼,淡淡道:“是我给赵四公子下的帖子。请他过来,就酒楼合作的事儿,咱们正好一起商谈商谈!” 顾青茗眼中的愕然,转为疑惑。 江夏之前虽然从商,但他与赵赫几次招揽,江夏都没有合作的意向,怎么的……突然之间这般迫切起来?先是与他谈妥了药材生意,如今又叫上赵赫一起,商谈酒楼生意……顾青茗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江夏娘需要银子,需要大量的银子。 只是,她就带着两个弟弟,生活如今也很是富足安乐,又哪里需要她这般急迫地谋求银钱呢?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赵赫在顾青茗身侧坐定,伸手接了江夏递过来的茶,轻轻地道了声:“多谢!” 江夏微微一笑:“不必!” 两人目光交汇,江夏清楚地看到了赵赫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眼底也隐隐浮着一片淤青之色……唉,看来,赵赫也是知情之人啊! 顾青茗将两个人的对话互动看在眼里,莫名地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两个人简短的对话,却让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是他们知道,却单单他一个人蒙在鼓里的。 348.第348章 你赢不了(4更) 游船归来,江夏马不停蹄地去了世子别院。 一进小鱼儿居住的院子,若愫姑姑就迎了上来:“江姑娘,你赶紧劝劝我们郡主吧……别说事儿还没定住,就是定下了,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身子啊……” 说着说着,坚强冷静如若愫姑姑,也控制不住抹起了眼角儿。 江夏伸手揽住若愫姑姑的肩膀,轻轻拍拍宽慰一番,抬步进屋,直接往小鱼儿居住的东屋里走进去。 天气晴朗了,气温也很快就升了起来,太阳光烘着大地,让多日淫雨积攒的潮气蒸腾起来……好在今儿天气不闷,有微微的风,若是敞开窗户,微风吹拂,不但能够带走潮气,还能添一丝风凉。 但是,小鱼儿的屋子里却关门闭户,甚至还放着重重的帷幔,让人一走进来,就觉得无端的压抑、憋闷。 江夏脚步微顿,然后一转,直接过去挑起帷幔,推开窗户,门前的一棵石榴树,榴花初绽,殷红似火,透窗而入,煞是好看。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活泼开朗热情的小鱼儿,又何尝不像这初初绽放的石榴花,浓烈、火热、美丽! 但,这份美丽还没完全盛开,却就迎来一场狂风暴雨的摧残!唉! 默然片刻,江夏攥了攥紧握的拳头,抿抿唇角,转身走过去,将小鱼儿的床帐子也挂了起来。屋子里亮堂起来,却似乎照不到床上的方寸之地! 小鱼儿平平地躺在床上,合着眼,浓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如浓墨渲染,越发映衬出一张小脸的苍白来。 眼前的小鱼儿哪里还有半点儿石榴花的鲜艳美丽、活力四射,层层绮罗堆中躺着的,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还是支离破碎那种! 江夏鼻子一酸,下一秒,已经湿了脸颊。 她吸了口一气,抬手飞快地抹去脸颊上的泪迹,调整着唇角,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来,伸手摸摸小鱼儿的脸颊、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就顺势坐在了小鱼儿的床边。 按住她的手腕,一边轻声道:“我知道你醒着……你不愿意说话,就不用回应我,你只听着我说就好……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我就想着,挣一份家业,给越哥儿齐哥儿娶上一门亲事,我就带着足够的钱,悠游四海,走遍天下。看江南风景秀丽,看蜀地峻岭崇山,看西北长河落日、边关寒月;漠北的草原苍茫、牛羊成群;还有极北之地的冰雪世界……所以,我最爱看的书就是游记,最喜欢了解各地风情民俗……” 说到漠北时,江夏敏感地捕捉到,小鱼儿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说事情成没成定局,即便成了定局,难道就一定是穷途末路么?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再说了,你没见过真正的大漠草原,不知道草原的宽广和壮美,到了草原上,咱们有几种十几种办法脱身而去,在草原上自由徜徉去,你不是最爱骑马么?到时候,你可以恣意任性,纵马狂奔……不过,我不会让着你,你一定跑不赢我!” “才不会……”小鱼儿弱弱地反驳了一声。 江夏对上她的眼睛,片刻,两个人相视而笑。 “……真的可以么?”小鱼儿看着江夏的眼睛,迟疑地问。 江夏微微歪着头,做思考状,好一会儿,才挠着下巴,转眼看着小鱼儿道:“要不……咱们试试?” 小鱼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道:“试试?” 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小厮衣裳的小鱼儿回身,向不远处的世子别院看过去。那里,一直被她和哥哥信赖的重重护卫,众多从人,竟毫无察觉,她已经不再躺在屋里,而是成功地金蝉脱壳了! 站在那里,小鱼儿怔怔地看着别院的朱门深院,层层屋宇…… 江夏也默默地陪着她站着,好一会儿,才低低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道:“如果,你就这么离开,那其间的种种,是或者不是,就都与你无关了。” 说完,江夏走开几步,走到旁边一座茶棚里,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喝着。 茶是最粗劣的大叶茶,苦而且涩,喝在江夏嘴里,却别有一番舒坦和畅快! 有些东西,就在那里,隐于无形,却不可撼动。 想明白了,跳出来,你就能够成为自己的主人;想不明白,困顿于此,那结果怎样如何,也要平静接受。 江夏一壶茶将近喝完,小鱼儿才转回目光,看着江夏片刻,慢慢走过来:“我们试过了,该回去了。” 从那一日,小鱼儿似乎又重新振奋起来,能说能笑,也依旧喜欢江夏做的各种美食,但熟悉她的人就能发现,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沉稳了,端庄了,越发雍容,却没了发自内心的那种欢畅恣意。 隔了三两日,临清城迎来一大盛事,好几科未出进士的临清府,这一科破天荒出了两个进士,而且,其中一个还高中了头名状元。而且,这位状元还曾经是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三元及第,荣宠一时……这是百年难得一出的不世之材!妥妥的文曲星下凡呐! 吴知府、景同知亲自前往码头迎接,状元郎徐襄和进士顾青兰荣归故里! 临清府上上下下的百姓们,甚至是街上的乞丐叫花子,也来到码头上——今儿码头人多,运气好了,能多要两个钱,买两个肉火烧,甚至打上二两酒解解馋去! 当然,这等盛事,作为莱王世子的宋抱朴也不能落后,于公于私,他都要去码头上迎接。 醉仙楼上,四楼雅间,江夏随意靠着窗栏,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地喝着,不疾不徐,无喜无怒。 小鱼儿坐在她的对面,同样神色淡淡的。曾经大喇喇口无遮拦的赵宝儿今日也没了往日的聒噪,与景妱娘一起聚在另扇窗前,扶栏看下去…… 河面上,所有的商船早早地被拦在一旁,偌大的码头上宽敞干净,那悬挂了新科状元、翰林院编撰等彩旗的船只缓缓靠拢在码头上。踏板铺上了,船舱里有一红袍男子走了出来,红袍耀目,乌纱金花…… 这一刻,景妱娘、赵宝儿,甚至连小鱼儿都齐齐地抬眼看向江夏。 349.第349章 徐二荣归(1更) 江夏倚着窗栏,端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目光自然地落在楼下码头上,那一道从船上下来的大红身影上。 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这小子终于出头啦!” 声音不大,颇有些感叹意味,让在场几位都有些愕然的是,她声音里那一丝欣慰是什么鬼?那样满是欣慰的感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是新科状元的长辈呐! 小鱼儿也忘记心里的郁闷了,探着头凑近了端详着江夏的脸和眼睛,然后问:“你确定不是给徐状元做过奶……呃,嬷嬷的?” 小鱼儿下意识地想要问江夏,是不是给徐襄做过奶娘啊?咋一副亲近长者的口吻呐!奶字出口,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又改了,却已经被江夏听清楚了。 江夏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瞟了小鱼儿一眼,“我想当,也没那能耐啊!” 小鱼儿和赵宝儿都愣了,一时没明白过来江夏的意思。景妱娘却第一时间想明白了,随即红了脸,有些慌乱地将眼睛转开去,看外头的热闹了。 赵宝儿跟小鱼儿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赵宝儿突然拍着腿道:“哎呀,你……” 景妱娘和赵宝儿的反应看在小鱼儿眼中,她也明白过来,脸也一红,扑上前去,拉扯着江夏一顿揉搓。 徐襄与顾青兰两位大红人衣锦还乡,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莱王世子宋抱朴、吴知府和景同知带领众官吏、乡绅去码头迎接不说,还摆下了接风宴。 只不过,徐襄参加宴席之前,见过了姐夫景谅,已经知道了母亲病重一事,就在接风宴上露了个面,就匆匆告辞回了三岔镇。新科状元离开,黯淡了接风宴,好在还有个新科进士顾青兰,又有莱王世子一直坐在席上,众官吏、乡绅这才没有太过扫兴。 却说徐襄回到家中,三岔镇乡亲们自发用锣鼓唢呐和鞭炮迎接到码头上。徐家老大徐宏就站在人群前头。 徐襄匆匆应酬两句就跟着徐宏回了家。 上了车,没了旁人,徐襄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徐宏也不等徐襄开口相问,抢着开口道:“二弟离家不久,江氏依仗福宁郡主撑腰,回来一趟,打发了马嬷嬷,还强要了身契去……她走后,母亲就气病了,赵一鸣用了药,只能控制母亲的病情,却并无好转迹象……几日后,赵一鸣换了新方子,这才见了效果。年前年后,母亲看着精神大好,也能下地走动了,我还跟你嫂子说,等过完年,母亲就要大好了……可谁成想,情况突然急转直下,母亲病情复发,赵一鸣尽全力医治,也不见效果……” 说到这里,徐宏抬眼看了看徐襄,接着道:“幸亏大姐,强压着江氏回来一趟,给母亲用了药行了针,母亲这才没有……呜呜,都是大哥我没本事,没能孝敬好母亲……呜呜……” 徐襄脸色冰冷,看也不看徐宏,更对他的话不置一词。 徐宏哭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讪讪地收了泪,默默地垂首坐在车厢门口,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等到了徐家,下了车,大姑奶奶徐慧娘和大少奶奶吴氏,已经带着众丫头婆子等候多时了。 一看见徐襄,徐慧娘展开一个欢喜的笑容,几步上前来,徐襄连忙伸手扶住自家大姐,道:“大姐,小弟回来了!” “好,好,好……你真是替咱们徐家光耀门楣,重振家声……”徐慧娘一脸的笑说着话,泪水却止不住地滚滚落下,以至于声音哽咽,泣不成声地说不下去了。 ——要是母亲没有生病,要是母亲没有昏迷不醒,看到弟弟这般荣耀归乡,该是何等欣慰啊! “大姐,莫要哭了……”徐襄抬手,用帕子替姐姐擦去泪水,可他自己的眼泪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他上京之时,是大姐昏睡不醒、病情沉重,如今,大姐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了,可他却半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母亲又身患重病,昏睡不醒…… 他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高中榜首,荣归故里,那个心心念念,最期盼着他成才的人,却无法看到这份荣耀,无法分享这份成功,那连中三元、高中榜首的欢喜和荣耀,也似乎没了用处!就连身上的大红锦绣状元袍,也失了光彩和颜色! 姐弟俩相对流泪,好一会儿,徐襄率先平静了心情,替徐慧娘擦了泪,抚慰一番,扶着她一路往母亲的院子里去了。吴氏落在后头,与徐宏对视几眼,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魏嬷嬷则带着众丫头婆子又落后了四五步,跟在后头。刚刚,见到徐襄一身锦袍,她也禁不住哭了一回,这会儿也觉得心虚气短,由着彩霞扶着才能成行了。 徐宏倒是乖觉,跟着到了正房门口,就自己强笑着道:“二弟连中三元、荣归故里,外头有众多乡绅乡邻上门拜会,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吴氏也笑着道:“二弟一路劳顿,我这就去让人备热水,备饭菜……嘿嘿。” 讪笑着说完,见徐慧娘和徐襄都不理会,徐洪和吴氏只能暗暗咬着牙,强撑着一脸笑,转身出了正院,在门口两个人又嘀咕了几句,方才各自去了。 进了屋,见到了昏睡在床上的郑氏,徐襄哽着嗓子只喊出一声:“娘,不孝儿回来了……” 噗通一声跪在郑氏床前,握住郑氏的手,已是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徐慧娘和随后跟进来的魏氏等人,也无不掩面而泣,一时间,整个屋子里是哭声一片。 赵一鸣匆匆赶过来,一进正院就听到了屋子里压抑的哭声,他在门前停住脚步,扶着廊柱,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若是郑氏善待江夏娘,今日,或许就只有喜庆满堂,宾客盈门。哪里会是这般哭声阵阵,愁云惨雾模样! 350.第350章 有人害你么(2更) 徐襄到家当晚,就守在了郑氏的床前。 郑氏发病的前前后后,徐慧娘和赵一鸣也各自说了一遍,徐襄没有表示什么,从止了哭声后,就再没吐一个字,只是默默地伺候在郑氏身前,不论擦洗、按摩,还是喂水喂饭,都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徐慧娘劝了几回,劝不动,只好去旁边的屋子里歇了。 自从重新回到娘家,这些日子她****伺候在病床前,也确实累坏了,今日徐襄回来,有喜有悲,大哭一场,也着实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也实在撑不住了。 第二日,郑家二舅、二舅太太,就到了徐家。 徐襄自然迎出去,他也从姐姐口中得知,二舅母之前一直在母亲床前伺候,过完端午刚刚回去。二舅舅更是不断地请医延药,照应周全…… 甥舅相见,不免又是一番伤感,二舅妈也落了一回泪。 很快,二舅妈跟着徐慧娘进去守着郑氏了。徐襄陪着二舅在厅上坐着。 郑二舅问了徐襄在京城的状况,又自然地说到郑氏的病情,最后叹息道:“……你娘若是不那般任性,或许就不是今日模样了。” 徐襄半垂着眼,默然不语。 郑二舅揣度着,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江氏那里……” 徐襄缓缓抬起眼,看向最敬重的舅舅,开口,却已经转了话题:“母亲的病因,相信二舅舅也有所察觉,不知二舅舅有何打算?” 二舅老爷郑世昌没有开口,却将一个盒子交到了徐襄手中。 徐状元还乡,当地乡绅官员重要见一见的,师长该拜会一下,同窗也不好往外推。这些俗世庶务烦琐无趣,却又不得不应酬。这个社会离不了人情,离不了往来,更何况,徐襄取仕之后已经确定这一辈子是要走仕途的,仕途最讲究的是什么?就是名声和人情。 好在,徐宏经过这许多年的历练,对这些俗事庶务,往来应酬上,都能够轻松处置,又将姿态放的极低,有什么事都会来征询一下徐襄的意见,一来二去的,徐襄对徐宏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好转,不说多热络,至少徐宏有什么问题,他也能应答一二,而不是不加理会了。 到了告祭父亲祖先之时,徐襄堂堂状元郎,竟意外地把徐宏让在了前头:“大哥请!”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徐宏震惊不已,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多久没听过徐襄叫他大哥了? 好像,徐襄小的时候也很喜欢粘着他,时不时地拿一些郑家送来的稀罕物送给他,再大些,徐襄得了什么东西都是先让他挑…… 徐宏无声地攥紧了拳头,脸上却一派和气:“二弟三元及第,光耀门楣,理应二弟在前。” 徐襄却不说话,只侧身看着他,徐宏愣了愣,到底一笑往前去了。按照大哥二弟的排位,给父亲祭拜洒扫了。徐襄将自己写的悼文在父亲坟前焚化,看着跪在父亲坟前的徐襄,徐宏莫名地觉得焦虑、烦躁,却不得不压制着情绪,陪着徐襄拜祭完毕。 上过坟,祭扫毕,徐襄就仍旧守在郑氏床前尽孝。 徐宏没了那么多应酬往来,又借口查看稼穑之事,连日出门,往庄子上去。 看着早出晚归,一心为着庄子操劳,却其实,徐宏每日都在庄子上,与自己的几个心腹喝酒,酩酊大醉,睡到日落西山才回家。 如此过了两日,徐宏又一次喝醉,却在午后未时初就接到了消息,郑氏病情告急,让他赶紧回去。 一听这个消息,徐宏酒醒了一半,扶着小厮出门,骑了马就往家里赶。 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暴露,但徐襄如今高中状元,入选翰林院,又钦点为给事中……早已经不是他能比拟的人物。不管怎样,徐襄没有发作,他就只能尽量往好了做…… 徐宏赶得急,毫不顾惜地打马而行,借着酒劲儿,竟远远地将两个小厮丰年和收成都甩在了后头。 等丰年收成两人紧赶慢赶回到徐家,还没进门,门子远远地迎上来:“怎么你俩回来了,大少爷呢?” 两个小子登时傻了眼,对视一眼,暗叫一声坏了,收成转身就走,却被丰年拦住:“此事隐瞒不得,我折回去沿途寻找,你赶紧进去向二少爷报一声……好话儿求着些,让二少爷多打发些人出来寻找大少爷。” 平日里,丰年心思缜密,思虑周到,有什么事,都是他来拿主意。收成倒是习惯了听他的,二话不说,跳下马就往里头去寻徐襄禀报去了。 徐襄听了收成的回报,倒是二话没说,立刻安排大管家许安带人出去寻人,同时打发了长贵往济生堂去,又叫了十来个人,一起寻人,为的是四散开去,别有遗漏。 几十人一路寻过去,竟没有寻到。碰到一起后,刘掌柜和许安商议一下,连带着庄子上聚集起来的二三十号人,分散开去,细细地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天色擦黑,才在五六里地外的一个村庄边儿的枯井里发现了徐宏。 众人七手八脚将徐宏救上来,许安探手一试,尚有鼻息,知道还有命在,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连忙抬了徐宏送回徐府。 赵一鸣检查了伤情,确定徐宏断了两条肋骨,大腿骨折,却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临近天明,徐宏才缓缓醒来,睁开眼,糊涂了片刻,转头就看见吴氏躺在身侧的小榻上,和衣而眠,昏暗的烛光下,吴氏眼底一片青色,脸色也憔悴不堪。 徐宏张张嘴,努力发出一声呼唤来:“文娘……” 吴氏一下子睁开眼,看着徐宏醒来,连忙起身过来,关切地询问:“你觉得怎样……?你怎么掉到谭庄的枯井里去?可是有人害你?” 徐宏轻轻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喝醉了……” 吴氏泪落如雨,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努力抹着眼泪,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徐宏动动自己的手指,试图安慰妻子,“别怕,……这样都能活下来,我就不会有事了。” 351.第351章 四喜楼(3更) 临清全城热议新科状元、进士,才貌双全,国士无双之时,原来码头上卖羊汤的老常羊汤铺子转手之后,重新开张。 不同于原来老常羊汤的陈旧简陋,新铺子临街建成了三层的高楼,并且兼并了原来老常铺子左右的三家铺子,让这座新楼规模特别宏大,临街足足的十二间,一经落成,就成了临清码头的新地标。 这是一家高档酒楼,名曰‘四喜楼’。 楼内卖茶、卖酒、卖菜这些不必说,还卖唱,这个也不稀罕,比较新颖的是,它还卖说! 大厅里,有一高台,台上或坐或站一名说书先儿。上到三皇五帝,后羿嫦娥,下到市井百态、柴米油盐,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就一张嘴,就能天花乱坠,口吐金莲——欢喜处,能让你捧腹大笑;哀伤时,也能让你涕泪涟涟…… 逞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当百万雄兵,金戈铁马,血光漫天,杀阵震天,让你如身亲临,两股战栗,胆战心惊! 一般的说书先儿,不过是编几段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小段子,四喜楼说的书,却极丰富。有的书能连续不断地说上一年半载;也有一两盏茶的精品小段儿,诙谐幽默,逗人发笑,引人深思。 这四喜楼听书还有个规矩,一楼大厅,只买点心、小食、糕饼、茶水和各色干鲜果子蜜饯诸般,这里消费没有限制,只要顾客上门,哪怕只是买一壶茶,也能坐在堂中听上半天书。 但这里的书,却只有小品段子和长篇巨制的开篇。这长篇巨制的说书规矩,还有个点牌的规矩,每天从早到晚拍场次,点牌最多的排在第一位,然后是第二位,以此类推……等到这点牌子的到了一定数目上,这篇书就上二楼了。 二楼,则是一张张排列规矩的方桌、圆桌,供应的在一楼诸般之上,又添了冷热碟子,荤素菜肴,还有一般的酒水;二楼的书仍旧有点牌子的规矩,点牌子的数目多了,就可以升到三楼。 到了三楼上,这就是一个个软席了,舒适干净的坐席,夏有冰,冬有火,而且,每一席都有专职的小厮伺候着,就是酒水也都是十年以上的陈年佳酿。当然,三楼的房间又有了变化,不再拘于大间,还有雅座和单间,供喜欢清静的贵客享用。 而这些,只是面对外客的所在。在四喜楼里边有个很大的院落,院落里又有屋舍院子数十,树木成荫,荷香兰幽。可供三五老友小聚、生意洽谈诸般需要,清净优雅,舒适惬意,还能够任意点书。只要四喜楼有的书目,这里的顾客就可以任意点,无限制。 四喜楼开业前三天,一楼大厅干鲜果碟子,又有数种新鲜冰碗子、凉茶供应,一壶茶最便宜的不过十文钱,能解暑解渴还能听上一回评书……码头上往来的客商、管事,甚至小厮伙计们都进去凑凑热闹……以至于四喜楼开业就出现了爆满,而且是从早爆到晚! 出面操持的是顾青茗和赵赫,消息灵通的却都知道,这四喜楼还有景家大公子和莱王世子的份子。至于最隐秘的,也是书本提供者,则是商记糕饼铺的东家江夏。 开业当日,顾青茗与赵赫就在二楼三楼设宴,宴请道贺的宾客。 四喜楼新奇又美味的菜色、主食、点心,也备受好评赞叹。好多饕餮客感叹,不说四喜楼绝佳的设计环境,就只凭这些菜肴,也足够留住无数回头客。 在道贺的客人中,除了莱王世子,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新科状元徐襄和新科进士顾青兰。两人打马来到四喜楼前,众多消息灵通的百姓已经将周边围得水泄不通。 坐在三楼视线最好的单间中,赵宝儿指点着楼下的人山人海,惊讶道:“这些人还真是……真怕她们将状元郎和新科进士撕扯了吞下去!” 江夏缓缓走过来,瞥了楼下一眼,淡淡道:“也不过如此!” 江夏心道,该让宝儿丫头去现代看看追星族的热情,因为明星扶着邮筒照了张相,那些粉丝都能排出几百米的长队,就为了也跟那邮筒合张影! 景妱娘有些厌恶地回头看看,走过来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将楼下的嘈杂声浪隔绝在外,然后拉扯这赵宝儿坐下:“你就不能安稳坐下听回书,刚刚讲到‘黛玉初进荣国府’啦……” 景妱娘这话没说完,小鱼儿那边噗地一声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引得赵宝儿和景妱娘,下首坐着的说书先生都往小鱼儿身上看过来。 众人皆莫名,只有江夏懒散地横了小鱼儿一眼,淡淡道:“不就是个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么,真是的,至于么……” 小鱼儿喷出一口茶后,笑了一回眼看就要收住了,江夏这么一说,却又勾得她一阵爆笑…… 四个人在四喜楼盘桓到下午申初时分,这才离去。临行前江夏与其他三女道:“这间房就是咱们四个预留之处,再不给旁人用了。我已经叮嘱过掌柜伙计了,以后你们谁来,只需提前打发个人来说一声,该放冰、放炭盆子,提前放好了,咱们来了才玩的自在畅快。” 小鱼儿自不必说,景妱娘和赵宝儿也没有客气的,笑嘻嘻地答应了。景妱娘心里盘算着,改天一定带这母亲和大嫂过来听一回书,那《红楼一梦》,着实是精彩绝伦,引人入胜呢! 赵宝儿则暗暗叹息,娘亲已经回了济南,没法子过来体会……怪可惜呢! 三楼有专用的楼梯,四人下了楼,来到后院里登车离开。江夏作为东主,自然要落在最后,景妱娘自称与江夏比邻而居,要结伴而行,也先照应着小鱼儿和赵宝儿登车……眼看着众人簇拥着两辆马车出门离开,江夏笑着一抬手:“多谢妱娘相陪,请登车吧!” 景妱娘端着架势缓缓登车,在车厢里坐定,又挑起车帘子来与江夏告辞,可眼睛一抬,她的目光越过江夏的肩头,却看到了后边的楼梯处,突然,对着江夏戏谑一笑,无声地道了一声:“珍重!” 随即,在江夏的惊讶目光中,这妮子甩下车帘子,吩咐车夫,即刻启程,匆匆去了。 “这妮子搞什么怪,被狗撵了嘛!”江夏有些莫名其妙地嘀咕一句,转身也要等车……只是回头,她的目光却定在了楼梯口,那里有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正缓缓走出来。 352.第352章 姑娘出门么?(4更) 青砖、小院,古藤架。 江夏一身素淡青衣,高髻竹簪,通体上下,不沾半点儿脂粉气,干干净净,清透怡人。 徐襄则是一身灰蓝道袍,头戴方巾,脚踏青缎云头薄底轻靴,面如冠玉,脸如敷粉,朱唇皓齿…… 江夏突然就想起那一句‘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忍不住莞尔展颜。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目光相对,会意一笑。 “这是要离开么?”徐襄看向江夏身旁的马车,得到江夏点头应是,徐襄自然地俯身,扶了扶车辕下的脚凳,然后向江夏伸出手,“上车吧!” 江夏目光微闪,还是将手放在了徐襄的掌心,任由微凉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踏凳上车。进了车厢,江夏正要转身道谢,却看见徐襄已经转身往旁边走过去…… 挑了挑眉梢,江夏放了车门帘儿,吩咐一声:“走吧!” 马蹄踏踏,出了四喜楼的后门,绕了个弯,就回到了进城的大路上。 “这个点儿,城门口总有人卖鱼卖虾的……”彤翎一边说着,一边挑起了车窗帘子,然后惊异出声,“啊,二少爷……” 江夏也是意外,凑到车窗上往外一看,果然,徐襄骑了马,缓缓随行在车子一侧。 看到江夏,徐襄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江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对着徐襄微微一笑,放下了车窗帘子! 江家大门,已经从最初的单薄的墙垣式黑漆大门,如今改成了如意门,大门的门漆也刷成了胡桃色。 门楣上精巧的砖雕,两侧的鼓牙、户对、门当,都极精致玲珑,既显示出主人家的审美情趣,又不会违制,看得出很是花了些心思。 徐襄在门首下了马,缓步走到江夏车旁,低声道:“今日一天忙碌,你定然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夏默然片刻,挑起车窗帘子看出去,对上徐襄的漆黑的眸子,心头微微一颤,江夏就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你回去也一路小心……” 徐襄颌首答应着,眼看着江夏放下窗帘子,马车重新启动,从大门里驶进去,然后大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徐襄当晚住在景家。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自从上一次大病痊愈,他就养成了早晚走动锻炼的习惯。 程琪抱着一只匣子走了进来。 徐襄无声地看过去,程琪闷声闷气道:“我们姑娘让给爷送过来的药丸子,药膏子……我们姑娘说了,爷的病虽然大好了,但还是不能太过劳累,也不能喝酒。” 徐襄淡淡一笑,点头应着,吩咐程琪将匣子送进屋里去。 “你们姑娘今日可要出门?”徐襄询问。 程琪回头看看徐襄,闷声道:“姑娘已经出门了。” “哦,这么早!”徐襄应着,微微一顿问道,“还是四喜楼?” 程琪定定地看着徐襄,突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乘船北上……小的也不知姑娘去哪里!” 徐襄愣住片刻,突然道:“你怎么未跟上?” “小的这就走!”程琪搓搓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一句,“姑娘让小的送完东西,骑马追上去……” 徐襄点点头,看着程琪转身大步去了,他却默然静立,没有动作。 骑马追上去么?又能如何? 他如今立足未稳,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静立护住她?倒不如放她自在随心,过几日舒心日子去! 运河上,帆影点点,舟影重重,一轮夕阳,如红透的大柿子,挂在树梢之上。 一艘很不起眼的棕盖棚船顺河而上,在一片繁忙的河面上,半点儿不起眼。 船头,一张小几,两位年轻公子相对而坐,一位青衫,一位绯衣,却都面目如画,仪容不俗,正是江夏和小鱼儿。 端起桌上的一杯茶,递给小鱼儿:“喝一杯奶茶去去湿气。” 小鱼儿皱着眉头接过去,盯着茶碗子里漂浮着一些细碎炒米的奶茶,抬头看向江夏:“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膻味儿太大,还一股子咸味儿……为什么要喝这个?” 江夏自己端了一杯奶茶,小小地喝了一口,缓缓咽下,道:“要想在漠北活的舒适自在,就要学会他们的一切,并养成习惯才行……你见过不喝茶的汉人么?见过不吃馒头爱米饭的北人么?” 略略一顿,江夏道:“北咸南淡,北方吃馒头吃馍吃饼吃面,南方人吃米吃米线米皮米糕……若是你去了南方,却吃不惯她们的米饭和味道清淡的菜肴,你怎么会过的自在适意?同样的道理,奶茶是漠北草原上每日必喝的饮品,你却不习惯,会过的自在适意么?能指望那些人拿你做自己人,接纳你爱护你不伤害你么?” 小鱼儿垂着眼端着那奶茶,默然片刻,突然送到嘴边,三两口灌了下去! 喝完,小鱼儿丢下茶杯,反身伏在船舷上干呕了两声,江夏上前,替她揉捏了后背的几个穴位,这才缓过来。 重新坐好,小鱼儿抽了帕子擦嘴……一下一下,极秀气斯文的动作,看在江夏眼中,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在草原上走动,毋庸置疑地要穿男装。别看小鱼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但落眼在细节处,皇家的礼仪规矩,却早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罢了,且行且看吧! 齐哥儿从船尾处跑了过来,小脸儿因为热和兴奋红扑扑的,笑嘻嘻地扑进江夏的怀里,举着手中的一只青虾,显摆道:“姐姐,姐姐,看我钓的虾大不大?铁头教我的!” 付婆子端了一只小篓子走过来,铁头就跟在她的身后,眼睛闪闪地看着江夏和小鱼儿,还是有些羞怯地半藏在付婆子身后。 “江先生,这虾鲜的很,醉虾可好?” 江夏含笑看向小鱼儿:“你能不能吃醉虾?” 小鱼儿笑着道:“怎么不能吃,我还吃过呛蟹,最爱红红的蟹黄呢!” 不等江夏发话,付婆子已经爽朗笑道:“那婆子就去醉了来!” 353.第353章 羞羞羞(1更) 醉虾,鲜、甜、微腥,口感软、脆、滑…… 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第三个,让你完全停不下来。 江夏剥了两个虾仁喂进齐哥儿的嘴里,就拍拍小家伙的脑门:“好了,这东西不能多吃!” 醉制食品鲜美可口,却很容易携带病菌和寄生虫,所以江夏也只是让齐哥儿尝尝,不敢给他多吃。 小鱼儿懒洋洋地剥了一条虾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一边叹气道:“……咱们就这么走了,我哥哥指定要恼了!” 江夏微微剔着眉梢,淡淡道:“要不,咱们折回去?索性还没走多远,明儿一早也就回到临清城了。” 小鱼儿抬眼看看她,气哼哼道:“这会儿回去,岂不是找骂么!” 江夏抿了一口白酒,去去嘴中的腥味儿,淡淡抬眼,展颜一笑道:“这不就得了!世子这会正在火头上,缺了心眼儿才回去找骂,索性自自在在地悠游玩耍上一回,倒时候,世子的气也消了,火也灭了,再去乖乖地认个错……世子爷那般疼你,哪里还舍得骂你去!” “唉,也只能这么想了。”小鱼儿叹口气,转眼看见那边没入地平线一半的夕阳,长出一口气,畅快笑道:“哎,之前就从没想过,还能这样出来……看那轮落日,都格外红,格外好看!” 江夏笑着摇摇头,轻轻地抿一口酒。 一路行来,两个人也不赶路,不紧不慢地走着,每到一处,都要靠上码头,做一番停留。 德州府,江夏停留了两日,去看了已经开张运营几个月的商记糕饼铺和糕饼作坊,见了见这里的掌柜、活计。也带着小鱼儿去了趟迎宾楼……如四喜楼一般,迎宾楼江夏也入了股。 旧的迎宾楼仍旧没动,顾青茗却大刀阔斧地在旁边买了数十亩地面儿,只不过,这会儿还在拆迁,拆迁完了,就会建一座新的四喜楼。 顾青茗很是信誓旦旦地说了,他要将四喜楼开遍天下。 盘桓两日,江夏没理会顾青茗的挽留,继续带着小鱼儿、齐哥儿乘船北上。 见顾青茗,也是给宋抱朴一个信儿。她带着小鱼儿出来,虽然没有告知宋抱朴,但她丝毫不相信,宋抱朴会被瞒住,之所以让她们成功‘脱逃’,不过是宋抱朴有意放水罢了。 临清城,德州府,悠悠然就到了河间府。 若是在现代,河间府几乎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当然,让河间府名扬天下的,却是一种小食——河间驴肉火烧。随随便便走到哪个城市、县城,甚至乡镇,都会在不经意间,看到河间驴肉火烧的招牌。 这种小吃,曾经是江夏最爱早点之一。有时候晚上加班晚了,懒得弄饭,她也会去楼下的驴肉火烧店里要一份驴肉汤,加一个火烧……喝喝吃吃,一共也就十几块钱,又解馋又管饱,还经济又实惠。 一路大晴天,到了河间府这一日,却下起了雨。 船靠上码头,却上不了岸。 付老头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上岸购买青菜之类的给养,江夏给了他二两银子,叮嘱买几样特色美食来。 付老头唱个喏,笑道:“先生耐心等着,小老儿去去就回!” 说起这付家人,江夏也算机缘巧合。付老头原来就是混漕帮的,儿子付春来长大后,付老头就退了,回家种田,侍弄庄稼,付春来也不负厚望,很快成了临清漕帮的三哥,人称付老三。 只不过,好景不长,付老三在一场械斗中受了伤,卧床不起一年,差点儿就那么憋屈死。幸好遇上江夏,给他疗了伤……如今,付春来已经能够自主活动,伤腿仍旧有些不便利,却比卧床强的太多了。 是以,江夏找到段宏德要船要人时,段宏德就举荐了付春来,说付春来原本就掌管着鲁北到京城这一段,地面人头极熟,一般的看见付春来,也不会上前寻事了。 说到付春来,江夏倒是比较满意,怎么说,她与付家也算有一段渊源,付春来能掌船自然最好。接过一说之后,付老头、付老太也执意同行,于是付家老少四口,就成了这一次出行的船家、向导加旅伴。 付老头曾经也是跑船的,对船上、码头上的一应事务皆是熟悉通透的,印象中老实木讷的庄稼老汉,一到了船上,竟然恍惚变了一个人,变得通透豁达,八面玲珑起来。 看着付老头一路去了,付春来从后舱里慢慢走过来,他的那条伤腿走路有些跛,但他整个人已经与床上濒死的样子天差地别了,精瘦却日渐健壮起来。 他穿着短打衣裤,赤脚麻鞋,却神态恭敬肃穆,距离江夏四五步远处停下,躬身道:“下雨天容易上鱼虾,若是先生有兴致,后舱里有鱼篓子,可以下着玩耍一回。” 正看着大雨百无聊赖的小鱼儿一听这话,立刻拊掌叫道:“这个好,快快备来!” 付春来没有立刻答应,只抬眼看向江夏,见江夏点头同意,这才躬身一抱拳,转身慢慢往后舱里去了。 小鱼儿瞪了瞪眼,扑过去抓住了江夏的胳膊:“你这是从哪里寻摸来的人啊,这么木讷无趣的……” 江夏斜睨着逐渐恢复了活泼玩闹性子的小鱼儿,似笑非笑道:“你个坏丫头,人家不就是没听你吩咐么,你转眼就来挑拨……” 睡觉的齐哥儿被笑闹声叫醒,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小鱼儿,嘿嘿地笑起来:“鱼儿姐姐羞羞羞,那么大人还不乖……” “嗳,你个小东西也做反了,看我这回不好好收拾你……” 大雨连天接地,这一条不起眼的篷船上,却笑声一片。 临清城里,四喜楼。 宋抱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手中捏着一只酒盅儿转啊转……那个丫头不知到没到河间府…… “世子爷是不是又担心那俩大胆丫头了?哈哈,你尽管放心,段宏德那老小子做事还是很周全的,安排了三条船,前头开路的,断后的,还有相随护卫的,都是他们那边一等一的好手。”赵赫不在意地笑着,拎着酒壶给宋抱朴添上一盅酒,转回头来,看着屋内默然端坐的徐襄,“这会儿说旁的都是虚的,还是想想法子把和亲搅黄了才行!” 354.第354章 好巧啊(2更) 船在河间府停靠了半天一夜,第二天一睁眼,雨停了。 江夏推开船舱的窗户,对着那红彤彤的太阳笑道:“终于放晴了!” 昨儿,付老头进了趟河间府,买回来一些青菜瓜果,还买回了河间特产的老槐树烧饼、白家店包子。另外熟牛肉、熟驴肉、熟羊肉若干,却偏偏没有江夏久违的驴肉火烧! 一问才知道,这会儿的河间还没有什么驴肉火烧的,倒是往下走,有个香店的小村子,买一种香店肉饼,与江夏描述的肉火烧相似。 于是,这天放了晴,江夏也不打算上岸了,直接开船,往香店去。 香店其实就在河间府城外不远,江夏一行出发早,辰初两刻,就到了香店。 到了这儿一看,江夏失笑,说是店,还真就是只有一家小店,孤零零的一栋屋子盖在河提之上,屋旁栽着两棵高大粗壮的柳树,柳树下随意摆着三四张小矮桌子,又有矮凳马扎子零散随意放在一旁,就是所有的待客设施。竟然连个棚子都没搭! 付老太过来,看见江夏脸上的惊讶,笑着解释道:“别看这里粗陋,做的饼却是极好吃的。当年太祖爷巡视京畿经过此处,尝过他们家的饼之后,连夸了三个香字,从那以后,这里就被人称之为香店啦!” 听着这故事,江夏不由又失笑一回,这大庆朝的太祖爷不是乾隆皇帝穿越了吧?这故事听着实在是太耳熟了,现代太多特产、商品号称‘乾隆爷吃过’啦! “既然连太祖爷都夸香,咱们又来到这里,怎么着也要好好尝一尝了,下船!”江夏笑着招呼,一边牵住齐哥儿的小手,踩着付春来搭好的踏板,慢慢上了岸。 站在岸上,江夏回身看过去,河里有一艘乌棚客船果然也随后停了过来。 那船上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下了船上岸,江夏笑微微朝着那边拱手道:“这位兄台好巧,又见面了!” 那男人略略一怔,随即笑着还礼:“哈哈,是啊,是啊,好巧,小老弟想必也是听说这香店肉饼的名声来的吧?” 江夏笑着点点头,“是的,太祖爷夸赞过得东西,既然遇上,总要来尝一尝才好。” 那妇人这会儿笑微微地插了话:“原来小兄弟是为了太祖爷的美名而来,若是这般,嫂子倒是有个好去处,远比这香店肉饼更负盛名,小兄弟也不要辜负了才好呢!” 江夏的眼睛微微一眯,笑道:“倒是不曾耳闻,还请大嫂赐教!” “哈哈,不用这般客气!”那妇人笑着客气了一句,接着道,“由此东去十余里,有一个曹妃镇,据传是当年曹妃甄氏投湖所在。那曹妃镇上有一个曹妃甸,据传就是当年曹妃投的湖,湖里盛产一种胭脂鱼,形体小巧,通体透白,只有两腮殷红如胭脂凃面,极好看,味道也是极好的!可惜的是,那胭脂鱼离水就死,死后胭脂褪去,鱼肉也变得腥臭无比,再不可食。只能乘了船去那湖上,捞上来就下锅,方能品尝其鲜美。” 那男人也在旁边帮腔:“这话说的是,那胭脂鱼据传是曹妃所化……名声极大,不仅仅是太祖,前朝、前前朝,无数帝王将相来曹妃甸,只为品尝那鱼的美味呢!” 江夏扯着嘴角笑起来,拱手道:“二位古道热肠,小弟在此多谢了。若是二位不嫌弃,今日的肉饼,小弟请了!” “小兄弟大气!”那妇人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竟是答应了江夏请客的提议。 看着有客人上岸,屋子里走出一位二十许的小妇人,容貌娟秀,一件红色小碎花的棉布短衫,系着一条石青色的及踝长裙,头上包着一块红色碎花的头帕子,腰系围裙,人一露面,就带着一脸笑来,招呼着:“几位客官来啦,快请,快请!”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抹布掸了掸几个小矮凳,让着客,一边笑问道:“几位可是一起的?” 那一对夫妇中的男子笑道:“我们夫妻与那两位公子只是偶遇……” “哦,那两位公子这边请!”小妇人周到地址招呼着,一边往里面喊,“两桌客人,香茶两壶嗳!” “来啦,来啦!”应声而出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的短打扮,拎着两壶茶和一摞茶碗子送上来。 江夏知道,这里的茶小鱼儿指定不能用,却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谢了。 那边两夫妇已经开始点菜:“老规矩,给我们上十个肉饼两份汤!” 江夏有样学样,也要了同样的。等汤和饼送上来,江夏才惊喜发现,这个所谓的香店肉饼,竟然就是驴肉火烧!汤也是驴肉汤! 吃着熟悉的味道,江夏那一刹那差点儿落下泪来,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已非了么? 江夏将自己船上熬的凉茶拿下来,与那一对夫妻分享。那一对夫妻却也没推拒,很爽快地喝了。 吃过饼,江夏会了银子,连那一对夫妇的饼钱也会了,然后告辞登船。 付婆子上前来扶,一边笑着道:“刚刚听那艘船上的人说曹妃甸和胭脂鱼……婆子年轻时也去过,那俩人倒是没扒瞎话!那曹妃甸上生了许多莲荷荇菜,这时节去,正好荷花开了,荇菜花也开了,最是好看啦……” 江夏眼角微微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齐哥儿的手,脸上却笑着道:“那就拐过去看看吧!” 等到了曹妃甸,再次看见那缓缓跟上来的乌篷船,江夏眯着眼睛,轻轻笑了。 这算是刚刚出了家门吧,就被人算计了?或者,根本是没出家门,就被人算计上了? 一艘乌篷船寻迹而来,老远看到那船头晾着的红色衫子,妇人低声道:“都上岸了!” 那男子也没了之前的笑容,淡淡道:“倒是悠闲!” 说着话,两人将乌篷船也在几步开外比较僻静的一处芦苇荡里泊好,这里有一处暗码头,隐在芦苇从里,若非相熟之人是不知道的。 乌篷船刚刚停靠稳当,柳树荫里转出一个人来,月白色的衫子,俊美的容颜,简单的竹根簪子,似笑不笑地垂首看过来:“真是山水有相逢,二位,好巧啊!” 355.第355章 京城繁华(3更) 那俩夫妇勃然变色,下意识地就想退回船上去。 江夏悠悠然晃着手中的折扇,笑嘻嘻睇着二人:“二位这般处心积虑跟着我们,究竟所为何来?或者,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那男子下意识地看向妇人,那妇人却并不看他,只神色戒备地盯着江夏,扬声道:“江先生,我等并无恶意,先生莫要误会了。” 江夏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微微俯身看着这妇人的眼睛,“我愿意相信姐姐这话不错,可我这一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老弱妇孺,……出门行走,少不得要格外小心些。” 那妇人抿了抿嘴角,同样盯着江夏的眼睛道:“我二人并未饮先生给的凉茶,实在不知何时着了先生的道儿,还请先生解惑!” 江夏微眯了眼睛,勾唇一笑,道:“姐姐行走江湖,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么?” 这一笑,宛如春光乍泄,让那女子多少有些神授魂与,下意识地回道:“什么话?” 江夏又是一笑:“吃进嘴里的,除了毒药,还可能是解药哦!” 说完,江夏哂然一笑,伸手在那妇人面前打了个响指——那妇人倏然惊醒,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江夏和小鱼儿的船菜回到了运河上,继续北行。只是,她们船后边多了一艘乌篷船。 付婆子笑嘻嘻对后边的船上喊:“花娘子,先生午饭要吃河蚌,你们捉几只上来哈!” 到了下半晌,付老头又对后边的船上喊:“窦大虎,先生听说吴镇的桑葚有名,你去买一些回来哈!” 那两人尽管有些不情不愿,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着,垂头丧气,还不得不尽心尽力去办差事。这也怪不得他们没有骨气,任谁被下了毒,等着解药救命,大概都得如他们这般了。 ………… 等到江夏到达天津卫所的时候,她原本孤零零的一艘船,已经变成了四艘船的船队。程琪也在前一天追了上来。 江夏站在船头,眺望天津卫所,那隐约的一小片低矮的房舍,跟个小渔村似的……唉,远不如临清的繁华呢,又哪里去寻现代天津市那般繁华去?更别提什么十八街麻花和狗不理包子了! 终于,大庆京城遥遥在望了。 小鱼儿拉着齐哥儿和铁头,叽叽喳喳给他们讲京里的热闹事儿,天子脚下,王公贵族、门阀勋贵…… 江夏在旁边默默听着,小鱼儿虽然受身份所累,但骨子里,却仍旧为自己的血统和家族身份而骄傲和自豪,她的意识里,她是永远属于哪个高高在上的家族的一员,永远是尊贵的亲王女。若,真的如她之前所言,脱身逃跑……那,小鱼儿也会永远再与皇家无缘了吧?那中行为是不是意味着背叛?会不会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也或者,小鱼儿从来没……唉,看来有些事,得重新慎重考虑考虑才行了! 好半天,齐哥儿咬着手指头问:“姐夫就是在这里考得状元么?” 小鱼儿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江夏。 江夏端着茶,毫不在意地道:“他说的是徐老二。” 小鱼儿恍然,再看向齐哥儿,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哥儿被笑的脸儿红扑扑的,用力咬着手指头,却仍旧不肯放弃,郑重道:“等我长大了,也考三元及第、金榜题名!” 小鱼儿愣怔怔的,江夏却忍不住笑起来,弯腰将齐哥儿肉嘟嘟的小身子捞进怀里,捏着小家伙儿的鼻子尖笑道:“你若是想要考状元,那从今天起,你可就要好好读书识字,懂规矩知礼仪……” 平时很是有些调皮坐不住的齐哥儿,这会儿却听得格外投入,眨巴着眼睛听完江夏的啰嗦,齐哥儿又有模有样地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若是我考了状元,姐姐是不是就不跟姐夫了?” 江夏愕然,没听明白小东西说的什么意思。 就听齐哥儿又换了一个方式,问道:“那,齐哥儿若是也能三元及第,是不是就能娶姐姐啦?” 江夏笑喷,再看小鱼儿,已经滚在船舱里,笑的快喘不上气来了…… 大庆京城,号盛京城。 乃是大庆朝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也是大庆朝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船队到达京城前一天,程琪就带着窦大虎进了城打前站,这会儿已经带了雇好的马车候在了京城外河码头上。 这个时代,运河关联着金水河,是一直能通达城内的。皇家的船队甚至可以直通皇家西苑的中海,所有皇家船只,平日就泊在那里,并不用官民所用的码头。 官员到了一定品阶、身份,则能够顺河入城,直到永定门外的内码头,故而,那边的码头又称官码头、上码头;而品阶小的官员、小吏,乃至商贾富户、平头百姓的船只,却只能在外城码头停靠,故而这里又被成为民码头、下码头。 就这么一个下码头,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江夏的船只,因有漕帮的维护,走的也就是漕帮管控的码头,是一个相对清静的客船停靠的码头,虽然仍旧有些拥挤嘈杂,却远比那边客货混用的码头好得很多了。 小鱼儿透过船舱窗户看着码头上胡乱停放的车辆、轿子,没几步处的几棵柳树下拴着十几头牲口,草料粪尿,加上天气炎热,招的苍蝇成团,那股浓烈的骚臭气也一直传到了船上。江夏清楚地看到了小鱼儿眼中的嫌恶,还有那紧皱的眉头…… 若是在草原上脱身,深入草原,马匹是需要自己打理的,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与马匹交流感情也得这么做! 江夏和小鱼儿弃船登岸,程琪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抱起齐哥儿,引着江夏等人上了车,一路进了京城,往准备好的住处走去。 等到了胡同口,沈琥匆匆从胡同里走出来迎接,一见江夏就躬身长揖及地,“见过东家!见过鱼公子……天气正热呢,赶紧进屋歇息。” 356.第356章 小馆儿和大餐(1更)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房屋不多,但格局极好。 第一进是小厮随从护卫们居住的地方;第二进是客厅,两侧厢房是客房。第三进则是供家人起居之所,难能可贵的是,后边有个园子,面积不大,也就两亩多地,却修建的极精致,假山流水,亭台小阁,走进来让人恍然如到了江南。 另外,西边还有个跨院,面积不小,靠着大门一端,是马厩车棚。往里去,穿过一个月亮门,就是厨房和仓库。 这院子原本是一个户部五品小官的宅子,那官员突然得了外调,离京赴任去了,这宅院就替了出来,沈琥入京时正好遇上,就将其买了下来。 与江夏处的熟悉了,沈琥很是了解了这位东家买宅子置地的热情,只要有合适的宅子、庄子,买下来准没错!果然,看江夏眼中的微笑,沈琥就知道,他这套宅子买对了。 至于小鱼儿,一下车就看见从里边迎出来的若愫姑姑和白果几个丫头,脸上就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鉴于保密需要,小鱼儿跟着江夏离开时,没能带上丫头婆子,这一路上,虽然江夏将她照应的极好,但相对于皇家训练出来伺候人的这些丫头婆子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在路上,有各种新鲜景致、新奇美食之类吸引着注意力,小鱼儿可能还不觉得怎样,但登陆上岸,安置下来,若还是没有贴身人伺候,她就会不习惯了。 笑过了,小鱼儿又不免担心起来,拉着若愫姑姑的手问道:“你们来,哥哥可知道?” 问完了,小鱼儿不等若愫姑姑回答,自己都觉得问了傻问题。这些人若没有宋抱朴允许,又怎么能够顺利离开,还上了京城? 江夏将她们主仆间的互动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笑,就上前来见过若愫姑姑:“姑姑,我可将鱼儿囫囵个儿还给你了,您赶紧看看,少了几根头发丝儿……” 若愫姑姑扶了小鱼儿的手臂,很是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唔,是要仔细看看才好!……不过,这怎么看着没少反而多了?这小脸都圆了好些个!” 小鱼儿前一刻还睨着江夏嘿嘿笑呢,下一刻就变了脸,拉扯着若愫姑姑的胳膊闹腾起来:“姑姑,你怎么反帮着夏娘去啦……你不疼鱼儿了嘛……” 笑闹着进了后院,江夏将她安置在正房东屋里,自己住了西屋。小鱼儿此次是‘私奔’出来的,自然不能回京城里的莱王府去。 比较方便的是,这间宅子虽然院落不多,却足够宽敞,正房是七间的格局,明三暗四。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还有七间倒座房……倒是不愁安置不开。 江夏这边是芷兰带着石榴和金桂过来的,很快就把江夏随身带过来的小物件安置下来,齐哥儿就安置在二进院的西间里。那边本来是个书房的,也设置了床、榻和诸般用物家具,齐哥儿的丫头小厮都没带过来,江夏暂时拨了石榴过去照顾着。 若说小鱼儿一路上玩的欢快,那么,进了京城的小鱼儿就更是如鱼得水,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这不,刚刚洗漱了一番,换了一套衣裳,小鱼儿就借着带齐哥儿看京城的由头,来找江夏了:“赶紧的,别让齐哥儿等急了……我要带那个小子去逛西寺桥和天坛庙!” 说完,看江夏懒洋洋的兴趣不大的样子,又连忙凑近了,低声道:“那天你不是爱吃那个香店肉饼么?我跟你说,西寺桥的卤煮火烧,可比那个带劲儿多了。” 江夏瞥了她一眼,很有些质疑的味道。 卤煮火烧么,她当然吃过,还吃过无数次,各种口味……只是,那么贫民的小吃,小鱼儿这个尊贵的郡主真的吃过么?她表示怀疑! 小鱼儿往后退了一步,略略红着脸道:“你那是啥眼神啊?……难道还不信我?” 江夏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转了回去。但那表情很清楚地表达了‘不相信’三个字! 小鱼儿羞恼着涨红了脸,跺跺脚,扭头就走:“好心好意带你去逛街,你还不领情了……爱去不去,不去拉倒。我带齐哥儿和铁头两个去!” 脚下跺地砰砰响,但步子迈的却非常小,简直都不能称之为走了,那是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江夏嗤笑一声,摇摇头,不情不愿地起身,跟了上去:“走吧……哎,我可跟你说好了,别想拿个卤煮火烧就打发我,我要吃最好的饭馆子!” 江夏追上来,小鱼儿的脸上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僵在了脸上。 她转眼看向江夏,很有些不满地嚷嚷道:“一路上,你总说‘吃饭吃小馆儿’,咋到了我这里,你就换了说法了?” 江夏揽着小鱼儿的肩头往外走,神色坦然道:“吃了一路小馆子、小食铺子,也吃够了,就想着吃顿大餐改善改善了!” 小鱼儿磨牙:“你……” 江夏展开一抹迷人的微笑,目光闪闪地看着小鱼儿,微微挑着眉梢道:“嘿嘿,我知道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就不用提醒我了。谢谢!” 小鱼儿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叹息望天:“你这副泼赖样儿,真该让大伙儿都看看去……要不然,她们还只当你是个多乖巧的!” 两人说笑着叫上齐哥儿,自然也带上了付家的小孙子铁头,到西院乘了车子,一路出门,往小鱼儿说的西寺桥去了。 因着若愫姑姑在京城里人头熟,怕她跟出去被人认出来,江夏和小鱼儿就带了程琪和花四娘两个人。 花四娘就是江夏一起吃香店肉饼的那个,着了江夏的算计后,就交待了自己的来历,却是段宏德的二房姨太太,功夫不错,关键是心思缜密,临清漕帮上的事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花四娘说了算,倒比段宏德的正房太太更强势些。唯一不美的是,她小时候练功伤了身子,终生无法受孕……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缺陷,段宏德夫妇才会这般重用与她。 357.第357章 逛京城(2更) 沈琥买下的这座宅子位于国子监旁,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儿。西寺桥却在西城,边缘位置,因临近护国寺、宝禅寺和广济寺而得名。 马车出门西行,经延寿院、钟鼓楼、什刹海,又从一片广阔的大宅院旁经过。 小鱼儿道:“那就是镇南王府。” 江夏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 小鱼儿抿抿嘴,道:“我们家就在他们旁边,往前走,不远就到了。” 江夏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难怪这丫头与粱嵘相熟,原来是邻居。哈哈,这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不过,她也就是一笑就收,小鱼儿想发作都没发作出来。 江夏回头,看到前头有寺庙的琉璃飞檐闪现出来,于是转移话题道:“前头那是寺庙吧?咱么是不是要到了?” 小鱼儿果然被她这话吸引,展眼看过去,道:“那就是护国寺了,咱们要去的西寺桥还往前,要过了宝禅寺和广济寺,快到西直门了。” 看她脸色开朗,没有阴霾,江夏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跟她提粱嵘了……哎,之前只是寻思着小鱼儿和粱嵘性格都强,不能互相包容,可如今看来,哪怕是这两人结成欢喜冤家,也比去从草原和亲强得多。 或许,这会儿宋抱朴最后悔的,就是没早早替小鱼儿定下亲事吧? 过了三大寺,临近西寺桥处,街道两旁的店铺多起来,小摊小贩和行人都多起来,马车继续前行困难,江夏和小鱼儿一商议,干脆下车步行,逛过去。 江夏牵着齐哥儿的小手,铁头则交给了花四娘带着。程琪依旧是一张棺材脸,半点儿表情没有的,不紧不慢地跟在几个人身后。 这几天一直垂头丧气的花四娘,在被塞了个孩子之后,反而欢喜起来,摸摸铁头的脑门儿,花四娘笑道:“付老三黑不溜秋的,倒是得了个好儿子。” 江夏咧咧嘴:“付三哥现在也不算太黑了。” 花四娘抬眼瞪了瞪她,然后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么,付春来受伤后,在床上躺了一年半,只要不是黑种人,怎么也捂白了! 江夏最初见到付春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苍白如鬼,半点儿血色也无。她怎么也想到,那么个孱弱的病人,想当年竟然也曾叱咤运河码头。 花四娘这一笑,也算是打开了心结,不再不是鼻子不是脸的样子了,也跟江夏说说笑笑起来。 这么一来,那些小摊小贩、各色特产,也都被她说得头头是道起来…… 来到一个卖葫芦的摊子前,花四娘指点着介绍道:“这些葫芦,可不是装酒装水的器具……” 齐哥儿已经拿了一个葫芦在手里,一听这话,就指点着葫芦上的孔眼道:“婶婶,这葫芦上有眼儿,不能装酒水!” 花四娘对他笑笑,点头道:“齐哥儿说的很对,这葫芦上有眼儿,所以,它不能装酒装水,它是养蝈蝈的。冬季天冷,蝈蝈越冬难,养蝈蝈的人就将蝈蝈放在这葫芦里,然后揣在怀里……” 那守摊的小贩听着花四娘这一番讲解,笑着拱手道:“这位大姐是明白人啊,家里可是有人养过蝈蝈?” 花四娘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听旁人说的。大哥过奖了。” 那摊贩笑道:“这位大姐也不要太谦虚,您说的可不是道听途说能知道的,您说的这些,可是正宗京城盘虫儿的法子,除了城门不过三十里,法子就不一样了。” 花四娘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笑着摇摇头,“我并不是京里人,却来过京里几次,有一次挨着住的邻居是玩虫儿的行家,我就是从他那里得知一二的。” “哦,原来如此。”那小贩儿似乎有点儿失望,转开眼看向拿着葫芦的齐哥儿,招呼道:“小哥儿,这葫芦可是宫里的模子套出来的……” 江夏将花四娘那一瞬的异样看在眼中,却没有多想。 花四娘这种江湖女子,据说出身不明的,经历也丰富,说不定小贩那几句话戳中了她心中某些不好的记忆呢。只要她如今乖乖听话,她也没心思去追究人家的陈年往事。 这会儿,一听那小贩的广告词,江夏忍不住笑了:“大哥,你跟他说什么宫里宫外的,他这么大点儿哪里知道那些个……” 说完,俯身询问齐哥儿,让小家伙儿自己做主挑了五六个蝈蝈葫芦,也给了铁头买了一只,拿在手中,一路往里逛过去了。 一边走,小鱼儿一边介绍:“说起京城里最热闹处,莫过于西寺桥和天坛庙两处,但这两处又有不同。西寺桥是杂耍百戏;天坛庙则是文玩纸笔……” 江夏斜睨她一眼:“杂耍百戏哄哄俩孩子行,哄我就免了。而天坛庙的什么文玩纸笔,我更是没兴趣。你也别动心眼子了,你脱不了,你还是好好想想,逛一会儿你去哪里请客吃饭吧!到了京城,你可是地主!” 小鱼儿弱弱地反驳:“我是莱州府人士好不?” 江夏看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搭一句了。 小鱼儿瘪瘪嘴,只好做负隅顽抗:“我要分红利,你开了一间铺子又一间铺子的,可还从没给我封过红利呢!我没银子花了,我要分红利!” 江夏这回没有迟疑,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回去我就让丫头给你送过去!” 小鱼儿愕然,看了看江夏,见她面无表情的,也并不相信,撇撇嘴,指点着街道两旁的铺子摊子继续介绍起来。 西寺桥是杂耍百戏,很快就看见了,有两个孩子和小鱼儿在,见了这些哪里还能走得动道儿,少不得,是一个棚子出来,又进另一个棚子……到了午饭时分,江夏也没能吃上一直念叨的大餐,只在街边的小铺子里买了几只肉火烧和几碗汤将就着,填饱了肚子。 一直到太阳西沉,暮色四合,小鱼儿和齐哥儿、铁头三个才总算尽了心。 江夏抱着困得开始打瞌睡的齐哥儿,花四娘则抱了铁头,一行人往外走,乘了车子回家。 这一天各人太累,到家洗漱一番,连饭都懒得凑一起吃了,干脆端到各人屋里将就着吃了。 吃过晚饭,小鱼儿正准备安置呢,金桂捧着一直匣子送了过来。小鱼儿疑惑地打开来一看,登时睁大了眼! 358.第358章 分红啦(3更) 盒子里东西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可怜,就是薄薄的两张纸,却是全国通行的银票两张,面额都是一万两! 嘶……即便是生在皇家宗室,贵为郡主,一下子看见两万两银票,小鱼儿也是吸了口冷气。 她入股陈家糕饼铺所费了了,时间也只有短短半年,哪怕是江夏曾经告诉过她销售极好,但半年分到两万两红利,还是大大出乎了小鱼儿的意料。 她本来已经脱了鞋上了床了,看到这个却片刻没有犹豫,趿拉了鞋子就往西屋去了。 若愫姑姑看着小鱼儿趿拉着鞋子拖沓拖沓地急急而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唉,若是郡主真的和亲草原,嫁入那蛮夷部落,什么皇家礼仪,什么行止言谈坐卧的规矩,还有讲究的必要么?据说那里的女人根本没有礼仪的讲究,更没有贞洁……父死子承、兄死弟承,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唉,郡主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小鱼儿一阵风地卷进江夏的屋子里,劈头就问:“你是弄错了?还是开玩笑?” 江夏看见她手中的匣子,就明白了她所为何来,很是好笑地摇摇头:“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心智,但不能不相信我对银子的钟爱之情。” 小鱼儿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扶着门帘子又转头朝江夏嘿嘿一笑:“我可是问过了,你再后悔我也不认了,到我手里的就是我的了。” 说完,脚步轻快地回房去了。 江夏回头看看芷兰和金桂,笑着摇摇头,上床睡觉。 第二日,小鱼儿手中有了银子,兴致更好,一大早就拉着江夏,道:“走走走,今儿你挑地方,咱们吃大餐去!” 江夏斜睨她一眼,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往外走。 昨儿逛了西寺桥,今儿自然要去逛天坛庙。 马车出门一路难行,天气炎热,车窗上挂了灯影纱,这种纱有个好处,那就是从里往外看很清楚,从外往里却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看不甚清楚。 小鱼儿心情好,一路指指点点地个齐哥儿、铁头讲着沿途地点和景致,没走多远,小鱼儿很疑惑地指着路边的一溜儿长队道:“哎那是做什么的,怎么排这么长的队啊?怎么看着跟咱们的糕饼铺子有些相像啊……” 话音未落,小鱼儿自动消声,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铺子上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可不正书写着大大的五个字:商记糕饼铺! 张着嘴连着吸了几口气,小鱼儿才缓过来,转眼看向江夏:“你啥时候把铺子开到京城里来了?” 江夏淡淡地哦了一声,往窗外瞥了一眼道:“你也知道我不怎么管事,都是沈琥在张罗,我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铺子开进京城了!” 小鱼儿扭着头继续看着那生意兴隆,大排长队的铺子,突然回头问道:“那牌匾上,怎么多了几个小字?什么字?” 江夏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文昌祠店。” 小鱼儿怀疑地看了看车外,奈何马车已经跑远了,只能看到长长地队伍,却看不清牌匾上的字了。 转回目光,小鱼儿瞪着江夏道:“你刚刚还说不知道……你也没看,你怎么知道是什么字啦?” 江夏斜她一眼:“临清城两家店,一家是寺前街店,一家是府前街店,刚刚那个店面正好在文昌祠门口,我就说了是文昌祠店啊。”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京城每一个寺庙前都要开店么?” 江夏瞅她一眼:“这与寺庙无关啊,要看人多,又有铺面才行啊……” 小鱼儿摆摆手:“我不管了……哈哈,这下我可以放心花那些银子了。” 江夏默了片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 感情这丫头一直没相信,那两万两银票就是给她的分红啊! 所谓的天坛庙,就在正阳门外,与其说挨着天坛,还不如说挨着贡院和文昌阁…… 小鱼儿将铺子的事儿丢开手,又去给两个小子指点介绍起来:“……那边是文昌阁,也就是贡院,考乡试、会试的地方。” “程琪!”江夏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吩咐道,“绕过去看看!” 小鱼儿闻言扭头看过来,张了张嘴,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将许多玩笑话又咽了回去。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别看平时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但一挨上徐家老二的事儿,她就无一不在意,无一不斟酌思虑周全……夏娘的心里是有徐二的吧?她却不得不离开徐家……之前,她以为夏娘并不在乎徐家老二;如今看来,或者正因为在乎,她才离开吧! 马车经过贡院门口,程琪可以控制着马速,缓缓走过去。 江夏没有再出声,她也只是看着贡院大门……神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京城的贡院,与德州府的也差不多,只是规制上大得多了。 绕过街角,远离了贡院,看不见了,小鱼儿突然凑到江夏身边,笑嘻嘻地耳语道:“那边就是最有名的胭脂巷,要不要带你去开开眼?” 江夏横她一眼,淡淡道:“想开眼也是我自己个儿去,带上你……我怕若愫姑姑打我!” 小鱼儿嗤地一声笑了,撇撇嘴扭过脸去继续跟下子说话去了。 江夏暗暗感叹,难怪说书院、贡院附近,必定有两种生意是极繁荣的,一种是书籍文具铺子,另一种就是妓院。老北京所谓的八大胡同,什么陕西巷、胭脂巷等等诸般,就是如此。 看此处的情形,应该相差不远。 之前,江夏表示对文玩纸笔等物不感兴趣,但等真的走进了天坛庙街市,看着满眼琳琅满目的书籍、字画、文玩、文房用品等等诸般,她还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还真让她猜对了,这地方就跟老北京的琉璃厂相仿,主要的买文房用品和书籍的,渐渐衍生出了书画、字帖、文玩、玉器、杂项诸般种种,文房用品和书籍倒成了其中的一种。 江夏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鉴别能力有限,大都只是看,并不出手。小鱼儿却连着买了好几样东西,却大都是文房要用的笔墨纸砚镇纸、笔洗等物,说是送给越哥儿和齐哥儿的。 索性所费不多,江夏也不推却,由着她买去。 359.第359章 独子好哇(4更) 直到走进一家香铺子,江夏才打起精神来。甄别玉器古玩她不在行,但辨别香料却差不多算是她的老本行了。她也正好想调制一些熏屋子熏帐子的香囊,正好挑一挑合用的香料买一些。 走进铺子里仔细看过去,江夏就发现,这香料铺子远比她在临清府、德州府逛的铺子高档的多,摆着的根本不见散香,都是规格很高的整香,有原料单品,也有制作好的成品香料……更有各式木质香料雕刻的把件、摆件儿、挂件儿,品种极多不说,品质也是极好的。 越哥儿小时候做了个脾胃虚寒的毛病,江夏尽心替他调养了一年多,平常里几乎不发作了,但病根儿一直没去。老檀香味辛性温,理气和胃。沉香味辛、苦,性温,降气温中,暖肾纳气。江夏之前给越哥儿挂的香囊里就放了老檀香和一小块伽南香,只不过,体积太小,药性有限,而且不够大气。越哥儿年纪渐长,身上的配饰也要讲究一些,若是能有老檀香和上好的伽南香做成的把件、挂件儿,她就可以买回去给越哥儿带着去。 还别说,这铺子货品丰富,还真让江夏看到了一件合心的。 这是一串手钏,上好的伽南香十八罗汉珠子,陪着九颗上好的老檀木雕琢而成的莲座珠子,珠子表面已经有了一层光亮油润的包浆,江夏一眼就看中了,就招呼伙计道:“给我拿出这一串珠子来,我要上上手。” 店铺里售卖比较贵重、精致的物件儿,一般会谢绝顾客随意碰触,真心有意想要了,这才双方协商,让店家拿出来给顾客拿在手上鉴别、细看,这个过程俗称‘上手’。 旁边的那个一个二十多岁的活计连忙上前来,用一张干净的白棉布巾子垫着手,将那串珠子取出来,放在一只专用的托盘上,送到江夏面前。 江夏先看色、辨别花纹,再闻香味儿,很快就判断出这珠子用料确实,所用老檀木和伽南香都是极难得之物……更因着是旧物,包浆自然润泽光亮,平添了几分古朴厚重之气,给男子佩戴是极好的。 江夏看着满意,立刻询价道:“这珠子我看好了,价钱如何?” 那伙计一听江夏看好了,脸上的笑都真诚了几分,回答价格之前,先小小地拍了江夏一句:“公子果然慧眼识宝,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物件之一了……因着物件儿不大,用的料子也小,故而价格也不算太高,只需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江夏心知这个价格稍稍虚高一点,却也与实价相差不多了。她一边重复着,一边斟酌着还个什么价格才合适,却听得旁边一个人大喇喇道:“五百两么?给爷装起来!” 江夏眉头一皱,扭头往那边看过去,却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华服男子,正挑着一对眯缝眼,晃着手中大大的洒金扇子,满脸倨傲地看着这边。 那伙计很是有些为难,小心陪着笑道:“原来是梁世子,小的给世子爷请安……世子爷,您刚刚可能没留意这边儿,这珠串被这位公子看好了,您是不是再看看别的物件儿?您老发句话,想要什么,小的去库房里跟您寻摸去!” 那位梁世子江夏并不知道什么来头,但一看他身上的穿着,再看店伙计一番小心翼翼,江夏也知道这位来头不小,而且脾气应该也不好……这般情况下,店伙计还能够秉持诚信经营,说出这一番话来,江夏就高看他一眼,也高看这个被称为‘集珍阁’的香料铺子一眼。 江夏看了小鱼儿一眼,却见平常总是咋咋呼呼的小丫头,这会儿却扭着身子,站在角落里不肯吱声……这个梁世子小鱼儿指定是认识的,但是很显然,彼此之间关系远谈不上亲近。 那梁世子也算是‘不负所望’,伙计话音未落,那人的手中的折起的折扇就抽到了活计的脸上:“放你娘的屁!爷看中的东西,又不是不给你银子,你小子活腻歪了,居然还不卖给我?你它娘地给脸不要脸啊!” 那折扇的扇骨都是上好的紫竹制成,抽在伙计脸上,那伙计哎哟一声惨呼,捂着脸转了一圈儿,再抬起眼,任一个成年汉子,也忍不住两眼含泪。 “梁世子,您老行行好,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那伙计忍住疼,却不敢反抗,只捂着脸连声哀告着。 眼看着那梁世子怒色上脸,又扬起手再打,江夏却上前一步,拉了那个伙计一把,淡淡道:“你别为难了,那东西我不要了,让给梁世子好了!” 那伙计松了口气,连忙回身朝着江夏拱了拱手,转身拿了个盒子就要替梁世子包装珠串。 “慢着,我还没上上手呢,你个小杂碎可别想着糊弄爷们儿……”说着话,梁世子大喇喇地上前,伸手将那串珠拿在了手中,装模作样地送到眼前,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地细细看起来。 檀香、沉香,看纹理、辩香气,鉴别真伪优劣并不算难,这位做出这种情态来,装模作样的,却恰恰显出来他根本不懂得鉴别香料。 江夏微微撇了撇嘴,暗暗哼了一声,转身看起别的物件儿来。 那梁世子看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这才将珠串随便地往小伙计手中的盒子里一扔,吩咐一声:“给我送回府里去,顺便去账房里结账去!” 伙计眼中恨恨,却只能答应着。 正如那伙计所说,库房里还有好东西,最后,江夏挑了一串相仿的珠串,却是一共十八子,伽南香珠子和老檀香珠子各九颗,中间坠着一块鸡油黄蜜蜡的莲台,比之前那串精致漂亮,香料也是极好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串是新品,还没沾过手,买回去需要佩戴者慢慢盘玩,时日久了,才能够有包浆光泽,和厚重感。 那伙计感念江夏的退让,原本三百五十两的珠串,只收了江夏三百两。 360.第360章 公子绕了奴家(5更) 江夏也不讨价还价了,付了银票子,将珠串交给冯琪拿着,转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盒来,递给那店伙计:“这是一点儿疗伤药,你挑一点涂在伤处,能祛瘀消肿,也能让你好受些。” 说完,也不等那伙计反应过来,就带着小鱼儿等人一起离开了。那伙计捏着盒子追出门来,连连拱手作揖道谢,却只能是朝着江夏等人的背影了。 一出铺子,小鱼儿就恨恨道:“真是晦气,居然碰见这个诬赖货……他是当今梁皇后的侄儿,乃是独子……” “独子?独子好哇!”江夏想起那珠串上做的手脚,扯着嘴角笑起来。 小鱼儿睨着她看了一回,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叫道:“你是不是动手脚了?你赶紧跟我说说,你做了什么手脚?哈哈,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容易认怂的人,你肯让出去,肯定是安了阴人的心思……嘿嘿,赶紧说说,赶紧说说……” 江夏很有些黑线地瞪着小鱼儿,无奈又嫌弃。 啊喂,她们还是不是一伙儿的?咋说话呢?还阴人,还动手脚……这么说话,还怎么做朋友了? 说说闹闹地逛到午时,一行人就去了花四娘推荐的汇德居酒楼用餐。 这家酒楼规模与临清留仙居相仿,但在繁华的京城却并不怎么起眼。不过,能让花四娘推崇备至,据说是有一手整治鸭子的绝活儿,最拿手的就是三套鸭。 原料选用绿头野鸭、鸽子和鹌鹑三种禽类,全身剔骨还保持完整,最后三只套在一起,就仿佛一只野鸭长了大小三只脑袋一样。 这种三套鸭,肚子里还要塞进配料,细火焖炖,待到汤浓肉烂,香气四溢,只要用筷子稍稍一夹,就能轻松吃到三种美味禽肉,而不用担心骨头扎嘴。当然,味道也是极鲜美的,不然也不可能如此有名。 等品尝到汇德楼的菜肴,江夏也忍不住点了个赞。禽肉处置不好,清炖后会有股腥味儿,汇德楼做的三套鸭不但没有丝毫腥味儿,还清香可口。嗯,没错,就是清香,不油不腻,清香悠长,品尝鲜美的同时,还不会发腻……这种做法,江夏一看就爱上了。 只可惜,她会吊清汤,却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这三套鸭的清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因为她特意问了伙计,此汤并未经过吊制,就是原汁原汤。 吃饱喝足,一行人就准备下楼离开。 刚出了包间门口,迎面就看见一对卖场的父女从隔壁的包间里退出来,正想往他们这边来。 那拎着胡琴的老汉还想挽留呢,上前两步深深一揖道:“几位公子可要听支小曲儿……我那闺女刚刚习得一手红菱曲,极是婉转动听,还没唱过呢……” 江夏并不是那种一见卖唱女就乱发善心的,她也知道,这样的组合虽然多以父女、祖孙相称,但大多数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女孩子一般是买来的,甚至是拐来的,教导之后带出来卖艺……只要银子足,也不排斥卖身。 再说,这位一张口就说‘还没唱过’,让江夏很是莫名,又很是好笑,这又不是那啥初晚,不过是一首小曲儿罢了,唱过怎样,没唱过怎样,还格外好听不成? 江夏摆摆手,牵着齐哥儿就往楼下走。 本来垂首缩肩跟在后头的卖唱女却突然冲上来:“两位公子行行好,听奴家唱支曲子吧……奴家的娘亲病重卧床,就等着小女子卖唱挣钱回去买药救命呐……” 江夏一把将齐哥儿抱在怀里,脚步一滑,就躲开了扑过来的卖唱女,程琪也同时抢上来一步,挡在了江夏和小鱼儿身前,冷喝一声:“退后!” 那卖唱女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舒适跪了下去,那拎胡琴的老汉也紧跟着跪在了女子身边。 “求求两位公子,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听小女子唱支曲子吧……” 小鱼儿扯扯江夏的衣袖,眼中透出一抹不忍之色。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将齐哥儿交到程琪怀里,然后对那女子道:“你说你娘亲重病在床,那么,你就跟我说说,你娘生的什么病?听不听小曲倒还罢了,我恰好认识一名医术超群的郎中,你说说看,说不定能够叫我那朋友去给你娘亲诊治一回……” 那女子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江夏,颤声道:“奴家娘亲得的是疰夏之症……” 花四娘此时俯身到江夏耳边,低声道:“东家看她的鞋子。” 江夏眼睛微眯——那素色的罗裙下面,一双大红缎子绣花鞋上,嵌着米粒儿大的数颗珍珠。 江夏眼底一暗,唇角一勾,用折扇挑起女子的下巴,道:“你娘亲的病我可以找人给治,不过,你要跟着小爷回去……” “公,公子……”那姑娘显然没想到,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的江夏突然兽化,一时很是无措,跪在地上往后躲着,“公子绕了奴家吧……” 江夏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她怎么地她了,就告起饶来?亏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只听这小动静,还不知道以为她做出什么天理难容的兽行呢! “饶了你?好哇!”江夏表示自己很好说话,手中折扇一转,站直身子,人已经退开两步远。 却在同时,另一侧的包间门哐当一声打开来,一个高壮的身影冲了出来,挥着拳头直奔江夏面门而来! 江夏身子一矮,手中折扇往上一递,就恰好戳在来人的腋下…… 那人的拳头没打到人,却直觉的肋下蓦地一阵剧痛传来,哎吆一声,人已经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 “哼!”江夏站起身,整整身上的衣袍,很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正要说句什么呢,却听小鱼儿突然叫道:“怎么是你们?” 江夏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却不得不强作镇定,抬眼往那边看过去,却见那件包厢里又走出来几个人。 361.第361章 出门不带眼(1更) 为首一人,个子很高,肩膀很阔,容貌硬朗俊美,穿一身黑色暗纹锦袍,头戴金冠,脚踏轻靴,腰系玉带…… 江夏瞥了一眼旁边呆愣住的小鱼儿,暗道一声:这个没出息的! 回头,盯着为首那人道:“姓梁的,怎么回事?你们的人怎么冲出来就打人?都不问青红皂白的么?” 那男子拧着眉头盯着江夏,却没有作声。 在他身后冲出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一脸贱贱的笑,看看互相对瞪的两人,拿扇子戳戳姓梁的,低声道:“姓梁的……你啥时候爱上了这一口儿?啧啧……真不错!” 说到后半句,那目光黏在江夏身上,放肆地打量着。 小鱼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伸手拉了拉江夏。 江夏拍拍她的手,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回头拉了小鱼儿就走……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卖唱的父女俩跑得那叫一个快,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跑下楼梯,走到大门口了。 指着肇事逃逸的那俩人,江夏回头冷声道:“再出门,记得把眼睛带上!” 甩下一句,江夏招呼着自己人就走。 “哎,这位……小兄弟,我兄弟还躺在地上呐,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那油头粉面的家伙却又张嘴胡乱唧唧。 程琪先一步下去套车了。花四娘手里还抱着铁头……眼看着江夏快步离开,脚步不停,她也只能赶忙跟上。 那边,油头粉面的家伙转着手中的折扇,看看走下楼梯的一行人,笑嘻嘻道:“哎,我说梁大郎,没看出来,你天天装的道貌岸然的,内里却是个这般货色……哎,你做都做了,还不让我说说了?” 那位被称为梁大郎的人看都不看他,只冷哼道:“你还是管好你那兄弟吧!……对了,以后出门记得带上眼睛!” 话音未落,人已经飘然下楼。 摔在地上的那一位,在随从们的搀扶下,终于挣扎着站起来,却仍旧皱着一张脸,凑到那位粉面公子旁边:“……嘶,梁大郎的人?” 粉面公子斜他一眼,很不屑道:“看样子,你出门不是没带眼,是心肝脾肺肾都没带!” 说完,也顾自抬脚下楼,走了。 到了车上,小鱼儿仍旧神色惶惑,江夏自然知道是之前那群人的出现,让小鱼儿变成了这般模样……只是,是因为哪个? 姓梁的?还是另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坐在门口的花四娘迟疑着开口:“东家怎么认识的镇南王世子?” “镇南王世子?”江夏惊讶失声,“那个不是镇南王府二公子?” 花四娘惊讶之后闪过一抹了然,苦笑着摇摇头。 江夏又看向小鱼儿:“那个不是粱嵘?” 小鱼儿这才低声开口:“那个是梁峥,他们兄弟生的想象,宛如双胞,只梁峥爱穿黑色,粱嵘爱穿红色,故而很少被人认错。” 江夏目瞪口呆了片刻,很光棍地甩甩手:“我也没说错,不管是梁大郎还是梁二郎,都是姓梁的……那另外两个呢?” 小鱼儿低了低头,下意识地扭着手指道:“我二堂兄,被你打的那个不太熟,好像是恭谨伯贺家的人!” 江夏愕然,小鱼儿的堂兄,那岂不是……皇子?二皇子? 就那么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也难怪,大庆朝朝纲不振,要拿一个弱女子和亲,换取天下太平! 鄙夷地哼了一声,江夏握住小鱼儿的手,宽慰道:“你那个二堂兄虽然……那啥了点儿,可应该不是个没脑子的,他都没有跟你相认,就说明没想着揭穿你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还知道维护与你,也不算太差劲了。” 大庆朝虽然理法规矩上不像明清那般变态,但大家女子公然男装出行还是不提倡的,那位二皇子不可能认不出小鱼儿,却没有当场揭穿,……也算是对小鱼儿的维护了! 小鱼儿垂垂头,默然片刻,道:“二堂兄母亲出自琅琊王家,算起来,与我既是堂兄妹,又是姨表亲。” 江夏点头,心中却禁不住感叹,世家大族的枝蔓之丰,宫中有贵妃、莱王府已故正妃、临清景府、德州裴府……经都有琅琊王家女的身影……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盘根错节吧!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各人洗漱休息。齐哥儿回了自己屋里,小鱼儿却挤到了江夏床上。 江夏知道她心中惶惑,怕被揭穿身份带回去……也就安慰她道:“你说了之后,我让花四娘和程琪留意了,咱们后面没有跟着的尾巴……你若是还觉得不安心,咱们就直接离开京城……” 经过江夏一番安抚,小鱼儿其实也平静了好多,听得江夏这话,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反正,哥哥也要进京了,我总要回去的。” 江夏默然,握紧小鱼儿的手。 接下来两日,她们哪里也没去,江夏吩咐程琪和窦大虎等人严密监视周围往来行人,却也没有什么发现,似乎,那一日遭遇之后,那些人根本没有认出小鱼儿一般。 憋了两日,小鱼儿彻底放松下来,再次蠢蠢欲动着想出门。 恰好,沈琥来报,药王庙和延寿院两处的新铺子开张,小鱼儿就嚷嚷着新铺子开业,做东家的哪有不去的理儿。 江夏很是鄙夷这丫头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开了小二十家铺子了,除了第一家她们都去了开业现场外,其他的都是沈琥一个人铺排,小鱼儿哪里去过了? 不过,看着小鱼儿丢开不愉快,重新活泼起来,江夏还是决定不与她计较了,很是爽快地答应了小鱼儿出门。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江夏这一次换了办法,寻了两套小厮衣裳出来,让小鱼儿与她一起穿了,齐哥儿和铁头交给程琪和花四娘带着,坐车出行,她和小鱼儿则从后门出去,也不坐车,步行朝着药王庙走去。 她们的宅子在国子监旁边,与药王庙隔得不远,只有一里多路,小鱼儿大概没有步行出过门,边走边看,满脸新鲜,倒是没有嫌累。 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一家卖胡麻饼的,刚出锅的胡麻饼摞在案头,金黄酥香,诱人垂涎。 江夏从腰带中摸出几个大钱,上前买了一只胡麻饼,一掰两半,递给小鱼儿半拉,一边张口就吃:“唔,很酥,很香,好吃……小鱼,你快尝尝!” 小鱼儿接了半拉胡麻饼,看看边走边吃的江夏,迟疑了好一会儿,也大口咬了下去! 362.第362章 宝塔糖(2更) 江夏斜睨了小鱼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收回目光,又大口大口地吃起胡麻饼来。吃过胡麻饼之后,两人遇上挑着筐子卖海棠果的,江夏买了两斤用衣襟子兜着。 小鱼儿看一眼江夏的衣襟子,又看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我带了帕子,你用帕子包着那果子吧!” 江夏回头朝她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反问道:“你的帕子是绡纱双面绣的吧?” 小鱼儿一怔,随即垂下头去。 她穿着小厮衣裳,却拿着绡纱双面绣的帕子,那就是不打自招! 江夏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上前用胳膊肘儿碰了碰她,道:“这些小事儿往往最容易疏忽……唉,其实我也做的不够,你看那边……” 随着江夏的示意,小鱼儿回头看过去,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拉着娘亲也买了海棠果子,那孩子拿了一颗果子,就在衣襟上蹭了蹭,就放进了嘴巴里,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小鱼儿细心地看到,那一对母子穿的并不算太差,母亲甚至穿着一件薄湖绸的衫子,裙子不是丝绸,却也是上好的细棉布,头上手腕子上的都戴了银首饰的。孩子身上也穿着一套七八成新的袄裤,鞋袜整齐……看得出,家境差不多能算得上殷实。家境殷实之家出来的孩子,尚且很自如地拿起果子来直接吃,两个小厮还太讲究……就是明显的破绽了。 小鱼儿回头对上江夏的目光,两个人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无奈,然后同时笑起来。 小鱼儿拿了一颗果子,很隐蔽地用帕子擦了,看了江夏一眼,然后鼓足勇气咔嚓就是一口。 江夏垂眼看着怀里的果子,咬咬牙,也拿起一颗吃起来。 暗暗做着心理暗示:这个时候没有农药残留,没有农药残留……至于细菌啊、寄生虫卵啊,就暂时被她摈除到脑域之外去了。 等两个人嘻嘻哈哈走到新开的糕饼铺门口,却见那边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 “生意不错啊!咔嚓……”小鱼儿用肩膀抗抗江夏,笑嘻嘻地说一句,还不忘吃一口海棠果。 这个季节,海棠果刚刚成熟,酸甜酸甜的,却清香满口,吃开头就停不住嘴了。 江夏也笑嘻嘻地应着,一边指一指另一边的一群人,哪里围了好些个孩子,却是开业试吃的。但多数大人爱脸面是不好意思上去的,倒是孩子们很嗨皮,一个个围拢在哪里,领着一块块不大的试吃糕饼样品。 小鱼儿经过一路的打磨,也比较能放得开了,立刻笑嘻嘻地点点头,与江夏一起凑上前去。 两个人挤到前头,正好有伙计端了一盘子试吃的糕饼上来,小鱼儿伸着手接过一块用竹签儿穿的米糕来,半点儿没迟疑地就送进了嘴里,然后立刻大声赞叹道:“好吃,好吃啊!” 一回头,看见糕饼被分了大半,连忙上前挡住,笑嘻嘻地拿了一捧海棠果上前讲条件。 江夏很是意外啊,不记得是哪个‘砖家’鼓吹过皇家血统格外强悍,之前江夏对这个说法很是嗤之以鼻的,还在那篇帖子下点了个衰评。可今天亲眼所见,江夏很想回去对那位砖家说声对不起啊,小鱼儿这适应力之强悍,实在让她两辈子都是平民的人,汗颜到死啊! 没多会儿,小鱼儿就捧了半盘子用海棠果换的米糕回来,笑嘻嘻地招呼江夏:“快尝尝,快尝尝,这家的糕饼太好吃啦!” 江夏看她一眼,默默地接过一块糕饼慢慢地吃起来。 这样的小鱼儿,若是生在现代,国人拿小金人的梦想还愁实现不了么! 在前头混了一回,做了一把免费的广告之后,小鱼儿和江夏绕到铺子后边,从后门进去。 齐哥儿和铁头正坐在后边的院子里,吃着糕饼玩耍呢,看见江夏和小鱼儿进来,立刻起身扑过来。 江夏将怀里兜的果子交给花四娘,让她洗给孩子们吃,她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找水洗手去了。 这一路又是吃饼,又是吃果子的,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很清楚,她的心理障碍不比小鱼儿少!特别是果子没洗就吃,一口咬下去,得吃下多少万细菌、多少颗虫卵……呕! 说起寄生虫,倒是一直没给孩子们检查检查寄生虫问题。 这天,她从街上回来,就钻进屋里开始配药,捣鼓了半天,配了几瓶药丸子出来,她自己吃了,小鱼儿、齐哥儿吃了,连丫头们和铁头也都吃了。 第二天,就有丫头们不断过来跟江夏汇报,说是吃的药管用了,打下虫子了。 江夏听得头皮直发麻,最后坚持不住了,直接让芷兰去厨下要了半簸箕草木灰,她才算去了趟茅厕……做过许多试验,但这一种经历,她却真的是两辈子头一次。现代的驱虫药,大多已经见不到虫体了。 惊魂初定之后,江夏统计,吃下药丸子的人,竟然都见了虫子……江夏立刻开始整治家里的食品卫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厨房。水、案板、刀具、炊具等等等等,都被她重新整治了一番,并亲自培训厨娘们的卫生规范操作。 一番忙碌的同时,江夏配置了两种药丸子出来,交给沈琥,让他联络顾家,购进原材料,开始生产驱虫丸。 驱虫丸盒子上的广告词江夏都想好了:只需两丸,包杀诸虫! 另一种是甜味的,能够直接做糖吃,是专门给小儿服用的。江夏特特地去定制了一套模具,做出来的糖丸儿圆锥形,类似宝塔,故名‘宝塔糖’! 江夏早就知道顾家销售手段厉害,但不到十天,驱虫丸和宝塔糖就销售到京城……这个速度,还是让她对顾家,对顾青茗的销售手段,有了个新的认知。 站在顾家的药铺子门口,江夏在接连看见七八个妇人匆匆进门买了驱虫丸或者宝塔糖离开后,挑着嘴角笑起来。 顾家这个合作伙伴选对了……回家,安心等着分银子好了! 363.第363章 木铎进京(3更) 一眨眼,江夏进京已经半月余,临近七月中,又将是一个中元节了。 这天一早,门子上就匆匆进回来回报:“临清来的货船捎了些物事来,说是东家叮嘱过的。” 小鱼儿还打着哈欠呢,听着这话就懒洋洋道:“什么东西啊,巴巴地从临清送过来,京里买不上么?” 江夏眉眼飞扬起来,好歹算是把鞋子提上,抬脚就往外走,“这些,京里还真没有。别说京里,就是整个大庆朝,只怕也没处寻摸去?” “哈哈,什么好东西,这般稀罕?我这押了一路,可还不知道,今儿怎么也得跟着开回眼才行!”一个绯衣青年摇着扇子站在二门处,江夏一看登时笑起来。 “哎哟,这回可真是值了回票钱了,竟让顾家二少爷亲自给我送上门……走,走,别说看一眼,看两眼也行!” 小鱼儿匆匆跟着跑出来,一眼看见顾青茗,愣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笑着招呼了:“顾二哥过来了!” “郡……哎呀,鱼儿姑娘早,青茗见过鱼儿姑娘!”顾青茗是个心思灵透的,一声郡主没喊出来就换了称呼,只是,这份恭谨小心,却又不像了。 江夏也不管他,脚步不停,匆匆走到西跨院里去,那边,停了两辆马车,小厮随从们正将卸下来的箱笼、筐子之类抬进去。 二话不说,江夏就招呼着两个小厮把筐子放下,她当场打开来看,一眼看到干稻草里放着的红彤彤的西红柿,二话不说,伸手拿了几个,吩咐:“抬到后院里去。” 一边转身走到井水边,用井水将西红柿洗干净,随手拿了一个就往嘴边送,一咬破皮,汁水四溅,酸甜的味道充满口腔,包裹住唇舌……“唔,好吃啊!” 感叹了一声,江夏各递了一个给小鱼儿和顾青茗,笑嘻嘻地道:“尝尝!” 顾青茗看着手中的红果子,又看看江夏,咧嘴一笑,张嘴就是一大口,噗嗤……一股汁液喷溅出来,沾到顾青茗一身。 江夏失笑起来:“这东西汁水多,吃的时候要小心着,别让汁水沾了衣裳……不过,显然这会跟你说有些晚了,你这衣裳是没法子穿了,这东西洗不掉的!” 顾青茗微微有些尴尬,却只是随便用帕子抹去粘在身上的种子,笑着道:“回去换一件就好了!” 心里,却想着,回去这件衣裳就挂起来,有时候能看看它,也好! 有了顾青茗打头阵出洋相,小鱼儿吃起来就小心翼翼地多了,江夏又在旁边教她:“你小心着咬开一个小口,然后将里头的汁水吸出来,再咬下一口。” 说到这里,江夏倒是想起现代吃的灌汤包子……唔,过了中元节,蟹子也就快肥了,到时候,要好好做上几笼蟹黄汤包解馋! 不过……江夏回头看向顾青茗:“让顾二哥受累,又毁了衣服,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今天顾二哥刚到怕是有事务要忙,明儿,顾二哥抽个空,我请顾二哥吃顿饭,算是致谢,也算道歉!” 顾青茗的一颗西红柿也吃完了,擦擦嘴角,笑着应了:“那就明天晚上吧。” 说完,就爽快地告辞去了,连屋门都没进。 江夏也不跟他客气,拉着小鱼儿的手进屋,两个人洗了手,回头江夏就叮嘱道:“这东西好吃,但不要空着肚子吃……刚刚也是欢喜忘形了。也亏得早上你我都吃过一盏燕窝粥,要不然可能会胃不舒服。” 小鱼儿连连点着头,江夏就又去扒拉几个筐子,一筐西红柿,还有两筐则是辣椒和地瓜。辣椒摘下了几天,大都变红了,红彤彤的格外喜庆。至于地瓜,块头明显没有长足,却表皮光滑细腻,一看就是沙土地里种出来。这种地瓜放一放,等淀粉转化成糖,会格外甜! 早饭加了个糖拌西红柿做餐后水果。 午饭,江夏就做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辣椒小炒肉,还做了个辣子鸡。因考虑这个时候的人还不习惯辣味,故而她特意做了两份,一多半微辣,她自己的则是纯正的辣味儿。 结果,她吃辣味吃的大呼过瘾的时候,小鱼儿和齐哥儿却对微辣的菜肴又爱又恨,两个人辣的眼泪汪汪的,却忍不住吃了又吃…… 当天下午,江夏让厨房里熬了一大锅猪蹄冻,因天气炎热,肉冻不好成型,江夏还特意将给小鱼儿备的冰贪污了一块。 第二天一早,江夏就在饭桌上教几个人吃汤包了。 “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喏,就这样,注意啊,喝汤的时候注意烫嘴……”江夏的话还没落下,那边齐哥儿就烫的张着嘴啊啊叫起来。 江夏连忙将备好的冰水端过来让他含着…… 到了晚上,顾青茗不出意外地被辣了一回,又烫了一回。但他却敏感地抓住了辣椒和汤包的商业价值,立刻就告诉江夏,这汤包拿到四喜楼里指定受欢迎。当然,汤包的配方、做法,都是有偿提供的。 至于辣椒,江夏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今年是没法子给你供货,因为根本没有多少,我自己还不够吃……等明年,明年就能推广了。” 顾青茗不忘叮嘱一声:“唔,还有西红柿……” 江夏点点头:“可能还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转眼,中元节过去了,沈琥在中元节前就离开了京城,他离开前,京里的商记糕饼铺已经开了十八家,几乎比较繁华的街上都有一家。而且,商记糕饼铺的名声打响了之后,很多茶楼开始上门订货…… 彤翎的哥哥带着嫂子进了京,负责管理这个院子的外院,同时打理那些铺子和一个作坊。 原来,彤翎哥哥原本在徐家就在铺子里的,对经营、账目上很是熟悉,虽然不能与沈琥相比,但仅仅只是管理,还是很能胜任的。 中元节后两天,江夏得了确切的消息,羌胡首领木铎即将进京,朝见大庆皇帝。 364.第364章 妹妹大有进益啊(4更) 江夏这个消息是沈琥传回来的。此时的沈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已经北上出关,到了关外最边缘的一处卫所,名曰榆木川。 沈琥这次北上,没有开什么糕饼铺子,他随行带了一大车药丸子过去。 其他的药丸子也还罢了,最主要的就能够快速止疼,治疗关节痛的止疼药丸子去。还有治疗寒冷地区最多的咳喘病的止咳化痰、止咳平喘的药丸子。 另外,诸如花露水啊,玉肌膏之类的高档货,他也带了些。这些东西,到了部落里,有时候比金银都好使。特别是部落里的贵族女人们,爱美之心丝毫不比中原的姑娘少,而游牧民族多带体味,对香露、花露水之类,就更是热爱。 这段时间,沈琥已经连续送了几条消息回来,木铎进京的消息算是重中之重。 江夏和小鱼儿进京二十来天,除了那日见到镇南王世子梁峥和二皇子宋耀先那回,她们再出门就谨慎小心了许多,也没再遇上什么熟人。当然,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那几个人还真的没将小鱼儿的事儿透露出去……要不然,镇南王府二公子粱嵘早找上门来了。 江夏在努力铺就消息网的同时,小鱼儿却轻松的多了。 若愫姑姑进了京,不用她费半点儿心思,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消息,每天都能汇聚到她手头上来。若非紧急,若愫姑姑大多并不向小鱼儿提及,除非意外…… 中元节后两三天,从宫里传出一个消息来,平日并不喜射猎的裕丰帝宋珉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了,宣布七月十九出发,去西郊怡行园行猎。 怡行园,说是一座皇家园林,还如若说是一个皇庄,占地极大,足有上百顷,含括了三四个山头。因着是皇庄,平日封山育林,又不断捉一些小兽放进去,故而,这庄子里深林茂密,草木参天,更有无数鹿群、黄羊、狍子之类,当然山鸡榛鸡飞龙等种种珍禽也数目众多。有狐狸,有少量野狼、野猪、野獾之类,却没有熊和老虎之类的大型野兽。 充其量算是皇家宗室寻欢作乐之处,大张旗鼓的狩猎,却很有些拿不上台面。 大庆朝建立上百年,承平已久,皇室宗亲早就没了当年太祖打天下的勇武,更多的是追求平安和乐,追求珍玩瑰宝,甚至追求财货权力…… 若愫姑姑告知小鱼儿的,除了皇帝行猎一事,还有宫中传出一个消息,王贵妃中元节受寒生病,病倒两日了。 王贵妃与已故的莱王妃,也就是宋抱朴和小鱼儿的母亲,是嫡亲的堂姐妹,莱王妃比王贵妃稍大两三岁,自小姐妹俩相处甚得,比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不差什么。莱王妃去世后,王贵妃没少照应宋抱朴和小鱼儿,只要小鱼儿进京,王贵妃每次都将她接进宫中居住,说是待她如亲生也不为过。 之前,因着隐瞒身份,小鱼儿不好与王贵妃联络,但听说王贵妃病了,小鱼儿却待不住了。 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抬眼对若愫姑姑道:“姑姑,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下,进宫看看娘娘?” 若愫姑姑似乎并不意外小鱼儿的要求,都没迟疑地,就答应下来:“……最好是等到后日,皇帝起驾出城之后。” 小鱼儿点了点头,又嘱咐若愫姑姑道:“姑姑让人看着些,及时将娘娘的病情传回来。” 若愫姑姑点头应着,退出去安排。 小鱼儿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坐不住,跑到另一屋子里,咋咋呼呼拉着江夏出门:“那一日汇德楼的三套鸭极好,我这会儿又想吃了,咱们再去吃吧。” 江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这刚吃了早饭没多会儿呢,这丫头咋就想起来去吃鸭子了? 她被拖这走了几步,特意道:“若是听我的,咱们还是去吃羊肉吧……长夏之际,暑湿最盛,羊肉温补祛湿散寒,这个季节食用最佳,不但解馋,还能治冬季易发的各种旧疾隐疾呢!” 小鱼儿被她这么一搅合,也有些迟疑,顿住脚步道:“吃羊肉,那要去城北的顺子饭庄了。那一家是关外迁进来的,最擅做羊肉,清蒸、火炙皆佳!” 说到这里,小鱼儿顿住脚步,抬眼看着江夏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吃羊肉了。咱们带了齐哥儿一起去……哦,对了,我去换一身骑装,从那边吃完羊肉,走几步就能出城,那边有一大片养马场极好,咱们骑着马去,到时候,好好地跑几圈。” 说着,不等江夏回应,小鱼儿转身往里边跑去。 江夏略一沉吟,回头看向芷兰,芷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江夏平日穿的就素淡利落,并无过多修饰,是以,也不用换专用的骑装,只让芷兰备了两块毯子和两副手套过来。 等小鱼儿换好衣服出来,江夏和齐哥儿已经挑好了马匹等着了。 难怪小鱼儿说吃完饭出城方便,到了顺子饭庄一看,这家伙,就挨着城门口啊! 顺子饭庄全无奢华之气,就是偌大的一个院落,里边零散地栽了好些个高大的树木,一株一株绿阴如盖。饭庄的座次就随意摆放在大树荫凉里,或高桌高凳,或矮桌矮凳,虽客人喜好选择。另外,还有一溜儿十几间大北屋,每一个门进去就是一个单间,进门就能看见,一间屋子,大半被炕占了。这些屋子是冬季用的,客人们来了,坐在暖炕之上,围炉吃肉,若是下雪天,撑起窗户还能赏雪…… 江夏进门之后,四下里一看,就发现了,这饭庄子看着简陋,却处处干净整洁,桌椅板凳也没有半点儿肮脏处……有了这些,这简陋也就成了素淡,成了另一种别致了! 小鱼儿笑嘻嘻地招呼着江夏和齐哥儿入座,一边道:“他们这儿的白切羊肉最地道,火炙羊肋骨和羊前腿也是极好的,先要几斤白切羊肉吃着,吃得差不多了,火炙羊肋骨和羊腿也该上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那边啪啪啪一阵掌声,有一道轻浮戏谑的声音传过来:“几日不见,鱼儿妹妹大有进益啊!” 365.第365章 希行公子(5更) 小鱼儿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笑着改口道:“哈哈,是哥哥错了,应该叫鱼儿贤弟!” 江夏微微蹙了眉头看过去,却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汇德楼见过的二皇子宋继先。看情形,是小鱼儿约了来的…… 唉,皇子啊……真麻烦! 江夏站起身来,拱手胸前,垂首默立。 小鱼儿挨过来,笑着替她介绍:“这位是我二堂哥宋希行。这位是我最好的……兄弟,江夏江公子!” 江夏拱手见礼:“见过希行公子。” 宋希行很是随意地挥挥手中折扇,道:“既然是鱼儿的兄弟,那就不用拘束,一起坐!” 江夏听他这般说,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不适合旁听,也就拉着齐哥儿道:“我去催一催菜。” 小鱼儿看过来,点了点头。江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带着齐哥儿和花四娘、冯琪一起退开去,往后院去了。 后院是厨房重地,当院里盘一溜儿大灶,也没盖屋子,就是看似极随意地搭了一溜儿棚子,那一溜儿大灶上蹲着数口大锅,其中一个正长敞开了盖子,一个五十许的中年汉子,腰间系了一条白围裙,正拿着大笊篱捞肉呢! 江夏笑着打过招呼,那汉子也不嫌弃,笑呵呵地说着话,还跟江夏介绍:“……若说是吃羊肉,还是吃脊骨上的肉,都是活肉,又香又嫩。” 羊脊骨,在现代叫羊蝎子,早就成了名吃,江夏自然也有所了解,听他这般说,干脆让他在后院的一棵大树下按了张矮桌子,就让他上了两大盆子羊脊骨,又来了两盘子羊头肉,盛了几碗羊汤,要了一筛子胡饼,几个人也不分主仆了,围桌而坐,唏哩呼噜吃了个痛快。 羊蝎子肉嫩而香,不柴不腻,却数量有限,两盆子羊蝎子啃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刚刚好吃饱了。程琪饭量大,吃了那盘子羊头肉,加上几个胡饼,也吃的满足。 一顿饭吃完,江夏也与那位中年汉子熟识了,这顺子饭庄就是他开的,他却不是顺子,他只是顺子的儿子,这做羊肉也是祖传的手艺,他家姓马,父亲叫马顺,他叫马小顺!熟客们不分年纪大小,都爱称呼他为小顺掌柜,他也一律笑嘻嘻答应着。 那小顺掌柜看着几人放了筷子,就凑过来问候:“几位客官可吃好了?” 江夏笑着点头:“吃好了,小顺掌柜这手艺,着实名不虚传啊,没枉费我穿过一个城来吃你的羊肉……那什么,你捡着上好的羊蝎子给我来上两副,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带走。” 小顺掌柜扬声应着,江夏伸手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甩出去:“另外麻烦小顺掌柜替我养上几只羊,过些日子,天气凉了,少不得到你这里来喝汤驱寒!” “哎,公子尽管放心,保证给你挑最好的小羯羊养着,包您好吃!” 江夏笑着打个招呼,转到前头去,小鱼儿一眼看见她,就抬手招呼道:“你们怎们才回来,这肉都上来了半天了。” “刚刚在后头看他煮肉了……”江夏笑笑,并不多言,看小鱼儿眼角略略有些红肿,就知道该说的说完了。 江夏再次入座,花四娘和程琪则带着齐哥儿往旁边一棵大枣树上摘枣子去了。 七月半红圈儿,八月半红全!这七月底还没进八月的季节,枣子已经很甜了,正是吃鲜枣子最好的时节。 看着程琪和花四娘抱着齐哥儿去摘枣子,江夏忍不住扬声道:“枣树上易生麻蛰子,小心刺到!” 花四娘笑着扬声道:“东家放心吧,四娘看着呢!” 哟呵完了,回头看见瞪着眼,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宋希行,江夏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貌似高门大户的女子是不允许高语的。 讪讪一笑,江夏道:“我带着幼弟操心惯了,让希行公子见笑了!” 宋希行却笑嘻嘻地摇摇头:“江公子爱护幼弟一片赤诚,我又怎能发笑?” 说完,目光一转看向小鱼儿。或者,能得了这个丫头如此相待,也正是因着这位的近乎粗鲁的坦承、朴实? 小鱼儿却没有注意到宋希行的目光,只往江夏那边凑了凑,低声道:“我姨妈病了,病的厉害……说是几日不思饮食了……” 说着话,小鱼儿情绪激动,又禁不住红了眼圈儿。 江夏握住小鱼儿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你别太担心了,有病治病,不是什么大事儿……” 小鱼儿点点头,还没说话,宋希行却插了话,叹口气道:“家母之病请了太……郎中诊治,吃了几天药,并无起色,反而日渐沉重……让我也着实心焦如焚啊!” 小鱼儿转脸又劝宋希行道:“二哥也别太忧心,夏……夏公子不是说了,有病治病就好,不是大事儿。” 说完不等宋希行回话,小鱼儿又道:“二哥,你回去尽快安排,我要去看姨妈……哦,夏公子会随我一起。” 宋希行看看小鱼儿,又看看江夏,起身道:“好,我回去就安排,最晚后天一早就过去接你们。” “二哥出来一趟,许多麻烦,就不用来接我们了,我们自己乘车过去,就在东门候着可好?”小鱼儿与宋希行确定。 这些话说下来,哪里还有平日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思虑周全,心思缜密……真不愧是那个家族里出来的人! “好!”宋希行答应着,点点头,转身径自去了。 小鱼儿回过目光来看着江夏,这才握紧了江夏的手:“夏娘,我事先未与你商议,你不会怪我吧?” 江夏叹口气,拍拍小鱼儿肩膀,摇摇头道:“不会!你也别太忧心了,你姨妈的病势虽然急,却应该并无凶险……你且安心等上两日,后日进宫看过,自然就好了。” 小鱼儿眨巴着眼看着江夏,用力点点头道:“嗯,就知道你最好了!” 话音未落,江夏一巴掌拍在她手上,斜睨着她冷哼道:“这一笔我且记下,等过了后天,我再慢慢跟你算来!” 366.第366章 原来她最爱干净(1更) 听江夏答应下来,小鱼儿登时放松了,这才觉得肚子里饥饿难耐——虽然菜早就上来了,但完全没有食欲,根本没吃什么。 只不过,羊肉这东西,热着吃香浓无比,一旦冷了,膻气加重,口感也特别差了。 江夏横她一眼,招呼过正往旁边一桌上送菜的小顺掌柜来:“给我们换点儿热乎的来。先来一碗汤,要去了油的。” “好嘞!”小顺掌柜的答应着,扯起脖子上的布巾子抹把汗,将桌子上的冷菜端下去。 江夏瞅瞅满院子就他一个人忙乎,等小顺掌柜的端了热菜上来时,就忍不住问道:“掌柜的这买卖如此之好,怎么的就你一人忙乎?” 小鱼儿这会儿也心情大好,也跟着笑道:“小顺掌柜,老板娘怎么没见?家中可是有事?” 这么一说,江夏就知道,原本这家饭庄子是小顺掌柜两口子打理了。 小顺掌柜脸上的笑容一僵,抹把脸,露出一抹苦笑来:“唉,我那婆娘也不知怎么了,病了有些日子了,吃不下饭,吃啥吐啥,喝口水也常常给吐了……偏偏请遍了名医,就是不见好转……” 小鱼儿看了江夏一眼,回头对那小顺掌柜道:“我倒是认识几位国手,掌柜的……?” 小顺掌柜又拎起巾子抹了把脸,巾子拿开,江夏清楚地看到小顺掌柜眼圈儿通红……他连着摸脸的动作,或者不仅仅只是擦汗! “多谢这位客官好意,小人心领了……实不相瞒,小人也托人请了国手诊治,药也开了……但药根本喝不下去,也谈不上管用不管用啊!” 听小顺掌柜这么说,江夏蹙起眉头,心中暗道:这病听着很有些食道癌、贲门癌,这两种疾病有个共有的症状就是呕吐,不仅饮食…… “老板娘……是否疼的厉害?是不思饮食呕吐,还是想吃吃不下?”江夏想到这里,下意识地问道。 小顺掌柜略略有些意外地看了江夏一眼,也没隐瞒:“疼的并不厉害,只是恶心,不思饮食。” “哦……”江夏应了一声,心里琢磨,这么听着,又不想是癌症了,癌症到了不纳饮食的地步,基本都会有明显的疼痛感了。另外,癌症并不会影响食欲,大都是想吃吃不下。 小顺掌柜看着憨厚,但经营饭庄子几十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江夏这一番询问表现,让他心中一动,拱拱手,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懂医术?” 江夏转眼看过来,还没等说话呢,对面的小鱼儿已经撑不住地笑起来:“哈哈,小顺掌柜,你今儿指定是累的头晕眼花了,她表现这么明显,你不该这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说到这里,小鱼儿瞅瞅江夏,见她失笑着摇头,却并没有反对之意,就放开胆子笑道:“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位兄弟虽不挂牌应诊,但医术可是绝对拿的出手……王国手你知道的吧,他可是备受推崇我兄弟的医术的。” 小顺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的,转眼就醒过神来,连连对着小鱼儿拱手谢了,又转到江夏这边来,恭敬一揖,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我家婆子的病可还有救?” 江夏沉吟道:“听你所言,这病应该不至于无救……只不过,未见病人,如此凭口论断,我也没法给你个准确的答复。” “啊,多谢公子……小人斗胆恳请公子,能不能出手为我那婆子诊治一回?” 江夏之前开口询问,就没想着袖手旁观,听小顺掌柜这么要求,就想答应下来,却被小鱼儿截了话过去:“小顺掌柜,你这话问的,我家兄弟开口问了病情,就没打算旁观……我们过午还要去跑马,趁这会儿功夫,你赶紧把你那婆子带过来,让我兄弟给她诊治诊治……” 一边坐着百无聊赖的齐哥儿,听了这话也搂着江夏的胳膊要求:“骑马……去骑马……” 江夏伸手将小家伙儿抱在怀里,笑着道:“去骑马……只是,这位伯伯家的婶婶病了,很难受,你说咱们要先治病还是先去骑马?” 齐哥儿歪着头,想了一回,有些不情不愿地低着头道:“先看病!” “齐哥儿真懂事!”江夏摸摸齐哥儿的头顶,笑着夸赞了一句,回头看向一脸紧张的小顺掌柜,“可方便把病人带过来?” “哎,方便,方便……多谢两位公子,多谢,多谢……”小顺掌柜地连连拱手答应着去了。 小顺掌柜的居所就在后院,很简单的三间屋子。 江夏见到老板娘的时候,即便她见过许多危重病人,看到这个妇人还是给吓了一跳。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皮肤也因为失于濡养而变得黧黑干燥,躺在那里不动,简直就像是一具干尸! 房间里光线昏暗,病人本来安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却突然睁开眼,露出两只大白眼睛珠子……画面太惊悚! 跟在后边的小鱼儿生生给吓得倒退了几步……还好,她没有吓得喊出声来。在她受到惊吓的同时,就伸手捂住了齐哥儿的眼睛! 江夏回头看看小顺掌柜,小顺掌柜上前,俯身凑近病人低声道:“老婆子,我给你请了比太医还厉害的郎中来,你的病这回有救了……来,咱们让江公子给你看看病哈……” 江夏见多了面相忠厚的男人,回到家却对自己的妻子颐指气使,甚至动口就骂伸手就打了……却还从没看到过一个大男人对妻子这般耐心温柔的……还是在妻子卧床多日、形如鬼魅的情形下……俗话说,病床三日无孝子。更别说伺候生病的妻子?江夏两辈子加起来,也见过不少了,但这位小顺掌柜的表现,仍旧让她感动! “嗯……”床上的病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回应。 小顺又替她整了整头发,又回身洗了一块湿帕子过来,替妻子擦了擦脸和手,这才退开一步,对江夏低声道:“原来她最爱干净……” 367.第367章 关外向导(2更) 诊完脉,查看完病情,江夏起身离开病床前,来到屋外。 江夏看看四周空旷,确定不会有人旁听,这才开口道:“小顺掌柜,我问你一些事,你尽量如实回答我……若是不好说的话,也别拿假话糊弄。” 这话很突然,一下子说出来,连小鱼儿都有些莫名其妙。 小顺掌柜却是老脸一红,搓着手连连点头道:“江公子放心。” 江夏点点头,开口问道:“你跟我说说,发病前吃过什么东西?经历过什么事?比如生气、惊恐这些,情志变化比较大的事情……” 小顺掌柜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了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来,目瞪口呆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神色不自觉地又恭敬了不少:“江公子所言不错,老婆走发病之前确实受过一场惊吓。每年初夏,我都要去关外买羊,往年都是我一个人去,但今年正赶上我那几日扭着手腕子,胳膊不敢使力,老婆子不放心,就陪着我一起去了,谁成想……谁成想遇上了屠人……” 江夏脸色为之一变,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小鱼儿,就见小鱼儿也白了脸,见江夏看过来,连忙拉着齐哥儿走了,往前院找地方舒缓情绪去了。 等小鱼儿带着齐哥儿走开,只剩下程琪站在了五六步处,江夏这才细细地询问小顺掌柜,他妻子发病前后的表现。 然后沉思片刻道:“这样,你去熬一锅干净的小米粥……一定要避开血腥肉气……我给病人行一次针,若是能够喝下米粥,病就不难治。若是行针无效……咱们再想旁的法子。这个病,不到无救地步!” “哎哎,多谢江先生,多谢江先生,我这就去熬粥。”小顺掌柜匆匆去了,没多会儿又转了回来,“正好买了一口新砂锅,还没用过,绝对不沾半点儿油腥儿!” 江夏点点头,随着他再次进屋,给病人行针。 银针扎下去没多久,那妇人竟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小顺掌柜激动地不行,自从发了病,妻子这些日子吃不下饭,同时也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总是噩梦连连……这江公子一出手,妻子居然就酣睡起来,这医术再不信她还信谁去! 过了半柱香功夫,江夏起了针,转身对小顺掌柜道:“大婶既然睡了,就让她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喂粥……” 说着,从里屋里走出来,写下药方,交给小顺掌柜:“这方子抓回来,要等粥喝下去一盏茶再喝药。药只是调补的,主要还是你多宽慰着病人些,让她自己早早走出那些惊恐之事,心情放松了,病自然就好了。” 小顺掌柜拿着方子连连致谢不迭。 江夏出来,会合了小鱼儿和齐哥儿,离开顺子饭庄,往城外去了。 跑马很累,却很快乐,大大小小的几张脸红彤彤的,却满是欢笑。 一直到日落西山,几个人才从城外归来。 第二天,江夏吃过早饭,又专程去了顺子饭庄一趟,就见那妇人已经能靠着枕头坐着了。原来,前一天好好睡了一觉之后,病人就破天荒地吃了一小碗米粥,药也喝下去了,没有吐…… 吃了饭,人自然就有了精神和力气。这不,今儿已经能够倚坐着了。 看完病从顺子饭庄告辞出来,江夏询问送出来的小顺掌柜:“小顺掌柜每年都去关外买羊,想必路途是极熟的?” 小顺掌柜正琢磨着怎么感谢江夏一番救命之恩呢,一听这话,眼睛一亮,立刻道:“熟,熟的很……小人自从七八岁就跟着老父亲去关外买羊,这条路跑了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多年了……先生有什么用到小人的,尽管吩咐,小人必定在所不辞!” 江夏微笑着颌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要配置的药里缺着两味药,都是极北边儿出产的,极其稀罕……我就想着,能不能亲自去一趟关外,说不定能用上,就想着寻个路途熟悉的人给带带路。” 小顺掌柜一听这话,半点儿没犹豫就答应下来:“成,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先生什么时候动身启程?” 江夏笑着道,“我当然是想着越快越好,小顺掌柜这边,又有病人照看,又要照看饭庄子,可能分得开身?” 小顺掌柜笑着道:“先生莫替小的担心,小的有儿有女,恰逢儿子这几日去关外了,媳妇又刚刚生了孩子,暂时分不开手过来,这才只有我一个人照应着……若是先生动身,知会一声就行,我叫女儿回来伺候她娘几日,等我儿也回来了,饭庄子交给他打理……若是路上能遇到,让他给公子带路更好……年轻人毕竟身体壮实,体格好,不错小人这般老胳膊老腿儿的,不禁折腾了。” 这话说的实在,几乎是将出关向导一事大包大揽下来了。 “那就多谢小顺掌柜大义了。”江夏笑着致谢,又道,“小顺掌柜这几日就安心照应生意、照顾大婶,等我定住哪天出行,就来告知小顺掌柜。” 从顺子饭庄回来,江夏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吩咐马车去了皇城根儿,绕着皇城转了一遭,又沿着正阳门外的正阳门大街一路往西,一直出城门,走到皇家怡行园外绕了一圈,这才转回来。又去皇城后门外的隆庆寺买了两份红枣甑糕,这才回家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小鱼儿就爬起来,跑到了江夏的床上。 江夏被从梦中惊醒,没好气地拍了小鱼儿一巴掌,自顾自地翻转身想继续睡,却被小鱼儿拉住胳膊:“你别睡啊……我怎么突然心慌意乱、心惊肉跳的……今儿的事儿,要不咱们不去了?我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被闹的根本睡不着了,江夏只好平躺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你只是太紧张……你是福宁郡主,进宫探望贵妇,乃是最正大光明的,有什么可慌乱的?再说了,就是有人揪住你易装之事,大不了按你个胡闹、不尊重的名头,却也没有哪家的律法规定,女子不许穿男装啊?……所以呐,你尽管放宽心!” 正说着,若愫姑姑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低声道:“两位姑娘请起吧,希行公子打发来的人在门口候着了。 368.第368章 怎么看着面生啊(3更) 现代的故宫博物院,江夏是去过几回的,真心没觉得那皇宫有什么好,别的不说,就说那些皇后妃子们的住宅条件吧,一个个四方的小院子,还没花没草的,活脱脱就是一座座监狱牢笼,而且,只要住进去,就是无期徒刑那种!想一想,也够人毛骨悚然了。 进宫,江夏和小鱼儿自然不能男装……小鱼儿又要掩饰身份,两个人就穿了宫女儿的服饰。 粉红色的裹胸,白色的窄袖偏襟及腰短衫子,搭一条石榴红的百褶曳地长裙,腰带也是石榴红的,长长地垂在身侧,再搭上双环髻,两个宫女儿就速成了。 若愫姑姑调理教导宫女儿那是相当的驾轻就熟,给两个人梳好头穿好衣裳,回头一看,就指着江夏道:“江姑娘这样子不行……拿那粉扑子和胭脂膏子来!” 江夏回头看看小鱼儿粉白的脸和红艳艳的唇,连忙往后退开几步,向若愫姑姑陪着笑脸道:“这么点儿小事,就不劳烦姑姑受累了,您只用在旁边看着,我自己来!” 若愫姑姑都是相熟的,哪里不知道江夏不沾脂粉的毛病,见她这般,也很是无奈地笑着点头应允了。 江夏一个眼色,芷兰就捧了江夏自己淘澄的粉和胭脂来。江夏脸上平日里也就用一些润肤膏滋,都是她自己配制的。粉也是她自己试着制作的,用的是紫茉莉做基本原料,加了珍珠粉、茯苓粉和人参细粉,其实是绝对无铅无公害的,还会养颜嫩白……只是她不喜欢浓妆艳抹罢了。 她用了湿法上妆,这样做出来的妆容会比较自然透明,脸不会像刷了大白……胭脂膏子也只是点在唇内,然后一点点往外晕开去……有点儿类似咬唇妆的赶脚,却也自然得多,不会红呼呼像吸血鬼一样。 三两下子弄完,江夏就回头看向若愫姑姑,得到的只能是苦笑着的点头:“就这样吧!” 小鱼儿立刻跳起来:“我也要这样的……” 江夏拉着她就往外走——外头等了多半天了,你还要啥自行车啊! 若愫姑姑带着两个人往外走,一边做着突击培训:“低头,含胸,双手平握身前……步子要小,脚底下要轻,不等咚咚咚地走出动静来……” 江夏听得头昏脑涨,心中却止不住哀叹,这宫女儿真不是人当的,就这么几步路,她就腰酸背疼腿抽筋了人,要是天天这样、年年这般,一辈子……哦,她终于觉得有一件事值得她庆幸了,没把她重生成小宫女,实在是老天开恩啊! 一路穿街过巷,江夏透过窗帘看见车子绕着皇城根儿转了好半天,终于在出入后宫的地安门外停了下来。 一下车,看见宫门口林立的御林军,一个个衣甲鲜明,挎刀持革地,江夏就感觉到了不同,与现代故宫博物院的不同——两者之间差的,大概就是那虚无缥缈,又威严尊崇无比的皇权吧? 到了这里,江夏也收起了玩笑之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小鱼儿身后,到达宫门口,已经有个小内侍在候着了,一见她们俩过来,就尖着嗓子骂上了:“你们一个一个的,出了宫们就忘乎所以了,难道不知道贵妃娘娘等着么?还磨蹭什么,脚底下还不加快儿……真是的,没一点儿眼力见儿……” 有他这么一闹,门口的侍卫倒是问都没问,就挥手打发她们进了宫门。 经过御花园,进了西六宫,贵妃娘娘居住在宸宁宫里。 顺着高高宫墙中间长长地甬路走过去,除了御花园外,再无半棵树,连根草都看不见,到处光秃秃的,只有墙角一只只大肚子铜缸和沿途的宫灯聊做摆设。 那个小内侍叫小安子,年龄不大,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却特别机灵圆滑,察言观色。 离开了宫门口侍卫们的眼睛,小安子就换了一副模样,笑嘻嘻地给小鱼儿请安道:“小安子给福宁郡主请安,郡主恕罪!” “起来吧,你少骂我两句就行了,哪里敢怪你啊……”小鱼儿笑着踢了小安子一脚,随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银饼子来扔到小安子怀里。“娘娘的病情如何?你跟我耍滑,一五一十地,细细地给我说一说。” 小安子将那银饼子揣好,谢了赏,这才引着江夏小鱼儿往里走着,一边介绍起贵妃娘娘的病情来。 边说边走,突然从侧旁的一道宫门里走出一队宫装丽人来。 打头两对宫女儿服饰的,捧了金瓶金盆漱盂儿痰盒等物件儿,后边四个太监抬着一顶软兜逶迤出来。 江夏还没反应过来呢,小安子一把拉着她退到墙根跪了下来,并扬声问候:“宸宁宫安顺儿给淑嫔娘娘请安,淑嫔娘娘万福金安!” 江夏不敢乱开口,怕说错了话,小鱼儿则是不愿开口……论起品阶来,她是郡主,与妃位品阶相当,比嫔还高两阶呢……再说了,这位淑嫔所出三皇子打小被皇后抱在身边养大,她母凭子贵也就只到了嫔……她之前只是在御花园里种花的粗使宫女,身份太过卑微,性子也是软糯不堪的那种,连小鱼儿都看不起。 “哎,起来吧,我也正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呢,你随着我一起回去,也正好给我说说娘娘的病情如何了……” 听这话,这位淑嫔娘娘倒是个性格和善的,或者说,是一个面上和善的……她只要肯和善就行。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跟着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磕疼的膝盖……刚刚小安子情急拉她跪下磕着了,怕是破了皮了,疼得厉害。 小安子连声答应着,陪着一脸的笑,斟酌着回答淑嫔娘娘的问话,一不留神,后头一个女官,乃是淑嫔娘娘身边贴身嬷嬷突然瞅着江夏道:“你这个丫头是哪里的?我怎么看着面生啊?” 江夏脊梁一紧,也不敢抬眼,只半垂着脸,蹲下去曲膝一礼道:“奴婢夏儿,乃是贵妃娘娘小厨房里的丫头,平日不常出来走动,故而,姑姑没见过奴婢,也是有的……” 369.第369章 治病无功(4更) 那位姑姑还待问什么的,小安子就把话儿接了过去,叱退了江夏,抢着扬起一脸的笑,对那姑姑解释道:“就是个烧火丫头,也敢说自己是小厨房里的……是个不知深浅的,姑姑莫怪,回去小安子禀告了师傅,指定好好管教管教!” 倒是淑嫔娘娘淡淡地开口道:“罢了,不就是俩小丫头么,又没长出人头鱼尾巴来,有什么好问的……” 那嬷嬷连忙答应着,扶着淑嫔娘娘的轿杆,一路前行,再不问了。 江夏和小鱼儿落后一步,两个人匆匆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讶和怀疑……听淑嫔娘娘那句话,大概已经认出小鱼儿来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宸宁宫,一进大门,小安子就吩咐两个小内侍将江夏、小鱼儿带到后头去。他自己则飞跑着,引着淑嫔娘娘往正殿里去了。 江夏和小鱼儿被引到小厨房旁边的屋子里候着,倒是有宫女送了两盏茶水一盒子点心上来。 小鱼儿伸手端了茶就要喝,江夏伸手接过来,瞪她道:“怎么不知道礼让长者呢?” 两个人说笑着,江夏把茶递回去,看着小鱼儿垂了垂眼皮儿。 小鱼儿笑着摇摇头,大概意思是说江夏太过小心谨慎了,皇宫里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江夏垂了眼,自己捧了茶杯喝着,心道,到了这个地方,小心没有错!她才不拿着自己和小鱼儿的命吗冒险呢! 一盏茶喝完,又一人吃了两块点心,那边才传来声响,淑嫔娘娘终于告辞离开了。 片刻,还是小安子匆匆过来,接了两个人送进正殿里去。 等见了贵妃娘娘,江夏不由暗暗惊奇,这个竟然也是个食不知味,不思饮食,而且是直接见不得吃喝之物,见之即呕,短短几日功夫,以容色照人出名的贵妃娘娘已经被折腾的脱了形。 江夏询问了贵妃娘娘发病前后的起居饮食,然后对小鱼儿点点头打个眼色,出了寝殿。 “怎么了?姨妈的病情怎样?是不是要行针?……你不用担心,我去跟姨妈说,姨妈最和善不过的,断不会为难于你。”小鱼儿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江夏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别紧张,先听我说……贵妃娘娘是食积加暑湿困脾之症,我有个法子,需要用到一味药,就怕贵妃娘娘身体贵重,不敢用。” 小鱼儿惊讶道:“什么药?有毒么?” 江夏失笑:“没有毒……只不过,峻下清火,药性猛烈……有道是,大黄治病无功啊!” “大黄?”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江夏和小鱼儿一跳。 两个人急忙转身看过去,却是二皇子宋希行一脚从外面跨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竟然是江夏和小鱼儿熟人王太医。 听宋希行问起,江夏只能坦然面对:“是的。我诊断,娘娘乃是暑湿困脾,导致脾失健运,又加上了食积之症……故而,不思饮食,甚至看不得闻不得提不得吃喝二字……此症只需用大黄峻下除积,再加芳香化湿、醒脾健胃之品调理,即可。” 宋希行沉思片刻,挑眉问道:“你有几成把握?几日痊愈?” 江夏吸了口气,平静道:“有八成把握。大概三日就能饮食无碍,接下去可以再吃几服药调理,也可以换成食疗汤粥调补。” 宋希行瞥了江夏一眼,回头看向王太医:“王太医,你怎么看?” 王太医抚须沉吟着,心里暗暗还是替江夏惋惜,这个丫头医术精湛,他也颇有几分欣赏,但还是年纪太小,开方子太过意气用事啦! 唉,也是,她第一次进宫,哪里又知道宫里的规矩……大概是她给平民百姓治病习惯了,忘了这宫墙里头,不出错才最要紧! 沉吟片刻,王太医看着江夏问道:“这大黄确实峻下之物,你说的也对症,就是不知,你这大黄要用几合?” 几合就是多少?王太医问江夏的用药量呢! 江夏并不隐瞒,也不迟疑,神色平静道:“大黄乃是首药,提纲挈领,需用生药一两,煎两盏茶工夫,单服。起效后,再服调补之方。” 对大庆朝的度量衡江夏早也了解了,也是十进位,一两,相当于现代的五十克。而大黄常用量一般在3-15克,而且,江夏还特意强调生用,取其峻下之效。因为炮制之后的大黄,峻下之性会缓和许多。 王太医轻轻吸了口冷气,盯着江夏看了一眼,暗暗叹口气,对宋希行道:“二爷,大黄本身峻下之物,却并无毒性……只不过,用量上……一般用量只在两三钱之间!” 这个时候的一钱大概合五克,两三钱,也就是10-15克。 宋希行看看王太医,又看看江夏,一时也难以斟酌。 小鱼儿上前一步,拉住宋希行的衣袖道:“二哥,夏娘医术极好的,前儿你走了,她还给那顺子饭庄的老板娘看了病……那老板娘同样不思饮食将近两月,病的形销骨立,都不成人形了……夏娘用了针之后,当晚就喝了米粥……昨儿已经能吃两顿饭,每顿一碗米粥了。” 宋希行瞅瞅小鱼儿,抬眼看向江夏:“你也要给娘娘行针么?” 江夏躬身道:“娘娘与那妇人虽都见不思饮食之症,但病因差别不同,病状也不相同,故而,所用治法也不同……娘娘只需服药,不必行针。” “既如此,你开方之后,即刻出宫吧!”宋希行这一句话一出,别人不说,王太医先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这丫头性子质朴,没经历过宫中险恶,不管之后如何,能尽快出宫最好了。 江夏也不多言,拱拱手,走到那边备好案几旁,执笔将方药写下。 宋希行也不食言,还是让小安子送了江夏和小鱼儿出宫。 三人走进御花园,好巧不巧地,迎面又遇上了正在御花园赏花的淑嫔娘娘。 “这么快就出宫么?难得来一趟,怎么不多玩会儿?” 370.第370章 你真笨!(5更) 小安子毫不犹豫地就跪了下去,磕头问安道:“……没想到又在这里遇上淑嫔娘娘,真是奴才的福气啊!” 淑嫔娘娘淡淡一笑,缓缓走过来,却绕过前头的小安子,直接走到江夏和小鱼儿面前。 江夏跪在地上,垂着头,只看见淑妃那水红绫子精绣了四季平安的十六幅月华裙在她眼前缓缓滑过去,然后,声音窸窣,绕过她背后去了小鱼儿那边。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就怕小鱼儿的身份被戳破……外地藩王、世子、官员,未曾奉诏,是不许进京的。郡主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但一般情况下,公主郡主不奉诏,也不会贸然进京,不然可能会触犯龙颜。在这个荣宠兴衰系于一人的时代,惹怒了皇帝,可是天大的事儿,掉脑袋抄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正琢磨着呢,却见那水红色的裙子又缓缓地滑到了自己的面前,并停住了脚步。 “呵呵,你们也不必惊慌害怕的,我就是看着这个小姑娘的胭脂膏子好看,想问问,哪里有卖!” 这话听着很随意了,江夏却并不敢放松,轻轻吸了口气,低声回道:“回淑嫔娘娘话,这胭脂膏子并非是外头卖的,乃是奴婢自己学着做的,因手艺粗鄙,故而颜色极淡,不够鲜亮。” 淑嫔娘娘咦了一声,笑着道:“这么说,我是白问了……行了,行了,起来走吧!” 小安子连忙磕头谢恩,江夏和小鱼儿也跟着谢了恩,这才起身,一路出了宫门。 等到了宫门口,避开淑嫔娘娘的耳目,小安子才无声地松了口气,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苦着脸笑道:“江姑娘,您再来的时候,还是带一盒子胭脂膏子进来吧。” 江夏点点头,答应着,挽了小鱼儿的胳膊,一路出宫去了。 坐在马车上,江夏这才觉得浑身疲惫的简直坐不住。她靠着大枕头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唉,若是可以,再不想进那里去了。” 小鱼儿却表现的轻松许多,自顾自倒了杯茶,咕嘟咕嘟两口喝了,这才道:“你这是第一次进宫,以后进出的多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江夏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多看看大好河山呢!” 一句话,惹得小鱼儿拍手大笑起来。 一路回到家里,江夏立刻要了热水泡澡,脱下衣服来才发现,衣服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唉,果然,她还是更适应做平头百姓……” 等吃过午饭,江夏和小鱼儿都半倚半坐在榻上,江夏问道:“那位淑嫔娘娘……是不是已经认出你了?” “是啊,我经常出入宫闱,宫里的老人儿没几个不认得我的。”小鱼儿很随意地应着,并没有半点儿担心之意。 江夏看了看她,将心中的担忧丢到一旁,一推枕头,拉过一床薄被,睡觉! 一大早被拖出去受惊又受吓的,她很累了,睡一觉调养调养精神! 第二天一早,小鱼儿荣光满面地过来了。 江夏疑惑地看看她:“你一大早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做了什么好梦不成?” 小鱼儿嘻嘻一笑,却又强自按捺住,绷着脸道:“我不跟你说,你自己猜猜。” 江夏横她一眼,回身拎了筷子给齐哥儿夹了一只汤包,看着他慢慢吃,竟是不理小鱼儿那茬儿了。 小鱼儿被晾在一旁,没多会儿就自己撑不住了,摆摆手,很是有些扫兴道:“真是没趣……我跟你说行了吧!……娘娘昨晚已经按你的方子服了药,今儿五更时分,药物起效,之后又服下了调补健脾之方,刚刚送过来的消息,娘娘早饭喝了一小盏燕窝羹。” 自己开出去的方子,江夏心里有数,所以,她对药物起效并不怎么在意,她敏感地捉到两个时间点:“为什么昨晚服药?” 小鱼儿瞪她一眼,气嘟嘟道:“你开的药那般……嗯,那般不同。娘娘身子尊贵,自然要寻相仿病例试过药才行嘛!” 江夏愣怔片刻,索然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吃早饭了。 “唉,你怎么越来越无趣了,这么大喜的事儿,怎么都没一点儿欢喜呢?”小鱼儿不满地嘟哝一句,也低头吃饭,不再多言了。 进宫看病一事算是圆满了。小鱼儿的行踪却到底泄露了。 江夏与小鱼儿刚吃完早饭,门子上就报进来:“一位自称姓梁的公子上门拜会!” 说着,地上一张大红泥金拜帖来。 小鱼儿伸手接过去一看,哈地一声跳起来:“这会儿才来……真是笨死了!” 江夏正要去接那拜帖,一见小鱼儿这般表情,手又缩了回去。能让小鱼儿这般反应的,除了镇南王府二公子粱嵘没有旁人了! 江夏万般不愿,这会儿也不能让小鱼儿与粱嵘私下会面去。 她跟着小鱼儿后边进了前院大厅。 “嗬,你还真是出息啊,我都进京这许多天了,你居然今儿才找了来……啧啧……这身衣裳,这是真的投入西郊军营了?”小鱼儿背着手,踱步上前,绕着粱嵘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边啧啧赞叹道,“这么一穿,倒是看着长大了不少……我说,你不会是天天被罚站的吧?怎么晒成这般模样了?” 粱嵘本来就生的高大健壮,只不过,之前因着年龄小,皮肤白,脸上尚带着些未尽的稚气。不过几个月时间,再见粱嵘,却已经晒成了一脸的小麦色,脸颊线条褪去了最后一抹稚嫩,变得冷硬了、肃杀了……江夏暗暗判断,这位大概不仅仅是混在军营,若是她感受没错,他眉目间煞气渐显,应该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了! 粱嵘抿着唇角,只眼神默默地追随着小鱼儿的身影——自从小鱼儿踏进门,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旁的。 江夏迈进门槛来就停住了脚步,也不做声,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若是,小鱼儿不被和亲,他们会不会白首偕老?恩爱百年? 371.第371章 皇三子断腿(1更) 粱嵘站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喂,你现在是几品了?……难道,你还没有品阶?”小鱼儿戳一戳粱嵘的背,笑嘻嘻地问着。 江夏轻轻叹了口气,扬声道:“原来是梁二公子,看梁二公子这般形容,应该是从军营里直接过来的吧?……来人,先伺候梁二公子洗梳!” 候在门口的芷兰答应着。 江夏立刻笑着抬手招呼:“寒舍简陋,招呼不周,二公子海涵!” 说着,又转向小鱼儿,笑嗔道:“鱼儿,还不招呼二公子入座。” 小鱼儿笑嘻嘻地应着,指着侧手的椅子:“粱嵘,坐吧!” 粱嵘也不说话,只依言坐了。 江夏瞥了小鱼儿一眼,笑着在主位坐了,立刻有小丫头送了茶点上来。 “呵呵,鱼儿刚刚有句话说的不错,二公子戎装在身,越发英武不凡了!”江夏笑着招呼。 粱嵘总算给了个反应,拱拱手,道:“江兄客气了!” 好歹有个回应了,江夏却觉得自己有些词穷,她本来就不善这些虚言寒暄…… “梁公子一早进城,大概还没用早饭吧?今儿早上做的汤包和小馄饨,不知可合二公子口味?”没啥说就问吃没吃饭吧,能让国人流传几千年的问候语,总没有错! “多谢江兄,小弟无甚不可!” 正在此时,芷兰转了回来复命:“热水备好了!” 江夏如逢大赦,立刻起身笑道:“让人进来伺候着!……二公子稍等,我去厨下看看!” 粱嵘连忙起身一拱手,江夏也略一抱拳,抬脚出了大厅。 这会儿出来,里头有丫头们伺候着,小鱼儿和粱嵘就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唉,面对粱嵘的一张冷脸和小鱼儿一张笑脸,那滋味儿太难受!若是可以,她倒是不想再回去做灯泡。 走进厨房里吩咐一声,江夏就站在厨房门口的大柿子树下,抬眼看着那一个个渐渐饱满起来的柿子…… “东家,顾二公子来了!”门子上的通报声,让江夏一喜,满脸笑容地转回身来。 抬眼,顾青茗一身绛色直身袍子,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抬眼看见柿子树下的江夏,还有江夏那一脸灿烂的笑容,顾青茗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都一下子飘了起来。 也亏得顾青茗在商场上厮混惯了,应变极快,没让自己失了态,一拱手,扬声笑道:“哎呀……江贤弟竟然出迎,二哥实在是欣喜若狂啊!” 江夏脸上的笑容稳了稳,也拱手回了一礼,道:“顾二哥总是这般客气!……镇南王府梁二公子刚到,正要用早饭……顾二哥可曾用过?不如,就与梁二公子一起再用一点?” 顾青茗心中那火热和欢喜就如冰雪消融,噗噜噜化掉了。原来,自己会错了情,江夏之所以这般欢喜,原来是自己赶巧救了场……不过,转念,顾青茗又欢喜起来,能够救场,能为她解忧,也好! 得了顾青茗同意,江夏立刻吩咐厨房里加一份早餐,然后,引着顾青茗往厅里去。 两人走到门前,恰好芷兰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来…… 顾青茗与粱嵘只是在宋抱朴那边见过,算是认识,却并不相熟,见了面自然要寒暄一番。 江夏觑着小鱼儿,见她脸上虽然没了那过于夸张的笑容,但神色还算平静,也就暂时放了心。 很快,丫头们送了早餐上来。 一看小笼里的汤包,顾青茗就笑着起来,指点着对粱嵘说起汤包的来历、吃法来,有他在,气氛倒是不再冷淡尴尬了。还引得粱嵘赞叹了几回。 一时吃罢早饭,江夏就问顾青茗:“顾二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顾青茗笑着道:“昨儿晚上得了信儿,皇上狩猎,三皇子不慎落马,摔伤了腿……” 江夏脸色一正,看着顾青茗道:“竟然出了这等事,伤势如何?” 三皇子,就是淑嫔娘娘所生的那个,自小被皇后抱过去养在名下的。据说,占了皇后养子的名分后,在朝中很有些人望,以‘嫡子’之名,想要推他为储君。 这一次摔伤了腿,若是能够恢复如初也还罢了,若是留了残疾……这位三皇子可就没了挣储的希望了。 古代,还是很讲究仪容、姿态的,这一点从朝廷取仕上就能看出来,科考上行有明文:需五官端正、身端体健者。 五官端正,指的是容貌上不能有残疾,不能歪鼻子斜眼睛; 身端体健,说的就是身体上不能有残疾,体态端正,身体健康。至于电视剧里演的什么宰相刘罗锅,那都是戏说了,真正的历史上,根本不可能有罗锅子当官的事儿发生。 选官如此,推选皇位继承人同样如此,有缺陷有残疾的,一般也就没了资格。 顾青茗脸上也没了笑,摇摇头道:“据说摔得不轻……摔下来不说,还被马踩了一脚,右腿怕是……” “啊,三哥……”小鱼儿愣怔半晌,这会儿才发应过来,回头拉住江夏的手道,“夏娘……” 江夏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能让她说出来。 贵妃娘娘病情不重,关系也亲近,她出手还没太多顾虑,但三皇子,关系太多。别的不说,三皇子摔伤一事,七八成可能是人为……若是她出手救治三皇子,治不好,三皇子和皇后,甚至皇帝都饶不了她;若是治好了,那个给三皇子下黑手的人也饶不了她。 “鱼儿,你听顾二哥和梁二公子说话。”反握住鱼儿的手,江夏宽慰着她,一边转回头去看向顾青茗,“顾二哥此来……” 顾青茗摸着下巴看看小鱼儿,又转向江夏道:“我也没什么事,这件事暂时怕知道的不多,我过来给二位贤弟提个醒儿。” 顾青茗的意思,是为了提醒江夏,此事参与不得。也是提醒她,尽量低调处事,万不可莽撞冲动,以免招灾! 而在此时,一直没怎么作声的粱嵘也开口道:“我觉得顾二哥所言极是,此事,既然未曾宣扬开来,就说明皇上不欲众人知晓……” 这话一出,小鱼儿眼中仅剩的一点坚持也散了去。 是啊,既然皇帝封锁了消息,她再傻乎乎地带着医生上门,那不是打皇帝的脸面嘛?最最关键的是,很可能引起皇帝的猜忌啊! 372.第372章 塞翁失马(2更) 顾青茗又道:“世子已经启程进京,咱们这几日还是诸事小心着,有什么事儿,也等世子进京之后,再做处置才好。” 说到这里,顾青茗回头对粱嵘一拱手,话题一转道:“听闻梁二公子投入西郊虎贲营,并授封武威将军,还没来得及恭贺呢!梁二公子莫要怪罪才好。” 这话既是恭贺梁二公子,也是解释前头那一句,他们等世子进京,并不是看不见粱嵘,只不过,粱嵘身在军营,出入不便,许多事不能指靠他……江夏暗暗摇头,这话说的可真是够婉转的。 小鱼儿脸色惨淡,没了半点儿笑意。 江夏知道,她这些日子来的欢笑其实只是伪装,心里还不知怎么惶惑忐忑无助呢,三皇子摔伤一事,不过是给了她一个真情流露的机会罢了。 粱嵘身上那种萧杀冰冷,随着时间也渐渐缓和了许多……与顾青茗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 顾青茗也笑着起身:“正好我也要告辞,正好与二公子同行。请!” “顾二哥,请!” 两人一起告辞离去,江夏拉着小鱼儿回了后院:“你也别太着急,刚刚顾二哥和梁二郎的话你也听到了,三皇子的伤势也就在腿上,于性命无碍……” “可三哥最爱骑马了……”小鱼儿话没说完,泪珠子就滚了出来。 江夏拍拍她的手,缓声道:“你应该听过‘塞翁失马’吧?” 小鱼儿懵懵然地点点头。 江夏又道:“三皇子看似腿伤不幸,但对他来说,这样的情况,或许还是幸事呢!”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略一沉吟道,“你说过你父亲不问朝事,醉心弦歌雅乐之间,你返回去想一想,你父亲不止一个兄弟吧?那些人,今又何在?” 小鱼儿脸色一下子灰了,她的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垂了眼,神情颓败,眼中的泪却没了。 江夏拍拍她的脊背,回头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看的若愫姑姑:“姑姑照应着她,让她洗把脸,歇息歇息吧。” 若愫姑姑给了江夏一个不太赞成的眼色,江夏苦笑着摇摇头,她又何曾愿意说那些犯忌讳的话,只不过,小鱼儿总是不肯面对现实,对于她这样的身份,终究不是个事儿。 她若不和亲还罢了,在大庆、在京城,宋抱朴都会是她有力的护佑。但若是和亲,远出关外,身处异族之中,面对众多妃嫔美人的仇视倾轧,小鱼儿若是还这般不花心思,受苦的只能是她自己。 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之后,江夏见小鱼儿还是闷闷不乐,于是半强迫地带着她和齐哥儿出了门。 顺子饭庄的老板娘吃了几天药,她也该去复诊了,正好带着小鱼儿出去散散心。跑马么就算了,她那天倒是听小顺掌柜说起,今儿旁边一户人家娶女婿……据说,那女婿还是去榜下抢来的。 娶亲不少见,娶女婿却不常见,更何况,这位抢女婿的人家还是大富人家,据说是专门跑关外倒腾茶盐皮货的商人,有两只大商队,家财万贯,却只生了五个女儿,没能生出儿子来。今儿招婿的就是这家的小女儿,据说自小跟随父亲行走商路,是个极爽利的女子,已经准备接手家业了。 小顺掌柜的妻子恢复不错,自从江夏给她行针之后,饮食和睡眠明显改善,而且一日好的一日,吃得下睡的香,人也恢复的很快,不几日功夫,已经能够自如起卧,脸上也有了肉,整个人又有了活气儿。 进门寒暄两句,江夏复诊毕,又重新调整了方子,交待了几句,就辞了出来。 小顺掌柜送出来,殷殷道:“知道江先生今儿要过来,小人一早就烤了一只整羊,江先生看完热闹,一定再回来啊,那会儿羊肉恰恰最好吃,正是最酥烂的时候。” 知道他是真心感谢,江夏也不推辞,笑着应了。 小顺掌柜又笑着指点着方向道:“离得极近,江先生不如走过去……” 之前没注意,小顺掌柜这一提醒,就能隐隐听到丝竹唢呐之声了,看来是真的不远。于是,江夏也就停了孝顺掌柜的建议,将马车留在饭庄上,牵了齐哥儿,带了小鱼儿,一路循着丝竹唢呐声声,往那边招女婿的人家走过去。 大老远,就看见那边一户人家门前高扎彩楼,披红挂彩,彩灯高悬,门口左右两侧更是有两班吹鼓手在对垒献艺,东边儿吹一首百鸟朝凤,西边就奏一曲凤求凰,引来围观人群一阵阵叫好之声。 透过四敞大开的大门,大门里影壁后,隐约可见戏台高耸,同样扎了彩楼,有锣鼓点急惊风一般响个不停,显见不只是门口的两队鼓乐,院子里还请了戏班子,扎了戏台子唱大戏……嗬,这一番热闹! 因着新郎是外地进京赶考的学子,据说家里也没啥亲人了,故而,也不用迎娶的仪式了,只到了吉时,拜堂成礼。 吉时一到,唢呐鼓乐鞭炮齐鸣,轰然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又有人站在门前的彩楼之上,抓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铜钱稀里哗啦撒下来,引得下边众人哄抢。 在放鞭炮时,江夏就带着齐哥儿和小鱼儿退到了后边,到了撒钱的环节,更是庆幸……亏得早退了出来,这么个玩法,万一发生个踩踏事故什么的,可就够受了! 看够了热闹,正要转身往回走,眼角突然看到一个伙计模样的身影一闪而没,混进人群不见了。 江夏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她看错了?刘氏的富贵虽然跑路了,可那就是个赌徒加无赖,怎么可能混成伙计了……刚刚那身影一闪,但也看得出,那人穿着整齐干净……或许,真的只是眼花了吧! 齐哥儿察觉到江夏不走了,仰着小脸,扯扯江夏的手,道:“哥哥,快走啊?” 江夏回过神来,握着齐哥儿的小手下意识紧了紧,然后,展开粲然一笑,换快道:“哈哈……齐哥儿想吃小顺掌柜的烤羊肉了吧?走啦,带齐哥儿吃烤羊肉去咯!” 373.第373章 敬国公贺家(3更) 任马由缰,缓缓而行。 三个人吃完烤羊肉转回来,已是繁星满天。 小鱼儿看着天上的星空:“就要进八月了呢!” 江夏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小鱼儿说这句话,想到了中秋节?还是想起了那句诗——胡地八月即飞雪? 七月底的夜风,已经很有些凉意了。江夏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将齐哥儿包裹的严实一些。因着她刻意地训练,骑马的技术进步很快,如今虽然仍旧不能说‘精湛’,但至少,骑马急行军,她有信心不会拖后腿了。 进了家门,江夏安置了齐哥儿转回来,刚一进屋,小鱼儿就挑着门帘子探出头。 江夏笑道:“玩了一天,不累啊,怎么还不睡?” 小鱼儿微微一笑,很随意道:“你那治跌打的伤药还有吧?给我一些。” 江夏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有啊,药箱子里还有个三平四瓶的,你要多少?不够,我明天抓药赶着配制就好,也就三五天就能配制完成。” “咳,给我两瓶就够!那啥,时辰不早了,你也洗洗早睡吧!”话音未落,小鱼儿已经甩下门帘子缩了回去。 江夏站在屋子当间儿,眨巴着眼睛想了片刻,无声地咧着嘴笑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江夏一睁眼,还没洗漱,就先寻了两瓶外伤药,让金桂给小鱼儿送过去。想了想,又拿了一坛子酒精和一瓶跌打药油,交给金桂。 还特特地嘱咐:“跟鱼儿姑娘好好说,那外伤药是破了皮肉用的,用前,先用这烈酒冲洗伤口。只是跌打瘀肿的话,就用药油,涂上之后,用力揉的发烫,以行药力。” 金桂仔细听了,复述了一遍,这才抱着药往东屋里去了。 江夏挑着嘴角,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芷兰给她梳着头,看着镜子里不由笑道:“姑娘今儿这么欢喜,让奴婢猜猜,可是有喜事临门?” 江夏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笑睨着镜子里的芷兰:“你个丫头也会逗趣儿了?就让你猜猜,猜不中,我可是要罚的!” 芷兰歪着头,觑着江夏道:“姑娘这话不公,奴婢猜错了要罚,要是奴婢猜对了呢?姑娘不给打赏么?” 江夏哈哈一笑,随意道:“打赏?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姑娘真的让奴婢自己挑?”芷兰笑着看了看转会来的金桂,两个丫头交换了一个眼色,芷兰笑嘻嘻道,“那奴婢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金桂嘟着嘴,很是烦恼道:“芷兰姐姐怎能这样?金桂也想着说一辈子跟着姑娘呢!” 江夏撇撇嘴,虚点着镜子里的两个丫头,笑嗔道:“你们呢,一个个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一大早来那我找乐子啦!” 金桂连忙道:“姑娘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芷兰瞪她一眼,也笑道:“这回词儿被金桂抢了去,奴婢也正要说呢。姑娘今儿欢喜,我猜着,咱们家是要有贵人登门啦!” 江夏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两个丫头见她如此,对视一眼,也就不再多言。 吃过早饭,江夏就出了门,也没带齐哥儿。 花四娘和窦大虎联系了一名掮客,在京郊购买庄子。今日,那掮客邀了江夏去实地考察,有三个庄子供她挑选。 两个在京南,濒临永定河。一个在京西。 京西的一片庄子,原来是恭谨伯府的庄子,这几年恭谨伯贺家日益衰颓,已经维持不下去,只能变卖祖产度日了。这片庄子,乃是开国之时,太祖钦此,自然都是京郊最好的最肥沃的良田,原本有上百顷。 当年敬国公府肘腋生变,几乎殁了族,家产大半被人瓜分了……等事情平定,爵位承袭下来,这座一百多顷的庄子已经被割了几大块去,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就剩了不到五十顷。奈何恭谨伯府势弱,朝中又无人替他们出头,哪里还敢多言,只能眼睁睁地吞下这个苦果。 江夏今日要去看的就是恭谨伯家这一片庄子,周边相邻的不是皇庄就是勋贵家的庄子。田都是上好的良田,水渠沟壑成网,水浇条件便利,田里土壤呈棕褐色,明显的田力养的极好,土壤很肥沃,这样上好的庄子,拿过来当年就能丰产……只是周围相邻的都是勋贵宗室,她一个毫无名头的小商人,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就是只能吃亏的那个! 看过之后,江夏没有表态,只说再去看看京南的两个庄子,再做决定。 回到家,差不多正好到了午饭时分。 江夏笑嘻嘻地踏进门来,将一个篮子交给若愫姑姑:“姑姑,我今儿经过一家桃园,正好看到有上好的蜜桃售卖,就买了一些回来,劳烦您吩咐人洗一洗,大家都尝尝鲜!” 若愫姑姑笑着接了,顺手给了白果,让她带小丫头洗去。 “鱼儿呢?”江夏一边笑着脱了出门穿的袍子,借着丫头备下的水洗脸,一边问道。 若愫姑姑笑着道:“你前脚出门,郡主就带着齐哥儿也出了门……” 江夏哑然片刻,失笑着摇摇头。 洗漱完毕,江夏将发髻打散了,松松的编了一条发辫垂在脑后,回头看见桃子洗好了送上来,一大盘子堆在桌子上,红殷殷地,煞是诱人,也就笑着走过去,拿了一只递给若愫姑姑:“姑姑尝尝。”又招呼几个小丫头也来吃桃子。 拿了一个桃子啃了一口,江夏很随意地向若愫姑姑询问:“姑姑当年在京里的日子长,可知道恭谨伯贺家?” 若愫姑姑看了她一眼,笑微微道:“自然知道。恭谨伯如今没落了,但是当年,却是最早追随太祖起兵夺天下的一家,也仅仅因为贺家是文官,战功不显,是以在封诰上略低一等,没能封王,却也是当初五大国公之一的敬国公!世袭五代,尚递减承爵……” 说到这里,若愫姑姑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贺家没落也并非偶然,开国四大异姓王,如今只剩了镇南王一家。五大国公府,则是一家没剩……贺家能够延续着伯位,已经算是不错了。” 374.第374章 女人,你欠我一巴掌!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齐哥儿胀红着小脸,倒腾着小短腿一路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举着手里一个荷叶包,给江夏打招呼。 江夏对若愫姑姑笑笑,转身,快步迎着齐哥儿走过去。离着五六步远处,江夏蹲下张开手,齐哥儿就咯咯咯地笑着扑进了江夏的怀里! “齐哥儿力气又大了,姐姐都快接不住你啦!”姐弟俩嬉笑着,江夏给齐哥儿理理耳边的乱发,道:“给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 “你看看嘛……啊,怎么这样了?”齐哥儿伸手将荷叶包打开,竟然是几块枣泥糕,不过,已经被压的成了一坨。 江夏捏了一点点送进嘴里,很是惊喜道:“唔,很好吃。谢谢,齐哥儿,姐姐很喜欢!” “就知道姐姐爱吃这个……等下回再出去,我再给姐姐带。”齐哥儿有些羞涩地笑着,却仍旧不忘做了下一次的保证。 小鱼儿也走进来,大大小小凑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各自回屋休息。 转天一早,吃完早饭,江夏正要换衣服出门,小鱼儿却走过来:“你今天还要出门?” 江夏一边穿着袍子,一边点头道:“有两个庄子,我要去看看……就在京南,据说出城门三四里路就到。” 小鱼儿眼睛一亮,“城南?那我去叫齐哥儿!” 两盏茶后,一辆马车出了江宅,一路向南,出了城。 在城门外会合了掮客,往庄子上去。走了小半个时辰,那掮客才在车旁指点着远处一片树林子道:“快看,那一片桑树林,就是庄子了。只有那个庄子原来是种桑养蚕的,有一大片桑田!” “桑田?”江夏很疑惑,“京城这种天气也能养蚕么?” “能的!”掮客去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只不过,南方能养两季,咱们京城周边儿只能养一季……蚕长的日子长,出的茧子也好,前朝这一片桑园其实是皇家的……只不过到了今朝,这一片成了私人的庄子,这桑田渐渐就荒废了,原来四五百亩的桑田,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条了,差不多成了这个庄子的边界。” 江夏点点头,就听那掮客接着道:“从这个庄子过去,就是咱们看的另一个庄子,两个庄子隔着永定河,一个四百五十亩,河南边那个六百多母,离着河水近,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看过这两片庄子之后,江夏倒是基本决定买下来。京西恭谨伯家那个庄子虽好,但以她目前的身份能力,又是初到京城,就一下子买下那么大的庄子,太招眼! 前天,顾青茗不还叮嘱,要低调么! 随行前来的是翠羽的哥哥张守信。江夏做了决定之后,就将谈判购置上契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在庄子上转了小半天,江夏的双腿都快跑断了,上了车就依着大靠枕歪着了。齐哥儿一上午玩的也特别欢,跑来跑去的,一上车也没了精神,倚在江夏怀里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江夏也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再睁眼,她坐起身挑着车帘子往外看,一看就不对了:“咱们不去摘桃子了?怎么进了城?” 小鱼儿嘻嘻一笑道:“今儿你累了,桃子改明儿再去摘……” 江夏刚迷糊起来还有些反应慢,这会儿看着小鱼儿的表情,再不知道有猫腻就真傻了。 她转了转眼睛,干脆也不问了,低头拎了茶壶喝茶。 小鱼儿睃了一眼,又睃一眼,却不见江夏追问,她自己先忍不住了,凑过去,碰碰江夏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去哪儿?” 江夏横她一眼:“能去哪儿?还能把我们姐俩卖了不成?” 说完,目光在小鱼儿身上打了个转儿,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这丫头,想卖我还嫩点儿! 小鱼儿被噎了仰倒,瞪了瞪眼,干脆缩回来,靠着车窗望着外头,也嘟着嘴巴不说话了。 江夏看看小鱼儿,暗暗叹了口气,小鱼儿的年龄还不满十五周岁,月信未至…… 正胡乱寻思着,就听得车外喧哗声渐大,江夏挑起车窗帘子往外一看,竟发现来到了内城码头,大概正赶上某位官宦勋贵人家的船只靠岸,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吆吆喝喝着力工们从船上往下卸行李箱笼呢。 马车却并不往码头上去,而是往路旁一贴,停在了一家茶楼门口。 江夏一看这架势,就叫了程琪来,让他把齐哥儿抱下车,抱到茶楼上去。 上楼时,小鱼儿在前,江夏在后,走到转角时,从楼上疾步下来一个身材特别高大健壮的男子。 “快点儿,到了屋子里就能歇着了……啊!”小鱼儿转回头来催促着江夏,不防备楼上那人冲的太急,一下撞到小鱼儿身上,小鱼儿脚下踩空,径直跌下来! 江夏连忙伸手去扶,却不想有人比她还快,竟抢在她前头,将小鱼儿拦腰抱住,然后稳稳地放在楼梯上:“姑凉,没事吧?” 小鱼儿差点儿摔着,又被人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明明穿着男装还被人叫破了身份……又惊又怒之下,抬手就打了过去:“混账!” 那人不犯防备之下,竟被小鱼儿打了个正着——啪,一声脆响! 小鱼儿自己打完都愣了。 江夏这会儿也冲了上去,伸手将小鱼儿拉在一旁,对那人道:“出门行走,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那人却并不理会江夏,隔着江夏的肩头看着小鱼儿,勾勾唇角道:“我扎昆还从来没被女人打过。你是第一个!” 说完,绕过江夏,大步下楼去了,到了楼下,那人又转回头来,对着小鱼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女人,记着,你欠我一巴掌!” 之前,事出突然,楼梯转角处光线又暗淡,江夏还没看清那人的异样,只隐约听着口音不对……等那人下楼走到光亮处,江夏顺着看过去才蓦然发现,那个人经穿着右襟窄袖的胡服,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帽子下两根辫子挂在耳边,被她看得分明——他自称扎昆,再加上胡服、辫子头,还有奇怪的口音…… 江夏如遭雷击,愕然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我勒个去,这个人不是羌胡那个要迎娶小鱼儿的吧? 375.第375章 微臣的罪过(5更) 晃回神,江夏扶住小鱼儿问道:“怎样?有没有磕碰到哪里?” 小鱼儿愣愣地摇摇头,片刻方道:“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羌胡的?” 江夏一笑,摇头道:“倒是能看出是个外族的,却也不一定是羌胡人,说不定是西域那边的鞑靼人或者色楞人呐!” 小鱼儿没再说什么,定定神,站稳了,慢慢上楼,进了定好的雅间。 她们俩个在前头,程琪抱着齐哥儿在后边,是以,这一幕没有旁人看见。 这间茶室内设置了古风的高榻,江夏和小鱼儿临窗对坐,齐哥儿就躺在江夏身边,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喝了一杯茶,江夏又给两人添了水,抬眼看过去:“你别想混过去,你把我拐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小鱼儿抬头看过来,眨眨眼睛露出一抹笑容来:“你不是不问么?” “你真的不让我问?”江夏斜她一眼,“那好,我就不问了……你说,咱们把这里盘下来,开成四喜楼怎样?” 小鱼儿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你就欺负我吧!” 江夏咧嘴一笑,讨饶道:“您可饶了我吧,千万不敢这么说,要是被世子知道了,还不问罪于我?把我妹妹拐出去,就是让你欺负的嘛?” “啊……哈哈……”小鱼儿被逗得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揉着肚子停下来,笑嘻嘻道,“就知道你也猜到了……今儿我哥哥到京,你说,咱们不该过来接他,讨好讨好,争取从轻发落啊!” 江夏作势起身要走:“我还是避一避吧……” “就知道你是个没义气的!”小鱼儿起身过来拉住她,干脆顺势抱住江夏的胳膊挤在一处坐着。 “刚刚那个人好高,我觉得比我哥哥能高半个头……也好凶……真不愧是化外蛮夷,竟然那般粗鲁无礼……”小鱼儿依着江夏的胳膊,很小声地喃喃着。 江夏扶着她的肩头,同样放轻了生意道:“关外部落,常年游牧为生,从会走路就会骑马,从拎得动弓箭就开始学射箭……他们生活环境艰苦,逼迫的他们必须拥有强壮健硕的体魄,拥有高超的骑马射箭本领……同时,也因为他们从小多以肉奶为食,故而生的高大粗壮……反观咱们中原民族,多以农耕为生,种田有牛,拉车有马有骡子,吃的也多是米麦菜蔬,肉食不多,奶类更是几乎不见,故而,中原百姓体质普遍弱一些。” 小鱼儿静默半晌,突然仰头道:“原来听说,关外那些人都跟野人一样,天天吃牛肉羊肉,喝牛奶马奶,吃的人一个个都臭烘烘的……可是刚才那个人,好像没闻到臭味儿!” 江夏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心中警铃大作……小鱼儿,小鱼儿这话听着不怎么对味儿!咋听着,这么像是对那个人产生了兴趣的样子呢? 心思飞转着,江夏还是保持着轻松的表情,哂然一笑道:“哪里就那么夸张了……不说塞外,咱们京城里,就说下边那些力工们,这种天气,你离得他们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汗臭。难道他们都不是汉人?不过是条件有限,清洗不上罢了。”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至于说塞外那些人,据游记所载,是有许多人有体味儿。另外,他们喜穿皮毛,会有些味道。他们多食牛羊肉,身上也会沾染了牛羊肉的膻气……刚刚那个人是不是羌胡人还难说,更何况,那人汉语说的极好了,说不定是外族来中原行商的商人,长期居住在京城也有可能,时间长了,饮食起居上自然也就入乡随俗了,有味道也变得没味道了!” “哦,这样!”小鱼儿点头应着,伏在窗台上往下一望,突然跳起来就往楼下跑,“哥哥的船到了。” 江夏一把将她揪住,“你这么毛毛撞撞跑下去,我本无罪,也被你带累了。” 说着,恨恨地点了点小鱼儿的脑门儿,转身示意旁边坐着的程琪:“程大哥,你下去看看,给世子说一声,郡主在这里等他!” 程琪应声下楼去了。 江夏这才放开小鱼儿,拉着她一起,从窗口往下看,宋抱朴的大船已经靠到岸边,船家已经把搭板放到了岸上,有护卫随从们率先上了岸,隔离开码头上的闲杂人等,那边船舱里,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靛蓝滚花长袍的男子缓步走出来,看身形,正是宋抱朴! 在他身后,陆续又走出两三个人来,旁的人也就罢了,江夏看到的是那个身穿竹叶清衫子,身形偏于单薄的那个。 徐襄居然虽宋抱朴同行进京……郑氏的病难道好了? 下意识地,江夏回头向小鱼儿询问:“鱼儿,官员父母生病在床,不需要再加侍疾的么?” 小鱼儿很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自然不能因私废公……只有父母亲人去世,方能丁忧回乡!” 江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是没办法理解这种规则。难道活着孝顺还不如死了装样子重要?人死如灯灭,就是守孝十年,又有什么用? 摇了摇头,江夏转眼往下看。 那边,宋抱朴在前,其他四五人随后,已经陆续走上踏板上岸。 没多会儿,冯琪就上前见了宋抱朴,江夏看到宋抱朴随后抬头往茶楼这边看了一眼,冯琪就打了拱退下了。 早有马车候在了码头上,宋抱朴接了程琪报信,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却没上楼,竟那么直接登车走了。 江夏下意识地看向小鱼儿,小鱼儿也恰好看过来,两个人四目对望,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很难理解…… 小鱼儿眨巴眨巴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哀叹一声道:“看来大哥是真生了我的气了!” 江夏却想得多一些:“或者,世子另有紧急事务……” “也或者,世子就是故意晾晾你呐!……哈哈……” 小鱼儿瞪她一眼,起身下榻:“走吧,要接的人根本不打理我,我们还在这里作甚,回家……我饿了!” “慢待了郡主,却是微臣的罪过……”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前一刻还耷拉着脑袋的小鱼儿,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百倍起来,回头朝着江夏两眼冒光地,小声道:“徐——襄!” 376.第376章 又见重逢(1更) 徐襄?他来做什么? 江夏也很意外,脑子发愣一时有些转换不过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小鱼儿已经笑嘻嘻地端坐好,眼睛看着江夏,却对门外扬声道:“哦,原来是状元郎!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江夏蓦然抬首,看着那雅室的门被推开,那个一身竹子清长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下一刻,徐襄在门内三步处恭谨地长揖及地,行礼如仪,道,“微臣徐襄,拜见福宁郡主。” “免礼,快起来吧!”小鱼儿叫起,紧跟着问道,“徐状元,我哥哥急匆匆而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襄拱手道:“乃是三皇子病情危急,世子来不及到与郡主相见,先去探望三皇子了。” “啊,三哥病重了,怎么回事?”小鱼儿一听也吓了一跳。那日,要不是江夏劝慰她说三皇子伤情不关性命,她还难以放下呢,怎么,两天功夫,就病情危急了? 徐襄瞥了一眼江夏,这才回答道:“世子是在途中接到消息,并不详尽,只说三皇子伤重,出血多,而且,腿骨伤的严重,难以矫正,所以……” 没有正骨,出血过多,这都第四天了…… 江夏暗暗琢磨着,那三皇子也应该是进行了急救措施,若不然,尽出血一件,就活不了四天。 “夏娘……”小鱼儿叫道。 江夏抬头瞥了一眼徐襄,这才看向小鱼儿:“你别急……外伤大出血,若不紧急止血,人绝对活不过一昼夜。三皇子能到这会儿,说明他的出血伤口已经被止住了。至于骨伤……那个只会影响以后,一般不会影响到性命……你别急,咱们等等世子,听听世子回来怎么个说法,好不好?” 小鱼儿又被安抚住,含着泪点点头应下。 江夏松了口气,正要歇一歇,身边的齐哥儿一个翻身爬起来,扑在她的怀里,拱了拱,好一会儿才从她怀里抬起脑袋来,然后,齐哥儿就歪着头看着徐襄,低声问道:“姐姐,他是谁?是不是我那个状元郎的姐夫?” 江夏脸颊蓦地一红,拍拍齐哥儿的小屁股,让他下地道:“是状元郎,徐大人,你还不赶紧上前见礼。” 齐哥儿跟着江夏混四处行走,见的人多了,倒是不认生,听了江夏的话,就下榻穿鞋,还不忘整整衣衫,这才上前,有模有样地给徐襄躬身一揖道:“齐哥儿见过姐夫!” “你是齐哥儿?”徐襄伸手摸了摸齐哥儿的头顶,从衣袖中摸出一管毛笔,递给齐哥儿到,“第一次见面,姐夫就将这管紫毫赠与你,希望你能好好读书。” “谢姐夫……姐姐说了,过几日就送我去学堂启蒙。”齐哥儿拿着那支笔欢喜地看来看去。 徐襄笑着应酬着他,却不忘抬头向江夏看过来。目光柔软,如春风吹动那一池清水。 这孩子,怎么回事,就认定了徐襄是姐夫呐!江夏正尴尬着急着,猛地对上徐襄投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有问候,有关切,有思念,有歉意……种种种种,不用语言,已是心中了然。 江夏心头一颤,收回视线转开眼…… 小鱼儿前一刻还愁眉苦脸,这会儿被齐哥儿一搅合,一闹腾,再看江夏羞愤欲死的模样,她心情大好,嗤笑出声。 “齐哥儿,既然认了姐夫,还不赶紧搬凳子给你姐夫坐!” “多谢郡主!”徐襄微笑着道谢,“也多谢齐哥儿。” “姐夫不谢。”齐哥儿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那样子,得了状元郎一声谢,简直比吃了蜜蜂屎还欢喜! 江夏扭着头干脆不看那小子的丢人样,只盯着小鱼儿道:“时辰也不早了,刚刚不还喊……也该回去用饭了。” 小鱼儿被她一提醒,也想起三皇子的事情来,于是片刻不停地起身,催促道:“走,走,赶紧走……咱们快回去吧,哥哥进宫,若是快,也快出来了。” 三皇子受伤之后,当天晚上就被送回了皇宫。交由淑嫔娘娘亲自照料了。这母子俩,自从三皇子襁褓之中就被强行分开,如今重伤才得以团圆……只是这个团圆,无论如何也让人笑不出来。 一行人下楼,程琪在前,小鱼儿和江夏紧跟其后,在后边是徐襄领着齐哥儿——这小子,自从见了徐襄,连姐姐都不要了!最后面,则是小厮长福收拾断后。 行至楼下,小鱼儿、江夏登了车,齐哥儿赖着徐襄一起骑了马,一路徐徐而归。 没走多远,突然街边有个女子的惊呼声:“嗳哟,那不是新科状元郎么?” 这一嗓子不要紧,登时引来关注无数。很快,就有数十道目光聚焦过来…… 程琪喝了一声:“快走!” 挥动鞭子,驱赶着马车加快了速度,也成功地驱散开人群。徐襄也趁势跟着马车加快了马速,这才险险地冲出重围。又走了一盏茶功夫,那边看状元郎的人也不追了,车马这才算是脱身。 “呼……”小鱼儿舒出一口气来,转眼看见沉着脸的江夏,眨眨眼又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你说你,明明在意,还非得拗着……你可看好了,咱们的徐状元郎可走俏的紧,你刚才注意没?追着他跑的都是大姑娘,还有小媳妇儿……嘻嘻,你不好好抓住了,说不定哪一会儿就被旁人抢走了呢!” 之前看到徐襄一露面,就几乎引发一场骚乱,江夏吃惊之余也隐隐有些不得劲儿。但经过小鱼儿这一番笑闹,她反而一下子放松了。她都离开徐家了,与徐襄也清清楚楚,再无瓜葛了,人家受不受欢迎,女人缘好不好,又管她何事? “喂,跟你说话呢!”小鱼儿捅了捅江夏,笑嘻嘻地道:“你快别拗着了,该回心转意就回心转意,我看徐二可是着急你的紧,自从进了门,那目光就几乎没离开过你……” 江夏忍无再忍,决定无须再忍,伸手捏了一块麻糖塞进了小鱼儿的嘴巴里! “呵呵呵……你一块糖就想着打发了我啊?也太便宜你了……”小鱼儿嘴里含着糖还笑呢。 江夏又捏起一块来作势要动,“一块不够,两块够不够?两块不够,就三块……反正这里有一盒子呢!” 正说着话,车窗外传来齐哥儿脆脆的声音;“姐姐,我也吃糖,我要两块,一块我吃,一块给姐夫吃!” 江夏绝倒! 377.第377章 躲不开(2更) 送江夏和小鱼儿到家,徐襄竟然就此告辞:“微臣还要去宫门等候世子,就不多留了,告辞。” 江夏张张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掩了下去。 倒是齐哥儿拉着徐襄的手道:“姐夫,你不饿么?吃了饭再去吧,我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姐姐做菜可好吃了……” 徐襄含笑抬头,向江夏看过来,江夏脸颊一片做烧,转开眼只做不见。 徐襄摸一摸齐哥儿的头顶,道:“姐夫知道了。快陪姐姐进去吧,别让你姐姐受累,照应好姐姐……” 齐哥儿连连点着头,看着徐襄转身上马,抖动缰绳,缓缓去了。 小鱼儿闹腾完,又想起了重伤的三哥,江夏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走,一边宽慰着:“你去洗洗,吃了饭,世子差不过也该回来了……” 吃过饭、午睡起来,世子却仍旧没有消息。 倒是芷兰满脸喜色地上前来,道:“姑娘万想不到谁来了!” 江夏很疑惑地看看她,心道,上午世子、徐襄都见过了,还能有谁? 芷兰笑着替她穿好鞋子,引着她走出里屋,江夏抬头一看,就见魏嬷嬷从椅子上站起来,含笑看着她曲膝行礼:“婆子见过姑娘!” 旁边站着七八个丫头子,也齐声对江夏道:“奴婢们见过姑娘!” “哎呀,魏嬷嬷,枝儿,彩霞……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还是魏嬷嬷含笑,不疾不徐地拉了江夏的手坐下,道:“二爷进京赴任,自然从家里带人,却又因二爷尚未在京城置办宅远,就只好先投奔姑娘来了……” 魏嬷嬷还未说完,江夏就笑起来:“哎呀,说什么投奔不投奔,嬷嬷能来,我是再欢喜不过的。” 说着话,抬头看向芷兰:“嬷嬷的屋子安置了么?” 芷兰笑着点头道:“安置了的,就在一进院的,拨了两间给嬷嬷一家安置。其他姊妹们,就安置在咱们院子的倒座间里。” 江夏点头,回头对魏嬷嬷道:“委屈嬷嬷了,这京里的房子没法跟咱们家里比,小的转不开身……” 魏嬷嬷满脸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如此这般已经是很好了。” 江夏又问用饭没有,又问路上情形,魏嬷嬷一一答了。 众人叙了一会儿旧,江夏就让芷兰带着魏嬷嬷下去歇息。 魏嬷嬷道:“我们这些人,既然到了姑娘这里,就是听姑娘差遣的,姑娘看着给安排些活计……” 江夏笑着道:“这个好说,枝儿还去厨下,仍旧负责汤水、菜肴这块。魏嬷嬷替我拢总管着,其他的丫头们,就交给嬷嬷分派吧,我是习惯了偷懒的。” “既然姑娘这么说,婆子我少不得打点起精神来,替姑娘打理好了。姑娘尽管放心吧!”魏嬷嬷笑着应了,先让丫头们下去歇着。 她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也不好乱安排。再说,东屋里还住着一位郡主呢,她那边也有婆子丫头的,暂时还是静观其变,看看郡主要不要回王府吧。 一番安置下来,已是申时,枝儿就过来询问晚饭要吃什么。 江夏看着凑过来的小鱼儿,就笑道:“挑着你拿手的,咱们家也有材料的做四个菜一个汤吧!” 枝儿俯身迎着,退下去做饭了。 小鱼儿戳戳江夏:“这些丫头都是徐家的?” 江夏点点头。 小鱼儿又戳戳江夏:“都是徐二房里的?” 江夏斜睨她一眼,好笑道:“刚刚那个是厨房的丫头,还有洒扫清理的,哪里就都是徐二房里的?” 小鱼儿嘻嘻一笑:“我就说,徐二那病秧子……咳咳,不是,我是说,他人比花娇……哈哈……” 江夏被她笑的很有些恼羞成怒了,却听丫头在门外通报:“二爷回来了,世子爷也过来了!” 江夏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不怪小鱼儿说,这些丫头还真是二爷房里的,不是房里人,是待徐襄亲近……这不,一声通报上都能看出来,二爷是‘回来’了。世子爷则是‘过来’了! 若是她江夏的丫头,至少得称呼徐襄一声徐二爷,而不是二爷! 江夏和小鱼儿起身走出里屋,宋抱朴和徐襄也想跟着进了门。 寒暄问候过,小鱼儿揣摩着脸色,就凑到宋抱朴跟前儿讨好去了。江夏言语一声退了出去,转去厨房看着做菜——添了两个人,她之前要的四菜一汤显然不够了。她得去看看,厨下有什么菜,也好安排了菜式,让枝儿做去。 还好,前几日,顾青茗送了两筐瓜州甜瓜过来,江夏切了一盘子。又斟酌着食材让枝儿添个西红柿炒蛋,一个青椒小炒肉,一个菜心海蜇,再来一个上汤青菜。 端了甜瓜转回来,江夏招呼着宋抱朴和徐襄吃瓜,一边拿了一块递给小鱼儿。 却见小鱼儿半垂着眼,脸色也不好看,江夏就知道三皇子的伤势怕是不乐观。只不过,这事儿,她没办法主动……若是可以,她甚至不想沾手。 朝中局势微妙,表面平衡之下,暗流汹涌,阎王爷打架,遭殃的向来是小鬼儿,她又是最微不可道的小小鬼儿,送上去,最可能就是炮灰。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容不得人退让。明知道前面山有虎,却偏要向虎山行,不是多勇敢,不过是形势逼人! 放好瓜盘,江夏抬眼看向宋抱朴:“世子一路劳顿,我让厨下炒了几个菜,要不要热上一壶酒,给你们解解乏?” 宋抱朴瞥了旁边的徐襄一眼,摇摇头道:“罢了,还有事情,就不喝酒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也好。是不是现在就摆饭?” 徐襄却开口道:“摆饭你吩咐丫头们一声……你坐下,世子有话要对你说。” 果然,有些事躲也躲不开…… 江夏只好应着,在小鱼儿下手落座,放在腿上的手,却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三皇子伤了腿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就听宋抱朴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进宫……” 378.第378章 哭诉(3更) “三皇子的伤势严峻,骨伤严重,无法复位……比较重要的是,他的腿伤了血脉,血流不止,有一位医生为他扎了血脉……” “扎了血脉?用针,还用用线?”江夏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宋抱朴问道。 能够出血不止的肯定是动脉,扎住了血管,会影响下肢的血液供应,很可能造成组织坏死……然后,最好的结果就是截肢! “线。”宋抱朴被打断,却没有不虞之色,还是平和地回答了江夏的问题。 “什么时候?”江夏听到宋抱朴的答案,基本已经知道,为什么三皇子病情危急了。下肢坏死,引发感染,然后迁延全身器官…… “摔伤当晚,距今已是整整三个昼夜!” 宋抱朴这话一说完,不等再继续介绍病情,江夏就颓然道:“世子,三皇子的病我也没法子了……当时我在现场,或许有办法保住他的腿,不说恢复如初,差不多能够保证人是全乎的。第二天一早,我去处置,那条腿还有希望保留;再晚了,我去了,会保住他的性命;又过了两日,我再去,只怕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这种状况,搁在医疗发达的现代,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况?腿没有坏死,她就能想办法治疗,腿已经坏死了,她是毫无办法了。至于救命……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是她实在不想参与。 宋抱朴脸上露出一片遗憾之色来。徐襄却敏感地捉住了江夏话里一个词‘只怕’,她说只怕没办法,并没说一定没办法。 抬眼看了看她,徐襄随即将目光转开。 回头看见小鱼儿,江夏觉得自己还是要解释一句:“三皇子身份尊贵,想必,不会轻信外头的大夫郎中,更不用说,我去了,只要判定三皇子性命有救,我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锯掉他的腿。” “锯腿?”宋抱朴不是没见过事的,但听了这个词,还是禁不住脸色一紧。 实在是,这个词太血腥了,太残酷了! 虽然,都赞扬壮士断腕的悲壮,钦佩断腕壮士的硬气……可,是个人就不想断去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吧,更遑论无比重要,供人站立行走奔跑的双腿! 江夏面不改色,神情平静地点点头。 目光中就看见,宋抱朴和小鱼儿兄妹俩的脸色又刷白了一层,倒是徐襄,神情镇定,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 话说到这里,宋抱朴也承认自己太想当然了,叹口气道:“那就另做商议吧!” 江夏点点头,立刻转身吩咐上饭,接过小鱼儿看着送上来的一份琥珀鸡爪登时撑不住了,捂着嘴跑去净房吐了个翻江倒海。 江夏没办法,只好让丫头们将那鸡爪和其他几样荤菜都端了下去,只留了两样清淡的素菜。小鱼儿这才勉强吃了一碗粥,就撂下了筷子。 另一边,宋抱朴和徐襄也没有胃口,匆匆吃了点儿就告辞了。 江夏没等睡着就饿了,揉着作反的肚子,江夏一边感叹,好在她没说细了……条件简陋的截肢手术是极血腥的。没有良好的血管结扎条件,早期的截肢手术,是用烧红的烙铁来烫血管断端,从而达到止血和防感染的目的! 虽然饿,但江夏的心情却还不错。关于皇三子的事情,宋抱朴放弃之后,大概也就与她无关了。或者,三皇子病情危急,熬不住就那么去了呢…… 所以,这一夜她做了个梦,梦见一盘一盘的鸡爪、猪蹄,什么水晶猪蹄、琉璃鸡爪,竟然还有一盘是她最爱的辣鸡爪……她扑过去正要大快朵颐,却扑了个空,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 抬手擦擦嘴角,还好没有口水。 江夏抬眼看看灰蒙蒙已经发白的窗户,也不睡了,干脆起身,穿衣穿鞋,又裹了一条丝绒斗篷,轻手轻脚地挑着帘子进了耳房。因与小鱼儿睡一个屋子里,江夏早晚活动就走耳房的小门出入。彤翎值夜,就睡在耳房里,江夏蹑手蹑脚地经过彤翎的床前,看着那丫头蜷缩着身子,睡得像只虾米。 七月底的天气,仍旧谈不上寒冷,但早晚却已经明显能够感受到一丝秋天的沁凉了。 天刚开始放亮,天空如一片巨大的灰蒙蒙的毛玻璃,有星子零星散落其上,抖落着即将被掩盖的星光。 到了此时,江夏方才思量,徐襄将丫头婆子都送到她这里的意图……说徐襄买不起宅子,江夏是不信的。能够一手拿出上万两的银票,怎么可能买不起宅子…… 或者,这是她与徐襄清算的一个契机? 正思量着,听得身后脚步声走近,江夏回头看过去,竟是最爱贪睡的小鱼儿,朦胧着一双眼,眼底一片淤青。 她有些不能明白,皇二子与小鱼儿走得近,因着算是姨表兄妹还说得过去,三皇子据说养在皇后膝下,年纪虽小,却行止刻板,不苟言笑,不应该与小鱼儿有什么往来,更不可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小鱼儿这般,却是为何? “怎么起来了?天还早呢!”江夏迎上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裹在小鱼儿身上。 小鱼儿默默地摇摇头,木木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西院的马厩前,这才停住脚步,瓮声道:“这几日,你是不是觉得我为难你了?” 这话不假,小鱼儿一再请求她出手为三皇子医治,确实让她很为难。只是,这话却不能明着说。 她摇了摇头,握住小鱼儿的手,道:“昨晚我跟世子说的时候,你都听过了。到了三皇子这种身份,又有皇上、皇后、淑嫔娘娘等许多人盯着,不是你或者世子举荐,人家就用我的……再说,太医局只怕不是没有方子,怕的是出手必有治不好的可能,一旦问责,那可是关着身家性命的。所以说,人在高位,好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小鱼儿突然扑进江夏的怀里,无声地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抽抽搭搭地道:“我小时候,有一回被梁皇后娘家的人给推下了水,是三哥哥跳下去救了我……他只比我大两个月,却总是自称哥哥,总爱跟我说,等哥哥长大了,一定护着你,不让你受任何人欺负和委屈。我与贵妃娘娘亲近,但私底下,我跟二哥却不如根三哥亲近……三哥从小被皇后抱养在膝下,活的很不容易……” 379.第379章 年轻有为 哭诉一通,小鱼儿抹抹眼,擦去脸上的泪水,仰头看着江夏道:“我今天要进宫看看三哥去。” 江夏有些意外,略一转念,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若果不是这等纯善,小鱼儿怕也不会与她结交了。一个皇家郡主,一个小村姑,她却丝毫没有看不起,一直以来,都是平等相交……这一份情,值得江夏为她做任何事。 略一沉吟,江夏抬眼看着小鱼儿道:“你进宫还能带我去么?最好是能看一看三皇子的伤情,才好做论断,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 宋抱朴说的是扎了血脉,或者,三皇子的腿还没到坏死的地步,还有救回来的希望…… 小鱼儿眼睛蓦地一亮,又很快暗了下去,她反握住江夏的手道:“若是你为难,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就是去看看三哥哥……这次回京,我避着这个避着那个,还没见过他呢!” 既然决定了,小鱼儿就不再迟疑,立刻叫起了若愫姑姑和丫头们,收拾行李,趁着天不亮,一行人回了莱王府。 江夏吃过早饭,收拾了等候着,没多时,宋抱朴的小厮庆丰带了车子上门,江夏什么话都没问就上了车,同行的还有拎着药箱的彤翎。 马车辚辚,一路行到宫门外,照旧是地安门外。 庆丰上前来恭声道:“江先生请稍候片刻,郡主一会儿就到。” 江夏应着,放松了身体活动着胳膊和双腿,没多会儿,果然小鱼儿到了。她这一过来,就不是偷偷摸摸了,而是摆了郡主的半幅仪仗,簇拥而来。 到了宫门递交了福宁郡主的牌子,不消片刻,小鱼儿的车驾就被放行,一起被放行的还有江夏的车子。只不过进宫门的时候,被羽林卫检查了个底儿掉。 有一个羽林卫还打开江夏的药箱查看,询问里头的瓶瓶罐罐,江夏淡淡回答:“乃是为三皇子疗伤所用。” 那护卫愣了愣,交待一声放了行。 小鱼儿的车马能进宫门,却终究能不能进内宫,在西宫门外就停了下来,小鱼儿下车,扫了江夏一眼,淡淡道:“跟着。” 那端庄淑仪模样,让江夏微微有些愣神,一时难以相信小鱼儿这么大幅度的改变,这简直不想一个人啊! 西六宫旁边,有条甬道过去,就是未开府皇子们的居住,称之为西五所。 江夏一路走过来,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位置倒是与淑嫔居住的钟粹宫相距不远,倒也方便了淑嫔过来照应着。 襁褓中就被皇后抱走,十多年母子不得亲近,三皇子伤了腿,却让淑嫔照料……宫中人情,凉薄至此! 有了上一次进宫经验,江夏倒不是太紧张。她只垂着头,脚步不疾不徐地跟在小鱼儿一行人后边。倒是彤翎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的双腿打颤,脸色发白。 江夏悄声叮嘱着:“待会儿,若能进去,你不用管旁的,只管伺候我做手术就好……伺候好了,我的手术顺利,咱们主仆今日就一定能够平安出去。” 彤翎紧张的根本张不开口,只能连连点头,表达自己的意思。 江夏看她这般,无奈地摇摇头,挽住她的胳膊,无声地在她后背点了几下,彤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呼吸间,已经缓和了好多:“多谢姑……公子。” 江夏点点头,看见前头西五所已到,就松开了彤翎的手,快走两步,跟在小鱼儿一行人的后边,进了皇子们居住的西五所。 裕丰帝子嗣不旺,只有三位皇子,生下三皇子之后,再无所出,十四年了,连个公主都没见面儿。加之大皇子、二皇子都已成年娶妃(侧妃),开府建牙,都搬出了西五所。是以,如今这偌大的西五所中,只有三皇子一人居住,倒是宽敞的很。 护卫们听闻小鱼儿报备,说江夏是从宫外请来的郎中,于是就被护卫们带到旁边的一个院落里。 进院子,紫藤架下,柿子树底下,或站或坐着不少人,其中大都是容颜苍老、两鬓斑白,甚至有两个明显上了年纪,已是须发皆白。 再看那些人脚底下摆着的医药箱,江夏就知道了,这些人都是医生,至于身份,紫藤架下坐的舒展的应该是太医院的太医,别处零散着或坐或站的人,则应该是从宫外搜罗来的人。 总数不下二十个的庞大医疗团,江夏一看之下,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连她都顾虑多日,不肯出头,这些人被带进宫来,首先想的大概也不是治好了三皇子,还是怎样保命吧! 一群老头子中,突然走进了江夏一个如花少年,自然显得格外扎眼,也颇有些格格不入。 江夏正想着寻个清净的树荫安静等着呢,却听那边紫藤下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江家小子,你也来了!” 江夏循声望过去,果不其然,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太医。 王太医给四五名上了年纪的太医介绍:“我之前说过治咳喘痰饮很有一套的那个小郎中,就是他了……却不知道,今儿三皇子受伤也把他给推荐了上来……江家小子,你自己觉得如何,可有为难处,说出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倒是能替你分辨几句。” 这一番话说出来,充分体现了王太医对她的爱护之心。虽说拜师一事不过一说,并没落到实处,王太医对江夏多有维护不说,眼下他们太医自己还坐蜡之时,还能主动提出来替江夏维护……就着实不易,也着实让江夏感动了。 江夏深施一礼,道:“先生维护之心,小子感激不尽。但小子是福宁郡主带进来的,怎么也得见一见病人,方能说话。” 这话说得谦逊,但也表达出了江夏的自信。 在她心里,三皇子的腿只要没有完全坏死,她就有法子让他慢慢恢复……若是坏死了,那就争取截肢,也能保住三皇子一条命。当然,她也不会强出头,该提意见的提,但不强争什么……她年纪小,脸也嫩,一般人不会跟她一个半大小子计较去。 王太医赞同地点点头。 旁边一个老太医笑道:“哈哈,王太医这位忘年交真是年轻有为,敢拼敢闯啊……” 这话深究,就是笑话江夏不知好歹,年少无知。但是江夏并不跟他们作口角之争,大家都是郎中,治病疗伤上自然能够一分高低。 说她无妨,但此人口中挂上王太医,就让江夏很不高兴了。 380.第380章 上手(1更) 正说着,那边小太监传话:“请诸位太医、大夫们进去吧!” 江夏直起身,退出太医们的小亭子,就见太医们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衣帽,拎了药箱,率先往三皇子的房间走进去。其他的那些郎中,却很自觉地落在后边,又有年轻的让着年长的……这一番推让,江夏自然落在了最后。 西五所的房子不大,比王贵妃住的宸宁宫格局小不少,都是一进的小院子,三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 江夏排在最后进门,根本进不到卧室里去,只能在外间里候着。 好在,这些太医郎中也有规矩,依次进去诊视检查,江夏在外间里站了一刻钟,那个夸江夏年轻的太医率先退了出来,仍旧回旁边院子里去了。 这样看来,江夏大概就了解了治病的过程,这十几个医生依次诊视检查之后,再聚到一起会诊,然后决定治疗方案、开方用药。 但从这进去前后还排个顺序,也能看出来,还是以太医们为首,别说江夏这样年纪小没名气的,就是宫外的郎中,怕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想明白了,江夏也没办法,只能耐心地等候着,看着一个个太医出来。 王太医出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江夏也对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等了一炷香工夫,江夏才得以进入里屋,她前头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郎中在前头诊视检查。 江夏也不急着上前,却找了个不碍事视线也比较不错的位置,看着前头两个大夫诊视检查。 却见三皇子伤在大腿上,因为没能复位,腿的伤口仍旧保持了六七分原状,有一处破损伤口上了药,糊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不过,让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那个‘扎血脉’看来真的只是结扎了血管,三皇子的小腿并没有太明显的坏死,她清晰地看见脚趾还动了动。 情况,比她预想的好得多。 那两个年轻郎中检查的很仔细,却几乎不敢碰三皇子的身体,更不敢碰伤口。好一会儿,两个人商量着起身,出去了。与其他大夫一样,对江夏视若无物的。 都走了,江夏正要上前,却见刚刚那个传话的小太监无声地进来了,冷着脸道:“这么老半天了,你怎么还没诊完?还让太医们等着你啊?” 江夏默了一下,还是从衣袖里摸出两颗金豆子塞过去:“小公公宽裕则个,我这就给三皇子检查……三皇子的伤治好了,大家伙儿都轻松,是不是?” “嘿嘿,年纪不大,倒是挺知礼的。好,那就再给你一盏茶工夫,咱家在门口等着。你可麻利着些!” 江夏也不多言,拱拱手,走过去开始给三皇子检查。 这里没有X光,也没有CT造影,能够凭借的只有手的触感,来判断骨骼的损伤程度。 江夏先拿出她药箱中的酒精和消毒棉布来,给三皇子清洗了伤口,那伤口处一根血管因为萎缩陷进肌肉组织,却仍旧能够看得见,断端扎着一条丝线……看过之后,江夏暗暗松了口气,这条血管应该是分动脉,不是下肢主动脉,而且,只是结扎了一条血管,其他血管功能未受影响,以至于腿部组织未坏死,只是,伤口几天没有好好地处理,明显的感染了,红肿发热……幸好天不是太热了,不然,恐怕伤口早就溃烂了。 检查过表面伤口,江夏上手检查三皇子的骨伤……刚一上手,她就知道,大腿骨碎了,却不是粉碎性骨折,应该是碎成几块,又两块嵌入了肌肉组织……这样,手法复位是没法用了,唯一能够有效治疗的就是手术接骨。 她一上手检查骨伤,昏沉沉的三皇子就被剧疼惊醒,啊地一声惨呼,然后喝骂道:“该死的奴才,你想害死我吗,拖出去……” 江夏抬手,手中捏着检查反应的一根银针就刺在了三皇子颈侧的一个穴位上,这是针灸麻醉的一大要穴,针刺下去,三皇子瞬间没了声息,片刻后,就昏昏睡了过去。 那小太监闻声跑进来,却看见江夏还在捏着三皇子的腿,不由惊怒道:“你好大胆……” 江夏冷冷地回头看过去:“我在检查三皇子的骨伤,你还想三皇子的伤好的话,就安静些。” 小太监刚刚还觉得这个就是来混名声的小郎中,却没想到,这冰冷眼神、威严气度,竟让他下意识地噤了声。 没了打扰的,江夏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基本情况摸透了,三皇子的伤情,远比想象的好一些,手术成功率她又七八成把握。这种程度的手术,搁在普通人身上,就能毫不迟疑地动手治疗了,可在这里…… 她眼下只是做了检查,人家用不用她治疗,甚或着有没有她说话的机会,还很难说呢。 起身,江夏收拾好药箱,趁着那小太监不注意的时候,取了三皇子颈间的银针。然后对小太监拱手道:“我检查完了,有劳小公公久候了。” 那小太监刚刚吃了江夏一吓,反而不敢太嚣张了,拱拱手,道:“先生客气了,请!” 江夏随着他走出三皇子的寝室,又回到太医郎中们聚集的院子……这回,院子里却没了人,都进了屋里,江夏最后一个进来,屋子里的太医们已经开始会诊了。 手法复位用不上,能用的就是舒筋活血方药和外用伤药……但是,骨伤治不好,这样做无疑没有意义。即便是这么糊弄着伤口愈合了,三皇子的腿终究是废了。 几个太医发言完毕,又轮到宫外的郎中们发言……那位夸江夏年轻的太医却在这时指点着江夏道:“既然王太医对你的医术也无比推崇,你也别总落在后边,也说一说嘛。” 这话一出,江夏就知道,自己今儿怕是将宫外那些郎中都得罪了。果然,那些郎中看江夏的目光都有些不善,特别是两个三十来岁,算是最年轻的两个,看江夏的目光已经很不客气了。但碍于发话那人是太医院的老人,他们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恶狠狠瞪着江夏。 381.第381章 辨证论治(2更) 既然已经这样,江夏也不怯场……这个时候,怯场反而会更让人看不起。 江夏拱拱手,做了个罗圈揖,朗声道:“既然老太医抬举,那小子我就谈几句粗陋之见。” 略略一缓,江夏道:“我认为,病人的骨伤乃是重中之重,首先必须接驳复位断骨,骨头接驳复位之后,筋肉皮膜,才有所依附有所凭恃。” 江夏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年轻郎中就冷声讥讽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却言之有物啊,就是不知,小兄弟有何法让碎骨复原?” 江夏并不直面这人的质疑和讥讽,只朝众人拱拱手道:“诸位前辈,小子原来在临清府行医,曾诊治过一个断骨一年的病人,那病人因骨头接驳有误,终日卧床无法行走,小子出手治疗,如今他已行走无碍……当然,因着小子还是经验不足,见识浅薄,未能使其完全复原如旧,那条腿终究是跛了!” 叹了口气,江夏道:“小子用的是断骨再续之法!今日三皇子腿伤时日不长,伤骨可以直接接驳复位,倒容易一些。” 那名年轻医生明显不相信江夏所言,狠狠地摔了一下衣袖:“信口胡言!” 江夏转眼看向那郎中,神色平静道:“之前那个病人原本是行船之家,我进京就用了她们家的船只,如今就安置在我的宅子上,若是这位兄台不信,大可去亲眼一见,我有无说谎,立时可辨。” 王太医这时候开口道:“你说一说,如何断骨再续的?” 对着王太医,江夏还是极尊敬的。她拱了拱手,道:“乃是割破皮肉,断骨重续后,再将皮肉缝合。” 此话一出,王太医也是一滞。 古时有关公刮骨疗毒,有华佗金刀疗痈,但古方多已失传,当今哪怕是外伤,也大概只是外用伤药包扎处置,还没听说过,哪一个人为了疗骨伤,而把皮肉割开的……别的不说,就剖肉刮骨之疼,病人就承受不住啊! 不过,江夏说的言之凿凿,连治好的病例也有,王太医对江夏的了解,又觉得她没有撒谎欺骗…… 略一沉吟,王太医看向其他几位太医道:“不如,就命人将那医好的病人带进来看看……” 太医们固然要看治好的病例,同样,也是给淑嫔娘娘和三皇子看,若是需要,也可以给皇上、皇后看,最后,才能决定用不用江夏的诊治方法…… 毕竟,江夏之前,还没有谁能够拿出可行的方法,让三皇子的伤骨接驳复位。 正议论纷纷间,那个小太监又过来了,对江夏道:“这位小江郎中,淑嫔娘娘有请!” 江夏见这边与一众太医郎中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就很干脆地拱拱手,随着那小太监又回了三皇子居住的房间,三皇子居在东间,这一次,小太监带她进去的则是西间,淑嫔娘娘在临窗的榻上坐着,小鱼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进门之后,江夏也不敢四下乱看,恭恭敬敬垂首作揖道:“小民江夏见过淑嫔娘娘。” “唔,刚刚听福宁说你医术高明,救过许多断骨病人,你说说,我皇儿的伤可还有救!” “回娘娘话,小民刚刚给三皇子做了诊视检查,据小民判断,三皇子的伤情很重,又加之拖了这几日,伤情治疗起来难免困难了几分……不过,依小民拙见,三皇子的骨伤仍旧可以接驳复位,治疗之后,三皇子性命无碍,腿也能保全,应该能自如行走……只是,可能伤好之后,腿也会有些无力和跛脚。” 江夏说的很清楚,没有掩饰,没有隐瞒。说清楚了,不用她就算了,用她出手治疗,也省的后来三皇子的腿留下残疾,再追究她的罪过。 却不想淑嫔娘娘开口却道:“你能确保疗伤后,我儿能性命无碍、行走自如?” 江夏略一沉吟,拱手道:“娘娘这话,小民不敢应承,小民只能说,一切尽心去做,有八成把握。” 别说这么简陋的手术条件,就是现代,做手术,也没有说百分百把握的,每每都要家属签手术通知书呢! “我听说你曾经治好过别的人?可将那人带进宫来……”淑嫔娘娘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江夏却接了话:“可让太医们看过。”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通报:“贵妃娘娘到!” 淑嫔连忙起身,小鱼儿和江夏自然也转身恭迎。 王贵妃病已大好,仪态雍容,面色极好地走进来,伸手扶住要行礼的淑嫔,柔声询问道:“老三怎么样了?可有法子了?” 淑嫔叹口气道:“正商议着呢……福宁带了一位小郎中进来,说是有法子救治。” 贵妃这才展眼看过来,目光先是落在小鱼儿身上,小鱼儿连忙躬身行礼,江夏也随着深深一揖,贵妃就翘着嘴角笑了。 她握住淑嫔娘娘的手,两个人相携着在榻上坐了:“不瞒妹妹说,这个孩子是个好的,前几天就进来替我医治了……” 淑嫔娘娘目光婉转:“可那****看见的是小鱼儿和一个丫头……” 说到这里,淑嫔娘娘转眼看向江夏,笑道:“这孩子生得俊俏,真是宜男宜女呀!” 江夏只恭立不语,小鱼儿倒是笑了笑,却也没解释什么。 淑嫔娘娘又说起江夏有治好的病人在京,贵妃娘娘就直接道:“让老二带上两名太医去看,看过,确实可行,还是尽快吧……托的时日久了,对老三的伤不利。” 淑嫔娘娘抹把眼,道:“多亏了姐姐替我决断,不然,我还拿不定主意呢。” “我们姐妹相处这许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最是看不得人受苦……只要过了你别嫌我管的多就行了。”贵妃娘娘这样说着,回头吩咐跟随她来的安顺儿,“去找你们二爷来,让他替淑嫔跑回腿掌掌眼。” 安顺儿答应着转身就走,江夏连忙躬身道:“禀两位娘娘,小民要回去一趟,准备所用之物。” 这回,不用贵妃发话,淑嫔娘娘就垂首应下来:“好,你就去吧。” 382.第382章 两匣头面(3更) 付春来就在家里,腿上缝合的疤痕仍旧清晰可辨。 宋希行带着王太医和另一名擅外科的太医一起到了江家,看过付春来的伤腿,又看过他如今的行动能力,虽说活动缓慢,腿脚也不太利落,但比废了一条腿还是好太多了。关键是,三皇子的腿伤不尽快治疗,可能不是废掉腿,很可能连命也保不住的。 当天下午,经过贵妃和淑嫔的允准,又奏报皇帝知道后,江夏就在西五所里给三皇子做了手术。她带了彤翎打下手,结果,王太医和那位叫林泉的外科圣手自动给她做助手。 手术在中间堂屋里进行,淑嫔不得不在门外候着,贵妃娘娘和小鱼儿一只陪在她身旁。其他的太医郎中则在旁边院子里候着…… 一个时辰了,屋门仍旧紧闭。 一个半时辰,屋门没开,皇帝却匆匆走了进来。 淑嫔、贵妃和小鱼儿都给吓了一跳,连忙俯身下拜相迎,皇帝上前来,将两个人扶起来:“怎样了?” “一个半时辰了……”贵妃娘娘回答。 “嗯……”皇帝应了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房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王太医率先从屋里走出来,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睁眼一下子看见站在院子里的皇帝,连忙快走几步,跪倒行礼。 后边跟着的林泉、江夏、彤翎等人也连忙上前大礼参拜。 皇帝的目光滑过王太医和林泉,落在江夏身上,问道:“如何了?” 江夏回道:“已经治疗完毕,殿下的腿骨已经接驳复位完毕,伤口也做了处理……下边,只需做好看护换药就好了。” 皇帝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挥挥手,他身旁跟着的太监就道:“平身。” 江夏等人这才站起身来。 皇帝抬脚就往屋里走,江夏想拦,终究没有作声。 别说皇帝,就是别的太监宫女,也没有消毒的条件,又何必多事呢! 当晚,江夏就留在了宫内,留在了西五所。 四更时分,皇三子才醒转,醒了之后,就疼的受不住,江夏连忙给他服了止疼丸,不过两盏茶功夫,三皇子又沉沉睡去。 到天色大亮,辰时初刻,三皇子再次醒来,腿疼已经能够忍耐。江夏和王太医等人斟酌的疗伤内服药连忙给他服下,又吃了粥饭。 如此,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三天,三皇子的伤情才算平稳下来,人也基本清醒的时候多了,只是不能动,躺着很累。 江夏又与两位太医一起,给三皇子换了药,看到伤口缝合处愈合良好,没有明显的感染迹象,几人终于长出一口气来。 这一天傍晚,江夏终于得以出宫。 站在宫门之外,江夏只觉得胸中一宽,精神也为之一阵放松。 巍峨的宫门,高耸的宫墙,乃是天下最富贵繁华之处,却也是最压抑最让人窒息的地方。若是可以,江夏愿这一辈子,再不走进这道宫门。 得了信儿,小鱼儿早早等在了宫门外,一眼看见江夏出来,就站在车辕上朝她招手:“这里,这里!” 马车旁,宋抱朴和徐襄牵着马也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江夏深吸一口气,快步往那边走过去,拱拱手算是与宋抱朴和徐襄见了礼,然后直接登上马车,一头扑在车厢里:“可累死我了,我先睡会儿,到家叫我……” 话音未落,人已经睡着了。 原本宋抱朴要给江夏摆宴庆功的,但江夏倒头就睡,摆宴一事只好作罢。 回到江宅,江夏匆匆洗了个澡,就上了床,芷兰和金桂替她绞着头发,她却已经再次睡熟了。 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江夏起身,就接到从临清运来的第二批西红柿辣椒,江夏欢喜不已,正好白菜也开始上市了,她就弄了十几颗大白菜,开始试做辣白菜。 又过两日,江夏再次进宫,给三皇子换药、拆线。 伤口已经基本愈合,有个别地方仍旧有些发红,却已无大碍。骨头仍旧不能动,换了药之后,就再次固定好吊好。 除了骨伤未愈,其他的基本已经都好了,食欲也基本恢复,气色也恢复了一些。 如此这般,江夏基本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出来后,她特地拜见了淑嫔娘娘,说明三皇子伤情恢复情况,也说明了以后的治疗护理就交给太医们完成。 淑嫔娘娘倒是没为难,赐下了两只匣子,并锦帛百匹。江夏谢恩出宫。 到了马车上,打开匣子一看,竟是两匣子头面。一匣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头面,另一匣子则是赤金嵌宝头面,都是极富贵极贵重的。 看着两匣子头面首饰,江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淑嫔娘娘早就看透了她女扮男装,却只做不知罢了! 愕然半晌,江夏将匣子一合,丢在了一旁。 既然淑嫔没有当面点破,以后也就不会拿这事儿说话。 她穿男装也只是为了出入方便,并非刻意隐瞒什么,真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进了八月。中秋节是要团圆的,江夏就难免想起了一个人留在临清的越哥儿。只是,今年注定不能与越哥儿一起过中秋了。 因为,她就要离京北上了。 据沈琥送回来的消息,木铎已经到了宣府卫,再过五六天时间,就能到达京城了。 略作歇息,第二天一早,江夏带了顺子饭庄的小东家马三顺一起出京北上,扮作行商车队,一路往宣府去了。 出京不久就是一片高山,当天,车队就停在居庸关。 居庸关山势高峻险要,有长城雄关扼于山口之上,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扼守京北咽喉要冲之地。 居庸关主要是驻军,也有少量的居民和来往客商。 江夏一行人在此停歇一晚,第二天一早在此启程北上,一路过延庆、过保安,然后到达宣府。 宣府乃是关内重地,屯兵三万余,并有大批往来客商在此停驻。因连通雄关内外,此处不但有中原的行商,还有西域、羌胡等处的商贾。又有靺鞨鞑靼等地迁延之民,使得这个边境小城,成了数民族混居杂处之地。 这一日傍晚,又有一队中原客商到达宣府城外。有守门兵士上前盘问…… 383.第383章 进宣城(1更) 这一日傍晚,又有一队中原客商到达宣府城外。 有守门兵士上前盘问:“干什么的?通不通关?” 打头一名中年汉子上前交道:“军爷,我们是山东郑家运送货物的商队,不通关,到咱们宣城就到地方儿了。” 说着话儿,那汉子手脚麻利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兵士手中:“军爷为了大庆百姓镇守边关,着实辛苦,小小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喝杯酒吧!” 那兵士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很是满意,随手揣进怀里,却仍旧顺着车队转了一圈查看:“装的什么货啊?” 那汉子笑着介绍:“南方的干货,也有一点香料。” 那士兵伸手拍了拍车上的口袋、竹篓子什么的,挥挥手放了行:“行啦,进去吧,守点规矩,晚上酉时末宵禁,可别乱走动,被抓了生死不论的!” 那汉子连忙笑着拱手道:“多谢军爷关照,多谢了!” 一行人开始进城,那军爷一眼瞥见队伍里一位极俊美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容貌清秀不俗的小厮,微微一愣之后,觉得有些不对,大声喝住:“停,停,停!” “军爷?”走在前头的中年汉子一路小跑赶过来交涉。 那兵士指着队伍中的俊美少年问道:“他是做什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跑商路的啊?” 中年汉子连连作揖打拱道:“军爷,那是我们少东家……我们老东家病了,没办法,只能少东家跟着出来学着走商,这还是头一回。也是我们少东家运气,第一趟就遇上您这么宽厚的军爷照应着……” 江夏见此,也从马上跳下来,拱手对那兵士道:“小子第一回出门,不懂规矩处,请军爷多多担待!” 那军爷一听,这嗓子清亮的,还没哑嗓儿呢,真是小孩子一个啊,跟自家那个大小子差不多年纪,自家大小子就知道调皮捣蛋,却瞧瞧人家,生得细皮嫩肉,却已经出来走商路了。 “唉,年纪小小的出门不易,小心着些没错处,快进去吧,趁着天早找个客栈安置了。”这当兵的竟真心关切了一句。 江夏又拱了拱手,道:“敢问军爷高姓大名,小子日后拜访。” “拜访就罢了,我姓高,单名一个兴字。就住在关内槐树胡同,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 “原来是高叔,多谢高叔今日关照,小子改日登门拜会!” 这一趟车队启动,再没什么人出声阻拦,顺利进了宣城。 一路到了四喜客栈,众人投店入住。安置好了,天色也晚了,大家伙儿哪里也没去,就在客栈里吃了晚饭,就各自回房安歇了。 江夏住的是一个单独小院,夜色暗下来,小院门被敲响,程琪问了一声,就把门打开了,进来的人三十出头年纪,微胖,正是多日不见的沈琥。 “东家安置了么?” 程琪关上门一边道:“还没呢,等着你呢!” 两个人想跟着到了上房,程琪通报了,沈琥进了屋,程琪则守在了门口。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杂货店、南北货铺子的掌柜上门看货,自有那位郑家的掌柜照应着。 江夏穿了一身素青紧袖圆领袍子,头上扎了一条青色嵌蓝宝石的锦带,精精神神地出了门,一路往宣城大街上走过去。 走了没多久,她就看见了好几拨外族人,有穿着半边皮袍的,有梳着辫子的,也有刮个光头,只在脖颈后头留一根儿小细辫子的,还有高鼻深目蓝眼睛的白种人……竟是形形色色,多种多样。 大街上售卖的商品也有好多塞外西域之物,形形色色,琳琅满目。 江夏一路走一路逛,走到一处高大的建筑旁,顺脚就拐进了旁边一座卖皮毛的店铺里。 跟那店铺掌柜的聊了一会儿,江夏买了两张上好的狐狸皮子,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旁边高大的建筑就是宣城的驿馆,五日前,羌胡可汗木铎入住宣城驿馆,等着大庆皇上的诏书,再出发入京。 江夏又让掌柜的拿了许多珍珠皮出来挑选,又要了灰鼠皮……挑挑拣拣买了十来张皮子,那掌柜的几乎把那驿站一天出入多少人都介绍清楚了,江夏这才让掌柜的把她挑好的皮子打包好,交给程琪拿着,一起出了铺子,往驿馆斜对面的一座羊肉馆子坐了,吃午饭。 她在羊肉馆子里坐了没多会儿,就见驿馆里匆匆跑出来两个大庆小吏模样的人,径直跑进羊肉馆子里,呼喝道:“老杨头,老杨头……一早让你们烤的羊可烤好了?赶紧的,给送过去,客人等着吃呢!” 掌柜的连忙答应着,带着两个半大伙计,很快从后院里抬出两只烤的金黄冒油的全羊来。 “快着点儿,快着点儿……得罪了贵客,你我可都担待不起!”那小吏继续催促着,一边拿了一锭大银递给掌柜的老杨头,一边嘱咐道:“晚上要用的羊,你们早早烤上,可别耽搁了……嘁,蛮子就是蛮子,开口就是烤羊肉,离了羊肉还不活了……倒是便宜了你这老小子,这些天,你也卖了二十多只烤羊了吧……” “嘿嘿,还不是胡大人照应小店生意。”说着话,那掌柜的拿了一个荷包塞过去,那小吏掂了掂,笑嘻嘻地点点头,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扭头匆匆去了。 江夏就好奇地问那掌柜:“对面住了什么人啊,怎么要两头羊,能吃得下吗?” 江夏也要了一头烤羊,也是大主顾,老杨头也带着那么点儿刻意讨好的意思,问一答十道:“说起对面住的人,可是吓死人的,就是年下屠了好几座城的羌胡大首领木铎,那些蛮子懂得啥东西好吃,就当天底下只有羊肉了……听说,还要牛奶子喝,可这里四周都是山,又打了大半年,关外的草原上都没个放牛的,哪里寻牛奶子给他喝去……那些蛮子没有人性,自打住进这里,每天晚上必让人去找窑子里的粉头进去伺候,听说五天死了仨了……” 江夏微微眯了眼,转向对方的驿馆。这还是大庆的驿馆么? 384.第384章 如神似仙(2更) 江夏吃了羊肉,又带了一头烤全羊回了四喜客栈。 当天下午,四喜客栈门口就贴出了红色的告示:有好酒,邀壮士,共饮三百杯! 旁边有小字说明,四喜客栈新酿好酒,能连饮三杯者,送酒一壶。 宣城乃是边塞城市,不管大庆朝廷硬气不硬气,临近边塞的百姓、官兵,却多剽悍骁勇汉子,这些汉子好的就是一个烈酒,越烈越好! 烈酒冬日可驱寒保暖;夏日可畅舒胸怀,不可或缺的! 四喜客栈开业不久,生意也一般,可这告示一贴出去,很快就有自觉酒量豪气的汉子上了门,而且不是一个人,吆五喝六地带了一群朋友。 四喜客栈的胖掌柜笑眯眯地在门前摆下案子,上边就摆了一坛酒和三只杯子。杯子不大,也就盛一两酒的样子。 那些汉子一看这小杯子,登时笑起来,七嘴八舌道:“掌柜的,你这小酒盅子也忒小了些,一盅子还不够一口的,不解渴,不解渴,还是换了大杯来才尽兴!” 胖掌柜笑眯眯道:“壮士不要小瞧我这杯子,却是我这酒厉害,一口下去,如火烧喉,一条火线进肚的……壮士先饮一杯再说!” 那些汉子听胖掌柜这话,哪里肯信,首先就有一个黑脸壮汉走上来,毫不含糊地一手端了一杯,张口……就是一杯吞下去。那酒根本没在嘴里停,就直接淌进喉咙里去了,真真儿的,一道火线就从喉咙里一直燃烧下去,直到腹中,他这杯酒吞下去,本想接着再喝另一杯的,却生生愣住了,那火辣辣的劲头仿佛把整个肚子都烧起来…… “呃……好酒,好酒,带劲,太带劲啦!”说着,大汉不再要求换大杯,只将手中端着的另一杯酒又吞了下去。 这第二杯酒进肚儿,连小肚子都跟着滚烫起来,热力燃烧着,从胸腹一直发散开去,直通向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三杯酒下肚儿,一瞬间,脑子晕晕然,飘飘然,如神似仙…… “壮士,好酒量!”胖掌柜笑嘻嘻地递上来一只黑瓷酒瓶儿,笑着道,“壮士酒量虽好,但小店的酒劲儿太冲,一次三杯,舒筋活络,祛病散寒,已经足够,万不能多喝哈,多喝伤胃!” “哈哈,无妨,无妨,别说三杯,爷还能喝三十杯……” 跟他一起来的人一看这样,哪里还按捺得住啊,纷纷上前来要喝酒。掌柜的笑呵呵让人排起队,顺次上前喝酒,别说,还真有喝不了三杯的,有一个看着挺豪气的络腮胡子,第二杯就呛了酒,只能悻悻去了。 四喜客栈出了好酒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儿,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宣城的大街小巷。无数人涌过来,能喝着还有拿着的,不来白不来,白来谁不来啊! 到了傍晚时分,江夏见过的那驿馆里的小吏就上了门,一次买了一坛子酒回去,一坛十斤。 他还想多要的,奈何四喜客栈说了,一天就五坛酒,四坛让大伙儿喝了,只有一坛了,还想要,明天请早! 第二天,江夏又逛到老杨头的羊肉铺子里吃羊肉,还给老杨头带了一壶四喜酒。 说起话来,老杨头摇头道:“今儿更惨,裹着席子拖出去两个!” 江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仍旧坐在那里吃过了午饭,带了一头烤羊回去。 这一天,驿馆的小吏上门早,愣是抢了三坛酒回去,招的赶来尝酒的没喝上的大骂不已。 转天,江夏又去了羊肉馆子,老杨头大老远就迎着她,满脸压抑的喜色道:“恶有恶报,恶有恶报……昨晚那些蛮子又作践人,结果有两个马上风死啦!” 江夏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谁啊?可是那个什么木的?” 老杨头示意她噤声,左右看了看:“我猜就是那个蛮子,一大早,驿馆里就炸了,一个个没头苍蝇一样跑出来,四下里寻大夫……可惜,人都冷了,哪里还救得过来啊!” 江夏将带来的一壶酒递给老杨头,一边低声道:“哎,杨大叔,那些人死了,你的烤羊可没人吃了……你不是该心疼么?” “心疼啊,”老杨头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壶抿了一口,眯缝着眼睛咂摸着滋味儿,道,“我心疼我那么好的羊肉喂了狼……那些人杀我大庆百姓,据说连人都吃啊,根本不是人,比狼都狠呐!” 江夏还没等说话,就听老杨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一家老小,不敢呐,要是没有家小,我早就给他下了毒了……嘿嘿,不过,我在他们那羊肚子里抹了尿,嘿嘿,让他们吃,吃老子的尿水吧!” 说完,老杨头蓦然醒过神来,江夏每天也买一只烤羊回去…… 他脸色一阵尴尬,强笑道:“小哥儿,你别多想啊,你吃的羊肉和烤羊可都是干净的,绝对干净的!” 江夏又是好笑又是莫名地悲哀……呵呵笑着拍了拍老杨头的肩头,“既然这样,杨叔今日就给我再烤一只羊……吃完这只羊,明儿我也该启程回去了。” “哎,哎?这就走啦?不多留几日?” 江夏摇头道:“不多留了,这会儿紧着赶回去,说不定还能回家过中秋呢!” 老杨头点点头,嘟哝着:“也是,中秋回家团圆吧!” 一边,往后院里,吩咐烤羊去了。 等到晌午,驿馆的小吏也没有再来定烤羊,倒是驿馆周围,三五四层地站满了兵士。 江夏遥遥地看着,那个守门的叫高兴的小头目也过来戒严。临近午时,有人抬了两口大料棺材进去…… 等杨老头的烤羊烤好了,对面戒严的兵士也退了大半。 江夏带了那只烤羊,拎了两壶酒,就去了槐树胡同。 高兴很意外江夏到来,对她出手大方也是又惊又喜,连忙让着进了门。 有烤羊,又有酒,自然要喝一壶。三杯酒下肚,高兴就扯开喉咙骂开了,“那羌胡就是白眼狼,前些年俯首称臣,每年雪灾旱灾,我大庆还输送粮米接济……没成想,养肥了,就反咬一口,年下屠城,那真真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惨啊……” “……也是恶有恶报,竟让那木铎死在了****的肚皮上……也他娘死有其所了……” 江夏心中大定,又劝了高兴两杯,就告辞出来。 385.第385章 大脑缺氧(3更) 四喜客栈门口的好酒免费品尝了三天,第四天开始,每人限购一斤,一天五坛,卖完即止。 山东临清的商队却在这天一早出了宣城,踏上了归程。 高兴这一天又在城门轮值,看见车队走到城门口,远远地接着,愣是拿了一大包肉干塞给江夏:“这是你家婶子自己做的,路上吃。” 江夏并不推却,欢欢喜喜接了:“谢谢大叔。顶多明年开春,我还会来的,到时候,再去跟大叔喝酒!” “好,趁着天色早,快走吧,一路保重!” 江夏翻身上马,拱拱手:“大叔保重!” 商队渐行渐远,渐渐缩小成一个隐约的小黑点,一眨眼就看不见了。高兴这才叹口气转回头来,不等他醒过神来,就见几个方向烟尘滚滚,看方向应该是各卫所的驻兵。 毕竟是当了二十年兵的老兵油子,打仗已经没了年轻时的虎气,但看这些调兵布阵,已经很有些驾轻就熟的意思了。 高兴眯着眼看了片刻,就联想到了前一天驿馆里出的大事……木铎过境候旨,只带了二百亲卫。但是关外,据说却布置了五万大军……木铎暴亡,谁知道会不会借口生出事来……看来,这是调兵防备呢! 这边如何,江夏已经不管了,她跟沈琥交待过了,只要局势紧张,就尽快撤回来,不要冒险。 紧赶慢赶,江夏赶在八月十四晌午时分,回到了京城。 远远地,江夏就看见了齐哥儿等在了大门口,她驱马过去,隔着三五十步处跳下马来,齐哥儿高声叫着:“姐姐,姐姐……” 就朝着江夏飞奔过来。 江夏弯腰抱起齐哥儿,将他放在马鞍上,牵着马缰往回走,把齐哥儿欢喜的咯咯咯笑的不停,像一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 大门口,魏嬷嬷、芷兰等人悉数出迎,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小鱼儿没有过来。或者,小鱼儿不知道她的归期吧! 进了门,回了家,洗去风尘,坐下来跟齐哥儿吃饭的时候,芷兰笑着过来回禀:“昨儿顾二爷刚着人送了信来,说是越哥儿已经往京里来了,大概今天也就到了。” “啊,太好了!”江夏欢喜不已,齐哥儿已经跳了起来,在地上蹦跳着拍着小手,“哦,哥哥要来了,哦,哥哥要来咯……” 午休睡了一个时辰,江夏才朦胧醒来,翻了个身,却不想起来—— 安心地睡在自家床上的感觉真好!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江夏猛地坐起身来,看着窗前榻上坐着的人,青衣萧萧,黑发俊颜,手中握着一卷书,正看得专注…… “嗯,从衙门里出来就回来了。”徐襄微微转眼看过来,修眉微挑,星目漫转,映着窗户上朦胧柔和的光,竟让人生出一抹如真似幻之感。 江夏觉得自己肯定是刚睡醒,大脑供氧有些不足,脑子转得有点儿慢…… 她慢了好几拍,才疑惑地吐出一个问题:“回来?” “唔,”徐襄状似无奈地将手中的书放下,缓缓起身,向着江夏走过来,“怎么,跑了一趟塞外,戳了那么大一个篓子,回来居然还睡的这么踏实?” 江夏知道,自己的行踪并不隐秘,要是有人追查,特别是亲近之人追查起来,并不难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是,她戳了篓子…… 她眨眨眼,坐在床上仰望着走到近前来的徐襄,很是无辜道:“什么篓子?” 徐襄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江夏就受不住,心虚地转开了眼……她坚决不承认,是对方的眼睛太好看,眼波潋滟,她怕被溺死! “木铎死在宣城卫,边境大军集结,战事一触即发……你刚刚从宣城回来,难道没有耳闻么?”徐襄不紧不慢地问着,眼睛深处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江夏眨眨眼,很自然地道:“知道哇,我还亲见驿兵买了棺木回去……我本来想看看热闹的,可惜兵丁围得太严实,里三层外三层的,没能看成。”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不过,你知道么?当地的老百姓都说木铎是恶有恶报,他杀人太多,被恶鬼勾了魂儿!” “哼……”徐襄眼底的笑意、戏谑统统退去,换成一片萧杀之意。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夏,道:“福宁公主和亲一事,我们本来已有计较……这事儿一出……” 江夏一听就懵了,她不会帮了倒忙吧? “怎么样?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事了?”江夏心急之下,打断了徐襄的话,问道。 徐襄目光一转,落在江夏身上,突然勾唇一笑。 江夏的心头一跳,撩被子起身,趿拉了鞋子就往外走,招呼丫头备水梳洗……真是,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被人家三绕两绕就绕糊涂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嘛! 徐襄却也不逼她,只望着匆匆奔出去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临近晚饭了,小鱼儿才匆匆赶了来。 一见江夏,就扑上来拥抱,抱着江夏就连声嚷嚷:“你个家伙,出门子自己逍遥去,都不带上我……” 江夏拍拍她的肩头,笑着安慰着,却莫名地感到了肩头一阵潮湿。嗯?这是什么情况? 江夏抬眼看向徐襄,徐襄无声地起身走出去,江夏这才拉着她在榻上坐了,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宽慰了好一会儿,小鱼儿才缓过劲儿来。 “再不能偷偷出门了!” “好,我答应你,再不偷偷出门了,至少也给你带个话,捎个字条儿什么的。”江夏这么说着,拉了小鱼儿的手带她去洗脸,这一拉,她就觉得不对,小鱼儿也在同时痛呼了一声:“哎哟……” 江夏连忙低头就看,却见小鱼儿两手掌心红肿溃破多处,原本白嫩嫩的小手,这会儿肿的简直像两只烂包子! “怎么回事?”江夏皱着眉头问道。 小鱼儿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扭头往净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瓮声瓮气道:“没事,我就是去骑马了……” 她这么一说,江夏才发现,小鱼儿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头发也收拾的特别利落,只用了一道金发箍固定,个子不高,却平添出几分利落干练之气。 386.第386章 讨块月饼(4更) 江夏没有追问小鱼儿如何如何,只是帮她把手上的伤处理了,就让人将她送回了莱王府。 小鱼儿也没反对,只说改日再来。 站在大门口送着小鱼儿的车子渐行渐远,江夏心里思量着,难道是北方不稳,粱嵘要被调去边疆?唔,明儿着人去打听打听。 正琢磨着,徐襄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木铎有十三个儿子,成年者六个。死讯传开,怕是羌胡部族之间先有一场争斗,才能重新确定大头领……所以,今日皇上问询诸臣,有人谏曰,派使臣出塞游说、离间,让羌胡诸部加大内耗,最好是拼个你死我活,则大庆安矣。” 江夏蓦然回头,抬眼看着徐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松了口气:“你刚刚入仕,这等大事,想也不会让你去!” 说完,江夏抬脚就往里头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丢下一句:“塞外苦寒,不说旁的,就你的病也顶不住。” 徐襄愣了愣,看着脚步匆匆走进去的背影,突然扯着嘴角,展开一抹温柔的微笑。 若是江夏这时候回头,她会看见,徐襄的眼中,一片温柔宠溺。 刚回屋没多久,就有人送了消息来:“越哥儿已经在城外码头下了船,正往城里来。” 江夏立刻起身,只加了一件长衣,骑马带了齐哥儿,徐襄自然也骑马同行,一路急急赶往西城门迎接。 还没到西城门呢,就迎面接上了越哥儿乘坐的马车。 马车停下,齐哥儿还没看见人影子,就哇哇大叫:“哥哥,哥哥……” 车帘子撩起来,第一个走出来的却是替江夏主持园林设计的任川南,齐哥儿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姐姐,却见姐姐笑着拱手与那人见礼:“任公子受累了。” 任川南拱拱手:“江公子客气了。”说着,回身从车厢里扶出一个半大少年来,正是越哥儿。 只不过,江夏一看越哥儿那赤红的脸和格外无光的眸子,就知道这孩子病了,连忙上前一步道:“小越,你这是怎么了?” 江越还强笑着安慰姐姐呢:“不用担心,只是染了一点风寒。” 江夏点点头,回头将齐哥儿递给徐襄,安抚了齐哥儿一句:“齐哥儿乖,哥哥病了,我到车上照顾哥哥哈。” 齐哥儿乖乖地点点头,很依赖地靠在徐襄怀里。 江夏对任川南道:“那就有劳任公子骑马了!” 换了个位置,众人转身,一路往江家而来。 到了家里,江夏立刻安置了越哥儿,然后细细地诊视了一番,确定乃是暑湿困脾,引起的夏季感冒。于是开方抓药,又拿了几滴清凉花露滴到热水里,让越哥儿泡了个澡。澡泡完了,药也熬好了,正好喝下去。 喝完药,越哥儿很快就沉沉睡去。 江夏转出来,脱去身上的衣裳,又洗了手脸,这才要了饭吃饭。徐襄和任川南带着齐哥儿已经吃了。 江夏三两口吃了一碗饭,就赶到前头去。却见徐襄和任川南正聊得投机。 一见江夏进来,任川南就起身,齐哥儿也从椅子上爬下来,奔着江夏跑过来,搂住江夏道:“姐姐,哥哥怎么样了?” “哥哥没事儿啊,他只是生病了,吃了药睡了,今晚咱们不过去吵他,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齐哥儿点点头,江夏就牵着他走进来,笑道:“任公子吃好了么?这一路上多亏了你照应越哥儿了。” 任川南拱拱手道:“江姑娘莫要客气。江越年纪虽小,谈吐见识却不凡,一路上与我相伴,倒是甚为相得……”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任川南侧身对江夏道:“实在没想到,当初德州府乡试,小可竟与徐大人邻舍……小可还吃过徐大人的米糕和肉干。” “竟还有这事,真是太巧了!”江夏笑着带着齐哥儿在椅子上落座,又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徐襄就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了,我带川南去莱王府安置,你劳累一天,也早歇息吧!” 江夏看了眼徐襄,又看了眼任川南,心里想说好端端地,干嘛跑去莱王府安置……心思急转间,她突然抓住了什么,就在回头的一刹那,瞪了徐襄一眼。 送走徐襄和任川南,江夏带着齐哥儿安置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里安置。 这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越哥儿头重发热的症状已经明显缓解了,只仍旧有些鼻塞、声音嘶哑,早上吃了两碗粥之后,又让他吃了一碗药。 八月十五中秋节,自然要送节礼。 远一些的,比如景妱娘、赵宝儿等人处,红绫姑姑在临清就办了。 倒是京城里,江夏认识的顾家、莱王府,需要走动。 好在自家就有糕饼作坊,八月十五的月饼倒是不用自己做,那边定做的月饼,用木头雕花的月饼盒子装了,又加上苹果葡萄石榴等鲜果,打发人给顾家和莱王府送过去。 这边人打发出门没多久,莱王府就给送了两筐上好的瓜州蜜,还有两篓子大对虾,都是将近二十公分的大对虾,难得的是,送来的时候,居然还是鲜活的。 没多会儿功夫,顾家也打发人送了节礼来,却是几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一个个挥螯瞪眼,不可一世!还有四筐上好的赵县白梨,酥脆稀甜的! 吃过两次药,越哥儿明显好起来,江夏不许他出门,却已经可以在屋子里带着齐哥儿玩耍了。 这一次,齐哥儿的小厮四喜、王振,还有越哥儿的小厮王希长运长财都来了,加上铁头,一大群半大小子,江夏就让他们在西里间玩,轮流着做小先生,或说故事,或背文章…… 可江夏出来没多会儿,就听得那屋子里噼里啪啦闹成一片了。 她笑着摇摇头,也不去阻止——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就是越哥儿和王希稍大些,却也不过是大半小子,闹腾是天性!只要戳不了房顶,由着他们闹去! 正要去厨房里看看呢,却见徐襄带着任川南、顾青茗和顾青兰几个人,一起进来了。 顾青兰一见江夏就连连拱手作揖:“江姑娘,我等前来讨块月饼吃,可好?” 387.第387章 蟹鲜酒暖(5更)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来是阖家欢聚的日子。但看看江夏姐弟仨、徐襄、顾家哥俩,都算是漂泊在外的,是以,凑到一起过节,也就不显得多唐突了。 有了枝儿,做菜的事儿江夏基本不用操心了,只要过去跟她说一声,枝儿基本都能做出来,而且,味道还不错,只能说这丫头有做菜天赋极高了。今天的菜,却是江夏亲自下厨看着做出来的。 天色晴好,月光皎洁。 众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几盏大红的灯笼挂在树梢之上,照的半个院子亮堂堂的,却不耽误赏月,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桂花糯米藕、蟹粉酥、蟹粉狮子头、糖醋鱼、琵琶芙蓉虾、清蒸蟹,这是比较传统的菜色。另外有江夏刚刚教会枝儿的几道新菜: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红薯麻球。 一道道菜端上来,顾青兰就毫无形象地发出一声声赞叹:“江姑娘,你是不是知道我们会过来?” 这么一问,江夏才意识到自己准备了太多的菜……心里,或许认定了徐襄会来吧?!莫名地,她竟觉得两颊微微有些发热。 “过节么,你们不来,我原本也想着打发人送几道菜过去的。你们来了,倒是省的我费事了!”江夏笑着招呼,“快来尝尝,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着,就自行走到越哥儿和齐哥儿中间,想要坐下,却不想齐哥儿举着小手道:“我要挨着哥哥!” 没有法子,江夏只好和他换座,坐下后,才发现,她坐在了齐哥儿和徐襄的中间。 江夏准备了蒸馏酒和金华酒两种。蒸馏酒毋庸置疑是极烈的,金华酒却是绵软回甘,醇香浑厚的,在座众人没有武夫,少不得,将烈酒拿下去,送到前院护卫小厮们的桌子上去,那边开了两桌,江家连带顾家兄弟们带来的护卫小厮们凑到一处,吃吃喝喝,过节么,大家热热闹闹才像个样子! 酒过两巡,清蒸蟹红彤彤地端上了桌,与蟹子一起上桌的还有一个个扁方的小盒子。 江夏打开一个盒子,里边装的是一套铜鎏金的蟹八件,小锤子、小剪子、小钎子……一个个精巧玲珑煞是好看。只不过,在场众人却不知道作何用处。 江夏一看众人反应,也不由失笑了。一不小心,又搞了个小发明! “这是一套专门吃蟹的工具,如此这般……这般……” 江夏示范了一下,顾青茗率先道:“我也来试试。” 顾青兰也兴致勃勃地拿了剪刀剪蟹脚……任川南也是兴趣盎然,只有徐襄微微侧眸含笑地看着江夏,那目光里有些许赞许,有些许自豪,更多的则是溺死人的柔情似水。 江夏一回眼的工夫碰上了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又连忙撇开头。 心里有些莫名地慌乱……这酒不好,上头,还心慌! 江夏低着头拿着一套蟹八件与一只螃蟹奋战,好不容易,才将肉剔出来放在碟子中送到齐哥儿眼前,回头,却看到自己面前也有一碟子剔好的蟹肉,蟹脚肉条条分明,蟹黄饱满,就连蟹螯中的肉都完整无缺…… 徐襄之前一定用过,不然怎么会做的这么好……什么叫人比人该死,她今天算是深切地体会了一次! 江夏狠狠地夹起一块蟹黄送进嘴里大嚼,正要再夹一口,却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拦住,一只姜醋碟子送到她的面前:“蘸着这个吃。” 江夏转眼看看他,又看看他,乖乖地点点头,低头吃蟹。 吃到一半,一盅温热的金华酒递过来,江夏也不看了也不问了,接过来一口喝了。温热的酒滑下喉咙,瞬间温暖了肠胃脏腑,也温暖了浑身上下四肢百骸。让人舒服地想要叹口气! 这边正吃着螃蟹呢,门上有人跑进来通报:“宋公子和宋姑娘过来了!” 江夏下意识地看向徐襄:“他们不应该进宫过节么?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 徐襄默然地摇摇头,抬脚往外就走:“出去看看吧!” 江夏点点头,伸手牵了齐哥儿,带了越哥儿,一起往外走去。 宋抱朴和小鱼儿却没带什么随从,只有兄妹俩并肩而来。 江夏迎上去,看着小鱼儿的脸色尚好,就知道没多大事儿,笑着接了两个人,众人寒暄着进了后院。 桌上的残羹剩菜自然撤了下去,不消片刻,又重新摆了四个冷菜六个热菜上来。连热乎乎的螃蟹也重新端了一笼上来。 众人重新入座,江夏和小鱼儿自然地坐在了一处,小鱼儿咬着一只蟹粉狮子头,一边含糊不清道:“若是可以,直接来你这里就好了,……太无趣了,菜也半冷不热的,根本没法吃……” 说到这里,一抬眼,恰看见宋抱朴扫过来的目光,小鱼儿连忙吐了吐舌头住了嘴。 江夏给小鱼儿剥了一只蟹,没等剥完,小鱼儿看着有趣,自己抢了工具过去,自己动手剥起来。 江夏另一侧仍旧是徐襄,她一回头,就见自己眼前又有一小碟,却只是几块蟹黄,没了蟹脚。一低头,连姜醋也加好了! 低头吃蟹,心里暖暖的。她知道,相对的来说,蟹脚最寒,多吃不宜。 吃了一口蟹黄,江夏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温温的金华酒,先递给小鱼儿,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两个人各自喝了。 那边,男人们吃喝一回,看着宋抱朴吃了些东西,顾青兰就提议行酒令。 江夏一听有些头大,她记得《红楼》里的酒令可是太烧脑了,这种良辰美景,明月当空,却绞尽脑汁地想什么押韵对仗,多扫兴。 于是,她举手道:“行酒令可以,可我们读书少的太吃亏,不如行个简单便宜的,大家就碰个运气,如何?” 江夏说的就是击鼓传花,众人皆应。只不过顾青兰却还是坚持道:“花落谁家,谁吟诗一句,要带月亮的。吟不出诗者罚酒一杯。能够吟出诗来,则上下家同饮一杯。” 众人叫好,江夏一看连越哥儿和小鱼儿都赞同,她也没法说话了,只好默认了。 388.第388章 不合(1更) 顾青兰跳出来主持,笑嘻嘻地从旁边案子上摆的果盘里拿了一只海棠果:“今儿,咱们击鼓不传花,咱们传‘果’。” 众人一看,尽皆绝倒! 海棠果跟个山楂似的,传这个一不小心就掉地上了,可不容易呀! 宋抱朴指着顾青兰笑骂:“促狭!” 顾青兰嘻嘻一笑,上前拉了齐哥儿,将他抱在一个高凳上,面前放了一只小鼓——这鼓还是齐哥儿的玩具呐!顾青兰附在齐哥儿耳朵边儿嘀嘀咕咕了一阵,一大一小回头看着席中众人,嘿嘿一笑,无限阴险。 顾青兰往席上来,江夏不等他说话,就起身道:“我在灶上炖着汤,我去看看,就回!” 顾青兰哪里肯依,立刻大叫:“休想临阵脱逃!” 江夏笑着摆手:“真不是逃兵,我去看看汤就回,炖了一天了,约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别炖坏了,怪可惜的。” 听她这么一说,顾青兰立刻道:“炖了一天的汤啊,小弟跟着去开开眼!” 江夏瞥他一眼,也不反对,任他屁颠屁颠儿地跟在身后。 已经摆好姿势准备敲鼓捉人的齐哥儿看着姐姐走开,急的不行,大声叫:“姐姐快回来啊!” “你个小坏蛋!”江夏笑骂一声,却仍旧连声答应了,“姐姐去去就回。” 果然,一盏茶工夫,江夏就转了回来,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腰上系了一条淡青色围裙,还带着荷叶边儿的那种……这是江夏下厨穿的围裙,她去厨房看汤是托辞,系围裙才是目的。 她的手里还端了一个水果拼盘,一回来就笑道:“不好意思,让大伙儿等着我一个。” 说着,将果盘往桌上一放,回手的时候,就将手中抓的一条围裙递给了小鱼儿。 小鱼儿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江夏去看的什么汤啊,嘻嘻一笑,立刻把围裙拎起来,旁边侍立的金桂连忙上前来给小鱼儿系在腰上。 那边顾青兰则是迷迷瞪瞪的,似乎根本忘了主持人的职责,托着下巴,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琢磨着什么。 “老三?”顾青茗在旁边看着江夏都入了座,顾青兰却站在旁边不知所以,不由出声提醒。 “啊,江姑娘,你刚刚去看汤,为何只是敲了敲那只瓦罐就罢了手?难道敲一敲瓦罐,也能知道汤好没好么?”顾青兰醒过神来,却不是说酒令的事儿,反而向江夏询问起来。 江夏眉头一挑,失笑道:“难道,顾三公子忘记我的老本行了么?” “郎中,望闻问切……难道,江姑娘敲那瓦罐是……闻?”顾青兰惊讶道。 这么一问一答,原本觉得顾青兰有些不知所以的众人也起了兴致。汤好没好,敲一敲瓦罐就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江夏淡然一笑道:“顾大人所言不中,亦不远矣。……确切地说不是闻,而是问。” 这句话一出,众人更加疑惑。看病时可以询问病人的病情,病人能够回答,瓦罐难道还能说话? 倒是徐襄略一沉吟,看着江夏,淡淡笑道:“可是瓦罐回音?” 江夏笑着点点头:“医生问诊,也不仅仅是与病人的问答,也有问体,比如敲击背部就可以诊断肺部疾患。敲击腹部,就可以诊断腹部疾患……大概如是。” 说完,看向顾青兰,“顾三公子,酒令还行不行?” 顾青兰郁闷地瞥了徐襄一眼,心道你们两个人这样真的好么?明明如此默契,如此互相维护,却不好好过日子,害的旁人心神不宁的,岂不是害人不浅啊?! 一瞥之后,顾青兰也就收敛心神,招呼齐哥儿开始敲鼓。 席中的座次,宋抱朴左手是顾青茗、顾青兰、任川南、越哥儿、江夏、徐襄、小鱼儿。 鼓声敲响,顾青兰的手向左虚晃一下,任川南连忙张手要接,顾青兰却将果子丢给了顾青茗。顾青茗仓促张手,亏得隔着近,他接起来不是太难,却也是堪堪捏住了海棠果的把儿,竟是生生惊出了一头细汗,却也来不及擦汗,下一刻,就将手中的果子丢给宋抱朴。 小小的果子如精灵一般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到了越哥儿,一回手,几乎是放进了江夏手中。江夏也笑着将果子送到徐襄手中…… 鼓声蓦地停了! 徐襄的手已经伸到了小鱼儿面前,但是果子还没脱手! 众人皆笑。 顾青兰拊掌道:“状元郎独占魁首,诸事皆有天意啊!” 徐襄瞥他一眼,淡淡起身,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朗声道:“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 众人抚掌交好。小鱼儿隔着徐襄对着江夏挤挤眼,江夏只作不见。 顾青茗眼底一黯,宋抱朴却是目光在江夏的笑脸上略一停驻,然后叫了一声:“好!不愧是我大庆魁元!” 小鱼儿笑嘻嘻地端了酒杯,朝着江夏一祝,仰头喝尽。江夏也只得喝了。 她费事巴拉地弄来围裙,咋没想到,果子不落在她手里,她也可能喝酒呐! 还好,徐襄被捉住一回后,接下来,却是顾青茗、任川南、顾青兰依次被捉,这三人顾青茗读书最少,也不会被一句月亮的诗句给难住,轻松过关,都是上下家喝了酒。 鼓声又响,那枚小小的海棠果蹦蹦跳跳地从一个人手中落在另一个人手中,鼓声戛然而止时,却是落在了宋抱朴的手中。 宋抱朴含笑起身,目光瞥了江夏一眼,缓缓开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此句一出,场中瞬间一静,随即顾青兰第一个拊掌叫好:“好诗,好句!” 他这一声赞喊出来,众人尽皆响应。江夏也含笑抚掌,只是目光却始终避开宋抱朴,并不理会他那颇具侵占性的目光。 徐襄破天荒地一笑,起身挡住宋抱朴的目光,目光淡淡地看着宋抱朴,含笑道:“世子好诗好句……只不过,襄以为,人约二字似与斯情斯景不合,倒不如用‘欢聚’二字!世子以为如何?” 389.第389章 做菜如开方(2更) 徐襄这一句话说出来,场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这一静只是一瞬,顾青兰就笑着起身:“世子的人约婉转清丽,析文的欢聚合情合景,哈哈,各有所长,都是极好的。……二哥,福宁郡主,你们二位可又要满饮一杯啦!” 经顾青兰这么一混,顾青茗和小鱼儿先后端起了酒杯,小鱼儿甚至还蹙着眉抱怨道:“哎呀,我这是坐上家也喝酒,坐下家也喝酒……哼哼,下一轮那果子到我手里……” 只是,小鱼儿的话未说完,酒杯宋抱朴打断。 宋抱朴目光凝着江夏,话却是对着徐襄说的:“析文这新科魁首自然是言之有物、用词精辟,至于吟诗作赋么,却不过是抒发胸意罢了。来,我陪酒一杯。” 徐襄却不等他喝酒,也端起酒杯,道:“在下,陪世子一杯!” 两人举杯一祝,同时饮下。只不过,酒杯未落,江夏却已经起身离席,往厨下去了。 宋抱朴垂眸片刻,抬眼,脸色和煦地看了徐襄一眼,笑道:“说起来,亏得析文引见,才得以认知川南这位俊彦……实在是蹉跎了岁月,相见恨晚呢。来,云岩、非墨,为咱们能共聚于此,共度佳节,饮一杯!” 徐襄面色淡然,举杯附和。顾青茗目光微黯,也举起酒杯,众人一起饮了。 喝完杯中酒,江夏也转了回来。她身后,丫头们也捧了一只不大的小瓦罐上来,就放在桌子中间。 这瓦罐端上来,毫无蹊跷处,甚至连坛口也是密封的,连味道也闻不见,只能隐隐听到瓦罐里似乎还咕噜咕噜发出轻沸之声。 江夏上前,亲手将瓦罐上封口的几层纸揭了去,坛口开启刹那,香气涌动,举座皆惊! 众人赞叹不已,皆问何菜。 “此菜原有诗一句: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故名:佛跳墙!”江夏哂然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道菜就是一道大杂烩,集合了十数种山珍海味于一坛,经文火慢慢熬炖,又有各种作料调和……就如我们郎中调配药方,君臣佐使引,诸味调和,寒热相济,方能治病救人。” 话音落下,宋抱朴第一时间拊掌而赞:“江先生这一番话,说的是烹菜治病,却一如处世为人、治国理家之道……受教,受教了!” 众人皆笑着附和,只有徐襄默然不语,只是在众人笑语喧哗中,静静地看了江夏一眼,四目相对,心意已同。 吃罢了佛跳墙,中秋宴也就到了尾声。 残羹剩菜撤去,丫头们送上香茗,众人略略坐了片刻,也就起身告辞。 临行,宋抱朴看着徐襄和任川南,顾青兰扶住带了些酒的顾青茗,目光一闪,道:“我二哥有些不胜酒力,能否劳动川南兄帮把手,帮我把二哥扶回去?多谢了!” 任川南笑着对宋抱朴和徐襄拱拱手,欣然应允着,与顾青兰一起扶着顾青茗,告声罪,先行去了。 宋抱朴的目光落在江夏身上,深施一礼,道:“江姑娘大义,抱朴铭记于心!” 江夏却侧身一让,又拱手还了一揖,道:“江夏未做什么,当不得世子这般。” 两人起身,相视一笑。 走到大门外,宋抱朴和小鱼儿的车子已经候在了门外。 宋抱朴就笑着招呼徐襄:“析文,与我同乘,路上正好有事与你相商。” 徐襄回头看向与齐哥儿、越哥儿站在一处的江夏,略略颌首,转身,随着宋抱朴登车。两辆车子相跟着,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转回来,江夏看着越哥儿又用了一次药,安置了,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来。 躺在床上,江夏难免又想起酒宴中的种种,却也只是一笑置之,随即睡去。 八月底,传回消息,羌胡部众分裂成数支,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争夺。让众人比较意外的是,扎昆回去的虽然晚了几日,却并没有被吞并,更没有落后。这场争夺继承权的混战进行到九月中的时候,羌胡分裂出来的数支,已经厮杀吞并成了三支,分别是木铎的长子昝桑、三子巴林,还有一支就是四子扎昆。 不管草原上厮杀战况如何,曾经肆行无忌,纵横往来的羌胡部族势力衰颓,却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大庆朝欢喜不已之事。 到了十月初的时候,大漠草原已经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天地间白皑皑一片的时候,羌胡所剩三部的争斗也暂时停歇了下来,各自回缩,固守着自己的领地,准备过冬。 裕丰十九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在刚进十月中旬的第一天,飘洒而下。 江夏包着一个铜炉,裹着狐皮大氅,站在廊檐下,看着齐哥儿和铁头四喜几个小子在院子里疯玩儿。 扑簌簌的雪沫子洒落下来,好像洒了一地盐。齐哥儿几个小子用脚在薄薄的一层白雪上踩着自己的脚印,还防备被别人踩了……简单到有些好笑的游戏,几个小子却玩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眼看着,雪沫子变成了雪花儿,如芦花似柳絮一般飘落下来,江夏就出声了:“好了,雪下大了,赶紧回屋了!” 几个小子你推我一把,我拽你一下,又玩了盏茶功夫,这才不情不愿地跑回来。 江夏和彤翎扯着三个小子,啪啪啪一阵拍打,将小家伙们身上沾的雪拍掉,江夏就捧了齐哥儿的小手搓热了,又搓热了脸蛋儿和耳朵,这才带着三个小子回屋。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煦煦的。几个小子一进屋就脱衣服,江夏也不管他们,江夏也不管他们,之让丫头们带着去洗了手脸。 然后换了屋里穿的薄棉袄薄棉裤,一起带到西屋里去,越哥儿在那屋里等着,给几个小小子讲课呢。 几个淘皮捣蛋的皮猴儿甩给越哥儿,江夏就闲了下来。她叹息一声,正想看会儿书,好好歇一歇的,却不想芷兰一路急急地走进来:“姑娘,庆子刚刚传进话来,说是今日刚下的旨意,采选民女,充实宫掖,同时为皇子宗室选妃。” 390.第390章 裴姑娘是何许人(3更) “哦,”江夏靠在大迎枕上没动,只是抬眼看了看,应了一声,就又垂下眼看书…… 片刻,她察觉到芷兰竟然没有走,不由诧异地抬起眼,心思一转之下,开口问道:“采选……从什么人里选?” 芷兰道:“原本的惯例,嫔以上宫妃、女官、女吏,从官眷中出;嫔以下、宫女、女使,出良籍。刚刚,庆子传话进来却特意交代,此次宫选不分官眷平民,良籍皆可入,按籍,年十三岁至十八岁,未婚配者,皆须参选!” “哦!这样……”江夏沉吟着,景妱娘和赵宝儿,以及顾家姐妹可都在范围之内……幸亏,她想着给丫头们脱籍的事儿还没办,奴籍的身份,倒是省了被采选的麻烦。 不对,她当初在三岔镇买了房子,就把越哥儿和自己的户籍落在了三岔镇,后来,齐哥儿到了身边,她也照旧落在了一处。那户籍册子上可清清楚楚写着,长姊江夏,时年十七岁,未曾婚配! 本来是想着自立自强的,没想到有今日的麻烦! 一时之间,好像,她找不到个卖身之所……也找不到个夫婿来婚配……汗,难道真的让她也来个拉郎配? 摇摇头,江夏不自觉地已经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庆子走了没?” 芷兰摇头道:“天冷,我让他去加件棉袄子,估计这会儿在前头候着呢。” 江夏就吩咐道:“你这就去叫他进来……算了,我跟着你去前头见见他吧!” 芷兰连忙拿了斗篷来,给江夏披了,穿了棉鞋,主仆俩想跟着,一路往前院里来。 芷兰的弟弟庆子,被江夏治好了咳疾之后,就跟着沈琥跑腿。沈琥离开临清时,将那边的买卖都交给他打点,前不久,刚刚进京送货,还没回转,就遇上一档子事儿。 来到前头门房里,就见庆子和门子上的两个小厮正围着炉子烤火呢,一见江夏进来,三人连忙问了安,两个门子很有眼色地退出去,就在门洞子里候着了。 江夏在门旁的椅子上坐了,笑着招呼庆子:“坐吧。你跟我说说,采选的消息可靠吧?” 庆子连连点头道:“绝对可靠,小的在茶楼里听到了消息,正要回来禀报,小的师傅也恰巧捎了信给小的,让小的赶紧回来禀报一声。” 江夏点点头,也不多言,只吩咐道:“既如此,那你就赶紧回去禀报你师傅,江家的户籍在三岔镇,户主是江越。让他赶紧想法子处置了。” 庆子连声答应着,戴了帽子裹了头,匆匆去了。 下雪,天黑的早,不到申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夏正张罗着围炉赏雪吃火锅,徐襄裹着大毛的斗篷,顶着一头雪花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江夏几乎是自然地迎了过去,伸手接过徐襄的斗篷来,递给旁边的金桂,又下意识地去捂徐襄的手。 手只是微凉,并不冷。 松了口气,江夏放下手,转身往里走:“正准备吃火锅呢,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徐襄在她身后,嘴角微微上扬着,缓缓跟了进来。越哥儿已经下了炕,齐哥儿则站在炕上,哥俩一起给徐襄行礼问候。 徐襄对越哥儿笑笑,又抬手招呼着齐哥儿过来,问了两个小子的功课。江夏那边已经备好了火锅,又有丫头打了温水过来给徐襄洗手。 奶白色的高汤在锅里滚开着,江夏先给一人盛了一碗汤,齐哥儿不喜地嘟着嘴:“姐姐,我要吃肉。” 江夏摸摸小家伙的头,笑道:“吃饭先喝汤,不用开药方。乖,喝了这汤,姐姐就给你涮肉!” 安抚好了齐哥儿,江夏又递了一小碗汤给徐襄:“来,先喝碗汤暖暖胃。” 徐襄抬眼对江夏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去。 只有他们四个人围着炉子吃锅子,听着火锅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地说笑几句,一顿饭吃的满足又温馨。 吃罢饭,江夏送越哥儿和齐哥儿回去安置,转会来的时候,魏嬷嬷等在堂屋里。 “嬷嬷,可是有什么事?”江夏看着魏嬷嬷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干脆开口询问。 魏嬷嬷觑着江夏的脸色道:“姑娘,外头雪下的大,这天寒地冻,路上也滑,又是走夜路……” 江夏看了魏嬷嬷一眼,暗暗叹口气。魏嬷嬷是徐襄的奶嬷嬷,终究最疼的还是徐襄。 “若是他也同意住下,就劳烦嬷嬷带人去收拾一下客房吧!” 魏嬷嬷说的实情,江夏比较担心的还有徐襄的身体,毕竟生过那么一场大病,哮喘病又最怕寒气,万一引发了旧疾,又是麻烦……索性,她与越哥儿齐哥儿同住,倒不用怕什么闲言碎语。再说,魏嬷嬷一向待她不错,难得开口求她一次,她不答应也不好。 回到东边的起居间里,徐襄还在榻上坐着,听到江夏进来,抬头看过来,嘴角微微弯起一点点微笑,暖暖的。 江夏也回以一笑,走过去,伸手,徐襄默契地将手腕放在案几上,江夏随给他诊脉。 两侧脉搏诊完,江夏收回手,一边抬眼看过去:“倒是大好了,今儿天冷,也没有妨碍。” 徐襄笑微微地凝视过来,道:“你给的药一直吃着的,不敢稍忘。” 再这样深深目光注视下,江夏莫名有些微的心慌,一转眼,江夏想起白天的事,笑道:“今儿,突然得了个消息,说是宫内采选……” 说到这里,江夏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太过突兀,抬眼看过去,徐襄却目光平静温暖,一如之前:“是。其实,一旬前,旨意已下发各地。这会儿,怕是各处都已经将遴选名单定下了。” “哦?”徐襄不疾不徐的态度,让江夏莫名地有些恼火,她突然道,“你与裴姑娘的婚事下了大订吧?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徐襄目光一凝,随即挑眉问道:“裴姑娘是何许人?” “啊,不是……”江夏突然有些磕巴。她刚刚那句话出口就后悔了。那样质问,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失婚的怨妇? 徐襄突然欺上来,近距离地凝视着江夏的眼睛道:“我徐襄以性命立誓,从未与裴姑娘或其他什么姑娘有过瓜葛!” 说完,不等江夏反应,回身跳下暖榻,穿了鞋,顺手抓了斗篷,扬长去了。 391.第391章 你做我嫂子最好(4更) 遥遥听着魏嬷嬷诧异地声音:“二爷,二爷,你这是……下这么大雪,客房都给你收拾好了……” 江夏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胸口,眨眨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江夏拍拍自己脸颊,起身去净房洗漱去了。 姐早就拿回来自己的卖身契,离开了徐家,你徐二爷有没有瓜葛姑娘,与我何干!问了一句,居然就炸了毛儿! “哈哈……那眼睛瞪得溜圆的模样,可不就像是一只炸了毛儿的猫嘛!嘿嘿……” 魏嬷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的就是江夏一脸笑颜如花。魏嬷嬷愣了一刹,随即就一口气放松下去。 嗯,看姑娘这模样,二爷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估计是小两口说话说崩了?二爷平日里脾气好,但是倔起来也是个三头牛拉不回来的,不行,抽空儿,她得跟姑娘透个话儿,明儿后日的,就找个借口把二爷请过来,好言好语地哄过来才好,可别真的惹得那头小倔驴犯起倔脾气来。 第二日,雪停了。一片琉璃世界。 江夏和越哥儿、齐哥儿,都穿的厚实实的,各自拿了扫把铁锹铁铲出门扫雪。 院子里的雪,江夏只让扫开了中间十字形的路,恰好留出四片空白。就交给齐哥儿、四喜、王希、王振几个小子去现场发挥,或踩一串脚印,或堆雪人,爱怎么祸祸怎么祸祸。 越哥儿扫了院子里的走道儿之后,又带着护卫小厮们出门去打扫大门口的街道。 看到邻居家里也有仆人出来扫雪,互相之间隔着老远问候着,竟比晴天好路的时候还要热闹些。 江夏来到京城也有四个月了,已经对左右邻居都有了些了解,这一片宅子住着的,大都是官宅,有刚刚入仕的翰林院庶吉士,也有工部的二品侍郎。当然了,大部分还是三品到五品的京官为多。至于江夏这样毫无身份的人家,却只有一户。 也或许是因为身份不同,彼此之间节日时会打发人互相走动,但主人们却没什么往来。 江夏打扫完院子里,也走到大门口来看看情况,老远的,一辆大车碾着积雪奔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江夏就认出了,是小鱼儿的车子。 “你怎么知道我来的?还跑门口来接着?” 车子刚停稳,小鱼儿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脸欢喜地拉着江夏的手往里走。 江夏睨着小鱼儿道:“今儿怎地这般欢喜,有什么喜事不成?” “嘿嘿,我哥哥就要选妃了,算不算喜事?”小鱼儿歪着头看着江夏,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表情变化,不由有些失望地撇开眼。 “那就要恭喜你,要当小姑子了!”江夏随口道。昨儿那消息中是提了,此次采选出了充实宫掖外,也会给适龄的皇子宗室选妃,她没怎么在意,也就忘了宋抱朴也在其中了。 “嘻嘻,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儿,你帮我想一想,哪个给我做嫂子好呢?我好提前进宫去求一求贵妃,挑一个我合心的……要不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扭死了!”小鱼儿叽叽咕咕说着,似乎是一个略带忧伤成长话题,在她脸上却看不出多少伤感。 江夏好笑地摇摇头:“是你哥哥选王妃,以后跟她过一辈子的也是你哥哥,关你什么事儿。再过上两年,你自己挑个合心的嫁出去,过好你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事儿,别操那么多闲心!” 小鱼儿歪着头看着江夏,很不赞同道:“怎么不关我事儿?你也说了,我就是嫁,也得几年呢,若是不合我心,这几年日子怎么过?” 看她坚持,江夏也不多说了,只引着她进了屋,两个人都脱去大毛衣裳,洗了手上榻喝茶说话。 “……唔,妱娘是极好的,宝儿丫头也不错……琅琊王家也有几个表姐表妹也是极好的……”小鱼儿掰着指头盘算着合适的嫂子人选,可显然,在她眼里的坏人不多,数着数着,她自己先糊了。 叹口气,甩甩手,小鱼儿捧着杯子喝了两口茶,突然抬眼看着江夏道:“其实,我最喜欢你给我做嫂子了……” 江夏正好喝了一口水,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儿喷出来,一岔气之间,一口水几乎全呛进了喉咙里,引得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小鱼儿看江夏咳得厉害,也觉得有些讪讪的,蹭过去想要给她拍背。 江夏由着她拍了两下就受不住了,这丫头人不大,劲儿很足,再拍下去,水呛的没事儿,却被她拍出内伤了。 “咳咳……你个丫头,都多大了还说冒话?真是的!”江夏狠狠地鄙视了下鱼儿一番,捧着茶喝了一口,又咳了两声,这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好啦,我是真的想你给我做嫂子嘛……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还不成么!”小鱼儿默了没有半秒钟,就有来了兴致,“月底月初的,各地四品以上官员就要进京述职,加上采选一事,妱娘和宝儿肯定也要进京了……哎,说起来,咱们那诗社成立也没聚过呢,咱俩就进京了……等她们来了,咱们再重新开张……” 江夏翻了她一眼,笑道:“你当时开铺子呢,还重新开张?到时候,各家的姑娘们都忙着采选的事儿了,谁有心思来跟你写诗作文……” 说到这里,江夏突然停住了。 宋抱朴乃是莱亲王世子,除了皇子之外也是身份最高的了,又是年纪相当,人才出众,还没有正妃……嘿,若是小鱼儿出头组织诗社,说不定比临清时火爆许多呢! 一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正式接到了书信,冬月初,赵宝儿和景妱娘会先后进京。 江夏这一天接了宝儿和妱娘的信看完,又提笔给两个人回了信,打发人送出去。搁下笔,望着窗外第三场雪,突然想起,那个人深夜一走之后,竟有半个月没有登门了,连个消息也没有一个……难道,就像魏嬷嬷说的,犯了驴脾气了? 392.第392章 聚一聚(1更) 景妱娘和赵宝儿来的比预想的还要快,十月二十六这天,景家和赵家就相伴进了京。当然,不是全家,不过是两位夫人带着两位候选的姑娘先行进京罢了。 长途劳顿,江夏也没立刻赶着上门,只让魏嬷嬷早早收拾了礼物,带着彤翎过去拜见问候。 江夏坐在暖榻上,对面是写大字的齐哥儿。魏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江夏连忙下地,迎着魏嬷嬷递过去一杯热茶,笑着引了魏嬷嬷去里屋说话。 “奴婢先去见了崔夫人和宝儿姑娘,她们就住在原来在京里的老宅里,不远,就在延寿宫那边儿。崔夫人极和气的,夸了姑娘好几句。宝儿姑娘气色极好,说是安置了,就下帖子请你过去一起玩呢!之后,奴婢又去了景家,景家太太和姑娘也都是极好的,特别是景家姑娘和气的紧,只拉着奴婢的手说了半天话,说是明儿一早就过来寻姑娘呢。” 江夏听着这话,不由心里盘算着,景家和徐家本就是姻亲,徐襄如今又是御前的红人,怎么说,景家太太也该给魏嬷嬷点儿脸面才对啊?听魏嬷嬷这话,倒像是在景家太太那里受了冷眼? 心里想着,江夏面上却没显,只笑着,握了握魏嬷嬷的手道:“这天寒地冻的,让嬷嬷受冻受累了,赶紧回屋里暖和暖和,我刚才就让厨下熬了热姜汤,就打发小丫头给嬷嬷端一碗过去,好好驱驱寒气。” 魏嬷嬷年纪大了,若非这样要面子的跑腿活儿,江夏很少让她去做了。并且将她从徐家带过来的一个丫头樱子,拨给魏嬷嬷使唤,特特地安排了东厢房北间给她居住,那屋子里坐北朝阳,还有个大火炕,晚上睡觉热乎些。 魏嬷嬷满脸欢喜地道谢,去了。 江夏这才转回脸来询问彤翎:“怎么回事?” 彤翎就没有魏嬷嬷那么含蓄了,直接撇撇嘴,愤愤道:“那景家太太也不知怎么地了,姑娘好心好意地打发奴婢们去拜望,她却冷着一张脸,说话还夹枪带棒的,还说姑娘……呃……” 说到这里,彤翎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刹车,怎奈江夏却只是那么笑微微地看着她,由不得她不说下去:“……说姑娘要是还想回徐家就趁早,别等着徐家娶了正房,想回也难了。” 江夏微微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联系起徐襄说的那句话‘裴姑娘是哪个’,江夏大概已经猜到景家太太不待见她的原因了。怎么说,德州知府裴家太太与景家太太都是琅琊王家出来的,也算是同气连枝,大概是裴娇娇没能嫁进徐家,王氏就迁怒到她身上了。 “不必管她!”江夏淡淡道。 自从经历了外表温和,内心狠厉的郑氏之后,江夏算是领教了这些宅门妇人的手段心机,王氏本来就瞧不上她,不过是碍着小鱼儿的面子和她的医术,才允准景妱娘和自己折节往来,一旦触及到她的利益,那是半点儿情分没有的。 倒是景妱娘,虽然有些心思,担眼下看着心地还是纯善的,待她也确实没什么说的,故而,王氏如何,并不妨碍她与妱娘相交。 “你去交待厨下,今儿就着手备菜,明儿妱娘来了,正好涮锅子!你也去喝完姜汤去去寒,大冷天出去跑一趟,别存了寒气。”江夏交待着,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明儿上菜的时候,让枝儿多剪一些蒜苗送上来,妱娘爱吃那个。” 枝儿虽然手艺好,但并没接触过景妱娘和赵宝儿,并不知道这两个的口味喜好,还得她盯着些,多嘱咐几句才行。 “奴婢身子结实的很,哪有姑娘说的那般娇气。”彤翎笑着道。 江夏斜她一眼,直接拆穿她的借口:“知道你不爱和姜汤,可也不能偷懒,喝一碗那个,总比生病受罪的强!快去吧!” 彤翎苦着脸答应了,转身下去。江夏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徐襄是用了什么恶劣的法子否认与裴家议亲一事的,闹的王夫人那般不虞?或者,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想了片刻没有结果,江夏干脆不费脑子了,抬手揉揉脑门,一边起身下了暖榻,去屋角里拿了一只订制的铜喷壶,拎着去了东暖阁里。 东暖阁的小暖炕上,竟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锦被绣帐,而是一片绿油油的一片白花花,宛如一个微型的小菜园子。绿油油的是小青菜、菠菜、豌豆苗、萝卜苗儿,白花花的则是她刚刚培养成功的蘑菇。如今,已经是第二次培养,比第一次出菇又多了些,一个个鸡蛋样的蘑菇白嫩嫩,格外鲜亮喜人。 江夏喷了喷水,查看了一下,青菜、蘑菇再长一晚,明儿恰好能吃了。 入了冬,她出门少了许多。倒是让她琢磨成功地种出了蘑菇,经过两次试验成功,她已经掌握了比较完整的培养种植工艺,再试种一两次,就可以推广了。 入冬之前,她已经让人在厨房的院子里加盖了一排特制的房子,花了大价钱,用了大片的明瓦覆盖,是这个时代透光度最好的办法了。因着透光度的要求,屋顶只有一层薄薄的瓦片自然不能保温,到了晚上就要用稻草苫子覆盖。 那一排房子都利用起来的话,产量就很可观了。放到即将开业的京城四喜楼里去,立刻就能压京城大小馆子一头,就这一点,也足够吸引眼球了。 给青菜蘑菇浇了浇水,江夏整个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走出来,她就吩咐人去一趟莱王府,给小鱼儿送信,就说明儿都到她这边来聚聚。 转眼到了第二天,第一个过来的不是景妱娘,却是赵宝儿,身旁还跟着许久未见的赵赫。 原本秋天要进行的武比,因为种种原因被推迟到来年春天三月里举行。赵赫也就没急着进京,倒是换了心肠一般,********地投入到四喜楼的经营中去,一口气在临清、德州和济南府各开了一家,而且生意都是极好的。据传过来的账目看,到年底江夏这个甩手股东,至少能分到十万计的红利。 看着英挺俊朗的赵赫和珠圆玉润的赵宝儿相携走进来,江夏不由地就笑了满脸,这兄妹俩的颜值,放在现代那绝对都能是让路人尖叫的那种,实在是赏心悦目的紧。 393.第393章 相携而来(2更) 赵宝儿一看见江夏,就直接撇下赵赫,飞奔过来,伸手抱住江夏:“夏娘,想死我了。” 江夏笑了,刚刚看到那么端庄的美人儿,还以为赵宝儿转性了……好了,现在可以确定,赵宝儿还是原来的赵宝儿,一点儿没变。 任宝儿抱了一回,江夏得了自由,笑着向赵赫曲膝一礼,寒暄两句,就挽了赵宝儿的手,引着赵赫往大厅里去了。 大厅旁的花厅入冬前重新收拾过,造了地火龙,上面又铺了两面相对的矮榻,又有手绘苏绣的屏风槅扇,倒是一片古风的风雅闲适。 没多久,小鱼儿也到了,与赵宝儿相见,两个人好一阵笑闹。 江夏回头看向赵赫,两个人相视一笑。 笑闹完了,小鱼儿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对江夏道:“听说你备了涮锅子,哥哥也心动不已,他要上朝,下了朝就过来,你得去厨下吩咐一声,多备些菜,别因为人多了不够吃!” 江夏失笑:“别说多了世子一个,就是多上三个五个也足够,你就放心吃好了。” “嘻嘻,那我就放心了。”小鱼儿吐吐舌头,笑嘻嘻拉着宝儿坐下说话了。 这两个性格相仿脾气相投,自然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就听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一会子,眼瞅着巳时末刻了,大门上才通报进来:“宋公子到了。景大姑娘到了。” 江夏一愣,回头看向赵赫,就见赵赫嘴角一抹冷笑一闪而逝。 赵宝儿第一个跳起来,笑嘻嘻地拉着小鱼儿就往外走:“妱娘来了,咱们快去接她……你们进京后,亏得她每日与我一处说话玩耍,不然还不闷死……” 听这话,赵宝儿对景妱娘比之前又亲近了几分,只是,景妱娘今日与宋抱朴真的只是恰巧在门前遇上么? 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江夏笑着对赵赫道:“一起去接一接吧!” 赵赫闷闷地应了一声,跃起来,长臂一伸,将江夏的斗篷捞在手中,抖开来,给江夏披上,一边低声道:“宝儿被爹娘和我们哥几个宠得很了,心地太纯净,有些不通世事……你寻机替我提点她几句。……你的话,她爱听。”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江夏不好满口应承,却也不好推却,只能笑笑道:“赵四哥也不用太过忧心,宝儿心地纯善,自然有纯善的好处,没有人舍得伤害她呢。” 赵赫也披了斗篷,一边跟着江夏往外走,一边道:“若是平常人家,我等自恃能护她一生安稳,可若是……就怕我们有心无力啊!” 江夏心道,既然知道赵宝儿心地纯善,不懂心机,还为什么坚持将她送进那天底下最黑暗危险的所在去? 不过,这话,她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指定是说不出口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二门外,恰好见到宋抱朴下了马,另一边的马车上,景妱娘也正从车厢里走出来,由着丫头扶着下车。若是忽略景妱娘少女的打扮,这场景画面,还真是像小夫妻相携出行呢! 只不过,宋抱朴自始至终都没忘景家的马车上看一眼,倒是景妱娘,走出车厢的刹那,第一时间目光就去寻找宋抱朴的身影,却在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缓缓走出来的那个清丽身影后,很是失望哀怨地转开了眼。 江夏目光微闪,那边小鱼儿和赵宝儿已经笑呵呵地奔过去迎着景妱娘,看着那三个如画的妙人欢喜相聚的场面,那灿烂的笑脸,动听的笑声,给江夏一种错觉,或许她心底的种种直觉和猜测是多疑! 看见赵赫与江夏并肩走出来,宋抱朴的眼底却是微微一沉,然后率先笑道:“倒是让你赵老四抢在了头里。” 赵赫拱手朗声笑道:“世子身负重任,怎能与我这般闲散。” 说着,两个人相视大笑,一起转身看向另一边,女孩子们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只有江夏站在旁边含笑倾听,与众不同,又不显突兀。 众人还没等进屋,门口又报:“顾家二爷、三爷到了。二爷也一起回来了。” 江夏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去,就见顾青茗、顾青兰和徐襄三个人,相携并肩进来。 三人向宋抱朴拱手见礼,赵赫又上前与诸人见过,一阵寒暄之后,顾青兰抬眼看向江夏笑道:“唉,江姑娘着实不够意思,若非我听到消息,今儿聚宴岂不是给错过去了?要知道,下官可是嘴馋江姑娘的锅子许久了!” 江夏笑着看他耍宝:“还不是想着顾大人和徐大人公务繁忙,才没敢搅扰!不管怎么说,是我的不是,过会儿,我让人多给顾大人上两壶酒,算是赔礼。” 众人说笑着一起进了屋,越哥儿和齐哥儿也下了课,连通他们的先生任川南一起过来。 任川南三年后科考,暂时无事,又确有学识,江夏就正好请了他给越哥儿齐哥儿做了先生。 这一下人算是齐了,男男女女十多个人,就此分作两处,干脆分作两处,男客就在外边的花厅里,女客则去了江夏屋子里的暖榻上,同样的铜炉火锅,同样的鲜肉鲜菜……肉类对于这些人来说,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没有什么好稀罕的,但那一盘盘绿莹莹水灵灵白嫩嫩的鲜菜鲜蘑菇一端上桌,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景妱娘笑着道:“夏娘总是这般出人意料……在咱们几个里,也就是她的心思最灵透。人都说比干生了七窍玲珑心,我看着啊,夏娘的心怕比之比干还多一窍!” 江夏半垂着眼,将一碗汤递到妱娘面前,一边笑微微道:“你这是说我其他稀松,就是对吃的上,********吧!” 话音未落,小鱼儿和赵宝儿已经笑得滚到了一处。 小鱼儿笑得捂着肚子,一面指着妱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一张嘴多利,还偏偏去招惹她,害得我这还没吃一口东西,先把肚子笑疼了!” 赵宝儿也连连附和:“哎哟,哎哟,让你们俩笑死了,我笑成这般,好半天不敢吃东西了……” 江夏递了一碗汤到她手里,笑着道:“没那么严重,你来喝完汤,顺顺气就好了。……其实,你们吃不下也没什么,养出这点儿绿菜和蘑菇却是极难得,你们不吃,我和妱娘就可以多吃几口了!” 小鱼儿笑着嗔道:“瞧瞧,瞧瞧,你这还来劲了,我才不管,气不顺也先吃了再说,就是宫里的暖洞子里,也没有这么鲜灵灵的蘑菇!” 394.第394章 连名带姓(3更) 几个好闺蜜好久没聚到一起了,又美食当前,也没有人拘着,自然吃得畅快,聊得也开心。 吃到半饱时,彤翎匆匆进来,附在江夏耳边说了几句话,江夏默了片刻,搁下筷子,道:“你们吃着,我去厨下看看!” 小鱼儿刚刚将一个小巧鲜嫩的蘑菇放进嘴里,听江夏这么说,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你去,你去……哈哈,你不在,我们仨趁机多吃点儿呢!” “好歹给我留一点儿!”江夏作势对那三人曲膝福了福,这才嘻嘻哈哈起身去了。 走到外屋,江夏一边披着大毛斗篷,一边看了彤翎一眼。 彤翎就道:“也不知怎的,二爷就跟赵四爷对上了。先是二爷和赵四爷比对子,赵四爷输了,喝了一牛角杯。接着赵四爷就说投壶,两人投到最后,最后赵四爷一箭将那壶打破了,但众人都看着了,赵四爷那支箭是投进去了……所以二爷认输,饮了一牛角杯。而赵四爷还揪着二爷不放,说是玩猜枚……刚刚奴婢看着,二爷脸色不太对,就连忙过来叫姑娘您去救火了。” 江夏一边裹紧了斗篷,一边往外走,眉头紧紧皱着:徐襄的身体是万不敢沾酒精的,但凡与他相熟的,没有不知道这个。徐二或许得罪了赵四,可顾二顾三难道就没个人阻拦的?还有宋抱朴?任川南和越哥儿齐哥儿三个被江夏忽略了,主要是那三个人力量毕竟小一些,指望不上。 “……没人劝阻吗?”想了想,江夏还是问了出来。 彤翎低声道:“宋世子和顾二爷顾三爷都劝了,二爷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听。” “还真是个犟驴!”江夏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声。 若不是他身体实在受不住,自己又不想担什么干系,她才不管这个闲事儿呢!真是的,自己作死,别带累人啊! 彤翎侧了侧脸,刚刚姑娘嘀咕的那一声太低,她隐约只听到了一个绿?什么绿? 嘀咕了一声之后,姑娘的脚步一下子快起来,彤翎几乎是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 一路匆匆冲到前院,冲进侧厅里,一进门,江夏就看见徐襄正咬牙端了一只牛角杯往嘴边送! “徐襄!”厉声低喝一声!众人齐惊! 这个时代,若非长辈和上级,极少有人连名带姓称呼人的。更何况,江夏还是以民家女子的身份,连名带姓地直呼徐襄这个御前给事中、新科状元的名讳的,更是出人意料,令人震惊! 徐襄自己也是一愣,手中即将送到嘴边的酒杯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转眼看向门口,那里,一名身形高挑,容貌殊丽的女子,裹着一条靛青狐皮斗篷,携一身寒气,柳眉紧蹙,杏眼微眯,脸色冷清如水,正清冷冷地睇着他! 已经带了些酒意,肺部也觉得有些憋气的徐襄,脑子晕晕的,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鬼门关上转回来的刹那,看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没有生气江夏直呼姓名的失礼,也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恼怒,只是下意识地喃喃道—— “夏,夏娘……” 眼看,自己一声喊,成功阻止了徐襄那一杯酒,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眉头微展,嘴角也恢复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走过去,伸手接了徐襄手中的牛角杯,笑着道:“亏得我想起来看看,你们的菜够不够……呵呵,徐大人这是忘了自己的病了么,怎么就偷着喝起酒来?” 一边说着,一边笑靥如花,目光流转地看向席中诸人,甚至最后落在越哥儿和齐哥儿身上时,还伸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完全看不出刚刚那副挟一身怒气,带一身冰霜的冷厉模样,真真是,前一刻还是数九寒天,下一刻已是春回大地,繁花似锦! 这忽上忽下的极致变化,哪怕经多见广的宋抱朴也多少有些难以适应,片刻,方才看着江夏勾着唇角微微一笑。这样火炭儿一般的性子,却有那般知花解语的玲珑心思,若是肯对他这般,该是何等……美妙! 赵赫则是黑了脸,看着重新恢复了清冷平静的徐襄,无声地冷冷一笑。就你这种脓包,怎知的夏娘这般心意相待!哼! 目光转过一圈,江夏笑道:“今儿,诸位齐聚寒舍,是在下的莫大荣幸,有什么失礼处,在下以这杯酒致歉,说一声对不住,大伙儿多包涵。” 说着话,手中那一牛角杯的酒已经被她一仰而尽。喝完,江夏微笑着将酒杯倒置,酒液涓滴不剩! 放下酒杯,江夏的目光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赫和顾青茗两人身上:“今日所吃的青菜和蘑菇,都是我亲手培植出来的。再过几日,这些东西就可以量产,蘑菇每天能够出产几百斤没问题,青菜每种每天也能出产百斤。” 赵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拊掌大笑道:“哈哈,这下子,咱们京城的四喜酒楼想不红火都不行了!” 看赵赫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江夏笑笑道:“那二位商量商量,给我个合适的价格,别忘了,现在是冬天!” 说完,转过头来,不再看赵赫和顾青茗,转而伸手搭在徐襄手腕的脉搏上,沉吟片刻,即抬起手指。然后,对着宋抱朴和任川南道:“宋大哥、任先生,粗茶淡饭,二位别嫌怠慢!” 宋抱朴含笑颌首。任川南则连忙拱手回礼:“江先生客气了!” 然后拍拍越哥儿和齐哥儿的后脑勺,“你们两个吃饱了,就赶紧回房睡午觉哈。” 说着,对着众人团团一揖,退了出来。 片刻,又有小丫头端了细嫩嫩水灵灵的萝卜苗儿豌豆苗儿上来,众人皆喜,询问是何物。赵赫更是伸手揪了一搓萝卜苗儿塞进嘴里:“哎,怎么一股子萝卜味儿?” 丫头微微笑道:“四爷说对啦,这就是萝卜苗儿。我们姑娘说了,这萝卜苗儿消食解腻,理气化痰,这会儿吃最好不过了。另一份儿是豌豆苗儿同样具有消食解腻之效。” 赵赫嘿嘿笑着搓搓手,回头看向顾青茗道:“看来,咱们又要多商量两种菜的价钱了!” 待到酒足饭饱,已是下午未末申初时分。 众人带了江夏那上的新鲜青菜蘑菇,各自登车上马而去。 只有徐襄,却因为不胜酒力,未等众人散了,就支撑不住,被小厮扶着去了客房。 宋抱朴护着小鱼儿的车子骑马而行。赵赫则护着赵宝儿,只有景妱娘没有人护送,就由着顾青茗顾青兰兄弟俩跑一趟,护送回景家去。 宋抱朴认镫上马,端坐在马背之上时,几不可察地向客房的方向扫了一眼,眼中神色复杂不明,却终究转回眼,未发一言。 有些人,注定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哪怕你早遇上了,还有过名分,又怎样? 赵赫倒是一脸喜色,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在临行撂下一句话:“江贤弟且等一晚,明儿一早,我就过来跟你商议菜蔬之事。” 顾青茗却是异常的沉默,众人以为他琢磨菜蔬的价格和生意事,也没人在意,只有顾家老三每每看向自家二哥的目光里,都隐隐透出一抹担忧:自家二哥心想之事,似乎注定无法达成了。 送走众人,江夏跟任川南拱手辞过,一个进了客房,一个回了后院。 屋子里吃火锅的味道,丫头们打开门窗透着气,又在火盆里加了一点点香沫子去味儿,这半天工夫,也散的差不多了。 江夏回屋之后,也就把门窗关上,要了热水梳洗一下,换了一身居家的薄棉袄薄棉裤,再次进了东暖阁。经过一天的祸祸,昨天还郁郁葱葱的‘菜园’,已经跟剃了头一般,秃了好几片。蘑菇也剩下的也只是一些小白扣儿了。江夏多少有些心疼,拿了喷壶过来喷了喷水,就退了出去。 她没有出门,只是去了自己制药的房间,点起灯,开始配药、制药。 天色黑透了,徐襄才醒转过来,刚刚一动,就听得魏嬷嬷欢喜的声音:“二爷,你醒了?哎吆,姑娘说的就是准,说您酉时醒,您还真就是酉时醒了。” 说着,魏嬷嬷端了一只盅子上来,又递了一个药丸子在徐襄手中:“二爷,姑娘特特地赶着给您配的药丸子,嘱咐说您醒了,先吃上一丸!” 徐襄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捏着的药丸子似乎还有江夏的体温,但屋子里烛火幽幽,却只有魏嬷嬷和小厮伺候着,再无旁人! 第二日休沐,徐襄不用早起,却也天未亮就起了。 按照江夏的叮嘱,天冷了就不让他外出遛弯儿了,只在屋子里走动一刻钟。 活动完毕,洗漱了,就有丫头过来传话:“二爷,姑娘让您去偏厅里用早饭!” 徐襄眼睛微亮,立刻应道:“这就去!” 稍稍整了整衣襟,披了魏嬷嬷送上来的大毛斗篷,徐襄大步出门,往偏厅里去,刚进门,却听到那屋里江夏的声音传来,愉悦欢快:“任先生也去,多出去活动活动,对你的身子骨反而有好处。再说,越哥儿和齐哥儿俩小子,赵四哥一个人可顾不过来!” 395.第395章 冬猎(1更) 徐襄的脚步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暖意融融的,大小几个人都坐在暖榻上,说说笑笑的,很是融洽。 徐襄挑起门帘进门,屋里诸人齐齐地扭头看过来,然后纷纷起身见礼寒暄。 一片寒暄声里,齐哥儿突然从大里头飞跑过来,探着小身子拉着徐襄的衣袖,欢快地叫了一声:“徐先生!” 徐襄目光一闪,嘴角微微翘了一点点,看着齐哥儿道:“今儿怎么改叫先生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哥儿叫姐夫,再后来就叫徐大哥,今儿怎么升格成先生了? 齐哥儿笑嘻嘻地拉着徐襄在暖榻上坐了,道:“是我们任先生说的,徐大哥的学问比他的还好,所以,徐大哥也是先生!” 徐襄心气儿稍稍顺了一点,转眼,江夏已经端了一杯热热的茶递到他的手中:“先喝杯茶!” 徐襄微微颌首,低头,却见自己手中的茶是百合冬花蜂蜜茶,理气降逆、止咳化痰的——他大病初愈之时,江夏经常熬给他喝的就是这种茶。 心中微暖,抬起眼,目光去追随那道熟悉至极的纤柔身影,却见江夏正挑了帘子走出去:“赶紧上早饭吧,吃完好早点儿出门!” 徐襄目光微滞,转回来,搁下茶杯,目光在任南川身上微停,落到赵赫身上,道:“赵贤弟海量,愚兄多有不及!” 赵赫不防备他这么说,微微一怔,笑道:“析文兄乃是彬彬儒士,哪里像兄弟这般粗豪……” 正说着,江夏从门外转回来,打断赵赫的话,爽朗道:“练武之人,血气旺,酒量自然大些……之前就叮嘱你每日早晚走动,坚持下来,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 徐襄微微点头应允,脸色淡淡,不辨喜怒。 江夏这一句话说的,倒是与赵赫更亲近些…… 很快饭就送了上来,有好几样都是徐襄熟悉的菜色,比如每人眼前的杂粮粥,桌子中间的一大碗鸡豆花,还有江夏爱吃的豆腐蒸饺儿…… 徐襄是习惯了食不语的,默默吃饭。 越哥儿和齐哥儿兄弟俩却喜欢搞些小动作,赵赫也多为配合,江夏和任南川也都并不制止……那五个人,不时地有些小互动,小动作,小眼神,嘀咕一声,耳语一句……无限亲密,无限融洽,偏偏把徐襄一个人隔离在了外边一般。 齐哥儿在几次撺掇哥哥不果之后,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啪嗒啪嗒跑到徐襄跟前,趴在徐襄肩膀上低声问道:“你跟不跟我们一去打猎?” 徐襄目光一转,落在江夏脸上,却见江夏也正看过来,目光平淡,温和,却并不亲近。 转回目光,徐襄道:“好啊!我可以教你射箭!” “啊,真的么?刚刚我跟赵四哥学射箭,姐姐还说我小,不让……你别告诉姐姐,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好不好?”齐哥儿说到后边,都搂住了徐襄的脖子上,贴着耳朵……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恨不能钻到徐襄的耳朵里嘀咕去,才安全。 徐襄耳朵痒的不行,却还得强忍着,好不容易等到小东西嘀咕完,徐襄才得了救,转眼看着趴在肩头的小家伙,很是认真地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齐哥儿登时就欢呼地蹦跳起来。江夏伸手过来,拍在他的小屁股上:“瞎闹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吃饭?吃不饱可不带你哈!” “我来了!”齐哥儿大喝一声,风一般冲回去,拿起自己碟子里一只包子大口吃起来。 徐襄吃饭很温雅,慢悠悠地喝了眼前的一碗清鸡汤,然后吃了两个三丁包子,吃了一小碗鸡豆花儿,再加那一碗杂粮粥,也就差不多了。 搁下碗筷,徐襄率先起身:“你们慢慢用,我去换身出门的衣服!” 挑帘子走出偏厅,就听魏嬷嬷的声音响起:“二爷,这是刚给你做的鹿皮靴子,羊毛袜子、手套,还有这个是围在脖子上的,可以避免冷风吹着……” 说着话,魏嬷嬷陪着徐襄回客房换衣裳去了。 江夏就对赵赫和任南川道:“我那作坊里新做的物件儿,你们待会儿也拿一套回去试试。骑马合用!” 辰初时分,众人全副武装,牵了马出门。包括江夏,也裹了一件珍珠皮大氅,戴了风帽,裹了头脸,包裹的只露着一双眼。 “姐……”齐哥儿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即自己抬起带着手套的小巴掌拍了自己一下,嘟哝道:“出门叫哥哥!大哥!” 江夏转眼看过来:“你今儿可要乖乖地,不然就去后边坐马车!” 齐哥儿点着大脑袋,乖乖地往带他的赵赫怀里缩了缩,乖乖地不动了。 天气晴好,风也不大,只是干冷,那种仿佛连空气也凝固的冷,无处不在。 在城里不能跑马,只能控着马匹缓缓而行,没走多远,手脚都冻僵了。好不容易挨到出了城,赵赫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招呼:“路不错,没冰。跑一跑吧,暖和!” 江夏高声应着,手中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会意,抬蹄跑动起来。随着众人不断地驱赶,马儿跑的也越来越快,密集的马蹄声如骤雨,呼啸而过。 一口气跑出去二三十里,城外成片的居民区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连零落的小店茶棚之类也看不见了,前头放眼看去,就是一片一片的荒草,或者光秃秃的树林了,众人这才带着缰绳慢慢减慢了速度,最后,赵赫带头,在离开官路一段距离的一片密林外停下马。 江夏利落地跳下马,将马儿扔给后边跟着的小厮,转身去接下赵赫怀里的齐哥儿,另一边,徐襄已经看着越哥儿下了马。江夏瞥了徐襄一眼,见他脸色微红,微微喘息,并无异样,这才牵着齐哥儿,一起往树林中走去。 徐襄却急走几步拦住她的脚步:“你跟在后边!” 江夏略有些不解,另一边赵赫却在这时大笑道:“徐兄太多虑了吧?此处离城不过几十里,并无山野猛兽,大可不必如此吧!” 396.第396章 冬猎(2更) 几个人说话间,后边跟着的二十来名护卫分成几拨,留了四名护在几人身周,其他人分作两队,从两边绕出去往密林深处突进去。 徐襄这会儿开口道:“赵贤弟此话不妥。今日倘若只是你我消闲玩闹,倒也罢了。咱们既然带了两个小的,自然要在小节上多加注意,不能因为细节而疏忽了。赵贤弟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连江夏也觉得徐襄言之有理。 就如同化学实验课,为什么先讲那许多注意事项啊,为的就是避免之后的实践操作中的危险。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打猎是快乐的一件事,却也时时隐藏着危险,不注意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很严重的事故和伤害。 只是赵赫也是一片好心,江夏也不好撅了人家的脸,只好笑着打圆场:“你们两个也别只说话,咱们站在这里也有一会儿,赶紧进去吧!” 刚刚那两队护卫突进密林,江夏猜测着肯能是去包围驱赶猎物了,所以,她这会儿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缓和徐襄和赵赫之间的气氛。 这话一出,徐襄和赵赫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 徐襄是不追着赵赫质问了,倒是赵赫解释了一句,倒不是向江夏,更多的是向越哥儿、齐哥儿两个小的。 “那两队人去打围了,也就是把猎物驱赶到某一处,好便于捕捉射猎。咱们等候着,却也也做好准备,检查好弓箭刀枪,准备行猎才是呢!” 齐哥儿的小脸儿兴奋得发红,却努力绷着,连连点着头,然后拿起手中的小弓箭……越哥儿上了府学后,就有了射御课程,教授骑马射箭。他手上拿的也是一把轻弓。齐哥儿手中这套弓箭,还真是赵赫送给他的一套玩具,虽然弓小箭轻,却极精致。 江夏骑马还多少有点儿基础,又刻意练习了许久,也算不落人后了。但射箭这东西,不是有心就能学成的,最起码要有极好的臂力,才能拉开弓射出箭去,这一点上,先天不足补之不及了。 她突然想起游戏里的所谓‘奶妈’职业,倒是与她此时此刻的处境颇有些相像啊! 徐襄自动指导着越哥儿,赵赫则承包了齐哥儿,很是有板有眼地教导他握弓持箭…… 江夏往后一步,裹紧了身上的珍珠皮大氅,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枯草丛中,搜寻起来。这几乎成了江夏的职业习惯,但凡到了野地里,肯定会注意草丛中树林里是不是有可以入药的东西。 这一眼看过去,还真让她看到了几种常用药材,枯黄的黄花蒿、青蒿不用说,茅草也是一片一片的,竟然还让她看到了一片柴胡,又有蛇床子、益母草……不知不觉地,江夏从人们身后斜着走出去,然后,她眼前突然一亮,前头那一丛灌木上顶着好些个紫红色的小果子,看着倒像是五味子! 往前走了几步,江夏伸出手还没碰到五味子,却猛地从灌木丛里窜出一个灰黄色的野兔来,箭一般,几乎是擦着江夏的腿窜出去,直直地朝着那边人群的所在冲过去! “兔子!”越哥儿发出第一声预警,声音中透出满满地惊喜! “哎呀,兔子!兔子!”齐哥儿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却完全忘了手中的弓箭该起的作用。 然后,就看着越哥儿搭箭拉弓,嗖地一声,减去如簧……却没有射中,擦着兔子的屁股落在了草丛里。那只兔子也随着钻进草丛看不见了。 江夏转回眼来,看看那丛灌木下密集的茅草从,突然若有所思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扒拉开刚刚那只兔子窜出来的地方,那里有一丛枯黄的茅草特别茂密。 下一刻,江夏就看见那一丛茂密的茅草后边,隐藏着一个椭圆形的洞! 徐襄这时走了过来,江夏察觉到动静回转头,指着草丛中的洞穴道:“你看,这里有个兔子洞,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小兔子?” 徐襄失笑着摇摇头:“狡兔三窟,想要抄了它们的老巢谈何容易!” 江夏有些扫兴,也有些羞窘地回头瞪了徐襄一眼,然后悻悻地甩开手站起身来! 徐襄和煦地睇着她,朝她伸出手来,江夏翻他一眼,想装作没看见抬脚就走,却不妨徐襄今儿完全没了君子形象,伸手过来,强拽住江夏的手,低声道:“想要小兔子?我给你想办法!” 说起小兔子,江夏倒是没有多执念那个……不说残忍、善心啥的,主要是野兔灰扑扑的,长得不好看! 好吧,江夏自己也承认,她是看脸协会会员! “那个倒是不用了……”她刚才只是因为发现了兔子洞高兴罢了,并没想着捉小兔子。 抬眼,看见越哥儿一脸的沮丧,江夏就甩开徐襄的手,大步走过去,拍拍越哥儿的手道:“小越刚刚那一箭射的不错,若非事出突然,怕是已经射中了。做好准备,很快就又有猎物出来啦!” 越哥儿脸色稍好了一点儿,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的,就听得树林里突然传出几声长啸,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窸窸窣窣的各种声响,由远及近。 赵赫眼睛一亮,低喝一声:“准备好,来啦!” 江夏拍拍越哥儿的肩头,连忙退后几步,让出场地。越哥儿也看了姐姐一眼,收敛心神,弯弓搭箭,做好了射猎的准备! 哗啦一声! 咕咕咕……一只花花绿绿的野鸡突然大叫着,从树林里窜出来! 做好了准备的越哥儿再不肯落后,手中箭几乎在野鸡跳出来的同时射了出去,嗖,噗! 咕咕呱!那野鸡突然尖叫了一声,竟扑倒在草丛里!射中啦! 越哥儿跳起来就往前跑,却被徐襄一把抓住:“战事初起,且安心应战!” 被徐襄这么一抓一提醒,越哥儿也惊醒过来,红着脸回头,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稳住心神,握弓搭箭,继续伺机而动! 江夏在旁边看着,嘴角缓缓扯开一道笑容。刚才就连她也被小胜冲昏了头,差点儿跑出去赶着收获胜利果实,别说年纪小小的越哥儿了! 亏得有徐襄的提醒…… 397.第397章 剥了你的皮 随着打围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密林中的雉鸡、野兔都纷纷暴露出影子,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乱撞乱飞,甚至有一毛色鲜艳的锦鸡竟然直冲着越哥儿的方向,扑棱棱飞腾过来…… 斜刺里射出一支箭,贯穿了野鸡的脖子,那野鸡才堪堪在越哥儿面前五六步处扑落在地上,蹬了蹬脚,不动了。 越哥儿按捺着惊慌转回头去,就见徐襄手握轻弓刚刚垂下手去。他惊艳地眨眨眼,咧着嘴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虎牙儿,笑着道谢:“多谢大哥!” 徐襄回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一下,提醒道:“安心射猎!” 越哥儿笑着点点头,转回头,握紧手中弓,搭箭射出,嗖地一声,正中十步外的一头野兽,看那样子,那野兽黑乎乎的远比野兔要大。 齐哥儿自己还拉不开弓,赵赫就把着他的小手射了几箭,竟然也射中了一只野鸡一只野兔。只不过,因为赵赫不好太帮忙,力道不够,那弓箭又偏钝,故而,射中却没有射死,那只野鸡既然带着一支弓箭险险跑出包围圈,幸好有护卫拦住,拧着翅膀活活拎了回来。 半柱香功夫后,射猎结束。盘点战绩,总共射杀射伤猎物十五头。其中野鸡六只,野兔八只,还有被越哥儿射伤的一头狗獾。这些猎物,除了徐襄射杀的那一只锦鸡除外,其他都是越哥儿齐哥儿练手所得的猎物。看着一堆猎物,可把小哥俩给乐坏了,就是少年老成的越哥儿,也难得的露出一脸憨笑,满脸喜气掩都掩不住。 江夏走过去,摸了摸两个弟弟的头,又伸手摸了摸两个人的衣领,确定没有出汗,这才跟赵赫、徐襄商量一声,上马回城。 到家时已过了午时,众人将就着吃了点儿点心糕饼垫吧垫吧,护卫们就去收拾了猎物,大锅炖上,半下午功夫,肉烂汤浓,一行人围桌而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不亦快哉! 一转眼,进了冬月,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冬月十一,京城四喜楼隆重开张,江夏的菜棚子也第一次采摘冬菜冬菇出售。 经过顾青茗和赵赫的商议,蔬菜青菜定在两钱银子一斤,蘑菇定在三钱银子一斤。江夏第一天就采摘了二百六十斤蘑菇,差不多每天都能采摘二百斤。三种青菜各采了一百斤……算起来,这一天的毛收入就是138两银子。一个冬季按照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算,那就是一万六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不是种菜,这就是种银子呢! 这还是在家中简单设备的一个菜棚子,若是能够多建几个彩棚,分散到各处去,收益肯定更高。 在四喜楼开业前两天,顾家的两位姑娘也终于进了京。只不过,这一次进京,顾家两位姑娘的身份似乎倒了个儿,嫡出的大姑娘不显山不漏水的,倒是之前一直低一头庶出二姑娘备受宠爱,成了顾家人眼珠子。原因不外是,这位顾二姑娘顾青慧已经从临清府众多参选女子中脱颖而出,以临清府第一名的成绩,进京参加遴选。又因着顾二姑娘沾了顾家老大和顾老三两个哥哥入仕的光,还被特批为官宦女子,直接参加的就是宫妃遴选,一旦通过,就是封妃封嫔,再不济也是嫁给皇子宗室做个侧妃,以她原来的庶出房庶女的身份,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四喜楼开业,江夏等人聚到四喜楼顶楼预留出的房间里,既庆祝开业,也算是给顾家姐妹接风洗尘。江夏引着要在四喜楼后厨里照应一下,上来的晚了些,进门一看,竟然很意外地看到,德州知府的庶出女裴娇娇,就坐在景妱娘的身旁,正跟顾家二姑娘顾青慧说的甚是投契。 顾青颖第一个看见江夏,连忙笑着起身相迎,江夏将手炉和手筒子交给身后的彤翎,笑着问候:“大姑娘二姑娘进京,也未能上门拜会,还要二位姑娘多担待呀!” 顾青慧也连忙起身,不等顾青颖回应,就抢着道:“哎呀呀,江姑娘这话可就外道了,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我们顾家的四喜楼忙碌操劳呀,怎么会怪罪你呢!” 这话一出,江夏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上手的小鱼儿和赵宝儿先冷了脸。 顾青颖也给她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道:“二妹妹,我记得好像给江姑娘带了什么……” “哎呀,瞧我这记性儿,一见裴姐姐聊得投契,竟把正事儿给忘了,我这就去拿,就去拿!” 这话一出,本来满眼幸灾乐祸的裴娇娇脸色大变,江夏是给顾家打工的下人,却还被顾二姑娘称之为‘正事儿’,那她裴娇娇是啥?岂不成了连仆人也不如的旁枝末节? 而之前还恼怒的小鱼儿和赵宝儿,听了这一番话,脸色就更难看了,只不过,这会儿不是因为恼怒,而是想笑又不屑地笑,生生地憋着堪堪岔了气儿! 景妱娘也带着裴娇娇起身:“怎么还亲自去忙乎了?打发个丫头还不行?你也是,做什么事都这么较真儿……这个想必你还记得,德州知府裴大人的千金裴娇娇。” 江夏微微一笑,对裴娇娇略略点点头算是致意,裴娇娇原本想江夏若是给她曲膝见礼,她给个冷脸的,谁成想竟落了空,竟愣在了那里。 偏偏裴娇娇刚刚换了一个美貌丫头,从没见过江夏,也不知道江夏是什么身份,但听着顾青慧那一番忙生意的话,只当江夏是个打理酒楼的下人,见她见了自家姑娘竟然不行礼,立刻冲出来尖声道:“好你个狗奴才,见了我们姑娘竟然不行礼,不怕剥了你的皮么?” 江夏这边正想回应配妱娘的话呢,猛地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怒了,不过脸上却并不显露,只睨着那丫头冷冷一笑道:“怪不得乱咬乱吠,原来是狗奴才!” “你……”那丫头还待说什么,景妱娘却冷声呵斥:“闭嘴!” 随即,眼光一示意,她带来的两个婆子冲上来,一边一个架住那丫头,捂嘴扯头发,风雷迅疾,不及掩耳,就将那丫头制服,软塌塌没发出一丝声息地拖了下去。 景妱娘转回脸来,扯了裴娇娇一把,笑着道:“夏娘,娇娇这个丫头也是第一次带出门,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你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她一个奴才生气,跟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江夏也不敢气恼不已的裴娇娇,只睇着满脸笑地陪情道歉的景妱娘,片刻,缓缓一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与她生气真是不值当!” 说完,笑意慢慢地抬手拍了拍景妱娘的肩头,往前一步,招呼众人入座,她自己也挨着赵宝儿小鱼儿坐了,笑嘻嘻地询问道:“今儿的故事牌子你们可看了,相中哪个了,叫上来给咱们说一段儿。” 赵宝儿跟小鱼儿交换了一个眼色,笑嘻嘻地道:“让我说,我倒是觉得那一出《笑谈胭脂虎》最有趣儿!” 小鱼儿也跟着连连点头称是,笑道:“特别是里头那一个低贱的婢生女,妄图一朝选在君王侧,一步登天时的猖狂丑态,实在是好笑的紧!” “哎哟,婢生女还妄想选在君王侧?做梦想过年呐!”顾青慧拿了东西转回来,恰听到小鱼儿说的话,立刻就接了一句。 此话一出,裴娇娇脸如灰土不说,小鱼儿和赵宝儿两个再也坚持不住,拍着手大笑起来。 江夏抬眼看过去,顾青慧被笑的有些无措,讪笑着拿着那盒子朝她递过来。江夏也没退却,伸手将那盒子接了,还客气地道了声谢。顾青慧见识少,又是庶出房里出来的,一朝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自然会轻飘飘不知所以。这也不是啥大毛病,只是,这样一句一句得罪人而不自知的样子,真送进了宫,顾家难道就不怕她给顾家招祸嘛? 就是眼前,顾青颖看着顾青慧这般出笑话,得罪人,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又是为了什么呢?怎么看怎么想,这样子都不太正常啊? 心里琢磨着,江夏顺手就想着将盒子交给丫头收着,那边顾青慧却迫不及待地叫道:“江姐姐,那可是我上心挑的礼物,你不打开看看么?” 江夏抬头看了顾青慧一眼,微微一笑道:“原本想回家自己偷偷珍藏的,清慧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是没法子藏私了……” 说着,江夏伸手将盒子打开,盒盖开处,一本很有些陈旧的书籍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原来是古本……只是,这古本上的字迹曲曲弯弯,如蚯蚓一般,根本不是中原文字啊! 江夏同样很是意外,她下意识地随手揭开了书页翻动起来,片刻,她就惊喜地抬起头看向顾青慧:“青慧妹妹这份大礼,实在是太合我心了。多谢,多谢!” 书上用的是拉丁文字,偏偏江夏的拉丁文学的还凑乎,磕磕巴巴竟能看懂书页上所记载的东西,正是她梦寐已久,心心念念已久的玻璃方子啊! 398.第398章 花露(1更) 看着江夏捧着那曲里弯勾的书本子看,别说裴娇娇撇嘴,就是景妱娘也暗暗好笑,这丫头读过几本书啊,拿着本外族的书居然也‘看’上了,就是装着好学、知书达理,也不是这么表现的好吧! 顾青慧满脸欣喜道:“就知道你会稀罕……我还是特意问了二哥,才知道你稀罕外洋来的新奇物件儿,就淘换了这本书给你。” “稀罕,我是真的稀罕,太感谢你了!”江夏笑着连连道谢,然后回首,彤翎送上来一个指头高的小瓷瓶子来,江夏接了,放在顾青慧手心里,“这是我刚刚配制出来的花露,你每次沐浴时,只需滴一滴在水中,满身都会带有甜甜的玫瑰花香。” “哎呀,那么好的东西,你居然藏着掖着不给我知道!”赵宝儿在旁边起哄。 顾青慧心中惊喜,拿着那瓶花露却道:“赵姑娘若是想要……” 眼看着顾青慧就要将自己的礼物转送掉,江夏心中暗叹,这样白纸一样的人送进宫,顾家是怎么想的? 她笑着拦住顾青慧,“别理她,这是我送给你的谢礼!” 听了这话,顾青慧对赵宝儿歉意一笑,这才将那小瓷瓶儿放进袖袋里装好。 转身,江夏一个眼色,彤翎捧了一只长方形的小匣子上来,江夏笑对赵宝儿道:“你也别眼气,少不了你的!……这一匣子是我最近没事琢磨出来的香露,一种一瓶,姐妹们都有,喜欢哪个拿哪个,自己挑去。” 赵宝儿二话不说,伸手就把彤翎手中的匣子拿了过去,笑嘻嘻地打开来,交到下鱼儿面前,两个人一起挑起来。不管怎么尊贵,女孩子对于衣服和化妆品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只是……江夏瞥了一眼仿佛被无意中忽略了的景妱娘,就看见一贯温柔端庄的景妱娘,端着一杯茶,若是忽略她泛白的手指的话,那仪态表情倒是仍旧毫无挑剔呢! 一匣子装了六支花露,一种一瓶,没有重样儿的。小鱼儿和赵宝儿两个挑了半天,也没挑出来,赵宝儿眼珠儿一转,回头拉着江夏,低声道:“你刚刚说那支玫瑰花露是给顾二姑娘的,是不是也给我们准备好了?” 江夏含笑看了看赵宝儿,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道:“大家都知道药物有药性之偏,分寒热温凉,其实花露也有自己的性格,用好了,不仅能够香气宜人,还能够舒神、活血、理气等等,让人多有受益。顾二姑娘……” 说到这里,江夏顿住,抬眼看过去,涉及到顾青慧的身体状况,也算是个人隐私,没有征得本人同意,江夏也不好说。 她刚才说那一番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众人基本上都听得见,顾青慧自然也不例外,一听江夏提及自己,顾青慧连忙凑上来,满脸期待地问道:“江姐姐,你快说说,我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处?” 看着顾青慧黑白分明的眼睛,江夏暗暗叹息,这样毫无心机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却要被送进那最阴暗险恶的地方去……唉! 她抬手拍拍顾青慧的手臂,微笑道:“别多想,你的身子没什么不妥当,只是有些手脚发凉,玫瑰花露温煦活血,能够改善你的手脚发凉,还能让你的气色更好一些。” “哎哟,可不是,我这手脚凉的毛病打小儿就有,连我自己个儿也没往心里去呢,倒是姐姐替我想着了。”说着话,顾青慧双手握住江夏的手紧了紧。 有了这么一说,小鱼儿和赵宝儿也不自己挑了,直接让江夏替她们拿一瓶。然后匣子转到景妱娘手中,景妱娘略略一滞,笑着道:“我也不挑了,还是夏娘给我分一支吧!” 江夏也不拒绝,拿了一瓶栀子花的花露给她。景妱娘微微愕然着,随即灿笑着伸手将花露接过去。她从未提及自己最爱栀子,就连香饼子之类也没用过栀子花味儿的,却不想已被江夏窥知…… 然后,江夏毫不迟疑地挑了一支荷花香露递给顾青颖,剩下两支就搁在案子上,江夏却端起茶喝起来。 裴娇娇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还是景妱娘笑着道:“娇娇还没用过夏娘做的花露吧?比外头买的可好太多了,来,这两支你都拿回去试试呗!放心,夏娘做的花露,就没有不好用的。” 裴娇娇咬咬嘴唇,最终还是强撑起一抹笑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江姑娘,多谢表姐!” 这个小插曲之后,说书的先生也上来了,说的却是《红楼梦》里的一回。经典就是经典,如今,《红楼梦》就是四喜楼最受欢迎的几部之一,每场都爆满,十回之后,就只能到三楼以上听了。 两回书听完,又吃了午饭,众人散了,各回各家。 倒是小鱼儿、赵宝儿拉着江夏上了一辆车,一起往江夏这边过来。 赵宝儿拿着江夏得的那本拉丁文的书,左翻翻右翻翻,很是疑惑道:“你真能看懂这些曲里弯勾的字?” 江夏笑笑,伸手将那书接过来,放到床头的柜子里,一边道:“总归是人家一片心意……” 赵宝儿嘟嘟嘴,就要去拿杯子喝水,却被江夏拉着手,要了水过来重新洗了手:“这些旧书虽好,但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谁知道上头沾了什么呢,洗洗手干净!” 赵宝儿知道江夏医术好,但凡江夏说的,她没有不听的,笑嘻嘻地任由江夏给她洗了手,又搽了一点润肤膏子,这才挨着在榻上坐了。 喝了口水,赵宝儿瞅着小鱼儿道:“今儿妱娘怎么回事,竟带了裴家那个丫头过去!” 江夏的目光扫过赵宝儿和小鱼儿,垂了眼喝茶。 却听小鱼儿淡淡道:“我已经给她带了话,想必没多会儿就过来了……不过,终究外家都是琅琊王家,真的找上门,哪里好拒之门外的。只是,没想到,裴娇娇也来参选……” 说到这里,小鱼儿瞥了江夏一眼。 399.第399章 宋抱朴抚边(2更) 徐襄进京赶考时,徐母郑氏曾经与裴家往来几次,据说连庚帖都换了。徐襄在京中也多次自称已经娶妻……如今裴娇娇又进京参选,显然与徐家议婚之事已经黄了,那么,徐襄口中的妻指的是哪个?难不成是自绝于徐家的江夏娘? 江夏却没有接这话茬儿,只让人端了一盘麻辣冷兔上来:“尝尝,这是那天出城猎回来的!” 一提这个话题,赵宝儿就冲上来挠江夏的痒痒,一边还招呼小鱼儿:“你来一起挠她,这家伙太不仗义,出去打猎这种好玩的事儿,居然也不知道知会一声,今儿竟然还跑到咱们脸前头来显摆……” 小鱼儿捏了一块兔腿儿啃着,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赵宝儿报仇:“嘶……好辣……你一个人就够了,我再上去,她就说咱们以多欺少了……嘶,辣死了……呼……水,水,倒杯水……”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小鱼儿和赵宝儿都爱上了辣椒的味道。每每到江夏这边来吃饭,必点的菜式指定是辣菜!连吃涮锅子都要求辣味儿的。 只不过,江夏知道,给她们吃的食物的辣度,搁在现代,连微辣都算不上! 好半天,景妱娘才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就先倒了杯水喝了:“哎哟,可累死我了,自从上了车,裴家娇娇就一直淌眼泪,一直淌,我劝都劝不住……说的我口干舌燥、喉咙生疼,她还是流泪,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找了个借口避出来了。” 说着,翻了翻眼睛,又喝了杯水,这才叹息道:“也不知我娘亲怎么想的,住处居然跟她们家挨着,只隔着一堵墙,出门就能碰见……真是远不得近不得!” 一番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说出来,看似很亲近地抱怨,却已经将自己的种种嫌疑都摘的干干净净了。 寥寥几句话,她就表白了自己的无辜、烦恼和无奈。转眼再看赵宝儿和小鱼儿,特别是赵宝儿,简直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疑惑,看着景妱娘的眼睛里已经满是安慰和心疼了! 江夏捻了一只橘子慢慢地剥着,细细地摘着上头的橘络,垂着眼将眼中那一抹叹息完全掩住。景妱娘这样要容貌有容貌,要心机有心机的女人,才真真是为宫墙内的生活准备的,不进宫都要可惜了这人才呢! 赵宝儿和小鱼儿都宽慰了景妱娘几句,只有江夏垂着眼剥桔子,没有作声。 景妱娘略一沉吟,低声道:“夏娘,你别恼我好不好?我向你赔不是……” 她的话未说完,江夏就懵懵地抬起头来,看看景妱娘,又看看小鱼儿和赵宝儿,无辜道:“怎么回事,妱娘给我赔啥不是?……” 这么一打断,景妱娘就说不下去了,有些尴尬又有些犹疑地看着江夏,揣度着江夏说的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她是反话? 江夏却没有解惑的自觉,很自然地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掰下两瓣儿,顺手塞进景妱娘的嘴里,又走过去给赵宝儿和小鱼儿一人塞嘴里两瓣儿,这才满脸兴奋道:“刚刚我剥着橘子,突然想起一段特别好的故事来……话说从前……” 江夏大铺而坐地讲着《甄嬛传》,小鱼儿和赵宝儿都听得特别投入,景妱娘也听,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越听她越觉得心里不踏实,能够编出种种心计谋算的情节来,江夏难道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打算? 这一天聚首之后,赵宝儿和景妱娘就被拘在了家里,练习规矩应对,调补身体,以应付即将在冬月末进行的初选。 小鱼儿倒是时常能够过来,但玩耍嬉闹、或者吃什么美食时,总是忍不住神情寂寥地叹息:“要是宝儿和妱娘也在就好了!” 有时候又叹息:“为什么人要长大呢?” 对于这种成长的烦恼,江夏表示无力,也懒得管。真长大了,这些莫名而美丽的烦恼自然就没了。也就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才会‘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又一日,小鱼儿又跑过来斗志昂扬地宣布,她要想法子见见那些参选的女子,好替自家哥哥把把关……宋抱朴临时得了‘抚边’的差事,寒天冻地时节,愣是往北边去慰问边军,安抚边民去了。 怕是初选时还回不来,小鱼儿才有突然鼓起了斗志。 小鱼儿还鼓动江夏给她做参谋呢,却被江夏果断地拒绝。 她傻了疯了,才去关心宋抱朴娶哪个女人?再说了,宋抱朴又不是娶一个,按照规制,亲王世子可是有一正妃两侧妃,四良娣,这还是能入册的,剩下的媵侍、女姬之类,简直完全没有限制的,只要宋世子的财力养得起,身体撑得住,就是夜夜十次郎,更不违制,也不违法……都可以这样了,挑不挑的又有什么关系?看不顺眼搁着就是了,有的是等着他挑的! 想起这个制度来,江夏就气闷,她还上赶着去憋气?她又没疯! 磨了半天,江夏也没答应,眼看着日头西沉,天色渐晚,小鱼儿起身走了:“徐二又要下衙了,我得走了……哎,我说,徐二究竟怎么打算的,他要是想娶你,就赶紧把你娶回去,这么若即若离,拖拖拉拉了的算什么事儿?” 江夏翻她一眼,撇嘴道:“你就只管着操心你哥吧!” 小鱼儿嘻嘻一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吃了亏嘛!” 江夏笑笑,送小鱼儿上车离开,她才裹紧了斗篷往回走。 寒风里,一辆马车与小鱼儿的车子擦肩而过,缓缓在江家大门内停住。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还说徐二,徐二还就到了!人,还真不禁念叨! 江夏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车帘子挑起来,裹着黑貂皮斗篷的徐襄走出车厢,又踩着脚凳下了车。 自从那日喝醉住宿,徐襄几乎每日下衙都会过来,就在江家用晚饭,吃过饭,不管下雪刮风,仍旧乘车回莱王府居住。几次下雪天,江夏都想出言留他住到客房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今儿再次看见徐襄如常回来,江夏一时有些犹豫,她似乎已经已经习惯了徐襄每日归来……这样子,时间长了,她的生活、甚至生命,徐襄就成了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她要不要直接告诉徐襄,以后最好不要****来吃饭?莫名地,只是这么想,就觉得心里隐隐地疼。或者,徐襄在不知不觉中,其实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 “怎么等在这里?天冷,你也多注意身子才好!”徐襄走上前来,很自然地替江夏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然后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揽住她往后院里走,“宋世子出京抚边,莱王府那边住着不便……” 江夏心头猛地一跳,徐襄这么说,难道是要住到这边来? 400.第400章 扮上了(3更) “……今晚我就去衙门里住着了。”徐襄道。 江夏心头一松,却不是单纯的轻松,反而类似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又有些隐隐的心疼……难道说,徐襄不来她还失望,还心疼? 暗暗摇头抛开这些,江夏皱眉道:“衙门里也有住处?” 徐襄点点头:“有值房……正好,我去当值,几位同僚都有家是老小,没有愿当值的!” 旁边徐襄的小厮长贵苦着脸插了一句:“姑娘,您快劝劝二爷吧,那值房哪能天天住呀,一间倒座,一个火盆,冷的跟冰窟窿似的,还不定半夜还是五更就有差使把你叫起来,根本睡不好……二爷白日在御前当值,本就劳心劳力的累得很,要是夜里再受那罪,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哇!” 江夏皱紧了眉头,转眼看了看徐襄,笑道:“徐二爷胸怀大志,哪里是你和我能够明白的。” 越哥儿和齐哥儿正好下了课,与任南川一起走过来,江夏就让他们说着话,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一顿饭没有什么异样,照旧吃的温馨而满足,时日久了,连徐襄也开始偶尔插一句嘴。 吃罢饭,任南川带着两个小子下去复习功课,江夏与徐襄就在暖榻上相对而坐。 捧着茶喝了一口,江夏道:“世子抚边,是惯例,还是又有什么变局?” 徐襄道:“今冬天寒雪多,塞外多次暴雪,牛羊冻死无数,又因牧草不足,剩下的又面临着饿死的境况……虽说,如今羌胡分崩离析,远非昨日之强大,若是侵扰边境,却仍旧不可忽略。” 羌胡分裂势弱,虽然不至于如去年那般大兵压境,连破数城,但仅仅是侵扰掠夺,却完全够了。而游牧民族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最惯用的自救法子就是抢掠,历史上对这种劫掠还有个专用名词:打草谷! 那些游牧民族就是通过‘打草谷’,侵掠汉人的村庄、城镇,劫掠财务、粮米,从而将天灾转嫁到中原百姓的头上。 看来,宋抱朴这一趟边境之行,为的就是安抚边军,给边境守军打气提神,让他们打点起精神来,防范羌胡来犯。 不过,仅仅是防范显然不够,若是能够拉拢收买其中一支,助他统一羌胡…… 徐襄缓缓道:“这一次,世子还调集了五万石粮米过去。” 江夏眼睛一亮,笑道:“嗯,眼下形势,拉一家打一家……实乃上上之策!” 徐襄眼中流泻出由衷的欣喜,他就知道,她能懂他! “不是拉一家打一家。”徐襄笑微微地给了个否定,眼看着江夏露出满眼错愕之际,他又悠悠然道:“是拉一家、打一家、看一家。” 江夏眼中的错愕瞬间就变成了气恼,想都没想,身体先于脑子就一拳打过去,重重地捶在徐襄的肩头! “咳……咳咳咳……”徐襄猛地咳了一声,略略一滞,紧接着就是一阵急咳。 拳头打在徐襄身上,江夏的脑子也转过弯儿来,但是已经是收不回来了,听得徐襄咳得厉害,哪怕是医术超人,关心则乱,江夏竟然疏忽了正常的生理病理,下意识地紧张地起来,急忙起身绕到徐襄身后,接连拍了几个穴位给他调顺气机。 好一会儿,徐襄才止住了咳嗽。 江夏连忙询问:“可好些了?” 徐襄心中受用,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对上江夏似笑非笑的目光,登时一个激灵,连忙点头道:“好多了,不妨碍了,不用担心了。” 江夏又诚恳道歉:“刚刚一时失手,实在是抱歉!” 一时失手?徐襄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儿又岔了气儿,咳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对一脸关切地江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心中暗暗懊悔,刚刚太过忘形,没有把控好,‘咳’地太过了,以至于丧失了大好的有利时机……同时,徐襄也在心里哀叹,这女人太过聪慧了,也不是好事儿! 经过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个人重新坐定,江夏很快就转回到宋抱朴抚边的事情上去。 她斟酌了半晌,起身拿来一个匣子,放在徐襄面前:“你看看这个东西可否有用?” 徐襄疑惑地看了江夏一眼,打开匣子,从里边取出一张硝制的极好的羊皮来,而最关键的是羊皮上绘制的一副地形图,让徐襄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他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详细的塞外部落地形图。不但有详细的地形地貌说明,还有各个部落的聚集地,人口数量等等诸多详细信息,也在羊皮边缘做了详细地备注。 徐襄拿着这张羊皮地形图,简直如获至宝,详细地揣摩着,看了足足半柱香工夫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江夏时,眼睛里已经不再是往日的宠溺和温柔了,还有浓浓的感动和钦佩:“此物,实在是雪中送炭啊!多谢!” 江夏微微一笑:“听你说起塞外,我就向着它或许能有些用……原本,我想着疏通塞外的商路,才特意准备了这个……你能用上就好。” 这话就是说,她原本是自己用的,顺带着能帮上忙而已,不值得的谢。 徐襄却知道,这种东西,绝非商队所用之物……谁见过行商的会记录部族成年男子、马匹的数量的?这都是战力好么! 只是,这话他心里明白就好了,也不用再说了。江夏将这等重要物事交给他,就是对他最大的信重。 徐襄将那羊皮折好,也没在用匣子,而是珍而重之第揣进怀里装好,随即起身,略争衣袍,对着江夏拱手一礼:“那我就先回去了!” 得了这份地图,很多之前徐襄还无法确定的事情,就能做出准确地判断了,他要尽快回去斟酌出个细致的规划来,尽快打发人给宋抱朴送去。 江夏也不留他,也披了斗篷将徐襄送到车下,然后接过彤翎手里拎的大篮子,递给徐襄的小厮长贵:“里头有个小锅子,你们二爷熬夜晚了,你就热热地煮完热汤给他喝些再睡。东西放得多,你们也都喝些,别受了寒!” 长贵欢喜不尽地接了,拱手作揖地谢了,招呼着马车出门,一路去了。 过了两日,江夏正在菜棚子里看着几个利落的小厮收拾蘑菇呢,小鱼儿匆匆赶过来,二话不说,往江夏身上披了一件大毛斗篷,就拉着她上了马车出了门。 等车子走出来好远了,江夏才没好气地瞥了小鱼儿一眼:“劫都劫来了,还不松手?” 小鱼儿半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放开手,立刻招呼人:“给宋先生拿上衣裳来。” 江夏不解地看看小鱼儿,偏偏小鱼儿根本不搭她的茬儿,只笑嘻嘻地盯着两个丫头捧了衣裳上来,替江夏从头到脚换了一遍,又把头发重新梳过,攒到头顶绾成男式发髻,又拿来一顶方士巾给她戴上,最后,竟然还交了一把拂尘到江夏的手中…… 若是之前的锦绣八宝衣,江夏没有意识到什么,见了这柄拂尘,她再不明白自己扮的是什么角色,就可以直接划进残障人士里去了。 这是,让她扮道士啊! 江夏看着自己手中的拂尘,很有些哭笑不得,道:“你确定让我扮道士?不是扮道童?” 小鱼儿根本不听江夏说什么,眼睛亮闪闪地上下左右端详着江夏半天,然后啧啧赞叹道:“这副皮囊……就怕你这俊俏小道士一露面,就得罪了我那些堂哥族哥们去!哈哈哈……” 白果也在旁边掩嘴笑道:“江姑娘这形容太俊,怕是一露面儿,就吸引了大半姑娘的眼神儿!” 江夏面对这样无良的主仆实在是无语了,瞪了白果丫头一眼,笑嗔道:“白果姐姐这么好的人儿,可不能跟着某些不着调的人学坏了!” 这话一出,白果和白薇又是忍不住一阵笑。 而某个不着调的小鱼儿也根本不在乎江夏的取笑,满脸兴奋地凑到江夏身边道:“贵妃娘娘今儿在延寿院听松风老道讲经,会有好些个闺阁名媛过去捧场……你知道的哈,你扮成道士,到时候往松风身旁一坐,不用你说什么,捧个场就行。当然了,你关注一下,看看有没有能让你看上眼的。” 说到这里,小鱼儿停了下来,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母妃身体病弱,在我小时就去了。我兄长之所以迟迟不肯娶妃,我暗自琢磨着,或许也是怕娶一个母妃那样的……说别的是虚的,你医术卓绝,替我看看,哪些女子有夭寿之相的。旁的我不能替我哥哥把关,但选一选身体康健长寿,还是能做主的!” 呃,这是拿她当相面先生看了? 连道袍都穿了,拂尘也拿在手里了,再断个早夭长寿的,不是铁口直断也差不多! 江夏想要拒绝,但张了张嘴,她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恨恨地瞪了小鱼儿一眼道:“那贫道就先来给女檀越端详端详……女檀越印堂发红,脸若桃花,这是红鸾星动之相啊!” 401.第401章 贫道来也(1更) 小鱼儿的车子立刻江家门不远,就有郡主的仪仗前后护卫跟了上了,虽然是简缩了规模,却也有小二十个人。 这般行事,江夏这个‘道士’自然不好再与小鱼儿同车,就转到了后边的车子上,两辆马车相跟着一路去了延寿院。 京城里寺庙道观甚多,寺庙要数崇国寺的话,那道观就数延寿院了,而延寿院的松风道长更是类似于唐朝李淳风袁天罡之人。松风道长大名季松林,道号松风,精通天文、历法、数学,对医药岐黄之术也多有研究,先帝时,就常常受诏伴驾,当今皇上对松风道长同样信重,常常亲临道观听松风道长讲经论道,而世人不知道的,裕丰帝还多次跟松风道长询问养生修道之术,却被松风道长以道行太浅推拒。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连续两代帝王的推崇,让松风老道在京城的地位甚是尊崇,不说文武百官敬奉信仰,就连宫妃官眷们也多信道,少信佛。 也因着江夏自己的来历问题,她很少往道观佛寺这种地方凑,今儿被小鱼儿拉过来,也是没法子。 车辆在道观大门前停下,众人停车下马,江夏规规矩矩跟在小鱼儿身后,一路进了延寿院。 真到了这里,江夏才发现,延寿院远没有她想象中的宏大,不过是座五进的道观,房屋整齐却看得出年头不少了,加上树木参天,看得出积蕴深厚。 第一进自然是大殿,香炉烟气缭绕,上供着三清,小鱼儿肃整了仪容,上殿拜谒。江夏因着扮作了道士,就不用拜了,白果直接引着她穿过旁边的角门,一路往后边去,进了三进院的偏殿。 这边有小道童生好了炭炉火盆,烧开了水,江夏进来,那小道童就冲了茶给江夏端上来。院子里两株老干虬结的梅树打了花苞,间或有一朵梅花初绽,殷红粉白,相映成趣。 一盏茶喝完,小鱼儿也拜完进来,与江夏一处坐了。 “很快就要有人进来了,咱们就在这里看着!” 江夏颌首:“贫道久不问尘事,今日得蒙郡主相邀,再历尘世,倒是别有一番意趣呀!” 小鱼儿扑哧一下就笑了,指着江夏道:“就这样,就这样……放你出去,指定能唬住无数。” 江夏自己也笑了,摇摇头低头喝茶。 就这一趟还是被小鱼儿劫出来的,还放出去?她表示自己尘心未泯,六根不净,根本没有离尘修道之心。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有官眷进来。小鱼儿连忙招呼着江夏往外看:“这个是户部尚书左润成的嫡次女左窨娘,擅女红,精书画,最擅工笔牡丹。” 江夏颌首,看那左窨娘体态微丰,肌肤如雪,行动间端庄雍容,倒是很有些富贵之气,只是下个台阶还让丫头搀着,哪怕尊贵也未免太夸张。小鱼儿贵为郡主还从不用人搀扶呢! 再仔细一瞅,那左窨娘脸色苍白过分,走路步态稍显虚浮……唉,这胖怕也是有些虚胖,明显气息不足,身体并不好。 转回目光,江夏轻轻摇摇头:“困于闺阁,中气虚乏,虽无早夭之相,却会不利子嗣。” 小鱼儿应了一声,果断地将左家女拉进了黑名单。 如是这般,江夏和小鱼儿就坐在偏殿里看着一个个官眷穿过院子,进入大殿,江夏仔细看过去,这些养在闺阁的女子大都体质虚弱,十之六七都有气虚血虚的毛病。另外,她也注意了,这些闺阁女子竟然没有一个不裹小脚的,行走间,裙底露出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尖尖窄窄的金莲绣鞋。那一挪一挪的步态,怎么看怎么别扭。 “唉,裹脚之俗流弊太深,毁人不浅呐!”江夏暗暗感叹着,回眼看过去,却恰见赵宝儿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前头一个小脚姑娘还在挪啊挪的,赵宝儿三两步就越过了那个姑娘,往大殿里去。就在两人擦身之际,那姑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嗳哟!” 随即,那姑娘连通搀扶她的小丫头一起跌倒在地上。 赵宝儿停住脚步,微微皱着眉看过去,心中虽然诧异对方怎么就摔倒了,却还是好心地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那姑娘却坐在地上,扶着脚腕可怜兮兮地抬头看过来:“姐姐不必自责,是妹妹不好。” 这个时候,正好是来客高峰,前前后后都有官眷,这边一出事,前后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离得近的两拨人甚至已经往近前凑了凑,准备看热闹。 小鱼儿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状况,侧脸询问身边的白果:“去看看,那个女子是哪里来的!” 这话一出,江夏就知道,小鱼儿也不认识那摔倒的女子是哪个。 不过,这也不奇怪,全国范围内采选,各地官宦家的闺阁千金进京者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小鱼儿不认识也很平常。 白果应声出去,不消片刻就转了回来,“那位乃是河南滑县县令之女,姓程,名灵玉。” 江夏蹙眉沉吟,这位程灵玉姑娘应该都不认识赵宝儿啊,怎么突然算计上宝儿了?小鱼儿那边的视角不对,可能没看清楚,她却看得清楚,赵宝儿根本没碰到程灵玉,那位程大姑娘绝对是自己摔倒的……倒像是现代常见的‘碰瓷儿’! 唉,对,就是碰瓷儿! 程灵玉那样的身份,容貌也不是特别出色,若想出头,只能另辟蹊径。 却听小鱼儿问那女子可伤到,白果回道:“她只握着脚腕说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扭伤了……” 江夏笑着起身,一甩手中拂尘道:“贫道生意上门,郡主稍候,贫道去看看!” 她这么一站起来,小鱼儿先放松了神情,握着嘴笑起来。连连点着头道:“你去,你去,好好看看……顺便把宝儿那个毛糙丫头带过来!” “郡主尽管宽心,贫道去去就回!”江夏一拱手,拂尘一甩,大袖宽袍,衣袂翩跹,抬手挺胸,昂然跨出偏殿,往那人群聚集处走去。 402.第402章 啊!长虫!(2更) “无量寿!”江夏来到人群外就站定脚步,一甩拂尘,高宣一声道号。 那一群夫人小姐们听到这声音,自然齐齐转眼看过来。一见江夏身着八宝紫金道袍,头戴洒金冠,应该是很有地位的道长,只不过,这位道长生的着实年轻了些,看那唇红齿白的鲜嫩模样,还有那光洁溜溜的下巴,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年纪……这么年轻却能穿一身八宝紫金道袍的道士,还从没见过呢! “夏……”赵宝儿也看过来,一眼认出是江夏,惊讶不已,差点儿脱口叫破。 “各位女檀越聚集在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端?”江夏及时开口,阻止了赵宝儿,然后递了个眼色过去,本来焦躁烦恼的赵宝儿就放松下来,往后退开一步。 其他夫人小姐们也纷纷退后,给江夏闪出一条通道来,通道的另一端,人群中间,那位程灵玉程大姑娘仍旧坐在地上,手握着脚腕,眼睛里含着泪,眼红鼻子红的,一副可怜模样。 江夏缓步从人群中走过去,来到程大姑娘近前,问询道:“这位女檀越可是伤到了脚腕?贫道略通医术,不若让贫道给姑娘看看?” 赵宝儿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一脸陈恳道:“这位道长既然精通医术,那就受累给看看吧……” 只要江夏确定程大姑娘并无受伤,程大姑娘碰瓷儿一事自然就不成了。赵宝儿对这个一脸娇弱的程大姑娘厌恶到了极点,看她那副娇弱可怜的模样,赵宝儿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嘴说不清。 被江夏和反应极快的赵宝儿拿话挤兑住,那位程灵玉程大姑娘略略愣了一下,随即也不说话,抬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当然,她哭也没忘记将自己‘受伤的脚’给藏到裙子底下去。 这么一哭,不需要说什么,先将很多人的同情心给激了出来,而且还很有些代入地去想事情:一个官家小姐来听经,被人撞倒扭伤了脚本就够难堪了,又有道士上前来看诊……那是闺阁女子的脚啊,能随便给个大男人看嘛?道士也是男人啊? “唉,一个大姑娘,哪里好让陌生男子看了脚去?” “也是可怜啊……哭的人心酸呐……” 当然,也有人看得明白,就开口劝程灵玉:“这位大姑娘还是赶紧让道长给你看看吧?不管怎么说,伤势要紧,别耽搁了治疗……” 也有人很是不屑地撇嘴:“不给道长看伤是什么意思?难道换个不陌生的郎中,就能随便给人家看了?” 这七嘴八舌地,一阵乱纷纷议论不休中,江夏突然揪着赵宝儿往后边一闪,同时尖声惊叫:“啊!长虫啊!” 众官家夫人小姐无不大惊失色,轰地一声炸了营,四散逃开去,包括那个坐在地上的程灵玉,竟是丝毫不比别人跑得慢,反倒是江夏和她拉住赵宝儿,仍旧站在原地。 众人逃开之后,确定安全了这才喘吁吁地站定回头看,却见那道长站在那里正拿着帕子擦汗,一边还惊魂初定道:“……原来根马鞭……” 说到这里,江夏突然看着跑出去二三十步,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鬼的程大小姐道:“那位姑娘,你的脚不疼了?” 说着,竟还两眼亮亮地走过去,绕着程灵玉转了两圈,一边喃喃道:“从前之是听闻情急下,重病骤愈的,没成想,今儿贫道也能有幸亲眼见到一例。啧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说着,还朝着程灵玉拱了拱手,甩着宽大的袍袖,大步往偏殿里去了。 这时,几个小道童走出来,引导着看了一场热闹,又受了一场惊吓的妇人姑娘们进大殿去了。 程灵玉站在当地,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几经变换,却没再哭泣,恰好有一名小道童上前来相请,她竟略事整理,就跟着那小道童进了大殿。 透过偏殿的窗户,江夏看着片刻安静下来的院子,笑着叹口气道:“这还真是富贵乡温柔冢,埋藏多少青春几何韶华啊!” 赵宝儿恰好绕了个圈子,转进偏殿里来,进门就听到江夏这句感叹,忍不住嗤笑道:“这位道长真乃高人风范,仙家风骨啊!” 江夏神情倨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女檀越性情豁达,心胸宽阔,乃是光明磊落之人,却也要防备运气骞涩,小人作祟啊!” “嗤,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赵宝儿不以为意地笑着,自顾自坐了,端起一杯茶仰头就喝。 刚刚那一番闹剧,虽然被江夏怪招破解了,却也让她心急上火了一番,正口渴呢,一杯茶几口喝尽,这才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缓和了许多,再抬起眼看向江夏,赵宝儿拱手道:“近日之事,多亏了夏娘……我实在没想到,我与那个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那人为什么要诬赖我撞了她?” 小鱼儿毕竟是皇家出来的,她父王可是养了一院子莺莺燕燕各色女人,那些女人种种争斗,手段丝毫不弱于皇宫……故而她倒是看的比赵宝儿明白的多。 她也没有直接解释,只淡淡问道:“那人什么身份你知道吧?” 赵宝儿点点头:“河南滑县县令之女。” 小鱼儿又道:“以你判断,那人若是参选,能不能入选?假设入选,又应该是个什么封号?” 赵宝儿也是参选的,对小鱼儿所问的这些还是有一定的判断力的。 她略一沉吟就道:“毕竟出身在那里,又不算多出众,若是平常参选,大概只有三成把握入选;若是入选么……七品县令之女,最高也就是个七品充容。” 赵宝儿眨眨眼,突然露出一抹不可置信来:“那女子诬赖我,是想显露自己……可这手法也太拙劣了吧?” 小鱼儿看看赵宝儿,摇头道:“那女子今日之事也是倒霉,单单选了你。你因为心底宽阔,所以不会糊里糊涂认错;若是换一个人,怕那女子跌倒之后,第一时间就让人将她拉起来了。然后,询问伤势,你来我往,自然就可能交结上了……” 403.第403章 天外飞仙 很快,有人来回报,说是贵妃娘娘凤驾到了山门。小鱼儿带着赵宝儿连忙收拾了衣装迎出去。 江夏则由一名小道童引着,从角门进入后殿,在那里与十多名盛装的道士会合,然后簇拥着仙风道骨的松风道长一路迎出去,接了贵妃娘娘的凤驾进来,再稀里哗啦进了大殿,各自安坐之后,松风道长就登上高台开始讲经。 到了大殿上坐定,江夏才在赵宝儿身旁看见景妱娘,不出例外的,也看见了裴娇娇。说起来,景妱娘和裴娇娇都算是琅琊王家的外甥女,与王贵妃也算沾亲带故。 道家所秉持的天人合一,修身养性种种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医理论有相辅相成之处,同样讲阴阳分五行,天乾地坤……所以,最开始不以为意的江夏,听了不多时,经听得入了迷,并在松风道长的讲解之中,想通了好几个学医时遗留的问题。这些问题,当初师傅也不能讲解太透彻,没想到听了松风老儿一番讲经,竟豁然开朗了。 她听讲听得投入,收获良多,却把小鱼儿的托付给忘记了。 好在,竟过讲经之前那一番闹剧,小鱼儿也算是看到了一些人的真实嘴脸,这一趟延寿院之行,小鱼儿也不算一无所获。 等那些官眷夫人小姐们散了,江夏又被小鱼儿打发人带进了后进的偏殿里。 此时的江夏已经换了一身简单素雅的女装,进门看见小鱼儿陪坐在下手,江夏就上前几步,磕头行礼:“民女江夏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王贵妃温和好听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罢了,起来吧!” 江夏道了谢,这才站起身来,随着王贵妃的吩咐,大大方方走过去,就在小鱼儿下手坐了。 王贵妃温和已久,只是看得出心情极好,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笑。 这也难怪,当今皇上三位皇子,大皇子热衷武事,几乎不过问朝事。三皇子被皇后收在膝下,原本呼声最高的,却意外落马摔残了腿……一下子,倒是把行事温和宽厚的二皇子给显了出来。 如今,朝中官员纷纷倒向二皇子,热心的推动二皇子上位……若是二皇子能够继承大统,那王贵妃也能母凭子贵,当不了皇后,也能当太后,那可是天下第一尊荣。 “江道长怎么地换了红妆?”心情大好的贵妃娘娘竟开起了玩笑。 江夏汗颜,拱手道:“娘娘取笑了。” 王贵妃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这个,转而问道:“你今日可有事情?若是无事,改日我打发人接了你进宫,再给老三复诊一下……老三的伤口已经好了,只是腿还不能吃力,你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够下地活动。” 江夏给三皇子做过手术后,先后又复诊了几次,换药、抽线,直到确认伤口基本愈合,这才与王太医交待了。然后就是一趟宣城之行。 过了两个月,三皇子的伤口是应该早愈合了的,只是骨伤,也应该差不过愈合,不大力运动的话,应该也没问题了。 只是,今日贵妃娘娘的话里似乎有话,什么叫‘有空’,若是贵妃娘娘诚心替三皇子操心,哪里需要询问江夏的意思,直接吩咐就是了。 这么客气,倒好像是提醒江夏应该……没空? 江夏抬眼看了看王贵妃,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转而看向小鱼儿……小鱼儿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江夏就恭敬地回道:“随时听候贵妃娘娘吩咐!” 王贵妃对她的回答似乎很高兴,笑着应了,命人拿了几本经书赐给她:“之前见你听经颇为专注,满脸喜色,应该是多有心得,这几本是松风道长亲笔撰写的经书及集注,你拿回去慢慢看去吧!” “多谢贵妃娘娘厚赐。”江夏连忙谢了赏,双手接了经书,就退了出了。 白果上前来引着江夏往外走:“江姑娘,郡主吩咐,先送您回去,她要跟着娘娘进宫一趟。” 听这么说,江夏也不再耽搁,裹了斗篷,随着白果往道观外头走出去。 走到角门处,迎面就看见松风道长长须飘飘,大袖鼓荡,一副仙风道骨地模样,正缓缓走过来。 江夏略略一愣,往后避开一步,微微侧身站立,想着先让着松风道长过去。白果也跟着她退到一旁等候。 那松风道长看似走的不快,却一眨眼间就走过了二三十步的距离,来到了江夏跟前。江夏莫名地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垂着眼就看见松风道长踏着一双云履站在了自己面前:“因缘际会,天外飞仙,风雷动处,保泰然!” 没头没尾地丢下几句,那松风道人转身即走,江夏愕然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松风道人一片袍角闪没在往后院去的角门里。 “江姑娘,江姑娘……”白果的呼唤,将江夏唤醒。 她转回头来,对上的是白果担忧焦急的目光:“姑娘走吧,松风道长回去了,看不见了!姑娘若是有心,再寻时机前来拜会就是!” 江夏按捺住心头的惊悸,让自己镇定着应允了,随着白果出了延寿院,上车一路回去了。 等回到家,要了热水,打发了丫头们,自己坐进浴桶的热水中,这才常常吐出一口气,靠着浴桶瘫软下来。 天外飞仙……说的可是她这一抹来自异世的幽魂? 还有那松风老道的鬼魅行迹,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白果,白果竟然没有觉得异样。难道说,她所看到的与白果看到的还不一样? 那个‘缩地成寸’已经够玄幻了,再来这个……也太玄幻了,那松风老儿难道还真是会些仙术不成?!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冲入脑海,让江夏控制不住地兴奋着战栗起来—— 若是,松风老儿真的会些术法,他是不是就能帮她回到现代去?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有五光十色的辉煌灯火、网罗天下的网络世界……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两年,她原本以为都快将那个世界遗忘了,但一想到有可能会去,她才蓦然发现,现代的种种早就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不提起,却从未淡忘! 404.第404章 百户大人(1更) “姐姐,姐姐……你开开门啊……姐姐……”突然,门外传来齐哥儿的哭声。 江夏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地跳出浴桶,胡乱擦了擦,裹了衣裳就把门打开了。 “怎么了这是?齐哥儿哭什么?”一开门,齐哥儿就如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来,一头扎进江夏的怀里,紧紧搂着江夏放声嚎啕起来。 江夏被这小子闹得手忙脚乱着,又是心急又是但心的,连忙向跟着齐哥儿的金氏和红梅询问。 金氏连忙道:“哥儿着急姑娘……早上姑娘匆匆出门,哥儿就一直但心着,几次要去寻姑娘,说是怕姑娘吃了亏,一直急的坐立不安的。刚才姑娘家来,哥儿叫了几声姐姐,姑娘没应,哥儿就委屈了……” 红梅也在旁边道:“可不是,上午枝儿姐姐做了哥儿最爱吃的杏仁酥,哥儿却连一口都没吃,直盯着大门口,等姑娘回来呢!”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越哥儿也缓缓走过来,低声道:“姐,是我没看好小齐……姐,你没事儿吧?” 怀里的齐哥儿嚎啕不已,眼前的越哥儿满眼关切……面对他们,江夏满心的担忧和焦急,就此转为浓浓的心酸,还有满怀的愧疚! 就在之前,那老道士一句话,她就满心想着回现代,竟忽略了与她相依为命的两个弟弟:越哥儿、齐哥儿! 若是,她真的回了现代,他们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怎么过活? “我没事,别担心,郡主跟我玩笑的!”江夏宽慰了越哥儿一句,抬起手,用袖子替齐哥儿擦着眼泪,不等齐哥儿的泪擦干净,她自己却已经湿了脸。 哄好了齐哥儿,江夏招呼两个小子进屋,亲自替齐哥儿洗了手脸,梳了头,她自己也收拾利落了,丫头们把午饭摆了上来,姐弟三人围坐在暖榻上,互相看看,三个人的眼睛都还有些发红,却都笑得特别畅快。 不知不觉中,姐弟间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 一转眼,冬月尽了,进了腊月门儿。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 进了腊月门儿,年就近了,年味儿一日浓似一日。江夏与越哥儿齐哥儿商议后决定,就在京城里过年。姐弟三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做起了过年的准备,铺排送往各处的节礼,给各人的新衣裳新鞋袜,除尘清扫,糊墙吊顶棚……忙碌而快乐。 初二一大早,小鱼儿气哼哼上了门,闷着半天没说话,抛出一句来:“那个臭家伙,居然不哼不哈地去了边关,要不是我去打听,那家伙还不吭声呢!一打听才知道,居然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 江夏一听这话,就明白是谁了,只是同样很诧异,镇南王府够显赫够富贵了,没想到作为镇南王府的二公子,粱嵘居然吃得下苦,去边关做了一名边军……即便不是从大头兵做起,边关的艰苦、酷寒,也不是一般富贵乡里长大的公子哥能承受住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粱嵘那样的公子哥儿,去了边关? 与此同时,远在塞外的归化城里,粱嵘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裹了裹身上的杨皮袄子,嘟哝一声:“谁在骂小爷呢?哼哼,别让小爷知道,等小爷回去给你好看……” 旁边一个二十多岁,面目无奇,形容平凡的男子看了看粱嵘,声音刻板道:“二少爷,进去吧,屋外太冷,别冻伤了!” 粱嵘哼哼一声,很是有些羞恼,又有些无可奈何道:“李三儿,这里不是京城,这里是归化,别在跟我叫二少爷行不?我现在是归化城守军的百户,叫我梁百户!” “百户大人,请进屋避寒!”李三儿很是从善如流,当即改口。虽然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粱嵘也表示很满意了。 “这才对么,别总一副天爷老大你老二的样子……”粱嵘很是有些小得意地说了几句,昂首挺胸进了兵楼。 虽然没有锦帘绣帷,也没有熏笼暖榻,甚至连个炭盆子、篝火都没有,兵楼中也就是能避一避风,那冻得人骨头疼的寒冷却丝毫不弱。几个老兵抱着团挤在一处,小声地说笑着,不时地跺跺冻到麻木的双脚…… 这边冬天太冷,当几年兵之后,几乎没有人不患老寒腿的。 粱嵘走进去,那十多个兵连忙站起身来,恭敬侍立。 看着兵丁们一张张泛着青白的脸,粱嵘心头很有些不是滋味儿,用力挥挥手,吩咐身后的李三儿:“把我带来的那坛子酒搬出来,每个人喝一口,暖暖身子!” 话音未落,兵士们的叫好声就轰然而起。 “多谢百户大人!” “百户大人英明……” “百户大人神武……” 一声声感激奉承拙劣的很,却让粱嵘心里更加难受。他觉得自己面对着一张张笑脸有些看不下去,抬手抹把脸,他故意恶狠狠道:“别他娘的拍马屁,都给老子听好了,酒喝了,就给我盯好了,若是让我知道哪个出了纰漏,不用将军们下令,老子就扎他几个透明窟窿,都听到没?” “听到啦!” 粱嵘训诫一番,看着李三儿给那些人倒了两大碗酒,就又匆匆出了这个兵楼,带着李三拎着酒坛子,一路往下一个兵楼去了。 其实,粱嵘心里憋着一股火,他之所以来边关,是想着能够趁羌胡内乱,带兵冲杀出去,趁火打劫,不说灭了羌胡,至少能趁机报一报之前的屠城之仇吧? 却不知,他盘算的很好,真到了边关,却发现以他目前的身份,根本做不了主,还是借了父兄的势才得了个百户的职位,却只能守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茫茫的草原、雪原,寸功难立。 这样守在城上,总是被动挨打到什么时候?难道这些人不知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吗?不趁着羌胡内乱,趁其病要其命,难道要等到羌胡重新稳定下来,发展壮大了,再来无休止的扰边,再来一次血淋淋的屠城么? 405.第405章 年底算账(2更) 粱嵘走都走了,远在几千里之外,小鱼儿就是再气恼愤恨也是白搭了,不过是对着江夏抱怨一通,发泄一番罢了。 抱怨完了,发泄完了,小鱼儿缓和了心情,就道:“你们西邻的宅子卖了?” 江夏很意外,她来到这里也有小半年了,跟左邻右舍早就认识了,东邻是户部一位员外郎的宅子,姓姜;西邻则是吏部一位郎中的宅子,姓常。 据江夏所知,姓姜的员外郎乃是寒门出身,熬到四十多岁才到员外郎的位置上,两年前才买了这所宅子住着,之前都是租赁房舍的;西户反而是富户出身,家境殷实……照理说,常郎中不该卖宅子啊! “……刚刚我来的时候,他们家正在搬家,看样子是急着搬到新宅过年的。”小鱼儿继续道。 江夏就回头吩咐彤翎:“让你哥哥过去问一声,有能帮上忙的,咱们的车子人手过去搭把手。” 彤翎答应着去了,半柱香功夫才回来,见了江夏就撇嘴道:“姑娘是不知道,那户人家也不知中了啥邪,说是那宅子只五百两就卖了,还把整整一套鸡翅木的家具给撂下了,只带了细软……他们家太太说了,多谢咱们的好意,等她搬完家,那边收拾利落了,专门送帖子过来,请咱们去她新宅子那边暖居去!” 江夏略一思忖,大概也明白了,那户人家这么上赶着卖宅子,应该是有求于人,这宅子虽然说是卖,其实算是半卖半送的。要不然,也不会把一整套鸡翅木家具搭上,就那套家具,江夏也是见过了,极大气,做工也精致,据说当初仅木料就不止五百两,别说还有不菲的工钱了。有了这套家具,那宅子基本就是白送了。 也不知道,新邻居是什么人,之前姓姜的这家虽说势利了一些,却还算安稳,没有多少毛病,若是搬一个不讲理爱找茬的来做邻居,以后可有得烦了。 “嗯,我知道了,你跟你哥说一声,严格约束咱们的人。”江夏淡淡地吩咐一声,彤翎答应着传话去了。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小鱼儿混了一顿午饭,才心满意足地走人。 江夏则动手看着芷兰收揽一年的账目,汇总,准备年底结算,好制定新一年的计划,也好按照经营情况,制定年底的奖励。账目汇总之后,还要筹备见一见各个铺子的掌柜…… 若是不下雪,江夏想着去各处的铺子巡视一番。 她这里还没定下行程,傍晚时分,白启文就上了门。与他一起进京的,还有芷兰的弟弟赵庆和临清庄子上的赵霖。 故人上门,自然欢喜,江夏一边招呼着,一边就吩咐人往徐襄的衙门上候着,等徐襄一下衙,立时就能将临清来人的信儿通知到徐襄。不管怎么说,白启文也是徐襄外家的人,理应通知一声。 白启文不动声色地看着宅院和屋内的布置,即便恃才傲物的他,也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惊叹。 江家夏娘被卖进徐府冲喜,以致后来自己赎身离开徐家,再到开办糕饼铺子、合伙开制药作坊、糕饼作坊、四喜楼……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他白启文都是看着的,每每他扪心自问,换做是他能不能做到江氏如今这地步儿?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他恃才傲物,轻易不肯服人,哪怕让他投身效命的郑家二爷郑世昌,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与江氏一比,完全就失了光彩,胸怀不够宽广,眼界不够开阔,总是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以至于,打拼了几十年,也不过是德州首富,在山东省都排不上号。这还是比财势,若是人脉,江氏早在于福宁郡主、莱王世子相交之时,就已经不是郑世昌能够比拟得了。 更何况,如今徐襄成了皇上近臣,顾家三郎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又有总督府四公子赵赫和大姑娘赵宝儿相交莫逆,隐约还听说,与二皇子和贵妃娘娘也能搭上话…… 这样的人脉人势,别说天下商人无法比拟,就是一般的二三品大员,怕也难以比肩呢! 他白启文,不过是落魄书生一名,自恃清高,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为郑家出谋划策,调度周全,说直白些,充其量就是个大管家罢了,与江氏已经是天壤云泥之别矣! 江夏却不知道白启文这一番自怨自艾,欢喜地招呼着几个人,寒暄几句,立刻让人带了三人去客房洗漱歇息。 她自己则亲自去厨下,定了几个菜单子,又叮嘱枝儿先热热地熬一锅姜丝咸汤上来,给几个人驱寒。 从厨房里出来,就见魏嬷嬷带着丫头们正在收拾赵霖、赵庆带来的土产。有庄子上自产的金丝小枣、黄黍米、红谷小米,又有红豆、绿豆、趴豆、赤糯豆,又有黑白芝麻、核桃、栗子、花生……还有山东特产的上品阿胶、泰山青灵芝、德州霜桑叶、曹州牡丹皮、莱阳北沙参等地道药材;当然还有山鸡、腌肉、熏肉、熏兔、咸鱼、虾干等等……林林总总十几车,江夏兴致勃勃地看了几眼,随手要了一些栗子一些北沙参和两只山鸡,拿进去交给枝儿,做一个栗子煨鸡块,再炖一个沙参百合鸡汤。 转回屋里,魏嬷嬷和芷兰就跟了进来,魏嬷嬷拿了钥匙,芷兰则拿了一张礼单子,一起向她回报。 江夏摆摆手道:“你们看着攒几份,给莱王府、赵家、景家送过去,其他的入库就是了。” 魏嬷嬷和芷兰对视一眼,同时无奈地笑起来。 芷兰笑道:“知道姑娘不耐烦这些,可有一样东西姑娘却一定要看一看才行的。” 江夏眼睛一亮:“庆子送了多少银子来?” 芷兰又笑着看了眼魏嬷嬷,佯装哀怨道:“姑娘就不能装着糊涂一回,让我和嬷嬷也卖一回关子?……带了多少,奴婢们也没看呢,还是姑娘自己看账单子吧!” 说着,将说将手中的账单子递上来。魏嬷嬷也紧接着将手中的钥匙放到江夏手边,然后两个人曲曲膝行个礼,笑嘻嘻地转身走了。 江夏哈哈一笑,伸手去拿账单子……芷兰也罢了,魏嬷嬷居然也跟着玩笑起来! 随即,她的目光往手中的账单子上看过去,随即惊住了! 406.第406章 战事再起(3更) 她知道自己的铺子作坊都挣钱,担当看到账目上那一大串数字时,一时也有些惊讶! 片刻后,她才笑着摇摇头,这才将账单子放下,拿起钥匙打开箱子,从里边取出一只不起眼的匣子来,这个匣子只有书本子大小,却四角包铜,挂扣也是熟铜打制而成,上边还挂了一只极牢固的铜锁。 打开锁,匣子里一叠子厚厚的银票子就落入了眼帘,面额清清楚楚写着一万两! 江夏没有清点数目,只是看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咧嘴一笑:在现代苦苦积累了那许多年,没想到在这一个时代有了丰厚的回报!自己如今也算是跑步进入富一代行列了呢! 很快,江夏就将这个匣子收进去,放进才床头柜子的暗格子里,这才转身出门,往前院去了。 白启文和赵霖赵庆洗漱收拾一番,换了干净衣裳转回来,去了行尘,一个个气色好看了许多。厨房里紧跟着送了一钵热热辣辣的姜丝咸汤上来,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喝着,话题就发散开来,说说铺子里的事儿、庄子上的事,白启文又说说行商商队带回来的西南风情,商路趣闻,说说笑笑的,真是跟一家人聚在一处似的,融洽而温馨。 突然门帘子挑起,越哥儿拉着齐哥儿疾步走进来,白启文等人连忙起身,互相见了礼,齐哥儿就跑到江夏跟前道:“姐姐,囡囡和小妹怎么没来?” 江夏好笑,这小家伙儿来了京城半年了,居然还没忘囡囡和小妹,也不知道大了会不会很花心! 捏捏齐哥儿的小鼻子,江夏道:“囡囡和小妹要在临清看着房子……自然不能过来。” 齐哥儿很是失望,刚刚还满脸阳光的小脸儿,瞬间灰扑扑的,没了半点儿笑容。他也不说话,只拉扯着江夏的衣裳,将头脸用力地埋进江夏的怀里去…… 可偏偏这副样子,江夏就心疼的不行了。 抬手拍了拍小家伙儿的脊背,江夏轻咳一声,道:“囡囡和小妹来京城也不是不行……” “姐姐,让囡囡和小妹来京城么?”齐哥儿立刻眼睛亮亮地抬起头来。 江夏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有两个条件,一,你必须改掉挑食的毛病;二,我让江先生出题考你,你不能出错!” “嗯嗯,没问题!”齐哥儿小身子一个立正,很是有模有样道:“不辱使命!” 这话一出,那边白启文刚喝了一口茶,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接着就是一阵狂咳! 江夏也好笑地摸摸齐哥儿的脑门儿,示意他一下,齐哥儿啪嗒啪嗒跑过去,脆脆地对白启文道:“对不住白先生,我用帕子给先生擦一擦吧!” 白启文哪里会用他擦,连忙捂着嘴摆摆手,自己掏了帕子擦了擦,起身对江夏拱手道:“失态了,多多包涵!” 转眼看着齐哥儿,满眼喜爱道:“这位小哥倒是难得的聪慧,实在是讨人喜爱!” 江夏笑笑,看了齐哥儿一眼,齐哥儿上前有模有样地一揖道:“多谢先生夸奖!” 看天色渐晚,丫头们上来掌灯。 江夏微微蹙了蹙眉头,正想打发人去问问,徐襄那边可有消息…… 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丫头一边通报:“二爷回来了!”一边,已经挑起门帘子,徐襄身着青色的六品官服,一脚踏进门来。 这还是江夏第一次见徐襄穿官服。 原本有些单薄清瘦的身形,穿上这一身青色官袍,头戴乌纱,腰挂玉带,竟平添了几分沉稳成熟气度,俊美之意未减,只多了几分深沉……这一身打扮,江夏再怎么丧心病狂,也没法子再给徐襄冠上那句评语‘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那一篇评语,大概只剩下‘心较比干多一窍’那一句还能用了。 赵霖赵庆自然匆忙起身相迎,白启文也不敢怠慢,略慢了一步,却也神态恭敬中,带出一片欣慰之色来。 徐襄对白启文却不肯怠慢,还了半礼,让着几个人重新坐了,开口询问了旅途顺遂。 江夏看着几个人寒暄告一段落,就插话道:“天色不早了,让人摆饭吧?” 徐襄点点头,却又道:“衙门里还有事体,我不能耽搁太久,还得赶着回去。……白先生多包涵,明日交付了衙门事宜,襄再设宴替先生洗尘。” 白启文连忙拱手道不敢:“二公子尽管忙去,官事无小事,万不敢耽搁了。” 于是,江夏吩咐一声,丫头们很快就摆上饭来。 徐襄以茶代酒,与白启文喝了一杯,匆匆吃了点儿饭菜,就告辞去了。 江夏心中疑惑,这些日子临近年底,邸报上都是各地报祥瑞吉庆的奏章。到了年底,朝廷也算账,故而还有户部公示的税赋……也没什么紧急事务啊,徐襄这般匆匆来去,却指定不同。 片刻之后,芷兰悄无声息地进来,俯身到江夏耳边低语了几句:“长贵说,好像是北边又有了战事……” 江夏刚刚也猜测可能是北边不太平……毕竟,塞外雪灾严重,那些部族人无法过活了,必然习惯性地想着打草谷渡难关! 只是,宋抱朴离京快一个月了,按照行程也该到了边关,那个‘打一个拉一个看一个’的战略计划难道没来得及实施? 心中疑惑转圜几圈,江夏就将这种种猜测掩下去,只笑着跟白启文和赵霖赵庆叙旧,谈笑风生地吃过晚饭,各自回房安置歇息不提。 第二日,白启文和赵霖赵庆分别跟江夏交接了账目,白启文就出门访友去了。江夏也放了赵霖赵庆的假,他们两个特别是赵霖,还是第一次进京,又逢过年,放他们去街上逛逛,赏一赏京城风情,也买些礼物回去送给家人亲朋。 临近吃午饭了,小鱼儿又过来了,一进门就挥退了丫头们,拉住江夏道:“昨儿递进来的加急奏报,羌胡一部犯边,袭击了一个卫所,杀伤军民数百人。今日一早大朝会上,大皇子请战……” 407.第407章 失联了(1更) 当天下午,临近申时,徐襄回来了。 带给江夏一个消息,大皇子请命被允准,但并不调拨兵力,只让大皇子整编边军五万,迎击来犯之敌。 大皇子宋闻先出身低,母亲之前不过是个六品充容,生下大皇子之后,得封四品良娣,进而封为丽嫔。偏偏这位皇长子自小勇武有力,不爱读书,只爱舞枪弄棒,天天跟一群侍卫、羽林卫混在一处。等成亲后,开府建牙搬出宫之后,就干脆常日混迹在京郊的各大兵营之中。 宋闻先性格豪爽耿直,一言不合就能拳头相向,却也特别重义气……是以,这位皇子是最不像皇子的人,偏偏人缘很好,有许多狐朋狗友。只不过,极少与朝臣来往。即便是混迹军营,却也很少与将官来往,只爱往兵士堆中钻……故而,裕丰帝并不阻拦他进军营。 据说,之前裕丰帝曾经问过三位皇子的志向,大皇子的志向是:愿为良将! 眼下,大皇子自请出征获准,却只给了五百亲卫,其他的兵丁都要去靠大皇子自己去整合边军。裕丰帝这道旨意下来,朝中一片疑惑议论之声,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为难大皇子啊! 江夏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也是这个感觉,只不过,略略思忖片刻,她又道:“……或者,裕丰帝是想通过此事,考验大皇子呢?” 小声嘀咕着,江夏自己摇摇头,没有看见徐襄眼中刹那的赞叹和喜悦。 片刻,她抬头看向徐襄:“二皇子无所表示?” 徐襄道:“自然有……二皇子自请调度粮草!” “皇上答应了?”江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 但这句话搁在皇家却并不适用。皇家的兄弟就是用来互相下绊子捅刀子的,一个上阵杀敌,另一个掌控粮草调度……那个上阵杀敌的怕是不等被敌人杀了,就被自家兄弟坑杀了! 徐襄却点了点头:“皇上准二皇子兼理户部,调度钱粮,并传旨莱王世子负责阵前调度,以及粮草督运。” 江夏目瞪口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 好吧,帝王心术,最难猜,她一个小老百姓,猜不透帝王心思也属正常。只不过,她睨着徐襄,这位脸色平静,没有半点儿焦急忧心之色,那么,她是不是该相信,裕丰帝没有老糊涂,是真的能够辖制两个皇子一个世子能够精诚合作,合力杀敌? 转个念头,江夏问道:“可知来犯之敌是羌胡哪部?莱王世子又打又拉的策略没有奏效么?” 徐襄看着江夏,很是放松道:“来犯者,乃是木铎次子巴林。至于莱王世子,传回来的消息是派出去的使者出关后,大雪阻隔,失去了联系,已经半月余。” “失联了?”江夏讶然。 好吧,这个词貌似她来之前常听到,什么飞机失联、少女失联、美女失联……反正最后,都没设么好事儿。 正说着话,大门上传进话来:白先生回来了。 听到这话,徐襄自然要起身往前头去见白启文,走了几步,徐襄突然回头对江夏道:“西边院子我买下来了,这是房契和钥匙!你受累置办些酒菜过来,今晚我给白先生接风……顾三郎也要过来。” 说完,将装着房契和钥匙的荷包交到江夏手中,裹了大毛斗篷匆匆出门,往前头去了。 江夏拿着那房契和钥匙愣了好一会子,才寻思过来,徐襄将房契交给她,是说那宅子由着她去铺排布置? 徐襄之前没在京城买宅子,先是寄居在莱王府,后有住进衙门……这买了宅子,指定是他要搬过来住了……衙门里的值房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宅子买在一处,互相照应着……也好!总比不认不识的陌生人为邻好一些! 这房契,江夏没有多琢磨,随手放进柜子中的一个匣子里。这匣子里装着十数只木质簪子,几张大额银票,再就是这一张房契了。 钥匙,江夏随手装进自己腰上的荷包里……至于那边的宅子如何布置,也不用江夏操心受累的,徐襄原来的嬷嬷和丫头可都在呢,交给魏嬷嬷打理,比她自己瞎操心强得多了。 江夏去了厨下,与枝儿一起定了接风宴的菜式,又要了自己和越哥儿齐哥儿吃的饭菜,这才转回来,恰好看见魏嬷嬷在屋里,她二话没说将那钥匙交给嬷嬷:“嬷嬷,这是二爷让我转交给您的钥匙,就是西边儿宅子,二爷买下来了,说是让你受累操心,收拾收拾。” 不出江夏所料,魏嬷嬷毫不迟疑地接了钥匙,却满眼恳求道:“这事儿,姑娘可得帮着婆子些,婆子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见识少,不懂京里的规矩,您得铺排着,婆子领着丫头们听您吩咐。” 这话江夏可不听,她连连摇头道:“嬷嬷是知道我的,我最懒散,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思……不若这样,嬷嬷不了解京里的规矩无妨,福宁郡主那边有的是积年的老嬷嬷,我去跟她说,请一位嬷嬷来略加指点就好……能挡住人眼也就够了,至于怎么看着合心、住着满意,就看二爷自己个儿的意思了。嬷嬷是最了解徐二爷的,这个再不用问旁人的,只嬷嬷一个人就能做了主去。” 说着话,越哥儿和齐哥儿下了课,过江夏这边来。 江夏询问了几句上课的事情,就打发两个孩子往前院去见客,送两个小子出门,江夏又嘱咐道:“你们陪着说会儿话,开宴之后,敬个酒就回后头来用饭!” 越哥儿和齐哥儿答应着去了。 江夏回过头来,就见魏嬷嬷一脸犹豫站在那里,不由失笑:“二爷打小儿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嬷嬷受累操持着,如今也不过是收拾几间屋子,嬷嬷转一圈看看,尽管吩咐丫头小子们干去……但凡用人,您尽管吩咐,要东西也尽管打发人去买来……” 被江夏劝了好一番话,魏嬷嬷似乎抛开了顾虑,看着江夏道:“既然姑娘这般说,老婆子就操持着去……不过,姑娘可尽快向郡主要个嬷嬷过来指点指点,才好动手。” 见魏嬷嬷想通了,江夏自然没什么推拒,立刻答应下来:“嬷嬷放心,明儿一早我就打发人去莱王府请人过来!” 魏嬷嬷终于露出一抹放松地笑容来:“那就有劳姑娘了!” 408.第408章 刚刚好(2更) 到了晚上安置时,是芷兰进来伺候的。 她一边替江夏梳通头发,按惯例编成一根独辫,一边低声道:“白先生给了二爷一封信,是大少爷写来的……彩霞在屋里伺候的,说是太太醒过来之后,渐渐好转,如今每日早晚都能坐上一会子,精神也好……说是,太太跟转了性子一样,特别稀罕颖姐儿和冲哥儿,每天都要把两个孩子放在自己眼前看着……” 江夏默默听着,也没做声。 徐襄进京之前,郑氏奇迹般的苏醒了,只是,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大多时候只能卧床。恢复了半年,却仍旧只能在床上坐坐,下地行走……据江夏判断,很可能再也不能了。 对于郑氏,说江夏一点儿怨念没有不可能,但到了如今,她也确实不会咬牙切齿地去愤恨了,只不过,相关郑氏一切消息,她只听,却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了。在她心中,与郑氏已经毫无关联了。 这一点,不但是丫头们了解,就是徐襄也有默契,在江夏面前从来不提及郑氏,郑氏重病,他也从来没有请求江夏出手医治,也算是对江夏的一种细致的体贴。 第二日,白启文与赵霖赵庆就要回程了。 江夏给任南川放了假,特特地备了二百两银子的大红封,还有上好的衣裳鞋袜两套,灰鼠皮斗篷一袭,一大早就让魏嬷嬷给任南川送了过去。 “任先生回家,尽管多盘桓几日,正月底进京即可。”江夏亲自送行到大门口,特特地叮嘱任南川。 这一年,任南川先是在临清给她修园子,进了京之后,又替她修缮房舍,又教越哥儿和齐哥儿读书……一直以来,辛劳勤勉,恭谨有礼,江家上下几乎将他当做家里的一份子了。 任南川感动不已,却知道江夏是一片诚挚,他也就不多做推托客气,只拱手一揖道:“江贤弟且放心,过完年就回转……小越小齐说好了,一起去赏灯的。” 江夏也不多说,拱手回了一礼,又转向白启文寒暄几句,看着白启文上了车,这才转回来看向赵霖赵庆:“回去,带我跟大伙儿道声辛苦,过年的物事早下手,备得周全些,大家伙儿跟着受了一年累,也好好地过个年!” 赵霖赵庆恭声答应着,辞别登车,一路去了。 江夏带着越哥儿、齐哥儿一起在门口看着,两辆车相跟着渐行渐远,看不见了,这才转回来。 徐襄要上衙,没办法送行,今天也就没有过来。 江夏转回来,就打发了人去莱王府,向小鱼儿借人。她没敢指望若愫姑姑,只想着给她一个管事嬷嬷就够了,也就是指点指点魏嬷嬷该怎么布置宅院格局,才不至于违制,并不需要若愫姑姑的大腕儿过来走场。 但是,她想到了若愫姑姑年底事务繁忙,却忽略了小鱼儿爱凑热闹的脾气,结果,不但若愫姑姑来了,榕西姑姑也来了,连小鱼儿自己个儿也买二送一,跟了过来。 而且,一进门,连口水也不喝,就拉着江夏往西边宅子里去:“你行啊,不声不响地又添了座宅子……这回好了,好生收拾收拾,等过完年,我还搬过来与你作伴儿!” 江夏被她闹的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那宅子不是我买的,是徐襄买下来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小鱼儿的眼睛倏然亮起来,熠熠生辉地盯着江夏,笑眯眯道:“原来是徐襄徐大人的宅子……没想到徐大人公务繁忙到这个地步,连布置宅院的功夫都没有,都交给你……啧啧,这份托付之情,可不一般呐!” 江夏刚刚那句话脱口而出,反而坦然了,睇着小鱼儿,摇头道:“你也知道,魏嬷嬷乃是徐襄的奶嬷嬷……” 小鱼儿这回也不说话了,只笑眯眯地盯着江夏,却看得江夏说不下去了。 貌似,这个话题根本没法解释,越解释越不清楚……或者,也可以称作‘越描越黑’? 唉,被徐襄害苦了! 眼看着江夏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小鱼儿也不再多问,只啧啧连声道:“徐襄……徐襄……” 江夏一听之下,又是一阵尴尬,一阵汗。现代习惯了直接称呼姓名,到了这个时代,虽说她时时在意,却也总有情急疏忽的时候。她倒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别的人没叫错过,只单单‘徐襄’二字,常常是脱口而出呢?! 被小鱼儿拉着,一路去了西边的宅子,若愫姑姑和榕西姑姑自然跟魏嬷嬷一起去斟酌着宅院房舍的布置去了。江夏就被小鱼儿拉着,从第一进一路逛进去,一间房一间房,连门房和厨房都没落下。 转了一圈儿,小鱼儿最后指着与江夏共用的院墙道:“就在这里,打个月亮门儿,来往方便!” 江夏苦笑着摇头:“要什么来往方便……墙那边就是厨房,打个月亮门像什么!” “唉,厨房好啊,那样子,徐大人这边就不用另设厨房了嘛!”小鱼儿拊掌道,“你刚才不说了,你现在用的那个做菜极好的丫头是徐家的吧?若是不打通了,徐大人这边另设厨房的话,那个丫头也得还给人家吧?你自己个儿说说,你舍得那么一个好丫头嘛?” 江夏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叹口气道:“人家的丫头,自然没有我长期霸着的道理……” 魏嬷嬷这时也转过来,听了这话道:“老婆子倒是觉得郡主铺排的极好……二爷每日上衙,家里也个做主的,若是姑娘甩开手不管,这院子还不乱了套?再说了,若是不打通了,老婆子我还真不知自己个儿该在哪边……说句厚脸皮的话,老婆子可是甩开哪边也不放心呐!” “哈哈,嬷嬷此话极好!”小鱼儿连忙接过话去下了定论,“就这么定了,这里打个月亮门……这边那个花园子虽然不大,却修得很精致,正好你那边没个园子,刚刚好!” 江夏苦笑着摇摇头,却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盘算着,等徐襄回来,直接跟他说去! 409.第409章 讨个说法(3更) 寒冬腊月的,即便是花园子里也没什么可看的,说实话,徐襄买的这座宅子不大,就是一路三进院子,与江家不同的是后边有个不大的花园子,却没有跨院。 即便是小鱼儿一间房一间房地看下来,也没花了半个时辰。关键,那边院子多日没生火了,生冷!一圈子转下来,即便是裹着大毛斗篷,小鱼儿也觉得自己冻僵了。 回到江家的偏厅里,歪到暖榻上,捧着一杯奶茶喝了一大口,小鱼儿这才觉得身体重新融化了,温暖起来。 叹了口气,小鱼儿懒洋洋地靠在大迎枕上,有些意趣寥寥道:“宝儿和妱娘都被拘了起来,就剩我们俩个……” 江夏却没有空闲伤春悲秋,她转回来之后,就拿着一本账册核算着……这些账册,芷兰都算了一遍,她只需要抽查两本核算,即便如此,三十多家糕饼铺子,三家糕饼作坊,好几处庄子、制药作坊等等,也足够她忙碌几天的了。 眼皮儿也没抬,江夏道:“你不是说京里有的是热闹么?越哥儿和齐哥儿也散了馆,你不如带着俩小子出门转转去……傍晚,我去四喜楼等着你们,一起用饭,听书……四喜楼才上了一步《镜花缘》,极有趣的!” “哦?这是个好主意!”小鱼儿一听来了兴致,立刻吩咐人去把越哥儿、齐哥儿带过来,“……跟他们说,我带他们去西寺桥的看杂耍去!” 看着小鱼儿兴致勃勃地穿衣出门,江夏也不多说,只把彤翎叫过来,让她带上两个人跟着,跟着小鱼儿出门,护卫安全不用她操心,只看着那三个别闯了祸就成。 打发走了几个人,江夏就着手核算账册,根据各个铺子的获利情况,做出相应的奖惩意见。 原本沈琥要回来过年的,谁成想,北边战事又起,沈琥已经传了信回来,过年就不回来,而且,沈琥现在也不在宣城,而是去了战事最前沿的归化城。 那边,同样开设了四喜客栈,做客栈生意的同时,更主要做货栈,为南北往来的客商提供一个易货之处。是以,徐襄和小鱼儿的消息,并不比江夏的消息细致,只不过,紧急军务上,朝廷有八百里加急,却不是商路能够比拟的了。 家中只剩下自己,江夏就专注于工作中,中午也只是简单地两菜一汤,匆匆吃了。 午饭后的小憩也被她取消了,一直忙到下午未时末,手底下的活计才算告一段落,总算是把糕饼铺子的账册抽查完毕了。接下来,几处作坊、庄子的账目虽然更杂一些,却终究是少了了许多,再花一到两天,也就能完成了。 天色不早了,江夏也没顾上歇息,就略加洗漱,换了一身靛青色暗纹松花织锦缎袍子,裹了一件宝蓝色狐皮斗篷,戴了一顶配套的宝蓝狐皮雪帽,往出一走,衬着夕阳,更显得眉如新月,目如星辰,容颜俊美,难免雌雄。 登车出门,恰遇上长贵在门前跳下马来:“公子出门么?” 江夏答应着,挑着车帘子往外一看,先皱了眉头,回头就问芷兰:“跟着主子出入的小子们不是都做了灰鼠皮袄子和帽子的?” 芷兰先狠狠地瞪了长贵一眼,这才回话道:“回公子话,早早就给他们了……或者,是长贵****跟着二爷衙门里出入,眼光高了,看不上咱们那袄子呢!” “嗳哟,芷兰姐姐,好姐姐饶了小的吧!今儿二爷有急事,打发小的回来送个信儿,一时情急,忘了穿了……那都是上好的灰鼠皮袄子,稀罕还来不及呢,哪有看不上的。公子目光如炬,世事洞察,指定不会怪罪小的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芷兰的气未消,倒是江夏给逗笑了:“长贵不错,别的不说,这学问见长,都会连着用成语了。” 长贵脸色一亮,得意地瞥了芷兰一眼,连连拱手道:“公子过奖了,小的就是跟那些小厮家人们砸牙说惯了,绝非刻意在在公子面前显摆……嘿嘿,公子的学问,二爷也是赞许有加,小的哪里敢在您面前显摆,那不是显摆,那是露丑来着!” “听听,听听,这嘴皮子倒是练的利索了!”江夏笑骂一句,言归正传道,“你匆匆回来作甚,可是你们二爷有什么话?” “嗳哟,小的该死,被公子一句夸奖,连正事儿也差点儿给忘了。”长贵轻轻地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后道,“二爷让小的回来传话,他今晚不回来用饭了,衙门里有公务。” 江夏也不多问,挥挥手,让长贵赶紧回去,她也撂下车帘子。马车重新驱动,车轮辚辚,迎着夕阳,一路往四喜楼去了。 先期推出《红楼梦》和《封神榜》之后,近期,四喜楼又推出了同样很富有传奇玄幻色彩的《镜花缘》,并且一经推出,就一夕爆红,隐隐竟然压了《红楼》《封神》一头,点牌价格一路飙高,如今想要在四楼听一场《镜花缘》,价格已经推高到一百两银子了。 江夏来到四喜楼,谁成想小鱼儿带着越哥儿齐哥儿竟然早就过来了,桌子上摆了几盘点心、干鲜果子,也都吃的七七八八了。 一见江夏过来,就连最依赖她的齐哥儿也没扑上来,只是无声地拉着江夏在榻上坐了,示意她听书。 江夏有些好笑,却也没打扰众人听书的兴致,她自己也放松地听了片刻,就听出说书的先儿正说到‘灵鱼报恩’那一段。能被叫上来给小鱼儿说书的先儿,自然是四喜楼里最好的,那真的是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本就精彩的《镜花缘》故事,给讲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看看那三人听得痴迷,江夏却是有些饿了。 正好有两个菜色要交待给四喜楼的大厨,江夏就悄悄儿起身,出门下楼,往厨房里去,却不想,刚刚走下三楼,就听得大厅里一片喧哗喝骂之声传来—— “奶奶个熊,不就是听说书嘛,还定什么听书牌子,爷又不是不给银子,你们却还推三阻四的,这也太欺负人啦……这叫,这叫店大欺客啊,把你们东家叫出来,爷今儿怎么地也得讨个说法……” 410.第410章 小贺公子(1更) 江夏挑起眉毛,站在二楼拐角处,讶异一瞬后,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来。 这个声音听着耳熟,若是没听错的话,应该在延寿院里听过……江夏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很快,一个大红色蛟绡纱多幅罗裙的俏丽身影就在她的脑海中显现出来。貌似,这个是那日唯一一个替赵宝儿说话的姑娘吧! 今儿却跑到四喜楼里来自称爷……哈哈,有趣,她倒是要去见识见识,这位‘爷’的尊容! 江夏缓步往下走,在楼梯口处抓住一个往楼上送菜的小伙计,询问了一声,才知道,这位‘爷’还蛮有来头的,是恭谨伯贺家的人。 提起恭谨伯,江夏脑子里很快搜索到相关信息,原来小鱼儿和若愫姑姑都跟她说起过,恭谨伯府之前可是五大国公府之一的敬国公府,只是后来因为内耗导致家世败落。如今的恭谨伯府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靠变卖祖产度日,之前江夏还去看过恭谨伯府位于西郊的庄子。 站在楼梯口,江夏冷眼看着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那位‘小爷’,今儿这位仍旧穿着一身大红色织金缎锦袍,脖子上挂着一只赤金项圈,上边挂着三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璎珞鲜艳华丽,头顶上还戴着一顶不太大的赤金冠儿,同样签着一颗大珠子…… 就看着通体穿戴的富贵气,实在不像是那个靠买祖田度日的恭谨伯府出来的人。但是细细看过去,就能发现,这位身上的织金缎花色早已经过时,大红色的缎面也有些暗沉,应该是库存多年的旧衣料子,那赤金的项圈子和发冠儿,倒是金色鲜明,看着也重实,但若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那金项圈儿和金冠儿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分量,特别是项圈儿,显得有些飘……应该是空心的吧? 倒是这位的装扮,比小鱼儿的男装像样许多。至少那高挑的身材和嚣张的气势,很有些纨绔子弟的样子。 冷眼看了半晌,眼瞅着那位小爷情绪激动,就要强往上闯了,几个小伙计大概也看出这位小爷是女扮男装,也不敢硬拦,此退彼进之下,竟让那位小爷顺利地一路冲到了楼梯口。 “闪开,小爷今儿还就要上去看看……”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楼梯上传下来,众人为之一静,连贺家的‘小爷’也下意识地停住了往上冲的脚步,抬头看过去。 一道靛青色的清俊身影,揣着手,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却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站定,浅笑微微地,居高临下地睇着贺佩娘,淡淡道:“我道是谁这般气势,原来是小贺公子呀!真是……呵呵……” 与贺佩娘通体上下金光灿灿的穿戴不同,江夏通体上下不沾半点儿珠光宝气,就连身上的袍子也是暗纹织锦哑光缎面,头顶上甚至只有一根竹根雕的素簪子,却偏偏人往那里一站,这一身清华、从容,让人无法忽略,更生不出半点儿轻视之心来。 那么居高临下地姿态,又加之最后一句‘呵呵’,换做旁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恶意,但看在贺佩娘的眼中,听在贺佩娘的耳朵里,江夏这姿势、这番话,却满满都是轻蔑讥讽,是对已经没落了的恭谨伯府的看不起! “你是谁,你笑什么?”贺佩娘一时怒气冲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瞪着江夏大喝道。 “呵呵……我就说小贺公子气势不凡,果然被我说中了!也亏得我说话慢,不然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江夏笑嘻嘻地夸了一句,然后笑语彦彦道,“小贺公子刚刚不是叫四喜楼的东家么?小可不才,恰好在四喜楼入了点儿份子,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四喜楼的东家之一。” 贺佩娘刚刚喊着要四喜楼的东家出来,却没想到还真出来了,而且,江夏出乎意料的年轻。更出乎贺佩娘意料的是,江夏通体上下,气度不凡,一身清华,说是那个勋贵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很贴切,却没有半点儿商人气息…… 她一时有些吃不透,眼前这位是什么来头?她自小在京城当大的,照理说,京里勋贵人家的那几只猫猫狗狗,她都该认识啊,偏偏这位,她竟是看不透来路的……让她最疑惑的是,这个人可以判定不认识,却又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一时,贺佩娘竟有些气馁,心头怒气褪去,只剩下自惭和尴尬。 其实,恭谨伯府的没落,京城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她再气势汹汹,张牙舞爪,也换不来旁人对她的尊敬…… 贺佩娘想走,却没能走成。 江夏适时开口,微微笑道:“小贺公子能来四喜楼,是四喜楼的荣幸,若是底下人有对不住的,还望小贺公子给在下一点薄面,宽宥一回。……小贺公子想听哪一出?说出来,在下也好斟酌着给小贺公子安排!” 贺佩娘很想甩手就走,但想起回到家里,就要面对母亲的一双泪眼,还有父亲和哥哥那些个破事儿,要不就是那些个妖妖娆娆的丫头,一个个不想着好好当差,只想着爬上主子的床…… 略一迟疑,江夏干脆上前来,一把拉住贺佩娘的手臂,拉着她上了楼,一边对楼下围观的众人道:“承蒙诸位来四喜楼捧场,今儿晚上,我做主给每一桌加一道二水糖猪手!” 伙计们连忙答应着,那些客人们则轰然叫起好来。在一片欢喜喧闹声里,江夏拉着贺佩娘上了二楼。 就站在二楼楼梯口处,江夏再一次询问贺佩娘想听什么书,她好安排。 贺佩娘其实也没来四喜楼几回,几次中大多还是在大堂里听书,只上楼听过一回,也就是最初的《红楼梦》,偏偏她听得还是红楼后半段,忽喇喇大厦倾!那一段书听完,引起了她的共鸣,隐约中觉得那红楼梦说的就是敬国公府啊! 随着恭谨伯府的衰落,往来的人家越来越少,就连她小时候的一些往来亲近的姐妹闺蜜,也都日渐疏远起来…… 今儿江夏一问,她一时也说不上听什么书。想再听《红楼》,却又怕那种锥心之疼。 411.第411章 旧友相逢(2更) 犹豫着,江夏果断地替她做了选择:“四喜楼刚刚推出了一部新书《镜花缘》,小贺公子给指点指点如何?” 说完,不等贺佩娘说什么,叫了一个伙计过来,吩咐他引着贺佩娘上楼去,安置在一个小厅里去!同时,她还细心地叮嘱伙计,给贺佩娘送两个点心碟子两个果碟子一壶茶。 贺佩娘被小伙计引着走了几步,才晃过神来,回头对着江夏拱手一礼道:“今儿贺佩承……” “江夏,大江东去的江,夏天的夏!” “今儿,贺佩承江公子这份情,日后若有用到贺佩处,必不推却!”说完,径直转身,跟着小伙计上楼去了。 江夏默立片刻,轻轻一笑,摇摇头,往厨房里去了。 恭谨伯府衰败的厉害,当今恭谨伯贺旻软弱无能,却最爱附庸风雅,年轻时府中养着许多文人墨客,吟诗作赋,谱曲弄琴,又养了一班子歌姬、小戏,不思进取,每日里只在那些人里打转转,丝竹弦歌,醉生梦死。 贺旻只有一儿一女,都是正室夫人韦氏所出。儿子贺临川,倒是不喜吟诗作赋、谱曲弄琴了,却最爱舞枪弄棒,偏偏性子莽撞粗鲁,十来岁起就****与街上的泼皮无赖混在一处,有自称义薄云天,视金钱如粪土…… 有了这父子俩,再厚的家底也禁不住折腾,更何况,本就日暮西山的恭谨伯府! 相对而言,恭谨伯府这位女公子贺佩娘,虽说性格直爽冲动了些,却比其父兄强得多。那日在延寿院,赵宝儿被人碰瓷儿,也只有贺佩娘出声说了句公道话。 江夏今日所为,也算是还贺佩娘一份人情。 再看贺佩娘那大方洒脱的一个转身,江夏对她平添了一份好感和兴趣。这位今日看似鲁莽的行为,却并非乱闯乱撞,大闹了一场,却连一根发丝儿也没乱…… 呵呵,这位小贺公子,不简单呢! 去厨房转了一圈儿,将新琢磨出来的两道菜,指导着大厨做了一遍,江夏就转了回来。 小鱼儿和两个小子对《镜花缘》喜欢的近乎痴迷,一连听了五六节,直到交了更,才在江夏半强迫下,起身回家。 出了门,江夏拉着就要往专用楼梯去的小鱼儿,笑笑道:“咱们走前头。” 小鱼儿转转眼珠儿,突然来了兴致:“是不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江夏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越这样,小鱼儿越觉得好奇,都不用江夏带路了,自己兴冲冲一马当先地下楼去,然后,就在二楼楼梯处,恰巧碰上了也要下楼的贺佩娘! 之前江夏叮嘱的那个小伙计正好送了贺佩娘出来,贺佩娘一脸傲然地摸出一块碎银子丢过去:“忙去吧,我自己走!” 那伙计接了银子,连连道谢。 这一番往来,在酒楼、茶馆中并不鲜见,却仍旧成功地吸引了小鱼儿的视线,她微微一愣,随即指着前面的大红背影叫道:“佩佩!” 贺佩娘脚步一顿,转回身来,看见小鱼儿也是瞬间露出一脸惊喜之色,大叫道:“小鱼!” 两个人旧友相逢,自然是欢喜无限,把了手互相问候寒暄起来。 交更之后,也是客人们散场的高峰期,几个人在楼梯里这么一停,上边已经有十几个要下楼的人,江夏就笑着拉了小鱼一把:“两位是不是换个地方叙旧?” 小鱼儿笑着点点头,拉着贺佩娘就往下走:“佩佩,你也要回家吧,正好跟我一路,咱们上车说话去!” 贺佩娘答应着,一边转头看向江夏,含笑点点头致意,继而就又跟小鱼儿叙旧去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毛,露出一抹满是兴味的笑容来。 刚才她还想着贺佩娘会不会装作不认识她,没想到,倒是小觑了她了。这样大大方方地跟她招呼,倒是个洒脱坦荡的性子! 眼看着贺佩娘等到了下鱼儿,江夏也不多参与,就在楼下与那两位分别,自己带了越哥儿和齐哥儿登车离了四喜楼,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江夏安抚着越哥儿齐哥儿睡下,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安置,躺在被窝里,又想起贺佩娘,江夏也不过是暗暗叹息一声,家族式微,贺佩娘身为堂堂伯爵府大姑娘,居然也不得不使手段耍心机,与福宁郡主偶遇,以引起小鱼儿的重新关注。唉,这倒是合了一句话:落地凤凰不如鸡! 但凤凰总归是凤凰,只要不颓废不自弃,泼下一张脸来,要成事总归容易得多! 感叹一声,江夏就将今日偶遇丢开手,合眼睡去。 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 江夏穿衣起身,洗漱过后,坐在妆台前由着彤翎梳头,一边随意问道:“昨儿晚上,长贵长福没再回来吧?” 彤翎抬眼看了看镜中的江夏,摇摇头道:“没呢!” 江夏默然片刻,吩咐道:“去跟枝儿说一声,装几样热乎早点,打发个人给二爷送到衙门里去!” 彤翎看了看江夏,嘻嘻一笑,连声答应着:“姑娘要给二爷送早饭,一定要热乎的……奴婢这就去跟枝儿传话!嘻嘻……” 江夏一怔,随即失笑。这丫头,怕是误会了! 再过两日就是腊八节了。吃过饭,江夏继续核算账目,越哥儿和齐哥儿则被江夏赋予重任——带着一干小厮舂米、碾谷,准备腊八粥的材料去。 并且,江夏还说了,今年腊八节不但熬粥,还要打米粑,这可是一件花力气的活儿,也被她一并交待给越哥儿和齐哥儿小哥俩。 碾谷、舂米这些粗活,在越哥儿和齐哥儿眼里却很新鲜很有意思,由着两个老成的嬷嬷带着,招呼着各自的小厮玩伴,一起去西跨院里闹腾去了。 江夏这边安安静静地铺开账本子核账的,刚核了不到两册账本子,大门上却突然送进一道帖子来。打开大红泥金帖子看来,江夏不由失笑——帖子居然是小鱼儿送来的,邀请江夏腊八节前,也就是腊月初七这天,过莱王府,一起数豆去! 412.第412章 送饭(3更) 数豆,说的是腊月节前,一家人或者亲朋好友聚到一处,挑选米谷豆类,准备做腊八粥的风俗活动。最后,会每个人取一点点挑好的米谷豆类放在自己的荷包里,可以保佑来年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参加数豆的大都是年纪轻的女孩子,借这个机会凑到一处玩耍说笑。江夏还是问了魏嬷嬷才知道的,说是前朝时很流行,到了当朝,这个习俗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江夏笑道:“这么说,越哥儿和齐哥儿不就是数豆了嘛!” 魏嬷嬷捂嘴笑:“哪里一样了,数豆只不过是拿一点豆子、谷、米之类象征罢了,哪里还用着碾子、石磨去……两位哥儿那不是数豆,那是做短工去了。” 被说破了险恶用心,江夏也不以为意,嘻嘻一笑道:“让他们知道知道‘来之不易’,对他们好!” 魏嬷嬷笑笑,也不多言,只匆忙拿了两件袄子去了西院:“那边敞棚子底下冷得很,我给哥儿们送件袄子去!” 打发人给小鱼儿送个回信去,就说明儿一早必去! 将小鱼儿的帖子撂到一旁,江夏又专心盘起账目来。忙忙碌碌一天,直到掌灯时分,账目才算盘完。将账册一合,江夏长出一口气来。 旁边伺候的石榴连忙上前来,扶着江夏起身,一边道:“姑娘,厨房里备好了热水,您洗一洗解解乏吧!” 江夏点点头:“先打点水过来,我洗把脸!” 略略活动活动腿脚,江夏又道:“两位哥儿呢?还在弄谷米?” 石榴笑道:“谷米早就弄完了,这会儿在西院打米粑呢……大少爷心灵,愣是想出个法子,让二少爷坐在上面打,把二少爷乐的不行!” “啊?坐在上头?”江夏一边擦着脸,一边问了一声,撂下布巾子,裹了件斗篷就匆匆往西院去了。 打米粑可是要大力捶打,齐哥儿坐在哪里?会不会震得小孩子伤了身子? 因着江夏爱吃米饭,之前特意在西跨院的敞棚子里装了一套米舂,用的是杠杆原理,成年人扶着栏杆用脚踏,就能冲冲击石舂,从而达到脱稻壳谷壳的目的。 江夏匆匆过去一看,不由地就笑了。米舂上脚踏处绑了一块棉垫子,齐哥儿就坐在那里,又有两个王希和长运在两边合作用力,舂击着石舂中的米糕……齐哥儿像是在骑马,又像是坐跷跷板,倒是没有丝毫危险的,只大老远就能听到小家伙的笑声,咯咯咯的,简直像下了蛋的母鸡! 石舂里的米粑已经打的差不多了,江夏也凑上去打了一会儿,就让人收拾出来,早有炒好的黄豆面儿在竹箪子里洒匀了,放进米粑裹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算大功告成。 江夏捡着一小碟子带回去,其他的就让丫头婆子小厮们分了。 转回来,彤翎就接着,一边回话;“刚刚长贵回来了一趟,说是二爷衙门里公务繁忙,不回来用晚饭了。” 江夏点点头,也不多言。 彤翎等了一会儿,不见江夏吩咐,终于忍不住了,觑着江夏的脸色,问道:“姑娘,长贵还在前头等着呢!” “还有什么事儿么?”江夏捏了一块米粑吃着,闻言含含糊糊地会问着。 彤翎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解,却仍旧耐心地回答道:“姑娘早上给二爷送了早饭,这会儿该吃晚饭了,姑娘是不是把给二爷的饭菜,让长贵捎过去?” 江夏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彤翎一眼,点点头道:“哦,他没饭吃啊……你去厨房里跟枝儿说一声,装几个菜给长贵带过去。哦,若是可以,让枝儿备个锅子吧,那个吃着热乎!” 彤翎大喜,连连答应着,脚步轻快地出门,往厨房里传话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江夏吃了早饭,把自己和越哥儿齐哥儿收拾妥当,穿暖和了,就一起乘了车,出门。 只不过,越哥儿和齐哥儿是去逛书店,然后去四喜楼听书。她则先去莱王府,然后再去四喜楼与越哥儿齐哥儿会合。 宋抱朴北上边关,莱王府里只有小鱼儿一个主子。 江夏的马车从角门进了府,一路到二门外,这才停马下车。 既然是参加闺阁游戏聚会,江夏自然不能穿男装。 又因着进了腊月,太过素淡的衣裳出门会让人觉得晦气,不喜,故而江夏今儿穿了一件梅子红的对襟直身长褙子,栀子白的窄袖小袄子,系着一条银白精绣缠枝莲花的小羊皮裙子,脚上穿着一双红色小鹿皮靴子,就连发髻一侧,也攒了一支大红色的山茶花,通体上下,端丽富贵,大气雍容。 “呵呵,江姑娘今儿这一身打扮着实亮眼的紧。”若愫姑姑上前来迎着,一边笑着夸赞道。 榕西姑姑平日话不多,这会儿也跟着凑趣道:“江姑娘年纪小,平日里也该多穿些喜庆之色,多少好看!” 江夏笑着对两位姑姑道:“两位姑姑这么一顿夸,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说笑两句,江夏自己带着彤翎和石榴,跟着一个小丫头往里头去了,若愫姑姑和榕西姑姑则仍旧在二门上接人。 那小丫头叫秋芝,圆圆脸圆圆眼睛很是可爱,是莱王府里一个三等小丫头,江夏随手捏了颗银豆子给她,就把小丫头欢喜的合不拢嘴了,连连道谢。 江夏笑笑,道:“今儿你们主子请了那些人来,你可知道?” 秋芝眨眨眼睛,毫无迟疑道:“请了哪些人,奴婢不知道,不过,已经进去了哪几个,奴婢却是知道的。” 倒真是个有趣的! 江夏微微一笑,又捏了一颗银豆子在指尖转动,那秋芝眼睛一亮,立刻道:“第一个来的就是总督府的赵大姑娘。第二个到的是临清知府景家的大姑娘,景大姑娘是与德州府裴姑娘一起来的。然后是恭谨伯家的姑娘,宁侯府的二姑娘三姑娘,礼部尚书家的五姑娘六姑娘……” 小丫头一口气点了十多位来客,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江夏手指间捏着的银豆子,江夏翻手将那颗银豆子丢给她,再不理她,大步往里头去了。 413.第413章 不是我(1更) 小鱼儿选择的聚会场所在后花园子的知香亭。 周边是一片梅林,红梅白梅这些自然都有,还有一株百年金钱绿萼,花色初开绿色,金黄花蕊,娇艳水灵,恰如豆蔻少女初长成的模样,楚楚动人;另一株乌羽玉朱砂梅花,则是深沉饱满的朱砂色,妩媚鲜艳,缺如长成的女子,端庄秾丽,动人心诱人魂! 江夏却这一袭梅香,踏进花园子,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仿佛不忍心惊动这一片美好,又似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好多呼吸几口这沁人心脾的幽香! 大老远的,赵宝儿就跑出来接着了。 一看江夏身上的梅红色衣裳,赵宝儿就是眼睛一亮。 惯爱红色衣衫的宝儿,今日偏偏挑了一套竹叶碧的窄身袄子,搭配了一件鹅黄的褙子,系了一条水清色的浅绣梅花的十六幅月华裙,头上戴的也是青玉簪子赤金珊瑚发箍…… 她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笑了起来。今儿这两个人的衣裳,倒恰恰是调了个儿,看着对方,就像看到了平日的自己。 笑过之后,江夏挽了赵宝儿的手,快步往亭子里去,一边关切道:“天这么冷,怎么还迎出来,咱们两个还用着这些了!” 赵宝儿却露出一脸郁色,摇摇头道:“也不是跟你客套,只是不愿待在里头……” 江夏一听这话,就知道来的客人里有赵宝儿不喜之人,心中将来的客人过了一遍,江夏道:“再有什么事儿,不还有小鱼丫头在么!” 赵宝儿垂着眼摇摇头,神情索然道:“小鱼儿今日与恭谨伯府那个聊得投契,我在旁边插不上话……” 江夏想问景妱娘呢,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自从进京候选,景妱娘与赵宝儿之间就渐渐生疏了。景家有意将景妱娘送进莱王府,难道是赵家也准备将宝儿嫁给宋抱朴? 江夏暗暗摇了摇头,不管这两个人是不是都嫁给宋抱朴,她认为,这个时候就开始疏离反目,是真的不明智。 宋抱朴的身份,注定了不会只守着一个人,而且会正妃侧妃好几个,后边还会有良娣、充容数名、侍妾应侍更是无数,只是为了一个可能就反目,无异于自断臂膀,倒不如共同进退,反而容易在那注定不太平的王府后院自保自立,然后才能谈及自强。 八字还没一撇儿,就先撸袖子开斗……江夏突然觉得,景妱娘也并非印象中的聪慧,或者只是长了一张聪明面孔罢了! 两个人相携进了知香亭,迎面而来的温暖,让江夏差点儿忍不住打出喷嚏来。 她捏住鼻子片刻,适应了亭子里的温暖,这才松开手。 转眼,景妱娘已经笑着迎了上来,满脸笑地睇着江夏的衣裳道:“你今儿这一身多喜庆,多好看,能够穿这么一身出来,也着实难得了!” 江夏笑笑,“都是魏嬷嬷替我挑的,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喜庆,说是进了腊月门儿,就要天天穿得鲜亮些,来年才能财运兴旺,日子红火。” 说到这里,江夏指指景妱娘身上的桃红色宫装,笑着道:“你今儿这衣裳也好看,衬得你气色特别娇嫩鲜艳,若是往梅林里去,怕是把最娇艳的那株红梅也压下去了呢。” 小鱼儿坐在暖榻上,身边围坐着贺佩娘,还有礼部尚书和宁侯府的几个姑娘,正厌烦不已呢,抬头看见江夏和赵宝儿一起进来,就立刻扬声吩咐道:“让人把米豆拿上来吧!” 说完起身,亭子中间已经放了一张方桌,铺着秋香色织锦缎桌布。几个人来到桌前,丫头们已经捧了几只精致的柳条笸箩上来,笸箩里分别盛着赤豆、绿豆、黑豆、大米、小米等五谷杂粮。 众人围在桌前,丫头们给各人手里递了一只小碗,自小鱼儿开始,就捻着米豆一颗颗放进碗里。 方桌不大,人都围上去很挤,江夏和赵宝儿干脆不上前挤,在后边的椅子上坐了。 白果和白薇俩丫头笑嘻嘻地端了两个小笸箩上来,江夏和赵宝儿一看就笑起来。两个笸箩里一个盛着针线,另一个盛的居然是混杂在一处的五谷杂粮! 江夏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两个吉祥如意的小金锞子递过去,两个丫头福福身,笑嘻嘻地退到一旁去了。 贺佩娘今日始终都站在小鱼儿身边,这会儿捡豆子也是先尽着往小鱼儿的碗里放。小鱼儿另一边的有利地形被宁侯府上的六姑娘林菀占了,那丫头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小,对于贺佩娘的动作毫无所察,只顾着往自己的碗里捡豆子。 据说,这捡豆子捡的可都是福气,多捡一些,说不定这一次应选,自己就能嫁给二皇子呢! 相对于宋抱朴来说,京城里大多数勋贵千金,更看重一枝独秀的二皇子——在大皇子无意皇位,三皇子落下残疾的当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二皇子即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相对来说,裴娇娇在这一群人中,算是比较边缘化的人,仅仅与景妱娘相熟,偏偏景妱娘对她也不冷不热的。 她能做的只是尽力往前挤,往前争。 眼看着宁侯府六姑娘林菀占着有利地形却毫无所觉,裴娇娇状似无意地伸手去抓离得最远的红枣,脚却在桌布下侧踢了出去…… “哎哟!”小鱼儿吃痛叫出声来,随即转眼看向身旁的林菀。 林菀尽管没有想到巴结小鱼儿,却也听到了小鱼儿的痛呼,正好惊讶地看过来:“郡主,你怎么了?” 小鱼儿眉头一皱,脸色就冷了下来。林菀一看不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娇娇这会儿也刚好拿了一枚红枣放进自己碗里,衬着林菀退后的机会,就凑到了小鱼儿的近前,一脸关切道:“郡主怎么了?有没有妨碍?娇娇扶着郡主去那边坐着歇息片刻可好?” 小鱼儿本来盯着林菀的,听了裴娇娇这番话,目光就转到了她的身上,突然,咧嘴一笑道:“好哇,那就让裴姑娘受累了!” 林菀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着,转眼看见自家姐姐,嗫嚅着嘴唇,哽噎道:“不是我,我没踩郡主!” 裴娇娇却闻声回头道:“六姑娘不必自责,郡主心性温厚,不会怪罪你的!” 414.第414章 挖坑(2更) 说起来动手能力来,江夏除了医药专业和厨艺外,其他再无所长,而最差的就是女红针黹。 哪怕是来到了这个讲究‘德言容功’的女子四德的时代,江夏仍旧不会针线,也从没想过学。是以,这会儿要将米、豆装进荷包里,缝合的工作她就只能依赖赵宝儿。让她意外的是,宝儿看着大大咧咧的性子,针线居然做的有模有样,那给荷包封口的针脚竟然肉眼不见!真是让江夏刮目啊! 如此一来,江夏装好了豆米之后,就百无聊赖地抬眼四下里乱看,没想到,竟然恰好让她看到了那么精彩的一幕。 那边搞出动静来,赵宝儿自然也就将手中的针线搁下,随着江夏起身,迎着小鱼儿走过去。 看见江夏和赵宝儿,小鱼儿就毫不客气地挣开裴娇娇,淡淡道:“有她们俩陪我就够了,裴姑娘还是再去数豆吧,别耽搁了你的福气!” 小鱼儿说的这么直白了,裴娇娇就是想着赖在小鱼儿身边也不能够了。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看见的就是江夏身上的梅红色精绣卷草如意纹的褙子,那端庄鲜艳的梅子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疼了她的心。 若是能够嫁给徐襄,她如今也是明媒正娶的状元夫人了吧! 却不想,郑氏病倒,徐襄悔婚,又因为徐襄如今在圣上眼前的红人身份,让德州知府裴立彦不得不吃了个哑巴亏。好在,许裴两家结亲的事情还没操办,知道的人不多,没给裴娇娇的名声造成太大影响,不然,退过婚的女子,哪里还能参加采选! 如今虽说过了初选,只要再过了宫内的复选,她就能入宫,或者配给皇室宗亲……只不过,以她四品官庶出女的身份,正室根本没份儿,弄好了,也就是个侧室的份儿。若是进入皇子、王爷府,她能封个四品良娣都是难得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江氏……徐襄因为江氏才不肯承认与裴家的婚事! 今天,又因为江氏,好不容易巴上的福宁郡主将她弃如敝履! 江氏……但凡她又得势的一天,就绝不会放过她! 裴娇娇眼中的怨毒江夏看见了,却并没在意。 她没有对不住裴娇娇,对于裴娇娇将她当做了假想敌的事情,她没有办法改变,却也并不害怕! 她只关注着小鱼儿一瘸一拐的腿,扶着小鱼儿在暖榻上坐了,然后俯身去检查她的伤势……这一看不由很是意外,小鱼儿竟然不是被踩了脚,而是小腿上别人踢了一脚! 江夏撸起小鱼儿的裤脚查看,确定只是有点点淤青,并不严重,这才放了心,一边吩咐白果,把她送给小鱼儿的玉肌膏拿来,一边对小鱼儿道:“你应该庆幸,踢你的人是大脚,伤痕不重。若是换成小脚,就不是一点淤青了,怕是骨头都有可能折了……” 赵宝儿刚听了江夏的话还有些不明白,垂着眼想了想,这才了然笑道:“还真是这个理儿!” 小脚站立走路都吃力,为了立得住站得稳,讲究的小脚女子往往会在尖尖的鞋头内加硬木,修饰鞋型,也增加小脚支撑力。硬木的尖尖鞋头踢在人腿上……嘶,想想都疼! 小鱼儿嘟着嘴看看两边的损友,恨声道:“你们俩也太不像了,我被人踢了,你们不说帮我出气,却只是取笑……” 赵宝儿笑嘻嘻地看了江夏一眼,道:“想出气还不简单,你让挨着你的几个都露出脚来看看就是!” 像她们三个都是大脚的情况,实在是少见。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四五岁就裹脚……倒是有些庶出女,因着身份问题,得不到嫡母‘关爱’,养出一双大脚来! 赵宝儿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小鱼儿自然也能想得到。她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已经回去数豆的裴娇娇一眼,哼了一声。 既然那般能算计,有心机,就如她的愿,送她到最用心机、要算计的地方去好了! 等众人数完了豆,回头再看,却发现福宁郡主和赵宝儿、江夏三人已经不知所踪,只有白果白薇留下来招呼众人:“郡主吩咐了,让大家随意歇息,或者在园子里赏梅游玩。晌午,福宁郡主设了宴,希望众位姑娘参加。” 福宁郡主设宴,众人自不会辞,各自搭伴儿散开,或在亭子里说话,或去园中赏梅…… 只有景妱娘目光隐晦一闪,寻着白果道:“她们三个偷偷去了哪里?” 白果笑着道:“就去了旁边的稻香村。奴婢带姑娘过去!” 景妱娘抬脚要走,却被裴娇娇叫住。景妱娘眼神一冷,转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脸色却已经平和下来,甚至还带了一点笑,道:“娇娇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更下衣,去去就回。” 裴娇娇无法,只好笑着送景妱娘出门。 等景妱娘随着白果到了稻香村,江夏却已经走了。 “咦,夏娘呢?不说你们三个在一处么,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儿?”景妱娘笑着询问,眼底的恼怒几乎掩藏不住。 三个人玩在一处,只不带她不说,江夏娘离开也不跟她言语一声……这是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呀! “她两个弟弟去了四喜楼,她要过去看看……”赵宝儿替江夏解释着,又道,“她带着两个弟弟过日子,什么事都只有一个人,跟咱们不一样……对了,刚刚她还带了一匣子小玩意儿来,也有你的份儿,赶紧来挑挑。一个人两个!” 景妱娘面色稍缓,强撑着一点笑容道:“又是什么花露花汁子么?我哪里还有一些,你们两个分分也就罢了!” 赵宝儿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小鱼儿一眼,道:“你真的不要?那,我可不客气咯,我稀罕的不行,正恨不得连鱼儿也不要才好呢!” 景妱娘很是大方地一甩手:“尽管拿去!” 甩手的同时,目光回转间,却蓦地看见赵宝儿手中捧着的匣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六支精致的小玻璃瓶子,一个个只有荔枝大小,却有漂亮的彩色花纹,或如流火,或如翡翠,或如金丝菊绽放……真真是漂亮的耀眼炫目! “这是外洋来的琉璃瓶儿吧?这么小巧精致,难得她去哪里淘换来……”景妱娘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赵宝儿却一闪手,将那匣子转到一旁,让景妱娘拿了个空。 啪嗒一声,赵宝儿将匣子合上,笑嘻嘻道:“你刚刚可说让给我了,不能反悔了!” 景妱娘心中暗悔,脸上却只能强撑起一片笑来:“瞧瞧你个坏丫头,挖好了坑儿等着我往里头跳呢!” 赵宝儿脸色一变,冷了脸道:“这话儿我可受不住。什么叫我挖好了坑等你往里跳?正好,鱼儿在这里看着了,你给我说说清爽,我怎么挖坑让你跳了?” 415.第415章 尽释前嫌(3更) 赵宝儿一变脸,景妱娘就有些应付不来了。 她脸上的仍旧勉强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强自凑到小鱼儿近前道:“这丫头,今儿怎么了,怎么说恼就恼了,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小鱼儿之前一直没作声,这会儿被景妱娘拉住,再不能保持沉默,只得开口,却对景妱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是属倔驴的,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她……好了好了,你先给她陪个不是,顺着毛捋捋,保证没一会儿就好了!” 赵宝儿却在另一边冷冷道:“罢了,你也别让她赔不是,我担不起!” 景妱娘脸色一滞,一转眼就又撑起一脸的笑来,挨过去,陪着笑对赵宝儿道:“这些日子,我走到哪里,裴娇娇就跟到哪里,我实在是被她闹的烦透了……因着她跟着,我都不好往你们几个身边凑,就怕你们也跟着烦恼,却不想,不几日功夫,你们就远了我……” “你还这么说!说谁远了你了?夏娘种的鲜菜蘑菇,哪一回少了你的?还是我跟鱼儿,什么时候慢待过你?是你自己嫌弃夏娘送的花露花汁子……你可知道,夏娘亲手配制的花露在铺子里,可是被卖到十两银子,却还是一瓶难求。你倒是多的用不完了……啧啧,回头一说,还是我们疏远了你!” 赵宝儿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一顿,却也将心头积压的火气发泄了出来。 她跟景妱娘相识数年,自认感情深厚,景妱娘进京之后有所异常,刚刚解释了,是因为裴娇娇,赵宝儿也信了。两相里一结合,待她发泄除了,景妱娘再来握她的手,她就没再甩开。 “是我想岔了……你说也说了,骂也骂了,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景妱娘可怜兮兮地告饶。 赵宝儿瞪她一眼,也就差不多消了气:“你呀!……咱们进京前说好的做一辈子姐妹的,夏娘性子冷清,也没什么花言巧语的,但却是最重情义的。你仔细想想也该明白,平日里咱们四个在一处,她总是操心照应的那一个。但凡有一点儿稀罕物事,就拉不下我们三个……不说情同姐妹,就是同胞姐妹也不过如此吧!” “是,是,夏娘一直是极重情义的……是我一时心烦意乱说错话了,饶了我这一回。……等我再见了夏娘,必定当面向她告罪!”景妱娘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把赵宝儿和小鱼儿的气彻底抹顺了。 小鱼儿笑道:“罢了罢了,今儿的事她又不知道,你单单地跑去跟她说,反而惹得她烦恼,索性揭过去,再不说了。” 说着,看了看赵宝儿,见赵宝儿再没有异议,小鱼儿也笑着招呼道:“走吧,该吃午饭了,咱们赶紧过去应个景儿,然后也去四喜楼听书去。四喜楼刚刚上了一部新书《镜花缘》,极是新奇有趣……” 却说,徐襄在御前给事中任上,也有三个多月了,本就对时事朝局所知甚深的他,亲历朝堂数月之后,对朝堂上下各地局势,更是了若指掌。 若是和平年景,进了腊月就没有多少事儿了,不过是各地衙门歌功颂歌,敬献岁贡。适逢三年大考之年,各地四品以上官员进京述职,上下走动,往来拜会…… 今年适逢大考,外官大都在冬月末腊月初进了京。又有采选盛事,故又有各地负责采选的官员送了初选的采女进京……本应是繁华而喜庆的时节,却因着边关再次燃起烽烟,而失了平和安定之相,朝堂上百官分作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吵了好多天,才勉强确定出战。又有大皇子请战被允准。 朝廷派军出征,乃是大事,须有钦天监观天象、测算推演,确定吉日吉时,誓师出征! 这个吉日吉时,在昨天有了着落,就定在腊月初九。 故而,这几日,朝中众臣,但凡有点儿实差的,几乎都忙碌起来,兵部、户部,乃至吏部,都调动起来,发甲胄兵器的,调拨粮草的,协调各地官员的…… 作为御前给事中,大概相当于现代大老板跟前的文字秘书,又比文字秘书权限大的多,也不仅限于文字处理,故而,徐襄也跟着忙碌不堪,甚至两天没有从衙门里回来,夜里只在值房里凑乎着歇上两三个时辰。 这一日,徐襄终于忙完御前的差事,回到了值房,已是掌灯时分。 长福匆匆打了盆热水,伺候着徐襄洗漱了,又送了一杯热茶上来。 喝了口热茶,徐襄缓了口气,就开口问道:“可打发人回去传话了?” 长福连忙笑道:“回二爷,长贵早早就回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爷,您是不是饿了?早上姑娘送来的天麻老鸭汤在炉子上煨着呢,小的先给您盛一碗,您先垫垫?” 徐襄摇摇头,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夜色道:“房子的处置的怎样了?” 长福嗤地一声笑了,连忙低头咬着嘴忍了忍,将大笑的冲动压下去,这才开口道:“爷放心,嬷嬷亲自盯着呢……据说为了这事儿,姑娘还特特地请了郡主身边的两个嬷嬷过来指点……” 说着话,长福偷偷地觑着徐襄的脸色,觉得自家爷的脸色似有不妥,略一沉吟,就连忙又道:“姑娘上了心的事儿,哪有做不好的,也必定能够处处称爷的心!” “称心……”徐襄低声地重复了一声,垂着眼摇摇头,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边关战事又起,朝中也暗涌不断,他早早地被人打上了莱王府的烙印,之前三皇子未受伤还罢了,如今大皇子请战,三皇子受伤,似乎只有二皇子一人独善其身,如此情形之下,他这位太过明显的莱王世子的人,就有些举步维艰了! 今儿,他遇上了顾青兰,顾老三也对他大诉苦水,说在翰林院多受排挤,隐隐透出,想要脱身避祸之意……连顾老三一个并无实权的庶吉士都这般处境,他这个看似灼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就更不被人所容。 或者,可以考虑以退为进…… 416.第416章 重聚,病了 腊月初八,一大早,天还只是蒙蒙亮,江家的腊八粥就装在了食盒里,由魏嬷嬷亲自出马,带着几个大丫头分别送往几处。好在,江夏在京里交接的人不多,要不然,家里的人手都不够。 送了自己家的腊八粥,也接了好几家送过来的腊八粥,其中,景家不但送了腊八粥,还送了上好的腊肉、腊鱼,比往年要厚上不少。 对于景妱娘,江夏已经将其划出朋友圈之外了。当然,表面上,她该怎样还会怎样,基本的礼数往来还会保持。 吃过腊八粥,半下午时候,大门上报进喜信儿来,留在临清的红绫姑姑、刘水生,带着囡囡、小妹进京来了。 江夏刚刚午睡醒来,正赖在被窝里不想动弹呢,一听这消息立刻就坐了起来。 一边起身下床,一边扬声询问:“到了哪里了?” 彤翎拎着一件梅子红的丝绵小袄子上前,服侍江夏穿了,一边道:“刚刚送信的说进了城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到大门口了!” 话音未落,外头小丫头就传进话来:“临清来的车子进了大门了!” 彤翎刚刚把江夏的头发绾成髻,正要挑两只簪子攒上呢,猛地听了这一句话,江夏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彤翎和芷兰两个人笑着拉住。 江夏恍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腿上还只穿着一条薄丝绵的裤子……这在现代不算啥,在这个时代要穿这样跑出去,那跟现代的裸奔也差不多了! 在现代,裸奔最多是被抓进去行政拘留几日;这个时代若是年轻女子穿着中衣在大街上走一圈,这一辈的名声就算玩完了。没找婆家的找不到婆家,有婆家的也估计会被直接休弃!就是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们,都会将你划出去,老死不相往来! 芷兰拎着一条靛蓝色掐牙精绣四季平安的八幅裙,给江夏穿了,彤翎也极麻利地拿了一根白玉簪子,一朵赤金攒珊瑚珠子的芙蓉花给江夏攒在发髻上。 然后披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江夏匆匆出了门。 刚走没几步,越哥儿和齐哥儿也得了消息跑出来,江夏伸手拉住兴奋的小脸通红的齐哥儿,替这个小子收拾收拾衣裳帽子,这才一起往前头去。 她们走到前院,车辆已经停好,所有人,包括红绫姑姑和囡囡、小妹都已经下了车,魏嬷嬷正引着一行人往里头走。 “姑娘……” “姑姑……” 久别数月,再次重聚,众人自然是欣喜不已。问候的、行礼的,热闹了半天,才安稳下来,江夏转身拉着红绫姑姑往里就走,一回头看见刘水生怀里抱着的小妹,蔫蔫地趴在刘水生肩头,一问才知道,小妹在路上受了点儿风寒,吃了药却仍旧不见好,每天发低烧。 江夏连忙让刘水生抱着小妹先去客房安置了。 又对红绫姑姑道:“姑姑一路辛劳,先让魏嬷嬷引着你去房间里歇息洗漱,我去给小妹看看,再回来跟你说话!” 江夏能将生病的小妹放在第一位,红绫姑姑并不觉得慢待了,反而由衷地安慰。毕竟,小妹的身份类似奴婢,江夏能够看重小妹,自然也能看重她们这些人,能有个这样的主子,是所有给人做奴婢的人,最为安心最为幸运的事儿。 跟着刘水生和小妹进了客房,江夏查看过小妹的病情,诊了脉,沉吟片刻道:“小妹低烧不退,咳嗽,痰不多清稀,体质消瘦,脸色苍白,两颧红……应该是肺阴虚加外感风寒,问题不大,我开个方子,抓了药给小妹吃上两日,大概就能好了。” 说完起身,拍了拍小妹笑道:“齐哥儿可是****盼着你来,你可要尽快好起来,才能跟齐哥儿、囡囡一起玩呢!” 小妹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轻轻点着头。 江夏退出来,开了方子,又对刘水生道:“这孩子体质偏虚,药量上不能用的太猛了……过会儿,我让厨房里用川贝炖个梨子,你给她吃下去……以后,早晚都让厨房里炖一份,坚持吃上几日,对她的咳嗽很有好处!” 刘水生深施一礼,郑重道:“多谢姑娘!” 江夏挥挥手:“这话你就不用说了。你只管安心照料小妹吧,抓药的事我打发人去。” 从客房里出来,江夏就琢磨起来,小妹的病情远比她告诉刘水生的严重,她基本可以判断,小妹染了肺结核……只不过症状初起,还不严重。 这个时期,肺结核被称之为肺痨,得了痨病就是判了死刑,这都是常识。 江夏之所以不说,就是怕刘水生心理压力过大……而江夏也开始琢磨,小妹的病情初起,紧着治疗的话,并非无药可医。但是,结核病的传染是个大问题。 回到屋里,江夏就将枝儿叫了过来,单独叮嘱了她一番,给刘水生和小妹兄妹俩的碗筷都单独清洗存放,并每顿饭清洗干净后,都要煮沸过。 接着,江夏又打发了人给刘水生兄妹俩送了两个炉子过去,如此以来,烧水、熬药,在客房里就能完成了,以尽量减少刘水生兄妹俩与众人的接触往来。 然后,江夏又将新蒸馏好的酒精给刘水生送了一坛子过去。让他每日早晚用这个擦拭屋里家具器物。 另外,江夏还准备了预防汤药,给刘水生喝,也给家里人喝,增加抵抗力,预防感染几率。 种种措施实施下去,江夏这才略略放了心。 接了消息,徐襄晚上仍旧住在衙门的值房,江夏就干脆又给徐襄送了些食材和汤料过去,让他自己在值房涮锅子吃。 晚上吃了汤药和川贝炖梨,小妹夜里咳的轻了,睡得安稳了好多。第二天一大早,刘水生就过来致谢。 江夏随着他又去了客房,给小妹重新看诊,确定病情有所控制,退出来之后,江夏斟酌着对药方子做了小幅度修改,又让人去抓了药回来,熬给小妹喝。 转回来,江夏就脱了身上穿的棉布衣裳,交给彤翎拿下去煮沸消毒。她自己也用酒精细细地清洗了手脸。 齐哥儿蹬蹬蹬地跑进来,扑过来搂住江夏道:“姐姐,小妹病了么?我想去看看她!” 417.第417章 好茶(2更) 江夏将小小子揽进怀里,一边给他整理着衣裳,一边查看齐哥儿的身体,然后道:“小妹病了,不舒服,没有精力陪你玩,她要好好休息,病才能好得快……所以,你要乖乖的听话,等小妹的病好了,你们自然就能在一处玩了。你不是说,还要教小妹和囡囡认字么?” “嗯嗯,我要教她们认字,等天暖和了,我还要教她们骑马……”不论大小都爱当人老师,齐哥儿也不例外,一提给小妹囡囡做老师,小家伙儿就兴奋起来。 哄好了齐哥儿,江夏又道:“今儿,誓师出征,赶紧吃饭,我带你们去看!” 借着看誓师出征的事儿,将齐哥儿带出了家门。 大庆朝军威不振,但朝廷出兵的排场却丝毫不差,文武百官列队相送,皇帝御驾亲临,亲授御用宝剑一把,又为皇长子宋闻先赐酒壮行。 皇长子一身红衣黑甲,大红的斗篷与当头的帅旗同样飘扬在风中,五百亲兵衣甲鲜明,列阵森严,齐声呐喊时,声震云霄! 江夏亲见许多送行的百姓心情激荡,泪流满面。 只是江夏却没有只是紧紧地抓住齐哥儿,看着越哥儿,只管着两个弟弟不被挤散,至于出师的军队,她是真的不怎么看好。 就她所知,京郊驻军中,大都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之所以投军,为的不过是寻找一条进身捷径。至于此次大皇子出征北边,这些人踊跃报名追随,也不过是想着出去一趟,跟着大皇子捞点儿军功回来,也好升官晋级。 至于北疆是什么状况,敌我力量对比、战地状况等等等等,大概没几个人会想到。 这也不是江夏武断地下的结论,今日跟随大皇子出征的亲兵,不乏四喜楼一楼二楼的忠实客户,这些人在四喜楼毫不避讳地说起出征之事,江夏自然大致有个了解,还真没有一个是做好准备去打仗的。 出征誓师仪式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以百官恭送大皇子和五百亲兵出德胜门为止。 这边出征队伍走了,看热闹的百姓就散了。 江夏拉着齐哥儿越哥儿就站在路边的屋檐下,静静看着人群缓缓散去,这才走到街口乘了马车,一路往四喜楼去了。 姐弟几个就在四喜楼里听书吃点心。下午还在专用的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这在一席难求的四喜楼里,大概也只有江夏有这个特权了,就是顾青茗和赵赫,都没有这个条件。 江夏小睡了片刻醒来,就见另一侧的暖榻上,越哥儿和齐哥儿仍旧睡的酣沉。她也不惊动他们,只略作收拾,就顺着专用楼梯下了楼,往厨下看看,之后就去了一楼大厅。 四喜楼是兼着娱乐、宴饮于一体的,特别是听了说书先儿在堂上激扬满怀,热情激荡的故事之后,听客们常常也会发表一番自己的评论见识,说书空当中,也常常会高谈阔论一番,交流一下小道消息,发表一下世情观点…… 四喜楼的小伙计们见是江夏,自然殷勤招待着,引着她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接着给她送了一只干鲜果子攒盒和一壶茶上来。 江夏拿了一颗两钱的银豆子放在活计的托盘里,小伙计笑眯着眼睛,连声道了赏:“多谢公子爷打赏!” 这才一脸喜气地退下去,招呼旁的客人去了。 江夏也不四下乱看,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一边听着大堂中嘈杂混乱的谈话。 一个身穿靛青五六成新杭绸袍子的中年人凑过来,搭话道:“若是老朽没闻错,哥儿这壶茶来历不凡呐!” 江夏淡淡地抬眼看过去,“还请赐教!” 那人就站在江夏身旁,捋着下巴上修整的颇为有型的胡须,微微抬了下巴,却不答话了。 江夏失笑着摇摇头,伸手拿了一只茶杯,倒满茶,往对面的座位前一推,伸手道:“粗茶一盏,还望这位兄台不要嫌弃!” 那人这才脸色缓下来,倨傲一笑,大摇大摆在江夏对面坐了,端起那茶杯来,细细地闻了半天,才送到嘴边开始品尝…… 江夏看了两眼就失了兴致……不过是一杯黄山云顶,虽说被列为贡品,在京里想喝一杯却不难。至少,江夏就从没缺过! 这人做出这一副形态来,装腔作势罢了! “啧啧,刚刚就说此茶不凡,细品之下才发现,何止是不凡呢,这是极品的云顶黄芽,位列九大贡茶之首。也就是当今更喜欢君山银针,这才将它黯淡了,若是先帝时,这等茶是万万到不了茶馆、酒楼之中的!” 江夏对他完全没了兴致,淡淡一笑,只示意他自己倒茶。江夏自己,却不再碰那茶壶,只捏了几颗松子在手中,慢慢剥着,一边倾听者大堂中乱纷纷的议论,寻找可能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对面那人连着喝了三杯茶,这才放下茶杯,然后,伸手从江夏面前的果盘里捏起一搓瓜子,咔咔嗑着,一边含混道:“小哥儿年纪轻轻,却这般沉静,实在难得。老朽观小哥儿脸有郁色,可是最近几日有什么烦心之事么?” 江夏正听着那边有个人谈及出征之事,眼前这人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个不停,让她很是烦恼,忍住不皱起了眉头,转眼看过去,淡淡道:“兄台怕是看错了,小可家中平顺,上下无恙,没什么好心烦的。” 其实,她很想说,有,最烦人的不就是你嘛! 对面那人却咧嘴笑着摇头,道:“小哥儿这话口不对心呐!明明有心烦之事,还逞强不说……这样,旁人想帮你也帮不上啊!” 江夏点点头起身,对那人一拱手,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遇上这么一个人,也没办法再听什么消息了,索性离开回楼上去。 江夏一走,那人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来,伸手就从攒盒里捏了两颗蜜桃脯丢进嘴里,美美地吃了,又倒了杯水喝了,然后高声招呼小伙计:“添水!” 旁边一个老者闻声回头,笑着道:“贺老二,看来你小子运气不错,免费茶和果盘子都有了!” 贺老二很是大方地从果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回身塞进那老者的手中,很豪气地道:“往日多吃你的东西,今儿也让我请黄老兄吃点儿果子,喝杯好茶!” 418.第418章 三两分相像(3更) 贺老二拉着那位老者入座,一边笑道:“这蜜饯味儿极正,严老哥尝尝!” 严家是祖传的粮食生意,严徽卿年轻时很有魄力,不但扩大了祖传的生意,还在四九城开了两家大酒楼,一家芙蓉楼,主营江浙菜淮扬菜;一家北方馆则主营鲁菜、京菜。因着与镇南王有些交情,故而,在四九城的生意做得极好,没有人敢打他的注意。 年纪大了,他就将生意交付给两个儿子打理,大儿子驻守京城,小儿子则接了南北运粮的生意。 严徽卿清闲下来,就爱每日泡茶馆,沏一壶茶,谈天说地,怡然自乐的同时,也能收拢京城的各种消息。 自从四喜楼开张,严徽卿就成了四喜楼的忠实拥趸,几乎是天天一早过来报道,风雨无阻。 贺老二就是严徽卿在四喜楼认识的书友,只知道贺老二家境不好,爱听书,却没钱买茶,只能每天寻摸着蹭茶,好在一楼听书不用花钱,不然,这位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不过,贺老二也不算太讨厌,但凡有了钱,就会买茶买果子回请书友。时日久了,其他人还罢了,只有严徽卿对贺二一直客气相待,贺二没钱买茶的时候,他还常常叫他一起喝茶听书。两个人谈起书中故事,或者时事来,贺二所言,在严徽卿听来,还颇有些见地,隐约地,他猜测,这位估计是哪家没落世家的子弟,要不然,没这份见识。 只不过,今儿严徽卿坐下,开口问的不是故事,也不是时事,竟然有些好奇道:“刚刚那位小哥衣着不俗,容貌却与老二你有两三分仿佛……是不是同族子弟?” 严徽卿这么一问,贺老二微微一怔,默默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小哥的容貌,随即笑着摇摇头:“严老哥这回可是看走眼了,小弟与那哥儿可是第一回见面,非亲非故啊!” “非亲非故?”严徽卿沉吟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只笑着让小厮将自己要的点心茶水与贺二并在一桌,喝茶吃点心果子,再开口,两个人就议论起接下来要说的《镜花缘》了。 江夏没听到什么新鲜事儿,还遇上那么一个蹭吃蹭喝的,心情自然谈不上愉快,却也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到楼上一看,齐哥儿、越哥儿都已经醒了,丫头们照应着梳洗过了,正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喝着。 在临清买奶牛奶羊不容易,到了京城,往北走三四百里就是关外,买牛买羊再方便不过了。 四喜楼开业之前,江夏在城南的庄子上,已经买进了一百多头奶牛和二百多头奶羊。每日所产鲜奶除了自己喝一点外,大都放在四喜楼和糕饼铺子里,做奶茶、做点心。 最初,所产的奶消耗不完,还拿出一部分做成奶提子、奶豆腐、乳扇等耐存放的乳制品。 经过四喜楼和糕饼铺子的推广,乳制品渐渐在京里渐渐推广开来,特别是家里有小儿、老人和病人的,很多人家开始到糕饼铺子里定鲜奶。如今,京城二十多家糕饼铺子,也就相当于二十多个鲜奶站,庄子上所产的牛奶羊奶一送过来,就会被订购的用户拿走,再没有剩余不说,还常常有人上门求购不得。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牛羊产奶量太小了,一头奶牛生产后产奶高峰期,每天也不过产十几二十斤奶,而现代奶牛最低也得二十公斤的日产量,差距巨大。 江夏走过去挨着齐哥儿坐了,小家伙儿立刻站起来,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替江夏倒了一杯奶茶,送到江夏面前:“姐姐,你喝!” 江夏笑着点点头,揽了齐哥儿,低头,用额头抵了抵小东西的额头,姐弟俩笑嘻嘻地一起喝茶说话。 她们姐弟三人喝着茶,又有说书先生进来,说了两回书,天色渐暗,姐弟三人才离开四喜楼,乘车回家从四喜楼的后门离开,回家。 四喜楼的前面街市繁华,后门却开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上,往来三三两两的行人、车辆,四喜楼后门上挂着两只红灯笼,乍一看上去,丝毫看不不出前头的繁华喧闹,只仿佛是普通富户人家的门楣。 江夏姐仨儿的车子渐行渐远,驶进朦胧的暮色里看不见了,一个中年男子才从旁边一家门洞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眼望着江家马车的方向,眼中一片惊讶和思虑—— 三两分相像,十七八岁年纪……难道是她? 让江夏意外的是,车停下,一挑起车帘子,看见的人竟然是徐襄。 几日未见,徐襄清俊依旧,穿着一身青色长直缀,披着一件灰鼠皮袍子,笑意微微,目光湛湛,负手立在车前,静静地朝着她看过来。 “今儿终于能回来了?”江夏一愣之下,也是浮起满满的笑容来,笑着招呼着,一侧身,齐哥儿从车厢里钻出来,高声叫着“姐……徐大哥!”,扬着手,就直接从车辕上往下跳。 江夏连忙伸手将激动地小东西抱住:“你个小冒失鬼,也不看看车停没停稳,就往下跳,摔了咋办!”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过来,齐哥儿忙不迭地将手放进拿只手掌之中,欢喜无限地叫:“徐大哥,你可回来了!” 徐襄笑微微地抱着齐哥儿跳下车,越哥儿已经从另一侧自己下了车,一边走过来拉了齐哥儿的手,“徐大哥!” 徐襄笑微微地看着他,道:“玩了一天想必累了,先进去洗漱更衣,然后说话吧!” 越哥儿含笑应着,与江夏打个了招呼,拉着有些不情愿的齐哥儿回了自己房间。 江夏让徐襄扶着下了车,站稳之后想要缩回手,徐襄却不放开,反而紧了紧。 跟着她出去的有彤翎和石榴,知道他们回来,红绫姑姑和魏嬷嬷等人也都接了出来……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江夏也不好用力挣扎,寻思着有斗篷遮掩,两人走在一处,拉着手也怎么显眼,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徐襄牵着手,一路并肩,往里头走过去。 419.第419章 会意而笑(1更) 进了屋,江夏抬手去解斗篷,徐襄这才撒了手。 江夏解开自己的斗篷,连通徐襄的一起接了,转手送进碧纱橱后的衣架上。略一迟疑,到底进去洗了洗手才转出来,徐襄已经在暖榻上坐了,江夏张口就问:“洗手了么?” 徐襄正要去端茶,闻言摇头失笑。 在他患病卧床的时候,但凡江夏上前送吃的喝的,哪怕是一碗药,一杯水,也必定要给他洗了手脸才行。后来,他身体好些了,就注意到,江夏不是只给他洗手洗得勤,连通她自己和丫头们,只要出门回来,或者是碰吃的喝的,她必定监督着洗了手才算完。 时日久了,大家也都养成了进门洗手、吃饭洗手的习惯。 这一回,也是他在衙门里连着忙了几日,疲惫的有些麻木了,这才忘了江夏的规矩。 说着话,彤翎已经含笑端了一盆温水过来,伺候着徐襄洗了手,江夏这才笑微微地将茶盏递到徐襄手中,也算刚刚那一点点失礼的补偿。 徐襄揭开盖碗儿,随意地瞥了杯中物一眼,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愣——杯子里泡的不是他一贯喝的白果百合蜂蜜茶,而是换了沙参玉竹等几位药…… 徐襄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江夏,目光询问。 江夏挥挥手,旁边伺候着的石榴和彩霞曲曲膝退了出去。 她这才开口道:“前日,留在临清的人过来了,有个小丫头路上感染了风寒,据我诊断乃是外感风寒,侵袭了肺脉……这病可能过人,所以,现在全家上下,都喝这种药茶,以固表充卫,免受病邪侵袭。” 徐襄讶然,想说过人的病怎么不把人送出去……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江夏没把人送出去,自然有没把人送出去的道理。而且,徐襄对江夏的医术极有信心,只要她开了方子给大家喝着,自己也不用太担心。 “唔,”徐襄简单地应了一声,就将话题揭开,喝了口茶,才接着道,“今日,边关又有八百里急报进京。” 江夏眉头一蹙,问道:“怎么,又有扰边?” 徐襄看她一眼,摇摇头。 扰边,在边境几乎不算什么大事儿,不是城池被破,死人太多,边境守军都不会往京里报。今年之所以消息比较灵通,也是因为宋抱朴在归化城的缘故,边军不得不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来给人看。 同时,徐襄在心里暗暗叹息,江夏再怎么聪慧,也毕竟是女子,下意识地想不到边境百姓的艰难,看着好好地过日子,其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外族的侵袭,被当成‘草谷’给打了。 当然,能够在边境生存下来的百姓,大都有了很强大的自保能力和危机意识,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有效地逃离…… 将心中思绪掩住,徐襄开口道:“不是扰边,是羌胡大王子昝桑和四王子扎昆部自己打了起来,扎昆部向归化驻军求援,并许诺以后归顺我朝,年年入朝,岁岁进贡。” “扎昆?”江夏猛地想起在四喜楼遇上的那个高壮男子,那人看着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徐襄是什么人,连江夏都说他‘心较比干多一窍’,一见江夏的反应,就微微露出一抹讶异,问道:“你听说过?” 江夏一笑,道:“不但是听说过,我还见过本人!” 徐襄愕然片刻,脑海里却快速搜索着扎昆的背景资料……夏天的时候,羌胡是派了使者进京,商讨和亲一事的。后来,羌胡大首领木铎死在归化城,那些使者才匆匆赶回去……当时为首的使者叫胡里图,乃是羌胡的大赞穆,类似于大庆朝宰相的人物。扎昆,想必就是随使者团一起进京的吧! 很快理清了原委,徐襄神情放松下来,点点头道:“之前,羌胡三部人口牛羊相仿,大王子昝桑骁勇善战,势力极强,掌控的地盘和人口也是最多的。倒是扎昆,因为当时人在京城,回去的晚了些,抢到手的人口物资最少,好在,后来经过机场拼杀,先后灭了老五。老六被老大灭了后,他也分了一杯羹,这才壮大了部族,能与老大老二分庭抗礼。此次莱王世子前往北边,打的就是昝桑部,原本拉的是二王子……却不想,老四扎昆先与昝桑部打起来了,还派使者求援……” 江夏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笑微微听着。 打一个拉一个看一个,这还是她给徐襄的建议。 这个扎昆也不知是真的聪明,看破了宋抱朴的打算,还是误打误撞上来,却恰恰好中了宋抱朴的下怀……如此一来,宋抱朴指定会改变主意,将原本打算送给老二巴林的物资,转给扎昆。 形势如此一变,对于宋抱朴来说,‘打一个拉一个看一个’的计划,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若是,能够挑拨着老二也加入进来,就更好了!”江夏徐徐道。 徐襄定定地看着江夏,江夏也回望着徐襄,两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只不过,一个是含蓄,一个则是由衷的欣悦和赞赏! 大皇子亲征,皇上亲赐随身宝剑,这一趟出兵的规格瞬间就升高成了代君出征,有那柄御剑在身边,大皇子甚至拥有了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这让前些日子还很清晰的朝局,瞬间又变得模糊起来,有些立场不坚定的,又开始犹豫着要不要选择大皇子…… 二皇子拥簇者众,一般人已经凑不到他身边去了,而大皇子那边明显还是冷灶,这会儿只要抢到前头去烧一把火,将来大皇子万一能够上位,肯定不会忘记这会儿烧冷灶的人! 具体到实际行动上,家里有备选采女的官员,就有些生了别样的心思。 比如礼部尚书郑选斌,他的正房夫人林氏给他生了四个闺女,隔了好几年不再有动静,这才被迫给他纳了一房小妾,生了个儿子郑贵,如今也养在林氏膝下。至于那房小妾,早在生出儿子没多久,就得了产褥热,一病死了。 郑家长女已经婚配,随夫君外放在湖北襄阳县任上。二女儿和三女儿年纪正合适,都在备选名单之上。 420.第420章 世子外室?(2更) 原本,郑选斌是皇后一系,属意的也是三皇子。但三皇子伤了腿,眼见前程尽毁,再无夺嫡指望,郑选斌就转了心思,想着攀附,更想着避祸,是以就想着最好把一个女儿嫁进莱王府…… 如今看来,莱王府是不错,大皇子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了。虽说大皇子已经有了正妃,自家闺女做个侧妃委屈了些,但这在郑选斌心里都不是大事儿。平常百姓家里讲究妻妾不同,但进了皇家,别说妃子扶上后位的比比皆是,就是侍妾、充容登上后位母仪天下的,也不是没有。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自家闺女的手段! 说起手段,郑选斌根本不担心,有自家夫人亲手调理教导出来的姑娘,手段还能差了去! 只不过,他今儿回家跟夫人提起这事儿,却意外地遭到了夫人的激烈反对。 “老爷怎么又改了主意?不是与妾身说好了,咱们应选不过是走过场,回来自己给女儿寻合心的亲事?”林氏冷声质问的同时,心中对郑选斌更加失望。不,应该说是绝望。 她一辈子要强好胜,终究还是亲自张罗着给郑选斌纳妾生子。但她却坚决反对,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家那吃人的地方去。 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子府,就没有一个不是表面光鲜的,哪一个揭开那层光鲜的表面,不是血淋淋的? 世人都看见了外戚的荣华富贵,有谁在乎,一个个青春女儿独守在森冷的宫墙内,青灯空帷,垂泪到天明?她这一辈子已经没了盼头,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再被送进那等吃人的地方去?她当初妥协,肯亲自给郑选斌操持纳妾之事,也是为了女儿……殊不知,有了儿子之后,原本没什么野心的郑选斌,却格外热衷起权势来……想必,也是想着替儿子提前运筹谋划吧! “妇人之见!”郑选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论是大皇子,还是莱王世子,都是真正的龙子凤孙,要人品、要气度、要荣华富贵,别人哪里比得了。此事就此定下,不必再说了。” 林氏被气了个仰倒,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恨不能扑上去撕扯捶打…… 但,她终究不会那么冲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冲动没有用! 稍稍默了一瞬,林氏就展开一抹讨好的笑容来,起身曲膝给郑选斌施了一礼,道:“老爷莫怪,是妾身糊涂了,妾身给您陪个不是!” “唔!”郑选斌端着茶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看着林氏行礼,却并不伸手相扶,甚至连明显的表示都没有,极尽轻慢。就是对待一把妾室也没这样的。 林氏暗暗咬牙,自顾自起身,脸上的笑容不减,甚至更亲热了些,柔声道:“老爷有些日子没有见贵哥儿了吧?前儿,妾身试着教贵哥儿认字,居然一教就会呢……呵呵,说实话,妾身还从没见过这般聪慧的孩子呢!” 听林氏突然转到儿子身上,郑选斌先是自得地笑了笑……突然,一股冷意从脚底下窜上来,让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儿子……他怎么就把儿子给忘了。儿子可是握在这黄脸婆手里呐! 他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儿子,若是没有儿子,他费这么多心力,又有什么用? 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恼怒,正想着发作还未发作处,林氏突然笑着道:“老爷****操劳,必定是累了。如意,你伺候老爷下去沐浴安歇了吧!” 如意是林氏买回来的瘦马,原本想着给女儿带着陪嫁,到时候调理教导女婿用的,却不想事情有变,只得先拿出来用上。 郑选斌有些反应不良,这黄脸婆****防自己和丫头们跟防贼一样,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主动给他安排丫头了? 正愣怔间,林氏已经俯身凑到郑选斌耳畔,低声软语道:“老爷正值壮年,龙精虎猛……争取再给妾身添个儿子才好哇!” 这句话仿佛魔咒,拥有无比巨大的魔力,郑选斌立刻跳将起来,满心火热地看着羞答答走进来的娇媚女子,往前走了两步,才勉强控制着转回头来,夸赞了林氏一声:“夫人所言有理,那事儿为夫再琢磨琢磨!” 说完,轻咳了一声,负手跨出门去。 如意愣了一下,回头对林氏曲曲膝,也急匆匆追了出去。 门帘落下,微微晃动着,刚刚还笑语欢颜的林氏却突然像是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噗通一声跌坐在软榻上。 好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口气来,随着这一口气吐出来,她压在心底多时的泪水也终于遏制不住地汹涌而出,瞬间湿了面颊。 默默地哭了许久,林氏才觉得仿佛将胸口积压的种种哭了出来。缓过一口气来,林氏自己走进净房,借着盆中的凉水洗了把脸,重新转回来,这才呼唤丫头婆子进来伺候,拆头发,换衣裳,准备安歇。 突然,林氏开口询问身边的伺候的邢婆子道:“上一次姑娘去莱王府,回来是不是提了一个夏姑娘?说是与福宁郡主交好的……” 邢婆子原本是林氏的陪嫁丫头,后来嫁了人又做了林氏的管家婆子,乃是林氏最信任的心腹之人,而且,邢婆子不识字,却以记忆力见长,但凡在她眼前提过的事,见过的人,没有她记不住的。 是以,林氏一问,邢婆子就立刻点头道:“是,说是福宁郡主在临清府结识的,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民女,却深得福宁郡主欢心,把一干官家贵女都给比下去了。” 说到这里,邢婆子觑着林氏的表情,又接着道:“据说,这位夏姑娘手段了得,不但与福宁郡主交好,就连莱王府世子爷,对她也是青睐有加。” “莱王世子?难道,江氏与莱王世子……外室?”一提莱王世子,林氏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男女之情。 邢婆子却摇头道:“这倒不像,据说,莱王世子对江氏颇为青睐,却并无苟且之事……哦,或者说,目前还未涉私情。” 421.第421章 满口胡言(3更)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宋抱朴站在归化城城墙之上,眺望苍莽草原,原本一望辽阔的莽原,已经被大风裹挟着雪花织就的雪幕遮挡,一片茫茫! 塞外,漠北,美丽的草原,肥壮的牛羊,还有成群飞驰的骏马…… 这么美丽富饶的所在,却成了中原百姓的噩梦之源,灾祸之乡。 掀开史书,几乎每一页都充斥着北边游牧民族的侵扰、劫掠,一路鲜血淋漓,一路悲哭哀嚎! 宋抱朴表面上悠游市井,交接随性,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立下壮志,今生能够荡平北漠,让边关再无侵扰之苦,让中原百姓再不用负担沉重的军费粮草,则再无一憾矣! 一阵北风紧,裹挟着雪花打在脸上,如小刀子割过来一般生生地疼! 庆丰打个了寒颤,搓搓手,哈口暖气,上前两步低声道:“爷,进去吧,风雪太大了,您可不能冻伤了身子,边关战乱,还有的是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 宋抱朴扯扯几乎冻僵的嘴角,转脸斜睨了庆丰一眼,抬脚往城楼里走,口中问的却是:“大皇子到哪里了?” 庆丰连忙道:“大皇子出京两日遭遇风雪,被阻在了平型关!” “平型关?”宋抱朴重复一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从京城到归化城有两条路,一条是出京后直接出居庸关,经独石口,走一段草原,然后到达归化城。另一条则是出京后西行,经平型关、大同府,再经过定边、东胜、玉林几个卫所,最后到达归化城。 第一条路基本都是在关外行进,相对的可能遭遇羌胡的可能大一些,但地势平坦,行进速度能够提起来,急行军的话,从京城到归化城,大概也就四五天;第二条路则是一直在关内行走,又是城镇卫所相连,虽说多山地,但安全性上要好得多,只是行军速度快不了,大概要用八到十天。 恐怕大庆朝百姓完全无法相信的是,雄赳赳气昂昂誓师出征的大皇子,仅仅因为一场风雪,就被‘阻’在了平型关!他以为他这次是出京游山玩水,由得他信马由缰呢? 难道,大风雪,羌胡人就会停止扰边? 既然出征,就要以战事为重,怎可仅仅只因为大风雪,就停顿不前?战事瞬息万变,他却任性地停下来躲避风雪,他可将边关将士的生死看在眼中?可曾将守护疆土的重任真正放在心上? 宋抱朴紧了紧拳头,咬紧了牙关,生生将一腔怒气压住。原来,大皇子喜武好兵,还当此次出征终能如他所愿,谁成想,竟也只是个叶公好龙罢了! “联络玉林、云川、东胜诸部,各出精兵五百,明日卯时关下会合,辰时出关!” 庆丰沉声应着,替宋抱朴倒了杯热茶递在手中,转身匆匆下去传令去了。 一转眼,腊月过半。 随着年底临近,江夏盘清了一年的账目之后,在腊月十二这一日,召集京城各铺子、庄头,设宴款待,并论功行赏,将制定好的年底红包发下去,同时,也将个铺子庄子上的年货标准明发下去。江夏出手向来优厚,这一年上下齐心,盈利丰厚,她的年底红封自然发的也爽快,比往年又多了一层。 年底的庆功会开过去,各个铺面还要营业,但是江夏这个大东家却基本没了什么事情,索性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每日上街,或采购年货,或只是感受浓厚喜庆的年味儿,而更多的时间,则是在四喜楼上听书消闲。 这一日,江夏再次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到了四喜楼。小鱼儿也一并过来,带着两个小子听《镜花缘》听得入迷。 江夏抽空下楼,再次来到大堂之上。 刚刚要了一壶茶两盘点心,在角落的桌子上坐下,转眼,就看见了之前那个吵吵嚷嚷要上二楼的贺佩娘。今日,贺佩娘仍旧穿了一身男装,绛红色富贵牡丹锦袍,衬得她脸色如玉,眉目如画,在一楼大厅乱纷纷的背景下,却仍旧卓然出众。 江夏扫了一眼,并没有起身搭话,只安闲地喝着茶,听着周遭乱纷纷的议论。 这些日子,京里乱纷纷说的大多是大皇子出征之事,不知谁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大皇子出京两日,就停在了平型关,数日未曾前进一步。 听了一回,确定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江夏就搁下茶杯准备回楼上去。 却在这时候,从门外大步进来一个人,一进来就嚷嚷道:“出大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昨日大皇子终于开拔出了平型关,却不想就在关外三十里处的一座山口遇袭,五百亲卫尽没!” “啊,真的假的?” “不会吧,那可是玉林亲卫,大皇子亲帅……” 犹如一枚石子投进湖水,打破一池平静。 原本祥和闲适的四喜楼大堂里顿时犹如开了锅,纷纷然嘈杂杂乱作一团! 在人们震惊、不可思议、呆滞之后,有人一语中的,问出最被人关切,却暂时都被人忽略了的问题—— “……大皇子呢?大皇子怎么样?” 那人哽了一下,沉声道:“大皇子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江夏已经起身,又缓缓坐了回去。 之前,接到消息称大皇子畏惧风雪,在平型关停滞不前,江夏是恨其不争气、软蛋的,可听到被袭下落不明,江夏也难免有些震惊。 平型关,就在京西二百里处,大皇子在平型关外遇袭,五百亲卫尽没……是不是,羌胡人已经到了平型关? 相对于大皇子生死不明,江夏更震惊与,对突然出现的这股袭击者一无所知!这些人,竟如神兵天降! 袭击了大皇子之后,他们会不会冲击平型关?若是冲破了平型关,则京城危矣! 那人的话音落下,大堂中所有人仿佛都瞬间失了声,刚才还吵嚷不堪的大堂中,瞬间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贺佩娘突然跳起来,指着那传信之人大声道:“满口胡言!平型关距京城两日路程,昨日之事,你身在京城如何知晓?” 江夏也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回身吩咐身边的一个小伙计:“打发人在门口等着,将此人带到后院问问清楚!” 422.第422章 添份花红(1更) 那个人闯进来说话的人被两个伙计半拉半请地,弄到后院去询问了。 江夏一个眼色示意,负责大堂的童掌柜即刻出面,扬声安抚所有客人:“正如刚刚那位公子所言,平型关两日路程,更何况刚刚大雪封山,哪能一夜就到京里?哈哈,大家伙儿也别被个失心疯给弄扫了兴,我们东家发话了,每桌给添一壶上好的杏花春,两碟小菜!” 一壶酒两碟菜不值多少钱,但白捡的东西自然让人兴奋,众人高声叫好,童掌柜又对着台上的说书先儿拱手道:“田先生,您今儿也受把累,多说一回,给大家伙儿压压惊。大伙儿觉得怎样?” 众位听客能够多听一回书,自然欢喜无比,又是一阵高声叫好起哄! 叫好声未落,江夏举手扬声道:“不能让田先生白受累,我给添一份花红!” 花红,又叫利好,又称为封红,现代人则比较直白地称之为红包。西风日渐之后,又多称其为小费……就是顾客对服务人员的打赏。 那边台上的田先生听得这话,自然是欣喜无限,比红封大小更让他高兴的是,江夏这位东家对他的认可。大堂中说书的都是后来的,或者水平有待提高的说书先生,能够得到东家的认可,很可能会更进一步,被提到二楼上去。要知道,如今四喜楼的说书先生多了,也不仅仅凭着说书的水平,还有楼里场次的安排和推荐。 若是能够得了东家的青眼,推荐稍稍倾斜一下,他就能够从勉强混个温饱的大堂先生,提到小康的二楼,甚至富裕的三楼……当然,四楼的特级厅他临时没敢想,那个离他太过遥远了。到目前为止,四喜楼里也不过四位四楼先生,据说每一位的身价如今每场都高达百两以上了。一天怎么也能说个三场吧?那就是三百两,抛去与楼里的分成,每个人每天至少也能落下一百五十两。一百五十两一天,一个月多少?一年多少?当朝一品大员每月的薪俸禄米,折合起来也不过二百两出头,三百两不到! 有眼力劲儿的小伙计急忙跑过来,将江夏搁在桌上的一锭五两的银子双手捧着,高举到头顶,展示给大家看,一边兴冲冲地送给台上的田先生。 田先生接了银子,再次向着江夏拱手致谢。 贺佩娘看了看江夏这边,也高声叫道:“我也给田先生添份花红!” 说着话,将手中拿着的折扇往伙计手中的托盘上一丢。那把折扇难以看出价值,但托盘当啷一声响,扇子上的玉坠子却是水头极好的。 那伙计接了,举起折扇高声吆喝道:“这位公子添上古折扇一把!” 贺佩娘转眼看向江夏,微微仰着下巴,似有得色,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挑衅之意。 只不过,江夏并不在意,只含笑对着她举了举手中杯子,随即转眼看向台上——田先生得了赏,已经兴冲冲地开始说起评书来! 贺佩娘讨了个没趣,脸色阴沉地垂了眼,再抬眼时,却见那边的桌子上茶点依旧,人却不知踪影了。 江夏没有回四楼听书,而是去了后院,这里有一间内部人员开会谈话的房子。江夏招了今日跟出来的长运,吩咐他去徐襄的衙门口寻长福长贵说说话,再跟那些小厮长随们打听打听,看看皇长子遇袭的消息是否可靠。 尽管在堂上,她愿意顺着贺佩娘的话平息众人的情绪,但她也不得不怀疑,空穴不来风,皇长子那个脓包样子,真是遇袭也不意外! 长运答应着匆匆去了。江夏干脆从四喜楼转出来,又去其他几个茶楼里打了个转儿,让她忧心的是,四喜楼是暂时安抚住了,但其他的酒馆茶楼里,却议论纷纷。皇长子遇袭的消息仿佛一阵风,已经吹遍了京城内外,朝堂上下。 转了一圈回来,长运也恰好回来,随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长贵。 长贵带过来徐襄的一句话:“无稽之谈,无须理会!” “好,好,长运,你带着长贵下去吃点儿东西,再给长福打包一份带回去!”江夏松了一口气,放松地吩咐着,看着两个小子下去,她又去厨下吩咐了,点了几道热菜,用食盒装了,让长贵给徐襄带过去,做午饭。想着徐襄的同僚,江夏还特特地让多做了几个菜。 能够邀请同僚共餐,绝对是拉近关系最好用的办法。 江夏得了徐襄的话,就安安心心地上楼听书,吃饭,几个人一直在四喜楼盘桓到傍晚时分,这才动身回家。 走到楼梯上,小鱼儿就听到了大皇子的事儿,脸色骤变,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到楼梯下去。 江夏就走在她身边,见她如此,连忙将她扶住,附耳道:“别信这些,不过是谣言罢了,我打发人去问过徐二了,并无此事!” 小鱼儿握紧江夏的手,抬眼看过来,江夏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再次肯定了,小鱼儿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只是脸色仍旧苍白着,无法立即恢复。 楼梯上不是久留之地,江夏扶着小鱼儿下楼,让越哥儿带着齐哥儿一辆车子,她则扶了小鱼儿等了莱王府的车子。 在路上,江夏将路程、时间等条件细细地分析给小鱼儿听,让她打消了最后一点担心。等到两人在路口分手的时候,小鱼儿已经重新恢复了欢笑。 回到家里,江夏略作洗漱之后,就去看了囡囡。 小丫头恢复的很快,已经几乎没了咳嗽,低烧也退了。江夏又调节了一下方子,然后将小妹的病情告诉给了刘水生。 “……小妹的病治的及时,恢复的不错,但你不能还不能疏忽了,要好好地休养照料着,即便是不咳嗽了,也要至少吃半年的药,把病根儿去了,万不敢有反复的!” 刘水生默然片刻,抬眼道:“姑娘大义,水生无以为报……我想带着小妹搬出去住着!” 这话,若是最开始由江夏说出来,刘水生可能会有意见,但这会儿江夏再说,刘水生除了感激就是感激,再不会生出半点儿抱怨心思了。 423.第423章 凯旋(2更) 江夏明明知道小妹的病是‘过人甚烈’的肺痨,还将他们兄妹留在家中,****亲自看诊调治……试问能有几个东家能够做到这般? 对于刘水生的提议,江夏略作沉吟,也就答应了下来:“延寿宫那边我买了一栋宅子,如今只有两个人看着,你们兄妹就暂时搬到那边住着……我每隔两天过去给小妹看诊一次。只要好好照料调治,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 说搬就搬,当晚收拾了收拾,江夏也打发了人去那边宅子里收拾了一番,就在一进院子里整理了一明一暗两间房子出来。第二天一早,刘水生就带着小妹搬了过去。 那边看宅子的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妇,刘水生和小妹过去,就暂时与那对老夫妇搭伙吃饭。江夏照旧给刘水生送月例银子过去,倒也衣食无忧。 这边刘水生和小妹居住的屋子,被褥、窗帘帐幔之类的自然要彻底清洗,再用水煮沸消毒。屋子用醋熏蒸两天两夜,家具则再用酒精细细地擦拭一遍…… 正好年底要重新糊墙糊顶棚,收拾一番之后,屋子里就再次焕然一新了。只不过那间屋子里时隔半年,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醋味儿。 刘水生兄妹搬出去之后,江夏心里的隐忧算是除去。 不等她放松下来,徐襄在第二天带回一个消息,大皇子遇袭一事被确实,只不过,与之前的消息有些出入,五百亲卫死伤过半,大皇子也受了伤,肩胛中箭,人回到平型关,由当地郎中医治。 大皇子请求回京的折子已经递了上来,却被裕丰帝直接丢进来火盆。 百官相送,皇帝亲赐贴身宝剑,寄予厚望的大皇子亲征,出京没几日就被大雪阻住,接着竟遭遇不明袭击…… 这简直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裕丰帝就是笑话的主角儿! 又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拍在裕丰帝的脸上! 转天,莱王世子上了奏捷的折子——羌胡一部与三部混战,二部趁火打劫,平了一部的聚集地,一部被断了后路,大王子昝桑心慌意乱之下,被三部的扎昆阻截成功,斩杀马下。 二王子西林想着乘胜追击,再袭三部扎昆大营,遭遇顽强抵抗。扎昆大营损失严重,却险险过关,反而是西林,没得好处不说,还损伤了数百人。不得不收缩回自己占据的西北草原去。 莱王世子宋抱朴这个折子,之所以称之为奏捷,不但是羌胡三部混战厮杀,互相削弱,而且莱王世子就在西林西退的途中设了埋伏,杀死杀伤五百余人,俘虏一千二百多人。另得牛羊三千余头。 这样的战绩,开始几十年未见了。 举国欢腾,抚额相庆。但是高高在上的裕丰帝却并不高兴。 自己大儿子刚刚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不被看重的侄子却取得了一场实打实的大捷,这无疑是又给了他一个大大耳光啊! 当然,裕丰帝心里不痛快,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莱王世子宋抱朴在折子中奏陈,羌胡四王子扎昆亲近大庆,愿为大庆朝臣,请求大庆朝援救。并恳请开放归化和榆木川两个通商口岸,准予大庆朝的行商北上做生意。 裕丰帝心里不痛快,再让他割肉自然不干,直接拒绝了援救物资的请求。不过,却允准了第二条请求,自新年开始,开放归化和榆木川两条商路,允许羌胡人进关,也允许大庆人出关,互通往来,交易南北。 徐襄趁机进言:开放商路要附加条件,每年扎昆要为大庆输入骏马不低于五千匹,生铁不低于十万石!在此基础上,大庆朝可以向扎昆输送食盐、茶叶和粮食,但食盐不得超过一千斤,粮食不得超过一万石。至于茶叶丝绸布匹,则不限量。 裕丰帝沉吟后,允准了徐襄所奏。 江夏得知徐襄提出的一系列附加条件后,很是鄙视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清俊男子,长成这般风淡云轻模样,怎么心能黑成那样?! 处理完羌胡事务,安抚好边疆将士之后,莱亲王世子宋抱朴终于于腊月二十七,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原定在腊月的采选复选,因着大皇子出征、莱王世子出公差,而暂时推迟到年后。 莱王世子终于回了京,那些参选采女的家庭,就兴奋起来! 宋抱朴这一次差事得了个大大的彩头,回京后论功行赏,说不定不用等着承爵,就自己先挣个王侯……不说亲王,这份大功换个郡王是绰绰有余了吧! 宋抱朴出京时,动静不大,没几个人送行。大捷回京,还带着几百名羌胡俘虏。 献俘可是大喜之事,自从裕丰帝登基之后,重文轻武,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献俘了,这一次莱王世子能够大胜归朝,又带了俘虏献俘,即便是裕丰帝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得不表现的欢喜无限。 于是,二十七这一日,原本应该封印过年的文武百官,再次被聚集在一起,出德胜门,恭迎莱王世子宋抱朴奏捷归京! 百官出迎,宋抱朴略感意外,却并不惊慌,只隔着百十步远,就跳下马来,朝着百官步行而来,并且对着百官行礼回应,谦逊平和之态,受到百官嘉许! 见过百官,宋抱朴这才重新上马,押了数百羌胡俘虏,又亲兵护卫着,列队进京。献俘。 德胜门外,聚集了大量的百姓,百姓们拿了糕饼、鸡蛋、点心、水酒来恭迎凯旋之师。又有那些年轻的姑娘媳妇儿,激动之处纷纷将自己的手帕子荷包儿丢向凯旋的将士…… 江夏早早陪着小鱼儿出了城,就在德胜门外不远处停住车子。她们俩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就站在车辕上居高眺望,看着那许多神情激动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江夏忍不住哑然失笑。 看来,哪个时代,都不发脑子发热的追星族啊! 小鱼儿同样激动不已,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抓着江夏的胳膊。突然,她指着将士队列中的一个人高声叫道:“那个臭小子回来啦!” 424.第424章 论功请赏(3更) 江夏愣了一下,顺着小鱼儿的手指看过去,才在一群低等军官中看见一个熟人——镇南王府二公子粱嵘! 他不是去北边投军了,怎么就回来了?跟在俘虏后边,又夹在一群人中间,看衣裳品色应该不高…… 江夏寻摸了一回,才想明白,粱嵘之所以能够回京,应该是借着献俘的因由! 而能够争取到献俘的差事,也就意味着一份功劳到手,凭功升官是一定的了。 想明白这一个关窍,江夏对粱嵘本人并不怎么在意,只回头睨着小鱼儿道:“梁二公子这一身打扮,若不是你指出来,还真是不好认啊!” 献俘的兵将皆全副甲胄,脸都遮住了大半……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还真是难以辨别,是以,江夏那句话里的隐意,小鱼儿竟然没有听出来,只笑嘻嘻,一脸自得道:“就那小子,打小儿一块儿玩泥巴的,别说穿了甲胄,就是全身都裹起来,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江夏看了看她,见小鱼儿神色坦然,并无半点儿扭捏……突然,也没了再戏谑打趣的兴致。 或者,小鱼儿还没开窍,不知道自己对粱嵘的心意? 也或者,小鱼儿只是将粱嵘当做自己脾性相投的朋友、‘兄弟’,而没有男女之情! 不管怎样,这种情况,江夏都不适合胡乱打趣了。 “你不说献俘在承天门么?咱们是不是要赶过去看看?”江夏顺势转了话题。 看到粱嵘,小鱼儿心情极好,脸上笑容的明媚灿烂:“那边就不用去了,周边都有御林军护持,咱们进不到里边去……再说了,今日献俘不知如何处置,若是杀俘……咱们看着不是找难受么?” “杀俘?这些人?”江夏有些不敢相信。 尽管史书上,动辄就是杀几百上千,最有名的秦朝杀神白起,更是一次坑杀四十万赵军。但那毕竟是史书,苍白而简单的几行字,完全不觉得怎样。可眼前看着几百个人,很可能要被砍头……这种亲眼所见,与史书上的记载感受完全不同。 这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让一个出生成长于和平年代,接受了生命无价观念的人怎么接受? “哎?不是吧?这些都是羌胡蛮子,他们侵扰我大庆边关,杀戮我大庆百姓的时候,又何曾顾念什么?俘虏罢了,杀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鱼儿转眼看见江夏变了颜色,很是有些不理解,忍不住解释了几句。 当然,她也不会再替献俘杀俘之类的话题,转而笑嘻嘻地招呼江夏进车做好,吩咐着车夫,一路绕到其他城门,往四喜楼去。她还打发了人去守着,等献俘毕,就给梁二爷传个话,让他去四喜楼,她要给‘梁大将军’接风洗尘! 江夏也只是一时的心理不适,很快就被她自己调节过来,重新平静镇定下来,江夏就想起了今日献俘一事。 就在昨晚,徐襄下衙后与她说话时,可是对宋抱朴此次献俘一事多有不赞同。 “……大皇子出征,百官相送,皇上亲赐御剑,那大皇子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还代表着大庆朝廷,代表着当今皇帝。只是,大皇子一时疏忽,中了埋伏,损兵折将不说,自己还受了伤。这就让朝廷和皇上的脸面尽丧。……世子却在之后打了个大胜仗,这就显得大皇子愈发无用、脓包……唉,本来皇帝就隐隐露出不虞之意,世子又弄了一出献俘,这岂不是直接来打皇帝和朝廷的脸么?” 若是江夏真的是江夏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的话,估计也会不理解徐襄的这一番忧虑。宋抱朴也是大庆子民,甚至还是皇室宗亲,他打了胜仗,应该是大功啊,应该值得庆贺和嘉奖啊,怎么能说是打了皇帝和朝廷的脸? 但,她不是十七岁。两世为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她没有三十岁也差不多。又一直要独自打拼,经得多见的多,没有依持,她不得不前瞻后顾,谨言慎行,想得多,自然就明白的多。 她知道,徐襄说的很对。 宋抱朴此次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真的功劳卓著,表面上裕丰帝不得不嘉奖赞许,但内心里很可能恼羞成怒,引而不发。 昨晚,徐襄还说:“……我得了信紧着打发人去劝阻,可惜世子行动太快,我那人出京第二日,就遇上了。话传到了,世子却并不在意!……唉,世子这回,冒进了!” 江夏深以为然,她很少见宋抱朴,即便见了,也难以有机会说政事,但小鱼儿不一样,兄妹同胞,她在宋抱朴面前说话基本不用顾虑什么。 沉吟半晌,江夏斟酌着开口:“世子此次大捷而归,实在是出人意料哇!……想必,此次皇帝也会重重犒赏吧!” 小鱼儿乐滋滋地点点头,嘴巴都有些合不拢的架势了:“嗯嗯,大伯父之前就特别疼爱我兄妹二人,对哥哥也是寄予厚望,哥哥此次能够奇兵制胜,也是替伯父分忧。至于奖赏犒劳么,想必哥哥并不在意,即便伯父有意,哥哥也会转而送给上阵厮杀的将士们吧!” 江夏心里咯噔一下子,宋世子不会那么糊涂吧?本来做的就让皇帝羞恼不已了,宋抱朴还不贪功,还要把功劳都分给上阵杀敌的将士? 这种做法往好处说,是不贪功。往不好了说,很可能被皇帝看成是‘示恩’! 若是普通的军官示恩也还罢了,宋抱朴可是皇帝的亲侄子,同样的龙子龙孙,示恩拉拢军队,难道你想造反么? 皇帝身居高位,本就都疑心重,若一旦被其怀疑上,不仅是宋抱朴没有好果子,就是莱亲王,甚至小鱼儿都要受到牵连! 满心忐忑中,江夏与小鱼儿带着越哥儿齐哥儿一起到了四喜楼。坐下喝茶吃点心,一回书没听完,小鱼儿打发了去给梁峥传话的护卫就转了回来:“皇上恩赏献俘将士御宴御酒,并要重赏世子爷……” 小鱼儿笑嘻嘻地道:“哥哥是不是将功劳转给将士们了?” “将士们另有犒赏。”护卫这一句话,让江夏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护卫接着道:“世子爷向皇上求了一件事,请求皇上恩准,他选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妃!” 425.第425章 情种(1更) 第四百二十四章情种(1更) 因着莱王世子宋抱朴的请恩,‘情种’一名不胫而走。 走在街上,坐在茶楼里,哪怕是说书先生的口中,也会在说到书中‘情种’时,会加一句‘就如咱们的莱王府世子爷’一样! 许多备选采女心中兴奋,或者满怀忐忑,希望着莱王世子心仪的女子能够是自己。只有临清知府景家的景妱娘,听到这一个消息后,当天就病倒了。 在前往景家的马车上,小鱼儿忧心地拉着江夏的手问道:“听说妱娘病的厉害,从昨儿到这会儿,也有十多个时辰了,竟是连一口水都没喝,这样下去,人怎么受得了哇……” 江夏没话好说,只拍拍小鱼儿的手道:“有时候看着吓人,病情也不一定多严重。就像妱娘的病,说不定只是水液不泄,或者只是积食不消,导致的不思饮食呢。开一服药喝喝,或者只是说句话逗她笑上一回,病就好了也是有的呢!你别太担心了!” 关于治病的话题,江夏最有发言权,小鱼儿也最信服她的医术。 停了江夏这一番话,小鱼儿略略放松了些,点点头道:“自从进了京,妱娘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光是性格变得古怪了,就连身体都不好了,原来在临清时,她的身体多好哇,我还没见过她生病呢!” 江夏垂了眼,并不说妱娘进京如何。小鱼儿可能有些看不明白,但江夏基本是明白的,景妱娘怕是从参加采选开始,就把所有年轻女子都当成了假想敌了,特别是同样参加采选的赵宝儿,江夏几次看见景妱娘落在赵宝儿身上的目光,都是恨意深重的…… 若是身在坑中,难以自拔也还情有可原;但明明知道是个坑,还要争先恐后地往里头跳……江夏表示理解无能! 她默了片刻,对小鱼儿笑道:“我读医书的时候倒是读到过一段话,说临大事者,神志难安,情志紧迫,以至于不思饮食,不能安寐……昨儿宋大哥刚刚说是选心仪女子为妃,妱娘就病了……你说说,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小鱼儿微微讶然着,随即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江夏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小鱼儿才叹息道:“若是之前的妱娘,我是很喜欢她能嫁给哥哥,做我大嫂的。可如今的样子,我真怕进了王府之后,她难以自持,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顿了一片,小鱼儿道:“她应该知道,哥哥不可能只娶她一个,不说别的,至少一正妃四侧妃,将来都会有的……” 说到这里,小鱼儿停住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江夏也没再作声,两个人默然坐在马车中,只听得车轮辚辚,马蹄踏踏,再有就是街上车马行人往来的声音,热闹喧嚣着,与安静的小小车厢,恍若两个世界! 景家在京里的宅子不大,也只是一栋三进宅子,因着是临时落脚之处,修缮规制都有些将就,看着还比不上江家的宅子。 车子进了大门,就在二门外停了。 王夫人身边的程嬷嬷赵嬷嬷,妱娘身边的柳芬梅芳都等在了二门上,一见马车停了,连忙涌上来接着。 江夏一身湖蓝色绣京玉兰花的窄腰长袄子,搭一条石榴红锦缎拼白色小羊皮裙子,裹着大红色猩猩毡斗篷率先走出车厢。 程嬷嬷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重新扬起一脸的笑来:“哎呀,江姑娘来了,婆子给江姑娘请安!” 赵嬷嬷和柳芬梅芳都没说话,只跟着程嬷嬷一起曲曲膝,就算见了礼。 江夏只含笑着点点头,回身从车厢里扶出小鱼儿,并扶着小鱼儿下了车,就果断地闪开一旁。 程嬷嬷赵嬷嬷和柳芬梅芳一起涌到小鱼儿身边去,七嘴八舌地问候着,抢到前头的扶着小鱼儿的手,落后一步的只好上前提着小鱼儿的斗篷,美其名曰拖脏了…… 白果白薇也上不得前,跟江夏站在一处,互相看看只能苦笑着摇头。 在临清的时候,景家也没觉得这般不堪呐,怎地一进了京,主子奴才的都一个个跟神经了一样呢? 小鱼儿微微含笑,看着一左一右扶着她的程嬷嬷赵嬷嬷,淡淡道:“你们姑娘的病情如何?” 这句话说得很委婉,你们姑娘病了,我替你们请了大夫来,你们不去该去奉承大夫么?奉承我有什么用啊?若是你们姑娘的病不好,不管入宫还是入王府,都会成为泡影不是么! 程嬷嬷和赵嬷嬷都是一滞,互相看了一眼,却一起将小鱼儿的提示忽略掉,只管扶着小鱼儿,殷切道:“还是郡主挂念我们姑娘啊,我们姑娘知道了不知多么欢喜,说不定一欢喜,这病都好了呢!” 小鱼儿挑着眉梢,斜睨着两个婆子,嘴角的笑容变得了冷了不少。 “这么说,你们姑娘其实没有病啊?还是说,我是一味药,还管着治病救人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两个婆子听得脸色微变,面面相觑着,小鱼儿已经挣开她们的搀扶,朝着江夏伸出手去:“夏娘,走,还要劳烦你好好给妱娘看看才行,这生了病还得请大夫看病吃药,可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给耽搁了去!” 说完,挽了江夏顾自往里就走。 刚刚没有抢到前头的柳芬梅芳急忙赶上前几步,抢到前头引路去了。 小鱼儿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脚步,回头对脸色难看着愣在当场的两个婆子道:“去跟你们夫人替我告个罪,我先去看过妱娘,再去拜会她!” 论起亲戚辈分来,小鱼儿要叫景王氏一声姨娘。但若是论起身份来,郡主乃是皇家骨肉,血脉尊贵,二品的品阶也比景王氏的四品恭人高得多。故而,小鱼儿在景王氏面前若不想平易近人了,这架子能端地稳稳的! 说完,也不管两个婆子脸色多么难看,径直转身,拉着夏娘一路往景妱娘屋里去了。 江夏暗暗苦笑,小鱼儿这一端架子,她是不怕什么,却把自己给带累着把王夫人和景妱娘得罪狠了! 426.第426章 病有因(2更) 等到小鱼儿和江夏到了景妱娘房里,景妱娘倒是没躺着,强撑着迎到了门口。除了脸色灰败些,眼底发青之外,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看到景妱娘,小鱼儿一阵心疼,就把景妱娘的种种不好抛到脑后,疾走几步上前,握住景妱娘的手,关切道:“病成这样,还出来作甚?跟我和夏娘还用得着这些个?” 景妱娘脸色苍白,神情倦怠,气息短促的握住小鱼儿的手,强笑道:“你们来,我欢喜的不行,哪里还躺的住……” 说着话,向夏娘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拉着小鱼儿进了屋:“外头冷,快进来说话!” 等进了屋,小鱼儿就反客为主,拉着景妱娘上了临窗的暖榻:“前儿见你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先不说别的,让夏娘先给你看看。” 江夏其实已经看出来了,景妱娘其实并不想声张,也不欢迎小鱼儿和她。只不过,看着小鱼儿的面子上,景家和景妱娘都不好说什么罢了。 即便是心里明白,但来都来了,小鱼儿的话又说到了这里,江夏也只能上前给景妱娘看诊。 她没有多问,只诊了诊脉,然后道:“可是觉得心口烦闷做烧,胸口嘈杂烦恶,不闻香臭,不思饮食,也不能安睡,觉得特别疲惫倦怠?” 景妱娘本来还淡淡的,听了几句,不等景妱娘反应,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柳芬就连连点头道:“哎呀,江姑娘太神了,简直如亲眼看见一样。” 梅芳也连声附和着,一边拿了大靠枕过来,让景妱娘和小鱼儿依着。 江夏只微微含笑看着景妱娘,道:“这病是时令不济,邪气伤及脾胃,脾主运化,胃主腐熟,脾失健运,胃不受纳,从而致病,嘈杂烦恶,不闻香臭不思饮食,今儿影响心神,导致不能安睡,神疲倦怠……” 江夏所说症状真的说到了点子上,景妱娘也不由自主专注了神情。 小鱼儿更是立刻询问道:“可否碍事?怎么调治才好?” 江夏看看景妱娘,含笑摇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给妱娘行一次针,再开个方子调理上五日,应该就能大好了。” 小鱼儿立刻回头看着景妱娘道:“夏娘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连太医院王院正都赞许不已的,她既然说无妨,那就是无妨,你也别想太多了,听她的行针吃药,很快就好了。” 说着,小鱼儿又凑近到景妱娘耳朵边儿,低声道:“我新得了消息,采选的复选延至年后元宵节,说是王贵妃进言,求一个月圆人团圆的好兆头,皇上已经准了呢!……嘿嘿,你的病五天就大好了,那必定不会耽误了复选的,你大可放心啦!” 一听这话,景妱娘苍白的脸色瞬间涌上一层血色,她羞恼无限地推开小鱼儿,嗔怪地瞪她一眼道:“只当你是真心挂记我,却原来只是来取笑我呢!” 小鱼儿笑着远远躲开去,只连连催着江夏:“你赶紧给她行针,开方子,可不敢耽搁了……” 景妱娘恼了,就要跳起来去抓挠小鱼儿,被江夏一把抓住:“你这会儿病着,可不是逞强的时候。等病好了,她就在那里,还能跑了去!” 听了江夏这话,景妱娘这才喘吁吁地坐了,一边瞪着小鱼儿威胁道:“哼,我就听夏娘的,看我病好了!” 小鱼儿嘻嘻笑着不以为意道:“哈哈,我好好地在家里等着你,你可要尽快来哦!” 这话一出,景妱娘的脸倏然胀红起来,却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向江夏觑过去,见江夏只静静地坐在软榻一侧,正拿了一枚三棱针用酒精擦拭着,做着刑侦的准备,似乎没听到小鱼儿的话一般,并无半点儿异样,景妱娘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松下来之后,又暗暗恼怒起来。 凭什么,世子多看一眼,自己都求之不得,江夏娘一个乡下出来的丫头,却在招惹了宋世子之后,又装作一派无辜和平静? 她越是恬淡超然,世子关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发深情,那深沉而柔情的目光,哪怕看她一眼,她也此生无憾!偏偏,连这样最简单的愿望,也只能成为泡影,只能注定了,永无实现那一天!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世子得了那么大的战功,却只求选自己心仪女子为妃!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景妱娘就觉得万箭穿心,小刀凌迟一般,那痛楚,称其为刮骨之痛也不为过! 不过,今日再见到江夏娘,她也有了计较。 宋世子大概不知道,徐襄与江夏娘藕断丝连,甚至,徐襄还把江家相邻的宅子买下来,准备搬进去住着……哼哼,年轻男女,而且曾经还有过一段‘姻缘’的男女,再这般往来密切,甚至都住到一起,只是口说两人并无私情,有人信么? 骗鬼呢! 心中种种情绪翻涌,景妱娘不得不垂了眼,以掩饰眼底无法控制的情绪。 江夏擦完针,转向景妱娘,低声道:“左手!” 拉住景妱娘的指尖儿,江夏眉头微微一蹙,景妱娘的指尖儿微微颤抖着,手臂的肌肉也是紧绷的……这都说明她的心情此时起伏较大,究竟想起了什么?难道是小鱼儿一句玩笑话引得她情绪激动? 耳朵里清晰地听着景妱娘明显粗重急促的呼吸,却并没有抬眼。景妱娘情绪激动的原因她大概能知道,不外是宋抱朴娶妃的事罢了! 就是她听了宋抱朴在御前的请求,也是略感意外的。什么叫‘心仪女子’?有什么‘情种’?江夏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皇族出来的人,不能说天生冷血无情,但他们显然比普通出身的人,处事更冷静更理智。若是没有冲突也还罢了,若是有所冲突,他们总是能够做出最理智最冷静最有利的选择! 她不认同这种感情观,但也不会妄加批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罢了! 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宋抱朴口中所说的‘心仪女子’大概不在应选范围内。若不然,宋抱朴直接选择就好,完全没必要用偌大一个军功去求皇上恩准 427.第427章 孤独终老(3更) 宋抱朴这一次御前奏请,背后的含义并不难懂,故而,景妱娘才会‘病了’!故而,小鱼儿一句玩笑,就又引得景妱娘心情激荡……也是可能的! 很可惜,江夏猜到了一部分,没有猜到全部。景妱娘发病是因为宋抱朴御前奏请所起不错,眼前的情绪激动却是因为她……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脸色平静道:“你放松,别紧张,不疼的……” 说着话,她手中的三棱针已经刺在了景妱娘的指尖和指甲后边,顿时,黑红色的血珠子就冒了出来。 江夏示意柳芬梅芳拿了痰盂过来,她手中的三棱针连连刺下,很快,景妱娘十根手指的指尖都冒出了暗红的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在榻下的痰盂里。 江夏并不止血,起身,在景妱娘耳垂耳廓上又连刺几针,耳朵上冒出来的血珠子,颜色更深,几近紫黑色。 一边行针,江夏一边道:“放松些……元宵复选,也没几日了,提前祝你心想事成!……只是,我怕是没办法送你出阁了……” 景妱娘心头一颤,猛地抬眼道:“怎么?你要做什么去?” 江夏垂眼对上景妱娘的目光,淡淡一笑道:“越哥儿过完年准备去游学,我有心跟着一起……你别乱动啊,小心扎坏了!” 景妱娘脸色一红,讪讪地垂了眼:“你终究是个女儿家,怎好到处行走……” 江夏抬眼看了小鱼儿一眼,见小鱼儿也是一脸愕然,她没有对小鱼儿特意解释什么,只淡淡道:“我在家里是女儿家不错,但走出门去,谁知道我是女儿家?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说到这里,江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拿着一块干净软乎的棉布,将景妱娘耳朵上冒出的血珠子擦干净,又快速地把她手指上的血珠子也擦干净,将染血的棉布丢进痰盂里,退后两步,笑着道:“是不是觉得心中淤阻好了许多?” 景妱娘刚刚脸色就有些好转,红润了不少。江夏这句话一问出口,景妱娘瞬间又胀红了脸,脸色讪讪着,根本不敢抬眼看,只含混地点点头应着。 江夏将手中三棱针清理干净,正要装回针囊中去,小鱼儿却直起身,朝她伸过手来。 “哎,小心!”江夏连忙一转身,挡住小鱼儿的手,同时,熟练地把针收好,这才转身瞪着小鱼儿道,“什么事,冒冒失失的,不怕扎了手啊!” 小鱼儿却不理她的质问,只握住江夏的手道:“你真的要随越哥儿外出游学?” 江夏神情不变,微微含笑着点点头:“是这么打算的!” “哈,我也去!”小鱼儿突然欢呼一声,伸手紧紧地握住江夏的手,满脸兴奋道,“我在京里也呆够了,早就想着四下里走走看看,只不过我一个人,哥哥不肯允准,不过,有了夏娘作伴,哥哥指定再无二话……” 江夏眼光扫过景妱娘,果然看见刚刚恢复了红润的脸色,再次苍白一片,这一次,是真正没了半点儿血色。她刚刚对着景妱娘表白了自己的意思,就被小鱼儿一句话给搞砸了。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笑着道:“你想都不用想。世子允准不允准我不管,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我是不会带你的!” 说着,自顾自地转身走到旁边洗了手,转到另一侧的书桌前坐了,执笔蘸墨,开了一张处方,交待给柳芬梅芳:“这药抓回来,三碗水浸两刻钟,武火急煎至一碗水,分两次服,隔一个时辰。服下,腹中作鸣,进而有排气甚至泻下,都是药效所致,不必惊慌,泻下一次之后,胸腹气机调顺,郁垒尽除,你们姑娘的病才能大好了。记得,吃完药之后,喝浓稠粟米粥。暂时不要吃油腻之物。” 柳芬梅芳屏息听着,又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拿了方子下去,打发人去抓药。 江夏交待了药方子,转回身来,拍拍一脸恳求的小鱼儿,笑着道:“不是我不带你,是你自己远行不得……你不想想,元宵节世子选妃,之后很快就要大婚,你作为世子唯一的同胞妹妹,怎能不留下来观礼?” 眼看着小鱼儿还要说什么,江夏拍拍她的手,拉着她起身道:“妱娘毕竟生着病呢,受不得累!该看的看了,方子也开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等她的病好些了,咱们再来看她!” 小鱼儿毫无迟疑地起身下榻,对景妱娘道:“你且安心休养着,过两****再来看你哈!” 景妱娘强撑着起身相送,被小鱼儿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鱼儿挽着江夏的胳膊,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王氏也正好过来,“郡主和江姑娘怎地这么匆忙就要走了?我已经吩咐厨下备饭,你们留下来用饭吧!” 江夏是不肯多言了,小鱼儿也不留恋,婉言拒绝了,辞过王氏出来,乘了马车离开景府。 小小的马车里,小鱼儿脸上的懵懂完全散去,垂着眼沉默着,一语不发。 江夏同样没有作声。 小鱼儿并不傻,只不过,她出身在冰冷的皇家,又从小失了母亲的慈爱护持,就比旁人更希望友情和温暖。但是,温情往往最后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失望。 马车在江家门口停下,江夏准备下车了,小鱼儿突然问:“你真的要随越哥儿一起游学去么?” 江夏动作一顿,转眼对上小鱼儿黑湛湛的眼睛,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出去走动走动,四下里转转看看……”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而且,眼下的局面,我似乎只能暂时离开了!” 小鱼儿张嘴道:“其实,哥哥他……” 江夏抬手止住小鱼儿的话,暖暖一笑,道:“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不能,我宁愿孤老终生!” 小鱼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能再说出来。 428.第428章 小熊仔(1更) 小鱼儿到了江家门口,却没有下车,这还是第一次。 红绫姑姑迎了江夏进门,替她脱了斗篷挂到衣帽架上,回头看着江夏脸色淡然地洗脸洗手,涂润肤露和润肤膏,心里的担忧略略缓了一下。 江夏透过镜子看见红绫姑姑的欲言又止,转回身,微微含笑地道:“姑姑不必担心,我与鱼儿并无龃龉,只是今日……她有些疲惫,需要回去歇一歇吧!” 小鱼儿从来不跟江夏客气,在江家午睡,甚至留宿都不是稀罕事儿,怎么就特特地要回去歇着了? 红绫姑姑点点头,斟酌着道:“姑娘,奴婢担心的不是郡主。” 江夏展颜一笑,握握红绫姑姑的手,道:“多谢姑姑,我知道的。” 平静地吃过午饭,午休片刻,江夏起身后,魏嬷嬷就过来相请。西边的宅子收拾完成了,魏嬷嬷邀请江夏过去看看,有哪里不妥当的,好尽快再收拾了。 本来,江夏对那个宅子不想掺乎的,但今日她却突然改了主意,欣然答应。 齐哥儿还没醒,越哥儿却坐在屋里看书了。 江夏叫了他一起:“你也一起吧,帮着你们徐大哥掌掌眼去!” 越哥儿笑着应了,上前来挽住江夏的手。 也不知道是小时候的经历,还是有当哥哥的自觉,齐哥儿在的时候,越哥儿就会表现的特别沉稳,但这会儿齐哥儿没跟着,他就放开了些,一路上低声跟江夏说着笑话,很快就逗得江夏也开怀起来。 尽管江夏知道,两套宅子中间,到底是开了门的,但当她亲眼看到实体墙上打开的月亮门,还是忍不住失笑起来。 冬季的京城滴水成冰,根本不适合土木工程。这硬生生打开一个门,墙体却仍旧高大结实,就像是大象身上配了个小马鞍子,明显不协调。 越哥儿却笑道:“有了这道门,我想要过来向徐大哥请教,就方便的多了。” 转而看着江夏,又道:“姐,你说也挺有意思的,徐大哥比任先生还小四岁呢,但处世为人上,徐大哥却明显比任先生周到细致的多。任先生也沉稳也宽厚,却总显得太温和了,有些优柔……” 江夏耐心地听着,等越哥儿说完,笑着道:“你徐大哥虽然年纪小,却经历的多,又入仕为官,****在君前,看得都是朝中大佬的种种谋划算计,自然成长的就快一些。”江夏心里在说,徐襄就是个腹黑鬼,生着病还不忘算计人呢,哪里是任南川那种书生意气能比的? 任南川是那种质朴问候的性子,因为读了书,多少有些书生意气,却还好,不算太过拘泥和固执,故而,挺容易与人相处。 性格这东西,虽然与身处环境、人生经历有关,但天生的性格基础也至关重要。 越哥儿转眼看看江夏,他总觉得姐姐话中有话,带着淡淡的咬牙切齿。 嗤笑一声,越哥儿道:“嗯,若是入仕,倒是徐大哥的性格更能适应……对了,姐姐,你前几天说过完年随我们一起游学,可是真的?” 这话题有点儿跳,江夏微微一愣之后,自然地点点头:“唔,之前我就想着出去四下里走走看看,正好你游学,我带着齐哥儿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 说到这里,江夏看着越哥儿脸上并没有喜意,略感意外道:“你不愿意与我们同行?” 越哥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愿!……我与任先生原本想着先北上,再南下,从北疆绕到西域,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再竟陕入川,走一走古蜀道,感受一下蜀道的艰险……若是你与齐哥儿一起,这个行程计划修改一下了……” 一听越哥儿的行程,江夏也颇为意动。但也正如越哥儿所说,带着齐哥儿去塞外西域,走沙漠过戈壁,明显不现实。小孩子万一病了,哪怕她医术高绝,怕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将心中的遗憾按下,江夏道:“塞外西域你们走走也好,只不能冒然犯险……至于我与齐哥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一路顺河南下,就去江南烟雨处,寻一个温润秀美之地住着,等你们转过来,与我们会合好了。” 越哥儿哑然失笑,原来姐姐所说的通行游学是这般,倒是他白白担心了。 说着话,姐弟俩走进来西边的宅子,就见粉墙黛瓦,回廊轩窗,大格局没改,但比之前明显齐整了许多。就连原来大红色的锦绣门帘子,也换成了靛青色安稳团福字棉门帘子,与黛色的屋瓦相映成趣,素雅大气。 再走进屋里,桌椅陈设并没有换,只是将帷幔换了,又添了几幅字画、摆件,屋子里之前那种暴发感就没有了。 转了一圈,江夏没话说,越哥儿也是赞许有加,连说收拾的妥帖,把个魏嬷嬷欢喜的合不拢嘴的。 姐弟俩还没回来的,红绫姑姑匆匆走过来,江夏一看之下,只当齐哥儿醒了,连忙迎上去。 红绫姑姑开口,却是未语先笑道:“姑娘,郡主过来了,正好齐哥儿醒了,两个人在屋里玩呢。” 江夏目光一闪,口中答应着,心中却难免疑惑。 上午小鱼儿还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落落寡欢地回了莱王府,怎么半天不到,就又回来了? 转回来,还没进屋呢,就听到屋子里小鱼儿和齐哥儿的笑声传了出来,欢快无比的。 江夏抿了抿嘴角,回头看了看越哥儿,姐弟俩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然后,江夏抬手掀开门帘子,走了进去。 “哎呀,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过去找你了……”小鱼儿一眼看见江夏,就笑呵呵地说开了,然后拉着齐哥儿的手对江夏道,“看看齐哥儿这身衣裳怎样?像不像小熊仔?” 经她这么一说,江夏才注意到,齐哥儿身上穿着一身熊皮的袄子,头上戴的也是熊皮的帽子,浑身上下被厚实的黑色熊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儿,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眨呀眨,分外可爱! 江夏忍不住笑起来,上前将齐哥儿抱在怀里,上下端详了一回道:“这身熊皮衣可是难得的……谢谢你哈鱼儿!” 小鱼儿笑着摆摆手,道:“我去哪里寻这个去,你不用谢我!” 429.第429章 寒冰花(2更) 江夏一听就明白了,这熊皮衣裳大概是宋抱朴从北疆带回来的。 她正要斟酌着怎么回应,就听小鱼儿又道:“哥哥给你和越哥儿齐哥儿带了些北地的特产回来,还说今晚宴请大伙儿,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久别重聚……顾二和赵四都去,哦,徐二应该也去……就在四喜楼……你来吧,大不了,我们几个还到我们专用的房间里听书去。” 江夏默然片刻,笑着点头应承了,道:“世子凯旋归来,本来就应该设宴洗尘。只想着世子回京应酬众多,却不想,倒让世子开口相邀了。本就失礼,哪能不去!去!” 小鱼儿眼中的忐忑退去,展开满脸的欢喜,上前来抱了抱江夏,道:“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来,来,看看哥哥带给你和小越的物件儿。” 江夏随着小鱼儿看过去,就见箱子里上好的人参、雪莲,甚至生在极北苦寒之地的冰凌花,也有十几株,都用玉盒盛着。 金银财货她或许不稀罕,但这些上好的药材,江夏却实在没有抵抗力,也不舍得推出去。 她捧了一只冰凌花,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察看,玉盒入手冰凉,竟然是整块的寒玉雕就!嘶,就这十几只玉盒,也价格连城吧! 小鱼儿在旁边看她拿着寒玉盒子,就笑着道:“这个,哥哥特意交待了,冰凌花性寒易碎,不易储存,非寒玉不能存性!” 这些,本草上都有记载,江夏自然是知道的。她只是惊讶于宋抱朴出手的大方! 转脸对小鱼儿一笑:“你可要代我谢谢宋大哥才好!这东西太珍贵了!” 小鱼儿挥挥手,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也就是给你,给别人,怕是人家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呢……比如我,还不如给我一匹好马呢!” 说到这里,小鱼儿突然话题一转,看着越哥儿笑道:“哥哥从北疆搜罗了不少好马,只不过要年后方能回京,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庄子里挑马去。” 这个时代的一匹好马,绝对不亚于现代的一辆豪车,对越哥儿这样的少年,绝对拥有致命的诱惑力。 小鱼儿一说这话,越哥儿的眼睛就是一亮,但他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抬眼看了看江夏,笑着道:“多谢宋大哥和小鱼姐姐,姐姐已经给我和齐哥儿买了马呢……我们俩人眼下只是刚刚学习骑马,之前的马匹已经足够用了,再好的马儿,给了我们反而是明珠蒙尘了!” 小鱼儿挑着眉,似笑非笑地咧咧嘴,回头看向江夏,笑嘻嘻道:“不过是几匹马罢了,又值什么了!” 江夏笑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小鱼儿无法,也只能将这个话题揭开。 宋抱朴给越哥儿带回来的同样有一套熊皮衣帽,另外还有上好的弯刀、匕首,刀鞘刀柄上缠着金丝,嵌着宝石,华贵异常,打开看时,锋刃如霜,吹毛断发,极为锋利! 江夏看过之后,就叮嘱越哥儿:“这些太过锋利,平日小心保管,万不可肆意嬉闹,以免误伤了!” 越哥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欢欢喜喜地抱了短刀匕首送回自己的房间里,都不用人帮忙的。 看过丰厚的礼物,江夏心中暗暗感叹,宋抱朴这般厚赠,不是一般东西能够还了人情的。 琢磨片刻,江夏让小鱼儿等着,她进去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竹叶暗纹长袍出来,裹了一件墨绿色丝绵斗篷,会同小鱼儿、越哥儿齐哥儿一起,乘车出门,往四喜楼去了。 接风宴定在申时,江夏一行到达四喜楼的时候还早,不过未时中。却不想,有人比他们还早,江夏一下车,就看见顾青茗一身绯红锦袍,站在四喜楼门前,含笑相迎了。 顾青茗虽然不在军籍,也不是官员,江夏却知道,此次宋抱朴北边大捷,得亏了顾青茗调度粮草。说起来,顾青茗的功劳,丝毫不弱于前头冲锋陷阵的将士,甚至更重要一些。 当然,江夏还知道,徐襄在朝中的消息往来,遥相策应,也对宋抱朴有很大助益。 许久未见,故人重逢,自然欢喜无限。 江夏跳下车与顾青茗寒暄问候了,越哥儿带着齐哥儿也下了车,同时拱手给顾青茗行礼招呼。 顾青茗上前来,拍拍越哥儿的肩头,摸摸齐哥儿的脑门儿,笑着道:“几日未见,小越、小齐都长高了!” 小哥俩得了夸奖,欢喜无限着,也向顾青茗道了辛苦,等另一边小鱼儿也下了车,互相见了礼,问候了,就一起进了四喜楼,顺着专用的楼梯,一路往四楼上去。 江夏这一次之所以毫不迟疑答应,来参加宋抱朴的宴会,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缘由,那就是宋抱朴带回来的寒冰花。别看那寒冰花生的冰雪雕就一般,没有半点儿温暖意思,但却是拔除人体寒毒的圣药。 “晌午刚回来,只来得及回家换了一套衣裳,就接到了世子的吩咐赶过来了。”顾青茗一边上楼,一边状似随意地解释着自己的行程,“江贤弟总是给人惊喜,多日未曾在京里,回来一看,四喜楼如今盛况真是让人惊喜不已……看得出来,我们不在京城的时日里,江贤弟没少操心受累吖!” 江夏淡淡笑道:“顾二哥跟我还用得着说这个?倒是塞外见闻,顾二哥跟我们说说……塞外的雪花是不是真的‘大如席’啊?” 顾青茗畅然大笑,看着江夏道:“江贤弟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塞外雪花自然不可能与席一般大小,但塞外的雪确是大,下起来一天一夜不停歇,有一回下了整整一夜大雪,睡醒了我还诧异,怎么天还未亮,肚子都饿得狠了?不多会儿,外头的人拿铲子铲雪,我才知道门窗都被大雪封住了,屋子里不进天光,自然是‘天不亮’啦!” “哎呀,那得多大的雪!”越哥儿在旁边惊叹着。 小鱼儿也来了兴致,她也没去过北边,并不了解北方的情况,听顾青茗说得有声有色,也被勾起了满心的好奇:“那么大的雪,什么时候才能铲干净啊?” 江夏笑着参言:“若是能下那么大雪,我倒是觉得没必要铲干净,索性只挖出一条甬路来,想一想,人走路两边都是雪墙多有意思?或者,还能够挖几个雪洞……” “哎呀,这个好,挖雪洞,还能挖雪道,人在雪下走……” 430.第430章 今晚回去(3更) 听小鱼儿和越哥儿齐哥儿说的热火朝天的,顾青茗苦笑着连连摇头。 越哥儿一回头看见,很是疑惑地询问:“顾二哥,你为什么一直摇头,是不是我们说的都不能行?” 顾青茗再次摇头苦笑:“行倒是行,只不过,到了塞外没人会喜欢下大雪。” “为什么?”小鱼儿下意识地询问道。 越哥儿却没有问,而是在顾青茗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就皱着眉头琢磨起来,顾青茗正要回答小鱼儿的时候,越哥儿突然眼睛一亮道:“顾二哥,你说塞外无人喜欢大雪,可是因为下大雪,会冻伤牛羊?” 顾青茗赞许地点点头,拍拍越哥儿肩头道:“小越真的长大了……嗯,塞外之人多以放牧为生,他们住的简陋,人不过住着牛皮帐篷,牛羊却是连个帐子也没有的,只不过拿木栅栏围一圈罢了。雪下得太大,牛羊会冻死不说,还会因为大雪覆盖了草场,牛羊没有牧草可吃,冻不死的又会饿死许多……所以,塞外之人不喜大雪。雪下大了,牛羊死得多了,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小鱼儿和越哥儿脸上都没了之前的喜悦欢欣,都沉默下来。 好在,几个人说着话,也上了四楼。推开特意留出来的一间大房间,江夏一行走进屋里。 顾青茗道:“这儿,你们比我还熟,就不用我招呼了,先自己找地儿坐着喝杯茶,世子爷和他们几个很快就能到了。我下去接应一下!” 江夏抬眼看看越哥儿,越哥儿笑着一点头,自告奋勇道:“顾二哥,小弟跟着你一起下去!” 齐哥儿转转小脑袋,也忙忙乎乎地举手道:“你们俩都走了,这屋里只有我一个男子汉,没意思,我也要去!” 江夏失笑着,小鱼儿干脆笑着抬手拍了齐哥儿一巴掌,笑嗔道:“你个臭小子,跟姐姐们在一起没意思?” “哎,没有,没有,小子哪里敢说鱼儿姐姐……”齐哥儿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拉着顾青茗就往下走。 越哥儿连忙拿了齐哥儿的小皮斗篷,对江夏略略一躬身道:“姐姐放心,小弟会照应齐哥儿的!” 江夏轻轻点头,看着他们重新出门,折返下楼,这才来到堂上左侧靠窗的暖榻上坐了,丫头们很快就送了热茶上来,江夏与小鱼儿相对而坐,喝茶聊天。 小鱼儿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突然道:“听顾二说起来,塞外那些人活得真是不容易啊!” 江夏含笑点头,“正因为不易,所以他们性格剽悍骁勇,争强好战……”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话题一转道:“其实,哪里的百姓也不容易。南方多雨,北方多风多干旱,再向北的塞外又多苦寒……正因为生活不易,为了活下去,才常常暴发冲突和争战。战争,战的是什么?争的又是什么?直白来讲,是粮米、金银、财宝,但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活得更好一些。” 小鱼儿静静听着,脸上不见喜怒,若有所思。 门口啪啪啪地转来一阵掌声,宋抱朴缓缓步进来,赞许道:“江贤弟一番话,深入浅出,却清楚地说明了战争的根本,难得难得啊!” 江夏起身,含笑拱手:“只是与郡主随意说话,却不想被诸位听了去,实在班门弄斧了!” “呵呵,江贤弟言之有物,何来弄斧一说?江贤弟过谦了!”宋抱朴笑着赞叹着。 徐襄、顾青兰、赵赫也上前来行礼见过小鱼儿,又与江夏互相见礼问候。 乱纷纷热闹一阵之后,众人正要落座时,屋门开处,镇南王府的二公子粱嵘也大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粱嵘的目光就落在宋抱朴身上,拱手道:“世子召唤,末将来迟,请恕罪!” 宋抱朴哈哈笑道:“梁老二,如今已经回京,今晚更是兄弟们相聚,你就先把军中那一套收起来吧!” “是!”粱嵘拱手答应着,这才转向小鱼儿和江夏,与她们两人见礼问候。 小鱼儿见了粱嵘,总算是欢喜起来,笑嘻嘻地招呼:“梁老二,你这一去边关数月,可得了什么功劳?什么时候才能升任一都指挥使?” 南边有镇南王驻守,北疆却因为着边界线漫长,无法由一人统领,而实施了卫所制。延边境线有无数城池关隘,驻守边城、关隘者设都指挥使,由此辐射设置卫所三五处到十几处不等,每一卫所下,又有千户所、百户所数处、十数处…… 这就仿佛在北方边境线上形成了一道军队戍卫的血肉长城。 若有了战事,再由朝廷授命大元帅、大将军,协调统领边军,戍边御敌。平日里,没有大战的时候,都指挥使就是边军最高的武将官衔。故而,小鱼儿问梁老二是‘一度指挥使’。 粱嵘一下子胀红了脸,正要说话,旁边宋抱朴笑着开口:“鱼儿不可无礼,此次杀敌,粱嵘表现骁勇,一人斩杀敌人数十……你大概不知道,再加上此次献俘之功,粱嵘已经升为卫指挥使!正三品!” 顾青兰在旁边啧啧赞叹道:“梁二公子一战成名,荣升正三品指挥使,真是羡煞我等无用书生,析文还好,已经提了一阶,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可怜我啊,在翰林院里苦熬着,升迁无望啊!” 不等顾青兰话音落下,粱嵘在旁边笑道:“顾三哥莫要取笑小弟,谁人不知,非翰林不入内阁啊,顾三哥此时虽然看似清苦了些,但日后一发冲天,直入内阁,为宰为相,到时候,可不要忘了你我兄弟情谊,多多体念小弟才是啊!” 众人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独有一人,却默默坐在右侧软榻之上,垂眼喝茶,一语不发。 江夏就在他旁边,趁着众人说笑之际,隔着小几伸手过去,按住徐襄的手腕……触手微烫,就让江夏心里咯噔一声,进而指端所触脉象,又让她心情大糟:“病了,怎么不知道作声?就这么硬撑着,别说你的身体本就经过一场大病,底子空虚,就是身强体壮,健壮如牛者,也不能这般轻忽……” 江夏低声质问着,却在对上徐襄黑湛湛眸子时,主动消了音。 徐襄手腕一滑,从江夏手中挣脱开去,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暂无大碍。” 江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今晚回去!” 徐襄唇角微挑,一抹惊喜在眼底一闪而过:“好!” 431.第431章 贺凯旋(1更) 其他人说话没注意这边的小动作,顾二向来周全,招呼全场,加之心中在意,自然往江夏那边看的多了些,这一回眼的时候,就看见了徐襄与江夏几乎坐到了一处,两人同时微微低着头,几乎是‘执手抵头’,那份亲密,瞬间刺疼了他的眼。 但顾青茗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能会两面不是人,从此被江夏、徐襄、宋抱朴同时交恶…… 眼睛一转,顾青茗往场中走了两步,拊掌扬声道:“诸位,诸位!” 江夏也正好与徐襄说完了话,手指一缩,端正坐好,甚至还伸手端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抬眼往场中看过去。 刚刚乱纷纷叙着别情的几个人,听到顾青茗扬声招呼,也纷纷住了声,齐齐往顾青茗看过去。 顾青茗朝中人拱手做了个罗圈揖,笑着道:“世子爷凯旋回朝,我等兄弟再次相聚,为世子爷庆功,也是老友重聚……知道大家伙儿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也不用这么站着说话呀……呵呵,今晚,咱们不论长幼,不分尊卑,都随意坐。大家伙儿坐好了,咱们开始上菜上酒,当然了,也要上书……” 说到这里,顾青茗回头看了一眼,一名青衣小厮立刻捧上一个托盘来,盘子里摆着一溜儿牌子,上书‘书名’,在四喜楼里,这东西被称为水牌子,意为流水的先生,铁打的书。书就在那里,能不能说红,能不能成为四楼的先生,就看自个儿能耐了。 牌子捧上来,自然要先送到宋抱朴跟前。小鱼儿挨到宋抱朴身边,笑嘻嘻地指点着盘子中的牌子道:“这出《镜花缘》最有意思!” 说着话,就将牌子捡在了手中。 宋抱朴却只是淡淡笑着,抬眼看着青衣小厮问道:“郡主说你们这部书不错,你给我说说,讲了个什么事儿啊?” 四喜楼中的小厮也是经过调理教导的,口才也不一般,只见他双手捧着托盘,很是自如地躬身一礼,扬声道:“《镜花缘》书出唐朝则天皇帝时候,有一位唐敖唐秀才,苦读十数年,终有一日高中探花,真是金榜题名,可喜可贺之际,却得到消息,他的两位至交好友因谋反之罪被弹压,唐敖的探花功名,也受此牵累,被取消。这位唐公子一时间心灰意冷,就随了海外跑船的大舅哥登上了海船,顺着海上商路,一路周游过去,这一去竟让他遭遇了千般稀奇、万般古怪!客官想听详细,还请先生上堂伺候吧!” 这一篇话说下来,小厮是半点儿磕巴没打,流水行云一般,却偏偏咬字清晰,语句利落,还有抑扬起伏,语调高低错落……话音一落,就先得了满堂彩! 宋抱朴笑着点头,伸手丢到盘子里两粒金瓜子:“小猴儿,嘴巴倒是练的溜!” 小厮一番话就得了两颗金瓜子,欢喜的见牙不见眼的,连忙谢恩。 小鱼儿也高兴,觉得这个小厮给她长了脸,也随手丢了两个银锞子到托盘上:“小子给爷长脸了,赏了!” 小厮又是一番赏,这才哈着腰下去,出门左转,就点了那说《镜花缘》的先生上堂。 经过这个小插曲,众人各自寻座位安坐了。 这间雅舍中取古意,又考虑了客官的舒适,周遭一圈儿都是一尺半高的木榻,面上用棕绷,有一定的弹性,夏季时,其上覆一水竹凉席,就会通气凉爽舒适;冬季来临,榻下添了一圈纯铜火盆,有烟道相连,只会觉得温暖舒适,却见不到明火,更不会有半点儿烟气。榻上又有锦褥、迎枕、扶枕、榻几……客人或倚或坐,甚至听书挺累了,躺倒睡一会都成,真真是舒适非常,随心所欲! 虽然顾青茗说了不分长幼尊卑,但宋抱朴和小鱼儿仍旧坐了上边的首位。 小鱼儿跟赵赫、粱嵘说了一阵话,又点了戏,再回头去寻江夏,却见她在左手榻上坐了,左边上手是徐襄,右边则坐了赵赫,越哥儿和齐哥儿就在榻里边按了张小几,几个人低语说笑着,很是融洽和谐。 小鱼儿原本想着把江夏叫到上手来与她一起坐,见了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竟张不开嘴了。 恰好江夏抬眼向她看过来,对上小鱼儿的目光,江夏微微含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致意,换得小鱼儿恶狠狠地瞪过来的眼神。 哼,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见色忘义的!左边徐襄,右面赵赫,一文一武分列两边,哪里还顾得上她! 江夏也不以为意,一笑转开目光,却对上了旁边宋抱朴黑湛湛深沉沉的目光,那目光太过深沉,一遇上之时,江夏的心里竟不可自已地打了个突儿! 她自以为,不论遇上什么人,走到什么场面上,都能够镇定平静,淡然以待。但,今日遇上宋抱朴的目光,那种高高在上、威压深重的目光,却几乎一瞬间击穿了她重重的心理防卫,让她下意识生出一股恐惧,一股颤栗! 只是一刹,江夏就恢复了镇定,目光不转,嘴角却扯起一抹淡而轻柔的微笑。 宋抱朴也仿若寒冰初融,脸色一霁,含笑颌首。 这时候,小厮们已经飞快地摆上了美酒佳肴,徐襄顺着江夏的目光看上去,微微一笑,朗然道:“莱王世子凯旋班师,十数年不遇之大捷,朝廷有光,百姓有福,小生建议,大伙儿共同举杯,迎世子凯旋而归!” 宋抱朴目光一转,落在徐襄脸上,然后笑着举起酒杯:“我不敢贪功,此次能够侥幸得胜,乃是众位兄弟齐心合力所得。来,一杯薄酒,我谢大家!” 江夏收回眼神,心中暗暗吃惊。 果然是上过战场,统过军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她还从没见过宋抱朴流露出这种眼神……那种只是用目光盯着你,就仿佛将你看穿看透,看成透明人一般!又仿佛,你的性命生死,就在他手里攥着……一句话让你活,一句话也能让你死! 她终于能够理解,徐襄****在君前伺候,过得什么日子了! 她不由自主地转眼看向徐襄,看他生着病,却仍旧能够生情自若,精神镇定地举杯应酬……在这一刻,她心底的某些东西,终于不再受控制地迸裂出来。 432.第432章 招人疼的少年郎(2更) 彤翎已经锻炼出来,自从芷兰进京之后,两个人商量之后,跟江夏说了一声,将活儿做了个分工。 芷兰负责料理家里的事务,与各处的交接往来等等。彤翎则主要负责随着江夏外出,已经商铺作坊庄子的协调管理,账务核算等等事务。若是做个清楚的界限,芷兰是内掌管,彤翎就是外掌管。 另外,彤翎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江夏的行医助理。经过几次手术之后,彤翎已经不仅仅是拎个药箱子那么简单,还能够做一下手术助理,消毒、递针、递手术刀手术钳等等,都能够做的极好了。 徐襄身体不好,一贯都是以茶代酒的。特别是今日还染了风寒,正发着烧,更是不应该喝酒…… 但徐襄主动提议给宋抱朴庆功,却不好以茶代酒,端起来的就是酒杯。 江夏就在旁边看着,却也只能看着,这个时候,不是她能开口的。 彤翎却在这个时候,从伙计手中接了一份汤送上来:“哎,二爷小心着,烫!” 徐襄捧着酒杯正要喝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缓了缓喝酒的动作,身体往后退开了些,待彤翎将汤放好,徐襄这才重新向宋抱朴举杯示意,然后一仰而尽。 宋抱朴含笑将酒杯倒覆,滴酒不剩! 徐襄也含笑将酒杯倒转,同样涓滴不剩! 两个人相视而笑。 江夏目光一转,含笑举杯,赵赫顾家兄弟等人也纷纷举杯,饮了杯中酒。 彤翎接了酒壶,立在徐襄和江夏身后伺候着。给二人续了酒。 这次换成顾青兰举杯:“世子爷此次大功成就,大庆数载无忧,诸位兄弟恭贺世子爷!世子请!” 宋抱朴含笑举杯:“请!” 敬酒的都是留在京城的,顾青茗、赵赫、粱嵘不管上没上战场,都随行或者提前投了边军,故而,接下来,江夏目光一转,含笑举杯道:“军国大事、民族大义,我都不懂,我这杯酒,只是感谢宋大哥带回来的药材。有了那许多药材,能活人无数矣!” 说着含笑举杯向着宋抱朴示意,又团团一转,招呼了众人一起,共饮了一杯。 三个人带过酒,算是暖了场,接着宋抱朴开头,顾青茗、赵赫、粱嵘等人跟上,又喝了一轮。 接着就是随意行事,或捉对厮杀,或以二对一…… 平常里,江夏即便列席酒宴,也极少主动寻人喝酒,这一日,她却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甚至连通小鱼儿一起,笑语彦彦着,接连给宋抱朴敬了一遍酒,宋抱朴心神愉悦着,喝酒也特别畅快,不知不觉大半斤酒就喝下去了。 见他喝的畅快,来者不拒,其他人也闻风而动,轮番上前敬酒。等第三壶酒喝完,准备换第四壶的时候,取酒的小厮慢了一步,彤翎就在空挡里上前,给宋抱朴添了一盏酒。 这个小插曲谁也没在意,包括宋抱朴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给自己倒酒的丫头换了个人。 等第四壶酒送上来,喝了一半的时候,宋抱朴隐隐觉得困倦升起来,强撑着又喝了两杯,然后终于还是克制不住,扑在案几上沉沉睡过去。 江夏第一时间上前,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宋抱朴的脉搏上,片刻回头对众人道:“无妨,世子连日劳累,身体疲劳过度,不胜酒力,休养几日就好。”说着,取了一丸药化在茶碗子里,让丫头给宋抱朴喂了下去。 江夏对小鱼儿道:“吃了药,世子睡个安稳觉,明儿一早就没事了!” 宋抱朴醉倒,众人也就散了。 上了马车一路回到府中,徐襄也没去西院,就安置在江夏对过的西屋里。 之前,彤翎已经传了信儿回来,药也抓好了,徐襄到家,简单洗漱一回,晾的不冷不热的汤药就送了上来。 徐襄回头看向旁边站着的江夏,略显心虚地笑一下,端起碗,一仰而尽! “上床,躺好!”江夏脸上半点儿笑容也无,声音淡淡地吩咐着。 徐襄讪笑着回头看向魏嬷嬷,魏嬷嬷抿嘴儿一笑,一句话不说,反而回身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这一来,徐襄倒是自在了,却是江夏觉得别扭了。 刚刚魏嬷嬷和丫头们的暧昧眼神儿,让她简直如芒在背……而这一切都是拜某人所赐,她不好与魏嬷嬷和丫头们计较,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找始作俑者算账! 默不作声地取出银针,消了毒,这才来到徐襄的床前。 徐襄已经奉命上床躺好,因为发烧,他玉色的脸颊染了一片红晕,眼睛也没了平日的清澈,反而蒙了一层雾一般,水汪汪雾蒙蒙,完全没了朝廷命官的威严深沉,只有少年郎的俊俏羞涩……和鲜嫩! 美貌的少年郎分外让人心疼,特别是这少年郎还一脸不再掩饰的病态,这么泪汪汪地湿漉漉地看着你…… 江夏狠下来的心,瞬间软化成了水! 声音不知不觉地放柔了:“你是不是头疼严重?身体酸疼?……我给你行针缓解,你且放松了,困了就尽管睡……” 边说着,边自然地替徐襄宽了衣裳,袒露出皮肤来,开始行针…… 帐子外的案几上,烛光微微摇曳着,晃了一个烛花儿,发出极轻微地一声:啵! 专心致志地给徐襄行针的江夏抬头看了一眼,转回头,却见徐襄真的合着眼睛,呼吸匀细平缓,脸色放松……竟然真的睡熟了! 这样睡着的徐襄显得格外小,若忽略了他的一头长发,根本就是个中学生的,一贯镇定平静,波澜不惊的眉宇间,此时才显出一抹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青涩来! 江夏心中最后那一点点埋怨、恼怒也烟消云散了,她小心翼翼地起了针,替徐襄重新系好中衣的带子,又拉了被子过来盖上,掖了被角儿,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诊了诊脉,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挑起门帘子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微微晃动间,徐襄轻轻地翻了个身,低低地唤了一声:“夏娘……” 门外,江夏低声叮嘱着彩霞和芷兰:“夜里留一个人盯着,不再发热也就罢了,若是再发热,即刻去叫我过来,可万不敢耽搁了……” 芷兰和彩霞连忙答应着,芷兰道:“姑娘尽管放心,都是伺候过二爷的。” 江夏点点头,又回头看了徐襄的房间一眼,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若无意外,徐襄明儿一早指定还是要去上衙……所以,她下的药不重,不敢发汗太过…… 433.第433章 大姑娘!(3更) 一夜安稳,徐襄并没有再发烧。 第二天一早,天色未亮,徐襄就起了身。吃过药之后,感冒的症状缓解了许多,但身体却仍旧疲惫乏力,倦怠着不想动弹。 脚步轻巧地由远及近,门帘被挑起来,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芷兰起身相迎:“姑娘这么早!” “唔,我过来看看……”江夏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床走过来。 听到里边的呼吸,江夏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轻笑道:“醒了?” 说着话,她抬手挑起床帐,芷兰急忙上前接了,挂到银钩子上去。 光线照进来,徐襄目光熠熠地看过来,对上江夏含笑关切的目光,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好得多了!” 江夏笑着点头,回手自然地接了芷兰递过来的袄子,俯身给徐襄穿了,一边很顺手地摸了摸徐襄的额头:“倒是退了热……你今儿可是还要上衙?” 徐襄点头:“年底公务已毕,却有几次祭祀,又有恩旨要发……” 江夏默默地听着,一边动作轻柔而熟练地给徐襄穿了衣裳,待徐襄说完,她退后一步,端详着徐襄身上的衣裳,一边道:“我不听你忙什么,我只告诉你,你风寒之症稍稍缓解,因发汗腠理大开,可是最怕风寒的。你今儿上衙我不拦你,但你要穿戴好了,到了衙门里也要注意,不能受风寒,不能饮酒,不能喝茶,不能……” 一连说了十来个不能,江夏低头,对上徐襄含笑的目光,她自己也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 “你放心!”徐襄含笑凝视着江夏的眼睛,握了握她的手,“今儿是最后一日,将恩旨拟完,送去传旨司,我们也就无事了。皇上今日也等着这些圣旨拟好,落了大宝,才好封印!” 江夏点点头,抬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回首吩咐人上热水,给徐襄洗漱。 一边,江夏又道:“今儿让彤翎跟着你,服药什么的,她也学了些。” 徐襄回头看了江夏一眼,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 简单地喝了一碗瘦肉粥,徐襄又吃了一碗汤药,这才由着江夏给他裹成粽子,出门上衙去了。 江夏转回来,舒展舒展筋骨,一边命人在徐襄屋里熏醋消毒,一边吩咐芷兰:“去跟前头的人说一声,天气酷寒,有感染风寒的,即刻进来取药,不能耽搁了病情。” 芷兰答应着,去到前头通知彤翎的哥哥张守信。折回来又跟魏嬷嬷和红绫姑姑说了。 衙门里都要封印了,江夏也不再拘着越哥儿和齐哥儿读书,吃过早饭,就带着两个人上了街。 如今的日子早已经不愁吃穿,两个小的一年四季的衣裳也穿不完,他们真是长个子的时候,往往衣裳还没穿旧了,就小了短了穿不上了。只不过,要过新年了,还是要添置点儿新衣裳,讨个好彩头。 小鱼儿之前就约好了的,江夏带着两个人出门,直奔商铺最密集的天坛寺后街。 车子经过莱王府所在的街道,小鱼儿的车子已经在路口等着了。 一见江家姐弟的车子,小鱼儿就在车窗户里笑靥如花地招呼道:“夏娘,你来我的车上,越哥儿和齐哥儿两个去我们府里,哥哥说了,要带他们去庄子上围猎。还让我邀你一起,我就怕你生意上还有事体未曾妥当,没答应他,只想着问了你,再给他回话呢!” 江夏心头微微疑惑着,脸上却淡淡笑着:“世子今日醒来,可还有不舒服的?” 小鱼儿摇摇头,笑着道:“没了,半点儿不头疼……今儿早上还诧异呢,说平日能喝七八壶的,昨晚怎么那么快就醉了?我就把你的话跟他说了,他就说去围猎,正好甩开朝中烦扰,好好松乏松乏去!” 江夏笑着点头道:“世子所言不错……” 她本想拒绝宋世子对越哥儿齐哥儿的邀请,但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低声叮嘱了越哥儿齐哥儿几句,又细细地叮嘱了程琪一番,最后道:“……我这就让人回去收拾你们的衣裳行李,给你们送到庄子上去。狩猎不狩猎的我不管,程大哥只管看着他们,不受伤就还要!” 程琪郑重答应着。 江夏又叮嘱了越哥儿几句,又道:“……昨晚你们徐大哥病了,我要等他下午下了衙,看看情形才能决定去不去庄子上找你们,这期间,你们两个尽管开心玩耍,但有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乱跑,更不能离了程大哥的眼!” 越哥儿和齐哥儿见江夏表情肃穆,也都端正了神色,安静地听着,又郑重地答应了。齐哥儿甚至还举着小手,像模像样地下了个保证,把江夏逗得失笑起来。 打发走了两个小子,江夏一边让跟着出来的彩霞回去,让人给哥俩准备了衣物用品,赶着送到莱王府去。 她则与小鱼儿照旧去了天坛寺后街。 今日,江夏和小鱼儿并没有带太多的护卫,又作了平常的女子装扮,天气冷,都裹着斗篷戴着风帽,几乎遮蔽了整个头脸。年底,许多富贵人家的姑娘少奶奶也会上街来选购衣裳、首饰,江夏和小鱼儿混在这些人中,倒不怎么起眼。 两人走进京中颇有口碑的首饰铺子——珍宝斋。 宽阔、富贵的大堂里,平日人影稀少,今日却又好几行人在挑选首饰。 因着小鱼儿和江夏只做平常富贵女子打扮,小伙计殷勤地将她们迎进门,却也并未将二人引到后门去伺候,只殷勤地询问:“二位姑娘,想要添些什么首饰?小店里刚刚进了一批南海珍珠做的头面,今儿刚刚摆上货架子,姑娘们要不要看一看?” 小鱼儿的首饰大都是内造,对市面上的首饰并不怎么在意。倒是江夏,一听是南海的珍珠,多少有了些兴致,就笑着点头道:“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吧……唔,不拘珠子大小,要圆润光泽,珠体饱满,色泽一致的。” 听了江夏这一番话,小伙计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应承着,引着江夏和小鱼儿往店堂中的一组桌椅走过去:“二位姑娘且在这里用杯茶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姑娘拿首饰!” 珍宝斋是大店,店面亮堂宽敞不说,屋子里设置了取暖装置,走进来就觉得暖洋洋的,斗篷就穿不住了。江夏和小鱼儿脱了斗篷,相携着刚刚在椅子上坐了,就听得那边有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惊异道:“大姑娘!” 434.第434章 串珠蜜蜂儿(1更) 江夏和小鱼儿都没怎么在意,毕竟她们两个人,平日里很少被人称作大姑娘。 说起来,江夏和小鱼儿还都是长女,可奈何江夏在家里是一家独大,一个‘姑娘’足矣,没人来跟她排序,自然也无所谓大小。至于小鱼儿,也是家中长女,只不过,她有封号,只要女装打扮,不掩饰身份的时候,总是被称呼为‘郡主’,自然也对大姑娘没感觉。 两个人很随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就见一个仆妇模样的人神色激动地往她们这边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脚步,匆匆转身回去……这个人的行为是有点儿奇怪,但江夏和西小鱼儿都没往心里去。 不过,小鱼儿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江夏,向她示意:“那个是不是恭谨伯贺家的大姑娘?” 江夏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果然,另一边站在一个金饰柜台前,正在低着头仔细看着什么的女子,可不就是恭谨伯府的贺佩娘嘛! 而刚刚喊了一声大姑娘的仆妇就站在贺佩娘身后……由此看来,她那一声大姑娘喊的应该就是贺佩娘了! 这时,负责接待她们两个的小伙计转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首饰匣子,恭谨无比地躬躬身子,道:“让二位久等了,咱们铺子里比较精巧的珠花珠钗珠串儿,都在这里了,两位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 江夏和小鱼儿也不再操心贺佩娘做什么,转回目光来,关注到缓缓打开的首饰匣子上。 这是一个五层的首饰匣子,做工极为精巧,打开来时,往两侧分开,各有五个小格子,分别又能一层层转开来,最后,宛如佛手柑子一样的形状排列展示出来,让人一眼,就能将十个小格子里的首饰都看尽了。 “哎呀,果然挺精巧的呢!”小鱼儿懒懒的瞟了一眼,却很快起了兴致,伸手从盒子里捻起一支小米珠子攒成的小蜜蜂儿,这蜜蜂是以赤金做骨架,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穿了小米珠子,攒成了一只只有拇指肚大小的一只蜜蜂儿,这么丁点儿大的东西,却用了紫色、金色、珍珠白三色珠子,从而将蜜蜂身体的花纹,翅膀的筋脉,都清晰而生动,加上珍珠自带的珠光,更是让小小的蜜蜂钗子,带出了一抹鲜活灵动来。 小鱼儿轻轻晃了晃,小蜜蜂儿的翅膀就颤悠了一下,这下子,就更是宛如活物了! 江夏看着也挺有意思,淡淡道:“这个要两只才好!” 那小伙计是个机灵的,立刻应声道:“哎哟,这位姑娘真是神了,我们店里刚刚好就有两只,而且,是仅有的两只。这种小米珠子看着不起眼,但这样圆润光泽又好,还大小一致的珠子却极是难得的。就这两只蜂儿,还是小铺存了三年才做出来的。” 江夏冷冷一笑,道:“不用说这些,少不了你们的银子,还是将另一只取出来吧!” 小伙计准备要高价的铺垫被江夏点出来,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他抬手蹭蹭,连忙答应着:“是,是,是,这就让人送过来。” 眼前头一匣子首饰,价值不菲,他自然不能离开去拿东西。当然,他搬着匣子去拿可以,但那样明显会怠慢客人嘛! 小伙计回头招呼过另一个伙计来,小声交待了几句,那个伙计就匆匆往后头去了。 只不过,他这么高声一叫,却把店铺里挑首饰的十来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包括贺佩娘! 她回头看见小鱼儿和江夏,先是神色一慌,立刻转回头去。片刻之后,这才将手中拿着的两根金钗子放回盒子里,推给店里的伙计,低声道:“……三天就三天吧,但这次回炉复新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一定要做的如新物件儿一般才行!” 那伙计立刻答应着,接了匣子,再列单子。贺佩娘却不再等着列单子了,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随身婆子,她则扬起一脸的笑,往江夏和小鱼儿这边走过来。 来到近处,贺佩娘才开口招呼:“没想到遇见二位……” 见江夏和小鱼儿只是一人跟着个丫头,就知道小鱼儿不想张扬身份,故而,贺佩娘很伶俐地隐了称呼。 “刚刚看着背影就觉得眼熟,没想到是贺姑娘,真是好巧!”江夏起身招呼,面上带着笑,语调中却隐隐透着疏离。 恭谨伯府没落了也还罢了,眼下的恭谨伯和贺家公子可是一代不如一代,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为官经商却件件稀松!又要维持恭谨伯府的脸面,家产都快卖光了,也不知道,贺佩娘怎么还有银子过来买首饰,刚刚江夏瞥见,贺佩娘手中金光一闪,应该看得还是赤金首饰! 贺佩娘却似乎没有听出江夏的疏离,仍及一脸殷切地笑道:“是啊,好巧呢!……大姑娘这是看珍珠首饰?不知看中了什么,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大姑娘开开眼!” 小鱼儿已经将那只蜜蜂儿放回了匣子里,这会儿听贺佩娘这么说,也不觉得怎样,随意地指了指。 贺佩娘立刻双手将那只小蜜蜂儿捧了起来,大肆夸赞起来,听的江夏和小鱼儿都禁不住皱眉头。 “……这东西也就是个费些功夫,东西是不值钱的,不知,你们要加多少?”贺佩娘这话一出,连那个在一边伺候的伙计都有些着恼了。 这么贬低人家货品不说,还当面问价……难道这位姑娘不知道,别人买的东西最好不要当面问价么? 心里恼怒,小伙计却不敢贸然得罪人,更何况这位也是顾客。尽管只是来回炉翻新首饰的破落户,也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够得罪起的。 他回头看了看小鱼儿和江夏,江夏淡淡一笑道:“既然贺姑娘帮我们问了,你就报个价,我们也正好想知道,你这一对蜂儿要价几何呢!” 那小伙计感激地躬了躬身,重新扯起一抹笑来道:“这对蜜蜂儿珠子难得倒真是其次,主要是这手艺一定要精致细心耐心……实不相瞒,就这一只蜜蜂儿,就让我们铺子里最好的匠师花了半个月,两只蜜蜂儿整整花了一个月方才做成。” 小鱼儿嗤笑一声:“你就别那么多废话了,直接说多少银子吧!” 小伙计抬手抹抹额头的细汗,笑着道:“一只蜜蜂八十两,两只一起拿,可以优惠十两,一百五十两!” 435.第435章 日行一善(2更) “多少?”贺佩娘惊呼出声,喊出声之后,才发觉自己失态,贺佩娘又连忙从盒子里拿了一串芡实米大小的珍珠手串问道,“这串子多少银子?” 作为珍宝斋的伙计,京城街面上有名有姓的基本都能认得,最主要的是还了解各家的经济状况。 对于贺佩娘的横加干涉,小伙计其实挺不耐烦的,你恭谨伯府破落了买不起,不代表别人家买不起啊,没看见人家两位正主儿纹丝不动嘛!一百多两银子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啥! 不耐烦归不耐烦,小伙计还算敬业,听贺佩娘又问起珠串的价钱,也耐着性子回答道:“这一串是手串珠子比较小,却难得的形状浑圆,没有瑕疵,珠光也极好,十八颗珠子几无差异,故而定价五十两!” 说完,并不理会目瞪口呆的贺佩娘,转而看向江夏和小鱼儿,殷切道:“给二位姑娘拿出来的物件儿,太差了岂不污了姑娘们的眼!” 江夏摇头笑笑,很不以为意。小鱼儿倒是哼了一声,“好滑的嘴!” 贺佩娘这会儿才发应过来,喃喃道:“那蜜蜂儿上的珠子跟小米粒儿一般,怎么比这大珠子反而贵上许多?” 小伙计见她还没完了,竟然又纠结价格上去了,脸色不由就沉下来,正要说什么,江夏却笑着开了口:“贺姑娘这话问得好,我也正想问一声呢,你这东西精巧是精巧,可也不能胡乱要价哟!” 这话虽然也说价格,却笑语彦彦的,语气也柔和,并无指责之意,小伙计即便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也不好发作了,扬起一脸的笑,连连点头道:“姑娘放心,咱们珍宝斋是开了五十多年的老铺子,在京城口碑如何,但凡拉个人一问就知道,向来是讲究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姑娘尽管放心!” 江夏暗暗摇头,这小伙计好毒的嘴啊! 刚才她搭话,不过是念着与贺佩娘认识,闹大了她丢脸,自己跟小鱼儿也跟着扫兴。没想到,小伙计竟来了一句‘拉个人问问’,贺佩娘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小伙计的言下之意,贺佩娘不算人了? 江夏能够听得出来,贺佩娘自然也能听出来,当时就气得涨红了脸:“你怎么说话呢?” 小伙计这才一脸恍然,随即满脸诚恳地赔不是道:“贺姑娘大人大量,莫跟小的计较,小的一时口误,万不敢说贺姑娘您的!” 小伙计这样,贺佩娘也不好再计较了,只好灰溜溜跟小鱼儿和江夏打个招呼,带着那个婆子匆匆去了。 江夏起身将她送到门口,才折返回来,看着那一脸殷切的小伙计,冷笑道:“你也够厉害的,生生将贺大姑娘挤兑走了……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恭谨伯府或许败落了,可贺大姑娘是要参选的!” 那小伙计脸色变了变,连连赔了一番不是,江夏和小鱼儿到底没了挑选首饰的兴致,只等着另一只小蜜蜂取了来,江夏付了账,就离开了珍宝斋。 这件事并不大,江夏和小鱼儿谁也没往心里去。从珍宝斋出来,顺脚走进了不远处的另一家珠宝首饰铺子:珍萃轩。 在这里,小鱼儿挑了两只暖玉雕就的镯子,江夏则买了两套头面,一套白玉的,一套粟金嵌宝的。又给越哥儿和齐哥儿一人添了几块玉佩、扇坠、发冠发箍之类的。最后一会账,妥妥地花了小一万两银子。 不知道,珍宝斋小伙计和贺佩娘要是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从珍萃轩出来,小鱼儿就扭着江夏去庄子狩猎去。 江夏哪里能答应她,徐襄那边就是病见好了,也得她看过了,开了将养的方子,她才能放心啊! 被缠的无法了,江夏干脆抛出自己的杀手锏:“我那边又得了新书本子,你要不要给我掌掌眼?” 自从四喜楼开业,从最初的《红楼梦》《封神榜》,到后来的《镜花缘》,出一部火一部,就没有小鱼儿不迷的。一听江夏又弄了新书,她自然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了,不但不再催着去庄子狩猎,反而催着江夏快点儿往家走,那意思,恨不能一脚迈回江家才好呢! 回到江家,江夏将写了一半的一本书丢给小鱼儿,自己就转而去了徐襄的宅子。 昨晚,徐襄发烧,江夏临时让他安置在这边,今儿病情好转了,她自然不会继续留宿了。 过去看了看那边的屋子,已经生了地龙烘了两天,屋子里没了潮气,干爽温暖,很是舒服,徐襄晚上住进来没什么不妥了。 江夏让人将徐襄的书箱搬进来,着人在大门口放了两挂鞭炮,又打发家人往左邻右舍里各送了几样表礼,拜会过,就算替徐襄完成了搬家仪式。 至于被褥什么的,之前魏嬷嬷操持着早就准备好了,都是上好的面料上好的手工,从被褥到帐幔帷幕,一水儿新的。 魏嬷嬷自然要搬过来住的,彩霞就提了一等丫头,又挑了两个丫头,一个琉璃,一个翡翠,提作二等丫头,在徐襄这边伺候着。其他的人,都有魏嬷嬷安置着,江夏不再理会,径直转了回来。 小鱼儿已经看书看得入了迷,连饭都不想吃了。江夏劝了两句,她就索性拿了书逃回了莱王府,临走一再叮嘱:“赶紧把下半部写出来啊,别等我看完了,抓心挠肝地受罪!” 江夏只是笑着将小鱼儿送走,却并不答应。故事是现成的,可总得写出来吧?用毛笔字写书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天能写个千八百字就很不容易了,十几万字几十万字的长篇,几天写出来,任谁也做不到。 徐襄这一天直忙到天色黑透了才转回来。照旧奔着江夏这边来了。 江夏也不多言,迎着他进了屋,只要了水给徐襄简单地洗漱一下,就上前检查。 抬手先抚上徐襄的额头,触手滚烫,江夏登时变了脸:“烧成这样,怎地不知道请假回来?你这是要把命搭进去才算完吗?” 436.第436章 不是他妈 见到了江夏,一直咬牙坚持的徐襄一下子放松下来,就撑不住了,只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我冷……”就晕了过去。 江夏恨得咬牙,却也吓得够呛,立刻拿了酒精给徐襄物理降温,又开了药给徐襄吃下去…… 一通折腾下来,直到交了子时,徐襄才发出汗来,体温也终于缓缓退了下来。江夏却不敢离开,只能裹了被子,在徐襄屋里的软榻上将就了一夜。 心里惦记着事儿,也睡不踏实,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江夏起身,先去徐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指下微凉的触感让她松了一口气。 早上不发烧,寿命病情得到了控制。不过,这会儿还报不得喜,要等到午后,不再反复,病情才算真正缓和了。 替徐襄拉了拉被角,江夏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魏嬷嬷亲自守在外头,听到声音已经起了身:“二爷怎样?” 江夏摇摇头:“已经退了热,且看看午后如何吧!” 说着话,江夏抬脚往自己住的东屋里走……昨儿徐襄病情危重,她实在不忍心将其赶到西院里去,只能在西屋里住下。 这都腊月廿一了,再过九天就过年了,徐襄的病情怎么也得七八天才能痊愈……徐襄这一住,怕是要在这里过年了。 回自己屋里洗漱了一番,将身上滚得腌菜一样的衣裳换下来。枝儿已经做好了早饭送上来。 江夏离开徐家之后,枝儿自己琢磨着学会了做豆腐,什么豆腐脑儿、嫩豆腐、老豆腐、豆腐皮儿……一碰大豆到了枝儿手中,能给你做出一桌子不重样的豆腐菜来。 今儿的早点就有凉拌豆腐丝儿和豆腐包子两样儿……江夏夹着一只豆腐包子吃着,突然想起一种特别的豆腐制品,就是老北京的豆汁儿。 那东西是用豆渣发酵所成,黏稠糊状,带着股发酵后的特意酸臭味儿,老北京人爱它入骨,也有好多人觉得无法下咽! 不过,经过发酵的豆汁儿却有个好处,那就是消食化积,健脾开胃。 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挑着嘴角笑起来,她觉得自己该给徐襄安排一下病号餐了! 吃过早餐,江夏就乘车出了门,直奔莱王府。 她将早上准备的一些吃食带过去,交给小鱼儿,好说歹说,总算把小鱼儿从新书中拉起来,登了车,出城往庄子上去了。 然后,江夏骑着马溜溜达达几乎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逛遍,也没能找到豆汁儿,这次调查,她还发现了一件事,臭豆腐和豆腐乳也都没被发明出来。 转到午时,江夏尽兴而归。 徐襄已经醒了。 魏嬷嬷满脸欢喜地接了江夏,一边向她回报道:“姑娘走了没多会儿,二爷就醒了。精神头好了一些,吃了一碗粥。又按照姑娘的吩咐吃了药。之后又睡了一觉,姑娘的车子进门时,二爷也恰好醒了……” 江夏嘴角微微含着笑,静静倾听着。 进了屋之后,她也不着急往西屋里去,只换了衣裳,让人摆了午饭,她细嚼慢咽地吃了。 撂了碗筷,江夏才抬眼看向一直欲言又止的魏嬷嬷:“嬷嬷可是有事?” 魏嬷嬷连忙扬起一脸的笑来:“姑娘慧眼……老婆子就是想问问,姑娘这会儿过去给二爷看看?” 江夏很随意地问:“又烧了?又晕了?” 魏嬷嬷连忙摇头道:“没,没发烧,也没晕睡!” 江夏勾唇一笑,道:“既然没有发烧,也没有再晕迷,那就说明徐二爷的病情好转了,按着方子吃药就好了。嬷嬷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姑娘……”魏嬷嬷很是讶异,还想再争取争取。 江夏却直接摇头将她打断,道:“嬷嬷也不用太心焦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急不得。嬷嬷尽管去,若是徐二爷病情有反复,打发个小丫头叫我一声就是了。嬷嬷年纪大了,身子骨打熬不得,您还是去歇歇吧!” 魏嬷嬷无法,只能曲曲膝,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 江夏哼了一声,回身进了里屋,午睡去了。 还真当她是爱伺候人的?病了就是病了,请个假不好,非得逞强!爱逞强,自己个儿逞去,她又不是他妈,她才不负责善后! 这一觉睡得香甜,再睁开眼,屋里的光线已经黯淡了。 江夏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这才拥被而起。芷兰闻声上前来伺候着她穿衣,一边低声道:“二爷那边好像又有些反复,魏嬷嬷来转了几圈了,都被二爷叫了回去,说姑娘昨晚没睡好,不能再打扰了你补眠……” 芷兰一边说着,一边觑着江夏的脸色,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随即,又暗暗失笑,二爷病了,最焦急最上心的就是姑娘了,昨儿可是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宿……眼看着二爷病情好转,才想起来跟二爷执气……嘿嘿,这样看,姑娘也有小性子,倒是像小孩儿一样呢! 江夏垂着眼,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徐襄的病情、药方…… 收拾利落了,江夏还是去了西屋,看了看徐襄的情况。还好,虽然发烧,体温却不是太高。江夏随即微调了一下方子,让人煎了给徐襄服下去,不多时就微微地发出一身汗来,徐襄的烧也就退了。 江夏这一晚没有再陪床。其实是她调整完方子就转回了自己房间,再没去徐襄的屋里。 再过一天,就是小年了,徐襄的高烧终于彻底退去,病情真正好转起来。 小年这一天,宫中大祭,吃过午饭没多会儿,越哥儿和齐哥儿就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儿带回来一大车猎物,什么野鹿、黄羊、狍子都有,最多的就是野兔和锦鸡,装了满满几筐。 江夏就让人用大锅烧了热水,处理野鸡野兔,留一部分挂在屋檐下冷冻保存外,其他的都被江夏做成了肴肉和熏肉。 有了辣椒,江夏还特特地给自己卤了一锅麻辣兔。做好之后,剁成块儿端上桌,五香的肴肉几乎没人碰,倒是麻辣兔肉,被越哥儿和齐哥儿抢了个精光。齐哥儿的小嘴儿辣的红彤彤的,肿的老高,一边嘶嘶地吸着气,一边还吃得不停口…… 而在姐弟三个美美吃着肴肉的时,西屋里,因为养病被江夏限制了行动的徐襄,却守着一碗稠糊糊的豆汁儿,一脸苦笑! 437.第437章 年礼(1更) 腊月廿三,小年。宫内祭祀。 因为是祭祀家庙,也就是太庙,故而,参加祭祀的主要人员就是皇族宗室亲贵,官员则是太常寺和礼部。 在莱王世子宋抱朴盛大的献俘礼之后,据消息称,大皇子在两天后也回了京。只不过,大皇子灰头土脸的回来,没敢张扬,连皇子仪仗都没打出来,故而知道的人……不多,或者也可以说,知道的也会刻意不提及。 腊月廿三祭祀,乃是祭祀宗族祖先,大皇子悄然出现在祭祀队列之中。 只不过,往年是纵队排列的皇子,今年因三皇子伤病不能出行,两个皇子就排成了左右,大皇子为长,居左;二皇子为幼,居右。 莱王惯例告假,没有进京。 代表莱王府祭祀的只有宋抱朴一人。紧跟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后。却因为代表了莱王府,而位列正中。 徐襄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被江夏下令,不得出屋。 吃过早饭,江夏过来给徐襄检查身体,确定病情好转之后,略一沉吟道:“祭祀所用诸般,西边的院子里是做了准备的,魏嬷嬷亲自看着布置的,你穿戴厚实了,可以过去了。” 徐襄抬眼看看江夏,点了点头。 祭祀,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乃是头等大事。特别是祭祀宗族祖先,被视为大祭,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礼仪活动。 对于这一点,生于现代的江夏无法让自己真心接受,但她表示理解。 细想想也是,祭祀祖先,是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和追思,同样也是对自己血脉根源的传承和延续,那是每个人的来处,是一个生命的根! 江夏这才将一条毛线织就的围巾递过去:“注意点,尽量别吹了冷风!” 说完,转身退了出来。 第二进的大厅上,案几上摆了江家的贺氏的牌位。越哥儿带着齐哥儿两个人,恭恭敬敬上香祭祀。 江夏带着囡囡站在大厅门外,跟着行礼。囡囡的户口被她正式落在了江家,江夏给她起了名字江秋,因为囡囡告诉她,自己的生日在秋天。 祭祀宗族祖先,只有男子能够入内。未婚的女儿和娶进门的媳妇,只能在门外行礼。 江夏过来祭拜,只是替夏娘尽义务而已,门内门外,她并不在意。 祭拜过贺氏,另一边又摆起了灶神像,仍旧由越哥儿和江哥儿行礼祭拜了,然后,旧的灶神像被焚化,烧之前,嘴巴上被抹了蜜糖。 与之前祭拜贺氏的肃穆不同,祭拜灶神的过程就有些游戏的成分了,齐哥儿更是从头到尾都乐呵呵的,他就盼着祭拜完成之后,拿了蜜糖跟囡囡一起吃去。 江夏则带着囡囡回了后院,女子是不能拜灶的。 很快,齐哥儿就捧着蜜糖罐子蹦跳着跑了回来,拉着囡囡上炕玩耍吃糖了。徐襄也转了回来。西院里的房屋烘得温暖干燥,但徐襄没留在那边,而是又回到了江夏的西屋里。江夏似乎也忽略了,对于徐襄回来未置一词。 或者可以说,她太忙,没顾上搭理徐襄。她带着丫头们收拾清理屋子——小年除了祭祖拜灶,另一个大任务就是打扫除尘。 从里到外统统清扫一遍,又有早就请好的匠人糊顶棚,糊墙。当然,这一天时间,所有房子糊完不可能,其他屋子都糊完了,只留着大堂正厅,放到这一天糊。 忙忙碌碌了一天,下半晌,日头偏西,江夏才忙完。厨房里已经用大锅烧了水,抬进各人的屋子里,沐浴!这同样也是风俗。 江夏几乎整个身体都浸在温热的水中,舒服地叹息着:看来,所谓风俗,也不过是常年习惯的积累。打扫完,洗个澡,再正常不过,也再舒服不过了。 过完小年,年味儿骤然浓郁起来。 该往来走动的,年礼已经在之前送出去。过完小年,则是邻里百舍之间的走动。 相对于平头百姓之间邻里的亲近,江夏居住的这一片,大都是在京任职的官员,宅子也大一些,邻里之间的走动往来,也就淡了许多。 年节走动,也只是打发下人,各家各户送上一份礼节性礼物罢了。 江夏进京之后,过了中秋、重阳几个大节日,她依照礼仪各家都送了节礼过去,但是回礼的却不到一半,回的礼也薄了许多。江夏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她没什么身份地位,人家有所慢待也属常情。 眼看过年了,江夏也没操心,仍旧由红绫姑姑操心准备了节礼,腊月廿四上午,就分送到各家去。 意外的是,送礼的人还没回来,就有人上门回礼。 江夏最初都没在意,等红绫姑姑拿了好几个礼单子进来给她看,她才察觉到异样。与中秋重阳时薄的没法看的回礼不同,此次上门的几份礼单子,明显厚了不少,甚至有几份比她准备的节礼都厚不少。 她准备的节礼,可是存了交好的心,特意往厚了准备的,每份都不少于五十两呢! 而她手上拿着的几份礼单,最少的也得四十多两,最厚的一份是一匹缂丝一匹蜀锦,价值最起码得二百两银子! 诧异地抬头,看向红绫姑姑,江夏微微皱着眉头道:“姑姑,这是为何?中秋、重阳他们回礼可都是极薄的,恐怕连五两银子都不到呢……” 说到这里,江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再看向红绫姑姑,就见她也正好含笑颌首,“就是因为徐大人!” 自从红绫姑姑进京,就一直称呼徐襄为徐大人了。 江夏眨眨眼,然后颓然地将手中的礼单子撂到桌子上,半晌,道:“等越哥儿长大了……呵呵……” 话没说完,她自己个儿先摇头失笑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低下,她又无凭无恃地,想要进身挣个身份也难……想要光耀门楣,提高身份,只能寄希望在越哥儿和齐哥儿哥俩身上了。 只是,这个没必要拿出来说说,除了显出自己的小心眼儿,也没什么用。 刚刚撂下礼单子,江夏正准备跟红绫姑姑商议商议过年打赏的事情呢,就听得门外通报:“莱王府大管家亲自上门,来送年礼了!” 江夏愕然着,连忙要了一件直缀穿了,戴了顶幞头,迎到前院,莱王府大管家异常客气地寒暄片刻,喝了杯茶方才去了。 等过了午饭,又有好几家邻居上门送节礼,礼单子又不约而同地厚了几分! 438.第438章 除夕夜(2更) 年节礼上,江夏算是长了见识。 一眨眼,到了除夕。 徐襄的病也大好了,却还没办到西边的院子里去,或者因为过年,或者是忘了,江夏也没提这个事儿,只是自从徐襄病情好转之后,她就不再进西屋了,吃饭的地点也从自己的起居室,转到了前头的暖厅里。 除夕,过年,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国人最重视的节日。 在这个时代,逢大节日必祭祀,除夕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次的祭祀,江夏就能参加了。她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和江秋一起,祭拜了贺氏,转到后边,徐襄也从西院祭祀了徐家的祖先回来,会和在一起,江夏的目光笑眯眯地从几个人脸上转过去,然后扬声宣布:“下午,咱们一起包饺子,过年咯!” 几个小的欢呼雀跃起来,徐襄也含着淡淡的笑,转眼看了看,果然,有家业的丫头婆子都被江夏放了假,没有家业的几个丫头也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 还是红绫姑姑看不下眼,笑着道:“徐大人……” 江夏目光一转,拦住红绫姑姑的话头,笑微微地看着徐襄道:“徐大人可还有不适之感?若是还不适的话,饺子怕是不能吃的,我再让枝儿给你准备点儿豆汁儿,那个健脾开胃最是有效了!” 徐襄脸色微变,随即苦笑着向红绫姑姑拱拱手,很坚持道:“夏娘的医术精绝,我不过感受些微风寒,哪能拖到这会儿,早就好了,早好了!” 江夏嘻嘻一笑,一边摩挲着囡囡的小抓髻,一边道:“那徐大人一定会包饺子嘞?……擀饺子皮儿?……实在不行,你就摆饺子吧。若是不会,问问齐哥儿好了,齐哥儿做了好几回,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听说自己能够当徐大哥的老师,齐哥儿瞬间兴奋起来,两只眼睛灿灿发光啊! 他几乎是扑上去,抱住徐襄的胳膊,笑嘻嘻道:“徐大哥不用怕,我教你哈!” 徐襄暗暗苦笑,却不敢再流露出什么不满来,只能很诚恳地道:“那就要齐哥儿教我了!” “嘿嘿,好说,好说!”齐哥儿挺了挺胸膛,答应着。 江夏还能忍住,红绫姑姑和几个丫头却已经笑成一团。 越哥儿上前拍了拍弟弟的头顶,道:“臭小子,在徐大哥面前,哪有你张狂的?” 说着,抬眼看向徐襄道:“徐大哥别听他的……摆饺子有啥好学的,徐大哥的才学,要学也是跟着我学擀皮儿呀,你说是不是啊,徐大哥?” 徐襄脸上的笑容凝住,然后,他缓缓转过目光看向江夏,就见江夏正递给越哥儿一个欣慰的眼神,目光回转,两人四目相对,江夏嘴角缓缓翘起来,眉梢一挑,递给他一个得意至极的眼神,拉着囡囡转身走了:“过年喽,包饺子去咯!” 囡囡和齐哥儿一边一个跟上去,唧唧咯咯地笑着,也跟着喊:“过年喽,包饺子去咯!” 因为徐襄的加入,这一顿饺子包的笑料百出。 若是这会儿让徐襄走出门去,怕是没有几个能够认得出,这个满脸面粉,包着头巾,穿着小碎花围裙的‘小子’,会是丰神俊朗的状元郎! 天色黑透,饺子才包好了。 徐襄累狠了,他觉得擀了一下午饺子皮儿,简直比写几十篇大字都累,整个膀子都木了,好像不是自己个儿的了。 人累狠了,也顾不上讲究了,丫头婆子们将饺子端去厨房煮,暖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席面,是江夏带着枝儿做出来的,六个冷菜八个热菜,还有一个百菌汤,一个佛跳墙。 徐襄一动都不想动,就靠坐在暖榻上,等着开饭。 几个小的去洗了手脸,蹦蹦跳跳转回来,齐哥儿和囡囡扑上来,一边一个拉起徐襄就往外拖:“大哥,快走,快走,点社火,放鞭炮呀!” 徐襄被两个小的拖着,踉跄着一路出了门,江夏也正好洗梳过转回来,一看几个人的样子连忙喝住:“穿暖和咯!” 旁边石榴和金桂几个丫头也正好抱着衣服过来,给几个小的穿了大衣,徐襄也裹了大毛斗篷,就连江夏,红绫姑姑也递上来一件大红羽缎白狐皮斗篷,穿戴齐整了,这才一起出门,往前院里,放鞭炮,燃社火。 所谓社火,就是在院子天井里,用木柴搭一个宝塔样的柴堆,在除夕夜点燃,祈愿来年的日子红火兴旺!这还是到了京城才有的过年风俗,却被越哥儿和齐哥儿打听来。 这个时候又不怕大气污染,也没有什么PM2.5,燃社火的柴堆自然堆得高高的,而且用的是上好的油松,中间江夏还加了一些香味儿的木料,点燃之后,香气馥郁开来,不但不呛人,还挺好闻的。 鞭炮声震耳欲聋,社火熊熊,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照亮了每一张笑脸。 几个孩子叫着跳着笑着,江夏隔着火苗儿,看着对面站着的徐襄,不知不觉地,满心平和安宁。 她下意识地想,以后每个除夕,都能这般,亲人欢聚,就足够了!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什么之后,她已经把徐襄当成了家人。 徐襄也隔着火焰看着对面的江夏。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花堂之上,穿着盛装却被两个婆子强按着拜堂的冲喜新娘。那样瘦小的人儿,是怎么能够有那么大的勇气,悍然赴死,一头撞到堂上的案角上,血染花堂! 再见时,她仍旧穿着一身红衣,头上包着布条,人却已经没了那份暴戾、抗逆,仿佛换了个人,不但有了一手精湛绝伦的医术,还对他尽心尽力地医治、照料…… 后来,他渐渐放下最初的排斥,准备接纳她,不仅仅因为她治好了他的病,救了他的命,更因为她的伶俐聪慧,善良温暖。他愿意娶她为妻,共度一生。 再后来,她陪他去德州府参加乡试,并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从那时起,他彻底交了心,把自己的身价交给她,还将沈琥和程琪也放在她的身边; 大比在即,他也不像怠慢了她,所以,他想着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后,再与她洞房花烛,成就秦晋之好。 可谁知,不等他高中,她已经被逼离开了。并独立门户,带着一双弟弟度日…… 他原本想着回家之后,就去寻她,重续前缘,但母亲病重,主要是,她过得很好,开了铺子、作坊,买了宅子、庄子……还结交了好多贵女为友…… 他发现,想要与她再续前缘,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经历了种种,他终于再度让她放开防备,也终于能够再与她站在一处,同桌而食…… 徐襄看着对面那个越发清丽无双的佳人,也勾着唇角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来:夏娘,来年除夕,你将是我徐襄的妻子! 439.第439章 饺子和焰火(3更) 江家燃社火、燃放鞭炮的时候,皇宫里也举行了年夜宴。 往年,宋抱朴和小鱼儿都会回莱州王府过年的,今年,因着宋抱朴去边关,又凯旋而归,再回莱州时间就很紧了,裕丰帝也发话说让他们在京里过年。算是,圣眷的又一种体现。 当然,也有人猜测是大皇子、三皇子都受了伤,宫内的除夕宴上怕是比较冷淡,皇帝才留下宋抱朴和小鱼儿兄妹俩,一起过年。 平常百姓家里,过年是亲人团聚的喜庆日子。 宫中,自然也铺排布置,比之百姓家更是隆重、奢华了不知多少倍。 宫中宴席开得早,申时正式开宴,未时中,大部分人已经到了。 经过一番治疗,三皇子的腿已经能够稍稍使力了。因为需要拄着拐,没办法叩拜,故而没参加小年的祭祀,却强撑着来参加除夕宴。 也就在三皇子下了暖轿,扶着拐往席上来的时候,皇后却打发人来传话,说是病了,没法子参加除夕宴了。 三皇子当时就变了脸色,却仍旧咬着牙坐到了宴席上。 申正时分,皇帝驾到,看到三皇子能来参加除夕家宴,欢喜不已,赞扬鼓励了一番。只不过,一转眼,却看见大皇子的位子空着……当时就要发作,还是王贵妃在旁边劝住,这才避免了一场风波。 因这种种,这顿宫中的年夜饭吃的一点儿不舒心,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好不容易熬到申时末,裕丰帝自己先扫了兴,退席而去。其他人也自然作鸟兽散。 有家的回家,有宫的回宫,宋抱朴和小鱼儿兄妹俩出了宫门,却没有回莱王府,而是一转,往江夏而来。 除夕夜,处处张灯,大门也不像平日,天黑落闩,反而要四敞大开着,寓意迎财纳福,一般要到过了子时才关闭门户。 也因着除夕夜,许多有家的仆人被江夏放了假,各自回家团圆。没有家人的,则摆了几个席面,一起过年。而且,燃社火和放鞭炮是热闹事儿,门上留的两个小子也禁不住诱惑跑过来看热闹了…… 以至于,宋抱朴和小鱼儿一路进了门,却没有人察觉,更没有人通报! “夏娘!”小鱼儿突然出现在江夏身边,大喊一声,江夏才察觉到来了客人。 正好社火烧完了,鞭炮也放完了,江夏就招呼着自家人和客人一起进屋:“你们来的正好,年夜饭摆下,还没动筷子呢!” 大家喜笑颜开,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江夏自己脱去斗篷,又帮着小鱼儿除去斗篷,一起挂到衣帽架上去。 还没等她回头,那边小鱼儿的笑声就骤然响起:“哈哈,哈哈……状元郎,怎么弄出了这般模样?” 江夏一下子想起徐襄戴的头巾和围裙……翻了一下眼睛,心中暗暗鄙夷,有啥好笑的!真是少见多怪! 从容地挂好斗篷,转回身来,却见徐襄也是一派淡定从容,戴着头巾穿着围裙,正招呼着宋抱朴和小鱼儿入座呐! 一回头对上江夏的目光,四目相对间,江夏递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徐襄则回了一个敦厚欣慰的微笑! “世子和郡主恕罪,容下官下去,整一整仪容!”徐襄嘴里告着罪,脸上却半点儿慌乱都没有,反而是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得意洋洋! 江夏也走过去,笑着道:“你快去吧!” 徐襄对着宋抱朴和小鱼儿拱拱手,转身去了。 江夏笑着接了丫头们送上来的茶,捧到宋抱朴和小鱼儿面前,道:“下午包饺子,大的小的一起下手,闹腾疯了,完全忘了形,让你们见笑了!” 小鱼儿惋惜道:“哎呀,早知道我也来你这里!你不知道,宫里的年夜饭没意思透了……” “鱼儿!”宋抱朴出声打断了小鱼儿的口不择言,转眼看向江夏,淡淡笑道:“看来,今日能够吃上状元郎亲手包的饺子,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江夏失笑道:“世子既然这般说,我就吩咐一声,让厨下把状元郎包的饺子都给世子端上来!” 这话一出,宋抱朴脸色一缓,小鱼儿也在旁边道:“怎么?他包的还与众不同?” 江夏忍笑道:“你要看?” 小鱼儿自然点头应承。江夏回头一个眼神,石榴匆匆退出去,很快端了一盖帘饺子上来,一个个不是歪的,就是破的……简直惨不忍睹! 小鱼儿指点着那一盘饺子,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这,这也……太……” 江夏笑着道:“当然,这不是状元郎一个人的功劳,乃是他与越哥儿、齐哥儿,还有囡囡几个人共同的成果!” 这话一出,宋抱朴和小鱼儿终于撑不住,与江夏一起,同时笑起来。 一片笑声里,徐襄和几个小的洗梳完成,先后走进来。 徐襄看看笑容满面的三个人,开口道:“什么事儿这般开心?不会还在笑在下的狼狈吧?” 小鱼儿话快,立刻笑着叫道:“我们在评论你们谁包的饺子最好。……我有个注意,待会儿把这些饺子煮了,咱们行个饺子令,谁输了谁吃饺子!” 江夏指着她摇头道:“你这主意……” 小鱼儿一脸得意,连连追问道:“怎么样?我想的主意不错吧!待会儿咱俩配合哟……” 江夏瞥她一眼,道:“输了的饺子你都吃!” 小鱼儿连连点头应着。 宋抱朴和小鱼儿在江家玩到子时,宋抱朴的小厮庆丰匆匆走进门来,向宋抱朴示意一下,宋抱朴即刻起身,招呼道:“要交子时了,要放焰火了,一起出去看吧!” 说着,自己率先一步,由着小厮给披了玄貂斗篷,出了屋门。 小鱼儿也有丫头伺候着穿了大毛衣裳,江夏则照应着三个小的穿了大衣,自己才去拿斗篷,一转头,徐襄却已经替她拿了斗篷过来,见她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撑起斗篷披在她身上。 小鱼儿已经走出了屋门,站在门口叫:“夏娘,快些!” “来了!”江夏答应着,手下匆匆系着带子。 徐襄却依旧从容,伸手接过她斗篷的带子,缓缓地系上,一边叮嘱道:“出门站在廊檐下,莫要往前去,免得火星溅到身上……也要注意风向,莫要站在下风口……” 440.第440章 最美! 除夕夜,江家的焰火特别绚烂,燃放了足足半个时辰,放到一刻钟的时候,就吸引了周围上百人围观,等到两刻钟的时候,周围几条胡同的人都停下了自家焰火的燃放,转而观赏起江家的焰火来。 这一场焰火盛宴,成为许多人一生永恒的记忆。这个灿烂的除夕夜,也注定成为有些人终生难忘的一夜。 大年初一,江家人起了个大早,吃了饺子之后,徐襄就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出门拜年。 江夏则在家接待街坊邻里们的拜会,隔得近的,但凡有过一面之缘的,都上了门。隔得远的,没有来往的,也写了大红的拜帖,投在门上。 深谙京城飞贴拜年风俗的红绫姑姑,在除夕夜子时之前,就在大门上挂了一个大红色的袋子,名曰‘接福’,以备飞贴拜年所用。 过了午时,越哥儿和齐哥儿才跟着徐襄转回来。 江夏也应酬完了拜年的客人,听到声音就挑起门帘子迎出来,抬眼一看,止不住笑起来。 却见从徐襄到齐哥儿三个人,不论平日素雅严谨的徐襄,还是小大人一般的越哥儿,活泼调皮的齐哥儿,竟都在鬓边攒了大红的绒花,特别齐哥儿头上,插了好几朵,弄得小小子跟顶了个花篮子在头顶一样! 徐襄见江夏满脸笑容地盯着他鬓边的红绒花,满眼温柔,嘴角含笑道:“一出门就遇上以为卖花婆婆……过年,图个喜庆!” 江夏笑着将三个人迎进门,囡囡也从炕上跳下来,趿拉了鞋子跑过来,齐哥儿立刻就笑眯眯地跑过去,举起手中的花儿向囡囡献宝:“妹妹,我给你带了花,好看么?” 囡囡笑的两眼眯成了缝儿,越哥儿也走过去,递了一朵花给囡囡,然后笑着跟江夏招呼,回自己房中洗漱。 徐襄与江夏并肩站在门内,看着齐哥儿向囡囡献殷勤,真是好笑又无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跟谁学的,刚刚赶上桌子高,竟然特别爱讨好女孩子,大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失笑着摇头,江夏回头接过徐襄的斗篷,道:“跑了一上午,也必定累了,你去洗漱洗漱,吃了午饭也歇会儿!” 徐襄深深地看进江夏的眼睛里,温柔的目光简直要将江夏溺死去。 江夏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徐襄伸手拉住,然后,他抬手,将他鬓边的红绒花取下,飞快地替江夏攒到发髻上,然后在江夏愕然中,后退一步,上下端详了片刻,笑着颌首道:“满街花红压云鬓,都不及一个你!” 话音未落,就看见江夏的脸颊窜起两抹绯红,映衬着发间的红花,更是亮了容颜! “我去洗梳……”徐襄深知江夏羞涩别扭的性子,再待下去必定会发作,是以,攒了花赞美一句之后,就飞也似地转身就走。却不想,他刚刚走出两步去,却听得江夏在他背后,小声笑道:“哪及得俊俏风流状元郎,最美!” 徐襄脚下一个踉跄,脸瞬间红透了…… 江夏却扬声笑着,转身吩咐丫头们:“摆饭吧!” 声音愉悦,却平静无波,似乎那朵花根本没让她感到半点儿不自在! 徐襄撩起一捧清水敷在脸上,脸上的红晕早就散去,冷水激在脸上,徐襄却似乎根本感不到冷。他心中懊丧一回,又希冀一回,反复揉搓纠结着,不能确定。 他不相信,以夏娘的冰雪聪明,看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她对他亲近,却并不亲昵,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这种亲近,似乎与顾青茗、赵赫都没什么不同。 难道,她仅仅只是将他做为相熟的老友? 吃过午饭,各人回房补觉。 大年初二,应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只是,他们家没有出嫁女,也没有娘家好回。江夏就提议,出城往庄子上住几日,给庄子上的乡亲们拜个年,也趁机让徐襄离开京城,放松放松。当然了,到了庄子上,两个臭小子一直念念不忘的溜冰、凿冰捕鱼和狩猎,都能做个安排。而江夏禀信,小小子该皮得皮,该野得野,她相信那句老话‘皮小子聪明’! 这一去,在庄子上住了两晚,初四下午,一行人才回了京城。 一回到城里,就得了一个消息,原羌胡四皇子,现羌胡二部的首领扎昆日前进了京,拜见了裕丰帝,并送上百年雪莲、百年人参、紫貂、鹿茸、黄金宝石等无数宝物,向大庆朝称臣纳贡,并恳请大庆朝对他所辖部族的庇护。 江夏愕然,转眼看见徐襄脸上的诧异之色,就知道,他也是不知道的。 到家略事梳洗,徐襄换了身衣服就又匆匆出了门。 虽然羌胡势弱,但扎昆进京仍旧是一件大事,很可能影响当前的朝局形势,也可能影响到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天下格局…… 江夏略作收拾,也没在家吃饭,而是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去了四喜楼。却不想,她一到四喜楼,就从迎接的伙计口中得了个消息,小鱼儿就在四喜楼,已经来了一天了。 江夏带了一些从庄子上狩猎来的几只飞龙,她让越哥儿和齐哥儿将飞龙送到厨下,吊个汤送上来。 然后,她屏退丫头婆子,自己提了衣角,轻手轻脚地上了四楼,一直往留用的那间雅室走过去。 走上四楼,江夏看见站在雅室门外的丫头婆子和伙计,心里就咯噔一声。 白果白薇想要跟她行礼问候,被她挥手止住,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往旁边避了避,离开那间雅室的门口,江夏询问白果:“郡主自己在里头么?” 白果脸色焦急而尴尬,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道:“江姑娘,您赶紧进去看看……郡主请了一个胡人在雅室里听书,奴婢们怕……心里总是没底,万一那胡人蛮子犯了凶性伤了郡主该如何是好啊!” 江夏一听说在听书,有说书先生在屋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一听胡人蛮子,江夏就想到了小鱼儿曾经见过一面的扎昆……莫非,这两个还真是有一段孽缘不成? 之前,差点儿被嫁给扎昆的老爹,如今又对扎昆另眼相看……也莫非,小鱼儿注定要嫁到草原去? 441.第441章 挥锄头 脑海中思绪飞转,江夏脸上却只露出一抹若有所思,随即就吩咐彤翎和程琪,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到楼下大堂里听书去,她则整了整身上孔雀蓝银丝绣卷草纹的锦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扬声轻笑道:“小鱼,我来啦!” 话音未落,她就推开了门。 门内一道大写意鲤鱼莲荷四联屏风,隐约能够看到后边人影一晃,小鱼儿欢喜又带了些慌张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愿意我回来?”江夏摸着手中精巧的铜制手炉,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缓缓绕过屏风走进去。 小鱼儿原本坐在暖榻上,听到声音已经起身,就站在暖榻之上。倒是对面一个身形高壮、健美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来,正笑着看过来。 别的记不清楚,就他那个极具特色的小辫子,也足以证明了他的身份——原羌胡四王子,如今的羌胡二部首领,扎昆! 扎昆并没有穿羌胡族的皮袍子,反而穿了一件改良版的锦袍,若不是衣襟左衽,衣摆也是四片的骑装样式,这衣裳跟汉人的衣袍也没什么差别了。 再看扎昆头顶浓密的短发,宛如板寸一样,不是羌胡人刮得趋青的头皮……这是不是能说明,扎昆从衣着发式上来,表明自己臣服大庆的心意? 江夏的目光在扎昆身上飞转一圈,然后惊讶地看向小鱼儿:“这位仁兄很面生啊!” 小鱼儿有些尴尬地躲着江夏的审视,道:“你见过啊,去年,茶楼……” 小鱼儿支支吾吾的还没介绍完,那位仁兄就手按左胸,向江夏行礼道:“扎昆!久闻江兄大名,幸会幸会!” 扎昆的汉话说的不错,却难免有些大舌头,语速也慢……但他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自信的笑容,明亮坦率的眼神,雪白整齐的牙齿,都为这位仁兄加分不少。 江夏一拱手,笑道:“原来是扎昆兄,幸会!” 两厢里认识了,小鱼儿往里坐,江夏很自然地坐在小鱼儿之前的位置上。 随着江夏进来,白果白薇也进来伺候着,倒茶,送碗筷杯碟…… 江夏要了毛巾板儿擦了擦手,一边吩咐道:“去楼下跟厨子说一声,捡着清淡的来几个菜,要一个百菌汤,另要一份豆腐卷儿和一份鹅油酥。” 说着,江夏的目光往桌子上一扫,讶然道:“你们也没吃吧?要吃什么自己要。” 小鱼儿褪去最初的慌乱,镇定了表情道:“你一路赶回来,特地跑这里来吃饭的?” 江夏毫不迟疑地点头:“对啊!庄子上憋了几日,无聊透了,一回城我就奔这儿来了……” 说到这里,江夏抬眼看向对面的扎昆,笑着道:“扎昆兄是鞑靼?还是瓦剌?靺鞨?” “羌胡!”扎昆回答,然后微微含笑道,“江兄对塞外诸部挺熟悉呀?” 小鱼儿在旁边吩咐了白果几道菜和点心,白果答应着匆匆出门,门口自有候着的小伙计下去要菜要饭。 转回眼来,就见江夏正笑的一脸谦虚道:“不敢言熟悉。” 扎昆道:“我羌胡部左侧蓄发。鞑靼是两侧蓄发。瓦剌是头顶蓄发。至于靺鞨,原先也是两侧蓄发……只不过,最后一股靺鞨人,已在一月前被灭,以后再不会有靺鞨人了。” 江夏看着对方笑容灿烂着说着灭族惨祸,心中发冷的同时,脸上却仍旧笑意不减,只露出些微的惊讶道:“扎昆兄哪里来的消息?可否准确?” 扎昆笑地志得意满道:“就是被本部所灭!” 江夏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僵了片刻,惋惜着摇头道:“靺鞨族多采参驯鹿之人,原来还想着过完年天暖和了,去靺鞨族收些参茸的……” 说到最后,很遗憾地叹口气,捧了杯子喝茶。一脸没落。 扎昆回头看了小鱼儿一眼,笑着道:“江兄大可不必叹气,如今,白山黑水已成为我部族的操场山林,江兄需要参茸,哪里还需找别人!” 江夏闻言大喜,恰好小伙计捧着酒菜上来。江夏斟了一碗酒,双手举起道:“那就先谢谢扎昆兄慷慨相助。” 喝了一碗酒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迅速被拉近了。 江夏给扎昆介绍一道道菜肴的同时,也询问着羌胡族的饮食风俗。熟悉了,扎昆很善谈,说起自己的家乡,美丽的过勒草原,一脸自豪。 由草原说到牛羊、马匹,又说到套马,说到狩猎,说到骑马射箭……甚至,还由一份百菌汤,说到了蘑菇圈…… 江夏只顾着套扎昆说话了,一回头看见小鱼儿一脸的向往,心中暗暗一惊,随即懊悔不跌。 对于爱玩爱自由的小鱼儿来说,那一片宽广富饶美丽的草原,对她无疑有致命的吸引力! 嘶,她突然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想着让扎昆说一说草原生活的艰辛、血腥,打消小鱼儿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谁成想,被扎昆一说,草原生活自由、美好,简直成了天堂! 话题一转,江夏道:“听说那边冬天极冷,你们是着呢度过半年的漫长冬日呢?也像我们一样烧炭么?” 扎昆眼中微一错愕,随即摇头道:“有牛粪,晒干的牛粪是最好的柴火,做饭取暖都是最好的!” 小鱼儿露出一脸的愕然:“牛粪?” 扎昆点点头,很坦然道:“不要误会,晒干的牛粪是不臭的。不会有什么味道。” 江夏垂了眼,喝着自己碗里的汤,心中暗暗得意: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喝了两口汤,江夏用公筷替扎昆夹了一只豆腐卷儿,笑着道:“扎昆兄尝一尝这豆腐卷儿,放了冬笋丁子、鸡脯肉丁子、五花肉丁子、香菇丁子……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扎昆倒是颇有风度地尝了,点头赞道:“味道很好!” 江夏笑着道:“扎昆兄能吃就好……就是怕不及你们吃惯了肉食喝惯了奶茶,吃不惯我们这些菜色……对了,这楼里也有奶茶,要不要给扎昆兄来一壶?也要多多地加盐巴可好?” 442.第442章 再议和亲 在牛粪、盐巴奶茶之后,江夏瞥见小鱼儿脸上的光彩淡了许多,见好就收,转而专心跟扎昆说起往来经商之事,询问扎昆部族里需要什么,她既然想去收参茸,也可以顺路带些货品过去售卖,也好多赚一点儿银两。 扎昆倒是没有隐瞒,说部族里生活艰苦,需要盐巴、茶砖,更缺医少药:“……鱼儿姑娘对我说过,江兄医术精绝,若是江兄能够到我部族里去,必定会受到全部族人的热情欢迎!” 江夏瞥了小鱼儿一眼,心中暗道,丫头,你就是喜欢这个男人,也不至于把朋友的老底儿都卖了吧?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尽管扎昆一口一个江兄地叫着,但江夏可不相信,小鱼儿没有交代她的女子身份。 “哈哈,那我可要争取尽早成行啦!”江夏打着哈哈,抬眼看了台上的说书先儿一眼,那说书先儿很快就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就起身鞠躬离场。 江夏又应付了两三句后,就提议散场。 扎昆一起下楼,并很有风度地要送小鱼儿回府。江夏也不勉强,就在楼梯口和两人辞过,去大堂里带了越哥儿和齐哥儿一起回家。 徐襄回来的很晚,临近子时方才回来。 江夏迎在大堂上,招呼徐襄坐了,送上热茶热汤让他喝着,然后缓缓开口道:“我今儿见到扎昆了。” “哦?”徐襄很是意外地抬眼看过来。 江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就在四喜楼里,与小鱼儿在一起!” 徐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转眼沉思半晌,才道:“若是福宁郡主有意,事情可就棘手了……” “怎么?”江夏听得暗暗心惊,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徐襄的回答却击碎了江夏的侥幸:“扎昆进京纳贡称臣,继续求娶公主为妻!” 江夏愕然:“之前皇上属意小鱼儿和亲,如今不会还是……” 徐襄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以?羌胡可是父死子继的,拿扎昆即便没有娶妻,怕是也继承了他父亲兄长的许多女人……小鱼儿嫁过去怎么处?” 徐襄愕然地看过来,心里讶异着,原来她在乎的是这个?若扎昆没有继承父兄的女人,福宁郡主就能和亲了? 江夏又摇摇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塞外苦寒,生活艰苦,哪里是小鱼儿能够受得了的!” 她这会儿都有些懊悔了,若是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之前在四喜楼里还不如动动手脚,送扎昆与他的父兄团聚去呢! 只是转念,江夏就知道这个法子不合用。小鱼儿万一真的对扎昆动了心思,她就不能贸然出手了…… “怎么会这样……打不过人家,要和亲。明明打了胜仗,还要和亲!”江夏嘟哝一句,再看徐襄。 徐襄宽慰她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世子是不同意的,只是需要筹划……” 又道:“至于福宁郡主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若是和亲之事不可更改,说多了反而无益。” 江夏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之前之所以努力地挥锄头挖墙脚,不过是想着小鱼儿一个人动了心思,却不知道,扎昆已经做通了老皇帝的工作,让老皇帝有意拿小鱼儿和亲! 想起这个事儿,江夏就无比恼怒。亏得小鱼儿那般信任依赖皇伯父,却不想一而再地将她牺牲,真是天家无骨肉!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安歇了。 第二日,小鱼儿就来到江家。 看着小鱼儿眼底的青印子,江夏暗暗摇头,什么时候,心无旁骛的小鱼儿也会失眠了! 两人在暖榻上坐了,小鱼儿默默地喝了一杯茶,这才没精打采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羌胡的事情啊?” 江夏心中一突,随即不以为然道:“看书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爱看游记手札什么的嘛!” “那些书上是不是都是胡说的……”小鱼儿迟迟疑疑地说出一句话来。 江夏暗暗叹口气,心道,这孩子看来是真的对扎昆动了心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她自欺欺人,一切不美好的事情都是假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再看不见他半点儿不好啊! 默然片刻,江夏道:“书上所言是真是假之前是不知道的,亏得你请了扎昆,他倒是确认了,想来书上所言也算可信。” 小鱼儿心事重重地坐了半晌,突然起身告辞,穿了斗篷来才又道:“初八,妱娘和宝儿就要进宫学习礼仪了,明儿我在园子里设了一桌宴,给她们践行!” 江夏点头应道:“好,我明儿一早过来!” 小鱼儿点点头,匆匆去了。 江夏看着小鱼儿的车子一路去了,转过街角看不见了,这才转回来。心中一片怅然,曾几何时,她们几个在临清府结拜金兰,姐妹相恰,却不过半年时光,竟要各奔东西了? 第二天一早,江夏略作装扮,乘车出门,往莱王府去了。 在二门里下了车,江夏就看见若愫姑姑站在车下,两人问候寒暄一番,江夏道:“我带了两篓子新摘的青菜蘑菇过来,姑姑让人拿进去吧!” 若愫姑姑答应着,旁边自有粗使婆子上前来,抬了棉胎包裹着的菜篓子,送去厨下。 江夏跟着若愫姑姑往里边走,一边道:“昨儿郡主气色不太好,似乎睡不安稳,不知今日如何了?” 若愫姑姑叹息道:“昨晚还是近四更才睡着,好在今儿早上多睡了会儿,刚刚醒来,正在屋里洗梳呢,看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说到这里,若愫姑姑抬眼看了看江夏,迟疑着开口道:“还请姑娘劝一劝郡主,万事都要往开了想……” 说着说着,若愫姑姑却红了眼,连忙拿帕子掩了泪。 一看这样子,江夏就知道若愫姑姑应该知道了和亲一事,但似乎还不知道小鱼儿与扎昆的事情…… 两人说着话,走的就慢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宝儿急匆匆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握住江夏的手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说,有意让鱼儿和亲?” 443.第443章 盛装丽人 赵宝儿是真心着急,紧紧攥着江夏的手,话没说完,就红了眼。 “之前,我被拘着学规矩,任事儿不知的,今儿一早临出门了,我娘才跟我说起……怎么会这样,羌胡不是败了么,怎么还要让鱼儿去和亲……”因为着急,赵宝儿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 江夏示意若愫姑姑去忙着,她反握住赵宝儿的手,拉着宝儿折进旁边的一道敞轩里,道:“你别着急,不过是一个意头,还没定下来呢!世子他们正在想法子呢!” 赵宝儿咬着嘴唇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江夏暗暗叹口气,拿了自己帕子给赵宝儿擦了泪,一面道:“你这会儿落泪也就罢了,待会儿见了鱼儿可不能如此了,别惹得她难受。” 赵宝儿连连点着头,用力吸着气,抬起脸用力眨着眼睛,将眼里的泪水眨去……好一会儿,赵宝儿的情绪才平和下来。 江夏看着她的样子,除了眼睛稍稍发红外,看不出什么破绽了,这才拉着她一起往里走。 两个人耽搁了这一会子,那边已经有人后发先至了,一进小鱼儿聚会的暖香坞,景妱娘已经到了。 因着过年,众人穿的都喜庆,就是一贯爱素的江夏,今儿也穿了一件玉黄色的窄腰袄子,搭配着一条竹青色的曳地百褶长裙,清丽素雅。赵宝儿是正红色的宽袖窄腰褙子,搭的是一条的十二幅月华裙,端丽大气。 景妱娘更是一件胭脂红的短款袄子,搭着一条精绣阑干四季花卉的靛青色裙子,十数条阑干几乎是满绣,色彩缤纷,鲜亮华丽,犹如凤凰华丽的尾羽,衬着她精致漂亮的脸蛋儿,格外姝丽富贵! 相较之下,小鱼儿一件梅红色的宫装却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完全被景妱娘夺了光彩! 景妱娘一脸灿笑地迎上来,一手一个牵住江夏和赵宝儿,道:“快说,你们两个去哪里偷懒了?我下车的时候,榕西姑姑明明跟我说你们前头到了,怎么反而落到后头去了?” 江夏微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赵宝儿,见她虽然没多少笑意,却已经看不出端倪了,于是笑道:“既然是偷偷的,自然不会告诉你!”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拉着景妱娘的手,端详着她的衣裙赞叹道:“早就知道你生得好,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仅仅一个好字竟是没法子描述的,啧啧,这一身裙子真真是亮眼得紧啊,哪怕满屋子人,你往那里一站,也再看不见旁人了!” 景妱娘脸色微红着,羞涩着转眼看向已经站在一处的赵宝儿和小鱼儿,笑嗔道:“平日里,只当你是个锯嘴的葫芦,今儿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油嘴滑舌的。” 江夏一笑,松开她的手道:“知道我嘴笨,就会实话实说罢了!” 这句话,让景妱娘脸上的绯云又重了一层,神态也略显忸怩着,一转身不理江夏,顾自匆匆往小鱼儿那边去了。江夏也微笑着缓缓跟过去,隔着几步,就听得赵宝儿正拉着小鱼儿的手诉苦。 “……天天拘着,喝口水吃口饭都有人不错眼地盯着,连睡觉都不敢放松,哎哟,你不知道这些天多难过……我好怕,进了宫会不会比这个更难熬……” 景妱娘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等赵宝儿说完,她淡淡接口道:“女儿家长大了,哪里还能跟小时候一般随行恣意的,总要学规矩礼仪,才能持身以正,立身以稳,若不然,行走无端,言语无状,不止是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娘家的脸面,你说是不是?” 江夏捧了茶,默默坐在一旁喝茶,景妱娘这一番话说完,赵宝儿脸色微变,淡淡笑了一声道:“知道你一向规矩,只是我不一样,要是有得选,我更喜欢随心自在地过日子,好似这么****管着时时拘着,难受死了。” 景妱娘一脸的不赞同,还要说什么,却被小鱼儿接过话头去:“也就这些日子难过,熬过去也就好了。真自己居家过日子了,哪里还能时时这么端着。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会这般,总有松乏松乏的时候,要不然岂不给累死了!” 这话无疑是赞同赵宝儿了,景妱娘脸色微微一红,张了张嘴,却随即笑道:“还是鱼儿一语中的,简单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不像我,说半天却是越说越糊涂了。” 说着,又去握了赵宝儿的手,笑着道:“宝儿是知道我的,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心里可别生出龃龉来,才好。” 赵宝儿笑笑,“怎么会……你这裙子真是好看,这绣活儿真是鲜亮,哪里买的,快说说,我们也去淘换两件穿穿!” 景妱娘抿嘴儿笑着,道:“你笑话我……” “哎呀,这等鲜亮活计,竟然是自己绣的?啧啧,今儿我才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哇!”江夏夸张地赞叹着。 小鱼儿被她逗得撑不住笑起来,横着她道:“也就你我不通女红,人家宝儿的针黹也是极好的呢!” 江夏叹息着:“我也就拿拿银针扎扎人吧,缝衣服什么的,我这辈子是不想的了!” “谁深藏不露呀?”江夏话音未落,宋抱朴笑着走进来。 在他身后,赵赫、徐襄、顾家兄弟和景谅也跟了进来。 看见景谅,江夏微微颌首致意,景谅也含笑点头。 两相里见了礼,顾青茗就拱手对小鱼儿道:“舍妹染了风寒,不能赴郡主之邀,懊恼不已,特意托付小可来跟郡主告罪!” “怎么那么不小心……眼看后日就要进宫了,会不会耽搁了?”小鱼儿微微蹙眉问道。 顾青茗道:“让郡主劳心惦记了,大妹病的重一些,怕是无法进宫候选了,二妹倒是好得多了,想来不会耽搁了。” “唉,养好身子要紧……”小鱼儿宽慰了几句,又道,“请的哪里的大夫,可要我打发个太医过去给青颖青慧看看?” 顾青茗拱手一礼道:“多谢郡主,小可替舍妹心领了。世子爷出面,请了王太医看了。” 小鱼儿释然,又叮嘱了两句,转回头来,看着宋抱朴道:“哥哥早上不是说要去四喜楼的么,怎么又过来了?” 说着,小鱼儿目光在盛装华服的赵宝儿和景妱娘身上打了个转儿,满眼笑谑。 444.第444章 宝儿的忧伤 宋抱朴笑笑,道:“四喜楼哪天都能去……几位妹妹却要进宫参选,做哥哥的哪能不来践行。” 这话里的哥哥,似乎是他的自称,又似乎是指的赵赫和景谅,参选的就是他们的妹妹嘛! 江夏静静地坐在后边,半垂着眼睛,只是默默地捧着茶喝着,听着那边的笑语寒暄。 今日来的都是相熟之人,倒也不讲究男女大防了,大家随意坐了,说笑了一会儿,很快就起了兴致,指着堂前两株茶花吟诗作赋。 江夏对这个实在没兴致,正好顾青茗也没有诗情,两个人很自然地坐到了一处。 “青颖的病情无碍吧?”江夏问道。 顾青茗笑笑道:“多谢你挂记。王太医说她脾气虚弱,加上外感风寒,从而病势沉重些,但诊治调养及时,过些日子就能大好了。” “无碍就好,”江夏点点头,随即笑着道,“青颖虽说因病不能应选,却也未必不能因祸得福,你是兄长,还要多劝解抚慰着才好。” 顾青茗一笑,眼光一转,见其他几个人都在或沉吟,或思索,搜肠刮肚地作诗呢,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于是往江夏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其实,青颖丫头自己看得比谁都明白,这话倒不用我这个做哥哥的说呢!” 说完,随即退开去,重新端正坐好,笑吟吟地看着江夏脸上,有一抹惊讶一闪而没。 微微挑了挑眉头,江夏摇头失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什么最好?”赵赫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屁股挨着顾青茗坐了。 江夏笑笑,从泥炉上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顾青茗笑着往旁边躲了躲,道:“你不好好在那边吟诗作赋,怎么跑到这边来?” 江夏也笑:“我们俩经商之人,满身铜臭,没那份心思,你怎么能过来跟我们同流合污?” 赵赫一口将茶喝了,仿佛杯子里不是茶水,而是美酒一般。 他的眼睛亮亮地,含着满满的笑看着江夏道:“你们是满身铜臭,那我就是浑身血腥了,大傻不笑二傻,我也不去附庸那份风雅了!” 顾清明和江夏都是摇头失笑,随即,江夏就顺着赵赫这句话,问起塞北的战事和羌胡的近况来。 赵赫跟着宋抱朴一趟边疆行,很是长了一番见识,也曾真刀真枪地上阵杀敌……那样酷寒的天,滴水成冰,那一夜,他身上的血却一直未能冻住。 江夏的询问,仿佛打开了他刻意掩藏的记忆,仿佛又置身在了那黑暗血腥的战场之上,长刀劈破皮肉斩断骨头,滚烫的血兜头兜脸地泼过来…… 他的呼吸有些窒息,他垂了眼,将心底的颤栗和悸动掩下去,片刻,方才抬眼,对着江夏扯唇一笑,脸色微微苍白着,声音却已经几乎听不出异样了:“半年前,羌胡势大,据说有近百万人口。……仅仅半年时间,羌胡十不存三,大概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了,这其中还包括抢掠来的年轻妇女,和高不过车轮的孩童,五万余人。” 江夏心脏猛地一缩,表情僵住——高不过车轮的孩童! 曾经,她在历史书上看过类似的记载,说草原部族的兼并吞灭战非常惨烈,战后必有一场灭族的大屠杀,只留年轻女子和高不过车轮的男孩!高不过车轮,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能够活下命来,却也会沦落为奴隶,终生被奴役! 看书的时候只是一句话,几个字,却不想真有其事! 顾青茗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江夏的异样,关切地道:“江姑娘?” 江夏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摇摇头道:“没事,只是被赵四哥所说的给惊住了。” 顾青茗看了看赵赫,两个人目光交汇,同时摇了摇头。 赵赫苦笑道:“你别多想,草原上那些人,就跟野草一样,冬日枯了,转过年来,开了春,就又长起来了……他们式微,咱们才有太平日子过,是好事儿!” 江夏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不说这个了。四喜楼过年只休了三日,大家伙儿都受累了,你们俩大东家也该表示表示吧!” 赵赫又与顾青茗对视一眼,笑着道:“店里的人也还罢了,给他们发个红封就够了,关键是你受了那么多累,我们俩总要表示一下心意才行……你说怎么表示,但凡你说出来的,我们必无二话!” 顾青茗也跟着点头:“赵老四总算说句人话!” 赵赫笑道:“顾老二,我今儿是有些失言,你就别落井下石了!” 江夏摇头失笑,顾青茗和赵赫也跟着笑起来。 很快,赵赫提议,等赵宝儿和景妱娘进了宫,他们一行再去城外狩猎去! 江夏摇头道:“春日,乃万物繁衍之季,多行屠杀有伤天和。再说,刚过完年,也没谁想吃荤腥的……” 略略一顿,江夏提议道:“我倒是听人说,大沽镇河口就要开凌了,开凌鱼的味道可是最美的呀!” 话音未落,顾青茗就笑着拊掌道:“好,就去大沽镇,正好我在那边有个宅子,我这就打发人去收拾!” 赵赫落后半拍,却不甘落后道:“江姑娘就是见识不同,这样的好主意都能想出来!” 他们几个说的热闹,自然就把同样对吟诗作赋不感兴趣的小鱼儿和赵宝儿吸引过来了。 一问之后,赵宝儿立时就苦了脸:“你们……都是坏人!” 江夏和小鱼儿连忙好言安抚,好半天,才算把赵宝儿安抚住。 她认命道:“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出来,你们去也好,替我好好玩一回,回来说给我听……” 此话一出,江夏和小鱼儿都撑不住了,几乎是同时红了眼。 江夏吸了口气,握住宝儿的手道:“你别说这些丧气话,什么叫再出不来了……等你的事情定了,真的当家做主了,说不定比今日还自在呢!” 说到这里,江夏回头看了赵赫一眼,却见赵赫也是神色戚戚…… 赵家身为总督,二品大员,对赵宝儿的婚事该有个明确地安排吧?或者,只是没有告诉心地纯善的宝儿? 445.第445章 大沽镇 不提的时候,大家都可以笑语彦彦,谈笑风生,但赵宝儿一提起进宫,众人也就没了谈笑之心。哪怕是赵宝儿被劝着重新展露了笑颜,也没办法提起众人的兴致来了。 正好到了饭时,若愫姑姑带着丫头们摆了午宴上来,菜色鲜美,酒液甘醇,但众人也没有兴致吃吃喝喝了,宋抱朴带着几个人喝了几杯酒就辞了去。 暖香坞里又剩下了四个女子。 江夏将自己准备的小药箱子拿出来,赵宝儿和景妱娘一人一个。 “进了那道宫墙,就靠你们两个互相扶持了。这里头是些常备的药物,我都贴了标示的,你们或者身边的人若是有用上的时候,只需安标示服用就好……总比不知根底的人开的药放心些。” 景妱娘和赵宝儿都接了,诚挚地道了谢。 小鱼儿笑着道:“你们也不用这么丧气,那宫墙虽高,我却能够出入的,到时候,我带夏娘去看你们!” 赵宝儿目光回转,与江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又分开来。 赵宝儿心里暗叹,小鱼儿若是不和亲,自然能够照应赵宝儿和景妱娘,但她自己如今也是过江的菩萨,又哪里顾得上旁人去! 江夏心里却在琢磨,小鱼儿这么说,难道是她已经醒悟羌胡不是好去处,改变了注意?若是小鱼儿改变了心意,宋抱朴再谋划起来,也能容易许多吧! 最后,姐妹几个都放下前嫌和龃龉,各自道着珍重,免不得又落了一回泪。 转眼就是初八。 江夏一大早收拾齐整了,坐了马车往地安门大街街口,就坐在车上,挑着帘子看着一辆辆青帷马车从四面八方驶过来,齐聚到地安门外,然后那些应选的年轻女子就编成十人的小队,由着宫内的女官带进去。 她遥遥地看见了景家的车子,也看见了赵家的车子,却没有下车。 此情此景,面对满怀期待的景妱娘,和满怀忐忑的赵宝儿,她除了满满的无奈,又能说什么呢? 从外头折回来,江夏就让红绫姑姑准备行李。她自己则去了蘑菇房里,照料蘑菇,以缓释满心的烦乱。 徐襄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初八这天却回来的早,天色还未黑透,就进了门。 刚刚摆了饭,江夏端起碗来只吃了两口,见徐襄进门,就放下碗筷问道:“你也没用晚饭吧?” 看到徐襄点头,江夏连忙吩咐丫头们添碗筷,又让人去厨下添两个菜来。 忙碌一阵,重新坐下,徐襄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浓汤之后,突然道:“郡主让我带个话给你,她进宫看过了,赵家和景家姑娘都安置妥当了,两个人住在一间房里,互相照应着呢!” 江夏点点头,问道:“和亲的事怎样了?可有进展?” 徐襄抬头看了看江夏,突兀道:“顾家二姑娘也告了病,放弃了复选。” 江夏愕然地看着他,然后惊讶失色道:“你们是让顾二姑娘……” 话没说完,江夏就看到了徐襄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顾青慧是有些不讨喜,可同样是一个鲜艳美丽的豆蔻少女啊,怎么就能够拿她白白牺牲掉? 只是,这话江夏也就是在心里打个转儿,却不会问出口。顾青慧无辜,小鱼儿又何尝不无辜? 只不过,江夏终究没忍住,出言提醒道:“扎昆可是认识小鱼儿的!” 徐襄淡淡道:“你都说了,她是郡主!扎昆求娶的是公主!” 江夏结舌无语。 是啊,裕丰帝能够把小鱼儿封为公主和亲,又何尝不是假冒?顾青慧顶替和亲,也不过是又一个政治谎言罢了! 扎昆求娶的是‘大庆公主’,是小鱼儿或者是顾青慧,根本没有区别!只要娶回去的是‘大庆公主’,就达到了政治和亲的目的,已经够了。 吃了一半的饭,江夏却吃不下去了。 她搁下饭碗,起身道:“你们慢慢吃!” 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些事,她能理解,却不代表她能适应能接受! 初九日,江夏几乎是逃也似地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出了城,在城外会合了其他人以后,排成一列车队,一路往海河口大沽镇去了。 大庆北边不宁,海上却并没有大的威胁,并且神奇般地有一个还算强大的水军,驻扎在南北十数个港口口岸。大沽镇就驻扎着一支水军,莱州府同样驻扎着一支水军。 这还是在路上,江夏从小鱼儿口中知道的。 她真是好奇呀,相对于陆军,海军的军费开支无疑高昂许多,大庆朝南北边军都不咋地,怎么偏偏对水军这么重视? 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在心里,她比较高兴的是,正因为有了大古镇的水军,大沽镇远比普通集镇繁华,人口繁茂,市井繁华,除了军用港口,还有一个不小的民用海船码头,供远洋船舶停靠,因此,大沽镇除了渔民聚集,海产丰富外,还能淘到许多海外的舶来之物。 晌午时分,车队在城外十里堡打尖儿吃饭,听江夏和小鱼儿说起大沽镇的港口,他笑着补充道:“不但有外洋进来的新鲜玩意儿,还有洋人呢,你们都没见过,那洋人生的极古怪,火红的头发,满脸满身的浓毛,仿佛红毛猴子一般!” 小鱼儿惊讶道:“红毛猴子,那得多丑?!” 江夏却一下子欢喜起来——她终于能够给自己的玻璃方子找个出处了。 从京城到大沽镇不到三百里路,快马一天能到,坐马车却要整整两天。 第二天天色黑下来,江夏也被摇晃颠簸的几乎散了架的时候,车队终于到达大沽镇。 众人皆是疲累困苦不堪,简单吃了晚餐就各自回房洗漱安歇了。 顾家这个宅子是座五进大宅,旁边有一个不小的跨院,里边住着顾家船队的水手船工。冬季不是出洋季,这宅子基本是处在空置状态,却被顾青茗提前打发人来清理布置了,各屋里都安置了几个炭盆子,烧的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头挨着枕头就睡死过去,一觉天明。 江夏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未睁眼,就隐隐地嗅到一股极淡的海腥味儿,还真是到了海边儿了,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446.第446章 蟹肥鱼香 正月,特别是没有温室效应的正月,气候仍旧寒冷,海边的风大,还冷硬,说实话,这个季节到海边,并不舒适,甚至会有些找罪受。 那些渔民们看过来的眼神,就准确而清晰地传达了这个意思。 天还很冷,海冰却已经开化了。初春的海水还有些浑黄,被风吹着,拍打着海堤。 顾青茗动用了一艘中等海船,将客舱重新布置了,放了十来个炭盆子,烘得船舱里暖呼呼的。外边有渔民撒网,打上来或大或小的鱼,还有这个季节最鲜美最纯净的蟹子和虾虎。 鲜活的海鲜,勾起了江夏的兴致。 她亲自到船尾的厨房里动手,做了个蒸海鲜! 当然,她做的蒸海鲜与渔民们的做法还是有些差别的,她安置了两口大锅,有一口锅底炖了几只野鸡,上边架了箅子,再在上边蒸海鲜。海鲜蒸制的过程中,会有鲜美的汁液滴落在锅里,能够成倍地增加鸡汤的鲜美! 另一锅里,她做的是铁锅熬鱼,锅帮子上贴了小米面和小麦粉混合的大饼子。待到锅内鱼炖熟了,锅帮子上的饼子也熟了,金黄松软,贴着锅的一面则是焦黄的饹馇,香脆甘美,咬一口喷喷香! 这两锅菜说起来麻烦,做起来却很简单,三下五除二,两刻钟功夫就搞定,让人看着火,江夏转回船舱,船舱的炉子上支起了陶罐儿,里边的黄酒陈酿已经微微沸腾,酒香溢满船舱。 船舱中间放了一只矮方几,几上一只红铜大火锅烧得正旺,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吞吐着浓郁诱人的香气。江夏将片好的鱼片、墨鱼、小鱿鱼等食材端上桌,招呼一声,小鱼儿第一个夹了一片鱼肉放进锅里,开涮! 江夏却不急着吃,她给众人盛了热酒,举杯笑道:“天儿冷,海鲜也多偏性寒,大家伙儿先喝杯酒暖暖胃。” 众人轰然叫好,一起举杯饮了,这才夹着各自喜欢的食材放进锅里。 江夏挽了衣袖,将烫好的虾剥了皮,放进越哥儿、齐哥儿和小鱼儿的碗里。 又教他们蘸了料碟中的芥末酱油麻芝酱吃,可以去腥,同样也能去寒! 热气蒸腾中,鲜香满口,在这寒风料峭的海上,众人似乎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尽情享受着极致的美味! 他们在海上待到日头偏西,这才返航回到大沽镇。 歇了一晚上,第二日,一行人就带了十几筐海鲜踏上了归程。 已经正月十一了,正月十四京城开始放灯,正月十五元宵节,宫里还会有宫宴,不但宋抱朴和小鱼儿不能缺席,徐襄也要开始上衙了。 这一趟海边之行虽然很累,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回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想的都是,抽工夫一定再来,常来! 而江夏的马车上,除了越哥儿和齐哥儿之外,还多了一个红头发的‘红毛猴子’理查德,据他自己称,来自福伦萨,乃是一名传教士。只不过,大庆朝民众一多半崇尚道教,一小半则信奉佛教,对于理查德传的天主教没什么兴趣。 理查德来到大沽镇一年多了,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日常对话,所以,江夏邀请他一起进京,他很爽快就答应了,一路上,连比划带猜地,也跟江夏、越哥儿、齐哥儿聊得很起劲儿。 江夏经过了解得知,这位理查德大概是意大利人士,懂拉丁文。而且在物理、化学、数学等科目上懂得不少,她请他回京,一来是给即将拿出来的玻璃方子找个借口,二来,也准备让他给越哥儿齐哥儿传授一些比较先进的数理化知识。 有了玻璃,她甚至想开设化学和物理实验室,寻找一些有天赋的孩子来进行培养……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不能培养出富兰克林和爱迪生,但她知道,只要有人引导,让更多的人接受科学的思维理念,才会尽快发展起来,改变人们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夏与理查德熟悉起来,发现这是个很有贵族气度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高鼻深目,金红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若是没有那一捧大胡子,会是个很帅的男人。 理查德来到大庆一年多,难得有江夏这样一个思想意识接近的人,同样很兴奋,一说到兴奋处就手舞足蹈吱哇乱叫,听得多了,江夏渐渐能够听懂一些词汇和短句子。 这个发现让理查德更加兴奋,一个劲儿地夸奖江夏是‘天才’‘语言天才’! 中午打尖之后,徐襄很客气地将理查德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晚上投宿,第二天一早,理查德被顾清明和顾青兰请到他们的车上……理查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再没回到江夏的马车上来。 正月十二傍晚,一行人回到京城。一路奔波劳累,大家伙儿也没心气儿再聚了,进城之后就各自散了。 带回来的海鲜鱼获分散着送到各处,江夏也带了两篓子回来,当晚上,江家上下就洋溢起来一股浓郁的鲜香味道。 睡了一夜,疲惫尽散。 刚刚吃过早饭,江夏就接了小鱼儿的帖子,要带她去宫里探望景妱娘和赵宝儿去。 江夏这几天一直暗暗观察小鱼儿,确定几日里,小鱼儿再没提过扎昆,更没有继续表现出什么异常,欢喜活泼快乐着,仿佛完全恢复了之前的无忧无虑。 能够去看望一下景妱娘和赵宝儿,关键是能够进宫参观一下采选女子的生活,满足一下好奇心,江夏还是很乐意去的。 回了信,一口答应了小鱼儿邀请,江夏就回屋子里梳洗换衣裳。 因着进宫,女子的身份远比男子身份方便,江夏就穿了一件石青色的窄腰袄子,搭配了一件及地百褶石榴裙。 这身衣服是红绫姑姑替她挑出来的,据说,好些个女官习惯这样搭配。 收拾妥当了,江夏安抚好越哥儿和齐哥儿,带着红绫姑姑乘车出门,一路往地安门前,与小鱼儿会合。 447.第447章 烫伤了 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翘角飞檐,雕梁画栋,无限威严尊崇的所在,江夏走进来,却仍旧只觉得压抑,呼吸困难。 她尽量保持着平静镇定,随着小鱼儿进了宫门向左转,穿过半个御花园,那边有个杏花春馆,就是采选女子接受宫规教育的所在。 杏花春馆又分东西两院。东院是官宦女子,西院则是民间采选的女子。 小鱼儿带着江夏熟门熟路地进了杏花春馆,有一个宫装嬷嬷笑着迎出来,曲膝而拜:“奴婢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 “罢了,罢了!”小鱼儿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吩咐道,“青柠姑姑,你且去忙,我自己随意走走就好。” “郡主能来我们杏花春馆,可是奴婢们的盼不来的大事儿,哪里还有什么比伺候郡主更要紧的……郡主,您这边请,之前接了吩咐,就让赵姑娘和景姑娘在房里候着了。” 见她这般殷切,小鱼儿也不再拒绝,任她在前头引着,出东角门,进了东院。 入眼,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墙外遍植垂柳,小院子里则显得有些局促,也有些寥落,没有任何草木。只有品字状的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 青柠姑姑引着一路穿过院子,往正房里去,一边介绍道:“东西厢房住的都是小官之女,这会儿都去学规矩了。” 小鱼儿不置可否,只扬声叫道:“宝儿,妱娘……” 话音未落,正房的靛青门帘子一挑,赵宝儿已经满脸喜色地迎了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却在看见青柠之后,为之一僵,随即就拘束了表情,走出来一步,规规矩矩曲膝向小鱼儿行礼请安道:“赵氏宝儿见过福宁郡主,给郡主请安!” 小鱼儿愕然着,连忙伸手扶住赵宝儿,道:“怎地几日未见,就这般生分了,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姐妹哪里用得着这些个虚礼……” 赵宝儿顺势起身,却仍旧下意识地看了青柠一眼。 青柠姑姑在旁边笑道:“虽说礼不可废,规矩最重,但也要看在谁面前嘛……” 赵宝儿下意识地应着:“姑姑说的是。” 小鱼儿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发作,江夏在旁边看得清楚,连忙伸手拉住她,笑着打圆场道:“怎么只有你,妱娘呢?不是说你们住在一起?” 赵宝儿又瞥了青柠姑姑一眼,这才道:“妱娘,妱娘不小心烫着手了……” 小鱼儿恼怒地叫起来:“究竟怎么回事,几天前还好好儿的,怎么进来这么几天,就伤了手?” “郡主息怒……”青柠姑姑张口就要辩解。 江夏连忙示意若愫姑姑拦着她,将她带下去。 江夏这才拉着小鱼儿道:“你别在这里发作……”说着,看了宝儿一眼。 小鱼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拉着宝儿往屋里就走,一边道:“走,带我去看看妱娘去!” 小鱼儿身为郡主,是可以发作青柠一顿,也就只能发作一顿,可她不可能天天陪在这里,等她离开,赵宝儿和景妱娘却还有好长时间要在这里生活,得罪了人,受苦的还是赵宝儿和景妱娘。 挑了帘子一进屋,就看见景妱娘站在门内候着了,她的两只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用布条吊在脖子上…… “怎么回事?刚进了几天,咋就伤成这副模样?”小鱼儿抢上去一步,捧住景妱娘的手腕,急切地询问道。 “你们来了!”景妱娘却是一脸的笑,打着招呼,“不用怕,只是包裹的吓人,其实不怎么要紧……王太医来给我看过来,也放了药膏子,这会儿已经不疼了,只是嘱咐不让出门,一冷一热的不利于收口……这才等在屋里了,你们别怪罪我哈!” “你都这般模样了,谁还会怪罪你呢?”小鱼儿心疼的拉着景妱娘在椅子上坐了。 堂中摆着一张圆桌四个鼓凳,再就是正堂上一张条形高几,供着两只梅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用品,更没有什么奢华雅致的装饰物。 江夏的目光转了一圈儿,并不觉得惊讶,景妱娘和赵宝儿毕竟是进来学规矩的,这会儿谁也不知道后边会不会被选中……所以,待遇差一些,生活清苦一些,都是正常的。 怎么说,这里还是套间,已经比东西厢房里强多了。刚刚江夏瞅见只有一间房的东西厢门口都挂着四个名牌。景妱娘和赵宝儿这边同样挂着四张名牌,却是三间房,又有东西里间,宽敞舒适的多了。 赵宝儿也来招呼江夏:“快来坐!” 又要去倒茶……江夏也不阻拦她,只帮着她倒水沏茶……一边在心里暗道,不说别的,就这待人接物上,赵宝儿可是大有进步了。之前,这些活儿自然有丫头婆子尽心伺候着,又哪里用得到她多想,更不用说自己动手了。 屋子里摆着一个炭盆,不算冷,但绝对谈不上温暖。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不敢多说话,没有小鱼儿还罢了,当着小鱼儿的面说多了,惹得她发作不发作都不好。 帮着赵宝儿斟了茶端上来,一起坐了。就听景妱娘正笑着向小鱼儿解释:“……是我自己个儿不小心,端炭盆子烫到的。” 江夏眉梢微挑,看着堂前的炭盆,心中疑惑,火盆子自然烫手,这是常识,平日里炭盆子安置下就不怎么挪动了,景妱娘端炭盆子做什么?难道,这屋子里就一个炭盆子? 心里疑惑着,江夏转眼扫过赵宝儿,恰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夏心中微动,景妱娘烫伤事件,一定另有隐情。 抱定了多看少言的注意,江夏捧了茶喝水,一边听着小鱼儿埋怨景妱娘不小心,又道:“……再冷也不过几日就过去了,你们穿厚实一些吧。复选之后,就有个说法了。想必你们两个是都要回家的……回家待嫁啦!” 景妱娘和赵宝儿脸色大窘,都红了脸。 江夏含笑附和,心里却并不以为意。 参加复选的采女可不仅仅是回家待嫁一个结局,还有一大部分是发落回家,或者是充实宫掖!哪怕是回家待嫁,待嫁之人不同,想必也感触迥异吧! 448.第448章 王贵妃提起(1更) 小鱼儿和江夏进宫探望赵宝儿和景妱娘呢,外头青柠姑姑惊慌失措地疾步进来道:“王贵妃命人点名,检视采女的住处……” 一提起这话,江夏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红楼梦中,王夫人带人搜检大观园,又有无数宫廷电视剧中,宫斗的必要手段,什么巫蛊小人儿啊,什么****之物啊……简直是,逢搜必有阴谋! 这么一想,江夏自然就紧张起来,整个人都坐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镇定着思考自己踏进宫门后的每一步路每一句话,可有让人发挥的地方…… 小鱼儿这个皇室王府里出来的人,却很不以为意。 她轻巧地挥挥手:“我当是哪个,贵妃娘娘那边,我去说一声就是了。” 江夏觉得有些不对,想出言提醒,却终究没说什么。毕竟,她对什么宅斗宫斗都是门外汉,这个时候,她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皇家王府里出来的鱼,因为她相信,小鱼儿虽然平日大大咧咧的,但内心并不糊涂,该有的警惕和敏感,她一点儿都不少。 不过,青柠显然有些不放心,仍旧一脸为难地站在那里。 小鱼儿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头吩咐道:“是哪个过来的,让她进来我跟她说!” 得了这句话,青柠如蒙大赦,连忙曲曲膝走到门口,低低地唤了一声,很快,就从门口引进一个三十几岁的嬷嬷来。 “奴婢若秋见过福宁郡主,给郡主请安!”那嬷嬷进门来,很是恭敬地给小鱼儿行礼请安。 小鱼儿扬起一脸的笑来,甜甜道:“原来是秋嬷嬷。我得知好友伤了手,今儿进来恰好进来看望,没想到能碰到嬷嬷……这大冷的天还替娘娘办差,嬷嬷着实辛苦了,来,嬷嬷喝杯茶暖暖身子!” 小鱼儿说这话的功夫,江夏很知机地捧了一杯茶递过去,含笑唤了一声:“嬷嬷!” “啊,原来是江……姑娘!”能够在皇宫里混到这个年纪的,都是人精,若秋一抬眼,就认出了江夏,并准确地叫出了江夏的姓氏。至于后边的一点迟疑,只是下意识地想叫大夫,转念叫了一个更适合当下的称呼罢了。 那一回,江夏随小鱼儿进宫给王贵妃看诊的时候,也是见过这位秋嬷嬷的,这会儿江夏捧了茶上来的同时,也随手将袖口中的一个极精致的小荷包塞进了秋嬷嬷的手心里:“嬷嬷喝茶!” 若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笑着接了茶,点头道:“劳烦江姑娘亲自奉茶,老奴可但不住哇!” 虽是这么说,若秋却并没有半点儿受不住的意思,稳稳地端着茶喝了一口,这才转向小鱼儿道:“今日奴婢能遇上郡主是意外之喜,更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江姑娘……郡主有所不知,之前娘娘还提起过江姑娘呢!” 小鱼儿眼光一闪,看了看江夏,随即笑道:“秋嬷嬷,鱼儿原本想着一会儿就去看望娘娘的,说着话耽搁的久了些……嬷嬷,若是娘娘问起来,你可得替鱼儿遮掩遮掩,万不敢让娘娘知道,我进宫没先去看她,嘿嘿,娘娘心善宽厚,不会数落我,我是怕娘娘惹得娘娘伤心呢!” 若秋满意地点点头,将茶杯放回桌上,洒脱道:“既如此,老奴也就不耽搁郡主工夫了。郡主说说话,尽快去看望娘娘吧,娘娘可是****念叨郡主呢!” “多谢秋嬷嬷啦!”小鱼儿欢喜地道谢,又道,“我一会儿就带着夏娘去看望娘娘!” 若秋脸上一喜,俯身拜别,恭恭敬敬退了下去,根本没提检视的事儿。 江夏在旁边看着、听着,隐隐觉得若秋对待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她特意说王贵妃提起过自己……江夏在王贵妃眼中就是个医术还说得过去的民间郎中,那么,能让王贵妃提起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有人病了……或者,就是王贵妃自己病了! 若秋退出去之后,青柠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小鱼儿、江夏,与景妱娘、赵宝儿又说了几句话,两人就辞了出来,又一起往王贵妃的宫里走去。 自始至终,景妱娘都没提让江夏帮她看伤,而且,江夏很敏感地察觉到,景妱娘烫伤用的药也不是自己给她准备的,因为,她清楚地闻到了獾油的味道,而她制作的烫伤药里是没有獾油的。 她扪心自问,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做了什么,让景妱娘对她戒心至此?! 也只是心中疑问一下,江夏就将这个问题暂时丢开。 友情这种东西很珍贵,却最是勉强不得。景妱娘对她好不好,很多时候,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亲近她不排斥,疏远,她也不会太过失落。 转过念头,江夏开始琢磨王贵妃的用意。 因为之前有给王贵妃看诊的经历,江夏知道王贵妃的身体虽有些小毛病,但保养的极好,短时间之内不应该出现什么大病。那么,王贵妃这一次费尽周折地让人带她过去的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眼瞅着走到了王贵妃的宫院门口,江夏突然低声问小鱼儿:“你有多久没见着二皇子了?” 小鱼儿一脸诧异:“除夕时一起会宴的!” “那****可有注意到,二皇子的状况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小鱼儿懵懵然地思量了片刻,就摇头道:“未见有何异常……怎么,你觉得是二堂兄有事?” 江夏摇摇头,道:“我只是疑惑,贵妃娘娘为何突然提起我!” 小鱼儿对视着江夏,两个人目光交汇,谁也没再说话,因为,她们两个人谁也没想明白王贵妃今日所作所为的缘由。 略略停顿了片刻,小鱼儿沉声道:“进去吧!” 江夏点头:“好!” 什么缘由,想不通就不必想,走进去,见着王贵妃,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一起转身迈步,踏上王贵妃宫院的门前台阶,若秋嬷嬷就笑吟吟地从门内走出来迎着:“郡主和江姑娘来的好快,快请进,娘娘知道郡主和江姑娘要来,欢喜着呢!” 449.第449章 女医所 王贵妃的宫里,江夏是第二次来了,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因为有若秋引着,也没用在门口候召,直接通报了一声就进了门。 屋子正堂上摆着两只熏笼,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温暖,明明没有烟道烟囱,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儿烟火气……这让江夏也不禁暗暗赞叹,劳动人民的智慧永远不能低估,别的不说,就王贵妃宫内用的银丝松花炭,据说都是用特制的木料用特殊的工艺烧制而成,点燃后不会有明火,不会有半点儿烟气,而且还有一种特异的淡淡香气,就这分工艺,就能被称之神乎其技! 当然,这种炭的成本也极高,据说有一斤炭一两金的说法。而且,因为工艺繁复,原料要求苛刻,产量极低,每年也不过只能出四五千斤。炭可不是旁的,一个炭盆子烧一冬天,也要几百斤的。更何况王贵妃宫内摆的两只熏笼,怕是一个冬天得烧上千斤的炭。 一共四五千斤炭,首先要保证皇帝取暖,然后才能分配给后宫诸位……王贵妃能烧两个熏笼,就这一件事上,也能看出,她如今在宫内的尊崇地位,怕是正宫皇后也要落在后边了。 这事也是明摆着的,一共三位皇子,三皇子伤了腿,失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大皇子率军出征成了笑话,也基本算是失了即位可能,然后,二皇子就成了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母凭子贵,王贵妃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备受尊崇。 小鱼儿进了这里,放松而自然,踏进门之后,脚步片刻未停,直接往东侧的起居间走进去,一边笑嘻嘻地扬声道:“娘娘,鱼儿来给您请安啦!” 说着话,也不等人伺候,自己伸手挑了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江夏落后半步,人还没进去,就听到王贵妃笑意满满的声音:“你呀,以后索性不要叫鱼儿了,倒是改叫猴儿更恰当些!” “娘娘……”小鱼儿拉长了声音地撒娇卖痴,江夏没看见也知道,这会儿小鱼儿怕是已经猴到贵妃身边儿去了。 “人家来给您请安,一进门就说人家……好委屈啊!” 王贵妃哭笑不得,又包涵宠溺的声音,哄了小鱼儿好一会儿,才嗔道:“你不是还带了江姑娘一起,怎么就顾着自己进来,把人家仍外头就不管了?” 小鱼儿笑嘻嘻地跳开,一边答应着,一边跑过来招呼江夏:“不让娘娘提醒,我还不知道你竟等在外头,快进来,快进来!” 江夏微微一笑,迈步走进去,半垂着眼走到堂前,恭敬地曲膝下蹲,行礼如仪道:“民女江夏娘拜见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这个丫头还是这般清丽素雅。罢了,罢了,快起来吧!”王贵妃一脸温柔地吩咐着,都不用宫女女官们动作,小鱼儿就笑着抢上来,一把扶起江夏,“快起来吧,娘娘最和善,不讲究这个的!” 一句话,惹得贵妃娘娘笑骂道:“说你是猴儿还不乐意,看看人家江姑娘,这样温良娴雅,才是个大姑娘该有的模样!” “娘娘,您这话鱼儿可伤心啦,哪有见着个好的就嫌弃起鱼儿来呢!”小鱼儿又是一阵撒娇卖痴,逗着王贵妃笑了一回。 王贵妃赐了座,江夏一脸恭谨地谢了恩坐了,就听王贵妃笑着道:“江家丫头,听说你母亲早亡,如今只与两个弟弟相依为命?” 江夏连忙起身,道:“民女是有两名弟弟,还有一名义妹,只有六岁。” “唉,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王贵妃叹息着,片刻又道,“你如今虽说有些家业,但只凭你一孤身女子,还带着弟妹三人过活,难免有些单薄呀……” 说到这里,王贵妃抬眼看向旁边伺候的若秋,问道:“前些日子,我似乎听耀先说过一句,说是准备成立一个女医所,并在太医院属下,以后出入宫闱,为宫人看病?” 若秋点头应着,道:“娘娘记性一直是极好的,奴婢们多有不如……不过是前儿二爷来时提了一句,难得您都记得这般清楚。” 王贵妃笑着摇头道:“但凡耀先说的话,我这个当娘的,哪有不上心的……” 说到这里,王贵妃转而看向江夏,道:“那女医所即将招募女医,同样设医正一名,正五品。医副两名,从五品。另准备招募女医六名到十名,正七品。若是丫头你能够进入女医所,凭借丫头精湛的医术,医正也算是实至名归……丫头,你觉得如何?” 江夏很是意外,设置女医所的事情,之前半点儿风声没有,被王贵妃突兀地提出来……还问她要不要进女医所,江夏吃惊之下,心中隐隐有疑惑翻涌着,一时无法分心思索,只能暂时压下去,赶紧回答王贵妃的问题:“娘娘关怀,夏娘感激不尽,只是,女医所要出入宫闱,为贵人们看诊治病……不说别的,民女是乡野出身,随性惯了,又一贯粗鄙,宫里的规矩森严,怕民女无法适应,出了事情,民女认罪是小,怕是要牵累了贵妃娘娘您的举荐,就是民女百死不能赎的罪过了。” 王贵妃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柔柔地笑了,看了小鱼儿一眼,才笑道:“你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太小心谨慎了些。在这上边儿,我倒是觉得你该跟小鱼儿学着些,小心无错,但太过小心了,也往往会适得其反。” 江夏连忙躬身应着,道:“多谢娘娘教诲,夏娘知错了。” “哈哈,知错了才能改,改好了也就没什么错了嘛!”王贵妃对于江夏的知趣很是满意,笑着赞了一声,回头吩咐若秋道,“打发个人,给耀先送个信儿,让他来我这里一趟,我要亲口跟他说一说这丫头的事儿。既然招揽,就要给丫头一个交代,可不能让人慢待了她去!” 若秋毫不迟疑地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江夏满心愕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450.第450章 绝脉 一贯大大咧咧的小鱼儿,这会儿却很有眼色,她看出了江夏的迟疑,大概也猜测到了江夏的忧心,只不过,江夏在贵妃娘娘面前毕竟有些话不好说。 于是,小鱼儿笑嘻嘻凑到贵妃娘娘面前道:“娘娘,夏娘的医术是好,但她却没有行医……若是将她安插到女医所里,那是不是也得像太医院的太医一样轮值当班?” “如何?”王贵妃却不置可否,只挑着眉梢睇着小鱼儿淡淡反问着。 这样的贵妃娘娘,隐隐有威压放出来,满屋子的人都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的。小鱼儿却不怕,她不退反进,上前扯住贵妃娘娘的衣袖,轻轻摇晃着道:“娘娘,您可能不能只顾着招揽人才,偏了我去……若是夏娘需要****当值,那以后我找谁玩去?再说了,娘娘最是心善又最是温厚的,最心疼人的,夏娘如今还是未婚,可以后指定要嫁人生子,到时候,在****当值,家里和孩子也顾不过来呀!娘娘,您说是不是?” “哼!”贵妃娘娘冷哼一声,很是优雅地翻了小鱼儿一眼,气哼哼道,“说你是个猴儿,还真就上头上脸起来了!” “娘娘……”小鱼儿拖长着声音,生生让她拐出七八个弯儿来,弄得贵妃娘娘撑不住了,一下子笑出来。 “你个小泼皮,休得再晃了,这老胳膊老腿儿,可经不住你这么晃!”王贵妃笑嗔一句,小鱼儿连忙见好就收,不但不晃了,还学着江夏的样子,站到王贵妃身后揉揉捏捏,却被贵妃娘娘嫌弃地推开,“行了,行了,你这不是揉肩膀,这是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呢……” 笑闹了一回,王贵妃这才重新正了神色,对江夏道:“本来这话,等耀先来了会给你说明白,不过,既然这小猴儿等不得,少不得我先给你说一声。那女医所,虽说招揽女医,以供宫人诊病所需,却并不是****有事情,也不必天天当值轮班。你只要保证,未经允许不离开京城就好,若有什么事,报备一声,再出行就好。” 略略一顿,王贵妃又补充道:“我知道你经营着铺子,家里又没有长辈做主,自然有庶务家事要你操持着……所幸,这女医所与你自己的事情并不算冲突,所以,你不必心有顾虑。” 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拜谢。 二皇子宋耀先来得极快,这边说了没几句话,宋耀先就到了。 互相见了礼,宋耀先自然将女医所的事情,又向江夏交待了一声,然后听取了贵妃娘娘的推荐后,略一沉吟道:“女医正总是要掌管一些事务的,你既然不想被琐事拖累,倒也不必在乎那半级之差,就按从五品医副,如何?” 江夏自然没有话说,衷心道谢。 贵妃娘娘这是笑着道:“既然正了位,我就给你按第一件差事……旁的人也罢了,恰好耀先在这儿,今儿也正好是他请平安脉的日子,你就先替他请个平安脉吧!” 别说应了从五品医副的职位,就是不应这个职位,贵妃娘娘的吩咐,江夏也不能拒绝呀! 自然只能一口应下来,就坐在二皇子宋耀先身旁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宋耀先的手腕脉搏上,她的手指刚刚搭上去,就觉得指下的脉搏猛地一跳,然后竟有几息时间完全触及不到了…… 江夏给这突然的变化给惊得几乎背过气去,努力咬着自己的舌尖儿,让自己镇定下来,再屏息去察,才终于察觉到再次跳动的脉搏。过了有两分钟的样子,之前的诡异脉搏再次出现! 有了之前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脉宋耀先脉搏突然断绝,江夏还是给吓了一跳,却比之前好得多了,至少脸色能够保持不变了。 这一次诊脉,江夏足足耗费了一刻钟工夫,比平常给两个人诊脉所用的时间都多。 之后,她又换了另一只手细细地诊了一遍,这才缓缓抬起手指。 “江太医?”王贵妃屏息静气地等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半垂着眼睛的江夏恍如初醒,缓缓抬起眼来,看了看宋耀先,之后才转向王贵妃,躬身道:“要说一说二爷的脉象……” 一迟疑间,王贵妃立刻一挥手,屋里众人立刻潮水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江夏又看了看小鱼儿和宋耀先,宋耀先笑着起身,并招呼着不情不愿地小鱼儿道:“走,咱们兄妹俩也退避片刻吧!” 小鱼儿不满地嘀咕着,却趁机给江夏丢过来一个安心地眼神,这才跟着宋耀先退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屋里似乎空旷了许多,只有江夏站着,面对着看似端庄从容,实则手指紧扣的王贵妃。 “说吧!” 江夏一拱手,缓缓开口道:“刚才请脉,脉有异象……平日如常,并无半点儿征兆,却会突然发作,脉绝气微,手足厥冷,如气绝命断之状!” 江夏一句句说出来,王贵妃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那十根手指几乎要扣进软榻的扶手里去。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以脉搏推断,应该已经发作一次,气断脉绝数十息,随即自然醒转,再无异样。” 王贵妃的身子向前探着,目光紧紧盯着江夏,将她整个人都锁定住,森声道:“我儿所患何症?可有法子救治?” 之前也说过,眼下局面,大皇子犯了大错,三皇子残了腿,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几乎只是早晚的事儿。 大年初一行过宫礼,吃过御宴之后,二皇子就到母妃宫中小憩。 王贵妃对儿子向来慈爱,比民间母子更甚两分。二皇子过来小睡,王贵妃就亲自看着他睡下,且把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远本打算商议一下选妃一事的,可说着说着话,宋继先突然厥死过去,把王贵妃的三魂六魄惊掉了大半。 好在,不等她惊呼出声去,宋继先又悠悠醒转,并对自己厥死一事完全不知道,那数十息的假死,对他来说就好像眨了下眼睛…… 451.第451章 蛊毒 这件事一出来,王贵妃和宋继先是又惊又怕,特别是王贵妃,儿子那一场虽然是假死,却让她亲身经历了一场‘丧儿之痛’,那滋味儿,称之为剜心剔骨也不为过……儿子气绝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死了。儿子又醒转来,她却半天仍旧手脚冰冷……她尊为贵妃,在世人眼中乃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称之为最尊荣的女人也不为过。但她自己却知道,除了儿子,其他那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世人看她拥有很多,她自己却清楚地知道,她拥有的只有儿子,也只能是儿子,有儿子,她后半生才有所依靠,才有希望。没了儿子的深宫女人……皇后就是明晃晃的例子!除夕家宴皇后抱病未参加,皇帝竟然连打发个人问一声都没有! 一个女人,一个传统的女人,一个生来就有人告诉她,在家靠父母,嫁人靠丈夫,老了靠儿子的女人,活到皇后这个份儿上,何其悲哀!何其凄凉! 王贵妃与二皇子面临这个致命的危机,几乎不约而同地决定,那就是隐瞒这件事,偷偷寻人诊治。 为此,宋继先偷偷出了宫,在京城寻那些口碑不错的郎中诊治,只是走了十数家医院,寻了二三十个大夫,却没有一人看出端倪了,只说身子骨康健,半点儿异常也无。也有郎中趁机开一些去火的药、止咳的药……甚至还有个大夫‘诊断’宋继先得了梅毒,要给他治疗,被羞怒至极的宋继先直接送出关外,让他给羌胡人治梅毒去了! 之后,宋继先诊平安脉,也请了王太医等人诊察,可这些人也没有人说出个什么理由来,特别是王太医,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却没找到准确答案,只能暂时搁置。 无奈之下,王贵妃才跟宋继先通了信儿,请江夏再次进宫,给宋继先诊脉……当然要找个借口,这才有了女医所的成立。 其实,原本宫内就有医女,却因为出身卑贱,医技也有限,从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在宫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一般女官…… 于是,有了女医所,有了正五品的医正。 看着王贵妃急切的目光,江夏一字一顿道:“若我没有断错,那应该不是病,而是毒……蛊毒!” “毒?蛊毒?”王贵妃几乎惊叫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江夏,好不容易才颤巍巍道:“夏姑娘,不知,不知我儿……” 江夏沉吟着,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娘娘,蛊毒我接触的不多,手中仅有的方子也是偶然所得……对这种噬心蛊能有效控制蛊虫不再继续作乱,却不能将蛊毒解了。只有半年时间,去寻找一味罕见的草药……这一种草药完全没有准确消息,只能看运气,运气好了,或许进山就能看见,若是运气不好,一年也不嫌时间长。“ 说到这里,江夏抬眼看着王贵妃,慢慢道:“封住蛊毒不再发作,暂时是有利的,但长期看下去,却起不了多大作用……二爷必须在半年内寻到所需的药味,然后在八个月之内,做成成药服下去,不然,后果……” 说到最后,江夏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恭敬道:“娘娘,小女告辞,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打发个人言语一声就是。” 说完,不给王贵妃反应过来,转身一行礼,就此辞了出来。 小鱼儿和宋继先闻声转过来,见此情景,小鱼儿不再装疯卖傻,也告辞一声,跟着江夏出了宫。 王贵妃自然与二皇子宋继先转述了江夏所说的话,商议一番,还是要听江夏的,暂时封住蛊虫,然后派人四下里搜罗那味关键的药材,好尽快将镇上的毒蛊拔除…… 小鱼儿今日表现的却是可圈可点,出宫登车之后,江夏和小鱼儿同乘一辆车,小鱼儿却没有询问她什么,只说了一句:“想要人、要银子,你尽管招呼,都算莱王府的就好。” 江夏横她一眼,然后展开一抹暖暖的笑容来,点头道:“好!” 452.第452章 元宵节 女医所的事情落实的极快,江夏进宫的当天晚上,徐襄就透了信儿回来,过完元宵节,上衙后第一件事,可能就是设置女医所,收揽天下医技精湛的女医生。 江夏没有多说,只淡淡道:“今日去贵妃宫里,贵妃娘娘属意我医正……小鱼儿说我没办法每日当值,故而可能是医副。” 徐襄看了江夏一眼,微微笑道:“那以后,下官承蒙江太医照应了。” 江夏瞥他一眼:“我可能过完元宵就要离京……让我照应怕是谈不上了。” 徐襄眼中闪过一抹愕然,随即点点头:“京中诸事,你尽管放心就是!” 江夏点点头,两个人再不多话,各自回房安置。 元宵节,如约而至。 一大早,齐哥儿和囡囡就跑过来,一人抱着江夏,一人抱住徐襄撒娇卖痴,要求带他们上街看灯! 江夏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徐襄,伸手将齐哥儿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抬手在小家伙的脑门儿上敲了爆栗,嗔道:“灯要晚上点燃方才能看,你这会儿连早饭也没吃,去看的什么灯?我数一二三,数完还没去乖乖洗手吃饭的,今晚留在家里看家!” 话音未落,囡囡率先撇下徐襄,飞跑去洗手了。 江夏和徐襄对视一眼,会意一笑,开始吃饭。 用罢早饭,徐襄仍旧出门,只低声地与江夏解释道:“我有一点点事情要去见一见世子,去去就回,必然误不了赏灯。……等我!” 江夏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目送着徐襄裹了斗篷,出门去了。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厚重而低沉,仿佛随时可以压下来一样。 江夏安置了几个孩子,自己收拾利落,仅带了越哥儿的小厮王希骑马出门,一路往另一所宅子,也就是刘水生和小妹的居处去了。 小妹的病情很乐观,因为发现得早,治疗及时得当,小妹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没发展太严重,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如今的小妹不但没了发烧、咳嗽的症状,瘦弱的身体也略略胖了一些,根据她的症状分析,小妹的病情基本痊愈,只要再服药巩固治疗上两个月,就能够彻底痊愈了。 只是,在小妹的身体彻底痊愈前,是不宜劳累的,故而,此次出京,刘水生是不能跟着了。 江夏这一次过去,一来是到了定点看诊的时间,二来也是交代一下小妹后期的治疗方案,到时候,刘水生只需按着她制定好的治疗方案抓药治疗就好,也不必忧心她离开会影响小妹的后期治疗。 虽然对齐哥儿和囡囡说晚上才有灯可看,但元宵节前几天,街上都会比平日繁华热闹许多,特别是初五之前和元夕三日,京城不设宵禁,不禁关扑,好多街上都扎下关扑棚子,供大众百姓仆射押宝玩乐,通宵达旦。 因为不设禁,不但老百姓来热闹开心,官员们也有不少人爱好这个,甚至,前些年皇帝年轻时,还曾带贵妃、妃嫔出来赏玩游乐,与民同庆。 江夏绕了一点路,去钱家灯铺取了两只早就定好的灯笼,交给王希带着,一路到了别院门口。 天气阴沉,却没有风,故而不是太冷。 江夏到的时候,刘水生正带着小妹在院子里玩‘房子’,就是一种用沙包玩的游戏,简单易会,还有一定的锻炼效果。当然,刘水生是单脚玩,小妹则只用手拿着一格一格跑完就好。 一看见江夏进来,小妹立刻丢下刘水生,朝着江夏跑过来,一下子扑进江夏的怀里。 江夏抱了抱小妹,将小丫头有些蓬乱的碎发理了理,然后才指着王希手中的灯笼给她看,把小妹喜欢的又笑又跳的。 带着小妹回屋,平息了气息,江夏给她诊了脉,又用听诊器检查了一遍,然后笑着对刘水生道:“小妹的病基本上好了。只不过,她这病说到底是虚损所致,必须要好好调养着,把身体虚损的部分都补起了,才能防止后边复发。过完元宵,我有事要离京一段时间,我把小妹后边要用的药方子开下,你只需按时间换方子就好。” 刘水生正好烧了茶端上来,听到这话就道:“若是拨一个婆子过来看着小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夏摆手止住:“不必了。小妹生病,不能轻易见生人,本就容易难过,你再离开,怕是她的病反复也难说……我那边有程琪,又从莱王府和赵家各借了几个人手,一路之上,再不必担心什么的,你只管留下,好好照应小妹就是。” 该说的交待妥当了,又把小妹后期治疗的药方子开好了,一起交待给刘水生,江夏也就告辞回来,一进门,就得了消息,小鱼儿打发人来跟她道歉,说晚上宫里有宫宴,她没法子与江夏一起看灯了。不过,莱王府扎了灯棚子,就在承天门前,拍在百官之首的,位置极好,让江夏尽管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那边已经吩咐过,诸事都准备妥当了。 江夏微微皱着眉头听完,心中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 昨晚她跟徐襄聊过元宵节的‘固定节目’,皇帝和后妃皇子们会等承天门,看火龙表演、放焰火,与民同乐。然后,可能会出宫微服私访,即便举行宫宴,也会在掌灯前结束……小鱼儿居然说因为参加宫宴,不能陪她赏灯了?! 正猜测着,又有人送了一张吃大红色泥金帖子来,打开来看,却是宋抱朴送来的请帖,说是国子监外有一场元宵诗会,邀请江夏携两个弟弟前去参加。宋抱朴还另写了一张便笺,特特叮嘱,多带些铜钱,到时候要投铜钱,选定最好的诗歌曲赋! 江夏捏着这张请帖,突然嗤地一声笑了,而且越笑越开心,最后直接滚倒在暖榻之上去。 453.第453章 攒花 火树银花,流光飞舞,天空中没有星月,因为它们已经落到了凡尘人间。 京城的繁华,又非其他处可比,特别是承天门前的皇家气象,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徐襄果然没有失信,下午未时初就转了回来。一见他,齐哥儿和囡囡就等不得了,吵吵嚷嚷的要上街观灯,江夏耐不过,只得答应带他们出门。 江夏换衣服的时候,徐襄满怀殷切地建议:“今日,无论宫中官中民间女子,不分老幼尊卑,皆可出街游乐玩耍,众人皆穿月华裙!” 他这般说了,江夏也没刻意作对,很配合地换了一套十六幅的月华裙,搭配了石榴红的满福锦绣缂丝小袄子,带了赤金嵌红宝石的金项圈儿,却没有盘过于繁复的发式,只简单梳了个单螺髻,用一只青玉冠儿扣了,旁边颤巍巍戴了一朵碗口大的火红色茶花。 收拾妥当了,江夏回头瞥见盘子里盛着的四五支新鲜茶花,突然嘴角一翘,伸手捻了一朵大红的十八学士,笑嘻嘻地踱了出来。 夏娘生的个子高挑,本来太过清瘦,有些嶙峋之感,经过江夏近两年的调养,体态略略丰盈了一些,比极关键的部位,也有了比较可观的发育。如今这具身体仍旧稍嫌偏瘦,却绝对不会让人觉得瘦骨伶仃的可怜,只会让人觉得纤细却挺拔,婉约清丽之中,有一种女人身上不多见的从容和自信,让她本来只有七分的容颜,却不逊于任何绝色去。 这会儿,江夏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地坏笑,缓缓从里屋走出来,徐襄垂着眼喝茶的,闻声抬头看过去,这一眼,目光就定在了江夏身上,转不开,挪不得了。 江夏嘴角往两边拉扯着,轻轻开口道:“今日元宵,我也给你准备了一样饰物,要不要给亲手给你攒上?” 徐襄隐隐觉得江夏这笑容后边掩藏着什么,只不过,这笑容太过美好,让他根本不会想要拒绝,甚至还带着四四期盼甚至点点雀跃地,连连点头道:“好!” 江夏露齿一笑,几步走到徐襄身后,背在身后的手才拿出来,一朵大红色的茶花赫然在目,然后被江夏攒在了徐襄的鬓角上! 其实,这个时代,男子也多有傅粉攒花之人,特别是年节喜庆之际,大街上更是比比都是攒花之人。徐襄在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也是攒着红绒宫花的,江夏却没见着。 她只是看着徐襄一贯着装素雅,有生的俊俏,突然生了一点儿恶趣味。 却不想,她将茶花替徐襄攒在鬓角,再缓缓退开几步,看着徐襄缓缓笑开来,想要一睹徐襄的窘迫之态时,却愕然看见,徐襄两眼温柔似水,那流转的眼眸、微翘的唇角,哪里有半点儿窘迫,有的都是满满的喜悦和温柔好不! 江夏也是习惯了现代价值观审美观的思维,才做出攒花之举,但一怔之后,她就想明白了。自己想要取笑徐襄的举动,却很可能被当成了比较另类的表白举动! 貌似,她不止一次听说,青楼绣户中,女伎第一次接客也有个仪式,称为梳笼,要竞价而得,然后还有个‘洞房花烛’……那竞价的优胜者,最后获得女伎首夜权利的嫖客,会将一根金簪攒到女伎发间! 看着徐襄那流转潋滟的眼波,江夏只觉大汗淋漓——徐襄这般模样,难道他想着自己要梳笼他?! 我勒个去的,千年的代沟太深,太坑人! 正无地自容之时,裹成了小熊仔儿的齐哥儿飞奔着进来,一下子扑进江夏的怀里:“姐姐姐姐,我穿好了,咱们快走吧!快走吧!” “好!”江夏忙不迭地答应着,拉着齐哥儿就往外走。 却不妨齐哥儿人小,眼睛却很尖,一眼就瞅见了江夏和徐襄头上都攒着大红的茶花,火红火红的,煞是好看! 齐哥儿立刻就动了心,使了个千斤坠儿,拽住江夏道:“姐姐,我也要戴花!” 江夏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向徐襄,却毫不意外地再次对上徐襄深情款款的眼神。她的脸猛地一烧,连忙转开目光,转而拉着齐哥儿往里屋去:“好,姐姐给你戴!咱们也给哥哥和妹妹挑一朵,待会儿他们来了,也给他们戴上!” 齐哥儿立刻赞成:“我给哥哥妹妹戴!” 江夏这会儿没什么不能答应的,立刻答应着:“好,就让齐哥儿给哥哥妹妹戴花!” 等人聚齐了,齐哥儿也很是得瑟地给哥哥妹妹戴了花,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地,这才乘了马车出门。 天色尚早,灯火未亮,一行人就先去西寺桥看关扑、百戏杂耍,再去承天门外的两江会馆品尝江南美食,吃过饭,天也该黑了,正好出门赏灯。 见识过徐襄的投壶本事,再走到投壶帐子,江夏就干脆不上前了,只看着三个小的拿了小号的白羽箭玩投壶游戏。徐襄也不是爱现的人,见江夏不动,他也只与江夏并肩站着,看着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和囡囡玩的不亦乐乎。 买了二百个大钱的白羽箭都投完了,越哥儿得了两盏小小的灯笼,直接给齐哥儿和囡囡一人一盏,乐呵呵拿在手里,这十个大钱两盏的灯笼,在两个孩子眼中,仿佛比家里那些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的精致灯笼,珍贵的多。因为,这简单便宜的一盏小灯,是他们自己投壶挣回来的! 离开投壶的棚子,一行人信步往下就走,不远处一个大棚子,更加热闹,人群进进出出的,络绎不绝。 江夏抬眼看过去,就见那棚子上画了一头下山的斑斓猛虎……感情走到马戏团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马戏团没法与现代的驯兽团相提并论,古代的马戏团只有一个两个动物,更多的节目是人完成的,杂耍、百戏,乃至功夫对打。 老虎人人皆知,但亲眼见过老虎的人却不多,大都是人云亦云,或者书籍话本上看过描述,什么吊睛白额猛虎;什么尾如钢鞭,齿如钉耙;又什么吃人啊,杀牛啊……说的要多凶猛有多凶猛,要多危险有多危险,平常人一提及老虎二字,就已经双股颤颤,体如筛糠了。 454.第454章 我不小! 但越是危险越是险恶的东西,越容易勾引人的好奇心,这大棚上画了一只吊睛白额斑斓猛虎图,就很成功地将来往诸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就连越哥儿齐哥儿也不例外,大老远,越哥儿眼睛就亮了,齐哥儿干脆欢呼起来:“姐姐,快看,大老虎,咱们去看大老虎吧!” 囡囡一脸小怕怕的样子,可一双眼睛却也亮亮的,透露出小丫头在害怕的外表下,同样很好奇老虎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跟小时候穿的虎头鞋、戴的虎头帽子一般,圆睁双眼,尖牙利齿,面目狰狞…… 再看旁边好几个‘胆战心惊’模样的大姑娘,又是好奇又是不敢上前的样子,江夏就忍不住暗暗摇头……人长大了就不诚实了,或者说失去了最初的勇气。难道说,十几岁二十来岁的人,还不如个四五岁的孩子胆子大? 一声招呼,程琪上前来抱起齐哥儿,越哥儿则自告奋勇地背起囡囡,江夏与徐襄并肩跟在后边,前后左右又有几名小厮护卫跟着,隔出一个安全的所在来,护着几人一路往杂耍大棚子里走过去。 买了票进去,那杂耍大棚子里光线昏暗,人头攒动间,有两个汉子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江夏踮着脚找了一圈,连根老虎毛也没看见。打发小厮去问,却说是老虎太凶猛,不能随意放置在人群众多处,而且,一天只能带出来见一次客人…… 江夏回头跟徐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了一个会意又无奈的笑容。这大棚子外边虽然画着老虎,却很可能只是引人的噱头罢了,并没有真老虎! 好在,这杂耍团的节目还算有趣,几个孩子看的很高兴,江夏和徐襄也就不扫兴,陪着看了两刻钟,在收钱的铜盘子里扔了一两碎银子,这才带着大大小小一群人准备离开。 刚刚抬脚没走呢,就听得另一边突然有人叫道:“你们说的老虎呢?怎么不见?” 江夏的一只脚已经抬起来,却在听到这一声呼喝后重新落了下来,然后转身往那边看去,隔着几十个人,一片昏暗中,那一道大红色衣袍的娇小女子竟是‘应该参加宫宴’的小鱼儿。在她侧后方站着一位昂扬男子,高大健壮,容颜俊美,却是多日未见的扎昆! 江夏看见的同时,徐襄也看见了。 她回头看了徐襄一眼,低声道:“鱼儿让人给我送信,说她要在宫里参加宫宴,无法陪我一起赏灯……” 话未说完,徐襄的手已经扶住了江夏的肩头,隔着厚实的衣裳,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度,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支撑和扶持。 她转眼对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妨。她在接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不是么! 徐襄也回了一抹微笑,淡淡道:“顾家二姑娘会去草原!” 江夏愕然片刻,方才诧异道:“为什么?小鱼儿应该愿意……” 这句问话没有说完,江夏自己就住了嘴。 先秦两汉,乃至更早的商周时期,贵族女子出嫁都有媵妾;大庆朝虽然没了媵妾,却有陪嫁丫头……至于顾二姑娘,大概就是顶着姐妹名头的媵妾。 想明白了,江夏却没有半点儿通透感,她心里有的只有重重地压抑。 顾二姑娘虽然粗直一些,却也是个正值青春年纪的女孩儿,也有对幸福的憧憬和梦想,却被无条件地安排了这样一个陪衬的命运……若说,小鱼儿和亲是被家族和亲人牺牲掉,顾青慧不也一样是被牺牲的那个?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兴味索然着,招呼了众人,抬脚往外走去。 那边小鱼儿还在询问老虎的事情,但江夏已经不想看下去了。 走出着杂耍棚子,天色已经昏暗起来。江夏一行人再不去逛街,转而往承天门外行去,也没去别处,更没去莱王府的棚子,而是径直上了订好座位的酒楼,吃饭,顺带等着承天门外,火龙和焰火的表演! 这家两江会馆以经营江南菜闻名,菜色清淡微甜鲜美。 一道高汤方腿端上来,江夏只给几个小的夹了菜,就只管端着面前的金华酒一点点抿着。 徐襄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在吃了一口菜后,低声道:“不如你做的酥烂浓香!” 江夏不以为意,连眼皮儿也没挑。 等一会儿,又送上来一道腌笃鲜。乃是冬笋和咸肉炒制而成。 徐襄夹了一筷子,再次嫌弃道:“冬笋太老,咸肉太咸,还不香……” 江夏愕然抬头,看着齐哥儿和囡囡也学着徐襄的样子,皱着眉头瞪着碗里的菜一脸嫌弃的……她撑不住笑了。 瞪了徐襄一眼,江夏给两个小的挑着鲜嫩的笋尖儿挑了两块,看着两个人吃起来,这才瞪了徐襄道:“小孩子挑食可不好!” 她本意是说齐哥儿囡囡年纪小,不能挑食。但话已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很有歧义…… 果然,徐襄立时就苦了脸,很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道:“我不小。” 江夏失笑着摇头,转眼,脸颊却莫名一阵发烧,她自己连忙心虚地转开眼去,伸手将一杯金华酒喝了,竟是涓滴不剩! 一块清蒸鳜鱼送到江夏的碟子里,徐襄低声道:“吃点儿菜!这鱼虽然做的仍不及你做的嫩,却也只能将就着了!” 江夏脸颊刚刚退烧,一下子听见徐襄的声音,又忍不住倏然间烧红了脸。 好在,这个时候,楼下一阵喧哗,有人高喊一声:“掌灯啦!” 高喊声,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又一直传接下去。 几个小的立刻跳起来爬到窗户上往外看,果然,之前还黑乎乎灰扑扑的街道,仿佛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喊,一盏灯一盏灯地被点亮起来—— 瞬间,银河疑落九天,人间成就天堂! 眨眼,千家相连灯火,万盏璀璨星河! 几个小的连声惊讶着、赞叹着、欢呼着,不亦乐乎! 江夏和徐襄也先后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同样满心惊喜,忍不住赞叹连连,不能自已! 455.第455章 可入画哉! 那火龙,其实是无数灯笼拼成,互相之间放了引信,只需皇帝在承天门上点燃龙首第一盏灯,那一溜火线,就翻卷飞腾,一路灿亮起来,一直到街尾。那翻卷飞腾的火线灯光,就像一条灿亮的线条,勾勒出‘龙’的形态,‘龙’的威武,‘龙’的活力! 江夏站在窗前,遥遥看向承天门上,那一道身穿玄色冕服的身影,就是大庆帝国高高在上的那位至尊! 在他旁边,有妃嫔皇子,又有王公亲贵,再后边还有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在这等礼制时分,就讲究品阶资格,徐襄虽然为皇帝面前的亲信之人,却因为品阶太低,是登不上承天门的,只能远远地与百姓一起仰望,那帝国的至高所在! 等火龙飞腾远去,承天门后面的广场上,瞬间腾起一片绚烂璀璨,无数焰火点燃,如碎金如银星炸裂迸散开去,照亮了大半个天空,同样照亮了一张张仰望的脸膛。 江夏回头看向徐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被之前的美景沉迷,目光相对,都是一样的平静和柔和。 “走吧!” “嗯,走吧!” 简单的对话之后,两人招呼着三个小的一起动身,下了双江会馆,由着众人护卫着,一路往国子监去了。 像会诗会文之类的活动,哪怕江夏不喜欢凑热闹,为了三个小的,特别是越哥儿齐哥儿两个,她也会去参加的。 时间不晚,他们也不赶,一行人就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路看着灯,逛过去。 有好些店家的门面前挂了灯谜,供游人猜,并设了各色不等的小奖品,引得很多人驻足围观,蹙眉冥想。 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都很踊跃,又有徐襄保驾护航,她们虽然只是偶尔驻足,一路过去,却也收获颇丰,三个小的手里都拎了灯笼不说,护卫的人手中同样也拎了灯笼。在一不小心又赢回两只八角宫灯后,江夏笑嘻嘻地接过来,随手就塞了一只到徐襄手里。 长贵脱口而出:“二爷,小的帮您……” 话未说完,就被长福一把拉住,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哪里有你多嘴!” 长贵喃喃着,指着徐襄,想辩解说,哪有让爷拿东西的道理,而且,爷是状元,如今在皇上面前都是红人,怎么能够拎着个花里胡哨的灯笼呀,成什么体统啊! 可他的话根本没问出口,就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见,被他无比崇敬尊崇着的二爷,居然真的提了那盏花里胡哨的八角宫灯,脸上还露出很欢喜很愉悦的笑容……竟然,就那么着,与姑娘一人提着只灯笼,并肩相伴,径直往前去了! 他看见了什么?二爷与姑娘,并肩相伴,一人一盏灯笼—— 徐襄穿了一件靛青色的漳绒斗篷,江夏则穿了一件月华色精绣着一枝斜出紫玉兰的斗篷,两人站到一处,男的俊俏儒雅,女的清丽优容,一行一动、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哉! 长贵的脑子一恍惚间清醒过来,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回头对长福连连拱手道谢:“多谢哥哥,多谢哥哥,亏得有哥哥拉我一把啊!” 长福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自家兄弟哪里用得着这样……你平日挺机灵的,这回不过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小哥俩相视一笑,抬脚疾步追了上去。 从承天门走过承天门大街一路向东,过两个路口,向左一转,就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作为一个国家最高的学府,自然地位尊崇,规制森严,庄严肃穆。 不过,元宵节这一日,连皇帝后妃也与民同乐了,国子监自然也暂时放松了约束,大门上挂了三盏大红灯笼,门前的小广场的桃李林子里,每棵树上都挂了各色的灯盏,除了最外围的灯盏是八角宫灯外,里边的灯盏都是最简单的红灯,灯上没有字更没有画,空白一片。 徐襄引着江夏往里走,一边给她解释:“只要做了诗词歌赋,就可以去申领一盏灯,将自己所得妙语佳句写到灯上,再挂到树上,任人品鉴。若是品鉴之人觉得诗词可取,就在灯下的竹筐里掷钱一串,天明计数,得钱做多者自然是优胜,国子监会将前三名的诗高悬在大门上,一直到来年新诗替换。” 能够让自己的作品在国子监内高悬一年,这份荣誉,江夏并不以为然,但对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称得上极高的荣誉了。是以,每年国子监前的诗会,总会聚集大批学子,和一些自以为是的才子。就连许多入朝为官之人,也耐不住这份荣耀名声的诱惑,或悄悄而来,或高调而至,来参加这个诗会。有了这些人的参加,那些想求进身之路的学士才子们,也对诗会更加趋之若鹜…… 时间久了,国子监前的高雅诗会,背后掩藏的不过是名与利的追逐罢了! 江夏不以为意,但她同样承认,多参加这种诗会,对越哥儿齐哥儿都有好处,感受这份浓厚的文化氛围,也能够锻炼锻炼,哪怕是齐哥儿想出来的不押韵不对仗的句子,能够写在灯上,再挂到树上,也是一种肯定和鼓励。 听着徐襄介绍完,江夏一挥手,很豪情地吩咐道:“去买五只灯笼来!” 徐襄含笑看着她,并不作声。 长贵之前犯了次糊涂,这回抢着上前表现,江夏刚刚吩咐完,他就答应着,转身飞奔着去到国子监门前,那边设了个案子,上边摆着一只只空白的灯笼,还有笔墨可以租赁,价格倒是不算贵,一只空白灯笼一两银子,一套笔墨一两银子。 长贵很快转了回来,手里拎着五只灯笼,两套笔墨。 树林子中四下分散摆着些课桌,供人写诗只用。 江夏和徐襄带着三个小的,选了一个没有人的边角处,给三个孩子一人发了一只灯笼,让他们自己想去。 然后,江夏将一只灯笼递给徐襄,徐襄眼睛微亮,微笑着接了过去,却并不像几个小的那般皱眉苦想,搜肠刮肚,只是淡然道:“你的诗要不要我帮你录上?”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笑道:“我就不写了,我又不会写诗……” 话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之前那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连忙道,“我说过的,那首诗是我在书上看来的,不是我写的。真的!” 456.第456章 富贵? 正说着,那边有人温和道:“夏娘此言过谦了!” 江夏听得是宋抱朴的声音,连忙转身,与徐襄一起行礼。 宋抱朴的目光在两人发间的红茶上打了个转儿,最后落在两只空白灯笼上,淡淡笑道:“夏娘去年一首元夕诗可是极好的,四喜楼那许多书也有好些是出自你的手……你若过谦,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江夏摇摇头,苦笑道:“世子这么说,我也只能再用去年那首诗应付了!” “哦?”宋抱朴应了一声,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徐襄,突然展颜一笑道,“也无不可!” 江夏笑笑,转眼看向顾家兄弟、景谅和赵赫相跟着走过来,自然要互相问候寒暄一番。 见了景谅和赵赫,江夏自然要询问复选的结果:“不知今日复选结果如何?” 景谅和赵赫同时向江夏拱手一礼道:“多亏了江姑娘维护……舍妹妱娘(宝儿)已过复选。” 江夏透出一抹欢喜来,道:“这么说,妱娘的病不严重了?” 景谅点头应着:“多亏了江姑娘给舍妹带上的风寒良药,效果极佳,吃过两丸,就觉得自己大好了。多谢夏姑娘!” 江夏笑着拱拱手还了一礼,道:“景大公子客气了!” 说着话,又有小厮们将宋抱朴、景谅、顾家兄弟和赵赫要用的灯笼领了回来,至于笔墨,这些人是不屑用此处租赁之物的,也有小厮拿出来备好。 徐襄那边与宋抱朴说了几句话,又与其他人随意点头或招呼一声,就算见了礼,然后,各人拿了自己的灯笼,执了笔,开始沉吟琢磨,准备作诗。 江夏琢磨了一回,也只记得一首《青玉案?元夕》,于是暗暗摇摇头,提笔将上半阙词,录在灯笼上,也不署名,只抬手招呼长贵长福:“去寻个角落挂上去!” 顾青兰却动作快,伸手将那灯笼接了过去:“小厮们笨手笨脚的,哪里能做得了这细致活儿,江姑娘若是不嫌,就将挂灯的差事吩咐给在下去吧!” 顾青兰虽然年纪小,看着文质彬彬书卷气极浓,却实际上是个眼皮儿活泛,心思也极通透的人。他之前进来,清楚地将宋抱朴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特别是最开始时,宋抱朴对徐襄的冷淡,明显带着刻意的。一回眼,再看见徐襄和江夏头上攒的大红茶花,就瞬间醒悟过来。 他抢了挂灯笼的活儿,就能不参与宋抱朴和徐襄的对垒!也好,两边儿不得罪。 江夏瞥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这人看似淳朴诚挚,却不想是个滑不留手的,这般左右逢源的性子,怕是无法与其共谋大事的。 笑了笑,江夏很客气地拱手道:“本不敢劳动顾大人。不过顾大人既然这般说了,我再有什么异议岂不是不识抬举啦?有劳顾大人了!” 顾青兰笑着摆摆手,目光觑着灯笼上的字迹笑道:“既然由在下去挂灯笼,少不得,在下就要先睹为快了!” 江夏笑着摇头:“顾大人且随意!” 说完,竟毫不关心地转身,往另一边看越哥儿和齐哥儿两个人做诗去了。 这边,顾青兰不以为意地扫了灯笼上的字一眼,也就只有一眼,他的眼睛就瞪大了,一脸不敢置信地飞快看下去,不由自主地诵读了出来:“……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顾青兰与江夏说话时,旁边几个人就看见了,此时听得顾青兰诵读出声,隐约听得几句,也纷纷惊讶赞叹着围拢上来。 很快,各人惊讶赞叹着看完半阕词,赵赫第一声感叹道:“没想到她的诗词造诣竟然如此炉火纯青……这番境界,怕是不输于她医技所成啊!” 他的感叹未落,宋抱朴突然也感叹道:“之前她一直说自己不会做诗词,只说在书上看过些……去年有一首,我就已经以为是绝佳之作,殊不知,还有这般绝妙之句……此句一出,我敢说,今晚的魁首已经有了!” 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只有徐襄淡淡道:“这明显不是整首诗词……这样只有一半的诗词,哪怕语句惊艳,却也无法进入品评之列吧?” 众人一时愕然,赵赫拍手道:“诗既然是夏娘写的,她又没走,让她把下半阙也写下来,补全了不就成了?” 徐襄却神色淡然地看着他道:“她之前一再言明,自己只是度过一些好诗,她自己是不会写诗的……如今这半阕词,焉知不是她记住的全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交汇之下,顾青兰到底开口:“问一下江姑娘吧!” 其他人默然无语,或赞同附和,只有徐襄一脸的不赞同:“别只看到她平日温和贤良,据我所知,江氏却是个极倔强的,她之所以写下半阙词,或因为我们一帮人热闹;也或者只是为了自己的坚持……” 他的话为说完,就听得另一边,江夏的声音惊声尖叫道:“快来人,来人啊,齐哥儿被人抢跑了!” 众人神色一凛,连忙回头看过去,宋抱朴更是快人一步,立即厉声吩咐道:“一定把孩子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几个或明或暗的身影答应一声,匆匆飞掠出去,顺着江夏指点的方向,一追了下去。 徐襄也快步跑过去,伸手拉住江夏,道:“别急,别急,已经安排人去追了……你是跟不上的,与其将自己陷入危及,不如让护卫们去追……他们都是认得齐哥儿的,必定不会遗漏!” 江夏看着满街的灯火,泪眼模糊中,就知道紧紧地握住徐襄的胳膊,颤声道:“那个身影我看了个大概,隐约看着好像走脱的富贵……” “富贵?” 江夏立刻道:“说起来也是我的异父异母弟弟,与齐哥儿倒是血脉相连,同胞兄弟!” 徐襄愕然,片刻才吐出一口气来,说道:“那人毕竟是齐哥儿的亲哥哥……你且放心,他应该不会伤害小齐的!” 457.第457章 一朵山茶花(补) 因为齐哥儿被抢,写诗的事情就被搁下了。 宋抱朴赶过来,想劝说江夏先回家,江夏却坚持要等着追出去的人回来。程琪离得近,反应最快,几乎是紧跟着就追了出去……若非元宵节赏灯的人实在太多,富贵根本不能得手,齐哥儿也不会被抢走。 即便如此,江夏也抱着希望,程琪能够将齐哥儿带回来。 见江夏抱着一脸惊恐抽泣着的囡囡,坚持不肯离开,宋抱朴只好吩咐了庆丰一声,庆丰飞跑进国子监安排了一下,很快返回来,“爷,已经安排好了,是国子监司业李林川的课室。” 国子监其实就是学校,上至国子监祭酒,下至助教、直讲,都有单人或者共用的办公室,却不像一般衙门称押房,而是称之为课室。说起来,国子监的课室类似于书房,虽然难免有些个人私密性,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了。国子监是没有待客厅堂一说的。 转回头来,宋抱朴低声对江夏道:“此处寒冷,又人声混杂,你的弟妹们都吓坏了,且去里边休息着,等着消息吧!” 这一番好意,江夏也不会拒绝,随即答应着,抱了囡囡随着宋抱朴往里走。 走了两步,越哥儿低声道:“姐姐,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小齐回来……你放心吧,有程大哥呢,他一定会把齐哥儿带回来的。” 江夏还想说什么,徐襄就站在越哥儿身边道:“你放心,有我在呢!” 江夏看了看他,这才点头应下,抱着囡囡,随着宋抱朴往国子监里走过去。 顾青兰去挂灯笼转回来,听闻发生这等事,略一沉吟,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凑到顾青茗身边,低声道:“二哥,小弟倒是有个主意,咱们可以这样……” 随着他的话,顾青茗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抬手一巴掌拍在顾青兰的脊背上,赞了一声道:“还是小三儿鬼精灵!你放心吧,我这就去铺排!” 说完,顾青茗就走去与徐襄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了。 徐襄配着越哥儿站在齐哥儿被抢的位置,等了一会儿,越哥儿就有些耐不住了,急的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向徐襄问道:“徐大哥,你说齐哥儿能不能找回来?” 徐襄道:“程琪回来就知道了。” 越哥儿跺了跺脚,道:“就这么干等着么?我要去找齐哥儿!” 徐襄却看着他淡淡问道:“你往哪里去找?你知道齐哥儿的去向?” 越哥儿立时指着一个方向道:“我刚才看见那个人抱着齐哥儿往那边跑了!” 徐襄仍旧平淡无波道:“要是你抢孩子,会朝着一个方向跑?今日观灯,人流如潮,那人为何选在今日抢人,图的是什么?” “人多!”越哥儿脱口答道。 徐襄点点头,却不再说什么。 越哥儿回答完,之前的急躁也瞬间被颓丧代替。是啊,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抢孩子的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虽然自己看着那人跑开的方向,但是冲进人潮,谁知道那人会不会转了方向? 没有盯紧了人,又隔了这么半天,还顺着之前的方向去追,无异于刻舟求剑、按图索骥啊! 拿话安抚住越哥儿,徐襄也不再多言多动,只往角落里退了退,离开往来汹涌的人群,抄手静立。 越哥儿垂着头黯然了片刻,抬头看见神情淡然的徐襄,突然心中灵光一闪,重新有了些生气。他快步走到徐襄身边,看着徐襄想要问一问,动了动嘴,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了徐襄身边,同样抱手而立。 再说程琪追出去不远,就察觉到对方混着人流逃跑的企图,当机立断,立刻跳上旁边的院墙,居高临下,又有灯火璀璨,那人抱着齐哥儿想要混进人群跑路,就成了白费心机。 一路居高临下地追出去两条街,那人才抱着齐哥儿突然转向,折进旁边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虽然只是一个转角,这胡同里却空无一人,与大街上人潮汹涌的样子恍如两个世界。 程琪仍旧顺着院墙追踪,没跑出多远,就是一家人的大门楼。程琪认得这是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门楼下有护卫守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程琪只好跳下院墙,然后追击。 这一跳一转的工夫,程琪却失去了目标人物的踪影。 程琪心头一凛,加快速度往前冲了几步,却见胡同空空,别说人影子,连条狗都没有! “唉!”程琪颓丧无比地跺跺脚,心里后悔刚刚不该畏惧大公主府的麻烦,腾空越过大门楼子,也能不让下边的人察觉……怎么人越活越回去了,越活越胆小了呢! 懊丧、惭愧、羞恼,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去复命,只不过,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姑娘殷切地目光,还有徐大人平静无波,却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的旁边一扇小门,黑漆干净光亮的独扇小门,据位置判断,应该是大公主府里开出来的小角门,可以供下人们出入走动什么的。 一个回头间,程琪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扇门口的青石台阶,眼睛蓦然一亮! ——就在那青石台阶上,一朵大红的山茶花无比醒目,尽管,此时的山茶花已经破碎了,只剩下几片花瓣,程琪却如获至宝地俯身将它捡了起来,再抬眼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有一片大红的花瓣…… 瞬间,他的老脸就滚烫起来,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啪地一声,实打实的肉与肉的撞击,疼得他脸颊一麻,然后才是火辣辣的疼! 齐哥儿那么大点儿的孩子,突然被劫持之下,还能够冷静对待,将头上的茶花花瓣沿途留下作为追踪痕迹……他比齐哥儿痴长三十多岁,心智却还不如一个小儿!让他怎么不惭愧! 将那山茶花往怀里一塞,程琪再不犹豫,双脚一提,就跳上了高墙,静静地观察了一下墙内的形势,确定没有人埋伏,也没有人巡察,他这才如蜻蜓点水一般,顺着屋脊一路往里头搜索过去…… 458.第458章 粱嵘救我! 这边齐哥儿被劫,兵荒马乱,忙碌不堪的时候,小鱼儿和扎昆终于从灯市上一路逛过来,也来到了国子监的槐林广场外。 小鱼儿是知道国子监元宵节会写诗挂灯,品评每一年的诗魁。 只是,她也知道,这种活动,自己哥哥宋抱朴都不会落下。往年三位皇子也都会参加的,只不过今年的情况特殊,大皇子没脸见人,三皇子拖着条残腿也不会出门,只有二皇子一个,也就没必要再到这边来沽名钓誉…… 是以,小鱼儿看着天色晚了,估摸着宋抱朴和徐襄、赵赫等人也该写完诗走了,这才带着扎昆往这边来。 毕竟,国子监门前的诗会规格高,诗作水平也高,是大庆朝文风鼎盛的最好表现,也是羌胡部族绝对不会出现的盛况。 小鱼儿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扎昆看,这大概是每一个心动之人,都会在中意之人眼前做的。 相对于小鱼儿的兴奋和自豪,扎昆明显对写诗作赋之类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不过,是顺着小鱼儿的兴致过来罢了。 小鱼儿叽叽喳喳地品评着一盏盏灯笼上的诗句,却得不到扎昆多少回应,略略有些不高兴的小鱼儿一抬头,就看见那边一个边角处,一株不大的小槐树旁挤满了人,众人议论热烈,群情振奋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激动之情。 “那边好多人,一定是出了惊世佳句,咱们看看去!”小鱼儿笑着招呼着扎昆。 尽管对扎昆颇为在乎,但小鱼儿自小到大,身边之人就没有反驳她的,她早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是以,明明是询问句,在她说来,却是命令的语气,而且,她也不习惯等待别人的决定,话一说完,就往那边走过去,走了两步,察觉到扎昆没跟上,还直接伸手扯了扎昆的衣袖,催促道:“走啊,快走!” 扎昆有些无可奈何地跟着小鱼儿往那边去,脸上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来。有些事情,无法两全,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女人,总比那些满腹阴谋,满心算计的女人更合适! 两人来到人群外,就听得人们纷纷议论着、赞叹着。 “这半阙诗,实乃百年不出之绝顶佳作啊!” “你也说了只有半阙,明显不能称之为一首诗,怕是没法子参加明日的品评。”另一个人虽然有些不同的意见,说的却是诗作的篇幅规制问题,并不是不承认诗作之佳! 又有人参言道:“这里的诗词品评,乃是以所得铜钱多少为依据。你觉得,这半阕词,会影响你的投钱么?” 之前那个人若有所思,摇头道:“那倒不会!” “这不结了,既然半阙诗不影响投钱……这半阙诗得道的铜钱最多,已是定局!”扎昆扬着一抹笑淡淡说着,一边将一块金子拿出来,要投进那灯下的竹筐里去。 之前说话的两个人见他手中金光,连忙出言提醒道:“这位仁兄怕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只收铜钱……仁兄若是没有铜钱,也可以去那边兑换。不过,在下提醒仁兄一句,每首诗下一般只投一串钱!” 一串钱就是十文钱,一般是贫困人家或者小孩子们用于计量铜钱的方法。国子监前的投票之所以用铜钱,也是表明收钱不是目的,只是取个计数之用的意思。换而言之,表明国子监不贪财,视金钱如粪土的意思。 扎昆讪讪地收了手,转身往国子监门口的桌子上换钱,小鱼儿掏出一串钱,喊了他一声,扎昆却充耳不闻,仍旧往那边换钱去了。 小鱼儿悻悻地转回头,也有些好奇地抬眼往灯笼上看过去,就见空白的红灯笼上墨迹淋漓,填着半阙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字迹稍显潦草,却平添了几分洒脱恣意,率性自然之感,让人一看之下,并不觉得作者敷衍,反而生出一种舞之蹈之,欢喜雀跃的意境来。 小鱼儿一气儿读完,立刻拊掌赞叹起来:“这首诗,真是字字珠玑……妙,实在是妙啊!” 说完,眼光瞥见扎昆换了一捧铜钱回来,她连忙将手中拎着的几串铜钱一下子抛到竹筐里去,一边笑着对扎昆道:“我也刚投了!” 言下之意,是想着讨好扎昆的,却不想,扎昆却皱起了眉头。 旁边有人也皱眉道:“这位姑娘大可不必投掷这般多钱……你虽是好意,只怕反而给这做诗之人招来非议呀!” 小鱼儿很是委屈,正要辩白呢,旁边扎昆却将手中的铜钱揣进怀里,俯身将小鱼儿投进去的四串钱都捡回来三串,一边对那提醒的中年人拱手道;“多谢兄长提醒,舍妹年幼无知,做事莽撞了,还望仁兄和诸位海涵!舍妹也却无恶意,也是太喜欢这首佳作了。” “哈哈,贤弟客气了!”那人也回了一礼,然后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声,“听仁兄口音乃是边关之人吧?不知仁兄可知关外那些羌胡狗有没有再次犯我大庆边关呢?” 扎昆脸色一变,右手迅速后撤,落在腰侧……他的手掌已经碰到了腰间的冷硬之物,却又被他生生忍住,转而紧紧攥成拳头,冷冷瞥了那中年人一眼,“羌胡乃长生天庇护之族,牧野天下不过是早晚之事,又何来侵扰之说?告辞!” 连着丢了两句话过去,扎昆也知道众怒不能犯,转身就走,竟是连小鱼儿都没理会。 “你说什么……”那人被扎昆眼中冰冷的杀气冻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时怒喝一声,却才发现,刚才说话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小鱼儿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转而朝向小鱼儿声讨道:“身为大庆百姓,你们兄妹怎能替羌胡狗说话?还说什么牧野天下……这是盼着羌胡要兴兵南下,犯我中原嘛?” 旁边也有人听到这边的争执,也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着声讨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乱纷纷一片,都是斥责声讨之声。 小鱼儿终于从扎昆愤然离开的事情中醒转来,抬眼看向斥骂指责的一群人,也自觉没有什么话说,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那些人哪肯让她离开,眼看就要发生肢体冲突了,突然从人群外挤进来一个高壮的男子来,小鱼儿抬眼看去,登时露出一脸的惊喜来:“粱嵘,快来救我!” 459.第459章 谎言 坐在国子监司业李林川的课室里,江夏怀里抱着囡囡。 齐哥儿被抢走的时候,小丫头就跟齐哥儿手拉着手,那人抢着齐哥儿走,还推了小丫头一把,把小丫头推倒在地,摔了一跤,又一番惊吓,刚开始小丫头都不会哭了,直到江夏将她抱在怀里,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会儿,到了个安静而温暖的屋子里,又有江夏抱着,小丫头发泄够了,也哭累了,就窝在江夏怀里睡着了。 宋抱朴看着半垂着头抱着囡囡的江夏,半晌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静:“那边有张软榻,你将小妹放到软榻上睡吧!” 江夏懵懵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起身走过去,将囡囡放在软榻上,并随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囡囡盖在身上。 “姐姐,喝口水吧!”越哥儿走过来,将一杯温水递到江夏手中,然后道,“程琪大哥脚程极快,他一直没回来,想必跟下去了,他必定能将齐哥儿带回来的,你别太害怕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缓冲,江夏平静了许多。 听越哥儿这么说,抬眼看过去,就见越哥儿自己也是一脸的惊恐未定,却强撑着来安慰她……瞬间,心里一片温暖和感动。 她抬手摸摸越哥儿的脸颊,扯起一抹温暖的微笑,道:“有小越陪着姐姐,姐姐不怕!” 越哥儿微微红了脸,低头憨憨一笑。 江夏拉着他坐下,倒了杯热茶送到越哥儿手中,又回头,替宋抱朴添了茶,这才淡淡笑道:“多谢世子照应……今日元宵佳节,却出了这种事,扫了世子和大家的兴致,对不住了。” 宋抱朴脸色一凝,嗔道:“你与我还要说这等话么?” 江夏转开目光,讪讪一笑,转了话题道:“程琪带了好几个人追上去,想必齐哥儿不会有什么危险。要不然出去跟他们说一声,该做甚做甚,别耽搁了正事儿。” 宋抱朴挥手道:“什么是正事儿?小齐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之事,其他……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江夏再不好说什么,只感激地笑笑,点点头。 略略一顿,宋抱朴又道:“那****进宫,贵妃娘娘可是提及了女医所一事?” 听他提起正事儿,江夏也收敛心神道:“是。贵妃娘娘和二皇子皆有收拢之意,我本无意,奈何两人再三劝说,又有二皇子……最后,鱼儿帮我说话,贵妃娘娘才说,只让我挂名医副,并不需要****当值。……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抱朴沉吟道:“既如此,也无甚大碍。” 略略一顿,宋抱朴道:“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二皇子继承大统看似笃定,却谁也不知明日有何变故,鱼儿跟我说过,过完元宵,你就会出京,带着越哥儿游学四方……时值朝局混乱,你能够出京避一避,也不失一计良策。今日,又逢小齐被掠,心中必定恐惧,你带他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江夏默默点头。心里却道,看来二皇子生病之事,小鱼儿并没有向宋抱朴透露。 粱嵘原本只是看着这边人多,想过来看一眼什么好诗好词,吸引力了这许多人,等他走到近处才听到,人群里的声讨指责,竟是关联着什么羌胡边关…… 一群吟诗作赋的文人,这般义愤填膺地讨论国事……粱嵘并不怎么感兴趣,这些读书人说起来个个头头是道,但若是让他们上阵杀敌,又有几个,有弃笔投戎的决心和勇气? 一个个前头还对羌胡狗破口大骂,回头就只想着和亲,甚至称臣纳贡,苟且偷生! 正要转身离开,却猛地听到有人叫他,那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熟悉的是,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她大老远笑呵呵地叫着‘粱嵘’,像花蝴蝶一般奔向他; 陌生的是,他印象中,那个花蝴蝶一般的女孩子,却极硬气极傲然,她会各种挑剔,会斜着眼睛看人,会种种傲然不屑,却独独没有求救过! 终究是不能置之不理,终究不能看着她被人围攻……他冲进去拉着小鱼儿冲出人群,跑到安全的地方,他就松了她的手,淡淡道:“没事了!” 小鱼儿呼哧呼哧喘着,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粱嵘竟然又道;“你小心些……我走了!” 说完,并无半点儿迟疑,转身就走。 这会儿,小鱼儿才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她一直以来无比熟悉的,感觉比自己哥哥还要亲近的粱嵘不见了。 她猛地转回头看过去,粱嵘一身黑衣,脊背英挺地大步而去,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她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叫住他,可嘴巴张开了,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什么东西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为了与扎昆好好逛街游玩,她把随从们都甩下了,只有一个人。如今,置身人潮往来,声音鼎沸之中,她却没有一个人似的,满眼陌生。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小鱼儿无奈地迈开脚步,准备走回去。好在,此处离莱王府不远,她在走折了腿之前,应该能够回到家。 走了片刻,眼瞅着走出小槐树林子了,却突然看见庆丰飞跑过去,有一个眼熟的小厮,好像是徐襄身边的迎上来,高声道:“找回来啦!” 庆丰一脸喜色道:“找回来就好了!江姑娘给吓坏了……” 说着话,两个人会到一处,匆匆往国子监里去了。 小鱼儿站在十几步远的槐树林边缘,看着两个小厮匆匆跑过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她。 看这两人的样子,哥哥和夏娘,乃至徐襄等人应该都在国子监里,她只要走过去,几十步路,就能找到他们,她的挚友亲朋! 但是,脚步没有迈出去,小鱼儿略一犹豫,还是转身往莱王府方向走回去。 她对哥哥说不舒服,留在家里歇息;她对江夏说,有宫宴不能陪她赏灯,这会儿再找了去,让他们怎么想? 小鱼儿只想着,自己的谎言不被拆穿了,却不想,她那拙劣的谎言,早就被人看透了,只是没人说穿,或者还没人顾得上跟拆穿她罢了! 460.第460章 我哥哥 大长公主是裕丰帝的妹妹,比莱王大一岁。当年争储惨烈,兄弟们只剩了不成器的莱王一个。公主们却基本没受波及,只不过,大庆的公主们似乎摆脱不了早逝的宿命,大都不满三十岁就青春早逝,如今也只剩下大长公主一个。 这些年,莱王沉溺声色犬马之中,只在莱州封地恣意逍遥,鲜少入京,倒是宋抱朴与这位姑姑走的近,几乎每次进京都会专程登门拜望。 大长公主没有儿女,驸马前几年也病逝了,大长公主孑然一身,寡居多年,性格孤僻怪异,对宋抱朴很是疼爱,却不喜欢小鱼儿,总说小鱼儿没有皇家女的优容。 齐哥儿被人抢走,宋抱朴随身的几名护卫派出去不说,还立刻打发了庆丰去北平府调集衙役捕头,捉拿掠人凶犯。 顾家论权势别说没法子与莱王世子比,就是在京城经营了半年的徐襄,因着他状元郎和君前近臣的身份,在京城官场中,也颇受尊崇,绝不可等同六七品小官看待。 所以,顾青兰给顾青茗出的主意就是花银子联络京城各片儿的地头蛇,通过这些人来追踪齐哥儿的去向。别看这些人交接的都是地痞流氓,但私下里许多事情,他们独有的消息渠道,却能够最快地解决一些阴私之事。 而赵赫,则在第一时间,就紧跟着程琪追了出去,程琪上墙,他也上墙,却比程琪早一步从墙上下来,是以,在程琪发现那朵山茶花之前,他就追着劫匪和齐哥儿进了那扇小门。 门后,一片肃静之中,房屋密集低矮,规制却很统一,都是两间的小院落,一排排一间间。赵赫紧跟在那两人身后,眼看着那个人抱着齐哥儿一闪身进了一个小院子,然后进了屋。 他也毫不迟疑地跳进了院子,却没有紧跟着进屋,而是凑到窗前,屏息静听。 周遭一片寂静中,屋里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出来,首先传出来的竟然就是齐哥儿的声音。让赵赫奇怪的是,齐哥儿并没有哭泣,声音平静的很。 他说:“哥哥,是你吧?” 另一个人喘息着,好一会儿才沙着嗓子道:“你还叫我哥哥?” “你就是我哥哥,我不叫你哥哥叫什么?”齐哥儿道。 赵赫因为紧着追踪,没有听到江夏关于劫匪身份的猜测,是以,此时听到这么一番话,他很是惊讶。 他之前只知道,江夏生母病故之后,被后母卖进徐府做了冲喜新娘,后来又将江夏的亲弟弟江越卖掉,被江夏赎了回来;再后来,江家发生变故,江夏再次出手,只救了同父异母的弟弟江齐。至于细节方面,赵赫没太注意,是以,并不知道,齐哥儿还有个哥哥流落在外头……听屋里这一番对话,这位既然是齐哥儿的哥哥,那应该是刘氏前夫之子,与江夏、江家都没有关系的。 之后,齐哥儿主动将身上戴的金项圈摘下来递过去:“哥哥,这是金子的,你拿去换些银子用吧。” 富贵接了那金项圈,贪婪地摸索了一回,对着齐哥儿笑道:“那女人待你倒是上心,这是将你当成亲弟弟对待了吧?……哼,一个金圈子怎么能够,我要让她给我送一千两……不,送五千两银子来,我要去寻找娘和小妹,她们都不知被卖到什么地方吃苦了……” 说着说着,富贵沙着嗓子,压抑着声音嗬嗬地哭起来。 又有人赶来,赵赫从身形上辩出是江夏身边的护卫,立刻显身出来,两人合作,冲进屋,将哭的头晕眼花的富贵制住,然后程琪将齐哥儿抱起来,转身就走。 齐哥儿拉着程琪的衣裳,低声恳求道:“程大哥,别伤他,他是我哥,只是太想我了,把我抱出来说说话!” 又对富贵道:“哥,那金项圈很值钱,能换几百亩地,你拿回去买些田地,好好过日子吧!” 听了这话,要不是场合不对,赵赫和程琪能笑出来。 这一番条理分明、思量周全的话语,哪里是一个五六岁孩子该说的! 等他们两个抱着孩子出了门,就遇上了长公主府的护卫,双方正交涉着,平京府的衙役捕快带着庆丰,这一片的小混混带着顾青茗顾青兰,也前后脚赶到了。 别人不好说,衙役捕快和庆丰的身份都好确认,得知是莱王府和平静衙门的人,大公主府的护卫这才确认,赵赫和程琪所说无误,给予放行。 带着一路匆匆赶回国子监,当赵赫再次将齐哥儿送到江夏面前,江夏愣怔怔地看着朝她跑过来的齐哥儿,齐哥儿扑进她的怀里,脆脆地叫着:“姐姐!” 江夏扎着双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愣怔了好半天,这才颤巍巍地把手扶在齐哥儿身上,实在地触感,热乎乎的温度,还有黑亮的眼、甜甜的声音……是齐哥儿回来了,是齐哥儿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的怀里! 江夏猛地伸手将齐哥儿搂住,喃喃道:“小齐,你可回来了……” 话未说完,泪水已满了脸,泣不成声了! 得到消息之后,各路人马纷纷聚集到了国子监,恭喜的,道贺的,安慰的……热乎乎,温暖暖,说笑声响成一片。 在一片笑声说话声里,突然顾青兰笑嘻嘻地从外头一步迈进来,双手抱拳,高声道:“恭喜江姑娘,贺喜江姑娘……” 恭贺之声听了太多,谁也不怎么在意,只有赵赫笑着道:“顾小三儿抽了么,一刻钟前,你好像已经恭贺过一遍了吧?” 顾青兰一脸灿笑地摇摇头,道:“此恭贺非彼恭贺也!” 众人都好奇起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也问,他也问的,好一会儿,顾青兰吊够了胃口,这才笑着开口道:“江姑娘的半阙诗,已经收了三大筐铜钱,刚刚放了第四只竹筐……到子时,怕是四只竹筐都不够用!但是,一个魁首已经跑不了啦!” 461.第461章 外邪内因 众人尽皆恭喜,江夏笑着道:“诸位太过客气,这般夸奖,会让人骄傲的!” 众人皆笑,江夏又道:“今日齐哥儿之事,多亏诸位辛苦,齐心协力,方才将齐哥儿安然救回来。这样,明天晚上,我在四喜楼设宴,宴请大家伙儿。我知道你们好几个人明日开衙办公,怕是事务繁忙分不开身,我也提前把丑话撩这儿,就明日一晚,过期不候哈!” 赵赫第一时间响应道:“不管别人,明日我是一定到的!” 顾青茗也笑着附和:“我本就是四喜楼的东家,自然不好去晚了!” 顾青兰扬手叫道:“我一个!我那边儿最是重规矩,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申时两刻必到!” 顾青兰现任翰林院编修,真正的清水衙门,正点上班正点下班,再不会错的。 宋抱朴和徐襄对视了一眼,宋抱朴先开口道:“我大概能去!” 徐襄也淡淡道:“若无意外,我也必到!” 这两个人的身份,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的,众人也不多言只说说笑笑几句,就各自散了。 程琪抱起仍旧熟睡的囡囡,用她自己的小斗篷裹了。江夏穿了自己的斗篷,抱着齐哥儿,带着越哥儿一起出了门。车子已经调过来,就在门口候着,江夏也顾不得礼仪周全,率先上了车,将两个小的安置了,这才探身跟大家挥手告别。 齐哥儿回来了,一直表现的很乖,很镇定,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上了车子之后,依偎在江夏的怀里,不多时就窝在江夏怀里睡着了。 江夏轻轻搂着他已经有了些肉肉的小身子,默然无语。若之前她只是看着抱孩子的像富贵,齐哥儿的表现却能够确定,那个人必定是富贵。至于富贵怎么处置的,江夏问都没问,那些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处理这种事,哪个都比她考量的周全。 她心里想的是,齐哥儿的态度,或者,齐哥儿对那些人感情很深,若是将来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事,会不会恨上她?或者,其实现在齐哥儿也恨? 这一夜,江夏睡得不怎么安稳,下半夜更是连着做了几个梦,梦到齐哥儿长大了,恨声跟她要哥哥姐姐和娘亲。一会儿又梦见齐哥儿笑嘻嘻地跟着富贵走了,她怎么呼唤,他也不回头…… 第二天,她依旧早早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就吩咐人,准备开始准备行程。 这一去,至少四五个月,而且多在旅途之中,故而,江夏让人收拾行李,尽量精简。她给彤翎下了死任务,准备三辆马车,一辆她和小的们一起乘坐,一辆给几个丫头婆子,然后用一辆装行李。若是带的东西多了,那就只能塞到丫头们的车子上去。 下了这个命令,江夏就不管了。 她只去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药箱、药品等等事务。她已经想过了,外出游玩淡淡顺着景点走马观花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带着越哥儿,倒不如做一次游医,带着越哥儿走街串巷去,给人治病能挣点儿路费不说,关键是能够深入百姓家中,体验当地百姓疾苦,感受当地的民风民情! 想到各处的风土民情,那真是最传统最真实的民俗画面,是现代任何一个旅游景点搞得复古演出所不能及的。原本多少有些萧瑟的心情,突然之间就有些雀跃起来了。 她的东西有限,不到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正想着去厨房看看,外头传了话进来,说是莱王府若愫姑姑亲自过来了。 江夏一早就想着小鱼儿的事了,她不希望小鱼儿去塞外受苦,可若是小鱼儿真是爱上了扎昆,一定要嫁过去的话,她也不会阻止。爱情没有理由,更没有道理可讲,爱上了就是爱上了,特别是小鱼儿的个性,绝对是敢爱敢恨的,一旦她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怕是任何人都拦不住她向往感情和幸福的心。既真是那样,她能做的,就是送上自己的祝福了! 她还想着,小鱼儿昨日撒了谎,今儿必定一大早就来给她顺气儿,谁想到,快到中午了,也没见那条鱼的影子……这会儿,却是若愫姑姑过来了,江夏第一时间就想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夏得了消息,抬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抚了抚衣角上沾的灰尘。 来到前面的暖厅,江夏一脚跨进门就笑道:“这天气寒冷,姑姑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有什么事儿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嘛!” 她的话音未落,若愫姑姑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脸焦急忧虑地伸手握住江夏的手,却不说话,反而是看了看江夏身后跟着的石榴和金桂两人。 江夏挥挥手,让她们等在外屋,自己则拉着若愫姑姑的手进了暖厅。 “姑姑,有什么话您快说吧,可是鱼儿……” “姑娘,不瞒您说,我们郡主昨晚回来就神情不对,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怒不笑的,看得我跟榕西暗暗害怕……结果,上半夜就烧起来了,我原想着过来请你的,却被郡主拦住,只说你给了药的。我和榕西找出药来给郡主服下,果然药到见效,买两刻钟就出了汗,也不烧了。郡主安稳地睡了大半夜。谁成想,早饭就没吃,刚过辰时就吐了,没多会儿,又烧起来了……只能,来麻烦姑娘了。” 若愫姑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女官出身,一直止不住泪水,却一直能够把话说清楚,一般人真做不到。 江夏握住若愫姑姑的手宽慰着,一边道:“姑姑莫急,这事儿我看就是个外感风寒,内有瘀滞,外邪内因共同治病,从而病象复杂,来势凶猛……但只要辩清病因病机,治疗起来,并不难。姑姑,你且放宽心,稍等片刻,我进去拿点儿需用之物,立刻就回来。” “好,好,姑娘受累了!”若愫姑姑擦着泪道谢。 江夏抱了一下若愫姑姑,“姑姑不必跟我客气!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回了后院,收拾了一个小药箱子,叫了石榴随行,招呼了若愫姑姑,乘车出门。 462.第462章 本味最真 江夏赶到莱王府,小鱼儿仍旧在发烧,神态疲倦萎靡,睡得迷迷糊糊的,江夏也没让若愫姑姑叫醒。 望闻问诊之后,江夏带着若愫和榕西两位姑姑退了出来。 “就如我之前推断,是外感风寒,内伤七情,从而造成内外交困之局,此症重点还不在发热恶寒,而在脾胃失和,中焦不运,退热不难,难得是,要想法子让她欢喜振作起来,人有了精神,脾胃之气也会跟着振作,能吃饭了,自然病就好了。” 说着,江夏开了方子,并交待了两样开胃健脾的汤粥,又进去看了看小鱼儿,就辞出了莱王府。 坐在车上,江夏半垂着眼睛倚在车壁上养神,石榴在旁边低声道:“姑娘,你一定是看出来了吧?郡主其实没睡着……” 江夏眼也没抬,只淡淡道:“我是医生,治病救人,诊了病开了方子,做好这些就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语音中,还是有掩不住的失落和寂寥,让石榴都觉得有些心疼了。 她暗暗自责了一回,立刻笑着转了话题:“是啊,是啊,临走,榕西姑姑给拿了一篓子上好的大肥蟹,姑娘知道的多,必定有好法子吃它吧!” 江夏终于憋不住,嗤地一声笑起来:“那东西,只要新鲜丰肥,那就只需蒸熟就好,作料味儿重了,反而会遮盖了蟹子本身的鲜甜!” 石榴立刻点头奉承道:“哎呀,姑娘果然是姑娘,知道的就是多。亏得奴婢还想着,怎么多放点儿料调味儿呢,倒是忘了,本味最真!” 江夏笑着看着眼前的丫头,笑着点头道:“你个丫头,想跟着出门,直接说好啦!” “嘻嘻,谢谢姑娘,谢谢姑娘!”石榴惊喜地连连躬身道谢。 车子停在了江家大门内,她连忙跳下去,挑着帘子,无比殷切地扶着江夏下车。 彤翎带着金桂等几个丫头出来迎着,看着石榴这般作势,尽皆侧目。彤翎随着江夏往后院去了,石榴却被金桂几个拦在了二门外,有扯胳膊的,有扯腿的,就要抬起来丢出去,把个石榴吓得连连求饶,全部坦白了。 得知石榴能跟着出门,几个丫头义愤填膺,到底把石榴挠了一顿,头发乱成鸡窝,衣裳滚成干菜,这才稍稍解了些气。 江夏回到屋里,彤翎替她脱去斗篷,换上一身家常的半旧棉布袄裤,松松散散地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江夏这才道:“这一去几个月,你别只替我准备,自己也准备着些。” “多谢姑娘关心。”彤翎笑着道了谢,又抬眼看看江夏道:“姑娘,越少爷出门游学,那任先生月底进京怎么办?” 江夏微微挑了挑梢,笑着道:“已经打发了人给任先生送了信,让他在临清等着,我们南下接上他就好!”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睨了彤翎一眼,见她半垂了头,想要掩饰脸上的表情,江夏却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一抹欣喜。 微微眯了眯眼,江夏心道,长贵怕是只能落个空欢喜了。 “嗯,我记得春装也给任先生做着的,你去针线上看看,替他收拾个包袱带上。”江夏吩咐着,一边用眼角关注着彤翎的反应,就见一贯大咧咧的丫头这回却突然沉稳深沉起来。 “是,奴婢问任先生的行程,也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着,任先生家贫,怕是穿用之物上不是多宽展,咱们的春装都是做好了的,顺手带上,任先生带着越少爷除外拜访做客时,也能穿的体面些。” 江夏又淡淡看了她几眼,道:“任先生虽然出身清贫,但人品贵重,学士也极好,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的。我今儿提醒你一句,你这话也就今日在我眼前说一次,日后不论何时何地,再不能提起,知不知道?!” 好好说着话,江夏突然沉了脸,如此郑重地警告,让彤翎莫名地愣了一瞬,随即才幡然醒悟,立刻正色道:“亏得姑娘提点……奴婢口无遮拦惯了,日后必定时时谨记,再不会犯了。” 江夏又淡淡地看了她片刻,这才应了一声:“嗯。任先生看着性格温和宽厚,但骨子里却是极清傲的人。家贫之事,除了他自己,外人万不可提及的,不然很伤人的!” 彤翎再次郑重应着,江夏这才揭过这一篇儿去,起身往厨房里去了。 丰肥的大螃蟹固然清蒸最好,但多了难免有些口淡,她倒是还知道几样用蟹子做的美味儿,趁着有工夫,不如去厨房里试试。 有些烦闷、纠结,无法诉诸于口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往往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忘记了烦闷和纠结。 将所有蟹子都洗干净清蒸了。大而肥美的母蟹装盘子,直接上桌。蒸蟹子的锅底炖了两只野鸡崽子,汤鲜肉嫩,香气四溢。 江夏又挑了几只公蟹,剥壳剔肉,放一点点荤油,加鲜嫩的绿豆芽儿、冬笋丝儿、鲜菇丝儿翻炒一下,另一边起锅下几缕劲道弹牙的手擀面,面熟,盖上鲜蟹盖头,浇上汤汁,撒香菜末儿或者香葱末儿,一碗鲜美无比顺滑非常的鲜蟹面就大功告成了。 江夏带着枝儿和另外两个厨娘一起动手,几样菜几乎同时出锅,前头丫头们端了蒸蟹,炖野鸡,还有几碟小凉菜,江夏则端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鲜蟹面。 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和囡囡已经在暖榻上围坐了,一见江夏进来,几个小的叽叽喳喳叫着姐姐欢呼起来。 待看清盘子里的美食,更是乐疯了一般,齐哥儿闹腾着小短腿冲上来,就往江夏怀里扑……吓得江夏连忙躲着,指着越哥儿:“拦住他!” 笑话,她是希望齐哥儿与她不生出隔阂,可也不能这会儿扑上来,她手里可端着四碗滚烫的汤面呐! 将饭菜摆下,江夏也就打发几个丫头:“这里不用你们了,你们也赶紧去吃饭,锅里的蟹子大家伙儿都分一分,尝尝鲜!赶紧去,这东西冷了就腥了!” 几个丫头欢欢喜喜地道了谢,说笑着下去了。 463.第463章 千年大坑 江夏这才把齐哥儿抱在怀里,在小家伙脑门儿上亲了一口,笑着道:“小冒失鬼,刚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扑过来,就不怕撞翻了姐姐手里的面条烫着啊!” 齐哥儿明显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就往江夏怀里钻,一边嚷嚷着:“姐姐,小齐要吃螃蟹夹子!” 江夏被他滚得笑不住,连忙把他从怀里扯出来放好:“你乖乖坐好,姐姐给你剥!” 另一边,越哥儿已经剥了一只母蟹,橙红色的蟹黄堆了满满一螃蟹壳儿,他将这许多蟹黄分给囡囡一小匙,又给了齐哥儿一小匙,然后大半送到了江夏面前;“姐姐,你受了半天累,赶紧尝尝!” 江夏抬头看看越哥儿,看看他旁边的囡囡,再看看身边的齐哥儿,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吃罢欢快美好的午饭,又各自回屋午睡一觉,起床后,江夏就打发了红绫姑姑往莱王府走一趟,探望小鱼儿。 她则带着三个小的一起出门,去了四喜楼。 出了元宵晚上的事儿,江夏再不敢有半点儿松懈,时刻紧盯着两个小的不说,也暂时限制了两个人外出上街的福利待遇。 好在,四喜楼上说的书极吸引人,几个小的都喜欢的不行,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逛街的权利被剥夺了,一路连说带笑地很是兴奋,到了四喜楼,几个小的就上了四楼,到了江夏她们的专用的小雅室里去,请了最好的说书先儿给他们说书。 孩子们最爱听的除了镜花缘就是封神榜,特别是哪吒闹海那一段,更是百听不厌。 今儿,江夏给三个孩子布置了任务,让他们跟着说书先儿学一段书,三个孩子加上丫头分饰几个角色,由着说书先儿和孩子们自由发挥去,她想看看,古代版的舞台剧,能弄成什么样儿! 江夏自己则下了楼,往厨房里去看着食材点了几个大菜,其余的冷碟、小菜则是由着大厨们搭配。 吩咐完了,江夏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厨刘胖子跟到了门口,低声道:“听人传东家要离京一段日子,不是真的吧?” 江夏挑着眉头看过去,笑道:“刘师傅消息挺快!” 刘胖子连忙道:“是顾二爷跟小的透的信儿,说是厨下有啥不明白的事儿赶紧跟您问问,不然等您出了京,想问也没处问去了。” 江夏摇头失笑:“厨下是刘师傅您的地盘儿,我不过是习惯了爱操心,多说几句罢了,顾二那么说,你还当真了?!” 看着刘胖子憨厚地挠着头笑着,江夏也笑道:“如今,咱们四喜楼的厨子,不说您,就是其他几个也都很是精湛了,怕是搁到宫里也比人差。” 刘胖子嘿嘿笑着道:“东家夸奖了!” 江夏笑笑:“我只嘱咐你一句,眼瞅着时令海鲜要上市了,你跟那些伙计们定死了,吃了蜜饯干果子的,不能吃海鲜。哦,隔一夜才行。” 刘胖子连连点头应着,江夏拱拱手,让他去忙,自己转身离开。看天色,走得快的也该到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赵赫的声音就从后院里传进来:“你们江东家可到了?” 有小伙计的声音回道:“到了,到了有一会儿了,刚刚去厨下了,这会儿应该还在。” 江夏笑着迎上去,指点着那小伙计笑道:“我原本还想着跟你们掌柜的说,这个月给你发红包,你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我看那红包就算了!” “哎哟,东家赎罪啊,小的也是看着四爷询问,才说的啊,外人问起来,小的嘴巴最严了,不该说的话,再不会多一句嘴的!”小伙计一听就荒了,连连告饶。 赵赫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丢到小伙计怀里,笑道:“你个傻小子这就当真了?听不出来,刚刚你们东家给你讨赏呢!” 那小伙计得了一锭大银,抬眼看看江夏果然笑微微地,半点儿不生气,这才放了心,欢喜无限地谢了赏,退下去,忙乎去了。 江夏斜了赵赫一眼,笑嗔道:“我明明是训诫他,怎么到了你嘴里,就给扭曲了意思?还是跟我提醒,你也是东家?” 赵赫嘿嘿一笑,陪着小心道:“我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乱做事了,饶我这一回,好不好?” 说着,连连作揖讨饶。 江夏笑着甩手,嗔道:“就出怪样子,些许小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做作啦!好啦,楼上几个小的想必很欢喜见你,你快上去吧!” 赵赫一笑,目光转了一转,低声道:“昨晚,有人见道二皇子与扎昆饮宴,后来又急急进宫,在杏花春馆旁边撞倒了赏灯归来的景妱娘,听说,景氏今天上午就被贵妃娘娘召见了!” 江夏眨眨眼,再眨眨眼,好一会儿才转过神来,抬眼看着已经恢复了满脸不在乎的赵赫,强压着惊讶道:“你是说,妱娘看中的是二皇子?” 赵赫挑着眉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江夏愕然着,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她看中的不是宋世子么……” 她的声音小,赵赫离得却近,也听到了,就叹口气摇摇头道:“人心隔肚皮,究竟怎么想得,谁也难看破啊!” “可是,二皇子……”江夏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话说到一半,她才猛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别说赵赫,就是徐襄,她也没透露过。 赵赫明显起了疑心,看着江夏问道:“二皇子的病……很严重??” 江夏却已经垂了眼,摇摇头道:“不。并无大碍。” 说到这里,江夏也将之前的惊讶愕然压下去,重新回复了平静。 她抬头看着赵赫的眼睛,淡淡笑着摇头道:“路要怎么走,很多时候,别人是帮不上忙,也阻拦不住的。好啦,几个小的在楼上盼着你呢,你赶紧上去吧。” 赵赫又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这才灿然一笑,拱拱手,转身上楼去了。 江夏自己缓缓走到一楼的小待客厅里,默默地坐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来,她想着景妱娘和赵宝儿都要加入莱王府,成为宋抱朴的正妃侧妃呢,谁成想,景妱娘竟然是打的二皇子的注意。她这是奔着宫里去的呀! 她大概想着,在那深宫中冲出一条血路,成为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却不知道,二皇子的病若是治不好,命都随时不保,又怎么给她辉煌尊崇的未来?! 二皇子眼下就是个大坑,千年大坑啊,景妱娘却毫无所知,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唉…… 464.第464章 清粥小菜 正月中,春气生发,冰雪消融。江河尚未化冰,海水的冰却已经消融,各种鲜美的开海海鲜也进入京城高端市场。 江夏这一晚待客的食材,就以开海海鲜为主,辅以鲜甜清淡的蔬菜和菌类。 鲜活肥美的梭子蟹自然少不了,透亮鲜肥的银鱼,鲜甜味美的渤海湾特产梭子鱼,还有黄河口特产的刀鱼……这些都是渤海湾的当家海鲜,大厨们处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江夏特别要的则是几种小海鲜:个个都比巴掌大的肥美花蛤;鲜活肥美满籽的虾虎;柔软鲜美的小鱿鱼;鲜活的八带;还有这个季节最好吃的海肠儿,用这个做粥,比海参鲍鱼更胜一筹。 这些海鲜,做法并不复杂,江夏只需分种类跟厨下说一声就好。 她在小厅里坐了一刻钟工夫,刘胖子过来请她去看一看食材的处理。江夏默默地叹口气,重新收拾起精神,往厨下去。 小鱼儿也罢,景妱娘也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爱和憎,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她能做的是,在她们需要的时候伸一把手,贡献一个肩膀……自己选择的路,只有自己去走,别人终究不能左右他人的生命。 去厨下看了一圈,看大厨们处理的很专业,江夏给了个肯定的评价,鼓励了两句,转出来,恰好迎上从后院进来的宋抱朴。 “听说你上午到王府里来一趟就走了,怎么没有留饭?”宋抱朴如今见了江夏,态度特别温和、亲近,却并让人觉得紧迫。 江夏微微一笑,道:“鱼儿病着,我也待不住,就赶着回去了……她这会儿可好些了?” 宋抱朴点点头:“那个傻丫头,昨晚偷偷一个人溜出去玩了,怕我教训,竟一路走回家,也难怪冻着了。不过,吃过你开的汤药之后,已经见好了,想来,今晚明早再吃两次汤药,也就大好了。” 江夏松了口气,点头笑道:“鱼儿年纪还是小……偶尔会调皮一下。” 宋抱朴道:“得知你今晚请客,把她急的不行,还想着跟来呢!” 江夏失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引着宋抱朴上了楼:“等明儿一早,我再去看看她。” 雅室中,越哥儿、齐哥儿、囡囡三个小的,拉着顾青兰、顾青茗和赵赫三个人正在学习舞台剧,宋抱朴进去,也没逃过去,同样被分配了角色。 江夏笑笑退了出来。 那几个大男人长手长脚地被三个孩子指挥地团团转,顾青兰和赵赫还很是兴高采烈……让江夏感觉很无语,同样也证实了一句话:男人有时候更像个孩子。 临近申时中了,徐襄还没见人影儿,江夏正准备上楼,景谅匆匆赶了进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竟然是梁峥和粱嵘兄弟俩。 这两位与江夏没什么交情,据江夏所知,应该与景谅也并不相熟,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江夏暗暗纳闷,不知道这三个人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安顿好了众人,各色海鲜菜蔬送了上来,摆在桌子上。宋抱朴毫无意外地坐了首位,江夏则敬佩末座,越哥儿则带着齐哥儿和囡囡坐在旁边的矮几上。 四个冷碟上桌,然后就是四个炒菜,多以青菜,佐海鲜肉类,量都不大,却极新鲜爽口。然后是一笼屉清蒸梭子蟹。考虑到这些人的动手能力,蟹子经过了处理,壳都揭开了,里边的甲壳也用剪刀剪除了,雪白鲜嫩的蟹肉暴露无遗,只需用特制的扦子拨出来,就能轻易品尝蟹肉的鲜甜美味了。 蟹子之后,是炸的金黄的银鱼,和红烧海梭鱼,银鱼外酥里嫩,浓香可口;海梭鱼肉质细软鲜嫩,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因为海鲜大多偏性寒,江夏准备的是金华酒和桂花酒,性温香甜,温热到恰到好处,有专门的酒娘筛酒,众人吃一口海鲜,喝一口温热的美酒,不用谁让,吃的喝的就很是舒爽满意。 吃了个五分饱,酒也喝了三巡。那边说书先儿也说了一回书之后,三个小的跳上台子,拉着一个个群众演员开始了他们舞台剧的表演。 几个孩子大人演的都算很投入、很认真,江夏也看的兴致勃勃,不时地鼓鼓掌喝一声彩,尽管,在她看来,这些人不像是演舞台剧,更像是做一个分角色朗读。 几乎人人参与的游戏,不管演的怎样,大家伙儿的兴致都会自然而然地高涨起来,连一贯沉稳的宋抱朴,也似乎带了那么一点微醺之意,从台上念完自己的几句台词,满脸兴奋地走下来,状似随意地坐在了江夏身边。 抬手,跟酒娘要了一杯酒,宋抱朴举杯示意:“今日的菜色,一看就是出自你手……与众不同!” 这会儿,宋抱朴的眼神太过灿亮,目光太过火热,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透出赤果果的侵略意味,让江夏有些吃不消。 她微微笑着,往后靠了一下,拉开一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淡淡道:“宋大哥吃惯了御厨的大手笔,乍然换一换清粥小菜,就觉得新鲜了吧!” 宋抱朴却定定地看着江夏,似乎想要用目光将她融化,“清粥小菜?若能天天吃上这等清粥小菜,让我那什么换都可以!”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不再退缩,而是坦然地望进宋抱朴的眼睛里去:“天天吃清粥小菜可以,那么让宋大哥顿顿吃清粥小菜呢?早、午、晚,一天三顿好说,那一年呢?一辈子呢?” 宋抱朴似乎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微微错愕一瞬,随即郑重道:“若如今日之清粥小菜,即便让我天天吃,顿顿吃,也是甘之若饴呀!” 这话说的还算镇定,也还算真诚,只可惜,那片刻的错愕已经被江夏看在了眼里。 江夏盯着他的眼睛,嘴角一挑,莞尔一笑,道:“宋大哥还是好好斟酌斟酌的好……若是,哪一天吃够了清粥小菜,不是伤了清粥小菜的心,就是倒了你自己的胃口,何苦来哉?” 465.第465章 背后推手 正说着呢,就听那边越哥儿起了个高音,大声朗读……哦,不,表演了一段,江夏连忙示意了宋抱朴一下,转眼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观看起越哥儿的表演来。 越哥儿一段表演完毕,江夏第一个带头鼓掌。越哥儿拉着齐哥儿、囡囡,还有几个友情助演一起致谢,江夏笑着迎上去,抱着三个小的,挨个亲了亲,鼓励一番。 站在助演第一位的赵赫笑嘻嘻地看着江夏,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道:“多谢江公子鼓励!” 说着,也学着越哥儿齐哥儿一样,伸出手想要拥抱,江夏却很自如地将一杯酒递到赵赫手中,然后,一位助演递了一杯酒,连同三个小演员也一人端了一杯花茶,江夏举杯,祝贺道:“你们表演的真的太棒了。祝你们表演成功!” 三个小演员激动地脸颊绯红,几个助演也笑容满面,共饮了一杯酒。 江夏打发三个小的去吃东西,她则专程向几位助演举杯道谢。 又是一杯酒喝完,雅室的门打开来,两个小伙计抬了一只大铜锅子进来。锅底放了没有烟气的银丝炭,上面的锅子里又加了一层蒸屉,热气蒸腾着,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热气四散开来。 江夏招呼着众人重新入座,各人眼前原来的餐具已经换了干净的,残渣皮壳都清理干净了。 顾青兰看着热气蒸腾的锅子,笑嘻嘻地自告奋勇道:“江贤弟这是弄了什么新菜啊,闻着味儿就让人垂涎三尺了!这开盖子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江夏笑笑,正要说话,雅室门又从外头推开,有人笑声朗朗道:“你们几个人太不够意思,聚到一处吃好吃的,也不知会我一声啊!” 众人讶然着,回头看过去,却见二皇子宋继先一身宝蓝色人物故事缂丝锦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丰神俊秀,风度翩然地缓步走了进来。 他一来,众人都得起身相迎。 江夏没有往前凑,只连忙吩咐人在上首加了座位和餐具酒具,又去门口吩咐了小伙计,让其下楼重新添几个精致的菜肴来。 小伙计连声答应着,飞跑下楼传话去了。 江夏回身往屋里走,一边思忖着可有什么遗漏,又盘算着宋继先突然过来的缘由……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放心她,特特地来搞一次突然袭击,好显示一下,她的一行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若是这般,她还真是不想救了!不管他是皇子还是皇帝,生了死了,似乎与她都没多大关系! 心里琢磨着事儿,江夏按照印象中的路线往屋里走,却不想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并没有撞疼,因为不等她撞上去,就被人用手扶住了,然后,轻笑的声音道:“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江夏羞窘着胀红了脸,抬眼狠狠地瞪了徐襄一眼,质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该来的不该来的,来了一屋子,就差你一个!” 徐襄突然低头凑到江夏面前,微微一笑道:“我错了,请求给一个改正自新的机会?” 江夏横他一眼,哼了一声道:“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随即又回头道:“你是跟二皇子一道来的?” 徐襄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正了正神色点头道:“是。朝廷准备设立泰宁卫和睢宁卫,一个位于应昌和榆木川以北;一个位于归化城北;皇上召集吏部、兵部、户部和军机上几位老大人商议此事,留了晚饭。二皇子也列席参与商议,并一起用了饭。等我赶出宫门,二皇子就在那里……” 说着,对江夏摊了摊手,露出一脸的无奈来。 江夏听了这番话,也不再追究。二皇子的身份在那里,若是一定要随行,徐襄还能拒绝不成? “也还罢了!”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正要招呼徐襄进屋,就听徐襄又低声道:“此次和亲一事,二皇子多有促成之意,而且,二皇子的意思是,泰宁卫和睢宁卫以北,再建一座邕宁卫所,并建公主府,给和亲的公主居住。同时还建议朝廷敕封扎昆为驸马都尉,驻守邕宁卫。” 江夏愕然,看着徐襄道:“二皇子推荐的公主是谁?不是小鱼儿吧?” 徐襄却只是看着她,转而道:“皇上子嗣不丰,只有两位公主,年长的会宁公主如今二十一岁,已于四年前招了驸马;二公主泰宁公主今年十九岁,前年冬日也招了驸马!” 江夏脸色一片苍白,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身体碰到墙壁,这才依靠着墙壁站住。 她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件事,王贵妃一定不知道,若是知道,必不舍得小鱼儿嫁去关外受苦!王贵妃与小鱼儿情深义厚,小鱼儿基本将她当作娘亲孝敬呢……” 可她的话如此无力,没有说完,她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面对着九五之尊的那把椅子,父不父子不子,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又遑论堂兄妹,瓜蔓儿姨表亲? “这件事,世子尚且不知……”徐襄低声道。 江夏垂着眼,吸了两口气,轻轻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 徐襄扶住她,往旁边带了两步,低声道:“你此时能够带着小越小齐离京,是极好的,离京之后,暂时不用考量京中诸事,在外边索性多玩些时日……” “我要采药给二皇子配药!”江夏说出这句话,忍不住又一阵黯然,“还是小鱼儿恳请我替二皇子诊病的。” 徐襄也默然片刻,他知道,江夏其实明白其中关窍利害,只是感情上暂时难以接受……这个除了她自己慢慢消化接收,别人也没有法子帮她。 默然片刻,江夏吐出一口气来,重新镇定了,低声道:“进去吧!” 徐襄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好了许多,这才点点头,率先推门而入。 江夏转眼看着小伙计端了菜上来,她伸手接了过来,挥手打发了小伙计,自己拖着菜盘子进了门,门推开的刹那,她脸上的异样已经不见,只有一脸淡而温暖的微笑缓缓展开。 “江贤弟,怎地孤一来,你就不见人了?”坐在上首的二皇子开口说道。 466.第466章 加恩! 徐襄在旁边笑着插话道:“已经拟好了旨意,殿下加封五梁亲王,恩赏双俸!” 宋抱朴也立刻笑着道:“二哥,这回小弟可要抱怨你几句了。这么大的喜事,你可不该瞒得这么紧……哈哈,此事着实可喜可贺,来,小弟敬二哥一杯!” 趁着说话的当儿,江夏已经将两个菜摆上桌子,转身将托盘送到门口,顺便招呼着把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安置到另一间休息室里去。 转回来,又带着小伙计送了几盘菜上来。不过,原来准备的小海鲜,都被江夏截留给了三个弟妹,给二皇子这一桌的菜,则主要是常规菜式了。 经过这一会儿工夫,宋抱朴和徐襄几个轮番向二皇子道贺致敬,二皇子明显带了酒意,脸颊泛红,目光也有些发浑,虽说仍旧努力保持着如玉公子的温润模样,但江夏明显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很不自然了。 江夏下意识地想开口劝阻众人的敬酒,二皇子的蛊毒不宜多饮,只不过,她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将菜式铺排好了,二皇子也看见了江夏,笑着道:“江,贤弟也不必操劳了,一起坐吧!” 江夏拱拱手,大大方方在下手的空位上坐了,坐下第一件事,江夏举杯向二皇子致意:“殿下加封五梁亲王,实乃大喜之事,小人一杯薄酒,谨贺王爷!” 话音落,江夏仰首干了杯中之酒,又翻转了杯子向二皇子示意。 “哈哈,好,好,孤就喜欢这样豪爽的人物!”宋继先拊掌而笑,也举杯饮了。 江夏又斟满了酒,笑着举杯道:“小人设宴小聚,没敢想殿下拨冗而降,实在是荣幸之至,就怕酒菜粗陋,慢待了殿下,这才亲去厨下督促,若有什么不合殿下心意的,还望殿下宽恕则个!” 宋继先哈哈笑着,挥手道:“你与福宁亲近如姐妹,也就如同我宋希行的姊妹一般,自家兄妹,大可不必这般客气小心!呵呵,孤让江贤弟受累了,来,孤敬你一杯!” 江夏连忙起身,双手捧杯,喝了酒。 二皇子宋继先这才哈哈一笑,转身跟宋抱朴说道:“今日,父皇已经让人拟了旨意,给皇叔加封八梁亲王。给福宁加封公主。至于你,怕是也很快就要不得闲了!” 江夏趁着二皇子换了目标,悄然退了出来,到三个小的屋里去了,并没有听到二皇子这一番话。 二皇子这番话说出来,众人皆是脸色一变,特别是宋抱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几乎能滴出水来。 莱王自先帝时就自污保身,宋抱朴虽然不像父亲那般窝囊,却也尽量低调处事,除了年前对羌胡一战外,再没有什么大动作。即便立下呵呵战功,宋抱朴也没为自己请功,只求了一个允许他自己选妃恩旨。 眼下,无缘无故地重恩加封,绝对不是好事,宋抱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仍滞留京中的羌胡部族首领扎昆! 扎昆此来俯首称臣,并求娶大庆公主为妻……原本,宋抱朴多方筹谋,想着将小鱼儿的婚事提前定下来,并想法子做通裕丰帝的工作,另封公主和亲……可是,这恩旨一发,和亲一事怕就要板上钉钉了! 正如江夏无法接受一样,最让宋抱朴愤怒的是,二皇子宋继先居然拿着加封的恩旨来他面前卖好!这事关系着唯一的亲妹子的一生幸福,宋抱朴怎么可能感激?他看向宋继先的目光灼热,却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兴奋,只是因为心痛和恨意。 他最最痛心的是,小鱼儿一直待二皇子宋继先如亲兄,有些时候,甚至将其置于自己之上! 就这等兄长,却为了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谋划,轻易地将小鱼儿送出去做了人情,而根本没有考虑小鱼儿会不会幸福,能不能受得了塞外的酷寒和风沙! 宋抱朴原本端着酒,准备饮的,听了这番话,毫不迟疑地将酒杯放回桌上,冷冷道:“殿下好意,小人兄妹福薄,怕是无能承受。” 宋继先面对宋抱朴的冷脸却没有半点儿意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宋抱朴会有如此反应一般。 他端起宋抱朴的酒杯,回头示意一下,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动作。还是徐襄率先起身,淡淡道:“我们去门外稍候吧!” 几个人退出来,徐襄引着几个人去了休息室,将那边的雅室完全留给宋氏兄弟二人。 一进门,就见江夏带着三个小的,围着矮几坐在暖榻之上,矮几上,之前的黄铜暖锅子仍旧翻腾着热气,另有好几盘特色小海鲜,将矮几摆的满满登登,香气袭人。 顾青兰眼睛一亮,指着江夏姐弟道:“就说你们姐弟去了哪里,原来躲在这边吃美食!赶紧,赶紧,给我添一副碗筷来!” 江夏失笑着,招呼小伙计送了几套餐具酒具上来,招呼着众人落座。 到了这边,都是熟不拘礼之人,也不计较座次,随意围坐了,接了碗筷挑着各自中意的美食吃起来。 众人有志一同地没有说话,仿佛将心中压抑化作食欲,大口咀嚼吞咽,就能舒散心胸,畅达胸怀一般! 这边吃的不亦乐乎,另一间雅室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宋抱朴和宋继先已经离了桌,前后来到窗前。窗户被推开来,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宋抱朴立在窗前,迎着寒风,看着寒风中裹挟飞舞的雪花,淡淡道:“有什么话,殿下可以说了!” 宋继先叹了口气,温和道:“你看重福宁,我又何尝不看重福宁?你说说,自小我待福宁是不是比待你还好两分?……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看着福宁去北地受苦,可是,福宁自己愿意,她喜欢上了那个羌胡的小子,就在昨日……昨日……” 宋抱朴猛地转回头来,瞪着宋继先问道:“昨日怎样?” “昨日,福宁与那羌胡小子邀约同行,撇开了所有的随从丫头,只有他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直到掌灯时分……唉!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匆匆赶去了国子监,可是终究晚了一步,他们已经离开。” 467.第467章 脉象之异 之前那个锅子端上去,顾青兰自告奋勇揭盖子,却没来得及,因为二皇子宋继先不请而至,刚端上去的锅子就连带着其他残羹剩饭都清了下去。原本顾青兰几人没怎么在意,这会儿再见到的锅子,已经掀开了盖子,并且上层的蒸屉和下层的锅底也分作两处,让人一目了然。 蒸屉里是巴掌大的花蛤、扇贝、皮皮虾,下边的锅底则炖了一只野鸡崽子,一只野鸡的肉有限,重点是汤色鲜明,浓香四溢,只是已经被江夏姐弟四人喝了大半,只剩下锅底不多了。 顾青兰也是个饕餮客,手疾眼快地抓了一只汤匙将锅底仅剩的汤都舀到了自己碗里,然后抿了一口,果然,汤汁饱满丰富,浓香溢满口舌喉咙…… “哦,这一口汤,简直是人间极致啊!” “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唱一回!顾三公子这回手疾眼快,可是赚到了!”江夏笑呵呵道。 顾青茗和徐襄都不屑于争执什么,赵赫却不管许多,上前掐住顾青兰的脖子道:“你个顾三儿,也太不够意思了,就只顾着自己啦!” 顾青兰也是奇葩,被赵赫威胁着,竟然还能端起小半碗鸡汤来一口干了,然后苦唧唧道:“赵四儿,你这样就不对了,小弟也只抢了一点锅底罢了!” 江夏之前那句话有点儿挑拨的意味,顾青兰这回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明显的把祸水东引,重新拉江夏姐弟下水。他吃的最少,没道理他一个人挨抱怨呐! 赵赫却不受他的挑拨,不但没放手,还一个倒背,又大力地晃荡起来。 顾青兰之前就吃了五六成饱,又刚刚喝了一碗汤,被这么一倒背,又一阵晃荡,胃里的东西几乎倒出来,那个难受哇……他哪里能顶得住,立刻哀叫起来:“哎哟,不行,不行,受不住……” 赵赫大笑:“是不行,还是受不住?” 江夏眉梢一挑,将眼睛半垂了。赵赫这个口无遮拦的货,难道不知道有三个孩子在吗?还好,她扫了三个孩子一眼,那几个年纪小,就连最大的越哥儿也不通人事,自然不知道赵赫话里的隐喻,仍旧没心没肺,笑的傻呵呵地看热闹呢! 那边顾青兰却是气息一滞,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憋出内伤来! 他气急败坏地骂道:“赵小四儿,你个王八蛋!” 只是,骂声未落,赵赫就加了码,背着顾青兰变摇晃为上下颠簸……那酸爽!顾青兰差点儿当场被颠吐了,再也嘴硬不得,只能服软,连连讨饶起来:“赵四公子,赵四兄弟,饶命,绕了我这一回啊!” 赵赫又颠了他两下,听得顾青兰干呕出声,怕他控制不住真的吐出来,自己也跟着‘沾光’,连忙将他丢下。 顾青兰被一通折腾,腿脚酸软,根本站不住,又被赵赫一丢,更是直接扑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赵小四儿,你个没人性的家伙!”顾青兰缓过劲来,第一时间就骂,却在对上赵赫笑嘻嘻不怀好意的目光时,歇了菜。 挣扎起身,收拾了蓬乱的头发和歪斜的衣裳,片刻又恢复了一片道貌岸然。 江夏笑呵呵举杯道:“小弟敬一杯酒给顾三哥压惊!” 顾青兰再不敢对江夏歪嘴,只能苦笑着扮可怜:“江贤弟,哥哥好苦啊……” 江夏嘻嘻一笑,道:“顾三哥是挺可怜,要不然,我让人再给顾三哥做一份山珍海味?” 顾青兰立时两眼冒光,连连点头应承着:“做两个,我自己要一份!” 赵赫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过来,笑骂道:“你还真是厚脸皮啊!” 正笑闹着,宋抱朴的小厮过来传话,说世子请江公子过去一趟,有事相询。 江夏扫了众人一眼,就看见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诧异,徐襄淡淡颌首,眼中多是宽慰和鼓励。她回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转身随着庆丰出门,往之前的雅室里去了。 江夏到了这边才发现,二皇子已经走了,只有宋抱朴一人,脸色难看地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只空了的酒杯。 庆丰没有进来,他将江夏送进门,也没出声,只悄无声息地重新将门掩好,然后门外一侧侍立。 江夏默然片刻,然后拎了一壶酒,拿了一只杯子,抬脚缓缓走向宋抱朴,走到宋抱朴一侧站定,看着窗口翻飞飘舞的雪花,轻声道:“下雪了!” 宋抱朴也不回头,只淡淡回应:“是的,下雪了!” 对于他来说,何止是天下雪,他的心里也在下雪。他钟爱的小妹,眼看就要被送到塞外部族里去和亲,嫁给那群野蛮残忍的羌胡人,他作为大哥,却束手无策……特别是,当宋继先告诉他,小鱼儿与扎昆私相授受,甚至,宋继先还暗示,小鱼儿可能已经与扎昆有了肌肤之亲! 宋抱朴不是愤怒,不是生气,而是难受。他难受自己忽略了小妹的生活、情绪,甚至元宵节,小妹徒步走回家去的异常状况,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反而是从二皇子嘴里得知,这让他从心底生出了浓浓的自责和愧疚!若说小妹真的做了傻事,宋抱朴觉得,不怪小妹,主要责任应该是他这个哥哥没有尽到看护的责任。 宋继先离开之后,他斟酌了几回,首先想到的还是把江夏叫过来……江夏早上去给小妹看过诊,若是小妹真的做了傻事,脉象上应该有所显示! 江夏执壶替宋抱朴斟了一杯酒,她自己也斟了一杯,缓缓地喝下去,温热的酒液入喉,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好像,窗户里刮进来的寒风和雪花也不那么让人难受了。 宋抱朴也喝了酒,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你今日给鱼儿诊脉,可否,可否有什么异常之状?” 江夏愕然着,没能明白宋抱朴所指为何,她转眼看过去,然后就听宋抱朴补充道:“有人说,鱼儿昨晚与人赏灯了……” 赏灯跟脉象,好像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吧?能够让宋抱朴这般难以启齿的问题…… 江夏心思飞转着,突然心头一颤,愕然看向宋抱朴,决然道:“当然没有!” 468.第468章 一起走 雪下了一夜,在路上、屋顶上、树枝上,挂了厚厚的一层。 江夏吃过早饭,就给三个小的布置了任务,让他们带人清扫各个院子里的积雪。 眼看着三个小家伙欢呼着奔出门,奔到白皑皑的雪地里去,江夏也跟着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 她没有跟三个小的玩,只叮嘱了魏嬷嬷一声,让她约束着三个小的,别湿了衣裳靴子,别贪玩受冷,然后,就自己乘车出门,往莱王府去了。 莱王府里,宋抱朴就候在他的外书房里。江夏进去给小鱼儿诊了脉,看了诊出来,若愫姑姑低声道:“郡主原本要等着姑娘的,那药却有安神之效,没撑住又睡了。” 江夏看了看小鱼儿的房门,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一去,没四五个月回不到京城。若是小鱼儿不和亲,她回来自然能够见到,若是小鱼儿嫁去塞外,怕是就从此天隔地远了! 心情黯然地出来,一直来到宋抱朴的外书房。 得了通报,宋抱朴亲自迎到门口,接了江夏解下来的狐狸皮斗篷,一边道:“这狐皮毛色不好,风毛也不够厚实,哪里穿的!” 听着这话,江夏心头的黯然暂时散去,失笑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坐定,止住了笑道:“我最初带小鱼儿一起逛街,逢铺子,她必定挑拣指摘一番,当时我还想,她是怎么有了那么一个……嗯,习惯的。今儿,我算是明白了!” 宋抱朴也忍不住失笑,摇摇头,亲自给江夏斟了一杯热茶道:“那日,你为我斟酒,今日,我为你添茶!” 江夏举杯致意,笑道:“谢谢!” 喝完茶,不等宋抱朴询问,江夏就主动道:“宋大哥尽管放心,正如我昨日所说,确定无误。” 宋抱朴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多了些纠结,他的眉头仍旧微微蹙着,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这个时节出京,一路南下,进了江苏就差不多就能换乘船只,沿河而下,到达江左,恰是二月将尽,三月初始,也恰是浅草河堤垂杨柳,烟雨蓬船樯撸声,最是一年春光好,别太挂记京里诸事,尽管好好散散心赏赏景致去!” 江夏含笑道谢:“世子爷这一番描述,别说我本就是个贪玩的,就是心如古井之人,怕也被说动心了!” 宋抱朴凝视了江夏一眼,涩然一笑,轻轻击掌,从门外走进两个容貌平淡的年轻女子来。 这两人都在二十出头年纪,容貌只能算是清秀,穿着、容貌、气质,都能用一个词形容:平淡! 仅凭眼睛看上去,这两个人普通的湖绸丝棉袄裙,盘发成髻,插戴着两三样银质簪子发钗之类的简单首饰,搁在街上,就是一殷食人家的娘子,或者可能是一般富贵人家的管事婆子,不论哪一种,都是一抓一大把那种,看一眼再不会看第二眼。 不过,既然宋抱朴特特在这个时候将这两个人召来,必定不是简单人物。江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她找的贴身护卫。 果然,那两人进门,首先给宋抱朴曲膝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宋抱朴几不可闻地唔了一声,随即指着江夏道:“这位是江公子,从今日起,你们俩就跟着她吧!” 简单一句话,再没有一个字的分派叮嘱,那两个女人却仿佛习惯了这种分派,毫无诧异之色,更没有片刻迟疑,江夏都没看清她们是怎么动作的,两个人一转身,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同样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奴婢二月(奴婢七月)见过公子!” 江夏含笑抬手:“两位快快请起!” 那两个女子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着极随和又极恭敬地又屈了屈膝,这才答应着退到江夏侧后方,默然侍立着。 江夏习惯了身边人比较放松,蓦然多了这么两个人,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 宋抱朴淡淡道:“她们两人自小学了功夫,虽不说以一敌百,不过有她们在,等闲十个八个的人是不会伤到你的。” 见江夏张口欲言,宋抱朴抬手道:“你别急着拒绝,这两个人你一定要带着,不说你自己个儿要有个贴身护持的,就是小越小齐两个,也得有人护持着。你这一去,我们这些人都鞭长莫及,你身边每个护卫的人怎么能行?” “好!”江夏笑着答应下来,“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却之不恭了!” 当天晚上,若愫姑姑专程来了一趟江家,替小鱼儿送了一辆车子和两匹骏马过来。 车子与小鱼儿平日用的相仿,只不过装饰上简略了许多,只保留了舒适和宽敞。而且,车子是连通马匹和车夫一起送过来的。同时,若愫姑姑还送了一件斗篷并一封信过来:“你身上的狐狸皮毛色不均,也不够厚实,出门寒冷,这一件海龙皮斗篷送给你,略略抵御风寒吧。……且放心,万勿挂念!” 江夏默默地摸着大红色哆罗呢海龙皮斗篷,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晚,交更时分,徐襄才转回来。 得了前头的通报,江夏就让人给徐襄烧上热水,备下热汤宵夜。她自己却歪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没有起身。 她在琢磨着,怎么跟徐襄说一声,等她走了,他还是搬到西边儿院子里去住才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魏嬷嬷也搬到西院去,这边由红绫姑姑掌管。这两个人职责不明,区域不分,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矛盾。 魏嬷嬷已经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儿嘟哝,嫌乎红绫姑姑眼皮儿高,目中无人了。时间长了,真生出什么事来,再处置就棘手了。 徐襄裹着大毛斗篷,挟一身寒气进来,江夏听得他在堂屋里询问石榴:“你们姑娘安置了么?” 然后,就听得石榴答应着:“回二爷话,姑娘还没安置,等着二爷呢!”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起身迎上去,在次间门口迎上徐襄,看他脸颊冻得微微泛着青白,不由皱了眉头道;“雪后天寒,怎么不多注意些?” 徐襄却只凝视着她静静展开一个笑容,却绽开满满的愉悦和欣喜,“你若是不放心我,不若带我一起走!” 469.第469章 怕他怎地! 正月十八日,大雪初晴,宜出行。 江夏乘了马车,带了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出了京城江家,一路压着残雪,缓缓出了城,向南而去。 城门外,一片低矮房舍,残破院落,零零落落,一直延伸出去好远,沿街一些茶馆、食肆、酒寮,又是正月又是大雪天的,也没有多少生意,一片冷清寥落。 齐哥儿和囡囡占了大半个车厢,裹着暖暖的厚棉被,已经睡得香甜了。江夏依在车角的大靠枕上,目光落在微微透着光的窗帘上,透出一种怅惘。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来京城不过半年,这一离开,竟生出些许离愁和几缕寥落来! 或者,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简陋的出行条件? 也或者,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过落后的通讯?连个固定靠谱的邮路都没有! 咦,邮路,邮路…… 江夏猛地眼睛一亮,她混混沌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支起简陋的小书桌,从暗格子里拿出纸张笔墨,斟酌着写下几个字:邮路设立和运营规划。 ‘划’字最后一笔的没写完,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停住了,江夏这一笔愣是划出一条大尾巴去。 讶异着抬起眼,正想开口问一下呢,就听得门外程琪道:“公子,是世子身边的庆丰。” 江夏默了片刻,将笔搁下,弯腰起身,扯着门口挂的斗篷裹了,挑帘子出了车厢。 庆丰就站在车下,看见江夏出来,连忙趋前两步,恭恭敬敬行礼道:“小的给江公子请安。我们爷在这间小铺子里置了两杯水酒,替公子送行。” 江夏扯扯嘴角,笑道:“宋兄这是要搞十里相送?” 说着话,挑起那茶馆厚重的棉门帘,弯腰进门。 不太宽敞的店堂中央,放着一个烧的旺旺的火盆,旁边设了一个矮桌,桌上摆着四样精致的小菜,热着一壶酒,菜香浓郁酒香扑鼻! 宋抱朴就站在门内,看见江夏立刻迎上来,含笑道:“可冻坏了?进来喝杯酒缓缓身子吧!” 江夏笑着摇头,缓缓走进来,将斗篷脱了,宋抱朴自然地伸手过来接着,搭在旁边的架子上。 “宋大哥这般嘘寒问暖,小弟一时贪恋,就怕迈不动腿了呢!”江夏边说边笑着走过去,径直在桌旁落座。 宋抱朴笑得温暖宽厚,道:“迈不动腿,尽可不迈,不必勉强,大哥自然护你周全!” 江夏笑笑,不再多言,伸手执壶替宋抱朴和自己斟满酒,然后主动举杯道:“多谢宋大哥一番深情厚谊,小弟先干为敬!” 与宋抱朴共饮三杯酒,江夏辞过。宋抱朴亲自拿了斗篷替她披上。 江夏微微垂着眼,看着宋抱朴坚持地替她系上带子,这才退开一步,抬眼看着宋抱朴,含笑道:“我这一去,小鱼儿更无人说笑排揎,宋大哥多多关切些个。若是鱼儿病好了,愿意寻我,还请宋大哥宽松些个,送她到江南与我会合。” 宋抱朴的目光转开一瞬,又转回来,对上江夏的目光:“若是能够,我必定送她去江南寻你。” 辞过宋抱朴,江夏正欲重新登车,从城门方向哗啦啦跑过来几匹马,为首一人黑衣黑袍黑马,身形矫健马如流星,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江夏看着呼啸而至的一人一马,突然就开心地笑起来:“你不是说,最不想尝什么离愁别绪,怎么又来了?不怕齐哥儿不舍得你哭鼻子啊?” 赵赫笑的已久灿烂无比,拉着马儿打了个转儿,翻身下马道:“齐哥儿乃是堂堂男儿,哪里会哭鼻子啊!来,我服你上车,送你一程!” 说着,伸手虚扶,看着江夏上了马车。 江夏站在车辕上,扶着车厢回首,对宋抱朴道:“宋大哥,我走了!” 宋抱朴含笑点头。 赵赫重新认镫上马,一兜马缰,回头朝着宋抱朴拱拱手,招呼着车夫,呼啸一声,车马启动,一路辚辚,往霸州方向去了。 又走出约摸十来里路,江夏让人停住马车。 她自己拎了一壶热酒走出马车,就在车辕之上站定,递了一杯酒与赵赫,举杯共饮,道一声珍重,江夏返回车厢,赵赫带着马儿退开几步,一路目送着三辆马车相跟着,辚辚而去,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 晌午时分,车队在一个名叫程家铺的镇子打尖儿,投了酒店要了热汤热水,洗漱了,又要了热汤饭吃过了,略事休息,就再次启程。 下午巳时末刻,一行人到达霸州城,就在霸州城内最大的通运客栈投宿,要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店家一番忙碌打扫了,生了火盆子烘着。江夏则带着弟妹小厮们在大堂里用了饭菜,听其他两桌的行商侃了会儿大山,这才带着三个小的去后边的院子安置。 刚刚转回来,刚刚收拾着安置几个小的睡下,就听得外头一阵人声马嘶,喧闹一片。 不多时,小院儿门响,程琪的声音传进来;“公子,二爷来了!” 江夏愕然一瞬,转眼失笑,扬声道:“还不赶紧请二爷进来!” 说着话,江夏已经起身迎到门口,恰好对上徐襄挑了门帘子,一脚踏进来。 四目相对,江夏忍不住露出一脸的灿烂笑容,注视着徐襄道:“还当你玩笑的,怎么真的跟了来?你就不怕再染了风寒?” 徐襄也定定地看着她,展开一个明朗的笑来:“有你的医术神乎其技,些许风寒,怕他怎地!” 江夏抬头无声地大笑一声,招呼着徐襄进门,脱去身上厚重的狐皮斗篷、围巾手套等物,江夏接过来,转手递给旁边侍候的二月。 再与徐襄一起进了起居室。石榴打了热水过来伺候着徐襄洗漱了,江夏则张罗着冲了热乎乎的姜糖茶,让徐襄喝了。 待徐襄缓过来一些,江夏才问道:“怎么就这般任性,天寒地冻,积雪路滑,你若是摔了、冻了,岂不难过?” 徐襄看着江夏淡淡笑着:“你说了带我一起,怎地,要食言反悔不成?” 江夏翻他一眼,笑着摇头,捧了茶喝茶,索性不再询问。 徐襄这才喝口茶接着道:“我是领了差事出京,往天津卫大沽口北海水师传旨的。” 470.第470章 加倍努力 江夏愕然着,愣愣地看着徐襄好一会儿,才突然转开头,起身往外就走。 徐襄心头一慌,伸手拉住江夏的手腕,抬眼看着她回过头来,似怒似嗔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去给你弄些驱寒汤来,谁让你逞能骑马赶这么远的路来!” 徐襄的眼珠儿蓦地亮了起来,傻呵呵地笑着连连点头,江夏脸颊一热,甩开他的手,拧身出去了。 热乎乎的一碗汤喝下去,徐襄觉得微微出了一身汗,放下碗,看向对面微微含笑的女子,整个人都觉得温暖舒适喜悦起来。 江夏闻声转眼看过来,就对上了徐襄有些迷蒙的含笑的目光,那样傻乎乎的,却又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欢喜,笑着问道:“可还要?” 徐襄笑着叹口气,道:“不要了,很饱了!” 江夏笑笑,起身将碗筷收拾了,交给丫头,然后回头对徐襄道:“你且歇一会儿,我去给你要热水来,你沐浴一下,然后就在这屋里安置吧!” 徐襄不由自主地起身跟着往外走,却被江夏拦住:“你刚刚出了汗,可不能出门,安心在屋里等着吧!” 徐襄会意地一笑,点头应承着,看着江夏脚步轻快地出门,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轻笑着转回头来。只要她能欢喜,也不枉他费心求了这件差事又顶着寒风驱马追了一个时辰!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江夏从囡囡的茶滚撒花姑娘醒来,转眼看看仍旧睡得酣甜的小丫头,凑过去亲了亲小丫头白胖的脸颊,这才穿衣起身,稍事梳洗后,得知徐襄也已起身,就径直往这屋里来。 徐襄正捧了一碗药茶在喝,江夏进门,两人对视一笑,谁也没谁说什么,江夏稍候,等着徐襄喝完药茶,就走到近前,给他诊了诊脉,片刻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来:“还好,昨晚的寒气没有存住。” 说到这里,戛然止住,只拿眼睛看着徐襄。 徐襄笑着摇头,拱手道:“再不敢了,绝对不会再有了。” 江夏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去叫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起床。 三个小的突然看见徐襄,都是惊讶又欢喜的,齐哥儿和囡囡更是跑过来靠在徐襄身上,亲昵地不行。 一家人吃过早饭,收拾了行李,再次启程,江夏上车前吩咐程琪:“往天津卫去,去那边盘桓两日,吃海鲜去!” 说完,目光一转,就对上了徐襄亮晶晶的满是欣悦的眼睛,江夏不由脸颊一热,瞪了他一眼,拧身上车了。 这一路过去,因为不急着赶路,走的很是从容。 也因为天气寒冷,土壤还未化冻,是而路面相对来说比较好走,没有泥泞。 从霸州县城一路走到天津卫,原本需要一天的时间,生生让他们走了三天才到。不过,这一路上,江夏逢城镇必停,然后去逛药铺子,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几种不错的好东西。 比如,霸州的一家药铺子里得了一大块上好的镜面辰砂,足有一百年的陈货;在一个只有二百来户人家的文安小镇,竟让她寻得了一大块上好的牛黄,到了天津三卫所在地直沽镇,更是收获了十多斤上好的花胶,还有数十种比较难得的海产药材。 在天津住了两日,徐襄终究要回京复命了。 一行人共同离了天津,一路向西,一路南下,就此别过。 徐襄站在马车旁,目送着那一个小小的车队渐行渐远,终于没入远方的地平线看不见了,这才转身上马,吩咐车夫一声,他自己先带着长福和两名护卫,催马一路急赶着回京去了。 从京城往天津卫传旨,最多只有五天时间,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回京城才行,坐马车却是来不及了,只能食言一回了。 江夏带着三个小的一路南下,离开天津卫之后,车速快了些,却仍旧没有太赶,不疾不徐地掐着点儿,昼行夜宿,十多天时间,才到了临清。 时隔半年,再次回到临清,江夏心头竟然有些微微的激荡,心底有一个念头:回家了! 越哥儿陪在江夏身边,看着两侧熟悉的街道店铺,低声道:“姐,我想回一趟松林镇。” 江夏转眼看过来,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进了二月,很快就是清明了,姐弟俩连着两年没去给贺氏扫墓了,想必,越哥儿想着去看一看贺氏的坟,祭扫一下吧! 于是,江夏道:“好,歇息一宿,明儿咱们置办些祭品,后儿回去!” 越哥儿点点头,又道:“我还想去看看老屋和咱们家的田地……眼瞅着开化之后要农忙了,不去看看,若是撂荒了就可惜了。” 越哥儿如今生活优越,他却没有安然享受,忘却了本分,这是好事儿。江夏很是欣慰。 “那就明儿给赵霖说一声,带上他一起,你只需将田地交待给他,让他掌握着四是耕作收获就好了。”说到这里,江夏略略一顿,然后道,“这一趟回去,咱们索性找人修缮一下母亲的坟,再看着买一些田地,以后专做祭田可好?” 越哥儿露出满脸的欣喜来,连连点头道:“原本我想着长大了再办这些事,却不曾想姐姐都想得这般周到了。” 祭田、祖屋、宗祠,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家族繁衍的象征,是一种被崇高和神圣了标记,一般由家族中的男丁挣钱建设、修缮、维护,女子没有参与的份儿。 江夏对这个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不认同,却不代表她会冒撞地搞什么女权运动。她只是尽量地让自己活得自在舒适些,如此就好。 她拍拍越哥儿的肩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像小孩子的越哥儿,已经蹿高到了与她齐肩……或者,过不了多久,她在看越哥儿就要仰视了吧! “你也别偷懒,这一次花费的银钱,算是姐姐替你垫付的,等你长大了挣了钱,再还给姐姐好了。” 越哥儿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挺了挺胸,道:“姐姐放心,弟弟会加倍努力的!” 471.第471章 回到临清 回到阔别已久的江宅,马车还没进门,翠羽带着丫头婆子已经迎了出来。 众人相见,自然是一番欣喜无限,有许多话要说,丫头们叽叽喳喳又说又笑的,热闹成一团。只有翠羽跟着江夏进了后院,伺候着江夏除去身上的大衣裳,让江夏简单洗漱了,安坐在榻上,喝上热茶,这才笑着道:“姑娘一路车马劳顿的,奴婢让人烧好了水伺候着呢,吃了饭泡个澡,好好歇一回才好。” 江夏喝了口茶,抬头笑道:“家里这些日子得亏了你照管着了,这般井井有条,实在是难得了。” “姑娘快别夸,奴婢脸皮再厚也不敢应承。之前都是红绫姑姑掌管操持着,奴婢不过是顺着红绫姑姑的铺排看顾着,就已经是力不从心,顾此失彼了。” 江夏眼睛一眯,笑道:“掌家的本事不说,看来这读书识字是没有撂下,连四字成语都用的这般娴熟自然,实实是大有长进了呢!” 翠羽的脸颊微微一红,笑道:“姑娘快别笑话奴婢了。” “实话实说吧,怎么就成笑话了!”江夏笑着摇摇头,话题一转道,“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么?” 翠羽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道:“姑娘这么一问,倒是让奴婢想起一件事来,快过年的时候,二十八还是二十九,街上来了几个人,说着跟红绫姑姑一样的官话,来街上打听十七年前的一个人,说是京里谁家的姑娘走失了,好像有消息流落到这边来了……” 江夏眨眨眼,想起自己听说的那些京城旧闻,就联想到如今的恭谨伯府,原来的宁国公府上那位嫡出的姑娘,流落出京城之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不过,就江夏了解,尽管说起来难免惋惜,但基本上大家都认为那位姑娘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国公府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打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旦流落在外,怕是根本活不下去吧! 另一个可能,娇滴滴的大姑娘流落在外,很可能被歹人所趁,被害或者被拐卖,都很有可能啊! 不管哪种可能,大家有志一同地认为,那位贺家大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翠羽又说了好些个新闻:寺前街上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啊,某个邻居家添了房小妾啊,又有哪一家的男人在外头养了外室啊……这些八卦消息,江夏也听,却并不上心,听了笑一声就丢开了手去。 当天晚上,江夏没有多耽搁,吃过饭略略消了消食,就洗漱安置了。一路车马劳顿的她们,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大大小小都恢复了活力,精神抖擞起来。 越哥儿吃过早饭要去拜访自己在临清府学的先生,还要去三岔镇拜望自己的启蒙老师,齐哥儿也愿意跟着,江夏也不阻拦,拨了二月跟着,由程琪赶车,一路去了。 江夏则带着囡囡在家,让人叫了钱纹过来。 半年未见,钱纹几乎没有变,只是越发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了。 江夏笑着迎到屋门口,拱手问候:“给老大哥拜个晚年!” 钱纹也满脸带笑地回礼道:“江东家还是这般周全。听闻江东家在京城和多个大城里开了数十家铺子,生意开遍南北……实在是,可敬可贺!江东家这个年纪就创下这般偌大家业,少年有成,真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脸红呐!” 两人笑着寒暄了,江夏请钱纹进了暖厅,落座上茶。 略略叙了几句别情,江夏就提起邀请钱纹来的目的:“先慈去世时我们姐弟年纪小,没能好好替先慈修缮坟茔,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如今,总算是有了些许家财,我和弟弟商议着,重修阴宅,立碑传铭,另外,还想在松林镇附近购买些良田,做祭田传承,以后祭田所出,专用于祖先的祭祀、阴宅维护。买田地自然少不了要劳动老大哥,另外修缮阴宅是个讲究的事儿,我们姐弟年纪小不晓事儿,少不得也要劳烦钱大哥操持安排!” 钱纹略一沉吟,道:“此举乃是纯孝之事,大善。只不过,买卖田地小的毫不含糊,但对修阴宅涉及堪舆风水,小的却懂得不多。” 江夏微微蹙了蹙眉头,“哦,这样说来,还得另请堪舆师才行咯?钱大哥人头熟,想必知道哪个堪舆师靠谱吧!” 钱纹却笑起来,道:“姑娘哪里还用得着小的推荐,姑娘熟识之人,就有堪舆大师呀!” 江夏茫然,看着钱纹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得其解。 钱纹捋着胡须微微笑道:“姑娘年前还托那人为小的捎了年货!” 江夏眼睛一亮,惊喜道:“你说的是任南川?” 钱纹捋着胡须颌首应是,江夏眨眨眼,然后也失笑了。 任南川最擅园林设计,搁在现代,就是个园林设计的大师级人物。试想一下,但凡盖房子修园子,都是破土的大工程,又怎么不先看好了风水气脉呢? 更何况,风水也不仅仅看气脉、气运,还包括地质勘探,周边环境调查……可以说,广义的堪舆看风水,其实并非现代人认为的封建迷信,很大部分工作是很科学的很讲究的。 得了这个信,江夏就完全放松下来。 任南川一直与她和越哥儿齐哥儿都相处甚欢,相信这一点小小的请求不在话下。 送走了钱纹,江夏就打发了人去任南川家报信。 任南川来的极快,将近二十里的路程,不到一个半时辰,任南川就赶了回来。双方见面,自然是一派欢喜。 特别是三个小的,对任南川极信任,隔着老远,齐哥儿就冲过来扑进任南川怀里,说了几句话,齐哥儿就拉着任南川问:“任先生今晚就住下,可好?” 任南川自然没话说,连忙点头应着。 问候寒暄过,江夏就提起了维修阴宅一事。 任南川开口道:“修阴宅不是小事,若是看不好容易关碍……这样,明儿你们去祭扫,小生也跟着去松林镇看看,好好堪舆一番,确定个好日子好规制,这才好破土动工!” 江夏隐约也知道些事儿,现代号称到了科技时代,农村里关乎祖坟一类的事情,仍及是谨慎了再谨慎,郑重了再郑重的,何况这个生产力极不发达的时代! 任南川略略一停,又道:“不知东家外家可还有亲戚?特别是娘舅,动母亲的坟茔,按礼是要告知其娘家人,得到允准才可以的!” 472.第472章 松林镇祭母 江夏愕然,无言以对。 好半天,她才无奈地摇摇头道:“先慈去的早,外家来往不多,我也不记得了!” 任川南略略惊讶之后,也就释然到:“那倒是省事儿了!” 转天,江夏安置好了齐哥儿和囡囡,带了越哥儿、任川南,以及庄头儿赵霖一起乘了车,出临清城,一路往松林镇去了。 进了二月,一天天暖和起来。 江夏出门已经不用大毛皮裘,也不用在车上摆几个炭盆子了。初春的暖阳明亮而温暖,江夏却感觉不到这份温暖。 她默默地挑起窗帘,看着窗外陌生的沿途景致,心里却在默默叨念:贺氏虽然不幸,但总归有越哥儿记得年年祭扫;但夏娘……却永远不可能被人祭奠了吧? 哦,不对,有一天她的生命走到尽头,牌位上书写的该是江氏夏娘,而是不她江夏! 呵呵,说起来,孤魂野鬼的终究只有她江夏一个! 罢了,罢了,她本来也不信这个,哪怕是莫名穿越到这里,她也只想着活着时好好度过每一天!至于后事,咋咋了! 默默地给自己做了一路心理建设的江夏,等马车在一个破落的小宅子前停下来时,仍旧僵了片刻,这才重新恢复了活动能力。 越哥儿已经按捺不住,率先跳下车去,察觉到江夏没有动作转回身来,询问:“姐?” “来了!”江夏答应着走出车厢,目光下意识地四下扫过去,看见马车周围已经聚集了的大大小小一群孩子,还有正脚步匆匆赶过来的男女老少,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江家的越小子吗?”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脸惊喜地奔过来,一下子捉住越哥儿的手,上下细细端详着,一边伸着手摩挲着越哥儿的脸颊,竟是瞬间红了眼,哽噎道,“越小子,当初你被那毒妇卖掉,嬢嬢只当再见不着你啦,没想到,你还能好好儿地再出现在嬢嬢面前呐……” 江夏下了车,微微皱着眉站在车下,看着这苍老寒酸的老妇人,努力搜索过梦境中所有的面目,最后却只有失望。夏娘的梦里没有这个人的画面,她无从得知此人的身份,能做的就是等着越哥儿的介绍。 那老妇人还拉着越哥儿絮叨呢:“越小子啊,看你这样子,该是过上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了,可惜你姐姐呀,不知被卖去了哪里啊……” 越哥儿抬手抹抹眼角,扶着那老妇人的手笑道:“香草嬢嬢,您快别难受了,我姐姐好着呢,我们姐弟如今在一起呢!这不,也一起回来了!” 江夏自然不能等着老妇人过来,她掐着点儿上前两步,扶住那老妇人笑道:“香草嬢嬢,夏娘回来看您了!” 那老妇人抬起手用力地擦擦昏花的眼睛,再次看向江夏,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惊喜道:“哎哟,还真是江家的丫头哇……这般俊俏的模样,富贵的装扮,若不是越哥儿跟我说,我是不敢认了呀!” 江夏扶住她只是笑着应承着,听她絮絮叨叨感叹了好一会儿,看着那边江家破败的大门已经打开来,丫头婆子们进去收拾了一回,江夏就示意着老妇人道:“香草嬢嬢,既然到家了,咱们就别在家门口站着了,进屋里说话吧!” 谁知那香草嬢嬢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抹抹眼,讪笑着推却道:“你既然回来啦,是不是就不走了?那以后咱们娘俩儿说话的时候多得是,这眼看要过午了,我就先不跟你进去了。我先回去,多挖两瓢面给你做着饭去……你们家这屋子多时没有人烟,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子做饭,我做了给你们端过来。” 说着,也不等江夏回应,匆匆告辞去了。 其他人也有几个笑着上前打招呼的,自然有越哥儿一一回应,江夏就跟着越哥儿叫叫人,打打招呼,然后迈进了江家破败的几乎掉光了漆皮的大门。 破屋几间,衰草丛生,门窗洞开,空无一物,大概描述江家老宅的凄凉衰败景象! 一年多没人居住,这屋子里根本没了人气,原来的家具物品也早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干草枯叶,灰尘成堆。 彤翎跟着来的,扶住江夏道:“姑娘,屋子里一时半会儿进不得人,您在门口坐坐,让小子们打扫一番,铺置了,您再进去吧!” 江夏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默然许久,叹了口气转出来,招呼江越道:“这边如此模样,我们索性先去给母亲上坟吧!” 越哥儿答应着,旁边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自告奋勇站出来,要陪着一起去坟上,又各自匆匆回家拿了锄头、铁锹等物过来,随着江夏和越哥儿身后,一路出了镇子,往西边一片荒地里走去。 松林镇的西北有一大片松林,故而得名。 这一大片松林,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个大家族的祖坟,那个家族每逢有人故去,下葬时都会在坟周围种上几棵松树,十代几十代传下来,几棵松树蔓延成了一大片松林,到如今,松林仍在,曾经可能存在的老坟却已经都不在了,那个曾经兴旺了几十代的大家族也早销声匿迹,没了痕迹。 如今,松林后边倒是建了许多坟,不过都是镇子上各家各户的坟地,一家几座十几座的。 夏娘和越哥儿的母亲贺氏,就葬在此处,不远处是江氏祖辈的坟。江夏瞥了一眼,夏娘的祖父和曾祖父居然都有妻有妾,可想而知,曾经的江夏也称得上是小富之家了。 有了许多小子和乡邻的帮助,江夏和越哥儿倒是不用干活,她们只需要在坟前跪了,将供品摆上,点燃香烛供奉祭拜就好。 一时祭拜完毕,江夏扶了哭的止不住的越哥儿起身,丫头小子们上前收拾了供品。 原本小小的黄土堆被重新修整了一番,添了好多土,堆得高高的,周边也被乡邻用铁锹拍打的光滑结实……如今这坟头,与之前所见已是迥然两般模样。 从坟前回来,江夏让丫头将带回来的供品,又添了些带来的酒肉礼物,分散给帮忙的乡邻。 另一边,江家的屋子院子总算勉强收拾了出来,不说多整齐,至少能有个站脚的地处了。 也在这时,那位香草嬢嬢端着一只笸箩,一个十三四岁的黑小子挑着两个桶,晃晃悠悠地跟在后边,一路过来了。 473.第473章 生同衾死同穴 这边,赶在香草前头,左右前后的邻里,男丁们多拿了家什去了坟地,妇孺儿童们则从各家送来一些桌椅板凳,让江家姐弟先用着,也都做上一两样菜送过来。好在二月初,家家户户准备的年货还有剩余,添个菜倒是不难,却也多以腌肉咸鱼干菜为主。 再加上香草送来的一笸箩烙饼,还有那黑小子挑来的一桶稀粥,一桶炖菜,江家上下的饭菜也算是有了着落。 江夏拉住香草嬢嬢笑道:“想必嬢嬢也没吃饭吧?就坐下一起用吧!” 香草还欲推却,却被江夏按在凳子上,笑着道:“嬢嬢莫要推却了,吃着饭,我正好有事问嬢嬢。” 香草这才坐了。 那个黑小子是香草的小儿子,名叫树升,比越哥儿大两岁,原来跟越哥儿一起长大的玩伴。 只不过,香草的家境一般,刚刚能够解决温饱,没有余钱供树升读书,眼看着树升长大了,香草就寻摸着,找一家铺子让树升去做学徒。只是有些铺子的东家比较狠心,对学徒盘剥虐待的太厉害,不管饱饭不说,责骂呵斥也不算事儿,好多小学徒动辄就会挨一顿暴打,被打出毛病、甚至打死的也不鲜见,故而,疼孩子的香草才格外谨慎,想着挑一家相对和气宽厚的东家。 越哥儿读了两年多书,又跟着江夏进京住了大半年,交往的人也不同,如今再跟树升站一起,气度已经天差地别。 只不过,越哥儿对树升还是很亲热,见江夏拉着香草说话,他就主动拉着树升一起坐了,并亲自给树升拿了碗筷,盛了饭,又帮着树升夹菜,两个小伙伴儿很快消除了生分,热络起来。 香草端着一碗饭,眼睛却看着对面热络说话的两个小子,感叹道:“越哥儿离开两年,真是大变了样啊……看样子,越哥儿进了学堂吧?” 江夏微微一笑道:“原来送他进了学堂的,只不过,去年冬日开始,他就没再去了。” 香草转眼看看江夏,见江夏虽然穿着干净整齐,却并没有多少金珠玉翠的首饰,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也没有太富裕,想来也是支撑不起学堂昂贵的费用,让越哥儿辍学了。 于是,她开口宽慰道:“能读上两年书,把字儿认全了,也够用啦。能读会写的孩子送进铺子里去,人家都爱要呢,越哥儿以后不愁出路的!” 一听这话,江夏就知道香草误会了,她笑着摇头道:“小越虽然没再去学堂,却没耽误了他读书呢。这位是江先生,就是越哥儿的先生,学问极好的,就在家里教小越呢!” 香草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任川南,喃喃道:“原来是小越的先生,我只当是……” 她最开始看见任川南的时候,还以为是江夏的女婿呢!这么说了,竟然是越哥儿的先生…… 香草讪讪一笑,道:“夏娘,姑爷怎么没来?” 江夏脸色一滞,随即笑道:“他有公务,请假不易,没能回来!” “公务?看来传言说你那姑爷考中了状元老爷是真的咯?”香草嬷嬷追问道。 其实,她还有话没说,传言不仅说夏娘的姑爷考中状元了,还说,那人高中之后,嫌弃夏娘,已经将夏娘这个糟糠妻给休弃了! 江夏很想说自己早已经离了徐家了,可她也知道,一句话说出来,怕是会被追问更多,于是她只能强撑着点头,“嗯,如今在京里任职,离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 “京里,这么说,你也是从京里来咯?”香草又问了一句。 江夏连忙道:“我是三天前回的临清,今日是从临清过来的。” 为了不再让香草继续追问,她没给香草说话的机会,连忙话题一转,问道:“嬢嬢,我姐弟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着替我娘修一下墓……我娘去的早,我当时小,记不得我外家的事儿了,嬢嬢可知道么?” 香草却摇摇头,道:“你娘是你爹进府赶考带回来的媳妇,说原本也是大家主儿的姑娘,家里遭了难,家破人亡,被你爹救了,就嫁给了你爹……” 江夏微微蹙着眉头问道:“这么说,我外家已经没人了?” 香草摇摇头:“都这么说,我也从没听你娘说过。” 江夏垂着眼默了片刻,摇头道:“既如此,我们姐弟俩自己拿主意,也不用担心外家有别的说法了。” 吃罢饭,江夏给香草拿了两匹布,一匹细棉布,一匹茧绸,把个香草给闹的是又惊又喜,一连声地推脱不要,还是江夏让丫头送了她一起回家,才将两匹布放下。 接着,越哥儿则由任川南陪着去了一趟松林镇的里正家,拜望并说明,他要回来给母亲修墓。 松林镇不大,江家姐弟俩回来的消息,里正已经听说了。越哥儿上门,他也不意外,加之越哥儿带了不薄的礼物,人家给母亲修墓也是正大光明的事儿,是尽孝,里正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到时用人有人,用料有料,只管让越哥儿放心。 江夏这边,则在吃过午饭之后,就让人把四邻的桌椅板凳都分送了回去,道了谢,等着越哥儿回来,会和一处,乘车离开松林镇,回了临清府。 在路上,任川南与江夏姐弟坐了一辆车。 任川南道:“令堂的墓地风水还好,并无大冲大碍之处。只不过,在下看见,令堂之上还有祖辈的墓,若是只修令堂之墓,似乎……” 江夏不等他说完,立刻表态道:“任先生不必为难,一起修就是!” 任川南笑着点点头,又道:“修令堂的墓,还要思虑令尊百年后的归处……这个……” 江夏转开脸,看向车窗外,片刻方道:“任先生尽管铺排,按规制修建就是。” 她是不齿江玉衡的人品,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夏娘和越哥儿齐哥儿的父亲,也是母亲贺氏的丈夫,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夫妻合葬,生同衾死同穴,她哪怕与江玉衡没有半毛钱关系,即便再怎么恶心那人的所作所为,但还是没办法枉顾风俗和传统观念,太过标新立异了去,不说为世人所不容,就是越哥儿也不会同意的。 474.第474章 长公主 去松林镇回来第二天,二月十一日,宜移柩,动土。 江夏带着江越、任川南再次回了松林镇。与此同时,钱纹带着十来名工人也到了松林镇。 这十几个人有一部分修缮江家祖辈和贺氏的坟墓,另一部分则修缮江家的祖宅。 同时,钱纹联络了松林镇的一名掮客,正好江夏可以去看出手的田地。 春季,青黄不接时候,卖地的不少,但成片的良田却不多,大都是零散的小片土地。但松林镇北边的胡家营子却有一百多亩平整的良田出售,地势平坦、较高,还有水浇条件,只是因为卖家要价较高,一亩地要到了十五两银子,这才拖着没有卖出去。 江夏去看了一圈,当场就说了一句,十二两银子一亩! 那掮客赶着去问了问卖家,不消半个时辰就跑回来,说是卖家吐口,答应出售,但过户契税和掮客的抽头,他都不管。 江夏摇头失笑,毫不犹豫地签了契书,让钱纹与那位掮客去官府办理红契,并将土地定为祭田。至于掮客的抽头,江夏直接给封了五十两银子。钱纹则封了一百两银子。皆大欢喜。 至于维修房屋和坟墓的人手,除了钱纹带过来的十来个工匠外,小工力工全部用的松林镇的邻里。这边房子没修好,先搭了个棚子,垒了灶台,江夏请了一名大师傅烧菜做饭,镇子上的妇人们也纷纷上门帮厨——昨儿,那些上江家帮忙的人,最少也得了两三个肉菜二斤酒呐,就别说香草得了两匹上好的料子了,那样的衣料,一匹最少也得五两银子呢!十两银子,购买多少白面多少肉了? 红绫姑姑不适合过来与乡民们打交道,她那些规矩,搁在这些乡人眼里就是摆架子了,她特特地把赵霖的妻子金氏招了来,照管着这边的招待和物资购置安排。 等金氏过来,江夏给吓了一跳:“金嫂子,你这是什么时候怀的啊?这样子……唉,早知道万不敢劳动你奔波了!” 金氏的小腹微微凸起,明显有了身孕了。就这样,江夏一句话,她愣是半点儿没有迟疑,坐了车就来了松林镇。 对于江夏的小心,金氏却不以为然:“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这一胎怀的平顺,孕相极好,一点儿没折腾,我在家里也是天天不得闲,姑娘大可不必替我忧心呢!” 看着金氏精神奕奕的样子,江夏却仍旧不放心。她特特地把金氏带进屋里探了探脉象,确定胎气稳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把彤翎留下来协助金氏,交待金氏,但凡有受累跑腿的活儿都交给彤翎去做,让金氏一定一定小心着。 工匠们自然是管吃管住,帮工们也管中午晚上两顿饭,江夏咨询过香草嬢嬢,又跟金氏商量着定了两荤两素的标准,饭菜管吃管添,吃饱为算。 每天剩下的馒头、剩菜,都让那些帮忙的妇人带回去。因为江夏叮嘱了,宁可宽展些,别落个抠唆的名声,是以,每天买的肉、菜,在数量上都有余地,每个帮忙的妇人每天都能端一海碗回家。 修缮房屋,不过是翻房顶、泥内外墙皮,重装了门窗,三天时间,就干的妥妥当当的。坟墓那边同样,三天也收拾妥当了,原本的几抔黄土,祖父母和贺氏的坟墓,都用了青石加固,立了青石碑。落成这日,越哥儿再次来到坟前,点燃香烛祭奠祝告一番。 而修缮一新的江家老宅里,也置办了一天的流水席,招待工匠和帮工的乡邻,酒席散后,江夏和江越姐弟俩又带了礼物,逐户登门拜谢,最后来到里正家里,江夏表示,愿出资资助镇子上的孩子们读书,每个孩子每年资助二两银子,每年以学生的名单付款。当然了,她们姐弟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就交给里正去操持,把个里正感动的不行,连连保证,必定不负所托。 至于香草家那个黑小子,江夏让她去临清城寻找芷兰的弟弟赵庆,被安置进了商记糕饼铺子,上工三个月,就转了正,然后每个月都能拿将近一两银子回家了。 修宅子修墓,又去拜会了徐慧娘、顾家、容太太等人,在临清城耽搁了十来天,眼瞅着进了二月下旬,姐弟们这才乘了船,顺河南下。 这次撑船的仍旧是付家庄的付春来一家人,越哥儿齐哥儿也再次见到了铁头齐锐。 沿运河一路南下,自然要去济南府转转。然后是济宁、泰山、徐州…… 一路且行且游玩,停停住住,自然快不到哪里去。等到了扬州,已经过了一个月,已是春尽时分,却仍旧是山青水媚,令人心驰。 江夏索性带着三个小的在扬州城郊寻了一个宅子,住了下来。 每日里,姐弟四人就乘了船,悠游瘦西湖上,或者去城里,品尝扬州精致美食,听扬州评话、扬州清曲,当然,扬州城最有名的除了盐商、烟花地外,还有才子名士,这些人聚在一起,最愿意干的就是诗会、文会,任川南每每带着越哥儿去参加诗会文会,江夏也着了男装去见识了一两次,很快就兴趣萧索,再不肯跟着受罪了。 京城里,莱王府,小鱼儿默默地穿好锦绣八福缎的公主礼服,收拾了满头珠翠,起身出门,乘了车往宫门去。 就在今日,早朝之上,裕丰帝下旨,加封福宁公主为长公主。赐黄金千两,封地和林归化起,东到榆木川,四府之地,远比平常公主们一府的封地多得多。 当然了,归化、和林、榆木川都是边关之地,物产稀薄,战事不断。说起来是四府之地,却并不一定有多少收益。 进殿面圣之后,小鱼儿又去了皇后宫和贵妃宫中,一次拜见了,这才转回莱王府,已是午时。 小鱼儿卸了妆,拆了满头珠翠,脱了大衣裳,就扑到床上歇着了。丫头婆子们不敢打扰,替她盖了一层薄被,轻轻地退了出去。 475.第475章 相宜居 快乐悠闲地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到了三月底,江夏再次收到京城送来的邸抄和信件。 江夏率先打开邸抄看起来,上面都是些朝政军国之事,江夏分快地往后翻,她习惯先浏览一遍内容,再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细看。 就在最后一页,赫然附着一道圣旨,授福宁公主为福宁长公主,赐封地和林、归化、榆木川…… 江夏盯着这几行字,愣了好半天,才恍惚着回过神来,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照这次邸报的消息来看,小鱼儿和亲基本已成定局了! 想当初,朝廷就想让小鱼儿和亲羌胡,宋抱朴和她一起运作,终于制止了那一次和亲。并且,去年冬天宋抱朴奉旨巡边,借机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歼灭了羌胡的一个部族,让羌胡剩下的两个部族也都受到了重创。 照说,这种情况下,羌胡两个部族三五年内都不能再对大庆边境造成威胁,若是皇帝有决心,荡平北漠,犁庭扫穴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大庆朝的皇帝朝臣就跟嗑错了药一样,外族强大要和亲求个安宁;外族势弱了,还要和亲,体现自己宽广博大仁慈…… 小鱼儿这傻瓜,莫名其妙地偏偏对扎昆心生好感,几次邀约同游,入了有心人的眼。或者,这件事本来就是某些人谋划的。 如今,小鱼儿真的要和亲了,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感受。是终得所想的欢喜期待,还是离家远嫁外族的忧虑和恐惧,也或者,还有被亲人放弃的伤痛悲哀? 扎昆在二月初已经回了草原,这个时候加封小鱼儿,再紧跟着下和亲的旨意,小鱼儿作为长公主离京,至少也得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江夏将手中的邸抄放下,暗衬,还有时间! 第二天,江夏就带着弟妹们启程离了扬州,一改游山玩水的惬意,乘船顺江而上,往湖广四川贵州边界处行去。 连着坐了十多天的船,江夏一行在四月中旬到达荆州,并在此弃船上岸。 岸上,沈琥带着车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见船靠了岸,沈琥抢上一步,走过踏板到了船上,先抢着恭恭敬敬给江夏行了个礼请安,问候过越哥儿齐哥儿,又跟大伙儿一一打了招呼,顺手将齐哥儿抱在怀里,一边引着众人下船一边道: “东家,小的在此等了三天了,你们总算来了!” 江夏苦笑道:“我也没想到水路如此难行,又遭遇了两天大雨,给耽搁了行程!” 沈琥笑着灿烂,道:“这一段水道其实还算平缓,再往上走,进了四川,就多险滩急流了。……东家一路劳顿,家里已经收拾妥当了,快上车进城,回家歇息着吧!” 江夏笑笑,答应着,众人各自上了车,一路相跟着,往荆州城里行去。 沈琥就坐在江夏的车子里,紧挨着车厢门坐着,一边笑着回报道:“接了东家的信儿,小的就在城里转着找铺面,最后在南城芙蓉湖畔寻了一座宅院,三进的院子,房子不算多,难得的是有一个独立的小码头,出门就是一片湖水……小的寻思着东家爱水,就在那码头上加了一座水榭,水榭四周原本就有荷花的,倒是没用咱们自己再花心思。” 江夏失笑:“你这是准备让我把家安在这里么?” 沈琥嘿嘿一笑,道:“芙蓉湖畔的房子很少向来是有价无市,碰巧让我遇上一个,又完成东家的吩咐,哪能放过?大不了等东家回京后,转手卖掉就好。依着小的估算,一进一出,至少有二百两银子的利呢!” 沈琥的生意经向来念得好,江夏自觉算不过他,干脆偃旗息鼓,转了话题,说起一路的经历和见闻,几个小的也能搭上话,唧唧咯咯的,很快车厢里就热闹起来。 一路说笑着到了芙蓉湖畔,下车一看,果然如沈琥所说,一栋宅子临湖而建,出门就有湖水潋滟,满池荷花,一岸杨柳,又有水榭码头,扁舟一叶…… 一见,江夏就爱上了这里。 “看到这宅子,我倒是想起两句诗来!” 越哥儿立刻笑道:“姐姐能记得的诗必定是好的,快说来听听!” 江夏莞尔一笑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好,果然是好诗!”越哥儿拊掌赞叹着,随即转转眼睛笑道,“姐姐,这宅子的名字不如就叫‘相宜居’如何?” 江夏笑笑点头:“好!” 沈琥在旁边连声笑道:“相宜居,相宜居,好,妙!东家和大少爷这份心思,真难得怎么转来!” 江夏笑道:“我们也就是诵一诵书上现成的诗句,哪里谈得上心思……倒是沈掌柜那生意经,绝对是难逢对手啊!” 众人说笑着进了门,宅子里原本就有两个老仆清扫看护,见主家来了,急忙忙迎出来,纳头便拜。 江夏笑着让人扶起来,从荷包里摸出两个二钱的银锞子递过去,把两个老仆欢喜的又磕了个头谢赏。 一路进了后院,屋子里早已经打扫干净,帷幔、帐子也都挂好了,只有贴身之物,需要丫头们自己铺陈去。 行李还未到,铺设整理也急不得,众人一路上辛苦了,该洗漱的洗漱,该沐浴的沐浴,沈琥又让厨房里备了饭,给大家用了。 除了两个清扫看护的老仆人,沈琥特特地寻了一名手艺好,做荆州菜的妇人来掌厨,做的一手好鱼糕。夹一片白嫩嫩颤巍巍的鱼糕送进嘴里,只需舌尖儿与上颚轻轻一抿,就完全化开来。真真应了一句:吃鱼不见鱼,鲜香溢满口! 午饭除了鱼糕,还有莲藕炖排骨,清炒藕带,糖霜鲜莲藕,又有荷叶糯米鸡,梳子肉,一盘盘特色美食,让大大小小吃的都很满意。 沈琥在旁边看见,暗暗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江夏就询问沈琥:“让你给我做的游方郎中的布幌子可做了?” 沈琥笑着道:“做了,不但有幌子,还备好了摇铃和药箱,另有背篓药锄也备了两套,就在厢房里搁着呢!” 476.第476章 你家真干净 荆州,古称江陵,乃历史名城,战略交通要冲。江夏印象中的,有三国时的刘备借荆州,还有李白诗中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 当日,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江夏就带了弟妹门和任川南一起出了门。 荆州先后被数代帝王作为都城,历史文化底蕴极为深厚。在街上行走间,随时都能看见上百几百年的老建筑。又因着荆州战略位置的重要,城墙建的格外高大厚重,城门也分外巍峨,这一点,她昨天还在船上时就已经感受到了。 一路逛过去,江夏重点逛了城里的药铺子,让她买到了不少荆楚乃至西南的特产药材。 虽然荆州所处的是平原,但不远处就有巴蜀的崇山峻岭,又有湘西大片的高山,而且,那边也多为西南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医蛊,甚至巫医盛行。也因着多高山峻岭,山林茂密人迹稀少,又因气候温热潮湿,多烟瘴疫疠之气,也多蛇虫毒物,有毒物,则意味着解毒的药材也多,相应的,本地许多解毒的偏方验方也极多。 很快,日至当头,时至晌午,天热起来了,孩子们也饿了,正好看见街边一家食肆,江夏带着孩子们就走了进去。 食肆的小伙计一看这么多人,穿的也鲜亮,自然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 江夏笑笑,一手牵了囡囡,随着那伙计上了二楼。 这间食肆面积不大,楼下大堂摆着四五章小桌,基本已经坐满了。沿着木质的狭窄楼梯上到二楼,环境倒是比一楼雅静许多。 江夏挑了一张东向的临窗桌子坐了,随行的人则在邻桌坐了。 坐定之后,江夏就吩咐小伙计:“几个小的饿了,你们家有什么拿手的菜,捡着快的先送几个上来!” 那伙计答应着下了楼,片刻转回来,手里拎着一只大水壶,另一只手里则是一摞黑瓷小碗儿。就见他动作麻利地将小碗摆到各人面前,提着那壶哗啦啦倒出一碗碗混嘟嘟的汤水来。 “客官饿了,先吃碗焌米茶点饥一下,饭菜很快就好咯!” 江夏端起那碗焌米茶,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就见汤水里果然沉浮着淡黄色的米粒儿,就笑道:“这焌米茶倒是第一次听说,可是炒米所做?” 小伙计笑着道:“客官说的对,这焌米用的是糯米,蒸熟晒干炒好咯,饿了冲一碗就能点饥,特别是农活忙了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备一些地!” 江夏颔首:“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小伙计笑着点点头,复又下了楼,片刻又转回来,送了两盘颜色焦黄的点心上来。 一盘类似北方的油煎饼,另一盘则像是北方的炸面叶儿。 江夏微微一笑,那小伙计立刻指着那油煎饼介绍道:“这是锅块,是用白面做的,加了肉馅儿的。另一个是荷叶子,则是糯米面做成的。” 江夏招呼着众人品尝,锅块还真像是油煎饼,外边有面粉的焦香,里边肉香浓郁,标准的外焦里嫩;另一个荷叶子,则基本没什么味道,就是糯米皮儿炸制而成,很纯粹的酥香。 这几种算是当地比较有特色的吃食,接下来上的菜,前一晚基本都尝过了,鱼糕、鱼面、千张肉……这家食肆的味道还不错,众人逛了一上午也又累又饿,倒是吃得香甜。 吃过饭,略事休息,众人就乘车回家。一到相宜居前,湖水的清凉湿润就扑面而来。 江夏带了几个小的进了水榭,果然,此处更加凉爽,还有湖面上吹来的凉风穿堂而过,让人暑气顿消,通体惬意。 几个人索性让人拿了枕头靠枕薄被等寝具过来,就在水榭的矮塌上歇息了,清凉的湖风吹拂着,很快就都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江夏把几个小的交待给任川南,她则带着越哥儿往城西那一大片的平民区走去。 她手里举着一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幌子,越哥儿则背着药箱子跟在后边,一边走,江夏一边晃动着手中的手铃。 铃铃铃……铃铃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随着脚步,走过一条条街巷。 连着走了小半个时辰,姐弟俩也没遇上主顾,正觉颓丧的时候,一间小院的门打里边儿开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妇人探出半个身子招呼道:“那位可是行医的郎中?” 江夏连忙应声道:“正是,不知大嫂家中何人生病?” 那妇人看见是个这么年轻的人,微微一愣,心中暗暗有些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出来喊人,但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不用人家,只得应付道:“是我那小冤家受了冷,从昨夜腹泻到此时……” 江夏立刻笑道:“那不是什么大病,还得让小可见一见病人,把一把脉,才好下药!” 那妇人其实不怎么想用江夏了,可江夏这般客气有礼,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只好答应着,将大门打开的大一些,让着江夏姐弟俩进了门。 进门的时候,江夏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踉跄了一下,还是越哥儿扶了她一把才站稳。 江夏定了定神,回头看向那妇人讪讪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那妇人强压着心里的鄙视,轻轻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说了。她这会儿已经盘算着,是不是不让这个不靠谱的游医进屋了? 江夏却突然问道:“大嫂,你家小哥今年多大了?你家里怎么这般清净,除了你跟孩子,没有旁的人了吗?” 那妇人下意识地回答道:“两岁了……”至于后边的话,她却懒得回答了。 只是,她抬眼,却看见江夏已经自顾自地挑着竹帘子进了屋门! “哎,你……”那妇人想要喊住江夏。 江夏却截住了她的话头,问道:“大嫂,看得出你是个真勤快的,这家里收拾的真干净啊!” 477.第477章 第四百七十六章 那妇人神情一凛,随即撑起一道灿烂的笑容来,张罗着江夏往屋里去:“太阳苦晒,先生进屋说话!” 江夏已经留了意,这边笑着跟妇人示意一下,回头吩咐越哥儿:“你回去一趟,让二月把我配制的几种止泻药散拿过来,我给小哥诊完病,尽快给用了药,也让孩子少受些罪!” 越哥儿略略惊讶着,看了看江夏,然后恭恭敬敬退出门去,走出去百十步,他身形一晃,避到了旁边一个闭塞的小胡同里,下一刻,二月就天降奇兵,落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东家呢?”二月询问。 越哥儿立刻将江夏的种种异常说了,二月捉摸了一回,道:“东家怎么铺排的我不太清楚,但也知道,东家怕是察觉到了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接了东家就回来。” 说着话,二月拿了几种止泻药粉去了那个妇人家里。 进门就见江夏拱着手正好给告辞出来,那妇人热络客气着,满嘴感激地把江夏送出来。 二月接了江夏,目光一转,就确定江夏完好无损,没受伤,也就暗暗松了一口气。至于让她送来的止泻药,江夏不提,她二月更是装作不知道,连提也没提。 离开那个妇人的院子,会合了越哥儿走出去两个街区,三个人才寻了一间茶肆,坐下喝茶放松。 越哥儿终究年纪小,喝了半杯茶,终是忍不住询问道:“姐姐,那户人家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江夏看了看他,又看向二月,声音沉沉地问道:“二月在江湖上走动频繁,大概听说过,西南苗夷诸部大都信奉蛊毒、巫医吧?” 二月闻言大惊失色,磕巴了两声,才终于定住神问道:“蛊毒?那东西实在是太过阴毒,一旦沾染上,想死都做不到!刚刚那户人家不会……” 江夏缓缓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那妇人家的孩子瘦的皮包骨,进气少出气多了,已经无法医治了。” 二月脸色瞬间失了血色:“金蚕食人!” 江夏眼睛一亮,道:“你也想到了?我也是这么猜测。另外,她给我倒了一杯八宝茶,我假装喝茶,却把茶水倒进了袖袋里!” 金蚕蛊爱食人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金蚕准备一道‘血食’。舍不得自家人送命,少不得要想办法,买人或者骗人喂蛊。 江夏点点头,神色郑重,道:“从今日起,你们几个出门不得随意吃喝,一口水也不行!” 二月和越哥儿也知道轻重,自然郑重肃穆地答应着,时刻谨记。 几个人略事休息,在茶肆里用了饭,江夏就带着越哥儿继续行医。如是逛了一天,江夏发现,这里好些人家都养蛊,不说家家户户,百中之一是有的。 晚上回来,越哥儿只匆匆扒了一碗饭,就丢下筷子,招呼一声,回屋读书去了。 江夏想让他早些休息,不要太劳累,但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回头叮嘱厨下,用心地做了宵夜汤水,给越哥儿和任川南送过去。 一夜无话,又一天早上,江夏带着越哥儿、二月骑马出城,遇到村庄,她就跳下马,让二月看着马匹,自己与越哥儿背了药箱,举了幌子拿了铃儿,进村给人作游医去。 如此,早出晚归搜罗了几日,江夏看到的,大都是金蝉蛊,也有养盘龙蛊的,却都毒性都不大,关键,不是江夏寻找之物! 五天过去,江夏将荆州周边百里的村落转过一遍,也没有收获。于是,决定离开荆州,往更远处的高山密林中搜寻去。 这一去,就绝无可能当日来回,少不得要在山里寻人投宿,或者就在山洞里对付对付去。 而且,山路难行,又有蛇虫猛兽出没,小的们自然是没法带的。 江夏将他们安置在荆州城里,她仍旧带了二月和越哥儿,一路出城,往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岭行过去。 望山跑死马。遥遥看见群山的轮廓了,江夏等人骑马竟然跑了整整一天,这才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上。 这小镇街道狭窄,路中间铺着青石板,一路蜿蜒着。路两旁都是木制的老房子,低矮昏暗潮湿。三个人走进镇子,狗吠声此起彼伏着,除此,几乎再不闻其他声息。 天色已晚,三人就走到这小镇子上唯一的悦来客栈投宿。 客栈的门头低矮,从纸糊的格子窗户上,透出一抹昏暗的灯光来。 江夏三人在门前下了马,越哥儿走上前敲门。片刻之后,门从里边打开,发出吱呀一声,然后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走出来招呼。 “几位客官可是投宿的?” 越哥儿有些好笑,道:“到了你们店门口,自然是投宿的。” 那伙计却并不热络,淡淡道:“三位客官知晓了,今日店里有贵客,诸位住店可以,但进屋之后再不能出门,并且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能答应就请进门,不能答应,几位客官且去别处走走!” “你这是什么规矩?”越哥儿毕竟年纪小,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疲累之下难免火气暴躁了些,一听这伙计的一番话,就恼怒着质问起来。 那伙计却仍旧淡淡道:“这位小哥别恼,我们这就这样的规矩。对了,小的提醒几位客官一句,最好在半个时辰内寻个宿处!” 说完,不等江夏等人再回话,竟然啪地一声将房门关了,将江夏等人关在了门外! “这厮着实无礼!”越哥儿恼怒着,伸手拍在房门上,发出啪地一声! 那房门却紧紧地闭着,再没有打开的迹象。 江夏上前拉住越哥儿,阻止他继续拍下去,然后拉着马匹,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直走下去。 这一夜,月色好,朦朦胧胧地照着路,三个人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到镇子头上去,却再没能找到客栈。 二月看了看天色,开口道:“东家,我那边敲门问问,看能否借宿一宿吧?……就快半个时辰了!” 478.第478章 老屋老人火塘 越哥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瞪着二月怒喝道:“那厮粗蛮无礼,满嘴鬼话,亏得你也信?” 二月平板着脸,淡淡道:“出门在外,小心无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亏得你还身怀功夫……”越哥儿气恼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地指责起二月来。 “小越!”江夏开口将他喝住。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去敲门试试。”江夏瞪了越哥儿一眼,然后将马缰绳交到二月手中。 那两人一个年纪小,而且还在闹小脾气;另一个五官刻板,语气生硬,就这么毛毛撞撞上门,怕是没人敢留宿。相对来说,江夏觉得自己这副皮囊最合适上门问路,至少,生的不差,又能保持着微笑和礼貌,被接受的可能性会高一些。 看着姐姐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还得去借宿,越哥儿觉得满心愧疚和难受。 都是他不好。若是他能耐着性子些,圆滑一些,之前在客栈就住下了,哪里还用大半夜为寻找住处,让姐姐受累操心? 想着想着,越哥儿眼睛一热,滚下两行泪来。他连忙抬手将泪水抹去,拧头朝向旁边,不让二月察觉到他的异样。 那边江夏已经敲响了一家人的屋门,脚步声拖拖沓沓走过来,木门打开,一个苍老的面孔举着油灯,出现在江夏的视野里。 江夏先是鞠了一躬,笑着问候一声:“老人家,打扰了!” 那老汉其实听不太懂江夏说了什么,只是木木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江夏笑着道:“我们初到小镇,没有赶上宿头,想要在老人家家里借宿一宿,请您行个方便!” 说着,又拱手对老者做了个揖。 那老人木木地看着江夏说完又行了礼,却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江夏心中失望,拱拱手道:“打扰老人家了,抱歉!” 说完,又退后一步,鞠了一躬,正要转身,却猛地听到,一道暗哑的带着些阴沉沉的声音:“进来!” 江夏脚步一顿,差点儿踉跄了,急忙稳住神抬头看过去,就见那老人已经端着油灯转身回去……但是,重要的是,房门却没有关上! 江夏暴起一脸的狂喜来,笑着大声道:“多谢,多谢老人家!” 说着,转身朝着二月和越哥儿大力地挥手招呼,满脸笑容,灿烂若三月里最耀目的一片阳光! 老人家的屋子里低矮昏暗,只有一灯如豆,放在角落的案子上。 当江夏一脚踏进屋里来,却出乎她意料的没有阴冷感,屋子当中间儿一个火塘边,老人正往里加着木柴,有些烟雾缭绕的,火苗燃起来,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噼啪声,散发出烘烘然的暖意来。 而越哥儿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落在火上吊着的一个黑黢黢的瓦罐里,那里边不知煮了什么,汤汁已经沸腾了,咕嘟嘟地响着,溢散着浓郁的香气,让饥肠辘辘的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江夏又一次拱手道了谢,就在火塘旁边坐了。 江夏将自己带着的牛肉干捧上来:“老人家,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老人显然很不爱说话,默不作声地将肉干接了过去,脚步笃笃地走进一片黑暗的里屋去,片刻,手里捧着三只黑色的陶碗转回来。 二月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碗,盛了三碗分到个人手中。 捧在手中,江夏才看清手中碰的是汤汤水水里有米有黑乎乎的腌肉,应该是腌肉饭,散发着一股特异的厚重的香味儿。 二月又从包袱里取出自带的杠子头,递到江夏和越哥儿手里。江夏看着那老人的目光,伸手将刚刚拿到手的杠子头递过去:“这是我们带的干粮,您尝一尝?” 那老人竟没拒绝,一伸手接了过去,端详了片刻,就送到嘴边去咬。 江夏正想提醒他,杠子头太硬,小心牙齿,那老人却很轻松地咬了一块杠子头下来,一边咀嚼着,一边看着手中的火烧,片刻抬眼看向江夏,点点头道:“好吃!” 江夏露出一脸的笑来,“你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多给您留一些好了!” 三个人三匹马,别的行李没带多少,吃的喝的却带的很足。多了没有,给老人十个八个杠子头还是有的。 二月闻言,立刻转身将一个包袱拿过来,双手捧着递给老人,老人接了,明显比之前的肉干更高兴些,连走路的脚步声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江夏三人就着热汤吃了杠子头,火上的陶罐已经换成了一个陶壶,浓浓的茶香从陶壶中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一人一杯野茶,闻着极香,喝在嘴巴里,却苦涩的很。越哥儿喝了一大口,差点儿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咽下去,却不敢再喝了。 江夏是喝过少数民族饮的茶叶的,知道轻重,小小地抿了一口,细细回味,浓重的苦涩之后,会渐渐回过来一缕甘甜,让人惊喜! 或许,这就像暗夜独行的人,看到一个火星儿,都能让他欣喜若狂! 喝着茶的功夫,江夏猛地听到外头的马儿一阵嘶鸣,二月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那老人却突然开口,冷喝道:“站住!” 二月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那老人却垂着头喝茶,再不肯出声。 江夏开口道:“听老人家的话吧!” 越哥儿也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这话,不由道:“可是马儿……” 江夏摇摇头:“马儿没事……你们听,它们已经不叫了!” 越哥儿和二月闻言,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果然,刚刚嘶鸣的马匹已经没再发出声息。屋外,万籁俱寂,连只虫儿的低鸣都没有,整个小镇子沉寂寂一片,似乎没了半点儿生气。 与此同时,江夏的目光却落在了火塘上,刚刚还噼啵作响的火塘,这会儿也没了声息,那火苗儿明明燃烧着,江夏却感觉不到了之前的温暖,一股潮水般的冷意,正由远及近,蔓延上来,将每一座房屋,每一个人,逐一淹没! 479.第479章 夜半铃声 江夏下意识地搂住了身边的越哥儿,二月则是全神戒备起来,但三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盯住了那位老人。 只是,那老本来就寡言少语的老人,这会儿更像是行将就木一般,捧着茶杯,半垂着眼,似乎完全没了生息。有一刹那,江夏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去,探一探老人的脉搏! 火塘中的火苗儿,仍旧跳动着,却失了颜色,没了温度,苍白成一片背景! 暗黑的夜,昏暗的屋子,老少四个人,没有声音,失了颜色,定格成一个诡异安静的画面! 冰冷潮水般漫上来,还真地就像潮水,看着它滚滚而来时,你恐惧、惶惑、两股战战,恨不能插上翅膀逃离。但等到真的被没顶了,那刹那的冰冷之后,恐惧、惶惑,统统散去,你会发现,世界原来如此安宁,而美好! 正如,此时此刻,江夏的感受! 那股冰冷,入骨髓,恐惧,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然后,她发现,害怕没了,恐惧没了,冰冷没了,颤栗也没了! 世界一片宁静,宁静的祥和。或者,可以称之为,一片死寂! 叮铃铃……叮铃铃……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飘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如此悦耳、如此迷人,却也如此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江夏觉得,头脑一阵昏昏然。 她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又似乎做了个漫长而美好的梦—— 突然间,睁开眼,之前的种种,恐惧、死寂、冰冷、铃声,似乎都是虚幻,她看到的是明亮温暖的火苗儿,跳跃着,耀亮了周遭一切,包括,对面那个一贯如旧的喝着茶的老人,以及,身旁,满眼愕然的越哥儿和二月。 江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张开嘴,自己却不知从何问起。 转眼,她的脑海里猛地窜上几个词汇:巫蛊!赶尸人!招魂人! 她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天空的月亮,赫然呈现出一种血色的红!如刚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般! 江夏目瞪口呆着,片刻,关上了屋门,转回头来,看向那个老人。 老人仍旧半垂着眼,刚刚喝了一口茶,那乌黑的陶制茶杯刚刚离开苍老皱缩的嘴唇。 裹着头巾的头微微垂者,江夏可以确定,老人绝对没有没有抬头看过她。 此时此刻,老人却仿佛在头顶生了一双眼睛,他突然说:“能见到血月亮,是你们的福泽。” 说完,再不多说,将那茶杯随手放在火塘边,起身,拖拖沓沓地,一路进了里屋。并带走了唯一的油灯。 堂屋里一下子昏暗下来,只有火塘中的火苗轻轻挑动着,映出一片光亮来。 江夏转眼看看越哥儿和二月,叹口气,走回来,依旧在火塘边坐了,搂住越哥儿,用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他,低声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江夏在一片鸟语婉转啁啾声中醒来。 睁开眼睛,第一个感受不是看见的,而是身体传来的僵硬和酸麻。 越哥儿已经滚到了旁边,弓着背紧紧地贴着她的腿,仍旧在睡着。二月却已经不见了,房门敞着,想也知道,二月已经起身,大概已经把马匹刷洗干净,喂饱了吧! 江夏轻轻地舒展着胳膊、双腿,慢慢活动着,缓和着酸麻的不适感觉,好一会儿,才起身,解下身上的斗篷给越哥儿盖上,抬脚出了屋门。 她们的背囊就在门口的屋檐下,江夏取了一个布巾,拎在手中,走进屋子的后院。角落里,一口古井,一只同样古旧的陶罐,就搁在井台上。 江夏走过去,打了半罐水,就在井台下洗了把脸,借着微微摇晃的水面,梳了头。这才将水罐清洗好,又打了半罐水搁在那里,这才起身往屋里去,叫越哥儿起来。 越哥儿洗手洗脸的功夫,江夏重新回到屋子里,拨旺了火塘中的火,吊了那口陶罐,取了肉干、蘑菇干、笋干子,还有四五只肥肥的虾干,放在一起煮。 很快,汤汁沸腾起来,肉香,混合着蘑菇、笋子的清香四散开来。 江夏从自己的行囊中取了四只攒花铜碗,将杠子头火烧掰成指头肚儿大小的小块,然后,舀了那熬制到浓郁的汤汁浇上来。 刚刚盛好第一碗,一只干枯苍老的手伸过来,将碗接了过去,江夏抬眼,却见那老人已经拿着筷子扒了两块火烧进嘴,正飞快而用力地咀嚼着。 江夏笑着摇摇头,回头招呼了越哥儿,和放马回来的二月,一人递了一碗饭过去,她自己也端起一只碗,然后,捏了一只辣椒放在火塘边烤着焦酥,然后,直接捏碎在碗中,被热气一蒸,辣椒特有的刺激性香气散开来,引得越哥儿和二月都看过来。就连那边正吃得欢实的老者,也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盯在了江夏的碗中。 江夏看看老人,又看看自己的碗,然后,微笑着将自己的碗递过去。 老人二话不说,伸手接了江夏的碗,并,很随意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碗递给了江夏。 “姐姐!”越哥儿惊讶地叫了一声。 江夏却充耳不闻,只微笑着,伸手接住老人递过来的半碗饭,这才回头对着越哥儿宽慰一笑,然后,又摸出两只辣椒来,给越哥儿和二月一人递了一只,她自己则一手端着老人吃过的碗,另一只手拿了筷子,没有半点儿嫌弃,没有半点儿迟疑,异常自然流畅地夹了一块馍送进嘴里,半垂着眼睛,轻轻地咀嚼着。 另一边,老人吃了一口之后,就张大着嘴巴,嘶嘶地开始猛吸气,吸一阵子气,再低头吃一口,再吸气…… 江夏吃的优雅缓慢,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极致美味一般。 老人吃的粗豪爽快,一大口一大口地,还连吃带喝,发出一阵阵唏哩呼噜的声来,就连咀嚼的时候,都带着清晰可闻的响声……看着特别酣畅淋漓,特别勾人食欲。 越哥儿和二月看了看这两个人,终于,收回目光,学着江夏的样子烤了只辣椒,放进碗里,然后,专心吃饭! 480.第480章 眉间血 一顿早餐吃完,除了江夏意外,其他三个都出了一身的大汗。汗水淋漓中,身体却仿佛彻底被激活了,舒适地让人想要叹息! 二月和越哥儿收拾了碗筷、陶罐出去洗涮,江夏与老人隔着火塘相对而坐,火上,茶罐儿噗噗地冒着气,他们两个人手中也各自捧了一杯茶,缓缓地喝着。 “……是什么?” “黑茶!”江夏回答一声,抬眼看过去,见那老人不说话,只是仍旧盯着她,她就知道自己回答错了,对方问的不是茶叶,连忙道,“这个么?因为,极辛辣,故而我称之为辣子!” “辣子?”老人不客气地伸手,江夏连忙将手中的辣椒递过去,他就拿着一根干辣椒仔细地端详起来。 好一会儿,江夏又给彼此添了一回茶,那老人终于抬起眼;“你来作甚?” 江夏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决定实话实说。蛊毒,确实是很多山民的不传之秘。但,很多时候,这些山里的民族的性格,其实都很质朴和直接,只要对你好,秘方给你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了,江夏其实没奢望能够得到太多,她只希望能够更多的了解噬心蛊,取得噬心蛊准确的解药……蛊之所以让人谈之色变,不仅仅是其防不胜防的诡异危险,还因为,蛊要解除一般只有一次机会,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一旦失败,引起蛊虫反噬,那就是一个救无可救! 是以,江夏才说要出来寻一味药,才对王贵妃和二皇子说了一个半年的期限。 也是以,江夏出来之后,并没有上山采药,而是走访民间。并且,特特地来到西南山区……因为她知道,噬心蛊大概就是在这个楚西南与湘、黔三省交界之地。 “老人家,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到此,是因为我遇上了一位病人,中了噬心蛊!” 那老人家默默地盯着江夏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一个女娃子,居然是郎中?” 对方看穿了她的性别身份,江夏一点儿也不惊讶。也直觉这位老人没有恶意,于是江夏微微一笑道:“嗯,误打误撞学了医,为了行医方便,才着了男装。” 那老人看着江夏,竟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洞开着,衬得一张周缩成老树皮的脸,似乎都一下子多了许多活力。 江夏嘟嘟嘴,气馁道:“您笑吧,笑得恼了我,辣子可就没了!” 说着,作势要起身。 只不过,她还没等站起来,手腕已经被人抓住,然后,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被人拉住,一个晃神,再站定时,人已经到了里屋。 昨晚瞄了一眼,觉得黑洞洞的屋子,大白天再看,却是亮亮堂堂、干干净净,不管是哪里,都没有半点儿灰尘。 “去,认出噬心蛊,我就教你解法!”老者示意一下,江夏顺着看过去,就见靠墙的一条长长的案几上,摆着数十个黑色的陶瓷坛子! 莫名地,江夏觉得浑身汗毛,在看到那一排黑陶坛子的同时,齐齐地竖了起来,森森然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窜上来,一直窜过双腿、后脊梁,直冲进脑子里去! 一种蛊,就足以让人畏之若虎,这一溜儿几十个坛子,可就是几十种蛊哇! 哎哟娘嗳!她能跑路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别说她的理智里很清楚不能跑,关键的是,她能跑的了嘛?! 江夏暗暗问候了王贵妃二皇子几十遍,又问候了怪老头儿无数遍,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垂着头,收敛心神,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搜寻着噬心蛊的资料,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那一排坛子走过去! 辨蛊,最要紧的是不能打开盖子看。隔着坛子,却是不怕的。 江夏一个坛子一个坛子地附上耳朵细听辨别,一遍之后,又细细地观察坛子的位置……又靠着窗户的,又靠着北墙的,还有一个坛子上贴了一张大红的纸…… 蛊虫千奇百怪,习性好恶自然也各有不同。有的蛊虫喜阴,自然要放在背光、阴凉、安静的所在。有的蛊虫喜阳,自然要放在屋子的阳面,靠近温暖明亮的地方。还有的蛊虫畏惧红色,故而坛子上贴了红纸…… 噬心蛊的虫子喜热、喜血腥,最最重要的是,噬心蛊喜欢一种生于南国的兰花燕尾草。 江夏观察了一遍,然后,从荷包里摸出一支三棱针,刺破手指,淡淡的血腥味儿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这股血腥味儿,人类的嗅觉或许不易察觉,喜爱血腥味儿的蛊虫的嗅觉却比人类灵敏成千上万倍。几乎在江夏刺破手指的同时,原本寂静的没有半点儿声息的坛子,突然有十多个发出各种声音来。有咕咕叫的,有如铃声的,还有急躁的,干脆撞击起坛子来,发出咔咔咔的脆响,另一个应该是软软的肉虫,发出的则是噗噗噗的闷声! 江夏将出血的手指含进嘴里,十几个坛子同时一静。江夏又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玻璃瓶来,打开甁塞儿,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其他坛子都没有再出现动静,只除了窗台下边的一只坛子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江夏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最后抱起了那只嗡嗡作响的坛子,转身送到老者手中。 那老者惊讶地看了看坛子,又看了看江夏,很是幽怨地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取你一滴眉间血来!” 眉间即眉心,乃是人体上丹田的所在。上丹田为督脉印堂之处,又称‘泥丸宫’。之所以是上丹田,也因人体头部为诸阳之会,乃是人体阳气最旺之处。取上丹田血,就是人体中阳气最盛的血,自然最受噬心蛊所喜。 江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却忍住没做任何反应。而是顺从老者的吩咐,取针刺取眉心,得血珠子一枚。 这一颗血珠子出来,那坛子竟被蛊虫撞得摇晃起来,罐子中发出一阵阵焦躁地嗡嗡声,如旋风如飞虫,让人头皮发麻,毛发倒竖! 481.第481章 一路顺利 第四百八十章一路顺利 老者看着江夏的一举一动,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到了此时,他终于动了,江夏却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取出来的那一滴眉间血就被老人送进了坛子里——这还是,从坛子重新安静下来判断的! 随即,老者捧起那只黑色的坛子放进江夏的手中:“噬心蛊,噬心头血,血尽则虫脱!” 江夏看着老者的眼睛,同样平淡无波道:“那人死不得!” 老者哼了一声:“你都拿到了兰燕草,还说此话怎地!” 江夏抱着坛子,躬身道:“晚辈也是在书上见过噬心蛊喜兰花燕尾草,却不太敢确定解法是否正确……晚辈是第一次见蛊!” 老者看着江夏打量了几眼,好像有些不敢相信江夏说的话。 一个第一次见蛊的人,居然能够这般镇定,而且,还能这般准确地辨别出蛊虫来……别说旁人,就是号称蛊王的他,在养蛊的头几年也是做不到的。 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江夏没有失了镇定,她从怀里取出一块大红色的绸布包袱来,将那坛子包裹起来,再次抱在怀里。 老人这才惋惜地叹了口气道:“眉心血能取,心头血自然也能取。取元阳未泻男子之心头血一盏,佐以兰燕草,蛊虫出!” 一盏?江夏愣了一下,看着老人往外走,她也跟着走出来,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火塘旁放的黑陶茶盏上……呃,老人家的盏,怕是比京中富贵人家用的饭碗都大! 一盏心头血,怕是要集数十上百人才能得之。人数少了,就不是寻药引子,而是以命换命了! 不过,得了老人这一句点拨,江夏已经心满意足。她那本书上只记载心头血和药为丸解之,却没有具体数目和用法。 至于手上抱的的蛊虫,江夏也同样感激不已。 若是她没猜错,老人屋里的蛊虫都是母蛊,天下同类蛊之母。有母蛊在,则子蛊更易受控制,她以心头血和药引出子蛊之后,还能炼制出补药,给中蛊之人补养。若只是解蛊,不加补养的话,那中蛊之人因失了太多心头血,哪怕是解了蛊毒,却仍旧折损阳寿,甚至只能活几年……一年! 从里屋里出来,江夏就将所带的几十颗辣椒都送给了老人。 老者满脸欣喜地拿着那辣椒,突然想起一件事,挥挥手驱赶江夏道:“去吧!去吧!” 不等江夏拜谢告辞,竟伸手把江夏推出门来,砰地一声关了门,然后,脚步拖沓着,竟是再次返回里屋去了。 江夏抱着个坛子在门口哭笑不得,然后放下坛子,恭恭敬敬跪倒,给屋里的老人磕了个头,这才招呼越哥儿和二月,上马离开。 既然来到了这么偏僻的小镇子,江夏又得了母蛊和解蛊之方,心情自然愉快加轻松,就招呼着越哥儿和二月往镇子上转一圈儿去。这边风俗民情已经与中原大相径庭,也有了许多特色风物,江夏想着买上几样带回去,也给大家伙儿,特别是齐哥儿、囡囡见识见识。 牵了马,顺着青石板路走过去,昨晚昏暗安静的房子,大都开着门窗,有人在街上走过,也有说笑声不时传来。 三个人走过去,明显的外乡人打扮,让那些本镇土著很是好奇,纷纷侧目。 小镇子不大,一路走过去,不过两刻钟工夫。再转回来,江夏买了一袋子蜜渍凤凰花、一匣子漂亮的银簪银首饰、一包袱织锦…… 零零碎碎卖了不少,都挂在马背上,看看天色,已近午时,街上有一家油粑子的小食肆,是一种油炸的米糕样的食品,大老远就闻着一股子焦香。 江夏带着越哥儿走过去,自动地拍在两个先来的顾客身后。 刚刚站定,就听的前头一位客人正在跟店家说话:“……昨晚那场好大,我猜,怎么也有十多个!” 店家笑着摇头:“十多个,也算多?” 之前那客人又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十几个,你难道看了?” 那店家道:“只有一只铃,最多赶十个,那也得一等一的高手才成。普通角色,一只铃最多能够赶六个,已经很高兴了!” 这两个人说话都有些神秘,但江夏一听却明白了,两人所谈的必定是昨晚那一场诡异的变故,冰冷、铃声、夜半……想想仍旧有些毛骨悚然。 她果然没猜错,昨晚小镇上就有人招魂赶尸而过。 呼……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也不买饭了,转身上马,往东出了小镇,一路往荆州方向疾驰而去! 去的时候赶得急,用了一天半,其中原因,当时遇了雨,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自然也就耽搁了行程。 今日,她们离开小镇时已经快午时了,天边也有些毛鳞状的云层,看样子,还想再下场雨…… 可是上了路,他们渐渐发现,归程特别顺利,马儿跑的似乎也特别轻快,一路顺畅无阻地,竟在天黑后进了荆州城。 看着在身后关闭的城门,越哥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一趟跑下来,真是太顺利了……” 回到相宜居,众人自然是一片欢喜无限。 彤翎将江夏迎进去,脱去大衣裳,喝了杯茶,耳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 江夏脱了亵裤迈进水桶里,极慢极慢地坐进水中……然后,发出一声:“呼……” 彤翎笑着道:“姑娘且泡一会儿,奴婢将姑娘的衣裳送出去,就回来伺候姑娘吖!” 江夏并没回头,更没有说话,只举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彤翎笑着略一曲膝,匆匆出门去了。 片刻,彤翎慌乱地跑进来,伸手就去拉江夏的手:“姑娘,您起起身,让奴婢看看啊……姑娘,您的腿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呜呜,你的腿这般,怎地不说一声,奴婢们也好细心伺候您。你这般毫不知怜惜自己,奴婢们,心疼啊!” 江夏低头看了看大腿内侧已经冲洗干净了血渍,只剩下一片惨白的伤口,突然一笑,淡淡道:“我是想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和你们,所以我急着赶回来呀!” 话是这么说,江夏却知道,她对那个小镇子从心里留下了阴影……赶尸招魂,太吓人了! 482.第482章 珂林贝尔城 既然拿到了噬心蛊的解蛊之法,江夏这一趟出京最大的目的也算完成了。看看日子,刚进五月,离着半年之约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即日启程,慢慢悠悠一路回去,刚刚好! 而且,她之所以不急着赶回京城,也是等着那边出来个准消息。 宋抱朴、徐襄等人一直在努力操作,希望打消裕丰帝让小鱼儿和亲的念头,但就发展形势看,小鱼儿被封为公主,裕丰帝似乎已经铁了心。若是,二皇子宋继先促成了小鱼儿和亲,江夏还会毫无私心地替他解蛊么?即便解了蛊,不给他作进一步的调补,宋继先又能活多久? 丢开诸般种种,江夏准备休养两日,待腿上的伤结了痂就启程。 泡了个热水澡,浑身放松下来,浓重的困倦也席卷而来。彤翎帮她收拾着伤口,敷了伤药包扎好,在抬头,江夏已经半梦半醒了,还不忘叮嘱彤翎:“去问问越哥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让人也给他处理处理伤口,上上药。” 彤翎答应着去了,江夏几乎立刻就陷入了一片黑甜梦乡。 等再次醒来,江夏没有着急睁眼,大脑开始运转的第一个念头,她才记起,得了那老人巨大帮助,她却连那老人的名字都没问,甚至,连那个小镇的名字也不知道! 叹口气,睁开眼,彤翎第一时间走过来,挑起帐子,微笑着问好:“姑娘醒了!今儿的脸色可好多了!” 江夏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彤翎挂好帐子,一边笑道:“姑娘,您稍等,马上伺候您洗脸梳头……” 她一回身,江夏却已经起身下床:“哪里就用得着这样蛰蛰歇歇了,不过是曾破一层皮罢了,又不是断了腿,哪里就用得着卧床了!” 彤翎无法,只能指使着丫头们飞快地打水伺候江夏洗漱,又替她挽了头发。尽管不出门,江夏也依旧挽了男式高髻,穿了男式衫裤,外边罩了一件碧青色的竹影纱长袍,一路出大门,往水榭上去了。 自打来到荆州住进相宜居,江夏就想着,闲来无事坐在水榭之中,赏赏荷花,垂个钓啥的。荆州没有好友,却也有任川南和越哥儿几个,说说笑笑,想来也不缺热闹欢笑……多少好! 原本水榭里放的是木制矮榻,江夏过去,带了两只大靠枕,倚坐着,舒展着两条腿,尽量不碰触到腿上的上……天气热,又伤在大腿内侧,为了少受罪,江夏待在水榭中,又特意让人买了冰来,放在水榭中间,散发出丝丝的凉气来,消解了暑气。 不多时,越哥儿也起来了,脚步利落地走过来,关切地询问:“姐姐伤的厉害么?要不要紧?” 江夏从彤翎那里,早就知道了越哥儿并没有受伤,或者说,伤得不重,仅仅有些红肿,连皮儿都没破,更不像她,大腿里边都血肉模糊了。 这样的差别,让江夏又是放心,又是羞惭,亏得她自觉骑术不错呢,平常里慢慢走还不觉得,这一急着赶路,她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回来后,她也寻找过自己的失误了,说起来,还是她这具身体锻炼不够,身体较弱,撑不住长途跋涉。疲惫劳累狠了,在她自己没察觉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先自主地紧张,避免因放松发生摔落事故,紧张导致摩擦增加……结果,就成了如今模样了。 将心中那一点点羞惭丢开,江夏笑着招呼:“我没事,不必担心。你快来,刚刚采下来的莲蓬……” 越哥儿笑着应了,就在江夏身边坐了,动手拿了一只大莲蓬将一颗颗莲子剥出来,放在几上的白瓷碟子里。 “我记得枝儿姐姐做的莲子糕极好吃的,这般新鲜的莲子,可惜枝儿姐姐没能跟了来!” “不几日就回去了!”江夏不经意地笑笑,“你若想吃,让石榴去做,那丫头虽不及枝儿,做的点心还是不错的。” 越哥儿答应着,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江夏疑惑地歪着头看着越哥儿:“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去了?玩够了?” 越哥儿温和地笑笑:“姐姐你猜错了。我只是听说荆楚书院明日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招生大会,届时,巴楚湖湘之地的读书人必定齐聚一堂,我想跟任先生一起去见识见识。” “明日么?不妨碍,我们不急着回去。”江夏说着,突然心头一动,笑着问道:“小越,荆楚书院乃是巴楚第一书院,在整个大庆也是名列前茅的大书院,你要不要也报个名去?” 越哥儿却笑着摇了摇头:“见识见识,可以博采众长,借鉴百家,至于入读还是罢了。若是入书院,我更愿意去明湖书院。徐大哥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好好读书,再过两年,我就能进国子监读书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头,露出一抹惊讶来。 一直以来,她虽然总是不遗余力地鼓励和支持越哥儿读书,却从没有真正系统地替他规划过学业和人生。或者,现代人的思维习惯,让她不愿意多加干涉……却忽略了,不管现代还是古代,有效的规划、良好的平台,总能够成为人生成长的助力,事半功倍,更快更好地成就心中所想! 她作为同胞姐姐没有想到的,徐襄却想到了,这一刻,惊讶之后,除了温暖和贴心,再没有什么了! 正想着,外头沈琥匆匆而来,递了一个扁长方的匣子给江夏。 同样的匣子,江夏接到过许多次,自然不觉得陌生。 只是,今日这个不期而至的匣子,让江夏觉得有些烫手,又隐隐有些期盼。 她的手指在匣子上摩挲了片刻,随即,打开铜扣子,抽开匣子,果然不出所料,一封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只是,待她打开信笺,看到上边的消息时,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突然散了个干净—— 裕丰帝重病,晕厥于朝堂,有诏书立二皇子宋继先为储;太医紧急救治之后,裕丰帝已经醒转,并下了口谕,封扎昆为珂林贝尔城都督,并赐福宁公主与扎昆为妻,六月六日,公主大婚离京,往新建的珂林贝尔城成婚。 珂林贝尔城,远在极北北海之滨。而北海,据江夏考证,很可能就是现代被称为贝加尔湖的所在。 483.第483章 和亲袭爵 江夏长长地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落到如此结果!” 越哥儿看着姐姐脸色迥变,心中疑惑,连忙把信笺接过去看,看过之后,却没有露出多少吃惊地表情。 即便江夏,其实早在小鱼儿被加封公主的时候,也已经看到了这一天,只不过,宋抱朴和徐襄一直没有放弃,给了大家一丝侥幸罢了! “姐姐,鱼儿姐姐嫁给扎昆也不一定是坏事……莱王抱病多年,不能为君分忧,提前让世子承袭爵位,并改莱亲王为肃亲王,封地肃州以西大片沃土。皇上已经下了旨,五月十六,肃亲王就要启程就藩,远上西北了!” 江夏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声吩咐越哥儿:“小越,你赶紧走一趟,让沈琥赶紧过来,我有事找他去做!” 不到半个时辰,沈琥就赶过来了。 江夏先将徐襄写来的那封信让他看了,继而,低声细细地嘱咐了一刻多钟,沈琥才一脸郑重,又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匆匆走了。 沈琥一走,江夏又吩咐丫头婆子们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齐哥儿兴冲冲地跑过来,看见江夏就要扑上来,却被越哥儿挡住:“你个臭小子,满眼就只有姐姐了吧?” “哥哥,好哥哥,小齐最佩服哥哥你啦,写字好,读书好,还会骑马、会射箭……”齐哥儿的小嘴儿像是抹了蜜,一连声地拍着马屁。 越哥儿笑嘻嘻地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将小东西放在地上,道:“你好好跟姐姐在这里玩儿哈!” 刚刚还对越哥儿视而不见的小东西一听这话,眼珠子转转就贴在了越哥儿身上:“哥哥,你去哪里?你去作甚?” 越哥儿一副说走了嘴的懊恼样子,“姐姐说湖里的莲蓬好,我划了船去湖里采些回来,给姐姐尝尝!” “采莲蓬?我去,我去,我也去!”齐哥儿一听这话,干脆一伸手抱住了越哥儿的腿。大有一副不带他就赖上的架势。 越哥儿瞪着他看了片刻,苦恼道:“你太小了,划船去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哥哥,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听话,不乱动啊……” 越哥儿忍着笑抬眼往江夏看过去,就见江夏笑着点了点头,又向他示意了一下二月、七月,越哥儿一下子放下心来。 是啊,他一个人看不住齐哥儿和囡囡两个小猴子,大可以带上二月和七月嘛。或者将二月留下照应姐姐,他去把程琪叫来也行呀! 安全人员到位,三小跟了程琪就在水榭外的平台码头上登了船,摇着船悠悠荡荡,很快转进莲叶荷花丛里看不见了。 不过,江夏的心思显然没放在湖里,很快沈琥又转了回来。 这一次,他带回来一个五十多岁形容干瘦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来。 江夏遥遥地就看见了,就见这位老者脚步利落轻盈,穿一身炭灰色的短衫长裤,一双薄地如意鞋轻便而舒服,江夏细心地看见,他的鞋底边缘已经磨出了细细的毛茬儿,却仍旧刷洗的干净。 对于这样一个自律自持的人,江夏第一印象很好。 沈琥引着那人进了水榭,见过面道:“这位是沈骓,原来随商队往来西北嘉峪关,也到过瓦剌和朶颜部,对那边的路途、风土民情极为熟悉的。” 江夏在沈骓进门时已经站起身来,沈琥介绍完,江夏就很是尊敬地拱手一礼道:“沈前辈能来帮我,实在是晚辈的荣幸!” 沈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后,郑重了神色,躬身一礼道:“东家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无用,就已经是沈骓的造化了,万不敢再当什么‘前辈’的。” “呵呵,既如此,我就叫一声沈大哥,可好?”江夏也不勉强,顺势笑着拉近了一下彼此的关系。 沈骓露出一抹赞叹了,连连点头道:“那我就厚颜答应着了。” “呵呵,日后相处时日久了,沈大哥自然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心计,最爱豪爽率性之人。沈大哥请坐!”说着话,江夏往旁边一让,让着沈骓坐了。 沈琥在下手相陪。 据他说,这位沈骓是他未出五服的堂兄,只不过,沈家在十几年前遇了一场祸事,兄弟们纷纷四散了,十多年不曾往来。沈琥还是到了荆州之后,偶遇沈骓,才知道,他已经在荆州落了脚,并曾经在荆州最大的一家四海商行里做大掌柜,带着商队往来巴楚和西北两地之间。 因着年龄大了,两年前,商队就交给徒弟们带了,沈骓差不多算是半隐退了,准备颐养天年了。却不成想遇上失散多年的堂弟,还被请了来,带着堂弟的东家去一趟西北! 若是换成旁人,沈骓是必不肯答应的。沈琥毕竟是堂弟,又失算多年,亲自来求,他实在推不开,只能答应着走这一趟。 见了江夏,又了解到还有几个孩子、又有丫头婆子等人相随,沈骓就确定这一行人就是为了游玩的,并不是行商,一路上只管吃好喝好,把住宿安危铺排好,再没别的事了。而这些,对沈骓来说,他有自信,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安置的妥妥贴贴的。 正好窝在家里两年,也正觉得憋屈、憋闷了,借机再往西北走一趟,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散散心,也好! 沈骓与江夏说了会儿话,江夏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这是定银,等沈大哥将我等送到肃州,再结清,可好!” 双方约定,这一趟沈骓的报酬是五百两银子。这对于走一趟西北,已经是大价钱了。要知道,沈骓原来往西北行商时,走一趟也不过三四百两银子。这一次,不过是充当一次向导,就能得五百两!即便是小有沈家的沈骓,也忍不住为之心动。 拿了银子,沈骓道了谢,叮嘱了江夏一些注意事项,需要备置的物事等等,又约定了,两天后启程,沈骓就辞了出去。 沈琥送了沈骓回来,又跟江夏说了一会儿话,就也匆匆离开了。只不过,他离开不是为了去西北,恰恰相反,他略作收拾,一个时辰后,就带了两个小厮,骑了马一路出荆州城南门,径直往西南沿海的钦州去了。 484.第484章 百里王爷 江夏与沈骓见面时,沈骓就说了,往西北去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进巴蜀,然后走川陕古道,一路北上,直达肃州。这一条线虽说山险路难,但沿途经过的差不多都是与部族交汇之地,对于行商的商队来说,商机更多一些。 另外一条线,就是直接从荆州北上,经襄阳、鄖阳,进陕西。进而经西安、凤翔一路往西北。 这一条路,前半部分基本都是在中原腹地行走,虽说也有山路险阻,但相对于西线来说,不管是路途上,还是周边的环境上,都安全得多了。故而,沈骓建议,走东线。 江夏一口答应了。让沈骓按东线去准备。 这一日,采莲蓬,摘荷叶、荷花,又让人下湖挖了白生生的嫩藕上来,晌午,就在水榭中,吃了一顿清甜鲜美的莲荷宴。 吃过晚饭,江夏跟越哥儿商议一番之后,又跟齐哥儿商议,将他和囡囡率先送回京城去。齐哥儿一听就不干了,搂着江夏的胳膊不撒手。囡囡小丫头也有样学样,扑上来搂住另一只胳膊…… 被缠不过,江夏只能答应带他们同行。只是心里打定了注意,过了凤翔,到达固原靖虏等地时,将小的们和丫头婆子放下,她只带越哥儿往西北去。 收拾了一日行李,准备了马车、用物,第二天一早,江夏一行人就乘了两辆马车,七八匹马,走到城门上会合了沈骓,一路出荆州北城门,往襄阳去了。 因着半年之约,江夏不想拖延时间引起二皇子的迟疑,这一路上自然就有些赶。到达西安之后,打发人送了信回京城,给徐襄,让他转交给二皇子,言明已经寻到主要药物,正要往西华山寻一味药引子,七月末八月初就能到京城,必定不会耽搁了。 西安乃是几朝古都,底蕴深厚,气度不凡。江夏带着几个小的在西安转了两日,就在曾经最为富贵的东城崇仁坊中买了一处两进的小宅子,因着院子中间有两棵百年石榴树,故而越哥儿给它起名为榴园。 彤翎和其他几个丫头婆子带着囡囡和齐哥儿就住在了榴园,留了七月护卫。江夏带了越哥儿、任川南和二月、程琪,一路继续西行,往凤翔、平凉去了。 越往西行,渐渐人口稀少,土地贫瘠、荒芜起来。曾经肥沃的关中平原,因为过度的开垦和水土流水,已经千疮百孔,日渐荒芜。 看着窗外的景象,江夏心中感叹。 就这幅模样,也比现代的西北好上许多。到了现代,陕西北、特别是甘肃北部的大片黄土地,早就成了荒地,常年干旱少雨,别说丰收安居,就连人畜饮水都成了大问题。 如今这一片土地,虽说相对荒芜,但更多的不是因为干旱和土地沙化,很大原因是因为边境的不安定和战乱频仍,导致边境人口伤亡或内迁。 到达凉州时,刚进五月下旬,就连着下了两场雨,雨后街头,柳枝青翠,石榴花初绽,绿的青翠,红的似火,一片生机盎然。 江夏留心处还发现,凉州城外还有好多片茂密的树林……这都说明,此地的降雨不是太少,大片大片的土地上荒草丛生,也证明了,可以开垦种植,只不过,不能过分开垦,还要讲究一个开垦和保护相结合的方法。 这一片土地,大有可为啊! 她很想尽快告诉宋抱朴,他的藩属之地,并没有世人印象中那般荒芜贫瘠!特别是肃州再向西北,沙洲、哈密、吐鲁番,大片肥沃的土地,等待人去发掘去开垦建设呢! 再说,站稳肃州之后,东边紧挨的可就是西宁,水草丰茂,土地肥美的河套平原呐,农耕、畜牧皆相宜的宝地呀!这一大片河套平原,简直就是放在宋抱朴嘴边的肉,只要宋抱朴有心,轻轻松松就能收入囊中啊! 从西安出来,江夏每到一处,总会停留一到两天,买住宅,买铺子,却也急着收拾,更不急着入住、开铺子,就买好了搁在那里。沈琥去钦州很快就能转回来,届时,这些宅子铺子就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让他将一个个商业网点开起来。四喜客栈、商记糕饼铺,或者四喜楼…… 过了临洮,再往西走,就是浪庄。到了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城池了,而只能称之为卫所,更多的是军户、士兵,普通百姓且很少了。 这样的卫所,商贸却还算发达,特别是酒馆、妓馆格外兴盛。另外,南北货、东西货交易,也特别好,许多中原的商家就到这里,将带来的中原的茶叶、丝绸等等,换成这边的玉料、马匹、宝石、香料等物,运回中原去。许多西域瓦剌、鞑靼、朶颜等部的商人,则换了茶叶、丝绸、瓷器,乃至盐巴运回去。 江夏在西安的时候也置办了些绸缎茶叶等货物,却没有在浪庄处理,而是继续西行,一路过了凉州、永昌、丹山,数个卫所,最后才到达肃州。 肃州乃是指挥使驻地,乃是大庆王朝最西边的治所了。裕丰帝下旨敕封肃州以西皆为宋抱朴的封地,其实,只有一个肃州卫,方圆不过二百里! 江夏看完肃州周边的情形,暗暗感叹一声:“肃亲王,看着很高大上,其实不过是个百里王爷啊!” 江夏小小声的自言自语,却被二月听到耳朵里,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暗暗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不几天之后,远在京城,筹备着送妹妹远嫁的宋抱朴就知道了这个称呼—— “百里王爷?亏她怎么想来!”宋抱朴苦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半点儿不虞,有的只是满心的熨帖和温暖。 若是此女能够成为他的王妃,一定能够与他携手并肩…… 不过,很快庆丰进来回报道:“王爷,镇南王世子过来了!” 宋抱朴没有言语,只转眼看过去。 庆丰连忙又道:“据说,镇南王世子是过来商议王妃嫁妆一事的。原来,镇南王府准备嫁妆家具,是按照京城王府的规制打的。如今,王爷将西行就藩,王爷婚期却在九月……” 485.第485章 自作自受 一听这话,宋抱朴就知道,梁峥来商议的,怕不仅仅是嫁妆,还有婚礼。 他就藩在即,婚礼只能改到肃州举行。那嫁妆自然也要随之更改调整。 宋抱朴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儿,随手递到烛火上烧了,眼看着落在水盂中成了灰烬。这才轻轻转开眼,抬脚往外院大厅走去。 镇南王府的嫡女,获封县主的梁雎尔,他未来的王妃,不论从那头说起,都值得他给予最高的礼遇和尊重。 六月初二日,黄道吉日,二皇子宋继先,字希行,母贵妃王氏,在承乾殿举行大典,被立为太子,入住东宫。 同日,太子迎娶两侧妃,礼部尚书郑选斌二女儿郑媛,和漕运都督景润年之女景妱娘。 小鱼儿挽着赵宝儿的手臂,相互倚靠着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景妱娘的车辇驶入东瑞门,直入东宫,赵宝儿这才暗暗叹出一口气来,拍拍小鱼儿的手道:“我们回吧!” 小鱼儿并不言语,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随行的白果低声吩咐着,马车调转头,离开皇宫,往莱王府去了。 赵宝儿随着小鱼儿一路回了莱王府,又一起进了后院,她们一起居住的的院落。 肃亲王宋抱朴已经于十六日启程,西下肃州就藩。偌大的王府中,只有赵宝儿和小鱼儿两个人,明明有仆从奴婢有序往来,可却莫名让人觉得空落寂寥。 若愫姑姑接了小鱼儿进去更衣洗漱,赵宝儿也由着自己的丫头婆子伺候着回了自己的房间,除了出门的大衣裳,换上一身半旧的细棉布袄裙,简单洗漱之后,她懒懒地歪在窗前的凉榻上,靠着一只大大的迎枕,望着窗外婆娑的石榴树影子,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曾几何时,她与小鱼儿、景妱娘、江夏娘四人,亲密无间,不是姐妹更胜姐妹,还曾经约好,不管以后长大,遇到什么事情,她们永远是姐妹。 可是,不过一年光景,就完全颠覆了当初的祝愿。 景妱娘飞蛾扑火一般,主动地嫁给了太子,原本只是五品同知的景润年,也因此升为三品漕运都督。 小鱼儿被封了公主,然后即将和亲,嫁到遥远的北海边儿的珂林贝尔城。 江夏外出寻药,一去半年,最近的一次信也是一个半月之前,从荆州传回来的,如今,人却不知在哪里。 而她自己,原本母亲希望她嫁给宋世子,父亲则希望她嫁给手下一名很有才华的将军,最后,她却鬼使神差地要嫁给靖南王府二公子、如今的四品武威将军粱嵘。 今日送走了景妱娘;初六,鱼儿即将启程远嫁;她自己的婚期好歹缓一些,梁家尊重赵家的意思,愿意留赵宝儿在家里多待半年,婚期基本定在了来年三月。 赵宝儿这会儿不敢奢望太多,她只希望,夏娘能尽快回京,在她出嫁时,夏娘能够送她上轿! 同一时间,小鱼儿其实已经洗漱完毕,只不过,她不太像出去,她越来越愿意自己待着,不愿意面对宝儿。 宝儿,原以为她会嫁给自家哥哥的,却不想,最后哥哥选择了梁家的姑娘做正妃;赵家自然不甘心姑娘屈居人下做小,一番运作下,就有了宝儿与粱嵘的婚约。 一想起宝儿即将嫁给粱嵘,成为粱嵘的妻子,小鱼儿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只是,她知道,在她欺骗了哥哥欺骗了夏娘,在元宵节偷偷与扎昆见面的时候,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那些人早就有意让自己和亲,不过是哥哥想尽办法在阻止,才没让那些人轻易达到目的罢了。自己傻的可以,竟主动送了把柄给人家……她落到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 她对不起哥哥,更对不起夏娘。 夏娘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但凡她提出来的,夏娘几乎没有不答应的。给贵妃治病,给三皇子治病,夏娘都是拎了脑袋的,却没有半点儿迟疑就答应了。甚至为了二皇子的事儿,离京一去半年…… 这份情谊,她回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任性! 诸般种种,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不是多么疼,却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夏娘,却不希望夏娘赶回来……她实在无法面对夏娘,她没有脸! 珂林贝尔城、北海么? 一去几千里,永世再不见,也好! 离了京城,在一众护卫下,昼行夜宿,一路急赶,进了山西境,看见已经调到山西任都督的赵充派来接应的兵马,宋抱朴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队列里走出一匹通体栗色的马,马上一员年轻的将军高声道:“请问,来的可是肃亲王?” 宋抱朴稳了稳神,同样驱马上前一步,道:“正是小王。……赵二哥怎地亲自来了?” 前一句还端着,待他看清对面那将军的容貌,立刻就扬起了一脸的笑,毫不迟疑地驱马奔过去,对面那将军则直接跳下马,飞跑道宋抱朴马前,单膝跪地行礼道:“平型关驻将,三品威远将军赵炀拜见肃亲王!” 宋抱朴连忙跳下马来,亲自上前两步,伸手将赵炀扶起来,然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赵大人和兄弟们……受我牵累了!”宋抱朴对着赵炀拱手道。 赵炀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两人把臂而行,一边爽朗地笑道:“这话可别说,你也就是挡着我说说,若是当着我父亲的面儿,他可不会给你留面子,指定恼了你!” 宋抱朴也随即笑道:“不说,不说了。” “这就对了,走,走,王爷可能还不知道,这平型关有一种好酒,号称三杯醉,真他娘的带劲啊,走,咱们今儿就要去破了他这个规矩!” “哈哈,走,今日不醉不归!”宋抱朴放下一直的担心,也豪情大发起来。 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路进了平型关,竟是再不理别的,径直往街口那家酒肆走过去。 来到门前,宋抱朴抬眼看向那高高挑到半空的幌子,低声念道:“四喜客栈!” 486.第486章 塞外江南 肃州,乃是依附于嘉峪关的卫所,所谓的城池也是依附于嘉峪关而建,不大,却墙高城坚,便于驻守。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此处更多的是军事要塞,而非民居城市。 南北东西都不过二里的小城池中,军营就占了大半面积,与东西城门相呼应的是一条穿城而过的大街,也是肃州城内唯一形成规模的大街。街上也有客栈酒楼等商铺,却完全谈不上规模,零零落落的,几乎没一家铺子后边都有一个不小的院落。这也是特色了,中原的城池中鲜有如此的。 六月初二日,黄道吉日,京城里太子敕封,几千里外的肃州城内,一家名为四喜居的客栈开业。 沈琥去了一趟钦州,紧赶慢赶地在五月末赶到了肃州,第一时间就张罗着将这一家四喜客栈开了起来。 江夏站在客栈二楼窗口,摇晃着手中折扇,笑微微地看着一眼到头的大街,道:“不知道咱们的百里王爷就藩后,王府建在哪里呀!” 任川南失笑着低了头,缓了缓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城中除了卫指挥使的府邸,再没有官衙了……” 江夏挑着眉头看了任川南一眼,道:“原来,任先生也这般促狭呢!” 卫指挥使只是三品武官,亲王可是超品,位极人臣的所在。让一个亲王屈就到卫指挥使的官衙中……这是打趣宋抱朴虎落平川了。 话虽这么说,江夏却同样一脸的忍俊不禁。宋抱朴的笑话,她也很乐意看呢! “任先生,你这两天好好琢磨琢磨,肃王爷新官上任,哦不,是新王就藩,咱们上门恭贺,怎么也得带点儿能拿的出手的表礼,才能表达我们的心意呀!拜托了哈!” 江夏这一番话说的很郑重,很诚恳,说着还很是像模像样地对任川南拱手一揖,任川南也郑重回了一礼。只不过,两人抬眼对视,却同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敲门声响,沈琥进门来,拱手道:“东家,我堂兄已经答应了,亲来肃州坐镇。掌管庄子的人手也妥当了,在门外候着了。” 江夏点头,回身在椅子上端正坐了,端了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沈琥走到门口,很快引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进来。 江夏的目光在那汉子古铜色的皮肤和粗糙结实的手上打了个转儿,心里已经有了三分满意。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定下用这个汉子做庄头。 “你大概多少知道些了,我准备建的庄子,不仅仅是种地,还要种药材,种果树。” 甘草,是最常用的中药材,生于半干旱、干旱的沙质土壤,甚至沙漠边缘,根系发达,为防风固沙最好的植物之一。 肃州城,位于河西走廊中段,肃州城东,也就是嘉峪关内,水土丰茂,拥有大片大片的绿洲,水源充沛,种植粮食、果树都是极好的。嘉峪关外,也就是肃州城以西,绿洲面积少了许多,种植粮食难度较大,但放牧和种植甘草却是极好的。特别是种植甘草,能够防风固沙的同时,还能够改善环境,防止水土流失和土壤沙化,对环境有改善作用,等种植的甘草成活并生长上两三年后,土壤土质都能得到一定的改善,然后就可以种苜蓿、种葡萄、种地瓜、马铃薯。还有,此次沈琥紧着赶去钦州带回来的良种水稻种子和长绒棉。 虽然,如今站在嘉峪关城墙上看过去,关外仍旧是一片荒凉,但江夏很有信心,至多三年,嘉峪关内外,就将成为塞外江南,成为一大片水草丰美的绿洲平原。 那叫周齐的庄头听得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沈骓却两眼发光,满心火热。若是东家说的都能实现,那该是何等成就! 这个地方,地广人稀,有的是地让他们折腾,几百亩,不,这里动辄就该是几百顷上千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药材,大片大片的果园,大片大片的良田…… 看着周齐一脸的茫然,江夏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可能没种过药材,没关系,那东西跟种粮食也差不多,你种粮食是把好手,种药材自然也差不了。这样,你从今日起,就先带着几个人去收甘草种子。也可以收甘草主根,只要把主根截成一段一段的,种下去,大都能成活。” 这话,周齐听明白了,连忙答应着。 江夏又道:“暂时,你们仍旧住在城内,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咱们再去城外建庄子。” 周齐再次答应着,看江夏没有吩咐了,就辞了出去。 江夏转回头来跟沈骓商议了一回,商量了一些事务,特别是临近肃州的一些城池的铺子怎么开设,又怎么发展…… 等沈骓辞了出去,沈琥觑着江夏的脸色,似乎有些失望,于是斟酌道:“东家,这些人毕竟刚刚来,还没上手。等上了手,情势自然会一天天好起来。” 江夏抬眼对他一笑,道:“我不担心他们的工作能力。我是在想,咱们去哪里寻人手。开铺子的人手你们有数,我不管。但种地开荒,人手少了可不成啊!” 沈琥也皱了眉头,思虑半晌,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东家既然提起建庄子,想必早有打算吧?” 江夏横了他一眼,哼一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们可不能都甩手给我一个人呀!” 沈琥和任川南都跟着笑笑。 江夏又道:“种地的人口,自然是中原最好。我听说,肃州军营里有一个流放营……” 沈琥和任川南脸上的笑容僵住,两人对视一眼,任川南斟酌着道:“流放到此地的,无不是大奸大恶、亡命之徒,怕是难以掌控,万一有个闪失,可能就是大事啊!” 江夏微微一笑,垂了眼喝口茶,又慢慢品了品茶味儿,这才淡淡道:“人只要活着,总有看重之人之物……动脑筋,用心思,总会有法子的。” 沈琥和任川南再次对视一眼,眼里都透出一抹敬佩来。 487.第487章 太鲜啦! 江夏经过一番琢磨和考虑之后,还是让沈骓留心,在附近寻一名对甘草比较了解的人来,进行甘草种植的试验。 因甘草对生长条件的特别需要,自古河西走廊,乃至新疆、蒙古部分地区,都是甘草的主产地。也因此,这里有不少挖草人,世代以挖草为生。没有种甘草的,挖甘草的人也对甘草的习性比较了解,相对来说,比完全陌生的人更容易上手。 若是,种植成功了,江夏有心将所有挖草人收编了,都来种甘草。种的多了,才有得挖。有种有产,形成良性循环,不至于因为挖草破坏了生态。 刚开始试验种草,江夏选的是靠水的地方。这些地方一般有相对丰茂的植被,栽植容易成活。慢慢积累经验之后,再往相对干旱、干旱的地方扩展。 四喜客栈开业之后,有沈骓管理着,江夏也没有多少事,索性也带着越哥儿、任川南,骑马出了肃州城,往关内的一条穆棱河走去。 穆棱河是黄河的一个小分支,自西北往东南注入黄河。 穆棱河两岸有大片的绿地草原,也有零散的村落,养殖牛羊马匹,也种植一些简单的粮食作物。 江夏一行出来,挖甘草是一,另一个则是散心的。 越哥儿和程琪带了弓箭,任川南却没学过射御,骑马还行,弓箭就没法子了。至于江夏和二月,则带了药锄药篓。当然,还带了食材和调料。如此广阔自由的天地,怎么可以没有美味的烧烤来点缀呢? 来到野外,江夏随便转了转,就欣喜地发现,这个时代的生态环境比现代好太多了。绿地上、半沙化的地方,都有好多甘草。看植株的样子,有好多都是十几年几十年的药草,根茎粗壮,她看到一株最老的甘草,有一段露在地面的根茎竟然枯朽了! 另外,绿地上还有甘草、川芎、当归等多种药材,江夏欢喜不已,每一种都采挖了一些,并交代帮她挖药的任川南和二月,挖出草药后,将土壤重新掩埋好。 绿地上药材丰富,还有另一种意外之喜——野菌子。一个个蘑菇肥嫩鲜美,最大的足有碗口大小,小的也有鸡蛋大,到后来,药篓里大半倒是蘑菇了。 采集了一些草药蘑菇之后,江夏三个去了穆棱河旁。天气渐热,雪山上的积雪冰盖加快融化,河水也到了丰水期,冰凉的河水湍急汹涌,一路奔腾下去,带着微微的黄,那是被河水裹挟带走的沙土。 江夏是有备而来,她骑了马过河,将一张网拦在河流之中。 河水尽管湍急,河面却不算宽,只有两米不到三米的样子。二月和任川南一起动手,拦网很快架好,用石头固定好。江夏就去找了个开路平坦的河滩生火,捉鱼的事情就交待给了任川南和二月。 江夏找了几个光滑的石头,去河边洗干净之后,放在火里灼烧,火上架了一口小铜锅,她在锅中放了肉干和采集的鲜蘑菇,其他什么调味品都没放,只用了清水和盐巴,待汤汁沸腾,菌子和肉类相遇后化出的浓郁鲜香已经飘散开来。 一阵马蹄声响,越哥儿和程琪驱马回来。 隔着老远,越哥儿就大声喊道:“姐姐做了什么,好香啊!” 江夏笑着起身,迎着两个人走上去:“我们采到好些蘑菇!” 说话间,越哥儿驱马来到江夏跟前,腿一用力,很轻巧地翻身跳下马背,笑嘻嘻地上前两步挽住江夏的手道:“姐姐,我跟程大哥得了个好东西,你快看!” 江夏顺着他的手指往程琪的马背上一看,一只黄羊挂在那里,另外还有几只野兔野鸡。 “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有这么收获啊,真不错呀!”江夏赞了一声。 程琪也跳下马,与江夏招呼了,牵了两匹马的缰绳往河边去,放了马匹自己去饮水,他则在河滩上,将所得的猎物收拾干净了。 江夏要了一条羊腿和一扇羊排过来。羊排就摊在烧热的卵石上。羊腿则用野桑树的叶片包裹了,塞进火堆底下烘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二月拎着十多条鱼回来,江夏一见大喜,二月她们捉回来的竟然是青海湟鱼,乃是西北雪水河流中特产的一种冷水鱼,肉质特别细嫩鲜美。 招呼几个人吃那肉干蘑菇汤,江夏手脚利落地收拾了鱼之后,正好,那一锅肉干蘑菇汤也喝完了,正好另起锅,熬起了鱼汤。 野姜、野葱、小根蒜、野茴香……几种刚刚采集回来的新鲜药材往锅里一放,就是最好的调味品。再放一点点盐巴,锅开两个滚儿,鱼汤的鲜香就四溢开来。 到了这会儿,石头上的羊排,火堆底下的羊腿都好了,收拾出来,吃一口肉,喝一口鱼汤……唔,一个字:鲜!两个字:太鲜!三个字;太鲜啦! 这种畅快淋漓的生活仿佛能让人上瘾,从那天起,江夏几个人,几乎天天都要出城。 首先,自然还是去观察一批一批栽下甘草;接着,自然又是再采甘草,找蘑菇,捉鱼…… 越哥儿和程琪的狩猎活动也一直在延续,江夏没有阻止他们,却叮嘱他们,适当地猎几只,够吃就好,别打太多了,浪费。 六月初八下了一场雨,初九,江夏一行人再次出城。 因为是沙质土壤,雨停之后,水立刻就透入了地下,地面微湿,却一点儿不泥泞,反而没了平常的尘土飞扬,格外干净起来。就连蓝天,似乎也特别高远了。那白云,似乎也特别干净洁白了。 明亮的阳光,高远干净的蓝天白云,青翠的绿地,五颜六色的花儿……共同构成一个美丽灿烂,又辽阔宽广的画卷。 置身其中,让人不觉心胸一扩,忍不住想要深呼吸。 “姐姐,今日我跟你比赛跑马如何?”越哥儿突然向江夏发起挑战。 江夏睨他一眼,傲然地点头,指着远处一片胡杨林道:“就那片树林,这一根树枝转回来。没有树枝的不算哦!” 越哥儿答应着,姐弟俩驱马跑出去,很快就跑远了。 任川南拉着马缰,看着飞驰而去的姐弟俩,心驰神摇,表面上,却只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旁边的程琪哼他一眼,淡淡道:“程先生捉鱼之技了得,今日教一教兄弟如何?” 任川南回头看向程琪一笑道:“程大哥能来搭把手,今日指定收获丰厚啊!走!” 488.第488章 树林遇险 江夏和江越两姐弟赛马,约定到达胡杨林,并折一根树枝回来,方才算数。 姐弟俩几乎同时到达树林边,江夏驱马去折树枝,却意外发现,树根上,背阳的一面生着好些木耳。于是,她招呼越哥儿暂停比赛,下马摘木耳。 二月隔着一段距离,见江夏和江越下了马,连忙催马赶过去,见江夏和江越已经摘了一大捧木耳,用手帕兜着,看见二月策马跑过来,越哥儿还举着手中的手帕包袱给她看:“二月姐姐,好多木耳,还有蘑菇,今日又有蘑菇汤喝了!” 二月似乎也被越哥儿的欢乐感染了,一贯木然的脸上,竟然也浮起一丝笑意来。 “给你个背篓!”二月将自己马上带着的竹篓递给江越。 “小越,把药锄拿上,我看到那边有些小根蒜!”江夏在树后叫道。 “好嘞,这就来啦!”越哥儿答应着,接了药锄,连蹦带跳地跑进了树林。 这一片树林因临着河边,大都是些几十上百年的大树,枝繁叶茂的。因着几乎没有人迹踏足,林下的灌木杂草也特别多,有的地方,只能用药锄拨开草丛,才能走进去。 树木繁茂了,树林中自然阴凉潮湿,又积累了许多腐殖质,自然就成了很多真菌、蕨类的乐园。 树林边那棵树上发现了木耳之后,江夏去挖小根蒜的时候,又发现了几朵大蘑菇,棕褐色蘑菇伞有的已经打开,甚至腐败,有的却刚刚冒出头来,鲜嫩嫩的无限诱人。 小心翼翼地将几个鲜嫩肥美的蘑菇采了,交给越哥儿,一回头,又看到前头有一株野生蓝莓,蓝汪汪挂着一层白霜的果子,密密麻麻的,将枝条都压的有些弯下来。 “小越,来采这个,这可是好东西,弄回去,姐姐给你做蓝莓蛋糕吃!”江夏招呼着小越一起动手,很快就把一株蓝莓采摘完了。 再一转身,又看见三五步外的一个大树底下,生着一小片野生贝母…… “这一片贝母真好……就是季节不太对……在树上系一条带子,等秋后初春再来……”江夏一边说着,一边又往里走,她惊喜地发现,更深一些的地方,竟然生着一片蒿,关键的是,蒿的根部生着许多鸡腿菇模样的植物,棕红色,穗状花序,有两三株已经开花,其他的却仍旧含苞待放…… “列当!”江夏惊喜叫道! “姐,这也入药么?”越哥儿笑着询问。 江夏连连点头,道:“当然,此物名列当,又名草苁蓉、木通马兜铃、独根草……还有个趣名儿,叫兔子柺棒。能补肾强筋,治疗五劳七伤,腰膝酸软,腰膝冷痛等症。” 说到这里,江夏已经伸手采了一朵列当在手里,笑嘻嘻看着越哥儿道:“你可知道,这东西可不好得,今儿咱们竟然能遇上这么一大片……瞧着点儿,就采这种长大的,小的和开了花儿的,都留着。以后,每年还能来这里采一回呢!” 江越答应着,低头也去采药,也欢欢喜喜俯身去采药。 姐弟俩都弯着腰,俯身采药了,谁也没注意到,就在离他们三四棵树外的一片灌木丛后边,几双眼睛正冰冷狠厉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一个举起手中月牙一般的弯刀,微微一晃,几条黑影就从灌木丛往旁边窜了出去。 二月跳下马,看着江夏和江越的马儿随意撒着,于是,将三匹马一一牵到旁边的几株小树上栓了,让它们吃着树下的青草,自己才转身往江夏姐弟走过去。 她拴马的一会儿,江夏江越已经采着蘑菇和药草走进了树林深处。 这一片地方,她们这几日来得多了,从没碰见过人,也没有遇上大型的猛兽,是以,二月也不怎么着急,一边追寻着江夏和江越留下的痕迹往里走。 突然,树林里一阵一动,江夏一声惊呼传出来:“啊,什么人?” 二月心头一紧,几乎在听到喊声的同时,身形拔高,蓦然窜到半空处,脚下一点树干,让自己在半空中看清了江夏的位置,就在她看到江夏姐弟俩的时候,也看到了树丛中的几个鬼祟身影。 二月隔着江夏姐弟最少也有四五十步,而那些鬼祟身影却在江夏姐弟的近前几步处。心头焦急如焚,二月也不落地了,索性接连用脚踢着树干,整个身体几乎垂直与树干的奇异姿势,飞掠纵跃过去,一边飞掠,一边提起一口气,嘬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之声:“唿……” 大抵男人,对于捕获、射猎都是天生热爱的。任川南邀请他捕鱼,而且带了一点点邀战的意思,程琪怎么肯示弱? “好,今日就与任先生学学这捕鱼!”说着话,程琪脱去脚上的靴子,挽起裤脚,直接拿了渔网下了水。 前几天,他虽然没有下水,却没少看江夏和二月捕鱼,大体方法早看在了眼里,哪里真的需要任川南教啊。 程琪之所以这么放松,也是因为这嘉峪关内地势平缓,没有太多的地势起伏,植被普遍低矮,视线很好。有什么危险因素进入视野,马匹就在身旁,他完全有能力及时救援。更何况,二月已经缓马跟了上去呢! 果然如任川南所说,有了程琪的加入,下网子的活儿变得轻松简单,很快,就装好了。 任川南就叫道:“程大哥赶快上来吧,这河水太冷了!” 程琪答应着上来,踏上河岸,脚下还没站稳,就猛地听到树林那边穿来一声刺耳的尖啸! 他心头一惊,几乎同时,人扑过去,一手拎了一只靴子,拧身跃起。连裤脚都没放,就几个跳跃,奔到正在吃草的马匹旁,然后伸手按住马脖子,身体凌空…… 任川南愕然着,根本没看清程琪的动作,再回神的时候,程琪的人已经在跃上了马背,并且调转马头,腿夹着马腹,离线的箭一般,朝着江夏和越哥儿跑马的树林冲了出去! 489.第489章 兔子蹬鹰 几条黑影原本往旁边窜出去的,却因为江夏惊吓之后的一声惊呼,倏然改变了方向,前边的四五个人仍旧朝着树林外而去,落在后边的两个人,却腾空跃起,朝着江夏和越哥儿扑过来。 江夏伸手将越哥儿护在身后,顺手抄起药锄,举起来,朝着来人的下腹戳过去。 那人跃起凌空扑来,如鹰隼扑猎,气势凶猛迅捷的同时,却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和下半身,落在了对方攻击范围内。 江夏并不会武功,但却能够精准地辩穴、刺穴。若是乘人不备,她用银针最好。但这会儿,对方来势凶猛,她又有越哥儿需要保护,哪里还能用银针…… 就她这么几乎是瞎猫捉死耗子的招数,偏偏让身在半空的那人倏然一惊。 这一指,看似软弱无力,却几乎将他的去势全部封住。他继续往前,必将躲不过那药锄的一戳。对方不会武功么?那人着实不敢拿着自己的小命儿去赌。于是,还在半空的那人,用尽全力一扭腰,将自己的身体偏开半尺有余,这才堪堪擦着那药锄落了下来。 一口气没松出来,后边的那个却因为前头的人挡了视线,等前头的人躲开之后,他却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直戳戳地撞到了江夏手中的药锄上。 “唔……”一声闷哼,药锄已经戳中那人小腹一侧的重穴,双腿一麻,那个人就成了滚地葫芦,噗噜噜扑在地上,想动却腿脚酸软起不得身了。 “唉哟!”江夏则是一声痛呼,整个人被那人撞击的大力倒退出去三四步,然后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越哥儿原就站在她身后,也被她带到,摔在一起。 先头躲开药锄的那个人,已看这般模样,就知道江夏确实没有功夫,心中暗自惭愧的同时,回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弯刀,一步一步朝着江夏姐弟走过去。 江夏摔得挺重,腰腿疼的厉害,却也看见了一步步欺过来的男人,自然不能放弃,身后的越哥儿也提醒着她,不能妥协! 她虽然摔倒了,手中的药锄却没有丢下,这会儿正好握着当成了柺棒,直接一挥手,扬起那药锄,锄头直指来人! 那人盯着江夏冷笑一声,叽哩哇啦说了一顿,说的什么江夏听不懂,却大概猜得到,应该是笑江夏黔驴技穷。兔子蹬鹰的法子,关键时刻能够救命,却只有一次机会!显然,江夏之前那一击即中,却也用完了一次逃命的机会! 江夏两眼圆睁,瞪着来人,高声喝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动手啦!” 那人却只是露出一抹哂笑,脚步却没有片刻停顿,反而手中的弯刀微微扬起,作势就要砍下来。 一步,一步,又一步……眼瞅着那个人一步步逼近,江夏突然暴起,手中的药锄却没有戳,而是横扫过去,那人下意识地往后跳着躲避,江夏却趁此机会,往前一窜,手中的一把匕首也递了上去。 嗤!一声清响,匕首利刃划破那人的衣襟,却被那人一侧身,堪堪避了过去,一片衣角随即飘落在地上。 “找死!”那人暴跳着,两眼冒着怒火,盯着江夏,抬腿就往这边扑过来,身体前扑的同时,手中的弯刀滑过一片雪白的刃影,向着江夏兜头盖脑地劈下来! 噗! 噗! 紧连着两声! 江夏手中的药锄再次戳出来,戳中了那人的腹部! 另一声则是那人后背,被一把飞来的匕首刺中,锋刃直没进他的脊背! 那人的脚步停住,一双大眼瞪着江夏,然后,缓缓地转身往后边看过去,就见那边,一个青衣女子伸手利落地挥动手中的短匕,一刀割在之前受伤的那个人颈子上,霎时,一股血箭飙出来,窜出去半尺远。那人恐惧地瞪大了眼,努力用手去捂自己脖子的伤口,却已经都是枉然! 江夏第一时间回身,将越哥儿揽在怀里,将他的眼睛挡住。 越哥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反手扶住江夏,低声叫道:“姐姐,我不怕!” 江夏唔了一声,听到身后的噗通噗通两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松开越哥儿,却仍旧拉着他的手,转回身来,就见二月正从那人的脊背上拔下匕首来,顺势将匕首上沾的血在那人衣服上擦干净。 抬头对上江夏的目光,二月连走两步上前,询问道:“姑娘和公子怎样?有没有伤到?” 江夏摇摇头,越哥儿也从后边探出头来,看着二月还努力想要挤出一抹笑来:“二月姐姐,我没事!” 二月点点头,拱手道:“二月护卫不利,不敢讨饶,只请求姑娘将惩处暂记,待二月追击余寇,再来请罪!” 说完,转身就要走。 江夏却努力开口,出声道:“二月,你最应该做的不是护卫在我姐弟身边么?你就此离开,若是树丛里再有人,我可顶不住了!” 二月脚步一顿,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回过头来,郑重在江夏面前跪倒道:“是二月一错再错,请姑娘惩罚!” 江夏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这一次的事,主要责任在我,我不该只图玩笑,冒然深入……你虽有大意之错,却又救援及时,两相相抵,就免了这次惩罚。不过,以后,你我都切记此次教训,再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才是。” 二月愕然抬头,看着江夏片刻,这才重新磕头道:“二月谢姑娘宽宥之恩。姑娘放心,二月必不再犯!” “嗯,我信你!”江夏缓缓上前一步,伸手将二月扶起来。 二月主动接过竹篓,一手扶住江夏,问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江夏答应着,一手扶了小越,一边回头又看了那一小片列当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多做停留,跟着二月出了树林。 走到林子边缘时,迎面遇上程琪匆匆而来。 “东家!小越!你们可好?” 江夏已经镇定下来,扬起一抹微笑道:“程大哥莫担心,我和小越都好!” 二月抬眼看向程琪,却再对上程琪的目光后,看到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赶过来慢了半步,那些人抢了你们三人的马匹,逃得远了,追赶不及了!” 490.第490章 重金收买 二月没说什么,只转头向江夏看过去。 江夏点点头,道:“去看看!” 程琪答应着就要去,却被二月抢在了前头:“我去吧。刚刚我交过手,更容易发现什么。” 江夏看她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二月将背上的竹篓放下,随即迈步,重新进了树林。 这边,江夏俯身去拎竹篓,被程琪提在了手里。三人一起离开树林,往来处走去。 程琪拉过他骑的马匹来,慢慢跟在江夏身后道:“东家上马吧!” 江夏却摇摇头:“我想走一走!” 之前,遇上那伙人的时候,别看江夏扑上去种种反抗,其实她只是退无可退,还要护着越哥儿……心里却是怕的很的。 做医生的人知道的多一些,有什么负面情绪,恐惧、悲伤、愤怒,最好是找个纾泻的途径,排解发泄出去,才不会受其所伤。江夏做不到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也做不到装疯卖傻,絮叨诉说,她只能让身体的疲惫活动,来纾解情绪上的伤害。她相信,累了出一身汗,之前的惊恐惧怕也会随之缓解大半去。 江夏走到一半时,任川南骑马迎了上来,也不问出了什么事,只问:“你们姐弟可有妨碍?”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江夏和越哥儿。 越哥儿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许多,连忙笑着拱手道:“劳先生挂心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任川南笑着让出自己的马匹,道,“我送你们姐弟回去,再回来接他们两位好了!” 他们骑马不觉多远,这靠双腿往回去,一半路程,腿已经有些发酸了。 江夏也不再坚持,谢过之后,接了程琪的马,带了越哥儿,一起往河边跑回去。 她们姐弟下了马,就在河边坐着休息,也没有心思再做什么野餐。只有任川南再次骑了马,返回去接程琪和二月。 一番忙碌后,程琪骑马回城,赶了一辆马车来,接了江夏和越哥儿等人回城。 至于,她们采摘的蘑菇木耳,捕获的鱼,则一起带了回来,交给厨下处理去,江夏是没心思理会了。 在路上,二月跟江夏一辆车子,二月就向江夏汇报了:“看那些人的穿着虽与我朝相仿,却剃了头。而且,从他们耳后的纹饰、靴子,还有说话来看,可以判定是南边的朶颜部。应该是来侦查我守军驻防的。” “朶颜?”江夏下意识地重复一声,垂眸思忖半晌,这才叹息道:“等肃王爷到任,回报给他好了!” 说到这里,江夏又问:“可知肃王爷到何处了?” 七月在旁边接了话道:“今日刚接的消息,王爷已过凉州,大概两三日就能到了!” 江夏点点头,暗暗叹息一声,吩咐摆饭。 肃亲王,敕封肃州以西大片沃土,名义上真是好听啊,却不知,这新鲜出炉的肃亲王还没正位呢,已经被周边虎视,说不定,宋抱朴到达肃州,就能赶上一场战争! 算了,她且安心培育甘草种植,至于肃亲王领地的大小,有他自己和众多谋士,还轮不到她一个会点儿医术的民女置喙。 这天下午,她和越哥儿都没再出门,安心在客栈后边的独立院落里休息养神,毕竟他们受了那么大惊吓,别看都还算沉稳冷静,但心里的恐惧却一直在,特别是小越,这个年纪正是没定性的时候,万一让这次杀人事件扎根在越哥儿脑海中,对他的思维、性格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第二天,江夏就让二月和程琪带着越哥儿一个人出城狩猎去了。她则去看试验种植的甘草。 临近中午,她从城外回来,沈骓一脸喜色地向她报喜:“今儿有商队从西域回来,带回来好些种子,东家看看,可有您要的?” “好,看看,看看!”江夏一听就欢喜起来,连身上的疲惫都似乎一下子散了。 话音刚落,沈骓就让小伙计抬上两个盆子和一个木头箱子来。 盆子里,不出所料的是两株葡萄苗儿。 沈骓介绍的声音道:“这两株葡萄乃是从呼罗国,不远万里带回来的。据说一株是碧绿色细长粒葡萄,因形似羊奶,故而被称之为羊奶葡萄!另一种则是通体透紫,个头不大,却极甜,被称之为紫玛瑙。” “嗯嗯,不错,不错!”江夏连连点着头。 沈骓又将木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好些个小口袋来,他随便拿了两只小口袋递给江夏,道:“东家请看,这每一只布袋上都有标记,说明。一看便知。这一种,就是唤作无花果的东西,籽小却发高大树木,果生梗上……” 江夏已经顾不得一一细看,只索性在木箱子旁蹲下,扒拉着小口袋一个个细细看来来。 “胡萝卜,菠菜……茴香……油橄榄……唔,这是花椰菜?……你跟那商队咋说的?那人要价高点儿也不妨碍,尽管给他去!这都是好东西!”江夏越看越欢喜,最后干脆挥手示意沈骓去忙。 沈骓连忙道:“是我之前带出来的徒弟,就爱搜罗各地奇物……不过是用分心,哪里还用银两!” 江夏笑着回头,不赞成道:“沈掌柜,你铺排的事儿,我一贯支持。只是今日这些种子,却都是极难得之物。给你徒弟再多些银钱也不为过。这样,我的底线是五十两银子一个口袋。数一数,送过去给你那徒弟,别让人家白受累。也劳烦沈掌柜跟他说一声,以后但凡出去,就尽管搜罗去,我敞开了要。” 沈骓很是不了解,微微皱着眉头道:“东家可别为了我放松要求……” 江夏肃正了神色,对着沈骓道:“沈掌柜这话从何说起?这些种子,在不稀罕的人眼中,或许一文不值。可在我眼中,这些就是丰富的物产和巨大的财富。对了,你过去传话时告诉他,不光是种子,西域各国的旧书我也要,各种能人巧匠我也要,只要能搜罗的,都给我搜罗来!” 江夏刚说完,沈骓就答应着匆匆去了。他不太能理解江夏的用意,却不妨碍他如实转告下去, 江夏开出来的条件优厚,行商顺路带些种子,并不怎么费事,也不怎么费力,却能一种得五十两银子……这一箱子怎么也有上百种,那是多少?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呀!重金收买,没有什么买不来的! 江夏就让小伙计把箱子里的小口袋都倒在地上,她拿了个垫子来,就在地上坐了,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看起来。 491.第491章 肃亲王到了 “西瓜?……生菜?……花椰菜?……哎哟哟,这么多好东西啊,哈哈……”江夏捧着一小袋一小袋的种子,一边看,一边拿毛笔逐一登记在账簿上。 只不过,一袋子一袋子的种子,在她眼中似乎已经幻化成了甘甜的西瓜,美味的蔬菜……她就一路写一路笑个不停,念念叨叨地,若疯若狂! 门口,一个大男孩儿扶着门框探进脑袋来,另一边,一个小男孩儿也扶着门框露出来一双眼睛…… 囡囡看看越哥哥,再看看齐哥哥,很无奈地叹口气,背着小手,抬脚迈进屋门。 “哈哈……太好啦,太好啦……”一阵压抑的狂笑和呐喊声猛地响起,吓了囡囡一跳。 她抬手捧着自己的小心脏,大大地喘了两口气,这才扬起小嗓子,脆生生地叫道:“姐姐!” “太好……吖?囡囡?……你怎么过来了?”正在狂笑的江夏猛地闸住,僵硬地转回头,看见门口那个怯生生的小身影,不由地就换了一副温和宠溺的嘴脸来。 看的门口两个小子和小囡囡都有些傻眼,刚才那一幕……是他们幻觉了,还是花眼嘞? 相对于两个臭小子,囡囡无疑是最乖巧的。 江夏对她一笑,小丫头稳了稳神,就小碎步地走了过去,亲昵地偎进江夏的怀里,由着江夏将她抱在腿上,占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这才糯糯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姐姐,什么事让你这么欢喜啊?” 一听小丫头这么问,江夏就来了精神,立刻拿着那一袋子一袋子的种子给小丫头看:“快看这个,是特别好吃的瓜,绿皮红壤,咬一口,仿佛吃了蜜……这一个是最好吃的菜,甜甜的,脆脆的……” 越哥儿和齐哥儿也跟着蹭进来,一听江夏说‘吃了蜜’,两个臭小子都来劲儿,特别是齐哥儿,眼睛亮亮的盯着江夏,仿佛能从哪里看出一只‘蜜’瓜来! 江夏被他们俩看的心里发寒,抬手一巴掌拍在两个臭小子的脑门儿上:“你们两个小坏蛋,那是什么眼神儿啊?再着急,也得种出来才有得吃啊!” 齐哥儿苦着脸蹭上来,抱着江夏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我好多天没见你,你都不疼齐哥儿啦……” 江夏明知道小东西是卖乖呢,心里却仍旧软的一塌糊涂。伸手,将齐哥儿也揽在怀里,用脸颊蹭蹭齐哥儿的额头,笑着道:“怎么会,姐姐最心疼小齐呢!” 囡囡也乖巧地在江夏怀里蹭蹭,惹得江夏一笑,同样抱了抱了她:“姐姐也最心疼囡囡!” 被两个小东西缠的受不住了,江夏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姐姐有任务发布,谁来完成?” 话音未落,齐哥儿和囡囡就跳起来,争先恐后地把小胖手举得高高的:“我,我,我!” 江夏笑嘻嘻地看了越哥儿一眼,笑道:“我这些种子需要登记入账,这里有两个账本,你们一人一本,每一页登记一个种子……咱们看,谁登记的又快又好,好不好?” “好!”小囡囡乖巧地答应着。 慢了半拍的齐哥儿很不服气,立刻道:“好,我一定做得最好!” 两个小东西对视一眼,四目交汇处,火花四溅! 旁观的江夏甚至隐约闻到了两个小东西之间的火药味儿,她偷偷地笑了! 搞定两个小东西,江夏带着越哥儿出了门。 两个小东西来到肃州,江夏想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管怎样,她已经被世人看做是肃亲王宋抱朴的‘羽翼’、‘爪牙’,熟悉的就应该知道,她几乎所有的生意,都有福宁公主和肃亲王府的份子。 她早已经绑在了肃亲王府的船上,肃亲王府的势力越强,她则受益越多,也越长久。反之,不等肃亲王府倾覆,她就会是最先落水淹死的那个! 暗暗苦笑着摇摇头,她莫名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地站了队……或者,她也会得一份‘从龙之功’呢! 从屋子里走出来,江夏看向越哥儿:“什么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越哥儿嘻嘻一笑,道,“刚刚,肃王爷让人送了信过来,今晚设宴,宴请肃州卫指挥使李彦成,还有一干五品以上的武官。” 大概,李彦成没想到新封的肃亲王这儿快就到了肃州,不说别的,连个住处都没给肃亲王准备。哪怕是宋抱朴到了肃州,李彦成也反应不利,居然邀请肃亲王暂居在他的指挥使衙门的客房里! 换成中原那些官员,怕早早就将自家老婆孩子搬出去,重新修正了府邸,迎着肃亲王入住了! 宋抱朴自然不会去住‘指挥使衙门的客房’,他干脆就住进了四喜客栈的独立小院。江夏立刻就让四喜楼挂了客满的牌子,将整个客栈都空出来给宋抱朴住着。 宋抱朴设宴,昨日就是在四喜客栈,铺排菜品、饮酒,以及服务,就都成了四喜客栈的任务。 能够承接这种规格的酒宴,对四喜客栈自然是一大考验,同样也是一大锻炼。 这会儿,江夏庆幸,宋抱朴将她用惯的人都改过来了。有了彤翎石榴等人,办一场宴席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就在江夏琢磨着办酒席的时候,任川南则得了传召,随着庆丰匆匆来到宋抱朴居住的院子门口。 庆丰进去通传,片刻转出来道:“王爷召你进去呢!” 任川南拱拱手,按捺住心头的隐约的兴奋,稳了稳神,抚了抚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脚迈进小院,一路昂首,往屋子里走去。 进了屋门,任川南立刻挑衣摆跪拜下去:“学生见过肃亲王,王爷千岁……” 不等他说完,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宋抱朴笑声朗朗道:“你我兄弟分开才多久,怎地也这般生分了?来,来,坐!” 宋抱朴不由分说地拉着任川南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了,笑容可掬道:“任贤弟一路随着江姑娘走了大半个大庆,一定收获丰厚吧?” 492.第492章 派个差事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地,任川南微微愕然着,心思急转,然后道:“承蒙江东家出资,学生顶着江越先生的名头,随行游学,看过无数山川河流,人间胜景,真真如王爷所说,收获颇多,感悟颇多啊!” 宋抱朴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任贤弟原本书就读得好,经过这一番见识后,相信对民生也有了自己的感悟吧!” 任川南的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惊喜犹如电流窜上来,让他差点儿失了态。 他垂了眼,将眼底的惊喜掩下去,然后肃正了神色道:“嗯,说起这件事,还真是多收益江东家。” 任川南一些细微表情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宋抱朴的眼睛,只不过,他眼下能用的人手不多,而此人有些实干的才华,恰恰可以一用。 听着任川南提及江夏,宋抱朴眼睛微亮,很有兴致地问了一声:“哦?” 任川南微微一笑,道:“每到一处,但凡停留,江东家都爱四处走走,找寻当地的小吃食、小玩意儿,期间,又多与人拉拉家常,聊聊话头……” 说到这里,任川南似乎重新回到了旅途中,那一个个放松而美好的经历,脸上的笑容都禁不住加深了。 “听着倒是有些意思呀!”宋抱朴感叹一声,只是,明明是赞叹,话音深处却有一丝掩不住的酸意。 任川南心中微一惊,暗道自己得意忘形,说的有些过了,连忙笑道:“是的,江东家气度不同,每每另学生汗颜不已!” “呵呵,”宋抱朴轻轻一笑,道,“她都与人聊些什么话头啊?” 任川南暗暗松了口气,略带了一份恭谨道:“江东家与人家谈论材料、做法,接着谈本钱、利钱、家里老人孩子什么的……江东家与人亲和,每每几句话,就常常与人大哥大道叔叔婶婶地称呼起来。” 听着任川南的叙述,宋抱朴似乎已经看见了江夏神采飞扬地跟人聊天拉家常的模样,眼睛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宠溺和纵容的微笑来。 任川南说完,宋抱朴好一会儿没有做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约摸盏茶功夫,宋抱朴才暗暗叹了口气,收回了心神来,他转眼看向任川南,见他只是安静坐着,没有急躁和紧张,也没有其他不适的表现,这才淡淡道:“我初到此处,有些事务上,需要一个人帮我处置打理着,我寻思了一回,觉得任贤弟不论学识还是应酬交接,都极合我意……呵呵,只是小王到今日地步,虽有个王爷的名头,却实在与发配流放无异,跟着我怕是前途莫测,先生若是无意,也不必为难,小王另寻他人就是。” 任川南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迟疑,立刻滚落下座位来,跪倒在宋抱朴面前,恭恭敬敬道:“王爷折煞学生了。王爷但有驱使,学生莫敢不从!” “好!”宋抱朴笑着应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任川南起身,垂手站在一侧。 宋抱朴淡淡笑道:“青崖,从今日起,你就暂时跟在本王身边做个主事吧!” 任川南拱手一揖,恭敬道:“但凭王爷吩咐!” “今晚,本王要宴请李彦成,你替本王筹备筹备吧!” 仁川南拱手应了,告退出来。站在门口默了片刻,平静了心情,然后,抬脚,往江夏那边过去了。 宋抱朴初来乍到,连个府邸都没有,就住在四喜客栈中,设宴自然要用四喜楼。任川南往江夏那边去,一来要辞了越哥儿的先生去,二来,也要就晚宴的事,跟江夏沟通沟通。他算是看明白了,但凡是江夏做的事情,肃王爷那边就没有二话。他刚到肃王爷身边做事,跟脚不稳,自然要借势。 四喜客栈里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江夏,是以,任川南还没等到,他去见宋抱朴的事就传到了江夏耳朵里。能够得到宋抱朴看重,对任川南来说,不啻是一个很好的进身之机,江夏自然替他高兴。 是以,任川南一来见江夏,满脸愧色地说起肃亲王看重,给他安排差事,江夏就立刻送上了诚挚的恭喜。 “这是喜事,该是我恭喜任先生才是!”江夏说着话,招呼彤翎捧了一个包袱上来,“先生,这是之前让人做好的两套秋装,既然先生要去王爷身边,这两套衣裳就先拿给先生。” 说着话,彤翎捧了包袱送到任川南面前。 江夏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就见彤翎捧着包袱上前,一贯爱笑的丫头,今儿脸上却冷淡如水,没有半点儿笑意,将那包袱送进任川南手中,就匆匆退了下去,连片刻留恋的意思也没有。 倒是任川南,微微含着笑低声道谢,只是他那蚊子哼哼般的谢意刚出口,彤翎已经退下去了。 看着任川南的诧异和愣怔,江夏微微挑着嘴角,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初在德州府贡院门口,是彤翎出手救了任川南,从那以后,江夏隐约就觉得,彤翎大概对任川南生了些情义。若是之前,她还有心从中间撮合一下。她自觉着,彤翎虽然是丫头,人品学问却都是极好的,只要脱了籍,她认个义妹什么的,嫁给任川南也足够了。可一直以来,任川南都没有半点儿意思,甚至有几次还避着彤翎……倒是今日,刚刚得了肃亲王的看重,派了差事,就想着来刮拉她的丫头了,这中间怕是没有多少尊重吧? 娶大概没想过,最好就是纳成良妾。说不定,只是要过去做个通房丫头,添一段红袖添香的所谓佳话吧! 那边任川南捧着包袱,心中的喜悦中,却涌上来一股若有所失的酸涩,让他有些不好受起来。 毕竟,今日不同往日,任川南行止举动也自然不同了。 他将包袱往桌上一放,就要起身道谢,却听得包袱落在桌上,发出咔哒几声响…… 任川南倏然一惊,猛地抬头往江夏看过去:“东家,这……” 江夏笑容依旧,淡而温和道:“先生刚刚办差,人际往来处处皆需花费,我别的帮不上先生,只能添一些俗物,助先生早酬青云之志!” “东家,”任川南心窝里一阵滚烫,声音都哽噎了,“青崖不善巧言,但东家这份深情厚谊,青崖莫生不忘!” 493.第493章 归期何处 日头偏西时候,四喜客栈的二楼,就已经收拾妥当。江夏带着彤翎过来,查看准备情况。 一楼大堂中的桌椅往两旁挪过去,中间留出大片的空白,紧急用砖砌了一道花池,花池外手腕粗细的原木装饰,花池子里栽了花,不是什么名贵花木,只是让人从城外挖来的石竹花,红的白的,繁星点点,却热闹非凡。 二楼之上,上楼梯就摆了一副四扇屏风,用的是水墨山水,山高路远,青苔小径,清俊奇秀,浑然天成。 绕过屏风,就是一个待客室,有中堂案几,主客座椅。往里走,一道通透的多宝格子,再后边,才是一间大厅,一张方形饭桌,盖了大红织金桌布,上边摆好了的都是最上乘的精细甜白瓷器,瓷器的肌理细腻莹润,散发出美玉一般的熠熠光泽来! 江夏指着座椅道:“这椅子上的椅袱呢?” 彤翎立刻回身去问,一个小伙计正好抱了几套叠得整齐的椅袱跑上来,连声道:“东家,椅袱刚刚赶出来,小的这就铺上!” 江夏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彤翎,找两个人来给他搭把手,也正好提前熟悉熟悉这里。” 回头,看着那小伙计和匆匆赶过来的二掌柜牛胜利,道:“今儿可是肃亲王请客,你们出了错,不仅是丢我的脸,也是丢王爷的脸。你们可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应对着,若是出了纰漏,王爷怪罪,打板子都是轻的。到时候受罪,可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们!” 两个人连忙垂手答应着。石榴和彤翎帮着,很快将椅袱铺排好了。 江夏又四下里转了一圈儿,又特特地去屋角高几上供着的香熏笼中看了看,确定诸事周全,这才将彤翎和石榴留下,她自己下楼,往厨下去了。 临近申时,日头西坠。 任川南匆匆赶了来,在前堂抓住一个伙计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小伙计正擦各处的灰尘呢,听出是任川南的声音也没回头,直接到:“在厨下呢,任先生去那边找好了!” 任川南略略有些不虞,却也没又发作,哼了一声,转身往厨下去了。 那个小伙计察觉到不对转回头来,却只看到任川南风风火火的背影,一时有些纳罕地挠挠头,嘀咕道:“这位先生平时最是温雅不过,今儿这是怎么了?急惊风了?” 让小伙计诧异不解的任川南,疾步冲进厨房,进了门就高声叫道:“我说老牛啊,你一个掌柜的,不在外头看这些,怎么就钻进厨下来窝着了,这里有厨子们就够了,哪里还用得着你下来啊……” 正说着,那边围在案板前的几个小工、厨子齐齐抬起了头,被围在最里边的两个人也显露出来。 任川南的话没说完就一下子住了嘴,尴尬地张了张嘴,讪讪一笑,才强撑着道:“原来是江东家在这里,恕小生眼拙,没看见您,赎罪,赎罪!” 江夏温和一笑,回眼看向身旁的厨子,和声问道:“刚刚那道菊花海参可都看清楚了?” 大厨二厨齐齐点着头,江夏也就顺势搁了手中的菜刀,一边走到旁边去洗手,一边笑着问任川南:“先生可是有急事?” 任川南脸色涨红起来,嘎巴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牛胜利能够被沈骓选中做了四喜客栈的掌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别的不说,这察言观色、待人接物的本事,却是多数人不及的。他一看任川南的样子,就知道任川南有事找自己,却不太好当着江夏的面儿说……脑子一转,大概就猜到了些什么,连忙出来笑着对江夏拱手道:“东家且去歇息着,小的去听任先生吩咐就够了。” 这会儿,江夏大概也看出些端倪来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到底嘱咐一句:“听听说书、唱唱小曲儿也就罢了,旁的腌臜事,咱们店里恕不接待!” 她这话声音丫的很低,也就牛胜利自己听到,隔着一段距离,站在门口的任川南却是听不见的。 牛胜利抬眼看了看任川南,尴尬地笑笑答应着:“东家放心!” 六月初六,福宁公主远嫁。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福宁公主在太庙前辞别了宗祠,出来乘了公主的车辇,由五百多人组成的陪嫁队伍,一千多兵士组成的护卫队,个个穿的衣衫鲜亮,旗帜飘扬。 又有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一路将公主送出城外。 赵宝儿的车子早早停在城门外候着,等到公主车辇过来,赵宝儿一下子跳下车来,带着丫头走到公主车辇前拦住。 “公主,小女前来为您送行!” 小鱼儿缓缓坐直了身体,前头,侍女将车辇的帘子撩起来,让公主能够畅通无误地看到外边。 “宝儿,你的心意我领了,多谢!” 赵宝儿已经倒了一碗酒,高高地举起来,大声道:“夏娘来信,作曲一首,让我代她为公主践行——车辚辚,马萧萧,铁骑争驰阳关道。车辚辚,马萧萧,绿水青山渐缥缈,回首但见离人泪,山重重来水迢迢。车辚辚,马萧萧,铁骑争驰阳关道。车辚辚马萧萧,绿水青山渐缥缈,不问此去风雪紧,但求归来乐逍遥!留恋处笑东风,风流未减形容瘦。天若有情天亦老,万剩旌旗歌今朝。” 车辇之上,小鱼儿听到赵宝儿说是替夏娘为她践行,身子已经不自由自主地往前倾过来;等到赵宝儿诵了前两句时,小鱼儿就忍不住站起身来;及至赵宝儿诵到‘不问此去风雪紧,但求归来乐逍遥’的时候,小鱼儿忍不住,几步走到车辇之前,高声问道:“此曲真是夏娘所作?” 赵宝儿也恰恰好将曲子诵完,听得小鱼儿询问,她自然大声回道:“千真万确!” 说着,将手中之酒又往上托了托,大声道:“请公主饮了这杯壮行酒!” 若愫姑姑见此,就要下去带公主接了那酒碗,却不妨小鱼儿出声止住她:“请赵姑娘上前来!” 有了小鱼儿的允准,赵宝儿才得以上前,亲自将酒碗递到小鱼儿手中。 曾经多少次笑闹着滚到一处,情比姐妹的两个人,此时,一人高高在上,一人站在尘埃,四目相对,眼中却仍旧如从前一般默契。 小鱼儿接了酒碗,仰头,一口喝尽,翻转手,将酒碗亮给赵宝儿看了看,然后高高举起,掷在路旁,黑色的酒盏瞬间摔得纷纷儿碎! 小鱼儿站直身子,抬手向着车下一拱手。赵宝儿也往后退开到路旁,同样拱手一揖。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视线交汇之处,泪光迷蒙之中,早就送出了自己心底的祝福——珍重! 车辇继续启程,摇摇晃晃离了京城。那些送行的官员、看热闹的百姓停在了城外十里亭,公主的车辇,连通陪嫁、送行人员,却仍旧要继续前行。一路渐行渐远,直至远离了京城,再也看不见了! 小鱼儿默然坐在车辇之中,脸上木然一片,心中却思绪翻滚。 她本想着,此一去,再无回头路,可是夏娘却让赵宝儿对她说,‘不问此去风雪紧,但求归来乐逍遥’,她真的可以归来了? 为什么,她看不见希望,只看得见——此一去,天高路远,何处是归期? 494.第494章 笑我小肚鸡肠 江夏从客栈的后门转出来,迎面就看见身材高壮,脸膛微黑的赵赫,穿着一袭绛红罗纱袍子,背着手站在门口的葡萄架下,听到声音,缓缓转回头来。 “怎么在这里?”江夏微笑着招呼。 赵赫淡淡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江夏面前道:“这里的葡萄架不错!” 江夏失笑:“可不就是架子不错嘛!” 刚刚得了两株葡萄种在这里,藤茎不过两尺多高,葡萄架上自然是空空如也,亏得赵赫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赵赫嘿嘿一笑,自然地转了话题道:“到了你这里,就像还在京城……哦,不,就像又回到了山东临清一样!” 他是随着宋抱朴一起过来的。如今也住在四喜客栈中,就在宋抱朴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住着。知道他是在济南府长大的,习惯吃鲁菜,江夏这几日都特别递给关照厨下,给赵赫的菜,每顿饭都保证两个鲁菜,而且特意安排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过去伺候起居,自然比那些小厮们伺候的熨帖。 这小子,比最初相识时刻成熟的多了!特别是脸皮,蹭蹭见长啊! 江夏笑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嘿嘿,”赵赫憨憨一笑,看着江夏,拱手道:“多谢夸奖!” 江夏失笑着摇头,转身往旁边的回廊上走,一边道:“宝儿可好?她的婚期可定下了?” 赵赫敛去嬉笑,微微感叹着,道:“挺好的!……那丫头看着憨,其实是个通透的,不管跟了谁,都能过好日子,你不必替她担心!” 江夏微微挑着眉头回头看了赵赫一眼,然后笑着道:“你这话……我虽然与粱嵘不相熟,却觉得那个小子不错。之前略有些楞,经过一番打磨后,如今可稳重深沉的多了。” 略略一顿,江夏走进回廊,挑了个靠柱子的位置坐了,靠着柱子放松着自己,又接着道:“关键是,我觉得那小子有责任心,有担当,心胸宽广,气度不凡……宝儿嫁个他,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一定能过好的!” 赵赫也来到了走廊下,手扶着一根柱子站在那里,满脸愕然根本不曾掩饰! 好一会儿,赵赫才惊讶地叫出声来:“你那么看好梁二?” 这时,金桂捧了托盘送了茶和点心来。江夏托了茶杯,捏着杯盖轻轻拨着杯中的浮茶,垂着眼睛微微笑道:“唔,梁二确实不错,虽有些倔强性子,却最重情义,也讲道理顾大局,这样的人,其实很好相处的!” 赵赫若有所思着,就听江夏喝了口茶后,接着道:“宝儿的性子你我都了解,大气、通透、有点儿小娇蛮,却绝对不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呵呵,你自己想想看,她与梁二的性子,该是天作之合呢!” 赵赫眨着眼睛寻摸了一阵,猛地一巴掌拍在廊柱上,如释重负地透出满脸的欣喜来:“不愧宝儿将你作为亲姐妹,你果然最知道她……呵呵,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反而不了解自己的妹妹,白白担心了这许多时日。” 江夏笑着摇头道:“你也不用那般夸我,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自己也没那么差。之所以我对此事看到清楚,还是隔得远一些,看得更清楚些罢了!” “梁二自请回归化驻守,我倒是建议宝儿自请随同前往。到时候,宝儿在归化受苦,你可别骂我才好!”江夏喝口茶,笑微微地说着。 赵赫略略一怔之后,笑着摇头道:“你这是真心为宝儿打算,我怎么会怪罪你?再说了,虽说归化没法子与京城相比,但宝儿的日子能差到哪里去?又能吃多少苦!” 两人正说着话,宋抱朴从院子里走出来,几乎一走出院门,就看见了旁边回廊下住着的江夏和赵赫。 远远地看过去,江夏坐着,微微仰着头看着站立的赵赫,两人四目相对,笑语言言……一眼看过去,两个人的笑容都那般温暖! 这样的画面看在宋抱朴眼中,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的脚步微顿,然后,舒展了表情,嘴角含了一丝笑意,缓步往那边走过去。 紧跟在宋抱朴身后的庆丰瞥了那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收摄心神,紧紧地跟了上去。 那样好的女子,就连他这个不全之人都愿意亲近,更何况王爷一个全全乎乎的大老爷们儿!虽然贵为王爷,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更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王妃……如今,明明不喜那位与其他男子接触,却也只能看见装看不见! 庆丰垂着眼,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其实,王爷也停让人心疼的! 那边,江夏和赵赫察觉到宋抱朴到来,都起身相迎,两人往一处站,含笑并肩,更是男的俊朗,女的俏丽,好看到不行,也更刺的宋抱朴眼睛疼。 他眨了眨眼,这才让自己能维持着的笑容,上前一步道:“赵将军倒是出来的早!” 赵赫微微挑了挑眉梢,笑得没心没肺道:“末将自然应该恭谨,早到恭候,也是末将的本分!” 赵赫原本想着参加武科的,却意外跟着宋抱朴去了北边,对羌胡作战中表现英勇,宋抱朴请旨,授其四品鹰翼将军。此次,宋抱朴来肃州就藩,又特特地要了赵赫来,同时请旨加封一级,授从三品宣慰势,比着肃州卫指挥使李彦成的正三品,仅差半阶。是年,李彦成三十六岁,长女已经十七岁,去年嫁到了凤翔城。而赵赫不过十九岁,尚未弱冠,正是少年英雄,雄心英姿勃发之际! 宋抱朴目光微凝,转眼看向江夏道:“让任川南到我身边,之前没跟你透气,你可别恼了我呀!” “任先生在我身边,只能做几个淘气包的孩子王,去了你身边,方能够有成就大业,舒展胸襟抱负,对任先生来说,绝对是喜事,我只有替他欢喜的份儿,哪里会想别的?”江夏失笑着摇头,然后微微歪了头,睇着宋抱朴,问道,“王爷这么说,可是笑我小肚鸡肠否?” 495.第495章 改了性儿 天色渐暗,屋子里华灯初掌。西北特有的辽阔天际,一片火红的晚霞,绚烂了大半个天空。 宋抱朴也出来一刻钟了,而李彦成却仍旧未到!看来是根本没把刚刚就藩的肃亲王宋王爷放在眼里呀! 江夏心中暗暗沉吟着,微微一笑,提议道:“我今儿得了几样好东西,做茶点极好,你们要不要品尝品尝,给我提点儿建议呀?” 赵赫脸上一喜,抢着道:“好啊,好啊!……江贤弟出手,必然不凡,相信王爷必定也是赞同的!” 宋抱朴自然了解江夏这么说的意思,心中只有感激的,哪里会反对,于是微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 得了允准,江夏就先行一步,伸手邀请两位一路穿过院子,往客栈前厅里去了。 一进客栈大堂,就见高高吊起的琉璃灯中,烛火摇曳,照的整个大堂都明晃晃的,半点儿昏暗不见,而这亮堂堂的大厅中,最吸引人瞩目的就是一溜儿五彩斑斓的石竹花。那花儿着实不起眼,一朵只比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但数十成百上千朵花积聚在一处,却形成了一片绚烂到耀目的极致美丽! “唔,不错!”宋抱朴吸了口气,方吐出一句赞叹来。 看似语气平淡,词汇简单,却已经让跟在他身后的庆丰惊讶不已。试问,王爷见过的奇花异草何止成千上百,试问,哪一回不是用珍本花卉铺满庭院石阶,可王爷又何曾多看过一眼?!难道,这就是爱屋及乌不成? 赵赫却不吝赞美,对着江夏连声赞叹道:“这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注意……真难为你怎么想来,把这么多野花搬到屋子里来,呈到大堂之上,竟然这么好看,比什么牡丹芙蓉那些俗花不知好多少倍去……哈哈,你这一手若是让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花匠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骂你呢!” 江夏也大笑道:“爱怎么骂,都随他去。我也知道自己没那本事,手底下也没那样的能人,也就只能挖野花来将就,不图富贵堂皇,只图个热闹鲜亮吧!嘿嘿,只说热闹鲜亮的话,我倒是觉得比那些大朵大朵的花儿,更热闹些!” 宋抱朴微微颌首,继续抬脚往楼梯走过去。 看到楼梯上铺设了暗紫色的羊毛阶梯毯子,华丽却不张扬,脚踩上去,也柔软富有弹性,极舒服的……不由又赞赏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自己设宴一事,夏娘是真的用了心。 而这些事情,宋抱朴也知道,只能是剔透玲珑心思的夏娘才能想得出,不做他人之想。 赵赫是一路走,一路赞叹,等走到楼梯拐角处,江夏背着宋抱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般夸我,是想高高捧我到半空,然后看我摔个嘴啃泥吧!” 赵赫愕然一瞬,随即笑着摇摇头,却果然不再呱噪不休了。 三个人上了二楼,二楼布置的就中规中矩了,颇有些富贵人家小花厅和书房的混合味道了。 宋抱朴一路走进去,江夏让着他到临街那边的窗前木榻上坐了,彤翎立刻带着丫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 江夏亲自上前,将一只青白瓷扣碗的盖子提起来,含笑对宋抱朴和赵赫道:“这就是我说的新鲜点心,你们尝一尝。提前说好,谁能猜出原料,有奖励哟!” 宋抱朴含笑不语,赵赫却笑嘻嘻地问道:“我能先问问,奖励是什么吗?” 江夏摇头道:“当然不行!” 宋抱朴畅快大笑,赵赫悻悻地摸着鼻子,转眼看着那碗中汤汤水水中漂浮的白色蝌蚪状物,皱着眉头沉吟一番,苦着脸道:“这么看,怎么能看出什么来啊!” 江夏笑着摇头,亲自动手,给宋抱朴和赵赫一人盛了一小碗茶点,并将白玉瓷的调羹递到了各人手中,这才自己也盛了半勺,退开一步,在椅子上坐了,慢慢品尝起来。 这东西,是她突然想起成都的凉虾,而琢磨着做出来的。 因为,考虑到大多数男人都不怎么爱甜食,而齐哥儿囡囡两个小的也不好吃太多甜食,她就琢磨着将其改变成咸鲜味儿的小食。 凉虾用的原料很简单,就是大米米粉。 而江夏上好的野鸡脯子和青海湟鱼肉,斩成极细的肉茸,再混合红薯淀粉、米粉、蛋清,做成小蝌蚪状,汆熟之后,放进上好的清汤中,给人的感觉与凉虾极为相似,但送进口中,小蝌蚪更为顺滑Q弹,滋味也鲜香浓郁,带着微微一点点咸鲜口儿,看得见的是汤和白色的小球,但细细品味,却层次丰富,极让人满足! “唔,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赵赫一口放进嘴里,就直接吞了下去,然后,一抬手,就将半碗喝尽,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两三口又吃了个精光…… 连续三碗,再舀第四碗的时候,却看见,庆丰正将最后一点舀到宋抱朴的碗里去,赵赫登时耷拉下脸开,苦声道:“哎呀,王爷怎么吃这么快啊,也给旁人留点儿啊!” 宋抱朴接了庆丰递过来的碗,自顾自舀了半勺送进嘴里,然后才抬眼,看向赵赫:“你还要?” 赵赫连连点头,伸手就要过来接,却被宋抱朴侧身避开:“你个臭小子,自己抢了多少?还不知足?” 赵赫缩回手来,却并不尴尬,只是恼怒道:“你平日就不爱吃这些的,今儿怎么改了性儿?” 宋抱朴却对赵赫的恼声怒问、抓耳挠腮,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顾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江夏看着赵赫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西游记中吃人参果的猪八戒,那副模样,是何其相像啊!她忍不住嗤笑着站起身,走到楼下寻到任川南,跟他要了说书先儿,单独坐到大堂中的凳子上,给他说戏去了。 这位说书的先儿是从西安流落过来的,脑子极好使,江夏只是说了一遍,他就大概能够叙述下来了。又经过了几分钟的交流润色,一篇‘大圣怒打地灵根,八戒囫囵吞圣果’的故事就成功出炉。 江夏功成名退,正要上楼,却听到客栈门口一阵马蹄声,疾风骤雨般卷过来,就在门前停下。 496.第496章 胡姬 片刻后,李彦成带着八个亲兵护卫,一身戎装,满脸风尘,匆匆踏进门来,并毫无停顿,径直抬脚上楼,寻宋抱朴去了。 江夏剔着眉梢,看着一对一对留在楼梯上的护卫亲兵,缓缓勾起一侧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李彦成长年累月驻守在肃州城,极少与中原官方军方往来,大概早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肃州城的土皇帝,也大概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了,竟然敢不把肃亲王看在眼里……不说别的,就今日这迟到、带亲兵护卫的举动,足够宋抱朴杀他几次,顺带着抄家灭族了! 以为他自己是谁啦!切,不作不死,自作自受! 江夏原本向上楼的动作,因为看见了李彦成而停住,她已经决定,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儿远一点儿,有多远躲多远! 转身,叮嘱了彤翎几句,让她上去盯着些,江夏自己则转身往后院去,招呼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一起吃晚饭。 同样的,江夏一番心思没白费,咸鲜口味儿的凉虾,受到了几个小家伙的一致表扬! 齐哥儿连喝了两碗,不过瘾,还要呢,却被江夏拦住:“这东西虽然好吃,却是冷的,容易伤脾胃。今晚就这些了,想吃,明天姐姐再给你做!” 跟着江夏时间长了,齐哥儿早就知道,姐姐说出的话,有一是一,再无法改变的,也只好嘟嘟嘴巴答应下来,一边接了江夏递过来的热饭开始吃,一边还不忘嘱咐:“姐姐,小齐乖乖听话,你明天一定给小齐做呀!” 江夏笑着点点头,拿帕子给小家伙擦擦嘴角,又给囡囡夹了一块粉蒸藕,“小齐很乖,囡囡也很乖,明天,姐姐还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个小家伙嘴里鼓鼓的,却也仍旧雀跃着欢呼起来。只有越哥儿含笑看了江夏一眼,心道,姐姐又忽悠两个小的了。 姐姐说的是做好吃的,可没说再做‘蝌蚪凉粉儿’,当初,他可是不知被姐姐这般哄过多少次了,还每次都欢喜不迭,之后也再没记得追究过,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长大了,看明白了姐姐这其中的一片关切之心……唉,虽然没了母亲,但姐姐却做得足够好,让他们几个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胜过太多父母俱在的孩子。 孩子们吃完饭,姐姐和弟妹们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江夏还给弟弟妹妹讲了一回‘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看着夜色深了,这才让孩子们各自回去安置。 江夏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出来,见仍旧只有金桂一个伺候着,就问道:“前头还没散?” 金桂应着,一边拿了大帕子替江夏绞干头发,一边答应着:“还没呢!” 略略一顿,又道:“听说,任先生请了说书的先儿,还请了好几个舞姬……嗯,听说是月朗别城来的胡姬,白皮儿黄毛儿,还生着一双绿眼珠子,嘶,想一下就怪吓人的。要是夜晚儿走夜路遇上,还不给吓杀了去!” 江夏却不等金桂说完,就撑不住笑趴在梳妆台上。 听听,听听,这怎么说的,还白皮金毛儿,绿眼珠子……让这丫头一说,不知道的还不以为是波斯猫啊!不过,转念一想,貌似现代有人就跟金发美女叫波斯猫儿!原来,这个称谓早已有之呀! 江夏笑的肚子疼,金桂一开始还微微脸红了,可看着江夏笑的厉害,她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带歪了,也跟着笑起来,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彤翎挑着帘子走进来,一看屋里这主仆二人笑的东倒西歪的,还止不住的样子,立刻升起了满心的疑惑:“什么好事儿啊,让你们俩都笑成这般模样?” 一边说着,彤翎一边走过来,先把江夏扶起来,一边抬脚踢了踢金桂,斥道:“你个疯丫头,留下你一个伺候姑娘,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姑娘笑疯了,你不说劝着些,自己还跟着笑……” 江夏这会儿已经过了那个劲儿,只是刚才笑的太狠了,有些气结,一时缓不过来。被彤翎这么一说,她终于好些了,就笑着道:“前头请了胡姬?月朗别来的?” 彤翎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就听江夏又道:“那胡姬可是白皮儿,黄毛儿,还生着一双绿眼珠子?” 彤翎点点头,又摇摇头,失笑道:“倒是有一个黄毛儿绿眼珠子的,其他与咱们见过的勿忽儿女人也差不多,高高大大,皮肤也白……怎么了?你们笑的事情与这个有关么?” 看着彤翎这么说,江夏笑道:“刚才金桂说,让她走夜路遇上那胡姬,就给吓杀了去!” 一听这话,彤翎也笑了,却也只是笑笑,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来点着金桂的脑门儿,斥道:“让你伺候姑娘,你就这么胡说八道逗姑娘的?” 金桂已经不笑了,满脸惭色曲膝求饶道:“金桂知错了,姐姐饶了这一回吧!” 彤翎冷哼一声,斥道:“哼,饶你一回容易,万一再犯了呢?去,把石榴换回来,你去把前头用的物事都收回来去。一件一件看仔细了,摔上一件,卖了你都不够填补地!” “是,金桂这就去!”金桂答应着,匆匆去了。 江夏捻了桌子上的一颗葡萄送进嘴里,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只是喝酒吃饭,就到这会儿?” 彤翎笑笑,匆匆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关紧木门转回来,凑到江夏耳边儿低声道:“吃饭喝酒哪里能到这会儿,先是听先儿说了两段书,接着就上了舞姬……你不知道,那位的嘴脸,真是恶心!还三品指挥使呐,简直还不如街上转悠地混混,一见那些胡姬进来,那俩眼珠子就黏在那些女人身上没离开过。连王爷跟他喝酒,都没转眼珠儿……亏得王爷大度,临走还将最好看的两个胡姬送给了他!” 江夏的眉梢高高挑起来,半天才落下,嘴角随即翘起,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大度?哼,明儿你就知道了!” 497.第497章 又是事儿 彤翎有些莫名,愣怔片刻,决定不多想了,听姑娘的没错,明儿就知道了。 她一边动手替江夏绞干头发,一边又道:“赵四爷被王爷按到了卫所中,做了卫所同知,标准的从三品。说起来,那位李彦成李大人也真是蠢透了,王爷询问他的意思,不过是给他个面子,他竟然拿着鸡毛真当令箭了,竟然说没有闲散兵丁供赵四爷掌管,竟然哭诉粮草不足,兵械缺乏,想着让赵四爷去兵部讨要粮草兵械去!” “哦?”江夏问了一声。 彤翎继续道:“结果,王爷一句话就给顶回去了。王爷说‘本王亲卫兵械还算周全,他们先让出来,装备多少兵士,就交多少给赵将军带去!’” 宋抱朴此次出京时,只配了五百京卫营的兵将,却生生跟裕丰帝要了两千套装备,两年粮草。这些装备粮草不说供给肃州将士,就能全部温饱了,但两千人真的武装起来,交给赵赫带兵,李彦成怕是立刻就落到了弱势去! 这样的条件,李彦成肯定不答应。 果然,彤翎又道:“那位立刻缓了口气,答应拨给赵四爷八百兵士。兵械粮草自然是不给的,还要赵四爷自己筹措!” 江夏笑了:“明儿,让沈骓打发人下去,往西安、凤翔等地去,招揽青壮男子过来种田,只要来的必须先签五年的活契。当然,签了契子,当时就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以后每个月不少于五百钱,管吃管住管一年四季衣裳,年底另有红包!” “还有,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可以带家小。凡带家小来的,我们负责给盖房子居住。安家费同样发。” 彤翎听得有些疑惑:“姑娘,您开出的条件也太好了,这哪里是找佃户,这简直快赶上人家招掌柜的了!” 江夏瞪她一眼,笑嗔道:“这里条件艰苦,临近边境,时有战乱,工钱不给的丰厚些,谁肯背井离乡,跑到这里来搏命!” 彤翎连连答应着,立刻道:“姑娘,我看您是根本不用操心,这个信儿别说西安凤翔,就是传回临清,也指定有一大帮子人争着往这边来!” 江夏笑着道:“这里发展起来,以后用人的地处多着了,西安凤翔指定是不够的。你有心尽管让人捎信回去,不管哪里的,有本事肯吃苦受累的,咱们都欢迎,待遇不变!哦,多加二两银子路费!” 彤翎笑嘻嘻地曲膝道:“那我就先替老乡们谢谢姑娘啦!” 江夏笑着摆摆手,彤翎走开,她却出了神。 这个时代的人口还是少啊,据说只有不到一万万,也就是不到一个亿,搁在现代,十四五亿人口,只要开得起工钱,最不怵的就是招工了。一个广告打出去,上万上十万人也能一夜招满! 想一想啊,现代春运,比较大一些的城市火车站的日吞吐量,动辄就是几十万、上百万啊!那是什么概念?她如今却要为几千人发愁! 两个人说到这会儿,正事儿已经说完了,彤翎起身端了残水出去倒,打开屋门,就看见石榴站在门外,冻得搓着手。 肃州的气候比较古怪,白天大太阳晒死个人,夜里却冷风刺骨,穿着夹衣都冷的发抖。 “快进不去吧,姑娘洗漱完了,伺候姑娘睡下就好!”彤翎说着,手中的水盆却被石榴接了过去,一边笑着道,“姐姐伺候的最好,倒水的活儿让我去做好了。” 彤翎微微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身回来,伺候江夏歇下。石榴带着婆子将残水抬出去,又清理了各处,看见金桂还没回来,就出去寻。 却见金桂站在大门口底下,微微侧着身子,看着另一边的俩个院落——那边,紧挨着的是宋王爷住的院子。再过去则是赵四爷的院子,再远一些,则是任先生住的偏院…… 石榴心里咯噔一声,隐约听到金桂低低的自言自语着什么,她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着门里边侧耳倾听。 却听见金桂低声哀怨道:“……你知不知道,你穿战甲时多好看……简直跟天神下凡一样呀,浑身都发着金光呀……” 石榴眼睛瞪大了,嘴巴大张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立时竖起眉毛,伸手一把,就揪住了金桂的耳朵,一把将她拽进门来。然后松手一掼,也不理会扑倒在地的金桂,石榴只管回手将院门关紧,这才转身蹲下,盯着黑暗中开始抽噎的金桂道:“你是不是活的太滋润了?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金桂抽噎着,低声道:“没……我也没做啥……” 石榴伸手点了她一指头,恨声道:“没做啥?你还想做啥?我看你不是做啥,你是作死呐!你也不想想,你我这样的丫头,搁在别家,随便当成个物件儿送人。不,咱们的一条命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儿,别说比不上贵重之物,就是姑娘随便拿出个茶盅子来,都比咱们一条命贵上十倍百倍的。可姑娘怎么待咱们的?时时处处替咱们着想不说,还时时处处维护着……姑娘还不止一次地当着你我的面儿说过,绝不会将咱们当物件儿送人。只等过两年,只要我们自己看中了,告诉姑娘,脱籍、嫁妆,一水儿给咱们办好了,再不用咱们自己个儿操半分心的。那是真心疼咱们,替咱们着想呢。你倒好,偏偏自甘下贱去……咱们的身份,即便如了意,到了赵四爷身边儿去,能有什么结果?最好最好,不过是个侍妾,弄不好,就是个通房丫头……即便不说你自己的下场如何,但说你真的做出什么事,丢得可是姑娘的脸,你还让姑娘怎么在人前自处?” 石榴一番话说的又快又狠,说的金桂更是泪落如雨。 “姐姐,我不求太多,我只想跟今晚那几个胡姬一样……” “闭嘴!”石榴猛然出声,喝止了金桂的胡言乱语。 她站起身,看着缩成一团、哭成一团的金桂,终是不忍心,轻轻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别这个样子啦,让彤翎姐姐那暴脾气看见,又是事儿!” 498.第498章 收了你个妖精 金桂连忙答应着起身,胡乱抹着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石榴再次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子也没法上前伺候,就先回去洗洗,换换衣裳去。我去跟彤翎姐姐说一声去!” 金桂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曲曲膝,就转身脚步匆匆往自己住的偏房中走过去。 石榴站在原地,看着金桂匆匆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这样子,真的是没法留了。……别怪我狠心,我是为了你好!” 金桂回到屋里刚刚洗完脸,正在换衣裳呢,石榴又转了过来,对她道:“你且歇着吧,姑娘已经睡了,我说你有些发寒,彤翎姐姐让我过来给你送壶热水,让你好好歇着,今晚她盯着就好。” “我其实……”金桂想说什么,却被石榴止住,道,“你也不看看你的眼,都肿成什么样子了?这样过去,不是找事儿嘛?既然彤翎姐姐都说了,你就安心歇着,明儿再勤快着些就好了。” 金桂觉得石榴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坚持,接了石榴拎过来的水,送石榴离开。 转回来喝了杯水,叹口气,哀怨着自怜一回,也就上床安置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江夏照旧起的早。收拾利落了,天色刚微微亮。 她走出门来,一路往马厩里牵了马,动作轻盈地出了门,一路往城门去了。 二月不用人叫,也没有一句话,只在江夏走出屋门的同时,就跟在了江夏身后。 两人两骑一路出了东城门,往试种甘草的河边而去。 跑到河边,江夏恰恰好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她跳下马,将马儿牵着在河边遛了一回,看完试种的甘草,这才让马匹往河边喝水。 她也走过去,拿着刷子开始刷马。 这一匹枣红色马儿,是当初在京城时,小鱼儿送给她的。刚刚到她身边的时候,只是六个多月的小马,一直陪着她慢慢长大。特别是这一趟出门,江夏与马儿接触的时间大大增加,人与马的感情也迅速增加起来。 现如今,马儿对江夏特别依赖,一看见江夏,就要凑上来蹭蹭挨挨,亲热一阵。能骑着它溜一圈,就欢快的不行。 渐渐地,江夏已经能够理解,一个好骑手必须先跟马儿做朋友的说法。与马儿感情好了,马儿会尽心尽力地配合你,保护你……虽然只是一匹马,给她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朋友,而且,远比人类朋友跟忠诚可靠。 细细地给马儿刷干净了,又拿梳子把马儿长长的鬃毛梳顺,结成一个个小辫儿,漂亮又精神。 磨蹭到太阳冒出地平线,马儿身上的水也干了,两人这才上马折回来。 回到客栈,彤翎就迎上来:“昨晚金桂伤了风,今儿已经好了……奴婢想着,这一次回去送信,只打发小厮怕是弄不利落,金桂丫头倒是个心细的,不如让她回临清一趟,管着将那边的好把式多招些来!” 江夏转眼看向旁边侍立的金桂,开口问道:“你彤翎姐姐推荐你回去招人……你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儿含糊。而且,来回千里迢迢,指定是受罪的,你可有什么话说?” 金桂抬眼看了看彤翎,又飞快垂了头,低声道:“姑娘放心,奴婢必定尽心尽力,细心谨慎,招些有用的人来。” 江夏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跑一趟。我跟你说,这一趟做好了,你嫁妆里压箱子的就不缺了!” “哎,还不快谢恩!”石榴看着金桂只顾发愣,连忙伸手推了一把,提醒道。 金桂连忙跪下,满脸喜色浮上来,连声道:“多谢姑娘宽厚!” 江夏挥挥手,回头跟七月道:“你联络一下王爷那边,再有军报,让他们带上金桂,送她回临清去。” 这边正要传早饭,那边大门上有人请见,却是一身戎装的赵赫。 江夏上下打量着全套皮甲的赵赫,赞许地点点头道:“这身装扮真是英姿勃发,好看!” 赵赫微微偏了头,微抬着下巴,从眼角处斜睨着江夏,傲然道:“爷生而不凡,乃天神将世……” “哈哈……”江夏突然爆笑起来,指着赵赫道,“可惜,错投猪胎,成就如今模样!” 赵赫双眉一立,做出一副凶神恶煞模样,指着江夏道:“你怎敢如此大胆,不怕俺老猪施展手段,放出神通,收了你个妖精!” 江夏直接笑倒,赵赫自己也撑不住地笑起来。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江夏才止住笑声,指着赵赫身上的衣甲道:“你这是去练兵?兵士着落多少了?” 赵赫皱着眉头,苦了脸道:“那李彦成是打定主意不买账了,昨晚到最后也没算吐口。别看这会儿去军营,我心里却一点谱儿没有呢!” 江夏微微挑着眉梢,笑道:“若是有壮丁给你,能不能解决军户的问题?” 所谓军户,就是区分于普通百姓户口的所在,最初设定,是为了控制军队名额,以掌控相应的粮饷、军费问题。因为有军屯制的存在,军户渐渐就演变成了军屯人口的标志,军户不得擅自脱籍,征兵也今儿成了这些人父子相承的义务。 没有军户,就意味着没有粮饷,或者领不到卫所周边的军田……所以,江夏才有此一问。 赵赫微微错愕着,眼睛里透出一抹灿亮的光芒来。 他的目光定定看着江夏,似乎想要将江夏融化了去,一边难耐激动道:“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哈哈,多谢,多谢!” 说完,赵赫丢下江夏,拧身往回,匆匆赶去中间的院落,去寻找宋抱朴商议去了。 “军户,一千口能有三百就算有良心的了。据我所看,这嘉峪关的驻军,在册的是五千一百二十六人,连老带少能有两千顶天了。嘿嘿,他李彦成不认账不是,咱们就从清查军田,丈量田亩算起。王爷,您刚刚就藩,怎么也得先了解了解自己藩属的田亩人口吧?”赵赫坏坏地笑着。 499.第499章 爆更1 宋抱朴听得也是眼睛微亮,他默了片刻,转眼看向赵赫,笑微微道:“这可不像是你想出来的注意!” “嘿嘿,王爷看出来了?”赵赫也光棍的很,很直接地就承认了,笑嘻嘻道,“刚刚在门口遇上了江姑娘,她一句话点醒了末将。” 宋抱朴眼睛微微一眯,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点点头道:“唔,这样的事儿,不用你去管,交给任川南做去。你还去军营!” 赵赫略略一怔,随即露出一抹了然来,毫不迟疑地答应着,笑嘻嘻地行个礼,辞了出来,回头往江夏院子那边看了看,大步出门,一路往军营去了。 嘉峪关、肃州城外,同样也有军田。 但是,显然这边的军田规模不大,只有靠近城池边缘地带的,有零星田地被开垦出来,种着高粱谷子之类的庄稼。 作为夏季粮主力军的玉米还没有推广开去,种植技术的低下,让庄稼的收成也很低。风调雨顺的一亩良田,夏季庄稼,高粱大概只要三百斤,谷子略少,有二百多斤就是不错的收成;至于豆子、绿豆之类的杂粮,收益就更少了。 因着肃州成为肃亲王的藩属之地,他就有了此处官员任免的权利。任川南被他任命为肃州城知州,正六品。 任川南领了差事之后,从宋抱朴的护军中拨了三十人充作衙役,先是接管了肃州城的典狱,然后就是核查肃州卫的人口、田亩。这乃是最正常的政务,哪怕是肃州卫指挥使,也无从干涉。 不到十天时间,任川南就将肃州卫周边可耕田亩做好了统计,哪些是已经开垦的,哪些是还未开垦的,哪些开垦了的却没有地契的,属于私垦的……就摸了个清楚明白。同时,肃州城内人口也摸了个清爽,多少人在户籍,多少人在军籍,实有多少人口…… 江夏得了消息之后,悠悠地笑了:“宋抱朴用人还是很有眼光地!” 回头,她就吩咐沈骓:“拿银子去买地,将可耕种的荒地都买过来!” 看着沈骓答应着匆匆去了,江夏默默抬眼看向远方的某一点,微微眯了眼睛。李彦成在宴会上答应给赵赫的八百人,一直不给兑现不说,但自从那日晚宴后,这十多天了,竟没过来跟宋抱朴朝过面儿……随着任川南对军籍和人口等的核查,双方矛盾越来越尖锐,怕是骤变在即了! 肃州卫指挥使府衙里,李彦成黑着脸坐在堂上,有几个心腹将领坐在下首看着李彦成,都吵吵嚷嚷地告状。 “将军,咱们可不能这么坐等着了,再让那小白脸子查下去,咱们军户空饷那些事,可都被他搂了去啦!” 又有人道:“屯田的田亩数也不对,咱们每年向朝廷要的贴补怕也……” 就在李彦成身旁坐着的八字胡的儒生站起身来,神情倨傲道,“都怕什么!” 堂上众将军,最低的也是个五品郎将,平日大都粗豪桀骜,不肯轻易驯服于人,但是这位一身布衣,手握折扇的文弱书生模样的人一站出来,众人却齐齐住了生,甚至看向此人的目光中,都不约而同地透出钦佩夹杂着畏惧的神情来。堂上为之一肃,刚刚还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一样的场面,竟瞬间寂静成一片,落针可闻了。 “……那肃亲王爷到此就藩,吏部却连个治官都没给他配,嘿嘿……说是就藩,其实就是贬黜!”付翀一手摇扇,一手负于身后,缓缓踱着步子,话语也不疾不徐地,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抚平了众人的焦躁,重新换上一脸的傲然来。 “众位将军,不要忘了,肃州一亩三分地,是谁说了算!”付翀左侧额角垂着一缕头发,是为了遮盖额角的刺金。 这一缕头发,在他回头时,却往往让他显得更加神秘,深不可测! “军师!”有一个将领叫道,看着付翀转眼向他看过来,他略略由此怯懦,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壮着胆子道,“那肃王爷可是被封藩属肃州哇!” “藩属?哈哈,哪怕再不受待见的王爷,藩属有给在西南的,有给在巴蜀的,可有见过给在岭南和西北的?”付翀一连串地问题问出来,一脸期许地看着众人,见着一位年轻的将军迟疑着摇了摇头,他嘿笑一声道:“岭南和西北是什么地方?自古,就是罢黜流放之地啊,王爷的藩地,还是贵为亲王的藩地,谁信啊?” “哈哈,是啊,谁信啊!哈哈……” “哈哈,还王爷,还亲王……不过是名儿好听,其实就是被流放来了……那些犯人还是被人押解来了,这位还巴巴儿千里万里地自己赶了来……” “哈哈哈哈,自己上赶着发配流放来啦……” 猖狂恣意的笑声响起来,充斥了整个大堂,又扩散到外边。 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捂着肚子,皱着脸道:“哎哟,哥哥,你帮我看着些,兄弟肚子疼,好像跑肚……” 另一个连忙关切道:“兄弟,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啦?大热天儿最容易闹肚子,入口的东西可得小心点儿!” “哎,哎,谢谢哥哥……”那个捂着肚子的连连道着谢,声音未落,人已经奔着角门跑过去,一溜烟儿绕过角门看不见了。 旁边还有好些个小厮亲兵,看着他那副倒霉样儿,纷纷嗤笑起来,屋里屋外,笑声一片。 笑声中,一直保持着淡漠的付翀抬起手往下一压,或拊掌拍腿、或跺脚打滚儿的狂笑众人,突然如关了电源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向着付翀看过去,包括坐在上位的李彦成,也同样将目光关注在付翀身上,一脸依赖。 付翀阴测测冷笑一声,道:“那个童生做了什么?排摸人口?登记军户?丈量田亩?查实军田?……哈哈,他排摸人口、登记军户怎样?不是军户的也是军户的妻儿老小,还能理会于他?……他丈量田亩、查实军田又怎样?请问,肃州城外的田地比说荒地不长庄稼,就是土地肥沃的良田,又有谁买地开垦耕种不成?哈哈,没用,他不过是脱裤子放屁,白瞎工夫!” “对,对,脱裤子放屁!哈哈……” “不是脱裤子放屁,人家这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哈哈……哈哈……” 一阵更猛的更高的狂笑从屋里哄然响开,高高的声浪几乎将屋顶子掀翻了去。 500.第500章 爆更2 屋里笑声不尽,门口外头候着的小厮随从们也都笑声不断。 听着这一阵阵笑声,各人心里暗暗欢喜着,听着自家主子今日欢喜,回去可不用再挨打挨骂了,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摸一摸淤青的屁股,或者隐隐作疼的大腿! 正是一片欢喜着,突然有个人跌跌撞撞冲进来,也不用通报,就一直跑进大厅里去,一直跑到李彦成身边,附耳低声道:“将军不好了,有人去知州大人那边买地,拿了几万两银子,将肃州周边方圆三百里的地统统买了去啦!” 四喜客栈后边有四五个院落,早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已经易了主。并且,里里外外都做了一番修缮、建设。四五个院落只留了最中间一个出口,然后,在相隔的院墙上都开了侧门,让这四五个院子完全串联起来。 三四天前,有十个一帮,八个一伙的外地人风尘仆仆进了肃州城。城门上的守卫也纳闷儿的,平日里,一天到晚看不到几个人,顶多就是各几天有个商队过来,这两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了这许多人? 可盘问审查之下,这些人都拿着正式的路条,身份绝对没有问题,不用担心是外族的细作,在惊讶之后,也就放进城去。 这些人进城后,立刻就有人接应着,一路绕到后边的不起眼的小胡同中,然后,直接到达四喜客栈的真正后院。 第一天,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到达了肃州城,集合在了这个院子里。 第二天,有二百来人到达肃州城,同样被引到四喜客栈后的院子里。 第三天,又有二百多人到达。短短三****,四喜客栈后边的几个连通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五百多人! 人一到,赵赫就带着牛二魁就过来招呼着,按人头和尺寸发了三梭布的衣裳、鞋袜,然后按人头往倒座房里洗头、洗澡,换了干净衣裳。各人身上穿的旧衣裳,却被集合到一处,放在锅里煮沸消杀。 经过一番清洗,再出来的人站在一处,已是统一的青灰色衫裤,绑着裤腿,统一穿着黑色的方口千层底布鞋,连头顶上绑头发的带子都统一成了青灰色的布巾子。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拘谨羞涩中,透出无尽的欢喜和希冀来。 待众人洗完澡,也到了吃饭时候了。 就在院子的大树底下,摆了两溜儿长条桌子,众人围桌子坐了,竹筐盛着的白面馒头,大盆盛着的茄子炖白肉,油汪汪香气扑鼻地端上来,众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中有些人,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白的馒头呐,有的人见过,却从来没能够敞开了肚皮吃饱过。 “兄弟们,还等啥,吃啊!”牛二魁一声喊,那些人哄地一声,伸手抢馒头的,伸手直接去抢菜盆里的肉片儿的……有吃过合伙饭的人留了心眼儿,伸手先抢下三四个大馒头抓在手中,然后才伸出筷子,大口吃一口菜,再咬一大口馒头,甩开腮帮子吃啊! 牛二魁笑嘻嘻地背着手绕着桌子转着圈,道:“大伙儿不用抢,咱们肉菜管够,白面馒头管饱!” 众人吃饭极快,风卷残云般,不过盏茶功夫,已经是盆光、筐子光、手中光,连菜盆子里的菜汤子都被人用馒头蘸了个干净。 牛二魁目光扫过吃饱了坐好的众人,笑微微地道:“大伙儿可吃饱了?还有没吃饱的么?” 有一个浓眉大眼大嘴叉子的汉子高声道:“我没吃饱……呃!” 本来说的理直气壮地,却被一个嗝儿给破坏了。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那人只能涨红着脸,垂下头去。 牛二魁笑笑道:“大家别怕再吃不着了,到晚上咱还吃这样的饭食,明天还是,后天还是……只要大家伙儿好好干活,咱们的饭食就不会改变!” 众人一片叫好声。 牛二魁回头向赵赫点点头,退下去。 赵赫慢慢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众人,这才展开一抹笑来,道;“我是这里的管事,我姓赵,赵赫。” 略略一顿,赵赫继续道:“咱们赶了几百上千里路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养活父母妻儿嘛。我相信,大家都不怕出力气吃苦,我也相信,能够被选来的人,都有自己拿手的活计,或者种地好把式,或者打铁的,或者木工……但到了咱们肃州城,这个四战之地,大家伙儿先要能拿得起枪,能够保护自己种的田地,保护自己的铁匠炉子、木匠锯子,同样,能够保护自己个儿的性命,才能挣银子过好日子,所以,从今儿开始,咱们就按照行伍的规矩行事。这会儿,大家只是吃了一顿饭,穿了一身衣裳,想反悔还来得及,我让人送你出肃州城。” 顿了顿,赵赫绕着众人慢慢走了一圈,然后再一次开口问了一遍:“没有反悔的嘛?这会儿离开,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但若是这会儿不离开,再留下的,你就不能轻易走了,否则,不但你放不过,你的妻儿老小也会遭受牵连!” 再次重申过后,还是没有一个动弹的,只是各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自禁地透出一股紧张来。 “好,既然没有后悔的,那么,从今天,从此时开始,你们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庄户人,你们是军人,到了行伍里,就要遵守行伍里的规矩,必须服从命令,不得有丝毫犹豫,更不得有不听调遣的,否则……有违军令者,斩!” 这个斩字说的杀气凛凛的,众人皆是心头悚然一惊,面色肃然中,透出更重的肃穆和惊恐来。 然后,众人开始自动编成十人小旗,五个小旗编成一个总旗,五个小旗编成一个百户;四个百户,是为一个千户!因为今日人员只有五百多人,也暂时编成一个千户。 小旗、总旗,由壮丁们自己推举产生;百户和千户,则是由官方任命。 赵赫缓缓走到队伍前头,朗声道:“小旗,在基本工钱上加一倍。总旗的工钱是小旗的一倍。百户是总旗的一倍。千户又是百户的一倍!” 众人惊呆了,纷纷算着百户一年能挣多少银子,千户又能挣多少银子…… 501.第501章 爆更3 赵赫又道:“如今咱们只有五百人,后边还会不断地招人来。咱们会满了一个千户,还会满两个千户……你们这些先到的人,好好干,做百户千户的机会,比后来的多得多。你们好好干,也能领到百户、千户的工钱,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纹银呀!” 众人的热情被鼓动起来,赵赫趁机下令,人手发了一根白蜡杆儿,然后吩咐道:“第一到第十小旗,带到右手边第三个院子里,分派住所。第十一到第二十小旗,去右手边第二个院子……” 分派了住房,赵赫就任命程琪做教头,带着各个小旗,拿了各自的白蜡杆子,开始在院子里练习劈、刺、砸等最简单的招式。 江夏顺着梯子爬上自己居住的房顶,坐在屋脊上,看着那边一个个壮年汉子,拿着白蜡杆练的认真而专注,一招一式看着笨拙,却带出呼呼风声……她微微地笑了。 有了这些人,她也算有了自己的武装,别说李彦成轻易动不得她,就是以后宋抱朴有什么心思,也要先琢磨琢磨了! 第一天,这样的情形过了一遍。第二天,如此情形又重复了一遍。第三天,同样如此…… 屋顶上江夏的笑容也越来越浓了。 三天时间,就招募了五百多人,看他们新衣裳穿上,大白馒头大肥肉片儿吃上,再拿上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照实写封信回去……她相信,会有一个五百人、两个五百人、多个五百人随后赶来。 她已经向宋抱朴提出了一个建议:卫城。就是在肃州城外南北两侧,各建一个城池,与肃州城成犄角状,互为守望,共同抵御可能来自朶颜和朶甘的敌人!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可能来自大庆朝廷的军队! 不过,大庆发兵的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先不说裕丰帝病重卧床,就是太子宋继先那身体,只要江夏留一手,就只能天天抱着药罐子度日,又哪里顾得上来攻打远在西北的肃亲王! 那边,得了有人买地消息的卫指挥使府衙里,那些将领,乃至付翀都笑不出来了。 一片死寂之中,付翀突然看向李彦成,咬着牙恨声道:“大人,他不仁,咱又何必有义?” 李彦成铁青着脸,阴沉沉地盯着地面,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堂上的众将纷纷吵吵起来:“将军,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我等尊将军为大帅,带我等杀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哼,不过是些银样镴枪头,估计,还没人见过血呢!” “对,大帅,您别太心软了,他们既然不仁,咱们又何必有义?” “大帅!大帅……” 一番乱纷纷催促声中,李彦成心里的平衡渐渐倾斜了。他抬起眼,正要说话呢,突然啊呀呀一阵乱喊,从后门里窜进来两个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的胡姬来。 那两个人显然被人撕打过,一个个形容狼狈着,那一个黄毛儿绿眼睛的胡姬,漂亮的嘴角甚至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不停往下流着血……这一副如鬼似魅的模样冲进来,堂上的众将都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个顶个古怪起来。 李彦成虽然官至三品肃州卫指挥使,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怕老婆的,一直没敢纳妾,连家里的丫头也不敢多看一眼……这两个胡姬,却是假托肃王爷的名义带回来,指挥使夫人不敢怎样……谁成想,没安稳两天,就将人打成这般模样,甚至还窜到议事大堂上来,真真是……让他颜面扫地啊! “来人,带下去!带下去!”李彦成涨红着脸,一叠连声地吩咐着。 有亲卫冲上来,扭着俩个胡姬就往下拖。 那边后门里,一个肥胖的妇人裹着大红的织锦缎,头上满插珠翠,脸上画的煞白鲜红,煞白的是脸,鲜红的是嘴唇,端着自以为很端庄很动人的微笑,对着李彦成一笑,露出满嘴的黄板牙来:“大人息怒,您将这两个小贱人交给妾身管束,是妾身无能,没能管束好,让这两个小贱人冲撞进来,搅扰了大人的公务……妾身自知错了,只恳请大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 李彦成微微躲闪着目光,连连应着:“无妨,无妨!你快下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妇人们该来的!” 那妇人立刻笑道:“是,妾身这就带两个贱人下去,严加处置,大人尽管放心!” 话音落下,不等李彦成开口,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就冲上来,扭住两个胡姬,直接堵了嘴,然后扯着头发,拽着胳膊,一路生生拖着出了大堂后门,往后边去了。 那两个胡姬惊恐万状,呜呜噜噜地叫着,渐渐听不见了。 李彦成脸色难看,再抬眼看向堂上诸将,只觉得每一道看过来的目光中,都透出鄙夷和嗤笑来。 他恼怒起来,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厉声道:“胡广,潘飞,命你们二人,各带二百人,去四喜客栈,将冒充王爷的亡命之徒捉了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得有误!” 被点了名的两个人立刻起身,躬身接了令牌,行了个军礼,转身,大踏步去了。 另一边,赵赫同样在点兵布阵:“徐承志,魏延年,命你二人,各带一百壮丁,从指挥使衙门后门冲进去。赵群、王宁,命你们二人,各带一百壮丁,埋伏在指挥使衙门外,但凡有人进入,即刻锁拿,不得有误!” 四个如今每个人只有百十人的千户出列,恭声答应着,拿了令牌,各点了一百壮丁,悄然出行,往指挥使衙门的前后门兜揽过去。 那边,胡广潘飞接了李彦成的命令,刚刚出了指挥使府衙,就从两侧冲上两队人马来,乱纷纷一阵,直接将胡广、潘飞两个,连同他们的护卫亲兵,全部锁拿。 几十条白蜡杆乱抽一顿,胡广和潘飞很快就交待了事情的缘由始末。 这个消息,则立刻传了回去。不多时,赵赫亲自骑马,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王爷亲卫队赶来,陈兵在指挥使大门外,却并不动弹。 没多时,指挥使衙门里传来一阵喊杀哭喊混乱,赵赫端坐马上,微微笑着一挥手,衣甲鲜明的王爷亲卫队冲上前。 502.第502章 爆更4 众人这才看见,队伍中竟然抬着一根沉重粗实的撞木。轰轰两三下子,肃州卫指挥使府衙的大门就被撞倒洞开,众人轰然而入,一阵纷乱之后,李彦成,乃至他手下的将领、家人、妻女儿子,无一漏网,全部被活捉锁拿,一并交给宋抱朴发落去。 这边,另外一队待命的工匠师傅们出场,将原肃州卫指挥使衙门里里外外重新收拾,刷新一番。 赵赫将一干人等交付给宋抱朴,他则带了兵丁直扑军营,一刻钟工夫之后,赵赫带着指挥使大印,顺利接掌军营。军营中的千户、百户被赵赫一一拿下,直接编成队,交付专人带着,去城外选定的地址,挖地基,运石头、砖头,为建设两个卫城做苦力去了。 三天后,李彦成、付翀等五人被推出城门斩首。 同日,原肃州卫指挥使府衙改为肃王府,肃亲王宋抱朴正式开府建牙!在王爷府左右两侧分别另修了一个大门,各自也挂了匾额—— 东边大门上高悬,肃州卫指挥使衙门。西边门楹上高挂,肃州城知州衙门。肃州卫指挥使赵赫,肃州知州任川南,在这一日,正式走马上任,开府办公。 肃州东向四百里,才有甘州行都指挥使司,又有甘州都指挥使司。双重的配置,凸显了此地的重要。或者,在大庆朝廷高层心目中,甘州就是大庆王朝最西的属地了吧!至于孤置四百里外的肃州,那就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若不是裕丰帝要处置宋抱朴,大概都没有想得起,大庆的版图上还有个肃州卫! 原来,肃州卫理论上是归甘州都指挥使司统辖,自从,裕丰帝一张圣旨将肃州化为肃亲王宋抱朴的藩地,肃州也基本终结了多年孤置西北的尴尬,差不多算是从大庆版图上划了出去。 肃州理清了官治,掌握了军权之后,分作两路,协同合作,很快将肃州卫的人口、军户,又落实了一遍,然后,落实拖欠克扣多年的军饷。 并在众人建议合议之下,对在册军士进行了分化,清理调整。 肃州卫的军户不再实行终身制,也不再实行父子相承制,而是实行征募制度。 首先是清理调整,凡参军满十五年,或者年满四十岁的,一并实行退伍,发遣散费。想回原籍的发安家费,留在肃州的,在卫城中分配房屋,划分田地,分粮种,租赁农具牲畜。开荒前三年,不用交税赋。 因为条件优厚,退伍计划顺利实施。 从各地招募来的民壮中,按照自愿原则,招募兵丁五百名,军饷按照之前许下的标准发放。另外,服役老兵,按年限增长军饷,每满五年涨一档,大概涨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服兵役满了十年,就会增长一倍。 如此高额的军饷,是江夏提议的。 刚刚提出来的时候,宋抱朴,甚至赵赫、任川南都提出了异议。 江夏只笑不语,隔天,沈骓就带着一队商队,出了肃州卫,向南面的朶甘部行去。 当宋抱朴得了消息时,包括江夏在内的商队,已经出发远离了肃州城上百里,追不回来了。 朶甘部在大庆建国初期,曾设立朶甘行都司,用的都是当地朶甘人,高度自治。帝位更迭之后,朵甘行都司每年的贡奉渐渐停止,朶甘行都司也渐渐形同虚设。 到了裕丰帝在位,朶甘部分作了两处,一处是朶甘北部赞善王封地,驻藏灵;另一处是朶甘南部护教王封地,驻馆觉。 赞善王驻所藏灵,位于肃州南向五百里处,却不能直接向南而行,有沙漠戈壁和高山阻隔,只能向东绕行甘州,再转向南,延青海湖转向西,就能到达藏灵。生生绕出一个大弯子之后,五百里路程就延长成了八百多里。 好在,这一条线路没有太难走的路程,沙漠戈壁也不太严重。能够骑马,也能通马车。 江夏等人骑马,马车上拉了一些朶甘最受欢迎的茶叶、丝绸,当然,还有很关键会医术的江夏,和她制作的一些常用的成药,比如冻疮膏、止泻散、止咳散、止疼膏子等等。 一路急行,经过三天跋涉,一行人在甘州分作两队,彤翎七月带着齐哥儿、囡囡等人前往凤翔。沈骓带队,江夏藏于其中的商队则折向南,再向西,一路奔向藏灵城。 这一路上,江夏等人细致勘探路线,并做图将许多细节处标注明白。 从甘州出来一晃又是五天,这一路人终于到达藏灵。 其实,藏灵并没有城池,他们不过是许多藏包,聚集围拢在一个高大巍峨奢华的宫殿群外,形成了一大片杂乱又生动的聚集区。 当然,除了藏胞,而有房屋,这些房屋,大都是经商来此的汉人建的,相对来说有条理有规律,最后,形成了藏灵最基本的两条街。藏灵的市场商品贸易,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这两条街上。 江夏等人到达藏灵之后,就找了街上一家客栈投宿,然后,沈骓很熟悉地带了货物去找客栈掌柜,想要出脱。 江夏则在客栈外头挂了幌子,开始行医诊病。 毕竟初来乍到,知道的人少,相信江夏医术的人就更少,幌子挂出去一上午了,连一个上门求医的人都没有。 眼看要到午时了,江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吩咐道:“抬上桌子跟我去客栈大门外,咱们义诊去!” 毕竟曾是大庆王朝的行都司,藏灵百姓大都会说几句汉语,而且,通用的货币也是大庆通宝铜钱,也用黄金白银,兑换比例,稍稍比中原高一些。 越哥儿和二月抬了桌子,就在客栈门旁摆了,江夏往桌子后边一坐,手中握了一卷书,慢慢地看着。另一边,她雇了街上几个小乞丐来,让他们高声吆喝:“神医出世,包治百病!” “先诊再花钱,不灵不要钱!” 小乞丐们呼喊了一刻钟工夫,终于第一个病人,脚步略有迟疑来到了江夏的桌子前:“敢问这位小哥儿,你们家郎中去了哪里?” 江夏哭笑不得,却不得不强自打点精神,凝目观察了来的这个妇人一眼,就看到这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眼睛发红充血,脸色晦暗,两颊凹陷,头发明明刚梳过,鬓角额头上方,却有好些乱发毛刺刺的,显得人格外憔悴和营养不良。 略一沉吟,江夏开口道:“大嫂,你是为你家里人问医寻药的吧?” “啊,小哥儿是怎么知道的?”那妇人吃了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 503.第503章 爆更5 “不瞒大嫂说,我就是看病的先生。望闻问切辨证之四诊,望乃第一位者,看人‘脸色’,知人气势运程,是一个好医生必备的素质。” 那妇人听得颇有些道理,渐渐有了些相信,接着问道:“那小先生可知我家病人如何诊治……还有没有治好的希望?” 江夏苦笑着摇头道:“大嫂,不论望闻问切如何神乎其技,终究无法隔空推断……不见病人,我又怎么能判定病情,辨明病因病机,更谈不上如何治疗了。” 那妇人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有埋怨,反而越发信任起来。 “我家外子病重多日,我实在无法,不能将他带过来,若是先生能够移尊步,往我家里给外子诊病,那就太感激啦!” 问清妇人的家就在客栈后边,隔着不过百十步远,江夏立刻就道:“有请大嫂头前带路吧!” 这位大嫂家里开着一间小食肆,大嫂的丈夫每日早早起来忙碌营生。长年累月之后,双腿受寒,成了严重的关节炎症。疼了已经好几年,五天前突然发作,双腿膝盖下麻痹不能行动。 江夏检查之后,很快就做了确诊。 她首先替病人行了针,并用了艾灸,又辅以放血疗法,等一套诊疗手法用下来,取了针,病人自觉双腿麻木明显好转,虽然还有些行走不利,但已经能够站起来了。 江夏开了汤药,又取了止疼药丸子二十枚,叮嘱夫妻两个,疼得严重时服用一粒,但每日最多只能服一粒,而且不能连续服用三天以上。 看完,江夏辞了出来,大嫂殷切切地将江夏等人送了出来,恰好遇上隔壁大妈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风景。 这位大妈生的肥胖,明明一脸的笑,却一侧嘴角眼角下垂,让脸上的笑容诡异恐怖起来,看着怪瘆得慌。 “这是做啥嘞?”那大妈笑着问道,因为脸部肌肉僵硬,说话咬字也含混不清了,呜呜啦啦的。 大嫂笑道:“我家娃他爹的病总算有救了,这位小大夫医术了得,扎了针,已经能站了,说是吃着药,再治上三五回,就能走动了呢!” “哎哟,这般俊俏的小哥儿居然是大夫?这位小大夫啊,你赶紧给老婆子看看呀,老婆子这毛病可能治呀?”大妈一听医术了得,立刻开口请求。 她这面瘫的毛病得了,也花了许多银子,请了好多大夫,喝了无数黑药汤子,可就是不见好!就这幅尊容,连小孙子都不让抱了,更别说出门见人了! 江夏好说话,立刻随了那大妈过去,给她诊治一番。几针扎下去,那大妈麻木的半边脸,竟多少有些感觉了。 “大婶儿,你这病拖得时日久了些,恢复起来要慢一些,但并不是不能治,你要耐着些性子,咱们连续治上十天,应该就能有明显的好转了!”江夏一边收着针囊,一边温言跟大妈交待着。 能有得治就有希望,大妈哪里还有不依的,立刻满口答应着,又匆匆起身往里屋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拿了两把鸡蛋,二话不说,放在江夏的药箱子里:“拿几个鸡蛋回去吃!” 江夏推脱不掉,只好收了,告辞离开。 有了这两位,很快又有病人找上门来,江夏再不用搬着桌子去门口,就有病人不断地往客栈里就诊,或者邀请,小神医的名气迅速传开,江夏也日益忙碌起来。 她不但看病,也开门收药。这个季节,冬虫夏草、雪莲、川贝母等珍贵药材正是上市的季节,江夏开的价钱又公道,收上来的药一天比一天多,让人心喜。 第五天上,江夏终于接待了一位来自中间那座巍峨的宫城中客人,请她进宫城去诊病。 这次请她看病的是赞善王的宠妃央宗,得的是慢性肠胃炎,江夏三副汤药下去,折磨了央宗好几个月的肠胃炎就明显好转了。江夏又给她制定了调理食补菜谱,让她慢慢调养着,避免再次发作。 半个月时间,江夏在藏灵已经诊治了病人超过三百人,其中三分之一都是高官贵族王族。 完成了收购之后,江夏决定离开藏灵的消息传出去,赞善王召见了她。 随着侍者走进巍峨的赞善王宫,江夏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半垂着眼,目不斜视地走上大殿,看到上首端坐的五十多岁的老者,恭恭敬敬行了礼。 “江公子,听说你医术了得,治好了无数人的疾病,减轻消除了他们的痛苦,我代表所有子民感谢你啊!”赞善王和蔼地说道。 江夏不卑不亢道:“我是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我应该做的!” “你医术这么好,我的子民们需要你,你为何不留在藏灵呢?若你能够留下来,我愿意拨一间宫殿给你居住。”赞善王开口邀请道。 江夏笑道:“赞善王的子民离不开藏灵,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江夏的家园在肃州,所以,江夏也要回到肃州去。” 赞善王一脸的失望,摇摇头。 江夏又笑道:“江夏知道赞善王是仁慈的王,心里关切着自己的子民,那么,咱们大可以开通赞赏和肃州的商路往来,赞善王的子民可以将药材卖去肃州,肃州也能派遣大夫过来替赞善王的子民们医治,消除病痛,还可以带来茶叶、绸缎、粮食……相信,仁慈的赞善王,一定很乐意看到子民们过上更富裕、更快乐的生活的!” 赞善王盯着江夏看了一回,开口道:“你是肃州卫派来的使臣?” 江夏笑着摇头道:“仁慈英明的赞善王,江夏只是个医生,来收药材做生意的。不过是看着赞善王的子民们有药材卖不出,肃州的商人却买不到这么好的药材……这才出言建议,相信英明的赞善王知道,江夏是真心希望,藏灵和肃州的百姓都能过的更好。” “唔,也不是不行……”赞善王琢磨着,就将江夏打发离开了赞善王宫。 出了赞善王的宫殿,江夏塞了侍者一小块金子,然后成功地再次见到了赞善王的宠妃央宗,并成功地送了四匹最新式的织金缎子出去。 504.第504章 爆更6 第二天一早,赞善王就派了官员来,传赞善王的王命:同意与肃州双向开通商路,建立商埠,交易货物。 江夏满载而归,带回了上好的药材,也带回来五十多头骆驼。 有了这些骆驼,从藏灵到肃州就不必再绕行甘州,而可以直接穿行过一片荒漠,大大缩短了行程。原本需要七八天的路程,如今缩短到了两天半到三天! 并且,赞善王还特意派遣了卫兵护送,直接将江夏一行护送过了荒漠。 到了这里,卫兵们才发现,就在荒漠边缘,一座城池正在兴建之中。城墙和无数房屋已经打好了地基,数百人,正在忙碌着,有石匠、瓦匠、木匠……个个干的热火朝天的。从眼前的场景不难想象,很快,这里将有一座崭新的城池拔地而起。 赞善王的卫兵转身回去,又带了一名老郎中回去,同行的还有沈骓亲自带领的商队,带了无数茶叶、丝绸、成药、奢侈品过去。 沈骓这一趟过去藏灵,来回只用了六天,就赚了上万两银子。 紧接着,沈骓如法炮制,用成药、用丝绸、茶叶和奢侈品架设了与朶甘南部馆觉的商路往来。接着又是北边朶颜部的商路被开通…… 无数中原商人,带着丝绸、茶叶、奢侈品沿着这三条商路,沟通往来,买卖南北东西,挣下一桶又一桶金。 八月中,肃州的天气已经很寒冷了。前一夜,下了这一年第一场小雪。 肃亲王宋抱朴过了猩猩毡的斗篷,骑马出了肃州城,缓缓催马来到南城,这里的城墙、房屋都已经建了起来。平地里拔起来的一座城池,似乎一落地就繁荣起来,并且一日比一日繁荣。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幌子招牌挤挤挨挨,热闹非凡着。路上人流匆匆,走路的推车的挑担的,各色人等,却都挂着淡淡的满足的笑容…… 随行在宋抱朴身侧的任川南低声道:“八月南城税关启用以来,日税收一日多似一日,昨日又达新高:五百两!” 一日五百两,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两!日渐增长的情况下,这个数据还会不但被刷新……两座卫城,不仅是护卫肃州,更快地成了肃州的摇钱树。有了这两棵摇钱树,肃州就有了充足的财力发展,扩充军队,改善装备,增加骑兵配比…… 宋抱朴离了南城,骑马往北城去的路上,南北与东西两条路的交叉处,他拉住马缰,停下了脚步,端坐在马背之上,顺着路一直看向遥远的东方。 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就是沿着一条路,东归回了京城。那里,有巍峨的宫城,有繁华的街市,更有御前红人,学问出众,人才不凡的徐襄徐大人! 那道清瘦的身影,给宋抱朴的是温暖和无尽的怀念;但想起那个徐家老二,宋抱朴却难以抑制,那股从心底升起来的酸意……好酸啊,简直跟喝了一缸山西陈醋! 若非大业离不开徐襄的智谋、策应,若非他立志高远,还有小鱼儿在遥远的北海边等着他去接回来,他真的想将徐襄发配流放,到最远的蛮荒之地,最好是天边儿去,让他再也回不来! 肃亲王端坐马上,眺望东方,神情无限寥落,又忽而露出一抹愤恨和狰狞。 不熟悉的人在心里嘀咕,别看肃亲王将肃州整理的蒸蒸日上,短短几个月内,人口就增长了十几倍,两个卫城也仿佛一夜间拔地而起,并日益繁华起来……可肃亲王还是忘不了京城吧? 熟悉的肃亲王的人,比如总跟在身边伺候的庆丰,却看清了肃亲王眼底那幽幽的思念。庆丰有些心酸,垂了眼,暗暗叹了口气,王爷得不到那位,每每思念难忍,固然让人看着心酸,但他却窃以为,这或许不是坏事。若是那位真的入了王爷的后院,独宠专房几乎是眼见的……上位者,可以独断、可以狠辣,唯独不该沉湎男女情长,更不该独宠某个人,否则,不止对后院的诸位的不公平,导致后院不稳,更可能导致多方关系紧张,对王爷胸怀的大业,更是殊为不利! “走吧!”肃亲王宋抱朴眺望了一盏茶功夫,轻轻地招呼一声,驱马离开道口,目光炯炯望向前方,再没有回头。 庆丰连忙驱马跟上,同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王爷英明果决,胸怀大志,已经做出了最应该的抉择吧! 北城也已经建成,但因为与朶颜的商路刚刚开通,又加之进了秋季之后,天气变冷,去北方通商的商路难行起来,北城这边明显清冷些,远不如南城繁华。 但清冷只是相对的,街道两旁仍旧商铺林立,与南城那边大多是药材铺子不同,北城这边的铺子大都是草原生产的毛皮、肉制品、奶制品、草原蘑菇等等。当然,作为草原商贸的桥头堡,北城还有一个极大的牲畜市,其中马匹的买卖最为兴旺,随着天气渐冷,羊的买卖也日渐火爆起来,活羊、整羊、羊肉制品,多种多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没有的。 宋抱朴进城前,吩咐护卫们城外等候,他只带了庆丰和两个护卫进了城。 一圈儿转下来,来到一家门面不大,却食客众多的羊汤铺子前,宋抱朴停住脚步,然后在庆丰想要劝说还没开口的时候,脚步一拐,走了进去。 看着其他桌子上食客点的菜品,宋抱朴兴致勃勃地要了四碗羊汤,十个烧饼,寻了一个角落的空桌坐了,然后笑嘻嘻地对庆丰道:“你个奴才干嘛做出这副脸色来?诚心扫爷的兴致吧!” 庆丰连忙认错赔罪:“奴才哪里敢啊,只是,奴才,实在是怕这地处不干净,爷吃坏了肚子……” “嗤,你个奴才知道什么,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宋抱朴看见庆丰满眼的疑惑迷茫,好心情地扯着嘴角笑道,“住大店,吃小馆儿!” 庆丰愕然,这句话似乎还真是听过……什么时候听到过?是谁说的来着? 四小面盆大小的青花大碗送上来,奶白色的浓汤里红色的肉、翠绿的香菜,扑鼻子的香啊! 庆丰伸手拿了火烧想要递给去,宋抱朴却自己拿了一个,然后随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泡进汤中…… 庆丰举着一只火烧,突然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他想起来了,刚刚王爷说的那句话,他想起来是谁说的了! 505.第505章 爆更7 江夏在凤翔接了齐哥儿、囡囡,一路东行,终于赶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回到了京城。 阔别大半年,再次回到京城,洗尽一路行尘之后,只来得及小睡了一觉,就有人耐不住,寻上门来。 “江先生,太子爷打发小的来,询问江先生何时能够进宫?”太子身边的成庆一脸笑地上门来询问。 江夏客气地让着这位太爷面前的红人道:“劳烦你回去转告太子爷,药物都带回来了,药引子也有了,就差制作了……请太子爷耐心等上三日,三日后,我会进宫。” 成庆夸张地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辞去复命。江夏将两条上好的紫狐皮递到他手中:“这是西北特产的紫狐皮子,统共得了两条,给两位小公公做个手筒子戴吧!” “哈哈,那我就代成宁一起谢谢江先生厚意了。”成庆笑的多了几分真心,拱拱手,匆匆去了。 江夏通知门子,除非极亲近的,再来人都不见了。 然后,就将一路上搜罗的东西,都交给红绫姑姑去收拾去,挑出一些特产来,分作几份,分送到走动的几家去。 让江夏没有想到的是,赶在赵宝儿之前,第二个上门的竟然是三皇子,如今的睿王爷。更加意外的是,睿王爷腿脚不便,竟然还亲自登了门,在她回到京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这一位尽管不亲近,但显然不能被列为拒见的对象。 江夏不但要见,还必须亲自出门,殷切地迎进来。 引着睿王爷在花厅的暖榻上坐了,前后窗户大开着,窗前堆起的菊花,透过窗户,逸进丝丝缕缕的幽幽清香来。 丫头捧了茶上来,睿王爷端了茶盏一看,一朵娇黄的菊花盛开在茶盏之中,清香悠悠,让人望之生津! “呵呵,不愧是杏林圣手,饮茶都合着季节养生之道哇!”睿王爷轻笑着感叹。 江夏微微一笑,同样端了茶杯道:“些许微末小技,让王爷见笑了。” “唔,清香悠远,回甘生津,好茶,不错!”睿王爷连声赞叹着。 江夏自然又客气了一句,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睿王爷表明来意。能够这般急着赶过来,她不认为,睿王爷是闲来无事,串个门儿。 果然,默默喝了半盏茶后,睿王爷终于抬起眼,再次开口道:“听说,江先生此次出行是带着两位江家小弟游学去了?” 戏肉来了! 江夏暗暗警惕着,脸上扬起一抹微笑道:“呵呵,睿王爷见笑了,主要是我家二弟游学,我带着小弟和妹妹,跟着游山玩水去罢了!” “江先生学识高深,又医术精湛,万不该这般说,实在是过谦了!”睿王爷笑着说道,略略一顿,又道,“江先生这一圈转下来,想必有诸多珍惜药物入手吧?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江夏可以确定,今日睿王爷来的目的了。 她半垂了眼,微微笑着道:“睿王爷玩笑了……我这一圈转下来,确实得了几样好东西,若是王爷有兴致,我这就让人拿出来,请王爷帮我掌掌眼,就是不知王爷肯不肯赏脸啊?” “哈哈,自然是好的!”睿王爷讪笑着答应着,却也知道,今日这一趟怕是白跑了。 那些药草药物拿上来,睿王爷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起身告辞了。 他又没学过本草,哪里认得这些东西去。更何况,有些要紧的东西,人家也断不会拿到他眼前头来呀! 睿王爷走后,临到吃晚饭了,赵宝儿才匆匆赶了来。 见着江夏,赵宝儿只叫了一声:“夏娘!”就涌出两行泪来,泣不成声。 江夏挽了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的起居间里,这才拿了帕子给她,听着赵宝儿抽抽噎噎地跟她述说着别后的种种,特别是小鱼儿被和亲的前前后后,说完之后,也就擦了泪。 江夏让人送了冷水上来,伺候着赵宝儿洗了脸,重新梳洗装扮了。这才再次坐了,喝了杯茶,赵宝儿才又随意地说起了景妱娘。 “妱娘嫁入东宫,如今见她一次也难。”赵宝儿又喝了一口茶,轻轻叹了口气道,“还是她进宫第一个月,送了牌子来,让我进宫叙话。我按时进去拜见,却看见她眼睑浮肿,脸色也憔悴的不行,涂了厚厚的粉,却仍旧遮不住眼底的青色。” 说到这里,赵宝儿又一次顿住,话语迟疑着滞涩着道:“我只当她过的不好,还问了她一声,谁成想,她却说是太子……嗯,索取无度所致!” 自从赵宝儿提起景妱娘,江夏就懒懒的,没有多少兴致。可此时,江夏却蓦地瞪大了眼睛……赵宝儿说的什么,她没听错吧?太子居然索求无度,以至于新婚的侧妃满脸眷色,眼底发青……哦卖糕!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太子中了噬心蛊,虽然被她用药物封住蛊毒发作,却完全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景妱娘是被谁索求无度了?鬼压身嘛?! 江夏震惊的半天忘了呼吸,好不容缓过气儿来,听到赵宝儿惊讶羞怯地道:“夏娘,你在笑我吧……我知道,这些话不该我说,我毕竟还未出阁……可是,我总觉得妱娘的样子怪怪的,可这些话,我又不能跟旁人说,就连我娘都不能说,只能厚着脸皮跟你说一说,大家合计合计……你笑话我也罢,总归不是旁人。” 江夏见她误会了,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我是做啥的?……对啊,我是行医的。行医之人,什么没见过?连孩子都替人接生过,又何况就这么一句话呢!我哪里会在乎这个去!” 看着赵宝儿脸色缓和放松下来,江夏微微皱了眉头道:“我惊讶的是,妱娘不是个莽撞粗鲁之人,怎么会拿这种话,在你面前说出来……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她这般说,不尊重你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够自重吧?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妱娘这么说话,实在是奇怪,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很难堪,却不能说出来,于是,找了这么一个蹩脚至极的借口来掩饰!” 506.第506章 爆更8 “什么叫欲盖弥彰?我觉得就是这样!”赵宝儿连连点着头,附和着江夏。 两个人手握手,四目相对—— 看着赵宝儿信任的目光,江夏转开眼睛,道:“三天后,我会进宫,到时候应该能够见到妱娘,见过她,大概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赵宝儿突然脸颊微微一红,倏地转开了眼去。 又过了片刻,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转回眼来,躲躲闪闪,又冒着小亮光地看着江夏道:“听说,诊脉可以判断是否破身,夏娘,真的可以吗?”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忍不住失笑出声:“哈哈,你从哪里听来地……嗯嗯,只切脉有一定水准的,就应该能判断出来!” 说完,江夏又连忙补充一句:“毕竟,切脉是辅助,有一定几率不准确。” 赵宝儿红着脸转开眼,江夏知道她难为情,也不去招惹她,让她自己缓一缓。她只去挑着自己带回来的稀罕物,拿出来,给赵宝儿献宝。 对着两箱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赵宝儿立刻就丢掉了之前的羞怯和忧虑,欢快地拿着一件件物事,细细地询问起它们的来历、用途……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看了一回玩意儿,江夏又留赵宝儿吃了晚宴,这才二月送了赵宝儿回去。 江夏亲自将赵宝儿送到二门内上了车,又目送着赵家的车子出了二门,看不见了,她才转回来。 后院门口,穿堂高悬的红灯笼下,一道清俊飘逸的身影,不知何时过来的,此时负手而立,红色的灯光朦胧地照在他身上,让他原本清冷淡然的形象,平添了一抹温暖和柔情。 “你回来了……” “你刚回来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出口的话竟然都基本一样。然后,又同时住了声,四目相对,同时扯着嘴角,展开一团温暖的笑容来。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交汇,不用语言,心意已通。 江夏抬脚往里走,徐襄自动自发地开启跟随模式,缓步跟上,与江夏并肩而行。 “你留在京里是不是很累?怎么地越发瘦了?”江夏略带薄责地询问。 徐襄心中一暖,侧眼看了看江夏,道:“你不在,饭菜都不香了!食不知味,自然就瘦了!” 江夏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手抄在宽松的袖笼里,噗噜噗噜胳膊,略略往旁边躲了躲,睇着徐襄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了?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啧啧,好肉麻! 徐襄却并无半点儿不适,始终含着浅浅的微笑,行走自如着,还在江夏避开时,侧脸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那清澈湿润的眸子,那暗暗隐着小委屈的表情……江夏觉得,不是徐襄不正常,就是她要疯了! 她加紧脚步,急匆匆进了屋门,顾自进了里屋,将刚刚见赵宝儿的衣裳去了,只穿了一套半旧藕荷色的棉布衫裤,撒着裤脚,缓缓走回来。 抬眼就看见,徐襄坐在窗前的榻上,拿了一本书正在看。 江夏定睛一看,他看的居然是她一路做的笔记,愕然片刻,她也就不去争执什么了,索性大大方方让他看去。类似这种旅行的笔记手札之类,本就是让人看的。 静静过了片刻,徐襄垂下手来,轻笑着赞叹道:“你这本笔记,略加整理,就能出书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梢,笑道:“出书?叫什么?西游记?……哈哈……” 说着话儿,她自己先撑不住笑起来,“可惜,我们一行人太多,也没有大唐高僧!齐天大圣!” 徐襄也跟着笑了笑,然后略作沉吟道:“南来北往?” “书名?不错啊!”江夏拊掌赞道。 “嗯,你抽时间整理整理,我替你拿去出书!”徐襄交待一声,然后话题突然一转,道,“你刚刚回京,许多细枝末节不清楚,切记不要贸然说什么做什么……三皇子前些日子追到一个侍卫,据说,当初三皇子落马前,此人曾经去过马厩,出事之后,曾在三皇子的马鞍下找到了一枚枣核钉!……又不太确定的消息,此人供述,当初行径是肃王爷指使!” “怎么可能!”江夏几乎跳起来。 之前的宋抱朴跟三皇子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完全没有那么做的动机和理由呀! 徐襄默默地看了江夏一眼,这一眼让江夏暗暗有些汗颜,重新坐稳了,讪讪一笑道:“我就是太惊讶了……那个侍卫说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不是说肃王爷就多好,多无辜,我就是觉得,肃王爷那个时候,对三皇子不应该有太过直接的敌意,完全没有理由出手加害……相对的,倒是大皇子、二皇子更值得怀疑,特别是二皇子……他是如今最大的获利者!” 徐襄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再看向江夏,眼神也重新柔和下来。 江夏暗暗撇了撇嘴,心里对这个病秧子美人儿暗暗腹诽了一顿,不光形象与林黛玉想象,这小心眼儿的劲儿也像得很呐! “这话也就在这里说一次,以后再不能说了。”徐襄先告诫了一句,这才道,“三皇子封睿王爷,襄理户部,虽说失了问鼎的机会,却仍旧不可小觑。八月二十九日,三皇子迎娶宁侯府林五姑娘,或者,三皇子今日前来,只是寻你询问伤情?” 江夏转转眼睛,沉吟道:“可是,三皇子并未提及伤情……” “他难道真的怀疑肃王爷,知道我去过西北,从而过来打探消息?”江夏猜测着,却连她自己也随即摇头否定道,“他想打探消息,不用自己来吧!” 徐襄看她烦恼地紧皱了眉头,忍不住失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眉间,将蹙在一起的眉头抚平。 然后,在江夏呆愣愣的目光注视下,淡然自如地撤回手,轻笑道:“切不必多想了,都不是大事,只要稍稍小心留意一下就好了。” 江夏转回目光,垂了眼道:“三日后,我要进宫,给太子看诊!” 507.第507章 爆更9 车子离开京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若愫姑姑上前询问道:“公主,除去身上的大礼服,歇歇吧!” 江夏轻轻哼了一声,侧转目光,往身后车厢的两个角落里扫了一眼,嘴角带起一抹微笑道:“姑姑,两位妹妹比我更辛苦,先让她们往后边车上歇息着吧!” 若愫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却随即透出一脸的喜色来,答应着道:“是,公主宽厚,体恤两位姑娘……顾姑娘、贺姑娘,二位请下车,往后边的车子上歇息去吧!” 顾青慧立刻答应着,活动着跪太久,早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的双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难受的声音。 贺佩娘却没有立刻就动,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称谢道:“多谢公主体恤……让佩娘伺候公主卸妆吧!” 顾青慧已经爬到车辇门口了,赫然发现贺佩娘竟然落在了后边,愕然地回头看过来,随即涨红着脸愣了片刻,还是咬着牙下了车辇,由着她自己的丫头搀扶着,往后边自己的马车去了。 小鱼儿捧着茶盏,看着两个人的表现,嘴角勾起一抹冷讽,口中却温和道:“贺妹妹莫要这般,你我离了家离了亲人,去往那千里万里的陌生地方,就是彼此的亲人,不是骨肉,更胜骨肉才是。” 贺佩娘刚刚动了动,双腿血脉活动,也开始一阵阵酸麻胀疼起来,她变了脸色,紧急咬住牙关,却仍旧没能阻止喉咙里溢出的痛苦声音来:“嗯……嘶……哈……” 小鱼儿也变了脸色,关切地望过来,询问道:“妹妹,都怪我,因着离家太过悲伤,带累你受累了……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贺佩娘几乎把持不住,恨不能就地躺倒滚上几滚。可小鱼儿屈尊降贵的关切,她却不能不回应。 就像小鱼儿说的,这一去,千里万里,两眼陌生,她的娘家势弱,除了两个丫头就没什么能给她带的了。赫赫伯爵府,尚不如低门小户顾家一个庶房所出的女儿陪嫁多,顾家给顾青慧带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还有四房家人的。就是行李箱笼,也足有二十口大箱子。 她贺佩娘想要在那遥远的冰寒之地活下来,暂时能够依靠的,只有福宁公主。 “公主莫要自责,佩娘哪里承受得起。是佩娘不好,吓到公主了……佩娘,佩娘这就下辇,往后边的车子上去!”说着,贺佩娘再顾不得形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辇,由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扶了,咬紧牙关,再不敢出一丝声音,往后边的马车上去了。 车子里再没了碍眼的人,小鱼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再不端着,放松地舒展着自己的手脚四肢,依赖地靠在若愫姑姑身上,由着姑姑替她卸去钗环首饰。 “姑姑,就这么两个蠢货,无趣透了,哪里有什么热闹好瞧呀!” 若愫姑姑替她卸着赤金头冠,一边宠溺道:“这两个,顾家的见识少,仍旧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层恭敬,连面子活儿也算不上,是个真蠢的;贺家的,倒是看得清楚形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何,放得下身段儿,这样的人,公主拿捏几回,要用好了,就是个难得的助力。要用不好,将来怕会养虎为患,反为其所害呀!可不敢有半点儿轻慢呀!” 小鱼儿摊手摊脚地靠在若愫咕咕咕身上,半合着眼,懒洋洋地答应着:“唔,我知道了呢!” 若愫还想再说什么了,却见小鱼儿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不由升起一股心疼来,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帮着小鱼儿谢了大妆,扯过一条锦被来,让她歇下了。 小鱼儿睡着时特别美,长长地睫毛合着,在雪白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印下两小片阴影。那样微微翘着的鼻头,红润润的嘟着的嘴儿……都让若愫姑姑看了又看,永远也看不够。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王妃第一次将公主交到她怀里的那一刻。 从那时起,若愫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守在公主身边,直到她老去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那一片深深地疼爱宠溺之上,又添了一抹怜惜。公主这一去,天高路远,山重水复,千里万里,怕是在无法回到中原,回到京师了吧! 可怜公主,这一身娇嫩皮肉,柔弱骨骼,却要去到那等冰天雪地,蛮荒苦寒的所在去。公主自小儿身子弱,可怎么受得了呀! 好在,她跟了来,榕西也跟了来,有她们两个在,必定细心妥帖地呵护着公主,不让公主受一丝儿委屈去。 车队一路北行,过保安、宣府出关,穿过茫茫的戈壁瀚海,在荒莽不见人烟的草原上行进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到达和林。 这一路,昼行夜宿,能看到的只有蔚蔚蓝天,茫茫草原,一望无际,荒凉无限。夜里,甚至能听到狼嚎清晰地就在耳边,小鱼儿窝在自己的帐篷里,用锦被裹着自己,多少次泪流满面。第二天一早,却又不得不,洗梳装扮了,乘上车辇,一路北上。 哥哥已经被发配去了肃州,父亲终究躲不过,被生生召进京城,半圈禁在曾经的莱王府,如今的肃王府中。 她踏上了这条路,就没回头的机会,至少眼下不行。 为了父亲,为了哥哥,她能做的,就是背对着自己的家乡,强撑着往前走,一路北上,越走越远! 怕自己被着亘古不变的景色给迷失了方向,混淆了距离,小鱼儿翻出一张消寒图来,贴在车辇墙上,每天填一朵梅花,以计算出关之后的日子。 一朵梅花,代表着一个昼夜,代表着一个日月轮回。 这一天大早,小鱼儿再次登上车辇启程不久,她正执了笔,沾了朱砂填第二十二朵梅花时,突然遥遥地传来一阵雄浑嘹亮的号角声—! 呜——呜——呜—— 号角声中,一阵马蹄声如疾风骤雨,由远而近,席卷而至。 为首一个健壮的羌胡汉子,身穿白色的羊皮袍子,头戴崭新的洁白的羊皮帽子,耳朵两侧挂着两根辫子,随着他身体一起起伏着。 508.第508章 爆更10 看似异样的装扮,却丝毫不会消减他的悍勇、英武、果敢,他手中的马鞭上,七颗宝石辉映着日光,他腰间的赤金刀鞘,显示出他身份的尊贵! 他的马儿最为神骏,很快超越了大部队,一人单骑风一般卷过来! 护卫们察觉到异样,纷纷列开阵势,护卫住公主的车辇。有使臣从车队后方策马赶上来,高声道:“是我们英武伟大的可汗来迎娶他的新娘啦!” 大庆的羽林卫们见得婚礼都是按部就班,各种礼仪,有规有矩……那里见过这种土匪抢亲般的迎亲! 一个个呆愣不知所措中,小鱼儿盛装从车辇中扬声道:“让开前方,让可汗通过!” 羽林卫带队的将军总算是听明白了这句话,出乎意料,愣怔之下,也明白了,即便尊为公主,嫁过来也是人家的妻子。作为妻子,自然要以丈夫为尊,公主这般尊重驸马,也是会为人。他们护卫公主不错,可不能让公主难做! 于是乎,一声令下,羽林卫们闪到两旁,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来。 那扎昆一人一骑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般,直通公主的车辇之前! “哈哈,公主,我扎昆来迎娶我最尊贵的新娘了!” 小鱼儿盛装站在车辇之中,微微含着笑看着冲到车辇前,一带缰绳,那马儿嘶鸣着人立而起,扎昆却仍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目光也一直定在小鱼儿脸上,不曾挪开半分去。 “扎昆,远隔千山万水,我来了!” “哈哈,好,好,好!是我扎昆命定共度一生的新娘!”扎昆大笑着,看着小鱼儿走到车辇边缘,探身过来,手臂一揽,就将小鱼儿从车辇上抱起,在半空中转了头,然后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他的怀里。 “公主,做好咯,咱们回家咯!”扎昆吆喝一声,已经赶到的羌胡族众勇士,其声附和着,粗犷豪迈的吆喝声声,就是最隆重最诚挚的欢迎曲! 扎昆紧了紧搂着小鱼儿腰肢的手臂,低头微微一笑,抖动马缰,双腿轻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一个前跳跃起,飞快地冲了出去! 小鱼儿只觉得风声猎猎,吹过面颊,不多时,身后阵阵马蹄声已经被远远抛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他,相依相偎,天长地久! 东宫,位于皇宫东南方位,东六宫之前,占地比东六宫还大一些,同样分为前殿后宫,前边银安殿是太子日常处理政务的所在。穿过两道宫门,进入后殿,又分东西两侧宫殿。 景妱娘被安置在西侧第二位置的瑞和宫里。说是宫,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宫殿式四合院,五间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正房后又有倒座五间。 景家家底有限,她嫁进东宫左侧妃,几乎将母亲王氏正副嫁妆都搭进来,相比起正经的尚书府千金,仍旧显得有些寒怆。 这些都是暂时的,景妱娘并不太在乎,嫁进东宫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能够得到太子的宠爱,从而压住在东侧宫殿的尚书千金郑媛一头。 她打得极好的盘算,趁着王爷不曾娶正妃,东宫人员不多的机会,尽快怀上太子的骨肉,生下长子来,那么,即便将来太子娶了正妃,也奈何不了她这个长子生母去。 她甚至隐约告诉母亲,让王氏替她搜寻了特效的调理药物来,一天一天,连着喝了三个月,将身子调理到最佳受孕状态,只等着嫁过去,与太子春风一度,就怀上龙种的! 可她千算万算,算计尽了,却唯独没有算计到,太子竟然不近女色。 嫁进东宫第一天,她孤身独坐红罗帐,看着一对儿臂粗的大红花烛一点点燃尽,天亮了,太子始终却未曾出现。 她知道是东侧宫里的郑媛勾住了太子的魂儿,独占了洞房花烛之夜,却不想打听之下,那位竟然与她一样,都守了一夜空房! 在最初的惊喜、释然之后,景妱娘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 试问,哪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独守空房的? 更何况,还有祖宗家法,传宗接代的义务,是正常男人的,更不应该做出这等事体来! 想起某种可能,景妱娘心里一片冰凉!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耐着心性,用最隐秘的法子,买通了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询问之下,竟然得到,太子只是刚刚接手处理政务,勤政为民,忽略了后宫,并没有其他隐在暗处的女人,更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景妱娘暗暗松了口气,按捺着性子,每日里尽心调理一些清补的汤水,打发人送去银安殿,太子的案头。却从不出面争宠。 相对于景妱娘,吏部尚书的千金郑媛,大概自小骄纵惯了,吃不下亏,几次三番去银安殿见太子不得,竟在殿前撒起泼来,被太子禁了足,半年不得出门。 景妱娘隐隐出了一口气。但****夜夜,独守空房,空对着狭小逼仄的四角的天空,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日少似一日,她眼中的光泽,也一日比一日黯淡。 这一日,她照旧站在殿门前,看着廊檐下挂着的鸟笼子,两只金丝雀儿唧唧啾啾地在笼中跳跃着,鸣叫着,听在她耳朵里,却没有半点儿喜悦和欢快,有的只有懊恼和忧伤,还有埋得极深的怀念。 曾几何时,她和夏娘、小鱼儿一起,肆意笑闹,随意在街巷铺子里游走穿梭,去运河的船家吃鱼,冬天去,还能看到凿冰捕鱼…… 如今,小鱼儿远嫁北海珂林贝尔城;夏娘离京多日,没有音讯;赵宝儿也订了婚,婚礼之后,怕是也要跟随去粱嵘驻守的归化城长住去! 四个最要好的姐妹,一年多的功夫,就四散分离,再难重聚了吧! 自从,她察觉到宋世子对夏娘的钟情,她就忍不住地想要疏离那三个人,特别是进京之后,在察觉到赵家也想让赵宝儿嫁进莱王府后,她更是厌恶了之前的所谓‘姐妹情’,她觉得虚假、恶心,恨不能再不见那是三个人…… 可等她真的嫁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姐妹们真的四分离散后,她才猛然惊醒,那姐妹情是何等真挚可贵。她曾经弃之如敝履,如今再想重来,却不能够了! 正思量着,怅惘间,她的丫头柳芬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夏姑娘进宫来了,我亲眼看见,成庆公公将她迎到前头银安殿后殿里去了!” 509.第509章 爆更11 景妱娘一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下冲上来,直冲上天灵盖去,将她整个人都冻僵了,不能动弹分毫,更失了语言失了笑容。 好一会儿,她才怔怔然回了神,却是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乱,一把抓住柳芬,质问道:“她不是离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地不知道?” 柳芬被抓的手臂生疼,她觉得姑娘的手指掐到了她的皮肉里去,疼的她眼里含了泪,却不得不强忍着痛楚,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姑娘,自从郑侧妃非禁足,咱们跟宫外的消息往来就极难了……如今,只剩下厨房里采买的小海子每隔三日出去采买时,打探些消息回来。而且,您也知道,夏姑娘人轻言微,进京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这消息传不进来,也是有的。” “太子身边的小五子呢……”景妱娘问出这句话,就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自从她通过小五子打探过太子的行踪后,小五子只隔了一天,就凭空消失了。她也是一时情急糊涂了,竟又说起此人! 颓然叹口气,景妱娘摆摆手,转身从廊檐下走进屋里。柳芬揉了揉手臂,略一迟疑,也紧跟着进了屋。 “姑娘,您可不要自己气自己,别说这会儿夏姑娘还没过了明路,就是夏姑娘过了明路,充其量也就是个充容、良娣之类的,哪里及得上您去。再说了,夏姑娘毕竟跟姑娘相熟,姑娘相处起来也容易,若能携手共同进退,才好将其他女人打压下去。若是能够入主正位,姑娘随便赏她些恩宠,又有何妨?” 景妱娘长长地吸了口气,默默坐了片刻,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片刻,景妱娘脸色缓过来,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道:“柳芬,去看看厨下熬得银耳莲子羹可好了,盛一份给太子送过去!” 柳芬略略一怔,随即露出一抹了然又欣喜的表情来:“是,奴婢这就去。” 柳芬答应着转身去了,景妱娘手里握着一只茶杯却生生枯坐成了一尊雕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不过是一瞬,柳芬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满脸笑地曲膝给景妱娘行礼请安道:“恭喜侧妃,贺喜侧妃,刚刚奴婢去给太子爷送点心,就看见夏姑娘正好整理针囊,见着奴婢,夏姑娘很欢喜,跟太子爷请求,要过来看你呢!” “针囊?”景妱娘从心底升起一抹巨大的欣喜和希冀来,她猛地探过身子来抓住柳芬,连声问道,“你可看清了,确定是针囊?” “夏姑娘的针囊奴婢见了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不会看错。关键是,奴婢过去送点心,成庆公公只是问了一声,就痛快地将奴婢放了进去呢!”柳芬满脸喜色地说着,眉毛都飞舞起来。 景妱娘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惊喜来,身子一软,坐回到椅子上去,然后喃喃道:“好,太好了,夏娘只是给太子看病……” 欢喜之色到此,戛然而止。 她收拢回精神来,看着柳芬道:“去,用心准备几样精细点心来。” 柳芬答应着去了。 景妱娘却坐在那里,细细地盘算开来。 让江夏娘来诊治的病,指定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说不得是什么疑难杂症……或者,与她与郑侧妃两人同时洞房花烛虚度有关。唔,过一会儿夏娘来了,她一定要小心着问问仔细才行。 谁成想,这一等就是许久,柳芬整治了点心回来,又等了将近半柱香功夫,江夏才由太子亲自陪着,施施然往景妱娘宫里走来。 柳芬一直站在宫门口眺望着,远远地看见人来了,立刻欢喜无限地飞奔回来,向景妱娘报喜:“侧妃,侧妃,太子来了。太子陪着夏姑娘一起来地!” 景妱娘惊喜地一下子弹起来,站在原地细碎步地走动了片刻,方才看着柳芬道:“太子陪着夏娘来的?” 柳芬连连点头应是。 景妱娘眼睛微微一眯,透出一抹凌厉来,却随即展颜欢笑着,带着柳芬迎了出去:“走,咱们到门口迎接去。” 见到太子,自然是跪迎。燕语莺声,腰肢细软,螓首半垂…… 江夏侧身避到一旁,默默叹息着,曾几何时温婉大方骄傲的景妱娘,也有这么媚颜邀宠的一天!唉! 太子心情极好,上前一步,亲自伸手将景妱娘扶了起来,低声笑道:“妱娘只看见孤王,没看见你的闺中好友江姑娘吧?” 景妱娘被太子软软地刺了一句,心中暗疼,却仍旧撑着一脸娇羞的笑,眼波婉转地看向江夏,半依着太子娇笑道:“夏娘,刚才就听柳芬说你来了,我亲手去小厨房里做了几样点心,等着呢!” 江夏上前一步,笑着道:“原本刚才就该过来的,却不巧,郑侧妃身子不适,我去那边给郑侧妃诊治了一回,才赶过来的……妱娘,呃,景王妃不会恼我来晚了吧?” “瞧这丫头一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景妱娘说的是江夏,却眼波婉转的看向太子,笑意妍妍道,“太子爷和夏娘快请进来,我是高兴坏了,都忘了招呼客人了,太子可别怪贱妾失礼才好!” 景妱娘笑吟吟地携了太子进门,江夏微微含笑,在旁边跟着进了门,对太子转眼投过来的歉意目光,笑着摇摇头。 三人进了门,在堂上按次序坐了,正如柳芬所说,江夏人微言轻,自然就坐在了最下首。 景妱娘倒是殷勤,亲自盛了一盅子银耳莲子羹送到江夏手里,殷切道:“你这一去大半年,我是****夜夜牵挂的不行,总担心你遇上什么不顺的事儿,你说说,你怎地就这么狠心,去了这么久呢!” 江夏笑着半垂了眼,将眼底的叹息掩住,微笑道:“出去才知道天高云阔,山川秀美,到一处总有让人流连处……不知不觉就耽搁的久了。” 景妱娘嘟了嘴,嗔怪地瞪了江夏一眼,拿了帕子沾了沾眼角,转眼看向太子笑道:“太子爷别怪罪贱妾,贱妾实在是心情难以了。” 510.第510章 爆更12 “你们情同姐妹,手足情深,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乃是自然之事,孤王何来怪罪?”太子爷笑着说道,转眼看着景妱娘的屋子里,干净整洁,韵致盎然,又绝无奢华之气,远比郑氏屋里舒服,心下暗暗喜欢,于是笑着道,“也正赶上传膳了,孤王就替妱娘做回主,留你家姐妹用了晚膳再回去。孤王也正好打个秋风,妱娘不会嫌弃孤王耽误你们姐妹叙旧吧?” “多谢太子体谅!”景妱娘娇声软语地福身行下礼去,太子连忙俯身将眼前的美人儿扶住,景妱娘抬眼间,与太子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欲语含羞,那一刹那的勾引,风情入骨啊! 江夏装作低头喝茶,对那边公然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很是无语。 须臾,江夏起身对太子和景妱娘笑道:“太子、景侧妃,下官尚要去一趟睿王爷府,给睿王爷送药过去,今儿就不再景侧妃这里叨扰了。下官告退!” 景妱娘几乎半依偎进太子的怀里去,太子也伸着手臂托着景妱娘的腰肢,两人转眼看向江夏,景妱娘道:“妹妹总是这般……也罢,你这性子我也知道,最是执拗不过,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过了一定再进宫来陪我才好!” 江夏笑着应着,拱拱手,转身出了景妱娘的居处,由着柳芬送出东宫,又一路出了瑞东门,乘了自家的车子,一路回家去了。 景妱娘那边的晚膳传了上来,但却终究没人去吃,迟到了几个月的洞房花烛夜,太子爷终于在这一天做了圆满补偿。 几次惊涛骇浪,三番行云布雨,景妱娘香汗淋漓,媚眼如丝,气喘喘娇呼道:“爷啊,你这般英勇如神仙临世,哪里是妾身这肉身凡胎能够承受的住的,请您且收一收神通,饶妾身这一回呀……” 太子爷也尽了兴,本欲鸣金收兵,却被景妱娘这一声声喘息息地娇呼,又一次撩拨起火来,所幸,仍旧在马上未曾离开,倒也便宜,重新操戈鞭挞征伐,一边还嘿声道:“知道爷的神通厉害了?那就好好儿讨讨饶,讨了饶,爷就饶你一回呀……”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鸟鸣嘤嘤,出自幽谷,通宵达旦…… 也是巧了,第二日恰逢休沐日,太子与景侧妃相拥而眠,直至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转来。 太子虚着眼睛,朦胧中,看见景妱娘已经洗漱好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妆,身上的衣裳还没换,穿着一件双层蝉翼纱云霞晨缕,宽大的衣袂袖摆如云霞一般,朦胧又绚烂,略略一动,这云霞就活动起来,仿佛那初尝人事的娇艳美人儿,置身云霞之上,霞光灿烂,仙气缭绕,娇媚非凡! 太子昨晚神勇无匹,从来没尝过那等神勇滋味儿,这会儿睁眼看见景妱娘的风情万种,心头猛地有窜起一股火来,火性上炎,他心里这股火却偏偏奔着脐下三寸就去了,生生将那征战了大半夜的所在,重新凶猛起来,宛如深海凶兽,咆哮着就要扑上来择人而噬! 他的目光灿烂而火热着,声音嘶哑着开了口:“妱娘过来,其余人退下吧!” 景妱娘被他一唤,心头就是突地一跳。尽管之前她为没有洞房花烛痛苦失意,****算计如何邀宠……可昨夜那般凶狠的征伐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这还亏得宫里有专门伺候床笫的燕喜嬷嬷,给她细细地洗了,又上了药,这才勉强撑着起身梳洗…… 这会儿再次听见太子呼唤,她竟然又喜又怕…… 略略一迟疑之下,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早已无声地退了干净。 太子浑身如着了火,等不到景妱娘过来,干脆一把掀了锦被,赤脚下地,只三两步就走到景妱娘身边,伸手扯起景妱娘,将她一个翻身按在梳妆台上,俯身而上…… 梳妆台上,景妱娘最是稀罕的那面琉璃镜子中,就清晰地显现出一对起起伏伏的身影来…… 进了一趟宫,算是给了太子一个交代。 第二天休沐日,徐襄难得不用上衙,于是约了江夏一起出城,往西山上玉泉寺赏金桂去。 据说,那玉泉寺有两宝,一宝自然是玉泉泉水,据说前朝时被敕封为天下第二泉,仅有泉城的趵突泉排名在它之前,就连现代广为人知的虎跑泉,这个时候却并不为世人所知,名声不显。 而之所以玉泉寺的泉水如此有名,还与其多年来,一直为皇家推崇分不开。据说自前朝景帝时期,玉泉山的泉水就被定为贡水,每日有水车天不亮就装了玉泉山是泉水,赶在开城门的第一时间进程,从而不耽误皇帝、宠妃早膳用水。由于泉水有限,普通和不受宠的嫔妃是吃不上的。 知道要出城去西山,齐哥儿和囡囡两个小东西都格外积极,天色刚亮,来就让人给穿戴妥当了,巴巴地跑到江夏这边来等着了。 江夏好笑不已,特意叮嘱随行的小厮丫头:“今日休沐,山上游人指定不少,你们一定要看好了两个小的,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没多会儿,徐襄也穿了一系淡青色的竹影长衫,施施然地缓不过来,一看见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囡囡两个小的,都已经等着了,不由失笑着摇摇头。 吃过早饭,江夏带着齐哥儿和囡囡乘了车,徐襄带着越哥儿骑马,一行人出门,一路西行出城而去。 城门外,赵宝儿的车子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夏娘的车子到了,立刻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招呼:“夏娘,夏娘,这里!” 江夏叫停了马车,赵宝儿飞快地从自己的车子上下来,上了江家的马车。 临上车时,还大大方方跟徐襄打了个招呼,问候了一声。 等上了车,赵宝儿第一时间扯着江夏低声问道:“你和徐二公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样虽然自在,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若,你们商量着看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呀?” 511.第511章 爆更13 赵宝儿这话很突兀,江夏愣了一下,随即横她一眼,嗔道:“当着几个小的,浑说什么呢!” 说完,自顾自拉着赵宝儿在车厢里坐了,拿出带的点心干果子之类的,一边指点着赵宝儿品尝哪个哪个,一边说起前一日进宫的所见所闻来。 赵宝儿看着脸色平静淡定,神态自若的江夏,暗暗摇了摇头。真不知这丫头是真不懂,还是别的,怎么就不知道青春易老,年华易逝呢?更何况,徐襄要学问有学问,要人才有人才,要平行有品行,还前程一片大好,多少人盯着他,想要他做东床快婿呢,江夏娘倒好,偏偏不知道捉急…… 哎,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西山脚下。 江夏和赵宝儿下了车,因着赵宝儿订了婚,成婚前不宜抛头露面,以免未来的婆家不喜,于是戴了与她衣裳的樱桃红相仿的纱织帷帽,江夏为了配合她,也带了一定与衣裳相搭的湖水蓝的灯影纱帷帽,就连小囡囡,也神气活现地带了一顶大红色的小纱帽,遮住了半截额头。 两个大美女牵了一个小美女,一路拾阶而上,自然引得众多目光的关注和流连。 只不过,她们两家的护卫随从众多,又有徐襄和越哥儿、齐哥儿三个护卫,那些人也就远远地瞥一眼罢了,近身一亲芳泽的机会却是绝对没有,也没人有那个胆量的。 玉泉寺就在半山腰上,走了两刻钟工夫,也就到了山门处。 众人进了山门,自然要去大殿拜一拜,从大殿中穿过,一路往后院去,那边有一大片玉泉广场,中间位置就是青石栏杆围着的玉泉水,旁边又有花木小亭游廊……只不过,果如江夏所说,休沐日,又是秋高气爽季节,登高游玩的人特别多,但凡能够坐下歇息的地方,都坐满了。 不知何时,赵宝儿拉着囡囡的小手走到玉泉边去了,倒是徐襄站在了江夏身边,低声道:“我知道左手边有个院子,通着泉水,却极为幽静,可以煮泉烹茗;又有一株百年金桂树,还可以采摘桂花,或者坐在桂花树下,品茗闻香,不亦乐乎哉!” 江夏转眼,凝着近在眼前的一张俊脸,好一会儿,就在徐襄被看的开始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江夏突然回头吩咐了彤翎一声,然后,拉着徐襄的手,转身,大步往左手边快步走过去。 徐襄心中惊讶、疑惑,却又隐隐猜到些什么,有些期待,有些兴奋,还有很多……迟疑! 果然如徐襄所说,这边的小院隐在一大丛山茶树后边,小门平淡,开启处却别通幽境! 进门一丛细竹,绕过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不太大的天井,三间精舍,角落里一口古井,那株百年金桂树,就生在古井旁,遮住大半个院子的天空,投下大片的树荫来。 因着是金桂盛放的时期,满院子金桂飘香,地上也落了薄而均匀的一层金黄,走进来,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似乎生怕惊动了这一片幽静和安宁的美好。 江夏轻手轻脚地走到桂花树下,伸手撩开了脸上的纱幕,然后,仰头看了看满树的金黄,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转向慢慢走过来的徐襄。 四目相对,江夏的自然坦承,徐襄的略略带了一点点羞涩,更多的是隐约的期待和兴奋。 江夏的嘴角突然往两边扯开来,然后缓缓勾着唇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来,看着徐襄的眼睛,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手心朝上。 对面的笑容那般灿烂炫目,让徐襄微微有些怔忡之下,不由自主地抬起自己的手来,放在那一只洁白细嫩的小手掌心里,然后,翻转,将另一个手也拉过来捧在手心里。 江夏半垂了眼,笑吟吟地看着被两只大手包裹着的自己的手,然后再次抬起眼看过去,睇进他的眼底去,声音平静清晰,却真挚地道:“徐襄,我曾经害怕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会困住我的脚步,会限制了我的自由,所以,我选择离开。如今,我觉得,或许可以尝试着去适应两个人的日子,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我甚至期待那种平淡的温馨。只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限制我偶尔走出去看看,不要约束我一定固守在那一方狭窄逼仄的四角的天空下,好不好?” 徐襄眼睛越来越亮,却始终如浸着一层冰凉凉的水,湿润潋滟,眼波激荡处,江夏几次失神,差点儿语无伦次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手紧紧地捧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仍旧清澈,只有,唇瓣极细微地颤抖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激动。 好一会儿,徐襄终于克服了激动地心情,顺畅了喉咙里的哽噎,眼睛越发弯了一个弧度,连唇角都高高地挑起来,抢着表达它们主子心里的欢喜。 徐襄终于顺利地张开口,终于能够顺利地清晰地发出声音来:“夏娘……” 他的声音仍旧微微有些发颤,还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浮在半空中,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不敢置信一般,但终究是顺畅清晰地张开嘴说出话来了。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呜呜……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呜呜……”齐哥儿和囡囡的哭声突然传进来。 江夏心中一急,撤回自己的手,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扬声叫道:“齐哥儿,囡囡,姐姐在这里!” 徐襄愣了一下,突然追上前一步拉住江夏的手,看到江夏回头看过来时,他突然展颜一笑,清楚地道:“好!” “啊?”江夏愣怔怔的,满脸的不明所以。 徐襄抬手,勾着手指刮了江夏鼻子一下,眼睛亮亮地,却将声音压的极低极低的,道:“你不是问我好不好?我说——好!” 江夏眼中的错愕,瞬间褪尽,然后,四目相对,视线交会处,突然就有了一种互相融合到一处的美好感觉。就仿佛,你打开了心扉的同时,对方也回应你敞开了心扉,彼此心心相印,灵魂相通……就像一堆土一瓢水,和在一起成了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任谁都没法将彼此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分开去! 512.第512章 爆更14 看见江夏,齐哥儿和囡囡就扑上来,一人搂住了一条胳膊。江夏回头看着徐襄微微一笑,俯身专注地哄起了弟弟妹妹。 等两个小的不哭了,江夏才得空询问,这才从赵宝儿连声的道歉中得知,是她发现少了徐襄和江夏两个,心中起了淘气心思,逗了齐哥儿和囡囡两句,说姐姐被人拐走了,没成想,两个孩子都是经历过抢孩子的,心中都有阴影,一说竟嚎啕大哭起来,哄也哄不住了,只好问了长贵长福之后,往这边来寻人了。 待小沙弥送了一桌子素斋过来,又摆上自己带来的素点心素果子素酒,齐哥儿和囡囡也终于彻底放松了,高高兴兴吃起东西来,赵宝儿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然后,她就贼兮兮地凑到江夏耳边儿,低声道:“是不是搅扰了你们的好事儿?” 之前在路上还是一片坦荡自然的江夏,此时却蓦地红了脸,下意识地抬头去搜寻徐襄的目光,两人目光交汇,似乎都有了实地一般,腻乎乎粘到一起就分开了。 赵宝儿看了两人这般模样,哪里还不明白的,扑哧一声低头笑了。 江夏也收回了目光,神色也迅速恢复了淡定平静,居高临下横了赵宝儿一眼,道:“说起来,你还是媒人呢,要不要我准备一份谢媒礼呀?” 江夏如此坦然大方,却反而让赵宝儿不好意思起来。她微微红了脸,啐了江夏一口,羞羞脸道:“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地如此厚脸皮呐!” 江夏捧了一杯素酒轻轻抿了一口道:“这是爹娘生得好,与生俱来的,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噗,你……还真是……”赵宝儿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江夏,只好嘎巴嘎巴嘴,撇开眼睛,不去看她不去理她。 这玉泉寺的素斋极有特色。好几样菜中都有桂花,或新鲜桂花,或桂花蜜、糖桂花,色香味俱佳,连酒都是用的桂花酒,色泽金黄,香气馥郁,令人回味无穷。 两个小的也不知是不是哭了一顿消耗太大,这会儿都吃的特别香甜。几个大人也吃的心满意足,也不用行什么酒令,更不用让酒劝酒,随斟随饮,竟喝的格外酣畅淋漓,尽情尽兴。 饭后,孩子们又爬到树上采了好些个桂花,寺里的小沙弥送了一坛自酿的桂花酒,众人这才兴尽下山,乘车而归。 说话间,团圆温馨的八月半中秋节过去了,进了八月下旬,皇室即将迎来另一场喜事——八月二十九日,三皇子宋继先就要迎娶宁侯五女林娴娘为妃。 已是八月二十一日,赵宝儿过来江家,却不是商议三皇子的婚事,而是过来与江夏透气,赵家主母韩夫人愿意给徐襄江夏做大媒。 江夏向来大方坦然,一口答应了,并连连称谢之后,才拉着赵宝儿歪在榻上说话。 京城中,即将发生的大事非三皇子的婚事莫属了。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也聊起了这个话题。 “三皇子人品贵重,性格温厚,虽说身体有了那么点儿残疾,在我看,却不一定是坏事……”江夏淡淡道。 赵宝儿寻思了好一会儿道:“那林娴娘性格温婉,最是好说话的……你说,淑嫔选中她给三皇子做妃,是不是就看中了她的脾气好啊?” 江夏瞥她一眼,嘻嘻一笑道:“脾气好,至少不是缺点。” 简单一句话结束了一个话题,江夏转而询问赵宝儿道:“你们家与梁家怎么合计的,是你嫁去归化城,还是粱嵘回来成亲?” 一提自己的婚事,即使大方如赵宝儿,也学不来江夏的坦荡,不由地就飞红了脸,扭着头低声道:“随便怎样去!” “嘿,你倒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那是你过日子,关系着你下半生的幸福,你怎么能不管不问?随便……随便谁去?哈哈,我知道了,是悉听梁二公子尊便吧?” 赵宝儿恼羞成怒起来,伸手来挠江夏的痒痒,一边恨恨道:“亏得我各处求告,多方奔走,帮着你早日将状元郎收为东床,你倒好,以怨报德,倒是编排起我来啦,看我近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我赵宝儿就跟了旁人姓去!” 江夏吃吃笑着,一边道:“你嫁给梁家,肯定就要跟了梁家姓啊,还特特地在这里拿出来说,又是怎地!……哎哟,哎哟,宝儿饶了我呀……” 晚上,赵宝儿辞了去后,江夏让彤翎伺候她绞干头发,一边低声道:“冯琪年纪虽然大些,却最是稳重大气,心胸也宽厚,遇事也能护住你……另外,长贵机灵聪慧,长福憨厚沉稳,都不错。你自己琢磨琢磨,不管你选哪个,我都支持你,给你配送嫁妆。哦,你不用顾虑身份,若是需要,即刻能去脱籍。” 彤翎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终于,她手中的布巾子一下子捂住脸,无声地呜咽起来。 江夏也不管她,任由她痛痛快快哭出来。 好一会儿,江夏自己拿了梳子把头发梳通了,彤翎才渐渐平静下来。 “去洗把脸吧!”江夏淡淡吩咐着,彤翎也答应着,匆匆走到净房里洗了把脸折回来,这才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替江夏再一缕一缕绞干了头发,一边低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一时半会儿就想跟在姑娘身边伺候,还不想嫁人的事儿。”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勉强她,只淡淡道:“我若是成了婚,屋里的事也就打扫清理,管一管银钱账目,其他的,我不想假手她人的。你既然要留在我身边,就替我留意着这些,旁的,小性儿、稍稍偷偷懒儿,我都能包涵了去,只有一件,我是绝对不允许的,你就帮我看好门吧!” 听江夏这般大方坦然地谈论婚后事,彤翎都忍不住忘记了悲伤,破涕为笑了。 她郑重点头应承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会替姑娘好好看着些的。” 513.第513章 爆更15 江夏与林娴娘倒也算有过几面之交,再说,以后与皇三子难免有所往来,林娴娘这位王妃自然避不过去。 江夏就把这件事交待给了红绫姑姑,由她操心备了一份略显丰厚,却不突兀的贺礼,谢了礼单,让人送去了宁侯府。第二天,江夏就接到了林娴娘写来的帖子,邀请江夏在她出嫁前,过去相送。 送新娘子出嫁,一般是亲密的闺中密友做的事情。林娴娘邀请江夏去送嫁,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江夏自然不能拒绝,立刻回了帖子,就说自己一定会去。 这件事,不用她自己操心,但是,去赵家向韩夫人致谢一事,却必须她亲自登门拜谢。 原本景家和赵家相邻而居的,景润年升了漕运都督后,就举家迁到漕运都督府所在的沧州赴任了,景家这栋小宅子就空了下来,如今只有两个老仆看守门户。 江夏乘车一路进了赵家。不等她下车,赵宝儿已经早早迎出来候着了。 两人相见,挽了手一路往韩夫人的院子里去,江夏恭恭敬敬在韩夫人面前福身下拜道:“夏娘父母早逝,没有长辈主持婚事,幸亏有夫人替我操持,让夏娘也有了倚靠,真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韩夫人亲自将江夏扶了起来,笑微微地看着江夏,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门第低,又是经商行医出身,实在没法子说服自家那性格古板的老爷……如今,她终于要跟徐状元成就一桩姻缘了,也算觅得良人,有了个好归宿。只不过,自家那傻乎乎的小子,怕是难免伤心一回了。 看看徐状元一直以来做的,不困顿,不约束,不绑缚,只是尽心尽力地维护疼爱体贴关怀……当年,江家丫头执意离开徐家,甚至差点儿被徐家老太太给卖掉去,可终究,温柔如水,细水长流,将江家丫头的心又一次融化……再看自己那傻儿子呢? 要不是自家儿子,她真想说一句:活该! “你是个好的,能为你做些事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韩夫人笑微微地拉着江夏在自己身边坐了,然后拍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也有两句话我要说,成了婚,有了家,就跟之前不一样了,万事低低头,不丢人!不要争一时之长短,方能守一世长久之福气呀!” 江夏下意识地将这两句话在舌头上打着滚儿,好好品味了一回,真是贴心贴肺,也真是长辈亲人才会说的话。 江夏感激地看着韩夫人,微微笑着郑重答应道:“夫人尽管放心,夏娘既然答应了婚事,就是细细想过的,也做好了准备。夫人的忠告实在是贴心之语,夏娘将始终铭记。” 说着话儿,江夏拿出一个荷包来,递到韩夫人手中:“这些是我去朶甘藏灵得的,我不知道辨别优劣,也不知道如何用,只是看着挺好看,分一些给宝儿玩耍……夫人的眼光是极好的,我把这些拿给夫人,有着夫人操心侍弄去。” 韩夫人隐约猜到了些,但当她打开荷包,从里头到处几颗几乎都有花生米大小的赤红宝石来时,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这,太贵重了……” 韩夫人立刻就将宝石装了回去,然后想着推却,却被江夏伸手拦住。 “夫人大概不知道,此物产自天竺国,与朶甘紧邻,那边这些东西满大街都是,不值什么的。”江夏笑着解释着,那边宝儿已经伸手将那荷包拿了过去,到处两颗宝石在手中玩耍,一边笑嘻嘻地对韩夫人道:“娘,这东西搁在她手里,也给白白搁瞎了,还不如您操心受累琢磨着打成首饰……大不了到时候,我分给她一件半件的!” 一番话说的韩夫人和江夏都笑起来,特别是韩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宝儿骂了一通,却到底依了宝儿的建议,将那一小袋红宝石收了下来。 又跟韩夫人说了一会儿话,韩夫人几让她们回宝儿屋子里自在说话去。 两个人辞出来,挽着手去了赵宝儿的屋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歪在了榻上,喝口茶后,自然而然地又说起三皇子和林娴娘的婚事。 赵宝儿说她也接了林娴娘的帖子,请她去送嫁:“……你得没得到帖子?” 江夏点点头道:“我是答应了去的。你也去吧?我们一起!” 赵宝儿立刻点头应承道:“好,那到时候我们在宁侯爷府街口会合,再一起进去好了。” 说着话,江夏又道:“明儿一早,我要进宫,去给三皇子复诊腿伤。另外可能还要去东宫一趟,景侧妃打发了人来,让我去东宫一趟,说是身子有些不适,让我去给她看看。” “妱……景侧妃怎么了?可是生病了?”赵宝儿立刻关心地询问起来。不管之前有什么不愉快,终究是姐妹一场,也曾无限亲近过,听到有事,难免会关心。 江夏也茫然地摇摇头道:“送信的人说的很含混,只说她身子不适,再问就是一个不知道,我也没法子凭空算出她的情形来……不过,前几天我进宫时见到她,除了眉间有些郁郁之色外,再无旁的,身体倒是极好的,想来不过三两日工夫,她也不会得什么大病去,最多也就是个头疼脑热的,吃两服药就好了。” 赵宝儿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拍拍胸口道:“没事就好。她嫁进那种地方去,说实话,有时候我想想,都替她试试心惊!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江夏伸手将她的嘴捂住,四下里转眼看看,又起身将窗户推开,一边笑嘻嘻道:“这秋高气爽的,你也不开开窗户透透气,弄得屋子里憋闷的不行,简直不是人呆的……” 确定四下里无人,几个心腹大丫头也去了另一侧的廊檐下吃东西,江夏这才缩回身子来,瞪着宝儿嗔道:“你以后嫁去婆家,身边的人终究人多眼杂了,你也得时时处处留意着才行,可不敢再如此说话做事不走心了。万一惹出个事儿,不但带累你父母兄长,还要带累你婆家众人呢!” 赵宝儿嘟嘟嘴,一脸不乐意,却仍旧认真答应下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再犯了。你呀,简直比我娘管的都多!都烦!” 514.第514章 爆更16 转天,江夏辰时许到达地安门,从御花园进去,一直去了皇子所,这里如今只有三皇子一个人居住。 江夏带着彤翎丫头,一路进了皇子所,有小内侍进去通报了,片刻就转出来相请。 江夏含笑答应着,随手给了小内侍一格金豆子,把个小内侍欢喜的见牙不见眼的:“多谢江大人赏!” 江夏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不值什么,拿着玩去!”随即抬脚踏上台阶,小内侍殷勤挑起门帘子,让江夏和彤翎进了屋。 三皇子正坐在屋里,执笔作画,江夏远远地看着,就停住了脚步。 片刻,三皇子收了笔,一边吹着画面的墨迹,一边回头笑道:“江大人,过来看看孤王这幅画,可还能过得眼去?” 江夏笑着摇头道:“王爷这可是难为我了,我就会看病,不会做画呀!” 三皇子哈哈笑道:“你过来看看再说话!” 江夏没办法,只能走过去,一抬头看时,却赫然发现,三皇子画的不是什么花鸟鱼虫,也不是什么山水,竟是一株植物,一株她很熟悉的植物……兰花燕尾草! 兰花燕尾草,乃是噬心蛊虫最爱的食物,因为兰花燕尾草不但能够让噬心蛊饱腹,还能促进蛊虫进化,排出杂质,让蛊体更纯净…… 呃,不管怎么说,三皇子画出了兰花燕尾草,并特特地给她看,大概可以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太子中了蛊毒! 或者,给太子下蛊毒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三皇子——睿王爷! 太子指使人在三皇子马鞍子底下做手脚,让他伤了一条腿,并从此失去了问鼎的资格。 三皇子以牙还牙,给二皇子下了蛊毒,来个一了百了,你不让我好过,我就干脆要了你的命! 好吧,人家毕竟是同父兄弟,血脉相连,心性相仿,狠毒相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江夏一瞬间,脑子里翻滚了无数念头,然后收拾起情绪,平静而坦然地望向三皇子道:“王爷居然也认识药物?真是让江某赞叹钦佩呀!” 三皇子侧着脸,看着江夏幽幽一笑,道:“这果然只是草药?” 江夏垂眼看了看画上的兰花燕尾草,抬眼仍旧淡淡一笑;“睿王爷此言何意,江某不明其解,但是,在江某看来,但凡治病救人的药草,它就是药草。或者,江某可以向睿王爷请教,它不是药草,又是什么?” 三皇子哈哈一笑,随手将桌上兰花燕尾草的图画揉成一团,扔进屋角的熏笼里去。不多时,香沫子的火星儿就引燃了纸团,冒了一会儿烟之后,发出一阵明亮的火光来,眨眼成了一撮灰烬。 江夏默然转回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王爷请上榻,让江某替王爷诊察诊察伤势。” 三皇子看了江夏一眼,淡淡一笑,并不推拒,很配合地上榻躺好,任由内侍将他的裤子除去,露出整条伤腿来。 江夏上前仔细查看着,按捏揉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了手,又给三皇子请了平安脉,才笑着退开道:“恭喜王爷,腿伤恢复的极好,照这样子再过两个伏天,王爷这伤腿虽说不能跟从前无二,却不会太拖累王爷。等上了年纪,或者阴雨天,也不会因伤受罪去。” 睿王爷已经穿好了衣裳,这会儿端正坐好,一边轻轻地整理这衣襟,一边淡淡道:“不管怎样,孤王是感谢江先生的。” 江夏笑笑,从药箱中取出两只青瓷瓶子来,放在睿王爷手边,道:“这是江某刚刚制作出来的药膏子,每日敷在伤处,让人用力一直推拿揉捏,直至药劲儿推开起效,长期使用,对王爷腿伤的康复应该很有帮助。” “谢谢江先生!”睿王爷再次道谢。 江夏笑笑,行李告辞,带着彤翎出了皇子所。 站在皇子所外,江夏再回头看过去,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太清楚,却也大概能够猜到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丢开手去,带着彤翎一路顺着东侧宫院的甬路走过去,直往东宫去了。 东宫中,仍旧如江夏之前来时一般,前殿有不少大臣侯见,准备向太子上奏章,商议国事。 江夏却没进正殿,而是绕到后院里,直接往景妱娘居住的西院走过去。 大老远,江夏就看见柳芬已经站在院门口等着了。 一见江夏的影子就急急地迎出来接着,行礼问安之后,殷殷地引着江夏进了宫门,直接挑着帘子让江夏进了屋门。 堂上空空如也,没看见景妱娘,江夏暗暗疑惑着,回头看过去,柳芬已经急行几步上前,再次为江夏挑起了里屋的门帘子:“我们侧妃身子不适,在屋子躺着了。” 江夏就按照问诊的程序询问道:“你们侧妃可有什么症状?自觉着有哪些不适?” 这话一问出来,柳芬先红了脸。看在江夏眼中,更是疑惑……难道,是景妱娘怀了身孕?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江夏立刻否决了。 太子的噬心蛊虽然解了,可之前被蛊虫所伤的身子却没有调理。引着蛊虫在身,一直绝情冷欲如苦行僧一般,蛊虫一旦解了,那压抑已久的欲望就会突然爆发出来,出现比较猛烈的反弹……可这欲望就好比无柴之火,看着烈火熊熊,却不长久。或者虚火太旺,反而进一步灼伤津液,从而使得虚者更虚……嘶,一旦行成虚劳之症,那可就真的伤了根本,补无可补了! 也正因为是虚火内旺,这火无根,自然也就没法子让女子受孕。那么景妱娘究竟是怎样了? 江夏怀着满心疑惑,迈步进了里屋。抬眼,她就看见落地香罗帐中,景妱娘散着头发,和衣而卧。因为是背对着床外,她这一眼看不清景妱娘的面容,只是,她的目光落在景妱娘的身体上,转而,就瞬间恍然了。 她想,她明白景妱娘是为何不适了! 看来,是太子身体内的虚火烧的太旺,不但烧伤了他自己,还连带着烧伤了初承恩露的景侧妃! 515.第515章 爆更17 知道江夏到了,景妱娘总算挣扎着起了身。 一看见江夏眼中的那抹了然,景妱娘先羞得红了脸,转开了目光。 “夏娘,”景妱娘终究还是能够信得过江夏,也就不得不开口说道,“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就请你想法法子替我调理调理……嗯,我身子这般,这般……总是无力承受。” 江夏也转开目光,淡淡道:“雨水少了会干旱,雨水多了则会洪涝,只有适中的雨露甘霖,方能滋润浇灌,万物勃发生长。” 景妱娘却垂了头,扭着手道:“实不相瞒,我已经让玉容月眉分了雨露,可王爷似乎不喜欢那两人,总是愿意与我……嗯,恩爱欢好。” 江夏挑着眉梢,讶异着,片刻方才转回目光,给了景妱娘一个微笑道:“你伸出手来,我诊诊脉吧!” 三指切上寸关尺三脉,江夏心头咯噔一声,这景妱娘何止是雨露浇过了,简直已经快大水漫堤洪水决口了呀。这身子阴阳两虚,五脏皆损……再不出手调制,怕是小命也经不住多久的折腾了! 一边切脉,江夏一边琢磨,好一会儿,收了手,江夏开了两个方子。 “这个方子是给你调补肾阴肾阳的,你现在的毛病是阴阳不交所致,调补阴阳之后,使阴阳相交,水火既济,自然身体就好了。”江夏交待一番,又将另一个方子交给景妱娘道,“这一份是给太子的。你看看,并没有药物,都是平日里小厨房能用上的调补之品。你每日细细地用心熬了,早晚给太子服上一剂,三五天之后就会见效。你放心,次方乃是温和调补的,能够长久服用,补肾填精,补心安神的,身体大有补益,精力也会更加旺盛。” 景妱娘连声答应着,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来。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省的,省的自己身子不争气,伤了太子的身体。” 江夏暗暗翘舌瞠目,转而,就只剩下一声暗暗叹息。进了宫闱之后的女人,难道真的就自动将自己划给为泄欲工具么?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除了供人泄欲,难道就不想再有点儿别的? 看着眼前的景妱娘,江夏觉得她是如此陌生,陌生的让她怀疑,这还是当初那个聪慧果断一身傲骨的女孩子么? 辞别景妱娘出来,江夏不做停留,几乎是逃跑的速度出了皇宫,一路回了家里,直接钻进书房,提笔开始写自己未完成的评书。 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了三千多字,江夏这才觉得胸口那股闷气散了好些个。她撂下毛笔,揉揉酸疼的手腕和手掌,起身出门,招呼着几个小的自己动手,捉了篓子里螃蟹,采菊花,然后蒸菊花蟹吃。 又有早就备好的猪皮冻,拆了蟹黄蟹肉,剁了细细地猪肉馅儿,包蟹黄汤包吃。 这蟹黄汤包看着没什么蹊跷,但真的动手才知道,平时包包子很熟练的人,也很可能包不好。首先是蟹黄汤包的馅料极软,不好拿捏;二一个,这汤包蒸制之后,猪皮冻会融化成汤汁,这就要求,包子不管捏多少折儿,都必须严丝合缝,不得有半点儿缝隙,以免漏了汤汁。 几个孩子自然没一个能包起的,江夏试了一个,也有些差强人意。确实包起了,也确实没了漏汤的缝隙,可那包子歪歪扭扭的样子,简直让人目不忍赌,怎么还有食欲去吃它! 倒是两个面点师傅做的不错,包子完整,皱褶细而均匀,馅料也放的足够多……这样的汤包没上蒸笼,就先引起了人的食欲。 看着自己手艺不过关,江夏也就甩开手,拿了几个橙子来,用新鲜的蟹肉蟹粉做起来鲜橙蟹!倒是很快就将几个小的勾引了过来,吵吵嚷嚷聚在她身边,让她教手艺了。 一番忙碌之后,午饭就格外丰盛了,满满一大桌蟹黄蟹粉大餐。 蟹黄汤包出锅后,江夏让人连笼屉装了食盒,一共装了十个。又将正好的鲜橙蟹装了十个,着程琪匆匆将食盒送去徐襄的衙门里去。 自从裕丰帝病倒,裕丰帝基本已经不再过问国事,自然也就没多少圣旨、敕命要发。倒是太子东宫里,这些日子一天天忙碌到不堪。 而随着裕丰帝病倒,徐襄这个御前给事中,自然而然地也就受到冷落。他这会儿上衙,就是真的上衙门,蹲在给事中衙门里枯坐,一坐一天。 程琪和二月两个人,一人抬了一个食盒,将十份爱心餐送到徐襄的衙门,徐襄随便拿了一份放在自己面前,其他的都由同僚们分吃了去。 江夏带着弟弟妹妹吃过午饭,照例休憩。也不知是不是上午与三皇子的交流,让她心中的悬案有了解答,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宁,一觉醒来,屋里的光线都黑下来了。 她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恰好遇上徐襄下了衙回到家。 “刚回来么?”面对徐襄,江夏微微含笑问候着,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徐襄一杯。。 徐襄却没有喝茶,而是将茶杯放下,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一边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太子询问朝臣,可有人愿意出访努尔干的……我想……” 江夏脸色淡定,不喜不怒,只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徐襄低了低头,似乎重新积聚勇气,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江夏道:“我想去一趟努儿干出使……可若是我接了这个差事,我们的婚事就只能推延了!” 江夏看着徐襄,笑容依旧不变,平静道:“去努尔干,可是因为你被排挤?还是因为纵横联合?” 徐襄猛地抬眼看过来,眼睛亮亮地对上江夏的目光,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懂我心思的……只是,推迟婚期,对不住你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道:“努儿干地处正北,土地肥沃,丛林茂密,气候却极为寒冷,眼瞅着深秋了,你这个时候去,怕是正好赶上大雪封山,这一去,没个大半年根本回不来呀!” 516.第516章 爆更18 徐襄却道:“因为努儿干都司都督乌鹿海接位,其实,努儿干和海西被无数部族分居。我这一去,打算依次拜访一遍去。十成里不说都能拉拢过来,至少能够拉拢上一半……嗯,作为呼应,行事也就容易多了。” 江夏默默听着,对他这个打算也很支持。鉴于去外族出使,毕竟有些危险。又正值冬季,北方苦寒,徐襄的身体底子又畏寒…… 她略一转念,道:“此事你自己想好了,就尽管去做,不必顾虑我。” 徐襄激动的嘴唇都有些发颤:“夏娘!” 江夏的目光,从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上,抬起来,看进他的眼底去,“你只需盘算要准备的计划、负责思虑周祥、安排护卫随行人手,其他的,诸如车辆、行李、用具,都交给我吧!”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接着道:“我想,你可以问一声二舅爷,他常年有商队往来东北,应该有对那边地理、人文祥熟之人,借上两个来用才好。” 徐襄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夏,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会儿就给舅父写信。” 江夏点头,又道:“何时动身可有消息?写信给沈琥,让他回来可来得及?” 徐襄摇头:“唔,虽不确定,却也不会太久,最多给个十天八天准备,就要启程的。” 江夏垂了眼,心里盘算着,从西安起身,直接出沙井,走原来的羌胡王庭孜都,一路向东北,其实也不比京师出发过去远太多。若是时间赶得紧一些,在徐襄进入努儿干之前,两队完全能够会合。 仅仅出使,形单影只,有些人、物都难以隐身,若是有两三支商队随行,有商贸交易作为润滑剂,同样的政治事务,也就好协商的多。 江夏点点头,道:“若是能让二舅爷派一支商队,最好了。商贸往来,物物交易、货物金银的交易,有时候很好使。” 徐襄看着江夏的眼睛微微地笑着:“若是能够带上几名神医也是极好的,给人看诊治病,也能够尽快沟通关系,熟悉当地人去!……就如你在朶甘和朶颜做的那样,就是极好的了。” 被这样当面夸奖,江夏的脸皮都有些承受不住,两颊有些微微做烧。 她转了转眼睛,到底又舍不得,转望回去,仍旧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笑道:“别夸我,再夸,我也不上当。” 徐襄失笑起来,摇摇头道:“我的小心思被你看穿了,还真是失败啊!” 两人相视,会意一笑。 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先后脚走进来,看到在家的徐襄,都露出一脸的惊喜来,特别是齐哥儿,更是手脚并用就往徐襄身上爬,询问他什么时候带他练剑,他已经跟哥哥约好,过几天就去庄子上狩猎。 徐襄一边答应着齐哥儿,一边询问了越哥儿几个读书的问题,转而对江夏道:“越哥儿还是进国子监读书吧,可以多交接几个人……同窗之谊,最是真挚,多几个志趣相投,好学上进的同窗,对他将来很有帮助。” 对于这个,江夏自然没有话说,立刻答应了。 徐襄又道:“顾青兰跟国子监比我还熟,明日,我请他来家里吃顿饭,越哥儿就交给他好了。” 江夏与顾青兰也相熟,知道那是个看似嘴直口快,心机却不为不深的人,人品倒是不错,越哥儿交给他完全可以放心下来。 “青茗随队去了珂林贝尔城,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回来。”江夏由顾青兰想起了顾青茗,不由感叹着。 顾家为了小鱼儿,能够将庶房女拿出来牺牲,已经是很大的情分,顾青茗跟了去,既能开拓商路,又是为将来可能的需要勘探路线。当然,直接的作用就是维护小鱼儿和顾青慧站住脚,不受到太大的磨难。 徐襄轻声道:“据传回来的消息,扎昆亲迎出帐上百里,并拥着公主一骑而归。” 江夏默然不语,对于她来说,早已经到了再浪漫的激情,也无法让她忽略现实残酷的年龄。 扎昆的表现或许会让小鱼儿欢喜、激动,却无法掩盖,扎昆已经有四个妻子,又继承了父兄若干女人的事实。而且,他已经是七个男孩,五个女孩的父亲了,就这还不包括,夭折的众多子女。只有二十五岁的扎昆,大儿子都八岁了。 试想,小鱼儿嫁过去,算正妻么?即便是正妻,与那些之前已经为扎昆生儿育女的女人们相处,也不容易! 江夏沉默着,低低呼出一口气来,然后缓缓抬眼,看着徐襄道:“曾经有人跟我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希望,你不会让我更多地向往江湖之广,天下之大。” 徐襄伸手,默默地握了江夏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却没有说话。 越哥儿捧了茶不说话。他好像耽误了什么? 齐哥儿则骨碌着大眼珠子,看看徐襄,再看看江夏,突然拍着巴掌,笑道:“我知道了,姐姐跟徐大哥要好了!” 囡囡也笑的露出了脱落的门牙,嘻嘻笑道:“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姐姐要跟徐大哥好!……嗯,姐姐,你要做徐大哥的新娘子嘛?” 越哥儿摆出大哥的谱儿来,笑嘻嘻过来,一手拽过一个小的,指点着弟弟妹妹的脑门儿,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知道什么?徐大哥与姐姐本来就有婚约,他们只是需要举行个婚礼,徐大哥就成为咱们的姐夫了。徐大哥,我说的可对呀?” 徐襄难得地笑出一脸的灿烂来,点头赞同道:“自然!小越果然长大了!” 江夏拽了拽自己的手,瞪了很有些得意忘形的徐襄一眼,道:“谁和你有婚约啊,六礼你可连一礼都没过呢!” 徐襄转眼盯住江夏的眼睛,目光如有实质,极富侵略性地,长驱直入,似乎要一直望进她的心里去。 他樱粉色的唇微微勾起一个细微却动人的弧度,无比自信道:“我有证据……” 517.第517章 爆更19 徐襄的这个证据却没能拿出来,顾青兰不约而至,打断了江夏追寻真相的机会。 听到门子的通报,江夏立刻看向徐襄,却在徐襄眼中同样看到了意外。 他无奈地笑笑,道:“大概他也听到了风声,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江夏点点头,与徐襄一同起身:“你带着越哥儿去前头迎一迎,我去厨下说一声,添几个菜。” 说着话,分作两路,各自去了。 果然如徐襄猜测,顾青兰是听闻了太子的安排,赶着过来询问徐襄的。徐襄也没隐瞒,直接把自请出使的打算跟他说了。 顾青兰摸摸鼻子,悻悻道:“我来,原本想着让你帮我想想,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差使请下来。既然你去,倒是不必担心太子不准了。只是……” 只是,徐襄能够得到给事中的位置,是异常难得的,顾青兰想说,徐襄自请出使努儿干,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给事中的职位,这对于徐襄将来的前程,无疑是不利的,太可惜! 但,也只说出一个开头,顾青兰就意识到,给事中是直接给皇帝服务的,固然人人艳羡,却常常忽略了这个职位也有很大的局限性。那就是赶上新老交替,万人艳羡高高在上的给事中,很可能一下子跌落尘埃,而且,再难受重用! 徐襄看他一眼,对他没说完的话也没追问,只引着他一路进了前面的花厅,几个人都脱鞋上榻,分作两处坐了。 顾青兰三两句就说完了正事儿,转而就考问起越哥儿的学业来。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顾青兰回头对徐襄道:“看得出来,小越是真用功了。而且,难得的是,对于经书理解的够深,还颇有新意,实在难得!” 徐襄淡淡笑着,将一杯茶推到顾青兰面前,道:“我想将他送进国子监读书,你看着还能入得了郑祭酒的眼?” 顾青兰看了徐襄一眼,正色吩咐江越:“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你去写一篇文章来!” 江越面无难色,站起身,恭恭敬敬向顾青兰拱手一礼,又对徐襄点点头,转身往西间里去了。那边是江家的书房,写文做文章,自然去那边方便又清静。 看着江越出去,顾青兰转回眼,斜睨着徐襄道:“郑祭酒人品中正,刻板认真,最是重才。小越的见识、学问没得说,若是文章也能拿得出手,这件事,就交给我,我联络几位同窗一起去向郑祭酒举荐。” 这番话说的平静、理智,徐襄却从顾青兰的眼底看到了某些愤愤之色。 他微微垂了眼,轻轻笑着端起茶杯,淡淡吐出几个字来:“吏部考功清吏司尚缺一名正六品主事。” 顾青兰立时换了一脸的笑来,亲自拎了茶壶作势给徐襄添水道:“哈哈,小越的事儿包在兄弟身上,你千万别说谢字,咱们自家兄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徐襄瞥了他一眼,勾着唇角露出一抹轻笑来。 吏部尚书王元对徐襄极为赏识,原本想将徐襄招为东床的,可惜徐襄自称已有婚约,王元只得遗憾放弃。即便如此,王元对徐襄仍旧赞赏有加,甚至不惜折节下交,与徐襄结为忘年之交。因着两人都不是高调浮躁之人,故而这段关系鲜为人知。 顾青兰曾经与徐襄同住,却是了解这前因后果的,是以,徐襄一提吏部空缺,他完全没有怀疑对方能否促成。就徐襄与王元的关系,别说按一个六品主事,就是四品郎中,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两人不约而同地转了话题,说起努儿干都司的种种事务来。 江夏带了丫头,捧了杯盏碗碟地进来,一边笑着招呼顾青兰:“刚刚听得你来,我就先去厨下了,给你们加两个下酒菜,小酌上几杯!” “嘿嘿,多谢江大人!”顾青兰笑嘻嘻地拱手道。 江夏横他一眼,淡淡道:“若顾大人这般说,是不是该先起身拜见长官呢?” 江夏是实职从五品,顾青兰是七品,却未授实职,真计较起来,别说顾青兰,就是徐襄,这会儿也得跟江夏称长官。 放在官场之上,正式场合,下官见上官是要跪迎的! 顾青兰苦了脸,瞥了徐襄一眼,抱怨道:“难怪你们俩走到一处,这促狭性子,口舌之锋利,也没别人了!” 徐襄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直接将顾青兰气个仰倒。 江夏给两个人安了箸,留下石榴在旁煮酒伺候,她又招呼了顾青兰两句,就带着丫头婆子们下去了。 看着江夏走远了,顾青兰这才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一去怕是没个半年回不来,若是遇上事,一年两年都是寻常,你们的婚事怎么说?赶着成礼么?” 徐襄脸上的笑意散去,半垂着眼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道:“我已经与夏娘说了,推迟婚事,六礼不动!” “啊?”顾青兰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与徐襄同住大半年,尽管徐襄行事深沉,却总不免露出些端倪来,让他了解到,徐襄对夏娘是何等看重,不说与性命同,怕是再加上前程、官位,来与他换夏娘,他也不会答应。 这眼看着守得花开见月明了,怎么地,就突然改了主意,就为了个出使的差事,竟然放弃即将成礼的婚事? 顾青兰急急道:“哪怕来不及成婚,你们先将婚事定下也是好的呀!” 顾青兰了解徐襄对江夏娘的感情,同样知道自家二哥也心仪这个女子,另外还有赵家老四,最主要的还有肃亲王的虎视眈眈。肃王爷当时已经用偌大一个军功请了恩旨,准许他自己凭心意挑选王妃,若非,裕丰帝突然重病,突然出手打压近支宗亲,这会儿,江夏娘最少也是个侧王妃了吧! 徐襄垂眼,沉默,好半天才道:“不必如此!” 这么简单的四个字说出来,原本替他着急上火的顾青兰竟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了。 518.第518章 爆更20 江夏准备的下酒菜极可口,桂花酒极香醇,加上江越写的文章,湛深经术,清真雅正,开风气之先,顾青兰这酒就喝的特别高兴,一高兴就喝多了。 他捏着酒盅儿,手肘撑在几上,稳定着身子,一边努力地眨着眼睛道:“你,徐襄,徐老弟,虽然比我还小一岁,却是我最佩服的人。兄弟此次,尽管放心去,家里,有愚兄在,必定给你看顾周全了。” 徐襄双手捧杯,一祝,无言,饮干了杯中酒。 石榴还要给徐襄斟酒,却被顾青兰拦住:“你们家二爷不能饮酒,你不知道啊,给他斟茶!” 徐襄抿抿唇角,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又不由为顾青兰的醉态失笑。 江越也在旁笑道:“姐夫尽管放心办差,家里和姐姐有我照应着呢。” 徐襄点点头,抬手拍拍江越的肩膀,含笑道:“我不再京里,万事不要硬抗,有什么事就去跟你顾三哥商议。他在京里混了这几年,人头都混得极熟了,若非大事,基本没什么能难住他的。” 江越点点头答应着,顾青兰在对面翻了徐襄一眼,表达了自己的不忿,然后对江越道:“小越有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都来找我。我能办的不必说,我不能办的,还可以帮你想法子,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江越站起身,为顾青兰斟了一杯酒,道:“顾三哥的叮嘱小越记住了。” 顾青兰欣慰地点头笑笑,拍拍小越的肩头,示意他坐了,然后自己一口干了杯中酒,将酒杯一掷,然后身子一软躺在了榻上:“好酒,好文章……好文章……” 江越看了徐襄一眼,连忙俯身去叫,但任凭他怎么呼唤,顾青兰也睡得像死了一样,再没半点儿反应了。 “小越!”徐襄叫住江越,走过来,看看顾青兰一脸醉态,失笑摇头道,“让他睡吧,醉成这等模样,叫是叫不醒的。” 江越点头应着,匆匆跑去自己的房间里,抱了一床被子一只枕头来,在小厮的帮助下,给顾青兰脱了身上的袍子,点了枕头,盖了被子,看着他沉沉睡着。 这才交待顾青兰的小厮几句,回自己房间去安置了。 第二日一大早,江越起床梳洗后,就去了前院偏厅。只见顾青兰还睡着,他的小厮万年脸上带着水渍从外头走进来,一见江越立刻道:“去洗了把脸……我们爷睡得很好,夜里起了一次喝了杯茶,就又接着睡了,一直到这会儿……” 说着话,万年俯身到顾青兰耳边叫起。 江越的目光无意一转,就看见顾青兰脚底下放着一床叠好被褥,心中微微讶然片刻,随即就恍然。 他昨晚只顾着照应顾青兰了,却忽略了小厮万年。再看这被褥枕头,应该是姐姐出手安排的,才会这般周全。 他不由有些微微的羞赧、惭愧,亏得他昨晚还在顾三哥和徐大哥面前打包票,说要照应家照应姐姐……事实上,更多的时候,是姐姐一直在照应他和弟弟妹妹。 看来,他要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再细心一些,再周全一些。 江越心里盘算着的时候,顾青兰那边却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滚!” 这一声很突兀,把江越吓了一跳,转眼看过去的时候,顾青兰却已经坐起身来,一边揉着脑门,一边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江越看的一愣一愣的,刚刚还怒气冲天,咋一转眼就换了脸? 万年回头小声道:“我们三爷就是这样,醒了就好了。他还叮嘱我们必须叫他起,不管怎样,都不能耽误课!” 顾青兰是翰林院庶吉士,其实课程已经不是太紧了,有些人常常十天半月不去,也不会有人追究。但顾青兰却这般认真,哪怕喝醉了酒,难受,也不会成为逃课的借口! 一刹那,江越似乎悟到了什么。 就像徐大哥推迟了与姐姐的婚期,也要出使一样,顾三哥也有顾三哥的坚持。 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小小坚持,甚至有时会被人笑做傻,笑做憨,但只要坚持了,相信,总有回报的一天。 若是江夏在这里,大概会说一句:坚持下去,总会有闪光的一天! 江越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退了出来,去厨下亲自拎了早餐,端到前院偏厅里,与徐襄、顾青兰一起用了,又送他们两人离开。 这一天下午,刚刚宿醉退去,稍稍好了一点的顾青兰就接到了任命,调吏部考功清吏司,任正六品主事。 正六品的京官,虽然实在谈不上重任,但毕竟是吏部的考功清吏司,作为入仕的起点,却已经足够高了。 同僚同窗纷纷上前来恭喜,当然,顾青兰在四喜楼宴客,就再一次喝高了,被两个小厮抬回了宿处。 同日,徐襄的差事也派了下来。 由正六品给事中提两品,六级,为理藩院柔远司郎中,正四品。派遣其于三日后启程,往努儿干都司祝贺乌鹿海继任大都督。 任命下来不到半个时辰,江夏就接到了信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吩咐人继续收拾库房。 她记得,之前买过两张上好的黑熊皮的,她要给徐襄做个熊皮垫子铺在车子里。哦,这几张貂儿不错,可以做为鹿皮靴子的内胆,应该很暖和。 没多会儿,彤翎的哥哥,江家的总管张守信匆匆走进来,禀报:“回主子,您要的三百只鸭子买到了。” 江夏立刻道:“杀了。” 张守信愕然着,一时忘记了反应。三百只鸭子啊,主子一声吩咐就都杀了,就是全家上下一起吃也吃不完啊。这会儿天气还热,又存不住,岂不是都浪费了? 江夏没注意张守信的诧异,又吩咐道:“你亲自去盯着,他们杀了鸭子,毛要干采哈,小点儿点儿,别弄脏了!” 张守信这才恍然,感情,主子吩咐买鸭子杀鸭子,不是为了吃鸭肉,竟然是为了要鸭毛! 他反应的终究是慢了些,江夏已经耐不住催促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鸭肉吃不了,就送去作坊里!” 519.第519章 爆更21 张守信瞬间恍然,也不由生出浓浓的惭愧了。他只想着府上一亩三分地了,竟忽略了城郊的作坊和庄子,那么些个人,别说三百只鸭子,就是三千只鸭子,也不用担心吃不完呀! 眼看着江夏皱了眉头,有发作的架势,张守信连忙答应着,匆匆去了。 江夏这才呼出一口气来,也不离开,就站在原地细细地琢磨一回,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事了,这才转身,往前院账房里去了。 准备行李的事情,江夏三两声吩咐下去,有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两人掌管着,比她亲自盯着还又用。她专心购买了许多药材粉末来,一头扎进配药室里,加班加点地配置药丸子、药散……至于膏剂和药酒之类的,她就不做考虑了。这些东西运输困难,罐子瓶子的很容易就碰碎了,而且,它重啊,装上几坛子药酒,车里就不用装别的了,再装马儿就要抗议了。 忙忙碌碌三天,徐襄的行李总算是差强人意地准备好了。 车厢里铺着熊皮垫子,角落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靠枕。靠枕一侧有一排扣子,解开扣子,大靠枕就秒变成一床厚实柔软暖和的鸭绒睡袋,随时随地可以钻进去睡一觉。 车厢后边的行李箱里,放着一套鸭肉袄裤,两层的茧绸做成,不怕钻绒,还柔软舒适,吸汗贴身,江夏亲自试过的,很是满意。 还有鹿皮靴子,里头垫的居然是貂皮……若让人知道了,怕是会震掉一片下巴! 还有药丸子、药粉,止咳化痰的,治痛风、风湿关节炎的……足足装了一辆车子。江夏细细地跟长贵交待了,又将一份详细的行李单子放到徐襄车厢的暗格子里,与五万两银票子搁在一处。 临行,江夏低声对徐襄交待,“已经给沈琥送了信过去,他直接从西安北上,大概比你晚上五六天,不过,已经说好了,你们在努儿干城会合。那边已经开了四喜客栈,到时候,你尽管让长贵去联络就好。” 徐襄听得满心温暖,答应着,又叮咛道:“我不在家,你诸事小心,若有什么事,尽管去寻梁峥,镇南王府在京城,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再不舍,再难分,终有分别的时刻。 互相叮嘱了又叮嘱,徐襄还是要走。 江夏没去城外送行,她只是将徐襄送到大门口,看着徐襄上了马车,一路去了,江夏也立刻上了另一辆马车,出门,往宁侯府上去了。 今日是三皇子迎娶宁侯府五姑娘林娴娘的日子,她答应了林娴娘,也与赵宝儿约好了,一起去给林娴娘送嫁。眼瞅着天色大亮,时辰可不早了。 三皇子封了睿王爷,亲王双俸! 林娴娘嫁过去又是正妃之尊,这婚礼的排场,仅比册封皇后、太子娶妃稍低一些,等同于册封贵妃,却比一般的妃位高的多了。 对于前边的皇家礼制,自然有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安排,江夏和赵宝儿仅仅以闺蜜的身份前来送嫁,就直接被引进林娴娘的院子里去。 江夏为徐襄送行,耽搁了一点时间,等她会合了赵宝儿到达林家,林娴娘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多位高门贵女。其中,有几位做妇人装扮的,面目隐约有几分跟林娴娘相仿的,大概就是林家已经出嫁的四位姑娘了。 林娴娘却没在屋里,林娴娘身边的丫头正月笑着迎着两人,低声道:“我们姑娘进去沐浴了,是宫里的姑姑盯着,泡药浴呢,说是嫩滑皮肉的,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出来,两位姑娘且进来坐着。说说话的我们姑娘也就出来了。” 那边,林家六姑娘林菀娘迎了上来,引着江夏和赵宝儿一路往里,介绍给她的姐姐们:“这是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这两位分别是赵宝儿和江夏娘,是我和五姐极要好的姐妹。” 林家大姐三十左右年纪,已经有了些中年妇人的端庄;二姐显得有些消瘦,脸色也不太好,沉默而隐忍;三姐温和;四姐最是艳丽,穿着一身绛红色金丝牡丹的漳绒褙子,一条百蝶穿花抹胸长裙,衣裙宽大,却仍旧无法遮掩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一听林菀娘介绍,四姐林郦娘就笑盈盈握了江夏的手,笑眯眯看着江夏修长的手指,道:“这一双小手,如此洁白细嫩,谁又能想到,就这么一双手,居然能够劈肉接骨……哎,听得我心肝儿噗通噗通直跳啊,心里却是又赞叹又佩服呢!” 若是之前,江夏还有些不明白林娴娘邀请自己送嫁的目的,这会儿,她大概已经看明白了。 微微一笑,江夏自然道:“不过是恰好学了这个,当不得裴大奶奶夸奖。” 林家四姐林郦娘嫁给了大理寺卿的独子裴佑卿,与徐襄一科的进士,如今已经放了兵部六品主事。 裴家到了裴佑卿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林郦娘成亲将近三年才怀上这个,裴家上下无不关注着她的肚子,她自己也紧张的可以,心心念念盼着能一举得男,才能在裴家站住脚。 林郦娘这般殷切,江夏大概猜到了所为何来,不过是想着让她推断一下,她腹中胎儿的性别罢了! 江夏暗暗撇嘴腹诽,她又不是B超,哪里来那本事,还判断性别? 林郦娘显然很坚持,很殷切,她握了江夏的手,一直一直赞个不停,连旁边的林家几个姐妹都听不下去了,江夏更是不堪其烦,就在想找个借口离开时,林郦娘终于不再兜圈子,拉着江夏的手低声请求道:“都说你的医术出神入化,我也没别的想头,只不过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可否安然?” 话说出来了,却有些出乎江夏的预料。她微微惊讶着,就见林郦娘四下里看了看,目光恳求道:“江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江夏心中微动,还是道:“裴少奶奶身子沉重,我自己跟着怕是照应不周到。还是带上林六姑娘和我的好友吧!” 520.第520章 爆更22 林郦娘只想着离开这个人声嘈杂的地方,至于江夏提出带两个人同行,她也大概能够了解其中缘由,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于是,林郦娘挽着江夏,林菀娘挽着赵宝儿一起出了这间屋子,绕到后边一处僻静的敞轩中坐了。 自有林郦娘和林菀娘的丫头送上茶水点心果子来,又退了出去,只留下四个人敞轩里坐着。 林菀娘很知机,拉着宝儿往另一边喂鱼去了,林郦娘与江夏相对而坐,林郦娘微微一笑,道:“有些事牵涉家丑不能外扬,害得江姑娘受累了。” 江夏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就听林郦娘又道:“我婆家三代单传,众人无不盼着我尽快生下男丁,以延续香火。怀孕之前,我也这么想过,但是真的怀孕了,我才知道,不管腹中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的骨肉,我都会一样的心疼。” 说到这里,林郦娘脸上灿烂的笑容退去,只剩下半隐半现的忧心:“可自我有孕之前,婆婆就遍请名医,为我调理身体。怀孕之后,又三番两次地让我吃得男丸,说是吃了那个,不是男孩也能化作男孩儿……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却一日比一日害怕,我总觉得得男丸什么的不靠谱,就一直藏着没敢吃。我今日带了来,想请江姑娘替我看看,可有什么妨碍。像这种直接送到我手里的,我可以扣下不吃,可前几日,我那婆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化男汤方子,从昨儿开始,看着我喝……我是真的怕呀……” 说着话,林郦娘伤心难忍,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江夏愕然着,叹息着,却只能劝慰她:“你别哭了,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么不好,你先把得男丸拿来,我给你看看!” 林郦娘擦去泪,抹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得男丸出来,交到江夏手中。 江夏看了片刻,轻轻松了一口气道:“这丸子倒真没什么害处,不过山药、山楂、枸杞、桑寄生、杜仲和粉成丸,不但没有害处,对你的胎还有好处,是调理安胎的。” “真能一举得男?”林郦娘追问着。 江夏失笑摇头;“我只知它有调理安胎之效,却不知道它有旁的用处。还有,我知道的是,胎成男女,初始抵定,又岂是吃药能够幻化的?” 林郦娘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话,她又从裙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包来,里头是十几味药材,江夏展眼一看,更是大开眼界,这个方子里头竟然还有鹿鞭、虎鞭、海狗鞭……这是化男汤,还是三鞭壮阳汤啊? 这些药该给裴家大少爷,才对吧! 江夏斟酌着,将药材一味一味指给林郦娘看,不等她介绍完,林郦娘先忍不住失笑起来! “难道壮阳药,就能妆出男孩儿来?哈哈……果真都是无稽之谈!”林郦娘笑着道,“回去,我就将汤药给相公喝去!” 经过一番交谈,江夏也知道这位林家四姐是个爽利泼辣性子,于是笑着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如今满了六个月,身体沉重,已经不宜行房了哈!” “啊!哎哟,你个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林郦娘被江夏说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娇嗔起来。 江夏嘻嘻一笑,才不在乎她怎么说,只示意林郦娘伸过手来,她抬起三指落在她的手腕脉搏上。细细地诊了两个手,江夏斟酌着道:“还不错,母脉和子脉皆算康健,只是,我很想问一问啊,裴少奶奶之前看过许多郎中,请过不少平安脉吧?难道,就没有人跟你说,有什么不对?” 林郦娘脸色骤变,要不是倚着廊柱,恐怕要跌进敞轩外头去。 林菀娘一直关注着这边,一看情形不对,立刻疾步赶过来扶住自家四姐,又连声询问江夏道:“江姑娘,究竟怎么了,我四姐怎地如此这般了?” 江夏那一番话说出口,看见林郦娘脸色骤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失误了,正要解释呢,林菀娘又冲了过来,生生耽搁了她的解释。 这会儿,听林菀娘询问了,江夏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裴少奶奶,我的话还说完啊!” 林郦娘苍白着脸,有气无力道:“江姑娘有什么尽管说,我能坚持住。” 虽然这么说,林郦娘那表情去完全出卖了她,这会儿,她心里还不知怕成什么样呢! 江夏也知道不能多耽搁了,耽搁越久,林郦娘受惊吓越严重,身怀六个月身孕,还是双胎,万一吓出个好歹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裴少奶奶,我是想问你,之前那许多郎中难道没告诉你,你怀的胎与大多人不一样,其他人多怀单胎,你怀的却是双胎,两个孩子呀!” “江姑娘不必好言宽慰于我,不管怎样,我都要保住这个孩子……”林郦娘还自怨自艾呢,却猛地听到江夏说双胎,两个,她一下子瞪大了眼,怔怔地盯着江夏,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问出来,“江,江太医,您,您说什么?” 江夏很干脆地白眼了她一个,淡淡道:“我说你肚子里揣着俩,两个娃!” “啊!两个!”林郦娘惊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江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上去将林郦娘扶住。 “哎哟喂,我说裴少奶奶,你能小心些不?你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怕吓着我们,也不怕吓着你肚子的孩子啊!” 林郦娘终于反应过来,哈哈笑着,一边紧握江夏的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太欢喜了……我太欢喜了!” 江夏又毫不迟疑地给了她一个白眼,扶着她坐下,道:“这回不是吓唬你哈,怀双胎可比单胎不容易,你可要加倍仔细着才行。从今儿起,身边绝对不能离人,至少有两个以上的人守着。另外,我建议你,满七个月就将稳婆请到家里候着去,双胎有很大可能会早产……” 江夏将自己知道的,结合林郦娘的身体状况,一一嘱咐了。林郦娘和林菀娘姐妹俩满脸喜色地,连连点着头,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边有丫头过来,提醒这几个人,新娘子林娴娘终于沐浴完出来了,江夏和赵宝儿这才跟在林家姐妹身后转了回去。 林娴娘果然也想尽法子摆脱开众人,让江夏看了一个调理方子,江夏看了一眼,都是些调理气血,补阴血理气机的药物,算是调补得宜,于是对林娴娘隐蔽地点了点头。 521.第521章 爆更23 从宁侯林家出来,江夏莫名心里发堵。 赵宝儿拉着她说话,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被赵宝儿拉着上了四喜楼,看到掌柜和伙计们眼中的错愕,她才回过神来。她大概是第一次穿女装过来吧?难怪掌柜和伙计们都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走进她们保留的房间,江夏挥退活计,无比慵懒地歪在榻上,斜着赵宝儿道:“我一世英名都被你给毁了,你给我个满意的解释!” 赵宝儿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再想起刚刚掌柜的和伙计们那一张张搞怪的脸色,突然撑不住大笑起来,直接滚在榻上笑成了一团。 江夏无比郁闷地看着对面笑作一团的赵宝儿,一开始还两眼恶狠狠地,可过了一会儿,听着赵宝儿笑声不歇,声音却渐渐不对劲儿了,她才变了脸色,急忙过去,伸手将赵宝儿扶起来,在她背上的几个穴位又拍又按的,好一会儿,赵宝儿的笑声才止住,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倚靠在江夏的肩头,微微仰着头,目光怔怔的,就那么,突然涌出两行泪来。泪水仿佛没有休止,一直流,流下脸颊,流过曲线优美的脖颈,然后一直……仿佛流回到她的胸膛里去了。 “……你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其实,我喜欢三皇子,也就是今日成亲的睿王爷,睿亲王……”赵宝儿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起伏,却让人觉得压抑,压抑的令人无限悲伤! 江夏讶然片刻,随即就恍然了。 她隐约记得,三皇子出事之后,赵宝儿给她写信,每每都会在信尾状似无意地问一句,就好像单纯地对京城的新鲜事好奇一样。可如今想起来,每一封信中,陪问的问题各有不同,只有三皇子的状况,是每次必有的。 不过,这样的赵宝儿让人心疼,却并不让人担心。 这个被父兄和母亲等诸多长辈宠溺着长大的姑娘,看似有点点小性子,有点点小跋扈,可真实的她却太过乖巧,乖巧到,连自己心中的喜欢都从没跟人说过。她喜欢三皇子,关切着他的好与不好,如今,又看着他娶妻,之后,还会看着他生子……她最关心最喜欢的那个人,她却选择做了他人生的旁观者。 这在崇尚自由、个性、自我的现代人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喜欢他就告诉他嘛!幸福要靠自己把握…… 可是,赵宝儿的选择,除了让江夏感到心疼之外,竟然没有不赞成! 她甚至有些欣赏赵宝儿的选择,我爱他却与他无关! 江夏静静地思索着,陪着赵宝儿静静地流着泪。两个人,在这个京城最喧哗最热闹的所在,却同样做着最安静的事情。 好久,好久,久到江夏的思维好像枯竭了;久到赵宝儿的泪水仿佛流干了。 赵宝儿才坐起身来,转眼看向江夏,恶狠狠道:“你就看着我哭啊!也不知道劝劝我!” 江夏眨眨眼,很不客气地甩了个白眼儿过去,道:“我忙着啊!我忙着发呆来着,没顾上搭理你!” 说完,江夏施施然起身,随意地拍拍压得皱巴巴的衣裳,扬声招呼道:“送水进来伺候着,再收拾几个清淡的小菜和一坛金华酒进来!” 半个时辰后,江夏两颊酡红,微醺着回了家。 红绫姑姑接了她进门,笑着叹口气,拿了条湿帕子替她擦脸:“公主已经到了,据说就住在珂林贝尔城的可汗宫中。” 江夏舒服地闭着眼睛,含糊地问:“扎昆别的老婆和孩子呢?住在一起?” 这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江夏都觉得难过的不行,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让她厌恶不已,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红绫姑姑叹口气,又释然而笑道:“也就是你还惦记着这些……其实,即便公主不嫁去漠北,也是一样啊,哪个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呀!” 江夏的眉头皱的更紧,两个眉头几乎拧到一起去。 “你呀!”红绫姑姑叹息着,替她抚平额头,缓了语气道,“公主传回来的信说,可汗的其他女人都在之前的聚集地。” 江夏唔了一声,心中的郁堵却并没有消散。 红绫姑姑的回答,只提了其他女人,却没提孩子。江夏可不认为红绫姑姑会回答漏了,唯一的答案就是,扎昆的女人现在不跟小鱼儿在一起,孩子们却在。 也是,据说扎昆极喜欢长子和次子,经常亲自教这两个儿子骑马射箭。据说,有一次出征,甚至将仅有四岁的长子绑在自己腰上,带着他一起拼杀,鲜血糊满了孩子的脸! 游牧民族因为生活艰苦,平均寿命较短,所以,大多早婚,多妻多妾,以图多生孩子,开枝散叶。而且,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艰苦,更多地需要面对残酷的自然环境、更多地战争,也更注意孩子从小的磨练,比如骑马,比如射箭,比如那中融入了骨血的剽悍和勇武! 红绫姑姑替她擦完脸,梳顺了头发,端着脸盆出去了。 江夏懒洋洋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将这种种纠结撇到一边去,缓缓地,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半下午,顾青兰满脸喜色地过来了,与江夏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越哥儿出了门。原来是,他将越哥儿做的那篇文章拿给了国子监司业李林川,李林川大为赞赏,又送到了郑祭酒那里。顾青兰这回就是带江越去见郑祭酒呢! 越哥儿走了,江夏就开始琢磨为江越准备些什么。国子监是住读的,每旬休沐一天,所以,越哥儿要去上学,就要准备全套的寝具、用具。 盘算着盘算着,江夏微微笑起来,她突然感觉到了现代大学新生入学时,当父母的那种又是喜悦又是担忧的矛盾心情了。 不出所料的,顾青兰和江越带回来的是准许入学的好消息。 顾青兰略带夸张地跟江夏表功:“……你知道么?郑祭酒一见江越的文章就喜欢上了!再见到江越的人,那简直是相见恨晚呀!当场拍板,把江越编到乙级班了!” 522.第522章 爆更24 江夏好笑地看着他手舞足蹈的表演,然后很配合道:“既然这么大的喜事,今晚咱们就加几个菜……” 顾青兰立刻抢着道:“我要吃蟹粉狮子头和蟹黄汤包!” 江夏哂然一笑,爽快地答应了:“好,就加一个蟹粉狮子头,一个蟹黄汤包!” 这话一出,顾青兰就咧着嘴笑起来。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换成了一脸的懊悔不跌—— 因为江夏又补充了一句:“原来还想做一个橙香蟹和一个泡菜鱼的,既然你只要这两个,那我就不勉强了!” 国子监给了江越两天准备时间,在下一个休沐日之后,到校报到。 这两天时间,江夏就再一次忙碌着给越哥儿准备起上学所需来。 还好,江夏打听到国子监住宿条件比较好,一人一间房,能带一个书童。于是王希就成了越哥儿的书童,同样带了一个铺盖卷儿。 因着宿舍里只有一张给学生睡的单人床,书童一般都打地铺,或者睡在脚踏上的。 一般的脚踏只有半米宽一米来长,铺上铺盖后,蜷缩着身子也仍旧有半截腿在地上。时日久了,难免会落下毛病。江夏琢磨着,就特特地去木匠铺子里定制了一个伸缩折叠的矮床。白天缩起来,就是脚踏,夜晚打开来就是一张矮床。除了矮一些之外,睡着还是很舒服的。关键是离了地面,不会受寒湿之气的侵袭,避免落下病根。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王希,乃至他的家人都非常感动。同样,家中其他的丫头小子也都有所触动,有这样宽厚、主动为仆人着想的主子,落在奴籍,又有什么不好的! 九月初二一大早,乘着渐渐明显的清冷秋风,江夏带着齐哥儿和囡囡一起,将越哥儿送进了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虽然只是一所学校,却是这个国家最高的学府,规制极高。大殿上翘角飞檐,金黄的琉璃瓦,都处处体现出它作为国家最高学府的尊崇。 送完越哥儿出来,一直淘气调皮的齐哥儿竟然安静了半路,然后,很郑重地向江夏宣布:“姐姐,我也要到这里上学!” 江夏微微一笑道:“你要先去别地学堂上学,学习好了,才能够升入这里读书!” “好,姐姐,明天就送我去别地学堂上学!” 江夏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就她现在的财力,不说胡同里的私塾,就是府学,也能轻松送孩子进去。 之前,她只是担心齐哥儿年纪小,进私塾太早可能受欺负,如今看来,倒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了! 当天下午,江夏就带着齐哥儿去早就打听好的一所私塾拜访,那位很儒雅的老先生考了齐哥儿两个问题之后,很爽快答应收下齐哥儿这个学生。 转天,江夏打发了齐哥儿出门上学,然后就带着囡囡去了另一个宅子,看望住在那边的刘水生和小妹。 经过半年的恢复,刘小妹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并没有留下病根儿。 江夏跟刘水生商议,她准备给囡囡寻找先生,学读书识字,学算术,学刺绣女红。若是他带着小妹回来,就让小妹与囡囡做个伴儿。 刘水生默然片刻,然后答应了。 这兄妹两个搬回来,刘水生就成了齐哥儿每日上学的伴当。负责接送齐哥儿上学放学。 囡囡和小妹一对小姐妹倒是欢喜不已,很快就叽叽咕咕说起小话儿来了。 等给囡囡找好了先生,就到了九九重阳节。也就在这天,江夏收到了徐襄写回来的第一封信。 “夏娘,见信如唔……已过燕山,重山反复,豁然开朗,满眼的枯黄衰草,却不见牛羊……” 看完信,江夏提笔写了回信,随信还送上了一副柔软的鸭绒坎肩儿。这时候,天不是太冷,穿棉衣裤还早,加一个坎肩儿,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重阳节这一天,出了熟悉的节日往来,这一天,江夏还收到了一份东宫里传出来的赏赐——两盆珍本绿珍珠菊花。来送菊花的除了一个小内侍,还有景妱娘身边伺候的柳芬。 九月十六,齐哥儿回来,第一次挂了彩,原来是与学堂中的小伙伴口角了。他的手背蹭破了皮,对方那小子却青了眼。 江夏偷偷问刘水生:“你教齐哥儿功夫了?” 刘水生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江夏却从这一个月开始,给刘水生加了十两月钱。同时,她询问了程琪一声,若是可以,是不是也教一教越哥儿,却得到了一个回答,越哥儿只学了基础炼体的功夫,却对打打杀杀的招式不感兴趣。 得了这个答案之后,江夏默然片刻,决定顺其自然。 却也同样给程琪加了月钱。这几年,程琪走南到北,一直忠心耿耿地,也值得嘉奖了。 九月二十六,江夏接到了一个箱子。一个从西北肃州送来的箱子。 只是,她没有打开。她让人将那箱子完完整整地放进库房的深处。 这一天,西北的肃州城,就藩之后,迅速让肃州城大为改观的肃亲王大婚,镇南王梁家的姑娘嫁进肃亲王府,成为这个刚刚落成的王府的女主人。 这一天,也成为肃州人流传几十年的繁华记忆,几十年后,谁谁谁说起来,还会提及这一场奢华至极的婚礼—— 当年肃亲王大婚那才叫富贵呀,那第一台嫁妆进了肃亲王府半天了,最后一抬嫁妆还离着城门十多里路呢! 就在同一天,京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这一年冬天雪大,第一场雪就竟京城装扮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雪后骤冷,很快,江夏被紧急召进宫去。裕丰帝病情突然加重,再次陷入昏迷,不省人事了。 江夏是女医,原本皇帝生病不需要她诊治,也是情形危急,有的人就想起,还有一个从不当值的女医所医副了。 身上有官衔,但有所招,不得不应。 江夏第一次穿了医副的官服,一件靛青色的官服,外头却仍旧裹了灰鼠皮大氅,坐了车子,往皇宫里去了。 523.第523章 爆更25 这官服设计的与男子官服没有多大差别,江夏穿在身上并不觉得怎么样。 马车在西华门前停下,江夏踩着凳子下了车。彤翎立刻背了药箱子跟上来。 江夏却伸手接过药箱道:“你不必下来了,带着车子去对面那个茶楼上等着去,别在这里傻乎乎的挨冻!” 彤翎答应着,将药箱子递到江夏手中,又上前来帮着江夏整了整兜帽和大氅,这才看着江夏挺直这腰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进西华门,进了宫。 西华门乃是官员们平日小朝会走的宫门,但是江夏今日却注意到,西华门上的守卫格外森严之外,路上的积雪却清扫的极为马虎,许多积雪被踩实了,成了一层冰,特别滑,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曾经威严不可直视的承乾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代主人的生命不久,仍旧的庄严中,竟隐隐透出一股沉沉暮气来。 江夏来到承乾殿,并没有被立即带去给裕丰帝看诊,而是被小内侍带到了旁边的偏殿里。一走进偏殿的门,原本屋里压得极低的嗡嗡说话声,却倏然一静。 江夏也顿住脚步,让自己的眼睛适应着突然变暗的光线。 一个人影迎着她走过来,江夏眨了眨眼睛,才辨认出,过来的是王太医。 “你怎么来了?”王太医看见江夏很是意外,之后就感到一阵几乎隐忍不住的愤怒。 每位皇帝大行,都是他们这些做太医的一道坎儿。稍稍不留意,就把自己和一家子的命填进去。 也不知谁如此无耻,这般不堪,竟然想着拉江夏来填坑垫背!这是找替死鬼呀! 江夏却不怎么担心。不说景妱娘那个太子侧妃有没有话语权,只是太子的身体,还一直靠着她开方子调理呢!她不认为,太子会为了老皇帝注定的结果,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所以,她这会儿看见王太医眼中的担忧和愤怒,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先生,不用为我担心。”江夏小声说着,还偷偷向他眨了眨眼睛。 王太医微微错愕之后,大概也猜到了什么,脸色和缓了许多,却仍旧保持着一脸的肃穆,转身引着江夏往里边去:“走,今日既然来了,我就带你认识认识几位前辈国手!” 江夏乖顺地跟着王太医走过去,随着王太医向她介绍第一位:“这位就是太医院院正王家祥王大人!” 江夏将身上背的药箱子放下,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大人!” 那位王大人胡须头发几乎全白了,脸色却仍旧红润,应该是因为老皇帝病重熬了夜,这位王大人眼袋肿的老高,脸颊也有些浮肿,神情疲惫倦怠,又隐隐透出一股紧张来。 江夏向他见礼,他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儿,淡淡地唔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王太医脚步不停,又将江夏引见给其他太医,江夏也一一拜见了。这些人反应不同,有冷漠的,有淡然的,有热情的,也有过分热络的…… 一一见过之后,江夏就跟着王太医走到角落里,找了个椅子坐着,听王太医低低地跟她交待起老皇帝的病情来。 老皇帝的病情属于机密,不允许透露的。但也是针对外头不相干的人,江夏既然是女医所的医副,又被召进宫来给皇帝看诊,自然就有了了解病情的权利。 王太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老皇帝一贯的身体状况,以及此次发病的前前后后,江夏就像看了一遍详细的病案记录,对老皇帝的病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说完老皇帝的病,王太医又道:“擅长中风的谭太医和擅长针灸的旬太医都在里头呢!”说着,向江夏很隐晦地摇了摇头。 江夏大概就知道了,那两位应该是太医院急救技术最好的医生了,他们救不过来,老皇帝这一次是真的悬了。 她向王太医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两个人就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了。 沉默中,江夏默默地琢磨,既然把她找来垫背,不可能就这么让她干等着,总会让她去给老皇帝看诊…… 正想着呢,门口有小内侍扬声道:“哪位是女医所的江医副啊?江大人来了么?” 太医院的院正王家祥突然来了精神,高声应道:“来了,来了!江大人,赶紧的,叫你呢!” 江夏按了按愤怒的王太医,缓缓站起身,背了药箱,然后朝着王院正拱手道:“多谢王大人提点!” 说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缓步走过人群,走出偏殿。在她身后,刚刚纷纷给她让路的太医们,又纷纷合拢到一处,仿佛那条自动形成了过道从没出现过。不同的是,那些人看着江夏背影的目光中,在可惜、惋惜之后,隐隐透出一抹庆幸来。 走出偏殿,江夏抬头就猛地看见,承乾殿门外,白玉台阶之下,有两个人,正被几个太监按着啪啪啪地打着板子。那两个人的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嘴里也堵了东西,是以,除了板子一下一下打在人身体上的沉闷声响,竟然,再没有半点儿其他声响。 也难怪,她之前在偏殿里时,半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这两个人,大概就是王太医之前说的,最擅中风和最擅针灸的两位太医吧! 如今,老皇帝还没死呢,两位医术精湛的国手太医,怕是要先行一步了! 太医何罪之有!给人看病,治病救人,却偏偏要搭上性命,这是什么道理! 江夏站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台阶下,酷烈的行刑场面……浑身如坠冰窖,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却仍旧控制不住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她不是恐惧,不是害怕,只是愤怒,出离的愤怒! “哎,我说你发啥呆呐?想着跟他们一样是不是?还不赶紧的,再耽搁下去,不用进去进龙颜,你就先上路啦!”太监尖着嗓子一声喝,把江夏唤醒。 她又往台阶下看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跟在那个太监身后,往承乾殿正门,走进去! 524.第524章 无知?无畏? 承乾殿,既是皇帝的寝宫,又是皇帝每天小朝会的所在。 往日四敞大开的殿门,今日却虚掩着。在前头引路的内侍脚步极轻,脚底下完全没有声音的,若不是江夏眼睁睁看着有一个大活人走在前头,大概会感觉不到有人。 大殿的门高差不多有三米的样子,厚重无比,却同样没有半点儿声音。 推开门,那内侍就后撤一步,挥挥手,示意江夏进去。 江夏很意外,她以为,这个内侍会引着她直接到达老皇帝的龙床旁边儿呢! “别愣着了,赶紧的呀!”那内侍看着江夏停住不走,很有些烦躁,却仍旧没忘记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跟耳语有一拼了。 江夏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腿,跨进了承乾殿。 现代在电影电视剧上看了太多的皇帝,暴虐的,贪欢好色的,好大喜功的……各色各样!今天,终于能见到活的了! 一进门,就有一个内侍从门口闪出来,给江夏吓了一跳。 这些人,走路又没有声音,还这么神出鬼没的……吓人好玩啊! 这一惊一吓的,倒是将江夏心中的紧张冲散了不少。 她知道这会儿不是闹着玩儿的时候,只能收敛心神,将整个人都警惕心提到最好挡,然后,同样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跟在了那个内侍身后。 门窗紧闭,那一张高高在上的镀金龙椅就在大堂上手的正中央,江夏瞥了一眼,也没觉得怎样。 那内侍已经引着江夏来到了旁边的侧门前,同样的推门,同样的后退一步,江夏瞥了他一眼,知道又是让自己进去,经过一回了,也知道些道道儿了,江夏这回没发愣,抬脚就迈了进去。 要不说,招工都要有经验的呢,江夏今天就重新深刻地理解了一回经验的重要性。 跨进门,她也没急着走,略略一停,果然,从门口又闪出一个人来。 这位大概在皇帝内宫伺候的多了,那腰长时间弓着,都已经直不起来了,这会儿,同样弓地和只大虾一样在前头引路,前头低低垂着明黄色的人物故事缂丝帘幔,江夏想,这帘子挑起来,后边就该是床了吧? 结果,那内侍到了帘子前又停下了,江夏愕然一瞬就明白了,感情,这帘子里边还不是床! 一道,两道,三道……江夏被一个内侍交接给另一个内侍,连她自己都糊涂了,忘记了走过几道门,过了几道帘子,终于,她看到了紫檀拔步床透雕繁复的隔板,比较关键的是,亲爱的太子殿下就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这会儿,江夏看着太子那张脸,真是无比亲切啊!她都有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的冲动! 终于,这一次接待江夏的,不再是一个又一个内侍,而是换成了太子殿下。 “江姑娘,孤对你的医技很信重,希望你能治好了父皇的病!”太子看起来很疲惫,微微蹙着眉头,没了平日的温和。 太子一开口,江夏也恢复了平静和理智,她又想起了门外、台阶下,那两个正被行刑的太医! 她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听起来不至于太生硬:“太子殿下,我一定会尽力……只是,您也知道,有些时候,医生也是无能为力的。”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明明她的身体僵硬着,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却偏偏不肯低头,不肯势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似柔弱,却其实很倔强地回望着他。 太子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宋抱朴对这个女人那么看重,甚至不惜放弃了多年的示弱和隐忍,蒸了那么大一份战功,只为了请一个恩旨,一个依着自己心意挑选王妃的恩旨! 是啊,眼前这个女人,有一身精湛绝伦的医术,有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甚至,还有一个极其丰厚的身家,却片片没有身份。嗯,甚至,连个平民良家女的身份都经不住考量。 严格说起来,这个女人曾经嫁过一回人,如今,称其为下堂妇更为准确。 一个身份低到尘埃里去的女人,还嫁过人…… 也难怪了,宋抱朴为了娶她,得下死力气,花费那么大一番心思! “好!”太子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 江夏眼睛微微一弯,嘴角挑着,露出一抹微笑来:“太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我能够治疗老……治疗皇上的病,还希望太子能够下令,饶过之前那两位太医!” 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冷,嘴角紧抿着,就这么……看着江夏转身,径直往龙床走过去。看着她不等内侍动作,自动抬手,将龙床上垂下的帘子挑起来,挂起来…… 太子愕然着,目瞪口呆着,突然,转开了眼! 他不知该说这个女人是无知,还是真的傻大胆儿?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医院那帮子小人将她推出来,就是拿她来填坑垫背的么?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冒冒失失的举动,只需他一句话,她就会比外头那俩太医死的更惨么? 不管太子如何纠结,另一边,江夏已经自顾自地在龙床边缘处坐了,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拿出脉枕来,准备给老皇帝诊脉。 望闻问切,四诊第一位的就是望。 望,是看,看病人的气色、眼睛的颜色,眼球的状况,口唇的颜色,舌苔、舌体…… 江夏抬眼,就见老皇帝躺在帐子里,被子拉的又高,整张脸都掩在暗影子里,看不清。 她招手叫过旁边伺候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内侍,低声道:“麻烦掌一盏灯过来,太暗,看不清气色,影响诊断!” 江夏之前与太子的对话,还有她自顾自上前挑帘子,坐龙床的举动,老内侍都看在眼里呢,这会儿听她又要掌灯,心里不由暗暗嘀咕开了,这位还真不憷事儿,能当着两代皇帝的面儿还这么自然自在的,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小三十年了,还没见过呢! 525.第525章 这女人作死! 老主子不能说话,旁边还站着小主子呢,王桂喜自然地递了个询问地目光过去,让他惊讶的是,太子竟然叹口气,很无奈地朝他摆了摆手……这是让他依着这位呐? 为什么,太子这一脸无可奈何地表情中,让他隐约觉得有些纵容宠溺的味道在里头呐?好像,曾经,当年,老主子对上深受宠爱的妃嫔美人儿的撒娇卖痴,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得了主子的话儿,王桂喜自然不再耽搁,无比周到,无比殷切地端了一只五连烛台来,老皇帝的龙颜,顿时被照的清清楚楚的。 江夏这会儿总算看清了老皇帝的脸,脸色发暗,特别是眼窝口鼻部,颜色更深,明显是淤血之症。她又一一检查了老皇帝的眼睛、口唇、舌苔等处,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此时,她的气息也已经彻底平稳下来,于是,拉出老皇帝的手,开始诊脉。两侧脉搏都诊完,江夏又问了王桂喜几个问题,默默地坐在那里沉吟了片刻,这才站起来,走向太子。 “辨证已毕,我基本能够诊断皇上的病,乃是气虚血瘀,挟痰火上炎所致。之前病程迁延时间过长,可能救治起来会有些难度,不过,我还是可以试试。……大概有三成的把握,把皇上救醒!” 江夏说这一番话,很平静。 医生想要给患者治病,患者或者家属的配合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像太子皇帝这样的特权人物,一句话就要人命的所在,她必须说明白。 反正,说明白了,可能被咔嚓。不说明白,同样可能被咔嚓,相对的来说,说明白了,经过沟通之后,再治不好,江夏觉得,可能比较容易接受。比隐瞒不说,再被揭出来,就会使人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才容易发怒。 太子宋希行默默地看着江夏,目光阴沉,双眉紧蹙…… 在他心里,大概也盼着老皇帝快点儿领盒饭,他好登位,大权尽握吧?! 可,他又是老皇帝的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有这种想法……是否正式基于这种纠结和烦躁,才让他这么喜怒无常,容易暴怒呢? 正暗自揣摩着太子的心思呢,就听太子突然开口道:“好,就让你试试!” 江夏看了太子一眼,诚心诚意地拱拱手道:“多谢太子!” 说完,又看了一眼大殿外头,过了这么些时候了,也不知那俩人究竟如何了? 宋希行看见了江夏的这个小动作,旁边的王桂喜也看见了,只不过,这种事情,他一个奴才是不会主动做任何表示的,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位还真是……够作!她自己的小命儿还悬着呢,居然还挂念着那不相干的人! 可是,他这边还没嘀咕完呢,那边儿宋希行突然发话:“王桂喜,去看看,刚才那两个如何了?若是还有口气,就先留一留!” 王桂喜暗暗惊心,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答应着,匆匆出去了。 江夏脸上一喜,恭恭敬敬又一次行礼道谢:“多谢太子仁厚!” “哼,不必谢我,你若是治好了父皇,我自然饶了那两个,若是你治不好,我可是连你一起处置!”宋希行神色淡淡道。 江夏这会儿是真的放开了手,反而不会被他一句威胁吓到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开始给皇上行针!” 宋希行也多次听闻过江夏的医术,他自己还亲身体验过江夏医术的神奇。此时,见她这般放松,就连他心里也升起一层希望来,难道她说的三成有所隐瞒了?不然,怎么能笑的这般放松?! 江夏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了,转身回到老皇帝的龙榻前,自己动手打开药箱,拿出一只洁净的四方白瓷盘子来,将所需的银针一一用酒精消过毒,摆在白瓷盘子上,这才开始动手行针。 老皇帝昏迷,自然要先开窍解惑,促使病人恢复神明,解除迷惑。 捏了银针,双内关穴各扎一针,手法行针百息。又取银针,刺人中穴和素髎穴,接着是双三阴穴…… 这一溜儿穴位下针,还不是太出奇的话,接下来,江夏回头看向宋希行,开口道:“我要在皇上舌头上取穴,麻烦帮个手!” 宋希行紧紧蹙了蹙眉头,然后示意了刚刚回来的王桂喜一下。 王桂喜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哀求地看着太子,低声道:“老奴,老奴实在不敢,有犯龙舌……” 龙舌?江夏差点儿笑出来! 憋住笑,她不看王桂喜,只看着宋希行:“此穴很重要,不能更换!” 宋希行抬脚踢在王桂喜大腿上,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是给父皇诊病,又不是让你谋害父皇,你害怕什么?……好好好,我赦你们无罪!” 王桂喜感激涕零地磕了两个头,这才连贯带爬地站起来,赶过来,在江夏的指点下,掰开了老皇帝紧闭的嘴巴。 江夏取的是舌尖心穴和神根穴,这两处的穴位难找易出现失误,是以,江夏很小心很谨慎,一旦选定,却也很果断。 下好针,叮嘱王桂喜看着老皇上,别让他合了嘴巴,这才退开半步,走到床尾处洗了把手,转回来在药箱里取了块干净的布帕子擦了把脸,让自己略略缓了缓,就又上前,逐一行针刺穴。 行了一边针,特别是取出舌头上两根针之后,老皇帝竟然哼了一声,嘴巴也动了动。尽管,没有更多的反应,却也说明,刚刚行的针,确实有了效果。 王桂喜一边偷偷抹着汗,一边安静地避在床头的帐子边,明明看见了皇帝的细小反应,却什么都没说。 江夏也不着急报喜,她取了一支鑱针,在老皇帝的耳廓耳垂和舌尖,逐一刺穴放血,各放出数滴黑血之后,又换了铍针,在手指端、脚趾脚心各处,划破皮肤放血,这一回,放血两盏有余。 看着江夏在老皇帝身上又是戳又是割的,王桂喜在旁边看的都心惊胆寒、两股战战、一身一身地出冷汗啊! ——这女人不是够作,是作死呐! 526.第526章 半夜钟声 宋希行也不由攥紧了拳头,紧紧地盯着江夏的动作,眼看着她割完一只脚,又要去割另一只脚了,宋希行霍地一下站起来—— 就在这时,之前昏睡着的老皇帝,随着江夏的刀子割下去,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王桂喜吓得手一哆嗦,手中碰的痰盂差点儿扔出去,另一边的宋希行也是一顿,到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江夏的刀子继续割着,紫黑色浓稠粘腻的血淌出来…… “咳,咳……” 江夏立刻将说中的铍针收了,上前一步,掰着老皇帝的身子侧过来,俯身过去,右手用力扣在老皇帝的背上。 啪!啪!啪…… 随着她的拍打,老皇帝猛地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暗黄的浓痰来:“噗!咳咳……噗!” 再咳,再吐! 一连吐了五六口浓痰出来,老皇帝一口气终于缓了上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江夏这才将他缓缓放回去躺好,后撤一步,留给哭着扑上去的王桂喜,和随后冲上来的太子宋希行。 “皇上啊……”王桂喜趴在皇上的床底下泣不成声。 太子同样俯身过去,挂着泪珠,殷切询问:“父皇,您可吓死儿臣了……” 看着这表演更甚于真情的一幕,江夏暗暗摇摇头,默默地低头,将老皇帝还在流血的脚擦拭干净,敷了外伤药,然后用布条包扎。 那边,老皇帝努力地想要抬起手,却只能抬起一寸许,就又力气不支落了回去。又想说话,却只能动了动嘴,发出一个很含糊的声音:“咦……啊……” 太子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江夏道:“江医副,你快来看看!” 江夏上前,探了探老皇帝的脉搏,抬眼对上老皇帝仍旧犀利威严的目光,她也没有躲避,微微放大了声音道:“皇上,您的病是气虚血瘀,挟炭火上炎所致,最怕情急,您放松些,能将您救醒了,就说明病见好了,慢慢治,会好起来的!” 老皇帝盯着江夏半晌,没有表示什么,却将目光转向了太子宋希行。 太子看来挺了解他老子的,立刻回答道:“父皇,她就是之前给母妃和三弟看过病的女医,如今是女医所医副。” 老皇帝听了这一番介绍,才转回目光来,重新看向江夏,垂了垂眼皮儿。 江夏连忙退后半步,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道,“微臣下去用方子。”老皇帝又垂了垂眼。 江夏这才从龙榻旁退开,一路出了几道帐子,来到了外边。 没多会儿,太子宋希行也走了出来。 江夏就道:“太子,皇上醒了,再接下去的治疗,就不用我来了。对于龙体的保养调理,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有数。” 宋希行却没有同意,而是道:“让太医院的人进来看诊、用方,你看过之后,再用药!” 这是不放心太医院的手段,让江夏把关呢! 江夏苦笑道:“太子,您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哇!” 宋希行挑着眉梢看着她,不说话。 形势比人强,江夏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却跟宋希行打了个商量:“此事,还请太子周全,隐瞒则个!” 这回,宋希行总算没有拒绝,点点头,示意江夏往旁边一个隐蔽处坐等,他则吩咐小内侍,“去把王家祥和王进臣过来!” 江夏躲在帐子后,透过一套缝隙刚刚好能够看到屋门口。 没多会儿,她就看见太医院院正王家祥和王太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江夏从他们两个人的脸上只看到了一层凝重,并没有看见其他,也没法子推测出外头那两个行刑的,是不是捡回来一条命。 枯等了两三盏茶的工夫,才有一个小内侍送过来一张方子。 江夏拿在手中细细地看了,斟酌了片刻,重新交给小内侍,说了一个字:“好!” 小内侍点头,转身去了。 江夏有枯坐了一盏茶功夫,帘子又有动静,江夏一喜,猛地转过身去,“小公……” 称呼没叫出口,却看见走进来的不是小内侍,而是太子宋希行。 “服药可还有什么要在意的?” 江夏摇摇头,道:“少给皇上吃肥腻、甘滋之物,最好吃些青菜、果子……哦,最好吃杂粮。” 宋希行一一答应着,带着江夏出了门,站在承乾殿门口,道了一声:“好走,不送!” “太子客气了!”江夏拱拱手,告辞,转身大踏步地一路出了宫门,不曾回头。 第二日辰时中,就有一名穿了小厮衣裳的小内侍找到了江家,让她看了一张方子。方子与前一天看见的几乎没变,只是辅助的药物加了两种,江夏仔细辨别了,确定没有相反相畏,这才将方子重新交给来人。 如此,江夏每日看见皇帝的方子,也就大概推测到了老皇帝身体的状况来。从方子上看,老皇帝应该持续好转了。 可是,这一日,那个固定的小内侍又上门的时候,江夏却发现他的眼睛是肿的。神色也悲戚。 她接过方子来,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外头冷,看把眼睛都吹红了。来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小内侍捧着茶一口没喝下去,却突然失声哭了起来。 江夏也不询问,只拿了布巾子给他,让他擦脸。 好一会儿,小内侍哭完,擦了眼泪鼻涕,眼睛仍旧红肿着汪着一泡泪,看向江夏的目光却透出一抹坚定来:“江医副,我知道你是好人。谢谢你!” 江夏很是莫名,却并没有多问,只是摇摇头,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她自己低头看方子。 小内侍走后,江夏也没再想,就又往后边的蘑菇棚子里去了。眼看要入冬了,蘑菇、冬菜都种起来了,今年,不但她这里种了菜和蘑菇,连京郊买下的庄子,也大规模地种了蘑菇和蔬菜。 忙碌了一天,晚上泡了个澡,刚上床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呢,猛地一阵沉闷的钟声从皇宫方向传过来。江夏猛地坐起身来,连声叫来彤翎:“去请红绫姑姑来!” 527.第527章 大行登基 红绫姑姑,是小鱼儿给她的人,江夏隐隐知道,红绫姑姑人脉极广,与宫里也始终保持着联系。 只不过,平日无事,她不会过问这些,只知道红绫姑姑对她没有伤害之意,也就够了。 但是,今日之事,却不敢怠慢。 宫里传出钟声,这可是国丧之仪。眼下,唯一能算得上国丧的,又病重的人只有一个,自然就是江夏前几天刚见过的裕丰皇帝! 她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计数。她身边的丫头们,也都没怎么经过事,对这些规矩还不如她知道的多。是以,这件事,她可以问的,也是唯一能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红绫姑姑! 红绫姑姑过来了,江夏没说话,可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姑娘!” 江夏扶着红绫姑姑在临窗的榻上坐了,亲手拨旺了火儿,烧上水,这才回首吩咐:“去,让人把门前的红灯笼换下来!” 彤翎应声去了。 江夏这才转回头来,看着红绫姑姑道:“姑姑,我觉得有些不对,上午送来的方子看,皇上的病应该是一日好似一日的,怎么地就突然……” 红绫转开目光,叹了口气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病暴虐残酷,这几日连续杖杀了三十多个人了……” “三十多个?”江夏给吓了一跳。 她给那老皇帝可割了好几刀子呢……亏得他死了,不然等哪天想起自己的罪行来,也来个杖杀……汗,被一板子一板子地把皮肉打烂、打死,嘶,想想都疼啊! 她下意识地也想到了白天哭泣的小内侍,也担心与方子有关……可再仔细一琢磨,要是真的与方子有关,哪里能等到半夜,怕是半晌午就去了。 如此来说,老皇帝的死,指定是另有内情了! 当然,只要江夏判断出与自己无关,也就不怎么热心了,陪着红绫姑姑喝了杯热奶茶,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再次躺回被窝里,江夏以为自己会好长时间睡不着的,却没想,她的头刚挨着枕头,就又进了梦乡。 梦中,隐约有个瘦小的弯着身子身影来到她的面前,颤着声音道:“江医副是好人,好人好报!” 说完,这个瘦小的好像总是弓着身子的身影渐渐远去,隐约能听到他好像在呼唤一个人:“哥哥,等等我……” 江夏忽地一下子醒过来,拥被坐起,心噗通噗通跳着,江夏后知后觉地,脊背一阵森冷。 之前在梦里没咋注意,此时回想过来,梦里的身影不正是白日对着她哭的小内侍嘛! 还有那一身白色的中医,披散的头发,下半截身子都血淋淋软塌塌地拖着…… 第二天一大早,裕丰帝半夜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一直往大庆王朝的各地传播开去。 紧跟着,宫内下了旨意,京城四十九天不许杀生,不许宴饮,不许寻欢作乐。 四喜楼,和许多戏院子、青楼等娱乐业一样,关门歇业。 江夏让人传了话过去,就当放假了,工钱照发,还发放庄子上的存货肉干和腊肉若干,让自家的员工安闲地度过国丧期。 街上,所有红灯笼都摘了去,门上有红纸对联的后撕了去,撕不了去的,就贴一块白纸盖上。所有上街的人,都穿了素服。 而许多人家的爷们也开始睡起了书房。国丧期间不许行乐的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同房。夫妻两个同房不同房,或许,没人知道,可万一怀孕了呢?孩子一出生,那点儿事,可就大白于天下了。一个贴合,一家人的命都有可能搭上去。 试问,有几个敢拿这事儿不当事儿的?! 还好,过了两天,也没有人理会她,江夏也就暗暗放了心。 别的事不敢做,种菜种蘑菇却没人管吧?于是,江夏天天几乎长到大棚里去了。 这一天早上,江夏随意吃了几口早餐就往西跨院里走,却在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巧遇了红绫姑姑。 “姑娘这是去看蘑菇和青菜吧?” “是啊,第一茬蘑菇最不容易掌控,我要去看着些……红绫姑姑这几日有些清减了,怎么,休息不好么?” “无妨……”红绫姑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低声道:“姑娘,得了信儿,皇上暴虐成性,连续杖杀十数人,其中有个在承乾殿外屋当值的,只是因为失手掉落了一只茶盏,就被杖杀。他弟弟就是那个来送药方子的孩子……那天晚上,那孩子当值,趁着王桂喜打盹儿的工夫,动了手!” “啊!”江夏惊讶一声,连忙问,“那孩子呢……” 红绫姑姑摇摇头:“当时当值的太监宫女四十多人,一起处死了!” 江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道:“连王桂喜也……” “皇上驾崩,作为总管大太监,他本来也命不久了。更何况,此次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死不足惜!”红绫姑姑淡淡地说着,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 往前走了两步,红绫姑姑也察觉到了江夏异常的沉默,回头看见她的苍白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宫里,没谁那他们当人看。每年死掉的内侍宫女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江夏抿抿唇角,一路默然地往蔬菜暖棚去了。 国丧期,守灵、哭灵、送丧……种种的仪式,繁琐不堪,也特别打熬人! 就在这一片萧瑟清冷的日子里,裕丰帝大行十八天的时候,突然宫里传了喜讯出来,原来的景侧妃身边的丫头月眉有了身孕。 大行皇帝梓宫出宫,移到后海停灵四十九日。 这边,新帝登基大典终于举行。登基之日,也分封后妃宫嫔。 出乎意料的,新帝宋希行没有册封正宫皇后。只将原来的侧妃景妱娘封为皇贵妃,统领六宫。 原来的郑侧妃,封为淑妃;怀孕的月眉也沾了母凭子贵,封了容嫔,正三品。另有数名女子被授封,嫔、才人、良人……林林总总也有小二十个了。 就在册封第二日,皇贵妃景妱娘下了诏书,宣江夏进宫觐见! 528.第528章 架到火上了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进宫,裕丰朝已成历史,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成庆! 景妱娘封为皇贵妃,已经搬离东宫,入住东六宫中靠着承乾宫最近的一宫:景仁宫!江夏要进宫觐见景皇贵妃,自然要走玄武门。 她下了车,抬眼看一眼仍旧巍峨的宫殿,心中略略感慨了片刻,就略略低头抚了抚衣角,迈步往宫门里走过去。 隔着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从宫门里走出一位身穿紫袍的高品阶内侍来。 大庆朝的内侍品阶顺承前朝,共分八品,相对应着各个品阶,都有相应的衣袍配饰。比如一二品为紫袍,袖口袍角绣山川海水图。三四品为朱红袍,绣海水卷草纹。五六品为湖蓝袍,绣湖水远山纹。七八品为靛蓝袍,其中七品为湖水纹,八品则为素面无绣花袍子。当然,细分的规矩还有更多,诸如款式、面料都有差别,但最直观的就是衣袍的颜色和纹理了。 走出来的这个人一身紫袍,一看就知道是一二品的内侍,在宫里都是总管级的,统共也没几个人。对于这些人,江夏向来秉承的原则是不奉承,却也绝不得罪。她也没细看,只略略偏了偏身子,让开中间的道路,毕竟她只是个从五品,与人家的一二品差距太大。 可谁知,那人竟朝着她走过来,隔着四五步处就笑着问候道:“几日不见江大人,江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江夏愕然着抬头,这会儿隔得近了,又仔细一看,江夏才认出来,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原来太子宋希行身边的两位心腹内侍之一——成庆! 如今,太子登基坐了天下,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鸡犬升天’,作为唯二的心腹之一,成庆得个总管的职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哎哟,原来是成庆大人……呵呵,如今该称呼成庆总管了呀!恭喜,恭喜!”江夏拱手道贺。她与宋希行还算相熟,与这两个小厮更是熟稔的很,于是说话也就放松了许多。 当然,她的心里还是谨慎警惕着的,这些人手中得了实权,又心思怪癖,一不小心犯了他们的忌讳,岂不是招来无妄之灾! “哈哈,江大人同喜,同喜啊!”成庆笑着拱手回应着,又纠正道,“江大人不知,以后咱家可不能再叫成庆了。皇上给咱家赐了新名号,成宁改成了福宁。咱家改叫福顺!江大人叫一声小顺子就好了!” 江夏这才想起,新帝登基颁布了年号:成庆。这位只是个太监,自然不能用皇帝的年号,改了名字也不例外。 只是,用一个太监的名号做年号,宋希行难道就不怕犯了忌讳?江夏一转念,不由心里暗汗,还真是……很有可能应验了。 虽然福顺让江夏叫他小顺子,江夏却不能真的不知高低,她客气地笑着道:“顺总管这话,真是让夏娘觉得亲近呀!” 话题一转,江夏又道:“顺总管这是出宫公干吧?夏娘就不耽搁顺总管的正事儿了,回头,夏娘再专程给顺总管道贺!” 福顺却是哈哈一笑,甩了手中的拂尘一下,满脸堆笑道:“江大人还是那么平和……咱家就是专程来接江大人的,江大人还让咱家去哪里公干?” “啊?这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劳烦顺总管亲自过来,夏娘真有些承受不起呀!” “哈哈,哪里有承受不起的?是皇上亲口吩咐的,让咱家过来候着江大人,皇上还怕江大人太累,吩咐咱家备好了暖轿候着了!”福顺的脸色越发殷切着,甚至很有些奉承的味道了。 这样平和聪明的女人,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呢,放眼宫中得了封诰的那些宫妃宫嫔,怕是没有谁能够与之争锋吧! 这样的女人,不管会不会被皇帝收进宫里,总之是被皇帝格外看重的,对于他们这些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来说,看皇帝的眼色行事,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皇帝都明显恩宠有加了,他们还不加倍地奉承着? 福顺这一番话说出来,江夏真是大出所料了! 派个总管太监过来迎着,已经是够打眼了,再赐了暖轿,一路穿过整个宫殿去……汗,她都能想象到了,恐怕这个时候,她已经成了成庆帝所有嫔妃的公敌了! 她很想指着宋希行的鼻子质问他,发了什么疯啊,干嘛将她架到火上去烤啊?她只是想过个富足安宁的日子,不行么? 可是,显然,她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去质问执掌生杀予夺的皇帝! 所以,她只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把自己憋成内伤,吐血也不能吐出来,只能咽回去!真是窝火啊,真是憋气啊! 江夏虽然尽量镇定了,但脸上还是透出一抹惊讶之色来。 福顺将她的表情看在了眼中,嘻嘻一笑道:“江大人,如此隆恩可是多少人眼巴巴盼着盼不来的,咱家也是羡慕的紧呀!皇上赐下的福气,您可不能辜负了皇上一片厚意呀!” 江夏勉强将心中一股火气压下去,撑起一抹笑来,恭恭敬敬对福顺拱手一礼,道:“顺总管玩笑了,夏娘只是乍得如此隆恩,太过……嗯,太过惊喜了,给欢喜傻了!” 说着话,江夏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太大的荷包来,递进福顺手中,压低了声音道:“之前,夏娘多日没出门走动,并不知顺总管高升,也没备下像样的贺礼,这是日前刚刚炼制的小还丹,能够解百种毒,能够续寿延命,虽不及真正逢毒必解,延寿续命的大还丹,却也是眼下唯一能炼制的东西了。就勉强做个贺礼,恭贺顺总管高升吧!” “哎呀,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咱家可要小心地收好了。谢谢江大人了!”福顺也同样将声音压的低低的,一边将那荷包谨慎地塞进怀里装好,一边低声道着谢。 两人这一番低语,不知不觉地,彼此的关系又亲近了一步。看在宫门上那些侍卫守将眼里,则是越发惊心,这位江大人之前虽然出入过几回宫闱,却只是进宫为人看病……即便是入了女医所,也只是挂了医副的虚职,都算不上实职的,怎么如今看来,这位与新皇的关系不是一般深啊。派了总管太监亲迎不说,还赐了暖轿,再看总管太监对她的殷勤和恭敬,只怕皇贵妃娘娘也多有不及吧! 529.第529章 休想得逞 说着话,江夏不敢违了皇帝之命,只能随着福顺一起进了宫门。果然,宫门内停了一乘暖轿,看到那暖轿的朱红色轿帷,只是四角坠了金角,门帘上有些海水卷草纹图案,并没有龙凤之类的东西,她这才放松了身体,上了轿。 轿内不大,却暖烘烘的,有丝丝缕缕的暖气从座椅下散发出来。江夏知道,这是轿子里安置了暖笼,有上好的无烟炭火藏在轿底,故而轿中会温暖如春,却不会有一点儿烟气。 江夏坐在这温暖舒适的轿子里,却半点儿不觉得享受,她反而觉得这轿子里太热了,烘的她两颊发烧,浑身发燥……她甚至开始想象,她成了鱼肉,被人置于炉火之上炙烤着,炉火熊熊,她作为鱼肉,却只能眼看着自己被烤熟,烧焦! 轻轻地叹了口气,江夏摸了摸腰间习惯带着的针囊,大概地推测到,宋希行之所以如此待承与她,大概与她救治老皇帝时施展的针灸术有关吧! 也或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亢奋之后,接连的床前侍疾、国丧守灵服孝、登基……种种的操劳忙碌之后,宋希行已经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所以,才如此这般地向她示恩、拉拢与她?只是,希望她能够想法子给他把身体调理好! 也是,任谁,刚刚得了大权,也必定是一腔壮志豪情万丈,准备大展身手,施展抱负呢,谁愿意在这种时候,被身体的疾病所拖累,让宏图大业成为泡影呢! 坐着暖轿穿过御花园,沿着宫中甬路一路前行,江夏思绪翻涌着,也没怎么注意轿子的路径方向,待轿子停下,落在了地上,福顺在外头恭敬地替她打起了轿帘子,她抬眼看见外头巍峨的宫殿,宽阔的广场,才觉得不对。 “江大人,到了,请下轿吧!哎,您小心着,轿杆……”福顺殷切地搀扶着江夏下了轿。 江夏茫然地站在白玉石的台阶下看着高高在上的巍峨宫殿,心道,她怎么到承乾殿来了?她拜见景皇贵妃不是应该去东宫的景仁宫嘛! 转回头看向福顺,江夏用目光询问着。 福顺展颜一笑,凑到她身前低声道:“是皇上让咱家去接大人,自然要到承乾殿呀!皇上就在东暖殿里,您快进去吧!” 江夏仍旧愕然着,却不好再问,朝着福顺拱拱手,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灰鼠皮靛青漳绒的斗篷,再次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巍峨宫殿,吸了口气,抬脚迈上白玉石的阶梯! 她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都不敢想,这洁白高贵的白玉石台阶下,曾经多少次被鲜血浸染。她甚至不敢想,那些人曾经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皇恩厚重,羡煞一干旁人! 如今,她也在万千人瞩目中,踏上这高高的台阶,又谁知,明日,她会不会就成为又一个,用血肉染红这片陛玺之人呢! 再多的台阶也能走完,江夏终于还是走上了丹陛,来到了承乾宫外。 与那日,她来给老皇帝看诊时相比,时隔不到一个月,同样的承乾殿,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同。不再是死气沉沉,暮色霭霭,从丹陛上下的持革护卫,还是门前侍立的太监,甚至门口侯见的几名官员,都无不显出一脸的恭敬,和那恭敬中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期望满满来。 福顺亲自引着江夏一步步上来,早已经引得众人瞩目。 等见到江夏根本没用等候通报,直接由福顺总管引着进了大殿后,那些人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子里脱出来,一个个目瞪口呆着,只是看向江夏背影的目光,却无一不火热而犀利。 到了这里,江夏反而镇定下来。 老皇帝治病那么危险的事情都经历过,见新皇帝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质问她一个医治不力呗!只要他不是立刻下令将她拉出去砍头、杖毙,她就不怕! 实在逼不过了,管他天下纷争呢,她出手把宋希行的病往好了治,不说能保一世平安,保个十年八年的平安还不简单! 来到东暖殿门外,福顺终于不再自作主张地引着江夏进去了。他很殷切地引着江夏往旁边设立的一个客座过去,道:“江大人且在这里稍候,咱家进去看一下……看样子,还有朝政没处置完毕,皇上还没得空儿……这些大人热心朝政,总是一说起朝政来就没个完没个了的,也不想想,他们那么些人熬皇上一个人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顶不住呀!” 说到这里,福顺大概觉得自己多嘴了,连忙止住,笑笑道:“江大人稍候,咱家进去看看!” 江夏并没有落座,这会儿也不用起身,躬身送了福顺进了东侧殿,她则站在门外,抄了手,微微垂着头,默默地琢磨起前前后后,诸般缘由来。 过了一盏茶时间,门帘子从里边挑起来,一个身着朱红朝服的中年官员从里边走出来。江夏倒是认识这个人,乃是吏部尚书王元,乃是琅琊王家出来的,算是这一代入仕的王家子弟的领头人。 因着徐襄与这位关系莫逆,江夏自然也觉得亲近,一见是这位老大人,连忙拱手见礼:“王大人!” 王元却显然对江夏有些成见,或者说不待见她,竟是哼了一声,扬长去了。 也难怪王元如此,他正在里边向新皇汇报今年吏部的考核方案,还有好多没说完呢,福顺总管进去与皇帝耳语几句,皇帝很快就将他打发了。他当然不高兴,当然懊恼。他不好向皇帝发作,却气恼外头让他没脸的那个人。他就想看看,是谁这么大面子呢,没想到是这个不守妇道,四处牵惹事端的女子! 亏得徐襄出京临行前,还曾特意托付他照应,却不知道,徐襄刚刚离京不过月余,她就又攀附上了新皇!哼,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连最基本的妇德都不守,配给徐襄都不合适,更遑论上承皇恩? 哼,有他在,她休想得逞! 530.第530章 皇上英明 江夏愕然着,难免也有些委屈,但仔细一想,大概也能猜测到些什么。******的举止太暧昧,被人误会怕是在所难免的了。 垂着头默了片刻,福顺就笑嘻嘻地催促道:“江大人,皇上还等着您进去呢!” 江夏垂着眼,暗暗吸了口气,抬起眼,对着福顺感激的微微一笑,抬步进了偏殿。 不到一个月之前,裕丰帝还重病躺在这间偏殿里,如今,虽然在国丧期间,尚不能大兴土木,使用鲜亮的装饰,但江夏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出来,此处之前的装饰用品,基本上都更换了一遍了,包括墙角放置的一个鎏金紫铜瑞兽熏笼,如今也换成了一只青瓷竹影的香薰盒,物件儿小了许多,装饰效果却并没有减弱,反而看着清雅了许多。 诸如这样的装饰换了不少,无不简洁雅致,又大方得体,不会失了身份,倒是能够看得出来,成庆帝宋希行与他老爹的审美观点差别巨大。 江夏的目光一转,就看见成庆帝宋希行坐在书案前处理着奏章。 她用眼扫了一下,就安静地站在门内四五步处,安静地等待着了。 福顺向这成庆帝身后的福宁递了个隐蔽的眼色,福宁向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两个人也都没有出声,安静地陪着站立等候。 过了足有两盏茶的工夫,成庆帝终于批完一份奏章,将手中的朱砂笔搁在笔架上。福宁恰到好处地递上一盏温热刚好的茶,看着成庆帝接了茶盏,他才趁机低声提醒道:“皇上,女医所医副江大人来了!” “哦,叫她进来!”成庆帝说着话抬眼,就看见了规规矩矩抄着手半垂着头站那里的江夏,唇角微翘透出一抹笑来,“你也终于知道‘规矩’二字了?” 江夏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会儿上前跪倒行叩首礼,已经比较自然了。 “微臣江夏娘见过皇上!”江夏一边说着,一边叩下头去,也不用成庆帝叫起,她自己磕了头就直起身来,半垂着眼道,“微臣一向处处恭谨自省,时刻提醒自己守规守制,只是微臣见识少,难免有疏漏处,请皇上责罚。” 成庆帝微哂,淡淡道:“依着责罚,你觉得你还能好好跪在这里么?” 江夏沉默。 成庆帝自己或许都觉得无趣了,有些不耐地挥手:“起来吧,别跪着了。跪再久,心里没规矩也白搭,还不如不跪!” 这句话江夏听清楚了,立刻磕头谢恩,无比诚挚道:“多谢皇上!皇上英明!” “呃……哈哈,哈哈……”成庆帝微微愕然之后,不怒反笑,指着自顾自站起来的江夏道,“有点儿小心眼儿都用在这些地方了!” 占了个天大的便宜,江夏心情好,笑嘻嘻道:“皇上英明神武,治大国如烹小鲜,微臣是只有敬仰的份儿啦!” 成庆帝笑的眉花眼笑的,一边笑一边摇头,指着江夏对身边的福宁福顺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刚刚还说自己恭的!” 福顺和福宁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福顺笑嘻嘻道:“奴才倒是觉得江大人说的不错。” 福宁也跟着笑道:“奴才也觉得江大人言之有理。皇上您不是还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需胸怀天下,心有黎民么?嘿嘿,江大人心眼儿小,还能精研医术,治病救人。奴才们心眼儿更小,就只能给您端端茶伺候着了!” “你们呀,怎么都成一个鼻孔里出气了?”成庆帝喝了一口茶,笑眯眯道,“说,她是不是给你们啥好东西了?” 福宁听了这话还不咋样,福顺的脸却微微变了颜色。 江夏在旁边听着,这会儿愣怔怔地开口道:“皇上果然英明呀!就连刚刚我给了顺总管一颗调理肠胃的药丸子,您都知道呀?皇上,微臣有个问题想问您,可不可以?” “这会儿咋就又有规矩了?不让你问,你就不问了?”成庆帝绷着脸,眼里却透出一抹笑来。 他似乎之前对这个女子没什么别样的心思,但每每见到她,总会觉得特别舒心。对,就是舒心! 对上看似有些大大咧咧、冒冒失失的她,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一丝心防,至少,愿意放松自己与她说话聊天,尽管,说的话在别人眼中看来,有些不合礼数,甚至有些傻。 对上她这种轻松和舒心,让他不由自主地一次比一次给予她更多的纵容和……宠溺,即便连他自己,其实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好像不行!”江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有问题不问明白,憋在心里多难受啊,时间长了,会影响身体气机的顺畅呢!”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笑道:“皇上,我想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给了顺总管一颗药丸子的?难道您有透视眼?乃是有读心术?” 宋希行也曾多次去四喜楼听书,一听江夏这些话,就是受了四喜楼上那些神怪虚幻故事的影响,不由失笑道:“别胡言乱语!哪里需要透视眼、读心术,他们两个都跟你同声同气,不用说,也是得了你的好处了!” “哦!”江夏一脸恍然,一边应着,一边摸出一个蓝色的大荷包来,递给福宁,道:“宁总管,既然皇上都说我给你好处了,你再不拿着可就是抗旨了哈!” 福宁飞快地瞄了成庆帝一眼,看他脸色淡淡的,甚至眼里还带着一点笑,就知道是默许了,赶紧将荷包接了,揣进自己的怀里,拱手低声道谢:“多谢江大人!” 宋希行干脆将手中的茶盏往案上一放,哂笑道:“好哇,收买人都收买到我身边儿来啦!” 江夏连忙双手捧着一只更大的荷包送到成庆帝的案头,后退两步,这才笑着道:“这是微臣近些日子刚刚练成的小还丹,调理气机阴阳,滋养调和津液血脉,还能解常见的百毒,补百虚。皇上,此次微臣北上大漠,好不容易才在阴山山阴处得了几株药,总共只炼成了这些丸药,如今,都给皇上了……那啥,皇上,微臣跟您打个商量,万一微臣遇上什么危急病患,需用此丸药时,还望皇上开恩,赏微臣一丸呀!” 531.第531章 见人不跪 玩笑过后,成庆帝宋希行还是让江夏替他请了脉。 江夏寻了几个问题后,沉吟片刻道:“前段时间,皇上诸事繁多,操劳太过,稍稍有些虚损。”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看向宋希行,宋希行几不可见地垂了垂眼,表示他明白了她的言之所指。 于是,江夏继续道:“如今,大局初定,必定有诸多事情,千头万绪,等着皇上处置,但是,微臣在医言医,还是要谏言皇上,天下朝廷之事不是不重要,但皇上的龙体更是重中之重。” “呵呵,你呀……”成庆帝笑着摇摇头,虽是责怪的语气,却明显没有责怪的意思。 江夏拱拱手,继续道:“皇上,微臣开个调理的方子。但是,微臣还是要说,是药三分毒,身体还是自己保养最重要!” 成庆帝一脸无奈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江夏也不去旁出,就在旁边一个案几旁站着写了方子,福顺立刻双手捧了,送到皇帝案头。 江夏也就顺势提及,皇贵妃还等着她呢,成庆帝却将方子交给了福顺:“拿去给王近臣记档!” 然后,站起身来,率先往外就走:“朕也好几日没见到妱娘了,正好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他是皇上,说话金口玉言,江夏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后边了。 福宁也落后几步,与江夏走在一处,压低了声音道:“多谢王大人的丸子了……王大人莫多想,但凡给皇上进的方子药丸子,按制都要送去太医院记了档的!就是平常太医院用药也是这般的!” 江夏点点头,这一点她真没多想。皇上那是九五之尊,绝对的金字塔尖儿上人物,安全防卫措施自然要严格一些。 她微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就不再说话。 福宁也紧赶两步,走到皇帝身侧后方,搀扶照应着去了。 江夏自己默默地跟在皇帝身后,心中困惑,成庆帝宋希行今日种种诡异举动,但对宋希行能一起去景仁宫见景妱娘,她还是很满意的。 有了宋希行随行,景妱娘指定没多少精力搭理她,她就能早点儿脱身……随着景妱娘在宫闱中混的时间越来越久,江夏是越来越不喜欢与她共处了。因为她发现,景妱娘与她,再也没有单纯的见面聊天了,她总觉得,景妱娘的每一句话每个眼神里都有目的,江夏知道自己精力有限,心眼儿也不够多,为了防止自己掉进坑里还帮着别人挖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绕行。 景仁宫果然隔得承乾殿极尽,穿过两道宫门,走了只有不到两盏茶工夫,江夏就跟在成庆帝的随行队伍中到了景仁宫。 与当初东宫中景妱娘居住的小院子比,景仁宫不论规制还是气派,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或许,在许多女人,甚至许多人眼中,这个所在就是荣耀和身份的象征,是那些人心心念念要达到的目标。 可在江夏看来,不论是皇贵妃、贵妃,还是良人、美人,不过只是品阶上的细微差别,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皇帝的女人,小老婆那种! 又有人说,皇贵妃多尊贵啊?那气度,那气派,那荣华富贵……可是江夏很想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大最豪华最富贵的宅子,可那是属于皇帝的,不是属于皇贵妃的,真正属于皇贵妃的只有景仁宫这一个小小的二进小院子。甚至,在皇权至上的年代,这个宫殿也不能说是属于皇贵妃的,皇帝一句话,皇后都能给废了,更何况一个贵妃! 反倒是普通百姓家里,哪怕男权社会,女主人也是主内的,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都是主母说了算。 更何况,江夏如今住着自己挣来的宅子,花着自己挣来的银子,谁的脸色都不看,何等自在,踏实!即便将来,她真的嫁给了徐襄,也会仍旧有自己的宅子和花不完的银子,她要每天活得踏踏实实的。 这是江夏在现代时就树立的生活底线和做人准则。不管重生还是穿越,也不管到了什么时代,其他的都能改变,都能妥协,这一点却永远不会变! 有皇帝在前头引路,江夏自然不必等人通传。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景仁宫大门,来到正宫门口时,不等通报,装扮俨然的景妱娘已经仪态万千地从屋里迎了出来。 “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能够跟着皇上到了这里的,就是福宁这个大太监和江夏,其他护卫随从之类,都等在了大门内外。 江夏连忙往旁边避开,看着成庆帝伸手搀扶了景贵妃,两个人眼波交流,景贵妃顺势递了几个秋波之后,景妱娘问道:“皇上,您这个时辰怎么得空儿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臣妾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的……” 成庆帝哈哈一笑,把了景妱娘的胳膊,凑到景妱娘近前低声调笑道:“在朕看来,妱娘衣衫不整时才最动人!” “皇上!”景妱娘娇嗔着。转眼看见旁边垂首立着的江夏,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 成庆帝也注意到了她这一点儿变化,顺势微微侧了身道:“你召见江大人,朕恰好有点儿事要问她,就将她先接到承乾殿,你不会怪朕没给你打招呼,就截了你的人去吧?!” “皇上这话臣妾哪里敢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呀!”景妱娘笑语嫣然地说着,一边撇下皇帝,往江夏走过去,笑着道:“夏娘,你被皇上截了去,我却不知道,在这里牵肠挂肚的,还打发了人去宫门口看了几遍……” 江夏暗叹,你们两口子有话说话,有事儿办事,拉着她一个旁观外人做什么筏子呀! 心里腹诽归腹诽,江夏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请安:“微臣见过皇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江夏跪下去和景妱娘伸手几乎是同一时间,景妱娘却没有扶住江夏,反而在江夏跪下去的时候,仿佛受了惊吓般往后退了半步,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她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兴奋。 她正要再次伸手去扶江夏,却不妨身后传来成庆帝的声音:“江爱卿,刚刚朕已经恩准你见人不跪,你也谢了恩,怎么刚出了承乾殿,你就给忘了?” 532.第532章 天水碧 江夏这会儿跪在地上,垂着头,磨了磨牙根儿,恨不能将某位煽风点火的人给咬死! “哎呀,原来妹妹得了这样的恩旨,姐姐真是替你欢喜呢……”景妱娘一边自我检讨着,一边几乎蹲下来搀扶江夏,真真是做足了姿态。那个,我说贵妃娘娘,你别朝我伸着手,还给你家男人抛媚眼送秋波好不? 江夏心里膈应的不行不行的,自己麻利站起身,顺手还反过来扶了景妱娘一把,笑着道:“娘娘这般,真是折煞夏娘了!” “妹妹客气了!”景妱娘讪讪一笑,江夏不领情,她也不勉强,转身回到成庆帝身旁,笑着道:“瞧臣妾,见着皇上和妹妹一起过来,都欢喜傻了……万岁爷,请进!” 成庆帝含笑点头,回头不忘招呼江夏道:“江爱卿,你也进来吧!” 皇帝这一句话未落,江夏眼角的目光,就准确地捕捉到,景妱娘旁边的两个娇艳女子怨恨的目光。其中一个努力挺着并不凸出的肚子,正是刚刚传出怀孕消息的月眉。 江夏一边暗暗叫苦,一边跟在后边,抬脚进了景仁宫。 呼啦啦一群丫头婆子太监也跟了进来,瞬间让还算宽大的景仁宫前殿变得拥挤起来。 景妱娘一边伺候着皇帝上手坐了,一边招呼江夏:“妹妹别跟我客气,且随意坐。” 说着,回头又对成庆帝道:“皇上可能还不太清楚,当年臣妾与夏娘不是姐妹,却比亲姐妹还亲近。平日随意惯了,有什么失礼处,您可别怪罪!” 成庆帝那目光瞄了江夏一眼,笑微微地点点头,没咋说什么。 这个细小的动作看在景妱娘和其他人眼里,却意味深长的很。 江夏自从进来,就眼观鼻鼻观心,垂首抄手,让她站着,她就站着,让她坐她就坐,端的是规矩听话无比。 待得上手两位寒暄完,试探完了,景妱娘终于耐不住性子,终于想起来发话,打发江夏了:“夏娘,我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刚刚得皇上赏了两匹天水碧料子,我记得你很爱这个,就叫你进来拿一匹去。” 说着话,柳芬已经捧了两匹料子出来,江夏连忙推辞道:“娘娘肌肤细白无暇,最是衬着天水碧的颜色,倒是微臣这大半年离京,四处游走采药,晒得成了黑炭头,已经穿不得这好料子了,给了微臣也是糟蹋了,还是娘娘留着吧!” 景妱娘笑着无比真诚,走过来拉着江夏的手道:“妹妹是不是怪姐姐冷淡了妹妹?” 这话,江夏可不敢应承,却也没说不是,只笑道:“姐姐如今身份尊贵,既要侍奉皇上,又署理六宫,自然没法子跟出阁之前一样,妹妹懂得的!” 景妱娘还欲说什么,却被成庆帝截了话头:“哎,你们姐俩也别推让了。天水碧是难得,可也就是两匹布料子罢了!福宁,是不是刚刚进了一批?嗯,拿四匹来,给妱娘两匹,给江爱卿两匹!” 福宁答应着匆匆出去吩咐人了。 成庆帝又转向上来谢恩的景妱娘和江夏两个,笑眯眯,一脸好心情道:“别拘礼了。江爱卿,妱娘与你姐妹情深,给你两匹料子你就拿着,不用推脱。我记得你穿过一回天水碧,好看!” 这句话一出,江夏和景妱娘都黑了脸。 江夏垂着眼谢恩,暗地里却几乎将牙根儿咬断。这个家伙脑子进水了,还是被狗吃了,今天怎么回事,看她过得舒坦,专程找她麻烦的吧?! 好,你待我不忍,可比怪我不义了。 拿了四匹天水碧,景妱娘实在没心绪再跟江夏虚与委蛇,江夏也正好告辞,她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就准了。 成庆帝作死做到底,又吩咐福顺将江夏送出宫门。等她走出景仁宫,看见停在门口的暖轿,也不推让了,大大方方坐了上去。 奶奶个熊的,她今天怕是出门没看黄历,霉运当头,送进宫来让人当猴耍了半晌午。她表示心很累,需要休息。 到了宫门,江夏下了暖轿,福顺一直将她送到车前,江夏就要抬脚登车了,却又回头对福顺道:“顺总管,给你和宁总管的也是小还丹,跟皇上的一样,不过只是一人一颗。” 福顺含笑点点头,送着江夏上了车。 看着江家的车子渐响渐远,福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去,眼底却透出一股赞叹之色。 今日,这位江大人面对皇上一个人时,笑语嗔言,有些话看似极大胆,却没有一句过分。而且,很关键的是皇上喜欢。仔细推敲起来,唯一的纰漏大概就是送给自己和福宁的两颗小还丹,她说了调理脾胃……但若是辩解起来,小还丹调理五脏六腑,经络血脉,自然也包括调理脾胃。 刚刚她那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却别有深意。她明确地说了,送的是小还丹,那就是说,她行事光明磊落,不怕推敲,也不怕算小账! 这种磊落豁达之气,相比之下,皇贵妃娘娘那言辞行止,却明显落到下乘去了。 回到家里,红绫姑姑亲自迎了江夏进去。 看着车上卸下来的四匹天水碧,红绫姑姑也咋舌不已。这天水碧极为珍贵,一年统共也出不了十几匹的。不说外头,就是后宫的妃嫔们,也以有一件天水碧的衣裳得意。 原来,莱王府里积攒了多年的两匹天水碧料子,让公主一起拿给了姑娘,说是姑娘穿水碧色好看。今儿进宫一趟,怎么地就拿回来四匹?哪怕是景家姑娘封了皇贵妃,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手笔吧? “姑娘,这个……”红绫姑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请教江夏。 江夏很不耐烦地道:“皇上和贵妃赏的,姑姑拿进去随便放在哪个箱底去!……让人给我备水,要香汤沐浴!” 她很想用南方的一方子,用柚子叶泡水洗澡祛秽气。可话到嘴边了才想起来,这里可没处寻摸柚子也去,只好作罢。转而用她自己调配的香汤方子泡香汤,同样舒缓精神,促进血脉循环,美容养颜。 533.第533章 最不可能下药的人 江夏这边刚刚沐浴完,一脚迈出浴桶,穿了一件烟灰色白色细碎小梅花枝子的袄子,下搭一条青灰色撒脚裤,趿拉了鞋子,懒洋洋上了暖榻,看着进来的彤翎笑道:“让枝儿给我弄碗鸡豆花来,真是饿坏了!” 魏嬷嬷恰好捧着一只大碗进来,听了这话,一张脸几乎笑成了花儿:“就知道你该饿了,从早晨到这会儿,都半下晌了,再不吃可就真饿坏了。鸡豆花儿那东西看着清淡,却都是肉啊汤啊什么的,不好克化。来,我熬了浓浓的米汁子,知道你不爱喝米粒儿,特特地只舀了米汁子,瞧,这一路端过来,都成米粉冻儿了,还有一碟子酸萝卜,你趁热喝了。稍稍缓一缓,一会儿我去让枝儿给你做鸡豆花儿!” 江夏笑微微地道了谢,接过碗来,三两下子就把一碗喝完了。抬手往魏嬷嬷跟前一递道:“嬷嬷,我还要。不拘米汁子还是米粒儿,我饿狠了,不挑!” “哈哈……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端来,都端来,还有一钵呢!”魏嬷嬷欢喜无限地匆匆去了。 彤翎这才解开江夏头发上的布巾子给她绞头发:“姑娘啊,我看您啊,平时里那般讲究,饿狠了也没讲究了!” 江夏点头赞同:“唔,就是欠饿呢,饿狠了,吃什么都香!” 正说着呢,魏嬷嬷端了一钵米粥回来,枝儿紧跟在后边,还端了几个金黄酥脆的蟹壳黄儿。 “这蟹壳黄儿是糖馅儿的,刚出炉,酥脆喷香的,姑娘吃一个点点!” “好,好!”江夏一边答应着一边搓着手,目光却只盯在几个蟹壳黄烧饼上挪不开眼。把魏嬷嬷和几个丫头逗得都笑起来。 一派笑声里,福顺总管居然过来了。 寒暄毕,分主客坐了,福顺就拿了一张方子递给江夏:“这是王进臣老太医给添上的,让咱家特意跑一趟过来给您看过,再给皇上用药!” 江夏扫了一眼,就见方子上主要用药还是她开的几种,只是加了两位调和之药,于是道:“不愧是王老先生的手笔,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不是白给的,考虑的比我详尽周全的多。” 福顺笑着将那方子揣了,就要告辞,江夏拎了一盒子蟹壳黄递给他:“这是刚刚出炉的蟹壳黄,还热着呢,你拿着几个去尝尝!” 福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却随即报出一团惊喜来,伸手将盒子接了,连连道了几声谢,这才上了马匆匆去了。 回到宫里,复了名,福顺递了个眼色给福宁,两个人转到偏殿里去。 福顺就将那精巧的食盒打开来让福宁看:“我去时,江大人家刚刚烤的,让我拿几个来尝尝。焦黄酥脆的,看着就香!” 福宁捧了食盒,略一犹豫,还是道:“这东西,咱们还是不要瞒着吧!” 福顺的手指都已经捏在了一个火烧上,却又缩了回来,看了看福宁,两个人相视点点头。 福宁捧着食盒,福顺跟了,一起转到承乾殿东暖殿里来,在成庆帝跟前跪了,福宁道:“万岁爷,刚刚顺子去江大人府上,江大人给拿了一盒酥饼,顺子怕吃食进上违了规矩,特意叫了奴才过去商议……” 福宁抬头瞟了一眼,就见成庆帝已经放了手中笔,抬眼看过来,连忙接着道:“奴才们商议着,就按平常臣工进上来的吃食一般处置,由奴才们试吃之后,皇上您再品尝。” “唔,什么样的酥饼啊,值得你们这般上心?”成庆帝带着一抹微笑询问着。 福宁回头瞟了福顺一眼,起身捧着食盒送到成庆帝跟前,打开盒盖子给成庆帝看。 福顺在底下介绍道:“江大人说了,这烧饼形同蟹壳,故名蟹壳黄!” 成庆帝捻起一只烧饼来,笑着道:“蟹壳黄,还真是形象啊!” 话音未落,成庆帝咔嚓一口,就咬将下去,竟是直接吃起来。 福宁福顺大惊,齐声叫道:“皇上!” 成庆帝挥挥手道:“能有什么事儿?朕还一直吃着江大人的药呢,天底最不可能给我下毒的就是她了!” 咔嚓又是一口,成庆帝还笑着挥手道:“你们两个小子,也不愣着了,一人尝一个……唔早就听说,江大人家的饭菜点心都是极好的,今儿一尝,果然不俗啊!” 江夏家的蟹壳黄不大,真真儿就如一只只蟹壳儿般,一盒子蟹壳黄也就放了八只而已,成庆帝给了福宁福顺一人一只,其他六只,竟然都被他吃完了。 结果,晚上传来的御膳就剩了太多,成庆帝很有数地指着几样菜吩咐:“将这几盘菜,给景贵妃。那两盘菜给淑妃,那边那几道菜,给容嫔送过去!” 这一分赏,大半桌的菜就没了,成庆帝就赏了福宁福顺两个人吃了一顿,这才让人上来撤了。 王太医又开了方子给成庆帝,福顺仍旧拿着方子过来江府,见了江夏,就将蟹壳黄的事件讲给了江夏听,把个江夏听得颇有些冷汗不已。 就几只蟹壳黄烧饼,至于那样么? 不过,回想起来,当皇帝似乎也不容易,天天各种操心受累不说,还时时处处受制……唉! 感叹一回,江夏再送富顺走的时候,却只按例奉上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再没提什么火烧、点心的事儿。福顺几次想开口要,却终究没能张开口。 送走了福顺,江夏坐在暖榻上,捧着一只茶盏却没有喝。她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窗棂子上贴的窗花儿,心里想起的却是福顺转述的成庆帝的那句话——“天底下最不可能给我下毒的就是她了!” 天色暗下来,彤翎拿了火折子进来掌灯。灯火刚刚燃起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外头冲进来,一看见江夏,就飞跑过来,一下子扑进江夏的怀里,高声叫道:“姐姐,我今儿写的大字,被先生挂起来,作范例了!” 江夏伸手将齐哥儿抱在怀里,笑着揉一揉他冰凉凉的脸颊,看着他全心依赖地偎在她怀中,叽叽喳喳说话的样子,江夏满心柔软和温暖。 534.第534章 金雀裘 转眼进了冬月。仿佛九月十月的寒冷都积攒到了一起,一进冬月,就接连几场大雪,前边一场根本来不及融化,又有新的一层盖下来,积累到一处,在无人行走清理的空旷之地、田野中,雪层的厚度据说已经有半人高。 前一天夜里又是一场大雪,清晨起来,江夏裹着斗篷看看已经冒出来的昏白的太阳,穿过庭院,往前头坐车出门。她要按照惯例进宫为成庆帝宋希行请脉。 自从那一次她给他开方子之后,江夏江医副就被钦点为真正的御医,每隔五日,进宫为宋希行请一次脉,并考虑对前边所用的方子是否进行调整。 大内宫苑中,无论多大的雪,都早早被清除的一个雪珠子也不剩。 宋希行一边放着衣袖,一边笑着道:“江爱卿的方子有效,如今朕觉得已经大好了。” 江夏正收了脉枕,放到药箱里,听到这话微微一笑道:“皇上的身子如同盛满水的木桶,之前木桶被人凿破,水漏了不少。如今,只是水桶被修补好了,水要存起来却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皇上平日里,还是要多加调补,多多注意休养才行呢。” “嗯嗯,朕知道了!”宋希行笑嘻嘻地摆摆手,看得出多少有点儿敷衍。 江夏瞥他一眼,也不多言,只告退转身出来。与候在偏殿的王进臣老太医一起商议着下了方子。江夏不多做停留,随即告辞准备出宫。 福顺从那边匆匆过来,手里托着一只金雀裘过来,对江夏道:“下这么大雪,天冷的冻杀人,江大人身上的灰鼠皮恐无法抵御严寒的,这是皇上顾念江大人来回奔波辛苦,特意赐下的金雀裘……皇上说了,不必谢恩!” 江夏脸上几乎没什么喜色,她双膝跪地接了金雀裘,“多谢皇上隆恩!” 起身后,面对福顺,这才扬起一抹笑道:“多谢顺总管!这是我让家人赶着给你和宁总管做的两条羽绒裤,你们穿上试试,合穿,我再让人做条替换的来。” 福顺满脸欢喜地接了,道了谢,转身回去复命了。 江夏又从自己拎的包袱里拿出一套羽绒袄裤递给王太医:“先生,这是给您老准备的。这东西轻软暖和,你穿着试试,哪里不合适,拿给我再给您改改!家里还有料子,你老穿着合适,我再给你做。” “唔?刚刚听你说是羽绒?”王太医将羽绒袄子拎在手里,只觉得轻若无物,很有些疑惑,这般轻巧之物,真的能够御寒? 江夏笑着道:“嗯,就是鸭、鹅等水禽的绒毛。需要去掉最外层的硬羽,就要贴身的那一层才好用!” 王太医斜睨了江夏一眼,目光又在被她随意搁在旁边案几上的金雀裘上一转,暗暗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说,倒是与皇上御赐的金雀裘相仿咯?” 一提金雀裘,江夏脸上的笑容就僵住,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嘟嘟嘴道:“我也没想要,我有狐皮裘的,只是觉得进宫有违规制,这才没穿……” 王太医睨着江夏,看她一脸苦恼的样子,终于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和孩子气,不由失笑起来。 “呵呵,你这个孩子,我还只当你总能老成持重,冷静端凝呢!” 江夏愕然着抬头看向王太医,看着王太医满脸的笑谑,微微蹙着眉思索了片刻,就郑重了神色,躬身一礼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王太医捋着胡须,笑吟吟点着头。他看重这孩子的,医术精湛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份冷静沉稳又不是谦逊的性子。唔,是个可造化的,眼下不过是小小困顿,日后必定能够成就不凡呐! “你好像不太满意这件金雀裘啊!” 一提这个,仿佛给江夏积了满肚子的气找了个出口,经过努力遏制之下,她却只带出一丝烦恼和困惑。 她嘟了嘟嘴,烦恼道:“先生也知道,我毕竟是年轻女子,皇上总是这般举动,会让人误会的呀!况且,树大招风,我也不想被许多人当成眼中钉……” 说着说着,她不由想起了玉容、月眉那妒忌怨恨的眼神;还有景妱娘的虚情假意,眼底冰冷……就连赵宝儿,似乎也与她疏远了,她大概能够猜测到,是赵家人干涉宝儿与自己的交往了。想起这般种种,江夏心中委屈,愤懑,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圈儿。 王太医看着她这般模样,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笑呵呵道:“你呀,这会儿看起来,到真像个孩子了!” 对上江夏伤感又茫然的目光,王太医低声道:“你反过来想想,皇恩隆重给你带来嫉妒和非议,难道不是对你的保护?若无皇恩隆重,你如今在京中,还能这般超然么?” 皇恩给她困扰,却也是她目前最大的依持?! 这个问题没有问出来,被她不自觉地忽略了,遗漏了。可一旦有人将问题提出来,问到了她的面前,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否定。 在肃亲王远去西北,徐襄又北上出使努儿干,连小鱼儿都远嫁漠北的时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孤身女子,却坐拥巨大的财富,难道真的是顾青兰一个吏部的六品小官能护得住的? 没有依靠,没有凭仗,她的结局会是怎样?几乎瞬间,她就能想到——家破人亡,财产被侵吞,就连她自己,怕也只能落个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还能如今日这般,安心地经营着自己的铺子、庄子,越哥儿还能进国子监读书,并得到先生们的看重,还有齐哥儿、还有囡囡…… 王太医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哗啦啦一阵狂风,将她脑海中困扰多时的漫天乌云刮开吹散,拨云见日,重见蓝天! 不管成庆帝宋希行目的何在,但不可否认的,他的隆恩,确实保护了她,还有她的家人! 看见江夏脸上露出豁然之色,王太医就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心中不由也是一片欣慰。 535.第535章 一悲一喜 他看重这个孩子,心中喜爱丝毫不亚于对自己的女儿,甚至比女儿看得更重。他不希望,她被眼前的一些烦扰困顿住,甚至钻了牛角尖儿,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于是,才出言点拨。果然,响鼓不用重锤敲,他不过一句话,她就想明白了,果然,资质不凡,他没错看她! 一脸欣慰,王太医又笑道:“既如此,这金雀裘……” 江夏欣然一笑,伸手拿了金雀裘,轻轻一抖,金雀羽丝织就的衣料就自然垂落下去,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出点点彩光来。 “哈哈,早就听闻金雀裘光华万千,却宝光内蕴,只在行动处,偶尔间,闪耀如星辰。如今亲见,果然不差,端的是好东西啊!”王太医微微眯着眼睛,连声赞叹着。 江夏微微一笑,抬手道:“那,不如弟子做个人情,就将此物送于先生!” 王太医连连后退了两步,伸手提了自己的药箱,笑着往外就走:“此乃万岁赐予你之物,老朽哪里敢夺人之美!老朽先行一步!” 说完,竟是满眼含笑,转身扬长去了。 笑话,皇上将金雀裘赐给夏娘,还有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思,男子倾慕女子,送什么好东西都平常。若是他一个老头儿不知好歹地半路截了去算什么事儿?别说皇帝的恼怒他承受不起,就是天下人的嗤笑,他也同样无法承受! 这孩子,大方是真大方了,但还没离了皇帝的眼,就要转手将御赐之物送人……哈哈,还是偶尔会有些孩子气呀! 看着王太医一身洒脱地走出门,渐行渐远,江夏也收拾了药箱子,披上金雀裘,将自己穿来的灰鼠皮斗篷搭在胳膊上,抬脚出了承乾殿偏殿,回头看了看那边低垂着厚重织锦门帘子的正殿大门,转身,朝着宫门,一步一步,走过去。 冬至日,大祭。 成庆帝初登帝位,更改年号之际,这一年的祭祀更是分外重要,轻忽不得。 提前三日,成庆帝就住进斋宫,沐浴斋戒,不敢稍离。除了重大紧急的军务,也不能前来打扰。 皇帝斋戒,宫中嫔妃们也各自表达自己的虔诚,斋戒诵经。 因着容嫔身怀四月身孕,行动不便,自然被特准留在自己宫中将养,并不需要参加诸嫔妃共同参加的斋戒诵经。 这原本应该是宽待,容嫔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傍晚时分,容嫔看见送上来的有一个炸乳鸽,不由恼道:“宫中诸人,皆去斋戒诵经,不带我也就罢了,这大荤之物送过来却是怎样?难道,只有那些人与皇上同心同德,偏偏我一个人有二心不成?” 伺候她的嬷嬷,原本就是景贵妃安排的,听了这话,自然劝慰道:“容嫔娘娘且息怒,怒大伤身,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可经不住呀!” 谁知道,不提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一提这个孩子,容嫔的脸色突然变了,一手将那碗炸乳鸽摔出去,怒喝道:“既然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龙种,是小皇子,可看看,那一个个是怎么对我的?讥讽、挤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地后里算计我们母子呢!” 这个孩子怎么怀上的,她自然清楚的很,也正因为清楚,她才时时刻刻都活在惊恐之中。因为,在她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景妱娘却得了最大的好处,做上了皇贵妃之位时,她就几乎日夜惊恐,几乎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她成为景妱娘的陪嫁之前,是专门接受过种种调理教导的女人,专门准备着给人做陪嫁的。当初,教习她们的先生可不止一次地说,跟了主母,都要时时刻刻机灵着,尽量别怀孕,否则,等着她们的大概只有一条路,就是去母留子! 更何况,她肚子的孩子根本不是皇帝的种! 可,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开始琢磨着,如何摆脱困局,瞻前顾后,却没有一条生路。她时时刻刻生活在惊恐之中,几乎疯狂! 那嬷嬷带着丫头连忙一顿抚慰,总算是安抚住容嫔。只是入了夜,将过了三更,容嫔突然开始腹痛。等她叫来人,掌灯一看,身下已经见了红。 宫娥嬷嬷们大惊失色,自然飞跑了去景仁宫禀报景妱娘。 时值大半夜,又是隆冬寒夜,景妱娘却仍旧立刻起身赶了过去。同时,一边让人去传当值的太医和宫内的稳婆。 等到太医和稳婆到了,却都束手无策,只说孩子是保不住了! 景皇贵妃连忙又让人拿了对牌出宫去请江夏,江医副。只是,天寒路滑,又下起了雪,等到宫人拿了对牌出了宫,再请了江夏转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江夏赶到的时候,容嫔月眉的身体都冷了! 这样一个晦气的事件,发生在即将举行的大祭祀之前,无疑是不详的。 景皇贵妃果断地将宫中所有嫔妃女侍聚集在了景仁宫里,就说要大家一起诵经祈福,为皇上,为大庆社稷! 江夏因着知情,也被同几个参与进来的太医、稳婆圈在一起,就在景仁宫的倒座中,有炭盆子有吃有喝,倒也没人难为他们。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站出去找晦气,没办法,只能等着。 时近晌午,那边成庆帝的祭祀差不多该完成了,妃嫔们想必也该诵经祈福毕,江夏与潘姓太医和两名稳婆都整理着衣裳,准备离开。 却突然听得正殿那边一片喧哗,片刻后,从正殿中匆匆跑过来一名宫女,不是旁人,却是景妱娘身边的柳芬。 柳芬一进倒座间,就伸手拉了江夏,一脸焦急中透着惊喜道:“夏姑娘,你快过去看看,我们家贵妃晕倒了!” 江夏脸色一滞,心中却隐约猜到了什么。 没想到,景妱娘好运气,她只给成庆帝稍加调理,她就第一个怀了身孕! 江夏来到正殿,手指搭上景妱娘的脉搏,下一刻就确定了——景妱娘果然有了身孕,刚刚一个半月,这几日连续斋戒诵经,又去看着容嫔熬了大半夜,处置了容嫔之事,转回来又跪了半晌午,诵经祈福……结果,身体吃不消了,就晕倒了! 536.第536章 你个没羞没臊的 “赶紧的,将皇贵妃娘娘抬进屋里的暖炕上去!”江夏吩咐人将景妱娘抬了进去,躲开那许多嫔妃女侍的耳目,悄声吩咐了柳芬:“你们贵妃娘娘有了身子,因为过度疲劳晕倒,胎气也略有不稳,你出去传话,把那些女人都打发回去。” 等下半晌,成庆帝终于祭祀完毕,转回来,第一时间就得了不好的消息:容嫔小产,母子皆去! 成庆帝大惊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得了一个喜讯:景皇贵妃已经查处有一个半月身孕! 这一惊一喜,让成庆帝的心也跟着下去上来一番折腾。 相对于一个侍女出身的容嫔,景皇贵妃怀的孩子无疑更让他看重。成庆帝不顾祭祀疲惫,只将祭祀礼服换掉,就匆匆赶往了景仁宫! 冬至大祭之后,惯例大赦天下。 而景贵妃娘娘有孕的喜讯放出去,无疑在这隆重的日子里,又添了一抹不可多得的喜庆。 不过一日,之前倍受关注到容嫔,还有她那已经成了型的孩子,却已经被人遗忘!仿佛,这辉煌的宫殿之中,从来没有她们母子存在过一般! 冬月廿六,江夏又一次进宫请脉。 江夏的手指提起,抬眼看向成庆帝宋希行报喜道:“恭喜陛下,您的龙体已经基本大好,再服五服汤剂,之后,服用丸药缓缓调理即可。” “哈哈,好,好,朕也觉得再无不适了。”宋希行欣喜不已,连连赞了两声,随即道,“看来新朝新历,天佑我大庆,喜讯连连啊!……爱卿劳苦功高,赏!” 江夏正想出言推辞,却瞄见平时话极少的福宁几不可见地向她摇了摇头。江夏一个愣怔下,福宁已经拿着一卷圣旨展开来:“太医院王进臣、女医所医副江夏娘听旨!” 江夏愕然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王太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撩起衣摆跪下去。 她急忙后退两步,来到王太医身后,也跪下去。既然,不是给她一个人的封赏,她就没什么压力了。 福宁朗声宣读道:“……王进臣加从四品,任太医院左院判。另,赏王进臣黄金百两,内造官袍一件,赐金鱼袋。……江夏娘加从四品,任太医院右院判,兼女医所医副。另赏江夏娘黄金百两,明珠一斛,内造官袍一件。金鱼袋一只。属二人专司圣脉……赐皇恩浩荡,希尔等惟心惟力,莫负朕心!” “谢主隆恩!”王进臣叩头领旨。江夏也跟着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告退出来。 福顺立刻跟出来,向二人恭贺道:“贺喜王大人、江大人呐!” 王进臣与江夏寒暄几句,随了福顺去领了赏赐之物,王进臣告辞离开,江夏却由福顺亲自送出承乾门。 承乾门外,照旧有暖轿等候,江夏坐上暖轿,由福顺亲自扶了轿,一路送到宫门。 王进臣过年太医,却一直未授官职,此次一跃成为左院判,又专司圣脉,可见圣恩浩荡,一时间,见者无不恭贺。 至于江夏离了宫门就直接回家,并不去衙门当值,是以,没法当面恭贺的众官员,打探到江宅后,就纷纷拿了帖子带了礼物上门恭贺。让想来清净的江宅门前,一时间成了车来人往的闹市。 好在,这些事情有红绫姑姑带着魏嬷嬷等人接待处置去,倒不需江夏亲自应对,她倒是也不觉烦恼。 等江夏制作丸药的处方照准之后,江夏终于去了趟太医院,只为与王太医一起,抓药、调配,制成丸药,这才能呈上,供皇帝服用。 因着改为丸药调补,江夏申请请脉一事改为一月一次,时值腊月年关,成庆帝也忙碌不堪,想也没想,就照准了。 倏忽间,成庆帝登基第一个年过去了,春暖花开,江越已经在国子监乙班站住了脚跟。江齐在学堂里也每每受到先生的赞赏。囡囡和小妹一起,学习识字读书写字,也学习绘画和刺绣针黹。江夏照应着四喜楼,也照应着庄子上的暖棚,生活也充实而美好。 又是一年元宵节。江夏与赵宝儿相约赏灯。 没了肃王府的灯棚,江夏和赵宝儿就在四喜楼上留了房间,远远地看着火龙一路漫卷着点燃过来,到四喜楼前已经力尽,最后燃成一条璀璨的灯龙! “在此处看,没了宫门前的耀目璀璨,却能够看到全形,倒也别有一番意趣!”赵宝儿笑嘻嘻地道。 江夏捻了一杯梅花酒,抿一口,微微笑道:“去年,我们四人尚在一起赏灯,今年却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再过些时候,你即将远嫁归化……明年灯市,不知还有谁!” 赵宝儿转眼看了她一眼,失笑摇头道:“这一冬天,虽然你我相见不多,我却几乎时时能够听到你的消息,尽是些圣恩隆重,恩宠有加,圣眷正隆……嘻嘻,我说,你可别趁着徐二出使,就变了节呀!” “咄!你个没义气的,不说帮我说话也就罢了,还这般取笑于我,亏得我将你做了姐妹,还费心巴拉地替你配置什么雪肤膏子……你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劳心费力了,随便拿去给谁好了!”江夏笑嗔着,换来赵宝儿一阵讨好、奉承,好一会儿,才转嗔为笑。 彤翎捧了一只琉璃瓶子上来,赵宝儿接在手中,就见通透无比的琉璃瓶子里,胭脂色的膏子细腻润泽,打开盖子,就能嗅到一股极淡,却极让人愉悦的芳香来! “呀,这是什么香?像梅香,又不似梅香之清冷;像荷香,又不像荷香之轻浮……”赵宝儿原本跳脱的性子,进京之后一年多,赵夫人韩氏寻了上好的先生教导针黹女红琴棋书画,又寻了宫里的嬷嬷教导规矩,眼看着,比原来的性子安稳细腻的多了。 江夏淡淡一笑,道:“此膏子采用了数十种珍稀药物,加了十余种花卉之精,最后只留了漠北冰凌花和雪莲的香气,故而香气极淡却隽永长久。用此物沐浴香汤之后,身体可存芬馥一旬。沐浴不散。” “哎呀,这么好?!”赵宝儿满眼惊喜地捧了玻璃瓶子细细端详着,那样子,恨不能立时就能试一试。 江夏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淡淡道:“此膏子除了雪肤、香体之外,还有一用,就是每月月事过后使用,能够祛秽香体的同时,还能够促孕!” 赵宝儿愕然瞪大了眼,然后,眼看着两颊窜上两片红云,火烧火燎起来。 “呀,你个没羞没臊的!” 537.第537章 皇上保重 江夏举杯抿了口酒,笑吟吟道:“就你我姐妹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这会儿只顾着羞臊,有些话不给你交待了,只怕你自己糊里糊涂,误了自己去!” 赵宝儿强忍着羞意,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江夏点点头,道:“你的身子向来强健,这一年多,被夫人拘在家里学规矩,学掌家理事,都是必须之事。但你不要懒怠了活动。虽不能恣意任性地骑马,游玩,却可以在自家院子里走动走动,赏赏花,养上几只山羊……等你婚后,我让人给你送几只奶山羊过去,你每日喂喂羊,算是活动了,每日也有羊奶喝着。不但你要每日喝奶,将来有了孩子,在他们断奶后,也要每日喝奶,奶水最是调补,极有益处的。” 尽管江夏说及婚后、儿女诸事,让赵宝儿不免羞臊,她却仍旧强忍着羞涩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中。 江夏交待了许多,说到最后,赵宝儿竟隐隐生出一丝不详来。 她握了江夏的手,笑嗔道:“我又不是明儿就嫁了,还有的是工夫让你交待这许多呢。今晚灯市如昼,小越小齐他们也等了一晚上了,你总不能在这里跟我说一晚上,让他们白等了去!走,咱们去赏灯猜谜去!” 她既然这般说,江夏也只能答应下来,带了越哥儿、齐哥儿几个一起下了四喜楼,往灯市上去了。 好在,她心里转了转,需要交待的要紧事也交待的差不多了,心中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又是一年灯如昼,一夜鱼龙舞。 国子监门口的槐树林里,照旧有好些人来提灯诗,当然,更多的是来赏灯诗。这些赏诗之人,有很大一部分,就盼着能够在今日,看到那半阙词的下半阙。却注定了,他们只能失望而归,再盼来年! 正月末,国子监祭酒郑歇上书请准,派司业李林川带队,两名助教随行,带乙班甄选之品学兼优者,出京游学。 游学队伍于二月初二出京,一路延运河南下,一路遍赏运河两岸八百里风光民俗,考察百姓市井之民情。沿途又逐一拜访保定莲池书院,泰山脚下的泰山书院、徂徕书院,河南的睢阳书院、嵩阳书院,江苏句容的茅山书院,惠山的东林书院。 期间,还会去海上通商口岸的明州,参观外洋船舶,见识气势非凡的海运船队,并了解明州市舶司的种种关税、赋税。继而折返往江西、湖湘,拜访江西的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湖湘的岳麓书院……看三峡之险峻,尝蜀道之艰难,再出川进陕,绕到玉门关一路返回京城。这一路绕行下来,计划用时一年半到两年。 比较让学子们兴奋的是,此次游学费用皆有学中所出,每个学子每月还会发一两银子,用于平日零散花销。 二月初,江夏也向成庆帝请辞,她要去漠北寻找药材,炼制大还丹。 成庆帝问她:“何不天气转暖再出行?” 江夏回道:“因由两位药,需在漠北雪化之前寻找,趁雪化未化之际采挖,则根实性足,方堪用药!” 紧接着,江夏就直言道:“陛下龙体虽已大好,却还需长期调补,不得疏忽懈怠,更不能擅自停药!” 说着,江夏捧了一只匣子递上去,并说明道:“这几个箱子上依次标着编号。皇上按照编号依次服用。若有什么不适、变化,可向王老太医相询!” 成庆帝宋希行哂笑道:“你这是笃定朕会放你出京了?” 江夏微微一笑,回道:“皇上于微臣有知遇之恩,又每有恩赏,微臣无以为报,只能寻来良药,为陛下调理龙体,保皇上龙体康健,以尽微臣一份绵薄之力。” “呵呵,你这么一说,朕倒是不好不放行了!”宋希行笑呵呵地看着立于堂下的江夏,虽是女子之身,却身着绯色官府,挂金鱼袋,体态清逸,行止从容,竟丝毫不比朝堂上诸多男儿逊色…… 宋希行思量间,江夏已经跪了下去,叩首谢恩:“多谢皇上。” 看着跪伏在地,叩首拜别的身影,宋希行的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舍来。他想开口,留下江夏,可是不等他开口,江夏就已经起身,躬身道:“微臣告退,两日后,微臣离京,到时就不再来向皇上辞行了!皇上保重!” 宋希行眼看着江夏后退几步,到大殿门口处,转身,径自出了殿门,扬长去了。 宫殿门帘子落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从书案后站起身,急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往外看,却也只来得及看见江夏的背影一闪,随即出了承乾门,看不见了。 二月初五,江夏在家里收拾行装。 福顺总管从宫里来,送来了一辆车子,百两黄金,两匹骏马,并护卫十人。 江夏拿出两坛药酒送给福顺:“这两坛药酒,舒筋活络,祛风除湿,对于双腿麻痹酸疼很有好处。记得入伏之日开始饮用,每日睡前一盅,还能养心安神,温养元阳。是送给顺总管和宁总管的,还望两位大人不要嫌弃粗陋。” 福顺千恩万谢地拿了药酒,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二月初六,江夏独身一人,乘了车子出了京城西城门。 出城十里,有柳树林子一片,又有木制敞轩小亭几间。 江夏的车子行到此处,车前坐着的程琪突然开口道:“东家,前头有宁总管候在路边!” 江夏挑起车帘子往亭子里看去,果然看见一身宝蓝衣衫,容貌俊美,仪态风流的那个,竟真的是的当今天子,成庆帝宋希行! 吸了口气,江夏叫停了车子,与福宁见过,随着他一路往亭子里走过去。 “陛下亲自送行,微臣惶恐不已……”江夏进亭子见礼,却被宋希行伸手扶住。 “出了宫,就别再拘礼了,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 触及到扎扎实实扶住自己胳膊的双手,江夏只好顿住身形,站起身,顺势后退两步,拱手道:“小弟谨遵兄长之命!” 538.第538章 小道消息 宋希行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小弟远行,为兄特来置办了三两小菜,一壶薄酒,为小弟践行!” 江夏呵呵笑着拱手道谢,顺着宋兄长的意思,共饮了两盏酒,然后,第三盏酒斟上之后,江夏双手捧盏,扬声笑道:“时辰不早,小弟还要远行,就此饮了杯中酒,小弟就此别过!兄长,请!” 宋希行凝视着江夏片刻,终是捧了酒盏,与江夏碰杯而饮,两人互相一亮酒盏,同时畅笑起来。 “此一去,山高路远,小弟多加保重!” “兄长放心,小弟自会保重。兄长也不要过于操劳,多加珍重才是!” 两相里告辞,江夏拱拱手拜别,转身离了十里亭。 福宁亲自将江夏送到车上。江夏登车之后,方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子来,递给福顺。 “这是我试炼的大还丹,仅此一枚,能解毒续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用之!” 福顺双手接了药丸子,目送着江夏的车子缓缓启动,然后加速,渐行渐远,一路去了。 他双手捧了药丸子呈给宋希行,将江夏交待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 宋希行将蜡封的丸子握在手心,负手眺望着渐渐看不见的那一小队人,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深深地怅惘。 宋抱朴在肃州,徐襄出使努儿干,江爱卿,朕放你出京,这一去,你会向西,还是向北? 与此同时,赵家。 赵宝儿捏着一张信笺,满脸不敢置信,再一次诵读了来信之后,她才不得不相信,江夏已经请旨离京,往漠北寻找一种特殊的草药去了。 “难怪,难怪元宵节夏娘叮咛再三,那时,我就觉得不对……” 韩夫人恰好走进来,隐约听到赵宝儿自言自语,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不对啊?你个丫头,神神道道地叨咕啥呢!” 赵宝儿连忙抬手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润擦去,眨眨眼,扬起一抹笑,回头起身,迎了自己母亲坐了,笑道:“娘,您有什么事儿,打发个丫头喊女儿过去就好,怎么亲自过来了?” “哎哟,这过了一年,我女儿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疼娘亲了!”韩夫人满眼欣慰地笑道。 赵宝儿微微红了脸,笑嗔地叫了声娘亲,揽住赵夫人的手臂挤挤挨挨地撒娇起来。 “唉,你这孩子,眼瞅着就要出阁了,却还是一副孩子心性,让我怎么放心呐!”韩夫人拍着赵宝儿的手感叹一句,然后道,“刚才你父亲写了信回来,已经与梁家商量妥当,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六,只不过,你要去归化城成亲,三月二十九就要离京了呢!在家时,总觉得淘气,这一说要走,娘还真舍不得你了……” 说着说着,韩夫人竟是哽噎住,说不下去了。 赵宝儿也红了眼,依偎在韩夫人肩头,低声道:“娘,女儿不嫁,就守在爹娘身边!” 韩夫人嗤地一声笑了,摩挲着女儿浓密的秀发,感叹道:“尽胡说!作为女人,嫁个好夫君,生儿育女,过好了日子,才是一辈子大事。我只担心,我太宠溺你,把你惯得不像样子,嫁过去之后,没办法跟人家梁二公子好好过日子……” 赵宝儿依靠在韩夫人身边,也不接话,任由韩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娘儿俩相依相偎地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泪干了又淌下来……却终究,免不了,母女之间一场离别。 再说,宋希行从城外转回来,也没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四喜楼。 吃着美味的食物,听着曲折离奇的故事,宋希行笑声连连。待那先儿说完,直接让福宁赏了个十两的元宝! 从四喜楼离开,日头已经西斜。 宋希行站在四喜楼前默立了片刻,然后才登车离开。每日来四喜楼消闲的皇亲贵戚不在少数,自然有那眼尖地看见了当今皇帝。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同时,当今圣上爱上四喜楼听书的消息,就迅速地散播开去,不到天黑,整个京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始终暗暗关注着江家,关注着四喜楼的顾青兰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晚,他比往日都早一步回了家。 刚刚洗漱过换了衣裳,顾家大姑娘顾青慧就寻了过来。 “咦,慧妹妹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让三哥做去?”顾青兰一边招呼着顾青慧坐,一边吩咐自己的小厮,“把今儿带回来的龙须酥拿出来给大姑娘尝尝!” 顾青慧微微红了脸,嗫嚅道:“三哥,娘亲拘着我,不让我出门。我竟刚知道,夏娘居然又离京了……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怎地不给妹妹个信儿呢……” 顾青兰看着脸色胀红,一脸气恼惭愧的妹妹,叹了口气道:“慧妹妹,你难道不知道,婶娘为何拘着你么?” “娘亲说是拘着我学规矩……”顾青慧道,“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想我再与江家来往。她说江家姑娘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做什么官,还跟皇上……” 听着毫不知遮掩的一番话,顾青兰失笑不已。一直以来,他只看到了青慧的沉稳、温和,却不知道她是这般毫无心机,就这般性子,亏得没去参加采选,若是进了宫,恐怕根本活不下来,更别提熬出头了! 顾青兰失笑着摇头道:“婶娘这话,你跟我说也就罢了,对外头万万不可提及的!” 顾青慧听他说的严肃,立刻正了神色,连连保证道:“青慧就是跟哥哥说说,再没跟外人提及过。……何况,妹妹觉得,夏娘不是那种人,这种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哪里信得?” 顾青兰瞥她一眼,道:“我也知道,江姑娘不是那等人。之所以没让你去见她,也不主要是怕她带累了你,而是因为,她此次回京,处境不同,她自觉少与旁人走动,也是怕自己带累了旁人。” 顾家毕竟出仕之人不多,至多只能算是临清当地的大户,底蕴不够,顾家儿郎们出仕从商倒是还算出色,但姑娘们的教导,显然就只拘于女红针织和当家理事上了,涉及政治朝事,却是涉及极少。故而,顾青慧对顾青兰说的什么处境是完全听不懂。 她茫然地看着顾青兰,自言自语道:“有什么不同的?铺子开的很好,她又给皇上看病,还怕什么?又怎么会带累了旁人呢……” 听着顾青慧的自语,顾青兰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再一想,却仅有怅然摇头了。 大抵,天下闺阁女子与青慧相仿者众;与赵宝儿相仿者众;甚至与景家姑娘相仿者也不少,却独独没有人与江家那位相同! 539.第539章 出事儿了 二月里,天色渐暖,皇宫西苑中,临着太液池的太上阆苑里,柳芽儿冒了头,小草儿吐了绿,迎春、春茶纷纷开了花,再加上开化之后的太液池水光天色,波光潋滟,着实是让人看着心喜。 成庆帝登位之后,王贵妃升为太后,就搬出了后宫,挪到西苑这边颐养天年。这位看得开,并不恋权,一甩手将后宫事务都丢给了儿媳妇,她只在景色美好的西苑之中,看山看水,看湖上游动的天鹅野鸭,看草丛中随意走动的小鹿,还有几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一会儿出现了,一会儿又没入了草丛。 在屋子里憋闷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盼到了春色再临,王太后这心思儿就活动起来,只要天气晴好,就恨不能一刻也不在屋里待,最爱的就是坐在临湖的听风轩里,看湖水粼粼,逗弄湖里的鱼儿、水禽,一坐就是一天。 大半辈子在后宫后谨言慎行的太后,熬到了这份儿上,上了年纪,突然就变得任性起来,小孩子一般。只要她说的事儿,任谁劝都不行。伺候的嬷嬷宫女太监看她这样,劝不动,跟成庆帝回报过之后,只好在伺候上下功夫,给她穿上比较厚的衣裳,又在腿上搭了毯子。又将敞轩的三面用毡帷子围了,以避免湖风太过阴凉,侵袭了太后的身体。 如此几日,太后也没出什么事儿,因着高兴了,心气顺畅,气色精神头反而好了不少。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不管是伺候的人,还是成庆帝,都放开了心。那毡帷子在换成织锦缎帷子后没几天,太后嫌弃挂了帷子气闷,不够敞亮,索性也一并撤了,就那么四敞大开着。 一天下来,没有出现毛病,两天下来,也没有出现毛病,三四天也没事儿,大家也就放松下来,谁成想,到了第五天上,坏事儿了。 王太后与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觉少了,每天早晨起得都早,一般情况,卯时中就起了。这几日,留恋外头的春色,太后起得比往日更早,几乎都是卯时初就叫人伺候了。 可是,这一天,若晴若秋两位嬷嬷卯时就准备伺候太后起床,却一直没有听到动静。 若晴嬷嬷还悄声地跟若秋嬷嬷笑言:“看来太后也是累了,让她老人家多睡会儿!” 若秋嬷嬷也是一脸笑地点点头,两个人就走到外间里门口,静静候着。 等到卯时中,太后还没有动静,若晴嬷嬷就起了身道:“我进去看看,你让人伺候着……今儿那楼船就收拾妥当能下水了了,太晚了,太后该不欢喜了!” 若秋连连点着头,招呼着宫女太监将洗脸水、漱口水什么的调到温度合宜,就在门口候着,只等屋里一声叫,就能即刻进去伺候着。 若晴进了太后的寝宫,隔着帐幔唤了几声,也没得到太后应声,她心里就突突地跳起来。强按住心头的不详之感,若晴挑起帘幔探进身去,又呼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应声,若晴的心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一般,让她自己都觉得眼目森森,手脚冰冷起来,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拉进了森森幽冥殿里去! 吞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若晴壮着胆子走进帐幔里去,颤巍巍伸出一个手指,探到太后的鼻子底下去—— 当指尖儿感触到那一丝温热的气息,若晴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又被从森冷可怖的幽冥殿被拉回了人间!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若晴的手触及到太后的肌肤……温热的。她的手转而抚上太后的额头,淡淡的温度,说明没有发烧。 若晴俯身在太后的耳畔又呼唤了几声,终于在几声之后,得到了太后一个极低的回应。 就是这一个回应,让若晴又呼出一口气来。还好,太后还有反应,就说明太后还有意识……有意识,就是好事! 转出身来,若晴将若秋拉到一旁,透了个信儿给她。若秋在吓了一跳之后,也很快冷静下来。 两人略一合计,就确定了应对措施。 若秋叫过一个伶俐的小太监去给皇帝送信,一边打发人去传在西苑专门伺候太后的太医过来诊视。 成庆帝还在上早朝呢,得知太后生病,立刻就退了朝,坐了鸾轿赶往西苑,同时,还下令召王进臣王老太医赶往西苑。 经过几位太医一番望闻问切的诊视,会诊之后得出结论,太后是被风邪侵袭,中风了!治疗中风最快的办法,无疑就是针灸。 王太医觑着皇上的脸色,试探着道:“回皇上,最擅中风的谭太医和擅长针灸的旬太医,伤势也该养的差不多了……” 成庆帝眯了眯眼,脸色冷沉,盯着王太医道:“那两个还能进来伺候?” 王太医心头一突,勉强镇定着自己的情绪,道:“回皇上,过年的时候,微臣曾去拜访过两位,看得出来,两位老太医一片忠君之心,始终不曾动摇。” 成庆帝脸色稍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推脱责任,拉人垫背。就像当初江夏娘一样,原本女医所并不负责给皇帝治病,却被几个没胆又无德的太医推出来。 “既如此,就找他们两人进宫给太后诊治吧!” 皇帝一句话,旁边的福顺立刻答应着,匆匆退出去,打发人往谭太医、旬太医家里传旨去了。 “这两位来了,王老太医也要一起参详斟酌!”成庆帝对那两个的医术并没有什么信心。那两个人对老皇帝的病束手无策,还不是江夏娘给治的恢复了神志? 他现在寄予期望的是,与江夏娘交接较密的王老太医,希望他能够拿出一些江夏娘想象的治法来,把太后的病治好了。 想一想,太后半辈子在宫里谨言慎行地过日子,终于能够舒一口气,享几天福了,怎么能够就此去了呢? 对于他来说,皇父太过威严,太过威重,君臣更重于父子,故而,父皇大行,他悲伤,却并不怎么伤心。母后却完全不同,自小的记忆里,是母亲那纤弱的身体护着他在危险重重的后宫中活下来,最后终于登上皇位。那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感情,比普通百姓家的母子情更甚更深刻…… 540.第540章 打发她们走! 等谭太医和旬太医受诏进了宫来,成庆帝一见,这两个人大概之前的杖刑重了,虽然外上好了,但身体明显垮了,一个比一个憔悴衰老,眼看着已经不堪大用了。 不过,行医这件事,不用太大的体力,成庆帝这会儿没法子,不得不让两个人去给太后看诊一番,旬太医倒是没闹情绪,主动要求给太后行针:“……病发之初,身体正气尚在,病气不深,最是抢救之机,失机则治愈难矣!” 这话倒是有理,成庆帝立刻准了旬太医之情,并让王老太医一起参详着。 等旬太医行针之前,王老太医低声提醒:“乱世用重典,重病下猛药啊!” 旬太医一个激灵,回头看向王老太医,得到他点头肯定,旬太医吸了口气,下了决心。 果然,旬太医的针灸国手不是白叫的,针灸造诣其实是极高的,之前之所以对老皇帝病情多次诊治无效,还是思想太过保守,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不想,就是这种保守思想,差点儿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如今,面对太后突然重病,对他来说,治好了,就是重新起复的机遇;治不好,就可能彻底将自己的小命断送! 机遇与风险并存,而且是生死存亡的风险,被王老太医点醒之后,旬太医再不留手,略一斟酌,就取了一支足有五寸的长针,在太后的迎香穴刺下去。 迎香穴在鼻根之下,五寸长的针下去,垂直的话,恐能直透脑后。 旬太医下针却是斜着向上,差不多是从鼻子中往上刺进去……五寸,不能穿透脑部,却也足够达到大脑之中了。 旬太医却脸色镇定,神情肃穆,默默地感受着行针的方向和位置,慢慢行着针,直至整根针几乎全部没入,这才收手。之后,又是接连几根长针,分几个重穴行下针去。若是这会儿给太后做个脑部CT成像的话,估计能骇然地看到几根细长的银针横穿纵贯在脑部。当然,若是有CT成像,也能够清晰地看见,这些银针看似险之又险,却不会伤及大脑。 这其中分寸的拿捏,位置的判断,即便是江夏在场,也做不到更好了!由此,足以看得出来,旬太医的针灸国手不是白叫的。 经过一盏功夫,两侧太阳穴行的银针尾部,旬太医竟然从针尾处提出一根针芯儿来,那样纤细的银针,居然还是中空的……以当下的铸造技术,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这般精致之物! 那针芯儿一取出来,中空的银针尾部,霎时冒出一颗乌黑的血珠子来。旬太医将血珠子擦掉,紧接着又冒出一颗……两侧银针一颗又一颗地往外冒着血珠子,前前后后,总有大半茶盏的样子。 等到这两枚针上不冒血珠儿了,旬太医又将迎香穴和其他几个穴位上的银针取了针芯儿,终于等到淤血放尽,旬太医这才出手取了针,并拿一个个小膏药将行过针的穴位封了。 转出来,旬太医脸色惨白一片,看得出,此次行针,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和体力。 略略缓了片刻,旬太医来到皇帝面前回话。成庆帝看他的样子,免了他的跪礼,并赐了鼓凳让他坐着回话。 谢了恩,旬太医半边屁股坐在鼓凳上,镇定了声音回道:“回皇上,微臣已经将太后脑髓内的积血放尽,太后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但因着染病和行针,太后还要睡上两三日方能醒转。之后恢复,就要针灸和汤药并用,方能建功了!” 成庆帝见他回话沉稳不慌,知道他是真的治了病,也就放了心,连声赞赏道:“好,好,行方下药,还要旬太医与王老太医和谭太医协商着才好。朕就将太后托付给几位老爱卿了!” 针灸和汤药并用之下,太后的病情很快有了起色。 果如旬太医所言,两日后,太后就醒了过来,只是,说话不清,行动也受到了限制,这让太后情绪很低落,原本温和的性子,也变得烦躁易怒起来,每天都有人触怒太后被惩罚,虽然没有杖毙、赐死这样的重刑,却也十板子二十板子的……一时间,原本笑语欢声的西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知道这种情况,成庆帝也忧心忡忡,心急不已。 就在此时,王老太医谏言提醒了他,“曾经,江太医跟微臣提过,有小还丹,能解百毒,治百病,添寿延年。” 成庆帝闻言恍然,立刻让人拿了小还丹来交给王老太医:“你与其他几个斟酌着,看看能不能用!” 经过一番磋商、探讨之后,特别是王老太医力挺之下,小还丹给太后服用下去。当日,就见到了效果,太后原本几乎只觉得一侧手臂腿,都有了知觉,尽管这个知觉的恢复,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酸疼,但她还是感到欢喜,对治愈也重新有了希望。 但紧接着新情况又出现了,小还丹乃是救急之药,并不适合慢性病的恢复。 或者,可以说,小还丹用的机会在刚刚中病之时,用来急救……但最佳救治机会失去,再用小还丹,药效就大大地打了折扣。 前三天,小还丹都有很明显的效果,第三丸小还丹吃下去,太后甚至可以扶着人下床挪动了。过了三天,药效好像一下子又慢了,虽然还有效,却没有那么明显了,太后渐渐又急躁起来。 太后重病,作为儿媳妇的嫔妃们自然要过来伺候着,尽管太后嫌弃人多了不清净,她们也还是每天早晚都过来请安问候,景妱娘尽管身怀有孕,也没有偷懒,仍旧晨昏定省,不曾耽搁过一日。 这一日,太后烦躁的厉害,眼看着景妱娘捧着肚子,又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过来碍眼,看着那一张张水嫩嫩鲜灵灵花儿一般的人儿,太后就从心底里烦起来。 她连忍着让她们行礼的耐心都没有了,直接挥挥手喝道:“打发她们走!” 541.第541章 养儿不孝 若秋嬷嬷和若晴嬷嬷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答应着,由性格柔和的若晴嬷嬷出去传话:“景皇贵妃和诸位娘娘,太后娘娘有话,今日身子不适,就不见各位娘娘了。太后还说了,天气渐渐热了,西苑隔得各位娘娘的宫院又远,各位娘娘的孝心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各位娘娘不用每日辛苦过来了!” 景妱娘自从有了身孕,真正体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但凡她说出来的话,都没有敢反驳的,渐渐地,有些膨胀。于是,仗着自己面儿足,上前一步,笑着道:“我等做媳妇的,太后病了,怎么能只顾着自己清闲,对太后的病不闻不问呢?依着我的心思,嬷嬷到太后跟前回禀一声,就说媳妇们都想着到她老人家床前侍疾,还望她老人家给个尽孝的机会!” 那边,太后正让若秋嬷嬷扶着下来活动身子,恰好走到宫殿门口处,是以,景妱娘的一番话,根本没用若晴嬷嬷进去回话,就被太后听了个清清楚楚,满心烦躁恼火的太后,立刻就爆发了,强拉着若秋的胳膊,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挑起帘子,隔着殿门指点着外头台阶上景皇贵妃和众嫔妃,厉声喝骂道:“你们一个个不是妃就是嫔,竟然就敢自称‘儿媳妇’了?哼,我的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呢,你们这般跳哒,沐猴而冠,真真是可笑的很呐!” 一番话说下来,后边的嫔妃还好些,单单出了头的景妱娘被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至极,窝火至极,却不能够反驳,还得惶恐地跪下请罪…… 一番折腾下来,转回景仁宫,景妱娘就觉得不太舒服。连忙让人传了太医。 景妱娘还特意叮嘱:“俏没声的,别让皇上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忙于朝政,又忧心太后的病体,已经够操心劳累的了……” 底下人连忙答应着,果如景妱娘的意思,悄悄儿去了太医院招了最擅妇科的林太医进来诊视。 景仁宫的人得了景妱娘的吩咐,不敢惊动皇上,但太医院的却不一样啊,景皇贵妃肚子里怀的可是目前唯一的龙种,他们可不敢有丝毫轻忽,这边林太医奉召赶往景仁宫,那边太医院就打发了人去承乾殿将情况汇报给了皇帝。 成庆帝一听也吓了一跳,匆匆赶往了景仁宫。 景妱娘看见皇帝过来,又是委屈又是欣慰,强忍着泪水含笑劝慰着成庆帝:“臣妾只是觉得有些懒怠,召太医来,不过是为了小心……陛下不必忧心臣妾和孩子,我们母子不会有事的。” 皇帝劝慰了她几句,就让开位置,给太医看诊。 从景妱娘的寝宫中走出来,成庆帝招了景妱娘贴身伺候的嬷嬷太监询问了缘由,得知竟然是去西苑请安,被太后骂了,又罚了跪……这才导致景贵妃肚子的胎气不稳。 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在太后得病最初,成庆帝是很着急很悲伤的,可太后的病情进入恢复期后,总是这么暴躁易怒,凭空里生出无数事端来,着实让成庆帝烦恼不已。 此次,自己的嫔妃们去请安,这是恪守孝道,太后本该高兴才是,居然无端发火,还是朝着怀有身孕的景贵妃……他登位将近半年,年纪也已经二十二岁,却仍旧没有一个子女,已经隐约看得出来,他在这子嗣上怕是不旺。这种情况下,唯一怀着的龙种何等珍贵不言而喻,太后这么任性,难道是想着绝了他的子嗣不成? 与此同时,西苑太上阆苑里,太后也招了谭太医和旬太医看诊,只说气坏了! 那旬太医和谭太医虽说承蒙成庆帝起复再用,可之前那顿杖刑却是无论如何忘不了的。特别是谭太医,只有四十二岁,原本应该是身强力壮之际,虽说因江夏出手,逃了一条性命,下半身却已经残了,双腿走路不便不说,连做男人的根本也彻底废了,心里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在听到太后抱怨“小还丹不管用”的话之后,谭太医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皇上手里还有一枚大还丹,具有起死回生之效!” 说到这里,谭太医仿佛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戛然而止。 这一句,太后听见,已经够了。她越想越是气恼,越想越是伤心,亏得她从小那么心疼宠溺大了的儿子,当了皇帝竟然跟她也藏起了小心眼儿,明明有好药,却不肯拿给她用…… 中风最怕两件事,一是情绪骤然间大幅度的波动,二最怕的就是生气怒火! 王太后这么气恼着,也不活动了,要了纸笔,颤颤巍巍写了几个字,就躺在床上生闷气去了。这躺下没多会儿,居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到了饭时,若晴若秋两位嬷嬷再去叫,太后居然再次中风了! 这一次明显症状严重,人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而且隐隐有呼噜声响起来! 看见这样的状况,两个人不敢耽搁,连忙打发人去请太医,又去给皇帝送信…… 而景仁宫那边,景妱娘的胎气持续不稳,出现了隐隐腹疼之症。 皇帝得了信,连忙宽慰了景妱娘几句,又匆匆赶往西苑,到了那里,看到太医们正给太后抢救,特别是旬太医,再次祭起了空心针…… 皇帝帮不上忙,只好暂时退在一旁,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去。一转眼的工夫,就看见案几上放着一张隐约带着字迹的折叠的纸,他闲极无聊,心里有乱糟糟的,就打开了那张折叠的纸……这一看之下,成庆帝只觉得血液轰地一声涌到头脸上来,瞬间让他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纸上的笔迹抖抖索索,歪歪斜斜,看得出是太后得病之后的笔迹。太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养儿不孝,死了干净! 成庆帝勃然大怒,抓着那张纸就出到外殿,然后让人将太后身边的嬷嬷太监逐一带出来询问,很快就知道了太后犯病的缘由,竟是为了一颗大还丹! 542.第542章 大还丹! 从上次的小还丹,再到这颗大还丹,并不是成庆帝真的不孝,好东西给自己留着不给母亲,主要还是,这两种药江夏进上来之后,因为数量有限,也没能做个试验,成庆帝怎么敢一下子拿过来就给太后用?所以,下意识地就将其给忽略了。 特别是大还丹,就一颗,江夏还叮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服用,成庆帝就隐约觉得这药怕是药力极强的,万一给太后服用,适得其反怎么办? 江夏的药,江夏本人却不在这里,不管是谁,用着也不大胆,成庆帝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这一得知,母亲竟然是为了一颗大还丹气的再次发了病,成庆帝这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焦急……眼看着内殿中,旬太医用空心针放了血,太后却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隐约有些恶化的趋势,成庆帝很是着急上火,立刻打发福宁回去一趟,将那大还丹取来,拿给几个太医斟酌,看能不能用。 王老太医到了这会儿,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眼瞅着太后可能就不行了,没必要再让江夏也跟着受一回牵累,也一改小还丹时的力挺态度,变得沉默起来。 那位谭太医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心里隐隐闪过一丝爽快之后,就只剩下越来越多的恐惧了。 他心焦不已地催促道:“江太医的医术之精湛,我等都是亲见过的,既然是她留下的救命丸子,自然有效。眼看着太后命悬一线,难道还不到万不得已?” 知道了此事是谭太医一句话惹出来的,王老太医对这个人的态度完全改观,厌恶的恨不能立时将其驱逐出太医院。同时,也在心里后悔,怎么就想起来推荐他了?平白惹出这一番祸事来! “谭太医也说了,此药是江太医所留,你我行医数十载,难道不知道,每个人用药都有自己的习惯?行医一忌,就是乱用他人之药?”王太医心中恼怒,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客气,“况且,太后病情危急,又岂能容得半点儿含糊轻慢,万一药不对症,耽搁了太后救治,责任由你谭太医负么?” “哎,明明是旬太医施针,你用药,用的也是江太医的药,有什么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来负责任!”谭太医立刻跳起来。 王太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在跟他说话,只引着旬太医一起,走到旁边安静处商量了几句,终于达成一致意见。 面对太后的病情,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有大还丹在,他们愿意赌一赌,只不过,他们今日这场豪赌押上的筹码太重,除了他们自己的性命,恐怕还有家中老小! 到了这种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两个人果断地做了决定,一起去到成庆帝面前回话:“微臣别无更好之法,不如试一试大还丹药效!” 成庆帝盯着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准!” 这边的大还丹化在碗里,撬开太后的嘴巴一点点灌进去。让人奇怪的是,太后明明咬紧了牙关,这大还丹入口,经恍惚有了感知一般,竟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半点儿费。 这神奇还继续着,不过盏茶功夫,太后猛地弹坐起来,侧过身扑在床侧呕出几口黑血来。她呕出黑血的同时,双眼双鼻孔双耳中,也溢出一股股黑血……七窍出血,血呈黑紫,把王老太医和旬太医的魂儿几乎吓飞了——这明明是身中剧毒之症啊! 可与七窍流血的惨烈恐怖相左的情况是,自从患病后就一直行动不利的太后,从弹左而起,到扑倒呕吐,再到之后,自己挑开被子唤人,竟是动作自如,声音清晰……要是忽略掉她满脸满身的黑色血迹,只看她的精神动作,哪里还能看出,片刻前,她还是一个两度中风垂死之人! 成庆帝喜极而泣,冲上来握住太后的手,欢喜道:“母后,您的病好了,太好了,可吓死儿子了……” 似乎随着病好了,王太后的情绪也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温厚平和。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儿子,伸手摸着儿子的脸,眼里含着泪,嘴角带着笑,道:“娘舍不得我儿呢……别担心了,娘好了,这回是真的大好了!” 说着,一叠连声地要热水沐浴更衣,看着皇帝儿子脸上被她抹的血迹,忍不住笑道:“你也洗洗去!” 成庆帝这会儿满心欢喜,自己的母后终于遇难成祥,重病痊愈,他心里满满的,都忘记了另一边景仁宫里胎气不稳的母子俩! 成庆帝毕竟只要洗把脸就行,很快就洗漱完毕了,就在太上阆苑的大殿上喝茶歇息,抬眼看着堂下站着的三个太医,淡淡地瞥了福宁一眼,挥挥手。 福宁无声地颌首应着,一个挥手,几位持革侍卫冲上来,架起谭太医带了下去。至于他的归宿,没有人在意,因为他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喝了杯茶,成庆帝觉得神清气爽的,心中一动,干脆走到母后的汤池外,靠着一个立柱坐下来,笑着叫道:“母后,可洗好了?” “嗤,你个孩子,都多大了,居然又玩起儿时的把戏来了!”太后嗤笑着,一边由着宫娥擦拭着身子,一边笑道,“你小时候最粘娘亲,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娘亲身边儿。我沐浴你不能进来,就总是趁嬷嬷们不注意,溜到帘子外等着我,后来被我发现了,你干脆每次都过来跟我隔着帘子说话……一晃,你登了极,也就要当父亲了,真快啊!” 一提起当父亲,成庆帝猛地想起景仁宫那娘俩来,难免挂念起来。 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看着太后沐浴出来,带了明显的倦色,他就告辞出了太上阆苑,一路急急地赶往景仁宫去了。 一进景仁宫,成庆帝第一眼就看见景贵妃跟前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娥聚在大殿门外,正抱在一起无声地哭泣呢。成庆帝心痛咯噔一声,立时变了脸色——难道他孩子终究是没能保住? 543.第543章 张记老店 江夏二月初六离京,天色和暖。 一行人没有直接北上,而是向西南到了紫荆关。这里是关内外贸易的要道,好些个往关外行商的商队都会经过这里,故而此处客栈货栈生意特别兴盛。 四喜客栈在紫荆关是新开的客栈,只开了不到两年,信誉口碑却都极好。 江夏一行人到了四喜客栈,自有独立的小院供她居住。 休整一晚,第二日一早,江夏就让诸多随从解散自由活动一日。她只带了彤翎和程琪出门,却不是逛街,而是由着程琪挑了一只幌子,上书‘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江夏手中拿了一个铃儿,一边走一边晃,竟是重操铃医之业。 这铃医不愁生计,自然一派悠闲,出了客栈并不急着往巷子胡同里去,反而顺着大街一路走下去。 出了客栈百十步,在一个路口看见小食肆门前挂着幌子:张记羊肉老店。 简单的一间门脸儿,门前摆着十余张小矮桌,零散着几十只小矮脚床,居然几乎座无虚席。 江夏一看就来了兴致,笑道:“今儿的早饭有着落了!” 说着话的工夫,恰好有一老两小爷仨儿吃完了饭,抹抹嘴,推着车子走了。 江夏立刻上前,抬手招呼道:“伙计,给拾掇拾掇!” “好嘞,您稍等,这就来!”一个三十许的妇人扎着围裙打着包头,端了几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出来,听到江夏招呼,立刻笑着回应。 那妇人送了羊肉,随即转到江夏这一桌来,询问道:“几位客官要几碗汤?” 江夏一听这话就笑了:“大嫂,听你这话,贵店只卖羊汤么?” 那妇人也笑道:“小公子大概是初来的吧?我们张记老店在这儿开了五十多年了,熟人都知道,咱们店里早上卖汤饼,中午、晚上卖虚汁垂丝羊肉、羊脚子、羊头,每天卖五只羊,卖完即止。” 江夏一听这话就笑道:“那就给上四碗羊汤,饼么,大嫂看着给上吧,我这位大哥饭量大!” 那大嫂是个爽快人,笑着道:“那好,就先给你们切三斤饼吧。我们家是按干面算的,三斤饼足有五斤,足够你们吃了!” 江夏拱拱手笑着谢过,那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桌面也抹干净了,转身又进屋去了。 彤翎沉吟道:“一天五头羊,这家店子生意这般好,怕是不够卖吧,他们怎地不多雇几个人,把店子开大些呢?” 江夏笑笑正要说话,旁边桌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插了话:“这家羊肉老店做的羊肉,软烂多汁,还不膻不腥,靠的是祖传秘方子。他们不多雇人,是怕秘方外泄,也是为了保证这个口味……雇的人多了,人传人的,口味哪能总能这么好哇?小后生,听你这口气,是个学伙的吧?” 彤翎笑着指指程琪倚在肩上的幌子,那老者恍然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小小的,居然已经能出来行医治病了,是个本事后生!哎,老头子走眼了!” 彤翎笑笑,指指江夏:“我家公子医术高超,我只会背药箱子……老人家您的眼光好着呢,没走眼!” 江夏笑着对那老者拱拱手,那老者也笑着点点头,却没再说话,转回头去喝自己的羊汤去了。 片刻,江夏她们要的羊肉、油饼也送了上来,果然如那妇人所说,五斤油饼盛了满满一小笸箩,堆的跟小山似的,一看那分量,是够实诚的。 这羊汤色泽白腻如奶汁子一般,红润的肉片、各色羊杂,加上碧绿鲜亮的葱花儿,还没吃呢,就已经是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了。 江夏喝着羊汤吃了一角饼,就很饱了。抬眼看见彤翎也差不多快吃完了,程琪已经在喝第二碗了。 不多时,另外两人也吃好喝足,江夏拿了荷包去会账,特特地跟那妇人约定,捡着各色羊肉、羊头羊脚子都给她留一些,她傍晚时分来拿。 为了笃定,江夏拿出二两银子的小银锞子,“大嫂不用找零了,剩下的就算作订金好了!” 那妇人却道:“订个肉罢了,哪里需要留银子!”说着,自顾自找了零碎银子,转身又继续忙碌去了。 离开张记羊肉老店,江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带着彤翎、程琪转身折进居民区。 走街串巷,江夏一天看了足有十来个病人,有感冒发烧的,有腹泻拉肚子的,也有风疹团瘙痒红肿的,看日近黄昏,江夏一行人也就收拾了家伙事儿,往回走。 来到张记羊肉老店,那妇人果然有信,将各色羊肉、羊脚子羊头都给留了一些,每一种有两三斤的样子,加起来也有十来斤了,那妇人用一只木桶给盛了,收了银子,只道:“明早从这边走,顺路送过来就好!” 江夏看那妇人店里已经收拾干净,门板都上了半拉,就知道人家专门等着自己来拿羊肉,耽搁了回去休息呢! 于是笑着致歉道:“临了遇上一个生疮的,收拾起来耽搁了些功夫,来得晚了,耽搁大嫂歇息了,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等一会儿,横竖要收跌拾掇的,哪里就用得着这般客气了……啊!”那妇人说着话,一边将找好的银子递给江夏,却因为她是面对外边,恰好看见那边一个小孩子突然从街角跑出来,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冲进了马蹄子底下去。 江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那赶车的用力拽着缰绳,生生将马头别转,那孩子险险地避开了马蹄的践踏,一个翻滚,扑倒在路边,不动了! 马儿唏律律一阵嘶鸣,马车因为突然减速转向,剧烈地晃荡了几下,咔嚓一声,竟是把车轴给拗折了! “天啊,柱儿,我的儿啊……” 不等江夏反应过来,羊肉铺子的妇人突然哭嚎一声,旋即发疯一般冲了出去,直朝着那个被撞倒的孩子奔过去! 彤翎站在店外,刚刚的车祸经过,她看的更清楚,这会儿两眼无措、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江夏:“姑娘……” 江夏一挥手:“程琪帮老板娘看着店,彤翎跟我过去看看!” 544.第544章 身世的猜测 青衣小帽,脸庞白净,一看这孩子就是读书的。 江夏赶到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孩子身上没看见伤,只是额头磕破了,流出的血淌在脸上,糊了一片,甚是触目惊心! 江夏上前,道:“大嫂,我是郎中,你把孩子放下,让我看看!” 有些外伤,诸如颈椎、脊椎外伤的病人,是不能乱动的,乱动之下很可能造成第二次伤害,从而加重伤情。 那妇人嚎哭着,好在没有失了理智,听得江夏这么说,立刻伸出一只手抓住江夏道:“对啊,小公子是郎中,求你救救柱儿,救救我的孩子啊……” “大嫂,你先别哭,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说着话,伸手从妇人手中结果孩子,将其平放在地上。 这一抱一放,江夏已经将孩子的脊柱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暗暗先放了心! 江夏握住孩子的手腕诊脉,一遍吩咐彤翎:“你处理一下额头伤口,先用酒精冲洗,小心清理有无砂石污物。” “是!”彤翎答应着,手脚麻利地打开药箱子,取了一只小葫芦出来,给孩子冲喜额头伤口,清洗脸上的血迹后,向江夏回报,“公子,额头只是磕破了皮肉,骨骼未伤!” 江夏头也没抬,指点了点头,换了一只手,又诊了一回脉,这才抬手对那妇人道:“孩子没有大碍,只是一时惊惧多度,加上摔了一下,闭了气,我这就施针将其唤醒!” 那妇人一听孩子没有大碍,脸上仍旧挂着泪,却扯着嘴角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江夏挥挥手,取了银针,给孩子几个穴位行了针,不过片刻,孩子哼了一声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 “柱儿啊……”妇人一看,又是欢喜又是庆幸,忍不住泪水又糊了双眼,呼唤一声就要扑上去。 “大嫂!”江夏伸手将她挡住,阻拦道,“大嫂,孩子毕竟摔了一回,外表看着没有多少外伤,内里脏腑却多少有些移位。你别扑上来揉搓,以免加重病情。” “唔,唔,我不哭,不哭了!柱儿,你个傻孩子,差点儿再也见不着娘了,你知道么?”说是不哭,可毕竟受惊一场,这位大嫂仍旧是止不住地握了孩子的手,哭诉起来。 江夏也不阻止她,只取了银针,又从药箱子里取了一丸小还丹,塞进柱儿的口中。然后拿了一瓶玉肌膏交到妇人的手中,“这是一瓶去疤的药膏,你拿着,等伤口掉了痂,用这个涂之,就不会留疤瘌了!” 那妇人泪眼模糊地看着江夏,连连称谢,又要付银子,江夏却已经带了彤翎起身走开去。 那边车上一个小丫头跳下来,一把拉住江夏的手道:“这位小郎中,麻烦你给我家夫人看看,我家夫人也晕过去了!” 这小丫头梳着双环髻,发髻上攒着赤金蔷薇小簪子,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藕荷色杭丝缎,容貌俏丽,形容不凡。江夏瞥了一眼之后,心中暗暗诧异,这紫荆关不是大城,更无固有的高门大族,有的不过是些驻军、行商、百姓罢了,这小丫头穿着,只怕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讲究……这究竟是谁家出来的? 心里琢磨着,江夏脸色不变,点头答应着,登车站在车辕之上,示意那小丫头将里头稍作整理,把她们家夫人的手送出来诊脉。 送出来的手上搭着一片绡纱的帕子,隐约可见帕子下的手细滑白腻,丰肌秀骨,甚是美好,手腕子上戴着一只极贵重的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若是江夏没看错的话,这个镯子用的应该是极罕见的粟金工艺,镯子上一簇一簇的蔷薇花蕊都是粟金工艺形成的极精巧的亚光小金珠子,衬着一颗颗莲子米大小的血红宝石,真真是富贵无边,华丽非凡。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提起三根手指按在手腕之上,手指刚一搭上对方的脉搏,江夏的心里就是一突——这人竟然怀着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 有了这一层,江夏诊脉上就格外用了些心思,两侧脉搏诊完,足足用了一刻钟。 抬起手,江夏就扬起一抹笑,对那丫头道:“你不用担心,你家夫人并无大碍,肚子里孩子也很好,并没有伤及胎儿。你家夫人应该是冲撞惊吓之下,暂时性昏迷,你好生守着,片刻就能醒转了。” 说完,转身跳下车,招呼着彤翎一起离开。 张记羊肉的老板娘带着柱儿已经回了铺子里,看着江夏过来,连忙上前就要行礼,江夏将她拦住,带了程琪和彤翎转身就走,一路回四喜客栈里去了。 他们带回了许多羊肉,大家伙儿欢呼成一片。 江夏走了一天的路,又是看病的,这回也累得很了,稍稍吃了点儿东西,就洗洗睡了。 一夜无梦,睁眼已是天明。 拥被而卧,江夏开始整理脑子里的信息。 她之所以出京之后,就在紫荆关停留,一来此处是南北行商聚集之地,天南地北的东西都可能在这里找到。二来,紫荆关的守将姓毛,毛阔成。 她出京之前曾经得到一个来自临清的消息,说当年有人曾经顺着运河一路寻找失踪女子,那人就是京城左翼前锋营统领毛叙功。后来,毛叙功图患重病离世,毛家衰落,寻人之事不了了之。 毛阔成乃是毛叙功独子,镇守紫荆关。据说毛叙功之妻姜老夫人,也随儿子住在这紫荆关养老…… 江夏来到紫荆关停留,就是想着,能否找寻到江夏娘和越哥儿的外家……算是给江夏娘了一桩心事,也为夏娘小越的母亲贺氏,一个迟来的安慰。 根据她搜寻到的痕迹,江夏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若是如此,想必当年贺氏嫁给江玉衡是极度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却不想,就那么清贫数年,生儿养女。贺氏能够从小教导江夏娘和越哥儿识字,想必也是心有不甘的,只可惜,最终的最终,她却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再也没能回到魂牵梦绕的京城,埋骨在那一个小镇子上 545.第545章 上门了! 理了理思绪,江夏起身下床。 彤翎听到声音进来伺候着,一边回报道:“刚刚传来的消息,皇上回城后去了四喜楼,未时中方离开!”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梢,唔了一声,算是应着。 稍事整理,江夏仍旧带着彤翎、程琪出门,一路走到街口,老远就看见张大嫂在街边张望着,遥遥地看见他们三人,立刻扬起一脸的笑,疾步迎了上来:“小公子,快来,我给你留了上好的脑花儿汤!我们家掌柜的亲眼看着熬了一宿,最香了!” 江夏回头看看彤翎和程琪,笑着对那大嫂道:“大哥大嫂厚意,我们推辞反而不美,如此,就生受了!” “嗳,跟嫂子客气什么,你昨儿救了我家柱儿,我还没好生道个谢呢!”说着,顾自引着江夏来到铺子前,这里早早地预留出一张空位,江夏几人到了的时候,眼见着旁边有两三张桌子都挤了五六个人,显见,这张不起眼的小桌留下来多不容易。 张大嫂张罗着让江夏三人坐了,又急急忙慌地端了汤饼出来:“我家掌柜的看着锅头,实在脱不开身,让我替他道声谢,谢谢公子救了我家柱儿!” 江夏笑着摆手道:“大哥这样说可就太客气了。我可没跟你们客气呀!”说着,伸手就拿了张饼在手中,准备开吃。 张大嫂看着欢喜,连连应是,笑着安抚两句,又进去忙了。 这一次的汤却是单独一只大瓦罐盛着的,奶白浓郁,诱人的香气直往人鼻孔里钻进去,一直钻进喉咙里,把肚子里的馋虫儿都勾引出来! 除了汤,还有一大盘子羊肉,细腻的羊肉切成规整的厚片儿,旁边放着一盘酱汁儿,又有鲜嫩嫩的香葱一掐儿,就是油饼,也不是昨日吃的厚饼,而是特制的薄油饼儿,只有盘子口大小,拎在手中,对着光,隐约能看见对面的人影儿。就这样,还是两层,在饼的边缘寻到那条几不可见的缝儿,揭开一个小口子,一手捏着一层,稍稍一用力,一张饼就完全分离成完美的两张。 这样的饼最适合卷了肉、菜来吃。今日用它来搭配张记软烂嫩香的羊肉,淋一点点酱汁儿,再搭几丝香葱,无疑是极完美的味道搭配,打成卷儿之后,咬一口,层次分明,又层层递进的美味儿就在舌尖上依次绽放开去,让人吃了还想吃,一直停不下口! 江夏吃了两卷饼,喝了一碗脑花汤也就作罢了。程琪低头大嚼,片刻将桌上的美食吃的半点儿不剩,起身道:“走吧!” 江夏下意识地瞥了程琪的胃部一眼,竟是半点儿不见凸起,真不知道,那许多东西吃进去,都去了哪里! “大嫂,多谢您的款待,我们走了!” 江夏招呼一声,带着彤翎和程琪径直走了。 张大嫂匆匆从屋子里赶出来,看着三人的背影大声道:“下晌嫂子给还你们留着羊肉,你们回来捎上!” 江夏远远地应着:“那敢情好,多谢大嫂啦!” 张大嫂心满意足地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一回头,却看见这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细瓷瓶子,她微微一愣,心道,这东西不是自家的,难道是刚才那小公子遗漏下的? 她抓起那瓶子追出去,遥遥地朝着走出去四五十步的三个人背影喊:“小公子,你们落下东西了!” 程琪走在最后,回头大声道:“不是落下的,那是公子给你的烫伤药!” 张大嫂默了一下,下意识地地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背上一片红肿,隐隐还有两三个豆子大小的水泡……这是早上不小心被热汤溅出来伤到的,经营小食铺子,烫伤碰伤太过平常,她自己都习惯到麻木了,即便疼,也不会耽误生意和活计。却没想到,那小公子竟然看在眼里,还给她留下了烫伤药! 虽说,她只是个卖羊肉的,却不代表她没有眼光。不说别的,就说昨晚和今早这盛药膏子的小瓶子,类似的细瓷瓶子,她有一回去将军府送羊肉见过一回,是给将军老夫人盛燕窝汤的,据说一只就要十几两银子。 ——用十几两银子的瓶子盛着的药膏子,怎能不贵重?! 江夏刚走,那边相熟的食客就出声询问起来。张大嫂那将江夏一阵好夸啊,不到中午,紫荆关百姓们就有小半人知道来了个神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生死人肉白骨…… 张大嫂子这一番义务宣传的结果,就是江夏的业务急剧增加,这一天,他们直到天黑透了,才赶回客栈。因着是从另一条路绕回来的,几个人并没有去张记羊肉,谁成想,等他们回到客栈,张家已经将各色羊肉、羊脚子、羊头都送了过来,足足比昨日的多了一倍,少说也得有二十斤! 江夏看着失笑不迭,这样吃上几天,就把张家的生意吃垮了去! 走了一天,江夏也累得很了,只捡着清淡的吃了几口,就去洗漱睡下了。 第二日起床,彤翎就进来道:“公子,外头来了好几位找您看病的!” 江夏疑惑,自己来了紫荆关不过两天,怎么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不过,这样的效果倒是恰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也就顺势而为,招呼自己带着的护卫小厮们,将来人安排在外头候着,又写了号,让人按顺序发下去,非紧急病情者,按号应诊! 这边匆匆吃了早饭,就在赶着收拾出来的一间偏厅里开始应诊。 这一上午,竟然接诊了十多个人,其中好几个都请求江夏开药铺子,连带着抓药一起了,还说再去旁处拿药用着不放心!让江夏又是失笑又是感叹。 相对于紫荆关来说,她只是个过客罢了,开什么药铺子! 到了下半晌,来的人更多了,竟有二十几个。 又一天,来的人又多了些,而且内外妇儿都有了……终于,她等的人上门了! 这一天下半晌,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妇,男的高大魁梧,英武矫健,女的身段聘婷,气度端庄,虽然换了衣服,江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女子正是那日马车上的夫人! 546.第546章 毛家 得了消息的江夏,让彤翎出来迎着两人,将两人迎进正厅里等候。 她则继续将手头上看着的两个病人看完,这才起身来到正厅! 一进门,就见那英武男子端坐堂上,那夫人则是坐在下手的椅子上,桌上有茶有点心,彤翎就在旁边侍立着。 江夏扬起一脸的笑,拱手作了一揖,道:“两位久等了,对不住,对不住了!” 那夫人自然起身含笑而立,那男子却先是抬眼看了看江夏,这才起身,一抱拳,朗声道:“江大夫美名,紫荆关已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今日一见,江大夫医德高尚,果然不虚其名!” 江夏略略一拱手道:“呵呵,是在下怠慢了,还望二位海涵!” “在下姓毛,毛阔成!”英勇男子自我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内子。” 江夏微微愕然,笑着拱手道:“没想到是毛将军和夫人,二位贵客来到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双方寒暄之后,重新落座,彤翎手脚麻利地上了新茶。 毛阔成率先开口道:“前日,内子带丫头出门,不小心出了点小故障,受了惊吓,多亏的江大夫施以援手,今日我夫妇二人特意登门致谢!” 江夏笑着摇头道:“那日,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妨碍,我也只是看诊了一下,并没有出什么力,哪里当得起这般盛情!将军和夫人着实是太客气了!” 毛阔成还要张口说话,却被下手的夫人抢了话。 她瞥了毛阔成一眼,笑着嗔道:“将军带军惯了,什么话都这般肃穆!” 毛阔成干咳一声,略显尴尬地端了杯子喝茶。 夫人转而将目光看向江夏,笑道:“今日前来,除了就前日之事向江先生道谢外,还想着请江先生为我看一看,这两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吃不香,实在是辛苦的很……” 说到这里,毛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嘴角挂上一抹忧色道:“江先生不知,我这孩儿来之不易,我嫁给将军十三年,方才得了他……那日,就是去城外庙里还愿,谁成想出了那种事!……少不得,再让先生受累了!” 江夏默默听着,等毛夫人说完,她才缓缓开口道:“看诊治病乃是在下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客气!” 说着,江夏特特地去洗了手,给毛夫人又诊了一回脉。她的手刚刚抬起来,毛夫人就急切问道:“怎样?” 江夏微微一笑,道:“夫人只是受了惊,心神不宁,导致心血有些虚,这才会睡不安食不下。这样,在下开一张方子,夫人拿回去依方抓药,调补上两三日,就会好了,并无大碍!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夫人,胎儿很康健,夫人的身体底子也是极好的,放宽心思,好好调养着,母子必定能够康康健健,顺顺利利的!” 等江夏开完方子,毛夫人拿在手中一看,竟然是一张菜谱,上书着菜名乃是:群英荟萃! 再看下边罗列的食材,白萝卜、红心萝卜、胡萝卜切丝,加盐、少许醋、糖调制食用。 对上毛夫人惊愕的目光,江夏笑道:“夫人身体并无大恙,些微的气虚积滞,并不需要服药治疗,只需吃几日群英荟萃,调理气机,气机以降为顺,气机顺了,脾胃运化受纳之功重启,自然吃饭就香。心气顺了,思虑不起,自然睡觉也好了。” 听她说得笃定,毛氏夫妇也无言反驳,只好将信将疑地去了。 第二天一早,江夏刚刚吃过早饭,正准备接诊呢,毛家就送来了一份谢礼,却是这个季节极难得的一个甜瓜。 来送瓜的是一位嬷嬷,见了江夏行了礼,笑着道:“我们夫人昨晚依着江先生的方子用了,竟然真的安然入睡,今早起来,就觉得饿,竟吃了两碗粟米粥两个鸡油卷儿才撂了筷子。可把我们将军和老太太给欢喜坏了,立时打发了婆子来,向先生致谢来了。” 江夏笑着道:“夫人本来身子不错,只是受了一场惊吓,心思不宁罢了。只要夫人放开心怀,不用我那方子,同样也能大好起来,江某却是不敢贪功的。” 说着,彤翎将一篮子水灵灵鲜亮亮的蔬菜和一篓子鲜蘑菇送上来。 江夏赏了婆子一只二两的银锞子,又将蔬菜和蘑菇给她带回去:“回去替我向你们老太太、将军道谢,就说甜瓜我收下了,稀罕的很。这些青菜蘑菇是京里过来的,给老太太和夫人尝尝吧!” “哎哟,这样的天气,田里的土还没开化呢,怎么就有这等鲜亮物事儿来!我们老太太和夫人指定喜欢……”那婆子得了赏银,又得了难得的回礼,满心欢喜地一路去了。 又转过一天,毛府打发了人来请江夏,说是老太太的十多年的咳喘毛病犯了,请江夏去诊治诊治。 等江夏进了毛府,见过老太太,这位的咳喘病就是拖得久了,其实并不严重,只是生在富贵之中,这丁点儿毛病,也能被当成重大疾病请医延药地治,别说跟徐襄那要命的病没法比,就是大街上好多还在干体力活的老百姓,也有好些个比她这毛病严重的多了。 老年人的病不严重,却比较棘手。老年人,特别是身在富贵的老年人,多年吃着调补药物,身体对药物的耐受性都比较严重,药物剂量用小了根本不管用。用大了?偏偏这些人大都读书识字,多少懂那么点儿医理,你开的方子剂量稍重一些,人家就说受不住药力……这个情况,红楼梦中就有过描述。 江夏倒是不算为难,她给老太太用膏方。 膏方最大的好处就是滋润之力最好,正合适老年人生病需要慢慢调养的需要! 吃过两日,这膏方就有了效用,老太太觉得喉咙里不那么干,咳喘也好了不少。于是,特意请了江夏过去用饭。 用饭前,老太太很有兴致地跟江夏拉起了家常:“江先生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精湛的医技,可是家传渊源呢?” 江夏垂了垂眼,敛去眼中的黯然,随即微笑道:“却不是,小子父亲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未能进学。倒是母亲性格豁达,自小教导小子读书识字,有一次见我捧着一本医书看得入神,她就尽力搜罗了医书给我看……说起来,小子能有今日,都是母亲的教导和心血呢!” 547.第547章 倔脾气 听江夏这么说,毛老太太起了兴致,笑着询问:“不知小江先生是哪里人士?” “小子是山东临清人。”江夏毫不迟疑地回答。 “哦,居然是临清的?听你说得一口好官话,还以为你是京城人士!”毛老太太感叹一声,再次询问道,“你母亲能有这番见识,想必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姑娘吧?” “我的母亲……”江夏略略一顿,黯然了片刻,道,“我家境清寒,母亲纺线织布、缝补、上灶,日夜操劳,却从未提及过外家……如今,想来,小子也每每会生出老太太一样的念头,若非良好家境出身,母亲不会写一手极好的金夫人梅花楷,也不会做得那一手好针线刺绣……说起来,我这一口京城官话,也是母亲教的。如今想来,母亲若是普通妇人,哪里会说得一口京城官话去,或者,母亲出身京城也不一定!” 毛老太太听得江夏这一番话,心中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夏身上,在江夏的眉眼五官神态上端详起来。这越端详,毛老太太越心惊,之前就觉得这位小郎中生的俊俏,好看顺眼,这会儿仔细打量才猛地记起,这副样貌,岂不是与十八年前流落失散的外甥女五六分相仿? 特别是一双略略显得有些飞扬英挺的眉毛,还有微微呈现菱角状的嘴唇,还有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方下颌……这样一副容貌生在女子身上,略嫌不够柔媚,但生在男孩儿身上,却在俊美之中多了几分英气,就格外顺眼起来。 江夏自然知道毛老太太打量她,她尽量让自己端正了,微微含着笑,不做大幅度的动作,以免影响老太太的判断。心里却暗暗忐忑着,出门在外,她终日以男装示人,每每总会对自己的五官略作调整,比如眉毛略略加粗,稍稍飞扬,比如加一点点鼻影,让鼻梁英挺一些……她却不知,正因为她调整了眉毛的形状,却无意中暗合了母亲贺氏的样子。 好一会儿,毛老太太才突然问道:“不知方不方便问一声令堂的姓氏闺名?” 江夏回道:“母亲姓贺,闺名漱玉。” 江夏一边说着,目光则一转不转地落在毛老太太的脸上,关注着老太太的变化。 果然,她一说出母亲贺氏的姓名,毛老太太脸色突变,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转而眼珠一转,再次落在了江夏的脸上! “母亲!”毛阔成也在同时惊呼一声,唤醒了毛老太太,母子俩目光一碰,答案已经了然。 堂中一片默然,毛老太太没有出言相认。毛阔成也显得稍稍有些坐立不安。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她在紫荆关停住的时候,其实对这种结果已经在做了设想,也早就想好了处置方式。对方认也罢,不认也罢,她也依旧是江夏,也只是江夏。 江夏扬起一抹微笑,神情平静而自然地起身告辞。 “等一下!”毛老太太突然出声叫住江夏。 江夏已经转身了,听到叫声又愕然转头——难道,老太太想通了,要认下她? 她脚步一顿,还是缓缓转回身去:“不知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小子?” “你等一下!”毛老太太转身示意,她身边的一位中年嬷嬷匆匆进去,片刻捧出一个托盘来,上边整整齐齐排着四排银锭子,江夏一瞥之下,这些银锭子都是十两的雪花纹银,四排大概有三百两的样子。 “你给我和媳妇看诊调治,解了疾患痼疾,我们娘俩儿没啥好谢你的,这些给你做些盘缠吧!” 江夏凝视着毛老太太,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夫人好意,小子心领了。小子不才,却也挣了些薄产,又有医术傍身,盘缠是不愁的。老太太保重身体,小子告辞了!” 说完,转身出门,再不回头。 眼看着江夏一步步走远,毛老太太才从愕然中醒过神来,露出一抹苦笑,摇头叹息道:“这倔强性子,倒是学了她娘十成十!” 毛阔成匆匆追着江夏送到门口转回来,恰好听到这句感叹,看着老母亲脸色不太好,连忙上前劝慰道:“母亲,你不必想太多,先不说此人是否就是贺家表姐之后,就是确实是,娘亲也算尽了心。” 毛老太太却叹息道:“当年,他娘亲来寻我时,若我伸伸手,大概就不会出后来的事了……若不是如此,你父亲也不会至死不肯原谅与我……” 毛阔成好言劝慰着,直到掌灯时分,方才劝着老太太吃了一点点东西,歇下去了。 毛阔成从母亲的居处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空的一轮满月,心中暗暗盘算着,明日再去寻江家那孩子……再询问一下,若真的是贺家表姐的孩子,还是认下她,再去见一见贺家表姐……也算替故去的父亲了一桩心事去! 等毛阔成回到自己的屋里,将情况一说,把妻子郑氏听得脸色骤变,“夫君,此事等不得,赶紧的,现在就去,妾身陪你一起去!” 毛阔成略感意外,稍稍思忖之下,也就想明白了,这位小江先生特特地来到紫荆关,又高调地悬壶行医,为的恐怕就是吸引自家人上门……她就是奔着认亲来的,说开了,自家却不肯相认,她怎么可能还留在此处,别说她离开时伤不到午时,哪怕是傍晚,只要关门不闭,她也可能会连夜离开! 能够眼睛眨也不眨就拒绝掉母亲的‘答谢银子’,就像母亲说的,深肖其母的倔强性子,这样的事情,是完全能做出来的。 毛阔成拦住妻子:“你行动不便,再套车也耽误工夫,你就不用去了,我一个人骑了马过去,反倒迅捷!” 说着话,又将刚刚脱去的大衣裳穿了,匆匆骑马出了门。 即便如此,待毛阔成赶到四喜客栈时,却已经是人去屋空。江夏早已经在午时后就过了紫荆关,一路向西而去。 “毛将军,我们东家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四喜客栈的掌柜捧了一个三层的匣子送到毛将军面前。 548.第548章 徐襄的消息 离了紫荆关,就进了山西境。两日后,江夏一行人到达大同。 大同乃九边镇之一,自古就是交通要冲和军事重镇,是以,城高墙固,住有重兵把守。同时,因为是往来行商商队必经之地,故而街市繁华,物富人丰。 江夏一行人离着城还有五十里,就有人骑马接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芷兰的弟弟赵庆! “小子见过主子,给主子请安!” 江夏一挑车帘子,赵庆就在车下跪倒,实实在在磕了个头。 “你个臭小子,不是在湖湘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江夏笑着询问。能够在这人地两生的所在见到故人,让她心情极好,一路颠簸的疲惫和不适似乎都散了大半去。 “嘿嘿,经过大半年功夫,湖湘那边的生意都上了路,正好.小的师傅让送一批茶叶和一批湖绸、湖缎过去,小的就来啦!”赵庆也是一脸喜色,一边说着,一边跳上江夏的车辕,代替了车夫的位子,驱赶着马车,一边笑嘻嘻地跟江夏说着话。 “小的也刚到了五天,知道主子要来,小的****都来接着……连着落空了几日,小的着急,今日再接不上,小的就干脆一路迎上去了!主子,你怎地耽搁这许多日子,可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了?” 赵庆这话说完,还没等江夏回答呢,旁边的彤翎就笑骂道:“好你个赵庆,这是向公子表白邀功来了?你小子当了掌柜几日,倒是眼见着长了本事,居然盘查起主子来了?” 彤翎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即便赵庆这几年见惯了商场的伶牙俐齿,也被质问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吭吭哧哧辩解道:“我没邀功,就是担心主子了……” “有程大哥跟着,又有我伺候着,主子能有什么事儿?哼!”彤翎又是毫不客气地一句。 把个赵庆呵斥的完全失了语言能力,张张嘴,只能够拿手挠头发,好一会儿才转眼看向旁边跟随的程琪,解释道:“程大哥莫怪,我没有别的意思!” 程琪侧脸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变,淡淡道:“无妨。程琪相信主子。” 赵庆连连道谢:“谢谢,谢谢程大哥……” 可是,话没说完,他脸上刚刚露出来的喜色,就变成了一副苦脸。 程琪这话毒啊,他说无妨,不是赞同赵庆所言,不过是信任主子心里明白,不会被赵庆花言巧语欺骗! “程大哥,原来兄弟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赵庆嘟哝一声,摸摸鼻子,主动息战。他算是看出来了,彤翎跟程琪就是一伙的,他一个人对上人家俩,哪里找赢去?! 看了半天热闹的江夏这会儿笑着开口:“你师傅这会儿到哪里了?” 自从去年,肃亲王就藩之后,沈琥就被江夏调到了西北,稳住局面之后,再去珂林贝尔城。一到冬季,大雪封路,往来信息极为不便,她也已经有小一个月没有沈琥的消息了。 赵庆立刻回道:“小的是半个月前接到的信儿,师父已经离开来珂林贝尔城,赶往了海西。……据说二爷正月里就到了海西,如今就在海西女真部的亦麻河卫所。” “哦?海西……”江夏一边重复着,一边在大脑中搜索相应的地理位置。 赵庆立刻跟着解释道:“海西一共六个卫所,从南往北,亦麻河卫所是五个……哦,说亦麻河主子可能没听过,说黑龙江、莽哥河主子就该知道了,亦麻河和黑龙江最后合在一处,就成了莽哥河!” 这一番解释,江夏脑海里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地理概念,这个所谓的亦麻河卫所,在现代大概要在境外,库页岛那边儿了! 听说徐襄隆冬时节还没有停住脚步,江夏心里不由暗暗担心。那地方可是真正的冰天雪地,他那身子骨又怕寒畏冷的,能顶住么?有没有犯了病? 听着车厢里没了声息,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赵庆也有眼色地住了嘴,只赶着马车飞快地赶往大同城。 提前几日,他就亲自看着客栈里为主子准备了住处,独立的小院子里备好了厨房、配好了厨娘,从早到晚烧着热水候着了,只等着主子一到,就能泡上个热水澡…… 一路赶到客栈,江夏由着彤翎伺候着泡在浴桶里,她就挥手打发彤翎:“你也去要点儿热水洗洗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待会儿我自己擦头发就好了。” 跟着江夏时日久了,彤翎也真正了解了江夏的脾气,知道她心疼人,不爱说虚话,于是也不推拒,一边儿答应着,一边儿对江夏道:“姑娘的袍子就在旁边搭着,还有大布巾子,您自己警醒着些,好歹擦一擦上床再睡,可别睡在桶里……” 主子操心的事情多,又一路坐车颠簸的,怕是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之前就有累狠了睡在桶里的事儿,由不得她不担心。 江夏哭笑不得地挥手赶人:“才多大点儿,就跟个婆子一样啰嗦了!快去,快去!” 彤翎答应着,到底又搬了一只小几过来,又沏了一壶茶送过来,这才匆匆出去,自己梳洗去了。 江夏看着案几上的茶水,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泡澡该搭配的是美酒,最好是香气馥郁,色泽醇厚的葡萄美酒……这会儿是没处找模去了,但好在肃州建起来的玻璃作坊,年前已经烧制成功,并成功地吹制出了大小各异的瓶子。 肃州位于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中亚乃至东欧的商人都有。据那边传来的消息,如今的肃州卫,早已经大变了模样,不说最早的嘉峪关小城,就是后来建起来的两个卫城,也都繁华的不堪。如今,三个城中都是一地难求。 江夏之前在城外购买的大片土地,如今地价飞涨,至少翻了三四番了,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去年试种的甘草大面积成活,今年,她将在水源地规划大片的葡萄园。葡萄园中可以套种甜瓜、西瓜……今年她没指望收成,但只要今年种的葡萄树成活了,明年秋天,肃州城外将是瓜果飘香,一片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 549.第549章 还不如个娘们儿 她今年招募几个手艺好的葡萄酿造师,明年,最多后年,她就能够喝上最好的自酿葡萄酒了。等找到了酿酒师,她还要打橡木桶,建酒窖……拥有自己的葡萄庄园和葡萄酒窖,在现代,她连想都不敢想吧!在这里,却即将成为成为现实! “嘿嘿……”江夏想到高兴处,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抬手擦了把嘴角,收回心神,才发现浴桶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她连忙撩着水冲洗了一下,起身出了浴桶。 旅途劳累,沐浴之后,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就各自安歇了。临睡前,江夏宣布,第二日在大同停留一日,逛逛大同街市,品品大同美食。 被褥松软干净,又泡了个热水澡,放松下来,自然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江夏起身梳洗了,就带着彤翎往外走,程琪自然就跟了上来。刚出了小院儿,赵庆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涎着脸笑:“主子,小的来了几日,却还没逛呢,求主子带着小的也去逛荡逛荡,长长见识!” 江夏失笑着,指点着他道:“你总是来了几日,应该知道哪里有早饭可吃,前边带路吧!” 彤翎出言威胁:“不是别处没有的,咱们主子可不吃。也别弄些入不了口的糊弄咱们主子!” 赵庆嘿嘿一笑,躬身道:“您就请好吧。主子,往这边儿走。” 出了客栈大门,江夏三人随着赵庆走了不远,突然折进一条小胡同里去。 “主子,您说过,吃小馆儿,这话小子是经的事儿越多,越觉得真是绝了,太对了,那些大酒楼的厨子真是没什么吃头,要真吃好东西,还得去一些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寻摸去!就拿大同这地儿来说,也算是挺繁华的大城了,大酒楼、食肆无数,却有一家不起眼的老店,开了足有上百年了,据说前朝献帝西征时,驻跸大同,微服私访,就曾吃过这个小店子的东西,后来,皇帝微服私访的消息传开,这个小店就有了个名字,叫凤临楼!” 彤翎在旁边诧异道:“不是皇帝么?怎地叫凤临?” 江夏淡淡道:“凤出岐山;凤为雄,凰为雌;故天子古时也称凤!” 赵庆立刻笑道:“还是主子知道的多,这一说,小的也跟着长了见识了!” 彤翎立刻白了他一眼:“马屁精!” 赵庆嘿嘿一笑,又低声道:“彤翎姐姐跟在主子身边儿久了,也厉害了,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我听了好几天了,却压根没觉出不对劲儿来!” 彤翎又翻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眼角眉梢却难免透出一丝丝得意和欣悦来。 江夏看了旁边默然走路的程琪一眼,再回头看向表面上不对付,却意外和谐的彤翎和赵庆,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同来。 这个凤临楼名字响亮,却仍旧憋在一个小胡同尽头,走进去,登时一阵喧闹扑面而来。哪怕江夏这个见惯了人山人海的现代人,面对比集市还熙攘嘈杂的景象,还是不由咋舌! ——眼前这个不太宽敞的院子里,坐着的站着的,至少得有四五十口人。 一看那些吃的燥热了,挽袖子解扣子的粗野汉子,彤翎先皱了眉头:“主子,咱们还是换个地儿吧!” 江夏也有些笑不出来,她回头瞥了赵庆一眼,赵庆抹把汗,陪笑道:“主子,外头人多,楼上却没有人,小的来吃过的,不然不敢带主子过来!” 四个人好不容易穿过熙攘的人群,终于踏进小楼,又走过黑洞洞的楼梯之后,终于上了二楼。 还真如赵庆所说,院子里吵嚷不堪,这二楼上却清静的很,偌大一个厅中,六张桌子,却只坐了两个人!看衣袍发式,应该是羌胡人。 自从年前福安公主和亲,羌胡人与汉人停止了多年的征战,休养生息。原本就有汉人的商队往关外贩卖茶叶盐巴丝绸等物,如今羌胡族也有人学着汉人进关经商,将草原上出产的牛羊、皮货,以及奶制品肉干等贩卖进来,是以,大同这个边城看见羌胡人,已经不是多新鲜的的事儿了。 江夏瞥了两个人一眼,只觉得两个人身形都比关内人魁梧壮实,心里感叹一声,也就丢开手,专心等待享受美食了。 凤临楼最出名的就是百花稍麦,其实就是烫面蒸包,因包子边缘面皮儿皱褶形同百花花瓣,故而得名。 有吃过烫面的人该知道,烫面不难做,难做的是劲道有嚼劲却不硬不黏牙,若是能够做到皮薄如纸,馅料香浓,就很是有些讲究了。 百花稍麦上的几块,几个人刚落了座,就有小伙计端了一盘盘烧麦送上来。 赵庆就在旁边负责介绍:“主子,这百花稍麦形状不同,馅料也不一样,有猪肉、羊肉、牛肉不说,还有野鸡肉、驴肉、鹿肉,这一盘子梅花稍麦则是鹌鹑肉馅儿,极鲜的,您尝尝!” 江夏顺着赵庆的指点,夹了一只小而精巧的梅花稍,开始品尝。因着她在现代有吃蟹黄汤包被烫的经历,故而,再吃包子饺子之类,都不会整个往嘴里塞,哪怕再小的龙眼包子,她也会先小小地咬开一个口儿,晾一下再吃! 这吃法看着格外的秀气斯文,赏心悦目。 毫无预料,另一桌上的高壮汉子突然嗤笑道:“关内的汉人果然惯会装模作样,一个大老爷们儿,那么丁点儿大的包子,还不如牛眼大呢,居然还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还不如咱们的女人爽气呢!” 这话一出,空旷安静的二楼,情势登时急转直下,程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站起来:“休要胡言!” “哈哈,小子,我就是说了,你能把我咋地?一个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的不如个娘们儿,还不让说了?”那边面向江夏这边的是个马脸汉子,红黑脸膛,粗散的眉毛,草原民族比较常见的眯缝眼,大鼻子阔嘴,连腮胡子乱蓬蓬如野草一般。 正是这个一脸凶相的汉子说了那番话,眼见着程琪站起来,他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刚刚坐着,就觉得此人膀宽腰圆,这一站,哎哟妈呀,将近小两米的大高个儿,却不晃,虎背熊腰,跟立起一座铁塔似的,只觉得原本宽广的二楼大厅,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550.第550章 发酵过度的大饼脸 可惜,这位狗熊似的身板儿白现了,别说程琪不怕,赵庆不怕,就时彤翎都没有半点儿惧色。 跟着江夏做助手,自己识字后也看了好几本医书,小丫头不说给人看病救命,但见识过江夏出神入化的行针功夫后,她早已经将人体的奇经八脉各处穴位记了个清楚,找到机会就在江夏的铜人上练习,却还没在活人身上试验过呢。这会儿看着那狗熊一样的身躯,小丫头心里不免蠢蠢欲动:不知道这羌胡蛮子身上的穴位,跟中原人是不是一样? 江夏顺着小丫头的目光,看见了那壮汉的几个关键穴位,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招手示意彤翎俯身,耳语了几句,就见彤翎丫头一双眼睛蓦地放出灿灿的光芒来! 程琪见那人蛮横无理,不断挑衅,心头恼怒,正要上前教训一二,却不想被彤翎抢了先。 小丫头背着手,眼睛亮亮地笑嘻嘻走过去,挑着眉梢,睨着那壮汉道:“啧啧,是生的高大健壮,威武不凡!” 那壮汉听得彤翎出口居然是赞叹,不由心下暗喜,同时也更加鄙夷,都说汉人个顶个是熊包,就知道请和,动不动还将自家的女人送上门来和亲!如今看来,果然不差,那个吃包子的娘里娘气不说,走过来这个细皮嫩肉的,开口居然先奉承起自己来……这是来求和的??? 这般想着,壮汉抱住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彤翎,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彤翎也不气,更不恼,只是一脸好奇地绕着那壮汉转着圈子,转过一圈之后,还不算完,又转了第二圈儿…… 可就在她再次转到壮汉身后的时候,她背着的手突然抬起来,伸出一指,准确地点在壮汉的腰间! 她出手极快,等壮汉对面一直看热闹没出声的那个发出惊呼提示,壮汉却已经中招,只觉得腰下部分一阵麻木,控制不住地双腿一软就要瘫软下去,哪怕他及时伸手撑住了桌子,控制住了身体没瘫下去,双膝却已经着了地!发出噗通噗通两声闷响! 彤翎一击得手之后,就飞快地退后,又回到江夏身边去,一边回头看着那壮汉跪在地上的样子,啧啧摇头道:“膝盖疼吧?我这里有跌打药酒,你要不要?” “你使诈!”壮汉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两眼怒瞪着彤翎怒喝道。 彤翎伸出手指轻轻晃着,道:“此言差矣,你无端挑衅,出言侮辱,早就应该想到我们会还过去呀?难道,你骂了我们,我们还要拍巴掌叫好不成?你粗陋野蛮毫无礼数,我不过是教你知点儿礼数!今日你该庆幸是我动手,若是换了我这个哥哥动手,你以后怕是再没法子吃稍卖了呢!” 那壮汉双腿酸麻,几次用胳膊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总不能成功,连续两三次之后,脸上的怒火已渐渐被恐惧所代替! 关外游牧民族的生存条件无疑是严苛而残酷的,他生的强壮,有力气,他就是部族的勇士,就能吃最好的羊肉,享有部族最好的女人!若是他的腿从此废了,连马也不能骑,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怕是他立刻就会成为部族最底层的一员,沦落到由老母亲和妻子做活养着的废物!甚至,可能再一次部族冲突,他就会被部族甚至家人所放弃…… “可汗……”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满眼祈求。 那人目光一冷,将大汉后边的话给瞪了回去。 他缓缓转身,对着江夏这边弯腰扶胸一礼,道:“博尔图是个粗直的汉子,不懂礼数,冒犯了诸位,还望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宽恕他一回!”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马蹄状的金饼子来,往桌角一放,看着彤翎道:“小兄弟出手不凡,令人钦佩。你们汉人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我们羌胡人则认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能相逢在此,就是长生天的赋予我们的缘分,还望小兄弟高抬贵手,饶了博尔图一回,拿出解药……这金子就是你的了!” “解药?”彤翎反问了一声,看到这个装腔作势的人点了点头,彤翎忍不住笑起来:“我又没下毒,哪里用什么解药。你让他用尽全力跺跺脚,很快就好了!” 那壮汉闻言,也不等人转告,就用力跺起脚来。渐渐地,麻木无力的腿脚有了感觉,他的脚底又胀又麻又疼…… 另一边,江夏几个低头吃饭,很快吃完了稍卖,就率先离开了,凤临楼上,只有那壮汉的跺脚声,一声又一声。 下得楼来,江夏就回头向赵庆吩咐:“找两个利落的盯着!” 赵庆答应着,匆匆离开,不消盏茶功夫,就又转回来:“安排妥了,都是我师傅这一年多搜罗来的,功夫虽不敢与程大哥相提并论,却也有些道行……跟那两个人是足够了!” 江夏答应着,又叮嘱了两句,让大家都小心着,然后才走出凤临楼的胡同,一路往大同的街市上走过去。 这一日再没跳出什么不合宜倒胃口的东西来捣乱,江夏逛得尽兴。回到客栈刚刚洗漱过,赵庆就找上门来请见。 招呼他进来询问,却是派出去的人有了回话:“……主子,您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那两个人竟然来历不凡。那傻大个是羌胡族有名的大力士博尔图,这也罢了,他对面那个黄脸男人,竟然是如今羌胡一部的可汗,原来老可汗的三子巴林!” 江夏微微蹙了眉,琢磨了一回道:“巴林?前年冬日他不是被肃王爷赶到西边儿去了?好像去年的消息还说,他带着残部在哈密卫以北凄惶度日吧,怎么这会儿出现在大同?关外可有什么异动?” 赵庆确实不知的,连忙答应着转身下去,又打发人去关外搜罗查探情报去了。 江夏捧了杯热乎乎的奶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一边暗暗感叹,巴林与扎昆虽然不是一母同袍,却是一个父亲,也算是血脉相连,可是外形上却相差巨大。 想一想他那蜡黄的大饼脸,还是发酵过度那种,江夏就忍不住一阵反胃…… 551.第551章 长成男人 百花稍麦是不错,可在江夏吃来偏腻了。 这也说不得,越往西北,胡风越盛,以面食为主食的地区,搭配着浓香肥腻的肉类,就是他们对美味的定义。 即便是意外遇上了巴林,江夏也没改变行程,第二天一早,就启程上路,离开了大同。 正好赵越也往海西去送货,江夏一行人,就并入了商队,一路北去。 江夏的意思,赵庆也没在商队中公布江夏的身份,只说是京里来的名医,搭车队向北,去漠北海西寻药去的。 若说出门在外、行走江湖的人,最怕的除了天灾盗抢,大概就属生病了。离家在外,万一生病,往小了说,没人管没人问,无比凄凉;往大了说,很可能就会抛骨异乡,再也回不了家乡! 是以,听说有郎中搭伴儿,还是京里的名医,自然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地欢迎。 车队住的虽然也是四喜客栈,但却是货栈那边,与江夏住的独立小院隔着一道墙。是以,直到临行前,双方人马才会合到一处。 等见到江夏身边的一干护卫后,商队里即便有一半个对江夏的年纪心生轻视的人,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了。 原本,赵越的意思是把江夏一行人放在商队中间,江夏却没有采纳,她只带着自己的人跟在商队后边,慢慢悠悠地出了城。 因为带着大批的货物,商队的速度自然快不了。江夏也不着急,只跟在后边且行且走,行到山林边缘,她就会停下车队,往山林中转一圈,看看草木萌发状况,也顺便采了些药材。当然,这些药材谈不上名贵,不过是顺手而已。 她们的车队行装轻便,又****车坚,自然行动起来也快。在野外逛了小半天,再启程赶上去,到了傍晚也同样能够跟上商队的速度。 如此这般,过了两三天,商队对这行踪诡秘的一伙也就失了新鲜,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基本不相往来,却也算是各自相安。 离了大同,队伍一路向西北,两天后到达定边卫,在此处歇息一晚之后,出了关,接下来,就是东胜卫、玉林卫,在离开大同的第五天,到达归化城! 这五天里,一直昼行夜宿急赶路,到达归化城,再往下走就是真正的苍茫大漠,鲜见人烟了,是以,商队到达归化城之后,在此休整一天,隔天再启程北上。 既然到了归化城,江夏自然要见一见某个驻守在此的人。 人走在归化城的大街上,江夏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边城——宣府。她心中不免感叹。当初,为了阻止小鱼儿被嫁漠北,她亲上宣府狙击木铎,却不想,她成功狙击了木铎,却没防备,几乎同时出现在京城的扎昆!最终,小鱼儿还是没有逃脱和亲漠北的命运! 唉,她不信命,可有时候,有些事,除了‘命定’二字,她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归化城中,最出名的酒楼莫过于往乡楼。 往乡,有人称乃是‘回望故乡’的意思。但更多的人却认为,往乡之意,是指此一去,就是他乡矣! 江夏却觉得好笑,她隐约记得,关于地府的传说中,貌似鬼魂投胎前也会上一座望乡楼,再看一眼人间亲朋,此去永别! 还好,还好,她不迷信,也没觉得忌讳什么,身心平和地踏进了往乡楼。 往乡楼立于归化城城西北的山坡之上,再往上走,就是驻军的营哨边防。是以,这往乡楼是归化城非军方人士能够到达的最高的所在,再登上三楼,凭栏眺望,往南能看见连绵山脉大好河山。往北望过去,却是一马平川,大漠苍茫! 还不到三月,漠北的风仍旧冷硬,吹在脸上丝丝地疼。 一眼望过去,雪是基本没有了,却仍旧是大片衰草枯黄,萧杀一片,平添些许凄凉! 也因着临近大漠,归化城最好的饮食自然也是牛羊肉。 小儿紧跟上来,拎着一只紫铜大壶,一边麻利地斟了几碗奶茶,一边笑着询问:“客官,这是店里常备的奶茶,解渴抵寒暖身子,您要是喝不惯,小的也可以给您换成团茶、散茶,只不过,那些就要客官额外付账了!” 江夏看着碗中淡褐色的奶茶,隔着一段距离,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膻味儿,她就笑了,摇头道:“奶茶就好,不必费事了!” 说着话,递了个眼色给彤翎,彤翎从荷包里摸出一个一两的银锞子丢过去,吩咐道:“我们公子爱这个,劳烦你给弄个炉子来,单独送一只壶过来,我们自己烧着喝。这东西要热热的喝才够味儿,温凉了膻味儿就太重了,哪里还入得了口!” 那伙计得了赏银,满脸喜色地点头道:“嗳哟,感情遇上行家了!嘿嘿,小的这就给您拿炉子去。既然诸位客官是行家里手,不如小的捡着各色用料都送一份来,劳动客官们自己个儿熬茶可好?” 彤翎看向江夏,见江夏微微颌首,她也脸色放柔了一点儿,对那伙计露出一抹微笑道:“是个有眼色的!尽心伺候着,我们公子亏待不了你!” “嗳,嗳,小的这就去给客官拿炉子!” 小伙计被哄得满心欢喜,脚步轻快地转身下楼,眨眼间,就捧了一只粗笨的泥炉子,然后,又接连几趟,送了干净放光的铜壶一把,牛奶羊奶各一罐儿,茶末、奶豆腐、炒米、细盐各一碟子。另外,还自作主张送了半盆干净的洗脸水和一块布帕子上来。 彤翎挽了袖子洗了手,就在窗户旁的矮几上熬起了奶茶,奶香味儿混合着极淡的茶香,渐渐弥散开去的时候,房门从外边推开,走进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来。 因为房门处背光,男子刚刚走进来时,脸上的五官模糊着看不清楚。江夏下意识地微微眯了眼看过去,看着那人从暗影里一步步走过来,脸上的五官也渐渐清晰起来。 想起曾经在临清初见时,粱嵘一脸的鲜嫩俊美,曾几何时,这张脸上的鲜嫩青涩已经被边关的寒风吹散了去,点滴不剩。换成如今,这硬朗的线条,深刻的五官,还有肃冷的气度和深邃的目光! 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或许,只需要一朝、一夕、一件心愿的落空,一个希望的破灭! 552.第552章 没人喝的羊羔酒 江夏含笑起身,拱手道:“梁将军,久违了!” “江大人,久违了!”粱嵘冷硬的面孔,在开口的同时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这一抹笑容不浓,却恰到好处地柔和了他的冷硬,让人亲切,却不轻浮。 “呵呵,江大人远道而来,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不说,还让江大人用奶茶招待,实在是惭愧至极啊!”曾经寡言少语,或者说不喜应酬的粱嵘,如今再见,却展现出改观太多的应酬能力,说笑寒暄着,已经让彼此之间略显生冷的气氛融洽了许多。 “既然江大人煮了茶,那我就只好拿一些羊羔酒,聊表寸心了!” 粱嵘说着,他身后走过来一个军卒,捧了一只黑瓷坛子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江夏示意,程琪立刻起身而去,片刻就听得门外那军卒推辞的声音。 江夏失笑:“你我喝酒,自有彤翎照应着,让他们吃个饭去吧!” “你还是那般温厚!”粱嵘笑着,扬声朝外吩咐道,“我就在此喝酒,你们自管下去吃饭!” “是!”门口军卒应着,然后就是脚步声下楼去了。 说着话,彤翎已经煮好了奶茶,给江夏和粱嵘各斟了一碗,正要起身去要只壶来煮酒,却听粱嵘笑道:“你只管用煮奶茶的壶来煮酒,味道最好!” 彤翎转眼看向江夏,江夏笑道:“不用看我,听梁将军的!” 彤翎应着,接了黑瓷酒坛过去,打开封头,将酒液倾入壶中,那酒液竟是呈乳白色的,如浓汤一般,又如最无瑕的羊脂玉,毫无瑕疵。 酒液入壶,小火慢慢温着,一股异样的酒香渐渐飘散开来,让江夏惊喜地亮了眼。 “果真是好酒!” 说着话,恰好奶茶喝完,江夏自顾自过去倒了一点点羊羔酒在碗中,抿一口细细品尝,竟是满口浓香滑腻诱人,有些百利酒的样子,却远比百利酒来得醇厚,来得回味悠长,特别的是,没有百利酒的酒精刺激感……这羊羔酒入口,并不辛辣,也不刺喉,就那么瞬间征服了你的口舌,进一步诱惑了你的心神,让你甘愿为它酣醉不醒! 江夏的两条眉毛几乎飞起来,眼睛亮亮地回头看着粱嵘道:“好酒!这酒太赞了!” 粱嵘微微愕然着,随即失笑着摇头。 说实话,他之前觉得与江夏娘并不熟,两个人充其量就是见过几次,更何况,她与小鱼儿的关系,让他不是怎么想与她往来,看见她,难免得会想起远嫁漠北的小鱼儿,还有那个让他心碎的传言——小鱼儿是心甘情愿嫁给扎昆的! 可,江氏到了归化城,又主动邀他相聚,于情于理,他都推脱不得,不得已,才过来赴约。 却在江夏品酒、和一连声的赞叹之后,粱嵘突然就明白了,小鱼儿为何能够在短短时间里,与这个女子成为莫逆之交,情逾姐妹了! 若不是他知晓她的底细,怕是也不会把眼前的人认出是一个女子,她之大方、之坦率、之洒脱……竟让他生出一种亲切之感,而在他心底,他自己还没察觉的地方,他已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愉悦起来。 “此酒在两朝之前,就已经是贡酒,只不过,先帝不喜,暂时得以在民间流传!如今也不过是贵一些罢了,想喝有的是!” “太好了!有了它,我都想在归化城多停几日了!” “哦,你刚到,就要回去?”粱嵘意外道。 “不回去!”江夏一边回应着,一边让开位置,让伙计将烤的金黄的羊腿羊山子送上来。 待伙计退下去,粱嵘继续询问,才知道江夏要去塞外…… “我首先要去孜都,然后再去海西……”江夏说着,突然顿住,话题一转道,“我前几日在大同,遇见了羌胡的巴林!” “哦?”粱嵘肃正了神色,“你可能确定?” 江夏点头道:“我的人与他手下的一个叫博尔图的人产生了一些小冲突,之后,我让人跟着去调查两人身份,然后确定,一个是博尔图,另一个就是巴林!” 略略一顿,江夏蹙着眉头道:“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博尔图年纪不大,二十几岁,怎地生成那般模样?我隐约觉得,那个人的脸好像不太对,要么是易了容,要么是生了病中了毒,整个脸肿的不像样子!” 粱嵘道:“我倒是见过巴林一次,生得高大端正,虽谈不上俊美,却也不像你说的一样。唔,因扎昆母亲是汉人,故而,与巴林并不想像!” 江夏了然:“原来我猜的不错!” 随即,江夏举起酒杯笑着道:“管他是不是猪头,只要不生出事来,咱们且饮美酒三百杯!” 粱嵘也展颜笑道:“我曾听闻,江公子曾作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能做出此诗之人,一腔豪情令人钦佩敬慕!来,今日,我就将皮裘压在这里,换做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 两人接连共饮几倍,这羊羔酒初尝却是醇厚浓香,不辣舌不刺喉,却后劲儿最足,几杯酒下肚,两个人就都有了些酒意。熏熏然之间两颊染红,江夏指着粱嵘笑道:“这两颊染晕的样子,总算有了当日梁家二公子的模样了!” 粱嵘却是越喝酒越冷清,之前还豪情万丈,这会儿却只是微微含笑摇头,并不说话了。 彤翎用小刀子将烤羊肉片成薄片,送在两个人的盘子里,含笑劝道:“二位也吃点儿菜,别只空着肚子喝酒,小心伤了脾胃!” 尽管有些微醺,江夏却还远谈不上醉。听了彤翎的劝,她就笑着招呼粱嵘:“梁二公子,请!” “江公子,请!” 两个人说笑喝酒,从申时末刻一直盘桓到戌时中,临近二更时分,这才带着醉意散了。 一夜好眠,江夏第二天一早就吩咐四喜客栈掌柜,让他想法子收购羊羔酒,她要带一些出塞。 那掌柜的却道:“没想到公子喜欢那酒,倒是便宜了,咱们酒窖中就有几坛子,都没人……” 这话说出口,那掌柜才惊觉说错了话,连忙止住话头,抬眼偷偷觑着江夏的脸色,期期艾艾地想要将解释。 江夏却并不在意,只笑着挥手让他下去准备。心里却不无感慨,看来,粱嵘对小鱼儿的远嫁,还是做不到完全放下呀!只希望,有了宝儿,他能够尽快放下从前种种才好! 正思量间,赵庆匆匆走进来回报:“主子,你再猜不到那巴林去了哪里的!” 553.第553章 雪夜驿站 一天之后,江夏跟随商队再次启程,坐在马车之上,依靠着一只大酒坛子的她,却仍旧忍不住想笑。 ——那位羌胡三部可汗巴林,竟然是奔着她这个‘大同神医’去的! 怪只怪,那两个粗蛮无礼,才与她擦身而过!或者,江夏觉得自己该庆幸?! 反正,这事儿只是让她好笑了两日,随即就被她远远地丢到脑后了,她再没想到,以后还会见到巴林,更想不到,此人之后,居然成为她心心念想要除去而后快的一个人!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徐襄年前离了京城,一路北上。尽管还没进冬月,但关外天气,却已经是寒气袭人,徐襄出关第二天,就赶上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飘洒洒,很快让眼见的世界拢上了一层白,仿佛瞬间净化了这世间的丑陋和肮脏。 徐襄身下铺的是江夏准备熊皮褥子,身上穿着江夏准备的鸭绒袄裤,只是裹着一层灰鼠皮斗篷,整个人就已经很暖和了,却不像往年那些御寒之物,那么沉重,压得人抬不起头。这一身鸭绒袄裤,里外用的都是密实的茧绸缝制,舒服轻盈又贴服。真真是好! 这样子,尽管一人离京,孤身在外,徐襄却仍旧觉得夏娘就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细碎的洒下来的雪花,在他的视线中恍惚变成了点点飘落的桂花,细碎的金色桂花,如碎金子铺了一地,这一片璀璨耀目之中,她的双眼如星,她的笑靥如春日的暖阳,她的声音如最清澈最干净的泉水叮咚…… 她问他:好不好? 她问他:好不好? 她问他:好不好? ……他真想时光倒流,回到那个瞬间去,他要狠狠地抱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的心早已经捧到她的面前,在他从鬼门关被她拽回来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他浑身冰冷冷,满脑子雾煞煞,悠悠荡荡混混沌沌,栖栖遑遑,找不到归路,只在一片深重的的恐惧中,走向那无尽的黑暗。 是她,给他一丝温暖,唤醒了他的生命,睁开眼睛,看见了她,一眼,已是百年! 傻姑娘啊,难道还用问? 她对他无限的好,体贴温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却没想到,在他终于踏上最后的征程,想要给她一个最好的婚礼时,她却因为别人的阻碍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离开。 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琼林三日……种种荣耀集于一身,他却欢喜不起来。因为,他最想要的那个和他分享的人,已经无声地离开!离开前,还遭受了那么多的苛待和委屈! 他想着,回家就跟母亲说明,这一生,他认准了江氏夏娘是他的妻,再无旁人。 可,等他回家,原本强势的母亲却病得昏迷不醒,他想做母亲的工作,却突然没了方向。 看着母亲昏沉沉不省人事,他突然放下了所有的怨气和不理解,他突然明白了,母亲或许有私心,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他,为了她唯一的儿子! 他守在母亲病榻前尽心伺候,一边却在心里暗暗祈祷:夏娘,等着我,等着我来找你,千万不要嫁给别人去! 她放弃过,他也放弃过……好在,她没有率先离开,他也一直矢志不渝地坚持…… 徐襄目光柔和,嘴角含着笑,他在心里暗暗道:夏娘,在京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等我扫平一切障碍,许我们一个平和安然的将来! “大人,前头就到辽河了,前头就是五里铺了!天色不好,咱们今晚要在五里铺投宿,明天才能赶到大宁了!”长贵在车外的声音,将徐襄从无限美好的回忆和遥望中唤醒。 他收敛心神,条起车帘子看了看外头。只是下半晌未末时分,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风大了,雪花也大而密集起来,一片片一簇簇一团团地落下来,仿佛有人在半空中撕扯着棉絮抛洒下来,让整个世界天地之间,都成了白茫茫一片,睁不看眼睛,也看不清路。 徐襄恨不能衬着天气还没到最严寒的季节,尽量多赶一些路。 可是,他更明白,这样的大风雪天气,硬是拗着队伍往前走,容易迷路不说,错过了宿头,大风雪地在野外过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效率和性命之间选择,他还是果断地选择后者。 他答应了,安然而归! “好,就住在五里铺吧!” 徐襄答应下来,车队的人们看到了希望,陡然加快了速度。两刻钟后,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渐渐有一片房屋的轮廓显现出来。 五里铺最前端,就是一家驿站。 这是京城向北出了居庸关之后,第一个驿站! 徐襄一行人进了驿站,立刻就有一名老驿卒匆匆迎上来:“这位大人,恁大地雪,您怎么还赶路呀?赶紧进屋,赶紧进屋,屋子里烧了火炕,暖乎着呢!” 看着长贵长福陪着徐襄进了屋,老驿卒简略指点了一下热水、冷水,就又匆匆出门,引着其他人去卸车拴马了。 这驿站建在居庸关外不到五十里处,往前走三十余里,就是会州。晴好的天气里,几乎没人在此停留,也就是大风雪、大雨大风天气,才有人临时落个脚。是以,这驿站特别简陋,统共也就两进院子,都是五间正房,东西各带三间厢房,另有马厩厨房之类。 徐襄进门,目光在堂上一转,堂上放着几组桌椅,门口一侧放着口大缸,另一侧则是洗手盆子。徐襄洗了手,就听得东侧的屋子里已经有了喁喁人声,在低声地说着话。 徐襄回头看了长贵一眼,擦了手,进了西厢。 西厢进门就是一盘临窗的大炕,果然如驿卒说的,炕烧起来了,屋子里暖呼呼的。脱了靴子上炕,很快,整个人都温暖着舒展开来。 长贵出门,不多时拎了茶壶进来,给徐襄斟了茶。 喝着茶,等着驿卒的时候,眼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隐隐有饭菜的香气从东边厢房里透过来,引得徐襄腹中空鸣一声。 长贵抬眼,跟长福对视一眼,长贵转而对徐襄道:“大人,小的去找找那驿卒,让他抓紧给咱们送饭来。” 徐襄却从炕沿的火洞上方抬起眼,淡淡道:“不用指着驿卒了,招呼咱们的人,拿来米粮肉干,耳房里应该就有灶台,咱们自己动手生火做饭去!” 话音未落,门帘子突然被从外头挑起,一张俊俏清理的脸从门外探进来,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徐襄身上,莞尔一笑…… 554.第554章 都使掌珠 进来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与关内女子的温婉柔顺垂眉敛目不同,这个女子却大胆的很,一双妙目亮晶晶笑盈盈地看过,眼波潋滟,却自自然然、活泼灵动,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来。 “敢问可是徐襄徐大人?”女子的目光一转,落在徐襄身上,笑盈盈问道。 徐襄略感意外,却仍旧执礼道:“正是在下。” 他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询问对方,这样做,一是基于礼数,不好随意询问年轻女子;二来,则是自己投宿驿站时亮过身份文牒的,稍稍有心问一声驿卒也就知道了。 “原来,状元郎生成这样!”那姑娘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徐襄,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或许是发觉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小姑娘突然吐了吐舌头,就在徐襄等人以为她要含羞而去时,她却不退反进,大大方方一步跨进门来,端端正正给徐襄曲膝行下礼去,含笑道:“婢子失礼,徐大人宽恕!我家爷听闻是状元郎徐大人到此,特派婢子过来相邀,请徐大人随我来吧!” 徐襄心中诧异,却见那小姑娘目光一转,含笑曲膝,下一步退出到门帘外头去候着了。 也就在这时,长贵从外头匆匆转回来,低声向徐襄回报:“东屋里住着的是北平行都都使毛兴功,刚刚那个姑娘乃是她的独女掌珠毛昙儿!” 听了这番话,徐襄心里略略有些诧异,却只是奇怪,据他所知,京城附近关内关外都使都尉因手握重兵,非令不得擅自行动,特别是走到距离京城如此近处…… 他似乎在同僚口中听到过,毛都使原本是京城子弟,后因与外族女子相恋,与家里闹翻,自己出关到了北平行都投军。自此,再未回京。即便父亲去世,他也没有回来。 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在居庸关外的小驿站上,还带着女儿,究竟为了什么? 不管心里怎样疑惑,毕竟二品都使比他的品阶高得太多,好言相邀,他别说不能拒绝,就是行动慢了,都显得怠慢了,不够恭敬。 徐襄一边听着长贵回报,一边整理着衣衫,等长贵回完话,他也即是略一迟疑的功夫,就挑了帘子走了出去。 刚刚那个少女,也就是北平行都都使家的掌珠毛昙儿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小辫子,听得脚步声,立刻跳起来,笑微微地向着徐襄看过来,道:“徐大人,请随我来!” 说完,率先脚步轻快地走向东屋,一挑帘子,笑嘻嘻朝里边叫道:“徐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徐襄连忙整了整衣袍,抬步走了进去,躬身朝着炕上端坐的一个人长揖行礼道:“下官徐襄,见过都使大人!” “哈哈,罢了,罢了,你我都是出门在外,又不是什么场面,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毛兴功说话声音洪亮,语气豁达,带着武将惯有的豪爽味道。 徐襄却不敢托大,又一次拱拱手谢了,这才直起身子,望向毛兴功,却见这位容貌竟不显粗豪,反而修眉俊目,鼻直口方,白净面皮衬着五缕胡须,竟是颇为儒雅俊秀。即便徐襄是个男子心胸,却也禁不住暗自感叹,原来生成这般模样,难怪当年泰宁都司的独女看中还一无所有的他,非他不嫁! “嗤,原想着年轻状元好玩些,却不想也是这般迂腐不堪!一副老古板模样!”旁边看着的毛昙儿已经依偎到了毛兴功身边,小小声地跟父亲嘀咕起来。 “昙儿,不可不理!”毛兴功厉声喝止,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严肃,眼睛里甚至仍旧带着娇宠。 “人家就是说几句实话嘛!”毛昙儿嘟着嘴委委屈屈着,一转眼对上毛兴功不赞同的眼神,立刻乖巧地认错,“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么!” 说着,起身,很应付地对着徐襄曲曲膝,道:“对不住了,状元郎,我不该说你古板、迂腐!” 说完,顾自回头朝着毛兴功莞尔一笑道:“爹,别生气了,女儿已经道过谦了!” 毛兴功抬手拍了毛昙儿一下,说是责罚倒不如说是抚慰,然后抬头看向徐襄道:“徐大人莫怪,小女被我夫妇宠坏了,言语无状,你只别跟她一般见识吧!” 毛昙儿性子活泼,神态娇憨,虽说多少有些失礼处,却并不让人讨厌,又有毛兴功这番话,徐襄自然不能再问罪,连忙拱手笑道:“毛姑娘天真纯善,些许玩笑之语,并无恶意,下官自然不会在意!毛都使实在是客气了!” “哈哈,果然是皇上看重的人!”毛兴功豪爽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刚刚说过了,眼下不是什么郑重场面,你我不必拘泥虚礼,老夫聊发少年狂,就与徐大人做个忘年之交如何?” 徐襄倒也不再推托,躬身道:“徐襄恭敬不如从命,就叫一声前辈可好?” “前辈?好!”毛兴功捋须笑道,“能做状元郎的前辈,老夫脸上也是有光的!” 两厢里又寒暄两句,徐襄也就顺着毛兴功的意思在对面坐了。 桌子上原本摆了饭菜,徐襄进来之后,又有随从快步上前,送了一套碗筷杯盏来。 毛昙儿也没退下,很自然地傍着毛兴功坐了在里侧边角处,很是带着些好奇意味地审视目光,打量着徐襄的一举一动。 长贵从对面过来,送了一只黑瓷小罐进来。 徐襄微微笑道:“晚生得蒙前辈所邀共进晚膳,也无甚物事能拿的出手的,只家里人给带的一坛自己炮制一坛药酒,舒筋健骨祛风散寒的,倒是有些效用,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毛兴功微微意外地瞥了那坛子一眼,随即笑着亲自起了塞子,捧着坛子送到鼻子跟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连声大赞道:“唔,好,极好!再拿两只酒盏来!” 话音落下,毛兴功竟不等酒盏送上来,直接双手捧了坛子仰头喝了一口,咂咂连声地品尝着滋味儿,眼睛一亮,看向徐襄。 555.第555章 金刀 “性烈如火,势如虹,好酒,好酒哇!”毛兴功大声赞叹着,却并不提药酒的药力,只评论酒液的猛烈火辣。 徐襄愕然一瞬,随即暗暗摇头,心道,自己这坛酒怕是明珠暗投了,早知道,拿一坛白酒过来好了! 连饮了两盏之后,毛兴功渐渐品出些滋味儿来。心中沉吟,这酒喝下去,口舌喉头食道,仿佛一道火线,烧下去,却不想,进了腹中之后,燥烈之性却突然不显了,反而是烘烘然一片暖意,从腹中散发开来,温暖和煦着躯干身体、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就连他年轻时伤过的左肩伤口处,那一直如影随形的隐痛,也明显的缓解了,竟渐渐有些酥麻……以他多次负伤的经验知道,这是药力起作用了! 毛兴功大喜,连连向徐襄道谢。只是,对面略显文弱的徐襄,却不卑不亢,脸上一直淡而柔和的微笑,应承自如。 毛兴功暗暗感叹,这位果然不仅仅是书读得好,这份心计谋算,气度沉稳,都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难怪能得皇上赏识!只不过,又想起今日京中皇帝病重的消息,再结合仓促离京北上的徐襄,那消息怕是真的了,而且,皇帝的病情不好…… 两个人喝酒吃饭,暗暗打量揣摩评估着对方,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散了,徐襄随即道了谢,告辞回了西屋。 第二天一早起床,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毕竟还未到隆冬,昨晚下的雪基本没存住,仅剩的残雪也在太阳出来后,很快就化掉了。 徐襄昨晚已经知道,毛兴功带着女儿进京探亲,与他乃是相向而行。 收拾妥当了,他知道毛兴功还未启程,于是走过去辞行。 那毛兴功笑微微地命人拿来一只黑铁腰牌,交给徐襄道:“这是我北平行都的护符,在北平行都左近走动便宜些。” 黑铁腰牌,按制大概是总旗百户之类人物所用,交给徐襄使用不高,也不会完全没用,倒是真如毛兴功说的,地头上方便些,于是也不推辞,欣然接受了。道了谢之后,又让人将一坛二斤的药酒送上:“出门匆促,没带什么东西,这还有一坛药酒,送给前辈聊表心意吧!” 毛兴功也一脸欢喜地接了,两人就此别过,只说,等他从京城回来,希望能在北平行都见到徐襄! 徐襄告辞出来,长贵长福衣襟收拾妥当,就在堂屋里候着了。徐襄任由长贵给他穿了灰鼠皮斗篷,也没用长贵,只自己低头系着斗篷的带子。正在此时,毛昙儿穿着大红多罗呢狐裘从外头走进来。 毛昙儿刚刚睡醒洗漱过来,脸色微微染着一层胭脂红,就像一朵海棠花儿,绽放在晨光中。 小姑娘一眼看见徐襄裹了斗篷,脸色微微一变,惊讶道:“你这就要走了?刚刚停了雪,外头正冷着,你怎么不等上一日再走?” 徐襄正色拱手道:“实在是差事在身,不得不尽快出发。再说,在下要一路北上,越耽搁越是寒冷,只怕大雪落下封了道路……是以,只要路能走,还是要赶一赶才好!” 相对于关内女子不通世事,毛昙儿却是从小跟着父兄骑马,又常常去外族的泰宁城居住,那边对女孩子的约束更少,由着她像个小子一般长大了,也识了字读了书,见识并不比同龄男孩子少。是以徐襄一说,她也能理解,竟是无话可说了。 只是,小姑娘自己也没注意到,昨晚遇上的这个年轻男子,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跟她和父亲吃了一顿饭而已,却让她生出许多的不舍来。 她微微咬了嘴唇,默了片刻,实在找不到挽留的理由,于是一皱眉头,从自己腰上取下一把赤金嵌宝,无限华丽的小小弯刀来。这种刀子,在游牧民族身上特别常见,不论贫富贵贱,几乎是人手一把的。平日吃烤羊肉用得上,吃奶豆腐用得上,削个木头、割个绳子之类的活计也用得上。 而随身小刀很多时候被认为是极私人的物品,有人将他的随身小刀送给你,那是把你做朋友、兄弟之意。 徐襄临出京之前,关于关外民族的习性风俗忌讳礼仪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互送刀子是彼此信任、交结之意,颇有些像汉人的金兰之交、结拜兄弟。 徐襄虽觉意外,却知道这种时候不好拒绝,于是略一迟疑,也就将毛昙儿手中的金刀接了过来,随身将自己荷包里放着的一支小玻璃瓶儿递过去:“这是我家人亲手做的花精露,能够除烦止呕,补心安神的。但切记,每次只能拥一滴,切不可多用。” 说完,拱拱手,与毛昙儿告辞,出门登车,启程上路。 毛昙儿手中握着那只淡蓝色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儿,只觉得心神赢荡,不知不觉已经跟着那人远去了。 刚刚分别,却已经隐隐有些期盼着再次相见。 他接了自己的金刀,再见他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是他们谈婚论嫁之时呢? 只不过,当毛昙儿终于回过神,走进屋里,喜孜孜将自己送出金刀的事情告诉了父亲毛兴功后,一向对女儿纵容宠溺的毛兴功却变了脸色:“你怎么自作主张将金刀送了人?” 毛昙儿满脸的喜色僵住,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道:“爹爹,难道你不觉得徐襄很好?” 毛兴功看着女儿渐渐有些泛红的眼睛,暗暗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女儿到近前来,他的手搭在女儿的肩头,缓和了语气道:“爹爹承认,徐襄是个极好的。只是,他并不适合你。关键是,爹爹之前就听人说过,他高中之时,京中就不乏欲招东床者,却不想,那时他已经结了亲,娶了妻室……” “啊,不可能!你骗人!”毛兴功本是抚慰之言,却没想到适得其反,毛昙儿不等他说完就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他接了我的金刀,还回赠了我定情之物!” 556.第556章 到家了 想要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到努儿干都司,一路上就不能多做停留。 徐襄别过毛兴功父女之后,一路过了会州、大宁(北平行都),就到了大金部族聚集的泰宁、福余两地。 到达泰宁时,恰逢九月九重阳节,在江南,尚且是山青水绿遍地黄花的季节,哪怕是京城,树木也刚开始落叶,会有各个品种、形态、颜色的菊花堆叠摆放在各处,形成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花坛景致。 但是,关外四百里外的泰宁,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初冬。 放眼望去,密林莽原上一片枯黄萧瑟,阔叶树木都落光了叶子,针叶林也由青绿转变成了一种凝重的苍绿色。天阴沉地厉害,铅灰色的天幕几乎压到头顶上来,压抑的风声刮着,打着呼哨儿。 长贵往珍珠皮的袄领子里缩了缩脖子,回头看着长福道:“这天看着要下雪啊!” 长福点点头,眯着眼看了看前头的路,道:“还好,赶紧着,申时前就能到达泰宁城了,进了城,投了客栈,下雪也不怕了!” 车厢里,徐襄手中握着一卷书,安然地看着,浑然不觉车外的种种。 他昨晚观看天象,今日有雪,却在入夜之后了,他们那时候,早该到达泰宁城了,是以,他能够安然而坐。而且,据他观测天象,这场雪不小,虽还不至于封了路,但至少有两天他们出不了城,只能在泰宁城待着,正好休整休整。 而他,则一直合计着怎么去见一见泰宁的都司斡愣海,据他能够将女儿嫁给毛兴功的事情来看,这位金人首领应该是很豁达,很平和的一个人。从北平行都经过时,他打听到消息,说是毛昙儿的母亲,也就是斡愣海的女儿琪琪格回了泰宁城……或者,他与毛兴功和毛昙儿的相识,可以成为他与琪琪格、斡愣海交结的桥梁。 进了泰宁,徐襄才发现自己的计划之中,独独漏算了一个人——夏娘! 在北平行都看见四喜客栈时,他没觉得太过惊讶,但来到泰宁,还能一眼看见装修的崭新的四喜客栈,徐襄真是又惊又喜! 投宿进去,掌柜的亲自进来请安问候,瞬间送上来的热水、热场,让徐襄一行人都欢喜无比,也妥帖无比。他们在离京七八百里的异乡,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却突然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徐襄泡了个热水澡,起来后,长贵满脸欢喜地捧了一盏蜜炼橘红冬花茶过来。徐襄倚坐在炕头之上,身体温暖舒适着,微闭着眼睛,任由长贵给他擦拭着头发。 掌柜的又到门上求见,徐襄淡淡地吩咐叫进来。 那掌柜的进门来躬身问候过,接着道:“回大人话,东家打发人从京里送了些物事来,两天前到的,说是给大人准备下的。” 徐襄疑惑着,吩咐道:“拿进来看看吧!” 那掌柜的吩咐一声,片刻,几个伙计就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然后,掌柜的就带着伙计们自动退下去了。 徐襄疑惑着,吩咐长福将箱子逐一打开。 第一口箱子打开,里头用棉花塞得防震,是一只又一只的玻璃瓶子。瓶子里各色花露,精致而美好,看着就赏心悦目。另外有一些细瓷瓶子,都贴着签子,则是各色膏方、外用药膏子、润肤美颜膏子。 另一口箱子,打开来就是一个个小包袱,第一个包袱里就是一件羽绒坎肩儿。下头有衣裳、围巾、帽子、靴子、袜子,甚至还有十多副羊皮鞋垫儿……林林杂杂装了一箱子。 在这衣箱的最下边,则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的是一张提款单,凭单可在四喜客栈提银,无限额!另外,还有一封信。 信中,江夏交待了京城诸般,同时也交待了箱子里的个色物事儿,最最重点交待的就是药膏子。 其中有两瓶细瓷鸽血红瓶子里盛的药膏子,江夏特特地交待了,那是最上乘的止疼药,还兼有止咳、止泻之效。不过,却只治标不治本,只救急不去根! 徐襄拿着这封信细细地看了两三回,几乎能够通篇背诵下来,这才重新折好放起来。 然后,又折返回去看第一个箱子里的瓶瓶罐罐,脸上止不住溢出一抹笑来。他之前还在想用什么去见琪琪格,有了这些东西,别说琪琪格,就是京里的皇后宫,也能去得了! 心下盘算着,徐襄捡着花露和养颜膏子各取了些,让长福去城中寻摸了几个精致的盒子来,用心装了,又亲笔写了拜帖,这才安置了歇息。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徐襄就带着长贵长福去了泰宁城的都督府,也是金人的首领府,递了自己的帖子进去。 没多会儿,竟然就有两个衣着讲究,穿着绫罗头插金钗的婆子迎了出来,殷勤道:“给徐大人请安!我们姑奶奶和太太请徐大人进去,徐大人请!” 这两个人似乎殷切太重,隐隐地让徐襄生出了一丝戒备! 他随着两个嬷嬷进了门,长贵和长福也想要跟着一起,却被门子上的人拦住:“两位小哥,里头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你们且在这里候着,烤烤手脚暖和着,你们大人很快就能出来了!” 徐襄也停住脚步,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长贵长福无法,只得在门房里耐着性子候着。 却说徐襄随着婆子进了内院,又一路进了内院正堂大花厅里,就见这花厅中的装饰已与中原相似,只除了里头的偏房中,隐约能看见巫师教的祭拜神像、供桌之类。 一进门,徐襄略略适应了光线之后,就立刻抬头往上看过去,就见堂上主位坐着一位六十多岁头发几乎全白,气度雍容,眉眼慈和的老太太。侧座陪着的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容貌仍旧眉眼大方,五官与堂上的老太太和毛昙儿多有相似之处……根据之前那两个嬷嬷所言,这两位应该就是泰宁部族首领的妻子和独女了! 论身份、论年纪,徐襄都是晚辈、小辈,他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问候了一番。 上手的白发老太看着他行完礼,这才突然展颜一笑,道:“你就是这一科的状元郎啊,这么年轻,又这等人品才貌俱佳……啧啧啧,真是难得呀!” 557.第557章 走嘞! 徐襄告辞之后,琪琪格母女俩议论着,越说越是欢喜。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道:“昙儿丫头比你更有眼光,瞧瞧这个,不论人品容貌才学,没有一样不好的。” 琪琪格笑着道:“让我选,还是我夫君那样的才好,容貌自然是好的,关键是英武非凡。这位……我倒是嫌他太过文弱了些!” 老太太笑道:“你爹是个只知道动武的,你挑的那个,也是只会骑马打仗,没多少学问的。我倒是喜欢这样的,文弱些怕甚,咱们家还缺护卫不成?!” 被老太太这么一说,琪琪格都称不住笑了,连声道:“……据说他在京中有了妻室……” 老太太更是嗤之以鼻,哼一声道:“有妻室又怎样?要荣华有荣华,要官位给他官位……男人最爱的不就是荣华和权势么?咱们家都能给他!” 琪琪格笑起来:“好,好,那等下半晌我就打发人去将他接进府里来住着……” 老太太却道:“只说你父亲设宴款待就好!” 琪琪格露出一抹恍然,连声应承下来。 ****** 应付完两位格外热情的贵妇人之后,徐襄走出泰宁都督府,缓缓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上了马车,回到四喜客栈,徐襄片刻不停地就让人找来了掌柜的。 “帮我找一个往来福余的向导!帮我准备些路上用的吃食!” 掌柜的愕然着,却再看见徐襄脸色不对之后,有眼色地没追问半句,毫不迟疑地答应道:“大人放心,咱们客栈里人脉还是有的,请大人稍候,最多一个时辰,就把人和物事都准备齐整!” 徐襄答应着又道:“我即刻就要出城,只带几个护卫骑马离开,你们分坐几处,赶着车子出城与我们会和……前头可有比较合适又隐匿的停留所在?” “有!”掌柜的竟然立刻就答应着道,“奉东家之命,小的们开客栈的时候,也在路上买几片山地,从大宁过来,再过去福余都有咱们自己的庄子。虽然房子粗陋些,但里头的炕都是新盘的,墙面、顶棚都新糊的,被褥一应用具都是干净的,大人尽管过去住着,躲过这场雪再启程也好……” 说到这里,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徐襄,低声道:“东家极关切大人的安危,大人还要保重身体才好!” 徐襄默了一瞬,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去办差吧!” 掌柜的连忙答应着去了。徐襄这边长贵长福则紧着收拾物件儿,特别是徐襄身上的御寒之物,几乎将所有的棉衣都给他穿在身上,又裹了一件看上去笨重的羊羔皮大氅,戴了顶关外常见的羊羔皮帽子…… 等那掌柜的折回来复命时,一进门竟是一愣,眼前这个脸膛蜡黄,体型臃肿矮胖的汉子是啥时候进来的? “肖掌柜,向导可是找好了?”开口出声,掌柜的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却偏偏瞪大了眼睛还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粗陋的汉子,竟然是俊美无匹的状元爷? “肖掌柜,怎样?没人能认出来了吧?”长福在旁边笑嘻嘻地道。 肖掌柜连连点着头,回徐襄的问话:“回爷的话,向导已经找好了,是南金最好的猎户,每年入冬时分,都会进山打猎的,路上最熟,别说这会儿雪不大,就是大雪封了路,有他在也不用担心走迷了。而且,他在北金乃至海西都有不少结交好友,与山上的人也大都有些交情,是极好的。” 徐襄点点头,问了声:“人是好的,可能为咱们所用么?” 肖掌柜连忙答应着:“爷放心,此人绝对可靠。……他母亲自年轻守寡将他拉扯大,受了许多苦,此人侍母极孝,是个大孝子。却偏偏他娘年轻时受累落下了痹症,手脚不灵便不说,还肿痛的厉害,遭老罪了。恰好东家送过来给伙计们预防寒痹之证的药酒,小的送了一点儿给他,据说他娘喝了能够安稳睡觉了,不再半夜疼起来了……他为人重情重义,一听用他做向导,连二话都没说就应下了。” 徐襄默默点了点头,抬眼看向肖掌柜道:“他是个猎户,那我们也扮作猎户好了。对了,我这里有你们东家亲手制的祛寒湿的丸子,你拿去给他。还有一种药膏子,只需一点,止疼最好的。你跟他说,办好这件差事,那药膏子也是他的!” 肖掌柜心底一紧,脸上却泛出一层喜色来:“嗳,嗳,小的替他谢谢大人。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跟他说,他还不乐颠儿馅儿啊!” 说着,恭谨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出去了。 徐襄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露出一抹笑容来。这个人倒是个难得的,这不到,这等人才是夏娘寻摸的,还是沈琥张罗的! 肖掌柜退出门来,站在门侧也抬手抹了把额头,吐出一口气来。这位,难怪年纪轻轻就被皇上看重,放在身边重用,确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小小一件事,杀伐决断不提,用人上也是手段熟稔,前后手各种周全不说,怕是暗中防备的也不止一手…… 略一停留,肖掌柜匆匆往前头去找那个猎户涂海了。他得再叮咛涂海一声,不论怎样,绝对不能忤逆了这位,好好地把这趟差事办好了……这是涂海的造化也说不定呢! 前一天晚上下了雪,半夜就停了,因着天气转寒,落下的雪大都没化,特别是出了城之后,抬眼望去,一片白茫茫,阔野千里! 端坐在马背上的徐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侧转头去问涂海:“涂兄弟,可以跑一跑吧?” 涂海原本只想着还肖掌柜一个人情,却不想意外得了药物,据说还有更好的止疼药可以拿,心里欢喜不已,正憋着一股劲儿要表现呢,立刻答应道:“徐兄弟自管跟着我涂海走,保管你两个陷马蹄子的坑儿都踩不到!” 徐襄含笑点点头,扬声道:“那就有劳涂兄弟头前带路!” “好嘞!”涂海豪情万丈地驱马向前,一扬手中马鞭,高声道,“走嘞!” 558.第558章 金人汉人 出了泰宁城,徐襄不敢停留,催马一口气跑出去五十里路,方才在涂海的指引下,进了一个村子打尖儿投宿。 这是个典型的北方山村,房屋普遍低矮,院子却极大,都是用木桩树枝打成的篱笆院子,院子里有大片的菜园子,园子里其他的菜都收拾利落了,只有大白菜盖着麦秆儿豆秸保温。 涂海显然认识这家人,从院门前跳下马,就高声吆喝起来:“刘老三,出来接客啦!” “你个滚犊子玩意儿,不是说好好在家伺候老娘半个月,咋两天就又来了?”一个粗豪的声音笑骂着从屋子走出来。一眼看见涂海身后的徐襄等人,脸上立刻露出一片意外来,“你小子向来耍单帮,咋还找上伴儿了?” 涂海将徐襄几个人和刘老三介绍了,几个人进屋,长福从袖口里摸出一个二两的银锞子递过去:“打扰刘三哥了,我等急着赶路,一直没吃饭呢,劳烦刘三哥整治些饭菜来,不拘荤素,只要干净就好。另外,我们爷吃不得咸味儿,是以在口味上还请做的口淡一些才好!” 刘老三连声答应着,却将银子又推回来:“你们是涂海兄弟带来的,不过是吃顿饭住个宿,哪里能要你们的银子了。” 说着,竟自抽身去了。 长福一愣之后,看向徐襄,徐襄淡淡道:“这位是真的朴质汉子,你且收着吧,等会儿给涂海,让他给刘老三就是了。” 长福答应着,出去寻厨房烧水。长贵则跟刘老三要了柴禾,将屋里的炕烧起来,又去院子角落里寻了几块青砖进来,就在地上临时盘了个小火塘子,拿了些干枯树枝进来点着,很快将屋子里烘得热乎起来。 涂海却是将马匹照应好了,进来一看屋子里的小火塘子,很是惭愧地道歉,自己挨冻习惯了,竟忘了这些人娇贵…… 长福也烧了水端回来给徐襄洗漱,回头拉着涂海,递了两个银锞子给他:“你跟主家熟络,咱们人吃马嚼的,这点银子算个抵偿吧!” 涂海也想推辞,长福却紧着道:“天色还早,周边我看林子不少,能不能捉几只野物儿添个菜?顺带寻些干树枝子回来!” 听他这么说,涂海才知道,人家没有拿银子砸人的意思,是真心实意地补偿些银子。于是,也就将两个银锞子塞进怀里,笑着招呼着长福和另外一个侍卫出门,一路往庄子外头林子里去了。 初冬,林子的野物贴完秋膘,正是最肥的时候。刚刚下了雪,野物的踪迹极好追寻,又有涂海这样的老跑山的,这捕猎竟成了囊中取物,几个人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就拎着四只野兔,七八只野鸡、沙半斤啥的转了回来。让长福最开眼的却不是打猎,而是涂海对于林子的熟悉,他只说了一句小鸡炖蘑菇,涂海转眼就扒开积雪给他找到好些已经干了的蘑菇,有榛蘑、松蘑,转了一圈儿,居然在树杈上还找到了一对猴头菇!真是神了! 刘老三的妻子是个寡言少语的庄户妇人,却贴的一手好饼子,这天晚上,就炖了一锅兔子肉,顺着锅沿儿贴了一圈加了黄豆面儿的饼子,另一个锅里则是小鸡炖蘑菇,吊的汤鲜的让人欲罢不能,长福帮忙盛菜,菜勺子一下锅,就捞起一根人参模样的东西来,“哎哟,刘三嫂,你这放的可是参?” 刘三嫂往灶里扔一截木柴,一边憨厚地抬头笑笑:“自家在山上挖的,两三年的参崽子,不成用,炖在鸡汤里,能够驱寒强身。” 刚进门的时候,看着一个个粗糙扒拉的老爷们,等洗了脸,脱了外头的大衣裳一看,哎哟妈呀,人家那位公子生的,那叫一个俊呐,皮子比村里最美的大姑娘都细嫩,那眉眼儿跟画上的人儿似的……就是一个,俊是俊了,就是生得嫌太单薄了些,那样的身子骨,数冬寒天的赶路就怕吃不消哇! 长福心中大受感动,诚心道了谢,特特地先舀了一大碗鸡汤给自家二爷端进去。 临到吃饭了,徐襄吩咐:“把刘三哥和涂海叫来一起用吧!” 一时,饭菜用小盆子盛着端上来。刘三哥和涂海也拎着一壶酒进来。 徐襄招呼两个人在炕上坐了,打个眼色,长福长贵下去用饭了。 因为隐藏身份,徐襄穿的都是最朴素的细棉布衣裳,里头穿着江夏给他准备羽绒棉袄棉裤,头发简单完成个发髻,只用了一支木簪子……在他来说,已经是朴素得不能在朴素了,可相对于刘三哥和涂海来说,还是干净讲究的没边儿了。不说别的,就说脱下靴子来之后,徐襄那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袜子,就不是刘三哥和涂海能想象的。对他们这些糙老爷们来说,十天半月不洗脚都正常,更别说把袜子洗的那般干净了……说句不中听的,比他们用的洗脸巾子都干净的多了。 徐襄不能喝酒的,刘老三将酒跟涂海都斟上,徐襄喝茶,两人饮酒,一起共饮了两三杯之后,最初的拘束也就渐渐淡了。 “这汤真香,从没喝过这么香的汤呢!”徐襄喝一口汤,赞叹着。 刘老三脸上放光,笑着道:“好喝,公子就多喝点儿,今儿可着炖了一锅,还有不老少呢!” 徐襄笑着点点头,道:“刘三哥姓刘,应该是汉人吧?咱们这庄子上都是汉人么?” 刘老三笑道:“也不都是汉人,东头两户屋子齐整点儿的就是金人。只不过也学着咱们汉人耕地种田了,不再放羊放牛了。” 说着话,刘老三看了涂海一眼,笑道:“近几十年,南金北金都还算平顺,不管是金人还是汉人,日子都能过得去,相互里也没有谁说金人咋样汉人咋样,大家伙儿都是过日子罢了!就像涂海兄弟,与我就是因着打猎相识的,如今比亲兄弟也不差啥。” 559.第559章 追兵 都是粗豪的汉子,直肠子,尽管徐襄生的过于俊美,身体过于单薄,又不喝酒,连续几件事都与他们不搭调,但徐襄对饭菜的真心赞美,以及说起狩猎种田来,质朴诚恳的话语,头头是道的,很快就获得了涂海和刘老三的好感。 当说起刘老三的老家也是山东德州府时,与徐襄立刻就论起了老乡。 “……我跟着我爹逃荒过来时,只有六七岁,我娘和我一个弟弟都没能活下来,只活了我跟我爹俩人……好在来到这里,有山有林子,林子里有果子有野物,河里有鱼,我和我爹搭起窝棚住了下来……村子里的人都是一起逃荒过来的……” 这一认老乡,徐襄与刘老三立刻亲近了几分,很快兄弟相称起来。 第二天,徐襄告辞的时候,就看见刘老三牵了自家的大青骡子套了车等在了门口。 “徐兄弟,你身子单薄,寒天冻地的骑着马赶路,我不放心。我套车送你过去,到地方我就回来!” 听他这么说,徐襄也不发对了,只看了长贵一眼,得了个肯定的回答之后,上了刘老三的骡车,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上了官道,看见路上车辙马蹄印纵横交叠,根本分辨不清了,涂海带着长福和两个护卫分作两批人往前头打探,留下涂海赶车,长贵则在车上伺候着。 刘老三家的车子简单,只搭了个竹席棚子,刘老三从家里搬了一床铺盖铺在车上,徐襄这会儿就裹着被子坐在车上,一边跟车辕上的刘老三、长贵说着话。三个人都穿的黑棉布羊皮袄子,带着羊皮帽子,老远一看,就好像出门的兄弟仨。 熟了之后,刘老三很健谈,“……这边的汉人大都是从山东、河北、河南几块逃难过来的,大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聚在一处,好比我那个小屯子,都是从我老家的刘家庄子、胡家集出来的,因为有十三户人家,刚来时扎了十三架窝棚,就叫了十三窝棚。也有叫上水沟子,下水沟子,小王屯,黑鱼窝……大都人口不多,也就十几二十几户人家。不过好歹都算安定下了,吃喝也不咋愁了,这里虽不及咱们老家气候好,可是好混穷,只要家里有劳力,肯下力气,就不愁吃不饱穿不暖。……再往前去就是北金了,北金那边金人就少一些了,主要是那边都是山林了,咱们汉人还是喜欢种地,到林子里不好活人……” 说着话,刘老三突然顿住话头,霍地一下跳下车去,牵了大青骡子就往旁边一个小岔路上走。 “长贵,你解了两匹马,放它们往回去!”徐襄立刻吩咐着。 长贵反应极快,立刻将拴在马车后边的两匹马解开,牵上大路,朝向来路,用辫鞭子狠狠一抽,马儿吃痛,唏律律一声嘶鸣,腾空跳了一下,朝着来的方向,撒开蹄子飞奔而去。 两匹马跑走了,再回头,刘老三赶着骡子车也走远了。长贵一个翻滚,就钻进路旁的树棵子里,趴在雪地里了。 一阵马蹄声如奔雷,滚滚而至,竟是从去往福余城的方向过来的。 一行人走到路口,那边刘老三赶的骡车出去二三百步了,却因着没有太好的遮挡,仍旧没能脱开这些人的视线。 为首之人一挥手,一行三四十人就风一般追着刘老三的骡车去了。 骡车速度毕竟有限,追击者很快就追了上去,将骡车截住。 “站住,站住,没听到喊你嘛,跑什么跑啊?” “各位军爷,不知喊小的有啥吩咐?”刘老三抄着手弓着腰,陪着一脸的笑。 “你们做啥的?”那些人看见刘老三,差不多就知道自己追错了。上头的命令是让他们追关内来的一个人,生的极俊俏的小白脸子。说是身边跟着小厮随从将近二十个人……可眼前这个汉子,穿着羊皮袄,戴着羊皮帽子,身上的棉袄用一根腰带系着,脚上还穿着乌拉靴子……一看就是地道的关外汉子,哪里会是京城的小白脸子?咦,车上这个人…… “车上坐的是谁?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还用坐在车上裹着被子的?以为自己是坐月子的老娘们儿啊,吹不得风还是受不得寒呀?” 刘老三一脸苦笑着阻拦道:“几位军爷高抬贵手,车上坐的是我的兄弟,没啥毛病,就是想着能暖和点儿,少遭点儿罪,我们哥俩轮替着赶车,说好了,再过一会儿,就还我进去暖和暖和的……” “哎?这话可说不过去?既然是兄弟,就没道理让大哥赶车的理儿,出来让爷们看看……” 那军士其实并不怎么怀疑,只不过追了大半夜,疲劳焦躁,那这两个庄户老实人取个乐子罢了! 徐襄不等他说完,就从车厢里爬出来,一边皱着眉头瞥了那几个人一眼,一边从刘老三手里接了鞭子过去:“哥,你进去歇着呗,我赶车!” 这一句话出口,不但嗓子哑了许多,就连口音也与刘老三相仿了。 那些人一听,登时失了追究的兴致,瞥了哥俩和骡车,一兜圈子,往来路上跑去。 路口上留了几个人,这时看见大队人马折回来,立刻回报道:“回百户大人,小的听着有马蹄声往那边去了……” “那还不追!” 一群马就如来时一般,又一阵风卷过去,片刻功夫就跑远了,绕过一片树林子看不见了。 刘老三看着那边的动静,连忙扯着骡车掉转头,又回到大路上,顺路接了长贵,一路急赶,终于在又一个岔口上拐下去,这边刚刚上了岔路,涂海带着一名护卫赶了回来。 他们四个探路的恰恰好与追兵错过了,等着回来接上徐襄,一路去了四喜楼肖掌柜说的庄子。 到了庄子上,徐襄和随行人员也就会合了。却没有急着赶路,只在庄子上安顿了,每日打发涂海和刘老三分别带了侍卫出去打猎,顺便探听消息。 初始几日,泰宁城的追兵每天都有在大路上来回的,也往大路近处的村庄上搜查的,一连巡查了十来天,却一直没能找徐襄一行人的踪迹,这才在进了十月后,又一场大雪落下来后,撤兵放弃了。 560.第560章 五分把握 进了十月,大雪小雪一场赶着一场,不等上一场雪化,新的一场雪又落下来,屋顶、树枝、田野,无处不是白茫茫一片,完全被大雪覆盖起来,只除了高的山、密的林,还能有个大致轮廓,其他河流、道路、田野,都被雪抹平了,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徐襄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走在村口望出去,看惟余莽莽、原驰蜡象,心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雪封路!没有亲见这种情形的人,怕是耗尽心力也无法想象会是什么一种情景! “二爷,回去吧,刚下了雪,外头冷着呢,别伤了身子!”长贵在旁边低声提醒。 徐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 外头大雪封路,屋子里烧着火盆子,烧着火炕,一片温暖如春。 徐襄端起茶盏子,将冷掉的茶水浇在窗台的白菜花上,回头看向长贵道:“今儿还是白菜?” 长贵嘿嘿一笑:“二爷今儿可猜错了,今儿咱们不吃白菜了,咱们吃酸菜!” 徐襄苦笑着摇摇头,随手拿起一卷书,依靠着大枕头看起来,再不搭理淘气的长贵了。 这日子除了无聊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哦,还有这里的吃食太过单调,只有村子里储存下来的白菜和萝卜,其他蔬菜是没有的。这让偏爱素食的徐襄,实在有些淡不知味了。 唉,要是夏娘给带的辣椒他能吃就好了,至少能够改善改善当日的炖鸡味道…… 好在庄户们手中不乏晒干的干货、也不缺腌渍咸菜。徐襄连续吃了十几天没滋没味儿的炖菜之后,终于不可遏止地怀念起夏娘做的各色美食来。 在这个庄子上一直住到进了冬月,天气才终于放晴,这时候,路上的积雪已经冻实,终于能够走马车了,只是冻结实的路面很滑,需要给马蹄子包上布,再有人拽着马缰绳,这才能慢慢地移动。 这样的路途辛苦又缓慢,原本到福余城只需要三天的,他们一行人却生生走了八天。进了福余城第二天,众人才算歇息地回了点儿精神,天却又下起了雪。 在福余城休整了大半个月,徐襄去拜会了福余城的都督,经过一番交涉后,谈下了相互通商贸易的合约书。 腊月中,徐襄终于到了建州女真的聚集地建州。 到了这里,天气极度酷寒不说,雪也下的更频繁了。徐襄就带着众人在建州休整过了年,正月底,天气终于少许回暖,他才重新启程,往海西女真部落去了。 且说,京城,景仁宫里。 成庆帝宋希行一进景仁宫,就看见那些抱头哭泣的条件宫女,立时就吓的提起了心,难道景妃的孩子最终也没保住? 王老太医早一步,在太后沐浴更衣之时,就疯了成庆帝之命,来到了景仁宫。 成庆帝一看院子里低声哭泣的众人,惊惧之中,怒气也直冲上来:“为何再次哭哭啼啼招惹晦气,将这些奴才拖下去!” 众太监和宫娥又惊又恐,一个个立刻跪倒在地哀求起来。 王太医听到动静从殿内赶出来,成庆帝一见他,立刻询问道:“如何,可是皇儿……” “皇上暂且息怒!”王老太医深深一揖道,“小皇子只是有不稳迹象,却暂时还没有太大危险,皇上且息怒,此时此刻,皇上更该宽厚,才能为小皇子集福啊!” 成庆帝一听这话,立刻挥手赦了那些哭泣的太监宫女,却冷声呵斥道:“再哭泣召晦气,定不轻饶!” 几名小太监和宫女磕头谢恩,匆匆退下去各自值守忙碌去了。 成庆帝也随着王老太医进了景仁宫大殿。王老太医回报了景妃的情况,然后觑了成庆帝一眼,道:“皇上,下官有一言上奏,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老臣!” “嗯嗯,有什么话你就说!”成庆帝心里着急,只想着尽快知道景妃和皇嗣的真实情况,是以,很急切地催促起王老太医来。 “皇上,刚刚老臣与其他几位太医一起为皇贵妃诊察,确定皇贵妃伤了胎气,胎儿不稳……此等症状若是还有大还丹,则立时能够转危为安!” 王老太医这番话一出口,成庆帝立时就变色站了起来。 他盯着王老太医,气急道:“大还丹,大还丹,难道没有大还丹,你们这些太医院的太医就不治病,不救人了?” 王老太医立刻跪下,请罪。 成庆帝刹那的冲动恼怒之后,略略缓了一下,却仍旧气急气苦道:“夏爱卿只炼制了一颗大还丹,临行前献给了朕,之前已经给母后服用过了,证实那丹药果然神效。可是,再好的药,如今也没处抓摸去呀,难道,就让朕眼睁睁看着失了这个皇嗣不成?” 王老太医连连磕了两个头道:“皇上,皇上,息怒。老臣其实也还有个折中救急之方。” “那还不快讲!”成庆帝气急,厉声催促着。 “是,是,”王老太医擦把汗,紧着道,“皇上虽然没有大还丹,却还有些小还丹。那小还丹功效虽不及大还丹,却也有十成之一二。眼下,只能将小还丹加大用量给贵妃娘娘服下去,或能够救下皇嗣!” 成庆帝脸色仍旧难看,却终于是安稳了些,只默了片刻,追问王老太医道:“有几成把握?” 王老太医又擦了把汗,一字一顿道:“五成!” 成庆帝直起身,眼睛盯着王老太医,和其他几个跪在地上的太医,脸色极其难看。默了好一会儿,成庆帝才直起身,转回头去,挥手道:“就按王老爱卿的方子用吧!” 说完,一转身,成庆帝出了景仁宫,大步流星,一路疾走,往前殿左侧的太庙里去。 来到祖宗牌位前,成庆帝恭恭敬敬烧了香,跪伏在地,磕头祷告道:“列祖列宗在上,祈求祖宗前辈们保佑,保佑皇家子嗣延绵,江山永固!” 成庆帝跪伏在太庙之中,久久没有起身,渐渐地,他的膝盖疼痛起来,双腿渐渐麻木…… 就在他的双腿麻木到几乎没了知觉时,突然外头一阵急急的奔走声,福顺匆匆进来,却再看见跪伏在地上,几乎才成为石头的成庆帝后,立刻停住了脚步,同时,把自己太过急促粗重的呼吸调整回复。 “如何了?”成庆帝没有起身,只缓缓抬起头,轻声问道。 561.第561章 好多鱼啊! “恭喜皇上,景贵妃的情况已经稳住,小皇子保住了!”福顺满脸喜色地回话,让成庆帝也一下子欢喜起来。 只不过,渐渐习惯了感情内敛的他,仍旧按捺住内心的放松和喜悦,转回头,恭恭敬敬给祖宗牌位磕了头,这才起身离开太庙,一路匆匆,又赶回景仁宫去。 皇贵妃景妱娘睡在床上,面色有些晄白憔悴,此时大概也知道孩子已经无碍,也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成庆帝来到景妃床前,轻轻俯身,仔细地看着景妃精致的鼻尖儿、嘴唇,然后,目光下移,落在景妃尚没凸起的小腹上,抬起手,却顿在半空,片刻后,他的手还是没有落下去,而是无声地收回来,转而和衣而卧,小心翼翼地将景妃拢在怀里,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离开归化城,向北行就是一望无际的塞外风光了。 因着北地春来晚,此时,放眼看过去,仍旧是一片枯草萋萋,一片萧瑟。但小河溪流却都开化了,拨开枯草看去,枯草下边,已经生出了一片鲜嫩的绿。甚至在枯草浅的地方,有些性急的野花已经迫不及待地绽开了,突然在一片枯黄中,挑出一点殷红、嫩黄、粉紫,格外的令人愉悦心喜。 江夏恢复了悠闲自在的状态,坠在商队后边,常常停下来挖上两三棵药材,又催马跟上来。这一望无际的荒莽草原上,人烟稀少,也没见着牛羊,似乎除了身边的人,再没其他的同类了。 临近傍晚,江夏再次以挖药落后又赶上来时,赵庆终于忍不住过来提醒:“主子,往前走,就到了大漠深处了,这几年大漠人口少了,豺狼猛兽却兴旺起来,豹子什么的其实还好,最怕的就是遇上草原狼了,据说,这附近有个四五十只狼的大狼群活动,主子这两天先不要单独走动,以免遇上狼群,救援不及!” 看他说的期期艾艾、磕磕巴巴的,江夏倒是笑了:“我也是见着许多草药,一时欣喜疏忽了,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脱离队伍自己行动了!” “嗳,嗳!”赵庆喜出意外地连声答应着,又道,“等过了这篇荒地,走到前头有牧民活动的地方就好了。主子耐心按捺两日吧!” 江夏失笑道:“我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你放心吧。今日采了些草药也差不多了。再需要采药,我会给你说,协调好了,再做行动的。” 赵庆答应着,行个礼,匆匆转身,给向导和商队中的人们交待去了,他成了大掌柜,也得不照顾其他的意见和情绪。 江夏却笑着叫住他,示意程琪将一堆野兔子野鸡地丢过来:“就跟他们说我们去打猎了,这些给大家伙儿加餐!” 赵庆一看这些猎物,足有七八只,足够给大家伙儿加个肉菜了,立刻就欢喜起来,扬声招呼过两个伙计来,拎了这些东西过去:“去跟向导说,找个有水的地儿安营,今晚吃炖肉!” 有肉吃,对于小伙计们是最好的奖励。两个半大小子笑的眯了眼睛,连声答应着匆匆往前头去了。 没多时,商队寻了一个坡度很缓的小土包安营,在这个小土包旁边就有一条不太深的小河,河水不深,潺潺地流淌着,温度却极低,触手冰冷刺骨。 江夏等人也带了帐篷,不大,却都是上好的熟牛皮缝制的。 自然有护卫们将帐篷撑起来,江夏马车上带着一卷蔺草席,铺在帐篷中,又将车厢里的熊皮垫子取下来铺上,然后还有江夏自制的鸭绒睡袋和裘皮斗篷…… 这边安置着,天色还不是太晚,站在缓坡上,眺望西边的天空,夕阳呈现漂亮的橙红色,犹豫红心鸭蛋的蛋黄儿,看着就好很可口,让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一口。 江夏看着夕阳,心中感叹,这一次出行还是失策了,没有弄点儿咸蛋带着,若是在这苍茫的草原上,能够吃上一枚浓香的咸蛋,该是多么美好幸福的事情啊! 正感叹着,去坡下取水的小伙计满脸兴奋地拎着水转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快去看呐,那河里好多鱼呀!” 其他人忙碌着,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倒是江夏闲的无事,第一个听到了小伙们的呼喊,立刻眼睛一亮,招呼冯琪一声,往坡下就跑。 山坡平缓,也没有乱石崎岖,江夏跑的速度很快,不消一刻钟功夫,就冲到了山脚。 还没到河边,就听见几个提水的小伙计惊喜连连的呼喊声:“好多鱼啊,好多鱼……” “又一波,又来一波啊……” 江夏一听,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们运气好,正赶上渔汛了! 一边往河边跑,江夏一边回头朝跟上来的程琪喊:“将咱们的草席子拿几张过来!” 程琪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刻转身上坡,去已经搭好的帐篷里,将几张还没有铺下去的草席子拿了下来。 等程琪返回来,商队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下来,密密麻麻挤在河边,形成了一条蜿蜒的人墙。 程琪目光扫过去,没能看见江夏,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人墙里边的河水里,江夏惊呼的声音:“赶紧拿草捆子过来,挡住这里!” 程琪连忙挤了进去,展眼一看,就见江夏长袍的下摆塞到了腰间,挽了裤脚,赤着双脚小腿,站在水中,恰好抓住一条筷子长的鱼儿,一把甩到岸上来,那鱼儿就在岸上的草丛里蹦起来,鱼鳞耀着夕阳的光辉,金光灿灿。 再看河水中,原本应该平静的河水,此时却仿佛已经沸腾了,不深的河水几乎被密密麻麻的鱼群所覆盖,青灰的鱼背,银白的鱼鳞,随着水流一起跃动着,汹涌着。 边上有几个老伙计都没有下水,只蹲在那里,伸手就能将游在河边的鱼捡上来。真真是伸手可得! “程琪,别愣着,赶紧将草席子分一分,两个人一领,扯着往上抄!”江夏在那边满脸欢笑地招呼着。 562.第562章 喝酒撒药 立刻就有几个年轻的伙计闻声上前,一眨眼,就将程琪手中的草席分了个精光。程琪跑了一趟,结果他自己个儿却一张草席也没剩下。 他也不急,只来到河边,却不是捞鱼,而是一伸手将江夏从河水里捞了上来。 “冯琪!”江夏着急地叫着。 冯琪却坚持地抓着她不撒手,将她带上岸来:“河水太冰,伤身!” 江夏瘪瘪嘴,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了妥协! 她一转眼,就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捡着高而坚韧的草隔了些过来,将一条条鱼用草穿了,结成一串。 夕阳散尽了最后一抹霞光,终于落到了地平线下去了。 天黑了,捉鱼的人们也终于收了手,洗干净手脚,将所得的鱼儿带回到坡上来。 而江夏,却比人群早一步返回到山坡上,将一串串鱼换成树枝子穿着,架到火堆上烤着。这些鱼都不是太大,最大的也不过半尺,体型细长,却极肥嫩,火缓缓地烤着,有油脂慢慢地冒出来,发出滋滋地响声,香气渐渐浓郁起来,并渐渐蔓延,笼罩了整个山包,向更远处扩散开去…… 江夏吃了一条烤鱼,鱼肉细嫩鲜美,真是无上美味。 可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却让她难免在心里有些担忧,这么浓郁的香气,会不会将狼群引来? 其他的也还罢了,这野外生存,特别是草原,她还真得知道的不多。偏偏越是不了解,越觉得恐惧,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没办法不让人们烤鱼……默默寻思了一回,江夏还是起身寻了赵庆,询问他值夜巡逻的情况。 赵庆失笑道:“主子放心,这些人都是走过草原的,有成算着呢,已经分了几拨人,一拨半个时辰。你们看这些人吃着的,火上又烤了新的,那些就是留给值守的人吃的呢!” 听赵庆这么说,江夏也就放了心,笑着点头道:“我车上有酒,让你程大哥带你拿两坛,每个人喝两口,御寒解乏!” “哦,太好啦!”赵庆欢呼起来,然后回身对众人大声道,“江先生拿了两坛酒给大家解乏呀!” 行商昼行夜宿,风里来雨里去,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这些人劳累一天来,最爱的就是喝上两口酒,最好能烫烫脚,然后好好睡个觉,恢复体力。 在这草原上宿营,烫脚是不用想了,但能喝上两口酒,几乎没人不欢喜的。赵庆这边声音未落,那边就响起一片的叫好声! 加之,江夏之前下水摸鱼时的豪爽之气,也让商队中的人对她颇有了些改观,这会儿酒一拿上来,拍开泥封,透出一股浓郁辛辣的酒香来之后,就有好几个人招呼江夏一起过去喝酒! 江夏笑着从腰间解下一只两个拳头大的葫芦来,拎在手中走过去:“那两坛酒,你们每个人也就两口,我哪里还能再沾了去……我这里有一壶药酒,有腰酸腿疼的可以来倒一盅子去!” 赵庆第一个跳出来,笑嘻嘻道:“江先生,在马背上颠了一天,我的腰都要断了,舍我一口酒喝呗!” 江夏却笑着摇摇头,然后扬着自己手中的酒壶道:“我先说明白哈,这壶中酒,补肝益肾,养血生精的,没成亲的童男子就不要喝了。不是我小气,是喝了受不住,遭罪啊!哈哈……”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哄笑起来,好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小伙计红着脸缩回去。倒是商队中的几个中年汉子笑着起身:“你们元阳未泄,居然还想着补,不怕补出鼻血来啊!哈哈……” “哈哈,就是,就是,等你们娶了婆姨,再补不晚啊……” “哈哈,对啊,赵掌柜,你啥时候把婆姨娶回家,再来跟江先生要酒喝吧!”有人不放过赵庆,直接开起玩笑来。 这些人能肆无忌惮地笑闹,赵庆却不敢说什么,他很是有些骇然,又有些心虚地瞥一眼江夏,转身对那些人笑道:“有酒喝,你们还这么多浑话?你们不喝,不喝还让江先生收起来好啦!” 这话一出口,还没落下的,就有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跳起来,一伸手将江夏拎在手中的酒葫芦抢了过去。 江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没害怕,只扬声招呼:“一人一口就够啊!” 那个抢了酒的汉子,正想着赶在第一个多喝两口,一听江夏这话,立刻一仰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谁成想,这酒液入口,整个嘴巴口舌唇颚,瞬间被点燃了一样,火辣之后,就是瞬间的麻木…… 他吞之不下,又不能吐出来,一口气逆上来,竟是当时就呛了,些许酒液呛进气管里去,瞬间猛烈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第一时间就是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酒,真是好酒,一溜儿火线下去,浑身都活泛起来了!” 旁边立刻有人伸手将葫芦接过去,也大大地喝了一口,还好,这个知道节制,这一口酒喝的不少,却不算贪心,所以,很享受地细细品尝了酒液的醇香浑厚,那表情,真是像神仙一般! 一壶酒在众人手中传递着,江夏悄无声息地退到后边来,她从彤翎手中接了一只碗,碗里已经斟了满满一碗烈酒,江夏从药箱子里取出一颗黑亮的药丸子来,然后毫不迟疑地将药丸子丢进酒碗之中。 就仿佛火炭儿落了水一般,发出一声低低的嗤声,那黑亮的药丸子入酒,竟瞬间泛起细碎的白泡泡,很快,一碗澄净透明的酒就变成了棕褐色的药汤子。 江夏寻摸了几根草,一转一拧,就做成一个简易的小扫帚。她就用这个沾了药液,远远地绕着喝酒的同伴、连通一片帐篷周围,都撒了药汁子。 “这下子不怕有狼群侵袭了!” 彤翎略带担心,道:“先生,你这么撒了药,明儿一早启程,会不会伤了马匹啊?” 江夏摇摇头,笑道:“不会,这东西就一夜的作用,就像露珠,一见太阳就好了!”” 563.第563章 梦里郎来?狼来? 这一顿晚饭,有肉有鱼有酒,肉香鱼鲜酒醇,最后还有鲜美的鱼汤,每个人吃的都很满足。 荒郊野外,渺无人烟的草原,在众人奔波了颠哒了一天,筋疲力尽之际,围一堆篝火,吃着简单却美味的食物,说说笑笑闹闹,仿佛所有的疲惫压力,都消散的一干二净。每一张笑脸都那样欢畅灿烂,没有半点儿阴霾。 江夏默默转回来,立刻就有人将那酒葫芦送回来:“江先生,你也喝一口!” 江夏毫不迟疑地接过来,举起来就喝,只是抬起手才发现,酒葫芦里早就空了,不由失笑:“空了还给我?” 说完,她狡黠一笑,随手从厚实的羊皮袍子里,又摸出一只葫芦来:“哈哈,幸亏我还留了一手!” 话音未落,江夏就拔开葫芦塞儿,仰头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酒,这才被冲上来的人抢了去! 用袖子抹抹嘴,接过旁边不知谁递过来的一套烤鱼,江夏随意地往地上盘腿一坐,咬一口鱼,一边细细地咀嚼着,一边看着众人笑闹。 随队的甄镖头拎着一条烤的金黄的鱼走过来,递给江夏:“没想到,江先生也这般豪爽性子,路上不能多饮,等到了海西,老哥一定跟你喝个痛快!” 江夏接了甄镖头的烤鱼,笑微微道:“那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等着跟甄大哥痛饮一场!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哈哈,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一顿晚饭吃的满足、酣畅,直到夜色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寻找各自的帐篷睡觉。没了笑闹声,周围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草丛,发出一阵阵簌簌之声。 而,在这一片簌簌声里,隐约有绵长凄凉的嚎叫,在很远的地方。 江夏带着赵庆绕着驻地转了一圈,一边叮嘱他:“这个圈是外限,叮嘱一声,值夜的人不要走出圈外,就可保无虞!” 赵庆连忙答应着,匆匆去跟众人传话叮嘱了。 躺在帐篷中,旅途的颠簸疲惫,让江夏顾不上多想,很快就拥着鸭绒被子熟睡过去。 睡梦中,恍惚她好像又爬到了杏树上,金黄色的杏子累累串串,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她摘一颗,却没有送进嘴里,而是拨开枝桠树叶,看向树下,那里站着一个青衫男子,正微微仰着头,朝她展开一个浅淡的笑容。 “你扯着衣襟接着,我摘了就扔下去!” 树下的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刚上身的新衫子,苦笑着摇头,却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有些生疏地扯着衣襟,撑成包袱状,仰着脸接着树上扔下来的杏子! 啪嗒!杏子落到他撑起的衣襟上,又弹跳了一下,竟然‘越狱’成功,落到了地上,然后骨碌碌一阵翻滚,欢快地滚进时树下的草丛里去了…… “你放松一点,让衣襟少少有点儿松垮垮的才好嘛!”江夏有些不满地指点着。 树下那人看着草丛,再看看自己沾了一片灰的衣襟子,突然仰头朝着浆洗暴喝道:“明明是你扔的力道太大,怎么还怪上我了?你要我扯着衣角,我扯了。你让我接着,我也接了,是你自己扔不好,还怪我了?啊?啊?嗷……” 那人暴怒着,俊美无俦的五官渐渐扭曲狰狞了,终于幻化成一张狼脸,那冰冷嗜血的眼睛,那白森森的獠牙,嚎叫着,突然朝着她扑了过来! 江夏霍地坐起身来,心噗通噗通狂跳着的同时,大脑清醒过来,然后就听到帐篷上传来的敲击声:“主子,主子,赶紧起来,咱们遇上狼群了!” 江夏已经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顾不上想什么,立刻伸手去摸睡在身边的彤翎。彤翎却率先出声:“主子,不怕,不怕,有程大哥护着咱们呢!” 江夏连连点头道:“是,是,不怕!不怕!” 说完,将彤翎的手握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彤翎身体的瑟瑟,她心中不由感叹,也难为这丫头了,跟着她这个不安分的主子,也带累的她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受累受罪不说,还要面对可能遇到的危险。 轻声安慰了彤翎两句,江夏就扬声道:“我起了。你进来吧!”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赵庆就走进了帐篷:“主子,咱们被狼群围住了,刚刚甄镖头说了,让咱们收拾行李,随时做好突围准备。主子,您放心,我已经找好了二十个护卫,一心护着,一定要把你送出去的!” 江夏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谢谢你!” 说完,却没有收拾行李,而是伸手拎了自己的斗篷裹在身上,抬脚走出了帐篷。 “主子……”赵庆急忙跟了出来。 彤翎也不落后,裹了自己的大衣也跟在了后边,只不过,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特制的牛皮药囊,上边一个个小袋子里各装着一个小葫芦……她往日,总是将外伤药和急救药丸子朝着前面,今儿,却将几只漆成黑色的葫芦放在了身前,在这个地方,她就能随手拿到…… 江夏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道:“难道你没跟他们说,我撒了药粉,狼群是进不来的!” “呃……”赵庆尴尬地应了一声,然后着急道,“小的说了,可那些人不肯相信……” 江夏一下子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赵庆:“你都不信我,又怎么让别的人相信?” 几个人匆匆赶到外围,驻地地势最低的地方,这里早已经聚拢了十多个人,大家伙儿都穿的整整齐齐,却仍旧抵御不住深夜的刺骨之寒,看着山坡下隐约浮现的一双双“小灯笼”,浑身瑟瑟着。 隔着还有十多步的时候,异变突生,有一只狼突然朝着人群发起攻击,跳起来朝最近的一个人扑了上来! 一阵惊呼的同时,负责护卫的镖师们首先动作起来,宽背刀、长枪纷纷亮相,朝着扑上来的那只狼杀过去…… 这头狼的扑杀,似乎是吹响了冲锋号,后边的狼群,一头一头,也紧跟着扑上来,一条条黑影直扑又冷又怕的人们,无声无息的,仿佛天地万物皆已失了色彩,只有一条条黑影如幽灵般,迎头扑来,即将剥夺人们的性命! 564.第564章 鏖战 镖师们挥起了手中的武器,一些胆大的伙计管事也纷纷拿起手边的棍棒、匕首,准备迎击攻上来的狼群! 眼见着几名镖师主动走出人群迎击,江夏连忙出声阻止:“别过去!” 但,此时此刻,危急这种,那些人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扑上来的野狼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江夏的呼喊。 或者说,有人听见了,却没人顾得上理会她! 噗通!噗通!噗通! 几只扑上来的野狼突然摔倒在地。 噗通!噗通! 走在最前头的两名镖师也突然扑倒在地! 江夏连忙招呼赵庆和彤翎:“把他们拖回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江夏就率先跑过去,伸手往两名镖师嘴里塞了两粒药丸子。 彤翎跑过来,帮着江夏拖着一个镖师挪开那片撒了药的枯草。赵庆也醒过神来,连忙招呼着一个小伙计上前去,江夏回手塞了两颗药丸子在他们手中,并招呼后边跑得稍微慢一些的镖师、伙计们撤回去:“准备的解药不够,大家伙儿小心着些!” 刚刚那诡异的情景,众人都看在了眼中,江夏这么一喊,他们也终于想起,之前赵庆的提醒和嘱咐来,一脸不可置信的,却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的状况——居然,真的有一种药,撒一撒,就能挡住野狼无数!太厉害啦! 那些人再看向江夏的目光,彻底的折服钦慕之后,也隐藏了浓浓的畏惧。 这个看着长的这般俊美白净,斯斯文文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居然这般厉害……嗳哟,以后,还是小心着些吧! 那边野狼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前头五六匹被毒倒之后,后边也停止了攻击,一个个谨慎地站在圈外,警惕有垂涎地打量着圈里众人的举动! 查看过两个中毒镖师的情况,江夏对甄镖头道:“两位兄弟已经服下解药,已无大碍,明日一早,我再给他们调两剂药吃下,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看着甄镖头点头谢过,江夏转眼看向躺在地上的两个镖师,笑着道:“二位英勇之气,令人钦佩!” 两个镖师臊眉耷眼地连连拱手致谢,江夏这才起身,转身对甄镖头和赵庆两人道:“有了药物庇护,野狼应该充不进来了,不用所有的人都在这里耗着,分成两拨,一拨回去睡觉,一拨守着,等下半夜再来替换!关键的是天亮之后,我用的药,天亮之后见了太阳,就不再有效用了,到时候,若是野狼不退,怕是有一场恶战。” 说完,打个招呼,自己先离开,回帐篷去了。 这边赵庆和甄镖头谁也不敢太托大,商量了一回,带着众人守了两刻钟,眼看着那些野狼不甘心地又进攻了一次,留下了七八头药翻的野狼,再次退回去,远远地避开到几十步之外,趴伏在枯草丛中,一副长期蹲守的样子。 赵庆和甄镖头商议着,将人员分作两拨,一拨留守,另一拨则回去睡觉。 回到帐篷里,彤翎点了灯。 江夏拥被而坐,与彤翎一人捧了杯奶茶喝着,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一杯茶喝完,听得外头一阵骚乱之后,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就是回帐篷睡觉的脚步声。 江夏将茶杯递给彤翎,低声道:“赶紧睡吧!” 彤翎吹熄了灯,和衣躺下,在暗夜里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姑娘,你睡了么?” “我睡着也被你吵醒了!”江夏失笑着道,又问,“怎么还不睡,可是害怕?” 彤翎闷闷地应了一声,感到江夏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心道:“安心睡吧,你家姑娘我早有打算了,咱们不会有事的!” 得了这句话,彤翎就得了安全的保障,竟真的安下心来,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彤翎渐渐绵长平和下来的呼吸,江夏却半点儿睡意都没有,她侧脸看向彤翎的方向,感受着她全身心的信赖,不觉有些失笑。 极其安静的夜里,一声声狼嚎近在咫尺,这丫头的心真够大的,居然就真的睡熟了! 转转身子,江夏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放松着自己的身体躺好,不禁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来。 梦里,徐襄居然突然变了脸,那般狰狞凶恶……这是她内心深处担心的情形么?还是,仅仅因为外头狼嚎声诱使她的梦境发生了变化? 再一转念,江夏也释然了,就徐襄那小身板儿,她还不用怕! 唉,这么些日子来,第一次梦见徐襄,居然还是个噩梦……真是的! 也不知道,他如今还在不在海西?一整个冬天的酷冷严寒,他的身体不知道吃不吃得消,病情有没有反复呢? 这么胡乱想着,江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帐篷里已经蒙蒙亮了。 江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迅速地穿上厚衣裳,又去拿斗篷时,彤翎也醒了:“姑娘,天亮了么……” “嗯,你慢慢收拾,收拾完了再出来,不急!我先去看看!”江夏一边披了斗篷,一边端起门旁的半盆水走了出去。 东边的地平线已经露出一片鱼肚白。江夏迎着最早一抹晨曦走过去,越过值守的众人,轻快地打着招呼:“大伙儿早!” 看着,昨晚服用了解药的一个镖师和赵庆在,江夏就点着两个人道:“你们俩,吃过解药的过来下!” 赵庆和那个镖师连忙起身走过来,赵庆很有眼色地接了脸盆,江夏拿了一只草把子递给那个镖师:“沾着水,尽量为往外圈撒……小心些,边撒边退,水落到草上后,尽量就别再沾到身上了!” 赵庆和那个镖师答应着,江夏空着手,脚步轻快地率先走过去,走到十几头放倒的野狼身边,确定这些野狼药翻之后,又挨了一夜冻,都已经死了,这才回头招呼几个拿着长枪的也镖师伙计上前,用长枪将野狼的尸体挑出圈外去! 这边,赵庆和镖师将水撒完,询问过江夏后,又去别的帐篷里寻了两盆水来,再次喷洒了一遍。 众人收工,回到圈子中间,开始生火做饭。 突然一个小伙计指着外头失声大叫起来:“你们快看!” 江夏等人闻声看过去,也无不变色。哪怕是始作俑者江夏,在看到了那边野狼撕扯起同伴的尸体,那样血腥恐怖的画面,仍旧让她变了脸色! 565.第565章 送亲遇冷 江夏默了一瞬,突然苍白着脸看向那两个吃过解药的镖师,那两个人生生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去…… 太阳升起来了,枯草上的露珠干了,江夏撒下去的药也失去了效用,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的商队,赶着车,牵着马,默默地绕开一个圈,再次启程。 在他们身后,有一片被产了一圈隔离带的枯草上,江夏默默地站在圈外,然后将一团沾了油的草团子点燃扔了进去,不管是撒下去的药,还是那一片狼群的残肢断臂,血腥一片,都瞬间被燃烧的野草吞没,一片熊熊烈火之外,江夏、赵庆和彤翎、程琪各自上马,一抖马缰绳,追着商队去了。 不久之后,又有人从归化城中出来,看见了那一座烧黑的小山包,还有山包上零零碎碎烧焦了的野狼尸体! 自此后,数年,归化城外,不见狼踪。 进了三月,京城里一片春意盎然,树绿起来了,水清起来了,杏花、桃花、海棠花,也相继开放,装扮着京城胜景,一片繁花似锦。 赵家最小的姑娘,即将出阁,嫁去婆家,为人妇,为人母,开始她人生中更为重要的一段生活。 即将成为新娘的赵宝儿,心里有期待,也有按捺不住的忐忑。 似乎,她嫁的那个人,并不喜欢她,她也对新婚夫君没什么念想,两个人就是相识的陌生人,如今,她却要嫁过去,做他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说不担心,说不惶惑不忐忑,都是骗人的。 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也就意外着,她离出嫁的日期又近了一些。 赵宝儿睁开眼,却不想起身。她静静地用着被子躺着,宫里请来的嬷嬷很严苛,总是逼着她催着她,让她“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难得今日还没有过来叫她起身,就让她再在被窝里懒一回吧! 却不想,赵宝儿没有等来教养嬷嬷,却把自家娘亲韩夫人等了来。 “你个丫头,还这是一刻也不省心,嬷嬷们不叫你,你要躺到什么时辰去?这要是成了婚,你可怎么处啊……” 韩夫人一边念叨着,一边将床帐亲自挑起来。 赵宝儿一看是母亲过来,哪里还能躺着,只能一脸惭色地起身,梳洗,一边询问道:“嬷嬷们呢?可是娘亲把她们打发了?” 韩夫人上前来,伸着一根手指点在赵宝儿脑门儿上,恨恨道:“你呀,也该长长心了。还有几天,那就要离开京城,离开我,去归化城成亲,到时候,你难道还要等着姑爷起来伺候你不成?……即便,你们不与长辈住在一处,也不用你晨昏定省,伺候翁姑,你也不能像现在这般,闲散自在,你还要料理家务,管理下人……等你们有了孩子,你更要照应孩子……” 说到这里,韩夫人凝视着自家闺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怪娘亲,娘亲这是为了你好……唉,终究是晚了些,你小时候,你爹爹哥哥对你太过宠溺和纵容,我和你奶奶也舍不得管,一来二去,给你养成这么一个万事不知的性子,眼瞅着你出阁在即,娘也没办法了,只能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你,如何做人媳妇,以后如何为人母……这些,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了,娘亲尽力教会你,以后怎么做,做得怎样,就都看你自己了。” 正洗完脸,正准备上妆的赵宝儿听得这番话,只觉得心中的隐约期盼、忐忑,都化作了无限酸楚和不舍,然后成为眼泪,溢出眼眶,纷纷落下。 母子俩相对着抹了回泪,赵宝儿倒是亲昵地依偎着母亲,说起了私房话。韩夫人将自己初嫁时的所想所做,都细细地讲给赵宝儿听,只后,又就家务操持和人际往来上,细细地教导着赵宝儿…… 一晃,一上午过去,一下午过去,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赵宝儿的祖母也赶着进了京,送自己唯一的孙女出嫁。 这祖孙俩感情也极厚,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欢喜,一番伤感,一番体贴交待和叮咛。 不管忐忑、紧张,还是期盼、祝福,终于还是到了赵宝儿离京赴边关成亲的日子。 一大早,消失了好几天的教养嬷嬷又重新回归,把赵宝儿从被窝里挖了起来。一番洗漱,一番尽心装扮后,赵宝儿换了新衣,戴了新首饰,拜别祖母、父母、哥哥,离开京城,一路往西北,向归化城而去。 这一次,赵宝儿出嫁,她的四哥赵赫没能回来,大哥二哥三哥都回来送行,最后由大哥送她离京,一路护送她去归化城成亲了。 车子走了小半天功夫,就在境外第一个歇脚的临泉镇停住。这里有赵家早就看好的客栈,连房间都由打前站的人锅里收拾妥当了。 赵宝儿在大哥赵煊的照应下离了车子进了客栈,到了房间后,立刻将身上的大衣裳、首饰都拆了,换了一套随意的外出衣裳。 昼行夜宿,连续走了十来天,车子终于遥遥地看见了归化城巍峨苍莽的城墙。 隔着二十几里,就有人骑着马迎上来,先见过赵家大公子道:“小的是归化城四喜客栈的掌柜,鄙姓肖,奉我们东家之命,特来相迎赵家姑娘的迎亲队伍的!” 赵大公子赵煊自然客客气气地致了谢,寒暄两句,就带着车子一起往归化城里去。 一行人来到城门前不远处,又一对八个兵士迎了上来,为首一个生性谨慎的上前拱手询问:“敢问,可是京城里来成亲的赵家姑娘?” 赵煊驱马上前,道:“正是赵家,我是赵煊。你们有什么事?” “赵公子、姑娘息怒!”那个人连忙跪下,恭声禀告道,“是我们二爷临时得了差事,实在来不了,只能让小的们几个,代替主子过来迎接!……” 赵煊挑着嘴角微微一笑,“正是!等你们姑爷办完差事回来,歇息过了,再过来迎娶吧!……别忘了给你们爷带个话,我们在四喜客栈,让他自己抽空过来……亲迎不至也就罢了,迎娶拜堂,不会再有事耽搁了吧?” 566.第566章 梁峥教弟 这边赵家人刚刚在四喜客栈里安置下,前头就有人匆匆赶了进来。 赵煊得知之后,连忙迎出小院:“不知世子也在……” 梁峥深深一揖,行礼致歉道:“赵家大哥,今日之事,是我梁家没有做好,还请赵家大哥多多包涵,另烦请赵大哥向弟妹转达一下,莫要心里存了疙瘩才好!” 梁峥把身段儿放的这么低,赵煊也不好再说什么强硬的话,也连忙回了一礼,迎着梁峥进了屋。 两人分宾主坐定,小厮上了茶,梁峥这才开口解释今日的原因。 却原来,今天一早接了军报,哈剌温山南迁,一路往关外过来。关内驻守将领,临时召集议事,这才耽搁了迎亲一事。而梁峥也紧跟着过来,却没想到,赵煊先恼了,几乎影响了婚事。 听梁峥一再道歉,赵煊也不能再发作。 他找了个借口走出来,往妹妹房间里来,与赵宝儿商议:“此时关系的是你下半辈子的日子好不好过,我以为,他们梁家虽有失误,却也算是诚恳,我们继续抓着不放手,也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赵宝儿知道自家大哥性格优柔,这才没去军中任职,只在兵部做个差事。但大哥对她的宠溺疼爱,却一点儿不比其他哥哥少,赵宝儿心中斟酌着今日的情形,也就答应了赵煊的劝说。 “哥哥,你出去给梁大哥说,我们原本就要住在四喜客栈,在这里发嫁,并无恼怒为难之意。”赵宝儿含笑宽慰着哥哥,心里却给粱嵘记了一笔:不想娶尽管不答应婚事,为何等到婚车到了门前,再避而不见? 赵煊转出来,再见到梁峥时,一脸的坦然自如,让粱嵘暗暗给新弟妹点了个赞,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回去好好劝劝那个牛头左性的弟弟,这个弟妹比那个……好得多了,得好好过日子,才对得起人家的大度。 两位大哥寒暄着,梁峥关切地询问了一路的辛苦,又让人将自己带过来的慰问品送上来,又客气两句,这才起身告辞。 那边,粱嵘在指挥使衙门开了个会,商讨了关外的军情应对,临近午时也就散了。 粱嵘随着同僚走出大厅,当时值守的一名千户陈松岭恰好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粱嵘就高声笑道:“梁将军,你这嘴巴可够严的,迎亲这种大事,居然半点儿风不透,这是怕哥哥们去,把你喝穷了是咋地?” 旁边几名将领一听这话,哪有不感兴趣的,立刻嗷嗷叫着将粱嵘围了起来,吵吵嚷嚷着,要粱嵘好好交待。 粱嵘正焦头烂额间,归化城指挥使孙威在后边笑道:“你们几个要喝粱嵘喜酒,也得看清形势嘛!” 众人一听见孙威的声音,连忙往两边闪开,让粱嵘与孙威对面。 孙威笑着道:“我不知道粱嵘今日迎亲,召集议事,耽搁了你的大事,是我不对!” 粱嵘连忙摆手道:“大将军这话太过了,属下哪里担当得起!” 孙威一挥手,止住粱嵘的客气,朗声笑道:“咱们驻守边关,有那么好的姑娘,肯从无边繁华的京城嫁过来,是你小子的福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咱们当兵的,人粗,却最讲究个情义。待兄弟们真情真义,待自家妻儿更要有情有义。今儿我跟你说好了,到你成礼那日,我和诸位兄弟必定要去,跟你小子讨杯喜酒喝!” “啊,大将军和诸位兄弟能去,我粱嵘自然欢喜不尽。别的不说,好酒好菜是有的,必当尽力招待好诸位兄长!”粱嵘在一群将领中年纪最小,孙威只谈兄弟,他也就以兄长称呼,会显得亲近许多,这可以说是归化城的一个传统。 “好啦,好啦,别挡着他了,别耽误他回去跟跟新娘子道歉赔礼啦!”孙威笑着挥手,引得众人一片哄笑,然后将粱嵘放行。 粱嵘臊得脸通红,强自镇定着,朝孙威行了一礼,又团团一揖,给众人行了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粱嵘初到归化城的时候,就住在军营中。准备娶亲了,这才在归化城中置了个三进的,带一个小花园的宅子。 从指挥使府中出来,粱嵘的小厮立刻回报,赵家人已经到了,却很不是态度,甚至都没给梁家人脸子,自顾自去住店了!粱嵘心中隐怒,却不好在指挥使府门前发作,只要隐忍着怒气往家走。 回到家里,梁峥也正好刚从四喜客栈转回来,粱嵘一见,很是意外道:“大哥什么时候到的,怎地不打发人送个信儿来,小弟也好去接你!” “梁将军如今人贵位显,我哪里受得起您的迎接!”梁峥毫不客气地刺了回去。 粱嵘勃然变色,怒道:“可是那姓赵的一家子难为大哥了?我这就去打发了她去!”说着,粱嵘连身上的戎装都没换下来,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梁峥一声怒喝,喝住往外走的粱嵘,然后起身疾步过去,用手指戳着粱嵘的肩膀,怒斥道,“与赵家姑娘的婚事,我和父母都再次询问过你,你不反对,我们才替你定下的婚事。自从说亲至今,也有七八个日月了,都不见你有过一句异议,今日,人家姑娘不远千里,从京城过来与你成亲,你倒好,竟然不去迎接不说,这会儿还在这里犯浑?!我看你小子是欠揍了!” 说着,抬腿一脚踹在粱嵘的腿上,踹了粱嵘一个趔趄,然后嗤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生气,可让我生气的不是人家赵家姑娘,是你,我的傻弟弟!” 然后,踏上前两步,揪住粱嵘的耳朵,厉声喝道:“来人,带你们二爷下去洗漱沐浴,给我好好洗干净点儿。江太医给的香露,给他用上点儿,别让他一身臭汗味儿……” “哥,大哥,我错了,饶了我吧……”粱嵘连忙赔礼道歉,求情告饶,奈何梁峥是下了狠心,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众人将他带走! 567.第567章 梁二爷对上赵姑娘 不得不说,四喜客栈的厨子技艺是极好的。而且,送上来的菜品、点心,也无一不是赵宝儿喜欢的。 品尝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味道,赵宝儿心里那点点不愉快也不由地消散了开去。当看到饭后送上来的一品芙蓉银耳羹时,鼻头一酸,终是没忍住,落下两滴泪来。 这一片芙蓉银耳羹,是江夏琢磨出来的点心,她说过,女人可以吃不好饭,但一定要喝好汤。 这种芙蓉银耳羹,用的乃是上好的秘制荷花瓣,加银耳莲子细火煨炖而成,若是连材料处理的时间也算进去,这么一盏点心,需要至少五个时辰来做,而且,期间容不得半点儿偏差,否则出来的味道就不对了。 是以,赵宝儿每次去见江夏,总会提前打招呼,才能吃上这道芙蓉银耳羹。 今天,她刚刚到达归化城不足两个时辰,却能够吃到如此地道美味的芙蓉银耳羹,哪里不知道,是造就出关的好友的心意! 之前的出迎,住处精心的布置,乃至种种如同到家一般的舒适和惬意,都已经让她感动的无以复加,她却一直忍住,努力将这份感动放在心底。最后,这一品芙蓉银耳羹,却成了导火索、催泪剂,让她再也隐忍不住心头的感动,落下泪来。 刚刚擦了眼泪,重新端起银耳羹来,外头的小丫头一脸喜色,又透出一种异样的紧张飞奔进来:“姑娘,镇南王府的二爷过来了,在前头求见,大爷让来问问姑娘,说只等姑娘自己拿主意处置去!” 赵宝儿捧着银耳羹,不急不慢地一勺一勺吃完,这才摘了帕子擦擦嘴角,起身。 “走!咱们去看看辛苦的梁二爷!”赵宝儿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就走。 她的嬷嬷连忙小声提醒道:“姑娘,是不是换一下衣裳?” 赵宝儿低头扫了自己身上一眼,淡淡笑道:“这一身挺好的,就不换了。耽搁久了,让梁二爷等久了就不好了!” 带了两个丫头,一路来到正厅门口,赵宝儿停住脚步。 门口立着两个身着兵衣的随从,赵宝儿扬起微微的笑:“辛苦两位了!玉屏,带两位小哥儿下去喝杯茶,解解渴!” 两个随从乃是粱嵘的随身小厮,打京城里跟过来的,之前也见过赵宝儿的,这会儿听赵宝儿客客气气地‘吩咐’,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乖乖地往旁边退后几步,躬身示意赵宝儿请进,他们没得了主子的吩咐,却是不敢离开的。 赵宝儿也不勉强,瞥了他们一眼,径直迈步进了屋门。 屋里,粱嵘被晾了两刻多钟了,正觉得心头火气,想要离开呢,却听得赵宝儿在门外的声音,他立刻肃正了神色,端正坐好,端了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在手中,半垂了眼,一副要喝茶的样子。 赵宝儿进了门,一抬头看见粱嵘端坐在客座上,对她不理不睬的,心头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往外冒起来。只不过,经过一年多的调理教导,她早已经不是原来心直口快的单纯姑娘,特别是婚事订下之后的大半年,她想了太多,也准备了太多。可以说,粱嵘这种反应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恼火,却并不恼怒,完全能够冷静应对。 缓缓往前走几步,赵宝儿站在堂中央,盈盈笑着开口道:“许久未见,梁二爷在这边关军营历练的,越发英武卜凡了!” 粱嵘被哥哥逼着过来认罪赔礼,心中抗拒非常。他也想过赵宝儿的反应,会恼火?会隐忍?还是会幽怨落泪? 他也做了许多猜测,却独独没想到,赵宝儿会是这样一种客气的方式,跟他寒暄! 她不远千里来到边关,难道不是来与他成亲的?都要嫁给他做媳妇儿了,咋还能这么客客气气的说话?这样客客气气,搁在两个关系一般的人身上很正常,但搁在夫妻夫妇身上,岂不是很怪异?会让人觉得疏离和冷淡! 再说了,他的印象中,赵宝儿就是性子直的半点儿不打弯儿的女子,直通通的,有啥说啥,怒了就骂,喜了就笑那种,今日赵宝儿这般表现,同样大大出乎粱嵘的预料! 听着赵宝儿的话,粱嵘几乎也要下意识地回一句:好久不见,你咋变了样儿? 惊愕、疑惑之下,粱嵘哪里还能装得下去,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赵宝儿,却见印象中艳丽耀目的有些俗气的女子,今日却只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发间只攒了一支碧玉簪子,身上同样穿的素淡随意,鹅黄的袄儿搭着一条茜草色的百褶曳地长裙,通体上下,只在腰间系了一只双鱼白玉步禁,露出一点点丹青缎子绣花云履来,却是一双天足。 察觉到粱嵘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赵宝儿丝毫没有隐藏躲避,反而凝着他莞尔一笑道:“小时候,娘亲疼的狠了,让我脱了裹足的罪,如今倒是能够立得住,走得稳。” 说着话,也不等粱嵘回应,赵宝儿径自走到主位前落了座,回头吩咐丫头:“换热茶来!” 连着说了几句话,都没给粱嵘回应的机会。 丫头们下去斟茶了,屋里只剩了粱嵘和赵宝儿两个,粱嵘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他对这桩婚姻有所排斥是真的,却真的没想过抗婚或者逃婚。 换个角度说,婚姻对于这个时候的男人来说,并不值得他们耗费太多精力。妻子娶回来,合得来琴瑟和谐,鹣鲽情深自然最好,若是合不来,能生儿育女、管好内院,也算是合格的妻子了。至于两情相悦、红袖添香,纳妾、安排通房,都是再简单容易的事,哪里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去! 只是,今日这种场合,面对面坐在一处了,关键是大哥梁峥还在家里等着回信儿,粱嵘不得不动脑子琢磨,怎样与赵宝儿缓和关系。这桩婚姻订下伊始,他就没想过与赵宝儿两情相悦、鹣鲽情深,他只求相安无事,和谐共处就够了。是以,他原本过来见赵宝儿,对自己也是这样要求的。 但是,赵宝儿的疏离和客气,却激起了他的好胜和征服欲望。 “咳,赵……咳,宝儿!”粱嵘开口,却差点儿叫错了称呼,磕巴了一下,方才改成亲近些的称呼。 568.第568章 福山卫 赵宝儿嘴角含笑看过去,也不回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脸专心聆听状。 “你,我原本是要出城相迎的……” 他的话未说完,丫头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粱嵘只好半路停住,等着丫头们上了茶,又退出去,他才接着道:“原本,我是要迎你进城的,却不想大将军临时召集议事……那个,你也知道,军令如山,我也无法推脱……” 粱嵘磕磕巴巴地说着,前一句还庆幸赵宝儿出身将门,懂得些军事常识,后一刻,他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正因为赵宝儿出身将门,不可能不知道,军令是如山,可这种议事,并不等同于上战场,他并非不能告假! 他自己都觉得借口蹩脚,说不下去了。 赵宝儿却一脸淡淡的微笑道:“梁二爷有心了!” 粱嵘的脸蓦地一阵发烧,下意识地转开目光去。片刻,又觉得自己表现很怂,粱嵘又强迫着自己转回目光,看向赵宝儿,道:“近日之事,实乃我之过,宝儿大度,不与我计较,实在让我欣慰,也欢喜。” 赵宝儿微微一笑。就听粱嵘愣了愣,然后接着道:“那啥,你连日奔波,旅途劳顿,我就不多待了,你也回去歇息着吧。……后日,成礼之后,你我再说话吧!” 赵宝儿也不挽留,含笑起身相送。粱嵘起身,挥挥手道:“不用送了,你尽快回去休息着吧!” 说完,竟不等赵宝儿说什么,大步而去,一回头都没有。 门帘子落下,站在原地未动的赵宝儿笑容退去,连放松的腰身也僵硬挺直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微微摇晃的门帘上,微微眯着眼睛,挑着嘴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原来她万事不肯用心思,整日里浑浑噩噩地度日。 如今,她不得不远离爹娘亲人,一个人到这陌生地方过日子的时候,她不得不学着多看多想,多花心思,却原来,看清楚对方的狼狈时,是这般令人愉悦的事情。 粱嵘,今日你这趟赔礼道歉,我收下了,只不过以后如何,且行且看吧! 三月艳阳天,柳绿花红江水蓝。 江夏骑在马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西最南边儿的南岔河卫所,看见的,却仍旧是光秃秃的枝桠,灰扑扑的建筑。 春风绿了江岸,却不度这塞外之地,这里漫长的冬季远未结束,春日的脚步迟迟不能来临。 这南岔河卫所建在一片山谷之中,周围都是密林高山。有一条河已经开化,河两边儿还残存着冰凌子,河水却已经开始奔涌流淌,发出山溪河水的清脆声音来,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遥遥地,从南岔河卫所中跑出来四五匹马,赵庆将手搭在额头眺望,很快就惊喜地叫道:“主子,是我师傅,是我师傅来接咱们了!” 江夏应着一声,却暗暗有些失望,因为她在来接的几人中,没有找到拿到清绝俊逸的身影。唔,那家伙大抵早离开了南岔河,往北边的福山卫去了。 主仆相见,自然是一番欢喜、寒暄问候了,这才并作一起,往南岔河卫所过去。 有了沈琥打前站,商队再进卫所,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盘查,轻松进住,这里却没有客栈,他们只能到山谷的最里边扎帐篷,安置。 当晚,沈琥设海西传统的八大碗席面,为商队和江夏一行接风洗尘。 甄镖头等人,终于得偿所愿,与江夏痛饮一番,最后怎么回的自己帐篷都不知道了。倒是,后来从旁人嘴里得知,江夏喝了一晚上竟然都没醉,最后只有人家一个人,是自己走回帐篷的。 第二日,江夏就搭着商队易货的便利,联络当地商人、百姓,寻觅海西特产的药材。别的不说,人参、鹿茸、不老草,却实大肆收罗一番。以物易物,合算下来的收购价,简直让江夏都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七八两的野山参,居然只需要一匹上好的湖州缎。五六两的人参,更是烂便宜,只需要两斤茶砖,或者几斤盐巴就能换来! 看着江夏一副乡下人进城的嘴脸,沈琥暗笑不已,回到营地方才提醒她道:“这还是南岔河,等到了福山卫,一斤盐巴换两支山参!” 江夏愕然半晌,却只是笑笑。她希望获得利润,却也知道适可而止。 在南岔河卫所停留了三日,商队的货物就销售了大半,剩下的货物,赵庆也都交给了沈琥,他则带着易得的货物,还有之前沈琥采购的货物,返程回湖湘!这样,才能最快的速度将货物运到湖湘去,抢在同行前头,卖个第一等价钱去。 第二天商队就要返程,甄镖头等人还不死心,再次邀请江夏共饮。 江夏也不退却,并亲自看着人做了几个菜,大盆子大碗地一摆,旁边,赫赫然一溜儿酒坛子,则是甄镖头买来饮用的烈酒。 这个时代的所谓烈酒,也就二十几三十来度。 江夏这边做好了菜,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药茶慢慢喝着,等着甄镖头等人到来。 她所在的这个帐子临着街,比一般的帐子大得多,是沈琥提前搭起来,专门用于易货交易的所在。此时,大部分商品被换走,剩下的也收拾到帐子一侧狭窄的地方,替出大半的帐子来,给江夏作了饮宴的大厅! “姑娘,就在这边!上午,舒舒罗家的瑾姑娘就是在这儿买的苏绣插屏。”帐子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然后,一个容貌艳丽,眉眼疏朗的年轻姑娘,挑起帘子,一步迈进帐篷里来。 彤翎一看这个姑娘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连忙上前阻截,笑着道:“这位姑娘,咱们这边的易货已经结束了,您要易货,还是明日请早吧!” “哎,你这小子好奇怪,天还未黑,怎地就不做生意了?”那姑娘虽然冒失,却绝不是无脑之人,一问之后,也不等彤翎反驳,立刻莞尔一笑道,“你也别着急,我就是来问一问,你们这里可还有上好的苏绣?实不相瞒,我明儿一早就要启程,往福山卫去……我今日见别人在你这里买的苏绣极为鲜亮,就想着过来看看,若能淘换上一件,也好作为礼物送给我心中的人!” 福山卫三个字,钻进江夏的耳朵里,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569.第569章 你确定是徐襄? “这位姑娘,我们今日的生意已经做完了,伙计们也都下了工,自然没法做生意了,并非单独不做你的生意!”彤翎跟着江夏也算见过了场面无数,自然不会被这么几句话难为住,很是客气,不是礼貌地拒绝了那人的要求。 “哎,小哥儿有话好好说嘛,喏,这是我们泰宁产的东珠,乃珠中极品,你若是帮姐姐一个忙,给我找几件上好的苏绣,姐姐就把这颗珠子送给你!”那姑娘从腰带中摸出一颗东珠,捏在指间,低声地跟彤翎打着商量。 “咳咳……”一声低咳。 彤翎转头看了一眼,与江夏目光相碰之后,立刻作了一脸难色,道:“你这是难为我了……我若真是给你找了东西,一定会挨骂的!” “挨骂怕什么,又不疼!”那姑娘见有隙可乘,立刻将手中的东珠塞进了彤翎的手中。 彤翎强忍着为难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苏绣?我们家苏绣多着呢,衫子、袄子、裙子、褙子、道袍、大氅各色衣裳不说,还有帕子、幞头、抹额、领抹、扇袋、腰带、书签儿、荷包等小物件儿。大件儿好像也有两件,一件是四季平安双面绣四联屏风,还有一件是精工绣富贵荣华挂屏!” “扇袋?书签儿?将这两样东西都拿出来我看看!”那姑娘一脸惊喜地脱口而出,随即,发现彤翎一脸不高兴后,又连忙道,“大件儿我也要,两件我都要了!” 听她这么说,彤翎才一脸不情愿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姑娘,那一套四联屏风和一件挂屏可都贵得很呐!” 那姑娘见她如此墨迹,情急不已,干脆从腰间解下荷包来,往桌子上一丢:“我这里一袋子东珠,个顶个儿都有龙眼大小,怎么说也能值个万把两银子了,难道还不够买你那两件绣品的?” “这位姑娘莫恼,我这小兄弟不会说话,在下带他向姑娘陪个不是!”江夏终于缓缓走过来,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姑娘,一拱手,容颜俊美,抬手投足更是清逸潇洒,令人悦目赏心! “咦,这位公子生的真好……若不是,我已经有了状元郎,这位看着也不错呢!”那姑娘在心中暗暗赞叹着,同样不自觉地缓和了颜色,笑微微地伸手扶住江夏,“公子不必如此,你家小哥儿这般询问也算本分,并不为过。” 说着,她转身看向彤翎,笑着道:“东珠我都拿出来了,你还不快去给我取绣品来!” “呵呵,去吧!”江夏吩咐一声,彤翎立刻应声去了。 那姑娘这才转回头来看着江夏,微微挑着眉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公子这般人品样貌,可不像是行商之人呢!能否请教公子来历身世?” 这位一言一句,一举手一投足,连穿着发式,无不尽力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儿,但是,没两句话,就露了怯——谁家的闺秀会直接开口询问人家来历身世的?你以为你是谁,查户口呢?再说了,警察叔叔查户口还要出示证件呢! 当然,江夏没那个自觉去教导谁,她挂着一贯淡然却疏离的笑容,转而引着那姑娘道:“自从出关,倒是鲜少再见姑娘这般伶俐娇媚的大家姑娘了,小生斗胆问一句,姑娘如何称呼?” 哎哟哟,瞧瞧人家这话问的,如何称呼? 那姑娘两眼定在江夏脸上,满眼赞叹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乃大宁都使毛兴功之女毛昙儿!” “啊,原来是毛姑娘,失礼失礼!”江夏一脸惊叹地拱拱手,带了一丝恭敬,引着毛昙儿在堂中的桌子旁落了座。 彤翎带着人去翻找绣品了,江夏和毛昙儿落座,也没人上来伺候。还是江夏取了一壶茶过来,亲自给毛昙儿斟了一杯,递过去。 行动间,行云流水,气度清逸娴雅到了极致! 毛昙儿心中连连赞叹着,一时又暗道,自己也去京城走了一遭,为何偏偏没有遇上这样的风流少年? 毛昙儿自觉光明磊落,性情豁达,心里这么想的,口中也忍不住说了出来:“今日得见公子,实在是我此生第二大幸事!” 江夏做了个疑惑地表情。 毛昙儿就忍不住莞尔一笑道:“说起来,都是缘分。今日与你偶遇如出一辙,年前我随父进京时,也在驿站偶遇一人,从此,方知芝兰玉树和解!” “哦?真不知道何等人物,能得姑娘这般看重!”江夏露出一抹惊讶问道。 毛昙儿微微一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眼神有些迷茫,道:“就是这一科新出的状元徐襄徐大人!那气度、那仪容……” “哎喂,你这人怎能如此……”彤翎突然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喝止了毛昙儿的臆想,连声质问起来。 “好了,好了,”江夏却不紧不慢地阻住了彤翎,笑微微地道,“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毛姑娘要的绣品,你可找出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彤翎一翻眼睛,气哼哼地转身又去了。 江夏对着毛昙儿微微一笑,聚聚手中杯子道:“我这小子被我惯坏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毛姑娘包涵!” 说着,江夏暗暗磨了磨压根儿,脸上笑容越发云淡风轻,道:“没想到姑娘居然见到了徐大人!他可是我等读书人之楷模,小生在京中逗留数月,尚不得见,真不知姑娘是在哪里见到的?难道是泰宁行都?” “呵呵,你在京里?他年前九月份就离了京往北来了,你在京中怎么见他?”毛昙儿很是得意道,“我也不妨给你说句实话,我不但见过那徐状元,还将金刀送给了他,他还回了我一件定情信物……嗯,我们俩已经定了终身,我这次去福山卫,就是去寻他呢!……福山卫的指挥使是我舅舅,或者,我就在那里与徐状元成亲也不一定呢!” 江夏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一阵头晕耳鸣,天地倒悬,却仍旧强自镇定着,睇着毛昙儿微微笑道:“毛姑娘说的确定是徐襄徐状元?” 570.第570章 不痛快 “嗯,当然!”毛昙儿很肯定地回答,然后,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江夏,微微懊恼道:“难道你以为,我在扯谎?” 江夏淡淡地看着毛昙儿,就在毛昙儿被看的按耐不住,就要暴发狂怒起来的时候,她却嗤地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毛昙儿原本很欢喜的,却莫名其妙被撩拨起来,恼怒地几乎暴跳! 江夏笑容渐敛,只有眼睛中还残存着一丝淡笑。只不过这丝笑容看在毛昙儿眼中,没有半点儿欣悦之意,反而充满了嘲讽和嗤笑! “你扯没扯谎,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徐襄高中状元之后,京城不止一位勋贵高官想要招作东床快婿,徐襄却只说一句话,就打消了那些人的念头,因为,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妻室!” 毛昙儿脸色胀红起来,却倔强而恼怒地瞪着江夏,不肯退缩。 江夏无比云淡风轻地捏了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这才慵懒散淡地抬眼看向毛昙儿,道:“姑娘或者愿意做小?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比翼双飞,其实身份如何,似乎也不怎么重要!” 毛昙儿终于按捺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人也随之跳起来,指着江夏怒喊道:“你这人莫名其妙,恶毒的很。你一定是嫉妒徐状元,才来无端诋毁与他的,我不信,我不信他会骗我,他接了我的金刀的!” 一通话喊完,毛昙儿片刻不停,旋风一般冲了出去,片刻后,帐篷外一阵马蹄声响,毛昙儿遥遥地催马声传过来,很快,帐篷内外恢复了一片安静。 江夏半垂着眼睑,看着手中的杯子,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冷地笑。 彤翎从存货那边转回来,看了看扔在桌上的一袋子东珠,又看了看默然静坐的自家姑娘,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彤翎丫头在心里替自家二爷叹息了一回,二爷的人品,姑娘也指定不会怀疑,但是弄出这种事来让姑娘心里不痛快,她的性子,能让二爷痛快了?才怪! 没多时,甄镖头带着几位镖师,赵庆带着管事伙计们一起过来了,连带着沈琥和他手底下的几个管事也聚到了一起,偌大的帐篷中,人头攒动,菜香酒浓。 大家伙儿喝的酣畅恣意,最后,怎么喝完的好多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小江先生仍旧没有喝醉!因为这一次,有一名镖师受了伤,不能饮酒,他亲眼看见,喝到最后,满帐篷醉汉,横七竖八,各色百态,独有小江先生仍旧目光清澈,只是添了一抹慵懒之态……也就是这抹慵懒,让平日里有些冷清的小江先生平添出一抹浓浓的魅惑来,那个镖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口干,再不敢看了,只能仓惶着转开了眼。 第二天一早,众人酒醒,互道一声珍重,分作南北两个方向出发。 毛昙儿气恼之后,终究是舍不得那精美的刺绣,更舍不得用这些物件儿向徐襄示好的机会,于是,打发人再次到了这边帐篷里,却只见,帐篷已经不见了,货物自然也搬空了,她恼怒着正要喝骂,却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当地孩子,正瞪大了眼看着她:“你昨儿可是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毛昙儿愣了愣,然后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买了一些绣品,忘了拿回去!” 那孩子酷酷地回头就走:“跟我来吧!” 在不远处的一座当地平民院子里,铺着一张草席,上边堆放着几扇屏风和一些零碎物品。 “看看,这是你的东西么?”孩子指着一堆东西问。 毛昙儿上前查看,却见一套四联屏风之外,就是些腰带、抹额、手帕子等绣品,绣工都极为精致,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只不过,这套四联屏风上,四季花卉外,竟然用浅淡的墨线各绣着一副春宫图,或卧,或坐,或立……笔触生动,画工、绣工也无不精湛,可,这样的东西,她怎么拿出去送礼? 还有,留下来的那些零碎绣品,竟都是女式的!而她想要的扇袋、荷包、书签,竟是一件也无! 毛昙儿只觉得一口血逆上来,差点儿当场喷出了! 她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发青变黑…… 最后,终于强迫着将喉头一口血又咽回去,一挥手道:“都带回去!” 那个人别再让她看见,否则,她一定让他好看! 随同沈琥一路北上,山高林密,江夏就一直骑在马上。好在,向导给力,护卫得当,众人路途中的安全不必担心,于是,行程就变得悠闲起来。 江夏似乎也突然来了兴致,又捡起了行医的老行当,没走过一个部族或者聚集点,都会给族里的人免费看病,并让部族百姓用自己手里的药材、山货换取药物。这么一来,竟让她得到了不少意外的收获,就百年的老山参都收到了好几棵,更有鹿茸、熊胆、熊掌、熊皮、鹿尾、鹿鞭、虎骨、虎鞭,甚至,还让她收到两张品相极好的虎皮,是一位老猎户拿出来,换取江夏的祛风除湿药的! 这么一路边走边逛着,不知不觉,四月来临,白山黑水之间,也呈现出一派春光来。 这一日,一行人辞别停驻了三天的一个部族,继续北上,沈琥带着马缰,与江夏并辔而行。 “东家,此去两三日,就该到屯河卫了,屯河卫位于黑水南岸,自此之后,还有喜中卫、葛林卫,然后才是福山卫,再继而就是努儿干都司!这一去,可还有上千里呀!” 江夏抖抖缰绳,懒懒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沈掌柜,你是嫌我走的慢了?” 沈琥连忙赔笑道:“也不是,小的就是怕耽搁的久了,二爷离了努儿干,咱们见不上了!” 江夏转头,睨着沈琥,微微一笑,道:“那又如何?” 沈琥瞬间愕然,完全愣住! 自从离开了南岔河卫所,他就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始终未能确定。今儿,他算是弄明白了,原来东家很盼望与二爷早日会合,可今日这话……二爷什么事儿,惹到东家了? 571.第571章 屯河卫 到了屯河卫,已经是黑龙江南岸。此时的黑龙江,一般称之为黑水河。 站在黑水河南岸,眺望对岸,江夏心头也是思绪万千。现代,若是没有办理出国手续,到了此处就该停驻脚步了。哦,或者有一个旅游项目,是乘船在江面上欣赏对岸的异国风光。而,此时此刻,她却可以畅通无阻地一路到达河对岸,并继续北上,还有八百里行程。 关外已是地广人稀,山林稠密,到了这里,就更是森林密布,人烟稀少。她站在黑水河边,甚至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树林边有一群鹿在悠闲自在地吃着草。树上、灌木丛中,无数不知名的鸟儿在啁啾欢唱,让没有人烟的森林生机勃勃,丝毫不会清冷。 赏了一回景,江夏回头招呼众人,顺着江岸的羊肠小路往下游走,十几里外的河汊子处,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屯河卫。 屯河卫,就如关外许多卫所一样,其实都是部族自治,由大庆朝廷封一个官衔,朝廷每年象征性地输送一些物资,这边各个都司、卫所,也往朝廷上贡些特产,以维系着彼此和平共处的关系。 屯河卫聚居的是金人的分支,相对于南金北金,此处更向北,故而多被称之为后金。江夏心中有时候也糊涂,看关外这些部族,似乎与中国历史相仿,但中原的历史,却差别极大,她曾经也查过史料,好像是在汉朝之后的三国时期,原本弱小的东吴强大无比,灭掉了魏和蜀,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吴国。 吴朝国祚极长,足足延绵了七百多年,后期有胡人南侵,其中有鞑靼和金人两大势力,几乎占据了江北半壁江山,最后庆朝异军突起,先占了黄淮,后进关中,然后北驱鞑虏之后,渡江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大庆王朝,如今又是一百多年,将近两百年的历史了。 胡乱寻思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屯河卫所。 说是卫所,却与关内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这里没有城池,没有像样的街道,最大的房子就是中心位置的最像样子的宅子,屋宇高大华丽,围墙也修的高高的,连门前都用青砖漫了地面,与周边低矮=陈旧的屋子和更多的帐篷、外围的马架子、窝棚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上来,经过的部落大都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状态,江夏也算经多见广,见多不怪了。 到了屯河卫,天色还早,刚刚过了午时,一行人就在街上寻了个屋子看起来还算整齐,屋后圈着二三十头羊的人家,跟他买了一头羊,一般用来烤,另一半就地埋了锅炖上。 这一家是典型的后金人,身上穿着树皮纤维编制的衣裳,不分男女都套着一件皮坎肩儿,男子头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两肩,女子则将头发结成细小的辫子然后攒到头顶,再裹着布巾子。这一家是祖孙三代聚居在一起,祖母已经五十四岁了,头发全白了,满脸的皱纹也深刻的几乎凝固了,只有一双眼睛,沉淀凝结了岁月和智慧的光芒,看着温润有智慧。 与大多数部族一样,这里的人也很好客。老妈嫫要煮羊奶茶来待客,她自己生火拿奶,一边吩咐自己十三四岁的孙女儿,去采摘屋后的哒哒花来,煮茶。 那小姑娘黑红的脸圆圆的,一双细细的眼睛盯在彤翎发间的堆纱花上,满眼羡慕和渴望,得了奶奶吩咐之后,仍旧恋恋不舍地一边拿了篮子往屋后去,一边不停地回头。 彤翎笑着跟上去,道:“我陪你一起去!”离开南岔河卫所之后,江夏就让彤翎恢复了女装,以便于与部族里的女子们交流。 江夏就拿了干树枝子,帮着老妈嫫煮茶,一边拉起了家常。 等壶里的水开了,江夏从自己的大荷包里取出一小块黑茶,向老妈嫫询问道:“我带了一点茶,老妈嫫先尝一尝我的茶可好?” 老妈嫫眼睛一亮,连忙去屋里搬出一块青石来,江夏看着老妈嫫接了茶块,放在青石的浅窝里用另一块河卵石砸,才知道,这是他们使用的石臼,最原始的粉碎工具。 一块茶,极快地捣碎成末,老妈嫫只取了二分之一放进茶壶,另一半却用一块熟褐色的鹿皮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 江夏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也没有任何表示。出关以来,越向北走,部族百姓的生活条件越艰苦,倒不是说他们挨饿受冻,主要是中原相对先进精美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太珍贵,哪怕是中原百姓过日子必须的油盐酱醋茶,到了这里,就无一不成了奢侈品。 江夏端详着老妈嫫的白发,还有她深深佝偻弯曲了的脊背,心中暗暗揣测,这白发和佝偻,大概都与食盐摄入不足、营养不均衡有关系。 一壶茶煮出来,老妈嫫一口都没给自己倒,而是给江夏、沈琥和几位管事倒了之后,就又去取了一罐奶回来,将剩下的二分之一茶末也熬成了奶茶。江夏看见,老妈嫫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桦树皮小盒子来,从里头取了一撮演灰色的粉末放进茶壶中。 江夏突然有些感动,茶粉对于老妈嫫无疑是珍贵的,她却办点儿没留,还无偿地拿出羊奶,和对他们来说无比珍贵的盐巴来招待……这份厚待,让早就习惯在做事之前衡量一下得失的江夏,暗自心生愧疚。她想起鲁迅大大书中的一句话:榨出我皮袍下面的小来! 江夏将自己手中的奶茶喝完,笑着看向老妈嫫:“好喝,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奶茶了!” 老妈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点点头道:“好喝就多喝一些,早上挤的羊奶还有好多!” “好啊,好啊!”江夏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转身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小包袱,从里头取出半块黑茶饼和一斤盐来,双手放在老妈嫫面前,道,“我喝了老妈嫫的奶茶,这是我送给老妈嫫的礼物,希望老妈嫫不要嫌弃!” 老妈嫫欢喜地笑开了,露出黑洞洞的牙齿缺口。 很快,彤翎陪着小姑娘转了回来,江夏一抬眼,就看见那小姑娘头上攒的是彤翎之前戴的堆纱花。发间陈旧的裹头巾,也变成了彤翎刚用开的一块粉红色湖绸帕子。 572.第572章 合该着有事 听说南庆来了商队,部族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也送来了自家产的奶豆腐、奶皮子和肉干鱼干。江夏注意到,留守的基本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却几乎没有一个青壮年男人。 她心中疑惑着,询问老妈嫫才知道,原来黑水河刚刚开化,族里男人都下河捕鱼了,家里就剩下老弱妇孺,养羊、养鹿,料理家务。 江夏还挺奇怪,如此大规模的捕鱼,为何聚集处并没有闻到太明显的鱼腥味儿? 问过之后才知道,这里的渔民捕鱼,并不带回鲜鱼,而是直接在船上就把鱼杀好,挂在船上风干,边捕边处理边晒,带回来的鱼大都六七成干了,也几乎没什么腥味儿了。 老妈嫫引着江夏往屋顶上看,她才发现,树皮搭成的屋顶上密密麻麻晒满了鱼! 当两壶奶茶喝完,锅里炖的羊肉也酥烂了,江夏招呼老妈嫫和小姑娘莱吉尔一起吃了饭,就商量着,让莱吉尔做向导,带着他们往江边去。 说实话,自从过了南岔河卫所,江夏一行都是走到哪吃到哪,大多是吃些肉类,后来也采一些野菜搭配,但是也早就吃腻了,于是,就想着去江边买一些鲜鱼回来,改善口味。 也是合该着遇上事儿,江夏等人到了江边不久,就突然变了天,一片乌黑的云从北方涌上来,瞬间遮蔽了半边天空。 狂风赶在前头卷过来,飞沙走石,树枝折断了好多,咔嚓咔嚓作响。 江夏等人寻了几株两人合围的大树,避风,每个人都用力拽着自己马匹的缰绳。好容易大风过去,江夏等人立刻拉出马背上带着的牛皮帐子,借着几棵大树搭起来。 帐子还有一个角没搭好,噼里啪啦地响声由远及近,沈琥连忙喊搭帐篷的人固定住绳索避进帐子。几个人刚刚跑进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打在牛皮帐子上,更是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如击鼓一般! “好大的雹子!”走在最后的一个护卫回头一看,发出一声惊呼来。 众人都感到帐子门口往外看,江夏也在其中。看着落在地上还有枣子大的冰雹,江夏心中不由担心起江上捕鱼的人来。 在陆地上的人,还能寻大树、山洞之类的避一避,这边捕鱼的船她们刚刚看见了,连个棚子都没有,这冰雹砸下来,那些人怕是避无可避,躲没处躲吧? “哎呀,好大的冷子……我妈嫫自己在家,不知能不能将羊圈照应好……”莱吉尔与彤翎一起站在江夏身边,望着外面的冰雹,却只担忧家里的奶奶,并不担心江上的父亲和兄长。 冰雹下的时间不长,不多时就停住了。江夏连忙招呼两名护卫,披了牛皮斗篷去江边看情况,不多时,两名护卫就转回来,还扶回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好是莱吉尔的父亲和兄长。 江夏意外地是,这两个人浑身湿透很正常,却并没有被冰雹打伤……一问才知道,渔民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冰雹来了,他们就跳下水,躲在渔船底下去,除了水湿了衣裳,竟是半点儿都没有伤到。只不过,这个法子夏天用还好点儿,这会儿的河水可是刚刚开化不久,还冰冷的很呢。这父子俩被扶回来之后,脸色青白,浑身抖成一团,若是没人救,不说生命怎样,至少也得生一场病! 江夏这边立刻拿出水囊给两个人一人喝了一口烈酒,又取了两张斗篷给父子俩裹了,暂时将湿衣服脱下来。 护卫们又出去几次,带回了十多个人来,都是屯河卫来打鱼的百姓。 江夏就寻思着去找些干柴来,看看能不能生堆火,给这十几个人取暖。 莱吉尔的父亲却阻止道:“不必了,这雨时间长不了,一溜子,下过就停了!” 他的话刚刚落下,外边的大雨竟然很快就停了,紧接着,竟是雨过天晴,西南方向还升起了一道彩虹来! 这些汉子略略缓了一些,一见天晴,也顾不上自己的疲惫难过,赶紧出了帐篷,往河边去收拾自己的船只去了。 江夏这些人都骑了马,回去时,就帮着这些人将收拾回的渔获带了一部分。其他人则两人一组,抬了自己的船,往回走。 让江夏感叹不已的是,在这汹涌的大江上打鱼的船,居然都是桦树皮做的,极轻便,两个人抬着,竟是健步如飞。 回到屯河卫,汉子们收拾自己的渔获,将最大的鱼收拾出来,恭恭敬敬地送去居住地中心的院子里。江夏知道,那是他们部族的首领宅邸。 这一天,莱吉尔父亲去给首领送鱼的时候,也带上了沈琥。沈琥送过去的是一匹丝绸和两块茶砖。带回来的则是一筐鱼干和两斤奶豆腐。 晚饭,江夏亲手做了鲜鱼汤,还用牛油做了香煎鱼块,一行人和莱吉尔一家人,都吃的极开心,收获赞叹无数。 江夏还熬了一锅祛风散寒的药汤子,给所有落水的人都送了一碗过去,莱吉尔父兄自然也一人喝了一碗。 当天晚上,江夏就在老妈嫫家的屋后扎了帐篷,留了彤翎和两名护卫,其他人则在老妈嫫家旁的空地上搭起了帐篷。 第二天一早,就有好些人拎了鱼干、奶皮子送过来,向江夏道谢。感谢她昨晚送的药汤好用,落水那许多人,竟然一个受寒生病的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江夏敏感地察觉到,随行的管事少了一名,还少了一个护卫。沈琥没有向她交待,江夏也没问,她大概也能猜到,那两个人的去向。 这一天,江夏开始正式应诊,有了前一晚的风寒药,这一日来应诊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半晌午的时候,竟然连屯河卫的首领也赶了。又过了三五日,屯河卫的三百多口人,就都没有不认识小江先生的了。 这一天半下午功夫,江夏打发了一位上门来复诊的病人,正想着出去走动走动,看看景赏赏花,却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573.第573章 兀立海双城卫 江夏并没有在意,这里骑马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不分男孩女孩,几乎会走路就被大人抱到马背上,大多数孩子七八岁上就能独立骑马,十来岁的小骑手已经能够做许多高难度动作了。 她穿过院子,来到莱吉尔家的羊圈旁,羊圈外边的小围栏里,有一只母羊刚刚生了羊羔几天,一只只小羊走路还轻轻打着晃儿,毛色雪白雪白的,眼睛乌黑湿润,特别讨人喜欢。 江夏每每空闲了,就会去院子外采一把嫩草过来给母羊加餐,又爱把小羊羔抱在怀里玩。 今日也不例外,江夏逗了逗小羊羔,就径直往外走,木栅栏外头,有一片刚刚长出来的青草,翠绿鲜嫩,美味多汁,江夏每日过来割上一大把,竟几乎快被她割过一遍,快被她割秃了。 江夏正盘算着,再走远些割草,就听得马蹄声隐约在前头停下,片刻后,脚步声响,一行人往后头走过来。 彤翎原本在帐篷里收拾清理,听到脚步声,急忙从帐篷里迎出来。 江夏回头看她一眼,径直沿着羊圈出了栅栏,往外头去寻草割草去了。 走出去五六十步远,江夏就在一小片槐树林里看到了好几片上好的青草。她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弯腰割起草来,很快就割了满满一把。 她把匕首在靴子底上蹭去泥土,重新插回靴筒里,拿了一蓬草转身往回走,恰恰好,彤翎也正匆匆走过来,隔着几步远时,对她回道:“主子,说是榦多伦卫的指挥使受了伤,请您过去医治!” 江夏道:“榦多伦卫?远么?” 彤翎道:“不远,向东一百里就到!” “是不远!”江夏点头应着,继续走了两步,突然转回头来看了彤翎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加快了脚步,往院子里站的那群人走去。 来到近前,为首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往前一步,手扶左胸躬身行礼道:“这位就是尊敬的小江先生吧?鄙人兀立海,从榦多伦卫赶过来,诚恳地邀请小江先生能去一趟榦多伦,为我患病的父亲医治。” 江夏拱手回了一揖,道:“承蒙看得起,我答应跟你去,给你父亲看病……只是,还请把你父亲的病情说一说,我好做准备,带上所用的药物和器具。” 兀立海看着江夏微微有些愣神,回过神来,连忙将他父亲的伤情交待了一番,却原来是上山狩猎时,遇上了带崽子的棕熊,咬伤不重,只是滚到山崖下,摔折了腿和两条肋骨。 游牧民族的男人,若是不能上山狩猎,不能下河捕鱼,就算彻底废了。兀立海的父亲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壮年,长子兀立海刚满十三岁,虽然看着个子不矮了,但终究年纪还小,还无法继承父亲的位子,于是,请医生给兀立海的父亲兀弥赤疗伤,就成了唯一和必须的办法。 听兀立海介绍完,江夏立刻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与彤翎一起,很快收拾了药箱,又将之前制作的夹板拿了两副,然后就对兀立海道:“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看着江夏已经将长袍换下,穿了一件靛青色四开片骑装,脚踏了青缎子薄底快靴,头上戴了一顶软脚幞头,越发显得修长清逸,俊美斯文。 兀立海的母亲就是汉人,他从小就听母亲提起过,中原人生的格外俊俏,细皮白肉,肌肤娇嫩,之前他还多有不屑,男人生的太过俊美有什么用,还是要英武勇敢,敢杀敢拼才行。 只是,今日一见,他竟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些仰慕来。他大概明白,母亲每每无人处那丝怅惘从何而来……想必,身为犯官之女,被流放到北地来的母亲,心中最挂念的仍旧是中原的一切吧! 这边收拾好了药箱子,另一边,护卫们也将江夏和彤翎的马匹收拾妥当,牵了过来。 江夏认镫上马,一套动作做的很是熟练了,虽然谈不上多威武,却很是轻盈利落。 兀立海自然而然地驱马过来,与江夏并辔而行。 江夏也自然地与他聊起来:“榦多伦卫也是临河吧?到海边远不远?” 兀立海倒是有问必答,一脸愉快道:“榦多伦也临河,却是黑水河的另一条分支,叫前岔河!离着海却还远了,过了榦多伦再向东,过查木干湖,再向东就到了海边的双城卫。” 江夏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挑眉问道:“哦,那还很远咯?” 兀立海一扬马鞭,笑着道:“也不远,自榦多伦至双城卫,也就二百多里,若不是查木干湖那边儿有一片水泡子,需要绕路,一日都用不了。不过即便要绕路,只要催马跑的快些,一日也到了!” 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知道,兀立海口中所说的双城卫,后来又称为双城子,还有一个满语名字——海参崴! 到了现代,那一座港城,连通它北边大片土地,却已经成了别国的疆域,无数现代人,只能隔河相望,怅然叹息! 之前,她在屯河卫停留数日,一直没做出决定,是向北还是向西。今日,因为兀立海意外到来,江夏突然对自己的旅程有了新的安排,她要去双城卫,她要踏上那一片土地,亲自去走一走,亲眼去看一看。若是可以,她愿意为这座港口的发展繁荣尽自己一份力量,或者,将来再遇上国势衰微之际,因为这里大量的人口,繁盛的经济,就不会让朝廷政府,那么轻易地就放弃掉了。 沈琥留在了屯河卫,江夏要在屯河卫建一座四喜客货栈,给南北往来的客商一个落脚之地,也争取成为黑水河畔部族百姓售卖鱼干、奶制品、肉制品、药材山货的商行,也能够从这里换取油盐酱醋米等生活物资。 建客货栈是第一步,江夏还想着在黑水河畔修建自己的码头,为两岸通上摆渡,再以后,她还想着在地势平整的所在开荒种田。这里大片大片的黑土地,还在沉睡着,等待人将它唤醒,焕发出巨大的活力,也创造出巨大的经济财富。 将来,这里的百姓种的庄稼不但自己粮食吃不完,还能够运往关内。若黑水河两岸成为富饶的大粮仓,将来中原百姓说起来,还会说是极北苦寒的流放之地么? 574.第574章 发配之人 因着一行人出发时已经是半下午,走了没多久天色就黑了,兀立海一行人不需要照明,护卫上前来询问,是否照亮,江夏看了看旁边的兀立海,微微笑道:“我相信兀立海兄弟会带着我们安然到达的!” 兀立海畅快笑道:“是的,是的,小江先生尽管放心跟着我,这里吗每一个水洼,每一棵草,我都记在心里,绝不会让你们伤到!” 尽管兀立海这般说,但考虑到江夏一行并没有骑马走夜路的经验,队伍还是放慢了速度。 原本三个时辰能到的路程,因为放慢速度,延迟到子夜时分,才到达榦多伦卫。 众人已经是疲惫不堪,江夏却只要了水洗漱了一下,略略休息了两刻钟,就进了兀弥赤的房间。 伤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一些,但好在骨伤并不棘手,她先将骨伤处置固定,然后开始清理外伤。因为是遭遇了棕熊,兀弥赤的脸上、胳膊和后背都有抓伤、咬伤,江夏特别细心地清理着伤口,将伤口深处的泥沙污物清理干净,又消过毒,这才敷上外伤药进行包扎。 因为是伤情有些感染,江夏见到兀弥赤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起了高烧,神志处在半昏迷状态,江夏上前疗伤,他总是稀里糊涂地说着胡话…… 江夏清理好伤口,转身要走时,她的手腕突然被兀弥赤抓住:“别走,别走……” 兀弥赤说的是金语,而且语速含糊,哪怕江夏这一路学了不少金语,仍旧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 兀弥赤的手劲不小,但毕竟处在重伤昏迷状态,江夏很轻松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挣脱开来,兀立海也抢上前来,对江夏赔礼道:“对不住,我父亲病的糊涂了!” 江夏疲倦到了极致,只是摇摇头,连话都不想说。 兀立海还要说什么,从兀弥赤床后转出一个********来:“海儿,江先生一路奔忙,又赶着为你父亲疗伤,指定是累狠了,你别任性,快带他下去歇息吧!” 说完,转身望向江夏,一脸温婉的笑容,曲膝一礼道:“多谢江先生援手,为我相公诊治疗伤!”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晃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道:“治病疗伤乃是医者本分,夫人客气了。” 说完,略略一颌首,就随着兀立海离开,往给她安排的客房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刚过辰时,江夏就醒了。 翻身起床,彤翎闻声上前来伺候她穿衣,一边问道:“主子,怎地不多睡会儿?” 江夏打了个哈欠,瞥了彤翎一眼道:“早起习惯了,睡不着,你不也是么!” 彤翎的声音也满是疲惫,暗哑着:“是啊,大概是累的狠了,反而睡不安稳了!……也或者,是换了地方的缘故?” 江夏嗤地一声笑了:“若是刚出京那会儿,这么说还行,这都离京两三个月了,你还换地方睡不着?怎么可能!” 彤翎怔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 主仆俩收拾利落了,走出屋门,就见她们住的客房是个干净清幽的小院子,花墙、月亮门儿,三面的连廊和门前的石榴树! “怎么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京里一样呀?”彤翎微微惊讶着,也带着一点点小惊喜道。 江夏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昨晚见到的那位********。那女子虽然穿着后金女子习惯的窄腰四片袍子,头发也如后金女子一般盘在头顶……可那五官眉眼,以及举止气度上,无一不让江夏联想起京中的高门贵女来。 如今,再看见这酷似中原京都的房舍院落布局,江夏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大胆地做个判定,那个女子指定是从中原过来的,而且,曾经应该是官宦人家的贵女! 正思量间,门外走进来一个粗衣婆子,看见江夏主仆立在廊下,连忙笑着躬身行礼问了安,又恭敬地询问道:“小江先生可要上早点?” 这个婆子打扮也如普通的后金女子,唯一有些异常的就是一侧鬓发梳下来,遮住了一片额头…… 江夏盯着她的额头,就在她一垂首的空儿,江夏眼尖地看见,她梳下来的一缕鬓发下,有一个不太清楚的印迹! 那个印迹,江夏曾经见过,就在刺配流放的犯人脸上,俗称刺金! 她的脑海中瞬间晃过一张美丽的容颜,昨晚那个********,同样也是将鬓发梳下来一缕儿! 愕然只是一瞬,等那仆妇觉得异常抬起头来,江夏已经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劳烦嬷嬷了。就送上来吧!” 说着,彤翎笑着走下台阶,将一块绣了一丛兰草的茧绸帕子递给了那嬷嬷,笑着道:“这是丫头我自己绣的,针线有限,嬷嬷别嫌弃!” 那嬷嬷的手竟是一颤,下意识地将帕子展开来,就见素白的帕子一角,精绣着比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的一丛墨兰,帕子一角,打着一根丝络,络子下结着穗儿,上边坠着一只极精巧的事事如意锞子…… “这等茧绸厚而细密,不重不涩,软滑细糯,揉至成团,撒之无皱,最是这锞子上的精致处,在锞子下边不起眼处,必定有个珍宝斋的徽记……呃!”那婆子突然察觉到自己失了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向江夏,“先生恕罪,婆子失心疯糊涂了,胡言乱语呢!” 江夏却淡淡一笑,亲自上前,将婆子扶起来,和声道:“嬷嬷快快请起,江某昨夜劳顿不堪,今日尚觉疲惫难耐,心里直犯糊涂呢,不知道嬷嬷为何突然这般……这样,让不知情的看见,岂不以为江某慢待了嬷嬷?” 那婆子被她扶起来,一听她这么说,连忙摆手道:“江先生此言重了,是婆子糊涂了,失了礼!” 江夏笑笑,退后一步道:“嬷嬷,我饿了,请上饭吧!” 那婆子感激地看了江夏一眼,连声答应着,转身去了。 看着婆子脚下略显蹒跚的步伐,规规矩矩垂在身侧的手,还有脚下早已经习惯了的轻悄脚步……江夏已经可以判定,这位必定也是高门出身,怕也是因着某个案子牵连,被发配到这极北苦寒之地的! 575.第575章 带你回中原 吃过早饭,兀立海就过来了,问候过之后,就婉转地请江夏再去给他父亲看诊,因为,兀弥赤高烧一直未退,人也一直半昏迷着,让兀立海很担心。 江夏看诊完毕,从房间里走出来,道:“发烧乃是散毒自保,只要不再升高,这个温度不必惊恐,只管按时给病人服药,最晚明天早上,高热就会退去。另外,等明日病人醒来,必定会饥饿,到时千万不要吃肉食,要粮米谷物和素菜为食,至少等伤口愈合结痂,方能开荤。” 兀立海一一答应着,江夏瞥了一眼低垂的帐幔,她知道,帐幔后有人也在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江夏收回眼光又道:“指挥使脸上的伤疤,一时无法,若是有法子,去京中淘换淘换,大内禁宫有一种‘玉肌膏’,平复疤痕,效果极好,哪怕是陈年旧伤,用上一个盒子,也能平复如初的!” 兀立海听得眼睛一亮,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帐幔处,转而殷切地看着江夏道:“小江先生,你既然知道这药膏子,可是能够配制?若是可以,我们府中也还有些药物,不敢说天下诸般珍品皆有之,却也十有五六之数……” 江夏看着他一脸殷切的模样,突然想起了越哥儿和齐哥儿,心中一软道:“玉肌膏乃是大内禁方,我也无从得知。不过,我自己也有一个类似的方子,倒也能用一用……只不过,那方子需要几位南海出产的珍稀药材,不知你们府中可有。” “小江先生,请随我来!”兀立海立时三刻,就引着江夏往住院后边的库房里去,唤来管库房的管事打开药材库房,然后所有人都退出来,任由江夏自己在里头挑选可用之物。 江夏略一迟疑,就坦然走进了库房。然后,挑选了二十几味珍稀药材出来,并一一报给了库房管事,让他落账出库,这才让彤翎拿了药材,转回客院去了。 她们回来没多会儿,就有人送了配制药物所需的各种用具来:铁砚穿、瓷钵、捣筒、戥子秤等等诸般,一应俱全。 江夏吃过午饭,招呼着彤翎上床就睡,一觉睡到天色朦胧,这才起身,掌了灯,简单吃了些晚饭,就开始着手配制药膏子。 第二天一早,兀弥赤的高烧果然退了,江夏过去看诊了一次,确定兀弥赤伤情基本稳定下来,嘱咐两句,也就又转回客院。 这一天,江夏再没出门。 又一天早晨,江夏刚刚洗漱完毕,还没吃饭呢,兀立海就满脸喜色地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是深深一礼,然后道:“我父亲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昨晚吃了两碗粳米粥,今早又吃了两碗米饭……呵呵,他要当面向先生道谢,感谢先生救了他的性命!” 江夏淡淡一笑,摇手道:“不过是医者本分大可不必如此。” 说着,将一只核桃大的精细小瓶子拿出来,递给兀立海。 兀立海双手捧着小瓷瓶子,满脸惊喜道:“药膏制好了?” 江夏含笑颌首:“幸不辱命!” 当天,江夏再去给兀弥赤看诊,就宣布兀弥赤的伤情已过危险时期,之后只需按时服药、休养,最多两个月,就能下床行动。 兀弥赤喜色满面,连连称谢不迭。 这是一位典型的后金汉子,身坯子魁梧高大,长脸盘子也偏大,一双细小的眼睛,搭配着大鼻子大嘴巴和浓密的络腮胡子,浑身都充斥着野性和剽悍,却意外地礼貌,说话用词也显得斯文了些,与他的外形有些不搭! 江夏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再想起那位********,随即竟释然了!大概,是那女子喜欢斯文男子,这位才为之改变成这般模样…… “……我兀弥赤不奢求再猎虎杀熊,只希望还能跃马扬鞭,已是足矣!” 江夏听他这般说,连忙笑道:“指挥使这话有些太谨慎了,江某在此说句大话,不出半年,指挥使就能恢复如前,别说骑马,就是下河捉鱼,上山猎虎,也绝对不在话下!” “当真?”兀弥赤惊喜地追问着,在看见江夏颌首确定后,登时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我兀弥赤不能这么废了,半年后,我兀弥赤还是一个勇士!……咳咳……” 他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说着还用力地挥了挥胳膊,以增强语气,却不妨动作太大,牵动了肋骨的伤处,疼的吸了口冷气之后,就咳嗽起来。 那********连忙从帐幔后转出来,一边上前扶住他,替他抚着后背顺气,一边低声埋怨道:“伤着呢,怎就不能安生些?” 刚刚剽悍无限,豪气万分的兀弥赤顿时成了小绵羊,乖乖地偎在妇人怀里,无比温柔的语气道:“是我错了,元娘别生气!” 江夏有眼色地退后两步,转身出了房间,在她身后,兀立海也一脸尴尬地跟了出来。 “咳咳,我父亲不会有事吧?”兀立海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询问道。 江夏摇摇头,淡淡一笑道:“只是说话声音过大,震动了伤处,并无妨碍。” 看着兀立海放松下来,江夏就道:“你父亲的伤情已经稳住,药方子我下了,以后只需按方吃药即可。我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离开了。” 兀立海突然心头涌上一股不舍,惊讶失声:“你要走?还会屯河卫么?” 江夏笑笑道:“之前就听说双城卫港务繁忙,市面繁华,有海船直通京津和明州、泉州等地,我就想着去见识见识,既然来到了此处,自然不能错过。所以,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往双城卫去,盘桓几日后,或者就不折回,而是直接从双城卫北上……我之前给你说过,需要去努儿干寻一味极罕见的药物,眼看季节将至,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少不得要赶一赶路程才行了。” 而在屋里,兀弥赤倚靠在妻子的臂弯之中,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幽幽道:“元娘,我这次夺下了双城卫,你可欢喜?等我伤好了,我就带你乘船渡海,一路回中原去,可好?” 576.第576章 七里屯的篝火 离了亦麻河卫所,再向北行,人眼越发稀少起来,密密匝匝的树木丛林,几乎将本就简陋的路给遮蔽了去。 到了这里,护卫们无不警惕,走在前头的向导,却神态自若,看到密林处,总会将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呼喝:“过山咯!” 护卫们也被要求随声附和:“过山咯!” 十多人齐声高喊,声震山林,有无数的鸟儿被惊起来,扑啦啦飞上天空,惊恐地盘旋一阵子,待这一行人过去好一会儿,才敢重新落下来。 江夏最开始听着奇怪新鲜,听了几回,大概就品出意思来了:“这是驱散野兽吧?” 沈琥笑着点头:“山高林密,不说豺狼虎豹,到了这里,连人熊都有,那家伙,站起来有一个半人高,跟座小山似的,能吃牛马,老虎也不敢招呼,不得不小心着了!” 人熊就是棕熊,体型庞大,雄性体重能达五百多公斤,不说一般的动物,就是老虎遇上,也只有转身逃命的份儿! 这一走,就在山林中走了三天,第三天下半晌,终于看着路面干净整齐了些,也有些马蹄、车辙痕迹了。 那向导眨着熬红了的两只眼睛,飞奔过来报喜:“前头就是七里屯了,咱们今晚就能在屯子上投宿了。” 众人听得这话,自然欢喜不已,齐声呼喝着,驱着马匹加快了速度。 七里屯,其实就是二三十户人家聚集而成的小山村,因在两个卫所之间,又难得的一片山谷平地里,这里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往来南北的行商的歇脚之处。 江夏一行赶了大半个时辰,堪堪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七里屯。 遥遥地看着,那零落在山谷中的一片村舍,还有村舍上方袅袅的炊烟,众人几乎欢喜地落下泪来。 向导从前头又奔回来,连声招呼着众人道:“七里屯子里住的都是纳尼敖人,他们不吃狗肉,信奉自然神,以生鱼款待客人,咱们说好了,不能吃就往后边坐着,坐到上头去的人,可不能拒绝吃生鱼!” 说着,向导咧嘴一笑道:“其实,他们做的杀生鱼挺好吃的。你们放开口吃,保管你吃上两三口之后,就会喜欢上这个味道地!” 沈琥看了看江夏,商量着:“东家,要不小的坐到上头去?” 江夏却笑着摇了摇头,笑话,有美味的生鱼片吃,她才不要躲开呢。况且,她的行李里还带了配生鱼片最好的调味品呢! 一时来到七里屯,向导引着江夏和沈琥去见屯子的长者,其他人则在村尾的河滩空地上扎下帐篷,饮马喂马,埋锅造饭。 江夏捧出自己带来的两包食盐作为礼物。长者吩咐村里的人准备晚饭,就在长者门前的空地上燃起火堆,举行晚宴,招待客人。 这些人说的语言与后金又有些不同,江夏在向导的帮助下,倒也能够顺畅地交流。 她笑着对那须发皆白的长者道:“尊敬的老人家,我听说贵族爱吃鱼,我也爱吃鱼,而且,特别爱吃生鱼片,我也想做一盘生鱼,敬献给老人家和诸位兄弟姐妹品尝,请允许我的敬意!” 向导帮着江夏解释了一下,那老者脸上透出一片喜色来,连声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让她带着江夏等人去村头的河边去,村里的青壮正在河里捕鱼,用以晚上招待客人。江夏去那边,就能得到最鲜活最美味的鱼做原料,来制作她的生鱼片! 这个季节的七里屯,春日将尽,初夏未至,河水仍旧冰冷刺骨,这种寒冷的河水中长大的鱼,肉质饱满,格外细嫩鲜美。 江夏随着那小姑娘一路往村头走,彤翎跟在旁边,与那小姑娘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很快熟悉起来。江夏看见,彤翎将一方淡绿色的绢丝手帕子赠送给了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则从自己腰间的口袋里摸出四块雪白光滑润泽的骨头,送给彤翎。 若是未出关之前,一下子看到白惨惨的骨头,彤翎大概会觉得害怕,但出关之后,特别是进了南金北金之后,彤翎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她知道这些圆嘟嘟的骨头块块,是关外妇女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名叫格拉嘎,一般用羊膝盖骨,也有的用鹿的膝盖骨。玩的久了,骨骼表面会呈现出一种微黄的玉样光泽。 一行人来到河边,恰好遇上纳尼敖小伙子们打上来一网鱼。比碗口还大的网眼儿,注定网上来的都是大鱼,稍小一些的鱼,自然顺着网眼儿漏出去,最大程度地保护了资源的永续利用。 江夏往前头一看,自然满心欢喜起来,果然不负她所望,捞上来的鱼都是极好的冷水鱼,而江夏一眼相中了其中一条足有八十公分以上,十多斤的白色大鱼,这种鱼就是极富盛名的鲑鱼,与三文鱼是同科同属的鱼种,味道极鲜美,非常适合做生鱼片。 一个眼神示意,彤翎就拉着那小姑娘往河边去了,片刻功夫,两个小姑娘把那条大鲑鱼讨到手,彤翎转身朝着江夏欢快地挥手招呼。 江夏站在岸上,向河里捕鱼的小伙子拱手行礼,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让彤翎和那小姑娘送给捕鱼的小伙子们。 北方苦寒,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好饮酒,特别是烈酒,越烈的酒越受欢迎。 江夏今日带的葫芦里装的可是经过两蒸的酒,谈不上酒精,却也至少得有六十度了。性子极烈,入口如火,然后,一条火线顺着喉咙烧下去,直到胃中,让人瞬间热乎却起来! 有了这一葫芦烈酒,那些小伙子隐隐对江夏的敌意也淡了去。一人一口,葫芦再次传到江夏手中时,已经下去大半,江夏毫不迟疑地仰头也是一口,众人皆笑,有几个小伙子更是欢呼着吹着口哨,表达了他们对江夏的认可和接受。 然后,江夏就在河边选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将那条大鲑鱼放上来,手持匕首,几乎看不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十多斤的大鲑鱼一已经皮骨肉分离。 这一手杀鱼的绝活儿一露(解剖),小伙子们又是一阵叫好声起。 江夏笑微微地起身,对着众人拱手为礼,然后带着两个小姑娘返回了村子里。 夜色渐渐笼罩上来,老人家门前的空地上,一堆篝火已经点燃,火苗照亮了夜空,也将不同民族脸上的笑容照亮! 577.第577章 三天前 江夏在京城做了干柠檬,也带了少许芥末子,辣椒也带了些。 杀好,分割好的鱼肉带回来,用薄刀片成纸样的鱼片,卷成一个个鱼肉卷儿,摆在盘子之中,中间放了一枝她从河边摘回来的海棠花,大红色的海棠花,衬着粉白色的鱼肉卷儿,恰如火红的蕊和层层叠叠的花瓣,仅仅卖相都足以令人惊艳了! 鱼肉被她摆了几盘子,然后,每一盘都配了一个小而精致的蘸料碟,柠檬芥末酱和柠檬辣椒酱,带着微酸和柠檬香的芥辣、香辣……味道不同,却都让人一吃成瘾,再也停不下来。 有老人亲自做的杀生鱼,鱼肉洁白,半透明状,加着小根蒜和野葱,还加了盐巴和醋,刚刚放进嘴巴里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微腥,但只要忍住这一丝腥味儿之后,细细咀嚼那嫩白的鱼肉,就觉得劲道弹牙,又极致嫩滑,可以说是生鱼菜品的另一种极致。 “好吃,太好吃了!”江夏连连夸赞着。 老人也笑着点:“你做的鱼也好吃,特别是那两味料,味道极特别,却火辣辣够味,还去腥,不错,不错!” “老人家,我想试着调一点点杀生鱼,你尝尝?”江夏笑嘻嘻地询问,得到老人允许后,她用两只碟子都拨了一点点杀生鱼,分别放入柠檬芥末和柠檬辣椒,让老人家品尝。 江夏在这里加的料并不多,却恰到好处地祛除了生鱼肉的腥气,让鱼肉入口时更顺口,更美味鲜美! 老人家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称赞着了。 在这个时候,江夏将一小撮辣椒种子和一小包芥末种子拿出来,双手捧给老人:“老人家,这是这两种料的种子,都是开春种下的……唔,这个季节倒是还勉强来得及。” 老人家满眼欢喜,转而变成懊恼,他动了动嘴唇道:“可是……” 江夏很有些莫名,不知道老人懊恼为难什么,难道怕自己的种子不对? 向导在旁边看了,出声替老人解释道:“纳尼敖人以捕鱼打猎度日,哪里会种菜!” 江夏默然一瞬,随即笑道:“这也罢了,今年时节也有些过了,索性将我带的这些送给老人家,待我回去,再让商队给您捎一些过来吧!” 老人家这回真心欢喜了,只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惋惜。他活了八十多年,见过的多,自然知道,中原人种田极好,不但有粮米、蔬果食用,还能种植茶叶、药材,学会了种植,远比去山林江河中渔猎更为稳妥平安啊! 这一顿晚宴吃的宾主尽欢,不但有杀生鱼和江夏的鱼片,还有江夏炖的鱼骨汤、他们做的两个菜,还有纳尼敖人做的鱼丸、鱼松等菜品。一直吃到夜深,方才尽兴而散。 江夏对晚宴上吃的鱼松很感兴趣,第二天就跟着纳尼敖人去河里捕鱼,然后就在河滩上杀鱼,将鱼肉带回来制作鱼松。 这一去就是一天,临近傍晚时分方才转回来。 又在七里屯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江夏才辞别,重新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七里屯这几日倒是凑巧了,江夏早上刚走,刚过了晌午就又来了一支队伍。从这些人携带的马匹车辆行李来看,应该是哪家贵小姐王北边走亲戚去呢。 果然下来的小姐哪里也没去,就在村尾架起了一只偌大的牛皮帐子来。随车的管事拿了礼物去老者家中摆放,却连老者什么样儿都没见上,他拿了去的一匹湖绸,也被直接送了回来。 一片寂静中,那姑娘大概也猜测到了不对,一下车就直接进了牛皮帐子,再不肯与七里屯的百姓朝面了。 这个女子只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屯子里的人还没醒,她这一行人就起身上路,也是一路往北边去了。 这一回,七里屯似乎平静下来,好几日,百姓都安心下河捕鱼,又去山上、密林中狩猎、采摘,日子过得清贫,却也温饱无虞,平安喜乐。 就在五天之后,又有一行人来到了七里屯,将七里屯的平静再次打破。 这一行也是中原人,待人知礼,第一时间也到老人家中拜见,老人叹息着中原人物,一边安排人备杀生鱼和鱼片,为这位尊贵的客人接风。 等鱼片一段上来,看着碗中见红彤彤的辣椒,这位年轻俊美斯文的客人突然变了色,指着碗中的辣椒问道:“她在哪里?” 福山卫,努儿干都司最近的一个卫所,向来由奴儿干都督的心腹之人驻守。 徐襄前一年八月离开京城,途中遭遇风雪阻路;经过双城卫时,又恰好遇上战乱,榦多伦吞并了双城……他们被阻在双城卫将近两个月…… 终于,在历时八个半月之后,徐襄一行终于到达了福山卫。努儿干都司,就在眼前了。 徐襄没打算在福山卫停留太久,只想着投宿一宿,第二日就启程前往努儿干都司的,却谁知,他一行人到达福山卫,既被守候的卫兵阻截住,盘查来历身份。 徐襄等人为了行路方便,穿的都是常服,没着官衣,却不想,当他表明身份时,卫兵却一口咬定,他们是假借朝廷官员之名,实乃招摇撞骗之徒。 长贵长福打得前站,他们提前一步赶到福山卫,寻下了一户房舍宽裕的人家借宿,眼看时辰不早,留下长贵收拾清理屋子,长福匆匆返回来接着,却恰好在福山卫哨卡处,看到徐襄一行人被守卫士兵绑了,往另一侧的军营中押解过去。 长福连忙冲上去,眼看着徐襄一行的小半行李和随身关文都被扣了,他心想得留一点余地,也就没冒然上去相认,只觑着后边一个老兵,拿了一个银锞子塞过去,低声询问缘由。 那老兵的一张脸皱的像是核桃皮,面色黧黑表情木然,只有一双小眼睛在看到手中的银子后,瞬间亮了起来:“……那一些人说的都是关内话,一个个形迹可疑,还谎称自己是大庆朝廷派来出使的官员……嗤,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若是平日,还就真是信了他。也合该他倒霉,就在三天前,刚刚有一拨使者到了。” 578.第578章 大金女儿 “什么,三天前就来了一批使者?”长福失声道。 老兵吓了一跳,拉着长福往后退了好几步,两个人都躲到路旁的一顶帐篷后边,这才恼道:“你咋呼什么啊?难道想跟他们一起给送进军营里去么?你活的不耐烦不要紧,可别牵累老哥哥我,我混到这个岁数,还想着混个善始善终呢!” 长福连忙拱手作揖地赔礼道歉,又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很小的金豆子塞过去,眼看着老兵怒色退去,这才小声道:“老哥哥别生气了,生气伤身……想来老哥哥也听出来了,我也是南边儿过来的,我也挺好奇,朝廷派人还能派了一拨又一拨?刚刚那些人看着高头大马,衣衫不俗,不知道前头那些人如何模样?是不是比这些人穿的更富贵啊?” “那是呀!还为我们大都督带来了十几车宝贝,都是大庆皇帝赐赏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啧啧,当时老哥哥们偷偷掀开一个箱子看了一眼,哎哟呵,你是不知道哇,那衣料子上织着金丝儿,明晃晃闪瞎眼呀!啧啧……”老兵连连赞叹着,夸张地砸着嘴,然后还不放心地拍拍长福道,“你小子可给我安稳点儿,别再招事儿。招了事儿我可没本事拉你哈!” 两个人不过是初见,能够这般关照叮咛,老兵的人品脾性已经是很不错了。 长福是个知道好歹的,自然连忙答应了,又道:“老哥哥放心!小弟还有句话要问,那使者现在何处?可还在卫里?” “今日不在!”老兵摇头道,看见长福眼中的颓丧,他连忙又道,“那使者到了第二日一早,就进了林子,说是因着前几日一名猎户在林中遇到一个小娃子,头顶绑了个朝天小辫儿……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边儿人都懂这个,在深山老林中遇到的小孩儿,梳着朝天辫的小小子是人参,梳着小抓髻的小丫头是灵芝,上了千年成了精的……结果,那老猎户没有孩子,是个老绝户,看着那小小子生的白胖儿可爱,就生出不忍之心了,一个心软,没用红绳拴住,眨眼就看不见了。那使者听说这事儿,就要去林子里寻去,我估摸着他也是白跑一趟,这季节哪里是找棒槌的时候啊,一片绿的!要到秋风凉了,棒槌结了籽儿,红彤彤的一朵,那时候才能找到!” 听说那使者听着人参就去了,长福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这来的一路上,在七里屯,还有别处,也有几次隐约有点儿痕迹,长福在心里暗暗琢磨,难道真的是二爷日思夜念的那个人?只是让长福有些不解的是,若果真是那个人,为何要冒充朝廷的使者?岂不是陷二爷与险地么? 心里琢磨半晌,不得其解,琢磨事儿他向来不及长贵,若是长贵在,大概早就猜透其中关窍了。 长福暗暗叹口气,转身往回走,他要去打点打点,是不是能见到二爷……见不上,也得先打听出二爷他们被关在了哪里,然后回去跟长贵商议商议,再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福山卫指挥使府内,表小姐毛昙儿正在后院里打转转。 她这一路赶过来,一直追到福山卫,居然都没见到徐状元,偏偏,到了福山卫之后,竟然又有一位大庆朝廷派来的使者……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大庆朝廷再次派了使臣过来,可是徐襄徐状元遭遇了不幸?或者,是被大庆朝廷怎样了? 这时候,她甚至有些后悔追到福山卫来了,以至于与大庆那边的消息往来几乎断绝了,让她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我说昙儿妹妹,你就别转了,再转也转不来你的状元郎!”毛昙儿的表姐,也是福山卫的大姑娘宝珠懒洋洋地挥着手中的双面绣团扇,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团扇上翩跹的彩蝶,一边道:“那状元郎被你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是没见了,可就是不信,还有人生的比江大人还好看的?再说了,你那状元郎会做啥?不会只知道读书吧?我们江大人可是有许多本事,会辩香焚香,还会点茶……你晚来了一日没见着,江大人点的那月朗风清真是好看呐,再没见过比那好看的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的江大人!我还就不信了,那个什么江大人能好过徐状元去……”毛昙儿没好气地揶揄了宝珠一顿,转而,却仍旧不得不凑过去,抓住宝珠的胳膊,问道,“表姐,你帮我琢磨琢磨,那徐状元去了哪里呀?怎么能没遇上呢?他比我可早行两个月呢!” 宝珠被堵了,却也不怎么在意,只笑嘻嘻道:“谁知道你那徐大人去了哪里,从大宁到福山,将近两千里路呢,又一路山高林密、虎狼成群、山匪出没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哪里被马虎叼了,还是被山匪劫了……哦,对咯,我倒是听说过,有那山匪寨子不但劫女子上山,看见年轻俊俏的小郎君也会劫了去,给那山上的女匪做女婿去呢!说不定,你那徐状元,如今正在哪座山上,与他的土匪婆娘过日子呢!” “哎呀,不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毛昙儿一叠连声地否定着,一边脸上却现出一片慌乱来。 她出生在关外,又不止一次地往来两地,对路上什么情况最是了解的,她尽管不愿意相信宝珠表姐所说,却在心中,已经暗暗相信了四五分。 想象一下,宝珠表姐所说的情形,徐状元真的被女土匪抢上山,拜堂成亲过期了日子……她心里就难受的很,却也仅仅只是失落和颓丧,并没有多悲伤。 情绪低落着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毛昙儿突然转眼看向宝珠手中的团扇,道:“姐姐这扇子看着不错,却没有我的璎珞荷包好看,你等着,我去拿给你看!” “嗤……”宝珠嗤笑一声,扭头看着毛昙儿笑道,“怎么,这么快就不伤心了?难道是徐状元不够好?” 毛昙儿止住脚步,回头看着宝珠,皱着眉头稍一思索,就道:“徐状元是好,可若是真的如表姐说的,在半路上出了事,或喂了虎狼,或被山匪劫了去,那就说明他与我命该如此,他不是我的,我也没必要伤心是不是?徐状元是好,但也不说别就没有好的了呀!” 说到最后,毛昙儿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笑意,在没半点儿懊恼悲伤之色。 “这才像我大金女儿!”宝珠赞叹了一声,随即跳起来,追过去,“听话说的,你好像还遇上了个极好的,是谁,在哪里遇上的,快说给我听听……” 579.第579章 中邪捂裆 福山卫,位于莽哥河下游,西岸。而莽哥河还有两个名字,黑水河,黑龙江。 莽哥河经过努儿干之后,转一个小弯入海,它入海的地方有一个苦兀岛,现代称其为库页岛。 到了这边,气候极其严寒,已经进了五月,南方已经入夏,福山卫却仍旧是一片春光正好。无数野蔷薇野苹果树,开着一树一树的花儿,飞白粉红,如云似霞,一直铺展到远处去。 而密林之中,冰雪消融,溪水欢畅,更有蛰伏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各种动物,开始四下活动、觅食,进而寻偶繁衍。 江夏随着福山卫派出的一位向导、护兵,带着彤翎护卫等人,一路往山林中去。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江夏在山林中搜寻很有目的性,她只捡着死水洼、缓水道停留,然后一搜寻就是一两个时辰。又会去山石嶙峋的低矮密林处寻找,福山卫那几名护兵和向导起初还提醒,那种山石嶙峋处是不长人参的,想找人参,必须去密林深处,土地肥沃的地方才行。但,提醒过几次,江夏依然故我,那些人也就不再多言,只看好了方位方向,不迷路就行,其他的,任其所为,并不多管了。 如此,在山林中搜寻了将近两天,眼看天色又暗下来,江夏却还在一片死水湾子找寻着什么。向导和护卫商量一下,干脆就在地势较高的一小片开阔地上安营扎寨,又去另一侧的溪水中打鱼打水,准备做饭。 江夏疲惫地从水面上转开眼睛,用力眨了眨,仍旧干涩生疼的厉害,只好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刚刚闭上眼睛,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哎呀,中邪了!” 喊声凄厉,尖锐,如一声惊雷,将江夏蓦地惊醒,她顾不上眼睛仍旧涩涩地发疼,跳起来,拔腿就往喊声处跑。之前,那些护兵和向导安营扎寨,相邀着去打水捕鱼,她都是知道的。那边的溪水她之前也看见过,河水比较急,却并不宽,大概只有三尺四尺的样子,关键是水不深,最深处也就及膝,一群大男人过去,不应该有时间危险才对啊! 莫名地,江夏心头有些隐隐地激动,她隐约觉得,她想要搜寻的东西,大概有了着落了。 这一日,随行人员和福山卫的护卫向导,集体见证了一个神奇的时刻。 有三个护卫下水之后,双腿莫名出现了出血点,明明眼睛能够清晰地看到殷红的血流出来,用手去擦,却根本擦不到,抬起的手指仍旧干净,不沾半点儿血迹。眼看着那血汩汩流出,几个人强壮的年轻人眼瞅着脸色苍白了,小腿处则仿佛被吸去了血肉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皱缩下去……就这样的情形,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怀疑,这几个护卫会备吸干之后,变成皮包骨的干尸! 就是这般诡异惊悚的状况,江夏看却没有半点儿惧色,彤翎甚至在她的眼底看见了一团掩的极深的喜色。 然后,在众人的一盘惊恐之中,江夏不紧不慢地吹燃了火绒,将一根细长的艾灸条点燃,然后,在一个护卫腿上的出血点处,按下去! 火热的艾灸眼看着是烫到了那个护卫的腿,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盯着那一点火红,却诡异地发现,自己没有感到疼痛。就在此时,江夏左手却拿出一只小口细瓷瓶子来,下一刻,就看见,那护卫腿上的一条血线凭空坠落,恰恰好落进了江夏手中的瓷瓶子里。 “啊……”那护卫惊异着,突然感到腿上一片灼疼,痛呼出声的同时,才发现,江夏手中的艾灸条刚刚好从他的腿上离开! 江夏头也没抬,只平静地解释道:“你腿上的伤口不烫一下,会出血不止。彤翎,你取红花膏子来给他敷上,再包扎一下,两三日就会结痂愈合了!不用怕!” 她的声音平缓清晰,一字一句间,仿佛带了魔力,让人无端地感到安心、信服! 那护卫也不喊疼了,只看着彤翎取出一只瓷罐子来,用银挑子挖了豆皮儿大小的一块紫红色药膏子出来,敷在他的烫伤处,又用一条白布包扎了。也是真的神了,刚刚灼伤火烧火燎疼得厉害,转眼就只觉得冰凉舒适,一点儿不疼了。 转眼,江夏依法炮制,将三名护卫腿上的十多处‘出血点’都处理过了,又让彤翎也敷药包扎了,她才满意地起身,也不同人说话,只转身往帐篷里去了。 当天晚上,江夏让人送了三个金锭子给那三个护卫,却一句话都没说。 福山卫还算给面子,派出了五十人的护兵队。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一早,剩下的四十多名护兵,加上那个向导,都去了小溪中淌水,希望自己也能幸运地‘中邪,可是,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这四十多人下水,最后‘中邪’的竟不足十人。当然,经过处理敷药之后,这几个人也都得了金锭子。 这一天半下午,江夏终于在一丛水冬瓜林子里有了收获。三大两小五株不老草,被她收入囊中。 人都说好事成双,还真是有道理,人的好运气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当天傍晚,临近宿营的时候,江夏从一个树根下挖到了一窝虫子,个顶个儿都有半寸长,通体火红,呈现半透明状,萦绕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光彩。 护卫们纷纷咋舌惊叹:“这是什么米羊啊?咋还有亮光涅?” 彤翎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们一眼,道:“这是宝光内敛,不懂拉倒,别瞎白话!” “嗤!”江夏忍不住笑了,正要出声提醒,这些小东西厉害着呢,别乱碰……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那边一声惨叫,犹如杀猪一般响起来:“嗷……疼死啦!江大人,江神仙救命啊……” 江夏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护卫好奇,将手指伸进了树根底下的洞穴里,结果,他的手指上挂了四五只火红的米羊! 看着那个人疼的浑身抽搐起来,江夏连忙上前,用带着手套的手,将他手指上的米羊一只只捉下来,放进瓶子里装好。又回头吩咐彤翎:“取解毒丹一丸,碾碎,配红花膏子涂上!” 彤翎答应着,立刻取药配制,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个人的手指就肿成了棒槌!人也因为太疼到了半昏迷状态。 江夏瞥了那个人一眼,回头叮嘱其他护卫随从一声:“大家伙儿检查一下绑腿,把裤脚扎紧了,别让米羊爬进裤管儿……要是咬伤了关键处,就怕断子绝孙呐!” 想一想那情形,众护卫就觉得一阵裆紧,下意识地夹紧了腿。更有甚者,甚至伸手捂住裤裆…… 580.第580章 东风西风 火红的蜡烛,火红的帐子,火红的锦褥绣被,还有,火红的嫁衣盖头。 赵宝儿默默地坐在青檀木镂雕花开富贵福寿延绵拔步床上,两只手按照规矩交叠着放在膝头,心中忐忑着,默默地等待着新郎官的到来。 玉屏和画扇侍立在她身侧,却不能去伺候自家姑娘,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招呼着屋子里的十几个妇人。这些人都是归化城和周边卫所的军官夫人们,今日特意过来喝喜酒,看新娘子的。 女子出嫁从夫,自然也是妻凭夫贵,为首的毫无意义就是指挥使孙威的夫人庞氏。 她笑微微地吃了一块点心,接过玉屏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喝了口茶,笑微微地招呼低头私语的众人道:“咱们今儿来了,也不能这么空坐着,总得看看新娘子呀。哎,你,你,还有你,去前头一趟,就说我说的,把新郎倌儿给喊过来,让他先给新娘子揭了盖头,再去跟那一伙男人喝酒去!” 被她点了名的几位年轻妇人略带羞涩,却个个跃跃欲试地站起身来,其中一个身穿湖水蓝褙子的小妇人笑道:“夫人这话说的豪气,就怕那伙粗人喝了酒,不放人!” 庞氏笑着一甩手中的帕子,道:“他们不放人,你们不会抢?!多带几个婆子丫头,谁也不用管,先把新郎官请回来!” “哈哈,有了夫人这番话,我们几个算是壮了胆了,走,走,走,去请新郎官了!”旁边一个梨子黄袄子的俊俏妇人笑嘻嘻地凑着趣,第一个往外就走,其他人也哗啦啦跟了上去。 赵宝儿低低地咳了一声,站在她右手边的黄嬷嬷立刻低低地应了一声,快步赶在前头出了门。 梁家新置办的三进宅子,新婚夫妇自然住了二进院,一进院正房是大厅、偏厅、外书房,东西两厢做了客房,倒座里则是门房、账房。赵家就在右手边购置了一间院子,在一进院子里开了个角门左右通联,那边的院子前一进是车库和马厩等杂务所在,几房陪嫁也住在这里。 一群身着绫罗,头攒珠翠的贵夫人带着丫头婆子嘻嘻哈哈从后院走过来,灯火通明的大厅门口早有小厮远远地看见,报了进去。 梁峥自然而然做了首席,一听通报,立刻站起来,满脸笑地挡住三两个拉着新郎官劝酒的将官:“洞房那边还未完礼,几位将军这杯酒,不如就由我来相陪,且让二弟去完了礼,再来尽兴如何?” 梁峥毕竟身份在那,亲王世子,身份尊贵,他说出来的话,孙威也要给个薄面,那几个将官自然不好再拉住梁峥,正想迟疑着,却不妨粱嵘自己却不着急,端着酒对那几个将官道:“几位兄长大老远赶过来喝兄弟这杯酒,兄弟怎么也不能不陪好了哥哥们,来,兄弟我先干为敬……” 这话还未说完,几位贵夫人已经走进了大厅,那位梨子黄袄子的夫人最是年纪小,人也生的最是娇俏,一见粱嵘自找着要跟人喝酒呢,哈哈一笑,扬声道:“梁将军原来是个怂的!”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几位贵夫人身上。 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将官匆匆出席,拉住这妇人道:“你别胡言乱语!” 那妇人却并不推却,笑微微看了自家男人一眼,转眼对上梁嵘的目光,淡淡笑道:“之前,总听我家夫君说梁将军乃是镇南王府出身,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才觉我家夫君所言有些不实……梁将军,若非你认了怂,怎么就躲在这里喝酒,不敢去洞房?难道不是怕新娘子给你立家法?” 这一番话有些尖刻,但由这么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嘴里说出来,连笑带嗔的,却怎么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反而引得堂中众人哄笑连连,齐齐用笑谑的目光看向梁嵘,有几个年轻的将官甚至走过来撺掇:“兄弟,大男人怎能怕了那胭脂虎?你且放大胆去,哥哥们陪着你,给你壮着胆子!” 前有小妇人的揶揄,后有不良同僚的挤兑,梁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笑着对那小妇人的相公一拱手道:“兄长,嫂子,小弟绝不人这个怂,这就去洞房见识见识去!” 梁峥在小妇人开口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赵家大哥更是自始至终,动都没动,见识过妹妹的手段后,他这个做大哥的基本已经放了心,娘亲花了大心血教导的妹妹,治梁二这露头青,不在话下! 梁嵘不得不作出一副英勇之态大步出门,自然有那好事的将官同僚们笑嘻嘻跟在了后边。结婚三日无大小,这洞房闹闹才吉祥嘛! 那些来请人的小妇人自然先一步退了出去,笑嘻嘻地疾步走在前头,先回洞房去了。 后边隔着十来步就是梁峥,以及粱嵘身后的狐朋狗友们! 这些人刚一出门,从大厅门口两侧的暗影里突然奔出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来,手中也不知拿了什么,冲上来没头没脸地就是一阵抹! “哪里来的婆子,还不退下!”梁嵘愣怔一瞬,方才反应过来,用力挣开两个夹击的婆子,跳起来一声高喊。 也是奇了怪了,那些婆子就如来时一般,退去也如同潮水,唰地一声没了踪迹。 被突袭的七八个人,从挣扎中缓过神来,再看身边的同伴,几乎同时爆笑起来:“哈哈哈哈,老梁,你这是闹哪样?” 另一个也指着他笑:“你也别笑我,你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神头鬼脸地……” 梁嵘满头满脸地黑灰,呆愣愣在原地站了半刻,突然拔脚往后院疾走过去。 那几个小妇人也旁观了这一场闹剧,正站在二进门上说笑呢,猛地看着新郎官脸色不对,疾走进来,心思一转,都疾步赶在前头往洞房里去,不说先报个信儿,只这场热闹,她们哪能耽误? 她们倒要看看,今日洞房新郎新娘初相逢,到底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嘞! 581.第581章 是真是假 却说长福以金银开道,打听了小半个时辰,倒是让他打听到了徐襄一行人的关押所在,就在福山卫的军营里关着呢。一听军营,长福就有些发慌。不论什么地方的军营,可没有给你讲理的,而且,军营中各种污烂事儿他听得多了,原来只当新鲜事儿听听,有时候还会跟着哈哈一笑,如今自家二爷进去了,可就半点儿笑不出来了。 他匆匆忙忙往回就走,寻长贵商量拿主意去。 长贵收拾完了屋子,正站在街门口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呢,老远看着长福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往后看,竟然没看见其他人,长贵就意识到不好了,连忙上前几步,揪住就要开口说话的长福,往路旁的僻静处避了避,这才开口道:“怎么回事?二爷呢?” 待长福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长贵皱眉沉思半晌,方道:“你跑了半日,也累了,回去歇歇,我去看看,能不能进去,不能见上,至少打点一下,不能让二爷遭了罪去!” 长福连忙点头,又道:“我也不累,不如我们一起去!” 长贵见长福一脸忧色,回去也待不住,反而更打熬的慌,于是道:“这样,我们分头走,你再去打探打探那个‘使者’,看能不能打听些消息……” 说到这里,长贵略一停顿,道:“若真如你我猜测还好,若是……那位重新派了人来,咱们爷就怕不好脱身了。” 听长贵这么一说,长福也是一个激灵。 他跟着徐襄在京里两年多,早已经不是当初临清城的小子了,对于官场倾轧、帝王权术也多有见闻,也知道,自家二爷原先备受先帝信重,怕是不容于新帝,这才自请出京……谁知道,那位九五之尊是不是就此放手呢?君心难测啊! 两个人商量妥当,约定申时末回来会合,就分作两路,各自大厅活动去了。 等两人重聚,长贵有些收获,虽没见上徐襄一行,却上下打点了,还送进去一条半旧的棉被——他没敢送皮裘什么的,怕到不了徐襄的手上。 长福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只打听到那位‘使者’一行二十几人,护卫十余人,有管家有丫头随行,也果如守卫老兵所说,带了丰厚的珠宝绫罗御赐之物。又据一名兵丁所言,他远远地见了那使者一面,据说极其俊美斯文…… **====** 这一趟进山,前两天不太顺,第二天晚上,从那几个护卫在水中出现了意外,接二连三地就把所需的东西找全了,也算是苦尽甘来。就这样,江夏回到福山卫,也已经在山里呆了六天五晚,而此时,徐襄已经在牢里呆了两天两夜了。 江夏这一趟满载而归,心情愉悦,回到卫所将所有的人交待程琪和沈琥,痛饮庆功,不醉不归。 福山卫地处极北,稍有官差往来,也没有修建驿站,江夏一行就住在卫指挥使衙门的跨院中。 这一去好几天,江夏回到卫所,自然要去见过主人。 福山卫指挥使赤术自然要询问进山的情况。 江夏笑着道:“初始不太顺,后边略有些收获,也算是满意而归了。” 说着话,江夏将自己进山捉的几只红米羊拿给赤术看:“这是此行最大的收获,有了它,也算不虚此行了!” 赤术看着瓶子中巨大的米羊,也露出一抹疑惑:“此物就是看着大些,就是些蚁虫罢了,难道还很珍罕不成?” 江夏摇头:“对于我,这些东西千金难求。对于将军您,却大概无足轻重了,毕竟,您守着偌大一片林子,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想用多少就有多少,我这一趟,千里迢迢,行程数月,却是满腹艰辛呀!” 赤术也释然而笑。也是,这东西山上有的是,想用多少没有,真不知道这南蛮子弄这个有什么用! 寒暄一番,江夏把自己配制的两粒药丸子送给赤术:“这是我路上赶着做出来的两粒丸药,乃是熄风定惊之药,中风、经籍拘挛者,服之有效。” 说起骑马打仗来,赤术谁都不怕,但说起写诗作文章、诊病制药这些细发活儿来,关外相对关内就正自叹弗如了。江夏之前已经送了丰厚的礼物。如今又送两个丸子,还特特说明是用进山所得的药材制作而成,赤术自然心满意足,道了谢。 之后,赤术话题一转,说起两日前,守卫盘查往来人员时,拿住一队人马,竟然自称也是大庆朝廷派遣的使者,赤术向江夏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想着质询一声,好确定对那些人的处置。 江夏很是意外,下意识地想否定,却在转念后,改了主意,道:“据我所知,年前八月,朝中确实派过一道使者,至此已经半年有余,难道竟是他们?” 江夏这么说着,心里暗暗合计,自从遇上沈琥,沈琥称徐襄早就离开海西,往努儿干来……这一路上,她就再也没有徐襄的信息,之前她只以为,是自己到处流连,行程不定,错过了讯息。如今,仔细一琢磨,还真有可能是徐襄一行被困在了某处,延误了行程! “赤术将军,如果方便,能不能安排让在下见一见那位‘使者’,谁是谁非,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江夏琢磨一回,向赤术请求道。 对于这些南朝人,赤术并不怎么在意,当然,江夏‘礼’数周全,他自然也就拿出些耐心来对待。此时,对江夏的见面请求,赤术也并不在意,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下来:“好,我这就打发人带江大人去见一见!” 一旦想到可能是徐襄,被扣押了两天两夜,江夏心中难免焦急起来。她匆匆起身,谢过赤术,跟着赤术的一位随从出了指挥使衙门,上了马,就要往军营那边去。 有赤术的随从引路,江夏自然是一路顺畅,军营门口的守卫问都没问,就陪着笑脸,拉来门口的拒马,让一行人进去。 江夏催马正要往里去,突地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来,一面去拉江夏的马缰,一边呼喝:“果然是你!” 582.第582章 手牵手 江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马缰往回一带,马头被她带的一偏,就躲过了那冒然蹿出来的一个人,那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人一扑空了,脚下趔趄了一下,等她再站稳时,江夏已经带着马移开几步,安然站定,只端坐在马背之上,淡淡地看着那边一脸懊恼愤恨的毛昙儿。 “毛姑娘,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你,真是幸会,幸会!” “哎,你明明是个商人,居然敢冒充朝廷使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毛昙儿盯着江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江夏摊摊手,面色渐冷,淡淡道:“毛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身负皇上钦命,随身带有皇上御笔签订的通牒关文,怎么会是冒充的?毛姑娘,我提醒你一句,信口污蔑诽谤朝廷官员,可是违反我大庆律条的。” 说着话,江夏拨马看向前头那位赤术派的随从,拱手道:“我与毛姑娘在路上见过,大概毛姑娘对我有些误会,已经说清楚了。请长使在前头引路吧!” 那毛昙儿却不依不饶地跳起来,伸手拦到江夏马头前,阻住了她的去路道:“你一定是假的。因为真的使者就在这里头,那位使者我认得的,乃是新一科状元徐襄徐大人。” 听了这话,江夏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来:“毛姑娘,我与徐襄徐大人同朝为官,而且关系走的还很近,我没有理由害他。还有,我想问毛姑娘一句话,你可知徐状元是几时离得京城?” “去年八月!”毛昙儿倒是回答的顺溜。 江夏哂然一笑:“那么,现在又是何年何月?” “已是五月下旬,将近六月!”毛昙儿又道。 江夏片刻时间不给她留,无比自信地微微一笑,道:“之前遇上毛姑娘时,曾听毛姑娘说过,年前毛姑娘进过京,此次出现在此,是从京里转回来的,对吧?” “对,可是……”毛昙儿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妙,企图辩驳。 江夏哪里给她机会,立刻道:“那么,请问毛姑娘,你去一趟往京城都转回来了,徐襄徐大人却反而落在了你的后边……” “他是被阻在了路上,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毛昙儿连忙替徐襄辩解起来。 江夏心头怒火一跳一跳的,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跳下去将这蠢女人踢飞去。 但终究,这福山卫还算是人家的地头,她不能不考量自己和徐襄的两队人马的安全,她只能压着火,尽量保持着克制。 “我没说徐大人不好!”江夏眯着眼,冷冷地盯着毛昙儿,然后勾着唇角道,“我只是说,因为徐大人在路上耽搁了,所以,我皇才再次派了我这趟差事。” 说完,江夏一提马缰,径直进了军营,然后回头看向呆愣愣不知所以的那个随从:“还请兄弟替我引路!” “是,是!”那人愣怔一会,飞快地扫了神情颓丧的毛昙儿一眼,催马赶上江夏,引着她一路往军营最后边去了。 军人行军打仗,扎的是帐篷行营;驻守兵丁住的军营却多半是固定屋舍院落。因着操练的方便,一般的军营都比较宽敞,有校场、营房、附属设施等等。 而古代的营房里,好些在营房里头最隐蔽处,还往往有俘虏营、军妓营。其中的军妓营,又多从战俘区抢掠而来的。关外游牧民族的军营里,则不称俘虏营,而是奴隶营。男奴隶做刷马之类的最累最脏的活儿。女奴隶则洗衣服做饭洒扫,其中年轻的女奴隶,则大多充为军妓。 夕阳半沉,大地一半光辉灿烂,一半已经沉入了暗影之中。 江夏跳下马,将马缰丢给身后的随从,一步一步,朝着那边一个正在弓着背刷马的男人走过去! 青布衣衫,曾经何等清逸出尘,不染半点儿凡俗;修长白润手指,曾经握笔写文章,挥笔眷圣旨,挥洒间,指点天下;还有那俊朗的眉,清澈的眼,红润的嘴唇,曾经,她一杯茶一碗粥一钵药地替他调养至此…… ——如今,却在佝偻着身子,伏在马匹下擦洗! ——眼前,却沾满了肮脏、污秽,却面黄肌肉,形销骨立,消瘦如斯! 江夏的脚步几乎要踉跄起来,她想要冲上去,双腿却沉重地拖不动。她想要大声呼喊,嘴唇哆嗦着,却愣是半点儿声音发不出来! 她只能,一步,又一步地走过去,绕过那匹高大的马,绕到那个男人身后,然后,停住脚步,仰头,将泪水倒流回去。 吸口气,平复了心情,也镇定了表情。江夏走上前,一边挽起了衣袖,将那男人手中的刷子拿了过来,丢进旁边的水桶里。 然后,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对,掌心相接。 她说:“走吧!” 他抬起头看过来,鬓发凌乱,衣衫脏污,脸颊消瘦,嘴唇干涩……好在,他的眼睛仍旧清澈,依旧平和而坦然。 他的目光也一直望进她的眼底去,然后,坦然地任她拉着他的手。 他说:“好!” 她牵着他的手,一步步从那阴暗中走出来,走进那明亮和温暖里去。 跟着来的那位赤术的随从,看着这两个人手握着手走出来,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半晌,下意识地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磕磕巴巴开口道:“江,江大人,他,他……” 江夏正色点头:“他是我朝新科的状元,现任理藩院柔远司郎中。怎么,徐大人不曾携带官文和印信吗?” 那随从脸一红,尴尬满面道:“没,没,不是,徐大人带是带了,可,都是守门的兵卒觉得江大人刚到,徐大人来历不合,这才误会了……” 江夏叹口气:“徐大人可受苦了!” 那随从连忙道:“是,是,是我们误会了徐大人,让徐大人受苦了,小的必定禀报将军,惩治那些兵卒!” 江夏歪着头看了看徐襄,转回眼,看向那位随从,道:“我先带徐大人回去……若是无伤无病也就罢了!” 583.第583章 柔情似水 “好,好,好!”那名随从连连恭声答应着,恨不能赶紧把这一场应付过去。 眼看着江夏牵着徐襄飘飘然在他眼前走过去了,他刚刚擦把汗,一口气没松下来,江夏却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我们徐大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那随从一口气吐到一半,又突然憋回去,只觉得胸口堵得生生的疼,却不得不强撑着,陪着一脸苦笑道:“江大人放心,小的这就让人将他们放了,放了!……还不快去,还愣着做啥!” 后半句,却是那随从朝着军营中一时回不过神来的兵丁们发作了。 江夏确实不管他如何,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再次转身往外走,只简单地对着一名护卫交待了一句,让他等着徐襄的那些随行人员去。 两个人走到军营门口,长福恰好拎了只食盒过来,给徐襄送饭,迎面看见夏姑娘牵着自家二爷,肩并肩走出来,这小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抬起袖子,狠命地擦了擦眼,又眨了两遍,确定自己眼见非虚,这才猛地抬脚就要冲上去,却被慢了两步的长贵一把拉住:“噤声!” “吖?”长福被长贵拖着躲到一旁,还懵懵地不知所以,下意识地脱口就问。 夏姑娘来了,还把二爷救出来了,夫妻相逢一家团圆,多么圆满和谐幸福的一幕啊,为什么不让他上前啊! “跟你个缺心眼儿的说不清!”长贵鄙夷一句,只道,“你想害二爷,就去,我不拦你!” 长福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害二爷。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啊,为什么他上去,就是害二爷?他这几日虽说没进去,可也****夜夜为二爷忧心,奔波走动打点,并没有偷一会儿懒啊…… 长贵也不理会于他,只扒着墙角看着,自家二爷被扶上马背,由夏姑娘亲自牵着缰绳,一路去了。 他这才将自己手中抱着的一只汤婆子往长福怀里一塞,丢下一句,“你先回去,让人烧热水,准备饭食,过会儿,我就带哥哥们回去!” 长福愣愣地答应着,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食盒和汤婆子,到底没弄明白,只能暂时将心中疑惑抛开,摇摇头,往回去了。 江夏亲自牵着缰绳,用马驮着徐襄慢慢离开了军营,走出没多远,沈琥带着人催马而来,远远地看见江夏和徐襄这等情形,立刻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扑在地上就磕头请罪:“小的一时安排不周,让主子受罪了!小的有罪,请主子责罚!” 江夏原地站定,淡淡地看着马前头磕着头痛哭流涕的沈琥,片刻后,吸一口气,别过头去。 徐襄坐在马背之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沈琥和几名管事,又回头看了眼江夏,然后淡淡地开口:“起来,回去说话吧!” 沈琥又磕了个头,麻利地跳起身来,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涕泪,后退几步,牵了自己的马退开去,给江夏和徐襄让开一条路来。 江夏牵着马再走,经过沈琥身旁时,听到沈琥向她回报:“小的在指挥使衙门斜对过买了一套宅子,已经着人简略收拾过了,主子们可去那边住着。” 江夏原本住在指挥使衙门的,她再回去也就回去了。但是,想起之前那个纠缠不休的毛昙儿,江夏还是果断地做出了判断:“好!留个人,接应一下后边的人!” 沈琥答应着,江夏脚步不停,已经越过他,往前头走过去。 福山卫统共没多大,这军营门口走去指挥使衙门,也不到三四百步。 江夏来的时候,是迎着夕阳的,这会儿两人一个牵马,一个坐在马背上,背着夕阳,一步一步,缓缓徐行,那夕阳的光,打在两个人背后,仿佛给两个人镀了一层金。 渐渐地,这层金光的华丽明亮褪去,就像是珍藏了太久的照片,泛起了微微的黄,沈琥留了人在军营接应处置后续事务,他则牵了马跟在那两个人身后,也慢慢走着。然后,他就这样亲眼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永远定格成了一道记忆,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直到,几十年后,他渐渐老去,即将离开这一对亦主亦友的男女,他回想起的,仍旧有今日这一帧记忆。 指挥使衙门对过的宅子,之所以称为宅子,是因为这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名行通关内的大商人,拥有自己大群的牛羊,也曾带着相熟的族人,把山货皮子药材送到关内去,并挣下了大笔的银子,几次下来,就模仿着关内的巨富商贾盖了这栋宅子。好景不长,那人和那人的商队,在前一年的羌胡作战中波及,一去没有回头。剩下的两个妻子带着五个孩子,再维持不住这宅子的开销,只能出手,并搬去之前住的木刻楞里去,恢复之前的饲养牛羊,狩猎打鱼的生活。 这宅子有关内宅院的影子,有正房、厢房,也有三进院落,院子却比关内的大出几倍去,就这样,还在院子旁边修了一个将近五亩的跑马场,四围种了好些个树木,院子一端盖了一溜儿马厩,还保留了羊圈和鹿舍。 江夏带着徐襄一路进了宅子二进,沈琥早已经把彤翎和几个随从小厮安排过来,烧好了水候着了。 徐襄一到家,就被江夏直接送进浴桶中,让小厮给他沐浴更衣。 她自己则去房间里洗了手脸,换了居家的衣裳。然后,一言不发地接过彤翎送上来的奶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徐襄才洗干净换了衣裳。江夏得了信,撂下茶碗子,捡了旁边伺候好的布巾子,就起身往那屋里去了。 转眼,徐襄被裹得像个印度阿三一般,由着江夏带了回来。 依着江夏的吩咐落了座,彤翎上来给徐襄绞着头发,江夏则在徐襄身旁落了座,伸手按住他的脉搏,足足一刻钟功夫,江夏才看诊完毕,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透出一抹笑来,抬眼对上徐襄的眼睛。 “你的身体有所消减虚损,好在没有伤及根本,衬着这好时节,好好调养治疗一番吧!” 她说的和风细雨,语调轻柔,就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格外温柔关切。徐襄眼里同样是积蓄了多时,压抑了多时的思念和柔情,几乎要按捺不住,变成汹涌的浪涛去…… 584.第584章 我陪你 “唔,看来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内还是积了些寒气,加上这几日又有湿热内蕴,不抓紧,只怕发作起来。”江夏和言细语地阐述着徐襄的身体状况,语锋一转道,“这样,从今晚开始,我就给你行针,泄去你体内的湿热,再配合药物,慢慢将体内积累的寒气祛除,以免留到日后,成为后患!” 徐襄只凝视着江夏,眼睛半点儿不错开的,待江夏说完,他就轻轻地点一下头,表达自己无条件的赞同和包容。他这会儿,能让江夏握着手,这样脸对着脸,眼对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温度相知,呼吸相融,已经是再幸福没有的了,哪里还有不同意的? 江夏凝着徐襄的眼睛,突然莞尔一笑,娇嗔道:“看什么看呀,不认得了?” 自从离京,江夏就从没穿过女装,就连在屋里的便装都是素淡的男式棉衣、中衣,时间久了,行动间爽利之风大增,不自觉间就少了些女子的娇美和和婉。 包括两人相见之后,徐襄所见的也是江夏爽利豁达的一面,这突然一阵娇嗔,若喜似嗔之间,目光如波流连婉转着,那红殷殷的唇翕合之间如花瓣儿一般娇艳……刹那的风情乍现,风华无端,竟让徐襄看直了眼! 愣了半晌,徐襄才晃过神,展开一抹柔柔的笑:“这么些日子不见,你竟比我梦里心里更好看了些!” 江夏斜他一眼,不可遏制地两颊一阵做烧,嘟着嘴瞪他一眼,嗔道:“我倒是没想到,徐二爷出了关之后,嘴巴却是越发的甜了!” 嘴巴是甜的?徐襄下意识地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唇角,随即,眼睑微敛,将眼底的某些悸动掩过去,只是心中忍不住想到,夏娘的唇瓣是清甜?还是蜜甜……好想尝一尝! 一看他心虚的模样,江夏就知道他怕是暗里有些什么不好的心思在转,她眼睛微微一眯,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心中却是冷冷一哼,且让你得意一会儿! 说着话儿的工夫,彤翎忍着笑,微微红着脸上前来询问:“主子,传晚餐吧?” 江夏抬眼看过去,点点头,又问道:“我嘱咐的都做了?你们二爷这会儿可不能乱吃东西!” 彤翎半垂着头,连连点头应着:“都做了!” 江夏应了一声,彤翎仓促一墩身,转身出去了。那样子,怎么看着都有些奇怪,好像屋里有什么东西,她走慢了就会被咬到似的。 之前,桌子上一直放着一只红泥小炉,炉子上烧着一只极精致的红泥小茶壶,这会儿,恰好壶中的水沸腾了,顶着壶盖儿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噗噗声。 江夏拿一块粗布帕子垫着,执壶斟了两盅奶白色的茶汤来,双手捧给徐襄一盅:“这是我用杏仁熬的,宣肺化痰的,你趁着饭还没上来,把它喝了吧!” 徐襄也喝惯了江夏给他熬制的汤汤水水的,接过来略略放凉了一些,端着盅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入口,一股浓郁的杏仁香,让人心神舒缓……紧接着,就是一股极致到让人无法言喻的苦! 徐襄那般镇定的人,这会儿的眉头都禁不住皱了起来,嘴唇紧紧抿着,紧咬着牙,这才忍住,没把喝进嘴里的茶汤给吐出来。 江夏含笑看着他,满眼抚慰道:“是不是有些苦?在这里,材料少,没法子再换别的,你将就着喝,等回去之后,咱们再换了方子,就好了。” 说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端起盅子,一仰头,喝了个干净。盅子放下,江夏还抬眼对着徐襄莞尔一笑:“我陪你一起喝!” 徐襄口中的茶汤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他看着江夏,略有些动容道:“你就不必喝了。” 江夏却只是淡然一笑:“无妨!我陪你!” 有妻如此,徐襄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强忍着要哭的苦,一口一口,终于将茶汤都喝了下去。江夏立刻送了一片梨子过来:“你吃一片,盖一盖嘴里的苦味儿!略略缓一下,就该吃饭了。” 晚饭很丰盛,也很精致,自从出关后几乎就没碰过的面点心,也有两份,看着徐襄欢喜不已。 他直接伸手拿了一只枣泥馒头,咬了一口,枣泥甘甜浓香,让多日未能好好吃饭的徐襄满足的几乎要哭出来。还好,这一餐饭吃的还算顺利,只除了菜没有咸味儿这一点除外。 抬眼,看看江夏也与他一起吃着没放盐的菜,徐襄心里就只剩了感动了。为了他,江夏多吃多少苦头? 毛昙儿被人从军营带离之后,仍旧不肯放弃,回来后就等在了指挥使府的客院里,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又飘起了雨,却仍旧没能等会她的徐状元,还是她的表姐匆匆赶来了告知,她才知道,那位江大人早就打发人来告辞,搬到别处去了。 毛昙儿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打发了人四处搜寻去,很快就打听到了江夏和徐襄的落脚之处,匆匆带了人赶过去,却没想,人家大门紧闭,她敲了半天门,也没个人应声。 敲到后来,还是斜对面的指挥使府的门子看不下去了,探出头跟她提醒,那边两位大人,天未亮就启程,离了福山卫,往努儿干都司去了。 “将军也陪着一起过去了!” 毛昙儿气急,匆匆忙忙就要去追,却被随身的婆子丫头苦苦劝住。 “姑娘,你听奴婢们一句,您昨晚就没怎么吃饭,今天一早又没吃,这些还罢了,关键是您还没梳妆呢,就这么灰着脸去,您不怕被那位徐状元嫌弃呀?” 毛昙儿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因为着急,只穿了家常的大红夹袄子……不行,她得好好梳梳妆,换上她新做的那件织锦缎汉服才行。 见她听劝,那婆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又道:“您也要吃些东西,肚子里有了食儿,脸色才好看。唔,还有按您从京里带回来的方子熬的燕窝,您也要喝一盏,那个可是最起气色的呢!” 毛昙儿由着婆子丫头劝着转回去不提,那边江夏与徐襄临近晌午时分已经到了努儿干都司。 这一次朝廷两位使者同时到达,又有赤术亲自陪同,到达奴儿干后,自然毫无阻力地直达都司府。受到了都司乌鹿海的接见,并设宴款待江夏徐襄一行人。 宴席散了之后,江夏和徐襄住进了都司府设立的驿馆。 到了这里,哪怕是进了六月,早晚温度也极低。当晚,江夏让人烧了药汤,给徐襄泡药浴。浸在药浴之中,温热舒适,药香舒缓,让徐襄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间看见一抹窈窕的身影,挑起帘幔走了进来…… 585.第585章 不忍 毛昙儿换了衣裳,调了妆容,匆匆赶到努儿干都司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一听说,都司大人设宴款待,即便鲁莽如毛昙儿,也只得不甘地按捺着性子,先去驿馆赤术的院子里安置了。 她身边的那个嬷嬷见她满脸烦闷,自然又要寻着话地劝慰她,逗她开心:“都到了这里,眼瞅着就能见上徐状元了,姑娘该高兴才是啊!” 毛昙儿将手中的一盏奶茶往桌子上一掼,懊恼道:“嬷嬷只说让我高兴,可我哪里高兴地起来啊?我怎么觉得,自从去年一别,徐状元好像就变了心思,对我总是冷冷淡淡的……还说他有妻室……” 那嬷嬷其实比毛昙儿和毛昙儿的娘亲看的更明白,知道这母女俩顺风顺水惯了,但凡她们看中的,就觉得必是自己的,殊不知,在关内人看来,关外的首领也好,都司也罢,真是跟野人差不多的,正经人家,更别说人家是堂堂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前程似锦的,又怎么会舍了京城如斯的繁华,跑到关外来,还是这种类似入赘的事情! 可,她毕竟是跟在毛昙儿身边的,自小将毛昙儿带大,感情深厚不说,下半辈子还要指望着毛昙儿呢,自然不能惹她不高兴…… 暗暗琢磨了又琢磨,这位嬷嬷陪着笑道:“姑娘莫要伤感了,有些时候这么闷着头瞎琢磨是没用的……哎,奴婢倒是听说,徐状元特别喜爱收集珍罕药材,让奴婢说啊,姑娘与其在这里独自烦恼,倒不如吃点儿东西,随奴婢去街上转转,努儿干地处极北,繁华自然不如京城,但有些东西,京城那边却是绝对没有的!” 毛昙儿转转眼睛,脸上展开一团笑来。她连连点着头,跳起来就往外走。 那老嬷嬷呼喊着:“姑娘,吃些东西啊,吃上些东西再出门不晚呀!” 毛昙儿却疾步如风,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嬷嬷别磨叽了,赶紧的,街上有的是好吃的,咱们且逛且吃就是!” 听她语气轻快,老嬷嬷也就不再勉强,匆匆忙忙拿了一件夹衣,又袖了只荷包,招呼两名侍卫,匆匆跟了上去。 ***==*** 且说,那一晚粱嵘被抹了个满脸花,怒气冲冲地直闯进洞房中去。 一进门,看到厅堂上端坐的几位夫人,还有她们脸上惊愕的样子,粱嵘心中爆满的怒气,就像气球遇上了针尖儿,瞬间就就不攻自破松懈下去,他甚至为自己的莽撞生出些懊恼来,之前只顾着恼火了,就要冲过来找赵家丫头理论,可是却忘了洞房花烛之夜,这几位嫂夫人都在这里等着观礼呢! 当着她们的面儿,还怎么跟赵家丫头理论?粱嵘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身后的三名嫂夫人堵住。 “嗳,梁将军,今儿可是你洞房花烛小登科的大喜日子,你这新郎倌儿都到了洞房门口,咋,还想走?” 另一个道:“哎呀,我看呀,梁将军毕竟是头一回,这是害羞了呀!” 这三个人还带了丫头婆子,已经将后路断了去,粱嵘暗自惭愧,亏得自诩智勇双全,却因一时失策,居然着了几个妇人的道儿! 既然如此,他索性放开了,也不着急走了,反而涎着脸朝着几位年轻的嫂夫人拱手作揖,嘻嘻笑道:“几位嫂夫人饶兄弟这一回,小弟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哈哈,谢不谢的不说,谁让你们兄弟你年纪最小的,我们这些当嫂子的,自然要照应着兄弟些……” “那是,那是,兄弟至此,可没少受兄长和嫂子们的照应……” 眼看着耍嘴皮子是不赶趟儿了,粱嵘又老实了些,规规矩矩进门,朝着堂上端坐的几位嫂子躬身施礼,连道几声辛苦:“兄弟成亲,几位大嫂辛苦了,兄弟在前头备了薄酒,请嫂子们赏个面儿,去喝杯酒解解乏吧!” 归化城指挥使孙威的夫人庞氏端坐在上首,一直忍笑忍得辛苦,此时见粱嵘总算是服个软,上前行礼说好话了,庞夫人也就顺势笑着开口道:“你想要让我们喝酒,可得先让我们做完了该做之事吧?” 粱嵘这会儿真是没想过来,微微一愣道:“嫂夫人们辛苦一日,婚礼已毕,嫂子们自然可以去喝酒……” “婚礼已毕?”庞夫人莞尔一笑,转眼看向旁边的宋夫人。 宋夫人三十四五岁年纪,也是较年长的一位,自然也稳重端庄,和蔼笑道:“梁将军喜事临门,大概给欢喜的有些糊涂了……这会儿,新娘子还在屋里坐着苦等,怎地就说礼毕了?呵呵,原来只看着梁将军带兵打仗厉害,这遇上事儿,可就看出毕竟年纪小……” 粱嵘呆怔怔的看着上首几位嫂夫人,再看看两侧含笑看着他的几个年轻嫂子,耳朵里嘀嘀咕咕的声音告诉他,那些无良的同僚兄弟们也在门口看热闹……他竟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别傻愣着了!喜婆,还不快带新郎倌儿去成礼?!”庞夫人威严一声喝,两个喜婆子忙不迭地跑上来,一左一右携了粱嵘的胳膊就往喜房里走。 好歹粱嵘没有彻底糊涂,他顺着喜婆往里屋走,一边还挣扎着朝诸位嫂子拱手行了礼,然后,就踉踉跄跄趔趔趄趄地被拉进了喜房! 只在心里,粱嵘暗暗懊恼,他只想着成婚也罢,只不进洞房,谁还能勉强了他去,却忽略了这种种礼仪,还有这些亲友的过分热心呢! 一路进了喜房,只见大红的喜帐子高高挂起,大红的椅搭子、大红的锦褥、大红的衾被,儿臂也粗的大红喜烛,摇曳着,洒下满室喜庆和温暖的光辉。就在这一片光辉喜庆之中,那宽大的拔步床上,一个曼妙的人儿身穿喜服,顶着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 莫名其妙的,粱嵘的目光很突兀地被她那一双交握在一起的手所吸引,那一双手被喜服长长的衣袖盖着,他却能够清晰地判断出,藏在喜服袖子里的两只手,这会儿正紧紧地搅在一起…… 然后,她裙角微微一颤,又落在了他的眼中,她的脚下意识地挪了挪…… 她一定满心忐忑吧?也会害怕是不是? 突然,他心中某些坚持,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了一角。冰冷坚硬的心,有那么一小片地方,不由自主地柔软了,生出一抹不忍来。 586.第586章 想错了她?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徐襄,隐约中看见一个窈窕娉婷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大红的袄裙,艳丽火热,犹如盛夏骄阳下怒放的石榴花,美丽的耀人眼目,让人睁不开眼。 徐襄下意识地喃喃低问:“夏娘?” 这一声带着询问的呼唤出了口,徐襄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次从鬼门关打转回来,隐约看见的身影,就是这样火红,灿烂而喜庆,如一团火,重新明亮了他的生命! 可,从那以后,他印象中,夏娘从未穿过一身的红,哪怕是出门做客,最多也是一件上衣,或者一条裙子……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越发混沌起来。他闭了眼睛,半垂了头,想要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些,让自己看得清晰些…… 可不等他抬头,那窈窕曼妙的人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伸过来,略一迟疑后,落在了徐襄的肩头! 徐襄身体一颤,思维混沌,但肌肤的感知竟仍旧清晰着,他准确地感知到那只手指和手心中明显的茧子,还有,还有,留的长长的尖锐的指甲! 徐襄心中一个激灵,用力咬了在了自己的舌尖儿上,一股剧疼之后,满口鲜腥! 借着这股剧疼,徐襄混沌的心思突然明白起来,眼睛看过去,视线也清晰了许多。然后,他都没有抬头,只略略一扫,目光恰看见那女子的手缩了回去,还有,顺着那只骨节明显的手腕上一只,分量极重、嵌了血红宝石的赤金手镯,徐襄就觉得那赤金嵌宝的镯子无比刺目,刺疼了他的双眼,同样刺疼了他的心! 他一语不发地转开头,伸手将搭载浴桶上的布巾子拿起来,裹住自己的身体,然后霍地站起身来,抬脚迈出浴桶! “啊!”一声尖叫,毛昙儿飞快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同时转身避开去,脸颊做烧连耳根和脖颈子都通红成一片。 徐襄半刻不停,匆匆走出去,只眨眼,就有两个黑衣人跳进屋里来,毛昙儿半丝声响没能发出来,就后颈一疼,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再次睁开眼,她却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嬷嬷就在身边,柔声询问道:“姑娘,你醒了?” “嬷嬷,我怎么……我怎么在这里?”毛昙儿只觉得满脑子混沌着,心里迷迷糊糊的……她隐约记得偷偷溜进了徐状元的房间,看到了徐状元在沐浴……对,她看到了徐状元在沐浴,那肩头皮肤细滑白嫩的,让她这女人都嫉妒!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记不起来了?她,怎么回来的? “姑娘,你做噩梦了吧?你睡在自己床上才对啊!”老嬷嬷伸手端了一盏茶水,递到毛昙儿面前,和声笑道,“做个梦罢了,坏的不灵好的灵呀,姑娘别多想了,喝口水,接着睡吧,刚刚丑时,离天亮还早呢!” “嬷嬷,我记得我去了徐……”毛昙儿挣扎着还想说什么,老嬷嬷却是瞳孔一缩,连忙出声打断她。 “姑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乖,睡吧,睡醒了就好了!”老嬷嬷半强迫地把毛昙儿按进被窝里,眼看着她犹犹豫豫着,到底还是闭上眼睛,睡了。老嬷嬷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睡相甜美娇憨的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毛昙儿连早饭都没吃上,就被半强迫地带上马车,一路送离了努儿干都司,一路往南。 徐襄早上醒来,睁开眼,已经没了昨晚的混沌和迷糊,昨晚那一场,似乎只是做了个梦。只除了,他仍旧隐隐剧疼的舌尖。 他破天荒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默了半晌,直到长贵看着时辰不早,进来叫起,才发现,自家二爷眼神清明,竟是醒来好久了。 在徐襄身边伺候的久了,长贵长福称得上是最了解徐二爷性格脾气的。 两人觑着徐襄的神色,隐约感到一丝怒意,两个人自然而然放轻了手脚,动作小心翼翼,同时,也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着,以免触了主子的霉头。 徐襄却比他们想象的平静的多,他如常起身,如常洗漱,如平常一般更了衣服,走出里屋门,来到正堂上,准备吃早饭。 站在堂中,他的目光甚至很平静地看向了对面的房门,那后边住着的就是他未成礼的妻子,成庆帝的使臣。 想起那个名字,他的心突然一阵刺疼,让他的脸色不可控制地一白。他的眼底黑湛湛的,明亮清澈,却深得看不见底。 他深深地看着那个低垂的门帘,随即,转开了自己的眼,目光再未看过去一次。 江夏洗漱完毕,穿了一件靛青色精绣缠枝莲暗花的锦袍,腰缠玉带,头戴幞头,清清爽爽地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坐在堂上的徐襄。她自然地扬起了嘴角,微微一笑道:“早!” 徐襄正捧了杯子喝茶,闻声,淡淡地应了一声:“早!” 声音落下,他转脸瞥了江夏一眼,随即就重新垂下了目光,再次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 江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追问,同样神态平静地走了过去。 她与徐襄隔桌而坐,彤翎立刻送了一盅清炖燕窝上来,江夏捧在手中,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再抬眼,就好不意外地对上了徐襄凝视着她的黑湛湛的眸子。 她毫不退缩,坦然柔和地回视过去,勾着唇角微微一笑道:“今日觉得可好些了?” 徐襄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然后,直看进江夏的眼睛深处去,一字一字道:“至少今日,能看得清,能想的明了!” 江夏眉梢微微一跳,淡淡一笑,转开目光道:“那就好!” “彤翎,让人上饭吧!”一边吩咐了,江夏转回头看向徐襄,“昨晚的药里加了红蚂蚁,为的是驱寒除湿的,却不想你第一次用,竟是有些受不住了。还好,你自己警醒,发现的及时……昨晚,你睡下后,我给你行了针,已经将偏多的药力泄了,已经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红蚂蚁?……米羊?”徐襄惊异地询问道。 江夏点点头,道:“你昨晚沐浴时,应该嗅到淡淡的酒气吧?那就是用红蚂蚁炮制的药酒,一般人一日可饮半两,因着你是沐浴,我用了一两……” 说到这里,江夏凝着徐襄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想到,你对它竟这么灵敏,差点儿酿出错事来。” 徐襄隐约又觉得有些糊涂,他自己暗衬,难道自己想错了她? 587.第587章 蛤瓢儿 可是,徐襄转念又微微皱了眉头,这里里外外都是她铺排的人,夏娘向来做事又周全,若没有她的纵容,或者默许,那毛昙儿真的能够进来,直趋沐浴中的他? 这么想着,他凝视着江夏看的时间难免长了些。引得江夏莞尔一笑道:“怎么,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徐襄莫名地脸一红,心虚地转开了眼睛。 江夏再次莞尔,恰好彤翎带着小子们送上早点来。江夏接了,亲自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递到徐襄面前,低声微笑道:“到的这关外,不应该性情豪爽了么,怎地反而更腼腆了?” 徐襄脸色蓦地又是一红,嘴唇嗫嚅着,愣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默默地垂了眼吃粥。 江夏心中暗爽,这一餐早饭都吃的特别香甜,自然,这早点也不再半点儿盐味儿不沾,她自己有三四样小菜不说,给徐襄的也有一碗清汤鸡豆花,加了一点点腌萝卜末儿,徐襄吃得也分外爽口。 一餐饭吃完,诸如昨晚的种种,愉快也好,暗伤也罢,都好像就此掀过去了一般。 徐襄自打发了人去跟都司大人知会一声,然后,等着江夏略作洗漱准备之后,两个人并肩同行,一起出了都司府,骑了马往江边去了。 黑水河,过了葛林卫之后改称莽哥河,在努儿干都司处拐了个小弯儿,然后入海峡,海峡对面就是苦兀岛,之后被称为库页岛的所在。 努儿干都司就建在这个小拐弯的所在,河水来到了此处流速变缓,河面比上游宽广了几倍,到了夏季的洪汛期,大量积雪融化,加上集中的降雨,导致河水水流量骤增,水面猛涨扩宽,到了这里,本就宽阔的河面更是扩展成了一个不小的湖泊,就被称为小鱼湖。 湖边,聚集着大量的捕鱼人。他们将大片的芦苇扑倒,在芦苇上垫了木板,再扎了木架子和撮罗子居住。 江夏与徐襄并辔而行,前面有向导指引着,一路来到莽哥河边。 真正的渔汛期要到六月底,刚进六月,大量的洄游季还未开始,却已经有了些心急的先行者,不畏惧汹涌的河水,逆河而上,也正因为这些冒险鱼类的存在,从现在开始,捕鱼人也开始往河边聚集,开启又一个捕鱼季。 江夏一行人在湿地边缘换了鹿皮靴子,踩着芦苇铺就的小路,一路走了四五百米,猛然钻出芦苇丛,豁然眼前一亮,一片零散分布的撮罗子木架子展现在眼前,过去这一片聚居地,就是平坦的河滩和烟波浩渺的小鱼湖。 到了河边,向导很顺利地给联系了一艘桦皮船,因为船小,一次只能上两个人,江夏二话不说,弯腰就去脱靴子,却被徐襄伸手止住:“江水太冷。” 江夏蓦地脸色一红,随即转开了眼。 她半夜来了大姨妈,因着没什么腹痛畏寒之类的毛病,也行动自如,自以为做的很隐秘,不会被人所知,却不想,徐襄却隐晦地提醒了她。 她眼睛看着旁边咳了一声,对跃跃欲试的彤翎道:“你跟着冯大哥上去吧!小心着!” 彤翎爽快地答应一声,跟了冯琪上了船,由当地一名渔民划着,飘飘忽忽地往湖面上去了。 江夏不能上船,也闲不住,顺着河滩走,走进一片相对低矮的芦苇丛中去,惊喜地发现了那生在水中的芦苇根部,竟然藏着好些田螺和河蚌。 用树枝扒拉了一只大河蚌上来,向导看见很是不以为意:“原来是蛤瓢儿,这东西肉死,木头渣滓一样,不好吃!” 江夏却只是微微笑,招呼着护卫小厮们下水,摸蛤瓢儿。 因着当地无人食用,倒是让河蚌们生的一个个大而肥美,捞上来的最大一个,足有脸盆大小,一个侍卫都没能搬动,两个人一起才抬上来。 一行人抬了几十个蛤瓢回来,江夏也拎了一兜子田螺回来。 田螺放在水盆子里吐沙,她则拿出匕首,教着那些护卫们撬蛤壳,挖蛤肉。 蛤壳撬开之后,雪白肥腻的蛤肉就暴露了出来,有的还带着一点点浅粉的肉色,腥鲜无比,诱人垂涎。 他们一行人带了行军锅,护卫们寻了个干爽开阔处,挖了灶坑埋锅造饭。另一口锅的使用权则被江夏占了,她将蛤肉切成宽片,打入几个在草丛里搜罗来的野鸭蛋,稍稍腌制之后,划入汤锅中,汤沸即止,在切一把野葱末儿,满鼻子鲜香,那叫一个诱人! 之前还不屑一顾的向导,不由自主地就被香味所吸引,凑到锅边来,眼巴巴看着江夏舀了一点汤递给徐襄:“你尝一下,行的话,给你盛了,我们好放盐!” 徐襄微微含笑,接了碗,用调羹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就觉得鲜香满口,后味回甜,于是点头赞道:“甚是鲜美!” 那边向导和护卫们,看着徐襄品尝,好几个都忍不住跟着吞了口水。这会儿听得徐襄赞叹,就更是目光迫切起来。 江夏笑笑,给徐襄盛了一碗,然后抓了一把盐放进去,自己盛了一碗。 回头再看那些护卫和向导,个顶个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摇头,将汤勺一放道:“大家都来尝尝!” 挖上来的蛤瓢儿很多,这一锅不过是试试味道的。 一锅汤自然不够分,一人一勺就抢光了,然后都干劲十足地冲回去开蛤瓢,挖蛤肉。连江夏切蛤肉的工作也被人抢了去。 江夏则去看着一个护卫清洗田螺……正各自忙碌着,就听那边切蛤肉的护卫猛地惊叫起来:“哎呀,这是……珠子?!” 近处的人随即看过去,也跟着惊呼起来:“好大的珠子!” 原来,就在那个脸盆大的蛤瓢里,竟然挖出一颗比龙眼籽大小的珠子来,而且,是珠子表面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粉色金光,竟呈现出现代很流行的玫瑰金色来! 徐襄缓缓走过去,从护卫手中接过那颗珠子,三只手指捏着送到眼前看了片刻,转眼看了江夏一眼,从腰间扯下一只荷包来,丢给挖蛤瓢的护卫们:“给兄弟们分分!” 那护卫有些遗憾地看了徐襄手中的珍珠一眼,认命地打开荷包,下一刻,就惊喜地欢呼起来。 荷包里装的不是他想象的银锞子,而是满满一兜东珠,个顶个都比黄豆还大。这一兜珍珠单个是不如没法与那颗金色珍珠想提并论,但加起来的价值,绝不逊于那一颗玫瑰金珍珠。 588.第588章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徐襄得了那一颗玫瑰金珍珠,那些护卫随从们则分了一荷包东珠,皆大欢喜。 他从袖口掏出自己的帕子,将那珍珠在裹在里边,这才递到江夏:“带回去清洗了再玩!” 江夏微微一笑,接了过来,隔着手帕子看了片刻,刚刚隔得远,这珍珠还不怎么心动,如今,被如此用心地送进她的手中,不说珍珠如何,只这一份心思,已经让她忍不住心动了。 她隔着帕子捏着那珠子把玩了片刻,这才重新包裹好,塞进腰间的大荷包里。 他们两人随行的护卫随从都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也大致了解些他们的关系,对于他们这一番往来并不觉得怎样,旁边那位向导却看得直傻眼,嘎巴嘎巴嘴,没问出来,只在心里嘀咕,早就听说关内男风极盛,却原来生成如此的两位,竟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只不知,哪个是被抱的? 猥琐地在心里笑了一回,向导将自己分得的两枚东珠塞进口袋里,然后笑着建议:“之前只听说松花江的蛤瓢里有珠子,没想到这边也有……要不,再去捡一些回来看看?” 旁边的渔民却摇头道:“这边河水冷,珠子不是没有,而是太少,找多少天不一定找到一个。这位公子能遇上一枚,也是运气好!” 江夏看了徐襄一眼,也笑着摇头道:“有一颗就足够了!”徐襄也点头应承着。 又过了片刻,桦皮船转回来,彤翎没下船就高声招呼着,一脸的兴奋喜悦不带半点儿掩饰的,一看就知道这一趟收获不错。果然,等船靠了岸,从船后的网袋子,居然拽上六七条大鱼来。因着用的渔叉,鱼基本都死了,弄上岸之后,自有程琪带人去清洗处理,江夏招呼一声:“把鱼鳞给我留着!” 这么鲜的鱼,自然要有杀生鱼,不过是江夏加入芥末和辣椒改良过的,吃的众人一致地叫好,连那些渔民,对火辣辣的辣椒也一下子就爱上了。只说有了这个,再不用怕下水受寒了,比烈酒还管用呢! 江夏笑笑,拿了一点点辣椒面送给几位帮忙受累的渔民,也给了向导一点。只不过,她也说了,这是海船运来的东西,眼下还稀罕,等多了,大家伙儿就都能吃上了。 她也早盘算了,辣椒这东西,想要垄断很难,但前几年,她还是想要占下这个先机的。只将辣椒控制在自己的庄子上种植,往外放的,只有经过加工的辣椒酱和辣椒油,或者炒制过的辣椒粉,挣上几年前,再放开手去,由着大家挣钱去。 他们在努儿干都司盘桓了四五日,除了去河边,还渡过海峡,去了一趟苦兀岛。只不过,苦兀岛开发更少,只有少量的人住着,密林荒山,礁石海岸,看一看就好了。 六天后,徐襄和江夏向努儿干都司乌鹿海告辞,临行前,倒是随同江夏过来的沈琥,与乌鹿海的大管家达成了协议,每年往京城输送鱼干、咸鱼,沈琥负责买卖运送,乌鹿海则保证关外的一路行程安全。 有了这个合作协议,乌鹿海对江夏和徐襄的态度真诚亲近了不少,临行拿了两件紫貂皮裘、两棵百年山参送给两人做礼物。 离开努儿干都司,江夏与徐襄一同向西而行。到了这时,江夏的身份已经隐藏起来,变成徐襄队伍中的无关紧要的一人。 他们自东向西,先后去了北山的兀的河卫、朴鲁丹河卫,然后折向南,往脱木河卫、木里吉卫、福余卫、朶翕卫、奉宁卫。 一晃,两人相伴而行,走过了七八个卫所,行进千余里,季节变换,也从初夏,到了深秋九月。 一天冷似一天,两人在福余卫的时候,就接到了京里来的旨意,催徐襄尽快归京。到了奉宁卫,第二道圣旨也跟着到了。江夏则在福余卫和朶翕卫先后两次接到了小鱼儿的亲笔信,小鱼儿怀孕了,怀相不好,眼瞅着都六个月了,却仍旧经常孕吐折腾,小鱼儿的信中,不少灰心之言,让江夏看着几次落泪。 奉宁卫再向南就是大宁,也就是毛兴功驻守的北平行都了。再走就要入关回京了。 江夏想要去珂林贝尔城,只能在此折返西行,要不然……她怕小鱼儿等不得了。 九月的奉宁卫,已经很是寒冷,树叶几乎落尽了,草也枯了,前几日已经飘落过一场零星小雪。 一弯弦月挂在半空,江夏裹了皮裘,坐在奉宁卫四喜客栈的廊檐下,矮几、红泥小炉、微微沸腾的陈年美酒…… 徐襄默默地坐在对面,江夏抬眼看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晚,她换了女装,大红猩猩毡白狐皮斗篷,风毛出的极好,衬着她越发消瘦,也越发清绝的脸,眉眼如月,眸子如星,正好! 江夏盛了一盏热酒,给自己,正要抬手给徐襄倒一杯热茶,他的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他的双眸晶澈而深沉地凝视着她,微微用力,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去,两人并肩而坐,他的手臂伸过来,环住了她清瘦的肩,微微侧首俯视,四目相对,他端了酒杯,放进她的手中,再将自己的大手包裹上去。 两个人,两只手,一杯酒,送一半进她的口,另一半进他的喉。 他看定她,四目相对,心神交会,他低沉缓慢却极其清晰地说道:“你我喝了这合衾酒,从此完了礼,你就是我徐襄的妻,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忘川河畔,奈何桥头,相伴相携,再无反悔!” 江夏默默地凝视着徐襄的眼睛,在那黑湛湛的眼底,无限的柔情如渊似海,让她不能不动容,不能不感动,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来,泛滥成灾。 她却不舍得挪开眼,只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重复:“从此后,你就是我江夏的丈夫,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你走得快了,都不要忘记等一等,我会跟上来,你若不离,我就不弃!” 589.第589章 发动了! 泰宁卫西行,需要经过哈剌温山和瀚海沙漠中间的狭长地带。 这一片,大庆朝廷的影响已经很薄弱,东边是海西金部,西边则是靺鞨、鞑靼、羌胡长年混居争夺之地,这东西关联的狭长线路,就成了三不管地带,进而聚集了大批的穷凶极恶的悍匪凶徒,有传言,这条南接沙漠,北连山地的狭长地带,大大小小聚集了几十支山匪土匪骑匪。是以,很少有人肯从这里行走。 江夏与徐襄分道而行,徐襄也曾听闻过这条通道的凶名,自然为江夏的安全担心,于是,他让人远远地辍在江夏后边,跟着她往西去。 泰宁卫临近关内,人口渐渐稠密起来,已经不想努儿干那般人烟稀少,几十几百里不见炊烟。 江夏到了第一个村庄,就将成庆帝派来随行的护卫们打发了。 她将自己在努儿干得的药物交给那些护卫们,让他们带了药物回京复命。只让他们转告成庆帝,药物的功效、配伍宜忌、适应病症、用法用量等等,她都做了详尽的文字说明,让成庆帝交待给王太医等人斟酌商量着用药即可。 至于她自己的去处,也想那些护卫们交待了清楚,她要西出瀚海,去一趟珂林贝尔城,探望一下福安公主,再回京师。 经过大半年的共处,护卫们对这位女太医性格颇为了解了,知道她打定了注意,就轻易不会动摇了。于是,略一商议,也就拿了药物,直接回京城去了。 江夏这边,就剩了彤翎和程琪两个人相随,连沈琥都被她留在了泰宁卫。 从这里,江夏亮出了郎中的招牌,一路西行,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走过去,先是平地,接着是丘陵,进而是高山峻岭,沟壑延绵,她却一直如一名普通郎中一般,一路向西,遇到病人就看病,遇不到病人就继续赶路,竟没遇上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悍匪凶徒。 徐襄远远地看见江夏打出了郎中招牌,也就停止了追随,默默目送她渐行渐远,他才拨转马头,一路往京城去了。 京城,皇宫,景妱娘一直有些气弱,怀相不好,吃饭休息都有些不好,时间久了,曾经丰润美丽的容颜日渐枯槁,原本丰满圆润的身体瘦成了皮包骨,只有突出的肚子大得吓人,那样子,乍一看,甚至让人不可遏止地会生出一种错觉来:景妱娘是被这超大的肚子给吸干了去! 进了九月,天色渐凉,京城里早晚也渐渐有了些寒意。大部分人都穿了夹衣,景仁宫里,景妱娘由两个丫头搀扶着,颤巍巍喘吁吁地走出殿门,站在廊檐下眺望蓝天,她身上紧紧裹着厚重的裘皮,却仍旧觉得寒意从骨髓里往外渗出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着肚子,佝偻了脊背。 廊檐下,一盆盆珍本菊花开的正盛,黄的金丝菊,粉的玉楼春,紫红的勋贵人家,还有淡绿色的绿萼菊花……挤挤挨挨着,生生在这瑟瑟的秋风中,攒出一片繁花似锦,看来景妱娘眼中,却总觉得满心凄凉。 她双腿发软站不久,略略一站,就在廊檐下的矮塌上靠着坐了,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琉璃瓶儿,一边凝视着那菊花,思绪飘摇,仿佛又回到了临清城、同知府,她设了赏菊宴,邀请临清府的闺秀做客,赏菊连句吟诗作赋…… 那一片姹紫嫣红、争妍斗彩中,独有一人,总是那般清净素淡,悠闲无争。她爱菊花,也爱美酒,赏着菊,自斟自饮的酒意上来了,她也会忘形得意,随口吟一首,就是空前绝后的佳句。 她写的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让莱王世子亲手录了,据说就挂在他的书房卧榻帐内。以至于,为了她,拿那么大的战功,只在御前求一个‘按自己的心意选妃’! 她写了那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博得了赵四公子击节赞叹,以至于,赵四公子已经二十好几,却仍旧不提婚事。 ……她好像还写了好几首诗词,每一首都惊才绝艳,惊世骇俗,景妱娘心中仍旧嫉妒,也仍旧钦佩和羡慕,却已经没有精力多想了。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的行动,甚至连多想一些事情都撑不住了。一片嫉妒一片钦羡中,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昏沉沉睡过去。 她总是想醒的时候醒不了,想睡的时候睡不安。不过盏茶功夫,她就霍地惊醒,猛地睁开了眼。 惊恐地看着蓝天片刻,转回神,景妱娘疲惫至极虚弱至极地开口,询问:“可有了江太医的消息?” 跟着她的柳芬低声道:“娘娘宽心,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徐大人已经进了关,想必再过三两日就能到京了。” “徐大人?徐襄徐二爷么?”景妱娘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只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他与江太医在一处?” 柳芬连忙答应着,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低声道:“据送回来的消息说,江大人与徐大人在关外相遇,之后一路同行。” “哦,她终于还是跟了徐二啊……”景妱娘叹息一声,闭着眼睛露出了一抹笑来,又一次昏睡过去。 柳芬再次替她拉了拉斗篷,转回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却无法遏制汹涌而出的泪水。姑娘这样子,太吓人了,这哪里是怀孕,分明是一命换一命!只是,谁也不敢想,娘娘拼尽了性命怀的这个孩子,可否顺利生产下来…… 隔天,又到傍晚时分,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景妱娘勉强喝了一盏参汤,就累得伏在软榻上歇息。 不过盏茶功夫,景妱娘突然一声惊呼,一直恹恹的她突然坐起身来,一手紧抓住软榻的围子,一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巨大的肚子,连连吸了几口气后,颤声道:“快,快,我要发动了!” 柳芬等人连忙上前伺候着,同时吩咐了人去将早就住进了景仁宫候着的接生嬷嬷传进来,景妱娘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只瘦的关节突出的手紧紧地握着围栏,拼命地张着嘴喘着气,仿佛离了水,濒死的鱼! 接生嬷嬷来的极快,匆匆冲进来就去脱景妱娘的裙子,手伸下去,大把的血掏了出来,那白绫子挑线裙子几乎全部染红…… “不好,水未破,血先下来了!快让人去传太医!” 590.第590章 心安处 看着梁嵘愣怔怔地看着新娘子,满眼怜爱,那些嫂夫人们个顶个都是过来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掩着嘴悄声笑了。 旁边伺候着的喜婆极有眼力劲儿,趁机将一杆赤金的小杆秤递上去,笑道:“请新郎倌儿挑盖头,称心如意!夫妻和谐!” 梁嵘像是吃了一惊,微微侧了侧身,怔忡着看了喜婆一眼,旁边的嫂夫人们都看得好笑,纷纷催促起来。 梁嵘拱拱手,做个罗圈儿揖,略带了一抹苦笑,伸手接了那金秤杆,凝视着床上端坐的赵宝儿,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略一停顿,然后走过去,抬起手中的秤杆,眼看着碰触到盖头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 后边一个嫂夫人忍不住小声笑道:“瞧瞧,可知道心疼弟妹呢!” 旁边几个纷纷点头附和。 梁嵘将这话听得明白,却并不觉得反感和抗拒,甚至心底隐隐有那么一丝自得:爷的媳妇儿,自然有爷疼着! 说话间,梁嵘用金秤杆已经将那大红精绣着百年和合的盖头挑了起来,盖头边缘的流苏簌簌抖动着,渐渐地露出一个白皙精致的下颌,接着是殷红的紧紧抿着的嘴唇,秀气精美的鼻子……然后是赵宝儿蓦然受惊下意识抬起的眼,那样黑亮水润波光潋滟! 几乎,就在这一瞬,粱嵘一下子放弃了种种坚持和抗拒,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甚至带了些抚慰的微笑,低声道:“别怕!” 赵宝儿眨眨眼,嗯了一声,倏地转开目光的同时,脸颊上飞起两朵晕红,恰如天边最灿烂的云霞,灿烂了容颜,也璀璨了粱嵘的眼。 他的眼睛也是倏地一亮,随即一挥手,将盖头一挑而下,旁边的喜婆眼疾手快地接了,连通金秤杆一起拿了下去,另一个喜婆连忙上前,唱着喜歌让着粱嵘也在婚床上坐了,然后丫头捧上来两杯酒,喜婆端起来,交到粱嵘和赵宝儿手中,两人端稳了,目光一对,赵宝儿这一次没有躲避,而是坦然地回望过去,递过去一抹淡淡的笑。 这一个眼神,这一抹笑,让粱嵘的心情倏地好了起来,明亮了起来,又好像一直很浮躁很飘荡的心,一下子找到了停靠之所,忽悠悠落下来,舒展地让他想要叹息。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用红绳拴在一起的酒杯上,再抬起眼,互望一眼,会意举杯,一起共饮而尽。 “好,举案并齐眉,白头共偕老……”两喜婆连连唱着喜歌儿,众人也送上善意的笑声。 合衾酒饮了,又掷了和合杯,婚礼的礼仪算是结束。 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几个年轻将领一哄而入,还算克制地开了几个玩笑,就一阵风地撮着粱嵘,往前头喝酒去了。 离了洞房,挣脱开众人的束缚,粱嵘偷偷张开攥紧的拳头看了看,一颗梧桐子大小的丸子躺在掌心,已经微微地汗湿了。 这是刚刚两人共饮合衾酒之后,赵宝儿趁乱塞在他手心里的,隐约他看见她的唇瓣动了动,说了两个字:解酒! 粱嵘找到停靠处的心愈发舒展了,他的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眉角眼梢都不自禁地染上了一抹喜气。 “瞧,这傻小子,自顾自偷着乐呐!来,给哥哥们说说,你小子傻乐啥呢?是不是眼里心里都是弟妹啦……” “哈哈,赵大胡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模样那么周正水灵的婆姨,让你,你能不惦记?” “哈哈,要是我的婆姨有那么水灵,我就心心念念惦记着……” 粱嵘一扬手,将手心中的丸子吞下去,然后拉扯着两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将领,大步往前头走:“是男人的别嘴上唧唧,咱们酒桌上论英雄,谁先喝趴下,谁他娘就是怂包!” 这么明晃晃地挑战,众人的斗志立刻被点燃了,轰然应和着,簇拥着揪扯着粱嵘回了前厅。一进门,就七嘴八舌地招呼:上大碗! 另一个直接喊——上坛子! 这一晚,归化城难得的喜事,众人尽兴,喝到交了三更方才散了。到最后,粱嵘端着一只海碗打着转,那几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年轻将领早就横躺竖歪,趴桌子,钻桌底的……再无人应战! 梁峥一边招呼人将粱嵘扶着送去洞房,一边招呼着几位年纪大从而幸免于难的将领们,又说了会子话,这才送了众人离去。 酒宴散了,客人去了,偌大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 梁峥站在前院,负手而立,面向后院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摇摇头,回房间洗漱安置了。 瀚海沙漠,连天接地都是漫漫黄沙,一望无际。 却在这一片不毛之地,竟犹如神话般,发源了一条河流,阿勒沱沱河,这条河向北流出六百里,最后注入不里牙湖。 不里牙湖成月牙儿形状,在它的南端东侧,阿勒沱沱河的交汇处,有一座城,就是珂林贝尔城。乃是大庆皇帝为了嫁公主,特别在这里修建的一座城池。 因为背靠不里牙湖,旁边有阿勒沱沱河滚滚流淌,故而,珂林贝尔城周边绿树成荫,水草丰茂,乃是瀚海沙漠北缘最丰美的地方。 小鱼儿怀相不好,四个月前吃饭不好,满了四个月,这才渐渐好起来。特别是鱼虾贝类,四个月前说都不能说,满了四个月之后,却突然喜欢起来,每日里,总让随嫁过来的厨子给她变着花样地做来吃。 九月底,漠北已进了隆冬,大大小小的雪,下了几场,几乎将道路都封了去。不里牙湖也结了厚冰,走的人跑的马了! 这一日,小鱼儿突然想起江夏曾经做过的清汤鱼丸,说起来。 若愫姑姑立刻打发了护卫去湖里,凿了冰,捉了鱼来,现杀现做了端到小鱼儿面前。莹白的细瓷薄胎碗,五六粒枣儿大的鱼丸子漂浮在汤面,莹白细腻,清香怡人。 挑一颗送进嘴里,小鱼儿抿了一下,随即撅了噘嘴,低声嘟哝道:“还是不如夏娘的手艺,若是夏娘做的,这丸子入口,只需一抿就化了去,满嘴鲜香!” 若愫姑姑在旁边看着又好笑,又可怜,却只能含笑劝慰道:“已经给夏姑娘送了信,她一个月前往这边来,算着时间,也快到了!” 591.第591章 故友相逢 另一边,小鱼儿的陪嫁丫头白果则懊恼地看了若愫姑姑,垂了头退了下去。 没多会儿,白果兴冲冲地转回来,手里捧了一个小盖碗儿,一直送到小鱼儿面前道:“公主,刚刚厨子又做了一份鱼丸,您赏脸尝一尝!” 小鱼儿侧脸瞥了她一眼,有些疑惑道:“又做了?” 白果紧紧咬着嘴,忐忑地点了点头,只将小调羹送进小鱼儿手中。好在,小鱼儿没有多问,很平和地接了调羹,挖了一颗白嫩的丸子送进嘴里。这一次,她没用抿的,而是直接用牙去咬,谁知,这一咬之下,鱼丸竟然特别的滑嫩,香气也不同……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白果,满眼灿亮道:“这是谁做的鱼丸?……是夏娘?夏娘到了对不对?” 白果用力点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旁边若愫姑姑也露出一抹诧异,随即也放松下来,露出一脸的如释重负来。 眼瞅着公主身体不好,月份又渐长,她和一干身边人,就没有一个不是日也担心夜也担心的,天天提心吊胆,只怕公主有个差池……好了,这回好了,夏姑娘一到,那一手惊世绝伦的医术不必说,就是那厨艺……她们再也不必为公主吃饭发愁了! “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小鱼儿欢喜不已,都忘了自己的身怀六甲,早已经不是能跑能跳,任意活动的时候了。 若愫和白果给吓坏了,连忙抢上来扶住她,好言宽慰着,让她重新安坐下来,白果一边飞跑了去找江夏。 不过盏茶功夫,江夏就捧了一只大盖碗走过来。 她身上仍旧穿着男式皮袍子,又在这皮袍子外头系了一条围裙,头上只带了一顶瓜皮毡帽,皮肤微黑,一脸笑地走过来,若非小鱼儿知道,这乍见之下,只怕都不太敢认! “夏,夏娘?”小鱼儿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颤巍巍朝着江夏伸出了双手。 “唔,我先把汤搁下!”江夏把手中的汤碗交给白果,这才伸手握住小鱼儿的手,含笑立在那里,任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 然后,小鱼儿端详半晌,实在没忍住,问出一句话来:“夏娘,你怎成了这般模样?……一路上受苦了!” 江夏瞪大眼看着小鱼儿,随即爆出一阵大笑来。 她笑着扶了小鱼儿坐下,自己转身摘了围裙,脱去身上的皮袍,露出里边的莲青色蜀锦长袍来。 有丫头捧了洗脸水上来,江夏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滴了两滴水在盆里,用手指正反搅了几下,然后捧了水洗脸。片刻,她拿了帕子将脸上的水擦去,再回头,一张脸粉嫩细滑,再无半点儿暗淡粗陋,竟比她之前在京里时,还要好出一些来。 “啊!这是……”小鱼儿惊讶地嘴巴微张着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直接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摸上了江夏的脸颊! 触手,微微湿润着,嫩滑弹手,有少女特有的茸茸的触感,如最上乘的丝绒,令人愉悦! “我也要!”小鱼儿摸也摸了,捏也捏了,然后,毫不客气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江夏失笑着,扶了她坐下,打开汤碗,替她盛了一碗汤,“你先将这鱼丸和粥都喝了,皮肤的事儿,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调,保证,等你生完之后,身段儿脸蛋儿都恢复跟以前一样!” “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小鱼儿眉花眼笑地接了粥碗,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一边眉飞色舞地赞叹着,一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那副吃相,要是不知道的,肯定不肯相信这是大庆朝的公主! ****==*** 皇城,景仁宫。 景妱娘突然发动,而且,未破羊水,先见了大量的红,两个稳婆吓得面如土色,强自镇定着用干净的棉布巾子替景贵妃擦拭着,同时,挖空心思地想办法替景贵妃缓解出血…… 两盏茶工夫,眨眼过去了,一盆又一盆血红的水端出来,景贵妃的出血情况不但没有止住,反而加剧的趋势,眼瞅着回天无力,两个稳婆惨白着脸,几乎就要放弃了去,就听得宫门口传来太监尖着嗓子一迭声地传话:“皇上来了,王太医、谭太医、吴太医……都来了!” 两个稳婆仿佛溺水之人,即将没顶之际,突然看见一截浮木般,登时打点起精神来,一个上前呼唤景贵妃,另一个则迎出去,对太医描述情况。 几位太医很快查看完毕,互相看了看,旬太医开口向成庆帝禀告道:“微臣用针封住贵妃娘娘的血脉,可暂时止住出血。” 成庆帝二话不说,立刻准了。 眼看着旬太医进去施针,成庆帝的目光转回来,落在王太医身上:“老爱卿,情况究竟如何,跟朕说句实话!” 王太医满脸忧色,深深拱手一揖,道:“回禀皇上,贵妃娘娘的身子伤了元气,又怀了身孕,元气未固,又辛苦养育胎儿,体质每况愈下,如今,已经是到了娘娘身子负担的极致,这才出现了早产……” 王太医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成庆帝,接着道:“若是有大还丹,或类似灵药,则娘娘和小皇子皆有救。否则……” 王太医终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否则’后边,省去的话,他不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包括成庆帝! 成庆帝的身子晃了晃,福宁连忙抢上一步扶住,成庆帝吸了一口气,站稳了,挥退了福宁,稳了稳神,道:“前些日子,江爱卿刚刚派人送了数支百年人参、灵芝回来,镇南王府也贡了不少珍贵药材来,难道,就没有药能够搭救贵妃和我的孩儿?” 自从景贵妃怀相出现异样,成庆帝也没少在后宫耕耘,可力气没少花,雨露没少撒,就是没有收获,至今,那么多嫔妃竟无一人传出喜讯。 这般情况下,景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成庆帝唯一的血脉子嗣,由不得他不万分紧张! 592.第592章 母子平安 从傍晚,折腾到夜半时分,景贵妃的出血症状是有所缓解了,但人却如熬尽了油的灯盏,眼看着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 成庆帝在外殿中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子,脸色铁青,却好在,还记得江夏曾经的劝告,没有再迁怒于哪个。但那些太医、稳婆,以及景仁宫里伺候的太监宫人们,却没有哪个真的不怕的,只使出浑身解数来,想尽法子,来挽救贵妃娘娘和小皇子的性命。 终于,王太医壮着胆到成庆帝面前,进言道:“陛下,娘娘怕是熬不过去了……如今,胎儿脉象尚存,臣听闻江太医言说,妇人生产不下,一尸两命之际,可剖腹取子……” 成庆帝一下子停住脚步,转眼狠狠地盯着王太医,一字一顿道:“江太医确有此言?” 王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头触地道:“关系重大,微臣不敢胡言!” 成庆帝背负双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默然不语。王太医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只看见成庆帝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握紧…… 挣扎许久,成庆帝的手再次紧紧握住,就要转身之际,猛地听到景仁宫外有人一路急急地报进来:“禀皇上,理藩院柔远司郎中徐襄回京,进宫面圣复旨!” “徐襄?”成庆帝微微眯了眼睛,盯着报讯之人,冷冷道,“他还回来?带下……” 王太医却在这时猛地打断成庆帝的话,高声道:“陛下,徐大人是从关外归来,极有可能见到过江太医,陛下何不令人传进来问一问?” 成庆帝心头一动,也立刻允准了。 片刻之后,徐襄身着官服,一脸憔悴,满身行尘地走了进来,进殿即跪伏在地,叩头面圣,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庆帝并没叫起,徐襄也不起身,只恭恭敬敬行完大礼,然后将身侧的一只匣子双手托起,平静道:“陛下,微臣之所以延迟归京,乃是因路途中遇到了屯河卫所指挥使侵占了双城卫,遭遇战时,耽搁了行程。不过,也恰好因为耽搁了,微臣才能与远赴极北之地采药的江太医相遇,然后,江太医又一路奔波碾转十数个卫所,走遍努儿干和海西的高山密林,终于得到所求之药,并炮制出丸药两枚,让微臣给万岁送回来。” “江爱卿炮制的丸药?是什么?”成庆帝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也不等太监中传,亲自上前,从徐襄手中接了匣子,打开来,就看见匣子里放着两只细瓷小扣盒,他片刻不等,就将其中一只盒子拿出来,递给王太医甄别。 王太医把扣盒打开,立刻露出满脸的惊喜之色,却听徐襄不疾不徐道:“回皇上,江太医对微臣说,此丸药名唤大还丹,得来着实不易,这小一年只得了两枚,还望皇上妥善使用,最好留一丸,以备不时之需!” 王太医也连连点头确认:“皇上,确实是大还丹!” 成庆帝立刻询问:“王老爱卿,有了此药,娘娘和皇子可否能保全?” 王老太医连连点头道:“老臣有五分把握!”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内殿中传出一阵孱弱的婴儿啼哭声。 有婆子匆匆出来报喜:“回皇上,贵妃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成庆帝喜极而泣,泪落两行,只叮咛照料好贵妃母子,他自己则匆匆带了太监,往太庙告祭祖先,皇家添丁了! 从太庙出来,夜色已深,当当当的梆子响,却是交了三更! 成庆帝被一种亢奋的精神支撑着,满脸喜色,浑身动力,又匆匆转回景仁宫,却见徐襄还垂着双手候在景仁宫外。 “徐爱卿!”成庆帝唤了一声,按下心头的不虞,微笑温言道:“徐爱卿这一趟功劳不小,今日天色已晚,徐爱卿也是路途奔波疲惫,就先回去歇息两日,两日后,再进宫来请见吧!” 徐襄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礼,告退出宫去了。 一去经年,徐襄再回到京中家里,街道院落房舍,都无比熟悉,同时也透着一股子陌生。 之所以将这里看作是家,是因为有夏娘在。如今,夏娘西去,芳踪渺渺,这院子、房舍,也就是了温暖,更失了归属和依恋。 长贵上前敲门,门子上揉着眼过来开门,正要举起灯笼来照一照,何人半夜敲门,却听得门外有人惊喜叫道:“长运!” 门子一个激灵,连忙举起灯笼看过去,却见门外站着几个人,正是徐大人和长贵长福等人! “啊呀,是大人回来了!”门子下意识地反身进去报信,走了一步,才想起来不对,连忙返回身来,将大门敞开,跑过去给徐襄行礼问安,迎着进了大门。 留守在京的人,得知徐襄回京,自然是欢喜无限,不用叫,都你传我我传你,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来见礼问安了。 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两个人指挥着人烧水、做饭,给徐襄等人洗尘、喂饱肚子。 上上下下,直忙碌到丑时将尽,这才重新各自安置了。 徐襄这会儿没在西院,他来到东院正房卧室的床边,床上睡着一个小小子,不是别人,正是被江夏留在京里的齐哥儿。 一年未见,齐哥儿长高了,小脸仍旧胖嘟嘟的,只是眉头微微锁着,哪怕在睡梦中,似乎也总是有些惊惧困扰着他,让他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或者抽噎。 徐襄挥退上前来伺候的丫头婆子,自己将灯放在床头,脱去外衣,上床,与齐哥儿相伴睡去。 夜里,齐哥儿又做了几回梦,都被徐襄轻轻拍着哄睡了去。 第二天一早,疲惫困倦的徐襄还在睡梦中时,却突然听到有人惊喜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呜呜呜……” 哭声起,一个软乎乎肉墩墩的小子也扑进了徐襄的怀里。 哭过之后,齐哥儿自己擦去脸上的涕泪,微微羞惭道:“徐大哥,我听姐姐话,没哭,没闹,每天乖乖读书、吃饭、睡觉,我已经能够背诵《弟子规》和《幼学琼林》了……” 徐襄突然理解了江夏每每流露的担心和牵挂,心头一阵酸涩,伸手将齐哥儿抱起来,然后抱着他走到堂屋里,指着地上摆着的几个大箱子道:“你姐姐知道齐哥儿很乖,所以让我给你带了奖励!” 593.第593章 一如往昔 小鱼儿已经怀孕七个月,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已经进了围产期了。随着胎儿器官发育完全,个体开始迅速增加,相应的母亲的肚子也跟吹气一般膨胀起来。因为一天天临近产期,孕妇内心恐惧不安,会引发许多心理状况,比如恐惧、忧虑、抑郁……这个时期,家人朋友,特别是爱人的陪伴、安慰,就显得尤其重要。 江夏来到珂林贝尔城已经半个月了,却很少见到扎昆,他从没在小鱼儿这里过过夜,即便白天来,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常常连顿饭都不吃,就又离开了。 每一次扎昆来,江夏就主动回避。 时间久了,江夏总是在小鱼儿的笑容后边,察觉到隐隐的悲伤和幽怨。再看小鱼儿明显憔悴的脸色,失了灵动的眼睛,她每每都会心疼,却又总觉得特别无奈。 这个世界的规则,毕竟与现代社会不同。她能够保障小鱼儿的身体健康,却无法保证她爱情美满。 这一日,扎昆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申时末刻,江夏亲自去厨下看着做好了菜,刚刚让人送上来,正想与小鱼儿一起吃晚饭,却听到通报说扎昆来了。 小鱼儿下意识地看向江夏,眼中甚至带了些祈求的意思:“夏娘,别走!” 江夏到底没有漏掉小鱼儿听到扎昆时,眼睛里透出的一抹欣喜,不多,却由衷而发。 站起身,江夏反握住小鱼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笑道:“你今儿很美,真的!” 在看到小鱼儿因为她的肯定,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红晕后,江夏莞尔一笑,撤身离开。 她住在小鱼儿旁边的院子里,只隔着一堵墙,中间有月亮门通着的,江夏避回自己的院子,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挂了雪的樱桃树,默立无语。 隔壁,小鱼儿的院子里,一改往日的安静,热闹起来,似乎所有人的笑,一直积攒着,在扎昆这个男主人出现的时候,集体释放出来,整个院子上空,都浮动着一种欢快喜悦的味道。 江夏伸手,用指尖儿搓了一捻白雪,任冰凉的雪,在指尖儿化成轻盈的水珠儿。 她吹了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指尖儿缩回掌心,又缩回温暖柔软的衣袖中,转身回屋。 出嫁后的女人,是不是就像置身在了冰天雪地?为什么,对温暖变得如此眷恋,以至于近乎贪婪? 彤翎带着小丫头捧了饭菜上来,是之前江夏留给她吃的两样菜和一钵汤。江夏笑笑,指着对面道:“一起吃吧!” 彤翎答应着,还没落座,门帘子响,若愫姑姑捧着一个食盒走进来,一看桌上的饭菜,忍不住笑了:“有彤翎伺候着,倒是我白担心了!” 江夏笑着起身,亲自接了若愫姑姑手中的食盒,一边挽着若愫姑姑过来坐了:“姑姑哪里话,那丫头才几年的道行,哪里能跟您比去?姑姑也没吃吧?不如留在这边,咱们一起用?” 若愫姑姑也不推却,满脸笑地点点头道:“今日,姑爷倒是说一时半会儿不走了……我就厚着脸皮,索性在这里蹭回饭!” 一时,添了两套杯筷餐具来,江夏坐了上首,若愫姑姑侧面坐了,彤翎在下手坐了,盛了汤奉给江夏和若愫姑姑,这才自己盛了一碗,捧在手里喝。 江夏就指点着彤翎笑道:“这丫头就知道过日子,天天替我省着呢!若愫姑姑难得来一趟,你就不知道热壶酒来?行了,你也别提你主子我省了,若愫姑姑不是旁人,你尽管捡着咱最好的酒热一壶上来吧!” 说的彤翎和若愫姑姑都跟着笑,彤翎连连对若愫姑姑曲膝赔礼,真真的下去取了一只酒葫芦来。 江夏恰好喝了一口汤在嘴里,一眼看见彤翎手中的酒葫芦,差点儿忍不住喷出来。 好不容易将汤吞下去,连着咳了几声,这才指着彤翎笑道:“刚刚说她是个心实的,还就真实给咱们看了。我带出来的金花玉露酒,统共就这一葫芦了,这丫头竟给都拿出来啦!” 若愫姑姑笑的合不拢嘴,伸手从手指上撸下一只嵌宝金镏子塞进彤翎手中,一面将那葫芦接过来,打开塞子送到鼻头嗅了嗅,赞叹着笑道:“金花玉露酒,别说在这漠北苦寒地,就是京里,有幸喝过的也不超过二十之数。哈哈,既然彤翎丫头跟我好拿出来了,自然也不能辜负了这等美酒去,夏姑娘,今日,我可就厚着脸皮喝个尽兴了!” 江夏做着苦脸,无奈地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状,引得若愫姑姑跟彤翎两人越发得意,两个人配合默契地生了红泥炉子,烫了酒,筛在几个酒盅子里,若愫姑姑也不等江夏相让,自顾自端了酒杯,喝了半盏下去,然后砸着嘴感叹着,一脸的回味,满眼的怀念。 “啧啧,这酒,十来年前,王妃还在的时候,我一有幸尝过一回,隔了十多年,又到了这漠北苦寒之地,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独独这酒,却一如往昔呀!” 江夏自然知道她回味的不是酒,不过是借酒抒怀,回想一下故乡的人、故乡的事物罢了!她也不戳穿,只管陪着喝酒。 就这样,没什么情投意合,更没什么话语投契,酒居然也喝的特别顺,不消两盏茶工夫,已经将烫酒壶中的酒喝完,彤翎得了江夏示意,正要再添酒加热,门外却突然撞进一个丫头来,神色慌张,满眼愤恨,两颊通红……竟然是一贯沉稳的白果。 江夏面向门口坐着,一见白果撞见来,心头一惊,立时就站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小鱼儿出了什么事?” 问出声的同时,她的双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小鱼儿的情形并不太好,有一定可能早产……白果这般惊慌失措,由不得她不忘坏处想! 白果听到江夏这一声喝问,心思已经明白了许多,连忙努力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强挤着笑道:“夏姑娘莫怕,公主没什么……” 594.第594章 鱼儿得女 江夏一看她期期艾艾的表情,还有不断瞥向若愫姑姑的眼神,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大概。 “鱼儿没事就好!”江夏笑着放松下来,一边招呼着白果,“白果,你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彤翎丫头将我的金花玉露酒拿出来了,你也来尝一杯!” 不等白果回话,刚刚还满心喝酒的若愫姑姑却出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夏姑娘也不是外人!” 白果看了看她,点点头道:“青慧姑娘来了!” 这话一出,若愫姑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将手中的酒盅子一顿,冷声道:“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 江夏来到珂林贝尔城之后,也见过贺氏和顾青慧一两次。哦,只是她隔了帘子看见那两个,那两个却没见过她,不过是她们两个往小鱼儿这边来问安,被小鱼儿的人挡回去罢了。 当时,她就觉得小鱼儿待这两人的态度有些不对,按理说,毕竟是陪嫁来的,若非太过分,在人前总会留点儿脸面的。今日发生这等事情,江夏也算是明白了,小鱼儿对那两个的深恶痛绝来自何处了。 江夏皱眉,看向若愫姑姑,问道:“总是这般?” 若愫姑姑脸色难堪着转开了眼。江夏又看向白果。 白果瞥了若愫姑姑一眼,一跺脚道:“夏姑娘对我们公主,那是比亲姊妹都尽心呢,地道的娘家人,奴婢也就自作主张跟您说了吧……我们总说让公主立起规矩来,可公主总顾虑脸面,还要顾忌着姑爷那许多女人,于是多次容忍,却没想到这两女人完全是得寸进尺,每每姑爷来了,她们都凑上来……实在是憋气呀!” 江夏脸色冷下来,抬手拍了拍白果,赞了一声:“亏得你们忠心照应着了!” 说着话,将自己头发上攒的一支白玉簪子摘下来,替白果攒在发髻上,然后示意彤翎将她带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了她自己和若愫两人,江夏这才缓缓开口:“姑姑,不是我埋怨你,公主尽管孤身来到漠北,却毕竟带了几百人来,里里外外都是公主的人,怎么就让那俩人欺到门上来?不消说旁人,就你和榕西姑姑拿出一个来,也不至于出现这般局面呀?” 若愫垂着眼,叹了口气,伸手拿了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这才沉声道:“姑娘这话问的好哇!是我们两人想岔了呀!” 江夏也不催她,接过若愫手中的酒葫芦,也跟着抿了一口,又递回去。 若愫又喝了一口酒,这才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王妃当年就是心太善,被暗害了去……我们公主从小就厌弃后院争斗,对那两个女人,最初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谁成想会惯成这般结局……如今,那贺氏已经有了身孕,顾青慧三日前也叫了太医,好像也诊出了喜脉……这等情形之下,公主哪怕恨的慌,却也狠不下心了……” 江夏突然就笑了。惹得若愫拎着葫芦,愣愣的看着她,忘了进一步的动作。 好一会儿,若愫才失声问道:“不知姑娘为何发笑?” “姑姑!”江夏止住笑声,看着若愫道,“此事根源在哪?没了贺氏,没了顾氏,难道就不会再有张氏,王氏,徐氏,胡氏……无数个氏,还有扎昆原来的大小老婆一大堆呢,难道小鱼儿一个个都下手处置了去?除了那些大小老婆,还有他那十多个儿子女儿呢,怎么办,也处置了去?” 若愫满眼的疑惑,却仿佛隐约看到了救命的浮木,紧紧地盯着江夏,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给自己解惑。 江夏没有让她失望,问过之后,很快就道:“射人先射马,杀贼先杀王!若愫姑姑,这件事的根源不再那些女人身上!” 若愫姑姑骇的瞪大了眼,勃然变色道:“难道,夏姑娘的意思是要……姑爷?” 江夏拿过葫芦来,从容地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品了品滋味儿,这才抬眼看着若愫姑姑道:“姑姑知道我之前去过西南吧?” 若愫懵懵然地点点头。 江夏微微一笑,却没再说话。若愫突然指着江夏,嘴唇颤抖着道:“难道姑娘说的是……蛊?” 江夏又是一笑,不置可否,但若愫却突然亮了眼。 蛊,有的人会称其为蛊毒,其实,蛊用好了,非但不会伤人性命,还会对人体大有补益。 都说难觅有情郎,其实只要用了蛊,这句话就不成立了,用了蛊,对方这一辈子,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再不会改变! 眼看着若愫脸色都亮起来,江夏微微一笑,将葫芦里的酒倒入热酒壶里,然后从腰间荷包里取了一支红色的小琉璃瓶子出来,倒出一颗淡绿色的丸子来,轻轻丢进酒壶之中! “拿去吧!”江夏将酒壶递到若愫的手中,并叮嘱一句道,“把人都打发干净了,只留你家公主和姑爷两人。还有,叮嘱你家公主,怀着身孕不能饮酒!” 若愫仔仔细细听了,就怕自己漏记了一个字去,等江夏说完,她又重复一遍,确定一字不差,这才谨慎无比地捧了那酒壶走了。 自此后,扎昆再不离小鱼儿身边,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片刻不离地陪在小鱼儿身边,小鱼儿眼睛亮了,笑容多了,气色眼看着好起来。 是年,刚进了腊月第一天,小鱼儿顺利生产,得一女,六斤八两,眉眼极似小鱼。小鱼儿请江夏取名,为长乐! 长乐出生第二日,贺氏胎动欲堕,小鱼儿开口,江夏这才出手相救,得以保全,只从此,贺氏感念至深,再无二心。若非江夏说吃斋不利于胎儿,她就要吃长斋了! 顾青慧那次传出孕讯,却是假的,之后扎昆再不看别的女人,她几次贴上来,都被扎昆毫不客气地驱逐了,渐渐心灰意冷。 临近新年,小鱼儿也要出月子了。因着天气酷寒,扎昆心疼小鱼儿身子,一定要她做足四十天。让她过年都是在月子里做的。眼瞅着终于熬出头,出月子前一天晚上,扎昆部族有事出去,小鱼儿打发了人把江夏请过来,商量怎么恢复身材…… 正说的热闹呢,白果突然叫不出匆匆地赶了过来,看了看江夏,然后直接禀告道:“顾氏求见公主,说是她有了身孕,求公主做主!” 595.第595章 入值文渊阁 江夏亲眼看着,小鱼儿满脸的喜色,随着白果的一番话,霎时褪了个干净! 她手里还拿着一批实地香云纱,跟江夏说着做裙子还是做袄子,这时显然也没了心思,怔怔地丢下手,只半垂着眼,沉默着。 江夏皱着眉头,心中也不无疑惑:“鱼儿,你先别难过,或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小鱼儿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夏,努力撑起一抹笑来:“夏娘,你不用劝我,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陪在我和孩子身边,连坐月子都没有离开过,时时处处想着我念着我,我,我此生也无憾了!这一切,都是你帮我实现的,我已经非常感激非常感激你了,你不用因为出了纰漏在道歉!” 江夏等着小鱼儿脸上比哭还难受的笑,扭开头吸了口气,再转回来盯着小鱼儿道:“你个傻瓜,谁要道歉了?” 看着小鱼儿被她骂愣了,江夏哼了一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怀疑过我自己的东西,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纰漏。那顾氏是不是真怀孕还不一定,即便是真怀孕,也一定一定一定不是扎昆的!” 小鱼儿呆愣愣地忘记了回应,脸上也是似笑不笑的,满脸诡异。 就在这时,猛地听到外头一阵女人哭喊,顾青慧撕心裂肺哭喊的声音传进来:“公主救我……公主……” 仅仅这一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白果飞奔着跑出去看情况,不消片刻转回来,脸色惨白一片地回报道:“是驸马爷,他让人把顾氏拖走了……” 顾青慧再也没有出现,三天后,江夏得了消息,顾青慧耐不住寂寞,与扎昆的一名亲卫搭在来一起,成就好事有了身孕。那日,扎昆将顾青慧拖走之后,直接赐给了那名亲卫,并将两人驱逐出部落,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经了这一场闹剧,小鱼儿和扎昆越发恩爱,整日里如胶似漆,鹣鲽情深。 进了二月,赫林贝尔成的风雪渐小,江夏辞过小鱼儿,踏上了归途! ***==*** 又是一年柳条儿绿,又是一季春花红。三月里,归化城外,仍旧是枯草连天。京城却已经是春光正好,花红柳绿, 一眨眼,景皇贵妃的小皇子已经五个月了,生的白胖可爱,特别是两只眼睛,黑亮亮水润润,净澈的不然片尘。 自从有了小皇子,成庆帝每日里,不论朝政如何繁忙疲累,也总要抽出些时辰,往景仁宫里走一趟,看看自己唯一的子嗣,也看望一下劳苦功高的景皇贵妃。 只是,让景妱娘乃至景家失望的是,贵妃娘娘和小皇子虽然荣宠无两,宠冠后宫,却未能母凭子贵,再进一步。毕竟,坐上后位,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孩子也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皇子。 这一日,成庆帝先后赐下新进的樱桃和鲥鱼,那鲥鱼本是离水即死的,极其娇贵,却难得从长江运进京城,千里之遥颠簸之后,竟然还是活蹦乱跳的。 柳芬看着大木桶中的鲥鱼,一时欢喜顺嘴道:“夏姑娘最爱这鱼鲜,也最会烹制,若是她在,指定欢喜非常……” 说到这里,柳芬突然捂住了嘴,满脸紧张地看向景妱娘,慌乱地跪倒地上叩头请罪。 景妱娘将逗鱼的草儿丢了,叹口气,淡淡道:“罢了,起来吧!” 柳芬如蒙大赦,满脸欢喜地磕了个头谢了恩,这才爬起来,小心伺候着。 景妱娘缓步走出大殿,站在殿前廊檐下,看着台阶下刚刚打花苞的西府海棠,轻轻叹息着道:“以后不必避讳什么……说起来,是我欠了夏娘太多。若非她几次三番的药,我和孩子哪里能有今日!” 柳芬听得脸色发白,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听着,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来。 正说着,成庆帝大步从门外走进来,远远地看见景妱娘,就笑着招呼:“爱妃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朕来?早早地就跑到屋檐下来等着朕了?” 景妱娘压下满心的纷乱,扬起一脸的笑,疾走几步下了台阶,走上前俯身恭迎:“臣妾接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 “哈哈,罢了,罢了!”成庆帝心情大好,大笑着走上来,亲自把景妱娘扶起来,挽了她的手往殿内走,一边笑声连连着。 景妱娘将皇帝迎进门,又伺候着洗漱了,上了茶,这才笑着询问:“皇上今日如此欢喜,可是有什么喜事,不知能不能说出来给臣妾听听,让臣妾也跟着欢喜欢喜呀!” 成庆帝果然欢喜,满脸笑地看着景妱娘,竟伸手捏了捏她已经丰满了许多脸颊,笑着道:“终于养回一些来了。不过,还是不够,还要好好养着,养的像生禅儿之前那般……才可口!” 景妱娘脸颊一热,眼波婉转地轻唤道:“皇上……” 这一声轻呼,极尽婉转之能事,真真是九曲十八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生生把成庆帝呼唤的没了把持,一把将景妱娘拉进怀中,咬了下去:“那今儿,朕就先尝尝……” 宫女太监们纷纷垂了眼,只当自己做血肉筑城的雕塑,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听得那莺啼声声,婉转无尽,更有老牛耕田,不知疲倦…… 一时,打架的神仙收了神通,由着太监宫女上前来,伺候着清洗了,景妱娘只穿着半旧桃红茧绸袄裤,无限慵懒,无边风情地依偎在成庆帝怀中,手指还不老实地在成庆帝胸前画着圈圈,一边低声问道:“皇上的喜事还没跟人家说呢!” 成庆帝一把捉住她作妖的小手,放在口中作势咬了一口,这才笑微微道:“今日得了军报,羌胡残余两部,在和林西打起来了,他们兄弟拼死拼活,咱们北疆边塞就越发巩固安稳,徐襄今日上书陈情,请朝廷北移边塞,扩土开疆啊!” 景妱娘眼中精光一闪,却仍做慵懒无限状,问道:“徐襄徐大人,他不是在理藩院任职么?怎地参起军国大事来?” 成庆帝不以为意地摩挲着景贵妃的肩头,淡淡道:“朕已准他入承乾门,文渊阁当值!” 596.第596章 嗯! 殷红的帷幔低垂着,红烛摇曳着,映得满室喜色。 粱嵘这一晚在酒桌上大杀四方,看着一个个被放倒的同僚,那感觉,丝毫不亚于战场得胜,凯旋归来!胜利的喜悦充满胸膛,而这个胜利的喜悦却是压抑的,带着一点点隐秘,他需要找个人分享,而能够与他分享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给了他这份雄厚战力的人,赵家的小丫头。 想到帐幔之后,就能看到那个小丫头,粱嵘的心情无端地好了起来。他一路大步流星地回了后院,进了房门,却在帘幔前,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他伸手,挑起那大红的帐幔,缓缓挑起来,宽大舒适的拔步床上,赵宝儿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嫁衣,沐浴过了,换了一件宽松舒适,面料和绣工却绝不含糊的大红杭绸睡袍,慵懒倦怠地依靠着大迎枕,由着一个丫头替她绞着头发。 这袍子还是江夏给的图样子,宽展的袍身用一根绸带在腰侧系住,喇叭口的七分袍袖,袖口是极其精致却清爽干净的缠枝莲银丝绣纹,漂亮喜庆、清雅不俗。 赵宝儿是背向外的,侧着身子,一只手臂慵懒地搭在身侧,一段莹白脆嫩如鲜藕般的皓腕,恰恰好垂在腰臀的曼妙曲线处,那让人心跳加速的曲线就这么完美地勾勒出来。 裙裾下,赵宝儿一双脚虽然是天足,却生的着实细白娇嫩,粉红色如贝肉一般的脚趾,粉红色脚心,纤细洁白玲珑的脚踝,还有一小截细白纤细的小腿…… 粱嵘挑起帘幔就看见这么一幕,他只觉得心忽悠悠就蹦到了嗓子眼儿,然后,狂跳起来。他的目光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那美妙的曲线、莹白细嫩的肌肤、粉红色的脚趾上一路留恋过去,有一种最最原始的冲动,在他的心底聚集着、彭张着,眼看就要爆发开来! 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挑着帘幔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大大的力道,几乎将帘幔扯落下来! “嗤!”一声轻笑,突然在身后响起! 粱嵘下意识地放下帘幔,遮住那大好的春光,那样的美好,他只想自己珍藏,不愿与人分享,哪怕是丫头婆子,也不例外。 转回身,粱嵘的表情已经肃穆了下来,他要看看,是哪个大胆的丫头这般不知倒逆,居然打扰了他的兴头! “将军,奴婢是姑娘的丫头玉屏,姑娘让人备了热水,将军回来即可沐浴更衣!”说着话,玉屏已经半垂了眼,恭恭敬敬地将手中托着的一只盖盅举到粱嵘的面前,“将军,这是姑娘亲手炖的补汤,解酒养胃的,将军请用!” 粱嵘的目光在那茶盅子上飘过,却不由自主地又转过去落在了大红的帐幔上,想象着里边的人儿如此这般细致体贴,却,依旧是害羞的吧?才打发了丫头送汤? 喝汤?沐浴?更衣?这种种的种种,看在粱嵘眼里,简直就是拖延时间,抵死挣扎呀! 殊不知,那样可口的画面早就看来了粱嵘的眼中,烙在了他的心底……珍馐美味送到嘴边了,还想逃?哪有那么简单! 粱嵘一口喝掉盅子里的汤,回头看着低垂的帘幔,勾勾唇角,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自信笑容,然后,大步往浴室里去了。 夜色无边,春宵苦短。 粱嵘匆匆洗漱干净了,接了丫头递上来的一条靛蓝色睡袍,裹在身上,带子都只系了一个松松的抽扣儿,就很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回去……那大红帐幔之后,深深地拔步床上,那个人儿在做什么?她的头发可绞干了?…… 出乎粱嵘意外的,他牵挂着的春景无限不见了,帘幔都打起来了,赵宝儿仍旧穿着睡袍,却已经掩了腿脚,也几乎遮蔽了手腕,规规矩矩站在帘幔外,含笑迎候着:“将军!” 粱嵘满心的火,就像突地撒了一捧雪,火气登时消减了大半去。 他微微皱了眉头,凝视着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突然敛去了灵气和风情的女子……他的心里怦然一动,对啊,她只是敛去了灵气和风情,却不想,最美最诱人的一面早被他看在眼里! “罢了!”粱嵘嘴角含笑,脸色却平淡无波着,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赵宝儿,直接走进帐幔里去,然后,状似极随意地吩咐,“时辰不早了,安置了吧!” 那些丫头婆子们互相看看,特别是几个婆子,眼底眉梢都透出一股喜气来,齐齐地应了一声,鱼贯有序地退了出去。 崔嬷嬷走在了最后,她向着一脸紧张的赵宝儿打了个鼓励的眼色,然后招呼着丫头放了帘幔,一路退,退出房间去……洞房花烛夜,看姑爷的样子,指定是花好月圆,鱼水相谐,她们得吩咐厨房烧了热水,备着去! “嗯?”粱嵘一直走到拔步床边,却发现赵宝儿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不由疑惑地转身看回去,发出疑问的一声。 赵宝儿垂着头,咬咬下唇,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硬着头皮往床边走。走了几步,胆量也似乎随着步伐壮起来。她抬起头,对上粱嵘审视又带着些笑谑,笑谑后又隐隐藏着些忐忑的目光……在察觉到粱嵘心中的忐忑后,赵宝儿只觉得自己突然放松下来,信心满满了。 原来,他也是忐忑,也是紧张,也心里没有底! 原来,他与她,一样! 她缓步走过去,嘴角的笑容随着步伐一步一步舒展着,明亮而温暖起来。随着步伐的自信,她的步辐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然后,流云飞泄一般的大红裙裾下,那纤细的腻白的脚踝,秀气白嫩的脚背就随着脚步,乍隐乍现,让刚刚梁嵘刚刚冷静了些的心,又再次沸腾起来。 这一次,他的心跳几若疯狂,连呼吸都被遗忘了,他的目光从那大红的裙裾下猛地挣出来,恰对上赵宝儿水盈盈黑湛湛的一双眸子,顺着秀挺的鼻梁滑下来,梁嵘的目光落在那两片红润润水当当的嘴唇上,突然发现,原来人的嘴唇能够这么美,就像天下最最漂亮饱满的花瓣,眼红的,透着诱惑和邀请…… 他胸中积压多时的火力突然爆炸开来,将他自己炸成了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遵循着内心深处最最原始、最最本真的渴望,伸出手臂将微微含笑,尚不知危险临近的赵宝儿拦腰抱起,透着野蛮,像蛮牛,似野兽,直接将赵宝儿抛在了床上松软的锦褥绣被上。 “哎哟!”赵宝儿被这突然而来的野蛮吓到了,忘记了惊呼,直到被摔在床上,这才惊呼出声,吃痛是小,主要是惊吓! “不要!”她下意识地挣扎着翻了个身,就往床里逃……然后,伸手抓住床上的枕头、靠枕、抱枕……种种种种,但凡她能抓住能拉动的东西,一股脑儿往身后投掷过去,企图击退某一只野兽的袭击! 只可惜,她这种种挣扎,非但没有吓跑野兽,反而越发激起了某只野兽征服的快感! 粱嵘满眼火热,紧紧地抿着唇,微微侧身、略略挥手,就将猎物的小小反击轻易挡开,然后,他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锐利冷静,身体的动作绝对果决、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瞅准了时机,伸手,就将一只纤细白腻的脚腕子捞在了手中…… “吖……”脚腕被擒,赵宝儿发出已经惊呼,那无助的模样,简直就像某种鹤类,优雅的精灵,被袭击之后发出的一声哀鸣!凄婉,却绝美,动人心魄! 粱嵘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怜意来,他攥着赵宝儿脚腕的手放松了力道,只是控制着她的动作,却不再用力攥紧,然后,贴着她的腿、腰身,伏过身去,探着另一只手指,碰触到她的肩头,然后是颈子,然后是耳垂儿,最后滑过她的脸颊,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 一路的美好,让他的心灵为之不停震颤,让他的身体越发火热,几乎就要一把火烧成灰去!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火热的眼睛望进她颤巍巍、紧张无助,如小鹿一般的大眼睛里,然后,沙着嗓子,吐出一句话:“乖,别怕!” 赵宝儿浑身都微微地颤抖着,惊恐的眼眸,无助地看着欺下来的男人,她的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憋得嗓子乃至胸口,都生生地疼! 他的眼睛火热滚烫,他的手指轻佻而羞辱……她想要哭,却没有泪。她想要逃,却逃不开…… 然后,她看见了他脸颊上有汗珠子缓缓滚下来,一直到他棱角鲜明的下巴上,滴落! 他却隐忍着安抚她:“别怕!” 那一瞬,她的心底,也终于生出了一丝感觉,或者,梁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她,或者,可以,试着去信赖他、依靠他!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角,又颤了颤唇瓣,无比艰难的,鼓起了仅存的一点点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回应他,轻轻地颌首,发出一个应和声:“嗯!” 597.第597章 上赶着发丧呢 却说江夏离了珂林贝尔城,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一路顺着阿沱沱河南下,到达了和林。 和林卫,之前一度设了卫所、都司了,后羌胡部族强盛,占据了这座孤悬在外的城池。当初木铎统治草原时,曾在此立都,后又南迁到了孜都。木铎死后,羌胡四分五裂,争战不休,又有庆军和金人坐享渔利,羌胡人口、地盘大减,扎昆不得不退居漠北,巴林则远去了西疆哈密卫以北,与那边瓦剌、朶颜等部族争了一小片地盘,暂时落了脚。 如今,这和林暂时归了扎昆部族,就安置着扎昆之前的众多妻子和儿女。 江夏仍旧轻车简从,一到和林,就住进了和林的四喜客栈。第二日,她就去和林都司府外转了一圈,又去街上逛了半日,也就差不多将扎昆的妻子儿女情况了解了。 尽管在史书、影视、文学作品中也见过,但真的知道,扎昆众多妻子中,有一大半都是他继承了父亲、兄长的妻子,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但也仅限于此,她还没闲的去管这些污烂事! 她从街上逛回来,就得了消息,巴林部有异动,年后缓慢地向北推行了几百里,如今,已经到了杭爱山和乞不力河一线,隔着和林不过三四百里路了。 江夏思索了一回,果断地下令,暂时撤离和林,包括四喜客栈所有的人,也分几批,尽快离开和林,撤回肃州去。 十天后,当江夏在朶颜部,与朶颜部的阿訇喝奶茶的时候,接到了消息,巴林部突袭和林城。 又过了三日,江夏再次得到消息,巴林部已经攻下了和林,然后传出来的信是屠城三日! 江夏遥望西北方向,默然许久。 哪怕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已有几年,哪怕她不止一次见过了杀戮和血腥,但每每总到遇上事情,她才会刹那恍然,她如今置身的不是现代那个最起码把人权和平等放在表面的世界,最起码不敢这么大规模的屠城,血腥杀戮。而在这里,不说以战养战的游牧民族,就是中原征战,杀俘、屠城也不是新鲜事。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江夏又派出几个人手,专门去打探羌胡两部的征战,主要是打探珂林贝尔城和小鱼儿的安危。 她自己则离了朶颜部,继续南下,离开一年多之后,再次回到肃州城。 已经三月半,漠北还是一片冰封雪飘,肃州城却已经嗅到了一丝春天的花香。 河边的柳树吐了嫩芽,院子旁边的杏树开了粉白的花,一片一抹,如最娇嫩美丽的霞。 在这一片云霞之中,江夏驱马缓行,渐行渐近,终于来到肃州城外。 与曾经狭小清冷,终日不见人迹的肃州城大不相同了,如今肃州连同两个卫城已经扩建成一个大城,外城墙方圆足足有三四十里。三个原来的城池不必说,店铺林立,房舍俨然。就是三城之间的后扩之地,如今也几乎被住满了,仅剩几片空地,都是临水的上好地面,如今却只是圈了院落,种了甘草、果树,只在角落里,建了零星几间屋子,给守护人员居住。 而且,据说,这些空地都属于一个人,那个人慧眼识宝,在肃亲王刚到肃州就藩时,就出钱将肃州城外方圆百里内的地皮都买了。如今剩下的这些,不过是百里挑一留下来的绝佳地角,其他的地皮,按荒地买下来,却买了个比最好的水浇良田贵几倍的价格! 赵庆远远地驱着马迎上来,隔着四五十步远,就滚落下马来,奔上来,扯住江夏的马缰就摸起眼泪来。 “主子,主子,我只当再也见不着你了……” 看他哭的悲恸,江夏无法,好言相劝,却不想赵庆竟然越劝越哭的厉害,江夏懊恼地挠挠头,伸手一鞭子,抽在赵庆身上。 “主子!疼啊!为啥打小子啊?”赵庆搂着被打的臂膀,满脸惊讶地询问着。 江夏淡淡道:“知道疼啊?知道疼就说明你看见的是真人,不是做梦,也不是白日见鬼,我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哭?上赶着发丧呢?” 彤翎也在旁边不客气地催促:“你说话做事也多动动脑子去!” 打了骂了,赵庆反而不哭了,还开心地笑起来,一边扑撸着打疼的胳膊,一边欢喜道:“疼,就说明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主子真的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江夏被他闹的失笑不迭,瞪他一眼道:“我是蝈蝈儿啊?还全须全尾……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白话了,你赶紧带路,我要赶回去沐浴更衣,这一路走的都是大漠草甸子,可好多天没捞着洗澡了。” 走到肃州城外,江夏突然逮住了马缰。赵庆还在旁边贫呢,察觉不对,回头看过来,又顺着江夏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十来个人,衣衫俨然,人才俊逸非凡,为首一主一从,主子贵重肃穆,从人一身锦衣绣甲,目光端正,性情冷峻。 这一主一从,皆是二十出头年纪,又个个生的如此容貌俊美,在肃州城,乃至周边数百里的辨识度都极高,不是别人,恰是就藩肃州,并改变了肃州的肃亲王——宋抱朴!和宋抱朴手下排位第一的武力将军,赵赫! 宋抱朴眼底一抹水光闪过去,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变化,只是含笑看着徐徐而来的江夏,眼底不由自主地透出一抹由衷的欣喜和赞叹来。 在对方十多步外拉住马匹,江夏熟练地跳下马背,满脸含笑地看着宋抱朴,动作也毫不含糊地上前拜见:“下官江夏,见过肃亲王。” 宋抱朴却不等江夏拜完,就跳下马被,大步跨过去,伸手握住江夏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含笑端详了片刻后,凝视着江夏的眼睛笑道:“还好,你回来了!” 江夏看着宋抱朴道:“我回来了,可小鱼儿还在珂林贝尔城……”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住,语不成声。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鱼儿刚刚出了月子,孩子又小,不然,带她回来也好!” 598.第598章 绊马索和挖坑 让江夏略感意外的是,宋抱朴表现的却相对镇定,眼中有担忧,却并不浓厚。 “难道,肃王爷有了小鱼儿的讯息么?” 宋抱朴却微微叹息摇头,引着江夏重新上马前行,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才缓缓开口道:“鱼儿的安危不用太担忧,想那巴林还不敢对她怎样……倒是孩子……” 江夏默了半晌,转而一笑道:“是我不好,招惹肃王爷忧心了。其实,据我所见,扎昆所部之兵力还是不错的,即便和林失手,珂林贝尔城却仍旧隔着大几百里,怎么就那么容易出什么事,呵呵,是我杞人忧天,也不一定!” 宋抱朴看了她一眼,勉强一笑,随即转开话题去,寻问了江夏一路的行程,又简单介绍了肃州的发展,渐渐情绪好转放松了许多,最后笑着道:“如今,你在这肃州可是最神秘的一位,我这肃亲王,想要用地也要跟你打商量呀!” 江夏带着马缰往赵赫身边避了避,一脸防备看回去,惹得宋抱朴无奈地苦笑摇头:“干嘛躲那么远?” 江夏防备地看着他,摇头道:“肃王爷,我怎么觉得,你是要打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 宋抱朴看看赵赫,报以一声苦笑,连连摇头道:“原来,我至于有那么不堪么?!” “原来是不会……”江夏随口就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再抬眼看,这回不光宋抱朴苦笑,连赵赫也只能失笑了。 几个人也算是老友重逢,自然要聚一聚,叙一叙别情。 也没去新建的肃王府,就到了四喜客栈里,宋抱朴和赵赫喝了两杯茶的工夫,江夏去到自己专用的院子洗梳了,换了一套干净的半旧湖蓝色春袍回来。 因着去塞外漠北走了一遭,风沙粗粝,江夏的皮肤略略有了些淡淡的小麦色,衬着这一张脸,还有她越发从容自如的行至,更是雌雄莫辩,却也更是俊美至极中,透出一派洒脱磊落来,看着这样的她,不仅宋抱朴,就连赵赫都有一刹那的晃神。 四喜客栈这个房间里,依得是古制,起了矮榻,席地矮几。江夏这个懒人在,又加了数个大靠枕和一些小抱枕、靠垫之类,若是相熟的同性朋友,大可或卧或躺。当着宋抱朴和赵赫,少不得江夏还讲究些,只能拉过一只大迎枕来倚着,自顾自地捏了杯葡萄酒喝着。 经过一年多的培育,江夏在肃州城外圈的地,除了大片用于种植甘草黄芪外,还建了石榴园和葡萄园。特别是葡萄,如今已经扩展到了十多亩,去年有一部分老藤挂了果,都按着江夏的吩咐酿成了酒。除了正常的葡萄酒,还尝试把几株肉质紧实的葡萄留了果,霜冻后采摘,酿了一小桶冰葡萄酒! 她这会儿喝的就是这个。 因为用的葡萄品种不是太明确,这酒出来之后,味道和口感也非常丰富,酒液呈现淡淡的石榴红,盛在薄胎白瓷酒杯中,映衬的极为漂亮! 抿一口,让酒液在口中打了个转儿,江夏细细品味着,片刻抬眼看向宋抱朴和赵赫:“你们也看着我喝,你们也尝尝,虽然不能说多好,却也能将就喝了!” 赵庆就在下手小心伺候着,听这话,连忙询问道:“主子,可是酒酿的不好?若是不好,咱们再寻旁的师傅去……” 江夏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是酿造的问题,乃是葡萄品种还不够好,另外,酒酿出来之后要储存,储存的时间和条件,能够影响酒的口感,甚至能够成就一种美酒佳酿,也能够毁了本来不错的酒!” 赵庆忐忑道:“那这个……” 江夏微笑着颌首:“还不错,酒桶什么都是新的,难免有些生涩味道,这个急不来的!” 能得了个‘不错’的评价,赵庆已经很满意了,脸上的紧张褪去,转成一片欢喜:“主子,石榴园子今年大概也能坐果了,到时候也按你吩咐的,酿一些石榴酒试试!” 江夏笑笑:“不管是葡萄还是石榴,不急着出产,咱们的园子要好好养着,养好了树,自然不愁没果子!” 赵庆连连点头应着,随即就被江夏打发下去了。 这边宋抱朴和赵赫一人品了一杯葡萄酒,赵赫就换了白酒,宋抱朴还要喝,江夏却只给他倒了一杯,剩下的再次封存了起来:“你不用嫌乎我抠搜,剩下的我也是给你留着的,以后每晚睡前饮一杯,能够舒筋活血,养心安神!” 赵赫在对面叫:“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江夏懒洋洋看他一眼道:“你从此不喝白酒,我就送你!” 赵赫被堵的没了话说。 江夏又道:“你平日多去校场操练,身体状况极好的,也就不需要这些。” 转眼看向宋抱朴,江夏道:“倒是肃王爷操心劳神多,又多案牍之累,如今尚且不显,时日久了,极易导致气虚神亏,早一点调补着……以后早晚,王爷也要每日走动走动,骑骑马,活动活动筋骨才好!” 宋抱朴目光柔软,连连点着头,今儿微笑道:“之前,你不在,都没人关切这些;还好,你回来了,以后有你管着我,我自然不必为身体费心了!” 赵赫正低头饮酒,听闻这句话,手中酒杯一抖,一杯酒撒了近半出来。 江夏也是为之一愕,下意识地垂了眼,将眼中的错愕和防备掩住,略略一顿,才重新抬起眼,看向宋抱朴道:“看看,看看,之前还嫌乎我防备你,这么会儿功夫,就开始谋算起我来了!” 宋抱朴对江夏的指控略感意外,讶然地望着她道:“怎么就成谋算了?” 江夏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懒散地饮了一口酒,这才缓缓道:“不就是提前买了些地嘛……那啥,你想要,还拿原先我买地的价钱赎回去好了!” 这番话说下来,宋抱朴又是一阵苦笑。赵赫却在宋抱朴看不见的方向,朝着江夏比了比大拇指,满眼笑谑畅快。 好,好,太好了!肃王爷想人使绊马索,却没想到,差点儿自己掉进坑里去!江夏这话挖了好大的坑,肃王爷是跳难受,不跳更难受哇! 599.第599章 塞外庄园 接风宴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宋抱朴和赵赫还没有走的意思,江夏却主动起身:“实在对不住了,两位,改日咱们再叙吧!” 完了,直接送客,宋抱朴和赵赫两人相视苦笑,只好告辞离开。 第二日,天未亮,江夏就起身出门,只是刚出肃州城,赵赫就一人单骑地追了上来。 “赵大将军今日军务不忙?怎么得空到这里了?”江夏驱着马匹,片刻不停地继续赶路,一边询问身边的赵赫。 “哈哈,依着忙乱,天天累死也忙不完。怎么,这是去庄院巡视?我自荐为护卫如何?”赵赫意态懒散地抖着缰绳,斜着江夏询问。 江夏撇撇嘴道:“我有程大哥足够了,不用再添护卫。更何况,你这样身份,银子少了可不行……啧啧,我只有一句话,就是:华而不实!不实用!” 赵赫似乎一点儿不意外,半点儿反驳的意思没有,反而笑嘻嘻道:“你这是两句!” “就那么个意思,一句两句有什么关系!”说着,江夏一抖缰绳,脚跟磕了磕马腹,马匹突然加速,冲了出去。 跑了半柱香功夫,江夏这才带着马缰,让马匹缓缓减速,一回头看着紧跟在身边,不紧不慢的赵赫,摇摇头,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他愿意跟着,就让他跟着好了,懒得跟他生气! 是肃州城东,祁连山上下来的两条河,坎井尓河和哒马河。坎井尓河从肃州城东流过,哒马河的源头却在东边的丹山,流经甘州之后,在肃州北与坎井尓河交汇,形成两个东西排列的双湖,当地人称之为鸳鸯湖。 江夏去的就是鸳鸯湖,这一大片土地,因为水源充足,水草丰美,之前一直作为天然牧场供人放牧。但又因位于瓦剌和肃州卫交接处,瓦剌人口因为战争锐减,这一片草场就成了无主之地。肃州卫与南北通商之后,这一片草场被划为肃州卫的势力范围,江夏买下了肃州城东的五十多顷草场,主要在坎井尓河两岸。 经过一年多的开垦和建设,这里基本已经建成牧草、草药、果林,三位一体的种植庄园。 庄子建起来后,也有之前的通勤,改成了定居。 庄院分了几个种植带,最外层种植的是大片的甘草,固沙保土。第二圈是沙棘,收获果实的同时,能够有效地隔离风沙,起到风沙隔离林带的作用。第三层是玫瑰和葡萄间隔种植,江夏希望这样生产出来的葡萄能够拥有更浓郁的芳香口味。最里边,庄子周边则是石榴林,间隔着有一小片原生枣林,枣子不大,却肉厚核小,甘甜酥脆,听当地人的建议保留下来,去年,已经出产了上千斤的枣子,竟然暂时成了庄院最大的收入。 三月里,花木果园都刚刚萌发,石榴树和枣树还光溜溜的,秃着枝桠。 江夏骑着马绕着庄园转了几圈,就看见大片的灌木、果林,已经有了农庄的雏形,让她比较欣慰的是,受当地游牧民族的影响,畜牧业很受重视,于是,在庄园的种植业还没见到效益的时候,沈琥和赵庆做主,在庄子上养了五百多只羊,今年又从陕西购进了一百多只鸡,只要以一两年的小母鸡为主。 赵庆随行介绍:“……一共购买了一百二十多只鸡,十来只公鸡,其余都是小母鸡。现在已经有十几只在抱窝了,一季下来,大概能够孵出来三四百只鸡,明年,就能上千只……以后,就鸡蛋,一天也能收不少!” 江夏笑着点点头,“很好!……但是养鸡,一定要控制疾病,我那里有几个方子,你去拿来,每个月,特别是春秋季节,或熬了药汁喷洒禽舍,或者饲喂,把禽病预防做起来,要不然,一旦传鸡就白忙活了。” 赵庆连连点头,一边嘻嘻笑道:“早就听师傅提起过,主子不说,小的也要去讨要呢!” 赵赫在旁边嗤笑道:“就你这猴儿激灵!” 赵庆连连陪着笑拱手作揖,道:“赵大将军且饶了小的吧,主子难得来一回,怎么也得让小的表表忠心不是!” 笑闹着,一遍转下来之后,一起回到庄子上。 刚进大门,就遥遥地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肉香。 江夏登时就笑了,这还真成了下乡检查团,吃拿卡要来了。 赵赫在旁边已经问开了:“兀那猴儿,做的什么好的孝敬你家主子?” 赵庆嘿嘿笑着道:“没啥,没啥,就是宰了两只公鸡,就在坎井尓河里捞了几条鱼……” 转回脸来对江夏道:“主子还不知道,这坎井尓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却出产的一种好祭花鱼,最是皮细肉嫩,鲜美至极。主子待会儿尝尝好吃,就多吃些!” 江夏笑着点点头,回头瞪了偷笑的赵赫一眼,大步进了庄子。 她这吃货之名,大概相识之人没有不知道的了! 吃过午饭,又沿着河路转了转仍旧在建设中的水利工程。虽然只是挖掘了几条横向灌溉渠,却也基本构成了整个庄园的灌溉干道,再把细分的灌溉渠完成之后,这一大片庄园,就全部有了水浇条件,这对于西北的土地来说,无疑是最至关重要的。 映着晚霞回了肃州城,一进城门,江夏就甩了赵赫,一个人回去了。 赵赫一人一马,立在街头,望着伊人离去的方向,默立片刻,兜转马头,回了军营。 他知道,妹妹赵宝儿多得江夏帮助,却不需要道谢。 他也知道,自己心中的念想,怕是此生难酬……可他没有半点儿懊悔,有些人,有些事情,珍爱在心,或许比真的成为一家人更好! 只不过,他刚进军营,就得了一个消息,巴林屠了和林城之后,居然就直扑珂林贝尔城。他捏着信报,只问了一句:“可报知肃王爷了?”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就下了封口令。 与其让她担忧,还不如不让她知道!若她日后知道了……要埋怨就埋怨他好了! 600.第600章 越哥的消息 第六百章 在肃州待了两天,长途跋涉的疲惫还没完全退去,从庄子上回来第二天一大早,江夏刚刚起床,正在洗漱呢,小伙计就匆匆跑进来回话:“主子,赵将军刚来了,说要见你!” 江夏糊着一嘴自制的牙粉,也无法说话,闻言剔着眉看过来。 那小伙计也是个机灵的,一看她目光中询问,连忙一躬身道:“赵将军没说什么事儿,只看着脸色不孬,应该是喜信儿!” 江夏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一挥手,彤翎抹了个两钱的银角子丢过去,笑道:“去买两块饼吃吧!” 那小伙计月钱不过三百大钱,这一个银角子,就能抵他大半个月工钱了。小伙计接了赏银,满脸欢喜地打拱致谢,这一揖作下去,要开口没开口呢,江夏那边已经漱了口,拿巾子擦了嘴,笑着道:“倒是个难得的,小机灵鬼儿,听你口音是中原人?” 小伙计弓着身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回话道:“回主子,小子是河南南阳人,三年前家里发水,随我娘往西边儿逃难,三走两走地到了陕西平涼州,去年大掌柜去平涼寻人,寻下了小的,才来了肃州城!” 江夏笑笑,丢下手中的布巾子,走到厅上摆好的饭桌旁,看了看桌上摆的几样饽饽、点心,大都厚而实在,手在几个盘子上打了个转儿,最后落在一杯奶茶上,端起来喝了一口,淡淡问那小子道:“你娘呢?” 那小子偷偷抬眼看了看江夏,支吾道:“我娘,我娘……” 江夏微一皱眉头,转眼看过去,却见那小子微微红着脸,似是为难,却并无太明显的悲伤之意,心中的疑团更深了些,于是道:“你娘不在肃州?唉,倒是可惜了。我这里正少一个擀面擀的利落的……” “主子厚爱,只是我娘没等到今日,在刚到平涼不久,就得了急病,去了。”说着,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江夏眼睛微微一眯,叹口气道:“罢了!快去传话吧!” “是!”小伙计又磕了个头,道,“江白多谢主子关怀!” 然后,转身去了。 彤翎疑惑地看看走远的江白,又回头看向江夏,一时不太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对一个小伙计起了兴致……说他机灵,可机灵孩子多了,这点儿机灵也不该入了主子的眼呀! 寻思了一回,不得其解,彤翎低声询问:“主子?” 江夏喝了碗奶茶,正拿了一只羊肉烤包子要吃,听得彤翎出声询问,忍不住笑着摇头道:“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觉得这孩子隐约让我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哪里有些像越哥儿!” 唉,她离京时,齐哥儿没能跟出来,一个人在京里,也不知生活怎样?病了没有?可长高了…… 至于越哥儿,因为越哥儿每到一处,总会给她写信,倒是解了些惦念,反而思念多过挂牵! 正叹息着,赵赫却一步跨了进来,挥着手中的信封,对江夏道:“看这是什么?” “信!谁的?宝儿的么?她现在情形如何?梁峥还那么混蛋么?”江夏得了个大致的猜测,就开始一叠连声地追问起来。 赵赫却神秘兮兮地摇摇头,眼看着江夏脸色不好,目光在办公用品中寻找什么……江夏吓了个激灵,连忙将自己手中的信封双手奉上。 江夏接了信在手,目光一扫,信封上熟悉的字让她立刻欢喜地叫了起来:“是越哥儿的信?他到了哪里?” 一边问着,却没指望别人回答,自己撕开信封就可。 一目十行地看完江越的信,江夏立刻一叠连声地吩咐:“赶紧收拾行李,即刻启程,咱们必须尽快赶到凤翔城,才能与越哥儿见面!赶紧,赶紧!” 赵赫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脸上却带着隐忍和不舍道:“你这就走?” 江夏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抖开那信笺,又看第二遍……只道:“去晚了,就可能错过越哥儿了!不行,不行,我跟越哥儿一年多没见了,我要去见他!” “你得去跟肃王报备一声吧?”赵赫在旁边附和着。 江夏满心兴奋略略一顿,随即起身往外走,一边道:“我去找肃王爷,跟他说,我要去见越哥儿!” 前一天,听话音还打算将她留在肃州的宋抱朴,江夏去见了,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后,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她离开的请求,还特特地拨了自己的十名护卫护送。 江夏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也顾不得多想了,匆匆辞了宋抱朴,回客栈收拾东西,片刻也不停地启程,离了肃州。 肃州城城楼,宋抱朴着一身紫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目送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 赵赫送行归来,登上城楼,默默走到宋抱朴身后,顺着宋抱朴的目光望过去,那一队人在宽旷的原野上已经成了一排小黑点,渐近看不见了。 “知道咱们隐瞒了消息,怕是会真的恼了!” 宋抱朴身形不动,表情不变,淡淡道:“总比她空自担忧,或者身陷险境的好!” 说完,转身下了楼。 赵赫又回头看了东方一眼,却是一片空旷,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紧跟着宋抱朴下了楼。 当日,肃州卫军营一片萧杀、繁忙,入夜后,练了一年多的兵,终于从肃州城北门出城,悄然北上,直扑巴林留在哈密卫北的营地。 江夏紧赶慢赶,两日后到达甘州,又一日,到达丹山,再一日,达永昌,又两日,达凉州! 就在永昌往凉州的途中,遭遇了沙暴天气,幸得肃王护卫中有一名当地人,看天色提前有所察觉之后,带着众人避到了一座沙堡中,一众人各自拉着自己的马匹,卧在沙堡中四个多时辰,沙暴才渐渐过去! “哎呀,老天爷!”一声惊呼传来。 江夏刚从沙土堆里爬出来,正往下扑撸身上厚厚的黄沙呢,闻言站起身来,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片黄沙,掩盖了一切,她们藏身的沙堡原来高出平地一块,如今也被黄沙堆平了,只有她们藏身处,形成了一个沙坑……更远处,她们之前还看见的一片沙柳,足有一米半高的植株几乎全被黄沙淹没,只有零星几根纤细的枝桠露在外面,风吹过,瑟瑟地颤抖着。 601.第601章 喜逢庄浪卫 沙暴的威力,令人瞠目,回想只让江夏觉得庆幸,幸亏自己队伍里有那个细心负责的护卫,才让他们一行人得以逃脱一劫。 随着队伍的行进,越接近凉州,劫后余生的庆幸越强烈,因为,短短二三十里路,他们看到了好几次被风沙刮飞、掩埋了的行人、牧人,以及牧人的羊群。 有一个放牧的牧人,赶着一百多头羊放牧,沙暴来临,他只来得及抱起最近的一只羊羔跳进附近的一个沙井中躲避,他的一百多只羊,却都被风沙刮飞、掩埋了,等风沙过去,他徒手将羊群扒出来,却都因为窒息死亡了。这牧人抱着仅存的小羊羔痛哭嚎啕,哭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直视。 也有失去了亲人、朋友的…… 也有一口不存,全部罹难的。这样的,只有死寂一片,连个哭声都没有。 等他们跋涉过风沙,来到凉州卫,这里有不少在沙暴中受伤的,其他人去安顿,江夏就带着彤翎在街上打了个桌子,开始给伤者治疗。 在凉州盘桓了一天,所有伤者都得到了治疗,江夏一行这才重新启程。下一站,庄浪卫。 这一次的沙暴影响面很大,凉州卫东西都有波及。凉州南边,有大片的草场,也有了一片一片开垦出来的农田。经过一场沙暴,不论是草场还是农田,都被黄沙淹没了,还好,这边的沙量少了许多,过些时日,春日深了,下一场雨,绿草还会生长出来,农田也还会再次被种上高粱黍谷。 沙少,并不代表着风的威力小,进了凉州城,江夏就看到了一幅满目疮痍的景象。 树倒了,店铺门前的挂灯笼幌子的杆子被折断,还有好些屋顶的瓦片被掀到地上……碎砖瓦砾,残枝断树一地。 等他们来到凉州卫的四喜客栈,看到客栈内外基本上清理完毕,屋顶上被掀落的瓦片还没补上,却已经收起来,摞到了院子角落里去了。 彤翎上前报了身份,客栈掌柜飞奔着迎出来,打躬作揖地请了安,一边迎着江夏进门,一边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拍着脑门道:“东家,大公子两天前刚住进来……您是为了大公子来的吧?” “大公子,江越?”江夏惊喜地有些不敢置信。 客栈掌柜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越公子。他与师长师兄游学至此,不巧正遇上沙暴,有两个还受了伤!” “受了伤?越哥儿没事吧?”江夏下意识地确认越哥儿的安全,看着掌柜的摇头否认,这才放下心来,又连忙道:“他们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掌柜的连忙道:“东家不着急,越公子一行,除了两位受伤的,其他都出去了,说是要帮着街上受灾的百姓清理房舍去,不到黑天,他们不会回来……看天色,怎么还得大半个时辰呢,不如东家先去安置洗漱,略事休息,越公子也就该回来了!” 江夏心情激动,恨不能跑到街上去寻找。只不过,连日跋涉,之前遇到沙暴时,队伍成员也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就连她的身上也磕得青紫了几片,这会儿再上街找人,就太不近人情了。 少不得,她要按捺住满心激动和思念,招呼人进后边的院子,烧水洗漱,更衣歇息。 收拾利落了,喝了杯茶,歇息的差不多了,江夏也按捺不住了,起身往外走,招呼了个小伙计带路,往江越一行人住的院子走过去。 彤翎背了药箱随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小伙计搭着话,询问着庄浪卫的风灾。 那小伙计叹着气道:“庄浪卫位于山口,沙土不多,但风势特别大。好在,每年几乎都要刮上几场风,这里的人也大都习惯了,看着天色不好就寻牢靠的房子进去躲避。是以,受伤的不是特别多,倒是有几年的羊圈被刮倒了,绵羊羊羔子被刮起摔伤、砸伤了一些,人受伤的也多是轻伤,并未伤性命!” 到了那边,越哥儿两位同窗,一位十五岁,一位十八岁,正是少年青涩年纪。江夏之前都见过,印象里他们离京时,还都是文弱清秀模样,经过这一年多游学的历练、打磨,倒是成熟得多了,脸黑了不少,气度沉稳历练得多了。 一见江夏,两人都很意外,愣怔怔的,只有其中一个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江家大姐么?” 江夏笑着道:“我恰好经过此处,听说你们住在这里,还受了伤,就带了药箱过来看看。” 越哥儿的同窗都知道江夏的身份,也知道其医术高超,为使其被皇家所用,当今皇帝被立为太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设立了女医所,这位江家大姐据说原是女医所医正,因其不爱受拘束,才勉强接了个医副之职,却从没去女医所当过值。当今登基后,更是信重有加,将江家大姐直接调入太医院,任太医院副判,特享四品衔! “哎呀,真是江先生!”另一个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惊喜地起身迎上来,拱手就拜,道,“没想到在此见到江大哥,实在是幸甚,甚幸!嘶……” 却不妨,牵动了手臂的伤处,疼的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来。 另一个慢了一步,又伤的是小腿,躺在床上无法挪动,只能在床上微侧身拱手行礼道:“这一路游学,但凡大些的城池,都有大哥经营的‘四喜客栈’,给予了我等避身之处的同时,也着实让我等钦佩呀!小弟有伤在身,无法下地相迎,先生万勿怪罪!” 江夏笑着摇摇头,并不与他们太过寒暄,简单招呼一声,就让彤翎把药箱打开,她片刻不耽搁地,动手将两个人身上裹着的包扎物打开,查看伤势。 伤在手臂上的那个,疼的直吸气,其实伤势并不严重,伤口情况也算不错。江夏用酒精重新替他冲洗了,又从伤口中清出少许残存的沙粒来,敷了伤药,交给彤翎包扎去。 伤在小腿上的这位伤的比较重,伤口有三寸左右,深入肌肉层,尽管伤口做了包扎处理,但明显处理的不够,伤口已经红肿起来,若不进一步清理处置,怕是两三日就要化脓溃破了,届时,再得不到好的治疗,可能影响肌肉功能,甚至,引发败血症可以危及性命。 这种伤口,仅仅包扎比较难愈合,江夏询问过这个姓初的孩子,征得他的同意,取了一颗药丸子化了喝下,不消盏茶功夫,初书生就昏睡过去。江夏拿了支银针做了针刺试验,确定睡得够熟,这才动手清理创口,缝合,包扎。 彤翎很快给另一位包扎完,就赶过来做助手,江夏用彤翎用的久了,配合也默契了,不用回头,只需伸手,彤翎就知道递上什么用具来。 干净的布条封住伤口,江夏伸手要固定绷带,那边彤翎却一声惊呼,然后咕咚一声,江夏回头看过去,竟是另一个书生看着做手术,生生地吓得昏了过去,摔倒在地上! 602.第602章 惊闻凶信 从这一日起,江家大姐就成了众人畏惧的存在。江夏再出现在越哥儿那些同窗面前,总能在不经意间看见,他们偷偷看她的畏惧目光。 对于这种情况,江夏也只能一笑而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谁让她不但活切人肉、缝人皮肉,还拿针扎了昏倒的那位呢! 处理好这两位,一阵脚步声响起,江夏伸手拔了银针,抬脚就往外走,来到屋门口,就看见身材欣长的一个少年正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江夏直直地看着少年,下意识地底喃:“高了,黑了……也瘦了!” “姐!”越哥儿冲到江夏身前,憨憨地咧着嘴,却只是喊出一声姐来,就已经哽住了嗓子! 江夏也不知不觉地被泪水湿了脸,她下意识地抬头想去摸越哥儿的头,却发现,自己抬起手都不太能够得着越哥儿的头顶了,还是越哥儿察觉到她的动作,曲膝矮了身子,这才让她顺利地摸到了头顶。 “哈哈……长大了,成小伙子了!”江夏一边流泪,一边笑道。 越哥儿憨憨地笑着,飞快地抬手抹一把泪,然后拿了帕子,替江夏擦去脸上的泪水,笑得开心无比道:“姐姐别哭了!小越好好地呢!” “嗯,不哭了,不哭了……”江夏连连答应着,却控制不住泪水直流,好一会儿,姐弟俩才止住泪,越哥儿侧身挽住江夏的胳膊,扶着她下了台阶。 “先生和几位同窗在后边,还要过一会儿才来!”越哥儿扶着江夏离了他们居住的院子,往江夏的院子里去。 江夏招呼着越哥儿一起梳洗了,厨房里送了奶茶过来,姐弟俩喝了,也来不及叙述别后情况,听到回报说那边的先生和学生们都回来了,江夏连忙带着越哥儿过去,见过了越哥儿的先生和同窗们。 两位先生也诚恳地向江夏道了谢,感谢她一路照应,更感谢她出手救治两个受伤的学子。 江夏客气两句,就笑着道:“这一路上,越哥儿没少让两位先生和诸位受累照应着,今日遇上了,我去做两个菜,给先生和诸位同窗洗洗风尘,也压一压沙暴的惊吓!” 又说起两个受伤的学生:“我已经让人熬了汤药,过会儿就送过来,给他们喝下去,明后两日,再吃两服药,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晚宴,江夏过来向两位先生敬了酒,又向一干同窗道了谢,一餐饭吃的酒足饭饱,饭后略略说了两句话,江夏就带着越哥儿辞了出来,回到她居住的院子里。 江夏和越哥儿姐弟二人坐在暖榻上,各人依靠着大迎枕,喝着热茶,叙着别情,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第二日,江夏收拾了医药箱,在门口贴了义诊的招子,给庄浪卫受伤的百姓治伤。 因着那位的腿伤较重,众人在庄浪卫盘桓了五日。五日后,伤口基本愈合,乘了马车已经不妨碍行路,江夏就与国子监师生众人一起离了庄浪卫。 原来,这师生一行还想竟肃州卫出关的,在得知关外战事又起后,只得取消了关外的行程,改为沿边境一线回京。 江夏一时舍不得越哥儿,又有两个受伤的学生还需要进一步治疗,江夏也就随同国子监队伍同行,离了庄浪卫向东,五日后,到达陕北重镇靖虏。 到了这里,小腿受伤的小初也拆了线,伤口愈合良好。 国子监游学队伍要由此北上,去宁夏中、宁夏卫,一路走边境线回京。江夏却没必要再跟着,在靖虏镇停留两日,确定小初的腿伤完全愈合,再无发作之虞后,双方在靖虏镇外挥别。 这几日,江夏带着彤翎一起给越哥儿做了两件夏袍,又在靖虏镇上寻了个鞋铺子,给游学队伍每人定了四五双牛皮底的薄底轻靴。这些人要游学,都是极认真的,每到一处都会走走看看,自然最费鞋子,江夏最少看到三四个学生脚上的靴子是露着脚趾的。 临行前,腿伤的小初和臂伤的小焦都上前来再次向江夏拜谢。特别是小初了解了自己的伤情后,知道自己算是被江大姐救了一命,这回就要分别,小伙子心中感念,走上前来就要跪倒谢恩,被江夏示意护卫们拦住。 “你与小越亲厚,与兄弟一般,我也自然待你如自家兄弟,你这样,岂不是反而生分了?”江夏笑着说到此处,伸手从彤翎手中接了两个青花小瓷瓶子,分别递到小初和小焦手中:“这是我配制的一点药膏子,能平复疤痕,消除伤痕。” 两个人又是一番感谢,这才退下,回到他们的队伍里去。 江夏看着即将再次分别得越哥儿,千言万语,却只有一句话:“一路保重,我和齐哥儿在京里等你回来!” 越哥儿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哽着嗓子叫了声姐姐,只能用力点着头:“嗯嗯……” 然后,深深一揖,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姐姐……保重!” 这边越哥儿回到国子监队伍里,频频回首,也终于渐响渐远,在看不见柳树下送行的姐姐了。 江夏抬手胡撸一把脸,挥手招呼一声,飞身上马,一抖缰绳,催动马匹,喊一声:“走了!” 此一去,春光正好,冷热相宜,再无磕绊蹭蹬处,江夏一行昼行夜宿,于一月之后,终于到了紫荆关,向东北方向,似乎隐隐已经能够看见京城高大巍峨的城门楼了。 紫荆关,京西第一关,也是出关行商们南下必经之途。 一行人临近晌午时分到达紫荆关,眼看着要到京城了,索性不再赶路,江夏笑着招呼道:“一路辛苦,晌午就在德胜楼请大家吃顿好的,吃饱喝醉,今晚好好歇息歇息,明儿一早进京!” 众人齐声叫好,闹哄哄簇拥着江夏进了德胜楼。 自有那伙计远远地迎上来,一直接到楼上,排了临窗的两个好座儿。 毕竟是临近京师,物富人丰,这德胜楼上菜色齐全,口味也甚是不错,点了菜片刻功夫,就流水也似地送了上来。 众人举了酒杯,率先向江夏致意,又互相表示、敬酒,自己热闹去,却大都不再闹腾江夏,让她一个人带着彤翎静静吃饭。 相邻一桌就是从关外回来的行商,一开始只是说些商路难行,生计艰难,说着说着,猛然一句话钻进了江夏的耳朵:“……听闻福安公主那驸马被兄弟给杀了……” 603.第603章 再见徐襄 江夏自从听了那句话,饭根本没法吃了。她强自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与那些护卫随从们招呼一声,先行回了四喜客栈。众人只当她旅途疲倦,也没往心里去。只有彤翎知道事情的原委,满眼担心。 回到四喜客栈,江夏立刻将掌柜的招了来,劈头盖脸就问上了:“扎昆部被灭,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珂林贝尔城被破,你们也都知道是不是?……” 连声质问,让掌柜的有些迎接不来,只能连连拱手作揖地陪着不是。 江夏连声质问了一通,心头憋了半天的怒火也有所缓和,渐渐冷静下来,挥挥手打发了那掌柜的下去,只吩咐道:“传下信去,让沈琥半个月内来京城见我!” 仅仅是一个客栈掌柜是没能力对她封锁消息的,能够做到让所有客栈掌柜都守口如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琥。她一直以为,自己建设起大大小小的四喜客栈,自己的信息网也就遍布了大江南北,却没想到,她最信赖和倚重的信息网落,居然向她封锁消息!好,很好!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骑马北上,再去一趟珂林贝尔城,去看看小鱼儿可还好?至于小鱼儿的孩子,她实在不敢想……那个她亲手接生的孩子毕竟是扎昆的骨肉,巴林不可能放过他! 这一天晚上,其他人并没察觉异样,彤翎却知道,她伺候姑娘这几年来,姑娘第一回失了眠,默默地在站在后窗上,遥望着北方,溜溜儿站了一夜。 第二天,天色微亮,姑娘洗了把冷水脸,依旧一脸微笑地走出去,招呼着众人用餐启程,准备回京。 四喜客栈的掌柜一早就在门口候着请罪,见了江夏就各种恳求解释…… 江夏只听两句就止住他,“此事,我不该怪你,你去忙吧!” 那掌柜的却哪里敢离开,还小心翼翼地陪在一侧,江夏也懒得再搭理他,只待众人吃饱、收拾妥当,即刻上马启程。 那掌柜的又上来询问:“东家,您一路颠簸,眼看要进京了,是不是改乘马车?” 江夏瞥他一眼,摇摇头,再没表示什么,认镫上马,一抖马缰,离开了四喜客栈,又往紫荆关外而去。 关内行人如梭,马匹自然跑不动,只能压着速度缓缓而行。一出关门,坦途通京,江夏再也不按捺着,抖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就催着马跑起来。 跟在最近的彤翎和程琪略慢了一瞬,就落后到后边几步。江夏一马单骑,在官道上飞奔,有那一两行人,也都早早闪在一旁,眼瞅着出了紫荆关七八里处,有一片密集的槐花林,此时槐花正盛,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清淡的甜香,绿叶间,一串串一团团白色的槐花,如雪如白云朵,清幽淡雅,花香怡人。 江夏今日却无心理会这满树繁花,催着马匹飞驰,半点儿没有减速! 眼看着,她一人一马就要来到槐树林了,突然,从路旁的槐树林里走出一人一骑,一清秀俊逸的青衣书生端坐马背之上,遥遥地看着江夏来,却并没有等待,更没有阻拦,只调转了马头,几乎与飞驰而来的江夏并辔而驰,一路飞驰下去! 紫荆关距京城一百余里,天气好,骑马只需大半天功夫就能到达。 两人并辔疾驰,一口气跑出去一个多时辰,不说人疲累,马匹也都浑身汗出如浆了。 “前头有个村子,路边有茶寮,咱们停下歇息片刻吧!”徐襄淡淡开口,带着征询的意思,却也基本替江夏做好了判断。 跑到这会儿,人和马都累的不行,后边的护卫随从也甩出去好远,不论从安全考虑,还是人情考虑,他们都应该停下来稍作歇息了。 江夏驱马早已经娴熟自如,徐徐带着马缰,让马儿渐渐减慢了速度,最终成了小漫步,徐徐走了一里路,人马都缓和了,路边的树丛中也恰恰好闪出一面‘茶’幌来! 江夏驱着马过去,有一个四十五六岁的老汉迎上来,接了两匹马带下去。 另一个中年妇人殷切地招呼着二人入座,上茶,又道:“两位客官只要茶,还是要点儿吃食?炉子里烤着煊饼,客官想要,稍等就能送上来!” 江夏一脸淡淡的,没有回应,徐襄笑着道:“那就麻烦妈妈,只是我们后边还有十几个伙计,少了可不够吃!” 江夏突然开口道:“煊饼耗时费工,怕是一时难以周全,你既然有面有肉,烙些白面饼,送些卤肉上了即可!” 老妇人连声答应着,笑道:“这位小公子想的周全,昨晚还真真地卤了半匹驴肉,小火焖了一夜,酥香软烂。老婆子这就去整治了来。炉子上烧了水,等公子们的人到了,自行倒水解渴吧!” 打发那婆子下去,江夏和徐襄各自端了一杯水喝了,这才抬头看向对方。 “你……”江夏道 “我……”徐襄也恰好开口。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然后江夏看着对方清瘦的脸颊,蕴满思念的目光,突然就消了气。 “你说!”江夏开口示意。 徐襄点点头,手在桌面上伸过来,准确地握住了江夏膝头的小手,两手交握,十指交缠,瞬间,无数思念、牵挂,都彼此明了了。 徐襄吸了口气,这才抬起眼,满意地看到江夏脸颊上一片淡晕,微微一笑,开口道:“漠北的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了,我得了消息并不久,才五六日时光,那时,你已经到了汾州,不日即将到京,我也就没让人给你送信。” 说到这里,徐襄深深地望着江夏,手上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然后道:“关键是我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虽然会担忧、会伤心,却终究不是那等鲁莽之人,能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对于那边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如肃亲王更忧心,而肃亲王,已经在一个月前调集兵力出了嘉峪关,扫灭了巴林部驻地,又向东向北深入,直逼和林……” 604.第604章 回家了 略事休息之后,江夏心头的那股压抑的火气散了许多,在茶寮出来,徐襄伸手牵了她的手,引着她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马车是江夏习惯乘坐的车子,车厢宽大,布置舒适。上车之后,徐襄就自然地俯身替她脱了鞋子,拿了一只软枕放好:“还有小半天功夫才能到,你歇息会儿吧!……眼睛都是血丝!” 江夏默默应了,脱去身上的外袍,蜷缩着腿脚,躺在了里侧。徐襄替她挂好衣袍,又随手拿了一条毯子盖了,低头看上她转过来的眼睛,微微一笑,点头道:“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江夏默默地伸手,拉住徐襄的手,紧紧握住,然后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临近京城,官路平整宽阔,这一路,江夏竟然在马车上睡了个好觉,直到车子即将进入京城,她才被徐襄唤醒:“你是奉旨出京,按例回京后,也该先去向皇上消差事。” 江夏默默点头,坐起身来,唤彤翎进来更衣。徐襄就出了车厢,骑到马背上去了。 一时,去宫门递了牌子求见,得了成庆帝的吩咐,让她先回家休息三日,再去宫中见驾。 江夏也不迟疑,对着宫内拜了拜,起身后,将从漠北带回来的两只不老草给了福宁公公,然后告辞离了宫门,回家。 去年二月份出京,再归来已是经年。 当江夏的马车折进胡同口,远远的红绫姑姑已经带着全家上下,老小几十人,候在了大门外。这些人无不目光期盼的望着街口,遥遥的看见江夏的马车驶过来,好多人按捺不住,小跑着迎了上来。马车不得不停下,江夏走出车厢,张守信带着一干小厮随从,芷兰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在马车前跪倒行礼。 江夏走下马车,伸手扶了年长的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又招呼着其他人起身,众人簇拥着走进家门。 跨进大门,江夏抬眼就看见对面廊檐下,徐襄一手领着一个,齐哥儿绷着一张小脸,嘟着嘴,横眉立目地看过来。囡囡小丫头则在看见江夏的第一时间,就挣开徐翔的手,呼喊着姐姐,朝江夏飞奔过来。 江夏半蹲了身子,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囡囡,小丫头扑进江夏怀里,叫了一声姐姐,就抽噎着哭了起来。江夏一阵心酸,一顿愧疚,紧紧抱着小丫头,泪水也止不住的滚了下来。 红绫姑姑,魏嬷嬷等人也在旁边抹着眼泪,好一会儿,红绫姑姑率先止了悲声,上前劝慰着将姐妹俩分开。 江夏擦去泪水,再抬眼看过去,沙哑的唤了一声:“齐哥儿,姐姐回来了!” 齐哥儿却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挣开去,转身跑进后院去了。 江夏紧追两步,连着唤了几声,小家伙却充耳不闻,眨眼跑得看不见了。 徐襄迎上来,淡淡笑道:“小孩子使拗,转过弯来就好了。其实,他一直很惦记你。” 江夏抹把脸,垂着头应了。略停片刻,她收拾好心情,回头招呼着众家人,拱手道:“我一去经年,家里上上下下多亏大伙儿受累维持,夏在此向诸位致谢。” 众人乱纷纷应和着,江夏又回头对红绫姑姑道:“后面我带回来不少塞外之物,劳烦姑姑受累,给大伙儿分散分散。” 辞过众人,来到后院,江夏还是第一时间四下里寻找齐哥儿的身影,却失望的没有看见。 红绫姑姑带着芷兰等人得了信儿之后,早就算着时辰烧好了舒缓的药汤。江夏进门,宽去外衣,直接进了浴室,舒舒坦坦的泡了个澡,再起身,换了家常的半旧夹衣夹裤,依靠在临窗的榻上,由着芷兰绞着头发,突然失笑道:“这一时间,竟恍若再世为人一般。” 红绫姑姑对着旁边的魏嬷嬷会意一笑,道:“姑娘总是娇贵身子,这一年可是受苦了。” 芷兰绞干了头发,与魏嬷嬷一起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红绫姑姑和江夏两人。 “红绫姑姑,”江夏唤了一声,面现悲色,道“我没有护住小鱼儿……” 红绫姑姑也垂下泪来,哽咽半晌道:“姑娘已经尽力了,若非姑娘,公主母子还不知如何……遭遇这样的事,也是公主命中之劫,和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略略一顿,红绫姑姑又道:“姑娘不必自责。老奴才接了信儿,公主虽失了驸马,那巴林贼子却未敢对公主怎样。只希望公主经此大难,不要气馁,隐忍着些,等待王爷接她回来才好。” 江夏点头道:“鱼儿远比在京时稳重知事,姑姑,我们一定要相信,鱼儿平安无事,总有回来的一天。” 说了一会儿话,歇息一会儿,天色渐暗,芷兰进来询问可否摆饭。江夏笑着应了,然后起身往外走,她终究惦念着齐哥儿,想着这半天,臭小子也该消了气,她去说说好话,也就把小东西哄转了才好。 刚刚走出屋门,就看见徐襄牵着齐哥儿从西院走过来,囡囡拉着小妹的手也跟在身边,一看见江夏,俩小丫头就分奔过来,囡囡示意江夏蹲下,然后附耳小声嘀咕道:“姐姐,齐哥儿生气你言而无信,说好半年就归,却一去一年还多……” 江夏抬手摸摸囡囡的小脸,又摸了摸小妹的脑门儿,这才上前,俯身握住齐哥儿的手,看着这别扭小子的眼睛道:“齐哥儿,是姐姐食言,姐姐错了。你原谅姐姐这一回可好?” 齐哥儿红了眼圈儿,瞪着江夏,气鼓鼓道:“你说好半年回来,却不回来,你可知道,我和囡囡在家里,总是担心姐姐你么?” 江夏连连点着头:“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以后,姐姐再不会胡乱食言,即便再有事情,也指定给齐哥儿和囡囡写信回来告知,可好?” 好话说尽,哄了好半天,齐哥儿这才肯跟着江夏回屋。虽然觉得小东西还没有完全释怀,江夏却只能暂时搁置,慢慢用时间和关爱去化解了。 605.第605章 自己生几个 回到京城,家里一圈熟悉的人,只是,几个相亲相爱的姐妹,却各自天涯。特别是小鱼儿的处境堪忧,唉! 一路上,昼行夜宿,不觉怎样,回到家里,疲倦就如潮水般席卷上来,吃过饭没多会儿,江夏脸上就显出了倦色,徐襄带着囡囡和齐哥儿起身告辞,江夏笑着起身,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握了握徐襄的手。 徐襄回望过来,微微一笑:“好好休息,没有什么事过不去!” 江夏点头应承,俯身摸摸齐哥儿和囡囡,搂住两个小东西亲了亲,送着几个人离开。 一夜酣眠,竟是连梦都没有,再睁开眼,外边已是天光大亮,太阳都升到半空了。 江夏抻抻胳膊,伸伸腰,这才起身下床。芷兰听到声音匆匆进来伺候着。 “姑娘眼看着气色比昨儿好多了!这一去一年有余,姑娘离家在外,又多是在那漠北苦寒之地奔波,实在是吃苦了,瘦的都脱形了。好在姑娘回来了,要好好儿调补回来才行呢!” 江夏失笑着摇头:“一年没见,芷兰快成小管家婆了!” 又道:“我这一去,害得你的婚事也耽搁了。选个好日子,给你和长贵把婚事给办了!” “姑娘!”芷兰娇嗔地叫着,“芷兰不想嫁人,只想在姑娘身边伺候着!” 江夏叹口气,拍拍芷兰的手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了人,照旧在我身边伺候,一样的!” 石榴连翘捧着水盆子走进来,伺候着江夏洗漱了,又由着石榴给她梳了头。一年多未梳女子发髻,咋然变回来,江夏看着镜中的自己都愣了一会子。 徐襄上朝去了,齐哥儿和囡囡上学的上学上课的上课,倒是只有江夏一个闲人。 看着摆上来的早餐,细瓷小碟子,薄胎小碗,各色小菜、点心,还真真是有点儿不适应。 吃过早饭,石榴笑着道:“姑娘,大概不知道,咱们后边添了个园子,这些日子,姑爷一直操持着建院子、挖池子,赶在前几日刚刚收拾妥当了,水清柳绿,好看着呢,姑娘不如过去看看。” 江夏略略有些意外,实在想不到,她不在家,徐襄居然修了园子。 这房子买的时候局促,哪怕是并了两套院子进来,格局也不够大气,若是安家,自然要重新整治了去。倒是没想到,徐襄走在了她前头。 后边的园子果然精致漂亮,不是太大,却也足够了,中间有一片两亩余的池塘,大概是连着外边的水,水质极好,微风吹来,波光粼粼,仅有的一点点燥热也顿时消失不见了。 随意地绕着池子走着,芷兰将京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景贵妃生下了唯一的皇子,这是大事中的大事,自不必说;景贵妃的兄长景谅今年会试高中第五名,眼看着殿试指定能够金榜题名。 又有河南桃花汛,河水决口,沿河四个县十几万人被淹。大理寺卿梁峥被派去查案,成庆帝登基后,国家承平,就去年一年,河工上拨银不下二百万两,提防却如此不堪,皇帝大怒,下旨彻查。梁峥下去不足一个月,就查出河南官员四十多名的贪腐窝案。 品阶低、从案之人,梁峥请旨,当场查办,或罢官为民,或流放,不一而足。河南巡抚和河南都督、河道等六名大员,则在不日押解进京,交由三司问罪。 说了些闲话,也就到了晌午时分。 囡囡在家里请了先生,江夏估摸着该下课了,起身离了园子,往前头厨房里,拎了食盒,往西院囡囡上课的地方去了。这一向,她和徐襄都不在家,先生们却教的认真,她回来了,自然要去打个招呼,道一声谢谢才是。 江夏走到时还未下课,她也未声张,就在廊檐下站着等。 盏茶功夫之后,就听得屋子里两个脆脆的童声整齐道:“恭送先生!” 一声轻咳,三十四五岁的先生着一身青衫,缓步走出来。目光一转,看见江夏,自然是微微一愕,随即拱手问讯:“江大人回来了。” 江夏习惯了做男子行事,也别扭自己行女子礼了,拱拱手道:“我这一向不再京里,倒是让先生受累了!” “江大人客气了!” “我让人做了两道小菜,给先生添个菜,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那先生接了食盒,又道了谢。江夏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囡囡和小妹的学习情况,眼角瞥着两个小丫头背着书包站在屋门口,一脸欣喜,要上来又不敢上来的样子,不由好笑,招呼过两个小丫头来,向先生告辞,转回东院里来。 小丫头们上午学经文,下午学女红。吃过午饭,小憩半个时辰,就又匆匆上课去了。 江夏这一觉又睡了个自然醒,再睁开眼,已是日头西斜,薄暮蔼蔼了。 正在梳头,红绫姑姑进来,报告道:“刚刚赵家送来两篓子樱桃,看着极水灵新鲜的,来送樱桃的婆子言说,她们家夫人甚是想念姑娘,只想着姑娘刚刚回京,还没歇过来,要过两日再登门拜会的!” 江夏微微剔了眉,笑道:“崔夫人乃是长辈,只有我登门拜望,哪有让她过来拜我的礼!” 红绫姑姑笑道:“正是这么说的。那婆子欢欢喜喜地答应着,说姑娘哪天去,她们夫人可盼着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让石榴捡着樱桃洗一盘子,先给囡囡的两位先生送过去,又吩咐,召集家中所有小孩儿,洗一盘子,让他们尝鲜解馋去! 红绫姑姑笑道:“姑娘就是慈悯宽厚!” 其实,江家人口简单,成家的更少,小孩子统共也没几个,都叫了到后园子一片敞轩里,囡囡和小妹也下了课,也不分主仆尊卑,一起洗洗手围着盘子吃樱桃去。 看着一群小子丫头,或刮了秃瓢儿,或留着茶壶盖儿,或总了角,说说笑笑吵吵嚷嚷地吃樱桃,江夏在旁边都觉得满心欢喜了。 “若是喜欢孩子,等我们完礼后,你自己生几个就好!”突然一声轻轻地耳语,出现在耳畔。 江夏略感意外,却没有吃惊,反而失笑着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转回头,看过去,薄暮余晖之中,徐襄一身官衣,头戴纱帽,却只感到容颜俊美,而感不到多重的官威和威严。 江夏斜了一眼,嗔怪道:“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蛰蛰歇歇的,唬我一跳!” 徐襄仍旧站在她身后,略路俯身,低语道:“是你看着孩子们看的入神,没理会我,唉,匆匆忙忙赶完公务回家,只想着软语温存,却不想,竟被几个小孩子比下去了……唉……” 江夏听得撑不住笑起来,轻轻捶在他肩上,似捶又好像推,只笑道:“这一天公务繁忙,指定疲累的狠了,快去洗梳更衣,我让人备饭去。” 徐襄一脸哀怨的看了江夏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江夏回头看那边一群孩子也把樱桃吃的差不多了,一人分了两块杏仁酥,让他们散了,只剩下囡囡和小妹两个,江夏一手牵着一个,往前头去。 刚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得回报,说齐哥儿上学回来了。江夏随即拉着两个小丫头去前头接了,齐哥儿看见姐姐带着两个妹妹等在车下,绷着的小脸儿刹那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江夏上前,看着齐哥儿下车,恭恭敬敬给她行了礼,囡囡和小妹也行礼问候了,这才伸手牵住齐哥儿往回走。 走到齐哥儿屋门口,江夏笑着拍拍小家伙的头:“赶紧洗洗过来,今儿新得了樱桃,我让人给你湃在井里呢,正好吃!” 齐哥儿满眼灿亮地点点头,欢呼一声,跑进自己屋里去了。 江夏这边转回来,徐襄也前后脚地走了进来,江夏笑着递上一盅子药茶,这才笑道:“你不宜食寒凉,樱桃尝两颗罢!待会儿,给齐哥儿湃的,你是吃不得的。” 徐襄含笑应了,捧着药茶轻轻啜着。小囡囡和小妹两个,捧了一只琉璃盏子,里边放着二三十樱桃,送过来。 囡囡小丫头掉了一颗门牙,一说话就露出个黑洞,还有些透风:“姐姐和姐夫吃!” 江夏抬眼看向小丫头,再看向徐襄,徐襄回以一个很得意洋洋的眼神,伸手捏了一颗通红的樱桃,送进江夏的嘴中。 樱桃入口,江夏下意识地吃了,之后才察觉到这动作何等暧昧,脸颊一阵做烧,狠狠地瞪了某个始作俑者一眼:“怎地就改了口?” “早一天晚一天罢了,早叫着,亲近!”徐襄说着,低头吃樱桃,江夏却明白地看见他的嘴角噙着一丝非常让人痛恨的笑。 一时吃过晚饭,几个小的各自回房洗漱安歇去了。 江夏和徐襄搬了躺椅坐在廊檐下,看着一线月眉,和满天星辰,说话。 “听说景家大哥来京会试了?仍旧住在原来的宅子里么?”景妱娘进京候选时,曾经与赵宝儿一家相邻置了宅子居住,是以,江夏有此一说。 徐襄点头应着,似乎并不怎么想提及此话。 江夏心中暗暗疑惑着,正想着再问问呢,却听徐襄淡淡道:“大姐带着孩子也进了京……过两日,休沐,我们一起过去一趟吧!” 606.第606章 委屈么 送走徐襄,石榴伺候着江夏拆开发髻,梳顺了,编成辫子。 “景少奶奶也真是……赵家崔夫人都打发人上门探望了,她却连个人影子都没见。亏得当初姑娘那么用心用力地救她,若不是姑娘,哪里还有她今日景少奶奶的好日子过呀!” 芷兰铺了床转回来,恰听到石榴这番话,心头一跳,连忙看向镜中的江夏。却见江夏微闭着眼睛,脸色淡然,丝毫没有因为石榴的话出现什么恼怒表情,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片刻,发辫结好,江夏缓缓睁开眼睛,回头看着芷兰和石榴,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替我着想,但这些话,我以后不希望再听到。不光是你们,还有家里其他人……不管怎样,她是二爷的亲姐姐,这样的话让二爷听见,岂不是难为?” 石榴很有些不甘心,还想辩解:“可是……” 芷兰却一把拉住她,恭恭敬敬地回道:“姑娘放心吧,奴婢会好好跟她们说说的,也会跟红绫姑姑说一声,约束上下,再不会有人乱说什么了。” 江夏点点头,伸手从妆奁里拿出一只小匣子,递给芷兰道:“这是我在关外带回来的,你们俩、金桂、翠羽、红梅一人一对分了吧!” 石榴刚刚还一脸的沮丧,这会儿心气儿也平了好些,跟着芷兰谢了赏,伺候着江夏睡下,两个人退了下去。 来到外屋,两个人借着灯光打开匣子一看,就见是一对一对的宝石耳坠子,红宝石如血,蓝宝石如水,还有漂亮的黄宝石、神秘的紫宝石……石榴刚刚还残余的一点恼意,转眼烟消云散了。 “我要这一对紫色的!”石榴抢着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着芷兰笑了,“芷兰姐姐先挑!” 芷兰抬起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脑门儿上,嗔道:“你个丫头,心是好的,看着也激灵,就是这张嘴不省事。你也不想想,你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姑娘难道就看不见想不到?姑娘不说,不提,不闹,不就是为了二爷?你偏偏充机灵的,去挑那个刺儿,就显摆你能吧!” 石榴往后躲了躲,揉着脑门儿,要哭不哭道:“姐姐,我就是一时气恼,替咱们姑娘委屈不值……再不敢了!” 芷兰瞪她一眼,伸手将那一对紫色宝石的耳坠子拿出来递给她,笑着道:“今天时辰晚了,想必都睡下了,就没必要吵吵把火地了,明儿一早,你拿着去让大家伙儿挑了去!” 石榴看着芷兰不挑,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是姐姐周到。要不,我也先不挑了,由着姐妹们挑完了……” “行了,就这一回,又能怎样!”芷兰说着,缓了语气道,“姑娘之前说了,让我成亲了……” 石榴惊喜道:“真的,那可要恭喜姐姐了。姐夫知道不?你可别拦着我,明儿我去传这个信儿!” “你个小财迷,短不了你的好处!”芷兰笑着拍了石榴一下,又道,“我成亲后,再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时候也就少了,彤翎也留不太长,以后,姑娘身边,少不得就是你和连翘金桂几个,万事总要以姑娘为主,多想想多寻思寻思,再去说,再去做。” “芷兰姐姐,我突然不想让你成亲了……”石榴的声音低下去,两个丫头说着话出门,回自己房间安歇去了。 江夏默默地躺在帐子里,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半点儿睡意。 丫头们的对话,她隐约大都听在了耳中,扪心自问,徐慧娘来没来看望,她真的会委屈么?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但真的不多。 依着她现代的思维习惯,大姑子是丈夫的姐姐,却与她没多少关系。处得来处,处不来少往来就是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天天在意、算计这些皮毛得失,不无聊么? 但,今天徐襄向她提起徐慧娘,并说去看望时,她的心里竟然也有一刹那的不舒服。原来,事到临头,她也只是个无聊的人! 罢了,正好这一次出关带回来一些特产,要四下里分散分散,明天收拾出来,正好带过去。唔,休沐日后,就是殿试之日,看在景大哥的面儿上也该去一趟。 心里胡乱想着,江夏沉沉睡过去,一觉天明。 新的一天,江夏渐渐适应了回京的日子。 早饭过后,她就打发了红绫姑姑去赵家送拜帖,不消半个时辰,红绫姑姑就赶了回来,赵家崔夫人盼着江夏去呢! 江夏收拾了,换了一身出门的袄裙,湖蓝色的袄子,搭配了丁香紫的曳地挑线绫裙子,发髻上简单地攒了一支紫水晶丁香花钗子,搭配的发簪则是某人亲手雕刻的蜜蜂儿木簪子,蜜蜂儿搭配着鲜艳的水晶紫丁香,竟然别有一番生动意趣! 穿着停当,江夏伸手就去拿妆奁盒子里的折扇,红绫姑姑伸手按住,笑着道:“姑娘今儿着的可是女装!” 江夏失笑摇头,由着红绫姑姑拿了一只白玉双鱼噤步挂在裙子上,这双鱼噤步中暗藏着一只玉铃儿,若是脚步大了,动作猛烈了,就会发出清脆而细小的铃声。 “姑姑,这个就不要了吧!”江夏低头看着噤步,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一年多,在关外,动辄骑马、行走如风的,哪里还能用得了这个? 红绫姑姑拿了一只湘绣宫扇塞进江夏手中,笑道:“姑娘既然回了京,着了女装,又是去见长辈,该守得礼总不能少!” 江夏伸着手让红绫姑姑看她起了薄茧的手,红绫姑姑却瞬间红了眼:“姑娘受苦了!”。 江夏吓了一跳,心中后悔不已,红绫姑姑见识不凡,却总是富贵乡里生活惯了的,哪里见得这些东西。少不得,好言软语哄好了,还保证自己规规矩矩,这才让红绫姑姑破涕为笑,又赶着张罗人给江夏准备换洗衣裳、梳洗用具等等等等去了。 一切收拾妥切,江夏提气欲走,下意识地右手握着扇子敲在左手的手心里……咳! 红绫姑姑的咳声在旁边响起,江夏回头歉然地一笑,收敛了自在,拿捏着扇子,双手置于身前,脚下迈动步子,不疾不徐,不大不小,一路走到二门内上了马车,噤步的铃儿竟然没响! 607.第607章 双喜临门 赵家住的宅子,乃是当初为了赵宝儿进京应选置办的,三进宅子,不大,但还算精致。 江夏的车子到了,大门上早就开了门候着了,一听是江家的车子,立刻卸了门槛,垫了插板,迎着进了门。 二门里,赵家大少奶奶,赵宝儿的大嫂金氏已经候着了。一见了江夏的车子就迎了上来。 江夏躬身下车,看见金氏连忙拱手行礼,手举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复又换了曲膝行礼:“劳动大嫂子了!” 金氏将江夏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抿嘴儿一笑,伸手扶了江夏一把,趁机又曲膝还了一礼,这才携了江夏的手往里走,一边道:“你这一趟出京,足足一年有余,还真是瘦了,这回来,可要好好补养补养才好。” 江夏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金氏略显疲倦的脸上,手指状似无意地碰了碰金氏的手腕,随即,就按实了,道:“大嫂这般情况,还劳动你出来相迎,夏娘实在是罪过呀!” 金氏一时还有些懵懂,看着江夏怔怔出神:“江姑娘?” “大嫂今日可是嗜睡困倦?”江夏询问着,得了金氏的肯定之后,笑着挽了她的手道,“恭喜大嫂有喜了!大概四十几天,日子短,大嫂自己估计还没察觉到。” 金氏果然惊喜无限起来,下意识地扶住了小腹道:“我的信期不准,总是延后的……啊,我自己都万万没往这里想……多谢江姑娘!” 江夏失笑不已,连连摆手道:“大嫂这声谢我可不敢受!” 江夏真没多想,再说与金氏并不熟悉,也不敢造次。却没想到金氏自己想得多了,脸一红,先不好意思了。 有了这件事,旁边伺候的婆子早有腿快嘴快地,飞奔进去给赵夫人崔氏报喜,等江夏挽着金氏进了正院,崔氏竟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江夏连忙加紧脚步,上前拜见道:“夏娘何德何能,哪里敢劳动夫人出迎,实在是折煞夏娘了!” 崔氏伸手扶住行礼的江夏,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你是我们家的福星。前头,为了宝儿做了那许多不说了,今日一来,我这大儿媳妇居然也有了喜讯……哈哈,你与宝儿情同姐妹,我也只当你做宝儿一般看待,看见你,就当我看见宝儿一样了!” 说着话,崔氏和江夏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 一个心肝肉儿的宝贝女儿远嫁,一个是唯一的闺蜜不再,各有泪点,也各有伤感之处,竟是殊途同归。 江夏忍了哽噎,笑着道:“那我就叫一声婶婶,夫人不嫌弃吧?” “哎,哎,我巴不得有这么贴心的闺女,怎么会嫌弃!”崔夫人连声答应着,握紧了江夏的手,拉着她进了屋,就让江夏坐在她身边。 落座后,江夏与崔氏寒暄了几句,自然而然地说起金氏的喜讯,崔氏欢喜无限道:“我这大儿媳最是贤惠温良,却在生长孙之后,数年再无音讯,我们一家也为她忧心……” 江夏笑着偎着崔氏道:“婶娘的心思我懂得,自然是盼着儿孙顺遂如意,兴旺发达才好。” 崔氏如闻知音,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们年纪大了,又能贪图他们什么,还不是盼着他们能吧日子过好了,顺顺当当,子女兴旺,我们就欢喜放心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瞥了金氏一眼,见她微微垂着首,一副恭顺温良形象,心中暗暗钦佩赞叹。 同时,她还是对崔氏的道:“大嫂子之所以数年未有消息,也并非身体有恙。” 这话一出,不但崔氏惊讶,就连金氏都抬起头看过来。她这些年为了生子可没少请医延药,各地名医都请过了,什么寺庙、道观也没有不拜的,就是没有动静,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谁成想,竟然有了意外之喜。 却听江夏道:“大嫂子之所以不受孕,还有一个原因是时运未到。或者说缘分未到。婶婶经的多见得广,自然是知道的,子女缘分也是极重要的,有子女缘分,不管隔了千山万水,总归作了父子、母子去,若是没了这缘分,那真是怀孕也难!” 崔氏连连点头:“你这话我爱听,这话还真是不差。就像我,前头生了四个臭小子,隔了三四年,连我自己个儿都觉得再没子女了,却得了宝儿那丫头!” 说着话,江夏自然而然发挥医术之长,伸手按上了崔氏的脉搏,替她请脉。 这手指刚一搭上,江夏就惊讶地怔了一下,随即敛了心神,凝神静气地替崔氏诊脉。足有两盏茶工夫,江夏才替崔氏请完脉,然后,她在心里飞快地琢磨着怎么开口。 崔氏大概察觉到了江夏异样,也微微有些变色道:“怎地,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也别忌讳什么,我这把年纪,身子骨儿一天不如一天,有什么不对付的,也是正常,你也不用瞒我,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江夏笑笑,道:“婶婶不要多想,只是多少有些意外……前些日子,好像,赵家叔叔到京里来过?” “是,上个月回京述职,家来几日。”崔氏下意识地回答完了,才察觉异样,瞪着江夏有些不敢相信。 江夏回头看了一眼,金氏极为乖觉,立刻垂首道:“婆婆,我让人在井里湃了凉碗子,伺候着给夏家妹妹吃的,估摸着差不多了,我去看一看!” 崔氏应道:“去吧,别贪凉,特别是你,少吃些吧!” “嗯,儿媳知道了。”金氏答应着,曲膝退下。 崔氏也挥手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只剩下江夏和她两个人,这才看着江夏道:“有甚话,你这丫头就直说吧,就咱们娘俩,倒不用蛰蛰歇歇的了。” 江夏捂嘴而笑,然后凑在崔氏近前道:“恭喜夫人,再过八个月,我和宝儿就该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啊,果真?”崔夫人极为惊讶。 她已经四十三岁,大孙子都六岁了,又多年未曾有过身孕,再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等事,由不得她不惊讶! 江夏连连点头确认,笑着道,“据脉象看,婶婶的脉象极好,气血也足,只思虑稍稍多了些,睡眠上不太好。婶婶这一点再注意下,就再无忧虑了!” 崔氏瞠目半晌,很是羞惭地拉住江夏的手道:“这件事,你还要替婶婶遮掩一二……老蚌怀珠,由不得人笑话!” “婶婶这是什么话,能有这一胎,乃是天大的福气呢,也是婶婶与叔叔恩爱证明,婶婶还要安心养胎呢,怎么能遮遮掩掩的?”江夏笑着宽慰着。 崔氏扭捏片刻,也就大方认了。欢欢喜喜应跟江夏说起养胎之事来。 608.第608章 落花化泥 崔氏年纪毕竟大了,即便身体底子好,也属于高龄高危孕产妇了。江夏细心地替她检查了一遍,将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交待了,又宽慰崔氏一番,她眼下的胎气很稳,并不需要静养,可以每日早晚在院子里缓步走动,增进体质,提高机体活力,对于胎儿发育和顺利生产都大有裨益。 又给金氏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她的状况也不错,只是多少有些忧思过重,想必与之前一直不能怀孕有关系,如今有了身孕,忧思得解,自然就好了。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儿,江夏就辞了出来,临行前与崔氏、金氏约好,每半个月她来请一次平安脉。 这件事,江夏并没怎么在意,只是回家后给赵宝儿写信报了个喜,就撂开了手,转天一大早就去了四喜楼、城郊的庄子和作坊巡视产业去了。 转天就是休沐日,江夏一早替齐哥儿、囡囡穿戴妥当了,然后让程虎彤翎带他们去四喜楼听书,自己则随着徐襄往景家去。 景家与赵家相隔不远,大门只隔着一射之地。 车子到了景家门前,长贵上前报了名号,片刻功夫,景谅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接着徐昂和江夏二人一起进了门。 景家太太王氏并不在京里,只有景谅与徐慧娘夫妇住着,三进的宅子倒是宽裕。 与景谅一年多未见,再见面自然多有问候,江夏恭贺了会试取得的好成绩,景谅也询问江夏出京一年的行程辛苦,彼此寒暄着进了二进门,径直往后院里去。 三人走进后院大门时,徐慧娘牵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子走了出来,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眉目想象的小小子,同样剃了桃心头,由奶娘抱着,一并迎了出来。 “大姐!”徐襄躬身行礼。 江夏也随着曲膝道:“大少奶奶一别经年,气色越发好了!” 徐慧娘笑靥如花,连连摆手道:“自家人怎地这般生分了?哪里还讲究这些,快起来,起来!” 说着话,逗着两个小胖娃娃叫人:“卓儿、跃儿,叫舅舅,叫姨姨!” 这两个孩子,江夏并不陌生,当年徐慧娘生产后出现子痫昏迷,她每天都要去景家为徐慧娘行针例诊,这一对双胞胎自然是没少见的。没想到一转眼,都已经成了两岁多的小小子了! 江夏心里欢喜,从袖口里摸出两副东珠手钏来,都是上好的芡实米大小东珠串成,各坠着一只赤金嵌红宝平安符,给两个小东西戴在手腕上,一边笑道:“这是送到西安法华寺佛前供奉了百日的,保佑个平安顺遂吧!” 徐慧娘笑道:“夏娘有心了!” 徐襄特别喜欢这两个小子,笑着逗了逗徐慧娘怀里的景卓,又回头将景跃抱在怀里,一路进了屋门。 景跃景卓对徐襄并不抗拒,显然彼此不陌生。江夏看在眼中,也不多言,跟着进了屋里。 各人坐落,上茶寒暄。 徐慧娘挨着江夏坐着,自然就询问起江夏出京后的旅程经历来,事无巨细,几乎让江夏完全将行程复述一遍。等江夏说完这一趟出京,徐慧娘又笑道:“听说前年,夏娘出京一次,往两湖江浙一带去了?……呵呵,真是羡慕夏娘,能够走动那许多地方去,经多见广,交结天下呀!” 江夏微微粗了蹙眉,若说羡慕她,看山看水赏人文品美食也还罢了,怎么还扯到交结天下去了?这话味儿怎么听怎么不太对呀! 江夏垂眼喝了口茶,笑着道:“景大奶奶过奖了,夏娘不论南下还是北上,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为的是寻找珍罕药物,调方配药。一路上穿山越岭,跋涉山水,多在山间行走。若说绿水青山,奇峰挺秀,夏娘倒是见过不少。但谈及其他,夏娘却只能道一声惭愧了。夏娘这个性子,走到哪里也不可能结交什么人。” 徐慧娘一笑道:“竟是这样?亏得我还一心羡慕!唉,也就是夏娘能吃这份苦,性子又坚韧,如若不然也做不来。” 说到这里,话题揭开,徐襄与景谅说起殿试之事。 “……贵妃娘娘也打发了人送了一只琉璃灯来,只说盼着兄长高中,隆兴家业。”说到这里,徐慧娘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一层得意。 作为宫中位次最高,又诞有唯一皇嗣的贵妃娘娘,景贵妃几与皇后无差。由此延及景家,朝中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甚至有那心思长远的,已经隐隐打起了交接未来太子(帝王)外家的注意。 尽管景妱娘一再叮嘱家人低调为人,不骄不奢,却仍旧难免有些娇满之意。 江夏也听得出徐慧娘的意思,并没有跟着奉承什么,只附和着笑了笑。徐襄也对他大姐笑笑,转而就又有景谅说起殿试中的种种注意细节来了。 江夏敏感地察觉到,徐慧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终归没拉下脸说什么难听话。 坐了小半个时辰,徐襄起身告辞,徐慧娘略感意外道:“难得来一次,怎地不留下来吃了饭再去?” 徐襄笑道:“明日就要上殿应试,让姐夫静静心,安心应考吧,我们就不多搅扰了。等姐夫高中之后,我们再上门好好庆贺一番!” 江夏也不说话,只跟着徐襄,附和一声,或者只是笑笑。徐慧娘似乎也没什么跟她多说的,任什么事都是跟徐襄说。 徐襄说的合情合理,徐慧娘也知道轻重,也就不再挽留,将两人送了出门来。 离了景家,徐襄上马,江夏登车,一路赶往四喜楼,在四喜楼里喝了杯茶,陪着小的们听完一场书,就转身出来,一路出城,往庄子上去。 晌午饭就在庄子上吃的,小的们到了庄子上,骑马、放牛,又去庄子里修的水塘边玩了一回水,捡了一盆螺蛳回来。 江夏坐在河塘岸上的槐树下,看着满地落花,已经枯黄一片,再过些时日,下一场雨后,就会化为花泥…… 陷入巴林之手两个月了,不知鱼儿究竟如何了? 609.第609章 咚了! 槐花已经落了,槐豆还没有长成,一片绿荫下,碧草芳菲,野花点点,加上四月底的天还没有大热,树荫里凉风习习,铺了草苫子,又加了厚蒲墩,槐花林,树荫地,就瞬间变成宜坐宜卧的凉榻,真是悠闲惬意又舒适。 草苫子上放了一只矮几,几上原本摆着的点心盒子和茶壶被推到角落,一堆翠绿的槐树叶子占了大半个矮几面积。 囡囡和小妹一左一右围在江夏身边坐了,看着江夏拿槐树叶子吹奏,呜呜咽咽的树叶笛音色单调低缓,吹奏出一首《垄上行》,却格外舒缓平和令人陶醉。 两个小丫头满脸沉迷,非常热心的要学,奈何树叶笛看似简单,学起来却并不容易,两个小丫头初学半点儿笛声没有不说,还会发出噗噗的不雅之声,逗得大伙儿笑的肚子疼。 笑的狠了,囡囡顶不住羞恼,跳起来跑去湖边看徐襄钓鱼了。 徐襄今儿自告奋勇钓鱼添菜,带了一顶竹斗笠,青衫翁鞋,席地而坐,一首鱼竿,一手还拿了卷书,眼睛更多的时候看着书卷,鱼竿则几乎都是身旁的长贵长福盯着了。 囡囡一跑,江夏也就得了清闲,索性撵着几个丫头:“你们也去水边玩去,往那边走一走,有棵大桑树,下边铺了青石板,你们尽可脱了鞋玩水去,顺便看看桑椹儿结了没,那是棵大白椹子,熟了的椹子这么长,甘甜甘甜……” 几个丫头被她说得心痒难耐,互相看看,芷兰主动要留下。 江夏笑着推她一把,挥手道:“去,都去,我就在这里坐着,哪也不去,能有什么事儿。再说,你们也没多远,就在那边坡下,我喊一声你们就听见了。” 芷兰仍旧有些不放心:“姑娘……” “去吧,去吧!”江夏挥挥手,拉了两只蒲墩过来,笑着靠下去,“你们去玩你们的,我也清清闲闲地靠一会儿!” 芷兰退回来,拿出一方赶紧的蝉翼纱帕子道:“姑娘,树底下有那种小虫子,一咬一个红印子,好几天下不去,痒痒的难受。这里没法子撑帐子,你好歹拿快帕子遮住了脸呀!” 江夏笑着接了,自己抖了抖盖在脸上,挥挥手打发了芷兰去。 这蝉翼纱绡薄,稍显挺括,搭在脸上倒是丝毫不觉气闷,反而能起到一点儿遮挡阳光紫外线的作用,微微清凉着,还挺舒服…… 江夏没想睡,她只是想闭着眼放松放松。闭上眼睛,耳朵的功能似乎瞬间强大起来,丫头们的说笑声、脚步声,远处小子们的嬉闹声,风吹树梢拨动树叶的簌簌声,都声声清晰地入得耳中,这人声树声风声,真正混合成一片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和着这阳光、轻风、淡淡草木香气,渐渐抹平她心中的浮躁,摒去她胸中的烦忧,她真的身心如一,放松平和下来,只觉得她整个人也融入进了这大自然中,成为这一片天地中的一份子。 然后,连嗅觉都似乎突然敏锐起来。 身边不远处一株蛇床子开了花儿,淡淡的伞形科特有的挥发油的芬芳。 另一边,槐树下,生着一小片野艾草,微微苦涩的艾草香飘荡过来……江夏嘴角微挑,心道之前真没注意有它,还担心什么咬人的小虫子! 正自想着,这草木香中突然多了一抹书卷香,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几乎同时,一道轻喃低语在耳畔响起:“怎么就困了?” 徐襄的气息近在身边,江夏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对方身体散发出来的淡淡体温。 他的体温,总是如他的人一样,淡淡的温度,不会炙热灼人! 还有他的气息,因为常年吃药,之前卧病时,总是带着一股子药香;病好了,这股子药香淡了,或者别人闻不到了,江夏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只不过在这抹极淡的药香上,混合了比较明显的书卷香……嗯,就是纸张和墨混合的香气。 江夏微微抿了抿嘴角,没有睁眼,也没有躲避,只是依旧平和地……不,是略略加深了呼吸。她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他的味道和气息,由熟悉到依恋,再到如今的眷爱深重。 没有得到回应,徐襄也没再出声。 衣袂窸窣,蒲墩轻响,他竟然和衣而卧,挨着她,就在她的身旁。然后,很快就变得气息绵长起来…… 睡着了?这么快! 江夏微微愕然着。她的手本来自然地搭在身上,这会儿愣是犹如成了一个单独的不受控的个体,一点点,一点点,从身上滑下去,并没用她再有什么动作,她的手就遇上了一片温热,一只大手恰如其时地接住了那只小手,包裹住,稍稍顿了顿,似乎还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或者是羞涩?随即,那大手变得勇敢起来,或者它本来就很勇敢,很果决,果断却并不失轻柔地把小手拉过去,放在了他的心口。 她的掌心朝下覆在他的心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布,就是他那瘦却一直挺直傲岸的胸膛。那下边,一颗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此时,原本平躺的江夏已经侧了身,面向了徐襄。 她的手就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却似乎无数次她为他诊治,无数次她触碰他的身体一样,亲切、熟悉、依恋……不对,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变化着,那一贯偏淡的体温在不知不觉中升高起来;那一贯平和的心跳加快了频率……她的手心贴着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她不由自主地感应他、应和他、与他呼吸一致,心跳相同。 她突然觉得手心有些微微地发热,似乎开始冒汗…… 然后,有一只热力四射的手也正摸索着伸过来,贴在了她的脸颊上,手指隔着蝉翼纱帕子,轻柔地移动着,摩挲着…… 她手掌下的身体动了,坐起后,略略迟疑,然后,缓缓地俯身过来。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四手相握,十指交缠,她能感受到他的体重压迫下来,他的气息近了,近到鼻息相闻,能够清晰感受到那鼻端气息的温度。 终于,他俯下头,唇贴上她的脸颊,温热柔软中,那么多的宠溺和珍惜! 他始终没敢把那层蝉翼纱手帕拿开,他只敢这样轻轻地一触即离。他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滚烫,还有他急促的心跳和气息,只敢用力握住她的手,就像早就做出的决定一样,这一生,下一世,都不放开。 “夏娘……”带着明显暗哑的嗓音,低沉而性感,听得江夏心头猛地一悸。 她那可怜的的小心脏仿佛突然被紧紧捏住,然后又陡然松开,空了一拍之后,开始疯了似的狂跳,几乎要挣脱她胸膛的束缚,蹦出去一样! “夏娘……”徐襄又是低低地一声呼唤。 江夏的心就像最敏感的人碰了某头丸,完全进入了癫狂状态,跳的整个人都慌张起来……跳的她呼吸都没法维持了,又因为此,她觉得胸膛发闷,闷得就要窒息了! “我知道你没睡着……你应我一声,可好?”徐襄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江夏的,然后,两个人脸对着脸,气息相闻,他的声音极低,梦呓一般,又像是风中诗人轻轻地吟唱……无一不在撩拨着江夏的神经和耐受力! 她的心狂跳,呼吸衰竭…… 终于,她在心跳出胸膛前,在呼吸窒息前,的最后一刹,再也无法保持安静,她的手反握回去,推着他的手臂,在他的愕然和不抵抗中,毫无意外地,反转。 她压在了他的身上,她脸上的蝉翼纱帕子落下去,盖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却终究有些偏差,没能盖住他的下巴和嘴。 或许是呼吸系统生过病的人的同一症状,他的唇色比平常人偏深,却恰如涂了一层薄口脂的嫣红,此时,或许是话未说完,或许是因为惊愕,微微张开着,隐约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 他的下颌形状极好,胡茬儿并不太浓,泛着淡淡的青,然后是他漂亮白皙的脖子,那一个男性象征的喉结,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突然滑动了一下。 她清晰地听到他吞咽了一下,然后他张开嘴要说什么:“夏……” 她一阵恼怒一阵心慌一阵窒息毫不犹豫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地堵住了他的嘴,用她自己的唇! 触碰,并不是第一次! 感觉,一如肌肤记忆,柔软美好! 她堵住他的唇,似乎一下子排除了让她心跳过速、呼吸窒息的罪魁祸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般,放松下来,没了下一步的行动! 哪怕她早就电影电视剧现实版,观摩过无数次! 真到了行动的时候,原来,观摩再多也是理论知识,远不能代替行动力和实际经验!呸,怪不得聘人单位,都要老司机! 江夏暗暗地骂了一句,抬头起身,看着仍旧蒙着半边脸的徐襄,突然咬着唇轻笑起来。 从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身娇体弱易推倒……哈哈,果然—— “唔,徐襄……唔……” 610.第610章 记下了! “姑娘,姑娘,果然有椹子,还没有熟透,有点儿酸,但是,酸酸甜甜的也挺好吃……”石榴腿快,用手帕子裹着一包椹子一手提着裙子跑回来,隔着老远就又笑又叫。 “唔唔……徐襄……”江夏终于喊出这个名字,也成功唤回某只变身的男人。 徐襄恋恋不舍地离开江夏的唇,眼睛却迟迟不舍挪开,看着那被自己打下标记的领地,目光霸道,不容半点儿轻侮和怀疑! 这样的徐襄,让江夏有些陌生,下意识地紧张、心慌,……却莫名地没想过逃离! 徐襄终于转开眼神,抬眼看向石榴跑过来的方向。 没了他目光的控制和压迫,江夏很没出息地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趁机挣脱尴尬场景,不让自己在丫头面前丢脸……徐襄却突然再次俯身,他的脸蓦然放大,他的气息再次扑过来,江夏下意识地抬起手撑住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夏娘,刚刚就像给你说,咱们该再商议商议完礼了!”徐襄特有的温柔宽厚包容的声音再次响起,江夏却犹如梦中! 她睁开眼看过去,徐襄已经坐起身,发丝儿半点儿不乱不说,连衣襟都板板正正,没有半点儿凌乱痕迹! 却在这时,徐襄伸手解下自己的道袍,一抖一展,盖在了江夏身上,他的目光无比温柔地对上江夏的眼睛,笑意清浅却绝对温柔:“既然睡着,还是盖一盖的好!” 江夏愕然着,僵直地躺着,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 突然,徐襄飞快地向她眨了下眼睛。 江夏心头一突,然后闭上了眼! “姑娘,你尝尝这椹……呃!”石榴终于跑过几棵紧密的槐树和一丛艾草,来到这片空地上,就看见姑娘躺在席子上酣然入睡,二爷坐在旁边,只穿着中衣,手握着一卷书,看的正自专注。 她咋咋呼呼的声音猛地顿住,很是有些尴尬,又畏惧地退了一步,嗫嚅着道:“二爷!” “放在几上,下去吧!”徐襄头也没抬,甚至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抬手翻了一页书。 石榴却如闻大赦,忽地松了一口气,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轻步走过去,将帕子包裹的椹子放在几上,曲曲膝,飞转身,用比来时快无数倍的速度逃离! 一连跑出去好远,将近跑回那棵椹子树近前了,石榴才停住脚步,一手扶住棵槐树,一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气。 哎吆妈呀,之前总觉得二爷温柔好脾气,今儿才算见识了,什么叫不怒自威!唉,明明没骂她没凶她,就那么淡淡地坐着,咋就觉得比功夫最厉害的冯琪大哥还……瘆人呢! 呼,吓死她了!呼呼…… 不过,看刚刚那情形,姑娘睡着了,二爷在旁边守着,还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姑娘盖着……哎,别说,姑娘对二爷好,二爷对姑娘也是没话说! 这样的男人,生得俊美无双,才学又好,又有前程有功名,还对你这样巴心巴肺地好……唉,换做谁,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石榴心里胡乱地想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喘息,重新整理了表情,慢慢走出来,往桑树底下的青石板回去了。芷兰几个还在那里玩水,是她抢了芷兰的活计跑回去给姑娘送椹子,却没想到看见那么一幕。嗳哟,怪羞人的! 这边石榴一走,江夏就立刻做起来,顺着石榴的背影看了看,眼见着小丫头跑出树林看不见了,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来。 “不如再歇息歇息?”徐襄淡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江夏的脸颊蓦地一热,脊背微微一僵,随即缓慢放松下来。 她抬起手,将乱了的发髻打散,伸手从小几下拿出个便携的妆奁匣子来,取了梳子将头发梳通,三两下子在头顶绾成高髻,只取了一支木簪子攒了。落下手,很利落地脱去自己身上的石榴红衫子,随手扯起徐襄的盖在自己身上的袍子,披上、穿好,并将自己的衫裙无比迅捷地叠好,这才利落地起身,回头。 “徐大人,今日之事,江某记下了!”说完,江夏径直抬步,往湖边走去,“走咯,走咯,回家了!” 钓鱼的长贵长福一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江夏穿的是二爷的袍子,两个人飞快地对了个眼神,飞奔过去,另取了一件袍子来,给徐襄穿了。 一通忙乱着,江夏一手拉着一个小丫头回来,一干渔具、行李、物件儿也都收拢齐整了,该装车的也装车了,只等着几位主子登车启程。 日头西斜,薄暮蔼蔼,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行人直接越过庄子回了城。 回到家里,一番洗漱更衣,谁也没觉得怎样,只有芷兰偷空儿跟长贵碰了个头,知道了事情的可能,眼底紧张着半忧半喜地赶回来细心伺候着。 晚饭时分,厨房里果然做了鲜美的鱼汤和炸虾。还有一个饭后甜汤:桑葚西瓜羹!甘甜略带一点儿酸,赢得一众好评! 芷兰偷眼打量着,姑娘并无异样,只除了她穿回来那件袍子确属二爷的……衣衫! 芷兰心里有了计量,衬着二爷、姑娘和二公子、秋姑娘说话喝甜汤的功夫,她匆匆转进耳房里去,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浆洗的衫裙翻找出来。石榴红衫子,天青色百褶曳地长裙,姑娘出去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套衫子裙子。 芷兰细细地翻检着,查看着,可不能遗漏下半点儿不妥当处,万一送到换洗婆子那里,给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姑娘还要不要见人了! 翻检查看好半天,芷兰终于尝尝吐出一口气来——呼! 还好,还好,没有什么妨碍之物! 芷兰拍拍胸脯,将这一套衫裙,连通江夏刚刚换下来的中衣中裤一起拿了,想了想,到底伸手拿了一个木盆,放进去,自己亲自端了,往外头走去。 另一边,也不知道徐襄怎么哄的,齐哥儿格外乖巧地牵了囡囡和小妹两个,起身告辞,说回去安置睡觉去。 江夏起身要去送,也被小家伙拦了回来,自顾自拉着两个小丫头,欢欢喜喜奔出去了! 江夏站在屋门口,默然片刻,终于缓缓转回头。 611.第611章 整个人! “我刚刚与齐哥儿约好,表现好的,端午放假,带他们去十刹海游船,逛庙会!”徐襄含着淡淡的笑道。 江夏默了一瞬,点了点头,算是应和。 然后,也微微一笑道:“玩了一天也累了,明儿还早起上朝,你也早些回去洗漱安置吧!” 徐襄应着,却没有动,只向江夏伸出一只手来。 江夏挑起眉头,愕然一瞬,然后往两旁看了看,本意是示意徐襄屋里有丫头伺候,却不想金桂和连翘两个丫头误会了,竟曲曲膝转身就走。 “嗳!”江夏下意识地喊住两个丫头,待两个丫头停住脚步,惊讶地回头看过来,她又觉得没法开口,难道让两个丫头留在屋里?还是再撵出去? 幸好,她算多少有点儿急智,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吩咐道:“拿我的莲花蕊香包熬汤,加一两荷叶!” 金桂和连翘并没察觉异样,曲曲膝答应着退了下去。 江夏跟着走过去,将门合拢,复又转回身来,缓缓来到徐襄身旁,却没有往他近前去,而是隔着案几相对而坐。 微微含了笑道:“究竟是什么事,这回能说了吧?” 说着,一边动手,给徐襄斟了药茶,递过去,然后,就这样平缓柔和地看过去,没有忸怩,没有躲闪,没有多少羞涩。 自从两个丫头告退离开,徐襄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江夏,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悉数看在眼中。所以,她之前的局促、紧张,和之后渐渐地缓和镇定,中间的变化,他也看在了眼中。 此时,烛光摇曳,四目相对,徐襄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将杯子放下,顺势握住了江夏的手。 他的两只手,瘦而修长、柔软,将她的两只小手包裹住,捧在手心。 “若是……没有那许多,我们或许也有了孩子,小子,或者丫头,躺在摇篮,抱在怀里……”徐襄缓缓低语,目光柔和的仿佛让人觉得不真实,“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也喜欢,特别是你我的孩子。” 江夏微微低了低头。 徐襄的两只手捧住江夏的手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又挪了挪,以至于挪到他自己的面前,双手捧着,低头轻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丝毫不亚于树林中的那一个深吻。 江夏觉得自己又有了窒息的征兆。 她抬头看过去,恰对上徐襄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烛火恰恰一跳的缘故,徐襄的眼睛特别亮,如降落的星! 他那样看着她,嘴角微挑,满眼期许:“我们挑个日子,把礼完了吧!” 江夏被那一双璀璨的星子吸引,不由自主地看进去,从初始的微微自持,到放弃抵抗,甘心沉沦。 她只觉得,放开种种的心防,放开种种的顾虑、犹豫之后,就好像解开了困在她自己身上的无数条枷锁,又像是,冬日厚重衣物褪去后,坦然赤诚的放松,心身愉悦,再无负累! 她凝着他的眼睛,目光交汇,心意相通,她的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双手十指,根根交缠。 她对他含笑颌首,轻轻应下:“好!” 徐襄脸色放松下来,一抹喜悦升上来,布满了他的整张脸,整个人! 他伸手握着她的一只手,轻轻牵着:“过来,咱们一起选!” 江夏这一次没有排斥,也没有拒绝,很柔顺地起身,绕过案几,走过去,依着他并肩坐了。他的右手自然地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肢,她略略一点意外之后,也放松自己,顺着他的力道,轻轻依靠着他的肩膀上。 平日里觉得他瘦,偏文弱,此时,她窝在他的臂膀,靠在他的肩膀,才发现,她与他竟然异常契合,她的身子微微侧着,她的头恰恰好靠在他的肩头。 徐襄微微侧眼,就能看见自己怀里的娇颜,如玉兰花瓣,清芬高雅,压去无数胭脂俗粉,无双风华! 他微微笑了,眯了眯眼睛,靠过去,用自己的脸颊,碰了碰江夏的脸颊,蹭蹭,无限美好和欢悦! 两个人微微低了头,相视一笑。 江夏强自镇定着,笑着提醒:“你说一起选?” 徐襄不禁莞尔,一笑点头,从旁边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黄历来,放在两个人身前,打开…… 窗,半开着,一缕调皮的夜风吹拂,吹动烛火,啪地一声,爆出一个大大的烛花儿来! 正低着头看黄历的两个人一起抬了头看过来,转而,对视,会意一笑! “宝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连烛花儿都赶着来报喜了。 第二天,又到了工作日,一家人没了前一天的随意放松,早早起来,洗漱更衣,收拾妥帖了,匆匆吃点儿早饭,就各自出门了。 徐襄第一个出门,坐了轿子赶着去上朝,天上还挂着星星。 接着是齐哥儿,他要赶着去上学。 最后一个是江夏。约摸着快要散早朝了,她才收拾利落了,乘了车出门,往宫门去。 回京时,成庆帝传旨允她歇息三日,再复皇命,今日是第四天了,她要去宫门求见,复命! 既然是走的臣子之路,自然不去玄武门,而是走东华门侯见,从西华门出宫。 江夏的车子到了东华门的时候,也不过日头初升时辰,四月底的太阳光,热力还没那么霸道,早上还透着明亮和温暖的亲切。 在她前头,已经停了四五拨人,又轿子有车,江夏瞅了瞅,也没有认识的,想来是外官递牌子侯见的。 外官进京述职、办差,来求见皇上。这些人,皇帝大都是不见的,只是让人把牌子撂下,传个话打发了算完。只有极少的幸运者,才能得了皇帝邀请,得见天颜,终身荣耀。 江夏的牌子刚递上去,照常例,怎么也得等上大半个时辰才能有回音,所以,她也没打算下车,只拿出自己一路搜集的部分资料来,在小案几上开始整理、分类、眷抄。 只不过,这还没写几个字呢,前头就传来一阵骚动,隐隐有兴奋、激动之声响起。 “哎哟,这服色,一品总管呐,就是不认识哪个宫里的!” “你又露怯了吧?这位哪个宫里的?这位可是皇上身边的,福宁福大总管!” 前头乱糟糟的话江夏没往心里去,只将‘福宁’两个字听在耳中,眉头微微一皱,江夏有些不解;福宁乃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会儿早朝也还没散的吧,福宁出来做啥的? 612.第612章 再见成庆帝 别人只恨不能巴上福宁,江夏却是必须赶紧出来招呼。在京城时,她与福宁福顺也算有几分情分,一年多没见,碰上了自然要问候一声,打个招呼才行。 前头几拨人有那大胆的赶上来行个礼,福宁也只是略略点个头就过来了,到了江夏前头两位处,那一处本来就人多,小厮随从护卫的十多个,乘坐的车子都是双辕双驾,两匹神骏的马,一水的黑马,不沾半点儿杂毛,神骏非常。看这样子,应该是某一地的大员。若换了别处,大概早就欺凌到前头去了。 看着福宁一路走过来,从那车上跳下一个官员来,大红的贮丝官袍,胸口绘着海水麒麟图。只是那图略显别扭,仔细瞅,才能看清楚,那不是水麒麟,而是一只狮子,水狮子?! 此人身高体胖,面皮粗黑,横肉一颤一颤的,头连着肩膀,根本找不到脖子……乌起麻黑的水狮子?江夏暗暗一笑。 这边江夏还没下车,那边的水狮子已经快步奔到了福宁身前,本就矮胖的身子更是矮了三分下去,低头哈腰努力做出一副恭敬模样来,对着福宁连连拱手道:“两湖都督同知胡洐见过福大总管!” 福宁遥遥地已经看见江夏出了车厢,正想招呼呢,没防备窜出这么个东西来,给唬了一跳,回过神,抬眼看见是这位,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位可是刚刚被上本参了。今年春汛大,勋阳春汛堤坝危急,湖北巡抚张慎之向他请求调兵护堤,这位竟然因为娶美妾,愣是把公文给压了两天,致使勋阳江堤溃口,洪水瞬间吞噬了四个村庄,淹没了大片良田……值得庆幸的是,张慎之是个务实的官员,及时派遣衙役皂隶将临近提防的村落人口疏散,从而没有造成太多的人口伤亡。 也就是张慎之这样做,此人还能留得这条命进京陈情,否则,早就缉拿查办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从一品的大员,被冷落在宫门外,跟一群四五品小官一样候召的缘故了。 “哈哈,原来是胡大人!”福宁打了个哈哈,目光都懒得再停一停,微胖的身子一转,灵活地越过胡洐,径直往江夏这边来。 眼见着福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胡洐满心欢喜地拱手回应,可鞠躬再抬头,眼前黑影子一晃,早已经空无一人,连忙回头,福宁已经越过他,往后边的一辆极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走过去。 那马车下站了一名极年轻的官员,还未弱冠模样,着绯袍绣云燕,腰缠玉带,下坠金鱼袋,形容清瘦,容貌俊美…… 胡洐能够做到两省都督同知,自然也不是真的草包,经多见广之下,眼力也自不是常人可比。他这么一打眼,心里就疑惑起来,看服色应该是四品官……可没听过有谁新得圣宠,蹿升高位呀?这位是何方神圣? 那边胡洐满心疑惑不得解的时候,福宁已经来到江夏面前,江夏抢上一步,拱手道:“一别经年,宁总管气色倒是极好的!” “哈哈,江大人,你也还是那般谦逊有礼呀!”福宁也连忙施了一礼,满脸带笑地又拱了拱手,道,“江大人不是有随意进出的金牌么,怎地还在这里苦候?皇上询问,害得福宁只好赶紧跑过来接你,完了,皇上大板子都要打下来了!” 江夏笑着一揖:“是江夏的不是,带着宁总管受累了!” “嘿嘿,不敢,不敢!”福宁一侧身,手中拂尘一挥道,“江大人,请吧,咱们边走边叙,可不能让皇上等久了!” 江夏点点头,随着福宁往宫门里去。在一道道惊讶、艳羡的目光中走过去,江夏觉得自己都快被烤化了! 一直走到宫门下,江夏才暗暗松了口气。福宁却一招手,两个小黄门轻悠悠地抬过一乘紫竹亮轿来! “这个就不用了……”江夏连忙推托。 福宁却一脸苦笑地拱手道:“江大人就别过谦了,赶紧的,别让皇上等着了。真的等久了,我那顿大板子可逃不脱了!” 江夏无法,失笑着摇摇头,上了紫竹亮轿,两个小黄门轻悠悠抬起来,脚步轻快,飘忽忽去了! 本来平静沉默的宫门前人群,静默了片刻,随即骚动起来。 唉吆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新贵,竟这般深得圣心,荣宠无限啊! 一个四品官啊,竟然有御前大总管亲自接到宫门,进了宫门还有亮轿接着……这待遇,别说没见过四品官享受过,就是一品大员、勋贵王孙们,又见过几个有这种待遇的? 门前那块下马石立在那里可不是玩儿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再往里,哪个不是大步二步地走过去? 咳咳,扯得远了,人群议论一阵,不得其解,有那心思转得快的,抢着第一个跑到江夏的车子跟前打探、交好去了。主子进宫,随从还在啊,能搭上话,拉上关系,就这份圣宠隆厚,就错不了! 不说,赶车的程琪和随车的石榴被众人如何包围,只说江夏进了宫,一路疾行,不消两盏茶时间,亮轿落地,江夏下了轿,已经到了承乾殿门外。 时隔一年时光,隔着塞外漠北的风沙冰雪,再看这人间帝王居住,心中感想又有不同。 江夏抬眼看了看,这才随着福宁的招呼,抬脚迈上丹陛,往承乾殿里去。 进得殿门,江夏抬眼,就看见那把无数人向往、畏惧、崇敬的椅子,面南背北,摆在那丹陛之上,丹陛下,鎏金仙鹤口中香雾蒸腾,烟霞呈瑞,将那黄金椅子烘托得云蒸雾绕,朦朦胧胧,如在云端。 这椅子,这丹陛,这香雾烟霞……一切的一切,似乎永远不会改变。江夏却知道,没有什么不会变,即便不同的时空,也终究逃不掉历史洪流滚滚向前。 一瞥之下,心下感叹。也只是一声感叹! 江夏很快就收回目光,收敛了心神,随着福宁的示意,转身斜刺里去,跨进一道屋门,走进承乾殿的东暖阁里去。 宽大的御案,一摞一摞的奏折,伏案工作的皇帝。 外边的龙椅丹陛没有改变,江夏却只用了一眼,就发现了,就在皇帝的鬓角,竟有一点银光闪过! 613.第613章 锦绣堆中的婴儿 福宁给江夏打了个眼色,让江夏静候片刻,他自己脚步轻悄,几乎没有半点儿声音地捧了一盏茶走过去,站在成庆帝侧后两步处候着,看着成庆帝批完一份奏章,搁下朱砂笔的空挡,趋前一步,将茶恰到好处地递进成庆帝手中,看着成庆帝喝了口茶,从奏折上转开目光,福宁这才低声呼唤,提醒:“皇上!” “唔!”成庆帝抬眼,看见门内一旁站着的江夏,立刻露出一片惊喜来,笑着道:“江爱卿,总算回来了!” “皇上!”江夏趋前几步,撩袍子俯身跪倒,行叩礼:“臣江夏,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 初到这个世界,或者会觉得下跪很难。时日久了,习惯了行礼如仪,礼仪往来,这跪礼,至少能够做的有模有样了。 “呵呵,怎么去了趟关外,连自己请的恩都忘了?朕不是许你见人不跪的么!快起来!”成庆帝心情不错,笑意融融。 江夏行了礼,也不爱跪着,顺势起身,笑着拱手道:“多谢皇上!” “唔,这一去就是一年,关外苦寒,漠北风沙,江爱卿受苦了!”成庆帝端详着江夏感叹着。 江夏本来就瘦,在京时却极白皙,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略带玉质的莹白之色。这一趟极北、漠北、西域一圈走下来,路途颠簸,风水日晒,皮肤终究是粗了些,也带了一抹微微的小麦色。加之骑马活动较多,肌肉结实了,显得身形似乎又瘦了一些……也难怪成庆帝这般感慨了。 “多谢皇上关怀。”江夏微微躬身道谢,然后笑道,“幸而此次漠北一行,略有所得,也不枉这一趟风沙苦寒!” 成庆帝轻轻敲了敲桌案,笑道:“这话说得好。朕也有幸,若非爱卿及时将药丸送进京中,朕之皇子和贵妃怕都早已不在了。江爱卿,你救了我妻儿两条性命啊!” 这话就有些重了,江夏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居功!娘娘和小皇子乃是贵人天相,上天护佑,微臣不过是恰逢其会,偶尔侥幸罢了,不值得皇上这般夸赞!” “你呀,还是老样子,太过谦逊!快起来,快起来,自己请得恩旨,怎么总忘了!”成庆帝说着话,干脆起身,绕过御案,走过来,伸手来扶江夏。 江夏哪里敢等他来扶,自己赶紧站起来,又躬身补了一礼,惹得成庆帝摇头笑了。 “走,朕也批奏章批的累了,江爱卿来了正好,朕陪你去景仁宫看看贵妃和小皇子去。妱娘不时在朕耳边念叨,挂念你在外旅途风霜,你回来了去给她看看,也让她放放心。”成庆帝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外走,江夏连忙跟上。 景仁宫里,景妱娘得了讯儿,匆匆整理了仪容,迎了出来。 眼见着宫道尽头,一抹明黄身影缓缓而来,景妱娘脸上一喜,目光却一转,落在稍稍落后一些的红色身影上。 那样气宇轩昂,潇洒飘逸的身影,真的,是夏娘! 原来,就觉得她想得全,看得开,主意正,很有些女人缺少的大气。 今日再见,她仍旧瘦瘦的,皮肤也黑了,却并不显落拓,反而更悠然从容了,即便走在人后,即便她前面的那位是当今天子,也无法遮住她的存在。 景妱娘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眯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扬起一抹笑,提着裙裾,迎了上去。 迎到成庆帝身前三五步处,俯身跪拜,娇声问候,微微垂了头,露出她最优美的一段雪白颈子来! “爱妃平身!”成庆帝自然地弯腰伸手,将景妱娘半抱半扶起来,一只手揽着她侧身,让她看江夏,“爱妃,看朕把谁给你带来了!” “江夏见过皇贵妃,娘娘凤体安康!”江夏微垂着头,恭恭敬敬俯身行礼。 “夏娘!”景妱娘低呼一声,上前两步扶住江夏,江夏抬眼,对上景妱娘的目光。 隔得远了,只看着衣饰雍容华贵,近了才发现,景妱娘身形虽不是太瘦,气色却仍旧明显有些不足之象。 她的肤色原来是健康的红润的白,是极漂亮的极有活力的白里透红,这会儿,血色没了,只剩下一片苍白,还有眼底隐有淡淡的青色,显得一张脸青白一片,哪怕敷了粉,打了胭脂,也无法掩盖一抹病态。 这并没有剧烈活动,江夏就明显听到了景妱娘呼吸间微微地喘息声,还有说话时,也能听出明显气息不足,声音送不出来。 不是说吃了大还丹么?怎么地还会这般……或者是,怀孕时消耗太过……毕竟,据说当时景妱娘情形极差,几乎是博了一条命,才生下小皇子。 心里疑惑着,江夏这会儿却不能表现出半分来。 她扶住景妱娘,微微笑道:“娘娘最需要我时,我没能在京里,心中愧疚万分,没想到娘娘宽厚,都没怪罪我!” 景妱娘微微惊讶着,转过目光看向成庆帝,失笑着道:“这丫头,总是能说到人心里去!” 说着,声音哽咽着,竟是要落下泪来。 江夏连忙扶住她,也微微红了眼道:“娘娘,也一向宽厚,良善,所以,上天才会赐下小皇子给娘娘!” 两个人都眼里含泪,相视而笑。曾经姐妹般的情谊或许已经无法回去,但至少隔阂和生分可以搁置一下了。 寒暄两句,众人一起进了景仁宫。 成庆帝一见面就带着她来景仁宫,目的很明确,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小皇子做个例行检查。有了亲身经历后,成庆帝相信江夏的医术,超过任何一个太医。虽然那许多太医只说小皇子禀赋稍弱,却并无大碍,只需悉心调养着,长大了自然会慢慢好起来。但成庆帝还是不能放心,关键是他的子嗣太少,目前仅得了这么一线骨血,事关家国社稷,又怎么能不十二分看重呢? 小皇子尚在襁褓中,随母妃一处起居。 江夏随着景妱娘一路进了殿门,又转进西偏殿里. 就在偏殿当间儿,摆着一张婴儿床。淡青色的燕云纱帐子,大红色的锦褥绣被中,静静地安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614.第614章 婴儿不算太胖,有婴儿特有的娇嫩和奶香,粉红色的小嘴儿,在睡梦中还一动一动的,可爱的不行。 江夏特特要了水洗了手,这才用左手托出一只小小的粉红色小手,右手却只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婴儿的手腕上,微微滚动着诊脉,这就是‘一指定三关’了。 成庆帝和景妱娘都脸色略带紧张,屏住呼吸站在后边,静静地观望着,眼中有担忧,更多的则是期待,期待江夏告诉他们一个好结果。 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特别乖,几乎不怎么哭,吃喝拉撒睡,也都很正常,在他们做父母的心里,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宝贝了。当然,他们也希望世上的人都认可这个观点,平常百姓这么想有些可笑,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天子和贵妃,他们的孩子很可能就是这个王朝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要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和拥戴,才能更好地统治国家,治理天下。 江夏诊的很仔细,两侧手臂三关诊完,足足花了一刻钟。 将孩子的小手放回襁褓中,细心盖好,拉拢帐子,江夏这才示意成庆帝和景妱娘出来说话。 “夏娘,怎么样?我的孩儿还好吧?”一出屋门,景妱娘就忍不住地上前握住了江夏的手,焦急地询问起来。 江夏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妱娘别急,我们慢慢说。” 说着,示意成庆帝,让他将景妱娘带到上首落了座,江夏这才缓缓开口道:“就脉象看,小皇子禀赋里略有不足,但脏腑骨骼,皆无大碍,只需慢慢调养着,最多三岁,也就差不多了。” “真是太好了!”景妱娘欢喜地叹了一句,又连忙看向成庆帝,略带惭愧道,“皇上,都是妱娘的不是,妱娘身子弱,带累了咱们的孩儿。” “别这么说,你的身子也……”成庆帝哪里能怪景妱娘,当初一颗大还丹,若非他做主给了太后服下,妱娘和孩子也不会又后来之险,妱娘为了生这个孩子,几乎搭上性命去,他又怎么能怪罪妱娘去! “多谢皇上不罪之恩!”景妱娘微微哽咽着道,目光忧伤地靠在成庆帝的肩头。 江夏微微低着头,等着这两人腻歪完了,秀恩爱告一段落,这才重新开口道:“小皇子太小,经不得药力,微臣可开一食疗方,日常给奶娘用着,再透过乳汁哺给小皇子,同样能够起到调补作用。” 成庆帝点头道:“江爱卿尽管是为,朕信得过你!” 景妱娘也立即表态:“夏娘,你尽管放开手就是,我们俩情同姐妹,我还能不信你么!” 江夏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转而又道:“既如此,微臣还要见一见奶娘,也好根据她们的体质,下方子。” 成庆帝和景妱娘哪里有不准的,立刻让人召了小皇子的两位奶娘来,江夏细细地给两个人检查了一遍,心中也佩服皇家规矩的森严,能够送到小皇子身边做奶娘的,也不知过了几道关卡,身体上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略略斟酌了些时候,江夏写了方子,交待给景妱娘。然后,将两个匣子捧上来。 “这两个匣子是微臣去到极北之地得的一点儿小玩意儿,带回来给贵妃和小皇子的,希望娘娘和小皇子不嫌弃粗陋才好!” 景妱娘连忙让人接了过去,并立即打开来看过,与成庆帝显摆了一回,欢欢喜喜地道了谢,让人收进去了。 到了这时,也将近午时,江夏就此告辞出来。 离开景仁宫,她没有再要亮轿相送,而是自己转向去了太医院。 王太医对她多有照拂,如今回来了,自然要来看望看望。给王太医带回来的是一箱关外特产药材,她这会儿只是打个招呼,出宫后就让人直接送到王太医家里去了。 离开太医院,出了宫门,正正地过了午时。 江夏看看天色,太阳明晃晃地已经很是有了些热度,也懒得去旁处,干脆回了家。 等她回到家里,才猛地想起来,今日殿试,她进了趟宫,竟然将这事儿给忘了。隐约她还听到皇上提起过,要去前殿……不知道她若开口相求,皇上会不会带她去前殿看看热闹开开眼? 汗,还是算了吧!她进宫乘一回亮轿,已经够招人嫉恨了,若再不知收敛,跟着皇上去了前殿……她只是名太医,偶尔得些小恩惠,还真把自己当妲己了? 失笑着摇摇头,江夏踢一踢车厢,提醒道:“去报恩寺打个拐,徐家店的凉粉儿这时候该上市了,去买上些带回去!” 她只想皇上了,把徐襄成为文华殿学士的事儿给忘了。按例,逢殿试,文华殿学士可是固定的副监官! 这边,江夏优哉游哉地去了徐家店买凉粉儿,另一边文华殿里,这一科的学子们却正在紧张地参加殿试。 突然,殿门外一声声传进来:“皇上驾到!” 监考官、卫士们等等,也都跪地相迎,众学子们也连忙搁下手中笔,反身朝后,也就是朝着殿门跪伏下去,恭迎圣驾! 成庆帝抬抬手,福宁总管立刻在旁边喊:“皇上有旨,众卿、众学子,免礼平身!” 众人磕头谢恩,这才起身,考官们各归各位,继续监考,学子们则重新坐好,继续答卷。 皇帝挥退随行人员,只身一身走进考场,一个个考生看过去,不时驻足默默看上一小会儿,学子们也不必再行礼,只管答卷。只不过,皇帝站在身边,又有哪个学子能够无动于衷? 走到左侧方第三排一个学子身边,皇帝停住脚步看得时间超长,在场的监考官们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却原来这位考生不是别人,正是景贵妃娘娘的同胞兄长景谅! 也有人表示不理解,你说你都是正经的国舅爷了,又有了皇子小外甥,将来可能就是皇帝的舅舅……这份尊荣,多少人羡慕不来呀,居然还辛辛苦苦读书,来参加什么考试! 却也有人对这份执着好学赞誉有加……反正是各执一词,众说纷纭! 徐襄作为最年轻的文渊阁学士,为人又一向谦逊沉稳,这会儿也不往前头去,只在后边做着封存考卷的准备工作。 旁边礼部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给事中凑过来低声道:“难怪徐大人如此不急不忙,却原来有江大人那等贤内助呀!啧啧,这份福气,羡煞世人呀!” 615.第615章 越哥儿要回京 下半晌江夏接了个喜讯,越哥儿终于要回京了,此时,人已经到了紫荆关。 欢喜一阵,激动一阵,江夏带着同样笑成了花儿的囡囡小妹两个小丫头,去越哥儿的房间里,看着收拾准备,欢迎越哥儿回家。 晚上齐哥儿放学回来,听闻哥哥即将回京,立刻跳起来道:“姐姐,我要出城接哥哥,这就打发人去跟先生请假!” 江夏很爽快地答应了,眼看着齐哥儿奔出去,吩咐四喜往学堂里请假。 囡囡和小妹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江夏:“姐姐,我们也去!” 江夏笑着一挥手:“去,都去,我跟你们先生说,明日后日停课两天!” “太好了,哥哥回来,两天不用上课了!”囡囡和小妹连声欢呼着。 齐哥儿却毫不留情地给了个白眼儿:“后天,金殿传胪,学堂里都放假的,根本不用姐姐说!” 江夏抬手给了臭小子一个爆栗,笑嗔道:“若是你不想跟哥哥一起去观礼,就自己个儿留在家里好了!” “哎,哎,姐姐,我可没说不去!嘿嘿,不说观礼,能跟姐姐哥哥一起,哪能不去啊!”齐哥儿连忙求情讨饶,嘴巴瞬间像抹了蜜。 江夏笑笑,不再追究,转而轻轻叹口气道:“你哥哥他们大概就是因着金殿传胪才赶着回京的!” 齐哥儿很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三年一回,读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榜上一人嘛!” 听得齐哥儿这语调的沧桑,江夏微微惊讶着看过去,却恰好看见小东西正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作抚须状……瞬间,江夏就笑喷了。 齐哥儿则如愿以偿,再次得了个爆栗奖赏,捂着头连连痛呼,逗得一大两小三个女孩子又是一阵笑。 正说着话,徐襄打发人送了信回来,晚上徐襄要连夜看卷子,不回来了,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江夏这才想起,徐襄同学已经不再是不受待见的理藩院郎中了,成庆帝特许其进了文华殿行走了。 略感意外之下,江夏也不怎么在意,招呼了囡囡、齐哥儿几个小的一起吃饭,一碗凉粉儿倍受追捧,其中,江夏特制的酸辣调味料,成为成功的秘密武器。 凉粉儿滑溜溜,用筷子很难夹住,齐哥儿干脆拿了调羹去挖,连汤带水地就送进了嘴里,然后,瞬间就跳了起来:“唔!唔!……” 难过地跳起来,却仍旧舍不得将嘴里的凉粉儿吐掉,匆匆忙忙咀嚼了咽下去,齐哥儿捧起桌上的水喝了一盏,这才看着江夏道:“姐,你放了多少芥末,辣死了!” “谁知道你要用勺子吃啊?那东西都在汤里,用筷子吃就不会这么辣了!”江夏一边笑着,一边拿了一碗白水放在旁边,并提醒三个小的,“你们可以将凉粉儿放在白水里涮一下再吃,就不辣了!” 可三个小的爱的就是酸酸辣辣的滋味儿,哪里肯去涮掉,只是有齐哥儿做示范,大家都学了乖,谁也不敢再用勺子舀上汤水一起吃了。 一顿饭吃的热闹非凡,大呼小叫,不时有哪个捂着耳朵、捏着鼻子跳起来。 吃过晚饭,姐弟妹几个人去院子里浇了浇花,消了消食儿,就被江夏赶着各回各屋安置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江夏就起了身。洗漱利落了,先去越哥儿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不周全,又特特地去了趟厨房,看了看干海货,又特特地叮嘱采买上去四喜楼要些时令海鲜来。 沿着边境走一路,牛肉羊肉估计都不怎么想看见了,越哥儿爱吃海货,江夏亲自制定了几道海鲜菜谱,给越哥儿接风。 当然,越哥儿一直喜欢的‘佛跳墙’是少不了的,还有蟹黄汤包,季节原因,没有新鲜的蟹黄,却有去年特制下的蟹黄油,满满的都是橙红色颗粒状的蟹黄,在这个季节,也已经足够了! 卯时中,三个小的就也起来了,聚到江夏这边来,一个劲儿呱噪催促。 江夏不胜其烦,干脆一挥手,带着三个小的就乘车出了门,一路出崇文门、永定城门,往城南郊外去了。 据说,这当兵打仗的将军出京要走德胜门,讨的是旗开得胜的好彩头。回京则要走永定门,寓意凯旋归来,天下平定。而读书人文官出入京城只走一道门,那就是崇文门。 江夏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路出了崇文门,并没急着继续往城外赶,而是往天坛北门外的金鱼池去了。 这一片就是京城最有名的文玩笔墨市场,一间连一间的文房铺子、书斋书房,更有文玩玉器赏器等等店铺,想来也与崇文门及其门内的贡院脱不开关系。 走到这里,天已经亮了。江夏带着三个小的,自然要先寻吃饭的地儿。而在这大片文墨书局铺子后边,紧贴着金鱼池边儿,又有半边街面,就称之为金鱼池,这一溜儿铺子,大大小小都是各地的特色美食。什么西北的裤带面、臊子面、拉面刀削面,什么鲁菜的九转大肠、葱爆海参,什么淮扬菜的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什么苏帮菜的松鼠桂鱼……等等等等,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没有找不到的。 江夏带着三小来的这家店名曰三月楼,取得就是‘阳春三月下扬州’的意思,卖的是地道的扬州菜。扬州人最讲究的早茶,在三月楼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仅仅各色茶点就有二三十种,又有各色小菜,汤水,茶水……琳琅满目,品种花样丰富,三个小的第一次来,眼睛都不够使了,你要三丁包,她要千层糕,又有马蹄糕,蟹粉汤包……兴高采烈,不亦乐乎,暂时连接哥哥的事儿都给忘了。 江夏要了一间临湖的雅间,给三个小的要了各色点心、小菜、汤水,她叮嘱几句,走下三月楼,往旁边一走一转,很快走进了另一家铺子。铺子上挂着一块匾额:商记糕饼铺。 616.第616章 再逢顾二 江夏带着弟妹三人出城之后,挑了一个建在高坡上的茶寮等着。没多会儿,小东西们的兴奋劲儿就过去了,江夏让人从车上拿下自己制的跳棋让三个小的玩耍。 有顾家制作销售,跳棋早就不算多新鲜的东西,倒是很快吸引了几个同样来接人,闲来无聊的半大小子,凑过来一起玩。 江夏没有参与孩子们的游戏,她来到茶寮栏杆处,凭栏眺望,手中一把折扇不时地摇上两下,闪出丝凉风来。 今日天公作美,是大片白云朵的多云天气,不时有一大朵云飘过来,带来一阵清凉。 眼瞅着要到晌午了,派出去打探的人驰马回来禀报:“跑出去十多里路,还没看见大公子。” 江夏看看升到头顶的太阳,挥挥手道:“说不定在哪里停下用饭了。咱们先吃饭,吃着饭等!” 随行人等立刻行动起来,又去茶寮厨下查看,定制热水热汤的,也有将早上带出来的菜拿出来摆上的……片刻功夫,就摆好了午饭,随从们也在下手摆了几个菜,要了热汤来,两个桌子一起开始吃午饭。 正热闹着呢,官道上跑来一小队人马,人高马大、风尘仆仆的。 江夏瞥了一眼,就转回脸来继续吃饭,咬了一口饼,没等咀嚼呢,却又一下子转回头望过去。 那行人也走得近了,隐约能够辨别出人的五官了,为首一个人,面容俊美、洒脱不羁,又带着一抹玩世不恭地味道,不是别人,却是将近两年没见的顾家二公子顾青茗! 之前,她在商记糕饼铺得的消息,顾青茗两日前刚刚从临清启程进京,按常规水路速度,至少还得两三日……怎么,改了陆路?还这么玩命地往京城里赶,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么想着,江夏就招呼程琪:“喊住顾二爷!请他上来吃饭!” 程琪一身外家功夫不俗,内家功夫同样不俗。此时得了吩咐,俯身在栏杆上,手拢在嘴巴上,朝下大声喊道:“顾二爷请留步!我家大人在此!” 顾青茗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江夏,许久未见,自然是喜不自胜。 有了新人加入,江夏连忙让人新收拾了张桌子,拿了几份未动的菜肴,又去茶寮里多要了些热汤热水过来,给顾青茗一行洗漱,解渴。 “……你又瘦了!”顾青茗知道江夏出关,去漠北,此时见了,虽然仍旧气度俨然,越发容颜照人,却真的更瘦了。穿了一件竹枝绣湖蓝长衫站在这里,简直就像化成了一枝青青竹竿,清俊飘逸,却瘦的没了肉。让人怜惜! “哈哈,我是跑马跑的结实了!”江夏完全没有半点儿扭捏地笑着,招呼着顾青茗入座,然后递了一杯金华酒过去,笑道,“越哥儿游学归来,我在这里接着,没准备旁的酒,你将就饮着……倒是顾二哥,前儿还听闻你此次回山东要完婚的,我一时赶不回来,也没能亲往道贺,顾二哥别怪罪小弟哈!” 提及完婚,顾青茗脸色一僵,随即强撑着一丝笑道:“多谢江贤弟厚意!……只是,此次并非愚兄完婚。不过,愚兄倒是去参加了另一妆婚礼,新郎是新任的临清同知周志成,新娘贤弟可知是谁?” 江夏疑惑道:“哪个?难道是青颖妹妹?” 顾青茗啪地打开折扇,笑着摇摇头道:“那周同知前头妻子死了刚满周年,撇下个十四岁的女儿和十岁、九岁两个儿子……我家青颖心眼儿憨实,哪能做的了十多岁孩子的继母。……新娘子是庞家船行庞老大的小姨子,容氏。” “哦,原来是她!”说着话,江夏脑海中就闪出一个笑容腼腆的清秀小姑娘来,只是,她没忍住直接问出来,“那个孩子还小吧?也就刚刚十四五岁?” 顾青茗道:“过完年刚满十五岁。……也不小了,据说新婚第二日,就接管了周府的中馈,行下一番规矩来。” 617.第617章 你小子学坏了! 说着一会闲话,江夏看着顾青茗热乎乎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些东西,这才将温好的金华酒斟上来,两人共饮。 久别两载,乍然相逢,顾青茗惊喜不已的同时,心底多多少少也有些怯意,正应了一句诗:****思君不见君,乍然相逢,千头万绪,却无语。 这两年间,她走的每一步路,他几乎都清楚。她经历的每一个难关、险境,他都感同身受,满心惦念,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协调物力、人力,帮助她,哪怕只是让她能在塞北吃上一口中原的米,哪怕只能让她睡一个安稳的觉…… 他做了许多,却从没留下痕迹。 当初,亲自随同福安公主的和亲队伍出塞,一来是情况需要,更主要的是想要离开京城,离开她,让自己淡忘一些。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只将他做朋友做伙伴,却从未对他动过男女之思。 只是,离开之后,他才发现,距离大了,隔断了他们的相见相处,却从来割不断思念。远了,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念想和回忆。而这些,往往都是最美好的。 隔得越远,离开的越久,思念竟然更浓了。就像酒,封存越久,越醇厚,越香浓! “为你我久别重逢,请!”江夏含笑举杯。 顾青茗也连忙举杯相和:“久别重逢!”然后,一仰而尽。 原来就觉得江夏洒脱、从容、自信,不属男儿,今日再见,这从容、自信更甚,甚至还有了些历练后的脱俗出尘……顾青茗心中一阵酸涩,和着酒一口吞下去。 他想,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其实就如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一般,看在她的眼中,却从没进入她的心中。 两个人喝了两杯之后,江夏才问起顾青茗着急赶路的缘由。 顾青茗看了江夏一眼,轻轻叹口气道:“青慧……毕竟是我妹妹,将她送去那等地方,已经是对她不住。巴林意外攻占珂林贝尔,几个月打探不到半点儿消息,我还以为她已经……好在,前几日得了消息,说她巴林手下的一位勇士看中,准备迎娶她为自己的唯一的妻子,我们顾家已经对不住她一回,这一回怎么说,也得赶过去,给她送一份嫁妆去,一路急赶,也是希望能够赶在她出嫁前到。” 江夏微微愕然:“你亲自去么?” 顾青茗摇摇头道:“我就不过去了。特别雇了几位武艺超群的镖师,把嫁妆给她送过去就是!我……若去了,说不定反而招她不喜!” 对于顾家牺牲顾青慧的事情,江夏之前也并不欣赏,但此时听着顾青茗的话,她莫名觉得有些伤感。不管之前顾青茗心中作何感想,但此时此地,她愿意相信,顾青茗就是一个哥哥,一个后悔亏待了妹妹的哥哥。 江夏端酒,两人共饮。江夏又问起珂林贝尔城的消息。 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只说小鱼儿安然无恙,包括小鱼儿的孩子也好像被她保护了下来,但具体情况如何,却没法打探到。 顾青茗又看了江夏一眼,默了默,终究还是道:“福安公主已经改嫁,做了巴林的妻子!” 这个结果,江夏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之前没有人这么明确地告诉她。 她默了片刻,低声道:“贺佩娘呢?” 若是,江夏娘的母亲是贺家女,那么贺佩娘,也算是她的表姐了。 “贺佩娘得巴林看重,同样嫁给巴林为妻。小鱼儿排第五位,贺佩娘排第七位。第六位是扎昆的首任妻子,扎昆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她与巴林内外勾结所致。” 江夏只知道扎昆兵败,乃是出了叛徒的缘故,却没有这么详细。特别是几个女人的排位……江夏为小鱼儿心酸难过。堂堂大庆公主竟沦落至此! 两个人默了许久,江夏再次举杯,顾青茗也正好举起酒杯,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只喝酒。接连饮了几杯,一壶温好的金华酒喝完,顾青茗随即起身:“我赶着给妹妹发嫁妆,就此先行一步,失陪了。回头,我置办酒席,向贤弟赔礼!” 送走顾青茗,江夏也收了酒菜,只要了壶茶,慢慢喝着。那边的孩子们困了,歪在凉榻上睡了。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江夏靠着椅子都迷糊住了,突然,门敲得梆梆响,江夏一下子睁开眼,坐直了身体。 “请进!” “啊,大姐!”从外边快步走进来一个黑小子,满脸喜气,一口白牙,竟然是越哥儿! “小越!”江夏也一下子笑开来,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抱住越哥儿,这才发现,两个多月不见,越哥儿居然又拔高了一截,如今,她站在他面前,竟然只到他的耳垂儿了。她伸出手原本想抱人家胸膛,结果抱住的却只能是人家的腰。 唔,腰很瘦,却很结实,手底下的背部肌肉硬硬的。 “哈,臭小子又长高了!”江夏抬手拍拍越哥儿的脊背,笑着抬头。 越哥儿也嘿嘿笑了,“估计是吃牛羊肉多,我也觉得这两个月长了。” “哥哥?……”一声糯糯的喊声传来,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江夏和越哥儿齐齐转回头看过去,就见齐哥儿坐了起来,正睡眼朦胧地看过来。 “哈,小齐这个高了?头发都梳起来了?”越哥儿小声惊叹着,走过去,俯身伸手,将齐哥儿从几个小萝卜头堆里扒出来,抱起来,举过头顶,小家伙尖叫一声,随即嘎嘎嘎地笑起来。 江夏转眼看向凉榻,果然,囡囡和小妹也紧跟着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一个个头发蓬蓬,眼儿蒙蒙,在看见越哥儿之后,也都瞬间清醒过来,露出一脸的欢喜来。 弟弟妹妹挨个儿亲热一回,江夏张罗着登车回家。 晚饭,徐襄照旧没能回来。江夏给越哥儿解释:“他被拉去看卷子,估计要放了榜才能回家了!” 越哥儿眼光一闪,露出一抹笑道:“姐夫是公务繁忙,我不会那么不懂事怪他!” 江夏点点头,随即察觉到了越哥儿的称呼,抬眼看过去,越哥儿笑容里含着淡淡的笑谑之意,还对她眨了眨眼! “你这小子学坏了!”江夏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618.第618章 哥哥我和你一起睡! 越哥儿到家,洗漱更衣,美美地吃了一顿接风宴。姐姐弟弟妹妹一家人都聚在一处,快快活活地吃了一顿饭,吃过饭,开始询问起越哥儿一路的见闻来,这个问一句,那个问一声,越哥儿也高高高兴兴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有说有笑地时间过得最快,一眨眼已是三更。 江夏拍手道:“明儿金殿传胪,大家还要早起,不能再玩了,赶紧回去睡觉了!” 大家伙儿这才不舍地起身离开,江夏一转眼没看见,齐哥儿就追着越哥儿去了,愣是挤到越哥儿的床上,问着南北各地的种种……可惜好景不长,红绫姑姑就找了过来,满脸带笑,却坚决地把齐哥儿带走,送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安置去了。 终于只剩下自己,屋里只剩下一点烛火,浑黄暗淡的烛火摇曳着,江越站在窗前,透过敞开的窗看向外边的夜空。 回到京城,有亲人,有家,有富足安逸,他却遏制不住地再次响起塞外草原的星空,繁星满天,璀璨的令人心醉。可就是那样美丽的夜空下,发生的却是最骇人的杀戮,残肢断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如今,他人在京城,站在自家的屋子里,却仍旧隐约觉得呼吸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 看姐姐的神色,大概还不知道,塞外草原,已经改变了颜色。大批游牧族被驱逐杀戮,在京城朝堂众臣还在高呼天下太平的时候,关外塞北,大片的土地疆域,已经被肃王爷纳入怀里。 巴林起兵,是肃王爷的借口,给了他一个骑兵北上廓清草原的机会。 如今,他们止步在宁夏卫到和林城一线,但,稍稍有些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肃亲王被放逐肃州,非但没有让他穷途末路,反而是放虎归山,鱼归大海,势力增长之迅猛……怕是用不了多久,塞外之地就尽归其所有了。 “哥哥,”清脆甜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囡囡抱着一只大枕头站在屋门口。 “囡囡?怎么还没睡?”越哥儿有一点小小的惊讶,随即扬起笑走过去。 这个小丫头刚来时,瘦瘦弱弱的仿佛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一眨眼功夫,小丫头长高了一大截儿,小脸也肉肉圆润起来,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了! “哥哥,我在你屋里睡吧?我还想听哥哥讲坐船的事儿,还有看见满山蝴蝶的事儿……”囡囡柔柔软软地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满眼渴望。 越哥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接过她手中的枕头,牵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床铺上,让小丫头躺在里边,他则在外侧躺了,然后开始讲,船行青山绿水间,两岸猿声啼叫不停,在一处缓水滩,有个同伴儿想要去水里洗脸,却不防备差点儿被水中的猪婆龙咬了……走在蜀地竹海中,大片大片的竹子,一眼望不到边,有那种竹青色的蛇,倏忽来去,就连当地的向导也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扶住的竹枝其实是条蛇…… 小丫头听得非常投入,一会儿咯咯咯笑,一会儿又惊恐紧张地抓住越哥儿的手臂…… 渐渐地,讲故事的声音低下去了,听故事人的笑声惊呼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夏刚刚起身,还没洗漱呢,齐哥儿就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姐姐,姐姐,你不让我跟着哥哥睡,却让囡囡小丫头钻了空子……” 江夏讶异着,使了个眼色,身旁伺候的芷兰立刻抽空儿出去,往越哥儿屋里去了。 等江夏询问过齐哥儿,又得了芷兰回报,才知道,不过是小丫头贪听外头种种新鲜,这才偷偷跑去越哥儿屋里睡觉。看着一个二个的这么向往外边世界的精彩,江夏真是有心带着弟弟妹妹们再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今日…… “赶紧洗漱更衣,吃了饭,早早出门。虽说定了茶楼,可去晚了,人太多挤不过去!”江夏催促着弟弟妹妹们,赶紧吃饭收拾出门,金殿传胪,他们还是第一次观礼呢! 上一次徐襄高中状元,金殿传胪的盛况,他们却没人来京里……当时不觉怎样,如今想想,还是真心有些遗憾的。 起得早,赶得急,江家姐弟到达承天门前,人也已经很多了。他们隔了几百米就只能下车步行,由护卫随从们簇拥着,挤过人群,一路来到承天门对面的芪风楼茶楼三楼,这里江夏早早打发人订了一个正对承天门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只有三丈见方,进门就是起来的矮榻,倒是面向承天门的墙都是能拆卸的门板,外边修了扶栏露台。 小子丫头们一进门就欢呼起来,忙忙活活脱了鞋子,跳上矮榻,一路奔到露台上去,扶着栏杆高高地看着对面肃穆安静的承天门。 过一会儿,就在那承天门楼上,将会飞下一只金凤凰,降下旨意,宣布金榜。然后,高中之人都会进宫面圣谢恩,金榜则会被张贴在承天门外的布告墙上。这会儿,布告墙还空白着,两侧各有两名士兵,持革穿甲,肃穆护卫。 江夏瞅了一眼,就转回来,在房间中的矮塌上坐了,拿了小泥炉子开始烧水。 金殿传胪完了,还有攒花披红,跨马游街,差不多要闹腾到下半晌了,她且安安心心地烧了水,沏壶茶,慢慢看去! 这个小小的房间花了她足足一百两银子,茶水之类还得另算。 江夏烧着水,彤翎和芷兰几个就将带来的干鲜果子、点心拿出来摆在桌上。 江夏挥挥手道:“刚吃了饭来的,哪里就吃着这些了。你们先别忙乎这个,且看热闹去,顺带看好几个小的,别高兴大了翻出去,咱们可就有乐子了!” 几个丫头哪里不知道江夏这是体恤她们,只连连答应着,道了谢,说说笑笑地也走到露台上看热闹。 江夏烧开水,冲了一壶茶,捏着茶杯,有一瞬的怔忡:若是小鱼儿还在,这会儿指定又要嫌弃这屋子小,水不好…… 619.第619章 请姑娘成全 在这边茶楼上,看的是仪式和宏伟场面。至于谁中了状元,谁中了榜眼,谁中了探花,在这边隔得毕竟有些远,是听不到的。却也不急,王希带着四喜两个早就挤过去,准备看榜了。 怎么说,景谅也是徐家的大姑爷,亲戚呢! 江夏喝了两杯茶的功夫,突然听得孩子们一阵欢呼,越哥儿叫:“姐姐来看,传胪了!” 江夏答应着起身,来到阳台上,越过几个小萝卜头看过去,先看见的是一片黑压压人头攒动。再往那边看,承天门上,有礼部的宣旨官在高声宣读着圣旨。 不久,圣旨宣读完毕,乐声大作,一片钟鸣磬和声里,一只金凤从承天门城楼上徐徐降落,它的口中衔着一只卷轴,正是即将张贴的金榜! 很快,金榜被楼下的礼部官员接住,然后极其郑重肃穆地送到张榜处,高高悬挂起来。 立刻,就有好事者大声诵读起来:范炜程高中某某年一甲头名啦! 欢呼声暴起,随即轰然炸响起鞭炮声混在一处,压住了鼓乐之声,更压住了所有声音。江夏这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也震耳欲鸣,两个人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了。 鞭炮声未尽,王希拉着四喜飞也般地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回,回大人话,大姑爷高中一甲第九名!” 江夏手中折扇连挥,大笑着道:“赏!” 彤翎和芷兰对视一眼,一人拿了个荷包过去,分别递到王希和四喜手中。两人接了荷包在手,只觉手心一坠,竟是五两银子的小元宝,两人立刻眉花眼笑起来,顾不得累,趴在地上,纳头就拜:“多谢大人赏!” 四喜小一些,性子却活,连连磕头道:“谢姑娘大人赏!” 引得众人哄笑成一片。 笑声落下,外头的鞭炮声也低下去。 众人正说笑着想要转头再去看热闹呢,听得房门外响,江夏示意,王希抢上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名青衣长衫男子,此人在江家做过先生,与江家上下都相熟,王希自然认得,一打眼就道:“任先生!” 江夏略感意外之下,连忙迎上来,笑着拱手道:“任兄久违了,快请进!” “江大人久违!”任川南笑着回了一礼,走进门来。 越哥儿和齐哥儿曾经都跟着任川南学习,此时自然上前见礼,众人寒暄一番,依次落了座。 江夏这才开口询问:“之前离京在外,也不知任兄消息,这一科,任兄……” 任川南神色略显落寞,笑着摇头道:“愚兄既已就职,也就不再参加科考。” 这时,越哥儿插话道:“姐姐刚刚回京想必还不知道,任先生已经升迁,到工部营缮所所正,正七品衔。” 江夏一喜,连忙拱手道:“这真是好消息,恭喜任兄了。以任兄才华卓绝,日后定当前程无限呢!” 任川南显然也为自己的小小成绩比较满意,脸上的落寞褪去,换成一脸的欣悦,拱手回礼道:“芥子小吏,不值一提!” 这边说着话,齐哥儿在阳台上大叫:“姐姐哥哥快来看,新科状元要跨马游街了!” 江夏对着任川南笑笑,大家一起走上阳台,扶栏而望,果然见新科进士们皆换了新袍,特别是为首三人,更是换了大红锦袍,胸佩红花,头攒金花,满脸喜气走出承天门。早有羽林卫备了马匹,马儿身上同样披红挂彩,扶着前三甲上马,后边的进士老爷们也跟着走出承天门上马,羽林卫驱开人群,护着状元郎和新科进士们开始了最辉煌最闪耀的一项活动:跨马游街! 眼看着一众新科进士们喜洋洋穿过人群,离了宫门,一路去了,人群也潮水一般随着退去。 江夏也就邀请了任川南,带着弟弟妹妹们转回来,喝了杯茶,街上人群散的差不过了,江夏邀请任川南一起赴宴,任川南也不推却,爽快地答应了。 一干人离了茶楼,也不去别处,直接回了江家。 一进门,越哥儿招呼着任川南到厅上落座,江夏则告个罪,往后院里去了。 见了红绫姑姑,江夏询问,得知给景家的贺礼已经送了去,这才换了身家常衣服,又拿了一对岫玉镇纸出来,送给任川南做礼物。 岫玉出自海西北金,质地细腻,却因地处偏北,颜色不是中原人热爱的纯净之色,而不被人所重视。 江夏却是知道,到了现代,岫玉也逐渐被人认可,质地好的岫玉同样价格不菲。 这一对镇纸乃是常见的青山地,妙处是天然生成一朵朵墨绿菊花,花瓣花丝栩栩如生,稍加雕琢,就是精美的菊花镇纸。任川南接过去一看,立刻爱上了,连连道谢不迭。 略略说了几句话,丫头婆子就捧了各色菜肴送了上来。江夏笑着招呼任川南:“今日偶遇任兄,未能提前筹备,粗茶淡饭,仁兄别嫌怠慢!” 任川南笑着道:“江大人如此说,可就太过客气,反而让愚兄不安了。愚兄虽已离开江家多日,却一直将此视为自己的家呢!” 众人欣然大笑,一边招呼着吃菜饮酒,不再赘述。 倒是江夏的目光,在进进出出伺候的丫头们身上扫过,眼底的一抹忧色一闪而过。好像,回到家里之后,就再没见彤翎出来过……这丫头的心结看来还未解开。 任川南心中还是有些抱憾之意,不知不觉喝的有些多了。江夏吩咐人将他扶到西院客房里安置去。 等她转回自己房间,已经是下午未时末刻。 出去闹腾了半天,回来又饮酒吃饭,江夏要了热水冲个澡,擦干身体穿了一身半旧茧绸衫裤,走出来,彤翎拿着大布巾子迎上来,给她绞干头发。 望着镜子中彤翎俊俏的小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又一直跟在她身边,不论读书识字,还是演算账目,甚至本草医术,都学了不少,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左膀右臂……这样得力的一个人,若不是她私心,若不是社会观念的拘束,放出去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 也就是这么个人,人品才情俱佳,却只因为身份出身…… 江夏凝视着彤翎看的太专注了,以至于彤翎也察觉到了。 这丫头倒是大方,透过镜子对着江夏释然一笑,道:“姑娘不必为我烦心,我已经看好了一人,还请姑娘成全!” 620.第620章 从今你是我的妻 这天晚上,徐襄终于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说了任川南来的事儿,他也只是轻轻点点头,继续往里边走。 进了后院,一路安静的有些异样,江夏别说迎出来,人影子没见不说,连声音都没听到半分。只有金桂和连翘两个丫头在廊檐下做针线,一见他连忙起身见礼。 徐襄瞥了一眼两个丫头,也没问,径直挑起门帘子进了屋。 江夏就坐在起居间的临窗软榻上,有些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 徐襄走过去,她也没有察觉,仍旧微蹙着眉头,似是有什么疑难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徐襄在她对面落座,终于忍不住疑惑,开口询问。 “哦,你回来了!”江夏回过神看见徐襄,淡淡地应了一声,还是怏怏地提不起精神。 “也没什么……唔,我想给两个丫头把婚事办了,你懂黄历,替她们选个日子吧!”江夏起身,给徐襄倒了杯水,一边道。 “两个?芷兰一个,还有谁?” “彤翎!”江夏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紧蹙了眉头道,“彤翎居然说她看中了程琪!程琪……我不是说程琪不好,可是程琪都三十多了,差不多能做她父亲了呀!” 徐襄心中一缓,嘴角忍不住挑起一点点笑意,问道:“你觉得他们不合适?” “我……我就是觉得程琪大的太多了。”江夏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自己大概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失笑着摇头道,“大概,我只是太意外了,大一些,也不一定是坏事。……而且,我认识的只是程琪的现在,过去的他是怎样的,家里情况又怎样,却是不知道的。” 徐襄伸手捉住江夏的手,满脸笑意道:“程琪是个好的,这个我可以保证。程琪娶过妻,有过一个五岁的女儿,还有他身体不好的老娘,都在水灾中没了。” 江夏愕然片刻,心中不由浮出一抹愧疚来。 程琪那等身手,痛失亲人之后,没有走上邪路,或者落草为寇,或者流落江湖,能够委身在他们这样一个小家庭里,安安稳稳勤劳忍耐……这份心性,起码值得人钦佩。 而且,彤翎对程琪也算是日久生情,不是盲目地头脑发热……或者,她可以放心地把彤翎交给程琪? “哎,对了,我一直在纠结她们两个合适不合适,还没问过程琪愿意不愿意呢!”江夏突然发现了事件中还有一个大漏洞。 徐襄失笑起来:“这个你放心,交给我。我去问。” “嗯嗯,你去问合适。”江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拿了黄历给徐襄商议婚期。 徐襄捉了她的手,引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并头一起看着黄历,很直接地翻开一页,指给江夏看:“九月初五,黄道吉日,百事皆宜,你觉得如何?” “好啊,不错,正好天也凉了,不热!”江夏连连点头赞成。 徐襄握着江夏的手紧了紧,笑容扩大:“那咱们就定在九月初五。我请宁侯和吏部尚书王大人为媒,可好?” “哪里用得着惊动宁侯和王大人……”江夏下意识地开口反驳,话说出口,才猛然惊觉不对,她转眼看向徐襄,一看他满脸的喜气洋洋,还有眼中浅淡的揶揄和笑谑,江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徐襄打着给丫头们选日子的旗号,其实是给他们自己选婚期呢! 上一次,他们也曾选想着选婚期,却被懵懵懂懂跑过来的齐哥儿给搅了局,后来种种事情,就将这件事给搁置了,却不想,今儿被徐襄趁机重新提起来,还诳着她她答应了。 江夏压了压心头一点点的喜悦,起身走进里屋,打开床头柜子最里边的一个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小小的剔红漆盒来。 她用手握着这只剔红盒子,沉默了片刻,方才鼓足了勇气一般,转身出了卧室。 回到徐襄身前,江夏用手心托起精致华贵的剔红漆盒,看着徐襄的眼睛,嘴角往两边拉开,努力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来:“徐襄,你可愿意娶江夏为妻?” 徐襄眼中透出一点疑惑,还有一抹隐忍着的小兴趣,毫不犹豫地点头应着:“当然愿意!” “不论疾病、衰老、贫穷、困苦,终生不能改变初心,不能背弃与她,相扶相持,包容信赖,携手同行,直到你生命的尽头,你可愿意?” “愿意!”徐襄再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江夏紧紧抿着的唇放松下来,绽开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来。 她将剔红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只黄金的光面戒子来,戒子里边刻着两个字母:J.X,然后,她拿起徐襄的左手,将这只黄金戒子带到了徐襄的无名指上。 看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套上戒指,江夏满眼温柔,心里暗道:我将戒指戴在你的手上,表示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希望你不会忘记今日,也希望,从此后,我不会失望! 徐襄的目光却落在桌上仍旧敞开的剔红盒子里,那里还放着一枚稍小一号的光面戒指。 他伸手取出戒指,送到眼前端详,很快就在戒指里边看到了镌刻的标记:X.X。 恰恰好,他进入理藩院后接触了一些西洋文字,这两个字母他是认识的,却并不知道,它们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含义。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喜欢,就够了! 于是,他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抬起她的手,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他的目光注视着带了戒指的她的手片刻,抬眼,看向她,绽开一抹无限温柔的笑:“从今后,你是我的妻!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夏愣住了,完全被这意外的表白给惊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过来,笑意绽开,比笑来得更快的却是两行清泪,滑落脸颊,湿了腮边,也湿了衣衫! 她泪眼朦胧地笑,透过泪光看着眼前的男人,深情缱绻的目光,伸手捧住他的脸,俯身,吻下去! 她觉得,这个时候,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要做的事情。 621.第621章 对她好 “大少爷过来了!”金桂和连翘脆脆地问候着,曲膝见礼。 越哥儿笑着点点头,淡淡道:“姐姐可在屋里?” 金桂和连翘点头应着:“在呢,徐二爷也回来了。” “哦?”越哥儿露出一抹喜色,答应一声,伸手挑着帘子就进了屋。 他离京一年半,回来两三天了,还没见过徐襄呢! 对于徐襄,越哥儿的感情最深。在他心目中,徐襄是亦师亦友的角色,也有些兄长和父辈的混合体,年纪虽然差的并不是太多,却总给他坚实可靠的感觉,亦如父亲的角色。 屋里,姐姐和徐襄隔着案几相对而坐,姐姐正在煮茶,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对着越哥儿微微地笑:“小越过来了!” “嗯,姐姐!”越哥儿叫了声姐姐,然后笑微微地拱手,给两人见礼,“徐二哥!” “不是叫姐夫?”徐襄淡淡一笑,反问一声,惹得越哥儿略显局促地干笑着,赶紧拿眼去看姐姐的表情。 江夏却没顾上搭理他,只娇嗔地瞪了徐襄一眼。 这个互动看在越哥儿眼中,他的局促就丢远了,心中一阵欣喜,又莫名地有那么一点点泛酸! “过来坐呀!”江夏招呼着越哥儿落座,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然后起身往外走,“你们哥俩说着话,我去看看几个小的。” 说着,江夏出了门,先往厨下看了看,看了眼徐襄的药膳……连续几日未归,忙着看卷子,处理考后事务,徐襄自己没说,江夏却看出来,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累的很了。弄一点儿药膳给他调补一下,让他好好睡个觉,也能促进身体和精神的恢复。 亲自动手布置好材料,放在砂锅里煲上,又叮嘱了几个小细节,江夏离开厨房,往齐哥儿、囡囡的房间里去。 齐哥儿的房间里空空如也,留守的小丫头说齐哥儿去了囡囡屋里,于是江夏赶过去,三个小的正窝在屋子里玩盲人摸象,加上囡囡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屋子里热闹的不堪,笑声不断。 江夏进去,恰好被蒙了眼睛的小妹一把抓住,抱着她的腿就不撒手了。 江夏伸手将小丫头蒙眼的帕子解了,小妹这才确定子弄错了人了,红着脸细声细气地道歉。江夏摸摸她脑门儿上的汗珠子,笑着道:“擦把脸,去找你哥哥,晚上过来一起吃饭。” 这一年多,小妹跟着囡囡一同起居,吃饭、睡觉、上课,吃穿用度上,江夏也将两个小丫头一同待承,有齐哥儿的,就短不了她们两个的。 刘水生跟着越哥儿出去游学回来,见着妹妹这样,自然也放了心。再想着小妹年岁渐长,跟着他一个半大小子终归不方便,为了小妹着想,他就跟江夏说,让小妹仍旧跟着囡囡一起,只是吃穿用度上,从他的月钱里扣去。 囡囡笑嘻嘻地跑上来道:“我洗洗脸陪小妹一起去!” 江夏笑着点点头,招呼着齐哥儿道:“你徐二哥回来了,和你大哥在我屋里说话呢!” 齐哥儿一喜,抬手抹把汗,就往外跑:“我去找他们。” 看着风一般跑出去的齐哥儿,江夏摇摇头,转回来看着囡囡和小妹梳洗。 她回来也没几天,到囡囡这屋里来的也少。此时,细细地看过去,就见帐幔被褥一应用具,都不差,心里很是安慰,家里几个小的交给红绫姑姑和魏嬷嬷照应,都给照应很周到。 只是,等她看到两个小丫头的妆奁盒子时,还是愧疚了一把。 她不爱脂粉首饰,也忽略了这些,两个小丫头的妆奁匣子里还是她离京之前买的几样首饰,单调地摆在妆奁盒子里。另外就是两个小丫头在先生指点下做的手工堆纱花,尽管看得出用了心,但毕竟年纪小,做工实在谈不上精致。 她也没说什么,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招呼着丫头往外头树上剪了两支小朵的紫薇花来,给两个小丫头攒在刚梳好的双丫髻上,粉嫩嫩的小脸,衬着粉嫩嫩的紫薇花球,特别娇嫩可爱。 两个小丫头欢喜无限地谢了,手拉手去寻刘水生传话了。 江夏回头对跟着过来的金桂道:“去跟芷兰说,到库房里找两匣子内造堆纱花出来,送过来给两个姑娘插戴!” 金桂连忙答应着,随着江夏转回来之后,就去寻芷兰传话了。 屋子里,齐哥儿也凑到软榻上,与徐襄、越哥儿一起说着读书经义,江夏也没进去打扰,直接去了西屋的西里间,她从塞外带回来的一些箱子还没来得及整理,都堆在这里的。 依着记忆,江夏寻出一匣子细碎的米珠来,珍珠不大,都只跟大米粒儿相仿,却颗颗饱满浑圆,珠光也足。江夏拿在手中,走出来,去东厢中寻了红绫姑姑:“姑姑给掌掌眼,拿一些送去首饰铺子里,攒几样小巧精致的珠花,囡囡和小妹两个都梳了头,也该添上两件像样的首饰才好。” 红绫姑姑连连点头赞成,拿了戥子来,称了二两珠子出来,放在一只荷包中,剩余的仍旧交还给江夏:“各两个小姑娘攒珠花,二两足够了,剩下的姑娘收起来吧。” 江夏答应着,开口邀请红绫姑姑一起用饭,却被红绫姑姑拒绝了。 或许是在皇家服务时间久了,尊卑规矩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并不刻板,对于江夏偶尔的不分主仆尊卑的举止言行并不苛责,只她自己,却是从来不会犯规矩的。 看看天色,江夏回屋,打发了越哥儿和齐哥儿往西院客房里叫醒任南川,一起过来吃晚饭。 江夏带了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徐襄带着任南川和越哥儿、齐哥儿、刘水生去了前院厅里。一时吃罢饭,任南川告辞回去,徐襄带着越哥儿和齐哥儿回来,小哥俩打个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间,顺手连囡囡和小妹都带走了。 剩下徐襄面对江夏,笑笑道:“我已经问过程琪了,他只说配不上彤翎,心里却是愿意的。” 江夏叹口气道:“他知道配不上彤翎,成亲后,多多心疼体贴彤翎就是。” 徐襄展颜一笑,握着江夏的手道:“我会的。” “去!”江夏瞪他一眼,又道,“都是你打岔儿,看日子也没看好。” 徐襄笑道:“哪有什么好看的,我做主了,六月初六就是个上好的日子,给他们完婚就是。” 622.第622章 香饽饽 第二天,恢复正常秩序,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连游学回来暂休的越哥儿,也回了国子监上课。 江夏送走一众人,就将芷兰和彤翎叫进屋里。 彤翎本来就当值,率先走进里屋。江夏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你们家二爷昨晚去问程琪了,他只说配不上你!” 彤翎本来还一脸忐忑地垂着头的,一听这话,霍地抬起头:“他居然这么说,我去找他!” “站住!”江夏喝住彤翎,点着气嘟嘟的彤翎道,“这脾气怎么越来越拧了呢?别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这么慌手慌脚的。” 彤翎的怒气被骂的消散了些,怯怯地看了江夏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江夏气的咬咬牙,伸出手指点在她的脑门儿上,恨恨道:“不管怎样,也把话听完呀!……程琪只是说他大的多,委屈了你,你们二爷对他说,成了亲让他好好待你,自然就没了委屈。” 彤翎听得一愣一愣,待听到后边,不知不觉羞红了脸。 江夏叹口气,失笑着摇摇头:“你这脾气呀,我看得给程琪说一声,他娶了你,就得容着你让着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正好芷兰也进来了,江夏就对两个丫头说了徐襄选定的婚期,又道:“你们家二爷说了,若是你们愿意脱籍,他给你们办去。还有,住处,若是愿意留在家里,就给你们在西院里圈出两个小院子来住着。若是愿意脱籍,就去别处买两个小院子住去。” 芷兰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姑娘,芷兰之所以选长贵,也是因着不想离开姑娘。姑娘信芷兰一句,此生此世,芷兰跟着姑娘,再不想去别处。” 彤翎也连忙跟着跪下,说了相仿的话:“……姑娘,不但是奴婢不会离开姑娘,程琪也说过,他见了许多人,再没有二爷和姑娘这般的人,待人以诚,待人以信,再不去别处了,只要二爷和姑娘不撵我们,我们绝不会离开的。” “啊,你们,你们是哪个?”芷兰在旁边听得好笑,忍不住戏谑着问出来。 “哎呀!”彤翎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惊呼一声,回头羞恼交加,扑过去按着芷兰挠起痒痒来。 江夏笑看着两个丫头闹了一回,这才道:“行了,行了,你们也不用赌咒发誓的,我信你们。这样,你们二爷就当婆家人,我就当你们娘家人,他负责了房子,我就负责出嫁妆。” 说着话,拿出两个双层妆奁盒子来:“这是给你们添妆的首饰。另外每人一套上好的杉木家具,加铺盖诸般,再有一百两的压箱银子。” 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两个丫头自然是又喜又难免伤感,抹着泪,磕头谢了赏。 石榴连翘从外头跑进来,笑着闹着跟芷兰、彤翎贺喜,一阵风般,簇拥着两个丫头出去了。 江夏坐在屋里叹息一回,失笑一回,干脆起身,招呼了屋门上伺候的小丫头方晴,乘了车,往四喜楼里去了。 确定了两个丫头的婚事,江夏回头交待给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就撒手不管了。 因为六月初六时间紧,打家具来不及了,只能去家具行里购买现成的。等单子拿回来,江夏才知道一套嫁妆居然有几十件家具。床、柜、衣橱、桌椅板凳自然不消说,什么子孙桶、脸盆架、脚盆等等也都列列在目,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看的江夏只想笑。 徐襄那边的院子本来就有三进,后来买地建园子的时候,又买了两套相对的宅子,一大部分建了园子,西边有一片四亩多地不太规整的院落暂时空置着,并没有修整,这回,彤翎和芷兰两个成亲,那片地正好派上了用场。规划一下,建成了十个小院,都是规规整整的两间正房两间倒座两间厢房,还留着一个小天井。这样的院子,别说小两口,就是生出三五个孩子,也足够住了。 趁着还没进五月,赶紧请人规划了,立刻请了工人入住盖屋建房,修缮院落。 衬着这个机会,徐襄与江夏商议,等仆人们都搬到新建的院落里去住,中间的院落也就闲置出来,届时,重新修正修正,把三栋并列的宅子改建成一座中路正房,左右跨院的三路五进宅子去。 江夏琢磨一会,觉得规划更合理,不像现在,三座宅子三个大门,不像样子。 这一天,江夏吃过晌午饭从四喜楼回来,略略午休了片刻,徐襄就转回来了。 原来,却是景谅高中,徐襄作为小舅子,自然要登门致贺。至于江夏,虽然还没成礼,却也注定将成为徐慧娘的弟媳妇,遇上大喜事,接来送往,江夏理应也要过去相帮着。 略略等了一会儿,囡囡小妹的女红课结束,江夏给俩小丫头稍稍梳洗一下,就带着她们一起上车,往景家去了。 景家道贺的依然盈门,江夏和徐襄在前院分开,徐襄自然去前厅帮着景谅招呼客人,江夏则带着小妹和囡囡去了后院。 来到正院,江夏才知道,景谅殿试之后,景家夫人王氏也赶着进了京。 于是,她只能临时改了行程,往正院里先去见过王氏。 一晃,江夏已经将近两年未见王氏了。 这一回再见王氏,却见王氏雍容华贵,喜色上脸,红光盈面,整个人容光焕发着,仿佛年轻了几岁。 江夏进门,执晚辈礼拜见,王氏格外亲热,连连挥手道:“你个丫头,来我这里还这么客气作甚,赶紧起来,起来,把孩子们也扶起来……” 说着话,王氏招手让江夏过去,她拉起江夏的小手,仔细端详着,摇头叹息着道:“本来就瘦,出去这一趟更瘦了……不过,气色还行,倒是少了原来那些郁郁之气。” 江夏笑着道:“夫人这气色也格外好,看这精气神十足,简直比我在临清初见您那会儿还年轻呢!” “啧啧,江丫头这张小嘴儿真甜……”不等王氏开口,旁边坐着的几位贵夫人就接了话过去,更有一个,江夏认识的宁侯夫人汪氏满脸殷切地拉着江夏的手,赞叹个不停。 江夏很是有些诧异,满心不自在的,好不容易应付了几位年长的夫人太太,跟着徐慧娘脱了身出来。 徐慧娘掩嘴儿笑道:“你可知你如今已经成了香饽饽了?” “啊,我有啥好稀罕的?”江夏满脸懵懂,回想之前,那些夫人太太看她的目光,哎哟哟,还真像饿了许多天的人,一下子看见香饽饽的模样,满眼放光,垂涎欲滴! 623.第623章 送子娘娘 徐慧娘看着江夏满脸的无辜茫然,掩着嘴笑的俯仰不已,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道:“你呀,真不知怎么说你,你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可是叫响了,居然自己还不知道。” “什么名声啊?大姐别逗我了,赶紧告诉我呀!”说着话,江夏心中疑惑又焦急,上前拉了徐慧娘的手,恳求道。 “哼,这会儿跟我叫大姐了?不叫大少奶奶了?”徐慧娘斜睨着江夏,一脸挑剔和嫌弃。 江夏心头一动,连忙堆起满脸的笑来,“大姐姐知道我牛心左性的,别跟我计较呀,饶了我吧!” “你呀,就该吊你几天!徐慧娘伸出一根指头点在江夏的额头上,气哼哼咬牙恨声说着,在江夏一声声恳求讨饶中,这才哼了一声,开口道:“看你终于转过劲儿来,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嗯嗯,就知道大姐姐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江夏连忙戴高帽奉承。 徐慧娘斜睨了江夏一眼,这才笑道:“你如今可是被称为‘送子娘娘’呢,说是,只要你给看看,四十多的老蚌都能怀珍珠!” 江夏愕然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只是碰巧了赵家婆媳一起有孕,这,这跟我有啥关系?” 徐慧娘掩嘴而笑,眼睛弯弯,眼光狡黠如偷了鸡的狐狸。 江夏目光微闪,嘟嘟嘴也跟着笑起来:“真是的,想要沾我送子娘娘的福气,也得先上贡呀!上来就拉拉扯扯,捏捏摸摸的像什么嘛!” 她这么一撒娇卖痴,徐慧娘更是笑颜如花般绽开,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江夏偷眼打量着,心中暗暗感叹,徐慧娘为了给景家生儿育女,几乎搭上性命去,而且,经过那一场大病,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身子却受损严重,调补了这两三年,刚刚有所起色,只是容颜却明显地苍老一些。 如今,景谅以二十四岁年纪高中进士,又有景妱娘景皇贵妃的关系,可以预期的,景谅的前程是一片光明,自然有不少人就开始打起了如意算盘,恐怕送美婢、歌伎的,甚至将自家女儿送上来做妾的,都少不了。 眼看着男人壮志得酬,前程似锦,对于女人来说,脸面上有光,日子却不一定好过呀! 徐慧娘引着江夏出来,打的借口是转天景家转天搭台子唱戏、开席待客,徐慧娘叫着江夏帮她来看看准备工作去。 两个人说笑着来到了后院不大的花园子里,徐慧娘指着右手边的紫藤花架道:“我盘算着将席开在那边,戏台子就搭在中间的假山敞轩上,届时四下里的门都打开,稍加整理就是个戏台子……索性也就是唱几出折子,也不演什么大戏,倒是能够将就了。” 江夏四下里看看,觉得紫藤花架下开席倒是别致,只是……“大姐姐可想过,若是下雨怎么处?” “今日看天气挺好,倒是没想下雨的事儿……你指定是有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江夏笑着摇摇头,往日总觉得徐慧娘傲然任性,大概经过了一场生死,又长了几岁,这性格脾气上没了傲然,也收了些任性,倒是开朗爽直,容易相处起来了。 江夏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大姐姐别着急……我那边倒是有些搭棚子的竹竿子,让人先把架子打起来,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然后备下一些稻草苫子,若是下雨,只需人一拉绳索,就能将草苫子,紫藤架,立时就能成为稻草玄廊,质朴有趣。若是嫌稻草粗劣,还可以用蔺草席子,那个垂下来,就只剩质朴,绝无粗劣之嫌了。” “哎呀,这注意妙呀!”徐慧娘拊掌赞叹,一边催着江夏吩咐了人去,庄子上唤人来搭架子。 一面,徐慧娘又说起厨子和说书先儿的事,江夏等她说完,直接一口应了:“你也别急了,景大哥也知道四喜楼有咱们的份子,用个把人容易,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哪里就让你这么为难去。” 徐慧娘看了江夏一眼,略带了一点尴尬道:“京中人多知道四喜楼与肃王有关联,妱娘在宫中,我们不得不……” 江夏脸上的笑容微顿,随即道:“厨子,我那边的枝儿丫头倒是能够拿的出手,说书的先儿,你干脆别着急找了,只请几个小唱来唱几出戏热闹热闹好了。” 景家要连续宴客三日,江夏又道:“第一天就折子戏,第二天,我从天津卫给你调两个说书的先儿过来,也就周全了。” 徐慧娘听得这一番安排,周到齐全,哪里还有不欢喜的,自是连连道谢不迭。 两个人在花园子里转了一圈,绕回来,前面一拨贺客走了,又来了两位新客人,却是宁侯夫人汪氏和吏部尚书夫人林氏,这两个人乃是姑嫂关系,出门见客也相约同行,看得出关系处的极好。 徐慧娘和江夏进门,自然要给两位夫人见礼问候。 林氏没什么往来,宁侯夫人倒是因着林贤娘的关系,江夏见过两回,如今见了,宁侯夫人直接将她招呼在身边,笑着询问:“这一去又是一年,好不容易回来,就赶着把礼完了,这是正经大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一听这话,江夏就知道,徐襄说的请宁侯为媒的事,已经与宁侯说过了。不管平日如何从容大方,说起婚事来,女孩子总不可避免地有些羞臊,这会儿她虽然神情还算镇定,脸颊上也不可控制地飞上了一层嫣红。 微微垂了头,江夏笑道:“劳夫人操心挂记了!” 汪夫人满脸和蔼,笑着道:“明后日,王夫人的喜酒我是要来讨一杯喝的,届时,咱们娘儿俩好好说话。” 江夏自然点头答应着,话题一转又问:“我刚听说,睿王妃得了个小郡主,可喜可贺。” 提起睿王妃,汪夫人脸上的笑意不由地加深了些:“是个厉害丫头,这才三个月,就认得人了,见了我就笑……” “那可真是早慧的很!”江夏笑着道。 旁边林夫人突然叹息道:“只是王妃似乎有些伤了身子,这些日子看着憔悴了许多……我知道王太医与王妃交好,若是有了工夫,还请王太医去睿王府,替王妃诊治调理些个才好。” 江夏自然不会拒绝,一边答应着,心中却暗自疑惑,她听说了睿王妃生产很是顺利,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就生下了小郡主……难道,林夫人所言睿王妃‘憔悴’,另有缘由? 624.第624章 淑太妃 在景家应酬到掌灯时分,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又去后园子看了看扎棚子的,江夏才与徐襄一起辞了出来。 这中进士,光宗耀祖,辉耀门庭,乃是大喜之事。庆贺乃是人之常情。 在徐慧娘那边主动揽了点心和小菜制作。当天晚上,点心作坊里就加班加点,四喜楼的厨房里,同样几乎灯火亮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一应用的点心、小菜,就用马车送进了景家。 徐襄请了假,带着江夏早早吃过饭,一起出门往景家去了。 景家之前不过是五品外官,在京城可谓毫不起眼。但如今,景润年升任三品漕运都督,景家女儿为皇贵妃,虽然没有封后,却执掌六宫,由育有唯一的皇嗣……景家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景谅高中进士,前程又是一片光明,自然上门恭贺之人甚多,江夏和徐襄自称来的不晚,到达景家时不过刚过辰正,景家门前,居然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子轿子。 江夏和徐襄来,说是做客,更多的是来帮衬,如旧例一般,徐襄去前院帮衬景谅招呼男客,江夏则去了后院,帮衬着徐慧娘招呼女客。 这一忙,一天匆匆过去,等送了最后一拨客人离开,已是傍晚时分。 第二日,果然天津卫的说书先儿赶了来,并且带了一部新书《锦绣缘》,在宴席上一炮而响,叫好声不绝于耳。 第三日,宴席接近尾声,朝中官宦贵戚已经待完,这一日来的主要是景谅的同窗好友,有些是此次一起参考的学子,也有些则是从没有参加此次考试,从临清、德州、济南府等地赶过来的。 中了进士有喜气,同窗或者学弟们登门道贺,一般都会讨要文房,意为沾沾新进士的喜气。江夏眼看着这一天,徐慧娘收拾了足足二百来套笔墨砚台派出去送人。 江夏暗暗咋舌,幸亏当年徐襄高中时没在京城大待客,回到临清后,郑氏又重病……说起来,好像徐襄状元郎的喜气都被人沾了去呢! 三天忙碌操持下来,即便江夏这帮忙的也累得瘫了去,回来后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转来。 徐襄和江越江齐早就出门上衙上学,囡囡和小妹也开始上课了。 江夏慢悠悠起来,慢悠悠洗漱,慢悠悠吃着早点,正盘算着吃过早点去庄子上看看,前头门子上却传了信进来,说是睿王府打发了人送了两篓子肥城大白桃来,一个个用细软的麦秸碎垫了,又香又软又甜的大桃子送进京来,竟然半点儿没磕没碰。 睿王妃打发了两个婆子来,江夏着人请进来见了,拿了庄子上刚刚收获送过来的西瓜回了礼。 这个时节可没有大棚菜一说,本来应该五月底六月初上市的西瓜,能在四月底就上市,可是稀罕的很。 江夏特意让人的多装了两个瓜,给两个婆子,又拿了二两的荷包打赏了,两个婆子自然欢喜不尽的,即便是王府里出来的,也不是每回都能得厚赏的,更何况,睿王爷有了残疾之后,就不再参与朝事,每日在家里逗逗鸟儿,喝喝酒听听曲儿的,闲散是真闲散了,在朝中地位自然也随之低下来,虽是亲王双俸,其实真不如得时的官员有势。 两个婆子拜谢了,其中一个姓文的婆子笑着道:“我们王妃惦念江太医,着婆子们过来探望太医,也诚心邀请江太医,拨冗过府叙叙旧,说说话儿去!” 江夏早就想着去睿王府看看林娴娘,听了这话自然不会拒绝,顺势就答应下来:“多谢王妃惦记,回去跟王妃回话,明儿江夏就过去拜见。” 两个婆子得了准话,欢欢喜喜告辞回去了。 这边,江夏片刻不停,紧跟着就出了府,一路往天坛庙去了。 眼瞅着就要过端午,糕饼铺子里开始做粽子了,她去到各个糕饼铺子看了看,又转去作坊里转了一圈儿。一圈儿转下来,一天也就过去了。 等她踏着薄暮回到家中,红绫姑姑拿了一沓子拜帖送上来:“这些人也不知怎地,竟如约好了一般,姑娘刚走,就一股脑地上了门,都是拜见江太医的。” 江夏随便拿起两张帖子来扫了一眼,苦笑着将‘送子娘娘’的事情对红绫姑姑说了,惹得红绫姑姑和丫头们笑了一回。 江夏琢磨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若是都拉扯着她去‘送子’,累不累烦不烦不说,就之后种种麻烦,就让她头大如斗了。 略一琢磨,江夏当晚就让徐襄帮着写了折子,她要出京去京郊采药……避一避送子的风头是一,她也想着趁机会配置些药去……去努儿干寻到的药还没处置呢。 配出来,不一定能用上,但若是万一着急用,不至于两手无措。 第二天一早,折子让徐襄带进去呈上,江夏略一收拾,帮着囡囡和小妹请了假,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睿王府。 睿王府,乃是裕丰帝在的时候赐下来的府邸,原来是一位公主的宅子,临着十刹海,地段绝佳,环境也好,周围不是王孙府邸,就是名刹古寺,又有十刹海连着外头的芦苇河,活水引进来,在后园子里形成一大片天然湖泊,通过暗处的水道与十刹海相连,水质干净清澈。 裕丰帝当时极疼爱睿王爷,宅子本来就不错,裕丰帝又拨了一大笔款子重新修缮一新,这时候走进去,睿王府殿宇楼阁,廊桥轩榭,树木蓊郁,气象不凡,丝毫不输于皇家任何一座行宫园林。 江夏带着两个妹妹在二门上下了车,早有昨日送桃子的两个婆子在二门外候着了,一见江夏的车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接了,见过礼之后,引着江夏一路往里去。 裕丰帝大行之后,皇后自请去了西苑的家庙带发修行。睿王爷的生母淑太妃出宫,随着睿王爷居住,颐养天年。 江夏既然到了睿王爷府上,按礼先去淑太妃院子里请见。 都说淑太妃自从到了睿王爷府上,一直吃斋念佛,甚少见人,也从不掺乎王府诸般事务。 江夏按礼过来,原没想着能见上丽太妃,却不想,刚刚通报进去,就传了话召她进见:“淑太妃一听说是江太医,欢喜的不行,一叠连声地催着呢!” 出来迎接的人是淑太妃身边的紫藤嬷嬷,江夏曾经在皇宫里见过几次,倒是熟人。 625.第625章 替我带句话 最初见到淑太妃的时候,当时还是淑嫔,印象里,淑嫔是那种容貌艳丽,颇有些不安分的女人。 等三皇子受伤,淑嫔却立刻展现出作为母亲的种种本能,直接搬到皇子所,日夜守护在三皇子身边,替三皇子选医用药……相对于梁皇后来说,淑嫔所表现出来的母爱,无疑厚重得多,也自然的多,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着急、忧心,那个时候,三皇子对她来说不是皇子,不是争权夺势的棋子,只是她的孩子。 经过那件事,江夏对淑太妃的印象大为改观。皇三子因为腿伤失去了夺嫡的资格,江夏也从没听过淑太妃有任何颓丧抱怨,她只是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煲汤、做菜、做点心,用细心照应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三皇子一天天好起来,能站,能走,又封王开府,还娶了王妃。 等裕丰帝大行,淑太妃被睿王爷接出宫,来到王府中颐养天年,她竟半点儿不沾王府的种种事务,只安安静静地诵经拜佛,祈祷佛祖护佑她的儿孙们,世代平安。 到了这些,江夏对淑太妃的印象已经不仅仅是恶感减少,更对她的处世哲学和为人之道,多了些由衷的钦佩。 随着紫藤嬷嬷进了院门,一眼就看见,淑太妃正拿了把大剪刀,在院子里修剪栀子花。 紫藤嬷嬷笑道:“我们太妃自年轻时就爱栽花种草的,进了宫不能任性,只能时不时地去御花园里坐一回。” 那边,淑太妃抬起头来,旁边伺候的小丫头立刻奉上湿帕子,擦了额头上的一层细汗。一边抬头看向江夏,一边笑道:“紫藤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江夏连忙上前,曲膝见礼道:“紫藤嬷嬷说太妃爱花草,这让夏娘想起了初见太妃时的情形,正是在御花园里呢!” 淑太妃顺着江夏的话,似乎也有片刻的出神,随即叹气道:“她只知道我爱这些花花草草,其实,也因为御花园挨着皇子所近……自打继先被抱走了,我见一面也难,只能去御花园里坐着,偶尔能够远远地看上一眼,坐着坐着,就成了每日的习惯,即便他不在宫里,我也要去御花园里坐坐,才觉得心里踏实。” 说这些话的时候,淑太妃没有算计谋划,也没有忌讳,没有遮掩,也没有抱怨,就那么简单坦然,直爽之中,透出一种豁达。 紫藤等人已经暗暗垂泪,各自拿了帕子抹起了泪。 江夏心中唏嘘,却并没有流泪,更没有哭……淑太妃出身卑贱,被宠幸时不过是个小宫女,生了皇子,才得以封了六品美人。生下来的三皇子抱给皇后养育,她非但没有被去母留子,还升了位次,成了五品才人。等儿子渐渐长大,才华品貌皆出众,被裕丰帝看重,她这个生母又顺带着提升成了嫔。 一路苦挣苦熬,能够在宫中那等地方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还能够依傍着儿子,颐养天年,这个女人还需要你的一两滴眼泪么? “太妃心胸豁达,让夏娘钦佩!”江夏佩服淑太妃种种,最佩服的,则是她这一份豁达,不管是不是经历了太多,磨平了心性,这份云淡风轻,仍旧心之向往。 淑太妃笑微微地看着江夏,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就知道你是个心胸开阔的!” 说着话,旁边紫藤嬷嬷送了一只紫檀包铜角的匣子上来,淑太妃接在手中,用手摩挲了片刻,转而打开来,顿时,就觉得一股沁凉扑面而来。 淑太妃从匣子里拿了一只碧绿的镯子出来,拉着江夏的手,给她戴在手腕上:“这还是我年轻时的一套首饰,如今我是戴不了了,这么好的东西搁着也白瞎了,不如给你们小姑娘戴。” 淑太妃出身卑微,这等好东西想,淑太妃有这般诊视,自然有一段来历,江夏哪里好要,连忙笑道:“确实是好东西,太妃好好珍藏着,没几年,小郡主就能戴了呢!” 淑太妃却拍拍江夏的手,阻止她摘镯子,含笑看了她道:“听闻你即将完婚,这几件东西,就算是我给你添箱吧!至于瑾儿那小丫头,有她爹娘呢,我就不多操心了。” 淑太妃话都这么说了,江夏也不好在推辞,干脆大大方方接了,曲膝道谢。 “行了,你来看我,我就很欢喜了。你与娴娘交好,去陪她说说话吧……替我带句话给她,继先不是薄情寡性之人,断不会没了她的体面,万事想开些,日子才好过。” 江夏默默地听着,从淑太妃这几句话,隐约印证了她对林娴娘的猜测。 睿亲王不得势,却终究是亲王双俸,不可能守着林娴娘一个正妃过日子。去年林娴娘有孕之后,就又纳了一名良娣,乃是淮安知府之女,容貌娟秀,性格柔顺。 宁侯夫人出言请托,江夏就隐约猜到些,林娴娘怕是有些想不开……江夏能够理解淑太妃的良苦用心,只是这话么……就不太好带了。 她微微一笑,道:“太妃娘娘心怀慈悯,又是一片关切,我想,王妃一定能明白太妃的关切。太妃珍重身体,夏娘告退。” “去吧,去吧!”淑太妃满脸含笑地目送着江夏离开,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叹息着摇摇头,俯身继续修整自己的花木去了。 江夏辞别了淑太妃,转而往王府东路走过去,林娴娘正妃住在东路的主院。院子外头生着两株高大的梧桐树,树下遍植牡丹,最高的牡丹一人多高,据说是先朝留下来的珍本,一株是墨色牡丹青龙卧墨池,另一株则是最驰名的九重紫,每年盛开时,同时几十朵斗大的牡丹花盛开绽放,真正是繁花似锦,富贵无边。 可惜,江夏过来时已经过了花期,牡丹花不见了,只有牡丹的植株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一年多未见,姐姐还是这般清雅宜人!”林娴娘柔柔的声音飘过来,引得江夏将目光从一大片牡丹花上转过去,在看见林娴娘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略略蹙了眉,曾经那般娇艳可人的小姑娘,不过一年余工夫,怎地就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626.第626章 杏子不酸 宁侯家女儿多,宁侯家女儿美,在京城都是人尽皆知的。 宁侯有六个女儿,五姑娘林娴娘不是姐妹中最美的,却人如其名,是姐妹中最娴雅最娟秀的姑娘。柳眉杏眼,皮肤极好,细白的皮肤透着脂玉一般的莹润光泽,身形修长苗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干枯,而是柔若无骨那种……据说,当年正是淑嫔看中了林娴娘的娴静柔婉,才将她定为睿王正妃。 而江夏眼前看见的睿王妃,容颜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瘦了,瘦得露出了骨头,圆润美好的脸型一下子单薄起来。尽管,她仍旧气度娴静,面带微笑,那笑容里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和幽怨感,没了曾经的秋水如波,静花照水,。 江夏微微一笑,走上去两步曲膝行礼道:“一别经年,王妃倒是气度越发雍容了。” 林娴娘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正失望着,曾经豁达的江夏也变得这般事故疏离,却见江夏那边已经直起身,笑着道:“这一别,王妃已经有了小郡主,而夏娘仍旧孑然一身……王妃啊,我今日前来,可是来求王妃给夏娘做主的呀!” 这话一出,林娴娘心中失望不再,反而觉得惊讶之外有些小小的新奇有趣,眼前这位虽然是女儿身,却以一手精湛医术,深得当今皇上信重。而且,这几日京中风传,江夏江太医气运旺,去了赵家一趟,连赵家四十多岁的赵夫人都老蚌怀珠有了身孕,人还送了个‘送子娘娘’的外号给她。据说,圣眷正隆、前程似锦的徐状元也对她情有独钟,已经请了自家父亲保媒,要与她完婚……这样的江夏,正可谓要风得风要雨有雨,还有什么事情,是要来求她的呢? “呵呵,你我虽相处不多,却最是投契,我自觉与姐姐如亲姐妹无有二致,有什么事我能帮把手,自然没有二话,何来求与不求。”林娴娘说着话,伸手过来,挽了江夏的手,又笑着招呼囡囡和小妹,“这是你家那两位妹妹吧?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嬷嬷!” 旁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嬷嬷走上前来,捧了两个赤金镯子,分别套到囡囡和小妹的手腕上。 “嬷嬷,你带两个小的在那边亭子里玩会儿,我与夏姐姐说说话。” 林娴娘吩咐着,那嬷嬷上前来,引着囡囡和小妹往不远处的一座敞轩里去。有石榴和彤翎跟着,江夏也不担心。 两个人进了屋里,这时才有奶娘抱了小郡主上来,七八个月的小孩子,已经知晓了些事情,看见林娴娘就张着手要抱抱,细嫩嫩粉腻腻的小脸,乌黑眼镜红润的小嘴儿……江夏一看就爱上了。 “小郡主这小模样,真是可人疼呀!”江夏说着,取出一串龙眼籽大小的珍珠手串来,这手串的珍珠也还罢了,林娴娘见过不少,只是手串上坠子却是她没见过的材质,似玉不是玉,像蜜蜡不是蜜蜡,淡淡的米黄色泽,光华并不耀目,平平淡淡的一颗坠子,却让人无法忽略。 林娴娘将手串接在手中,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猛地抬眼,满脸惊愕地看向江夏:“这可是传说中的龙髓珠?” 江夏轻轻一笑:“此物又被称为龙涎香,别无甚用处,只是佩戴此物,或者悬于帐内,则百虫不侵,百秽不生。小孩子用用也还罢了!” “哎呀,这可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儿!既然是你这个当姨妈的一片心意,我也不推却,就替瑾儿收了!也代她谢谢你!”林娴娘既然能够叫破,自然也知道东西的珍贵,却并没有推却,大大方方收了,脸上因为喜悦透出一片生动来,倒是冲淡了之前的怨气。 江夏摸摸瑾儿的小手,捎带着就替小孩子诊了诊脉。抬眼,对上林娴娘满是关切的目光,江夏笑道:“小郡主之前一直很好,只是五个月上伤了一次风,如今入夜还少少有点儿咳?” 林娴娘连连点头,道:“果然不负盛名,真是一语中的,可不就是这样,让我一直忧心,就怕做下宿疾,日后受害。” 江夏笑笑,逗着瑾儿张嘴笑了笑,又摸摸骨骼四肢,这才对林娴娘道:“你也不用太忧心了。小郡主是风寒侵肺,伤了肺脉,后来甘补之物吃的稍有点儿多,这才导致咳疾缠绵不去。我有个方子,取一些地梨,就是荸荠,又叫马蹄的,榨汁,每日给小郡主饮一盅,可加几滴枣花蜜,连续服上半个月,咳声自愈。” “哎呀,这个倒是不难!”林娴娘脸上现出一片喜色来,连声吩咐下去,让人去采买。 江夏笑道:“你尽管打发了人去,我那边还有一些,先让人送过来用着。” 说着话,江夏和林娴娘在暖榻上相对坐了,林娴娘伸手接了小郡主在怀里,与江夏一起逗着她玩了一会儿,小郡主渐渐累了,睡眼朦胧起来,奶娘连忙上前来,将小郡主抱下去,哄着睡觉去了。 等奶娘下去,江夏又道:“若是小郡主不爱吃,也不必焦急,你自管给奶娘熬上地梨粥,也同样能够起效。” 林娴娘连连点头应着,两个人话题一转,说起林娴娘的四姐林郦娘来,说起林郦娘的双胞胎儿子,林娴娘也忍不住露出一片真挚的笑容:“皮,跟两只胖猴儿似的,用着两个奶娘四个丫头,还顾不过来。那不,前几天,大的那个还不小心磕了,鬓角划了个口子,流了一头一脸的血,把我四姐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江夏笑微微地喝着茶,听着林娴娘说四姐的双胞胎,过了一会儿,林娴娘说累了,推着桌子上的一盘******给江夏道:“尝尝这个,今儿一早刚送进来,自己家庄子上出的,看着个头儿不大,味道却是好的,不像往年那般酸……” 说着话的功夫,她自己取了一颗杏子,丢进嘴里,三两下子就吃光了,吐出一颗杏核来。 江夏看她吃的香甜,也伸手捻了一颗,一口咬下去,酸的江夏差点儿吐出来。艾玛,这叫不酸……哎? 627.第627章 坐实了 江夏按着林娴娘的脉搏,愕然着,好半晌才挤出一抹笑来,磕磕巴巴道:“王,王妃,你难道不知道?” “啊?怎么了?我可是得了什么……病症?”林娴娘脸色骤变,脸色紧张地盯着江夏,强自镇定道,“有什么话你说,照实说……” 江夏一拍林娴娘的手,道:“我照实说?哎哟,你怎么也闹这么一出呀?你说说你,平时管着做啥……” 她说的语无伦次的,林娴娘脸色更加难看,苍白着脸,嘴唇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平时做啥,终日里浑浑噩噩……” “唉,看来你与睿王爷很恩爱嘛,都不记得……”江夏继续吐槽。 她本来就得了个‘送子娘娘’的外号,再弄出这么一处来,她以后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却不想,她这么无心一句,却恰恰戳到了林娴娘的痛处,她嘴唇哆嗦着,隐忍了许久的悲伤终于化作眼泪滚落下来。泪落如雨之际,她哽噎道:“恩爱?算起来,他已经五十天没来我这里了……” “噗,不是吧?这么巧?”江夏问出来,也终于注意到了林娴娘满脸的泪水。 她呆呆地凝视着林娴娘片刻,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罢了,罢了,爱咋咋地吧!” 走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握住林娴娘的手道:“你保重,切莫多想……” 说完,再不多说,转身出门,大步往前院里去了。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从紫藤嬷嬷那里得了个信儿,睿王爷并没有出门,此时就在后花园里听书,请的说书先生不是别处的,就是前几天刚刚从天津过来的两个新的说书先儿。 江夏没去后花园,她只是来到林娴娘院子外的敞轩里,陪着囡囡和小妹看水,喂鱼。 另有两路丫头婆子,分别往淑太妃和后花园里去,向淑太妃和睿王爷报信。 也就两盏茶功夫,林娴娘的丫头满脸慌张地从屋里冲出来,风一般地往外跑去。 “莺歌!”江夏出声将小丫头唤住。 “哎哟,江姑娘,您还没走……真是太好了,您赶紧进去看看呀,我们王妃晕过去了……”莺歌一见江夏喜出望外,飞奔过来,拉着江夏就往屋里去,江夏眼角的余光瞥见,从两个方向飞奔过两队人来,江夏愣是坠着身子不肯走,只是问道:“你好好说,你们王妃究竟如何了?” “江太医,刚刚不是您给我们王妃诊出来的病?怎么一转眼就给忘了?你既然诊出病来,就请您想法子给我们王妃诊治才行呀,我们王妃还有小郡主,小郡主可不能没有我们王妃啊……”莺歌说的动情,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夏眼瞅着略略有些跛脚的睿王爷,以不输于任何健全人的速度飞奔过来,恰好听到莺歌的一番话,原本跑的泛红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嘴唇哆嗦着,盯着江夏道:“王妃究竟得了什么病,不要欺瞒本王。” 江夏一听,本王都出来了,知道睿王爷真的急了,连忙躬身道:“王爷暂且息怒,刚刚王妃晕厥,容微臣先进去抢救王妃,再向王爷禀报病情。” 不等睿王爷说话,慢了几步赶过来的淑太妃连忙道:“快去,快去,救人要紧!” 江夏连忙拱拱手,疾步返回林娴娘的屋里,就见林娴娘已经被嬷嬷丫头抬到了床上。 她上前一步,手指在林娴娘的几处穴位上按按揉揉,就听得一声叹息,林娴娘悠悠醒转过来。 “夏姐姐,你这是何时来的?”林娴娘睁开眼看见江夏,略略顿了片刻,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会给整的失忆了吧? “王妃!”江夏撑着一脸笑,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妃赎罪,刚刚夏娘只是想着让王妃哭一场,排出心中郁积,并没有诊出什么重病……” “哦……我没有病?”林娴娘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询问道。 这一句话问出来,江夏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失忆。 江夏立刻连连笑道:“没有生病。不但没有生病,我还要恭喜王妃,恭喜王爷和太妃,王妃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之前王妃气机郁滞,以致脉象有异,不易辩察,如今郁滞消除,王妃的脉象也就顺畅无阻,再无异状,随便寻个太医来,也不会错判漏判了。” “哎哟,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淑太妃闻言,立刻双掌合十,连连称拜不已。 睿王爷则将目光落在床上容颜消瘦憔悴的妻子脸上,略略顿了一瞬,终究是低声叫道:“娴娘……” 江夏笑着闪开床侧,使个眼色,走过去扶了淑太妃退出房门,一路出了林娴娘的院子。 “太妃放心,王妃的气机顺畅了,再无其他不妥之处,只需日常照应着稍稍调补一些,太妃就可以安心等着小世子来了。” 从林娴娘的院子里退出来,江夏略略叮嘱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就带着囡囡和小妹从睿王府辞了出来,乘了车子一路出京城,往通州雁翅镇的庄子上去了。 这边,京城里,睿王妃有孕的消息,又不胫而走。随即,江太医去睿王府,睿王妃就查出了有孕……哎哟娘嗳,真是神了哎,江太医别的医术不知如何,这送子娘娘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江夏不管那许多事情,带着囡囡和小妹一路疾驰,傍晚时分赶到了庄子上。 赶在前头来打前站的人,早已经将庄子上的屋舍院落清理干净,被褥床帐都换了干净的,烧好了热水,做好了热饭,江夏姐妹们到达时,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庄子上浓郁的肉香。 囡囡吸了口气,笑眯眯道:“是红腹雉鸡,加了干松蘑、黄蘑菇,还有一个……清香微苦,是灵芝的味道!” 江夏惊讶地看着囡囡,很有些不敢置信。小丫头才识了一年字,三字经刚刚背下来,怎么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她这算什么,天生的吃货属性爆棚,还是辨别味道的嗅觉比较灵敏? 628.第628章 总不会辜负了她 雁翅镇位于京城东郊,位于潮白河与运河之间,一片狭长的地带,西北是山,东南方向大片的冲积平原,水浇条件很不错。 庄子就建在山坡下,缓缓的山坡上原本杂生着许多野杏树、野李子树,江夏买下这一个大庄子之后,山坡下又种植了一大片肥桃和樱桃石榴等果树,这个季节,刚刚好樱桃大面积成熟,早熟桃也有些已经染了一抹红,眼看着也要成熟了。 歇息一晚之后,江夏就带着两个小丫头上山摘樱桃。 这个时代,水果销售量不大,大部分百姓舍不得买果子吃。 江夏这边种植的樱桃,除了送人自用,供应周边几个城市的四喜楼之外,大部分都要制作成蜜饯干果子,便于储存长期售卖,也能够用到糕饼铺子里去作原料。 江夏手中拎了一只柳条箢子,两个小丫头则一人扛着一只小板凳,一起来到樱桃园中,把小板凳往树下一放,踩着板凳攀了树枝子摘樱桃,再送到江夏手中的箢子里。 亏得樱桃树小,枝条儿较低,两个小丫头踩着小板凳才能够着一些低矮的枝条儿,这让两个小丫头干得特别起劲儿,热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满头满脸的都是汗,也不嫌弃辛苦,仍旧搬着小板凳一棵树一棵树地摘过去,干劲儿特别足。 看着太阳升起来,天也热起来,江夏连忙招呼两个小的:“停一停,今天就到这里了!” 小妹和囡囡还不乐意,小妹噘着嘴道:“姐姐,还有好多……” 江夏失笑:“摘下来的樱桃要当天腌渍,多了腌渍不了就坏了。今日咱们先把这些腌渍完,明天早上再来摘新的。” 囡囡跳下板凳,跑过来拉着江夏的裙子道:“姐姐,姐姐,你说酿樱桃酒的!” 江夏弯腰替小囡囡擦去脸上的汗水,满眼宠爱道:“好,好,也酿樱桃酒!” 囡囡奔回去,拉着小妹的手雀跃起来:“哦,哦,要酿樱桃酒咯……要酿樱桃酒咯……” 之前酿过一回葡萄酒,水果酒无一例外需要揉碎,榨汁发酵,这俩小丫头大概还惦记着光着小脚踩葡萄的好玩有趣,这会儿惦记着踩樱桃呢! 江夏笑着摇摇头,招呼过俩个小丫头来,替她们擦擦汗,整理整理头发衣裳,牵了两个丫头往回走,樱桃早交给彤翎石榴带着几个农妇拎回去。 真要做樱桃酒,比葡萄酒却是费时费力的多,因为樱桃要去除果梗儿和果核,粉碎的方法也不是踩的,小量可以用石臼舂碎,大量的就需要用石磨碾成果泥了。 两个小丫头兴致勃勃地洗干净手摘果梗儿,结果没摘多少就够了。 庄子上几个小子丫头听说东家来了,还来了两个小仙女般的姑娘,都跑过来看热闹,当看到一筛子一笸箩的红艳艳的樱桃后,一个个小家伙都不由自主地吞起了口水。 江夏看出两个小丫头没了最初的兴致,也不难为两个小丫头,拿了一只小笸箩盛了些洗干净的樱桃:“拿去跟小伙伴分着吃去。别忘了让他们都洗洗手呀!” 两个小丫头立刻来了精神,脆脆地答应着,捧了小笸箩跑出去,很快,江夏就看见一群小丫头小小子混在一处,围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吃起了樱桃。 洗干净的樱桃,晾干水分,去掉果梗和果核,然后用处理过的干净石磨碾成果泥,装进备好的干净瓷坛子里。酿造果酒需要用酒引子,其实就是发酵的酵母,江夏这里没有太好的酵母,却有一些随行带过来的米酒,被她当做酒引子混合进果泥之中,盖上盖子,等待发酵。 因为是新育的樱桃林子,大多数果树都是第一年大量坐果,远没有进入盛果期,树又小,产量并不是太高。酿酒之后,剩下的果子留出鲜食的,其他的都做成蜜渍樱桃,储备起来,供应糕饼铺子和四喜楼一年所需。 这边江夏看着樱桃送去给做蜜饯,转回头再去看院子里,两个小丫头却没了踪影。 江夏走出来询问,去门子上才知道,两个小丫头跟着村子里的小子丫头玩到一处后,跟着出去玩了,就在大门口外不远的水塘边。 那边生着好几棵大柳树,柳荫稠密,村子里的小孩子们就爱在树荫里玩耍,扯柳条儿编草帽,拧柳笛,年岁稍大些的小小子小丫头还会用柳条儿编小筐子小篮子,再去水塘边挖上些野菜,或者割上几把青草带回家,还能顺带着把家中鸡鸭牛羊的饲料解决了。 江夏隔得远远地往水塘边看了看,见着彤翎和石榴也跟着在那边,也就放了心,转身往回走,一转眼,却看见程琪躺在门前不远处的一棵高高的棠梨树上,棠梨树足有合抱粗细,枝繁叶茂,若不是角度碰巧了,站在树下很难看见树上还藏了个人。 江夏默了片刻,转眼看看旁边一个歪脖子枣树,她走过去,两手攀着树枝,稍显费力地攀上枣树,寻了个靠近棠梨树的枝桠坐了。 察觉到江夏上了树,程琪吓了一跳,本来躺在枝桠上的,也吓得坐起来:“姑娘,你有什么话吩咐,叫程琪一声就好,不该上这里来。” 江夏却笑着道:“你别忘了,我更多时候是江太医,采药时什么地方不去,悬崖峭壁都能去得,何况一棵枣树……” 程琪本来话就不多,这会儿更不开口,只默默地摇了摇头,就继续靠着树杈坐着了,不再作声。 江夏继续道:“听说你觉得配不起彤翎?” 程琪转眼看了看江夏,垂了头默然片刻,方才道:“我娶过妻,年纪又大,又没有家产……” 江夏转眼看过去,道:“那你为什么又答应了?” 程琪浓眉一挑,瓮声瓮气地道:“我记得主子说过,人命由我不由天。既然彤翎愿意嫁我,我活一天就尽心尽力好好待她一天,总不会辜负了她!” 江夏眼睛一亮,微笑道:“你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话音未落,就听水塘边突然传来一声呼救:“有人落水啦!” 江夏吓得身子一晃,差点儿掉下树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眼前一花,人已经被程琪从树上拎了下来。 “主子慢行,我先去救人!”程琪丢下一句话,飞奔着往河塘边跑过去了。 629.第629章 肃王做大 程琪的速度,江夏无法比拟,她紧赶慢赶来到河塘边,程琪已经将一个六七岁的小子从水里救了上来。 孩子落水的时间不长,又会水,只是呛了一口,暂时闭了气。 江夏上前抹了一把脉,就紧急将孩子放平,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很快,孩子就恢复了心跳和呼吸。江夏让程琪将孩子担在腿上控出了一口水,孩子就没了大碍。 这时候,庄上的人听闻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搂住孩子就嚎哭起来。 江夏起身,挥挥手,拉着囡囡和小妹,连通程琪一起挤出人群,回了庄子上。程琪的衣裳湿到了胸口,需要洗漱更换。囡囡和小妹在河塘边儿玩,也沾了不少泥点子,成了小泥巴猴儿,也要洗白白换衣裳。 丫头们带着小囡囡和小妹去洗漱更衣,江夏正想着回屋里煮杯茶呢,水还没开,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传进话来,却是刚刚那个获救小子的父亲拎着几条大鱼上门来致谢了。 几条鱼,不在东西多少,心意却很诚挚。 江夏招呼彤翎取了两条腊肉,约摸有五六斤的样子,又去了两瓶润肺膏滋,一起出到大门口。 那汉子个头不高,黝黑结实,一见江夏出来,立刻就要跪地磕头谢恩。 江夏连忙示意人扶住,笑着道:“那小子已无大碍,只是呛了水,可能会有点儿咳,你拿着两瓶膏滋回去,每日早晚给他吃上一匙子,过个三五天也就好了。” “唉吆喂,咱们东家可是给皇上娘娘看病的,你们家小子得了东家的药膏子,再有什么病也不用害怕了!” 又有人道:“你们家小子大难不死,得了贵人相救,这是日后必有大福的架势呀。” 那汉子明显是嘴笨木讷的性格,只会憨笑着挠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夏让人接了他手中的鱼,看了看有一条三四斤的鲤鱼,还有两条一斤左右的鲫鱼,被草穿了腮一路拎过来,却还鲜活着,不时地弯曲着身子挣扎一番。 这个时候可没什么化工污染,也没有人工养殖一说,都是实打实的净水野生鱼,想一想奶汤鲫鱼和葱油鲤鱼都觉得满口生鲜,江夏再次道了谢,送了那汉子出门,乐滋滋拎着鱼转回来,送去厨房里,让做饭的婆子给杀了料理干净。 江夏自己戴了围裙,亲自下手烹调。 鲫鱼放在油锅中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加清汤大火烧开后,改为小火煨炖,至少炖上半个时辰,汤色成奶白色,浓稠鲜香,奶汤鲫鱼就能出锅了。 葱油鲤鱼更简单,清蒸二十分钟后,去掉腥水,浇上刚刚煎好的葱油,再入笼屉蒸上一刻钟,出锅即食,筷子夹开鱼皮,肉质白嫩嫩如嫩豆腐一般,鲜香滑嫩,欲罢不能。鱼做好了,江夏特意吩咐彤翎唤来程琪一起用饭。若无程琪,他们中午可不一定能吃得上这美味的鲜鱼。 吃过一次鲜鱼之后,江夏和孩子们都有些馋了,干脆让人去河里下了大网捕鱼,竟是每日都有鲜鱼上桌添菜,煎炒烹炸,各色口味,吃的大大小小一家人连呼解馋。 如是,江夏在庄子上住了三晚,眼瞅着进了五月,就要到端午了,江夏不得不收拾行李,转回京城去。 一回到家里,红绫姑姑就送了数十份礼单子进来,江夏惊讶着翻了翻,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往日有往来的赵家、景家、林家有节礼送过来也就罢了,许多都是她只知其名,对不上号儿的人家也送了节礼过来,真不知为了什么?难道这许多人都是为了求她这个娘娘送子的? 略一思忖,江夏询问红绫姑姑:“西院里还有一份,还是两家并在一处?” 红绫姑姑好笑着摇头:“京里谁不知道二爷和姑娘不过是差着一道礼,早晚是一家人,怎么还会分成两处去!” 江夏挑着眉头,点点头道:“这就对了!那就劳烦姑姑与魏嬷嬷商议着回礼就是了……唔,略厚上一层就好!” 红绫姑姑答应着接了礼单子退了出去,大概是寻魏嬷嬷商议回礼一事去了。 江夏洗漱了,换了一身家居衣裳,坐在凉榻上歇息。囡囡和小妹两个小丫头洗了脸梳了头,倒腾着小短腿跑回来,一进门,囡囡就扑进江夏的怀里,笑嘻嘻地撒娇道:“姐姐,姐姐,我去接哥哥放学!” 江夏伸手捏捏小丫头的鼻头,倒了两杯水给两个小丫头喝了,然后一手牵了一个,起身往外走:“走,姐姐跟你们一起去,接哥哥们放学去!” 正要出门,顾青茗登门造访,看见江夏带着两个孩子,要外出的样子,很随意地笑笑,跳到车辕上,一边笑道:“我陪你们一起出门!” 程琪赶车,也没用别的人跟着,江夏将门帘子挑起来,与车辕上的顾青茗说着话,车子缓缓驶出江家,往学堂里去了。 齐哥儿的学堂放学较早,江夏要先去接上齐哥儿,再去国子监接越哥儿。 随意地寒暄了几句,顾青茗就话题一转道:“贤弟给福安公主捎的物件儿已经离了京城,约摸着一个月到四十天,就能到了。” 江夏是亲自去过珂林贝尔城的,知道顾青茗这话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 她点点头:“其他也还罢了,若是能够,尽量护佑她们母子性命……” 她和徐襄的婚事一拖再拖,这一次已经勘定了婚期,若是可以,她不想再让徐襄等下去了。等完婚之后,她再与徐襄商议着,离京一趟……走过一次的路,也熟悉了,来回至多四个月,相信徐襄不会不答应的。 顾青茗点头应着:“这个不用贤弟叮咛,也不用看肃王爷的情面,只说福安乃我大庆公主,护她周全本就是应该的。” 江夏心中略宽,同时也平添了几分伤感:“前几年,征战频仍,百姓困苦,民生凋敝,当今皇上登基后,尽力交好四方,休养生息,又加之珂城远在漠北,朝廷军队鞭长莫及……以至于让小鱼儿陷在漠北,身处险境……” 顾青茗也跟着叹息着,开口宽慰她道:“虽说情势不喜,但终究公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再过些时日,即便朝廷无心救援,肃王爷也不会看着公主受罪,无动于衷的……” 说到这里,顾青茗突然道:“哦,对了,肃王爷攻下和林之后,分兵西征,所到之处,各部族纷纷来投,昨日刚得了消息,说肃王爷已经收服朵火剌锡部,至此,天山以南大片疆域已经被肃王收入囊中。” 630.第630章 认亲? 听着顾青茗的叙述,江夏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大片地图:和林和肃州卫一线为东线,北至杭爱山、天山一线,西至葱岭,南至昆仑山一线,偌大一片疆域,面积差不多能抵得上大庆王朝的半壁江山。 这样大规模扩张疆域,扩大势力,肃亲王想做什么?难道真的想自立,再掀起内战么? 如此说来,小鱼儿远嫁漠北,肃亲王宋抱朴就没了后顾之忧?他父亲老莱亲王呢?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却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哪怕是与徐襄,轻易也难以深入到这个话题。 说着话,车子已经到了江齐的学堂外。 囡囡和小妹简直像是多少年没见齐哥儿一样,跳下车子跑到学堂门口去眼巴巴等着。学堂里钟声一响,看见有人出来,囡囡拉着小妹的手就软软地朝着里边喊—— “齐哥哥……” “二哥哥……” 江夏提前就下了车,让程琪拎了两筐樱桃、还有糯米红枣猪肉等送进去,是给先生送的端午节礼。江夏也趁机去见了见江齐的馆长,询问了一下江齐的学习情况。 那花白胡须的馆长先是夸奖了江齐几句,然后就说了:“……江齐心性聪慧、坚韧,偶尔有些浮躁,还需要多加磨练……” 江夏听得连连点头,人家老馆长说的很中肯,没有特别夸奖,也没有过分批评,仔细说起来,还是挺喜欢江齐的,只是想着让江夏配合对江齐多加约束,从而让他褪去浮躁,踏踏实实读书做学问。 说了几句话,老馆长道:“这孩子稍加打磨,日后成就无可限量。老朽寻思着,过些日子就给他开论语,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开笔作文章了。练上两年,十二岁上,也就差不多能下场了。” 江夏听着连连感谢,又道:“老先生为江齐多费心了……只是年岁太小下场,成绩好与不好,都难免有些把握不住。我倒是想让他去游学历练,不知老先生可否愿意操持?若是老先生不嫌辛苦,江某倒是愿意多资助几名学生一同游学。” 老馆长颇有些意外的惊喜,有确认了一遍,得到江夏的肯定回答之后,老馆长欢喜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连连点头应承着:“游学乃古风,能够游学历练,自然是极好的。老朽在这里,先替受惠谢过江大人慷慨了。” 又寒暄了两句,江夏向老馆长告辞走了出来。 江齐已经放了学出来,一手一个粉嫩嫩的小妹妹,引得一众学生围观。 “齐哥哥,是大姐姐带我们来接你的!”小妹脆生生地向江齐汇报。 囡囡瞥了小妹一眼,辩解道:“是大哥哥!” 旁边一个学生好奇地询问:“江齐,你两个妹妹真有意思,一个说姐姐一个说哥哥,难道连哥哥姐姐都分不清么?” 江齐淡淡地横了那学生一眼,道:“是哥哥是姐姐有甚差别?我知道是谁来接我就好了。” 正说着话,那边馆长亲自送了江夏出来。顾青茗也从大门口走进来,两人一个俊美潇洒,一个清逸出尘,真真是夺人眼球,令人赞叹,那一群学生哪里还记得辨别是哥哥是姐姐,只在心里叹息,江齐生得好学习好也就罢了,家里的哥哥们也都这般出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江夏临辞行,又向老馆长道:“江某经略着一家小点心铺子,端午节的粽子江某会在节日一早送过来,还望馆长不要嫌弃。” 这么一说,也就表明刚刚送来的东西都是给馆长和先生的,馆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又连声道了谢。 在这边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离开江齐的学堂,程琪赶车的速度就快了一些,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放学前到了国子监门口。 江越原来是住校的,游学回来,他升入了高级班,课程也从基础经义,重点改为破题做文章。据江越的先生与徐襄共同议定,转过年春天,江越就要回临清府参加县试,从此开始正式踏上科举之路。 放学了,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课室中走出来,远远的,就看见江越抱着几本书,与两个同窗一起出来。江越的个子比大多数学生都高一点,又气度轩昂,颇为瞩目。 囡囡第一眼就认出了哥哥,高高地扬着小手,打着招呼,引得许多学生看过来。江越自然也听到了囡囡的呼唤,抬头看了一眼,与身旁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地走出来,先向顾青茗和江夏见过礼,又伸手摸摸齐哥儿的脑门,俯身将囡囡抱在怀里:“姐姐,你们赶路辛苦,又何必再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江夏指指囡囡和小妹:“这俩个片刻也等不得了,只像是几年没见一般。” 江夏和弟弟妹妹说笑着上了车,离了国子监回家。 几乎是前后脚的,徐襄也下了衙回了家,看着顾青茗从江夏的车辕上跳下来,徐襄露出一抹微笑道:“许久不曾与顾兄畅谈了,今日你我要秉烛夜谈了!” 江夏将齐哥儿越哥儿留在外院,她自己带了囡囡和小妹回了后院。 一进后院,红绫姑姑就送了一张礼单子上来:“姑娘您看这个。” 江夏接过来一看,不由愕然。手上的礼单子竟然是如仪长公主送来的。再看礼单上陈列诸般,糯米、五谷、五豆,以及各色干果子、蜜饯,等等诸般,竟都是些最食用的食物材料……这样的礼单子可不是一般人家往来的规矩,这是很亲的亲戚挚友才能用上的。 江夏离京前,曾在紫荆关盘桓过几日,并且见了如仪长公主,当时他们态度暧昧,并没有相认之意……怎么,时隔一年,又改了主意,想要认下她这个亲戚了? 江夏思量片刻,将礼单子搁下,回头对红绫姑姑道:“依着规矩,涨两成送一份回去。” 红绫姑姑答应着,江夏又道:“临清那边。可还好?” 红绫姑姑点头道:“都好。姑娘放心。” 631.第631章 言商 如仪长公主乃是裕丰帝的姑姑,其女姜氏嫁给左翼前锋营统领毛叙功为妻,而毛叙功则是江夏娘母亲贺氏的娘舅。毛叙功已经去世,贺氏也不在人世了,姜氏与姜氏这个舅婆都谈不上亲近了,更何况姜氏的母亲如仪长公主? 红绫姑姑退下去,江夏自觉回过滋味来,失笑着摇摇头。 她这个人没有长辈缘,现代时父母去得就早,剩下她带着弟弟妹妹苦挣苦熬。 重生一回,来到这个世界,夏娘同样失了最可依赖的母亲,父亲不如没有,尽管,她自己很顺利地打拼下一份家业,如今也算有了正式职务,还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可内心深处,她大概也希望有亲人有长辈,可以让她偶尔做做小辈,撒个娇吧。 至于临清那边的江玉衡和刘氏,既然红绫姑姑说还好,那就还好了,她不会多问一句。 洗漱一下,带着两个小丫头吃过晚饭,带着两个小丫头往后院的池子边走动两圈,消消食,前头穿过话来说,徐襄他们吃罢了晚饭,顾青茗准备离开了。 江夏送了两个小丫头回屋,转而来到外院。 酒菜已经撤下去,几个人正捧了茶边喝边聊天。 江夏瞥了一眼,看见徐襄手中捧的也是绿茶,只是茶杯明显满着,就知道徐襄自己注意没有喝。 她的目光一转,看见旁边伺候的两个丫头,一个捧香,一个抱琴,都是红绫姑姑特意挑选来,放在外院伺候的。她原来只想着这两个读书识字,捧香懂一些调香,抱琴懂一些音律,她们在外头伺候,也算是家里的体面。虽江夏偶尔察觉两个丫头有些不合时宜的清傲,也没往心里去,反而觉得家里往来不缺俊男才子,放两个清傲的丫头,比花痴强,省的做出什么丑事来。 今日看着徐襄手中的茶杯,她却有了别样想法。不管怎样,丫头是伺候人的,连正经主子要紧的禁忌都不知道,要来何用? 江夏打个眼色,跟着进来的彤翎会意,转身到茶水间里去,竟然看见徐襄的药茶根本没煮,就搁在角落里了,连泡水都没泡,显然现赶着都来不及了。 彤翎脸色难看,只得取一点枣花蜜冲了,端上去。 江夏接了,笑笑,伸手递给徐襄,将徐襄手中的绿茶换下来,自己捧着喝了。 她这一系列动作自然从容,没有半点儿避讳忸怩的,越哥儿和齐哥儿看惯了,谁也没觉得如何。只是看在顾青茗眼中,却是心头揪痛,慌乱间,只能垂了眼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异样。 喝了口茶,江夏开口道:“你们凑在一处,讲经义词赋,我一来就要谈生意上的事了。” 顾青茗苦笑着摇摇头:“说起来,你也已经是正五品,享正四品俸。两小子不说,心灵智慧,日后也定能考出来的。也就是我,自甘堕落,甘于沉寂商场,天天想的都是如何逐利,饕餮无足。” 江夏捏着茶杯盖子指指他,笑着道:“我那五品四品的什么来路,你又不是不晓得,轮本质,咱们俩才是一样的,说什么盘算逐利,饕餮无足,咱们货运南北,沟通有无,难道白费力气白操心的?做官的要领俸禄,与咱们商人逐利本质上又有什么差别?” 徐襄听得江夏满嘴强辩之词,却只是含笑,并不置言。而顾青茗将两个人的相处情形看在眼中,也不免在心中感叹,若换成他,无论如何做不到徐襄这般纵容宠溺……若没了这份纵容宠溺,江夏娘真的中规中矩,温良恭俭起来,也就与天下妇人再无二致了吧! 顾青茗笑笑,将这份感叹掩下去,重新开口,已经转了话题:“制药生意和河运生意一直不错,却难有大的长进。倒是江贤弟一力主张买下的肃州大片土地,有了极可观的回报。此次,肃州卫大面积西扩,又有许多水草肥美的绿洲平原收入肃州封地,不知江贤弟作何想?可还要继续买地么?” 江夏默默摇头,略略沉吟,方道:“之前,肃亲王刚刚就藩,百废待兴,咱们伸手购买土地,也是换个法子资助于肃王府尽快建立。如今,肃王府兵强马壮,又有南北西域的商贸往来繁盛,早已经不需要咱们再操心资助了。……依我看,有便宜也不能一点儿不沾,挑着上好的绿洲买下一两处也就是了。” 顾青茗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来,他已经听明白了江夏的言下之意,再买绿洲只是为了维持与肃王府的关系,沾便宜……有时候,能上去分享胜利果实,本身就是亲近的表现吧。 点点头,将话题带过,顾青茗转而说起海运一事:“忘了与你说了,两日前接了信,明州那边有一个海运船队靠岸,据说远至慢巴撒,运回来几十个昆仑奴,皮粗粝黑亮如漆,貌丑如鬼,过几天就会运进京里来,给你送两个来……其他也还罢了,据说昆仑奴很忠心,一身蛮力,给越哥儿齐哥儿做个跟班不错。” 江夏愕然片刻,转眼看见不以为意的越哥儿,和满脸兴奋期待的齐哥儿,笑着摇头道:“若是能匀出来,就给我几个……没有带回种子,或其他特产稀罕物来?” 顾青茗笑着道:“自然有的,至于是什么,我也没细问,好歹几日到京一起送过来,由着你挑就是了。” 江夏也不推辞,甚至都没有道谢,只笑着点点头,就转了话题问起郑家的事情来。 在临清时,顾家与郑家就开展了初步合作,如今海运,南北货行商贸易,郑家顾家都多有合作。有了郑二老爷和顾青茗两代商界奇才,又有西北肃王,西南镇南王照应着,生意才能做的顺风顺水。 “白先生乃奇人也,若不投身经商,做军师也必定谋略非凡……”顾青茗详细地介绍了各路合作情况,最后以这么一句感叹结束了话题。 江夏对白启文也多有钦佩,转而看向徐襄,就见徐襄也在点头附和,自然也赞同顾青茗对白启文的评价。只在对上江夏看过去的目光时,徐襄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顾青茗提起白启文的谋略出众,江夏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正四处扩兵的肃亲王……徐襄不同意,她也能理解。如今成庆帝还算英明勤政,待她和徐襄也算恩遇有加,他们实在不好偏颇于哪一方。 只有,江夏心里知道,成庆帝在某些方面已经注定了将来的结局。 632.第632章 既然遇上了 顾青茗这一趟来,与徐襄、江越谈了回经义诗词,又与江夏交待了共同经营的几种生意情况,聊到将近三更,方才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个不大的匣子。 徐襄没有询问,江夏也没向他交待。只带回房间后,自己锁进床头柜子的暗格里去。前面顾青茗每一季都会打发人来向江夏报账,故而江夏并不需要打开也知道,匣子里是前四个月的分红。如今他们的分红早已经不用银票,而是统一用特制的金票,是与票号里约定好的,再多的银子也不过是一张纸罢了,看不看的也没什么意思。 第二日,江夏又与红绫姑姑商议了一回端午节节礼的事,找缺补漏,把有所往来的人家都罗列了,斟酌着定了几个礼单子,然后交给红绫姑姑去处置。 然后,她就去了西院,那边给彤翎、芷兰修建的小院子已经立起了主体框架,江夏走过去看了一回,确定没有偷工减料,工匠们的活计也干的扎实,于是吩咐下去,每天上下午各烧一锅绿豆汤送过去,每顿饭再加一个青菜肉片咸汤,补充热天出汗的电解质消耗。 匠人们无不欢喜雀跃,感激不尽,眼看着脚底生风,手头动作都快了些。 有这样的好东家,给的工钱足不说,每顿饭都有一荤一素两个菜,白面馒头管饱,如今又体恤天热受累,加绿豆汤和肉片儿汤,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好好干呗! 离了建房子的工地,江夏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就见自家前后买的三套宅子,三个院落基本面积都相仿,中间一个院子虽然一直没有重用,细看之下,倒是面积最大,若是修缮一下,修上大门,再改建成正院,竟是半点儿不勉强。左右两路动工的地方少一些,两个大门稍加修整就是东西角门,两路宅子也只需略加修整,就能分作各种用途,届时,外书房、客院,以及即将成年和将来也要长大的齐哥儿,都要住在外院,也可免得他们整日里生活在绮罗脂粉中,懈怠了读书上进的心思。 盘算着一圈没转下来,赵家打发了人来请,说是赵家大少奶奶动了胎气。 江夏连忙收拾了,带着彤翎和石榴正要出门,大门上又停了一辆车,门子上得了帖子飞奔进来回报,竟然是宁侯四姑娘林郦娘上门拜访。 一提起这位四姑娘,江夏率先想到的就是她当时拿出来的‘壮阳大补换男方’,忍不住莞尔。 “你们俩去二门上等着我。”江夏吩咐彤翎和石榴去二门外马车旁候着,自己一面吩咐人进去请红绫姑姑,一面亲自往前头大门上迎出去。 一胎生了两个儿子,而且两个孩子都健康活泼,容貌也并不太相像,林郦娘如今在婆家真正站住了脚,日子过得惬意舒心,看上去整个人都格外优容平和,让人看着舒服。 一件酒红色折枝绣四季平安夹纱褙子,雪白的挑线绫裙子,梳着桃心髻,头戴一只攒宝赤金五尾凤钗,脸色红润,目光如水,黑发如鸦……从车上下来,一眼看见江夏,就立刻爽朗地笑起来:“我冒然而来,有没有打扰到你?” “还真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江夏一面笑,一面上前执了林郦娘的手,“你自己来的?怎地不带两个小子来给我看看?那天睿王妃提起来,我就一直惦念着想要见见,你却藏得严实。” 林郦娘笑道:“你别不识好人心,真带了两个小魔星来,你这院子里的蚂蚁窝都能给你捅个底儿掉!” 说着又问:“你是不是有事?你有急事尽管去,我也算见着你了,改日再来与你叙话也成。” 江夏笑着将赵家求医的事儿说了,正要说让她稍等,林郦娘却一皱眉头道:“赵家说起来也算世交,我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就随你一起走一趟。你放心,你去了尽管治病,我去寻赵家夫人说话就是。” 她既然这么说,之前赵宝儿也曾与她一起去给林娴娘送嫁,林郦娘上门也不算太唐突,于是两人也不进门了,打发个小丫头进去与红绫姑姑交待一声,各自乘了自己的车,前后相跟着,往赵家去了。 到了赵家,两个婆子早早地候在了二门上,看见突然上门的林郦娘也多少有些意外,却也只是一瞬,就客气周到地接着,分作两路,一路引着江夏往赵家大少奶奶房里去,另一路则引着林郦娘往崔氏屋里去。 赵家大少奶奶金氏差不多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崔氏与儿媳的日子相仿,也是将满未满三个月,加之年纪大了,高龄孕产,自然不敢大意。 江夏感到金氏屋里,正见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医生走出来,江夏却是认识的,乃是京城民间极有名经产妇科大夫,保和堂的坐堂郎中陈伯祥。 江夏连忙拱手见礼:“晚辈江氏夏娘见过陈老先生。” 原本陈伯祥看见又请了一名郎中,还是如此年轻的郎中,他还有些气恼,但是一听江夏自报家门,他微微惊讶着,心中的气恼不自觉就散了。 “原来是你,太医院王一手倒是对你推崇备至……今日既然遇上,老朽就等上片刻,听一听你的脉案。”说着话,竟走到院中的游廊下,等着去了。 江夏微微愕然着,笑着摇摇头走进屋里去。 这位陈郎中年过半百,从不到二十岁就开始行医,有三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与赵一鸣相仿的医痴一个,性格秉直,略有耿介,这才医术高明却只能当个坐堂医生的原因。 也正因为他这个性格,倒也生了多少世俗杂事,让他能够专心钻研医术……这样的老前辈,江夏尊敬,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他这般纯粹。 金氏并没有卧床,江夏一进里屋,就看见她歪在临窗的竹榻之上,靠着两个大大的迎枕,面色恍白浮肿,眼窝却青成一片,眼球也布满血丝……这副样子,倒不像是动了胎气,而是睡眠不好呀! 江夏目光一转,只看见金氏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反而是王氏身边的马婆子一脸堆笑地招呼着她:“江太医,您请这边坐……您要不要歇息歇息?” 江夏摇摇手,打发了马婆子,目光却一直看在金氏脸上。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有她这个外人在场,金氏竟然靠着大迎枕打起了盹儿。 633.第633章 除病因 江夏诊了脉,然后就退了出来,点了金氏近身伺候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出来询问情况。 “你们大少奶奶这几日可有什么心事?你们好好想想再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们大少奶奶觉得难受,还没法说出来的?与你们家大少爷是不是闹了矛盾,生了口角?” 金氏的丫头半天不说话,听到这里突然开口打断江夏道:“没有!我们家大少奶奶最是温柔贤淑,从没跟我们大少爷红过脸儿,又怎么可能生了口角?!” “没有就没有,不能好好说?对江太医怎能如此无礼?”马婆子立时横眉立目地指责起来。 那丫头明显有些不服,却强压着低了头,继续充当起缩头鹌鹑来。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转眼看向马婆子道:“多谢嬷嬷维护。我给夫人带了一种香露,最是柔和清淡的,只是服用有时辰限制,这个时辰送过去刚刚好,再晚了就迟了。能不能劳烦嬷嬷走一趟,给夫人把香露送过去?”说着话,江夏从彤翎手里接了一个青花细瓷瓶子来,递进马婆子手中,又顺手塞了一个黄澄澄的金豆子过去。 那婆子一眼看见金豆子,足有一两,几乎是千肯万肯了,哪里还在乎去做什么,连声答应着,一面紧紧攥着手心里的金豆子,一面捏了那瓷瓶子匆匆去了。 江夏这才转回来细细询问,没了马婆子,金氏的婆子丫头没了顾虑,也就放开了回答。 却原来,金氏生了头胎之后,数年未有身孕,赵家老大先后纳了两个妾室,也同样没有身孕。如今金氏再次怀孕,无法伺候相公,又不想让那俩个妾沾了便宜去,干脆自己主动给赵煊安排了通房丫头,一安排还是两个。 赵家人口多,房舍不宽敞,两个妾室还好,住在后院的倒座房里,总归是眼不见心静。这两个丫头却没有专门的房间,只能住在金氏卧室的耳房里去,虽然中间隔着厅堂和起居室,但有些动静仍旧时时传进她的耳朵里,尴尬难受……个中滋味儿无法言表,却偏偏躲不开避不了,时日久了,只把自己磋磨成了这般模样,连胎气都有些不稳了。 江夏听得目瞪口呆,叹口气转身往外走,却不想一转脸,就对上两个打扮的妖妖娆娆的丫头。 这两个丫头已经梳了头,一个穿着桃红色窄腰衫子,陪着柳绿色的曳地长裙,腰上系着七彩宫绦,把那截小细腰勾勒的盈盈一握,行动处若弱柳扶风,一对江夏的目光,先抬袖子掩了嘴,却偏偏又从眼角处望过来,眼波缭绕,烟视媚行。 另一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衫子,里边却搭了一件比较少见的高胸襦裙,露出脖子下一片雪白丰满来,圆圆脸,圆圆眼睛樱桃嘴,丰腴饱满,恰如熟透的水蜜桃儿,招的是男人都想咬上一口。 江夏习惯地穿着一身湖蓝色素色茧绸长袍,容貌俊俏,行止儒雅,两个丫头嬉嬉笑笑、妖妖绕绕地走过来,一边打着飞眼儿,一边吃吃笑着,真真是让江夏起了几身鸡皮疙瘩。 她略略一偏身子,准备让过这两个尤物去,自己还要去门外与陈郎中商讨用药治病去呢,即便看不惯这样的,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呀。 却不想,有些事绕也绕不开,那水蜜桃儿摇摇摆摆走过江夏身边,竟哎吆一声,佯装着崴了脚,软团团往江夏身上倚过来。 江夏二话不说,伸出手就将她推开,抬脚继续往外就走。 桃红柳绿那位竟伸了手过来拉扯江夏的衣袖,一边哀声道:“江太医,求你帮我们姐妹看看,听说你是送子娘娘呀,也帮我们姐妹要个孩子……只要能让我们姐妹生个自己的孩子,江太医想要什么,我们姐妹能做到的,绝不会有二话!” 被她们一而再地阻拦骚扰,江夏反而不急着走了。 她一转身,从那桃红柳绿手中挣脱出来,站定之后,微微冷笑道:“就你,也跟我要孩子?你们可是大少奶奶的贴身丫头,大少奶奶抬举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说完,就不再搭理这两个人,只回头吩咐金氏的丫头婆子:“你们都是死人么?这两个随意拉扯外男,难道你们没看见?还不扭了给你们夫人送过去?” 金氏的婆子丫头早就看这俩货不顺眼了,江夏又开口吩咐了,哪里还有迟疑,一拥而上,都没让两个丫头有喊出来的机会,扭了胳膊嘟了嘴,一路拖出去,真真儿送去王氏屋里了。 江夏这才回头看了屋里仅剩的一个丫头一眼,转身走出屋门,与陈伯祥商量遣方用药去了。 等她见了陈伯祥,对方竟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直接拱手一揖,道:“老朽之前只当王老头自卖自夸,今日一见,盛名之下无虚士,江太医医术不俗,更是敢想敢做,老朽服气了。” 江夏愕然,随即就明白了,陈伯祥也看透了金氏的病因,只不过,他只想着遣方用药,汤药调理,却没想过直接去除了病因……也就是江夏与赵宝儿的关系,又与王氏相熟,这才衬着那两个丫头不检点,借机发作了,不然,她也不好生硬地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去。 连连拱手回了礼,江夏笑着摇头道:“这等事得罪人,不说大少爷指定不乐意,就是夫人那边,也说不定无法接受……陈老先生别笑话晚辈了,也就是我这等愣头青才会做这种事,但凡沉稳些的也做不出来了。” 遣方用药其实容易得多了,江夏和陈伯祥略一商议,就定下了方子,陈伯祥不多留,告辞之后头也没回地去了。 江夏收拾行李、拿了处方,抬脚往外走,准备去见王氏。 走到大门处,赵家大少爷赵煊身上仍旧穿着官服,三步并作两步地急奔过来,抬眼看见江夏,立刻扬起一脸殷切,长长一揖,询问道:“江太医可是给内子看完了?内子与孩子是否有妨碍?” 634.第634章 赵大公子 赵家兄妹生的都好,兄弟四人,只有赵煊一人入了文职,有武将家庭出来的高个宽肩,气宇轩昂,又糅合了文人的温润清俊,还没有留髭须,面色白润,眉清目朗,甚是出众。 江夏看着眼前如玉的赵家大公子,还有他眼中并不做作的关切,心里却止不住感叹。 在他心中,大概从没想过,他的一些作为,差点儿成了害死妻儿一尸两命的元凶吧?他纳妾、收通房,与通房丫头在妻子近在咫尺的房间里大演妖精打架的戏码,大概从没想到,亲自为他安排通房丫头的妻子,心里会难过会难看会羞辱会愤怒会恐惧…… 想及金氏,更多地想到了远在归化城的赵宝儿,江夏将心中种种恶意厌烦压下去,拱手道:“大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赵煊看了一眼妻子的房门,正要跟着江夏走,从屋后突然转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来,急急地追上来,扯住赵煊的衣袖,一边防备地看着江夏,一边道:“大爷,你还不知道呢,春柳和春红被人打发了。刚刚妾身听到动静不对,偷偷在屋角看了一眼,哎哟喂,拽着头发捂着嘴,好惨呀!” “春柳和春红?”赵煊惊讶地问了一句,得到那妇人肯定后,张口欲问,却又蓦地收住口,换了一片淡淡神色,一把推开那妇人,皱眉冷声道:“你且安心呆在自己屋里,别到处胡乱搅扯。” 说着,退开几步,捋一捋衣襟和袖子,转身,朝着江夏拱手道:“后宅妇人不懂规矩,有失礼仪,让江太医见笑了!” 江夏瞟了那妇人一眼,就见其高高颧骨绡薄红唇,捂嘴皱眉,含娇带嗔地娇柔作态模样,忍不住勾着唇角透出一抹笑来,淡淡道:“大公子,请!” 引着赵煊走出院落,来到一道游廊上,江夏左右四顾,周遭无人,这才开口道:“大公子可有注意到大少奶奶有何异样?” 见赵煊一脸莫名,江夏又耐着性子提示:“每日几餐,吃了什么饭,吃的可香甜?晚上睡觉可安稳?一般几时睡?几时起?……” 江夏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问着问着,她自己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然后问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赵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江夏就知道,这些问题,大概没有一个是赵煊关注过,自然也就无从回答! 江夏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煊,转身,望着院子里一颗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石榴树生的极繁茂,绿叶葱茏的,但是本该这个时节盛开的石榴花,却鲜见一朵。 轻轻叹了口气,江夏再次转眼,看着赵煊道:“大公子,我与宝儿交好,也真心将宝儿的娘亲当做我的长辈,将宝儿的长嫂当做我的长嫂……她们有孕又是我诊出来的,我是真心替她们欢喜的,可我今天所见,长嫂的身体却不乐观,而且,她的状况还不是外伤或饮食不当、毒物所致,而是思虑过多,情志郁结……久闻大公子和嫂子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初查大嫂脉象之后,江某还心存疑惑,只当自己诊错了,故而才来询问大公子……” 说到这里,赵煊已经失了从容,连连拿着帕子擦起汗来:“是我做得不够,疏于关怀了……” 江夏淡淡道:“我是医者,也是宝儿的姐妹,故而我可能要多言几句。” 赵煊连连拱手:“江太医有话请直说,若是赵煊不足错漏之处,赵煊必定改之。” 看他还不算无可救药,江夏拱拱手回了一礼,道:“女人怀孕更易激发平日隐忍之情绪,有的女人性格外放,则会指责、斥骂、挑剔;有的女人性格柔顺内敛,则会出现低落、多疑、多思,以至于心思不属,茶饭不想,睡眠不安,大嫂就属于后者。……偏偏,后者一旦发作,恢复较难,一个不好,伤了胎儿,损了身子都是轻的,还可能导致神志不清,言语错乱……那整个人可就废了,甚至会诱发自杀。” 说到最后,再回想金氏今日的表现,江夏忍不住一脸担忧地摇头。金氏这情况若不及时调整矫治,会不会真的抑郁了,真的很难说。 若是真的得了抑郁症,别说这个时代,就是现代,同样束手无策,无药可医。 赵煊满脸惊愕着,好半天才道:“江太医所言……恳请江太医救治我的妻儿。” 江夏见他这般,淡淡道:“你那两个通房,今日见我就冲上来拉扯,逼着我送子给她们……我不堪其辱,让人将她们送去了崔夫人处置。” 赵煊脸色蓦地一红,连连拱手道:“是鄙人对家眷失了约束,冒犯了江太医,对不住了!” 江夏点点头,道:“长嫂乃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治,我能做的,就是为其施针理气,调理上逆拂乱之气机。下方子调补精血津液,滋养心神。而最主要的,还是需要大公子之关怀体贴、温柔陪伴。” 赵煊紧抿着唇角,说不出话,只连连拱手点头,算是答应了。 江夏折回来,给金氏行了针,又下了方子,眼看着金氏从恍恍惚惚状态,陷入深深的熟睡,江夏这才收了药箱辞了出来。 赵煊紧赶着送了江夏出门,江夏却只让他送到大门口,就回头止住他道:“大公子请留步,有时间多陪陪大嫂,与我不必多礼客气。” 赵煊依言停步,长揖相送。江夏回了一揖,带着两个丫头直奔崔氏居住的正院去了。 到了崔氏屋里,林郦娘与崔氏相谈甚欢,笑语声在门外都能听到。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笑话,这般欢喜,谁行行好给我说一说,也让我跟着欢喜欢喜。”江夏进门,一面给崔氏见礼,一边笑着道。 林郦娘就笑道:“你个丫头还没圆房,这个时候说还早些……不过,我看你也是个通透的,倒不必与你拘泥了去,就捡着能说的与你说上一说吧。” 江夏笑着点头应了,一边坐在崔氏身边,拿了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635.第635章 没本事 林郦娘坐端正了,咳一声清清嗓子,很有些说书先儿般的起了个范儿,一挥手道:“说来话长,那还是我刚刚怀孕时,我那婆婆是个好的,最是体恤我们做媳妇的不容易,关怀体贴,比着我那亲娘都不差什么的。却偏偏有那不省心的,上赶着给我相公送了两婢子,那两个人若是规矩好的,知晓高低眉眼的也还罢了,却偏偏都不是正经路数,竟然到家当天就要要去爬我家相公的床……咱们这等人家,哪里能容得下这样的货色,她刚爬上去,就被我相公一个窝心脚踢了下来,然后不顾我那老嬷嬷阻拦,回我们屋里安歇了。” “扑哧……”江夏本来垂着眼诊脉的,却也被林郦娘的豪言所惊,忍不住喷笑出声。 这话说的……还真是够豪放的。 崔氏也笑的直擦眼角。 林郦娘自己却不怎么笑,仍旧一脸正经端庄模样,摆摆手道:“这样不行啊,我就跟我那相公说,人家送来的也是一片好心,就这么踢伤了,怕是日后见了没法交代。我那相公干脆不让我问了,只让我安心照应胎儿和身子……第二天一早我才知道,当天半夜里,那两个人就被我家相公打发了,打发到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反应呀,顾不上那些琐事呀!我相公既然让我顾着自己个儿和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听他的吧!” 说到这里,林郦娘做了个很无辜的表情,叹口气道:“我这个人呀,没本事,做啥也不行,没办法,只能让我相公受累……” 江夏愕然着转眼看向崔氏,两人目光交流,同时露出一个会意的笑来。 林郦娘说了一会儿闲话,也就乖觉地静默下来,等着江夏给崔氏诊脉。 片刻功夫,江夏抬起手,替崔氏整了整衣袖,然后自己接了丫头递过来的擦了手,一边开口道:“婶婶身体极好,胎气也足,照这样子,婶婶这一胎必定能够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啦!” 崔氏掩着嘴笑了笑,略带一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林郦娘一眼。 林郦娘立刻笑道:“夫人这是天大的福气呀,别的什么事儿也别管他,任他去,安心养好身子,添个小的,****绕膝逗趣,多少好呀!真真是让我羡慕的紧呐!” 崔氏笑着点点头,意外怀孕,她自然也欢喜,但又因为年纪大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林郦娘一番话说的逗趣,却打消了她心中的一些顾虑,倒是真正放开了心思,与林郦娘和江夏说笑起来。 片刻,林郦娘起身往净房里去洗手,江夏趁机起身,给崔氏俯身行礼道:“刚刚看着那两个实在不像,没忍住发作了,还给婶婶丢了脸,还请婶婶饶恕一回,莫要恼了夏娘才好。” 崔氏连连招手,拉住江夏,道:“我怎么会恼你,你这是真心将我当婶婶,把他们当大哥大嫂了……嗯,你这性子爽利、果决,是个好的。但对上男人的时候,也要跟着林四娘学着些,那才是个真有心眼儿的,什么事儿都推给男人处置去,你自己照管好自己和孩子,最后还能落个温柔贤淑,岂不好?” 江夏垂眼点头,连连笑道:“多谢婶婶提醒,夏娘记住了。以后,真的遇上什么事儿,有夏娘不知道怎么处的,还能过来问问婶婶呢,有婶婶依靠着,我是什么也不怕的。” 一番话说的崔氏笑逐颜开起来,连连拉着江夏叮嘱了半天,待林郦娘转回来,崔氏又与她说笑几句,眼看着崔氏现出明显的疲色来,江夏就起身告辞。崔氏也不留她,只让人拿出一些赵三公子赵炜送过来的海鲜。 “这是老三从莱州快马送进来的,都用冰湃着的,别的不说,倒是新鲜,老大家的不爱吃这个,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你们拿去分着吃了,就当尝尝鲜!” 江夏和林郦娘欢欢喜喜谢了,一起辞出来。 车子驶离赵家,在一个路口停下,江夏挑起车帘子,对林郦娘道:“既然赵家婶婶给了海鲜,我就不拉你再去我那里了,反正我也不出门,你随时过来寻我说话。” 林郦娘笑着道:“那自然好,今日先说下,明日我就寻你说话去。到时候看看娴娘有功夫,带着她一起过去……你放心,用我的车子,不会招人眼的。” 江夏拱拱手,目送着林郦娘的车子走远,这才吩咐车夫启动回家。 回到家里,海鲜从车子后边卸下来,江夏才知道,崔夫人竟然给了两大箱子海鲜,箱子里边都加了铜胆,又铺了油布,大冰块挖空了,海鲜就冰镇在冰块中间,有四五条两三斤的大黄鱼,还有两条七八斤的鲅鱼。另一只箱子里装的则是各色贝类、螺类,林林种种一大箱子。 江夏招呼了枝儿,将鲅鱼去皮去骨,剁成鱼蓉,再加瘦肉泥、蛋清和少量淀粉,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上劲儿,就成了最鲜美的鲅鱼馅儿。晌午饭,江夏和面包了几盘,带着囡囡、小妹、红绫姑姑、魏嬷嬷等人尝了,得到了一致的夸赞。 连红绫姑姑也忍不住赞叹:“再没想到,鱼肉做馅儿包出来的饺子这般好吃,竟是半点儿不腥的!” 江夏下午就多做了些,掐着点儿做出来,装进食盒里,快马给赵家崔夫人送去,不多时,送东西的彤翎芷兰转回来,一人捧了一个金簪子给江夏看,说是崔夫人吃的合口,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连连说要江夏再去,把方子教给她家的厨子去。 江夏笑着:“这个容易。” 说着话,将做鲅鱼饺子的方子写下来,一式两份,分别让人给林郦娘和崔夫人各送一份去。 晚上,徐襄和越哥儿等人回来,囡囡和小妹两个小丫头跑到大门上接了,引着人往后园子里去。 临着池子的亭子里,当中间的摆了火锅,热气蒸腾着,一盘盘鲜嫩甜美的海鲜摆在周边。众人新鲜又有趣,没去过海边的人,很少能够见到这么多鲜活海产,特别是贝类、螺类,花色不同,形状各异,引得几个小家伙爱不释手的。 636.第636章 过端午,插艾草 一转眼,到了端午节。衙门、学堂都休沐。 初四这一天,江夏就与囡囡、小妹的先生们说好,放了一天假,她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出城,采摘芦苇、嫩荷叶,准备包粽子。 城北什刹海里种了莲荷,五月初,荷叶已经生出了不少,荷花却还早,偶尔又一两个荷包,也只是刚刚钻出水片,紧紧地裹着,想看其盛开,却还要等上几日。 江家早就租了船,江夏带着两个小丫头上了船,船娘摇动船桨,木制小船如鱼一般,灵活地离了岸,往莲叶深处划过去。 捡着大片的荷叶剪了二十几张,也就够了。小船并不停留,穿过一片片荷叶,顺着水道一路北行,出了水门之后,就在德胜门外,又一片开阔的水面,这里没了荷叶,却有一大丛一大丛的芦苇,因着此处荒凉,成片的芦苇长起来后,遮天蔽日,如绿纱帐,故而此地就被称为苇塘。 江夏让船娘将船划到一处稍显开阔的河塘岸边,放了跳板,众人下船。江夏手中挽了个柳条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把磨的锋利的镰刀。囡囡和小妹手中则各拿了一个小花锄,兴致勃勃地沿着芦苇丛中的羊肠小路走下去,走到芦苇荡边缘处,众人寻到了一片野艾蒿,江夏挥动镰刀,很快割了一篮子。 程琪上来把篮子接过去。江夏则拿了一把药锄,四下里寻找起来,很快在一片浅水洼子里发现了一大丛荸荠,江夏挥动药锄,囡囡和小妹挥动小花锄,笑嘻嘻忙乎着,很快挖出一小堆荸荠来。 “哎呀,有鱼!”小妹惊呼一声。 囡囡立刻被吸引过去,丢掉手中的花锄,跟着小妹一起去抓水洼子里的鱼了。 江夏看看收获,一只柳条篮子装的满满的了,也就重新拿了镰刀,往旁边的芦苇丛里,寻找叶片宽大的芦苇叶子割下来,带回去包粽子。 临近晌午,两个小丫头拎着个小瓷罐子,罐子里装着三五条小鱼七八只小青虾,抹的手脸和身上一块块都是污泥,却仍旧笑的没心没肺的。 江夏一手拉了一个,沿着小路走回去,到的船上,江夏指着船尾的仓室示意两个小丫头:“你们去看看,大鱼在那儿呢!” 江夏在京城没怎么坐过船,却也知道,什刹海里就有鱼,城外这篇芦苇塘子里,鱼更多一些,因着芦苇遮蔽不好行船,平日里船家也少来,倒是成了鱼虾野物的天堂,水里据说有几十斤重的大鱼,芦苇塘里有野兔子野鸡不说,据说狐狸、狗獾都是有的。 两个小丫头欢呼着跑过去,把着舱室往里看,很快就欢呼起来。原来,刚刚船娘等着的功夫下了两网,竟然真的捞上来不少鱼,网了一条大黑鱼,黑黝黝的身子,暗棕黑色的花纹,乍一看还怪渗人的。 江夏闻声走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就欢喜起来,询问过船娘之后,花了三两银子将鱼包了圆儿。囡囡和小妹欢喜雀跃,船娘也是欢喜不已。 她撑着船包一天,连赏钱能有一两银子就不错了。顺手打了几条鱼,就格外得了三两银子,实在是意外之财。三两银子不多,对她来说,却能做很多事。家里的房顶漏雨,要买瓦片重新修缮,大儿子在上学堂,该交束脩了。小儿子过了夏季也该送学堂了,同样需要束脩银两…… 一边划着船往城里去,她心里一边合计,然后寻着面色比较平和的石榴说话:“姐姐,我家里划船多年了,捞鱼也在行,我看着你们家公子好像爱吃鱼,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我以后捞了鱼能不能送到府上去?” 江夏确实爱吃鱼,爱做鱼也会做鱼,每次做鱼都能让一家人吃的尽兴解馋。经过长时间的言传身教,枝儿做鱼也越来越好了,只是平日里大鱼难求,家里吃鱼的次数不多。 石榴寻思着,那船娘咬咬牙从袖口里摸出约摸一两的碎银子来,就往石榴手里塞。 石榴哪里能要她的银子,摇摇手道:“你不必这样,我也就替你去问问,成不成的,我也不敢说。” “哎,你能帮忙问问就是大恩情了,哪里还敢说二话……”船娘连连曲膝行礼,道着谢。 石榴转回来,瞅着江夏喝茶的空挡,与她说了船娘的话。 江夏微微扬眉笑道:“倒是个有眼力的。你就去与她说,以后补了鱼,在船上养好了,活着送过去咱们家就要。哦,与她说看着点儿,别吃过晚饭送了活鱼去,咱们没处交待。” 石榴曲曲膝,转身出去与船娘说了,欢喜的船娘连连道谢,又朝天拜了几拜。 回到家里,荷叶、芦苇之类交给丫头婆子们处理。江夏指挥人将那条大黑鱼养在大水缸里。这么大的鱼,她带着两个小丫头根本吃不下,黑鱼生命力旺盛,有水就能活,不容易死,养着等明天端午正好过节了。 其他几条稍小一点的鱼,江夏挑了一条两斤多的鲤鱼,做了清蒸葱油鲤鱼,两个小丫头吃的非常欢实,江夏只需注意她们不被鱼刺卡到就好了。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江夏就带着两个小丫头,还有家里的丫头婆子一起,在后园子的凉亭中一起包粽子。 早就浸泡好的糯米,腌好的肉,蜜枣、红豆…… 芦苇包的是粽子。荷叶做的则是糯米鸡和粉蒸肉、粉蒸排骨。 手把手地教着两个小丫头包粽子,一会儿糯米洒了,一会儿粽子角不会裹了……手忙脚乱着,也乐趣无穷着,又有一群丫头婆子说说笑笑的,很快,粽子包完了,天色也暗下来。 粽子要送到锅里煮一晚。糯米鸡和粉蒸肉、粉蒸排骨却快一些,晚饭就能吃。 江夏提前包了几个荷香糯米鸡和粉蒸肉送去厨房里蒸着,这边粽子裹完了,那边的糯米鸡和粉蒸肉也蒸好了,洗漱洗漱,换换衣裳,上衙上学的也该回来了,正好开晚饭! 吃过晚饭,丫头婆子们扎艾虎,江夏则直接把艾蒿扎成一小束,给每个人的门上都插了一束。 看着这简单的装饰,没有丫头婆子们做的艾虎精致小巧,却让江夏觉得亲切:现代时,父母在的时候,每年端午总会去野外采了艾草,扎成这样的一小束,插在门楣上。驱虫祛秽什么的讲究不多言,她贪恋的只是这份古今共有的亲切。 看着这一束艾草,闻着熟悉的艾草香,江夏在心里暗暗祈愿: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弟弟妹妹都有出息,都大学毕业了,我虽然不在那边了,在这里却也好,日子过得富足,又有了几个弟弟妹妹,还有……我遇上了个不错的男人,秋日,我就嫁人了。爸爸妈妈,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和弟弟妹妹都幸福,都平安吧。 637.第637章 我不嫌弃 插完艾,江夏就撵着几个小的去睡。 转回来看着徐襄和越哥儿还没离开,不由笑着摇摇头,招呼金桂将针线笸箩拿过来,江夏取了两条五色线,走过来。 越哥儿失笑道:“姐姐,我和姐夫就不戴了吧?” 江夏笑眯眯地拿了一条靛青、宝蓝、紫色、紫红、丁香紫五色丝线,加几颗紫檀主子编成的手钏,给江越戴上,一边戴,一边笑道:“特意挑了素净的颜色,又加了紫檀薄雕的珠子,也就不显幼稚了。” 越哥儿尽管嘴上抗议,但江夏真给他戴手串了,却非常配合,由着江夏笨拙生疏地给他把手串戴好,又打好绳结。 旁边徐襄只管笑微微看着,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江夏身上,满心温暖,又带着一点点若有似无地忧伤和思念。 小时候,每逢五月端午,娘也是早早结好了五色线,端午一早,不等他起床,就先给他戴上。自己进京赴任,一别已经两年余,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江夏并不知道徐襄的心中所想,给江越带完手串之后,又去拿了一条手串过来给徐襄戴。江越的手钏是戴在右手腕上,徐襄的却戴在了左手腕,这样,手串就尽可能地少在人前出现。 看着姐姐与姐夫的温柔互动,江越心中微微酸涩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欣慰和欢喜。 他起身,含笑打声招呼,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 江夏正在笨拙地结着绳扣儿,也没相送,只招呼道:“别看书太晚了,明儿早起呢!” 江越答应着,人已经到了屋外。 徐襄看着江夏的动作,略一转念也就明白了江夏的苦心,微微一笑,心中感念着江夏的细心体贴,却并没有说什么。 戴完手串,他没有急着放下衣袖,而是举着手腕,迎着烛光看了看,目光柔软,嘴角含笑。 江夏系完手串,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仍旧落在徐襄半举着的手腕上。徐襄的手腕细瘦,因为皮肤白,血管明显,却并不突出,一条紫红色的绳结檀木珠手串戴在手腕上,檀木深沉,有木制特有的质朴,丝线编结却漂亮鲜艳,两相结合下,映衬着他细白的皮肤,在烛光下现出一种妖冶神秘的美来。 江夏不由自主地微眯了眼睛,一片心神恍惚中,突然听到徐襄道:“六月暑天过去,我们回一趟临清吧!” “啊?”江夏讶异地应和了一声,随即回过神来,心思飞转,随即大概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迟疑,点点头应道:“好!” 入伏那天开始,她必须留在京城,不能擅离片刻,待得出伏,她就完成了,出京回临清或者去哪里,都没有障碍了。 “入伏到出伏,今年四十天,我不能离京。你若是请假,安排在出伏之后吧。”江夏向徐襄交待了一下,却并没有详细解释自己要做什么。 徐襄也没有多问,只答应着,垂了手,然后,从另一侧袖袋中取了一个紫红色小荷包出来。这荷包做的花瓶样式,用的是上好的蜀锦,针脚精巧细密,绣工也极精湛,荷包口的系绳上还打了结子,用了两颗白莲子玉坠子…… “哪里的荷包?好精致的手工!”江夏下意识地脱口问出来,话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酸味儿,汗一把! 徐襄抬眼,看着江夏的目光温柔如水中,透出一抹欣喜之意。这些年,他们蹉跎了时光,一直觉得她淡然从容,并不像他投注了全副身心,今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荷包,流露出明显的醋意……只有在乎他,才会如此表现,徐襄怎能不欣喜?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江夏也没后悔。 她看了徐襄一眼,释然笑道:“我不会女红,只能给你用绣娘之物,想起来怪对不住你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中的酸味儿仍旧残存未尽,精明如徐襄,又怎么听不出来? 他没有隐忍,放任自己嗤笑出声,同时,伸手握住江夏的手,牵着微微有些着恼的她来到自己身边,相依而坐。然后,从小荷包中倒出一串蜜蜡手串来,这手串选用的蜜蜡珠子,色泽和油润度都极好,呈现出正宗的鸡油黄,黄色饱满之中,透着润泽的油光,质地细腻滑润,触之有微微的腻手感,手感也是极好的。 珠子大小相等,都有莲子米大小,饱满的鸡油黄蜜蜡,每一颗表面都用薄意雕刻了一小幅完整的山水,或江天一色,或草原苍莽,或高山丛林,或莽莽雪原……江夏只看了一颗珠子,就觉怦然心动,仔细看去,却发现,这每一颗珠子的图画竟然都似曾相识,仔细辨别之下,大概能够推测出,这都是她与徐襄在关外同行几个月的所经所见。 江夏神色一动,伸手握住徐襄的左手,拉在自己眼前细看,却见拇指食指中指几个手指的指端都有薄薄的茧子,食指中指有几处刀痕,却已经成了旧伤,成了往年的旧疤痕了。 “你傻的呀!”江夏心疼地揉着他的手指,那一道道早已经愈合的疤痕,让她的心里揪扯着细细地疼。还有一种细碎的惋惜,这样美好的手指,就该无比珍惜爱护着,任何一点点小伤,都是对美好的破坏! 徐襄但笑不语,只望着江夏的目光柔软深情,仿佛无形的水,又好像有形的网,让她甘愿沉溺,束手被俘。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手腕上的串珠来,与江夏手腕上的蜜蜡手串并在一处,质朴的木珠和莹润的蜜蜡珠子相依相傍,一个深沉,一个优容,竟然意外地和谐。 他张开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十指交缠处,手腕也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转眼,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抬起另一只手,拂去她眼角些许的湿润,淡淡笑道:“你自己动手编制手串,不也一样傻?” 然后,稍顿,并不等江夏回应,徐襄又莞尔笑道:“放心,我不嫌弃!” 638.第638章 姜氏相邀 端午一早,齐哥儿、囡囡和小妹睁开眼,抬手揉眼睛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个人手腕上都多了一道漂亮的五彩丝线手钏,结了雕刻五毒的小木珠子,精致又漂亮,比去年丫头嬷嬷们给结的五色线好看多了。 三个小的匆匆忙忙洗把脸,就凑到一处,伸着小胳膊比赛起来,比谁的五彩线好看,比谁的小珠子上的五毒生动,这一会儿,齐哥儿也暂时忘记了自己小男子汉的身份,兴致勃勃地与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满脸兴奋。 比了一回,也没比出个高低来。三个小家伙乐呵呵相跟着,一起转到姐姐这边来,进门就齐刷刷向江夏道谢,问候节日好。 江夏笑着将三个小家伙拉在跟前来,取了昨晚新做好的艾虎子,一个娃儿头上攒上两个。又有绣了五毒,却有驱虫祛秽效果的五毒荷包,一个孩子腰上挂上两个。还有同样绣了五毒的小背包,斜斜地挂在肩上。 三个小孩子,这一番装扮下来,一个个特别鲜亮喜庆,配着眉弯眼弯的笑脸,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收拾了三个小家伙,越哥儿和徐襄也先后过来,三个小的立刻跑过去一阵显摆,逗得大家跟着又笑了一回。 一家人会齐,一起到餐厅里用了早饭。 各色的粽子,还有江夏想起来的米皮、凉粉儿,清淡美味,一家人都吃的心满意足的。 饭好吃,孩子们却都惦记着出城,匆匆忙忙塞了几口,就起身催着出门。 江夏无法,只能让人拿食盒捡着各色吃食装了些,带着小的们登车上马,一起出门,往城外去。 端午节,相对来说南方更隆重些,有各色祭祀、龙舟比赛之类的活动,北方则采菖蒲、艾草,煮汤沐浴,除病祛邪;又有早起接露珠洗眼睛,眼清目明;还有道观中祭拜求‘天师符’……诸般种种,各地不同。 江夏一行人出了城,衬着天色尚早,露珠未干,径直先来到河边,寻了菖蒲叶片上的露珠,沾在额头,再擦洗眼睛,手脸。 若是现代,大概没有大人会允许孩子用这样的水接触眼睛,有细菌有污染物,可是这里的空气洁净,水源也干净,倒是不怕有化工污染,又只是沾湿眼皮儿,江夏也就不加约束了。 洗了眼睛,众人动手采了菖蒲,就再次启程,往城外最大的清风观而去。 与之前河边的清净不同,到了清风观下,已经有不少人骑马坐车先到了,大多是带了孩童,齐哥儿一路走上来,遇上好几个学堂的小同窗,打过招呼后,江夏徐襄也与对方家长相互见礼问候,渐渐由一家、两家,扩展成了四五家的小团体,家长们各寻投契者说话,孩子们则跑在前头,比了各自的五色线,又比各人的五毒荷包……又去路边采一种四棱草的草茎来,开始斗草……一路咋咋呼呼,欢喜尖叫着,平添了无限生趣。 一行人走到清风观山门外,遥遥从台阶上跑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小子来,隔着老远就大叫道:“二舅舅!二舅舅!” 江夏徐襄定睛看去,才认出是徐慧娘的长子羡哥儿。 之前,羡哥儿跟着祖母王氏居住,多时没见了,没想到原来白嫩嫩的粉团子,如今已经成了青衣青衫,总了发的小小少年。 出门前,江夏就带了许多药囊、五色线在身上,之前见了齐哥儿的小同窗就送出去不少。如今羡哥儿跑过来,她却没有再送香囊和五色线,因为,之前送节礼时,她就把特制的药囊送了过去,这会儿,羡哥儿腰上挂着的就是她做的特制香囊。 徐襄难得露出一派惊喜来,弯腰将跑过来的羡哥儿接住,抱了抱笑道:“长高了,也重了,舅舅快抱不动了!” 江夏取了一条五色线结绳坠子,坠了几种赤金无毒坠子的五色丝绳编成长长的挂饰,挂在羡哥儿的脖子上。 羡哥儿小小子嘴巴也赶趟儿,立刻拱手作揖道谢:“谢谢舅娘!” 江夏略感意外,却只是笑笑没有纠正。旁边的徐襄看了江夏一眼,露出一抹欣喜。 羡哥儿比齐哥儿只小一岁,又都进了学,很是有共同语言,很快就混到一群孩子中去了。 江夏这边随着徐襄拾阶而上,来到清风观门前,景谅携着徐慧娘还有卓哥儿、跃哥儿,都等在这里了。 两厢里见了礼,略略寒暄几句,徐慧娘邀了江夏一起进了清风观,拜祭三清,请了天师符,拿出来装到孩子们身上的五毒荷包里。 相请不如偶遇,又本就有端午节回娘家的习俗,于是两家人挥别其他同行之人,相携着下了山,回程,一路往江家来了。 回到江家,一下车,红绫姑姑居然就迎了上来;“姑娘……” 开口欲言时,转眼看见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徐慧娘,红绫姑姑一下子顿住了话头。 江夏见此情形,打了个眼色,红绫姑姑立刻笑着迎上去给徐慧娘和景谅一家人见礼,并笑着招呼众人往里头去。 徐慧娘和徐襄乃是同胞姐弟,至亲骨肉,两家人凑在一处,自然不必讲究什么拘束,大家伙儿不分男女老幼,一起到了后园子的水榭里,水面儿不大,却因为连通了活水,同样清新凉爽,进了水榭之后,暑气顿消。 徐襄和景谅带着江越三个人就在外头落座说话,徐慧娘和齐哥儿、羡哥儿,再加上囡囡、小妹、卓哥、跃哥一群小豆丁进了屏风后,这边是大片高起的木榻,把孩子往席子上一放,由着孩子们自在玩耍,女人们也可以随意或倚或靠,舒适安闲。 江夏安置了里外众人,笑着道:“我早上就准备了凉碗子,大姐姐且操心看着几个小皮猴儿,我去看看做好了没有,端过来,咱们大家伙儿消暑。” 徐慧娘点着头,道:“你尽管去。” 江夏曲曲膝退了出来,在门口会合了红绫姑姑,一起往前院走去。 红绫姑姑低声道:“姑娘刚出门,一大早的,如仪长公主府就打发了人来,邀请姑娘去公主府避端午。来人还说了,紫荆关毛家的姑奶奶回京了,上一次来人时,就是姑奶奶打发了的人,只是来人没说清楚,咱们也没想到。” 江夏愕然。如仪长公主与自己确定没多少关系,但紫荆关的姜老夫人却实打实是江夏娘母亲的舅母,论起来,自己和越哥儿都该叫舅婆的……也是贺氏仅存于世的亲人了。 只是,之前她亲去紫荆关相见,姜氏并没有相认,如今,又赶进京城来,再次三番地兜揽,又是为何? 639.第639章 惊悟 思忖了片刻,不得其解,江夏也就暂时不去费脑子想这个,只连忙去装了些自己裹的各色粽子,并两坛特制的端午药酒,交待红绫姑姑专程跑一趟。 “姑姑去了替我好言告罪,就说徐家大姐姐来家,我没法子脱身。改日,必定登门拜见请安。” 关于贺氏的种种消息,就是红绫姑姑搜罗整理,京城内外的讯息也多是她在管理,自然知道与姜氏的关系,听江夏这么说,连忙答应着,捧了匣子,带来金桂和连翘,乘车往如仪长公主府去了。 这边,江夏找了前院洒扫的两个粗使小丫头捧了冰碗子往后园里去,隔着一段距离,就见水榭另一边的亭子里人影晃动,并有泠泠琴声,从水面上漫过来,清泠泠很是动听。 江夏身边没有大丫头,红绫姑姑也走了,一时也无人询问。 只不过她停住脚步,凝神看过去,被身后跟着的小丫头看见,大眼睛转转,立刻开口道:“那不是抱琴姐姐嘛!每日这个时节,抱琴姐姐总会到湖边来练琴……” 江夏目光一转,落在小丫头身上,目光肃杀,小丫头立刻乖觉地闭了嘴。 转开目光,又瞥了那边亭子里弄琴的抱琴一眼,江夏提步继续往水榭里去,只是脸上重新挂上一抹惯有的淡淡微笑。 每日来园中弹琴?她怎么不知道? 她不管之前怎样,今日家里来了外客,又有徐襄、越哥儿在后园子,这丫头还不声不响就凑上来,实在是过分了。这还是徐襄、江越不是那等随便之人,若略略放开些心胸,这些丫头是不是直接自荐枕席爬上床去?! 江夏一路往那边走,来到水榭外,突然停住脚步。 在水榭中伺候的芷兰彤翎和翠羽、石榴连忙迎出来。江夏示意芷兰、翠羽接了冰碗子进去,打发了两个小丫头,然后吩咐翠羽和石榴道:“彤翎去前头传话,让你哥亲自跑一趟四喜楼,请张培生过来说几段书凑趣。” 彤翎虽然略有些意外,却仍旧答应着,匆匆往前院去了。 转而,江夏吩咐石榴:“你去我东暖阁右手最上端的格子里取一葫芦酒,换酒壶酒盅子,给那边的抱琴送去。难得她想的周到,特意过来弹琴凑趣,赏她一壶酒吧!” 石榴性子爽直,一时没有多想,只脆生生道:“抱琴弹琴是挺好听的,听说还得过二爷的夸奖呢!”说完,曲曲膝转身,快步往前头江夏居住的院子去了。 江夏站在水榭门口,又瞥了那边的亭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挑,抬步进了水榭。 进了水榭,江夏与景谅、江越打了招呼,却看都没看徐襄一眼,就径直转进屏风,与徐慧娘说话去了。 之前在外头只关注抱琴的琴声了,进来坐定,才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不是她平日用的香露味道,更不是屋子里常用的熏蚊虫的药香…… 心中疑惑,目光回转,却见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只熏香炉,香烟袅袅,幽香暗送。 她心中大概猜到了这熏香的来路,却还是回头看向芷兰:“这香薰味道不错,哪个调的?” 芷兰正背对着徐慧娘站着,撇了撇嘴,低声道:“是外书房伺候的捧香。说是染了些风寒,有些咳嗽声重,不敢过来伺候,只让人送了熏香过来。” 江夏低声应着,转脸看向徐慧娘,微微笑道:“是红绫姑姑特意调选了放在外书房伺候的,与外头弹琴那个一时进来的,一个会调香,一个懂音律,也会些诗文,倒是比我身边这几个憨丫头伶俐许多。” 徐慧娘微微挑着眉,脸上笑意盎然着,道:“你一贯周全,这事儿做的也极好。外院书房多有二弟的同窗同僚往来,放两个聪慧伶俐的伺候着,长得也是咱们家的脸面。” 江夏笑着应了,转身取了一盏凉碗子,捧在手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话题一转,说起羡哥儿的学业来。一提及儿子,徐慧娘立刻转了心思,兴致勃勃地说起羡哥儿在学里颇受先生器重,又说:“我早就打算了,让羡哥儿扎扎实实读上几年书,待满了十四岁,刚刚好能够下场参考,到时候,厚积薄发,也省的一次两次地煎熬蹉跎了去。” 六岁启蒙,到十四岁充其量不过读了八年书,其中还有至少两年时间是在识字启蒙,就这样,还能给用上一个‘厚积薄发’? 心中不以为然,江夏脸上却并不显露,点头笑道:“羡哥儿聪慧,大姐姐也打算周到……大姐姐想没想过让孩子们去游学?或者,我能在路程上帮些小忙。” 徐慧娘立刻笑道:“那自然是好的。听说你开的四喜客栈遍布南北,但凡大些的城池里都有分店,有你路途上照应着,倒是不必牵挂惦念了。” 江夏笑着道:“这一两年还小,再过上三几年,齐哥儿满了十岁,羡哥儿也大些,再放他们出去游学。咱们可以循序渐进,先放他们去京郊,乃至天津、保定,渐次渐远,回临清,游山东孔孟之地……再渐至江淮、江南……一开始让他们走十天半个月,渐至一月数月……他们也就渐渐历练出来了。” “你这一番安排自然是极周到的。”徐慧娘赞了一声,转眼看向在水榭露台上与齐哥儿几个玩钓鱼的大儿子,忍不住叹息道,“依着我的心思,是不舍得他远离的,可他是景家长孙,日后要支撑门户的,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狠了心放手让他历练去。” “大姐姐这份心气胸襟,却是世人多不及的。有多少人说慈母多败儿,大姐姐能想开了,放开手,对他反而是好的。将来,羡哥儿有所成就,最感念的还是大姐姐你。” 徐慧娘笑着点头:“话是这么说,我心里也明白,却终究抵不过一副当娘的心肠呀。” 江夏笑笑,没再言语,回头看,红绫姑姑和张守信先后进了园子,往这边过来了。 突然,她心中若有所悟,或者,不是那两个丫头不知检点,也不是徐襄招风惹事,却是她的观念与这个世界的基本道德观念完全冲突…… 然后,赵家大少奶奶金氏的模样突兀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或者,婚后她每逢月事、或者有了身孕,都要上赶着给徐襄安排女人暖床侍寝吗? 640.第640章 这两个丫头好 若是之前单纯的厌恶和恼怒,江夏或许会直接才去行动,但察觉到可能是自己观念和思维标准上的问题,她却不急了。若真是根本理念有冲突,她和徐襄互相无法包容、理解对方的话,她们的关系乃至婚姻就要另外考量了。 两个理念、思维标准完全不在一个面上,又无法相容的人,根本没办法组成和谐的夫妻,共同生活。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那就是伴侣之间绝对的忠诚。涉及背叛,无论精神还是肉体,她都完全无法接受,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以,红绫姑姑回来之后,明显想向江夏解释,江夏却没有立即给她机会,只温言让她下去稍事歇息,然后准备午宴去了。 美艳婢女弹琴唱曲儿,是男人们的菜,对于女人和孩子们来说,无疑说书先儿更受欢迎。而四喜楼的说书先儿因为书本子好,故事生动,一直是备受推崇的,徐襄和景谅同样不反感,于是,抱琴姑娘只能恹恹地抱了琴退场。 徐慧娘笑着道:“你这两个丫头好,一个调香,一个精通音律,倒是颇有些大家气度,真难为你怎么教导的。” “大姐姐这话就夸错人了,这俩丫头乃是红绫姑姑调理教导出来的。”江夏笑着寒暄一句,回头吩咐石榴:“捧香病了,吃不得油腻,中午给她加一个鸡豆花儿,那个清补,对她的病有好处。我记得中午的饭有清炒牛柳,给抱琴送一份过去。” 石榴答应着下去传话了。 徐慧娘这才叹息道:“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姑姑,这份大气,自与平常人家不同。” 江夏笑笑,道:“莱亲王府乃是正宗的皇叔府邸,天家气象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比拟的。……大姐姐这一向可进宫看过贵妃娘娘?” 徐慧娘微微一笑道:“端午前要送节礼,递牌子请见了。娘娘如今倒是气色大好了,见了我还说,几回遇险,都得亏了有你呢。” “本分而已,不敢居功。”江夏摇摇头说了一句,恰好囡囡和小妹凑过来询问所说书目的故事情节,江夏就顺势与两个小丫头说起话来。 徐慧娘也对四喜楼的说书先儿耳闻已久,却不曾亲自去过四喜楼。景谅高中时虽然也请了说书先儿,她作为女主人四下操持应酬,却又哪里能够安心坐下来听书去。故而,今日得以安安静静地听回书,也仍旧颇为新奇,江夏回头应酬两个小丫头的种种问题,她就专心听起书来,不出意外的,很快就进入了故事情节中,听得一脸沉醉起来。 啪!那边说书先儿一拍惊堂木,道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儿起身,行礼。 江夏停了半拍,就听景谅那边高声笑道:“赏!” 立刻有小厮捧了一只五两的银锞子送上去。 江夏看看徐慧娘,也轻轻一挥手道:“将先生带下去好生安置,中午好好歇息着,下午再给大姐姐说上一回!” 徐慧娘闻言笑意加深,看着江夏道:“下晌大概不能太晚。” 江夏笑着摇头:“今日归宁,乃是旧俗,又有景大哥相陪,大姐姐且安心玩到落黑再回。” “大姐姐尽管宽心,之前姐夫也说了,今日由着你松散一天。”不知何时,徐襄从屏风外走了进来,笑微微地接过话去。 徐慧娘闻言安心不少,笑着点头应着。一错眼,就见徐襄的目光已经越过她,看向了江夏,目光温柔如水,好像挪不开一样。 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酸意,自家兄弟这般出众,却偏偏死心眼儿地看中了江氏这个村丫头。当然,如今她已经不会傻得像之前郑氏那样,再说什么做什么来反对,但心底深处,总有自家的宝贝被人偷了的感觉。 相对于徐襄的温柔深情,江夏的目光平静的多,很是坦然地微笑着对徐襄道:“今日午宴咱们分作两处么?” 徐襄却笑道:“都是至亲骨肉,哪里用得着如此隔膜,反而生分无趣了。一会儿我和姐夫都过来,大家一起才热闹。” 这个意见附和江夏的意愿,她也就笑笑答应着。徐慧娘客随主便,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江家的饭菜向来出众,又多有新奇有趣的菜色,午宴自然不用担心,大人孩子吃的都很满意、尽兴。 徐襄和景谅,带着越哥儿,频频举杯。江夏和徐慧娘也跟着饮了几杯点了雄黄的药酒,算是应景。 徐慧娘不胜酒力,几杯酒喝下去,面色酡红一片,头晕目眩,连连告饶。江夏连忙起身将她送到徐襄那边的西卧房中安置午休。连带着卓哥儿和跃哥儿也跟着带了下去。 羡哥儿和齐哥儿吃饭快,狼吞虎咽片刻吃饱,抹抹嘴告声罪也退了席,带着囡囡和小妹两个小丫头一起,往池子另一边的竹林下钓虾去了。 热热闹闹的水榭里,只剩了徐襄、景谅和越哥儿三人,饮酒、谈经义诗词,品评史诗歌赋……景谅和越哥儿不知不觉也都带了酒意,只有徐襄,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碰酒,只缓缓饮着药茶相陪。 江夏送了徐慧娘之后,没再去园子里,而是回了自己屋里,洗漱歇息。 红绫姑姑抽空儿从外头进来,接了彤翎手中的梳子,给江夏拆着发髻,一边低声道:“姑娘,你虽不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却真心把你与郡主一同看待,老奴有句话,姑娘可能不爱听,但也请姑娘耐着性子听老奴说完。” 红绫姑姑一开口,江夏大概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因为没有打算立即处置,这会儿也就不急着发表意见,面色平和地点点头:“姑姑有话但讲无妨,我身边没有长辈,很多事不懂,还多仗着姑姑劝诫、指点呢。” 透过镜子,看着江夏平淡,甚至能够说得上和气的脸,红绫姑姑心中暗沉,眼前这位看似随和性子,其实真的叫起真儿来,比郡主有过之无不及。看江夏的表情,她大概就知道对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但作为江夏身边的姑姑,又一直得到江夏充分的尊重和厚待,红绫姑姑却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有义务劝一劝。 641.第641章 给自家男人服软 “姑娘往日无所依恃,性子自然刚硬果决。但姑娘秋日就要与徐大人完礼成婚,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不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了,更多的要与徐大人有商有量,更多时候,要尽量柔顺一些,学着多依赖徐大人才好。” 江夏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有商有量她自称能做到,但过多的依赖徐襄……她大概一时半会儿做不到。 上一世,她就是个自食其力,还要拉扯一双弟弟妹妹的人。她在大学时也有过一个谈得来的男同学,几年一直对他不错,好多次帮她渡过难关,就在她突然醒悟准备抓住这个好男人时,却传来消息,人家有了女朋友,特小鸟依人那种。 那位男同学对她说了一句话,算是解释:“你太过自强,在你身边完全找不到我的位置。” 再后来,她上班后遇上了一位大姐,是一位单身妈妈,独身几年,终于再次遇上了心仪的男人,然后,很幸福地过来跟她说,她要鼓起勇气,迎接一段新的感情。 可没过几日,那位大姐就没了欢喜,那个心仪的男人真正接触之后,很快退走了。 那位大姐跟她说了一件小事:两个人一起去超市购物,大姐自己习惯地推着购物车不说,还几次将男人挤到货物架上去!单身几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掌握生活…… 红绫姑姑不知道江夏心中想什么,只看着她神态怅惘,也难免有些心疼。姑娘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又摊上那么个不靠谱的父亲……唉! 叹了口气,红绫姑姑继续道:“女子嫁了人,最是要不得太刚硬,给自家男人服软不丢人。” 江夏回过神,透过镜子看着红绫姑姑一脸关切,终是心里温暖的。 她回身望着红绫姑姑,握了她的双手道:“我这别扭性子,常年每个管着的念着的,早就惯了,怕是一时改不过来,或者总有忘了的时候,姑姑在我身边儿,多多提点着我些可好?” 红绫姑姑满眼含笑,嘴唇微微抖着,连连点头:“姑娘尽管放心,老奴既然跟了姑娘,下半辈子就靠着姑娘了,自然是愿意看见姑娘过得如意美满才好。” 说过一番话去,红绫姑姑又道:“姑娘不必理会外头那两个,不过是爷们逗趣的玩意儿罢了。老奴早就留了心的,咱们家大人是极自持的人,对那两个完全没在意的。” 之前在园子里乍然看见捧香抱琴,江夏确实挺厌弃的,当时忍住没有发作,隔了些时候,那气恼厌烦也就淡了,就像红绫姑姑说的,只要徐襄不理睬,多少女人都是浮云。她之前的念头是真的大错特错了。 “嗯,多谢姑姑开导于我,要不然,我这性子还不知闹出什么笑话儿来呢!” 红绫姑姑笑着摇头:“姑娘不必过谦,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份心性气度的,别说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就是宫里的女人,也没几个及得上姑娘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江夏心里郁气散了大半,上床歪着小睡了片刻,彤翎进来将她唤醒,说大姑奶奶已经醒了,正在洗漱了。 江夏也连忙起身,稍加梳洗整理,就起身出门,往西院去了。 两个人也没急着去后园子,让奶娘把卓哥儿跃哥儿抱去园子里玩耍,江夏就给徐慧娘又诊了诊脉,调整了一下日常用的调理方子。 “大姐别气馁,你如今这身子比刚醒来时不知好了多少呢。慢慢调养着,说不定啥时候又有了……赵家婶婶四十有三了,还不是又有了?”江夏劝慰着,又道,“你放开心胸,只管专心照应教导好羡哥儿哥仨,想想十几年后,羡哥儿、卓哥儿跃哥儿都能榜上有名,又是何等风光?” 徐慧娘听着江夏描绘的盛景,心中自也期盼不已。再说经过一次生死的人,看事情要透彻的多,也就连连答应着,转而放松了谈论起吃穿用度,孩童调养上来。 男女老幼分作三伙儿,或聊天或玩耍,一直到薄暮初起,景谅徐慧娘带着三个儿子这才告辞回家。 一天下来,各人也累了,吃过饭各人用菖蒲药草熬制的药汤沐浴,舒舒服服躺上床就是一觉天明。 第二天,家里收拾了一下,并送了帖子道如仪长公主府,言明第二日登门拜访。 初六歇息一日,初七一大早,徐襄越哥儿齐哥儿就出门上衙上学,囡囡和小妹也在家里上课读书,江夏换了一身素雅的湖绿色精绣绣球花的双宫纱长褙子,搭着象牙色小衫,象牙色精绣小折枝丁香花白绫子裙,腕子上仍旧戴着徐襄给的蜜蜡手串,头上也就攒了一朵蜜蜡芙蓉簪子,搭着赤金的花钿,雅静却不会太素,清爽爽登车出门,一路往如仪长公主府去了。 本朝开国百二十年,到了成庆帝已经是第四代帝王。 几代人公主王爷多有断了延续的,如今京里仅存的两位长公主和两位公主,如仪长公主是最年长、辈分最高的。公主驸马又都一贯温厚谦和,人缘儿处的极好,裕丰帝和成庆帝都多有照看,朝中勋贵大臣也多有尊敬。 如仪长公主住在文昌祠南边,隔着江家住的北新桥只有两个街口,江夏出门不过半柱香功夫,马车已经来到了如仪长公主府。 这边程琪拿着帖子上门拜见,右侧门立刻卸了门槛,将江夏的车子迎了进去。 公主府规制很高,门前却很清静,只有江夏一辆车子进门,随即院门就重新关闭。 车子一路进了二门,江夏下车,立刻有两个婆子迎了上来。 “江先生还识的老奴吧?”一个四十多岁的微胖妇人笑吟吟迎了上来。 江夏抬眼一看,这不是上门致谢送甜瓜的那位嬷嬷么? 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嬷嬷,紫荆关一别经年,嬷嬷看上去倒是气色更好了呢!” “承先生吉言!”甜瓜嬷嬷含笑曲膝,然后伸手引着江夏往里去,一面介绍身边的另一个面色矜持的嬷嬷道,“这位是荣嬷嬷,如仪长公主身边的老人儿,在府中极有脸面的。” 642.第642章 不怕疼 “荣嬷嬷,夏娘第一次过府,并不认识,若有失礼嬷嬷勿怪!”江夏笑着颌首问候。 荣嬷嬷矜持地一曲膝,低声道:“江太医客气了,奴婢可当不起姑娘这番话!……长公主念叨姑娘几日,今儿一早就等着了,姑娘随奴婢来吧。” 江夏点点头跟着荣嬷嬷往里走,甜瓜嬷嬷反而落后一步,跟在了江夏身后。 公主府中院落稀疏,树木繁茂高大,五月天,大太阳下,树荫密密匝匝倾泻下来,一片阴凉,经感不到多少暑气。 一路绕了几绕,过了一个角门一个月亮门一个穿廊,终于来到一片绿竹葱翠的院子。 荣嬷嬷回头示意江夏一下,江夏就知道到了长公主起居之所,心中不免透出些忐忑和好奇来。 据传这位长公主当年与驸马恩爱和谐,缱绻一生。驸马病逝,公主随即精神日衰,如今已经常常认人不认人的了。 绕过一片葱翠的竹子,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二层木质小楼出现在眼前,楼下靠着院墙,又有一片假山池塘,池塘边有半爿小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就坐在亭子中的躺椅上,垂着眼睛,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在老妇人的膝头,趴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老妇、猫咪,潺潺流水,竹影婆娑……就像是一副画,让人不忍踏足去打破,这一片宁静祥和。 荣嬷嬷停住脚步,眼中浮上一层淡淡的忧伤:“公主总是昏沉沉瞌睡。可真的躺下了,却常常整夜无眠。” 江夏默默地看着睡得安然的老妇人,心中也难免感伤。英雄老去,美人迟暮,最是岁月无情。 转念又想,或者对于如仪长公主来说,结束这场生命之旅,或者能够追寻爱人的脚步,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只是跳出来一下,就被江夏远远地抛开。对她来说,不论什么情况,不管何种境地,生命总是最珍贵的,珍惜生命每一刻,是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 眼看着荣嬷嬷意欲上前,江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比划着与荣嬷嬷打了招呼,得了允准后,轻悄地上前,就蹲在如仪公主身边,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腕脉搏。 豁然,那只波斯猫抬起头来,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冰冷地看过来,看的江夏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没有退缩,手指也仍旧稳稳地搭在公主的手腕脉搏上……片刻,那波斯猫竟没做什么动作,闭上眼睛,复又睡着了。 江夏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收心敛神地诊视脉象,片刻,她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如仪长公主就如枯灯油尽,寿限到了,已非人力能够回天的了。 江夏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锦盒,交给荣嬷嬷:“这丸药能够吊命提气……若无甚要紧之事,就不必服用了!” 荣嬷嬷愕然接过药丸子,瞬间拧过头去,泪珠滚滚而落,打在衣襟上,片刻湿了大片。 江夏无声地拱拱手,快步离开了这个宁静祥和的院子。荣嬷嬷没有出来送,只有甜瓜嬷嬷在院子门口接了她,也没问话,无声地引着她转过一片海棠林,往林木幽静处的一座小院走去。 进了这个小院,迎面看见坐着轮椅在屋檐下的姜老夫人,江夏一脸愕然……之前在紫荆关时就察觉到姜老夫人有中风之兆,她还留了药丸子。 “老夫人,您怎么……我留的药丸子您没用么?”江夏愕然着,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这位老夫人,可是江夏娘母亲贺氏存世最亲近的人了,眼看着中风,江夏来到这个世界久了,早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当做了江夏娘。江夏娘的亲人,自然也是她的亲人,关切由心,都不用刻意为之了。 “唉,老婆子能有今日这般模样,还是多亏了丫头留的药丸子呀,不然……”姜老夫人不良于行,说话也多少有点含糊不清,心智却是极清醒的,“说起来,还是老婆子自作自受,那药丸子用的晚了些……” 江夏默然片刻,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回头吩咐甜瓜嬷嬷道:“帮我拿张椅子来,我给老夫人诊脉。” 甜瓜嬷嬷轻声应着,只眨眼功夫,就在姜老夫人身边摆了高几和凳子。 江夏走过去,拿出脉枕,姜老夫人颤巍巍抬起手臂,将手腕搁在脉枕之上。江夏屏息敛神,提手按住三关开始诊脉。 两只手腕交换诊了两遍,足足花了三刻钟工夫,江夏才抬起手,将老夫人的手腕放下去,整理好衣袖,略一沉吟,抬眼看着老夫人露出一抹轻松地笑意来:“老夫人这病还没到绝境,咱们还是有法子治的。” “有法子治?”姜老夫人眼睛一亮,开口询问着。 江夏连连点头:“对,有法子。只不过呀,这病来势汹汹,又耽搁了时候,治起来起效慢一些,您可不能心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得一点点把病因邪气都抽了去才好!” 姜老夫人被她说得脸上轻松了许多,连连用力点着头,答应着:“嗯,嗯,都听你的。” 江夏笑笑,招呼彤翎拿了药箱过来。她洗干净手,取了针囊,酒精,一边对姜老夫人道:“要先给你行针,还要放出淤血……你怕疼不?” 姜老夫人被她这话逗的笑起来,“你个丫头只管使出手段来治,老婆子不怕疼,疼了也不哭……嗯,即便哭了,也不骂人好了!” 话未说完,众人尽皆笑成一团。 说说笑笑的,江夏已经用在姜老夫人的双耳珠和指端皆刺了针孔,开始放血。一滴又一滴浓稠黏腻的黑红色血液被排出来。放血的同时,她取了数支银针,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刺下去,运针,针尾颤颤而鸣,如蜜蜂振翼。 姜老夫人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片刻透出一抹惊喜来:“我的手有知觉了!” 自从中风吃了江夏的药丸子救回一条命来,她右侧的手脚就麻木的几乎没了直觉。这会儿,竟然感知到了针刺的酸麻胀疼……尽管难过,对她来说,却是大大的惊喜! 643.第643章 吓哭了 给姜老夫人诊完病,江夏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转了回来。 端午过去,天气真正热了起来。 江夏却不去后园子乘凉消暑了,只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配药。因为她配药没带任何人,包括彤翎,都被她打发了出来,是以,谁也不知道她在屋子里配制的什么药,只每日听得屋子里静静地,没有半点儿声音,怪渗人的。 连着忙了小半个月,将近五月二十了,又将逢休沐,顾青茗打发人送了信儿来,昆仑奴从明州送到了京城,让越哥儿和江哥儿去南码头上挑人。 南码头位于通州河和运河的交汇处,位于城南三四十里处,因与运漕粮进京的北码头区别,故而被称为南码头,多是往来京城的客船、商船,每日里在这里停靠,将南北货运进京城,也将南来北往的客人送到这天子脚下。 南码头最有标志性的是码头两侧的灯塔旗杆,高有十丈,不管是来往码头的行人,还是南北船只,隔着一二里路,看见高耸入云的灯塔旗杆,就知道到了南码头了。 说起昆仑奴,即便表现平淡的越哥儿也难免有些好奇,更不用说齐哥儿了,满脸兴奋,走路都快飞起来了。 江夏也要去看一看海船带回来的东西,于是,到了休沐日,一大早,江家就倾家出动,出京往南码头去了。因为路途较远,包括江夏都改为骑马出行,两个小丫头一个给越哥儿带着,一个给刘水生带着。江夏仍旧穿了男装,只是为了防晒,连通两个小丫头都带了幂笠,马儿奔驰,面纱轻拂,竟别有一番神秘的意趣。 赶了个大早,卯时出门,赶着城门开启第一拨人出了城,一路驱马疾驰,一个半时辰,也就是辰时中,繁忙的南码头那一高高的灯塔旗杆已经遥遥在望。 又跑过一小片稀疏的槐树林,南码头繁华忙碌的市井画卷,就展现在一行人眼前。 遥遥的,第一家车马店门前棚子下,跑出一个人来,隔着十多步就抬手招呼,又行礼问候,江夏带住马缰,凝神看过去,却是顾青茗身边的小厮金宝。 “你怎么在这边?你们家二爷也过来了?”江夏撩起幂纱,笑着问道。 金宝连连点头:“我们爷昨儿就过来了。这一次船队带的货多,要在这里分发下去,二爷不放心,过来看着。” 江夏跳下马,摘掉头上的幂笠,彤翎紧跟着上前来,帮她稍稍收拾了一下鬓角的乱发,金宝在前头带路,绕过车马店,拐进一条小胡同,往后边成片的货栈、仓库走过去。 顾家和郑家合作,又有江夏、赵家、肃王、景家等入股的船队往来南北,生意做得极大。 这码头上供船队专用的仓库就有十数座,一排排高大宽敞的仓房整齐地排列下去,每两栋仓房又搭配着相应的货棚和晒场,将码头左手边的区域占去大半,上百亩的大院子,从头望不到边。 仓房又分生活区、发货区和仓库区。 进了大门,目光所及是一栋大仓,大仓直通仓库内部,供各仓房发货所用。门头配套建有两道货棚,乃是发货装车的所在。又有一排办公用房,账房、待客厅、仓管员处理账务都在这边。 右手边进一个月亮门,则是生活区。有大厨房和餐厅,又有一排排宿舍,供着仓库管理人员、账房、护卫、船队员工居住休息。在宿舍一端,有一个二进小院子,则是顾青茗专用的院落。 到达大仓门外,一辆辆马车排成两排,进去的都是空车,出来的则都是装满货物的车子。车马声,说话吆喝声,喧嚣热闹,一派繁忙。 金宝带着江夏一行人进了大门,遥遥地朝着那边发货棚子底下喊了几嗓子,立刻有人传话进去,片刻,一身烟紫色袍子的顾青茗从货棚子里走出来,袍子下摆塞在腰间,忙的一头汗水,却两眼精神奕奕,没了平日的慵懒散淡味道。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太阳起来了,热,赶紧进屋凉快凉快!”顾青茗上前来拱手见礼,一面引着江夏徐襄几人往他居住的院子里去。 齐哥儿本上前,拉住顾青茗的袖子道:“顾二哥,你说的昆仑奴呢?在哪里,快带我看看吧!” “这就等不得了?”顾青茗一脸笑,摸摸齐哥儿的头顶,笑道,“你先跟我来,喝口水歇歇,伙计已经去带人了,一会儿就能见上。不用急,都给你留着,由着你先挑呢!” 齐哥儿这才安稳了,走到客厅门口,一眼看见屋中间摆着的冰格,还有冰格里的各色瓜果,立刻欢呼一声,拉着囡囡小妹跑进屋里去了。 顾青茗笑笑,回头招呼江夏和徐襄几个。 江夏就笑道:“得了许多么?还有挑头?那边的人是要买的?” “那边之人尚未开化,一群人聚居在一处,有头领和他的护卫,其余皆为奴隶。只需拿一匹布,就能换三个壮年男人。年轻女人价钱相仿。八岁到十三岁的半大孩子,不分男女,能换五到七个,年纪越小越便宜。” 江夏黯然喟叹,这样换人口,说起来与欧洲运奴船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汉民族向来平和,没有形成大规模贩奴潮流罢了。 进了屋门,有冰格子发出的丝丝凉意,让人暑气顿消,一下子凉爽起来。 不用顾青茗让,齐哥儿带着囡囡和小妹各捧了一杯酸梅汤喝起来。江夏也不说他们,这几个小的也就是跟顾青茗混的熟了,熟不拘礼,真去了别人家,还算是有规矩的。 各人略略礼让,落座。 小厮们上前奉了清茶。顾青茗笑着道:“有冰湃的酸梅汤,越哥儿不想喝茶,也可以喝那个!” 越哥儿拱手谢了,齐哥儿已经倒了一杯,给哥哥端过去。又要给徐襄倒,被江夏制止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头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垂下的竹帘子从外头被人挑起来,小厮银宝从外头进来,抹把汗,先笑嘻嘻给江夏和徐襄见了礼,这才对顾青茗回报道:“爷,人都带过来了,就在门口呢!” “可收拾妥当了?” “爷放心,小的亲自看着他们洗剥干净,换了干净衣裳的。”银宝连连保证着。 顾青茗点头,回头招呼江夏等人出门相看。几个人刚起身,就听得门口一声惊呼,小妹吓得哇啦一声哭起来。 江夏比刘水生反应还快,疾步走过去,伸手将小妹拉在怀里,一边抬头看过去,门外站着几十个昆仑奴,一个个皮肤黑亮,半长的蓬乱头发披散着,男女都是裹布遮体,男人只遮了腰下,女人则斜披着一片布,裹住身体重要部位,手臂双腿都露在外头,而且,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打着赤脚。 他们的皮肤黑亮,嘴唇暗褐色,站在那里一脸惊惧,显得眼睛格外大,眼珠子一动,白眼珠子一闪一闪……乍见之下,真是挺惊人!难怪吓哭了小妹! 644.第644章 调教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见黑皮肤的人,江夏心中难免感慨。 最深重的就是对奴隶制残酷的一处真实了解。眼前这些黑人,尽管清洗过了,换了所谓的干净衣裳,却仍旧看得出营养不良,体质不好,完全没办法与江夏记忆中那些强壮的黑人相比。 与身体相同的,他们的精神面貌也不好,目光呆滞、畏惧…… 江夏的目光扫过去,然后落在一对紧紧搂在一起的姐弟身上。姐姐瘦高,满脸稚气,大概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弟弟瘦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瑟瑟地偎在姐姐怀里,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抱着小妹往后退了两步,江夏询问顾青茗:“可有人懂他们的语言?” 顾青茗没有察觉江夏的异样,只笑着摇头道:“他们哪里有什么语言,不过是咦哇乱叫罢了。跟他们交换东西,也只需要用手比划就好!”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点点头,看着顾青茗道:“这些人你有了意向了?” 顾青茗摇摇头:“说实话,这些未开化的野人,就跟养只野猴子一样,好玩罢了,能做什么用?……你是不是有了社么主意?” 江夏微微一笑,点头道:“嗯。你若是没有安排,就都交给我吧!” 顾青茗挑着眉梢看了江夏片刻,挥挥手中折扇:“拿去,拿去!不过说好了,调理好了,第一个让我开开眼!” “一言为定!”江夏抬手与顾青茗击掌,招呼着程琪彤翎,“你们去寻几辆马车,将这些人运回去……先安置在种蘑菇的屋子里,等过几日替出房子来,再给他们另处置。” 彤翎答应着,与程琪一起,由顾青茗这边出了几个人手,驱赶着一群昆仑奴往外去了。 “姐姐!”齐哥儿回身抱着江夏的手抗议。 江夏笑笑,戳戳齐哥儿的脑门,道:“这些人一路远来,不了解性格,语言又不通,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病,带回去,观察上两日,好好清理干净了,你愿意要,再去挑。” 齐哥儿嘟着嘴,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答应。 很霸道地打包了昆仑奴,顾青茗又亲自带着江夏去看海外运来的一些书籍、种子、植物等等。 “这是随船队的一个水手写的,这小子读过几年书,路上看见新鲜事儿就顺手记了,一趟下来,竟记了几十本。”顾青茗指着箱子里厚厚一摞手稿对江夏道。 “哦,这可是好东西!”江夏闻言大喜,俯身去拿了一本手札翻看了两页,立刻拍板,“这些东西我要了!” 顾青茗睨着她道:“看你眉开眼笑的,这些东西就真这么好?” “好啊,太好了,这就是又一部《镜花缘》呀,你说好不好?”江夏反问一句,自顾自吩咐人将手札收拾出来。 之后,江夏又挑了些海外传进来的特产。而最贵重的锡兰宝石,她却没怎么在意。 在一个箱子里,她发现了几个拳头大小的棕黑色果实,乍一看,很像去了外壳的椰子,但拿在手中分量很轻,明显没有椰子沉重的手感……她敲了敲,发出很清脆的当当声。唔,挺有趣,她决定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是什么。 天气热,吃的东西带回来的不多,有的也多是干货,例如胡椒、藏红花之类的贵重药材,还有些各地干货。翻检着,她突然看见几片粗粝的树皮,被认真包裹在一个包袱里,里边附着一张纸,‘此树皮可治疟疾’。 “金鸡纳霜!”看到说明的同时,江夏就脱口喊出一个名字,随即仔细翻看着,如获至宝。 搜罗完一遍,江夏高兴地都快合不拢嘴了。除了金鸡纳树皮,她还得了几袋种子,让她肖想已久的长绒棉种子和占城稻种子都在其列。 在南码头仓库吃了一顿大锅饭,江夏也不嫌弃晒了,匆匆赶回了京城。 昆仑奴们带回来,红绫姑姑指挥着人已经重新用药水洗过,并分发了无袖短衫和短裤、布鞋。还让人帮着他们把头发扎了起来。中午一顿饱饭吃过,这些人心里安定了许多,躺在刚刚铺陈好的床铺上睡着了。 江夏走过去看了看,有些人睡醒了,就坐在床上发呆,也没有人到门外来。还有些孩子大概担惊受怕太久了,能吃饱饭,又有柔软舒适的被窝,睡得特别沉,临近傍晚了还没有醒来。 到了晚饭时间,江夏带了晚饭走过去,将所有黑人带到院子中集合,晚饭就放在他们面前的长桌上。 江夏拿起一个馒头,用手举着,来到昆仑奴们眼前,微微笑着道:“馒头!馒——头!” 她连续重复了五六遍,在昆仑奴面前走了将近一个来回,才听到有个小小的声音道:“面——头!” 江夏大喜,回头一看,是一个十来岁的黑小子说的,眼睛巴巴地看在自己手中的馒头上。 江夏举着馒头到他面前,又一次重复:“馒——头!” 那个黑小子有些怕,眨巴着眼睛看看江夏,又看看馒头,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满——头!” 江夏笑着点头,举举手中的馒头,对一干昆仑奴道:“馒——头!学会了,吃饭!” 她说吃饭说的比较重,刚刚学会了馒头的小子又重复了一句:“乞饭!” 江夏哈哈大笑起来,立刻将手中的馒头递给了他。 榜样的力量无穷,很快,心思比较快的昆仑奴就明白了江夏的意思,也努力学着喊:“面头!乞饭!” 有喊两个词的,也有喊一个词的,江夏要求不高,学会说一个词的,就给饭吃。有美味的饭菜吸引着,用了没有两盏茶功夫,昆仑奴们就学会了他们人生中第一个汉文词语! 江夏退开几步,吩咐拨过来照料这些人的张守信家的:“就照这么教,一顿饭最少教他们认识两样东西。学会了的吃饭,学不会的饿着。” 吃过晚饭,张守信家的过来回报,说一共三十七个昆仑奴,最笨的一个学会了一个词。 江夏点点头:“你留意着些,机灵的,学得快的、学的慢的都要心里有个数。这些人太瘦,适应上两日,最起码能够说明白吃喝拉撒了,再给他们分工。” 645.第645章 药箱子给我留着 三十几个昆仑奴,无疑成了这个家的热点。而且,因为这些昆仑奴,齐哥儿在学堂里也成了热点,连续几日,都有小同窗跟着齐哥儿回来看新鲜。 江夏制定下教学计划后,三天过去,所有的昆仑奴就都能听明白‘吃饭’‘睡觉’‘喝水’等词汇了。吃喝拉撒的日常生活也渐渐有了规范,不像第一天早上,院子角落里、树底下都是排泄物。 三天后,江夏从三十七个昆仑奴中选出四个人来做组长。这四个人都是学习快的,三天时间,已经掌握了二三十个词汇,能够比划着表达一些简单的诉求了。 第一个学会‘馒头’的半大小子江夏给他起了名字:辛巴。他也成了是个小组长之一,分给他管理的是八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包括之前那个被姐姐抱在怀里的小男孩。 这三天时间,江夏也给这三十几个人泡了三天药浴,可能存在的虱子跳蚤都清理干净,有几个生了湿疹的也治好了。还喂了驱虫药,清除了一遍肠胃寄生虫。 如此一番,由内而外的调理后,短短三天,昆仑奴们都像换了人一样,皮肤润泽干净,头发梳理整齐,衣服也干净整洁,就连表情眼神,都多了些从容,少了些畏惧瑟缩。 分组后,江夏就把家里一些比较简单的活儿,分派给他们,扫地、挑水、劈柴、搬运等等,在劳作中慢慢熟悉生活,学习词汇语言去。 有了这些昆仑奴,到江家登门拜访的人多了。齐哥儿的同窗之后,国子监里的学生也得了消息,然后陆续有人跟着越哥儿回家。 这样人来人往的,给江家添了许多热闹。 转眼,五月尽,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就要快到六月初六,芷兰和彤翎出嫁的日子了,是以,进了六月之后,江夏就放了芷兰和彤翎的假,让她们专心休养,安心待嫁去。 彤翎和芷兰走了,江夏身边要添人,翠羽的妹妹云香十二岁,之前在针线上帮工,彤翎替翠羽说了话,江夏就传话让翠羽将她妹妹叫来,一看之后,小丫头生的眉目里与翠羽有四五分想象,清秀乖巧,江夏又问了几句话,云香回答也让她比较满意,于是留下来,做个二等丫头。 另从各院的粗使小丫头里挑了三个过来,江夏顺着云香的名字,分别起名叫川香、木香、水香。 芷兰和彤翎将各处活计交接给了石榴、金桂和连翘,一忙乎,就到了六月初三。 这一天吃过晚饭,芷兰和彤翎进来回话,说各处都交待好了,特意来向江夏辞行。 自从到了这边儿,这两个丫头差不多就一直在身边伺候着,这么一下子要嫁人了,明明知道,她们就在一个大院子里,以后还能进来伺候,江夏却仍旧忍不住有些酸楚。 她拿帕子擦着眼角,感叹道:“我算知道,嫁女儿是什么滋味儿了,唉!” 这几日交接工作,彤翎和芷兰本就心里酸涩,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都抽噎起来。 她们两个一哭,江夏反而笑起来:“你们俩傻丫头,快别哭了,左右成了亲还要回来的,哭什么,你们成亲,成家成人,是大喜事,不兴哭!” 说着,自己擦擦泪,亲自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彤翎、芷兰扶起来。 回头,取了两个匣子过来,一人一个交到她们手中:“这是我给你们俩的一份体己,好好搁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个安身立命的保证。” 两个丫头很诧异,手中的匣子只有书本大小,比书本稍厚一些,却沉甸甸的坠手……能是什么? “姑娘,您给的不少了,家具、首饰、压箱银子都给了,奴婢们不能再要了!”芷兰双手捧着匣子往回送,却被江夏拦住。 “傻丫头,拿着吧。你们不用担心,这算是我的体己,只要我身边出去的丫头都有。别的屋里,就由他们主子给了。” 这么说,芷兰和彤翎不好再推托,跪下磕头谢了赏。江夏笑着对旁边的红绫姑姑:“姑姑,你带两个丫头下去,该教她们的教仔细了,别出了笑话。” 红绫姑姑手里握了一份卷轴,笑着曲膝应了,带着芷兰和彤翎下去。 两个人走到门口,彤翎又突然返回来,跪在江夏面前,哽噎道:“姑娘,奴婢嫁了人也还能给你打下手,你的药箱子千万给奴婢留着!” 这话一出,江夏的眼圈儿止不住又红了。 几个丫头,彤翎跟她的时候最长,几次出门也都带在身边,可以说感情也是最深厚的。如今彤翎这么哭,她也实在是心里酸疼不舍…… 抹把泪,江夏强笑着拉起彤翎,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脸上的涕泪:“你个傻丫头,程琪是个好的,你也要学着多多体贴温柔,好好过日子。放心,药箱子我给你留着。” 第二日,六月初五,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代替江夏去彤翎和芷兰的新房里按家具。翠羽、石榴、连翘、金桂、红梅几个大丫头,也过去替两个丫头整理,挂帐子,铺被褥。 江家多少年没办过喜事,这两个对同时成亲,江家上下都是一片喜色,西边下人院内外自然是挂红绸、贴红对子,红喜字,一片喜庆。 就连江家大门上也换了两只大红的新灯笼,添了一片喜色。 丫头们去安新房,按习俗江夏这会儿还不能去,只能钻进自己的配药室里忙去了。 没想到,她进配药室不久,门子上就进来通报,说是顾二爷顾青茗登门,来给程琪、长贵随喜了。 江夏闻言一愕,摇头失笑着从配药室里出来,一路往前头去。 这边儿刚刚跟顾青茗说了没几句,徐慧娘也打发了人送了添妆来,一个丫头一套银头面。接下来,赵家崔夫人和金氏也打发了人来,然后是林郦娘。 江夏真是意外,两个丫头成亲,打发个人送点儿添妆也还罢了,林郦娘居然亲自登门,太过了吧? 646.第646章 破颜一笑 四喜楼,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几大戏院茶楼,成为相对高雅的娱乐消闲地。 顾青兰一年前经徐襄运作,在吏部考功清吏司任主事,正六品,主管每年各地官员的考功绩评。这个职位每逢年底官员考绩时忙一阵,平常却相对闲散。 他在京城与大多数年轻官员类似,刚刚站住脚,还称不上打开局面,相交的人也多是同窗古旧。与任川南也算是旧交,任川南在工部,与吏部衙门隔得也近,这两个人倒是经常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因着顾家大富,吃饭喝酒多是顾青兰主动。 这一日,衙门里些许事务很快处理完,顾青兰又溜达到工部寻任川南一起出去吃午饭。 因着时间早,两个人就到了四喜楼,就在二楼寻了个角落,一边听书,一边喝茶吃点心聊天。说着说着,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共同的老朋友徐襄、江夏。 顾青兰想及自家二哥的心事,暗暗感慨叹息,只说徐襄不容易,苦苦守了几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两个人终于把婚期定了。任川南听了只是笑着,心里却莫名一片酸苦—— 想当初,他听闻江夏脱离徐家,自请下堂之时,他还暗暗欣喜过,只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希望。再之后,发现肃王,当时的莱王世子竟与他抱了同样的心思,他畏怯了,只按住自己心头所思,做了越哥儿、齐哥儿的先生。 再后来,肃王出手,给他分派了实职,他就离开了江夏……有些事情,还没开始,早就注定了结局,不是么? 顾青兰并不知道任川南心中这些隐秘的想法,随口就道:“说起来,他们家明日就有两桩喜事。” 任川南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随口应和道:“哦,什么喜事?” “江姑娘身边的两个丫头明日一起出嫁。你应该也认得的,一个文文静静的叫芷兰的,嫁给了徐襄身边的长贵。另一个活泼爽利,跟着江姑娘最多,名唤彤翎的,嫁给了江姑娘身边的护卫程琪。” “彤翎嫁给程琪?”任川南愕然着,心中滋味莫名。 若说知道江夏即将与徐襄完礼,他心中只是微微酸苦,却还能能开脱自己,江夏娘那种女人不是他能碰的,也不是他能肖想的。可说起彤翎即将嫁给程琪,他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有些隐隐地心疼。 曾经,彤翎对他的情意颇为明显,几次亲手给他做鞋、做衣裳。每每江夏吩咐人加餐加菜,也多是彤翎给他送过去……那眼神中一片脉脉,他悉数看在眼里,却没能握在手中。 一来他心中念想的是江夏娘,自然不肯与她身边的丫头有瓜葛;二来,即便达不成心中夙愿,无法得到心中之人,也就不想招惹她身边的丫头,以免睹人思人,徒添伤感! 没想到,彤翎竟然就突然嫁人了,还是嫁给程琪那等粗莽武夫! 顾青兰诧异地看了任川南一眼,笑道:“对啊!……你这么吃惊,不会是对那丫头有什么念想吧?” 任川南醒过神来,连忙笑着摇头道:“哪里,哪里,这话可不能说,对江姑娘清名有碍。” “嗯,嗯。”说起江夏娘,顾青兰也多有感念,尽管他没有二哥那种心思,却对江夏娘有一种崇敬钦佩之情。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经商有成,又得到当今的圣眷,小小年纪就得了太医院副判的正五品职位,还格外加恩享四品俸禄……想一想,一个女子,年纪比他们都小,却已经成为让他们仰望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不崇敬,不钦佩? 关键是,江夏娘位高却不忘本,对他们这些老友,一直没有亲切温厚,真正如同胞姐妹一般。这样的人,他们不自觉地就会替她着想,以她为先。 两个人说着话,台上的故事告一段落。眼看着到了晌午,两个人也不挪地方了,就在四喜楼里要了几个菜,吃喝着,继续听书。 就他们两个,自斟自饮,自取自吃,倒也悠然自在,很快就吃饱了。 看看时辰,两个人也不想再回衙门了,然后,任川南和顾青兰对视一眼,同时会意笑了。 出了四喜楼,天上云彩挺厚,没有大太阳晒着,还有点儿凉风,不热,两个人也没用轿子,而是溜溜达达往江家走过来。 顾青兰还直言道:“江夏的饭菜最是美味,咱们慢慢走过去,差不多就该晚饭时候了,正好混一顿好吃的去!” 顾家不缺银子,任川南却囊中羞涩,顾青兰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照应任川南。一路逛着街过去,顺路买上两件用品,拿过去给江夏娘的两个丫头添妆。在他看来,给丫头们添妆,不过是个混饭的由头罢了。 却不想,任川南没去什么杂货店什么的,而是直奔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珍宝斋。进门之后,更是让顾青兰惊讶,竟撇开银首饰、串珠首饰等相对廉价的,直奔赤金攒宝的柜子去了。 顾青兰愕然着忘记了走路,直到任川南走到柜子上,要了两队攒宝赤金坠子让他看,顾青兰才晃过神来,遥遥头疾步赶过去。 任川南要的是一对赤金攒蓝宝、一对赤金攒红宝石耳坠子,蓝宝石的一对用料明显轻,宝石也小的多。那一对红宝石耳坠子却是极好的。顾青兰在旁边看得咋舌半晌,眼睛一转,作势寻找自己要买的添箱之物,却再回头的刹那,正看见那边一个小姑娘正拿了一枝银钗子在比划,笑靥如花,脆生生地询问她身边的同伴:“怎样,这支可好看?”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年纪,却生的面如桃花,眼如秋水,这一个回眸,破颜一笑,却是刹那芳华,似乎整间铺子都瞬间明亮起来,顾青兰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姑娘如此容貌,哪怕随便折一根草茎攒上,也抵得过任一件珠翠金银俗物去!” 那个小丫头从没见过这等人物,脸色一白,待看清顾青兰清俊容颜,又是脸色一阵发烧,涨红了脸,倏地转回身,将头上戴的银钗子放下,拉着小伙伴就走。 顾青兰直觉从未见过这等可心之人,这一走,偌大京城,茫茫人海,让他上哪里寻摸去。 他坚持着不肯说亲,不就是为了寻一个自己的心仪之人嘛,好不容易从天上掉下一个来,他怎能就此放手去。只不过,他知道铺子里人多口杂,不好过分纠缠人家姑娘,于是他略略放松几步,追着小姑娘出了珍宝斋,这才紧走两步,拦在两个小姑娘面前,用手中的折扇一挡,拱手道:“这位姑娘,在下只是仰慕姑娘美貌,有感而发,并无轻侮之意,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647.第647章 嫁早了! 任川南毕竟囊中不丰,买下两对耳坠子还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最后让人装起来,付了银子,也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付了银子,买了东西,各种琢磨斟酌也就搁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任川南才想起寻找自己的同行伙伴,抬眼转了一圈,铺子里竟然没有看见顾青兰的身影。 他正想问一问铺子里的伙计,顾青兰一脸喜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你去了哪里?我正要出去找你……”任川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顾青兰却心情极好,完全没有在意任川南有些不合宜的抱怨,笑嘻嘻拱拱手道,“遇上个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你这么快就买好了?” 顾青兰一句话带过去,随即就转了话题,询问之后,也没等着任川南回答,径直走到金首饰柜台前,指着里头摆着的赤金簪子,随意点了两下:“这个,这个给我包起来。” 正好那边伙计拿着任川南挑选的耳坠子询问:“这位客官,小铺正好优惠酬宾,只要花费二十两银子以上者,就能够送一对银丁香,您要不要过去挑一挑?” 任川南仔细惯了的人,一听还有赠品,连忙跟着伙计去挑银丁香了。 顾青兰这边的伙计同样问他,他却只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伙计自己去拿。一对银丁香而已,统共都没有两钱银子,哪里还值得他再去挑选! 他的目光在一圈赤金首饰上扫过去,却终究没有中意之物,还是转到银制柜台那边,将那个女孩儿试戴的钗子买了下来。 温润的银钗握在手中,顾青兰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仿佛再次看见那个小姑娘戴了钗子,回过头笑吟吟地询问:“好看吗?” 从珍宝斋出来,日头都偏西了。 顾青兰和任川南不再磨蹭,在街口要了辆马车,一路不停,直奔江家而去。 等到了江家,才发现,顾青茗竟然先一步到了,正与江夏和另两位女客,在园子里喝茶说话。 江夏一见顾青兰和任川南,连忙招呼他道:“你们俩过来,这一位是户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彭大人的夫人,郑夫人。这一位是大理寺卿裴大人长房长媳,宁侯府四姑娘林少奶奶。” 顾青兰和任川南连忙上前见了礼,那两人年岁都不大,也没拿大,起身回了礼,各自坐了。 郑氏和林郦娘毕竟已经成婚生子,胆子大些,也比较放得开,见到这样两位年轻才俊,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夏,露出一抹暧昧搀合着玩笑的表情来。 说了几句话,徐襄得了消息提前回家,与两位女眷见过礼之后,就引着顾氏兄弟和任川南去了前面大厅说话。 园子里只剩下江夏和两位年轻妇人,那两个人终于忍不住了。 林郦娘与江夏更熟悉些,率先笑道:“看看那四位,哪一位不是人中龙凤,年轻俊杰……唉,看到他们,真是后悔嫁人嫁早了些!” 她的话未说完,郑氏就掩着嘴笑起来:“你个不害臊的,这种话居然也能说得出来。你还不知足,你们家裴大公子可是京城四少之一,让你掐了尖儿还不知足?” “哎,你别只顾着揭我,你们家彭大人当年少年英才,半点儿不输今日几位才俊,上上科彭大人金榜题名,你还不是一眼看中,来了一出榜下捉婿的好戏?”林郦娘毫不留情,立刻反击回去。 林家和郑家乃是通家之好,自小相熟的,说起话来也自在随意的很,你一言我一语,揭出不少年少趣事来。 说笑一回,郑氏道:“说起那三个人,倒是顾家二爷人才最好,举止谈吐也极知趣儿,只是可惜了,竟然弃文从了商……剩下两个,那位任大人终究是出身差了些,有些小家子气,顾家三爷虽不及他二哥,这个年纪也算是极好的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林郦娘好几眼,又道:“这样的大富之家,又有家学渊源,并不算真正的商家,倒比一般的小官小吏家出来的更优容些。我就认识一个姊妹,嫁给了山西一户大富人家的公子,这姊妹定亲之时,那位公子不过刚刚中举。可定了亲之后,转过年来后就顺顺妥妥地过了会试,又在殿试上得了先帝的青眼,结果高中二甲第五名,当年就谋了外放,就任松江知县。有一个家族之力支撑,那官儿是做的顺风顺水,如今短短六年,已经升任襄阳知府,正四品地方大员了。哪像我家,一科进士,苦挣苦熬的,才熬了个五品郎中。” 江夏听着这话有些意思了,却没有搭话,只微微含笑,拿眼去看旁边的林郦娘。 林郦娘家姐妹六人,五娘林娴娘加入睿王府做了王妃,可是超品贵妇人,依她看,六姑娘林菀娘也应该攀一攀高门勋贵才对,这位郑夫人却说起商家子……难道是林郦娘的遭遇已经寒了宁侯府的心,专心替自家女儿筹谋,想着找个门第稍低些的女婿? 林郦娘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意道:“你说的这个人我也知道的,确实不错。” 说完,随即就转了话题,与江夏讨论起冬病夏治的事情来。据说她婆婆有寒痹之症,每每入冬就有些不利于行,疼痛也严重……之前她向江夏询问过,如今再次问起,有意请江夏替婆婆诊治诊治,不求祛除病根,能缓解冬日犯病时的疼痛也好呀。 听到寒痹之症,江夏也是心中一动,随即笑道:“你难道是偷了佛前的灯油成了精?怎地就知道我正巧得了个治疗寒湿痹症的奇方?” 说到这里,她又作势往四周看了一眼,略略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方子倒是有奇效,治疗三五次,多年病根就能拔除。只是,所得极少,不够几个人用的,你回去征询一下老夫人的意思,若是信得过我,就尽快过来……我那些药限制极多,实在没法带去府上用药,这个,你也要好好与老夫人说明白,莫怪我怠慢才好。” 648.第648章 祈愿 说了一回话,郑氏与林郦娘起身告辞。 江夏笑着道,“你们且等上片刻,让我那俩丫头过来磕个头再走。” 郑氏与林郦娘正要推却,芷兰和彤翎却已经到了,进来给两个人磕头谢了赏,这才陪着江夏一起送两人离开。 转回来,江夏将一下午收的添箱都给两个丫头,笑着道:“明儿一天还有的忙乱,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彤翎和芷兰互相看看,郑郑重重跪下,给江夏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再看向江夏,两个丫头的眼中都含了泪:“姑娘,奴婢们只是成亲,还回来伺候您。” 江夏连连点头,将两个人扶起来,好言宽慰着,让石榴、金桂几个送两个人回去。 新房安置在西院新建的下人院里,一家一个小院子。江夏这边就是两个丫头的娘家,明儿就从江夏这边的厢房里,发送两个丫头。 送了两个丫头离开,江夏转身出来,往前院里去。 前院大厅外,程琪和长贵刚刚进去致谢出来,恰好让江夏看见。 江夏笑着询问了两个人几句,无非是还有什么需要的,缺不缺什么之类……两个人都回答再没什么想要的,无处不周全后,江夏神色一肃,看着两个人道:“明日,就是婚期,我的丫头都是当亲姐妹看待的,在我的眼中,她们与囡囡没什么不同,你们既然求了她们去,以后就好好待承她们。” 程琪和长贵自然是连连答应着,江夏笑笑,道:“明日我请了四喜楼的师傅过来掌勺,就在中院前边的院子里摆上席面,招待客人,你们去问问张守信和红绫姑姑,这些事都是他们铺排的。” 两个人千谢万谢地退了出去,江夏这才一挑门帘子,进了前院正厅。 徐襄陪着故事兄弟和任川南说话,齐哥儿和越哥儿也刚刚回来,都在这屋里说话呢。 江夏抬眼看见丰神俊朗的顾青茗,又转眼看看旁边的文雅俊秀的顾青兰,只能在心里暗暗叹口气,顾青茗经商天才,刚刚二十出头,已经挣下了偌大一分家业,不说富可敌国,最起码也称得上富甲一方了。这种人,生的又好,搁在现代妥妥的就是霸道总裁呀。可惜,在这里,却因为商人低贱,竟然被人所看不起!真是,时也,命也! 暗暗叹息一回,江夏笑微微走进正厅,陪着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吩咐人上菜上酒,她则告辞回了后院,带着囡囡和小妹一起吃饭。 晚饭有野鸡崽子做馅儿的龙眼包子,江夏尝了,味道鲜美浓香,入口绵软不油腻,极是美味,于是她指点着桌上的盘子示意石榴几个:“去厨房问问,可还有这个,有就捡两盘子,给彤翎和芷兰一人送一盘去。” 这个时节,娶亲大概在午时前过门,然后抢在正午时分,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拜堂成亲。拜堂之后,就是酒宴诸般热闹喜庆,一直闹到临近黄昏,酒宴继续,新郎新娘则喝合衾酒,行结发礼,然后可能有闹洞房等等花样热闹…… 彤翎和芷兰是丫头,类似情形,大都是临近傍晚过门,随即凑几桌喝喝酒、闹闹洞房也就成了礼。 江夏这两个丫头却操办的极正式,不但是午时前过门,还办了流水席面。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初六一大早,赶着京城开城门的第一时间,赵庆披着一身行尘,从大老远的肃州赶了过来,来参加姐姐芷兰的婚礼。 刚刚起身梳洗好的江夏看见赵庆,惊喜不已,连连笑道:“赶紧去见见你姐……我让人给你做早点送过去,做你最爱吃的山东大饼子!” “哎,哎,就知道姑娘最疼我!嘿嘿,小的去了!”赵庆欢欢喜喜给江夏磕了个头,爬起来,笑嘻嘻一溜烟儿去了。 赵庆那边吃过早饭不多时,江夏正强自按捺着想去看看的心情,拿了卷书坐在窗前的凉榻上看,红绫姑姑就走过来,笑着道:“姑娘莫怪老奴约束你,今日两个丫头成婚,主子想要去看看的心情老奴理解,但毕竟她们是奴婢,您是主子,尊卑有度,您赏了许多物事给她们,已经是她们的福分呈现满溢之势,若再过了,那就反而物极必反,折了她们的福分去,反而不美了!” 江夏哭笑不得地将手中的书撂下,道:“姑姑不必担心,我不不过去就是。” 按捺着心思,好不容易熬到巳时末,锣鼓丝竹唢呐声轰然炸响起来,一阵吹吹打打,请亲队伍过来,接了芷兰、彤翎,江夏这才听着红绫姑姑安排,来到正屋门口,芷兰彤翎各自由自家老公牵着,来到廊檐下江夏的面前,一起磕头告别了,出了院门,然后新娘换成大红轿子,新郎则扶轿而行,一路穿过几道门,往西院新建成的下人院去了。 弦乐丝竹声渐渐走的远了,往新房那边去了。 江夏看着仿佛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的院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回了屋里。 吃午饭、下午中院待客,江夏都没再参加,只在屋里安心的看书,又去西书房里配制了一回药物。 这些药固然难得,但用于成庆帝身上,还是要谨慎了再谨慎。若是能有几个人赶来试药,无疑是最好的。当然,对于这些人的病,哪怕她手法生疏,也不怕治不好,更不会出什么不良结果。 闹腾到天黑了,齐哥儿、越哥儿和徐襄先后回了家。 都没能往江夏这边来,越哥儿和齐哥儿就被人拉着去了喜宴那边吃流水席。徐襄只差几步,却没人赶来拉他,只好任由他进了主院,与江夏一并安静用饭去了。 这两对的婚礼热闹非凡,一直闹腾到进了三更,人声、丝竹声才渐渐低下去。 江夏送徐襄出来,站在院子里,眺望西北方向,江夏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她是主子,还是家长,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愿,两对新人,恩爱和谐,白头偕老! 649.第649章 新人见礼 六月初七一大早,两对新人就来见礼。 得到通报,正在洗漱的江夏愣了愣,回头看向红绫姑姑。 红绫姑姑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江夏完全没有准备,不由就笑了:“平常人家,成婚第二日一早要认家门,给家里的长辈见礼、敬茶。奴婢们首先要敬的自然是主子,哪怕有娘老子的家生子,娘老子也要排在后边。” 江夏默了片刻,心中感慨,却并没有出言反对。 没结婚一天,她也是家里的大家长。结了婚,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仍旧是家长。尽管在她心目中,家里这些仆从奴婢更愿意当做下属看待,但社会习俗规矩就在那里,她也无意去违背破除。再说了,换个角度,若是她不见那两对新人,说不定还让人家误会她不待见两个丫头呢! “要不要越哥儿他们叫过来?”徐襄上朝很早,天未亮就离了家,自然没法子过来观礼。 红绫姑姑点头道:“若是姑娘体恤,能将他们叫过来自然是好的。若不叫到一处,他们依次过去拜见也不难,咱们家人少,统共没有几处。” 江夏点点头,她转回身来继续洗脸,一边道:“那就打发人去叫一叫吧,凑到一处,一次见了,省的她们到处走动……再跟彤翎芷兰说一声,让他们稍等一下吧!” 红绫姑姑笑着应道:“姑娘不用着急,他们早来是表现自己的孝心,没必要着急忙慌的。” 江夏唔了一声,洗了脸,一边擦着脸,一边走出去,梳头更衣。等石榴给她梳好头发,拿了一支惯用的木簪子要用时,她却抬手阻止了石榴的动作,自己从妆奁盒子里取了一支碧玉蝶恋花簪子和一支赤金累丝攒珠钗子出来。 石榴觑着江夏的动作,抿着嘴儿笑道:“姑娘平日里也该捡着这些首饰戴一戴,若不然,搁在妆奁匣子里只能蒙尘了!” 江夏斜睨了石留一眼,笑道:“看来让你读书是有用的,这不也知道用词儿了!” “姑娘!”石榴嗔怪着叫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又深了些。 之前,她一度不服气为什么彤翎和芷兰更受姑娘器重,等接手了彤翎的活计,她才知道,跟在姑娘身边,仅仅心思伶俐、有眼力见儿还是不够的,姑娘要看书,你得识字吧?姑娘要写字,你得会磨墨呀?看似简单的识字、磨墨,真正做起来却并不容易,识字是最基本,要认识字,还要能跟姑娘讨论书里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姑娘信重,这一点太难了,姑娘看的书那可不是认识几个字就能看懂的;磨墨这个看起简单的活儿,做起来才知道同样不简单,要了解墨条的种类品性,然后确定用水的多少,用力的大小…… 自从接手了彤翎姐姐的活计,这几天晚上,她都是捧着书看到半夜……最初她是看不懂的,还亏得彤翎姐姐抽空给她讲解了两晚,她如今已经将《三字经》读到一半了,竟渐渐不觉得枯燥了,很是有了些意趣。 江夏挑了一件湖水碧绣玉兰花的直腰褙子,搭配了一件乳黄色曳地长裙,整个人端庄秀丽,又不显得太过老气,她自己在穿衣镜前打量了两眼,略略抚了抚衣襟的细小皱褶,一边回头问石榴:“给你姐姐们的首饰备下了?” 石榴捧着一只大盒子过来,笑嘻嘻道:“备好了!” 江夏接了盒子,点点头道:“去叫他们进来吧!” 石榴脆生生答应着,脚步轻快地走出去唤人。 门帘挑起来,彤翎伴着程琪、芷兰由长贵扶着相跟着走进门来。 江夏敏感地注意到,进门时长贵很是体贴地扶着芷兰,程琪却只是看了彤翎一眼。 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恢复了淡淡的微笑,看着进来的两对新人。 得知彤翎和芷兰两对新人过来拜见,不管当值不当值的,丫头们一个不拉地都过来看热闹。连越哥儿、齐哥儿和徐襄院里的丫头小厮们也都凑了过来,笑嘻嘻挤在门里门外,看着两对新人见礼。 江家几年了没什么大事,芷兰和彤翎两个人一起办婚礼,自然得到了一致的关注,再加上江夏的态度,上上下下对这场婚礼的关注度更高。 石榴金桂几个丫头早就将锦垫铺在江夏面前,连翘则捧了茶出来。 程琪和彤翎先上前来,在江夏面前跪下去,恭恭敬敬磕头敬茶。 江夏接了茶喝了一口,打开旁边桌子上的盒子,拿出来的不是常见的钗子、镯子,反而是一把上好的鲨鱼皮星辰钢匕首。然后在一片愕然目光中,将匕首递给了面前跪着的程琪,嘴角含笑,目光却郑重肃然道:“程大哥,我将彤翎丫头嫁给你,希望你能爱护她、体贴她,恩爱和谐、白头偕老。” 程琪接了匕首,手掌在粗糙的鲨鱼皮刀鞘上摩挲过去,随即将匕首往怀里一揣,郑重地又磕了个头道:“姑娘请放心!” 江夏应了一声,这才转开目光,将一只赤金虾须镯子拿出来,拉过彤翎的手来,给她戴在手腕上。戴镯子的同时,江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探了探彤翎的脉搏,察觉到脉搏的明显变化,再抬眼,对上彤翎明显带了羞怯,却不失幸福的目光,心中略安。 “我刚刚对程琪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要包容你,你也要关心他、体贴他,相扶相持,才能过好日子。” 彤翎半垂着头应了一声,难得的露出新媳妇的羞怯和甜蜜,江夏嘴角的笑容微微深了一分。 彤翎之后是芷兰和长贵,两个人磕头,江夏给长贵的则是一只赤金镶玉的鱼形挂坠,与金鱼袋有几分相似,却精致玲珑的多,是京城勋贵之家管家管事们比较喜欢的一款配饰。一般能够佩戴这种坠饰的,都是主子面前有脸面的。 长贵欢欢喜喜接了过去,磕头谢了。 江夏给芷兰的同样是一只赤金虾须镯子,给芷兰佩戴上之后,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好过日子!” 芷兰含羞应着,磕了头。 然后,两对新人又给侧座上的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分别见了礼,因为几个人都没成年,江夏没让他们行叩拜礼,而是行了揖礼,几个小的也起身还了半礼。 江夏原本替三个孩子准备里见面礼,却没想到三个孩子自己都带了见面礼来,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却也看得出用了心思,芷兰和彤翎两对新人得了用心的礼物,也是欢喜不已。 见了礼,两对新人辞出去,各自回娘家。 芷兰的父母没能来,弟弟赵庆却来了,也就有了娘家。彤翎则是去哥哥张守信家。大家都在一个大院子住着,回娘家也就是吃顿午饭,招待一下新姑爷。 越哥儿和齐哥儿匆匆吃了早饭,赶着出门上学。囡囡和小妹也去上课。 江夏稍稍收拾了一下,转身又进了西屋的配药室。关上门之后,她打开紧锁的柜子,从最上面的格子里取出一只通体血红的密封瓷瓶来…… 650.第650章 膨胀的叶子 六月初六,芷兰彤翎成亲,江夏给了她们一个月的假期。并准他们回临清探望家人。是以,初七回门之后,两对新人就伴一起离了京城,回临清去了。 六月初八,江夏奉召进宫,给景贵妃和小皇子诊平安脉。之后,又去了一趟承乾殿,给成庆帝诊脉。 回到家里,就得知林郦娘送了帖子来。江夏看完帖子,即刻打发人去给林郦娘送了回帖,明天一早,恭候着林郦娘和婆婆过来。 六月初九,打发了徐襄和弟弟妹妹,江夏让人在后园子的敞轩里收拾了点心、茶水等物,她则进了西书房里,将所需的药物、器材装进药箱子里,然后出来,让石榴送去后园子的敞轩里去。 刚刚准备好,前头传进话来,林郦娘和裴家夫人已经到了。 江夏连忙整了整衣衫迎出去,在二门上,林郦娘已经扶着婆婆下了马车,江夏一挥手,两个婆子抬了个临时的软兜过来,江夏见了礼,让着裴家夫人坐了软兜,一路往园子的敞轩里去。 敞轩三面有落地高门,此时拆去了一面,挂了细纱遮蔽蚊虫。 江夏引着林郦娘婆媳进了敞轩,丫头们上了茶。 裴家夫人笑着道:“听闻江太医医术精湛绝伦,这才贸然上门,实在是痛楚难耐,江太医想必能体谅!” 江夏笑笑,道:“裴家夫人不必客气,你的病情郦娘俱都向我说明过,我既然是医者,为人治病就是本分。只是,裴家夫人的病程迁延时日太久,病根深入,若想拔除病根,势必疼痛难忍,非常人能受的。我这里备下了昏睡散,裴家夫人可用茶水服下,待药散起效,才能出手治疗。” “这……”裴家夫人略显犹豫地看向儿媳妇。 林郦娘既然把婆婆带过来,就是全心信任江夏的医术,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立刻劝慰起婆婆来。片刻后,裴家夫人点头答应着,接过药散去,用茶水冲着吞服下去。 江夏随即询问了裴家夫人的病症、病史,裴家夫人和林郦娘都详细地回答了。 只说了几句话,不过一盏茶功夫,裴家夫人就瞌睡起来。江夏连忙起身,招呼丫头扶住裴家夫人,将她扶进敞轩中的屏风后边去。 那里布置了一张宽敞的凉榻,上边枕头、被褥齐全,显然是有所准备的。 林郦娘回头感激地看了江夏一眼,江夏立刻笑道:“你还是带着人退出去等吧!” 许多治疗手法是机密之事,林郦娘也知道这个,自然不会坚持留下,曲曲膝,说了一声:“受累了!” 然后,爽快地带了自家的丫头婆子退到了屏风外边去。然后,石榴、连翘也奉命退到了屏风外,一左一右,守住屏风两端。 即便信任江夏的医术,但婆婆一个人在里边就医,林郦娘也多少有些忐忑之意。她几次想要起身往屏风近处去听一听声音,转眼看见守在屏风外的两个丫头,到底没有动作,强自按捺着耐性等候。 也亏得林郦娘没有进来,若是她此时冲进来,大概会被惊吓到:她的婆婆,裴家的夫人已经被江夏除去了衣裳,通体上下,片丝不留,正光洁溜溜地躺在榻上。 江夏已经戴了帽子和口罩,衣袖挽到肘部,扎了襻膊,若是再换一套短褐犊鼻裤,大概就成了解牛的庖丁! 江夏之所以让人全部回避,又给裴家夫人饮下昏睡药散,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治疗痹症,势必要从全身关节下手,病人要除去全身衣物,还是不要别人知道为好。 此时,她正好从药箱里取出一只通体血红的瓷瓶子来,然后,凑到裴家夫人的膝盖处,打开了瓶塞,一股微凉散开,裴家夫人的膝头犊鼻穴处就冒出一股淡紫色血线,血线诡异地停在半空……不,是流到半空后,诡异地不见了。 血线由粗渐细,两盏茶后,血线尾端渐渐显出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来,长扁圆形的轮廓,就像一片诡异膨大起来的叶子,一片半透明的蒙蒙血色的叶子,以极缓慢的速度清晰起来,它的形体也越来越膨胀,等它膨胀成球形时,江夏手一动,那个圆滚滚的叶片就落回了另一只淡紫色的瓷瓶中。 接下来,江夏如法炮制,先后在几个大关节的主要穴位上施法治疗。一只红色瓶子的叶子,经过膨胀后,收纳到了四个紫色瓶子里。 然后,江夏将红色、紫色瓶子都盖好、用蜂蜡封口后,放回药箱中。 又检查了裴家夫人各关节的穴位,每个穴位上仅留下针眼一般的血点儿,若非亲眼见过江夏施治的过程,仅从痕迹看,大概只能想到银针刺穴上去。 她满意地点点头,用酒精将一个个伤口做了擦拭,擦拭后,血点除去,竟是连针眼大小的伤痕都看不见了。 这般异景,连江夏都愕然了片刻,然后才摇摇头,重振精神,替裴家夫人重新穿戴了衣裳。裴家夫人如中老年妇人相似,形体偏胖,之前脱衣服还好,这会儿重新穿回去,就难了几倍不止。她只给裴家夫人穿了中裤胸衣,就脱力了,只好出声唤进石榴和连翘来,帮着她一起,给裴家夫人把衣裳穿整齐。 略略平缓了一下喘息,江夏洗了手,拿了块帕子擦着汗,从屏风后绕出来。 林郦娘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到江夏出来,立刻起身迎上去:“你累坏了吧?” 江夏心中一暖,这位还真是会说话,不先问婆婆的病情,先问候她受累,尽管知道是客气话,江夏还是觉得心里很是受用。 她含笑点点头,走过去自己斟了杯茶,咕嘟咕嘟两口喝了,这才舒出一口气来,开口道:“已经做完了一次治疗。裴家夫人的病情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重一些,毒素积累颇多,一次没办法祛除干净,我估量着,少则三次,多则五次,就能全面拔除了。” “啊?太好了!”林郦娘等了半天,耐性耗尽,差点儿就忍不住冲进去。可此时听了江夏这一番话,她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做出冲动之事来。自己等了半天,磋磨了半天,都是值得的。 651.第651章 难道走岔了路 江夏出来后,裴家夫人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悠悠醒转,醒来后,只觉得头有一点点眩晕,不过,很快就好了。等她起身,下榻,走了几步,才惊喜地察觉到,自己往日僵硬肿胀疼痛的厉害的双腿下肢,竟轻快了许多,仍旧有疼的感觉,但明显好得多了。关键是僵硬麻木肿胀之感减轻了,整个人都仿佛脱了一层枷锁,通体轻快,这个感觉,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林郦娘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是欣喜无限,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婆婆来治病,可是她一手促成的,若是没有效果,她大概也会被婆家和丈夫埋怨。 治疗效果明显,裴家夫人一口一个江小神医地叫着,与林郦娘一起千恩万谢了,随即告辞。 江夏叮咛她们,九日后,再来做第二次治疗。同时,开了方子,让她们去抓药服用。林郦娘扫了一眼,只见方子上多是些调气补血之药,一时很有些诧异,寒痹之症多用祛寒燥湿之药,再就是利水渗湿、活血化瘀之类的,江夏开的方子中,却几乎都是调气补血……不过,这诧异只是一瞬,随即就被她丢开了。 之前那些方子吃了一年又一年,也没见好。江夏一出手,婆婆的病就大见起色,可见医术不凡,哪里是那些庸医能比的。却不知道,寒痹之症本就顽固,易复发,平常郎中开的方子还真没有错,只不过大都是缓解,并不能根除,这才让人有了吃了一服药又一服药,病却总是不见好转的印象。 江夏忙乎了一上午,也累了。中午少许吃了点儿饭菜,就回房午睡了。 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再起身,人已经缓过来了,重新变得精神奕奕的。 她稍事梳洗之后,就一个人到了西书房,将锁在格子里的淡紫色瓶子取出来,打开塞子去看,里边膨胀成球的血色叶子已经瘪了一些,血色也褪了些去,又呈现出半透明状态来。 江夏重新盖好塞子,将瓶子放回去,不再多停,转身从西书房里出来,自己拿了药方子,去仓库里捡着药,按分量抓了,拿回来。她却没有用任何一个丫头,而是去中间院子里,挑了两个半大的黑人少女回来。 经过四五天的教导训练,大部分昆仑奴都已经能够听懂最简单的日常对话,也能够连比划带说地表达出基本的需求,吃喝拉撒之类的。有些聪明的,掌握的词汇稍多一些,比如江夏挑来的这两个少女,就已经学会了汉族女子最简单的编发,还会行汉族女子的曲膝礼……当然,身段生硬是不可避免的。两个人还能够说上三四个字的短句子,比如‘姑娘好’,‘小(少)爷好’‘吃了吗’之类的。 江夏带着两个人回来,将研磨粉碎药材的工作交给了她们。 一见碾子、研钵,两个少女的眼睛也亮了。碾子她们前两天在厨房帮着磨面用过,只是大小有别。研钵则是她们离家之前在部落里用过,只不过,部落里的研钵大得多,粗笨沉重。这个研钵精巧了许多,道理和用法却是差不多的。 江夏手把手教了两个人一回,又看着她们研磨了几份药材,期间不时指点一下。在她尽量简单的语言和比划中,两个少女学得倒是不慢,很快就做的有模有样了。 江夏看看天光,差不多要到下课放学的时间了,她就从西书房里出来,往厨房里去了。 连着忙碌了好多天,都没好好关心关心徐襄和几个小的了,今日得了空,刚刚又有人从关外送了几条冷水鱼来,她要亲自下厨,做几份鱼菜,给家里几个人补一补。 因为运输途中想了法子,鱼送过来还是鲜活的。 看着活蹦乱跳的鲜鱼,再想想炎热的天气,江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努儿干人的杀生鱼。 只不过,想想徐襄和几个孩子的身体,她还是果断地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去取了一小坛子泡菜来,准备做泡菜鱼。 今年的辣椒种植面积进一步扩大,江夏手底下,辣椒酱、糟辣椒、剁辣椒、干辣椒、辣椒粉、鲜辣椒统统都有,品种齐全。还有最上乘的花椒、藤椒。 江夏取了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杀了之后,很轻巧地片出两片鱼肉做泡椒鱼,鱼骨、鱼皮、鱼尾丢进锅里熬汤。一个三斤多重的大鱼头,则被她劈开,平铺在盘子里,放进了蒸笼里。她做的自然是剁椒鱼头。 等一家人回来,江夏这边才起锅做泡菜鱼,只用了一刻钟功夫,泡菜鱼热气腾腾端上桌去,换来了一片叫好声。 江夏招呼几个小的自己吃,她只拿了一只小碗,挑着鱼肉片盛了小半碗,又从另一个碗中舀了一勺奶白浓郁的鱼汤浇上,送到徐襄手中。 因着徐襄的病,平日里是不喝酒的,麻辣之类的刺激性食品,也是不吃的。连续巩固几年,江夏觉得,适当吃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了,这才法外开恩,给他盛了一小碗解馋。 徐襄略显诧异,又欣喜无限地接了过去,挑了一片雪白的鱼肉品尝。 之后,就抬头赞道:“鱼肉嫩、滑、鲜、香,妙极!” 自己做的菜得到了肯定,江夏自然欢喜,笑意满满道:“好吃就吃吧。改天我再给你做。” 徐襄笑微微地点着头,垂头吃鱼。 旁边,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几个都吃吃地偷笑着。 越哥儿笑的是姐夫想多吃点儿的目的没达到;齐哥儿和囡囡小妹笑得是什么,大概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 不出江夏所料,裴家夫人多年的寒湿痹症得治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 第二日,就又有吏部尚书王元托请到徐襄面前。 王元是吏部尚书入得阁,如今是阁老,却还兼着吏部尚书,之前顾青兰安置到吏部,就是徐襄托请的他。再说,徐襄与王元性格投契,算是朝中极难得的忘年交,王元托请,尽管徐襄还未询问江夏,却只能先答应下来。 又有工部左侍郎胡元辰为了老母的痹症托请到任川南面前,任川南就不敢一口答应了,只答应着过来向江太医询问。 等到下半晌,任川南早早离了衙门,自然而然地走去吏部,想要邀请顾青兰与他同往。却不想,到的吏部,竟被告知,顾青兰没吃午饭就离开了。 那书吏还诧异呢:“顾主事说是去工部,难道与任大人走岔了路不成?” 652.第652章 请托 却说任川南得了上司请托,要去江家询问医病一事,想着邀了顾青兰同行,却不妨扑了个空。无可奈何,他只能自己往江家而来。 徐襄得了请托之后,这一日恰好公务不多,他也就提前下衙回家。他不怕江夏拒绝,只是想着早一点儿与江夏说过,尽量把上门医治的时间往前边排一下,但凡患病之人,谁不想尽快得到治疗,以消除或者减轻痛苦呢。这就是他与王元交情深厚,主动替王元着想了。 徐襄如今虽然还挂着理藩院的职务,却在文渊阁行走办公。文渊阁乃是朝廷中枢,就在宫内承天殿左侧,上下衙其实都是从东华门出入。而六部包括工部,则都在承天门外,正阳门内,真正的宫墙之外了。 两人分别从东华门和工部出发,虽是一前一后,却差不多时间到达了北新桥。 徐襄是四品,乘坐的是绿呢子四人轿,天气热了,两侧窗户和门帘都让江夏给换了,换成了特制紫竹丝编制的软帘儿,透气风凉,还有从内往外看一览无余,从外往里却无从窥探的优点。 任川南最初是七品小官,年前刚刚提了半格,成了从六品,只能乘坐最低等的蓝布两人轿,从门帘到窗帘到轿帷都是靛蓝色的三梭布,这样的轿子空间狭窄,不隔寒不隔热,却还密不透风,向来以冬凉夏暖见长。 两人前后脚到达北新桥,徐襄遥遥看见前头有乘小轿。他也不急着回家,只是连他的轿夫都习惯,自家爷为人低调,不喜挣长道短,这种情况,自然而然地减慢了速度,慢慢走着,等前头的小轿过去。 等到那乘蓝布小轿到了自己家门口停住,徐襄才意识到是相熟之人。随轿子的长福急忙上前询问,然后飞奔回来禀告,却说是任川南任大人。 徐襄略略疑惑,不知任川南匆匆来家为了何事,却还是示意停轿。 他这边下了轿,前头任川南也得了信儿,也正好走下轿来,两个人在大门口见了礼,略略寒暄两句,徐襄就引着任川南进了大门。 江夏闻讯也从后边走出来,与任川南寒暄两句,落座上茶。 喝了一口茶,任川南就将来意说明。江夏给人看病,从没想过看人身份、亲疏,正要答应,无意间扫了徐襄一眼,却恰好看见徐襄在给她打眼色。 江夏微微一笑,掩去刹那的惊讶,笑道:“些许小事,哪里需要任先生特意跑一趟,你尽管应下来,然后打发个人跑一趟就好。” 爽快答应了,江夏却没有给出确切时间。 说完话,她看了徐襄一眼,也不给任川南说话的机会,就笑着起身道:“你们俩难得凑这么巧,都有空暇,且说说话,我去厨房里看一看,弄几个小菜,既然任先生过来,就留下用饭。越哥儿和齐哥儿也每每提及先生,恨先生太忙,难得当面请教呢!” 说着话,笑微微点点头,转身去了。 任川南原本就是在江家做过先生的,在江家吃的饭多了,再说也深知江夏饭菜味道调弄的好,来前就有留下吃饭的意思,是以也没意外,更没客气,起身略送了送,就转回来重新落座,与徐襄攀谈起朝中种种来。 江夏出了门,随即招了长福询问:“你们二爷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长福脑子里打了个转儿,随即笑道:“回姑娘话,今日王阁老请托二爷,想让姑娘给他老妻治病,王家夫人之前生产做了病,每逢阴天,双腿疼痛,屈伸不利,诸医家皆称‘湿痹’,已经得了十来年,随着年纪渐大,病势也渐至沉重。” 江夏哦了一声,随即道:“王阁老妻子倒是见过,很温婉敦厚的一个人,总是笑微微的……王阁老对老妻倒是颇为爱重关切呀!” 长福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心思飞转,然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能等道自家姑娘再别处听了小话去,再恼了反而不美。 于是,长福嘿嘿陪了一笑,觑着江夏的脸色道:“王阁老与夫人乃是患过难的,王阁老任吏部尚书之前,曾经被敬国公案,也就是恭谨伯贺家的案子牵连了,好在,敬国公府的罪名得到洗脱,王阁老也才没有继续蒙冤,只苦了彼时恰好刚刚生产的王阁老夫人,投进刑部大牢里,受了湿寒之邪侵袭,差点儿丢了命,后来好容易救回命来,却做了病……再后来,又替王阁老纳了一房妾室伺候。王阁老对妻子却是一直尊敬爱重的,不然也不会为妻子治病求到咱们家来。” 江夏唔了一声,心思却转到了贺家和王阁老的关系上,没有注意长福后边的一句话。她很想知道,王阁老与贺家有什么关联,以至于被贺家的案子牵连,只是问了许多,倒是不好继续向长福发问。还是去问红绫姑姑吧,京里许多旧事,红绫姑姑都是知道的。 叮咛两句,江夏转身去了厨房,根据食材加了几个比较有特色的菜品,江夏这才转出来。 这一圈转下来,她对时间安排上已经有了计划。 王元自然排在前头,就安排在明日一早。工部胡侍郎的母亲就排在后边,两个时辰差不多一位,一上午只能安排一位,胡侍郎母亲只能排在下午了。 对于这个安排,任川南完全没有异议,欢欢喜喜应了。在江家吃过晚饭,考了考越哥儿齐哥儿哥俩的学业,直到二更末刻方才辞去。 待众人都辞了去,天色也晚了,江夏也再去打扰已经歇下的红绫姑姑,只将问题放在心上,另寻时间询问。 转天,江夏仍旧让人布置好了后园子的水榭。 刚刚送走了越哥儿齐哥儿,就有王阁老家的两个婆子上门送了拜帖。 江夏接了帖子,都用二两银子的荷包打了赏,直言准备妥当,就等着王家夫人上门呢。 王家夫人姓陈,来的极快,江夏估摸着那两个婆子刚到家,陈氏就上车过来了。也或者,就在半路上等着,不然来不了这么快。 江夏迎到二门,仍旧让陈氏坐那软兜。陈氏推却,江夏笑道:“夫人不必客气,此举不但是为着夫人病痛,也是为了让夫人保持平和气息,待会儿诊脉时误差小一些。是夏娘学艺不精,还望夫人多多体谅!” 见她说的这般客气,陈氏也不好再行推却,笑着答应了,坐了软兜一路进了后园水榭。 653.第653章 倏忽已是七月末 王阁老夫人陈氏,胡侍郎母亲区老太太,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如约过来治疗。 这一日没等到下午,就又有两位请托到徐襄面前,徐襄昨晚已经与江夏沟通过了,是以更没有顾虑,爽快地就答应下来,只说回家问问治疗时间,尽快安排。 江夏这边也陆续有人上门相求,林郦娘的婆婆裴家夫人的一个交好的老姐妹,还有两名老将军,或者与江夏相识,或者请托了人情寻上门来,江夏并不推脱,痛痛快快应了,依着先来后到排了治疗时间。 不到三天,江夏就收到了二十个求诊的病人。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刚刚好排了九天——有两位在职的官员,白天需要上衙,治疗的时间就安排在了晚上。 江夏放出话去,所得药物有限,二十人已经满额,若想治疗,只能再耐心等候,等有了药物,一定会第一时间发出消息去。 九天后,当林娴娘带着婆婆再次来就诊时,江夏书房的格子里,红色的瓶子已经不见了,全部换成了淡紫色的瓶子。 一早,她拿了一只紫色的瓶子,又拿了两只深紫色的瓶子放进药箱,盖好之后,招呼石榴进来,拎到后园子的水榭里去。 林郦娘和婆婆是第二次上门,早已经熟悉了治疗步骤,进来寒暄了几句,就接了江夏递过去的药丸,裴家夫人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药丸子服了下去,自己走到屏风后的矮塌上睡下了。 等着她睡熟还有一会儿,林郦娘随着江夏退出来等着,一边亲手斟了杯茶递给江夏,一边道:“我婆婆被病痛打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得了救,欢喜的按捺不住,回去正好有人上门,她没忍住就给说出去了。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别着恼她,要恼就恼我吧,要不是我拉着婆婆来,也不会给你惹来这许多麻烦。” 江夏笑微微地等她说完,才笑道:“你也真是,我既然亮了招子行医,这种事本就是难免的,哪里就恼了你去。” 林郦娘却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又道:“平常不同,这一回你寻药不容易,就这么耗费了,太不值……” 江夏目光一闪,也就明白林郦娘说的不值,是看病之人有两个品阶不高的……那两个人一个八品小吏。一个不过是齐哥儿的教书先生,更是几乎没什么地位,登门之时带来的表礼不过是两匣子不到一两银子的点心! 她几次出京,都做过游方郎中,给更贫贱的人看过病,自然不认可林郦娘的提法,却也没必要与她在这个价值观的问题上计较。 微微一笑,江夏道:“八个九个都治了,也不差那一个半个的。你就不别自责了,这一次也是我自己松了口,不然,谁还能强迫了我去?” 说完,起身,复又弯腰拍了拍林娴娘,低声笑道:“我看着你有孕气上脸哟,你这会儿可不能愁眉苦脸,小心生个娃也皱巴巴的一脸苦相。” “啊?”林郦娘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有了小肉肉的下腹。 她生完双胞胎之后,前一年月事一直不调,后来慢慢好了,也偶有不准时。加上这个月正好赶上婆婆治病,她要伺候婆婆,又觉得对不住江夏,竟忽略了自己的信期过了七八天了。 “夏娘!”林郦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江夏已经走到了屏风边,听到她叫,回头笑笑,低声道:“你安心等着,我出来了再给你看。” 林郦娘这一回有了怀孕的事占着心思,随即就低头算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屏风后,江夏这一次让石榴和连翘帮着将裴家夫人的外衣出去,只留胸衣亵裤。 待两个丫头退出去之后,她取了那淡紫色的瓶子出来,依旧在每个关节穴位上施治。瓶子里淡血色半透明的叶片已经重新变得透明,再次接触到关节穴位,一线暗红色的血线涌出来…… 这一次的血线流的明显比上一次快了些,颜色也鲜艳了些,从暗紫色变成了暗红色。只用了二十几息,完全透明的叶子就重新膨胀起来,变成鼓胀的叶片形小球,血色也比上一次浓重一些,这时再看,就能看出来,叶片形小球比上一次大了不少,至少大出一半去。 一个个穴位治疗下来,一瓶淡紫色的叶子,分装到了两个深紫色瓶子里。 收了瓶子。江夏用酒精擦拭了穴位残余的血迹,擦拭过后,一切无形,任谁也想不到,裴家夫人的全身大关节,几乎都被做过治疗。 招呼石榴和金桂进来给裴家夫人穿衣。江夏洗了手走出屏风外。 林郦娘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你刚刚是玩笑的吧?” 江夏好笑地盯着她:“怎么如此说?难道你不想再生了?” 林郦娘脸色变了变,道:“也不是,我记得你给我说过,月初月末不会有孕。这个月月中,我,我并没有……” 江夏嗤地一声笑了,她摇摇头没再说话,只伸手将林郦娘的手腕捉过来,开始诊脉。 不消半盏茶功夫,江夏就诊完了,松开林郦娘的手,随即笑道:“月初月末不受孕,也是一般情形,你这回就是误打误撞中了,恭喜恭喜,你已经怀孕三十几天了,脉象还不是太显,你先不要声张,只自己小心着些。等下一次你来,我再给你诊过,应该就能确定无误了。” 林郦娘听了,真是一阵欢喜一阵忐忑。 等裴家夫人醒转,再起身,简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了。 上一回出门,她还是坐了软兜的,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坐了,脚步轻快地自己走了出去,上车都没让人扶,脚底下利落轻捷的很,反观林郦娘,因为疑似怀孕要小心,反而一路用丫头扶着。 九天一轮,江夏每天忙着给不同的病人治病,匆匆忙忙,从早到晚,不知不觉,六月过去,七月也过了大半。 七夕、中元节,她都没有留意到,就倏忽而过。 有一天早起后,石榴道了一句:“姑娘今日终于能够歇息歇息了!” 江夏这才恍然,又一个疗程,有四个病情较轻的已经痊愈,不用再来了。 恍然之后,她才幡然醒悟,竟已经是七月底了。徐襄说过,八月他请上半个月假,带她一起回临清探亲。 654.第654章 幻术 八月初六上午,最后一个病人痊愈结束治疗,江夏终于松了一口气。 午间小睡一会儿起来,江夏静静地坐了一回,跳起来招呼石榴和金桂出了门。 这一个多月几乎都闷在家里,一直没出门走动了。她也想着出门去散荡散荡,顺便找点儿好玩的好吃的,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去。 出了门,习惯地吩咐车夫:“去天坛庙。” 其实天坛庙会不是常年开,但习惯了把天坛北门一片商业繁华区,称为天坛庙。 车夫熟门熟路地绕进一条小巷,进了商记糕饼铺的后门。 江夏带着两个丫头下了车,走了两步,回头看两个小碎步走着的丫头,不由皱了眉头:“你们俩今天是小子,又没穿裙子,这么小碎步地扭啊扭,怎么行?” 两个丫头跟着出门的机会少,在家里有红菱姑姑盯着,行动举止都有规矩,一时间哪里改的过来。 江夏在商记糕饼铺子的后院里训练了两个丫头一回,看起来不再扭捏了,至少能够迈开步子走路了,这才一挥手道:“走吧!” 进了八月,正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之季。 江夏一袭蓝衫,手执折扇,缓步走来,身后两个俊秀的小厮,微微低着头跟着。刚出门的时候,两个丫头还有些忐忑紧张,渐渐逛得起了兴致,也就忘记了种种规矩,放松下来,也就没了扭捏,看着自然大方起来。 江夏看在眼里,添了一丝笑意,转身看到那边有个耍幻术的,连忙招呼了两个丫头过去看。 在现代的时候,江夏每每在古典小说中读到幻术,只当做是现代的魔术。但到了这里,亲眼得见之后,才发现,幻术远非生硬的魔术所能企及。 就好比眼前这个幻术,那艺人从盒子里摸出一个苹果来,青色的苹果看起来还不是太熟,艺人举着苹果绕场一周,大声道:“哪位客官帮个忙,把这苹果吃了?” 江夏笑着回头看看两个丫头,伸手将那苹果接了,用腰上取一把小匕首,将苹果一剖为二,分别递给两个丫头。 那艺人一愣之后,笑起来:“这位客官,你这样将苹果剖成两半,真是害人不浅呀!我原本只用一颗果核,如今变成了两颗……这是要多消耗一半功力的呀!” 江夏挥着扇子微微笑道:“你不必叫苦,耍得好,我自然双倍打赏!” 因为江夏吃水果多用削皮,两个丫头削水果都是好手,眨眼间将两半苹果削了皮,三口两口吃了,一人手里捏着半片果核递过来。 那位艺人听江夏说的爽快,也就放了心,拱拱手唱了个喏,伸手接了两片果核,重新退回场子中间去,举起两只手来回晃动着,示意众人看清他手中的果核。 待众人看清楚之后,艺人拿出一只花盆儿来,将一片果核种进去。皱着眉头,苦着脸琢磨了一回,干脆就在地面上扒了个浅坑,把另一片苹果核埋了进去。因为土少,他还踩了一脚。 随即,他又从箱子里寻出一个葫芦来,给花盆里浇上水,到了地上的一片果核时,葫芦里只剩了一口水,勉强刚刚湿过来。 众人看得好笑,都说这棵不成了。 那艺人叹口气,将葫芦放回去,转身从背后抽出一把破蒲扇来,在花盆上挥动几下,又朝着地面上一小片水迹挥了挥,挥完之后,就着急地去扒开地面上一点点湿土察看,结果,半片苹果核除了沾了些泥土,半点儿没变样。 众人哄笑。那人却再次不疾不徐地将苹果核埋了进去。这回,恨恨地踩了好几脚。 旁边一个大汉高叫:“都让跺烂了,哪里还能长出树来!” 艺人指点着大汉道:“这位看官可敢打赌?若是长出树来,你给我一两银子如何?” 那大汉就是闲汉,终日在街上混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又去哪里寻一两银子给他,自然不肯答应。那艺人又朝着旁人高叫:“有没有打赌的?十个钱一注,一赔三!” 十个钱在大多数人家还是能拿出来的,只不过就这么扔出去的人并不多。江夏笑吟吟地取了一两银子,丢过去:“赶紧变!” 其他统共四五个人投注,都是十文钱。江夏这一两银子丢过去,就是一百注! 那艺人心中一喜,笑嘻嘻揣了银子,开始用力挥动手中的蒲扇。 青天白日,秋阳明媚,几十号人眼睁睁地看着,先是那花盆中发了芽,眨眼长成一棵大树。随即,地面上那一小片水迹上也长出一个大树来,而且,越长越大越长越高,竟比花盆中那棵高大了许多。 花开花落,花落了坐果,眨眼,小青果子又长大成熟,成了红彤彤的大苹果挂满了枝头! 众人满眼愕然、惊讶中,江夏突然心中一亮,回身招呼石榴:“你去糕饼铺子里,把程琪和刘水生叫来去!” 在众人欢呼赞叹声里,那艺人爬上树,摘了几个苹果送给大家伙儿品尝,苹果清脆甘甜,竟比平常吃的美味得多,让江夏想起了现代培育技术长出的苹果。 越是神奇,她心中越是满意。眼角余光看着程琪和刘水生来了,笑嘻嘻地抹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子扔过去,挥挥折扇,告别作揖打拱道谢的艺人,转身走出人群。 不多时,这位艺人就被两个勇武汉子带到了一处小院子里,抬头,前面一座高楼,人声喧哗,热闹非凡。 “贵主竟是四喜楼的东家?”艺人也是心思灵活的,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程琪和刘水生也不多言,只让着他进了一个套院,随即有伙计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程琪这才开口:“你且安心在这里待着,我们主子要用你,总不会亏待了你去!” 说完,看了旁边的刘水生一眼,两人一起退出小院,然后,关门落锁。 咔哒一声,那艺人脸色就是一变,却强撑着没有动弹,只默默地坐了一回,干脆倒了茶,拿起点心,吃喝起来。 655.第655章 佳偶天成 八月初八,四喜楼推出新书《射雕英雄传》,同时,在四喜楼的三楼四楼,每层楼都增加了两个昆仑奴伙计。 开业两年多,已经占据了京城娱乐场所顶尖位置的四喜楼,再一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无数忠实的拥趸欢欣鼓舞,更有一些新人因为好奇进入四喜楼,并从此喜欢上这里,迷恋上这里的点心、茶叶,当然,也绝对少不了精彩绝伦、荡气回肠的故事。 江夏坐在四楼上,一个人依着栏杆,目光随意地落在楼下息壤往来的行人身上,杯中的酒不知不觉又喝光了。 曾经,她们姐妹四人,时常聚在此处,在这里留下无数欢声笑语。如今,却天南地北,见一面都难。 喝着喝着,江夏想起了林郦娘对她的请托。却原来,林家真的看中了顾青兰,想要让江夏从中撮合。 宁侯家六姑娘林菀娘江夏是见过的,容貌出众,聪敏伶俐,又是侯府里出来的嫡女,顾青兰若能娶了她,也算是一桩美事。不说宁侯府,只说能与睿亲王府做连襟儿,也是极难得了。 为了稳妥起见,江夏就想着先与顾青茗见一见,探探他的口风,若是顾青兰确实没有其他亲事,也没有什么隐情,她再提林家六娘不晚。 正寻思着,门开处,石榴轻声禀报:“爷,顾二爷来了!” 江夏嘴角一抹笑来,将嘴边的酒杯放下,略整衣摆,起身下榻,迎着顾青茗走过去,笑微微拱手见礼道:“顾二哥!” 顾青茗拱拱手回了一礼,笑道:“与我还客气?” “哈哈,怎么会!顾二哥,请!”江夏轻笑一声,做个手势,请顾青茗入座。 两个人见面,略略问候寒暄了两句,自然而然地谈起四喜楼的创新来。 顾青茗笑着赞叹道:“真亏的你怎么想来,居然能想到把昆仑奴放到四喜楼来……也是,这些可向来是皇室王侯才能用上的,如今让你放在四喜楼里,却只需花上几两银子就能见到、用到,自然吸引人!” 江夏得意一笑道:“关键是,无处模仿!” 江夏这话是有缘由的。 四喜楼营业前,京城早就有说书先儿,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说书先儿都是各干各的,所说的故事也大都是口口相传的简单故事,完全没有专门创作故事的条件。另外,这些人居无定所,又不被人看重,过得真是凄惶,简直跟沿街要饭的没多少差别。 四喜楼开业后,京城有了第一家专用说书和饮茶吃饭结合的所在。说书的先儿,终于也能吃饱穿暖,也能成名成角儿,过上优渥的生活。 榜样的动力是无穷的。四喜楼成了榜样,两年多时间里,京城先先后后开办了十来座书楼。只不过,无论故事,还是点心饮茶种种,都始终只是在模仿四喜楼,却从没有实现超越,这才让四喜楼一直处在一个超然的位置。 如今,有了昆仑奴小伙计,同时又推出了新书,就进一步稳定了四喜楼在京城书界的领头位置。 江夏得以地说完,然后与顾青茗相视而笑,畅快淋漓。 笑过之后,江夏给顾青茗斟了酒,江夏举杯:“为四喜楼永远辉煌,干杯!” 顾青茗目光一暖,欣然举杯:“永远辉煌。” 谈着各处的生意,两个人不知不觉喝了三五杯酒。江夏的脸颊浮起一层云霞般的晕红,如涂了一层胭脂般,让她整张脸都艳丽起来。 顾青茗不由自主地看得有些沉迷,转不开了眼睛。 江夏笑笑,低头剥了一枚莲子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咬着,道:“前些日子,你们家老三还说蹉跎了岁月,这一转眼又过去两个多月了,有着落了没?你大伯和大伯母都不管不问?” “唉,别提他!”顾青茗叹口气,很有些懊恼道。 江夏愕然抬头,眨着眼睛看过去。难道真让她猜着了,顾青兰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不成? 看到了江夏眼中的错愕,顾青茗才发现自己的回答很容易引起误会,关键是他不想让江夏误会了他的态度,于是连忙道:“那小子眼界高,之前给他提亲的也不少,却总没有他看中的……过了几年,我都实在懒得操心他了……大伯大伯母自然也心焦催促,可他在京城,大伯父伯母毕竟鞭长莫及,也奈他莫何呀。” 江夏笑笑,端起酒抿了一小口,道:“顾老三究竟怎么想的,要什么样的姑娘?吟诗弄词的?弹琴吹箫的?还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 顾青茗略一沉吟,道:“倒没听他说起这个。我看,那小子就是拗着性子,还没开窍。哪天开了窍,估计就该后悔,之前错过了不少良缘佳配!” 江半垂了眼睛,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顾青茗说的气愤填膺,却没想过,他作为哥哥的亲事还没着落,顾青兰做弟弟的,又怎么会着急? 只不过,她能够毫无顾忌地询问顾青兰如何如何,当着面询问顾青茗,却是她不能做的。 “是不是,顾老三心里已经有了看中的女子,这才屡屡拒绝提亲?”江夏突然提出了自己的一种猜测。 她总觉得能够看透顾青茗,却总是无法看透顾青兰。那位看似不怎么着调,实际心机深沉,深不可测。就连徐襄评论起来,也说顾青兰可同享福,不能共患难。 “这倒是没有!”顾青茗一口否决了江夏的猜测。 江夏连续问了顾青兰这么多,顾青茗再笨也猜到,大概是有不错的人家请托江夏。 想及顾青兰对江夏、徐襄两个的尊敬钦佩,顾青茗略一转念,就道:“你且耐心等上一等,晚上我见了老三,仔细地问问,然后就给你回话。” 他这么说,江夏也没有回绝,更没有解释,只举起手中酒杯,遥遥一祝:“愿佳偶天成,良辰美景!” 顾青茗看着江夏笑吟吟模样,心中苦涩无限,却无法吐露一个字,只能咬咬牙强撑起一抹笑,随即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佳偶天成,良辰美景——此生与他无缘! 656.第656章 谈婚论嫁 事情进展的很快,第二日傍晚,顾青茗就引着顾青兰登了门。 因着第二日休沐,徐襄回来的也早,得了通报,就与江夏一起迎了出来。 “冒然登门,两位贤弟不嫌弃吧?”顾青茗装模作样地拱手见礼,惹得江夏忍不住笑起来。 徐襄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拱手还礼道:“顾二哥、三哥几日不见,怎地突然生分了?快请进屋说话!” 一行人进了门,按序次落座。 顾青茗与徐襄坐了上首,分主宾落座两侧。江夏和顾青兰则坐了侧位,两人坐定后,正好面对面,江夏就瞅着顾青兰笑,顾青兰目光躲闪着,垂下头去……江夏只当他谈婚论嫁羞涩,越发觉得好笑。 徐襄已经从江夏那里听了事情的原委,此时顾青茗兄弟登门,为了何事而来,他心里也有数。是以,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也就转入正题。 徐襄看了顾青兰一眼,微微笑道:“林家六娘我也见过,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气质若兰,容貌不俗,堪称良配。” 顾青兰半耷拉着头,嘟着嘴不说话。 顾青茗笑道:“徐贤弟说的对,我和老三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宁侯嫡女这等身份,为何看中老三,还让我有些不解。” 这话说的有些深,徐襄就没法接话了。 江夏自然而然接过话题去,道:“前几天,林家四姑娘在我这里做客,恰逢顾三哥与任先生到访,彼此见过面,还说过几句话,之后,林家四姑娘问了我几句话……这是相识过程。至于林家为何选中顾三哥,我也问过林家四娘,得到的回答是,她们家已经不需要小妹再寻高门,只要人品好,有上进心,重点的是,要好好对待林家六娘,就好。” 江夏这话说的诚恳,顾青茗听得连连点头,顾青兰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不再垂着头,而是看向江夏,扬起一抹笑,拱手道:“多谢江姑娘、徐贤弟受累。” 顾青兰态度变化突然,让江夏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诧异和疑惑,却又被她丢到一旁。小伙子谈婚论嫁,最初抹不开面儿也是正常的,顾青兰毕竟不是真正的青涩小子,入仕三年多,他早已经成熟、练达的很了,态度变化也算正常吧! 徐襄淡淡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你这般说,才是与我们生分了!” 说着话,看了江夏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笑容有毒,看在顾青茗眼中,自是心中一阵苦涩酸楚,却只能深深埋在心里,表面上笑哈哈道:“我们虽非同姓血缘,却早已经亲如一家。这样,我们兄弟也就不与二位客气,只等成事之后,好好请你们饮一杯谢媒酒!” 江夏笑笑,回头看了徐襄一眼,开口道:“顾二哥这话我爱听,只不过,我们商议了,觉得媒人还是另请两位德高望重之人,更妥当些。” 顾青茗露出一抹诧异,随即苦笑道:“就怕,以我们兄弟之力,请不起太德高望重之人呀!” 江夏笑着摇头道:“顾二哥行走商界,结识的都是富甲一方的豪绅,与官途接触不深,并非力量高低。这件事,我们斟酌了,延请文渊阁大臣、吏部尚书王大人,再请大理寺卿裴大人,他们两位,一位是顾三哥的长官,另一位则是林家的亲家公,能联络两方,名望、身份也都够,顾二哥顾三哥觉得可好?” 顾青茗略略思忖,还是将目光落在顾青兰身上。毕竟,相对来说,还是顾青兰更熟悉京城官场,其间枝枝蔓蔓,关联颇多,不是他一个行商之人能够了解的。 顾青兰一听两个人的名字,就很是满意了,是以,等顾青茗看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哈哈,那就又劳动两位了。”顾青茗拱手一笑,就是答应了江夏的建议。 江夏又道:“姻亲是一亲连两家的事,若是顾二哥顾三哥认可了,最好还是将伯父伯母接进京城来,之后一些礼仪往来,还都需要他们二老出面更妥当些。” 顾青茗这一回没有迟疑,立刻应道:“应该如此,我已经修书回家,想必伯父伯母接了信,很快就能启程进京,大概十日内,两人就能到了。” 话说到这里,基本事情已经议定。接下来,江夏就起身招呼一声,往厨房里去了。 顾家兄弟带了两篓子海鱼,还有一坛子明州蟹糊,一坛子呛蟹,江夏转进厨房去,先去看了海鱼,一篓子上好的银带鱼,还有一篓子极鲜美的大黄鱼。 江夏招呼枝儿,把大黄鱼用了豉油,上锅清蒸。带鱼则坐了一份红烧,一份干炸。另取了一份,江夏陪了茄子,做成了茄子带鱼,类似于红烧口味,鲜香微甜,看起来浓油赤酱,其实油分被茄子吸收,整个菜的口感并不油腻,反而很爽口,令人叫绝!诱人垂涎! 一顿饭,也没分男女,大大小小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着。徐襄不能饮酒,顾家兄弟也不用让,热了两壶酒上来,自斟自饮,酒足饭饱,恰到微醺,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满意。 两兄弟告辞去了。江夏撵着小的们各自回房歇息,她与徐襄相伴,沿着小路一路进了后园子,绕着弯弯曲曲的石子甬路缓缓走过去。 徐襄话少,这一路上都没有做声,只是自然地牵了江夏的手,并肩而行。 一直走到水池边,看着里边新种的莲荷萌发出一片片荷叶来,有一支荷箭稍显瘦弱,刚刚从水中露出来,带着一股子生涩的勇敢。 “你注意到没,顾老三好像有什么顾虑。”徐襄突然说话。 江夏正看着那一支荷箭出神,猛地听到徐襄这句话,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惊讶道:“啊?顾虑?” 话落,之前那一丝异样又从心底浮出来,江夏脑中一凉,随即作出决定:“那么,你还是等一等再去与王大人、裴大人言语吧。这几天,趁着顾家长辈还没进京,我们看看再说。” 江夏反应永远没有让他失望过,而且,处事果断,徐襄满意地勾起唇角,笑着点点头。 “你这些日子累坏了,这事儿就交给我,我找人去查一查,也不用等太久,明天大概就能有消息了。” 657.第657章 由上还是由下 说完顾家的事,徐襄凝视着江夏,微微笑道:“你也别总操心别人的事……” 江夏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望过去,却在触及徐襄眼底的深情缱绻后,倏地转开了眼——徐襄眼底仿佛从地底喷出的岩浆,外边不显,探及深处,才突然察觉内含的火热和滚烫!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她与他的佳期! 只是,她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总有些心慌意乱的,下意识地做了逃避的鸵鸟,将头埋进沙里,只当没有那回事! 她知道,她逃不脱,也不能逃脱。 她默了片刻,重新转回头,看向徐襄,强自按捺住淡淡的心慌,开口道:“还有什么事?” 说出话来,她心中的慌乱奇异地没有了,反而有那么一点点,嗯,小期待,小趣味儿……恶趣味儿! 她的目光微微地虚着,看着眼前清秀美貌的的温文男子——哎,徐襄这样的,水水嫩嫩的,之前怎么没想到‘小鲜肉’这个词?或者,是他内心太过强大,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外表的俊美和秀气? 再想一想现代那些为了某些只有皮囊的‘小鲜肉’若疯若狂的女人们,江夏暗自窃喜呀!她重生一回,也做一回人生的赢家,这样又有思想又有能力又有美貌的小鲜肉,可是她一个人的! 想得有些入神,江夏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不小心流露出一抹…… 对面的女人刚刚还羞涩的不行,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偷了油的老鼠?一脸窃喜?还有,她看着他的,那是什么眼神?怎么还痞痞色色的?就像他看见什么珍馐食材的表情!错不了,就是这个表情! 徐襄起身,走过来,来到江夏身前,缓缓地俯身,眼睛对上她的眼睛,鼻尖儿碰上她的鼻尖儿,呼吸相闻! 江夏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 江夏身体后仰,却碰到一条瘦却有力的臂膀,徐襄的手张开来,揽住她的后脑,身体随之伏下来,江夏眼中震惊,想要开口拒绝,却已经来不及开口…… “不,唔……” “徐……唔……襄……” 这一番,热情如火,从最初的小火苗儿,在被烫的对象渐渐适应了温度之后,就有了燎原之势…… 单单只是火,是烧不起来的,有了柴,火才能旺…… 江夏这个性子,习惯了好强好胜,来到这个世界上,处处隐忍,时时克制,却很快被徐襄的火热将隐忍和克制的薄薄外壳烧掉,然后内心里真正的她就苏醒过来,不甘地反抗,火辣地回击…… 于是,很快,徐襄揽着江夏俯吻的局势,就翻转了,变成了江夏在上……徐襄在略略挣了一小下后,就完全放弃了挣扎,放松了自己,由着江夏施为。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看着江夏闭着眼睛,脸色艳如雨后海棠……那样的艳丽诱人! 他满意地露出一抹笑来,伸出手,勾住浅尝即止想要离开的江夏,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攻击,谁说只能从上而下? 第二日一早,江夏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抚摸下巴:“嘶,好疼!” 痛呼一声,随即一把扯起被子,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臭徐襄!看着细细嫩嫩的脸,什么时候生了胡茬儿,把她的下巴都磨破了……估计红肿破皮了……这让她今天可怎么见人呀!” 江夏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咒骂着。 石榴听到声音,赶过来伺候,挑起帘子,却见江夏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于是惊讶道:“姑娘怎么钻到被子里去了?” 说着话,就要伸手过来掀江夏的被子,却被恰好走进来的芷兰挡住! 芷兰结了婚,休了一个月的婚假之后,就又回来伺候,只不过由贴身大丫头,变成了管事媳妇,管着内院的大库房和针线房。彤翎也回来了,把江夏的药房、药库接了过去,手底下管着两名黑人丫头。 最初,彤翎也多少有点儿思想包袱,江夏就对她说明,让她管着药房、药库,以后,她要在京城开设药局,彤翎就要过去做师傅,管账务和药物制造。这也是因为程琪不是仆人,江夏就想着将来也替彤翎脱籍,以后,他们有了孩子,不必做什么家生子儿,想读书就去读书,想学手艺就去学手艺,若真的愿意回来做事,同样也可以回来…… 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人更不好用。她从来不勉强谁! 芷兰拦住石榴,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刚刚我过来,看着厨房里炖的燕窝要好了,你去看一看,好了端过来,正好给姑娘用。” “姑娘没吩咐……”石榴很奇怪。 姑娘很注意调补身体,却不怎么待见燕窝、人参之类,只喜欢用一些比较温和的材料食补,故而,芷兰一说炖了燕窝,石榴才会惊讶。 芷兰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西边儿。 石榴瞬间露出一抹恍然来,暧昧地笑笑,捂着嘴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匆匆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芷兰一个人,她这才俯身下来,凑到被子头上低声道:“姑娘,石榴走了,你要不要起来?或者,要什么,芷兰去给你拿来!” 江夏用力地攥着被子,刚刚真是被石榴给吓出一身汗来。此时听得只有芷兰一个人了,她才略略放松了些。 心中天人交战,好一会儿,身体替她做出了决定,一抬手把被子挑开,先深深吸了口气——再不挑开被子她就要被憋死了! 芷兰一眼就看见了江夏微微红肿的唇和微微发红的下巴,已经成了亲的她自然懂得,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由不得也有些想笑,却被她咬住嘴唇,生生憋了回去。 江夏深呼吸了几下,缓过劲儿来,恰看到芷兰憋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想笑就笑,憋着多难受!”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嗤地一声先笑了! “姑娘,”芷兰笑了笑,伸手扶着江夏起身,一边转身拿了一小面镜子过来,“您想多了!” 江夏脸颊一热,瞪了芷兰一眼,还是伸手接了镜子。待看见下巴并没有她想象那么严重,既没有红肿,更没有破皮,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算不算心中有鬼,所以心虚了? 658.第658章 可疑的顾三郎 洗罢脸,用冰片冷敷了一小会儿,再涂上润肤露和润肤膏,江夏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儿痕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虚,于是拿出自制的美颜膏稍稍用了一点,让皮肤看起来更白皙细腻。 芷兰拿了梳子替江夏梳头,一边微微笑道:“姑娘,你本来生的就好,这稍稍一装扮呀,就更是容光不凡了。您呀,也该多在这穿着装扮上有点儿心思。” 江夏下意识地看向镜中的人,经过一番涂抹,脸色看起来是好看些,鲜亮了些。 不过,江夏只是一笑带过,伸手挑了一枝虫草木簪子递给芷兰,让她帮自己攒好发髻。 她十天有九天要出门,男装示人,又如何涂涂抹抹,描眉画唇去? 收拾利落了,那边石榴也捧了一盅子清汤燕窝回来。 “姑娘,燕窝好了,您赶紧趁热喝了吧!”说着,石榴看着江夏满眼满脸的笑。 江夏只当没看见,接了燕窝,用匙子挑起一口,慢慢地吃起来。 一盅子燕窝吃完,江夏将盅子交还给石榴,一边问道:“每天的杏仁羊奶都有给二姑娘送过去吧?” 石榴立刻回道:“刚刚去厨房,看着羊奶正炖呢,想必一会儿就送过去了。” 江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回去送盅子,正好再看看,顺路再去问问二姑娘身边的人,二姑娘和两位哥儿早晚的奶都不能省,正长身体的时候,差池不得。” 石榴笑笑,答应了,转身去了。 “还是孩子气!”江夏叹息着摇摇头,转眼,看着芷兰也掩着嘴笑呢,干脆不做声了。 一时收拾妥当,江夏走到园子里转了一圈,又转到二进院,越哥儿和齐哥儿正在院子里打拳。程琪在一片指导着。 江夏在院子角落看着他们哥俩打完,迎着走过去,给齐哥儿擦擦满头满脸的汗水,打发他去洗漱更衣,一边去厨房看着收拾了早饭。又询问了枝儿几句话,再转回来,正好徐襄和小的们也都过来,一起用了饭。 徐襄平日早朝极早,连早饭都没办法与家人一起吃,每逢休沐,也总是习惯了早起,在院子里走走转转。今儿一早,他却没有过来。 用过饭,越哥儿与同窗有一个文会,就安排在四喜楼上,齐哥儿像个小尾巴,跟着一起去了。 囡囡和小妹没法子跟上,江夏就让刘水生会同石榴、金桂两个丫头,带着两个小的出门散荡散荡去。 她和徐襄都不是爱四处游逛的人,这一日没有上街,而是去了十刹海,叫了一艘船,泛舟湖上,看残荷一片,秋意渐浓。 与两个小丫头说好了的,临到中午时分,他们在银安桥处接了小丫头们,一起在船上吃了鱼和新鲜莲藕。 玩到过了午时,就一起回了家。 江夏带着两个小丫头坐了马车,小妹玩的累了,一上车就靠着靠枕睡着了。囡囡也有些困了,却窝到了江夏怀里,用脸蹭着江夏的胳膊:“姐姐也睡!” 江夏搂着她,轻轻拍着:“睡吧,姐姐回家就睡。” “唔……”囡囡睡意朦胧地答应着,突然喃声道:“姐姐,今日在街上,我们看见顾三哥了,他去珍宝斋了……他走的快,我喊他也没应我……” 江夏愕然着,正想再问问详细,低头,囡囡小丫头搂着她的胳膊却已经睡熟了。 珍宝斋,乃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之一,首饰以用料足、做工精湛著称,受到许多高门闺秀的追捧。 只是,据江夏所知,顾家在京城有自家的首饰铺子,顾青兰买东西不去自家铺子,怎么去了珍宝斋?难道是准备给林家六姑娘买首饰? 很快,江夏将这个猜测否决了。 林家六姑娘尽管看中了顾青兰,想让他做女婿,可毕竟是高门大户人家,或许能准许六娘在婚前与顾青兰见一见,却绝不会随意授受什么。再说了,真是倾心林家六姑娘,那就赶紧请人提亲,按礼一步步来就好。表恩爱,婚后有的是机会,又何必在婚前做张做势? 到了家,江夏就把石榴和金桂分别叫了过来,细细地询问了一番。 她们与囡囡一起的,也见到了顾三郎,却都说没见到顾青兰手中拿着匣子之类,就一个人带着小厮,伶伶俐俐进了珍宝斋,又很快出来了……而且,出来后,还四下里看过,好像防备着什么一样。 后边的猜测,江夏告诉自己不用多想,没有证据的猜测并不靠谱。只是,手中没拿东西进出珍宝斋,并不说明他没买东西,而是买了比较小的物件儿,可以随便揣在怀里,或者放在袖袋中…… 她微微I眯了眯眼睛,脸色已经肃冷成一片。若真是买了小件儿,指定与林六娘无关了。 她有些盼着天黑了,天黑了,徐襄派出去的人,就会送信回来了。 却说,此时此刻,天坛庙的余记南货铺子,林菀娘陪着四姐林郦娘从铺子里走出来。 林菀娘用帕子捂着嘴,微微皱着眉道:“姐姐,那样臭烘烘的东西,你怎么能亲自去碰?若真想吃,吩咐采买上的人就好了。” 林郦娘气色极好,下意识地扶着腰,慢慢走着,一边道:“你个丫头,还没嫁人自然不知道操持家务是何等繁琐零碎。这些采买上的事情,看似几文几钱的不起眼,但不妨多了去,一家人嚼裹,哪一天不得几两银子,若是每天都给人侵占个二两三两去,一个月可就是大几十两。你姐夫不过是个六品小吏,一个月也才几十两俸禄,难道都填补给采买上的奴才不成?” “四姐,我说不过你。其他还罢了,只是那鱼鲞臭的很,哪里就非得你亲手去挑呀!”林菀娘笑微微地说着话,正想让姐姐陪她去逛一逛商记糕饼铺子,买几样月饼,京里的点心铺子没个一千也有几百,却没有哪家的月饼能比得过商记去! 只是,她的话还没开口,却突然羞得低了头。 林郦娘察觉异样,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一个天青色锦袍的俊秀男子,手摇折扇款款而来,不是顾家三郎,又是哪个! 659.第659章 勿忘本心 临近傍晚,江夏没等来徐襄的消息,却先等来了林郦娘的帖子,帖子称,明日一早过来拜访。 江夏猜测着林郦娘的来意时,门子上又进来通报,说是顾青兰顾大人来了。 “这,也太巧了吧!”江夏惊讶一句,却没有耽搁,立刻打发人去请徐襄过来。 徐襄过来,微微笑道:“看来,顾三郎是真的对宁侯府六姑娘动了心思,若不然,也不能又跑了来!” 江夏撇撇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你呀,”徐襄笑着嗔了一声,道,“顾青兰心气儿高,这才一直蹉跎了,你也不用太过疑心与他,或者,他最初只不过是想的多了些。” “你有了消息了?” 见徐襄摇了摇头,江夏道,“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 说着话,两个人到了前院,遥遥地就看见顾青兰正站在院子里,正仰着头看院墙边架子上的葡萄。 这葡萄乃是江夏从肃州带回来,西域最有名的美人指葡萄,果实成熟后,细长圆形,果实顶端浓紫,到果蒂处渐渐变浅,乃至极淡的粉紫色,恰如美人涂了蔻丹的指尖儿。 江夏笑着道:“今年刚刚栽下,没有坐果,或者能有些许收获了。” “江贤弟还真是玩笑,我又不是齐哥儿,哪里还会心心念念着一串果子,我只是看着这葡萄藤侍弄的精致,看得出是行家里手侍弄的……之前没听说你这里有熟谙果树园艺的人呀?” 江夏笑笑道:“我这里真没有园丁,只是有一个的父亲是二十几年的老园丁,他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些手段,就将前后院的花木都交给他打理了。” “原来如此!”顾青兰淡淡笑着,随着徐襄、江夏进了客厅。 又寒暄了两句,顾青兰就直接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来,放到江夏面前,笑道:“今日本想去做几张镂银书签,却没想到遇见了这个,看着怪有趣,拿回来送给越哥儿和齐哥儿玩去。” 说着话,顾青兰将那小盒子打开来,里边摆着精致的镂银十二生肖笔套儿,一个个镂银小生肖造型生动又可爱,连江夏一看,也禁不住眼前一亮。 同时,她的心里也浮起一抹淡淡的愧疚,顾青兰很有才,也是个自视极高之人,作庶吉士的时候,都能那么克制,更何况如今已经正式步入仕途,前途看好之际,又怎么可能随便放任?或许,是她真的多心了! 她回头看了看徐襄,看到对方送过来一个宽慰的笑容后,她也将心中种种抛开去,登时,心情也为之一松。 江夏脸上的笑容都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些许:“这些东西真是精致,也有趣!” 这会儿,江夏已经有了念头,她要去珍宝斋定制上一套药品镂银名牌去,镶在红木药匣子上,多少精致,多少好看! 三个人一起进了客厅,徐襄让着顾青兰在上首坐了。江夏陪坐在徐襄下手里。 丫头们上了茶、果品点心,顾青兰也放开了拘束,伸手捻了一块杏仁酥吃了,一边道:“今儿这酥饼做的极好,酥香极正,若还有,待会儿我走时要一点儿!” 他这么放松,江夏和徐襄也都放松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微笑颌首。 徐襄道:“尝着好,尽管作声,让厨下做的时候多做一份出来,给你送去就是。” 顾青兰笑着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徐贤弟,当然,也要谢谢江姑娘。” “当年,你我一同进京赶考,我可没少吃你的东西,你这会儿跟我客气什么。”徐襄摇头笑道。 顾青兰竖起食指,晃晃道:“你这话就错了。那会儿,若没有你带的风寒药丸子,我能不能参加会试都难说……哈哈,你我之间,这账怕是算不清了!” 徐襄笑着点头,江夏也跟着笑了一回,叹息道:“你们兄弟一路携手走来,经过了风风雨雨,能有今日,也不容易。只希望,不管你们以后身在何位,或者天南地北,也不要辜负了这份友情才好!” 徐襄看过来,微微笑着握住了江夏的手。 顾青兰哈哈一笑,道:“你们这样……害得我也动了凡心,你们作为始作俑者,可要尽力帮我一把才行呀!” 徐襄和江夏相视一笑,放开握着的手,江夏起身,告声罪退出来。 徐襄送着江夏出门,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小子,顺手关了门,然后慢慢转身,看着顾青兰道:“此时此地,再无旁人,你给我说说,你可是真心想要与宁侯府结亲?” 顾青兰脸上浮起一抹愕然,却在没有定型之前就复又散了去,顾青兰往后放松了身体,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用手中折扇敲着手心,惫懒问道:“依你对我的了解,难道看不出来?” 徐襄负手站在门口,脸色平静无波,只眼睛紧紧盯在顾青兰身上,不退不让。 顾青兰叹口气,很有些意兴阑珊道:“你这人,就是没趣!好好说话不好么,何必弄得这般剑拔弩张的,你以为自己个儿还在文渊阁,面对的还是几位刻板无趣的内阁大人呀?……你尽管放一百个心,我若无心,又怎么会随意兜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麻烦了!” 徐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开目光,从门口走回来,重新在顾青兰对面落座,道:“我不管你之前有没有麻烦,只警告你,宁侯府的女婿不好做,你提亲之前最好想好了,若做了宁侯府的东床快婿,娶妻纳妾,娥皇女英的心趁早死了才好!” 顾青兰脸色黑了一瞬,放松躺着的身体也坐直了,手中有些烦躁地摩挲着折扇,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这个你放心,我既然兜揽此事,断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至少,不会让你们两口在里头坐蜡。” 徐襄斜睨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我们坐蜡与否不重要,你只别忘了,金榜题名前,飞黄腾达初的本心!” 660.第660章 什么都敢当 江家这边,张守信带着芷兰、长贵提前回了临清,将住所用具清理准备了,张守信带着长贵一大早也赶到了码头候着。 这两个人都是徐家出来的,自然识的徐家大爷徐宏,这会儿就是跟在徐宏身后,一起从茶棚子里走出来。 徐襄前程似锦,高中状元后,先是被裕丰帝看重,任命为给事中在御前伺候,出使奴儿干半年,离京前提到了四品,归京后又被调入文渊阁行走,正四品的品阶暂时不变,却从边缘化的理藩院,重新回到了权利的中枢。 他这个情况,虽还不能完全称为入了内阁,其实,已经做起了内阁学士的工作,若无意外,入阁拜相,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面对徐襄这样的身份地位,徐宏已经生不出什么嫉妒、嫉恨之心,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做好,照料好徐家老宅,伺候好郑氏……只要郑氏还留在临清,留在三岔镇,就说明徐襄认他这个哥哥,他也才能放心。 徐襄进京赴任后,一直没有将郑氏接进京城,顾念徐宏的兄弟情分是其一,更主要是郑氏与江夏的宿怨,需要时间来冲淡和化解。 江夏仍旧作了男装示人,手里牵着囡囡,跟在徐襄身后下了船。 徐宏与徐襄兄弟二人见了礼,抬眼就看见了江夏,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着拱手道:“夏姑娘!” 江夏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徐大少爷!” “不敢,不敢。”徐宏又一次笑着拱拱手,寒暄道,“听闻夏姑娘已经是太医院院判,四品高官,实在是可喜可贺!” “五品!”江夏微微笑着纠正一句,然后道,“你我不是生人,不必如此客气。二位兄弟久别重逢,我就不多做打扰了,先告辞!” 说着,江夏与徐襄告辞,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小妹一干人等,也纷纷与徐襄告辞。 另一边,张守信和长贵给徐襄匆匆见了一礼,就连忙招呼着众人登车,然后由张守信引着车队回家,长贵则留在码头上张罗着行李。刚才热热闹闹的码头,眨眼间安静下来,只剩了徐家兄弟和随身小厮。 徐宏愕然地看看江夏一行人的背影,再回头看向徐襄,眼底禁不住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来。 徐襄却波澜不惊,招呼长福:“你与长贵一起留下,把行李收拢好。我先跟着大爷回家。” 长福连忙躬身应了,长贵也在旁边拱手答应着:“大人放心去吧,小的们会收拾妥当。” 徐襄应了一声,回头招呼徐宏道:“大哥,咱们回家吧!” “哦?哦,好,好,好!二弟,这边请!”徐宏愣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连忙招呼着徐襄往徐家的马车上去。登车启程,一路往三岔镇徐家去了。 却说,江夏与徐襄回临清,并没有坐官船,更没有表明身份,就寻了一艘干净舒适的中型客船,一路南来,沿途过府经县,竟是半点儿风声没走露。 是以,这两位回到临清后,才能只有家里人来接,临清的官员地方,却是半点儿消息不知道。 却说江夏坐车回家,时值初秋,天高风轻,温度宜人,她直接卷了车帘子,透过车窗看着车外的街景店铺、往来行人,竟隐隐有一种久别回乡的欢喜和激动。 来到这里,睁开眼就是在三岔镇,之后也是在临清,虽然时间并不太长,却早已经在她的潜意识里,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乡。 有张守信几人打前站,江夏回到家里时,里里外外已经被收拾的干净利落,舒适贴心。 芷兰接在大门口,随着车子进了二门,候着江夏下了车后,这才低声回报:“一路辛劳,也没备下太多鲜菜、肉鱼,张管家去醉仙楼要了菜,家里也做了糕饼、小菜,是厨房里刘婆子动的手,滋味儿没法子跟枝儿做的比,姑娘将就着用一顿,明儿一早,就好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我也不是那矫情的,不计较这些,干净、能入得了口,也就是了。” 只是,这话一出,跟着的几个丫头都露出了异样的眼神,江夏看的又好笑又好气,道:“难道不是?” 芷兰连连点头,其他几个丫头则笑嘻嘻摇头,一时间众人都笑了。 石榴在旁边笑道:“姑娘您自己的手艺好,味道也要求高,调个小菜都各种讲究,说实话,可少见您那许多口味要求去!” 江夏摇头笑,却并不解释什么,只吩咐几句,与留在临清看宅子的家人打了声招呼,分派了一些京里带回来的特产,就转回后院,张罗着大小几个沐浴更衣,吃饭休息去了。 一晚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江夏就将芷兰和彤翎几个叫在跟前来,吩咐将京里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出来,分作几份,分别给临清相熟的人家送了去。 至于她,则带着几个小的,坐车出门,一路往府前街去了。 府前街,乃临清城最繁华的街市,江夏带着几个小的在街口下了车,越哥儿齐哥儿自然要去拜望旧日师长同窗,江夏几年没回来了,自然要去两家糕饼铺子看看,然后再与越哥儿、齐哥儿会齐了,一起往庄子上去。 漫步走在临清街头,手里牵着囡囡小丫头,耳中回荡着熟悉亲切的声音,哪怕不是故乡,也生出几份亲切和喜悦来。 姐俩走到老字号码字扣碗儿门口,江夏低头看过去,恰好囡囡也正好抬头看过来,姐妹俩相视一笑,江夏要了几样扣碗儿,招呼随行的彤翎、石榴一起坐了。刚刚吃了早饭,她们并不饥饿,要了扣碗儿与其说是吃,还不如说是回味和解馋。 等扣碗儿的功夫,江夏看着对面新开的当铺,就问起旁边收拾东西的老板娘:“这当铺什么时候开的?原来没有呀!” 那老板娘是个爽快人,一听这话就笑了:“一听公子这话就是离家许久,刚刚回来吧?这当铺之前是没有,可也开了小两年了,唔,就是刚来的贺同知家开的,黑着呢,什么都收,大伙儿都说,他们这当铺门路广,除了鸡毛不收,就没有他不收的物件儿!” “唉,你乱嚼什么舌头,还不去干活!”老板端着两份扣碗儿走过来,呵斥了老板娘一句,转而又对江夏赔笑道,“老婆子嘴碎,公子别当真。哎,趁热吃碗儿吧,羊肉、丸子都是大荤,凉了就不中吃了!” 说着话,将扣碗儿放在桌上,点点头,顾自转身忙乎自己的活计去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一边招呼着囡囡和丫头们吃东西,一边将目光再次投注到对面的当铺上去:长隆当铺——黑底红字,四个大字,笔走游龙,气势如虹! “这几个字倒是不错!”江夏暗暗一声感叹着,正欲低头吃东西,却听得那边一阵嘈杂,一个女子哭咧咧被人拖拽着,一路往长隆当铺里去了! 661.第661章 知子莫若母 徐襄与徐宏回到三岔镇,小地方人少,消息传得快,他们还没到家,信儿就传得几乎人尽皆知了。 镇上的典吏、衙役、乡绅行动很快,赶在徐襄到家前,就来到三岔镇的码头上接着了。是以,临清码头的清冷不再,三岔镇的码头上,前头是典吏乡绅、乡邻,后头则是三岔镇的男女老少,父老乡亲。 徐家二少爷亲身演绎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传奇,如今已经走到皇帝面前的徐家二少爷,成了三岔镇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如今回乡,也仿佛演变成了稀罕物儿,引得老老少少众人空巷,前来围观。 有那好事的人远远地看见徐家的船只,就飞奔回来传信,是以,船隔着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码头上已经炸响一片,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 徐襄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一脸喜色的徐宏,几不可查地摇摇头,略略整了整衣冠,弯腰走出船舱,站到船头上,向着越来越近的乡亲父老们拱手见礼。 弃船登岸后,徐昂还没站稳,几位须发皆白、垂垂老矣的老者竟带头跪了下去。徐襄喉头一哽,连忙疾步上前,伸手将前头的几位老者扶起,安抚几句后,又拱手大声对后边的乡亲招呼道:“我徐襄回来就是徐家二小子,就是小辈、晚辈,众位父老乡亲万不要这般,反而生分了去!” 几位老者感动的湿了眼,一边抹着泪一边连连称赞徐襄官高位显,却仍旧不忘本分…… 徐襄耐着性子寒暄着,一边穿过人群,步行往家里走去。 几位自称有脸面的乡绅将徐襄送到家门口,也就辞去,临行前言道,在临清醉仙楼订了席面,不多时就会送到徐家。 这些人口称席面是家乡父老的心意,徐襄也不好推辞,拱手谢了,将一干乡绅送走,这才转身进了家门。 听到消息的郑氏坐了软兜接到二门内,远远地看见徐襄,叫一声:“我的儿!” 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哽咽了声音。 徐襄疾走几步,赶上前,倒头就拜,给亲娘磕头行罢了礼,这才被郑氏伸手拉起,母子俩执手相看,都难掩激动之情,郑氏哭的稀里哗啦,徐襄也连连擦着眼角。 见了礼,徐襄扶着软兜一路转回去。来到屋门口,丫头们搀扶着郑氏下了软兜。徐襄看着,连忙上前亲自扶住。 郑氏已经略略平复了情绪,这会儿见儿子一脸关切忧心,于是拍着徐襄的手背,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娘的腿脚虽然还不利落,却也能扶着人走动了。” 徐襄答应着,却不敢松手,扶着郑氏进屋,眼看着她腿脚略有些僵硬,但只要扶着什么,慢慢活动还是可以的。 曾几何时,父亲醉心书画诗词,母亲一力撑着整个家庭,不仅掌管着宅门里的诸般家务事,还操心庄子和铺子的管理。在徐襄的记忆力,曾经的母亲永远都是精神百倍,神态从容,却不想,似乎一夜之间,母亲就老了,鬓角白发丛生,脸上皱纹密布,再加之大病之后行动语言功能都受到了影响,就让她更显的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徐襄突然感到无比的心酸,从心底冲上来,直冲进眼窝里去,酸涩涩热辣辣,让他再一次红了眼。 “娘……”徐襄哽着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 郑氏闻言回头,看着徐襄要哭不哭的样子,一下子好像又看到了儿子小时候,牵着她衣角的样子,她满心柔软,微微颤抖着手抬起来,给徐襄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道:“傻孩子,哭啥呢?娘已经好的多了……” 母子俩停了片刻,平复了情绪,又相扶着进了门。 徐襄将郑氏扶到上手落座,有丫头拿了锦垫来,他重整衣冠,恭恭敬敬给郑氏磕头行礼。 大嫂吴氏牵着冲哥儿,带着颖姐儿上来见礼。 徐襄离家前,颖姐儿还是肉肉软软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有些张开了,九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髽髻,攒了几朵小小的珠花,已经有了少女的亭亭之态。 徐襄高中状元回家之时,冲哥儿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却也四岁多了,淡淡的眉毛,圆圆的眼,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透着一股子活泼机灵。 徐襄受了两个孩子的礼,伸手从长福手中接过两个匣子来,一个稍大些的递给颖姐儿,一个稍小一点的递给冲哥儿。 之后,徐襄又着与吴氏见礼道:“这几年,弟弟远在京城,母亲和家里都仰仗大嫂操持照料,大嫂辛苦受累了!” 吴氏不敢受他的全礼,连忙起身回了半礼。 徐襄又微微笑着拱手道:“从京里带回来一些土产,待会儿让人给大嫂送过去。” 吴氏欢欢喜喜地谢了:“劳叔叔记着,多谢了!” 寒暄过后,众人重新落座,徐襄就在郑氏身边坐了,由着郑氏拉着他的手,询问京里诸事,询问出使关外的种种,徐襄很有耐心地,捡着能说的给郑氏说了,听得郑氏感叹连连,特别听徐襄说起关外冬天苦寒,漫山遍野冰天雪地,道路都被封住不通时,郑氏难免又是一阵心疼,抹了两回泪。 不多时,乡绅们果然送了一桌子上好的席面来,徐宏出去接了,传进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徐襄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早已经被江夏把口味养叼了的他哪里吃得下这些,让郑氏和徐宏夫妻各留了两个菜,其他的都端下去,散给家里的仆从去。 不多时,吃罢了晚饭,徐宏吴氏带着两个孩子略坐了坐,就告辞回去。 屋子里只剩了郑氏和徐襄母子俩,原本母子多时未见,有许多话要说,真的到了只剩他们两个时,却谁都不知从何说起,竟然冷了场。 徐襄这次回来,主要是想与郑氏说自己的婚事。只是,想起当年郑氏对江夏的态度,他一时有些迟疑,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呢,郑氏却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与江氏完婚了?” 662.第662章 犯错误了 第二日一早,徐襄在家里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睁开眼,他还有一刹那怔忡,不知身在何处。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从京里回到了家中。 想起昨晚与母亲的谈话,徐襄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母亲终究是有气度的,与他坦陈了过往的种种,也坦承了心中所想和启承缘由,最后,郑氏拉着他的手道:“为娘所想所做,为的不过是一个‘你好’,既然江氏能真心待你,我也认了!” 有了这一番谈话,徐襄总算放了心。他不指望母亲与夏娘亲如母女,却应该不必担心,她们两人再有什么严重冲突了。 一边想着,徐襄起身下床。 外屋里伺候的丫头闻声进来,青白衫子的丫头轻步上前,柔声道:“二爷醒了,奴婢伺候二爷穿衣吧!” 说着,拎了床头的衣袍走上前来,要伺候徐襄穿戴。 这丫头面生的紧,徐襄从没见过,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低声道:“你是刚来的?大嫂安排你过来伺候的?” 青衫子丫头微微含笑道:“回二爷话,奴婢是太太亲自安排的。太太给奴婢起了名字,叫清眉。” 徐襄瞥了丫头一眼,随即转开眼去,他心里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却也没必要对一个丫头计较,只摆摆手道:“你且不必理会这里,去传个话,让长福进来伺候。” 清眉性子柔婉,半点儿迟疑没有,轻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没多会儿,长福气喘吁吁地进来伺候着,徐襄已经自己将衣服穿戴妥当,一边询问长福道:“家里有什么事情,可问清楚了?” 长福连连点头道:“昨晚,小的跟一帮小子吃的饭,说了半宿话。家里的事倒是不少,却没什么大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几年也算安静,大少爷管着铺子和庄子,大少奶奶主持中馈,倒是没做出什么事来。而且,据说对太太也还孝顺,请医延药,从没耽搁过。” 徐襄点了点头,洗了脸,略略整了整衣帽,就往外走,去给母亲郑氏请安。 请了安,依着郑氏的意思坐过去,郑氏笑着关切道:“昨晚睡得可还习惯?” 徐襄笑着道:“娘白担心了,儿子是回家,哪有不习惯的?” 郑氏笑笑,拍拍徐襄的手道:“你小时候有个择床的毛病,从你那屋子里来我这里睡一晚,都要折腾到半夜去……如今看着,这毛病倒是好了,我儿是长大了。” 徐襄又好笑,又有些淡淡的温暖,“那是有母亲可以依靠,如今儿子离家在外,要做事做人,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去?别说回家,就是去年出关,还不是走到哪里住到哪里,什么驿站、客栈、金人的毛毡帐篷都住过,您看看,儿子如今不也好好的?” 说到这里,徐襄勾着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道:“儿子自己一路走到奴儿干,真是吃了不少苦。后来,夏娘同样奉命出使,与儿子遇到一处,儿子才有了照应,每日都有她将诸般琐碎事务都打理的清爽利落,儿子只管着操心公务,倒是吃得好睡得好。本来儿子自己打熬的瘦了几斤,与她一路走下来,等回到京里,反而胖了两斤。” 江夏出京与他走在一处的事情,在京里,徐襄也没跟人谈及过,今日之所以对郑氏说起来,也不过是想着跟郑氏表白表白夏娘的好,化解化解母亲和夏娘之间的龃龉、误解。 可惜了,徐襄虽然智慧,却对女人所知太少,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一个女人夸奖另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亲娘。他这番话非但没有起到化解之效,反而替江夏埋了一份隐祸。 郑氏听得微微一笑,只道:“江氏是个能干的。” 不能干,也不能把自家儿子的心笼络的这般瓷实! 徐襄笑笑,又道:“她这一回也跟着回来了,只怕冒然登门,惹得母亲不高兴,就在临清下了船。您既然不跟她计较了,就让她家来给您见礼。” 郑氏听了,只是含笑不语。等到徐襄催问她,她才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母子俩说了几句话,徐宏吴氏带着一双儿女过来给郑氏请安。 行了礼,问了安,吴氏就笑着向徐襄道谢:“让叔叔破费了!” 徐襄笑着摆摆手:“自家兄弟,大嫂不必客气。” 说着话,徐襄抬手摸了摸冲哥儿的秃脑门,询问道:“颖姐儿八岁了,冲哥儿也有四岁了,可曾启蒙?” 徐宏在旁边接道:“颖姐儿由你嫂子教着识了些字,冲哥儿还小,又半点儿闲不住,还未曾启蒙。” 徐襄应了一声,道:“颖姐儿虽说不能科考出仕,却也要请个先生教导着才好,咱们家的姑娘,以后总要寻诗书人家,若是才学上不足,在婆家难免受委屈。” 这话说得诚挚,徐宏和吴氏都颇为动容,他们从来觉得在徐家不受待见,特别是徐襄高中之后,仕途一路平顺,眼看着入阁拜相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他们就觉得自己更是低人一等。 如今徐襄关切地询问子孩子们的启蒙事,言语中肯,他们才觉得一抹关切的暖意。 夫妻俩连连点着头,互相看看,还是徐宏道:“二弟说的有理,只是咱们这里是小地方,小子上学还有学堂、县学、府学,女孩儿家想要读书上学却不容易,合适的先生怕是不好找哇!” 徐襄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也了解徐宏所说非虚,他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这事儿先搁着,我再琢磨琢磨,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定要给颖姐儿找个好先生才行!” “有二弟操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徐宏和吴氏齐声答应着,又叫颖姐儿过来给二叔道谢。 徐襄见不得这个,挥挥手止住要行礼的颖姐儿,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他随意提了几个浅显的问题。 因为家里有囡囡和小妹,徐襄对如何对待小姑娘还是有些心得的,也了解一些小女孩子学习的状况。一问之下难免有些失望,他问了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浅显容易,颖姐儿竟连一个都没回答出来。不说比七岁的囡囡不如,就是刚六岁的小妹,也比她回答的好得多。 由此,徐襄更觉得,给颖姐儿找先生是必做之事。 663.第663章 救救你表妹哇 徐宏和吴氏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孩子告辞了。 徐襄陪着郑氏用了早饭,饭碗还没搁下呢,门子上就报了进来,徐襄曾经的几位同窗已经到了门口。 一旦回家的消息传开去,这些应酬都是不可避免的,徐襄早有心理准备。闻得通报也不意外,只向郑氏招呼一声,辞出来,往前头应酬客人去了。 这一去,就是溜溜儿一上午。 同窗们也还罢了,终究没多少顾虑,说说话,叙叙旧,盘桓盘桓。 紧跟着临清知府、同知,连通一干官吏也上了门来拜见,请罪。徐襄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客气一回,打发了去。 临清知府同知送了一份厚礼,被徐襄悉数退了回去,并直言拜托:“襄此次回乡,只是探望老母亲,略尽为人子的孝心,并不想声张,还望诸位老大人替襄遮掩一二。另,襄出仕几年,一直未能为父老乡亲尽什么心思,哪里还能让家乡父老破费?”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人,徐襄再不肯在前院应酬,叮嘱门子几句,自己带着长福,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衫就出了门,去到酒楼上要了几样菜,用食盒盛了,一路出了镇子,往自家父亲、祖辈坟上扫墓,祭拜。 在坟上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长福回来,却也不敢回家,只去码头那边寻了一家清净的酒肆,要了饭菜吃饭。 这边饭菜上来不久,徐襄吃的味同嚼蜡,勉强吃了半个馒头就不吃了,只捧了茶喝着,让长福吃饭去。 长福一手掐着两个大馒头,一口馒头一口菜吃的香甜可口,一边含糊道:“爷,您这样可不成,再见姑娘,小的肯定要被问:‘你是怎么伺候你们爷的,就这么几天功夫,咋就瘦成这样?’” 长福一边说,一边用手掐了腰,还翘着兰花指点呀点的,尖着嗓子……不说像不像,先把徐襄给逗笑了。 玩笑一回,徐襄起身道:“我去旁边的书坊中看会儿书,你吃罢过来寻我。” 这话说完,还没等他出门呢,徐宏的小厮丰年寻了过来,一进门就先磕了个头,垂着手,毕恭毕敬道:“二爷,大爷让小的来寻你回去,德州府的姨太太和姨老爷连同表少爷都来了。郑家大爷二爷,还有几位表少爷在后边,这会儿估计也到家了。” 既然回家,这些应酬就是躲不掉的,徐襄深知这一点,故而心中有所不愿,却也没法子,只能答应着。 长福三两口将手中馒头塞进嘴里,喝口茶冲下去,跳起来跟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将两个用纸包的鸡腿塞到丰收手里:“刚刚出锅不久,还热着呢!” 丰年低声道了声谢,随手就将鸡腿塞进怀里。 徐襄出门没要车,丰年带了车来,自然出门上车,一路赶回家去。 数年未见姨妈了,原本印象中风姿绰约的年轻妇人,如今再见,也成了两鬓斑白、皱纹横生的老妪。姨丈是德州府典吏官,掌管监狱刑罚的,五短身材,脸膛紫红,一脸横肉,并不高大的身体里却透出一股子剽悍之气来。 徐襄进门,自然先给姨丈姨妈问候,那姨妈却顾不上跟徐襄寒暄,话未出口,泪水先流了一脸。 “襄哥儿哇,你得救救你家妹妹呀……我苦命的儿啊……” 徐襄很是诧异,曾经姨妈是个颇有些清傲的妇人,不过几年没见,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徐襄耐着性子,扶住姨妈,让她坐下来,温言宽慰道:“姨妈莫哭,有什么事你说什么事儿,说出来,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只要能帮得上的,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那姨妈哭的说不出话来,姨丈在旁边看的不耐烦了,怒斥道:“你哭哭啼啼怎地,原来咱们家无人撑腰,如今襄哥儿回来了,这可是正正经经皇上眼前的红人儿,在京里跺跺脚,京城都抖三抖的人物儿,你有怨诉冤,有仇说仇,只是哭有什么用呢?” 说着,硬是调动起满脸的横肉,堆出一脸的笑来,看着徐襄,满脸阿谀道:“襄哥儿,姨丈说的对吧?” 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若非场景不对,徐襄早就甩手走了,哪里理会他去!只是,眼前的情景却容不得他一走了之。 没有办法,只能强撑起一抹笑道:“姨丈说的过了,晚辈不过一四品小官,在京城满地皇亲国戚,一品二品遍地走的地方,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话说到这里,转眼看见姨妈刚刚有些收敛的泪水又有决口的迹象,他又连忙道:“姨妈莫哭,不管我官职大小,有什么事儿说什么事,能办的,咱们总会尽力就是。……姨妈,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事关表妹的?” 郑家姨妈连连点着头,双手紧紧拉着徐襄道:“襄哥儿,你一定要救救你表妹呀……” 这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站着的年轻人打断,接了话过去:“娘,你有什么说什么,老哭什么呐?……表哥,许久未见,表哥更是意气风发,气质非凡呀!” 这位是姨妈家的儿子魏立坤,在德州府寻了个铺兵的差事,没读几本书,说话不着四六的。做了铺兵之后,行走市井,仗势欺人惯了,更添了一份市井混混的惫懒劲儿,办事说话越发没了谱儿。 听得他这一番不合时宜的奉承,徐襄连一丝儿笑都欠奉,只询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表妹不是已经嫁人,又出了什么事?” “哎,就是嫁人惹的事,若不嫁人,还没了今日的麻烦局面呢!”魏立坤咋咋呼呼地叫着,一边伸手过来拉扯徐襄,被徐襄不动声色地躲了,然后,尽量语言温和地招呼着他到下手坐了,听他继续阐述缘由。 却原来,魏郦娘几次三番想要重拾与徐襄的旧日情分,没能如愿之后,恰好有人介绍了临清顾家三房的少爷。 临清顾家,诗书传家,上一辈就做过官,如今大房里大少爷、三少爷都出仕为官,前程看好。二房里没有做官的,却做得偌大生意,挣下了金山银山,富甲一方,那三房少爷虽说多不及长房二房的几个,却终究是顾家人。顾家又没分家,将来顾家的诸多产业终究有三房的一份。 于是,斟酌之后,魏郦娘就在一年前嫁进了顾家三房。 664.第664章 公子居然好这口儿啊! 魏郦娘过了门,才知道,庶出的顾家三房根本和大房二房没法比。 先不说顾家三房是庶出,本就不受待见,顾家三老爷顾言宾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还热衷玩乐,吃喝嫖俱全,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赌了。 顾三太太尤氏出身破落小商人家庭,家里只有一间杂货铺子,还被她哥哥赌博输掉了,自从那小铺子没了,爷娘哥嫂不定期地过来跟她讨钱生活,简直是没完没了。这让婚后生活并不顺心满意的尤氏,变得一天天尖酸刻薄起来,动不动就暴跳起来。却偏偏管不住顾老三,新婚时,她为了顾老三拿钱出去耍乐子也吵过,顾老三动手却半点儿情面没有的,最后一次甚至将尤氏打的卧床半个月。从那以后,尤氏再不敢管顾老三的事,只能对着一院子丫头婆子使使性子,撒撒气。 顾老三心思不在家里,钱不够花,也没娶姨娘,只将有限的银子撒进无限的青楼妓馆中去。尤氏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四少爷顾清芫。这位四少爷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论相貌,丝毫不比顾家其他兄弟差,却继承了顾老三的性格,甚至有青出蓝胜于蓝之势,从八岁就开始调戏家中的丫头,十四岁出去调戏小姑娘,被人家打的半死……之后,突然改了性子,不亲近女人了,立志经商,却眼高手低,想一出是一出,在临清折腾了几回,都被二哥顾青茗察觉,没能得手,于是,偷偷摸摸去了三岔镇,收买了济生堂的小伙计,得了个不全的药方子,就开起了药铺子。结果,遭遇水灾流民潮,差点儿把小命都搭进去。最后,还是顾青茗替他善后。 也正是那一次,顾青茗回来,就禀告了顾大老爷顾二老爷,兄弟俩一碰头,就把三房分了出去。因着分家时大房二房给了五家铺子和一万两现银,等着钱花的顾老三招呼都没打,就在尤氏母子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了分家,然后只拿回去三间铺子和五千两现银。 尤氏气苦,却也终究无法,只去哀告顾家大老爷二老爷,请求让他们仍旧住在顾家。 分家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三房除了不着调外,也没有太大的毛病,顾老大顾老二一商量也就答应了尤氏的请求。 然后,尤氏着急给顾清芫说亲,最开始她甚至想着知府同知家的小姐,碰壁之后,又去给几家大户小姐提亲,却不想顾家三老爷和顾清芫的不着调都是出名的,没人愿意把闺女嫁进来。没办法,尤氏才托人去德州府寻找合适的女子,最后只娶了个小小典吏官的女儿。 话说,顾清芫得了三间铺子后,又重燃斗志,死缠硬磨地从尤氏手中将铺子讨了去,发誓要挣下比老二更多的家业,好好孝敬尤氏,结果,短短不到两年,三间铺子都被他开倒了,也不知怎么做的,竟然连铺面都没剩下。 生意失败,顾清芫做生意的斗志都没了,渐渐走上了顾老三的路,每日流连妓馆青楼,大手大脚地花钱,没了钱就回家跟尤氏讨要…… 嫁进顾家之后,魏郦娘才发现,顾家三房只是表面上住在顾家,实际上早就分了出来,不再算是一家人。 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个大门出入,顾家大房二房都是使奴唤婢、鲜衣怒马,顾家三房却只有寥寥三五个老弱仆从,其他人都被尤氏节省开支打发了。她带过来的两个陪嫁丫头,倒成了家里公用的,每天被尤氏吩咐着做这做那。 这还不算,顾家父子竟然都看上了两个丫头,竟然当着魏郦娘的面儿,几次明着暗着兜揽。有一次,父子俩为了两个丫头顾清芫居然动了手,将顾老三的腿打断了……这一回,连两个丫头也被尤氏提脚卖了。 终于,顾家大房二房忍无可忍,将顾家三房赶出了顾家大宅,用另一座三进的院子换了他们搬出去。 结果,不到三个月,有债主拿着房契上门撵人,竟是顾清芫偷着拿了房契出去当了。 没办法,尤氏只能抵当了几件首饰,带着瘸了腿的男人,儿子媳妇一起租了一个逼仄的小院子里住着,三间正房只能给顾老三和尤氏住,魏郦娘只得了两间厢房。没了丫头、仆人,魏郦娘被逼着每日洒扫洗涮做饭,还得伺候断了腿的公公…… 就这样,顾清芫仍旧死性不改,每日里偷了母亲、妻子的首饰陪嫁出去典当,换了银子当天就送进了窑子,都不带过夜的。 魏郦娘的嫁妆有限,仅有的几件贵重首饰被她早早藏了起来,这一日终于被顾清芫翻出来了,抢了就走,魏郦娘哪里肯,哭喊着追出来,于是有了江夏看见的一幕。 因为首饰匣子不大,又被顾清芫死死抱在怀里,魏郦娘拉着顾清芫的胳膊,远处看上去,却像是魏郦娘被拖着走…… 关键是,江夏知道,这个时代不但小妾可以通买卖,妻子同样可以典当。好多人家里过不下去的,将妻子典当了的也不少见。穷人家娶不起妻子,就会来典一个妻子回家,生儿育女,传承香火。 综上种种,眼看着魏郦娘就要被拖进典当行里去,之前又听老板娘说了那么几句,江夏很主观地就认为是魏郦娘被人拉着去典当行里,卖掉! 她下意识地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被什么点醒了一般,停住了脚步。 还好,还好,她没有冒然冲上去! 她不是英雄,美人落难,也不需要她冲上去解救! 退回到扣碗儿铺子里,江夏目光一转,伸手摸了一块两三钱重的银角子塞进老板娘的手中:“大嫂帮我去看看对面那两个人是什么事……” 这么说着,江夏脸上多少带了些心虚的表情,那老板娘抬眼看看对面哭的稀里哗啦的漂亮女子,再看看眼前这位俊俏美貌的公子哥儿……随即,她就很灿烂地笑开了,颇有些得意地用胳膊肘撞了江夏一下,很是暧昧地小声道:“是姘头吧?看不出来,小公子这般俊秀,居然也好这一口儿啊!” “不是……”江夏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辩解,那老板娘却没给她辩解的机会,嘻嘻笑着,脚步如飞,直奔向对面看热闹去了。 看热闹,还有银子拿,美死了……就说今儿一早看见喜鹊叫喳喳,原来应在这里! 665.第665章 开瓢儿了! 听了老板娘打探回来的消息,江夏很庆幸自己没有冲上去。还好,还好。 那边,顾清芫已经典当了银子,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潇洒快活了。只剩下魏郦娘,穿着一件素色没有半点儿绣花的红衫子,坐在对面典当行门口的台阶上哭的伤心。 彤翎和石榴这会儿也吃完了,隔着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看着对面的哭泣的魏郦娘,两个人都露出了一抹不忍! 江夏又给了老板娘一角碎银子,牵着囡囡的手走出来,恰好听到两个丫头小声嘀咕着。 “表姑娘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实在是可怜呀……” 江夏没有掺和,牵着囡囡的手越过两个丫头,缓缓走出扣碗儿铺子,继续逛过去。 石榴和彤翎看着她走了,都露出一抹忐忑之色,快步追了上来。 逛了好一会儿街,当江夏又从一家南货铺子里空着手走出来之后,彤翎终于忍不住吭吭哧哧跟江夏请罪:“公子,是小的们错了。” 江夏意外地瞥了她们一眼,淡淡道:“错什么了?” 彤翎和石榴苦着脸对视一眼,石榴道:“小的们不该可怜那位……” “嗤,我就这么小心眼儿?”江夏嗤笑一句,抬脚就走,却在两个丫头冲上来之后,抬抬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位顾四少爷也就是贪花好色了些,却胆小的很。想法子治他两回,他大概就不敢再出来混了!” 彤翎和石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看,然后,两个丫头眼睛同时一亮,学着江夏的样子击掌庆祝,石榴拱拱手道:“那就拜托彤翎啦!” 彤翎嫁的是程琪,程琪的功夫别说对付顾四少爷顾清芫那个软脚虾,等闲会功夫的,三五个也不是个儿! 所以,这个‘治治顾四少爷’的重担,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程琪身上。 彤翎微微一抬下颌,不由自主地带出一丝得意道:“没问题,请好的吧!” 程琪年纪大,又孤身一人惯了,寡言少语,不怎么会说话,婚后却实实在在地把彤翎疼到了心里去。但凡彤翎说的话,他几乎没有不听的。是以,当彤翎回到家,将‘治治顾家四少爷’的事情说给他听的时候,程琪虽然觉得好笑,却没有拒绝。 当晚,顾家四少爷深更半夜从妓馆里出来,走在小巷子里被人打了黑拳,打断了一根腿。半夜里没人,直到黎明时分,才被巷子里一个出来买馄饨的老头发现,匆匆送回顾老三家,早已经昏迷不行,几乎去了大半条命! 第二天一早,江夏起身梳洗,原本不当值的彤翎却兴冲冲地走进来。 一看她脸上的神采,江夏大概就猜到了些,但听到彤翎说‘打断了腿’,正在漱口的江夏还是没忍住,喷了! “咳咳咳……断了腿?”江夏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彤翎略显忐忑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江夏解释道:“可能是我没说明白,下手重了……姑娘,我错了……” “不是,不是!”江夏摆摆手,略显无奈道:“我没说你做错。” 转眼对上彤翎茫然地目光,江夏只好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句:“顾清芫如今断了腿,倒是与他爹一脉相承了!” 彤翎愕然着,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一脉相承,不是这么用的!” 江夏很不在乎地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明白,不是么!” 顾清芫断了腿,尤氏如今哪里能请得起好医生,只能又去顾家求告。 顾大老爷进了京,顾二老爷几乎都住在道观里修身养性,家里只有顾二太太当家,听到这事儿,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忍心,打发了家里人去自家的医馆中请了郎中,去给顾清芫看诊。又收拾了几样外伤能用上的药材送过去。 分了家,顾二太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却不想,顾老三的腿伤好些了,早就心里痒痒,奈何尤氏看的紧,不得空当出门。这一回,顾清芫受了伤,尤氏全心照料儿子去了,忽略了顾老三,他趁机拿了顾二太太送来的药材,拖着一条残腿,跛着脚,直奔当铺典当去了。 等郎中给顾清芫正了骨,接驳好了断骨,开了药方子告辞去了,尤氏才发现几种贵重药材被顾老三偷了去,立时崩溃大哭。 哭过之后,还得去顾家求告,好不容易又一次从顾二太太那里取了药回来,却发现自家大门四敞大开着,街坊邻居,市井闲人,围在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 她茫茫然进了屋,却见亲家魏典吏坐在堂上,身边跟着五六名膀大腰粗的壮汉,手里都拿着水火棍。另一边,亲家母郑氏正带了几个婆子丫头在收拾东西,几个明显是儿媳陪嫁来的箱笼就摆在院子里,箱盖打开的,郑氏一边将诸如床单被褥帐子之类的往箱子里塞,一边叉着腰骂骂咧咧着。 尤氏满身疲惫,心神也疲倦到了极致,满满的负能量被勉强压制着,眼前所见,无疑成了点燃这些负能量的火种,让她瞬间爆发起来,完全忽略了自己孤身一人,对方人手众多的现实,嗷地一声嚎叫就冲了上去,顺手就将手中的药盒子朝着郑氏头上砸过去。 “嗷……”郑氏毫不防备,万没想到尤氏二话没说就直接上手,被结结实实砸了在了脑袋上,发出一声嘶嚎之后,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是黏糊糊湿淋淋一手。 尤氏一下,就给郑氏开了瓢儿! 眼看着郑氏脑袋开了瓢,腥红的血冒出来,尤氏瞬间被点醒了,回头,朝着外头就跑。 在她身后,几个收拾东西的丫头婆子反应过来,顺手抄着东西就打过来,因为尤氏跑得快,倒是仅仅背上被砸了几下…… 一溜烟儿跑出家门,尤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扯着裙子,飞一般往顾家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儿子断了腿,还躺在家里呢,她必须快点儿跑去叫人来救! 这个时候,曾经被她诅咒了无数次的大脚,无意中,成了她逃命求生的最大助力! 666.第666章 惨! 魏家来拉东西接人,是徐襄同意的,或者说,是徐襄隐晦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魏郦娘毕竟是表妹,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嫁给顾清芫吃苦受罪不说,不好好过日子,卖嫁妆,还动手打人……这已经是无法容忍的事情了。 徐襄自然是不能出面的,却打发了长福过来看着些,为的不过是看着魏家别闹得太过了,顾青茗顾青兰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谁成想,尤氏竟然一言不发就动了手! 郑氏被打破了头,尤氏又跑了,她嚎哭着,直接让人开砸! 顾家三房过得破落不堪,就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能有什么东西,众人齐动手,长福在外头只听着嘁哩喀喳一阵乱响,时不时地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声欢呼喝彩,那叫一个乱,一个热闹! 他一个人跟过来,却是不敢乱出头了,这会儿进去,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婆子丫头给他一闷棍,他上哪儿说理去?! 得亏他这回没坐船,而是骑了马来,一看事儿不好,骑了马就往江家跑。 原本顾家给三房置的宅子不错,离着本家也不远。但那栋宅子被卖掉后,后来换的这个小院子就偏僻了,隔着小半个临清城。尤氏毕竟上了年纪,这许多年又养尊处优的,跑不了多远,就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每走一步路几乎都要断了气似的。 长福骑马往江家去,离得近一些不说,还骑了马,是以,尤氏还在路上的时候,长福已经赶到了江家。 也是巧了,临清知府和同知去徐家拜望之后,第二日又来到了江家拜望,长福看着门口站着两个衙役,心中大喜,眼珠儿一转就高声喊起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快禀报江大人……” 江夏与临清知府、同知就在一进大厅里说话,长福这么扯着嗓子喊,大厅里听得真切分明,江夏还没怎么样,临清知府和同知先变了脸色。 徐大人和江大人的事儿在京城人尽皆知,作为两个人的家乡,临清府同样是妇孺皆晓,不说徐大人已经入了文渊阁,拜相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就是江大人,虽说是一介女流,却是圣眷正隆,身为女医所医副不说,还破例被任命为太医院副院判,五品衔,却享受四品俸禄,与太医院院判享受同等待遇,其实远比太医院院判更受皇帝信重。 不说徐大人,就江院判自己,也不是他们这些外官敢得罪的。这刚刚回来没两天,他们作为家乡的父母官,已经失了先着,回来好几天才来拜会,这会儿竟出了大事! 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同知看了看知府大人,两个人又一起转眼看向江夏。 却见江夏不疾不徐地搁下茶盅子,对这两个人微微一拱手,云淡风轻道:“家人没有规矩,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二位大人稍坐,容我去看看。” 临清知府连忙道:“江大人不必客气,尽情自便!” 同知大人紧跟着道:“若是有用得上我等的,尽管开口,万不要与我等客气!” 江夏拱拱手谢过两位,抬脚出了大厅,一路走到门房旁的小花厅里去,长福骑马急赶跑过来,口渴难耐,正捧了碗喝水,看见江夏进来,连忙放了碗,跪地磕了个头,这才跳起来回话道:“姑娘,二爷回家后,德州姨太太一家过来,说起表姑娘婚后不如意……” 长福三言两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江夏就点点头,道:“你们二爷可有吩咐?” 长福摇头:“我们二爷只说看着,别闹起来,可是小的无能,万没想到顾家三太太居然一言不发冲上去就动了手……” 江夏忍不住摇头,那种情况下,魏家赶着上门接人搬东西,尤氏被逼急了,做出点什么来太正常了。 然后,她叮嘱长福稍等,自己回大厅,毫不客气地向知府大人借了几个衙役使。知府大人本还想主动请缨,大包大揽的,却被江夏婉拒了。 随着两位大人来的就有十多名衙役,江夏也没要多,就要了两名,由着知府点了,交给长福带着去顾家处理乱局。临走,江夏悄悄递给长福十两银子,交代他办完事,给两位衙役买酒喝的。 再说尤氏,腿脚走不动了,倒是突然动了心思,没有强撑着往顾家跑,而是就近寻了一个顾家的南货铺子,进去就找了掌柜的说事。 顾家兄弟可以不亲近,却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掌柜的不敢怠慢,听说顾四少爷断了腿还躺在家里,立刻点了几个伙计往顾家四房里赶,一边打发了人往顾家大院去报信。 他们的脚程就比尤氏快多了,离得又近,竟然比骑马的长福还快上一盏茶功夫。 只是,这两拨人都来迟了,魏家也行动迅速,竟是收拾了东西,扶着郑氏和魏郦娘上了车,一阵风地走了。 那店铺掌柜念着顾四少爷,钻到低矮的厢房里一看,可怜见的,顾四少爷断着腿,竟躺在光溜溜的床上。铺的盖的连同枕头帐子,都被魏家拿走了,竟是半片布都没留! 长福带着两个衙役到了门前,长福就停在了人群中,只有两个衙役出面。 面对着小院经了浩劫一样,院子里的水缸、房门、窗户,没有一处不被砸的稀巴烂,两个衙役也算经了市面,却从没见过这等场景,真是只有一个字——惨! 那顾家的掌柜总算是心思清明,一边吩咐人查看照看顾四少爷,一边出来应酬两位衙役,抹着泪说了几句话,从怀里摸出一只五两的银锭子塞过去,两个衙役回头瞥了长福一眼,见他点点头,顺势就安慰几句,辞了出来。 这一趟时间短,长福看着魏家已经退走,应该也不会再起什么冲突了,于是答谢了两名衙役,自己率先转回去向江夏回了,又匆匆告辞回了三岔镇。 到这时,尤氏才踉踉跄跄回到家里,一看见这满地狼藉,十几二十年憋着的一口气死挣死熬的她,瞬间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腿一软,直接厥了过去。 667.第667章 只能哭! 长福转来回话的时候,临清府的两位大人已经离开了。 江夏在见到魏郦娘,又了解了她的情况后也曾微微地惊讶过,微有感慨,如今再听长福回报,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希望魏郦娘被魏家带回去之后,安安分分地休养上一些日子,再寻个合适的人嫁了,安心过日子去。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吩咐长福:“你这大半天奔忙,大概午饭也没能好好吃。刚刚我吩咐厨房里提前给你做了饭,你去吃些,缓一缓再回去。” 长福心中感激,却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江夏的细心关切,是以并不意外,笑嘻嘻地道了谢,行个礼退出来,径直往厨房里去吃东西了。 金桂这一日当值,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长福出了门,这才低声道:“姑娘,一说让长福哥去厨房,他就好像特别欢喜呀!” 江夏斜睨她一眼,笑道:“哦,长福爱吃,如此也不奇怪。” 被睨了一眼,金桂略略有些小心虚,只是听江夏这么一说,她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长福哥对枝儿姐的意思那么明显,目光如炬的姑娘真的没察觉? 她心里这般想着,难免多看了江夏几眼,却见江夏专心致志地继续与囡囡下跳棋,根本不理会她了,也只能悻悻地将满心疑惑、揣测按捺下去。 且说魏家接了魏郦娘,就分了两路,魏典吏带了帮忙的人手和收拢的种种‘嫁妆’回了德州,郑姨妈则带了魏郦娘去了三岔镇。 虽然魏郦娘接了出来,打也打了,砸也砸了,与顾家的亲事却并没有了结。魏典吏掌管着监狱,头脑简单,并没有什么计谋。郑姨妈被打伤了头昏脑涨的,一时也没什么心思。倒是魏郦娘虽然哭的两眼红肿如桃,却仍旧拿得出主意。去三岔镇就是她提出来的。 眼瞅着要到了三岔镇,魏郦娘下意识地想要收拾收拾自己,要了水洗脸,拿起镜子准备梳妆的时候,却看见了自己晦暗发黄的皮肤,暗黑的眼袋,还有枯黄蓬乱的头发…… 眼泪瞬间冲上来,魏郦娘扔掉镜子,扑在旁边的郑姨妈怀里痛哭失声。 她突然后悔来三岔镇了……她之前只想到了母亲受伤,正好能求得表哥的怜悯,可却忘了,她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魏郦娘,而成了嫁过人的顾魏氏! 听着女儿哭的悲恸,郑氏也跟着心酸难过,陪着掉了一会眼泪,率先镇定下来。 她拍拍女儿的背,宽慰道:“你只是被打熬的憔悴了些,素淡点儿装扮吧!” 魏郦娘也不是那种理不清的,知道这会儿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强按着满心的悲恸,振作了些,重新洗了脸,让郑氏的丫头给梳了头,郑氏打开自己的妆奁盒子让她挑首饰,却被她拒绝了,就这样素着头,也不穿郑氏带来的新衣,仍旧捡了一件在顾家穿的干净月白衫子穿了,搭了一条半旧的细棉布的,只在裙角处绣了几朵小丁香的靛青裙子。 这一身打扮,素净到了极点,只看衣裳甚至还不如郑氏身边的丫头婆子,搭着魏郦娘的脸和越发纤瘦的身形,却平添出十二分的楚楚味道来。 郑氏看着女儿这模样,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发酸。都怪她之前没打听好,让女儿受这一场苦楚! 更怪当年她爱女心切,又短视,在徐襄病重请求冲喜时断然拒绝了,错失了徐襄这样的好女婿。本来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她没有太强的心结,让她不忿的是,自家闺女没得到徐襄,却白白便宜了那个买来冲喜的小贱人! 徐襄的地位越高,前程越好,自家女儿越可怜,这种不忿的情绪越浓烈,越让她无法接受。 长福吃了饭,没敢多耽搁,匆匆骑了马就往回赶,恰恰好在他回到徐家的时候,看见魏家母女也正从车子上下来,由着婆子接着,往正院里去了。 长福愕然着,匆匆撂下马,又急急忙赶着往二少爷院子里去了。 见了郑姨妈和魏郦娘凄惨惨的模样,郑氏自然免不了一番伤感、气愤,搂住魏郦娘流了一会泪,随即吩咐人:“去看看你们家二少爷可醒了?若是醒了,就告诉他姨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这话说的……郑姨妈和魏郦娘的到来,还不如徐襄睡觉重要。 要知道这会儿可不是午睡时间,眼看太阳偏西,都要落山了,睡什么觉呀! 郑氏吩咐完了,看着丫头应声而去,这才转脸看着郑姨妈和魏郦娘道:“今日几位旧日同窗寻他相聚,刚回来没多久,歇下了。” 郑姨妈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流露出来,不但是女儿,就是魏家,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这个外甥呢! 她笑的温厚宽和,携了魏郦娘的手道:“都是自家人,再讲究那些虚礼反而生分了……郦娘在路上还一直但心,这么来,会不会打扰到姨妈和表哥,还说,她如今这般情况,怕给她姨妈表哥丢脸……” 郑姨妈这么一说,魏郦娘在旁边再次红了眼圈儿,恹恹地低了头。 郑氏赶紧拉了魏郦娘的手,宽慰道:“傻孩子,这话怎么说的!快别难受了,那顾家是个火坑,咱们不小心跌了进去,如今跳出来了,再不让你受罪了!放心哈!” 这一番宽慰,看似疼爱有加,却仍旧让魏郦娘隐隐有些失望。 自从进了门,她就察觉到姨妈的态度变了许多。不管她与母亲如何拿话引,姨妈再没有将她与表哥关联到一起…… 这与之前旗帜鲜明地支持她与表哥在一起的态度,真是差距巨大,让魏郦娘忍不住又是一阵心伤,本是有些作态的,却真的再次流下泪来。 恰在此时,门外丫头通报:“二少爷过来了!” 魏郦娘心头一颤,擦泪的动作都为之一顿,却在下一刻,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让泪水再次涌出来,淌了满脸。 父母亲是靠不得的,弟弟也没什么本事,不说她将来的出路,就是眼前与顾家的纷争,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表哥一个人!男女情分或者没有,表兄妹情分她确定还是有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哭! 668.第668章 和离 徐襄进来,先给郑氏见了礼,转而又给郑姨妈见礼,温和道:“姨妈莫过担忧,表妹也请宽心,刚刚已经得了临清府的话,表妹只要打定了主意,写一纸状子送过去,即刻就能拿到和离书。” 大庆王朝婚姻效仿前朝,男子有出妻之权,女子也有和离之法,更有义绝之策,来结束婚姻关系的延续。出妻不说,和离乃是男女双方和平终止婚姻关系,义绝则是女子不堪夫家折磨虐待,申请官府强制终止婚姻关系,从此与夫家恩断义绝。综其种种,徐襄提和离,而不提义绝。 魏郦娘心中黯然,强忍悲痛,脸上挂着泪,却依礼曲膝相见,也算向徐襄致谢。 郑姨妈却显然没有自家女儿知进退,眉头一皱,着急道:“襄哥儿,我的头被那老虔婆打破了,难道就便宜了她不成?” 徐襄与江夏在一起时间久了,许多彼此的小动作也不自觉地学了来。 他微微一挑眉梢,转眼看向郑姨妈就要开口询问,那边魏郦娘却擦把泪,及时拉住郑姨妈,再次微微对徐襄曲膝,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道:“表哥会处理妥当,母亲还是消消气,再找个郎中过来看看才是……” 说着话,转身对郑氏道:“姨妈,母亲头伤匆促间简单包扎了下,怕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能否劳烦姨妈请赵先生来给看看?” 她这么放低了身段说话,又不失亲戚间的信任和直爽,倒是让郑氏生出了些怜惜感慨之意。 原来,看这孩子有些浮躁,有些不知进退,经过这一场磋磨,眼见着懂事知礼多了……只是可惜呀,这丫头再好,也已经是嫁过一回的人了,自家襄儿是绝对不能再与她有什么纠缠了。 心里这般想着,郑氏拉了魏郦娘的手,柔声宽慰着,一边亲自拿帕子替魏郦娘擦了泪水。 安抚好外甥女,郑氏这才转向徐襄,面色郑重地叮咛道:“你表妹经了这种事,受的磋磨已经让人心疼死了,你去处置此事,一定要那顾家给个说法,却不能再让你表妹的名声有什么玷辱了。” 徐襄微微一点头,答应着,又道:“请姨妈将表妹的婚书交待给我。” 郑姨妈微微惊讶着,将婚书拿上来交给徐襄。原来,这婚书还是魏典吏叮嘱她一定拿上的,之前她还没怎么在意,此时才知道,这是必须用到的物件儿。 徐襄接了婚书,顺手递给身后的长福,然后拱手告辞,临行道:“我已经打发了人去请赵先生,过来给姨妈看伤。” 魏郦娘闻言,半垂着眼,微微屈膝算是道谢,徐襄略一拱手还了半礼,转身,径直出来。让长福拿了自己的一张片子,骑马再跑一趟临清。不过,叮咛长福,先去江家见姑娘。 这事,都没用徐襄出面,第二日,顾家就打发了人来了三岔镇,来人只见了徐襄,送上了几箱子珠玉绸缎等物,言明是补偿魏家姑娘的嫁妆。又有疗伤药材三七、血竭等,还有上好的山参两支,言明是给魏家太太疗伤所用,只恳请,彼此之间姻缘可断,别生了仇怨嫌隙才好。 徐襄很是客气地接见了代表顾家来的顾家五公子顾清芾、六公子顾清艺,寥寥几句话,就将顾家三房和魏家的事情说清楚,然后,徐襄询问起两人的学业。 顾清芾并不热衷读书,倒是极喜欢舞枪弄棒,苦着脸道:“原本说开武科,却因为先帝大行取消了,真不知下一科在何时。” 武科与文科固定三年一科不同,平常是不开科的,只有国家起了战事、边关不安时,才会开武科,选取将才,充实军队。 如今,天下看起来太平无事,这开武科的事,眼看着是遥遥无期了。 徐襄却并不这么想,他下意识地想要说,建功立业就该去肃州……只是话到嘴边,却被他又咽了下去。 这事儿他说并不合适,回京后见了顾青茗提一提,若是顾家有意,再送顾清芾去肃州才好。 是以,他笑了笑,转而道:“武科考较的是武艺、骑射,但行军打仗,却并非仅仅靠勇武就够的,还要有智计,讲谋略,还要管理手下兵卒,以后还要管理手下将领……读书不好同样是不行的。” 顾家老六顾清艺拱手道:“徐二哥这话说的极好,五哥年龄还小,不必天天焦躁,还是按捺下心思,专心读书,再演略兵家典籍,将诸般计谋、筹略熟记于心,等有了机会,随时都能挺身而出,建功立业。” 徐襄微笑点头,看着顾清芾微微红着脸,却并没有倔强反驳,而是点头应承了,心中对这两个孩子又看重了一分。 他又出言考较了两个孩子几句,顾家老六经义学的极好,眼见着,下一科参试,成绩绝对差不了;让他略感惊讶的是,老五顾清芾读书竟也不差,又在经义的基础上,多有自己的见解独到,眼光不错,看事情也全面…… 很快,他就确定了,这两个孩子的学业都不错,他甚至已经看得到,顾家这一代人的兴盛。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对魏郦娘的婚事上处置还算留了手,没有影响到两家的关系。 顾清芾顾清艺毕竟是有任务在身,聊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就起身告辞。徐襄亲自将两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两个半大小子骑马而去。 在徐家,或者说在魏郦娘这一方,很快拿回来临清知府亲判的和离书,一场婚姻算是正式画上了句号。又有顾家送来的种种财物补偿,对魏郦娘、对郑姨妈都算有了个交待。这件事,大可做一页书掀过去了。 母女俩也没急着回德州去,只在徐家住着,安心养伤。 过了一日,徐襄一大早进来向郑氏请安,陪着郑氏吃过早饭,就言说要去临清,拜会一下师长、同窗,也要去临清知府、同知回拜一下。 郑氏怀疑儿子是去见江氏,心中难免有些抵触,却并没有流露出来,很爽快地答应了,只叮嘱徐襄不要过于疲累。 “娘,你尽情放心!”拱手行了一礼,徐襄辞了郑氏,骑马去往三岔镇码头,一路往临清去了。 站在船头上,眼望着临清方向,徐襄目光柔软成了一片水:这数日未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夏娘一定很很欢喜吧! 如此,想着,他的眼睛似乎已经看见,江夏微微愕然着,嘴唇微张,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个人都跟着亮起来的美好…… 而就在此时,江夏也刚刚用过早饭,一边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冠,一边听着张守信回话。 “临清、德州的掌柜们和漕帮的兄弟们安排了两条船。漕帮兄弟特意调了两艘中等客船,已经候在了码头上,只等大人过去了……” 江夏微微眯了眼,道:“合作的商户来了哪几家?” 张守信一手操持的,对来宾情况很熟悉,开口就道:“有莱王府、赵家、景家、郑家、顾家、庞家,名单是顾二少爷拟定的,他说其他还有几家小户,一共占不了多少份子,大人没必要理会那些。” “庞家?松林镇?”江夏诧异地询问了一声。 张守信并不知道庞家的前因,听到江夏询问,还微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是,庞家这几年起的很快。原本应该拢总的庞家大少过来,只是他前些日子去了荆州,恰好管理海运的二少在家,今日就由二少过来参会。” 669.第669章 又见庞二 对于庞二少爷的到来,江夏略感意外,却也仅仅就是意外,很快就不再琢磨,招呼了彤翎和石榴随行,会齐了越哥儿,一起坐车出了门。 之所以叫上越哥儿,是她不想让越哥儿不通世事,把书给读死了。当然,她也有心让越哥儿见识见识自家的生意,心里对自家生意有个部分的了解,知道这些,能拓宽他的眼界,开阔他的心胸,增加他的底气……别局限于小时候的清贫印象,做什么事情小手小脚,格局不够。 这一次聚会,没定在某个酒楼,而是向漕帮大当家段宏德要了两条船,众人居于船上,脱离市井,放开心胸,听听曲儿,听听书,喝酒说话……真的这么惬意?那就错了。 江夏这一次要了船,备了酒,却没有备菜。 她只在船上备了网、备了鱼竿鱼叉这些钓鱼工具,登船行到飞燕湖,就由着船上这些人捉鱼去。 中型客船,有底舱和客舱,在船尾安置几个炉子、锅灶完全没问题。江夏已经打发了人去打前站,寻个合适的没有太多杂草,却有树荫的河提,准备埋锅做饭。 她一直想野炊做个大锅熬鱼,还没能实现呢。 临出门,顾家五少爷顾清芾和六少爷顾清艺突然寻了来,恰看到一身靛蓝色衫子的江夏,带着竹青色长衫的越哥儿出门。 顾清芾和顾清艺上来见礼,越哥儿没有藏着掖着,实诚诚道:“我正要随姐姐去飞燕湖……” 顾五顾清芾一听这话,没等越哥儿说完,就欢喜地雀跃起来,脱口道:“夏姐姐,带我们哥俩儿一起吧?” 江夏疑惑地看看顾清芾和顾清艺,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闲,不用去学堂的么?” 这一次回答的却是老六顾清艺:“夏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哥俩准备过完中秋就出门游学,是以,这些日子都在家里,没有去学堂。” 这个时候,有钱有条件的人家,不是比着把孩子送到什么贵族学校去,更没有出国留学一说,只是,仍旧保持着‘游学’的古风,秉承‘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的理念,子弟们读书到一定程度,就会安排由先生带队外出游学,看秀美山川、壮丽江河、海洋广阔……在游学的过程中,领略各地风土民情,同样也体察旅程中种种辛苦、不易…… 更有如江夏这般的,不仅仅让越哥儿游学,还每每带他见识自家生意管理、庄子的春耕秋收,让他亲身体会民生不易,多接触一些各型各色的人。 今日的聚会,本来也不会过多地涉及生意,小哥俩又是顾家人,不算外人,是以,看着两个小子连连拱手请求,江夏几乎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下来:“带着你们可以,你们赶紧打发个人回家里交待一声,省的家里惦记着。” 眼见着江夏答应了,顾家哥俩乐的没什么不可以,连忙打发了个小厮回府报信。 顾清芾和顾清艺哥俩却自觉地拨转马头,与江越一起,跟在了江夏马后,和两位丫头几名护卫一起,簇拥着江夏,一路往临清码头上去了。 有莱王府的牌子,船自然是停在官码头上的。与不远处人车马混杂,熙攘热闹喧哗的商用码头相比,官码头都是大青条石筑地堤,整齐干净牢固宽敞,关键是没有闲散人,安静而秩序。 江夏等人下了马,张守信提前一步赶过来,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在他旁边,是顾青茗的小厮金宝银宝。 顾清芾和顾清艺远远地看见金宝银宝,都是一脸惊讶,特别是与顾青茗一母同胞的五少爷顾清芾,性格直爽,脱口就问道:“你们俩怎么在这里?我二哥也回来了?” 他问的第一句话只是表达了惊讶之情,问出第二句话来,就说明这个看着大大咧咧,直爽的有些没心没肺的孩子,其实心思转的并不慢。 这让旁观的江夏心中多少有了些想法。 顾青茗虽然从了商,生意做的也顺风顺水,可是江夏知道,他心中对于未能走仕途,一直是抱憾的。顾清芾作为他唯一的同胞弟弟,按常理,顾青茗更应该会督促着弟弟好好读书,科举入仕才对。让她疑惑的是,明明知道顾清芾爱舞刀弄枪,顾青茗却没有过多地干涉,反而还请了两位武艺极好的武师教授顾清芾功夫,又请了一位受伤退下来的老兵,教授顾清芾骑射和军队常识……虽说,这几位师傅看似都是顾清芾自己死缠烂打拜下的,却也都是在顾家……没有顾青茗,他去哪里拜师学艺? 当然,顾清芾的读书一直没有放松,还是要跟着顾清艺一起上学堂、读书习字,武艺刀枪骑射之类,则都是早晚抽空练习的。 顾清芾只比顾清艺大几个月,如今哥俩站在一处,顾清芾不仅个子高出大半个头,连身架子都魁梧结实上许多,不同于顾清艺的俊秀斯文,平添了一股勃勃英气。 这样的模样,加上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性格朴直,憨乎乎的。但从他见了金宝银宝两人的问话中,江夏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小子只怕是个面憨心细之人。 金宝银宝见到自家小少爷,略显意外之后,就很麻利地上前来行礼问安。金宝笑嘻嘻地道:“二爷有点儿事要处理,片刻就到,先让小的们过来接应着。” 说到这里,金宝转脸对着江夏拱手道:“二爷让小的们给先生告个罪,劳烦先生稍等片刻,他随后就到。” 江夏跟这两个小厮都是极熟的,很随意地挥挥手,跳下马,将马缰丢给小厮们,笑着招呼一声,带着越哥儿、顾五顾六小哥俩,一起踩上踏板,缓缓步上船去。 金宝银宝紧跟在后边上了船,一边引着江夏往客舱里走,一边回答着江夏的询问:“先生今儿来的早,其他人大都没到……哦,庞家二少爷早就来了,只是白等着无聊,走到后边那艘船,与船工们一起,查看船备去了。” 正说着话,那边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脸膛黝黑,腰身挺拔,走路生风的健壮男子大步从另一艘船走过来。因为客人们还没到,两船之间只放了一条窄窄的跳板,宽不足一尺,在水面之上,人踩上去,每一步都会忽闪摇晃,惊险无比。偏偏此人走在这跳板上,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丝迟疑,更是连看都不看,真正的如履平地。 670.第670章 他怎么来了? 庞二少爷原本只是生的高大,本质上仍旧是富家少爷的模样,而且带着小镇百姓比较普遍的质朴、羞涩、拘束……可眼前的胖二少爷,却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皮肤黑了,五官线条硬朗英挺,带着海洋赋予的坦然、豪气、爽朗、阳光,离着十来步处,就朝着江夏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 “夏娘……好久不见!”庞二少爷开口,一声呼唤,仍旧亲切,缺少了往日那丝酸腐幽怨意味,就像大哥见到小妹,或者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自然、亲切,让人舒服。 江夏也微微地笑,道:“二少爷别来无恙,看着倒越发从容、沉稳了!” 越哥儿曾经与庞二少爷有段渊源,这时也上来见礼,亲热地叫一声:“庞二哥!” 看着眼前斯文优雅的清俊少年,庞二有一刹那的恍惚,这还是他当初从后娘手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么? 这恍惚也只是一瞬,他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的江夏,曾经那个未说话先红了脸的羞涩少女,如今不也成了气度非凡,优雅从容,再看不见丝毫羞涩扭捏的江大人了吗! 居移气养移体,不外如是! 或者,正因为曾经的羞涩的江夏娘,变成了今日优容清雅的江大人,他才能放松面对! 庞融看着江越目光一凝,随即扬声笑着,上前一拳擂在江越的肩头,欣慰道:“没想到小越这么高了,看着比我不差什么了!” 江越一脸欣喜,略带一点点羞涩地摸摸头,笑道:“庞二哥看着壮实了好多……听说庞二哥负责海运,二哥跟船出海,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 庞融笑笑:“我跟着的船队都只在近处打转,去远处的,都有专门的人,我还没能跟去过。” 两个人说着话,顾五和顾六也挤上来,围着庞融问这问那,不说江越和顾五这心大的,就是专心读书的顾六,毕竟是年轻气盛,听得出海远洋,也难免心中羡慕、好奇。 见他们几个说的热闹,江夏也没多停留,顾自跟着金宝银宝进舱房里看了一圈,又去底仓看了看所带的蔬菜、熟食、米面之类,还有十多坛上好的高粱烧和金华酒,满意地点点头,复又走出来底仓。 差一刻辰时,各铺子掌柜的陆续到了。其他几家掌舵人或者代表,也在随后陆陆续续到达。 这次聚会虽然是江夏的主意,出面的发起人和联络人,却是顾青茗为主,是以,江夏只跟在顾青茗身后,又有同是参股东家的庞二爷一起,接待各位来客,然后让人引进了舱房饮茶叙话,大家有认识的,可以熟悉熟悉;有不认识的,可以趁机认识认识,以后日常生意管理中,少不了互相往来帮衬。 郑家来的是郑世昌郑二老爷的长子郑广达,因在郑家排行老三,被顾青茗等人称作三哥! 说起这位来也有些传奇,十三岁就被郑二老爷发配到商队上去,历练了十年,方才回来接掌家业。如今,生意往来上郑二老爷基本不再出面,都交给了这位郑三哥,郑二老爷只在家中坐稳大后方,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郑广达从商队回来时,江夏和徐襄都已经进了京,对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准表弟妹还没见过,这一次,郑广达过来,自然留了心,想着好好看看,究竟是何等女子,居然能够直面圣颜,深得圣眷、封官授职、跻身朝堂不说,还颇具经商才能,就连极为强势的郑二老爷,提及这位女子也多有赞赏之言。今日郑广达过来,郑二老爷更是叮嘱,一定不要对江氏存什么轻视之心,更言说郑家之所以能与顾家等协作,成就今日共赢之局面,也多得江氏之力才成事。 这种种的种种,都增加了郑广达对江氏的好奇。他心思转了几转,也就有了一个主意。 郑广达乃是乘船而来。遥遥地,站在船头之上,就看见那边大船上立着几个人,顾青茗潇洒倜傥,庞融魁伟硬朗,就是跟随在一旁的江越、顾清芾、顾清艺三个,虽尚有些青涩,却同样挺拔清俊,气度非凡。 这样一群人站在船头之上,气度非凡、神采飞扬,颇为引人瞩目。而就在这一群青年才俊之中,有一位靛青衫子的身影,个子稍矮,身形稍瘦,明明先天条件略有不足,气势却半点儿不弱,站在这一行人中,更是隐隐成了中心的存在。不管是挡在前头迎宾的顾青茗,还是后边三小只,更有身旁的庞融庞二爷,都有意无意地将更多的目光关注在江夏身上。 以至于,郑氏的船到了近前,还没人发现。还是金宝银宝高声通报了,顾青茗等人才转回头,扬起一脸笑迎上来。 江夏对这位传奇的郑家大表哥也颇有些好奇,闻声同样随着众人转过视线,看过来。 郑广达各自不太高,身形周正结实,五官端正朴实憨厚,像极了郑二老爷,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他真正的实力。 啧啧,看来又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江夏在心中做出这样的评价,然后,收回目光,与庞二一起,随着顾青茗上前见礼。 顾青茗和庞二都与郑广达相熟,寒暄两句之后,顾青茗自然而然地侧转身替江夏与郑广达介绍。 “这位是郑家长公子,郑家新一代家主,郑广达郑三哥!这位是商记糕饼铺、四喜酒楼的大股东,江夏江贤弟!” 因着是生意上的聚会,顾青茗没有介绍江夏的官方身份。只不过,但凡参股的股东,又有谁没对其他股东的身份做过细致的了解?顾青茗的介绍虽然没有提及江夏的官方身份,却也已经够了。 江夏从容地拱手施礼,叫了一声:“郑三哥!” 郑广达笑容爽朗、亲切,拱拱手笑道:“原来是江贤弟!……咱们都不是外人,江贤弟直接叫三哥就行。” 考虑到不久之后的婚礼,江夏对郑广达这个不算过分的提议从善如流,再次含笑拱手,叫道:“三哥!” “哈哈,好,好!”郑广达原本还在心里多少存了一些不以为意,一个女人行医也就罢了,还混在一群男人之中,欢笑宴饮就有些过了。 只不过,这真见到人之后,看着江夏的从容、坦然,他心中那种不以为意竟然不知不觉淡了。好像,潜意识中,这样的女子就该与众不同,虽然与好几位年轻才俊站在一处,却丝毫不会让人生出亵渎之心。 郑广达与江夏见过里,三小只又上来见了礼,就有顾青茗亲自引着往客舱里去。 江夏自然随着一起,只是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去,然后瞬间被定了身,一时愕然…… 呃,他怎么来了? 671.第671章 柳树底,野炊忙 徐襄今日出门,破天荒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袍子,白玉腰带,系着一枚田黄冻薄意山水小品,手中一把斑竹折扇轻摇,神情平淡,说不出的惬意悠然。 在他身边,长福跪坐在那里,正守着一只红泥炉子烹茶…… 扁舟一叶,清茶一盏,再加上俊颜如画,气质如水,这等画面,半点儿官威不显,有的只是清逸俊美的逸士之风,有的只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意气。 江夏讶然着,醒过神来正要去招呼呢,却不想那一叶扁舟竟轻飘飘划过去,真的像一片叶子,只留下一抹渐渐淡去的水痕。 “呃……”江夏的手都抬起来了,却又落下。 已经走进船舱的顾青茗转回头来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呃,无事,无事!”江夏讪笑一声,跟着往船舱里走,临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竟是连小舟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更不用说舟上的人了! 难道真的是花眼了?幻觉了?幻视了?…… 众人齐聚,彼此招呼一声,有不认识的认识认识,很快就分作两处,江夏、顾青茗、庞二少爷等去了前头的船,掌柜们则在后边的船上。 两艘船相跟着启航,一路顺着运河往飞燕湖而去。 中等客船吃水浅却稳,因为划船动力足,速度也快,距离十几里的飞燕湖,居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两艘船进入宽阔的湖面,就并行起来,金宝银宝站到船楼上去,高声宣布捕鱼比赛开始。 那边的掌柜们显然都得了消息,倒是有所准备,很快就分作三到五人的小组,或选鱼竿,或挑渔网,庞二少爷带来的两个强壮小厮毫不迟疑地选了鱼叉。 江夏悠悠然地拿了一套兜网,来到大船的船头。 这时,两艘船已经并行停泊下来,中间一截废弃的堤坝,堤坝上两株大柳树,洒下一大片树荫,成了天然的露营地。 有几个小厮跳上去,拿着铁锹卖力地挖起来,不多会儿,就将两口大锅埋好,做好了临时的土灶。 江夏也上了堤岸,抢先占了一棵微微歪斜的大柳树,在树下铺了草苫子,摆了小几,旁边又有彤翎、金桂等人烧水烹茶。江夏则在树下转了几转,终于选定位置,将自己挑好的兜网放下去。当然,兜网底部,放了她早就准备好的诱饵! 茶烹好了,幽香四溢。船头上,一名说书先生也拍了惊堂木,开始说书,说的就是镜花缘人鱼国的一段。 江夏坐在松花弹墨蜀锦团垫上,与顾青茗相对而坐,品茶、吃点心,看种种手忙脚乱、热火朝天。 庞二少爷却满脸忧色,刚刚掌柜们可是钓到了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他们这边几个人却闲散懒怠,只有夏娘下了一只没有多少用的兜网,顾老二竟然连工具都没带…… “唉,还是由我来动手吧!”他叹息一声,脱去身上的外袍,只穿了一身短打衫裤,又将鞋袜脱去,挽了裤腿,然后就准备下水。 江夏回头看看那边埋锅的人基本完成了,也一口喝了茶,起身走到岸边,招呼正往水里去的庞融道:“庞二哥,你这是要下水呀,真是太好了,先拜托你去看看我的网好不好?” 庞融很疑惑地看了看江夏,再看看水中静静漂浮的兜网线绳……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却仍旧没忍心拒绝,带着人下了水,率先往芦苇丛边儿上,将那兜网捞起来。 刚开始拉还没觉得怎样,但很快,庞融就察觉到,他拉拽的兜网有问题,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努力挣扎,力气巨大,哗啦一声,竟然差点儿将他拉进水里去。 难道真的有大收获? 庞融一脸惊讶,动作稍稍一缓之后,又鼓足了勇气,招呼另外几个人,一起拉着兜网拖上来。网还没离水面呢,整张兜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掀起巨大的水花。 在众人惊讶、瞩目、欢呼声里,庞融拉上来的这一网收获颇丰,两条大鱼,每条都有十斤以上。底部有一片副网,网眼稠密,则截留了许多小鱼小虾,密密麻麻,灵活生动……江夏只看了一眼,就想出了一道乡村美食——鱼锅饼子! 看到东家门先有了收获,原本无所谓的掌柜们也动起了真格的,纷纷各显神通,垂钓的,下网的,耍叉的……精彩纷呈,爆点频出。 往日里寂静无比的飞燕湖,在这一天,变成了喧嚣热闹、笑声飞扬的所在。 大鱼、小鱼、虾米、田螺,就地取材,或炖或煎,或烹或炸……很快就香气四溢起来。 杂鱼锅、烙饼子、红烧鱼……堤岸上的两口大锅,香气开始弥漫,引得无数人垂涎。 有鱼、有虾,有贴饼子,还有美酒,气氛很好。特别是三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猜拳的、行酒令的,热闹纷纷。气氛好了,酒也就成了千杯少。 如此热烈的气氛下,江夏却缓步走下堤岸,来到大柳树底下,准备再看一看兜网里的收获…… 渔获没看见,她却看见了一叶扁舟,一袭天水碧新衣的俊美男子,不知何时到了,就站在柳树下,背对着喧闹着宴饮的人群,负手而立。背影如水清缓潺潺,又如高山巍峨耸立,冷峻如斯,让人心生惧意…… 672.第672章 徐襄……停一停 彼时,江夏喝了一点小酒,却没有喝多,酒意上熏,让她的脸颊染了两抹嫣红,也因为酒意,她的眸子远比平时来的亮,水光潋滟却波澜不兴。 就在刹那,徐襄转回头来,就看见江夏目露惊喜,小嘴微张,波光潋滟的眸子,衬着着水润润红嫣嫣的唇…… “你……”江夏出声想要询问,却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打断。 长久默契,完全的信任,让她没有做出任何抵触,更没有丝毫反抗,就任由他牵了自己的手,三两步,登上小舟。 转眼,小舟离岸,已经到了湖心。 小舟上只有一个船夫,站在最远端的船尾,平稳而有力地撑着竹篙,掌控着小舟的速度和方向。 船舱船头一片宁静,江夏头昏昏、气短短,即将窒息之际,方才下意识地启动了鼻子呼吸的功能,一口空气进入肺部,带来了大量的氧气同时,也带来了她熟悉的墨香药香混在一起的淡淡香气。 或许是因为不再缺氧,江夏罢工多时的大脑终于重启,然后,她一把推开徐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彤翎她们还在岸上……唔……” 嘴唇再一次被封堵,这一次,侵略者明显加大了攻城略池的力度强度,江夏这一次没有忘记呼吸,却再次陷入昏沉沉状态,而且,远比之前更严重,严重到她忘记了周边的一切,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重生,最主要的是,她忘记了这个世界的种种教条、规矩……还有,无比无比无比重要的所谓贞静贤良! 她的理智彻底放弃抵抗,身体的行动完全交由本能来指挥。 她第一次伸出手,圈住了徐襄并不算强壮,却仍旧有力的腰,紧紧地圈住、用力……箍筋。 然后身体忠实地反映着,仅仅只是拥抱已经无法消解她内心的渴望,她的手开始在徐襄后背逡巡流连……这一只手,恰恰如有了魔力,被赋予了火神的能力,每到一处,都将一处点燃,点点星火渐渐燎原…… 徐襄终于放弃了让他一直钟爱的唇,下移,探求,侵略,攻占,更多的美好,更多的甘美香甜…… 两个人的身体交缠着,某些变化彼此最清楚…… 感受到某个明显的变化之后,被江夏抛弃了半天的理智突然回归! 她的手的动作突然停止,然后用力箍筋! “徐襄……停一停!” “长福去知会了……”徐襄残存的理智让他记起了江夏之前的担心,强自按捺着回答。 江夏抬手挡住了他想要在再次俯下来的唇,目光中仍旧残存着欲望,但本质上却已经清醒。 徐襄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还有些弥蒙,却极有自制力,生生控制着自己,用一条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眼睛却不肯稍离,定定地望着江夏,一直望进她的眼底,亟待她给一个理由! 江夏眨眨眼,做了个深呼吸,心神更加清明。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逃避,尽管刚刚发生了一场激战,她难免有些羞涩,却仍旧强迫自己勇敢面对。 她坦然地迎视着徐襄的目光,道:“你今日不是专程为了我来?” 徐襄的目光一动,眼底的欲望彻底退去,他的目光恢复一片清明平和,低头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衣襟,不由升起一抹愧疚和怜惜。 他拿开她挡着他的手,她没有坚持。 然后,他俯身,轻轻地在她的唇角印了一个吻。 手臂收紧,将她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停留片刻,然后起身,顺势将她抱起,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再然后,他低着头,耐心细致地将自己弄乱的衣襟,细心地整理回去。 “昨晚得了消息,肃王部七月底到达葱岭。也就是说,他已经把亦力把里和朵火拉惕部收入了囊中。”徐襄开口,没有直接回答江夏的问题,却是直接介绍起肃王部的形势。 若说亦力把里和朵火拉惕部江夏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话,徐襄先将葱岭提出来,她却立刻在大脑中有了一个明确地地理概念。葱岭是帕米尔高原的古称。更狭义的意思是阿尔卑斯-喜马拉雅山带和帕米尔-楚科奇山带的山结。现代这一片连绵逶迤,雪峰耸立,高入云天的山峰已经大部分位于国境线之外了。 从肃州到葱岭,间隔着几千里,横跨了新疆全境并有所延伸……那么广漠的地域被肃王收入囊中,再连接上之前已经占领的杭爱山、和林一片,肃州卫,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卫所的含义。不怕诛心,称其为一国也丝毫不勉强了。因为,迅速强大起来的‘肃州卫’,已经有了与大庆朝一争天下的能力。 大脑飞转,江夏很快将徐襄的一句话解读完毕,然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再次专注地看着徐襄。她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徐襄抿了抿唇角,抬起双手将江夏的脸颊捧住,深深凝着她的眼睛道:“天下大乱将至,你现在脱身……” 江夏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果断丢将他的话打断,却不是用语言,而是直接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当晚,顾青茗回到临清后才得到消息。 第二天一早,顾家的两个商队同时出发,方向,西北。 而远在京城的顾家大老爷也迅疾联络两位媒人,与宁侯府沟通,然后定下婚事,并将婚期定在了尽可能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冬月十九日。 林娴娘得了信儿,暗暗惊讶着,转天就归省回了宁侯府,询问六妹的婚事为何如此匆忙? 从父亲宁侯林匀承处得知,顾青兰得了准确地外放消息,将在年前外放湖襄,任凤翔府通判,故而才将婚事定在了冬月。 宁侯看了自己的五女儿一眼,随即转开了眼,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忍,没让林娴娘察觉。 “既然要结这门婚事,就不要太犹疑……正如许多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林娴娘总觉得父亲的话里有话,却一时顾不得多想,只着急道:“我还说给六妹陪送一整套家具,如今木材已经备下了,时间这么短,不说其他,只一张拔步床也做不出呀!” 宁侯听了这话,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你怎地就着相了?那家具沉重,你六妹要去陕西,上千里地,又无河道可以行船,难道让她用马车拖了去?” “可是……”林娴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宁侯笑着打断。 “行了,别忧心这些了,你大可把木料处理了,把银子给你六妹,让她到凤翔自己制备去。”宁侯笑着拍拍女儿的肩头,满眼慈爱,又带着隐隐地期望道,“日子是个人过的,你六妹嫁人之后,也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夫君、婆家,那就放心吧,顾家豪富,不会亏待了你小妹的。” 林娴娘抿了抿唇角,看着父亲温和慈爱的微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673.第673章 夜半急召! 徐襄和江夏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原本计划过完中秋,八月二十回京。如今,徐襄直接把归期定在了八月十六日,过完中秋就启程。 既然在家,又赶上中秋节,江夏少不得要四处拜望一下。顾家、容家等等,还去了一趟三岔镇,见了见刘掌柜和赵一鸣。 刘掌柜还罢了,倒是与赵一鸣聊了小半天,赶在临清城关城门前才赶回来。 八月十五,江夏中午去了庄子上,与庄子和作坊里的人一起吃了顿午饭。晚上,则回到城里,与家里老少一起吃饭过节。 临清城的宅子里留守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要跟着她进京的,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是没什么离情别绪。只是,江夏看着满屋子老少,难免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她和徐襄如今的身份,怕是不好从京里脱身。这些人,却不必都陪着她陷在京城,总得细致规划,让这些人分散开去,荆州、关外、扬州都去得。只要离开京城,也不去肃州就好。 酒宴丰盛,江夏发了话,不限酒量,除了几个值夜的人外,其他人都可以放开量喝去,大家难得欢聚,尽兴一回。 江夏自己喝的不多,喝了一壶桂花酒,只是微醺,她就撂了杯子,只剥着膏满黄肥的蟹子,给囡囡、给齐哥儿,还给越哥儿剥了一只,她自己反倒没吃多少。 这具身子终究是底子弱,一直偏虚寒,又即将完婚,这大寒之物,她也就开始主意了。 想及完婚,江夏剥蟹的手不由一顿。 如今,徐襄和她的身体都调理的不错,结了婚,自然怀孕生子也就随时可能发生……若真的天下大乱,她不管怀孕,还是带着孩子,都不是什么事儿。 突然意识到,她眼下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寻一个对身体伤害控制在最小限度的避孕方法! 思及这个问题,江夏心里有些莫名地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船上,那一场旖旎。唉,幸好她及时制止了,否则,毫无防备之下真的那啥了,怀了孕,她哭都来不及了。 不管现代还是这个时代,她支持优生优育,却绝对拒绝不负责任地流产。 不论流产还是引产,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不说,就伦理观念上,她也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被无情地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因为饮了酒,江夏稍事梳洗后上床安置,原本想着可能要失眠的,却没想到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竟是一觉好眠,再睁开眼……却不是天亮。 “姑娘!姑娘!”值夜的金桂轻声地呼唤着,手里的烛光映亮了小半个房间。 江夏懵懵懂懂地醒来,眨眨眼醒过神来,看着烛光下金桂的脸色有异,心头猛地一跳,紧跟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边询问着,江夏就翻身起床,趿拉了鞋子往净房里去,略事梳洗的工夫,金桂已经向她回报了缘由。 “京里来了人,是皇上打发来的,召姑娘即时回京!” “谁病了?小皇子还是皇上?”江夏开口直接询问。 召徐襄回京,缘由或许还要琢磨琢磨。召她回京,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病了。而能够让皇上派人连夜出京传召的,除了皇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皇子,这个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嗣。 “是小皇子!”金桂脸色发白,说话的尾音都有些发颤。 江夏的动作也为之一顿。随即,她就恢复了镇定,抬头看向金桂:“你去传话,让程琪带两个人、再带上石榴随我回京,其他人依照原计划,天亮了收拾行李,去码头与徐二爷会合,再一起回京。” “姑娘,把奴婢也带上吧!”金桂下意识地请求。 江夏摇摇头:“不带你不是你不中用,而是家里也要留下人照应。不但有行李,一路上还要照应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她们几个小的,你心细一些,帮着彤翎一起理会,我才放心。” 金桂知道自己确定要留下了,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应着,回身替江夏取衣裳。 皇上有召,又事关小皇子……江夏肯定要即刻就出发,片刻不敢耽误的。 已经到了八月半,秋意渐浓,更深露重,再加上要骑马急赶,身上不穿厚实点儿怕是撑不住。 金桂翻出一件蜀锦人物故事纹斗篷来,抖开来给江夏看:“姑娘,穿这件斗篷吧!” 江夏瞥了一眼斗篷上华贵的银丝绣花纹,挥挥手道:“还是用那件靛青漳绒的吧。” 这个时候,她虽然是急赶着进京,却不一定赶得及……不管赶不赶的及,小皇子重病,她穿着太过花哨华贵终究是不妥的。却又不敢穿太素的衣裳,以免触了皇帝或者贵妃的晦气,招来迁怒,祸及己身。 江夏所说的靛青斗篷乃是漳绒面料,表面有同色的割绒暗花,大气的西番莲花纹,不会太素,也不会招摇。当然,漳绒比较厚实,这个季节穿能够恰到好处地保暖,也是江夏选它的重要原因。 不过一盏茶功夫,江夏就收拾妥当,拿了药箱子出来,交给同样已经收拾好了的石榴背着,走到前院,惊见等在前头的竟然是成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福顺! 江夏眸子微微一缩,然后疾走两步,拱手道:“不知是顺总管亲自前来,江夏怠慢了!” “江大人不用客气,都是为了皇上……江大人可否收拾妥当?若是收拾妥当了,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吧,皇上和贵妃娘娘可是翘首以盼,盼着大人回京呢!” 江夏拱拱手,只说了两个字:“顺总管,走吧!” 早有人牵了马过来,连通福顺和随行人员的马匹都换了新的,几人出了大门,翻身上马,江夏裹紧了斗篷,抓紧缰绳,就被裹挟在十来个人马中间,一路疾驰,出了临清城。 出城时,江夏隐约听到城中梆子响,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四更了! 城门大开着,队伍只在出城的时候略缓了缓,出了城门,即刻又催马疾奔起来。 石榴是第一次跟着江夏骑马赶路,还多少有些不适应。江夏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小丫头的脸色有些苍白,却紧紧抿着唇角,微微伏着身,随着马匹的奔跑起伏着,目光望向前头,没有半点儿胆怯和犹疑…… 674.第674章 回京! 这一路急赶,天蒙蒙亮时,已经过了德州府,进了直隶境内。 福顺总管心急如焚,但他们这些从京里一路急赶到临清,片刻未曾停留,就又折返回来,前前后后在马背上颠簸了六七百里,十来个时辰了。铁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重要停下来吃点东西,喝口水。 更不用说,江夏主仆皆是女子,能骑马跟着一口气跑出三四百里路,已经是极难得了,此时,两人都是脸色苍白,汗水微微、气喘吁吁,再不休息休息,只怕撑不到京城。 进了直隶境,临近北地,百姓喜食羊肉之风渐盛。 官道旁边的小镇子,统共不过二三百户人家,简单的几间土坯屋子,门前搭个茅草棚子,支一口大锅,在秋日清晨的一片清寒中,羊肉汤翻滚起来,热气袅袅,香气四溢,引得过路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江夏一行人就在棚子前停下,因为天色尚早,棚子里还没有客人。 小食肆的老板刚刚熬滚了羊汤,正在案头切早上要用的羊杂碎呢,听得马蹄声停在门前,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出来,一边引着一行人进了棚子落座,一边朝着屋里招呼:“老婆子,赶紧给几位客官上茶。” 福顺拦住那老板,冷冷道:“不必上茶了,赶紧上汤,一人一大碗羊杂汤,多放肉!” 说着话,一只五两的小银锭子已经塞进了老板的手中。 那老板微微一愣,随即绽开满脸的灿笑,一叠连声地哈腰道:“客官请稍做,马上来。放心,绝对选最好的羊肉!” 江夏这会儿下了马,落了座,才察觉到两腿战战,臀部和大腿内侧都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她回头瞥了石榴一眼,见她也同样脸色苍白,双腿微微打颤,心知这丫头是第一次骑马赶路,只能比她更不适应。 于是低声向福顺打个声招呼,引着石榴进了里屋。向那老板娘借了一下里屋,取了药膏子给石榴和自己涂了,又低声叮嘱石榴:“再骑马时尽量放松……” 那边老板动作极快,江夏和石榴转出来,桌子上已经端上来两大盘细嫩鲜美的羊肉。并一碟蒜泥,一碟老醋,一碟芝麻盐,做蘸料。 老板娘随即送上来一个柳条小笸箩,金黄色的烤饼刚刚出锅,酥脆浓香! 那些随从都是壮年汉子,连续奔波了十来个时辰,早就又累又饿,见了烧饼和羊肉,却仍旧看着福顺,没有一个人动手。 江夏主仆过来,福顺亲自取了筷子递给江夏,又递了一只烧饼过来,然后招呼一声,众人才哄然伸手,两大盘羊肉眼见着少下去。 江夏和石榴却并没有伸手,颠簸了半宿,已是困顿疲惫至极,哪里还有半点儿食欲。若非理智上知道,不吃饭更难坚持,她们大概连一口饭都吃不下。 等到羊肉汤端上来,江夏多加了胡椒粉。又走去,打开药箱子,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儿出来。 打开甁塞儿,竟然是通红发亮的辣椒油,倒进滚烫的羊汤之中,热气蒸腾着,顿时一股特意的刺激性的香气四散开去,引得低头猛吃的众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你也来点儿?”江夏低声询问石榴。 石榴点点头,微微皱着眉倒了几滴。平日里,她是不吃辣的,或者说,家里大部分人都不太能吃辣。今日,太过困顿了,她却想着要一点辣辣的味道,刺激一下,让自己清醒起来。 福顺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微微摇摇头,伸手将瓶子接过去,也滴了几滴在汤里。 那些护卫随从们也纷纷效仿,接过去加一点点在碗中。 然后,就听得众人呼啦呼啦喝汤的空隙中,不时有人发出嘶嘶的呼气声。 不过,这辣辣的一碗热羊汤喝下去,整个人却彻底活泛过来,连夜赶路的寒气,也被驱散,浑身血脉舒畅,身体也跟着消了大半疲倦去。 吃过早饭,福顺又要了些火烧分给众人,要了些切好的羊肉,用荷叶包了,一人分了一包。 江夏随着众人去打理马匹,饮水喂草,一边看着福顺做这些准备,就知道,这是要尽快赶进京城,再不找吃饭的地儿了。 前前后后,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再次牵了马,认镫上马,顺着官路一路疾驰而去。 临近午时,众人过了通州,人困马乏之下,寻了一处水塘停下,人在树下歇息吃东西,马匹则去水塘饮水,水塘旁茂盛的青草,就成了马匹最好的草料。 这一次,又是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就再次启程。 未时初,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终于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江夏虽然累,但长期以来的习惯仍旧让她支撑着,腰身仍旧挺直,只有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丝疲态。 石榴却是真心累坏了,整个人都几乎趴到马背上去了,斗篷早已经脱掉,却仍旧汗水淋漓,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有几丝贴在脸颊上,让她的情况看起来越发可怜。 “江大人,可还好?”福顺比她们两个更累,却仍旧咬牙坚持着。在皇帝身边伺候时间久了,最擅长的就是挤压自己的余力,坚持、再坚持。 江夏点点头:“我还好。只是我这丫头怕是顶不住了。进了宫,还望顺总管寻个屋子安置一下,让她缓一缓。” 福顺看了石留一眼,心中不无感叹,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这么个小丫头能跟上个好主子,自己还没歇着呢,先替仆人铺排起来了。 “姑……公子,奴婢不碍的……”石榴喘息着,勉强支撑着说道。 江夏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只是,刚进去我要参见皇上和贵妃,又要诊病,都用不上你。等用上你了,我再叫你就是。” 这么说,石榴也就不再多说,只再一次咬了咬舌尖儿,打起精神来,紧跟着江夏身后,催马进了京城。 未时中,众人终于进了宫。 一乘亮轿已经等在了宫门上。江夏下马,紧走几步,接了石榴手中的药箱子,也没做无谓的推却,坐了轿子,一路往景仁宫去了。 小皇子未满周岁,又有些天生不足,就一直没离开贵妃娘娘,养在贵妃娘娘的寝宫中,由亲娘照应着。 江夏在京时,每隔十天都要进来给皇上、贵妃、小皇子请一次平安脉。原本她计划到九九重阳,阳气最鼎盛之日,再来进宫施治,却没想到,小皇子毕竟年幼体弱,竟提前发作了……或者,还有其他未知的诱因? 江夏坐在亮轿之中,身体能够稍作歇息,脑子却比路上更加快地运转起来。 琢磨了一回,她就将这些猜测暂时抛开,只专心琢磨施治的方法和程序…… 她之前为人施治,都是让亲人回避,连自家的丫头也都打发了……治疗对象换成小皇子,这个方法显然行不通了。只不过,她已经早就有了筹划应对之策,此时倒也不再着急了。 亮轿走的极快,四个抬轿子的太监步履如飞,不到两刻钟工夫,就把江夏送到了景仁宫门口。 也没用通报,江夏到了,已经有人在大门口等着,接了她就直接引进去,一路直穿过院子去,只到了景仁宫门口,方才略停通报。 几乎是在通报声落下的同时,门帘子已经从里边打起来,福宁公公迎出来,引着江夏进去,一边低声道:“皇上和娘娘都在。王太医和太医院的好几位也都在……” 其实,到了景仁宫,江夏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从昨夜奉召,她就一直担心小皇子撑不住,等不得她回京。 如今看景仁宫的情形,小皇子病情危重,却还坚持着…… 她突然念及一件事,拉了福宁总管一把,低声询问道:“小皇子可是已经服了大还丹?” 675.第675章 母慈子孝 这一次,江夏回临清,虽然没去见郑氏,却让徐襄带了药回去。后来见了赵一鸣之后,又给了他一只小红瓶。 药物是调养气血,活血通络,促进郑氏身体功能的恢复。给赵一鸣的小红瓶子,则是最直接有效的祛除淤血的法子。又和赵一鸣协商后确定了复健治疗方法和计划,赵一鸣回去之后,就着手实施。 江夏是八月十三见到的赵一鸣,赵一鸣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徐府,给郑氏做了祛瘀治疗。 赵一鸣做的明显慢一些,用了足足两个时辰。他做完治疗没多会儿,郑氏就醒过来了。 睁眼看见徐襄站在身边,下意识地开口叫了一声:“襄儿……” 这一声,虽然只有两个字,徐襄却已经明显地听出来治疗前后的差别,没有了口齿模糊、咬字不清,连卷舌音的‘儿’字发音都无比清晰起来。而之前,郑氏唤他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襄额’。 强自按捺住心中欢喜,徐襄伸手扶了母亲坐起来。 郑氏这一觉醒来,觉得头脑清明,精神也好,就连眼睛看东西似乎都格外清晰起来,不像之前总是模模糊糊的。 她的脸上不自禁地就透出了笑容,反握住徐襄的手,满眼慈爱地端详着儿子,关切道:“你回家几日,怎么反而瘦了?可是这几日应酬繁多,累到了?” 这一大段话说出来,竟然没有半点儿口吃,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极为清晰。 徐襄心中的欢喜再也按捺不住,他握住母亲的手道:“娘,您没觉得身子轻快?说话咬字可是利落的多了呐!” 郑氏脸上的笑容一滞,下意识地转眼,看向已经两年活动不利的左手,然后,她看着轻松举起来的手臂,还有无障碍握起的拳头,忍不住泪水流了一脸,然后,就用她两年多没能自如行动的左手,捂着脸嚎啕失声。 徐襄也红了眼,他微微地将脸瞥到一边,任泪水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好一会儿,郑氏才收了眼泪。 徐襄接了丫头们端过来的水,洗了帕子,亲自给郑氏擦了脸上的涕泪。然后,搀扶着母亲下了床,让郑氏再一次收获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欢喜,她的左腿障碍也恢复了许多,虽然还不能说是完全行动无障碍,却比之前拖着一条腿挪好的太多了。 满脸笑容的郑氏甚至抬起右脚,只有左脚站立,来向儿子宣示她的左脚又有了力气。 从没经过过身体障碍的人,大概永远无法理解此时此刻郑氏的欢喜和激动。 她拒绝了丫头们的伺候,自己走进净房里洗漱,又自己回到梳妆台前,给自己梳了个漂亮的发髻。还让马嬷嬷取出她的首饰来,用心地挑了一支赤金梅花簪子,自己攒到发髻中。 一转眼,一支祖母绿四尾凤钗递到了她的面前,郑氏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儿子用手托着钗子,一脸微笑。突然,她又涌起一股心酸。儿子如今已经是正四品,并且特旨入文渊阁行走,拜相之荣可期……她作为母亲,也已经有了恭人的诰命,能戴得起凤钗了! 眨眨眼,她将涌进眼眶的泪意压下去,看着儿子,展开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然后,她索性放弃了自己动手,微微偏着头,让儿子替她将凤钗攒到发髻正中。 徐襄又从婆子们手里接了一件团绣牡丹富贵的枣红色褙子,亲自替母亲穿在身上。然后,接了婆子手中的镜子过来,替母亲照着……眼看着,郑氏在镜中四顾了一下,露出一脸满意欢喜的笑容,徐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几年,因为大多数时间在床上度过,郑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地梳洗打扮过了。今日病好了,又有儿子在身边孝顺陪伴,郑氏真是满心欢喜,无法言表,只是扶着儿子的手,一路出了屋门,走到院子里转转、看看…… 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院子,曾经熟悉的完全被她视若无睹了,今日,再次以健全人的身份走出来,看到这些熟悉的屋子、树木、庭院,却让郑氏既是满心欢喜,又是感慨万千。 陪着郑氏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徐襄就劝着母亲去用午饭。 毕竟大病初愈,郑氏的身体还禁不住太劳累,也不能太过激动,稍稍缓和控制一下才好。 吃过午饭,徐襄劝着母亲歇了午觉,之后又陪着她在院子里走动,这一次走的远,一直走到大门外去,让郑氏看看久违的街道,甚至还跟两个邻居说了一回话,郑氏一直精神饱满,兴致勃勃。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吃过早饭,徐襄就去父亲的坟前祭拜了。转回来又陪在母亲身边。 郑氏兴致来了,要自己动手做月饼,徐襄甚至换了布衣,扎了围裙陪着母亲玩面、做饼。 到了晚上,中秋团圆宴也极欢喜,就连一向不待见的徐宏夫妻,郑氏也多给了几个笑脸,甚至将徐宏的儿子冲哥儿抱在怀里,疼爱了一番。 一直玩到将近二更,团圆宴才散了。 徐襄终于要与母亲辞行了。 肃州卫的事情没法子与母亲说,能说的只有朝中有了差事,皇上下了密诏,宣他回京。 不管如何,善意的谎言,也是为了少让母亲难过。但是,郑氏还是一下子蒙了,然后,终究没能控制住,流下泪来。 徐襄也陪着落了两滴泪,然后握住母亲的手道:“如今,母亲的治疗初见成效,还要做几次治疗,以进一步恢复和巩固疗效。娘亲养好了身子,儿子就打发人来接母亲进京,到时候,儿子就能天天陪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郑氏其实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这两日,她的病好了,又有儿子时时陪在身边,孝敬有加,让她太过幸福,太过欢喜,就像正做着美梦不舍得醒来一般,儿子要离开太过突然,让她有些无措,加重了对儿子的不舍。 母子俩说话说到将近三更,徐襄才侍奉着母亲歇下。 转出来,站在母亲的门口,徐襄抬头看着高悬于夜空上的圆月,在心中对母亲道一声:娘,儿子不孝。只希望,儿子能够实现今日所许的诺言…… 676.第676章 丫头! 徐襄是第二日到达临清码头,见到带着行李候在码头上的张守信,才知道江夏已经半夜奉召回京了。 他的心自然地提了起来,只是脸上仍旧一派平静。 他上了岸,骑马赶到江家,接越哥儿和齐哥儿几个小的。 越哥儿昨晚喝了点儿酒,睡得沉了些,等听到动静起来,只看到了江夏一行人的背影,还有江夏匆匆写下的一个便条。 越哥儿将便条拿出来递给徐襄,徐襄接过来展开一看,就见一张便笺上简单写了几个字:无妨,勿挂! 他的手紧紧捏着这张薄薄的笺纸,眼睛盯着这简单的四个字,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 他顺手将便笺折了,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随即抬手摸摸眨巴着大眼睛的齐哥儿,和明显有些忧心,没睡好的越哥儿,微微笑道:“你姐姐想来思谋周全,既然她说无妨,就不会有事,你们都不用担心。” “姐夫!”齐哥儿伸手扯住徐襄的衣袖,仰着脸道:“我姐姐为什么回京?” 徐襄握住他的小手,摸摸他的头,又看看越哥儿和囡囡几个,温和道:“你姐姐是太医院副院判,专司皇上、贵妃和小皇子的脉案诸般,此次半夜急召她回京,自然是他们中一个得了病……” 说到这里,徐襄敏感地察觉到越哥儿眼中的忧色陡然一浓,他的声音不仅一顿,然后放松了声音道:“不用怕,你姐姐医术何等精湛?她说了无妨,就应该没有大碍。……若是真的严重,怕是不用打发人出来召你姐姐归京。” 后边这句话,则是特意对越哥儿加的。 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大不敬的意味。可是,越哥儿听了,略略琢磨了片刻,却放松了下来。 扬起一抹笑道:“是,姐夫这么一说,我们就不怕了!” 说着,他伸手将囡囡牵在手中,道:“那,姐夫,咱们就尽快启程吧!” 徐襄笑着点点头,牵了齐哥儿的手率先出了江家,把几个小的送上马车,他骑马护在马车一侧,一路往码头上去了。 等临清知府、同知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江家,江家已经大门紧闭,敲开门只剩了几个守宅子的人。两人又一路匆匆赶到码头上,却连徐襄的船都没看见,只有空空的官码头,今日特别寂寥,半个人影也无。两人只能在码头上顿足一回,回去将那昨夜守门的兵士小头目臭骂一顿。 船行河上,即便歇人不歇船,昼夜而行,也没法与快马疾驰来的快。 少不得,这一路上还得耐着性子赶路,徐襄也尽力张罗着吃饭、读书、玩耍、睡觉……尽量照顾几个孩子。之前,这些事他哪里做过,向来都是江夏料理周全的,这一次亲自理会,才知道,平日里他得了江夏多少好处。 第二日,船刚刚过了德州,他带着几个小的在船头,就在晨曦里活动手脚,打一套养生的长拳。 彤翎带着金桂等人给越哥儿、齐哥儿几个小的收拾了船舱,抱了几件脏衣服出来,往船尾去洗。一出舱门,恰看见隔壁徐襄居住的船舱打开门,清眉绿袖两个美貌丫头捧着两件徐襄换下的中衣出来,绿袖一眼看见金桂手里端着一盆脏衣服,立刻就想将手中的衣服塞给金桂。 彤翎伸手一把,就将绿袖的手打开,微微冷笑道:“两位‘姑娘’既然是二爷的身边人,这贴身的衣物自然只有你们能够洗的,哪里是她们几个粗手笨脚的丫头能碰的。” 说着,打了个眼色示意,带着金桂几个径直往船尾去了。 绿袖被彤翎一番话顶的脸红脸白的,好一会儿才回头对清眉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若是真的沾了,说几句也还罢了。半点儿鱼没吃上,却沾了一身腥!” 清眉却瞥了船头一眼,拉着绿袖就缩回了船舱。 “你个丫头怎么拎不清的?在外头嚷嚷什么?”说着话,清眉伸手将舱门关紧,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我说到底终究是老夫人给的,总比那些低贱丫头有脸面……只要让咱们在二爷身边伺候着,总比去别处有指望不是?” 说到这里,看着绿袖还嘟着嘴,一脸气愤不平的样子,她拉开舱门往外头看了看,复又关了门,再次叮嘱绿袖道:“我给你说呀,二爷可是个心里有数的,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你自己可别把自己葬送了去,万事还是小心谨慎起来才好。” 经她一番开解,绿袖也渐渐消了气,拿了只脸盆,捧了几件脏衣服,再次出了船舱。 一出门,绿袖的脸上就扬起一片柔柔的笑来,笑盈盈下拜道:“给二爷请安。给越少爷、齐少爷请安,给秋姑娘请安!” 这一番请安说下来,跟绕口令似的,却被绿袖柔柔细细的声音说的清泠泠如泉水叮咚,煞是好听。 徐襄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盆子里扫过,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引着越哥儿几个往另一边的大船舱里去。 几个人居住的是小舱,大船舱则布置成了小厅的模样,打开两侧的窗户,河风徐徐,凉意微微,煞是惬意。 彤翎紧跟着带人送了洗手水和帕子来,伺候着几个人洗了手脸,就随即将早上喝的汤水送上来。待几个人喝了,紧跟着就是早饭。 在船上,生活相对简单些,却也有四盘小菜,两盘面点,外带小馄饨和稀粥,由着各人喜好选用。 齐哥儿刚刚一直没作声,这会儿咬了一口蟹黄包子,突然眨着眼睛看向徐襄,一脸好奇道:“姐夫,那两个姐姐是哪里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徐襄心中失笑,就知道这几个小的不好糊弄,让他意外的是,昨天竟然坚持了一天没有作声的,直到今天早上才开口询问。 这么想着,他抬眼看了看几个小的,果不其然,囡囡、齐哥儿和小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越哥儿倒是低着头,只是耳朵明显也是竖起的,也等着他给一个答案出来。 徐襄嘴角溢出一丝笑,伸手摸了摸齐哥儿和囡囡的头,淡定道:“那两个是这次回家,家里给添的丫头……” 不等徐襄说完,囡囡就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道:“姐夫,你不是不用丫头的?在家里的时候,彩霞姐姐也给了囡囡呀!” 徐襄这回是真的有些笑不出了,这两个小的还真是不好糊弄,关键是,有些话不方便跟她们说太多,却偏偏不说透了,他们就不肯轻易放过…… 略一沉吟,徐襄道:“彩云也是家里带进京的?原本想进京之后,再跟你们说,既然今日问起来了,我就直接说吧!那两个丫头,据说一个擅工笔苏绣,一个擅音律丝竹……囡囡渐渐大了,也该添两个能用得上的丫头了。” “啊,给我?两个都给我?”囡囡一脸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齐哥儿。 齐哥儿眨眨眼,蓦地绽开一脸的灿笑来,跳起来,拉着囡囡一起给徐襄躬身行礼:“谢谢姐夫!” 越哥儿这时开口,先招呼两个小的落座吃饭,又盛了一碗粥送到徐襄面前:“姐夫,你别和两个小的较真,快吃饭吧!” 徐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一闪而逝,随即伸手接了粥碗,还笑微微道了一声谢。 只是,在低下头喝粥的时候,低垂的眼睑下,有一片感慨浮现。 越哥儿自小经历坎坷,幸得有姐姐江夏护持着,失了母亲的他才得以活下来……第一次见越哥儿的时候,对方还是个面黄肌瘦,满眼惊恐的小孩子,却不想,几年功夫,竟也长大了,长到可以出面保护自己的姐姐,还会使手段、心计谋算了! 随即,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起来,之前,他总觉得是他与江夏两人带着几个孩子,今日之事虽然是越哥儿针对他的,他却并不恼怒,反而是从心底里浮起一片欢喜来。 越哥儿,次子可期。徐襄相信,很快,他就能支撑起江家的门户,不再用江夏辛苦支撑了! 几个大的不说话了,囡囡小丫头却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好一会儿,越哥儿才注意到囡囡的异样,于是开口关切问道:“怎么了?囡囡不是最爱蟹黄包子的么?你不吃,就要被齐哥儿一个人吃完了!”说着话,越哥儿夹了一只蟹黄汤包送到囡囡的面前。 囡囡嘟嘟嘴,乖顺地抬起碟子来接了包子,却仍旧一脸的愁眉不展,紧紧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抬头对徐襄道:“姐夫,那俩个丫头我不喜欢。姐夫帮我另外寻两个可好?” 齐哥儿却伸手拉了囡囡一把,转眼对着徐襄咧着嘴笑道:“姐夫,那两个丫头我看着挺好,囡囡不要,我要,都给我。一个给我做衣裳,一个给我弹琴,多少好!” “齐哥儿!”囡囡突然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齐哥儿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677.第677章 人父人母 景仁宫里,万马齐喑。 引着江夏往里走的福宁抬头看了江夏一眼,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没办法了。” 江夏顿住脚步,轻轻叹了口气,随着福宁进了大殿。 一进殿门,就看见足有七八个太医神色难看地跪在堂上,成庆帝紧紧皱着眉头,同样脸色极难看地快步走上来,亲自迎着江夏,挥手止住江夏行礼,然后竟直接伸手拉了江夏,就往内殿去:“江爱卿,快来给懋儿看看!” 江夏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来,手指微微一动,然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作,任由皇帝拉着她的手进了内殿。 殿内,宫女、内侍无不屏住呼吸,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景贵妃坐在小皇子的床侧,看着床上气息渐微的孩子,红肿的眼睛里却没有了泪水,只有木呆呆,半点儿神色也无。此时此刻,她的眼中似乎只有小皇子的存在,其他人或物都被屏蔽掉,再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就连成庆帝引着江夏进来,她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江夏在看见她的刹那,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哀莫过于心死! 若是小皇子真的留不住,看景贵妃的样子,只怕也再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爱妃,江爱卿回来了!”成庆帝明显带了希望地向景贵妃报喜。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皇上,也不是贵妃,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父人母。 景妱娘听到成庆帝的声音,木呆呆地转过头来,在下一刻,看见了成庆帝身边的江夏后,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然后,站起身直扑过来,双手抓住江夏,就仿佛即将溺水的人,突然抱住了一块浮木。 “夏娘,夏娘,你快来,快来救救懋儿……” 江夏抬手拍了拍景妱娘,柔声安慰道:“娘娘别怕,没事了,小皇子不会有事的……” 景妱娘却显然听不见江夏的声音,她只顾拼尽全力拖拽着江夏往小皇子的床边去,一边重复地絮叨着:“夏娘,快救救懋儿!夏娘,你一定要救救懋儿……” 这样一副样子,显然是有些神经质了,江夏叹口气,回头对成庆帝道:“皇上,你劝住娘娘,微臣方好给小皇子施治!” 成庆帝没有作声,却立刻上前来,伸手将景妱娘从江夏身上扯下来,揽在怀里,柔声宽慰着:“妱娘,妱娘,别怕了,夏爱卿来了,懋儿不会有事了……” 江夏没有回头看那一对父母,哪怕他们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父母,在这一刻,也与天下千千万万为人父母的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祈求孩子能够保全了,治好了病,再笑着叫他们一声:爹爹、娘亲! 江夏吸了口气,将涌上来的感慨压下去。然后,一边将药箱子放在床侧的矮几上,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备水洗手,再多烧些热水备用!” 福宁跟着进来的,听了江夏的吩咐,立刻挥挥手,催促着小内侍和宫女捧了洗漱用品上前伺候。 江夏正好挽起衣袖,系好襻膊的时候,一个小宫女捧了洗手水跪在了她的面前。 洗了手,江夏回头给小皇子诊了诊脉,一边要了一只瓷碗,倒上酒精点燃。然后,从药箱里取了针囊,取了一枚鑱针,用酒精火焰燎烧,众人只看着她烧针呢,还没反应过来,江夏手中的针已经转过去,刺进了小皇子的人中穴。 景妱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夏的动作,寒光一闪,江夏手中的针刺向小皇子,她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救助,却被成庆帝及时抓住,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江夏这一针刺得极快,成庆帝拉住景妱娘再转睛看过去,就见江夏已经用一块干净的丝帕擦拭血珠子。 小小的孩子,本应该是最纯净的年龄,此时,白色帕子上沾的血渍却呈暗紫黑色。 成庆帝搂住景妱娘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的牙关紧紧咬起,双目圆睁,几乎将眼角挣出血珠子来! 紫黑色的血液,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中毒! 究竟是谁,下手谋害他唯一的皇嗣……这是要断了他的后哇! 这一会儿,景妱娘反而渐渐过了那一阵神经质,开始清醒镇定了下来。她察觉到了成庆帝的异样,大概也猜得出他的心中所想,她的心中同样痛恨,却不想成庆帝这时候发作谁去。 经过孩子这一场病,她之前一心想着扶正封后,母仪天下的争名之心迅速淡了去,反而因为共同面对小皇子的重病,生出一种共患难的感情来,突破了皇上娘娘的身份,真正如一对普通夫妻一般,相扶相持,一路走下去。 她反手握住成庆帝手,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没有说什么。但这个亲近的动作,却明确地提醒了成庆帝,让成庆帝暂时抛开种种恼怒、怨愤,镇定下来。 随着一颗颗暗紫黑色的血珠子被清出来,原本气息微弱的小皇子明显看得出好转了一些,气息匀细了,不再肤浅,脸色也多多少少好看了些,不再眼窝鼻窝口唇发青发紫…… 江夏起身,再次洗了手,要了笔墨来,挥手写就了一个方子,转手交给福宁:“劳烦总管亲自跑一趟,看着人把药抓回来。” 福宁接了方子,回头看向成庆帝,得到成庆帝的允准后,这才飞奔着出了景仁宫,一路往御药房抓药去了。 江夏这才抽空看向成庆帝和景妱娘,道:“皇上、娘娘,小皇子乃是胎里的余毒未尽,又受了新的毒物侵袭……好在,皇上及时给小皇子服用了大还丹,这才让微臣得以给小皇子诊治。刚刚,微臣已经将小皇子体内的毒素清出小半,暂时,小皇子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微臣要给小皇子清毒……打发一位可靠的人协助微臣,皇上和娘娘还是暂时回避一下吧!” 景妱娘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成庆帝拉住。 他看着江夏的眼睛,目光深沉,道:“江爱卿,朕就将懋儿托付与你了!” 678.第678章 君辱臣妻? 景妱娘被两个嬷嬷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内殿,成庆帝落后一步,也要跟着出去。 “皇上!”江夏叫住成庆帝,看着他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江夏斟酌道:“皇上,你可记得,当初给您疗毒,微臣曾说过,您体内的毒没有清干净,还有一部分被药力压住,虽然暂时不发作,却一直存在。” 成庆帝的眼中闪过一抹讶然,然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这些。 江夏又道:“其实,小皇子体内的毒,大部分都是从皇上的精血中带过来的。原本,这些顽固毒素虽不易清除,却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发作,是以,微臣耗尽手中之物,也只做出了给皇上清毒所需……” 话说到这里,江夏就顿住了,只拿眼睛看着成庆帝,让他做出选择。 成庆帝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显苍白! 他紧抿着唇角,黑湛湛的眸子看着江夏,好半天才开口:“朕还有多久?” 江夏下意识地有些不忍,目光微微一缩,想要避开,却终究没有避开。 她坦然平静地看着成庆帝,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若不清毒,很可能见不到明年的荷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乃是夏季之花,盛夏绽放,入秋渐枯。如今,荷花已经凋零,再看不到明年的荷花……成庆帝若不清毒,寿命可能不足一年了! 成庆帝的目光垂下去,脸色透出一层薄薄的灰败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握成拳,仿佛给自己打气加油一般,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江夏,他眼中的温情、平和不再,平添了一抹锋利。 “治好小皇子,否则,朕决不轻饶!” 说完,成庆帝一甩手,大步出了景仁宫的内殿,竟是片刻也没停留,径直出了景仁宫,回转自己的承乾宫去了。 江夏站在内殿,并没有看见成庆帝离开的场景,她却听得景贵妃连声呼唤成庆帝不应之后,然后响起的哭泣。 她默默地转身,看着床上躺着的小皇子,小小的人儿那么安静地睡着,美好的犹如下凡的天使。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可爱的小肉团子,居然成了无数人下手谋害的对象,尚不满一岁的他,就经历了数次谋害…… 江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命乖运蹇!命运多舛! 她默立了片刻,福顺一片疲倦,却收拾的干净整齐地走了进来。 “江大人,皇上让杂家过来给江大人打个下手!”福顺行了一礼,神态恭敬道。 江夏回了一礼,“劳动顺总管了。” 说着话,她指了指床尾的一个锦凳,示意福顺坐在那里,伸手托住小皇子的一双小脚,江夏则从药箱子里取出一只紫色瓷瓶子来,转眼看向福顺道:“接下来所见一切,乃是我师门不传之秘,夏娘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顺总管除了皇上,莫对他人提及才好。” 福顺并不多言,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下来。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人,最起码嘴巴够严实,只要他不想说,大概没有人能够逼迫他说出什么。江夏对这一点还是愿意相信的。当然了,她所用之物极难得,没有这个,福顺即便将过程说出去,也无人能够复制。 准备工作做好,对症的治疗方法早就定下,治疗所需的‘药’也趁手,治疗起来也就容易了。 但小皇子毕竟幼小,经脉、穴位都很难取正,为了不出疏漏,江夏必须打点起精神来,半点儿不敢疏忽,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治疗过去,时间也在不知不觉流逝过去…… 当江夏将最后一个穴位治疗做完,抬起头吁出一口气来的时候,才发现,殿里不知何时掌了灯,福顺屏息托着小皇子的脚,竟然扑在床边上睡着了。 这一位连夜出京赶往临清,又不停不歇地连夜赶回来京城……两天一夜之内,跑了一千多里地……他是真的累了! 即便心有不忍,江夏也只是静默了片刻,就伸手将福顺拍醒。 看到福顺略带惊慌地张开眼,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小皇子,示意治疗已经做完。 福顺果然露出一抹感激来,连忙起身,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露异样,自然流畅,又不惊动丝毫的拉了一条薄薄的小丝被给小皇子盖上。 江夏提了药箱,等着福顺照料好小皇子,一起出了内殿。 景妱娘恹恹地靠坐在软榻上,却在江夏走出来的第一时间跳起来,冲过来拉住江夏的手:“夏娘……” 江夏反握住她的手,疲惫的脸上透出一抹宽慰的笑容来:“幸不负皇上和娘娘所托!” “啊,太好了,谢谢你夏娘,谢谢……”话没说完,她就等不及地撇下江夏,径直冲进内殿去了。 江夏等了片刻,屋里传出景妱娘压抑的哭泣声,她才吐出一口气,招呼福顺总管道:“请顺总管带路,去承乾殿一趟。我有话要向皇上禀告。” 承乾殿里,成庆帝默默地坐在御案之后,他的眼前摆着每日总处理不完的奏折,却并没有看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江夏来到承乾殿,是福宁迎出来,一脸焦虑道:“江大人,如何?皇上等着呢,折子都没看进去!” 江夏知道成庆帝如此的真正原因,却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地点了点头,随着福宁进了承乾殿大门。 成庆帝神色还算镇定平静,眸子转过来,落在江夏身上。 江夏不等他询问,就拱手回禀道:“回皇上,小皇子已经祛除了病因,眼下失血身体有些虚弱,却已经没了大碍,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最慢三五年,小皇子就会与寻常孩子无异了。” 听了这话,成庆帝的眼底还是露出一抹喜色来,可这喜色也只是一瞬,随即,他起身,绕过御案走下来,来到江夏身前,睇着半垂着头的江夏,突然抬手挥了挥。 福宁和福顺都有意外,却并不妨碍他们的执行力。 两个人只是目光一碰,就迅即躬身应着,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出了门,更是连门口伺候的几名宫娥内侍都遣退了,只有他们两人守在大殿门外。 既然已经出来,这两个人就没有再看对方,却同时在心里升起了同一个念头:今日皇上单独留江大人共处一事,就此烂在他们心里,再不会被第三个人知晓! 他们之所以这么决定,并不仅仅为了江夏的名节,更是顾忌着皇上的圣誉——江大人乃是徐襄徐大人即将完婚的未婚妻子,若是让人知道了今日之事,一个君辱臣妻的污名,成庆帝还逃得掉么? 679.第679章 捻酸吃醋! 这一晚,江夏在承天殿中逗留的时间不长,不消盏茶功夫,就辞了出来。 成庆帝神色稍缓,在殿中吩咐:“让人送一送江大人!” 之前,跑外的活儿大都是福顺接,此次成庆帝一吩咐,他下意识地答应着,就要去做,却被福宁伸手拉住。 “你一路疲劳,送了江大人回去,就不必再回来了,我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就好了。” 福顺无声一笑,拍拍福宁的手,转身引着江夏去了。 江夏突然出现在江家,上下震动,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原本都歇下了,也都前后脚地赶了过来。 洗了个热水澡,江夏擦着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真个人都迷糊了,半闭着眼睛往床上去。 “姑娘,你怎么……”魏嬷嬷一见之下就要上前询问,被红绫姑姑阻住。 她笑着摇摇头,示意已经扑到床上的江夏,低声道:“姑娘既然这般放松,毕竟无甚大事,你我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明日一早,姑娘睡醒了再问……或者去问石榴那丫头!” “对,就石榴那丫头一个人跟着回来的,我得去问问她,二爷为何没回来……”魏嬷嬷念叨着,连招呼都没顾上与红绫姑姑打,提了裙子,匆匆去了。 红绫姑姑走到门口,只看见魏嬷嬷矮胖的背影绕过屋角去。 她笑着摇摇头,转回来,与云香木香一起,伺候着江夏上床歇了,这才与几个丫头一起吹了灯退出来。 站在廊檐下稍等片刻,川香、水香相跟着从前头回来,给红绫姑姑见了礼,就开口禀报道:“姑姑,我们去问过了,刚刚来送姑娘的是皇上身边的顺总管,带了一小队十人护卫。” 红绫姑姑微微眯了眯眼,挥手让川香和水香回去,又回身叮嘱了云香木香两个,让她们夜里当值警醒着些,好好伺候着,这才转身回自己房里歇着了。 正如她之前所说,能被顺总管送回来,就说明皇上的圣眷还在,只要圣眷还在,又能有什么事? 江夏这一回真是累的狠了,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方才醒来。 睁开眼,看着有些昏黄的日光,有一刹那的错觉,还以为早上呢,但稍稍清醒一些,她就察觉到不对了,早晨的光线不该打在东侧的墙上! 居然睡到下午……记忆中,似乎爸妈还在的时候才有的奢侈,爸妈去了之后,她要带弟弟妹妹,就再没睡过懒觉!倒是没想到,重生到古代之后,居然腐化堕落了! 无声地笑笑,伸开手臂舒展了一下身体。昨日疲倦的整个人都麻木了,反而不觉得怎样,睡了一大觉,脑子休息过来了,身体的酸疼僵硬,种种不适就一起爆发出来,让她忍不住哼唧了几声。 扶着腰强撑着起身下床,川香水香闻声赶进来伺候着。 江夏一边往净房里去,一边打着哈欠道:“你们去给我要桶热水来,我要泡个药浴。……唔,云香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给我要一点儿来,我得垫一垫。” 两个丫头答应着去了。很快,热水和饭菜就送了来。 江夏拿了一瓶药汁子倒进浴桶的热水中,热气蒸腾着,药香四散。她捻了一只烤的金黄酥脆的芝麻火烧吃了,吃了点儿青菜,就撂了筷子。 将自己泡进药汤里,药汁抚慰着酸疼的骨骼肌肉,让她整个人都舒缓下来,她依靠着桶壁,片刻功夫,竟然又打了小盹儿。 正舒坦着,帘幕摇动,红绫姑姑含笑从外头走进来:“奴婢给姑娘擦洗擦洗吧!” 江夏睁眼,对着红绫姑姑一笑,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说着话,红绫姑姑给江夏擦洗了一回,又拿了净水给江夏冲洗了一遍,红绫姑姑这才退出来,吩咐着川香、水香进去伺候,一边出门往厨下去了。 刚刚她给姑娘擦洗的时候,几次听到姑娘肚子咕咕叫,想必是饿的久了,不敢多吃。 她还要去厨房看看,让人给姑娘做一点儿又顶饥,又养胃的吃食才好。 江夏虽然回到京城,却还在休假中,又是那种情况突然回京,自然也不宜大作宣扬,她只在家里休养生息。 又过了一天,终于得了消息,徐襄带着孩子们乘了船,已经快到通州。江夏连忙打发人送了回信过去,让徐襄他们不必换乘马车,还是带船进京,能跟着漕船一路进水门,在城内的码头下船,再坐车回来,也省的颠簸。 信儿送过去了,江夏也开始为一家人的归来准备起来。 各处的院子房间自然要去转一圈看看,被褥是否洁净、是否干燥,屋里是不是又积尘…… 还要去厨房里看一看,亲人归来,准备一桌好菜接风是必不可少的。 忙忙碌碌,一天很快过去,下午未时中,得了信儿,船已经到了水门。 江夏准备了两篓子肥蟹,正与厨娘交待做菜方子呢,听到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蟹先搁着,枝儿一会儿就到,等她回来做!” 几个厨娘面面相觑着,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 江夏交代完就匆匆立刻厨房,一边招呼木香川香给她更衣,一边吩咐小丫头去前头传话:“备马,叫几个人跟着。” 骑了马匆匆赶到漕运内码头,江夏几乎没有等,就看见一艘船靠拢到码头上来。徐襄带着越哥儿、齐哥儿众人就站在甲板上,用力地在繁忙的漕运码头上搜寻着自己亲人的身影。 亲人相见,自然是欢喜一片。 江夏将几个人接了,看着脸蛋儿红彤彤的囡囡,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齐哥儿也立刻凑过来,江夏却只是伸手捏了捏他胖胖的小脸颊,招呼着众人,合作一处,乘马上车。 看见江夏,徐襄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眼看着江夏与弟弟妹妹亲热,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阵发酸,却只能强自按捺着——他们姐弟妹充其量只是十几年缘分,等完了婚之后,她却要陪着自己走过下半生,悠悠几十年,有的是时间彼此亲近。 嗯,且让他们一回! 680.第680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 一家人重聚,自然是欢喜不已。 只是,江夏看到从船上下来的两个美貌婢女时,目光微微一眯,随即转开去。 回到家中,任川南、景谅得了消息,一下衙也赶了过来。徐襄带着越哥儿一起,将两个人接进门,品茶说话。 江夏去厨房看着晚宴收拾好了,才走过来见客,彼此见了礼,寒暄两句,江夏笑着问道:“怎么没见顾三哥?离着年底还早,这就忙了?” 任川南与顾青兰走到近,这段时间也觉得顾青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于是摇头笑道:“那小子最近不知忙什么,我跟过一次,只说是筹备婚礼。哈哈,能够娶得宁侯府的六姑娘,是那小子的福气,也难怪他上心。” “哦!”江夏应了一声,“知道上心就好,林家六姑娘是个好的,那小子是有福气!” 景谅在旁边用折扇敲着手心笑道:“嗯,那小子挺上心的。刚刚我来的路上看见他了,那小子正在华龙寺买凉糕,还要了山楂味儿的。我怕他难堪没招呼他,只遥遥听得他让店里的伙计给什么人送去……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江夏几人听了皆是会心一笑,随即就将顾青兰的话题抛开去,转而说起临清府的近况趣闻来。 几个人都是从临清府走出来的,说起临清街头的种种来,都是倍觉亲切,一时,又勾起各人儿时的回忆、趣事、糗事,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引起笑声不断。 “没进大门就听到你们的高声谈笑了,究竟是什么好事儿,也不等等我来了再说?”顾青兰挥着扇子一步迈了进来。 任川南与他亲近,看见是他,就笑着起身迎上去,挥手打了他一下,笑道:“你小子去哪里了?我从衙门出来就去寻你,说你早早就走了……怎么最近天天不见人影,那么忙!” 这番话,任川南只是就他临近新婚略作调侃,所以,并没有什么猜疑、指责之意。 顾青兰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滞,下意识地就转眼看向江夏,恰对上江夏含笑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一虚,迅即转开了目光去,只讪讪一笑道:“能忙什么……今儿主官恰好有个差事吩咐下来,我从午时出来,一直忙到这会儿……唉,之前在家里时常常听到老人们说‘官身不由己’,如今才算是体会到其中真味呀!”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脸色皆有些异样,倒是江夏笑的风轻云淡的,客气地让着顾青兰入座,一边笑道:“我还当你只顾着筹备新婚,完全顾不上我们这些老友了呢!” 顾青兰放松下来,挥挥手笑道:“这话还早些吧?说起来,反倒是你们俩的婚期临近,我还没调侃你们,你倒是拿我说起事儿来了!” 说着话,他就在任川南身边落座,端起送上来的茶,一口气喝了半盏,一副渴极的模样。 江夏微微笑着,任川南和景谅、徐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的笑容都淡了许多。 不多时,晚宴送上来,江夏寒暄几句,让炫铃和越哥儿与客人们用饭,她则转进后院去,带着弟弟妹妹吃饭。 饭后,江夏引着两个丫头,送了一盘水果,一盘西瓜子过来,进了厅里一看,顾青兰竟然已经醉了,红色通红,昏昏沉沉的欲睡未睡模样。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笑道:“怎么就让他喝这么多?” 景谅笑着道:“析文不能饮酒,越哥儿也不过是沾了沾,我们三个也只是喝了两壶金华酒,才到哪里?谁知道他竟然就醉了!” 江夏眉头一挑,心中所有所思,片刻走上前,笑道:“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怎么会如此不胜酒力……” 一边说着,江夏的手指已经按上了顾青兰的三关,随即,她的眉梢就飞了起来。 用句现代众所周知的话,能够很完美地概括顾青兰的脉象——感觉身体被掏空呀! “怎样?”景谅一脸关切地询问。 任川南和越哥儿虽然没问,看过来的目光却同样满是关切。只有徐襄已经转开了眼,笑着摇摇头道:“顾老三量浅而已……再说,醉酒与否,在脉象上也看不出来吧?夏娘玩笑罢了!” 江夏瞥了徐襄一眼,也随之笑着点点头,说笑两句就退了出来。然后要了水,把自己的手指用上自制的香皂狠狠地洗了几遍,直到手指发白发泡了,这才作罢。 要了一杯水喝着,江夏吩咐人将程琪请过来:“从明儿起,还要麻烦程大哥去跟着顾老三,看看他这些日子究竟……与谁来往。” 之前,就让程琪跟过顾青兰,却只是跟了两天,就被林四娘的到来打断。林家只说看好了顾青兰,一心想着尽快促成婚事,江夏也就没再让程琪去调查顾青兰。 隔了这许多时日,顾林两家的婚事已定,六礼走完了三礼了,顾青兰却出现了这种状况……她难免懊悔当初没有坚持让程琪继续调查下去……以至于,现在,将自己置于了一片尴尬两难之地。 景谅和任川南与徐襄谈笑甚欢,直到二更,顾青兰稍稍醒了酒,这才有两个人搀扶着登车辞去。 江夏得了讯息,与徐襄一起将三人送走,转回来,越哥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安置,只有徐襄和江夏站在庭院中,看着天上半残的月亮,沉默好一会儿,徐襄才打破了沉默。 “顾青兰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江夏看了他一眼,并没觉得意外,直接回答道:“我只是从脉象上察觉到,他近来有些肾气亏损的状况。” 徐襄脸上没有半点儿惊讶,只是听着未婚妻说起其他男人的肾气盈衰有些别扭,却也知道,江夏谈及医药方药时,就不能顾忌自己的女子身份,隐讳什么,只能坦言相告…… 至于顾青兰的状况,他并不意外。 当听到顾青兰说及离衙后行踪撒谎欺瞒时,再印证景谅所言,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江夏见他没作声,于是又道:“我已经与程琪说了,让他从明日开始,跟着顾青兰调查调查他的行踪。……顾林两家结亲,我们终究推脱不开,有些事,即便不由我们去做,至少,我们也应该做到心中有数。” 徐襄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此事你别管了,待程琪查到什么后,我来处置。” 江夏挑着眉梢看了看徐襄,突然嗤笑道:“也好!” 这种事情,早训练训练应对机变,若是将来也有这种事,应该能够更好地处置?! 道一声晚安,江夏转身进屋,关上门的刹那,她的脑海中关于现代种种原配打小三的镜头才被按压下去。 现代时,说立法缺失,无法保证婚姻中的牺牲方。可是这个时代,若是真的徐襄婚后又有了外室,她怕是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远走他乡,再不相见吧! 681.第681章 处置丫头 因着还在假期中,第二日徐襄不用早起上朝,一家人团团坐,难得起聚在一起用早饭。 江夏一早上都没怎么搭理徐襄,越哥儿和齐哥儿都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哥俩互相看看,很有默契地打了招呼,一起出门,连囡囡和小妹也捎带了一起。 徐襄和江夏送着小的们出了门,回过头,徐襄对江夏低声道:“我也出去了。中午若不回来,就打发长福送信回来。” 江夏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看着徐襄也不叫车,带了长福长贵,步行出门。 她站在二进的垂花门里静立了片刻,转身往后院里去。 招呼魏嬷嬷和红绫姑姑,与她们两个商议着,将带回来的特产分一分,送到各家去。 正商量着呢,木香走进来低声回报:“姑娘,清眉绿袖求见。”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想起来清眉绿袖是哪两个了……“让她们进来!” 说完,她走到堂上落座,水香带着小丫头送了茶上来。 江夏捧了茶,用杯盖轻轻地打去水花儿,听到木香禀报,方才缓缓抬起眼来。 进来的两个丫头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却把柔软娉婷的身体曲线更清晰地勾勒出来。待门帘子放下来,门口的强光当被挡在门外,两个丫头姣好美丽的容颜就清晰起来。 只不过,今日这两个丫头都有些惨兮兮的,眼儿红肿不说,脸色也惨白着,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湖绸褙子的丫头还流着鼻涕,从门口走进来不过几步,已经忍不住拿帕子擦了一回,从发红的鼻尖儿上看,这个丫头流鼻涕有一段时间了。 看清两个丫头的样子,江夏微微蹙了眉头。 而不等她发话,红绫姑姑就站起身来,厉声道:“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病成这样子怎么还敢往主子跟前凑,这是成心将病气过给主子嘛?” 随着红绫姑姑一声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从门外进来,就要将两个丫头拉出去。 “姑娘饶命!”那个流鼻涕的粉衣丫头突然扑倒就拜,一边泣声讨起饶来。 江夏眼见着她只喊了一声,就被婆子们捉住,往外拖去,于是淡淡道:“拿药丸子去给她们吃了……把她们安置到外院吧,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红绫姑姑连忙应了,石榴则去取了一瓶药丸子过来,红绫姑姑接了,随着那两个丫头出门,显见是去安置两个丫头了。 江夏口中的外院,就是之前刘水生给小妹养病的院子,两进院子,虽然简单,却还算整齐,有一对老夫妻看守门户、清理打扫。 红绫姑姑知道这俩丫头轻忽不得,亲自坐了车子将两个丫头送过来,一路上两个丫头几次哀求,红绫姑姑只不理会。 等到了小院,看着里里外外还算整齐干净,又从车上搬下一些粮米菜肉来送进厨房,两个丫头才略略安了心。 红绫姑姑亲自看着,四下里收拾妥当,最后才走进两个丫头住的厢房里,看看床上被褥、帐幔虽都是半旧,却都是洗干净的,这才转眼对那两个丫头道:“你们心里大概想着跟了二爷,以后抬姨娘甚至扶正的梦,今儿我在这里给你们说清楚,慢说二爷和姑娘婚期将至,断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姑娘没脸。就是成了亲之后,要给二爷安排伺候的人,也不会是你们俩……” 两个丫头很有些恼怒,横眉立目地瞪着红绫姑姑,只畏惧跟在来的几个粗使婆子,不敢胡乱说话。 红绫姑姑却笑得清冷,斜睨着两个丫头道:“你们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听口音都是扬州出来的吧?而且,远不是一等楼里养出来的,应该是二等,甚至不入流的楼子里出来的吧!” 清眉绿袖脸色苍白,互相看看,然后恹恹地垂下头去。 红绫见她们如此,也不再多说,只交待道:“你们也不用怕,我们姑娘是个心善的,鉴于你们还没得手,我们姑娘大概不会怎么着你们……刚刚还特意拿了她亲手配制的药丸子给你们治病……你们若是稍有点儿心思的,就趁着养病的几日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去处。是发出去买人,还是愿意再做你们熟悉的营生去!” 说完,甩手走出来,叮嘱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道:“上上心,看好了,若有半分差池,别说我不念情面。” 两个粗使婆子连忙答应着,红绫姑姑扔了一块二两的碎银子过去:“吃用上不必苛责了她们,若有什么事,及时跑回去报信。” 两个丫头被带走了,江夏询问前情才得知,昨晚齐哥儿竟然说两个丫头笨手笨脚弄坏了他的一块玉佩,将两个丫头在院子里站了两个时辰,将近四更,方才让两个人回屋子里去。 齐哥儿今年才八岁,不到九岁,就能下得了手……等长大了,会不会变成那种冷血冷酷之人呢? 刘氏毕竟是齐哥儿的母亲。富贵和灵芝则是他的同胞兄姐,他长大了,若是想起这些人和事,会不会与她反目? 想起这些问题,江夏微微有些出神。好一会儿,她强迫着自己将种种担忧撂开手,招呼石榴、彤翎一声,往新建的正院走去。 她们离京不到也就十天,走之前,正院就已经建起了主体。他们离京之后,将大门重新改建了,又将各院的格局做了修整。 中间院落开了大门,修了门房、倒座等等诸般,原来出入的东西两院大门,略作整理,改成了东西角门。东院和西院各做了三进独立院落,东路一进做客房,二三进将来分别给越哥儿和齐哥儿居住。西路三进留着两个空院子,一个院子给了囡囡居住。中路同样做了三进的分割,一进修了花厅、外书房,二进是徐襄和江夏成婚后居住,三进暂时空置,计划中给将来的小孩子们居住,隔得近,照应起来便宜。 眼见着过了八月半,离着婚期不过半个月了,正院内外的建筑已经完工,内墙外墙的粉刷也完工了,连顶棚和内墙的裱糊都做完了,如今门窗大开着,以利于空气流通和潮气扩散。 只等着房子再晾透一些,就能让工匠们进来装家具,然后挂帘幔,做一些细致的布置了。 抬脚迈进屋门,看着将来自己居住的房间,江夏有些微的恐惧和忧心,竟没有多少期待和欣喜……她的脑子里不由升起一个疑问,难道她答应与徐襄成婚,错了? 682.第682章 新娘不变新郎换了人 这一天,江夏从天津卫回来,一进京城就看了一出好戏。 就在南城门附近,切糕刘家的闺女蓉娘今日成亲。 娶亲的新郎倌儿叫顺子,只是切糕刘家对门酒楼的小伙计,父母双亡,头无片瓦脚无寸土,真正的赤贫。却不想,顺子凭空得了一注横财,今日婚礼办得竟然盛况空前,不但雇了全套的吹鼓班子,之前送到切糕刘家的聘礼就足足有三十六抬,最前头一抬上一片土坯两块青砖,震惊了几条街。 那土坯和青砖可不是随意摆上去的,一块土坯代表的是一个庄子、一块青砖代表的是一位宅子或者一间铺子。有宅子有庄子,这怎么也能算是殷实之家了,已经比街上大部分开铺子的小老板们日子好过了。 江夏的车子被阻住,行不得,索性下了车子,手里牵着囡囡凑过去,观摩观摩人家成亲。 站在人群中,江夏耳边都是各种议论声—— “听说了没?顺子光聘礼银子就是五百两呐!切糕刘买一辈子切糕也攒不下五百两银子吧?” “五百两?啧啧,切糕刘这闺女是生着了!” “还有庄子、铺子呐,切糕刘一辈子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却是闺女给挣来的……早知道这样,老子也娶个婆娘生个闺女去呀!” “呸,就你冯大牙这德性,生个闺女也丑的看不得,还想着跟人家切糕刘比?” “哈哈,切糕刘家的闺女生的是标致,咱们南城门这块儿都是数得着的……冯大牙,你个老跑腿子还想生闺女,先寻思寻思丈母娘给你生了婆娘了没有吧!” 哄笑声响起来,又被炸响的鞭炮掩盖。 不知谁喊了一句:“花轿出来啦!” 站在人群中的江夏被涌动的人潮裹挟着、推搡着,只能往前头去,随着众人一起踮起脚,伸长了脖子,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往前头看过去。 顺子面相憨厚,五短身材,厚厚的唇咧的大大的,几乎扯到耳朵根儿去。顺子一身大红新郎装,胸配大红花,头上也攒了金花,喜气洋洋地骑着马走出来,在他身后不足五步处,就是大红的花轿,由四个人抬着,四角垂下的红丝穗子,随着轿夫的步伐一颤一颤的,抖出满满的喜庆! 他满面红光地骑马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跟着的花轿……他从十二岁就喜欢蓉娘,思慕七八年,终于在今日梦想成真,赢得美人归,又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站在人群中的江夏,却没有过多地关注娶亲的新人,转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发现目标人物。 等迎亲的队伍过去,人群渐散,她也终于得以重新回到自家的车子上。 程琪将囡囡、齐哥儿几个小的抱上车,却对跟在后边的彤翎低语了几句。 彤翎随即进了车厢,又凑到江夏耳边嘀咕了一回。江夏连忙挑起车帘子,往旁边的酒楼上看过去,遥遥地,就看见顾青兰站在窗前,扶着栏杆看着渐行渐远的花轿,脸色铁青中透出一股子颓败来。 他一直羡慕徐襄有福气,能够得到江夏娘那等奇女子的倾心,不管塞外苦寒之地,还是失火的考场之中,她为了徐襄都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寻觅等待数年,终于遇见了让他动心的女子,这女子虽然多不及江夏娘,却胜在纯真可爱,纯善无伪……他克制了二十几年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在热情和种种礼物的攻势下,很快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初尝美好滋味,他迷恋不已,于是找了种种借口离开衙门出来与女子相会,翻云覆雨,极尽缠绵…… 尽管,突然得到宁侯府的青睐,与林家六姑娘定了亲,顾青兰也没想过不要这个女子,他已经想好了处置之法,先找个院子将那女子安置着,等与林家六姑娘成了亲,过个一年半载,林六有孕,他就可以顺势将女子纳为妾室,迎进家门! 他为了实现这个安排,甚至去买了一套房子,去不想,到手的鸭子被突然跑出来的程咬金截胡了! ——最让他气愤的是,他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宅子,一夜之间也易了主,竟转到了今日迎亲的顺子名下! 他亲手整理装的房子,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只是,男主人却换成了别人! 徐襄看着近在眼前的如花笑靥,微微勾着唇角道:“你如何知道是我?” 江夏微微一歪头,斜睨着上方的徐襄,笑道:“我知道出面的是顾家,可顾青茗那脑子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大概只会棒打鸳鸯,断不会想到另寻个人出来做新郎,特别是,还用了顾青兰准备好的现成宅子做新房!哈哈……我一想顾青兰之前为那房子花的种种心思,我就想笑……唔……” 她的笑声被成功封在口中——当着他的面儿,却心里口中都是别的男人,真当他没脾气呀?! 第二日,徐襄又早早起身上朝去了。 顾青兰和任南川却因为品级低,并不需要上朝,反而得以安稳在家吃了早饭。 平常江夏都会注意回避,今日,她却带着弟弟妹妹一起过来,与顾青兰和任南川共进了早餐。 看着顾青兰脸色青白浮肿的样子,江夏几次都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终于,她还是匆匆撂下碗筷,退了出来,要不然,她会忍不住笑场的——转眼,看见顾青兰的小厮,江夏突然心头一动,笑微微走过去,将一个瓶子交给那小厮。 小厮很奇怪,不知江夏给他一个瓶子作甚。 正想询问,江夏已经微笑着为他解惑:“这是给你们主子的,记得让他服用。每日早晚各一次,一次一丸……记得提醒你们主子,若不想子嗣上有碍,就万不能怠慢了去!” 说完,也不等傻愣愣的小厮回应,江夏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这瓶一心蛊她制作了好久了,没想到,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哎,不行,这一心蛊可要媒介的,她得尽快去一趟宁侯林家,寻一寻林六娘去! 683.第683章 佳期将至 第二天,江夏吃过早饭就进了宫。 小皇子治疗数日之后,她要去做一次复诊。另外,成庆帝那边,药物不足了,却仍旧能够做一些治疗,同时她已经传了话下去,让奴儿干的人员再去搜寻搜寻所需药物……只希望,能与她上一次那般好运,将所需的几种药物都找到…… 小皇子恢复的不错,江夏到达景仁宫的时候,小皇子正由奶娘抱着在看屋子里摆的几盆菊花。 大而黑亮的眼睛,白嫩细腻的皮肤,巴掌大的小脸,略显苍白的嘴唇……小皇子的外貌继承了父母基因的优点,无疑是极漂亮的孩子。 他的身体弱,让他从小学会了安静,没有一般孩子那般活泼调皮,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奶娘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世界……这样一个孩子,但凡心还没完全石化的人,都会为之融化柔软起来。 江夏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片刻,然后跨进门去,微笑着与小皇子打招呼:“小殿下,今日看起来很不错呀!” 说着话,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只木雕的小马来。这木马的关节加了弹簧,使得各个关节都能自由屈伸运动,人控制之下,小马就如真的有了生命,奔跑、人立、尥蹶子…… 毕竟是小孩子,对新奇好玩的东西好奇的不行。小皇子看见江夏玩了两下,就亮了眼睛。 江夏将小马放进小家伙的手中,由着他自己玩,她则看向从内殿里走出来的景贵妃,笑着行礼问安,然后,给小皇子诊了脉,做了详细的检查。 “小皇子体内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娘娘不必再担心了。”江夏说着,回头看看仍旧由奶娘抱在怀里的小皇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建议道,“孩子总被大人抱在怀里,对孩子并无好处。你不如在地上铺一片地毡,再放一床褥子,然后让他在上边玩、爬……能接一接地气,地属土,对应着人体的脾胃。孩子多接接地气,对他脾胃之气恢复很有好处。” 若说之前景妱娘对江夏还有些误会偏见的话,经过几次救她和孩子,她差不多将误会偏见都丢开去,特别是医方治疗方面的,更是深信不疑。是以,江夏一边说,她就一边点头,随即扬声吩咐宫女嬷嬷们去准备地毡和褥子。 躲开一群宫女嬷嬷,江夏低声道:“孩子在地上玩耍接地气,但吃用东西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 景妱娘连连点头应着,江夏笑着去跟已经被放在褥子上的小皇子告辞,笑着道:“小殿下先玩着这个,我在进宫时,还给你带好玩的玩具!” 一直沉默安静地小小子,听了江夏这话,瞪大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重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妱娘!”江夏惊讶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彼此身份的变化,下意识地称呼了景贵妃的名字,然后道,“你儿子好聪明呀,这才八个月呢,居然能听懂人说话,还能回应了呀!” ‘妱娘’这个名字,多少年没被人叫起过了,哪怕是见了母亲和大哥,他们也是毕恭毕敬地称呼‘贵妃娘娘’……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景妱娘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即,就放松下来,微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离开景仁宫,江夏去承乾殿给成庆帝诊脉,然后争取了成庆帝同意后,给他做了一个重要穴位的清毒治疗。因为筹备的解毒用物被小皇子用了大半,给成庆帝完全清毒已经做不到了,她索性化整为零,用药物控制毒素,引入四肢末端,再用清毒之术,虽不能彻底去除成庆帝体内的毒素,却也能够尽量地延长他的寿命。 成庆帝也问过治疗效果,江夏给了他一个回答:“最差,也不会比微臣之前所言更短。” 给成庆帝治疗,只留了福顺福宁在殿内伺候。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四个人,又都抿着嘴不做声,一片寂静。成庆帝拒绝睡眠,他是唯一不睡眠进行治疗的人。 一时治疗完成,江夏收拾了用具,要了水洗了手。成庆帝也随即坐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臂,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苍白清瘦的脸上透出一抹欣喜来。 “比之前好了许多!”成庆帝看着江夏笑道,一边由着福顺福宁给他着了衣裳,下了龙榻,一边微笑着看那边洗手的江夏,“江爱卿即将成婚……不知,朕能不能登门讨一杯喜酒喝呀?” 江夏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答应下来:“皇上若能光临寒舍,微臣定备下最上乘的陈年佳酿,扫席以待。” 从宫里出来,江夏就去了宁侯府。陪着林六娘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离开,让林六娘难免生了一丝疑惑。 就这么来去匆匆的,也没说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江夏并不在意林六娘想多了,她回到家,立刻钻进西书房里,一个人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一脸轻松的微笑,看得出心情极好。 “姑娘,奴婢正要进去叫您呢,过了午时一刻钟了,你再不出来,秋姑娘也该饿了。”金桂接了江夏笑着提醒。 江夏笑着点点头,只吩咐金桂:“你去前头打发人去衙门里走一趟,寻二爷传个话,就说今日我得了一品新菜色,让他邀请了任大人、顾大人一起过来品尝。” 见了人,如何使用的人不知鬼不觉,就不是难事了。 这事儿最终算是有了个相对圆满的暂时结果。江夏新婚在即,也终于有些紧张起来,很自然地将顾青兰、林六娘的事儿抛到一旁去。 她只被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两个人看着,每日泡几次药浴、推油…… 痛苦不堪中,时光过得也不慢,一转眼,已经是九月初四日,再转过一天来,就是江夏和徐襄的佳期了! 而出阁前一天,同样也很重要,按常例论,这一日是娘家送嫁妆,并女方亲朋好友给出嫁女添箱的日子! 684.第684章 添妆 到了这一天,江夏终于得到部分的解放。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去准备其他事宜,终于不再看着江夏泡澡了。 她也懒得收拾行头,只穿了一条素白茧绸的袍子,与弟弟妹妹们用了早饭——特意说明一下,订婚后的男女按礼不许见面的。江夏与徐襄情况特殊,又没有长辈约束,倒是没有拘礼。但到了婚前这一天,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却同时发了禁令,一对准新人,在最后一天被剥夺了见面的权利。 用过早饭,越哥儿作为江家顶门立户的长男,自然也得承担起长男的责任,去前头与人协商安排婚礼的种种细节,随手也把齐哥儿带了去。 在婚礼的前一天,江夏突然成了最闲散的那一个。 她回头看看眼巴巴看着她的囡囡,嫣然一笑,要了一件靛青色色直身袍子披了,脚下连鞋子也不穿,趿拉了一双木屐,牵了同样换了木屐的囡囡,咔哒咔哒一路走出屋门,往后院去了。 修整房舍的时候,后园子也做了小幅度的改造。经过改造后,池塘比原来扩展了一些,让原本临水而建的敞轩成了探进水中的水榭。水榭临水的一侧加了一个木制露台,在水榭旁的水岸做了平展处理,江夏特意让人去海边搜寻了一些白色的细沙来,铺了一块人工沙滩。 一到水边,囡囡和小妹就踢了木屐,自己挽了裤脚,奔着沙滩去了。 江夏则走进水榭,随手拿了两块锦垫,在露台上席地坐了。水香、木香带了茶过来,金桂和石榴则收拾了一些果品点心过来,都在水榭里布置了。 不多时,第一个客人上门,是姓赵的,却不是京城的赵家,也不是归化城的赵宝儿,而是迢迢数千里之外,远在肃州卫的赵赫……他如今已经是肃州卫西路军统帅,回不了京城,只能打发了十几名行伍味儿甚浓的壮汉,送了六口大箱子来。 越哥儿接了这礼单子,略一思忖,还是让人送给江夏,只吩咐人带了赵家的壮丁们下去用饭歇息。这些人并不住下,送完礼即日就要离京,回转肃州去。 江夏看了礼单,就将礼单随手交给彤翎、芷兰去入库。看着水面静默了片刻,吩咐人取了一匣子特制的成药来,让人送去给那些壮丁,给赵赫带回去。 第二拨到达的是林郦娘夫妇。 她家相公裴大公子直接留在了外院,主动担起了娘家人的角色,与越哥儿一起接待来客。 林郦娘则直接到了后园子,一进水榭,看见露台上临波而坐的青衣女子,突然呆了一呆,随即失笑起来。 “我说你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儿新娘子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撇了徐大人,远遁红尘呢!” 江夏也不起身,随意地招呼着林郦娘落座,一边叹着气道:“这几天被折腾惨了,一想着明儿还要被折腾一天,我就头大……你且容我今天养养精神吧!” 林娴娘嗤笑着摇摇头,接了木香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却转了话题:“五妹和小妹都要来,她们一路了,我先过来。” 江夏微微笑着,凝视着林娴娘,突然想问一问,她给自家相公安排通房时是什么心情……只是,这个问题在舌尖儿上打了个转儿,终究又咽了回去。 算了,若是可以,大概没有女人愿意与人分享男人。所以,林娴娘不管是实话实说,还是好言宽慰,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问不如不问。 有了林娴娘,水榭的寂静不再,两个人随意说着话聊着天,喝着茶,倒也一派怡然。 之后,人渐渐多起来。京城赵家、景家、林家……陆续到达。 巳时初刻,江家已经来了二十几位添妆的贵妇人。有些人只是情面上来走一趟,送些金银丝帛之物添妆,然后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陆陆续续,人来了又走,到巳时中,水榭中只剩了十多个比较亲近的。 林家三姐妹,赵家韩夫人和大儿媳金氏,礼部尚书郑家的林夫人,文渊阁学士王元的夫人陈氏和两个儿媳魏氏、潘氏,毛家老夫人姜氏和儿媳郑氏……毛家并没与江夏正式认亲,故而也只是称呼老夫人、夫人。 巳时三刻,门子上突然接了信儿,皇上、贵妃赐下添妆之物,即刻就到府上了,赶紧让家里人准备。 好在,江家上下也经过了见过了,越哥儿听到皇上贵妃有赐下,只是略作了惊讶之色。随后就行动起来,一边安排人布置香案,准备接御赐,一边打发人去后院,给江夏报信。 御赐来的极快,这边刚刚布置好了案桌香烛,那边内侍捧着一卷圣旨,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或抬或捧着种种皇上、贵妃赐下之物,到了江家门前。 江夏也没换官袍,只将木屐换了一双布鞋,匆匆赶到前头来,恰好御赐到了。 来的竟然是大总管福宁! 江夏出来,与他略作寒暄,就焚香接旨。 宣旨毕,福宁笑着将圣旨送到江夏手中,笑着道:“恭喜江大人呀!” 说着话,从袖口里拿出一个不带大的小盒子来,递给江夏:“这是我和福顺两人的一点小心意,聊表恭贺之心,江大人别嫌弃呀!” 江夏将圣旨交给身侧的越哥儿,然后双手接了这盒子,笑着道:“多谢宁总管、顺总管一片心意。若是有空,明日还望二位能来喝杯薄酒!” 福宁笑笑,“若是有空,就来!”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往江夏身边凑了凑,耳语道:“听皇上的意思,明儿或者会御驾亲临,到时候,我们俩自然也能跟着过来讨杯喜酒!” 江夏知道他这是好心提醒,连忙笑着谢了,取了备下的喜糖喜饼匣子,给福宁做了回礼。 至于皇上和贵妃的赏赐,则要面圣谢恩。她这会儿不能出门,少不得要等完礼之后,与徐襄一起进宫谢恩了。 皇上和贵妃赐下之物很多,规格也很高,皇上赐下一对罕见的血珊瑚盆景,都有半人高,色泽血红莹润,造型极好,没有半点儿伤痕,却是拿钱都买不到的珍品。 景贵妃赐下的则是两匹天水碧,两匹虹影纱,一顶内造缂丝百子百福帐子,都是拿着银子无处买的物件儿。 另外,又有些玉屏、珠宝,还有两幅前朝大家张煦的墨宝…… 685.第685章 一定要幸福! 一上午功夫,林娴娘已经与毛阔成之妻郑箐娘达成了默契,对于婚礼的一些细节与红绫姑姑商议操持起来,完全做了江夏的娘家人。 这会儿,一见皇上贵妃赐下的诸般珍玩,两个人对视一眼,就有了新的打算。 之前,江夏筹备的嫁妆,第一抬是两块砖和两块土坯。第二抬则是睿王妃送来的一架琉璃花鸟故事四连扇屏风。第三抬是赵家韩夫人送过来的一对宝石盆景。 如今,有了皇上、贵妃的赏赐,一对红珊瑚自然要放在第一抬上,第二抬放贵妃娘娘赐下的百子百福帐,第三抬放代表娘家陪送的青砖和土坯,如此安排,又尊贵又体面,能大大地涨一涨脸面。 临近午时,接了宫里来的赏赐,江夏就回身招呼着女客们去水榭用午饭。 只是,众人没等回到水榭呢,前头就传了信来,门前突然来了一些不相熟的贺客,大都是六部九卿的官员,之前并非不知徐襄和江夏的婚事,只不过因为不相熟,也就没上门庆贺。如今得了皇上、贵妃厚赐一事,就慌张张地张罗了贺礼上门来道贺添妆! 一时间,孤女江夏,凭空多出了无数亲友团。 还好,前头有越哥儿、裴大公子,后边有林郦娘和郑箐娘,处理的周到完满,让江夏乐的偷会儿懒。 江夏看着送进来的一沓添妆礼单子,嘴角扬着一抹微笑,心中不以为意,却仍旧一张一张翻过去。然后,在一沓礼单子之中,她看见了一张署名为顾云岩的礼单,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也放下。 云岩是顾青茗的字,之前,他在临清没能回来,却不想,还是赶在她添妆之日,回了京城。 之后,又有一个特殊的礼单,则是顾青茗携全体同仁恭贺。顾青茗后边,又有庞二、景家、赵家、郑家,还有各铺子、各个作坊的掌柜同仁诸般人等,合力置办的一份礼单。长长地礼单子,汇聚了几乎天南海北各地的精美特产。如江西的官窑瓷器、庐山云雾,江浙的丝绸,扬州的牙雕玉雕……林林总总,形象百态,或者不是太贵重,却无一不是极精致。 江夏的手指在长长的看不见尾的礼单子上拂过,眼中一片温柔。 用过午饭,大部分来客陆续离开。未时末刻,林郦娘携夫君裴大公子告辞离开。 临走,她拍着江夏的手道:“今晚好好睡个觉,明儿一大早我就过来,你呀,什么都不用理会……呵呵,你就放手两天,塌不了天去!” 江夏亲自将他们送至二门,看着林郦娘登车,裴大公子上马,相携而去,这才转回来。 郑箐娘和韩氏留在了最后。 韩氏挺着大肚子,来得早,却没往人前热闹处凑,只在江夏的房间里歇着。这会儿,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来到水榭这边,与郑箐娘相对坐在露台上,品茗赏菊,一片惬意自在。 江夏转回来,韩氏拍拍身边笑道:“赶紧过来歇歇,今儿你还要好好歇着,明儿才有精神头儿应对,还有一天好忙活呢!” 郑箐娘比较内向,没作声,只亲手斟了杯茶,递给江夏。 江夏打横坐了,接了茶,一口喝了半杯,用袖子抹抹嘴,笑道:“太多东西,我都是不懂的,再着急也无从着手……韩姨身子重,帮我看着大致别差了就好。诸般繁琐各种操心处,少不得要郑夫人受累了。” 说着话儿,江夏笑着拍拍手,水香和木香一人捧了一只剔红盒子来。 江夏伸手拿了一只,双手送到韩氏面前,笑着道:“韩姨,这里头是我炼制的玉肌膏,去疤痕平皱褶比一般药膏子效果好些,待韩姨生产之后,能够用上的。” 然后,拿了另一只盒子,微笑着递给郑箐娘:“郑夫人最是受累,我也没什么稀罕物事,这里头是我炼制的一枚解毒丹,蛇虫咬伤、还是误食毒物,都能解了去。” 这两个人各自接了盒子,都是欣喜不已,却又都好笑不已,抬头互看一眼,又同时转向江夏笑起来。 “这丫头的医术是绝好的,她制得药也一定是好的,我就不客气了!”韩氏笑着将盒子收了,转身交给跟随来的丫头。 郑箐娘更是二话不说收了,只微笑道:“我也不跟她客气。另外,你前一回送过去的外伤药,说是极好使,你再给我拿一些吧!” 韩氏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心中揣测着郑箐娘与江夏的关系。看江夏递东西先给她,后给郑箐娘,这个顺序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地位高低,另一个则是亲疏远近,她直觉应该是后者,也就是说,在江夏心中,郑箐娘比她更亲近些。 江夏乃是临清松林镇人士,母亲早逝,父亲发配,再没听说什么亲戚,这郑箐娘与江夏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江夏与她称呼却是‘夫人’? 两个人也没过久停留,盘桓了两刻钟,也一起告辞去了。 热闹、忙碌了一天的江宅回归平静,江夏也带着弟弟妹妹聚在一起,用江夏出阁前最后一顿晚饭。 齐哥儿、囡囡还不知烦忧,只觉得人多了热闹,热闹累了,吃什么都特别香甜。 越哥儿却大了,又是与江夏最亲近的,一天忙碌,笑僵了脸,心中却一直有一抹酸涩难舍。 理智上明明知道,姐姐虽然成婚,却并不离开,不过是从现在居住的院子,搬到中路正院里去。每天都能见到不说,依着姐姐姐夫的脾性,相处也不会与之前什么变化……明白归明白,感情上却总是会生出淡淡的不舍和酸楚来。 从此后,姐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会是姐夫,然后,还会有孩子,而他,明年也会去参加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之后也会说亲娶妻生子。姐弟情永远在,却终究不像小时候那般只有彼此了。 但无论何时,无论他是否娶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姐姐都会是他此生最尊重最亲近的一个人。 越哥儿看着姐姐,缓缓展开一个微笑,碰了碰身边的弟弟妹妹,一起举杯:“姐姐,一定要幸福!” 686.第686章 我回来晚了! 期盼或者抗拒,时间永远不会以人的情绪而改变,夜晚过去,晨曦再临—— 晨曦降临之前,一片黑咕隆咚中,江夏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半睡半醒地就被按进了热乎乎的浴桶之中。换了三次水,方才沐浴完毕,然后,被人从浴桶中捞出来,却并不给穿衣服,而是做全身脱毛和光子嫩肤……哦,不是,是全身的美体膏按摩……一通折腾下来,天色渐亮,江夏这才被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几个都过来了,一个个穿着新衣,收拾的喜庆无比。 江夏强撑着精神跟弟弟妹妹打着招呼,抬眼就看见屋子门口等着的几位梳头嬷嬷,江夏回身看向身后的红绫姑姑,淡淡开口:“先摆饭吧!” “新少奶奶,今儿您可不能乱说话,也不能吃太多东西……”一个眼生的婆子大喇喇上前来阻止。 江夏脸上的笑容不变,只眼睛倏地一眯,道:“这位嬷嬷是哪个,怎么不记得见过?” 红绫姑姑低声道:“两位是徐家的喜娘,一早过来给姑娘送妆奁的。” 大庆有俗,新婚当日一大早,婆家会打发喜娘过来伺候新娘子,并将婆婆准备妆奁匣子送过来,名曰‘梳妆’。 江夏却淡淡一笑道:“哦,送两位嬷嬷下去喝酒,彤翎,别慢待了客人!” 彤翎跟了江夏多年,自然最知道江夏心中所想。那个喜婆脸色变了变,还要说什么,却被彤翎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来,架了就走。一边彤翎还笑道:“为了我们姑娘让嬷嬷受累了,我们姑娘最是温厚,你也别冷了姑娘一片好心才是。” 另一个喜娘显然有眼力的多,向着江夏曲曲膝,谢了赏,又叮嘱一句道:“姑娘好意,婆子们感激不尽,只是,姑娘用饭可以,尽量少喝一些汤水的好,过会儿坐轿、过了门要坐床,喝了汤水,终究有些不方便!” 说完,再次曲膝一礼,转身跟着彤翎几个自己去了。 江夏回头看看红绫姑姑,果然得到了红绫姑姑的点头确认:“是琅琊王家出来的嬷嬷。” 看着门外已经走远的两个婆子,江夏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来。琅琊王家,看来不止是郑氏,还有徐慧娘,甚至景家王氏的意思呢! 将这个小插曲随手撂到一旁,江夏带着弟弟妹妹们用早饭。 思量一回,她也知道,客人太多,她真的不太方便往净房里跑,后边那位喜娘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于是,她就没有吃小菜,只吃了两个水煮蛋,捡了两个奶饽饽吃了,就撂了筷子。 看着她吃完,红绫姑姑立刻上前来,搀扶了她进屋,彤翎和芷兰、翠羽几个就上前来给她绞干头发,梳通顺了。那两个喜娘也转了回来,上前来给江夏绞脸、盘发。 到了这个时候,林郦娘已经到了。郑箐娘和韩氏也先后到了。 韩氏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茶,并不多凑热闹,只是红绫姑姑或者林郦娘、郑箐娘不时过来,与她商议事情。 那两个喜娘吃了一顿酒,脸颊微红,倒是没了早上的轻狂,只规规矩矩替江夏梳妆绾发……除去大家族的自以为是外,这两个婆子的手艺都是极好的,手指轻巧灵活,三两下子,绞脸、绾发就完成了。 到了这一步,江夏还是穿着一件纯白的素茧绸袍子。发髻上也是素着的。那两个婆子大概也看出了江夏的脾气,也不敢在人前多话,还是早上那个温言相劝的婆子低声道:“姑娘这会儿可以吃一点点心……姑娘不用担心,每次吃上两三块,隔一个时辰吃一次,不会饿着的。” 江夏微微一笑,这个婆子倒是个妙人儿。 看这架势,所谋甚远呀! 她微微一笑,同样低声道:“我母亲早逝,这会儿没有高堂在座,我想去母亲的牌位前拜祭一下,不犯妨碍吧?” “自家至亲骨肉,能有什么妨碍,姑娘不必担心。” 江夏笑着点点头:“既然时辰尚早,两位嬷嬷也去歇一回吧。” 那婆子会意一笑,退后几步,与另一个一起曲曲膝退到一旁。 这会儿,屋里屋外已经坐了不少前来送嫁的女客。林家姐妹、郑家姐妹、王家夫人……都寻了自己相熟的人在说话,也有的院子里看已经摆出来的嫁妆,一抬一抬,珊瑚翡翠、金玉绢帛,流光溢彩,宝光灿灿,耀人耳目,也动人心神。 看着江夏这边初步收拾好了,郑箐娘先捧着一只盖盅子送上来:“给你炖了一盅子燕窝,你吃一点。” 江夏微笑着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郑箐娘随即亲自送了漱口水上来,看着她漱了口,这才捧了盅子退出去。 到了这时,女客们才纷纷围拢上来,围着江夏三言两语地说着吉利话、祝福话…… 正热闹着,彤翎匆匆从外头走进来:“姑娘,赵姑娘回来啦!” 正昏昏欲睡的江夏霍地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却被崔氏及时吩咐人拦住:“这会儿你哪能乱走,且等着,宝儿大老远既然赶回来了,还能跑了不成……” 话未说完,赵宝儿脚步匆匆地裹着一条紫红色漳绒斗篷进来,抬眼,目光直接落在江夏身上,哽噎着唤了一声:“夏娘,我回来晚了!” 江夏到底往前迎了两步,伸手将赵宝儿拥进怀里:“你能回来,我就欢喜了,说什么早晚……” 说着话,江夏才注意到宝儿明显丰润了些,虽然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却仍旧难掩腰身的粗壮…… “你?”江夏只惊讶了一声,伸手按在赵宝儿的三关之上,随即,就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扶着赵宝儿去与崔氏坐在一处,然后伸着手指,恨恨地点了点赵宝儿,转脸对着崔氏道:“崔姨,宝儿交给你,你帮我看好了她。” 说完,回头招过彤翎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彤翎立刻答应着转身去了。不多时,双手捧了一只盅子回来,送到赵宝儿面前:“宝儿姑娘,这是我们姑娘吩咐的,让你先喝了!” 江夏又与其他一些贺客招呼着,回头看见彤翎捧过来的盅子,赵宝儿毫无心机捧起来就要喝,她连忙走过去。 687.第687章 出阁了! 江夏接过来嗅了嗅,这才放心地交给赵宝儿服下。 崔氏看看自家闺女,又看看江夏,再转眼看看旁边伺候着的彤翎,见她脸上竟半丝不虞都没有,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说江夏出身低的人都该看看这一幕,能将手下人收拢到如此服服帖帖,半点儿异心没有,出身低又怎样?! 殊不知,彤翎跟着江夏行医开药习惯了,但凡别人经手的药物,江夏会随机检查,不是怀疑她做什么手脚,只是怕火候或者先煎后下的没有把控到位,影响了药效。但凡跟过江夏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你过会儿从后边园子里过来,我再给你看看……”江夏悄声叮嘱赵宝儿一声,就趁着众人说话的空当,转进东耳房里去。这里存放着贺氏的牌位,在贺氏牌位后面,则用极小的蝇头小楷写着江氏夏娘的名号。 她点燃三炷香,拜了几拜,敬上。 然后,后退几步,低声道:“我并非自愿到这里,却会尽心尽力将越哥儿带大,让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你们可以安心了。” 出嫁女,再不能回娘家祭拜宗祠,这也是江夏最后一次给贺氏和江夏娘祭拜。 祭拜过后,她也不多留,转身出来,仍旧将东耳房锁了,然后回到净房里洗了回手。 遥遥地,大门外有鞭炮轰鸣炸响,徐家迎亲的轿子已经出了门。 经过修整之后,三路院子都有门出入,又互相有门相连。今日的婚礼,徐襄的花轿从西院发出,往西绕半个京城,绕回到东门。 江夏就从东门出,同样绕行东边半个京城,再从正门里过门。来回路途不能重复,意为不走‘回头路’! 鞭炮一响,喜娘就喊一声:“吉时到,请新少奶奶梳妆!” 这两个喜娘经过一番‘交流’后,行事已收敛许多,江夏也不会刻意挑毛病找麻烦,给自己的婚礼添堵。 她从净房里出来,半垂着眼,脸色平静地坐到梳妆台前,先吩咐一声,让人招呼着贺客们出门去偏厅用餐。 待客人大部分离开,只剩了赵家母女,江夏这才笑着招呼一声,按捺了性子,由着丫头媳妇们上前给她化妆。又将早就备好的头面、花冠一一插戴佩戴起来。 五尾嵌宝赤金凤冠,赤金累丝的发冠基座,嵌着鸽血红的宝石,龙眼般的珍珠,最出彩的是凤眼,用的是极难得的黑色金刚钻儿,让那凤鸟随着光线变化而目光流转,栩栩如生起来。 眼看着喜娘拿着粉扑子像刷大白一样,往她脸上扑粉,江夏就觉得要窒息了。 她抬抬手,止住喜娘的动作,伸手从妆奁盒子里取了自己制作的美容膏,用的是水飞极细珍珠粉加紫茉莉粉制作而成,其中又加了数种名贵的中药材,不但不会对皮肤有刺激,还会美容养颜,美白细腻,收缩毛孔。 这个,喜娘见都没见过,自然无从用起。彤翎微笑着曲曲膝,接了美容膏子过去,一边取了一块原色茧绸片,沾取美容膏子,一点点打在江夏的脸颊、额头、下巴……然后,轻而均匀地晕开,江夏的脸色本来就白皙的很,用过美容膏子之后,脸色更莹润了些,平添了一些珍珠般的光泽,让那肌肤更是美好的让人羡慕。 江夏回头看了看喜娘,见那两个人面部表情,情知这样的效果还不够,她就示意彤翎,再加一层美容膏子后,又用极柔软的羊毛刷子打了一层散粉。上了粉之后,脸色又白了一层,两个喜娘这才满意地露出一抹笑容来。 之后,江夏自己用刷子扫了些胭脂,又用了自己制作的唇膏,大红的颜色,一上唇,真个人顿时都喜庆起来。 “一直知道夏娘生的美,今日这一装扮,才知道,所谓倾国倾城者,大抵如此!” 赵宝儿不知何时来到江夏身后,微微俯身,看着镜中的盛装丽人,忍不住开口赞叹起来。 江夏也不回头,只在镜子里瞪了赵宝儿一眼:“今日我没空跟你嘚嘚,你老实儿回去坐着,别乱走动……待会儿我出门,你和韩姨也在屋子里看看就好,别跟着人群里挤去,省的惹出什么事儿来,后悔莫及。” 江夏说着伸手按了按赵宝儿的手腕三关,片刻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来:“你昨天前天是不是见了星点的红?” 赵宝儿愕然一瞬,随即惊讶道:“我连跟着的人都没言语,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夏已经起身,闻言回头,看着有些傻呆呆的赵宝儿一眼,冷冷道:“不要忘了我的本职。” 说完,江夏伸手把妆奁匣子往另一侧的郑箐娘面前推了推,微笑道:“请郑夫人替我攒戴!”” 午时末刻,吹吹打打的声响转了回来,江夏这边倒是放松了一口气,花轿再不来,满头的金珠玉翠就要将她的颈子压折去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的样子,恰好被赵宝儿看见,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这丫头之前还镇定,这会儿竟是片刻也等不得,盼着去当徐夫人了么! 这边,江夏还没梳好妆,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屋里的年轻女孩子们也纷纷跑了出去看热闹,喜娘在江夏身边笑道:“是二爷带着花轿到了……这会儿该是让二爷做催妆诗呢!” 江夏微微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纹来—— 状元郎若是被几首催妆诗难住,岂不笑话? 院子里,叫好声、调侃声一阵阵响起,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江夏和赵家母子却围坐在屋内的圆桌旁,一边吃一点儿午饭,一边诉着旧话…… 很快,催妆诗那边就有了结果,哄然叫好声里,喧哗惊叫响起来,徐襄一身大红喜袍,配着大红绸花,一路气宇轩昂、两脚生风地走进来,目光一转,眼睛就定在了江夏的身上。只可惜,在他进来的刹那,喜娘利落地拎起盖头,给江夏盖在了头上,隔绝了这一对新人,在行礼之前的见面。 越哥儿也紧跟在后边进来,其他男客们则都在午门外停住了脚步。 按礼这个时候是要拜别父母高堂,只可惜,江夏情况特殊,于是,拜别就被取消了,只由越哥儿俯身背起,略略调整了一下,就随着喜娘的指引,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出了她少女时代居住的房间和院落! 鞭炮声起,众人喝彩声也此起彼伏……出阁了! 江夏伏在越哥儿背上,在心里叨念:爸爸妈妈,我终于要出嫁结婚了。你们要是在天有灵,请多多保佑女儿一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和乐吧! 688.第688章 拜堂?加官? 徐襄也有一份御赐,却是皇上的一幅御笔亲书:凤凰于飞! 双方加持下,徐江婚礼的热度迅速高涨起来,一路围观,壅塞了街巷不说,门口前来道贺的车马轿子,向西几乎延绵到钟楼,向南则是过了隆福寺。 由于对上门宾客数量预估不足,出现了短时间的拥堵混乱,很快,为了徐襄婚事特特赶进京城的郑二老爷、郑大少爷、白启文和沈琥,就指派了人手,开始疏散。 客人引进门来,大厅里搁不下,院子里用青色帐幔搭起喜棚来,安了座椅,上了茶水,招待客人。 西路前院扎起了说书的台子,后边花园子里则搭了戏台,四喜楼最好的说书先儿,得意楼最好的生旦净末丑,各行当的当家台柱子,都被请了过来。 又去国子监借了他们练习骑射的大校场来,还有文昌祠、广慈院等院落,供人停放车马轿子,又让人送了茶水点心喜饼去,等江夏出门上轿之时,拥堵之况竟是被疏通一清,混乱变成了秩序。 徐襄站在轿子旁,看着被背出来的华丽身影,满眼温柔。 顾青兰脸色仍旧有些不太好,这会儿看着徐襄这表情,也难以心中酸涩:“啧啧,徐二郎居然也会笑呀!” 徐襄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思之慕之,复月经年,今朝携手,结发于夏,心悦甚之矣!” 顾青兰仿佛吞了个石头,张张嘴,终于翻了个白眼儿,不再自寻烦恼了。 越哥儿背着江夏,将她送上花轿,一早玩的很乐呵的齐哥儿和囡囡似乎突然察觉到不对味儿了,从人群中挤过来,冲到轿子前,高声叫:“姐姐,姐姐……” 江夏下意识地就像抬手去掀盖头,却被越哥儿按住手:“姐,你放心,我带着他们跟在后头。我会照顾好他们,你放心吧!” 一句话,越哥儿用了两个‘你放心’,既是安慰江夏,也是向姐姐保证。 从此后,姐姐不再只是他们的长姐,更是徐家的媳妇,徐襄的妻子,以后还会是孩子的母亲……她要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感谢姐姐,不舍得姐姐,但为了姐姐的幸福,他们却不得不支持姐姐成婚,去经营自己的婚姻,寻找自己的幸福。 江夏莫名地心中发酸,盖头后边,有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嗓子里哽着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翻转手拍了拍越哥儿的手背,缓了一下,才吐出几个字来:“轿子宽敞,让他们过来!” 不等越哥儿说话,徐襄上前,一手牵了齐哥儿,另一只手牵了囡囡,将两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带到花轿前。 “我会叮嘱轿子稳一些。”徐襄看着轿中的新娘,低声嘱咐一句。 江夏点头应了,没有作声,却配合默契地伸手,将齐哥儿和囡囡揽进自己的怀里。 徐襄看着低垂的盖头,突然有些觉得此物有些碍眼…… 江夏手一翻,一张五十两的小面额银票,已经被塞进了徐襄手中。 徐襄微微一笑,随手放下轿帘子,回身看着左前角的轿夫,将手中的银票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娘子打赏你们的,待会儿将人抬过门,你们拿去喝酒!” 几个轿夫大喜,连声应承着,听得那边司仪喊一声:“吉时到,起轿!” 花轿就被稳稳地抬了起来,转了个方向,一路出了江家大门,沿着定好的路线转出去,一路往徐家去了。 鼓乐声声,鞭炮轰鸣,江夏手中被人塞了一根红绸,然后就有人牵着,下了轿,轿门外有婆子上前来搀着,一路来到正院中搭起的喜棚之中,拜花堂。 一拜二拜三拜,天地高堂夫妻。 江夏昏头胀脑地由着人指引着动作着,混沌沌拜完三拜,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回该入洞房了吧? 汗,不是她如此急不可耐,主要不想再被人参观,想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卸去插戴、礼服和浓妆,好好歇息歇息去。 却听得堂上司仪又高声叫:“新郎掀起盖头来,称心又如意!” 江夏愕然着,她记得影视剧中,都是进了洞房再揭盖头啊,这里怎么会是在堂上就揭盖头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扶鬓角、眼角…… 盖头蒙着头半天,发丝会不会乱? 出门前流了泪,妆有没有花?因为她用的都是纯天然的化妆品,防水效果一般,要是晕开了、花了妆,跟只鬼一样,就有的好看了! 向来不擅长行动的徐襄,今儿的行动力却爆棚,江夏这里刚刚抬起手来,手指还抚在眼角呢,突然眼前一亮,盖头就被挑开了去。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一脸愕然地眸子,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娘子!”徐襄拱手见礼! “徐……相公!”江夏后知后觉,慢了半拍之后,略显慌张地回礼。开口下意识地就想叫徐襄,却在半路上改了口。 堂上高坐着当今天子,成庆帝宋希行。在他旁边坐的就是宁侯爷、王元王大人等。 一听得江夏这一声称呼,成庆帝嗤地笑了:“江爱卿这是提醒寡人么?”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相公,是娘子称呼丈夫。但是带了姓,那就是对内阁宰相的尊称了。 “徐……相公!”另一旁坐着的睿王突然学了一声,刚刚低下去的笑声,再次轰然响起! 笑了两回,成庆帝在堂上抬手拭着笑出的眼泪,缓缓开口道:“虽说,婚后从夫,但江爱卿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日,朕也带了贺礼,特授江爱卿为太子少保,加正三品!”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江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叩头道:“陛下圣恩隆重,微臣感激涕零。只是,微臣并无寸功,受不得此等殊荣,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哎,江爱卿,你这是想要违抗圣命,抗旨不尊么?”成庆帝微微含着笑,居高临下睇着堂上跪伏的新娘子,看不出半点儿雷霆之色。 徐襄却是心头一颤,连忙跪下去,俯身叩头道:“多谢陛下隆恩!” 689.第689章 开胃菜! “徐爱卿,今日你能娶得江爱卿归家,可是一大幸事,万不可辜负了江爱卿一片信重托付之情。”成庆帝一直面带微笑,目光柔软。却没有人敢将他的话当做玩笑来听。 徐襄郑重叩下头去,正色道:“我徐襄此生能够娶得江氏夏娘为妻,已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万不会辜负了她去!” 江夏瞥了徐襄一眼,跟着叩下头去:“多谢圣上隆恩。” “眼看日暮黄昏,朕观了礼,准备的礼也送了,就不耽搁你们的良辰美景了。”说着,成庆帝挥挥手,示意婚礼继续。 那边司仪颤兢兢高喊:“拜堂已毕,礼成,新郎带新娘进入洞房!” 顾青兰和任南川带着一群年轻人哄然响应,簇拥着徐襄引着江夏出了拜堂的棚子,往后边洞房里去了。 既然在堂上挑了盖头,进了洞房,就是饮合衾酒,行结发之礼。 待喜娘一声:“礼成!” 徐襄立刻起身,往外就走。 顾青兰冲上来就要阻拦,徐襄瞥他一眼,低声道:“圣上在。” 顾青兰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偃旗息鼓,乖乖地退到一旁,并与任川南一起,护着徐襄一路出了洞房,往前头去了。 大厅、棚子、几个院子,一个个席面铺设开来,四喜楼最好的大师傅,用的是最上等的食材,烹饪出无上美味,一道道珍馐。 人群退出去,江夏转眼看着仍旧留在屋里的两位喜娘,半垂着眼睛,微微勾了勾唇角,微微抬了抬手指,芷兰就趋前,将两支赤金梅花簪子托到两位喜娘面前。 “我们姑娘感念两位嬷嬷辛劳!东院给女眷、嬷嬷们备了水酒席面,就请两位嬷嬷过去好好吃顿饭喝杯酒,解解乏吧!” 那两个人看着赤金的簪子,都是眼睛一亮,却又随即收敛了,规规矩矩行了礼谢了赏,这才接了金簪子。 其中那个说话婉转的婆子道:“二奶奶也一定累了,奴婢们让人烧了水,二奶奶可要热水?” 江夏微笑着略一颌首,道一声:“多谢!” 两个人这才满脸堆笑着寒暄两句,这才借着要水的由头退了出去。 彤翎却在旁边撇撇嘴道:“不说枝儿,不说咱们四喜楼的大师傅们,就是芷兰姐姐也是从昨日就到了厨房,哪里就用得着她们去要让热水了?” 江夏瞥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伸开手臂,示意众人替她除去身上的大礼服、赤金嵌宝的花冠,各种金玉珠翠…… 芷兰留了石榴金桂和水香木香几个在屋里伺候。她则伸手拉了彤翎退出去,一路往主院的小厨房去了。 江夏与徐襄成婚后,并无长辈同住,也没有婆婆让她立规矩,所以,这院子里的小厨房并没打算做菜做饭,临时只是烧热水伺候沐浴、洗发等用途。 芷兰和彤翎来到小厨房,这里之有两个粗使丫头在看着火,相连的一排锅灶中,有两口大锅热气蒸腾着,显然是给徐襄、江夏都备了水。 “你们去拿木桶来,要热水了!”芷兰一句话打发了两个粗使丫头,一边拉住彤翎,低声道,“我知道你心直口快,一心为了咱们姑娘,可是,从今日起,姑娘就嫁给徐二爷,成了二少奶奶了,由不得你再如之前那般任性。很多事,咱们还得多劝着姑娘些,既然已经与二爷完了婚,以后遇上什么事儿,都要多多忍耐、容让着些才好,哪能不等姑娘发火,你先逞起强来,真闹将起来,你让姑娘如何自处?又让二爷如何应对?还是,你是盼着姑娘和二爷反目,成就一对怨偶?” “我没有……”彤翎下意识地想解释,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子辩驳。 顿了一顿,彤翎垂了眼,叹息道:“我不是觉得二爷不好,我只是气不过,临清那边处处针对姑娘……居然去琅琊王家请规矩嬷嬷来……这是看不起姑娘的出身教养么?嘁,难道,皇上的承乾殿和贵妃娘娘的景仁宫都去得,却偏偏一个徐家媳妇儿做不得了?” “你个牛心左性的,刚说了你,又钻牛角尖儿了!”芷兰懊恼一片,伸手点了点彤翎的额头,转身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招呼抬了木桶回来的两个小丫头一起,装热水,又抬进正房后面的净房里去。 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粽子,脑袋上插得跟珠宝展览似的,捱了大半天,终于得以解脱,江夏直觉通体舒泰,顺畅无比。 她进了净房之后,三两下子就脱去中衣、抹胸、亵裤,连半片布也没留,然后,迈进宽大的浴桶之中。 到了这里,她最初很不习惯浴桶泡澡,总觉得不够卫生,也不方便。 但一年又一年过去,她竟然喜欢上了泡沐汤,又自己琢磨了好几种药浴方子、香薰沐浴方子、花露沐浴方子…… 今日,她还要……那啥洞房,药浴显然不行。于是挑了自己配制的香药膏子,溶在水中,来舒缓身体的紧张和精神的疲惫。 浴桶一侧搭了厚厚的垫子,江夏往后仰,头正好靠在桶沿儿上,热气熏蒸,香气缭绕,努力放松着身心的她,索性将眼睛也闭上。 彤翎带着金桂、连翘在她身后替她解了发髻,又打了热水来替她洗头,将盘发时抹的发油洗干净。 半个多时辰,江夏终于清洗干净,泡了个热水澡之后,身体也彻底放松下来。 她从浴桶中站起身,彤翎立刻将一条素白茧绸的浴巾给她披在身上。江夏抬脚迈出浴桶同时,江夏自己擦去身体的水珠,很快穿了一套自己的内衣裤,又撇开一水大红的睡衣睡裤,点名要了一件靛青色暗花云纹斜襟直身袍子来。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春秋睡袍,柔软厚实的丝绸面料,没有扣子,只有一条腰带束在腰间。然后袍身是加长的,一直垂到脚踝处…… 穿了这袍子若是不动,是很正经的,几乎半丝儿肉也不露。 但只要一走动,袍子下摆就会显现出前后两片的造型来,侧边的开气儿一直延伸到膝盖处,靛青精绣暗金色花纹的袍角轻轻翻飞,两条修长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恰到好处,引人遐思,诱人向往…… 徐襄不喝酒,去了前头,与几位年纪大品阶高、德高望重的客人敬了几杯酒,然后朝着那些年纪轻,或者品阶比他低的众人,他却只是端着酒杯拱手一礼,道声谢,撂下酒杯,转身往后边来了。 却不想,一只脚踏进门,一只脚还在门外,他的眼睛却先享受了一道开胃菜…… 690.第690章 伺候我沐浴! 此时,已经临近二更时分。 江夏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来来回回、吵吵嚷嚷地折腾了溜溜一天,也在人前撑着精神展览了一天,到这会儿离开人前,自然放松下来,特别是经过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她整个人已经呈现半睡眠状态,大脑和身体的反应都慢了不止一拍。 抬眼,看见徐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或许是太熟悉了,在已经熟悉了生活中的彼此,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今儿又是什么日子…… “回来了?累了吧?备了热水,你先洗个澡吧!”说着,回头吩咐人给徐襄备热水,一边回头嗔怪了徐襄一句,“怎么在门口站着?” 说着,案上给徐襄倒了一杯药茶,双手递给走进来的徐襄:“喝一口,热水就备好了。好好泡一泡,我才配了香露,舒服着呢!” 徐襄眼底幽暗,隐隐有火光熊熊,看眼前的小娘子,偏偏不在状态之中,似乎忘记了今日今时,她无论如何,都已经是进了碗里的美味! 江夏继续自说自话着:“你在前头没吃什么东西吧?给你做份宵夜?鸡豆花?还是三鲜小馄饨?” 徐襄凝视着江夏,好一会儿才微带暗哑道:“可口就好!” 被徐襄这样凝视着,江夏突然有些把持不住的意思,她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偏了偏眼睛——徐襄眼底,某些隐藏在深处,却明显蠢蠢欲动的东西,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她莫名地自动将徐襄那句话翻译成了——可口的甜心,我最想吃你! 前世影视剧中某些限制级画面,突然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最深处落满尘埃的角落里飞出来,纷杂烦乱,却无一不是诱惑十足,令人心火上炎,口干舌燥…… 她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目光不受控制地晃回来,在徐襄脸上一晃而过,然后不受控制地下落……咳! “咳!咳!!”下意识地连着咳了几声,江夏飞快将脑海中,一系列低级下流的东西丢开去,一边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异样,一面匆匆转身,“那就都要点儿吧……我去看看!” 转身,却没能走脱! 她的胳膊被人抓住,顺带着,整个身体也被迫靠回去,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一抹极淡的并不令人讨厌的酒意飘过来。 “你喝酒了?”江夏仿佛抓住了徐襄的小辫子,突然有了一抹底气,说话的声音都壮了许多。 “合衾——酒!”徐襄握着江夏的手,带着她又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因为,他的声音很低,需要在她的耳畔,才能让她听清楚! 果然,江夏身体微微一僵,脊背挺直了一瞬,随即才稍稍放松了,缓缓转回头来,微微含笑地回视着徐襄,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在徐襄的胸膛上。 她的上半身前倾,腿却往后退开半步去,并且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微仰着头,徐襄下意识地低头看下来,目光交汇,呼吸相闻,淡淡的酒气,她与他的相融在一起,却又有不同,她身体上散发出沐浴后的怡人香气,他的呼吸间,却是早已经渗入了骨髓的淡淡墨香、药香。 “徐相公想要……合衾?”江夏的目光火辣起来,从徐襄的眼睛渐渐滑落下来,如有实质,经过他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微微发青的下颌,还有秀美的喉结突出的脖子……再往下…… 一路大吃眼球冰淇淋的人还没怎样,被吃的人却呼吸渐重,握着江夏的手用力——却突然发现,握了个空!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利芒,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江夏却如调皮至极的妖精,点了把火,就倏忽远去! 他一咬牙,就要追上去——门帘一响,金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姑娘,热水备好了!” “嘻嘻……伺候你们二爷沐浴!”江夏逃开几步,看着徐襄一脸的郁卒,心情大爽,满脸抑制不住笑和得意! 徐襄瞥了江夏一眼,并不反对,而是伸手挡住金桂,低声道:“去唤清……过来伺候!” 也不知有意无意,徐襄的话说的很含糊,特别是名字,江夏竟只听到了一个‘清’字! 她的大脑中自动补齐——清眉、绿袖! 他居然在新婚之夜,就要清眉和绿袖过来伺候?! 江夏心底蓦地腾起一团火,脸色一沉,挥手对着一脸茫然的金桂挥手道:“不用你了,你下去吧!” 金桂也察觉到了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听到江夏这声吩咐,真是如逢大赦,曲曲膝,垂了手,躬了腰退下去。 徐襄面朝外,静静地站在那里,江夏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只看见徐襄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紧成了拳头…… 他攥拳头干啥,嫌她妨碍了他的好事儿?他还想打人?还是说,婚后的男人与婚前截然不同?这是要现原形了嘛? 新婚头一天,就想着当着她的面儿左拥右抱,倚红偎翠? 姐姐我不发威,你就当姐姐洗手做羹汤,就真的成贤妻良母,逆来顺受了? 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没有半点儿害怕,手下意识地摸到腰带上,摸了个空之后,才懊恼地一顿脚——他赖赖滴!她今天被折腾昏了,居然把从不离身的针囊丢下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过来伺候?”徐襄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清冷冷的,没有起伏,更听不出喜怒! 江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扬下巴,回嘴道:“让你的清……呃,来就来,虎怕虎……” 说着话,江夏抬脚就往徐襄身边走,一边活动着手指,心中暗自歪歪着某些小画面,爽歪歪—— 嘿嘿,小样儿,姐姐保准伺候的你********,蚀骨销魂! 前院的喜宴仍旧在继续。景谅、顾青兰、任川南、裴家大公子等一众人代替了早退的新郎,招呼着客人们。二更不久,年纪大的一拨客人率先告辞,紧接着是德高望重、身高位显的一拨也辞了去。另外一些并不亲近,硬贴上来的客人,也陆续告辞……很快,就只剩下了景谅、顾青兰、任川南一群相熟的故交好友。 顾青兰将又一拨客人送走,回头,看着一群狐朋狗友,突然漾开一脸猥琐的笑来:“走,给咱们兄弟助助威去!” 691.第691章 好滑! 水汽蒸腾,朦胧了灯光,透过半垂的红色湖丝帷幔,半个高大的浴桶半隐在弥漫的雾气中,更加隐约的则是一道背影…… 江夏抱着换洗的浴袍和亵衣,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过来,临门之际,却终究有些气短……心跳! 她有些缺氧的窒息,一定是雾气太重,影响了呼吸! 她还有些腿软脚麻,一定是这一天被磋磨的太狠了,累的腰酸背疼腿抽筋,需要某某蓝瓶钙补一补! 她心底里有个冲动,转身逃跑——只是,多年咬着牙独立支撑的种种,早已经让不肯服输的习惯渗入了血脉骨髓,让她实在做不出示弱逃跑的事来! 此时,此处,她已经没了退路! 做了两个深呼吸,江夏抬起头,眼光坚定了,视死如归一般,挺胸抬头,往那道帷幔后边走进去。 朦胧的灯光辉映着,雾气蒸腾的浴桶中,徐襄已经坐在了浴桶之中,肌肤如玉,墨发如瀑! 他微微垂着头,颈肩和背部上,那如瀑的墨发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衬着玉一般的肌肤,原本冲撞超强烈的色彩对比,却被灯光和雾气柔和了去,仿佛做了柔光处理的画面,清晰度的牺牲,换来的是如梦似幻般的极致美好!美得不似真人! 江夏有些不忍破坏这美好的画面,她踯躅着,不忍上前。 “娘子,你帮为夫洗完,回房慢慢让你看可好?”一声轻笑,伴着一句轻柔的问话传过来。 江夏蓦地一阵,然后抬眼,对上不知何时转过身,望过来的含笑眸子……脸颊轰地一热,瞬间火烧火燎起来。 吖,看男人洗澡还被捉现形,没脸见人了…… 下一瞬,江夏打了结的脑子就转过弯儿来——眼前这个男人貌似刚刚与她拜了堂成了亲,有众多人为见证,如今,她看他已经是合理合法的啦! 她,好像,可以,应该……正大光明地看脸、脸手、看脖子底下大片的私密地……还能那啥那啥…… 嗤,你丫都成了我碗里的菜了,我拿筷子用餐之前,看看咋了? 害羞个毛线呀,又不是没见过……不说影视剧、那啥动作片,就是真人她也在实习时见了无数……姐是学医的呀,什么没见过! 给自己打足了气,江夏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微微扬着下颌,目光保持着斜睨的角度,带着点儿傲慢、带着点儿似笑非笑……她挺胸抬头地走了过去。 “徐相公……不要……着急!”江夏一开口,磕磕巴巴的一句话,就露了心底的虚。 她恨得差点儿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再次握握拳,给自己打点儿气,然后,尽量平复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刻意做什么强硬、猥琐姿态了,只上前,将手中的换洗衣物放在旁边的衣架上,然后挽了衣袖,端正姿态给徐襄洗头。 虽然没给徐襄洗过头,但江夏对自己的洗头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前一世,爸爸妈妈去了之后,她不止一次给弟弟妹妹洗头…… 好吧,长长地头发看着漂亮顺滑,但洗头却着实是一件困难费时的大工程。江夏尽量放柔着自己的动作,一点点替徐襄洗干净头发、头皮,还没忘用自制的护发素做了一个简单的护理。然后,她拿了一条纯棉的布巾子将徐襄的头发包裹起来。这才重新拿了一块帕子过来,替徐襄擦背……洗澡 努力让自己垂着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光往某个敏感部位看……她在自己心里给自己说,就当给病人治病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呼吸会加重?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加快?为什么她拿惯了针、刀的手会抖得跟羊癫疯一样? “呼……”江夏转回身,用力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呼吸心跳,活动活动手指,平复了一下羊癫疯发作症状。 一瞬,她转回身来,再面对上浴桶中漂亮精致的人体,羊癫疯症状得到了很大的好转,她再次呼出一口气,拿着帕子,专心致志地给徐襄擦起背来。 她的动作明显很快,也谈不上多轻柔,只能说差强人意,清水冲洗一遍,用浴液搓洗一遍,再用清水冲干净…… 江夏暗暗吐出一口气来,拍拍徐襄的肩头,低声道:“起来,我给你再用清水冲一遍!” 说着,她走到旁边备用的热水桶旁,兑了半盆温水过来,回头,猝不及防间,哗啦一声,一个半丝儿不挂的身体突然从浴桶里站起来,水流从他精瘦却挺直的腰身流下来,滑过结实臀和修长的腿,再哗啦啦落入浴桶之中去…… 江夏犹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美色’,足足呆了五秒钟以上,方才倏地回过神来,刷地转开眼。 “娘子,……冷!”徐襄带着一点点小委屈的声音响起。 江夏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转眼看过去,又以更快地速度转回来,急急地开口,却在不知觉中带出一抹颤音儿来:“你回过身去!谁让你转过来啦!” “哦!”徐襄乖乖地应了一声,背转过身体去。 江夏这才半扭着头,上前两步,伸手将脸盆里的水举高,哗地一下浇在徐襄身上! “好了,好了,你出来!”江夏一边示意着,一边没忘了伸手拿了一条大布巾子,伸着手臂将徐襄的下半身裹住。 然后,她一只手揪着布巾,一只手扶住徐襄,让他从浴桶里迈出来…… “啊,好滑!”徐襄刚刚从浴桶中出来,踩在木屐之上,却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身体就往前扑过来,江夏根本没过脑子,身体就无比忠实地冲了上去,伸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徐襄仍旧湿淋淋的腰身…… 伸开手的同时,无人揪着的布巾子毫不意外地滑落下去,江夏光着的手臂、一双手,就实打实地搂在了徐襄红果果的腰上……其中一只手,更是意外地抚上了一个弹性惊人的所在! 几乎在察觉到没了危险的同时,她的手再次不经思考地摸了摸,捏了捏…… 徐襄无声一笑,眸子幽暗着低下头来,贴在怀中人儿的耳畔,低声问道:“娘子,可还中意?” 692.第692章 姐夫欺负姐姐! 江夏手指一颤,却倏地加重了力道,揉了揉,捏了捏…… 她的眼睛无辜地瞪大,隔着水汽雾蒙蒙地看着他,满眼单纯、无辜、天真……就像最娇嫩的初开花朵,让人忍不住想要爱怜! 徐襄眸子越发深了一重,他定定地凝视着她,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倏地一紧,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揽住她的脖颈,俯首吻了下去。 这样亲亲的游戏,早已经做过,已经有了很好的默契。 两个人自然地闭上了眼睛,江夏的手也顺着他光果果的脊背攀上来,勾住他的脖子,攀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体上,微微抬起头,将自己的唇迎上去,柔软与柔软相碰,温温的微凉,却在碰触的刹那,勾动了天雷和地火,电闪雷鸣,火山爆发,热情一下子燃烧起来,瞬间融化了唇瓣,水漫上来,却又有隐藏的舌,初次相遇,舌尖儿的试探碰触,很快加深了交流的层次…… 这一刻,理智投降,完全臣服于欲望。他与她,忘记了身外种种,只想熔化彼此,也心甘情愿被彼此熔化,然后,两****融的液体交汇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都成为全新的。 气息渐渐急促,江夏突然撤了兵! 徐襄自然而然地跟着俯下身来,想要继续之前的美好……江夏很自然地抬头迎上去,主动用唇碰了碰徐襄的,却一触即离;再触再离…… 徐襄手臂收紧,想要将怀中这折磨人的小坏蛋擒获过来……手底突然一滑,江夏竟然来了个金蝉脱壳,身体一矮,从徐襄的臂弯里滑落,然后,不等徐襄醒过神来,就倏地逃离开去! “小坏蛋!看我怎么治你!”徐襄红着眼看着逃离的纤细身影,狠狠地叫了一句。 江夏扶住朱红的帐幔,弹回头来,目光潋滟,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你先捉住我再说!” 说完,还得意又猖狂地对着徐襄勾了勾手指:“徐相公,来呀……” 话一落,江夏倏地缩回头去,手扶着大红的在帐幔,另一只手用力地抚了抚胸口——哎哟喂,刚刚一时得意,竟忘了那个之前的遮羞布都丢了,可是半丝儿未挂,赤果果站在那里呀! 还真是……怪羞人滴! 不过,徐襄平日看着文弱,没想到袍子下的身体还是很有料的,特别是那啥,那啥啥……嘿嘿嘿…… 徐襄有些小懊恼,却并不真的恼怒。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这好几年都等了,哪里还在乎多等片刻?再说了,明明知道猎物逃不脱的,却看着她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左冲右突想要逃脱……尽在掌握的感觉,才有意思,不是么? 就像猫儿戏耍耗子一般。 今夜,他不介意做一回猫儿,教一教这个小耗子学一学乖! “嗤,看你哪里逃……”徐襄轻笑一声,伸手捞了江夏备下的袍子披在身上,一边往外追过去! 跑出浴室,江夏下意识地脚步一顿……丫头婆子们已经被打发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她唯一能去的只有新房卧室……呃,真的逃进卧室去,红帐绣幔,锦褥香衾,她岂不成了送给刀俎的鱼肉,任人宰任人割去? 大脑飞转,江夏迅速做出抉择,她脚下一转,飞快走到屋门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住屋门,哗地打开了屋门! “啊……嗳哟!”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门外滚了进来。 江夏给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才没被这滚进来的人撞到。 徐襄紧跟着追出来,恰好上前两步,把江夏遮在自己身后,只眯了眼睛看着滚在门内的身影,牙关磨了磨,又磨了磨。 “呃,走错门了,无心打扰,二位请继续,请继续!”地上的人也不抬头,慌慌张张爬起来,用衣袖遮着脸,慌里慌张又跳出去。 “顾三儿,有你的!”门口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又有人笑道:“你作势跌进去,指定看见新鲜景儿了,快说来听听,看见什么了?” 顾青兰的身份被人叫破,也不再遮掩,笑嘻嘻地道:“哪里看见什么了,只听到析文兄高喊‘看你往哪里逃!’” “噗……哈哈……” “看你往哪里逃?哈哈……” 笑声哄起,却知道已经留不得了,说笑着打闹着离开后院,复又去前院喝酒了。 徐襄急走几步,追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终究不放心,又转回来,掌了灯,在屋子四角角落、帐幔后、橱子里,柜子中……细细地搜罗了一遍,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好歹还没有太过分,只在门外听壁角,没藏进洞房里来。 江夏茫然地看着徐襄找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徐襄的用意。见他只挑着房间角落寻找,她也不多说,只转身往卧房里去——她的拔步床极宽敞,床山的锦幔就有三道,又有床帐子、锦褥绣被…… 江夏一路细细搜寻过去,都没有发现,等到了床上,却见锦褥绣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床尾。 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丫头们怎么没给铺床? 随即又失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话果然不差,她在现代时还不是天天自己打扫卫生、做家务,更何况,只是放个被褥呢! 她探着身子,伸手去扯了一条褥子过来,铺在床上。又去拿下边摞放的绣被。扯了一把,却没扯动——这被子怎么了,竟然扯不动? 江夏迟疑片刻,还是攀上床,往那被褥堆里看过去,寻找缘由。却不想,她的手刚按上被褥,还没等她细细寻找呢,就察觉到被子里传出一声怯生生的呼唤:“姐!” 江夏手指一僵,随即扯着被褥用力一把拽散,然后,果然在锦被绣帷里找见一个小小子,正是江夏的小弟弟齐哥儿。 “齐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是顾三哥让我来藏在这里,说是不过来看着姐姐,姐夫会欺负姐姐!”说着话,齐哥儿从被褥后爬出来,伸手拉过江夏来,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对着刚赶过来的徐襄道:“姐夫,你不能欺负我姐姐!” 693.第693章 我饿! 江夏愕然着转眼,对上徐襄的目光,两人尽皆失笑,却只能忍着。 徐襄做了一回保证,江夏也替徐襄做了一回辩护证人,好歹说服了齐哥儿。 越哥儿闻讯赶了来,将齐哥儿带走。转身前瞥了徐襄一眼,徐襄好整以暇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江夏还不太放心,拉着越哥儿叮嘱一番:“今儿你带他睡一晚。” 越哥儿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姐姐,放心!” 关门,转身,徐襄又去四下里翻找了一圈,这回,连床底也没放过。 终于,一无所获之后,放了心。 徐襄回头,看见江夏也正好从沐浴房间里转出来——显然,她也是去那个房间里‘排雷’去了。 两人目光相遇,江夏倏地停住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脚软地走不动路了。 徐襄撇开眼微微一笑,也不再放任某只鸵鸟逃避了,大步走过去,在江夏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徐襄握住了手。 “娘子,夜已深了,安歇了吧!” 江夏的果敢、勇气、豪情万丈统统不翼而飞,不知去向,她撇转眼睛,发出一个比猫叫大不了多少的应和声:“嗯!” 儿臂粗的喜烛高照,堂上一片亮堂。 一道道红色丝绒、湖丝、绡纱帐幔放下来,却将这明亮的烛光隔在了外边,只剩下一片昏昏的朦胧。 徐襄牵着江夏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站在床榻前,徐襄回眸含笑:“娘子,可否给为夫宽衣?” 江夏只做听不见,转回身,俯身拿了被褥铺下……下一刻,她的腰身被人从身后抱住,一双作怪的手,无比准确地伸到她的腋下,拉住腰间的系带,只轻轻一抽,真空的袍子就没了约束,中门大开! “你急什么!”江夏又羞又急地发出一声控诉。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柔柔的带着颤音,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邀请…… “娘子,你用的是诱敌深入之计吗?”热热的呼吸靠近,轻语低喃着,准确地擒住了她的耳珠儿…… 一阵酥麻,宛如电流,直击中心,江夏腿一软,身子下意识地靠在了后边的怀抱里。 耳珠一阵阵发热、发麻,某人还作怪地咬了一下,疼的江夏发出低低的一声:嘶! 她下意识地一躲,耳珠儿是得了救,却将更多的地盘拱手相让。 脖颈、锁骨……不知何时,她的浴袍滑下去,露出了一边的肩,圆润白皙,微微有了一点点小肉的肩头,在朦胧的暗光中,恰如拢了一层珠光,令人目眩,让心迷醉! 这一片,尚是第一次品尝,新鲜的美好,就像清晨刚刚绽开的花儿,含着清露,芬芳馥郁的,未染丝毫微尘。 时时刻刻让自己警醒着、万事万时总会让自己留一丝清醒的徐襄,彻底放任了自己的心神,乃至魂魄,彻底地抛去人前的温文伪装,将心底欲望的怪兽释放出来,贪婪、凶狠…… 一点一点,将她每一寸肌肤拆吃入腹,圈占成自己的疆域! 江夏平日清冷、镇定,此时却不战而退,两敌对阵,战鼓还没擂响,她已经丢兵卸甲,一溃千里! 身体里,仿佛被点了火,烧光了她的理智、更烧光了她的羞涩,她就像突遭洪水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紧这唯一能攀附的物件儿,然后,随波逐流。 肌肤突然的微凉,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短时间的清醒。 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剥成了小白羊,躺在了床上。 江夏,终究是江夏。 温柔恭顺只是她的外表,却向来不是她的本性。 一丝清醒,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害羞,更不是恐惧,竟是反抗……或者,只能算是徒劳的挣扎。 她攀住那个压下来的身体,用力翻转,将对方压在自己下边…… 被人吃了半天,她亏了……她,要,吃回来! 功,或者守;胜,或者败,真的重要么? 徐襄虚着眼睛看着努力反击的某人,勾着唇角露出一抹笑来——且容她猖狂一回,又怎样? 他伸出手,扶住有些腰软的某人。 ——夜还长,春宵正好。 第二天,再睁开眼,即便是隔着几层床幔,也是光线充足。 新婚第一天,她就起晚了。 还好,她不需要早起,侍奉翁姑,也不需要洒扫庭除,下厨做羹汤! 江夏皱了皱鼻子,刚刚张开了一丝缝隙的眼睛再次合上,脸还蹭了蹭软软的枕头,放任自己再补个回笼觉去! 都怪某人,昨晚那般火热、无度,天色微亮才放过她去…… 昨晚?某人?火热?…… 一瞬间,种种限制级、少儿不宜的画面窜回来,塞满整个脑子! 江夏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她身体的感知神经也瞬间恢复了功能——她身后紧紧贴着的某个温热的……还有某个作怪的物件儿…… 她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然后,她静止着,飞转着大脑,想着逃脱的办法。 她挪一挪,轻轻地,只怕惊醒身后沉睡的猛兽! 之前,她一贯瞧不起某人的体能,只以为对方是病弱受的,谁成想,亲身验货之后,才发现中了大奖,对方病弱受的皮子下面,藏着的却是凶悍、凶残、毫无人性的洪荒猛兽!吃人不吐骨头那种!她自己牺牲的彻彻底底之后,才得到的领悟! 多么痛……的领悟…… 她暗自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然后,继续自己的逃脱大计……挪一挪,再挪一挪,挪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再挪开他圈着她小腿的一条腿…… 眼看,再一个动作,她就能成功逃脱,重获新生…… 却在下一刻,徐襄的手准确地贴上来,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回去,以绝对霸道的姿势,紧紧地箍在怀里。 功败垂成的某人,两眼望苍天,在心里无声淌下清泪两行—— 苍天啊,大地啊,各位过路的菩萨神仙,伸把手救救我呀! “娘子,你要去哪里?” “我……饿!” “娘子,你是指责为夫没有喂饱你么?”某人故意歪曲事实,然后,极为自觉地欺上来,“那,为夫就勉为其难,再补一回……” 694.第694章 赔了赔了! 江夏逃跑不成,再一次被当场镇压,并吃干抹净,别说骨头,连渣渣儿都没剩半点! 被吃过之后,江夏再次耗尽了体力精力心力,直接昏睡过去。结果就是,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了。身边那只善于变身的怪兽,也已经不在了。 江夏伸手摸了一把,一点儿温度也没有,显然早就起了。 她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嗳哟,我这老腰唷……” 无声地惨嚎一声,抹去无形泪两行。江夏顶着一蓬乱发,半眯着两只肿胀的眼睛,终于从床上爬起来…… 更准确地说,她其实是被饿醒的……过去几个时辰里,体能消耗太大,以至于她的肠胃身体都向她发出强烈的抗议,继续补充能量,才能安抚造反的身体! 她一起身,红绫姑姑就笑着挑起帘幔走了进来,一脸喜色地曲膝请安:“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这一声夫人,成功地提醒了江夏,她身份的骤然转变。 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江家的姑娘,而是变成了徐家二爷的媳妇儿,徐大人的夫人,徐家的当家主妇! 在这个时刻,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她与徐襄的宅子合并后,如今她居了中院,那么,这栋大宅子似乎、好像,只能被冠以‘徐宅’。 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家和人一起搭进去了! 汗,做生意的话,她大概连本钱都赔光了! 不,不怪她傻,怪只怪对手太奸诈!那个狡诈小人! 江夏暗暗磨了磨牙,强自撑着一抹微笑,伸手将红绫姑姑扶起来:“姑姑起身!” 这么一弯腰、一直身的动作,江夏却觉得身下大腿一阵酸疼,完全不自已地皱了皱眉头! 红绫姑姑起身后,回头示意了跟在身后的几个丫头一下,让她们去收拾床铺。转回目光,恰好看见江夏脸上一闪即逝的不适表情,她心里明镜儿一般,自然知道江夏为何这般…… 只是,她跟着江夏许久,也了解江夏表面上大方坦然,其实内心里仍旧难免女人的羞涩扭捏。 她略一沉吟,斟酌着词句,扶了江夏的胳膊,附耳低声道:“夫人,宫中贵人们身边都备有燕喜嬷嬷,贵人们侍寝之后,都可以让燕喜嬷嬷帮着……嗯,调养一下,也有专门的药膏子,去除不适……” 红绫姑姑刚开始说,江夏还有一会儿没弄明白,等她说到侍寝……她的脑海里立刻窜出无数妖精打架的画面来,关键的关键还是,妖精打架其中一个主角还是她自己!简直,就像被现场捉了奸! 她的脸唷……火辣辣地!她怀疑这会儿打个鸡蛋上去,都能煎熟! 但是,她的理智这会儿是在的,很清楚地知道,红绫姑姑的建议很及时、很中肯……关键是,她很需要。 相对于她接触的最多的现代医药传承,古代的宫墙内,种种秘方,才是瑰宝!哪怕她没有洞房,没有那啥,没有各种不适,这会儿,知道红绫姑姑知道那些宫廷秘方,也足以她立刻将红绫姑姑当宝供起来! 强自镇定着,江夏转着眼珠,从眼角里飞快地扫了红绫姑姑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静道:“姑姑居然还藏着这么一门绝活儿?” 红绫姑姑掩嘴失笑,抬眼对上丢开羞怯,看过来的江夏,笑道:“夫人误会了,老奴只是知道有那些,却是不懂的……只不过,老奴知道几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 江夏到了这会儿,已经彻底将顾虑羞涩抛开去,一心只想着那些神秘的宫廷秘方了,是以,不等红绫姑姑话说完,就打断她道:“既如此,那就拜托姑姑尽快去把人请回来。” 红绫姑姑点点头,看着江夏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江夏道:“姑姑,你去见人时可以直接说,只要真心为我,养老和身后事都不用担心了。咱们家或者没有宫中繁华富贵,一个温饱安然,怡然喜乐还是有的。” 红绫姑姑眼睛一亮,立刻实心实意地俯身行下礼去:“那就多谢姑娘……呵呵,瞧老奴这张嘴,一是欢喜,竟又叫成旧称了!” 江夏却并不计较这些,笑着扶了红绫姑姑,再次叮嘱道:“姑姑,我跟你交个底儿,我准备给咱们家的老人吃个定心丸,但凡在咱们家干足多少年的,到干不动了,咱们家就发养老银子,还包日后的看病吃药、养老送终。” 说到最后,江夏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某个虚幻的所在,喃喃道:“我不能让忠心干了一辈子的人,到了儿没了下场!” 说着,她自己的眼睛里禁不住地有些湿润。 红绫姑姑听得,却更是感同身受,轻易不会失态的她,竟没控制住清泪两行,湿了脸颊。 “夫人,您放心,老奴必不负您所托!” 江夏抹抹眼角,回头看着红绫姑姑笑道:“姑姑不必拘泥几人,也不必拘泥这一件事,只要真有本事,有真玩意儿,都能请了来,咱们家不嫌人多!” 红绫姑姑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然后,那边水香、木香几个涨红着脸捧着从床上换下的床品回来,特别是水香手中捧着一只紫檀匣子,直接送到红绫姑姑面前,垂着头,脸色胀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她的脸颊也是一热,随即就转开眼睛去:“金桂、连翘备水,我要泡个澡!” 等来到浴室里,再次看到热气蒸腾的高大浴桶,江夏不自禁地又想起昨晚的种种……脸颊又是一阵做烧。 好在,烧着,烧着,也就习惯了。 她从手中捧着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支药瓶,将瓶子中的药水滴了几滴到浴桶中。一股微苦青涩的味道随着蒸汽四散馥郁开去,江夏看了浴桶中恢复了平静的水面,在心底轻轻地叹息了一下,转身,脱衣入浴! 水温初试,稍稍有一点点烫,片刻之后,身体适应了,整个人就觉得毛孔腠理完全打开,肌肉乃至骨骼都完全舒缓放松下来…… 江夏将肩膀下都没入水中,头后仰着靠在浴桶沿儿上,舒服地叹息一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水无声也无形,却可以包容万物,浸润无声,是生命之源。却也在某些时候,成为肆虐的洪水、毒药的载体,毁灭、萧杀,灭绝一切生机! 695.第695章 得意的笑 等江夏裹了浴袍出来,她身体的酸疼不适已经缓解了许多。 神清气爽,意态懒散地趿拉着木屐,咔哒咔哒走着,一进起居间,抬眼,就看见消失了一早上的徐襄已经回来,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喝茶。 一抬眼,就看见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儿,青衣俊颜,目光如水,眉目如画,实在是赏心悦目——呸!没有花痴啊,没有花痴! 她心里有一万头神兽飞奔而过——人前明明是个个翩翩佳公子,人后咋就变身成了史前的洪荒怪兽?这世界太玄幻啊太玄幻! 江夏撇开眼,轻哼一声,扭身就要出门。 “娘子……”轻声地呼唤从身后传过来,江夏下意识地心头一颤,停住了脚步。 “你可是挂记齐哥儿?”徐襄轻柔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江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扭着身子不肯回头。 “唉,看来是为夫猜错了……”谁知,徐襄接下来竟叹了口气,然后,就此住了口,不做声了。 江夏恨得想要挠……花他的脸,却终究只能强自按捺着性子,回头挑着眉梢看向徐襄,“你没有猜错……” 说着话,江夏注意到半开的窗子,还有大开的房门,她眼珠儿一转,突然露出一抹笑来。 她转身走到徐襄跟前,微微俯了身,挨到徐襄近前,几乎鼻尖儿碰着鼻尖儿,然后,嫣然一笑,柔声道:“我相公惊才绝艳,有勇有谋,怎么可能猜错?” “有勇有谋?”徐襄重复了一声,突然莫名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来。 江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自己也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五秒钟后,她突然红了脸!这个臭不要脸的,果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他的皮儿! 她的笑只是僵了一下,随即就恢复如初,轻轻点点头,她看着他的眼睛,平和、信赖,满眼企盼。 徐襄终于摇摇头,笑道:“今日,国子监筹备重阳诗会,我推荐了越哥儿。并让齐哥儿也跟了去……虽只是筹备,却也不乏大儒饱学之士,他们去看看,受益多多。” 江夏微微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睇着徐襄,想从他平静淡然的表情下寻找到类似于阴谋的味道来,只可惜,对上这样一个人,她只能无功而退。 好在,徐襄并不打算隐瞒,在江夏准备离开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稍稍用力一带,江夏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徐襄看着怀里仍旧嘟着嘴,明显有些气鼓鼓的某人,情知事情的根由在哪里,却偏偏是他无法放弃,更绝对不容放弃的美好……他半垂着眼睛,抬手扶着她的脊背,就像安抚一只炸了毛儿的猫。 片刻,察觉到怀中搂着的人儿身体渐渐放松,徐襄这才勾了勾唇角,淡淡开口:“今年重阳,皇上有意在京西的玉泉山上开诗会,会文作赋,以筹如今天下承平之盛世,是以,应者云集,前往会场的人也特别多,越哥儿是交给国子监的人带过去的,起居饮食也都与国子监在一处,是最容易接触到博学鸿儒的所在……这两个小子,悟性都不错,读书上也肯用心,不会把书给读死了……所以,能得鸿儒大师指点一二,对他们绝对受益良多。即便没有得到鸿儒们的青眼,能够听听其他人交流、论辩、乃至谩骂,都是极好的!” 江夏的身体渐渐松懈下去,她很自然地依过去,靠在徐襄的肩头上,幽幽道:“你说的很对,我只是担心他们年纪小,无法应对……” 徐襄抬手捧住江夏的脸颊,往自己跟前送了送,然后抬起唇,轻轻地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个轻吻。 蜻蜓点水一般,不够热烈火辣,却足够温暖和贴心! 江夏对这么一个轻轻的吻多少有些‘不习惯’! 她睁开眼,看着近在身前的俊脸,她突然俯身下来,给了徐襄一个吻!同样一触即分,却在分开的刹那,伸出舌尖儿舔了徐襄一下,然后,感受着徐襄明显的僵硬,没心没肺地笑开了。 在徐襄回过神来,准备反击之前,江夏早已经脱身而去,走到屋门处,还回过头来,挑着眉梢得意一笑! 696.第696章 太羞耻了! 两个人带着囡囡一起用了午饭,囡囡很乖巧地拉着小妹出去玩,江夏抬眼,就看见对面坐着的徐襄。原本一个人起居、睡觉的时间,以后都要多一个人来参与,尽管已经结了婚,但是江夏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在,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别扭,随即,她就微笑着道:“我要午睡一会儿,你呢?” 徐襄抬眼看着江夏,笑吟吟道:“为夫自然与娘子一起!” 江夏脸颊莫名有些发烧,却还是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微笑着点点头,就起身,往卧房里去了。 真的躺在一个被窝里,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鼻端充盈的是彼此的气息,江夏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半点儿没觉得床上的人多余,更没有觉得别扭,反而觉得,身后的怀抱那般温暖,让人心安。 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将他的手臂枕在颈下,然后自然地与他的手掌十指相扣,掌心相对……只是合上眼睛,眨眼就睡沉了。 这一觉睡得酣甜,直到日头偏西,江夏才醒转来。 不用转身,睁开眼,她就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眸子,如水,无限包容;又像酒,闻之欲醉! 徐襄柔柔的眸子里,慢慢漾开一片笑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娘子!” “唔……”被人闷在怀里,柔软温暖,更有他独有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圈占……这一瞬,江夏埋脸在他怀里,脸上缓缓绽开一片发自心底的欣悦。 之前焦虑的种种,与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的爱人这么大的福利相比,似乎一下子微不足道起来。有他在身边,什么事情,都不再是困难。 隔着薄薄的中衣,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表情的变化,他的眉眼越发柔和,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轻声问道:“娘子,有何喜事,可能让为夫也分享一下?” 江夏脸上的笑容更盛,抬起手臂,回拥住他的身体,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微微侧了脸,柔声开口,却转了话题:“咱们是不是需要进宫谢恩?什么时候合适?” 徐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笑笑道:“明日早饭后,进宫请见吧!” 江夏毫无迟疑地点头应着。 徐襄垂眼看了看偎在自己怀里的人儿,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新婚三日,本该回门,江夏却无处可去……进宫谢恩,应该能够让她不去多想种种不快吧。 想起妻子的娘家,徐襄心中就想到了越哥儿。作为江夏唯一的同胞弟弟,为了将来江夏有娘家可回,有娘家可靠,他或者应该给那个小子加一加历练,让他更好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成为妻子可以放心依靠的娘家人呢! 相拥片刻,某人的手有些不安分起来,江夏挣脱开去,仓惶逃离,收拾了自己,回头看着丫头们进来就要去床前伺候徐襄……她脸上的笑意倏地一僵,然后,就听见徐襄淡淡的声音响起:“你们下去吧!” 丫头们垂着头,曲膝退下。连伺候江夏梳头的金桂石榴也无声地退了出去。 江夏一时无解,茫然地转头看向徐襄,却见他身上仍旧只穿着中衣中裤坐在床边,正目光幽怨地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就开口道:“娘子,你不伺候为夫穿衣么?” 江夏下意识地想要一口拒绝,手都抬起来了,却又猛地顿住。 新婚夜里,他沐浴不让丫头伺候,如今穿衣也不用丫头伺候…… 她突然记起,出嫁那天,韩氏和郑箐娘都曾在她耳畔低声叮嘱过,成了亲之后,但凡相公的事情,都不要假手她人……包括穿衣、包括沐浴、包括梳洗……当然了,韩氏和郑箐娘还想提醒她一下,外衣做不好,可以学着做一做内衣,贴身的衣物、随身佩戴的小零碎物件儿,最好也是做妻子的亲手所做。只不过,稍加了解她的针线水平之后,不约而同地把这一条给简略了。 据说,江夏不是女红不好,是完全不会。同一个人,明明能将针灸针玩的转,却对缝衣针完全无感,连穿针纫线都不会! 江夏略一迟疑,还是起身走过去,一边拎起搭在床头的外袍,一边微笑道:“第一回成亲,徐相公多担待……” 话未说完,徐襄已经撑不住轻笑出声来。 已经穿了衣袖的徐襄也不穿鞋,就在脚踏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夏,嘴角微挑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你以为,为夫还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 话已出口,江夏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听徐襄这么说,她倒没有反驳,反而柔顺无比地抬手-攀住他的肩膀,踮着脚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我说错话了,你包涵一回。” 徐襄的眼睛微微一眯,伸手揽住她往后仰着的腰肢,抬起另一只手,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唇,肃容警告:“下不为例!” 江夏连连点头应承着,转身挣脱开来,丢下一句话,就出门往厨房里去了。 某个人太不经撩拨,不过是唇瓣轻轻一碰,竟明显察觉到某个物事的变化!唔,太色清!太羞耻了! 吃过晚饭,囡囡几乎是撂下筷子就要离开。 江夏很奇怪地询问:“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囡囡大眼睛瞟了徐襄一眼,回道:“姐夫说,九九重阳日,带囡囡去玉泉山参加菊会。这几日,囡囡都在照料自己的菊花,希望到九月初九日,恰好能够盛开……” 江夏无语片刻,面对着满眼期盼欢喜的囡囡,竟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早点儿睡觉’,囡囡就连连点着头答应着,匆匆忙忙跑走了。 转回头,看着在灯下看书的某人,江夏暗暗叹了口气。 越哥儿、齐哥儿被打发给了国子监,直接丢去了城外玉泉山,家里的囡囡居然也给他早早算计了……她很想问一声,不就是为了新婚甜蜜,就这么对待几个孩子,真的好么?过分了吧? 697.第697章 三日回门 尽管察觉到徐襄的小心眼儿后,江夏有那么一刹那的啼笑皆非,却并没有厌恶感,更不会反对什么。对于她来说,同样享受只有两个人厮守的甜蜜幸福。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的很,就是徐襄算计,也不过是到九九重阳这三两天,过完重阳节,越哥儿、齐哥儿、囡囡都将回归不说,就是她和徐襄,也不能更多地终日厮守,更没有度蜜月的可能,她要给成庆帝进行第二次的治疗。徐襄也要恢复上朝……想一想即将到来的深秋寒冬,徐襄每天寅初时分就得起床,顶着寒风抹黑去上朝……想着都冷! 第二夜,江夏是怀着忐忑紧张,有无法说出口的心情,走进卧室的。 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温柔而美好的夜。 仍旧有爱,却缱绻缠绵的让人迷醉,没了第一夜的狠厉,只有霸道,温柔深情的霸道,让江夏甘愿柔成了一滩水,一束丝。 转天一早,江夏又是从徐襄的怀抱里醒来的。 她发现,徐襄特别喜欢背覆的姿势,就像两只都带着弧度的勺子,却偏偏能够很完美的叠合在一起。 徐襄几乎与她同时醒来,两个人留恋着彼此的温度,就这么相拥着,又温存了片刻,方才一起起身。 经过昨日,丫头们大抵都有了共识,垂着眼送了水和洗漱用具上来,就无声地退出去。江夏也不用徐襄再提醒,很自觉地去拿衣服,伺候徐襄穿衣。 洗漱过后,仍旧是两个人一起来到妆台前。江夏的头发仍旧披着,却先给徐襄梳头。 常年做男装示人,她梳男式发型远比女子发髻来到熟练的多,更何况,徐襄的发质实在是好的让大多数女人羡慕嫉妒,厚重浓密却又柔顺的一塌糊涂,只需要梳顺了,拢到头顶轻轻松松就能绾出一个发髻。 江夏低头,在妆奁匣子里取了一只碧玉竹节簪子,加了一顶碧玉冠,替徐襄攒了。 徐襄抬眼,看着镜中的江夏,突然发现,江夏在不知不觉中,有些不同了。 最初,三岔镇,他从鬼门关转回来,初见夏娘时,她是那种怯生生、柔弱弱的样子,眉眼楚楚之中,隐着一抹倔强; 今日仔细看,却能看见她脸上有了少许的肉肉,气色极好,特别是眉目之间,变得开阔润朗起来,没了当初的楚楚之意,有的是端庄、包容,眼底曾经那么一抹倔强,更是消失无形,转而成为一种深沉和淡定,笑对世间千变万化,世事无常。 江夏被他过于专注地目光看的有些脸颊发热,干脆以进为退,俯身贴了贴他的脸颊,低声道:“你去走动一下,我梳梳头换换衣物,吃点儿东西,还得进宫。” 徐襄含笑点点头,起身,看着江夏落座,他却没有离开,反而走近了,伸手将江夏手中的梳子接了过去,在江夏愕然的目光中,笑靥如朝阳初升,“我替你梳发。” 江夏多少有些怀疑,却没有拒绝。 不管如何,这是他想要两人更亲近的举动,她不应该躲避,也愿意配合。 徐襄的动作没有出乎江夏意料的,透着一点点生疏。只是,他足够耐心,动作足够轻柔,从而,并没让江夏太难过,反而在他专注的细小动作中,渐渐品尝到了一种被人捧在手心中的诊视……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极好,足够幸福,让他动作中的生疏也不重要了。 江夏还担心徐襄不会绾女式发髻,谁成想,徐襄竟然还算顺畅地替她绾了个男式发髻。 然后,在江夏微微的愕然目光里,徐襄从旁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只漂亮的碧玉冠,替江夏戴上,左右上下端详了一回,徐襄微微笑道:“好了!” 江夏的目光从镜子中转出来,然后落在徐襄脸上,对上他的目光。两个人目光相对,心意交会,谁也没说什么,却已经了然了彼此。 江夏迎着徐襄深沉的目光,缓缓地,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 徐襄也加深了眼中的笑意,他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男装丽人,在这座院子里,她是他徐襄的妻子。但是走出这个院子,她就有了另一重身份,太医院副院判,太子少保,身高位显。 而他自己,离开这间屋子,出了这个大门,也就不再纯粹是江夏娘的相公。而是要站到风口浪尖上,去面对即将发生的风云变幻……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头,没有说什么,只起身,握了握徐襄的手,微微一笑:“走,用饭去吧!” 简单吃过早饭,江夏和徐襄各自穿了官服,走到二门里,乘了一辆车子,一起出门,往皇宫里去。 这一日不是大朝会,小朝会早就散了。江夏和徐襄到宫门递上牌子上去,没有等多久,就被宣召进宫。 两个人并肩而行,除却身高的一点差距,两个人真真都是芝兰玉树,相携而行,竟别有一种美好。 江夏突然就想到了现代的‘腐文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徐襄若是这般行走在现代的大街上,不知会不会引来一干腐女的兴奋尖叫呢? 徐襄本来走的目不斜视的,却突然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转眼,恰看到江夏脸上一抹诡异的笑,一闪而逝。 成庆帝脸色明显有些憔悴,也没多留徐襄和江夏两人,只嘉勉了几句,就放他们去了景仁宫。 到了景仁宫,景妱娘自然也是满面春风,说了一番祝福之语,之后,就以皇子名义,补了一份贺礼。 江夏心中发苦,却只能谢恩领赏。 等出了宫,长福长贵匆匆迎上来回话:“回爷和夫人,赵家的崔夫人与毛家的郑夫人同时打发了人到了府上,都说要接夫人回门!” 江夏多少有些意外,转念,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略一沉吟,就有了决定,回头看着一脸平静,却只将目光注视在她身上的徐襄,莞尔一笑:“上车,给你说。” 698.第698章 自作自受 关于夏娘母亲贺氏,关于恭谨伯府,关于紫荆关毛家,江夏简单向徐襄介绍了几句。 “……如今只是猜测,却是很难做出定论的,毕竟,人都不在了,也没个什么东西留下来……” 徐襄点点头,握了握江夏的手,含笑看着她道:“你有了取舍。” 这句话只是简单地陈述,并没有询问之意。 江夏展颜一笑,点头道:“嗯。宝儿回来了,我都没能过去看她……她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一路奔波,我那日诊着她的胎气有些不稳,过去也正好给她看一看。” 徐襄笑笑,道:“毛家,送一份礼物过去吧。” 江夏应着:“明日再去拜访毛家老夫人吧!” 两个人商议妥当了,车子也回到了北新桥。 两个人换了吉服,江夏也恢复了女子装扮,携了徐襄一起,乘车往赵家去了。 在他们出门前,红绫姑姑就带了石榴金桂往毛家去了。虽然没有认亲,但终究是一番好意,也不能轻慢了人家去。 来到赵家,徐襄先下车,然后回身扶下江夏来,两人目光交汇,自有一番情意绵绵,尽在不言中。 赵宝儿扶着一个丫头等在二门里,这会儿看着江夏下车,急忙忙甩脱丫头,自己提着裙角快步迎了上来。 她这么一动,站在她旁边的粱嵘连忙抢上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赵宝儿又甩了一下,没能甩开,回头瞪了粱嵘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地任由他扶着走过来。 徐襄含笑点点头,松开江夏退后一步。粱嵘扶着赵宝儿来到江夏近前,也随即放开手,转身向徐襄行礼问候。 赵宝儿一脸急不可耐,却到底知道规矩,转身给徐襄曲膝见礼,然后也不等徐襄寒暄,顾自上前把了江夏的手:“你可来了。昨日我就想打发人去叫你,被我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唧唧咯咯说完,还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江夏一看她这表情,在看比婚前又稍显丰盈了的脸颊,舒展的眉眼,就知道这个的日子是真的过的好,过得舒心,不由心里也欢愉起来。 她扶了赵宝儿的手,与另一边的赵大公子赵煊、粱嵘见了礼,这才扶了赵宝儿一起往正院里去。 崔夫人与大儿媳金氏几乎同时有孕,金氏却因为丈夫纳妾之事郁结于心,之前一直不太好。经过江夏开药调理,又开导之后,略略好了些,添妆那日,还随着崔氏去过江家,只是到了江夏出嫁日,她却有些腹痛,没敢再出门。 是以,今日没见到金氏,江夏就低声向宝儿询问:“大嫂怎样了,可好些了?” 赵宝儿撇了撇嘴,回头看了眼跟在后边的大哥,叹息道:“初闻大嫂的事儿,我还生过大哥的气,可回来几日,了解了一下缘由始末,倒是觉得可怜不得……既然自己做了,就得有心受着,偏偏想要个好名声,还受不住……岂不是矫情?” 江夏微微挑了眉头,侧着脸看了宝儿片刻,看的宝儿有些受不住,将要着恼了,这才笑着转开眼:“我只当你是好小姑,却不想同样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赵宝儿嗔怪地瞪她一眼,抬手捶在江夏肩头,嘟嘟嘴道:“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我本就不赞成纳妾,我娘也没做恶婆婆往她屋子里塞人,偏偏她自己想要博个好名声,张罗着给大哥纳妾,结果再闹成这样,有意思吗?” 又道:“娘这个年纪怀了身子,本就辛苦,她不说多加体谅,想好自己的身体,再照应着家中上下,偏偏纠结那些污烂事儿……原来,我也只当她是个敦厚懂事的,却不想,这回这般让人失望。” 说到这里,赵宝儿挥挥手,好像要把关于大嫂的种种丢开一旁去,转而拉着江夏的手,贼眉鼠眼地往后边看了看徐襄和自己的老公、大哥,这才凑到江夏耳朵边儿,咬着耳朵道:“徐家老二对你怎样?” 早就猜到会被人问到这个话题,江夏心里有准备,却仍旧微微红了脸,瞪了赵宝儿一眼道:“挺好的!” 赵宝儿睇着江夏嘻嘻一笑,道:“我在归化城得了你们的婚讯,唯一怕的就是他将老娘接来,那你就没什么好日子了。还好,他总算没做糊涂事。” 提起郑氏,毕竟是徐襄的母亲,江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才道:“你也不用替我担心,他即便真的将母亲接了来,我也不会怎样……” 或者,让她逆来顺受,天天晨昏定省她做不到,但徐襄真把郑氏接到京城,她也不会反对。在吃穿用度上绝对不会亏了郑氏,需要她做的,她也会尽力做到……做不到其他,不去招惹,相安无事,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话题一笑而过,江夏捏了捏赵宝儿肉嘟嘟的小手,忍不住笑道:“你这小肉手好像又软了……” 赵宝儿脸颊蓦地一红,被江夏这么一捏,让她不由地想起不知多少回,粱嵘捏着她肉肉的手和脚,稀罕的不行…… “不会吧?”江夏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赵宝儿脸色红成番茄,连忙认错,“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 赵宝儿扶着腰走了几步,这才缓过来,回头瞪了江夏一眼道:“我也发现了,你跟了徐老二那个耍心眼儿的,也学坏了。”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 没结婚时,有些话题还不敢说,到了这会儿,两人都嫁作别人妇,有些话题自然就没那么拘谨了。而且,能够如她们这样笑着闹着,没心没肺的女人,大概就是幸福的吧!至少,江夏和赵宝儿是这么以为的。 开了一会玩笑,江夏就询问:“昨儿你用药了吧?” 宝儿点点头:“你给的丸子昨儿吃了两个。今天知道你一定会来,索性没吃,等你来给我看过再说。” 江夏张张嘴,想问怎么就那么确定,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多余,索性不说,转而说起景妱娘:“来前我进了宫一趟,见着了景贵妃和小皇子,都不错的,景贵妃知道你回来,还跟我说,让我哪天带你进去见她呢!” 说起景妱娘,赵宝儿脸上的笑却一下子散了。 699.第699章 留不得了! 崔氏见了徐襄和江夏,自是欢喜无限的。回头看看自家女儿和女婿,同样也是你恩我爱的样子,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 徐襄陪着江夏一起给崔氏见了礼,略坐着说了几句话,就跟着赵煊和粱嵘一起出来,往外院里说话去了。 今日,江夏徐襄到赵家,相当于出嫁女三日回门,赵家自然也不止这两个人招待,到了前院,赵煊的几位年轻同僚、好友,粱嵘在京城的一班好友都到了,这待女婿的酒宴就成了个小型的宴会。 内院里简单些,男人们一撤,江夏第一时间要做的自然是给崔氏和宝儿诊脉、查胎。 她这一次过来,做足了准备的,连胎诊用的专用听诊器都带了来。 崔氏一直是由她看着的,大致如何自然清楚的很,并不担心。给宝儿看诊完之后,她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出来,欢喜笑道:“可让你这丫头给惊着了,这回好了,已经没事儿了。继续把那药丸子吃上三天,以后……再不敢乱动乱跑,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 江夏很想让赵宝儿留在京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养胎,将来生产她也能够亲自看护着,不说能免了痛楚,最起码,能护得宝儿母子平安。 只是,这话在嘴边上打了个转儿,终究没能说出来。 若是她成婚之前,这话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冲口而出了,但真正完了婚,有了另一半,有了自己的家庭,这话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也不知崔氏是不是看出来江夏没说出口的意思,笑眯眯看着自家女儿,又回头对江夏笑道:“她这次回京,我就留她在京里住下了,等到她顺利把孩子生了,好好养上一阵子,再让她回去。” 听了这话,江夏自然欢喜,看向赵宝儿,同样也是眉花眼笑的,眼睛里亮亮的,没有半点儿阴霾,就知道,这话大概是母女俩早就商量好的,应该连粱嵘都同意了的。 她握了宝儿的手,笑着道:“这下好了,终于能常见上了,不像你在归化城,想你也见不着。” 崔氏只扶着沉重的肚子笑:“我们娘俩赶巧了这样子,她离了京里,大概也不放心我,我不看着她,同样也挂心的吃不好睡不香。” 可不是么,崔氏若没有身孕,哪怕路途远一点,也能去归化城陪着宝儿生产。但崔氏自己也怀了身孕,比宝儿还早,等宝儿生产,小的还刚刚两三个月,出不了门……唉,若真是那般,崔氏才真真是分不开身。 看顾了这母子俩,到底江夏不是外人,崔氏直接吩咐道:“老大家的那天夜里说是觉得隐隐腹疼,就一阵……我怕有什么差池,没敢让她动,你今日既然过来,少不得要你再受累去给她看看。” 赵宝儿不再京里,特别是崔氏和儿媳同时有孕之后,江夏来赵家来得多,处的自然亲近起来。听崔氏这么一说,江夏笑着道:“崔姨不说,我也正要去看看大嫂子……据她之前的脉象,应该没什么大事,崔姨宝儿,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有时候,妊娠后三个月,会出现不太严重的间歇性腹痛、收缩,也是正常的。” 一听这话,崔氏就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嗯嗯,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唉,老大房里子嗣不是太旺,隔了这几年才又有了这一个,我就总是不放心。” 赵宝儿在旁边揽了崔氏的胳膊笑道:“娘啊,您也怀着小妹妹呢,就别操心那么多,养好了您自己个儿的身子最要紧呢!” 崔氏也笑,又摇头叹息道:“都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也放不了心呀!” 赵宝儿背着崔氏的目光朝着江夏撇了撇嘴,惹得江夏差点儿没忍住笑喷了。 这丫头,眼瞅着就要当娘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的,也真真看的出粱嵘对她是你真的不错了,才惯着她的性子,没变成那种中规中矩的小妇人来。 赵宝儿还说要陪着江夏一起,被江夏严词拒绝了,勒令她好好陪着崔氏,她自己带了丫头,让崔氏身边一个婆子引着,一路往赵家大房去了。 金氏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只是因着赵煊纳妾一事,思虑幽怨,伤了胎气。如今经过药物调养,又有赵煊体贴温存,金氏已经算是痊愈了。故而,江夏之前才会对崔氏那么说。 等到了金氏院子里,一进大门,就见金氏扶着腰挑了帘子,笑盈盈迎到了屋门口。 江夏目光一转,就见院子西侧的假山叠石下堆了十多盆珍本菊花,叠石之上,有一盆造型极好的悬崖菊,从那假山石上倒挂下来,金黄的中型菊花,就如泼了一片灿金,明晃晃漂亮的耀目。 “大嫂今日气色倒是极好的。大嫂这院子里收拾的也极好,特别是这盆悬崖菊,竟是我见过最好的。”江夏与金氏也是相熟的,一见面也没多少客气寒暄,直接就说起话来。 金氏一听这话,脸上喜色更浓,在一片喜色里,又透出一抹隐约的羞涩来。 江夏心中一动,大概就知道这些菊花是谁的杰作了。 果然,金氏上前来挽了江夏的手,一边引着她往屋里去,一边笑道:“我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都是你大哥让人收拾的。他呀,就爱这些花花草草的。” 江夏笑笑,正欲接话呢,就听院子门口幽幽地传来一个声音:“大爷也就在姐姐这里愿意花心思,我看着姐姐这盆悬崖菊喜欢的紧,给大爷要了几回,回回答应着,却到这会儿也没见着呢!” 江夏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说话的这位是谁了。 果然,金氏一听这声音,身体就是一僵,同时,脸上的笑也散了,刚刚还明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江夏反手扶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绕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按揉了几个穴位,让金氏的身体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江夏对她微微一笑:“大嫂,我们进屋。” 金氏看了看她,眨了眨眼,随即释然地笑起来,脸上的难看之色也褪去大半,又重新带上了一片明媚:“好,进屋!” 对于有些人,搭理她都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江夏一边扶着金氏进门,一边看了旁边站着的,崔氏身边的婆子马氏。 要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妾,以着江夏的心是下不了狠手的。但这一位实在是没眼色,也太不安分,留着只能搅得后宅不宁。 ——相信崔氏知道,这位,留不得了! 700.第700章 又见毛昙儿 金氏的胎气还算平稳,脉象上稍稍有点儿浮,江夏猜测着,是刚刚气到了。于是,安心坐了,陪着金氏说了一会儿话。 金氏也是个妙人儿,低声询问了江夏几句新婚之事,就让人去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剔红小匣子来,双手递给江夏,复又俯身过来道:“这是我压箱底的物件儿,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说不定有些用处。” 江夏一时没想过味儿来,伸手接了那剔红匣子就要打开,却被金氏伸手按住,看着她笑着道:“心急个什么,回家自己看去!” 江夏怔了一瞬,随即明白了。 她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说自己不缺这么几幅春宫,只能忍着笑收了,转手交给身后的石榴。 说了一会儿话,江夏又一给金氏诊了回脉。这一回,那点儿脉象浮动就不显了,江夏也就完全放了心。 “你的身子极好,胎儿也极好,胎位也正……你这些日子要适量控制一下饮食,少食多餐,多吃些瓜果蔬菜,少吃些肥甘之物。哦,若是大哥有空,早晚就让他陪着你在院子里走圈儿,每天早晚都要走上个是十圈儿八圈儿的,走路利于血脉,也能促进胎儿入盆……好了,今日就说这些,再回来看你的时候,有什么事咱们再说。” 金氏笑着起身,送江夏出门:“应该去陪陪你的……” 江夏拍拍她的手笑道:“大嫂就不必跟我客气了,你养好身子,替我生个白胖的侄儿才是最要紧的。” 一句话把金氏说的重新焕发出光彩来,连连点着头:“等我生下这个小冤家,再专程摆了酒谢你。” 江夏连连点头应承着:“大嫂这话我可记住了,到时候大嫂忘了,我就自己上门来讨!” 两个人又说笑了几句,金氏将江夏送到大门口,目送着江夏渐行渐远,回崔氏院子里去,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去,转回目光,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小院子,轻轻地发出一声冷哼,昂首回房去了。 江夏转回来,崔氏和宝儿已经铺排好了午饭,只等她回来洗把手,就能入席了。 这一番酒,边说边吃,却也没耽搁太久,顾虑着崔氏、宝儿两个孕妇,江夏尽快结束了午宴,然后辞了崔氏,随着宝儿去她居住的院子里歇午觉、说话儿去了。 两个姐妹分开一年有余,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约而同地,没提鱼儿。 据江夏得到的最新消息,小鱼儿跟了巴林之后,仍旧住在克林贝尔城的公主府里,巴林另修了汗帐,将他的众多妻妾安置在那边,与鱼儿倒是两不相烦。 另外,据不太可靠的消息称,小鱼儿的女儿得以保全,仍旧养在鱼儿身边。那是扎昆留下来的唯一骨血了。 能有这种境况,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也算是眼前形势下,无奈却还算能让人接受的局面了。 只是,鱼儿毕竟是她们最亲密的姐妹之一,说着说着话,两个人的话语都有不止一次的中断,那都是自然而然涉及到的,关于鱼儿的事情。 终于,两个人都扫了说话的兴致,宝儿怀着身孕,比正常人嗜睡的多,静默了不多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江夏却没了睡意,僵硬地躺了一会,终于躺不住了,只能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院子里看花去了。 玉屏画扇看着江夏到了院子里,连忙搬了一套竹编躺椅案几,并瓜果点心茶水,摆在院子中的紫藤架下。 江夏顺势招呼几个丫头过来,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归化城的新鲜事儿,自然而然地也了解到了赵宝儿的一些日常状况。 玉屏说话谨慎周全,滴水不漏。画扇的性子要直一些,一不留神就说了一句:“盈袖那个没良心的,亏得我们二奶奶对她那般好,却不安分地想着要名分,被姑爷提脚卖到关外去了。” 玉屏瞪了画扇一眼,又朝江夏脸色尴尬地笑笑,“归化城与京里有些不一样,妾室不扶正的规矩不严,她大概是见着有人给姨太太扶正动了心……” 赵宝儿出嫁时带了四个陪嫁大丫头,玉屏画扇,盈袖画眉。 玉屏画扇容貌只是清秀,盈袖画眉却一个丰满一个纤细,都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当初崔氏将这两个丫头给赵宝儿做陪嫁,大抵打的就是通房的注意,却没想到,竟然是被粱嵘卖了。 江夏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暗暗感叹,为什么非得给自己丈夫安排女子?没毛病也给惯出毛病来! 心底有个声音跳出来质问:“若是,有一日徐襄变了心,有了别的女人,你又奈何?” 江夏直接冷冷地一哼,淡淡道:“宫里大概不多一口人吃饭!” 与几个丫头说说笑笑地,时光过得飞快。 未时末刻,日头偏西了,赵宝儿也睡醒了起身,前头也传了话进来,徐襄叫江夏归家。 出嫁女三日回门,是不能在娘家住下的。又有的地方风俗,出嫁女回门是要在日落前回到婆家的。 江夏很耐心地等着赵宝儿梳洗了,换了衣裳,一起回到正院崔氏房里,徐襄已经由赵煊、粱嵘陪着过来等了一会儿了。 见了崔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徐襄携了江夏辞了出来,登车回家。 转天,徐襄陪着江夏去了毛家。 马车停稳,徐襄扶着江夏下车,抬眼就看见从里边迎出来的郑箐娘和一个妙龄女子! 江夏微微一怔,注目之下,随即就转眼看向徐襄,微微笑了! 陪在郑箐娘身边的少女不是别人,竟然是曾经要招徐襄为婿的北平行都都司毛兴功之女——毛昙儿! 徐襄握着江夏的手紧了紧,手上一用力,将江夏半拥在自己怀里,抬眼,扬起微微的笑意,拥着江夏走上前去,行礼如仪:“徐襄携妻子江氏冒昧来访,夫人万勿见怪才好!” 郑箐娘脸上的笑容一怔,不知徐襄这突然表现出来的疏离从何而来?转眼看向江夏,却见她半垂着眼,竟是对徐襄的话语半点儿不加解释…… 她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呢,旁边的毛昙儿却按捺不住了,看着被徐襄拥在怀里,千娇百媚的江夏,两眼几乎冒出火来! 701.第701章 意外重聚 因着新婚,江夏和徐襄今日穿的都比平日隆重些。 徐襄本就生的俊美斯文,着一件朱红色的缂丝袍子,越发衬得面白唇红,眉目如画。 江夏则是一件正红的海棠春醉褙子,搭着一条石青色百褶曳地裙子,最端庄的颜色搭配,却恰到好处地凸显出新嫁娘的喜庆和些许羞怯来。 两人相拥而行,当真是宛如一对璧人。 再反观毛昙儿一身火红的收腰裙子,本来能够很好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健康的曲线,是有些胡风的大美人儿。偏偏,她的眉眼太过生硬,再加上一脸被嫉妒扭曲了的狠厉……好好一个健康美人儿,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其实,这位姑娘大概也只是对徐襄好奇、新鲜,求而不得渐至成了执念。 江夏睨了一眼毛昙儿,突然勾着唇角扬起一抹笑来:想起‘执念’这个词,她不由想起现代某位天王的脑残女粉丝,为了追星放弃了学业、不求工作,却逼得父母变卖家产,供她几次三番去追踪天王的脚步。 喜欢,或者爱,都没有错,却别忘了还有一条,那就是两情相悦。强加于人的不是爱,只能是困扰,甚至是恐惧的噩梦! 这么想着,江夏看着毛昙儿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抹笑,已经成功地激怒了毛昙儿,再加上这摇头…… 她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你个……笑什么笑?”毛昙儿下意识地想骂,但关键时刻,还没忘旁边对面站着的徐襄,及时将粗话吞了回去,却质问的语气仍旧强硬无礼到粗陋野蛮。 江夏回过神,眨眨眼,转开头。毛昙儿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指着她骂,她没必要自己兜揽。 郑箐娘却很是吃惊。她是知道毛昙儿娇蛮、粗野些的,却实在没想到,竟然对上门的客人这般无礼……而且,之前她还特特地叮嘱过,只说两家其实是有亲的,江夏对她和姜老夫人还都有恩。 这也不怪她眼拙,只因为她并不了解毛昙儿与徐襄之前的故事。毛昙儿对徐襄执念至深,看着他与其他女人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地走在一处,自然受不住。 “昙儿!”郑箐娘连忙厉声呵斥起来,一手拉住毛昙儿低声道:“这两位乃是你伯母的贵客,再朝中也都圣眷正隆……” 郑箐娘这番话是提醒毛昙儿克制,徐襄和江夏不是她能够欺凌的。 也不知毛昙儿是痛定思痛,还是真的顾忌到了郑氏的话,竟很是出乎江夏意外地扭过去头,只发出一声冷哼,生生压住了自己的怒气。 江夏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对郑氏笑道:“不知夫人家中有客,我们倒是来的冒昧了。” 这话是明显的以退为进,明着道歉,其实是请郑箐娘给个解释。 郑箐娘拉一拉毛昙儿,见她梗着脖子一脸地执拗,知道没办法勉强,只能按捺着心里的不耐,对着江夏笑道:“你大概还不认识,这是堂叔家的妹妹,昨儿才进的京。她打小在关外长大,习惯了直言不讳,心性倒是不坏的。” 江夏只是微微一笑,对郑氏的表述不置可否,只道:“不知老夫人可有功夫见我?我们既然来了,怎么也该给老夫人问候一声。” 毛家老夫人中风后遗症,得亏了江夏几次行针治疗,又开了方子尽心调治,如今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说话清楚了不说,走路也算比较自如,不再需要人搀扶,没有经过那种半瘫痪状态的人,是没办法理解毛家老夫人对江夏的感激之心的。 见了江夏引着徐襄进来,毛老夫人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带笑地,一手拉了一个,又将徐襄和江夏的手合在一处,捧在两个手的手心,这才端详着一对璧人,笑彦彦的,眼底却隐隐有水光闪现。 “你们两个能够走到一处,比一般人又多了不少坎坷,实属不易,以后两个人要互相扶持、互相体贴着,好好过日子!” 江夏笑着点头,回头看向徐襄,恰好他也正好应承了毛老夫人转回头来看她,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会意一笑。这细小的动作,真真是甜的蜜糖一般。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两个正是情真意笃、蜜里调油呢。 毛老夫人和郑箐娘都不由笑了,特别是毛老夫人,就更是笑的满眼慈爱,一副心满意足模样。 毛昙儿却被这画面刺得心里发疼,扭着头忍了忍,实在忍不住,转身出门去了,竟是连声招呼也没打,满堂瞠目结舌之后,毛老夫人的脸色也一下子冷了。 她的手狠狠地在扶手上一顿,气咻咻道:“无礼!” 江夏垂着眼暗暗叹了口气,还是扬起一抹笑来,开口劝慰道:“老夫人可不能动怒,您的身子经不住!” “唉!”毛老夫人叹口气,转眼看向江夏,忧伤道,“老爷在世的时候,有两件憾事,一件就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妹妹。另一件事就是没能劝转二弟……以至于,让他沦落到关外粗蛮之地,几个男孩子也还罢了,咱们毛家人向来从军,偏偏这么一个女孩儿,也养成这副样子,以后,可如何是好呀……” 这话,江夏没法接,郑箐娘只能上前,一手扶着老夫人的脊背,替她顺着气,一边道:“二叔和二婶身体都好着呢,您老就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少思虑一些吧。” 说着话,郑箐娘拿眼看向江夏,江夏只好笑着附和道:“是啊,老夫人病刚好了,可禁不住劳累、思虑了。” 两方劝慰几句,待毛家老夫人重新见了笑颜,江夏和徐襄才在下手坐了,与两位夫人说了一回话,毛老夫人想要留饭,江夏却没有答应,与徐襄一起辞了出来。 两个人之前的计划是在毛家用午饭的,却不想遇上了毛昙儿,结果闹的扫兴而归。 离了毛家,徐襄就低声笑道:“咱们去听一回书?” 江夏有些诧异,徐襄平日里事务繁忙,很少去四喜楼消遣,今日突然提出来,她些微惊讶之后,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只笑着吩咐随行的长福长贵道:“去赵家,请了宝儿和粱嵘来,大家一起听听书,说说话,才好。” 车外,长福答应着,随即转身往赵家去了。徐襄和江夏的马车则一路行至街口,才拨转马头,往四喜楼去了。 临近重阳节,临城近郊的一些孩子,一大早趁着露水不散,去山坡野地里采了多彩多色的菊花,用篮子挎了进城来卖。 四喜楼生意兴隆,客来如云,因着可以另辟雅室,是以女客也不少。是以,楼下自然而然地聚集了不少花童,各个挎着盛满菊花的篮子,一见有轿子、马车停在楼下,立刻蜂拥而上,卖力地推销其自己的菊花来。 九月重阳节,早晚天气已经很有些清寒了,这许多小孩子却大都赤着脚,打着补丁的裤子被露水打湿了,又沾了泥巴灰尘,如今临近晌午,虽然干了,却一个个狼狈的很。 这些孩子全身都灰突突的,只有望着来的眼睛亮的很,满是希冀和祈求。 江夏扶着徐襄的手步出车厢,抬眼就被一声又一声卖花声、恳求声淹没。 看着这些孩子们,江夏自然想起初见时的越哥儿,自然也想起了,上一世,爸爸妈妈去了之后,她带着弟弟妹妹辛苦求活的艰辛和不易。 微一愣怔间,四喜楼的伙计们看见了大东家,连忙赶上来几个,连推带搡地把一群花童拉开,一边行礼,一边护着徐襄和江夏进了楼。 江夏顺着几个伙计的好意进了楼,却仍旧放不下门口聚集的孩子们,就开口问几个伙计:“你们童掌柜呢?” “回东家话,刚刚来了两位贵客,童掌柜亲自迎着,送到四楼去了,还没下来呢!”有个眉眼机灵的小伙计回答。 江夏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两钱的金豆子,随手扔过去,笑道:“你们几个分分!” 几个伙计一看那金豆子,足足抵得上二两银子,三四个人分,一个人也有四五百钱,自然是欢喜异常,连声道谢。 到了楼梯口,江夏就挥退几个伙计,自己引着徐襄往楼上去了。她走得正门,进来之后,却走的专用楼梯,倒也清清静静,没再遇上什么人。 一路到了四楼,刚拐出楼梯口,就看见童掌柜从走廊里疾步走过来,隔着几步就躬身下拜,问候。 江夏笑着看了看徐襄,徐襄也向她笑笑,上前一步,虚扶了童掌柜,一边温和道:“童掌柜不必如此,就当我们夫妻与寻常客人一般就好。” 童掌柜连连答应着,心里却嘀咕,大东家新婚领了姑爷第一次上门,他怎么可能当寻常客人? 心里转了转,又连忙道:“刚刚小的送了一对贵客进去,老爷和东家大概想不到,乃是……” 说着,童掌柜抬手朝天拜了拜,江夏和徐襄尽皆愕然。 他们突发奇想到四喜楼来听书吃饭,怎么就遇上了轻易不出宫的皇上?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是贵妃?” 童掌柜连连点头应着。 江夏回头看了一眼徐襄,然后打发了童掌柜,自己往保留的雅室里去了。 曾经,她与小鱼儿、赵宝儿、景妱娘四人,最爱的就是到这里聚会,吃点心听书,说话……走进这间留用的雅室中,似乎还能听到四个小姑娘烂漫无伪的欢声笑语。 只是,时光荏苒,世事变幻,景妱娘成了皇贵妃,更是诞下了唯一的皇嗣;小鱼儿远嫁漠北,却在刚刚生下女儿,就失去了丈夫;赵宝儿嫁去归化城,天天面对的是铁关铮铮,战鼓号鸣。 曾经以为,四姐妹天各一方,难以再聚,却不想,偶然之际,她和宝儿居然与景妱娘在这书楼上相遇……只有小鱼儿,不知归期。 702.第702章 重阳登高 不多时,赵宝儿与梁嵘也来了。 江夏看了徐襄一眼,笑着迎上去,扶住宝儿一起来到软榻上坐了。 看着软榻上特意放的厚坐垫,宝儿笑道:“你还是这般贴心……徐二少爷得了我们夏娘,真是好福气。” 徐襄含笑拱手,江夏倒了一杯奶茶递给宝儿:“先喝一点暖一暖。” 赵宝儿双手捧了,小小的喝了一口,笑着道:“之前还奇怪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方子,一开始还喝不惯,等到了归化城,才知道你做的奶茶是多么美味。我就一直念着这个味儿,等有空,你得教教我才行。” 归化城临近大漠,又是关内外商路往来毕竟之所,归化城内不仅有羌胡人、靺鞨人、金人,还有西域过来的诸多民族,多民族聚居、融合,许多生活习惯、美食、服装都有所影响。 江夏去归化城时就曾发现,归化城里大部分茶楼都售卖奶茶,也售卖中原人爱喝的清茶、茶汤。 这点儿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江夏点头应承着,一边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在宝儿身后,让她依靠着。 是时,软榻上隔了一道折屏,男女分坐两旁。 赵宝儿也就由着江夏铺排,舒展开双腿,半靠在大迎枕上,一边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原来,鱼儿在的时候,咱们时不时地过来凑一凑,多少自在,如今,她却落得那样境况,每每想起都揪心不已。” 江夏垂着眼,摆弄着红泥小炉,一边道:“时事变化,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沉吟片刻,江夏还是没把景妱娘的事说出来。 对于她们来说,景妱娘早在进宫之前,就与她们疏远了。而对于景妱娘,难得与成庆帝相伴出游,大概也不希望有人去打搅。 她们两个主要是说话,徐襄和粱嵘相对而坐,要了一个说书的先儿说着故事,男人们听,不是什么《镜花缘》之类,而是挑了一部《岳飞传》在听。 不多时,伙计们送了饭菜上来。由丫头们接了,铺排到两张矮几上。 宝儿看着一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心中更是欢喜,竟一时喜极而泣。 江夏哄了一会儿,宝儿才收了泪,抹着眼道:“原来不觉得怎样,可一个人去了那边,举目无亲,才觉出往日有你们的日子真是好。” 江夏替她盛了一碗清鸡汤,一边笑道:“瞧你这没出息劲儿,人长大了,总会成家立业,哪能总像小的时候那般随意自在。你呀,就别在这里矫情了,我看着梁二爷对你可是极体贴的,你就知足吧!” 赵宝儿下意识地往折屏那边看了一眼,脸颊上飞上一层红晕,略带羞涩道:“他对我是不错。” 江夏看她这样,心中隐着的一点忧虑算是丢下了。 想当初,赵宝儿喜欢的可是另有其人,粱嵘曾经也对小鱼儿颇有些意思……这样两个人被婚姻强捏到一起,就怕他们互相排斥,日子就没法过了。只是,从眼前看,赵宝儿和粱嵘却很是恩爱。从这一点上,赵宝儿比小鱼儿要智慧的多。 原来听过一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江夏并不以为意,如今经了种种之后,对这句话倒是认同起来。 四个人吃着饭,听着书,低声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时。 徐襄敲一敲折屏,江夏起身过去。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满眼柔情,抬手将她嘴边沾的一点点芝麻粒儿抹了去。 她们俩站在折屏边缘,一举一动,倒是两边都能看见。 赵宝儿正昏昏欲睡呢,猛地看到这么个小动作,忍不住嗤笑出声,又连忙用手捂住嘴,扭过头去。 江夏微微垂了垂眼,低声道:“你们可吃好了?” 徐襄含笑点头:“吃好了。宝成要去寻摸点东西,给岳父做寿,我陪他去一趟。” 江夏回头看看赵宝儿,揶揄一笑,转回头道:“你们去,我们在这里歇会儿。你们逛完回来接我们正好。” 徐襄点点头,招呼着粱嵘一起去了。 江夏让丫头们将折屏撤了,又把饭菜也撤了去,只留一张矮几在旁边,放这些瓜果茶水。她也取了一只大靠枕来,舒舒服服靠好了,与赵宝儿并头说起话来。 宝儿有了身孕,最是嗜睡,说了没多会儿话,就沉沉睡过去了。 江夏却暂时没有睡意,看见石榴走过来,她就起身来到一旁,就听石榴低声耳语道:“走了!” 江夏点点头,示意道:“你们去吃饭吧,留两个看门就好。” 石榴答应着,下去安排丫头们用饭不提。 这一日,知道日头西沉,赵宝儿才睡醒了。江夏要了温水过来,让她重新洗漱了,起来稍稍活动片刻,喝了盏茶,徐襄和粱嵘也转了回来。 两家人这才一起离开,在楼下上了各家的车子,挥别而去。 转天,就到了九九重阳。 江夏一大早就给囡囡收拾利落了,将她准备的花装到车子上。由徐襄陪着登了车,一路往城西玉泉山而去。 重阳登高,赏菊花,饮菊花酒,因秋高气爽,景色美好,自古多为文人墨客所追捧,留下诗词歌赋无数。 江夏一行人出门早,出城时刚刚辰时初刻,路上行人、车辆却已经络绎不绝。 等到了玉泉山下,宽敞的平地上,更是停了几十辆车子。 江夏徐襄带着囡囡下了车,目光所及,都是来登高望远,参与九九菊会、诗会的人。 “今天人真多。”江夏轻轻地感叹了一声,下意识地牵紧了囡囡的小手,一边叮嘱旁边的刘水生,“看好小妹,人多不是闹着玩的。” 刘水生答应着,囡囡还笑嘻嘻回头牵了小妹的手:“我也牵着小妹。” 江夏笑笑,摸摸囡囡的头顶,抬脚往山上走去。 “哎,析文贤弟!”一声呼唤从旁边传来,江夏回头一看,微微惊讶着,居然是景谅和徐慧娘带着羡哥儿一家三口。 新婚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徐慧娘,对方的目光犹如X光一样,在她身上流连不去,害得江夏多少也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姐夫和大姐。”徐襄笑着见礼。江夏也随着徐襄曲曲膝见了一礼。 羡哥儿看见收拾的粉妆玉琢的囡囡和小妹,笑嘻嘻地上前来搭话。 江夏示意两个小丫头见礼,羡哥儿也拱手相见:“外甥见过二舅舅、二舅妈,给舅舅舅妈请安。” 江夏笑笑,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筒状物来,递给羡哥儿:“一个小玩意儿,拿去玩吧!” 这个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筒状物,乃是她的玻璃作坊中新研制出来的千里眼,可能纯净度和光学准度上没办法与现代的东西比,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极难得。 徐慧娘也从手腕上摘了一只翠绿欲滴的玉镯子来,给江夏戴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先拿着,等回去,还给你备了一份呢!” 江夏曲膝谢了,徐慧娘就挤过来挽了江夏的手,把囡囡和小妹挤到一旁去了。 江夏只好回头叮嘱石榴、金桂几个,照看好几个小的。 徐慧娘笑着道:“有那么多人跟着呢,哪里就有事儿了……我给你说,今儿挂出来的诗有你姐夫的呢。” 江夏笑着恭喜:“姐夫的文采是没得说的。作品被选中,也不奇怪。” 徐慧娘一脸喜气洋洋,点点头回头看了徐襄一眼:“二弟写的也好,却没有作品,真是可惜……呵呵,不过,你们新婚,他忙着操持这些,也没时间写文章哈。” 江夏默默一笑,不再做声。 随众人一起登着台阶,一步步往山顶玉泉寺攀上去。 走到山腰处,有个半山亭,江夏等人隔着还有十几个台阶呢,就听得头顶上有人叫:“大姐,大姐……” 抬眼看去,却是越哥儿带着齐哥儿下来接他们了。 囡囡和小妹正不耐烦羡哥儿显摆他的千里眼了,一看见两个哥哥,立刻飞奔上去,被越哥儿和齐哥儿伸手接了,牵在手中。 江夏和徐襄等人也上了平台,看着徐慧娘气喘吁吁,有些受不住了,干脆招呼人在半山亭里稍事歇息。 徐襄关切地询问慧娘:“姐姐,要不让人抬你上去吧。哦,还有夏娘。” 他这么说,原本是怕徐慧娘自己不得劲儿,却没想听在徐慧娘耳朵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二弟,你待二弟妹着实周到贴心呀,这么点路就舍不得了……呵呵,你尽管要轿子,送弟妹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反而结实,走动走动更好。” 听她这么说,徐襄不好说什么,只投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江夏回了他一个微微的笑,转而招呼过越哥儿齐哥儿来,询问起两个弟弟在山上的生活来。 盘桓了一阵子,景谅提议继续上山,于是一行人再次启程,由护卫们护持着,往山上去。 临到玉泉寺山门前,山路两旁多了许多公告栏,这会儿,大部分公告栏上还是空白的,只等今日上山游玩的文人骚客们写了诗文,就可以贴上去,供游客们品评。 此处,叫做新作榜。与景谅参加的佳作榜又有不同。佳作榜多为有来历的作品,需要经过一定的甄选,被品评为佳作的作品方能上榜。新作榜这边则是即兴而发,大多也是普通学子,甚至寒门书生,完全没有门槛限制。是以,每每会有些出色作品,也不乏闹笑话的,反而多了无数趣味儿。 703.第703章 攒花 江夏她们来的早,新作榜上大部分还空白着,只有寥寥几张笺纸贴在上边。 一行人从山底爬上来,也大都有些疲倦了,索性不做停留,一路往玉泉寺里去。 玉泉寺位于山巅偏南的朝阳面。一片殿宇屋舍后边,则是一大片梨园、梅园,这个季节,各种梅花开放还早,梨子却正当时。 越哥儿和齐哥儿早了几日,早就将这玉泉寺周遭混得烂熟了,招呼着众人往后就走。 徐慧娘却开口道:“遇寺拜佛乃是规矩,怎么能破了!” 越哥儿和齐哥儿只好收敛了神色,规矩跟在后边。 到了大殿门外,江夏笑着对几个小的道:“你们就在外边等着,我陪大姐姐进去拜一拜吧!” 景谅和徐襄对礼佛之事显然并不上心,听江夏这么说,也就在殿门外止了步子。 徐慧娘斜睨了江夏一眼,没再多言,只迈步进了大殿。 对于佛经、佛事,江夏所知甚少的。这会儿上前,瞅了点上的人一眼,就看着面相慈悲,双目微垂,却是一副男子装束,心中推测大概是那一路佛祖、罗汉吧,心里也没在意,只随着徐慧娘拜了几拜,看徐慧娘拿了一百两银子做善事,她也跟着拿了一百两银子。 徐慧娘却似乎并不满意,看了江夏一眼,低声道:“此处的观音大士极为灵验,你何妨多随喜些?” 江夏愕然一瞬,差点儿问出来:观音大士怎么是个男子装束? 不够,这个问题一闪出来,她就隐约又记起,还真是在哪里看见过,观音大士最初的形象就是男子,后来几经变化,才变成了观音娘娘的女子像。 讪笑着点点头,江夏又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随喜。 徐慧娘又看了看她,似乎还不满意她为了徐家子嗣不肯花钱,江夏却只做看不懂,笑着挽了徐慧娘,拉着她出了大殿,会合众人,往后边去了。 玉泉寺,能以玉泉闻名,自然是有极好的泉眼的。 这里的玉泉虽然不像明清时那般被皇家列为御用,却也为京城勋贵王侯们所青睐,每每都有人不乏辛劳、劳师动众地往玉泉山上取了泉水,只为了玉泉之水泡茶更加甘冽清甜,香气清逸。 这一日,玉泉寺边聚集的人不少,却不是来取泉水的,却是在泉水下方的放生池边,聚集了许多信男善女,将小沙弥备下的锦鲤、乌龟等物,放生的。 看到这个场景,江夏首先想起的就是现代好些人为了迎合放生,大肆捕捉鱼龟、飞鸟,再高价卖给放生的‘善人’。还有人胡乱放生,导致外来物种蔓延的;又有胡乱放生,弄些毒蛇什么的往山上放,威胁人身安全的…… 她下意识地就想带着孩子们避开去。 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徐慧娘一看见放生池就两眼一亮,拉着江夏道:“你刚刚随喜的不多,这会儿去多放生些,行行善事,也算弥补弥补之前的错失。” 江夏脸上的讪笑几乎维持不住,她很想问问徐慧娘,‘你自己捐了一百,我捐了两百,怎么就是不多了?更何况,做不做善事,放生不放生的,都是个人选择的权利好么,能不能尊重一下各人的意愿了?’ 齐哥儿这会儿却一脸憨憨地笑着挤过来,拉住江夏的手道:“姐姐,这里都是小和尚们买回来的鱼和乌龟,没意思……山后还有一个泉眼,那边的水潭比这里还大……” 说着话,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任性一般,拉着江夏的手就往后走,羡哥儿年纪小,也没注意大人的眉眼表情,一听有好玩的地方,跟着就跑,一边还回头招呼自家爹爹和二舅舅。 景谅深知自己妻子性情,看着这一幕也不多言,只笑着跟着孩子们走过去。倒是徐襄落后一步,挽住大姐的手,淡淡笑道:“大姐不必费心行善一事……夏娘乃是医者,最是惜病怜贫的,治病救人无数的……” 徐慧娘听得这话刺心,却不好对自己弟弟如何,再加之徐襄如今仕途平顺,看势头入阁不过早晚的事。她在景家底气足,还多仰仗弟弟呢。 强自笑了笑,徐慧娘嗔怪地瞪了徐襄一眼,笑道:“就你知道疼媳妇!” 说完,也不再多言,随着众人往后山去了。 玉泉山顶呈屋脊状,玉泉寺就借着山势,在山顶屋脊上修了一溜儿游廊。人走到顶端,登高远望,就见四周丘陵起伏,林木葱郁,再往远处看,隐约还能看见城墙城楼,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皇宫一片明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游廊里隔不远就是个小亭子,亭子里布置了桌凳,可供游人休憩。 越哥儿和齐哥儿提前来了几天,自然早将亭子订下一个,这时就引着江夏等人过去。 江夏出门自然带了点心用具,众人坐下,丫头小厮们就一起动手,将各色点心糕饼、干鲜果盘,连同驶来样精致素菜,最后甚至从食盒里拿出一小坛两斤的菊花酿来。 看着转眼铺排的满满当当的桌子,徐慧娘禁不住瞠目。景谅到底去江家多一些,却不以为奇,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徐襄招呼着景谅入座,江夏则让着徐慧娘上桌,又各自招呼了小的坐在身边,看着桌子不大,这么热热闹闹一坐,倒也个个欢喜,就连徐慧娘在饮了一盏热茶之后,也心平气和了许多。 越哥儿替各人斟了酒,一边笑道:“寺里还有特色的素斋,几位兄长姐姐且垫一垫,临近午时,素斋就会给送上来。” 齐哥儿和羡哥儿、囡囡几个小的捡着爱吃的吃上几口,撂下筷子沿着长廊玩去了。 江夏让丫头小厮跟紧了,这才重新落座。与几个大人慢慢吃着,品茶饮酒,不亦乐乎。 徐襄不能喝酒,景谅也不用人让,与徐慧娘、江夏自斟自饮着,自得其乐,倒也自在惬意。包括越哥儿,都被江夏准了,倒了一杯酒给他。 两斤菊花酿喝到近半时,有小沙弥捧了食盒上来,却是寺里筹备的素斋。好在,越哥儿齐哥儿按照自家人头定的,才不至于多出来。 这玉泉寺的素斋是极有名的,即便江夏的饭菜考究,与之比起来,也分不出伯仲高低,倒是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吃喝一回,又有两个小沙弥各挎了一只篮子上来,一只篮子里是各色的菊花,都是捡着开得正好的花朵,送上来给各家太太姑娘攒发的。另一只篮子里则是梨子,金黄的梨子皮薄肉细,很类似现代吃过的鸭梨,肉雪白甘甜清脆,江夏一尝就喜欢上了,索性对那小沙弥又定了两大筐,让他们存在寺院里,临走带着去。 至于菊花,江夏就想起那年元宵节时的山茶花,幸亏一只山茶花,让程琪及时找到齐哥儿。而且,攒花嘛,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终究是个令人愉悦的事情, 江夏让那小沙弥将那一篮子菊花都捧过来,瞥了一眼,对徐慧娘笑道:“大姐姐,他们这里独有的绿菊花倒是雅致,你看看?若不然,这两朵金玉满堂也好,大气,最配大姐姐!” 对于江夏第一时间尊着她,徐慧娘颇为受用,这玉泉寺里培植的菊花也着实不错,朵朵都比碗口还大,丝丝分明又瓣瓣抖擞着,半点儿枯黄萎蔫不见,一看就是刚从枝上剪下来的。 徐慧娘依着江夏的介绍,先选了一支绿菊花,又挑了一朵金玉满堂,自有她随身的丫头上前来伺候。 江夏却笑着看向景谅:“姐夫替大姐姐攒花,岂不更妙?” 她的话落下,还没等景谅行动呢,徐襄笑着起身,去那花篮子里取了另一枝大红的狮子球替江夏攒在发鬓一侧。 江夏头上向来佩戴不多,而且多是玉雕木刻之类素淡之物,此时攒上一支大红的狮子球菊花,虽有点儿夸张,却并不累赘,倒也好看。 景谅与徐慧娘十来年老夫妻,难得在人前秀恩爱,今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觉得难为情。但徐襄这般做了,他倒不好拒绝了,也微微羞涩着,取了徐慧娘挑的两支菊花,替妻子攒在发间。 “大姐姐快看,这花一攒,整个人都精神娇艳了许多呢!”江夏捧了丫头递上来的镜子,却并不急着自己看,专心凑到徐慧娘面前替她照着,徐慧娘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同时映在镜中的丈夫,脸上红晕更多,半老徐娘,竟一时成了娇羞少女!真真如江夏所说,娇艳起来了。 看着徐慧娘满脸幸福,江夏趁机撺掇:“姐姐何不替姐夫和羡儿也都挑一朵?你看那边,好几个公子也都攒了花呢!” 齐哥儿和羡哥儿几个正好跑回来,看见攒花,立刻凑上来,齐哥儿满脸兴奋地伸手就挑了两朵,回身给囡囡和小妹攒在髽髻上。大大的菊花,衬着小小的包子头,还有两个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模样,真真是越发精灵古怪,招人稀罕。 704.第704章 捡来的 “齐哥哥最好了!”囡囡弯着一对月牙般的眼睛,软糯糯地说。 小妹也不甘落后,上前拉了齐哥儿的胳膊,脆生生道:“嗯嗯,齐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转眼看见旁边坐着的越哥儿,小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越哥哥也是好哥哥,对吧囡囡姐姐?” 囡囡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越哥哥最好,齐哥哥也最好,都是好哥哥!” 羡哥儿和两个小丫头玩了一回,自觉与两个小丫头很熟悉很亲近了,可转念,两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竟然只说越哥哥和齐哥哥好,一共三个哥哥,偏偏落下他一个。 羡哥儿哪里肯干,登时恼了,指着囡囡和小妹道:“你们两个捡来的,太不知道好歹了……” 这话一出口,囡囡脸色刷地一白,然后哇地一声哭了。 囡囡一哭,小妹眨巴眨巴眼睛也跟着哭起来。刚刚还笑嫣嫣的两个小丫头,眨眼就哭的泪雨纷飞的,红眼红鼻子的让人心疼。 因为几个孩子就在亭子里,就在大人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大人们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那句‘捡来的’一出口,江夏就霍地站起身来,是以,赶在囡囡哭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已经将囡囡搂在了怀里。 徐襄察觉到江夏起身,伸手要抓,却没有抓住,也紧跟在她身后,将羡哥儿护住。 江夏哄着囡囡,又把小妹拉在怀里,柔声哄着,好一会儿才将两个小丫头哄住了声。 徐襄那边也重新坐了回去,却把脸色难看的齐哥儿和一脸不知所以的羡哥儿安抚住了。 江夏拉着囡囡和小妹靠着自己坐了,也不理会席间诸人,只取了一只黄莹莹的梨子,交给囡囡:“囡囡,你的小刀子呢?你削一削皮,和小妹一起吃好不好?” 囡囡眼睛红红的,尚且抽噎着,这会儿却乖巧地接了梨子,从自己腰间取了一把折叠的小刀子,开始削梨皮。 景谅在上手,轻咳了一声,试图开口,江夏却只做未闻,并不理睬。 景谅一脸讪讪,回头看了徐慧娘一眼,示意她说话。本来和谐欢快圆满的聚会,就是因为她天天在家口无遮拦,扫了兴,坏了气氛不说,还得罪了江氏……任谁也能看出,江夏娘对这两个小丫头,认作义妹也好,没认作义妹也罢,都是真心疼爱,当成自己亲妹妹看待的,偏偏她天天拿什么‘捡来的’‘乡下的’说事儿。 捡来的如何?乡下的怎样? 江夏娘不是用自己证明了,哪怕只是买来冲喜的一个丫头,也能诰授三品太子少保,深得圣眷,以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三品大员行列。 捡来的小丫头,有江夏娘教养,将来有什么成就,谁有敢轻视? 徐慧娘脸色涨的通红,想说话,又觉得抹不开脸面,毕竟,景谅的意思很明显,是让她替羡哥儿道歉赔情、打打圆场。 可徐慧娘却并不觉得羡哥儿说的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两个小丫头都是逃流民的时候捡回来的,难道不是事实?那个大的捡回来的时候已经四五岁了,也该记事儿了吧?难道她不说,大家都不说,俩小丫头片子就不知道了?掩耳盗铃嘛!笑死人了! 她有了这个心理基础,即便是被景谅催促着道歉,也是不情不愿的。 她理了理衣袖,略一沉吟,道:“弟妹,羡哥儿年纪小,说话没个遮拦……呵呵,以后你也是羡哥儿的长辈儿,羡哥儿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打尽管骂……” 江夏挨着徐慧娘坐着,因为搂着两个小丫头,就成了偏着身子对着徐慧娘,听徐慧娘这么一说,江夏微微侧了侧头,眼皮儿都没抬,柔柔一笑道:“大姐姐这话,夏娘可承受不起。夏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最是没规没矩,不知好歹的,也就我们家几个,都是没了爹娘的娃儿,少不得只有我管着。羡哥儿上有祖父母,又有父母双亲,最是四角俱全的,哪里就用得上我了!是以,大姐姐这句话,夏娘少不得没法子应承你了,着实,对不住了!” 这一番话说的柔柔软软的,没有半点儿冷眼冷语,说完了,还殷殷地起身,给徐慧娘和景谅行了个礼,笑道:“孩子们狗儿猫儿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再平常不过,姐姐姐夫不必在意。” 若说上一篇话,还有些隐隐的机锋,这一句话补充着,景谅和徐慧娘同时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景谅,刚刚留了短须,这会儿就抿着小胡子,连连点着头,满眼赞许。 徐慧娘转眼看见,心里难免又是一阵不高兴。 她家兄弟媳妇,你一个大姑姐夫一直盯着看算什么事儿?转眼,再看旁边自家亲弟弟,看着自家新媳妇,更是满眼满心,再没一丝丝不好了……徐慧娘心里很不是味儿,这样子,显得大家伙儿都赞许江氏,单撇出她一个不受人待见了? 不管徐慧娘道不道歉,江夏怎么应承,欢喜和谐的气氛算是破坏了,再难重新找回来。 大家伙儿寻着话题聊了一会儿,也觉索然无味,干脆起身下山,去山门外看佳节新诗词去! 离开亭子的时候,石榴趋前一步,对江夏耳语道:“咱们捐的冬衣和药物方丈亲自看了,让人送了上好的两筐玉泉雪梨,另有后山里采摘的香覃木耳各一小篓,算是给我们的回礼。” 依着江夏的性子,若是没出山顶的事儿,江夏会将所有的物件儿由着徐慧娘挑去,挑完了算她的就是。 可经了山顶之事,江夏着实给人伤狠了,索性点点头,再无半句吩咐。 石榴瞥了江夏一眼,随即曲曲膝,快步下去,吩咐人收拾东西、备车去。 这一行人要去看新诗,却还没等到山门,就被人劫了去。 出来劫人的竟然是福顺大总管带着两个小内侍。 “国舅爷,徐大人,皇上在精舍里呢,让杂家在这里候着二位。” 景谅和徐襄推脱不得,只能答应着过去。 江夏却是行走内宫惯了的,与福顺福宁的关系也好,就笑着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朵满堂富贵金红是菊花摘下来,双手递给福顺大总管:“我借花献佛,给大总管添个‘彩(谐音财)’!” 福顺平日里没少和江夏开玩笑,这会儿见江夏送了花来,他也不推却,大大方方伸手接了,随手就攒在自己衣襟上,一边笑道:“呵呵,这朵花一戴,我自己个儿都觉得精神了三分。” 说着话,福顺又道:“皇上吩咐了,让江大人带着弟妹们一起过去,皇上说了,‘今儿过节,都凑到一起才热闹!’” 江夏笑着躬身致谢:“多谢皇上恩典!” 福顺笑着摆摆手,侧侧身示意着江夏带着孩子们走,转眼,一下子看见了徐慧娘领着羡哥儿也要跟上来,他就伸手将这母女俩拦住道:“夫人和小公子往哪边去,贵妃娘娘在厢房里。” 徐慧娘愕然着,羡哥儿也愣住了,随即摇着徐慧娘的手道:“娘,我要跟越哥哥和齐哥儿一起……” 徐慧娘看着已经走出去几步远的江夏姐弟,眼中目光晦暗不明,却真的不敢放任羡哥儿惹事……毕竟,这事关系着皇上、关系着他们景家最大的依靠皇贵妃娘娘…… 江夏也很惊讶地转回头,一看徐慧娘母子的模样,就笑道:“大姐姐先去贵妃娘娘那边,我将几个小的送过去,抽个身就回来。那屋子里个顶个都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我这么个字儿还没认全的,呆在那边才是没趣……” 说着,笑语晏晏地跟徐慧娘略一曲膝,然后,招呼着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小妹几个一起,往皇帝暂住的精舍里去了。 等进了精舍,成庆帝身边已经做了四五个人,却都是朝中大臣,最多的也就带着儿子,却没有一家大小齐上阵的。 江夏也不觉异样,如常地带着几个小的行了礼,就往后边退…… 成庆帝的眼睛却尖,看着江夏笑道:“江爱卿,今天你虽然没着官服,却也是我大庆朝堂堂太子少保,可不能过谦了。而且,朕也听说了,你最是写的一首绝佳好诗句,出品虽然极少,却出口必是传世之佳句!” 皇上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江夏额头就渗出一层细汗来。——这话说得太重了! 这话除了替她拉仇恨,半点儿好处没有啊! 她之前几次写诗,或许多少存了几分卖弄之心,但卖弄的也是老祖宗精彩的佳句,真的没想着指着这个成名图利……她一时找不出应对之词! 若说无心之作,不行,那不是谦虚,是更刺激人; 若说抄袭……算了,让你说出原出处呢? 飞快地思量着,江夏并没有谦虚,也没有认下,而是笑微微对着成庆帝躬身一揖及地,复又抬首笑道:“皇上金口玉言,说出来的就是金科玉律,从今日起,夏娘再不怕别人笑话我不学无术了!谢谢皇上!” 705.第705章 赵老将军 江夏这么大大方方一认,令人错愕之际,又让人忍俊不禁。 跟在群臣后边的顾青兰就第一时间没忍住,嗤笑出来,幸好他伸手捂嘴捂得快,没有发出声音来,否则就是个君前失宜! 众人憋得涨红着脸的时候,终于,成庆帝“嗤儿——”一声笑出来,众人这才松开一口气,笑声哄响成一片,拊掌大笑者、捶胸顿足者…… 好好一间精舍被她闹的哄笑成一片,乱哄哄跟集市一样,江夏多少觉得有些不过意,她往两边扫了扫,强撑着一抹讪笑朝成庆帝拱拱手,又倒退一步,站回徐襄的身侧,规规矩矩站好。 齐哥儿也跟着嘿嘿笑,一边还笑嘻嘻地看看自家大姐,再看看自家大哥,倒是不敢造次。 这几个孩子,即便小妹也有先生教过礼仪,君前应对,只比江夏自如。 笑声好一会儿才散,成庆帝开口与身旁两位僧人、数位大臣谈论起今日诗词佳作来。 江夏这才得以解脱,也安安静静隐在人群中听起来。 这年重九,终究没什么太过惊才绝艳的句子。入围十几首诗词,倒是有顾青兰的一首。 过了小半个时辰,成庆帝就起驾离了玉泉寺。众人将他和贵妃送到山门外,看着两人登了轻轿,在众人拥簇中下了山,这些人方才齐齐松出一口气来。 徐襄和江夏一家人本就准备离开,这会也就不再往里,跟随着大部分下山的人流,一起下山,回程。 这一路,只是进了城之后,江夏和徐慧娘隔着车窗打了个招呼,其次再没说过话。 回到家里,江夏一如往常带着弟妹们与徐襄吃了晚饭,这才各自回各人的院落去。 回到正院,江夏洗漱了,换了一套如烟软罗衣裤,松松垮垮地趿拉着鞋子,又亲自照应着徐襄洗漱完毕,这才上床安置了。 她睡在里侧,一上床就面朝里侧卧了。 没多会儿,徐襄也上了床,从她身后靠上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啪! 一声不大的脆响! 江夏一巴掌拍在徐襄手背上,气鼓鼓道:“别闹,我生着气呢!” “嗤……”徐襄这回没忍笑,立刻嗤笑出来,笑着,他抬起身,凑到江夏耳边儿,喃声道,“怎么个,就生气?为夫哪里做错了?” 江夏头也不回地横他一眼,淡淡道:“你没错!……别人也没错,我就是生气!没理由!” 徐襄微微挑了挑眉头,转了转眼,低声笑道:“有没有办法让你不气了?” 江夏气鼓鼓的,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只是今天累了,没什么事。睡吧!” 徐襄默了一瞬,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顺着江夏的力量,轻轻地揽着她,合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就在江夏以为徐襄已经睡着的时候,徐襄却突然低声道:“让你和囡囡小妹受委屈了……” 说着,徐襄伸手,将江夏轻轻揽进怀里。 江夏满心委屈,在这一瞬间,似乎一下子消散掉了。 她放柔软自己的身体,依偎在徐襄的怀里,没多会儿,居然就睡着了。 听着怀中人匀细的呼吸,徐襄微微眯了眼睛,无声地抿了抿嘴角,也合上眼,睡了。 以后,还是少让她与大姐见面吧! 重九过去,天气渐冷。 越哥儿再次住进学校,读书去了。 齐哥儿和囡囡小妹也恢复了往日的学习生活,每天忙碌而充实。 江夏盛名渐隆,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求诊,她也概不推辞,一律给予尽心尽力的治疗。 过完重九,粱嵘回边关去了,赵宝儿则留在了京里,准备在京里生产。这样,她每天闲极无聊,就要了轻便的轿子,往江夏这边来,一呆就是一天。 眼瞅着,秋深了,秋尽了,冬天也来了。 进入冬月第一天,就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厚厚的大雪积在屋顶、树梢、路面,足有一尺多厚。刚下的雪很松软,人一踩进去,小半截腿就陷进雪里去了。 江夏的庄子这几年大力培植繁育土豆地瓜玉米,这几年已经在京郊和肃州两地逐步推广起来。 她在京郊的庄子上存了大量的食物,之前,钦天监传出将有大雪消息,江夏就将庄子上的食物运进城里来不少。 大雪一下来,大户人家尚好,屋子里烧的炭盆子旺旺的,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但京郊和城门边缘的穷苦百姓们,很多人家的房屋直接被大雪压塌了,老老少少埋在屋里的不少。又有房屋损坏,无家可归的……贫民区一片饥寒嚎啕。 成庆帝得了信息,立刻下旨救援、赈济,但一级一级下来,又要调配人手,又要统筹粮米,大雪下来将近一天了,却还没见赈济的粮米在哪里。 倒是街口,有许多大户人家打发人过来搭起的棚子,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个可以避风的所在。又有人家搭了粥棚,午饭时分,已经有好几家开始施粥。 这其中有一家的粥铺卖的粥很奇怪,除了米粒儿外,还有一块块绵软甘甜的东西,又好吃又顶饿。 江夏则在这一天一大早,被赵家请了去,却不是赵宝儿如何了,而是赵家大少奶奶金氏发动了。 忙碌了一个早晨一个上午,刚刚过了午时,孩子就来了,一个稍显瘦小的小小子,只有四斤二两,瘦的像只小猫崽儿! 从金氏的产房里出来,江夏自己都觉得浑身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赵宝儿不能过来,却打发了人在这里候着了,一见江夏出来,就将她引到客院里香汤沐浴了,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来到赵夫人院子里,向赵夫人告辞。 “来,快来,快来,看看把你累的,赶紧坐下歇会儿……”崔氏连声招呼江夏在她身边落座。 江夏笑笑,顺着崔氏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了。 略作休息,江夏就给崔氏做了个脉诊,确定暂时还没有问题,一边又嘱咐了几句。 金氏终究有点儿早产,孩子太过弱小,这种喂养条件下,能不能存活下来还很难说,是以,连崔氏也没过去看。只说孩子太弱,好好养育到满月,再抱出来相见。 江夏诊完崔氏,又给宝儿诊了诊,情况同样不错。 崔氏母女心情愉悦,然后崔氏就关切地询问道:“夏娘成婚也有三个月了,还没消息?” 江夏脸色微微一红,摇摇头道:“还早,不急!” 崔氏伸手拉了江夏,轻轻揉了揉她清瘦的手指,叹息道:“你这么样不成,得好好调养调养,有点儿肉才好生养……” “娘!” “崔姨!” 赵宝儿和江夏叫了一句,不同的是,赵宝儿是赞成,江夏则是抗议! 结婚才三个月就催着怀孕生孩子,她表示压力很大啊! 再说,她既然能够预料到,可能有一些朝局、社会的动荡,她怎么又敢冒然让自己怀孕,难道到时候战乱暴发,她还要托着球或者抱着球跑路? 能不能跑得脱不说,至少孩子很容易出问题。她既然要生,就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任何的差池。 她微微笑着道:“崔姨就不用为我操心受累了,我会照应好自己,这会儿,你养好自己和孩子才最要紧!” 赵宝儿也跟着笑,“娘,你这会儿好好养着,顺顺利利给我添个小妹才是正经要紧的!” 崔氏一脸甜蜜,眼底又难免带了抹隐忧地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满心期盼,又难免恐惧害怕……毕竟,她已经四十六岁高龄,这个年纪再次做母亲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江夏又一一叮咛了一遍,这才准备起身告辞。 却听得门外有人脚步声重重地走近,然后,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厚重的棉门帘子就被人刷地一声挑起来,然后,从屋外一脚迈进来一位身材魁梧,容貌冷厉威严的中年男人来—— “夫人!”男子进门,目光就直接定在了崔氏偌大的肚子上,眼底隐忧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崔氏却不等说话,赵宝儿已经起身,欢喜地叫道:“爹爹!” “老爷,这天寒地冻的,你,你怎么回来了?”崔氏说着,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迎着自己的丈夫。 却不等她站稳,赵老大人就快步抢上来,将妻子扶住,然后满脸关切地询问:“夫人,你觉得如何?可还好?” 江夏后退一步,给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让出更多的空间来。 赵宝儿看看江夏,也笑微微地转身,往后退开两步,扶住江夏的手,两个人相视笑笑,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去。 丫头们很有眼力见儿,立刻拿了大斗篷给两个人裹了。 江夏一边扶着赵宝儿在廊檐下缓缓走动,一边看着厚厚的大雪,轻声感叹:“这等大雪,赵老将军却冒着风雪赶回京城来……崔姨这回就不用再担心了!” 赵宝儿转转眼,看着江夏嘟嘟嘴道:“爹爹连我都没搭理……这小妹妹还没见面儿呢,就不待见我这个大的了!真是……偏心!” 706.第706章 奉旨回京 赵充身高位显,多年都督、总督,正经的一品大员。 此时,示与外人的威武肃穆退去,也只是一个关心妻子的丈夫,也只是一个接受女儿撒娇的慈爱父亲。 “你个丫头,都多大人了,这眼瞅着自己个儿都要当娘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赵充有些无奈,更多纵容地招招手,赵宝儿立刻雀跃两步,扑进赵充的怀里。 赵充尽量让自己忽略女儿的大肚子,一边抚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就知道撒娇卖痴,也不怕江姑娘笑话你!” 初一进门,赵充满眼就只看见自己的老妻,毕竟是高龄孕妇,任谁都知道危险不小,他平日不在家,照应不上,这好不容易赶在老妻生产前回家,在路上,就得了信儿说发动了,吓得他差点儿从马背上跌下来。 还好,还好,报信的人说的不清楚,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大儿媳妇发动了,进门时已经得了信儿,说刚刚,他又添了个小孙孙,就是太瘦了…… 赵宝儿嘟嘟嘴,嘻嘻一笑道:“才不会!” 又问:“爹爹怎么突然回来了?” 掌管军权的大将,无圣旨不能乱动,更不能自己回京。赵充刚刚调任山西总督一年,照常理一任至少三年,这个时间是不应该回京的。 这句话,显然也是崔氏所关心的。 赵充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回头看向老妻崔氏,含了一丝小心道:“皇上宣直隶、山西、陕西总督进京,我是奉旨回京。” 听了这话,崔氏和赵宝儿明显放了心。 人家一家人团圆,江夏不宜多待,于是告辞出来。 赵充引着赵宝儿亲自将江夏送出正院大门,笑着道:“江姑娘慢走!” 江夏回身拱手一礼,“老将军留步!” 看着江夏步态从容,一步一步绕过院墙看不见了,赵充才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个好的。” 难怪老四念念不忘。这桩婚事终究是错过了! 不过,再一转念,想及关于肃王对这位的念想,他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心念。这种太过出众的女子,也就是与她有旧盟的徐襄敢于迎娶,否则换了哪个,都是一桩祸事。 “爹爹,你这一次回京,可多住些日子……爹爹!”赵宝儿与爹爹说话,不见赵充回应,于是摇着赵充的手臂叫道。 “啊,哈哈……既然回来一趟,爹爹自然要多住些日子。”赵充回过神,与自家闺女说着话,一起回转。 大房刚添了小孙孙,老妻又将给他添一个儿女,女儿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给他添个小外孙……这对于位高权重的赵充来说,本是添丁进口、喜事连连的好日子,可在他心中,终究有一桩隐忧,老四赵赫如今在肃王帐下,可是开疆扩土、战功赫赫……谁知道,有一天,父子们会不会遭遇到战场上? 亦或者,因着这个关系,他们赵家被当今天子猜忌,不等父子遭遇战场,就遭遇灭顶之灾呢? 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赵宝儿就乘了轻便暖轿往江家来了。 成了家,立了业,江夏每天早上若无它事,就也听一会儿家务事。 家里各处管事将需要申请的大事报上来,由江夏决定,然后再行领银子、办事。 赵宝儿今日来,江夏就正好听下人们回事。 正院门房旁的两间倒座被她开辟出来,作为回事的所在。 里间设了临窗的小暖炕,烧的热乎乎的,江夏穿着一件丁香紫的盘扣袄子,一条靛青色精绣折枝丁香的裙子,梳着家常的髻儿,盘膝坐在炕上,依靠着一个大大的迎枕,一手扶着一个长方扶枕,微微侧着身子,看着对面的芷兰和彤翎两个,彤翎正在核算采买上报上来的一单费用,芷兰则在查着旧例账本。 这两个丫头成了亲之后,如今联手管着账务,红绫姑姑则掌管着大库房和人事调整、选拔权利,平日里,一般的小事,三个人商议着就能解决。 至于魏嬷嬷,则被江夏安排养老了。成了她嫁过来第一个养老的老人儿,每月月例银子、四时衣裳都不消减不说,还每年另有十两银子的医药钱。 此例一出,许多老人都安了心,更加勤谨仔细地当差,别的不说,只说有这份养老银子,就足够了。 赵宝儿也不当自己是外人,径直一路寻了来,一进门看到这阵仗,又有两名管事立在门口安静候着,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苛待打骂,大冷的天,这两个管事的额角竟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她微微挑了挑眉头,心中暗自感叹一声,这阵仗,显见夏娘不好糊弄,手段非常呀! 心中有所想,她干脆放慢了脚步,站在屋门口等着。她倒想看看,江夏若是真查出猫腻儿,怎么个处置! 江夏在那边气度俨然,其实心思早转到了前一天晚上,徐襄的一番谈话上。 肃州发展迅猛,特别是把朵豁拉恓部和亦力把里之后,东西方商路完全打通,入冬前,已经有中原商队向西进入帖木儿和萨克,换取当地盛产的银、铁和羊毛羊皮、毡子毛毯、肉制品奶制品等等。也有西域许多商人嗅得商机,不远万里一路到达肃州,然后换取大量的茶叶、瓷器、丝绸、药品运回去…… 宋抱朴打地盘的本事不小,经营起来更是极有手段,而且,不急不躁,稳扎稳打。每打下一片绿洲,总会建一个小城池,然后分兵驻守,又实行各种惠民政策,安抚民心,鼓励农牧生产…… 这些地方,原本就是常年征战之地,谁打赢了,地盘就归谁是共识,有好日子过的,就是好主子、好王爷。又有强大的军力做后盾,将一些长期游荡在这些地区的土匪、马匪,扫荡一空。 如今的大肃州,就呈现出一片祥和稳定,欣欣向荣来。 如今肃州的疆域一扩再扩,比大庆朝廷实际控制的区域小不了多少了,经济繁荣、兵力强盛,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肃州和大庆朝廷撕破脸的日子也不远了呢? “姑娘!”彤翎的呼唤声,把江夏飘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707.第707章 谁给你说的? “姑娘,这两项用例,去年的旧例是……”芷兰将去年旧例报上来。 彤翎很默契地,将自己算出来的相应账目也报出来,同是买银霜炭,去年只花费了一百八十几两,今年这刚一入冬,送上来的预算竟然是八百两,整整差了六百二十两。 当然,实际情况是去年江夏和徐襄两个人都不在家,越哥儿也不在家,只有囡囡和齐哥儿屋里用的是银霜炭,自然差的多一些。 只是,按人头算,也不该差出这许多来。 江夏抬眼,看向门口的两个管事:“你们怎么说?” 负责采买的管事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把汗,躬身道:“夫人,咱们家今年去年情形不同……不说老爷夫人不在家,越公子也不在,家里的嚼裹差的自然多出许多来,这多出三个主子,自然地,开销就大了去了。” 江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和你们家老爷没分开过日子吧?你也算两个人?” 江夏这话一出,那管事脸上的汗更多了。偏偏别人都觉这话好笑,特别是门外的赵宝儿,根本憋不住,只能强捂着嘴,抚着肚子,一步一步挪出门去。 那个管事的抬头看了江夏一眼,又随即垂了眼,道:“回夫人,咱们东院的耗费向来都是红绫姑姑下单子,才能去库房领东西。但是西院那边的人,却都是各院主事发单子……小的上了心,那边跟过来的两个嬷嬷用的都是银霜炭,用量比主子们只多不少。” 江夏垂着眼默了片刻,扯着嘴角透出一丝丝笑来:“你们且下去吧,今年的炭例先撩这,让人查实了,再说!” 那管事张张嘴想要再申辩几句,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打个千儿,灰着脸,躬身退了出去。 江夏这才叹口气,起身往外就走:“剩下的事,你们与红绫姑姑商议着处置吧!” 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屋门。抬眼看见院子里捂着肚子的赵宝儿,禁不住就先瞪了一眼过去:“你个臭丫头,大冷天的来了不去屋里待着,怎地站在雪地里,不知道你这会儿任不得性子呀!” 赵宝儿笑的肚子生疼,正揉着肚子缓劲儿呢,看见江夏横眉立目的样子,忍不住又想笑:“哎,哎,你快别说了……呵呵……再笑我是真撑不住了!” 江夏又瞪了她一眼,终究拿她无法,还怕她出什么状况,赶紧疾步上前,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敲了敲她背心的几个穴位,替她顺气……片刻,赵宝儿终于缓过气来,也止了笑,江夏赶紧将她带进正屋去,一边替她搓暖了手脸,一边替她除去身上的大毛斗篷,又要了温水来给她洗了手脸,这才拉着她上暖炕,又是靠枕又是迎枕地安排舒服了,眼看着赵宝儿脸色转过来,手脸也不凉了,这才吁出一口气来。 在身旁落了座,江夏喝了口茶,缓了口气,这才淡淡开口:“大嫂可好?” “嗯,大嫂还行。孩子很好,我昨天去看了一眼,虽然瘦,却很能吃,每顿都吃的不少……”赵宝儿说起那个瘦弱的小侄儿,也是一脸疼惜,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江夏静静地听着,好一会儿,赵宝儿才说完自己的小侄儿,转着眼看着一直沉默着的江夏,端详着道:“原来只当你不碰庶务的,没想到,今儿才知道,什么叫真厉害!” 看着江夏不做声,她又问道:“你已经有了那人谋私的证据了?” 江夏看她一眼道:“郑家和顾家的铺子里给的价钱只有三两七钱,他偏偏不在这两家采买,而是跑去另一家山西商人开的铺子里采买,价钱竟要五两二钱银子……” 赵宝儿愣怔着,听着江夏一条条细数着那管事的种种罪状,满心惊讶之后,就是由衷的感慨! 她怎么就忘了,夏娘是经商出身,糕饼铺子、客栈、书楼,哪一家生意不是红红火火?还有无数大小庄园,还有与其他大商家合作的生意……若是账目上不清爽,哪里做得来这些? “我还想着看你怎么处置呢!没想到,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赵宝儿捏了桌子上一片果脯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 江夏瞥她一眼,见她吃的是海棠果脯,这才道:“他原来是个很尽心的人,之所以今年做出糊涂事来,是因着他被人骗了,中了仙人跳的法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我还想着给他个机会,只要他肯来向我认个错,这事儿揭过去就是了。” 赵宝儿微微挑了挑眉,思量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这般做,已经是足够宽厚了。” “是人不是神,谁还不犯个错了!”江夏一边说着,一边也捏了一颗雕梅,小小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口感,让人口舌生津,精神都为之一振。 赵宝儿嘻嘻一笑,将这个话题撇开,又道:“昨儿,我爹爹带了些山陕土产来,我给你送了些过来,你看看有应心的不,喜欢哪样打发个人过去,家里还有。” 江夏笑着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客气的。” 赵宝儿笑嘻嘻应着,一边让人将带来的土产抬上来。 江夏看着单子,就见有运城相枣、稷山板枣、沁州黄小米,又有杏花村酒、菖蒲酒、羊羔酒……林林总总一大长串儿,足足二三十样儿。 江夏笑着斜睨赵宝儿道:“你这是都给我搬来了?你干脆连自己个儿也搬过来得了!” 赵宝儿却并不以为杵,立刻顺杆儿爬上来,拉着江夏的手,喜形于色道:“真的么?那我明天就搬过来!” 江夏嗤地一笑,挥手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打量着吓唬谁呢?崔姨一天不顺顺利利生产了,谁拉你也白搭!” 赵宝儿讪讪一笑松了手,默然片刻,突然开口询问江夏道:“夏娘,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我娘生产会很难?” 江夏瞪她一眼:“谁给你说的?” 708.第708章 祸不单行 赵宝儿的小侄子终究没能站住。 三天上就病了,高烧不退,江夏用尽办法,也没能留住这一个小小的生命。 小生命过了午时来的,同样也是过了午时凋零。满打满算,就在这个世界上活了整六天。连一周都不到! 江夏都没去向崔氏告辞,直接从大房出来,对外头等着的赵煊拱拱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四喜楼,也没换衣裳,就窝在自己专用的房间里,要了两坛酒,几个小菜,就自斟自饮起来。连着喝了几杯酒,江夏眼前,那孩子的一双眼睛,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她终于发泄出来,泪水在不知不觉中糊了满眼满脸! 无声地哭了一场,一直到后来,也不知是先喝多了,还是先哭累了,就那么歪在暖榻上沉沉睡过去,石榴和金桂这才上前,替她褪去外边的衣裳,盖上被子,又用温帕子把脸上糊的乱七八糟的涕泪擦干净。 江夏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地还会抽噎两声。那么幼小的生命,那么艰难地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被死神带离……她作为一个医者,眼睁睁看着病人的生命一丝丝抽离,却束手无策……那种滋味儿,简直比让她她自己个儿受死,还难受! 明明屋子里暖意融融,明明她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仍旧觉得自己身体温暖不过来,手脚冰凉…… 就在她努力蜷缩着身体,也没办法温暖自己的时候,突然,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她下意识地回抱,靠近过去,像八爪鱼一般,汲取着对方身体上的温度。 睡梦中,她隐约还奇怪了一下,徐二同学真是胖了,你摸摸这胸肌、这肩膀、这腰身…… 隐约着,对方的唇落下来,印在她的眉头。她没有回应过去,只是哼了一声,窝在了他的怀里。 似梦非梦中,她再次沉沉睡过去,然后,石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唤醒——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宫里的顺总管来了,说是宫里的小皇子病了!” 江夏激灵灵一下子醒过来,霍地坐起身,眨眨眼,又眨眨眼,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看见其他人的影子。 睡梦中那么清晰地感知,真的只是梦么? 看来,天天跟徐襄睡一起,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习惯,即便他不在身边,睡梦里也梦着了。人的习惯果然很奇怪! 她摇摇头,将不相干的念头抛开,只要了水洗着手脸,一边让人将福顺请进来,询问情况,得知小皇子懋儿同样是骤然高烧…… 江夏的心一紧,随即在心里宽慰自己,小皇子虽然身体弱,但毕竟大一些,将近两周岁的孩子,抵抗力比新生儿强太多,不会接连出事的! 收拾利落了,匆匆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也没回家换官衣,江夏就带了石榴一个人,跟着福顺总管匆匆进了宫。 在她的身后,四喜楼的另一个房间里,顾青茗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她的车子越走越远。 懋儿的病发急,病程进展快,江夏到达宫里,看到孩子的时候,小孩子的脸上已经有了几个红色的点点! 江夏一再地诊察,最后还是很惊恐地发现,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又一次换上了一种近乎绝症的病——天花! 天花,又被称为‘痘疹’,是一种多发于小儿的烈性传染性疾病。病死率高,空气传播…… 结合,之前她给赵家那个小孩子看诊的脉象、病状,江夏很快作出判断,那个新生的小孩子,并不是被天花侵袭,而是死于新生儿感染。 而她既然接触了小皇子,能做的,就是留在他的身边,为他治病,直到他被治愈,或者……在此之前,和之后的一定时间里,她都不能回家。她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 她突然想到,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什么事情,今天,才终于想起来,那就是种痘! 若是她早一点想起这件事,早点儿把牛痘,甚至人痘给做出来,给孩子们种了痘,这一回,就完全不必要惧怕天花的突袭。 如今,不管孩子们会不会被传染,她自己先陷了进来。说不定,她已经被传染了,刚才毕竟她已经给小皇子诊过脉,检查过身体,完全是零距离接触了。 向贵妃和皇上回话之后,景妱娘当场昏死过去,好在被身后的成庆帝托住。 江夏自动申请,陪着小皇子去单独辟出来的小院落,位于西苑的湖心岛上,独门独户,无人往来! 江夏坐了船上岛,还没下船,她自己个儿就差点儿笑了。这是要她临了临了享受一回光绪帝的待遇,囚禁瀛台?! 隔绝了与外头的联络,江夏转身往遥遥跟了来的石榴道:“你拿药柜子右上角,第二个抽屉里的药丸子,给咱们家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吃上,一人一粒即可!” 石榴答应着,在岸上跪下,遥遥地向着江夏这边磕了个头,然后爬起来,转身大步去了。 709.第709章 囚禁阆苑 江夏想象中的瀛台,有个官方名称,阆苑。 此时,正值隆冬,南海有地热泉眼,保证有一片湖面常年不结冰,临近傍晚时分,水面雾气蒸腾,雾岚朦胧,重霭渺渺,树木、殿宇、飞檐、回廊……半隐半现,好一派人间仙境。 江夏带着两个奶娘,八个宫娥两个内侍弃船上岸,再回头,对面岸上一片萧瑟寒冷,只有一个个持枪的侍卫,守在岸边,背对着阆苑的方向。说是守护,江夏却感觉更像是监视守卫,避免他们这群被隔离的人脱逃。 转回头来,江夏满心悲凉和无奈,一步步往里走,穿过一座‘阆苑仙境’的牌坊,就是‘月明风清殿’。抬头看殿宇辉煌,江夏心中大概多少有些体会到,当年光绪帝被软禁在此的心境了。 懋儿就被安置在月明风清殿东间居住。江夏为了就近照料,自己挑了西殿。 月明风清殿原本有宫女、太监的,都被临时调走,只有江夏从景仁宫带过来的十几个人,其中,就有景仁宫的二总管刘喜,人称喜公公。 江夏上得岛来,第一时间找到刘喜:“既然来到这里,有些事情少不得喜公公帮衬,咱们争取将小皇子再好好地交回到贵妃娘娘手中去。” 刘喜垂首道:“这是自然。小的来前贵妃娘娘有吩咐,一应事务皆听从江大人吩咐。江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小的。” 江夏点点头:“这样,我没有太多要求,那就是饭食上,刘公公要保证,任一样给小皇子用的,都得经了我的眼。” 刘喜点头:“这是自然。” 江夏又道:“二来,要求一天十二时辰有热水供应。第三,小皇子身边,时刻有人看着,不得离了眼……” 一条一条说来,刘喜一一点头应是。 江夏这些要求,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日常工作,并没有非分之说,答应下来,根本不在话下。 “那好,喜公公就去安排人排版轮值吧。我去看看小皇子!”江夏拎了药箱子,径直进了明月清风殿东间。 小皇子高烧不退,江夏要了温水过来,沾湿帕子,给小皇子擦拭额头、腋窝、腘窝等处,帮孩子物理降温。却不敢用太强烈的退烧药物。 痘疹出来之前的高烧,是不能野蛮退烧的,否则很有可能引邪内入,严重者,会因为痘出不畅,毒性内功,伤及肺腑而死亡。 痘疹以顺向好,痘疹顺利出来,按病程一步一步发展,才能预后良好,万万不能出现逆向,逆则大凶。 不多时,给懋儿熬制的汤药送了来。 江夏仔细检查过,确定无误,这才开始给孩子服用。 还没满两岁的孩子,又在高烧昏迷状态,服用这种苦涩汤药的难度可想而知。江夏很有耐心,她将孩子打横抱在怀里,一手托高孩子的头,让头部和身体呈现一定的倾斜度,然后用手捏着孩子的鼻子,另一只手舀了药汁,趁孩子张口的时间,一点一点喂进去。 因为耐心,她的手又稳,一碗药分了几十次才喂完,却没有发生呛咳,药汁溢出来的也不是太多。 药以解表透疹为主,用完药,江夏又用针灸辅助药物治疗。 孩子服用药物、针灸、物理降温……这一守,就是整整两天两夜。 在这期间,孩子持续高烧,还出现过呕吐、抽搐等症状。江夏衣不解带,不合眼地照料了两天两夜。 上岛后第三天的下午,孩子的高烧终于褪了,昏睡了两天两夜之后的孩子,也第一次神志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江夏上了趟净房的功夫,因为太过疲倦,差点儿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刚刚打了一个盹儿,就听得外头一名宫女惊喜地叫:“江大人,殿下醒了!” 江夏蓦地惊醒,睁开眼,第一时间却不是害怕,而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照病情发展,该出疹子了! 她匆匆忙忙从净房里出来,赶到床前一看,奶娘正抱着小皇子在喂奶。 江夏微微一眯眼睛,没有做声,只在旁边坐了,伸手扶上小皇子的手腕,查起了孩子的脉象。 孩子的病似乎真的好了,他吃了一些奶水,睁着明显有些柔弱的目光转回头来,看见江夏,弱弱地叫了一声:“姨姨……” 软软糯糯的童音,扣在江夏的心头,那一瞬间,之前的种种疲惫、焦虑,仿佛都不重要了。能将这个孩子留住,不管他是不是皇子,她都要尽心尽力。 江夏收回手指,柔柔地一笑,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懋儿饿了就吃吧,吃饱了,病才能好得快!” 懋儿这个孩子,从小经历了几次重病,也真正算得上命运多舛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小小的孩子特别懂事。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许多孩子说话还不利落呢,他却能够听懂许多话,也特别懂事。至少醒来没有哭闹,就安安静静地吃奶,还能叫人……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孩子没有再吃,伸着手要江夏抱抱。 江夏将他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高烧虽然有所减退,孩子却仍旧在病重,明显没有精神,让江夏给他讲故事,讲了没两句,就在江夏怀里睡着了。 没过多久,天花的典型症状终于出现在孩子身上,仿佛病魔狞笑着宣示它的强大和存在。红色斑疹先是出现在脸上,接着是胳膊、****、背部、双腿…… 看着孩子身上脸上的疹子,江夏登岛之后,第一次透了一口气出来。 疹子出来,就意味着透疹成功,第一道险关闯过来了。 孩子小脸哪怕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疹子,在睡眠中,因为不适时不时有些小动作,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江夏却知道,这时还算是相对病情最平静的时候,她必须尽快配制出药物来,应对接下来病毒的再次发威。她将孩子交待给奶娘和刘喜照看着,自己匆匆去西殿配置药剂。 痘疹出来后,很快就会化脓、溃破,到时候,孩子的脸上身上会又痒又疼,非常难以耐受。她要尽快配制出相应的外用药物来,配合治疗。当然,她还向负责供应的内侍要了各种小玩具。 药物配置出来,她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那边的孩子已经不再安静,而是痛哭着,哭声撕心裂肺中透出一抹虚弱来。 江夏匆匆赶过去,第一时间从奶娘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然后慢慢走动到窗口,指着外头的树木、院落,与孩子说话,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不多时,孩子哭声弱下来,软软地伏在江夏的肩头,江夏替他擦去脸上的涕泪,一边检查他脸上手上的疹子,确定没有碰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710.第710章 刘喜不见了 “姨姨,”懋儿虚弱的声音,很小很软,枕在江夏肩头弱弱地唤,让人倍加心疼。 “懋儿,姨姨在的,姨姨就陪在懋儿身边的……”江夏一边轻轻拍着懋儿的小屁股,一边轻声和他说着话。 “姨姨,疼……”懋儿软软地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音儿。 天花这种病,在江夏生活的现代,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被消灭了。人们关于它的记忆,大都来源于文字,或者影视剧,哪怕是医疗工作者,对它的了解也极其有限。 但是,就这种病有限的了解中,江夏很清楚地知道,这种病会引发背疼、四肢抽搐,出疹后,出疹部位会疼、痒。等痘疹化脓溃破,疼痛会更加加剧……一句话,得了这种病会很痛苦,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能够忍着这些痛苦,清晰地描述,已经是极难得极难得了。 江夏鼻子发酸,脸上却还得挂着温暖的微笑,轻声对孩子道:“懋儿病了,会疼。但是懋儿是小小男子汉,很勇敢,能够坚持住,把病这个坏蛋打跑。打跑了病这个坏蛋,懋儿就能去见母妃,去见父皇了。” 懋儿眼睛里含着泪,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夏带着他来到床铺上,让他靠着大枕头坐着,然后拿了一张纸来,教他折飞机。 “姨姨教懋儿折飞飞,懋儿将飞飞放飞了,懋儿的病也就被飞飞带走了……” 看着江夏三两下折的三角形物件儿,手一挥,竟真的飘飘地飞出去,懋儿一直哭唧唧的小脸上,竟露出一丝丝笑容来。 然后,江夏把着他的小手,一下一下教他折纸,教他放飞……小孩子有玩儿的飞散着注意力,痛苦会减轻一些,情绪也会缓和一些。 在江夏的哄劝声里,懋儿吃了一回奶,又吃了两片苹果和半个蒸蛋。饭后,稍稍玩了一会儿,就靠在江夏怀里睡着了。 能吃东西,对于这个没有更好办法补充营养的时代,无疑保证了战胜病魔的能量输出源。孩子睡了,江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就在一侧的软榻上靠着,没多会儿也睡着了。 孩子睡得不安稳,江夏也没办法睡好。 每每孩子一动,她就先睁开眼睛,然后过去查看孩子的情况,哄着孩子…… 如是又过了一天,痘疹开始出浆,由最初的扁平状,渐渐充盈成一个个水疱疹,疼痛和痒加剧,孩子总想用小手去挠。不得已,江夏让宫女给孩子做了小手套戴上,一边又想出各种办法哄着孩子,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先是让小太监扮成小丑,又想着让小宫女小太监扮成小动物,戴上鹿角,戴上猫耳朵,戴上兔子耳朵……她还给懋儿做了一对猫耳朵戴在头上…… 孩子的病一步一步往前走,看起来很顺利,江夏却一点儿不敢放松。因为,痘疹溃破结痂的时候,还有个感染的问题。一旦感染引发败血症,哪怕大罗神仙降临,也无可奈何了。 她耗费心思,变着花样给孩子想玩意儿,琢磨吃的,最重要的是关注孩子的变化…… 就在她费尽心思想着给小皇子懋儿治病的时候,一场天花瘟疫,也在京城悄悄蔓延、渐至肆虐起来。 大街上行人骤然减少,每天,都有人家里传出仓惶悲戚地哭声。 据说,永定门外的乱葬岗上,尸体成堆成片,有襁褓里的婴儿,有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有成年人…… 第五天上,懋儿的痘疹开始溃破,江夏几乎不敢错眼地看着,没发现一个溃破的,立刻清理上药…… 第七天上,痘疹基本全部溃破,懋儿挺漂亮的小孩子,因为浑身肿胀溃破,变成了小癞蛤蟆般的丑孩子。而且,比较难受的是,剧烈的疼痛、痒,让孩子无法安睡,江夏就不停地念叨着、哄着,照应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脓疱。 如此煎熬了两天,第九天上,懋儿的痘疹开始结痂,到了此时,病程几大危险期基本度过去。 江夏交待着刘喜和奶娘宫女们照应好了,别让他自己抓掉结痂,她这才得以去洗了个澡,扑到西殿里空置了这许多天的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洗把脸,匆匆赶到东间里,抬眼就看见众人脸上的神色不对,明显有些惊慌失措。 然后,景仁宫里另一个大太监王喜顺从里头迎出来:“江大人这一觉歇的好,看着精神都好了许多。” 江夏惊讶地指着他:“喜顺总管什么时候来的?喜公公呢?” 一边问着话,江夏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的奶娘和宫女们,却只看到几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纷纷垂了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回答。 王喜顺心中琢磨一瞬,到底觉得无法隐瞒,伸手示意,引着江夏出了东间,来到正殿中,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江夏道:“刘喜昨儿夜里发了高烧,怕是……染了病,已经被送走了。” 江夏愕然着,瞪视着王喜顺,好半天,才颓然叹了口气,拨开王喜顺,径直进里间,去看小皇子懋儿了。 她听到刘喜被送走的消息,第一时间想质问,为什么不把刘喜留在这里,至少她能照应着……但是转念,她就想明白了,这种话只能是废话,完全没有用处。 懋儿是小皇子,得了天花被隔离到这阆苑,有医生、嬷嬷、宫女太监伺候着,又最好的药物、食物供应着,可刘喜,哪怕是之前混的稍微有些脸面的太监,得了天花,唯一的去处大概也是某个远离皇宫的院子,然后任其自生自灭,能活下来的,或者还能回宫伺候,活不下来的,大概只有一张芦席卷了,往野葬岗子上一扔,就算完了!甚至可能连个坑儿都不给挖! 当天又有人往阆苑送供应的时候,江夏多要了一些药物。当天晚上,她就熬了一大锅药,让宫女太监们轮流沐浴,并搭配喝的汤药。其他的她做不了,至少,她能够让他们的抵抗能力加强一点点。 她必须做点儿什么,不然,离开此地之后,她会一生愧疚。 711.第711章 回家 到了阆苑第十一天。 一大早,江夏将一瓶外用药和一盒内服药丸交给王喜顺:“喜顺总管,劳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刘喜。” 王喜顺满眼惊讶,片刻后,郑重点头应着:“江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想法子送到。” 江夏点点头,转身进东间查看懋儿的病情,将刘喜以及相关事情抛开去。一些事情,非她的能力所能及,她尽了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至于,她的药能不能救回刘喜的性命,甚至能不能送到刘喜手中,真的都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接下来,懋儿身上脸上的痘疹结痂陆续脱落,然后变成了疥癣样的症状。到了这个阶段,生命危险基本没有了,却痒的很。懋儿每每睡不好,总想用手去抓。 江夏换了几次方子给他洗浴,以缓解痒的症状,坚持了四五天之后,懋儿身上的疥癣没有去除,痒的症状却改善了许多。 到了这时,已经是冬月末,即将进入腊月了。 在此期间,又有一个小宫女发病,同样在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 这一次,连江夏也没有再讯问一句,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刘喜和那个小宫女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江夏看着平静如常的诸人,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她在察觉那小宫女发病之后,就已经给了她内服外用的药物。希望,那些药能够帮着那个小宫女顺利捡回一条性命。 腊月第一天,又是一场雪,这一场雪却不厚,薄薄的一层,也就刚刚盖过地面来。 懋儿的病情明显好转之后,江夏就回了西殿居住,只在白天过去给懋儿查病,并陪他玩耍、说话。早晚时分,她都会走出月明风清殿,沿着林间小路,绕着阆苑走上几圈。 她希望,能够多活动活动,增强自己的抵抗能力,然后,扛过这场瘟疫去。 自从来到阆苑,她与外界的联系就被隔绝了。期间,只收到徐襄的一封信。还是刘喜在的时候,偷偷塞给她的。 徐襄在信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只说家中一切平安,并一再叮嘱她照料好自己。 这一晃又是十来天过去了,她们这里还有两个发病,外边呢?家里呢?她家里,可是有易感染的孩子。 她被困在这里,每天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孩子们服用了她留在家里的药丸子,能够成功避过这场疫情。 一早,踏着薄薄的一层雪,江夏再次走出月明风清殿,绕着阆苑转过去。在月明风清殿左手侧后方,她老远就嗅到一片幽香袭来,她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过去,果然,那几株百年的老梅,已经开始绽放,几朵朱砂色梅花傲雪开放,吐出丝丝幽香。 围着老梅欣赏了好一会儿,江夏才继续前行。 转了两圈,欣赏了两回,她的心情似乎都被感染的欣悦起来。 腊月二十六,江夏上了奏折,禀告成庆帝,小皇子懋儿的病已经痊愈,可以解除隔离。 当天下午,被困在阆苑将近两个月的江夏,终于跟随小皇子离开了这个美丽的湖心小岛,人间仙境。 见过成庆帝,又见了景贵妃娘娘,江夏领了无数赏赐,然后终于被准予离开皇宫,回家。 宫门口,徐襄携着越哥儿已经等在了这里。 江夏一步步走出宫门,遥遥地看见自家的马车,也看见了马车旁边站着的两个男人——经过一场变故,不仅仅徐襄看上去沧桑了些,就连越哥儿,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原来只是个头高,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一别之后,却仿佛一下子成熟了、深沉了。 站在宫门口,隔着十几步路,江夏看着两张熟悉而亲切的脸,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来。她不想哭,但是嘴角勾起的同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湿了脸。 “……徐襄!小越!……”江夏哽着嗓子,好不容易才唤出这两个名字,然后抹把脸,抬脚快步往那两个人跟前走过去。 走到近处,江夏想要抱抱徐襄,再抱抱越哥儿……却又生生忍住。隔着三两步,她再次止住脚步,同时止住对面两个人想要接近她的意图:“你们先别碰我,我回家洗洗之后再说。” 徐襄和越哥儿刚才一直没笑,听了这话,却同时忍不住,一起笑了。 不见时,思念如水,一日多似一日。 真的见了面,那份厚重的思念,就在一眼之中消融了。 等到询问过家里的情况,知道家中没有出现病例,江夏就彻底放心了。爬上马车,毫无形象地窝在角落里,没走出几步路,竟然就睡着了。 进家门时,马车咯噔一声,加上稍稍剧烈的摇晃,才将江夏唤醒。 她强撑着下了车,遥遥地跟候在车下的家人们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往早就准备好的沐浴房间里走去。 药汤沐浴,又让人把她穿回来的衣裳直接烧掉,江夏这才觉得自己干净了。 其实,她在离开阆苑之前,这套步骤已经做过一遍,但回到家,她只能再做一次清洗,才能放下心防,与弟弟妹妹与徐襄接触。 当天晚上,家人欢聚一堂,为江夏接风洗尘。 江夏用泡的有些发皱的手指,摸摸笑嘻嘻地齐哥儿,再摸摸软软的囡囡和小妹,满心欢喜几乎溢出来。 孩子们都好好的,这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同一时间,皇宫里,景妱娘和成庆帝一起看着熟睡的小皇子懋儿,心中满足,却也有遗憾。 经过一场天花,懋儿虽然战胜了病魔,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留下了终身的印迹。原本光洁无暇的小脸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麻坑。 江夏用了无数法子,花费了许多心力,却终究没能避免,还是留下了这个遗憾。 相对于大多数天花患者来说,小皇子懋儿脸上的麻坑不算多,也平和的多,但有终究是有……而且,这些麻坑,将无法当做疤痕去除,将跟随懋儿走完这个人生。 “皇上……”景贵妃软软地叫着,终究是没忍住泪,倚在成庆帝的肩头无声地哭出来。 成庆帝却并不怎么在意,他伸手环住景贵妃,脸上展开一抹笑:“爱妃该欢喜才是,懋儿经过此次,再也不怕痘疹之毒了。” 712.第712章 又是除夕 得知江夏从皇宫里出来,相近的几家纷纷打发了人过来问候。江夏一一回应致谢。好在,因为天花疫情,不需要一家家走动,还算多少省了点儿事。 当天晚上,江夏一个人住进了西院最边角的院子。 尽管过了潜伏期,尽管她几次三番差点儿把自己的皮洗脱,尽管徐襄并没有丝毫嫌弃之意,看她的眼睛还隐着浓浓的热情,但江夏自己还是有所顾忌,她宁愿再注意几天,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出事。 她在宫里待了将近两个月,赵家崔夫人在冬月二十七生产了,她一直看护着,却耽搁了最重要的生产。还好,崔氏身体底子好,孕期又调养得宜,生产时倒是很顺利,二十六夜里发动,二十七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生了,不过,让崔夫人比较失望的是,没有如愿生个姑娘,而是又添了个小子,是为赵小五。赵充赵老将军老来又得一子,却是欢喜非常,喜气洋洋地给小五起了个名字:赵炯。 也因为有了赵小五,之前赵家长房殁了一个孩子的阴霾,也得以消散了。 江夏回来后,专程打发了红绫姑姑走了一趟赵家,送了两粒药丸子过去,一粒是给赵小五的,另一粒则是给赵宝儿肚子里那个准备的。 经过自家孩子们试用,这种防毒丸,对于抵御病毒感染还是有一定效用的。送两颗药丸子过去,也算是她尽尽心。 因着天花疫情,原本春节前往来走动的,好些都省了,又有人就在门上早早地挂了福袋,收受各处的拜访帖子。看见人家门口挂了福袋的,知趣的客人也就不上门了,以免互相沾染。 同样因为天花疫情紧张,皇宫内的除夕宴都被取消了。只是,由皇上御赐下美酒佳肴与亲贵重臣,以示皇恩和庆典。没有除夕宴,也不需要进宫朝贺,徐襄和江夏反而能够安心地在家中,与家人欢度佳节。 到了除夕这一天,江夏回来四天了,在阆苑煎熬多日的疲倦退去,心力体力恢复之后,重新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经过四天自我隔离之后,江夏也终于在除夕这一天,搬回了正院,她与徐襄共同的房间。 这一场天花疫情,让许多家庭痛失亲人,也让能够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真切地体会到生命不易,更加珍惜眼下。 江夏回到正院,第一时间就是打赏,“管事们一人三两。一等丫头婆子一人二两,其他人一人一两。” 正在屋里伺候的石榴、金桂几个,立刻笑嘻嘻上前来谢赏。 红岭嬷嬷看着几个丫头凑趣,自去前头与账房上交待,除夕日,赶着把主家打赏的银子发下去,让大家伙儿欢欢喜喜过个年,也把瘟疫的晦气霉气除一除。 江夏也看着几个凑趣的丫头笑:“你们几个这么一拜再拜,显然是嫌少呀,那干脆算了吧,不赏你们几个好了……” “哎哟,主子,您最好、最宽厚、最慈和、最宅心仁厚……”水香最活泼,一听赏银没了,立刻扑上来搂住江夏的腿,就是一通奉承。 江夏被她说得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伸了手点点水香的脑门儿,一边嗔怪地吩咐石榴:“傻丫头,你就看着我被这丫头聒噪吧!” 石榴嘻嘻笑着,张着手上前,作势将水香扯开,一边笑道:“夫人这话可冤枉小的了,小的是听着这丫头说的都是对的,她替小的说出了心里话呢!” 一屋子人都被两个丫头给逗笑了。 江夏挥挥手,指点着对石榴道:“你去屋里,把柜子上那个匣子拿出来。” 石榴回头给几个小的递了个眼色,众人齐齐露出一抹欢喜来。 江夏每次过节都会给身边的丫头婆子另有赏赐的,这一回也少不了。几个小丫头提前几天就在私底下猜测,这一回夫人会给什么首饰了。 等石榴去里屋拿了匣子出来,众人一看那匣子,只有书本子大点儿,薄薄的,几个小的就难免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来。 木香低声道:“盒子这么小,能装下什么?” 金桂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没见识的小蹄子,一个银饼子都及不上一个金豆子,盒子小了,才是好东西呢!咱们家夫人什么时候小手小脚了?!” 木香连忙笑着曲曲膝,乖乖闭紧嘴巴等着。 江夏将几个丫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挥挥手,示意石榴道:“里头是我的几样旧首饰,你们自己个儿挑去。” 石榴笑嘻嘻曲膝应着,打开匣子一看,却见满匣子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毫不防备下,差点儿被晃花了眼去。 还好,这丫头跟着江夏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没有太过失态,嘻嘻一笑,双手捧了,先捧到彤翎和芷兰面前去:“两位姐姐先挑。” 芷兰彤翎看看江夏,也不客气,彤翎伸手挑了一只纯银嵌红宝梅花簪子。纯银的簪子,用红宝堆砌成两三朵红梅,或盛开或半开,或含苞欲放,精致华美,富贵又不失雅趣,着实是难得精品。 芷兰笑笑,伸手取了一支红珊瑚簪子,红珊瑚天然的光泽,搭配纯银簪体,同样华美,却多了几分内敛稳重。 看着两个人挑完了,石榴又笑道:“再劳烦两位姐姐,替翠羽姐姐挑一支!” 翠羽被拨到越哥儿屋里伺候,这几年来,一直尽心尽力,虽然不跟在江夏身边了,但每次彤翎芷兰有什么,都没少了她的。之前,江夏已经让彤翎去询问了她的意思,她愿意嫁人,也没什么暗许之人,只说由着江夏安排去。 江夏琢磨了一回,翠羽是个好的,为人谨慎又周全,是个过日子的。长贵娶了芷兰,长福却还没有成亲,让徐襄询问过两人之后,就给他们结了亲。 长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虽然没有主动求娶哪个,却也高兴能够娶翠羽为妻。欢喜无限地求了沈琥大掌柜做媒,去临清向翠羽老子娘提了亲,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里。 听着给翠羽挑,彤翎和芷兰互相看看,两人会意一笑,转回眼去再看首饰匣子里,同时从里边挑出一支最华美的纯银双尾银凤簪来。 713.第713章 除夕闲话 这支钗子凤尾不大,简单的双尾造型,乃是当初江夏尚无封授时佩戴之物。 这支钗子用料不重,却贵在繁复的累丝工艺上。那凤尾羽毛,丝丝分明,栩栩如生,都是用头发丝儿般粗细的银丝累叠而成,最是考究匠人的手工和眼力。再加上凤尾上和凤眼处镶嵌的红宝石,尽管不大,却都如鸽子血一般,色正通透,没有半点儿杂质,让这支不大的钗子,从每个细节上都格外精致,初看或许不觉怎样,真用心看了就知道,这钗子绝非凡品。倒是特别适合翠羽新婚时佩戴。 之前,彤翎和芷兰挑选时,单独将这一支最出色的留出来,也都是存了给翠羽的心思。 彤翎取了凤尾钗出来,拿给江夏看:“夫人,小的们给翠羽挑了这支簪子,您看着可好?” 江夏笑着点头:“你挑了这支,倒是正好方便我给她配成一套去!” 芷兰在旁边笑笑:“奴婢们就先替翠羽谢过主子了!” 那边,石榴几个一等丫头挑了,终于轮到木香水香几个二等丫头挑选,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围在匣子边,议论个不休,有点儿挑花了眼。 石榴嗔怪道:“你们几个跟着夫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不见有长进?这些首饰都是差不多的,随意哪一件都亏不了你们!” 几个小丫头被说得面红耳赤,不敢再挑剔,各自看了看,同时伸手将自己早就看好的首饰取了。 石榴这才合了匣子,又将彤翎单独装好的凤钗一起拿了,点了水香跟着,一起往其他院子里,给丫头们送首饰去了。 出正院的时候,恰好遇上红绫姑姑从外头进来回事。两个人会面,石榴隔着几步就恭敬地停下来行礼问候。 红绫淡淡地应了一声,都要走过去了,却在瞥见石榴手中的小盒子后,笑问了一句:“难怪笑成这般,这是又得了主子的赏了?” 若说家里,丫头们最怕谁,负责教导规矩的红绫姑姑绝对排在江夏前边。 是以,听红绫姑姑开口询问,石榴立刻恭敬回道:“是,主子按例赏了首饰,我们正要去给别的姐妹们送。……这一支是单独给翠羽挑出来的,连主子也说正好给她成亲时戴!” 说起这话,红绫倒是有了一丝好奇,随意地接了那小盒子,打开一看那支凤钗,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略一沉吟之下,却仍旧将盒子递还给石榴,叮嘱道:“这东西,也就新婚当日戴一戴吧!” 石榴连声答应着,曲曲膝,带着水香匆匆去了。 红绫看着两个脚步匆匆的丫头,沉吟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往上房寻江夏回话去了。 吃过午饭,越哥儿带了齐哥儿往西边院子里给贺氏上香祭奠。徐襄则在东边院子里,给徐家父祖祭奠了,江夏作为徐家的儿媳,也跟随一同祭拜了。 莫名地,简单的祭拜仪式,江夏却第一次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江家女,而是徐家媳妇了。 祭拜过后,徐襄拿出家谱来给江夏看:“这是祖父,这是父亲,这是我和你,再以后,咱们的儿孙会记在这里……” 儿孙?江夏心头一颤,转眼看向徐襄,目光相会,她在徐襄的眼底看到的,满满地都是期许和希冀。 莫名地,她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开徐襄的目光,转开了头。 难道,她在沐浴时用了药避孕的事情,被徐襄知道了? 可是,在时局很可能****之前,她不想要孩子。几个弟弟妹妹大了,她过完年就准备将她们送去南方书院读书,或者送去南方居住。只有她和徐襄,即便京城和北方有什么战乱,也容易逃过去,带了小孩子,孩子受罪不说,还多了一层顾忌和负累。 徐襄……是喜欢孩子的。在今天,又是在父祖牌位前提及儿孙,他应该是盼着孩子来的吧? 想到徐襄可能的失望,江夏那一句‘我在避孕’的话,在舌尖儿上打了几个转,终究没能说出来。 那种药方子,她是经过再三试验和确认的,没有什么明显的毒副作用,停了药三个月,就能要孩子了。那么,她还是先不告诉徐襄吧。 成庆帝的身体比她想象的还好一些,过完年,她再去给成庆帝治疗两次,大概能帮成庆帝延长八到十年寿命。 等给成庆帝做完治疗,她就让徐襄请求外任……或到江南,或者再远些,直接去川蜀,到时候,她就能够随夫赴任,远离了京城这个危险之地。届时,她帮着徐襄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她也停了药,要孩子,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或者,明年除夕,她就能怀着孩子过年了! 想到此,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同时,脸颊也是一阵发热……哎呀,她想到哪里去了! 徐襄将族谱合起,重新放回到供桌上,然后携了江夏,离了小祠堂,回正院去。 往年必清过来一起过年的任川南已经到了。正站在正院门口,含笑看着徐襄江夏夫妇二人,携手并肩,宛如一对璧人般,一步步走过来,他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酸涩,片刻就被扬起的笑容掩住。 “析文、弟妹,我又来叨扰了!”任川南拱手笑道。 徐襄扬起一抹笑,拱手回了一礼,一边伸手示意任川南:“你我什么情分,任兄何必这般客气!” 说着,趋前一步,引着任川南进了正院,一路往正厅里去了。 天色渐晚,仆人们得了赏,纷纷聚拢到正院,给徐襄江夏谢赏、也是拜年。 徐襄站在廊檐下,淡淡道:“大家辛苦一年,今晚除了护卫当值的,其他人都去前厅喝酒。” 众人齐声应了,又道了谢,这才络绎散去。 鉴于时气不好,天气也冷,江夏让丫头们送了饭菜和一应用品上来,之后就让她们也去西屋里另一桌吃饭去。 她和徐襄让着任川南,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再加上小妹一起,就聚偏厅的暖炕上团团坐了,热乎乎地吃起了团年饭。 714.第714章 焰火绚烂 徐襄的身体调养的一****好起来,又是过年,江夏亲自执壶斟酒,也破天荒给他斟了一盅儿:“今日过年,你也饮一杯。” 徐襄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将酒杯接过去,拱手道谢:“多谢夫人!” 任川南失笑,越哥儿和齐哥儿几个小的也扑哧扑哧笑了。 江夏被几个人笑的脸有些发烧,嗔怪地瞪了徐襄一眼,转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就把酒壶塞进咧着嘴巴傻笑的越哥儿手里:“给齐哥儿、囡囡也都斟上一杯,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这话一出,徐襄脸上洋溢的笑突然带了些苦涩,感情,他与齐哥儿、囡囡一个待遇呀! 任川南忍不住又笑,还不厚道地拿眼盯着徐襄看,“徐贤弟和弟妹伉俪情深,实在令人艳羡呀!” 徐襄那边不等说话,江夏已经笑着接了话过去:“任先生羡慕,我给你保个媒如何?”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任川南拱手致谢,然后话题一转道,“说起弟妹做媒,顾老三那桩婚事,倒是极好的,只是,愚兄我家境贫寒,无法与顾家相比,是以,我也不奢求高门达贵之女,却只想着能够知书达理,贤惠持家,不嫌弃我清贫者,就足矣。” 江夏原只是随口一说,听任川南这般叮嘱,她才认真琢磨一番。心中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这会儿却不好直接拿出来说事,只点头应承了。 倒是说起顾老三顾青兰来:“顾老三有福气,得了林家六娘那一等一的好女子为妻,这许多日子不见,想必两人夫妻甚是和谐吧?” 任川南点头:“之前,顾老三每每寻我吃饭喝酒,自从他成了婚,到如今竟再没寻我一次!” 然后,又摇头笑:“得了林家六娘那等佳丽为妻,也难怪顾老三无心他顾! 这个话题到此又止住,转而,任川南与越哥儿说起来年的县试府试来。徐襄也偶尔插句话进去,几个人说说科考注意,再聊一聊考场趣闻轶事,江夏在旁听着,倒是不再搭话。 说说笑笑,时光过得就特别快。一转眼,夜色已经深了。 齐哥儿早就按捺不住,几次悄悄撺掇着越哥儿去放焰火,又去问江夏。 江夏看看屋角的漏刻,笑着点点头。 几乎在江夏点头的同时,齐哥儿一跃而起,欢呼着:“放焰火去喽!” 徐襄和任川南笑着,也随着起身。徐襄还自然地伸手过来扶了江夏一把,又转身将江夏的斗篷拿来,替她穿上。 等西屋的丫头们听到动静赶过来,这屋里大小几个都已经穿戴利落。包括任川南,都穿了之前江夏给他置办的一件灰鼠皮多罗呢斗篷。 几个人一路往后边去,一只走到后园子池塘边去。那边,早有人在冰上凿好了一个个空洞,将烟花、桶子花等安放妥当,并将引线顺到池塘边来,主子们想燃放焰火,只需站在岸边,远远地点燃引信,桶子花、雷子、鞭炮等烟花就能依次燃放。听响声的、看花的……排列有序,搭配得当,一个个燃放过去,再不会有危险的。 越哥儿和齐哥儿拉着任川南去放鞭炮,江夏自然而然将囡囡和小妹拉在怀里护住,然后一起站在一道廊檐下看那边燃放烟火。 这一冬天,家里也算经了一次生死离别,是以,气氛多少有些压抑,江夏就特特地交待,多备了一些焰火。不但有往年的常见花样,还走了些关系,买了些比较贵重的金玉满堂和漫天星光。 这两种焰火个头大,燃放的烟花升的高,绽放开的烟花也大而绚烂,金光银星流光溢彩,据说加了真正的金粉银粉,才能出现这种绚烂的效果,是以,价格极高,一个就要将近五十两银子,若非今年情况特殊,江夏也不会破这个例,花费奢靡。 那边,齐哥儿一马当先跑到燃放点,在灯笼上点燃手中的线香,又在越哥儿的护持下,用线香点燃了焰火的引线…… 引线的火星在暗夜里看的很清楚,隐约甚至能听到引线燃烧的嘶嘶声,很快,引线引燃了第一颗焰火,这一颗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无数银色的星星喷射出来,集合形成一个璀璨的火树银花,在夜色里绽放盛开,映亮了一片夜空。 紧接着,钻天雷,九霄银河……各种各样的焰火依次点燃,或绚烂耀目,或惊如春雷,炸碎了冬天的寒冷,驱逐了夜的黑暗,引得孩子大人无数欢呼和尖叫。 不知何时,家里的大小老少都聚集到了湖边,聚集在了她们身后。 任川南带着点燃了焰火的齐哥儿转回来,恰好一个焰火在空中绽放,照亮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岸边的一张俏丽少女的脸。 彤翎也看见了任川南,微微一愣之下,对他含笑略略曲膝见礼。 任川南眨眨眼,想开口,却看见彤翎身后一件斗篷披下来,将彤翎娇俏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焰火再次闪亮,彤翎已经转回头去,正伏在那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耳边,低声地笑语着什么。 鞭炮的炸响掩盖了彤翎的声音,焰火的光亮,却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她脸上的笑容,还有流转目光中,那一抹任川南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温柔。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来。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任先生,快点儿来这边,咱们去放金玉满堂和漫天星光去!”齐哥儿拉扯着任川南的衣袖,让任川南醒过神来,略带着一点点尴尬地匆匆而去。 暗夜里,程琪的目光扫过脚步有些微趔趄的任川南,然后转回去,重新落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子身上。 有些人,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知晓了她的美好甘甜,才会分外珍惜。 他娶彤翎之前,并无意再次成家。但真的娶了,他就会全心全意想对,当然,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以任何方式侵扰他们和美平静的生活。 他守护她,同时守护他们的家,还有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 想及此,程琪忍不住紧了紧揽在彤翎腰间的手臂,引得彤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715.第715章 夫人所命莫敢不从 交了子时,焰火也放完了,一家人欢喜言笑地回到屋里,刚刚坐下,热气腾腾、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就端了上来。 “饺子饺子,吃了饺子,一年交大运,平步青云!”江夏笑着招呼,一家大小纷纷回应。 她转头又问了问:“各处当值的人也送一份饺子去!” 红绫姑姑笑着应道:“夫人放心,都送过去了,保证交子时,大家都吃上饺子!” 江夏笑着点点头,握握红绫姑姑的手:“姑姑也去西屋吃饺子吧。这边有事,我叫人就是!” 红绫姑姑曲曲膝,带着丫头们退下去。 这边,大大小小吃过饺子,江夏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将残羹剩炙撤下去,重新上了几碟干鲜果子、点心上来,又重新沏了茶,大家团团坐着,喝着茶说着话,守岁。 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尽管江夏和越哥儿已经算是没了爹娘,但终究不好先离开。更何况,江夏嫁为徐家媳妇后,郑氏也成了她的‘娘’。她不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话,聪明的妻子,就不该去追究丈夫心中自己与他母亲谁轻谁重。 不是有句话说么,亲娘只能有一个,妻子却可以有很多!追究来追究去,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大概没几个女人受得了吧? 换个结果,若是你的丈夫是一个娶了媳妇丢了亲娘的人,你觉得这样的男人还值得爱么? 齐哥儿和囡囡几个小的先撑不住了,吃完饺子没多会儿,就靠在江夏身上睡着了。 越哥儿起身,将几个小的送去西书房的床上,排排睡下。 临近天亮时,江夏才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洗漱一下,换了一身衣服,又去张罗了徐襄和几个小的的新衣裳,一起带回来,让他们分别洗漱更衣。 “任先生,那一身衣裳是依着你原来的尺寸做的,你试一试可还合身?”江夏让丫头捧上一套宝蓝人物故事缂丝长袍来,送到任川南面前。 之前,任川南在江家做先生的时候,四季衣裳都是有的。出仕之后,这个例子就沿袭了下来,每每江家置办新衣裳,都会给任川南做一身。 大恩不言谢,任川南也不推辞、客气了,拱拱手,接了那套衣裳,进里间里更换去了。 不多时,连三个小的也洗漱过换了新衣裳,一团簇新地聚到一起。 大年初一的饺子也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桌上。 越哥儿带着齐哥儿跑出去,片刻功夫,庭前院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远的近的,鞭炮声齐鸣,汇成暴雨雨点般的鸣响,打破黎明的寂静,打破黑暗,迎来光明,也迎来崭新的一年! 吃过饭,原本要出门拜年的。今年因为天花疫情也取消了。各家各户都在门口挂起了福袋,供人投放飞贴拜年。 这样子,大年初一的街头,就只见一个个小厮骑马飞驰,每经过一户人家,就从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张飞贴,投到门上的福袋里去。 而,江夏和孩子们也得了空儿,各自散去,回房补眠。 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江夏才醒来。 揉揉眼睛睁开来,江夏下意识地看身边的位置,却已经空空的了。隐约里,她睡着的时候,徐襄回来过的呀? 正欲起身,徐襄从她身后俯身过来,伸手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徐襄的声音里满是温柔:“还不起床?再睡,就到初二了!” 江夏眯着眼睛,懒懒地笑了。却不起身,也不回话,只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的同时,将自己睡得饱满红润的唇送上去…… 一吻毕,徐襄用手撑着身体,隔着两三寸的距离,微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是邀请为夫?还是怨为夫不够努力?” 江夏意犹未尽地抬头,再次轻轻碰了碰徐襄的唇,意态慵懒道:“你想怎样就是怎样……” 话音未落,光线突然一黯,帐子已经被徐襄回手放了下来:“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噗……哈哈……饶了我吧,我错了……”江夏被逗得终于撑不住,连连轻呼告饶不迭。 最后,在徐襄的阴险威逼利诱下,她只能签下城下之盟……那一二三条的条款,真真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呀!太羞耻了! 夫妻俩笑闹一回,终于起身,洗漱更衣,收拾利落了,往前头大厅里去。 任川南带着越哥儿、齐哥儿、囡囡小妹已经到齐了,看着江夏徐襄联袂而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落在江夏两颊明显的光彩上……哟,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呀! 越哥儿、齐哥儿带着囡囡小妹起身见礼,任川南也含笑起身,两厢里见了礼,重新落座。 这一餐晚饭吃的就比较简单了。 大家无声地吃了晚饭,又要了茶,说了一会子话,就各自回房,安置歇息。 大年初二,乃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一大早,赵家的车子就派了过来。 因着年前江夏困在阆苑时,大长公主去世,毛家老夫人和郑箐娘在处理完大长公主后事后,也回了紫荆关,是以,这一天,倒没有什么两家相争的局面了。 这一趟过去赵家,一是过年,二来也是第一次见赵家的小五赵炯。江夏出门前,就给家里各人都备了小见面礼。 徐襄的是一管七星笔,越哥儿是一方端砚,齐哥儿是一块李墨,囡囡和小妹则是一个长命璎珞,上边系着各色绿松石、蜜蜡、珊瑚珠子,漂亮鲜艳还寓意吉祥。 至于江夏自己么,自然是两丸药丸子,一枚‘解毒丸’,能解百毒;另一枚则是‘小还丹’,危急时刻服下,能够延寿续命的好东西。 至于小孩子穿的衣裳、鞋帽、斗篷之类,江夏自然也准备了,虽然不是她亲手缝制,却也是她亲自设计、监工的,每一个针脚都看过,不会磨到小孩子细嫩的肌肤,不缝扣子,只在腋下、腰间设了软软的布带子,以固定衣服。鞋子同样是软软的,特意加了固定的小带子,可以系在脚腕上,避免孩子蹬动小脚、爬的时候将鞋子蹬掉。还有针织的纯棉线小袜子、小手套、小秋裤秋衣……这些衣服或许没有那些绫罗绸缎的衣裳鲜亮好看,却切切实实考虑到了小孩子的舒适合身。 等进了赵府,一下车,江夏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年前才失了孩子的大少奶奶金氏。让江夏更为惊讶的是,此时的金氏,完全没了之前怀孕时的患得患失、精神颓靡,反而端庄得宜,神色从容起来。 716.第716章 初二拜年 “呵呵,夏娘妹子,你可来了!”江夏看见金氏的同时,金氏也看见了江夏,立刻扬起一脸的笑,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 江夏微微一怔,哪怕是怀孕前的金氏,也是个相对温婉内敛的妇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情了? 心中诧异,面儿上却不能显出来。 江夏微微笑着,就与金氏笑语寒暄起来,一边引着弟弟妹妹与金氏见礼问候一番。 “怎地在这冷风里耽搁起来?还不快引着妹子进去?”赵家大哥赵煊赶出来,一面与徐襄江夏见礼,一边催促金氏。 “是啊,是啊,看我,见了夏娘妹子都欢喜傻了,竟拉着妹子在大冷天里说起话来。”一边说着,金氏一边伸手挽住江夏的手,携了她往里走。 江夏被迫跟着走了两步,回头照应着弟妹们跟上。却见徐襄给她投过一个安心的眼神来,这才回了一笑,转身随着金氏往里面去。 赵家崔夫人已经出了月子,却终究是年纪大了,生产亏耗了身体,这么短的时间调补不回来,是以,满月之后,也一直没出门,仍旧在屋子里活动、调养身体。 是以,江夏随着金氏来到崔夫人居住的正院里时,只看见赵宝儿扶着廊柱站在廊檐下候着,大大的肚子几乎要随时倾覆下来的样子,令人担心。 “夏娘!”一见江夏,赵宝儿就笑着呼唤起来。 江夏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金氏的手,加快脚步走过去,伸手搀住摇摇欲坠的赵宝儿,一边低声责备道:“大冷天的,你安稳在屋子里等着我不好,巴巴跑出来挨什么冻啊,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不假!” 赵宝儿皱着鼻子,回头瞪了瞪江夏,一边仍旧欢欢喜喜地接了江夏进门:“你这话最好别让我娘听见,要不然,她又不知道絮叨多少遍了!……这些天,她被困在屋里,不能出门,都快憋坏了,看谁都不顺眼,嘻嘻……” 后半句话,几乎是耳语了,说完还嘻嘻一笑,只看脸上调皮的表情,谁能想到这是个即将临盆的准妈妈呀,简直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好嘛! 江夏哭笑不得地白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出卖自家亲娘的! 却敏感地察觉到,进了屋门口,赵宝儿就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显然,不是不单单为了躲避崔夫人耳目,恐怕也是担心惊扰到刚刚满月的小弟弟赵炯吧。 进了屋门,绕过一道碧纱橱,来到东边的起居间,抬眼就看见崔氏一件朱红色妆花缎褙子,搭配一件秋色十六幅马面长裙,满面含笑地坐在上手软榻上。 “崔姨,给您拜年啦!”江夏话未落下,崔夫人就在上手招手示意她过去。 江夏连忙快步上前,任由崔夫人拉了双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道:“好,好,看着略有憔悴也还不是太难看,我也放心了。” “崔姨,您月子里我也没能赶上在你身边……”江夏实实在在觉得抱歉。这会说这话似乎并不沉重,那是亏得崔氏生产顺利,母子平安。若是崔氏生产上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她一辈子都无法安心。 “恁聪慧的一个孩子咋就说起傻话来?那等情形,慢说那是天家,容不得人打商量,就是平常人家,撞上了那等事,也容不得你脱身呀!……嗯嗯,我知道你是惦记我,可我和小五不是好好的嘛。过去的事儿了,就别中挂在心里,该搁下的就搁下,我们娘几个,大大小小的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江夏被她这么一番言语宽慰,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笑着点头应了。 回身,看见徐襄带着越哥儿几个也到了,江夏就从崔氏身边退回来,与徐襄站在一处,一起给崔氏行礼拜年! “行啦,行啦,意思意思就行了,快起来,快起来!”崔氏一边伸手拉住江夏和越哥儿的手,将姐弟俩搀起来,一边笑着从招呼旁边的丫头捧了一个托盘上来,一样一样地,将备好的礼物分送到江夏等人手里。江夏是一只满紫通透的紫玉镯子,越哥儿是一块蟾宫折桂的玉牌,齐哥儿是一枚一鸣惊人的压脚,囡囡和小妹分别是一只赤金的手环,就连徐襄都得了一把青金竹的前朝旧扇子。 徐襄江夏等人行礼道了谢,就听崔氏又道:“你们叔叔有点儿急事出门一趟,说好了,晌午赶回来用饭的。” 江夏和徐襄对视一眼,同时笑着应了。 徐襄陪着说了两句话,就起身辞出去,带着越哥儿齐哥儿,跟着赵煊往前院客厅里去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江夏带着囡囡小妹。这时,崔氏才招呼金氏:“你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与庆儿玩去。我们娘三个说说话。” 庆儿是赵家的长房长孙,过完年整十岁了,之前在书院里读书,平日极少在家。这会儿,过年回家,也不太出来应酬,只在自己屋里读书。 这一点上,随了赵家大哥赵煊,却不合赵充和崔氏的心,只嫌好好的孩子被大儿媳妇教的成了闷葫芦,没趣的紧! 刚刚越哥儿、齐哥儿离开前,将自己带来给赵炯的礼物都交代给了江夏,这会儿囡囡和小妹离开,也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交待给大姐。 等一干人都走了,崔氏这才招呼江夏跟着她往西里间里去看孩子。 赵炯不愧是虎将之后,很好地继承了乃父风范,刚刚五十来天的小孩子,已经生的粗粗壮壮,躺在那里,脚长腿长手长的,酣睡之中还微微打着一点儿小呼噜,萌的不行不行的。 江夏心里稀罕的不行,却不敢乱动,只伸了一根手指探了探赵炯的脉搏,片刻,回头对着崔氏一笑:“小五兄弟身子好得很呢!” 大概所有母亲都一样,听到别人夸奖自家孩子,比夸奖自己还高兴。 崔氏也是如此,特别是听江夏这么说,更是满心欢喜。待江夏将手中的礼物一一放到赵炯小床头上,这才一起退了出来,重新回到东侧间里坐下说话。 717.第717章 初二拜年2 有江夏在场,话题自然而然地就离不开调理养生上,江夏又给崔氏和宝儿都做了一回检查,话题转回来,她突然提及金氏,道:“看着大嫂我就想起那个孩子,都是我学艺不精,没能留住那孩子……” 崔夫人伸手握住江夏的手,嗔道:“你个傻的,怎么这么糊涂!那孩子自从上了身,就不顺当,三灾八难不断,说到底,就是与咱们家没缘分,终究留不住的,哪里就怪到你身上去了?要不是你,怕不是他根本见不了天呢!” 赵宝儿也在旁边劝道:“娘说的对,那孩子与咱家缘分浅,缘分尽了,自然就走了,怪不得你呀!” 说完,赵宝儿老实不客气地转了话题,笑着道:“大嫂这样子反而好了,不像之前,总是疑神疑鬼的,我都怀疑她生孩子生傻了,怎么就突然跟大哥那几个房里人计较起来了?再说,他们成亲也有十几年了,那些房里人也早就有,又不是才来的,闹得倒像是大哥多对不住她一样。” 江夏瞥她一眼,嗤地笑了。 赵宝儿心思一转,一下子红了脸,攥起拳头就来捶打江夏:“你个丫头真是学坏了,哼,都是徐老二那个坏的,把你也给带坏了。” 关于小儿女的种种崔氏不便搭话,却只跟着两个丫头亲密的打闹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江氏能够从一个乡野丫头,成就今日三品身份,不管心术还是手段,可都不是简单的。 在临清时,她就隐隐约约打听到,江氏之所以离开徐家,就是因为徐家企图以她为妾,另聘高门。 折腾一番,到底还是活脱脱打了徐家老太太的脸,以正室身份,光明正大地嫁给了徐襄。哪怕徐襄连中三元,哪怕徐襄已经进入内阁行走,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这样的女子,会允许徐襄房里放人么? 她有心从丫头婆子口中试探了几次,却都没能探到什么,她府里那些丫头婆子,看着不怎么精明,却个个滴水不漏。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个都是面上憨实,心中精明的,不像宝儿这个傻丫头,是真的实心眼子,又被她惯得惫懒的很,半点儿心思不肯动的,唉,真真是…… 不过,江氏有个好处,那就是心地不坏,但凡对她好一分,她总能还会三分来。值得深交。若不然,她也不会任由宝儿将她当做亲姐妹一般,毫无防备。 说了一会儿闲话,赵炯睡醒了,被奶娘抱了过来。三个女人的重心自然转移道赵炯身上,逗弄着笑的憨实的小肉团子身上去了。 说说笑笑,逗弄逗弄赵炯这个小小鲜肉,时间过得飞快,一眨巴眼的功夫,就临近晌午了。 前头传过信来说,赵充回府了,直接往前院去了。 崔氏应着,一边吩咐人去金氏房里把小少爷赵信和囡囡小妹几个叫回来,准备摆饭用餐了。 第一次见小少爷赵信,江夏自然备了见面礼的。她送出去的见面礼也很有特色,就是一个指头大小的小千里眼。 赵信是个文质彬彬的孩子,容貌遗传了赵煊和金氏的优点,眉眼五官轮廓,无处不精致的让人稀罕。 他第一次见千里眼,初拿到手多少有些不知所以,活泼的小妹笑嘻嘻地接过去,“我教你玩!” 赵信竟然只是微微一笑,就专心地看着小妹给他演示起来。囡囡只是含笑站在江夏身边,看着那边小妹叽叽喳喳与赵信说着什么。 看着三个小孩子互动,江夏心中若有所动,这些孩子年龄相差无几,若是……只不过转念,江夏自己在心里失笑起来,难道结了婚的女人都热衷于做媒?怎么看着几个小孩子玩耍,都动了这种莫名的心思了? 再说了,即便几个孩子年纪相仿,可身份却差的远。囡囡还好,被她认了义妹,如今也算江家女儿,身份不会太差。但小妹却没根没源的,只有一个哥哥,也不过是她家里的护院……即便与赵信有了感情,最多也只能做个妾吧? 算了,哪怕小妹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算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才不舍得将好好地女孩儿送给人家做小去! 胡乱寻思一回,那边赵信也学会了千里眼的玩法,对于这个新鲜玩意儿真是喜欢的不行,兴冲冲拿到院子里试验去了。 崔氏吩咐丫头跟着,又叮嘱道:“让他在外头玩一会,就到前头去吧。十岁的小子了,也该跟着见见人了!” 自有丫头答应着退下去。金氏讪笑着也想跟着去叮嘱儿子几句,被崔氏止住:“他也十岁了,出去读书都好几年了,不是小孩子了,别蛰蛰歇歇的,反正今日也没有生客,就放手让他自己去,儿郎当自强,别总是管手管脚的,怎么长得大!” 金氏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婆婆发了话,她却不敢反对,只能按捺着忧心,强笑着应下来,在下手张罗着摆饭,伺候着崔氏、宝儿、江夏用饭。 待饭菜摆好,江夏起身拉了金氏入席,一边回头对崔氏道:“崔姨拿我当亲闺女,我也就当到了自己家里,大嫂子也别客气了,且坐下,咱们娘儿们一起说说话才好。” 金氏只笑着,却拿眼去看崔氏,等崔氏点头允了,这才斜签着身子在下手坐了。 江夏伸手查了查她的脉象,只有气息稍显紊乱外,其他倒是还好,于是照实与金氏说了,并略略叮嘱了两句,这才开始用饭。 崔氏一直和蔼慈祥,赵宝儿本身就活泼伶俐,江夏也是个大咧咧的,加上金氏陪着小心应对,这一餐饭不说宾主尽欢,却也算是有说有笑,轻松愉快。 吃过饭,江夏与赵宝儿辞了崔氏,去到赵宝儿屋里午休,一边说说私房话儿。 赵宝儿肚子太大,已经不能平躺了,只能垫了一床被子半靠着睡觉。 江夏看着她眼底暗青色的印迹,心疼的不行,就伸了手替她按摩着水肿的腿脚,一边与她说着话,不多时,赵宝儿就睡沉了。 江夏手下不停,也闭上眼睛稍歇了片刻。不过两刻钟功夫,她就醒了,干脆起身来到外间里,然后把玉屏画扇叫来,让她们把赵宝儿准备的生产包拿出来检查。 生产要用的褥子、被子、垫子、布片之类,都已经备下了。江夏一一检查过,叮嘱玉屏画扇捡着天气晴好的日子,将布片都煮过,晒干后用同样煮过的包袱包了备用……一二三,叮嘱了一番,玉屏画扇一一记下,照吩咐去准备不提。 且说,这一天,赵宝儿一觉睡得特别踏实,之前腿脚肿胀抽筋也没再发生,一觉睡到日头西沉,这才醒转来。 睁开眼,一看屋子里黑黢黢的,登时给吓了一跳:“哎,怎么这么晚了,夏娘呢?走了么?” 这丫头说着话,就挣扎着要起身,那劲头让本来想给她开个玩笑的江夏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她,帮着她坐起身来,一边笑嗔道:“你个丫头,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什么事不能慢慢来……” 718.第718章 买人与实验 徐襄江夏带着弟弟妹妹从赵家辞出来,也不四处去了,乘了车子回家。 太阳刚刚落下去,暮色还未深,街上已经少见行人,有几个走路的,也都是步履匆匆,神色匆忙,大部分铺子都关门停张。过年,原本应该满街繁华的,如今却满眼萧条,一片冷清。 “照这样子看,说不定元宵灯会都要取消了……”江夏喃喃自语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她身旁,徐襄轻轻伸手过来,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揽进怀里:“会好起来的。” 江夏默默地点点头,靠着徐襄的肩头,渐渐陷入沉思。 初三一大早,江夏就只身一人起身,出城往庄子上去了。 她城外有一个庄子,就在城外十来里处,庄子不大,却养了五六十头牛,其中三十几头是特别买回来的奶牛,另外二十几头有种牛和当年的小牛犊。 江夏来到庄子上,片刻没休息,就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将自己头脸包裹严实了,就直奔牛栏。 庄头心里诧异,问了几句,江夏只说看看牛养的好不好,清理的干净不干净…… 庄头的心不由揪起来。这主子当初吩咐过,但凡产奶的奶牛,每次挤奶前,都要用不冷不热的温水清洗牛的****,从而保证牛奶的干净。 说心里话,这活儿夏天不难,去河里拎桶水来一洗就行。冬天不行啊,河水冻的邦邦硬不说,挑水难,烧水也难,一头牛没洗完呢,水就冷了,难道为了给牛洗澡,还一直不停烧热水? 于是,这规矩到了冬天执行的就没那么严格,有时候只是用湿布擦一擦完事。 主子二话不说就直奔牛栏,这是去查干净不干净了?一大早,牛栏里可正在挤奶呢,若是让主子看见那擦牛的脏布子……哎哟,要坏事儿了,自己这庄头说不得就要被撤了去! 奶奶个熊的,真是开年不利。他过年烧香,哪柱香没烧到哇这是!唉!啥话也现别说了,赶紧跟着去看看吧,说不定,主子恰好看不见呢! 庄头一边追着江夏的脚步往牛栏里走,一边在心里叨念:只要这一回逃过主子的法眼,以后再不敢偷懒了,一定要盯着挤奶的两个老娘们把活干扎实了……那个强子媳妇儿再陪自己睡也不行!他宋双吉不能栽在老娘们的裤裆里! 江夏自然不知道宋双吉这些隐晦心思,只走进牛栏,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免惹怒了牛群,一边仔仔细细地在一头头牛身上搜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最强壮的一头公牛身上找到了她要的东西,江夏惊喜地欢呼一声,一抬眼,公牛转回身子,正用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睛瞪着她,一双大而尖锐的犄角上闪着寒光…… 江夏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又退后两步,还挤出一抹笑来,对大公牛挥了挥手…… 等她退出牛栏,再看那公牛躁动地用蹄子刨了刨地面,牛头低下来,用力地撞在了牛栏上,海碗粗细的圆木被它撞得晃了了几晃,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好歹没有断裂了。 江夏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有些不畅,她在想象,刚刚公牛那一下子若是撞在她身上,大概肋条要断上几根了。 稳了稳神,江夏去这个庄子上种的几个大棚里,寻了一捧绿油油的青草回来,带着一脸阴险的笑,将青草喂给那头公牛。 吃了三四个月的干饲料了,一见到青草,那公牛简直比看见最漂亮的母牛都兴奋,冲上去,三两口就将一捧青草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抻着脖子往牛栏外来要呢……过了一刻钟功夫,那头大公牛开始像喝醉了酒的一样,摇摇晃晃起来,没多会儿,它的腿一软,就歪倒在牛栏里。 又过了一刻钟,看那公牛彻底被麻倒了,江夏这才匆匆进入牛栏,找来两个壮汉将大公牛彻底侧卧放到,并抬起一条后腿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双吉送走了突然而来,又突然走了的主子,心里暗暗琢磨啊,主子这一趟好像不是检查奶牛的卫生呀,她只去那头大公牛上费了些事,竟然给那头大公牛的一个疖子做了治疗,然后……就走了! 主子大过年的跑这一趟,就是为那头公牛治疖子的? 那头大公牛生了疖子,怕是养牛的牛倌都不知道吧,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庄子上一定有主子的耳目,将庄子上的大小事儿偷偷汇报给主子……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初四初五,江夏都是一大早就去了延寿宫的小宅子。 初五晚上,江夏窝在徐襄怀里,轻声道:“明天,我要搬到延寿宫那边去住……若是顺利,大概半个月就能回来。” 徐襄身子一僵,随即应声道:“哦?” 这些日子,他就察觉到江夏有心事,特别是初三之后几天,天天早出晚归的,他一直没问,因为他知道,江夏要做什么大事必定会与他说明。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江夏搬出去住的消息。 略略一顿,徐襄又紧跟着问:“与疫情有关么?” 江夏抬眼看了看徐襄,微微一笑道:“嗯,我曾经在古医书上看过‘种痘’之术,种痘者可避天花!” 自从发生天花疫情,无不畏之如虎,谈之色变。特别是江夏被隔离在阆苑之后,徐襄更是揪心,又不好在弟妹外人面前流露太多,却也自己翻阅过江夏的医书,确实曾在书上看过,几百年前,就有医者用患痘人穿过的衣服、或者取痘者脓液种痘者。到了前朝时,逐步完善,演化为取人痘脱落结痂,研末后吹鼻,谓之‘种人痘’。 只是,医书上同时也记载了,‘种人痘’固然能够避天花,却也有引发天花的危险,甚至有可能让种痘者患病死亡。故而,‘种人痘’之术一直不能广泛推广,危险比较大是主要原因。 “种人痘?”徐襄又问。 “不,牛痘!”江夏听到徐襄的问题,就知道他做过了解,于是为了让他放心,江夏给他做比较详细的解释,“我曾经见过一个人,感染了牛身上的痘疮,只是发烧两三日,起了一点红疹,就好了,却在之后经历了几次天花,都没有染病,所以,我猜想,是不是牛身上的痘疮,也能用来种痘,而且不会染病致死?目前,这还只是个猜测,我要做一些试验,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效,唔,还要确定是否真的安全。” “你怎么试验?学神农氏尝百草么?”徐襄又问。 江夏的呼吸微微一滞,片刻后,重新扬起一抹微笑,她抬眼看着徐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花钱买了十个小孩。” 719.第719章 以身试之 正月初六一早,江夏宣布要带着石榴和金桂往延寿宫那边去住些日子,弟弟妹妹都很惊讶,自然要询问缘由,江夏也不隐瞒,就说去炮制药材,研究抵抗天花瘟疫的方子去。 越哥儿第一个提出要跟着一起过去,立即被江夏拒绝:“你初八日就要开学上课,就要下场参加县试,所剩时日不多,你还是安心读书要紧。” 齐哥儿本来想紧跟着提呢,听姐姐拒绝了哥哥,也就打消了念头。 却不妨,平日里最听话乖巧的囡囡这时候开口了:“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帮你,也想跟着你学习炮药之法。” 这还是几个小的第一回有人对医药有兴趣,就是越哥儿,虽然也读一些医书本草,但他的志向一直很坚定,就是走科举之路,入仕为官。齐哥儿年纪小,性子不定,对读书和练拳都学的不错,却同样对医药本草没兴趣。 听囡囡这么说,江夏不由地有了兴致,含笑问道:“你是想帮姐姐,还是想学习炮药?” 囡囡很认真地回道:“学炮药之术,帮姐姐做事。” 江夏微微眯了眼睛思忖片刻,就开口答应下来:“好,既然囡囡这么说,那我就带着你个丫头。” “夫人!”小妹在旁边叫。 江夏看看囡囡和小妹一直拉在一起的小手,就笑着点点头:“小妹也去!” “姐姐,小秋和小妹都去,我也跟着去!”齐哥儿也按捺不住了。 江夏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囡囡和小妹是女孩儿,学一些本草医药之术,将来都是有用的。你和哥哥初八都要开学上课,哪里还有时间跟我去那边住着?我这一去,半路里可是不许出门的。” 听江夏这么说,齐哥儿知道跟着无望,心中失望却也就不再纠缠,只是很低落地跟在哥哥身边,看着囡囡和小妹飞奔回去收拾行李衣裳,然后跟着姐姐乘了车子出门而去。 站在大门口,看着江夏的车子渐行渐远,再看不见了,越哥儿才转回来,问姐夫徐襄:“大姐之前就与姐夫打过商量?” 徐襄看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你姐姐心中纯善,装着无数百姓性命,是为疾人。我等读书人虽无法学她医人机体之患,却能够匡扶社稷,安抚百姓黎民……大医医国,其次疾人,故医官也。” 越哥儿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谢姐夫提点。” 徐襄微微一笑,迈步往回走:“安心读书,你姐姐对你们两人期望甚高的。” 越哥儿和齐哥儿都连忙拱手应是,随着徐襄转回家里去。 囡囡和小妹既然跟了来,江夏也不娇惯,到了延寿院,就让两个孩子负责整理物品,晾晒、挑选药物等等活计,与石榴、金桂同吃同作。 那十个孩子,在年前就买了来,不过是因着过年延缓了计划。 买回来的孩子,大都缺乏营养,面黄肌瘦。经过这十几天的调理,孩子的气色都好了不少。因为洗的干净,穿的衣裳也整洁,孩子们的精神面貌也有了很大改观,至少见了人会行礼会问候,问什么也能回答了。 江夏过来之后,略作休整,就开始着手接种。 到了第二天,孩子们就出现发烧的,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大部分都出现了发烧症状,只有一个接种不成功,未出现反应。 第四天,第一个孩子出现红疹。 到了第八天上,进程最快的一个孩子已经退了烧,红疹也再之后逐渐消退。 果不其然的,元宵节灯会因瘟疫取消。江夏闻讯,并没觉得意外。同时,也为成庆帝措施得当表示赞赏。从爱民和勤政两方面说,其实成庆帝算是个比较合格的皇帝。 外界并不能影响江夏的工作,元宵节前一天,第二批孩子,又是十个送了来。 调整三天之后,江夏进行了第二批接种试验。包括第一次接种失败的那个孩子,也进行了第一次的复种。 这一批孩子出现的有极快的,第二天傍晚,就有一个出现了发烧症状,经过江夏询问,这个孩子竟然在很小的时候感染过一次牛痘,属于身体已经携带了抗体的。 第一次不敏感的孩子,这一次也接种成功,却仍旧比其他孩子慢了一天,到第四天才开始发烧。 半个月后,第一批孩子已经完全没了症状,连红疹的印子都几乎完全消退了去。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正月末,春风渐暖。 天气晴暖的日子,好些人都脱掉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相对轻便的薄棉衣。 江夏也在正月最后一天,对已经经过了试验的孩子们宣布:“你们经过种痘,以后再也不用怕天花瘟疫传染了。” 孩子们之前生病,不是不害怕,只是无力反抗。当得知自己其实获得了一种免疫能力后,都颇觉得意外的惊喜,却毕竟年纪小,多少有些懵懵懂懂的。 然后,当听到江夏宣布:“你们从今天开始,学习识字读书,然后跟着学习辩药炮药制药。” 孩子们终于欢喜起来。学着辩药炮药,以后就能做工养活自己,做好了,还能做大师傅……这个院子里也住着两个炮药师傅,都是江夏在临清时买回来的孩子里挑出来的,经过几年培养,他们都练就了一手极好的炮药技术,东家管着吃管着住,每个月的月钱还能拿五两银子呢!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能够过上这两人的日子,已经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最美好的事情了。 二月初一,大朝会日。 江夏不用上早朝,却在早朝后立刻递了牌子请见。之后,递上了奏折,请求皇帝准予在京城推广种痘——种牛痘! 看到江夏递上来的奏折,成庆帝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让人宣太医院院判、副判、名医觐见,共同协商江夏提出的种牛痘。 被宣来的就有王老太医。他这一次没有盲目相信江夏的提议,而是第一个提出疑问,种牛痘是否安全,与种人痘有何区别? 江夏没有多言,只将之前做实验的报告拿了出来。二十例,皆接种成功,未出现接种致病死亡之现象。 “那牛痘毕竟不是天花,江太医如何确定,种过牛痘的人,不会再被天花毒疫所侵袭?”另外一个太医开口询问。 江夏看他一眼,又回头对上成庆帝,朗声道:“陛下,臣愿以身试之。” 众人皆惊。成庆帝惊声道:“你也接种了牛痘?” 江夏躬身答道:“是。” 720.第720章 为朕分忧 成庆帝没有盯着江夏看了半天,却没有答应江夏的自请,转而看向其他几个太医,淡淡道:“江爱卿能够心怀百姓,为君分忧,实在是难能可贵。这样,朕看江爱卿所试二十人,皆已种痘成功,那就再让他们做天花染病试验好了……” 说到这里,成庆帝回头看着江夏道:“江爱卿此举若能成功,将是惠及天下亿万百姓之福祉,朕希望能够尽快收到捷报飞传,届时,朕会亲自给江爱卿庆功!” 江夏躬身道:“请陛下静候佳音!” 正欲告退,江夏却听成庆帝又淡淡开口:“此次试验,事关重大,半分轻忽不得。” 江夏微微有些讶异,正疑惑,成庆帝怎么突然改了口风……却听他继续道:“江爱卿一人难以令人信服,如此,刘续策刘爱卿,你就与江爱卿一起去办这件事吧!” 刘续策,就是之前质疑江夏的那个人。 一听成庆帝这番话,刘续策脸色大变,刷地灰白一片,哆嗦着嘴,好半天才哭咧咧地叫了一声:“皇上?皇上啊!” “怎么,刘爱卿不愿为朕分忧么?”成庆帝一句话说出来,堵得刘续策脸色灰败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皇上,微臣……微臣……愿意为陛下您分忧。只是……” 不等刘续策的话说完,成庆帝就笑了:“朕就知道刘爱卿忠心可嘉。好,好,刘爱卿为朕分忧,朕也许你,等你凯旋而归,朕亲自为你庆功。” “臣,臣遵旨。”刘续策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颤着声音答应下来。 成庆帝的目光又转向江夏:“既然是验证天花,自然要有一定染病的危险,你之前所用的去处临近居民多有不便,这样,朕暂且将阆苑拨给你使用。人、物,一应所需物品,比照之前之例,每日送进去。” 江夏躬身应着:“臣需要准备三日,三日后,入住阆苑。” 成庆帝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并叮嘱江夏,需要什么,尽管交待福宁福顺去铺排。 江夏谢了恩,告退出来。王太医在旁边看着她,嘴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两个领了任务的人告退,成庆帝也一挥手,将其他人一起打发了出来。 江夏来到殿外,就与刘续策道:“刘大人,试验多有危险,若是今日就接种牛痘,刘大人就不会再有染病之忧了,在下要了三日筹备,就是想着给刘大人一个接种的时间……” “哼,何必假惺惺!”刘续策显然很是恼怒江夏折腾种痘,又要做什么天花染病试验……带累他也不得不涉险,这会儿再来假惺惺装什么好人?没有她生事,他能有危险么? 恼怒非常,刘续策根本不想与江夏多待,冷斥一声,甩手匆匆去了。 江夏站在丹陛之上,看着气冲冲里去的刘续策,心中百般滋味陈杂。 “你个丫头,真的不要命了么?你本来已经寻到了治病之方,又何必提什么验证?那是致人死命的瘟疫,能随便试的么?万一染上病,不说死,就是活下来,面容也会被毁,到时,你就不怕被徐大人嫌弃了?” 江夏转转眼珠,看向王太医,露出一片狡黠的笑来:“师傅,我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信心,不会有生命危险。” 见她笑的这般轻松,看不出半点儿勉强作伪痕迹,王太医心里也放松了些。说实话,天花太过恐怖,没有把握,谁也不愿意去碰触这个…… 看着江夏默然片刻,王太医也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来:“既如此,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江夏咧嘴一笑,拱手一礼,辞了王太医和其他几位太医,转身,下了丹陛,扬长出宫而去。 721.第721章 我来讨肉吃了! 王太医有二子三女。最大的长子十八岁,在京郊的西山书院读书,生性纯良,人品温厚。 太医院的供奉有限,王家老少指着王太医一人的供奉度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自从江夏拜了王太医为师,她也并没有送什么金银,只是每逢节日,总会备上一份实用的节礼送过去。 眼瞅着明儿就是二月初二了,江夏备了应节的炒豆、面条、烤饼和两只猪头一爿猪肉,另有刚从天津港口上送过来的开凌鱼、蟹子,从宫里出来,也不回家,径直转个弯,往王家去。 王家是最简单的二进小院,三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的格局。 江夏的车子停在大门口,王太医的妻子邢氏带着三个女儿就快步迎出来。 江夏笑着跳下车,对邢氏拱手道:“邢婶子,我嘴馋了,又来寻你吃猪头肉了。” 邢氏是个温柔勤劳的妇人,做的一手北方菜,特别是卤猪头做的极好,她做出的卤猪头肉,酥烂浓香,还不油腻,每每说起话来,邢夫人这手绝活都令王太医自得不已。是以,江夏一开口就是来讨猪头肉吃。 邢夫人本就是温婉性子,又极喜欢江夏,抬眼一看,江夏比之前又瘦了些,又听她这么说,心里真是又欢喜又心疼,连忙拉着江夏的手,一边引着她进门,一边絮叨着:“怎么又清减了?虽说能者多劳,你也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再继续清减下去,怕不是一阵风就给吹跑了!” 江夏一边与三个女孩儿笑着打了招呼,一边回应邢夫人:“唉,要是天天能吃上邢婶子做的饭,我指定不几天就能给养胖了。” 又低声软语地撒娇:“邢婶子,今儿炖好了猪头肉,所有的猪鼻子都是我的!” “哈哈哈,好,好,都给你!”邢夫人被这般全心依赖着,满心欢喜,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好来,自然满口答应着。 旁边,王太医的三个女儿被江夏泼皮惫懒的样子逗得掩嘴直笑。特别是最小的嬛娘,刚满九岁,还是一派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性,这会儿已经挂在了江夏的另一只手臂上,笑嘻嘻仰着小脸道:“姐姐尽管吃,让爹爹着急跳脚去!” 这句话逗得几人又是一阵笑。江夏抬手摸摸小丫头的脸颊,笑嘻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小丫头:“还是嬛娘和姐姐最好,姐姐也最疼嬛娘了。” 小荷包里没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对赤金嵌珍珠的链子状发饰,是江夏去珍宝阁订做的,一颗颗红豆大小的珍珠由一条纤细的赤金链子串起来,然后绕在小抓髻上,两端三颗莲子大的珍珠坠下来,如流苏似铃铛,随着小女孩儿的活动舞荡,恰恰好显出小女孩儿的活泼灵动来。 嬛娘落后一步,偷偷地打开荷包来看,一看之下就忍不住欢呼起来,惹得邢夫人回头嗔怪:“你个丫头,又让你夏姐姐花费!” 嬛娘连忙收了雀跃,低着头一边吐吐舌头,一边温婉柔顺状地向江夏道谢。 江夏连忙挽了挽邢夫人的手,笑着道:“婶子就别跟我客气了,再这样,可就显得生分了。我哪里还好意思腆着脸过来吃肉呀!” 邢夫人被她闹的没了脾气,只能笑着摇头:“你们闹去,我不管了。” 又回头吩咐三个女儿:“和你们夏姐姐说着话,我去厨下看着把猪头烀上去,再耽搁,晌午就吃不上了!” 江夏笑着松开邢夫人的手,一边笑道:“婶婶尽管去,我只当这里是家呢,都不用招待的。我先和三个妹妹说会儿话,待会儿过去做鱼。” 邢夫人笑着应了:“好,那鱼就留给你做。” 嬛娘也拍着巴掌笑道:“夏姐姐做的鱼最好吃。” 邢夫人瞪她一眼,笑着去了。 江夏这才变戏法一样,又从袖袋里拿出几个荷包来,丢给三姐妹去挑选,都是精致却并不算太贵重的小首饰小玩意儿,也算是从另一面贴补贴补王家。 王家大姑娘瑗娘已经十六,很多事情都能看明白了,知道江夏这么做是帮衬她们家,又感念她这般用心良苦,帮衬又不显得太过豪气令人反感,一来二去,也就把江夏当成亲姐姐看待,有什么事儿也喜欢与江夏说道。 王太医医术精湛,两个儿子却都走了仕途,没有人继承王太医衣钵。倒是瑗娘,性子温柔沉稳,对医药比较感兴趣。却苦于之前女子行医没有先例,王太医也没有系统地教导她,一晃眼都十六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似乎没了学习的机会。 江夏的出现,无疑让瑗娘又有了些意动,几次想要与父亲要求学医,又被琐事混过去,到这会儿也没能达成所愿。 也因为她对医药有兴趣,自然也关注着江夏的一举一动,是以,年前江夏被困在阆苑,让她着实担心了一把,如今是江夏离了阆苑第一次见瑗娘,她自然要好好询问一下,江夏在阆苑的经历。 在江夏来说,自身或许没觉得怎样,在瑗娘心里,江夏在阆苑那可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 听瑗娘问起阆苑,江夏笑的云淡风轻,替瑗娘拨拨颈间的一条小辫子,一边道:“那会儿天天盯着小皇子的状况,也没觉得害怕……这回再去,就更不怕了,我已经种了牛痘,天花再厉,能奈我何!” “夏姐姐又要进阆苑?”瑗娘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江夏握握她的手,微微笑道:“是。我今日在御前自请,三日后再入阆苑,试验种牛痘的效果。你不必担心,我给自己种过牛痘了,已经不怕天花侵袭了呢!” 瑗娘缓了缓情绪,看着江夏满眼佩服,又忍不住询问道:“夏姐姐,你说的那个‘种牛痘’是怎么回事,真的可以避痘么?” 江夏肯定地点点头,一边将‘种牛痘’简略地给瑗娘介绍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想着给师傅商议下,给你们兄弟姐妹都种上牛痘。毕竟疫情未消,早一天种了,早一天安心。” 722.第722章 玉脂膏 王太医这一日并不当值,回来时却也将近午饭时分。 在门前下了轿,王太医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笑呵呵地进了门:“夫人今儿怎么开恩,想起来给我们爷几个烀猪头解馋呀?” 王家的厨房就在一进的门房旁,邢夫人闻声从厨下擦着手迎出来,嗔怪地瞪了王太医一眼,笑道:“是夏娘那丫头送了猪头过来给你解馋!” “哦?我说呢!”王太医抬头看了客厅一眼,见那边还没人察觉,于是凑到老妻耳边,低声道,“任谁买了猪头,没有你的手艺也做不这么好吃呀!” “啐!”邢夫人啐了王太医一眼,老夫妻了,脸颊上也忍不住染了一层娇羞,嗔怪地瞪了王太医一眼,转身回厨房里去了。 王太医看着老妻的背影,得意地笑笑,负了手,收敛了神色,这才抬脚往厅上去。 江夏和三个丫头纷纷见了礼,大姑娘瑗娘和二姑娘毓娘很知机地下去斟茶,顺手也将小妹拉了出去。 厅里只剩了江夏和王太医两人,江夏这才将自己做的牛痘试验报告拿给王太医看。这份报告与她拿给成庆帝的那一份略有不同,除了更加详尽之外,很多细节也记录的更加清晰,比如病人的体温变化、饮食二便体味疱疹色泽脓疮溃破脓液多少色泽……是以,信息量极大,一个病人的记录,都足有二三十页。 王太医简略地翻了一翻,大致做了个浏览,已经是满眼赞叹:“这,这样的详尽记录,真真是太有用了。有了这些,简直犹如亲历亲见呀!” 江夏含笑不语,等着王太医又看了看片,终于将手中报告暂时搁下,抬头看过来道:“依照你这里的记录,你应该给那些人用过天花了吧?” 江夏笑着颔首:“师傅真真是慧眼如炬,我就知道瞒不过您……在第一批种痘第十一天,痘痂脱落愈合后,我就将他们隔离,并给他们穿了天花病人穿的衣裳,试验人都穿了一天,旧衣裳就被烧掉。这是十个人以调养为由,限制出入十五天,有六人出现了轻微发热,其中两人发热一天,另外四人发热两到三天,不药而愈。其他四人无反应。” 王太医听得很专注,抬眼再看江夏,微微皱了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给皇上的奏折里不直接说明?” 江夏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王太医,意味深长地笑了。 王太医在自己问出问题之后,也立刻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有些人总爱怀疑人,只凭她一个人说,一大把人都会质疑。是以,她索性在皇帝面前留了一步,然后自请重新做测试试验,成庆帝准了,同时也指了刘续策同往。这其中隐意一是惩罚刘续策公开构陷江夏,二来也是让他做个见证。 正因为刘续策给江夏挖坑,陷江夏于危机,成庆帝才打发了刘续策与江夏同去做验证试验,也正是刘续策与江夏有隙,皇帝才放心他监督的结果。细思极恐! 叹口气,王太医开口道:“三日后,我与你一起入阆苑。” 江夏愕然,然后立刻从袖袋中摸出一只极精巧的蓝瓷小瓶来,举到王太医面前道:“那师傅现在就种上牛痘吧,不种痘,恕学生不能同意师傅涉险。” 王太医抬眼看看江夏,片刻,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他抬手,将那蓝瓷小瓶接在手中,用指腹摩挲了片刻,这才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若无底气,也不会随意涉险……哦,你师母也不知道,我小时候其实得过一次天花。” “啊,可师傅您脸上……”江夏怀疑地盯着王太医脸上,皮肤是有些粗糙,却没看出明显的麻坑来。 王太医嗤笑着摇摇头道:“我得病时刚满周岁,历尽生死,得以活下来。脸上原本也有麻坑的,幸好家里原来有一盒祖传的外伤圣药,涂抹之后,疤痕居然渐淡,年余尽消。是以,现在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曾得过天花。” 略略一顿,王太医笑着压低声音道:“你师母也不知道。” 江夏听得神往,该是何等外伤圣药,才能吧天花留下的丑陋疤痕去掉呀!王太医后边一句话,她听得就有些模糊……她先是怔了一怔,然后脑袋瓜子里灵光一闪,同样往王太医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师傅,若是让我保密,是不是……嗯?” 王太医瞪着她,失笑摇头:“我还要舍命陪你进阆苑,你居然敲诈起为师来了。你,你这也太没良心了!” 江夏嘻嘻一笑,狡黠道:“师傅情愿把小辫子递到我手里,徒儿不抓住都不好意思啊。再说了,徒儿这般聪慧机灵,也是师傅您教导的好嘛!” “嗤,这还是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咯?”王太医似笑非笑地反问一声,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笺纸来。 “这就是玉脂膏的配方、制法。为师只给你一炷香功夫,你记住多少算多少,就此一次,再无下次。”王太医神色淡淡地在桌上立起一根线香,然后将笺纸交到江夏手中。 江夏接过来一看,还好,配方是复杂些,却没有什么生僻药材。炮制方法也还算正常,没有太过违背常理的……她的目光飞快地将配方、制法浏览了一遍,然后开始抬眼看向王太医:“师傅,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王太医挑挑眉毛,然后起身走了出去,顺手还将房门关上。 江夏见王太医出门,她立刻从怀里摸出一根鹅毛来,又取出一只指头粗细的铜管来,拧开盖子,用鹅毛沾了沾,铜管里盛的居然是磨好的墨汁子。 鹅毛笔不能与现代速写笔相提并论,但比毛笔却容易得多了。 江夏又发挥自己听课记笔记的速写功能,将许多常用词语缩写后记录……五六百字的配方、制法,她只用了半柱香时间,就抄录了下来。 一一对应了一番,改正了一处抄写笔误,然后江夏就将这份眷抄好的底稿装进靴筒,鹅毛笔和铜管墨汁也装好了,这才放轻松地开始背诵那个原始配方。 723.第723章 鱼白蟹红 江夏的记忆力不错,又抄写了一遍,虽然只剩了小半柱香时间,她却也记了个大概。 她依着自己的记忆,又与原稿对照着,还没对照完,王太医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炷香毕了。” 说完,不等江夏回应,直接伸手把江夏手中的笺纸抽了过去,然后手一转,泛黄的明显有了些年头的笺纸就落到了屋角的一个炭盆子里! “师傅!不要!”江夏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却仍旧无法改变,那张笺纸落入炭盆里,眨眼化成了灰烬。 “师傅?”江夏愕然抬头,不解地询问。 王太医的目光从炭盆子上转回来,一抹沉痛来不及掩去。 “我家有祖传,祖宗立下的规矩,传子不传女,秘方更不能外传!”王太医说到这里,目光转回来,落在江夏脸上,看着江夏嗫嚅着想要说话,他抬手将她止住,淡淡道,“祖宗秘方不慎被你看见,乃是我一人之过,毁去秘方,从此王家再无此方。” “师傅!”江夏心中巨震。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她明白,王太医这一番话,称其为‘重逾千斤’也不为过。一时间,她满心感慨,满心感激,满心震撼,张口却发现,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 她收敛玩笑之色,肃穆了容颜,一撩衣袍,在王太医面前郑重跪下:“师傅放心,次方交给徒儿,徒儿必定慎重待之,绝不敢污了师傅之名。” 说着话,她将袖口中藏的眷抄稿拿了出来,王太医却不等她再说什么,就径直抬脚往外就走:“你不要耽搁了,赶紧去厨下,你师母等着你做鱼添菜呢!” 江夏微微一怔,然后将那眷抄稿重新放回袖口里,恭恭敬敬给王太医磕了个头,这才答应着起身,对站在客厅门口的王太医灿然一笑,然后招呼着门口的几个姑娘,“走,我带了螃蟹来,你们不说要学着做蟹的,来,我教你们!” 二月初,刚刚开海,开凌的鲜活梭鱼,肉质细嫩白润,用渔村里最简单的炖锅,不许加太多作料,肉质保持着最本真的鲜甜,又足够软嫩,入口都不用咀嚼的,用舌头轻轻一抿,就融化了,满口鲜香。 渤海湾产的大个梭子蟹,母蟹直接上锅清蒸,满满的红膏,呈现出一种玛瑙样的光泽来,还没吃呢,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江夏先掰了两只蟹子,分别递给王太医和邢氏。又将嬛娘拉在身边,掰开一只蟹子,把蟹胃剔除,只将满满一盖子蟹膏地给她。 “浇一点姜醋再吃!”江夏笑着叮嘱一声,嬛娘乖乖地舀了一小匙姜醋浇了,然后用匙子一口一口吃着,满脸的饕足呀! “这孩子!”邢氏看着自家小女儿一副贪吃样儿,忍不住嗔怪一声。 王太医却并不阻止,只满眼宠爱地看了老生女儿一眼,吩咐江夏:“将那热热的酒给她斟一盅,压压寒气!” “哎,她还小呢!”邢氏在旁边软软地抗议。 王太医但笑不语,江夏对她笑笑:“婶婶,就一盅酒,压压寒气,无妨的!” “你呀,就挑着孩子们胡闹吧!”邢氏无法,不好意思说江夏,只能回头念叨自家老头儿。 江夏给几个人分了蟹子,她却只取了一点点蟹肉吃了,然后就动手去夹那一盘软烂浓香的猪头肉。 邢氏的筷子比她利落,伸手就夹了一片猪鼻子送到她的盘子里:“你不是喜欢这个?吃吧,我特特地劈开洗的,干净的!” 江夏笑嘻嘻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笑道:“婶婶不用说明,就是不洗,我闻见这肉香也顾不得了!” 众人皆笑。邢氏最是满意,一脸笑地又给她夹了两块:“爱吃就多吃点儿,你就是太瘦,正该多吃点儿肉才好。也吃块耳朵尖儿,这一块最香了!” 江夏来者不拒,笑嘻嘻地道声谢,也给邢氏夹了一块鱼肉过去。 鱼肉鲜美,蟹子鲜肥,猪头肉浓香四溢,再加上邢氏搭配的几个青口小菜,一顿饭吃的真真是宾主尽欢。 吃过午饭,王太医支开了邢氏,只留了三个女儿,然后看着江夏给三个姑娘在胳膊上种了‘牛痘’。 种完痘,江夏叮嘱几个姑娘:“三两日上可能会发烧,若是没有别的不适,就不用理会,多喝水,睡觉休息就好。若是有头疼、头重,憋闷之感,就服用这个解肌透疹丸,吃一到两粒,没了憋闷感,就不需再吃,过上两三日,退了烧,就没事了。胳膊上可能会起一个小脓包,不用管它,等它自愈就好。” 三个姑娘毕竟是生在杏林世家,耳濡目染的,对医药之理多少懂一些,一看江夏和爹爹这一番做为,大概就猜到了所为何来,因为信任爹爹和夏姐姐,所以三个人也没有害怕什么的,都面色如常,笑嘻嘻应着。 江夏又道:“等你们发完烧,脓包也好了,就去我家寻囡囡、小妹玩去。我过两三天,还有事出门不在家,你们过去,也帮我照应她们一下。” 瑗娘、毓娘嬛娘姐妹仨都欢欢喜喜应着。江夏又将小蓝瓷瓶儿和种痘用的痘苗交待给王太医:“孝贤孝明哥俩,您给他们种吧。早种了,早安心。” 王太医接了,顺手装进自己的袖袋里。 江夏这才告辞出来,王太医招呼一声,邢氏拎着一只食盒从厨房里出来:“这是晌午烀好的猪头,你带回去给越哥儿齐哥儿尝尝去!” 江夏也不客气,笑着接了:“婶婶这手艺带回去,他们就不会抱怨我没带他们了。” 说笑着从王家辞出来,江夏一路回了家。 刚进家门,脱去外出的大衣裳,正要洗漱呢,红绫姑姑从外头转进来,向她回话:“早上奴婢去了赵家,见着了崔夫人、大奶奶,之后,宝儿姑娘也过去了。看着宝儿姑娘气色还不错,只是肚子又大了些,只说要你过去看她呢!” 江夏点头应着,一边低头洗手洗脸,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赵宝儿的预产期已经过了五日,她三日后又要入住阆苑,只希望那丫头别太慢了……或者,她明日过去看看情形,看能不能用手法和针灸刺激着催一催? 724.第724章 我最爱的留给我 催生的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就被江夏掐灭了。只要怀孕没有异常状况,最好的自然还是瓜熟蒂落,顺其自然。 唉,明儿一早还是先过去看看那丫头吧! 她梳洗过,换了家常衣服,要了盏热茶,靠在临窗的暖榻上喝着。 一杯茶没喝完,外头丫头们通报进来:“老爷回来了!” 因着徐襄没了父亲,徐襄成亲之后,也就直接跳过了少爷,直接成了老爷! 每每听到丫头们这么称呼,江夏都会满心尴尬!老爷……怎么总是会连想到某些影视剧中调戏丫头的猥琐老头子?汗! 偷偷摸摸额头,江夏甩甩手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略略整了整衣襟,起身迎上去。 徐襄恰恰好进了门,抬眼一看见江夏,眼睛就下意识地微微一缩。 “回来了?中午在哪里吃的?”江夏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很是贤惠地帮着徐襄脱了外边的官服。那边丫头们打了洗脸的温水进来,江夏接了巾子拿在手里,站在净房外头等着。 “嗯,与同僚在衙门口的馆子里吃的点儿。”徐襄一边答应着,一边洗了手脸,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 江夏将手中的巾子递上去,一边笑道:“还是那家徐记食铺?” 徐襄点点头,一边擦着脸一边道:“那家铺子门脸儿不大,却收拾的利落,碗筷杯盏也干净,关键是口味儿不错,简简单单几个菜,却挺合口……唔,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家的菜与咱家的菜品倒是有些相似,就这一点,也能看得出,他们家是花了心思的。” 江夏抿嘴一笑,并不多言,只笑道:“晌午,王师傅家婶婶烀了猪头,让我给你们带了一个回来,待会儿,切给你吃!” 徐襄转眼瞟向江夏,突然微微一笑,凑到江夏耳边低声道:“我最爱的猪耳,记得给我留着!” 说着,牙齿轻轻地咬住江夏的耳朵尖儿,磨了磨牙齿! “哎呀,你,怎么就咬上了!这是人耳朵,不是猪耳朵呢!”江夏又羞又恼,气鼓鼓地在徐襄腰间掐了一把,衬着徐襄松口,她立刻挣脱了去,回头朝着他瞪了一眼,道:“还想吃耳朵?哼,等着吧你!” 说完,又向徐襄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徐襄看着江夏一阵风出了门,脸上的笑容倏地退了个干净。他默默地站在门内,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巾子往桌子上一扔,抬脚出门,往前院的外书房去了。 他刚刚落座,长贵就半垂着头匆匆送进一个素面匣子来。 “爷,刚刚送过来的。” 徐襄应了一声,长贵再不多话,垂着头又匆匆退了出去。 在这个家里,同样有内外院的差距,长贵、长福这样的小厮是不允许进内院的。内院里,除了特别的园丁、粗实活计,需要男仆进去干,也定会有始有终,不会放任四处行走。正如外院的大厅、书房,约定俗成就是给徐襄使用一样,江夏很少往这边来。 徐襄头也不抬,将手中一份文件处理妥当,归类放好,这才转眼拿起桌上的匣子,打开,从里边抽出一份薄薄的信件来。 在这里的徐襄,面色肃穆、平静,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若是让江夏看见此时的徐襄,大概会多少有些陌生吧!也或者,会觉得这样的徐襄特别酷特别有味道——谁说的来着,认真、专注的男人最动人! 晚饭,烀猪头分各个部位,被切成了薄薄的片,整齐地码在几个碟子里,中间配了一碟蒜泥酱汁子。清蒸梭子蟹,清蒸梭鱼,又有醋溜藕片、家常白菜、鲜蘑炒肉、虾皮韭菜。端上来的饭是一人一碗鲜蟹面。 齐哥儿最爱吃蟹,一见红彤彤的蟹子就先欢呼起来:“好大的螃蟹!” 江夏笑着拍了小家伙一巴掌,嗔怪道:“坐下!” 齐哥儿嘿嘿一笑,顺手拿了只蟹子,掰开,送到江夏面前:“姐姐,你吃蟹!” 说完,嘿嘿笑着,又分别给囡囡和小妹各拿了一只,最后自己拿了一只最大的,一边落座,一边对徐襄道:“姐夫,你的菜得由我姐姐铺排,我可不敢乱搭手!” 徐襄因为有旧疾,饮食作息上都有许多需要注意避讳的,向来都是由江夏一手安排的,不假他人之手。这在徐家,还有走得亲近的人家,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徐襄对他微微一笑,颌首道:“有你姐姐一人,就够了!” 齐哥儿下意识地看了看江夏,看见自家姐姐脸色蓦地一红,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他也跟着嘿嘿笑了:“嗯嗯,姐夫这句话说得好,是有我姐姐就够了!” 江夏手里正剥了一只蟹腿,抬起手就塞进齐哥儿的嘴里:“满桌子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饭!” 齐哥儿看看徐襄,挤眉弄眼地连连点头:“唔,我吃饭,我吃饭!” 江夏又白了他一眼,这才将重新剥好的一壳蟹膏、蟹肉送到徐襄面前:“你吃一点尝尝鲜,浇一点点姜醋,蟹面也吃一小碗,刚刚下来的蟹,味道特别鲜。” 徐襄低声应着,接了江夏送过来的蟹壳,一点点吃着,又接了江夏单独给他挑的一小碗蟹面,先喝了一口汤,浓浓的鲜香溢满口腔,令人愉悦。 美食当前,几个小的也都没了话,低头安静吃着。 江夏照应着徐襄,又照应着几个小的,一顿饭吃的却是不多。 她又给徐襄盛了一小碗粳米粥过去,徐襄接了,低声道:“你别光忙乎别人,自己也吃些,过了个年,都没见你胖一点!” 江夏抬眼笑笑,“大概我晌午时在王家吃得有点儿多了,到这会儿还不怎么饿……不行,待会儿再加一点点夜宵吧!” 徐襄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了。 齐哥儿吃得快,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却碍着规矩不好先走,看着姐姐姐夫互相关照,恩爱有加的样子,回头看了看囡囡和小妹,三个小家伙会意而笑。 725.第725章 裤子湿了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江夏打发几个小的去院子里溜达溜达,再回屋看书歇息。 齐哥儿拉着囡囡小妹,一边答应着,一边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江夏也与徐襄穿了斗篷,并肩而行,绕着廊子,一路往自己屋里去。 来到屋前,江夏在门前的杏树前停驻了脚步:“二月杏花,它也快开花了吧?” 徐襄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侧眼看了看她,然后淡淡道:“说起杏花,城里最好处大概就是南海阆苑了。二月春风送暖,阆苑一片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江夏往徐襄怀里靠了靠,微微侧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这么说,我倒是能够住到那一片云霞中去了。” 徐襄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揽住她的手臂。 江夏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转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闷声道:“别怪我不和你商议,这件事我必须去做,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孩子死去……” 徐襄微微仰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紧紧拥住:“我不怪你不和我商议,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江夏摇摇头,闷声道:“我种了牛痘,不会有碍……”说到这里,江夏蓦地抬起头,看着徐襄道,“你最近可能休息三几日?我也给你种了痘吧?” 徐襄低了头,看着暗夜里熠熠生辉的江夏的眼睛,略带些迟疑道:“我,这个年纪,还需要么?” “当然!”江夏毫不迟疑地回答,“当年,顺治……呃,据古书记载,曾经有个皇帝,二十四岁了,还因天花而驾崩呢!” 徐襄低着头看着江夏,好一会儿,才紧紧手将她重新拥进怀里:“我听你的。” 江夏点点头,拉着徐襄进了屋。 当天晚上,江夏给徐襄中了牛痘。然后,她心里盘算着,捎个信给越哥儿,让他回家一趟,也给他种上牛痘才行。 转天一早,徐襄并无不适,照例早起上朝。 江夏带着齐哥儿、囡囡和小妹吃过早饭,就叮嘱齐哥儿:“你前几天扎的针,今天差不多该有反应了,若是发烧,就向先生请假,回家来!” 齐哥儿答应着,拎了江夏给他准备的午餐食盒,匆匆跑出去坐车上学去了。 江夏回头打发了囡囡和小妹去上课,她自己则略加收拾,就乘车出门,往赵府而去。 赵宝儿已经到了预产期,却迟迟不见发动。江夏从延寿院那边做完实验之后,就是因为赵宝儿的事情等了五天。 这五天里,每天她都能听说,又有谁家的孩子‘见喜’了,又有或远或近的哭声,昭示着又一个生命的逝去……她每日如坐针毡,撑不住了,才在初一大朝会后进宫请见。 种牛痘能够快速而有效地遏制天花的蔓延,若能推广,甚至可以预期,将天花在一定范围内消灭。做过实验,确定了种牛痘的安全有效之后,她真的恨不能立刻着手‘种牛痘’的工作,以尽快挽救更多的生命。也正是基于此,她才会在情急之下,想到给赵宝儿催产。 到了赵家,仍旧是大少奶奶金氏在二门里接着她。 江夏笑着上前见礼,随手将一个精致的竹雕匣子递到金氏手中:“我刚刚做的冷梅丸,调香熏衣都还能用一用,大嫂试试,若是喜欢,尽管打发人去我那里拿来。” 江夏没有做香露香膏的生意,但是很受相近人家女眷的追捧,因着赵宝儿的缘故,金氏也得了些,稀罕的不行,一直在用。听说是新做的熏香,自然喜欢,笑着接了,一边道了谢,一边引着江夏往里头去。 到了赵家,江夏自然先去见崔氏,也自然见到了赵家小五赵炯小朋友。 两个半月的赵炯长大了许多,遗传了老赵家的好基因,长的手长脚长,健壮结实。江夏到了的时候,小家伙恰好刚刚睡醒,清理过也吃过了奶,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下里看呢,胖胖的胳膊腿儿穿着大红缎子的棉衣棉裤,手攥着拳头,恨不能整个塞进嘴里去,小脚则翘起来,一下一下地蹬着,像做体操一样的。 江夏一看就稀罕上了,伸手去摸他的小脚丫。 赵炯小朋友穿着江夏送的棉线袜子呢,捏在手中肉肉的软软的,惹得江夏真想把他的袜子扯下来捏一捏!只可惜,娃儿毕竟不是自己个儿的,由不得她任性胡为。 崔氏看着江夏这么稀罕自己的娃儿,自然也跟着欢喜。倒是金氏在旁边看的心里有些难受,若自家孩儿还在,这会儿得有四个多月了…… 虽然她心里也知道,自家孩儿没留住,怪不得江夏,可现在看着江夏这么稀罕小五,她心里难免还是不好受。 强撑着笑了笑,金氏道:“夏妹妹这般稀罕孩子,还是尽快自己要一个呀!” 江夏脸上的笑容一僵,崔氏也听着金氏的话有些味道不太对,瞟她一眼道:“夏娘带了些鲜鱼和蟹子来,你去厨下看看,晌午留她吃饭!” 金氏那句话出口,也觉得有些后悔了,正想着说什么话挽回一下,听崔氏这般吩咐,心里那点儿愧疚就淡了,不就是闺女要生产,用得上人家么,至于这么维护么?她这个儿媳妇不如闺女也就罢了,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么?! 金氏答应着出去,崔氏伸手过了握了江夏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那是个没心的,不用理会她。你这才成亲多久啊,不着急!” 江夏笑笑,道:“崔姨不必替我担心,我没觉得大嫂说错什么,她也只是关心我罢了。” 与崔氏说了一会儿话,又逗弄了逗弄赵炯小朋友,江夏就起身往赵宝儿那边去。崔氏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也着实不放心闺女,就跟着江夏一起过去。 赵宝儿肚子大的有些吓人,走路都要用手托着,颤巍巍的,偏偏她的腿仍旧纤细,细脚伶仃的,显得肚子更是大的突兀和危险,让人看了不由就会担心,她会不会被这肚子坠倒了。 江夏到了的时候,赵宝儿正让人扶着站在廊下等着了,一看见江夏和崔氏进来,立刻叫道:“怎么才来,我都要等不得过去了。” “你个丫头,怎么就不长点儿耐心!”崔氏先皱着眉数落上了。 江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崔氏旁边向赵宝儿挤眼睛,笑得幸灾乐祸的。 赵宝儿朝她嘟嘟嘴,笑嘻嘻地伸手任江夏将她扶住,一边对母亲道:“我一早就觉得坠得慌,这不是害怕,盼着夏娘过来给我撑胆子嘛!” 一听这话,江夏心里咯噔一声,正要伸手去探赵宝儿的脉搏,却听她突然哎哟一声:“啊,我的裤子湿了!” 726.第726章 说来就来了! 一句话吓坏了一家人。 幸好崔氏跟了过来,立刻指挥着家里人筹备起来,江夏则负责照料赵宝儿的身体,二话不说,先扶着她进屋在一张软榻上坐了,然后迅速开始做检查。 这一检查,江夏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赵宝儿这丫头也不知怎么的,反应迟钝的让人瞠目,她的羊水破了也就罢了,连产道都已经打开近半了,这要是她再晚来一会儿,这丫头是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一问,赵宝儿断断续续疼了几天了,一直不严重,她也就没说…… 江夏伸着指头虚点了她几下,咬着牙恨声道:“你,好,你等着,生完了孩子再说话!” 她这边给赵宝儿检查完了,那边崔氏指挥着婆子丫头也把产房布置好了,连热水也烧上了。江夏就让人扶着赵宝儿往产房里去,却不让她上床,趁着还没疼的太厉害,扶着她在屋子里慢慢溜达。 江夏陪着赵宝儿进产房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中了,陪着她溜达了至多半个时辰,赵宝儿的阵痛终于加剧,一次连着一次地赶上来。江夏连忙将将她扶上床,那边消好毒的垫子、床单都铺好了,江夏也清洗好了手,打好了襻膊,连带着从宫里请来的两个稳婆也在江夏的监督下洗干净了手、胳膊,同样打了襻膊,穿了干净的罩衣,戴了帽子罩住头发。 石榴也匆匆赶回去将江夏的药箱子取了来,这会儿已经在旁边的矮几上打开了,一套备用的器具也准备好了。 结果赵宝儿生的特别顺利,上床不到一个时辰,完全没用费事,孩子就生下来了。 孩子生出来,江夏就不用稳婆了,自己动手给孩子清理了,用备好的襁褓包裹了,有一名稳婆手脚快,抢着拎了杆秤等着,江夏把包裹好的娃儿放到秤盘上称体重,看着那么大的肚子,生出来的娃儿包着被子才五斤八两!净重最多五斤出头,难怪生的顺利! 赵宝儿生完孩子,并没有受多少罪,虽然疲惫,却还有精力,巴望着江夏询问:“生了个啥?” “扑哧……”江夏突然就被她给逗笑了,一边笑着,一边将娃儿抱起来送到赵宝儿怀里去,“生了个闺女!五斤八两,眉眼儿不像你,像人家老梁家的人……” 赵宝儿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来,笨手笨脚地接了孩子揽在怀里。 江夏也不再理会她,转身看着那边两个稳婆替赵宝儿清理了,她又亲自动手给宝儿消了毒,这才扶着赵宝儿换了干净衣裳,由着两个粗壮婆子用软榻抬了,回卧室里去。 崔氏这会儿也进来了,金氏也跟在后边,与她一起的还有梁家大少奶奶容氏。 江夏退后一步,站在崔氏身边,让出床边的位置来,给容氏。 容氏乃是裕丰帝第一个皇后容氏的亲侄女,容家乃是京城望族,当年也是五国公之一,三代后爵位消减,容氏父亲一辈降为伯,其妹封后,又重新升为候,号承平。 容家乃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这种人家出来的容氏,自然气度不同,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家女特有的矜持和雍容。 这会儿,容氏来到赵宝儿床前,俯低身子,关切地询问:“弟妹受苦了。觉得还好吧?” 江夏默默垂了眼,这大嫂的问候还真是官方的厉害,完全的外交辞令呀!有这样一个大嫂,也难怪赵宝儿回京后一直住在娘家挤着,也不肯去靖南王府与容氏作伴。 赵宝儿也笑得温婉,“多谢大嫂关怀,我还好,大嫂不必挂心!” 容氏替赵宝儿拉了拉被角,又柔声道:“嗯,你生的顺利,却也不可大意,月子里好好养着,这可是关乎下半辈子的事儿,由不得你任性。” 赵宝儿含笑应着。 容氏这就起身,回头看向崔氏,笑着道:“弟妹生产,本该晚辈照应着的,却让亲家夫人和大少奶奶受累了。” 崔氏笑笑:“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任性,也亏得你宽厚!” 容氏又道:“亲家夫人这样说,更让我这做晚辈的无地自容了。说句知心话,弟妹托付给亲家太太和大少奶奶我是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能总让你们跟着受累。我这回过来,带了两个奶妈两个丫头来,都是从家里挑出来的,亲家夫人和大少奶奶帮弟妹看着些,若是能用就留下,不能用咱们再换,我那里还踅摸好了几个备用的。” 容氏这一番话说的周全周到,任崔氏和金氏谁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于是,宝儿生的小丫头还不满一个时辰呢,就多了两个奶妈、两个大丫头。 说过这些,容氏又转过去看了襁褓里睡得酣然的小丫头一会儿,这才起身,走过来向江夏道谢。 一番周到的慰问之后,容氏辞出去,江夏才回头与赵宝儿相视叹息。 “你知道,我为何不愿去靖南王府了吧?总这么端着,不用长了,一天也给她累死了!”赵宝儿毫无形象地把胳膊伸展开,一边感叹着。 江夏过去,从床头上拿了一双棉线袜子过来,给赵宝儿穿上,一边低声道:“她这样诸事执礼也不错,你也只需按照礼数,不远不近地敬着就好了,总比那些奸猾阴诡之人好处。” 赵宝儿叹口气:“我之前不敢吱声,也是怕她让我回靖南王府去坐月子。这回生了,也不怕她了……” 她不提这个茬儿还好,一提这个茬儿,江夏就冷冷地瞪着她道:“你还有胆子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隐着瞒着,万一发动了来不及接生,会出危险的!你这是拿着你和丫头两条命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 赵宝儿见江夏光火,也知道自己理亏,却正好自己这会儿正好一脸疲惫憔悴,脸一塌,嘴一瘪,眼泪汪汪地看着江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夏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还再?”江夏瞪她一眼,“再没下回了!” 赵宝儿连忙点头答应着。 727.第727章 种痘种痘 江夏看着她摇摇头,去到屋角用温水洗了帕子过来,替她擦了手脸脖子,让汗腻的正难受的赵宝儿,仿佛得了新生,舒服地叹了口气,由着江夏替她理好头发,松松的编成一条辫子放在枕头上,重新裹了头巾。 “好了,你指定累了,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奶水下来,你就该喂孩子了……”江夏低声叮嘱她。 赵宝儿答应着,放松着闭上了眼睛。 江夏之前已经向她普及了母乳喂养的好处,特别赵宝儿还是第一胎,还有极珍贵的初乳,那个对孩子的免疫力都是极有帮助的,喂奶,对产妇的身体恢复也有积极地促进作用。 当然了,赵宝儿喂奶的事,还是要操作一下,至少不能让梁峥的妻子容氏误会了。毕竟,人家作为大嫂代表的是婆家,刚刚送了两个精心挑选的奶娘来,你一个贵女出身的居然要亲自喂奶……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喂奶都是平民百姓的妇人才会做的,真正的贵妇人是不需要亲自喂奶的……那样做,不合礼制和规矩。 忙碌了小半天,江夏也是一身血腥之气,一脸疲惫。 崔氏将容氏送出赵宝儿的院子门,就止住了脚步,只让金氏送容氏离开。 转回来,崔氏一看自家女儿被照应的舒舒服服睡着了,对江夏更是满意加感激,连忙张罗着让人送了热水去厢房,让江夏过去梳洗更衣。 等江夏梳洗完了,厢房的小厅里已经摆下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饭,崔氏亲自招呼着江夏入座,“忙活了半天,连饭都耽搁了。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娘俩一起在这里将就吃点儿。” 两个人默无声息地吃了饭,重新洗了手漱了口,接了丫头们送上来的新茶,慢慢喝着,这才开始说话。 说及喂奶,江夏之前就对崔氏普及过,是以,这一次崔氏生了小五赵炯,就是亲自喂奶,虽然她年纪大了,奶水不够,还是找了奶妈,但喂奶的好处却已经有了体会。之前,崔氏乳腺上有一点点增生和小结节,每个月都会疼涨疼上几天。结果给小五喂了一段时间奶之后,乳腺的涨疼竟然没再发生,用手去触摸,连之前明显的小结都摸不到了。 自己亲身受益的崔氏,自然也赞成宝儿亲自喂奶。不说喂奶对产妇和孩子都有好处,就是母子间感情都更加深厚,而不像其他几个孩子小时候,因为是奶娘喂奶,孩子和奶娘比和她这个亲娘都亲近,每每让她心酸不已。 “就怕靖南王府……”崔氏也是有些担忧,处理不好,会影响宝儿与婆家的关系。 江夏同样顾忌这个,之前她就一直在琢磨,也已经大致有了个办法,于是,斟酌着说出来给崔氏听:“如今外头不是有疫情么,咱就以这个话说事。就说外头来的人,先让她们避上几天,隔一隔病疫之气。这几天,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两个人,一来可以真的避一避病疫之气,二来也可以看一看这几个人的品性,若是真的好,等过上几日,让她们过来帮着你照应孩子也不是不行。” “可,过上几日,她们来了还是要做奶妈呀?”崔氏多少有些不解。 这话一出,江夏就知道,崔氏别看生了六个孩子,小五是她第一次亲自哺乳,对一些常识还是不太明白。 江夏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崔姨难道忘了,奶娘的奶水也不是天生的,过上五六日不喂奶,也就回去了。” “啊,哈哈,好,好,这样最好!”崔氏一下子想过来,立刻连连赞同起来,同时在心里盘算,之前她生产后,总会服用一些回奶的方子…… 略略坐了一回,江夏又去看了看赵宝儿和小丫头,看着母女俩的状态都不错,她也就放心地告辞回去。 来的时候,她带了些鲜鱼、海蟹的,回去,再看车上,却堆了小半车厢东西,又是丝帛,又是首饰,又是美酒,还有两只大食盒,说是两个最上等的席面。 一问才知道,这其中有容氏代表靖南王府给的打赏,也有崔氏备下的谢礼,倒是比普通接生婆子优厚太多。 赵宝儿顺利产女,江夏最大的一桩心事搁下了,整个人都特别轻松。 回到家里,没多久,越哥儿也接了信从书院里回了家,江夏让他稍事洗漱之后,给他种了牛痘。让后,越哥儿被她留在了家里,等种痘完成后,再回书院读书去。齐哥儿也一样,也去学堂里给他请了假。 第二天,二月初三,江夏召集家下人的孩子,二十岁以下的丫头小厮们,集体种了牛痘。 下午,又带着彤翎、石榴,分作几路,往各个铺子、作坊、庄子上,给二十岁之下的种痘。 这一天忙忙碌碌过去,江夏回到家时,已近二更天。 歇息一夜,初四这天,是赵宝儿家小丫头的洗三日,江夏自然要上门致贺。 给小丫头的洗三礼早就备下的,一套粟金嵌红宝石首饰,包括项圈、手镯、臂环、脚镯、压脚……一大匣子,林林总总怎么也得二十几件,价值没有半万也有两三千两银子。又有各色棉线编制的小衣裳、小袜子、小手套、小帽子、小鞋子……从襁褓一直能穿到满周,件件精致好看不说,还特别柔软舒适,因为是编织衣服,穿在身上不会勒着,特别适合小孩子穿。 崔氏和赵宝儿都是亲身体会过编织衣物的舒适的,自然对这些东西喜欢的不行。 小丫头的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自然也送了好些个礼物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华丽贵重,赵宝儿却客客气气致谢,并不觉得真心喜欢。那些东西,有钱都能买了来,哪里有夏娘准备的物件,那么恰到好处的舒适、尺寸,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到了赵宝儿这种出身,从小没被银子为难过,对她来说,最难的不是那些身外物,最难得的人心。 江夏陪着宝儿说话、照应孩子,混到天色渐昏,这才回了家。 一晃眼,三天时间过去了,明天,她就要再进阆苑了。 728.第728章 再叫一声! 回到家,她发现,最早种了牛痘的齐哥儿开始发烧了。她仔细照应着,不停地用湿帕子替齐哥儿擦脸、擦手,以避免高烧引发后遗症。同时,又给齐哥儿服用了透疹的药丸子。 照应着齐哥儿睡下,江夏走到外屋,抬眼看见徐襄坐在灯下,拿着本书看着,显然是等着她。 “好些了么?”徐襄抬头看见江夏,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上来,关切地询问。 江夏点点头:“已经透发出来,眼看着有些小疹子出来了。” 徐襄看着满脸疲惫的妻子,满心心疼,又多少有些无奈。 他不喜欢女人庸碌无为,之前也一直欣赏夏娘的坚韧和勇气。但真的成了亲,结成了夫妻,在她忙得忘记了休息、忽略了自己的时候,他也会心疼。当然,也多少有一点点小失落和小委屈。 说起来,他们九月才成亲,至今还不足半年,还是新婚燕尔呢,期间,妻子却进阆苑历险两月,年后搬去延寿院的小宅子住了将近一个月……明天,又要再次离开家,离开他,住进阆苑去。 尽管,她告诉他,没有危险,不必担心,但那毕竟是世人闻之色变畏之如虎的瘟疫呀! 他很想拦住她,很想将她留在家里,很想从此后让她在家里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可他的理智却清楚地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不说此事通君,容不得改变,就是夏娘自己也不会答应。 徐襄甚至有时候会想,若是夏娘真的甘心做个内宅妇人的话,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的孩子大概都有几岁了吧? 也或者,夏娘早就沦落成了他徐襄的妾室,他另取了她人,也不一定! 比如此刻,临近夫妻离别,徐襄恨不能将妻子带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恩爱缠绵,以慰藉离别后的思念之情。 但是,事实上,夏娘却不止是他徐襄的妻子,还是齐哥儿的姐姐,又是医生,齐哥儿高烧未退,她留下来照应齐哥儿,才合乎人情。 “我陪你……”徐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可避免地泛起一抹苦涩。 江夏却满心感激,又是满心的愧疚。 她这个妻子,真的做得不够好,太多的时候,因为种种,忽略了徐襄,甚至是冷落了徐襄。而徐襄,到目前为止,没有让她失望,不管是她住进阆苑两个月,还是去延寿院做实验几十天,他都克己守礼,别说耐不住寂寞出墙摘杏,就是洗漱沐浴,也都是叫了小厮进来伺候,江夏不在身边,他也不用丫头贴身伺候了。 这些事情,对一个现代男人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徐襄的所作所为,足够江夏感动……动了情,自然,也就真真实实地入了心。 “析文,谢谢你!”江夏无以言表,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声无力的谢谢。 不过,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字,听在徐襄耳中,却是心中一动。他伸手将妻子拥在怀里,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谢你……”江夏被他呼出的热气闹的耳廓有些痒,下意识地缩着身子往一边躲避。 徐襄却不许她逃离,反而紧了紧胳膊,将她拉回到自己怀里来,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脊背,一边低声道:“不是这句!” “怎么?我就是说,析文……”江夏愕然地重复自己的话语。 刚刚叫出来,徐襄的轻吻就落在了她的耳朵尖儿上:“唔,我喜欢你这么唤我,再叫一声!” 莫名地,江夏突然就想起了,床笫间,她每每被他催逼着叫‘徐襄’的情形……她的脸蓦地做烧起来,种种****旖旎情景,加上徐襄在她后背上轻抚的手……江夏只觉得腰间一麻,腿瞬间软了,若非徐襄及时托住她的腰身,她几乎要瘫软到地上去。 “呵……娘子怎么了?”徐襄轻笑一声,却又佯装着不明所以地询问。 这样可恶的……让江夏真是又羞又恼,抬脚就踩在徐襄的脚上:“坏蛋!” “唔,坏蛋也是你的夫君……”徐襄坏坏地笑着,在江夏耳边低语。 哗啦一声!门帘子被人掀了一下,又飞快地甩落。 正有些意乱情迷的江夏和徐襄蓦地惊醒,江夏更是瞬间清醒过来,推开徐襄,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鬓发,抬脚就往门口走。 “小越么?”根据之前一闪而没的身影,江夏试探着问道。 “呵呵,姐姐,是我!”越哥儿答应着,一边从门外走进来。强撑着镇定的表情,四处乱瞟无处安放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羞窘和尴尬。 江夏心里也是又羞又窘,尴尬的不行,表面上却只能强撑着,“你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越哥儿轻轻咳了一声,终于敢回头看过来了:“姐姐,我刚刚知道齐哥儿发烧了,你明儿还有许多事,就不用在这里熬夜了,你去歇着吧,我来守着他吧。” 听越哥儿这么一说,江夏只是略一迟疑,就答应下来。 齐哥儿虽然还在发烧,却已经透出疹子来,接下来,只要好好照应着,最多两三日,齐哥儿退了烧,种痘的过程就过去了。 当然,她之所以答应有越哥儿来照应齐哥儿,还是想着,她明天就要离开,越哥儿就是家里懂医术药理最多的人了,由他照应着家里几个人,她才能放心。 “好,那你就看着他吧……齐哥儿的疹子已经透出来了,已没了大碍,你也不用彻夜守着,他屋里我放了一张暖榻,你就在那上面睡着,只要夜里起来看他两次就够了。” 越哥儿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的红晕也退了去,这会儿就笑微微地看着姐姐,温声道:“我知道了,姐姐劳累一天,快去歇着吧!” 说着,抬眼看向徐襄,笑道:“姐夫,你带姐姐回去歇着吧。好好照应着姐姐,别让她担心这里!” 徐襄很欣慰地点点头,伸手拿了斗篷过来,替她和自己穿上,然后揽了江夏的肩头,告别江越,一路回正院去了。 “我之前还觉得越哥儿长大了,长成大人了,可今儿才知道,他还小,居然让你照应我……”江夏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 729.第729章 今天特别好吃! 徐襄揽紧她,附耳过去,低声道:“我倒是觉得,江越确实长大了,都知道你远没有他小时候所见的那般强大,还需要我照应呢!” 江夏佯装着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徐襄刚刚就有些情动,这回带着妻子回房,自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不过,江夏每晚沐浴的习惯,他也了解,为了尽快达成所想,他还亲自上阵帮江夏沐浴…… 只不过,他自己洗漱了一小会儿,又换了个睡衣的功夫,再走进浴室里去,却惊愕地看见,自家的小妻子,已经倚在浴桶壁上,睡熟了。 看着妻子愈加消瘦的脸,他实在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于是,徐襄只能委委屈屈地按捺下自己满心的火热,打叠起精神来,帮妻子洗澡…… 江夏是疲倦极了,这才不小心在浴桶里睡过去。只不过,她睡觉向来警醒,徐襄撩了水替她清洗,她就一个激灵醒过来。 刹那的惊讶之后,虽然有些羞怯,却并没有动,依旧微合着眼睛,任由徐襄一下一下帮她清洗着…… 徐襄的动作那般轻柔,仿佛怕惊了她的梦,又特别珍惜,仿佛她的身体是世间罕见的珍宝一般……明明,水温退去,热气不再,江夏却莫名地觉得眼睛被什么熏湿了,模糊了视线。 “析文……”她终于忍不住轻唤出声,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你,醒了?”徐襄的手被江夏握着,就按在她雪白莹润的肌肤上,刚刚替她洗澡,几乎摒退的旖旎之思瞬间复活过来,手底下那一片雪白肌肤,仿佛着了火,滚烫烫地直冲进他的心底,他的大脑…… “唔……”江夏抬眼,对上他隐忍的辛苦的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她凝视着他,缓缓绽开一抹笑来,然后,翻转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身体,吻上去! 天雷勾动地火,刹那间成了燎原之势。那浴桶里飞溅出来的那里还是水,分明是浇在火上的油! 不知何时,江夏身上几片本就湿掉的内衣消失无踪,徐襄身上的睡袍湿了,也很快被脱了去……两个人一路纠缠,一路缠绵,走到那一层层帷幔里去…… 红烛照暖,帷幔低垂,离别前,良宵苦短。 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仿佛刚刚合上眼,身边的徐襄就窸窸窣窣地起身。 小朝会不用太早,却也要在五更天里起,在卯时中刻宫门开前,赶过去。 江夏懒懒地翻个身,手伸过去抱住徐襄的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这就起么?” “嗯,”徐襄答应着,俯首替江夏拨去脸上的乱发,一边柔声道,“天色还早,你安心再睡儿吧!” “唔……”江夏弱弱地应着,任由徐襄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去。然后,感觉徐襄俯下身来,在她的鼻尖上落了一点轻吻,这才重新悉悉索索穿了衣衫,下床洗漱去了。 江夏闭着眼睛,片刻,再睁开眼,目光已经清明了。 坐起身,一阵清凉,才想起,昨晚的种种旖旎销魂来,扯着被子掩盖身体的同时,已经红了脸。 拿过床头搭着的睡袍来穿了,江夏轻手轻脚下床,一边系了睡袍的带子,一边抬手,三两下子将头发通开,绾在脑后,一边往次间里去。 自从成亲后,江夏屋里是不留丫头当值的,次间里却总是备着一个炭炉子,上面炖着第二天徐襄上朝前要吃的汤水。是前一晚炖到八成熟的,夜里封了炉火,早上只需打开风门,加两块新炭,一刻钟功夫,炉火燃起来,汤水也恰到火候,正好让徐襄吃了去上朝。 江夏通开炉火,加了炭,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一只食盒来,里边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圆滚滚的肉燕,因为盒子底下铺了一层薄冰,这肉燕也结了一层霜,更加显得晶莹剔透的,精致玲珑。 “怎么起来了?”徐襄从里屋里探出身子来,看见忙碌的江夏,诧异地询问。 “我昨晚给你裹了几个肉燕,你吃了出门。”江夏放下手中的东西,脚步轻盈地走回来,拉着徐襄的手,将他按在妆台前,拿了梳子替他梳头。 这一天早上,江夏梳头的动作特别轻柔,一下一下的梳着黑亮柔软的发,心底里有浓浓的不舍蔓延上来…… 她突然明白了,恋家的滋味儿,首先,家里要有个让你依恋不舍的人啊! 替徐襄挽好头发,拿了衣裳过来让他自己换,江夏洗把手出去,恰好炉火烧旺了,瓦罐的炖好的汤也开了,她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肉燕下下去,轻轻地搅了搅,盖上盖子,只消片刻,汤汁重新沸腾了,肉燕一个个圆滚滚地浮起来,就可以出锅了。 香气四溢开来,江夏将一碗热乎乎的肉燕摆上桌,徐襄也恰恰好换了衣裳走出来。 “快趁热吃吧!”江夏看着徐襄落座,将调羹递过去。 徐襄柔柔地看了妻子一眼,目光在她的脸上定了几息,仿佛要将妻子这温暖的能融化一切的笑脸刻进心底去。 “快吃吧!”江夏笑着催促了一声。 徐襄这才笑了一下,转开眼,舀了一只肉燕出来,吹了吹,却抬手送到江夏嘴边。 江夏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没有洗漱,但抬眼对上徐襄那样的眼神,她却没了话,自然地张开嘴,咬住肉燕……唔,还是略略有些烫,江夏咬了半颗,慢慢地吃。 眨眼功夫,剩下的半颗已经被徐襄转回去,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唔,今天的……特别好吃!” 江夏轰地红了脸,转身想走,手却被徐襄拉住。 “我,去给你拿官服!”江夏羞窘地替自己找着借口。 徐襄嗤地轻笑一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放开。 江夏得了自由,却突然不急着走了。干嘛,她总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太没用了! 鼓起勇气,回头,俯身含住他的耳珠咬了一下,不等他抬起的手揽住她的腰,她已经撤身,脚步轻巧地跑进屋里去了。 徐襄的手身在半空,愕然一瞬,摇摇头失笑着,复回头吃肉燕去了。 唔,今天的肉燕确实很香,却在这浓香尽处,总有一抹淡淡的苦涩! 730.第730章 夫人不会害我们 隔了一个多月,又一次踏上南海阆苑,春风渐暖,花木萌动,在江夏眼中,此处却仍旧清冷孤寂,没有半点儿温暖。 或者说,她这还没住下来,就已经想家,也想念……徐襄和弟妹们了。 江夏刚刚上岸,二十个孩子就送了过来。江夏之前与他们共处了大半个月,早已经熟悉了,原本满眼惶惑的孩子,在看见江夏之后,一下子安了心,一个个扬起了小脸,纷纷围拢上来。 看着这些满眼依赖的孩子,江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从找上他们,她其实就是为了试验,拿他们的生命——她心底满满地都是愧疚,自觉对不起这份依赖,却不能言语,只能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而且,是没有危险的一次。之后,她会好好对待这些孩子们,给他们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帮助他们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江夏扬起一抹笑,抬手摸摸身边的一个叫灵芝的小丫头,笑着招呼:“走,我带你们去住处。” 说着转身,引着孩子们往里去,一边伸手摸摸身边另一个叫狗儿的小子的头,笑道:“今儿穿的衣裳整齐多了,是自己穿的么?” 这个孩子从小没穿过太好的衣裳,得了新衣之后,总是穿不好,歪歪扭扭的,当初江夏每天都会帮着他整理一番。没想到,几天没见,小家伙收拾的利落齐整,倒是很有改观了。 狗儿很有些腼腆,微微红了脸,飞快地看了江夏一眼,然后低头嗫嚅道:“是嬷嬷帮我收拾的。” 魏嬷嬷荣养之后,总觉的有些失落。江夏招了这些孩子来,就将魏嬷嬷送过去,请她教导这些孩子规矩礼仪。魏嬷嬷是那种慈爱温厚的性子,对这些孩子管的很严,却也真心照应地很周到。这才十来天功夫,孩子们已经对嬷嬷生出了一些信任和依赖了。 江夏笑笑,摸摸狗儿的头:“嗯嗯,那狗儿还得自己加油,争取早一点儿不用别人帮忙!” 狗儿垂着头,用力地点了点。 江夏又回头和其他孩子说说话,问问他们这几天的日子,学了什么,做了什么,很快,一行人就过了石牌坊,走到月明风清殿前。 “啊,这屋子真高啊!”孩子们一路惶惑着被带进来,之前也没心思看周边的建筑,这时候,见到了江夏,心情放松下,再看见高大巍峨、富丽堂皇的宫殿,自然发出一声声惊叹来。 江夏也不着急催促,等着孩子们四下里看过、研究了,该摸的摸了,该研究的研究了,这才招呼着一行人穿过月明风清殿,往后边的副殿厢房里去。 二十个孩子,十个男孩,十个女孩,分别安排在东西厢房里。 没有了小皇子,江夏也没去住正殿,而是选在副殿的东厢里。至于被迫无奈,被随后送上阆苑的太医刘续策,则很嫌弃地挑了个远离月明风清殿,在后边半山坡上的听雨轩住着。 原本,江夏也没想着让他来凑热闹,见他住的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江夏也不去搭理他,任他怎样,她自己带着孩子们做试验。 这一次过来,江夏禀明成庆帝,没让留太监和宫女,只有她带着孩子们住进来,然后有人隔天将所需蔬菜、粮米之类送到码头上,江夏再带着孩子们去取回来。当然,若是江夏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到码头上,朝着对岸喊一声,对面值守的侍卫就能听到,也不怕耽误了事。 孩子们略作休整,江夏就带着他们动手自己做饭。 她给十个小子十个丫头都分了工,打水的,劈柴的,烧火的、淘米、洗菜、打扫、洗碗……各司其职,尽管多少都有些笨拙,却都很认真地去完成,还都有说有笑的,整个院子里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的。 江夏则在屋子里铺了大大的夹江竹纸,动手写下一张张作业。 每一张纸上头,写下五个大字,吃过午饭,这些就是孩子们下午的功课。 她这边写完了,那边孩子们也洗好了菜,江夏就走过去,三两下子炒了两个菜做了一个汤,另一个锅里的米饭也好了,江夏带着孩子们一起用饭。 一个肉片炒菘菜,一个虾皮萝卜丝,汤是最简单的菜叶疙瘩汤,都是寻常百姓家的菜色,简单朴实,却都吃的很是香甜。满满一大锅饭都吃的光光的,没剩一点。 看着几个小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江夏笑着摇头,“晚上多加两碗米!” 几个小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其中一个叫南笙的羞涩道:“也吃饱了。只是夫人炒的菜太香,没解馋。” 江夏笑着拍拍南笙的肩膀,手底下瘦瘦的肩膀有些骨感的硌手,她心里闪过一抹酸涩,笑着道:“以后,我天天给你们炒菜,一定让你们解了馋。……好了,洗碗的刷锅的干完了,都洗洗手回屋睡一会,下午我教你们认字。” 江夏看着孩子们洗手用的布巾子,抿了抿嘴角,转身回了副殿。 她没有睡觉,又在桌上铺了竹纸,将一到五的数字工工整整写上去。 每每,她都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孩子们的眼睛。她希望,多做一些什么,来弥补她对孩子们的亏欠。 十个小子、十个丫头回了房,丫头们还好说,叽叽喳喳说一会儿话,也就睡了。 小子们的精力却旺盛的很,有几个想睡,也被其他几个精神头足的闹的睡不着。 其中,狗儿是十个小子里最憨的一个,他躺不住,翻身趴在枕头上,看着对面的南笙道:“我觉得,夫人不会害咱们,要不然,夫人自己个儿干嘛还在这里?” 南笙没了在江夏面前的羞涩,一张稚气的脸上透出与他年龄不符的一抹深沉之色来:“我没说夫人害咱们,都睡吧,下午夫人要教咱们认字呢!” 狗儿有些茫然地看了南笙一会儿,终于困意袭来,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几道不太大的鼾声中,南笙静静地睁开眼睛。他之前家境还好,读过三年书,一般的书册能读个大概了。 731.第731章 去年家里遭了难,父母相继病逝,家产被族人侵占,他也差点儿被谋夺财产的族伯害死,九死一生从家里逃出来,却不想落入了人贩子手里,被带到京城,卖到了江家,卖给了江夏。 因着经历过骤变、阴谋、生死一线,他的心思比其他孩子要深沉得多。 最初卖进江家,江夏就给他们种了痘。最初,他只以为江夏是个教养师傅,偶然看见江夏屋里写到一半的试验报告,他才知道了江夏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太医院太医。也知道了,原来自己这些人被买来,不是做下人的,只是用来试验种痘功效的,他曾经看过一篇传奇,知道这种被用来试药的人称作‘药人’。试验者会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然后,不停地给他们用药,短时间或许没有什么,但天长日久,药人体内药毒积聚,早晚有一天会爆发,然后会死的极为凄惨恐怖。 从那以后,他就每每担心,直到江夏离开,将他们交给魏嬷嬷教导,他一度以为自己误会了,只是因为瘟疫流行,才给他们用药,以防瘟疫的。 但,今天,他们再一次被带到这辉煌富丽的宫殿里,只有江夏一个人对着他们,他心里那些愧疚再次散了,只剩下满满的防备和警惕。 他在心里盘算着,不能听任江夏将他们做了药人,落得最后毒发身亡的凄惨下场。他想着逃出去,但毕竟刚满十岁,能力有限,于是他想着发动其他孩子与他一起跑,哪怕帮不上他的忙,至少能够掩护他逃跑。 只不过,其他孩子终究经的少,竟没有人相信他的言辞。 他很挫败,也很无奈。此时,他静静地躺在炕上,听着高高低低的呼吸声,在心里暗道,既然你们不信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 江夏将教孩子们的教案一张张写完,搁下笔,揉一揉酸疼的手腕,走出屋门来。 二月的天,寒风减退,春风渐暖。屋后,太阳光铺洒下来,透过还没萌发的树枝落在人身上,已经有了些浅浅的暖。 江夏抬手遮着阳光,抬眼看着廊前的一株海棠,枝条上仍旧光秃秃的,仔细看,却能发现,一个个芽包明显大了,胀鼓鼓的,仿佛下一刻,嫩嫩的叶芽就能探出头来。 侧耳倾听,东西厢里还静悄悄的,孩子们应该还在睡着,江夏也不去催促,而是径直穿过院子,又走出前殿,一路缓缓走到岸边去。 沿岸垂柳丝丝,已经有性子急的柳芽儿钻出来,露出一点点嫩嫩的绿意来。 南海里不再只有热泉那一片水面,积累了一冬天的厚冰消融了,开化了,湖边的露出一片活动的水来,只有湖中间还有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 等到她离开这里,这一片冰也早就化成水,溶进湖里去了吧! 江夏默默地凝望了一回,沿着湖边溜溜达达走了一段距离,很惊喜地在湖岸朝阳处,发现了几片嫩嫩的荠菜。 她不由地露出一抹微笑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天把课放在上午,午后天气暖和,正好带孩子们过来挖荠菜,明儿晚上就带孩子们包荠菜饺子吃! 溜达了两刻钟功夫,江夏看看天色,慢悠悠转回来,孩子们已经大半醒了,有两个小丫头端了盆子在廊下洗衣裳呢! 江夏瞩目一看,两个小丫头洗的竟然是晌午大伙儿用的两片布巾子。她的心头一颤,暗暗叹了一声,走过去。 “最近时气重,晚上睡觉前,多烧些热水,将洗完的巾子、衣服都烫一烫!”之前江夏在延寿院的时候,也是这么要求的,两个小丫头并不觉得意外,仰着脸笑着应了。 江夏一回头,看着西屋里几个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立刻笑着道:“都别在那里探头探脑了,叫其他人都出来了,洗洗手脸,咱们开始识字了。” 小子们嘻嘻哈哈应着,你拖我,我拉你地从屋子里出来,一起来到院子听候吩咐。 那两个小丫头也将巾子洗完了,江夏检查几个小子没洗脸的,拍一巴掌撵去洗脸,然后带着一群丫头小子进了副殿,就在几张方桌周围,两个人一只条凳坐了,江夏站在上首,将写好的教案分发下来,一人一张,然后开始上课。 刘续策是带了一个小厮的,他住到听雨轩里去,那边在半山腰上,倒是隔着月明风清殿远了,却没有伙房,更没有做饭的条件。 江夏中午带着孩子们吃饭,也没理会那两个人,刘续策主仆也早做了打算,带了些糕饼来,晌午饭将就着用了两块凉糕饼,用自带的小泥炉子烧了两碗水喝了。 江夏带着孩子们学了五个汉字,又学了五个数字,天色渐暗,孩子们也陆续完成了自己的作业,都交给江夏,然后按照各自的分工,打扫、做饭去了。 江夏掌了灯,借着烛火给孩子们看作业。 之前,她在延寿院的时候教了孩子们几天,如今,拿笔、磨墨之类的活儿不用教了,写的字还是基本不成形。唯一能看得过眼去的,就是南笙的作业。虽然谈不上多好看,却能够写的横平竖直,看这样子,就知道这孩子之前读过书,学过写字。 对方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江夏只看出南笙读过书学过字,却没想到,为了迷惑江夏,南笙故意写的难看了,要不然,上了三年学的他,怎么可能仅仅得一个‘横平竖直’的评价呢! 把孩子的作业看完,小丫头青杏走进来说,菜已经备好了。 江夏将手上最后一份作业放下,欣然起身,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往厨房里去,给孩子们炒菜去了。 小丫头们有两个做饭比较利落的,一个是青杏,一个是二妮。 江夏就将这两个人带在身边,先做示范,然后交给她们去做。 晚饭同样也是做了两菜一汤。这个时节也没什么青菜,仍旧是大白菜炒肉片儿,又炒了一个腊肉茄子干儿,汤则是虾皮萝卜丝儿汤,伴着白白的大米饭,孩子们同样吃了个精光。 锅和碗筷交给当值的孩子去洗,江夏带着其他孩子走出院子,往湖边去。 十个孩子,大都是八岁九岁年纪,最大的一个狗儿十一岁,虽然经过了凄惶、贫苦,但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又有江夏带着他们读书识字,倒是把之前的磨难都忘记了,一个个笑的开怀。 江夏带着几个孩子在岸边一块空地上玩起了丢手绢儿的游戏,很少能够放肆玩耍的孩子们,玩的很开心,一阵阵笑声传出去,一直传到半山的刘续策的耳朵里。 晚饭,刘续策主仆又是热水就着糕饼,只不过,晚饭没再吃凉的,两个人都用热水泡了泡糕饼,也没有菜肴,连片咸菜也没有,没滋没味的勉强吃了些,这会儿正一肚子郁气呢,却听得山下一阵阵笑声传来,更显得听雨轩里凄冷悲惨,刘续策就更是气恼起来。 732.第732章 荠菜饺子喷喷香 玩了一回,江夏带着孩子们回去,灶里放了木头,锅里的水已经烧好了。 江夏和小子丫头们分别打了水回去洗漱。锅里又添了水,等这一锅水开了,各人也都洗好了,正好将换下来的衣裳放进大盆里,用热水烫了。 这些,在延寿院已经是做熟了的,孩子们也没觉得异样,等衣服烫好了,洗干净晾上,各人回屋睡觉了。 一夜无话。 与孩子们在一起吃、一起玩,一张张笑脸自带治愈力的,江夏也渐渐丢开心中的愧疚,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上午江夏带着孩子们上课,吃过午饭,睡了午觉,天气晴暖,她就带着孩子们往湖边挖荠菜去了。 孩子们爱玩爱动,爱闹爱笑的,又有江夏纵容着,大家伙儿更是轻松,挖着野菜,不时地有人跑去挖棵茅根,或者去扯一段柳枝,拧段柳笛,江夏也不去管。只不过,她是下了任务的,男女生各分了两组,每一组一个篮子,最后根据挖得的荠菜数,决定晚上吃到饺子的多少。 所以,尽管有一两个孩子开小差,各队的进度却都不慢,挖了一个时辰,四个篮子差不多都过了半。 唿哨一声,仿佛成了美猴王,江夏带着二十个小猴子打道回府。女孩子自然围坐下来择菜,男孩子则被江夏吩咐了去打水、和面。 男孩子们对做饭总是不太热衷,在江夏的督促下,一个个洗了手和面,却抹的脸上身上一道一划的,逗笑的很。 等和好了面,男孩子又要剁肉、剁大葱、剁菜、生火烧水……等这些活儿弄完,江夏带着女孩子们包饺子,男孩子们就被放了羊,自己去门口玩去了。 这一天南风,刘续策主仆吃着开水泡糕饼,迎着风闻着隐约的香气飘上来,碗里白惨惨、毫无滋味的糕饼就更是难以下咽了。 等到下午,看着江夏带着一群孩子在湖边挖菜、撒欢儿,刘续策的小厮白芷坐不住了,趁刘续策不注意,偷偷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偷偷地看着一群小子丫头在湖边玩耍、笑闹,满心羡慕,却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巴巴地看着江夏带着小子丫头回去,他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听雨轩。 “老爷,他们挖了野菜,说是包饺子呢!” 刘续策心里气恼非常,冷哼一声,瞪过来道:“你下去与他们一处就是。” 白芷一听,连忙摆手,然后灰溜溜地跑到屋外,点着小泥炉子烧水去了。人家包香喷喷的饺子,他却只能吃白水泡糕饼……想一想就难受。 刘续策心里也不自在的很,暗暗懊恼自己思虑不周,怎么就没记得带口锅子上来呢? 还好,明儿就是送补给的日子了,他要打发小厮抢在下头那伙人前头,去拿一些米面蔬菜上来。再要一口锅! 不一定有厨房,支一口锅,炒个菜、做个饭,也能行了。 听雨轩里,刘续策主仆吃第五顿白水泡糕饼,月明风清后殿里,江夏带着孩子们却围坐在院子里,桌子上摆着一盘一盘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 荠菜剁碎了,加了肉泥和得馅儿,包裹在饺子皮儿里,下锅煮熟,菜肉馅儿已经抱成一团,咬一口,浓香的汤汁就溢出来,浓郁的肉香、荠菜特有的带着野性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真是让人胃口大开,吃了一个又一个,好吃到停不下来。 大小二十一个人,下了四大锅三十几盘饺子,最后竟然一个没剩,连大半锅饺子汤都差点儿喝光了去。 吃的时候不觉饱,等撂了筷子,才有好几个小子捧着肚子哎哟地叫起来,竟是吃撑了。 狗儿最夸张,捧着肚子哎吆着:“肚子皮儿都要撑破了!” 江夏和丫头小子们都笑,却不敢立刻领着孩子们去走动,只拿了两天里学的字过来,映着灯笼的光,指着让孩子们认了一回。那边,负责刷洗锅碗的刷洗完了,打扫干净了,这边的食儿也消了些。 于是,江夏再一次带着孩子们出去,往湖边去,散步,做游戏。 因为晚饭都吃的饱,江夏没让孩子们做运动太剧烈的游戏,而是玩起了萝卜蹲。输了的模仿小动物叫两声就行。 这么简单的游戏,孩子们玩的却很高兴,一个个玩的兴高采烈的,没有谁不耐烦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有船只送了接下来的蔬菜、用品来。 江夏带着孩子们去接,遥遥地就看见刘续策带着小厮竟然早到了岸边。 她喊住孩子们,让他们隔着一段等着,看着刘续策拿了些米面肉菜离开,她才带着孩子们过去。 这一趟竟然送了半篓子鱼来,江夏笑着道:“今儿中午能吃鱼了。” 孩子们欢呼着,南笙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江夏。 江夏打开一看,竟然是徐襄、越哥儿写给她的信。她抬手摸了摸,也没急着看,招呼着孩子们拿了东西往回走。 南笙状似无意地走在江夏身边,问道:“夫人,刚刚那两人是谁?夫人为何拦着我们,不让与那人靠近?” 江夏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重新展开来,看向南笙道:“咱们都种了牛痘,他们那些人不太知道牛痘的作用,只觉得与天花病疫一样,所以不愿与我们接近,我们也就没必要往他们跟前去,自觉避着他们些好了,省的他们多说什么。” 南笙定定地看着江夏脸上的表情,心里一时恍惚,难道夫人真的不是拿他们当药人,只是因为都种了牛痘,才被送到这个地方来?毕竟,他偷偷地观察了两天,夫人每日与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再捣鼓药啊什么的。 一时,他心里又冷笑,这话你也信?若是不能见人,就在之前的小院子里就是,为何又送到这里来? 但,经过了这两日的快活日子,他心中那些逃跑的念头,终究是动摇了。若是,夫人总是待他们这么好,真的如同他们的先生、又如同他们的母亲一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该多好啊! 733.第733章 有个死尸 江夏带着孩子们进阆苑是二月初五,每日带着孩子们学识字、学算术,做菜做饭做游戏,时间就在一片热闹、欢乐中倏忽而过,一眨眼,他们进阆苑已经过去六天了。 月明风清殿里时时欢笑,轻松愉快,半山腰上那两个,刘续策主仆二人可就惨了。 尽管,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已经拿了米面肉菜上去,也要了一口锅,可是,结果却是,刘续策和小厮两人都不会做饭,那小厮在家里也就烧个水泡个茶,哪里学过做饭呀。刘续策是读书人,更是君子远庖厨,连厨房都没进过……结果,两个人悲催了,守着一堆米面肉菜发了半天呆,最后咬牙将米肉菜一块儿扔进锅里煮……却发现,煮出来的东西下边烧焦了,上边还是生的,根本没法吃。 他们要了锅、拿了米面肉菜,最后,还是吃了白水泡糕饼。 如此尝试了两三天,主仆俩也没能做出一锅能吃的东西之后,终于崩溃了。刘续策的小厮白芷先撑不住了,发起高烧来。 这么个时候,山脚下隔着不远处又有人在那里做天花试验的,刘续策的小厮一发烧,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太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为了不被那些做试验的东西传染了,他忍饥挨饿地避到这半山腰上来,却还是逃不掉么? 刘续策吓得不敢往白芷身边去,眼看着白芷烧的人都糊涂了,连连说起了胡话,他终于撑不住了。正是五更天,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大半夜没敢睡觉,头昏沉着,脚步虚浮,一不小心踩空了,竟骨碌碌从山顶一路滚了下去,浑身剧疼,也分不清腿断了还是胳膊断了,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有两个小子早起打水,水井在月明风清殿右后手里,要打水,得从大门里出去,爬二三十个台阶走到一个平台上,井就在那里。 小子们打水起得早,要赶在做早饭之前才行,这时候天还没太亮呢,麻麻黑的,两个小子一人提水桶,一人提扁担,说着话往上走,走到井台旁,前头一个小子绊了一跤,差点栽倒。 俯身一看,吓的魂儿都没了,撇下水桶扁担,撒丫子跑了回来。 江夏不知道半山腰上出了事,照常起来,一路走出月明风清殿去湖边散步呢,刚出门,迎面差点儿让两疯跑的小子给撞到。 “哎,这是怎么了?”江夏一看情形不对啊,连忙问。 两个小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嘴还哆嗦着,“夫人,夫人,不好了,井台上有个死尸!” 江夏一听这话,头皮也是一阵麻。她上阆苑前,这里的太监宫女都清走了,如今偌大一个阆苑上就她带着二十个孩子了……她下意识地想起宫掖内廷种种明争暗斗,是不是宫里的哪个小太监小宫女给害了丢到这里来了呀? 她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对着二十个孩子,她却只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别怕,别怕!”江夏一边拉住两个孩子的胳膊,宽慰着,等两个孩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她才吩咐两个孩子,“你们回去,别吱声,先别惊动其他人,免得大家伙儿都跟着害怕,我去看看,再做打算。” 说着,江夏抬脚就往井台那边走。两个孩子站在门口,衡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就让夫人一个人去呀,她终究是个女子呀,自己俩小伙子再不济再不济,也不能眼看着一个女子去涉险,自己缩在后头呀! 于是,两个小子又返回来,追上江夏,战战兢兢,陪着江夏一起往井台那边去。 这一番来回、说话,天色又亮了些,井台上之前的薄雾也退了,一切清亮亮地显现出来,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江夏走到井台下头,遥遥地看见井台上躺着个人,看着好像是受过伤,有些血迹。 毕竟是学医的,见过不少尸体,也做过手术,没见着之前心里发憷,真见着了,也就不害怕了,反而镇定平静起来。 最后一个台阶上,刚才俩小子扔的水桶和扁担就在这里呢,江夏俯身先将水桶拿起来放在一旁,却把扁担握在手里。 踏上平台之后,她隔着几步,先用扁担戳了戳那个人,一戳之下,那人的身体竟然是软的!要知道,人死了两到三个小时就会僵硬的,要到三四天之后才会重新变软……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江夏再仔细看那很新鲜的血迹,心中大概有了判断,这个人或者,只是受伤晕过去了?! 她收回手中的扁担,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抬脚往那个人走过去。 “夫人!”身后两个小子忍不住叫出声来。 江夏回头对着两个孩子温和一笑,道:“别怕,这个人可能只是受了伤!” 两个小子看着江夏一步步走过去,对视一眼,鼓起勇气跑过去,赶在江夏前头,一起伸手,将趴着的那个人扯翻了过来。然后,江夏惊呼道:“刘太医,怎么是他?” 伸手探向刘续策的颈侧,江夏即刻回头吩咐:“没死!……去我屋里,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两个小子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站起来往下走:“你在这里,我去拿!” 进一步检查后,江夏发现,这位也不知怎么弄的,左腿小腿断了不说,手腕骨似乎也折了,头皮蹭破了一块,鼻子也磕破了,糊的到处是的血,就是这两个不大的伤口贡献的。检查一遍之后,江夏确定,刘续策外伤不轻,但绝无生命危险。 等药箱拿来,她就动手替刘续策复位了腿骨和手腕,然后取出一根银针,刺进刘续策的人中穴。 不多时,刘续策的眼皮子抖了抖,悠悠醒来,一睁开眼看见近在身边的江夏,他下意识地想躲,却剧疼地差点儿再次昏过去,“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刘续策皱着眉瞪视着江夏质问道。 江夏已经收了针囊,往后退了一步,很是讥讽道:“这还真是好人当不得!你自己摔伤了昏在这里,我过来替你疗伤救治,你却问我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给你正了摔断的腿骨和手骨,还给你施了针,好了,我出诊费五十两,正骨一处五十两,两处一百两,下针一次五十两,一共二百两,拿银子吧。” “你,你身上不知带没带天花疫气,你离我远些!”刘续策惨白着脸,厉声道。 江夏呵呵一笑,朝着他伸出手去:“你把我的出诊费付了,我就离开。” 刘续策瞪视着江夏,好一会儿才道:“我伤在此处,哪里有银子给你!” 江夏嗤笑一声,“看在你我同僚的份儿上,我就容你欠着,等你回去可别不认账了哟!” 说完,江夏招呼两个小子:“打了水,咱们回去!” 734.第734章 江太医救命! 撂下话,江夏头也不回地就走。两个小子也依言去抬水,经过歪在那里不能动弹的刘续策时,两小子还绕着走…… 刘绪策又是恼怒又是难堪,瞪着俩小子:他们还绕着他走,好像带着瘟疫病气的人是他们吧? 可他瞪了半天,那俩小子都视而不见的,抬了水,再次绕过刘绪策,也径自走了。 刘绪策横眉立目的表情僵在脸上,用没有断的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抻着脖子一看,江夏都走到台阶下头去了,两个孩子也眼看要走远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断腿断手,还有这阆苑上再无人能救他的事实来,顿时害怕、恐慌起来。 他咬着牙想要试着自己站起来,可一动弹碰到了骨折的腿,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过去! 出了一身冷汗,刘绪策心思急转,想想当下情形,再想想自己的状况,咬咬牙,张开嘴叫起来:“等一等!” 他自觉鼓足了勇气喊出来的声音,其实并不响亮。也或者,江夏和两个小子刻意不作理会,反正,人家该怎样还怎样,连个回头的都没有。 眼瞅着江夏就要转过月明风清殿去了,刘绪策急了,再顾不得脸皮,拼尽力气,嘶声喊道:“江太医,请留步!江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吧!江院判,求您救命,救救我啊……” 听着身后越来越凄厉的呼喊,江夏鄙夷地挑起一侧嘴角,转身走回来,隔着几个台阶,江夏就停住了脚步,睇着涕泪横流、满头满脸血迹的刘绪策道:“刘大人,不是我狠心见死不救,实在是怕给刘大人沾染上病气呀!” 刘绪策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来,比哭还难看的,哀哀道:“求求江大人传个话,找个人来带我回去养伤。虽然刘某有心改过,可眼下伤成这般,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江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江夏睨着他冷冷一笑,道:“刘大人,你摔在此处,怎么不见你那小厮?要不,我打发人去听雨轩将你那小厮叫来,有什么话,你吩咐他去做?” 想起高烧的白芷,刘绪策脸色一白,片刻才强自镇定着,看向江夏道:“那小子昨儿伤了风……咳咳,还是麻烦江大人往码头走一趟啊!” “伤风,发高烧么?”江夏不等刘绪策继续说话,快速地问道。 刘绪策下意识地应道:“高烧不退,人都烧糊涂了!” 江夏脸色骤变,瞪着刘绪策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鄙夷和嘲讽来:“原来小厮高烧,刘大人扔下他仓惶逃命,这才摔了的呀!”活该! 江夏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个词卡回去,却再不理会刘绪策,转身就走。 这一回,任刘绪策喊破喉咙,哀求不行,又破口大骂,却终究没再让江夏回头看一眼。 尽管不搭理刘绪策,可江夏实在没办法看着刘绪策主仆等死,于是,还是走到码头上传了个信儿。果然,就如他所料,不多时,倒是来了一伙人,抬了刘绪策和白芷就走,江夏和孩子们就在月明风清殿前看着,那些人却连看一眼都无,风一样来,卷了刘绪策主仆后,又风一样去了。眨眼,没了踪迹。 这是与之前的小太监一个待遇啊,就不知道,这俩主仆就此被抬走,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轻轻地叹了口气,江夏转身回了月明风清殿,结果,对上了一群孩子异样的带着询问的目光。等江夏看过去,这些往日与她极亲近的孩子们,却一个个转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江夏站在门内默了,抬眼,看着孩子们,她肃穆道:“瘟疫突降,横行无忌,无数人死于非命,无数家庭痛哭嚎啕……我试用‘牛痘’之法,第一个就是我自己,其次是我的两个妹妹和两个丫头。用后确认,果如古医书记载,‘种牛痘’能够有效地抵御天花染病。比如我之前就在这里,给当今唯一的皇子治疗,一住就是将近两个月,其间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染了病,而我无事。再之后,我也见过好几个病人,也没被传染,是以,我才想法子再进一步确定一下药品疗效,这才让人找了你们,换句话说,找你们只是增加一些人来确定疗效是否有效,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而,让你们从此再不用怕天花了……好了,今日这话就到这里,离开阆苑之后,你们去留自愿。想走的,我给他除去奴籍,再给送些银两做盘缠。不想走的,就像这些日子一样,请人教你们读书识字、算术记账,等你们长大了,学得好的可以除籍科考,学得不好的,也能做个掌柜、账房去。不管怎么样,都得离开这里再说,还有好多天呢,慢慢寻思,寻思好了,再跟我说,不用着急。好了,青杏二妮,早饭做好了么?大家伙儿忙乱了一早晨,也都饿了,先吃饭!” 说完,江夏自己去打了一盆水回了房。早上给刘绪策正骨治伤后还没洗手呢,脏的! 哗啦哗啦,她洗手的水声,在一片寂静中都似乎特别大。 脑子里不是没有感叹的,拿那些孩子做试验,尽管最初就知道,孩子们没有生命危险,可还是觉得愧疚的,而且,她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就是伤害,但孩子们已经知道了,她还死咬着不承认,伤害更重。说了罢,说了她心里舒服了,然后,尽力安抚好那些孩子吧。 洗完脸,江夏坐到临窗软榻上,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然后又将家里来的两封信拿出来看。第一封有徐襄和越哥儿的,那个时候,齐哥儿的烧已经退了,越哥儿已经开始发烧,只是,越哥儿自己写信称,发烧并不严重,让她不必挂心;第二封,则是越哥儿写来的信,越哥儿的烧退了,徐襄又发烧了。因为徐襄身体底子差,这发烧就格外严重些,偏偏他不肯示弱于人,每天还撑着病体去上朝、上衙,越哥儿写信来一是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二来也是想让她写封信劝一劝徐襄,让他能不那么执拗,请几天假,在家歇息几日。 只是,江夏并不没有答应越哥儿的请求。劝,徐襄那样的人,劝有效么? 只不过,这又有几天了,也不知徐襄的病怎么样了?希望他别引起旧病才好。 这么想着,想着,江夏手里捏着两封信,眼看着窗外,渐渐出了神。 南笙默默走进来,抬眼就看见窗前那张清瘦的脸,满脸忧思。 那一刹那,南笙似乎又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父亲生病时,母亲日渐消瘦后,每每都是一脸愁容,却从不肯在他面前显现…… 母亲是柔弱的,结果,父亲去世后,母亲也紧跟着去了。 眼前这个女子,在他们这些孩子心里,是高高在上的,是伟岸的是坚强的是如山如海不可动摇的……却原来,在无人处,她也是一个年轻柔弱的女子。 南笙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夫人,早饭摆好了,请出去用饭吧!” 735.第735章 越哥儿要回乡 白芷得的竟然真的是天花。因为治疗的晚,病情恶化迅速,到第五天上,就不行了。刘续策恐惧异常,以为自己的高烧也是天花征兆了,却在白芷死去两天后,他的高烧居然神奇地退了。 因为出现了白芷这一例病例,江夏和孩子们二月十九日离开阆苑时,刘续策却仍旧不能离开。只不过,刘续策的一个小妾被送了来照应他,此时,刘续策才知道,自家五岁的小女儿也得了天花去了。 他记得,临离开家的时候,小女儿还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叫爹爹,缺谁知,几天时间,已经是天人永隔。 按正说到了这会儿,刘续策就不该再记恨江夏了,毕竟,他女儿和白芷得病,都与人家江夏无关。可这人的心思钻了牛角尖儿,就完全不可理喻了。他竟认为,若不是江夏,他就不必进入阆苑,女儿也不会得病,他也不会摔断腿…… 江夏却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恨上了,离了阆苑的江夏,如脱了笼子的鸟儿,满心欢喜地回了家。同时,也把二十个孩子带回了家里。 江夏暂时也没问孩子们去留的事儿,只对孩子们说,二月二十一翠羽与长福成亲,让他们跟着帮帮忙去。孩子们也没人反对,就跟着江夏一起回来了。 这一去又是半个月,回到家里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都早早地跑到大门口来接着了。 一下车,江夏转眼瞅瞅弟弟妹妹,心中难免酸涩,她离开的太匆忙,种牛痘又耽搁不得,几个孩子在家发作了都没人照料,看看,这一个个小脸儿瘦的。 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江夏最后一手牵了齐哥儿,一手牵了囡囡,一路进了门,又回头把二十个孩子交待给红绫姑姑和张守信,让他们俩人安置去。 回到家还不到晌午,江夏沐浴更衣,里里外外换了家里穿的衣裳,将穿回来的衣裳送去煮沸消毒。略略歇了一会儿,就又去西院看那二十个孩子,见孩子们都安置在了一个小院子里,仍旧分东西厢住着,都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一个个收拾的整齐精神的,江夏也放了心。又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与张守信和红绫姑姑说了孩子们暂时的安排,看着孩子们安了心,这才辞出来,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等回到自己屋里,一进门江夏就愣住了:“你怎么回来了?” 记忆中,几乎从没早退过的徐襄居然在屋里,而且已经把官服换下来,穿着一身常服了,眼看着是回来有一会儿了,这就不由得江夏不意外了。 徐襄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妻子,她脸上那一刹那意外之后的满满惊喜,徐襄就觉得这许多天的惦记,这破例的早退,都值得了。 他就那么地看着妻子,然后慢慢地扯着嘴角笑了。 江夏被他笑的多少有些不自在,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在她回家的这一天,丈夫早退回来,还能是为什么? 走过去,江夏笑笑转了话题,化解自己的不自在:“你前几日发烧可好了?如今觉得怎样了?可还有旁的不适么?” 说着话,江夏走到徐襄身边坐了,自然地扶上他的三关脉搏。 徐襄失笑着摇摇头,凝视着专心给自己诊脉的妻子,心里被某种愉悦满足胀满着,让他忍不住地嘴角上翘。他抬手,替妻子撩起一缕垂落的鬓发,抿到耳朵后边去:“我们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江夏怔住,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看向丈夫,却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徐襄那句话……满满地都是对她的惦记牵挂呀!偏偏对她的任性无奈到让人心酸…… 江夏凝视着丈夫,然后缓缓靠进他的怀里,伸出手去,将他紧紧拥住。 思念到令人心疼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那种混合了药香墨香书卷香的独特味道啊,这许多天里,总是让她若有所失的温暖啊,终于,又被她如此真实如此完整地拥在怀里了。 “你又瘦了!”徐襄拥着妻子轻声感叹。 “你也憔悴了!”江夏也轻声叹息着。 然后,两个人同时紧了紧自己的胳膊,无声地感受怀里真切的温度,这令人温暖、安心的温度。 好一会儿,徐襄才低声道:“你请见了?” 江夏点头:“我只是递了牌子进去,皇上传下话来,让我先回家歇息,后日早朝后再入宫觐见。” 徐襄点点头:“这两日,你也正好做做准备,之后的事情也不必你再事事亲为了。……圣上的意思,是要你带出几个人手来,以后就让那些人去推广种痘事宜。” 江夏默了片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种痘不难,稍稍培训一下就能做。难的是种苗的培育,这个要等她见了成庆帝,再作安排了。 “回禀老爷夫人,越少爷和齐少爷过来了。”丫头在门口通报。 江夏连忙离开徐襄的怀抱,下意识地抿了抿鬓角的乱发,然后起身迎上两步去,看着越哥儿和齐哥儿相跟着走进来,江夏强自镇定着道:“你们两个过来,我也给你们诊一诊脉象。” 越哥儿的目光在姐姐姐夫脸上扫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推着齐哥儿在前,一起在侧手的椅子上坐了。 江夏过去,替齐哥儿和越哥儿各自诊了脉,确定两个弟弟都没有什么状况,这才放了心:“你们觉得没有什么不适,明天休沐之后,就可以去上学了。” 齐哥儿看看越哥儿,越哥儿笑笑道:“姐姐,小弟正有事想与你商议。眼看又要清明,我也要回乡筹备参加府试,所以,想赶在清明前回临清,给母亲祭扫祭扫,然后略作准备,也就该参加府试了。” 大庆朝县试的县试是二月在各县举行。因着徐襄、江夏的缘由,之前越哥儿已经获得了县试豁免,直接回乡参加四月的府试。故而,才有先扫墓后参试之说。 江夏回头看了看徐襄,正要说什么,却被齐哥儿接了话去:“姐姐,你这数月一直操劳疲惫,就不必再长途跋涉回去了。小弟我陪大哥回乡祭扫、参试,有我照顾大哥,你就放心吧!” 736.第736章 撑腰来了 越哥儿和齐哥儿一致拒绝江夏陪同,江夏略一琢磨,也就答应下来。 不说,她接下来还有培训种痘、培育痘苗人手等工作,就是成庆帝的身体,这会儿也离不开人。她虽然给他做了几次治疗,也排出了体内的部分毒素,体质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受了影响……她倍受他的信重,该怎么做,她还是知道的。 另外,她既然嫁给了徐襄,这连着几个月不着家,已经很有些说不过去了,若再为弟弟府试离京两三个月,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更主要的是,临清那边家里房舍齐整,条件不比京城差。再打发几个可靠的人跟上,上下照应打点着,她还真不用担心小哥俩。毕竟,越哥儿游学一年有余,不是那种没离过家的孩子,她大可不必蛰蛰蝎蝎的。 正说着话,那边翠羽过来谢赏。 江夏回头看向身后的彤翎,见她点头,就知道自己备下的那份添妆给翠羽送过去了,也就心安理得地受了翠羽的礼。 她执了翠羽的手,将她拉起来,一面笑着道:“长福是个心眼憨实的,也是个知道疼人的,好好过日子。” 翠羽粉面含羞,半垂着头低声答应着,江夏拍拍她的手。 翠羽转身,又给越哥儿和齐哥儿行礼致谢。她本就是越哥儿的丫头,又对齐哥儿多有照应,这两个人,也都给她备了添箱礼。特别是正主子越哥儿,添箱更是厚,虽不比江夏这个主母的手笔,却也有两套纯银头面,外加二百两压箱银子了。 相对来说,丫头平日里还是银首饰用的多,赤金首饰小件儿的在家里戴戴还行,出门是不敢戴的,不合规制。是以,平日里,主子赏的金首饰,她们拿回去也大多时间在压箱底罢了。 齐哥儿年纪小,每个月月例银子也有限,所以给的也只是一套粉瓷百子百福碗盘杯碟瓷器,价钱也就二三十两银子,心意却极厚了。 翠羽诚心诚意地谢了恩,告退下去,江夏就开始动手给越哥儿铺排行李。忙碌一晚,江夏与红绫姑姑芷兰、彤翎几人定了个行李单子。然后就交待给这几个人去收拾。 二月二十一,吃过早饭,江夏就去宫门前请见。 成庆帝见了江夏,得知江夏试验成功,牛痘可以正式推广,自然是很欢喜,对江夏又是一番嘉勉。江夏就把计划向成庆帝回报,寻找种痘人手、培育痘苗等等事宜。 成庆帝挥挥手道:“这些事情,你去寻太医院老王爱卿帮忙……他不是你师傅么?徒弟有了事,他做师傅的哪能推脱!” 江夏笑着应了,给成庆帝诊了个平安脉,也就告退出来,径直往太医院去了。 之前,她就寻思,找王太医帮她斟酌斟酌合适的人手呢,没想到,皇上倒是精乖,居然直接就把她指派到王太医那边去了。 她找王太医参谋是个人情分,有了皇上这句话,她再王太医,可以挟天子以命太医啦!哈哈,关键是,再寻人手也是顺理成章的,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协调。成庆帝也嘱咐了她,有事尽管找福宁福顺两个,不管宫廷内苑,还是六部诸衙门,还没有哪里敢不给这两位总管面子的呢! 找到王太医,两人斟酌了半天,才将人选定下来。 因着人选中有太医院的几名年轻医生,王太医就与江夏一起去寻太医院院正说话。结果那太医院院正也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位女太医可不是他们能比的,人家在皇上面前,可真真是有脸面的。没看那个刘续策,不过是当着皇上的面儿给她挖了个坑,就被皇帝一句话打发去了阆苑……如今,主仆二人连下落都没了。 是以,这位院正很大方地一口答应了江夏的要求,还主动地对江夏道:“江大人,既然是做那么大事儿,自然要有个地处,正好,太医院西边的院子空闲着,我想去找内务处说一声还没得空去,你去看看,若是觉得可心,我就去找内务处。让他们尽快给收拾出来,你做事也好有个地处。” 这个建议,江夏略感意外,却不得不承认,院正大人这个建议很中肯、很有用。种痘毕竟是皇上的旨意,惠及千万百姓的,她总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在太医院找个地方就不一样了,官方的身份就名正言顺了。 既然觉得有用,江夏也不矫情,笑着应了,又诚心地道了谢。 院正大人很高兴,这位能接受他的建议,那就是不排斥太医院的归属,以后,也不会排斥他这个院正……时间久了,皇上自然知道他这份苦心。 有了院正大人的积极协助,又有王太医的诚心辅助,江夏的工作开展的很顺利。 二十二日,人员到位,当天下午,太医院旁边那个两进的院落,就被院正大人给讨了来。 江夏过去一看,这院子闲置的久了些,屋顶的瓦片有些破了,墙皮斑驳脱落多处,院子里也有去年的荒草,看着就荒芜的不行。 她正盘算着,是不是带着刚刚到位的二十个人动手打扫呢,福顺笑嘻嘻地过来了。 “江大人,一猜就知道您在这儿。正好,省的我往宫外跑一趟了。”福顺福宁与江夏处的都很亲近,这见了面,满脸带笑不说,话语中也透着自然的亲切随意。 江夏也笑:“顺总管这是有什么事?” “嗯嗯,今儿还真是有正事。今儿有扬州送来的新鲜鲥鱼,还有辽北送过来的鳇鱼,皇上记得您喜欢江鲜,特意打发咱给江大人您送来。” 江夏笑道:“这真是好事儿。顺总管可有功夫,不如跟我去一起尝尝鲜?” 福顺苦着脸摇摇头道:“江大人的手艺是真的好,可咱这回没口福了,还要赶着回去当值,就不去江大人府上了,以后再寻机会吧!” 江夏笑着将福顺送走,转回头来,看着王太医满脸笑,再看院正大人和内务总管那脸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嗳,嗳,江大人您看看这院子房屋格局可合心意?若是有不合心的,您尽管说,咱们修房子,捎带手儿就收拾了。” 江夏扯着嘴角笑了。这位之前可是冷淡的很,更别说主动给修房子了。她明白了,福顺那不是给她送鱼,是给她撑腰来了。 737.第737章 你可愿意学医 办公的院子交代给内务府的人去修缮,江夏暂时有了几天的空闲。 回到家,江夏就去看给越哥儿齐哥儿准备的行李了。挨着看了一遍,又添补了几样东西,就开始装箱,又让彤翎全程看着——这一趟,越哥儿和齐哥儿回乡,江夏打发了彤翎和程琪两口子去,原本想安排芷兰也一起的,却凑巧芷兰查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适合长途跋涉了,就又抽了温厚细心的金桂一起,与彤翎两个,一个管着对外接待,一个管着对内照应,也就够了。 当天晚上,徐襄回来之后,一家人团团坐,给越哥儿齐哥儿践行。 吃过晚饭,徐襄单独留了越哥儿谈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拿出两封信,是徐襄写给临清知府同知的,以防越哥儿有急事,好拿了这个去找人。 江夏在门外等着越哥儿出来,亲自送他回房,又拿着行李单子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回临清去是回乡,旧交故友都要走动,江夏一一交待那些东西给谁的,那些又是备用的等等。 最后,江夏拿出一个药品单子来,又向着越哥儿交待一番。他们两个离京,江夏不怕他们别的,就怕人有危险。遇上打架的劫道的她不怕,家里跟着好些人,又有程琪和几位护院跟着。她怕的是两个人生病……这个时候,感冒拉肚子都能死人的。 细细地交待了一番,自觉都交代清楚了,江夏这才起身回来,让越哥儿安置歇息。 走出几步,她一下子停住脚步,关于刘氏的事儿没交代! 石榴见她停住,就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忘了交代越少爷的?” 江夏沉吟着,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了……呵呵,我是不是特别唠叨啊?” 石榴抿着嘴儿笑,却并不否认。 江夏继续往回走,一边笑道:“唉,这还没老呢,就先啰嗦起来了!” 二月二十三日,她终于亲自把越哥儿和齐哥儿送到码头,看着小哥俩上了船,船离了岸,渐行渐远…… 从码头回来,江夏就去见那二十个孩子了。经过询问,二十个孩子居然没有一个离开的。仔细问才知道,其中八个孩子都没了父母,六个被拐出来,不记得家在何处的,还有六个则是被亲身父母所卖…… 二妮一说就哭开了:“夫人,我不走,我这样能不能回到家还不说,就是回去,也不知他们又将我卖到哪里去呢!” 全体默然,有几个小姑娘陪着二妮落下泪来。 江夏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来给二妮擦了泪,回头跟孩子们道:“既然你们自己愿意留下,我也真心高兴,说实在话,相处了这些日子,我也真有些舍不得你们。” 展开一抹笑,江夏拍拍还在抽噎的二妮,笑着道:“也别哭了,也别难过了,前头的都过去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这样,从明儿起,我就请人进来教你们,下午识字算数,上午就去各处帮着做些活计。二妮和青杏还去厨房帮忙,我把你们交代给枝儿姐姐,她做菜可是极好的,连皇上吃了都赞叹过的。你们好好跟着她学。” 青杏和二妮连连点头应着,不仅仅是青杏笑的花儿一般,连二妮也含着泪笑了。 江夏又根据这些日子对孩子们的了解,给他们一一分派了活计。然后,让石榴和连翘带着孩子们送到各处去认地方认人。却只把南笙留下。 南笙有些局促地半垂着头,心里忐忑着,不知是不是自己之前的种种非议,让夫人知道了。 江夏并没有让他担忧太久,笑着开口道:“这些孩子里,只有你上过几天学,我今日留下你,是想问你一声,可有兴趣学医?” 南笙一下子愣住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夏。 江夏也知道自己的话让他意外了,却也不急着催他,让他慢慢消化。 好一会儿,南笙还是不敢相信,略一迟疑地问道:“夫人意思可是想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江夏微微一笑,道:“眼下说收你为徒还早。我只是觉得你还算聪慧,心思也细,是个学医的苗子。至于收不收你为徒,要看你真正学习之后的情况了。” 看着南笙仍旧有些不太明白,江夏又道:“过几日,我会去太医院推广牛痘之事,身边需要带个人,你若愿意,就跟着我过去,先从看人家怎么做开始。” 南笙眨眨眼,又眨眨眼,这才确定自己所听非虚,不再一脸懵。然后,就很快答应下来:“我愿意,自然愿意。只是……” 听到南笙说愿意,江夏很是欢喜。学医搁在现代是个不错的职业选择,但在这个时代,仍旧没办法与科举入仕相比,有句话说的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但听到南笙还有后话,江夏不由愣了,然后笑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行或不行,你不说,我可是不知道的。” 南笙抬眼看看江夏,鼓足了勇气道:“夫人抬举,小子自然欢喜。只是,小子与狗儿一起被人贩子带到京城,一路互相照应,狗儿更是对我多有维护……是以,小子有个不请不请,想请求夫人允许,狗儿与小的一起。” “狗儿?”江夏颇有意外。 狗儿生的高高大大的,憨憨的,倒是有把子力气,可看病这个活儿,有力气没用呀! “夫人!”南笙再次恳求。 江夏略一沉吟,笑着答应下来:“狗儿跟着也行,只不过,你不必勉强他,若是他学不来医术,也可以做制药。” “啊,谢谢夫人!”南笙欢喜不已,躬身深深施下礼去。 他只是请求夫人允许狗儿与他一起,却也真的奢望夫人能够教狗儿学医。却没想到,夫人不禁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替狗儿做好了打算,让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行礼之后,不等江夏伸手拉他,南笙就自己直起腰来,飞跑出去:“夫人,我这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狗儿去!” 738.第738章 两不耽误 二十四、二十五两日,江夏就带着南笙和狗儿去了延寿院的宅子。 在那边,她有全套的实验设备,而且,都是她的作坊里烧制出来的玻璃器皿。这几乎没见过玻璃的两个孩子,几乎耀花了眼。 狗儿小小声地跟南笙说:“乖乖,这些物件儿一个就值不少银子吧?这一屋子……”得多少银子啊! 南笙却不同于狗儿的感叹,他只是有些忧心,这么贵重的器具,若是失手摔了…… 江夏看着两个孩子不同的反应,心中暗暗好笑。 她引着孩子们看了一遍,向他们介绍了实验室的基本制度和注意事项,然后,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痘苗培育室,来到另一个大房间里。这里四壁都是高高的药橱子,江夏分派给两个孩子的任务,就是从认药开始。 狗儿听着认药,就去抽抽屉。南笙却没动,而是看着江夏,听她吩咐。 江夏笑笑,拿出一本《本草经》递给他:“学医先学药,这是一本本草经,你可以对照着药材实物去学习,每天至少学习五味药,我每晚都会检查。” “夫人,我……狗儿怕是完不成。”南笙说到后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江夏转眼看看那边,狗儿还在把着抽屉看里边的药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个人说了什么。 她笑笑道:“我只对你有要求,狗儿由着他自己学去,我后边再给他布置任务。或者,你如果有时间,也可以教教他认字,最起码,把这些药材的名字都认得才行。” 南笙眼睛一亮,眼睛瞬间弯起来:“嗯嗯,我知道了,谢谢夫人。” “不用谢我,你完不成任务,我可是要罚的。” 南笙微微红了脸,低下头看了看脚下,又抬眼道:“夫人放心,小子会用心学的。” 将这两个孩子安置下,江夏就转身去了痘苗培育室。刚刚带着孩子们看的不过是器具室,真正的种苗培育室,江夏是不带别人进来的。 她换了成套的隔离服,然后才进了种苗室,忙忙碌碌一上午眨眼过去。 晌午,她和两个孩子就在这边宅子里吃,下午,继续工作。 如是过了三天,宫里送了信出来,那边的房子收拾出来了。 二月二十八日,江夏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宫。 这三天里,江夏每每工作累了,就把两个孩子叫出来,教导一些宫里的基本规矩。还好,太医院所在,虽然也在宫门内,却离着后宫不近,与内务府衙门临近。原来还有个丹房,乃是前朝某位迷信长生不老的皇帝为了炼制长生不老药设置的,本朝之后,诸位皇帝还都算贤明,也没有迷信丹药、佛道的,于是这个紧挨着太医院的院子就荒废了,如今便宜了江夏。 几天前还荒草丛生,瓦残墙破的院子,经过短短五天时间,已经修缮一新。外墙重新泥了灰膏,又刷了白灰,内墙则是高丽纸一贴到顶,连顶棚都重新糊过了,地面的青砖也打扫了出来,擦地光可鉴人,真真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了。 江夏满意的不行,回头对那内务府的总管道:“真是多谢秦总管了。若是以后有用着江某的,秦公公也别跟我客气才好。” 秦总管立刻笑着应了。江夏示意,跟着她来的南笙拿出一个荷包送上来,奉到秦总管面前。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呀!”秦总管尽管这么说着,却还是伸手将那荷包接了过去。 江夏笑笑道:“我没什么稀罕物,黄白俗物想必总管也不稀罕,这是我亲自炼制的几粒丸药,养心安神的,想必秦总管能用得上。” “哎呀,江大人真乃神医也。这只是见咱两面,居然就能看出咱心神不好来,真是神了!”秦总管又惊又喜,捧着那荷包无比珍重地放进怀里揣好,又再三谢了,这才去了。 房子收拾好了,江夏列出来的用具、器皿、药材也都备好了,江夏伸手将账本子拿过来,交给南笙和另一名叫张少群的年轻医生:“你们二人去对照着账本核对一下物品、药材。” 两个人答应着去了。 江夏这才引着另外十九个年轻医生,一起坐了,江夏就开始询问诸人的经历和特长。比如擅外伤的,擅内科的,擅针灸的…… 经过了解,江夏挑出十个有外伤、外科基础的来,让他们学习种痘。另外十个,则被选定,学习培育痘苗之法。 定下人手之后,江夏就着狗儿将她的药箱子拿出来:“既然,咱们要去给老百姓种痘,那么咱们首先要自己种痘,以身体会,同样可以避免过多地接触百姓染了病。” 那二十个人互相看看,也没有人出来反对。 江夏就对狗儿道:“他就是种过痘的,之后,又用天花病人的用物试验过,没有染病。赵随,你说一说,你种痘后都怎样了。” 赵随是江夏给狗儿起的名字,他只记得自己姓赵。江夏这么一叫,狗儿还愣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夫人是叫他呢。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呐呐了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道:“种痘,种痘时就跟蚊子咬了一口,不疼。种了痘之后,第五天我开始发烧,夫人给吃了药,两天后就好了,跟没事儿人一样了,又能吃能跑了。” 那些年轻医生面面相觑着,没人说话。 狗儿只当他们不信自己的话,连忙露出自己的胳膊给那些人看:“你们看看,我胳膊上就这么一点小疤,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骗你们!” 那些人还真凑上来看了狗儿胳膊上的伤疤,终于,一位姓楚的年轻医生开口道:“江大人,我等并不反对种痘,可,圣上交待的差事,之前修房子就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了,若咱们都种了痘,发烧,岂不是又要耽搁上好多天去?” 江夏笑道:“这个不妨碍,大伙儿种痘,也正好学着操作。等你们种完,还要给内务府的小公公们种,等你们练出手来,发烧也就过去了,届时,正好给外头的百姓种痘,两不耽误! 739.第739章 进补 从这一天起,江夏就带着南笙和赵随开始了按时上下班的生活。 到了二月三十休沐日,他们也没能休息,那一天,轮到给宫妃种痘们种痘,她这个女太医自然成了主力。 如是,忙到三月初三,宫内的宫内的妃嫔、宫女、太监,都分批地完成了种痘。最初种痘的二十个年轻医生陆续出现了症状。仅有一个症状不显的,估计是不敏感体质,只能等几天再补种一次了。 于是,三月三上巳节,江夏趁机给众人放了两天大假。 其实,到了这个季节,天气暖和起来了,天花疫情也有所缓解了。 被寒冷和瘟疫禁锢压抑了一个冬天的人们,颇有些急不可耐地,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走出城,走到那青山绿水中去,看看绽开的花,看看嫩绿的树和草,放松着心情,也愉悦着心怀。 越哥儿和齐哥儿不在家,江夏就和徐襄一起,带了囡囡和小妹一起出了城。 为了避免再遇上‘熟人’,这一次,江夏没去人多的地方,她就带着一家人去了自家庄子上,然后走到河边去,拿了鱼竿钓鱼、拿了鱼篓捉虾……又摘了柳条儿给两个小丫头编草帽,大大小小玩的也开怀不已。 晌午,庄子上自己养的小鸡,陪着野生的蘑菇炖了,又加了红薯粉做成的粉皮儿,鸡肉浓香、蘑菇肥嫩、粉皮儿爽滑弹牙,真是好的不行。 “姐姐,姐姐,这个鸡好吃,比咱们家里做的还好吃。”囡囡吃的小嘴儿油汪汪的,一边不住地夸赞。 江夏失笑,拿了帕子替她擦嘴,一边回头看向徐襄,两人相视而笑。 家里吃的也是庄子上送过去的鸡,之所以囡囡觉得好吃,只不过是她一上午疯跑疯玩的,累了也饿了,吃起东西来,自然美味。 徐襄也微微笑道:“我也觉得好吃。” 江夏失笑,也道:“唔,我也是。” “那以后,常来才好!”徐襄低声笑道。 江夏微微歪头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应下。还别说,这庄子离得城里近,又有一条河和一片水塘,春有柳,夏有荷,秋有菊,冬天还有一大片芦苇,能够赏雪,还能去芦苇从里打猎,小试身手…… 她之前总是忙,倒是没想过这个,庄子上的院子也一直没做修缮……若是将房屋院落修缮一番,再将庄子上的路弄些青石板铺一铺……休沐日来住上一天,岂不美哉?! “唔,唔,这个可以有。”江夏笑着点头答应。 午饭后小憩了片刻,下午,一行人又去庄子后边的桃花林里玩了一回,临近黄昏,这才离开村子,回了城。 第二天,江夏就打发人给任川南送了信去。 既然要修庄子,还是请专业人士给规划规划的好。很多建筑材料、房屋款式,她和徐襄可都没有懂这个的。 到了晚间,任川南应邀而来。 江夏把建庄子的事与他一说,任川南立刻答应下来:“我先去庄子上看看吧!” 这话有理,江夏点头应着。回头问徐襄:“早上我让你叫顾老三一起过来吃饭,怎么的没见着他么?” 徐襄摇头笑道:“见是见着了,可他说夫人刚刚有了身孕了,正害喜,他不能出来吃饭。” 任川南也道:“这个我知道,他如今下了衙就往家跑,根本看不见人影子,我去找过他几次,都没找见。” 江夏看看徐襄,再看看任川南,然后笑着摇头,不再提那位爱妻成狂的顾老三。 说说笑笑,临近二更,任川南才辞了去。 江夏和徐襄将他送走,一起转回来,江夏就道:“任川南曾经几次请我帮他说亲,可我认识的人也有限,倒是不敢乱铺排。” 徐襄笑笑,片刻道:“任川南倒是个好的……你前几日不还说王太医家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 江夏转眼看着徐襄,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个茬儿。媛娘今年刚满十六,倒是正好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样,明儿我问问师傅,让他回去和师娘商议商议,觉得合适,就让他们见见任川南。” 徐襄笑着点头,帮着妻子除去外面穿的袍子,一边连自己的袍服一起挂到衣帽架上去。 江夏走进浴室,看着备好的热水,转回来招呼徐襄洗漱。 徐襄看着挽了衣袖准备给他洗澡的妻子,突然低低地笑道:“既然你也要洗,何不现在就将衣服除去,咱们一起洗,也快一些。” 江夏盯着他看,扯着嘴角笑道:“你先洗,我还有点儿事……” 说完,半含娇羞半用力地把徐襄按坐到浴桶里去。她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背,一边在他后边皱鼻子:才不上当,一起洗,快了才怪! 一边暗暗腹诽着,江夏一边熟练地给徐襄擦洗着,只消片刻,就给他擦完背。 徐襄正盘算着等江夏转到前边来,他正好怎样怎样呢,江夏却将手中的帕子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出去了:“你自己洗洗前边,我去还有点儿事……”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徐襄看着摇晃的帘幕,摇着头叹了口气。不怪大灰狼无能,只怪小绵羊越来越来狡猾了! 江夏走到厢房里去,那边早就备好了另一份沐浴用具,江夏在那边洗干净了,又穿了一件淡青色绣白蔷薇的睡袍,趿拉着木屐咔嗒咔嗒地走回来。 徐襄已经上了床,同样穿着淡青色的睡袍,只不过他的袍子角上绣的是几杆竹枝,清淡疏朗,不像江夏袍子上的蔷薇,那般清丽中,带出一丝别样的诱惑。 江夏捧了一个盅子进来,送到徐襄面前:“快喝了吧!” 前些日子,种痘高烧几日,徐襄的身子又有些受损,江夏不敢怠慢,立刻上心地给他将养起来,每天早晚加一盅炖品。 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能废除早朝制度,早晨寅时起床,也就是现代时间凌晨三点多……太不人道了,时间长了,多么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了哇! “喝完了!”江夏接了空盅,重新放回去 盅儿刚刚离手,还不等她转身呢,腰已经被人揽住,脚下凌空,她竟然被徐襄抱起来,送到床上。 徐襄竟然将她抱起来了?怔怔的还没回过神来,徐襄已经覆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想让我进补,你只需把自己个儿送上来就好了!” 740.第740章 同仁堂 三月三之后,江夏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种痘’中去了。每天吃过早饭,她就带着南笙和赵随进宫,这一去就是一天,有时候忙了,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也正因为,之前种痘的妃嫔、宫女太监大批地出现了发烧症状,很多人就恐慌起来,江夏不得不到处灭火,好在,这个过程只有几天,到三月初六七上,这一批人的症状渐渐消失,人心这才稳定下来。 接着,太医院旁边这个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因为江夏传出讯去,想种痘的人就到这边来,他们不提供上门服务。 也好在,太医院原本就靠近东华门,江夏用的这个院子更近,进了东华门不过一射之地。又有江夏提前去成庆帝那边报备了,这才让那许多想种痘的朝臣及其家眷得以顺利进宫来。 这一阵忙碌,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的功夫,朝中大臣及其家眷的种痘才结束。 根据记录,朝臣中有六七成人带着家眷来种了痘,江夏也就那这记录去向成庆帝汇报。然后,报备,接下来,可以开始在低等官吏和普通百姓中推广了。 成庆帝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就是他在朝中提个事,也不是全票通过,更何况种痘这种新鲜事物,总有那种不开化的老古板、或者心存侥幸之人不会前来,那些人终究少,已经无关大局了。 成庆帝准了江夏推广计划,并第一时间召见了京城府尹,让他全力辅助江夏推广种痘工作。 府尹并没有江夏想象的那般热情,反而有些不冷不淡的,出了宫门,就将江夏推给了他的一个师爷。 “江大人致力种痘一事,确是利国利民之大事,奈何下官位卑力弱,帮不上什么,这位是我的刑名师爷周荃,最是周全的,以后有什么事,江大人尽管找他言语,万勿客气!”说完,拱拱手,转身上了轿子,就那么走了。 江夏默了一瞬,转眼看向身旁的周荃微微一笑:“以后,还要多承周先生照应了。” “江大人客气了,有用的晚生的,尽请吩咐,晚生但有所能,必将竭尽所有。”那京城府尹可是正三品,他能不买江夏的账,这位师爷可不敢。 别说江夏自己也是三品,就是人家相公已经一脚踏进内阁,眼瞅着就要入阁拜相的人,以后权倾朝野也难说,他一个小小的落地书生、刑名师爷,怎么敢造次了! 见他说的客气,江夏也不多难为他,笑笑道:“那我就记下了,以后有事,指定少不了麻烦周先生的。” 说完,她拱拱手,也转身登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周荃莫名地看着江夏转身就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生气了?还是生气了? 话说江夏离了宫门,却是有些气愤,那位府尹的态度着实恶劣至极,在皇上面前答应的好好地,出了门就换了脸。他以为他是谁啊?离了张屠户还一定吃带毛的猪了? 江夏这人吧,平时里看着很温和,很随和,可真的激起她的小性子来,也执拗的很。 不就是推广种痘么?她还就不用旁人了! 亏得她之前力排众议,给那些妃嫔、内管、朝臣、官眷们种痘都收了费,而且价格不低。 如今,她将种痘推广到民间去,再把价格降下来,打着皇帝恩泽百姓的旗号,她还不信没人捧场了,前些日子,好些富商可是削尖了脑袋想进宫种痘,只不过,因为宫禁,他们终究没能进去。 江夏是谁啊,她在京城的铺子没有百家也有几十家了,还有好多铺面房,或自用或出租的。是以,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难的问题,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 短短一天后,和府尹衙门隔着一个街口的一个茶馆就换了招牌,牌匾上书写着三个字‘同仁堂’,墨色淋漓,铁钩银划,气势非凡。这是江夏进宫向成庆帝求来的,连夜做出来的牌匾,那‘同仁堂’三个大字中间的御宝,就像是金字招牌,震撼了京城,也震撼了京城府尹那抽风的神经。 这茶馆规模不小,临街五间铺面,一底三层。 江夏接手后,将后边员工们走的楼梯清理后做了装饰,铺了厚实的地毡,由这里开辟了一条直通二楼的捷径。前面正对街道的铺面则分作三个门,分别对应着一位种痘的医生。普通百姓在这里种痘,没人只需十个大钱。而‘走后门’的富商大户们,则每个人收费十两银子到一百两不等。分三个等级,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十两者只负责种痘,余下不管。五十两者负责种痘,还负责之后发烧的药丸。一百两者,不但负责种痘、负责关照发烧,最后烧退了还负责给一瓶玉肌膏,能够尽快尽好地消除疹子引起的印痕,让肌肤完美不留瑕疵。 当江夏定下一百两的价格时,所有年轻医生都暗暗咋舌,就连王太医也有些不赞同,却被江夏坚持下来。 结果,同仁堂开张第一天,富商巨贾们就蜂拥而至,而且,无一例外的都是选的一百两的服务! 银票子哗哗地淌进来。那些富商们和家眷也确实享受到了贵宾待遇,二楼不过是候诊,三楼才是接种的地方。这些人有舒适的椅子、软榻坐着,还分男女客人,也有香喷喷的茶水和点心瓜果……互相之间还可以聊聊天拉拉呱,商人们聚在一起还能谈谈生意,一等一上午的,竟没有人嫌弃。 而楼下大厅里那边,普通百姓们也如潮水一般涌来。刚刚过去的冬季瘟疫之惨烈,还没被人们遗忘,是个大钱不多,再难再苦紧一紧也有了。况且,同仁堂这边还推出了以工抵债,没钱付种痘费用的,可以去做一天工抵账,一个人一天工给五十个大钱,比一般人找的工作报酬还高呢!若是可能,有的是恨不能多干几天的呢! 那边京城府尹听着师爷传回来的消息,真真是如坐针毡,说实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夏有这种魄力,居然能够办的这么轰轰烈烈。不说那哗哗的银子,就是皇帝那边追究下来,他也没法子交待。 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子,回头一看师爷周荃还站在屋门口呢,府尹登时就努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张罗着?” “可是,大人,人家不理睬小的呀……”周荃也难为的很呀,明明是府尹自己把人得罪了,偏偏把自己推出去为难,这样的主子…… “蠢材,难道你不会站在那里吗?对了,你在带一队衙役过去,替他们维护维护秩序,只要你们去了,让人看着,就是咱们府衙大力维护了,那样走到哪里,咱们都能说得住嘴!” 741.第741章 河东狮吼 等到周荃带着人一头汗赶到同仁堂,结果看见人家那边早已经拉起了绳索,等待的人排着队,秩序井然,竟没有半点儿混乱状况。 周荃硬着头皮,带着衙役们上前,却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拦住:“几位官爷,能来给小店捧场,实在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说着,伸手将一锭明晃晃的元宝送进了带班衙役的手中。 “小兄弟,这个……”周荃觉得这上来就塞银子,似乎有些不对,他还没想明白,却下意识地想出声阻拦。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半步,没等他说完,那边一个苍老却正气的声音想起来:“你们是京兆尹衙门的吧?哼哼,你们府尹在圣前自承尽心辅助,原来就是如此辅助啊?” 周荃一听,就是脊梁一寒,连忙挤出一脸的笑,转头看过去:“老大人误会了……” 话说着,看见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实在笑不下去了。 对面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太医和靖南王世子梁峥。梁世子可是大理寺负责侦缉刑探的大理寺少卿,也管着官员的贪墨徇私枉法。 “误会?”王太医哂然一笑,冷嘲道,“银子都拿在手里了,还说误会?老夫虽然上了点儿年纪,却还没瞎呢!” 说完,更是侧脸询问:“梁大人,你怎么看?” “可以说人赃俱获……只不过,本官看重的倒是以点概面,以微知著。”梁峥向来肃正,特别是办案子办长了,更是平添了几分森森肃冷之气。他这一番冷冰冰的话说出来,周荃几乎冻僵了,脑子都不会转了,张着嘴瞪着眼,努力想要辩白却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再看那边,只有几个青衣小厮在维护秩序,王太医和梁少卿早不知去向了。周荃无法,只好灰溜溜地带着衙役们匆匆赶回了府衙。 那边的京城府尹得知了经过,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把周荃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了,连忙回后衙,翻箱倒柜地寻出当官几多年攒下的珍玩,当天晚上连夜去走动,企图将事情平复下去。 却不知道,他在宫门给江夏脸子看的一幕,早已经传进了成庆帝的耳朵里。徐襄甚至比成庆帝得到消息还快了一步。正是徐襄联络了王太医和梁峥梁少卿,导演了同仁堂门前的一幕好戏。 同仁堂种痘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京城近百万人口,就设了这么一个点自然不够用。于是,在第一个同仁堂顺利开张两天后,第二家、第三家同仁堂,在京城的不同方位陆续开张,一个月后,同仁堂达到了六家店面。 有了多家店面分流人群后,第一家总店的压力终于有所缓解。当然,二楼三楼的富商接待仍旧只有总店一处。其他店面面积小,自然不好开设贵宾厅。 这一个月时间,是最集中的时间,随着天气渐热,瘟疫的阴影渐渐退去,前来种痘的人明显减少。然后,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各个同仁堂店同时推出了夏令药剂:驱蚊水、蚊香,风油精、清凉油,人丹…… 物美价廉,疗效确切,很快就得到了人们的认可。 四月底,成庆帝宣旨成立防疫院,与太医院并立,首任院正由江夏担任,同时兼任太医院副判。正三品。 同时,之前被江夏抽调的二十名年轻医生,成为防疫院第一批元老骨干。京城同仁堂兼理防疫事,各派一名防疫使负责。其余十五名授防疫巡视使,分派到十五个省,督促开展防疫工作。 留京的五名任防疫使的同时,由在同仁堂坐诊,由同仁堂发一份月例,还吃同仁堂一份红利。因此事,江夏也向成庆帝婉转地报备过,倒是不怕人跳出来说三道四。 与防疫院成立差不了几天,京府尹被查,贪墨徇私枉法罪证确凿,锒铛入狱,很快被判流放努尔干。家产查没,其妻儿受牵连,也被驱回原籍。 京府尹正三品,乃是无数人眼中的肥差,前一任刚刚获罪,就有无数人明里暗里的活动,企图上位,却不想,紧跟着,吏部下了任命书,居然是顾清芝从安徽巡抚正三品,调入京城任府尹。 江夏得了消息,晚上等着徐襄回来,就问:“顾清芝入京一事,可是你操作的?” 徐襄撇着妻子满眼探究,满脸好奇,就忍不住生了逗弄之心:“我又与顾清芝无有瓜葛,为何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你相公我还只是四品好么?” 江夏狐疑地看着徐襄,心里暗暗琢磨着,徐襄是正四品,虽然被调入文渊阁行走,却一直没有正名…… 可是,顾家之前朝中并无助力,不管在外任上升迁是否顺利,想要进京还是有难度的,这次突然被调进京,若说京中无人操作,江夏是不相信的。外任的三品官,怕是吏部都不一定认得,更遑论日理万机的皇上了。 琢磨了好一会儿,江夏终于放弃,不再追问了,一边给徐襄倒了杯茶,一边就要去唤囡囡小妹来用晚饭。 却不想,她刚挪步,手腕子就被人从背后扯住,徐襄隐含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多问一句,我就告诉你了。” 江夏愕然,转身恼怒地挥起拳头捶过去,看似举得高高的,落在徐襄身上的时候,却已经放轻了力道,那一下,与其说捶打,还不说撒娇嗔怪! “你就欺负我吧!” 徐襄顺势一拉,已是暖玉温香抱满怀。然后,他咬着江夏的耳朵低笑轻喃:“夫人,难道想让为夫欺负旁人?” 江夏横眉立目,瞪了徐襄一眼:“你敢!” “哈呵呵……”徐襄忍不住,笑出声来。 却原来,妻子平日的温婉柔顺之下,还隐着这样一副剽悍面孔来。 “哈哈,徐二哥这是喜听河东狮吼,两耳不闻门外事呀!”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江夏连忙从徐襄怀里挣出去! 742.第742章 和你不熟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许久未曾谋面的顾家老三顾清兰。 某人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人家夫妻恩爱,徐襄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连理都不理他,顾自端了茶自己喝着,顺气。江夏羞恼在心,自然更不待见他,一见是他,转身进屋去了。 见这夫妻二人如此情态,顾清兰也不自觉,厚着脸皮,笑嘻嘻地用折扇敲着手心道:“嘿嘿,前头门子上忙着,我一路走进来也没见这人……没打扰到你们伉俪恩爱吧?” 这人,还真是,人家不刺嗒他,他还难受,还拿话拨火! 徐襄喝了两口茶,也将之前那股怒火压下去了,此时听了顾清兰这没皮没脸的话,更是看清了这位的真实嘴脸,更懒得理会他,只捧了茶杯淡淡道:“可是顾家大哥打发你来的?” “唉?呵呵,哪里需要他打发呀,我们兄弟之间,说旁人岂不生分了。”顾清兰自顾自地在徐襄旁边落了座,伸手在桌上捻了一块点心吃着,一边腆着脸道。 “别这么说,我和你不熟!”徐襄淡淡道。 顾清兰嘴里塞着一块点心,想说话说不出来,只瞪着徐襄一脸不敢置信,一脸控诉。 徐襄撂下茶碗子,起身道:“有什么事请讲,若无事,我就不留顾三少了。” “嗳,嗳,你……你这么着可就伤兄弟感情了哈!”顾清兰好不容易把一口点心吞下去,磕磕巴巴地将满心的不忿控诉出来。 却不想,人家徐襄根本不理会他,抬脚就要走。 顾清兰坐不住了,起身一步拽住徐襄的袖子,笑嘻嘻道:“嗳,别急眼呀,多大的事儿啊!你且听我说,我大哥说,他刚刚进京不好四处走动,就让我过来,请你们夫妻一起,明天去我岳父的别院里聚一聚,大家伙儿也认识认识。” 徐襄转回头,睨着顾清兰,勾着唇角道:“你去?” 顾清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悻悻地摸摸鼻子,道:“若你们夫妻俩能找着地儿,我去不去的……我媳妇儿还害喜呢,我要回家照应她去,就不相陪两位了。” 说完到底不甘心,瞪了徐襄一眼,嘟哝道:“不就是打扰了夫妻俩的亲热么,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当什么大事儿啊,小心眼儿!” 徐襄眼睛微眯,轻声一咳道:“我小心眼儿?还是说……” 顾清兰脸色一僵,强自撑着一抹笑道:“不,不,怎么可能!” 说完,朝着顾清兰拱拱手,扬声道:“明日上午,我家大哥在天坛寺旁的别院恭候二位,小弟就失陪,先行一步了!” 说完,也不等徐襄相送,拔脚就走,竟是比他来的时候更快,眨眼就走的没影儿了。 江夏在屋里听得一番对话,真真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心里一边讲顾清兰腹诽无数遍,一边盘算着,是不是该整顿整顿家里上下,这外人都直接进了内室了,居然连个通报的都没有,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都是死的,还有个喘气儿的没有? 等徐襄起身走进来,看到的就是江夏一脸不甘的表情,那小模样儿,怎么看怎么像是炸了毛的猫儿,惹得徐襄忍不住失笑出声。 让顾清兰那个没脸皮的一闹,两个人之前的暧昧也没了,徐襄宽慰江夏几句,两人一起去前厅用饭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徐襄不用早朝,却也习惯了早起,只睡到卯时就起了床。江夏前一段时间累狠了,昨晚又被徐襄索取了两回,早上实在起不来,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得徐襄起身,一转眼,她又睡沉了。 这一觉直睡到辰时一刻,江夏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看见满室光明,下意识地慌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今日休沐,而且同仁堂和防疫院都没她什么事了,这才又放松下来,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起身。 挑起床帐子,正要唤人,不曾抬眼,却听得对面不远处一声轻笑。 “终于醒了?”徐襄淡淡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从对面的软榻上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这一瞬,徐襄背着光,经过窗纱过滤的光影极柔和,又带了些朦胧的光晕效果,那么将他的轮廓淡淡地描绘出来,让他半隐在暗影里的五官都特别柔和了,没了平日的肃穆清冷,只剩下清秀俊美,美好的让江夏几乎忘了转眼睛。 呆呆地看了一回,江夏突然恍回神来,她眨眨眼,摇摇头,将自己从半痴迷状态拉回来。 呸呸呸,果然刚睡醒的脑子缺氧,不好使的,不然怎么盯着自家男人发起了花痴?什么时候看不了,又有什么没给她看了个透的……真是的,弄得跟迷妹一样! “迷……妹?”徐襄诧异地询问。 他走到她近前,隐约听到她小声嘟哝着什么,前头的没听清,只有后边一句听到了,却听懂,什么叫迷妹? “呃……”江夏僵住,片刻才扯着嘴角笑笑,起身,瞟了徐襄一眼,“什么时辰了?晚了么?……都怪你,没个节制……”慌不择言地说到半路,江夏突然发现自己挑起了一个更加危险,更加羞耻的话题,连忙打住之后,匆忙走进净房里洗漱去了。 顾清兰岳丈宁侯在镜湖旁边有一所别苑,不大,却以遍植梅树而著名,故名‘沁雪’。 因着与顾家老大不熟,场合又不同,江夏这一次出门也没带小的们,只她与徐襄共乘一辆马车,在巳时中,缓缓驶进沁雪苑,在垂花门内停了下来。 一下车,江夏就看见了扯下的林家六娘,挺着明显凸出的肚子,等在那里。在她旁边,还有一位三十许的端丽妇人,一手扶着林六娘,一手还拿着一把羽扇轻轻挥着,满脸的柔和,那样子,根本看不出是刚刚聚头的妯娌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六娘怎地来了?”江夏一下车就扬声问了一句。说完,又连忙转身对那位端丽的妇人笑着见礼,“这位想必是顾家大嫂了吧?” 顾家长媳,顾清芝的妻子卫氏满脸柔和的笑着曲膝还礼,一边道:“这位想必是江家妹子了,早就听三弟妹提过多次,这才得见,竟是比我想的还要合眼!” 743.第743章 怎么是她 江夏与卫氏和林家六娘寒暄了几句,又转向旁边,与顾家老大顾清芝见了礼。顾家老三顾清兰倒是没见人,江夏只烦他好好地又把林六娘推出来,六娘有了身子后,本就害喜,还要到人前来撑着,岂不是遭罪! 因着江夏身份特殊,又没请其他客人,也就没分男女,一行人一起往里走,绕过一道花墙之后,竟是一片湖面扑面而来。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有了些热度,湖面上却有风带着清亮亮的水汽拂过来,让人心胸一清,豁然开朗。 “只听说你们家别苑以梅闻名,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江夏扶着林六娘,低声赞叹。 林家六娘婚后添了一份娴静温婉,少了些少女时的活泼跳动。 听了江夏这话,她温婉一笑道:“这沁雪苑原本就是以水为胜,夏有莲荷,秋有菱,只是我曾祖爱梅花,得了这园子后,将原来杂七杂八的花树除了,遍植梅花,后来,才渐渐有了沁雪之名。 “唔,想当年的老爷子也是妙人,如此一来,夏有荷花秋有菱,冬天还能看梅花,岂不是常年有了好景致!”江夏低声笑。 卫氏在旁边含笑听着,看江夏与林六娘低语浅笑模样,果然如她听闻,这位传奇的女太医与林家颇为熟稔。看来,老三的亲事是她搭线的话也是有谱的了。 一行人沿着花园小径,蜿蜒而行,一直来到岸边。 这边早就停了一艘画舫,几人隔着堤岸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一个身着绯衣,顾盼间神采飞扬的青年从船舱里走出来,老远就扬起一脸笑,朝着众人拱手见礼。 当着顾家老大和卫氏的面儿,徐襄和江夏自然不好太不待见顾清兰,各自含笑回了礼。顾清兰一个箭步跳下船,又笑着拱手向卫氏和江夏道谢:“劳烦大嫂和江大人照应我家六娘了。” 林六娘被他这一句话说的脸色绯红,但那含羞带嗔看过去的目光,却柔情似水,饱含深情。 江夏看着这般恩爱,心里也为六娘欢喜,却并不买顾清兰的帐。 卫氏倒是颇有大嫂风度,温和一笑道:“老三是个傻的,一家人怎地说起这生分话来。” 回头,卫氏又向林六娘道:“老三看着读书很灵光,对人却是个憨实的,看中谁,就一门心思对谁好。” 江夏听着这话,还真是……再转眼看林六娘,却见林六娘满心喜悦,看向顾清兰的目光也更加温柔缱绻了些,看来这个沉浸在恩爱幸福中的傻女子,已经把卫氏所说的‘谁’带入成她自己了。 却不知,之前,顾清兰与那店家小姑娘也是情深似海,一片痴心呢! 说笑着,众人依次上了画舫,也不做两处,就在画舫中设了几个小几,三对夫妻各自结伴坐了,顾清芝夫妇年纪大,坐了上手,江夏徐襄和顾清兰夫妇各自坐了侧位。 又有大幅的双面绣鱼戏莲叶间屏风,还有蝉翼纱的纱幔低垂,矮几,蒲垫,佳肴美酒,伴着船外大片的碧波,还有已经长出来的亭亭如盖,映日荷花,真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惬意的很呢! 饮了几杯酒之后,江夏先起身,“六娘常坐怕是不适,我带她去船头松散松散,你们继续。” 卫氏也立刻起身,柔柔笑道:“是我疏忽了。走,我们一起,让他们喝酒说话去。” 女人们离了席,这边三个人也就不再再说些见闻异趣,转而谈论起朝中局势,权谋利益来。 却说江夏三人到了船头,林六娘一声吩咐,就有婆子抱了软软的毯子过来铺了,又抬了一张四方小几过来,紧接着,又有人飞快地打了偌大一把凉伞遮阳,又送了干鲜果品,蜜饯点心、茶水等物上来。 江夏笑着向林六娘竖了竖大拇指,林家六娘却低声道:“这里边倒是有一半是从姐姐处偷师来的。” 卫氏只拿着一只抱枕看着,笑着道:“这东西初见似乎有些怪异,仔细琢磨,倒是惬意舒适的紧。” 林六娘和江夏都笑,三人一起坐了,林六娘自然坐在中间,江夏和卫氏分作两旁。 江夏笑道:“大少奶奶来京里可还住的惯?” “若是不嫌弃,你叫我大嫂吧,或者叫雁姐姐也行。”卫氏没有回答江夏的话,先纠正了一下江夏的称呼。她的闺名林雁,让江夏叫她雁姐姐却是有心交好的意思了。 江夏微微一笑,看了林六娘一眼,道:“既如此,那我就与六娘一般,称你大嫂吧!” 江夏这个选择在卫氏的意料之中,没有选择姐妹相称,也是觉得彼此初见,没有那么熟识亲昵,就姐姐妹妹的,她实在叫不出口。 卫视也不勉强,笑着点头应了,转而道:“我祖籍潍县,也是北方生人长大的,当初随夫赴任,初到江南也不适应,那边天天淫雨霏霏的天气,最初一年真是难熬,可住了十多年,也习惯了,再回北方来,反而觉得干巴巴又是一个难熬了。” 说着,她自己先笑了:“人随物变,其实耐着性子忍一忍,习惯了也就好了。” 江夏听着这话有理,笑着点头应着。林六娘的笑却多多少少有些勉强,卫氏这番话看似说她自己的经历,她听在耳朵里怎么觉得,有些刺心呢? 说说笑笑的,午时过了,未时一刻,船舱里的三个男人才散了,画舫渐渐往岸边靠过去,众人弃船登岸,江夏止住了还要相送的林六娘和卫氏,只由顾家兄弟相送到垂花门内,登车辞了去。 看着天色尚早,江夏也不想就这么家去,每每出来与那些夫人小姐的呆久了,她总觉得心里累,于是问过徐襄之后,就让马车往天坛寺旁的南市去了。 徐襄陪着江夏逛了两家绸布庄、首饰铺子,江夏也陪着徐襄逛了三五家书坊、文房铺子,两个人将买的东西让店伙计送回家去,自己却转而往街角的一家茶楼而去。 这家茶楼建在街口,江夏和徐襄在二楼临窗的雅室中落座,江夏自然地凭栏往外看去,就见人流熙熙,街市繁忙,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派古典市井的真实版画卷,比清明上河图生动得多了。 正胡乱寻思着,突然从街角小巷子里跑出一个拎着包袱的男子,紧跟在他身后,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抱着个襁褓追了出来,“你个天杀的,那是我给孩子看病的银子,你给我拿回来啊……” 叫声凄厉愤恨,刺人耳膜。那孩子被吓得狠了,哭得撕心裂肺的,摧人心肝。 江夏皱了眉头:怎么是她? 744.第744章 如何处理刘蓉娘 那个女子江夏见过,就是切糕刘家的蓉娘,前头跑的则是她的丈夫吴顺子。 这一跑一追的,江夏不由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当初魏郦娘与顾四不也是这般模样,最后落得个分道扬镳的下场么? 嗳,不对,刘蓉娘嫁给吴顺子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如今刚进五月,满打满算两人成亲不过八个月,刘蓉娘怎么也生不出孩子来吧?何况,听那孩子的哭声,明显不是新生儿孱弱的动静,怎么也得满月了……难道? 江夏一个激灵,心中迅速地有了个猜测——刘蓉娘虽然与顾青兰有些苟且之事,但总的来说并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性子,只是年少无知,被顾青兰那等容貌才色给骗了,才做出那等事体来。那么这孩子的父亲是谁,真的不难猜了! 一晃眼,刘蓉娘在街头绊倒了,大概是磕到了孩子,孩子哭声更加凄厉,刘蓉娘扑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哄着,自己的眼泪却也流了一脸。 当初,只以为遇上了如意郎君,郎情妾意,海誓山盟。却谁知,只是富家子浪荡风流的一场戏。恰好有顺子得了横财上门提亲,于是她就顺着爹娘的意思嫁了……却不想,成亲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珠胎暗结,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她试图掩人耳目,对顺子千好万好,却不想孩子本来就早,又不小心早产了半个月,就更是遮掩不得,于是,顺子翻脸,抛下坐月的她和孩子不理不问,幸好之前家里雇了个婆子照应,这才没让她们母子饿死。 五六天后,顺子才回家,一进门,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去箱笼里搜罗细软,卷了就走。她生产后体弱无力,想追也追不上,只能看着顺子卷了家中细软,摔门而去。 转眼,孩子满月了,却不小心染了风寒,烧的跟火炭儿一般。刘蓉娘抱了孩子去寻郎中看病,几番三次之后,连家中仅存的一点银子也花净了。这一次,她只想着将仅存的几件首饰当了,给孩子看病,却不想,吴顺子破门而入,搜检了那几件首饰,转身就走,孩子的病还未好,以后的日子还要过,眼见着仅剩的几件首饰要被吴顺子带走,她才破了脸追出来……却还是没能追上。 想及前后种种,再想及怀里苦命的孩子,由不得刘蓉娘不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江夏既然看见了,这般情形,她是真的没办法不理不问,转身就走。 她回身看看徐襄,徐襄轻轻一笑,握了她的手安抚着,一边回身向长贵打了个眼色,长贵立刻明白了,转身下楼去了。 江夏在窗口看着,长贵也亲自上前,只塞了几个大钱给茶楼的伙计,那伙计眼皮子很活泛,心思灵透的,飞奔过去,对那刘蓉娘道:“这不是刘家大姑娘们?怎么地在这里哭起来,可是摔到哪里了?” 刘蓉娘祖居于此,邻里街坊的,大都认识,刚刚是悲从中来,一时忍不住了才在街上追人、哭泣,如今听人询问,自然不好意思,连忙抹把脸起身,一边收拾着自己和孩子身上的灰土,一边向伙计道谢:“多谢二木哥关怀,只是孩子病了心焦,一时失仪,让二木哥见笑了。” 那小伙计摆摆手,又道:“可是有为难处?……哦,对了,我昨儿刚刚听客人们说,同仁堂那边看病看的极好,今儿正在义诊,听说连药钱都不要的,你不若去看看!” 刘蓉娘的首饰被抢走,正无计可施之际,得了这个消息,无异于喜从天降,连忙郑重谢了二木,抱了孩子匆匆去了。 每每有义诊,人都是极多的,她想给孩子看病还得尽快些才行,若是晚了,怕是看不上就耽搁了。 眼见着那刘蓉娘走远了,二木才叹息着摇摇头转回来。心道,之前顺子得了横财娶了******,他们这些小伙计们哪个不曾眼红,可谁知,不过几个月,刘蓉娘就生了个野种,顺子也瞬间从人人羡慕的对象,成了头顶绿草的‘王八’,谁人不笑?都说,难怪吴顺子凭空得了一注横财,却原来是帮人捡破鞋养孩子的! 转念,二木又在心里鄙夷吴顺子,得了财,也算得了人,不就是养个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怎地做出如今这等事来……刘蓉娘哪怕是有些错处,却仍旧是美貌如花的,也不算亏了吴顺子,偏偏那个小子还不领情,还这般对待佳人,真真是不知好歹! 带他转回来,将情形对长贵交待一番,长贵又取了一星碎银子赏了他,二木感激不尽地行礼,抬起头,长贵早上楼去了。 江夏得了长贵的回报,脸色自然不好看了。依着现代的思想,刘蓉娘尽管有些不知自重,真正不可原谅的却是顾青兰,始乱终弃,哪怕这个结局有一部分不是顾青兰所愿,也不能原谅。毕竟,他在招惹了刘蓉娘之后,又自愿地答应了与林家六娘的婚事…… 可这个世界的观念,若是吴顺子心胸宽厚,认了刘蓉娘的孩子还罢,如今这种情形,刘蓉娘和孩子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呀! 感受到手被徐襄握着紧了紧,江夏轻轻叹了口气,转眼看过去,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吧!” 徐襄凝视着江夏片刻,心里难免有些懊恼。刘蓉娘的事情是他出手处置的,夏娘这样子,可是怪他? 他点了点头,道:“好。” 江夏起身,仍旧自然地挽了徐襄的胳膊,低声笑道:“咱们回去吧!” 徐襄看着妻子转眼阴转晴的小脸,也跟着透出一抹笑来:“好!” 只是心里,徐襄难免有些怅然,看来妻子是真的怪他了,要不然,也不会再不与他谈及此事,连之前说好的逛街也半途而废了。 江夏却不知徐襄这种种心思,登了车之后,就靠着侧壁闭上眼睛小憩,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处理刘蓉娘一事…… 745.第745章 竟是这么个人! 不管如何,刘蓉娘和孩子并非奸恶可憎的,她没遇上还罢了,既然遇上,就不能就此袖手。当然了,这事儿的始作俑者顾青兰也不能便宜了他去! 至于怎么处理,她还得再去了解了解,再拿主意。毕竟,她只看见了一个场景,具体什么情况她并不了解。 回了家,江夏就找了红绫姑姑来,将这事儿交待给她。 红绫姑姑听完,略一沉吟,道:“夫人,这事儿是刘家那丫头的错,之前顾家二爷那般处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再出了状况,却不是咱们该管的了……” 话没说完,红绫姑姑就看见江夏蹙起了眉头,依着她对江夏的了解,这是对她的提议不赞同的表情。 她心下一转,连忙又道:“即便是管,也该好好琢磨琢磨,尽量找个周全之策才好。” 江夏展颜笑了,看着红绫道:“我就知道姑姑有法子,那么这事儿就托付给姑姑了……嗯,尽快把消息打听回来,姑姑给我说一声吧!” 红绫再不多说,答应着退了下去。 江夏已经换了一身居家的半旧衣裤,象牙色绣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子,随意清爽,配着她绾在脑后的圆髻,看似随意,却别有一番疏朗之意。 徐襄回来后,先去外书房处理了一点点事情,转进正院来,抬眼就看见江夏坐在窗前的凉榻上翻账本子呢。 “劳累一日,怎地又看上这些了?总是劝着这个休息将养,偏偏就你自己个儿不知爱惜。”徐襄坐过去,从后边拥住妻子的腰肢,手下意识地抚上妻子平坦的小腹,将下巴搁在江夏的耳畔,低声轻喃,“我还盼着你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儿子呢!” 江夏身体微僵,转而放松下来,将手中的账册子搁下,手落下来,覆上他的手背,低声道:“这个可心急不得,孩子也是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徐襄双手拥紧,将江夏整个人都揽进怀里,用脸颊蹭蹭她的脸颊,感受着那份滑腻温软的美好,一边轻声道:“我知道……只是盼着呀!你说,若是咱们有了孩子会像谁?人都说外甥随舅,若是随了小越的聪慧懂事,也是极好的,对不对?” 江夏听得心中难受,下意识地想告诉他,自己一直避孕,在天下安定之前,她不想要孩子! 嘴巴张了张,江夏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徐襄这般满心期盼着要孩子,做父亲,她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之所以没孩子,不是他不够努力,也不是他和她身体不行,只是她做了手脚? 江夏的沉默,徐襄却只当做羞涩,心中柔情更浓,忍不住张口咬住了江夏的耳珠,一边轻轻啃噬,****,一边喃喃道:“顾老三成亲比咱们晚,都已经有了孩子,看来是我们做得不够……” 第二天一早,江夏起床时,徐襄已经早就上朝去了。 她活动着酸疼的腰肢,打着哈欠下床,石榴带了小丫头进来伺候,一边送上一碗燕窝:“这是爷临走前吩咐的……” 江夏不爱吃燕窝,石榴不等她拒绝,先把理由提出来。 江夏眉头微蹙,接了燕窝吃着,一边吩咐:“备水,我先泡个澡……” 石榴看了江夏一眼,然后垂了眼答应着,正要转身下去吩咐,却听江夏又道:“以后,爷再吩咐燕窝,你们答应着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说答应归答应,就不要再做了端到她脸前头来了。 石榴回头看了看江夏,张口欲劝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暗暗叹息着摇摇头,转身去了。 泡了个澡,江夏披了一件浴袍走出来,石榴被她打发了去备饭,红绫姑姑在屋里等着她了。 打听的消息传回来了,红绫姑姑给江夏介绍了一番,然后道:“那孩子已经四十八天了,据同仁堂的肖郎中说,只是略感风寒,却并无早产迹象……” 四十八天,若是刘蓉娘再无他人,那孩子就是顾青兰之子无疑了。 江夏抿了抿嘴唇,喝了口茶,回头问道:“那吴顺子是怎么回事?赌还是嫖?” 备受打击之下,短时间内性情大变,又花钱如流水的缘由,江夏一下子想到的就是这两桩。 红绫姑姑道:“这事儿倒是出人意料,那吴顺子并非赌,也算不上嫖,竟是去赎了一个小青衣,在宣武门外的广恩寺后边儿租了个小院子,过起小日子来了。” 江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才嗤笑着摇头道:“竟是这么个人!” 亏得当初她还特特地打听过,皆说这位老实可靠,还说他偷偷喜欢刘蓉娘多年了……却原来是这么个货色!这才几天,竟然另外寻了人,过起小日子来了! 真是做的够绝,够无情! 也好,他这样,她才好下手不是! 笑容越发深了一些,江夏抬眼看着红绫姑姑,笑着道:“姑姑,之前给他那些,也只是为了给蓉娘一个交待,他既然如此,那也不必理会了。刘蓉娘的宅子给她卖了吧,还有那个小食铺子,也一并收回来,然后,把刘蓉娘送出京城……就送到天津卫吧,那边咱们不是正要再开一家糕饼铺子么?收了她做糕去,给她开工钱,再给她一层红利。” 不是不能给她太多,只不过,一个女人孤身带着孩子,给的太多了,反而给他们招祸。先安顿了,以后若有机缘,再帮她寻个真正可靠的人吧。 这件事,搁在别人身上不好操作,对于红绫姑姑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连迟疑都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转身出去,却并没有急着去处理刘蓉娘的事,而是先打理起家里的琐事来。 交待给红绫姑姑,江夏也很放心地把这事儿搁下,转而继续去看起账本子来。跑努儿干的商队,之前是江夏与顾家赵家等合作的生意,顾青兰成亲时,顾青茗做主,将这支商队的份子转给了顾青兰,以便他养家糊口和官场打点。却不想,顾青茗当初为三弟着想的事,如今却给了江夏一个出手收拾顾青兰的机会。 746.第746章 越哥儿中了 晚饭过后,囡囡和小妹告辞回去,徐襄和江夏相伴着往后院去,那一片池水不大,却也能带给人些许清凉。 两人绕着池水缓缓而行,江夏伸伸手臂:“这池塘还是小了些。”说着话,她不由想起荆州的自然居,最好是门前那一片浩渺的湖水,轻风徐来,水波不兴。 徐襄看着妻子一片神往之色,忍不住宠溺地一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十指交扣,缓步徐行。 她很少说喜欢什么,临水的宅子么?京城了确实不多,但只要他想,办法还是有的。 “小越的府试也该出榜了。”徐襄自然地转了一个话题。 江夏也立即被转了心思:“我嘱咐了,出了榜就送信进京,想必也快了。” 徐襄紧了紧手,微微笑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小越刻苦,先生教的也极上心,一个府试还是不用担心的。” 江夏笑着点点头,只是笑的多少有些勉强。尽管知道越哥儿学的极好,府试还是有把握的,但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还是难免有两份忐忑 两个人说着话,绕着池塘继续走着,一圈儿没转下来呢,就听得前头有人飞奔进来:“给老爷夫人报喜,越少爷送了信回来,越少爷在府试中得了第二名!” “啊!太好了,太好了!赏!”江夏愣了一下,随即欢喜起来,“谁送信回来的?赏他十两银子,带他下去吃饭,好好歇着去。其他跟着越少爷的人,一人多发两个月月例。咱们府上其他人,这个月发双例。” “哎,哎,谢谢夫人。”门子上的小厮连声谢了赏,躬身一礼,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 待那人走出去十几步,江夏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小越学得那般好,我还认为他也能考个头名回来呢,没想到竟然是第二名……” “嗤!”徐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晚饭过后,囡囡和小妹告辞回去,徐襄和江夏相伴着往后院去,那一片池水不大,却也能带给人些许清凉。 两人绕着池水缓缓而行,江夏伸伸手臂:“这池塘还是小了些。”说着话,她不由想起荆州的自然居,最好是门前那一片浩渺的湖水,轻风徐来,水波不兴。 徐襄看着妻子一片神往之色,忍不住宠溺地一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十指交扣,缓步徐行。 她很少说喜欢什么,临水的宅子么?京城了确实不多,但只要他想,办法还是有的。 “小越的府试也该出榜了。”徐襄自然地转了一个话题。 江夏也立即被转了心思:“我嘱咐了,出了榜就送信进京,想必也快了。” 徐襄紧了紧手,微微笑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小越刻苦,先生教的也极上心,一个府试还是不用担心的。” 江夏笑着点点头,只是笑的多少有些勉强。尽管知道越哥儿学的极好,府试还是有把握的,但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还是难免有两份忐忑 两个人说着话,绕着池塘继续走着,一圈儿没转下来呢,就听得前头有人飞奔进来:“给老爷夫人报喜,越少爷送了信回来,越少爷在府试中得了第二名!” “啊!太好了,太好了!赏!”江夏愣了一下,随即欢喜起来,“谁送信回来的?赏他十两银子,带他下去吃饭,好好歇着去。其他跟着越少爷的人,一人多发两个月月例。咱们府上其他人,这个月发双例。” “哎,哎,谢谢夫人。”门子上的小厮连声谢了赏,躬身一礼,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 待那人走出去十几步,江夏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小越学得那般好,我还认为他也能考个头名回来呢,没想到竟然是第二名……” “嗤!”徐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晚饭过后,囡囡和小妹告辞回去,徐襄和江夏相伴着往后院去,那一片池水不大,却也能带给人些许清凉。 两人绕着池水缓缓而行,江夏伸伸手臂:“这池塘还是小了些。”说着话,她不由想起荆州的自然居,最好是门前那一片浩渺的湖水,轻风徐来,水波不兴。 徐襄看着妻子一片神往之色,忍不住宠溺地一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十指交扣,缓步徐行。 她很少说喜欢什么,临水的宅子么?京城了确实不多,但只要他想,办法还是有的。 “小越的府试也该出榜了。”徐襄自然地转了一个话题。 江夏也立即被转了心思:“我嘱咐了,出了榜就送信进京,想必也快了。” 徐襄紧了紧手,微微笑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小越刻苦,先生教的也极上心,一个府试还是不用担心的。” 江夏笑着点点头,只是笑的多少有些勉强。尽管知道越哥儿学的极好,府试还是有把握的,但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还是难免有两份忐忑 两个人说着话,绕着池塘继续走着,一圈儿没转下来呢,就听得前头有人飞奔进来:“给老爷夫人报喜,越少爷送了信回来,越少爷在府试中得了第二名!” “啊!太好了,太好了!赏!”江夏愣了一下,随即欢喜起来,“谁送信回来的?赏他十两银子,带他下去吃饭,好好歇着去。其他跟着越少爷的人,一人多发两个月月例。咱们府上其他人,这个月发双例。” “哎,哎,谢谢夫人。”门子上的小厮连声谢了赏,躬身一礼,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 待那人走出去十几步,江夏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小越学得那般好,我还认为他也能考个头名回来呢,没想到竟然是第二名……” “嗤!”徐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哎,哎,谢谢夫人。”门子上的小厮连声谢了赏,躬身一礼,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 待那人走出去十几步,江夏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小越学得那般好,我还认为他也能考个头名回来呢,没想到竟然是第二名……” “嗤!”徐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747.第747章 十几个小时! 徐襄是真的打了滑,却也成功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让坏事成就了‘好事’!一片旖旎无限! 等江夏累得几乎溺在浴桶里,徐襄却精神奕奕地,很是自如地帮江夏清理了,用浴袍裹了,半抱半搀地将她带上床。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江夏第一时间就想舒一口气,舒展自己的身体,然后静静睡去,却不想徐襄却仍旧半点儿不困,随即就覆了上来…… 江夏横眉立目地瞪过去,那炸了毛儿的猫儿模样,却更加让徐襄心动不已,完全没有作用……不,是想灭火,却偏偏往火上浇了一瓢油! 远程输出无力,江夏只好动用近身攻击——她抬起酸软无力的手,企图将覆上来的徐襄推开,却不想,手掌刚刚接触到对方的胸膛,就被人轻巧拿开,环到自己背后去,男人的吻落下来,落在江夏的唇上、眼睛上、鼻尖儿上,也落在了她的耳廓、耳珠……不知道从脚心,还是从心底里冒出层层叠叠的酥麻,就像池水拨动,涟漪一层又一层! “夏娘……”徐襄在她的耳边柔声呼唤,那柔和的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压抑的热切和祈求,就像一缕清风,将江夏仅存的一点点抗拒吹散,让她混沌了思想,放纵了身心。 “叫我江夏!”她轻喃着回应。 “唔,江夏!江夏……”徐襄从善如流地应和着,一声声轻唤,那个看似相同,却被隐匿了太久的名字。 江夏颤颤地回应着,主动地伸出手臂,环住徐襄的腰身,用力箍紧,然后,抬起唇,迎上他柔软的唇瓣…… 帐幔半垂,簌簌地,仿佛羞涩的轻颤,如细雨微风……却转眼,暴风骤雨突至,一片雨声水声…… 风雨声绵长而持久,暴风雨中心点的江夏也不堪风雨侵袭,最后几近昏过去,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感到有人替她清理身体,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周身酸疼的完全无力支配……下一刻,她再有意识,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时分。 太过明亮的光线,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江夏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适应了片刻,方才重新睁开眼,撑着身子起来,顺手拿了枕边的晨缕穿上。 水香和木香当值,闻声进来伺候,水香麻利地挑起床幔,木香则蹲下去替江夏穿鞋子。 “什么时辰了?”江夏的脑子还有些懵懵的,下意识地询问时间。 木香抬起头,甜甜一笑道:“今儿夫人睡得好,已经午时一刻了,刚刚石榴姐姐还说,要不要叫您起来吃晌饭呢!” 午时一刻?! 江夏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身上……晨缕下,一条原白色的茧绸短裤……然后,她就想起了半夜里,朦胧中有人替她清理的事情。呃,半夜,午时,足足十多个小时……那些调皮的小蝌蚪? “咳咳……”江夏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起来。 水香木香给她吓了一跳,水香恰好站在她身边,立刻俯身替她敲着脊背顺气。 江夏艰难地抬抬手,示意她不用,一边自己内心欲哭无泪,忐忑无限,脸上却还不能显露出来,强撑着缓过一口气来,随即吩咐:“备热水……” 她的话不等说完,木香就道:“忘记回夫人了,刚刚奴婢去厨下,那边正做着午饭,原本烧水的两口大锅,也被占了,说是夫人昨儿吩咐的,趁着苋菜嫩,要烧水烫了晒菜干……夫人若是要热水,怕是还得等一会子,奴婢这就去吩咐,大概两刻钟能送过来了。” 江夏突然从心底泛起一抹无力来……怎么都凑这么巧啊,她睡晚了,要热水,偏偏还是她自己吩咐的活计占了锅,居然想泡个澡都不成……十二个小时,再耽搁些时候,即便用药,可还有用? 半垂着眼,无力地挥挥手,木香垂首应着,匆匆往厨下吩咐要热水去了。 水香在旁边伺候着江夏起身,简单洗漱了,把头发梳顺绾在脑后,然后挑了两支精致的手工木簪子,就想给江夏攒上,却被江夏直接拨到一百年,自己去妆奁箱子里挑了两支珍珠发簪攒了,这才施施然起身,往西书房里去了。 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若是时辰短,除了泡药浴,她还有按穴位、针灸的措施避孕,可十几个小时之后,药浴都不一定有效了,这些临时救急的法子,哪里还用得上? 坐在西书房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江夏烦躁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些。是以,等到木香转来回禀,说是厨房里已经开始烧水,两刻钟之后就能送来时,江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急迫了。 或者是之前的种种还是多少伤了身子,她的月事一直都些不调,每每总是错后几天,甚至十来天,按日子算,离上一次月事来的日子只有十一天……在算上延后的话,大概、或许还不到排卵期……或者她是有些太紧张了吧!唔,一定是! 答应着从西书房里走出来,江夏接了水香递上来的瓷盅子,一盅清汤燕窝泛着淡淡的米色,半透明地窝在盅子里,燕窝无味,清汤却透出一抹诱人的清香。 昨晚被劳累的太过,又睡了那么久,她的胃里早就空空如也,鼻端淡淡香气缭绕,胃先与她的大脑,先咕噜噜欢叫起来,欢迎着美味营养的补品来填满它! 轻轻叹了口气,江夏都懒得问,为什么又给她炖了燕窝,只默默地执了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燕窝吃下去。 燕窝刚刚吃完,盅子还没放下,囡囡和小妹手拉着手跑进来。 囡囡满脸关切地询问:“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江夏心中一暖,伸手将囡囡拉进怀里,亲了亲小丫头胖鼓鼓粉嫩嫩的脸颊,然后笑道:“没有不适,只是昨晚走了困,睡得晚了,今早就起不来了!” “哦,原来这样,姐姐没起来用早饭,小秋还以为姐姐病了……”囡囡欢喜无限地靠在江夏腿上,小手慢慢地摩挲着江夏的手心,一边唧唧咯咯地说起上午的课程来,“上午先生让小秋和小妹一起作文了……” 感受着囡囡和小妹的关切、担忧,以及知晓‘缘由’后的释然放松,江夏实在不想再做什么,让两个孩子忧心了。是以,等午饭摆上来,同时木香走上来回话说热水烧好了,要不要送过来时,江夏略一迟疑,还是吩咐,再迟一些,吃过午饭再送来吧。 748.第748章 聪明面孔蠢心肠 等吃完午饭,送走了两个小丫头,江夏终于将自己浸到浴桶之中后,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子,却第一次犹豫了。 十多个小时,或者,小蝌蚪已经成功着陆……那么这个药用上后,会不会…… 她算了一下,这个月之前繁忙,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也因着安全期,她还一直没用药……加上上个月她也有小十天未用药,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几小一个月没用药了…… 下意识地盘算到这里,江夏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她猛地低头将自己埋进了温热的水中。水将她整个人淹没的同时,她的大脑一片茫然,什么时候,她竟算计起怀孕要注意的事项来? 难道,是徐襄不时地在她耳畔念叨,让她不知不觉改变了之前的决定? 咕噜噜,一串气泡从水中翻上来,江夏的肺部因为憋气微微地疼起来,她才猛地抬起头,一边抬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水,一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短时间的思考、自问,让她在茫然之后,有了一定的自知。 原来,她的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将徐襄放在了那么重的位置。他说的话,她不由自主地重视——之前,只是表面上把自己都欺骗了,却终有她自己都无法自欺的时候。 微微眯着被水刺得发疼的眼睛,江夏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了,靠在浴桶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抬起手,那只装药的瓷瓶子还紧紧攥在手中,她却暂时用不到了。 昨晚有没有‘成果’无法判断,更无法预料,她不能让自己后悔,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等待时间给她一个答案。 沐浴之后,江夏略作小憩,就换了衣裳,登车出门,往赵家去了。 一直忙碌,赵宝儿出了月子,她也只去看了一次,那小丫头已经比新生时胖了一圈,原本有些皱皱的脸已经变得肉嘟嘟,小脸儿粉嫩,小嘴儿红润,睡着了,小嘴儿还一裹一裹地,咂咂有声,也不知是不是做着梦吃奶,可爱的不行。 等见了赵宝儿,就收了赵宝儿一顿抱怨,直嫌乎江夏不来看她。 “……我被这个小东西拴住了脚,出不得门,你又不见人影子,可不是要闷死我去么!” 江夏含笑听着她叨念,自顾自地走到摇篮旁坐了,低头看起摇篮中的小丫头来。 “可起了名字?不会还是叫大姐儿吧?”因着隔着丈夫和婆家都远,赵宝儿的女儿之前一直没有起名字,因着是梁家这一辈第一个姑娘,故而就大姐儿大姐儿地叫着。 赵宝儿抿嘴儿一笑,道:“她祖父给起了名字,单字一个‘韶’字。” “韶儿,陌上花开,不负韶华!好名字!”江夏略一沉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韶有美好之意,常常组词为韶华、韶光、韶年……从这名字也可看出,靖南王对这个孙女的态度是极喜欢的,要不然不会亲自起了名字,还是这般寓意美好的名字,也是祖辈对小孙女的疼爱和祝福。 “嗯,我也觉得好!”赵宝儿笑嘻嘻地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一边将韶儿嘴角的一点口水擦了去。 小丫头两个月了,又胖了些,两侧脸颊鼓鼓的,肉肉的,这时候微微偏着脸睡着,一侧脸颊的肉肉被挤扁了,小嘴儿都不受控制地往外淌起了口水,偏偏不会让人觉得脏,只是可爱到不行,哎呀,江夏看着看着,心都忍不住化了,看着睡熟的小丫头心痒痒的不行,恨不能动手把小丫头捣鼓醒了,好让她能逗着玩一玩。 “你可别招她,这丫头性子不好,醒来就没个安稳,还是让她睡着好,咱们清清静静地说会儿话。”赵宝儿一边说着,一边叫了一名奶娘过啦照应着韶儿,她自拉了江夏往侧间的凉榻上相对坐了,一人一个大靠枕,半歪着说话去了。 “我看你也不是不稀罕孩子,怎么还没要一个?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的?”赵宝儿也就是自称与江夏亲近如姐妹,这才毫不顾忌地提起这个话题来。 一听这话,江夏脸上的笑差点儿就维持不住了,垂了眼笑了笑,她端了茶喝了一口,这才道:“刚成婚那会儿,家里外头好些事,再后来,我又去进宫治病……咳,那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怕对孩子有甚影响,就又拖了些日子……” 江夏说的有些凌乱,却还是让赵宝儿抓到了关键所在,她盯着江夏,颇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说,并非不能要,而是你有心不要?” 江夏抬眼看了看赵宝儿,莫名地有些心虚,在现代时会不要孩子似乎在正常不过的事,到了这里,面对赵宝儿的质疑,她自以为很充足的理由,去有些说不出口来了。 她勉强地笑了笑,无力地辩白道:“也不是不要,只是,一直忙……” 赵宝儿脸上已经布了一层怒色:“你别给我找借口,徐家老二对你什么光景,难道我瞎的看不见么?就他那样恨不能时时将你捧在手心的样子,怎么可能……咳,还‘一直忙’,你糊弄谁呢?” 怒气上来,赵宝儿说话的声音自然难免大了些。 江夏连忙摆手阻止她,“哪里有你说的那般……” “你哪里是糊弄别人,你是糊弄你自己个儿呐!”赵宝儿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恨恨地点着江夏道,“看着不差,却原来也是个聪明面孔蠢心肠,竟做出这等傻事来。” 说到这里,见江夏不再辩驳,乖乖垂了头听话,赵宝儿的怒气也平缓了些,往江夏身边凑了凑,将声音压的低低的道:“你个傻的,难道不明白,这女人过的就是孩子的日子,你结婚本来就不早,还不趁着年轻身子好,尽快生儿育女,难道指望年纪大了,容颜衰了,再去生?” 江夏这会儿也稍稍缓过一点儿来,低声嘟哝道:“崔姨四十几了,还添了小五……” “去,怎么单看见她了?跟我娘一样的又有几个?你也不瞪大眼看看,京城这许多勋贵官宦人家,有几个夫人太太过了三十还生孩子的?到那时,不是身体不行,就是家里又添了新人,哪还有你生孩子的机会?” 一叠连声地质问了一通,眼看着江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去,赵宝儿也不由心疼起来。 749.第749章 漠北的消息 她早就知道,这才是个真傻的,当初就为了挣一个正妻位置,硬生生离了徐家,一拖就是五六年。好在徐襄对她宽宏包容,一直坚定不移地等着她回心转意,几年如一日,好不容易两个人凑在一堆,这个偏偏又生了这种执拗心思!唉,她都不知道该骂她还是……不骂吧,担心她做傻事。真骂,又不忍心。 “唉,你也别想多了,徐襄与你的情分不同……”赵宝儿看着江夏的样子实在不忍,又忍不住往拿话安慰起江夏来。 江夏半垂着眼,这会儿抬起头,脸色仍旧发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却坚持扯出一抹笑来:“我,我……知道的。” 说出这一句话来,似乎气息也顺过来了,江夏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 她往后靠了靠身子,倚在一只大迎枕上,脸上扬着笑容道:“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儿,我改了,再不做傻事了。” 赵宝儿看着她明明一脸笑,但眼神却无比空洞寥落,那笑容竟是半点儿暖意也没有,生生比哭还让人难受。 她抿了抿嘴角,低头喝了口茶,顿了片刻,这才道:“你能想开最好,其实,这世间的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村夫多收三斗麦子,还想着纳个妾呢,更何况官门勋贵人家?能自始至终尊敬妻子,已经不容易了。我娘曾经叮嘱过我,与丈夫相处,争的不是宠不是爱,争的是一个尊敬。争宠那是妾室丫头们才做的事儿,正室真的到了那一步,就是丢了身份,自甘堕落了。” 江夏微微笑着,半垂着眼睑,适时地点点头回应着,看似是专心地听着赵宝儿的话,也听进去了,其实心里却无限悲凉。 她不会搞什么妇女解放,也不去争取什么男女平等,她只求自己能够有一个一心相待的人。若不可以,她宁愿独自一人,也不绝不会去争那一份什么‘尊敬’。 她来到这个世间,学会了太多妥协,学会了太多隐忍,但独独这一件事,根本没有妥协的可能,并且,终此一生,也不会改变初衷。 江夏就是这般,不过过分纠结某件事,她一时能想清楚的就想清楚,想不清楚的,就先搁置在一边,等空闲了在慢慢想,想清楚,决定了就不会随便改变,更不会在之后后悔,哪怕后边证明她的决定错误了,也是如此。 就像此时,她再次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心情也就放松了,随之脸色也稍稍有点儿好转了。 她重新扬起笑,看着赵宝儿道:“你也别说我,等孩子再大些,过了暑天,你也回归化城去吧!” 听江夏说起这话,赵宝儿暗暗端详了她的神色表情,见已经缓了许多,并无作伪痕迹,也略略放了心。 撇了撇嘴,赵宝儿道:“我不想回去,那边风沙大、酷寒难耐不说,连个贴心的人的都没有,往来的就是将军们的家眷,其中跟去边关的又大半是妾室……唉,跟她们真是没话说呀,想一想要回去,我就难受的很。” 江夏看她一脸苦恼状,却能听得出,也已经计划回归化的行程了,江夏也不多说,只微微笑着道:“你也不必忧心,这几年韶儿小,你行动不便,若过上两三年,韶儿大了,你去哪里不随意?再说了,粱嵘是个有出息的,年后又升了一级,过两三年,你就随他调回京城来也说不定呢!” 提及丈夫,赵宝儿也是欣慰一笑。粱嵘虽说出身靖南王府,却并非纨绔,骑射功夫极好,排兵布阵上也颇有建树……江夏说的两三年调回京,还真不是没有希望。 “唔,我知道。”赵宝儿笑着点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是爱抱怨抱怨,你不必为我担心。”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然后话题一转,谈起远在漠北的小鱼儿来。自从巴林占了和林和珂林贝尔城,小鱼儿被迫改嫁与他之后,两地消息阻滞,关于小鱼儿的情况也就了解的比较少了。 江夏到底有商路、四喜客栈等几个渠道传递消息,她倒是不时能够得到一些珂林贝尔城的信息。听赵宝儿问起,她就道:“鱼儿母女尚好,只是……” 江夏微微一顿,赵宝儿伸手握住江夏的手,急切追问道:“如何?” 江夏看着她的眼睛,叹息道:“宝儿又怀孕了,生了一个小子……据说如今已经一周半……” 赵宝儿蓦地瞪大了眼睛:“难道那孩子是扎昆的?” 江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时间算,说是扎昆或者巴林的都行,都不算勉强。” 赵宝儿怔怔地松开手,坐了回去,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如此,大概也是最好的了。” 若不是,那孩子出生的时间模棱两可,大概也不可能被巴林所容吧!扎昆其他孩子可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鱼儿毕竟是我大庆公主,夏娘你说,难道朝廷就真的没有办法将她接回来么?”赵宝儿感叹着,眼里渐渐聚了点点泪光。 原来的四姐妹,不论景妱娘、江夏还是她自己,日子过得都还算不错,夫妻恩爱,家境美满,却不想,身份最尊贵的小鱼儿,却流落漠北,受那么多罪不说,还饱受屈辱折磨…… 其实,江夏同样也得了消息,肃州兵马再次聚集,已经从和林和西边,分两个方向同时进军,征讨漠北。算算时间,她得了这个消息大概也有一个多月了,肃州北征的两路人马,应该绕过杭爱山,直趋珂林贝尔城了吧?! 但这个消息真的能够告诉赵宝儿么?江夏迟疑着,心里不敢确定。 尽管赵家老四赵赫就在肃州卫军中,她却从未在赵家人口中听到过赵赫的消息,也不知是赵家避讳,还是赵赫与家中没有往来…… 750.第750章 裴氏阮娘! 思及此,江夏不由想起,她出嫁前一天,赵赫送来了添妆,那些人也是直接出城西去,连赵家都没回。 联系种种,江夏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底一寒,难道真的要…… “呵,咱们俩今日还真是……”赵宝儿突然笑着叹息。 她们月余未见,见了面的话题却总也绕不过一个沉重、一个伤感去,还真是压抑的很呢! 江夏也不由笑了,恰好,里屋的小丫头醒了,哇哇的哭声传过来,一下子将两个闺蜜之间的压抑伤感气氛给打破。江夏比赵宝儿还积极,跳起来就往出走,一边笑嘻嘻道:“韶儿宝宝,夏姨来咯!” 屋子里,奶娘已经给韶儿换了尿片,整理好了,抱在怀里哄着。 江夏转眼,从摇篮边拿了一只手铃来逗孩子。手铃是手钏样子的,银鎏金的材质,簪花手钏上挂着十数个珍珠般的小铃铛,微微摇动,就有细碎清脆的铃声响起来。 韶儿听到铃声,张着一双泪眼转头寻找,江夏拿了帕子替小丫头擦去眼泪,一边将手铃套在韶儿的小手腕上,然后伸手将韶儿从奶娘怀里抱过来。 这会儿,赵宝儿才跟在后边走进来,一见江夏抱孩子的架势,不由笑了:“你这孩子抱的,倒是似模似样呢!” 江夏微怔,脑海中下意识地想起的就是前世。 生妹妹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妹妹小猫儿一样,打小就被她抱在怀里看大的……不只是抱孩子,喂孩子、给孩子把屎把尿,她都是做熟了的。 恍惚中,那曾经鲜明的记忆,如今再想起来,竟犹如隔了层毛玻璃,朦胧不清了。 自然,这些她没办法与赵宝儿提及,也没人可以说,只能莞尔一笑,道:“越哥儿小时候,我没少抱他。” 赵宝儿一脸的了然,之后,再看江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怜惜之意。她自小生在锦绣堆里,婆子丫头环绕,对于江夏的童年她根本无法想象,却也知道,那指定是很苦很苦很苦的。她心里又不禁感叹,那样的苦日子里熬出来的,难得江夏不小气、不扭捏,还有如今这般风轻云淡的气度。 “我自己个儿是老小……呃,原来是……”赵宝儿说惯了自己是老小,哪怕弟弟已经快周岁,她仍旧时不时地忘了这个事实。 一想起父母老来得子,稀罕的跟宝贝疙瘩一样的,她就心里泛酸! 皱了皱脸,赵宝儿继续道,“我就给忘了,你是老大,大姐来着!” 江夏看着做了母亲的宝儿仍旧这般娇俏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原本赵宝儿是标准的鹅蛋脸,怀孕生产之后,长了些肉肉,小脸儿肉嘟嘟的,白嫩可爱,她想动手捏一把好久了。 回手,江夏很顺便地又捏了捏韶儿的小脸…… “咿呀!”小包子软软地抗拒,甚至抬了手臂来挥……尽管,小手软软的没有多少力道,只这小个性的酷劲儿,就够招人的了! 江夏惊喜地又戳了戳小东西的脸,韶儿再次挥手,完了,还很有些愤怒地瞪了江夏一眼! “哎哟,是个厉害的!”江夏稀罕的不行,抱着韶儿亲了一口,一边又去呵她的痒痒,把个小丫头逗得咯咯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赵宝儿毫无亲娘的自觉,不但不帮自家闺女,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的:“是个茬利的,大了还不知道怎么跟我淘气呢!” 江夏收了做怪的手,回头睨了赵宝儿一眼,鄙夷道:“人家都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你这就嫌弃了……好好待闺女吧,是个厉害的,将来护着你也说不定呢!” 赵宝儿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一边转身去净房清洗,准备喂奶了。 江夏继续逗弄韶儿小丫头,看着小丫头抓着手铃一晃一晃地往嘴里送,她怕小丫头砸到自己,每每都会伸手去挡着,连着几次之后,小丫头就恼了,皱着眉蹬着脚一咧嘴吧哭起来。正好赵宝儿清洗完了转出来,一分不差地将娃儿接过去,背转身,坐到床边喂奶去了。 孩子止了哭声,大口大口地吃起奶来…… 午后,静室,温柔的母亲和娇嫩的孩子,岁月一片静好! 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江夏那一句开玩笑的话,竟然一句成谶!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了孩子,两个人明显放松下来,等宝儿喂完孩子,江夏就邀请她带着孩子去自家玩耍。赵宝儿倒是一口答应下来,只提出条件,等她过去,江夏要亲自做点心和菜给她吃。 临近傍晚,江夏才从赵宝儿房里辞了出来。又去崔氏屋里告辞,韶儿睡了,赵宝儿叮嘱奶娘看着,也陪着江夏一起往母亲房中,顺带着请安了。 两个人放松了,自然是有说有笑的,绕过一道花墙,就要到崔氏的院子时,抬眼就看见一名二十许的美貌妇人站在路边一丛竹子下,脚下踯躅着,美貌的脸上峨眉淡扫,目光如水,拢两弯轻仇……加上素淡的装扮,纤瘦的身形,还真是我见犹怜。 江夏一打眼,大概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于是很奇怪,这位装可怜也不用到崔氏屋门口来吧? 果然,宝儿一脸的笑,再看见这个人之后,就倏地退了去,眉头蹙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我大哥的三房,裴氏!” 关于这个人,江夏听说了。就在金氏的孩子没了不久,赵家大哥去同僚家饮宴,遇上了这位,据说还是六品校尉之女,却生就一副楚楚之态,又貌美身柔,一下子入了赵煊的眼。年前冬月里,就将人纳了回来,做了三房。 “原来是大姑娘和江夫人,阮娘见过大姑娘,见过江夫人!”裴氏袅袅转身,声音娇柔地请着安,折身行下礼去。 那娉婷姿态,袅袅纤细腰肢,再加上那如莺如燕的娇媚声音,偏偏礼仪周全,表情诚挚……这般模样,即便是女人,也会为之心动吧,更何况是身体心理正常的男人? 江夏之前还嫌弃赵家老大薄幸无情,如今见了这位,大概已经知道,赵煊为何能够一见倾心,难以自持,以致坚持将其纳入府里作了妾。 751.第751章 自己的日子自己过 “罢了!”赵宝儿淡淡地挥挥手,拉着江夏的手绕过去,就想走。根本懒得搭理这位。 江夏以为她会纠缠,却不想,裴氏竟只是弯弯腰,脚步轻盈往后退了两步,不但没有纠缠,反而恭敬礼让,让江夏半点儿错处没抓着! 难道,这位真是礼仪教养出色的大家女子?这个念头在江夏脑子里飞窜出来,随即就被她一下子否定。 真是大家女子,又怎么可能跑去别人家勾搭男人?又怎么会这般应对有余,从容不惧? 想及此,江夏再看那位眉眼中的柔弱、眼底的轻愁,就不由地想象,想要培养出这样的人儿,大概也是花了大心思、大力气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给了赵家老大? 江夏转着心思,随宝儿进了崔氏的屋门,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上前来替她们撩着帘子。 赵宝儿低声问道:“大哥回来了?” 那小丫头垂着头,低声道:“大爷晌午就回来了,在家里用的饭……” 赵宝儿眉头微蹙,脸上仅有的一点淡笑也褪了去。 江夏挥手遣退那个小丫头,一转眼,见宝儿挺直着身子就往里屋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宝儿,心道,可不能让她这么冲进去,看样子,这丫头大概是厌恶了赵家老大干的破事儿,想进去理论理论去,却忘了自己已经是出嫁女的身份,有些话,崔氏能说,她这个做妹妹的却不能说。 更何况,即便是闺女要维护亲娘,也不能冒冒撞撞就往里冲,总得弄明白前因后果才好说话,说出话来也才能让人信服。 赵宝儿拧着脖子看回来,对上江夏的目光,就见江夏对她摇了摇头,她瞬间就泄了气。 她站住脚,半垂着头,默了一会儿,再抬起眼看到江夏,苦笑一下,抬脚绕过碧纱橱,进了里屋:“大哥也在呀?娘,夏娘要回去了,过来给你辞行了。” 江夏听到这里,也跟着走进去,先笑着给崔夫人见了一礼,又转身给赵家老大赵煊略一福身:“赵大哥!” 赵煊对江夏还是很感激的,不论前头妻子儿子多受江夏照应,就是母亲、妹妹也多亏得江夏一直关照着,是以,见江夏进来,赵煊也就站起身来,又拱拱手回了江夏一礼。 “怎么这就回去?”崔氏眼底还有些余怒,但看见江夏,还是立刻换了一张笑脸,抬手亲切地招呼着。 江夏笑着上前,道:“时辰不早了,我今日就先回去,改天再来陪崔姨说话。” “唉,毕竟是有了家的人了,出来难免牵挂……”崔夫人笑着一句话,倒是把江夏给说的有些发烧。 “哈哈,那是,人家还是新婚小夫妻呢,自然是蜜里调油的。”宝儿也趁机添油加醋的,惹得江夏伸手就要去哈她的痒,却被那小丫头一扭身躲开,逃到崔氏身后去。 说笑几句,江夏辞了出来。仍旧是赵宝儿将她一路送到二门上去。 原来在大门外的裴氏已经不见了,赵宝儿转着眼睛四下看了看也没寻到,只能冷冷地哼了一声。 江夏看着她气闷的样子,叹口气道:“那毕竟是大哥屋里的家务事,一般也容不得妹妹说什么。你可别莽撞了!” 赵宝儿抬脚踢飞一块小石子,有些气恼道:“刚进门没几天,贪新鲜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可大哥做的太不像了,竟是几乎长到那裴氏屋里去了。大嫂之前,我还觉得她蛰蛰歇歇的,如今看来,倒是大嫂的包容宽厚,让我又是钦佩,又觉得替她难受……孩子刚没了没几天,大嫂指不定多难受,大哥却忙不迭地娶了新人……之前,爹爹还说,大哥性子凉薄,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确是知道了,何止是凉薄!” 赵宝儿这番话,江夏就有些没法接口了。 她默了片刻,再开口也只是宽慰赵宝儿:“每个人的日子都得自己过,大哥大嫂如今这般,或者反而能让大嫂坚韧些。我前几次见她,倒是觉得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还有个儿子呢!”赵宝儿幽幽地吐出一句来。 江夏心头一揪,缓过来,也只能暗暗地叹口气。正如她说,自己的日子都得自己过,别人帮上忙的时候毕竟有限。 好一会儿,江夏道:“那个裴氏,你关注一下。” 赵宝儿只是性格活泼,却并不是真的傻。江夏这话一出,她微微一怔之后,即刻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点头应着:“我就说觉得那个别扭……你也觉不对来了。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盯着她的。” 江夏失笑,抬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被她这么一说,赵宝儿自己也嘻嘻笑了,之前的压抑气氛为之一松。 回到家里,暮色已经暗下来。徐襄也下衙回来了。 江夏走进自己住的正院,徐襄含笑站在屋门口等着了。 江夏也扬起一抹笑,走到徐襄面前两三步处,在徐襄伸手过来挽她时,对那只手视若不见的,微笑着,规规矩矩地行下礼去:“见过老爷,妾身出门回来晚了,老爷莫怪!” 徐襄伸出来的手定在半空,略略一顿之后,缓缓地收回去,负在身后。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看着一本正经行礼如仪的妻子,突然,有些想笑!这是,还为昨晚的‘好事’着恼? “咳,咳,”轻咳两声,将自己心底的笑意压下去,徐襄负手而立,神色温和道,“为夫不会怪罪,只不过,夫人出门也别太晚。” “是,老爷教诲,妾身记下了。”江夏压着心里的腹诽,半垂着眼答应了,抬脚就要进屋。 却听得,徐襄温软的声音传来:“夫人晚归,为夫会担心!” “呃?”江夏为之一愣,随即收敛了神色,略略点头算是应了,然后匆匆进门,洗漱更衣去了。 说一两句甜言蜜语,就想蒙混过去?哼,想得美! 江夏心里嘀咕着,完全没注意到,在她身后,徐襄一脸笑容,只有眼底看着她的背影,闪过一抹沉思之色。 752.第752章 受累、伺候 面和心不合地吃了晚饭,将囡囡和小妹送走,徐襄惯例等着江夏去园子里散步。江夏却说自己出去累了,没有陪他。 徐襄也不勉强,自己去后园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江夏已经备好了热水,并仍旧亲自动手给他擦了背…… 等江夏自己洗了,再进屋,她心里还隐隐防备着。徐襄也没睡呢,手里拿着本书卷,半靠在床头看着。 见江夏进来,徐襄即刻搁下书卷,笑着招呼江夏:“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江夏答应着,绕到床尾上床,尽量避免自己不去碰触到徐襄。 却谁知,徐襄竟只是起身吹了灯,抬手放了床帐,随即躺下来,低声道:“睡吧!” 然后,然后竟然就没了然后。 江夏愕然着,大睁着眼躺在黑沉沉的床上,一时竟没了睡意。 躺了不知多久,一片寂静中,她只听到徐襄的呼吸渐渐平缓绵长起来,知道对方已经睡熟了,还可能做起了美梦……可她,听着身边人匀细的呼吸,却半点儿睡意也无。 僵直地躺着,江夏心里仿佛七八个小老鼠再窜啊,真是想不明白,昨晚那般饕餮不知足,今日怎么就半点儿动作也没有了?还是说,徐襄察觉到了她的冷淡别扭,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念想? 躺的浑身酸疼,江夏开始烙煎饼,翻来覆去许几次,也不知什么时辰,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徐襄自然也早去上朝了。 没见到徐襄,江夏莫名地松了口气,但思量之后,又有些懊恼。 起身下床,挥挥手,将脑子里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挥掉,江夏吃过早饭,略作收拾,就起身出门,往四喜楼去了。 她之前有邀约几位北线的商队掌柜,到四喜楼来聚会。 因为就要进六月,北路商队第一趟行商大都赶回来了,惯例,都会开碰头会的,是以,即便少着一个跑哈密卫的,众人也没怎么在意。 倒是,在众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带了一抹忧色。肃州卫肃王帐下,分两路直取珂林贝尔城,哪怕他们手里拿着肃州卫和朝廷两方面发的路引,也不敢冒然动作,毕竟真打起仗来,正规军或许还能看一看路引,若是遇上残兵败将、散兵游勇,哪里还能管路引不路引,抢掠货物金银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商队的几十条性命都给搭进去。 好一会儿,等大家发言完毕,江夏沉吟了片刻,又低声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点头道:“既然北疆战乱,那咱们相关的三条商路就暂且停一停。但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李掌柜、齐掌柜和吴掌柜,你们三个商量商量,推举出两三个人来,走一趟珂林贝尔城,争取将这边的情形带给那边的四喜客栈诸人,珂林贝尔城不管破不破,都让他们顾好自己,然后尽力维护福宁公主母子母女们的安全。” 三个被点名的掌柜起身应着,又在江夏示意下江夏见了诸位掌柜,见了礼之后,招呼众人落座。她先慰问了几句,之后,就让掌柜们发言。 那些掌柜们你说两句,他说几句,各自阐述着自己的顾虑、建议。江夏也不做声,只捧了茶,耐心地听着。 重新落座。 席面摆上来,都是极好的菜色,连酒都是用的十年佳酿,让一干识货的掌柜们暗自欣喜。而东家对他们成绩的肯定,对战事影响生意的看淡和抚慰,却让掌柜们感动又欣慰。一个得知有危险,第一时间叮嘱掌柜伙计们性命为重的东家,才是最值得人跟随的,不是么? 之后,江夏又询问了两个跑珂林贝尔城的掌柜,奈何两个掌柜归京也有十几天了,离开珂林贝尔城的时候,小鱼儿和两个孩子都还安稳……这又过了一多月了,特别是日渐激烈的交战冲突,珂林贝尔城什么样子了?小鱼儿母子母女呢?是不是还好好地?亦或者,已经被肃王宋抱朴接回了肃州? 压抑着满心的忧虑,江夏一直陪着掌柜们吃了饭,又听了一出段子,起身道:“诸位不管是不是还要出门的,都先放松歇上几天,货物都备好了,就在京郊的仓库里,大家不必着急,好好歇一歇,缓口气,再出门,才更有精神和力气。” 宽慰一番,她辞了出来,掌柜们爱听书,还是爱怎样,也都随意去。 由四喜楼出来,江夏又去糕饼铺子和同仁堂转了一圈,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到了晚上,徐襄仍旧意态殷殷,江夏没再别扭,适时地放缓了自己的态度,吃过饭,在徐襄提出去后园子散步时,江夏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缓缓地走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徐襄突然道:“休沐日,我带你上街吧!” 江夏微微诧异着,徐襄如许多男性一样,并不怎么喜欢逛街,又因为他事务繁忙,主动提出陪她上街的次数并不多,不是说没有,只是太少。 “要去买什么东西么?”江夏自然地询问。 湖边修了灯柱,上边装了特制的玻璃气死风灯,灯光摇曳下,徐襄脸上的光影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他的眼睛里一抹亮光,却一直不变,熠熠的,犹如星辰:“不可说!” 江夏愕然,微微地嘟了嘴。 徐襄看着她娇俏的样子,忍不住扯开一个欣喜的笑容来,伸手挽了她的腰肢,低头,额头相抵,四目相对,他轻声笑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江夏无奈地叹口气,点点头应下来。 就像徐襄说的,着急做什么,休沐日也就知道了! 两个人之前的小不快似乎完全散了,并肩而回,江夏惯例给徐襄擦背,然后,在徐襄踏进浴桶前,江夏果断地提醒:“可小心些,别再滑了!” 徐襄听得心虚,差点儿真的再滑了……果然,有些事,建设困难毁起来却容易。比如信任! 等徐襄坐进浴桶,江夏无声地笑笑,拿起帕子给他擦背,动作轻快,若不是怕徐襄受不了,她都想哼个小曲儿了。 正暗自得意着,徐襄也含笑开口:“每日里,总让夫人受累,今晚,也让为夫伺候夫人一回。” 753.第753章 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江夏和徐襄别扭了一天后,又你侬我侬,恩爱如初了。只是,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好几天,江夏都没让徐襄好事得逞。直到五月三十休沐日。 比往日懒了一会儿,徐襄江夏带着囡囡、小妹吃了饭,就坐了马车出门。 眼瞅着要进六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一大早,人一动就是一身汗了。 江夏直接让人将车辆侧的窗户帘子卷了,随着马车行进,有些许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她又执了扇子,给囡囡和小妹扇着风。 囡囡小脸微微绯红着,转着眼睛道:“姐姐,咱们家什么时候才能用冰呀?” 江夏伸了手,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儿,那儿有细密的汗珠儿,特别可爱。 “天有四季,冬寒夏暑,人也要顺季而作,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说的就是人顺应世间万物规律而调节自己的生活作息,春天生发,人也可以适时减衣活动;夏天主长,则是要有足够的营养,不要贪食寒凉,贪凉露天睡觉、过多过早地使用冰块,以免伤了脾胃,或者感染寒气湿邪的侵袭;秋天是万物成熟收获的季节,人也该适当享用收获,以储备能量,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冬季天寒地冻,万物蛰伏,人也适当减少户外活动,取暖、吃温热食物,以御寒气……以上种种,就是教人顺应天时节气,保养身体,从而防病健身,益寿延年。” 听着江夏讲解不用冰的理由,囡囡听得很认真,倒是小妹不怎么感兴趣,低着头玩自己手中的一只绸花。 “姐姐说的,小秋并不能完全懂,可小秋知道了,天气炎热,却不能贪凉,更不能急着用冰,不然会,嗯,生病!”囡囡认真地回应。 江夏欣慰地笑了,捧着囡囡的小脸亲了亲,抬手又拿了扇子给孩子们扇风,却被囡囡抢了过去:“姐姐,我给你打扇子!” 小妹听得热闹,也连忙抬头,看着江夏的扇子已经被囡囡抢在手中,她难免有些失望,转转眼睛,看着徐襄手中的折扇,抿了抿嘴,却终究不敢开口讨要。 别看老爷文质彬彬,温和宽厚,她却总是下意识地畏惧他,哪怕天天在一起吃饭,却不怎么敢开口与之说话,更别说讨要扇子了…… 囡囡将小妹的表情看在眼中,不以为然地笑道:“一把扇子就够我们两个用的了,待会儿我手酸了就给你哈!” 小妹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点着头应了。 一路说说笑笑,马车从北新桥一路西,过了国子监、安定门大街、钟楼、鼓楼,然后又穿过一条小胡同,马车就停了下来。 江夏招呼着两个孩子下车,也没留意去看车下的风景,等她一走出车厢,抬头,一片碧波出现子在她眼前。 嗯,尽管不像荆州城自然居门前的碧波万顷,一望无垠,在这缺水的京城之中,却也是难得的一大片水面,岸边垂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加上岸边绿树杂花,屋舍院落,又有游人三两个,船只一两艘,真真是一片清凉,一片幽静。 江夏转头看向徐襄,明显露出一脸的欢喜之色来:“十刹海?怎地想起此处来?是要带我们游名刹古寺,访高僧大师么?” 徐襄笑着摇摇头:“虽不中,却不远矣。” 江夏挑挑眉,对徐襄微微一笑,干脆也不再猜了,只任由徐襄带和她们走到哪里去。 结果徐襄引着江夏和两个小丫头沿着湖岸柳荫缓缓而行,不多时,他们就走上了银安桥,悠悠荡荡到了十刹海西岸。徐襄还没停步的意思,只指着紧邻岸边的一座大宅,扬声道:“这宅子,前朝是摄政王府,本朝建国后,最初曾赏给郑国公,被郑国公婉拒,这宅子也就暂时空置了。时日久了,屋舍败落。正好,前些日子,皇上突然想起这些旧宅子,感叹白白耗费了……为夫揣摩圣意,提议出售。得到了皇上的允准。” 江夏满眼惊喜,连忙问道:“怎么说的?可确定何时出售了么?还有哪几处?有没有身份限制?” 虽说这宅子已经败落,但之前毕竟是摄政王府,规格非凡,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品阶低一些的官员住进来,怕也违例。是以,江夏尽管跃跃欲试的,却仍旧没忘了询问出售的限制和规则。 徐襄摇摇头:“此处虽说曾经是王府,却毕竟是前朝之事,如今知道人不多了,并不足惧。倒是正阳门内,承天门外,有几所小宅子,颇为引人瞩目,那边是皇城根儿,六部三司衙门的诸位大人都看着眼红,若是住在那边,就每日上朝,都能晚起两刻钟。” 江夏微微挑着眉梢,点头应是:“那倒是。那边都是几进的院落?” “大都是两进五间的小院。也有三个是三四进的样子,我没仔细留意。”徐襄说着,微微一笑,往江夏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夫人可是心疼为夫受累么?为夫倒是不觉劳累,只是心疼夫人每日被我搅扰的睡不安稳。” 江夏笑着摇摇头:“早起两刻钟也不算多大的事儿,你晚上睡得早,夜里睡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一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地绕着围墙走过来,就在银安桥斜对的位置,有一座翘角飞檐、砖雕精美的宅门出现在江夏和徐襄面前。 “呃,咱们没有绕迷了路吧”江夏颤颤地问着,好一会儿才得到徐襄的回答。 “这里就是曾经的摄政王府。”徐襄笑微微地带着江夏等人上了门前台阶,抬手,推开了大门。 看到徐襄这一连串的动作,江夏隐约在心里猜到了些什么,却不敢太确定,或者说,不太敢相信,徐襄带她来不是赏湖游船的,竟然是来看宅子的? 而且,而且,看大门口和门内的种种精美、鲜亮……这宅子刚刚翻修油漆粉刷过的吧?! 踏进大门,江夏就觉得眼睛不够使的了,那院子里合抱粗的两株银杏树,绿影婆娑,华亭如盖,枝桠两辆相接着,竟是遮住了小半个前院的天空去。却因为那两株银杏生的极高大,这样的翠绿如盖,却竟然没有压抑憋闷之感,反而觉得厚重、内蕴,只有那一片清凉,消去了大半的暑气! 754.第754章 要搬家了 宅子极好,临波而建,又有老树古藤,花木扶疏,有一份高门大户、勋贵之家的积淀感,屋舍却是翻修过的,墙壁雪白,油漆崭新,却是平添了一份舒心和中意。 又绕过一道穿廊,江夏回头看着徐襄,笑微微道:“这房子极好。” “嗯,”徐襄淡淡应着,回望过来的目光也透出一抹欣慰,“在这里,出门就能看到一大片湖水了。” 江夏微怔,随即就是满心的喜悦和感动。 前几日散步,她说过家里的池塘小。她随口一说,他却记在心里。然后,费心思寻了这么一处宅子。 哎,这里既是前朝摄政王府,又空置这许多年,怕是颇为人忌讳吧?他怎么敢就拿了来? “这房子……摄政王府,真的无碍么?”江夏一边说,心里一边也自己飞快地合计。 细想之下,她突然发现了几处疑问:宅子的大门虽然漂亮,却并非王府大门,而是一般官员宅邸常用的广亮门;正院正房,若是王府应该是殿宇式建筑,可此处的正房却只是七间正屋,左右两间耳房,并厢房倒座不一而足;唯一可以与王府想提的就是宅子的院落面积,够宽够大…… 徐襄看着妻子微蹙眉头,满眼困惑,有点儿小迷糊的娇俏模样,分外可爱,伸手将揽了她的腰肢,带着她一路往后边去:“也说了,是前朝的摄政王府,之后百年沧桑,世事变迁,这王府空置的太久了,边边角角被人以各种方式占了去不少,是以,这个宅子如今远不及亲王规制,却恰好能够供我们用。” “那正院大殿?”江夏又问。 徐襄嗤地一声轻笑,抬手点一点江夏的鼻尖儿,笑道:“年岁太久,房屋又疏于修缮,自然是破旧不堪用了,这院子中大部分房舍,都是翻新重建的。只有园子中原来修建的游廊、亭台,因着用料不错,只做了简单的维护油漆。” 江夏转转眼,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来。 还真是,若真的是完整的摄政王府,哪怕是空成废墟,大概没几个人敢主动兜揽购买。这如今缩小了许多的宅子,却不必顾忌越制……门前大片碧水,后园子,还有蓊郁的花木,清浅的几片水湾……最难得的,居然在后园子的有一口不大的泉眼,因泉水细密,如细碎的金色珍珠粒子从底部浮上来,恰如一条金丝线,故名。 徐襄引着江夏来到泉水旁的临泉阁,有小厮早就备下了红泥小炉、茶壶、茶盏…… “这是泉水泡的茶,你尝尝,可有差别?”徐襄双手捧了一盏茶递到江夏面前。 江夏轻轻地嗅了,又送到唇边小口品了,片刻,禁不住眉毛飞扬,神色飞舞起来:“唔,还真是……我尝着,比西山玉泉的水也不差呢!” 徐襄凝着她欢欣喜悦,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嗯,关键是,这个就在咱们自己家里。” 想象一下那种美好,江夏脸上的笑就又深了一层。她连连点着头,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等抽空拿这泉水酿一点粮食酒和果酒试试——据说,御酒所用之水就是玉泉之水,她很期待,用自家泉水酿出来的佳酿,味道又会如何呢? 这边的房屋都收拾修缮妥当了,却终究没通过江夏的手,室内一些软装潢,诸如帐幔、被褥、椅袱等等,都没有弄,让人看着精致美好的庭院屋舍,却生出一种逛公园的感觉,景色很美,却没有烟火气,半点儿居家过日子的样子都没有。 看身边无人,江夏睨着徐襄道:“你每日身陷公务,哪里有功夫去挣这一个宅子来?” 徐襄看着表面上表现的不在乎的江夏,真真是好笑不已。他抬手摸摸妻子的头发,含笑道:“我本就有些私房钱,不用自己打理,都交给了二舅和沈琥。这许多年,他们替我挣了些,虽谈不上大富,但买一栋宅子的银子还是能拿出来的。” 江夏放下心来,却特特地向他提醒:“你也知道咱们家的财力,若是你有用钱的事情,尽管回来给我说。” 徐襄满心欢喜,自然满口答应了。 厨房里没有食材,也没法开火,好在徐襄考虑周全,从外头要了席面来,就在听泉阁上摆了,吹着湖面吹来的清清微风,吃着美味佳肴,大人孩子都欢愉惬意的紧。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这才将两个小丫头送到就近的房间里安歇去。徐襄则命人在听泉阁里摆了两张竹躺椅……听风看泉,惬意非常。 两个小丫头午睡之后,精神百倍地又去后园子探险玩耍,玩的颇有些乐不思归的意思。 一行人在这边盘桓到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不得不归时分,两个玩疯了的小丫头才不情不愿地,跟了徐襄江夏离开。上了车之后,两人还一再催促姐姐姐夫,尽快搬到这边来……那急切的小模样,真真是恨不能,当晚就住了,竟是一夜都不想等了。 江夏回头看看徐襄,徐襄含笑点点头,道:“六月初六乃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江夏点点头,然后看向眼巴巴等着的两个小丫头:“那就六月初六搬家!” 两个小丫头欣喜若狂,都忘了身在何处,高兴地蹦了起来。特别是活泼的小妹,因为蹦的太高,头都撞到了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 江夏伸手将囡囡按住,又随即将苦了脸要哭不哭的小妹揽进怀里,一边替她揉着头顶,一边笑道:“真真是欢喜傻了!” 小妹眼睛里含着一泡泪,要落未落,却因为江夏的取笑不好意思了,微微红着脸,回头看向囡囡,就见那个小丫头捂着嘴笑呢! 小妹心中着恼,却依恋着江夏温暖的怀抱,只瞪了那个幸灾乐祸的小丫头一眼:哼,等回去再说!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北新桥的家,吃过晚饭,各自回房安歇。 因着白日走的路多了,饭后江夏和徐襄也没再去后园子散步,只在院子里赏了一回花木,就要水洗漱,准备安置了。 白日看着十刹海那边的宅子处处好,处处合意,但回到北新桥这边,江夏又难免生出些留恋之意。自从她进京就居住在这里,又与徐襄在这边成亲……几年下来,自然有感情了,真的要搬走,难免有些不舍。 755.第755章 夫君的大事 徐襄将妻子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又看她的目光留恋,已经知道了妻子的心思。 于是,在江夏给他擦洗的时候,徐襄开口劝慰:“那边临水,夏日是清凉许多,但冬日却不宜居。因为那边的地基都是打好的,尽管历经百余年,却仍旧牢固如初。是以,翻建之时,并没有建地龙……所以,到了冬日,咱们还是搬回这边的好。” 他没有说的是,那边虽然没修地龙,却修了火墙,到时候烧热了火墙,同样能够让屋内温暖如春。 被他这么一说,江夏反而有些小羞愧了,微微低了头笑了一回,这才道:“你……我还是喜欢那边的,冬日里也能滑冰、赏雪。至于冷么,大不了多放几个熏笼就是。” 她开口本来想对徐襄说,不要这么纵容她,但话到嘴边,却被她换了一种说法。 感受着背上越加轻柔的动作,徐襄微微扯开嘴角,目光也随之越发柔软起来:“嗯,这种小事,你做主。” 江夏被他逗得笑起来,扶着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敢问夫君,何为大事?” 柔软细腻的手掌仿佛带了火,扶在他的裸肩上,烫的他微微地疼。温热的呼吸吹在耳朵上,淡淡的女子馨香萦绕到鼻端,徐襄心里头就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的……令他心颤!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冲起来惩治一番的欲望,放在水中的手攥成了拳,尽量平和着自己的气息,道:“朝堂、家国、黎民百姓……” 这意思,家里的事都是小事咯? 徐襄的话未说完,江夏已经笑了,然后模仿着徐襄最爱做的动作,轻轻咬住了徐襄的耳珠,舔了舔,又舔了舔,就在察觉到徐襄身体微微颤抖,几乎抵不住的时候,她突然合了牙齿……徐襄一个激灵,就要当场跃起逞凶,那凶手却机灵的很,不等他起身,就飞快逃窜开去,留下一串得意又猖狂的笑声! 明天初一大朝会,徐襄瞥那个逃掉的身影一眼,自己悻悻地擦身,回屋,睡觉——这以后几十年一起走!他是君子! 第二日徐襄一早去上朝,江夏略晚一些,也在早朝后递了牌子进宫。 不知从何时约定俗成了惯例,每逢大朝会的日子,江夏就会进宫,给小皇子、贵妃和皇上请平安脉。 景妱娘的身体调养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小皇子经过调治之后,也日渐壮实起来,不算胖,却不再孱弱,也比往日里活泼好动了许多,。江夏到景仁宫的时候,小家伙正在屋檐下玩秋千,是那种小椅子的小小秋千,由两个小内侍在背后推送着,两旁站了几个奶娘宫女,小心翼翼地看护着。 一看见江夏进来,懋儿就欢喜地大叫:“夏姨!看我!飞高高!” 那小家伙兴奋的样子,让江夏不自禁地跟着欢喜起来,她走过去,接替了小内侍的工作,轻轻地推送了着,逗得小皇子笑声成串。 玩了一会儿,看着小皇子的额头上见了细汗,江夏就果断地把小家伙抱了下来,一边替他擦去额角鼻尖的汗珠儿,一边回头对站在门口的景妱娘道:“这个秋千好,让懋儿活动活动,晒晒太阳,也能壮实些。” 景妱娘笑着点头道:“自从有了这个,一天到晚就总惦记着,为了有力气玩这个,吃饭、睡觉都省心多了。” 江夏抱着懋儿在院子里走动两圈,看着他额头汗珠退去,这才笑着夸奖懋儿道:“懋儿果真是最乖的!” 懋儿被夸的微微红了脸,眼睛亮亮地,看得出,能够得到江夏的表扬,让他很高兴。 江夏低头,用额头碰了碰懋儿的,然后将他交给奶娘,去换下有些微汗湿的衣裳。 待懋儿离开,江夏随了景妱娘进屋,给她诊了脉,又斟酌着建议道:“秋千可以玩玩,也可以带着懋儿去御花园多多走动,喂喂鱼,逗逗仙鹤、小鹿……不要怕他沾了土脏,只要看好了,吃东西前洗干净手就好。多接触土地的孩子,脾胃旺,收纳运化好了,身体自然就强健起来了。” 景妱娘一一答应着,转念又道:“我想给懋儿寻几个伴当,你看……” 江夏不等她说完,就笑了:“说起这个,倒是可惜了。宝儿生的是丫头,不然,倒是可以考量。” 景妱娘看了江夏片刻,半垂了眼笑了。她原来想说,让江夏的小弟齐哥儿给小皇子做伴当的,但看江夏这样子,是不情愿了?也好,她也不勉强,毕竟之前她还琢磨,齐哥儿比懋儿大多了西,怕是玩不到一处去。 “嗯,是有些可惜。”景妱娘笑笑,“等我与皇上商议了,定了人选,你可要来给我把把关。” 江夏毫不犹豫地应了:“旁的不行,到时候,我帮你看看小子们的体格还是可以的。” 两人说着话,成庆帝下了朝,也来了景仁宫。 一进门,成庆帝看了看迎上来的贵妃,又看向肃穆垂首恭迎的江夏,笑着道:“爱妃和江爱卿说什么呢?这般开心。” 江夏继续半垂着头,静立。 景妱娘瞥了一眼江夏,一边替成庆帝宽去外边厚重的朝服,一边笑道:“臣妾正与夏娘说给懋儿寻伴当的事呢!” “伴当?”成庆帝微微沉吟了一下,看了景妱娘一眼,径直走到上首落座。 江夏拱拱手,半垂着眼走上前,安安静静给成庆帝请脉。就听成庆帝又道:“懋儿还不满两岁,这时候就找伴当,爱妃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景妱娘动作一僵,正在飞快思量着应对之语,就听成庆帝又询问江夏,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朕的身子可还强健?” 江夏微微笑道:“陛下的身子比之前又强健了些。” 成庆帝笑着点头,挥挥手,江夏立刻会意,拱手行礼,倒退几步,转身出了景仁宫。 作为唯一诞下皇嗣的贵妃,被皇帝嫌弃‘心急’,这句话可是很重啊! 只不过,她就是一个给人看病的医生,不管是谁,找到她看病,她都会尽心,至于其他的,她是真的无能为力! 756.第756章 乔迁、调任 回到家里,赵宝儿带着自家小丫头已经在江家等着了。 宝儿家的韶儿丫头刚刚学会了抬头,被她的无良娘亲趴放在床上,小丫头为了自己不被闷死,吭哧吭哧,很是努力地把自己的头抬起来,支撑片刻,然后重重地扑下去…… 那一下子,看的江夏都替小丫头疼,唉,小丫头遇上赵宝儿这样的无良娘亲,会不会长成个趴趴鼻子呢?江夏表示,真的很替小丫头忧心呀! 白了赵宝儿一眼,换掉外出衣裳,又洗干净手的江夏走上去,将要哭不哭的小丫头抱起来,揽在怀里:“韶儿乖,韶儿不搭理你那没良心的娘,姨姨带你玩哈……” 呃,小丫头扑进怀里就往她胸前拱是做什么? “哪里就用得着那么小心,小五就被我娘丢在地上爬,爬的小手小脚膝盖,连脸上都是灰……噗,哈哈……夏娘,看来这丫头果然稀罕你,你就将她留下吧!” “说的跟真的一样,我要当了真,有你哭的。”江夏一边将小丫头举起,离开自己胸前,一边鄙夷地瞪了赵宝儿一眼,“还不去洗洗,准备喂奶!” 赵宝儿笑得止不住,晃晃悠悠进净房去洗了,这才转回来将韶儿小丫头接过去喂奶。 丫头婆子都被打发了,屋子里只有宝儿夏娘和小丫头。 赵宝儿一边背着身喂奶,一边道:“这天气真是热了,抱着这小东西,简直就像抱了个小火炉子,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说起这个,江夏倒是想起了新宅子,于是笑道:“你说起这个,我也正有话要对你说。我添了一个新宅子,初六搬家,等收拾利落了,初七初八,你过去玩吧!” “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想起添置宅子搬家了?”赵宝儿疑惑道。 想起徐襄买宅子的原因,江夏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深了些,满眼的温柔喜悦,几乎满溢出来:“因为天热,才想换一座宅子呀!……那宅子临水的!” “临水?”赵宝儿愣住,随即疑惑道,“京里水少,统共没多少水面……呃,你说的不会皇家的西苑吧?难道,皇上将那阆苑给了你?” 江夏瞪她一眼,嗔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想起今日景仁宫一事,江夏又道:“就是皇上真的给,我也不敢要哇!我充其量就是个小太医,皇家宫苑可不是我消受的起的!” “不是西苑还能是哪?京里也没有旁的大水面儿了吧!”赵宝儿随意地回应着,却不妨江夏伸手敲在她的后脑勺上。 “西苑的水号称南海,又有中海和北海,这些水,可都是活水……”江夏笑微微地提醒,却不知她的语气表情中,一片得意洋洋。 赵宝儿转眼看着她,很是惊讶道:“十刹海?哎哟,那边儿既然被称为十刹海,自然是多寺院古刹,特别是临水,可没有闲地方……” 说着话,赵宝儿看见了江夏一脸的得意,还有那根本不加掩饰的幸福,一下子住了嘴,然后恨恨道:“是你们家徐二爷置办的?瞧瞧,瞧瞧,那一脸的喜色,还真是!” 看着赵宝儿一脸酸,江夏忍不住笑了。 她接过喂饱了奶的韶儿丫头,慢慢竖起来,让小丫头趴在她的肩头,轻轻拍着打了个饱嗝。这才放平小丫头,慢慢走着,哄小丫头睡觉。 赵宝儿收拾好衣裳,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再抬眼,看着江夏已经把韶儿丫头哄睡了,放到软榻上去。 她凑过去,看了看女儿酣睡的可爱模样,抬眼,看着江夏道:“我不管你怎样,我只要一个院子,天越来越热了,要个临水的院子,小丫头也好过些。” 江夏瞪她一眼,笑嗔道:“你还真不客气!” “好说,好说,给你收拾一个院子就是。只不过,临水湿气太重,韶儿太小怕是受不住,还是稍稍远一些的,有一个院子,有活水小溪缓缓流淌着,同样清凉,却有二楼,湿气不至于太重。楼后边有一条连廊,你抱着韶儿丫头一推门,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湖面,还有满湖滴翠映日的莲荷!” 说着话,江夏看着赵宝儿越来越亮的眼睛,就忍不住笑了。这丫头,都不用说话,她也知道,必是答应了。 第二日,六月初二,赵宝儿按捺不住,催促着江夏带她去看了新宅子,特别是江夏说给她住的小院子,更是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表示十二分的满意。 然后,两个人各回各家,各自准备自己的东西物件儿,准备搬家。 六月初六,徐襄依旧去上朝,只是掐着时辰,请了假回来一趟,将宅神安了,江夏则去灶下点了第一把火……这个家也就算搬完了。 晚上,顾清芝、任川南等人就赶了来祝贺。在新宅子的后园子里摆了几桌,开怀畅饮,直闹到将近三更,这才散了。 隔了一天,初八日,赵宝儿带着自家的小丫头韶儿,悄无声息地搬了过来。就安置在她看好的小楼上,丫头婆子们收拾包袱箱笼,她就抱了韶儿推开后边的门,走上长长的连廊。、 果然如江夏所说,不远处的湖面,湖面上的碧荷红莲,还有徐徐的清凉的风,令人暑气顿消,心旷神怡。 这个小院,最好处是离着主院不远不近,又在园子中相对幽静处,想走出去玩耍,绕过一片翠竹就是湖面、船坞,不想去热闹,也可以关起门子来安安生生度日,安静闲适,真真适合她客居的身份。 搬完家,安置妥当了,天气也真正热起来。 江夏打发人从北新桥那边把储存的冰运过来,每日送到各房里去。 眼看着石榴答应着就要下去,江夏又唤住她:“给宝儿那边的冰多一倍。不够叮嘱那边的丫头一声,别放的离孩子太近了,小心小丫头受不住那寒气!” 石榴答应着下去了。江夏这才趿拉了特制的凉拖,往临湖的露台上去。那边真正到了水上,湖水清凉,微风习习,很是惬意。当然了,毕竟湿气重,江夏也不敢住到这里。 不多时,韶儿丫头醒了,宝儿抱着小丫头也凑了来,江夏逗弄着小丫头,转眼看向赵宝儿,突然想起昨夜徐襄带回来的消息:“赵大人突然调任福州,任福建总督,兼福建水师都督。” 757.第757章 又见刘喜 六月十一,大朝会。江夏照例进宫请脉。 到了景仁宫,才知道景贵妃被太后召了去,连同小皇子都去了。江夏只好又折返了,径直往皇帝寝宫承乾殿去了。 到了这边,福宁亲自迎了出来,一边引着江夏往偏殿里去,一边低声道:“皇上还在与几位阁老商议朝事,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劳烦江大人在这里等一等。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门口的孩子们。” 几个小太监躬身应着,江夏挑着眉看了看,转回头笑着谢了福宁。 送走了福宁,她在侧殿里坐了,喝了一杯茶,还没有消息,无聊之际,她转转目光,就见桌上摆着几本书,她走过去,随意拿了一本,封面上竟写着三个字《镜花缘》,那字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江夏又翻了翻桌上的其他几本书,片刻后,将书册照旧放回桌上——除了《镜花缘》,还有《封神榜》、《红楼梦》等,无一例外的,几本书,居然都是她亲手撰写的原稿。因为是原稿,上面还有些地方涂改了…… 她记得,每当她写出成本之后,都会拿给丫头们眷抄,眷抄本送四喜楼,而原稿都应该存在自己的书房里。怎么会,跑到皇上寝宫的偏殿里来? 正疑惑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大太监来。 “江大人,别来无恙!”那太监抬头笑着看过来,引来江夏一声惊呼:“小喜子……刘喜?” “呵呵,正是小的,没想到江大人还记得小的。”刘喜微微弓着身,笑嘻嘻应着,脸上的笑仍旧带着一丝丝憨气,只不过,江夏还是在他的鼻梁和两腮上,看到了几个清晰的麻点儿! “哈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江夏欢喜地迎上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喜一番,一边自然地伸手搭上他的手腕脉搏。 刘喜也不挣扎,更不抗拒,一直保持着笑脸躬身的样子,任由江夏给他诊了脉。 片刻,江夏收了手,笑着拍拍刘喜的肩头:“嗯嗯,身体不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喜嘿嘿一笑,自然地垂了手,点点头道:“承江大人吉言,小的也是这么想的。” 江夏自然而然地问起刘喜的近况来。刘喜笑道:“小的如今去了咸福宫伺候。” 江夏微微一愣,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成庆帝没有立后,妃嫔也不多,除了景仁宫的景贵妃外,咸福宫里居住的淑妃郑媛,乃是四妃之一,品阶仅次于景妱娘的。只是,除了景妱娘之外的其他女人,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越景妱娘,因为她们再也没人能够怀上皇嗣,更没有机会诞下龙子……她们注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任韶华流逝,渐渐凋零! 郑媛,吏部尚书的嫡出二女,入宫前,江夏就认识的,是个娴雅温婉的姑娘。 只不过,江夏出入宫闱,也曾耳闻过,这位曾经的吏部尚书府二姑娘,如今的淑妃娘娘,性格有些改变,渐有些喜怒无常……特别是,近大半年,成庆帝几乎绝迹后宫,唯一去的地方也只有小皇子住的景仁宫。后宫中的妃嫔正值盛年,独守空闺,难免寂寞凄凉,时日久了,生出些哀怨幽愤之意也是有的。 “原来到了淑妃娘娘跟前伺候……看样子,也得叫一声刘总管了,道声恭喜,刘总管别嫌迟啊!”江夏笑着向刘喜道喜。 刘喜也笑着拱手:“多谢江大人!……说起来,小的实实在在欠了江大人一条命的,若非江大人当时给小的服药救治,小的怕是无法逃过那一劫……” 说着话,向江夏深深一拜,几乎一揖及地。 提起阆苑的日子,江夏也是一片唏嘘,伸手拉起刘喜,笑着道:“不说那些了,我们能从那里走出来,就是万幸了。那个丫头……” 当时传染了天花被带走的有刘喜和一个小宫女,江夏见到刘喜,自然想问一问小宫女的下落,却在看到刘喜撇开眼去之后,中断了问话。看刘喜的表情就知道,那个小宫女大概已经成了某个乱葬岗上的一抔黄土了。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刘喜先缓过神色来,超着江夏略带些凄然地一笑,摸一把脸道:“都过去了,江大人不必多想……走了的是没福气,我们活下来的,还要好好活着不是!” 江夏点点头,也扯开一抹笑来。 就听刘喜嘿嘿一笑道:“叙了半天旧,小的差点儿忘了正事。淑妃娘娘身子不适,打发了小的来向皇上禀报,皇上留了几位大人在议事,在殿前正好遇上顺公公,还是顺公公说您在这里,还说皇上议完事大概还要些时候,正好劳烦江大人去咸福宫走一趟,给淑妃娘娘瞧一瞧病。” 说着,又笑着躬身行下礼去。 江夏对给谁看病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她既然离开承乾宫,总要去这里的人打个招呼。 正想出门呢,福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刘喜连忙迎上去行礼问候,福顺瞥了他一眼,只淡淡哼了一声,就径直对江夏笑道:“江大人,刚刚杂家进去看过了,皇上那边儿怕是还要些时候才能得空,又正好碰上这小子过来,看杂家一个薄面,就劳烦江大人走一趟,替淑妃娘娘请个脉。皇上那边若是提前结束了,杂家就替江大人回禀一声。” 福顺都这么说了,江夏自然不会推脱。她笑着应了,辞过福顺,径直随了刘喜出了承乾宫,一路沿着甬路,往西六宫西北角的咸福宫去了。 郑媛进宫三年,近一千个日夜里,她虽然贵为四妃之一,却没见过皇上几面,特别是景贵妃得了皇嗣,又生了皇子之后,淑妃与其他几位妃嫔一样,几乎都成了活寡妇,****独守空房,空帐冷衾,寂寞凄凉,夜夜难免。 景妱娘中过毒,得过病,容颜一顿受损,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如今渐渐有所恢复,已经有了入宫前的六分容貌。 江夏见到郑媛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位当年以容貌姝丽闻名京都的郑家二娘,虽然白粉红唇,却仍旧无法掩饰她容颜的憔悴之色。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她眼底、眉目间,那一股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怨气,让本来的两分憔悴,平添了三份刻薄,生生消减了容光。 看见郑媛冷厉刻薄的目光扫过来,江夏立刻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行礼如仪:“微臣江夏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千岁!” 758.第758章 淑妃有孕? “竟然惊动了江大人!”郑媛不冷不热的声音传过来,让江夏心中一紧。 她越发恭敬了,躬身,微微笑道:“娘娘客气了。” 郑媛微微仰着下巴,睨着江夏,静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刘喜大概已经与你说了,本宫近来稍有不适,也不知是否暑气熏蒸所致,总觉得吃什么都没胃口,精神也不太好,总觉得瞌睡……” 江夏微微站直了些,屏息静听。自从郑媛进宫后,她只遥遥地见过两次,还真没给她诊过脉,这会儿要给郑媛看病,病人的主诉症状,对于了解病史、病因、症状,无疑都是极重要的。 嗯,没精神,困倦,反胃……咦? 江夏心中微微惊讶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郑媛一眼,却见她眉毛上方隐约已经形成一道孕气! 说起孕气,现代许多人已经不相信了,但却真实存在的。就是怀孕后,孕妇眉毛上方有隐约的眉形黑影,又被称为‘重眉’。还有个说法,说重眉重者,生男;重眉浅或不显者,生女。 不过,这个说法,江夏依据多年行医经验判断,却有些牵强的。就和那个‘圆肚子和尖肚子’的说法有些相像,并不能作为判断标准的。 郑媛隐约感到江夏看了看她,待她看过去时,却见江夏仍旧微微躬着身,垂眼静听,并没有变化姿势,也就只当自己眼花,于是继续叙说自己的症状:“另外,就是我的月信已经过了二十天……” 呃,停经一条再熟属实,那几乎都能判定是怀孕了。 可,成庆帝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江夏更清楚了,当初景妱娘得了皇嗣就已经是侥天之幸,如今,成庆帝不过是被她尽力调治着延长了几年寿命,生育子嗣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这时候,江夏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怎么没问问情况就跟着过来了? 若诊了脉,确定了淑妃郑媛真的怀了身孕,那就是大大的丑闻!而为了掩盖这个丑闻,江夏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就是不知是赐白绫,还是赐鸩酒……哦,她会医术,自己也配有解毒丸,大概不会赐给她鸩酒! 也或者,连鸩酒白绫都没有,她会被人用浸湿的纸,一张一张糊脸……呃,好冷! 将种种恐怖的处死方法从脑海中抛开去,江夏重新收回心神,恰好听见刘喜在旁边提示:“江大人,给娘娘请脉吧!” 江夏连忙低头答应着,回头把自己的药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取了一个小脉枕出来。做这些的时候,她垂着头无声地吐了两口气,再转回身,抬头对上淑妃郑媛的目光,她已经能够做到平静自然,面无波澜。 “淑妃娘娘请!” 眼看着淑妃白皙圆润的手腕放在脉枕之上,有小宫女上前来,将一块粉色的绫帕子盖住淑妃的手腕。同时,有人搬了一只鼓凳放下。 江夏微微颌首,上前一步在鼓凳上落了座,吸了口气,再次平定了一下心绪,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频率,抬起手,扶在淑妃郑媛的三关脉搏之上。 只片刻,江夏就止不住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她强自按捺住自己不要显露出来,重新收敛了心神,再次沉下心思仔细探诊…… 吖,早就听说有这等事,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让她遇上的一天。 江夏心中渐渐安定了,抬手,请淑妃郑媛换了一只手,再重新诊过。一番仔细再仔细地斟酌之后,江夏抬起手,起身后退两步,躬身回禀道:“回禀娘娘,据微臣判断,娘娘是肝火上炎,脾胃虚寒,肝气乘脾所致。用平抑肝火,温补脾胃之法,标本兼治,从而祛除病根。” 淑妃郑媛盯着江夏,刚刚不太明显的红晕盛起来,若不是她没有半点儿迷茫之色,乍一看还以为她喝醉了,酒色上面呢! 好一会儿,淑妃才冷哼一声,淡淡道:“刘喜,赏!” 江夏微微一愣,抬眼恰好看见郑媛一抹冷厉目光,一扫而过,那恶毒刻薄之色,仿佛伺机而动的蛇,令人不寒而栗! 江夏没有推辞,只恭恭敬敬接了刘喜递上来的一个十两的小金元宝,躬身谢了,退出咸福宫。 刘喜很周道地把江夏送出咸福宫大门,道:“江大人自己小心……嗯,这事儿江大人也别往心里去,皇上已经知道了,不消片刻,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必会过来看望淑妃娘娘的……” 江夏心头一个激灵,抬眼感激地看向刘喜,拱拱手告辞,转身依旧回承乾殿去了。 想起之前对淑妃症状的判断,江夏这一路上仍旧有些迷茫。不说淑妃那些自述症状,就是淑妃脸上那么明显的孕气,该怎么解释? 走到承乾殿西门时,匆匆从里边奔出两个人影来,江夏连忙后退避让。定睛看去,却是太医院院正王家祥和王太医王进臣两人,背着药箱匆匆走出来,一路往西宫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咸福宫? “嗯?江家丫头,你这是刚来?快去吧,皇上刚刚理完了朝事,接下来还有人候着呢,你赶紧进去,正好赶在下一拨人前头进见。”王太医匆忙间停住脚步,回头关切几句。 江夏点着头,下意识地问:“我知道了!王院正,师傅,你们这是去……?” 王院正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这时也停住脚步,匆忙间转回头来,道:“我们去一趟咸福宫,淑妃娘娘可能有了身孕,皇上让我们二人去看看!” 尽管看到这两人的时候,江夏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但真的确定了她的猜测后,江夏还是觉得心底一惊,下意识地就想阻止王院正和王太医…… 可不等她开口,王院正已经催促起王太医来:“进臣兄,以后再教导徒弟不迟。咱们得赶紧些了,皇上还等着咱们回奏呢!” “好,好,走,走!”王进臣只来得及看了江夏一眼,匆匆点了点头,就转身跟着王院正快步去了。 759.第759章 皇上,别笑话 两位老太医匆匆去了,江夏却站在承乾殿院门口,一时回不过神。 福顺既然知道她去了咸福宫,成庆帝也该知道呀,怎么不等她回来,就又打发了两位老太医去?难道是对她不再信任了? 继而,又想到了淑妃的症状……据她的症状判断,大概就是心理原因诱发的假性怀孕吧?病人因为特别盼望怀孕,因为心理原因诱发出现生理现象,例如月经停止、恶心、呕吐……等等。别说淑妃,后宫里的哪个妃嫔不希望自己能够怀上皇嗣,诞下龙子呢? 过得片刻,江夏微微摇摇头,转身往承乾殿里去。不管怎样,她都得去见成庆帝……至于淑妃的假孕的事情,她也会向成庆帝坦承。至于其他太医有没有不同的看法判断,都无所谓。通过脉诊来判断疾病本来就有一定的失误率,她看错了,或者老太医们判断有误,都不必意外。 来到承乾殿前,福顺恰好从门里走出来,抬头一眼看见江夏,立刻露出一抹喜色道:“皇上吩咐杂家正要去找江大人,恰好皇上这会儿有点儿空当,江大人赶紧进去吧!” 见福顺半点儿没提咸福宫淑妃的事,江夏还暗暗疑惑惊异,面上不动声色地跟着福顺往里走,一边在心里斟酌,是不是开口询问一下…… 正思量着,两个人已经走进外殿,正要往落地罩后边的御书房里去,福顺却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低声道:“江大人去淑妃那边的事儿先不急着说,等两位王太医回来,你再随着说最好。” 听他这么说,江夏心中疑惑顿去。福顺这般嘱咐,看得出是提点她不要出头,免得招惹祸端。 江夏心情放松了不少,微微笑着点头应了,随着福顺进了偏殿御书房,抬眼就看见成庆帝消瘦的背影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外边。福宁则在案子一旁,低着头整理着一叠奏折。 江夏垂首站在门内三四步处,福顺趋前几步,先与福宁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才躬身禀告:“皇上,太医院江大人来了。” 成庆帝身影微动,然后缓缓地转回身来,看着江夏的目光深沉,晦暗不明。 江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的皇帝,心中难免有些突突。不过都走到这里了,也容不得她退缩,稍稍整了整衣襟衣袖,江夏挑着下摆,轻步趋前,躬身一揖及地,行礼问安:“微臣江夏见过皇上。” 不知道江夏什么动作还是表情取悦了皇上,成庆帝凝视着江夏,突然扯着嘴角笑了:“江大人,当初徐襄要娶你时,可是信誓旦旦的好好待你,怎么这成亲大半年了,你非但没见圆润,怎么还越发清瘦了?是不是徐襄待你不好?若是他真的敢待你不好,你尽管说与朕,朕为你做主。” 江夏愕然着,飞快地抬头看了成庆帝一眼,却见这位皇帝今日明显心情不是太好,虽然嘴里和她开着玩笑,脸上的笑容却很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到达眼底。 垂了头,江夏强迫着自己挤出一抹羞涩来,拱手道:“多谢皇上关怀,微臣记下了,若是受了委屈,必定来寻皇上给微臣做主。” “哈哈哈哈……”成庆帝大笑起来,一边负手走到侧面摆放的木榻上坐了,一边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江夏,可以给他诊脉了。 江夏半合着眼,轻步走过去,就着福顺搬过来的矮凳坐了,拿了脉枕替成庆帝垫了手腕,然后抚上三关,开始诊脉。 真正进入工作状态,江夏就不再胡思乱想,将所有杂念都排除到一旁,只专心体会指尖三关脉象的变化,一丝一毫细微变化,也不敢放过。 好一会儿,江夏才将两臂三关脉搏诊完,她起身后退一步,躬身道:“皇上今日脉象总的来说还是好的,只是,多少有些肝气上逆……皇上,肝气逆行,则易怒、目赤,再进一步可能就会出现目眩、目红赤疼痛,又可能影响到脾胃诸脏器。所以,皇上处理朝事还是要适当调正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着急上火,以免影响了龙体康健。” 成庆帝默默听着,脸上无喜无怒。等江夏说完,他又默了片刻,方才轻轻叹口气,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嗯,你说的朕知道了。” 他只是知道,却没有说回不回去照做……或者,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容不得他自己如何,太多的事情需要他负担,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置……说不着急、平心静气,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江夏抬眼看了看成庆帝的表情,心夏暗暗琢磨着,犹豫着是不是如常坦承,还是按照福顺叮嘱的话做。 片刻,她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微微笑着道:“皇上,有些事多想无益,撂开手不管它,过些时候再看,说不定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嘿嘿,这是微臣遇上难事的办法,说出来,皇上别笑话微臣才好。” “啊……哈哈……哈哈……”成庆帝这回是真的被江夏逗笑了。他指着江夏大笑着,因为笑的狠了,有些气息不顺。 江夏趋前两步,站在皇上身后,抬手在他的背上敲了几下,又按揉了几把,那股憋气的感觉随即放松了。皇上的大笑也止住了,眼底的愉悦却留了下来。 他看着再次退到前面几步处的江夏,笑着摇头道:“江爱卿一番话朕都记住了。你放心吧,朕会尽力学着你的法子。” 江夏也微微笑了,躬身一礼道:“皇上,之前微臣去景仁宫,贵妃娘娘和小殿下都去了太后宫里,微臣还没见上,若是皇上这边没有微臣的事了,微臣就告退,再去景仁宫。” 成庆帝脸上的笑意略略收了些,含笑点点头,挥手道:“去吧,去吧。若是晚了,就留在宫里用饭!” 江夏拱手行礼,转身退下。 走出承乾宫大门,江夏走进东宫甬道时,遥遥地看着两位王太医从西宫里回来。隔得远,彼此表情看不清楚,她几乎没犹豫,就继续抬脚进了东六宫,一路进景仁宫去了。 淑妃那边的事情,她没有义务去管。皇上都不问了,她也不必要上赶着找不肃静去。 只是,抬眼看见景仁宫里坐着的赵宝儿,江夏一下子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就问道:“你怎么来了?” 760.第760章 谁狠心? “夏娘来了?”景妱娘接过话去,起身迎着江夏走了几步,满脸带笑,道,“你看看这丫头呀,鼓鼓的脸蛋儿,嘟嘟的小嘴儿,真真跟宝儿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呢!” 江夏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不仅仅是宝儿进了宫,连韶儿小丫头也被带进了宫,此时,就在景妱娘的怀抱里呢! 她心中惊愕着,下意识地再转眼看向赵宝儿,希望从宝儿那边得到些什么信息。只是,她注定了失望,宝儿不知经历了什么,完全没了平日的活泼和灵动,垂着眼坐在那里,犹如泥雕木塑一般,根本不给她任何回应。 江夏心中暗暗惊诧,转向景妱娘的目光深处,已经隐隐带了些警惕之色。 她扬起一抹微笑来,开口问道:“殿下呢?” 景妱娘低头晃了晃怀里的韶儿,匆忙抬头瞥了江夏一眼,心不在焉道:“刚才我带他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稀罕他,将他留下了。过一会儿我再让人去接他……呵呵,做儿媳妇儿的就是这样,祖母稀罕小孙孙,我也没法拦着不让。” 如果,赵宝儿表情正常,江夏大概会相信,景妱娘这番话是真心诚意向老朋友致歉。可,对进宫一直拒绝的赵宝儿突然带着孩子出现在景妱娘的宫里,还这般表情……让她怎么相信,景妱娘待她们还是过去一样姐妹情深? “呵呵,做长辈的稀罕孙子也是自然的。”江夏说着话,一边笑微微地走过去,径直来到景妱娘身边,低了头却逗韶儿小丫头:“喂,小丫头这么乖啊,我还以为睡着了,居然睁着眼睛呀!” 说着话,江夏并不给景妱娘反应的机会,伸手就将韶儿抱在了自己怀里,一边还微微颠了颠,笑道:“这小丫头最是个淘气的,真是难得这么乖啊,难道也知道,今日进了皇家宫苑,容不得她放肆么?” 一边说着,江夏已经将隐在襁褓下的韶儿丫头的手腕按住,一根手指把着三关,微微滚动手指,将孩子的脉搏变化诊查清楚。 孩子这么老实,大睁着眼却不会哭,她可不认为韶儿一个两三个月的小丫头真的懂规矩…… 只是片刻,她就查到了缘故,感受到孩子脉搏中那股消沉之力,还有渐渐虚弱的脉搏心跳,江夏几乎咬断了牙去。 她低着头,看了韶儿一眼,笑着道:“小丫头看来是真的困了,这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开了。你们俩说说话,我抱着孩子往偏殿里哄她睡觉……” “孩子睡觉,交给奶娘好了……”景妱娘又开口吩咐。 江夏却不给她面子,笑了笑道:“我就爱抱这个软软的小团子,不累,你别管了,你们说话去,我把孩子哄睡了就出来。” 说着话,江夏二话不说,抱了韶儿小丫头进了偏殿。 景妱娘脸上的笑容褪去,手握成拳,想要追上去又有所顾忌……毕竟,孩子和皇上都离不开江夏娘! “呵……”赵宝儿轻笑一声,抬眼对上蓦然回头的景妱娘,睨着她笑道,“你大概不敢得罪夏娘吧?” 景妱娘狠狠瞪着她,一言不发地匆匆往偏殿里去,却在临门之时停住了脚步。还真如赵宝儿说的,她是真的不敢得罪江夏娘……这几年来,自己、孩子和皇上几次三番,中毒重病,若非江夏娘,他们一家人大概都活不下来。这样的江夏娘,真的不敢随意得罪,否则真的怀疑,离了江夏娘,若再有下一次中毒、重病,他们可能逃得性命? 而且,据说江夏娘可不止懂医药会救人,还擅使毒……使毒?景妱娘的心头突然一颤。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她仅仅只是想着把赵宝儿母女‘请’进宫里来,以便协助皇上挟制赵家和靖南王府……可,刚刚她只顾着盘算怎么对付人家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却已经着了别人的套儿。 她猛地转回头,看向赵宝儿,道:“你难道不是孩子的娘亲,怎么忍心对孩子下手?” 赵宝儿却神色淡淡地看过来,神色淡然,波澜不惊道:“与你说的一样,我也是没法子……” 景妱娘脸色一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能够对自家孩子都下手,又怎么会可怜她的孩子…… 她顾不得理会赵宝儿,快步走到门口,厉声吩咐道:“柳芬,梅芳,你们这就去一趟太后那里,把懋儿接回来去……” “唉,你也不用着急忙慌地就去接。若真想去,就打发人去皇上那边言语一声,让皇上打发人过去,总比你来的好。”江夏一边扑着衣服上几个细小的皱褶,一边从偏殿里走出来,很自然地拦住景妱娘,然后对赵宝儿道,“你个丫头,是不是到了贵妃娘娘这里,就犯了懒,连自家闺女都不想看了?赶紧过去看看,孩子睡着了,可我觉得孩子有点儿饿,你去喂她吃两口。” 赵宝儿微微一愣,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起身,往偏殿里去了。 江夏这才走过来,伸手拉了吩咐完的景妱娘转回来,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你不必忧心,小殿下可是太后唯一的孙儿,她还能不疼到心坎了去?” 话题一转,江夏转而问起景妱娘侍寝一事来:“我问你一件事,如今后宫侍寝的记录是你掌管着,还是交给了旁人?” 皇后掌管六宫。成庆帝一直没立皇后,景妱娘就奉命统筹六宫,掌管内宫诸事宜。而,后宫妃嫔们最大的事,无疑就是侍寝……这关系着在后宫的地位,也关乎着妃嫔们的地位、身份等等等等。 江夏对这个朝代的侍寝规矩了解不多,她只是在历史上看见过,清代的嫔妃侍寝,乃是敬事房安排记录,完了再将记录送往皇后娘娘那里去。这个记录,是皇族血统纯净性的保证,也是后宫嫔妃赖以进身的有力证据。 “侍寝?”景妱娘惊讶异常地重复了一下,然后才道:“一直是敬事房掌管着,每逢月中月尾,眷抄了送给我……” 761.第761章 骁骑尉! 景妱娘心思转的很快,回答了江夏的问题之后,立刻就想到了些可能,于是问道:“可是,哪个宫里有了消息?” 江夏瞥她一眼:“你不必担心这个,你有殿下呢!……嗯,你去看一看,上个月月初,有几个人侍寝。” 景妱娘没觉得江夏吩咐她不对,看了江夏一眼,起身往内殿里去了,片刻,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来,封皮上书写着几个字:起居录。 景妱娘也不避讳江夏了,匆匆翻到上月月初的页面上,捧给江夏看。 起居注上记录的侍寝记录并不多,十次里头有八次都是来景仁宫的,其他几次再分到其他嫔妃处……咸福宫还真有一次,就在上个月的初三。难怪,咸福宫那位敢声张……原来是承过一次雨露! 看到这一条记录,江夏就转开了眼,这种东西终究尴尬……而且,打探皇上行踪也是大忌。 “无妨了。”江夏对景妱娘宽慰地笑笑,景妱娘就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解决了这件事,赵宝儿母女俩的问题就重新浮现出来。 江夏和景妱娘相对坐了,江夏也不去纠结那许多,她只是太医,只管着看病,至于其他……别说朝事权谋,就是女人们之间的勾当,她也是真的搞不懂,与其纠结也无用,她索性不去理会。 她为景妱娘请了脉,略略交待了几句之后,也就收了脉枕。 正琢磨着要不要告辞回家,等再来给小皇子请脉呢,门外传来通报,成庆帝竟然亲自去接了小皇子懋儿,爷俩一起回来了。 懋儿走路已经很利落了,被成庆帝牵着小手,慢慢地走着,一进门,看见迎上去的景妱娘,就立刻欢实起来,撒开小腿扑进景妱娘的怀里:“母妃!” 景妱娘将儿子真真切切抱在怀里,这才想起江夏那句话‘你有殿下呢!’是的,她有了懋儿这个皇长子,还怕什么呢? 赵宝儿也从偏殿里走出来,站在江夏身后,随着江夏行礼如仪……可江夏是得了特许的,不必跪拜,特别是在景仁宫,更是长揖就好。赵宝儿提了裙角准备跪下去呢,却在看到江夏颇为敷衍的礼仪之后愣住了。 “爱妃,这位夫人也是你的姐妹?”成庆帝免了江夏的礼,看了赵宝儿一眼,随即询问起景妱娘来。 景妱娘被儿子一闹,也耽搁了行礼,这会儿就拉了孩子跪下去,一边笑道:“臣妾失礼了,请皇上赎罪!” “哎,哎,一家人在一起,不必如此拘礼。”成庆帝伸手扶住景妱娘和小皇子,一边牵了母子俩的手,往上手去落了座。 景妱娘这才道:“皇上,臣妾之前给您提过的,那位也是臣妾出阁前的好姐妹,乃是山东总督……哦,不,是福建总督赵大人的掌珠,如今嫁入靖南王府,跟了梁家二爷的。” “哦,原来是赵爱卿的女儿啊,将门虎女,果然气势不同。”成庆帝这番话夸的……貌似有些耐人寻味呀! 赵宝儿这会儿却不敢再站着了,连忙趋前一步,走到堂前,规规矩矩跪下去,行叩拜大礼。江夏行礼本来就随意,景妱娘也被成庆帝扶住,没有真跪下去,赵宝儿却结结实实跪到了地上,并且规规矩矩扣了三个头,才在景妱娘的抬举下,被成庆帝免了礼。 小皇子懋儿跟自家母妃亲近了片刻,转眼看见江夏,就蹬蹬蹬地跑过去,伸手扑过去就抱了江夏的腿,仰着小脸道:“夏姨,你说带懋儿去捉鱼的……” 江夏俯身将小皇子抱在怀里,一边坐在椅子上,跟他说着话,一边把着他的小手,把脉给诊了。 抬了手,她就抬眼看向上手的帝妃二人,笑着摇摇头:“殿下身体一日强似一日呢。” 听了这话,成庆帝和景妱娘自然都欢喜无限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欣慰和喜悦。不管他们夫妻将来如何,至少孩子越来越健康了…… 江夏准备起身告辞,成庆帝却赶在她前头,对景妱娘道:“既是你们姐妹重聚,那就留她们吃了饭再走……” 皇上发了话,江夏和赵宝儿谁也无法反驳,只好答应下来,行礼谢恩。 时辰也不早了,景妱娘就使了个眼色,让她宫里的总管、嬷嬷去备膳。 成庆帝也问起赵宝儿的家常来,却没问赵家梁家,只问赵宝儿:“你成亲后去了归化吧?……那边的日子艰苦了些,也难为你一个高门千金去那边受苦了。嗯,梁二娶了你,是个有福的。” 赵宝儿垂着头答应着。 紧接着成庆帝又问起了孩子,赵宝儿只好让奶娘把孩子抱上来,让成庆帝看了。 小丫头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小脸不复之前的苍白,而是恢复了红润细嫩惹人喜爱。一看之下,不仅成庆帝赞了两声,连小皇子懋儿都喜欢上了,拉着成庆帝的手低声道:“父皇,让小妹妹留在宫中可好?” 成庆帝却摇头拒绝了:“若是让你离开母妃,自己住到别人家里去,你可愿意?” 懋儿眨巴眨巴眼睛,微微红着眼摇头:“不愿意!我不要离开父皇和母妃。” “嗯嗯,好孩子,没有人让你离开父皇母妃……”成庆帝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心底却酸涩成一片,“你不愿意离开父皇母妃,小妹妹自然也不喜欢离开她的娘亲呀。” 温言软语地教导完小皇子,成庆帝随即看向赵宝儿和韶儿小丫头笑道:“你既然是妱娘的姐妹,这孩子也与朕有缘,那就赏她一个骁骑尉吧!” 骁骑尉正六品,品阶不高,却是勋贵子弟们比较常得的荣誉官衔。但,似乎从没有封女孩儿做骁骑尉的先例…… 赵宝儿茫然着,正想要不要推拒,却被江夏扯了一下,低声提醒她道:“欢喜傻了么?还不快跪下谢恩!” 赵宝儿听江夏的话听习惯了,听江夏这么说,下意识地就抱着孩子跪了下去。磕头谢恩。 762.第762章 小鱼儿去向成谜 御宴,说起来很高大上,但江夏表示真的没多少意思。 从御膳房到各处宫院路途都很长,加之,那边皇帝说一句传膳,这边就稀里哗啦不管凉盘、还是热炒、还是煲汤,都是一股脑儿送上去,又要保证皇上妃嫔们吃的饭菜不能冷了,该热的还得是热的,这样,宫里负责传膳的就想了个法子,每盘菜放进一个密闭的铜鎏金(银鎏金)的食盒里,食盒下边做了特殊的处理,或放木炭,或放热水,以保证菜品不凉……这么一来,菜是不凉了,可等皇上、妃嫔们吃到嘴里,却是根本谈不上火候和口味了。 你想呀,该脆生生的,软榻了;该酥软的……烂糊了,这样的菜,吃到嘴里有什么滋味儿?又能吃出什么好心情来? 特别是,宫内规矩大呀,吃个饭要等着皇上、嫔妃先动了筷子,你才能吃。皇上不说话,你就不能发出半点儿声响儿。若是皇上赐个菜什么的,你就得起身磕头……皇上给你赐菜呀,多大的恩宠,不磕头不感激涕冷是不行的! 这么一餐饭吃下来,江夏就觉胃里没吃进多少东西去,却堵得很。吃完饭,不等皇上和景贵妃再说什么,她就急不可耐地起身:“皇上和娘娘吃了午饭,也该小憩片刻,修养身心。微臣就不多打扰了,微臣告退!” 赵宝儿是有样学样,她不说前头那一句,那是江太医的台词,她说不合适。她也不需要说那些,她只要跟着江夏行礼,口称告退就好了。 于是,成庆帝一挥手,江夏就带着赵宝儿从宫里出来了。当然,因为景妱娘第一次见韶儿,赐了见面礼。大概是不好厚此薄彼,江夏也得了一份。 两个人直接从玄武门出来,不消两刻钟,就回到了家。 这两趟走下来,江夏对搬家更满意了。家离得宫门近了,以后徐襄上早朝,都可以晚起两刻钟了。寒冬腊月,后半夜可谓是滴水成冰,徐襄还要早早起床去上早朝……每每,江夏都会心疼不已。 回到家里,江夏没有多说什么,照旧张罗着让婆子们抬了小亮轿过来,送了宝儿母女回去。她自己则转身往临湖的听雨轩去了。 赵宝儿坐在亮轿上,目送着江夏脚步不疾不徐,渐行渐远……那一刻,赵宝儿突然感觉,江夏就这么平静镇定地,走出了她的友谊,走出了她的世界去了。她和夏娘再也不是之前毫无隔阂、如同亲生的姐妹了…… 她胸口里堵得生疼,她想开口对夏娘解释什么,但张开了嘴,她的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或者直接失了声……因为,她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也实在想不出,该对夏娘说些什么。 第二天,赵宝儿向江夏告辞。 江夏似乎并不意外,稍稍挽留了两句,就打发人将她们母女送回靖南王府去了。 最热的六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七月初一大朝会,徐襄晚会回来说了一句:“莱王今儿上朝了。” “莱王?”江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不怪她反应慢啊,主要是这位莱王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江夏进京也有四五年了,莱王竟然从没进过京不说,连丁点儿话题都没引起过。 看着徐襄点头,江夏诧异道:“这时候,不年不节的,莱王怎么进京了?” “唔,皇上前几日提了一句,说天下承平已久,百姓耽与安乐,忘记了曾经的战乱,于是,决定出独石口,往开平秋狝,同时,锤炼体魄,历练意志,以防重蹈前朝覆辙。” 江夏听得惊愕不已,成庆帝如今看起来,除了消瘦没有太大毛病,但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没有比她更清楚的,别说长途跋涉,骑马狩猎,就是剧烈的活动都不适宜的。只是,这话,她却没法子与徐襄说。 她只是默然片刻后,就做了决定,第二日再进宫一趟,去见一见成庆帝。她要把医生该说的话说了,至于听不听,那就是病人自己事了……那个她真的管不了。 然后,她就听到徐襄又道:“已经得了准确消息,靖南王已经过了湖襄。其他王爷,也在路上了。” 江夏蓦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徐襄道:“肃王……” 她的话没问完,徐襄已经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呃……”江夏的心在静止了片刻之后,突突突地跳起来。 肃王要进京……那么,他在西北大肆扩张的事情,可与此次突然的秋狝有关? 她看着徐襄,目光却似乎并没有落在徐襄的脸上,只喃喃地问道:“那珂林贝尔城的征讨呢?小鱼儿……” 徐襄握住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帮着她镇定情绪,一边开口道:“我正要和你说,刚刚接到消息,珂林贝尔城拿下了……” “啊,真的?”江夏惊喜不已,几乎跳起来。 徐襄看着欣喜地妻子,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他真不想打击她。 “但是,福宁公主……” “怎样?小鱼儿……没事吧?” “没事,别怕!”徐襄干脆把江夏揽在怀里,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把结果说出来:“只是,在珂林贝尔城攻破前,福宁公主就被巴林偷送出城,如今,下落不明。” 江夏呆愣着,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愣了好一会儿,她的脑子突然亮光一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巴林呢?他也跑了么?” “没有,巴林在破城日,自杀于城头。” 江夏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某人把钱财埋到了隐秘地点,以备不测,却不想,他的钱财刚刚埋好不久,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呢,就遭遇横祸死了。他的宝藏,于是成了一个谜! 眼下,巴林把小鱼儿送走了,他却死了,那么小鱼儿的去向,也就成了个谜! 想到这里,她突然愤恨起来,恨恨骂道:“神经病啊!” 徐襄本来在给江夏抚着背顺气呢,突然听到江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他很有些不明所以:“神经病?谁,生病了?” 好好地说着福宁公主和巴林,怎么就扯到看病上去了? 763.第763章 就是疯子! “就是疯子!”江夏很恼怒,对徐襄说话都没能缓过语气来,完了,还不忘又骂了一句,“巴林是个疯子!” 听到了江夏的解释,徐襄很有同感地点头附和,转眼却看见江夏往外走,他急忙伸手拉住:“去作甚?” 江夏头也不回,却也回答不不上来。 小鱼儿被送走了,巴林死了,她就是这会儿跑出去,都不知道找人……唉,居然真的有这种时候,满腔怒火,居然找不到目标!太憋气了! 其实,若是巴林地下有知,知道了她这会儿想的什么,大概,会气得再死一次吧?说起憋气,他们兄弟才最憋气好不? 羌胡部族在草原繁衍了多少年,好不容易强盛起来了,短短几年,父子两代人,就被灭了个干净……他们才是最委屈的好不好? 事实上,巴林死了就是死了,有没有知的谁也不知道。 徐襄同学却将江夏心里想得什么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他是不会替羌胡和巴林着想的,更不会替人出头……嗯,他替出头也只替自家媳妇儿出头。没看见,爱说爱笑的媳妇儿被憋屈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么! 把江夏拉回来,揽进自己怀里,徐襄放柔了声音,宽慰道:“你不必忧心,肃王自然派人手四处打探去了,公主连同两个孩子,还有奶娘嬷嬷什么的十好几个人,不是那么好藏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了。” 江夏把头倚在徐襄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我也要传个信儿去,让那边的商队也留意留意,他们到的地方多,说不定就能比王府的人早找到呢。” “嗯嗯,这个有用。不管战乱还是升平,商队总是哪里都去的,他们打听事比军中之人更方便,不容易被人怀疑。”徐襄连连点着头,表示赞同。这会儿,只要能让妻子顺了气,什么都行! 当晚,江夏一直到睡下都是闷闷的。 第二天一早,徐襄稍晚一点起,参加小朝会。 江夏也就起身,看着他吃过早饭,走了。她才走到后园子里去,绕着湖水散步。 天色要亮不亮,湖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湖岸周边的亭台、楼阁、花木,都仿佛拢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有些许的不真实,又似乎比白天清清楚楚地看起来美好了许多。 只不过,江夏的心情却好不起来。昨夜得知的小鱼儿的是一直闷在她心里,此时看见湖边不远的小楼飞檐,她又忍不住添了层怅惘。原来的四个人,毫无心机,没有利益得失的亲密,真的一去不回了么? 也或者,就只有她一个,到了这个世界七八年,却还无法改变现代社会养成的思维习惯,简单地以工作能力取胜……可她身处的已经不再是中低层的劳动阶层,她来到这个世界,曾经引为知己的三个人,哪一个出身平凡?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就是更高更大的门户里出来的,她们的思维和价值取向,注定了与她不同吧! 撇开眼,也撇开心里乱纷纷的纠结,江夏垂着眼,绕着湖面踯躅而行,也不知转了几圈,雾气散去,太阳都升起来了,石榴匆匆走进来唤她:“夫人,前头来了两个嬷嬷,说是靖南王府打发来的。” 江夏愣怔了一下,缓缓回过去头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让自己停摆的大脑重新启动:“靖南王府?可问了何事?” 听到这话,石榴反而愣了一下。 宝儿姑娘搬回靖南王府去了呀,既然是靖南王府打发来的人,自然是宝儿姑娘打发来的吧?怎么,看夫人的反应……似乎与宝儿姑娘生分了呀! 江夏没有等石榴,她理一理鬓边被湖风吹得微有些乱的发丝,抬脚就往前头走。 石榴回过神来,紧跟在江夏身后,一边道:“奴婢也没问,只看着那两位嬷嬷捧着两个匣子,不大,不应该是吃食。” 江夏点点头,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从容。 靖南王府来的人,不管是容氏还是赵宝儿,送什么就是什么吧。吃食也好,其他东西也罢,总归她还能收的起! 一路走到前边去,略加整理,就让人把靖南王府的两个婆子请进来。 见了人,江夏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容氏打发来的。因为,其中一个姓齐,她在赵府里见到容氏时,这位跟着的,想必是世子妃的心腹婆子。 “奴婢们见过江夫人,给江夫人请安!”两个婆子各捧了一个匣子进来,见到江夏,就笑微微地行礼如仪。这一举一动间,真真是大家风范! 江夏微笑着抬抬手,示意石榴和连翘上前将人扶起来,又有水香木香搬了矮凳上来,让着两个婆子坐了。 两个婆子顺手将手中的匣子交给石榴连翘,齐氏笑着叉手一礼,道:“这是我们府上刚刚从南边儿送来的几位药材,我们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说,这等上好药材,只有交到江夫人手中,才不会被委屈了。” 江夏笑笑,随手揭开石榴捧上来的匣子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忍不住露出一抹惊喜来。 她以为,南边儿送过来的药材无非是田七、天麻之类的,没想到一揭开盒子才知道,竟然是几个小瓷瓶子。这种瓶子口小腹大,空间不小,江夏却是见过的,却是南疆夷族用以盛放蛊药的器皿。 伸手拿起一只瓶子,江夏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成庆帝……或者,她不必等努儿干寻得药物,就能着手给成庆帝治病了。 不过,这都是猜测,至于瓶子里装的是否对成庆帝有用,还要她看过才能知道。 “这真是好东西,我就不跟你们两位少奶奶客气了。两位嬷嬷一定替我带个谢回去,跟你们两位少奶奶说,等什么时候,她们有功夫了,我亲自过去去答谢她们。” 两位嬷嬷自然客气着,江夏示意,石榴捧上来两个锦绣荷包,一人递了一个过去。荷包入手下坠,凭借丰富的经验,这两位顿时就判断出了荷包的‘内涵’,不会低于五两银!如此厚赏,在勋贵之家也不是不多见的,两个婆子自然欢喜非常,恭恭敬敬行礼谢赏。 江夏问候了世子妃容氏和赵宝儿母女,又与两个婆子闲话了几句家常,这才亲自将两个人送到门口。并拿了湖里刚刚采上来的莲蓬和数十只荷花,让两个婆子带回去。 764.第764章 坦白从宽 七月里,秋风渐起。 这一天晚上,极少与人应酬的徐襄没有回来吃饭,打发了长贵回来招呼了。江夏带着两个小丫头吃完饭,又一起去了后园子。 因为是月初,东边升起来的是一弯月牙儿。星光璀璨,却没有多少光亮贡献,这让树木杂生、假山磐石的园子成了玩捉迷藏最好的所在。 “姐姐,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囡囡拉着江夏的手,发出欢快的邀请。 江夏挑着眉头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 虽然,囡囡不是她亲生妹子,却从小看着长大,自从越哥儿和齐哥儿离了京,这两个小丫头都没了玩耍的伴当,沉默的多了。特别是徐襄在家的时候,她们更是吃过饭就回自己的院子,太过乖巧懂事,都让人心疼了。 既然答应了两个小丫头的邀请,江夏也就不端着了,她自告奋勇道:“我第一个做捕快!” 小丫头们给捉迷藏起了个形象的名字:捉强盗。要有一个事主,一个捕快,其他人都是强盗,人数不限。 事主一般找年纪小的,身体弱的孩子担当。手里或者拿着一块糖、一块点心,或者随手捡的什么东西做‘财货’,然后强盗们抢劫,事主哭泣报案,最后才是捕快出手捉凶!当然了,事主哭泣报案的时间,那些强盗们就一哄而散,各自寻地方藏着去了。若是强盗被捕快找到,还有两个出路,一个是投案,也就是变身捕快的帮手,将功赎罪;另一种就是死不悔改,完了会被捕快捉住,投入大牢。 江夏既然被拉下了水,自然丫头们也都跟着参与进来,平日里只有小猫三四只的游戏队伍,一下子扩大起来,囡囡和小妹最高兴,就听做事主的小妹高喊一声,得了手的强盗们一哄而散,小妹则抹着眼哭着去寻江夏报案。 装模作样地接了案子,江夏捕快出动,开始缉捕强盗! 别说,这黑咕隆咚的,又是假山又是花木的,孩子们的小身形一藏,还真不好找。 她之前就观察好了园子里的地形,将几个比较容易藏人的地方记在心里。一边装作毫无所查的样子喊着:“你们藏在哪里?石榴!水香!……” 喊着话,她已经走到了一座假山叠石旁,声音不变,她却突然转了身,一伸手,就从假山的缝隙中揪出一个人来。 木香委屈的声音低低地叫:“夫人……” 江夏可没什么惜香怜玉心思,她得意地押着‘强盗’,义正言辞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夫人……我错了,我再不敢了,饶我这一回吧!”木香立刻投降。 惹得那边树丛后面,还有另一边的亭子旁边都有声音传来:“你个没出息的!”这是石榴。 “哎,怎么一捉住就叛变了?木香姐姐,你太不仁义了!”这个是囡囡! 木香委屈地低声道:“可我本就是夫人的丫头……夫人一捉住我,我就怕了……” 江夏好笑不已,一拍木香肩膀,豪气道:“别怕,弃暗投明,争取宽大,以后跟着我,吃不了亏!” 木香很狗腿地连连点头:“是,是!” 又有两个发出不满的声音…… 江夏拉着木香,无声地打了几个手势……几香跟在她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互相之间相当熟悉,江夏的手势,木香理解完全无障碍,立刻会心地点点头,与江夏分作两队,一个往树丛后边,一个则直奔第二次发出声响的一丛竹子! 双双得手,一箭……呃,双剑合璧!一次就捉住两个!这一次是水香和石榴。 江夏再一次策反成功,然后,捕快的队伍迅速扩大…… 再一次制定了作战方案,出击……江夏蹑手蹑脚地往那边一棵大桂树后边走去,刚刚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这里有道影子闪了一下……嘿嘿,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了猎人的追捕! 江夏举起两手,无声地做了个哇咔咔的表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开手臂,直接扑了过去—— “咦?”将人包住之后,江夏才察觉到不对,丫头们只有石榴的个头比她高,木香的个头与她持平,但那两个都被捉了……这个明显比她高一头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倒是不怕,因为抱住人的同时,她已经闻到了熟悉又安心的味道,专属于徐襄的,书墨和药物的混合香气。唔,因为如今徐襄吃药少了,药味儿渐渐淡了,书墨香气却越来越明显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嗯?”徐襄轻笑着回答。 只是,这话一出口,江夏就红了脸。 和孩子们玩的太随性,竟一时忘形了,把这些话都顺口秃噜出来了! “呃,那你回来好一会儿啦,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江夏笑着转移话题。 徐襄却不肯放过她,反守为攻,伸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往树后带了一步,隐去外边可能存在的视线,然后低声道:“跟着你吃不了亏?从哪里学来的?我不记得四喜楼有书段子涉盗匪呀!” “嘿嘿,四喜楼里没有,可不是别处也没有啊。那些商队的掌柜走南闯北,什么事儿没经过,也与我说了些,就当趣闻了……”江夏飞快地转着脑子,替自己圆着漏洞。 徐襄微微挑了挑眉头,唔了一声:“也有些许道理。” “何止些许,是很有道理!”江夏笑嘻嘻拉着徐襄就往外走,一边道,“你既然来了,就不能干看着,索性帮我一回……也不是,你被我捉到了,就只有两条路,或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或者负隅顽抗,接受律法的制裁!” 不赶紧出去不行了,那边小妹和几个丫头已经不捉盗匪,改找她了! 小妹那个做事主的恰好走到这附近,清清楚楚听到了江夏对徐襄的这一番话,竟突然变了节:“姐姐,姐姐,姐夫没有做盗匪,你不能捉他,更不能让他帮你……” 江夏捂额,这个傻丫头,你倒底是不是事主啊?她找多了人,不也好替她尽快把所有的强盗捉住么! 765.第765章 量身定做 七月初三,王太医家夫人四十整寿。 红绫姑姑提前备好了贺礼,这天一早,江夏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就带着小妹和囡囡往王家去了。因为不是什么勋贵之家,江夏也没让红绫姑姑跟着,只点了连翘和水香两个人跟着。 因着是邢氏寿辰,王家不但女孩子们都在家,两个在书院读书的儿子也告了假,在家为母亲祝寿。 王太医夫妇都是低调之人,邢氏的生辰也没说出去,是以都没有外客过来,江夏姐妹就成唯一一拨客人。 到了王家,邢夫人完全没架子,打发瑗娘姐妹迎到大门口,她自己则就站在大门里头等着。 “夫人怎么亲自出来了?”江夏一看见她就笑了,带着囡囡和小妹与邢氏和王家姐妹见了礼,大伙儿一起往里去。 王夫人与江夏走在前头,瑗娘姐妹则与囡囡小妹自然地走到了一处。 进了正屋,略坐了片刻,说了没几句话,王太医长子王孝贤、次子王孝明就想跟着过来了。两人先给母亲见礼请安,转眼又向江夏见了礼。 囡囡跟着江夏出过门,知道礼仪规矩,在王氏兄弟进门时就站了起来。此时,见王家兄弟和姐姐见了礼,江夏笑着替囡囡两个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小妹,这两个是王婶婶家的哥哥孝贤、孝明。” 囡囡和小妹立刻含笑见礼,孝贤孝明也规矩地还礼。 孝贤大了,只是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就转开了目光,孝明却刚刚满了十三岁,比囡囡小妹大不了多少,又加之,囡囡和小妹本来就生得周正,跟了江夏后,调养得宜,营养也跟得上,又请了先生学习经义、书画音律女红……两个女孩儿不知不觉间就出落成了两朵小花苞,虽然未到盛期,却已经难掩姝容! 孝明平日里就在学堂读书,见过最多的就是自家姐妹,外边的女孩子真没见过几个。突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容颜姝丽的女孩儿,他不自然地就被吸引了,又年纪小,还不知道男女大防禁忌,故而,很是率真地开口向两个小姑娘发出了邀请:“我和大哥正想去后院里摘柿子,两位妹妹可愿同行?” 江夏听得这小小子咬文嚼字的秀斯文,心中好笑,转眼看向邢氏,两人无声而笑,却谁也没出言阻挠。 囡囡和小妹毕竟年纪小,不愿意被拘在屋子里,听到孝明邀请,她们自然想去,却不敢张口答应,只转眼看向江夏,寻求姐姐的允准。 江夏再次看了邢氏一眼,笑着点头道:“你们想去就去,只一件,摘了柿子还是什么,要洗干净了才能吃。” 囡囡和小妹连忙答应着,只要姐姐应允她们出去玩,什么都能答应。至于洗不洗柿子……那个再说好了! 邢氏也在此时发了话,她却是吩咐瑗娘姐妹三个:“你们也别在这里拘着了,一起玩去,只别耽误了回来用晌饭就成。” 瑗娘姐妹也立刻答应下来,一众孩子曲膝拱手,行礼辞了去。 待得孩子们走远了,江夏这才转眼看向邢氏,开口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孝贤有了亲事?” 邢氏却摇摇头:“自从这孩子过了十四,就有上门来说的,可他总说好男儿先立业再成家……一来二去,都到十八了,我们也急,可他就是不往那边儿上心,牛心左性的,旁人着急也无可奈何呀!” 江夏点点头,心中盘算着,又道:“孝贤既然有志,那且让他明年下场之后再提……” 邢氏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江夏:“说起来,你家越哥儿也不小了吧?” “过了年也十八了呢!”江夏点点头,笑着道,“那也是个倔的,这次回乡参考,怎么也要自己,连带小的也跟了去,都不让人省心。” 邢氏笑道:“那孩子看着就是个有担当的……考得指定不错吧?” 江夏笑笑:“府试第二,院试倒是得了个案首。这不,考完也不回来,带着齐哥儿去江南游学了。” 邢氏笑起来:“我就说,那孩子看着是个好的!……这么说起来,明年指定也要下场参考了,可惜,不是在京里,不然,他与孝贤倒是能一起。” 江夏笑道:“我倒是觉得,师娘不必为这一次考试遗憾,他们哥俩都有出息,以后少不了在一处的!” 江夏这一句话说的是越哥儿和王孝贤科举高中之后,入仕为官,还是同僚……只不过,因为这些还没能实现,江夏说的比较含蓄。但这样的话,却极合邢氏做母亲的心思,这话听着真顺耳,比夸她自己个儿都让她欢喜。 两个人说说儿女、弟妹,又不意外地聊一聊女人最关注的家长里短,说着说着,江夏自然就又问及了瑗娘的婚事。 邢氏又叹息道:“这也是个倔的,给她说亲的也不是没有,有官家子弟,也有富贾巨商,可那孩子就是不肯应一声,问急了,只说想寻个心胸磊落的,有才学、有志向的,而不要那些凭借父辈祖荫,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 说起女儿的婚事,邢氏更是一脸忧心。 儿子不肯谈论婚事,终究还是要等着立业。再说,男孩儿稍微大上两岁也不愁,若是能够金榜题名,届时能够找的媳妇儿肯定不会比现在说的这些差。但女儿不行呀,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女儿到年都十七了。十七岁的女孩儿未出阁的有,但连亲都没说的,确是不多了。若真的再蹉跎耽搁上两年,一旦过了二十,女儿年华老去,哪里还能说得上好亲事呀! 听邢氏这么一说,江夏倒是心里一亮。 之前,她曾经动过心思,想帮着任川南问一问瑗娘,之后,事情繁多,就给搁到一旁了,如今听邢氏这么说:心胸磊落、有才学、有志向……这条件倒好像替任川南量身打造一般呀! 江夏暗暗斟酌了一回,笑道:“师娘,我说您是多虑了!析文往来的新贵们倒是有些未婚配的,师娘若是放心,不若我去问一问?” 邢氏正愁的慌呢,一听江夏这个提议,立刻眼睛一亮:江夏的夫君是上一科的状元,又老成持重,进入内阁也将近一年,在年轻官员中,绝对是领袖人物。能与他走动往来的,指定都不会差了…… 766.第766章 地锅 江夏只是给搭个线,却并不想做媒。她与邢氏约定,她回去让徐襄问问,把他的那些年轻同僚们请一请,正好他们家的莲子熟了,可以来个游湖采莲的聚会,届时,让邢氏带了瑗娘过去。 “……师娘放心,到那天,我会再请几位年纪相仿的夫人姑娘过去,大家隔着一片湖水,能互相看见,还不至于落了他人口舌,成与不成,都不必担心。” 这样安排是极周全的,邢氏自然欢喜。又觉得江夏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想到这样的安排,也是真的心思灵透呢! 她连声道着谢,却听江夏又道:“师娘,我提前给您说个话,您心里有个数。我和析文毕竟年轻,若是有合意的,还是另寻年纪大有声望的老大人才好。” 邢氏本来并没想到这个,听江夏这么说,又言语诚恳,心里就对江夏更是满意了。世上热心人不少,但热心之后,却不居功的,却不多见。若说,之前她待江夏更多是看王太医的面子,从这件事后,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真正拿她当自己的孩子心疼了。 正事儿说完,两个人转了话题,说说江夏新买的园子,又说说中元节放河灯…… 不多时,瑗娘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转了回来。 几个小的玩的欢,笑逐颜开的,向来沉稳文静的瑗娘也是脸色绯红,就不由得人惊讶了。 江夏瞥了瑗娘一眼,见她的目光与自己相遇之后飞快躲开,江夏大概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了。应该是瑗娘半路回来过,却恰好听见江夏与邢氏正商议她的婚事……这姑娘应该是害羞了吧! 很快,王太医也转了回来,大家也不分内外男女,团团围坐了一大桌,热热闹闹给邢氏贺寿,闹到下午未时初,席面儿才散了,江夏带着两个妹妹辞出来。 到家,江夏就打发了小厮往衙门里去,给徐襄传话,就说自己做了鱼锅子,让他邀请任川南回来用饭。 任川南早前曾在江家做先生,都是极熟稔的。后来,北新桥宅子翻修重建、十刹海这边的园子修缮,都是任川南给设计打理的,与自家人也没什么差别。江夏也不止一次做了好吃的就让人去请任川南了。 说是鱼锅子,也不是江夏信口开河。 说起来还是前几日采买上买了几条鲜活的大鲤鱼回来,个顶个都有五斤以上,据说是从黄河鲤鱼,顺着运河水上来的。 如今家里的湖面大了,江夏又爱吃鱼爱做鱼,于是特意交待了采买,遇到好的鲜活的大鱼尽管买回来,她让人在湖水的边角设了两个百十平的网箱,买回来的鱼,分素食肉食分养在两个网箱里,这样,随时想吃鱼了,拿只抄网去湖里一捞就得,真是便宜了许多。 而江夏的鱼锅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她有一次想起了在现代吃的一种地方特色,叫地锅的,就让人去铁匠铺子里打了只大炉子,装了大号的的铁锅和烟囱,下边还装了拖车,可以随意在园子里移动。若想出城狩猎、野炊,也尽管搬到车上带着,都省了埋锅造饭的过程了。 这地锅说起来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个简单的柴火灶,又配备了卡在锅上的桌子,人就围着大锅吃饭……那模样,很有些村户人家围着锅台吃饭的感觉。 当然了,村户人家不觉得这样好,但吃惯了精细饭食的人们,能够围着大锅,直接从锅里吃菜吃饭,不说热闹有趣,就刚出锅的菜的味道都不一样,真的是特别热乎特别好吃,比火锅子更诱人食欲! 常常是大家围着锅子热气腾腾地吃着,随意自在地聊着天,说说笑话,不知不觉地就吃撑了! 打发走了人,江夏稍稍休息了片刻,囡囡和小妹也去小憩了一会儿。未时末刻,江夏带了两个小姑娘一同往园子里去,准备捞鱼做鱼锅子去。 姐三个还没进园子呢,就听得前院的人跑进来回报,说是顾二爷、郑家表少爷和白启文白先生一起来了,已经在大门上下了马,前头张守信将他们暂时迎着,请进小花厅里去了。 江夏笑了:“他们倒是来的巧。都不是外人,也别在前头拘着了,让人直接请到后园里去,我正想找个人帮着捞鱼呢!” 一年过半,这三个人来,应该是与她沟通上半年的账务的。当然了,即便都是这几日进京,能凑这么巧也难得。 添了三个人,仅仅炖个鱼锅显然不够了。 江夏索性带着两个小丫头直接去了厨下,去看那边可否有用的上的食材。 结果到厨下一说来意,枝儿就笑了:“夫人,您算是来找了,西山的庄子上刚刚打发人送了几只大鹅过来,还有二十几只沙鸡。用大鹅做主料,沙鸡提味儿,应该错不了。” 沙鸡是一种鸟类,大小如鹌鹑,单独吃一般只能用来吊汤。如果搭配大型家禽烹饪,则能够显著提高菜色的鲜美。 江夏一听就乐了:“这些人还真是有口福啊!” 于是,交待了人去杀鹅清理,又去冰窖里把冰鲜的沙鸡取出来,一并送到后园子里去。 一只大鹅,最小的也得五六斤,喂养的肥大的,甚至能够达到十斤以上。再加上几只沙鸡,可是能炖一大锅肉的。 江夏索性让人又搬了一只地锅过去,两只锅子往听雨轩临湖的露台上并排一摆,菜还没做,就已经气势十足了。 这边摆好了摊子,顾青茗、郑广达和白启文也到了,江夏与他们稍稍寒暄了几句,就直接把抄网一递,毫不客气地指使几个人去捞鱼。 那边捞了鱼,送去厨房,不多时,大鹅、沙鸡剁成块儿,鱼切成段,还有做地锅要用到的蘑菇、青菜、豆腐、豆芽之类的配菜也一并送了过来。 毕竟有顾青茗等人,江夏就不好亲自下手了,换了枝儿掌勺。就见那大火生起来,锅烧热,一阵吱吱啦啦的爆炒声之后,两口大锅很快就添好汤开炖了。 江夏在旁边帮了个小忙,就是把枝儿带过来的发面拍打成饼子,贴再铁锅一周,那啪啪的声音,真是清脆响亮,透着爽利! 767.第767章 厚此薄彼 任川南也没觉意外,很欣然地随着徐襄到了徐家。他们到家的时候,两只锅里的菜都炖了大半个时辰了,热气蒸腾、奇香四溢。 任川南与顾青茗相熟,与郑广达和白启文也是见过的。倒是不觉生分。 大家略做寒暄,就谦让着围着鱼锅坐了。鱼肉相对好炖一些,是以,江夏安排的是先吃鱼,后边再吃鹅肉锅。 这个时代,没有激素催肥的养殖鱼,不论大小,都是野生野长的,体型都偏纤细的流线型,六斤多重的鲤鱼,剁了足有小二十块,锅里江夏加了两根肋排去腥提味,还有一点点豆芽儿打底。 灶里的火差不多熄了,余烬烘着锅底,也温暖着围坐的众人,尽管秋意不深,在这傍晚时分,这份温暖竟然也让人舒适无比。 徐襄不能喝酒,大家也都没有拘束的,江夏挥挥手招呼一声,拿起勺子替白先生盛了一块鱼。能坐到一处,就不分什么官职身份,大家只按照辈分和年龄论,白先生年纪最大,所以被众人尊重,谁也没有异议。 接下来,自然各人自己动手,盛菜开吃。 一块鱼吃下去,半碗汤喝了,众人脸上已经多少见了些微微的细汗。 徐襄斟了一杯茶,江夏则举了酒杯,与大家共饮。 鱼肉细滑白嫩,几乎入口即化,吸了鱼鲜的排骨,竟然也丝毫不腻了,任川南最好这一口。 三两圈下来,一锅鱼已经下去大半。江夏就命人换了炖鹅上来,重新开锅,又一轮饕餮盛宴。 鱼肉鲜嫩,鹅肉浓香,还比较有嚼劲,一块块深红色的瘦弱块,咬在嘴里浓香四溢,而且越嚼越香,越吃越想吃……大家也不用让,各取所需,自斟自饮,吃的完全停不下口。 满满一大锅鹅肉,又吃了一半,众人的速度才稍稍缓了些,重新送上酒来,大家这才慢慢吃着,喝酒聊天。 吃到差不多了,江夏使个眼色,任川南随着她离了露台,往小小的码头栈桥上去。 小小的栈桥延伸进湖里,边上泊着两艘小舟。 江夏就在栈桥上站住,看着星光下的湖光粼粼,轻声开口:“多日未见任先生,不知任先生近况可好?” 任川南落后两三步,同样看着湖水道:“承江夫人询问,小可日子还是那般,上衙回家,再无它事。” 江夏话题一转,直奔正题:“前些日子,任先生还提及婚事不顺,如今可有着落了?” 任川南一听这句话,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江夏请他来的目的了,心中难免微涩,面上却是一片欣喜,连忙拱手道:“劳江夫人惦记了,小可的境况,夫人也是知道的,薪俸微薄,养活自己尚且勉强,想要娶妻成家,谈何容易。” 江夏回头看着他笑了:“任先生才学好,又擅于建园子,怎可妄自菲薄。” 略略一顿,也不等任川南开口,江夏又道:“说起这个,我就先说一件事,四喜客栈多次图纸描绘,都是先生劳心费力的成绩,之前,我就与合作的几位东主商定了,不给先生酬劳,只给先生一分红利。不多,竟忘记与任先生交待了。” “哎,如此怎么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任川南自己觉得,常常来江家混吃混喝,江家每季做衣服,都少不了他的份儿。他不过是帮着画几分建楼的图样子,动动笔的事儿,哪里还能要报酬。是以,江夏之前没说,他也完全没想到,今儿江夏突然告诉他,他在四喜客栈里有一分红利……一分,听起来不多,但搁不住四喜客栈遍布大江南北,上百几百家分店,一分红利,对他来说,也绝对是天文数字了。 江夏笑起来:“你也别推拒了,那是在商言商,账务上谁也含糊不得。家里的园子宅子的,我怎么没跟你客气!” 任川南动了动嘴春,最后只能深深一揖,称谢接受了江夏的好意。 这是明显地拉拔他呢,这份心意,他太过推拒,反而不美了。 这件事交待了,江夏话题一转,重新转回到亲事上去:“我今日请先生来,其实是想与先生提一桩亲事。不过,不是正式提亲,我只是问一问先生的情况,然后安排一次采莲宴,到时候,我会请那位姑娘和其他几位夫人姑娘过来做客,男客也不止你一个,还会让析文再请几位青年才俊,大家分作两处,又隔着湖面遥遥可见,你到时候可要上上心,若是互相中意了,就去请媒提亲。” 这一番话说出来,处处考虑得当,既考量了相看,又照顾了彼此的面子,真真是……让任川南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只有拱手作揖致谢的份儿。 “哎,江夫人,你如此这般,未免有些太过厚此薄彼了吧?”顾青茗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缓缓从露台上走过来。 任川南正带了一抹羞赧,被顾青茗这么一说,登时涨红了脸,连忙转身,对顾青茗拱手道:“顾二哥莫要责怪江夫人……” “嘁,任大人这话也忒不地道了啊,你得了好事儿,还不让我埋怨几句?”说着话,他径直就要越过任川南过去与江夏理论,却被江夏一把推开。 江夏笑道:“你也够了,任先生厚道,你别欺负人家。” 顾青茗连忙叫冤,江夏却根本不听,笑着道:“你也不必叫苦喊冤的,到那日又不止请任先生一个,你若还在京里,尽管过来就是,说不定,我难得凑会热闹,还能好事成双呢!” 被江夏毫不客气地数落了几句,顾青茗反而自在了,哈哈笑着应了,随即,话题转开,江夏就与顾青茗说起四喜客栈的红利一事。 顾青茗并不意外,点头道:“嗯,这事也怪我,竟忘记与任大人交待了。正好,这一次带了红利过来,任先生也是时候买座宅子,若是能够相亲成功,接下来六礼走起来,就能订婚期了呢!” 任川南正要客气两句,却听江夏点头赞同:“这是人生大事,耽搁不得。呵呵,任先生为他人修了那许多屋舍宅院,也终于能够为自己操心劳力一回了。” 768.第768章 这梅子不酸 顾青茗也笑着道:“可不是这话!不知任大人心中可有打算,准备在哪处买宅子?买个几进的?说出来,说不定兄弟能替任大人打听打听。” “那就有劳二爷了!”任川南见退却不掉,也就索性接了,对着顾青茗拱手一礼。 不说顾青茗、徐襄,江夏对他前有救命之恩,后有照拂之情,他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债多了不愁,索性也不矫情了。 顾青茗笑着点头,伸手挽了任川南的手,道:“走,走,走,今日如此畅快,怎能不再饮它几杯。” 任川南也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儿共销万古愁!哈哈哈……” 朗声诵出江夏曾经写下的一篇诗,然后任川南和顾青茗相视畅笑,笑声回荡在湖水花木间,无数畅快和激扬! 正事儿说完,江夏就将已经吃饱了的囡囡和小妹送回去安置。看着两个小丫头被嬷嬷丫头带进去沐浴,江夏也没急着回后园子去,她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收拾了几样耐存放的点心,准备给任川南带回去,偶尔点补点补;又将自家新作的蜜饯、辣酱和果子酒各准备了些,这个则是来者有份儿了。 金桂和木香在跟前伺候着,看着江夏忙碌不已,又是拿辣椒酱查看成色,又是去品果子酒的味道……最后,还捏了几颗青梅吃的津津有味的。 金桂和木香看着她吃,都觉得满嘴里流酸水了,几个小丫头都更是不停地吞口水了。 等金桂木香带着小丫头将东西拿出去装箱,一直在旁边帮忙的萨拉就小声问江夏:“夫人,看你……那么爱吃,那个好吃么?” 江夏对丫头们向来不苛责,更何况萨拉这个远道而来的黑人,不懂礼数规矩,她就更不会计较了。 于是,她很随意地把手里的两枚梅子递过去,道:“嗯嗯,今年的梅子好吃的,一点儿不酸呢!你尝尝,真是爽口的很呢!” 萨拉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地把两个梅子接了过去,回手就丢了一颗进嘴,只是,她刚咬了一下,就酸的整个人的五官都移位了,皱缩成了一团:“栓……太栓啦……” 江夏被她逗得笑起来,连忙示意萨拉出去吐掉。 这边,江夏还没停住笑声,金桂转了回来,看着江夏又捏了两颗梅子在吃,不由心头一动,皱起了眉头。 江夏看着收拾了礼物,又去了前院,看着人把客院收拾出来——不说旁人,郑家大少爷郑广达来到京里,可不好让人住客栈或旁处去,那毕竟是徐襄的亲表哥!而且,郑家二舅爷之前对徐襄母子也一向多有照拂,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怠慢了人去。 看着这边收拾了四套客房出来,江夏这才慢悠悠往后园子里去。 那边,江夏居住的正院里,金桂正与红绫姑姑在说话。 “……姑姑,夫人的月事不太准您也知道的,这个月迟了几日,我们几个也都疏忽了,今儿,看见夫人拿着梅子在那里吃的欢,我才猛地记起这事儿来,您说,是不是……夫人,是不是已经怀上了?” 红绫姑姑听了这话,脸上自然也透出一抹淡淡的喜色来。之所以,喜色不显,一来是消息还未确认,不敢莽撞了;二来也是她一贯内敛,能有一抹喜色,心里已经是很欢喜了。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夫人这个月有四十多天了吧?之前拖得最久的一次也就六天,可没拖过半个月!”红绫姑姑小声琢磨着,回头叮嘱金桂,“这话,你先别张扬,等我去提醒提醒夫人,以夫人的医术,自己把一把脉也就能确定了,之所以毫无所觉,大概也是疏忽了。” 金桂脸色肃穆,连连点着头应了。 夫人与二爷伉俪情深不差,可她们做丫头的也都得有眼色,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做的不做。特别是夫人是否有喜的事儿,这一年来,每次夫人月事后延,都会让她们兴奋一回,一次两次也还罢了,十次八次下来,她们是真的不敢再乱说话了。 再说,后园子里那些人都是能说会道的,场面上的气氛自然极好,除了徐襄,就是白启文都喝的有些微醺了,正痛陈自己的倒霉史,说自己几次科考,都无端错过……真真是听者伤悲,闻着落泪啊。 喝的最多的竟然不是任川南,反而是顾青茗,等江夏转回去一看,风流倜傥的顾二爷就只会傻笑了。 看着脸色通红却仍旧沉稳自持的郑广达,微带醉意痛陈往事的白先生,就是嘿嘿傻笑的顾青茗,也都是特别自制那种,酒喝再多,或者话会多,或者会傻笑,但绝不会装疯卖傻,借酒装疯。 最后,郑广达和白先生住了下来,顾青茗和任川南被自家小厮扶上车,走了。 徐襄又去客院安置了一下白先生和郑广达,再转回来,一进屋,也没见妻子迎出来,找了找,江夏居然坐在浴桶旁的小凳上发愣呢! “夏娘这是等不得了么?”徐襄大概被一群醉汉熏的也有了些酒意,俯就身去,咬着江夏的耳朵就逗起趣儿来。 只不过,他想象中的娇嗔、刁蛮没有出现,江夏仿佛失了魂,木登登地转过头来,眼神也愣愣地,盯着徐襄看。把个徐襄看的心里直发毛,他握住妻子的手,妻子柔软的手捧在手心,微凉。 江夏一直照应着他的身体,只怕他的旧疾发作,说是处处小心呵护也不为过;其实,徐襄也知道,妻子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小时候遭的罪多,落下了亏空,这些年虽然她自己也注意调补,却终究无法完全弥补了去,身体清瘦不说,天儿稍凉,江夏的手脚就开始发凉,到了冬天,即便裹得跟狗熊一般,脚和小腿也是冰冰的。 徐襄疼惜地揉了揉妻子的手,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江夏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突然撇开头去,用力地闭了闭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 769.第769章 疑似…… 她计较了将近一年,不过一次侥幸,竟然就中了招吗? ——她的月事不是很规律,常常拖后几天,是以,她也不怎么去记日子,反正贴身伺候的几个丫头,每每到了一个月的时候,都会备下所用之物,也不怕措手不及。 就是她的一次侥幸,就是她的犯懒和散漫,这个月的月事都过去十几天了,她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若非红绫姑姑今晚拿话点她,怕是肚子显了形,她还懵懂茫然着呢! “夏娘,你怎么了?真的有不适之处么?”徐襄看着江夏的样子,心里忧色更重,急忙握了握江夏的手,再次询问。 ……她这会儿咬他一口的心都有哇! 要不是他胡闹,又怎么会有了这种忧心之事? 诸王进京,秋狝临近,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她却疑似有孕了!眼前这个就是罪魁祸首,他还问她是不是‘不适’?她是不适啊,她心里不适的很呐,她能不能把眼前这个人拍飞啊! 江夏做了个深呼吸,将满心恼怒压下去,这才缓缓转回头,抬眼看向徐襄,竟轻而易举地露出一抹笑来:“不必担心我,我就是刚才想事情想的出神了……” “嗯?”徐襄多少还有些犹疑,他的目光在妻子脸上逡巡了片刻,竟半点儿破绽没找出来,也就信了。 松了一口气,徐襄伸手拥住江夏,轻声道:“还以为你身体不适呢!” 江夏的手在他身后,比了个挥拳的动作…… 徐襄又道:“若有事伤神,别自己担着,你如今可不是原来的江夏娘了,你是我徐襄的妻!” 江夏挥起的拳头停在停在半空,略略一顿之后,像是泄了气一般,松开来,轻轻搂住徐襄的腰。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徐襄本身淡淡的书墨香气里,染了一点点饭菜柴火气味,就像高高在上的仙人,突然沾染了烟火气,让江夏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不自知地勾起了唇角,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软软地鼻音回应他:他说她不是江夏娘,是她的妻。她还在心里补充一句,她不是江夏娘,她是江夏,来自现代……穿越时间和空间,成了他徐襄的妻子! 夜深了,江夏和徐襄洗漱过后,就上床安置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江夏醒来,徐襄惯例已经离开了。 江夏静静地躺在被窝里,静静地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没有恶心不适的感觉。 然后,她给自己把了把脉……仍旧不是太清晰,只能是疑似,不能确定。 算了,这事儿也没办法,有了就有了,她也没必要失魂落魄……难道,她经营了这许多年,连自己的孩子还护不住么! 想开了,心情也就为之一亮!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穿衣起身,江夏洗漱后,来到梳妆台前坐了,今早当值的石榴过来给她梳头。 “夫人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儿?这气色真好啊,眼睛里都含着笑呢!”石榴小丫头嘴皮子利落,话也多,这不,一边给江夏梳着头,一边就逗起乐子来。 江夏透过镜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地弯起来:“你个贫嘴丫头,一大早的,嘴巴就抹了蜜一般……让我猜猜缘由……嗯,可是犯了什么错?” 石榴脸上的笑垮了,瘪着嘴用力摇头否认。 江夏的一条眉梢挑起来,可以压着笑道:“那是有求于我?” 石榴脸色更苦,再次摇了摇头。 江夏突地笑了,指着镜子里的石榴道:“那,一定是你相中了哪个……” “夫人!”石榴都快哭出来了,她错了,她不该一大早来逗夫人! 江夏顾自笑了一回,待石榴气鼓鼓替她梳好头,这才起身,笑着拍了拍石榴鼓鼓的脸颊:“好啦,别再拉着个脸了,我可给你说,脸总拉着,容易生皱纹哟!” “真的么?”石榴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脸颊,转眼看见江夏脸上促狭的笑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玩笑了,立刻再次苦了脸,“夫人!” 江夏哈哈笑着,抬手拍拍石榴道:“好啦,好啦,别着恼了!过几日,皇上要出京秋狝,我带你去好不好?” “秋狝?”石榴疑惑地问。 “瞧瞧,瞧瞧,连秋狝都不知道,出门可别说你是状元府的丫头!”江夏嫌弃地拍拍石榴,这丫头还有些婴儿肥,鼓鼓的脸颊柔软细嫩的,拍着手感真不错! 若是,有了孩子,那小脸蛋儿揉起来,手感指定比石榴这好许多吧!似乎,生个孩子也不是太糟糕的事儿! 转了转心思,江夏问笑着给石榴解惑:“秋狝就是秋天打猎!皇家比较讲究,四季打猎都有专用的词。春天打猎称之‘春蒐’;夏天打猎称之‘夏苗’;秋天自然是‘秋狝’;冬天打猎则是‘冬狩’。记住咯,以后在人前可别再漏了怯!” 说着,江夏抬手敲了石榴一记,笑嘻嘻地往外就走,一边问道:“前院的客人们都起了么?” 石榴嘟嘟嘴,揉揉脑门儿跟着往外走,一边回道:“外院没传话进来,想来还没起身。昨晚,大表少爷和白先生都喝的有点儿高了,怕是还要睡一会儿呢!” 江夏点点头,往厨下去了。 徐襄要上朝,没时间在家里待客,她作为主母,自然要照应到。特别是郑广达,还是第一次来家里住下,她怎么也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疑似有喜的事儿,江夏叮嘱了红绫姑姑一声,只说自己还没发确认,暂时别声张,待过几日,确定了是与不是,再知会徐襄不迟。 “怎么会不是!一定是的!”红绫姑姑破天荒地反驳了一句,还双手合十拜了几拜,这才道,“那夫人也要加些小心,行动吃用上,都不敢大意了!” 江夏被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闹的想笑,又不好笑,只能忍着:“我知道了!姑姑放心!” 770.第770章 突然有些心虚 账目结算下来,四喜客栈的一分利也有大几千两银子了。江夏打发人给任川南送了去,任川南当晚就又来了徐府。 看着任川南递回来的匣子,江夏笑道:“那日不是说好的?” 任川南打开匣子,重新交给江夏:“夫人请看,小可已经留了两千两银子,以后,每年也只取两千两……至于其他的,夫人不是准备办学堂的?就让小可也尽一份微薄之力吧!” 任川南贫寒出身,进京四五年了,连个最简单的小院子都没置下。可以称得上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清贫至此,他却还能拒绝送上门来的财货……不说品德高尚,就这份自制力和这份镇定,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吸了口气,江夏的目光从那匣子上抬起来,看向任川南,微笑着点头应承了:“好,就依你!” 这件事交待了,任川南也放松了许多。说实话,当时决定接受江夏这份好意时,并不知道会有这么许多。等见了那么多银票子,他真是懵了,都忘了跟送东西的小厮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定了心,就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若千儿八百的,他收了也就收了,江夏、顾青茗等人正准备在京郊办学,到时候指定会需要他来描绘图纸,跟进工程,他到时候多用用心,不收酬劳,差不多也就够了。但大几千两银子……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他绘图和跟工程,怎么也值不了这许多银子。况且,江夏说的一分红利,这还是半年的,以后每年都有……他哪里受得起! 思量了再思量,任川南才有了这么个办法。这银子他不能要,却也不能生硬地退回去……那就交给江夫人,去办学吧! 交待了银票,任川南神情一松,随即笑着道:“既然来了,自然要混顿饭再走……那日的鹅肉锅极好,浓香溢喉,让小可怀念几日,无法忘怀,不知夫人可否再赏脸做一个,让小可打打馋虫?” 江夏笑着挥手:“鹅肉锅子罢了,有什么难的。白先生在客院呢,劳动任先生去客院请一请白先生,我这就让厨房里做去!” 眼见着要进了中旬了,月色渐明,丰腴了许多的月亮挂在夜空,也倒映在如镜的湖面。 七月半的夜风,又是在湖面,已经有了些凉意,围着暖烘烘的地锅坐了,边说边吃,格外舒畅、惬意。 郑广达有事去了天津卫,顾青茗也没来,两个小丫头一人吃了几块就饱了,自有丫头婆子将她们带回去,洗漱安置。 只有江夏、徐襄和白、任两位,围炉而坐,徐襄江夏品茗,任川南和白启文自斟自饮,气氛特别轻松随意的,菜也香,酒也浓,竟不知不觉喝到了月上中天。 夜色太深,外边也宵禁了,于是,微醺的任先生和微醉的白先生相伴着一起回了客院。 徐襄与江夏相伴回房,月色微明,四周寂静,两个人相依相伴地缓缓而行,竟别有一番意境……明明,没有沾酒,江夏却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微醺。 “今儿喝的什么酒?”徐襄突然问。 江夏下意识地回道:“春日酿的樱桃醉!” 樱桃难得,一小篓子就要一两银子。用樱桃酿酒,自然也是极奢侈的。只不过,江夏最爱各种果酒,在现代的时候,她唯一能够称得上奢侈的爱好,就是几乎每年都会买上一两次冰酒、贵腐,来解馋。 到了这里,她多方搜罗,当初又有小鱼儿帮忙去大内搜寻,终于找到了酿果酒的好方子。于是,樱桃酒、石榴酒、梅子酒、杨梅酒……当然了,也绝对少不了葡萄酒,纷纷出炉。于是,江夏终于能够实现天天都有好酒喝,而且每顿饭都能喝不同的酒,想喝什么有什么,而且,品质绝对不输于她在现代品尝过的任何一种! 这位几乎每天都会浅酌一杯的,今天晚饭居然破例地看着别人喝酒,她喝茶! “你喝的是奶茶?”因为光线暗,他们二人又是相对而坐,徐襄没看清江夏杯子里是什么,只闻到了淡淡的奶香。 江夏愕然:“不是奶茶,是加了奶的核桃茶!” 说完,江夏自己先愣了。 徐襄却没再多问,他只侧眼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往回走去。 本来,他们走的就不快,这会儿,徐襄的步子似乎又慢了些……呃,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徐行,简直像乌龟爬了! 微明的月光,星空璀璨,静谧美好的夜色之中……两只乌龟在爬?! 江夏被自己脑海里突然闪出的画面触到了笑点,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娘子,何事发笑?”徐襄不急不缓地询问。 在江夏脑海中,却自动自发地换成了一只乌龟,慢吞吞转头,向另一只乌龟询问! 她再次笑了……却不好意思大笑,只能努力憋着…… 笑意就要憋回去的时候,她的下腹突然一紧! 江夏心头一惊,什么乌龟,什么好笑都瞬间跑光光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小腹,上半身则顺势倚在了徐襄身上。 紧接着,她选定几个穴位,用手指或点或揉……足足过了几十息,紧缩的小腹才渐渐放松下来。 江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手扶着小腹,喃喃自语:“还好,还好……” 话音未落,江夏蓦地抬头看向徐襄,却见他满脸关切,微明的月色里,他的一双眸子璨如星辰,紧紧地关注在她脸上,然后缓缓开口:“夏娘……” 江夏看着他的目光,尽管光线不太分明,她却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欣喜,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突然就没了之前的坚持:“我,嗯,你知道的,我的月事有些不准,这个月又延期了……嗯,我自己查了脉象后,还不敢确定,只有一点点像……只有一点点……” 可能是之前的隐瞒,也可能是再之前所做的种种……当江夏准备告诉徐襄,自己疑似怀孕时,开口,却突然心虚起来,让她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混乱不堪起来。 771.第771章 无妨…… 说完,江夏下意识地抬头看,却见徐襄仍旧盯着她看着,看着…… 约摸过了十几秒的样子,他突然伸手,将江夏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吖!就这样? 得知妻子有了身孕的男人,不应该欣喜若狂,如疯如傻嘛?为什么她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激动? 下一秒,江夏的大脑自从给她补充了一个画面,前一刻还是和谐的两个乌龟,下一秒,其中一只乌龟突然发疯……她暗暗抹去不存在的一滴冷汗,安心地伏在徐襄的怀里,还用脸颊蹭了蹭不算太壮但绝对可靠的胸膛,心中万分庆幸:还好,没疯! 好一会儿,江夏才想起了报备:“那个……现在只是像,说不定不是……” 徐襄抱着江夏没动,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无妨……” “啊?”江夏不只嘴皮子不利落,连脑子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变成乌龟了! “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徐襄不疾不徐地说道。 江夏眨眨眼,再眨眨眼: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所以不急!——徐襄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对的吧? 江夏没有求证,反正她放松了心情,闭上眼睛靠在徐襄怀里,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抱了许久,之后怎么回房、怎么洗漱安置,江夏都迷迷糊糊的,再睁开眼,又是一天早上了。 隔一天,七月初十,休沐日。江夏的采莲聚会日。 前一天,上上下下动员起来,将里外打扫的干净整洁。厨房里则赶着备下了许多点心、小食。 因为这一次,邀请的大都是高门夫人姑娘,地锅这种豪放又稍显粗陋的吃食,自然没了用武之地。既然主题是采莲,那就在画舫之上吧。 刚过辰时,林郦娘夫妇就到了。裴佑卿自然留在了前院由徐襄接待,江夏引着林郦娘往后园子里去。 林郦娘早来,显然是想有什么帮衬处,但她毕竟又有了身孕,江夏哪里能让她受累。再说了,有红绫姑姑掌控全局,她都没怎么管,又哪里真的就用林郦娘受累了! 两个人刚刚在码头的画舫上坐了不多会儿,前头就传了话来:“内阁大臣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夫人陈氏,带着庶出的女儿王潆娘也到了!” 江夏连忙与林郦娘招呼一声,匆匆往前头迎着。 徐襄在朝中,多蒙王大人照应,陈氏又是个温厚慈善的,江夏自然是尊重喜爱的。 紧接着,礼部尚书郑家的夫人林氏,带着四女儿郑妡也到了。郑家有四女,长女次女都已经出阁,三女儿也即将于九月里出阁,婚期临近的人,已经不好出门抛头露面了。 王太医家随后到了。邢氏带了长子王孝贤和长女王瑗娘。 与邢氏一起在二门上下车的,却是顾家大少,新任的京府尹顾清芝和妻子卫氏。他们把一子一女都带来了,两个孩子都不大,女孩儿只有六岁,一看就知道,这是打着做通家之好来走动的呢。 之后是靖南王世子妃容氏带着弟媳赵宝儿一起。 至于徐襄那边,来了十多位青年才俊,都是这两科新登榜,又在京中留任的朝中新贵。 江夏也不管那边的男客,只管招呼着夫人姑娘们往后园子去,登了画舫,一路往湖上去。 画舫不是太大,却绝对够平稳,缓缓地划过湖面,一路往莲荷密集处过去。 囡囡和小妹今日受了姐姐重托,负责招呼年轻的姑娘们。江夏却陪着夫人太太们,在画舫的船舱里坐着,吃吃点心美食,品茗饮酒,听听书,听听小曲儿,闲适悠哉。 说起来,这是囡囡和小妹第一次做主人待客,两个小姑娘得了任务之后,是又兴奋又忐忑,连着两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了,这会儿却仍旧精神奕奕的。但仔细看,就能够发现,两个小姑娘,特别是囡囡笑容有些僵硬,交握在身前的手也紧紧攥在了一起。 郑家前三个姑娘,出了个淑妃,其他两个也都是官家高门,是以,郑家四娘也难免带了些傲气,一眼瞥见囡囡强撑着的一张笑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径直走过去,往船舱里与母亲坐一处去了。 王瑗娘却是与囡囡相熟的,她年纪大,性格也温厚,当即拉着囡囡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作半个主人,帮着囡囡和小妹一起照应起客人来。 顾清芝的女儿顾颖娘只有九岁,遗传了姑姑们的美貌,性格却结合了两位姑姑的优点,活泼却聪慧,一看见囡囡小妹两个小姑娘待客,就喜欢的不得了,自动自发地凑上来说话,很快就与囡囡小妹、王瑗娘混熟了。 王尚书家的潆娘是庶女,生的也清秀,却明显羞涩扭捏了些,略略带了些小家子气。倒是小妹不知怎么就看中了意,一路拉着她,倒也渐渐地与众人熟悉起来。 等到了莲荷丛中,大船行进不得。 江夏早就备下了三叶小舟,由水性极佳的船娘撑着,接了几个小丫头,一路往荷叶丛中去采莲蓬。 七月中,荷花渐稀,莲蓬却正好鲜嫩着,一个个碧翠饱满地挺立在荷叶丛中。 小丫头们大都坐过画舫,小舟却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坐,微微摇晃的小舟让她们既害怕,又兴奋。 等她们按照船娘的照应安稳在船舱里坐好,小舟也就平稳下来,上船时的恐惧渐渐散去,只剩下兴奋和欢喜,染红了一张张兴奋的笑脸,仿佛在荷叶丛里,突然盛开出一朵朵夺目的红荷来!炫目的紧! “哎,那边可是咱们的状元郎徐大人?”林郦娘突然指着岸上的听雨轩,笑道。 江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徐襄带着顾青茗、任川南、裴佑卿,王孝贤等十数名青年才俊,已经到了听雨轩。 也不知谁提议的,那些人竟指着鱼杆子,在听雨轩的露台上钓起鱼来。当然,听雨轩大敞着的门内,一张大桌子也已经摆好了,却是这些才子骚人们最擅长的吟诗作赋! 772.第772章 溜号的人 囡囡和小妹很有做主人的样子,三艘小舟,她们俩分开坐,囡囡陪着王潆娘和王瑗娘,小妹则陪着顾颖娘。郑妡很有些看不上那些小丫头,待那几个小丫头走了,这才一个人乘了一艘小舟,往另一边去了。 她对什么采莲没兴致,倒是对另一侧的一间茅舍,几丛翠竹很向往。 她生在郑家,大姐二姐看似攀了高门,特别是二姐,采选后直接封为淑妃……可外头的人只看到了她们的高高在上、地位荣宠,又有谁知道,她的大姐看着姐夫一年一个往府里抬人?又有谁知道,二姐困在深宫,夜夜空帐冷衾,无眠到天明? 三姐即将嫁的仍旧是高门,虽未出阁,她却似乎已经看到了三姐的结局! ……再接下来就该是她了! 她对这种聚会没兴趣,却独独对凭借自己得到三品高位的江夏娘倾慕不已。 这个女子短短的人生已经成就了一部传奇:从乡村丫头,被后娘卖掉冲喜,之后展露医术,救下自己冲喜的相公,却又离开。之后,开铺子、进京,妙手医术,被当今皇上看重,先是设置女医所,后转入太医院副判,再继而成为太子少保,真真正正的正三品高官!绝后尚不敢说,但绝对空前! 仅仅这些,或者还不能让女人们羡慕。就是这样一女子,官职升迁之快、之高,让大多数男人汗颜,偏偏她还得遇痴情郎。当初冲喜的夫君,在她离开后,仍旧不离不弃,最后终成眷属!江夏的相公痴情绝对,成亲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婚后,更是专宠妻子一人,从不看其他女子一眼。 更加让天下女人侧目的是,这个夫君并不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上一科连中三元,惊才绝艳,俊美无俦!入仕不过五年,已经进入内阁大半年,官至正四品! 只是见到了又如何?看着那女子容貌不差,气度娴雅,一举手一抬足,都是从容。 与她站在一起,原本雍容的贵夫人成了浑黄的鱼眼珠子;原本鲜亮的小姑娘,更是单薄成了一片毫无内涵的背景…… 郑妡指使着船娘往另一侧去,去她早就看好的那一片竹林、茅舍。 那等女子,若能轻易被人模仿了来,又怎么能够成为史无前例的传奇?! 船娘倒是早就得了江夏的嘱咐,没有丝毫质疑,只小心谨慎地划着船,平稳飞快地往另一侧的湖岸划过去! 顾青茗之前打趣要来凑热闹,等真的来了,看到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一个个心不在焉,却强自搜肠刮肚,扎耳挠腮、丑态毕现,他却突觉索然。 自己早就看透了这官场的种种,人世的浮华了,不是么?又何必,硬要凑到那一片你争我逐中去? 他从听雨轩里走出来,只有徐襄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作声。其他人,满心火热、心思不属呢,哪里注意到有人离开!也或者,有人注意到了,反而心中暗喜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吧! 他前几次来,一直没能静下心来,慢慢走走,慢慢看看。 这一次,中途溜号,却让顾青茗得以从容地走一路走过去,假山叠石,亭台楼阁。又有碧波莲荷,飞桥凌波……别说,徐襄能想到弄这么一个园子讨夏娘欢喜,也算是用了心。 顾青茗笑着摇摇头,眼底一片寥落。 顾家兄弟,顾老三顾青兰的孩子也即将出世,小五小六很快也要科举入仕,紧跟着就要成亲婚配,娶妻生子。等小五小六也成家立业,他顾青茗也就了了心思,到时候,专心回乡,侍奉伯父伯母和父亲母亲,为几位老人养老送终。 顾家前几代都没有人真的走到高处,这一代却得到了上天的垂顾。大哥、三弟、五弟六弟,都是极具才华,很有可能呈现兄弟四进士的无上荣光!顾家门庭改换,再不是临清乡下的土财主,而是成为真正的诗礼之家。 心思随意地发散着,顾青茗的脚步也随意而行,甚至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 他身边没有人,但他也知道,在这个园子里,他就不用担心,自己迷了路,总有人回想起他,把他找回去。 走着走着,顾青茗在绕过一片翠竹林之后,突然看见一座茅舍……真正的竹篱笆,茅草屋子。 篱笆小院子里,还有开垦好的一片菜园,三两株果树。果树下,一条土黄色的狗儿伏在那里,却在下一刻,突然跳起,狂吠起来! 顾青茗惊讶未平,突闻狗吠,还真是给吓了一跳。稍待片刻,他就觉得有些不对,那狗儿狂吠着,却不是朝着他的方向,反而是朝着茅屋侧后边的湖面…… 就在他以后不解,却也没想上前的时候,那条狗儿突然动了,跳起来,朝着那边一丛紫茉莉花儿扑过去! 下一刻,一声女子的尖叫响起来! “啊,来人,救我!” 顾青茗目光一转,半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嘴角不由扬起一片苦笑,他不知不觉还真得走到个人迹罕至处了。就这么个地方,却还有女子……想来是徐府中的某个丫头吧! 不管怎样,徐府中的丫头,就是夏娘的丫头,他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常年天南地北地奔波,顾青茗看着斯文,身体却极好,还跟着走镖师傅和护卫们学了些拳脚功夫,上阵杀敌不敢说,但防身自卫,或者对付一只狗儿,应该都是足够了。 几乎没有迟疑的,他已经弯身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半尺余的匕首来。这匕首是他花大价钱,请了最好的铸剑师铸造而成,用的还是西域雪花镔铁,端的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拔出匕首,反手一挥,身侧的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就拦腰断了,被他顺手抄起,匕首翻飞,竹枝竹梢纷纷斩落。同时,脚步飞快,往那边尖声呼救处奔过去,等他翻过竹篱笆,跑到那紫茉莉花丛近前时,他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一截竹子,而是顶端尖利异常的长矛! 手腕一翻,矛头抖动,矛如闪电,人随矛至…… 773.第773章 出事儿了 徐家后园的莲荷种了许多年,徐襄接手之后,想着江夏喜欢,又补种了不少,在西北角养鱼的那边,还种了一片菱角。也不知是不是借了人气,今年的莲荷和菱角儿生的都极好,荷叶如盖,层层叠叠,碧绿的一片铺了大半个湖面,菱角也好,绿色的叶,红色的梗,长的旺盛非常,密密匝匝挤成一片。 那么大片的莲子、茂密的菱角,江夏几乎没让人动过,到处都是肥大鲜美的莲蓬,还有那叶片下隐藏的小菱角儿,仿佛发着光的星星,吸引着一群小疯丫头。就连王瑗娘,最初还颇有些看不上小丫头们的疯子样儿,但渐渐地也被吸引了,跟着摘起莲蓬来。 菱角么,因为生的太隐秘,孩子们是不能亲手去摘的,就有船娘划了专用的大木盆,滴溜溜在菱角丛里转着圈圈儿划过去,摘下一颗有一颗鼓胀饱满的菱角儿来。 小半个时辰,那边两艘小船上已经积累了不少莲蓬和菱角,王瑗娘毕竟大一些,想事情周到,笑着叮嘱了另一艘船上的小丫头几句,然后指使着自己的船划回去。 小舟刚刚并上画舫的船舷,囡囡就第一时间站起身,身体轻巧地一跳,跳到画舫上去。 她站稳了脚步,还要回头去拉王瑗娘和王潆娘呢,却被石榴和连翘拉开:“秋姑娘,你就别站着船边儿了,你往里边站一站,我们会仔细着扶两位姑娘上来的。” 这话还没说完呢,那边小舟上的船娘就开口笑道:“石榴姑娘,连翘姑娘,你们也别忘了,有我们几个婆子在呢,断不会让几个姑娘有险呢!” 囡囡小丫头玩的真有些疯了,却没有真的忘了形,自从那一年,娘亲死在汹涌的人群中,将她胡在身下,让她活下来,她就时刻提醒自己,小心着些,别招了人的厌恶。时间过去一年又一年,她早就了解了江夏待她们是真心实意的,但看人眼色的习惯,却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她握了石榴的手,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道:“石榴姐姐,连翘姐姐,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有蒋大娘几个呢,不会让我们有事儿的!” 说完,眼看着石榴和连翘的眼中隐隐闪过一层惭愧之色,囡囡又踮着脚凑到石榴耳边,低声道:“姐姐,你忘了么,姐姐教过我们游水呢!我的水性可不比越哥哥差呢!” 小丫头说了一串儿姐姐,旁边的人可能听迷糊了,石榴和她自己却都不会弄错,前一个是对石榴的称呼,后一个却是囡囡这一辈子再无人可以替代的大姐江夏! 石榴瘪瘪嘴,抬手替囡囡理了理额角的一缕乱发,笑着道:“好,那我们还得多多拜托秋姑娘,护着我们些呢!” 囡囡扯着嘴角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回身朝着小舟上的王瑗娘、王潆娘道:“瑗娘姐姐、潆娘,把莲蓬递过来,我接着!” 刚刚在湖心摘下的大莲蓬,直接就被送进了画舫船舱里,江夏招呼着几位夫人自己动手剥莲蓬:“这个湖里的莲蓬我前儿尝了一回,倒是难得的清甜。大家尝一尝。” 更多的莲蓬和菱角则被送去画舫后边的小厨房,枝儿在那边亲自掌勺,很快,一道雪耳莲子羹,一道素炒菱米就送了上来。莲子羹鲜甜清口,炒菱米则是清香脆爽,都极开口味。 不多时,另一艘小舟也转了回来,却没有郑妡的身影。 郑家夫人忧心起来,轻轻地拉了江夏的衣袖一下,引着她出了船舱,然后才拜托她去寻一寻自家姑娘。 这边,江夏还没等答应郑家夫人呢,岸上站了一个小厮,朝着她这边挥手示意。 江夏看了两眼,回头宽慰着郑家夫人道:“夫人莫急,咱们的园子统共没多大,湖面上也没离了人,四娘子坐的小舟用的也是极稳妥的船娘,必不会有事的。您且回船舱里坐坐,我去打个招呼,就去找四姑娘……” 结果,等江夏乘的小舟靠近岸边,江夏就已经认出,那小厮是顾青茗身边的银宝。 询问过后,她才知道,郑妡想去茅舍那边玩,却没防备被那院子里的看门狗给吓到了,一头栽下了水里……幸得有船娘和顾青茗搭救,郑姑娘才转危为安。只不过,郑四姑娘的衣裳却都湿了,没办法再到人前来,是以,他们家二爷就打发他来,请江夫人拿套衣裳给郑四姑娘换一换。 江夏连忙回身吩咐石榴:“你回去,将我春上刚做的那件攒花八宝石榴裙拿来。” 石榴一听有些不情愿,那件裙子颇为华丽,金丝银线绣的不说,还攒了数种宝石珠子,夫人做起来还没沾身呢,就这么送人了?那郑家姑娘高傲的可以,仰着下巴看人的,为什么给她! 石榴迟疑着看了看江夏,江夏却并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挥挥手,径直随银宝往后边的竹篱草堂去了。 那片草堂,是原来的一个小院子,也不知是不是原来的摄政王爷或妃子们的特殊爱好,时间久了,草堂腐朽都塌了,竹篱也早就颓败的不成样子,但这个小院子却让任川南和徐襄都觉得挺亲切,更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于是,这院子就被保留下来,又重新建了茅屋和竹篱。 江夏第一次见到这草堂竹篱时也挺新鲜,等她走进去一看,茅草屋子却铺着上好的水杉木地板,一派古风地榻样貌,又有简洁的家具,却也是上好的杉木打造,紫砂壶,红泥炉,澄泥砚……看着一件件摆设物件儿,无不质朴,却哪一件都不便宜呀! 真正的庄户茅屋,哪里会是这种样子?标标准准又是一个‘叶公好龙’! 罢了,罢了,她也没必要在这小细节上较真儿,再说了,真的弄个泥巴地,弄个泥巴炕,再在屋子里按灶台……算了,不说旁人,她自己也不喜欢。 后来,她还就喜欢上了这个僻静的所在,就让人开了菜园子,她偶尔过来侍弄侍弄,拔拔草浇浇水;也或者抓一把高粱、玉米喂喂鸡……那只狗儿也是她从庄子上抱回来的,就是个最普通的小柴狗,却聪明、懂事、听话。比那些被抱在怀里,收拾的雪白金黄的巴儿强太多了。 听说狗儿吓到了人,江夏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774.第774章 还有救吧? 小柴狗么,自然是看家的。平日,那狗儿就与江夏最亲近,连带着徐襄、囡囡小妹,还有江夏身边的几个人,它都认识,也让人篱笆小院,却不亲近。其他院子的人,它就不让近前了,每每都会狂吠……但却从来没咬过人! 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就吓到了郑妡? 江夏心里合计着,突然想到了两个词‘吓到、落水’,那狗儿也没咬人,只是吓到了误入的郑妡,然后郑妡自己慌乱之下落的水呗?! 哎哟,来人家家里做客,随便乱走还惹出麻烦了,真是最讨厌了。 等江夏急匆匆赶到竹篱草堂,抬眼就看见顾青茗站在院子里,却没了外袍,身上一件白色的及膝单衣甚是醒目。 若是平日,见了惯爱整齐的顾青茗这般衣衫不整,她大概会笑话上一两句,可今日她却没什么心思。往日里不等她走到竹篱近前,狗儿就摇着尾巴从院子里跑出来接着了,今儿怎么没见到影子? 不过,这会儿她却暂时没法子追究狗儿的去向,只是扫了一眼院子,除了扔着些杂乱的竹枝外,就是屋角那片紫茉莉花给祸害了,横七竖八的不成样子。却没有看见狗儿。 她将担心按下去,抬眼看向迎上来,却因为衣衫不整面带尴尬的顾青茗道:“郑姑娘呢?” 顾青茗略略一拱手,道:“在屋里。” 江夏的目光在顾青茗身上一溜,大概就明白了状况,于是应了一声,抬脚往屋里去。临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身回来,看向银宝:“你去前头客院,大表少爷屋子里有衣裳,他的身形应该与你们二少相仿,你去要一件过来,给你们二爷穿着。” 回答她的却不是银宝。 顾青茗拱手道:“你不必管我了,我随身带了衣裳,金宝已经去拿了,想也快回来了。” 江夏嗯了一声,转身进屋,同时心里升起个念头。 听顾青茗这么说,她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因为交通不便,有条件的人家出门做客,一般都会带上一套备用的衣物,以免沾脏、损坏好更换。江夏自己每每出门都是要带的,一般都有丫头或者婆子专门打理……那么,郑妡自然也是有带衣裳的吧! 之前是她忽略了。不过,今日郑夫人和随从都在画舫之上,再乘船往来也比较费时费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希望郑妡不要嫌弃她的衣裳吧。那小姑娘可是很有些傲然,不太好说话呢。 郑妡小姑娘没了之前的傲气和清高,江夏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蜷缩着身子,坐在屋子的帐幔后边,低声地哭泣着。而,顾青茗贡献出来的外套就丢在她身边不远处,团成一团。 这小姑娘大概刚刚落水被救,惊恐之下没有注意到穿了顾青茗的外袍,但稍稍安定之后,她就果断地将‘外男’的衣裳丢开了。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轻步上前,却没有急着去扶郑妡,而是在郑妡身旁蹲下来。 “郑四姑娘。”她轻轻地呼唤。 郑妡略显惊恐地抬起头看过来,这下,江夏才算看清了小姑娘的模样,唉,花朵儿一般的小姑娘这会儿真是惨的可以,一双眼睛哭的红肿成了桃儿,脸上的脂粉也乱七八糟的糊成一片,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脖子上…… 江夏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摸出帕子来,替郑妡擦去脸上的泪,并将她贴在脸上的头发理了理,然后轻声道:“四姑娘别哭了,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知道今日的事的……” 郑妡之所以难过,一是受了惊吓,二来也是落水太丢人,这会儿听了江夏的话,她心里好受了许多,泪水却流的更欢了。 大概受了惊吓委屈的人,自己的时候还能尽力坚持着,有了人安慰,那委屈就会爆发出来……这也是情绪的正常宣泄,江夏并不阻拦她,只是握了郑妡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脉搏……小姑娘落水,惊吓是一,更怕受凉生病,她探了探,知道郑妡暂时只是惊吓,受凉的症状还不太明显,也就暗暗松了口气。 待会儿,让小丫头洗个热水澡,再吃一丸预防的药,应该也就没事了。 等小丫头哭了一会儿,泪水稍稍收了些的时候,江夏又问:“你安安神,丫头这就将衣裳拿来,也会送了热水过来,你洗一洗,换身干爽的衣裳,我再让人去寻郑家夫人说事吧,也免得让她替你忧心,可好?” 郑妡抽泣着抬眼看看江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小姑娘肯给她回应,江夏暗暗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石榴拎着一只包袱匆匆走进来。江夏看过去,见石榴向她点了点头。 江夏伸手扶住郑妡:“四姑娘,我扶你起来,衣裳拿来了,还给你拿了防风寒的药,你起来,喝点儿热水,再吃丸药,热水也就来了。” 郑妡这会儿也没什么骄傲了,抬眼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江夏,垂了垂眼,任由江夏扶着她起身,往另一边铺着的地垫走过去。 石榴已经将包袱放下,解开,从里边拿出一件天青色的茧绸睡袍来。 江夏扶着走路有些踉跄的郑妡来到地垫上,又和她商议了,就转身退到帐幔外边来,由石榴伺候着她除去身上的湿衣,换上那件睡袍子。 外屋里,水香已经用红泥炉子烧了一壶水,江夏上前倒了一杯水,等石榴在屋里出声,说郑妡换好衣裳后,江夏才捧了杯子进去,看着郑妡吃了药。 热水也就到了。 江夏又一次退出来,由着石榴和水香伺候着郑妡沐浴去。她自己则拎着顾青茗那件湿哒哒的外袍走出来,将衣服交给银宝,再看顾青茗也重新收拾整齐了,也就挥手道:“二哥且去吧,我留在这边看着,她收拾利落了,我再回去。” 顾青茗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略带愧疚道:“你那只狗儿伤的厉害,怕是不成了。我明儿就再给你送一只过来……” 江夏蓦然瞪大了眼,看了顾青茗一眼,然后又迅速恢复了相对镇定的表情:“不用了,不用了……那,狗儿呢?” 顾青茗指着屋角的紫茉莉丛,还想再说句什么,江夏却没给他机会,而是转身,就往那片紫茉莉丛跑过去! 只是伤了,还有救吧? 775.第775章 占大便宜 狗儿伤的极重,左侧后腿几乎被刺穿,腹部也被刺伤,一个血糊糊的口子,往外流着血。 江夏跑过去的时候,狗儿差不多要昏迷了,却在江夏走到近前的时候,努力睁开了眼,想要摇尾巴,却没了力气,只是尾巴尖儿抬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副样子的狗儿,让江夏突然红了眼,自从来到这里,她也看过了人的生死,但终究只是病人或陌生人,惋惜却并不悲恸……这个她从小抱来,一天天喂大,对她全心信任和依赖的小家伙,突然这般模样……实在太令人痛心、难过,她几乎撑不住哭出来。 顾青茗带着金宝银宝也匆匆跟了过来,他从后边看着江夏突然抬手捂住了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江夏,不让她上前。毕竟是她养的狗儿,血淋淋的濒死,难免无法接受…… 江夏转回脸,顾青茗才看清她的表情,她红了眼,眼底浓浓的心疼和难过,脸上的表情却还算平静……最让顾青茗关切的是,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谴责和怪罪,当然,也没有旁的…… 她的目光有刹那的迷茫,在看清是顾青茗和金宝银宝之后,开口道:“受累,帮我把它搬到旁边的院子里可好?” 别说只是搬一搬狗儿,就是比这难十倍百倍的事情,只要是江夏要求的,顾青茗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金宝银宝上前,江夏提醒他们托着狗儿的身子,尽量不要让它的伤口扩大。 顾青茗轻轻地拉了拉她,江夏又一次转眼看过来,眼睛已经不红了,看向他的目光也越发平静,声音甚至都恢复了镇定:“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略略一顿,江夏又补充一句:“我要试一试,或者可以救它一命!” 说完,江夏挣脱了顾青茗的手,抬脚,跟着金宝银宝匆匆而去,一边走,一边走,一边飞快地让人去找彤翎,并让彤翎带了手术药箱过来。 等到准备工作做完,狗儿因为失血过多,几乎昏迷。 江夏将它固定在一只椿凳上,取了一条帕子,沾了速效麻沸药搭在它的鼻子上,很快,狗儿就从半昏迷,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江夏用刀子将它伤口周围的毛剃去,又擦去血迹之后,伤口也极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左后腿近腹侧已经贯穿,腹部受伤,前腿受过击打,左前腿骨折……可以说狗儿伤的极重,唯一让江夏庆幸的是,它的腹部伤口不是太深,皮毛有效地缓冲了伤害,没有造成洞穿伤口。 江夏已经穿好了罩衣,帽子、口罩都佩戴上,手也再一次清洗干净,然后,她开始动手清理狗儿的伤口。 因为剧烈的疼痛,狗儿的肌肉轻轻颤动、收缩着,鼻子里也无意识地发着轻轻地哼声,江夏眼睛又有些发红,手下的动作却没有片刻停滞,又快又稳地进行着操作。 后腿的伤口清理完毕,江夏仔细搜寻了,确定没有大的肌腱、血管损伤,这才放了心进行缝合。之后是腹部的伤口清理缝合,再然后是前腿的骨折伤…… 江夏动作很快,很麻利,前前后后好几处伤口,她一一做完,一共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看着包扎好,并且差不多止住血的狗儿,江夏轻轻呼出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出一枚深紫色只有梧桐子大小的药丸子,掰开狗儿的嘴巴,塞了进去。 彤翎脸上也戴着口罩,她没有出声,却在看见江夏拿出的药丸子之后,蓦然瞪大了眼睛——这药丸子她见过,曾经夫人与她说过一句话:“但凡有一口气,吃了这个,最起码也能缓上一缓!” 那是吊命延寿的丸子呐! 记得,当时她还问过一句:“这个与野山参可能比?” 夫人没有回答,只得意地笑了笑,将药瓶子封好口,郑重地装进了手术专用的这个药箱子里。而之前,她跟着夫人救治了不少病人,夫人曾经几次用过老山参,却一次也没用过这种小药丸子,可见其弥足之珍贵。实在没想到,夫人竟然给了狗儿一粒…… 不过,彤翎也就是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即就平静了。 她只是意外,却并不觉得夫人做的不对。因为她知道,夫人之所以之前没给那些病人用,只是因为那些人病情还没危重到需要用这种药的程度,而狗儿的样子,真的很不好很不好,不用这药,怕是会很危险吧! 给狗儿做手术是在旁边院子的厢房里。为了避免狗儿醒来后乱动,挣开伤口,江夏也没有替它松绑,并让人叫了比较喜欢猫猫狗狗的川香过来照看着。 她则脱去身上的罩衣,摘掉帽子口罩,与彤翎一起稍稍清理了一下,匆匆赶到竹篱草堂去了。 这边,郑妡已经沐浴完毕,正坐在地榻上,由石榴和水香给她绞头发、梳妆。 江夏进去安慰几句,然后道:“你且安心地在这里歇会儿,我这回去与郑夫人说一声,送她过来见你。” 看着郑妡微微红着脸应了,江夏笑着拍拍她的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听到身后郑妡嗫嚅道:“夏姐姐,多谢!” 江夏笑着回头,就见郑妡红着脸低了低头,又一下子抬起来,微微羞惭道:“我能叫你姐姐吧?” 江夏失笑,道:“自然可以……我之所以愣了,是在心里盘算着送你件什么见面礼才好,姐姐可不能白叫……只是,这会儿我匆匆过来,身上真没带什么东西。你别笑话姐姐小气,先记着,回头我给你送去。” 郑妡红着脸,却莞尔笑了:“姐姐哪里话,你这身衣裙是极好的,看得出也是新做未沾身的,我既穿了,就索性不给姐姐了,只当是姐姐给的见面礼好了。” 没想到,看着挺傲气的小姑娘,竟然是这般爽利的性子,江夏倒是有些喜欢起来。 她哈哈一笑道:“好,这样我占了大便宜,自然一百个愿意。” 郑妡点点头,江夏又招呼一声,这才出了竹篱草堂,抬头,顾青茗就站在竹篱草堂外边,在他身边却还站着个任川南。 776.第776章 做彩头 江夏笑着招呼,那两个人自然拱手回礼。 “我不耐烦写那些劳什子诗词歌赋,偷偷溜出来走一走,怎么就遇上了你们?”顾青茗笑着道,看着江夏的眼底,透着一抹关切和愧疚。 江夏目光一闪,笑道:“我倒是不厌恶什么,只是被人传话说要吃菜包饭,那个必须得新鲜的大叶子菜,我就赶着过来看看,能用也好让丫头们过来摘。” 说着,她转向任川南:“任先生诗词极好的,也不用择菜,怎么也跑出来了?” 任川南脸颊微微一红,飞快地瞥了顾青茗一眼,强自镇定道:“今日才思不畅,这不想着出来走一走,或者能够想起些什么来。” 面对着眼前这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江夏笑的很开心,一边往湖边走,一边道:“既是这般,可寻到了灵思?” 任川南叹息着摇摇头,转眼看着江夏道:“江夫人之前出手皆为惊才绝艳之作,只可惜,轻易不肯显露才华。” 江夏笑得开怀,挥挥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论挣钱不如顾二哥,论文采学识差你又太远……至于我,唯有医术大概敢拿出来在你们面前显摆显摆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相伴着往回走。走到一条小径路口,江夏辞过那两人,一路往岸边,寻小舟回画舫去了。 画肪上,说书先儿刚刚说了一篇《高老庄》,把一船人逗得笑声一片。 江夏踏着满船的笑声上了船,一进船舱,林郦娘就指着她道:“你个做主家的,怎么不声不响就不见了影子?快说,这半天去了何处?” 江夏连忙举手讨饶:“诸位夫人、姑娘们且饶我一回,给我个自陈罪行的机会!” 容世子妃笑着搭话道:“看看这可怜的,行,我且出回头,替你做一回主,容你自己仔细地说来。不过,只是容你自陈,若是自陈不能得诸位夫人原谅,那我可就再不会出手了。” 说着,还摊了摊手,一副奉劝江夏好自为之的模样。 江夏苦笑着道了谢,然后看看诸位,笑着道:“刚刚有人传了话来,诸位夫人是知道的,我去一问,却是我那边养了几条鱼,勾起了那某些人的馋虫,想着问我一声,去那边自去捞将上几条来,去做那个鱼锅子吃去。因着那鱼锅子粗陋,我并无准备,那些人那般请求,我这做主家的少不得去看着人收拾出来……这不,匆匆去,匆匆回,就怕怠慢了几位夫人,瞧瞧我这一头的汗呀,这跑了一趟连口水也没捞着喝呢……哎哟,诸位夫人、姊妹,且容我喝口水!” 说着话,她也不等人允准,笑嘻嘻挤过去,径直挨着郑家夫人坐了,接过丫头们递上来的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边将茶盅递给丫头,示意还要,一边无限感叹,道:“我终于又活回来了!” 这可怜的小模样儿,逗得众人笑成一片不说,也难免勾起一点点怜惜之意。 林郦娘指着她,笑道:“看看,看看这可怜劲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江夏哭了脸叹气,连连拱手,做了个罗圈儿揖,连声道:“不是装的,是真的,我以我最漂亮的四姐姐发誓,若是我说谎,让她这一胎还生个儿子!” 林郦娘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一胎她是一心盼着能得的女儿的,却被江夏这般拿出来说话,真真是……众人自然又是笑成一团。 赵宝儿看着林郦娘与江夏你来我往地说笑,明显处的极亲近的模样,眼底难免闪过一抹黯然。 她垂着头默了片刻,找到话缝儿,终于抬起头笑着道:“夏娘,你刚刚说的旁的也就罢了,我就听见你说什么鱼锅子了,那些人吵着要吃的,指定是好的,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偏了我们不是!” 江夏目光一转,看着赵宝儿,苦着脸道:“宝儿,你也学坏了……那啥,我保证,真不是我偏心,那个东西就是柴火大锅熬鱼,烟熏火燎的,这画肪上是没法弄不说,关键是与咱们诸位或雍容或貌美的夫人姑娘们实在不相配呀!” 一声宝儿,一句‘你也学坏了’,差点儿让赵宝儿落下泪来。 她微微仰了仰头,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水汽掩下去,笑容真正灿烂起来,道:“我不管,我是最知道你的,一定有法子。” 略略一顿,她狡黠一笑道:“还有那个捉鱼,听着也挺有意思的……” 几个小丫头之前就听到江夏说捞鱼了,挨着囡囡的王潆娘已经低声问了一回,囡囡简单几句,却越发勾起了小姑娘的好奇心,只是当着娘亲嫡母的面儿不敢造次,这会儿赵宝儿一提出来,几个小丫头哪里还耐得住性子,顾颖娘家势不是最高的,但在家中,却是真正的长房嫡女,极受祖父母、父母娇宠的,胆子也自然大一些,赵宝儿的话刚落,她就应和起来。 “夏姨,让我们去捞鱼可好?刚刚我们去采莲蓬,也极好的。” 江夏瞥了顾大奶奶卫氏一眼,见她只是含笑看着自家闺女,连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其他几位夫人也只是笑着,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你们都不管,也就别嫌我带野了你们家姑娘了。 江夏暗暗做了个计较,大大方方看了周围一眼,笑道:“各位夫人可有异议?没有异议,我可就让人带了小姑娘们玩一回去!” 王尚书夫人陈氏摇着手中的团扇,笑道:“你这话一出,我倒是觉得你真是偏心,小丫头们你就由着她们去玩,偏偏拘着我们这些老婆子在这船舱里发闷。” 江夏连忙拱手讨饶:“诸位夫人若是有兴致,咱们索性把画舫划过去,然后再放小舟让丫头们去捞……” 眼睛一转,江夏露出一抹狡黠之色来:“不过,夫人们既然过去看热闹,也不能白看了。我提议,咱们就索性来个捞鱼比赛,几位姑娘有权挑选一名帮手,或船娘、或丫头,人员不显,然后,两人合力捞鱼,谁捞上来的鱼最大,那就谁赢。我和夫人们一人拿一件小东西做彩头去。” 这话一出,小姑娘们个个兴奋地眼睛亮晶晶的,几位夫人太太却你一言我一语的又笑骂了江夏一回。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的,闹的江夏盼着出来个搅局的也没成功,只能挨着骂,还得从腰上解下一块碧玉飞燕佩来,放在丫头们捧来的托盘上,做彩头去! 777.第777章 欢腾 谁成想,她这边委屈的不行,那边还有人不满意,林郦娘和赵宝儿同时出声抗议。 赵宝儿笑着道:“夏娘,大伙儿都知道你做的香露香膏子好用!” 林郦娘也笑着附和:“这话说的对,你也别藏着掖着,今儿你不拿出些好东西来,你问问在座的各位,谁能放得过你?” “就你们俩坏蛋!”江夏真是很委屈,她哭着脸骂了一声,“我拿的可是上好的蓝田玉,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哎,这丫头委屈的。这么好的玉,你拿出来那些不识货的也不知道好,你还是收着自己用吧!”王太医家邢氏微笑着替江夏说话。 江夏满心感动,正想着说几句感谢的话呢,缺谁知邢氏话题一转,笑道:“你就随便拿几瓶那个香露香膏子出来,让她们争去……” 江夏瞬间要哭了,她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邢氏,委委屈屈叫一声师娘,然后在众人的笑声里,打发了人去拿香露香膏子。 说笑一回,画舫转向,往西北方向的养鱼区过去。 竹篱草堂也在那边不远。 江夏仍旧坐在王尚书夫人林氏身边,脸上挂着笑,低声道:“待会儿画舫到岸边,我让夫人带你过去,四姑娘刚才沾湿了衣裳,在那边整理呢,您过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林氏就知道了,之前江夏消失好一会儿,应该就是去处理女儿的事情了。能一去那么久,情况指定不像江夏说的那么简单……心中忧心不已,但脸上却基本没露出多少,仍旧挂着一抹微笑,点头应了:“多谢。” 江夏低声道:“夫人这样,夏娘就更惭愧了,都是我没照应好,改天,我再登门向夫人和姑娘赔礼!” 说着话,画舫缓缓行到养鱼池旁边,这边修着一条探入湖面的木栈道,一边可以停靠船只,另一面则是养着鱼的网箱。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姑娘不等画舫靠上栈道,就耐不住性子跑到船头上去。江夏也从林氏身边,偷偷走到坐在一起的林郦娘和赵宝儿身边,伸手一人捏了一把,气哼哼地抗议这两个坑友的渣人。 “等过了今日……哼哼!” 那两个人却根本不怕,互相看看,笑的那叫一个得意。 既然,夫人姑娘们要来捞鱼,之前过来的几个男子自然已经离开,也有婆子备好了捞网和鱼篓,为了比赛,还在栈道上架了一杆秤……又有水性极好的人分布在栈道上,以防意外,好能及时施救。 可以说,短短时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就等着参赛的小姑娘们到达,比赛就能开始了。 小姑娘们兴奋着,船刚刚靠稳,就一个个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跳上栈道去。 江夏身边的丫头石榴站出去招呼:“各位姑娘,你们还没挑选搭档呢!” 兴奋地有些头晕的姑娘们这才记得比赛的规则,是首先要选一名搭档…… 然后,反应最快的居然是唯一的庶女王潆娘,她跳过去指着一名船娘道:“我要这位嬷嬷!” 这个船娘之前划船待她们去采莲摘菱的,她亲眼见识了这位的高超划船技术……能够练就这么熟练的划船技术,想也知道这位是长在水上的,水性指定极好。而且,捉鱼也应该在行! 其他小姑娘之前还想着选个嬷嬷、丫头的,一见王潆娘选了个船娘,小姑娘们愣了一下,就如梦初醒,纷纷跑过去强占自己最熟悉的船娘…… 结果,三个船娘分别被王潆娘、顾颖娘和小妹抢到手。 剩下囡囡和王瑗娘一大一小两个人,看着被哄抢一空的船娘有些面面相觑着。 然后,囡囡嘻嘻一笑,走过去伸手拉了赵宝儿:“我要宝儿姐姐帮我!” 王瑗娘也笑了,看了挺着大肚子的林郦娘一眼,然后走到江夏面前:“夏姐姐可愿帮我?” 江夏苦笑:“傻姑娘,你捉了鱼我给你做还将就,让我捉鱼……我真怕你待会儿会失望!” 王瑗娘抿嘴笑着,低声道:“姐姐不必在意,不过是和妹妹们玩罢了,待会儿若是输了,我正好能够拉着姐姐一起学做鱼去!”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够这般从容、淡定,真的是挺难得的,看在江夏眼里,这个姑娘又可爱了几分。 欣然答应下,江夏转身安置了一下夫人们,她们留在画舫上,可以在船舱,也可以走上甲板,观看小丫头们捉鱼。 挑选船娘的小丫头们很快就确定,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那几位船娘捉起鱼来果然很在行。她们并不急着下手,而是站在栈桥上观察,看准水中的鱼,就快速下网,眨眼就捞上一条大鱼来。 因为是江夏特意让人养的鱼,鱼的个头都很大,最小的也在五斤以上。 第一轮,是船娘们做示范,捞上来的三条鱼,最大的足有两尺长,将近十斤重。那么大的鱼,挣扎起来真的很凶,银白色的鳞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也真是漂亮的很。 不过,这一轮不算成绩,接下来,捞网被交到小姑娘们手中,她们挑选的搭档站在旁边,准备帮忙。 王瑗娘举着捞网就想开始,却被江夏拦住。她从旁边的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小袋子,从里边摸出一小撮鱼食,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过去,然后把鱼食撒到一片相对空旷的水面上。鱼食刚刚撒下去,水面上还是一片平静,但这平静极短暂,只是眨眼工夫,一条条大鱼从水底和周边游过来,挥动着尾巴开始抢食,强壮的鱼尾拍打起一片片水花……平静的水面顿时被打破,仿佛沸腾了的汤锅,翻滚着沸腾着,热闹成一片! “哎哟,还真是有好多大鱼……”船上看热闹的夫人们惊呼道。 几个原本专心致志准备捞鱼的小丫头,也几乎同时被这场面所吸引,愣了片刻后,这一次是顾颖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拎着捞网就跑过来,紧跟着王瑗娘下网捞鱼。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有样学样,纷纷跑过来抢鱼…… 一时,水面上大鱼翻腾、蹦跳,栈道上群情激奋,岸上岸下一片欢腾! 778.第778章 小户妇人 任川南和王瑗娘的婚事很顺利。江夏把邢氏的话转达给徐襄之后,徐襄第二天就请到了王元王阁老。当天,任川南亲自去请了国子监司业李林川,两位都是朝中风评极好的官员,李林川虽然品阶低一点,只有四品,但学识、人品极佳,在朝中备受尊重。 过完中元节,七月廿十,任川南请了官媒上王太医府提亲。行纳采、问名二礼。王太医和邢氏郑重接过任川南的庚帖,并将王瑗娘的庚帖递过去。 之后,双方分别去合了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七月廿四日,男方送合婚帖子往王府,并送上礼物十六抬,成纳吉之礼。双方签下婚书,至此,婚事议定,只待再行请期,那就是结婚的一套礼仪了。 之所以时间这么赶,也是有些无奈,因为中元节后,几位王爷陆续到京,皇上秋狝时间也正是下旨,定在七月廿六,八月廿六返京,为期一个月。并公布了随行人员名单,徐襄、江夏都在随行之列。 即将离京,徐襄每每看着妻子,都忍不住忧色。 江夏已经将近两个月未来月事,却并无太大不适。偏偏,江夏自己、王太医都诊了不止一次脉,却都没法确定是怀孕……那脉象总有些似有若无、似是而非。 王太医为此也安慰过他们夫妻,只说这孕相真的是千人千面、没有完全相同的。就像江夏这样,没有孕吐、没有恶心,甚至连怀孕初期的倦怠乏力都不怎么明显的,也不是没有,他就曾在前人的一篇手札上见过,据记载,那位夫人怀孕九个月,顺利产下一女婴;还有一位妇人怀孕一年零两个月,才顺利产下一个男胎,而这个男胎极有来头,后来成了前朝的开国皇帝……等等。 江夏听得并不在意,徐襄却完全没办法放开心胸。 廿四晚上,他拥着江夏坐在听雨轩里,享受着徐徐秋风的凉意,一边开口道:“不然,就去向皇上说明一下,不要跟着出京了吧!” 江夏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放任自己往徐襄怀里靠了靠,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这才懒懒道:“……终究是太晚了。” 因着江夏一直不敢确定,这消息自然也没法往外报,在皇上公布了随行名单之后,临到出京,才跑去请假……终究是有些风险。若被有心人揭出来,就是一个欺君之罪。 哪怕皇上看重,江夏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冒险。 当然了,就目前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即便是真的怀孕了,她也不是太担心有问题。 她用脸颊蹭了蹭徐襄的颈侧,轻声道:“你也别太忧心,我最了解自己身子状况,若是有危险,我也不会让……涉险。” 说实话,这小两个月中,她其实也****煎熬着,只想着快一点确定孩子是否真的来了。但这都五十几天了,脉象却还不明显……她即便忧心,却也只能自己宽解自己,然后,尽量宽徐襄的心。 徐襄没有说话,只是手臂上用了些力量,将妻子拥紧了一些。 或者,他们夫妻在一起,也是好的,至少,有什么事都能在一起,不用互相惦记。 二十五日一早,囡囡和小妹被江夏打发出门,由魏嬷嬷和程琪彤翎带着,坐船回临清去了。 徐襄去上衙,没能过来送行,江夏将一行人送上城内码头,看着他们上船,船开了,离开码头渐渐远去,她也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得了皇帝秋狝的消息,就给越哥儿齐哥儿写了信,如今,那哥俩也该差不多回到临清了。 她在信中叮嘱,让那哥俩带了囡囡小妹南下去。江夏还在信中念叨小哥俩,别只顾着自己快活,也带着妹妹见识见识去,省的以后长大了,嫁了人,被困在一个院子里,连个念想都没有。 目送着船渐渐远去,升起了帆,然后又混在一片白色的帆影之中…… 江夏这才缓缓转身,登车回程。 她没有立刻回家,家里的行李交给红绫姑姑收拾去。 之前,她在莱王府的时候,没少给小鱼儿打点行李,对于江夏这种要求甚少的主子,红绫姑姑打点的行李,比她自己操心周全得多。 刘水生留了下来,代替了程琪的护卫身份,这会儿就坐在车辕上赶着车。 江夏也没说目的地,刘水生也没问,就随意赶着马车,穿过城中的大街,一路南行。不知不觉,等江夏听到车外繁华之声,挑起帘子看,却已经到了城南的天坛庙大街。 看着车窗外熙攘的街市,一张张喜怒哀乐的生动的脸,江夏心中突然一松。 她踢踢车壁,扬声道:“停车吧,我要下去走走!” 程琪自从娶了彤翎,话多了不少,每每都会问一声,刘水生的话却是一天少得一天,他的个子长高的,成了一个结实健壮……沉默的青年。若不是问他话,一天一天都不会开口的。即便是回答询问,能用两个字的也绝对不会用三个字。 听到江夏的吩咐,刘水生没作声,治跳下车辕,拉住马匹,然后拿出脚凳来摆好。 连翘和水香跟着出来的,听着江夏要下车,两个丫头下意识地想劝阻,但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谁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若说最了解江夏情绪的人,出了徐襄,大概就是几个贴身丫头了。她们是知道江夏的月事迟迟不来的,也知道江夏的情况一直得不到确定,江夏在徐襄面前还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愉快,毫无负担的,但在丫头们面前,她却没办法隐瞒……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除了晚上睡觉,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有丫头跟在身边,她要是装,得累死! 两个丫头没作声,江夏也不点破,径直弯腰走出车厢……连翘和水香连忙抢出来,先行下了车,再回头来小心地扶住江夏。 “夫人,前头是珍宝楼,咱们进去看看?您前几天不还说秋日里打一套桂花形状的首饰好看么?”连翘欢快地提议,希望江夏不要乱走乱逛,以免在街上遇上意外,磕了碰了。 江夏又何尝不知道丫头们的心思,于是笑着点头应着。 今日出街纯属意外,江夏也没刻意收拾,就穿着一套半旧的竹青色窄腰褙子,搭着一条象牙白的茧绸百褶长裙,一身素淡清雅,若不知道的,大概只当她是某个家境殷实的小户妇人! 779.第779章 丫头威武! 下车的地方离着珍宝楼还有小半条街,江夏一路走一路逛过去,因着这边相邻的大都是些绸布庄、脂粉铺之类,连翘和水香也就不再阻拦,反而换快递陪着主子逛起店子来。 走过没几家,水香突然指着前头的一家装修一新的铺子道:“那边开了家新铺子呐……不知道卖啥的!” 石榴也是个活泼的,看江夏表情放松愉悦,她也没了最初的小心翼翼,听得水香喊,她就快走几步,走到那家新铺子门口去看,片刻回身朝着江夏和水香招手笑道:“夫人,这是一家卖首饰的呢!” 江夏微微挑着眉头,看了眼水香,主仆二人也就笑着走过去。 既然是逛街么,自然是随意地逛过去,这又是一家新铺子,几个人自然不会放过,怎么也得进去看看,满足满足好奇心不是! 看得出,这新铺子装修很是花了些心思,当街五间门面宽阔敞亮,最最难得是,临街的四扇窗户上,都在中央镶嵌了一大块五色玻璃,这让铺子大堂的采光性一下子改善了许多不说,只看外边的档次,也比一般铺子高出好几个档次去。隔着二三十步就是珍宝楼,上百年的老铺子,气势不凡,但在这装修高端的新铺子映衬下,竟显得有些破旧感了。 “啧啧,够大手笔哒!”石榴看着几大片玻璃,忍不住啧啧赞叹着。 水香连连点着头附和着,江夏却只是微微一笑,抬脚迈进门去。 她的作坊里琢磨成功玻璃烧制技术之后,现在已经在肃州开了大作坊,每年投放市场的玻璃器皿比之前几年十几年都多,这样大片的平板玻璃也基本技术成熟,只不过,因为造价太昂贵,不想自己冲击自己,这才没有正式投注市场,但在肃州的肃王府和她自己的庄子上,都早就装了。 想起自己在肃州的大庄子、大宅子,上百亩的大葡萄园,江夏就忍不住叹气啊!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好的东西,她却没办法过去,自家园子里产的葡萄,她却吃不上,只能吃点儿葡萄干,喝点儿葡萄酒……太该叹气了! 一边往门里走,江夏一边想:“这季节也该下来葡萄了,只是,明儿她也该出京了,离了京城,怕是更吃不上了。不行,待会儿回去就打发采买去,多买一点儿,她还能带着路上吃呢。” 心里盘算着,江夏已经进了‘聚珍斋’的大门。 抬头,五间阔达的铺子里,一水儿花梨木的柜台、货架,门侧临窗位置,又分别置了待客的桌椅两套。她家的生意是极好的,柜台前是好几个年轻姑娘在看首饰,门两侧的座位上也坐了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想来是带姑娘来挑首饰的。 江夏几个在门口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话,还没进门,就被铺子里的人判定成了‘土包子’。待江夏带着两个丫头进门,抬眼看见那边柜子上格子上摆着的各样首饰,金银耀目,珠宝璀璨的,两个丫头的眼睛又是一亮。 江夏也不约束她们,由着她们精致走到那边的赤金首饰柜子前去。 桂花么,自然是金黄灿烂才好看呢! 但那边几个夫人太太们就递过来几个鄙夷的眼神,柜台旁的几个小姑娘就毛糙的多了,有两个沉不住气的已经嘀咕起来。 “瞧瞧那几个人,穿成那等模样,进这聚珍斋就够丢人了,居然还直奔赤金柜子?她们大概不知道,这里的都是十足的赤金,可不是什么铜鎏金、银鎏金吧?” 另一个道佯做宽厚,道:“让她们看去,反正看了也买不起,还不是白看!” 这话听在江夏耳朵里,不过是当一阵风,刮过去就算了,她理都懒得理。 石榴却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在家里仗着江夏撑腰一贯掐尖儿,出了门自然也不会对几个小姑娘怯了场去! 她伸手先扶了江夏,扭头极度轻蔑地瞥了那两个小姑娘一眼,笑嘻嘻开口道:“夫人,您之前给我讲书我还听不懂,今儿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不等江夏回话,旁边的水香小丫头扬着手,满脸兴奋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前儿我刚刚问过姑姑,姑姑说:就是胸怀博大,心思坦荡,容貌上自然镇定安宁;小人心思太杂太乱,所求也多,而且往往心术不正,心思不明,故而,容貌上自然也就小气扭捏,动不动地爱咬咬嘴唇,扭扭手绢儿什么地!” 那边两个小丫头被说的满脸涨红着,要反驳还没反驳的,可不恰恰好正咬着嘴唇、扭着手绢儿嘛! 水香平时看着挺文静的一孩子,没想到,真遇上事儿,小嘴儿还挺赶趟儿! “你,你们……”那边一个小姑娘红着脸终于挤出一句来。 江夏却一手一个,把两个打了胜仗的小丫头扯过来,指着柜子里的东西,随意道:“一人一件,自己个儿挑去。夫人我今儿给你们一人加一件压箱底儿!” 仆从入了奴籍的,真正讲究的人家是不戴金饰的。当然了,金丁香啊,样式简单的金簪子呀,戴的人也大有人在,而且,大户人家的下人稍稍有点儿脸面的,谁没个几件金饰?逢年过节、遇上喜事,戴一戴也喜庆不是! 石榴和水香一听江夏的话,立刻就笑开了花。压箱底儿,一对金丁香、金坠子,哪怕是一支金簪也称不上压箱底儿,能够让江夏说出来压箱底儿的,绝对是好东西。 于是,两个小丫头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也顾不上搭理那两个气的红头白脸的两人了,连连应了,手挽着手,笑嘻嘻凑到赤金柜子前,仔细斟酌着挑选起首饰来。 江夏却并不着急挑什么,她随意地看着旁边宝石柜子里陈列的物件儿,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那几个姑娘、夫人,既然发生了冲突,她就要防备着些…… “夏……姑娘?”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从身后传过来,江夏心头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780.第780章 挑嫁妆! 郑妡那日从徐府回去,母亲林氏自然要详细询问一番,郑妡却只是不慎落水,至于被狗咬,还有顾青茗的相救,就都隐了去。 第二日,江夏专程上门看望,带了一套自制的香露香膏子,还有一下子东瀛扇子。 那东瀛原本是个贫瘠的岛国,一直以中原属国自居,并常常派遣一些使臣过来朝见。之前,造船术有限,东渡极为艰难,渡海船队常常只能回来半数。自从大庆朝建立,朝廷不设海禁,鼓励贸易,造船术很快地发展起来。不但东渡危险减小了,更多的船队南行,往吕宋、占城,甚至更西方向去了。 海运发展起来,东渡天堑变的不再不可逾越,东瀛国大量地派人到中原学习,渐渐的,岛国也陆续繁荣起来。特别是折扇和东瀛缎子,揉入了他们民族的一些特色,又反输回中原,因新奇精致,倍受欢迎。 因着郑妡落水的事不能宣扬,江夏过来看望,也不能带太厚重的礼物,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自制的香露香膏子和折扇,却又精致又有趣,投小姑娘的欢心,还不会太贵重,刚刚好。 郑妡这个初见傲气的孩子,一来二去的,也跟江夏混熟了,竟收了傲气,变成了江夏的小尾巴,隔三差五跑到林家来玩。 林氏忙着操持三女儿的婚事,也顾不上管束她,又知道她并不乱走,只去徐家与江夏说话,也只当两个人投了契,却并不知道,郑妡之所以亲近江夏,固然有她对江夏本人的喜爱,也有另一层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说道了。 。。。 且说江夏在聚珍斋挑选首饰,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声音甚是熟悉,又多少有了些陌生! 她回头看过去,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露出一抹意外之色,片刻,才恢复了神色,笑着拱手问候:“抱朴兄,久违了!” 她穿着女装,却行的男子礼仪,很有些不伦不类。 宋抱朴却恍如不见,径直从楼梯上走下来,来到江夏近前,微微低着头,俯视着眼前的这张脸,多少回,午夜梦回念念不忘的容颜,几年未见,她还是那样自然无伪,率真生动。 “是久违了!”宋抱朴看着江夏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江夏扯扯嘴角,抬眼往宋抱朴身后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银红褙子的盛装丽人,容貌极好。银红么,想也知道,不是肃王妃梁氏,江夏猜测,大概是某个侧妃、甚至良娣之类的吧! 一个小妾就这般容貌……啧啧,宋抱朴还真是艳福不浅呀! 也是,别说宋抱朴如今势大,几乎坐拥半片江山,就是普通的亲王,府里也不会缺美人儿。 那女子应该是极得宠的,看到江夏看她,也就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挽住了宋抱朴的手臂:“爷,这位姐姐是哪个,爷也不让贱妾认识认识?” 这一声‘爷’,一声‘贱妾’,差点儿让江夏犯了尴尬症。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然后笑微微地看着宋抱朴如何应对。 宋抱朴却毫不留情地将那女子的手扯脱去,都不用出声,那女子就变了颜色,白着脸退后两步,恭顺站好了,半垂着头,半点儿声响不敢出了。 江夏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心道,这位还真是寡情薄幸呀! 宋抱朴瞥见江夏嘴角的那抹轻笑,心里更是恼怒起来,暗暗后悔,怎么就一时失策,带了女人出门来……还给江夏看见! 不过,他脸上却是丝毫不显的。只微微含笑道:“夏娘这是准备挑选首饰?” 江夏笑嘻嘻地抬眼看过去,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唔,早就听闻聚珍斋货品新鲜,特来开开眼!” “哈哈,夏姑娘还是那般风趣!”宋抱朴朗声笑道,“这里没什么太好的东西,若是夏姑娘有意,不若到楼上坐下,让掌柜的把好东西拿出来,细细挑去!” 说着,宋抱朴又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笑着道:“夏姑娘难得赏脸,所费皆记在我的名下即可!”” 江夏呵呵一笑,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招呼身后的石榴和水香道:“听没听到宋先生说的话,还不快过来道谢!” 石榴和水香在有人叫江夏名字的时候,就不再挑首饰,转而来到江夏身后,护着了。 这会儿,听得江夏这般说,两个丫头的防备之色大减,笑嘻嘻上前,躬身声谢。 宋抱朴愕然一瞬,随即看着江夏摇头失笑:“她们两个小丫头能挑什么去?你可不是看不上这里的东西吧?其实,有几块石头,是从古里进来的,还是能勉强入眼的。” 江夏微微一条眉梢,笑道:“说这话,未免早了些!” 宋抱朴掩唇一笑,不再多言,伸手请了江夏上楼。 至于那个盛装丽人,却被他完全无视掉了。江夏上楼后,那位丽人和她的丫头也都没见上来,江夏猜着,大概被送回府去了吧! 一行人直趋三楼,这边装修的就完全没了商铺的模样,倒是更像富贵人家的厅堂,进门有水晶帘子,往里,有双面绣点翠四联屏风,再往里又有整套的紫檀木的坐榻高几……装饰陈设,无不富丽,却并不浮华,一派雍容中透出雅致来。 江夏很不客气地在侧位的矮榻上坐了,宋抱朴笑着摇摇头,径直坐到了上手的矮塌上。 两人落座,自然有人送上茶水点心果品来,江夏端了茶,小小地抿了两口,然后与宋抱朴说了几句别后之事,那边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捧进来好几个紫檀木包铜角匣子。 “你且看看,那两个丫头在外头也挑着了!”宋抱朴示意。 江夏笑笑,起身,却没去看桌上的首饰,而是转到屏风处往外看,果然,石榴和水香坐在两个鼓凳上,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同样放了几个匣子,却是樱桃木质地了。 江夏笑嘻嘻道:“你们两个不用客气,捡着喜欢的挑就是,今儿就当给你们挑嫁妆了!” 781.第781章 出发! 石榴和水香一人挑了两支金簪子,一对耳坠子,也就罢了手。 江夏是没有自己挑的,她只打开掌柜的捧上来的匣子看了两眼,就推回去了。 “怎么,没有喜欢的?”宋抱朴轻声询问。 江夏笑着摇头:“王爷是知道我的,我平日里最懒,哪里耐烦戴这些个东西!” 宋抱朴看着江夏笑笑,转开话题,说起肃州这几年的变化,说起江夏的农庄子来…… 两个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话,江夏也就起身告辞。 从聚珍斋里走出来,江夏暗暗叹息:她和宋抱朴谁也没说鱼儿……难道鱼儿真的没了消息么? 等她上了车子,看着车厢一觉的几个匣子,也只是笑笑,就转开了眼。宋抱朴如今‘藩地’广阔,差不多能有大半个大庆了,几套首饰罢了,他说都说了,就指定会给她拿上!或者,这就是上位者的控制欲? 抛开这些,江夏与宋抱朴见面,还算愉快,却实在没了共同语言。 几年未见,江夏不知道自己变化没有,但是她却清楚地认识到,宋抱朴已经不是当年的莱王世子了,他如今成了威震西北,占地无数的肃王爷!习惯了说一不二! 江夏回到家中,红绫姑姑立刻赶了过来,拿着行李单子给她看,又忧心道:“夫人,还是让老奴跟着伺候吧!” 江夏苦笑,“姑姑不必替我担心……再说,我和爷的品阶,能让乘车随行,已经是破例了。哪里还能带许多人?” 红绫姑姑仍旧有些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应下来。完了,看着江夏手中的行李单子,她又细细地给江夏交待了一番,才算完。 晚上徐襄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江夏等得饭都冷了,接了徐襄往屋里走,她一边吩咐人去热饭。 徐襄却拉着她的手道:“我还要处置几份文书,你自己个吃,我刚刚在衙门里吃了两个蒸饺,差不多也饱了。” 江夏知道他这是有事处理,也就答应下来,自己去隔壁房间用饭。 江夏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子有人拨动,她睁了睁眼,看见徐襄进来睡觉,心下踏实了,然后一下子安安心心沉睡过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比上早朝的时间还稍早那么一会儿,徐襄就收拾利落了出了门,赶到宫门前应卯。 江夏不想动,略一犹豫,睡意如潮涌过来,再次将她没了顶!她很快就睡熟过去,连徐襄什么时候离得家,都不知道。 可惜,她这一觉注定睡不安稳,徐襄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仍旧黑的可以,她也被从被窝里挖起来,洗漱更衣,收拾利落,然后就登上装好了行李的车子,一路出了西门——秋狝随行的家人、家眷统统都被安置城外,等大队人马在宫门前誓师出了城,她们这些家人家眷的队伍,就进入队伍中部,跟着队伍一起行进。 782.第782章 回不去了 江夏这一次出行带了两个人,刘水生赶车,车上带的则是石榴。 这丫头性子爽利、地方,敢说敢做,经过几年磨练,却也没了最初的鲁莽,算是彤翎之后用的最顺手的丫头了。 车子是之前就特别改装过的,车厢的长和宽都稍稍加了一点,车厢里什么东西不见,就做成地榻模样,最底下扑了羊皮垫子隔寒,上边又铺了一层羊毛毡,用了三梭布的套子,再上边则是一层水竹贡席,细腻致密,能够用湿布擦洗,容易清理还不会皱褶,能让车厢里保持清爽。 坐车子么,少不得要蜷着腿,血流不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江夏是出过远门的,对于应付这些事情也算有些经验了。她上车就脱去外袍,只穿着简单的茧绸袄裤,拿大靠枕依着,双腿就能在车厢里伸直。 石榴也跟着江夏出过门,应付起来很自如。伺候着江夏躺舒服了之后,又把车窗下的桌板放下来,倒了茶,又拿了盘干果子放在桌上,这才自己道车门口,靠着自己的靠垫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看起来。 自从,那天在聚宝斋用书上的话大战全胜后,石榴读书的兴致大涨,只要做完了活计,就会拿起书来看……那认真的样子,看的江夏心中暗笑,却也并不阻拦。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爱读书总不是坏事。 车子缓缓出了城,就停在城外候着。 这一停下来,就要等不知多久。 江夏要了外袍穿了,穿鞋下车,四下里走动活动。 有个丫头走过来,见了礼之后,道:“我们世子妃请夫人过去叙话!” 江夏笑着点点头,让石榴去车上拿下一盒子自备的肉酥饼过来,也没让石榴跟着,自己捧了匣子,随那个丫头一路过去。 靖南王府的内眷队伍庞大,前头两辆大车,分别是世子妃容氏和二少奶奶赵宝儿。 赵宝儿正好要回归化城与粱嵘会合,要跟随秋狝的队伍到达宣府后,再转而向西,往归化城去。 自从宫里那件事后,江夏与赵宝儿虽未断绝来往,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她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那样亲如姐妹、心意血脉相通相连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江夏到达靖南王府车队这边,就见几辆车子并在一起,周边已经扎起了帷帐,遮蔽了外人的目光。 随着那丫头一路进了帷帐,等在车下的赵宝儿一见着江夏,连忙快步迎上来,一边笑着执了江夏的手,一边将她手上的匣子接过去,递给身后的丫头:“昨儿晚上,大嫂就与我说了,让你跟着王府的车队,有什么事儿,大家在一处也好互相照应着。” 江夏笑着握握她的手,笑道:“能跟着王府的车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不是一个人呀!” 赵宝儿脸上现出一抹失望来。 江夏说的是事实,也有道理。徐襄与她相熟,大家或者可以不太拘礼,但大嫂容氏却是极讲规矩的,徐襄那么个外男频繁出入,总是有些不方便的。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但江夏这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一处的提议,赵宝儿还是忍不住暗暗神伤和懊丧。她忍不住地要想,若是没有宫里那件事,江夏会不会就答应下来? 783.第783章 亲近 容氏因为是亲王世子妃,乘坐的车子比一般人都要大一些,双马驾辕的车子,舒适度也要高出许多。 江夏到达车前,容氏从车里迎了出来,接着江夏上了车,连同赵宝儿三人,就在车厢里安坐了,有丫头送上茶水、果盘点心来。 赵宝儿将江夏带来的肉酥饼送上:“大嫂,这是夏娘亲手做的酥饼。” 容氏将匣子打开,一边笑道:“早就听宝儿说了多少次,说你做的饭菜最可心,那日去你那边,也没能尝到,没想到今儿能有口福了。” 江夏瞥了宝儿一眼,笑着道:“宝儿丫头心直口快,和我亲近,就觉得我做的都是好的了。” 容氏笑着摇头,一边已经捻了一块酥饼在手中,“一看这面皮焦黄酥脆的,不用尝,都已经是极好吃的了。” 又道:“正如你说,宝儿丫头是最实诚的一个,她说好,那指定是好的。” “大嫂!”赵宝儿微微红着脸叫一声。一边也自顾自拿了一块酥饼,开吃。 刚刚,夏娘说,与她亲近呢! 当时,那么做,虽说有些被迫无奈,但终究是未曾考虑到夏娘的感受……她之所以把那样的药丸子交给她,指定不是让她用在自己身上,更别说孩子…… 江夏笑微微地捧着茶,过一会儿,小小的抿一口,却不肯多喝。 别说待会儿队伍行进中,不好停车如厕。就是这会儿停住等待,一大片车子满眼的人,也不好下车找厕所…… 当然了,这个时代,但凡出门,车上都会备下马桶的,女眷路上就用马桶,但江夏却始终难以接受,若不是特殊情况,她是不会用那东西的。不说羞耻问题,只那股子味儿,一路上如影随形的,想也恶心死了。 容氏和赵宝儿都吃过了早饭的,尽管江夏的肉饼做的精致,比巴掌还小一点点,但她们一人吃完一个,也是极致了。 容氏笑着拿帕子擦手擦嘴巴,一边指着那匣子笑:“搁好了,晌午我还吃这个的。” 她的丫头跟着凑趣,故意嘟了嘴道:“奴婢们还想着能吃一点尝尝滋味儿了,没想到主子你这么不心疼我们!” 容氏笑骂:“惯得你们,要上天了还!” 赵宝儿在旁边道:“大嫂不用在乎这几块点心,我最知道夏娘,但凡出门,她的车子上带的东西最全的。你尽管赏几个给她们尝尝去,待会儿我去夏娘车上走一趟,中午保准让你吃上更好吃的点心!” “还有比这更好吃的?”容氏略带惊讶道。 赵宝儿连连点头,凑近容氏身边,低声道:“有,我保证!” 江夏看得出,容氏一些话是故意逗趣,让赵宝儿高兴的,但她看着还是觉得很欣慰。 不管容氏对外边如何端架子、爱讲规矩,但能如此待宝儿,以后,宝儿在梁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看这情形,倒这有点儿长嫂如母的样子呢! 江夏伸手就去哈赵宝儿的痒痒:“你个坏东西,这么就把我给卖了,看我饶不饶你!” 笑闹一番,车外有家将过来禀报,君臣队伍已经在宫门前行完仪式,向城外来了。 既如此,江夏也就不好再在容氏这边待着了,就此告辞。赵宝儿果如她说的,送了江夏离开,一路送到江夏车上,到底笑嘻嘻打劫了好几样点心回去,才算完。 大队人马重新开始出发,已是辰初时分,天光大亮。 石榴劝着江夏歇一会儿,江夏应着,拉着石榴也躺下补觉。 作为丫头,石榴起的比江夏早得多,这一早上忙忙碌碌的,到了这个时辰,又有马车摇摆晃荡,困意涌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听到石榴的呼吸渐渐绵长匀细起来,江夏起身看了看,这丫头已经睡沉了,她也拿了条竹青的长袍穿了,走出车厢。 江夏的马车虽然是单驾,车后却拴着两匹健马,这些马都是南北搜罗来的,有一匹还是从伊犁河谷运过来的汗血马,浑身毛色赤红,腿高身长,据说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 之前小鱼儿给的那匹马恰好前些日子怀了胎,不好长途跋涉,于是,江夏在家时,就将这批火焰马当了坐骑。 这会儿,刘水生跳下车去,将火焰马牵过来,扶着江夏踩着车辕上了马,然后,江夏叮嘱一声,驱马,越过家眷们所在的部分,往前头群臣们的队伍行过去。 那边,一些年纪大的,身体不太好的,都向皇帝告了假,回各家的马车上歇息去了。只有一些年纪轻、身体好的臣子陪着皇上,骑马而行。 宽大如屋子的御辇有几匹健马拉着,缓缓跟在后边,至于那些仪仗队伍,也随在御辇前后。 江夏追上成庆帝和众臣,悄悄地从后边赶上去,靖南王世子梁峥本来与徐襄并辔而行,转头瞥见江夏策马赶上来,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继而又是一片赞赏,随即笑笑,一抖马缰,往前头去了。 徐襄与这位正说着话,看见粱嵘笑谑一声,策马就走,他都没有回头,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你怎么不在车上歇息?”他笑着回头,关切地询问。 江夏看看他身上裹着的黑色漳绒斗篷,微微歪着头,挑了眉道:“哎,我能理解成,我的夫君嫌弃我不该过来,搅扰了你和梁世子亲近了么?” “胡说!”徐襄抬手点了点江夏,顺手将江夏的马缰一起拉过去,握在自己手中。 江夏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儿来,给徐襄递过去:“你吃一块点点。待会儿停下歇息,再好好吃吧!” 徐襄笑着看了江夏一眼,接过纸包去,连想都没想,剥开露出里边的点心,大口大口吃起来。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呀,我们也饿着肚子呢,徐析文,你可不能吃独食呀!”几个徐襄的同僚、同窗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纷纷围拢上来。 徐襄左右躲闪,却终究没能逃脱被抢的命运,江夏拿了三块肉酥饼过来,结果被几个人抢了个精光,连他咬了一半的那只也没剩下。 784.第784章 一路北上 一共三块肉饼,徐襄还吃了半块,那五六个人抢了去怎么分?自然是有吃到的,也有没有抢到手的,却也闻到了那肉饼的香气! 唉,这大半夜就起床,又是礼仪、又是骑马赶路的,这群人早就饿了。 虽然,他们的马背褡裢里或者也带了些吃的,但也不过是几只胡饼,或者几个肉馒头……哪里有这准备这等精致美食的。 此次秋狝,只有一品以上大员、皇亲国戚、勋贵人家,才能带女眷同行,他们这些人,徐襄就是官位最高的,也不过只是正四品,江夏可是凭自己的能力跟上的,故而,徐襄也就是这群人中,唯一带了家眷的。 “唉,这饼真是可口,徐大人好福气呀!”一个抢了肉饼的意犹未尽,连连砸着嘴赞叹。 另一个没抢到的,满心发酸,瞥一眼几个吃到肉饼的,恨恨道:“你们几个厚颜之徒,已经吃过了,还不知足,让我等只闻其味,不得品尝的作何想?” 另外两个没抢到的也纷纷附和,怒目瞪着那几个解了馋的,真是愤怒鄙夷!但转过脸来,再看向徐襄和江夏,却立刻扬起一脸的笑来,各种好话一套一套地说呀,那叫一个奴颜媚骨,那叫一个满口谀词! 把个江夏一通吹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徐襄却端坐马背之上,半点儿表情欠奉。 江夏抽个空子脱身溜回来,自己回到马车上去了。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让石榴代替刘水生看着车子,让刘水生打马送了一包十个肉饼过去。 行到近午,队伍到达京西四十里的雁翅镇。 前头传下令来,队伍就地挺住,吃饭喂马,休息一个时辰,再继续启程。 刘水生带了马车,往一棵大柳树下停了,树冠枝叶繁茂,虽然叶子已经发黄,却仍旧在树下投下一大片荫凉。 江夏从早上就是穿了男装的,石榴也做了小厮打扮。 主仆两人下车之后,很快就从车上搬下两个小炉子来,然后两口小锅架好,一口锅里放了清水,然后放一些碎米熬粥。另一口锅里烧热,挖一勺荤油炝锅,然后放入打匀的蛋液,煸炒成块后,加入切好的西红柿,很快,一盘西红柿炒蛋就出了锅。 紧跟着,江夏又做了个清炒藕片,两个菜出过,另一口锅里的米粥也好了。 徐襄也转了过来,这边两个热菜,一个热粥,还有两个带来的路菜,主食则是最简单的芝麻胡饼,浓香却纯粹,搭着菜、粥,恰恰好。 江夏招呼着徐襄吃饭,又给去饮马喂马的刘水生盛了一碗菜出来,这才招呼着石榴一起用饭。 短短一个时辰,大部分人也就啃一口冷干粮、喝一口凉水,再回头看看这一家子,不但有热菜、热粥,还有美味的路菜和金黄喷香的胡饼! 矮油,什么叫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哟! 到了晚上,队伍在天色近乎全黑时,才赶到了居庸关。 居庸关不过是个关路隘口,也就驻扎着两千来官兵,周遭并无居民。皇上秋狝的队伍,洋洋洒洒数千人,呼啦啦过来,别说全部安置,就是官员家眷都安置不过来。 好在,出行前都做了准备,家眷自然带了大帐篷,兵丁们也有自己的帐篷,至于那些孤身一人的,出京前也寻了宿友,两三个人、或者四五个人搭一顶帐篷居住。 是以,队伍一停下来,却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反而一片忙碌景象。 江夏这边做的准备更充分,简单一个大帐篷,却是最上等的油布搭着三梭布缝合而成,四角带着竹竿的支架,只需要拉开,用竹竿撑住,然后将四角打个木楔子,将帐篷固定就好。 这个帐篷不算太大,也就跟一张大床差不多。这顶大帐篷两边,还各有一个小帐篷,同样的结构,只是小一半。其他人家,一顶帐篷还没搭起来的时候,他这边三顶帐篷都搭好了,然后,在帐篷里铺上草苫子、羊毛毡子,又有一个个打成卷儿的睡袋放开来,温暖又舒适的帐篷就彻底完工了。 徐襄带着长福与刘水生搭帐篷,另一边,江夏带着石榴已经生了火,将带来的胡饼用树枝穿了,支在火堆旁烤着,另有炉子熬了粥、炒了菜,配合着几分路菜,等徐襄、长福和刘水生搭好了帐篷,这边江夏带着石榴也整治了一桌子菜出来。 先给徐襄和自己盛了粥,又给小子丫头们也盛了,江夏立刻重新起锅,简单又迅速地西红柿鸡蛋羹,直销一刻钟,就做好了。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让那些仍旧只能啃冷馒头的眼红又羡慕,有几个脸皮厚的,按捺不住,纷纷凑上来讨吃的。 江夏将热菜分别盛在了几个人碗里,那些人过来,她也不吝啬,又让人拿出成坛子的路菜来,供大家分食。至于热粥,大家慢慢喝,也管够。只不过,不再是米熬粥,而是米面熬成的糊糊,简单迅速……却极香甜! 临走,江夏将剩下的路菜匀了几坛子,送给来蹭饭的几个人。 第二天,晌午时分,江夏没再做菜,只是熬了米面糊糊……只是到了晚上宿营,她们仍旧会生火做点儿热饭热汤来吃。 那些身单影只的人,再羡慕,却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了,纷纷拿了自己带的干粮路菜过来搭伙。江夏好脾气,来者不拒。而最最让那些人惊奇的是,明明苦淡无味的干粮,到了江夏手中,略略加工之后,就变得美味无比了! 第四天,队伍下半晌就达到了独石口。再往前走,就是关外了。于是,成庆帝传令下来,早些扎营,在独石口好好休整一晚,第二天争取一口气到达开平。 独石口也是个关隘,却因着连通关外的缘故,这里比居庸关大的多,也繁华得多,差不多能算个小城了。 众人在独石口内安营扎寨,也有些人,就往独石口的客栈、酒楼中,去寻客房歇息,去寻酒楼打牙祭。纷纷散去之后,江夏和徐襄带着石榴、水生,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 当然,他们这顿饭也不再那么艰苦,而是八盘八碗的大席面——独石口中的四喜客栈打发人送来的。 785.第785章 是否…… 且说队伍早早达到独石口,就在隘口内的空地上安营扎寨,休整一夜。 当晚,军队自然在营地待命,官员家眷们,奔波了几日,早就苦不堪言,眼看着到了一处城池,自然不愿再在帐篷里苟且,纷纷进城寻住处,或沐浴,或寻美食,或寻乐子去了。 徐襄带了长福一个,江夏也只带了石榴和刘长生两个。 主仆不过五个人,快手快脚扎好帐篷,那边,四喜客栈的掌柜的已经亲自送了一桌八盘八碗的席面过来。 到了独石口,已近胡地,自然的,牛羊肉、牛奶羊奶的都成了常见之物,却也因着近了胡地,又是关隘之城,周边并无耕地,故而,鲜菜稀罕。 四喜客栈送过来的席面,其他珍馐也还罢了,就那份炝时蔬、素什锦,却是集合了几种时令鲜蔬做成的菜肴,要的就是一个清淡爽口,在京城里哪怕隆冬季节都不算什么,但在这独石口,却是极难得的。 将就了几天的江夏,看到这样精致新鲜的菜肴,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那掌柜的喜不自胜,连忙道:“东家,咱们这边肉不缺,就缺这些……您看看,咱们延庆庄子的蔬菜,每天能不能多给这边送点儿过来?还有这马上就要入冬了,那大棚菜也是极好卖的,虽然运送稍远,但售价却不比京里便宜……” 江夏夹了一片苦瓜,蘸了一点点蜂蜜送进口中,不疾不徐地吃了,这才抬眼看着那掌柜笑道:“白掌柜好算计啊,你这一桌子菜,就想换大棚菜的配送份额?这菜肴我还能吃的下么?” 白掌柜吓了一跳,一边拱手求包涵,一边偷眼打量东家的表情。 之前只听说东家心有七窍,手段非凡,今日见了才知道,果然不同于平常妇人,不好唬弄啊! 江夏这边不说话,那边石榴却不管这些,已经将那一钵羊乳血米羹给徐襄和江夏盛了,奉到眼前。 “爷、夫人,连着几日没能吃好,脾胃怕是有些弱,你们先喝完粥暖一暖,再吃别的菜肴吧!” 江夏接了碗,用调羹搅了搅,笑着夸赞道:“不错,不错,有长进,这都能知道脾胃弱了……” “夫人!”石榴嗔怪地叫了一声,转眼又替刘水生和长福舀了羹,这才笑着回头对那白掌柜道,“夫人最爱羊奶,你别在这里蹲着了,赶紧回去淘换淘换,多弄些羊奶过来,夫人一高兴,说不定就应了你!” 白掌柜拱手致谢,却不敢就此离开。 他再次偷眼去看江夏,却见江夏没有半点儿不虞之色,正半垂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喝粥呢! “还不快去?不坑你!”石榴低声催促着。 白掌柜看看江夏,见她充耳不闻,却并没阻拦,想必也是赞同石榴的,于是这才狠了狠心,拱手道;“东家,那小的先告退,带了牛奶就转回来。” 江夏一碗羹粥也差不多正好喝完,听他这般说,也就抬起头来,摆摆手道:“你也不必弄太多,弄个三五斤也就够了,多了也没得坏掉。” 那白掌柜听了这话,立刻精神一振,强忍着笑连声答应了,告退离开,走到马匹处,翻身上马,打马直奔独石口去了。 这边白掌柜刚走,那边却有几个人不请自到。 在那日聚珍斋见过之后,肃王宋抱朴终于再次露面,穿着一件靛青色织锦袍,手摇折扇,缓缓走过来。 “皇上,臣弟说的怎样?就知道这两个是讲究的,寻着他们,必定有所收获。” 顺着宋抱朴的声音看过去,在他左侧一身黑色织金龙纹袍子,裹着一件漳绒斗篷的不是旁人,恰是当朝万岁,成庆皇帝! 江夏一看这两个人,就知道,自己舒适安逸的晚餐没了! 这两个人来了,她虽然不需要离席回避,但却没办法再放松随意地用饭了。 心中腹诽着,江夏还是紧跟着徐襄起身见礼,将两位不速之客迎过来,重新摆了碗筷,让着两人在上首和侧上手坐了,他们夫妻俩只能打横在末座相陪。 除了什锦时蔬和羊奶血米羹动了,其他的菜肴还没动。江夏让石榴将那血米羹撤下去,换了一壶茶上来。 成庆帝微微笑道:“朕过来也不能空着手。将朕带的酒拿上来!” 福宁总管笑微微捧了一只不太大的酒坛子上来,约摸也就一斤的样子,上好的龙泉青瓷,瓷青如梅子,故称为梅子青的。 江夏一看就爱上了,伸手就将酒坛子抱在了怀里,笑嘻嘻地谢恩,又道:“皇上,微臣不擅饮酒,但却爱极了您这酒坛子,若是皇上能够再赐我两个同样的坛子,微臣就再去给您整治几个好菜!” 成庆帝指着江夏哈哈大笑:“朕就允了你。只不过,你说的好菜若不可口,朕也会罚的。” 江夏笑着应了,捧了那酒坛子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她一离开,石榴和刘水生也跟着离开了。席面上就只剩了成庆帝、宋抱朴和徐襄三个,还有他们各自的随从。 一离开成庆帝和宋抱朴的视线,江夏就从腰间解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坠子,递给刘水生道:“你去迎一迎,看看白掌柜来了么?若是迎上他,让他再回去准备一斤新鲜鸡蛋,我要做点心。” 刘水生接了那只木坠子,转身骑马就往独石口去了。 帐篷的阴影里,有几个身形矫健的黑影,往前走了两步,又倏地散开了去。 江夏瞥了一眼,嘴角闪过一抹微笑,然后带着石榴,不疾不徐地回帐篷去了。 江夏做的是羊奶杏仁鸡蛋羹。用的新鲜羊奶、新鲜鸡蛋,还有她带着的杏仁粉,按比例混合后,隔水蒸一刻钟就好,味道香浓软滑,又富有营养,特别适合秋季食用,能够平肺祛痰,滋补调理。 另一道菜却是大俗的,乃是一道酿菜,青椒酿、苦瓜酿、冬瓜酿,九种口味形状色泽各异的酿菜拼成一盘,就成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 这种菜肴是极讲究的,它的馅料足足有十几种配料;但它又是极粗放的,馅料酿进各种青菜,过油一炸,然后浇上浇头,上桌即可,汤汁鲜美,各色酿菜外酥里嫩,又有各色青菜搭配馅料行成的丰富口感,真真是过瘾又解馋! 成庆帝继位之前,也曾出京走动。最远的到达江西赣州一带,他在那边就吃过这种酿菜,但江夏做的酿菜,比之前他品尝过的更精细、更美味,却依然勾起他对过往潇洒行走山水间的自由恣意生活的怀念。 若是,没有继承皇位,他如今是否就能够恣意悠游于山水之间,醒看江湖事,醉卧芍药丛! 786.第786章 坐实 这一晚,成庆帝与肃王爷共饮,推杯换盏,尽兴而归。 江夏如愿以偿地得了三个酒坛子,喝到兴致上,成庆帝还许诺,等回京后,让她去内造处自己挑一套去,梅子青、粉青,随她去选。 江夏自然是谢恩不迭。与徐襄一起恭送二位大神离开。 送走这两个人,江夏和徐襄对视一眼,同时突出两个字:“进城!” 于是,眼瞅着要半夜了,这两个人撤了帐篷,略作收拾,进了独石口,住进四喜客栈。 一夜无话,在客栈里软床暖帐,让江夏一觉到天明。 太过舒适,第二天她都不想起了。 起身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太对,隐隐有了恶心的感觉。 江夏自己搭了搭脉,心里咯噔一声:一只若有似无的孕脉居然坐实了! 她默然了片刻,终于还是整了整神色,起身下床,要了热水来,梳洗了,徐襄已经收拾好,到外边走了一圈回来,看着江夏也起了身,他笑微微地道:“我记得你爱吃当街的小食,时辰尚早,我带你去吃一点可好?” 到了独石口,可想而知,也能猜到街上卖的小吃是什么,最多的就是羊汤、羊杂汤、羊脑汤……陪着刚出炉的焦香酥脆的胡饼,在这染了些微寒意的秋日早晨,格外浓香,也格外温暖。 江夏一想也颇为意动,拿了一件烟紫色的漳绒斗篷裹了,随着徐襄出门,往街上寻找街边美食去了。 显然,徐襄之前特意做过侦察,是以,带着江夏出了四喜客栈后,毫不迟疑地朝着街角的一条巷子走进去。 进了巷子口不过二三十步的地方,一个小院子大门敞开着,大门旁立着一溜儿土灶,三口大锅,锅里或者是白汤羊肉,或者是羊杂翻滚,最里边的锅小一半还多,里边汤汁只是微微滚着跑儿,汤里白生生的却是最美味的羊脑儿! 江夏对吃食比较豪放,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 之前,她最爱吃的就是羊脑汤,其次是羊杂,最后才是羊肉,却是无可奈何才会选的。 是以,她一眼看见锅里的羊脑,立刻欢喜起来,指着那锅就道:“给我们来两个羊脑儿!” 灶台后站着的是一个三十许的高大妇人,黝黑面皮,细眼睛塌鼻梁,一双厚嘴唇……一看就知道,是北方游牧民族。 那人也不搭话,更没抬头,只抬手抓了一只大碗在手中,另一只手中长柄汤勺一翻一抖,一颗完整的羊脑就被盛在大碗中,然后刷刷刷三碗羊汤灌满,细细碎碎撒一小撮香菜末儿,香气扑鼻,浓香四溢…… 江夏欢欢喜喜地想要去接,却突然被一股浓郁的羊膻味儿钻进鼻孔,更钻进肺腑里去,然后,一阵强烈的恶心突然冲上来,江夏顾不得接碗,转身就往外走…… 徐襄还在旁边选烧饼呢,听到身后的动静才急赶着追出来,却见刘水生等在外边。 “爷,夫人先回去了。”刘水生回报完,转身就走。徐襄想要问一问,为何突然离开,都抓不住个人! 徐襄正懊恼间,那羊汤铺子的女掌柜走出来对他笑道:“客官赶紧追上去看看,夫人既然有了身子,还是不要来吃羊肉吧,羊肉膻味太重,有许多女人有了身孕都吃不下呢!” 徐襄愣了愣,随即笑着从袖口里摸出一个二两的银锞子来,往那女掌柜的案头一放,转身匆匆走了。 那女掌柜捡起那银子看了看,笑着摇摇头,塞进自己腰带之中。 回到客栈,江夏匆匆给自己做了个指压,渐渐地,恶心退去,她的力气却似乎被掏空了一样,软软的,不想起身。 徐襄回来,小心翼翼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脸色苍白的不像话,连嘴唇都白了……他满心担忧,妻子在京里时就说过,似乎有了身孕,却不敢确定。离京几天,妻子都没有什么异常,他还曾在心里暗暗懊恼过,却谁成想,就在他几乎要认为妻子误诊之后,妻子又突然出现了状况,竟是孕事坐实的样子! 这样子,还要出关、还要秋狝,她怎么自处? 难道还要跟着一路颠簸过去,再餐风露宿,折腾上一个多月? 想了又想,徐襄开口劝道:“夏娘,你就别跟着出关了,如此情形,若你坚持出关,你和孩子怕都支撑不住吧?” 江夏却没有回答,静默一会儿,睁眼看过来,轻声问道:“你也留下来陪我么?” 徐襄愣了一瞬,到底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留下来。” 江夏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能留下,我自然也不能留下,你不必说了,请在外间稍等片刻,我稍加整理,这就可以走了。” 再接下来,徐襄几次试图劝阻江夏留下,江夏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两个人同乘一辆车从独石口赶回营地,一路上相对而坐,却没有说一句话。 稍事休整,辰时正,大队人马重新开拔,一路穿过独石口,往开平而去。 开平,可以说是关外第一大城。贯通着南北商路,联络着胡汉各族。 是以,说是在榆木川的秋狝,驻地却在开平城。 从独石口出来,马车缓缓而行,溜溜儿走了一天,方才到达开平。 到了这里,不用说,江夏都没再准备住帐篷,她直接去了这里的西四客栈,将专用的院子留下来,供她随时入住。 胡地八月即飞雪,七月底的关外草原,早晚已经是寒意森森了,只有中午一颗大太阳,晒得人发燥! 江夏披了一件漳绒斗篷,盘腿坐在软榻之上,伸着手往床侧的熏笼上取暖。 自从早上被那羊汤熏得几乎吐出来之后,她这一天几乎都没能完全恢复,一直觉得胃里有个什么在搅和着,翻动着,令人难受的不行。 徐襄终于从另一侧的房间里走过来,看着蜷着身子向火的妻子,那样苍白的小脸上,几乎透明……莫名的,他心中些许的不虞,也在看见妻子这种软弱、可怜的样子后,消失不见了。 787.第787章 篝火 到达开平之后,隔了一天,就举行仪式,祭祀上天的恩赐之后,秋狝开始。秋狝队伍开拔,往圈定好的猎场而去。 在休整的一天里,江夏缓了一些,仍旧稍稍有点儿糟心,却不至于恶心的站不住了。 女眷有一部分不会骑马射箭的,就留在了开平城驻地。江夏则随同秋狝队伍一起,往榆木川而去。 这边有山势缓和的丘陵,密林丛生,草被茂盛,平平常常都在膝盖以上。 就在榆木川前,有一连七个湖泊,如北斗星一般,故而被称为星湖。当地人又叫七大泡子。 八月里,草原已经一片枯黄,树叶也是一片金黄,一片火红,真正的千山红透,层林尽染! 就在七大泡子周边,先头部队搭建了好些帐篷,大大小小,连绵不尽。 江夏因为隶属于太医院,住的地方距离皇上的大帐不远,隔着不过百十步,就在亲卫和侍从外边。比那些皇亲国戚的帐子都近得多。 好在,到了秋狝驻地,江夏就不需要跟着去狩猎了。 歇息了半天一夜,江夏恶心的感觉又淡了些。她自己号脉,那随着恶心来的清晰脉象,竟再次有些模糊了。江夏确定,自己并没有病,也就索性不理会了。 那边,秋狝队伍出发,往密林中围捕去了,江夏就走出帐篷,一路往最近的一个泡子走过去。 湖水清澈见底,连湖底的水草都看的清清楚楚。 江夏随意走走,走累了也找一片树荫坐下休息,斑驳的阳光穿过稀疏了枝叶落在身上,足够明亮,却不会太热,暖洋洋的,真的让人舒服极了,躺不了多大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江夏裹着斗篷出来的,石榴胳膊上还挂了一张毡子,就着厚厚的草丛、落叶,再铺上毡子,柔软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床铺。 江夏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用斗篷的帽子遮了眼,一片昏暗中,睡意袭来,江夏渐渐睡去。 一觉醒来,江夏就爱上了这种活动。若是每天下午,都能在树下睡上这么一觉,该多好! 只可惜……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帐篷里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秋狝前后一共历经一个月,随着狩猎日期的延长,秋狝队伍活动的范围也日益增大。第八天上,出去了十队人马,却只回来了六队,有四队传回消息称,进入密林狩猎,转天方归。 这四队人马,有一队就是肃王爷宋抱朴的队伍,其他三队则是朝中官员将领的队伍。 徐襄虽然跟随狩猎,却并非主力,与一干文臣,都跟在御驾之后,并不往前头去冲杀。每天都是随着御驾行动,一般天不黑就会回到驻地了。 这一天,徐襄同样回来的不晚。 他一进门就关切地问了江夏的情况,江夏接了他的袍子,笑着道:“不必惦记我,我自己就是郎中,妥不妥当,没有比我自己更清楚的了。” 徐襄欣然微笑,点点头,走到屏风后洗漱去了。 稍事歇息,徐襄陪着江夏裹了暖和的毡子走出帐篷,往皇帝大帐前的广场上,看篝火,吃烤肉……狩猎结束,丰富肥美的猎物用来烧烤,无疑是最契合草原和狩猎的烹饪方法。 788.第788章 宝儿大骂江夏 大庆朝建国初年,百姓骁勇,英雄辈出,习武之风盛行一时。但随着天下承平日久,武风渐退,文风日盛。 这一次随着御驾关外秋狝的朝臣,一大半都是文臣,虽大都不像徐襄这般病弱,却几乎没什么武力,哪怕有几个练过骑射的,也只是花活儿,并不提枪上马、挽弓上阵者寥寥无几。反倒是平日里看着病弱弱的徐襄,这几年一直跟着护卫锻炼,骑马射箭也经常联系,竟是难得的几个能挽弓射猎的文臣,而且,是真的有些准头,每天都有些收获。 徐襄揽了江夏篝火那边去,一边低声笑道:“我今儿得了一野羊,那东西肉质最嫩的,待会儿烤了,你也尝尝!” 看着徐襄仿佛向大人邀功的孩子,些许得意,满眼隐藏着期待……那样子,好像在用眼睛说:快夸我吧,快夸我吧! 江夏按捺着心中的笑意,握了握徐襄的手,满脸欣慰点头道:“那东西可机灵的很,你是怎么捉到的?一定颇费周章吧?” 这句询问,可以说恰好搔到徐襄的痒处,他立刻微笑讲述狩猎的经过来…… 徐襄本就口才极好,将这狩猎过程,生动鲜活,如临其境一般,把最初并没怎么在意的江夏,都听得有些着迷。 而旁边跟着的石榴,还有其他几个官员的家眷遥遥听着徐襄这一番讲述,却个个升起一抹兴奋之情来。听着打猎着实好玩儿啊,若是能够跟着看看,也不枉来关外一趟啊! 等江夏这边的野羊肉切好,串成串子,放到篝火上烤着,徐襄暂时离开的空档,几个相熟的家眷就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徐襄狩猎的种种来。 这个说:“真是羡慕江夫人,徐大人生的人才、学问都是极好的,连性情也这般温柔,真是羡煞我们这一群人。” 这位夫人姓刘,三十如许年纪,丈夫只有三十六岁,却已经攫升为兵部侍郎,正二品阶,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官员了。 江夏就笑着道:“刘夫人这话说出来,让我等如何信来?别的不说,论福气,刘夫人的福气可是最厚的,夫君年轻有为,又有三男两女,聪慧健康……哈哈,您这福气,只有别人羡慕瞎了的份儿呢!” 那刘夫人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福气,跟着哈哈笑起来。 其他几个人见这般,也就不再虚与奉承,只开口问道:“我们几个过来,也是方才听徐大人说的那般热闹,这才过来询问,能不能让我们也找一片地儿试试手?” 江夏听她们这般说,倒是颇为赞同,于是笑着应了:“各位夫人不必惦记,这事儿不难。不过,这事儿我家相公并不相干,倒是不若抽空子给皇上提个醒儿,求个恩典,允准咱们能去自己玩一玩,也感受一下塞外狩猎的艰难不易。” 其他人登时笑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皇上,太过高高在上,对于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来说,差不多如同神仙一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江夏却不同,她接触最多的就是皇上、嫔妃、皇子、公主,其次才是外官和官眷…… 江夏说见皇上,却是每天都有的。因为,皇上每天狩猎归来,吃过晚饭,总会召江夏和王太医进去请个平安脉。 当天晚上,皇上照例宣召江夏觐见。江夏给他请完平安脉,也就将那几位官夫人的话说与成庆帝。 成庆帝此次来关外,也带了两名妃嫔的,而且一名靺鞨族,一名羌胡族,都是惯于射猎的。于是,成庆帝二话没说就应了。 “着人替你们圈一片林子,你们玩去。只一个,要多带护卫,可不能伤了谁,要不然,群臣都要来朕这里讨说法了!” 江夏看成庆帝还有说笑心思,暗暗沉吟,难道自己猜测有错? 她笑着应了,又道:“女子们好些尚不能策马而行,说不定学马就得几天呢。还请皇上放心!” 讨了皇帝的话,江夏转回来先去给靖南王世子妃容氏送信,又请她打发了人手,去给各位夫人传讯。 梁嵘已经到了,最多一两天,宝儿也就该跟着粱嵘回归化了。 江夏从容氏帐篷里出来,又去了赵宝儿帐篷里说话。 一应叮嘱赵宝儿:“四喜客栈是我等几家合开的,或者你也知道的,分店多,送个信、传个东西都便宜。另外,那边的掌柜得过我的话,你有何事,或者梁二爷不在,你都可以打发人去那边知会,别的不说,万一有什么危难,护住你们娘俩儿还是可以的。” 赵宝儿心中多日郁积,一下子解开来,她那般伤了夏娘,夏娘却还是待她依旧…… “夏娘,我真不想离开你……”赵宝儿握着江夏的手,泪落如雨。 江夏心中也有些悲凉。她似乎总站在原地,送着一个个姐妹朋友远行。 小鱼儿一去,落得今日杳无音信。宝儿这一去,又是那极凶险的边关之城,会否有一日平安归来? 她反握了宝儿的手,也微微红了眼,却强撑着笑道:“还不快收了泪,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让梁二爷看见,还以为他家娘子留恋京城繁华,不想跟他回边关呢!” 赵宝儿嗤地一声笑了,脸上还挂着泪,哀怨地瞪了江夏一眼。 江夏连忙推她:“哎哟,你这个样子,还是留着去给梁二爷看,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赵宝儿被她一再取笑,终于耐不住,扑上来就来呵江夏的痒……石榴在旁边看着吓了一跳,连忙抢上来护住江夏。 “宝儿姑娘,不能这般闹,我们夫人……” 赵宝儿一下子愣了,随即露出一脸的惊喜,转而又恼怒起来,瞪着江夏喝道:“你个死丫头,你自己就是太医,怎么还不知道深浅,这样子了,还跟着来作甚?颠簸、劳累,若是有个差池,你哭都来不及!……你,你,你可气死我了!” 江夏只垂头听训,并不辩护。 赵宝儿骂了一顿还不解气,转身嘀咕道:“不行,我得去与大嫂说一声,多安排几个婆子丫头过去照应……你这副样子,还只带了一个丫头,伶俐的你!” 见赵宝儿骂的有些跑题,江夏苦笑着摇头,正待开口阻止,却听有人在帐外笑道:“何人惹得我娘子恼怒哇?” 帐帘子一挑,粱嵘弯腰从外边进来,然后,徐襄也跟了进来。 789.第789章 伤兵…… 赵宝儿张嘴欲说,江夏暗暗捏了捏她的手。 她回头瞪了江夏一眼,笑着摇头道:“我和夏娘玩笑呢!” 说着,又给徐襄见礼,江夏也给粱嵘见礼。 两家人凑一处,就在篝火旁做烧烤,话别。 这是第三天,其他走得远的两队人马转回来了,肃王和另一队,前皇后外家容家却没有回来。 江夏心里隐着浓重的不安,总觉得要出大事了似的。 第二天一早,她看着赵宝儿抱着小丫头上了马车,随着粱嵘渐行渐远,一路往归化城去了,反而暗暗松了口气。风雨欲来、黑云压城,能走脱一个也好。 送走了赵宝儿,江夏就去与那些夫人们集合到一处,江夏会骑马,但不会射箭,于是,她挑了相对安稳的射箭来练习。只可惜,她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刘水生拿了一张最软的轻弓过来,她却仍旧无法拉开。 于是,她连射箭也放弃了,转而向刘水生讨教起下套、陷阱之法来。她记得有一个老猎人说过一句话,真正有经验的老猎手,不需要放一枪,就能捉住任意想捉住的猎物,上到棕熊,下到飞龙,都是手到擒来。 要想学下套、陷阱,首先要学习辩踪之法。就是根据草丛痕迹、地面上的脚印,甚至动物的粪便、气味,来判断有没有猎物,有什么品种,是常住还是路过…… 准确地判断出动物行动的轨迹,才好在它们走动的路途上设置陷阱、下绳套。 这样一来,江夏只需跟着刘水生在草丛、灌木丛中辨别痕迹,动作慢一点也不碍事。几次,注意到刘水生对她的维护,江夏朝他笑了笑,心中将这少言寡语的孩子的关心记住。 学了一会儿辩踪,刘水生引着江夏和两三个同样对陷阱、下套感兴趣的夫人们,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歇息。各位夫人们的丫头婆子匆忙间铺了毡垫子,也有人捧了点心上来…… 江夏只带了石榴一个丫头,能拿的有限,刘水生却从自己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囊递过来:“干净的。” 江夏笑笑接了,毫不迟疑地打开塞子喝了一口。虽然,辩踪这个活计不累,但在草丛树林中走了半天,她也口渴了,这水囊真是太及时了。 石榴却从河边转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紫铜的小水壶。一看见江夏正拿着水囊喝水,立刻就瞪向刘水生:“你怎么给夫人喝冷水?积了寒气,回去又该不自在了。” 刘水生也不辩驳,只蹲下清理出一片地面来,清理的杂草正好烧火,江夏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弄得,只一眨眼,他就生起了一小堆篝火,并将石榴手中的小铜壶接过去,吊在篝火上方烧起来。 石榴嘟嘟嘴,瞥他一眼,径直过去,把江夏手中的水囊接了过去,一边自己仰头喝了两口,一边低声抱怨江夏:“夫人,您的身子……他一个小子不懂这些,您自己个儿也不知道注意些。” 江夏真是没觉得喝口凉开水就能怎样,尽管她这副身体确实弱了些,但还不至于一口凉开水都禁不住吧! 她瞥了石榴一眼,低低地恨声道:“你个丫头,说半天,不过是拿过去自己喝。” 石榴瞪圆了眼睛,看着江夏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夫人,你冤枉奴婢了……” 江夏拨开她,自己起身往河边去洗手。洗完手正要起身,却听得河对岸茂密的灌木丛里哗啦一声响,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江夏吃了一惊,正要转身逃开,刘水生已经赶了过来,一边吩咐石榴:“扶着夫人去那边!”一边步履如飞,踩着河里的大石,三两下子跳过小河,追进对面的树林去了。 刘水生没让人失望,很快带回一个伤兵来。 看那衣服装备,并不是山匪,而是正规的大庆官兵。 那人受了伤,胳膊上有一道刀伤,脊背上还有一处枪伤,一个血洞,尽管做了裹缚和包扎,却仍旧往外渗着血。 江夏没有离开,就在河边等着,一看刘水生带回来的这个人,心头就是一个激灵。 她身上没带药箱,只简单带了几枚急救的药丸子,恰好就着河水,给那伤兵内服外用,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再说。 她让刘水生带着那人先回营地,她自己则去联络几位夫人,今日教学暂告一个段落,回营地休息去。 这些夫人太太都是大家女出身,从小娇养惯了的,之前看着行围射猎很有意思,但真正自己来学,就很快失了兴致,江夏一说回去,没有一个不愿意的,说说笑笑往营地里去。 回到营地,江夏径直去了刘水生的帐篷,石榴则跑回去拿了药箱子过来。 江夏给那个人疗了伤,又灌了些水,那个人也就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看见江夏,就脱口道:“江太医,救救王爷!” 江夏眉梢高高挑起,盯着那人道:“你认得我?” 那人点头:“小的乃肃王帐下亲卫,见过江太医几次……” 江夏点点头:“看你的情形,王爷不该是简单伤病,我一个行医做郎中的怕是无能为力。这样,我送你去见皇上……” 那人脸色一白,连连摇头道:“江太医,此事不能让皇上知晓!” 江夏一听这话就头大了,不能让皇上知道,她一个太医,还是个女太医能做什么?既没有神鬼莫测的高绝功夫,又不能调兵遣将的。 脑子一转,江夏道:“或者带你去见莱王爷?靖南王世子?” 莱王爷是肃王宋抱朴的亲爹;靖南王世子是肃王爷的大舅哥,都是至亲之人,关键是,这两个人都带了不少亲卫,在朝中说话也很有分量,将事情交给他们,相对她这个小太医来说,就好太多了。 那人显然也并非多智之人,江夏一提出这两个人选来,他一时也难决断。 正在这时,石榴匆匆从帐外进来,低声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790.第790章 江夏回到自己的帐篷,就见徐襄一身灰土,衣裳凌乱、帽子也歪了……狼狈不堪的。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关切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伤着哪儿了?” 徐襄摇头笑笑:“无妨。只是摔了一跤罢了。” 江夏却不信他,到底上前细细地摸索了一遍前上下摸了一遍,确定徐襄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襄抬着两只手,任由江夏上下摸了个遍,这才伸手将她拥住,靠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你夫君囫囵的很,你就放心吧!” 江夏翻他一眼,嗔怪道:“怎么就摔了?” “马儿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跪下了,我就滚落了马背……这样,你可放心了?”徐襄蹭蹭江夏的脸颊,一脸的温柔。 江夏却拍拍胸脯,叹息道:“这是马儿护主,才没让你摔到……哦,对了,马儿可伤了?” 徐襄点点头:“蹄子破了,流了不少血,不知骨头如何……” “那我待会儿过去看看。”江夏说完,又看了徐襄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肃王身边的亲卫,你能认识几成?” 徐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七八成是有的。皇上今日在他身边添了些人手,那些却是不识的。” 江夏点点头,略一斟酌道:“我之前在树林里捡回来一个伤兵,他自称是肃王亲卫,还认得我……说是肃王遇险,他是赶回来求救的。” 徐襄微微眯了眯眼睛,转眼看着江夏道:“人呢?” “在刘水生帐子里。” “我去看看。”徐襄抬脚就走,被江夏扯住。 “你也换身衣裳啊!” 徐襄和江夏前后脚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个往刘水生那边去,一个则直奔马厩。在江夏心中,现代保护动物的思想比较重,马儿受伤了,在这个时代的人家,特别是大富大贵之家,不差这匹马儿使的时候,常常是杀了了事,江夏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疗伤。就像家里的那只狗儿,她会尽心尽力医治,并不因为它们非人类,而轻贱了它们的生命。 江夏爱动物,家里的狗儿与她亲近不说,她和徐襄专用的马匹,也与她亲近,这与她经常过去亲自刷马、查看马儿的身体状况不无关系。 徐襄的这匹马乃是一匹黑色健马,外形上不如江夏的伊犁马,却身材匀称,体力耐久,而且,最关键的是极聪明,还护主,这一次若不是马儿自己跪下,徐襄就不止摔一身土了。 看到江夏带着石榴过来,黑马唏律律叫了一声,却没能如之前那般迎上来。 它的腿伤了,这会儿只能卧在马厩里,黑亮的眼睛看着江夏,一片温润、信任。 江夏过去摸了摸大黑的脸,然后蹲下去给它检查伤势。 黑马的伤比徐襄说的严重,右侧前蹄的踝关节上方被石头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淋淋的,裹着一块布子。 江夏一边安抚它,一边替它清理了伤口,看到那断裂的肌腱,江夏心中一疼。 马儿靠的是四蹄如飞、奔腾驰骋,那样的马儿神骏非凡,自信满满,可如今,它的肌腱断裂,虽然只是断了三分之一,她如今的缝合技术,也能够把断裂的肌腱接驳缝合,但受过伤的肌腱却再负不得重,也没办法风一样地奔腾了! 摸着大黑马的脸,江夏默了片刻,摸出一只小瓶子,放到大黑马的鼻子下……约摸两分钟,大黑马就昏迷过去,歪倒在地上。 江夏又摸出一颗药丸子塞进它的嘴里,加深它的睡眠。然后挽挽衣袖,开始动手给大黑马疗伤。 接驳缝合之后,江夏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瓷瓶子来,心道,大黑能否彻底恢复,就看这‘秘药’的功效了。这还是成庆帝赏她的,名为‘黑玉断续膏’,专治骨骼肌腱断裂修复的。 她也曾讨了药方子来,只不过,那三十几味的药材,有一大半都是珍稀罕见之物,想收拢够一个方子,着实不易。她发动四喜客栈、商队南北替她搜罗,将近三年了,也不过搜罗了二十几味,剩下的十几味都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她不敢抱太大希望,只是会一直搜罗下去,不会放弃。 此药珍贵,江夏从头顶拔下一根银簪子来,挑了一些给黑马的伤口敷上,之后才缝合了皮肤,包扎起来。 叫过长福来,叮嘱了几句,让他细心照应着大黑,江夏这才收拾药箱,离开马厩。 她刚回到帐篷,徐襄也回来了。 看见江夏看过来,徐襄点点头道:“我认得此人,乃是肃王的近身侍卫。他既然这么说,应该不会有误……” 江夏点头道:“你既然认得他就好,说明我没被人骗了去。” 至于,肃王如何遇险,徐襄他们又如何相救,不是她能力所及,她也懒得操那心思。 徐襄点点头,含笑握了握江夏的手:“我还要出去一趟。” 江夏点头应着:“去吧。只记得保重自己。” 徐襄被她凝重的语音逗得不由莞尔,笑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在她耳畔道:“放心!” 送走徐襄,江夏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就觉得困倦袭来,走进屏风后的软榻上歇息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虚惊,一会儿一醒的,其间还做了两个梦,梦境混乱不堪的,她记不清梦里有什么,只是那种压抑、悲伤的感觉,清晰的挥之不去。 偏偏,睡得这么不好,她还浑身犯懒,不想起身,于是,睡了醒,醒了又睡……直到又一次惊醒后,她算是彻底厌倦了,抬手抹去额头的一层细汗,缓缓起身。 “夫人,你这一觉睡得好,这都申时了。”石榴进来伺候她穿衣,一边笑着道。 江夏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爷可回来了?” “还没呢……”石榴一边回答着,一边扶着江夏走出屏风,引着她到脸盆前洗漱了,又替她梳头…… 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将江夏收拾利落,石榴捻了一根赤金凤尾钗给江夏看:“攒这支钗子如何?” 江夏却看都没看那钗子,只吩咐道:“去将刘水生唤过来。” 791.第791章 若是在京城,江夏手底下能用的人绝对不比徐襄少。哪怕是在开平城,她也有四喜客栈的人里外联络,但到了这一处驻地,周边除了林子就是草原,因为有御驾和众多亲贵、重臣在此,周边护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想与外界联络极为不易……到了这时,江夏有些后悔,没多带几个人过来,以至于,现在只有刘水生一个人,拙于应对。 低声交待了刘水生几句,刘水生匆匆去了。 江夏这才将石榴从帐外唤进来,递了一根竹根雕的簪子给她:“这一个吧!” 石榴看了她一眼,默默应了,将竹根簪子替江夏攒在发髻之上。 这一夜,徐襄下半夜方回。江夏明明醒了,却没有动身。徐襄蹑手蹑脚地自己洗漱了,挨着江夏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显然是累狠了。 第二天一早,江夏端给徐襄的茶里就加了驱寒宣肺的药,徐襄看也没看,接过去就喝了。 吃饱饭,徐襄起身穿袍子,一边对江夏道:“你今日在帐子里安心歇息,莫再出去走动,我看你这几天精神都不好……” 江夏垂着眼给他系腰带的,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他,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徐襄点点头,抱了抱她,转身出去了。 江夏看着帐篷帘子,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 昨夜,刘水生打听回来的消息,今日几队人马再次出猎,因为有两队狩猎队伍一直未归,是以,这一次出猎之人更多的是去寻找那些人的下落,连成庆帝也发了话,说务必着人将肃王找回来。 让江夏比较诧异的是,一直缩在营地不肯出门的莱王,这一日也随队出发了。难道真的是父子血脉关联着? 她却总觉得,此次秋狝,连通肃王失踪一事,都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苦心经营数年,自以为积累了无数的财富和人力,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很多事,不是有钱有人就能掌控的……就像她自己医术精湛,却独独无法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不想呆在屋子里,于是又带着石榴和那些夫人们会合,往树林里学习辩踪之术去了。 进了林子,在一片荒草、树木中,江夏似乎有了精神,她甚至发现了一片不小的五味子,很欢快地带着石榴采摘了一些。 中午时分,开平四喜客栈的掌柜亲自送了一桌席面来,随身带来的还有两个丫头。 江夏有些疑惑,那掌柜的却先递了一封信给她。 江夏打开来看时,却见那信笺之上字迹熟悉,却是顾青茗写来的。说的是她出门未带护卫人手,他特意着人送了两个丫头过来。还说这两人都可信可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打发了四喜客栈的掌柜,江夏回头问那两个丫头,一个叫南芜,一个叫东英。两人样貌都是极普通那种,穿着也极普通,丢在人群里不会有人看第二眼那种。这两个也很寡言少语,不过倒是有问必答,江夏问一句就答一句,半个字都不多说的。江夏问了几句,也就让石榴带着她们下去安置。石榴之前就自己住着一个帐篷,有了这两个人挤一挤,也能将就。 这天下午,她倒是睡得安稳了些,石榴大概也看出江夏心神不宁了,她睡着后,石榴就在她的软榻旁做针线守着她。 睡到未时中,江夏精神奕奕地起来,洗漱过后,随意走出帐篷,往湖水边去散步。南芜和东英就无声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默默地护卫着。 临近傍晚,外出狩猎的人陆续归营,然后,石榴很快从外头跑进来,一脸恐惧道:“姑娘,今日外出狩猎之人遇上了马匪,莱王爷跌落马下,被马蹄践踏至死。皇上,皇上也受了伤……” 将下一个激灵,连忙起身,一边招呼石榴:“准备药箱子。” 石榴颤兢兢地取了药箱子,江夏又让她去多准备外用的药膏药粉…… 她们主仆准备好了,又等了两刻钟,福顺才匆匆赶过来,请江夏过御帐那边去。 成庆帝躺在榻上,一条腿中了一箭,却并不深。 江夏过去,成庆帝还能睁开眼说话:“又要劳烦江爱卿了。” 江夏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拿了药给皇上吸了,让他昏睡过去。 这支箭伤的不是太深,却因为箭头有倒刺,不能拔除,只能切开肌肤,将箭取出后再缝合。这一个过程,江夏没花太多时间,也就一刻钟就清出来了,只不过,箭头上沾的血液发黑发紫,却让她吃了一惊。箭头上有毒! 她连忙给成庆帝用了解毒之药,又将创口扩大清理了一遍,把药物腐蚀的肉剔除掉。 黄昏,忙到夜色深重,江夏才起身,回身对福宁福顺道:“皇上伤势没有大碍,但这两天已经要卧床静养,不可疏忽了。” 那两个人静静地听了,连连点头应着。 江夏这才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帐篷,却发现,徐襄还没回来,连长福也没有消息。 她连忙让刘水生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却说今日之事突然,好多人都被冲散了,徐襄大概也是与众人走散…… 江夏总觉得这事没有如此简单。 不说皇帝护卫极多,几个贼匪不太可能冲击皇上的御驾。即便冲击了,外边有的是护卫将士阻拦,又怎么会冲到皇上跟前,还让皇上受了伤?莱王,那个沉迷于酒色的糊涂王爷,终于死在了乱马之中? 那么徐襄呢,他实在怎么走散的?又散去了哪里? 正忧心着,却听得外边一阵嘈杂,江夏连忙冲出去查看,却见果然是又有一拨人回了营。江夏让刘水生上去问情况,结果没有徐襄,只不过,那些回来的人中有人见过徐襄徐大人,还说徐大人很好,只是走路迷失了方向,后来遇上他们,就跟在后边一路回来了。这会儿没见着人,大概是落在后边了。 于是,刘水生急匆匆往营门口去寻,果然有人或步行或骑马,陆陆续续往回走。有一个竹青色衣衫的男子端坐马背之上,刘水生看了那人一眼,转身往回就走。 792.第792章 没忍住(补) 徐襄回来了,除了胳膊和脸颊上有两处小的擦伤,再没什么了。 江夏细细地给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事,这才让他洗漱更衣,又拿了热饭来给他吃了。 晚间,徐襄抱着江夏,轻声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与她说了几句,只说那马匪大概前几日得了好处,今日又想来沾便宜,却没想到人数众多,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包围住了。 那些马匪确是极其悍勇的,被包围住竟也面无惧色,分作几队,排成箭头状往外突围,徐襄这些文官原本就在后边,不小心恰好有一小队马匪突围成功,将他们冲散了。至于皇帝,那是因为皇帝自告奋勇,去做诱饵,才不小心中了一箭。 江夏随意听着,等徐襄说完,她只淡淡道:“皇上要去,你们就让他去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难道不知道?” 徐襄叹息:“皇上心意已决,又岂是我等臣子能够劝转的?只广大将士备受鼓舞,奋勇杀敌,终于将所有马匪斩杀、擒获,并去马匪老巢。” 广大将士备受鼓舞?呵呵! “可有肃王的消息?”撇开心中的闪念,江夏低声问。 徐襄摇头:“以今日所见,这群人战力虽高,但肃王所带之人,大多数都是他在西域征战磨砺出来的,应该不会那般不堪……” 听到这里,江夏大概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爱玩,由着他们玩去,可能不能让人好好过日子? 江夏撇撇嘴,摇摇头,靠着徐襄渐渐睡去。 只要她的男人没事儿,其他人,她管不了那么多。怎么越来越爱困了呢?难道真的是有了? 这一夜,她靠在徐襄怀里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时候,江夏才将多了两个丫头的事给徐襄说。 徐襄听得是顾青茗打发人送来的,也就笑笑,点点头,心道:“那位还有这心思,真是不容易。” 这一日,营地里休整。徐襄也没再出去。 江夏过去御帐给皇上看了伤情,见他的毒素竟是解了,细想了想,不由啧啧称奇:成庆帝本来体内还有余毒未清,昨天又中箭中了新毒,却不想,巧不巧的两种毒前后克制,竟互相抵消了。歪打正着不但解了现在的毒,还解了之前的余毒。 也或者,皇上回京后,他带出来的两位妃嫔就要报喜了? 江夏没有多言,只与成庆帝交待,毒素已解,也就开了调养方子,然后告辞出来。 莱王爷和一干遇险官员将士的尸体皆运送回来,暂时停在开平城外的喇嘛庙里。其实,除了莱王爷外,其他几个也没什么身份,大都是混乱中稀里糊涂死了的。 这一切安排停当,已经是三日后,成庆帝的伤势也没了大碍。 江夏这三日都有些困得稀奇,每天早晨起不来不说,午后也特别困,总想睡上一会儿。 今日,她亲自给成庆帝换了药,她也就窝回自己的帐篷里,连饭都懒得吃,直接扑倒在软榻上呼呼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天色已近晌午,江夏出声询问,南芜接的话:“回夫人,刚刚奴婢看见二爷往御帐里去了。” 江夏答应着起身,走出来洗梳一番,那边石榴和东英已经将饭菜做好。经过几日了解,没想到顾青茗送来的两个丫头竟都是多面手,南芜竟练习的一手好弹拨,特别是琵琶弹得极好。东英却有一手好厨艺,做出来的饭菜,丝毫不比四喜楼的大厨差,特别是对江夏的口味了解至深,一个简单的小菜,都能做出江夏喜欢的味道来。 这一日,两个丫头去湖边采了水芹菜回来,简单的清炒,放了一片干虾米提鲜,极清淡爽口的。又有树林里现采回来的蘑菇…… 说起这个蘑菇,来到这里,江夏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蘑菇圈,真的是一圈一圈的生长着,真是奇特。 她这些日子没事儿,就带着石榴去采蘑菇了。有了南芜和东英,就不用她动弹了,三个丫头每天都能找一篮子回来添菜。炖野鸡、烧野兔、烧狍子肉、鹿肉,各种各样的野菌子简直是百搭百鲜。而且,菌子吃得多了,她也渐渐辨别出菌子的特性来,什么菌子适意搭鸡肉、什么菌子适合搭兔肉,什么菌子必须加一些油脂厚些的五花肉…… 这些日子,江夏幸福的,她觉得从来没像这样,天天吃着野菌子,有一种被野菌子包围、淹没了感觉。 今日的野菌子也做了清淡处理,没做炖肉之类,红油香煎,吃的是最纯粹的野菌子的鲜香,带着些西南地区的风味;另一个则是野菌子汤,用的是高汤,高汤的鲜香混合了野菌子本身的味道,真的是,妙不可言! 徐襄从外边回来时,恰好看见江夏用手捏了一根红油菌子送进嘴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儿!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随即失笑着摇头叹息起来。 他耽搁了些时辰回来,看来把妻子饿到了…… “饿了就吃,不用等我……”徐襄俯身在后边揽住妻子的肩。 在京里一直吃不胖,来到草原倒似乎稍稍有了点儿肉? 江夏正半眯着眼睛回味菌子的鲜香,突然被人抱住,她也没怕,熟悉的气味,早在徐襄俯身靠近的时候,就让她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她顺势往后仰了仰头,蹭了蹭,低声道:“就是馋了,一时忍不住……不许笑话我!” “哈哈,好,好,不笑话……!”徐襄一边答应着,却一边忍不住地笑。 江夏气恼地嘟了嘴,回头瞪他,那眼睛等的圆溜溜的,嘴巴红润润的还沾着一点点红油……半点儿威势没有不说,还越看越好笑…… “你还笑!”江夏真是有点儿恼羞了,颓然垂了头。 徐襄连忙将她搂紧,用脸蹭了蹭她的脸,低声笑道:“不是笑话,是欢喜……欢喜我家娘子这般可人儿……嗯,越看越可人越看越可心……” 说着话,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笑声退去,只有低声轻喃。 他亲了亲她的唇,将她唇上沾的红油吮了去…… “难怪娘子忍不住,今儿的菌子做的真好!” 793.第793章 酸儿辣女 江夏抛开那些纷争,开开心心享受她的草原之旅,每天跟着几个坚持下来的夫人去学习辩踪、下套儿。让这些身娇体弱的夫人去挖陷阱显然不太现实,下绳套儿这活儿最合适了。 学会辩踪之后,打绳套的活儿很快就学会了。然后,夫人们也开始有了狩猎的收获和乐趣。 这其中,靖南王世子妃容氏竟然是做的最好的。另外还有睿王妃林娴娘也一直学下来。这两个人与江夏本就相熟,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更是亲近了许多,每每得了野味儿,几个人就凑一处享用,大家谈谈狩猎的种种趣事,时时开怀大笑一番……倒是,很有些猎友的意思了。 她们一般早上去看各处的绳套,收拾猎物,或者修整绳套,中午凑一处玩笑一回,下午就早早散了,各自回去休息,晚上则各自陪自家男人用饭了。 江夏每天开开心心的,再看徐襄神情并无异样,她也就索性将种种烦扰都丢开了手。 经历了这一场草原秋狝,她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她也就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国家大事什么权力纷争,真的不是她该操心的。 经过悉心调养,成庆帝的伤好的很快,只有五六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于是,下旨回京。肃王灵柩先行! 这要是在平常百姓家,按辈分并无出格,但对于皇帝来说,能将皇叔的灵柩放在自己前边,差不多没有先例了。 这一日,成庆帝着齐衰,执杖。众臣皆着素衣,冠布缨,布带。去开平城接了莱王的灵柩,一路缓缓南归。 夫人们跟在队伍中后部,各家马车依次序列而行,倒是少受了许多苦楚。天气还不算太冷,这一路上,逢城池,也不好再有四喜客栈的席面了,只是简单地吃些自带的饭菜。 好在有东英在,江夏的饭食上没受煎熬去。倒是前头的群臣们,不敢放纵,一个个被约束着过的不自在。 终于,队伍回到了京城,看到那灰突突厚重的城墙遥遥在望,江夏由衷生出一种回家的欣喜。 唉,外头千般好,终究不及自己家里舒服自在。 到家之后,略作休整,众臣又去京城的莱王府祭拜。因莱王府没有正经女主子,莱王爷之前那些姬妾们也上不得台面,只好由睿王府和宫里各派了一个人来打点。 睿王府过来的就是睿王妃林娴娘,宫里来的自然是皇贵妃景妱娘。 有这两人在,官眷们也要上门慰问祭拜,江夏觉得自己在家里睡了一夜还没待够呢,就无奈地穿了素服出门,往莱王府里去祭拜了。 古人的祭拜礼仪,繁琐芜杂,还有哭告,不管悲恸与否,都得嚎哭一阵子。 江夏怕自己实在无法哭出来,只能拿了一点点风油精站在帕子上,到了那莱王府,却正好有林娴娘和容氏二人前后脚到了,江夏跟在她们二人身边,举着帕子遮着眼,眼睛受不住自然是流下泪来,她自己也跟着混进去,竟然也跟着嚎了几嗓子。 哭完,去后边见了睿王妃和皇贵妃,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又有祭拜的人到了,她们方才告辞出来。 林郦娘的肚子已经很大,出来就拉着江夏的手道:“明儿我去你家寻你说话。” 江夏点头:“你自管来。” 容氏走在前头,回过头来道:“你们两个看得出亲近了,就偷偷说体己话。” 江夏在草原上与容氏也混熟了,自然也不像之前那般觉得她难亲近,于是笑道:“她说是上门来找我看看胎呢!你要不要来,咱们一起聚聚?” 容氏翻她一眼,低声道:“你就歇歇心思吧,这般情势,我们可别做了那上眼药的。” 江夏感激地笑笑,低声应了。 她一放松了就常常忘了形,这个世界可不是现代,容不得你张扬个性。这边皇上贵妃的都在张罗丧事,你却在家中宴饮……别说违不微规矩,就是不违规矩,传到皇上贵妃的耳朵里,也不是个事儿! 更何况,莱王还是宋抱朴和小鱼儿的亲生父亲……不管人品如何,她总不能太过了。 说到这里,江夏不由回头看了看一片白的莱王府。明明有儿有女,却在死后连一个到跟前的都没有,如此凄凉…… 第二日,林郦娘过府,江夏就邀了她一起去后园子里看菊花,吃自己从草原上带回来的肉干和菌子。 肉干也还罢了,林郦娘对红油菌子却是一吃就爱上了,一顿饭吃了一小碟子去。 江夏忍不住掩了嘴笑:“你这吃相,倒看着像个丫头了!” 林郦娘惊喜地抚了小腹:“当真?” 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真的想要一个女儿了。 江夏笑:“我们故里有个说法,‘酸儿辣女’,你这般嗜辣,看着倒像了。” 林郦娘抚抚自己的肚子,片刻又盯了江夏猛瞧,把江夏看的心里直发毛:“怎么这般看我,可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林郦娘的目光又落在桌上,这桌上除了那红油菌子,其他几道菜也是红汪汪的,就没有一个不辣的好不。说嗜辣,谁嗜辣? 到底,江夏也没从林郦娘嘴里问出什么来。她有些懊恼地将林郦娘送走,还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某人带了一坛子红油菌子。 等送走了林郦娘,转回头,江夏再看见含笑的红绫姑姑,和连翘木香几个丫头的暧昧笑容,她突然就悟了。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小腹,然后记起,她这段时间可不是无辣不欢么!只有徐襄在家的时候,才会给他做两道清淡菜色。 难道,是女儿? 她心头一动,决定第二天就去寻王太医,请他再给自己诊一诊。 红绫姑姑上前来挽住她的手,扶着她往里走,一边道:“夫人这身子眼看就要重了,即便夫人自己精通医术,也得小心着些,大意不得!” 江夏愕然着,任由红绫姑姑扶了她往里走,一直进了里屋,江夏才道:“姑姑,你确定我有了身孕?” 红绫姑姑诧异地看了江夏一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夫人这话说得,老奴虽不通医术,却见得多了。像夫人之前那边纤细之人,突然看着圆润了,不是有孕又是什么?” “我胖了?”江夏下意识地抬手抚脸。 红绫姑姑笑道:“夫人的脸却是没胖,只是腰身上略显壮实了些……今儿,木香丫头还跟老奴说,夫人之前的衣裙,都有些不合身了呢!” 794.第794章 压得住 江夏应答着红绫姑姑,一边自然地探指落在自己的脉搏之上。之前,那种种隐晦、不明,统统不见了,清晰地走如滚珠的滑脉!再正常不过的喜脉! 她一口气吐出来,才蓦然发现,之前脉象一直不稳,她自己也一直忧心着,只是被强自按捺住,不让自己多想罢了。 垂了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尚平坦的小腹上,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这里边,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了……是她和徐襄的宝宝呢! 那么,孩子会长得像谁呢?唔,容貌也罢了,两个人都能将就看,身体要从小打熬起来,可不能再像他爹一般病弱了…… 红绫姑姑在旁边看着江夏的举动,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 就说了,夫人只是性子内敛,并不是不盼着要个孩子呢!看,说起孩子,夫人欢喜着呢! “夫人和爷生的孩子,那指定是极好的,容貌不必说了,绝对的出众。心思也指定聪慧、伶俐呢!”红绫姑姑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江夏瞥她一眼,很自然地将刚才的话说出来:“聪慧不聪慧不说,健康、豁达,能平安喜乐地过一生,也就够了。” 说着话,江夏又道:“姑姑替我打点一下,明儿我去师傅家里走一趟。” 红绫姑姑连连点着头,让江夏放心,又叮嘱道:“夫人若是遇见王太医,不若让王太医也替夫人看看,他年岁大,经得多,有他看看,也多一层放心。” “姑姑这是不信我咯?”江夏微微挑了眉梢笑问。 红绫姑姑也笑:“不是不信夫人,这事儿是大喜,有个年岁大的看看,压得住福气!” 还有这讲究?江夏是真不懂。她却破例地没生出任何腹诽来,乖乖地点头应了。 还有,她总听人说,医术高超的人能凭脉象断男女,她自己试了多次,却并不能够准确判断……或者,现代医学的认知终归影响了她的判断? 现代医学说,脉象不可能判断男女……因为有更准确更简洁更方便的B超,基因检测…… 她或者也可以问一问是不是女孩儿? 若是个女孩儿,一定会有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然后软软地叫她‘妈妈’! 哎,不对,不对,这里不叫妈妈,这里叫娘……叫母亲!呃,还是叫娘了! 她真的好想听孩子叫她妈妈,而不是娘,不是母亲。 暗暗叹口气,江夏放松情绪,倚在窗前的软垫上,昏昏睡去。 夕阳正好,余晖洒金。 徐襄从屋外迈步进来,就看见妻子依靠在一只落英缤纷的桃花软垫上睡得正好。发髻散了下来,照旧编成一条松松的发辫,就垂在颈侧,有些许碎发,自然地贴服在脸颊鬓角,映衬着她饱睡之后,气色很好的脸颊,恰如软垫上的桃花,粉红粉白,娇艳鲜嫩。 他看的有些着迷,慢慢走上去,俯身下去,轻轻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江夏没有动,仍旧睡着。 徐襄失笑着微微摇头,就在妻子身边坐下来,俯身往她耳朵边儿吹气,一边低声唤道:“醒醒啊,再睡太阳就落山了咯。” 江夏被他闹的实在睡不成了,有些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迷迷蒙蒙地眨着眼看了看,才清醒过来。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徐襄失笑,伸手将妻子抱起,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然后一边替她理着鬓角的乱发,一边笑道:“还早?为夫可是下了衙才回家的。难道,娘子想让为夫夜不归宿么?” 江夏这会儿又清醒了些,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看屋里的光线,然后又放弃地躺回徐襄的怀里,伸手抱住他,懒懒道:“竟睡到现在,我只觉得刚刚睡下……” 徐襄捏捏她的耳珠,笑道:“依着你睡,大概一直睡到明儿早上,才睡足了吧。” 江夏连连点头:“唔,唔,让我睡……” 徐襄哪能依她,伸手将她抱住,扶着她坐起,笑道:“你贪睡不碍,可饿着却不行。吃饱了,再睡。” 懒了一会儿,江夏也彻底醒过神来,这才起身下榻,招呼了丫头进来伺候洗梳。 真吃了晚饭,江夏却不急着睡觉了。 她与徐襄照例走去后园子,散步。 红绫姑姑没跟上,南芜和水香两个丫头却奉命远远地跟了来。 从草原带回青芜和东英之后,红绫姑姑喜欢的很,立刻将两个丫头分了两班,轮次在江夏身边伺候着,让她的身边务必有个贴身护着的。 红绫姑姑也曾与江夏提过:“越少爷大了,齐少爷也不小了,还有秋姑娘,以后身边都最好有个看护的人手……这些人手可不是随时都能去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得寻个可靠的教头,专门训练一拨人来用……” 江夏也觉得这个建议很有用,自己培养起来的人,用得才最放心,也最顺手。 于是,她就将此事交代给红绫姑姑,让她去寻一些年纪大了的,最好是宫内或者王府退下来的人…… 第二日,江夏按计划准备出门,到王太医家拜访。 红绫姑姑送了江夏上车,期期艾艾地道:“夫人,奴婢,奴婢想着去王府一趟,祭拜祭拜王爷。” 江夏略感意外,随即却很快应下来:“顾念旧主,乃人之常情。姑姑尽管去,用车用人,你自铺排……哦,对了,我前些日子做了些香胰子,就在西书房的靠窗的柜子里,姑姑看着合适,拿些去给旧日的老姐妹们,自家制的,比外头的踏实。” 江夏做的东西都是极精致极讲究的,就连包装都是最上等的,那些官夫人们都求之不得的,此时却任她拿了去给旧日的老姐妹……不说别的,只这份心思,也足够红绫姑姑欢喜了。 本来要去祭奠老主子,就有些难以启齿,有些忐忑……但经了江夏这一番话,红绫姑姑却彻底的安了心。她再不忐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对自己的庆幸,庆幸当初能到了这边来。 795.第795章 混饭吃 说着话,江夏到底又停了一刻,召了管家张守信过来,吩咐道:“红绫姑姑要回王府一趟,你亲自陪着去,再让木香水香两个丫头跟着,有什么花费的你先用着,回来再与我说也一样。” 张守信半点儿不迟疑地应着:“夫人尽管放心,小的理会的。” 江夏这才与红绫姑姑道:“姑姑莫太心伤,去祭奠过了,也不急着回来,若有相好的老姐妹说说话也行。”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肃王爷安好的,想必姑姑也知道的,不必挂怀。” 红绫姑姑也点点头道:“老奴知道的,夫人放心。” 两人的手握了一下,江夏这才进了车厢,由着刘水生赶车,一路往王太医府上去了。 这一趟关外,王太医不在随扈名单之列,是以,江夏也差不多一个月没见着王太医和邢氏了。 江夏要来,邢氏得了信儿,早就走到二门上接着,一见江夏的车子进门,她就带着瑗娘迎了上来。 “你这孩子,一路奔波劳累的,也不在家里歇歇,怎地急着赶过来?”邢氏上前扶住江夏下车,一边就埋怨上了。 江夏真的感觉自己就像回了家,见了长辈一般,笑微微地听着她唠叨。 “师娘,我这身子皮实着呢,您看看,我好端端的,半点儿事没有的。”江夏笑嘻嘻地揽了邢氏的手臂,一边回头拉了瑗娘的手,一起往里走。 邢氏也被她说的笑了,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个爽利的,又是天南海北走过的,自然是没事的,就是我爱操心,总惦记着,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 江夏揽了她的胳膊,微笑道:“师娘这样才是真心疼我……就跟我亲娘在时一样。” 邢氏也惊觉自己话有点儿多了,连忙收住话头,回头端详了江夏一眼,道:“也是我白担心了,看这气色倒是不错……咦,我看着怎么倒还胖了一点?瑗娘看着是不是?” 瑗娘在旁边抿着嘴儿笑,“我也看着夏姐姐气色好了些,偏偏娘只顾着担心了。” “你个丫头,居然也编排起我来了。”邢氏嗔怪一句,转而与江夏说起关外之事来。 这一说起来,江夏才知道,在先帝初年,宫里也设过女医所,邢氏居然还是女医所的医女。只不过,那个时候女医所不隶属太医院,而是隶属内务府,为宫内女官。 是以,当年先帝出关巡幸时,邢氏也曾有幸跟着去过一次。那一次,就够她记一辈子了,正是那一次,她认识了王太医,并订下了秦晋之好,王太医等她三年,邢氏二十岁放出宫,两人结为夫妻。 “师娘竟然是前辈?我竟从未听说过。”江夏惊讶不已。 邢氏既然做过医女,读书识字是必须的,而且宫里的医女,医术比医馆中的坐堂郎中毫不逊色的……这样一个人,她竟从未听邢氏和其他人说起过。 形式笑着摇摇头:“跟了你师傅之后,我就专心相夫教子,不再理会那些了。” 她笑得大度宽厚,并没有半点儿遗憾。看在江夏眼中,却觉得无法理解,无法认同。 一个女人,若完全没了自己的事业,彻底做一个家庭主妇……她不觉得自己能够适应那种生活,现代不行,如今同样不行。 “师傅娶了师娘,真是好福气。” 说说笑笑的,几人回了正院。 孝贤孝明哥俩和毓娘嬛娘姐俩都上课去了,家里只有邢氏和瑗娘母女。 三个人坐定后,丫头送上茶、点来,江夏喝了口茶,就示意一下,石榴带着南芜去外头,抬进来一口大箱子。 “去了趟关外,跟着队伍走,也没得空四下里逛去,就是随手买了点儿小土产,师娘别嫌弃啊!” “你这孩子,一路奔波就够累了,还往家里带着些作甚……”邢氏笑着,倒是也不避讳江夏,直接走过去,将箱子打开来。 一开箱子,表面上就是几张白色柔软的珍珠皮。这种珍珠羔羊皮柔软轻便保暖性好,给小孩子老人皮袄、做坎肩儿,给年轻女子做羊皮裙子,都是极好的。 邢氏一看就爱上了,取了一张在手里摩挲着,一边笑道:“这皮子倒真是极好的,看着色泽微微乏青,应该是紫羔毛呢,可一点儿不比灰鼠皮差呢。” 江夏哈哈一笑道;“师娘真是博学。我是看着喜欢就买了,没这么多道道儿。” 邢氏瞥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小得意的眼神儿,逗得江夏又是一笑。 却听邢氏笑道:“什么博学,不过是在宫里见过的好东西多一些吧。” 紫羔皮下是几只匣子,匣子里却是江夏在草原自己动手采集的一些列当、五味子等。又有林子里采回来晒干的各种蘑菇……之后是两把开平城里买的两把短匕首,则是送给两个男孩子的礼物。 再往下,又拿出几包鹿肉干、狍子肉干之类的东西之后,有人将最底下的东西取了出来,却是完完整整的几张雪狐皮。 这雪狐只有冬日才会换成白色的皮毛,是以想得到这种毛皮,比人驯养还难,说也不知道,会被雪狐引到哪里去……万一迷个路什么的,滴水成冰的苦寒天气,怕是人没过夜,就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是以,这种雪狐皮极珍稀,偶尔有那么一张,也被人拿来镶帽子边儿,或者衣领袖口出风毛…… 一般的人家,没有谁会想着用这个东西做衣裳……太珍贵了,几乎没人敢想。 没想到,江夏带回来的小特产,竟然有好几张雪狐皮…… 一看这好东西,邢氏大概也猜到了江夏的用意。这不是给她给王太医送的,这是给瑗娘的添妆礼呢! 邢氏这回没抱怨,更没拒绝,她只抬手拍拍江夏,道:“江丫头真是费心了!” “师娘若是心疼我,以后我多过来混饭吃吧!”江夏笑嘻嘻地茬话宽慰。 邢氏也缓了一缓,然后开朗笑道:“想来就索性天天过来好了……” 796.第796章 脉象变了 晌午时分,王太医归家,邢氏带着瑗娘去厨下张罗午饭。 江夏与王太医说了一回话,王太医也不言语,只拿出脉枕来往桌上一放,江夏就知其意,自动过去,将手腕放在脉枕之上。 王太医诊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来,看着江夏连连点头道:“此次脉象清晰稳定,倒是极好了。看来,初期脉象不显,只是日子浅的缘故,并无妨碍。” 江夏听得也欢喜有安心,笑着应道:“我昨儿自己也偶尔查到脉象变了,却不太敢确定……呵呵,有师傅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说到这里,江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着道:“指定是个淘气的,这就让人不省心。” 王太医端了茶,慢慢喝着,一边笑意微微的。 初为人父母的心情他自己也经历过,也见过了太多人得了喜讯后的表现……眼前这个,或者活泼了些,没那么稳重,但在他眼前,她是晚辈是孩子,要那么稳重作甚! 在王府用了午饭,又略略坐了一会儿,江夏就犯了困,王太医和邢氏不在多留,送她出来。 回家一觉就是夕阳西沉,晚霞满天。 江夏起身,穿了一件夹半臂,缓步出门,往茅舍竹篱去看狗儿。 狗儿不爱叫……也因为这个,那郑妡才会未有察觉。但见着江夏却不同,狗儿大老远就欢快地哼叫着跑过来,跑到近前,又突然顿住,然后围着江夏绕圈圈,又跳起来,作势要扑的样子,却是与她亲近…… 跟着过来的石榴和东英都紧张地想要驱赶,江夏却拦住两个人,她只伸出手去,狗儿就将两只前爪搭在她的手中,江夏弯腰托着狗儿,双手交一手,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狗儿的头顶…… 人和狗儿亲近了好一会儿,江夏才从石榴手中接过带来的肉脯,一块块喂给狗儿。狗儿不适合吃太多食盐,故而,给狗儿吃的肉脯都是特别加工的,基本没放盐,也没放香料,纯香的那种。狗儿叼着一块,先过来蹭蹭江夏的手,这才开始吃起来。 它吃着东西,江夏过去给它看口,就见那片受伤部位的毛稍稍有点儿缺损,伤口却是愈合生长的极好了。 看了狗儿一回,又叮嘱了丫头们一声,别忘了每天过来给狗儿送吃的,也一定记得,再有客人进门,与人家说一声,茅舍这边别太靠近,免得吓到。 陪陪狗儿,又在周围慢慢走了一会儿,江夏也转回前院去。 不多时,徐襄下衙回来,脸色隐隐有些沉郁。江夏猜测他可能是衙中有些烦忧之事,也就没把自己确诊和王太医的话与他言说。 徐襄的沉郁也不过就是一瞬,再转眼看向江夏,却已经又是平日淡定模样了。 两个人无声地吃罢饭,照旧要去散步的,江夏却推说自己下午去后园子玩了一会,这会累了,不想去了。徐襄也没劝,让她早点儿歇息,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江夏心里也难免好奇,徐襄个性深沉、稳重,极少有表现的这般不淡定的时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烦忧和不安呢? 一点儿头绪没有,江夏又孕期嗜睡,依着靠枕想了没多会儿,就沉沉睡过去了。 石榴和东英进来,见她睡得酣沉,干脆不叫她起来洗漱,只有东英将她抱上床,石榴打了半盆温水过来,替她擦了手脸,散了发髻,编了发辫,盖好被子,悄悄退下去。这一番折腾,江夏居然只是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出得门来,石榴忍不住笑了:“原来夫人睡觉可警醒的,没想到如今这般……呵呵,这要是被你这样有力气的人偷偷背走了,她自己个儿大概也不知道呢!” 这话本事好笑说起,但一说完,东英就变了脸色。 她几步返回屋里去,走进帐子看了看江夏,确定安然,这才回头对石榴道:“你径去,我在此守着夫人,爷回来前,夫人身边不能离人。” 石榴张了张嘴,却又想起自己说的那句话,万一……呢? 她没再说什么,点头应着,匆匆走出去,片刻后,替东英拿了一张交椅过来,让她坐着看护,也省些力气。 徐襄直到交了子时,方才回房。 东英就在帐子一侧,徐襄心有所想,又完全没想到房里另有其人,竟看也没看,就上床睡下了。 等他睡沉,东英悄无声息地退出里屋,在外屋里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石榴就将昨夜的事情回了红绫姑姑。 姑姑一听这话,也是暗暗自责和警醒,立即着手调整人手。 从这一天起,南芜和东英白天基本不见人了,只江夏出门时,方才跟上。平常时候,就每晚两人轮值,上半夜下半夜交替守护。红绫姑姑也嘱咐了白天当值的丫头们,不论何时、何事,夫人身边绝对不能离人。 这些安排调整,并无太大变动,除了石榴其他人也没都多想。 江夏即使最初几天总觉得丫头们怎么总爱往她身边来,不过也就想想,她不是爱管事的人,别的没看出什么事情来,她回头也就撇到一旁。 一眨眼,八月尽,九月来。 重阳登高日,秋色烂漫时。 本事邀亲朋登高远望,郊游赏秋景的好时节,却因着莱王爷的丧事就排在九月十一日,这个重阳节,官员们先不去犯忌讳,百姓们有样学样,好多也不再去登高聚会,于是节日气氛都淡了不少。 徐襄衙门里有事,无法歇息。 江夏一个人也懒怠出门,索性带了几个丫头往后园子里去,采了些菊花,学着书上说的做菊花饼、菊花糕。 勋贵官宦人家的园子里,种的都是珍本菊花,或者野菊野趣。江夏却种了一片药用菊花,雪白的花瓣,娇嫩的黄绿色花蕊,花朵不大,却芳香四溢。 这菊花吧,看着好看,闻着也清香,特别招人喜爱,却也特别招虫子喜爱,而且招那种花花绿绿的大肉虫。丫头们对这个自然惧怕,倒是两个负责种园子的婆子,因着接触这些东西多了,不怎么畏惧。 江夏也不怎么怕,只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797.第797章 菊花香 她不拎篮子,她的篮子小小的,挂在腰侧。又将衣袖挽地高高的,用带子系住,打扮的伶伶俐俐的,这才一手拿一把剪刀,走到那菊花丛中去,捡着刚开未盛,没有萎蔫的菊花,先翻过来看看菊花后边是否有虫,然后才落剪采摘。 一朵朵雪白的菊花摘下来,落入腰间的小篮子里。江夏只沿着花丛中的小径快步前行,一边走一边剪,走到小径尽头,篮子里的菊花也有一层。 她顾不上先看菊花,而是跳一跳,抖一抖衣襟,拍拍裙裾,这才转身往回走。等她回到起点,这一来一去,篮子里的菊花就有了小半。 采菊花做菜,用量不多,三四个人,拼凑到一处,也就够了。 菊花肉、菊花鱼、菊花丸子,菊花入菜的菜肴极多。但江夏今日想做的却是一道更有意思的菜。 她就在园中假山顶的亭子里,置一泥炉,按紫铜小锅,锅里盛了上好的清汤,汤色鲜明如淡茶,没有半点儿油星儿。 菊花用温水浸泡,除去灰尘杂质,放小竹器中沥干水备用。取鸡脯肉茸制成丸子,鲜鱼取蝴蝶薄片。待锅内清汤滚沸,鱼片、鸡脯丸和菊花同下,鱼鲜、肉香,混合着菊花的香气四散开来,香气奇异诱人不说,只看那小小的紫铜锅子里,雪白的蝴蝶鱼片、雪白的菊花、加一个个白嫩的鸡肉丸子,恰似蝴蝶翩然飞舞,菊花绽放,期间点缀着颗颗珍珠或者说是星辰……哎哟,美煞了! 几个小丫头看都看得眼睛发直了,一个个想说话,又怕惊扰了夫人,小脸儿激动地红扑扑的。 江夏取了一只细白瓷碟子,夹了一筷子鱼片,慢慢吃了,然后抬眼看着丫头们:“你们也赶紧来尝尝,老了就不中吃了!” 几个丫头欢喜万分,跟着江夏时间长了,也知道江夏的性子,让她们吃,就不用推辞,于是一个个欢喜无限地拿了备用的筷子碟子,取了丸子鱼片,分着吃了,无不赞叹美味! 菊花的香是清淡的,明明不浓烈,在这么鲜美的鱼肉和鸡肉中间,却偏偏成了不可或缺的味道,清淡,却隽永。 江夏又煮了一次,她仍旧只尝了一片鱼肉一颗鸡脯丸子,就都留给丫头们自己吃去。她转而依着栏杆,扶栏俯瞰湖面粼粼,还能够隔着围墙看外边十刹海上船只往来,岸边行人如织。 她静静地看着那水面、行船、行人,手边一只拳头大的小暖壶里,一壶菊花酒温的恰好。 酒饮下去不到两盏,丫头来报,郑家四姑娘郑妡到访。 江夏眨眨眼,微微笑着,让人赶紧迎进来去。 正无聊处,这丫头来了,也是个玩伴。 丫头们匆忙将煮好的鱼片肉丸吃了,将那锅子撤了去,又备了茶水、点心、干鲜果子送上来。 江夏有南芜护着,一步步走下假山去,往园子门口去接着。 这边刚刚接上郑妡,又有丫头来报,王太医家王瑗娘来访。 江夏笑了,拍拍郑妡的手笑道:“你们约好了的吧?我正没意思,你们一来,咱们就热闹了。” 说完,忙又命传话人出去,让王家人回去送个信,就说瑗娘她留下玩了,傍晚再送她回去。 郑妡父亲是吏部尚书,朝中遇上大喜大丧之事,都是礼部吃重的时候。莱王丧礼又是皇上亲自盯着的,朝中上下万众瞩目的,自然轻慢不得。于是郑尚书这些日子来忙得不行,丝毫不敢懈怠。 他这般,郑家上下自然也不敢有丝毫差池,连家中下人也被约束的谨言慎行,恨不能个个变成哑巴去才好。 郑妡在家中也正没意思,约摸着江夏回来几日也歇息过来了,这才恳请了母亲,上门拜望。 至于王瑗娘,却是因为知道徐襄衙门里有事,无法陪夏娘过节,这才赶过来相伴的。两个姑娘心思不同,却走到了一处去,也算殊途同归了。 江夏想出来的那菊花锅,新鲜又有趣,还美味别致,两个小姑娘哪里有不爱的,立刻就拿了小竹篓子又去采菊花。 这两个小姑娘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最少也有几个,这呼拉拉一大群人呀,热闹可不是一加二那么简单。就看那菊花田几乎都被姹紫嫣红的衣裙给淹没了去,有笑靥如花的,也有专心摘花的,更有被小虫子小蜜蜂儿吓的尖叫的……简直热闹成一团,江夏都不用往中间去,只在那边亭子里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一份欢喜和活力。 江夏也没闲着,她趁着两个小姑娘采菊花的功夫,又做了几个新菜。 湖里养的鱼,也陆续养了些青虾,最近,南边的水乡陆续送来好些个蟹子,‘菊花黄,蟹脚痒’,正当吃蟹子的好时节,却因为江夏确定了自己的身孕,不敢再碰,只能让一只只肥美的蟹子养到湖里。 这回,两个小丫头算是有了口福,江夏吩咐人去捉了一篓子肥蟹和一兜青虾上来。 青虾取虾仁儿,细白白滑嫩嫩,搭配上菊花的清香,真真是美味的不行; 蟹子并不需要特意去搭什么,菊花就铺在盘子里,蟹子蒸熟后摆盘,菊花的清香氤氲,减轻的蟹子的微腥,准时好看又美味; 当然,菊花最好的做法还是做甜汤。江夏加梨子和百合,与菊花一起,做成一道梨子百合菊花羹,加了一点点冰糖,清甜淡香,孩子清肺润燥,美容养颜,女孩子在秋天喝,最合适不过了。 等王瑗娘和郑妡摘好了菊花转回来,小脸热的红扑扑,额角鼻尖都沁着一层细汗时,江夏的甜汤已经煮好,晾得温温的,刚刚好喝了。 两个丫头拿帕子抹把汗,接了碗就喝,一勺入口,纷纷赞叹! 等她们见到江夏准备的菊花水晶虾仁和菊花蟹,更是大呼小叫地忘了体统。 江夏瞥着旁边跟着的婆子们的脸色,暗暗好笑,回头笑微微吩咐:“石榴,找人去那边的回廊上摆下午饭,让妈妈们和丫头们都去吃些,她们姑娘搁在我这里,就放心吧,又没外人,就我们姐妹几个,说笑畅快些也无妨!” 798.第798章 攒海棠 眼看着那些婆子还有些犹豫呢,江夏又笑着吩咐:“给几位妈妈拿一坛我珍藏的菊花酒来,温的热热的,让她们喝一些去去蟹子的寒气!” 到了三四十岁的婆子,没几个不爱喝一口的,引着都是常来徐家的,对徐家的美食、美酒也是领受过的,那美味儿自然是记忆深刻,回味无穷。刚刚只说吃菜还犹豫,一听有酒,几个婆子互相看看,谁也不再推辞,欢欢喜喜谢了,跟着江夏的丫头们下去了。 郑妡活泼,朝着嬷嬷们的背影吐吐舌头:“我这两位妈妈都是母亲身边儿的,若不是姐姐支开了她们,今儿哪里能得了畅快去!” 王瑗娘内敛些,不说嬷嬷的坏话,只笑道:“这会儿,倒是能放心尝一尝姐姐的菊花酿了。” 江夏笑:“你们自管放心,放开心思吃两杯无妨,我那里有最好的解酒茶,吃完酒喝上一杯,再歇一会,指定半点儿酒意也无了。” 这美食美酒,又自在畅快的,两个小姑娘自然就放开了吃去。 江夏不敢吃蟹子,虾仁儿却是能吃的,也陪着两个小丫头吃了些,喝了两盅酒。 当然,那蟹子江夏也盯着两个小丫头的,一人吃了一只,还作着姜醋和热酒的,再多也不敢给她们吃了,只怕积了寒气在体内。 三人吃喝小半晌,皆有些微醺,郑妡指着假山下一片大菊花直呼好看,闹着要采几朵过来,学那古人遍插茱萸。 江夏笑:“既然学就学的有模有样的,咱们也插茱萸好了。” 郑妡在旁边小小声纠结:“可是菊花生的真好看!” 江夏失笑:“那就让人也摘几朵过来,给你们戴。茱萸、菊花,咱们都攒就好了么!” 这话一出,旁边石榴撑不住笑了:“依着夫人这意思,咱们院子里还有海棠果呢,红彤彤的正好看,难道也拿来攒一攒?” 江夏眼睛一转,笑着道:“很好啊,也去采几枝过来,攒完了,剩下的还能做点儿糖球吃吃!” 丫头们一听不但能攒,还能做好吃的。而且是她们没听过没见过的,顿时也来了兴致,纷纷招呼着,留了两三个伺候的,其他人哗啦啦就去了。 不消两刻钟功夫,海棠果和茱萸都采好了,送了来。偏偏假山脚下的菊花,却被人忽略了。 江夏好笑,又点了两个丫头下去采菊花,她还叮嘱:“捡着好看的采个几朵,也就够了。” 那丫头们也知道,这会儿不能闹得太出格,于是笑嘻嘻应了,真的下去采了几枝菊花上来。 江夏挑了一枝金玉满堂,让人替她攒了。郑妡挑了一枝垂丝悬崖绿菊花,恰好衬她的堕马髻。王瑗娘最省心,挑了两朵小一点儿的绣菊,端端正正攒在鬓边。 江夏看过去,郑妡娇俏妩媚,有那绿菊花衬着,宛如林中精灵;王瑗娘却真正的端庄稳重,攒了两支菊花之后,也平添了几分俏丽和娇美,看起来活泼了不少。 却不知,她自己也落在了两个小姑娘眼中,那两个人心里大概都有一个念头,明明比她们大四五岁的人,看上去却半点儿不显老,还是那般娇俏妩媚,容色照人,一如少女呢! 攒了菊花,自有那丫头捧了镜子上来给三个人照着,三个人看看,也很是满意。 然后,江夏让丫头捧了茱萸上来,由着两个小姑娘挑了,攒在鬓边。她自己也挑了一小支攒了。然后,她才动手去挑海棠果……这海棠果正是红到一半,绯红飞白,圆溜溜水灵灵,三五个一簇的,煞是好看。江夏挑着带一两片叶子的,果型漂亮饱满的,分别给那两个丫头一人攒了一枝在头上。 她自己今儿恰好穿了一件仿旗袍领衫子,只不过盘扣右衽。她于是也=拿了一枝海棠果子,就攒在了领侧的盘扣上。恰恰好如一枝宝石胸针,衬着云朵象牙白的衫子,真是又漂亮又出彩。 郑妡雀跃:“姐姐这样攒真好看,我也要!” 江夏笑,然后吩咐人去寻她的几枝胸针来。 不多时,丫头捧了一个紫檀剔透首饰匣子过来,江夏示意她们直接拿给两个小姑娘自己挑去。 这匣子里都是江夏打的赤金累丝胸针,金丝累集成一个个精美的造型,但无一例外的,胸针下边会有一定的空隙,恰好能够攒上一两枝海棠果。 这么精美的首饰,哪怕是尚书府姑娘郑妡,也不由惊艳,王太医家境平平,王瑗娘自然更是眼睛一亮。但也就是一亮,随即就恢复了平和。 江夏在旁边看着,在心中忍不住暗暗赞叹。这么好的姑娘,她早点儿想着,就该给小越留着……啧啧,这会儿想起来也晚了,白白便宜了任川南去! 那两个丫头说说笑笑地挑首饰、挑海棠果,头碰着头玩的不亦乐乎。 江夏略略有些空档,就又来到亭子边扶栏往下看。她那片大菊花稀罕着嘞,可别真给她糟蹋了—— 她低头,目光往假山旁边一片菊花看过去,却恰恰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咦,他什么时候来了? 江夏心头滑过一抹惊讶,随即忍不住莞尔笑了。 “你在哪里偷偷摸摸作甚?”江夏无声地打着唇语。 徐襄仰着脸,也回了她一个笑,同样无声地回答:“看——花!” 江夏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心里登时有些不高兴,于是收了笑脸,狠狠地瞪了徐襄一眼,扭身回头,然后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快走!别在这里,让人家小姑娘看见! 徐襄垂首笑笑,摸摸鼻子往回走。绕过假山,再往另一侧去,却见那边十多个丫头婆子规规矩矩束手站在旁边,没有一个敢擅动的。 一个青衣锦服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影稍显清瘦,却挺拔中透出一抹隐隐的威严! 徐襄走到那男子身后,躬身回话道:“微臣无能,没能将夫人寻来!” “嗤,徐爱卿,你也真是够爽直了!”那青衣男子嗤笑着转回身来,不是别的,竟是腿伤初愈不久的成庆帝。 799.第799章 就它了! 却说,江夏气恼徐襄,别开头。 没过一会儿,她难免又惦记,徐襄走了没?他说衙中事务繁忙,怎地这么早就归家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心里有了惦记,江夏就忍不住回头看。却不想,假山下,目光所及处,却没找见徐襄的身影。真走了? 江夏心里一时惊讶,一时感叹,一时有些小气恼,一时,难免还是有些惦记。 她思量一回,不动声色地招过水香来,附耳低声吩咐:“刚刚我遥遥看见好像是爷回了,你去看看,爷去了哪里,若是能寻到长福长贵,再问问他们,爷可用了午饭,是不是有旁的事。” 水香默默记了,曲膝去了。 那边,王瑗娘自己挑了一枝水瓶形状的胸针,正满意着,却不妨被对面的郑妡看见,立刻惊喜道:“呀,这一支却是刚刚好,配花配果子都有意思!” 王瑗娘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笑着将手中的胸针递过去,道:“妡妹妹喜欢?那就给你吧!” “啊?姐姐不要么?”郑妡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可眼看着王瑗娘递过来,她难免又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 王瑗娘笑道:“我看着也好看……但也不是非它不行,妹妹若是极喜欢,就给妹妹好了,我再另选一件就是。” 郑妡心里飞快地琢磨,这瓶子的小首饰真是好看,简简单单的累丝金饰,并非实地,中间空着的,恰好显出瓶子的剔透玲珑来。又恰到好处地嵌了一红一蓝两颗宝石,不大,却如龙点睛,真真是……非它不可了! 郑妡甚至已经想到了,将这样美丽的小东西佩自己的哪件衫子?褙子?或者斗篷?再搭什么花?什么果?或者,可以搭一小枝松针? 想到各种美好、有趣,郑妡自然也不会推托了,笑嘻嘻地谢了王瑗娘,伸手接了那只水瓶子的胸针,然后就一边往自己衣服上比量着,一边小声嘀咕着与王瑗娘商议:“你说搭一枝墨菊,与天青色的褙子搭好看吧?唔,墨菊会不会太重?那绿菊?金丝菊?……” 王瑗娘看着郑妡翘翘嘴角,这个丫头与二妹一般,还是个孩子心性呢! “墨菊有墨菊的庄重,绿菊有绿菊的雅致,都不错。……”王瑗娘一边回应着郑妡,一边又自然地垂下眼去,继续挑选。可刚刚那瓶子的胸针也是入了眼的,偏偏被人拿了去,再看别的,原本璀璨的首饰,似乎一下子都褪了色。她心中微微懊恼着,转头往江夏看过去,一脸祈求道:“姐姐,你来帮我挑一挑,我挑花眼了。” 江夏正寻思徐襄回家的原因呢,听得王瑗娘唤,连忙收回神看过去,看到小姑娘一脸懊恼的样子,不由失笑。自从认识王瑗娘,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就表现的端庄、得体、从容,她还从没看瑗娘这般小女儿的表情呢!这才对嘛,刚刚十六岁,正应该娇俏些、任性些,才可爱嘛! 婚前不自在些、快乐些,难道还等着成了婚,做了人家妻子、主母、甚至母亲,再去任性? 她笑着起身,迎着王瑗娘的目光走过去。 郑妡也带着一点点歉意的笑,帮王瑗娘请求:“对,夏姐姐帮媛姐姐挑一挑……刚刚她挑了一只,被我抢了来……嘻嘻……”说完,俏皮地吐吐舌头,再看向王瑗娘的目光纯澈中,就带出一抹感激和歉意去。 这样娇俏调皮的小模样儿,真是招人疼! 江夏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小丫头居然还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发出咯咯地笑声。江夏好笑又开心,自己隐隐有一种错觉,她摸的是一只毛茸茸讨喜可爱的猫儿,人摸过去,就会蹭蹭,还会打起表达愉悦的小呼噜。哎呀,真是可爱到不行!萌化了! 片刻收回手,江夏招呼郑妡一起替王瑗娘选胸针。 果然,郑妡很积极很热心,她伸手在首饰盒里,很快拿出一支来,却是一支古琴样式的胸针,蕉头凤尾,宛如真物,连琴弦都丝丝分明,就在琴额端,琴弦由七颗金刚石固定,那金刚石细小如粟米一般,却极惊艳璀璨,如星辰熠熠。看到这里,大概会明白一句话,真正的星辰不必浮夸,就足够光华! “夏姐姐,瑗姐姐,这个怎样?” 江夏笑着往王瑗娘眼前推了推,道:“瑗娘看看。” 王瑗娘喜欢医药,也喜欢音律,只不过,她的性子,不喜显摆,知道她弹琴不错的人寥寥,而江夏因着亲如一家,却是知道的,邢氏过寿之时,瑗娘还给母亲弹奏贺寿来着。 是以,江夏一看这琴形的胸针,就知道必定合了瑗娘的意了。 果然,王瑗娘一看这胸针,也是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就伸手接了,看着那精致的琴弦,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抚,却被江夏及时伸手拉住。 “这个琴弦乃金丝铸就,极细,却也极利,不能冒然去碰触,免得伤了手!” 王瑗娘转眼,对江夏笑笑,“多谢姐姐提醒。妡妹妹挑的这个太好了,我竟是一眼中意,就它了!谢谢妡妹妹!” 郑妡也欢喜,连声笑道:“姐姐喜欢就好,姐姐喜欢就好。” 江夏笑着打断两个不停客气的两个姑娘,提醒道:“你们俩别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的,你们既然选了这个,就再去琢磨琢磨搭什么花果合适去……对了,也不必拘泥这几颗果子,索性去园子里转转去,那边还有棠梨果子、还有四季桂、灯笼果儿,还有不起眼的银杏叶子、星星草,还有玉簪花、菖蒲花……好些个能用的东西,你们走一走看一看,索性多选几种,搭到一起试试去!” 被她这么一说,两个小姑娘就像突然推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五彩缤纷的世界。原来,首饰还可以这么戴,还有这许多乐趣在里边!夏姐姐果然没辜负她们的期望,真真是心思奇巧有趣的很呀! 800.第800章 烂借口 把两个小丫头说的眼亮心动,江夏招呼石榴过来,低声叮嘱:“也好像回来了,你引着两位姑娘往那边去采花、摘果子去,也可以去咱们的花棚子里看看去,喜欢什么,随她们挑去……” 石榴心领神会,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笑着应了,赶在前边一步,引着两位小姑娘下了假山,往园子西北那边,湖的另一侧去。那边没有太过细致地雕琢,一片竹子,几棵银杏,或者几棵桃花、几棵海棠,又有些杜梨、棠梨、小山楂、覆盆子之类的树木藤木掺在其中,不匠心,却天然意趣,若是小孩子探险、寻宝,必是极好的去处。 而近日,王瑗娘和郑妡两个小姑娘,就做了那探险寻宝的孩子,发现她们的乐趣和宝藏了。 江夏看着两个小姑娘沿着湖堤的花木一路走过去,摘一朵雏菊,或者掐一枝银杏,两个人边走边忙,嘀嘀咕咕的,投入又开心,她也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江夏略略收拾了一下衣裙,也抬步下了假山,带着南芜一个,往另一边去了。 那边的听雨轩,是徐襄比较喜欢来的地方。她猜测着,被她赶走后,徐襄大概或许来了这边? 只不过,没用她去确认,水香匆匆走回来,向她回话:“夫人!” 水香走的匆忙,一层细汗,喘息连连的,而且脸上明显带着急切和忧心。 江夏连忙抬手,示意她缓一缓:“别慌,有什么事也别慌,慢慢说。” 水香点了点头,略略缓了口气,这才道:“夫人,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皇上。” 可怜的成庆帝,到了这丫头口中,就成了捎带的,‘还有皇上’,听听! “啊?”江夏惊讶一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成庆帝为何突然到访……这么没声没息的,算微服私访?那么,应该不是特意来找他们的毛病,给他们问罪的吧?再说,她就在家里接待了俩小丫头,带着小丫头们玩玩,不算宴饮,也没倒腾丝竹歌舞,不算违制吧! 心思一转,江夏又飞快地稳住神,努力稳着声音道:“他们人呢?爷带着皇上一起回来的?” 听听,什么叫爷带着皇上……由此,也不难看出,丫头们的语病从哪里学来的了。 水香点头应是:“爷带着皇上去了竹篱草堂。” “啊?”江夏又给吓了一跳,前些日子,狗儿刚刚吓着郑妡落水,让顾青茗给刺了两个窟窿。这回若是吓到皇上,狗儿没命不说,他们夫妻,或者连越哥儿、齐哥儿、徐家一家子,都会没命吧? 惊讶一瞬,江夏随即就气恼起来。 竹篱草堂中养了狗儿,徐襄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地就将皇帝带到那边去了呢?就是狗儿不吓人,万一皇帝身边的某个人觉得提前清除威胁,给处置了呢?她找谁哭去? 哼,不行,她得赶过去看看,狗儿不能有事……若是万一,若是万一,她就扯着徐襄不撒手!哼! 臭男人,偷看人家小姑娘不说,还竟给她招事儿! 气鼓鼓抬脚往竹篱草堂那边走,江夏也没给气糊涂了。 她走出两步去,就开始吩咐跟上来的水香:“你不必跟着了,你去找个人跟石榴说一声,让她带着两个姑娘在那边多玩会儿,别往竹篱草堂这边来。” 水香点头应着。 就听江夏又道:“传了话,再去前头,将家里备着的干鲜果子,捡着一般的,中不溜的,送过来。哦,对了,还有咱们自家做的点心,那个捡好的送来,要今早上出炉的。茶就上菊花清心茶。再去厨下与你们枝儿姐姐说一声,让她再备一份菊花锅子的材料,也不用送来,只备着,若是用上,抬手就能送来。” 水香仔细听着,一一记下,答应着转身匆匆去了。 江夏说着话,抬头也看到了竹篱草堂,就在前头不远处了。 她停住脚步,看了看走远的水香,让南芜替她整了整衣襟、发饰,南芜还问她是不是把头上攒的菊花摘了去,江夏也只说不用,然后,调整了神色,微微翘着嘴角露出一抹程式化的微笑来,抬脚,不疾不徐地走进竹篱草堂去。 一进竹篱,江夏就看见门口不远处站着几名护卫,并未隐去身形。 江夏略略颌首与他们致意,然后抬脚进了竹篱笆大门。 “呜呜……呜……”一阵呜咽声,在篱笆门内不远处传来。 江夏却是一喜,这是狗儿的声音,只不过,听声音也知道,狗儿被人堵住了嘴。 她的急忙转身,就看见狗儿被拴在竹篱笆内一角的树下,脖子上拴着链子不说,连嘴巴里都堵了一块布子……这,简直就是绑架狗狗么! 江夏心疼地走过去,摸摸狗儿的头顶,伸手将它从树上解下来,然后将链子递给南芜:“你将它带去旁边的院子里。拿些水给它喝。” 南芜接过链子,狗儿还不太乐意。南芜它是见过的,只不过不熟,它不想跟她走行不行。 江夏安抚一番,好不容易哄着狗儿跟着南芜走了。这才重新起身,整理衣裙,准备往屋里去。 “你呀!”却不想徐襄从屋子里走出来,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抬手将她脸侧的一缕乱发捋顺,些许无奈,又满是宠溺地抿抿嘴,伸手牵了她,一起往草堂里去:“我进宫请见,回奏完公务,皇上突然问,‘临清如何过节’,于是就跟着我回来看看。” 江夏落后徐襄半步,微低着头撇撇嘴……什么临清过节,她是现代来的好么,临清怎么过节,她也不知道的好不好! 再说了,临清说白了,就是一个南来北往的商埠,南北汇聚,四方云集,各地各民族都有,包容万象,却没了自己的个性……难道皇帝不知道?她才不信! 皇帝微服私访,要来就来,谁还能拦着你、拒绝你进门不成?真是的,找这么个烂借口,还不如不找呢! 801.第801章 皇上你不该 “嗯,这是我们府里的荣耀!”江夏淡淡应着,眼皮儿都没抬。 徐襄微微横了一下眼睛,忍不住,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府里的荣耀?她平常可不说府里府外,最爱说咱家这样,咱家那样。看来,府里和咱家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么说,徐襄就放心的。 两个人一起迈进屋门的时候,徐襄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刚刚还嘟着嘴拉着脸不高兴的妻子,这一刹那仿佛换了个人,精神也有了,脸色也欢喜了,连嘴角都挂上了一抹笑……咦,他还真不知道,自家妻子还有这份城府! 其实,徐襄这会儿是有些高看江夏了。 江夏之所以脸色变化如此自然,并不是她为了讨好皇上,而是她内心里并不讨厌成庆帝宋希行。在她心里,宋希行做的皇帝还算勤政,也算爱民,对待她更是信任有加、待遇优厚……她之前排斥的是来得突然,而不真的讨厌成庆帝进门。 走进屋门,江夏抬眼几看见成庆帝端坐在正堂的地榻之上,正微微侧着身,含笑看过来。 “皇上,臣妻江氏奉旨觐见!”徐襄躬身行礼,并奏禀道。 江夏连忙上前一步,就要行跪拜礼,却被成庆帝笑着开口止住:“江爱卿,朕特许你见朕不跪,怎么,出了宫,朕的话就不好使了?” 江夏暗暗撇撇嘴,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见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哎,哎,是朕突然想过来看看你们家怎样过节的,你有何罪?”成庆帝脸色和蔼,语气轻松,一边说着话,一边招呼江夏徐襄在下手落座。 两人道谢落座,丫头们也紧跟着进来,捧了几个填红髹饰的盒子进来。打开盒子,里边却是一套粉彩仙桃瓷碟子,一碟子一碟子,摆在三人面前,却是几样精致小点和几种干鲜果子,还又给皇上和江夏徐襄一起上了新茶。 成庆帝看着桌上装点精致,气味诱人的点心吃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徐襄笑道:“徐爱卿,看来内事有夫人,爱卿的话在家里无用啊!” 徐襄瞥了江夏一眼,拱手道:“臣惶恐……臣新婚之时就与妻子有所约定,府中之事由她理会,府外之事,由微臣应对……咳咳,臣无能,结果外边的事臣妻操持不少,家里的事,更是打理的周到细致……嗯,臣能有江氏为妻,实乃微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话还没说完,成庆帝就嗤儿一声乐了。指着徐襄笑道:“徐爱卿,你这话好像不该对朕说,该无人时,与你妻子说去……” 徐襄再拱手,老实道:“皇上,臣此话乃肺腑之言,句句属实,走到哪里都敢说……” “哈哈哈……”成庆帝的笑声将徐襄打断,好一会儿,他才忍住笑,转眼看着江夏笑道:“江爱卿,你对徐爱卿这番话,可否认同啊?” 江夏看了看徐襄,目光中转向成庆帝,躬身道:“皇上,您不该如此问。” “哦?”成庆帝收了笑,却两眼闪闪地看着江夏。 这夫妻二人,一个常常大智若愚,另一个则常常质朴憨直,与其医术之精湛,心性之聪慧不符。 没想到,今日江氏竟然又直通通说他‘不该’,他倒是想听听江氏的理由。 江夏拱手一礼,朗声道:“皇上,夫妻敌体,就如一个人,故而,皇上不该问。” 说完,拱拱手,却不再低头,只看着成庆帝,好像与他叫板,他不收回自己的问话,她就不放弃。 成庆帝再次嗤儿一声笑了,点点徐襄江夏二人,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徐襄和江夏同时拱手:“谢皇上!” “哈哈……好了,说笑过了,江爱卿可想好了怎么招待朕了么?”成庆帝笑笑,主动转了话题。 江夏垂了眼,恭敬道:“回皇上,只因夫君称衙内有公务,微臣今日也就没做打算。后来,突然想起一种菊花锅子,在那里琢磨了一回,倒还算有趣,皇上可要赏个脸尝尝?” “菊花锅子?”成庆帝重复了一句,见江夏点头称是,于是笑道:“好,那就尝尝!” 江夏应着,躬身退下,到门口吩咐一声。自有丫头去厨下传话去。 这屋里,徐襄对皇上道:“臣妻心思灵透,这点心都是应节而做。” 成庆帝提提眉梢,抬手就要去拿……旁边伺候的长宁立刻趋前一步,就要拿了筷子替成庆帝帮忙,却被成庆帝挥手撵开,到底自己捏了一块金黄的点心送进嘴里。 这点心酥香、外层有一点点微微的咸味儿,香酥可口;再往里吃,却变成了软弱的馅儿,而且突然转变成了清甜口儿。成庆帝大感兴趣,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外皮的咸香酥脆,结合着馅料的清甜爽口,竟丝毫不矛盾……那味道有些特别,但绝对够诱人、够美味,让人一吃之下,就会爱上。 成庆帝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手伸过去了,却又转到旁边的另一款白嫩嫩粉嘟嘟的点心上去…… 几种点心,或酥脆,或软弱,或香滑,或清甜……真真是口味丰富,品种繁多,让人一吃就欲罢不能了。 好在,菊花锅子来得快,不等成庆帝吃完点心,菊花锅子就送了上来。 然后,菊花水晶虾、菊花蟹、菊花羹等应节美食也一一送了上来,将成庆帝眼前的小几摆的满满登登的。 美酒佳肴,成庆帝守着佳肴,却没有酒。 莱王爷的丧失期间,江夏徐襄不知趣,不知道上酒,成庆帝自然也不好要,只就着清茶,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尝去。小有遗憾,却并不影响他对徐府美味的连声赞叹。 江夏正寻思找机会溜出去,去安置安置那两个小姑娘的,却听成庆帝突然道:“江爱卿那边还有客人吧?不若一并请过来,咱们大家一同过节,热闹欢喜一番,也省的江爱卿心不安。” 802.第802章 真是的 江夏脸上的笑容微滞,随即垂眼笑道:“回皇上,那边就是微臣的两位妹妹,没什么客人,不用微臣理会。不过,皇上体恤,微臣还是替她们谢过皇上恩典。” 成庆帝听她这么说,也就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只专心享用美食,偶尔与江夏和徐襄说一两句话,也都是随口之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成庆帝也吃好了,略略歇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江夏连忙起身恭送。 成庆帝越过她时,转眼看了看,笑道:“今日,那菊花锅子,确实不错。劳动江爱卿了。” 江夏连忙道:“皇上能来,乃是微臣阖家之幸。” 成庆帝又看了江夏一眼,见她不再说什么,也就抬脚继续走。 福宁跟在后边,却暗暗地瞪了江夏一眼,小声提醒道:“菊花锅子!” 江夏苦着脸,很有些不情愿地点头应下。 刚刚成庆帝那话她听到了,可不想兜揽。送吃食,最是容易出毛病的了,万一皇上贵妃谁谁谁吃出了毛病,她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但福宁都这般提醒了,江夏也不好违拗他的意思,于是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出了竹篱草堂,江夏就与徐襄示意一下,让他引着皇上往草堂后边看,那边有鱼池子,养着鱼、虾、蟹。有两个婆子正在那里捞虾。 成庆帝看得新鲜,开口询问,江夏趁机回话。 “皇上,微臣之前曾去江南,见那边临水人家,往往将捕来吃不完的鱼虾养在门口的河里,以便随时取用,还能保证鱼虾鲜活。故而,微臣也有样学样,弄了这个地方,养了些鱼虾蟹的,平日吃着方便。” 成庆帝瞥她一眼,嘴角含笑,淡淡点头。她一个女子,这么自陈爱吃之好,竟没有一点儿羞涩害臊么? 江夏见他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刚刚皇上,夸赞菊花锅子好,微臣就想着怎样给皇上带一些……那锅子汤汤水水是没法带了,微臣就将鱼虾各捉一篓,并将菊花锅子的方子交给宁总管,回去好让御膳房整治出来,孝敬皇上。” 给皇上带上一些……这话一出,成庆帝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他还从没人听臣子们这般说话过,似乎,他是来他们家走亲戚串朋友的一样。不过,这话听着不那么合礼数,却听得很舒心……亲戚?朋友? 徐襄在旁边则是差点儿笑了,夏娘平日里说话爽直,没想到这会儿对着皇上也是这般,还真是……口无遮拦! 江夏说完,还是没能等到成庆帝的反应,她很想跳起来问:你到底要不要,给个痛快话儿啊!这么不哼不哈的,究竟是为哪般啊! 还好,福宁在旁边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连忙应了:“那感情好,江大人弄好了,交给咱家就好了。” 江夏连忙应着,用连连拱手谢了福宁,这才匆匆往那边去,写方子,收拾东西去了。 送走了皇上,江夏与徐襄一起转身回来,徐襄自己回去歇息,江夏又转去假山那边,看两个小姑娘去了。 那两个小姑娘寻了好些玩意儿回来,一一试了给江夏看,最后都弄了几个,各自拿匣子装了。看天色不早,两个小姑娘方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告辞。 临行,江夏又将小姑娘们采的新鲜菊花各自给她们带了些,还一人给带了两条肥美的鲜鱼和两篓虾蟹。小姑娘们在这里吃的好,让她们带些回家与家里人分享去。 郑妡自然是欢欢喜喜谢了,又道:“姐姐这几日若无事,妡儿便时常过来寻你玩耍,可好?” 江夏自然是笑着应了,又回头对瑗娘道:“你虽然忙些,也别太累着了,也抽空子过来陪我说说话才好。” 郑妡安逸惯了,也万事不操心管了,听得这话不由诧异:“瑗娘姐姐平日在家,还要做什么活计么?” 瑗娘微红了脸,夏娘笑着握握她的手,转而对郑妡道:“你瑗娘姐姐说了亲,佳期临近,自然要做些嫁妆针线。” 郑妡恍然,立刻笑着恭喜道:“我竟是不知道,恭喜瑗娘姐姐了!……姐姐的活计做了什么?妹妹也不知能不能帮忙……哦,旁的我怕做不好,我记得姐姐们出嫁时,要用许多荷包赏人用的,那个我却是做得来,索性姐姐把这活儿给我吧!” 王瑗娘第一次见郑妡,原本想说不好意思劳动她的,但抬眼看她一脸热切真诚的,竟有些不好拒绝了。 江夏一看郑妡的样子,就知道她大小姐的脾气,这活计揽下来也不过是丢给她的丫头或者针线上,必定累不到她的。再说了,多与人交好,对王瑗娘婚后也是只有好处的。于是,她就大包大揽地替瑗娘应了,又招呼两个小姑娘,得了空多来玩,这才将两人送上车,看着她们离开。 两个姑娘走了,暮色已是朦胧。 江夏转回来,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晚饭。江夏陪着徐襄略略用了点儿,就撂开了手。 唉,这个重阳节过的……还真是身累心累的。两个小姑娘寻来玩玩也就罢了,你个皇帝,眼看着还要给皇叔出殡,还出来乱跑什么,真是的! 好好泡了个澡,江夏躺下去,很快就沉沉睡去。这一觉,就是天明。 莱王大丧日,起灵。 十六名壮士抬了莱王的棺椁,一路送出城门,往城西的皇家陵园去了。那里有皇陵,皇陵后边,则是宗室墓地。莱王府的墓地就在皇陵左后手。莱王来了,他们兄弟也算齐全了。 出丧三日,除孝。京城上下,顿时苏醒过来,满大街不再是黑白两色,又有了花红柳绿,莺歌丝竹,欢声笑语。 各酒楼、商铺里,到处都生意兴隆,客如云来……憋了这些天,不能宰牲,不能歌舞、宴饮,京城的人都快崩溃了。这一放开来,顿时像是到了狂欢节一般,带着浓重的庆祝意味,街上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的。 803.第803章 开炉节 至于国丧啊,朝堂啊,这些都是大事,与小女子干系不大。 郑妡每天快活着,三天两头往徐家来,寻江夏说话、玩耍。有时候江夏也有病人上门求诊,江夏只需打个招呼,郑妡小丫头自己也能在园子里乐淘淘地玩上半日去。 王瑗娘来的少,毕竟有嫁妆要准备。倒是王太医家的二姑娘毓娘和三姑娘嬛娘,被江夏以烦闷无趣接了来住着,见了郑妡之后,三个小丫头很快就玩到了一处,于是,江夏就更省心了,只叮嘱丫头婆子们看好了,不要让她们磕碰落水就好,连陪都不用她陪了。 这么过了几日,九月底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 十月一开炉节,江夏却等不得了,又顾念徐襄体弱畏寒,干脆早早地张罗着生起碳炉火墙,开始取暖。 这每年生炉子前,炉子要检查清理维护,火墙、地龙、烟道等等设施都要提前清理维修过。 江夏对这些很重视,容不得屋子里有半点儿烟气的,故而,上了心地盯着。 九月二十,她将王瑗娘也接了过来,借着生炉子的日子,聚一起。 徐襄这一天休沐,任川南自然也是休沐的,江夏借口让他过来帮她检查一下炉子烟道之类,将他也请了过来。顾青茗恰好刚刚进京,也跟了来。又有景谅带着徐慧娘一家子也凑了过来。 原本的小聚,一不小心就凑了十几个人,热闹起来。 临近辰末时分,门子上报说去王家的车子回来了,江夏连忙起身,往外去迎。王瑗娘脚步利落,却已经走了进来,江夏接在正院门口,大老远就看见,瑗娘裹了一件青色漳绒面灰鼠皮斗篷,斗篷下是石榴红掐阑八幅留仙裙,身形窈窕、气度清雅,真真是看着顺眼。 江夏笑微微地伸手,握了瑗娘的手,微凉的触感让她一阵心疼:“怎地出门也不抱个手炉?看这小手凉的。” 瑗娘笑着扶了江夏,一边道:“姐姐不必忧心,我素体偏凉,捧了手炉也是这般的。” 江夏应着,随手按了按她的脉搏,心里也就有了数。这丫头是有些素体偏寒,但好在不算病,看来邢夫人也注意到这个,平素给她调理了,这身子也算是康健,只手脚容易发凉些,并无妨碍。 既然如此,江夏心里就想着,晌午安排的那道蟹黄包子和面拖蟹就不给她吃了,再去加一道黄芪枸杞羊肉羹,给她调补着些,中和中和几样河鲜的凉性才好。 两人携手而行,也没往正院去,而是一直穿过前院,往后园子里去。 那边湖面还未封冻,残荷也没有清理,远远地一层薄薄的冰,并一片残荷。江夏让人将听雨轩的地龙烧起来,一片温暖如春,隔着嵌了玻璃的窗棂子看出去,也别有一番情趣。 听雨轩修了烟道,接上烟罩子,就能在屋里烧烤。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再守着火炉吃着烤肉,该是何等惬意有趣的事情! 徐慧娘并郑妡、王毓娘、王嬛娘都已经在听雨轩了,徐襄带着景谅和任川南、顾青茗也在,只不过,他们在相邻的的房间里,与这边并不相通。 进门之后,王瑗娘与徐慧娘、郑妡见了礼,就过去与两位妹妹坐在一处。 江夏在徐慧娘下手坐了,笑着道:“今儿都过来给我暖炉子,都是自家的姐妹,咱们也不拘束了,自在吃喝玩耍。待会儿先吃些小食菜肴,过一会儿,让人生了炭盆子上来,咱们烤肉吃去!” 小姑娘立刻哄然叫好。徐慧娘也笑微微地看着她,道:“就你主意多……那烤肉虽好,吃多了怕不好克化……” 江夏微微一笑道:“大姐不必担心,说是烤肉,却并非全是难克化的肉食,还备了鱼、虾,以及蘑菇、酥饼之类,待会儿烤好了,大家细细地吃,吃过后再喝一点山楂茶,想来也就无甚妨碍了。” “嗯,无妨就好。”徐慧娘听着点点头,又道,“怎地这么早就开了炉?可是你畏寒厉害?” 江夏有孕已近三个月,腰身已经粗了些,徐慧娘见了后询问,江夏也就没再隐瞒,将自己怀孕一事与她说了。 江夏笑着摇头:“我倒是没怎么畏寒……我只是想着析文体质偏寒,太冷了容易诱发旧疾,这才提前开了炉。” 听江夏这么说,徐慧娘一边高兴她真心关切自家兄弟,待自家兄弟知冷知暖的;一边又在心里有些微酸微涩的,这般大喇喇地当着人说这话,是可以显摆自己贤惠么?可也未免太过了些,有些话哪好拿出来当着一群小姑娘去说。 心里多少有些腹诽,面上还得笑着应了,赞叹一声道:“亏得你细心照护,析文这几年都没再犯病。说起来,你可是徐家的大功臣呢!” 江夏笑笑,没有多言。她待徐襄好,乃是出自本心,也是她作为妻子该尽的义务,并没指望什么功臣不功臣,更不觉得被人感谢心里高兴。 “大姐与妹妹们说说话,我去隔壁看一眼,看他们说完话,也好让人摆饭。” 徐慧娘抿抿嘴角,点头应着。 江夏又跟几个小姑娘招呼了,转身出来,往隔壁去了。 徐慧娘看着江夏的织金地凤穿花漳绒披帛一角消失在碧纱橱后,收回目光来的同时也垂了眼,将眼底的某些心思掩下去。说起来,江氏待析文确实没得说,只这与男子接触走动毫不避嫌,多少让徐慧娘有些不自在。 这样不避嫌疑的举动,往小了说是礼仪不足,不守规矩;往大了说,就是不安于室,不爱惜声名,不检点……她家二弟以后是为宰为相的人,江氏这般不检点,落下不好的名声,岂不连她二弟的名声也带累了?何况,还有后辈……那可是她徐慧娘的侄儿侄女,若是被母亲不好的名声带累了,出去也抬不起头不是。 唔,或者,可以寻个机会,委婉地与江氏说一说? 804.第804章 乌眼鸡 那边,江夏并不知道徐慧娘想了什么,她之所以出来,很大程度上是不想在那里面对徐慧娘罢了。她总觉得,自己在徐慧娘眼里,太少看到亲近和关切,看到的最多的就是挑剔和嫌弃,偏偏人家还不直说,还一力隐忍着……那样阴测测的小眼风,时不时地刮你一下,却刮得人骨子里发疼。太难受! 她来到旁边屋子里,几个男人正在屋子里说话。徐襄坐在主位上,顾青茗站在窗前,而任川南和景谅则站在房间的书桌前,正在看着什么文书之类的东西。 见江夏进门,徐襄的目光先看过来。 江夏笑道:“我过来问一声,可以摆饭了么?” 徐襄笑着点点头。顾青茗也第一时间从窗前转回身来,笑道:“今儿备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鱼锅子?” 江夏失笑:“顾二爷这话,晃似我这里只有鱼锅子可吃一样!” 随即又道:“今儿既然是开炉子,我就让人备了火锅子和烤炉,你们是吃火锅还是吃烤肉,自己选。” 任川南看了徐襄一眼,笑着道:“天冷了吃火锅,最是舒坦了。” 徐襄有旧疾,又是肺病,自然不能吃烟熏火燎的烤肉,所以,任川南主动开口选了火锅。 顾青茗却不干,他叫道:“火锅子固然好,但热气大了太闷,倒是吃着拥炉烤肉,大碗喝酒,别有一番情趣。” 任川南瞥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景谅自觉是半个主家,不好多说什么。江夏却不在乎这些,再说与顾青茗和任川南都是熟不拘礼的,于是笑着瞪了顾青茗一眼道:“想喝酒,给你端一碟子花生米也尽够了!” “哎,我顾二爷哪里只能吃一碟花生米喝酒……”顾青茗叫委屈。 江夏却不听他,只笑着举手:“吃火锅的请举手!” 任川南本就提议吃火锅,自然举手。徐襄自然支持自家妻子,举手。景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慢慢举起手来……就剩下顾青茗一个,一脸委屈地看看这个,再一脸难过的看看那个,却没谁同情他。 江夏笑着放下手,道:“我就让人把锅子给你们送来……想吃烤肉容易,待会儿姑娘们烤的吃不完了,我就让人给你些过来。” 顾青茗气哼哼道:“我才不要!” 景谅却在旁边笑谑道:“你小子口不对心……” 江夏不管他们,只转身就走,一边瞅了徐襄一眼。 片刻,徐襄起身出来,来到两间房中的起居室里。江夏就在这里等他。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徐襄笑着走到近前,伸手揽住江夏的腰,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江夏如今的腰仍不算凸起,但相较她之前的纤腰,却明显粗壮了些。这里边,有他的孩儿在慢慢长成……六七个月后,明年春暖花开时,他的孩儿也正好呱呱落地了。 江夏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原来说好的,让瑗娘见见任先生的事儿,你看看,能不能打打掩护?其他人还好,我怕被大姐看见,给误会了。” 她之所以张罗这个小聚,想的就是让瑗娘见一见任川南,让他们两人熟悉熟悉,省的婚后别扭。但实在没想到,徐慧娘恰巧来了……要是让徐慧娘看见瑗娘与任川南私下里见面,怕是会影响瑗娘的名声。 徐襄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低声抱怨:“你总爱操心别人……” 江夏抬起头,微微斜了眼睛看他:“你管不管?” 徐襄更委屈,一脸不高兴道:“管,你说的我怎能不管!” 江夏撇撇嘴,却忍不住笑了:“你就搞怪吧!” 徐襄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抱了抱江夏,然后低声道:“幸好水未结冰,也幸好残荷未清。” 江夏眼睛一眨,已经明白了徐襄的意思,立刻笑开了:“那咱们就玩抽签子!” 徐襄眨眨眼应着:“谨遵夫人之命!” 江夏心情登时好起来。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正大,大家都看着,反而没法子传什么不好听的话去。 至于抽签子,她和徐襄都有默契了。签筒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怕她抽不中?这是他们夫妻俩玩过的小把戏,最默契不过了。 江夏转回来,很快,两边都上了菜品。男人们屋子里上的火锅子,江夏她们这屋则上了小汤锅子和小烤炉。热烘烘的,边涮边烤,各取所需,乐哈自在。 吃了一回,有三四分饱的时候,江夏招呼大家做游戏。 石榴捧上来一个签筒,由众人按生辰起名字,一月迎春、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十二月腊梅花。瑗娘是正月,所以是迎春花;徐慧娘是三月,故而是桃花;郑妡是五月,芙蓉花;嬛娘和江夏都是六月,石榴花;毓娘十二月,腊梅花。 结果,王嬛娘和江夏都是六月,于是,江夏很公允地表示旁观,待嬛娘玩够了再说。 徐慧娘也笑道:“我这把年纪了,也不与她们小姑娘闹腾了。” 江夏笑着劝了两句,徐慧娘执意不肯,她也就不再勉强。 那边四个小姑娘就已经足够了,嘻嘻哈哈推着年纪最小的嬛娘去挚了签子出来,一看却是四月的牡丹花,无效签子,她有些失望地丢了,起身学着猫叫了三声:“喵,喵,喵!” 小模样乖乖的,嘟嘟嘴巴,还真有点儿猫咪模样,把大家逗得笑了一回; 接着是郑妡,伸手挚了签子出来,却是毓娘的腊梅花。她笑嘻嘻地将签子递过去,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落座。 毓娘微微红了脸,拿着那签子局促片刻,问江夏:“夏姐姐,我可以喝酒么?” 江夏摇摇头:“你还小,酒可不敢给你喝。你娘知道了会揭了你的皮,然后我也跑不了!不干!” 众人皆笑。 毓娘无法,局促着道,“那我……” 江夏笑着挥挥手道:“看到岸边养鱼池子的栈桥没?我让人准备了网子和篓子,你去捞些青虾来,咱们添个菜吧!” “姐姐!”毓娘怕怕地叫。 瑗娘正要起身,郑妡却已经跳起来,笑道:“我陪你去。咱们常玩的,你捞虾,我拿篓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边瑗娘笑着问:“姐姐,可有数量要求?” 江夏瞥她一眼,笑道:“怎么也得一人一只,再少可没法交代吧!” 众人皆笑。那青虾小小的,一人一只真的不难,用网子一捞,怎么也有十几只的。 毓娘回头看看自己大姐,笑嘻嘻穿了斗篷,与郑妡两个小丫头一起出去了。 这边几个小的连忙跑到窗前去看,然后,江夏就听到,最小的嬛娘突然叫道:“那边也出来一个人!” 江夏愣了一下,看了徐慧娘一眼,笑道:“看来他们那边也在玩……我去看看,谁被罚出来了!” 这一看不打紧,江夏更是意外,罚出去的人也不是任川南,竟然是顾青茗。 哎,郑妡怎么对上顾青茗了……他们俩是认识,可不是顾青茗救了郑妡,救命之恩,怎么也不该跟乌眼鸡一样,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子吧? 805.第805章 捉鱼 就像郑妡说的,她和毓娘、嬛娘这几日天天在徐府里自在玩耍,捞鱼捞虾更是玩熟了的东西,哪里就怕了。可她们出来才发现,竟慢了一步,那边栈道上不但有了一个人,而且那人已经将捞鱼的网子拿在了手里。 毓娘在家里活泼,见了人,还是外男,就难免拘谨羞涩起来,缩了缩脖子,不敢上前了。 郑妡却是认得那人的,一脸的欢喜倏地褪了去,只剩下一层压不住的恼怒。她的眸子漆黑,盯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恨不能将那人明晃晃的羽缎狐皮大氅盯出两个洞来。 毓娘拉了拉郑妡的手,小声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回去作甚?”郑妡气恼自己的犹豫,有些不耐地呛了毓娘一声,然后,拉了毓娘想要松开的手,大步往那边栈道走过去。 说起来,今儿风并不是太大,只是没有太阳,阴着天,所以,让人感觉阴冷阴冷的,让人下意识地想缩着脖子,弓弓身子,来躲避这寒气。 郑妡却是昂首阔步、挺胸抬头的,毓娘被她拉扯着,也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大半截手臂都露在了外边,冷的她忍不住微微地发抖。 “妡姐姐,妡姐姐,你别莽撞了呀……” 毓娘低声的提醒,郑妡根本是充耳不闻。她快步走上栈道,朝着拎着网子,却偏偏不动手的某个人叫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不用那渔网,且请让我们姐妹用一用。” 自从两个小姑娘从那边走过来,顾青茗就注意到了,这会儿听着郑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转回头,斜睨着气鼓鼓的郑妡道:“四姑娘今儿这是又换了新法子么?” 说着,他拿着那网子,往栈道里边走去,一边淡淡道:“四姑娘要用网子,请去别处寻找吧,我这只用着呢,不得空。” “你……”郑妡气结,想要质问一声,却只喊出一个字,顾青茗竟转身走了,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王毓娘看看郑妡,又看看大步往里边走到顾青茗,眨了眨眼睛,隐约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但眼下,不是追求这些的时候,王毓娘眼见着郑妡要被气哭的样子,连忙抬手拍了拍她,低声道:“这个人我倒是认得,乃是夏姐姐的同乡……你等着,我去与他说。” 既然是认得,还与夏姐姐相熟的,王毓娘也就放了心,大了胆子。 她安抚住郑妡,然后匆匆追着顾青茗过去,扬声道:“顾二哥!” 顾青茗微微一怔,转回头来,却见一个小姑娘微微红着脸,眼睛黑亮黑亮地追上来,正略带一分羞涩地唤他。 “顾二哥可能不记得我了,我父亲是太医院王进臣,夏姐姐是我的姐姐……”王毓娘看着顾青茗脸上的疑惑,就知道他不识的自己,连忙做自我介绍。 顾青茗恍然,露出一张笑脸:“原来是王太医千金。你,应该是二姑娘吧?” 顾青茗与王太医也算老相识了,自然对王家很是了解,一看王毓娘的年纪,也就推测出她的身份来。 王毓娘却觉得受了重视,心里高兴,连连点头应道:“是的,是的……顾二哥,刚刚我掣签子输了,夏姐姐罚我过来捞一点儿虾回去加菜。顾二哥……” 她本来想说让顾青茗给她网子用一用,却谁知顾青茗根本不等她说完,就确认了一下,然后,弯腰抄网,直接击破水面上一层薄薄的冰壳,然后捞了一网……网子入水出水,动作极为流畅,不等水全部落下去,王毓娘就看见那网子里蹦蹦跳跳,小半网子青虾。 “别愣着,拿篓子装虾!”顾青茗出声提醒着。 王毓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扎着手跑到几步外取了篓子过来,蹲下去,将网子里的虾捧进篓子。 好一会儿,王毓娘才将网子里的虾抓完,她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起身向顾青茗致谢:“多谢顾二哥。” 顾青茗微微笑着挥手:“赶紧去吧,这湖面上的风湿冷,别呆久了,看冻病了。” 王毓娘笑着点头,曲膝谢了,拎着小半篓子虾转身往回跑。跑了两步,看着在栈桥一端等着自己的郑妡,这才突然想起刚刚顾青茗与郑妡之间的别扭,王毓娘脚步一顿,又转回头来,对顾青茗道:“顾二哥,其实不干郑姐姐的事儿,她是陪着我出来捉虾的。郑姐姐很好的!” 没头没脑地说完,小丫头又转身飞奔上岸,拉了郑妡的手,叽叽咕咕说着,一边快步回听雨轩里去了。 顾青茗愣了愣,方才失笑着转回头来,继续去捞自己的任务。他刚刚也是掣签子输了,被罚来捞一条鱼加餐。徐襄还特特地交待他,让他捞鱤鱼……那东西本就是凶猛的食肉鱼,平时极少来水面上,都是在水底潜着的,是以,他才拎着渔网四下里走动寻找,迟迟没有下手。 当然了,也就是江夏这里养得有,他才敢来一试。否则,想要再短短时间里,用一张手网捞起一条鱤鱼,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又来来回回寻了两回,顾青茗终于在水面下看到一条隐隐的黑色大鱼。 他两手握紧渔网,瞅准角度,猛地一个探身,抄网下水直奔水底的大鱼,转眼,大鱼出水,哗啦一下击破水面的平静,然后,那鱼竟甩动着尾巴就要逃跑……却见说时迟,那时快,顾青茗一甩手,大鱼连同他手中的抄网一起,被他大力甩出去老远,直接划了个弧线,落堤岸之上。 他也不等,抬脚疾奔,眨眼奔上岸来,手一探,已经从靴子筒子里取出一把长匕首。然后,一道刃光,接着就是血液四溅……那条勇猛的水底霸王,就这么稀里糊涂、委委屈屈地了解了性命! 江夏此时又转到男客这边来,还不等她寻机问徐襄话呢,顾青茗甩着手从外头缓缓走了进来。 “怎地,两手空空而归?”任川南笑着问道。 顾青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就这么圈着的有什么意趣,有本事,我们乘船去水面上捉去!” 说完,回头对江夏咧嘴一笑道:“你那条鱤鱼被我交待了,你琢磨琢磨怎么吃……改天,我再让人给你多送几条过来。还有鲂鱼和将军鱼,一并送些过来,你琢磨着怎么吃去!” 806.第806章 好厉害! 江夏与众人商议了一回鱤鱼怎么吃,转身回来的时候,给徐襄打了个眼色。 各自归位后,继续玩游戏。 这一次,果然让王瑗娘掣到了签子。江夏笑眯眯看着她,替她裹好披风,送她出门。 另一侧,偏偏这一把的签子被徐襄拿到了。任川南朝着窗户坐,一瞥眼看见那边王瑗娘的身影,他立刻跳起来,将徐襄手中的签子抢了来,笑道:“你畏寒怕冷,我替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要了自己的靛青猩猩毡灰鼠皮斗篷裹了,匆匆冲出门去了。 “难怪云修自动认罚,却原来佳人出行!”景谅站在窗前,看着外边笑道。 徐襄也走过去向外看。 那边,王瑗娘已经缓步走上了栈桥,身影窈窕,背影秀丽。因为遮着斗篷,看不清头面,反而越发让人心生向往。那样一枝聘婷,袅袅而行,在寒风的凛冽中,分外堪怜。 任川南与顾青茗年龄相仿,已经二十四岁高龄了。这会儿却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冒冒撞撞跑出来,寒风一吹,这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他这样直冲冲跑过去,别说惊扰了瑗娘,怕是瞎子也能看出他的意图来……关键是,怕对瑗娘的声誉有碍,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是以,他出了门,反而不急了。他甚至在门口站了站,在徐襄景谅几个人看来,只笑他怕了、怯了,再别的不知情的人看来,却只道他意外看见瑗娘,迟疑不敢靠前,怕唐突了佳人。就这份心思,不说小姑娘们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是徐慧娘看在眼中,也多了一抹赞许,而少了些挑剔和谴责。 任川南的迟疑终究很短暂,他到底还是走过去了。 他走上栈桥,那边拿着网子正无从下手的王瑗娘才猛然发现。微微吃惊着回头,看到那男子玉面修容,如竹如松地缓步而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偏偏让她一下子心慌起来。 慌乱中,她下意识地转回头去避开视线,却又觉得少了礼貌……好一会儿,她才强按着心跳转回身来,曲膝见礼。 任川南也恰好走到三步之外,同样要拱手见礼。 她曲膝蹲身,他拱手作揖,又限制在一道栈桥之上,两人只能头对头脸对脸…… 郑妡看的忘了之前的气恼,突然指着外头两个人叫道:“他们好像在拜堂啊!” 众人齐刷刷顺着声音看过去,连一直坐着没动的江夏都起身来到窗前,这一看,众人皆笑。 这两个人还真是,隔着三四步远不说,还各自规规矩矩见礼如仪……江夏突然有个疑问,这两位婚后,不会也每天都这般礼来礼去吧? 这样的夫妻算什么,算相敬如宾吗?! 摇摇头,江夏将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诡异场景挥掉,只专心看着外边那一对相处。 任川南的目光一直粘在王瑗娘脸上,正事儿却也没有忘记:“姑娘近来可好?” “嗯,劳先生垂询。”王瑗娘半垂着眼低声回答。回答完了,又忍不住道,“天气转寒,先生自己多小心,记得适时添衣。” “嗯嗯,多谢姑娘关怀。”任川南幸福的脸颊发红,两眼灿灿了。 一边又道:“房子里的正在建暖墙,不知姑娘喜欢火墙还是地龙?” 王瑗娘有些懵懵地抬头看过来。 她家里用的是火炕加火盆,还没建地龙或火墙。听任川南这么一问,她很有些无措。 任川南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连忙道:“徐家之前的宅子里用的是地龙,如今的宅子前院、正院是火墙,听雨轩里却是地龙。火墙是墙内发热,地龙则是从脚下温暖……若是姑娘喜欢地榻,地龙更好用。否则,火墙稍显简便些。” 这么一说,王瑗娘就明白了。她飞快地琢磨了一下,若是迎客之处,火墙也就够了。若是居室之中,设成地榻样式,冬日随意穿着软袜行走,脚下温暖舒适,该是何等惬意。 “那……是否能做两种?”王瑗娘试探着问了一句,见任川南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才继续道,“迎客处火墙即可。至于居室……是不是地龙更舒适些呢?我不懂这些,随意说说,一切由先生安排就好。” 任川南对她这么大大方方说明自己的意见,再满意不过了。她肯想肯琢磨肯发表意见,就是真心实意愿意与自己成亲,愿意与自己过日子呢!他心里欢喜的满溢出来,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姑娘放心,云修记下了。”任川南拱拱手,王瑗娘又连忙曲膝回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竟行了四五遍礼了。看得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地笑。 任川南问了想问的事情,这才想起捞鱼的事。他伸手过去,接了网子在手,然后低声询问:“姑娘被罚作甚?” “捞虾!” 任川南笑笑,道:“姑娘往后站一站,免得碰着你。” 王瑗娘微微红了红脸,小心地往后移了移脚步,站稳。 那边任川南已经握了网子,弯了腰准备开工。 任川南出身清寒,小时候没少干活。爬树捉鸟、下河摸鱼,不是他调皮,只不过是想着多弄些东西,填补填补家人和自己的肚子罢了。 是以,这捞鱼的活计,他是真的不惧。他虽然不会功夫,没办法将渔网子耍的像顾青茗那般潇洒,但他的一招一式,绝对是实战中锻炼出来的,最实用不过。 天气冷,鱼虾全都沉在水底,而且爱挤在一起,一窝一团的。 任川南细细地搜索着,手中的渔网子松松地捏在手中,似乎并不紧张。却在他选好目标之后,他的身体略略伸展了一下,衣袖往上撸了一把,抓稳渔网,缓缓下水,慢慢接近目标,然后,猛地一铲一捞,哗啦啦的水花四溅,飞珠溅玉一般,渔网中,大半兜青虾活蹦乱跳的,只只生猛,个个鲜活。 “好厉害!”王瑗娘下意识地欢呼赞叹,出声之后,又察觉自己失态,飞快地看向任川南,却见他咧着嘴角,笑的一脸灿烂。 807.第807章 大朝会 九月匆匆过去,十月带着第一场雪,缓缓而来。 十月初一,大朝会。 江夏嗜睡的情况稍稍好了些,惦记着天冷徐襄遭罪,她一大早也跟着起了身。 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她穿着薄薄的丝绵袄裤,脚下趿拉了一双兔毛拖鞋,头发仍旧成辫子垂在脑后,长长的,直垂到腿弯里去。 “夫人也起了!”石榴和连翘带着一道寒风走进来,一边搓搓手,一边道,“外头下雪了,冷的很,夫人斟酌着给爷穿大毛衣裳吧!” 江夏点点头,一边吩咐:“前儿收拾出来的貉子毛羽缎大氅拿出来吧。再将晒好刷好的鹿皮羊毛胆的靴子拿来……这一去,在宫门上候着,冷的很。” 连翘答应着去东耳房里取衣裳。江夏又问石榴:“长福长贵他们的厚棉衣周全吧?前些日子说给他们跟着爷的几个添件羊皮袄子,可添了?” 石榴答应着:“夫人放心,羊皮袄子、羊皮靴子都备下了,还一人添了一顶羊皮帽子,用的都是厚实又轻便的珍珠皮,暖和着呢!” 江夏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爷还能在轿子里避一避,他们跟着的就在外头冻着,才遭罪呢!” 石榴默了一瞬,才笑着道:“夫人温厚,太体恤他们了。” 江夏笑笑,眼见着石榴眼圈儿微微有些泛红,她笑道:“咱们可都是一家人,我既然当着家,自然要想着大家伙儿,不说旁的,至少吃饱穿暖了吧!” 说着话,江夏又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套细棉线织就的线衣裤,贴身穿着,再穿上棉袄棉裤,不至于透风。 徐襄洗漱出来,石榴和连翘也将徐襄准备穿的衣裳备好了,放在床边,她们两个退下去,准备早饭。 江夏帮着他穿好秋衣裤和棉袄棉裤,又到妆台前,替他挽好了发髻。再穿上冬装官府,嵌了灰鼠皮的。丫头们也将早饭端了上来。 因为要上大朝,故而不敢喝太多汤水,也不敢吃太多东西,简单喝了一盏热羊奶,再加三四个小饽饽,就罢了。 裹了大氅,连头脸都遮住大半,徐襄抬脚走到门口,转回身,按住江夏道:“外头太冷,你没穿大衣裳,就别出来了。” 江夏答应着,站在门内,看着小丫头打着灯笼引着徐襄,走进纷乱细小的雪花中间去,很快,出了正院门,往前院坐轿上朝去了。 她转回来睡了一个回笼觉,然后吃过早餐,收拾一番,也起身往宫里去了。 天气冷了,又到了天花、肺炎、感冒等传染病的高发期。 前些日子,城西贫民区已经有了天花病例的出现。江夏吩咐防疫院的人,带着痘苗往那边周边临近的人去中接种。并调查病例出现的原因,追踪病人发病病史、接触对象,追根溯源,争取截断病情蔓延的各种途径。 另外,大朝会后,江夏给成庆帝和皇子请脉,已经是惯例。不会因天气变化而改变。 满了三个月,江夏的腰身又粗壮了些。 成庆帝由着她诊了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稍稍显形的肚子上,微微笑道:“江爱卿这是有了喜么?” 808.第808章 喜事 江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抬眼看向成庆帝,微笑道:“微臣原本想今儿给皇上报喜,没想到,皇上先发现了微臣的喜事……” 她看着成庆帝微微一笑,顿了顿,接着道:“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微臣想给皇上报的什么喜讯吗?” 成庆帝这才回过神来,他微微诧异着,又不由有些失笑:“江爱卿卖的好大关子!” 江夏莞尔,笑着拱手道:“微臣恭贺皇上,皇上的身体真正大好了!” 成庆帝愣了一下,眼中突然迸发出狂喜来,却又有些不敢确信地犹豫。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体,眼睛紧紧盯着江夏,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江爱卿此话……” 江夏不避不闪地回望过去,微微笑着道:“就如微臣所言,皇上的身体真正大好了!” “可,可是……”成庆帝已经确认了,却仍旧下意识地不敢相信。 任谁,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却突然被宣布绝症痊愈,身体康复,怕也会不敢相信吧! 江夏知道自己此时只能保持微笑和镇定,她仍旧坦然地看着成庆帝,语气平和,语速平稳,道:“皇上,您想问未曾解毒,为何能够大好吧?” 成庆帝连连点头。 江夏笑了笑道:“皇上秋狝时曾中箭,箭头有毒。那毒素解了之后,微臣当时就发现,皇上体内的余毒竟有解除之象。当时,微臣不敢确定,故而未曾及时向皇上奏明。待得皇上箭伤痊愈,回京,微臣几次给皇上请脉,都没能再探查到旧毒,这才敢向皇上回禀。……微臣报喜报晚了,还望皇上不要责怪微臣!” 成庆帝看着对面清丽的女子俯身拜下去,他的喜悦终于狂卷着、翻涌着、沸腾开来! 困扰了他几年的毒,终于祛除,就像背负着沉重的大石,一朝得脱,他的身体瞬间轻快地像要飘起来……不,他感觉自己已经生了翅膀,挥一挥,就能飞上云霄,翱翔到九天上去! 她请求他不要怪罪,他怎么会怪罪?是她数年如一日,诚心诚意地替他调理身体,想尽办法替他解毒…… 他下意识地想过去,将她抱住,以分享自己满心的狂喜。只是,他抬眼,看见她稍显粗壮的腰肢,狂喜到眩晕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他不能抱她,他无法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因为她是旁人的妻子,还即将是旁人的母亲! 成庆帝狂喜的泡沫突然有些坍塌了,他突然有了一点点懊丧。 为什么人生不如意如此之多?他的毒去了,却连个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 江夏报完喜,然后就转而奏禀道:“微臣如今身体不便,防疫院那边事务繁忙,微臣多有照顾不周之处,故而,恳请皇上另委干练之臣……” 成庆帝被她带着连最后一点儿喜悦也压下去了。翅膀没能带他翱翔九天,就被现实事务拉着他回到了现实。 他的目光在江夏的腰肢上转了一下,然后淡淡地打断了江夏的话,道:“江爱卿此话有理,那江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朕么?” 江夏默了一瞬,然后道:“微臣推荐程西林。” 成庆帝略略回忆了一下,却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于是回头扫了福宁一眼,福宁心领神会,凑过来低声道:“江西安南人士,擅蛇虫毒和外伤。去年江大人奉命组建防疫院,他是第一个自荐之人,之后曾去南直隶推广种痘,五月末回京。” 成庆帝点点头,回头看向江夏道:“既是江爱卿推荐,此人必有所长。……那就任其为副院,协助江爱卿管理庶务杂事吧。” 江夏听皇帝这般宣布,也知道再说无用,只能长揖及地,谢恩。 圣旨宣布了,小小的防疫院副院原本没机会面见天颜,成庆帝却破例召见,并当着江夏的面对程西林说,乃是江夏推荐他,方才得到任命,望他能够尽心尽力辅助江夏,将防疫院工作做好。 程西林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七岁,因为年轻,之前在太医院一直颇受排挤,不得伸展。这也是江夏组建防疫院,他主动毛遂自荐的主要原因,想着换个地方,或者能够开拓新的局面。 如今,所求得以实现,程西林从心里欢喜,但也与最初的投机之心有了很大不同。 说实话,他之前虽然自荐到江夏手下做事,却与大多数人一样,不怎么看得起一个女子行医。但到了防疫院,真正了解了江夏,他却渐渐忘却了她是个女子,只知道她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当然,心怀坦荡,心思聪慧种种的好处,也渐渐发现了。是以,如今他实现了心中所想,终于入了皇上的眼,他却只有喜悦,只有真心实意的对江夏的感佩,再没了最初的投机和踏板念头。 809.第809章 治未病 江夏与程西林一起告退出来,离了丹陛,程西林自然向江夏拱手道谢。 又言道:“江大人医术精湛绝伦,西林能得江大人提携,心甚惶恐,只怕不能达大人之所愿。” 江夏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客套,更没有推却,只淡淡道:“据闻程大人自幼聪慧,熟读名著古典,能随意诵读医箸之条例呢。” 程西林心中微微自得,却仍旧客套道:“不过是读了几本书罢了,在江大人面前是万万不敢托大的。” 江夏微微一笑,道:“程大人在防疫院也近一年,可曾想过防疫院除了种痘,还有什么要做的?” 这话题转的快,程西林有些微的愕然,然后衬度着道:“痘疹乃瘟疫一种,其他尚有霍乱、伤寒、麻疹水痘……” 程西林一口气说了好多种疫病。 江夏含笑点头,赞叹道:“程大人果然心思灵透。” 程西林客套一句,但仔细再想,却觉得江夏并非真心夸赞,不由有些疑惑起来。江夏亲自推荐他任副院,出来却这般不着边际,难道是嫌他没有‘投桃报李’?据说许多长官提携后,都要备重礼以答谢的。据说,提一级都要一千银起步,他之前只不过是正七品院使,江夏一句话,让他直接跳过了六品,成为从五品副院,连跳四级,若论起价钱来,怕是得万两起步呢! 程西林家境殷实,但也仅仅就是个殷实,在江西老家有那么四五座山头,几百亩良田罢了。平常里衣食无忧,甚至还能添补添补他,但真要让他往外拿银子,几百两或许还行,上了千就难了,更何况上万? 他心里揣摩着,脸色自然不断变幻,再看江夏的目光,也难免有了些难言之意。 江夏看得出他脸色不对,却也没想到他会想到官阶价钱上去,只道自己说的不明不白,让程西林心里不舒服,于是,接着道:“程大人既然熟读医典古籍,必定知道《内经》有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后又有大家进一步阐明:上工治未病之病,中工治欲病之病,下工治已病之病。” 说到这里,程西林已是顿悟。他突然明白了,江夏绕着弯儿地跟他说那些,是为何意了。 却听江夏又道:“我与这世间众多医者,被人道一声‘医技精湛’,却每每汗颜,自知与声名不符,不过多是‘下工’罢了。是以,一力促建‘防疫院’,防疫,防治疫病,更希望以后能够防治普通疾病,能够尽量做到‘治欲病之病’,甚至做到‘治未病’。” 江夏这番话说的很平静,语气、表情都淡淡的,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言辞壮烈,但听在程西林耳中,却偏偏能让他激动不已。 一个人立志行医,最大的愿望自然是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大医’!而治未病的圣人境界,无疑是大医之精诚,医者之终极!怎能不让人胸怀激烈,心神激荡!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坚定了目光,看着江夏,郑重道:“江大人若不嫌弃,西林愿与江大人同行。” 江夏目光一转,落在程西林脸上,然后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今年种痘要继续巩固和扩展,争取尽可能多的人种痘;另外,冬季为伤寒多发季,伤寒防疫没有种痘那么简单明了的办法,少不得要想些法子,琢磨些防治方子,最好能有些丸药,在未病或者欲病之时服用,就能够截断伤寒发作……” 江夏一边往防疫院走,一边与程西林说着未来的工作。 如今的防疫院,除了最初的二十人,又补充了二十名年轻的医生进来。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年轻,最小的一位是从陕西汉中来的丛学成,只有十八岁,因是家传医术,自小识字起就看医书,懂事起,就跟着大人给人看病把脉……小小年纪,在陕西地界已经有‘小神医’之称。 他是半年前来得京城,投在防疫院门下,一个月前刚刚有了正式编制,成为一名无品阶的人员。 只不过,丛学成是真正的痴迷医术,每日里能让他多看医书古籍,能让他多接触一些医学知识,能够看诊更多的疑难杂症,就什么都不要了。至于什么品级、什么官位,与他都无所谓。 防疫院虽然有四十余人,但分散到各省、府去了十多位,京城的防疫所又有十位去当值。是以,留在防疫院中的人不过十多个。 程西林被传去面圣,众人就多有猜测了。而升官的事情想来敏感,特别是事关朝中唯一一名女官、女医,一出手就是四级,何等震撼,这消息一出,就像涨了翅膀,飞到各个角落里去。江夏和程西林还没回到防疫院,程西林高升,成为副院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是以,等他们一进防疫院大门,十多名留守人员就一股脑涌上来恭贺。 相邻太医院那边,上了年纪的太医们多自持身份,不会出来胡闹,但那些年轻的就按捺不住了。明明自己进太医院早好多年,自觉医术什么都比程西林强得太多,当初建防疫院的时候,程西林自己投过去,那些人还看笑话、冷嘲热讽,谁能想得到,不到一年功夫,人家已经是从六品副院,生生地压了他们一头。 这些人凑过来,嘴里说着恭喜恭贺,语气里却难掩酸意。又有人向江夏毛遂自荐,却只能引得众人哄笑。 江夏招呼刘水生,让他留下给程西林传话,自己趁人不备,悄悄退出了防疫院,出宫回家了。 那边一干人闹腾够了,又有人高声叫:“程大人高升,今天咱们一定要去好好贺贺。” 大冷的天,程西林也出了一头汗,他连连拱手,撑着一脸的笑道:“这个自然。诸位下了衙都不要走,咱们往李家铺子去……” “哎,程大人连升四级,怎么也得整治桌像样的席面,哪能去那李家铺子,太不够面儿了。要我说啊,怎么也得会宾楼……” 又有人道:“会宾楼也不够,程大人这是大喜,天大的喜事儿,怎么地,也得百盛居!” 那边,刘水生衬着空档,伸手拉了拉人群中的程西林,低声向他交待:“江大人说了,帮程大人定好了四喜楼,三楼玉兰厅!” 四喜楼自开张之日起,就是奢侈精致的代名词。不但说书说的好,菜品、点心、酒品,甚至连用的杯碗盘碟、哪怕是一双筷子,一根牙签子,都与其他酒楼不同。拿出来的都是格外精致、格外别具一格、格外的享受! 刚开始,有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还能进四喜楼一楼听会儿书,喝喝茶。但随着人气积累,四喜楼几经扩展,从最初的七间门面,早已经扩展到十几间门面,深入进去也连着几进、几套连廊楼房,原来的一层不过三四个房间,如今已经扩展了十倍有余,却仍旧一桌难求。 一楼大堂,若是有钱还有可能进去享受一回。但三楼四楼,你哪怕拿着金子银子,没有会员资格,想要一张桌子一间房,也是不能的。 而,四喜楼三楼四楼的会员资格,那也不是花银子就能拿到的。能上四喜楼的,无不身份尊贵,出身非凡。 是以,一听是四喜楼三楼,程西林立刻愣住了。 他眨眨眼回过神来,想再次确认,刘水生却转身径直走了。 那些人吵吵嚷嚷,真是没了半点儿斯文、半点儿不要脸面了。若不是夫人吩咐,他早就不耐烦在旁边呆着,早走了! 810.第810章 订婚期 之前,防疫院就分了四个司,分别负责种苗的培育;药物的配制;京外防疫;京城防疫。这四个司都有主事,之前也未申报品级。程西林任命为副院之后,江夏也为那四个人申请了品阶和职位,吏部毫无妨碍地做了批复,皆从之前的七品院使,升任为六品主事,也算是不小的升迁。 有了这四个人负责具体事务,再有程西林汇总管理具体日常,防疫院的事务基本上就不用江夏再操心了。 十月初八,任川南请的媒人去往王太医府,行纳纳吉。也就是俗称的通书,民间又称下小定。自此,彼此交换庚帖,下婚书,婚事正式议定。 一般的纳吉,都是男方父母将儿子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然后送到女方这边。女方也将女儿的生辰八字让媒人转交给男方,彼此写定婚事,议定婚事。 整个过程,基本都是媒人在双方走动。 任川南却专程下了帖子,给王太医夫妇,并恳请江夏出面,替他再次恳请,请王太医夫妇,或者邢氏往他筹备的新居走一趟,替他斟酌参谋一回,只说,自己孤身一人,无人商量,希望老人能替他衬度衬度,拿拿主意。 这事情多少有些冒昧,但得到这样的邀请,王太医和邢氏却暗暗满意。 任川南孤身一人,也是他们二老顾虑的一件事,以后没有家人近族帮衬。又担心孤身一人管了,不会体贴人,不顾家。但任川南这么一番恳求,倒是让王家二老除了这份顾虑。 诚心恳请,王太医不好上门,邢氏却没那么多顾虑。她特意请了江夏相陪,真的去了任川南在延寿院前置办的新居。 这套宅子原来是一位江浙富商住所,大门只是不起眼的如意门,走进去,却是规规整整的三进院子,垂花门、游廊、扶栏,从用料到做工,处处精致、讲究。 因那富商父母年迈,他回乡尽孝,这才卖掉花费诸多心思的宅院,连同一堂上好的酸枝木家具,也一并留了下来。 邢氏一路看过去,就见落地罩、碧纱橱,无一不是统一花色、样式,一看就是用同样的木料,一起定制而成。 她原本还琢磨着,最起码给女儿陪嫁一套千工拔步床的。但这么一看,若是单单换了床具,倒是很突兀,不协调了。 江夏看着她的表情,揣度着她的心思,一边试探道:“师娘可是觉得这些家具旧了?” 邢氏看她一眼,叹息着摇摇头道:“这些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上好的工,保养的也好,几乎没什么磕碰的。说实话,我也晓得这样的家具是极难得的,若非多年积淀的大家族里,是很少得见的。” 江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还有后话未说,于是也不插言,只扶住她的胳膊,等她接着往下说。 果然,邢氏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家具是极好的,就是让我陪送,也好不过这些去。只不过,瑗娘出嫁,我若是半件家什儿不配送,也觉得对不住她……” 一听这话,江夏就笑了。 她挽了邢氏的手,走到正屋里间,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了,一边弯腰摸了摸地面,一边笑道:“知道咱们来,任先生这是让人把地龙都烧好了。终究烧的时候短一些,还不够暖和,要不然进门就能觉得热乎了。” 经她这么一说,邢氏才察觉到,外头冻天冻地,她下车的时候还觉得冷,等进了屋子,一路走过来,竟没再觉得冷……之前一直关注着房屋格局布置了,都没注意,却原来是姑爷有心,让人早早把地龙火墙都烧上了。 这地龙火墙可不像烧个炭盆子,点一回火,没个几十两银子可下不来!唉,那孩子家境并不好,眼下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尽力挣来的,多少不容易,就这么耗费了,倒是让她又感动,又心疼。 “唔,是个知道体贴人的!只是,这未免太耗费了些……”邢氏与江夏并不见外,又知道任川南与徐家走得近,这话也就有刻意让江夏传话的意思。 任川南顾忌她们来看房子寒冷,生了火,她领他的好意;只是,作为长辈,以后作为岳母,她也顾虑他这样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 江夏一听就笑了,握了邢氏的手道:“师母这就是白担心了,任先生出身是比较清寒,但他学识极好,不但经文讲义学的好,还有一手修园子的本事。京里还有周边许多豪商富贾、勋贵官员,建宅子、修园子,都会求到他面前来,每每绘制一份图样,都有不少的润笔费用。他还参股了一些生意,每个月都有分红……他如今具体有多少家财我不敢说,但我大概能够知道,他每年的这些收益,比他的俸禄高出十倍不止。所以啊,您就别提他担心银钱上的事,以后,瑗娘成了亲,再替他打理着中馈,外有活水,内有结余,日子好过着呢!” 尽管,好些人看不起‘嫌贫爱富’,但真的让做母亲的给女儿挑婆家,相信没几个母亲不会衡量衡量婆家的家境,谁也想着女儿嫁过去,能够衣食无忧、富贵安闲呀!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就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的。 是以,江夏这么一说,邢氏又大大地松了口气,而且,对任川南的满意又深了几分。 仁川南人品不错,学问不错,他们最大的顾虑就是家里穷,瑗娘成亲后的日子怕是会比较清苦。却没想,任川南出身穷,却挺有才能挺有本事的,不但有俸禄,还能做生意,赚外快,这小日子竟是很殷实的。她也不用怕瑗娘婚后吃苦了。 这一番转下来,邢氏不但没挑出毛病,还去了几桩心事,离开任川南新居时,邢氏那一脸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明媚! 于是,打铁趁热,十月二十六,下了聘礼,顺路请期,任川南和王瑗娘的婚期就定在了来年三月廿六日。 811.第811章 大风大雪路难行 冬月第一天,气温骤降,这一年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前一天傍晚,就开始窸窸窣窣下起了雪粒子。这雪粒子下了大半个时辰,地面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却又突然停了。直到交了子时,仿佛触动了开关似的,大片大朵的雪花,黏成一团,连成一片,无声地落了下来,铺天盖地,几乎眨眼,就在所有东西的表面盖了一层。 雪下了一夜,一直下到天色大亮,这才突然起了一阵风,风卷着、吹动刚刚落下还没冻实的雪,形成雪幕,遮蔽了天地间的一切。 徐襄大朝会,人刚刚出门,就起了大风。 江夏第一次没能再睡回笼觉。她胆战心惊地坐在被窝里,裹着被子听着外头的寒风怒吼肆虐,心里忍不住地祈祷,希望徐襄和家里的人都能避过去,别出什么事儿。 南芜守在她身边,低声宽慰着:“夫人莫担心,爷身边有人护卫着,又有轿子避风,必是稳妥的!” 江夏吁一口气,道:“我相信他们会护爷的安然……”只是,也担心那些随从。担心每天早上庄子里往城里送鲜菜蘑菇的人;担心还未归来的商队…… 也担心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几个人,他们说是从江南一路回来,半个月前就到了泉城,算着日程,也该进京了…… 突然,江夏侧耳听了听,又听了听,风声太大,呼啸着遮掩了一切。 江夏不太敢确定,于是问南芜:“外头是不是又人敲门?” 南芜是练武之人,耳力比平常人灵敏的多。江夏听见的时候,她也听见了,而且听得更真切。她故意没作声,只想着大门上有人应对了,需要回报的,自然会过来禀知夫人,而不需要她大惊小怪,徒增夫人忧心。 不等南芜回答,门子上的人就顺着游廊艰难地跑过来,走到外屋里,与当值的水香回报:“姑娘,说是裴家少奶奶发动了……开始,她不让惊动夫人,折腾了一宿,眼看不像了,这才不得已过来寻夫人……” 这话,就在外屋,风大也没能遮住,江夏听了个清楚。 她几乎是听到就从被窝里跳出来,也顾不上找人梳洗,只匆匆走到状态前,将自己的发辫反转,拿发卡盘到脑后去,然后穿了棉衣裤,裹了一件狐皮大毛斗篷,一边让水香去拿上自己的药香,一边扶了南芜出门去了。 裴家少奶奶就是林郦娘,这一胎怀的意外,却也一直平顺安稳,五六天前,算着她到了预产期,江夏还过府去看望过她,当时看着她脉象不错,胎位也正,想着又是第三胎,也不用太担心。 却不想,竟是极不顺。临产时,才知道,胎儿临时转了身,竟然给了个肩位。这是丝毫不比立生好的产位,一个不好,孩子容易卡住产道无法下行,从而造成胎死腹中,进而危及母亲的性命。 风很大,即便是江夏做了准备,用围巾裹住了头脸,一出门也觉得胡天胡地,风裹挟着雪花扑头盖面的,根本睁不开眼。 南芜扶着江夏艰难前行,江夏一看不对,连忙叫一声:“转身,倒着走!” 好不容易到了二门上,裴家来的马车候在那里,马儿不安地垂着头,烦躁地用蹄子刨着地面。 江夏带着南芜和匆匆赶来的石榴一起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启动,骨碌碌出了徐家,一路往裴家去了。 车子行进的很慢,风雪眯了马儿的眼睛,几乎不能成行。 跟着来的刘水生见状,脱下一条带子,上前替马儿裹住了眼睛,然后,跳下车,亲自拽住缰绳,带着马儿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般,自然走不快,每每走到路口,还要辨别一番,就怕走错了路。 等到裴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江夏从马车上下来,就见风雪也小了许多。竟是让他们把风最大的一阵给赶上了。 裴家大郎等在二门里,一见江夏从车上下来,连忙拱手见礼,一边面色沉重地迎了江夏往里去。 江夏进去,什么人也没来得及见,先去看林郦娘。 彼时,林郦娘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江夏也不急着唤醒她,就匆忙要了水洗手,然后去看孩子…… 孩子的头就卡在那里,憋成了青紫色……这样下去,就是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不死即残了。 江夏心里沉沉的,锥心的疼着。她转身出来,与裴家大郎交待了一声,只说若不行,很可能要动刀。 江夏剖腹取儿已经有过几次先例,从最初的震惊不敢相信,到后来的接受排斥害怕,但总的来说,取儿的几例,都是母子平安了的。 是以,裴家大郎也有心理准备,只连连拱手:“都拜托给江大人了。这也是郦娘的意思。” 江夏点点头,重新转回来,一边嘱咐石榴准备手术,一边重新洗了手,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 那孩子的头卡在产道里,上不来下不去,江夏能做的不是强拉硬拽,只能尝试着将他推回去,同时调整一下胎位,然后唤醒林郦娘,再尝试着生一次。 “刚才,我们想要帮着她推,裴家大少奶奶不答应……”旁边伺候的稳婆多少有些气不顺。 她来了做什么都不妥当,又是盯着她剪指甲,又是盯着她洗手……你说说,她都活了大半辈子了,难道连手都不会洗?那样盯着她叫什么事儿?还用胰子洗了、用清水洗,完了,还得用烈酒擦一遍……还有那剪子、刀子什么的,也一样样要洗、要煮……你说说,那玩意儿谁家煮着玩儿啊,煮一煮,剪刀不都绣了么? 结果,自己这毛病那毛病的给耽搁了,孩子生不出,就请了这么一位来。可为什么都是接生的,她来了就啥话不说,任其作为,还说什么准备刀子……哎哟乖乖,那肚子拉开了,开膛破肚了还能再活?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不信的。 江夏对稳婆看也不看,只让石榴在给她擦一擦手,又给林郦娘消了一次。她这才动手,试探着,慢慢转动胎儿的头……片刻后,只觉手下一空,胎儿被她顺利推回******江夏抽手,转而清理了一下,给林郦娘连着扎了几针。 第二针刺下去,林郦娘就醒了,一口气呼出来,抬眼看见江夏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夏娘……我这回怕是……” 812.第812章 好烫! 江夏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横眉立目道:“你个没出息的,多少事儿,孩子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来,乖,张嘴巴……把这药含着,别咽下去呀!” 林郦娘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将江夏送过来的药丸子含住。一股类似人参,又不是人参的味道在嘴巴里融化、蔓延,她似乎有了些精神,看东西也不那么模糊了。 是了,夏娘来了,她和孩子都有救了! 江夏又问:“这可是我救命的丸子,你吃了就无妨了,乖乖听话,我让你使劲儿再使劲儿……” 林郦娘含着丸子不能说话,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江夏再次手起针落,刚刚舒缓疲惫的***再次收缩起来。 经过一番努力,孩子终于调正胎位,顺利产出来。 林郦娘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 将那孩子托在手中,一边清理口腔,一边她擦拭身上的血污……是个姑娘,林郦娘心心念念盼着的小棉袄! 清理一番,她倒提了孩子的两个脚,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孩子似乎沉睡中被唤醒了,猛地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哭!孩子活着,气息还算足! 林郦娘听到这声哭,然后就是江夏的声音:“你盼什么来什么,真的如了你的心,是个姑娘,浓眉大眼,漂亮的很呢……” 有什么从下边涌出来,热热的。 林郦娘想要笑,想回应一声,却发现没了半点儿力气。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滑入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去。 江夏将孩子交待给石榴:“包扎脐带!检查手脚有没有毛病……” 话未说完,就听得那边稳婆发出一声惊呼:“落红啦!” 江夏猛地回头看过去,就见林郦娘身下,一大片腥红正快速蔓延开来。 江夏瞳孔一缩,将孩子交待给石榴,自己快步走过去,针包重新打开,迅速取出几支长针,飞快地扎在几个穴位上。血出的缓了缓,却没有止住。 她知道,若想止住血,只能检查***做创面缝合,否则,如此剧烈的大出血,不可能仅凭针灸止住。 江夏头也不回,就交待石榴:“你将孩子包裹好,交给旁人看着。你准备手术用具……” 若是缝不住,或者找不到伤口,最后的办法就是切除***然后缝合。那样,让林郦娘再无法做母亲,但却可以抱住一条命。若是必须的情况下,她相信林郦娘绝对会选择保命。她有两个儿子,如今又有了一个女儿,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岁,他们不能没有亲娘。 刚刚生产完的**松弛,又在不停的收缩,本身就充着血,一点点小伤口极难发现。江夏一点一点细心又快速地搜索着,一遍没发现,又立刻折回来找第二遍……终于,在第二遍即将完成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出血口,隐在一道皱褶里边,鲜红的血液却顺着皱褶不停地涌着。 江夏回头,对石榴道:“点酒精灯。” 然后,她取一根鑱针,裹了一片干净布巾,将那鑱针烧得发烫,近乎烧红,然后,她回手,那鑱针落在那伤口上。 嗤的一声,不大,却绝地惊人! 然后,一小股淡淡的皮肉烧糊烧焦的臭气散开来,让屋里的几个人脸色更白了一层。 江夏回头,将鑱针交给石榴,又要了缝合针线,这才开始将那创口做缝合术。 大出血止住了! 江夏清理、复位,然后,让人帮着将林郦娘的身体清理干净,换了干净的被褥。接生正式完成。 她洗了手,要了半盏温水,又取了一粒丸子放进去化了,然后走过去,托起林郦娘的头,将药给她灌下去。 片刻,她探手查看林郦娘的脉搏,微弱,却一下一下,跳的还算平稳。她终于吐出一口气来。 这母女俩的性命暂时是救回来了,后边只管后发症,只要过了产褥期,没了感染继发症的危险,身体慢慢调养回来就是了。 等她从产房里走出来,脚底下都有些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那边,孩子的哭声好一会儿没听到了,江夏来到屏风隔出的次间里,一个奶娘正抱着孩子给裴家夫人和裴家大郎看。 江夏努力撑起一抹笑来:“刚刚来得匆忙,未及向夫人见礼。还望恕罪。” 裴夫人连忙过来,伸手托住江夏,连声道:“江夫人顶风冒雪赶过来相救,救了我媳妇孙女儿两条性命,老身感激不尽,哪里能怪罪……江夫人,请受老身一拜。” 说着,就要给江夏行礼,江夏抬手扶她,却觉得身体一晃,自己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裴大郎离得近,看的清楚,原本也想着随母亲给江夏行礼道谢的,却转眼看见江夏脸色不对,连忙伸手将自己母亲扶住,又叫人来扶江夏。 “江夫人,你是否不妥?” 江夏回手扶住赶上来的东英,将身体的重量靠在她的身上,然后撑着摇头笑道:“无妨,我无妨!……郦娘我已经喂了两粒续命丹,性命暂时无忧。但她此次生产耗损了身体,这几日里都不能大意了,还要尽心服药、吃食上调理补养,以便避免产褥之症……等过个七八日,过了产褥之期,再就无妨了。” 裴夫人和裴大郎专心听了,用心记着。江夏又要了纸笔来,给林郦娘开了治疗方子和食疗方子,细细地叮嘱了一回。 这边事情说完,江夏才准备要过孩子来,看看。 刚才,她急着抢救林郦娘,都没仔细看孩子……她一直惦记着,孩子性命暂时无忧,就怕伤了四肢神经去。现代因为难产造成的脑瘫、肌肉神经麻痹萎缩之类的情况,可不少见。 她撑着精神,扬起手道了一声:“把孩子……” 一句话,竟然结了一下,说不全乎了。 东英一直扶着她,察觉到不对,伸手又扶住江夏,探手的功夫,不小心蹭过了她的脸颊,然后,这个寡言少语的丫头禁不住惊呼起来:“夫人,你发烧了,好烫手!” 813.第813章 理论理论 江夏的体质弱,却有赖于她自己调理得当,一直没生过病。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忙完呢,她自己先撑不住了,火烧火燎地烧了起来。 江夏整个人的体重都依靠东英支撑了,浑身酸软无力,两道眼皮儿重逾千斤,她却仍旧努力支撑着:“另请太医来看看孩子……” 从裴家转回来,江夏尚清醒的。到了家,红绫姑姑给吓了一跳,连忙带人张罗着给她擦洗,更衣,然后伺候她上床歇着。 江夏迷迷糊糊的,还记得安抚众人:“别怕,只是伤了风,无妨……弄碗姜汤喝喝……” 话还没说完,江夏就撑不住昏沉睡去。 红绫姑姑一边吩咐人去弄姜汤,一边打发了人分别去文渊阁和太医院。去文渊阁给徐襄送信;去太医院则是请王太医过来,给江夏看一看。 别说她这会儿病的力不从心,就是明明白白的,不还有句俗话:医不自治么! 结果,一听江夏病了,王太医固然片刻不敢耽搁地赶了过来,太医院王院正和防疫院副院程西林也紧跟着过来了。 江夏昏睡不醒,王太医诊了片刻,见他们来了,干脆招呼他们一起诊一诊,来个小会诊。 小会诊的结果,却是江夏身体底子弱,又一直没好好调养过来,如今怀着身孕,身体内里亏损更甚,这顶风冒雪地出去一趟,又水米未沾牙地劳累了小半个上午,就撑不住了。 体虚气弱,虽不碍性命,却会影响到胎气,万一亏损严重了,就可能造成气虚血亏、滑胎、落胎等。 王太医几个人从江夏屋里出来,一起聚到前院正厅里,斟酌商讨了好一会儿,才开下一个方子来,平补调理,太过温补之品,却是不敢用的。 三位太医忙碌好一会儿子,眼瞅着已过了午时,正是午饭时分,红绫姑姑就出面请三位留饭。 太医院王院正和程西林还多少有些不自在,王太医以师傅的身份出面,招呼起两位同仁,这才解了尴尬。 这边刚刚定下留饭,徐襄也从衙门里匆匆赶了回来。 得闻三位太医在前院,他也不好先去看江夏,只能先去前院见他们三位。 几人见面寒暄着见了礼,王太医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一下江夏的病情,并安抚徐襄道:“不必太担心,此次看着凶险,却并无大碍。只不过,从这以后,一定要看好夏丫头,不能再让她冒险施为了。” 徐襄连连点头应着,一边安抚了三位太医,一边告罪进去看江夏。 因为发烧,江夏的脸色绯红一片,唇瓣殷红,却干燥,明显带着病容。 徐襄脱去官服,要了水洗了手,又将手在熏笼上烘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江夏床边,伸手去替她理顺额角的几缕乱发。肌肤触手发烫,带着些焦灼之感,让徐襄的心也仿佛被灼伤了般,抽了抽。 他要了温水和布巾子来,亲自洗了布巾子,给江夏擦拭手脸,又去擦胳膊和脖颈子……他不太懂这么做的原因,但他记得,自己生病发烧时,江夏就是这般护理他的。 布巾子擦拭过后,江夏的脸色嫣红润泽了些,睡得似乎也安稳了些。 前头还有客人,徐襄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叫过赶过来的芷兰石榴,吩咐一番,这才匆匆赶到前院去。 三位太医没有盘桓太久,也没有饮酒,只将徐府盛名已久的菜肴吃了些,吃饱了,就匆匆告辞去了。 徐襄得了信,匆匆处置完手头的事务,方才赶回家来的。是以,这会儿也不用再着急衙门里的事,专心致志留下来守在江夏身边。 他吃过饭转回来,恰好江夏第二份药熬好了,石榴芷兰两个正要给江夏喂药。江夏睡得沉,嘴巴紧闭着,根本喂不进去,好不容易托着她的头,让她张开嘴,一勺子喂进去,却差点儿呛着她,咳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重新睡着了。 “给我吧!”徐襄看着妻子难过,他也心疼。自然而然地上前接了药碗,并将丫头婆子们都打发了下去。 他先将药碗搁在旁边的高几上,一边抱起江夏的头,一边重新端了药碗过来,也不用勺子也不用碗,而是直接用嘴巴噙了一口,然后,俯首低就,口对口将药汤哺入江夏的口中。 也不知是药汤子不苦了,还是他的唇太过美味,江夏再不排斥喝药,睡梦中隐隐预约还很兴奋很疯狂,第一口还有些被动,第二口之后,就变被动为主动,主动索取更多…… 一碗药很顺利地喂下去,江夏吧嗒吧嗒嘴巴,似乎颇有些意犹未尽。 徐襄看着好笑,心里发软,他俯身亲了亲妻子微微撅起的嘴唇,含笑凝视。 “你快好起来吧,你好了,我就要与你理论理论……你只顾着救别人的妻儿,可曾顾忌过我妻儿的安危?……” 江夏睡的酣沉,也不知做梦梦到了什么,她一个翻身,头脸几乎埋进徐襄的怀里去。 徐襄心头一颤,片刻之后,方才伸手,将她抱着放回枕头上,然后拉被子替他盖好……却只盖好了上半身,下边的被子高高卷起,徐襄重新洗了帕子,开始给她擦拭腘窝、小腿、脚心……擦着擦着,他有些停不住手,从脚心一直擦到脚踝,又一直往上,一直往上…… 好半天,徐襄才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布巾子丢进脸盆,转身往外就走。 “爷,您还有公务未完呢!爷尽管去,夫人这边,我们会好生照应的。”芷兰一边说着,一边替徐襄拿了斗篷来过了,然后毫不迟疑地将帘幕放下。 徐襄很不想走,很想就陪在妻子身边,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一起安歇了。 可芷兰这话,他又反驳不得。至少,按这个世俗的习惯,大家公子有个不成名的规定,一不下厨,二不会亲自伺候妻子干这干那,否则就是夫纲不振。 徐襄夫纲不振么?哪怕是事实,只怕也没人敢说什么。 814.第814章 谁挂的小衣 就像弹簧,压得越狠,反弹力越强。 江夏的身体状况也验证了这句话,长期坚持着,努力挺直腰背,在前边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病,不能放松,弟弟妹妹们还没长大,徐襄有许多事要忙,不能分心…… 她要做一个支撑弟妹成长的长姊,还要做一个端庄稳重的妻子,给徐襄一个安心的支撑。 疾病来的猝不及防,一下子将她表面的坚强击破,让她露出最柔软最柔弱的一面来。 她昏沉沉睡着,眉头因为不舒服微微地蹙着。她的嘴唇干巴巴的,失了柔润和娇艳。她的脸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没了平常的细瓷般光泽…… 江夏爱洁,徐襄深深知道。她每天都要更换内衣,更是不止一次地说过,汗湿的衣服一定要换掉,不然穿在身上不舒服,还会诱发疾病。 因为服了解热的药,江夏连着出了几身汗。 徐襄几次替她换掉汗湿的小衣,又招呼人搬了新被子来,放在大熏笼上烘着,以便给江夏替换。 夜深了,丫头们被他打发了。 徐襄给江夏擦汗、换衣、换被褥,……不疾不徐地做着这些事,感受着妻子的高烧渐渐退去,睡得安稳起来,徐襄从心底升起一股由衷的欢欣和鼓舞,还有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亲自看顾着妻子好起来,果然与旁人回报来的消息不一样,他喜欢这种无间的亲密。 终于,江夏不再出汗,安安稳稳地睡着,气息脸色都好了许多。 徐襄还不觉得困,他回头,看着床头放的换下来的小衣,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从婚后,他的小衣都是江夏亲手准备,不肯假他人之手;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替妻子洗一洗小衣? 这种事,一般的男人是不屑做的。即便粗蛮的庄稼汉子,也没谁会给妻子洗小衣的。 徐襄却想尝试一次,他很想知道,当妻子穿上自己亲手清洗的内衣,会是什么心情? 就像他穿妻子准备的衣物,从一件件衣物中,体会妻子的关爱!那份喜悦,平淡而久远。 这么想着,徐襄就这么做了。 当他将一件件洗干净,带着淡淡皂角味道的衣服拧干,抖开,挂在衣架上去,他终于了解到,妻子每天做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累,却满足,满心淡淡的喜悦和安宁。 突然,他的心中浮起一个计划。等妻子病好了,天气转暖,他或者可以带着妻子去庄子上住几天。不带婆子丫头,不带小厮,就他们两人……他劈柴,她做饭,他挑水,她洗衣…… 洗完衣服,徐襄也就上床安置了。 之前一直没有睡意的他,一躺在妻子身边,就很快睡过去,睡梦中,他似乎已经带着妻子到了一个小庄子,一个小院子,一片小菜园……阳光里,妻子脸上的笑容那般灿烂! 第二天,徐襄按例在早朝时间醒来。 回头,妻子睡得仍旧安详。 他轻手轻脚起身,又回头替妻子拉了拉被角…… “唔……”江夏突然叹了口气,醒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徐襄惊喜地询问。 江夏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被大风雪吹了后,病了……这是,睡醒了?她倒是觉得不像昨天那么发热发冷了,却仍旧浑身酸疼。仿佛是干了一天一夜的活,而不是睡了这么久。 “嗯。你,这是要去上朝了么?”江夏转转眼睛,看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大概搞明白了时辰。 徐襄点头应着,低声道:“是。还早,你再睡会儿么?” 江夏觉得自己都快睡散架了,浑身不舒服,想要起来活动活动,比较关键的是,她憋了一泡尿啊,就快撑不住了。她是被尿憋醒的! “唔,不睡了。”江夏有些脸红地应着,努力想要撑着身子起床。 徐襄连忙跳下床,去床头衣架上把江夏的睡袍拿过来,给她披在身上。 江夏抬眼微笑,习惯地道谢:“谢谢!” 徐襄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不用这般客气!” 江夏也笑笑,转眼,却惊讶地看着徐襄竟弯下腰去,拿了她的鞋子过来替她穿在脚上。 不是第一次有人给穿鞋,现代有商店的售货员,到了这里有丫头、婆子,但江夏却第一次觉得让人给穿鞋子这么震惊,仿佛徐襄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来到这里好几年,江夏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男人为尊,妻子给丈夫穿衣、穿袜穿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却从没听过哪家的丈夫给妻子穿鞋子的。 “好了!”徐襄满意地看着妻子穿好了鞋子,然后回身招呼着,一边将她扶起来。 江夏回过神来,看了徐襄一眼,突然扯着嘴角笑了。她伸手过去,勾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在他脸上蹭了蹭:“谢谢你!” 等她到了净房,抬头看见那一件件悬挂着的小衣,突然愣住了。 什么时候,丫头们洗了衣服晾到这里来了? 夏天一般都会晾到外边去,冬天也有空置的厢房用来晾衣…… 不过,江夏也没多想。她解决了生理问题,洗了手转出来,迎面就看见徐襄等在屏风外边。 她脸上一臊,刚刚她还在里边嘘嘘……那动静,都被徐襄听了去吧! 徐襄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羞臊,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边抬手抚到她的额头上:“嗯,已经不热了。” 江夏抬眼看看捂在自己额头的手,莫名地,有些感动。 “嗯,嗯,不过是吹了风,无甚大碍,睡一觉起来也就好了。” 徐襄却没有顺着她说话,而是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只是不热了而已,鼻音还重着呢。” 江夏默了一下,嘟嘟嘴不再说话。任由徐襄将她扶回床上去。 那边丫头们敲门进来,石榴放下手中拿的热水,走到床前查看江夏的情况。另一边,水香和云香两个往净房里送水、清理。 两个小丫头刚刚绕过屏风去,就听得云香突然叫了一声:“谁将夫人的小衣挂在这里了?” 815.第815章 老太太要来 石榴刚刚查看了江夏是否发烧,手还没缩回去呢,云香一嗓子,让这丫头手一颤,差点儿招呼到江夏脸上去。 江夏刚刚看到那小衣,心里就疑惑了,听丫头这么问,她大概就猜到了一种可能。 一边抬手挡住石榴的手,一边转眼看向另一边收拾的徐襄……就见徐襄别着头,也不看她,还情不自禁地抬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一个个蛰蛰歇歇的作甚!” 石榴瞪大眼睛看着江夏,有些不敢置信道:“夫人,您病着呢,怎么还自己洗衣裳去了!” 江夏瞟了徐襄一眼,那边丫头们将小衣拎走去晾晒,徐襄这才匆匆进净房洗漱去了。 她淡淡一笑,也没反驳,只转而问道:“给爷的早点可好了?天寒,一定要热乎的。” “夫人您就放心吧,旁人也就罢了,枝儿姐姐亲自做的,您就放心吧!”石榴笑着替江夏脱了鞋子,又帮她重新拉好被子,一边低声劝道。 江夏笑着点点头,靠着大迎枕,闭上了眼睛。 有一种意外的满足和感动,在她的心底酝酿着,就像啤酒冒着泡泡,她怕不小心会从眼睛里满溢出来,被别人发现了去。 她要将这种美好珍藏在心底,一个人细细体会,不舍得与人分享。 徐襄洗漱完了,由着石榴替他梳了头,然后走过来向江夏告辞:“你安心在家养着,好好休养几日……别心急起身,刚下了雪,外边太冷,你受不住。” 江夏仰着头,眼底水波温柔,看着徐襄心里也软软的,恨不能不去上朝,就留在家里陪她。 “你放心去吧。”江夏道。 徐襄心里软的受不住,他抬手,将她的眼睛遮住,一边道:“越哥儿齐哥儿要回来,你也别惦记着,那么些人跟着呢。家里也有红绫姑姑打理,房间被褥一应事务都必是妥当的,你尽可放心。” 江夏听了这话,止不住笑了。 她可不就是想着,等徐襄走了,她就去越哥儿齐哥儿屋子里看看去么!却不想被他个小心眼儿的给看穿了。好吧,她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去就不去! “好,我知道了!”江夏柔顺地答应着。 江夏突然俯身,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安心养病,我做完事就回来。” “好!”江夏微笑着送他离开。 看着徐襄在门口整了整斗篷,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江夏才收回目光,伸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越哥儿和齐哥儿走的时候,还没有他(她),如今,家里已经多了一个。不知道,越哥儿齐哥儿他们知道自己怀孕,会是什么表情呢? 江夏终究是病着,精神头儿明显不足。看着徐襄走了,她叫了石榴过来,让她去与采买上说一声,看着多买些苹果回来,齐哥儿爱吃果子。再备下些糕饼,越哥儿爱吃那个…… 没多会儿,她就觉得体倦困乏,搬了大迎枕躺下去,没多会儿就又睡着了。 到辰时末刻,江夏又醒了。没有再发烧,只是身懒倦怠的很。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喝了一小碗莲子百合粥,吃了药,就又睡下了。临睡前没忘了叮咛红绫姑姑,给林郦娘闺女的洗三礼,比前头那个小子厚上两分去。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去,再醒来,却发现再次发起烧来。 江夏昏昏沉沉的,还记得要丫头们倒上白开水给她喝。又坚持着吃了一小碗白粥。吃了药,就撑不住又睡了。 她刚睡着没多久,去城外探信的人就赶了回来,管家张守信接了一问,那探信的就说:“明儿就到了。若不是被大雪阻了,今儿就到了!” 张守信也感叹:“这场雪下的大,来往客商行人怕是好些个都耽搁在外头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给红绫姑姑传话。既然两位少爷明儿就能到,那今儿就该生起火来,把屋子烘上了。要不然,屋子里暖不好,不好住。 “你受累了,喝口热茶缓缓,就去歇着吧。哦,厨房里我传了话,给你加了一只鸡,你也别在这里吃了,领了拿回去和孩子们一起吃吧!” 那探路的欢喜的连连道了谢,眼看着张守信要走出门去了,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守信总管,我还听了一件事。” 张守信挑着门帘子,一只脚都踏到门外去了,听到这话,不由皱着眉头回身看过来:“啥事?不要紧的说不说的也没啥。” “要紧!要紧的!”那探路的连着说了两个要紧,一口喝干了手中的茶,这才跳起来道,“小的打听着,好像老太太也一并来了。” “老太太?哪位老太太?”张守信下意识地问。 他原来是徐家的仆从不差,可跟了江夏之后,才受重用,这许多年下来,他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夫人陪房的存在,早就忘记了徐家还有个太太,如今徐襄升了官,改称老爷了,家里的太太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老太太了。 “守信总管怎地了?自然是临清老宅子的老太太呀!”探信的诧异道。 张守信心头咯噔一声,脸色也倏地变了:“真的是老太太来了?你问实了么?” 那探信的是个机灵的,向来为自己的零头聪慧自得,干重活他或许不行,但传个话、探个信却是最拿手的。一听张守信质疑他的话,不由有些不乐意了,沉了脸道:“守信老哥这是什么话,干别的我不行,要论探信,我啥时候让老哥失望过?” “哎,唉,不是那个意思!你且歇着,我去了!”张守信心里烦乱着,挥挥手安抚了几句,匆匆去了。 那探信地站在原地琢磨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怎么,老太太进京不是喜事么,怎么看守信总管这样,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这个人叫赵胜,是家里宅院扩大后,又从庄子上挑回来的新人。这人心地厚道,却很伶俐,探个信、问个路、传个话的极妥当,来了不到一年,就成了张守信的亲信,如今专门跟着他跑外的。 只不过,他再伶俐,一些旧事却是不知道的。比如,江夏曾经与郑氏翻过脸。又比如,徐襄和江夏的婚事,到这会儿,也没得到郑氏的首肯。 816.第816章 先去更衣 江夏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发着烧,脑子迷迷糊糊的,还一阵阵发冷,药效发挥后,身体又开始发热出汗……直到黄昏薄暮时分,她才觉得身上的热稍稍退了些,脑子也清醒了些。 这一清醒了,就觉得身上的小衣被汗浸湿了,粘腻腻地裹在身上,不舒服的很。 她扬声唤来丫头,当值的连翘走过来,江夏吩咐她去拿小衣和温水来,她要擦一擦,换换衣服。 连翘是知道江夏爱洁的,听了吩咐不敢耽搁,立刻去要了热水,又去衣柜里拿了干净的小衣、中衣过来,只不过,问过江夏后,没让她自己动手,由她用温水洗了帕子,替她擦去身上的汗渍。 一边替江夏换上衣服,连翘一边赶紧拉过被子来给江夏盖好了,一边道:“夫人,我小时候生病,我娘是不许我起身扑腾的。因为刚刚出了汗,最容易受风,一个不好,反而会加重了病情。” 江夏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娘说的有道理……只不过,我捱不得。而且,要在汗水落下去之后,换衣擦身……” 这么说着,江夏猛地想起昨晚,屏风后挂着的几套小衣来……看那样子,很难说徐襄是在什么情况下替她擦身换衣的,难道竟是出着汗的时候,做的那些? 江夏心里又是温暖,又难免有些许无奈。徐襄大概第一次伺候病人吧?能做到这样,她已经很感动了。 换了干爽的衣物,发热也退了些,江夏自觉好过了些,就要了水喝水。 连翘上来询问,“夫人,粥熬的正好,给您端一碗来吃下,过会儿咱们好吃药。” 江夏答应着,又道:“去前头问问,爷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快回来了,就等一等吧。” 连翘答应着,转身出门吩咐小丫头去问话。她又转回来,一边向江夏回道:“两位少爷和秋姑娘的屋子里已经生了火,等几位小主子到家,屋子烧的热乎乎,就舒服的很了。” 江夏满意地点点头,想起一别许久的两个弟弟,心里难免思念又挂牵:“那两个也是,在外头玩的恋了,非拖拉到这么冷,下了大雪,这冰天雪地的赶路,还不知怎么遭罪呢!” 这话听着虽然是数落和不满,但那份牵挂和惦记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连翘怕她生着病忧心,连忙笑着宽慰道:“夫人就不用太惦记了,有那么些人跟着,咱们家的马车有充裕,车上都是有皮垫子有熏笼的,少爷姑娘必定受不了罪的。” 这倒是大实话。别说越哥儿齐哥儿他们,就是家里的婆子丫头们出门,进了冬月后,马车上也会加个炭盆的,真心不会挨冻。更何况,这一路进京,所经城池里都有四喜客栈的,照应的不敢说与家中一样,但比一般投宿客栈却是周到妥帖多了。 这么想着,江夏略略安了些心。她将喝完水的杯子递回去,撩起被子准备下床。 她要去净房里方便下,也想着能不能在屋子里走动走动。总是在床上窝着,别说她身体血脉不畅,就是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受影响的。 略略活动活动,也能促进身体机能恢复,对病情好转也有帮助。 她一条腿下了床,另一条腿正要从被子里挪出来的时候,门帘子一响,出门去倒水的连翘问候声也同时传进来:“爷回来了!” 紧接着,徐襄裹着一团冷气,从外屋走进来,一边解开自己的斗篷递给跟过来的连翘,一边目光已经落在了江夏身上。 虽然徐襄一天没能回来,中间却打发了长福回来问过消息。是以,他是知道江夏下午又发烧的。 这会儿看着江夏一条腿床上一条腿床下的,身上只穿着中衣,连件袄子都没披,一时难免着恼,却到底顾虑江夏病着,不敢与她置气,只快步走上前来,也顾不得身上的官衣未换呢,就匆忙拿了一件丝绵睡袍过来替江夏裹了,然后又要俯身去拿鞋给江夏穿。 江夏却明白着,这穿着官服俯身给她穿鞋像什么……更何况,连翘和川香、云香都进来了,正拿眼睛看着呢! 她一缩脚,从徐襄手中挣脱了,抬脚轻轻蹬了徐襄一下子,低声笑嗔道:“还不先去更衣!” 她病着,本就没力气,又刻意放轻了力道,这一下子蹬在徐襄肩膀上,却比推更轻柔些,那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含着些许娇嗔、些许妩媚……哎哟,那病美人的风情入骨,竟让徐襄半边身子一酥,心也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他有些慌乱地转开眼,连连应着,匆匆转身出去了。 江夏并未察觉徐襄的异样,只看他略显仓惶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懊恼,是不是她太不给面子了?由着他穿鞋……没换官服就给她穿鞋,是万万不行的,万一传出去,就不是一个闺房情趣能解释的了的。若有人上纲上线,甚至说不定会影响到徐襄的前程。 都说女人心难猜,江夏看来,男人的心思才难琢磨!有时候,她怀疑,男人的脑回路构造,是不是有女人不同! 叹了口气,将小烦恼撇开,江夏转而看向木香和云香。这两个丫头刚刚去厨下帮着做点心了,是为了越哥儿他们回来准备的。 江夏笑着问:“都做妥了?” 木香云香对视一眼,木香笑着回道:“酥饼都做完了,一共做了八样,杏仁、榛子、松子、核桃四种口味纯味酥饼,又有蛋黄、樱桃脯子、桃脯子、杏脯子四中夹馅酥饼。另外的米糕、米脆和绿豆糕,枝儿姐姐说明儿一早下手做,不然早做出来,搁一晚味道就不好了。” 江夏点点头,满意地应着,又回头叮嘱连翘:“明儿记得去棚子里看看,鸡腿菇差不多能吃着了,正好搭着嫩韭青做馅子,做锅贴、饺子都是极好的,囡囡最爱吃那个。” 连翘答应着,帮着江夏穿好鞋子,又替她穿好睡袍,这才扶着她起身下床:“夫人,您小心些,若是头晕无力,就再歇着,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们。” 817.第817章 此生之幸 江夏有些头晕,她站在床边缓了缓,一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扶着连翘往屏风后去。 她的屋子里在耳房中设了专用的净房的。只不过天冷了,她又病了,夜里起身往净房里去有些冷,这才在屏风后加了一套用具。 这会儿,她进了净房解决了生理问题,洗了手转出来,恰好又遇上徐襄换好衣服回来,又等在屏风外了。 江夏仍旧有些臊得慌,她略略转了转眼睛,缓了缓才道:“时辰不早了,让她们摆饭吧。” 妻子微微含羞的表情落在徐襄眼中,让他心头又难免有些发热。他暗暗警醒自己不该生出什么旖旎之思,一边镇定着表情,含笑上前,自然而然地从连翘手上将妻子接过来,自己半搀半扶着回床上去。 江夏有些不太乐意:“我今儿都不发烧了,总躺着,骨头都酥了,我想走动走动。” 徐襄却是知道实情的,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刚刚退烧不足一个时辰,就叫不发烧了?乖乖地回去歇着,尽快好起来,明儿小越他们回来,才不会为你担心……” “哦!”江夏说谎被揭穿,无奈,只能悻悻地应了。 说起小越,徐襄猛地记起下午刚接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娘也过来了。” 江夏愕然,眼睛定定地看着徐襄几息,方才醒悟过来:“太太……这大雪天的,她一路上可好?” 她下意识地想质问,郑氏怎么来了,可话到嘴边,又及时被她调换了。 不管郑氏如何,却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是徐襄的亲妈。 江夏情商再低,也不会真的去问‘婆婆媳妇同时落水,男人去救哪个’的问题。她记得现代时一位男同事曾经不屑地说过,亲娘只有一个,媳妇么?只要有本事,要多少没有! 她的意外那么明显,徐襄自然看得出来。不过,听她开口就是关切之语,徐襄心里还是很宽慰的。 无论如何,他与天底下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都希望自己的母亲和妻子能够亲近,最起码也能互相尊重、客客气气相处,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家老娘和妻子争斗,那样,夹在两个人中间的男人,才是最受气最为难的那个。 “前些日子,大姐写家书回去,向她报了喜,她听说就要有孙子了,就等不得了,着急赶了来……”徐襄开口替自家老娘解释。 他知道妻子与母亲有隙,他也怕她们无法相处……可郑氏进京的消息一直没给他透露,他也是今日下半晌才知道的,还是景谅特特赶到衙门里告诉他的。若不然,徐慧娘和郑氏都瞒着,怕是郑氏进了京,到了家里,他才能知道。 江夏已经平定了心中的惊讶和烦恼,努力展开一抹微笑来:“真对不住,这事儿我前头也不知晓,未能铺排下去。不过,你别担心,我这就让人请红绫姑姑来,让她铺排人手去收拾房子去,清理打扫布置,生火烘房子……一晚上赶一赶,也耽搁不了的。” 徐襄看她脸色挂着疲倦和病容,却不得不强撑着操持这些,心中不忍、心疼,又熨帖和满足。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且安心歇着。我让人把魏嬷嬷请了来,她了解娘的喜好……把拾掇屋子的事儿交给她去做,指定能合了娘的心。” 徐襄微笑着说道,江夏听得一口气哽在嗓子里好半天,才有些颓然地呼出来。 既然,他大包大揽地安排了,她也没必要上赶着操心……想想也知道,哪怕她强撑着病体亲自去打扫布置了,只怕也难称郑氏的心。既然受累也不讨好,她又何必上赶着找不自在去! 她是孕妇,还是个生着病的孕妇……她完全有理由躲开去! 不过,这里是她的家,她也不能真的不闻不问了。 她依靠在大迎枕上,微微笑着问道:“给太太拾掇了哪个院子?……太太既然来,按礼该住正院的。不如,让那边院子收拾了,我搬过去,把正院替出来,给太太住?” 徐襄喉头一哽,顿了一下,才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道:“别想这些……你怀着身孕,家中一切皆不宜动。更何况你还生着病,哪里还能折腾搬院子去?” 看着江夏终究有些难安,徐襄又继续道:“你这几年未见娘了,不知道她与往昔大为不同了。她老了,只是盼着尽快抱上孙子的老人罢了。” ——但愿如你所说! 江夏很想说这么一句,但是她不能够。 她只能含笑应了,全心全意地依赖目光看着徐襄,柔柔道:“我只希望她老人家顺心满意……说实话,我每每想及她老人家在老家,你我不能尽孝也颇为挂念。也想着老人家若能容我,我必好好孝顺的。别的不敢自诩,我毕竟懂些医术,帮她老人家调理调理身体,让她老人家能多享几年福,最好能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长大……那才是我们为小辈的福分。” 希望父母康健、长寿,是每个做儿女的真心的祈愿。当然,这祈愿要在郑氏不再生事的前提下,江夏愿意为了徐襄,摈弃过去的种种,做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徐襄捧着她的手,低头吻了一下,这才满心欢愉道:“你放心,娘之前与你有些误会,如今,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必不会再不容你了。” 江夏含羞带怯地点头应了。心中却不住腹诽,‘误会’?什么误会,先是要她变妻为妾,后来又干脆想要将她卖掉……郑氏来了,她没办法拒绝她进门,却绝对不会任人欺凌。伏低做小可以,但没底线没节操的‘愚孝’她做不来。 她这会儿就递了话,‘若容她,她必尽孝’。若不尽孝,也是郑氏容不下她,而不是她故意慢待谁。 她抬眼看着徐襄,有些动情道:“你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眼睛一转,露出一抹羞涩来,江夏道:“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有你真好!” 最后一句,她将自己靠过去,依偎进他的怀抱中,头枕在他的肩头,柔声说话。 徐襄听得又是满足,又是宽慰。妻子这般宽宏大量,这般大度,真的让徐襄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自豪感来—— 他俯身抱紧怀里的妻子,低声道:“我也这么觉得……我庆幸我能娶你为妻。……此生此世,能娶江夏娘为妻,乃是我此生之幸!” 818.第818章 去琼州,去吕宋! 晚饭,江夏与徐襄一起用的。江夏撒娇耍赖都用上,才让徐襄同意去起居间用的饭,还是江夏做在暖榻上,拿薄被盖了腿。 徐襄就把矮几放到暖榻边上,他坐在江夏身边,一边照看她一边用饭。 江夏笑眯眯地要了两双筷子,一双筷子用来给徐襄夹菜,另一双筷子自用。可徐襄不注意这些,他夹了一片鱼肉,挑净鱼刺后送到江夏嘴边,用目光坚持着,让她不得不张开口吃下去。 “伤风会过人……”江夏还是忍不住提醒。 徐襄俯身过来,用额头碰碰江夏的,笑着道:“这会儿才担心,嗯?晚了!” 江夏不由想起那几套小衣……目光下意识地转开,脸颊微微有些做烧。是了,她昨晚睡的昏沉,徐襄照顾了她一晚,还同衾而眠,呼吸相闻……哎呦,什么病气、病毒不早传过去了呀! 看妻子被自己撩拨的有些羞了,徐襄暗自得意,脸上却端正了神色,又捡了一块鱼肉喂进江夏的嘴里。 “乖乖吃饭,傻乎乎想什么呢!” 江夏气结,回头瞪向徐襄。什么叫傻乎乎……明明是他撩拨的好嘛! 她瞪眼,徐襄却恍若不知,低头继续夹了一片鱼鳃肉,低声道:“这块就是你说的豆瓣儿吧?你总是说豆瓣儿汤,豆瓣儿汤,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做一回尝尝呗!” 江夏失笑。豆瓣儿汤不过是她有一回教导齐哥儿不许挑食说的例子,却没想到被徐襄记住了。还做来尝尝,不知道那就是豪富盐商们用来烧银子的嘛?一碗汤用五十几条鲥鱼哎,太暴殄天物了好不! 很配合地张口将那‘豆瓣儿’吃了,顺便瞥某个胡言乱语的人一眼,江夏选择低头吃饭,不理会某个发癔症的人。 她捧着自己的一小碗白粥吃着,想着吃饱了撂了碗筷,就不再受某人荼毒了。却不想,徐襄根本没有自觉,不断地摘了鱼肉、鸡翅膀肉送进江夏的嘴巴里,江夏暗暗决定,下一口就不吃了。接过,徐襄再送过来的就不是肉类,却是大冬天极难得的黄瓜条,清脆爽口,闻着就有股子清香味儿。她没忍住,又张开了嘴巴…… 于是,还在病中的江夏,不但吃了自己的一碗白粥,还吃了无数鱼肉、鸡肉、黄瓜、蘑菇……吃的有点儿多了。 吃饱饭也不敢立刻上床睡去,只能在屋子里打转转,消食。 徐襄也不去看书、处理事务了,就在屋子里,扶着江夏走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江夏病着,本就容易疲惫困倦,这吃饱了更容易犯困。走着走着,身体的重心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徐襄的肩膀上去,眼睛也有渐渐合拢的趋势。 “……你说我要求放个外任可好?”徐襄突然道。 江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眨着眼睛回头看向徐襄,满眼狐疑。 说起来,徐襄的仕途说顺,又特别不顺。 他被放在文渊阁行走一年多了,总说入阁之后就是拜相了,可偏偏,这一搁就是一年多,成庆帝仿佛忘记了徐襄的品阶、职位不符的问题,竟然就让他一个四品官干着宰相的活儿,一干就是这许久……朝臣们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对徐襄从最开始的炙手可热、趋之如骛,到渐渐冷落、疏离、回避……再到如今,已经很有些闲话在朝堂上下风传了。 江夏一直备受皇帝恩遇、信重,从她被封太子少保,到前几****推荐防疫院的副院……一句话啊,就让程西林从七品升至从五品,就是入了阁拜了相的几位老大人,也不敢说自己的话这么管用啊! 隐隐有人若有所指地说徐襄娶了个好媳妇儿啊。又有人说风凉话,差事干得好,不如媳妇娶得好……言下之意,就是说徐襄之所以能够入阁,却不得重任,不见提拔,不过是他并无实才,托庇妻子的‘福泽’罢了! 更有人诛心之语,暗指江夏倍承‘恩宠’……至于,这‘恩宠’是什么,从那些传小话的人暧昧的眼神语气中,并不难猜! 江夏隐隐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但作为唯一一个进入朝堂、获封高阶的女子来说,这些风言风语从未断过,她也习惯了,懒得理会了。只不过,她能不听不闻不理会,却不敢保证徐襄不听不闻不在乎。毕竟,是个血性的男人,听人传闻自己妻子与人有垢,难免受不了! 难道是为了这个,徐襄才想着申请外任,带着她躲开京城的种种流言蜚语? 只不过,江夏心思一转,就确定了,徐襄擅谋略、长权谋,相对于朝堂上的平衡周全之策,他并不适合做地方官,至少,民生庶务上,徐襄不会比谋略上更好!那么,无疑的,徐襄想要最好的发展,还是留在京城、留在权利的中心更合适。 心里有了计较,江夏眼中的疑虑也就淡了些。 她撇开眼睛,淡淡道:“也好。我早就想着去南边沿海去看看,据说那边冬天都不用穿棉袄的,还有吃不完的鲜果子,开不败的花儿……琼州怎样?要不,干脆去吕宋?那边不也并入我大庆版图了么?” 这回换徐襄傻眼了。 琼州不够狠,还吕宋?他说的是外放,不是流放好不? 谁听说哪个官员申请外放去琼州、去吕宋的?那种遥及天涯的海岛,几乎与京城隔绝的化外之地,他去做什么?管野人嘛! 徐襄越想越懊恼,忍不住回头捏了捏江夏的鼻子,气恼道:“你是故意气我的。” 他说的是陈述句,半点儿迟疑、疑问也没有。江夏表示很无趣。 她撇撇嘴,淡淡道:“离开京城,去琼州、去吕宋,与南直隶北直隶有何区别?再说了,既然申请外任,那就是表明你无心恋栈权势,自明心志,寄情山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么,在京城左近,反而受制于京中诸般势力纠缠,倒不如走得远远的,万事自己做主,岂不快哉!” “快哉,快哉,你一定会是快哉的!”徐襄这一次换成捏了捏江夏的耳珠,一边磨着牙,一边暗暗发狠。若不是看她病着……咳咳,主要是她怀着身孕,他就要下辣手好好惩治她一回。哼,这些日子,他顾惜她的身子,倒是惯得她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会气人了! 819.第819章 按规矩来 最后,关于外任的讨论以两人相视大笑结束。看徐襄笑的开怀,江夏也没再深究他提出这个话题的初衷。 在徐襄娶她之前,就应该了解她的性格、她的品行,他信她不疑有他,才会坚持娶她为妻。她也相信徐襄的智慧、定力、心性,不会被那些无聊的长舌小人所影响。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至于别人说什么,有什么关系! 她很快将这个话题丢开,然后就困倦的坚持不住,上床睡了。 一夜好眠,睁开眼,徐襄已经去上朝了。江夏没作声,自己躺在床上,活动活动手脚,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精神头儿似乎也足了些。 唔,看来病情好转了,早上再吃了药,下午大概就不会再发烧了吧! 心里盘算着,起身下床,当值的连翘匆匆赶紧来伺候。 “夫人觉得如何?看气色比昨儿好多了呢!”连翘一边俯身拿了鞋子替江夏穿上,一边笑着跟江夏搭话。 江夏笑笑:“我自己觉得也好多了……唔,前儿抓了几天的药?” 听江夏说好多了,连翘笑得更开心了:“王老太医的医术真是神了,前儿他就说,开三服药,吃下来,夫人自己个儿也该清楚明白了,再作加减,您自己个儿也就能成了……这不,今儿早上就是最后一剂了,吃完,夫人您自己正好再开方子。” 江夏也失笑起来:“师傅对自己的医术还真是自得的很呐!” 连翘笑笑,扶着江夏起身。 觉得身体松快了,江夏就不想在屋子里了,让连翘带着她去净房中洗漱。 还好,净房那边也加了火墙的,同样不冷。连翘也就不阻拦她,由着她往净房中洗漱了,这才转回房中来梳头、护肤。 涂了香露香膏之后,江夏看着镜中的脸,这才病了两天而已,脸色就有些黄黄的,没了平日的红润和白透。她轻轻叹口气,从妆奁匣子中取出自己配制的粉膏子,点在脸上,慢慢涂匀了。又取了一点点玫瑰花做的胭脂膏子,在大拇指根儿揉开,轻轻地拍在两颊上。 “夫人这一装扮,气色就更好看了,少爷们和秋姑娘见了,才欢心……”连翘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老太太今儿也要到了的消息。经过一个晚上,府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一直居于临清老宅的老太太要进京了。 不了解旧事的人,只猜测夫人上头有了婆婆,以后的日子没那么自在了; 了解旧事的人,就更是在心里盘算起来,老太太与夫人可是旧怨极深的,老爷夫人成亲,老太太都没露面,这突然进京来,又当着夫人有了身孕的档口……会发生什么事,真的难说啊! 连翘是知道旧事的,她是江夏的贴身丫头,心里自然向着夫人的。 一得知老太太要来,石榴第一个就按捺不住了,召集几个大丫头碰面商量,等老太太来了,几个人一定要坚定立场,绝对不能被老太太忽悠了去。还有上一次老爷回乡带回来的那两个丫头,虽然被齐少爷要了去,却并没有带走,就在齐少爷院子里呢。她们几个可要替夫人看好了,不能让那两个贱皮子趁着老太太来的东风,爬到老爷的床上去。 是以,连翘这会儿说着说着话,就难免又想起自己几个人的猜测和担心。夫人有了身孕,老太太往老爷屋里赛人可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 江夏察觉到了连翘的异样,转眼看过去,却见连翘飞快转开目光去……只是,她的眼神江夏还是看见了,怜惜?感叹?忧伤? 这丫头看着她露出这种眼神做什么?她就这么不幸,连丫头都为她叫屈喊冤了? 摇头笑笑,江夏大概想到了原因。 “你们都知道了吧,老太太今儿也要到了。”江夏淡淡地开口,一面取了黛石,轻轻地染了染眉梢,让气色更好了一点。 从镜子中看到连翘苦着脸点了点头,江夏笑容更深了些:“多大的事儿,怎么就这副模样?……天塌不了!实在不行,咱们还有国子监那边的宅子呢,大不了,咱们搬回去住……哦,对了,既然说到这里,你待会儿见着红绫姑姑,让她来我这里一趟……” “夫人,您真打算搬回老宅子去呀?”连翘有些着慌了,她一脸担心地握住江夏的手道,“夫人,您可是老爷正经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夫人,有皇上亲自证婚的,又有那么些个老大人喝了喜酒的,可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欺负的,您可不能搬,真搬走了,可就示了弱,给人家找好了现成的借口了呢!” 江夏想笑,可抬眼看着连翘一脸紧张和担忧,她就笑不出来了。这丫头是真心地替她担心、着急呢! “傻丫头!”江夏回握住连翘的手,微微笑笑,道,“我那搬回去的话不过是玩笑,真要搬,也不是咱们搬呀,你忘了,咱们家的房契地契,可都在夫人我手中拿着呢,登的可不是徐襄徐大人的名字!” 连翘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展颜笑开来:“夫人,就知道咱们都是白担心的!” 江夏很有点儿小得意地笑着点头。 连翘笑着笑着,突然又问:“夫人,那您说请姑姑来作甚?难道不是说收拾老宅子?” 江夏笑着点头:“是收拾老宅子,却不是我准备搬……我琢磨着,家里若是有了老人,晨昏定省的……那啥,我指定要在老人跟前尽孝,也就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去管越哥儿他们几个……我让红绫姑姑来,也只是与他商议着,该在那边收拾收拾,把江家的宗祠立起来,以后越哥儿他们即便住在这里,逢年过节祭祀了,也可以去那边。在这里按放江家的先人,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江夏说着,嘴角微微挑起来,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京城里,勋贵人家、官家新贵,最讲究的就是礼制、规矩。那好,她就按规矩来好了……不管心里作何想,行动言语上,她绝对不会让人挑出错处来。 820.第820章 寒酸 梳洗完毕,江夏稍感乏力,就到临窗的暖炕上靠着。 红绫姑姑赶了过了,江夏与她说了收拾老宅子的事,也重点说了,收拾出一个小院子来做祠堂,供奉贺氏的牌位。当然了,以后,江家的祠堂也就立在那边,那个自然有越哥儿和齐哥儿两兄弟铺排去。 红绫姑姑听得直点头,略一沉吟,又道:“夫人这般安排,是不是打算那边就立为江家?” 江夏略一愣怔,随即笑着应道:“对,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越哥儿和齐哥儿两个年幼,也未成家立业的,就暂且与我住在一处。等他们娶了亲成了家,自然就要有自己的住处才行……姑姑,你去东屋的格子里拿出那边的房契地契来,直接去衙门里把过户的契书办了去。就落在越哥儿名下吧。他为长,若不嫌弃,老宅子就是他的。齐哥儿大些,再给他张罗就是了。” 红绫姑姑连连笑着应了:“如此甚好。奴婢这就拿了契书去办,晌午也就回来了。” 江夏笑着应了,看着红绫姑姑拿了契书,还有徐襄的帖子,打发人往衙门里去了。 早饭仍旧是白粥,却添了两样小菜。一份凉拌黄瓜条,一份糟鸭掌。江夏就着小菜喝了两小碗米粥,也就饱了。 连翘看着江夏吃的比前两日都好了,心中高兴,又出去看着小丫头将药温上,略缓了缓,就给江夏端进来,服了。 喝了药,江夏盖着小薄被在暖炕上歪了一会儿,待药力略略散发些,身上略略出了一点点汗,感觉比早上又好了些。 于是,她自己诊了脉,要了前一张方子过来,斟酌着加减一番,重新给自己拟定了方子,打发人交给石榴去抓药去。家里常备的药物很全,抓药直接去她的药房中去抓就好,都不用出门的。 临近巳时中,红绫姑姑转回来,房契地契已经过户妥当,国子监那边的宅子已经过到了江越的名下。 “办得极好。”江夏满心欢喜地将契书收好了,然后向红绫姑姑询问道,“老太太的院子是哪间?姑姑可去看过了,收拾的可还妥当?” 一说这话,红绫姑姑脸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方才迟疑道:“奴婢倒是去看过的,那边都是魏嬷嬷带人收拾的,说是按照太太在老宅子的习惯布置的……” 江夏听出了不对,微微蹙了眉头道:“姑姑看着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红绫姑姑面现难色,她搓了搓手,犹豫一下,方才道:“或许是奴婢想多了,奴婢只是看着那房子里布置的稍显寒酸了些!” “啊?”江夏简直不敢置信。 郑氏在临清的院子她进去过,房间也进去过,虽说是小镇子上的人家,郑氏出身豪富的郑家,嫁妆本就丰厚;加之,郑家二舅老爷多年帮衬,郑氏的嫁妆多有出息。故而,郑氏虽然年少守寡,但日子过得并不难,甚至很能称得上优渥……若魏嬷嬷按照郑氏旧居格局布置,怎么会寒酸了? 红绫姑姑大概觉得说都说了,多一句少一句反而不是事儿了。索性放开了道:“夫人,其实魏嬷嬷用的物件儿也都算不错。门帘子不必说,家里都一样,用的都是湖州的织锦缎面。倒是屋子里,帘幔用的也是湖州缎,床褥用的也是湖州缎……屋子里的摆件儿只挑了一件玉山子,摆在迎门高几上,床头的格子里放了柄玉如意……各处空旷得有些过……” 经红绫姑姑这一提醒,江夏顿觉恍然。她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了。 她之前见郑氏院子房间的时候,刚刚到了这边不久,所见所闻,还局限在徐家的院子里,郑氏那房子的布局装饰,自然看不出寒酸来,甚至,在她这个现代人眼中,还颇有些富丽堂皇的。 但随着她一步步走来,开铺子、置庄子,产业遍布天下。又登堂入朝,成为唯一的一名女官,而且官居正三品太子少保,这眼光品味自然也随着经历、身份的不同而丰富、改变着。 她抬眼,看向自己窗台上摆的两份盆景,一盆水仙花叶片油绿,做出了孔雀东南飞的造型,几朵雪白的花儿,恰恰好位于孔雀尾部,形成一个漂亮的扇面形状。这些也还罢了,手工巧一点的花匠都能做到。关键是她养水仙的水盂,鲜艳的釉里红官窑大水盂,那红色极正,而且又明显的金线口,铁足,还有极漂亮的冰裂纹开片……这种水盂,就是搁在皇帝的御案上去,也不逊色。她就是看着颜色喜欢,就拿来做了养花的水盂! 旁边摆着一盆腊梅盆景,枝干盘结遒劲,几根稀疏的花枝,开着不多的几簇淡黄色腊梅花,造型古朴,幽香缕缕……这株梅花不说造型如何,就它树根下压盆的石子儿,看着圆润润白莹莹的漂亮的不行,仔细看,竟是数十颗籽玉玉料子。虽说这个时候的玉料远没有现代炒作的天价,但这种上等的籽料也向来都是贡品,轻易流不到民间的。好吧,江夏的深受皇恩,颇得了几次重赏,其中成斛的玉珠子,就是这个了。好多斛嘛,那些来压花盆,似乎,好像,也不怎么过分! 再看案头上摆放的澄泥砚、飞星墨……哪一品不是珍品? 就连她日常用的杯盏,也都是上好的官窑出品。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几十上百两银子,还有价无市那种。 这种种的种种,随便哪一件,都不是一个小镇妇人能够有的呀! 也难怪看惯了这些的红绫姑姑,说魏嬷嬷收拾的屋子太寒酸了。 转回目光,江夏默了片刻,再抬起眼来,看向红绫姑姑,道:“姑姑,那就要你再受回累了……” 红绫姑姑连忙道:“夫人不必与奴婢客气,这些原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哪里说得上累了。奴婢这就去寻魏嬷嬷,与她商议着重新给老太太布置屋子去!” “不,姑姑误会我的意思了。老太太那边不用动,姑姑赶紧找几个稳妥麻利的,将我这屋子里外上下统统过一遍,但凡比老太太屋子里奢华东西,都换了去吧!” 821.第821章 委屈 徐襄这一日回来的早,破例赶在午饭前就回了家。 江夏想到他会早点下衙,却没想到这么早。已经让丫头们摆了饭,正准备要吃的江夏颇有些意外,却也并没慌张……她只准备起身相迎,一边吩咐身边的连翘:“去厨下说一声……嗯,汤有现成的,就做个锅子吧,这天寒地冻的,吃锅子最舒坦,也快一些。” 连翘答应着去了。 徐襄抬手止住要起身的江夏,一边自己解了大氅交给旁边的伺候的丫头,一边走上前来,查看江夏的气色。 手搓了搓,又放到旁边的熏笼上烘了烘,徐襄自己觉得不冷了,这才放到江夏的额头上,一边试温度,一边笑道:“看着气色倒是好得多了……咦,平日里不是不爱上妆,今儿病着,怎么反而有心思了?” 江夏有些无语地嘟了嘟嘴,要不是考虑到实在不雅,真想白他一眼。果真男人都是粗神经动物,难道不知道,今儿越哥儿他们要回来,自己不想顶着张病容让弟弟妹妹担心么! 徐襄却突然嗤地一声笑了,伸手揽住江夏的肩头,紧挨着她坐了,一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可是因为要见婆婆了?” 江夏猛地回头瞪过去,满眼嫌恶,然后伸手去推徐襄……这个人太讨厌了,知不知道她不想提这个,偏偏这会儿提起来,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吃最后一顿舒坦饭了?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徐襄却笑的有些收不住,他并不用力,顺着江夏的力道往后仰着,一边继续道:“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我是说,你莫担心,你不算丑,真的!” 江夏气结,瞪他一眼,扭过脸去不搭理他了。 等锅子上来,江夏之前上来的粥也刚刚好不烫了,于是,她安静地低头吃饭。 徐襄一进屋,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变化。屋子里空旷了许多,妻子喜欢的那许多精致的小玩意儿都不见了。让原本精致清雅却不失温馨气息的屋子,顿时清冷了。清瘦的带着病容的妻子,就坐在那一片清冷寥落里,抬眼看过来,明明镇定平静一如既往,却让徐襄读懂了她背后的委屈和隐忍。 于是,他想要说几句笑话活跃活跃气氛,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搞笑,而是直指妻子的心底的痛。那痛楚被她掩藏的太深,他若不将它翻出来刺破,那痛楚埋得太深太久之后,难免会成为一个毒疮发出来……与其说他怜惜妻子的委屈,不如说他怕。他怕妻子隐忍了再隐忍,委屈了再委屈之后,忍不可忍之时,再次决裂而去。 当年,妻子几乎是身无分文,脚无立锥,都能够从徐家挣脱了去,只为活得个自在、随性。 他太了解她了,她看似万事不在意,但却最受不住被约束、不自在。此次,若母亲再做出什么刻薄刁难之事,他真的怕她一去,再不回头! 哪怕,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儿,哪怕,他知道她也真心眷恋与他,却都抵不过,她对自在随心的执着。 他信她爱他。但他也相信,她更爱自在舒心的日子。也信她那种骨子里带来的自傲和独立,不会因为种种眷恋而消磨。 他看着她着恼,看着她垂了眼默默吃饭,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徐襄竟觉得暗暗放了些心。 她生气、着恼,就说明她是真的在乎他。还好,还好。 他晃似并不知道江夏正恼着她,照例照顾她用饭,把新鲜的虾子煮好了,剥净了皮壳,又去了细心地去净虾肠,这才放进她的碗里,一边还语气轻快地道:“今儿的虾子不错,不过,不像你养在后园的那些呀?” 人家明明是海虾,明明是从封冻线更南边儿的海里捞上来,星夜送进京的好东西,身娇肉贵着呢,哪里是后园子里那些小草虾可比的? 江夏垂着眼,继续吃饭,眼风都未动的。徐襄这种没话找话的手段太低劣了好不? 徐襄也不气馁,又涮了一片肉放进江夏碗里。一片三层五花的五花肉。 说起这个,又不得不说徐襄有个小爱好,他不是特别爱吃肉质紧实的瘦肉,反而稍稍有点儿偏爱这种肉质肥嫩的五花肉,还特别爱吃烤的五花肉。只不过,因为他呼吸系统有旧疾,江夏不允许他多吃烤肉,于是,每每涮肉,也给他切几片五花肉。真的只是几片而已,因为江夏自己是不吃的。相对于肉类,她更爱吃的是海鲜和鱼肉。 一大片,薄薄的五花肉,因为是清汤锅底,涮出来之后的肉片也没有着色,白乎乎、颤巍巍地放进她的粥碗里,江夏一看就顿住了。她表示,再淡定,也无法将这个吃下去,实在没胃口。 “快吃,这个肉片最嫩,香的很!”徐襄还在旁边催促着,仿佛献宝一般。 江夏终于恼了,回头怒目看过去,也不说话。 徐襄这时方才露出一个后知后觉的表情来,略带些意外地看看江夏,再看看碗里的肉片,疑惑道:“你不吃么?” 江夏盯着他,不说话。 徐襄委屈的抿抿嘴角,伸了筷子过来,将肉片夹回去,一边塞进自己的嘴里,一边笑地有些讨好,道:“真的好吃,不吃多可惜……” 江夏突然就没气了,她放下碗筷,拿了帕子抬手将徐襄嘴角沾的一点点油渍擦了去,一边放柔了声音,道:“我让人将国子监那边的宅子过到了小越名下,在那边立了江家的祠堂。逢年过节的,他们兄弟也好去那边祭祀。” 没成亲之前,徐家和江家是分开祭祀的。如今成了亲,江家就不好再与徐家在一个院子里祭祀了。特别是,郑氏要来…… 江夏没有讨论见婆婆的话题,转而说起为江家立户的事。徐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微笑,点点头应着:“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在心里,徐襄隐隐的担心却更甚了些。 她如此急着将江家立出去,可是在表明,与徐家与他徐襄划清界限么?就像当初,她离开徐家一样,毫不犹豫,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走的干脆利落! 江夏动手替徐襄涮了几颗鱼丸,送进他的碗中:“这是刚刚到的马鲛鱼,肉质细嫩的很……我让人调了馅儿,等婆婆和小越他们到了,正好包饺子给他们接风。” 822.第822章 慈和与刻薄 看她缓了颜色,甚至兴致勃勃地说起准备的菜肴美食来,徐襄也跟着微笑起来。 不管如何,他好不容易将她娶进门,就不会看着她再次伤心离开。她是他徐襄的妻子,娶回来相扶相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她爱他,他更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爱没有被辜负。 他微笑着夹了一颗鱼丸送进她的口中,微笑道:“咱们家的菜在京里都是出了名的,小越他们离京这许久,指定心心念念着了。” 说起这个,江夏也笑开了,点点头又道:“我不知太太喜好,让人问过魏嬷嬷后,又调了三鲜馅儿,希望她能喜欢。” 徐襄赞同点头:“这些事情,交给魏嬷嬷去铺排,你这会儿还病着未大好,可不能太过费心劳神的。” 说着话吃完中饭,徐襄陪着江夏坐了片刻,看着她吃了药,这才带她一起上床午睡。 江夏到底病着,精神不济,坐了一上午,这会儿是真倦了,躺下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徐襄看着她睡沉了,撑着身子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下床,替江夏盖好被子后,才穿衣出门。 算着时辰,郑氏和小越差不多快到了,小越几个还罢了,母亲大老远从山东过来,他做儿子的,怎么也得去城外接一接。 小越一行还一路走一路游学,四处里游览名胜,没经过一处,也会走到市井间,品尝一下当地特色美食,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是以,大致方向一样,却与郑氏并不同路。 直到前一晚,两队人都到了通州城,先后投宿到四喜客栈中,方才碰到一处。 听闻郑氏进京,越哥儿和齐哥儿都意外,想起曾经她对姐姐做的那些事,越哥儿真心不想理会这位。但毕竟年纪渐长,读书游学,经多见广了,越哥儿已经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他很清楚,恰恰是为了姐姐,他才不能失礼于人。 于是,他一听闻郑氏也到了四喜客栈,立刻就整了衣衫,带着齐哥儿、囡囡一起上门拜见。 郑氏不过四十出头年纪,原本还是风华尚存的,只经了那场病之后,容颜老的厉害,头发也灰了大半,一打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着至少十岁不止,真的是一副老态了。 得闻越哥儿兄妹也恰好到了客栈,郑氏微微眯了眯眼,扬起一片笑来,连声让进请进来。 江越并没见过郑氏,只是从姐姐经历的事情中,想象出一个刻薄刁蛮的老妇人形象。等他们见到真人,看到那和善慈祥的笑脸,还有那亲热的关切,有一刹那,越哥儿差点儿以为自己误会了。 等江越带着齐哥儿和囡囡一起见了礼,郑氏满脸笑着连连抬手示意:“赶紧起来,起来,自家人不用这些虚礼。” 江越笑着应了,带着弟弟妹妹起身,问候了郑氏一路辛苦,这才坐下叙话。 却听郑氏笑着道:“原本,我这身子骨不好,也没想着进京,析文有你姐姐伺候着,我也放心。只是,如今你姐姐有了身孕,怕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关照析文。他如今身在内阁,早出晚归,事务繁忙的,每个人悉心照应着哪里行啊。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操心两天,就去替你姐姐照应照应。啊,自然也要照应着你姐姐些,她这头一次怀胎,难免有些不知轻重处,我去看着些,才能放心。” 这话没等说完,齐哥儿就撂了脸子,连囡囡脸上的笑都撑不住了。只有越哥儿的笑容依旧,只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听郑氏这话,趁着姐姐有孕,她去替姐姐理家……还道姐姐不知道轻重?她大概不知道,连宫里的贵妃和朝中的高门贵妇们,有了身孕也总要请了姐姐出调补方子,询问姐姐该如何保养吧! “是,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见识自然多些。只是,您这般年纪,又有病在身,却还冰天雪地长途跋涉,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我姐夫心中难安?”越哥儿笑微微地奉承着。只是后边这一句,隐隐地针锋刺了郑氏一下。 口口声声为了儿子媳妇,你这么任性地听着风雪跑远路,可想过儿子儿媳的感受?若是路上出个什么事儿,岂不是给儿子媳妇招骂名嘛! 郑氏眯着眼睛笑笑,回头看向身后的婆子,道:“咱们的饭弄好了么?吩咐一声,让孩子们一起用饭吧!” 齐哥儿霍地站起身来,却被越哥儿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住,笑着拱手道:“老夫人美意,小子们本不该辞,只不过,这一路奔波劳苦,想必老夫人也辛苦困顿了,我们兄妹就不在这里打扰了。等进了京,大家一处住着,有的是时候沾老夫人的福气。” 说着话,越哥儿拱手施礼,一手一个领了弟妹告辞出来。 “大哥,这婆子着实可恨,竟然说姐姐不事夫婿,不知轻重!”一出门,齐哥儿就恨恨地说起来。 江越和声安抚了弟妹,然后淡淡笑道:“怕什么,我们回来了,还能让人欺负了姐姐去!” 齐哥儿眼睛一亮,一握拳头道:“嗯嗯,幸好我们回来了。” 回头,又叮嘱囡囡:“你去姐姐屋里便宜,每日没事儿就去那边坐着陪姐姐说话,也能防备着些……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寻我和大哥。” 囡囡目光坚定地答应着。越哥儿看看弟弟妹妹,欣慰地笑笑,拍了齐哥儿一下,带着弟妹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去了。 之前,他们过来拜见郑氏时,还想着招呼她一起去他们院子里住着去,他们住的可是江夏预留的院子,一应布置、供应都与京城家里相差无几,远比郑氏住的普通院落条件好得多。却谁知,郑氏居然那般无礼,他们自然也不再招呼她…… 哼,那般言语里简慢姐姐,他们才不让她沾姐姐的光,享姐姐的福呢! 不过,第二日大家启程,越哥儿还是又去拜见了郑氏,并与郑氏的车队并在一处,一起往京里去了。 徐襄赶到城南外的十里亭,等了不多时,郑氏和越哥儿的车队就遥遥地行了过来。 看到他们两队人马并在一处,各人脸上也都喜气洋洋的,徐襄暗暗松了口气,就目前看来,母亲与小越他们相处的还不错! 823.第823章 老夫人到了 江夏这一觉睡得沉,连一个梦也没有。丫头们得了徐襄的吩咐,也没有人打扰她。 一觉醒来,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只有一抹阳光,透过窗上嵌的那片玻璃透进来,形成一道明晃晃地光柱,落在东墙空空的多宝格子上,形成一个偏斜的菱形光斑……初醒的江夏有一刹那的恍惚。 片刻,她才醒过神来:那格子里放着的红珊瑚摆件被拿走了,碧玉玲珑香炉也拿走了……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江夏扬声唤人。连翘匆匆进来,看见江夏已经起身,正要下床,她连忙上前来,给江夏穿上鞋,一边道:“夫人这一觉睡得安稳,看气色也好。” 江夏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笑笑道:“好像不热了。” 连翘已经帮她穿好了鞋子,听了这话,就抬起手,用手背试了试江夏额头的温度:“唔,还是有点热呢!” 江夏眨眨眼,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去净房里梳洗。她真是想念方便的体温计,没电子的,给她来个体温表也好啊!可惜,玻璃作坊里试验了无数次,至今没能制作出她要的体温计……气温计倒是试着做了些,只是刻度没那么精确,还需要进一步校正。 梳洗出来,江夏才想起来询问:“小越他们到了哪里?可有信儿?” 连翘连忙应着:“爷未初就出门去迎着了,如今已经是未末,想来也快到了。” 江夏点点头,仍旧简单地上了一点妆,然后特特地让连翘寻了一只雪兔儿昭君套出来,照着镜子试着戴了下,毛茸茸地,遮着额头,让她原本标准的鹅蛋脸成了小圆脸,可爱了不少! “这么一装扮,夫人看着越发年轻了。”木香捧着一盘子蜜桔进来。 江夏瞥她一眼,笑着道:“这橘子新鲜,刚送来的么?” 木香笑着点头:“是四喜楼掌柜刚刚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特意去浙江运来的,是什么黄岩蜜桔。” 江夏微微抬了抬眉,微微一笑,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个橘子过来,拿在手中端详。 这橘子个头不小,橘色饱满鲜明,橘皮也细腻……或者,可以剥开后做个小桔灯? 一时的童心闪过,江夏也没真的去动手去做。眼看着弟妹们就要回来了,郑氏也即将到了,她哪里有心情去捣腾小玩意儿啊! 她没抬眼,只随意地问:“给老太太屋里送去了么?” 木香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回头道:“老太太还没到……” 江夏摆摆手,抬眼看向连翘和木香:“你们记住,也去知会家里上下,以后但凡有什么东西,第一个就要先紧着老太太那边。我,不要紧。少爷姑娘们也不要紧。” 连翘和木香交换了个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委屈和叹息,却也只好答应着。 不管怎样,夫人如今是儿媳妇,孝敬婆婆乃是律法礼制都规定了的,容不得半点儿差池,万一传出个不孝的名声去,别说自家老爷,就是皇上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呢!不孝可是重罪,若是坐实了,可是等同谋逆大罪,能砍头的! 正说着话,水香匆匆走进来,回报:“夫人,爷刚刚送了信回来,已经接上了老夫人和少爷姑娘们,约摸这会儿已经进了城,往家里来了。”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吩咐道:“去通知上下人等,都到前院里接着去,另外,传话给张守信,将大门打开……” 老太太是长辈,她这个做儿媳的别说只是有点儿发热,就是重病的还有一口气,也得爬起来迎接。 水香看看连翘和木香,答应着又匆匆去了。 江夏回头吩咐:“将我的猩猩毡灰鼠皮大氅拿来。” 连翘和木香之前就猜到江夏要亲自出迎,但没想到她竟然要灰鼠皮的大氅,那个是皮子里最薄的,刚刚下了雪,冻天冻地的,那样薄的衣裳怎么抵得住酷寒? “夫人,您的身子……”连翘还想劝说一句,却被江夏抬手止住。 江夏瞥她一眼,淡淡道:“听我的,去拿吧!” 连翘蓦地红了眼,转身进屋,去箱子里将猩猩毡的灰鼠皮大氅拿出来,给江夏披在身上。 江夏裹了裹大氅,照了照镜子,然后又吩咐:“拿我才做的羽绒袄裤来……” 连翘一听,顿时笑了。 那些鸭毛做的袄裤新奇,却实在是暖和。她们几个丫头也都得了一件贴身的小坎肩儿,就那么轻飘飘的一件小衣服,套在袄子里边,却是风吹不透的,比棉袄暖和的多了。 江夏将羽绒袄裤套在褙子裙子里边,只是稍显丰满了些,并不臃肿。她又穿了小羊皮的靴子,最后裹上猩猩毡灰鼠皮大氅,灰鼠皮虽薄,但挡风,再加上猩猩毡也算是厚实保暖,倒是真的不冷了。 临出门,她将风帽戴在头上,又要了小暖轿,捧了手炉,一路往前院去了。 此时,徐府已经是大门洞开,张守信带着府上一应管事、主事、小厮,齐刷刷二三十号人站在大门外等候着。 江夏在前院里下了轿,起身往门房旁的倒座里去,这间屋子乃是接待散客的小会客室,水香过来已经做了简单的整理,铺了江夏用的锦褥。又在脚下加了一个火盆,将屋子烘的热乎乎的。 江夏默默地等着,不过两盏茶功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喧哗,水香也从外头走进来:“夫人,老夫人到了!” 江夏抬眼看了一眼,轻声应了,缓缓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襟,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抬步往外走过去。 自从她离开徐家,已经有三四年没见郑氏了。 她们两是真正撕破过脸的,当时只觉得此生再无交集,谁成想,兜兜转转,她们竟成了一家人,成了一个男人最亲密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生身之母,一个是夫妻伴侣。 她曾经那般决然而去,却不想,有一日,她要伏小做低,成了郑氏的儿媳妇! 哈,还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啊! 824.第824章 长进了 地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堆积在树下、花坛里,灰乎乎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看不见雪,天却冷得很,正应了那一句‘下雪不冷,化雪冷’。 江夏从倒座里走出来,因为是南屋,出门就顶着北风,吹在她脸上,瞬间将脸颊上的温度刮走,只剩下僵硬和微微的疼。 连翘上前一步,替江夏扯紧了风刮起的大氅,一边护着她转身,往大门那边走过去。 大门上的门槛已经取了,里外台阶上也搭了木板,准备让马车进来。总管张守信带着一群男仆早就伺候在大门外头了,这会儿都冻得脸色青白的,抄着手缩着脖子。 江夏引着府中的丫头婆子走到大门下站定,一袭大红的斗篷裹着高挑的身影,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如瓷一般。 车轮辚辚,马蹄踏踏,从街头缓缓驶过来,张守信立刻带了几个小厮快步迎上去,又人牵马,有人护着,一路往大门上来。 江夏带着丫头婆子们站在大门洞里,接着为首的一辆靛蓝呢子马车,过了门洞,一路驶进二门里去。 紧跟着,后边十数辆马车,也鱼贯而入,依次在二门外停下。 徐襄从第二辆马车上跳下来,疾步赶上来,拉着跟车走过来的江夏,低声关切:“怎么出来了?还烧不烧?” 江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无妨,还是紧着接太太进去吧!” 徐襄捏了捏她的手,赶上去一步,俯身往第一辆马车里看过去:“娘,到家了,下车吧!” 郑氏一脸笑地应了,由着婆子扶着起身,缓缓步出车厢。 徐襄抬手扶着她,踩着脚凳走下马车,一边微微侧了侧身,江夏也就在这当儿上前一步,挂着一抹微笑,恭恭敬敬地俯身见礼:“太太来了!一路辛苦了!” 郑氏微微垂着眼,斜睨着躬身行礼的江夏,嘴角扯着一丝淡淡的笑,直到江夏行完礼,自顾自地起了身,这才缓缓开口:“我不辛苦,倒是辛苦你了,怀着身子,还得照应襄儿。” 江夏半垂着头,嘴角含笑,客客气气道:“身为人妇,侍奉夫君乃是本分。” 郑氏笑笑,浅浅点头,道:“许久不见,确是长进的多了。”都知道讲规矩了。讲规矩好,讲规矩就好哇! 徐襄连忙上前半步,笑着插话道:“娘,外头天冷,咱们别站在外头了,到屋里去说话吧!” 江夏垂了头,暗暗松了口气,略略一躬身,转身招呼暖轿上来,她又随在徐襄身后,让着郑氏上了暖轿,这才转身,去接下了车的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几个。 “姐姐!”这是小越。 “大姐!”这是齐哥儿。 “阿姊!”这个是囡囡。 江夏笑着走过去,挨着摸了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一边儿高的齐哥儿,忍不住笑了:“这才多久不见,怎么长了这么多?” 明明记得小家伙走前还比她矮半个头好不,一眨眼就要超过她去了!囡囡一看那细长的双腿就知道,也不会矮了……她简直不敢想,过上两三年,姐弟姐妹们,她成了最矮的一个!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吾家少年(少女)初长成的滋味儿!那是一种,喜悦中掺杂了微微酸涩、失落的体会! “这一路冻着了没?累坏了吧?也在这里傻站了,赶紧回自己屋里去歇一歇,换换衣服。我让人准备了鲅鱼馅儿,待会儿咱们吃鲅鱼饺子,给你们接风!” 越哥儿含笑而立,并不做声。齐哥儿的眼睛却是蓦地一亮,他拉着江夏的手,连连道:“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不知道,我跟着哥哥一路过去,也吃了好些个佳肴名菜,最初也还罢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倒也有几样确实不错。但吃得多了,反而没了什么体会,每每总想念你做的菜、包的饺子……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最香呀!” 江夏笑容加大,她抬头拍了拍齐哥儿的肩膀,笑道:“既然这样,你就赶紧回去洗漱更衣,回来咱们就开饭!” 齐哥儿响亮地答应着,江夏伸手挽了囡囡,又抬手摸了摸她身旁的小妹,两个小丫头身形渐渐张开了,小时候的玉雪可爱,如今渐渐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韵致,隐隐有了日后绝色的轮廓了。 江夏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这样一对小美人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去!哼,不说囡囡,就是小妹,她也要仔细斟酌了,断不能轻忽了去。 江夏将几个小的送到他们院子门口,一一话别,然后才转身,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往郑氏居住的院子走过去。 因着徐襄说江夏怀着身孕不宜搬动,故而,徐襄和江夏还住着正院,郑氏就住在徐襄替她选的东侧的澄心堂,原本是预留的客院,用以安置比较亲近的亲戚客人居住的,五间的格局,两进院子。院子东侧种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干两人合抱,树冠更是伸展着如云如盖,到了夏季,树荫落下来,能遮住半个院子。 又因这院子后边临着一条小河,酷夏季节,推开特设的后窗,就能看到河水潺潺、垂柳依依,心静神清,如澄如澈,故而起名‘澄心堂’。 澄心堂正房门上,挂着湖州缎面团福团寿的棉门帘子,江夏缓缓走进来,抬眼就看见正房门廊下站着几个丫头婆子,个个缩着脖子抄着手,冻得不行的样子。 她微微诧异着,回头看了看连翘,她身边的几个丫头,虽然跟着她也在外边冻了好一会子了,脸色也有些发青,却没有一个缩脖子抄手的,反而除了脸色稍显青白外,再无其他萎缩之态,相比之下,郑氏带来的这几丫头婆子却是逊色的多了。 连翘点点头,走上前两步,笑着对门口的一个婆子道:“劳烦嬷嬷给通传一声,夫人过来了。” 那婆子,江夏却是见过的,就是她离开徐家前,才到郑氏身边伺候的胡嬷嬷和田嬷嬷。 825.第825章 崴了脚 能跟着郑氏进京的,自然是受郑氏信重的心腹人儿。 江夏离开徐家已久,郑氏身边的丫头都只是看着眼熟,竟一个也叫不上名字了。只有胡氏和田氏两个婆子,还是当年马婆子被撵出去后提拔的,没想到几年了,还是她们在郑氏身边伺候。 既然跟着郑氏进京,这些人自然都了解郑氏与江夏之间的恩恩怨怨,再看郑氏初见江夏的情形,这些人就难免一时拿捏不准,面对上江夏的时候,就有些不知所措。 故而,江夏一路走过来,一直走到屋门口了,这群丫头婆子竟还没个出声的。直到连翘上前说话。 还是年纪大些的圆滑,脸皮厚些,转的也快,胡氏飞快地瞥了田氏一眼,扯起僵硬的脸皮,堆起一脸的笑趋前一步,半真半假地福身行礼道:“见过二奶奶,给二奶奶请安!” 田氏也不能落后,紧跟着也曲膝见礼,补充道:“太太在屋里与二爷说话,把奴婢们都打发出来了……二奶奶莫怪罪,容奴婢们进去通禀一声。” 这话就有歧义了,把‘奴婢们’都打发出来了,她就连江夏也拦住,言下之意,江夏也是奴婢咯? 跟着江夏过来的水香一听就恼了,柳眉一竖直接斥道:“无礼!你是怎么说话的?”其他几个丫头也无不怒目。 那田氏还真是无心说错了话,话已出口,自己也察觉到口误了,几乎是与水香同时出声,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连声陪理道:“二奶奶恕罪,二奶奶恕罪,奴婢并非言语轻慢,实在是无心之过……二奶奶恕罪……” 江夏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了,却飞快地吩咐:“拉住她!” 郑氏这个婆婆刚进门,若是就闹出儿媳妇惩治婆婆身边人的事情来,那没人会追问起因缘由,只会谴责儿媳妇跋扈无礼,打婆婆的脸! 跟在江夏身后的东英闻声而动,抢在田氏跪下去之前将她拉住。明明东英个子比田氏高不了多少,却一只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田氏拎地双脚离了地,仿佛一只裹着绸缎的面口袋,悬在了半空,一脸惊慌地挥着手踢着脚,却不得挣脱。 “嬷嬷莫慌张!”江夏微微一笑,拍了拍田氏,和声道:“嬷嬷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说话做事自该多慎重些、尊重些,也好让我身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学着些才好!” 田氏从小生活在三岔镇那个平静安宁的小镇子上,生活在徐家那个院子里,见过最激烈的事也就是打个架骂个街,哪里见识过东英这等身手的,明明看着不起眼的小姑娘,根本没看清人家怎么动的,就将她拎起来了……艾玛,太恐怖啊,若不是青天白日的,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人是鬼了! 吃了一吓之后,田氏手脚发软,浑身打颤,舌头根本失去了功能,想说话都张不开口了。 听得江夏这么一句,心里终于稍稍明白了。自己终究是跟着郑氏久了,下意识地想要踩蹬人家的,谁成想,没踩成不说,还崴了脚!于是,田氏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位二奶奶,早已不是当年的冲喜小村妞啦!能被皇上看重的人,哪怕外表没怎么变化,手段却是极厉害了呀! 与田氏同样想法的还有胡氏和其他丫头婆子,之前的怠慢、懒散都不见了,也不缩脖子了,也不抄手了,个顶个精神百倍、战战兢兢地半垂着头站好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只怕哪里不小心招了二奶奶的眼! 江夏目光一转,东英手一松,田氏双脚落地,却因为腿软差点儿瘫下去,多亏得东英顺手又提溜了她一下,这才让她站稳了。 东英如同出手时一般,身影一闪,又回到了江夏身后站好,任谁这会儿看过去,也不过是个容貌一般,平常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 江夏神色不变,略顿了顿,又笑着开口:“几位嬷嬷、姐姐,天色不早,也该用晚饭了,是不是劳动几位进去,给通禀一声?” 田氏已经噤若寒蝉,仍旧紧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胡氏瞥了她一眼,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江夏身后的几个丫头,连忙堆起一脸的笑,点头道:“哎,哎,二奶奶这在京里住久了,这一身的富贵,真真是耀花了奴婢们的眼。奴婢只顾着看二奶奶这一身装扮了,竟怠慢了二奶奶,二奶奶可莫怪罪奴婢呀!” 磕磕巴巴、词不达意地奉承完,胡氏见江夏脸上并没有受奉承的满意表情,心中忐忑,只得连忙受了谄媚,又曲曲膝连声道:“劳二奶奶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劳烦嬷嬷了!”江夏淡淡说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胡氏得了这么一句,江夏还客气地跟她点头,心中忐忑略平,又慌慌张张地曲膝回了个礼,这才脚下打着绊子,匆匆进屋禀报去了。 胡氏这一进去,江夏原想着耐心等着的,依郑氏的性子,给她个下马威,不动声色地让她在门口冻上半天,还谁也挑不出理来。 却没想到,郑氏竟然没让她等着,胡氏只是进去片刻就转了回来,还满脸堆笑地替江夏挑起了门帘子,连连恭声道:“二奶奶请,老太太请您进去呢!” 外边天光渐暗,屋子里已经掌了灯。这里的灯光本来就暗,即便是最好的贡蜡,点上几十支,都没办法与最普通瓦数最低的白炽灯相比。 于是,江夏从来不肯吝啬蜡烛的耗费,不管是她屋子里,还是越哥儿齐哥儿等人的房中,只要掌灯,就没有一点烛火的,最少也是两三个多头烛台,怎么也有十来支蜡烛。 是以,屋子里还算亮堂。 江夏进门,绕过一道牡丹富贵的落地罩,抬眼就看见郑氏坐在上手的软榻上,徐襄就坐在她的手边矮凳上,母子俩执着手,似乎正说着什么。郑氏脸上泪迹宛然,徐襄的眼睛也有些红…… 哎哟,这是母子俩久别重逢,抱头痛哭来着? 她好像是打扰了人家母子重逢的戏码呢! 826.第826章 急不得 江夏走进来,那母子俩齐齐转眼看过来。 江夏强忍着心中尴尬,微笑着曲膝道:“太太,二爷,天色不早了,厨下备好了晚饭,我进来问一问,太太把饭摆在哪里?” 郑氏笑笑没作声,转眼看向徐襄,一副听儿子安排的模样。 徐襄看了江夏一眼,就转回去,一脸濡幕地看着郑氏,和声道:“夏娘得闻娘亲进京,甚是欣喜,让人准备了接风宴,还请娘赏脸,今晚都到花厅里去用餐。也让儿子媳妇尽尽心意,为您接风洗尘。” 郑氏眼睛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脸上笑容绽开,满是欣喜地连连点头道:“难为你们有心,既如此,娘不答应,岂不辜负了?就依我儿之意。” 江夏听得这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位肯配合,她才能做个‘孝敬媳妇儿’。 徐襄回头向江夏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花厅那边的火墙还好吧?别冷着了!” 江夏笑着道:“二爷放心,火墙都是一大早就生起来的,烘了一天了,屋子里早就暖和了。” 徐襄点头,江夏也就顺势曲曲膝,借口安排晚饭,辞了出来。走出里屋,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来,惹得紧跟在她身边的连翘忍不住莞尔。 江夏横了她一眼,连翘连忙收了笑垂首装乖。江夏自己也想笑,这日子过的,都快赶上舞台剧了。登场表演,下场卸妆……艾玛,太累了! 暗暗叹口气,江夏知道,这不过是刚开始,这样的日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变,容不得她有丝毫懈怠和放松。 收敛神色,江夏带着丫头们走出屋门,胡氏田氏带着几名婆子丫头恭恭敬敬垂首而立,参差不齐地见礼问候。 江夏目光转了一圈,就见个个都学乖了,至少表面上没人敢再怠慢无礼了,她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展颜道:“大家一路上伺候太太,多有辛苦。既然到家了,就好好歇一歇,松散松散。我让人置办了些酒菜,你们待会儿轮着去吃些,也算是我给大伙儿接风洗尘了。” 田氏和胡氏都有些不敢置信,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满脸笑地曲膝道谢。 江夏又道:“嬷嬷们来的晚了些,家里的冬装都做过去了。” 说到这里,江夏刻意顿了一下。 田氏和胡氏心中又是一阵惊讶,听这话的意思,以后府里再做衣裳,也有他们的份儿了?听着说做完了,她们难免有些惋惜遗憾,但再转念,想及若是过完年后还不离开的话,也能跟着做春装了呢!倒也有些自我安慰了。 “多谢二奶奶记挂着,奴婢们都有衣裳穿,在家里时,一年也有两身单衣两身棉衣的。”田氏经过教训,倒是真的学了乖,一脸笑恭恭敬敬地顺着江夏说话。 江夏瞥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嬷嬷们这么想是知道本分,不贪不枉,值得人尊敬。只不过,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虽然大伙儿来的晚了几日,耽搁了今年冬天的棉衣,却也是情形特殊,并非犯了错,自然不该慢待了大伙儿。这样,明儿我就让针线上的人来寻两位嬷嬷,给大伙儿量身做衣裳,一人两身。一身棉衣,一身外袍,” 连翘在旁边笑着补充道:“这下嬷嬷和姐姐们再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府上的人了。咱们府上不敢比公侯王孙,却也是一身棉一身外袍,连鞋袜帽子俱全的。料子用的都是上好的东洋缎子,连袄里子都是细布的,软乎又舒服的。” “哎……谢谢二奶奶!”这回是胡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连连曲膝道谢。其他婆子丫头也紧跟着连声道谢,房门口一阵小小的喧哗。 这喧哗声传进屋里,郑氏微微眯了眯眼睛,拉了儿子的手,目光看着屋里的陈设,一脸欣慰道:“看得出,你在京里过得不错,这处处透着富贵气呢!” 听了这话,徐襄一下子想起江夏收拾起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心中一时有些意味难名。 他没说话,只是笑笑,却听郑氏又道:“你如今虽然已经是入了阁,前途大好,却也不能骄纵了。这日子过得优渥,知道的是你二舅帮衬着做了点儿小生意,不知道的,怕是要诋毁你的声誉了。为官之人,最重的就是官声名誉,若是坏了官声,哪里还有前程?所以,万事还要谨慎小心着才好,免得授人以柄,或者招惹了祸事还不自知,等祸事临门就都晚了。” 这番话虽说多少有些唠叨之嫌,但毕竟是母亲爱护儿子的一片拳拳之心,徐襄听得心中温暖,回握住郑氏的手,含笑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了。必会约束上下,莫生事端。” 郑氏听他这么说,情知有些事不能着急,也就满眼欣慰的点头应着。 又道:“你刚刚不说媳妇儿病着呢,你先去看看她,别让她累着,她可怀着咱们徐家的根苗呢!” 听郑氏关切江夏的身子,尽管人家关心的是自家孙子,徐襄也觉得欣慰,母亲年纪长了,脾气果然温和慈爱的多了,又加之夏娘有了身孕,母亲应该是放下当年的龃龉,真正将夏娘当成一家人看待了。 他满心欣慰地起身,还笑着道:“儿子替夏娘谢谢娘亲关怀。若是她知道了,必定欢喜呢!” 郑氏眯着眼笑着点头,推了推徐襄,催促儿子快去。 徐襄转身出门,看着母亲与妻子能够和睦相处,他心里一片轻松,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江夏还没走远,田氏、胡氏殷勤地将她送到院门外,江夏停下脚步,笑着摆脱两个婆子:“我有心给太太做几身衣裳穿,只是,我不知道母亲的喜好,还要拜托两位嬷嬷帮我一回。” 恩威并施后,两个婆子算是见识到了二奶奶的手段,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巴结呢,听到江夏有用她们的地方,真是求之不得呢,哪里还会推托,忙不迭地答应了,并连连保证,给老太太做衣裳的事儿就交待到她们身上。 江夏就笑了,拍拍田氏的手道:“那我可就全心托付给两位嬷嬷了。说好了,若是太太满意了,我再给两位嬷嬷做身衣裳致谢!” “哎,不用,不用,奴婢们给二奶奶做点儿事都是本分的,哪里还敢要二奶奶的谢礼……”两个婆子连连推托着。 江夏却只是笑笑。然后,她转头看向院门口,徐襄刚刚就走出来,正含笑站在灯笼的光影里,看着她。 827.第827章 接风宴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却同时会意一笑。 徐襄负手前行,来到江夏身边,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笑着问:“可以走了么?” 江夏愉快地点点头,又回头向田氏、胡氏略略颌首致意,那两个人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垂首曲膝给徐襄见礼。 徐襄目光转过去,脸上的笑就矜贵起来,淡淡的一点:“辛苦了。” “哎,不辛苦,不辛苦……”田氏、胡氏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 徐襄却不再多言,一托江夏的腰,带着她缓缓往正院里去。 “我想着给太太做几件衣裳,却不知道太太的喜好,刚刚拜托了两位嬷嬷……”江夏轻声向徐襄解释。 徐襄轻轻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注意那些,反而贴过额头来试了试江夏的体温,皱了眉道:“还是有些热……怎地不穿大毛衣裳?” 江夏微微垂了头,低声道:“我见魏嬷嬷给太太布置的屋子那般俭朴,怕穿了大毛衣裳惹太太不喜……” 徐襄下意识地想起了郑氏说的那一句‘你们过得很好呀’,还有她说那句话时,看着屋子里的种种布置的目光表情……其实,徐襄想说,郑氏真不算俭朴,她比江夏更爱华美的首饰和衣裳。只不过,郑家与江夏如今的产业都无法相比,更遑论借着郑家有些许收益的郑氏呢?说她嫁妆丰厚,也是在临清府三岔镇上,更无法与现在生意遍布南北的江夏相提并论了。 他心头一疼,揽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嘴角也紧抿了一下,片刻道:“去年、今年,你往家里送的上好皮毛可不少,相信太太也做了大毛衣裳,你也不必太过小心了,再说,你还生着病呢,哪能本末倒置,轻忽了自己的身子呢!” 这话听着好像是责备,江夏听着却忍不住心里暖暖的。她趁势往徐襄怀里挤了挤,将半个身体靠在徐襄的肩膀上,柔声道:“我知道了……我只是希望,能够与太太好好相处,免得让你为难。” 江夏说的很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郑氏,只是为徐襄。为了徐襄她愿意忍着委屈,愿意舍弃精致舒适的生活…… 徐襄揽了揽她的腰,歪着头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低声道:“你为了我着想,就要先照应好自己,才不让我担心,嗯?” “嗯嗯……”江夏轻轻点着头连声答应着。两个人相依相偎地一路缓行,渐渐消失在田氏和胡氏的视野中,只看得见丫头们提的灯笼,一点亮光,渐行渐远,终于绕过一道院墙,看不见了。 田氏和胡氏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胡氏才咋舌叹息道:“乖乖,二爷二奶奶这般恩爱,还真是从未见过……这哪里像是成婚一年多的老夫老妻啊,简直比新婚三日的还黏糊,真真是蜜里调油一般!” 田氏连连点头附和着,一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看这情形,太太盘算的……表小姐……唔……” “哎,别乱说话!”胡氏一把捂住田氏的嘴,然后低声制止了田氏的话,又所有前后四下里看看,这才拉着田氏回去,“你别忘了,咱们如今可不是在老宅子里……这院子里,哪里哪里没有二奶奶的耳朵眼睛,你还敢胡乱说话……” 回了正房后,丫头们已经将江夏的粥拿了来。今儿的粥不再是白粥,而是按照江夏吩咐,加了姜片和一点点白菜丝儿、豆腐丁的菜粥。热乎乎的,带着白菜豆腐的清香和生姜的辛辣,喝下去,从胃中往外散发着暖意,不但身上的寒气散去,还出了一点点微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徐襄也跟着喝了一碗,暖了暖胃,然后叮嘱江夏几句,又匆匆离开,去迎着郑氏,往大厅里去。 江夏这次没再过去,她吃罢粥,略略停了盏茶功夫,就将备好的药服下。然后用温水重新洗了手脸,略作收拾,到底依着徐襄换了一件大红羽缎雪狐皮斗篷,戴了同款的昭君套,套了一只配套的暖手皮筒子,筒子里放了一只小巧的紫铜錾花手炉,由着几个丫头簇拥着再次出了门,门口已经停了一乘暖轿,抬了江夏往前院的大客厅里去。 这宅子原本是摄政王的府邸,规制自然宏伟。 徐襄拿过来之后虽然重建了,比原来的王府规制稍小了些,但房子还是比普通宅子大气许多。 这大厅进去,正对着大门就是一面六联扇的紫檀木透雕人物故事大屏风,屏风前是一张规制大气的罗汉榻,同样是紫檀木透雕工艺,比一般的矮榻、坐榻都要大气些,宽阔的坐榻上摆着大迎枕、扶枕、坐垫,都是松花色贪墨绫子的花色,左右两侧,雁翅排列着两排同款同工坐榻,只是规制上稍小一些,变成双人和单人形制,搭配着方几,新颖又大气。 坐榻后边,又有多宝格、条几等,随意摆布着几支瓷瓶、瓷海、琉璃碗等物,又在案头摆放了鲜花盆景,还供着几只佛手柑,一盘苹果,一盘酥梨……屋子里花香清淡,果香馥郁,清新愉悦。 江夏赶到大厅时,徐襄去迎郑氏还没过来。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却已经到了。 姐弟姐妹几个凑在一处,又暂时没有其他人打扰,倒是亲热地说起话来。 到底不是说话的时辰,很快齐哥儿就捂着肚子站起来,往门口走过去:“姐夫怎地还不来?这天都黑了半天了,他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江夏瞪他一眼,齐哥儿惫懒地笑笑,吐吐舌头继续往门口去,却不再说什么死啊活啊的了。 齐哥儿刚走到门口,就叫了一声:“来啦!” 江夏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略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带着囡囡和小妹,另一边越哥儿也起身跟在她身后,一起往门口走过去。 挑起帘子,江夏就愣住了。明明给郑氏备了暖轿的,这会儿,天色完全黑下来,夜风更冷,郑氏竟然由徐襄扶着,只带了两个丫头,打着灯笼,一路慢吞吞、颤巍巍地走了来。 828.第828章 伺候着 江夏愕然。她身后,齐哥儿满脸的笑瞬间凝固,囡囡则是一脸惊讶,微微胀红了脸,就连越哥儿脸上的笑容都淡了许多,眼底更是渗出一层冷意来。 足有十几息,江夏才缓过神来。她的眼睛微微一眯,再睁开,已是一脸的笑。 缓步出门,江夏笑着叫:“太太过来了!” 郑氏极矜持地在鼻子里应了一声,轻飘飘瞥了江夏一眼,径直越过她往屋里去。 江夏很乖觉地侧身让在一旁,没有尝试着去搀扶什么的。然后她跟在郑氏和徐襄的身后,进了屋。 江越一手拉着齐哥儿,一手拉着囡囡,笑微微地迎着江夏,兄妹三个簇拥着江夏转回来,齐哥儿也缓了脸色,笑嘻嘻道:“姐,既然亲家太太过来了,就赶紧让人上饭吧!……姐,晌午亲家太太要赶路,没停下吃饭,我就在车上啃了点儿干粮,喝了两口水,早就饿了……” 一贯深沉的越哥儿并没有阻止齐哥儿的‘失礼’,反而笑着看了一眼已经在上首落座的郑氏和她身边徐襄,笑着道:“太太不要与他小孩子计较,他年纪小,无法理会太太一片心意呢!” “哈哈,这孩子说的……”郑氏笑的有些勉强,开口感叹了一句,似乎很有些惋惜的看着齐哥儿,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夏接了话过去。 “太太,您晌午也没用饭?哎,这都酉时中了,太太,您一定饿坏了……都怪我,都怪我,怎么没想到早问问……”说着话,江夏一脸急切地回身吩咐,“赶紧上饭吧,先紧着把饺子下了端上来,给大家伙儿垫垫。” 丫头们答应着下去了。越哥儿和齐哥儿也随之在下手落了座。 江夏走过去,安抚着徐襄道:“相公快坐吧,我来伺候太太用饭。” 徐襄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江夏,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目光转在自己母亲身上,却见她半垂着眼,似乎在低头看着手上的镯子,根本没说不用江夏伺候……伺候婆婆用饭,乃是做人儿媳妇基本的孝道,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也就是江夏,和徐襄一贯平起平坐的,徐襄这才觉得不适应,换成旁的男人,根本不会意识到,妻子伺候婆婆吃饭,自己还饿着肚子呢! 看着徐襄投过来的关切目光,江夏对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摇摇头。徐襄抿了抿嘴角,这才落了座。 郑氏虽然垂着眼,其实眼角的余光还是将儿子和儿媳的互动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叹息,儿子养大了,就成了人家的人,她这做婆婆的,难道让儿媳妇伺候伺候都不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江夏却并不理会郑氏想了什么,她要了手巾板儿,双手捧给郑氏,一边笑道:“太太请净手吧!” 那边,越哥儿、齐哥儿、囡囡都接了帕子擦手。齐哥儿直接将帕子丢回丫头手里,催促着道:“姐姐,下饺子也要些时候,不如先上几样点心来。” 江夏也不着恼,笑着看了徐襄一眼,道:“瞧瞧这个,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呢,眼瞅着个子都快追上你姐夫了,可不能再耍赖撒泼的了。” 徐襄笑道:“半大小子长个子的时候,正是贪吃的年纪,也难怪就他喊饿。就让人上几盘点心……你不是让人做了好些?” 江夏笑着嗔怪道:“你就纵着他闹!” 转身吩咐连翘和石榴:“就捡着清淡的点心上两盘来。” 显然,是有准备的,两个丫头下去片刻,就各端了一盘点心上来。送上来的是杏仁酥和榛子酥,稍稍有点儿硬质的小点心,却是越哥儿齐哥儿的最爱。 一看见点心上来,齐哥儿就笑了。他抱拳对徐襄和江夏拱拱手,眉花眼笑地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回头又给囡囡、小妹各拿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赞叹:“姐姐,还是咱们家的点心好吃,这酥饼酥脆不腻,还无渣。不像外头卖的,要么腻的齁死人。要么就硬的咬不动,还常常有些渣渣,不够细腻……” “你呀,有吃的也堵不住嘴。”江夏笑着骂了一句,又嘱咐道,“吃两块垫垫就成,别吃饱了,待会儿上来饭就吃不下去了。” 齐哥儿塞了一嘴点心,根本没法回话,只能连连点头应着。 江夏用帕子垫了手,捡了一块杏仁酥送到郑氏面前的碟子里,笑道:“太太,这个酥饼不油腻,您尝一点?” 说完,又给徐襄捻了一块:“你也吃一点垫垫。” 徐襄看她一眼,勾勾唇角,眼里明明透出一股勾通的味道:刚刚两个人在屋里吃了粥…… 转回目光,徐襄自己没吃,而是对郑氏道:“娘尝一尝这个……夏娘让人做了些点心,之前就送到您屋里了,只是夏娘说母亲午后不好食甜腻多油之物,故而未给母亲呈上。” 郑氏笑笑,道:“嗯,她的医术连皇上都信重的,娘知道的。”说着话,捻了那块杏仁酥,咬了一小口,“唔,是不错。” 徐襄抬眼对江夏笑笑,自己取了杏仁酥吃了。 片刻,几盘凉菜碟子先送了上来,糟鹅掌、糟鱼片、姜汁脆藕、鸡丝黄瓜条、松花豆腐、鹅油菌子,都是口味偏清淡爽口的小菜。 跟着小菜上来的就是红豆大枣养生粥,加了薏仁和菱角米的,软糯中隐隐有劲道弹牙的小颗粒,味道清香适口。 江夏将粥接了,奉到郑氏面前,低声道:“太太先喝一碗粥暖暖胃。” 齐哥儿眼睛在那一溜小碟上打了个转儿,就不高兴地叫:“姐姐,今儿这凉菜怎地这般清淡,没有香辣泡菜和红油菌子么?” 江夏瞪他一眼,笑道:“就知道吃辣子,也不看看这会儿什么季节,秋冬天干物燥最易上火的,哪能那么贪辣……好好吃饭,改明儿,给你做个泡菜鱼锅子解馋。” 齐哥儿瞬间展颜,笑嘻嘻地应了:“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贫嘴!”江夏嗔他一句,抬眼,丫头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各色菜品也上来了。江夏不疾不徐地替郑氏布菜…… 829.第829章 太紧了 江夏有询问过魏嬷嬷郑氏的喜好,又顺着她的目光猜测着她的心思,每一样菜都只捡一点送到她的碟子里让她品尝,郑氏点了头,她再夹第二筷子,一顿饭下来,江夏虽然觉得有些累,却也还算顺利,郑氏吃饭很安静,虽没个肯定,却也没刻意找茬儿。 吃过饭,越哥儿带着弟妹们告辞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夏还得跟着徐襄,送郑氏回房。 做媳妇的要伺候婆婆,洗脸洗脚更衣叠被都是份内之事。江夏本来都有了咬咬牙挺过去的的打算,却不想郑氏并没有用她,一回到她的屋里,郑氏就打发江夏:“你忙了一晚上,饭也没吃呢,别在我这里伺候了,快去吃点儿东西,歇一歇吧!” 江夏简直有点儿不敢置信,郑氏真的这么通情达理?不是她的风格啊! 果然,紧接着郑氏就又开口了:“你如今怀了身子,有些事就不能不注意小心了……嗯,今晚我留襄儿陪我说说话,你不用等他了。” 江夏愕然。徐襄同时愕然。 片刻,江夏率先回过神来,垂眼应道:“是。” 曲膝,转身,离开。 徐襄连忙起身,低声向郑氏招呼道:“我去送送她!” 郑氏伸手想拉住儿子,却没能拉到,徐襄就急急追了上去。她的手在半空里顿了顿,才缓缓收回去,盯着儿子追出去的方向,喜怒难辨,只有那阴沉沉地目光透露出她此刻的心情。 江夏走出屋门,却没有离开。她就站在院子里等着。 果如她猜测,徐襄紧跟着也出来了。 “夏娘!”徐襄轻声呼唤,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担心和忐忑。 江夏转回头来,淡淡地看过来……那样淡然疏离,喜怒不辨的样子,狠狠地撞上徐襄的心,让他的心一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江夏的手有些凉,被徐襄温热的手握住后,温热的触觉一下子将她唤醒。 她的目光聚焦过来,落在徐襄脸上,然后,扯着嘴角展开一个柔软的笑:“太太许久未能与你相见,想念儿子,想要多于你亲近亲近也是常情,你也正好照顾照顾她……她一路急赶过来,虽然看着没什么,怕是身子里还是虚损了些,很容易勾动旧疾,你就近照看上两三日,待她缓过劲儿来,没事了就能放心了。” 徐襄心里有些着慌,江夏的性子他了解至深,越是气恼、越是危急,反而越能平静。不真生气,反而能说笑斥骂过去。 他握紧了江夏的手,挽了她往回走,一边缓缓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去,你生着病,又累了一晚,到这会儿饭还没吃呢……” 江夏默然不语,任由他扶着出了郑氏的院子,然后上了暖轿。 暖轿缓缓而行,江夏听着轿外的脚步声,知道徐襄扶着轿子一路跟回来,心底隐隐有丝丝的钝痛,不明显,却一点点将她的力气抽走了一般,让她突然生出一种,四顾茫茫无处依靠的感觉来。 回了自己的院子,丫头们早就备好了热汤,江夏进屋除去身上的斗篷,然后回头看向徐襄:“你快回去吧,别让太太等久了。” 徐襄知道,这会儿他多说无益,干脆抿紧唇角,上前抱住江夏,紧紧地拥著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江夏娘是我徐襄此生唯一的妻。” 唯一的妻?江夏下意识地替他续了一句:妾还可以很多。通房姬妾更可以无数!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耳垂儿就是一疼,她痛呼出声,气恼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使坏的某人。却听徐襄又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胡思乱想了?我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再无旁人,只有你!” 江夏突然觉得那股茫然没了,心忽悠悠落了地。 她恼怒起来,哼了一声,撇撇嘴,忍不住小声嘟哝:“谁知道真心还是假意……” 徐襄蓦地收紧手臂,紧紧将她箍住,然后哑着声音道:“你个小坏蛋,没良心的……你不看看,我每天熬得多难受……” 说着话,他的手握了她的,却是顺着他的腰腹探下去…… 江夏羞臊的不行,偏偏硬撑着不肯认输。不就是摸摸么?不说图片、模型,就是真货她也见得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堆海绵体罢了! “嗯……坏蛋!”徐襄忍不住闷哼出声,咬着牙低骂一声,扑过来,揽紧江夏,一口咬在她的后颈上。 “唔……”江夏其实在他出声的时候就松了手。突然被咬,她的脊背一紧,差点儿下意识抬起膝盖撞上去! 还好,还好,她的理智控制了动作……没真的闹出遗憾后半生的事体来! 徐襄也一咬就松了口,然后恨恨地亲了亲被他咬的发红的部位,哑声道:“不要觉得有了肚子里的小东西,就骄纵了!还有他护不住的时候!” 江夏懊恼地蹙眉,抬脚踩在徐襄的脚上,狠狠地碾了碾——却不想,徐襄竟是一声不吭,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箍住,那么大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里去! “唔,你抱的太紧啦!”江夏压低声音抗议。 进了门之后,丫头们就有眼色地留在了外屋,里屋只有她和徐襄两个,她却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喂,徐襄,你再用力小心伤了孩子……”江夏抗议无效,不得不祭出自己的免死金牌。 徐襄果然松了手臂,却又咬了她的耳珠一下,这才稍稍拉来彼此的距离,只垂了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去和母亲说。我说的话算数。” 闹了一回,丫头们捧了热粥小菜来。看着两个人又恢复了恩爱,拖着手、四目相顾着从屋里出来,丫头们都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 江夏被几个丫头笑的有些羞恼,嘟着嘴将徐襄推出门。她自己窝到暖炕上,慢慢地吃着热粥小菜,再想想之前,徐襄咬着她脖子的狠劲儿,却莫名地心里发甜,嘴角含笑。 哎哟哟,几个丫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老爷这样子,简直比新婚时还甜蜜呀! 830.第830章 五更即起 吃完饭,江夏进净房舒舒服服泡澡,泡的浑身舒展开来,几乎靠在浴桶里睡过去。还是连翘和东英几个觉得不对,跑进来将她从浴桶中捞出来的。 然后,江夏就迷迷糊糊擦干了身子,涂上香露乳液,又皱着眉喝了一份药,漱了口钻进被窝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无限酣然。 半夜里,隐约觉得有人睡到她旁边,闻到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地就知道是徐襄回来了,她也忘了郑氏让她与徐襄分居的事儿了,很自然地偎过去,搂住稍稍有点儿凉的身体,眨眼就又睡沉了。 再有感觉,是觉得有人挪动她的手臂,江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帐子外已经点了灯,徐襄小心翼翼地挪开她的手,正准备起身下床。 脑子开始工作,江夏一转念就想起,徐襄这是要去上朝了。 她低声咕哝着:“今儿不是大朝会呀……” “已经卯时了……有点儿阴天,所以天亮的迟!”徐襄俯身,拉了拉被角替她盖好,又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柔声道,“再睡吧,还早了!母亲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不必赶早过去请安的。” 江夏眨眨眼,再眨眨眼,一下子醒过来。 ——她是有婆婆的人了呢!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将心中的叹息掩住,扬起一抹懒懒的笑来:“你尽管去吧,记得换靴子,别穿错了昨天的,潮湿着,脚底下冷。” 徐襄看着云淡风轻、俊美无俦的,却有个小毛病,汗脚很重。越到了冬日,脚上出汗越多,靴子穿一天下来,袜子和垫子几乎能湿透了,湿冷湿冷的。江夏想了好些法子,替他内服丸药调理,也用了药汤泡脚,效果都不太明显。 没办法,江夏就想了法子,替他多准备两双靴子,袜子是棉线编织的,鞋垫子则在棉垫下加了一层靰鞡草,棉垫柔软,靰鞡草吸汗隔潮,到了晚上回家,袜子垫子拿去清洗,靴子则送到烘房里烘着,第二天一早,徐襄则换一上干爽的袜子、垫子、靴子去上朝。 之所以这会儿江夏特意嘱咐,就是怕昨晚徐襄回来的晚,靴子没送走,被他穿错了。大冷天穿一双潮乎乎的靴子出门,一穿就是一天,多遭罪啊! 徐襄听得心里温暖,伸手替将江夏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安心睡吧。” “唔。”江夏不再多言,点点头,却又拉了徐襄的手过来,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柔声道,“放心,家里有我呢!” 徐襄含笑点头,看着江夏闭上眼睛,似乎再次睡去,他才轻轻转身,并没忘记替江夏拉好帐子。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去,拉下床帐子的时候,似乎睡着的江夏缓缓张开了眼睛,她的眼睛中一片清澈,哪里还有半点儿睡意。 江夏没依着徐襄说的,睡什么懒觉。徐襄刚刚离开,卯时中,她就起了身。 简单洗漱了,丫头们按例送了一盏岩****上来,江夏接了,叹息道:“以后不要送水了,让人一早就把早饭送过来吧!” 今日当值的石榴微微一愣,转念就想明白了。夫人这是要早吃饭,好去婆婆跟前立规矩呢。之所以不要水,就怕喝了水上厕所,不方便。 “夫人!”石榴微微哽着嗓子叫了一声。 江夏抬眼看过去,笑笑道:“快别这样子。你家夫人算是有福的了,新婚后享了一年福。你看看那许多女子,新婚后哪个不是第二天就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石榴明明知道夫人说的是实情,可就是替自家夫人委屈、不值。 别人家的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是常理,可哪家的儿媳妇有她们夫人这般能为?不但挣下偌大家业,还受封太子太保,正三品高官呢!说起来,老太太也太不知足了……她们家夫人即便走到宫里,见了皇上都是不跪的,见了贵妃、妃嫔,更是被客客气气高接远送的,何曾被这般怠慢、轻侮过? 可,不管怎么说,偏偏郑氏就是正门子的婆婆,让江夏立规矩,还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哪怕尊崇如皇帝,也不好就人家的家务事婆媳关系说话。 “好了,快别耽搁了,别起个大早还给耽误了。”江夏拍拍石榴的手,笑着催促。她已经喝了半盏蜂蜜水,自己拿了几上的两块点心垫了,赶着时间催促着石榴替他绾头发。 石榴点点头,闷着一口气,手下却动作麻利地替江夏梳头绾发。 江夏觑着首饰匣子里,琢磨着,还是挑了一支赤金红珊瑚的钗子,搭配了她那一支老蜜蜡芙蓉花的簪子,仍旧戴了一顶白狐皮的昭君套,穿了大红色蝶恋花对襟灰鼠皮褙子,搭了一条石青色十六幅阑干留仙裙。外边又裹了那件大红羽缎白狐皮斗篷,这才带了石榴和南芜出门,乘了暖轿,往郑氏那边去问候请安。 五更即起,敬事翁姑,如同父母。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 江夏坐在暖轿中,心中却想起前几日无意间看见的一篇《女论语》,心中暗暗叹息,还真是要求‘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边上规定详细,如何伺候公婆。什么伺候公公不能直视。伺候婆婆,婆婆坐着媳妇站着,连洗脸水要温度适宜,齿药香皂都要说清楚……呵呵,也不知道那些家境贫寒的人家,媳妇怎么伺候婆婆,连饭也吃不饱,还有闲钱摆这些谱儿? 心里嘀咕了一回,诅咒了那无耻作者一回,她终究还得收拾情绪,面对她的婆婆去。 进了大门,田氏得了信,一脸笑地迎出来,接着江夏进了屋门,一边殷勤地伺候着江夏脱下斗篷,一边低声道:“二奶奶来得恁早,太太昨儿路上劳累了,睡得沉了些,这会儿还没起呢!” 江夏应着,询问道;“太太夜里可起了?” 831.第831章 郑氏要做啥? 田氏道:“下半夜起了一回,又睡了。” “嗯。”江夏点点头应着,一边又问田氏睡得可安稳?家里人可安排妥当了? 两个人细声细语地说着话儿,约摸一刻钟功夫,叫琥珀的丫头从屋里挑帘子走出来,轻声示意:“太太醒了。” 田氏连忙起身,江夏也要起身,却被田氏止住:“二奶奶且坐着等等,容奴婢进去看看。” 江夏清楚,自己这个儿媳妇,想要伺候婆婆,还要看婆婆心情。说不定上赶着,人家都不待见呢! 她抿抿嘴角,将溜到嘴边的一句话咽下去:她能请求郑氏,你快不待见我吧,咱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好不? 田氏随着琥珀匆匆进去,江夏又重新缓缓坐了,自己想着,突然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她这还真是,快给逼出毛病来了,竟想着找不待见啦! 结果是,江夏没能心想事成,田氏进去没多会儿,就又挑起帘子来招呼江夏:“二奶奶,进来吧!” 江夏答应着起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在心里合计:据说儿媳妇要伺候婆婆穿衣、洗脸、梳头……她除了会端端洗脸水,穿衣梳头,自己还搞不明白呢,谈什么伺候人?真不知道,她这一进去,是不是就能招了郑氏嫌弃,再不让她过来碍眼了! 心里暗自思量着,江夏已经进了里屋。抬眼,郑氏已经起身,也已经洗了脸,正坐在妆台前用燕窝。 这个是江夏特意叮嘱了的,早起就给老太太上一盏官汤燕窝。不说效果如何,至少让人知道,她没有怠慢了老太太。 见郑氏在吃东西,江夏进门口就乖巧地立在一旁,没有作声,静静地等着郑氏用完,搁了盏子,漱了口,她这才上前曲膝请安。 郑氏拿着帕子按着嘴角,一面睇着江夏,默然片刻,方才淡淡道:“以后的燕窝,用二水糖炖吧。” 官汤燕窝,用的是十几味珍贵食材长时间熬煮吊制的清汤,以色轻如茶,味鲜美不油腻见长,是江夏要求厨下必备之物。做汤、做菜,每每另汤品、菜色鲜美清润,营养丰富。官汤燕窝也是取起滋补不油腻的长处,江夏一般给家里人做燕窝,都是用这个方子。只因为冰糖滋腻,容易生痰。郑氏旧疾,就是痰动生风,她给郑氏定燕窝的时候,自然也就首先摈弃了糖。却不想,为郑氏着想的事情,却召了她的不满。 江夏愣了愣,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只乖巧地答应下来。 田氏上前,替郑氏梳头理妆。 江夏看见郑氏拿起妆奁匣子里一瓶香露在看,就在旁边低声介绍:“这是家里自己制的香露、香膏子,媳妇儿用着还行,大姐姐也用着,说是滋润还好,用了不干不紧绷。就给太太也放了两瓶,红色瓶子的是冷梅香的,黄色瓶子是桂花香,太太试试,可还能用!” 郑氏瞥她一眼,她早就听徐慧娘写信说过,江氏做的一手好香露香膏子,每年都做不少送给宫里和勋贵亲近之人。徐慧娘还隐隐透过一个意思,想着让江氏把做香露香膏子的方子拿出来,她去开个铺子,也好贴补贴补日子。 景家如今虽说出了贵妃,公公也从原来的五品同知升到了三品大员,景谅也入了仕途,封了官,但终归品阶低,又是清水衙门,没什么进项。京城里开销又大,徐慧娘常常觉得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不宽裕。于是就想着从江夏这边沾点儿便宜,反正是她拿来送人的,她拿了去开个铺子,怎么也能挣些银子,贴补家用。 郑氏却没搭理徐慧娘这话,只在接了信之后,打发人进京给徐慧娘送了两千两银子过来。 此时,听江夏这么说,郑氏也只是抬眼看了看她,也没多说什么。 片刻,郑氏收拾妥当了,江夏询问过,让人上了早点来。 看着一桌子摆布开来,十多个小碟子,有六碟子小菜,四样面点,又有粥和羹汤各一,口味上也偏于清淡、软烂,郑氏看着,心中暗暗点头。难怪襄儿对江氏这般上心,就这份揣摩心思、投其所好上,江氏真的做的极好了。就连她都挑不出毛病来了。 江夏问了郑氏,将一碗红豆血糯粥捧上去,又紧跟着将羹匙递进郑氏的手中:“粥都是淡的,若是太太喜甜、喜咸,尽管与媳妇说,明儿让她们换了来。” 郑氏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慢慢地吃了。心中满意就又多了一层:血糯米熬得粥,有一股特异的清香,软香糯滑,加上红豆的软烂,整个粥极淡,却清香适口。再搭配上几条黄瓜丝,或者一片木耳,就更是爽口开胃,诱人食欲了。 “如此就好,不必改!”郑氏淡淡地评价。 江夏微微一笑应着,顺着郑氏的目光,夹了一只莲黄奶香包放在郑氏的碟子里。 郑氏也慢慢吃了,这才抬头看向江夏:“你也没吃吧?别在我这里立规矩了,且去吃饭吧。” 江夏心心念念的愿望突然成了现实,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瞬,才道:“容媳妇伺候着太太用完……” 不等她说完,郑氏就不耐地挥挥手道:“不用,不用。你且去吃饭,不为了你自己个儿,还要想一想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既然这般说,江夏也就不再强撑着装孝顺,顺势搁了手中的筷子,退后两步,曲膝告辞。 看着江夏转身欲走,郑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是有官家的人,衙门里有什么事尽管去做,不用总在家里……家里有魏嬷嬷和她们几个,我有什么事儿找她们也一样,难为不着。” 江夏这回是真的震惊了。郑氏这一番话,虽说语气不是太温和,却实实在在通情达理啊! 难道,她之前真的误会了,其实郑氏是个很好的婆婆?哪怕是看在她肚子的份儿上,真的改了态度? 832.第832章 大姑姐来了 心中犹疑着,江夏在这里却不能表现出来。她含着笑,又一次曲曲膝应了,这才退出门来。 回到自己房里,江夏略略缓了缓,丫头们就摆上早点来。 她还没吃呢,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囡囡,一起过来了。 “你们吃了么?没吃就让她们再加一些,一起在这里吃!”江夏笑着招呼着弟弟妹妹们,一边拉着囡囡小妹上了暖炕,“把厚重的袄子脱了去,靠着那边的火墙,一会儿就热乎了。” 越哥儿看了看小齐,笑着道:“我和老二吃过了,姐姐不必管我们,你快吃吧。” 江夏点点头,又回头问了囡囡和小妹,知道这俩丫头也吃过了,就让人给她们上一盘蜜桔过来,放在窗台上慢慢吃去。 一时,江夏用罢早饭,捧了一盅子菊花茶喝着。 她的感冒基本好了,只嗓子里还有些发涩发干,她就泡了菊花桔梗麦冬茶,利咽润喉,清火宣肺。 越哥儿和齐哥儿也喝了一盏茶,这会儿放下茶盏,还是越哥儿开口道:“姐姐,我要带着老二出门去拜望一下师长。晌午可能还会与同窗聚一聚。正好问一下书院,看看什么时候回去复课。” 见老师、同学,询问复课都是正事,江夏自然没有不允之理。她又问了拜见师长准备的表礼,还有见同窗的礼物,越哥儿和齐哥儿只说准备妥当了,还把礼单子拿给她看。 江夏看了看,多是各地特色物产,与文房相关的雅致之物,又不失实用,真的很好。于是很欣慰地甩了手,由着小哥俩相跟着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江夏和囡囡小妹姐仨。 江夏琢磨着,郑氏打发了她,或者不是出于真正的关心,却大概是真的不喜欢她在身边晃荡的。那么,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去找嫌弃。只不过,她病还未全好,外边又冷的厉害,她也不想出门。正好,前一天说了,给郑氏做衣服,这种事越快越好,不宜拖着,于是,江夏让人请来魏嬷嬷和红绫姑姑,加上她屋里的几个丫头、囡囡和小妹,一群人去开了库房,将今年时兴的新料子取出来,由那些丫头抱着,展开布幅披在身上展示。 江夏则与魏嬷嬷、红绫姑姑几个人,一起商议着挑选。商量了半天,挑了十来种颜色花式不同的面料。然后,又挑了十数张好皮子,连通布料一起送到郑氏那边,由着郑氏自己个儿挑去。 既然挑衣料,江夏也顺手给红绫姑姑和魏嬷嬷一人挑了一身。 那两个人都道自己有衣裳,穿不了,却掩不住一脸的笑意欣喜。不说女人不会嫌弃衣服多,大概有礼物收,也是人人喜欢的。 给红绫姑姑和魏嬷嬷挑完,江夏又让人取了几匹颜色粉嫩鲜亮的来,给囡囡和小妹挑了,按照同款交给针线上的人做去。 两个小丫头正在拔身条的时候,如蓬蓬勃勃的小树苗一样,透着生机,生的又好,小脸儿粉嫩嫩的,穿什么都好看,江夏拿着一样样料子比在两个人身上,真是哪个都好,一口气给每人定了三套衣裳,这才作罢。 正说说笑笑的,门子上传进信儿来,徐慧娘带着卓哥儿过来了。 江夏顿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起身,穿了斗篷、靴子,往二门上迎接去。 郑氏来了,徐慧娘作为女儿自然要过来看望母亲,景家夫人又不在京里,徐慧娘自由自在的,怕是以后少来不了。 江夏暗暗叹气,一个郑氏就够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个徐慧娘,真是让人发愁啊! 囡囡和小妹手挽着手跟在江夏身后,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粉嫩嫩、水灵灵的,穿着同色同款的斗篷衣裳,连发式、首饰都差不多,这么一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啊! 卓哥儿也五岁多,快六岁了,早没了小时候的孱弱,胖墩墩肉呼呼的,又裹了大毛的斗篷,像个小团子,更加圆润可喜了。 一下车,小家伙看见两个小姐姐就喜欢上了,却害羞的很,紧紧依偎在徐慧娘的身边,只眼睛紧紧盯着囡囡和小妹。 江夏俯身摸了摸卓哥儿的脑袋,笑着拉了他的小手,引着他走到囡囡和小妹的跟前:“卓哥儿,这是秋姐姐和菀姐姐,你不记得她们了?” 囡囡大了,又向来懂事乖巧,这会儿就与小妹上前来,一人拉了卓哥儿一只小手。卓哥儿本来就喜欢这两个小姐姐,只是害羞不敢招呼,囡囡和小妹主动拉了他的手,他自然不会推拒,乐不颠儿地跟着囡囡和小妹走了。 徐慧娘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却多少有些不太乐意。还好,卓儿年纪小,不用担心什么,若是换了羡哥儿,她早就出声拦挡着了。 那两个不知哪里捡来的野丫头,可不配与她的儿子有什么搅扯。 也不知是不是日子太好,江夏接了徐慧娘,陪着她一起往郑氏那边去,还没走几步呢,门上又传了信进来。林郦娘那边身体恢复了些,又办完了洗三,缓过手来。说是从明州老家送了几坛子呛蟹蟹糊鱼鲞来,知道江夏爱这一口,特特地打发了两个婆子送过来。其实,就是对江夏救了林郦娘母女性命的谢礼。 江夏少不得向徐慧娘告声罪,让石榴送徐慧娘去见郑氏,她自己转身回了前院,去见裴家过来的婆子。 听说是呛蟹和蟹糊,江夏那个口水哟,差点儿淌出来。可她真是悲伤啊,怀了孕的人伤不起,不能吃蟹子呀! 忍住心里的悲愤、幽怨,江夏向裴家夫人道了谢,又将越哥儿、齐哥儿带回来的特产,让两个婆子给裴夫人、林郦娘带回去。 这边处理完了,江夏也没急着回去,而是要了杯茶,缓缓喝着,一边默默琢磨着,怎么吃那鱼鲞。 明州就是现代的宁波,因临着东海最富饶的舟山渔场,海产丰富。这个时候交通不便,鲜活海鲜运出来的极少,大部分就地进行腌渍、晾晒等加工后,便于运输和保存。 因明州盛产大黄鱼,故而那里产的黄鱼鲞极好,新鲜黄鱼剖来后晾晒的鱼干就称为黄鱼鲞,又称白鲞,肉质洁白、形状浑圆、味鲜、咸鲜适口。不但营养丰富,还有开胃、清火、生津、活血的作用。江浙地区,有用它清炖,给产后妇人补身体的习俗。 833.第833章 母女私话 关于这鱼鲞,也算是比较有特色的食物,爱的爱死,不喜欢的则会嫌弃腥咸,难以入口。 江夏却是热爱鱼鲞的一员。现代不提倡食用腌渍食物,她也会隔断时间吃一次解馋,更何况这会儿,怀了孕的她,想着鱼鲞的美味儿,几乎是片刻等不得了,立刻就琢磨了几个烹制方法,斟酌一番,最后忍痛选了最简单,也是最能体现鱼鲞鲜美的做法,那就是鱼鲞烧肉。 这里烧鱼鲞的肉却是必须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了。取其丰富的动物脂肪,来提鱼鲞的鲜味儿,弥补鱼鲞的干硬口感,做出来的鱼鲞口感筋道,滋味鲜美;五花肉经过烹调之后,油分被鱼鲞吸收,肉质也不再肥腻,还多了鱼类的鲜香,从而变得香而不腻,酥糯可口。 她从前厅出来,径直往厨下去,把鱼鲞烧肉的做法交待给枝儿。这才转身出来,往郑氏院子里去。 郑氏也几年未见女儿慧娘了,这会儿见了,母女俩自然一番激动落泪。郑氏上一次见卓哥儿的时候,卓哥儿还在襁褓之中,一晃眼,都与桌子一边儿高了。 对自家外孙子郑氏自然是稀罕的不行,徐慧娘拉着卓哥儿磕头见礼,郑氏都没让,拉进自己怀里搂着一顿稀罕,宝贝儿心肝儿一顿乱叫,把个卓哥儿闹得脸红,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招呼一声,就飞跑出去寻囡囡和小妹玩去了。 母女俩久别重逢,最初的激动之后,郑氏和徐慧娘终于也落了座,开始说起话来。 郑氏询问了些徐慧娘的生活状况,又问了景家亲家的情况。徐慧娘则询问郑氏在老家的情况,略略问了两句徐宏夫妻的事情,又抱怨:“……怎地那等不懂事,也不知护送您进京,就这么着让您一个人进京,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怎么办!” 郑氏笑着拍拍徐慧娘的手,笑道:“瞧你这性子,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就没个改进呢?还这么急躁……是我不让他送的,年初的时候,广达带了些粮食种子回去,说是叫什么玉米还是棒子的,产量高,出产的粮食比高粱还好吃……这不,咱们种了一年后,多出一季粮食来不说,到了秋上,还有许多人闻名上门买种子。老大想了法子,那种子不卖,只分成,头三年的收成五五分。就这样,还都抢破头,最后大家伙儿商议着,抓阄来定种子的多少……老大在家里正主持这事儿呢,我就让他来。反正这路上有那么些人照应着,又只有四五天功夫,怕什么!” 徐慧娘却撇嘴道:“您呀,那大雪下来,险些把我吓死……一宿都没合眼,早上起来,我就想着打发人去接,这才让相公知道了。” 郑氏笑笑,宽慰道:“这不没事儿嘛……卓儿这都快六岁了,你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怎么没再要上么?” 徐慧娘垂了眼,默了片刻道:“生卓儿的时候终究伤的狠了,这些年没断了地吃江氏的方子,她也说我调补的差不多了……至于孩子,那都要看命,命里该有就有,没有也强求不来。” 郑氏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女儿道:“好在你有了羡哥儿和卓哥儿,在景家也立住了脚……有你兄弟在朝中为官,景家就不敢慢待了你们母子,你也别想太多,尽管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用心将两个孩子养大,督促他们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你以后也就不愁老来安闲了。” 说起两个孩子,徐慧娘笑的深了些,点头道:“两个孩子倒是极好的,羡哥儿启蒙后,多受先生夸赞,娘娘也每每总会垂询,逢年过节也召进宫去亲近……” 听徐慧娘提起身为皇贵妃的小姑子,郑氏微微蹙了蹙眉头,斟酌着道:“娘娘已经是皇家之人,你一定要知道尊卑进退。另外,皇家之事,向来变幻难定,你亲近娘娘,但也要自己留点儿心眼儿,言行别太过随意了,她毕竟是娘娘了。” 这话似乎有些含糊,徐慧娘却听的明白,连连点头应着,笑道:“娘尽管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 说完这些,徐慧娘话题一转,自然而然地说起江夏来:“我听说,昨儿江氏都没出去迎您?” 郑氏看她一眼,笑着道:“怎么没迎,迎到大门上呢……她伤了风,病着呢,你别挑她的理。” 见徐慧娘愕然,郑氏又道:“她昨晚伺候我用的饭,今儿一早又早早过来请安……怀着身子,又病着,也能勉强看过眼去了。” 郑氏竟维护着江氏说起话来,这让徐慧娘很是意外。曾经,她们母女说起大嫂吴氏和弟妹江氏来,哪个不是各种毛病、各种不满,想来是同仇敌忾的,郑氏态度突变,让徐慧娘很有些适应不良,甚至有些统一战线崩塌,战友背叛的感觉。 ‘娘,她给您惯了什么迷汤啊?’徐慧娘很想这么问一句。 不过说了半天话,她也听出来了,郑氏如今与之前不一样了,不但对老二维护,对那个一直看不上眼的老大也多有维护了。啧啧,人家都说老了糊涂,还真是,难道老太太忘了,当年老大两口子怎么对她了?那是一对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太太竟然忘了! 她抿了抿嘴,才道:“娘啊,你是要在京里长住的吧?” 要不想着在京里长住,老太太怎么会突然维护起江氏来? 郑氏笑笑,摸摸徐慧娘的手道:“这会儿还没想着住多久,娘也知道自己是真老了,身子骨不经折腾了,这一趟下来,得缓上些日子。呵呵,你放心,娘怎么也得过完年,等来年暖和了……要不要把你接回来住些日子?说起来,你进京这几年,都没住过娘家,接你回来住几日,也懒散懒散。” 徐慧娘心头一动,别说,她还真喜欢二弟家的这个园子……当然了,冬天景致逊色的多了,要是夏天会更好,风荷香菱,湖水潋滟的,多少好。 834.第834章 婆慈媳孝? 可转念想到,景谅因为接郑氏进京一事,对她多有不满,昨晚就没回她的房里,而是去了容氏那个贱人屋里……她的心里就燃气一团火来,火烧火燎的,恨不能立刻就回去,盯着容氏,不让那个小贱人再做出什么事情勾引爷们……嗯,即便一早她就让人送了去子汤过去,这心里也终究放不下。那个贱人门道手段多着呢,她不回去盯着,万一给弄出个孩子,她就真棘手了。 是以,徐慧娘心思几转,还是笑着握了郑氏的手道:“娘啊,我是想跟您住到一处,也能与您好好说说话……可这里毕竟不是老宅,我就不住下了。怎么说隔得也不远,我过来也便宜,我多来也一样。” 郑氏暗暗叹了口气,多少还是有些小失望的。 儿子大了,终究就与当娘的离得远了,没那么贴心贴肺,很多话也不好说。她还是很想与女儿多唠唠,让女儿多陪陪她的。可女儿的顾虑也有理,这里终究不是老宅子,是襄儿和媳妇儿自己置办的宅子,吃穿用度也多是媳妇儿挣回来的,是了,不但女儿不自在,连她这老婆子不也觉得不如自己家里安稳自在么! 郑氏暗暗叹息着,正要宽慰女儿几句,外头丫头们通禀的声音传进来:“二奶奶来了!” 江夏笑着应了一声,脚步略停,问了一声:“卓哥儿可是出去玩了?” 徐慧娘和母亲说话,把丫头婆子都留在了外屋。 这会儿,徐慧娘身边的润珠就回话道:“是,说是找秋姑娘和菀姑娘玩去了。” 江夏点点头,回头吩咐云香:“你去看看,盯着些,其他也罢了,只看着他们别在屋里玩出汗,再往外跑。” 云香答应着,江夏又补充道:“哦,把昨儿做的那个鹅油松瓤卷儿和栗子糕捡一盘子送过去。” 云香答应着,转身去了。 江夏这才绕过落地罩,挑起帘子走进里屋。 抬眼看过去,郑氏坐在上手的暖榻上,徐慧娘侧坐在她身侧,母女俩紧挨着,甚是亲密。 一看这情形,江夏大概也猜到她进来前,两母女大概在说什么私房话来着,她好像又打扰了人家呢! 收敛着心里的叹息,江夏笑着上前两步,曲膝给郑氏见礼,给徐慧娘问好。 徐慧娘略一犹豫,起身将江夏扶住,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道:“你呀,就是这礼数上过于执拗了。都是自家人,又没外人在,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 江夏笑道:“大姑奶奶可别这么纵我,我这惫懒性子,不纵着还直犯懒,若再有放纵的,我可就懒得没边儿了!” 徐慧娘也跟着笑笑道:“你眼下这不双着身子么,即便懒一些,也没人真跟你计较。” 江夏露出一抹羞涩来,笑一笑道:“大姐姐就会取笑!” 说着,她转眼对郑氏道:“刚刚是大理寺卿裴家夫人打发人来,送了些裴大人家乡明州的特产来。大概也有意答谢前几天我替她们家大少奶奶接生的事。” 郑氏点头道:“怎么,很有凶险么?” 在郑氏看来,接生用稳婆就够了,若非难产,一般不用请郎中。更何况,儿媳妇是太医,还是皇上信重的太医,更不是一般情况会请的,却不知道,江夏与裴家大少奶奶林郦娘走得近,林郦娘危急时刻,想到的救命之人就是江夏。 只是,郑氏这么一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江夏微微一笑:“是有点儿凶险……不过,如今已经否极泰来,母女平安了。” 郑氏一口气没吐出来,目光就落在了江夏的肚子上,然后道:“你这虽说日子还浅,可也大意不得。你在太医院人头熟,自己提前上上心,定个医术可靠的太医,等你生产的时候,也有个照应。” 被郑氏这么一说,江夏心里也是一突。 是啊,林郦娘难产,她赶了去救命,那么等她自己生产的时候,万一有个差池,谁来救她的命? 这么想着,她不由地想起曾经立下的那个目标:建一个医药培训学校,培训合格的医药人才,并在传承古医学和她所掌握的一部分现代医学技术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和创新…… 是了,她总是被种种琐事绊住手脚,总是被无关紧要的东西蒙住了眼,以至于遗失了最初的信念和目标。还好,不晚! 她从现在开始,找有基础的人来培训,相信,等她生产的时候,若逢难产,至少有人能够为她做剖腹产手术! 起了这个念头后,江夏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两个人选,一个就是丛学成,防疫院那个最年轻的院使。另一个则是因为生产,滞留在临清还没回京的彤翎。 丛学成是年纪小、勇气足,而且对她的一些新思想、新概念很感兴趣,学的很积极。虽然来防疫院的时间短,但他制作牛痘种苗的技术却后来居上,比之前那些都精湛熟练的多。而且还提出了几个操作中的不足,是个聪慧灵透、胆大心细、很有想法的孩子。 彤翎么,是最早跟着她做手术的人,跟着她做了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手术,从最初只能背箱子,到后来很合格的助手……就在彤翎离开前,简单的外伤清创、缝合,她都能做的很好了。培养她,只需要加深拓宽她的知识面,进一步了解人体的解剖生理结构,然后学习掌握更深更精细的手术技能、操作就可以了。 其他的不说,培养彤翎做剖腹产手术,比培养个男大夫想必受到的道德阻力更少一些。 心思几转,江夏露出一抹释然来。 她诚心诚意地对郑氏曲膝行下礼去,笑着道:“多谢太太惦记,请太太放心,媳妇省得了,也记下了,回头就留心这事儿。” 徐慧娘在旁边看着越发诧异,老太太想着以后依靠二弟,态度有所变化也还罢了,江氏竟也这般毫无隔阂……在她的印象中,江氏尽管从不失礼,但却从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从来都是疏疏淡淡的样子,不与人亲近的。她之前还想着,这位如今地位不同,见了郑氏还不知道何种嘴脸呢,却着实没想到,竟是这般婆慈媳孝的场面? 835.第835章 细思极恐啊! 说了一会儿话,徐慧娘漫不经心地提起了郑家,向江夏问道:“广达表弟年前还来京里吧?” 虽然,郑家与江夏有生意往来,但徐慧娘当着郑氏的面儿,这么直戳戳地询问郑氏侄子的事情,还是略显诡异的。郑氏果然微微一皱眉,她也知道,江氏与顾家、郑家在生意上都有合作,可慧娘这么询问郑家目前当家人的行踪是什么意思?难道暗示什么嘛? 江夏微微垂了垂眼,笑容不变地睇了徐慧娘一眼:“大姐姐可是找郑少东有事么?……不过,大姐姐也是智者千虑终有失手呀,太太可是郑少东唯一的嫡亲姑妈,太太在这里,郑少东想必再忙都会排出行程来给太太请安吧?” 说着话,江夏挑着眉看向郑氏,柔柔地笑了;“太太,郑少东初夏是进京,还与二爷说起您,说他小时候调皮淘气,二舅爷妹妹想要惩戒,都是跑过去找您庇护呢!” 人上了年纪,无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回忆。回忆青春韶华,回忆童年时光,回忆夫妻、情人的甜蜜,也回忆亲人之间的温馨、欢快…… 一听江夏这话,郑氏的神色不自然地就放松下来,她的眼中现出一抹略带惆怅的微笑来,淡淡应道:“是啊,那小子小时候是真皮,跟只猴儿差不多……” 郑氏说着话,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小子,哭着喊着跑过来求救的样子。却忘记了,她出嫁早,与大侄儿郑广达有交集的日子还不足一年。她出嫁的时候,郑广达还让人抱着呢,怎么会淘气挨打,更别提会跑过来向她求救了! 徐慧娘却不会受影响,她眼睛一转,就像出声反驳,却被江夏笑着阻断:“大姐姐的香露香膏子可用完了?我刚刚做了两套新的,太太这边用着呢,你抽空看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拿上两套回去用。” 一听香露香膏子,徐慧娘立刻忘记了刚才的话,她脸上不由自主地笑开了,连声道:“那敢情好……你快拿过来,我看看!”后边一句话,则是吩咐丫头的了。 看着徐慧娘转了心思去看香露香膏子,江夏又询问郑氏,关于鱼鲞的做法:“咱们一般就是蒸和煎,我让人做了个烧肉,待会儿太太尝一尝,哪一个做法口味更好些,咱们以后比照着做去。” 郑氏点点头,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 说了一会儿话,江夏就起身往厨下去,辞了出来。 走出门,她第一时间给了南芜一个眼色,然后就带着其他丫头去了厨房。在厨房里看了一下,实在受不了那股子油烟气,只能匆匆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已经临近巳时末刻了,江夏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她只来得及略略缓了口气,喝了一碗粥垫底,然后把中午的药喝了,抬眼看屋角的漏刻已经到了午时。该让人传午饭了,丫头们一起上前,帮她稍稍收拾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江夏就出门,再乘了暖轿,往郑氏院子里去了。 却说江夏走后,徐慧娘才拿到那两套香露香膏子,一瓶一瓶打开来闻了,又一瓶一瓶取出一点点在自己手上试着涂了,感受着冷冽的梅花香和略带清苦的菊花香将她烘托包围起来,她脸上的笑容都单纯干净了许多。 郑氏在旁边看着,脸上不辨喜怒,眼中却透出一抹不太明显的失望。 儿子被江氏迷了心窍也还罢了,毕竟江氏生的不难看,还颇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偏偏女儿也这么不争气,不就是几瓶香露香膏子么?外头的脂粉店里什么没有,即便江氏调制的这些东西确实好一些,也不至于为了几瓶这东西,连正经事都忘了吧?就这副样子,无比心满意足地收了东西,回头,吃干抹净,擦擦嘴又是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吃相也太难看了……还不如儿子那样真心诚意地让人看着顺眼呢。 郑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差不多将女儿这个同盟军给踢出了局。只不过,她毕竟初来京城,女儿这个国舅夫人的名头,她还是需要借来用一用的。 耐心地等着徐慧娘挑好了香露香膏子,果不其然地是两套都看中了,徐慧娘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让人去告诉江夏:“两套我觉得都好,就都给我拿上吧。记得多拿两套,过几****进宫时,给娘娘带一套梅花香的进去,娘娘最爱梅香!” 郑氏在旁边看着,几乎忍不住要叹气了。这样的女儿,难怪生了两个儿子了,日子还是过得不够顺遂满意。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这么贪财粗陋了? 有丫头答应着退下去,郑氏挥挥手,将其余几个也打发了,然后,她斟酌着开口道:“娘娘那边,你经常送些东西进去么?” 徐慧娘如今很以国舅夫人的身份自傲,国舅夫人,还是唯一皇嗣的舅母,以后就是皇上的舅母……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她可以摆谱儿,到了自家娘亲面前,却不好太过明显了。 听郑氏终于主动提及娘娘,徐慧娘自然很兴奋,立刻凑到郑氏跟前来,道:“是啊,是啊。也没什么珍玩、金玉,就是些家里街市的小玩意儿,有趣精致就好,娘娘就喜欢。” 说着,她又自己补充道:“也是啊,娘娘如今主掌后宫,又几乎是独揽圣宠,天底下什么好东西、什么稀罕玩意儿她没见过啊,哪里还用得着咱们再替她张罗啊。咱们张罗的,即便花费不菲,又怎么与皇家供奉相比?倒是那些小东西,精致有趣的,娘娘稀罕的不行。哦,再就是江氏做的这些香露香膏子什么的,娘娘也大爱……” 看着夸夸其谈的女儿,郑氏很想敲敲她的脑袋,提醒她一句:江氏人家是皇上的专用御医呢,深受皇上看重,每一旬都要进宫为皇上、皇子、贵妃请脉的,见娘娘的次数比她这个国舅夫人多得多了,有什么好东西,还用得着她往里头送? 再说了,外头不是没有传言,江氏之所以受皇帝恩重,还有人阴暗猜测,说皇帝其实深爱江氏,只因江氏狂妄,不肯入选后宫,与嫔妃共同侍君,皇帝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江氏做了他的专用御医,以便时时相见,以慰相思……若果这个猜测有谱儿,那江氏难道不恨得了皇帝恩宠的贵妃?那么江氏会不会通过徐慧娘的手,将毒害贵妃的东西递进去…… 细思极恐啊! 836.第836章 休沐日 只是,郑氏也知道,徐慧娘的性子比较……嗯,说好听了是执拗。说不好听的就是好赖不分,听不进话。她心里琢磨着怎么劝说徐慧娘,江夏带着丫头们转了回来。 晌午饭,江夏仍旧伺候着郑氏用饭。只不过,郑氏没用她伺候完,只看着她安了箸,就打发了她,让她回去用饭了。 江夏看了看被拘在妈妈身边的卓哥儿,辞了出来。 一出门,她眼中的嘲讽就掩不住了。囡囡和小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比起越哥儿和齐哥儿来也毫不逊色。郑氏连正眼都不看不说,徐慧娘竟然不让连个姑娘一起吃饭……还真是狗眼看人低! 江夏转回来,问了人,知道囡囡和小妹已经回自己院子,午饭也送过去了,他也就作罢,自己用了饭,没再叫两个小姑娘。 吃过饭,她就上了暖炕歇着了,约摸未时末刻,传了话过来,说是徐慧娘要走了,江夏这才收拾收拾赶过去,送了徐慧娘离开。 香露香膏子自然带了,中午的鱼鲞、呛蟹,也给徐慧娘带了些。另外,新做的点心,捡着各样的也给卓哥儿装了两匣子去……林林总总搬了不少东西上车,郑氏一一看在眼中,俩上带着笑,心里却在暗暗叹息。 她回头想,慧娘什么时候改了性子呢?从前挺聪慧灵透的人,如今怎么那么没眼色还贪财了? 送走了徐慧娘,已近黄昏。 江夏陪着郑氏回来没多久,徐襄也下衙回了家,没回正院,穿着官服就往郑氏这边来了。 郑氏算是第一次见儿子穿官服,满心满眼的欣慰满足,却不让徐襄行礼,推着他回去到:“赶紧去换了衣裳来……国礼不可费!” 徐襄笑应着出去,郑氏回头看见江夏,又道:“你还在这里作甚?还不跟着去伺候他更衣去?” 江夏敛衽答应着,转身退出来,就见徐襄并没有离开,就在院子里站着等她呢。 看见江夏,徐襄就从大毛的斗篷下伸出手来,江夏含笑,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任由他握住,揣进自己的斗篷里,两人肩并肩一起离开郑氏的院子,回去。 徐襄轻轻地摩挲着江夏的手,好一会儿才感叹道:“让你受累了。” 江夏瞥他一眼,笑嗔道:“说什么傻话?太太愿意过来,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呢。而且,太太很顾惜我,我哪里会累到!” 徐襄转过眼来看着江夏,叹口气,伸手揽住她,用自己的斗篷将两个人一起裹了,缓缓前行,却没再说什么。 转眼,郑氏进京后第一个休沐日。 徐襄不用上衙,江夏的病也大好了,却没有偷懒。 郑氏在,他们要一早起来过去请安。而且,今日休沐日,景谅要过来拜见岳母,徐慧娘和两个孩子也要过来。另外,得了郑氏进京消息的一些交往密切的人家,之前也陆续打发了人过来问候,今日休沐日,诸如裴家大公子、顾清芝等人也送了帖子过来拜望……截至昨晚,送了拜帖要来拜会问候的已经有七八家,保守估计,加上丫头婆子小厮随从,怎么也得个五六十人。 这是一不小心要办个家庭小聚会的节奏。作为主人,徐襄和江夏自然要早起来准备着。 徐襄看着刚刚长的那点儿肉又似乎瘦回去,不由心疼。他握了握江夏的手:“母亲都说了不用你早晚过去请安,你又何必……” 江夏暗道,那是给你说,刷表现的。她当了真才是棒槌! 脸上却展开一抹笑:“你也不必太挂心,我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胎气稳健,天天懒着反而不好。再说了,太太顾惜我,我也更愿意孝敬她老人家,尽我做媳妇的责任。” 说着她上前替徐襄披上大氅,系好带子。徐襄也伸手将她的斗篷替她穿好,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拖手往郑氏那边去了。 徐襄既然不上朝,自然就在郑氏屋里用了早餐。 郑氏照例不用江夏伺候,打发了江夏回来。江夏也没多说,转回来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用了。 这一日,徐慧娘会带两个孩子过来。裴家佑卿也会带长子兴哥儿一起过来。顾家老大顾清芝家也有两个孩子……大大小小的孩子有七八个。江夏将这事儿交给囡囡和小妹去招待,越哥儿和齐哥儿则去前头跟徐襄一起接待男客。 吃罢饭,江夏坐了暖轿往各处去,走了一圈看过来,又交待了芷兰、翠羽一番,与红绫姑姑碰了碰头,确定各处该准备的都妥当了,这才转回来,洗漱收拾,更换见客的衣裳。 满了三个月,江夏之前变化缓慢的肚子似乎长的加快了,腰肢没了往日的轻盈,除却这个,其他各处仍旧清瘦,待她换上一件朱红色精绣玉兰花的直身褙子之后,从背后看,完全看不出她有了身孕来。正对着她的时候,略略能够看出腰肢稍显粗壮些,但将比较阔大的袖子一遮,也就不易察觉了。 江夏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却忍不住轻轻叹息。旁边伺候她的石榴和水香木香都掩了嘴笑。石榴笑道:“夫人不必烦恼,这会儿还根本看不出来呢!” 江夏拿了遮在腰上的袖子,露出略显饱满的腰肢来,微微皱着眉道:“那许多收腰的衣裳且不说了,这件本来是肥大宽松的样式,如今却几乎填满了去,真真是眨眼成水桶了。” 石榴拿过旁边衣架上搭着的蜀锦披帛来,替江夏披在肩上,然后绕着江夏转圈端详道:“夫人这样只是略显圆润些,哪里就成水桶了,夫人太夸大了!” 水香、木香也在旁边笑着劝慰。 江夏展颜一笑,看着几个小丫头道:“你们不用劝了,我不过是一说,还不至于为了这个烦恼去。” 看着几个小丫头都松了口气的样子,江夏笑着摇头,一边要了询问旁边的东英、南芜:“后边池子里的冰面去看过了么?” 南芜和东英一起点头,东英道:“奴婢们挨着看过了,几处边缘和水草较多的地方特别细致地看过,确定都冻实了的。” 江夏笑着点点头,正想着再叮嘱几句,就听得门帘子啪嗒一声响,囡囡拉着小妹从外头跑进来,一人手中还拎着一双冰鞋:“姐姐,姐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等着他们来,就能去玩冰戏了。” 837.第837章 欺负我 冰戏,就是冰上游戏和运动的统称,有溜冰、冰车、冰球等等。 江夏对于孩子们的运动是不限制的,之前一直让程琪教导越哥儿和齐哥儿练拳、健身,徐襄入朝前早晚也会打一套拳,入朝后,因****早朝,打拳的事儿就挪到了晚饭后,差不多还是每天都会打一趟。另外,江夏还特别让人教家里的孩子们游泳,冬天,在确定冰面牢固后,也准许孩子们上冰戏耍,为此,还特意找工匠制作了冰鞋。这种踩着刀子的鞋,在这个世界还是首创。 看着两个小丫头因为奔跑和兴奋,而红扑扑的脸,江夏由衷地笑了。她抽出帕子,替两个小疯丫头擦擦额角的细汗,一边叮嘱道:“你们会穿冰鞋,那些小伙伴们可不会呀,你们今儿还是先玩冰车和滚圈儿吧?” 这两种游戏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不容易摔了磕了,又不失乐趣,比较适合初学和小孩子玩。 小妹一听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嘴,她滑冰滑的极好了,今儿她特意地穿了一套大红的冰戏服,就想着能够在冰上好好露露脸呢,却不想,竟被姐姐非否决了,太扫兴了。 囡囡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滞,随即就温和地笑着点头:“好,姐姐说的有理,那我们就将冰鞋送回去,让人拿了冰车去园子里。” 江夏笑着摸摸囡囡的双环髻,又摸了摸小妹气鼓鼓的脸颊,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再回去怕是来不及了,就将冰鞋先放在我这里吧,只让丫头们回去帮你们拿冰车就好……哦,我让人准备了火锅子和烤炉,要不要给你们也送一套过去,你们自己涮锅子、烤肉吃?” 一听这个,小妹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了江夏的手,变脸笑嘻嘻道:“姐姐,姐姐,要烤炉子,还要小红薯和花生、栗子,我们自己烤着吃去!” 江夏笑着摸摸小丫头的头,点点头应承下来。一转眼,就看见囡囡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向她眨了眨眼睛。 江夏也不由失笑,小妹比囡囡小不到两岁,却万事不费心思,倒是囡囡,这还没满十岁呢,就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她有点儿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这个丫头去。真不知道,大了能精乖成什么模样! 姐妹三个说着话,齐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他的眼睛仿佛带了搜寻器,一进门就落在地上的冰鞋上,笑着道:“就知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叽叽咕咕一定有事儿,原来想着瞒着我和哥哥,自己去玩冰啊!” “才没想瞒你们!”小妹嘟着嘴道。 齐哥儿戳戳小妹鼓鼓的脸颊,笑着道:“你个小丫头还反了,居然敢这么跟哥哥说话?” “你净欺负我,才不叫你哥哥!”小妹灵活的很,哧溜一下躲到囡囡身后,探着脑袋跟齐哥儿呛声。 齐哥儿作势要上前惩罚,小妹已经惊呼一声,躲到了江夏身后去。 红英在旁边一把将她拽住,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碰到江夏去。 小妹吓得大喊:“姐姐救我!” 囡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拉住她,将她从红英手中‘救’回来,然后,一边替她理着掉下来的一缕乱发,一边道:“你呀,跟你说过几次了,姐姐如今身子重,万万不敢冲撞了……你就不长记性。” 小妹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差点儿做错了事,连忙认错道歉:“姐姐莫气,我记下了,再不敢了。”说着,又对江夏连连道歉赔礼。 江夏笑着摇摇头,一边宽慰她两句,一边拉了抬手拍在齐哥儿肩上,嗔怪道:“你这么大个人了,就知道浑闹……你跑过来,可是不想去前头,也想着去后园子玩冰?” 被戳中心思的齐哥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摸着头,支吾几声,还是认了:“前头,姐夫他们不是谈论经书文章,就是说朝中大事,哥哥还好,我却大都听不懂,还不如去冰上玩一回,更主要是,有我看着妹妹们,姐姐也能放心些,不用再担心她们磕了、摔了。” 江夏也不勉强他,齐哥儿年纪毕竟还小,性子还跳脱,贪玩、不愿受拘束都很正常。再者说了,有郑氏在这里,平日子齐哥儿和囡囡小妹也受了些小委屈,她看着也心疼,难得孩子们放松了玩一天,索性放手让他们玩去。 她刚答应了,越哥儿跟着徐襄前后脚地走了进来。 一看屋子里的情景,徐襄和越哥儿都笑了。 越哥儿看着齐哥儿笑道:“我说哪里都找不见你,却原来跑来当孩子王了!” “嘿嘿,弟弟才不想当什么孩子王,弟弟就想着照应着弟妹们些,免得他们年级小不知轻重,摔了磕了的……在冰上摔了磕了可不是闹玩的!”齐哥儿嘻嘻一笑,很是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护一番。 越哥儿笑着摇摇头,却不再说什么。 徐襄倒是难得地看了看孩子们的装扮,笑道:“先帝时,每年西苑里都有冰戏之会,朝中上下,共襄盛举,延绵十余日。当今继位之后,这件盛事却裁撤了!可惜!” 江夏听得只想撇嘴,先帝时虽不是马上皇帝,却也身体康健,幼时也是请过教习师傅,系统地学习过骑射的,自然对冰戏这种比较激烈的运动感兴趣。成庆帝却在登基之前就中了毒,身体虚弱,甚至性命都岌岌可危的,哪里还有心思去办什么冰戏大会? 不过,如今成庆帝身体大好,或者,今年明年的,也就恢复了呢! 这么想着,江夏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也别叹息了,说不准今年明年的,就恢复旧制了呢!” 说完,江夏惊觉言语有失,连忙转眼看过去,却见徐襄微微挑了眉,道:“难道夫人听到什么消息么?” 江夏讪讪一笑,一挥手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哪里就有什么消息了。不过是觉得,今年雪下的大,冰也冻得结实,适合做冰上之戏罢了!” 徐襄哂笑着摇头,与江夏说及客人们的情况:“顾家刚刚送了信来,已经出门,想必不久就到了。还有裴家和任川南……” 江夏笑道:“任先生的房子看来是收拾妥当了,要不也没空过来。” 838.第838章 可惜了 徐襄笑着点头,“前儿见他,只说房舍修缮已经完成,只是帷幔、帘布之类,需要个人帮忙去添置,想着请你抽个空挡过去看看,替他斟酌一二。” 江夏失笑道:“你没答应他吧?” 徐襄微笑道:“他娶亲,却想着劳动我家夫人,哪里有那等便宜事?!” 两人相视而笑,江夏随即点头道:“那房子弄好毕竟是瑗娘嫁过去住,自然要去问瑗娘的喜好。这事儿你给他说,交给我了,我去找瑗娘要铺排!” 徐襄摸了摸下巴,笑道:“嗯,我要好好想想,让他怎么答谢答谢我们。” 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在旁边看着两人说话,囡囡和小妹跟着笑,越哥儿也挂着微微的笑,齐哥儿却挑着嘴角露出一抹不屑来。 这位之前说的怎么好怎么好,可自从那个老婆子来了,这位就满眼里都是他娘了,哪里还看得到姐姐的辛苦和委屈?当初姐姐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他?不对,连他的眼也瞎了,若他早看出他是这般人,也定能拦住姐姐不嫁了。 江夏等人也没注意齐哥儿的异样,只说说笑笑的,不多时,听得门子上报,邢夫人带着瑗娘、毓娘和嬛娘率先到了。 江夏和徐襄连忙带着弟妹们迎出去。一直接到二门里,恰好看到邢夫人带着三个姑娘下车。 江夏快走几步迎上去,扶住正在下车的邢夫人。 邢夫人却反倒握了她的手,脸上笑意满满道:“怎么这么匆匆忙忙的,可别觉得怀相好,就大意了。” 江夏笑着点头应着,一边又与车上陆续下来的三个姑娘招呼了,一边挽了邢氏往里走。 徐襄带着越哥儿见了礼,就转身去前院准备招待男客了,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则与毓娘嬛娘走到了一处,倒是只剩下瑗娘与江夏跟在邢氏左右,一起缓步往郑氏那边走过去。 看着离了那几个小的的眼,邢氏略略压低了声音,关切地询问道:“听说你那婆婆来京,我就一直挂记着,你没在婆婆跟前立过规矩,这突兀地多了个婆婆怕是受不住……” 江夏微微垂了眼,将眼底的情绪掩下去,只露出一抹微笑来,道:“师娘不必担心,太太挺随和的,也挺知道顾惜我的……” 邢氏睃了江夏一眼,扯扯嘴角点头道:“那就好。你没事,我也能放心些了。” 江夏一笑,引着邢氏往里走,一边趁着无人,将任川南询问帷幔、帘幕的事情说了,又说了讨了主意后,她就去跟任川南讨好处,“……要了来,我就去寻师娘、瑗娘妹妹一起享用哈!” 邢氏只是拿帕子掩住嘴笑,瑗娘却羞红了脸,左右看看,觑见无人,然后拉着江夏撒娇:“姐姐,你不能欺负妹妹!”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到了郑氏住处,邢夫人论年纪比郑氏略小几岁,只是略略曲膝相见,瑗娘姐妹却是深屈膝行了蹲礼。郑氏看看端庄的瑗娘,又看看漂亮的毓娘、活泼的嬛娘,不由心中感叹:这还只是个五品太医的家眷呢,就有这等气度,若是,再高贵的门第里的姑娘,不知是怎样的好气度,若是儿子没被迷了心窍,当初三元及第、金榜题名时,可是有好些高门大户的女儿愿嫁的,她也能有这么好气度的姑娘做儿媳妇呢!多少体面,多少如意!唉! 心里叹息着,郑氏看瑗娘、毓娘姐妹的目光难免就热切了许多,甚至拉了瑗娘的手夸赞了好几句,又问:“十六岁,也不小了,可说了婆家?” 这样的话直接询问瑗娘已经有些突兀失礼了,瑗娘虽然不至于恼了,却实在不好回答。还是邢氏在旁边笑着代她回答:“已经许了人家,说起来您大概也识得,也是临清府人士,姓任的。” 任川南在入京之前,却是与徐襄往来不多,反而是与临清江家走动频繁。是以,郑氏并不认识。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不得结果,江夏看她拉着瑗娘的手不撒,就在旁边帮着道:“任先生如今在工部善膳司任主事,正六品,也是难得的青年俊彦。” 郑氏一听六品就没了兴致,再抬眼看瑗娘,眼中不免带了些可惜,这么好的个姑娘,竟然只跟了个六品的小官…… 汗,若她这个念头被人知道,怕是会引来一阵惊诧。任川南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就已经是正六品了,郑氏还这么说,让那些三四十岁还在苦哈哈参考的人什么活?难道,那些人就不娶妻不生子了?更别说,任川南并无功名,凭擢拔入仕,短短三四年时间,就能从品外,升到六品,已经是神速了好么?没看到那许多两榜进士出身的人,熬上四五年,还只能得个七品的外放么? 亏得她那眼光邢氏没看见,瑗娘害羞低着头也没看见,江夏看见了,笑着挪了挪脚,将郑氏遮挡了一下,免得被对面的几个孩子看见…… 知道瑗娘只是配了个六品小官,郑氏就是了兴致,撒了手。 邢氏也看出郑氏与江夏之间的不对付来了,笑着做主道:“你还要招呼别人,就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让瑗娘也跟着你去帮帮忙,你也别指望她帮上什么,只带着她学着点儿待人接物就成了。” 江夏顺势带着瑗娘答应着,退了出来。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带着毓娘和嬛娘自然也跟着退了出来。 走出郑氏居住,小的们自然辞了,说说笑笑、兴致高昂地往后园子里去了。 江夏则引了瑗娘往二门内去,那边她备了一间倒座,收拾的干净整齐,已经让人烧的暖烘烘的了,她就带着瑗娘在这里喝着茶,等着客人们上门,省的大冷天来回奔波挨冻。 紧跟着到的是裴家大少爷裴佑卿带着长子裴兴。这个不用瑗娘,江夏过去寒暄两句,裴佑卿就带着孩子进去给郑氏见礼请安了。紧着着,却是任川南,一接了丫头的禀报,江夏就笑着看向王瑗娘。 839.第839章 远客临门 王瑗娘与任川南的婚期已经定下,这个时候,任川南已经是王瑗娘的未婚夫了。若是现代,这种关系的两个人,与夫妻也没什么差别了,大概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但,王瑗娘与任川南竟只说过几句话,还是当着别人的面,两个人单独见面说话,一次也没有! 就这样,王瑗娘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有邢氏那样通透包容的母亲,又有江夏真心为她着想,力促她与任川南见了面、说了话…… 这会儿,一提任川南,王瑗娘的脸顿时轰地烧起来,红成了熟番茄。 江夏看过去,就看见这姑娘不但脸颊涨红了,连耳根子和脖子都红成了一片,哎哟,这孩子,还真是脸皮儿薄呀! 就在王瑗娘快承受不住江夏的目光时,江夏却丢下一声轻笑,起身出去了。 任川南得知徐母进京,大概就知道,依着江夏与王太医家的关系,邢氏和瑗娘大概都要过来的。 来之前,任川南也隐隐有那么点儿期盼,希望能够见瑗娘一面,哪怕隔着远远地看一眼,不说话也知足了。 “任先生!”江夏笑着问候,将略略有些浮想的任川南唤回神来。 “啊,江夫人!”任川南连忙躬身见礼。 他脸上的一抹慌乱落在江夏眼中,让她想笑却只能努力忍住,又寒暄道:“任先生所托帷幔、帘幕一时,我已经替先生办妥了,找了比我更合适的人来选定……哦,不知先生有没有房屋的图样,最好标注了内饰和家具的,也好根据所需规划铺排用什么布料、样式。” “有,有的!”提起房屋装饰,任川南少了些拘谨、窘迫,神色镇定下了,答应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棉纸来,双手托上来。 跟在江夏身后的水香上前一步把图纸接了过来,奉给江夏。 江夏展开了瞥了一眼,就又折了递给水香拿着,转而继续对任川南道:“我还要在这里等候其他宾客,我让丫头引先生进去吧!” 任川南拱拱手,答应着,跟了走出来引路的木香,一路往郑氏那边去了。 江夏目送着任川南走了,转眼看了看水香手中的图纸一眼,眯眼一笑,转身进屋。 进了屋,江夏就把图纸给了王瑗娘,眼看着那丫头又一次涨红了脸,她却只是微微一笑,半句取笑的话也没说。 这两个都是懂规矩、知礼之人,行至言语上,断不会做出什么孟浪之事。她一个字都没说呢,瑗娘就羞得成了鹌鹑,她还怎么闹?再说了,这种事,真正亲近、感情好的姐妹,反而不会言语轻薄取笑,更多的是默默祝福,希望他们生活幸福,白头偕老。 没多会儿,徐慧娘一家,赵宝儿大哥大嫂,顾家老大京城府尹顾清芝一家子,都陆续到了。 江夏与王瑗娘忙碌起来,照应着女眷、孩子们,一起往郑氏院子里拜见了,然后,女客转到后院的芙蓉阁里。孩子们则不等进屋,就直奔湖面,湖面上,齐哥儿、囡囡和小妹带着裴家孩子,又有大大小小丫头小厮们簇拥着、护卫着,已经玩的热火朝天了。 这边安置妥当,那边门子上又穿了消息进来,礼部尚书郑家林夫人,带着四娘郑妡和独子郑贵来了,已经快到街口了。 江夏连忙乘了暖轿往二门里迎着,接了林夫人、郑妡和郑贵母子三人,互相见礼寒暄毕,引着林夫人往郑氏院子里去。 林夫人到了,之前递了帖子要来的人也就到齐了。等林夫人与郑氏、邢氏见了,互相间寒暄片刻,就一起转往后园子里去。 芙蓉阁是个三层阁楼,规制不大,极紧凑。因为临着湖面,夏季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大片碧荷红莲,芙蓉如许,故名芙蓉阁。因旁边傍着一片假山,阁中又修建了地龙、连着火墙,是以不但底楼温暖惬意,就连二楼三楼,也同样暖意融融,半点儿寒冷没有。 这一日,江夏将客人们安排在这里,一来是视野开阔,又有冰面上嬉戏的孩子们凑热闹,还有两位从四喜楼请来的说书先儿,在阁楼一角、透纱屏风后给大家说上一段助兴。 视野开阔,自然就选在了三楼。二楼也铺排了席面,却是给那些玩得正开心的孩子们准备的。 郑氏很温和、慈祥,与邢氏、林氏也算是有说有笑,相处甚欢。徐慧娘多少有些国舅府的架子,但也并没有太过,在座的众人也没人真的与她计较,也算相处融洽。 大家说说笑笑,听了一段书,眼看着时辰临近午时,江夏正准备吩咐人摆宴呢,前头门子上突然又穿了信进来。 “回夫人,德州府舅老爷家的大太太,四姑娘、五姑娘,一起到了,已经进了城,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家了……爷打发小的进来跟夫人回禀一声,让夫人赶紧铺排铺排……” 江夏愕然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郑氏。舅老爷家是郑氏的家人,舅老爷家之前也有人来,却只有郑广达因为生意的缘故过来,其他人,包括郑二老爷都没来过他们家里。这郑家大太太突然进京,还带了两个姑娘,究竟是缘故? 郑氏进京在先,郑家大太太携女随后而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江夏的大脑转的很快,几乎只是转念,她就想到了这么个可能。 郑家大老爷也是举人身份,连着进京赶考了两次,都名落孙山之后,就干脆熄了科举的心思,专心回家耕读,教导子孙。 却不想,郑家大老爷子嗣上艰难,太太刘氏连续生了两个男丁都没能站住,倒是女儿存了三个。等幼子出生,郑家大老爷已经快到四十,怕幼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干脆也不敢苛责了,只求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继承香火,却不敢再奢求科举功名了。 郑家二老爷倒是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郑广达从小热衷生意,次子郑广通虽然读书,却也天赋平平,今年十七岁了,还只是个童生,参加了一回府试,却没有考中,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 840.第840章 表姑娘 此次,郑家大太太刘氏带的四姑娘,是郑二老爷的次女芸娘,排行四,今年十五,到年就十六岁了。五姑娘则是大太太的嫡出小女儿梅娘,排行老五,只比芸娘小半年,十四岁了,到腊月里,就满十五岁了。两个姑娘正是豆蔻年纪,也正是说亲的年纪,刘氏突然带着两个姑娘进京,让江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两个姑娘的婚事…… 难道,郑家想着将两个姑娘嫁进京中来?还是,两个姑娘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这也不是不可能,郑广达因生意缘故,一年总有小两个月在京中,与京中许多大商富贾交往密切,因着徐襄、任川南和顾青兰等人的缘故,郑广达在京里也结识了不少青年官员……要说给两个姑娘在京中挑个合适的婆家,也不是不可能。 江夏心里暗暗盘算着,行动上却容不得她怠慢。 她看着郑氏那边四平八稳,不动如风地与邢氏说着话,似乎并不知情……只是心里,怎么都觉得有些怀疑。她徐襄成婚一年多,郑广达也进京三四回了,都没见郑家的女眷过来,怎么郑氏一进京,郑家的女眷就来了? 心里怀疑,脸上也不能露出来。江夏还得保持着温婉的样子,走上去,靠近郑氏,附耳将郑家来人的事儿汇报了。 郑氏一听,立刻露出一脸的喜色来,“真的么?” 见江夏点点头确定了,郑氏笑着回头与邢氏、林氏告声罪,就起身离了席,带着江夏来到僻静处,这才接着笑道:“原想着,我进了京,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她们了,没想到你大舅妈却也进了京……” 喜色盈面地感叹了一回,郑氏略略收敛了神色道:“这么些客人,你离不得……嗯,就说我身体不适,少陪了。你在这里照应客人,我去招呼你大舅母和两个表妹去吧。” 江夏原本想着,紧着接了郑家大太太和两个表姑娘,略作洗漱之后,还能过来席上坐坐,也算认认人。可听郑氏这么一说,她也觉得,那娘儿仨远路而来,旅途劳顿的,精力体力都消耗颇大,怕是没办法来会客宴饮……嗯,郑氏毕竟与那娘仨儿熟稔亲近,有她去招呼也好。 既然郑氏出来了,江夏也就没再让她回席面上去,悄声地送了郑氏下了芙蓉阁,乘了暖轿回她院子里去了。 江夏少不得要送她一送,就在路上,江夏把给郑家人安排的计划与郑氏回报了,她费心费力地铺排接待,要郑家人满意,更要郑氏满意。 她打算给郑家娘儿仨安排在偏院的客院里,想着毕竟是投亲戚,离得稍微远一些,彼此互不影响、自在些。 却不想,郑氏一听就否定了:“不必再给她们另选住处了,我住的那院子里空屋子还多着,她们娘儿三住进来,也绰绰有余。我们娘们儿住在一处,彼此说话起居在一处,亲近着也便宜,你也省了一处的操持耗费……嗯,不用说了,就这样吧!” 江夏无法,只得应承了,然后立刻传下话去,让人紧着去将郑氏院子里的西屋、西厢和倒座都收拾出来去。 那个院子本来是五间正房,东西各带两间耳房的,又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五间。郑氏住了东屋,西边的屋子和耳房却是空着的,依着郑氏的意思,收拾一番,重新铺陈了,正好给郑家大太太居住。至于两个表姑娘么,就住西厢里,一人一个里间,搭伴儿住着。 等送了郑氏回到房里,江夏去西屋和西厢里转了一圈,到底又回来与郑氏商议:“太太,西厢只有三间,表姑娘们大概都有自己的贴身丫头、嬷嬷,一人一间屋子,怎么看都有些局促……” 郑氏已经让丫头打开她的箱笼,准备自己见两个侄女儿的见面礼呢,听得江夏又进来说这话,抬眼看了看她,片刻方有些不情愿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两个小闺女也不能放到客院里去……这样,我左近可有什么住处,随便一个院子安置下就是,那两个丫头都是柔顺性子,不会说你什么的,只要靠着我近便,我看顾着些也就是了。” 郑氏居住的这一处在正房东侧,算是东路的第一个院子,后边自然还有院子……当初替郑氏挑选住处的时候,就想着考虑徐襄的感受,挑了一处离他们住的正院最近的,离着徐襄的藏书楼和内书房也近。徐襄每每休沐、或者有事务要处置的时候,总会去内书房的。 而离着郑氏最近的院子,恰恰好在内书房旁边,只隔着一道花墙,墙上还有道门,原来是为徐襄处置事务累了,临时歇息之处。……这样的地方,再安置上两个表姑娘,似乎不妥当吧! 只是,刚刚驳了郑氏一次,看她的表情,再否了她这个意见,郑氏怕是要着恼了……罢了,徐襄年前事务繁忙,大概没空去内书房了。不行,她还能与他招呼一声,让他避讳着些。又有郑氏和郑家大太太左近看着,也不怕有什么不妥当去。 心里计议一番,江夏也就答应下来,回头吩咐丫头婆子们去清理打扫,生起火来…… 转念又想,那房中倒是家具陈设都有,只需换两张床、再添置几件姑娘家用的妆台、屏风之类的东西进去,也就够了。 这边铺排下去,江夏也不多耽搁,又匆匆回了后园子,那边还有一屋子客人等着她招待应酬呢。 等她回到芙蓉阁,压桌子的小菜、点心都上来了。江夏待客独有的餐前开胃汤也上来了,夫人姑娘们正端了清甜可口的薏仁红豆汤喝着,见江夏回来,邢氏就第一个开口询问:“可是你婆母有什么不妥当?” 林氏和赵家大嫂金氏也紧跟着询问。 江夏缓了缓气息,笑着道:“多谢各位关切,我们太太几年前生过一场病,身体多有亏损,这一次听闻我有了身孕赶着进京,路途劳顿又有些撑不住了。刚刚我已经将她送回去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气虚体弱,坐不住了。我们太太一再让我替她给各位赔罪,讨饶,怠慢各位,失礼了!” 841.第841章 听书烧烤 这边江夏向诸位宾客解释过去,众位夫人姑娘又关切两句,就换了话题。 主菜、酒饮也紧跟着流水般送上来,屏风后边,又有说书的先儿说起了书,之前说的一出西游记中的高老庄。这一处仍旧是西游记,说的却是唐僧的来历,当说到唐僧之母被贼人玷污,却因为身怀有孕,忍辱苟活了下来,然后生下唐僧,并将他放在木盆中推进江中……被寺里的主持捡到,取名‘江流儿’。 故事曲折跌宕,引人入胜,令人唏嘘,在座的不管夫人还是孩子们,听得都很投入,几次忘了吃饭。 唐僧长大报了父仇,惩治了恶贼,待去搭救母亲,却发现母亲留书避走,只因身受玷辱,毁了名节,再无颜相见。唐僧拿着母亲的留书走到江边,就是母亲用将他放进木盆之处,思及母亲十余年饱受折辱磋磨,如今又不知去向何处,禁不住泪水涟涟。 一段书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几位夫人太太却仍旧连连感慨、叹息着。 林夫人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妻,说出话来很扣礼制规矩:“那妇人既已失了清白,孩子也送走了,怎地继续忍辱偷生,苟活于世?最后竟然还留书逼走,就应该投了那江水才对!” 徐慧娘也立刻附和道:“就是这个话,那妇人贪生怕死,十余年认贼作夫,真真是寡廉鲜耻、罔顾人伦!” 江夏微微蹙了眉头,正想着出声转开话题,却听邢氏微笑着开口道:“那妇人虽说确是贪生,但也因着心中惦念儿子,一直无有音讯、不知生死,无法释怀。故而,忍辱偷生,只希望能有孩儿的点滴消息,让她知道孩儿还活着……等孩儿终于成人归来,惩处了恶贼,她也了却了心思,这才自称留书避走,却或者,在江流儿终于离开后,她就跳了江呢!” 江夏一听这番情节布置,忍不住笑起来:“师娘,你这生生又写出一回书了……嗯嗯,有理有据,情景生动,要不,您试试写出来,咱们让那先儿说给咱们听?” 这话一说出来,之前关于礼制、名节的沉重话题就被揭过去了。 邢氏笑着道:“我就那么一说,真让我写可就是难为我了,我的字还不一定认得全乎,又哪里能够著书立传去!” 正说着话,楼底下小家伙们一阵欢呼,几个夫人被吸引了,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往下看,却见齐哥儿带着羡哥儿、卓哥儿几个小子,就在阁子下头的冰面上架了烤炉,外头无风,烤炉里的火苗儿烧得旺旺的,舔着上边架的肉串、菜串、鱼串……很快,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声,香气四溢飘散开来,哪怕夫人们坐的三楼紧闭着窗户,也有香气渗透进来,又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去。 邢氏先笑了:“这小子们烤的还挺有味儿,闻着竟还挺勾人的!” 江夏也跟着笑,靠着邢氏笑道:“师母想吃那个还不容易,你且等着,我带着几个妹妹下去打劫去!” 炉子很大,是江夏根据现代那种球形烧烤炉设计制作的,不但能烤肉串,还能烤羊腿、烤鸡,又快又生火,因为有盖子可以焖烧,故而不用担心大型肉类烤不透、烤焦,能够获得外焦里嫩的美妙口感。 江夏让人准备了肥嫩的小母鸡,还有鹌鹑和沙鸡。说起烧烤材料来,江夏认为,没有什么比鸟类更适合的了。只不过,现代时候,野生鸟类数量急剧减少,很多品种灭绝,故而,国家制定了法律保护鸟类,不允许捕杀。 可这个时代,人口少,大片大片的森林、树林,为鸟儿提供了充分的生活栖息地,鸟类数量极多,去年江夏带着孩子们去庄子上住一晚,越哥儿和齐哥儿晚上就会打着灯笼去捉麻雀,一晚上能捉上百只! 麻雀看着很小,但烧烤、油炸,都极鲜美的! 齐哥儿带着几个半大小子烧烤,也就烤串儿,鹌鹑、沙鸡都不敢烤,只怕烤不好焦了。江夏让人将另一口生好火的烤炉搬过来,放在阁子廊檐下的避风处,挽了挽袖子,带着瑗娘、郑妡几个姑娘一起动手,把腌制过的沙鸡、鹌鹑、母鸡都放到烤炉里烤上。 齐哥儿一看姐姐下来,立刻眼睛亮了,招呼一个小子看着炉子,自己三两步跑过来:“姐姐,你烤那个蜜汁羊排吃吧?” 江夏看着一脸谄媚的齐哥儿,笑嗔道:“就想着吃,没见着几位姐姐么?怎地不知道叫人见礼的?” 齐哥儿微微红了脸,收敛了神色,后退一步,肃正了神色拱手见礼。 瑗娘与齐哥儿熟,把他当自家兄弟看呢,连忙笑道:“行了,你且去等一会,烤好了就喊你们!” 齐哥儿展开一脸的笑,连连答应着,回头拉着郑贵就跑,却被江夏叫住:“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哪能万事都等着靠着的……外边天寒,姐姐们可不像你们臭小子那么抗冻,烤这一锅也就冻透了……你们就这么拿了去,让姐姐们白挨冻不成?” 几个小子被说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还是齐哥儿更了解自家大姐,挠挠头,苦了脸道:“大姐,拿我们烤的与你们换还不成么?” 于是,很快,江夏就托了一盘子烤串儿送到楼上来。 瑗娘和郑妡看得那些小子们一串都没捞着吃,又忙忙碌碌烤第二拨……互相看看,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这边,女眷孩子们玩得开怀,吃的满意,前头,一溜儿十几辆马车也陆续进了西侧门,一路往二门里来。 江夏打劫了两拨烤串儿送上楼,将烤好的几只沙鸡、鹌鹑给了小子们后,索性让人将烤炉搬到三楼的露台上去。 在这边,隔着一道门,就是温暖如春的室内。烤炉放在露台上烤着,只需过一会儿去看看,翻动一下就好,并不需要人守在外边挨冻去。 菜过了三巡,酒也喝了几轮,众人提议行酒令。江夏招呼石榴做行令官,她自己则找了个借口下了楼,乘了暖轿又往前头去了。 郑家大太太毕竟是徐襄的亲舅妈,郑家待郑氏母子不薄,徐襄对外家也颇为感念,大舅母上门,江夏不好不露面。 842.第842章 表姑娘到了 郑家大太太刘氏带着四姑娘芸娘和五姑娘梅娘已经到了。 江夏的暖轿到达郑氏院子前,她心中一动,吩咐暖轿转了方向,往那边给两位姑娘收拾的院子去了。 之前她吩咐人收拾的时候,特特地叮嘱将魏嬷嬷请来,让她主持。这会儿,江夏往那边去,却不是看房子,她绕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见一见魏嬷嬷。 她身边这些人,魏嬷嬷是资历最老的,也是对郑家徐家了解最多的了。 魏嬷嬷上了年纪,江夏徐襄成亲后,就给她安排了荣养,月例银子不变,原来的衣服、年节礼不变的基础上,每年再加五十两荣养银子,衣裳四季都多做一套,逢年过节,都是徐襄与她亲自过去看望的,真心当做长辈敬重、奉养的。奈何魏嬷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虽然是欢欢喜喜荣养,却没多久就受不住了,几乎闷出病来。 江夏无法,只能将她重新安排了差事,让她调理新进来的丫头小子,另外那些昆仑奴,也给了她调理。 说起这话,魏嬷嬷居然真的喜欢上了辛巴那个黑孩子。江夏顺手就将辛巴给了魏嬷嬷,让他给魏嬷嬷养老去了。这么着,辛巴和姐姐萨拉,都搬到了魏嬷嬷的小院子里住着去了。 闲话不提,却说江夏转个圈到了内书房旁的院子里,一进门,就看见魏嬷嬷正带人布置屋角的花架。 江夏有自己的大棚,种菜种蘑菇,自然也少不了花卉培育。而且,红绫姑姑还替她寻了一位,之前在莱王府种花的老花匠,看着皱皱巴巴不起眼的一个老头儿,培育的花儿却特别水灵。 这个季节,荷花已残,菊花已凋零,赏梅也还早,却正是赏寒兰的季节。 当然了,寒兰也只能是江南烟雨、翠峰流水处,才能自然生长。到了京都这冰天雪地里,也只能在温暖的花房中,由高级花匠培育才成了。 江夏抬眼看过去,屋子里搬来的却不是寒兰,竟是花匠另外培育的两株牡丹,只刚刚坐蕾,还看不到花,就看着绿油油一片。 江夏并不特别喜欢牡丹,故而,也没有特别让花匠培育,只每年培育上几盆,春节摆盆应景,增添些喜庆气氛。这两盆显然是花匠培育的稍有误差的,花期比春节更提前了。这才被魏嬷嬷挑了来,准备摆在两位表姑娘的房间里。 魏嬷嬷一转眼,也看见了江夏,连忙丢开手走过来,笑着跟江夏见礼招呼。 江夏伸手扶住要行礼的魏嬷嬷,一面道:“表姑娘爱牡丹?” 魏嬷嬷目光一转,也随着江夏往那两株牡丹看过去,笑道:“二老爷家的四姑娘是个清淡性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爱的,大老爷家的五姑娘却是个爱热闹的美人儿,穿衣爱鲜亮,这花也爱鲜亮……连太太也说,也亏得她生的美貌,那样大红大艳的颜色才能压住,真换了旁人,还真镇不住呢!” 江夏抿抿嘴,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这爱热闹爱艳丽的美貌五姑娘,大概不用多管了,至于四姑娘…… “郑家二老爷、二太太都是出了名的齐整人物,那四姑娘生的想必也差不了吧?” 魏嬷嬷笑着道:“可不是,众人只说五姑娘生的好,大概也与她那热闹性子有关。四姑娘性子清淡,平日里言语也少,穿衣也素净,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画画、刺绣,不那么招人眼目,但真心品评起来,真真生的也不差的。”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这位四姑娘多才多艺的,定是个才女……呵呵,听着嬷嬷这么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两位姑娘了。今年真是好,太太过来了不说,郑家大太太和两位姑娘又来了,咱们家终于不那么冷清,也能热闹热闹了。” 这话说的诚挚,魏嬷嬷听着也只是欢喜,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呢,咱们家还是人少了些,偌大的院子,统共还不到一百个人,真是冷清了些。有了两位表姑娘,不但夫人能热闹些,秋姑娘和菀姑娘读书、女红也有了伴儿呢!” 江夏点点头应着,转身欲走,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特意地回头叮嘱魏嬷嬷道:“与内书房的门,就锁死吧。” 魏嬷嬷心头一凛,连忙曲膝答应着:“夫人说的是,还是夫人考量的周全。若是大舅太太和两位表姑娘知道夫人这般为她们考量,大概也会感动不已的。” ——呵呵,那可真的难说! 江夏在心里轻笑一声,伸手扶了魏嬷嬷,温和笑道:“嬷嬷这话就跟我说说算了。两位表姑娘都是尊尊贵贵养大的,女儿家的名声最重,又到了这议亲的年纪,是容不得半点儿差池的。她们既然到了咱们家,少不得咱们得担待起来,我事儿多,很多时候顾虑不上,以后,嬷嬷就替我盯着这边吧!” 魏嬷嬷得了这份托付,自觉重任在身,神色不自觉地就郑重起来,连连应着,把江夏送出门来,看着江夏不疾不徐地往郑氏那边去了,她才转身回去,带着人继续布置房子去了。 而江夏一进郑氏的院子,抬眼就看见四五个面生的婆子丫头。 田氏和胡氏都在,一见江夏进门,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迎上来,一边见了礼,一面侧身引着江夏介绍另外几个面生的婆子:“这是郑家大舅太太身边的李姐姐,她们当家的是郑府大管家荣盛……” 荣盛家的穿着一家秋香色团花缎皮坎肩儿,头上戴着黑色漳绒的风帽儿,容长脸上敷着粉,挂着略显矜持的笑,曲膝一礼。 江夏略一颌首,目光转过去,顺着田氏的介绍看向另外一个穿着暗红色漳绒褙子的妇人,也是郑家大太太身边的,姓房,原来也是大太太身边的丫头,嫁了人仍旧留在大太太身边做事,如今,男人管着郑家在德州周边的两个大庄子,也算是和有些脸面的。第三个是一个穿着青缎子长褙子,容貌秀丽的妇人,却是五姑娘的奶嬷嬷,姓庞。 另外两个落在后边的,一个穿着熟褐色方胜纹茧绸大袄子,一个穿靛青色团福纹样袄子,都梳着一样的圆髻,略略戴了一两样首饰,却收拾的齐整利落、干练清爽,让人看了就觉得顺眼。 843.第843章 也难怪了…… 不等田氏介绍,江夏大概就猜到这两位的来历,穿着装扮与大房几个迥然不同,想也知道,应该是二房四姑娘身边的婆子了。 果然,就听田氏介绍道:“这两位是四姑娘身边的嬷嬷,这位是王嬷嬷,这位是张嬷嬷。” 王张两人从容又恭敬地敛衽曲膝,行下礼去:“奴婢王氏(张氏)给夫人请安!” 啧啧,这仪态,这气度,大家风范啊!没有比着的也就罢了,被这两个一比,大房里那三个看起来穿绫罗戴金银的,貌似一身富贵,但缩缩着肩膀,塌塌着腰,拱肩缩背的,生生就给比成了鹌鹑! 江夏淡淡一笑,抬了抬手道:“几位嬷嬷一路辛苦了。我让人在倒座里生了火,煮了热茶,几位嬷嬷且去暖一暖,歇息歇息。大舅太太和姑娘们若有吩咐,唤一声也能听见的,耽误不了什么。” 说完,江夏含笑略一颌首,就着南芜挑起的帘子,抬脚进屋去了。 几个婆子一路奔波数日,真是辛苦。到了这里又被打发到门外来等着,天寒地冻的,任她们穿的再厚实,也冻得脸色青白、鼻涕水直流了。 江夏的提议真是让她们心动。只不过,放着自家主子,她们自去寻安逸,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合规矩,故而,几个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 还是田氏、胡氏与江夏相处时间长了些,了解这位夫人的脾性,是真的对下人们体贴关切。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笑着侧身相请:“几位姐姐也别迟疑了,就三两步远,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是,耽误不了事儿!” 最有面子的李氏琢磨片刻,点点头,还是点头应承了。其他几个婆子也不再坚持,跟在李氏身后,一起往倒座里去了。 江夏一踏进屋门,就看见外屋里站了七八个年轻俊美的丫头。其中有两个江夏认得,却是郑氏身边的琉璃和翡翠。看这样子,大概是那娘儿几个说话,把丫头们也都打发出来了。 看到这个情形,江夏也不冒然往里走了,笑着对琉璃翡翠示意,让她们进去通报。 琉璃和翡翠见了礼后,却直接引着江夏往里走:“太太吩咐了,二奶奶到了直接进去就是。” 江夏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微笑,略一颌首,抬脚迈进里屋去了。 郑氏起居的房间在东次间,从堂屋里过去,只隔着一道紫檀木透雕缠枝莲纹落地罩,因是冬日,落地罩后边的紫红色漳绒帷幔放了下来,成了隔绝里外两间的帘幕。 江夏微微垂首穿过帘幕,抬眼,就看见郑氏与一名五十许年纪的妇人,相对坐在上首的软榻上。在侧面的座位上,俏生生坐着两位少女,一个穿着藕荷色莲纹绣花的长褙子,容貌清雅,眉目如画;另一个穿着大红织锦缎袄子,石榴红的十六幅裙子,容貌艳丽,面如团粉……对照着魏嬷嬷的介绍,江夏一眼就大概确定了两个人的身份。 郑氏看见她进来,顺了顺眼睛,笑着道:“你过来了……快来见过大舅太太和两位姑娘!” 江夏答应着,扬起一抹笑来,缓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见过大舅太太,给舅太太请安!” 刘氏瞟了郑氏一眼,嘴角一抹轻嘲一闪而没,伸手将江夏扶了,笑着道:“嗳哟,我的儿,原来只说慧娘生的齐整,今日见了襄哥儿媳妇才知道,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俊俏的人儿。啧啧,这副样貌,也难怪你婆婆把你当亲闺女般稀罕着!你婆婆我是知道的,生的真正俊俏的,还得伶俐通透的,方能入得了她的眼。” 江夏眼睛微眯,笑着道:“多谢大舅太太夸奖……不过,我却是不信的。” 此话一出,郑氏和刘氏皆有些微微变色。 却听江夏紧接着道:“若是,我没见过两位妹妹,大舅太太这话我或者勉强信上一二分的,但当着两位神仙般妹妹的面儿,大舅太太这般夸我,却只能让我无地自容啊!” 此话一出,郑氏和刘氏皆缓了颜色,旁边坐着的四姑娘看向江夏的目光更多了一份揣度,五姑娘却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氏讪讪一笑,顺手将手腕上戴的一只赤金嵌宝的镯子撸下来,给江夏戴上:“这好东西还是年轻人戴着好看,瞧瞧,这锡兰红宝石,衬着襄儿媳妇这细白的腕子,真是好看!” 江夏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受了,曲膝道了谢。 又转过身来与两位表姑娘见礼。 郑氏笑着招手,将两个姑娘叫在身边,一边对江夏道:“你看看这两个花儿一般的,可猜得出,哪个是哪个?” 江夏心中自有了判断,但却装作懊恼道:“太太明知媳妇儿笨,还让媳妇儿给您丢丑。” 郑氏看看刘氏,两人同时笑起来。 郑氏推了推红衣服的小姑娘道:“这个是你大舅太太膝下的,排行老五,闺名梅娘的。” 梅娘笑靥如花,上前两步,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江夏笑眯眯行礼道:“梅娘见过二表嫂!” 江夏还了一礼,伸手从后边丫头手中取过一个匣子,递到梅娘手中:“这是宫里赶在年前刚出的新式堆纱花儿,给你一匣子玩去。” 接着,郑氏又将芸娘介绍给江夏:“这是你二舅舅那边的四妹妹,闺名芸娘的。” 江夏笑着与芸娘见了礼,同样送出去一匣子堆纱宫花。 见礼毕,江夏略略询问了一下路程,道一声辛苦,郑氏就开口撵人了:“大舅太太不是外人,你那边还有客人,就不必在这里支应着,且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呢!” 江夏笑着应了,道:“刚刚我过来,去隔壁院子里看过了,给两位妹妹住的屋子已经布置妥了,地龙也升起来了,怕刚生火屋里冷,一间屋子里又加了两个熏笼……两位妹妹看着哪里不合意,尽管打发人去寻我。” 芸娘和梅娘齐声答应着。 江夏又询问郑氏:“太太,午饭已经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让人传饭?” 郑氏看了看刘氏,笑着应道:“传吧!……大舅太太和你两位妹妹赶路辛劳,怕也受了些寒气,你让人多加个锅子,给舅太太和两位表妹妹去去寒气。” 江夏笑着应承了,又向刘氏和两位表姑娘告了罪,这才退了出来。 屋里,刘氏略略俯身往郑氏身边凑了凑,低声笑道:“看着就是个灵透的,生得也好,也难怪了……” 844.第844章 不堪 难怪什么,刘氏没有明说,不过,郑氏显然是明白的。 她并没有立刻回话,却是抬手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这才淡淡笑道:“我倒是看着咱们郑家的女孩儿好,个顶个聪慧、俊俏,又知礼、娴静……呵呵,真让人越看越爱了。” 郑氏推托身子不好,宾客们也不好过久逗留,吃过午饭,未时中就散了。 也因为顾忌着郑氏的身子,众人也没再去向郑氏辞行,只托了江夏告一声罪就罢了。 江夏将客人们送到二门里,看着众人会齐了自家男客,登车而去。 邢氏落在后边,握着江夏的手,低声叮嘱:“我看你这几日又瘦了,你如今非同往日,可不能轻忽了,一定要照应好自己。” 江夏点着头,含笑道:“师娘放心吧,我记下了。” 又道:“过两****就过去,还要找师娘为我查胎呢!” 邢氏最初为宫中医女,最擅长的就是妇人的调理和养胎,对接生、产褥清理、产后调补也同样熟悉。江夏既然想着培养医学人才,她一个人自然不够,琢磨一番,准备拉过来合作的人就是邢氏。 邢氏又看了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了声:“珍重自个儿。” 然后,就带了瑗娘姐妹登车离去了。 目送着邢氏离开,江夏转身往回走,南芜连忙将带着的手炉递上去,江夏接了,捧在手心里,然后上了暖轿。 “夫人,郑家大舅太太和两位姑娘用过午饭后,就各自回房安置歇息了。太太也歇了。您暂时不必过去了,也能回去歇一歇!”南芜在暖轿窗边低声回报着。 江夏低声应着,头靠在轿子上,已经闭上了眼睛。怀孕之后,她虽然还算怀相好的,没怎么折腾,但体力和精力却明显差了许多。这大半天里,招待客人,又来了意外之客,她强打精神撑下来,这会儿真的是累狠了,坐下就不想再起来了。 是以,等徐襄将最后一名男客送走,又转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云香和水香抱着一套衣裳往外走。 两个人没看见徐襄,还低着头说着话。云香拍着手中的朱红绣玉兰花的褙子道:“这件衣裳今儿第一回上身呢,就皱成这样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熨开……” 水香却道:“夫人是累狠了,她可是从不带着妆睡觉的……老爷?” 说着话的两个小丫头差点儿撞到徐襄的身上去,方才发现在门口,负手而立的徐襄,吓了一跳后,连忙曲膝见礼,却被徐襄挥挥手打发了。 他挑着帘幕进了里屋,石榴刚刚放下床帐子,正端了一盆温水出来,看见徐襄连忙曲膝见礼,也没说话,就低着头出来了。 徐襄一层一层帷幔、床帐走进去,站在床前,隔着低垂的纱幕,隐隐约约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影,他却有些抬不起手来,去挑那层半透明的薄纱。 他的妻子,为了他孕育儿女,本来就够辛苦的了,却还要额外地伺候婆母不说,如今又多了好几个人…… 若说,之前郑氏突然进京,徐襄还有一大部分是见到母亲的欣喜,今日,郑家大舅母带着两位表妹的到来,却让他心里那些欣喜消散了大半去。或者,他应该做点儿什么……护着妻子些,让她少些操劳、少些疲惫,也少些被人算计。 默立了好半晌,徐襄终究没去掀那道薄薄的纱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默默地转身离开,出了正院,一路往自己的内书房去了。 南芜知会了东英一声,自己悄无声息地远远坠在了后边,然后,眼看着徐襄开了内书房的院子,走进去。 她站在屋角,默然片刻,发出一声轻叹。 若是,徐大人与夫人产生了嫌隙,或者,主子更容易达成心愿?只是,跟着夫人时日久了,原本没有喜怒的她,竟也生出了一种淡淡的不忍。 其实,夫人是真的很在乎徐大人,要不然,也不会那般迁就、隐忍郑氏和徐慧娘。却不知,她的迁就和隐忍,并不会多少善意对待,要不然,郑家大太太和两位表小姐也不会进京了。 徐襄走进内书房,负责洒扫内书房的婆子正靠着火墙子打盹儿呢,察觉到有人进来猛地惊醒过来,抬头见是徐襄,更是慌手慌脚地爬起来见礼。 徐襄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去。 那婆子懵懵懂懂的,脑子还没完全醒过来呢,却下意识地道:“爷,您是来拿书还是久待?若是久待,老奴就去把火再生起来!” 徐襄刚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又裹着大毛斗篷,是以没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不对。婆子这么一说,他才察觉到屋子里不比往日的温暖如春,显得清冷了些。 “这就要冬月了,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怎地就熄了火?”徐襄询问道。 婆子略略清醒了些,一见徐襄冷脸相问,立刻就害了怕,连忙躬身道:“回爷的话,是夫人传话让熄了这边的火。” “哦!”徐襄答应着,心里虽然仍旧疑惑,却没有多问。 既然是夫人让熄火,那必定有她的缘由,他想知道也没必要询问婆子,只管回去问夫人好了。 那婆子却是个饶舌的,看着徐襄脸色并未好转,揣度着又道:“爷不知,夫人说,因为舅太太家的两位表小姐被安置在了邻院里,爷不再到这边来了,就让熄了火。” 徐襄愕然一瞬,才将脸色收敛了,转身往里去,一边挥手打发那婆子:“你且下去吧,我拿本书就走。” 听这话好像和悦了些,那婆子略略松了口气,恭敬地曲曲膝,转身离开。 已经走进书房的徐襄,听得外屋门响,那婆子出去关了门,徐襄的神色这才不再克制收敛,沉沉地冷下来。 既然,夏娘让人熄了书房的火,就说明,她并不赞同两位表姑娘住到与内书房相连的院子里来。那么,谁坚持如此安置,徐襄不用去问都能猜到了。 他的脸色阴沉中,透出一层难堪来。 自从母亲进京,就表现的宽宏大度,对夏娘也是多有顾惜……他还一直暗暗欢喜,只道母亲认了夏娘这个儿媳,又顾惜她腹中胎儿,真的放弃了过去的龃龉。却不想,那些竟都是表面上,做给他看的! 却原来,大舅母带着两个表妹妹进京,竟真的是母亲安排,竟还报了这等不堪的目的……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到母亲面前去问一句:娘啊,你这是将儿子置于何地?难道,非得儿子做出抛妻弃子,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举来,成了人人唾弃的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小人,您才满意么? 845.第845章 爷不介意 江夏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一醒,连着醒了两次,人疲惫不堪不说,头也隐隐有些发疼起来。她厌弃了,干脆掀被起身,下了床。 洗漱之后,坐在妆台前由着石榴给她梳着头,江夏一边吩咐水香和云香:“去太太那边看一眼,若是还歇着就罢了,不用声张。若是已经起了,就问一声,今天晚上给舅太太和两位表姑娘接风可好。” 云香和水香答应着,转身去了。 南芜站在门旁,默默地看着妆台前面带慵懒的女子,虽已经怀了身孕,却仍旧清瘦纤细,黑压压的发,衬着水润瓷白的肌肤、红润的唇儿,因为刚起带着那么一股子慵懒倦怠的味道,清丽中平添出几分妩媚、娇怜来,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抹小心翼翼来,想将她轻轻捧在手心里,揣到心窝里去,疼着、怜着,不忍她有半丝儿委屈。 她轻轻地抱了臂,努力把持着心底的那种冲动,才没有将白日所见吐露出来。却忍不住在心底落下一声轻叹,如此佳人如画,也难怪让人惦记着,难以割舍忘怀了。 云香和水香还没回来,徐襄却转了回来。 江夏已经梳洗好,听闻外边丫头的问候,就起身相迎。 徐襄心里有事,一眼看过来,就看见了妻子眼底淡淡的青痕,心中怜惜、愧疚又自然翻涌起来,下意识上前握了她的手,加倍小心地扶了妻子来到暖炕上坐了,关切道:“劳累大半天了,怎地不多睡会儿?” 江夏抿唇一笑,“也睡不着了……冬日天短,睡多了,晚上也难过。……你回来正好,我正想找你商议,晚上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接风,你看看放在哪里合适?是去前花厅,还是放在太太院子里?” 徐襄喉头有些哽,他抿了抿唇角,想要伸手将妻子拥紧,却又生生克制住。 他的小妻子怀着身孕,任着太医、每天应付上门求诊的病人、还要管理那许多产业,真的已经很忙很累,却还要挤出时间,花费精力心力去孝敬老人……徐襄心里愧疚着,扪心自问,你当初娶她的时候,承诺的爱她护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呢? 默然片刻,徐襄才含了一丝微笑,开口:“就安排在前花厅里吧!” 正好水香和云香也转了回来,回话道:“太太和舅太太都起了。太太说了,夫人看着安排就好。” 江夏回头,与徐襄的目光对上,笑笑道:“那就前花厅。……去给红绫姑姑说一声,让她安排去……对了,舅太太和表姑娘们可有什么忌口不食之物么?” 徐襄哂笑一声,不满道:“我都多少年没见她们了,哪里知道这些。” 江夏笑笑,又回头吩咐:“转个弯去问一声,别弄上她们忌口之物。” 水香和云香答应着,又转身去了。 徐襄伸过手来,拉着妻子的小手,慢慢把玩着她纤细匀称的手指,含笑低声道:“夫人别只管着那许多事,难道都没有什么事要与为夫说的?” 江夏一时有些懵,还真想不起有设么事要与徐襄说的……略思索了片刻,她笑着道:“是了,我明天要进宫请脉,出宫后,要去师傅家一趟……” 话没说完,就看见徐襄黑了脸,江夏也就住了口。看这样子,她说的好像不对?那么,还有什么事要跟他说的? 想了一回,着实想不起来,江夏索性耍赖,靠在徐襄怀里,嘟着嘴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嘛,这么问……难道是在提醒我‘一孕傻三年’嘛!” 徐襄愣了,下意识地抱紧靠过来的妻子,好一会儿才笑出来:“从哪儿听来的胡话!哪有那么说的,只听说‘为母则强’……” 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住之后,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为母则强呵…… 为人母者,为了孩儿,就会变得强悍、强韧、充满勇气。但是,他的母亲,却丝毫不顾及儿子的感受,甚至不理会儿子的声誉和前程…… 江夏笑嘻嘻听着,突然徐襄不说话了,她也没觉得异常,反而庆幸自己耍赖混过了一个问题。只是,她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忘了呢?好像没有啊? 哎,对了……她仍旧靠在徐襄怀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道:“两位表姑娘按在你内书房旁的院子里了。我给你另外收拾一间书房吧!” 江夏这话看似是询问和商量,却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这让徐襄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也熨帖了许多。 他俯首,将脸贴在她的脸上,蹭了蹭,拥紧她,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妻子很好,很好。受了那许多委屈,却仍旧信他、爱他……真好!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闷气道:“西屋里就很好,哪用另外收拾去!” 西屋是江夏自用的书房,放着她的医书、账本、骨骼经络图、针灸铜人……还有好些个小玩意儿、小零嘴儿…… 其他地方的零碎玩意儿差不多都收了,却只留了这间屋子,保持着她最舒服的模样。她喜欢看会儿账本,或者看着医书吃一点小零嘴。或者累了,就招呼丫头们下盘跳棋…… 江夏愕然,微微张着嘴愣了片刻,方道:“我常常要打算盘,怕会吵到你……” 徐襄抱着江夏的手挪了挪,似乎换了个更舒服的抱姿,然后又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漫不经心道:“爷不嫌弃你!” 江夏愣住,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他不嫌弃?姐姐嫌弃行不行? 下意识地,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两个人共用一个书房场景来—— 他在那边专心致志地处理公务,她怎么能够放松着磕松子?玩跳棋?偶尔,还会带着丫头们烤两块地瓜、烧一捧花生……来了灵感,还会捣鼓捣鼓药方子,折腾折腾香露、胭脂膏子。那捣碎、研磨、搅拌,稀里哗啦、乒乒乓乓…… 她都能够想象那个场景……徐襄还想安安安静静处理公务,看书? 他一定会恨不能杀了她吧? 第846章 亏得有夏娘 江夏几次劝说无果,徐襄回头就吩咐人把他的书房搬到了西屋里。其实,也就在江夏书桌的对面并了一张桌子。把江夏摆小玩意儿的架子挪了挪,添了一个书架子。又把江夏放账本子的柜子上摞了一个柜子,徐襄放文书用。 人手足,一趟儿就完了事儿,什么都没耽误。 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都去睡了一觉过来,一进门就看见徐襄满脸喜意地站在屋里,正指挥着人放他的文书、文房…… 平日里徐襄总是冷淡脸,几个少男少女几时见过他这种表情,一时诧异、愕然、不知所以。 徐襄却根本不知道几个小子姑娘为什么发愣,一眼看见他们,立刻一脸喜气地招呼:“快来看看,我的书房被你姐姐挪用了,只好搬过来与她挤一挤了。” 几个小的皆是一脸恍然。 囡囡和小妹互相看看,想笑没笑。 越哥儿是了然之后,就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冬日寒冷,姐夫搬过来,省了出入寒冷,挺好的。” 齐哥儿则笑着道:“姐夫,其实我和哥哥那边还有空房子,要不要匀给姐夫一间?你放心,我绝不打扰姐夫公干。” 这话一出口,眼瞅着徐襄脸上的笑退了去。越哥儿却忍不住笑了,抬手拍了齐哥儿一巴掌,没事一般询问徐襄:“姐夫,我姐呢?今日事儿多,我姐姐没累着吧?” “是有些疲惫……却无大碍。”徐襄答应着,一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挂上了一抹笑,再次招呼几个孩子进他的书房参观。 江夏却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手里挽着两件斗篷,白了一眼莫名兴奋的某人,笑着道:“咱们先往前头去,别让太太和舅太太她们等着咱。吃完饭,丫头们也收拾妥当了,再让他们回来看去!” 徐襄无法,只能答应着。 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小委屈,但还是很自然地接过江夏手中的斗篷,先替江夏穿了,仔细地拉好风帽、系好带子,这才自己穿了斗篷,转身让江夏替他系带子。 这种场景,几个孩子天天见,却仍旧有些不自在。所幸他们也没脱衣裳,干脆走到门口等着。 徐襄和江夏收拾利落了,徐襄坚持挽了江夏的手,一起出门。徐襄还要叫暖轿的,却被江夏制止了。 “傍晚无风,又穿得厚实,就与弟弟妹妹们走一走,活动活动,过会儿用饭才好有胃口。” 徐襄微微垂了垂眼,笑着应了。 齐哥儿听了这话,却轻轻地冷笑一声。姐姐还好胃口?再好的胃口也捞不着吃饭吧!有那个老婆子在,姐姐做儿媳妇的,不得伺候婆婆用饭么? 只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过一过,却不好说出口来的。因为越哥儿专程找过他说这话,做儿媳妇的伺候婆婆,乃是人伦孝道,说到哪里也没人给姐姐找理的。只不过,但凡心地温厚些的婆婆,在儿媳妇怀了身孕的时候,都不会让儿媳妇立规矩。别的不说,还不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么! 而郑氏除了第一顿让江夏立了规矩外,其他时候倒也没怎么立规矩,却只是将江夏打发开,让她与弟弟妹妹们用饭去。今日的接风宴,还是郑氏到京之后,第二顿郑氏与孩子们坐一起的饭。 越哥儿他们看着,徐襄也看着,郑氏究竟会怎么做。 一行人到达前花厅,魏嬷嬷和红绫姑姑一起,带着丫头婆子们,已经布置好了。 就在前花厅西厅中,放了个大圆桌子,桌子上能够转动的台子还是江夏设计好了,找人打造的。四喜楼是第一批用的,之后,很快传进了各大酒楼。当然,小酒肆、小食铺子是没人用这个,门面小了,根本用不开这种桌子。 红木大圆桌上铺着紫红色丝绒台布,甜白细瓷器暂着黄金掐丝儿,泛着莹润细腻的光,乌木象牙筷子,擦洗的温润大气,宝光内敛。圆桌中央,一只大红釉天球瓶中插着几朵盛开的百合花,绿色的叶片,衬着淡紫、淡粉、雪白的花朵,清雅生动,散发着怡人的芬芳。 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点心攒盒,每个攒盒中各有四品,或干果蜜饯,或点心糕饼,或肉脯鱼丝…… 红绫姑姑和魏嬷嬷带头问了安,江夏伸手扶住两个人,一边笑道:“今儿,让嬷嬷和姑姑受累了。” 红绫姑姑笑着看向魏嬷嬷,魏嬷嬷道:“夫人抬举奴婢了,这些本就是奴婢们的分内事。” 问候过,江夏询问了一下菜色和酒品,两人一一汇报了。 正说着话呢,门外的丫头传进话来:“太太和舅太太、表姑娘们到了。” 江夏连忙起身,却等了徐襄片刻,然后跟在他身后半步迎上去。 因着上午见客的衣裳被江夏弄皱巴了,丫头们拿去整理熨烫还没拿回来,晚上就换了一套衣裳。是她喜欢的浅灰蓝色精绣桃花灼灼的袄子,高腰线设计,腰收得极好,显出她最纤细高腰部位来,然后下摆放出来一点点,恰恰好把稍稍粗壮了些许的小腹部位给遮住。裙子是一条深湖蓝色的百褶曳地长裙,裙子上同样延伸着桃花枝,桃花朵朵,夹杂着点点落英,裙角处是一片粉红色的桃花瓣,恰似落英缤纷,铺满了地面。 徐襄走了两步,转回头来,含笑握住江夏的手,带着她一起迎到门口,笑微微对上一脸愕然的郑氏和刘氏,淡淡道:“母亲、舅母过来了!夏娘多有不便,孩儿就带我夫妻给两位长辈见礼。” 刘氏愕然着回不过神来,还是郑氏转的快,一愣之后,脸色虽然还有些不好看,却已经扬起一抹笑来。 也不看徐襄和江夏,只转过头去,看着刘氏笑道:“这孩子,原来老实的都没个话,让他说个话费煞事来。这进了京,别的没觉得怎么变,就是这说话不费事了,也知道体贴心疼人了……” 被她这么一说,刘氏也回过神来,讪讪笑道:“襄哥儿如今可是四品大员,朝中重臣,多少大风大浪见过来,怎么还能跟原来一样呐,哈哈……” 徐襄淡淡笑着,回头看了看江夏,道:“说起来,还亏得有夏娘救了我一命。若当初不是她给我拉回来,这会儿哪里还有我!” 第847章 都看着 郑氏和刘氏脸色再变,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这时,跟在后边的梅娘上前一步,眼睛亮亮地看着手挽着手并肩而站的徐襄和夏娘,道:“哎呀,原来真的是二表嫂救了二表哥呀?二表嫂那会儿才多大,医术就那么高了么?你是从小就学医么?有教医术的学堂么?” 江夏曲曲小指,挠了挠徐襄的手心,换来徐襄用力握紧了,脸上却表情不显,仍旧是淡淡的笑道:“你二表嫂年幼失恃,哪里能去上学堂。不过是你二表嫂聪慧过人,又勤奋好学,凭借着母亲留下的几本医书,学会了医术。” “哎呀,二表嫂真厉害呀!”梅娘毫无心机地拍手称赞着,浑不知,刘氏和郑氏在旁边的脸色,几乎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了。 江夏失笑道:“咱们别在门口站着说话呀,快进来吧。” 说着话,她终于从徐襄的手中挣脱出来,然后打个眼色,徐襄挑挑嘴角,上前一步,恭敬殷勤地引着郑氏和刘氏往里边去。江夏则落后半步,引着梅娘、芸娘与越哥儿几个人认识。 越哥儿到年就十七岁了,个子比徐襄还高出小半个头,足有一米八了。身高腿长,容貌清俊,又因着常年打拳的缘故,肩宽腰窄,体态矫健,在斯文清俊之中,隐隐透出一抹勃勃英气来,两个姑娘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地都羞红了脸。 越哥儿和齐哥儿都很矜持,拱手见礼后,就转开了目光。 江夏又将囡囡和小妹引见给梅娘和芸娘,囡囡和小妹本就生的极好,江夏又肯花心思打扮收拾她们,衣裳首饰看着简洁,却无一不是极稀罕的东西,又加之两个丫头读书、女红、绘画、音律,都请了先生教导,举止言谈间,丝毫不比出身勋贵的大家女逊色,梅娘看颜,芸娘则是看气质,四个小姑娘一见之后,竟投了眼,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熟络起来。 江夏看着几个小姑娘说话投契,丢开心中的一抹异样,转身去招呼大伙儿入座。 郑氏和刘氏一起坐了上首,徐襄坐在了郑氏另一边,徐襄下边是越哥儿和齐哥儿。刘氏另一边则是几个小姑娘按年龄排排坐下。 众人落座,江夏依旧按例接了丫头递上来的手巾板儿,分别递给郑氏和刘氏,回头也递了一块给徐襄。 郑氏神情淡淡的,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似乎已经懒得显示她的慈祥温厚了。接了手巾板儿擦了手,随手又丢给江夏,淡淡道:“冬天,手巾板儿要温一些才好。凉凉的,冰手!” 江夏半垂了眼,低声应着:“是,媳妇儿记下了。” 郑氏不再理会她,低声与刘氏说话。过了片刻,汤率先送上来,是紫米薏仁汤。 江夏接了丫头盛的汤碗,率先递给郑氏,却被她回头瞪了一眼:“大舅太太在这里,她年长,怎么不知道紧着大舅太太送东西?” 江夏手一晃,热汤差点儿洒出来,幸得她练习拿手术刀的手稳,碗里的汤晃了几晃,才堪堪稳住。 “多谢太太教导。”江夏后退一步,微微转身,将汤碗奉到刘氏面前,“大舅太太请先喝点儿汤,暖暖胃。” 刘氏抬眼看了看江夏,觑着那汤笑道:“这是什么汤?紫莹莹的……这色儿……” 江夏微微笑道:“这是御田里的紫粳米,加了别失八里的玉枣,又加了漳州的薏仁米,有温补脾胃,暖中渗水之效的。舅太太平日里是不是觉得有些许腹胀,少食即饱,食后不化?” “哎,对啊,对啊,我就是觉得吃饱了不消化,常常半夜里还发胀……”刘氏脸色一转,不自禁地说起自己的小毛病来。 江夏微微一笑道:“舅太太就是有些脾胃失和,还略略有一点点水湿潴留,这汤恰恰合适,以后,每晚饭前喝一盏,不消十天,您那些小毛病就不药痊愈了。” 刘氏露出一抹喜色来,连连点头应着,接了那碗过去。 江夏转眼又盛了一碗过来,奉到郑氏面前。 郑氏却不接,只淡淡问道:“大舅太太有那么些毛病,我有什么毛病,你也说说。” 江夏垂了垂眼,将那碗放到桌上,这才抬眼看着郑氏道:“太太之前是肝阳上亢,进而生风,导致中风之症。经过救治调养之后,如今太太病情大好,却仍旧有些遗留之症,诸如睡眠不安,多梦易醒。手脚僵硬,不灵活……肝阳仍旧偏亢盛,同时,因为长期卧床、加上行动不利,身体失于活动,自然血脉不畅,经络滞涩,气机不顺、**失调也就应运而生。” 说到这里,江夏略略一顿,看着郑氏道:“太太进京赶路数日,辛苦劳顿,身体虚损、虚火上炎,极容易再次引动肝风,故而,太太处到几日,早晨用的是官汤燕窝,取得是平补、和润之效。早饭用的是萝卜丝饼,取起降气之效,调顺气机;白天饮用的是罗布麻茶,取平肝熄风之效……” 江夏不急不缓地说着,郑氏脸上的隐怒和冷讽渐渐散了去,倒是惊愕越来越浓,最后定格成一脸的无措。 在她一心算计江氏的时候,江氏居然在尽心尽力地替她调理身体,治疗疾病……这样的事不知道也还罢了,这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出来,真是啪啪的打脸啊!还是她自己个儿送上脸去让人打! 江夏把那碗紫米薏仁汤往前送了送,把调羹送进郑氏的手中,仍旧只是淡淡笑道:“太太,您要是还想让媳妇儿调理身子,改明儿,媳妇儿细细地跟你说去。今儿咱们先吃饭,您赶紧喝汤吧,不然就要冷了。” 刘氏已经喝了两口,这会儿抬起头来,招呼郑氏:“妹妹,赶紧喝吧,说起来,都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咱们也别辜负了她。” 郑氏转眼看过去,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点头应着,俯首喝汤。 另外的人,也都接了丫头奉上来的汤,低头喝起来。倒是齐哥儿几次抬头看江夏,眼中隐隐的愤恨几乎压不住了。越哥儿却用身子挡着他,囡囡也在另一边暗暗踢齐哥儿的脚,提醒他克制。 就在齐哥儿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喝了一口汤的郑氏开了口:“你身子重,也别站着了,也坐下吧!” 她一开口,徐襄就要起身,另一边的梅娘却第一个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招呼江夏:“二表嫂,你过来挨着我坐吧,好好给我说说,你都没给我娘号脉,也没问,怎么就知道的那么仔细,我娘那些不松缓的,连我都在不知道!” 第848章 暗地里伤人 江夏走过去,芸娘这才起身,温温柔柔一笑,道:“二表嫂请坐!” 江夏笑笑在两个姑娘中间坐了,她的个子比两个人都高,又一贯地喜欢挺胸抬头,宽展肩膀,坐下后,也与两个略略含着胸的女子不同。那气度上,让人更觉得自信优雅,也更加从容淡定。 坐在上首的郑氏、刘氏一瞥这边,眼底都有些暗。明明郑家两位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偏偏江夏大上几岁,还怀了身孕,坐在两个花朵儿般的小姑娘中间,却半点儿不逊色,反而更加醒目,将两个姑娘衬成了背景板。 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几个,却露出了一抹释然之色——若是姐姐在那边伺候老婆子,不得入座,再美味的珍馐佳肴,他们也会吃不下去的。 梅娘只拉着江夏询问望闻辩证之事,另一边的芸娘则接了丫头递上来的餐具,替江夏摆了,又接了手巾板儿过来,送到江夏面前:“二表嫂,净净手吧。” 声音柔柔的,表情也淡淡的,却将江夏照顾的周到妥帖。另一边的徐襄,看着她就露出一抹赞许之色。二舅舅家的妹妹果然不同。 芸娘也抬眼看见了徐襄,也没什么扭捏之态,只柔柔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徐襄放心,她会照顾二表嫂。 一时,热菜送上来,各色珍馐厚味不提,只那几盘鲜灵灵的青菜、鲜菇,就让刘氏和两个表姑娘亮了眼睛。 这眼看着要进冬月了,外头寒天冻地,大雪漫野的,地里早就看不见半点儿青菜的影子。即便郑家豪富,到了这个季节,用的青菜也极少,还都是大少爷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据说极稀罕,夏日一文钱两斤的青菜,这个季节一斤能卖到几两银子。关键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买不上。芸娘钟爱青菜,她大哥郑广达也娇宠这个小妹妹,自然尽力满足,却也不是能天天都有青菜吃的。 中午上的锅子,就搭了两盘青菜,芸娘只以为是为了招待远客特意弄来的,却不想,显然她估计有误,晚上这一轮上来的十道热菜中,竟有三盘青菜,还有一盘烩鲜菇,一盘搭配着热菜上来的三鲜锅贴,韭菜三鲜馅儿的。一数吓一跳,这一轮的菜里至少有七八样新鲜蔬菜! 再抬眼看对面,不管是徐襄,还是越哥儿几个,竟没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都是神色淡淡的,一脸的习以为常。 芸娘暗暗心惊。 这时,江夏起身,将后边送上来的炖盅,奉给郑氏和刘氏,又俯身低声道:“太太、舅太太,这是虫草花儿炖的汤,养胃生津、滋阴润肺的,你们尝一尝可合胃口,若是觉得还行,以后每天晚餐给两位炖一盅,清补的。” 郑氏淡淡地应了一声,刘氏却比之前热络了一点,回头看了江夏一眼,点了点头。 江夏转回来,看着两个姑娘眼前也摆了炖盅,就笑着道:“两位太太用的咱们用着还早,两位妹妹的是石斛百合汤,同样是滋阴润养的,你们尝一尝。” 两个小姑娘笑着谢了,端了炖盅品尝,江夏也坐下用饭。 只不过,她用得少,只喝了盅汤,挑着清淡的蔬菜吃了几筷子就罢了。 她觉得吃饭是需要心情的,与喝酒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饭菜也一样,遇上脾性相投的人一起吃饭,哪怕是窝头咸菜也同样能吃得香甜。 江夏不能喝酒,接风宴却是备了酒的。备的是上好的肃州葡萄酒和通州樱桃酿制的酒,都是适合妇孺饮用的果味儿淡酒,清清甜甜的,很容易入口的。 郑氏因着中过风,是不能饮酒的。刘氏却身体康健的,她那点儿小毛病,也挺适合喝一点酒的。 最开始她还推脱了两句,但一杯酒喝下去,就爱上了这种酸甜的味道,接着就喝了第二杯。两杯酒下肚,她就畅快起来,笑容也明亮起来,举着酒杯招呼着越哥儿几个和两个姑娘:“你们也喝,京城里的酒就是好喝,这甜滋滋凉丝丝的,喝下去挺舒坦呐!” 梅娘和芸娘是没喝过江夏这里的酒,但果子酒还是喝过的,其他地方的果子酒没这么好喝,也没什么酒力,自然就没有去阻止刘氏,而是跟着喝了两口,也很快就喜欢上了。 齐哥儿看看着娘儿仨,抿着嘴一笑,用胳膊肘碰碰越哥儿。越哥儿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反对,而是起身走到刘氏身边,斟了杯酒端起来,“我跟着姐姐姐夫叫一声大舅母,还望舅太太别嫌弃,饮了这杯酒!” 刘氏喝得高兴,也觉得酒力不大,是以也没推托,很畅快地接了酒,一仰而尽。 越哥儿又斟满了一杯敬过去,刘氏照样一口干了。 越哥儿拱手致谢,回了自己座位。 略坐了坐,齐哥儿也起身上前,给刘氏敬酒,同样也是两杯,刘氏痛快干了。 江夏这里准备的酒盅儿有两种,一种是饮白酒的小盅子,大概盛两钱酒的;另一种则是高脚的影青瓷杯,薄如纸声如磬,颜色鲜艳的果子酒倒进去,看着就漂亮诱人的。这种杯子肚量却大,一杯酒足有二两。 越哥儿和齐哥儿一人敬了刘氏两杯,就是四两酒下肚。 紧接着,囡囡也上前敬酒,刘氏这会儿真的带了酒意,再看囡囡小丫头生的粉妆玉琢,眉目如画的,就稀罕着想来拉她的手。只是,这一伸手,怎么就握了个空,自己的身子还晃了一下…… 刘氏抬手捂捂额头,笑着道:“这酒还能醉人?” 郑氏的脸黑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就要说话。 囡囡笑着转身,从丫头手里接了一杯蜂蜜葛花茶过来,走到刘氏身边道:“舅太太不必担心,咱们家里备了醒酒茶的,您喝一口压一下,保证再喝几杯也不会醉的。” 刘氏笑着伸手来接,却被郑氏挥手将她拦了回去:“大嫂,你少喝点儿吧,这酒就是喝着甜,藏着暗劲儿呢,最是暗地里伤人的!” 第849章 我没醉! 郑氏这话一出齐哥儿伸手一扶桌子,就要站起来,却被越哥儿拉住。 “大哥!”齐哥儿恼怒地低叫一声。 越哥儿摇摇头,然后示意他往那边看。齐哥儿顺着越哥儿的意思转头看过去,却见囡囡脸色竟是半点儿没变,微笑仍旧绵绵的软软的,带着一抹羞涩,低声道:“亲家太太也没来多久,家里的事儿知道的也少,大概是不知道姐姐的医术多厉害呢!姐姐如今挂着太医院副判不说,还主掌着防疫院,去年京里发了那么厉害的痘疹,连小皇子也染上了,都是姐姐一力救回来的呢。所以,舅太太尽管放心,咱们家的解酒茶都是姐姐亲手调配的,最是好用的,您喝一点,片刻就能将酒气压下去了。” 刘氏听着这软软柔柔的声音,简直比自家亲闺女都贴心,不自觉地就答应着,伸手接了那杯茶,同样如饮酒一般,一仰而尽。 囡囡接了杯子来,重新斟满了,奉到刘氏面前,笑道:“舅太太吃几口菜缓一缓吧。刚刚您只品了那肃州的葡萄酒,却还没尝咱们自家酿制的樱桃酒,用的都是通州的甜樱桃……我偷偷尝过了,比那葡萄酒还好喝呢!” “哎,哎,好,好!”刘氏这回也不知是醒酒茶起了效还是怎的,一伸手竟稳稳当当把囡囡的手握在了手里,她端详着囡囡笑道:“哎哟,这小闺女生成这般容貌,又这般温柔和顺,小嘴儿也甜,还贴心……真真是可人疼呢!” 囡囡微微垂了头,低声笑着道谢:“舅太太这么盛赞,会把秋娘惯坏了,就不知高低了。” “哈哈,咱们家的闺女就该疼着娇宠着,惯坏了又怎地……”刘氏顺嘴说着,说到这里似乎心思跟不上了,一下子顿住了。 旁边几乎吐出一口血来的郑氏,强自压着满心懊恼和怒气,心想着,这个不着调的大嫂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往小贱人坑里栽了…… 可谁知,刘氏只是顿了顿,似乎琢磨了一下,然后绽开一脸的笑,兴奋地拍着囡囡的手,道:“对了,我还是第一回见你呢,喏,这个镯子,上午给了你姐姐一只,这一只给你,凑成一对,也总算没便宜了旁人去。” 囡囡柔柔一笑,由着刘氏给她戴了镯子,然后曲膝道了谢,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了。 而郑氏在旁边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她努力咬着自己的舌尖儿,才把那口呕上来的心头血咽下去! 刘氏心情很好,回头又将那一盏解酒茶喝了,一边笑着,一边凑到郑氏身边,用自以为很低,却足够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呀,也别总是心事那么重,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你也想想,襄哥儿那么出息,你再往后少不得就是老封君了,只管着放开胸怀,等着含饴弄孙,颐养晚年就是了。这福气够足了,多少人眼红都眼红不来呢!” 听着刘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郑氏实在忍不住了,黑着脸,强压着火气提醒她:“大嫂,你喝醉了……” “哪有?那么几杯酒,甜水儿似的,哪里就能喝醉了……还有襄儿媳妇准备的那什么醒酒茶,好着呢,我怎么会醉……妹妹,你别听不进我的话去……” 徐襄看着刘氏这般,真是带了酒意,就抬头看向对面的梅娘,却见她正捧着一只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根本没注意上头她娘亲说酒话呢! 倒是芸娘察觉到了徐襄的目光,略略点头一笑,从桌子上的果盘中插了两块蜜瓜,用小碟子端了,走到刘氏身边,低声道:“伯娘,你尝尝这块蜜瓜,听说是从哈密卫运过来的,甜的蜜一般呢,您快尝一尝!姑姑,您也尝一块吧!” 刘氏抬眼看了看芸娘,伸手将那蜜瓜接了,当即吃了一口,然后就笑着连连点头道:“还真是怪好吃的。” 芸娘趁势又取了几块放在刘氏面前的碟子里,将插瓜果的银叉子递到刘氏手中:“伯娘既然喜欢,就多吃些吧。我刚刚问过二表嫂了,多吃点儿却是没甚妨碍的。” 江夏只端了一杯柚子茶慢慢喝着,一边看着那边如唱戏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跟赶大集一样,她就觉得这一场接风宴没白摆。 刘氏吃了蜜瓜,似乎也忘了再做郑氏的知心大姐,转而跟丫头要了樱桃酒,品尝起来。经了刚刚那一出,郑氏也不敢再招惹她,只在旁边沉着脸看刘氏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们两个没话,底下的丫头小子们也安稳,各自跟身边的人说说话,吃着美食,再抿一点儿美味的果酒,其实这个接风宴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囡囡小妹和梅娘芸娘四个小丫头,说说女红针黹,说说调胭脂浓粉的事儿,很快就熟稔起来。 梅娘吃的差不多了,就欢快地说起她进京一路的见闻来:“那天下大雪的时候,你们可投宿了?我们住的那客栈,房顶子不知怎么搭的,薄的很,那雪落在屋顶上咔哧咔哧直响,我是真怕它下一刻就塌下来……还不把我给埋咯?吓得我一宿都没敢合眼……” 在旁边的芸娘掩嘴儿轻笑:“你是没敢合眼?还是没敢睁眼?” 梅娘眨眨眼,嘻嘻一笑:“我也记不清是合眼还是睁眼了,反正就记得害怕了……” 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几个小姑娘说到头上的饰物去了,梅娘就笑嘻嘻地歪着头让囡囡和小妹看她头上的堆纱花:“你看这一枝芙蓉花,花丝儿花药都全乎的,花瓣儿就跟真的一样,好不好看?我其实也爱另一支山茶,可奶嬷嬷和几个丫头都说这支更好看,也更搭我的衣裳……” 囡囡和小妹都笑着点头,小妹爱说话,也与囡囡换了座位,挨着梅娘头并头道:“好看,好看,我也喜欢这种大花……只不过,我今儿戴了帽子,这种花儿就戴不得了!” “帽子?女孩儿家也戴帽子?”梅娘好奇地询问。 小妹也不藏私,伸手向丫头要了自己的雪兔皮风帽拿过来,给梅娘看。 第850章 崖蜜解酒 兔皮本是出了名的细腻软糯,雪兔又比普通的兔皮更厚实,更细密,也更柔软。经过染色后,成为漂亮粉嫩的浅海棠红色,戴在头上,衬着小姑娘漂亮精致的脸,真真是好看得不行。 梅娘一看就爱上了,下意识地就要往自己头上戴,小妹连忙将她拦住:“你梳着髻呢,哪里能戴得下去。等你明儿把头发放下来,我再拿过去让你戴……” 梅娘连连点头应着。 囡囡看了江夏一眼,见她只是含着微微的笑,并不多言,她也不多话,转而与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芸娘说起诗词来。 这一餐接风宴,除了郑氏,其他人都很满意,也算是宾主俱欢了。 吃罢饭,徐襄和江夏要送郑氏回去,却被她拒绝了:“你们也累了一天,就不用送我了,也回去歇着吧。我有她们照应着呢。” 江夏看向徐襄,徐襄几乎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下来:“儿子送母亲上轿。” 郑氏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转身出门,徐襄自然地扶了她,将她送出屋门,直接上了等着的暖轿,又叮嘱了跟着的婆子丫头几句,这才看着暖轿抬起来,缓缓去了。 刘氏喝了些酒,话多了些,却并不妨碍走动,紧跟在郑氏后边,也做了暖轿一路去了。 江夏跟着徐襄一起送走了郑氏刘氏,回头又张罗让梅娘、芸娘坐轿呢,梅娘却挽了小妹的手,笑嘻嘻道:“二表嫂不必管我们,就让菀娘和秋娘带着我们走回去,说说话儿,也消消食。” 江夏也不勉强,回头招呼着越哥儿齐哥儿:“你们哥俩替我送一送她们,看着她们进了院子再离开呀!” 越哥儿和齐哥儿躬身答应着,跟在几个小姑娘后边,也一并去了。 刚刚还满满当当、热闹非凡的前院花厅清静下来,只有红绫姑姑带着芷兰,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收拾清理。 徐襄揽着江夏,低声道:“咱们也回吧!” 江夏转回头看看徐襄,略略有些迟疑道:“太太……嗯,舅太太似乎喝的有点儿多了。” 徐襄揽了揽妻子,凝着她的眼睛,看着灯笼的弱光下,妻子仍旧灿亮的眼睛,突然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来:“我倒是觉得大舅母说的一句话极正确。” “唔?”江夏倚在徐襄的怀里,略略艰难地仰头看过去,发出一声带着怀疑的询问。 明明知道她怀了孕脑子转的慢了,跟不上趟儿,还偏偏喜欢说话吊胃口……这种人,最讨厌了! 徐襄无声地笑容加深,眼睛都笑完了。他揽着江夏要走,却不想,某人使了千斤坠,根本不肯挪步。徐襄无法,抬头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只能低头凑到江夏耳边:“大舅舅娶了四房小妾,却没一个能生出孩子来……” 说到这里,见江夏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状,他皱皱眉头,不得不进一步通俗化自己的解释:“大舅母连生三个闺女,而且相隔都是六岁,最后的小表弟还是出在她的肚子里……你想想,没几分手段,哪能做到这些?早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江夏没有反应,但总算不坠着身子不肯走了。徐襄只当她想事儿,也没在意,揽着她,将她送上暖轿,一起回去了。 却说刘氏与郑氏一起回了郑氏居住的院子,郑氏脸色极难看,下了暖轿,连看都没看刘氏一眼,就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刘氏落后一步,等她下了轿子,眼看着郑氏回了屋子,她就被晾在了后边。 李婆子上前来替刘氏拉了拉斗篷,扶了她低声道:“太太赶紧进去吧,外面风太冷,别伤着了!” 刘氏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瞥一眼亮着灯的东屋,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进门,然后,片刻不停地径直回了西屋。 进了西屋,门帘子一放下,脚步虚浮的刘氏就恢复了清明。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讥讽,也不用婆子丫头伺候,自己解了身上的大毛衣裳,一边送到衣架子上去,一边吩咐李氏:“你去东屋里向姑太太问一声,看有没有崖蜜,要一罐子来。我喝多了,要崖****醒酒!” 李氏跟她时间久了,听了这吩咐,半点儿迟疑不打,更不询问缘由,只答应着,转身就去。 刘氏在临窗的暖榻上坐了,随意踢跳脚上的羊毛小靴子,将腿放进榻边的火桶里暖着,一边在旁边的小几上端了热茶捧在手中,叹口气道:“这位江氏还真是合我的心……唉,只恨我生儿子生的太晚,不赶趟儿,要不然抢也要把她抢回去做儿媳妇去!又能挣钱、又能医病,还那么大度、豁亮,真真是,多少好!偏偏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还总是出秧子!真是闲的!” 东屋里,李氏轻手轻脚进了东侧屋,只见两个丫头站那里候着,她连忙撑起一脸的笑上前招呼:“两位姐姐,我们太太打发婆子过来看看姑太太,刚才看着姑太太脸色不太好,可是不舒坦?”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在心里道,还好意思来问,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太那个不着调的,第一顿接风宴,居然当着那么多小辈的面儿就贪杯喝多了。喝多了还不算,居然嘴巴就没了遮拦,该说不该说的说个没完……真真是给太太丢脸! 心里这么想的,话却不能由她们来说。毕竟,那位再不好,也是太太的娘家大嫂,眼前看,太太还多有仰仗之意,她们做丫头的哪敢得罪了。 于是,两个丫头连忙也撑起一片笑脸来,互相看看,还是年龄大一岁的琉璃不得不开口:“多谢舅太太惦记,我们太太今儿累着了,已经歇下了,请嬷嬷转告舅太太,请她放心吧。” “那我们太太就能放心了。”李氏笑着应了,却没有走的意思,然后,在琉璃、翡翠两个丫头的惊讶目光中,李氏笑嘻嘻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劳烦两位姐姐,不知道姑太太这边有没有崖蜜,我们太太喝了酒中药吃点儿崖蜜解酒才行的,不然第二天就不好受……” 两个丫头几乎呕出血来:不好受你还喝?拦都拦不住?说那酒跟甜水儿似的,一口一个‘我没醉’的人是谁? 第851章 男人的孩子气 江夏回到房里,仍旧一直沉默着。因为她照旧过来帮着徐襄更衣,徐襄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笑着摆摆手,制止了她:“我来……” 说着话,反而伸手帮着江夏脱去身上的大毛斗篷,连同自己的一起挂到衣帽架上去。 江夏默默地进了里屋,徐襄诧异地看了一眼,片刻,就见江夏脱去了外出的大衣裳,徐襄也就将心头一丝异样丢开,默契地与江夏一起进净房洗浴去了。 照例的,江夏亲自照应着徐襄沐浴。 坐进浴桶中,徐襄让热水将自己的身体浸过来,舒服地靠着浴桶叹出一口气,然后,低声道:“你身子越来越重了,以后就不用你来受累了。” 片刻后,还没等到江夏的回应,徐襄心头一动,连忙道:“也不用别人,我自己洗!” 江夏你拿了巾子替徐襄擦着背,一下一下,动作轻柔,仔细认真,却格外缓慢,半天一下,又半天,又一下! 然后,竟拿着巾子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动了…… 徐襄终于察觉到了一抹异样,就想回头向江夏解释一下。夏娘这怀着身子,又有母亲在那边添乱,可别让她想岔了,伤了身子、伤了胎气! “夏娘!”徐襄终究是克制的,没有贸然回头,他尝试着唤了一声。 这一次,江夏没有再沉默,等了片刻,却终究是答应了:“嗯……” “夏娘,你别误会,我就是怕你太累……”得到回应,徐襄这才抛出自己的解释。 “嗯。”江夏应了一声,让徐襄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吐干净,就听江夏又道:“你若有一天,要另抬人进门,且知会我一声!……莫不言不语就把人抬进来!” 徐襄愕然。他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 就在他愣怔过来,想要问一问的时候,就听江夏又道:“你放心,我不会阻拦你。更不会哭闹不懂事!” 徐襄更愣了,心底止不住地往上冒寒气。 一贯镇定、心思极快的徐襄,一时也有些着慌,他完全没意识到,就已经在转身握住了江夏的手:“夏娘,怎地说起这话来?我说过的,此生只有你一个,再无旁的人!难道,你不信我么?” 他这样一脸急切的模样,江夏看着看着,缓缓露出一抹微笑来。 她抬手,将他被水打湿贴在脸上的发丝撩开,捋到耳后去,一边柔柔地笑道:“我信!” 怎么可能不信?若是不信,她也不会答应嫁了! 只是,誓言太美,往往经不住岁月的磨砺、和琐事的消磨,最后,那一朵白玫瑰成了粘在身上的饭粒儿;那朵红玫瑰,则成了墙上的蚊子血。 史书中,野史里,多少经历了血泪、生死的爱侣,转眼成为怨偶,甚至反目成仇的。就像现代偶像剧中的一句话:誓言有用,还要法律做什么? 待徐襄洗完,该换江夏洗了。 之前,徐襄也低眉顺眼地自荐了几次,都被江夏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这一天,徐襄却很强势地带着江夏出来净房,拉着她来到暖炕上:“你且歇一下,在外边等她们换了水,再进去。” 说着话,徐襄还变戏法一样,从丫头手中接过来一盏甜汤来,奉到江夏眼前来:“吃饭时你没吃好,再填补一点。” “我不饿……”江夏下意识地想要推却,却见徐襄又接了一盏自己端在手中,挨着江夏坐了,淡淡一笑道,“陪陪我!洗完澡总感觉饿!” 江夏被他说的心里软软的,有那么一点点发酸,失笑着摇摇头,低头开始吃,心里却在腹诽:还真是,男人不管到了多大年纪,到了什么高位,却总有孩子气的一面。瞧瞧这位,在外头总是不苟言笑的,回来居然为了一碗甜汤还撒起娇来了! 可她第一口还没咽下去,徐襄执着调羹伸过来,伸到江夏碗里舀了一下,送进自己嘴里,江夏看过去,他还念念有词道:“看着你碗里的东西特别好吃,还真是比我的甜……” 江夏瞪着他看了片刻,才失笑起来。哎?这位,说他孩子气……还得寸进尺了!都抢起别人碗里的东西吃开了,谁说他不是孩子! 叹口气,无奈地摇头:算了,她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江夏低头准备继续吃自己的,却不妨,旁边那位还要搞事情。他竟在江夏不备之时,舀了自己碗里的一颗莲子飞快地送进江夏的嘴里! “唔……”江夏愣住,莲子含在嘴里,两眼瞪得溜圆看向徐襄。 “你尝尝啊,我说你的好吃,你还不信。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的不如你的甜!”徐襄一脸地振振有词啊! 江夏看了片刻,终于决定放弃与一个犯了孩子气的男人计较。她真的很无奈地摇头笑笑,然后端着自己的碗送到徐襄嘴边,微微挑着眉梢儿笑道:“既然我的好吃,那我喂你吃啊!” 徐襄笑嘻嘻地张开嘴,颇有些来者不拒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一盏甜汤,几口就被他吃光了。 咽下去最后一口,徐襄衬着江夏没起身,立刻凑上来,端着自己的碗送到江夏嘴边:“你来吃我的!” 江夏嫌弃地看看送到嘴边的碗,再看看一脸期盼的徐襄,顿了片刻,笑着道:“你的多,我吃不完……” 徐襄脸上的笑容一深,欢喜道:“我帮你一起吃!” 说完,自己舀了一勺飞快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又舀了一勺送到江夏面前…… 江夏很想说,我不吃行不行? 可徐襄根本不给她讲条件的机会,舀着甜汤就送进江夏的嘴里,然后,你一勺,我一勺…… 江夏都怀疑徐襄的汤里是不是放了迷糊药,她只是吃了几口罢了,人就觉得迷糊起来,脸颊也不知不觉地热起来……然后,大脑当机状态下,就被某人拐进了净房。 等她身体一热,才发现自己被半扶半抱着送进了浴桶之中! 哎,啊!她几乎惊呼出声,然后飞快地坐了下去,让温热的水将自己的身体遮住…… 第852章 气病了! 转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徐襄早早地起身,寅时中,就乘了轿子出门,披星戴月地去参加大朝会。 江夏只晚了一个时辰,卯时中就起了,赶在卯时末刻出了门。然后,让人去郑氏院子里传了话:爷和夫人一早就出门进宫了,晌午都回不来,就不能伺候太太和舅太太了云云。 郑氏和刘氏刚刚起身就得了这个消息,都有些无措。 传话的丫头退下去,郑氏才有些恍然,却原来,江氏真的与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不一样。人家真的有自己的事情,要上朝、要上衙、要进宫见皇上见贵妃。这个儿媳妇,有自己的正事儿要去做,不来伺候她这个婆婆,任何人都不会说其不孝…… 一时,郑氏竟有些茫然了。 刘氏正在妆台前梳头,听了丫头的回报,默了片刻,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亏得那位还想着拿捏人家,却不知,人家对她服帖恭顺,也不过是当着襄哥儿的面儿卖好罢了。若不然,人家会搭理她?!嗤,脑门上画个眼睛就当自己是二郎神啦! 一时,梳洗妥当,刘氏神色轻快地起身,旁边伺候的丫头捧了一块白凌子苏绣帕子过来,刘氏伸着三根手指轻巧无比地提了,甩了甩一尘不染的衣襟,随手掖进袖口里,笑微微地抬腿出了西屋门,往东屋里去了。 进了东次间,刘氏目光一扫,只看见几个小丫头规规矩矩站在门口,两个婆子两个大丫头都不见面儿,刘氏嘴角的笑就又深了些许,拿捏着惊讶的声音,开口询问: “哎,你们太太还没起么?” “见过大舅太太!回大舅太太话,太太已经起了,嬷嬷和姐姐们在屋里伺候太太梳洗……舅太太是不是……”小丫头正想说让舅太太稍等片刻呢,可不等她话说完,刘氏已经甩了甩帕子,笑着越过她,直接进里屋去了。 “哎哟,姑太太可是真的累坏了?还不如我这喝醉了的人起的早呢!……哎,你还别说,襄儿媳妇那酒是真好,昨晚上喝得晕晕乎乎的,今儿一早起来,竟是半点儿不难受,更不说头疼恶心了,反而特别神清气爽的,连腿脚走路都好像特别轻快了……” 刘氏这一叠连声地夸赞着襄哥儿媳妇进去,让本来就脸色不好看的郑氏,更是生生添了一口气,堵在胸口里,一下一下地疼! 郑氏垂着眼,颤着手指,连忙从袖袋中取出一支指头大小的小瓶儿出来,倒了五粒梧桐子儿大小的小丸子,一把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就含在口中,闭着眼睛屏息静默着,完全不理会刘氏的叽叽歪歪……她觉得自己那一阵阵的胸口痛,很像当初发病前的征兆了。她怕了,怕再一次中风,再变得浑身麻木瘫软了,动不了说不了话,成了一个废人! 刘氏尽管不堪,说的一句话却是极正确的:她的襄儿那么出息,她丝毫不怀疑,不久的将来,她就能够母凭子贵,封诰成老封君,再以后,逗逗孙儿,享受大好的富贵荣华呢!她哪能就这么去了,岂不是如了某些人的意?!她偏不,她要好好地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偏偏她越是咬牙切齿,胸口的疼就越发明显,连往日里极为神效的药丸子似乎也突然失了效用。郑氏只能闭着眼睛,努力放空自己,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令人生厌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正在给郑氏梳头的丫头自然看见了郑氏的异样,也看见了她吃药,但熟知郑氏性子的丫头却不敢冒然声张——郑氏性格最是争强好胜,昨晚被刘氏气的不轻,今儿一早还没消气呢,这会儿当着刘氏的面儿,自然不肯示弱,她若冒然声张了,等刘氏离开,少不得要吃发落。 可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郑氏好转,反而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发紫……丫头这才害了怕,连忙低声呼唤起来:“太太,太太,您觉得怎样?若是不好,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啊,咋地了?”刘氏也害怕起来,尽管她故意挤兑郑氏,可她只是气郑氏拿她们母女当枪使,置置气罢了,却并不是想把郑氏气病了。真把郑氏气出个好歹来,就徐襄一个人的怒火,她也承受不住呀! 旁边的丫头婆子也闻声围了上来,田氏和胡氏是经过郑氏发病的,一看情形就知道不对,连忙又从妆奁匣子里摸出那小瓶子来,强掰开郑氏紧闭着的嘴,将剩下的药丸子一股脑儿都倒进她的口中去。 “哎,快将她扶到床上去呀……”刘氏是有些着急了,一看几个婆子不管人怎样,竟是强掰着嘴巴喂药……那个样子太吓人,好像是要害了郑氏的命一样。 田氏这会儿还没吓得完全糊涂了,一把挡住刘氏,道:“大舅太太、,您静静神,太太的病不能挪动,得等她缓过来……等她缓过来再上床不晚……” 挡住刘氏,田氏回头与胡氏对视了一眼,胡氏就绕过来扶住刘氏往外走:“舅太太,太太这病可不敢耽误,最好就是尽快把二奶奶请回来,家里别没人主持,您得撑起来,赶紧打发人去宫里送信,请二奶奶尽快回来才好哇!” 刘氏被她连扶带推地撮出了里屋门,离了郑氏跟前,刘氏也冷静下来。 她就站在厅堂门口略缓了两口气,就冷静下来:“对,你说得对,得赶紧打发人去把襄儿和他媳妇都找回来……” 说着,她招呼一声,要了自己的大毛斗篷,拎着裙子匆匆出门,往外头找人送信去了。 一边往外走,刘氏一边在心里飞快地合计:宫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就是高官勋贵,不奉召也不能说进去就进去……不过,有亲戚的自然好一些。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徐慧娘…… 江夏却比刘氏猜测的动作快得多,等刘氏打发人去寻了徐慧娘,徐慧娘又奔到宫门上去请见时,江夏已经给贵妃、小皇子和皇上都请了平安脉,从宫里出来,往王太医府上去了。 第853章 洗白! 江夏原本打算去王太医家里躲一天安闲,可事不遂人愿,她刚到王太医家不久,就得了王太医传回来的消息,只说郑氏病了人,让她赶紧回家。 于是,屁股没坐稳的江夏,不得不又赶着出门乘车,一路赶回来。 等到了家,看到已经用了针吃了药,并昏沉睡去的郑氏,江夏才放下心来。还好,幸好进宫的徐慧娘正好让王太医遇上,王太医赶得及时,给郑氏下针急救,加上之前那些药物之效,总算是把郑氏的病情稳住,没有变得太糟糕了。 江夏探了探郑氏的脉象,转身退了出来,来到前院见了王太医拱手行下礼去:“此次多谢师傅及时赶到,否则不知道……” 不管徐襄昨晚如何表现,一旦他母亲突发急病,而她这个身负精湛医术的儿媳妇居然不在身边。若是在宫里还好说,偏偏是出了宫,去了旁处……哪怕她已经跟他报备过,只怕,徐襄心里还是会落下芥蒂。这就留下了祸根,以后,情势不对了,就很可能勾起徐襄对她的恼恨。 她能想到,王太医看多了人情世故,自然比她更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匆匆赶过来救人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江夏,和声道:“你毕竟是儿媳,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江夏垂着眼,低声应了。 王太医接着将自己的处置办法与江夏交待了一番,就又匆匆告辞去了。 在他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得了信急匆匆赶回来的徐襄。得知是王太医赶过来救了郑氏一命,徐襄一揖及地,大礼致谢。王太医看看他,正色道:“夏丫头身子重,难免有时候精神不济,撑不住事儿,你多多担待着她些。若是需要人手,就打发人去我府上,别不肯开口。” 徐襄拱手应着,转身将王太医送出门去。 既然有徐襄送客,江夏就转了回来。 王太医只做了紧急抢救,没开方子。江夏回来,斟酌着开了药方子,打发石榴去药库里抓了药,由江夏亲自捧了,一路往郑氏院子里去。 郑氏生病,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按理是要侍疾的! 通俗些说,就是陪床,护理病人。喂药喂水喂饭,还要端屎端尿,擦手擦脸擦身子……夜里睡不好,白天更捞不着睡,吃不好喝不好……好好地人儿还打熬不住,更何况江夏这样怀着身孕的人。 于是,当天晚上,徐襄留在母亲房间里侍疾。 徐襄侍疾,刘氏不好再住在郑氏西屋里,徐襄出面与刘氏商量,想让人再给她准备一个院子。刘氏却没让他麻烦,很干脆搬到梅娘和芸娘的院子里去,与两个姑娘住到一处去了。 之后,徐襄又要将江夏送回自己的院子里歇息。江夏毕竟怀着身孕,白天操劳一天,她已经很疲惫,也知道自己不能硬撑着了,只略略推却了一两句,就顺着徐襄的意思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到子时,睡了一天的郑氏就缓缓醒了过来。 她一开始还有些迷茫,睁着眼看着朦胧光线下的帐子,这花色看着有些眼熟,却比她用了两年的帐子鲜亮了许多…… 郑氏眨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一下子记起来,她已经不是在临清三岔镇的老宅里,她来了京城,来了自己儿子的家里……不,是来了她京城的家里。只不过,她好像走了一步昏招,想着不靠谱的大嫂好操纵,就将她召进京里来,以给她那个同样没脑子的闺女说婆家为由,却又想法子让她带上了二哥家的芸娘…… 芸娘啊,生得好,气度好,又有眼力,懂进退,关键是,爱读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只有芸娘那样妥帖的女孩子,才配她那么出息的儿子。 却没想到啊,没想到,几年不见,江氏居然也大有长进,竟生生忍着她的种种挑衅。偏偏,刘氏那个蠢货,又弄砸了她的算盘……不行,她的身子不容她这会儿多想,她不能想了,她要安心养好了身体,才能慢慢谋划。 心思一转,郑氏突然想起自己病了,江氏不知道有没有装样子来侍疾呢? 她嘴角浮起一抹冷冷地嘲讽来,片刻后,她本来已经恢复了清明的眼睛再次闭上,只从嘴里发出一声轻哼:“嗯……” “娘……”徐襄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下一刻,他就挑起床帐子来到了郑氏的床边,俯身下来,一脸关切地询问道,“娘,您醒了?娘……您可好点儿了么?” 说着,徐襄的声音都带上了微微的哽噎。 郑氏心里欣慰,不管怎样,她的儿子还是好的,只是被那个江氏给挑唆坏了。哼! “儿啊……”郑氏艰难地一声呼唤,让徐襄的眼泪成功地滚落下来。 “娘,孩儿在这里,孩儿在这里……”徐襄哭得简直像个孩子,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却不敢闭上眼睛,只怕一闭上眼睛,娘亲就会再昏睡过去,人事不省。 “儿啊,儿啊……娘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着你了!”郑氏也跟着落下泪来,拼尽全力握着儿子的手,语不成声。 郑氏这一哭,徐襄又跟着落了些泪,但也只是片刻,他就恢复了清明。他想起了母亲还病着,特别是不能心情起伏,连忙收了自己的泪,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然后开始劝慰起母亲来。 好一会儿,郑氏才平静下来,手捂着胸口又有些气喘起来。 徐襄终究是怕的,他俯身关切地询问道:“娘,娘,你觉得怎样?” 郑氏努力地喘着气,虚弱地挥挥手道:“无事,无事……” 说完,却又皱着眉头用力捂紧了胸口。 徐襄担心的不行,略略一犹豫,还是回头对着赶进来的丫头婆子吩咐:“去,请夫人过来!” 田氏、胡氏一进门就听到了这话,片刻不犹豫地就答应着,转身去了。 郑氏觑着下人们出去了,她才努力地抓住了徐襄的手,虚弱地叫:“别,别惊动她,她怀着身子呢……” 第854章 外感内伤 徐襄下意识地想到了郑氏之前的所作所为,但只是片刻,他就懊悔愧疚起来。母亲昏睡许久,刚刚醒过来,哪里能动那些心思去算计,这时候的关心只能是发自内心的吧! 不管她关心的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徐襄看来,都是关心体贴江夏那个儿媳妇! 心中愧疚,让他更加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徐襄握了郑氏的手,诚挚道:“娘,让她来看看,儿子才能放心啊!” 郑氏看着徐襄片刻,深深叹口气道:“你这孩子……” 徐襄笑笑,“娘,她昨晚还说不回去,是我赶着她回去的。临走她还说了,夜里若是您醒了,就让人去把她叫来看看……” 说着,又揉着郑氏的手臂询问:“娘,你觉得怎样?胳膊和腿有没有不妥?” 上一次,郑氏中风就是半身麻痹瘫痪,是以,徐襄最怕的也是母亲的身体再出现那种症状。因为江夏说过来,若再中风发作一次,郑氏很可能再也恢复不过来,只能卧床…… 郑氏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再然后是腿……然后她欣喜地抬眼看向徐襄,眼里已经蒙了一层泪:“没事,娘挺好的。” 徐襄也再次红了眼,握着郑氏的手连连点着头,嘴巴不自禁地扯出一个大大笑容来。 郑氏看着儿子:“扶我起来试试……” 徐襄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下来,俯身扶着郑氏起身,并在郑氏的示意下松开手,让她自己是试着坐稳、然后挪着腿下床…… 看到郑氏这样,徐襄真的欢喜起来。他拦住想要下床的郑氏,略顿了一下,又道:“娘若是要方便,儿子叫人过来?” 郑氏点的点头。徐襄连忙回身唤来嬷嬷和丫头进来伺候,他则到外屋去。 到了外屋,他不由惦记起江夏来。这大半夜,又正值寒冬,想也知道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多难受,还特别容易受风寒……若是夏娘受了风寒…… 他略一犹豫,就要了自己的大毛衣裳,向外走,准备去迎一迎妻子。 只是,他的大毛衣裳刚拿过来,还没穿好呢,就听得院子里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徐襄连忙走到门口挑起帘子,果然,江夏裹着一件厚实暖和的羽缎白狐皮大斗篷,浑身严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裹着一身寒气,一脚跨了进来。 “夏娘!”徐襄下意识地呼唤。 江夏看着他,目光清澈、黑亮,满眼关切:“太太怎样了?”说着话,江夏率先把斗篷的风帽推下去,徐襄这才发现,江夏两颊微微IE地泛着红晕,气息有些紊乱,明显有些喘,显然走的急了些。 “哦,哦,你别急,你别急!”徐襄伸手握住江夏的手,触手冰凉,让他也跟着一哆嗦,然后,努力地用双手捂住她的手,轻轻揉搓着,一边道,“娘没事,她刚刚试过了,手脚都能动,说话也清楚的……” 江夏明显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现在进去给太太看看!” 江夏走进里屋时,郑氏已经重新躺好,头脸半隐在床帐子后边的阴影里。 “太太,你感觉怎样?有哪里不松缓的么?”江夏一边挑起帘子,一边俯身询问着。 “我没觉得哪里不好……唔,只是有点儿胸闷!”郑氏说着,一边抬眼看着江夏露出一抹笑来,“让你受累了。” “太太不要这么说,这些不过是我份内之事。”江夏微笑着应了一句,然后侧身在郑氏床侧坐了,开始给郑氏请脉。 片刻后,江夏抬起手,又看过了郑氏的眼底、舌苔等等,这才斟酌着道:“太太这身子原有旧疾,长途奔波后,终究有些虚损,多少受了些风寒邪气,再加上太太思虑过重……外感内伤,勾动旧疾,又有伤及心脉之征。” 徐襄听她说完,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可有妨碍?” 江夏看了床上的郑氏一眼,道:“我只是说病因病情……幸好,太太及时服用了丸药急救,又有我师傅施针救治,太太的病未深入,这才能够及时醒过来,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只不过,此次病症也算是给太太提个醒儿,太太的病虽说是内伤外感,却七分是内伤,外感不过占一成,剩下的两成则是其他诱因……太太想要尽快康健起来,就要摈弃那许多杂事,只管安心养病才是。” 说着话,江夏转身对郑氏道:“太太,我让厨房里留了人,刚刚已经吩咐人给您熬了些粟米粥,我让人端上来,您喝一点,咱们也好吃药。” 郑氏点头应着。江夏招呼着丫头们送了漱口的淡盐水上来,伺候着郑氏洗脸净手漱了口,这才送了一碗粟米粥和两碟凉拌青菜来:“太太,您这会儿不敢吃油腻过厚之物,也不能吃得太咸了,只能保持饮食清淡的。” 其实,病着的人,大都不爱吃油腻之物,这种清香软糯的米粥,搭配着小凉菜,反而让人更有胃口。是以,郑氏半点儿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拿了大迎枕靠坐在床头,由着江夏一勺一勺地喂她把饭吃了。 等她伺候着郑氏吃罢米粥,又服了药,也是一个时辰之后,耳听的隐隐有梆子声传进来,却是四更了。 徐襄事务繁忙,没有告假,一大早还要去上朝上衙门。 江夏看着郑氏躺好,闭上眼睛,渐渐气息匀长了,就推了推徐襄,提醒他去歇息:“你早上还要上朝,且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徐襄看看郑氏床前低垂的帐子,低声道:“你也经不得打熬,这样,你随我一起去西屋睡,让人守着,有什么事儿及时唤我们过来……” 江夏其实很确定,郑氏服用的药力有安定成分,这一觉睡着了,不到小半晌午醒不了。只不过,她实在怕了郑氏搞事情,索性不离开,就在这里守着了。 她推了推徐襄:“你去吧,我在这边的暖榻上也能歇一歇。再说,等天亮了,有舅太太和表姑娘们过来守着,我还能回去补一觉的,累不着我的,你且放心吧!” 第855章 葱姜汤 江夏将徐襄撵到西屋里去歇息,她自己带着连翘,留下了郑氏身边的田氏,与她一起守着。 郑氏最开始还是装睡,等她听到儿子真的去歇着了,江氏也真的留下来伺候着,她撇撇嘴,药力上涌,随即昏昏睡去。 江夏过来查看一遍,确定郑氏已经睡沉了,她就带着田氏和连翘走到耳房的暖阁里去。 这边同样铺了地龙,暖阁下边的小火炕就是烧地龙的灶头所在,地龙日夜的烧着,暖阁里就整天暖和的如春天一般。 江夏走进来,就将身上的大衣裳除了去,只穿着着墨绿色撒脚丝绢裤,穿着一件枫叶黄的斜襟系带丝棉袄子,缩了脚上炕,连翘跟着拿了一条薄被替她盖在腿上。 田氏觑着郑氏这光景,虽说耗心费神的,奈何老了,身子骨撑不住,还不知什么时候就撒手去了,靠不住。能有机会跟二奶奶套近乎,她自然不会放过。 忙不迭的搬了一张小炕几子上来,又手脚麻利地去沏了热茶,备了点心干果之类的端上来。 江夏被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大半夜地在顶着刺骨寒冷跑了一趟,刚刚紧张着,一直提着一口气,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人也窝到暖和和的炕上,才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子里渗出来,竟微微地有些寒颤起来。 她捧紧了手中的茶杯,又抬头吩咐连翘:“你去厨下跑一趟,浓浓地熬一碗葱姜汤送上来。” 连翘答应着就要去。江夏喊住她,“你披上我的斗篷去!” 连翘也不矫情,答应着出去,却没去拿江夏的斗篷,只拿了自己的灰鼠皮大褂子穿了,拿羊毛围巾子将头脸脖子严严实实裹了,从门前拿了灯笼,匆匆往厨房去了。 夫人向来谨慎,她既然要葱姜汤,必定是觉得不好……她可不敢耽搁了,得尽快要了葱姜汤来给夫人驱寒才行。 江夏这边一杯热茶喝下去,虽然觉得心里还有些寒气,终究止了寒颤。 田氏看她脸色缓过来,心下也略略放松了些,就一边替江夏续杯,一边笑着询问:“夫人刚刚说的可是葱姜汤?恕奴婢好(hao四声,爱好热衷)事儿,奴婢只是听过姜汤驱寒,却还不知道有葱姜汤一说?夫人医术精绝,莫非是什么独门秘方么?” 江夏失笑摇头:“不是秘方,更谈不上独门,江淮那边好多人家都在沿用的,祛风寒比单纯的姜汤更有效。驱寒的同时,还有一定的发汗效用,若是感了风寒,流清涕的时候,熬一碗喝了,极好用的。” 田氏将斟好的茶双手捧给江夏,又贴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儿,往前凑了凑,坐到江夏跟前的脚踏上,仰着脸笑道:“那二奶奶可能教一教婆子?婆子家里的小孙子四五岁年纪,一会儿也闲不住,一个错眼看不见,就容易冻着、伤了风的,请医延药的,三不五时地就折腾一回,花钱费事不说,看那么点儿孩子挨折腾,婆子这心里疼的很……若是能跟二奶奶学会了,紧着吃上一碗,也便宜我那小孙子少受点儿折腾去。” 田氏这样贴上来,江夏本来是多有不屑的,但听她说起自己的小孙子来,那副关切慈爱却不是作假的,心里对田氏的印象竟也好转了些。 她笑笑道:“学这个容易:要三五棵葱,约五钱,连须取葱白,洗净,切段。生姜切丝,约五钱。加水煮两沸,加红糖适量,趁热服用。服用后,微微汗出即可。半个时辰后若仍不出汗,可重复服用。” 田氏认真听着,一边低声地嘟哝着记诵。 江夏待她停了念叨,又道:“你记得,这就是个驱寒的应急方子,触感风寒、或者鼻流清涕的时候可用。若是已经恶寒发热、高烧,这个方子就不顶用了,该请医生请医生,该用药用药,切不可耽搁了病情。” 田氏连连点头应着:“多谢二奶奶嘱咐,婆子记下了。”说着,起身,郑重给江夏福了两福,才算作罢。 说着话的功夫,连翘拎着一个小食盒匆匆转了回来。 田氏接了食盒,推了推连翘:“姑娘且去熏笼那边儿暖一暖,我服侍二奶奶吧。” 连翘诧异地看了江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也就顺着田氏的意思笑着谢了,将食盒交给她,自己去熏笼旁取暖了。话说,这下半夜更冷了,她虽然穿了皮褂子,但一出门,还是觉得寒气顺着领子、袖子、衣襟底子一股脑儿地往里钻,一直钻到骨头缝儿里去! 江夏接了田氏捧上来的葱姜汤,嘘着上边的一层白色热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觉得从胃里快速升起一团暖意来,将身体和骨头里的寒气一丝丝驱离出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回头对连翘道:“壶里还有,你和田嬷嬷都倒一盏喝喝吧!” 连翘答应着,去拿了茶盏子倒姜汤,又抬头询问田氏:“夫人喝汤是不加糖的,嬷嬷要不要加糖?……呵呵,我怕葱姜的辣气,我是要加两匙子的!” 田氏听着说江夏不加,本也想说自己不加的,听连翘这么说,她自然就顺水推舟道:“那就劳烦姑娘,也给婆子加两匙子吧。” 有了这一碗葱姜汤的润滑,田氏很自然地与连翘亲密起来。两个人从服用了葱姜汤的口味开始说起,又说到服用后的感受,再渐渐就说到谁家谁家风寒感冒死了人……紧着,田氏就说起了曾经的徐老爷,徐襄的父亲,也是感染了风寒,本来请医延药,治疗了四五天都要好了,却不知怎的,一下子又反复了,病情加重起来,最后医治无效,就那么去了。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 田氏啧啧地感慨着:“……老爷也是读书极好的,还曾经做过官的,生的极好不说,气度也好,虽然比咱们家太太大着十来岁,却并不显老,很是般配的……偏偏啊,好人不长命,年纪轻轻就那么一病去了,唉!” 第856章 药里加了什么 喝了葱姜汤,江夏歪在暖炕上,不多会儿,就微微出了一层薄汗,片刻就退了,不至于伤津,又把寒气驱逐出来,让江夏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她放松地听着田氏与连翘说着话,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然后猛地一醒,却是徐襄起了身,要去上朝前,过来看她的情况。 江夏睁开眼,微微笑道:“这就起来了,有没有睡着?” 徐襄替她盖盖被子,低声道:“睡了一觉,好多了。这样,早朝上我就不会打盹了。” 说着,两人同时想到徐襄站在班列中,垂着头打盹的模样,忍不住相视笑了。 徐襄替她撩一撩头发,低声道:“你别在这里睡了,天就要亮了,胡嬷嬷和丫头们也快过来了,你等她们过来,你就回去好好歇着……娘病了,你可不能再有事,不然我不得剖成两半去?” 江夏觑着徐襄略带疲倦的脸,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嗯,你放心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徐襄伸手环住江夏,抱了抱,克制住心里那一抹不舍,叮嘱一句,转身去了。 田氏紧跟着进来,满脸暧昧的笑:“二奶奶与二爷可真恩爱。” 江夏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这话可不好接。承认恩爱,大概会被人看成不检点、轻浮。若是否认……她干嘛否认,她与徐襄真的很恩爱啊。再说,夫妻两个恩爱才对吧!又不丢人!她没必要昧着心否认吧! 田氏看着她这样,心里却又多了几分小心和殷切。看看,人家不声不响就将二爷握在手心里,哪像太太,费那么多心思,把自己都累病了,二爷不也没握住? 都说了,儿大不由娘,偏偏还想着将儿子攥在自己手心里,除了给自己找不自在,还能有什么?真是想不开! 田氏在心里撇撇嘴,俯身过去,替江夏拉了拉被角,低声道:“二奶奶就安心歇一会儿,这怀着身子最爱瞌睡了,也最容易怕冷了,二奶奶有心孝顺太太也要爱惜自己个的身子,您这会儿可不是一个人,肚子里可揣着徐家的小少爷呢!金贵着呢,可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江夏笑笑,淡淡问道:“听田嬷嬷说起小孙子,不知嬷嬷家里还有什么人?” 田嬷嬷眼睛一亮,又暗暗收敛了,满脸堆笑道:“就一个闺女一个小子,闺女嫁人了,脱了籍。小子在太太济生堂柜上。” 江夏疑惑:“济生堂?哪个小子?说出来,我大概是认得的。” “姓汪,小名儿叫顺子的。” 江夏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是汪顺儿,我认得的,竟不知是田嬷嬷家的小子!” 田嬷嬷笑着道:“二奶奶还记得他?” 江夏点头道:“记得的。那小子是个机灵的,我记得当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吧,如今孩子都有了?” 田嬷嬷笑着道:“嗯,那小子可是感念二奶奶呢!当初得亏了二奶奶教导,他如今已经在后边炮制上做了师傅,每个月的月钱就有三两,每次炮制还都有例钱……要不是二奶奶,他这会儿大概还是个打杂的小伙计呢!” 江夏笑笑:“哪里是我,都是他自己知道用心。” 既然说起济生堂,江夏自然就问起了刘掌柜和赵一鸣。 田嬷嬷连声道:“都好,都好。刘掌柜不说,多年的老掌柜,他家小子如今也去了郑家大少爷的商队里。赵郎中更是没得说,如今别说在咱们镇子上,就是临清、德州都是有了名的郎中,吗每日里慕名过来求医者络绎不绝呢!” 这些情况,江夏其实也知道一些,但听田嬷嬷再说一遍,知道老友过的很好,她也会再次由衷地欣喜。 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亮起来,胡婆子和琉璃翡翠两个丫头都起身赶过来,江夏也就从暖阁里起身,又去郑氏床前查看了一遍。郑氏自然是睡得酣然香甜的。 江夏就招呼着人帮她翻了翻身,又叫了两个丫头,教她们给郑氏按摩背部、臀部等压迫部位,避免因为长时间的睡眠,导致血流不畅。 田氏和胡氏在旁边看着,回头看向对方,目光一碰,又快速分开。 郑氏沉睡着,自然是没办法喝药的。江夏让人将她的早点送到西屋里,她就在郑氏屋里洗漱了,在西屋里用了简单的早饭。 早饭后不多时,刘氏带着梅娘和芸娘就过来了。 江夏正在喝葱姜汤,听得丫头通报,连忙起身,正要迎着刘氏和两位姑娘进门。 “给舅太太请安。”江夏含笑行下礼去,却被刘氏伸手托住。 “你这孩子,咱娘儿们住在一处,一天怎么的不见上几回,就这么多礼,岂不麻烦死!好了,好了,以后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江夏笑着点点头,又回头招呼梅娘和芸娘一声,陪着几个人进了里屋,去郑氏床前看了一眼。 再次出来,江夏引着她们往暖阁里去,一边将郑氏的情况介绍了。 刘氏屏息听着,然后点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也就放心了。昨晚总惦记着她,一宿都没睡踏实。” 江夏笑着扶她在暖炕上坐了,一边笑着道:“舅太太这回看了,就放宽心吧,太太这病虽来的凶险,却救治及时,又有舅太太和姑娘们照应的好,这才有惊无险的。如今看,只要她能够安下心思来养病,就没有大碍了。” 说了几句话,江夏露出明显的困倦之态来,刘氏连忙让她回去歇着。江夏再三地告了罪,辞了出来,回自己院子里歇着去了。 这一觉睡到午后时分方醒。听得丫头回报,郑氏也刚刚醒了。她不疾不徐地洗漱了,吃了有些迟的午饭,又去了郑氏那边。 她进门,郑氏正在吃药。见了她进门,神色淡淡的,没有给笑脸,却也没算给脸色。 梅娘和芸娘不在了,只有刘氏还在旁边守着,对刘氏道:“瞧瞧这么好的儿媳妇,哪里寻摸去,守了你一夜,困倦的不行,刚回去没多会儿,一听着你醒了,就又紧着赶了来……” 郑氏喝了药,自顾自地漱口,却并不搭理刘氏。片刻方道:“这连着睡了几乎一天一夜,骨头都给睡酥了……” 说着话,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郑氏起身,让琉璃替她拿袄子来:“我下去走动走动,总躺着也累……”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郑氏的眼睛眼看着要睁不开了,却在她几乎要打盹的时候,猛地瞪起眼睛看向江夏,厉声喝道:“贱人,你给我的药里加了什么?” 第857章 郑氏厉喝一声,却不知她努力瞪大的眼睛,没有神光。声音也软绵绵的,带了浓浓的睡意。 胡氏上前扶住郑氏,刘氏也赶上去劝慰:“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 江夏上前一步,又停住脚步,两只手下意识地捂着小腹,怯生生地,又面露焦急道:“太太,您的病可生不得气啊!” “你个贱人!”郑氏人都快睡过去,听到江夏的声音,却仍旧咬牙道,“你给我的药里加了什么?我怎地总是……犯困……” 江夏愣怔怔的,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知所以。 那边郑氏却抗不住药力,终于软瘫到床上,昏昏睡过去。临睡前,她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却没有人能听得清她说的什么了。 胡氏和刘氏合力帮着郑氏拉好被子盖好,转回头来,两个人一起看向江夏,却见她一手扶着小腹,一手扶着身后的案几,身形柔弱,脸色苍白,眼底还有隐隐的青痕…… 这副模样,任谁也没办法相信郑氏的突然指控。 江夏似乎有些惊魂未定,扶着案几缓了缓,这才勉力撑起一抹微笑来,对刘氏点头道:“舅太太请听我表说表说:太太的病是思虑过多,内伤加上外感所致,伤的自然是心神,困倦嗜睡本就是病症表现。加之,汤药中镇定安神之药,诸如柏子仁、枣仁都是必用之物……方子就在你那里,药渣子也存着没倒呢,若是舅太太不嫌受累,就去看一看,或者请个人来看看,都成,夏娘若是有心祸害太太,任凭舅太太处置就是。” 刘氏叹口气,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来到临窗的暖榻上坐了,柔声宽慰道:“傻孩子,你也说了,你们家太太病着呢。咱们好好的人,怎么也不能跟她个病人较真去……她呀,那是生病了说胡话呢,不用往心里去。” 江夏红着眼,强撑起一抹笑来,看着刘氏点点头:“嗯,多谢舅太太。” “唉,再谢来谢去的,可就真跟我生分了。”刘氏说着话,将话题转开,询问起前儿吃的点心来。 没多少时候,徐襄早早下衙归来,直接往郑氏这边来看望。 江夏与刘氏一起起身,迎着徐襄进门,徐襄拱手给刘氏施礼:“有劳大舅母了!” 刘氏瞪他一眼,嗔怪道:“你还真是与你媳妇一样的,都这么外道!” 徐襄看向刘氏身后的江夏,目光温柔如水,充满着关切和欣慰。 刘氏拉着徐襄的手往里走,一边低声道:“你母亲病的糊涂了,晌午醒来时竟然恼起夏娘来……唉,若不是夏娘尽心竭力地救治,她哪里能回回有惊无险地闯过来?她只当自己运气好,身子骨强了,却不知道,就连上一次犯病,也是夏娘将方子送给赵一鸣,才救了她的命呢!” 这事儿徐襄自然是知道的,刘氏知道也不意外,毕竟济生堂背后依靠的就是郑氏的医药渠道,虽然属于郑氏的嫁妆,却一直有郑家替她打理着。 徐襄再次看向江夏,却见她只是淡淡的笑着,半点儿也不居功。 徐襄回来,刘氏说了一会儿话,就辞了去。 只剩下江夏徐襄两个人,徐襄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让你受委屈了!” 江夏放松自己,依靠在徐襄的怀抱中,鼻端是她喜欢的淡淡清香。药味儿已经很淡,更多的是墨香和书香,令人愉悦,也令人放松和安静。 她伸手环上他的腰,把脸颊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又蹭了蹭……徐襄大概为了方便,回家前换了常服,这会儿身上就穿着一件靛青茧绸竹叶提花的丝绵袍子。柔软的茧绸,没有刺绣,软软的,有点儿滑,皮肤贴着特别舒服。 徐襄道了委屈,只感受到妻子小猫儿般已在自己怀里,抱抱加蹭蹭,他就放下心来,嘴角也溢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母亲再醒来,我给她说一说……就像大舅妈说的,母亲病着,你多担待着……”徐襄低声说了半天,却没有在得到妻子的回应。不但没有声音,连抱抱蹭蹭的小动作都没有了。他微微诧异着,低头去看,却见江夏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微微抿着嘴角,呼吸绵长匀细……竟就这么着,睡着了! 江夏皮肤本来就白皙如瓷,疲累之后,脸色愈发苍白了,眼底的那一弯半月形的青痕就格外地明显,徐襄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只觉得刺得他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疼。心底也微微地刺疼着。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抱着妻子往上坐了坐,靠在墙角的一只大迎枕上,并扯了一条薄被来给妻子盖上。 就让她睡一会儿吧,却不敢让她睡得多了。这会儿睡太多,晚上就怕走了困……今晚,他来值夜,再不能让妻子受累了! 郑氏指控的当晚,江夏在徐襄的坚持下,与他一起留在了西屋里安置。东屋里留了田氏和石榴值夜,万一郑氏醒了,去西屋叫一声,徐襄和江夏就能过来。 结果,郑氏竟是一夜未醒。 徐襄第二日一早起床,看了郑氏一眼,就去上朝了。 江夏紧跟着起身,收拾利落了过来查看,也是巧了,江夏刚刚替她诊过脉,转身离了床前,郑氏就悠悠地醒了。 田氏听到动静赶过去查看,一看是郑氏醒了,连忙道:“太太,您醒了?”紧接着伺候她方便、擦手擦脸,又帮她把头发理了理。 江夏就站在床头一侧,郑氏看不见的地方。见郑氏情绪稳定,江夏这才示意田氏询问:“太太,您觉得怎样,厨下一直给您备着燕窝和粟米粥,您要不要吃一点?” “哼,让我吃了东西,好再给我吃药么?”郑氏突然道,声音冷厉、愤恨。 田氏惊讶着,福了福身道:“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郑氏却紧闭了唇,不再回应。 田氏又道:“太太想来是误会了。之前二奶奶嘱咐了,说是太太这睡了两天,也算是静养了两天,病情应该也能稳定许多,自然就不会睡那么多了。而且,二奶奶也说了,今儿太太醒了,吃了东西,若是觉得身子撑得住,也能下地活动活动……若是太长时间不动,血脉不通,容易形成血瘀!” 第858章 耽误了 郑氏滞了一滞。抿着嘴角盯了田氏一眼,盯的田氏讪讪地退了一步,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太太,可是奴婢脸上有什么?” 郑氏却转了头,不再理会她,也不再出声。 田氏瞥了江夏一眼,回头吩咐丫头去端燕窝和粟米粥过来,伺候郑氏用饭。 郑氏竟然吃得很……认真。嗯,就是认真,而不是香甜,仿佛吃饭只是她必须完成的事情,所以她即便没有胃口,也在努力吃。一大口一大口的,送进嘴中勉强往下咽的样子,实在让人看着难过。但鉴于她的情绪不对,也没人敢劝的。就那么看着郑氏吃掉了那盏燕窝,又吃了一碗粟米粥。然后看着田氏,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田氏端着水让她漱口,一边小心地给她解释:“太太刚刚睡醒了,不能多吃。等过一会儿,脾胃缓一缓,太太也就该吃早餐了。” 郑氏却没吃药,只下床在屋子里走动着,好像急于让身体好起来一样。等她走了十多圈累了,上了床,田氏再给她把药端过来,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郑氏这一觉睡到下半晌,醒过来后,脸色好看了许多,不再胡言乱语,也不再闹腾了,只似乎总是低着头想心事。 醒来不久,郑氏就要了饭。这一次不仅吃了两碗粟米粥,还吃了两个奶饽饽,外加两碟小菜。 这一回她没有再接着睡,二是在吃饱之后就下床走动,累了也不上床,只在椅子上坐着歇息。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徐襄回来。 看见母亲的病大有起色,徐襄喜形于色,走上来请安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郑氏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关切地对着徐襄嘘寒问暖,之后,母子俩又一起用了饭,郑氏仍旧吃的不少,胃口明显不错,这让徐襄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等到药端上来,郑氏却变了脸,冷冷地把药碗推开:“我不喝这个,拿走!” 徐襄脸上的笑没了,诧异地看着郑氏,又回头看看当值的胡氏,看到胡氏一脸为难地摇摇头,徐襄的脸色也肃穆郑重起来。 他斟酌了一下,走到郑氏身边,放柔了声音,低声劝慰道:“娘,您这不是病了么?不吃药,病怎么能好了?” 郑氏只扭着头不说话。 徐襄无法,寻思着又与郑氏商议:“娘,既然你信不过这药,那孩儿打发人去把赵郎中接进京来可好?” 郑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去你姐姐家住几日。” 徐襄瞬间红了眼,看着郑氏片刻,见她表情坚定,毫无转圜的余地,徐襄张了张嘴,劝慰挽留的话也没能说出来,到底是点头应承了。 隔天,徐襄特特地请了半天假,亲自将郑氏送去景家。 徐慧娘那边也得了信,早早地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把郑氏安置进去。 郑氏不待见江夏,江夏上不了她眼前去,就亲自看着收拾了两车东西,让徐襄一路带到景家去。这两车东西,有郑氏进京后,针线上赶着做出来的衣裳、鞋帽等等诸般,从里边的亵衣、袜子、帕子,到外头的大衣裳、大毛儿斗篷,一应俱全的足足八套。也有江夏备办下的香膏香胰子等日常用品,一应诸般,无不详细备至。只除了吃食和药物两样,江夏半点儿也没准备。 刘氏作为大舅太太也跟着去了一趟景家,亲眼看着郑氏安置妥当了,就随即转回徐家来。只留了郑氏一个人住在景家。 郑氏到达不久,太医院最擅中风的谭南溪就被请进了景家,给郑氏请脉看病,开了方子。 当着郑氏,谭南溪没说什么,只随着景谅、徐襄转出来,才感叹着拱手道:“老夫人这病……之前大概是用了极好的药物,药力撑着,让她这会儿看着还不错,但却因为中间药力中断,反而增大了内伤之势,这就像两方战力均衡,我方还战力稍强,局势自然是向好。但我军后继中断,突然撤退,就有可能造成敌方汹汹之势,局势急转直下……实在惭愧,我的医术不精,开的这方子也无法扭转已成定局的局面,只能尽力维持。至于,能维持三五天,还是半个月,我也不敢断言,只希望景大人和徐大人心里有数。” 徐襄、景谅心中震惊,却也无奈。 郑氏自己执拗至此,他们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婿,都已经尽力了。 送走了谭南溪,两个人无言对视,徐襄抿抿嘴,还是对景谅拱手道:“姐夫,劳烦你了。小弟这就回去,问问夏娘可有挽回之法,借着谭太医之机,或许能让母亲用药……” 景谅想提醒他,刚刚谭太医说过了,因为耽误了病机,郑氏的病情无法治愈,甚至可能再度反复已经成了定局! 但看着徐襄青白的脸色,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做儿子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大概也不愿意放弃给母亲救治吧! “你去吧!这里有我!” 看着徐襄匆匆去了,景谅才感叹一回,才转到郑氏住处。 一进大门,他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刚刚谭南溪开了方子,他没记得让人去拿药,哪里来的药就熬上了?更何况,徐襄还想着让江夏开的药来替换呢,这会儿就赶着熬了药,待会儿徐襄若是回来,还怎么替代? 他皱着眉走到廊檐下,一个小丫头正蹲在角落里熬药。 相对于徐家,景家的宅子小得多,景谅又有两房妾室,还有两个儿子,这房子就局促起来,即便是徐慧娘有心给母亲安置的舒适点,也只能把卓哥儿搬过去与羡哥儿一起,郑氏则占了卓哥儿的三间正房。这熬药,自然只能在门外的廊檐下了。 “哪里来的药?” 景谅突然出现和发问,吓了那个小丫头一跳。她手一抖,差点儿把药吊子给打了。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回话:“回爷的话,是夫人早就备了药,拿了方子就捡了来的。” 第859章 遭弹劾 景谅脸色隐隐有发青的趋势,丢下小丫头,转身往屋里去寻徐慧娘。 他之前只知道徐慧娘在厢房里置办了几组药柜子,存放了一些药材。却只当是江夏帮衬着,弄了些成药来常备的。却不想,徐慧娘竟然弄了药材,还自作主张地抓了药给郑氏服用,难道她不知道用用脑子,郑氏跟儿媳妇怄气,作到眼下地步,性命堪忧了,她一个闺女跟着掺乎什么?难道招揽来这种麻烦还不够么? 若是她一开始就拒绝郑氏提出的无理要求,徐襄和江夏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果然是母女,真真是一脉相承的没脑子! 景谅压住内心的怒气走进去,却不进里屋,只让丫头将徐慧娘请出来。 徐慧娘正听郑氏给她说江夏的种种可恶、恶毒呢,听到景谅相唤,连忙走出来相见。 “相公,你唤我……”徐慧娘满脸笑地出声询问,却在景谅回头后,一下子顿住。 景谅的脸色阴沉的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两眼盯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怒气太盛,徐慧娘从未见过,一时竟吓得怔住。 “相……公……”磕磕巴巴地只唤出一声来,却被景谅猛地攥住了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 徐慧娘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吓得几乎昏过去,也不敢出声,只任凭景谅一路拖着她出了门,远离了郑氏的屋子,这才一把将她松开,转身回来盯着她道:“那药是你给抓的?你是嫌不够麻烦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准备让你母亲在我景家出殡不成?” 徐慧娘尽管害怕,但听到景谅直言说给自己母亲出殡,瞬间红了眼,“相公怎地如此说话?” “哼,那药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襄弟已经回去另想法子,你只管照应好岳母,吃什么药,等襄弟回来再说。”景谅根本懒得跟这没脑子的愚蠢妇人多说,冷冷地直接吩咐。 徐慧娘惊讶道:“相公难道不知,那江氏在我母亲的药中动手脚,想要加害母亲……” 景谅的手仅仅攥成拳头,几乎控制不住就要挥到徐慧娘脸上去。他冷冷地瞪着徐慧娘,一字一顿道:“若是江氏有心加害,你以为你母亲能察觉?” 江氏那等医术,若有心加害,大概一针下去,人就没了,怎么还会让人察觉到?说这对母女没脑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冤枉她! 徐慧娘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但看她的眼神,景谅也知道,她并没有想明白。 为了她不至于再给自己惹麻烦,景谅不得不压着怒气,给她多解释两句:“当年你几乎没了命,是江氏天天过来替你医治,坚持了几个月,才将你的命救回来。你母亲当初发病,也是江氏不计前嫌,给了赵一鸣方子。更遑论再往前,江氏还救过襄弟的性命……说起来,她与你们徐家恩情如海也不为过呢!当初她都能尽力相救,如今她为什么再来加害?害了你母亲,对她有什么好处?” 景谅说完,一甩衣袖,丢下愣怔怔的徐慧娘转身走了。 徐慧娘张着嘴叫了一声:“相公……”景谅却理都没理。 没多会儿,她的丫头匆匆过来回报:“爷去了容氏屋里。” 徐慧娘脸色如灰,好半晌才挪动着脚步转回来。郑氏见了她这般模样,连忙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姑爷将你叫出去说了什么?脸色怎地这么难看?” 徐慧娘一下子回过神来,强撑起一脸的笑来,“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给我说要给母亲吃了饭,才能用药……脸色不好,大概是在外头站的久了些。哎哟,进来才觉得冻坏了,这手都僵了,我先暖和暖和……” 郑氏看着女儿神情不对,却又不肯说实话,心里焦急,同时也暗暗地将景谅骂了个狗血喷头。想想儿子对儿媳妇那般呵护体贴,一说要出门,就亲自拿了斗篷去伺候着,还要将手筒子、手炉都备齐了……姑爷怎么就这么不知道体贴人,大冷的天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拉着女儿去外头冻成这样……女儿只穿着灰鼠皮袄子,外头寒天冻地的,哪里撑得住啊! 徐襄回来将谭南溪的话与江夏说了,江夏也只有叹息的份儿。 看着徐襄满怀希冀的目光,江夏真的有些不忍心,但这一次,她却不得不把话说明白:“我也没有法子。” 徐襄明显的愣了一下。在他心里,江夏的医术早已经被神化,仿佛任何病到了江夏手中,都是药到病除的。 江夏不得不再次开口:“我之前就说过,太太的病不能再犯,犯一次,病势就会加重一次,病情也会更加危急。这一次,幸好有我之前配置的急救药,吃的及时。又有我师傅及时赶到施针救治,这才将病情挽住。只要坚持用药调理,大概两三个月后,病情就能稳定住,基本与此次犯病前的状况相仿。但是,太太却在最需要调制的时候断了药,还总是疑心、恼怒……不说如今太太仍旧对我饱含敌意,就是她肯用我的药,肯让我近身医治,我也无力回天了。” 徐襄脸色灰败下来,嘴唇嗫嚅着,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母亲会……如何?” 江夏叹口气道:“或许不至于危及性命,却大概会行动不便,或者失禁、卧床。还有可能失了心智……” 最后,江夏也没给另外开方子。谭南溪在太医院里是最擅长中风的,他开的方子江夏见过,自以为,即便是她,也开不出更好的来了,完全没必要更换。 徐襄失魂落魄地回到景家,与景谅商量之后,还是把徐慧娘熬的药给郑氏用了。那些药都是徐慧娘从江夏处拿来的,品质还是可信的。 没了顾虑疑心,郑氏自觉夜里睡得安稳,第二天起来,精神头儿都觉得足了许多。 只不过,徐襄却没有他母亲这般好过,心里惦记着母亲的病不说,第二天一早上朝,就被礼部侍郎上本弹劾了,称徐襄忤逆不孝,不赡养母亲,致使患病的老母不得不投奔到女儿家去。 第860章 怒极反笑? 内阁大臣、吏部尚书王元,大理寺卿裴严即刻出列,替徐襄辩护。 王元王大人躬身道:“启禀万岁,据微臣所知,徐襄徐大人侍母极孝,母亲入京后,勤奋如徐大人,也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下衙。还曾设宴为母亲接风。” 礼部侍郎杜斌却坚持道:“王大人所言不尽不实吧?据微臣所知,徐大人在母亲进京后,却仍旧居于正院,将母亲至于偏僻院落,之后,更是纵容妻子不事婆母,连婆母用餐都不肯侍奉羹汤。以至于,徐大人母亲气郁于胸,犯了旧疾!” 听了这话,王元也说不出话来,于裴严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禁不住暗暗叹息。 不说别的,只说这些细节,是怎么传出来的?这么详尽,指定是家里生了内鬼啊!唉,徐襄看着沉稳周全,却到底是年轻了,家里没管好,怎么地就把这些事传出来了? 默了片刻,裴严正色开口奏禀:“皇上,徐大人之品行高洁,相信皇上与诸位同僚都是有目共睹的。杜大人所言之事,微臣以为,大抵都是有缘由的,并不能只看见些微琐事,而断章取义,就判定徐大人不孝。皇上英明,若是信得过微臣,可将此事交于微臣调查,必定能够给杜大人一个交代。” 成庆帝却对裴严的自请调查不置可否,转眼看着躬身站在下边的徐襄,淡淡问道:“徐爱卿,杜爱卿弹劾你不孝一事,你自己不要解释解释么?” 徐襄艰难地上前一步,面色沉重,躬身一礼,却转而看着杜斌拱一拱手道:“杜大人,在下对大人所言不孝并无异议,是在下做的不够好,无法替了母亲的病痛。但是,在下却对杜大人涉及内子诸事不敢苟同,在下内子白日里同样要上衙理事,要打理家事,而且,内子如今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种种事务已经劳累不堪,她却仍旧每日晨昏定省,不肯一日懈怠。自从母亲生病,内子每晚也是守在床前侍疾……至于内子不侍奉家母用饭,也是家母关切她重身子吃不消,体贴慈爱之心。至于所居院落,也是家母考虑内子重身子不宜挪动,坚持不肯让我夫妻挪动,同样是家母一片爱护晚辈的拳拳之心。怎么被杜大人一说,就都成了内子不孝了?……皇上圣明,只恳请皇上明察,给内子一个公道!” 成庆帝看着徐襄一脸愤懑,义正言辞地请求他做主,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妻子讨个公道……还真是! 他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江夏那脾气,成庆帝自诩是很了解的。那女子聪慧,却清傲,不屑于心机谋算。待人也向来坦承,从她的待人接物上就能看出来。或许不会虚情假意地做戏,但绝对不会如杜斌所言那般,不事婆母,不孝不贤。 至于徐襄之母,江夏的婆母,他倒是听说过,曾经江夏初入徐家时,还差点儿被徐母卖掉……嘶,有过那种龃龉,江夏仍旧能够做到徐襄所说,已经是极其可贵了呢! 沉吟片刻,就在下头诸位臣子都有些忐忑地开始猜测,皇上究竟是何态度的时候,他却突然淡淡道:“徐爱卿既然自称有过,那就请徐爱卿自陈罪状吧!” 众臣愕然。 徐襄也是愕然一瞬后,随即跪伏在地,叩首道:“皇上,微臣只恨自己不能替母患病,哪怕能够减轻母亲的一分病痛也好……” 成庆帝不耐地挥手打断他,淡淡道:“你也不必这会儿急着说,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来回禀。” 徐襄愕然应着,口称谢恩,然后起身退回到班列之中。 王元、裴严和杜斌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很没意思地退了回去。皇上这态度看着模糊,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没打算追究呀!特别是关系江氏的,连提都没提,这已经表明了态度啦。 诸臣都在暗自沉吟:看来,江太医在皇帝心中仍旧信重,而且,这份信重,不可轻易动摇! 退了朝之后,王元落后半步,低声交待徐襄:“虽说你母亲搬离是她自己要求的,别人却不一定肯相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徐襄拱手谢了。 不等他下衙回去,江夏就在大朝后进了宫,按例给皇上、皇子和贵妃请平安脉。 成庆帝这一天没有留大臣议事,回到御书房,听到福顺通报江夏到了,立刻就让人召见。 觐见皇上不能穿大斗篷,因着江夏与福顺福宁的关系,就每每进了承乾殿之后,将大斗篷除去,再去书房里觐见。 官服乃是直筒样式,玉带比较宽松,江夏穿着仍旧不显腰腹的变化,瘦削的肩膀,挺直的腰板,巴掌大的小脸,在仍旧清俊的基础上,竟多少带出一抹少见的楚楚之态来。 成庆帝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江夏身上,半晌没有离开。 江夏缓缓走到御案前,躬身见礼:“微臣江夏见过皇上!” 成庆帝眨眨眼,有瞥了一眼,这才微微挑起一点唇角,淡淡道:“你怎么又瘦了?” 江夏脸色不变,只拱手道:“皇上,请让微臣为您请脉!” 成庆帝碰了个软钉子,抬手摸了摸鼻子,还是将手伸出来,放在江夏拿出来的脉枕上,江夏则就站在御案旁边,抬手扶上皇上的脉搏…… 约摸两盏茶时间,江夏收了手,将脉枕也随手装进自己的药箱里。略略整了整衣襟,后退两步,拱手道:“皇上龙体康泰,只是最近几日,皇上肾水稍损了些,多少有些水火不济之兆,还望皇上稍加调整,以保龙体安泰!” 说完,也不管成庆帝那边脸色变幻,躬躬身告退了,背着自己的药箱子就走。 成庆帝眯着眼睛看着江夏的身影消失在承乾殿门外,突然扬声笑起来。 福宁和福顺两位互相看看,即便最了解皇上心思的这两位,这会儿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理解,被江夏怼了一顿的成庆帝,怎么突然就笑起来,难道是,怒极反笑? 却听,那边成庆帝起身,笑着吩咐:“摆驾景仁宫!” 第861章 听墙脚 江夏惯例,从承乾宫出来,就直奔景仁宫,给小皇子懋儿和皇贵妃景妱娘请平安脉。 景妱娘正带着懋儿拿着识字卡片识字,听得小内侍通传:“江大人到了。” 不等景妱娘说话,懋儿先扬起小手喊:“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旁边伺候的嬷嬷宫女都笑着夸赞、附和:“瞧瞧小皇子多懂事!” “小皇子天生贵重,这礼仪风度真是学不来的……” 听人夸自家孩子,大概是每个做父母的人都乐意的,比夸他们自己还让他们愉悦。 景妱娘也不例外,但是她却笑着道:“哪里呀,你们别这么乱夸他,省得夸得他自己都忘乎所以了!” 正说着,江夏裹着斗篷从外头进来,就在外殿里脱去身上的大斗篷,交给门口的宫女,一边递了个小荷包过去:“我刚制的小香膏子,你替我试试!” 小宫女满脸欢喜地接了,曲曲膝谢了。扬声向内殿里通报:“江大人到了!” “夏姨姨!”懋儿伸着脖子,满眼企盼地看着帷幕处,一边用嫩嫩的小嗓子脆生生地喊着。 江夏一边搓着手,一边快步走进来,满脸笑道:“哎呀,夏娘见过贵妃,见过小殿下!” 景妱娘笑着翻她一眼,嗔道:“得了,得了,别装模作样的!” 江夏哈哈笑着,把手贴在脸颊上试了试,确定不凉了,这才上前,伸手将懋儿抱起来:“懋儿,想姨姨了没有?” “嗯嗯,想了!”懋儿很给面子地回答。然后,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就从江夏的脸上转到江夏的手里,接着就问:“夏姨姨,你这一次没给懋儿带玩的玩意儿么?” 景妱娘失笑:“都是你给惯得,这见了人就要东西……” 江夏笑的开怀,也没心思理会景妱娘的抱怨,而是抱着懋儿在炕边坐下,让懋儿靠在她怀里站着,然后晃动两只手,表示空空如也:“懋儿看看,夏姨姨手里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嗯,嗯。”懋儿很认真地点头,表情严肃。 江夏一笑,“懋儿闭上眼睛哦!……哦,有了!” 懋儿乖乖闭上眼睛,听到江夏说道有了,他猛地睁开眼,满脸期盼地看过去,然后蓦地发出一声欢呼:“哦……夏姨姨最好了!懋儿最喜欢夏姨姨了!” 江夏侧侧脸,懋儿搂着她的脖子,吧唧一下亲了一口,然后一大一小搂着咯咯咯地笑地开怀。 等到懋儿拿到自己期盼多时的新玩具,也学会了怎么玩儿,景妱娘就让奶嬷嬷和宫女将他带着去临窗的暖炕上玩去,她则引着江夏在靠着熏笼的暖榻上落座,一边招呼着江夏用茶,一边瞥她一眼道:“亏得你还笑得出来,今儿早朝上,你和徐襄都被人弹劾了,说是不孝!” 江夏在下朝前就进了宫,自然对今日早朝上发生的这件新闻已经有所耳闻了。听景妱娘提起,她倒是不惊讶,继续低头喝了口茶,这才淡淡笑道:“孝不孝的,在人、在心,又岂是一个人说说就能被认定的?” “哎,你也别这么不在意呀,万一真的被人有心算计了,你怕是辩白了,也要费好大心思。”景妱娘提醒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道,“不是听说此次你那婆婆进京,一直挺好么,怎么的就搬出去了?” 江夏淡淡一笑道:“我们家太太对我有些误会。她那病乃是内伤外感共同致病,伤了心脉和心神,自然困倦嗜睡,她却误会是我给她的药里加了迷糊药……说是没加吧,我开的方子里确实有安神之药,你说,我还辩什么?” “啊,怎么会这样!”景妱娘感叹着。 江夏抿抿嘴,叹了口气道:“被误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她不肯用我的药,也不肯相信在我那边的所有东西,拒绝另请太医,只坚持搬去大姑奶奶家里去……可惜,因为耽搁了两天的药物,她的病情也要受到影响……我现在不担心被弹劾,我担心真出了什么事,徐襄撑不住,怕是心里落下毛病,以后……唉!” “皇上……”福宁把声音压的低低的,提醒在门外偷听的皇上。 成庆帝不耐地挥挥手,福宁只能将后半截话咽下去。 哎呦,皇上哎,您这么着真的有失体统吧?哪里有皇帝这么爱听墙角的,还是听自家贵妃和臣妻的私房话。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啊! 显然,成庆帝并不觉得自己丢人,他一脸兴味,眼睛微微眯着,冒着微微的光,就像是伺机而动的猫儿,在耗子洞旁安静地蹲守。 屋里安静了片刻,景妱娘又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徐襄是个明白的,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江夏垂着眼睛,嘴角挑起一抹极淡的微笑,道:“他或许不会迁怒我,但应该免不了芥蒂。毕竟,是我让太太误会了,然后导致太太耽搁了治疗……” “哎,他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明明是郑氏不信任你,不用你的方子,也不用你医治,你能有什么法子?这就好比天要下雨,难道还要人去把天给遮起来,否则就是过错不成?” 景妱娘愤愤地说着,逗着江夏忍不住失笑:“你这话说的……不提它了,你缓一缓情绪,气咻咻的,可不能请脉!” 景妱娘看她一眼,很有些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江夏起身,走到懋儿身边去,一边逗着懋儿说话,一边提懋儿诊了脉,片刻,转回来,江夏对景妱娘道:“懋儿这几天有些微的上火,你在屋子四角再加几个水碟子,哦,给他多吃一点点果子泥、果子汁,新鲜的叶子菜也哄着他多吃两口,冬日天干物燥,屋里又生着火盆、熏笼的,最容易上火,伤肺脉。” 景妱娘连声答应了。伸了手过去,让江夏替她也请了脉。 没有差别的,母子俩都一样,多多少少有一点点火气上炎。江夏都不用另嘱咐一遍了,只另嘱咐了景妱娘一句:“你这几日,是不是不怎么爱动?你怕冷不出去,在屋子里走动走动也成。哦,懋儿的那些沙包,你也可以与他一起玩一玩,蹦一蹦,跳一跳,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说完这一番话,江夏压低了声音,凑到景妱娘近前,低声道:“你好好调养调养,说不定还能再给懋儿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成庆帝听着听着,突然听不见了,心里焦急,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帷幔晃动,那边玩得很欢快的懋儿突然抬头看过来,然后欢喜地叫道:“父皇!” 第862章 是不是错了? 郑氏到了女儿家,终于放松了戒备,也肯吃药了。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吃过药之后,她仍旧会犯困,而且,第一次吃过药之后,她就一觉从下午戌时中,睡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竟几乎睡过一天一夜去…… 过了两日,郑氏终于忍不住了,特特地把徐慧娘叫到跟前,拉着女儿的手道:“慧娘,你再上上心,看着那贱人沾手的东西,再不能给我吃了,你娘我再睡下去,就怕终有一日会一睡不醒了。” 最初郑氏要过来养病,徐慧娘并没觉得怎样,过了两日,她就察觉到,母亲这一病,疑心病似乎特别重了。 江夏最初并没有送吃食过来。还是徐襄看着景妱娘那边的食材差一些,特别是一些新鲜的蔬菜、水产,没有江夏弄得那么全,也没有那么新鲜,于是让魏嬷嬷动手收拾了,送到景家来。 只不过,徐家送过来的食材都是一筐子一篓子的,徐慧娘和景谅、孩子们都一起吃的,没有什么东西单独给郑氏吃,大家伙儿都没事儿,郑氏却在怀疑江夏下毒…… 徐慧娘也郁闷,甚至有些心寒:她和孩子亲自吃过的,却不能打消郑氏的猜忌? 难道,郑氏是怀疑她不成?徐慧娘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郑氏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哪怕是她停了江氏拿来的吃食,郑氏只怕也不会相信……到时候,难说她不会被埋怨! 不是,现在就已经被埋怨了。郑氏说的可是‘再上上心’,言下之意,自然是之前她不够上心咯! 唉,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自己的亲娘,徐慧娘心里焦躁,却也说不得什么。回头,还得陪着笑脸,宽慰景谅去! 谁家老人有儿子有媳妇,还会执意跑来女儿家养病的? 景谅虽然没有对郑氏说什么话,却明显对徐慧娘表现出了不喜之意。加上徐慧娘要在郑氏身边伺候,自从郑氏搬过来,景谅就在没去她房中过夜,都是在两位姨娘的屋子里消磨。 又过了几天,郑氏嗜睡状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渐渐加重了。 这一日,郑氏再次醒过来,一眼看见身边的徐慧娘,伸手就去抓住女儿的胳膊,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子,咬牙道:“你就是贪财,也不能不顾你娘的性命吧?你难道真的由着那个贱人把我害死不成么?” 徐慧娘被郑氏这一通话说的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跑出去,跑到西边的屋子里,趴在落地罩的帷幔后边,无声地大哭起来。 娘啊,亲娘啊,你怎么能够说这么戳人心窝的话啊! 她是女儿,关心焦急亲娘,才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娘亲搬到自己家里来养病,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种下场。丈夫怒火未平,自己的亲娘竟然也冤枉她……哎哟,这还让人怎么活呀! 徐慧娘只怕被人听见笑话,自己更难在这个家里立足,只能无声地哭泣。这样哭却是最伤身的,哭到后边,几次差点儿背过气去。还是郑氏身边的田氏觉得不对寻过来,才将她扶出来,又打了水来,悄悄地替她整理了痕迹。 “姑奶奶,奴婢那里有一点二奶奶给的玉肌膏,消肿去痕最有效的,您在这里坐坐,奴婢给您拿去!”田氏说着,端了脸盆走了。 徐慧娘一个人坐在暗沉沉的西屋里,两眼肿的像桃儿一样,又疼又涩,几乎睁不开。 她的心里却在转着一个名字:江夏娘! 难道她真的错了?真的不该答应让母亲搬过来?以至于,她现在左右为难,处处不落好? 她就这么木呆呆坐着,直到田氏拿了玉肌膏转回来,她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纹丝未动。 田氏一下子进来,给她这样子唬了一跳,试探着唤了几声:“姑奶奶?姑奶奶……” “田嬷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徐慧娘这会儿觉得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田氏能这般帮她,应该也能替帮她拿个主意吧! 田氏不明所以,顿了顿,问道:“姑奶奶说的什么话,您处处周全,哪里做错……” “田嬷嬷,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我是不是不应该答应把我娘接过来?当时只觉得娘受了委屈……但如今想起来,不说江氏如何,我二弟从来至孝的,怎么会委屈了我娘呢!是我想岔了,是不是?田嬷嬷,你一直跟在我娘跟前,你一定知道的,我娘没受委屈是吧?”徐慧娘压抑了多时的委屈、为难,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追着田氏连声质问起来。 田氏本不想掺乎这些,单倍徐慧娘揪着不放,她挣也挣不脱,只好叹口气,拍拍徐慧娘的肩膀,宽慰道:“姑奶奶,我先帮你把药敷了,再慢慢说。” 徐慧娘也没执拗,乖乖闭上眼睛,让田氏帮她在眼睛周围敷了玉肌膏。 田氏见她闭着眼睛,心里就琢磨着趁机走了。却不妨,她刚一抬脚,徐慧娘就扯了扯她的衣角:“田嬷嬷要去哪里?” 田氏无奈地叹口气,只能斟酌着开口道:“姑奶奶既然问到老婆子这里,那老婆子也就说句话,姑奶奶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二爷么?二爷那性子,那行品,您是亲姐姐最知道的呀,怎么会让太太委屈了去?” 徐慧娘抿着嘴、闭着眼睛,也没什么回应。 田氏暗暗叹息,心里不免懊悔,怎么就想起来管这个事儿来。人家不管怎么闹,总归是母女母子姐弟血亲,她一个使唤婆子,万一恼了,提脚卖了,她岂不是到了(liao,方言,最后的意思)没了下场?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就在田氏琢磨着怎么再劝一劝徐慧娘的时候,徐慧娘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定定地道:“嬷嬷,这就劳烦你跑一趟,去二弟那边,找我二弟说说,就说……不用了,还我亲自过去一趟!” 说完,竟是片刻不停地起身就往外走。田氏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徐慧娘已经走到落地罩跟前,突然顿住脚步,折返过来,将手上的一只赤金虾须镯子撸下来,塞进田氏手中:“这些日子,母亲病着,嬷嬷照应的好,受累了。” 第863章 有救了? 郑氏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太安稳,总觉得睡梦里,床一阵阵晃得厉害,她心里害怕,还要说是地龙翻身了,要跑啊,可却睁不开眼,醒不过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眼皮子也恍惚有千斤重,拼尽力气也睁不开。 好在,后来,床不晃了,她就迷迷糊糊又睡沉了。 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一段大概只是梦靥,并非真的地龙翻身。 察觉到她醒来,床帐子被人从外面撩起来,女儿慧娘探身进来,含笑询问:“娘,您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安稳?” 郑氏唔了一声,张口道:“碎跌比袄……” 声音一发出来,郑氏自己先愣住了。 她说话怎么这样了?好像又回到了她第一次发病时的样子,心里明白,却怎么都说不清楚!哎,还有她的手脚…… 郑氏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手抬起来了,却摇摇晃晃的,很不稳,动作也不准确,因为心急,用力大了,竟一下子拍在自己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慧凉……额介细假俩……”郑氏恐惧地询问,说出来的话却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 徐慧娘也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来扶住郑氏乱挥乱动的手,连声安慰着:“娘,别急,别急,我这就去打发人去请太医,这就去,您先缓一缓,别急……” 郑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力地点了点头,答应着。 徐慧娘招呼胡氏和田氏过来照应着,她返身出去,好一会儿,才转回来,手里已经端了一个茶盏来。 “娘,这里有您原来的救急丸子,您先吃上,我已经打发了人去请太医了,很快就回来了。” 郑氏被她安抚着,由着胡氏田氏扶着,张开口将丸子吃了……让她和众人略感欣慰的是,郑氏面部肌肉还算正常,吃药吞咽比较顺利。 这药郑氏吃过好多次,自然尝得出味道来,对这药的药效还是很相信的,吃了药之后,郑氏就努力平静下来,也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安心等待。 却没想到,她只想闭着眼睛等都太医来的,却没想,没多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又过了片刻,徐慧娘上前来唤了几声,确定郑氏真的睡沉了,就连忙折返出去,就在床帐子外头,临窗的暖榻上,江夏就坐在那里,徐襄则就站在她的身边。江夏对面,大舅太太刘氏也坐在那里,她身旁站着两个如花的小姑娘,则是梅娘和芸娘。 若是郑氏能够下床,看到这间屋子,定然会大惊失色,她那里还在女儿家,分明已经回到了儿子家里。 “夏娘,夏娘,你快来,娘睡沉了。” 徐襄伸手扶了一把,照应着江夏起了身,一边随着她往郑氏的床前来。 “夏娘啊,娘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是不是搬动的……”徐慧娘虽然下定决心将母亲又送了回来,但郑氏的病情突然加重,她还是害怕也懊悔了。可千万别是搬动的缘故啊…… 江夏没让她失望,摇摇头道:“大姑奶奶不必惊慌,太太的病是因为停药耽搁了治疗,先前被药物压制住的病情,这会儿发作出来了。” 徐慧娘暗暗松了口气,不怪她就行。不怪她就行! 江夏没有多理会徐慧娘怎么样,她抬头看了一眼徐襄,反握了他的手,点点头,道:“你来帮把手吧!” 梅娘很热心地想要上前,却被芸娘伸手拉住,对她使眼色摇头道:“这会儿不是闹得时候。” 梅娘嘟嘟嘴,很不情愿地又退了回去。 这边,床帐子已经被高高挑起来,用鎏金帐钩挂住,角落的烛台也移了过来,两个九枝的烛台将郑氏床前床上照的亮堂堂的,宛如白昼。 江夏松开徐襄的手,走过去,一边将自己的衣袖挽起来,露出小半截雪白细腻的手腕子。 那手腕儿细腻白皙,纤细柔弱,手指也是白莹莹纤细好看,宛如最上等的象牙雕就。若不是亲眼见过,怕是没人会相信,这样一双腕子,这样一双手,竟能治病救人。 江夏脸上平静,几乎没什么表情。偏偏这样的她,让后边围观的几个人少了些恐惧慌乱——既然江夏这般平静,并没慌乱,想必,对治疗郑氏的病很有把握吧! 徐襄却是知道真情的,他的表情虽然还算镇定,但深沉的目光,和紧抿的唇角,难免泄露出一些他心底的紧张来。 江夏走的不急不慢,等她站到郑氏床前,她的衣袖挽好了,旁边石榴跟着捧上来的药箱子也打开了,江夏取了酒精擦手,擦针,一边指点着让徐襄将郑氏的头扶正,额头上的抹额摘掉…… 然后,她上前一步,手中长及五寸的银针,就在郑氏头顶的穴位上扎下去。 这一开始下针,周边的人就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怕弄出什么声音来,影响到江夏。 一枚,两枚,三枚…… 银针,一枚又一枚地下进去,江夏表情不变,只是脸色渐渐褪去了血色,苍白起来,连唇瓣上的红润也渐渐褪了去……只有一双眸子,镇定沉着,格外黑格外亮! 又是一枚针下进去,徐襄伸手阻住江夏,拿了帕子替她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子,一边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江夏的嘴边:“喝两口!” 江夏半垂下眼睛,乖巧无比地喝了几口水,摇摇头示意够了,徐襄就将杯子拿开,然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一边是对妻子的心疼,一边是对母亲的担忧……徐襄的心仿佛被某个无形的手搓揉着,钝钝地疼着。 江夏却完全不理会身周其他,只专心凝视着郑氏和郑氏身上的一枚枚银针。 连续下了十几枚银针,郑氏的头几乎要被扎成刺猬一样了,江夏略停了停,回手运起最初的针…… 平常医者施针,不过是捻、弹、提等几种手法,针基本保持着一定的深度不会变动的。江夏手中的针却仿佛活了,竟自动地跳起来…… 近前只有徐襄一个人,他也有一瞬的愕然,随即,他的眼中迸出一抹亮光来——夏娘这等神技,或许能够将母亲的病再治好了? 第864章 江夏晕倒 耗时整整一个时辰,江夏才给郑氏施完针。取下最后一根针,她一口气泄下来,就坐在了身后的锦凳上。 她的手指都麻木了,抬起来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根本没有力气去做最后的放血治疗,她抬眼看向石榴:“我说着,你来做!” 石榴默了一瞬,随即抿紧嘴角,握手成拳,用力点了点头。 徐襄看得出江夏累狠了,就站到她身后,让她依靠着。江夏虽然已经坐下,却仍旧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几乎都靠到了他的身上。 最后,郑氏耳珠上的淤血放完,江夏轻声道:“好了……一天之后,若能好转,就还有救……” 江夏的话未说完,徐襄就觉得靠着他的身体一软,一下子滑下去! 他吓了一跳,连忙抢着伸手将她抱住,同时急切地俯身在江夏的耳畔呼唤起来:“夏娘,夏娘……” 就站在近前的石榴也唬了一下子,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夫人!” 碧纱橱低垂的帘幔突然从外头挑起来,越哥儿和齐哥儿几乎是一起,从外屋里冲进来,一眼看见徐襄怀里抱着的江夏,头颈软软地窝在徐襄怀里,仅露出的半边脸惨白如纸,竟是没了半点儿血色! 越哥儿大长腿跨过来,伸手……却是先伸手到姐姐的鼻端一探,虽然微弱,却仍旧徐徐温热的气息,让越哥儿几乎崩断的那根心弦缓了缓。 “姐姐只是昏过去了!” 他的头脑快速恢复了一点理智和冷静,开口先安抚住暴躁的齐哥儿,然后,半点儿不迟疑地,伸手把江夏从徐襄怀里抱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囡囡和小妹紧跟在后边也走进来,一见这个情形,囡囡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抱着的江夏的大斗篷递上来,盖在江夏身上。 “小越!”徐襄怀里空空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地喊了一声。 他突然有一种恐惧,夏娘这一走,仿佛再也不属于他了。 江越头也也不回,齐哥儿也紧跟在他身后,踮着脚,给越哥儿披上斗篷。然后,兄弟俩片刻不停地,带着夏娘走了。 还是囡囡落在后边,略略有点儿迟疑地回过头来:“姐夫,你还是照应好亲家太太吧。我们会照应好姐姐的。” 小妹拉了她一把,催促道:“快走吧!” 囡囡略略一曲膝,跟着小妹一起,疾步去了。 石榴和水香木香几个丫头,收拾了江夏的要想等物,也紧跟着去了。 徐慧娘愣愣地看着越哥儿等人风一样冲进来,又风一样卷了江夏离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回头看向床边,却见徐襄正好俯身帮郑氏收拾着衣裳、被褥。 刚刚,江夏和石榴先后给郑氏施针、放血,郑氏的头发、衣襟、被子,免不了的有些凌乱。江夏突然晕倒,也就没人顾着给郑氏整理…… 他细心地帮母亲把头发捋顺,拉好被角,这才直起身,回过头来。 “姐姐,劳烦你在这里守着母亲,我去看一看夏娘!” 徐慧娘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承了:“你且放心去,这里有我呢!” 徐襄疾步往他们住的院子走回去。夜色深沉,寒气深重,尽管他裹着大毛的斗篷,却仍旧觉得寒气如水,顺着领口、袖口、衣摆等等缝隙往里钻着,侵袭着皮肉、骨骼,一直冷到骨髓里去,让他忍不住地咬紧了牙关,才能遏制住寒颤。 一贯以沉稳,应变不惊自诩的他,这会儿表面上习惯地保持着镇定,其实心中却是惊慌的,又充满了浓浓的愧疚。 江夏苍白着脸软下去的样子,仿佛在他的脑海里定格了一般……若是在眼前,他可以选择闭眼。在脑海,在心里,他却只能受着……那一瞬,随着夏娘软下去,他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被人摘了去! 空!冷! 等徐襄脚步匆匆地赶回正院,江夏已经被安置到了床上。 徐襄匆匆走进来,连身上的斗篷都忘记了脱掉,直冲到床前,就看见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她的脸,苍白的没有半点儿血色。怀孕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的身体,在被子下却仍旧扁平消瘦的厉害。 徐襄楞在床前四五步处,突然有些胆怯,又更多的却是愧疚,揪心扯肺的愧疚,让他几乎却步不前。 ——她如此,都是为了他啊! 若不是他,她不必连续数日操持受累还要受委屈和羞辱。若不是为了他,她大可不必这般拼命,为了救病人而几乎搭上自己和孩子两条命…… 而,他一直说要给妻子保护,给她平静欣悦的日子,却一直做不到,一直害她受累、受罪、受委屈…… 还是越哥儿淡淡地开口:“姐夫,你且去除了大衣裳吧!” 徐襄愣愣地应着,却没有离开,只抬手解下身上的斗篷,回头想要递给丫头,却见几个丫头都各自做着活计,竟无一人上前。 他顾不得想这些,只将手中的斗篷随手一放,放在旁边凳子上,自己缓缓抬脚,走到江夏近前去,就着床沿坐下去…… “姐夫,你的手还冷吧!……”齐哥儿冷冷出声! 越哥儿拉了他一把,齐哥儿没挣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越哥儿拉着,连着囡囡和小妹,一起走到屏风外头去! “大哥,你拉我作甚!”齐哥儿低声抱怨。 江越没说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成功地让齐哥儿住了声。 不管徐襄做的对还是错,那终究是姐姐愿意嫁的男人。姐姐为了他,几乎都愿意拼却了性命去,自然不愿意看到他们难为他吧? 还好,徐襄没有太让江越失望。 江越、齐哥儿几个刚刚走出来,徐襄就一边披着斗篷,一边走了出来:“小越、小齐,我刚刚打发了人去请王老先生了,你们几个看好你们姐姐,我去前头迎一迎!” 江越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来,然后伸手拦住徐襄:“姐夫,你守着我姐姐,我们去迎王老先生!” 齐哥儿不满地撇撇嘴,却不敢违拗江越,只能跟着江越一起出来。 “大哥,你为什么不让他去?姐姐为了他累成那样,他受点儿冷还不行么?” 第865章 小子糊涂 大半夜的,王老太医来的却不慢,大概打发了去的人刚到王家,王老太医就匆匆起身赶过来了。 他到达徐家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略略有些发灰,又到了每日上早朝的时间了。 徐襄却破天荒第一次请了假,当王太医进门看见他时,也露出一抹不明显的意外之色,然后略略点点头,就直奔床上的江夏而去。 “怎么回事?”王老太医都不用搭手,一看江夏的面色就能知道个大概,这般苍白,气息微弱,除了累狠了,身体透支,不会再有别的原因了。 再说,自从江夏怀了身孕,他也一直给她查着脉,她虽说身体稍弱了些,却还算康健正常,只在郑氏进京之后,刚刚调养的有一点起色的身体,又迅速地清瘦下来……再想想,昨儿早朝,礼部侍郎弹劾徐襄……王太医大概已经猜到了原委。 “母亲病情加重,夏娘为母亲施针……”徐襄低声回话。 王太医猛地转回头看过来,目光冰冷愤怒:“……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呢!” 徐襄连连拱手,一脸愧色:“是小子糊涂了!老先生且先平息怒火,给夏娘看看吧!” 王太医哼了一声,扭回头,在江夏床前坐了。 越哥儿捧着热巾子送上来,王太医擦了擦手,也顺便暖了暖,这才抬手将三指搭在江夏的手腕上。 徐襄躬身站在一旁,目光定定地看着妻子苍白的脸,看着似乎表情平静,只是那黑沉沉的眼睛,和紧抿的唇角,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紧张心情。 过了两盏茶工夫,王太医才诊完两侧脉搏,缓缓起身。 徐襄匆匆帮江夏把手臂放进被子里,转身紧跟着王太医走到外屋里,都顾不得礼让寒暄,直接问道:“夏娘,如何?” 王老太医回头瞪了徐襄一眼,冷哼了一声,方才道:“这会儿夏娘如何还不好说,但胎气已经动了……最短三个时辰,最长五个时辰,大概就会有下红之症……” “啊,夏娘呢?”徐襄下意识地询问。 听他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胎儿,而是夏娘,王老太医和旁边站着的江越江齐的脸色都略略缓和了一点。 王老太医走到窗前的暖炕边坐了,又接了越哥儿送上来的手巾板儿擦着手,头也不抬,只淡淡道:“夏娘丫头暂时还看不出来,且要等看胎气能不能稳住……我这会儿说句话,如果你再不知道珍重她,那不如索性让我将她接过去,省的在你这里,又累又委屈的,再把母子俩的性命搭上!” 徐襄脸色苍白着,连连拱手道:“老先生且容小子这一回,小子再不会让夏娘受累委屈了!” “哼,别只是说的好听!”王太医毫不客气地冷斥一句,转回头来,就着备好的纸笔,开始写方子。 等方子写好了,越哥儿接过去,飞快地扫了一遍,也不理会旁边一脸忧心的徐襄,拿着匆匆出去,往江夏的药房里去了。 江夏曾带他做过游方郎中,一路随行,越哥儿对一般药物都很熟悉了,对一般的病理方药,也很有些见识了,可以说,这会儿若他弃了科考直接从医,简单些的病症也难不住他。是以,给姐姐抓药的活计他也就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去了。 齐哥儿捧了热茶,双手送到王太医手上,一面问道:“王伯伯,我姐姐只能等着吃药么?可有其他见效快一些的法子?” 王太医接了茶,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齐哥儿的头,道:“法子不是没有,只是你姐姐怀着身子,胎气又有些受损,那些急于求成的法子多多少少都会波及胎儿,哪里敢用啊!” 眼看着齐哥儿脸上现出一片焦急担忧来,王老太医又连忙宽慰他道:“你也别太害怕,你姐姐看着吓人,但若就此收了手,还不算太严重,好好休养调理些时日,慢慢就会恢复,也不会损及胎儿……” 齐哥儿恼怒道:“……我姐姐,我姐姐累成这样,还被人诬为大逆不孝!” 王太医叹口气,拍拍齐哥儿宽慰着,一面看向徐襄道:“夏娘被人诟病诬陷,究竟原因如何,想必你最清楚。” 徐襄满脸愧疚,一揖及地:“老先生放心,小子之前糊涂,没能护好夏娘,之后再不会了……” 王太医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做回应。 他不得不承认,太医院诸位国手,单论个人医术水平,大概无人能及得上夏娘。郑氏毕竟是徐襄的生身之母,自己耽搁了医治,把病情拖延至加重,那般要死要活的模样,任谁作为儿子,也不可能真的狠心看着不管吧? 他只除了把夏娘的症状说的严重些,以警示徐襄不要做得太过,其实也没有太多办法。 作为儿子,徐襄并没有错。 作为儿媳,江夏尽力救治婆母,也没有错。她若不尽力,若是郑氏就此去了,徐襄难免心里不会留下刺,有夫妻们怎么处? 而罪魁祸首的那一位,已经病成那般模样,几乎成了废人,除了说她一声自作自受,又能怎样? 王太医感叹着,暗暗捏了捏齐哥儿的胳膊,齐哥儿心领神会之下,脸上仍旧气愤难平,心里却略略放松了些。 不多时,越哥儿就拎着两包药回来,给王太医看。 王太医看过,江越将药交给石榴,即刻拿下去煎药,却被王太医叫住。 “那个丫头,你是跟着夏娘的那个吧?” 石榴连忙答应着,曲膝见礼:“正是奴婢,王老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边说着,石榴一边将药包交给云香:“你们去泡上。” 王太医看她行事,有节有度,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来,略略点头道:“你交代个可靠之人去煎药,你随我进来,我说着,你来替夏丫头做一做推拿!” 他也是临出门前,被邢氏叫住,提了个醒儿。 宫里流传数百年的推拿秘法,可不止能够去精、下胎,同样能够调补、疏理……甚至安胎!比药物更快,比针灸更稳! 第866章 胎动了! 那边齐哥儿抢上来接药包:“姐姐,交给我吧。别的活儿我干不了,看着煎药还行。” 石榴略一迟疑,齐哥儿已经将药包抱在手中,一边招呼着云香,一边道:“放心吧!” 云香做事稳重、细心,石榴这才放了心,引着王太医又进了里屋。 江越拦住就要往屋里去的徐襄,低声提醒道:“姐夫,你还是去看看亲家太太吧,这边姐姐应该还要睡些时候呢!” 徐襄抬眼看看江越,见他脸色平静,目光清澈,并无嘲笑、讽刺之意,这才道:“那好,我去看看就回。” 江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点点头亲自将徐襄的斗篷拿过来,帮他穿上,一边道:“姐夫尽管去,姐姐这里有我守着呢!” 看着徐襄脚步匆匆地走出去,江越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了下去:不可否定徐襄确实是在乎姐姐的,但他也在乎郑氏。偏偏郑氏吃错了药,就是看姐姐不顺眼,这种情况下,徐襄夹在中间,又怎么能够护着姐姐不受伤害? 难道,就是替姐姐说几句好话?辩解几句? 亏他向来以谋略著称,难道就不知道,当着敌对一方的面夸奖另一方,或者为另一方辩白,其实是加深双方的敌意么?那不叫维护,那叫挑拨!那叫陷害!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晃动的门帘,转身也走进里屋去。 王太医大半夜跑了来给姐姐调治,他是真心感激和尊敬的。当然了,他对医术仍旧有着浓厚的兴趣,对宫内神秘的推拿手法,同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石榴在王太医的指导下,帮着江夏推拿了小半个时辰,药熬好了端上来,王太医方才喊停。 徐襄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就主动上前扶着江夏,用勺子一点一点亲自喂江夏吃了药,让江夏继续安睡,他也走到外屋里来,对王太医致谢。 躬身一礼,徐襄诚挚道谢:“多谢老先生尽心,小子看夏娘脸色已经略有好转了。” “谈何容易!”王太医感叹着,“她怀着身孕,本就气血两虚,这回又耗了心头血,怕是没个十天半月,也不用想恢复……不过,这一番推拿,再加上汤药相携,夏娘母子的性命之忧大概已经没了,至于会不会有其他事情,临时还看不出。” 徐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来,连连拱手道:“多谢老先生!” 王太医看着他却再次叹了口气:“这回能够有惊无险,可要加倍小心了,再来一回,谁也不敢说如何了!” 徐襄连连答应着。王太医看着他,真是又无奈,又有些同情之意。 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徐襄才是最难为的一个。他其实很想对徐襄说,若是无法调和郑氏江夏的婆媳矛盾,倒不如再把其中一个送走。两个人分开了,自然也就没了那么直接到冲突……对两个人都好! 但这话,好说不好听,在王太医嘴边打了几个转转,到底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主动提出,再去看看郑氏……不论江夏恢复的快还是慢,他都不想再看到她耗费心神了。去看看郑氏的病情,他心里有个数,能自己处置,或者另外延请其他有所长的太医过来,就算是帮江夏减轻一点负担。 徐襄自然千恩万谢,亲自引着王太医往郑氏那边去了。 江夏这一觉睡得长,一直到日暮黄昏,才缓缓醒过来。 昨夜她出手给郑氏医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很累,却没想到,却忽略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孱弱,已经不是现代那副打熬的钢筋铁骨的身体了。 眨眨眼睛,一清醒过来,江夏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小腹,触及到小腹处微微的凸起,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孩子还在,没因为她的忽略和逞强而弃她而去。 她的手掌轻柔地抚着小腹,在心里暗暗对孩子说:谢谢,宝贝! 就在下一刻,肚皮下突然一跳。 江夏愣了一下,手却稳稳当当地护着肚子……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刚不是什么异常,是孩子动了……第一次胎动啊!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甜蜜和喜悦,犹如最上乘的香槟泡沫,细细密密地从内心最底处,一层一层泛上来,然后又倏忽变成了烟花,一路急速蹿高,直冲入云霄中,嘭地一声炸开来,绽放出灿烂的花火,照亮了整个天空!而她心境的天空,无疑就是她的心情,在心喜欢悦炸开来的同时,她心中的阴霾尽散,瞬间恢复了明亮和轻快! 最初,得知有了这个小生命的时候,江夏真的并没怎么欢喜,甚至,她还有过滑胎的念头,一闪而过。只因为,她还没有做母亲的自觉,只觉得,自己好还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世事变幻,还不是要孩子的时机。 直到,孩子这突兀地一动,她(他)给母亲的第一个回应。尽管短暂,尽管突然,但却足以融化江夏的心,让她突然真实地有了做母亲的感受! 原来,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从此后,她(他)会动会回应……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半垂着眼睛,静静地用手抚着肚子,盼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再给她表示一下。只不过,这个小东西还太小,动了那一下子就累坏了,竟再没有反应了。 隐隐有些失望,江夏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孩子,我这就开始为你叹息了呢! 转而,江夏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若说之前,她还愿意隐忍着、委屈着,那从这一刻开始,她不想再忍着了,也不能再让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了。她要好好地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呱呱落地,然后,长大成人,长成漂亮的大姑娘,或者英俊的小伙子…… “姐姐,你醒了?”囡囡满脸欣喜地挑起帐子,探进头来。 之后,是小妹,在之后是齐哥儿、越哥儿……石榴、水香云香几个丫头,却独独没有孩子的父亲! 第867章 芸娘受伤 郑氏在第二天下午方才醒转过来。醒过来的时间比江夏推测的晚了五个时辰。 但,江夏耗费心力替她行针施治的结果还是显现出来了,郑氏说话还有些不清楚,但已经比治疗前好了许多,慢慢说,仔细听,倒也基本都能听明白了。她的腿脚麻木,不太能用上力,但手的功能基本保住了,吃饭喝水什么的,基本都能在自己做了。 江夏这一次是真的伤着了,醒来吃了一点点东西后,竟然还吐了。缓了一回,才又勉强吃了点儿素粥。之后,就很悲哀地发现,一支怀相很好的她,竟然在将近五个月的时候,才开始反应了。 之前的油烟气不说,鱼腥是半点儿不敢见了。鸡蛋、鸭蛋等蛋类竟然也不成了,不论蒸煮,还是煎炒,即便是汤里放一点儿蛋花儿,江夏也看不得…… 这一下子,可选的食材就大范围地减少了,身体虚损加上食欲不振、营养不良,江夏更是快速消瘦下来,两三天功夫,人就瘦了两圈儿,整个人快瘦成了影子,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看着让人不由地怜惜和心疼! 偏偏郑氏说话、行动不利落了之后,脾气突然暴躁、易怒起来,常常一言不合就将碗摔到地上去。要不就拍着麻木的双腿嚎啕大哭…… 这样子,别说江夏身体虚弱着,就是好好儿的,也不敢上前了。万一郑氏暴躁起来,推江夏一把,摔江夏个跟头……娘儿俩岂不危险了?! 是以,江夏没办法去给郑氏看诊,更不用提伺候。徐襄、徐慧娘、刘氏等人也没有谁要求她过去。只是请了王太医过来看诊,施针用药,郑氏也不知是不是看着王太医年长些,气度不凡,竟也没有什么异议,很配合地治疗。 如此,两方相安无事着,江夏后知后觉的孕吐反应,郑氏因病性格大变,都只是小范围的影响。徐襄在请了一天假之后,也就恢复了上朝、上衙的生活。 只不过,因为他要上朝上衙,怕早起会影响到江夏休息,就主动与江夏商议,睡到西里间的书房里暖阁里去了。 最初一两晚,江夏竟有些不习惯,觉得被子里空落落的,也冷。但出现孕吐之后,她的嗜睡症状也有所加重,竟没失落多少时间,就昏昏睡去了。 等徐襄孤枕难眠,悄悄走过来看时,看到的就是江夏搂着一只枕头睡得昏天黑地,半点儿不适应都没有。端着烛台的徐襄,只能露出一抹失落和苦笑来。 轻轻摇摇头,徐襄贪恋地看了看妻子安静美好的睡颜,慢慢退两步,转身回了西屋。 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在碧纱橱后边,床帐子的黑暗之中,江夏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有一点湿热的东西顺着眼角缓缓落下来,洇润到浓密的头发里去。 第二日,徐襄上朝之后,徐慧娘还没过来,只有刘氏带着芸娘和梅娘到郑氏屋里,陪着她一起用饭。 郑氏却突然质问起来:“大嫂和两个侄女儿这么大冷的天,怎么天天过来?我这也挺好的了,又有慧娘照应着,你们就不用天天往这边来了!” 刘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笑道:“今儿慧娘要出去一趟,不能侍奉你,就央着我们早一点过来陪你……再说了,你我虽不是血亲姐妹,却是小三十年的姑嫂之情,再亲近没有的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梅娘也在旁边笑着帮衬着,接了丫头们奉上来的燕窝,送到郑氏面前:“姑姑,您就别跟我娘客气了,要不过来陪着您,她也不放心呀……来,姑姑,咱们趁热乎先将这燕窝吃了,这可是最上等的爪哇燕窝……” 郑氏爱看你这梅娘的目光却闪过一抹狐疑。等她将那盏燕窝接过去,拒绝了梅娘帮忙,自己拿调羹搅了搅之后,就连眼底最后一点笑意都消失了。 她在景家的时候,特特地跟慧娘说过,燕窝她还是爱喝加糖炖的,江氏偏偏弄些没滋没味儿的上汤,好东西也给做糟蹋了! 哼,这盏子里的汤汁清澈如水,色淡如茶,泛着一点点微微的黄,并没有糖的清甜味儿,正是她最讨厌的上汤燕窝! 发现了这件事,郑氏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儿。 床帐子看着与景家时的一样,床的尺寸却稍稍大一些的。看着身边伺候的都是她的贴身丫头,并不见江夏的人。却忘了,在景家,那院子不仅仅只有她的丫头婆子,还有景家的丫头婆子呢。 另外就是这屋子里味儿也不对。 景家是不习惯开窗户的,屋子里的火烧的也不如这边旺,是以,总隐隐有那么一点点潮气和淡淡霉味儿。 徐家却太过干净,半点儿潮气霉味儿没有不说,还总有一抹淡淡的皂香。这是因为,徐家这边的粗使丫头洗抹布、洗各种帘幔帷帐,都用香皂,而景家就只能使没味道的胰子…… 没有发现疑点,大概几个月、几年都不会怀疑。但是发现了一个疑点之后,其他的伪装就成了纸糊的一般,再也掩不住了,瞬间就被看穿了。 发现了这些,郑氏反而不暴躁了,安静下来。 上汤燕窝,不喜欢,她也没表现出来,一调羹一调羹地舀着吃下去,半点儿没剩。 看她吃的香甜,梅娘还逗笑道:“姑姑,看您吃的这么好,侄女儿都馋了。不行,我得去嘱咐一声,明儿早上也给我炖一碗,我陪着姑姑一起吃!” 郑氏笑笑,道:“尽管去要,反正你二表嫂稀罕你,哪里又不答应的。” 梅娘下意识地就接了话:“呵呵,是呢,二表嫂真的喜欢我,昨儿还打发丫头给我送了两支玫瑰香露过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郑氏的脸色已经变了。 刘氏和芸娘也察觉到了不对,刘氏本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一下子跳起来。站在梅娘身后的芸娘,更是一把就拉住梅娘的胳膊,将她拉地一连后退了几步。 几乎就在芸娘拉着梅娘后退的同时,郑氏手中的碗就砸了过来,啪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许多细瓷片飞溅起来,打在周边的家具、幔帐上,也有几片飞溅起来,直朝着梅娘和芸娘飞过来。芸娘一手拉着梅娘,另一只手赶紧去为梅娘遮挡,却忽略了自己这边,然后她就觉得脖子上一疼,随即,白皙的颈侧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很快,血流出来,顺着她的脖子一路流进衣领子里去! 第868章 刘氏恳劝 “啊……娘……”梅娘吓得尖声惊叫着,跌跌撞撞扑进刘氏的怀里。 芸娘也往旁边避了避,拿出手帕来打理自己。 “姑娘,哎呀,您伤着了?”奶嬷嬷王氏关切地上前来查看,一看见芸娘脖子上的伤,就禁不住惊呼起来。 “嬷嬷别怕,应该只是划破了皮,无妨的……”芸娘温言劝着王氏,一回手,却又被手帕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儿,这么多血……快,快,快打发人去请郎中……”刘氏走过来一看,同样给吓了一跳,连忙颤着声音吩咐人去请郎中。 梅娘窝在母亲怀里缓了好一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这会儿就插话道:“娘,去请什么郎中啊,赶紧让四姐去让二表嫂看看啊……” 刘氏一听这话,也立刻附和:“对,对啊,赶紧去。要个暖轿坐着去,别受了风……” 刘氏一叠连声地吩咐着,催着王氏扶着芸娘去寻江夏看伤。梅娘有心也跟着去,却又担心郑氏发疯,伤到自己母亲,一犹豫的功夫,芸娘就裹了斗篷走了。 而郑氏被冷落了一阵子,这会儿也开始出声:“哼,这是瞒不住了,索性不瞒了?亏得我那么信你们,将你们接进京城里来……却不想,你们却偏帮着外人欺负我。你们还是不是我的嫂子我侄女啊?” 刘氏盯着丫头婆子进来,将地上的瓷片儿清扫干净,这才上前,来到郑氏的床前,却只隔着三五步站着,并不到近前去。 “妹妹,你这话说的诛心呐!”刘氏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平静的,听不出半丝儿火气来。“你说我们偏帮外人,大嫂还不知道,你说的外人是哪个?我们娘儿仨自打进了京,就去过慧娘侄女儿那边一趟。难道,你说的外人是指嫁出去的慧娘?” 郑氏抬眼瞪过来,气咻咻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慧娘。” 刘氏摊手道:“不是慧娘,那还能是谁?你大嫂我可就在这个院子里,再没出过门,哪里有机会偏帮外人去?” 一叠连声地质问,让郑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江夏如今已经是徐襄的妻子,而且怀了五个月身孕,不管到哪里去说,江夏现在也是徐家的人,怎么也成不了外人! 刘氏见郑氏垂着头生闷气,她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放柔了声音道:“妹妹,你自来性子好强,又一个人当家作主惯了,刚娶了儿媳妇看不惯,也是平常,想着给她立立规矩,调理调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那些要新进门的时候做啊,如今,她怀着身子呢,那肚子里可是襄哥儿的骨血,你们徐家的后人,难道你就那么忍心,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伤损了去?” “再说了,你调教调教也罢了,那媳妇儿也算柔顺,并无忤逆之言行,你怎么就不能先放她一回,好好相处呢?你不想想,你与媳妇儿别扭,谁最难受啊?还不是咱们家襄哥儿啊,两头受气,两头难为,他白天还要上衙上皇上跟前儿去当差,那可是容不得半点儿差错的呀!你看看,你看看,你如今闹腾的,自己病成这样不说,襄哥儿媳妇为了救你,耗尽心力体力,生生晕倒在你床前,还落了红……亏得请了王老太医来,不然,你那小孙孙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着呢!” 之前,搬回徐家的事儿一直瞒着郑氏,江夏给她治病的事儿,自然也没跟她说。郑氏还不知道呢,没想到,她昏睡之中,那妇人又给她下了针……哎,她再次醒来,腿脚是还不利落,可说话清楚了许多,手也好了许多,难道,是那个妇人下针的效用? 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些,郑氏一时只半垂着眼,没有再说话。 看她这样子,刘氏也不再多说了,再次叹口气道:“你呀,好好想想吧,家和万事兴,你总是这么闹,又能有什么好处?若不是你,这会儿,儿子孝顺,媳妇听话,吃香的喝辣的,住着这么好的大园子,多好的日子啊!你看看,被你一搅和,如今你自己病了、媳妇儿病了,儿子每天上了衙回来,还得伺候你、挂记媳妇儿……这是什么日子?时间长了,你就不怕,襄哥儿又累又委屈,给窝憋出毛病来啊?” “是啊,姑姑,表哥的身体可不太好,我这两天总听到他咳嗽……可别是给累的勾起旧疾来呀!”梅娘也趁机在旁边帮衬着说话。 刘氏回头对女儿露出一个赞许的笑来。郑氏那边,却半点儿反应没给,半垂着眼,面无表情,一脸沉思的模样。 刘氏暗暗叹口气,摇摇头,挥手示意梅娘退开去:“张罗着,让人把早饭送进来吧,耽搁这半天,你姑姑也该饿了!” “大嫂,我不饿,不吃了。你带着梅丫头去外屋吃吧。别守着我这个病人,吃的也不畅快!”郑氏前半句说的还凑乎,最后一句,却又隐隐带了刺儿。 刘氏都懒得给她计较了。她说不吃,刘氏也不勉强,答应着,让胡氏、琉璃照应着,自己领着女儿梅娘真的去外屋了。 小女儿出落的出众,她从小又疼爱的重了些,有些娇惯了,搁在德州那边,真没几个人家可以选的。再说了,那小地方的人家,真的能够答应下女儿的娇娇脾气的也没有合适的。恰好郑氏写信邀请她们母女进京住一段时间,刘氏就欣然答应了。带着女儿和二房的芸娘一起进了京。 京里无数勋贵皇亲,高官巨贾,比德州那小地方的选择可多得多了! 可惜,她一番打算,进了京来却是这样一番光景。郑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跟儿媳妇较劲,结果,不等把儿媳妇制住,自己先病成这般模样……江氏也病了……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法子说梅娘、芸娘的婚事。眼瞅着又要过年了,两个姑娘可就又大了一岁。女孩儿家适婚的年纪没不长,若是继续蹉跎下去,万一耽搁了……她岂不悔死! 第869章 给宝宝选料子了 却说,芸娘坐了暖轿匆匆赶到江夏这边来,她一路捂着伤口的帕子几乎被血给洇红了。这副狼狈模样,自然把门上的婆子给吓了一跳,也不用通传了,直接引着芸娘进去了。 江夏这两日觉得稍稍好了些,只要不把那些‘异味’的东西端到她眼前来,她不反胃呕吐,人也就不会太难受了。经过几日休息,那日亏损的心里精神渐渐恢复的七七八八了,人看起还是清瘦的厉害,但精神却好得多了。至少白天不会昏沉,也能起来在屋子里活动活动,看看书,说说话了。 至于,登门求医的人,在江夏病倒之后,大门上就得了徐襄的吩咐,一概好言婉拒:夫人病了,暂时看不了病了,不好意思麻烦您跑一趟。 能够知道江夏这个人,还能来登门的,大都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这样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对方也不至于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芸娘来的时候,江夏正带着石榴和几个小丫头在倒蹬衣裳料子呢。 自从那日胎动之后,小东西又动了几次,有一次还是半夜里,直接把熟睡的江夏给蹬醒了。醒过来,她就捧着肚子笑啊,这小东西倒是体力充沛,这么大点儿,就能闹着不让老娘好好睡觉啊! 这话,听着是抱怨,若是有人看见江夏当时的表情,那眉开眼笑,满眼宠溺的样子……指定会担心啊,孩子生下来让这位养大,不会给骄纵成个纨绔恶霸? 孩子一遍一遍主动宣示自己的存在,江夏这当娘的也就越来越上心了。 这不,就自己想起来,要给娃儿做几身衣裳准备着了。哦,当然,睡袋、小包被也要准备几样,孩子太小不能穿衣裳的时候,还是得用的。 做衣裳、做睡袋什么的,自然要用到布料。芷兰管着仓库的,一听说给未来的小少爷小姑娘做东西,自然就挑着颜色鲜艳的织锦缎、漳绒、花绡什么的搬过来了,往条案上一摆,多彩绚丽,富贵喜庆。 江夏一看却直接挥手让抱走,另嘱咐:“颜色越接近本色的越好。手感越柔软的越好。……哦,我记得咱们有些本色的素茧绸的,还有夏天做衣裳的葛布、蕉布,都拿来挑一挑。” 芷兰和一干丫头婆子都愣了,小娃儿生下来,谁家不是大红的包被裹着,喜庆也好看啊,她们夫人难道是反应难受的糊涂了?怎的要那些本色的布啊?那些东西,大人用也只是用来做亵衣,不会外露与人的呀,小娃儿哪有穿那个的? 江夏看着一群呆愣愣,满脸不赞同的丫头婆子,只有苦笑着摇头的份儿。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几百上千年的价值观差距,还是太大了。她们想的是怎么富贵喜庆,她唯一考虑到的,就是孩子穿着的舒适度和安全性。 双方坚持了一会儿,江夏主动妥协:“那个……” 另一方,芷兰也恰好开口:“夫人……” 江夏就笑了,示意芷兰继续说。 芷兰讪讪一笑,道:“夫人,将来小少爷小姑娘都是要抱到人前去的,您看着这些料子,挑上一两样,咱们做个襁褓、袄子什么的,不见人的衣裳或者里子,再用您说的那些可好?” 江夏想说的也正是这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立刻笑着应了。于是,芷兰又点了几个丫头,跟着她去库房中,按照江夏的要求,挑了好些素茧绸、葛布、蕉布之类的料子搬来了,就在厅堂正中,摆了满满两张条几。 芸娘一脚踏进来,就看着满眼都是各色的布料,鲜艳的、素淡的,织锦缎、葛布、蕉布、茧绸、湖绸等等等等,琳琅满目的,让她一时有些错觉,还以为自己一脚迈到绸布庄子里来了。 还是跟着进来的门上的婆子,看屋子里人的都关注着各色布匹呢,没看见来人,连忙出声通报:“夫人,芸姑娘过来了!” 江夏这才从一匹原色的葛布上抬起头来,目光一转,就看见了捂着脖子的芸娘,下一刻,她就明白了芸娘过来的缘由,连忙起身,抬脚就招呼着芸娘往次里间走:“这是怎么伤的?快来,快进来!” 她这行动如风的,吓得旁边伺候的石榴和芷兰不轻。哎哟夫人哎,您这会儿可不是一个人呀,这肚子眼看就大起来了,这几天又身子不好,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些呢! 两个人抢上来,一人一边扶住江夏,石榴一看芷兰也过来了,连忙转了方向,快步抢在江夏前头,走进次里间里,把江夏要用的药箱子,还有凳子、案几等物,一一备好,回头又吩咐丫头们去打水,备热水…… 江夏引着芸娘进来时,所用的东西已经布置妥当,丫头们端着水也紧跟着进来。 江夏先让芸娘拿下帕子看了看伤口,然后洗手、净手,处理清创。 芸娘那样子,血呼啦的挺吓人,但伤口并不大,只是伤的地方可能有小血管,出血较多。考虑到颈部伤口留疤会影响美观,江夏与芸娘商议了,还是决定缝合。 鉴于缝合的疼痛,江夏又拿了针,准备做一下局部的针灸麻醉。 石榴一看就吓坏了,就要出声阻止:“夫人……” 江夏笑着摇头:“无妨的,就一两针,这个不费什么心力的。” 芸娘一看这样,也有些赧然道:“二表嫂,还是要保重你的身子重要……” 江夏瞥了石留一眼,笑笑道:“无碍的,你不用听这个丫头的,她就是爱管着我。” 说着话,江夏就已经动手了。芸娘还没回神,就觉得颈侧和耳后仿佛被蚊子咬了一小下,只有十几息功夫,就觉得颈侧乃至半边头面,就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江夏拿着酒精棉球碰了碰她的伤口,看着芸娘还有一定的应激反应,但并不喊疼了,就动手开始缝合。 缝合的同时,她还在心里感叹,她毕竟没接触过整容科,整容医生的那一手缝合术,才叫神乎其技。 可惜啊,她再也没机会了! 第870章 噩梦连连! 给芸娘包扎好了,江夏看了看芸娘身上的衣服,笑着回头吩咐石榴:“去把我那一套湖水蓝的衣裳拿过来,配一条天水碧的巾子。” 石榴略一迟疑,答应着进去,片刻拿了一套崭新的湖水纹缂丝收腰丝绵长褙子来。上边叠的同样整整齐齐的,则是一条天水碧的长围巾,精绣着一蓬蓬淡紫色的丁香花,花瓣儿用米粒般大小的灰紫色珍珠钉制而成,看着不绚丽,却在无声处彰显出别样的优雅,和低调的奢华来。 芸娘出身巨贾郑家,好东西见了无数。这天水碧的料子,她也不过只有一套,还是二哥费尽心思才淘换回去的,从做起来,还没舍得穿过……却不想,江夏随手送人的东西,竟拿出一件天水碧的小品来。 “二表嫂,这般贵重的衣物,芸娘不敢要……” 江夏笑着,握了握芸娘的手道:“你也别推辞了,这衣裳是我春日做的,一直没穿……如今我这样,一时半会儿也穿不着了,搁在那里久了,褪了颜色可就不好看了,岂不辜负了它去。我看你这身材,与我原来倒是相仿,你去穿穿试试,若是不行,再拿别的。” “这帕子……”芸娘想说天水碧的帕子,她就不要了。 江夏笑着拎了那围巾:“这不是帕子,是围在领子上的围巾,与领抹相仿,却比领抹更好用。你去穿了衣裳出来,我帮你打上。” 芸娘见她说的诚挚,又是考虑到自己脖子上的伤,也就决定领这份情,带着王嬷嬷进屋更衣。 片刻后,芸娘换了湖水蓝的褙子出来,水香先看见,忍不住惊叹道:“芸姑娘穿这件褙子真好看!” 江夏闻言抬头看过去,就见那文静娴雅的芸娘穿了湖水蓝的褙子,衬得纤腰一点点,分外婀娜,越加娴雅清丽。 “就觉得这衣裳配你,如今这一看,这衣裳看来就该着给你的,真真像比着你做的!”江夏说起,起身,拿着那长巾子过去,帮芸娘打在脖子上,垂下一条帕子摆在胸前,恰好有那一支米珠丁香花,婉然优雅,与湖水蓝的褙子搭配,真是相得益彰,增色不少。 这长巾子是江夏模仿清代骑装的领巾子设计的,可以搭在胸前,也可以掖在衣襟里,可以算是一个比价新颖的小配饰。 弄好了,江夏端详了一下,笑着招呼水香:“你别只顾着看,引着表姑娘去照一照。” 江夏是家财丰厚,却仍旧没办法弄得每一处都按上穿衣镜子。那东西,江夏的作坊里还做不出来,如今用的都是舶来之屋,贵贱不说,只这运输之困难,就注定了它的罕见和珍稀。 进去照了镜子回来,芸娘脸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郑重曲膝向江夏道谢:“多蒙二表嫂救治,又得厚赠,芸娘真是感激的很。芸娘别无所长,针线上却能勉强看得过去,我看二表嫂挑选衣料子,可是准备做衣物?若是不嫌弃芸娘的手艺差,不如那两套给芸娘去做?” 江夏失笑:“哪里是我做衣裳,是给孩子准备的……” 芸娘一听这话,立刻笑道:“既是给未见面的小侄儿准备的,芸娘倒是有了些胆气。之前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孩子,芸娘都帮着做过衣裳的。” 见她如此,江夏也不再推辞,招呼她一起去挑选衣料子。 正说着话儿,囡囡和小妹也过来了,一群年轻女孩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挑选着,挑出了六套外传的绸缎衣料。其他里子、居家穿着的布料也挑了出来。 江夏就把其中一套外穿的织锦缎的衣料交给芸娘去做。给囡囡和小妹的则是小围嘴儿、小手套小袜子之类。 给未来的孩子挑好了衣料,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看,江夏就又吩咐芷兰去抱了十几匹颜色鲜艳,花色新颖的衣料子出来,让几个小姑娘挑选。芸娘和梅娘进了京,郑氏紧跟着就病了,也没给她们做衣裳呢。正好每人做两身冬衣,囡囡和小妹则是捎带着的,一人也再做一套。 见了漂亮的衣裳料子,女人们向来是热情饱满、不知疲倦的。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直到要用午饭了,几个小姑娘才总算最后挑定,各自取了,剩下的料子让人把挑选送回库房里去。 江夏挑嘴利害,一不小心还会恶心反应,也就没留几个小丫头用饭,让她们各自回去吃去。 吃过午饭、睡了一觉,江夏再醒来,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江夏懒懒地起身,询问过来伺候的水香。 “夫人,已经申时初了。”水香一边蹲下去替江夏穿鞋,一边脆脆地回答。 “唔。”江夏答应着,起身去了净房。 那边,石榴紧跟着进去伺候。 “夫人,那边早上摔了个炖盅子之后,再没什么动静。……太太早饭、午饭都没用。舅太太和五姑娘都是在西屋里用的饭。”石榴低声回报着郑氏那边的情况。 江夏拿巾子擦着脸,一边道:“就做不知吧!” “嗯。”石榴低头答应着。 另一边,芸娘中午回自己住的院子,见梅娘也没回来,她一时也有些倦怠,也就没赶着去郑氏那边,只在自己房里摆了饭,略略吃了几筷子,就歇下了。 郑氏那一下子,真的吓到她了。在人前表现的淡然镇定,从容自若的,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睡梦里,就发起噩梦来。 一阵是郑氏披头散发扑上来,如同厉鬼索命。 一阵是不知名的小鬼小魅纠缠不休,让她疲于逃命,却总是逃不过…… 恍惚中,突然天晴了,明媚如三月春日,一株花树,繁花似锦,云蒸霞蔚。而芸娘的目光却定在树下那一抹挺拔俊逸的背影上,青衫寥落,负手而立,下巴微微仰着,似乎正在欣赏那一树繁花。 那样的人儿,明明清淡如风,却偏偏揽尽了天底下所有的明媚,黯淡了,一树春花如锦。 芸娘仿佛着了魔,下意识地走过去,企图去接近那芝兰玉树的美好。一步又一步,眼看着她已经走到了花树下,那美好清俊的身影就在咫尺…… “却原来,你打的是这般心思!”郑氏冷笑着,突然冲出来,那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如同淬了毒。 芸娘肝胆欲裂,也不知怎的,并没想要求救,只想拔腿逃命,却偏偏没了腿脚一般,完全没了知觉……又惊又怕又急,芸娘忽地睁开了眼睛! 喘息仍在,冷汗满额,睁开眼,却是周遭平静,一派安宁。 第871章 小姑娘的聚会 这一日天气晴好,临到傍晚,太阳的余晖略带了些昏黄,斜斜地照过来,没了太多的温度,却明亮柔软,让人想要亲近。 江夏觉得自己在屋子里窝了几天,人都要发霉了,于是裹了件大红羽缎白狐皮斗篷,带了石榴和南芜,一路往后园子里去。 身体感觉好起来,江夏也越发不能忍受家里的阴沉压抑,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冬至假期了。现代每逢国庆五一的小长假,总要心里长草,蠢蠢欲动地想着做点儿什么,这会儿临到冬至节七日假,江夏同样有些心痒痒,按捺不住想要弄点儿事情热闹热闹,也好扫一扫家中的阴霾。 至于郑氏,病也就那样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又怎么能因为她,让一家人跟着不开心! 她虽然窝在屋子里,家里的事她却是知道的。齐哥儿、囡囡和小妹一群孩子,这些日子乖巧安静的很,只每日早晚,借着齐哥儿上学前放学后的时光,都会到园子里的冰面上玩冰戏,练冰球。 其实,这个时代相对历史上的明清时期,对男女大防还是相对宽松的。只要有长辈、亲人在场,年轻男女见面,甚至说话、游戏,不出格的情况下,都是允许的。 越哥儿不急不慌的,江夏却惦记着他的婚事。还有囡囡和小妹,也该让她们多一些与其他女孩子玩耍的机会。 江夏缓步走到听风轩,透过窗上的玻璃,看着冰面上开心嬉戏的几个孩子,慢慢琢磨着。 大概人心相同,江夏盘算着怎么热闹热闹的时候,其他好些人家也在盘算着,办点儿活动热闹热闹。 江夏病了的事情,并没有外传,只有王太医却是最早知道的。 邢氏连着两日带着瑗娘过来探望。 这日一早看见江夏就起了身,神清气爽的样子,邢氏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笑着走上来拉住作势要行礼的江夏,笑嗔道:“你这个孩子,刚刚松缓些,快别做这些样子。咱们娘俩哪里还用得着这些虚套。” 江夏笑着起身,顺势扶了邢氏的手一路进去,一边看着邢氏身后的瑗娘笑笑,回头吩咐丫头们:“你们去将姑娘们都请过来,大家都认识认识。” 丫头们应声去了。 邢氏斜她一眼,低声道:“那位怎样了?” 江夏半垂了眼,同样低声道:“就那样吧……耽搁了治疗,脏腑经络受损,想要再大好了,却是极难了。” 邢氏是懂医术的,江夏这么一说,她也就明白了。 叹口气,点点头道:“看起她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恨得不行。但真的就这样了,又让人怪不忍心的……” 江夏默默点了点头,抬眼转了话题,道:“瑗娘妹妹自小在京里长大的,跟大多数闺阁贵女相熟的,我今日让她见一见两位表妹妹,熟络熟络,等到了人前,也省得她们两个生分孤单。” 邢氏横她一眼,轻笑着点头。瑗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她笑着道:“若是想让她多结识几个人还不容易,姐姐抽空儿请几位相熟的姑娘来,大家伙儿在一起玩一回,只要不是性子孤僻的,自然也就熟了。” 这话一落,不等江夏说话,邢氏就瞪了过去:“你姐姐这边如此情形,她哪里能招呼人……” 瑗娘上前一步,挽了邢氏的胳膊,笑着道:“孩儿自然知道。孩儿的意思,不是姐姐出面招呼,大可由我和郑家四丫头招揽人,只借了姐姐这边的地处玩耍。当然了,姐姐这边的点心、菜品最是让人惦记的,姐姐若是能赞助我们些,我们自然能玩的能惬意些。” 江夏笑着连声答应:“地处、点心茶水,连同吃的、人手,我都包了。你们就只管想着怎么玩儿去!” 瑗娘立刻笑得眼睛弯弯,对着江夏曲膝致谢:“那我就替小姐妹们谢过姐姐了。” 一行人说着话,在江夏屋内临窗的暖炕上坐了,也就是盏茶功夫,囡囡和小妹先到了。 两个小姑娘给邢氏见礼,又与瑗娘互相见了礼,好一番热闹未歇,那边丫头通报,梅姑娘和芸娘也到了,自然又是一番见礼客套。 邢氏第一次见着梅娘芸娘,从怀里摸出两支羊脂白玉在兰花簪子来,做见面礼。 江夏笑着挥手:“你们尽管去别处说话去,不用在这里拘着。” 囡囡和小妹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囡囡就去拉了瑗娘和芸娘,小妹则去挽了梅娘的手,几个小姑娘花蝴蝶儿一般,翩翩然飞出去,自己找乐子去了。 瑗娘协同囡囡几个人,动作很快的,立刻就去了后园子挑选合宜的聚会之处。挑来挑去,几个小姑娘偏偏喜欢上了茅庐竹篱。大概因为新建了玻璃棚子,里边养着花卉、蔬菜,还有一池子热带生存的观赏鱼,一群群,颜色艳丽,在水中涌动时,就如云彩铺展流动,又像是锦缎铺在了水中,随着水波荡漾。 至于,原来养在这边的狗狗,天冷了之后,就被江夏暂时交待给了后角门的婆子照应着,就不在茅庐这边了。 等姑娘们转回来,将确定的意见告诉江夏,江夏片刻没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后园子里,冬天去的少,各处也是日常清理维护的。不过是需要提前两日生起火来,把屋子里的潮气、寒气烘一烘,再准备些吃食、玩意儿,到那日一早送过去就好了。 囡囡和小妹进京也有三四年了,也认识了不少人。她们与瑗娘大致分了分工,各自回去写帖子去了。 看着江夏精神见好,反应也有所好转,邢氏也就放了心。 瑗娘年后三月里就要出门子,邢氏还要照应一大家子人,每天忙得不行,这一趟放了心,也就不在****往这边跑了。 之后,又加上了郑家四娘郑妡,一群小姑娘四下里联络,很快就将聚会定在了冬月二十二,冬至节假期第二日。 大庆朝的冬至节很受重视,衙门学堂放假七天,乃是仅次于过年的第二大节日。 第872章 一定是男胎 因为冬至日要祭祀,大家都忙,冬至前一天,囡囡和小妹就拿了衣服过来给姐姐看,想着让姐姐帮她们看一下,可还有哪里不妥当。 江夏一早就想起了酸辣酸辣的泡菜鱼。又过了几天后,她对鱼虾的抗拒基本没有了,已经有两天反胃了。胃口明显地好转了许多,这会儿,想起泡菜鱼,真的有一种恨不能立时吃到嘴里的感觉……哎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害嘴儿’吧! 这么想着,她都等不及吩咐人去做了,自己精精神神地穿了斗篷就要往厨房里去。 这还没出门呢,囡囡和小妹就带着小丫头,各自捧着衣裳、首饰什么的过来了。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囡囡一看江夏急匆匆往外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开口询问。 江夏也没觉得自己异样,很顺口就道:“我就想起这样的天气,热乎乎地来一份泡菜鱼,酸辣鲜美,指定爽口。” 一听这话,囡囡还以为江夏是为了她们第二天的聚会准备,立刻感动起来,连忙曲膝道:“都是我们任性,给姐姐添麻烦了!” 江夏道:“哪里,哪里,你们且进去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囡囡还好,小妹却已经跳上来挽住了江夏的手:“姐姐,我最爱吃泡菜鱼了,我跟你一起去!” 江夏这才恍惚着察觉到了自己有些过了,略略一顿之后,招呼着囡囡一起,往厨下去了。 她这会儿过去,鱼没杀,泡菜也没准备,自然是没办法立刻吃到嘴里的。江夏这会儿去,就是去看泡菜的。 秋天腌的泡菜,到这会儿也有三个多月了,冬天发酵慢,她还特意让人将泡菜坛子放进了地窖里,那里边还保持着一定的温度,让发酵得以缓慢进行。 这会儿一打开封口,泡菜特有的酸味儿就飘逸出来,江夏几乎立刻就吞了好几口口水。这味儿,太诱人了! 枝儿听闻江夏过来看泡菜,也拿了合适的器具过来了。这些日子,枝儿悉心地注意着江夏的饮食喜好,一听夫人吩咐什么,指定是想吃什么了。这会儿,刚吃了早饭,就巴巴地过来看泡菜,没得说,指定是夫人想吃泡菜了。她赶紧一些回去,准没错。 还真让枝儿摸准了,江夏一看枝儿拿了筷子来,二话没说,夹了一块酸萝卜,就往嘴里送。 矮油,酸酸的,带一点点辣,就是这个味儿,好吃死了! 囡囡和小妹看的目瞪口呆的,倒是枝儿半点儿不觉得意外,她很高兴地看着江夏道:“夫人,泡菜这么着吃,还是咸一点二,您可想起来怎么吃了?是做泡菜扣肉,还是……” 不等枝儿说完,江夏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做鱼!捞两条大鳙鱼,鱼头炖豆腐汤,鱼尾就坐泡菜鱼片!” 枝儿笑起来,“是,夫人且回去稍候,泡菜鱼快当,您前脚回去,后脚就能送过去。给您陪一盘油饼可好?” 江夏笑道:“饼配鱼头汤吧,你只管着先把泡菜鱼送过来。” 刘氏这几日,每天早饭后都会到江夏这边来看一看。 自从那日江夏特特地把梅娘和芸娘介绍给王瑗娘认识,又铺排着姑娘们自己攒份子聚会,刘氏就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郑氏卧病在床,自己都顾不过来,没精力,也没心思理会女儿的婚事。而襄哥儿媳妇显然不同,不用她说,人家就主动托着自家女儿接触京中的贵女圈子。等梅娘与京中的贵女们熟稔了,以后有什么迎来送往的走动,梅娘自然就能多在人前露脸,到那时,凭借郑家的家世地位,皇亲国戚不敢说,京中那些三四品的人家,挑个人品好、肯上进的公子,无疑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当然了,这其中,襄哥儿媳妇若能多托一托,以她在朝中的人脉,自然更有把握,也更放心些。 所以,刘氏的心思几乎从郑氏那边,完全转移到江夏这边来,每天过来探望不说,还言语诚挚、态度殷切。若是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她是江夏的娘家舅母,而不是与她闹的关系不好的婆家舅母。 刘氏这一天过来,江夏恰好带着囡囡小妹去看泡菜,她正想也跟过去看看,去见江夏已经端着一只瓷碗回来了。 “哎呀,大舅太太过来了!夏娘见过大舅太太!”江夏笑着问候,一边让着刘氏进门,“大冷天的,舅太太过来怎么不进屋?可是我屋里这几个不懂事的怠慢了舅太太?” “万不能这么说,你屋里这些可都是极好的,只不过,是我听说你去看泡菜,也想着去看一看,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夏笑着把那只碗往刘氏面前推了推,道:“秋上腌的泡菜,我去看了看,我尝着倒是比夏天的更清爽些,您要不要尝一点儿?” 刘氏一听她说泡菜,这满嘴里就直冒酸水儿了。江夏把碗这么一推,一股子酸味儿冲鼻子,刘氏几乎立时倒了牙去,哪里还敢吃,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牙不好,不敢吃酸的呢。” 江夏连忙让人将泡菜端到一旁去,刘氏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江夏的小腹上。 前三个月肚子不显,等肚子开始见长了,江夏又病了一回,人又瘦了两圈,于是,似乎一下子,肚子就显了出来,圆鼓鼓,如一只小盆儿,扣在腰下的位置。 只要回头,从后边看,仍旧是腰肢纤细,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么坐着,下腹被遮蔽之后,肩膀、胳膊等处,同样没什么孕相…… 刘氏几乎是惊喜地叫道:“哎呀,襄儿媳妇,你这一回指定是个男胎!” 江夏很惊讶地看了看刘氏,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小腹。自从胎动开始,她对自己的肚子关注的多了些,天天摸着、看着,也没觉出渐大……她只是很奇怪,刘氏是怎么断定,一定是男胎的?她还想着生个小姑娘,可以做漂亮的花裙子给她穿…… 第873章 翡翠簪 江夏听刘氏说什么‘一定是男胎’,还有一瞬懊恼,随即,她就不由失笑了,现代的超声波成像还有判断错误的时候,难道刘氏的眼睛闭超声波还厉害,隔着肚子就能判断出男胎?厉害了! 于是,她再开口,就自然而然地笑着转了话题:“大舅太太来的正好,这两个小丫头正好拿了明儿的衣裳来,说让我给看看。我心里哪里又数啊,大舅太太见多识广,正好帮她们掌掌眼。” 刘氏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那索性把梅娘和芸娘两个也叫过来,大家一起看看!” 四个小姑娘换上漂亮的新衣裳,佩戴上相搭的首饰,往那里一站,矮油,一溜儿水葱般的人物儿,真真是好看呐! 江夏看得心里直得意:这些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她们家的呢! 一边,又难免心里痒痒地抚着小腹,默默叨念:一定要是个女儿,像眼前这几个一样漂亮的,粉粉嫩嫩的小女儿! 这边几个小姑娘的衣裳看过,不论郑家,还是江夏,都不差钱,这姑娘们的衣裳自然都是精工细作,衣料款式讲究的,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四个小姑娘的配饰,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不足……那啥,主要是小姑娘们来到她这里,江夏的脾气,怎么也不能让小姑娘们空了手去。 她笑着唤过连翘来,低声吩咐道:“去东屋,把柜子最上面格子的那个黄杨木匣子取来。” 连翘答应着进里屋去,片刻捧了个原木色的黄杨木匣子进来。 江夏笑着把那匣子往桌子上一摆,打开来,往小姑娘们那边推了推,道:“我这里有几样东西或者适合你们戴,你们自己过来挑。” 囡囡和小妹从江夏这里得首饰都习惯了,笑嘻嘻地应着,就毫不犹豫地走过来。走了两步,察觉到梅娘和芸娘的犹豫,两个人又同时回身,一人拉了一个,一起过来。 看着不起眼的原木色匣子中,却铺着墨蓝色的丝绒软垫,又在垫子上,有金丝的固定扣儿,一根根赤金攒宝的簪子,就那么并排地排列在匣子里,哪怕不是在强光下,那一颗颗或翠绿欲滴,或火红如血,或幽紫神秘,或金黄尊贵的宝石,瞬间吸引了几个小姑娘的心神,让她们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惊叹和欣赏来。 向来都是梅娘嘴快,今儿却是芸娘第一时间出声询问:“二表嫂,这是什么?这般好看,像是玉,又像石头……” 江夏笑笑道:“玉可不就是石头么,不过是生的好看、通透、润泽。这些也是石头的一种,或者也可以称其为玉。产于滇南腾越之地,因色泽艳丽,如翡翠之羽,故而得名翡翠!” “哎呀,这就是‘翡翠’!”芸娘惊叹一声,显然,之前她听说‘翡翠’的名头。 江夏微微笑了,心道看来郑广达也没能给芸娘带回一两件翡翠去——她与靖南王府可是有约定的,靖南王府的药物她供应。交换条件就是翡翠和南方特产的名贵药材。 刘氏和梅娘显然都没听过‘翡翠’之名,却不妨碍她们对美丽饰物的喜欢。 看几个小丫头都羞涩着,不肯下手挑选,江夏就亲自拿了四支簪子,一支碧绿的竹节簪子送给了芸娘。一支红翡梅花簪子给了梅娘。一支鸡油黄的菊花簪子,送给了囡囡。一支满紫的睡莲簪子,则送给了小妹。 刘氏看着姑娘们得了翡翠,个个一脸欢喜的,也笑眯眯地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四个小荷包:“你们二表嫂子给了你们首饰,那我就替你们做个东道。” 江夏出场地、出茶水点心、菜品,但有些小玩意儿还是需要花钱置备。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一番之后,决定攒银子置办,故而,这里刘氏有这么一说。不用说,荷包里盛的定是黄白之物了。 说着话,冬至到了,徐襄和越哥儿、齐哥儿都放了假。 越哥儿和齐哥儿前一天晚上,就回了国子监那边的老宅子,准备为江家做冬至祭。 徐襄这边也准备了祭祀用品,准备冬至日祭祀。 冬至日,照理说是男子进祠堂,妻妾都在祠堂外一同祭拜。 眼下,徐家一老一少两任主母,一个卧病在床,一个则有孕在身,都不宜去祠堂祭拜。于是,徐襄晚上从衙门里回来,就先转到郑氏那边,一来看望患病的母亲;二来也是过去报备祭拜之事。 自打那日摔了炖盅,不小心伤了芸娘之后,郑氏的脾气明显改善了一些,却并不是真的想开了、明白了,而是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再冲动发作。因为,芸娘伤了后,轻易不肯再往她跟前来……这样下去,她身边大概就要没人了。 本来,看她病了,那些眼皮子浅的,就恨不得立刻转了风向,巴到江氏那边儿去呢! 徐襄走到郑氏床前,她刚刚睡醒了,正默默想着心事呢。徐襄进来,她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却并没有出声。 直到徐襄上前来拜见,然后关切地询问,郑氏才淡淡地转过目光看着他:“襄儿,回来了!” 听郑氏这么关切地询问,徐襄心里一阵欢喜,连忙笑道:“是的,孩儿刚刚下衙。母亲觉得今日可好些了?” 郑氏其实并没觉得好,反而觉得郁气深重,恨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砸烂了去。但这会儿当着儿子的面儿,她却不肯露了狰狞,只努力撑着一脸慈爱的笑,道:“好些了。这不,说话、拿东西都不妨碍了。” 说着,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握住徐襄的手还稍稍用了点儿力气,握了握,又替徐襄整了整衣领…… 这一番细小的动作,作为母亲,自然没少做,却在某个细微之处,戳动了徐襄的柔软。他的心头一颤,涌上来一股愧疚,他这些日子忙于朝中事务,一去就是一天,早晚也不过是过来走一趟,问候一声……母亲病重,他却未能在床前尽孝……果然是不孝! 第874章 他,动了? 郑氏越是慈爱,越是抚慰,徐襄心中的愧疚越重,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在朝事和尽孝上平衡一些,多尽一尽孝心呢? 在郑氏这边陪着她用了晚饭,又亲自伺候着郑氏洗漱了,徐襄这才转回正院里来。 一进屋,就看见江夏坐在灯下,正在写着什么。 “这么晚了,怎地还在劳神?”徐襄一边解下斗篷,一边出声询问。 江夏匆匆写下一句,搁了笔,起身接住徐襄,握了他的手,揉搓两下,笑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我让人给你做了两件箭袖皮袄子,待会儿试试,有那个袖口遮着手,就不会冻手了……这几日防疫院那边接连报上来十数个伤寒病例,多出在城南城北两处,我没去勘察,也不敢断言,只觉得大概要发伤寒。这不,赶着写道折子奏上去。天阴了几日,大概又要下大雪了,希望能够赶在大雪下来前,把赈济之事布置下去,免得那些贫苦人无处避寒取暖,冻倒在路边。也避免伤寒疫情的暴发,伤及无辜性命。” 说起来,江夏对工作还只能算是尽职尽责,但徐襄则更有些工作狂的意思。听江夏说起这些事,自然而然地就丢开在郑氏那边的一些郁卒之气,专心致志地听着,同时心里盘算开来。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其实医理与政事相通,治病与理政同样相通,就像最好的医生是能够预判预防疾病一样,好的官员也要能够预判预防,提前布置,预防灾害、事件的发生,而不是灾害、事件发生之后,再来亡羊补牢。 徐襄不由自主地靠近过来,揽着江夏的腰在暖炕上坐了,一边看着江夏写的东西,一边道:“……你这些措施很得当,很全面,但却关乎数个衙门无数官员,只凭你们防疫院一力,怕是难以推动啊!” 江夏侧转脸,看着神情专注的徐襄,嫣然一笑:“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啊,我就是提个意见,至于怎么推动,怎么实施,就是皇上和你们这些内阁大臣的事情了。” 徐襄愕然回眸,入眼,就是江夏灿烂的笑容,还有满含笑意的眼睛中流露出的一点点小无赖神情! 那一瞬,徐襄的心就热起来,心中一个声音感叹:得之,幸甚! 他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触手的纤瘦,让他心里一片瑟瑟的疼! 能得她为妻,何其幸运,偏偏,他还没能将她护住,每每让她委屈、受伤…… 江夏也不扭捏,直接依进徐襄的怀里,枕在他的肩上……下一刻,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哎呀!” 徐襄给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江夏两眼亮闪闪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拿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嗯,夏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啊,怎么……动了?……他,他动了?” 徐襄最初还不理解江夏要做什么,但只是片刻,等察觉到手下那来自一个全新生命的动作后,他同样给吓到了。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然后,再看向江夏的眼神里,就隐约地有惊喜要爆出来的样子……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延续呀! “嗯,嗯,咱们的孩子!”江夏微笑着连连点头,给了徐襄一个肯定的回答。 徐襄眼中的惊喜随着江夏的肯定,终于爆出来,点亮了他的眼睛,然后惊喜蔓延到他的脸上,让一贯自持的他也露出一脸的傻乎乎地笑来:“咱们的孩子……呵呵呵……夏娘,他(她)又动了!他(她)在踢我……哎,好小子,挺有劲儿啊……” 江夏简直想要翻个白眼了……眼前这位智商下线的男人,真的是她一直稀罕着的高冷男人么? 但她脸上的笑容同样没有作假,她还很配合地点头:“嗯,嗯,咱们的孩子……嗯,我想要个姑娘……” “嗯,姑娘也好,先开花后结果……”徐襄完全无条件地配合,说的那么顺溜,江夏都觉得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想到这句话,还不知在心里翻腾了多少回了呢! 什么‘姑娘也好’,一听这口气,就不是真心话,这也太勉强了嘛!真真是老封建!老脑筋! 腹诽完了,江夏又忍不住失笑:徐襄可是真真正正的古人,受的是最传统的封建式教育,接受的也是最传统的封建式理念……不封建,不老脑筋,才怪吧? 孩子还没出世,就用他独有的方式,取悦了这一对初为人夫人母的小夫妻。 徐襄感受到孩子的动静之后,也与江夏差不多,瞬间有了为人父的真实感,结果就是,他待江夏更小心翼翼了,看江夏下床走动,都恨不能上前扶着……那小心劲儿,害得江夏是又伤感,又隐隐地有那么一点小得意!唉,纠结啊! 不过,两个人脸上和心里的喜悦却是一样的。两个人欢欢喜喜地一起等着孩子动了几下,懒得理会这一对幼稚的父母,不再动弹了,两小夫妻这才略带失望地收了手。 片刻,两人就将这点小失望丢开去,一起相携着去洗漱了,又转回来,一起上床安置了。 上床后,似乎有些日子没搂着她的徐襄主动地伸过手来,从后边环住她的腰身,如那合拢的瓢儿一般,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以极小心的姿势,呵护着她和她的肚子,一起睡了。 第二天,冬至,徐襄带着江夏一起去徐家祠堂祭祀。江夏是媳妇儿,只能在门外。 透过大敞着的门看进去,烛光摇曳、香烟缭绕的祠堂中,徐襄一丝不苟地行礼如仪,同样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江夏突然笑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她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只有她一个人! 下一刻,她的手下意识地扶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又不禁想到:若是个男孩儿也不错,将来就能陪着徐襄一起,而娶了儿媳妇后,她的身边也就有人陪着了…… 第875章 冬至节 上午祭祀完毕,江夏与徐襄回房换去祭祀穿的大礼服,江夏就催促徐襄道:“今日冬至节,你快些去陪陪太太吧。” 徐襄迟疑片刻,道:“那我去陪母亲说会儿话,再回来陪你用午饭?” 江夏笑着道:“哪里就用着你来回跑了?咱们夫妻心在一处,已经够了。” 又道:“你且去陪太太,我觉得今儿精神好,先去南城看一眼……” 徐襄立刻就道:“你的身子不好……” 江夏拉着他的胳膊,笑笑道:“我知道我的身子受不得累。你放心吧,我出去也不会乱跑,就去那边的防疫处看看。只要有病人他们都会记录的,我看看记录罢了,累不着的。你自管安心陪着太太过节……我让人准备了佛跳墙,那个滋养软烂,太太应该比较喜欢。还有你喜欢的清蒸鳜鱼,是赶着从江边儿运过来的。” 听她这么说,徐襄也就不再阻拦,只吩咐跟着的连翘、东英几个,一定小心看护着。 等江夏换好了出门的男装,徐襄那边也给她准备了青金缎面的狐狸皮手筒儿,烧好了手炉,亲自给江夏装备妥当了,又把大毛斗篷的风帽拉过来,连出毛儿都整理好了:“去看看尽快回来,晚上我陪你过节!” 江夏笑着应了,由着徐襄揽了她一起出门,陪着她乘了暖轿一路到二门里乘了车,出了门,徐襄这才转身,往郑氏那边去了。 江夏的马车一路往南城的天坛寺转了一圈,去防疫处看了病历记录,又去几个比较大的医馆、药铺走了走。到这些地方去,倒不用江夏自己去跑,她只开了一张最简单的伤寒方子,让连翘、东英轮流进去抓两服药出来,该问的该知道的消息,就都了解了。 天气寒冷,路上行人少了很多,即便又那么几个不得不出来的,也勾肩缩脖抄着手,脚步匆匆,恨不能一下子走回家暖和暖和去。 这一路走下来,考察的结果,比防疫院汇报上来的还要严重一些……其中也不排除时间差造成的差异:伤寒病继续传播,使得患病人口快速增多起来…… 午饭她没回家,带着两个丫头就到商记糕饼铺的后院里用了。 不是她矫情,也不是怕抛头露面,只是怕在酒楼里味道复杂,闻到什么味道受不住,当众出了糗。 吃过午饭,江夏也没多歇息,就又出发,一路往北城去了。 北城有德胜门和安定门两道城门,听名字就知道,这两道门乃是出京征战的军队班师回朝走的城门,德胜凯旋和天下安定之意。 但天下承平日久,这两道门用于军队班师的记忆几乎被人们遗忘了,平日里,这两道门,特别是安定门,成了粪车出入之门。安定门外不太远,就有一大片荒地,用来晾晒粪便,然后再卖给各处庄子里做肥料……故而,安定门外又有三道坎儿:粪场、窑坑、乱葬岗儿。 故而,若说居住在南城的多为耍把式卖艺、经商做买卖的人,那么城北住的,才是些真正穷困潦倒之人。城门内的建筑还好说,城门外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大片几乎不成形的窝棚区,夹杂着那么几个低矮陈旧的院落,也是土坯垒成的茅草屋子,勉强有个存身处罢了……这样的房屋、窝棚,万一下了大雪,不说根本不避寒,就怕雪大了把屋子、棚子压倒了,将人埋在里头,或者让这些人失了最后的避身之处! 城北的防疫处在城门内,江夏过去看了看记录,也打发了丫头去周边的药铺子、医馆里打听了,不出所料,这边的病情比南城更严重一些。 转了一圈,关于伤寒疫情的实际情况,江夏已经了解了。她就让车子顺路回了国子监的旧宅。 搬离此处,一晃眼过去半年了。 江夏在门前下车,抬眼看门楣上新挂的匾额,黑色底漆,上书两个暗金色大字:江宅! 字迹圆融中暗含劲锋,却是徐襄的手笔!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希望,这牌匾能够有一天,被换成‘江府’! 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她对越哥儿很有信心。若无意外,明年乡试越哥儿就该顺利中举,再转过年来,他就能进京参加会试、殿试……不求他三元及第,中进士,应该没问题! 正因为,下边还有江越、江齐兄弟俩,以后要参试科考,入仕为官,江家,也就是她这个唯一的大姐,才不能有什么不良记录,也不能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站了不过片刻,越哥儿和齐哥儿就匆匆从里边抢了出来。 “姐姐,你怎地过来了?”越哥儿抢上来一步,扶住江夏,一边问道。 江夏抬抬手筒子,向越哥儿示意了一下,一面笑道:“我穿戴的暖和着呢,别担心我……” 一边随着江越和江齐走进大门,江夏一边将自己出来的原因说了一下,抬眼,两个年轻公子却站在大门内,正含笑看过来。 对面两人,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生的也浓眉大眼,英武不凡;另一个个子稍稍矮一点,身形也明显文弱一些,俊雅清逸,气度不凡。 “哎呀,五郎、六郎,你们哥俩儿何时进的京?”江夏只是微微一愣,就欢喜起来。对面两个俊小伙儿不是别的,却是顾家的老五顾清芾和老六顾清艺。 顾清芾爱武功骑射,性子也憨实一些,嘿嘿一笑道:“我就说顾家姐姐不会不认得我们。五郎见过江家大姐!” 顾清艺不多话,只紧跟着见礼问候。 越哥儿扶着江夏一路进屋,一边招呼着江夏往暖榻上坐了,一边道:“他们来了四五天了,因着姐姐身子不适,没让他们上门……” 江夏横了越哥儿一眼,自己先笑了。 越哥儿与顾家兄弟是一起长大的,在临清时还是同窗,后来她进京,接着把越哥儿接进京来,才与顾家兄弟分开。去年,院试之后,小哥几个又凑在一处,一起游学,一去又是大半年……江越这话听着失礼,却也透出自然的亲近。 顾清芾、顾清艺又笑着拱手赔礼,还是顾清芾笑着道:“大姐不必责怪小越,主要是我们哥俩儿刚进京,按捺不住,想要四下里逛荡逛荡……没去给大姐问安,大姐饶恕则个啊!” 江夏挑挑嘴角一笑,睨着顾家兄弟,道:“有过不惩,如何赏功?” 第876章 翟六金簪 冬至日,徐襄亲自扶着郑氏从床上起来,田氏、胡氏带着小丫头一脸笑地伺候着郑氏洗脸梳头。徐襄亲自捧了只匣子到郑氏面前,打开来看,却是一对赤金攒宝翟六簪子。因翟形似凤,顾民间统称为凤簪。 这凤簪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开国时曾颁召做了明确规定:一品翟九,二品翟八,三品翟七,四品翟六,五品翟五。 因着郑氏一直居于临清,未进京城,徐襄又是初入朝为官,故而没急着为母请封。此次郑氏进了京,之前又有人弹劾徐襄不孝,故而,徐襄才上书请封,如今上书被准,郑氏已经有了诰命:依徐襄的品阶,受封为四品恭人! 郑氏简直不敢相信,看看匣子里的翟六金簪,还有金簪下的敕封诰命诏书,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儿子,哆嗦着嘴唇道:“我的儿……” 话未说完,泪珠子先如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 徐襄也微微红了眼,拿了帕子替郑氏擦眼,一边劝慰道:“母亲且好好养息着,儿子以后有所擢升,才好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呐!” 刘氏一直坐在旁边,看着郑氏捧着那一对翟六金簪子也是一阵眼热。片刻,她强自压了压满心的艳羡,顺着徐襄的话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你这福气,多少人眼红不来的,你也得好好珍惜着些呀!襄哥儿如今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四品,以后为宰为相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你好好养着,到时候也当当那威风八面一品诰命!” 一边说着,刘氏还模仿着戏文里的诰命夫人,摆了个姿势:高高昂着头,手端着腰带,一脸的俾睨天下…… 那个样子,惹得郑氏也一下子破涕为笑,徐襄觑着母亲重展了笑脸,也跟着笑了。 说笑几句,徐襄先走出去避了片刻,刘氏一边帮着婆子丫头给郑氏更衣、插戴,一边笑着道:“妹妹,不是嫂子说你,你这么想不开,却是傻了,恰恰称了人家的心呢!” 郑氏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听了这话,不由敛了笑容,转眼看过来。 刘氏叹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襄哥儿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只看着他入仕几年,就已经官至四品,就知道,将来毕竟是有大出息的。刚刚我那句为宰为相可不是玩笑的,那对旁人是比登天还难,但对咱们襄哥儿,却不是说着玩儿的……你若是这会儿总是心事太重,伤损了身子,说不定哪天一撒手就去了,襄哥儿以后,再到了什么地位,也和你没关系了。难道你稀罕追封个什么名号?那不过是好听罢了,人都没了,要那些有什么用?” 刘氏说着,将一朵大红山茶花替郑氏攒在鬓角上,退后一步端详了片刻,亲自拿了镜子给郑氏看。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与其这会儿生气,倒不如万事推开些,不去理会,只管养息着自己的身子,以后襄哥儿走到哪一步,你都是他亲娘,都是徐府的太夫人,诰封、品位,吃穿用度,什么也不能少了你的……那江氏,如今和襄哥儿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正是情侬我侬之时,在襄哥儿眼里自然是事事都好的。你且安心看着,等上十年,不,或许只需要三五年,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襄哥儿自然要纳新人,到时候你再出手,捏扁揉圆,还不任你施为去!你呀,还是那个急性子,一直没改了啊!” 若是刘氏前一天说这番话,郑氏或许还听不进去。但这会儿,她刚刚知道儿子替自己请了封诰,也算是圆了她一个梦。或者,这也是天底下大多数女人都会有又遥不可及的梦想。让郑氏仿佛一下子打开了另一扇门,这扇门太过光辉灿烂,吸引了郑氏的注意,让她可以放弃对‘江氏’那扇小窗户的执着。 她在心里暗暗合计着,很快认同了刘氏的建议:对啊,眼下儿子还热乎着,她自然不好做什么。等儿子转了心思,那江氏连个娘家也没有,又能有什么依靠啊?! 刘氏见郑氏动了心,等郑氏穿戴停当,就笑着道:“你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我去看看那两个闺女。” 郑氏瞥了刘氏一眼,只当刘氏看透了她原本的打算,拘着两个姑娘不与徐襄相见呢。这会儿,郑氏已经把刘氏的话听了进去,打算暂时放江氏一马……是以,她也不勉强刘氏停留,反而很有些气度地唤来徐襄,吩咐道:“过节了,去跟厨下交待一声,给你舅妈和妹妹置办桌像样的席面送过去……” 徐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声答应着,等郑氏交代完,他就将刘氏送出门,然后对着刘氏拱手一礼:“多谢大舅母!” 刘氏叹口气道:“我和你一样,就盼着你娘好好地……她那脾气有时候执拗了些,却也是心里想着为你好……你也多体谅她一些。” 徐襄自然都点头应着,恭送着刘氏离开,这才转回来,重新展开一抹笑,陪着郑氏,欢欢喜喜过节。 等把郑氏抬到次间的暖榻上坐了,徐襄吩咐摆饭的时候,郑氏又问:“你媳妇儿呢?既然是过节,就将她叫来一起吧!” 徐襄觑着郑氏的表情,笑着道:“她那日昏倒后,动了胎气,这几日一直卧床休养,不敢下地的……母亲就不必挂记她了,等她身子好了,再让她到母亲跟前来尽孝。” 郑氏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只安心与儿子共同吃饭、过节。 时近黄昏,江夏与越哥儿、齐哥儿一起回了家。 当晚,徐襄果然回来与江夏一同用饭。 吃过饭,徐襄带着江夏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会儿,就一起洗漱了,上床安置。 江夏窝在徐襄的怀里,将姑娘小子们的聚会之事,随意地与徐襄报备:“明儿小姑娘们在后园子小聚。顾家的五郎六郎来了,与越哥儿约好了借用咱们的冰面用一用,进行一场冰球比赛……” 徐襄看着眼睛几乎睁不开的妻子,失笑着摇头道:“女客那边你让人看着些。小子们就交给我,我有几个同窗同僚也是冰球好手,索性打发人告知一声,能来的都来玩一把去。” 江夏一听这话,努力抗拒着困意,睁开眼看着徐襄道:“嗯,有品行学问不错的,没有定亲的,你上上心,我听着大舅太太的意思,大概是想着在京里给梅娘说亲……” 第877章 并蒂金茶 冬至第二日,徐襄依了江夏之意,果然邀了几位年龄相当,人品才貌俱佳的,关键是没有定亲的…… 说起来,能够中进士的人中,未婚之人并不多,再要求人品才貌俱佳的,更是稀罕,这才会每每出现榜下抢亲的事情。从此也能看出,能够高中进士又年轻未婚的多么抢手了。 当然,也不排除与任川南相似的情况,或家境清寒,或不是进士出身……当然,这样的青年,前程也就不那么被看好。 而徐襄这边算是江夏后补队员,她前期已经让越哥儿邀请了王太医家的哥俩孝贤孝明,吏部尚书府郑妡的弟弟郑贵,大理寺卿裴家的三公子裴佑宣,以及防疫院的几位年轻同僚。算起来,也有十几位青年才俊了。再加上江家哥俩、顾家哥俩,还有徐襄邀请来的三四位才俊,堪堪将近二十人了。 这些人要玩冰球,自然就挑选了临湖的芙蓉浦。 这里夏季临着一大片碧荷红莲,如今残荷已经清理干净,只有一大片镜子般的冰面,在阳光下泛着玻璃样的微光。 与芙蓉浦隔着半个湖面,竹篱草堂旁边的空地上,又连夜搭起了一个茅草棚。 两个烤炉,两个烤架,都已经生了火,炊烟袅袅,带着草木烟气特有的清香气四散开去,梅娘拉着小妹早早地就过来了,兴冲冲地看着丫头婆子们生火、烘炉,准备烤点心和烤肉。 囡囡和芸娘则主动地担当起了迎客的事情。 徐襄照旧去了郑氏屋里,江夏把家里的事情交待给红菱姑姑和芷兰、石榴,她则甩手出了门,往城西的西寺桥去了。西寺桥那边也有一大片平民区,而且因为商业区人员流动性大,更容易加速疾病的传播。 江夏这一次直接去了防疫处,翻看着记录的同时,打发了南芜、东英和水香木香几个丫头往周围的医馆、药铺子里去。 果不其然,消息汇总,西寺桥这边的病例也不少……照她了解的情况看,若不及时采取措施,京城很可能暴发大规模的伤寒疫情。 了解完情况,江夏将自己准备的预防、治疗方子,分送给各个治疗处,并布置下任务,连续作好记录,并反馈预防和治疗结果。 一直忙碌到巳时中,江夏才回到家中。这时,小姑娘们和青年才俊们都已经到了。 江夏问了一声,知道青年们有一半下场打起了冰球,另一半则在芙蓉浦里观战……据说,顾家兄弟看着女孩子那边的烧烤眼红,已经腆着脸过去讨要了两回了…… 听起来,发展的不错啊! 江夏微微一笑,转身进屋,洗漱,换了居家的丝绵女装。 她偏爱湖水绿、水蓝之类的冷色调,今日穿的衣裳与那日给芸娘的是一匹料子上裁下来的,湖水绿水纹缂丝长褙子,也是收腰款式,只不过,江夏这一件收腰线往上移了些,连接A字型下摆,恰好把有些隆起的腰腹遮蔽起来。加上宽大的袖子同样起着遮蔽效果,这么一看上去,竟是窈窕动人,丝毫没有孕期的臃肿和邋遢。 只江夏这件的衣领子用了小立领,镶了一圈白色雪兔毛皮领子,柔软蓬松的雪白风毛出的极好,衬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更显得瞳仁如墨,肌肤赛雪。简简单单挽一个圆髻,戴一根玉簪,却已经恍若神仙妃子,不沾半点儿凡尘! 江夏刚刚换好衣服,正坐在暖炕上喝茶,徐襄匆匆走回来,看见妻子这般装束,也禁不住眼睛一亮。虽然天天见,他却总好像看不够…… “怎地回来了?可是太太……哦不,太夫人有什么事?”江夏听到丫头请安,抬眼看见徐襄在门口发愣,只好开口询问。 “哦,母亲很好!”徐襄回过神,一边回应着,一边走过来,挨着妻子坐了。 一看这样,丫头们就立刻垂了眼,含笑退了出去。 江夏好笑地之睨了他一眼,笑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 徐襄含笑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道:“你是我徐析文之妻,我这样乃是天经地义的……若是我冷淡了,夏娘才该伤心吧!” 江夏失笑,却并不抗拒。她放松着自己倚在徐襄怀里,笑着道:“你没事儿了?那好,我正好累了,借你的怀抱睡一觉……” 没说完,两个人倒是同时笑了。 徐襄揽着妻子,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妻子的小腹,然后叹息着道:“我是真想就这么陪着你,逗咱们家小子踢腾踢腾……可是,顾家大哥和任川南过来了,景家姐夫也过来了,据说过会儿顾青茗和郑家大表哥也要来……” “咦,怎么都凑到一起去了!”江夏轻合着眼睛,随意地应和着。 这些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别说徐襄在家,就是徐襄、江夏不在家,这些人过来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所以,招待他们完全不用费什么心思,也没什么压力。 徐襄嗯了一声:“说的是,说来都赶到一处了。” 徐襄这一趟过来,主要就是听说妻子回来了,他过来看一眼,其实没什么事儿。与江夏说了几句话后,就话题一转道:“你这身衣裳好看,只是这头上太素净了……” 江夏闭着眼睛笑:“我在家里,弄那些零零碎碎的作甚……” 徐襄知道妻子不爱戴首饰,这会儿却偏偏起了兴致。他半抱半揽着妻子来到梳妆台前坐了,他亲自去妆奁匣子里,寻了一回,也没找见心仪的首饰,一回头,就见屋角供着的一盆金茶花开的正好,金黄色的花朵,朵朵都有茶碗子大小,娇艳却不落俗。 他大步奔过去,抄起旁边搁着的一把剪花枝的剪刀…… “哎,你别祸害我那花儿!”江夏回头看见他的动作,连忙出声警告,奈何终究是慢了一步,徐襄那边手起花落,两朵并蒂而开的金茶花已经被他剪了下来! “哎,你……”江夏气结,嘟着嘴回头,不想再看见那个讨厌的人。 第878章 孔雀开屏 徐襄把金茶花替江夏攒在鬓角上,碗状的金茶,金黄耀目,衬着润泽晶莹的湖水绿碧玉云头簪子,不显娇媚,只越发地清丽出尘了。 他左右端详着,然后扶了江夏的肩头,揽着她一起看向妆台的镜子中:“如何?” 江夏翻了下眼睛,冷笑道:“好看!相公的眼光,怎能不好看?” “嗯,嗯!”徐襄很不客气地笑纳了江夏的‘夸奖’,又说笑两句,把江夏逗笑了,这才起身,往前头去了。 江夏这边咬着牙,走过去将那茶花的残枝重新修剪修剪…… “好好一株花,刚开了几朵……”正叹息着呢,大舅太太刘氏笑着走了进来。 “这怎么还亲自动手拾掇起花儿来了?那么大个剪子,仔细伤了手!”刘氏一进门见江夏拎着把大剪刀,就是一愣,随即就开口关切起来。 “多谢舅太太关怀,我也是刚拿起来……”江夏笑笑,将剪刀交给身后的南芜:“放起来吧!” 她真是担心,不将这剪刀藏起来,徐襄剪顺手了,还不真给她把花剪秃了去!因为是盆植,植株大小受了限制,这株金茶都开了也没几朵花,可经不住他一次次辣手摧花! 回过头来,她招呼了刘氏往暖炕上坐了,一边将桌上的果盒往刘氏面前推了推,笑道:“刚刚从滇南送来的雕梅,一般拿来泡茶的,我爱它这个酸甜的味儿,您尝尝!” 两个人相对坐了,喝着茶、吃着干鲜果子,叙了几句话,刘氏就笑着道出了来意:“襄儿媳妇别笑话我,上了年纪,就总是爱操心,我这会儿坐在这里,心里却总想着,那几个丫头可能支应了去,又是炭又是火的,可别弄出什么祸事来!” 江夏一听这话,就笑着道:“大舅太太不说,我还不好意思提,您这一说,倒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也惦记着呢……要不,舅太太陪我去看看,咱们也别去扫了小姑娘们的兴致,我知道一个去处,隔着那两处都不远,过去的路也有树木遮蔽,不怎么醒目,我们就悄悄地去那边的阁楼上看看,如何?” 刘氏来寻江夏,为的就是让她一起去园子里,江夏这么说可谓正中下怀,哪有不答应之理。 于是,一拍即合,两个人立刻起身,到门口乘两顶暖轿,一路往后园子里去了。 江夏所说的这个去处名唤望春阁,建在园中最高的假山之上,因开窗直面着四五株近百年树龄的玉兰花,玉兰花又名望春花,故而得名。江夏刚刚看到这名字时,也尴尬了一回,但她看别人都没什么异样,也就懒得计较了。 其实,望春阁与芙蓉浦就隔着一道假山。芙蓉浦在假山侧后面,望春阁则是在假山正面山顶之上,延一条人工堆砌的青石小径,拾阶而上就是。 望春阁居高临下,西窗对着的是百年玉兰树,这个季节光秃秃的枝干,连片叶子都没有。不过玉兰树下,临湖而建的就是芙蓉浦。 再回头望另一边看,隔着一片冰面的,一座茅草竹篱的农家院,就在另一侧的岸边。因为树木大都凋零,少了遮蔽,倒是让视线开阔清晰了许多。隔着足有三四百米的样子,那边棚子里婆子丫头们忙忙碌碌烧烤的身影,还能看的清清楚楚。 江夏这边不显山不露水的,只让人烧了几个炭盆子,将望春阁中烘的真如春天一般。 临窗的木榻之上,铺了厚厚的羽毛垫子和锦褥,江夏靠着一只大迎枕,手里抱着一只紫铜小手炉,一边兴味盎然地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片,看着那边冰面上格外勇猛果敢的年轻人。 其实,很多东西古代现代都是相通的,这些‘青年才俊’,与现代那些刻意在篮球场长挥汗如雨的少年们,又是多麽的想象!究其原因,不过是想在漂亮的异性面前博取更多的关注罢了! 就好比,孔雀开屏! 不过,江夏对这样远距离的炫耀预羽毛,很有些不屑。隔了这么老远,长得什么模样大概都看不清吧,又怎么能看对眼? 刘氏倒是一脸放光,目光紧紧地盯着冰面上的十来个青年,如探照灯加X光的复合体,逐一细细打量过去,从容貌,到体态,到穿着…… 江夏看了一回,就回头低声吩咐了东英几句,东英应声而去,盏茶功夫,就转了回来,回报道:“夫人,长贵到了!” 刘氏听到通报,这才略带惊讶地将目光从窗外转回来。 江夏笑着给她解释:“我们二爷身边的长随,我叫他进来,帮咱们认认人儿。若不然,就这么看,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哪里看得出什么来呢!” 刘氏一听,喜色上脸,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江夏笑笑,吩咐东英:“把长贵叫进来吧!” 望春阁不大,就一大间屋子,只门口放了一架人物故事的双面绣大屏风。 江夏询问了刘氏,刘氏笑着摇头道:“你是主母,我一个老婆子更不怕什么,就叫他到跟前来回话吧!” 不怕什么是假,其实是想着让长贵指点着窗外介绍,好辨认清楚吧? 一时长贵进来,果如江夏所想,刘氏真的让他走到窗前,指点着冰上嬉戏的青年才俊们一一介绍着,辨认清楚。又问了没出来的还有谁,容貌如何、家世背景、职务前程……也都问了个详细,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赏了长贵,打发了他下去。 那几名公子哥儿江夏倒是都认得,今日能请了来的,也都是肯上进、人品周正的。如今加上长贵的细细解说,倒是有了根深的认识。至于徐襄请来的那几位,江夏是真的不看好……那几位既然能够出仕为官,才华能力倒都不是太差,只容貌、家境、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瑕疵…… 不过,听刘氏着重问了这几个人的情况,江夏就知道,刘氏选女婿大概更倾向这些人。 正琢磨着呢,水香匆匆上前来回报:“夫人,刚刚传了话过来,大姑奶奶带着两位哥儿过来了,已经下了车,往太夫人那边去了。” 第879章 小的见过夏姑娘! 一听徐慧娘来了,江夏下意识地要起身,却被刘氏伸过手来拦住。 江夏看过去,就见刘氏一脸笑特别慈爱温暖:“襄哥儿媳妇,你这身子还没大好呢,可操劳不得……若是你不嫌弃我老婆子,不若让我替你过去看看?” 江夏正犹豫着,她病了之后还没见过郑氏,就这么奔出去见徐慧娘,倒是不太合适。刘氏这么自动请命,倒是解了她的为难。 她连忙起身,笑着屈膝着:“还是大舅太太疼我,我就多谢舅太太了!” 说着话,她亲自扶了刘氏的手往外走,一边要了斗篷,穿戴好了,一边随着刘氏下了假山:“舅太太受累往前边儿去,我去看看姑娘们……” 响鼓不用重锤,聪明人说话也不用太费口舌,刘氏心领神会地笑着连连点头:“你尽管去,前头有我呢!” 江夏答应着,就在路口与刘氏分作两处,一个出了园子往郑氏屋里去,一个则沿着湖岸一路往竹篱草堂而去。 这岸边的垂柳、花木,大都落了叶子,枝条光秃突地,透出一片萧条来。这园子乃是任川南用心之作,之前本就是摄政王府,皇家气象自然不同,百年老树就有几十棵,就连那边一片黄杨树,都没了常见的低矮,而成了枝干盘结遒劲的高大灌木,最粗的枝干足有碗口粗细……要知道,黄杨木生长极其缓慢,有‘千年难长黄杨木’之说,由此可见这一片黄杨木树龄之久,估计不是一个百年能够长成这般的。 如此,江夏遣开其他人等,只带了东英一个,一路缓行,往竹篱草堂那边去,静悄无声的,倒是没被湖面上那群玩冰球的青年才俊注意到。 眼看着就要到竹篱那边了,江夏突然转了方向,绕过草堂旁的一片竹林,往后边的暖棚过去。 那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江夏没见到,却也想到了场景的热闹。她与其这么闯进去彼此不自在,还不如先去暖棚里玩一会儿,稍等片刻,送些瓜果过去,也好借口进去说几句话。 这么想着,江夏来到暖棚外,她回头吩咐东英:“你去与南芜打声招呼,就说我过会儿再去。再去与囡囡小妹说一声,我过会儿要过去。” 东英答应着,转身去了。 江夏也就推开暖棚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冬日虽冷,阳光却正好,透过大片大片的玻璃透进来,结合着暖棚内火墙的热度,一脚踏进来,就仿佛跨过了一个季节,从寒风凛冽的寒冬,一下子进了四月的胜春光景。 就见,入眼一片翠绿,一片百花绽放,最让江夏喜欢的是一小片匍匐在地上小苗苗,只有十几株的小苗儿还小的很,只有两三片叶子,但在江夏眼里,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一颗颗透红清香的草莓! 这个时代,好些水果都没有,这草莓也是刚刚从海外带过来的,可惜的,因为路途遥远,只活了这么十几株……不过,草莓养好了,孽生能力还是很强的,明年,她就能有满满一畦子草莓! 江夏心里想着一颗颗红彤彤的草莓,咬一颗,满口甘甜……忍不住脸上的笑都深了几分。 她绕过草莓,又绕过几畦子瓜果,一路往花卉那边去了。 她那棵金茶被徐襄剪残了,既然来了暖棚,就想着再挑一株什么摆在屋里去……最好是不适合攒发的。徐襄可还有五天的假期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剪顺了手,天天祸害去! 一边走着,江夏的目光还流连着身旁的瓜果,唔,这些青州蜜熟了,还有那边的袖珍小西瓜也可以吃了,还有嫩嫩的小黄瓜……待会儿都摘一些,做几个果盘待客! “小的见过夏姑娘,给姑娘请安!”一个恭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嗯……”江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可随即就反应过来,自从婚后,再没人称呼她为姑娘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碰到一架黄瓜上,后背传来的丝丝的疼,她却顾不上理会,迅速转头抬眼,看过去,然后,满心的警惕、防备瞬间卸去—— “赵四?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的京?……” 赵赫看着她慌乱后退,撞到了腰,下意识地伸手过来相扶,手伸出来,却先对上了她的眼睛,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询问。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略带失落地收回来,放到身后去,一边露出一脸的笑,摇头道:“怎么许久不见,也不见机灵些啊?还是那么笨手笨脚!” 江夏失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才是活回去了!怎么的,是不是该说说,赫赫威名,威震西域的赵四公子怎么突然进京了?” 赵赫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勾出一抹微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江夏抬手止住:“还有,小鱼儿在你们手中是不是?那位金蝉脱壳的肃王爷,是不是也已经回到了肃州?” 赵赫垮了脸,很有些失落地摆摆手:“见了我却只问别人,简直太让我伤心了!” 江夏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甩甩手,离开黄瓜架,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一下,把最边上的一株黄瓜秧给弄坏了,上边还挂着三四根嫩嫩的小黄瓜,可惜了! 赵赫有些哭笑不得地抱怨:“唉,久别重逢,不说泪眼相对,怎么也该欢喜吧?你就那么不在乎我?……” 江夏回头看向他,笑着道:“哎,你在西域家喻户晓,都快能止儿啼了吧?还差我这一点点在乎?” 说着话,江夏负手往里走,自动自发地走到花架子下头的竹椅上坐了,看着赵赫也毫不拘束地跟过来坐了,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几年没见,虽然对方已经成就了赫赫威名,成为威震一方的征西元帅,可老友相见,还是这样自然、轻松……这种友谊隽永的感觉,她喜欢! 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从红泥小炉到茶杯茶壶,一样不少。 江夏自己动手将茶壶中半冷的茶倒了,重新烧水泡茶……专心致志的她,没有看到,赵赫看过来的目光中,那深沉的几乎凝成固体的爱恋和伤痛。 第880章 终究是变了 江夏还暗暗担心赵赫进京的安全,他自己却一脸轻松:“我不自己招认,谁认得我?” 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江夏道:“我认得!” 之前,赵赫进京时间不长,认识的人有限。再看如今,经过西域大漠风沙的打磨,赵赫已经从一名青涩少年,飞快地长成了一个男人,身高腿长、皮肤黝黑,浑身充斥着男人味儿。若不是江夏与他实在是熟稔,大概一见之下,也会不敢确认! 说实话,就是一枚小鲜肉熏成了腊肉,还是一个人,差别却真的很大! 给赵赫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江夏抬抬下巴示意一下,自己捧了杯子在手中,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赵赫道:“不过说实话,你这样子……还真是不好认!” 赵赫脸色一黑,片刻很懊恼地道:“就那么明显?” 江夏掩嘴笑着点头:“嗯,差不多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赵赫叹口气,捧了茶喝,压下心中的悲愤去。心里暗暗腹诽着:黑点儿怕什么?糙点儿方显男儿本色嘛!哪像徐老二那般,天天养尊处优的,倒是白净了,可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哪里还算是男人…… 不过,他的目光终究忍不住又去看江夏宽松的衣裙,那里,已经有了徐襄的骨肉…… 玩笑过了,江夏也没继续追问小鱼儿和肃王宋抱朴,赵赫避开了话题,就说明他不想、或者不能回答,她何必为难人! “你一路东来,可去看过宝儿?”江夏笑着换了话题。 赵赫收拾起眼里的伤痛,一脸放松地摇摇头:“没经过归化!” 这样回答,江夏已经了然了。 如今,肃州与京城关系微妙,稍稍想一下就该知道,作为肃州的征西大元帅,赵赫东来,更直接进了京,行踪自然不好张扬。 “那挺可惜的,宝儿家那个小丫头真的可爱的不行,跟宝儿一模一样的……”江夏说着话,手下意识地扶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等她的孩子生出来,一定也能那般可爱…… 赵赫的眼睛被刺的生疼,蓦地站起身,走到前边一蓬晚菊跟前,笑着道:“别处十月不见菊,都快腊月了,你这里居然还有菊花!” 江夏微微地错愕着,然后突然失笑起来:“你是在西域呆久了吧?春日绽放的牡丹,过年都能盛开助兴,又何况菊花?” 说完,她就有些咬舌头的冲动。人家在西域是离的中原繁华地远了些,可也不能这么不厚道,直戳人家的痛处去呀! 她沉吟着,正想开口说句缓和的话,却听赵赫突然嗤笑起来:“你倒是真的没变……还是那么心直口快的!真怀疑,你这样的性子,在京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听这话,江夏心中那一点点小愧疚也没了。 她嘻嘻一笑,道:“我白故我在嘛!” 赵赫愣了一下:“嗯?” 江夏连忙挥手道:“没什么,就是我一直这样,没心没肺的,大家都了解了,自然也没人跟我计较了!” 赵赫眼睛略略一眯,然后失笑着摇头。 她还真是没变,连这一点点小狡黠、小得意,都跟他们初见时一样呵! 他心里有个声音跳出来来问:你后悔么?后悔没有留下来,将她娶回家么? 他的回答却只有苦笑着摇头。 即便时光倒流,他也不会留下来,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娶她进门的福分!他的身份、他的家庭、他的性格,都不允许他做那种痴望! 其实,他在认识她,并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时,已经确定,他与她,此生此世有缘无分,只能相念安好!不能厮守白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东英和水香先后转了回来。 江夏收拾收拾衣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赫笑道:“你还在这里?我一会儿让丫头把午饭给你送过来?” 赵赫却笑着起身,负手而立,道:“既然没人识得我,我又何惧之有?我看那些小子们玩冰球呢,我去教教他们!” 江夏失笑着,白了他一眼,率先向外走:“你也别笑话他们,他们毕竟一直在读书,哪里能跟你这沙场拼杀过的人比?” 赵赫抬脚跟在她身后,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提及沙场,江夏又道:“之前那些药,你们用着还好吧?有没有重大缺陷?” 赵赫笑着摇头:“药自然是好的,只是太少……呵呵,你的方子都拿出来了,就不用再费心思了。哦,对了,那边冬日酷寒,常常有兵士冻坏手脚,你有没有法子治一治啊?” 听了这话,江夏下意识地转回头去看赵赫黝黑的脸庞……西北大漠戈壁,气候恶劣,他又常年带兵征战,糙了些、黑了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心中感叹着,江夏却仍旧回答了赵赫的问题:“那边庄子上养的羊和鸡鸭,都算小有规模了,你们可以试着不再杀羊用皮,改为取毛纺织,鸭毛鸡毛也能做成衣裳、手套等,都是御寒极佳之物!” 不等赵赫回答,江夏又道:“这个,你没工夫理会,交给顾青茗做去。他在两湖江浙都建了羽毛作坊的,今年已经有毛褥子在卖了。” 赵赫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着,点点头应承着,略略一顿,终于还是问出来:“你,看这样子,明年春天就该给我添个小外甥了吧?” 江夏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笑道:“看出来了?大概在来年四月!” 赵赫眼底一暗,然后展开一抹笑,道:“四月,正是胜春时节……京里诸事纷繁的,你倒不如避开几月,选个山清水秀之处……” 江夏抿抿唇角,再次回头瞥了赵赫一眼,然后点头道:“我也想啊,但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呢!” 说着话,两个人一起从暖棚里出来。 江夏站住,回头看向赵赫:“中午想吃什么?辣子肉?酸菜鱼?……” 听着她一样一样说出自己最爱的菜式,赵赫嘴角的弧度也禁不住越来越大:“你也知道西北困苦,这会儿给我什么,我都能吃下去的!” 江夏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丫头们转身离开。转回脸的同时,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人成长了,容貌更改,气质不同……终究是变了! 第881章 多谢二表哥! 她来到竹篱草堂,小姑娘们也在屋子里玩腻了,正想着出去玩,却又怕没有长辈跟着,就她们自己对上冰上那些男客们尴尬,正犹豫着,江夏一脚进来了。 小妹和梅娘几乎是同时起身迎上来,满脸欢喜地一人拉了她一只手,梅娘抢着道:“二表嫂,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说到你的暖棚里养的花开得好,正想着去看看,你带我们去可好?”” 小妹也在旁边附和:“姐姐,我说还有菊花,几个姐姐要去看看!” 瑗娘、囡囡和芸娘几个站在稍远处,含笑向她曲膝见礼,其他小姑娘也纷纷起身见过。 看着一群花儿般的小姑娘,真是赏心悦目。江夏自己也跟着活跃起来,笑着看了一圈,问道:“暖棚里养着些花和菜蔬,喜欢的可以去看看,若是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说话。另外,那边比较潮湿,有咳嗽气喘旧疾的,就不要去了。” 说着话,江夏转眼看向芸娘:“你也别去了!” 芸娘自知没有咳嗽气喘的毛病,但她的脖子上的伤还没全好,只是退了血痂,却还有疤痕未愈,如今正用着江夏给的玉肌膏。听江夏这话,她大概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连忙笑着应了。 “我正好留下来,陪不去的姐妹。” 江夏笑着应了,再一看,却没有人不去,于是,囡囡主动站出来道:“我就不去了,我留下来陪芸娘姐姐吧!” 芸娘却笑着推推她道:“你还是跟着过去吧,不用陪我。二表嫂身子重,不能累着。” 囡囡笑着谢了她,也就随着江夏一起出了草堂,与王瑗娘、郑妡几个一起,招呼着小姑娘们往暖棚里去。 这些人,家世都不差,却没有谁家有这么大的暖棚,还都是玻璃搭建的,一进去,满眼花红草绿,又有新鲜的瓜果、蔬菜,瞬间就征服了这些小姑娘,一个个跟花蝴蝶一样,快步走到那盛开的花儿、挂着的果儿跟前去了。 江夏将人带过来,也就完成了任务,她落后两步,没跟着小姑娘们去赏花看草,而是带着两个东英和水香,一路往另一侧的瓜果区走过去。 刚刚她就想着要采摘些瓜果给客人们加果盘,这会儿正好顺便了。 只不过,正如江夏之前说的,暖棚里温度高,湿度大,空气也不流通,连着进来两趟,没多会儿,她就觉得不舒服起来,胃里隐隐泛着恶心,头也有些晕晕的。 看着东英和水香手中的篮子,瓜果基本也装满了,她就打发水香去与囡囡说一声,带着丫头率先离开了暖棚。 既然采了瓜果,自然要送到厨房里去。 刚刚那种隐隐的不适,应该是缺氧和闷热引起,江夏也就不急着回房间里去,跟着两个丫头一起,沿着湖边往厨房那边去。 青年们大概玩的累了,也回了芙蓉浦。冰面上空空荡荡的,泛着一片微光。 江夏走着走着,路中经过一片梅园,她突然想起来,据说梅园里有几株梅花是早梅,冬月末腊月初就盛开,这会儿临近腊月,那梅花也快开了吧? 于是,她打发两个丫头去送瓜果,想着自己去看看梅花。 东英却把篮子都接过去,叮嘱水香跟着江夏:“小心跟着,别磕了碰了!我去去就来。” 水香连连答应着,小心扶了江夏的手。江夏有些无奈,却也没拒绝,就带着水香一起往梅园里去了。 还真是让她猜到了,刚刚走近了,就隐隐地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冷香——梅花竟然已经开了! 江那几株早梅却生在深处,江夏小心地拨开一根根梅树枝条,略略加快了脚步。 鼻端的冷香越来越清晰,江夏也有些气喘,又越过一棵梅树后,就停了脚步,回头向被她撇在后边的水香招手。 “夫人……”水香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低声叫着。 江夏却侧着头,一副倾听状,同时向水香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 “……芸娘多谢二表哥。”不太清楚的声音从梅树丛中传过来。江夏没听清前边的,却听到了最后一句。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水香,显然小丫头也听到了这一句,一脸呆怔地看着她,眨眨眼,就急忙伸手扶住了江夏,低声道:“夫人,莫急!” 江夏瞥了她一眼,露出一抹赞赏。小丫头倒是不错,没有太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 轻轻点点头,江夏示意水香莫出声,然后,她停在原地,迟疑着…… 那边又有声音传过来,这一回却是徐襄的声音:“你一个人,莫要四处乱走。” “是,多谢二表哥提醒!”芸娘的声音柔柔的,没了一贯的冷清。 江夏勾勾唇角,笑着扬声招呼水香一声:“你这丫头,还不如我体力好,快些,梅花儿就在前头了!” 说着,扶了水香,拨开花树,继续往花香来处走过去。同样,这个方向也是说话声音的来处! 没走几步,江夏就看到了两个人影匆匆奔过来,走在前头,一脸忧心的自然是徐襄,跟在徐襄身后的,却不是江夏想象的芸娘,却是个身材高壮的小子。 “哎,相公怎么也在这里?也是闻着梅花香过来的么?”江夏笑着迎上去,将手放进徐襄伸过来的掌心里,一边从徐襄肩头看过去,笑着招呼后边的小子,“五郎,我只当你这小子只热衷练武骑射,没想到,竟也是个爱花之人!” 顾家五郎顾清芾讪笑着走上前来,拱手一礼道:“他们都在屋里引经据典、咬文嚼字,兄弟不耐烦那些,出来胡乱走走,没想到走到此处来……江家姐姐莫笑我了!” 江夏咧嘴笑笑,看着顾五郎道:“你明明读书也是极好的,下场考得很不错的,非得把自己说的这般不堪……另外,我给你说,带兵打仗可不代表就一定非得粗莽,自古至今,不少儒将,带兵打仗战功卓著,却不妨碍他们写的一首好诗、或者做一手好画的……” 顾清芾露出一抹苦笑来,瞥瞥被江夏晾在一旁的徐襄,心道也不好求救了,只好再次拱手告饶:“姐姐说的是,是兄弟想岔了,兄弟这就回去,先行告退了!” 第882章 攒发更好 顾清芾行个礼,迈着大长腿,匆匆去了。 看他那匆匆忙忙的样子,简直跟后边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江夏忍不住笑了:这孩子! “夏娘!”徐襄拉了拉她的手,成功唤回了江夏的注意力。也成功将她脸上的笑给挥散了。 她转回头,转身迎向满脸关切的徐襄,就听他道:“夏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这么大冷的天,你的身子……” “我想着梅花要开了,过来看看。”江夏没等他说完,就出声将他打断,说着话,微微扬起一抹笑,因为,她已经看见,芸娘从梅林里缓缓走出来了,一脸柔弱的模样。 江夏突然想起了曾经的魏郦娘,站在门前的石榴树下,那百般妩媚,千般招人怜的模样,偏偏今日芸娘穿了她送的那身衣裳,与她身上的衣服居然还是一块料子,仿佛跟姐妹花儿似的! 江夏在现代也是特别在乎撞衫之类的东西,到了古代,这边的织造水平和染色工艺远远没有现代发达,只要出门,衣服颜色撞了、布料子撞了都不可避免,是以,刚刚江夏在草堂那边看见芸娘穿着这身衣服的时候,并没觉得怎样。但此时此刻,再看着她穿着送的衣服那么千娇百媚地走过来,江夏就仿佛当场被人打了脸,耳光响亮! 搁着平常,江夏向来不肯托大,指定会先开口招呼的。 今日,她却只是微微倾了顷身子,靠在徐襄肩上,一边含笑看着芸娘脚步娉婷地走过来,一直走到他们两人面前五六步处,曲膝,福下身去:“二表嫂!” 江夏这才一扬眉梢,笑着道:“芸表妹怎么就走到这边来了?” 芸娘抬头看了江夏一眼,复又垂下眼去,道:“芸娘前些日子随妹妹们在园子里玩耍,偶然走到这林子里来,看到早梅即将吐蕊,心里就惦记上了,每日总要过来走一趟看看。昨儿梅花就有几朵绽放了,开的却不好,芸娘知道二表嫂爱花,又想着梅花香清冽不俗,醒脾提神,就想着过来看看梅花若是开得好了,也给二表嫂送一枝过去供着……” 她说随妹妹们玩耍发现了梅林,江夏倒是信的。但听她说想着自己,今日才过来这梅林,江夏却差点儿忍不住要冷笑了。这洗白的手段,还真是当真高杆啊,都推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还向她卖了个大大的好! 她微微眯了眯眼,扯动嘴角,将自己的皮筒子手炉一股脑交给徐襄,缓步走上前,伸手握了芸娘的手,惊讶道:“这手冰的……芸表妹出来,怎么都不知捧个手炉?” 说着话,回身招呼徐襄道:“把我的手炉拿过来,与芸表妹先用着!” 芸娘看看果然听话地捧了手里送上来的徐襄,再回头看了江夏一眼,瘪了瘪嘴角,捧着手炉又要曲膝道谢,却被江夏扶住,只能微微垂眼,口中称谢:“多谢二表嫂!” “芸表妹这话可就生分了!”江夏拍拍她的手,退后一步,徐襄全心关切着她,立刻伸手将她扶住,一只手揽住了江夏的腰肢,另一只手则及时地帮江夏戴上了皮筒子。 江夏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复又回头对芸娘道;“说起来,芸表妹这么大冷的天还想着为我折花,我心里才是感动的不行,难道,你我在这寒天冻地里谢来谢去的,若得了风寒,岂不冤枉?好了,芸表妹出来怕也有些时候了,还是赶着回去暖和暖和吧。那屋子的窗台格子里,那只红釉茶罐中放的是姜糖茶,芸表妹回去先喝上一杯去去寒!” 芸娘垂着眼,到底曲膝道了声谢,“多谢二表嫂!芸娘告退!” 江夏也没再推托,然后侧了侧身,目送着芸娘裹了裹斗篷,直起身,脚步照样轻缓地离开梅林,往竹篱草堂那边去了。 徐襄却并不怎么关心芸表妹梅表妹的,他只打开自己的斗篷,将江夏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一边道:“你身子不好,就在屋子里歇着,何必亲自走出来挨冻受累的?” 江夏垂着眼,将眼底的一抹冷笑掩下去,抬了眼看向徐襄:“家里来了这些客人,我在屋子里也躺不住呀!本来,就被人说成是不孝了……”最后一句,声音就很小了,垂了眼小声地嘟哝,却比大声嚷嚷,更透出十倍百倍的委屈了。 徐襄叹口气,伸手拥紧了一些,低声道:“你重着身子,世人都知道的,哪里就会说什么……即便有人说些什么,你不去理会就是……” 江夏咬着下唇,只垂了眼,并不做声。 这一副满心委屈无处诉的模样,与她平日开朗豁达的样子大相径庭,却更深地触动了徐襄的心,让他心疼的就像揪起来。 “放心吧,那些声音很快就没有了……”徐襄含混其词的一句话,似乎只是对妻子的一句泛泛的宽慰,仔细琢磨,却又似乎隐晦地透露着什么。 江夏就想起了赵赫,进而联想起了肃王…… 她眼光已转,挽了徐襄的手,笑着道:“我走都走到这里了,还没见着梅花呢,你陪我去看看可好?” 看着妻子满眼的希冀,徐襄自然不好违拗她,笑着点头应了,却先叮嘱一句:“可不能待久了,看看咱们就走!” 江夏自然点头答应了,回头吩咐水香:“你去取咱们的剪枝剪刀来,挑着好的剪两枝回去供着……” 看着江夏兴致勃勃地样子,徐襄宠溺地笑笑,低声道:“我倒是觉得,你攒发更好……我们看看,挑几枝好的,剪了给你戴。” 江夏微微扬着眉梢回头看,看到徐襄一脸的笑意,温柔宠溺中,透着厚厚的温暖……说实话,刚刚看到顾五郎之后,江夏心里升起的那一点点猜疑就散了。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芸娘对徐襄绝对是有好感的,不是表哥表妹的亲情,而是男女之间的心动! 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徐襄让芸娘心仪,却大概是错不了的。 今日有芸娘,够聪明,够清傲,不屑于做出下作之事,那么,明日后日,自然也少不了对徐襄垂涎的女人…… 她只是想知道,徐襄眼中的这份温暖,真的能永远持续下去么? 第883章 不敢休你吗? 等水香拿来了剪刀,江夏却改了主意:“这花儿还刚开,就此剪了倒是可惜了。不若让它们留在枝头,每日里想看的都能偶来看看,岂不更好!” 徐襄看着她笑:“如此也好!这几****休假在家,每日陪你过来就是。” 这两个人你好我好的,水香和紧跟着赶来的东英更没什么可说的,很有眼色地退到一旁,远远地等着,夫人由她们家老爷揽着,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地在梅林子里赏玩。 待把三株早梅细细把赏了一回,徐襄担心天气太冷,江夏身子弱受不住,催促着一起离开了梅林。 江夏还想着去竹篱草堂一趟,却被徐襄态度强硬地拦住。 “反正你也准备周全了,就那一群小姑娘自己玩去,犯不着你再去跟着受累!”一边揽着江夏回到正院,徐襄一边劝慰着,亲自帮江夏除去了斗篷和大衣裳。 他抖了抖江夏的湖水蓝水纹缂丝褙子,突然笑着道:“芸娘那件袄子也是你的吧?” 正放松着的江夏心中一凛,骤然转回头去。 却见徐襄自顾自地把褙子交给旁边伺候的丫头,一边转回来,拥着她往里屋里去,一边道:“你的衣裳还是莫再送人了吧……我之前差点儿认错了人,还好顾家五郎突然冒出来,要不然可就出笑话了!” 江夏的一边眉毛慢慢地飞起来,挑在半空中,好半天落不下来:“顾家五郎突然冒出来?” “嗯,我看着芸娘站在那梅树下,恰好她抬手去够那梅树枝子,露出一大片衣角。那衣服我见你穿过一回,就只当是你……顾家五郎却突然从她后边跑出来,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何苦折了它去!’……芸娘受惊跳开,我才知道不是你。” 江夏听得愣怔片刻,突然嗤地一声笑出来。 笑了一回,江夏忍住笑道:“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往那边去了?” 徐襄突然露出一抹羞涩来,转开了眼睛,略顿,方才道:“我想着梅花要开了,折几枝回来,给你攒发!” 江夏突然又笑了,只不过,这次,她的眼圈儿也随着那么绽开的笑意红了,有一层水雾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停下正在整理衣裳的手,疾步过去,伸手搂住徐襄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投进徐襄的怀里去,半天,方才吐出几个字:“你就祸害我的花吧!” 徐襄紧了紧揽着妻子的胳膊,低声感叹;“夫人此言不通,明明是夫人美色惑人,怎么反倒是为夫的错!” 江夏扯着唇角无声地笑起来,片刻,她开口,却已经转了话题:“要不要送太夫人回去?” 若是旁人听到这话,大概会意外不解,徐襄却瞬间就明白了江夏的意思。 他微微一顿,道:“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替她调治一下身体……总也得她的病情稳住,要不然怕是经不起长途奔波……” 江夏嗯了一声:“那我就再琢磨琢磨,想个法子……” 正说着话,碧纱橱边的帘幔挑起,徐慧娘突兀地冲了了进来,东英恰好去厨下拿饭了,只有水香和几个小丫头追着进来。 “大姑太太,大姑太太……哎哟……”水香一路阻拦,却根本拦不住,反被徐慧娘愤怒地一脚踢倒在地,头恰好磕在红木雕花的碧纱橱上。 江夏听到动静就从徐襄怀里退出来,恰好看见徐慧娘一脚踹倒了水香,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那边两三个小丫头急忙上来,伸手去扶水香,却被赶过来的江夏拦住,只让小丫头扶住水香,她自己蹲下来,替水香查看伤情。 徐慧娘一脸盛怒,气的脸色胀红、眉毛倒竖着,盯着徐襄冷声质问:“呵呵,二弟这话怎么说的,母亲进京来投奔你,短短数日就气病了不说,如今临近过年,你们竟然又要将她送回去……之前有人说你们不孝,我还不信,今日听这话,竟都是真的了!” “大姐误会……”徐襄开口欲言,却被徐慧娘挥手打断。 她气急了,近乎歇斯底里地转身盯着江夏道:“我知道你与母亲曾经有些龃龉,但那些都过去几年了,我还想着母亲既然同意了你嫁进来,你也就该放下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包藏祸心,先是暗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想着加害母亲,如今竟然又狠心地调唆襄弟不奉养亲娘……你这是想着害了娘亲,误了襄弟的前程,更是要祸害了我们徐家啊!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徐家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我襄弟又是哪里对你不够好,让你仇恨成这般,竟是要不毁干净不甘心呐!” 江夏已经查看完水香的伤势,确定没事,这才缓缓站起身,转回头看向赵慧娘。 徐襄走过来挡在江夏面前,一边对徐慧娘道:“大姐有所误会……” 徐慧娘却根本不听他说,伸手一把拉开徐襄,一边道:“你不用护着她!……我之前一直顾念你,才一再忍着她,却不想姑息养奸,更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恶毒!……她竟敢如此!……不但气病了咱娘,还……” 徐慧娘说着说着又要重复前言,江夏却不想继续听她这么乱喷。 她啪啪啪地拍手鼓掌,成功地打断了徐慧娘的乱喷,冷冷一笑,道:“大姑太太这一番话说的真好,真是气愤填膺,义正辞严啊!” 徐慧娘愣住了,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徐襄也有些惊愕地转头看向江夏:妻子这是怎么了,可不是气疯了吧? 江夏却丝毫不理会众人的表情,只冷冷盯着徐慧娘,微微冷笑着道:“大姑太太这么一通指责,然后想要怎么处置我?是不是想让徐襄休了我?还是学人直接勾结人牙子,将我卖了去?还是说,干脆给我三尺白绫?或者,想给我一杯鸩酒?” 江夏声音不大,语气也越说越平静,就那么淡淡地说着,却让徐慧娘隐隐有些心惊胆战的,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一步。待她背后碰到桌子,退无可退,仿佛才一下子找到了底气,手扶住桌沿儿,努力撑着自己站稳了,瞪着江夏,歇斯底里道:“你,你这恶毒妇人,你当不敢休你吗?” 第884章 徐家事 “大姐!够了!”徐慧娘的话音未落,就被徐襄厉声喝住。“我与夏娘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夏娘又怀了我的骨肉,我万万不会背弃夏娘,更不会做出休妻之事。母亲生我养我,我万不敢不孝,更不会不赡养高堂老母,但这些事情,都是我徐家之事,大姐已经出嫁为景家妇,就且过好你的日子,徐家的事,就不许大姐操心了,兄弟我自然理会得!” 徐慧娘本来胀红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她两眼紧紧盯着徐襄,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半晌才道:“襄弟,你……你竟然如此绝情?” 江夏看着徐慧娘一脸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一脸悲绝的样子,还真是忍不住为她叹息! 这个时节,女人出嫁后最大的依仗就是娘家!特别是家势向好兴旺的娘家,更是出嫁女背后强有力的支撑。为了不得罪亲家,婆家人和丈夫也不会做得太过,起码保证表面上的尊敬。 徐慧娘之前因病,容貌大损,衰老的厉害,尽管江夏尽心替她调养后好转了不少,却也已经无法与病前相比,更无法与那许多年轻娇美的妾室丫头相较。 再加上,徐慧娘性情越来越古怪、偏激,常常做出来无脑之事来,让景谅恼怒,一而再地,渐渐忘却了曾经的恩爱,厌恶一天重似一天。 徐慧娘如今在景家,上有日渐不喜的公婆、小姑,下有好几位娇媚争宠的妾室,连丈夫也恩爱渐无……特别是长子羡哥儿被婆婆接了去养了几年,与徐慧娘并不怎么亲近,小儿子卓哥儿年纪又太小……她能保持着眼下这份相对平静的日子,大多还是因为徐襄在朝中的前程无量,还有弟媳江夏的圣眷正隆,如今,徐襄却说出这般绝情之言。 这话要是让景家人知道了,景妱娘还能维持着眼下相对平静尊容的日子么? 她对自己的处境比任何其他人都清楚,是以,徐襄一番狠话撂下来,她率先就变了脸色! 转瞬,刚刚还凶神恶煞,喊打喊杀的徐慧娘眼圈儿一红,眼泪鼻涕就齐齐涌了出来,淌了满脸,她看着徐襄,上气不接下气道:“襄弟,你,你真的这么绝情么?” 江夏看不下去了,拍拍徐襄的手,转身往里屋里去了。 他们姐弟之间有什么话,爱咋说咋说去,她不奉陪了! 说是这么说,进了里屋,江夏还是吩咐跟着进来的水香:“你打发个人去请魏嬷嬷和太太跟前的田氏胡氏过来……” 那几个人都是徐家的老人……这当口儿,徐慧娘大概也不想见到景家人。 水香答应着匆匆出去,江夏招呼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净房,拿温水洗了手脸,一边那布巾子擦着一边走出来。 “夫人,奴婢出去,正好遇上连翘姐姐和东英姐姐,连翘姐姐带人亲自去了!”水香也正好转回来,她身后跟着进来的东英,一声不吭地站在了里屋门侧。 江夏淡淡一笑,招呼着水香过来,替她拆开发髻! “夫人,这个……”水香将那一枝并蒂的红色山茶摘下来,送到江夏眼前。 江夏顺手将山茶花接了,用手心托着……山茶花花期长,最长能开半月,如今,却因着某人一时心血来潮,这一枝花戴在她头上不过半天,却已经萎蔫了。 呆呆地看了片刻,江夏暗暗叹口气,将花朵丢进旁边的纸篓里,微微回头,淡淡吩咐水香:“就挽在头顶吧!” 挽在头顶一般是男式发髻……如今江夏在家已经很少做男装,故而,这话一出,水香就是一愣,随即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依言,帮着江夏挽了头发。 江夏默默地取了一枝竹根簪子,递给水香。然后起身,自己走向衣橱,拿了一件靛青色竹叶暗纹绵袍穿了,也没系腰带,任由衣摆飘逸着,然后转身往外走过去。 水香满脸忧心,却慢了半步,倒是候在门口的东英,一声不发地跟了上去。 等水香脚步匆匆追到二门处,却遥遥地只看见东英扶着江夏上了马车,自己也紧跟着跳上去,然后,马车启动,一路出门去了。 水香又担心又着急,脚步匆匆转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跑去回了红菱姑姑。 正盯着后园子两处待客的红菱姑姑听了这信,却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沉声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水香连忙道:“小的跑到门口没追上夫人,第一个就是来回姑姑了,其他人……大概还没人知道。” 红菱姑姑点点头,叮嘱她道:“你安心回去,好好替夫人收拾着,只管守在屋子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提及。……老爷也不要说!” 水香咬着嘴唇,一脸紧张,却仍旧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 红菱姑姑挥手让她回去,她自己在芙蓉浦外头略略沉吟了片刻,随即就唤来芷兰,叮嘱了几声,她自己匆匆起身,往前院去了。 刚刚,魏嬷嬷和田氏先后过来,很快安抚住了徐慧娘的情绪。之后,徐襄就将她送到了郑氏这边。在路上徐襄只说了一句话:“大姐莫怪弟弟说话不留情面,你还是好好想想,夏娘可从曾对不起母亲与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还是怕了徐襄的威胁,徐慧娘收拾了情绪,见到郑氏虽然眼睛还略略有些发红,却已经能够保持镇定了。 郑氏询问了几句,也被她应付过去,没再细细追究。 徐襄问候几句,也就托口有客人要照应,匆匆走了出来。只不过,等他回到房间里,却不见了妻子,询问丫头,丫头也只是垂首答应着,没人知道江夏去了哪里。 徐襄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此事声张不得。他匆匆走出去,唤来自己的长贵长福,低声吩咐了,然后,自己裹了裹身上的狐皮斗篷,一路往后园子里去了。 那些半大小子他可以不理会,但顾清芝、景谅、裴佑卿、任川南等人却要他去招呼着。 芙蓉浦又有内外两个房间。 顾清芝、景谅这些成家立业的,就在里间里,安静地喝酒说话。江家兄弟、顾家兄弟一群大半小子则占了外间,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畅快自在。 徐襄绕过外间的大屏风,直接进了里屋,一抬眼就看见屋里又多了两个人,一身绯色锦袍,修眉俊目,意态懒散随意的,不是别的,正是顾家老二顾青茗;另一个气度沉稳,五官相对平淡一些的,则是郑家少东家郑广达。 第885章 秀才遇上兵 一见徐襄进来,裴佑卿就率先笑着道:“你这做主家的忙什么去了?哪有你这般待客的?” 徐襄拱手赔礼:“刚刚家里有些许小事,去处理了一下,失陪了,对不住,对不住!” 裴佑卿又笑:“你又不能罚酒,就这么放过你也不甘心……这样,他们刚刚说了,要去庄子里打猎,你就把这活儿接下来吧!” 在座的诸位,除了防疫院那几位年轻院使资历薄一点,其他人,十有五六都在城外有庄子,真要打猎,哪里还找不着个庄子,这么说,也不过是逗乐取笑罢了。 徐襄心里惦记着妻子,这会儿却不能表露出来,只笑着连连拱手应了:“那就定下,后天咱们一起出城。明儿空出一天来,我也好让人去收拾准备妥当了,免得去了,有不周全之处。” 顾清芝年纪稍长几岁,这会儿却也笑着道:“是得准备妥当些,免得你再如今日这般,我们也能自在随意去!” 徐襄笑着拱拱手,又说笑两句,就转身走到顾青茗和郑广达身边招呼。 与顾青茗认识的最久,与郑广达却是姑舅表亲,自然放松许多。 顾青茗率先就看出了徐襄的不对,他微微蹙着眉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这么低声一问,郑广达也带了丝犹疑,也低声问道:“可是姑妈和弟妹的身子又有什么不妥当么?” 因为有芸娘在京里,郑广达自然特别关注徐家的事情,得知郑氏病倒,之后江夏为了给郑氏治病,也累得动了胎气,差点儿出了事……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才在年前事务繁忙的时候,排开冗务,匆匆赶进京里来。 徐襄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她们都无事……” 略略一顿,徐襄用眼角扫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然后才低声道:“是夏娘受了委屈,匆匆出门去了……未曾留话。” 不说明去向,离家而去……这对于一个成了亲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搁在现代,能够称得上是离家出走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真的不留下话就跑出去,说找不着了,还真得就找不着了。 是以,一听徐襄这话,顾青茗和郑广达都变了颜色,郑广达是惊讶之后的忧心,顾青茗却仅仅是盯着徐襄,怒目而视。 他差一点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对着徐襄挥拳相向。他一直不肯放手,终于将夏娘娶进了门,难道就是这么对她的?让她受了委屈,竟连个诉说处都没有,只能无声地出门离开…… 就夏娘那等豁达性子,得是受了多大委屈,才会不顾家中有客,自己离家出门! 郑广达反应过来,第一时间道:“打发人跟着了么?” 徐襄点点头:“已经打发人出去了。” 郑广达随即道:“你的人出去太招眼,我带了些人手,我吩咐一声去!” 说着,他转身出去。 在场的人多与他并不是特别相熟,他们站的地方也离着那边的人比较远,故而,大都没注意他离开,只有在场中一直沉默着毫无存在感的赵赫,敏感地看了过来。 待郑广达一走,顾青茗就无声地凑了过来,他几乎是贴到徐襄的耳朵边儿,低声道:“你竟然让她委屈至此?” 说完,一口将手中酒干了,将酒杯随意往窗台一放,转身走到大哥顾清艺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又拱手对在座诸位告罪道:“突然有点儿急事,要兄弟去处理一下,后天狩猎喝的酒兄弟包了!” 景谅与他最熟,立刻笑着扬声道:“对你来说,普通酒可不行,我们要喝三十年的枫露酒!” 说是枫露酒,其实是秋季粮食熟了后酿制的酒,是江夏推广蒸馏法之前度数最高的酒,特别适合窖藏。只不过,枫露只是江南一个名宿自酿,出产量极少,每年也不过几百斤。他待客、窖藏耗费大半,真正存下来,并流出来的也就寥寥无几了。三年前,那位名宿故去,再无人酿出枫露酒,枫露酒就更显珍惜。十年陈的枫露据说已经高达十两黄金。三十年的价格之高可想而知……当然了,谁也不知道,三十年的陈酿是否还有。 是以,景谅一说出口,众人只当他玩笑,都跟着笑笑罢了。 却不想顾青茗竟是一口应了:“这个好说,兄弟那里刚刚存了一小坛,既然景兄说出来了,少不得兄弟得拿出来,与诸位一起分享了!后儿咱们一起喝酒,今儿兄弟就先告辞了!告辞!” 说着话,一脸笑地匆匆辞了出去。 待得郑广达和顾青茗先后走了,徐襄也回到了众人中间。除了赵赫,或者也有人察觉到了一点异样,但既然徐襄不说,众人也没有谁多嘴去问,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未时中,大家伙就陆续散了。 徐襄送客转回来,没再去后园子看那些半大小子溜冰、哄闹,只转身去了客院。 客院里静寂无声,只有两个面色肃穆的随从,如标枪一般立在门口两侧。 徐襄一踏进来,脚步也不由为之一顿,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肃州西路军大营,而是他家中的客院! 时隔几年未见,刚见到赵赫之时,他也只是惊诧与对方的蜕变和成熟,在人前,赵赫甚至能够收敛起几乎全部威压和戾气,离了人前,在这么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院子里,隔着门,却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和肃冷,连他也为之心折! 嘶,这厮竟成长至此! 脚步略顿,徐襄继续往里走,直到他走到门口,那两位侍从也没动一动,甚至在徐襄看着,那两个人似乎连眼睛都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拱手道:“劳烦二位替在下通报,就说元帅故友徐襄徐析文来访!” 左手边那位侍卫仍旧目视前方,纹丝不动道:“爷有吩咐,徐大人到了,即刻请进,不必通报!” 徐襄又是暗暗吸了口气,这看似宽厚的对待,怎么让他觉得,比等通报更被怠慢了呢? 瞥了两个门神一样的随从一眼,看那白净的面皮和最普通不过的打扮,却无法掩盖沙场拼杀历练出来血腥冷酷之气! 罢了,谁让他秀才遇上兵了! 第886章 入宫了 就在数十上百人,或明或暗出来寻访的时候,江夏却并不知情。 她乘了车,没去国子监的旧宅,也没去逛街消遣,她只是……进宫了! 自从给郑氏治病晕倒,她已经十余天没进宫了。其间一次大朝会日的平安脉也告了假。 如今,眼看着伤寒病情蔓延,她已经等不到冬至假期结束,再进宫奏禀了。而且,这次进宫,也是她之前就确定好的,只不过,提前了一天,原计划是冬至假第三日的。 冬至祭祀,皇家也不例外。 皇上前一天冬至节去太庙祭祀,礼仪繁琐,也着实累了。故而,今日就放松着自己,就在景仁宫里,陪着小皇子消磨。 听到通报,成庆帝也微微意外地笑道:“江爱卿不是病了,怎么突然请见了?” 景妱娘就在旁边看着皇帝和小皇子玩耍,听到这话,就笑着道:“臣妾猜啊,能让江大人这么着急进宫的,只有一件事……” “哦?”成庆帝微微侧了头,眼中隐约露出一抹兴味的笑来。 成庆帝正教小皇子下棋呢,小皇子刚刚就玩够了,听到夏姨姨来了,立刻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拍着小胖手跳起来:“夏姨姨一定是想懋儿了,进宫来看懋儿的!” 成庆帝回头看向景贵妃,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一把抱起儿子,成庆帝哈哈大笑着起身:“嗯,父皇倒是觉得,你夏姨姨是想父皇了!” 景妱娘在后边只觉得腿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扑倒下去。等她伸手扶着旁边的小太监站稳了,再抬头,那一对兴冲冲的父子已经走出去了! 客人来访,主家迎候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臣子觐见,皇帝亲迎,还是带着小皇子亲迎的事儿,又出现过几次? 景妱娘只觉得心里一阵又酸又涩,滋味杂陈着,却不得不打点起精神来,匆匆走到妆台前看了看妆容,又略略整理了一下鬓发、珠翠,这才匆匆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襟,一边调整着自己的表情,扬起满脸雍容端庄的笑来,紧跟着走了出去。 越到这个时候,她越不能落后、怠慢。一旦落后,一旦怠慢,她就真的输了! 江夏并没有着官服,再简单随意不过的直身靛青色竹叶暗纹缂丝绵袍,裹着一条青灰色的漳绒暗纹狐皮斗篷,身后跟着普通丫头装扮的东英,一路缓缓而来。脸不施脂粉,眉不画黛墨,唇未沾胭脂,甚至连发髻上也只是最素淡不过的竹根簪子,就这么信步行来,却偏偏如寒兰吐幽,寒梅傲雪,生生把周边一切都黯淡成了背景,山水画一般,她就是那画里走出来的上仙,不沾半点儿烟火气…… 景妱娘匆匆赶出来,抬眼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瞬间,她脸上的笑就几乎崩塌了去。 在这样淡如水墨的人面前,她身上富丽的绸缎、绫罗、头上插戴的珠翠簪环,瞬间成了俗气的代名词。 对方是清泠泠不沾烟火的仙子,她就被衬成了三丈红尘里打滚挣扎的庸脂俗粉! 天地间一片清净,江夏脚步轻缓地走近。 懋儿脆脆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周遭的沉静:“夏姨姨!” 江夏应着,伸手来接,成庆帝也配合地把懋儿送进江夏怀里,只不过,他的两只手却没有撤回来,而是在一旁帮着江夏托着懋儿日见沉重的小身子,一言未发,却满脸含笑地转身,陪在江夏身侧一起转回来…… 落后几步追出来的景妱娘面对这样一幕,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最多余那个! 明明是她的皇上,她的儿子! 她一愣的功夫,那边江夏也反应过来。 她笑着把懋儿送回了成庆帝的怀里,一边拱手见礼,一边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小殿下!小殿下太招人疼,让微臣忘了礼仪,还望皇上和娘娘恕微臣不情之罪!” “哈哈……”成庆帝笑的开怀,一边道,“朕早就准了你免礼,怎么又拘束起来!” 景妱娘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住,缓步走到皇帝身边,一边伸手扶住江夏,一边笑道:“夏娘与我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皇上也免了你的礼,你又何必总是这么拘束执礼?这样倒是显得生分了呢!” 江夏抬眼看了看景妱娘,又看了一眼成庆帝,微微笑着垂了眼道:“皇上和娘娘宽厚恩慈,微臣却不敢忘君臣之份。礼不可废!” 几人客套几句,成庆帝率先转身,并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跟着景妱年出来的奶娘。 江夏落后两步跟在后边,听成庆帝朗声问:“江爱卿前几日身子不适,如今可是大好了?” “多谢皇上垂询,微臣身体已无大碍。”江夏半垂着头答应着,一边回道,“微臣此次进宫,一来是想着天气变幻,来给皇上娘娘和殿下请个平安脉。二来,却是防疫院发现了京里最近患上伤寒之人骤然增多,俱微臣去钦天监请教得知,明日,最晚后日,就可能会降下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故而,微臣才急赶着进宫请见,希望能够尽快布置下去,妥善安置,以免太多民众遭遇大雪后,真正形成伤寒疫情。也避免贫苦百姓流离失所,冻倒街头。” 一听江夏与皇帝议起朝事,景妱娘就自动沉默了。大庆虽然没有‘后宫不干政’的明文,却也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后宫之人,若不想被朝臣一起攻讦,大概没人敢去随便触碰这个。 成庆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去,转而流露出一抹肃穆之色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人间帝王,同样也是万千百姓天下黎民的皇父。他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同时也肩负着天下百姓的平安喜乐,甚至温饱悲喜。 一直沉默着,进了景仁宫大殿,皇上走到上首落座,江夏也在皇上赐下的座位上坐了。景妱娘则带着小皇子暂且告退。 皇上这才缓缓开口:“伤寒疫情一事,江爱卿可有查实?” 江夏答应着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写好的折子,双手捧了递上去。 第887章 再见赵一鸣 奏陈了事情,又上了奏折,成庆帝拿了折子看了一遍,就先搁下,转而看着江夏道:“此事朕已知晓,会尽快交付京城府衙,配合防疫院办理。” 江夏拱手致谢,就听成庆帝放松下来,笑着道:“正值午饭时分,江爱卿不如留下来用饭吧!” 这话就是客气了。不过,能够得到皇上的客气,江夏也算为数不多的一个。 她恭敬一礼,婉拒道:“多谢皇上厚爱,微臣就不妨碍皇上与娘娘和小殿下共享天伦了。微臣告退。” 从宫里出来,离着四喜楼倒是不远了,江夏略略有些心动,却终究没去。她吩咐马车,一路往刘水生和小妹曾经住的小宅子里去了。 那边,也曾经作为安置和教导昆仑奴的所在,如今,那边的昆仑奴已经被送往各处四喜楼,院子却没有空置,反而进一步扩大了几倍,将周边一些民房高价收购过来,维修改造,成了东西三路五进的格局。 江夏来到此处,也非心血来潮,只因为,今日有一位故友,刚刚进京,被她安置在了此处。 此人与徐家郑家渊源皆深,在江夏面前,更是一直以学生自居,就是三岔镇济生堂的坐堂郎中,赵一鸣。 在门前下了车,江夏展目四望。 原来这宅子就临近巷口,如今往两侧扩了之后,自然就扩到了大街上。原来在胡同里的小如意门,也改造扩宽了不少,临街的厢房推倒改造,如今成了一溜儿十多间的沿街门面房。与其他临街铺面不同,这里的门面房只有两个入口,一个朝着大街,另一个则更应该称其为后门,朝着院子开着,从那个门过去,很轻松就是一条甬路串联的三个独立院子,每个院子里的正房、厢房、倒座都经过了改造维修,一律白墙青瓦,门窗洁净,窗户中间都镶了玻璃的美人眼…… 打眼一看,这院子整齐是整齐了,却多少与平常居住的院子有些不同。 若走进屋里去,则会发现更多的不同。不管正房还是厢房、倒座中,都没有正常的家居摆设,只有柜子、床和凳子。一间屋子里至少摆着两张床,每张床配着柜子、衣架、桌子和凳子,一间屋子中间有帘子,拉出来,就能将两张床的位置隔离开来,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江夏抬脚走进大门,得了信儿的赵一鸣拿着帕子擦着嘴,匆匆走出来迎接:“师傅怎地亲自过来,学生正想着吃过饭,就过府拜见。” 江夏本来负着一只手,听了这话,再看赵一鸣那诚恐诚惶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赵先生,你这样,让我怎么接话?”边说着边忍了笑,江夏笑着摆摆手,止住想要开口的赵一鸣,道,“赵先生,我还是原来的江夏娘,你再这样拘着,我可就要转身走了。我受不了这个!” 赵一鸣讪讪一笑,拱拱手应了,侧身引着江夏往里边去。 从大门里进去,靠近大街的东路成了对外营业的诊室、药铺和病房。中路则是手术室、治疗室和教学室,其中,教学室兼着书房。再往里的西路,则成了宿舍、厨房和仓房等后勤所在。 而这些还是明面上的,在中路往后,最里边的一个套院的正房是教师休息室,江夏也给自己留了一间。外人不知道的,从这一间屋子进去,还有个隐蔽的后门,走进去,就是另外一家宅子的后院。这里是江夏给自己置办的一个院子,不大,只有三进,外边看着简单干净,却多少有点儿陈旧。走进去,里边的陈设却都是极好的。她在徐家安歇小零碎收拾起来,暗地里都被她搬到了这边来。 而这个院子的安防也绝对一流,里边与南芜东英类似身手的丫头婆子,就足有十多人。就连开在另一条街上的大门上,看大门的一对老夫妻,当初顾青茗送过来时,也特特叮嘱了江夏,好生看待,不能怠慢了。 结果,江夏让他们自己选屋子,人家一眼就看中了门房,于是,就成了这宅子的看门人。江夏不知其姓名,那面容和善,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老者自称林生,江夏就称他们为林叔、林婶儿。 江夏此时随了赵一鸣一起来到西路的餐厅。 因为人手未到位,这边只有赵一鸣和他带着的两个小厮在用饭。 江夏到了,小厮们赶紧带着吃了一半的饭菜下去。东英则看着江夏落座上了茶,就即刻去了厨房。 她们主仆没有用饭,路上却买了些熟食,东英拎了到厨房略作加热、收拾,装了盘就先送上来。 连带着热好的菜送上来的还有热水,江夏洗了手,就与赵一鸣面对面坐了,一边吃着饭,一边听赵一鸣说起济生堂的发展。 有了江夏留下的方子,济生堂如今不但闻名临清,就是济南、德州几府的人,也多有慕名过来求医看病的,仅仅坐堂郎中就发展成了五个,其他抓药的、炮药的等等伙计,更是加了几十人,规模一日无两。 这一次,若不是又郑氏生病的因由,赵一鸣想离开进京还不得脱身呢! 看赵一鸣说起这些来,渐渐去了拘束,表情说话都放松下来,江夏也越发欢喜愉快起来。 两个人叙了一会别情,江夏就说起这一处正在筹备的医馆! 在她的心里,她更想直接开办一所医学院,教导有志学医的孩子学习知识、医术,只不过,单纯的医学院不说单纯的投入没有盈利,单单形式上就很容易受到人攻讦。于是,她不得不采取迂回之策,开办了一个大型的医馆。 她这个医馆与别处不同的,就是设有住院部和手术室。最初,她只想着主要接诊外伤手术,之后渐渐打下基础之后,再开展开腹、开胸等大型手术。当然了,以后有了条件,她更希望能够开展更精细更复杂更先进的手术,这也算是她的奋斗目标吧! 第888章 一个清净处 东英还温了一壶酒送上来。分别给赵一鸣和江夏斟满了。 “师傅,你……”赵一鸣看着江夏眼前的酒杯脸现迟疑。 江夏笑着举杯:“这是最上乘的金华酒,少饮无妨。我就这一杯,替你接风!” 赵一鸣连连点头,双手捧了酒杯,以后饮尽了。 “不知太太的病情如何?”赵一鸣喝了酒,东英又上来斟满,他也就问起此次进京的目的来。毕竟是,打着给郑氏看病的借口来的,他总觉得要先问问正事儿,不然喝了酒,怕心里不明白了。 江夏抿了一点酒,淡淡道:“进京路上受了寒,又累着了,进京后就难免有些虚损。我还没给她调理过来呢,又生了气……”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垂了眼,顿了一下,片刻,才接着道:“你也知道的,她总是对我有些芥蒂,病倒后,不知怎么的,就拒绝我给她治疗,我的方子也不肯再用。要你进京,并且要住到景家去……可耽搁了治疗之后,她的病情加重,去了景家不几日,不得不将她送回来……我用金针刺穴之法,帮她疏通血脉……却已经无法完全恢复。眼下,只能慢慢调养!由王太医每隔三日过来给她请脉下方。我金针刺穴之后,缓了几日才能出来走动……为了免得她见了我气恼,我也一直没过去见她呢。所以说,眼下她的病情,我也不是太了解。不过,已没有大碍,你且休息半日,明儿一早过去请脉就好。” 赵一鸣听得叹息不已:“太太进京,还想着她终于想明白了,刘掌柜我们还欢喜了一阵……却没想到居然弄出这许多事。唉,原来太太算是听开通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就糊涂了呢!” 江夏并不对郑氏做评论,她淡淡一笑,又举杯与赵一鸣共饮一次。连续三次,江夏将一杯酒喝完,赵一鸣则连饮了三杯。 江夏收了酒杯开始吃饭,赵一鸣自己将一壶酒喝完。 吃饱喝足,看着带了些酒意的赵一鸣,江夏安慰地笑笑:“你且好好歇着啊,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辞了赵一鸣,出门登车,一路绕到后边的院子,悄无声息地住下了。 “我就想在这里安心住几日,静静心,你们谁也不准走漏风声。”江夏进屋,第一句话就是吩咐宅子里的一干人。 众人齐声应着。江夏又回头吩咐东英:“想办法给越哥儿传个信,别让他惦记着我,就说我过几日就回去。” 东英低声应着,转身出去了一趟,不多会儿就转回来了:“妥了,夫人放心吧!” 江夏并不问她们用了什么方式,她只要结果。 了了心事,江夏走进净房,半人高的浴桶中已经放了热水。 江夏叹了口气:若是能用药浴泡个热水澡,才更解乏松缓,可惜,如今她大着肚子,那些舒筋活络的药却是绝对不敢碰的。 东英无声地走上来,低声道:“让奴婢伺候夫人沐浴吧!” 江夏歪头瞥了东英一眼,南芜和东英两个丫头看着木愣愣冷冰冰的,却实在是心思机灵的人。只不过,这伺候沐浴,她真的可以? 不过眼下没有旁人,江夏只能点头应着:“就帮我擦一擦背就好!” 东英低声应着,拿了帕子替江夏擦背。没想到,动作竟是很轻柔,很舒服,并没有力度太大,控制不好的情况出现。 过了片刻,东英询问过后,又给江夏揉捏了一回…… “哎,东英你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这首推拿技术指定是练过吧?” 东英声音刻板道:“学过点穴功和分筋错骨手,只要注意力道把控,推拿也就不难了。” 江夏愣了片刻,忍不住失笑摇头。 她倒是忘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不是力气越大越好,而是对力道的运用和把控,才是重中之重。武艺越高的人,对力道的运用和把控也就越精细准确,再加上点穴功的认穴功夫,还真就如东英所言——推拿又算什么!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又有东英替她揉捏推拿了一番,江夏觉得整个身体都酥了,完全放松下来。 等洗完澡,抹了一点点润体露,钻进被窝不消盏茶,江夏竟然就沉沉睡过去——她这些日子实在是累了,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积压在身体的疲惫就一下子涌上来了。 这一觉,江夏睡了足足三个时辰,从午后,一直睡到夜色深沉。 睁开眼睛,江夏还有一刹那的怔忡,随即,她就想到了自己身在何方,身处何境了。 她放松着身体,在被子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果断地爬起来,下床、穿衣。 东英无声闪出来,却几位妥帖地伺候着江夏穿了衣裳。 江夏回头看一看灯光昏黄的房间,还有那张给了她一个舒适饱满睡眠的床,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她终究无法做到任性,她终究还得自己回去。 她做不来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她需要回去面对那个局面,面对她给自己的人设和责任。 伺候着江夏洗脸、梳头,东英终于吐出一句话:“顾二爷在前院!” 江夏微微一笑,透过镜子里看了东英一眼。 东英面色一紧,立刻松开江夏的头发,跪下去道:“奴婢们不曾泄露夫人行踪。” 江夏放松笑笑,抬抬手示意她起身,道:“我没有怀疑你们,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是他送给我的,我在这里出手买院子,他大概早就知晓了。没什么奇怪的。” 顾青茗之才不说比徐襄高,至少不比他的几个兄弟差。他舍了科举仕途,专心经商……江夏可不相信,他只是表面上为了挣钱的快感。他指定有自己的信息网络,不管他是为了经商,还是为了肃王。有了那等信息网络,她的一些动作他不知道才怪! 梳洗完毕,江夏起身往外走,东英连忙拿了她的斗篷来替她披上。 之后,又递了皮筒子和手炉过来。这两样东西湛湛新的,并不是她平常用的。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看过去,东英垂首道:“是顾二爷送过来的。” 第889章 离开京城? 江夏来到前院,挑起大厅的门帘子走进去,顾青茗正拿着一杯茶,靠坐在暖榻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伸直,明明是很放松,甚至带了些慵懒散漫的样子,落在江夏眼中,却偏偏看到了包裹在他周身的浓重的寥落和冷寂。 一瞬,江夏心中一酸,微微撇开了头。 “怎么就起了?”顾青茗却已经听到声音,转回头来。 看见江夏愣在门口,他即刻跳下暖榻,疾步走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她揽进怀里……但却及时醒悟,停在她两三步处,伸出来的手,生生折返到身后去。 江夏转回头,抬眼看过去的同时,眼睛漾出一片笑意:“让你担心了!” 顾青茗一甩手,嗤地一声笑,侧转身往回走:“别傻兮兮站在门口,进来说话!” 习惯了顾青茗的慵懒、散漫、甚至是温柔,江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率性。 她的眉梢高高挑起来,微微侧了侧头,看着顾青茗大踏步走回暖榻,然后看过来:“真的傻了?” 江夏呵地一声笑出来,然后在顾青茗瞬间的愣怔中,也跟着走过去,就在顾青茗对面坐了。 东英赶上来,替她除去身上的斗篷。然后就听顾青茗低声吩咐:“把饭摆上来!” “我……”江夏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她到现在还是不太会看天色判断时间,但看夜色深重,也知道,绝对不早了,至少也得二更天了。 她毕竟是已婚妇女,白天出来也还罢了,夜里还在外头逗留不归,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且,她也知道,徐襄指定急坏了吧…… 徐襄夹在中间已经够为难了,小小的任性一下就够了,若真的闹得大了,其实不亚于将把柄送到郑氏和徐慧娘母女。到时候,一个不守妇道,名声有碍,就足够她们逼着徐襄休妻了! 顾青茗却只是瞥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要回去再摆饭?” 江夏默了片刻,然后就作出判断,顾青茗说的确实有理。作出判断,江夏也就放松地落座,接了顾青茗递过来的一杯茶,顾青茗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以对,却谁都没觉得不舒服。 他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了,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多,但两人莫名地投契合拍,很多时候,两个人隔着千里,却总是配合的特别默契。她想做的,顾青茗总能替她达到。而顾青茗下一步想要什么,江夏也总能及时贴切地送到他的手中…… 他们配合默契,互相信任,即便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也没觉得丝毫尴尬,有的只是面对老友的舒适和放松。 饭摆上来,江夏面前是一碗饭,顾青茗面前则是一壶酒。 江夏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默默吃饭。 菜品入口,江夏就判断出来,这是四喜楼大厨的手笔,而且,菜色都是她喜欢吃的……更让她感动的是,菜里边特别贴合她现在的口味,没有一点点她沾不得的东西。 她目光一动,抬眼看过去,“谢谢!” 顾青茗仍旧懒懒散散地坐着,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酒杯一举,算是回应。 眼前这位的外表无疑是极其出色的。若说徐襄是那种传统文士的文弱清俊,那么顾青茗的身形其实更符合现代的审美标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却绝对不胖。因为四处奔波的缘故,脸色带了一点点小麦色,却绝对不粗糙,是那种极其难得的贵族范儿的淡金棕色,肤质也好。再加上出色的五官,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这么懒散地瞥过来,就已经很是勾人了,偏偏他还不知控制,那么一笑…… 江夏心跳顿了一下,然后撇着嘴低头吃饭。暗自腹诽一句:妖孽! 就是不知道,哪里来个高人,将他收了去! 这么一想,江夏的思绪有点儿跑偏:顾青茗比徐襄还大两岁,徐襄到年就二十四周岁,按虚岁就是二十五了。那顾青茗岂不就是二十七了? 现代二十七还自称男孩的人大有人在,可在这个时代,二十七岁,几乎就可以称为老男人了。有手脚快的,三十岁就当爷爷了……额,顾青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这不只是耽误了孩子打酱油,这是耽误了孙子打酱油呀! 她是不是太不关心朋友了?京城里大把的好姑娘,她或者可以替他踅抹踅抹,找个好姑娘将他收了去?! 儿子孙子什么的,她不怎么在意,可想到最后一点,江夏觉得自己隐隐地兴奋起来。顾妖孽被收的戏码,真是好让人期待啊! 心里勾画着顾青茗被收的情景,江夏心情愉快地吃完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搁下筷子,一边擦着嘴,一边看过去:“我吃完了,就回去了。” 顾青茗恰好仰首干了一杯酒,酒杯落下,他的目光晶亮亮的,隐隐带着某种特别东西也看过来。 “要不要……离开京城?” 江夏一愣,然后灿然一笑,摇头道:“或许会,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今天。我还有许多事没料理,就这么一甩手走了……嗯,不是我的风格!” 顾青茗凝视着她,突然撇过头去失笑起来。 江夏也笑得愉快,接过东英递上来的斗篷穿了,笑着招呼一声,抬脚出来。 冷的几乎凝固的空气挤压过来,江夏精神为之一振。 她抬头看向夜空那一片璀璨,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地干干净净。 顾青茗压抑在眼底的某些东西,她不是看不懂,但是,她却只能视而不见。她选择了徐襄,就只有徐襄。 她不信守从一而终,却绝对不会做出劈腿、出轨、甚至偷情的腌臜事来! 她选了徐襄共赴婚姻,她就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且,就目前来看,徐襄并没有对不起她,即使对上他的母亲,他也没有偏袒……她自己清楚,她绝不会问‘母亲和妻子同时落水,丈夫先救谁’的问题。,那是恋爱期抱着无限憧憬无限梦想的小女生的专属。 她自觉看透了生活,看透了婚姻,在婚姻中,最重要的不再是感情,而是义务、责任。 作为爱人,她可以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作为妻子,她更多的是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 第890章 舍不得 她愿意回去做个好妻子,并不妨碍她使点儿小手段。比如…… “夫人!爷的马车追上来了。”东英小声回报。 江夏撇了撇嘴,示意停车。 片刻后,车辕一震,门帘子忽地一下被挑起来,徐襄焦急的脸庞显现出来,一看到车内的江夏,就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夏娘!” 江夏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徐襄的手,将他引进车厢里来。 “夫君这么晚,急匆匆要去往何处啊?” 徐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片刻方才干笑着看向江夏:“娘子,为夫这不是看着天晚了,惦记你,出来接你嘛!” 东英乖觉地弯腰下车,几步跑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门帘子放下来,只剩了两夫妻,徐襄脸上的笑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紧紧握着江夏的手,道:“夏娘,以后别不声不响就离开好不好?……我,担心!” 江夏也不是不难过,毕竟,她与徐襄没什么矛盾,不过是郑氏和徐慧娘横生枝节…… 她正想要说什么,徐襄却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俯身压下来。 “我……唔,徐襄……”江夏的话没能说出口,就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淹没在两个人的唇舌之间。 她在愣了两秒之后,也伸手回抱住了对方,扪心自问,她是真的喜欢徐襄,喜欢他的沉静,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包容,喜欢他的正气,甚至,是他的严肃和清冷…… 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她如此眷恋他、依赖他的温暖,他的味道,乃至……他的身体。 她从最初的惊讶被动,渐至积极地回应…… 好一会儿,彼此觉得累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来,却仍旧不舍地离开对方的怀抱,甚至彼此头并头,脸贴脸。 徐襄微微喘息着,贴着江夏的脸颊,低喃:“夏娘,别丢下我一个人……” 这句话,让江夏瞬间泪崩。 她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流满脸颊。她的嗓子哽着,说不出话来,她能回应他的只有嗯嗯地点头,然后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徐襄,徐襄也努力抱着怀里的妻子,在江夏看不到的地方,徐襄眼角也有泪水,缓缓滑落。 他知道,妻子真的决心离开,他恐怕真的无力找回。能够得到妻子的消息,能够找到妻子,应该都是妻子的授意…… 他感激妻子,给他一个寻回她的机会。 他感激妻子,在受了那么大委屈之后,还顾及他,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来…… 能让妻子回来,能让妻子咽下委屈的原因,徐襄想到的就是他自己。妻子眷恋他、顾念他…… 这让一直处在主动一方的徐襄,尝到了妻子回应的甜蜜和欢喜,尽管这份甜蜜和欢喜中,透出些许酸涩和心疼。 流着泪的两个人,在拥抱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后,再一次地拥吻…… 再一次分开,江夏主动地会抱着徐襄,枕在他的肩头,哑着嗓子道:“咱们回家。” 徐襄也立刻开心地回应:“回家!咱们回家!” 说着话,他踢了踢车厢,正缩着脖子抄着手,站在马车旁不远的长贵,立刻招呼车夫:“走了,走了……” 哎哟,老爷夫人可真够恩爱的,这分开半日,他们之前看着老爷冰冷阴沉的脸色,还为夫人暗暗担心过,谁成想,最后的见了面,居然是这样…… 长贵暗暗叹息一声:我跟了爷这许多年,什么时候见他对夫人高过声?更别提发火了……真是多操心了!回家,回家! 等回到府中,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小妹已经在大门上等着了。江夏下车一望,连芸娘和梅娘也跟囡囡小妹站在一起。 徐襄挽着江夏的手下车,一边低声道:“我没跟他们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江夏回握了他一下,对他微微一笑,两个人已是释然。 姐弟姐妹相见,自然是一片欢喜。哪怕囡囡和小妹忍不住流了几滴泪,哪怕齐哥儿气愤地瞪了徐襄,也没能破坏了江夏回家的欢喜气氛。 不过,他们也知道进退,就在门口接了,看到姐姐完好无损地回来,就各自散了。不再去打搅姐姐的休息。 这一夜,夫妻二人相拥而眠,自然是无尽的温暖和缠绵。江夏身体里有些蠢蠢欲动,徐襄却在失而复得的欣喜后,反而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江夏转身,由着徐襄揽着她安然入睡,嘴角挂着一抹笑。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徐襄才跟江夏说起去城外庄子狩猎的事。 江夏对这样的活动向来是支持的,几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要去安排,却被徐襄止住:“不必你费心受累了,小越小齐和秋娘他们揽了去!” 江夏挑着眉梢,笑笑点头。孩子们的成长需要锻炼,做大人的应该更多地给孩子们表现和锻炼的机会,不是么? 江夏也对徐襄说了赵一鸣,与徐襄商量后,决定请赵一鸣过来……恰好这一日也是王太医给郑氏请脉的日子,让赵一鸣了解了解,以后再调理、下方子,就不需要王太医不断奔波了。 作为太医院副判的王太医,不但要为皇上、皇子、嫔妃们服务,还有朝中的皇亲国戚、高官重臣极其家眷,平日里本来就很忙很累了,能给他减少一点劳动量,也好。 徐襄与江夏说着话,稍稍收拾,就被江夏推着去给郑氏请安。 徐襄握着江夏的手,“我怕再一回来,又找不见你了。” 江夏失笑着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仰头送上一个轻吻:“放心吧,我舍不得你的!” 徐襄眼睛一亮,揽住江夏回吻过来…… 人都说夫妻之间,有一点点波折,反而有利于压力释放,处理好了,会加深彼此感情……江夏被吻得晕晕的脑子里,闪出这么一句话。 第891章 升米恩斗米仇 徐襄终于起身离开,往郑氏那边去了。 江夏略略整理一下,就走出了里间——江越江齐几个已经过来了。 抬眼看见江夏脸颊透红,眼睛亮亮的,江越就放了心。看这样子,姐姐应该是与姐夫和好了……至于原因,他会慢慢了解清楚,需要他出手,他自然不会放过。 江齐就比较孩子气了,他气哼哼冲上来,扶住姐姐道:“姐姐既然都离开了,干嘛还要回来?捎个信儿回来,我们自会去找姐姐会合……” “别乱说话。”江越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江齐一记,迎着江夏在暖炕上坐了,拉着不情不愿的齐哥儿坐在炕下的凳子上,炕上的位置留给囡囡和小妹。 姐弟姐妹几个团团坐了,丫头们很快就送了早点上来。 江夏自然询问起狩猎之事:“……你们要什么尽管说。” 江越也笑着道:“姐姐不说这个,兄弟也想着饭后给姐姐开口呢。人手上,我想要芷兰姐姐过去帮几天忙。有她和翠羽姐姐两个就差不多了。至于用什么东西,等我立好了单子,再过来找姐姐说话。” 江夏答应着,回头一眼看见旁边跃跃欲试的囡囡和小妹,不由笑了:“把秋娘和小妹也带上,她们跟着红菱姑姑也学了些日子了,让她们去练练手。” 囡囡和小妹一喜,小妹率先在炕上曲膝道谢:“多谢夫人!” 江齐在旁边却毫不客气地开口:“让她们跟着能作甚么?还不够给两位姐姐添乱的……哎哟,姐姐!” 江夏拍了他一巴掌,嗔怪道:“你还是哥哥呢,哪有这么欺负妹妹的?她们小,才要你们多护着她们,你倒好,竟带头欺负妹妹们了……” “姐姐,哪有……”江齐更想说,我还小,你也不护着我,总打我。还有大哥也爱打我……只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只敢捂着头装可怜。 江夏却只是嗔了他一眼,并不多加理会,转而看着囡囡和小妹道:“你们跟着去了,也先指手画脚的乱出主意,跟着两个姐姐学着些,多看多听少开口。有什么事儿不明白的,也等着下头的人走了,慢慢跟两个姐姐请教……” 囡囡和小妹齐声答应着,江夏看了囡囡一眼,囡囡暗暗点了点头。 囡囡的性子沉稳、温和,却有心有定数,江夏并不但心她,倒是小妹,从小性子活泼,这几年她把两人同样看待,却把小妹的性子惯得有些浮躁起来。 只不过,眼下看着还不太严重,她还多少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给刘水生接洽一下,小妹毕竟姓刘,以后的归属……若是养裂了,只怕刘水生反而会怪罪她! 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江夏招呼着石榴连翘进来:“你们去看着马车收拾地暖和和的,别让她们在路上冻着……再去跟厨房说一声,明天要用的点心、熟食备一些,到时候说不的要用。” 雪后打猎最好,据钦天监的消息,今天不下,明天也会有大雪。 明天去庄子上,少说也得住上三天,玩开了,说不定要到最后一天才回,那就是四天。连人带牲口,每日嚼裹都得提前备好了,等下了大雪,再来回奔波就费力了。 江夏把自己想到的吩咐下去,江越还好,江齐在旁边连忙说道:“把我们滑冰滑雪的家伙事儿都带上,还有凿冰捕鱼的凿子、网……” 江夏淡淡的目光扫过来,成功让他缩了缩脖子,可怜唧唧地看着江夏道:“姐姐,渔猎不分家,再说,咱们庄子上的大湖,这个时候也能冬捕了……我听你说的关外冬捕太过瘾了,一网上来就是几万斤鱼啊……” 江夏嗤笑道:“冬捕不是一句话说说的事儿,得去问问庄子上的老把式……” 江齐欢喜地脸上冒光,连连点头应承着。 却听江夏又道:“不过,你那些家什儿就不用带了,冬捕用特定的大网的,到时候,你就跟着去出力气就行了。” “我也去,我也去!”小妹在旁边拍着手叫。 江夏却淡淡一笑道:“你和囡囡还是乖乖在家里等着,冬捕时,冰面不让女子上的。” 这个习俗还是江夏在现代时听说的,据说原来的时候,冬捕很多讲究……这会儿,江夏却拿出来磋磨小妹的浮躁性子。 看着小妹一下子愣住,随即红了眼的样子,江夏却默默地转开了眼,没宽慰她一句。同时,在心里盘算,或者该与刘水生说一声,转过年来,让他带着小妹回去看看了…… 当初,趁灾祸害刘家的那些人,刘水生这些年也寻访的差不多了,该处理的小鱼小虾也处理了,据说连刘家的房舍宅院和田地,都收拢了,刘小妹作为刘家唯一的骨血,也应该回去看看,祭奠一下父母亲人! 心中有了主意,江夏回头询问了江越一声,确定他没有另外要吩咐的,就让石榴和连翘下去准备了。 明天客人们就要去庄子上,只有一天时间准备,本来就够紧张了,容不得他们多耽搁磨蹭了。 “你们两个也赶紧回去准备准备,绣花鞋什么的就不用带多了,多带几双靴子,把你们的牛皮靴子带上,再多带些轻便保暖大袄裤子……若是想跟着哥哥们出去玩,就带几套男装,丫头们也叮嘱多带些厚衣裳,下了雪,山里可冷。” 囡囡连忙答应着,拉着小妹一起,起身见礼,匆匆去了。 江齐也跟心里长了草一样,早就坐不住了,也紧跟着匆匆告辞跑了。 最后,只剩下江越和江夏姐弟两个,江越替姐姐添了杯热茶,道:“姐姐放心,我会照看约束着弟妹们的。” 略略一顿,又道:“姐姐刚刚似乎对小妹有些不虞……” 江夏听他提起这个话,也不开口,只微微笑着,鼓励江越继续说下去。 江越道:“虽说小妹与囡囡身世相仿,但囡囡亲人皆无,性子又温厚,倒是个值得疼的。小妹却性格跳脱……小时候还只是觉得活泼伶俐了些,渐渐大了,就有些……嗯,浮躁之嫌了。弟弟不知道姐姐怎么想的,弟弟倒是想着想着,若是姐姐觉得可行,弟弟找水生说一声,跟他商议商议,这几年,得空儿水生就离京南下,弟弟问过他一次,说是处理旧事,而且基本处理妥当了……弟弟雪摸着,让水生带小妹回去一趟,祭奠一下,安置一番……她还可以再来与秋娘作伴,却要明确一下,她是刘家的姑娘。” 江夏欣慰点头,道:“我也是想到了,升米恩斗米仇,这事儿不急,我再琢磨琢磨,还是由我与水生说吧。” 江越略一沉吟,也觉得,姐姐出面更好一些,也就不在反对,答应着,也辞了去。 第892章 小狗熊 小妹离了江夏这边,一出门,泪就落了下来。只咬着唇,没发出声音来,却一路哭着回去,没多会儿,竟然吐了。 囡囡喜欢医药岐黄之术,这些年读了不少医书本草,也跟着江夏学了些浅显医术,一看小妹这样,就是刚刚吃完饭,被冷风灌着了,导致胃气上逆。 连忙拿了理气降逆丸,拿水化了,喂她喝下。 片刻后,看着小妹缓过来,不再恶心难受,只哭得两只眼红肿的跟桃儿一样,不由叹息道:“你这一副模样,可怎么出门?” “姐姐,我心里难受……”小妹抓着囡囡的衣袖,瞬间又落下泪来,“姐姐向来待你我极好,今儿却不知怎么了,竟给我甩了脸子……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姐姐,你跟我说说,我哪里错了……我怕,我怕姐姐再不喜欢了……” 囡囡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涟涟的小妹,心疼又叹息。她拿了帕子,替她擦着泪,一面道:“你也是知道的,姐姐待我们极好,可以说,比待两个哥哥也只好不差的,那我们却不能不知道,咱们毕竟与姐姐没什么骨肉情分,姐姐别说待咱们这般好,就是只给个温饱,将我们养大,我们也该深深感念,感念一辈子的。” 小妹茫然地瞪着红肿的眼听着,点着头,但囡囡却暗暗叹了口气,这傻孩子点头,却根本没明白啊! 看看天色不早,囡囡也没功夫跟她细说,只道:“你觉得如何了?若是不舒服,就不必跟着了,还是留在家里养着吧……” 不等她说完,小妹就抓紧了她的衣袖,叫道:“姐姐,我去,我要跟着!” 囡囡暗暗摇摇头,就这份任性……她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明白不了了。 没办法,囡囡只好让丫头伺候着小妹重新洗了脸,她自己带了丫头把自己和小妹的行李紧着收拾了,装了箱子送出去。转回来一看,小妹虽然洗了脸,眼睛还是肿的,连忙去取了一点点玉肌膏来替她敷在眼上。又替她揉了揉几个穴位,这才让她的眼睛红肿的不那么厉害了,匆匆赶出去,江越江齐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齐哥儿一见两个小姑娘匆匆而来,就不耐烦道:“就你们磨叽,干什么了,让我和大哥等你们半天,再不来,我们都要走了!” 刚刚收了泪水的小妹一听这话,泪水差点儿再次落下来,还是囡囡握了握她的手,一边笑着道:“二哥宽容一次,妹妹们难免啰嗦些嘛!” 江越也在旁边拍了齐哥儿一巴掌:“别凶神恶煞的,秋娘也没耽误多少……赶紧上车吧,看天色,就要落雪了,咱们还得赶一赶,争取赶在雪落下来之前到庄子上。” 囡囡急忙曲膝应着,拉着小妹上了车。 江齐也不再多言,看妹妹们穿得厚重,上车都笨拙起来,他还一边上前托了一把,一边道:“看看你们,能多冷啊,这都裹成小狗熊了!” 小妹在前头,已经进了车厢,囡囡落在后边,一听这话,立刻毫不客气地回头瞪了齐哥儿一眼,冷声道:“二哥这么说妹妹可就过了!” “嘁,就说句小狗熊,有啥过的!”说到后边,却很没骨气的弱了声气,挥挥手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道,“不说就不说!” 转身,往旁边去,牵了自己的马上马,抢在前头,出了大门。 一行人刚刚出门,江夏就得了消息。 听到江齐挨了刺儿,江夏倒是忍不住笑了:“那小子跟个刺儿头一样,也该有个人治治他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想起了囡囡和江齐的年龄,再看着江齐长两年,若是叛逆性子有所收敛,倒是可以考虑他与囡囡…… 囡囡的性子、容貌、学识都是极好的,照说做个宗妇都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她终究只是自己的义妹,出身上差了些,家境好的人家,大概都会挑拣这个…… 一时,又有些失笑。 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上了年纪了,怎么这么爱替人操心起婚事了?想当年,她可是没少笑话三姑六婆个顶个都是极品好媒婆…… 丫头进来通报:“临清来的赵先生到了。” “请到前院的花厅里。”江夏一面吩咐着,一面连忙收拢思绪,走到妆台前,让丫头帮着自己略略整了整鬓角,捡了一支碧玉珊瑚簪攒了,想了想,到底又取了那一支鸡油黄的老蜜蜡芙蓉花簪子,攒在发上。 徐襄既然想着替她剪花插戴,想必也是喜欢她收拾的鲜亮些的,她又不是没有首饰,且戴上一两样吧! 只是简单一整理,也就半盏茶功夫,就收拾利落了,拿了一件藕荷色人物故事缂丝狐皮斗篷披了,拿了手炉,戴了皮筒子,缓步出门,一路往自己院子的花厅里去。 赵一鸣是比故交更亲近的,更近似家人的感觉。江夏也没外道,直接让人将他带到自己院子里的花厅里相见。 赵一鸣来之前,就想过了,江夏擅经营,又医术精湛,徐襄也前程大好,从收拾出来开医馆的宅子就看得出来,日子过的一定极好。 路上,他没有用宅子里的马车,而是问了路径,一路步行过来,看看京城气象,认认路径。却没想到,一提徐家,路上十有七八竟然都知道,一说起来就说:“哎哟,你说的老摄政王府啊,就在那边,过了北宫门,顺着湖边儿走,不多会儿就到了。” 下一个又说了:“您说的是内阁徐大人府上吖,知道,知道,他们家原来是老摄政王府嘛,京里数一数二的好宅子啦!” 有了这些路人的介绍,赵一鸣心里对即将看见的又提高了一个预期,但等他真正见到徐家,或者说,真正走进屋里之后,才发现,他预想的远远不够。 就看着整套的紫檀木家具,再看案几上摆的红釉天球瓶,若是没看错,他曾在当年的莱王行府见过一回,说是正宗的官窑出品,御赐之物,成色那么好的,世上一共不超过几十……而眼前案几上摆着的,无论器型、色泽、釉色,比莱王府更大更精致,而且,一摆就是两个! 此外,桌上供着的白玉山子,屋角高几上供着的开得正旺的十八学士茶花…… 看着并不怎么在意的,却没有一样不尊贵,没有一件不难得! 赵一鸣略略扫了一眼,就大概想:就这屋子里寥寥的陈设,没个十万下不来吧?! 第893章 拉肚子 “赵先生来得早,还没用早饭吧?”江夏笑微微地走进来,让背对着门口而立的赵一鸣连忙转过身来。 “多谢师父!”赵一鸣拱手一礼。 对这个称呼,江夏实在是无力吐槽,只能失笑着抬抬手,让着赵一鸣落座。 因着怕他拘束又要论什么上下,江夏直接带着他进了偏厅,在临窗的暖榻上相对坐了。丫头紧跟着捧了一个食盒进来,四个小菜,两个主食,一份粥。 江夏笑着捧了一碗热茶,让着赵一鸣道:“你吃着,我们说话。” 赵一鸣也不客气,接了丫头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拿起筷子吃起来。 江夏低着头,慢慢给他介绍郑氏的病情,并将之前用的方子,一个个说给赵一鸣听。赵一鸣差不多只需要听着,偶尔问一声。 也就一刻钟,赵一鸣就将送上来的饭吃了个干净。丫头们上来撤了碗筷,送上热茶来。 赵一鸣这才捧着茶与江夏细细讨论郑氏的病情。 江夏微微眯了眼睛道:“二爷有意将太太送回临清,碍于太太病情不稳,暂时不能成行……你不用问我原因,你只知道,这是二爷的意思就成。所以,眼下就要尽最大力气,帮太太稳住病情,保证她回乡也不至于病情反复,或者加重。这样,我说一说方子加减和行针之法,你记一下……” 赵一鸣恭敬地起身一礼:“是。” 丫头匆匆送了笔墨纸砚上来,赵一鸣匆匆执笔,专心地听讲记录,江夏也尽量放慢讲述的速度,不时还停下等一等赵一鸣。两人一个讲一个记,约摸过了半柱香功夫,赵一鸣才记录完毕,搁了笔,拿起他记录的笔记双手递到江夏面前:“师傅,您看!” 江夏接过来扫了一遍,指出两处细小的差错,赵一鸣依言改了。 江夏这才道:“方子加减是大致框架,你可以结合着自己的诊脉判断酌情加减。至于行针,更是需要临床应变,你自己斟酌吧。” 赵一鸣虽然所学有限,但毕竟行医二十余年,临床经验丰富。郑氏又是他一直看着的病人,对病人病情了解,仅仅是临床应变,他自己和江夏都有信心,于是,爽快地点头应承了。 又就着病情讨论两句,大门上通报进来,王太医到了。 江夏随即起身,招呼着赵一鸣一起去迎着:“在人前,就不必称呼我师傅了。你我照常称呼即可。” 赵一鸣落后半步,恭声答应着:“是,夫人。” 江夏无奈地叹口气,也只能这么着了。 见了王太医,江夏一脸笑地迎上去,脆生生叫:“又让师傅受累了!” 赵一鸣微微惊讶着,心中有些恍然,江夏不让他称呼师傅,还是为他好,不然,见了王太医,他岂不是需要称呼师祖? 徐襄已经提前迎了出来,江夏行了礼,就往徐襄身旁一站,笑着给赵一鸣和王太医做了介绍,王太医含笑点头:“临清济生堂的赵神医,久仰久仰!” 赵一鸣微微红了脸道:“晚辈惶恐,都是闲人随口叫的,不敢自倨。” 王太医笑着点点头,徐襄引着他往郑氏院子里走,江夏落后半步,与赵一鸣一处走着。 “我师傅最擅内科,其他科别病症也不弱,是难得的全科医生……” 王太医在前头失笑:“哪有你这么自夸的,连我这老脸厚皮都扛不住要红了!” 一行人皆笑。 江夏也随着一起往郑氏院子里去,临进大门,徐襄让着王太医先行,他停住脚步,等着江夏赶上来,伸手挽了江夏的手,在一起并肩进门。 赵一鸣眼中闪过微微的惊讶,随即垂了眼,再往后落了两步,跟在后边。 江夏在衣袖中的手回握了徐襄一下,瞪了他一眼:干嘛跑到郑氏面前来做这种样子? 徐襄也无声地望过来,回了一个安心地眼神:且安心,诸事有我! 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走进郑氏的屋门。 江夏低声道:“我在外屋候着吧,别进去惹太太生气了!” 徐襄却没有松手,一直拖着她的手,带着她进了穿过次间,走到郑氏的卧室里去。 郑氏得了通报,已经被人扶着穿了袄子,靠着一只大迎枕坐着了。 江夏随着徐襄进来,几乎走到郑氏床前,徐襄才松开她的手,江夏曲膝躬身行下礼去;“给太夫人请安!” “你……”郑氏略路惊讶了一声,然后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江夏微笑着道:“劳太夫人惦记,媳妇的身子好多了。” “嗯,没事儿就好。”郑氏说话仍旧有些含混,气息也不太够,总是说一句停一下,“你身子不好,且在那边坐一坐……以后不必过来,只管安心养着。” “多谢您关怀。”江夏答应着,又略屈了屈膝,回身,跟着过来的南芜不等动,田氏已经上来扶住了江夏,带着她走到临窗的椅子上坐了。 这边整理妥当了,王太医和赵一鸣才前后想跟着走进来。 王太医先问候两句,然后开始请脉。待王太医请完脉,赵一鸣也上前来行礼问候,同样请了脉,然后一起退到外屋里去,徐襄也跟了出去。 江夏却没有动。她起身,来到郑氏跟前,帮着递了递擦手的帕子,一边道:“太夫人若是精神好一点,尽量下来活动活动。走动能促进血脉流通,对腿脚恢复有好处……” 放下偏见,郑氏也知道江夏这话有理,脸上没什么喜色,却很配合地点头答应了。并紧跟着让婆子丫头搀扶着她下床,江夏都觉得意外,郑氏还从没这么好说话过…… 却没想到,郑氏下床,急匆匆直奔净房! 看那样子,很像是憋不住了……难道是拉肚子? 胡氏落后一步,低声对江夏禀报:“二奶奶,太太昨儿吃了两片西瓜,大概是吃冷了,从今儿五更就跑肚,这回已经是第六回了……” 江夏呆了呆,连忙起身往外走,王太医已经开好了方子,正好搁笔。江夏走过去,抢着接过来就看,一看见方子下部的诃子、赤石脂和干姜、桂枝等几味药,心中随即一宽。 刚刚王太医询问病情的时候,郑氏可没说拉肚子的事儿。好在,看方子王太医从脉象里辩出了她腹泻之病症病因,并对症下了相应的药物,涩肠止泻,温中散寒。 王太医一见她这情形,就低声道:“你也看到了,这几位温中之药,稍用即停吧,不能久用,免得影响病情。” 第894章 表姑娘也在 送走了王太医,江夏将方子交给赵一鸣,回头就去问徐襄:“昨儿太夫人吃了西瓜,谁给她送过来的?得追问一下。我记得曾经嘱咐过,不能过食寒凉,也不能贪图辛热,免得影响病情。太夫人身体本就虚损,这般泄泻,极容易损伤***进而伤阴济阳,加重病情……” 说到这里,江夏突然止了声音,因为徐襄的脸色已经变了,再一低头,徐襄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 江夏脑子一转,瞬间记起昨日的种种,她想,大概已经知道是谁拿了西瓜给郑氏吃的了。 暗暗叹口气,江夏握住徐襄的手,低声道:“你别着急,我说的只是可能,现在赶紧着给太夫人用药,我再让人拿个热手炉给她熨帖一下,暖暖肠胃,或者很快就好了……” 徐襄抿抿唇角,吸了口气,缓缓点下头去:“你且与赵先生拟方子抓药,我去与母亲说一声。” 江夏点点头,松开了徐襄的手,看着他大步进了里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徐慧娘啊徐慧娘,你对我不管怎样,也不该拿着你自己亲娘的身体置气啊,你这样任性胡为,若是郑氏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徐襄再不认她那个姐姐,也不会再容她进门了吧! 她不在乎徐慧娘的愚蠢,她只心疼徐襄! 暗暗叹口气,江夏回头与赵一鸣商议着定了方子,徐襄也转了出来。 江夏将方子交代给徐襄,让他带着赵一鸣进去给郑氏行针调理,江夏则从郑氏屋里退出来,一路回了正院。 换了出门的男装,江夏带着南芜一个人出门,一路往医馆那边去了。 房舍宅子收拾利落了,江夏医馆也该筹备尽快开业了。 医馆开了业,别的不说,至少手术培训就能尽快开展起来。到她临产,满打满算剩不到五个月了,即便是有些基础的人,想要把手术技术练熟也不容易。更何况,这里的医生大都无法接受开腹之术。 这个医馆,因为要邀请太医院的太医、防疫院的院使,故而,江夏和顾青茗之前商议过,就按各方出力多少,进行合作经营。 太医院和防疫院的人过来坐诊,按出诊时间和诊治病人付坐诊费,这个坐诊费很可观,至少比太医们的俸禄高出几倍不止。而最重要的还不是看病,而是教学。新招收的学员江夏暗暗与成庆帝透了个气,就从防疫院里选了五个人过来,这五个人平日跟着坐诊、做手术,跟着三个月后,开始上手简单的外伤手术……大概一年后,就能进行比较复杂的开腹手术了,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这些人大都有了很厚的医学本草理论基础,所欠缺的是实践经验和临床应变能力。 江夏到了的时候,顾青茗和防疫院的副院程西林已经到了,略等了片刻,太医院院正王家祥也到了。 几个人擦参观了医馆构建和布局,听着江夏一一介绍了各处的规划,然后一起在二进院后进的医生休息室里落座。 南芜带着两个小童子捧了茶上来,四个人就在暖榻上团团坐了,江夏笑着道:“王大人刚才也看过来了,看出什么不足之处,还望不吝指教啊!” 王家祥笑笑道:“江大人客气了,那老朽就谈几点浅薄之见……” 王家祥说的谦虚、客气,意见也还算中垦。经营上,顾青茗是专家,他给了个经营规划,之后,程西林也谈了谈自己的一点看法,众人相谈甚欢,中午就由四喜楼定了菜送到此处,众人边吃边谈,很快就达成了一个基本的协议框架。 王家祥在饭后随即告辞离开,顾青茗和江夏、程西林留下来又讨论了一回,这才将基本事宜确定下来。 之后,程西林负责联络太医、防疫院的人员,顾青茗负责药材供应和经营。掌柜、伙计等都由他出面安排,江夏则只负责联络太医院的人手一起编纂教材,教学大纲,制备教具…… 三个人商议完毕,天色已近黄昏,赵一鸣也转了回来。 江夏又将他叫来一起,与顾青茗和程西林结识了,留了他们三个人用饭,江夏自己离开,回了家。 从医馆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屋顶路面已经积了一层,一眼望去,白皑皑一片。 她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得了消息,去庄子上的人转了回来。 她一边吩咐把人请进来,一边匆匆洗了洗手,就在正院的客厅里见了。 据来人回报,庄子上日常屋子里就收拾的很干净。昨晚徐襄就打发了人过去送信,并将屋子里的火升了起来,烘了一夜之后,屋子里已经暖起来了。 少爷和姑娘们一路平顺,到那里安置地也顺利。越少爷齐少爷找了庄主,联络人手、准备家什儿准备狩猎、捕鱼。齐少爷特别嘱咐他一句话,已经问过庄子里的老把式,上冻一个多月了,冰面冻得结实了,已经可以凿冰冬捕了。 两位姑娘到了庄子里,却立刻着手去厨下、仓房里看了,然后就带着丫头们准备食材、用具,茶具、餐具都准备妥当,馒头、饽饽、松糕之类也都有了,不必再带。另外,庄子上有猪、有鸡鸭都物,也不用携带…… 江夏听着来人一一细说着少爷姑娘们的吩咐,一边忍不住翘着嘴角笑起来:几个小的眼看着也真是长大了,已经能够自己做些事了。 她满心欢喜着,伸手从荷包里拿了一个二两的银子赏了来人,把个小厮欢喜的连连道谢不已。 江夏笑着道:“这一路也难为你了,指定冻坏了,去厨下要一碗热姜汤喝了去……对了,去跟枝儿说一声,晚上让她多炖一只鸡,让这个小子拿着回家与他弟妹一起吃去。” 小子感激不已,趴到地上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下去。 换了衣裳,江夏要了暖轿往郑氏院子里去。 暖轿快到郑氏的院门口时,跟在轿子外头的石榴低声道:“夫人,爷在前头……咦,表姑娘也在!” 第895章 表姑娘恕罪 郑芸娘那日在梅林里与二表哥偶遇,还被二表哥误认,之后又有顾五郎和二表嫂先后到来……那一丝丝甜蜜,也就被一而再地冲击了个干净。 特别是二表嫂那笑容下面掩着的傲然和鄙夷,让她如刺在心,总有些寝食难安,心惊肉跳。 总觉得,二表嫂那样的人,断不会就这么放开手去,说不定有什么暗地里招数在等着她。 见到大哥到来,她甚至有一刹那想要请求大哥带她回家,远离这一处危险之地。 可,冷静下来,她却有些不甘心。她并没有想着做什么,为何这么惶惶而去?若就此做了逃兵,落在别人眼里,怕是更坐实了心虚的罪名吧? 不,她不能离开,至少眼下不能走! 她问过大哥,甚至恳请大哥等她些时日,她的理由自然是不放心姑妈的病情,她希望等姑妈的病情稳定了,再离京归乡。于是,郑广达也就答应了。 这几日,她总是下意识地避着二表嫂,也避着二表哥。以她的心思,打听这两人的行踪,避开他们并不难。 而今日,她再进一步冷静之后,还是决定再见二表哥一次。于是,就有了徐襄与她在郑氏院门口的邂逅。 他出门,表情愉悦轻松,应该是回正院,因为,郑芸娘刚刚得了信,二表嫂刚刚回府。 他就那么喜爱那个女人么?那样一个每日着了男装出去的女人?那样一个被无数人暗讽不安于室的女人? 郑芸娘心里难掩酸涩,却不能表现出丝毫在脸上。 她缓步行来,迎面碰上二表哥,就如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偶遇。 敛衽俯首,行下礼去:“二表哥!” “芸表妹!”徐襄点头回应,抬眼,看见芸娘身上穿着一件莲青色灰鼠皮出箭袖褂子,头上也戴着一顶莲青色灰鼠皮暖罩,伶伶俐俐地站在雪地里,不由皱了眉头,“大雪天,怎地穿得这般单薄?” 郑芸娘心里一跳,暗暗地惊喜在心底蔓延开来。二表哥是关心她的,也是在意她的。 她却不能把这分惊喜显现出来,只露出一抹小女孩儿犯了错的羞赧来,垂首道:“昨儿秋娘说,要去庄子上狩猎,芸娘特地穿了猎装过来,让伯娘和姑姑看看……” 徐襄负手蹙眉道:“胡闹,这般走一趟,若是着了风寒,明儿你连门也出不了,哪里能去庄子狩猎?” 郑芸娘满心欣喜几乎掩不住要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却在此时,徐襄突然匆匆丢下一句:“别在这里站着了,还不赶紧进屋里去!” 说完,竟不等她回应,就大步从她身边越过去,匆匆而去。 郑芸娘愕然着回头,顺着徐襄的去向看过去,就看见四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顶青毡子暖轿缓缓而来。 片刻前还浓稠沸腾的甜蜜瞬间冷却,化成苦涩无比的药汁子。 郑芸娘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紧绞握在一起,牙关咬紧,才遏制住那一抹惶惶而去的冲动,深深吸了口一气,硬生生挺直了腰背,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对无比恩爱地牵了手下了轿,然后一路走过来,走过来…… 她调整表情,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想要迎合上就要到来的讥讽,冷嘲! 中午没有休息,坐在暖轿中,窝在蓬松柔软的大毛斗篷里,坐垫下又有熏笼吐出的暖暖热气,晃晃悠悠的,江夏就有些倦意上涌,歪在暖轿里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的,猛地听到那么一句,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表姑娘? 表姑娘……徐家的表姑娘可不少,家里就住了两个呢! 她抬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这才淡淡应了一声。 暖轿落地,轿门帘子随即被人挑了起来,徐襄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进来:“夏娘!” 声音很温柔,带着一抹喜悦和轻快,唔,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和刻意的讨好! 鉴定完毕,江夏也就扬起一抹笑来,带着睡意的慵懒声音,软软地唤了一声:“相公!” 徐襄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愉悦从眼睛深处泛出来,染上了眼角、眉梢,更加大了嘴角的弧度。 “夏娘,来!”他含笑向她伸出手。 江夏懒懒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触手微微的凉!她很自然地反手将他的手掌握住,挂在手腕上的皮筒子滑下去,正好掩住了两个人相握的手。 徐襄笑容再次扩大,轻轻用力,将妻子从暖轿里拉出来。 舍不得松开手,只用另一只手,帮着妻子整了整斗篷的风帽,然后将妻子圈进自己怀里,拢在自己的斗篷里,脚步匆匆进了院子。 江夏穿的斗篷风帽本就大,厚重暖和的狐狸皮掩下来,几乎将她的脸全部遮住。加上又被徐襄保护姿态地拢在怀里,更是索性依靠着他带着她往前走,反正,上台阶过门槛,他都会低声提醒:“抬脚上台阶……跨门槛……” 徐襄则是只顾着照应怀里的妻子,根本没注意到仍旧执拗地站在门口的郑芸娘。两个人相依相偎地,就那么目无他人地在郑芸娘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这两个人还罢了,跟着过来的水香、木香两个小丫头则很是不屑地扬了下巴,不但不请安行礼,水香还从鼻孔里丢出一声极轻蔑地冷哼来。 “哼!” 就那么简单地一声,却成功地击垮了郑芸娘努力建设起来的冷静,她就像一只气球,被一针戳破了,顿时双腿一软,几乎栽倒下去,亏得她身后的丫头伸手过来扶住,同时扬声呵斥道:“大胆,怎地如此无礼!” 郑芸娘却终究不是那等没脑子的,一听丫头这一声呵斥,心下一凛,顿时惊醒过来,连忙重新站直了身子,低声呵斥了自己的丫头:“闭嘴!”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已经走过去的水香已经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务必轻慢、嘲讽地看过来,却在对上郑芸娘的目光后,露出一脸的惊慌来:“哎呀,居然是芸表姑娘,奴婢只顾着照应我们夫人,没有闲心关注旁边的人,却没想到怠慢了芸表姑娘,真是罪该万死,还请芸表姑娘恕罪啊!” 第896章 想护着夫人 “芸表姑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水香惊慌地告着饶,一面连连曲膝赔礼。 郑芸娘眼看着徐襄和江夏两人停了脚步,转回身来,她真是满心惶恐,连忙伸手去拉水香,水香却往旁边一躲,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后边跟着的南芜身后:“表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芸娘!”徐襄仍旧握着江夏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 郑芸娘脸色苍白着,脸颊却微微有些胀红着,眼圈儿也有些发红,一脸无措地看向徐襄,急急地辩白:“二表哥,我没有……” 徐襄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夏伸手拉住。 她松开徐襄的手,缓缓走过来,却没有去理会水香,却只是伸手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郑芸娘。在郑芸娘愣怔怔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淡淡开口:“芸表妹别跟她计较,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没大没小的,让芸表妹受委屈了。” 说着话,她抬眼,冷声吩咐郑芸娘身后的丫头婆子:“没看见你们姑娘穿的少么?还让她在这雪地里冻着,若是连照应姑娘们冷暖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倒不如索性与二舅爷二舅太太禀了,另换些有眼力知机的!”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重,几个丫头婆子心中一凛,无不噤若寒蝉,连忙涌上来,连连告者罪,簇拥着郑芸娘一路去了。 江夏目送着郑芸娘走出去,她才缓缓回头。 水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夫人,奴婢知错了……” 江夏却看叶不看她,越过她,径直走过去。在她回头时,徐襄已经向她伸出了手,江夏走过去,仍旧将手交在他的手心,拥着她进屋里去了。 南芜站在水香身边,看着脸色惨白着跪在地上的水香,默默地抬起头来。 雪之前略略缓了缓,这会儿又大起来了。一团团一簇簇雪花,轻盈地飘落到屋檐树梢地面,没有半点儿声息。 “呜呜,我只是想护着夫人……”水香被泪水糊了一脸,呜咽声也渐渐响起来。 南芜没有说话,只把自己的一方天青色格纹帕子递过去。 夫人又如何不知道,水香是一片好心?可,怪只怪,她太自以为是了。 芸姑娘、什么姑娘,夫人难道你没有手段处置?之所以不理会,只不过是她不以为意,懒得搭理罢了。 水香自作主张跳出来,看在别人眼中,却并不会说夫人不知,还只当是夫人授意,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拈酸吃醋……简直是拉低了夫人的格局啊有没有! 雪无声落下,落了水香一头一身,同样,也落在了南芜的身上,积了一层。 水香很快就冻得有些手指僵硬了,鼻子脸颊都冰冷冷的,然后开始麻木地疼起来…… 她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一时气愤做出了傻事,跪在雪地里,哭过委屈过,也渐渐想明白了,想到了自己的错处在哪里,明白了夫人为何恼了她。 想明白了,心里的委屈也就淡了。她只怕夫人真的恼了她,不要她了。 她拿着冻得有些发硬的帕子抹了把泪,艰难地拧转脖子,仰着脸看着南芜:“姐姐,夫人会不会不要我了?” 问出这句话来,她差点儿又控制不住,泪崩了。 还好,南芜一句话给她吃了个定心丸:“要是夫人不要你,又何必惩罚与你?早就一句话打发出去了!” 哦,夫人还要她,就好! 水香下意识地想笑,嘴角扯动,却只露出一个僵硬无比的表情。 南芜转开头,嫌弃道:“你还是别笑了!” 水香懊恼地垂了头,又推了推南芜:“姐姐别在这里陪我挨冻了,快进去吧!” 南芜淡淡道:“不用了,夫人就要出来了!” 水香愕然着,正愣怔怔反应不过来呢,院子里一阵脚步声,果然,江夏与徐襄挽手臂并肩,又一路踏着雪走了出来。 水香神色一凛,连忙规规矩矩跪好,俯身下去。 江夏衣角簌簌地滑过雪地,那一角淡青色,在暮色里化成了淡淡的烟灰色,一路逶迤过来,仿佛拖在水香的心上,让她紧张的生生沁出一头的细汗来。 她的手紧握成拳,眼角的余光紧紧地盯着那抹淡淡的烟灰,心里挣扎着,要不要伸过手去抓住…… 那抹烟灰渐行渐近,几乎碰触到她的身体,然后,又片刻不停地飘过去…… 水香一口气松下来,身体的痛苦和心里的懊恼一起袭来,让她直接将头拱到地面上去,额头贴上积雪,本已经冻到麻木的脸颊,再次被冰的一阵紧缩,她的头脑也为之一醒。 “你且起来,回去在自己屋子里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见我!”江夏淡淡的声音传过来,然后,脚步声再起,江夏径直走向暖轿,登轿回去了。 水香不敢置信地转回头,木呆呆地看着徐襄扶着轿子,带着人渐渐走远,这才回过神来:“姐姐,刚刚夫人没说不要我?” “夫人不会不要你!”南芜伸手来拉她,却被水香挥手拒绝。 “姐姐,我自己来。” 说着话,水香就用手撑着身体站起来。跪得久了,又天气严寒,她的腿脚身体都有些僵硬,不好使唤了,一起之下,竟差点儿跌出去,还好,南芜在旁边扶了她一把,又帮着她把身上的雪拍了去,这才搀扶着,瘸着脚,一步一拐地回去了。 郑芸娘回到居住,自然也是一阵悲从中来,扑在被子上哭了一回。 不等她收了泪,门上有丫头通报:“夫人打发人送来了葱姜汤给芸姑娘驱寒。” 芸娘要强,闻声连忙起身,匆匆要了温水来,擦了脸,又照了一下,这才坐在一个灯光相对暗淡之处,将那丫头唤了进来。 进来的竟然是江夏身边的大丫头连翘,带着两个二等丫头木香、云香。 连翘三人进门来,面色含笑,态度恭谨,半点儿也看不出之前的不愉快。 曲膝见礼,连翘微微躬身笑道:“夫人惦记着芸姑娘受了寒,特特地让厨下熬了葱姜汤,发汗散寒,还不伤***说是要趁热喝了。另外,这是夫人特特给两位表姑娘做的骑装,衣裳和靴子用的是最上乘的海龙皮。” 第897章 听人劝吃饱饭 连翘拍了拍手中的包袱,笑着道:“我们夫人说了,这个皮子别的还罢了,隔潮却是最好的,合适雪天穿。另外,夫人还给姑娘们准备了羊绒袜子,说先让姑娘们试试,若是合心,就打发人再去拿,夫人那边还存了些。” 郑芸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撑起一片笑来,道:“真是劳烦二表嫂关怀了,替我谢过二表嫂。” 连翘微微曲膝,却并不多言。将手中的食盒和两个包袱交待下,再次屈膝告退。 郑芸娘的奶嬷嬷王氏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追了连翘两步,塞进她的手中。 连翘也不推辞,回身向郑芸娘曲膝道谢,带着木香云香离开了。 “多谢嬷嬷帮我周全。”郑芸娘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也不在暗影里坐着了,红着眼睛起身,就要再往床上去。 王氏连忙拉着她道:“姑娘,听嬷嬷一句话,徐家二奶奶不说旁的,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她既然送了葱姜汤过来,姑娘就喝了,去去寒!” 郑芸娘瞥了那食盒一眼,心里无比抗拒,却也知道,奶嬷嬷的话是对的。 聪明人固然天生智商高、情商高,但更大的优点是能辨别好坏,愿意接受别人的意见。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端过来吧!”郑芸娘淡淡一声,让屋里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王氏更是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亲自走过去端了那葱姜汤捧到郑芸娘面前来。 说起来也不得不服气,一碗葱姜汤一入腹,就觉得胃里温暖起来,随即,这股暖意四散开来,将她身体的寒冷之意都驱散了,两盏茶工夫,额头和鼻尖上微微冒了一层细细的汗,汗水微微,一出即止。她整个人却都觉得松散舒展起来,没了之前那种寒噤噤的感觉。 王氏看着芸娘脸色现出一抹红润来,没了之前的青白之色,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几声佛:“徐家二奶奶这医术还真是神了,就这么一碗葱姜汤,竟这么好用。” 另一个婆子刘氏也在旁边笑道:“适才,婆子还担心出汗出过了,明儿不能出门,这倒好,见汗就止,恰恰好发散了寒气,又至于怕风……哎哟,这准头把握的,真真是少见罕有啊!” 郑芸娘在那边听着,最开始还觉得刺心,可听着听着,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刘氏和王氏换了个眼色,两人也同时笑开了。 王氏道:“姑娘笑了,笑了才好,不会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刘氏则在旁边笑道:“姑娘,看着天色黑了,您要吃什么,婆子去厨下要去?……或者,您要是愿意吃外头的,婆子出去让人买去……大爷走前给咱们留了人手的,就怕您有什么事磨不开脸言语,受了委屈呢!” 一提郑家大哥,芸娘脸上的笑容又是一收,微微红了红眼,却被她垂了头一眨眼掩下去。 今日之事,她是无处找补去的,即便与爹娘、大哥也没法提及…… 不过,江氏这一番应对下来,不说她手段高低,只这心胸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哪怕男人,大概也多有不及呀! 也难怪了……二表哥单单挑中了她,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 郑芸娘重新扬起一抹笑来,道:“这大雪天的,哪里就非得让人出去买了,嬷嬷尽管往厨下去,就跟厨下说,我想吃咱们德州府的鸡杂儿面了,看能不能给我做一碗来,再搭一碟子酱乳瓜和一碟子凉拌嫩黄瓜吧,其他的就不必了。” “哎,哎,老奴这就去!”连连答应着,刘氏穿了皮袄子,就往外走。 王氏连忙跟上来,将门口的灯笼取下来,点上送到她手里:“你小心着脚底下……” 一边送着刘氏出门,王氏又压低了声音道:“那鸡杂儿虽不值几个钱,却不是说有就有的,你去好生与厨下说说,让她们整治一些给咱们姑娘,咱们出银子,鸡肉随便她们给谁去,咱就要那几个鸡杂儿,想必容易些。” 说着话,王氏取了一块约摸有二两的碎银子塞进刘氏手中,再三地小声叮嘱了,这才目送着刘氏慢慢去了。 且说连翘送了葱姜汤和皮袄子转回去,与江夏回了。 又道:“看那芸姑娘好像刻意坐在暗影子里,看不清眉目,倒是听着鼻音重些……” 江夏刚刚把徐襄送进浴室里去泡药汤,驱寒强身,这会儿靠坐在暖炕上,捧着一杯茶懒懒地听着连翘回话。 待连翘说完了,她才懒懒地将目光从手中的茶杯上抬起来,淡淡一笑道:“十多岁的小姑娘,最是伤春悲秋,易感伤怀,既然能起来见你,又礼数周到,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不必多理会。” 连翘答应着,就听江夏又道:“你再去跟上下吩咐一声,今日在太太门口的事儿,就罢了吧,我不想再听到有谁说嘴。” 连翘和身后的木香云香都是暗暗一惊,连忙齐声应了。连翘答应着往外去,江夏又在后边添了一句:“跟上上下下的都说一声,表姑娘有什么吩咐,不可怠慢。拿不定主意的,就赶着回上来,万不可难为了。人家来咱们家做客,可别落个怠慢的名声出去。” 连翘连连答应着,又等了等,见江夏再无吩咐了,这才匆匆出去,打发人往四处里传达去。 看着小丫头一个个匆匆离开,连翘在门口站了站,到底拿了自己的灰鼠皮斗篷,连头脸裹了,匆匆往厨房去了。 居家过日子,无非就是‘吃穿用度’。郑家豪富,缺不了两位姑娘的穿戴,用度也优厚,唯一需要徐家人费心配合的,就是吃食了。饭菜合不合口,新不新鲜,及不及时……太容易出麻烦了,她还是亲自去走一趟,跟枝儿叮嘱一声才好。 等她匆匆赶到厨房,枝儿一见她来,连忙将手从围裙上擦了擦,迎了她进去,往旁边的休息间里坐着,一边倒了热水给连翘暖水,一边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你打发那个小丫头过来言语一声不行,大雪天的,怎么还亲自冒雪跑一趟!” 第898章 鸡杂儿面 连翘接了茶杯捧在手中,笑道:“哪里是夫人!你伺候夫人比我时候还长,还不知道夫人的性子,除了前几日害口,哪有你送上去的东西夫人不喜的?” 枝儿也不客套,略带自得地笑着。 连翘又道:“是表姑娘,今儿咱们夫人见着了,特特地让我来嘱咐一声,若是表姑娘要什么,尽管答应了。自己做不了主的,紧着去回了夫人去,只别让表姑娘说出个‘怠慢’来。” 枝儿面相憨厚,其实是面憨心细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庄户丫头被江夏看重,最后将整个厨房都交给她打理…… 她眨了眨眼,憨厚地笑着点点头:“这个容易,你回去跟夫人回个话,就说让夫人放心,厨房里指定伺候好了几位贵客!” 这话听着没什么,却只将‘贵客’二字咬的重了些,连翘瞥她一眼,两个人会意一笑。 “我也不久留了,这就先回去,待会儿再让小丫头过来拿饭吧!”连翘搁下茶杯,起身要走,却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一个厨下的婆子大嗓门儿道:“哎哟,果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排铺儿就是大,吃的也怪奇巧!还鸡杂儿面,那东西一只鸡就那么一点点,这寒天冻地的,哪里给你淘换去……” 连翘回头一看枝儿,枝儿也恰好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匆匆赶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两个厨下炒菜的厨娘,一个拎着刀,一个拿着把锅铲,挽着袖子,露着一截粗壮的胳膊,堵在门口,一脸鄙夷地看着外头雪地里的刘婆子。 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夫人特意吩咐了,不能怠慢了,若是在当着她的面儿出了事儿,她回去都没法见夫人!心里这么想着,回头一看枝儿正要上前,她就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厨房里的事儿,还是枝儿出面解决,顺理成章,不会让人生出过多的想法来。 于是,连翘已经抬起来的一只脚,有落了回来。 “呵呵,吴嫂子、陈嫂子,你们俩不赶着做饭,咋都到门口去了,看什么热闹啊?我咋听着什么鸡杂儿……”枝儿憨厚地笑着,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可不,有人要的蹊跷,要吃什么鸡杂儿面,你说说,这……”姓吴的厨娘咧着嘴,挥着手中的铲子说着,一边就往灶头这边走回来。 正到了饭点儿,她不赶着做菜,一个不好,被撵到灶下去干粗活,也说不定。枝儿这些年,早在厨房里立了威信,别的不说,饭菜又不干净不妥当的,可没二话。 吴氏一走,陈氏也待不住了,也赶紧拎着刀退回来,往菜墩子那边切菜去了。给主子们做完了菜,还有下人们的菜等着下锅呢,她一个墩子,可不能跟上灶的厨娘比。 门口让开空挡,枝儿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一见门外站的刘氏,连忙哎哟一声,上前几步,扶住刘氏迎了进来:“哎哟,我道是哪个屋里的小丫头呢,哪成想是刘婶子您呐,您这么站在暗影里,两位嫂子一晃眼当是没认出您来……” 拉着刘氏进了门,枝儿拿起门后挂的扫帚替刘氏扫着身上的雪,一边道:“刘婶子,您有什么事儿打发个丫头子过来言语一声不就得了,这么大雪,天寒路滑的,咋还亲自过来了?赶紧的,您别嫌弃,先到这灶膛门儿上暖和暖和。” 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引着刘氏到了里边的灶门口烤手。 刘氏刚刚挨了一通羞辱,窝了一肚子委屈和懊恼,却被枝儿这一番给化解了。 她瞥了屋里的人,强撑着一抹笑来,又将自家姑娘的要求说了一遍:“我们姑娘想着要一碗鸡杂面吃,不要多了,就五六个鸡杂就够……对了,我们姑娘说了,不白使各位嫂子、姐姐……” 枝儿哪能让她把银子真的拿出来,连忙伸手挡住刘氏掏钱的动作,笑着道:“我当什么事儿,不就是一碗鸡杂面么?表姑娘还真是与我们夫人相像呢,我们夫人就爱个凤爪,带的几位小爷小姑娘也跟着爱掐尖儿,好好地肉不吃,齐少爷就爱吃翅膀儿,秋姑娘更奇怪了,就爱用鸭肠、鸡肠涮锅子……若是这几样,我少不得也得给嬷嬷陪个不是,一下子是难叨登去。嬷嬷比我岁数大,经的事儿多,自然知道,这种饭菜听着简便,却挺费功夫,要是什么没有,真的现去杀鸡取材,怎么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得了……可是巧了,我这里今儿一早杀的鸡,鸡杂儿就在那边冰桶里搁着呢,嬷嬷您耐着性子,烤着火稍等,我这就下手给您做,最多两盏茶工夫,就得!”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刘氏除了连连点头称是,感激不已,还能说什么呢? 却见枝儿也真是练出来了,出门往院子里暂时盛放食材的冰桶里取了那鸡杂来,洗切焯水,一道顺序走下来,也不到一盏茶功夫。另一边,给她打下手的丫头已经按吩咐烧了水,开始下面。因为冬日天冷,这面条都是早擀好的,要用的时候,倒了热水入锅,一盏茶多一点,就能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盛到碗里。 那边,枝儿一边下手如飞,一边还笑着询问刘氏,表姑娘的口味、忌口不忌口…… 却见那边下油、下酱料、下焯好水的鸡杂儿,只翻炒了三五下子,恰好出锅,盖在那边盛好的面条上,撒上些许胡萝卜末儿、青蒜末儿,再盛一碗面条汤,连同芸姑娘点的两样小菜,一并装了食盒,交到刘氏手中。 “刘嬷嬷,时间紧凑,做法粗陋了些。您回去替我跟表姑娘告声罪!”枝儿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另一个装好的食盒,笑着道,“刚才跟嬷嬷说了,我们家小爷姑娘都挑嘴,把那些零碎儿吃了,剩的鸡脯子、鸡腿儿的,倒是没人吃了。我将就卤了一下,您带一盘回去……就当帮我个忙,消化消化这些了。” 刘氏真是又感激又欢喜,初来时受的气也就抛开了,只接了两个食盒,到底把袖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顺手塞进枝儿的手中,“这是姑娘赏的,姐姐可不能推托了!” 第899章 鸡杂面,泡菜鱼 “哎哟,这哪好意思啊,没做什么,就得了表姑娘的赏,嬷嬷替我谢谢姑娘吧,有什么事儿,嬷嬷尽管打发小丫头来,言语一声就得!”说笑着,将刘氏送出门,看着她渐行渐远,转出院子门看不见了,枝儿才转回来。 吴氏和陈氏刚刚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怕是踩错人了。夫人看来不想落个恶名…… 两人期期艾艾地过来解释,枝儿伸手将手中的碎银子丢给那边打杂的几个丫头,一边对吴氏和陈氏道:“咱们就是做饭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学那些攀高踩低的事儿,咱们家里,就夫人一个人当家,哪里有什么高啊低的?何必做出那等没意思的事来,也给夫人丢脸不是?” 吴氏和陈氏连连答应着。 枝儿目光扫过厨房里的众人,淡淡道:“以后,再有人来要菜,没有就是没有,好言好语的,可不能再有恶语相向之事。不说别的,犯得着的得罪人嘛!” 众人齐声应诺着,枝儿这才拍拍衣襟,再次走进里边的休息室去。 连翘笑着起身迎她进去,笑着曲膝致谢,又闲话了两句,恰好江夏和徐襄两人的晚饭也准备好了,连翘随着晚饭一起回去了。 这边刘氏带了鸡杂儿面回去,将面奉给芸娘,同时,也将另一个食盒拿给芸娘看:“这是厨下的枝儿给拿上的,还说姑娘想要什么,尽管过去吩咐。” 芸娘瞥了一眼,另一个食盒中一盘鸡腿,一盘玫瑰鸡脯子,还有一大盘,却是辣子鸡块儿,撇撇嘴道:“倒是难得的。” 却只拿了筷子吃面,再不看一眼,只挥手道;“两位嬷嬷趁热吃去,我却是不吃的。” 见她这般,刘氏和王氏对视一眼,答应着,捧了那食盒子往外屋里用饭去了。 枝儿给芸娘做的鸡杂儿面是用大扣碗盛着的,旁边配了小碟子小碗,丫头挑了一筷子,盛了一勺汤,芸娘慢慢吃了,就撂了筷子,打发给丫头们:“你们拿去吃了吧。” 丫头们答应着,还没动作呢,门帘子一挑,梅娘风一般走进来,哈着气,先伸手往熏笼上暖着手,一边翕动着鼻子道:“你吃什么好的呢?扑鼻子的香,没进门就闻到了!” 芸娘淡淡一笑:“哪有什么,就一碗鸡杂儿面罢了!” “啊,鸡杂儿面?我也想吃!是今晚的晚饭么?我也有咯!”梅娘一边搓着手,一边笑嘻嘻说着。 芸娘瞟了两个丫头一眼,笑道:“不是晚饭,是我突然想起这个,让嬷嬷去厨下要的……喏,我没胃口,都没怎么动,你想吃,尽管吃去!” 梅娘脸上的笑僵了僵,转眼扫了两个丫头一眼,笑道:“……还是算了,我刚刚听二表嫂说,今晚上是泡菜鱼锅,说是极北之地送来的鳇鱼,我还是等着吃那个吧。” 说完转身往自己屋里去,走到门口才转回头来,对着芸娘嫣然一笑:“多谢五姐姐疼我哈!不过,我还是喜欢二表嫂准备的菜色,就不吃你的面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拧身走了出去。 芸娘脸上的浅笑退了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将碗筷收拾进食盒,捧着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两个婆子吃罢饭转回来,看见姑娘默默坐在窗前,背影寥落。 王氏看了看刘氏,低声道:“姑娘,婆子将那骑装给梅姑娘送过去?您要不要看看,哪一套合身?” 梅娘个子高挑,微丰,衣裳的尺码自然也就大一些。芸娘身形纤细,与江夏未孕时相仿,比江夏和梅娘都要矮一点。 芸娘沉默着,片刻方道:“我的尺寸嬷嬷知道的,您看一看就好了。” 王氏无法,只能暗暗叹口气,打开包袱挑选尺寸,将芸娘的留下,只把梅娘的衣裳包了,送过去。 梅娘那边已经开始吃饭,泡菜鱼锅子吃的一脸微汗,大呼过瘾。 看王氏捧了衣裳来,梅娘略略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道:“之前二表嫂就跟我说,给我做了海龙皮的骑装,我只当还没送来,却没想到姐姐在屋里倒是便宜,竟是早早收了!”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包袱,抖开那海龙皮褂子,摸着那柔软顺滑的皮子,一边对着王氏粲然一笑:“我却是没见过这种好东西,看不出好歹来,姐姐懂得多,大概知道怎么看好歹吧?” 王氏讪讪笑着,道:“五姑娘看也没看呢,哪里就知道好歹了!” 梅娘却挑了眉梢道:“看都没看?这等好东西,也进不得五姐姐的眼么?哎哟,我倒是喜欢得紧,嬷嬷去跟五姐姐说,她要是不稀罕,不如给我吧,我正好替换着穿!” 王氏再站不住,讪笑着退了出去。 梅娘将那皮褂子递给旁边的丫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只当大伙儿都是瞎的傻的,只有她一个伶俐的呢?” 却说正院里,徐襄泡了个热药汤,浑身皮肤泛着红,舒展的几乎要睡在浴桶里。 江夏走进来,一边挽了袖子,拿了帕子给他擦身体。 徐襄转眼看过来,一脸关切道:“这药汤子你不能碰就别碰了……” 江夏停住动作,微微挑了眉看过去,徐襄嗤地一声笑了,握了握江夏的手道:“放心,我是说我自己可以,没说找别人!” “哼,我可没说什么,是你自己心虚!”江夏哂笑一声,满脸鄙夷道。 这副口不对心,一脸酸意的样子,看在徐襄眼中,偏偏抓心挠肝的,让他心里一阵痒痒。他握着江夏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气,然后,狠狠地揉捏了一把,倏地转回身去。 “你就玩火吧!” 江夏在他身后皱了皱鼻子,无声地撇了撇嘴。却终究不敢造次,乖乖地拿帕子替徐襄擦背,冲洗…… 沐浴完毕,江夏替徐襄穿了居家的薄棉袄裤,一起出了净房,又替他绞干头发。 这个时代,男女皆是长发,徐襄的长发几乎垂到膝盖窝里,黑亮柔顺的。这几年,用上江夏自己配制的药物洗头膏子,更是油黑浓密,垂顺柔软。江夏每每爱的不行,就爱看黑亮柔顺的长发在自己手中,一梳子一梳子地梳顺了去。 正垂头打理着徐襄的发梢,却听徐襄突然开口道:“今儿顾大人过来了一趟。” 江夏哦了一声,心里奇怪,昨儿顾家兄弟四个刚来做了客,明儿又要一起去庄子上狩猎,就这一天,还巴巴地赶了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襄却翘着嘴角,透过镜子里看着一脸讶异的江夏道:“你大概猜不到他的来意!” 第900章 自在 却说江越江齐一大早出城,往庄子上来。因着刚开始雪下得不大,落地也就化了,并没怎么耽搁行程,是以,刚过未时,一行人就到了庄子上。 路上江越注意到,刘水生几次好像有话要说,却又顿住。 此时,车子在庄子前停了,囡囡和小妹先后下车,刘水生的目光就定在小妹身上,带着浓浓的关切,眉头紧皱,脸色阴郁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那边小妹却只跟囡囡并肩走到一处,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江越眼睛微微一眯,随即扬起一脸笑走上去,隔着几步就招呼道:“水生,咱们进去吧,赶了大半天路,到了这会儿,真是饿坏了,咱们先吃饭!” 刘水生转回眼来,看向江越,略略露出一抹笑,答应着,跟着往院子里去。 庄子上早就得了信儿,午饭都备好了,很庄户的菜色:铁锅炖小鸡,贴了一圈儿大饼子,难得用了部分玉米面,还发酵过的,松软清香,细细咀嚼,会有一抹微微的甜。 火炕烧的热热的,顶着寒风赶了半天路的众人,脱去大氅斗篷,洗把手,往炕上一坐,小瓦盆盛着油汪汪香喷喷的鸡肉往桌上一放,再配着一盘焦黄松软的饼子,不饿也饿了,更何况一群饿坏了的半大孩子。 登时,睡也顾不上说什么,一手饼子一手筷子,吃吧! 江越几个半大小子最少也吃了三个大饼子。囡囡和小妹也不知不觉地就吃下一个饼子去,然后,靠着炕头的被子,半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 小妹的情绪缓和了好多,这会儿捧着一杯热茶,叹息着道:“吃得好饱!” 囡囡瞥她一眼,笑笑道:“这会儿自在了?” 小妹眯眯眼一笑:“哪里不自在了!……不过,没有大人看着,咱们爱怎样怎样……嘿嘿……是挺自在的。” 于是,自在的小姑娘躺在炕上,很快睡着了。 等小妹再睁开眼,灯都掌上了。 小妹揉揉眼睛,又下意识地抚抚肚子,戳了戳身边,笑着道:“我又饿了……” 这一戳,却戳了个空。小妹连忙转身看,却见旁边的被子还放着,囡囡却早已不见了。 就在这时,炕帘子被人挑起来,囡囡笑盈盈地探进头来,看着小妹睁着大眼睛骨碌碌的样子,笑着将帘子挑了,一边笑道:“既然醒了,就起吧,晚饭都做好了,哥哥们正让我来唤你去吃饭!” 小妹朦胧着眼睛点点头,任由囡囡拉着她起身,略作梳洗后,两个人都裹严实了,手拉手往前边的堂屋里吃晚饭去。 因着都是自家兄妹,也没分什么男女,江越见囡囡和小妹手挽手进来,笑着迎上来,帮两个人脱去大衣裳,催着她们上了炕,坐在炕里边,大家一起围了炕桌吃饭。 中午是大锅炖的小鸡,晚上就是大锅熬鱼。 冬季里的鱼进食少,味道特别鲜美。加上拆锅慢炖,肉质特别鲜嫩,还特别入味儿,吃的大大小小几个孩子都笑逐颜开的。 刘水生与齐哥儿一起坐在炕下的凳子上,看着炕上笑靥如花,脸色红润的小妹,眼神也放松下来。只不过,小妹只顾着吃鱼,和囡囡、江越江齐说话,却几乎都没看刘水生一眼。 大家吃的正欢畅,刘水生却将筷子一放,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着,转身走出门去。 囡囡拉了拉江越道:“大哥,水生哥还是不肯穿大毛衣裳么?” 江越瞥了神情木然的小妹一眼,淡淡道:“水生只坚称自己身份穿不起大毛,路上骑马,也只穿了一件羊皮袄子。” 囡囡若有所悟,也略略回头瞥了小妹一眼,见她愣怔怔的,微微蹙着眉头,也不知想什么。 她碰了碰小妹道:“你不用担心,水生哥是练武之人,大概与咱们平常人不同吧。” 小妹回过头来看了看囡囡,又看了看江越江齐,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答复,她也没再说什么,复又垂了头吃饭。 入了夜之后,雪越发大起来,扯絮一般,扑扑簌簌地下了一整夜。等早晨起来,门口的台阶都没了,还高出一块到台阶上来。 被窝里暖和,江夏睡得酣然,却突然觉得一阵凉风透进来,让她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 下一刻,一声轻笑在耳畔响起,徐襄的轻吻落在了她的眼皮儿上:“该起了,再不起,今天可就到不了庄子上了。” 雪路难行,这么厚的雪,要出城往庄子上去,自然走不快,所以提前起身,早点儿赶路…… 另外还有个原因,刚刚下来的雪比较松软,不会太滑。若是等人车经过压实了,就会非常滑,难以行走了。 江夏网被窝里缩了缩,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这样大雪,还去啊……” 一边无声地反抗着,一边不得不被徐襄拉着起身,由着他给穿上丝绵袄子。徐襄又拿了丝绵裤子过来给她穿,江夏脸一热,伸手抢过来:“我自己来,你去洗漱吧!” 徐襄笑着俯身过来,贴在她耳朵根上低声道:“老夫老妻了,娘子如此岂不生分……” “走!”江夏咬牙将他推出帐子去,咬着牙自己穿裤子,却听得徐襄低低的笑声传进来,进而往净房里去了。 吃罢饭,江夏随了徐襄一路往郑氏屋里请安,顺路告辞。大舅太太带着芸娘和梅娘随后也到了,梅娘一看见江夏,就兴冲冲走过来,向她展示自己的衣裳:“二表嫂,你看我穿这衣裳好看么?还真如二表嫂说的,这海龙皮特别轻软暖和,站在风口里,都没能吹透……哈哈,我都迫不及待想着提弓上马,打猎去了!” 江夏微微笑着,看着满脸喜色,眉眼飞扬的梅娘,不由得也觉得欢喜起来。 她抬手替梅娘整了整衣领的风毛,然后从石榴手中接过一个獭兔皮帽子来,一下扣在梅娘头上,然后把两侧的帽子耳朵放下来,然后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在一侧打了个结,雪白的獭兔皮儿毛茸茸地包着脸颊脖颈,连衣领子和下颌都包裹住,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小片脸来。梅娘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就像两颗晶亮亮的星子,衬着粉红的脸颊和红润润的嘴,真真是好看的不行。 江夏后退一步,端详着笑道:“这下就好了!骑马也够了!” 第901章 囡囡是个好的 回过头来,江夏将另外一顶雪兔皮的帽子递给芸娘:“梅娘梳了双环,芸表妹却是梳了发髻的……索性,这一路过去,咱们都是要坐车的,戴不戴帽子也不妨碍。” 芸娘双手接了帽子,曲膝谢了,然后将帽子递给身边的王氏。 众人没再多话,只简单说了几句话,与郑氏和刘氏打了招呼,就告辞出门,往二门上乘了马车,相跟着出门,一路往城门外行去。 这胡同小街上,有各家各户扫了积雪,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只是等到了大街上,因为积雪无人清扫,反而难行起来。积雪太厚,车轮子压进去陷了小半下去,特别是前头的车,行进起来就特别费劲。车夫不得不下了车,用手牵着马匹的缰绳,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 江夏挑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对徐襄道:“后边车上放着好些烈酒,让人给车夫们分散分散,一人发一葫芦,让他们喝一口,也能去去身上的寒气!” 徐襄笑着应了,挑起车帘子吩咐了外头一声,自有人飞奔到后边去,给车夫和随行人员分发去。 江夏看着,回头对徐襄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徐襄无奈地笑笑,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你累了就睡会儿,到庄子上还早了!” 江夏怀了身孕,本来就容易倦怠嗜睡,徐襄这么说,她也就顺从着,拉了拉两人身上盖的薄被,歪在靠枕上,手拉着徐襄的手,竟真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了城门,江夏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接着又是唿哨连连着,车子颠簸的也厉害了些…… 她索性搂住徐襄的腿,如一只树懒,贴在他身上沉沉睡着。任由车子颠簸,她的身子在车厢里滚来滚去的,居然也睡了一路。 没想到,城外的路反而不是太难走。夜里的风将相对宽阔的道路上的积雪吹去不少,路面上的积雪反而不是太多。也就颠簸了些,速度却比预想的快出不少。 如此,未时末,一行人也就到了庄子上。 江夏被徐襄唤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察觉到身下的车子还在晃,光线却已经暗了,她不由问道:“还没到啊?难道还要走夜路?” 徐襄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低声道:“到了,已经到了庄前,你起来,略略缓一缓,过会儿好下车!” 江夏应了一声,懵懵懂懂起身,接过徐襄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就赶忙把杯子搁下了。 她一路睡得太沉,都没去处理生理问题,这会儿醒了,却发现快憋不住了。 头发睡得乱糟糟,也没心思理会,只用手拢一拢,拉住斗篷的兜帽一下盖住,只露出一张睡意朦胧的脸来,然后,车子一停,就催着徐襄下车—— 主子来了,庄子上惯例都要来接着的,见礼寒暄的,既然徐襄来了,男主人自然要走在前头。这种基本礼仪,江夏已经熟稔于胸,不会再排斥吐槽了。 徐襄被她催的有些哭笑不得,匆忙下车,自然而然地回身来接妻子。 车底下,庄头丁松年带着庄子上十多个管事,还有庄子上的几个婆子在那里候着,男人们一片愕然,女人们则一片艳羡——老爷对夫人太好了! 在徐家的车子后边,十多辆车子也到了。 顾青茗一下车,抬头就看见前头江夏有些无力地倚在徐襄身上,他的眼底蓦地一暗。倒不是看不得这两人恩爱,却是察觉到了江夏的一丝异样。往日在人前总是如兰如竹的人,什么时候,见她这般软弱过? 难道是身体不适?无力支撑? 毕竟,怀着即将五个月的身孕,又接连生气、劳损,导致胎气不稳,这才刚刚好转了,又大雪天地拖着她来了庄子上……真不知徐襄干什么吃的,不但维护不力,还不知爱惜…… 明明很理智的人,这会儿却有些遏制不住满心的愤怒! 那边,江夏下了车之后,也很快就打叠起精神来,恢复了一贯的状态,与徐襄并肩而立,含笑应对着庄上人的问候。却也在见了礼之后,就笑着朗言道:“丁管事,这大冷天儿的,咱们就别在这里挨冻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 丁松年连忙笑着退开身,躬身相请着,一边道:“见着老爷和夫人都欢喜傻了……” 江夏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你身子骨结实,抗冻耐寒,可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了,显得我越发不中用了!” 一路说笑着,进了庄子。 江夏对这里熟悉的很,这庄子本就是她出手置办的,又在这里开办了制药作坊,建了大棚,种蔬菜、种蘑菇。当然了,玉米、土豆和红薯的推广也是在这里的。想当初被恭谨伯贺家贱卖掉的庄子,如今已经成了京郊最红火的地方,原来只有二百多人的小庄子,如今已经建成了方圆十里,人口近万的大庄……就看人口规模,最繁华的镇子都比不上,跟少小一点的县城相仿了。 众人一路进了屋,男人们就由江越江齐哥俩招呼着,在大厅里侧的净房里略作梳洗整理。女客们则由囡囡和小妹照应着,经过穿堂,进了后院。这边屋子里,温暖舒适的,充当净房的耳房里备了热水,而如厕则再往里走,在耳房后边相连的是一个厕所,做了水冲式马桶,真正的干净无味,让女客们赞赏不已。 众人洗漱、整理了,这才重新做了分派。囡囡和小妹指挥着丫头婆子将各自主子的行李送进住处去。外边忙乱着,江夏却带着顾家大少奶奶卫氏、郑芸娘、郑梅娘,还有王瑗娘姐妹,一起上了暖炕,各自或倚或靠着,捧了热茶喝着休息起来。 没多会儿,囡囡和小妹转身进来,梅娘拉了小妹,将她的手捧在手中暖着,卫氏则将囡囡搂在怀里。 卫氏道:“这孩子年纪小小,却能这般气度,真真是越看越让人稀罕,江家妹妹,不若就给了我,让我疼她去!” 江夏微微讶异着,随即笑道:“多一个人疼她,我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不怕你们笑话,我本就懒散,如今身子重了,更是不爱操心理会这些,索性有她,替我上下打理的停当,若不然啊,还不知糟烂成什么样儿呢!” 卫氏一听这话,心里明白,这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没有答应,也没拒绝……果然,是个灵透的。 也好,她不答应也有不答应的好,她也正好看上几年,这会儿秋娘不过十岁出头,再长上四五年才能谈论婚事,谁知道都那会儿,会不会改了性子! 第902章 庄户饭 众人颠簸了大半天,也着实累坏了,缓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摆饭。 到了庄子上,没了精雕细琢,也没了细瓷碟子彩釉碗,有的只是最本真的庄户饭,用粗黑的小瓦盆盛着,一盆一盆地端上来。 江夏招呼大家洗了手,率先拿了一个玉米面儿饼子递给岁数最大的卫氏,然后自己拿了一块,笑着咬了一口,道:“这玉米面的饼子就要烤的带了饹馇才好吃,喷喷香,细细地嚼一嚼,还有股子甜味儿。” 卫氏是大家出身不错,却也跟着顾青芝外任多年,当家理事、打理中馈,有庄子,自然也多少知道些稼穑之事。 这会儿一边吃着玉米面儿饼子,一边问江夏:“听说这什么‘玉米’,出产极好的,比谷子多几倍,可是真的?” 江夏微微一笑,将口中的饼子咽下去,才道:“是高一些,可也没有几倍那么夸张……唔,它的好处在于不太贪水肥,一般的地就行,稍微干旱、贫瘠一点的田都能种,薄田每亩大概在两石到三石(dan,古代计量词),水肥充足的良田,大概能有四到五石吧!” 卫氏愕然道:“四五石呐?那还不几倍?一般的谷子,种好了也不过两石呢!” 丁松年家的正端了一盘菜饼子送上来,2恰听到卫氏的话,于是笑嘻嘻,道:“这位夫人恁温柔娇俏模样,俺只当不理会这些粗事儿呢,却没想到,比俺这粗人知道的还多一些!” 卫氏掩嘴儿轻笑,道:“只是听管事们报账说过几回,就拿来在这里卖弄,让老嫂子见笑了。” 丁家婆子笑着念了两声佛,夸张地叉腰一礼,道:“老婆子可当不住夫人一声嫂子,怕折了福气!” 江夏在旁边儿笑:“老丁家嫂子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你家里五男两女,诸事兴旺,福泽深厚的,就是放开了让我们沾,能沾多少来?没得这么小家子气!” 丁家婆子嘿嘿憨笑着,又连忙道:“哎,哎,夫人这话说的,婆子是觉得自己但不住,怎会小气什么……罢了,婆子就厚着脸皮答应一声,两位夫人千万莫怪才好。” 卫氏只掩嘴儿笑,却不再说话,江夏却笑道:“你那小孙孙的咳嗽可有再犯?没犯也还不能掉以轻心,得巩固调养一冬才好。我给你配了些药膏子,让石榴拿给你!” 丁家婆子连连念着佛,又一次叉手连连福了几福,这才欢天喜地地跟着石榴下去了。 “大少奶奶尝尝丁嫂子的手艺,别看是庄户上的妇人,整治庄户饭却很有一手的,也干净。”江夏捡了一块菜饼子送到卫氏盘子里,低声笑道:“她有五个儿子,孙子辈的人丁却不是太旺,前头有了六个孙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孙孙,老两口看着跟眼珠子一样。却偏偏从胎里带出来的咳嗽病根儿,每年一下雪就犯病,前年恰好我赶上……” 说着闲话儿,几个人不知不觉吃得就有点儿多了。 梅娘和小妹两个人都抚着肚子靠在被子上,被囡囡和芸娘拉着下了地,穿戴妥当,各自回房。江夏、卫氏和王瑗娘几个,随即也就散了。 这一夜,躺在村子里热乎乎的火炕上,听着外头北风呼啸,摇动着树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不远的山林中,有夜枭的啼叫,宛如儿啼,让人毛骨悚然的。 一开始,芸娘紧紧裹着被子,转眼看看身旁炕头上睡着的梅娘,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却不想,她只是翻了翻身,没过多久,居然就睡着了,而且一夜天明,半个梦都没做。 第二日一大早,男人们自然准备进山狩猎。 就是不善骑射的顾青芝和徐襄,也穿了骑装,裹了斗篷,一起出门。几个姑娘,也无一退缩,都各自换了利落的骑装,打扮的伶伶俐俐、英气勃发地一起出了门。 最后,江夏回头看看卫氏,俩个人相视一笑。 “都是我这身子笨重,拖累了大少奶奶了!”江夏笑着致歉。 卫氏伸手挽了她,得意笑着道:“若是依着我,不出门才好,哪里还想着去山里。你就不必跟我说这些了,我这趟来,可是听说你这庄子上有大号的菜棚子、瓜果棚子,就想着来吃菜吃瓜果了,你可不能藏私。” 江夏失笑,很豪气地一挥手道:“今儿,我也就大方一回,由着你去摘,只要你能拎动,拎多少算多少!”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瓜果品种根本没办法与现代相比,更何况,这里的大棚种植技术也很不成熟,江夏的大棚里也就试着种了些甜瓜、香瓜什么的,江夏早就吃腻了。 但在卫氏看来,却犹如做梦一般,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了! 由着卫氏去祸害瓜果、蔬菜,江夏则带着石榴和南芜几个,去了地窖里。 这边的地窖里不但储存着大量的冬菜、粮食,还有大批的白酒和果酒。特别是樱桃酒,经过几年储存,风味极佳。江夏让南芜就着开了封的酒桶分盛了小坛子,然后送到屋里去。她又取了些土豆、红薯什么的,一起带上去。 看着地窖里储存的土豆红薯,江夏一下子想起在现代农村里吃过的庄户饭,什么土豆、红薯,洗干净之后,放进大锅里烀熟,土豆面面的起沙,红薯则细软甘甜,咬一口仿佛是糖浆在嘴里流动…… 等卫氏带着丫头拎着一篮子瓜果蔬菜回来,江夏那边已经在屋里支好了红铜火锅子,锅里是鱼汤打底,雪白的鱼汤宛如细滑的牛奶,散发着扑鼻的鲜香。 江夏笑着迎上来,接了那菜篮子递给丫头,一边带着卫氏去净房里清洗,一边笑道:“昨晚看大少奶奶吃的香甜,我今儿就再偷回懒,让大少奶奶再吃一顿庄户饭!” 卫氏洗着手,一边侧脸笑道:“就你这庄户饭,若是能天天吃上,我也别做什么夫人奶奶了,也劝着我们大爷辞了官回乡罢了!” 卫氏又补充道:“初相见彼此生分些,也还罢了,如今我们熟络至此,怎地还那么生分?若是不嫌弃,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江妹妹如何?” “那我就叫一声卫姐姐了!” 说完,两个人相视大笑。 第903章 芸娘受伤 两个人吃完午饭,各自回房午休。 庄子上总会有一些让她们感觉新鲜的声音,村子里的狗儿一阵一阵的吠声,黄牛哞哞的叫声,公鸡啼叫,母鸡下蛋后的报喜声……此起彼伏的,混成一首村庄日常的交响曲,对江夏这些久居城市、长居层层庭院深处的人来说,略略显得有些闹腾,却充满了勃勃的生机。清空心中种种,变得恬淡,变得宁静。 睡在热乎乎的暖炕上,有阳光透过桑皮纸糊的窗户透过来,略略带了些昏暗,却似乎格外温暖。江夏只盖了一床薄被,安静地睡着,在窗台上,一只粗陶盆子里,几棵水仙长得正好,叶子肥厚浓绿,密密匝匝一片,给这间简陋的居室中,平添了一抹春意。 这么宁静安详的午后,江夏却没能睡多久。 又一阵特别猛烈的犬吠声,潮水般响起来,将她从梦里拉出来,意识朦胧间,就听得前院一阵喧哗,有略显稚嫩的男子呼声传进来:“江家大姐救命啊!江家大姐救命……” 江夏一个激灵,瞬间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石榴?” “夫人!”进来的却是南芜,她挑起炕帘子,一看江夏已经醒过来,连忙拿了袄子过来,扶起她穿上,一边回话:“回来的是大少爷和郑家大少爷、顾家五少爷,一起送了芸姑娘回来的,芸姑娘不慎摔下马了……” 江夏心里咯噔一声,再看南芜略带迟疑的脸色,就知道芸娘的伤情怕是不乐观。顾家老五见得少,慌乱失措也罢了,南芜绝对见过各种外伤,包括致命伤,能让她面色沉重的伤,绝对轻不了。 “怎样?”江夏追问了一句。 尽快了解伤情,她才好做出最快最正确的应对。 “摔伤不严重,只是左边小腿被马踩了!”南芜回答的也利落清楚,让江夏瞬间了解了伤情的大概。 有所了解的人知道,马蹄是类圆形的,被马蹄踩了,应该也是个类圆形的伤,骨头断了,很大可能不是一道折痕,更大可能是碎裂伤,甚至粉碎性骨折。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人造骨骼代替,更没有先进的手术固定技术,江夏能做的首先就是正骨,像临清时给付春来做的手术,真的是冒了太大的风险,那是背水一战,反而能下得了决心。芸娘若只是骨头折了,怕是下不了那种狠心,江夏也不敢保证手术一定成功。万一手术失败,后果可不仅仅是腿残了,很大可能连性命都搭上。 不管怎样,江夏都进了最快速度起身、穿衣,匆匆裹了斗篷,将风帽一拉,就走了出去。 石榴从前院匆匆奔回来,接了南芜手中的药箱子,一边道:“奴婢已经安排芸姑娘回了房间……据奴婢观察,芸姑娘的小腿骨都断了,但应该并不严重,一路上,是用软兜抬回来的,并没有再扩大伤势,应该能够接驳……” 石榴跟着江夏看诊,学了不少东西,简单的判断能力还是可以肯定的。一听她这么说,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吩咐南芜:“你去咱们的行李中,那只相生花包角箱子里,有一只黑色的小罐子,你拿来。” 南芜点头应着,脚步飞快地转身去了。 见到芸娘,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她竟然还是清醒的,而且没有哭闹,脸上也没有泪痕,只是脸色惨白着,紧紧攥着被角的手,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显现出她正经历着巨大的痛楚。 吸了口气,江夏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你的伤不重,放心,接上骨头,最多出了正月,就能下地走动了。到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就又能行走如初了。” “让二表嫂受累了。”芸娘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声音暗哑中带着轻微的颤抖,让人心生怜惜。 江夏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转身出来。 候在外屋的郑家大哥郑广达和越哥儿、顾五顾清芾同时迎上来,特别是顾五,更是一脸的急切,抢着问道:“江家大姐……” 开了口,却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半路顿住。还是越哥儿伸手揽了揽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拉着好友往后退了半步。 郑广达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只看着江夏焦急询问道:“弟妹,芸娘伤势如何?” 江夏露出一抹微笑,道:“大表哥别太担心了,芸娘的伤我刚刚看了,应该是受伤时马蹄没有踏实,只是折了骨头,并没有碎裂,这样,接驳好,基本不会留下后患,耐心养上些时日,就会大好了!” 郑广达明显地放松了下来,脸上也见了一点笑意,抿着嘴角连连点头,然后拱手道:“又要让弟妹受累了!” 江夏微笑着摇摇头,回头状似无意地看向越哥儿和顾老五,道:“你们两个汗水淋淋的,知道芸娘没有大事,你们也该去换换衣裳,别芸娘的腿没事,你们几个爷们儿却病了!” 越哥儿瞥了顾老五一眼,答应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去了。 恰好,南芜也拿了药转回来,江夏对郑广达点点头,拿了药,转回里屋,给芸娘正骨去了。 这里江夏一番忙碌,将芸娘折了的腿骨复位接驳了,然后用紧着夹板固定了。抬起头擦把汗,再看芸娘,脸色苍白着,却在麻醉汤药的作用下,陷入了沉睡。 江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女孩子的心志之坚,意志之顽强,绝对超出平常女子太多,就是江夏自己,都难免自叹不如。说句心里话,若是可以,江夏真不想与这样的女子为敌。若是可以,她更希望两个人非敌是友……只不过,这个愿望美好,却怕是无法实现了。从她发现芸娘也喜欢着徐襄开始。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进山打猎的大部队也回转了。 江夏接了众人,就没力气多陪,回了房间歇着了。 因为芸娘的受伤,算是满载而归的狩猎队伍,也少了好多喜庆气氛,女子们各自回房吃饭休息了,只有男人们在前院的大厅里聚餐。 徐襄半途转回来,看着江夏并没有睡,而是带着石榴和南芜在炕桌上做着什么药膏子。他微微挑了挑眉,道:“不是累了,怎地不歇着?” 江夏笑着放下手中的药钵,走到炕沿上,帮徐襄解下斗篷,一边笑道:“芸娘的伤势不重,却会疼的厉害,我给她做一点止疼的药膏子,明儿一早给她敷到穴位上……” 南芜和石榴一见徐襄进来,就很知机地抬了炕桌下去。屋子里就剩了徐襄和江夏两人。 徐襄顺势在炕沿上坐了,伸手揽住妻子,微笑道:“没想到顾小五还挺有担当的,刚才竟自己向大表哥提了亲,求娶芸娘……” 第904章 胖了 江夏微微挑着眉,瞥了一眼徐襄,将他面色平静,笑容自然,也就会以微笑。 顾小五有没有担当她不在乎,她只知道,有人向芸娘求亲,自家老公,芸娘中意的二表哥没有什么表情,就够了! 因为芸娘伤了腿,短期内不好移动,路上积雪未化,一路颠簸回城,显然不妥当。 于是,冬至第六天,其他人先行回了京城,包括没得到明确答复,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顾小五,也被大哥顾清芝和二哥顾青茗压回了京城。 第七天一早,徐襄和越哥儿、齐哥儿因为假期将尽,也回了京城,最后,只有江夏带着囡囡小妹和梅娘留下来,陪着芸娘。 自从摔了腿,芸娘就几乎成小透明,谁去看她,只是微微笑着招呼一声,几乎再没了旁的话。 倒是梅娘和囡囡小妹玩得几乎忘了形,只要天好,不是去骑马,就是去看捕鱼,要不就是去菜棚子里摘菜、摘瓜果,有一天三个小丫头又出去,囡囡居然拿筐子拎了一窝小猫崽儿回来,一个个猫崽儿还不如手掌大,瞪着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叫着……矮油,别说小姑娘们,江夏都被萌翻了。 只不过,江夏却是知道厉害的,这个时候养猫,特别是庄子里养猫,可没什么讲究,猫儿基本上都是捉老鼠填肚子的,猫身上跳蚤、虱子都不可避免,更别说看都看不见的细菌病毒了。 “姐姐,你看看它们,多小多好玩!”囡囡托着一只给江夏看。 江夏却不敢碰,往后躲了躲,一边挥着手,道:“别拿过来!想养可以,先拿去用药水洗澡……” 好在,之前她养过狗狗,琢磨了些洗澡、杀虫的方子,这会儿直接让石榴去捡了药来,交待给三个小姑娘,让她们带着小猫洗澡去。先洗药浴,去除身上的跳蚤虱子什么的,再分次喂药,去除身体内的寄生虫…… 一通折腾下来,几个小猫崽儿被折腾的毛儿倒竖,奄奄一息了。 好在,几个小家伙生命力顽强,在之后又喂了几次羊奶后,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很快就成了庄子上的小霸王团伙,到处抓东西,挠衣服,上蹿下跳…… 江夏不胜其烦,只能让人编了一个大大的柳条笼子,把几只小东西装进去关了禁闭才算完。 大雪封了地,也封了道路,却到了冬季捕鱼、狩猎最好的季节。 各色的野味儿、鲜鱼、鲜虾,新鲜美味,烧烤或者涮锅子,都特别美味,令人一吃就停不了口。 江夏每日都要去芸娘房里看她的伤情,碰上三个小疯丫头的时候,常常就留在芸娘屋里用饭。经过最初的疼痛后,芸娘的伤势好转,疼痛也缓和得多了,除了行动不便外,倒没有太大的痛苦了。于是,在三个小丫头的带领下,一贯挑食的她,胃口也好了不止一点。几次三番之后,梅娘有一天突然看着芸娘道:“五姐姐病了这些日子,脸颊反倒是圆润起来了!” 芸娘正托着一小碗鱼肉吃的香甜,闻言下意识地抬抚上自己的脸颊,现出一片赧然来。 小妹也笑着附和:“我看着芸姐姐这样比初见时好看得多了,没那么瘦伶伶的,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吹跑了!” 囡囡本来还想阻止,听小妹这句话,倒是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菀儿倒是说了句大实话,芸姐姐如今的气色倒是极好的,脸颊也红润起来,脸色好了,怎么都好看!” 一直沉默寡言的芸娘终于开口回应:“二表嫂每天都做这么些美味,只吃不动,自然就胖了。” 梅娘和小妹瞅瞅芸娘,再瞅瞅自己个三个,笑嘻嘻道:“我们也胖了呢!” 这个时候,瘦子并不讨喜,反而是微丰身材受人喜爱。故而,说人胖了,绝对是奉承词。 梅娘这么一说话,连芸娘都止不住笑了:“我不出去,也知道你们三个天天没个住下的时候,就差个窜天入地了,还好意思说呢!” “哎,五姐姐,你这话说的……你绝对是不能动,眼红我们玩得痛快……” 说着话,就去挠芸娘的痒痒,小妹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叫好,囡囡则按了小妹,又去拉闹成一团的梅娘……笑闹声几乎要将屋顶子掀了去。 在小姑娘们一动手的时候,南芜和东英就一人一边儿,将江夏护在了身后,然后,主仆几个静静地吃着东西,看热闹! 过了十几天,入了腊月,芸娘的伤腿过了最初的感染期,伤情稳定了,进入了逐步恢复期,刘氏从城里过来,看着芸娘养伤。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居然连郑氏也跟着到了庄子上。 江夏也不多问,只尽心把郑氏刘氏安置妥当了,就带着囡囡和小妹回了城。进了腊月,家里要备年货,要往来走动不说,还有宫里的请脉时间,也顺延了几日,再拖不得了。 隔了半个月,路上的积雪化了不少,没化的也压实了,又沾了一层土,并不怎么滑了。一路上倒是好走,刚过午时,就回到了府中。 徐襄特特地请了假,接到城门口,把江夏送回家,又匆匆上衙去了。 江夏歇了半日,第二天一早,约摸早朝之后,就进了宫请见,给皇上、皇子和贵妃娘娘请脉。继而又去防疫院看了一圈。 之前江夏报上去的奏折,皇上及时交待了,在几个贫民区都设了粥棚,又查看那些房舍太过破旧的人家,做了一定的安置……只不过,尽管皇上动作不慢,却终究落在了大雪后头,江夏听到了一个数据,据说京城府尹衙门负责清理尸体的人一共运了三四天,都运到永定门外的荒地里烧了,据说大火着了一天一夜,难闻的焦臭气蔓延了大半个京城! 好在,亡羊补牢,总好过不管不问,如今,城里设立了安置所,又号召商户、官员捐钱捐粮,设置粥棚,周济衣食不周的贫穷百姓……相信,再有大雪,惨剧不会再次上演了。 第905章 医馆 之后,江夏去了医馆。 她一去庄子就是半个月,医馆早已经准备到位,开了业,据说当日贺客盈门,她这个幕后东家反而没有到场。不过,从医馆门口大排长队的骡车马车轿子,江夏就知道,医馆的人气很旺,她到没到场,显然没有影响到什么。 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角门里进去,江夏一路直接进了后院,换去身上的官服,江夏着了一身普通的男装,用斗篷裹了裹突出的肚子,这才来到前边的门诊。 赵一鸣随着郑氏去了庄子上,这边照应的人跟江夏都不太熟,老远看见,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见礼,江夏摆摆手过去,他们就各自继续忙乎去了。 一路到了接诊室,江夏就看见太医院的谭太医和程太医都在,又有特聘过来的四位民间高手。但显然的,太医院的牌子更吃香,两位太医门口等着看病的排成长队,另外四个人的门口却基本不用排队。这还是挂号费、药费都有明显区别的情况下。 最初,江夏提出挂号费代替诊费,并有所区别时,不仅仅是民间的郎中有意见,连太医们也多持不赞同意见,还是江夏坚持下来,如今看来,也亏得做了区别,否则,民间的郎中怕是天天枯坐,都会面对没有病人可看的窘境。 感叹着,江夏瞥见程太医屋里进去一位外伤患者,据说是修屋顶摔下来的,一身血糊糊的,人已经能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看情形很是危急。 谭太医擅中风,程太医擅肠胃科,两个人可都不擅外伤。 偏偏这家人家境还算不错,能拿得出五两银子的太医挂号费,硬是坚持要让太医出手救人。 江夏皱着眉头走进去,屋里程太医也正劝说病人家属换人看诊:“……老朽确是不擅伤科,你们还是去隔壁,嗯,隔着一间屋子的那位林医生,就是外科圣手,接骨、疗伤,都是极好的。” 江夏进门,跟在后边的一位年轻人突然恼怒起来,指着江夏道:“你没看见我们先进来的么?你就这么挤进来作甚?难怪这老头儿不肯给我大哥治伤,却原来等着你呀……” 言语无状、态度粗鲁不说,说着说着,甚至想伸手来推搡江夏。 如今,江夏身体日渐笨重了,出门在外格外小心,周边伺候的人也都特别上心。东英和南芜原本是轮值,一个人跟着的。自从回京之后,但凡出门,两个丫头就时刻跟在身边,不离左右地保护着。 那人出声呵斥,南芜和东英就已经隐隐做好了准备,哪里还能真让他出了手。那青年的手刚抬起来呢,就被南芜一手握住手腕,一拽一推,成了滚地葫芦,不但自己滚出去老远,还撞倒了两个人! 屋里眼看就要乱成一团,江夏大声道:“静一静,我是太医院的外科医生,你们想要保住病人的性命,就安静,别吵别闹!” 程太医也看见了江夏,连忙也附和着道:“对,对,这位江太医乃是疗伤圣手,能肉白骨生死人的,你们且静一静,让江太医看看伤啊……” 病人家属们还有些将信将疑,却至少不再群情激奋了,安安静静看着江夏缓步穿过人群,走到摆在屋子当中的伤者身边,伸手查看病人的伤情。 既然是从屋子里上摔下来的,自然是骨折、挫伤、擦伤,今儿可能伤及内脏…… 她首先找到了出血源,原来是左侧的上臂折了,骨头从皮肉里刺穿出来,造成了大量出血。她抬手,石榴立刻拿了把剪刀上前,低声道:“奴婢动手吧!” 江夏扎着手点点头,看着石榴手法娴熟地将病人的棉袄袖子剪开,露出折断的手臂来,进而,又将棉袄剪开,江夏查看之后,确定折了一条肋骨,左侧小腿也有骨折,却相对较轻,错位不太严重…… 查明伤情,江夏心里有了底,抬头看向病人家属介绍了伤情,然后道:“病人伤情虽然比较严重,但并非不治,你们要不要治?” 有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老者站出来道:“要治,要治,恳求这位太医救小儿一命!” 江夏点点头,安抚他道:“老丈莫急,这伤看着重,但并不是太难治,治好了,不但能保住命,还能保住手脚,以后不妨碍行动的。” 手臂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这些人之前只当这条胳膊是保住了,故而从开始就喊着救命……却没想,江夏看了看居然说能保命,还能保住手脚。他们个个一脸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 江夏却等不得跟他们细细解释交待,只问了治疗,就让人抬了伤者,离开程太医的诊室,一路往后边的疗伤室里去了。 虽然设置了疗伤室,但太医和聘来的郎中,都不习惯到这边来,太重的伤势,他们治不了,骨折啊、挫伤扭伤什么的,在诊室里就处置了,是以,这疗伤室设立起来,江夏倒是赶了个头茬儿! 一看江夏去处置外伤,两位太医忙的不可开交,分不得身不说,另外四位郎中却没多少病人,略一犹豫,那一点点矜持和骄傲,到底抵不过对‘女太医’、‘外科第一人’的好奇,不约而同地跟了过来。 江夏设立这个医馆的本心就是互通有无,发展医学技术。 她带着伤者过来,就吩咐了医馆的人,将几位在这里实习的防疫院的年轻院使都请过来观摩,故而,四位特聘郎中主动过来,她并不拒绝。 走进屋子的江夏,就将病人家属全部摈除在门外,连那位老者也未放进去。 她净手、穿罩衣,又让进来观摩的郎中和院使也都穿了罩衣,这才开始将病人的棉衣整个除去,开始动手治疗。 胳膊的骨折最严重,也是主要的失血原因,江夏自然先从此处下手。 尽管,防疫院的院使们和特聘郎中都听过,江夏擅长动刀,但当他们亲眼看着江夏仅仅用了几根银针刺穴麻醉之后,就用锋利的柳叶刀切开病人的皮肉时,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其中一位年轻的院使忍不住,回头捂着嘴呕吐起来。 候在门口的南芜、东英,立刻将他带了出去。 江夏那边的动作却顿都没顿,一直进行着。 第906章 手术逢凶 清创、骨骼复位、断骨接驳,然后是固定、缝合……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看似下手如飞,却无不精准、到位,不敢有丝毫差错。 江夏这些日子琢磨了用金银合金制作成金属丝,再用手工钻在断骨的断端边缘打孔,用金银合金丝联合固定,从而代替现代骨科手术中用来固定的钢钉、钢板。 只不过,在这之前,江夏一直没遇到这种病例,她一直在模型上练手,之后,又用了动物模型试验了几次,都比较成功。今天算是第一次用在人体上。 固定之后,江夏触了触断骨连接处,金银细丝非常柔韧,固定的很牢固,很稳。嗯,还算不错!试用第一步成功了! 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好处,因为金属丝不粗,也不会生锈,故而并不需要再次取出。缝合之后,江夏又给上了夹板做再次固定……之后是肋骨,再之后是小腿,这两处的骨折基本没有错位,故而只需复位、接驳即可,不需要切开手术。 即便如此,这一台手术做下来,江夏也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等最后一根银针取下来,江夏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张着手,任由南芜上来替她脱了罩衣,拿了斗篷来给她披上,这才缓缓走出去。 那位老者第一个冲上来:“太医,小儿……” 江夏扬起一抹微笑,点点头:“已经疗伤完毕,你们去办理手续,把人送到后边的病房里去吧!” 之前闹事的小子往前冲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那位老者拦住,并不看小儿子一眼,而是向着江夏拱拱手道:“多谢江太医救命之恩。” 江夏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她却强撑着站直了腰身,对老者微微笑着拱手还礼,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老丈切莫挂怀。” 说着,她又补充道:“老丈稍等,病人很快就会整理好出来了。” 说完,这才向老者拱拱手,由着南芜扶了,一路往后边的休息室里去了。 她这会儿的身体笨重了许多,站得稍久一些,就觉得腰肢重坠,双腿酸软。平常在家中,她大概只能站半柱香功夫,也就是四分之一个时辰,就支撑不住,必须休息了。今日,她一早进宫,又去了防疫院,最后来到医馆时,已经很有些疲惫,却没想到,进门就是一个大手术……唉,也难怪她这会儿几乎要软下去了。 江夏专用的休息室里,已经生了火烘了些时候,屋子里却仍旧有些凉。江夏却顾不得这些,由着南芜脱去头蓬,整个人就坐到暖榻上去。南芜手下利落地拿了个大靠枕来,垫在江夏身后,让她依靠着,又顺手将斗篷盖在她的腿上。 东英也赶了过来,手里还拎了一壶开水和从车上拿下来的茶具、奶茶,片刻功夫,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就冲好了。 江夏低低地吩咐一声:“加三分细盐,加两勺糖!” 东英答应着,依言添加了糖盐,然后将杯子递进江夏的手中。 热浓浓的奶茶香馥郁开来,冲进鼻孔,让江夏似乎已经得到了些力量。略略凉了一点,她就开始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一杯奶茶入腹,石榴也收拾了利落了,转了回来。 江夏抬抬手示意,东英也倒了一杯奶茶给她。 这样疲惫着,晌午饭也无法回家的,江夏突然就响起了四喜楼的点心、菜色,打发了东英和南芜去要。这两个丫头的脚程快,能尽快把午饭拿回来。 东英和南芜还略有些迟疑,江夏笑着摆手:“快去,快去,再耽搁下去,我都饿晕了……在这医馆里,能有什么事儿?快去!” 一叠连声地催促着,东营和南芜这才脚步匆匆地奔出去,一路往四喜楼去了。 喝了一杯奶茶后,胃里的饥饿感缓解了,疲倦涌上来,江夏就依靠着大迎枕打起瞌睡来。 石榴帮着她拿了大迎枕,换了个小方枕,又拿了条薄被过来,盖在江夏身上。这一舒展开来,睡意更浓,江夏几乎没有睁眼,就沉沉睡过去。 石榴早上起的更早,一上午也跟着忙碌奔波,坐在脚凳上,不知不觉也依在江夏脚旁睡着了。 突然,一道黑影从外头冲进来,门帘子掀起一股冷风,石榴睡得沉了些,反应的也慢了,略有所觉之下,却没等她睁眼,那道黑影子就冲到了江夏床前,抬起一个棍棒,批头朝着江夏打下来! 石榴抬眼就看见那木棒子朝着夫人落下去,登时肝胆俱裂,几乎是本能地跳起来,拼尽全力,用头和身体去撞那个人。 但终究是晚了一些,石榴装过去,只是让那木棒子偏了一下,却终究还是落在了江夏肩头。 “嗯……”江夏闷哼一声,意识回归的同时,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一翻身,朝着暖榻里边滚过去! 那人被石榴撞了一个趔趄后,随即一脚将石榴踢倒,手中的木棒子再次往江夏身上砸下去! 这一棒子下去,恰好江夏一翻身躲了过去,那人红着眼,扬起手中的木棒子,再次想要挥下来的时候,江夏手却在木棒子落下来前扬了出去,一股极淡的烟雾腾起,那个人手中的棒子再没落下来,啪嗒一声落了地,紧跟着就是那凶徒身体僵硬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江夏手脚并用地从暖榻上下来,光着脚奔到门口去洗手,一边问石榴:“如何?” 石榴胸腹疼的厉害,后背撞到了桌子,也疼的让她几乎不敢呼吸。这会儿听到夫人询问,还想着强撑着起身,却只发出一声痛呼,就又倒下去:“……夫人……无事……” 江夏那边匆匆洗了手,也顾不得左侧胳膊疼的动都不敢动,就连忙上前查看石榴的伤势。检查了一下,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低声安抚石榴:“当时疼得厉害,以后不会有大碍……你且等一下,我去叫人来。” 说着,她起身,也不知是不是起的急了些,竟觉得眼前有些隐隐的发黑,头晕目眩的,有些站不住。 她的身体微微一晃,石榴在她身后惊呼一声:“夫人!” 江夏伸手扶着桌子撑住自己的身体,回头对石榴安抚一笑:“别怕,没事!” 说完,江夏吸一口气,用不敢抬起的左手扶住小腹,右手扶着桌子,挺直腰身,一步步走出去! 第907章 一战成名! 江夏的休息室在最里边,因着男女有别,医馆里的人大都避着这边,不会随便进来,故而,江夏一直拖着步子,扶着墙,走到二进,才被一名小伙计看见。 “见过江太医……”小伙计下意识地见礼,却察觉到江夏的状态不对,顿了一下,连忙询问,“江太医,您怎么了?快来人啊,江太医伤着了!” 江夏扶着墙壁,喘了几口气,才道:“去叫林医生来!” 小伙计连忙答应着,却还算机灵,上前一步道:“江太医,让小的扶您先进屋吧?” 说话功夫,又跑出来几个伙计,刚刚做完手术那个病人的家属也跑出来两个,其中包括那病人的父亲。 一见江夏受了伤,那老者连忙快步过来,关切地询问:“江太医,您这是……” 江夏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并没有回答。 这时,程太医、谭太医和其他几位特聘的郎中也得了消息,匆匆跑了过来,几个人连忙站成一道圈子,将江夏护着,然后程太医唤过两个粗使婆子来,扶着江夏往后院里去。 那位老者惊愕地站在当地,待众人随着江夏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转身,询问身后的侄儿:“虎子呢?” “刚刚……好像没看见!”侄儿下意识地想回答见过,但仔细想一想,才说出让老者崩溃的回答来。 老者的脸色瞬间铁青成一片,嘴唇哆嗦着,抬脚就往江夏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却在穿廊里被几个小伙计拦住,任凭老者百般恳求,甚至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请求通融,小伙计们却毫不为所动。 被老者磨得实在受不住了,其中一个小伙计出来道:“老丈就不要在这里磨蹭了,里边出了伤人案,幸得江太医命大,被丫头挡了一记,才逃过一劫……这会儿等着府尹衙门来人呢,哪能让你进去?” 另一个伙计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很是轻蔑地瞥了老者一眼,嗤笑道:“这么大年纪了,咋这么好热闹呢?好热闹也得看人看地儿啊,江太医那是正经儿三品大元,皇上、娘娘信重之人,哪能让你随便乱闯的?快走,快走!” 老者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还是侄儿上前来扶住他,半拉半劝地将他带离了穿廊。 “大伯,您这是……”侄儿很不解地询问。 老者突然就流出泪来,号啕道:“一定是虎子,一定是那个混小子啊……” 等东英和南芜拿了菜品、点心赶回来,江夏已经被安置到床上,肩上的伤也由那位林郎中看过了,幸好有石榴那一撞,凶徒手中的棒子不但偏了方向,也缓了力道,从而没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红肿成一片,皮儿也破了。 石榴的伤却并不乐观,腹部一脚,伤了内脏,有一点点咯血。后背被桌子撞得那一下也很严重,还是江夏吩咐,让人小心将她放平,趴着放到床上。据江夏诊断,石榴应该是伤到了腰,但并没有折断或者骨裂,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能重新站起来。另一个江夏推测的可能,石榴以后怕是要留下腰伤的宿疾了,以后也再不能搬动重物,也不能长时间站立……石榴虽然一直没说,但江夏知道,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也能努力地看书学习,并积极地配合江夏做手术……可这一伤之后,石榴做外科医生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不过,这没什么,只要她好起来,江夏准备收她做第一个徒弟,外科做不了,就做内科好了! 一番忙乱之中,京城府尹衙门的差役也到了,连府尹大人顾清芝也亲自赶了过来。江夏丢过去一枚药丸子,让差役塞进那凶徒的嘴里。 “他还要昏沉两三个时辰,入夜方能醒转!” 别说,有顾清芝在,就是没有他,府尹衙门的差役也不敢对一位圣眷正隆的三品大员怎样。而且,现场的情况,江夏一个孕妇,石榴一个丫头,凶徒却是十七八岁的青壮男子……打眼一看,也能看出江夏是自卫,给凶徒用了药。 矮油娘哎,抬手就能制敌的使毒手段,想一想都让人觉得脊背发寒啊!看来这位江大人不仅仅是医术出神入化,这使起毒来,同样也骇人听闻啊!乖乖哎,以后见了还是能绕多远绕多远吧,免得一不小心招惹到这位姑奶奶,中了毒都不知道。 于是,这件事之后,江夏擅使毒的名头就传了出去。以至于,再见到林郦娘、郑妡等人时,这些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充满了惊讶和审视,弄的江夏哭笑不得。 顾清芝过来后不就,徐襄也匆匆赶了过来,然后,徐襄就直接将江夏打包带回家,至于应对府尹大人和差役等琐事,长贵留下来就够了。 当天下午,那位老者带了子侄登门请罪,被徐家的门子直接赶走了。 他们家夫人好心好意救了你们家大儿子,却被小儿子打伤,你们还有脸过来?也就是他们夫人心善,没下狠手,不然,你这一家子还能全全乎乎在这里闹腾? 到了第二日,江夏才知道这件事,叹口气吩咐下去:“跟那位老丈好好说话,他小儿子如何,不该迁怒与他,让他安心回去过日子吧!” 至于那位作死的小儿子,江夏也会感叹年纪轻轻可惜了,但那样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她才不会圣母地原谅了他去!做出那种事就要承担后果,这个谁也救不了他! 江夏回到家里没多会儿,邢氏带着王瑗娘就赶了过来探望,确定江夏和胎儿无碍,邢氏这才松了口气,抹把眼睛,回头拿了自己手上的金镯子赏给石榴,奖励她护主有功。 第二天一大早,刚出了月子没多久的林郦娘也赶了过来,紧接着就是郑妡母女、王元王大人的夫人…… 等到了第四天上,远在紫荆关的姜老夫人也打发了人过来探望。 江夏得了信不由愕然,她这算一战成名不? 第908章 很委屈 最初疼了两天,三四天上,江夏的伤就不怎么疼了,破了皮的地方也结了痂。她在床上躺够了,悄悄下床活动,还与几个丫头下了噤口令,别让徐襄和红菱姑姑知道。那日,她受伤后,徐襄和红菱姑姑都向她发火了。 徐襄这几天一直冷着脸,不怎么搭理她。红菱姑姑则是见了面就絮叨,碎碎念的功力太过高深,江夏只能举手投降,乖乖听话。 江夏一边扶着肚子走到西屋的书房里去,一边笑着对身后的连翘道:“你们可不能替他们做细作,我已经够委屈了,不能上医馆,不能逛街,不能出门,不能去园子里,要是连床也不让我下,岂不别闷死?” 连翘回头看看金桂,撇了撇嘴,逗得一贯安静少言的金桂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夫人啊,你还喊冤叫屈呢?我们都支持老爷和红菱姑姑啊,再不管管你,你还不定招来什么事儿呐!这回是有惊无险,下一回呢?谁敢说,回回有那么好运气? 听江夏讲到最后,竟死啊活啊的了,连翘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啊,您就忍一忍吧,您就当看在石榴的份儿上,也安心在家里养些日子吧!” 一提石榴,江夏失了声。 是啊,以后出门,她再不敢掉以轻心了。至少不敢让护卫人员全部离开了……那日,若不是她自己打发了东英和南芜,也不会让凶徒所趁,伤了石榴! 她已经能够下床自如活动了,石榴却仍旧只能卧床养伤,至今不能动。若不是她亲子查看过,确定石榴不会瘫痪,她真的没办法轻松地说笑了。 “对了,石榴那边怎么样了?”既然提起石榴,江夏自然要问一问。 连翘说完,自己也有些懊悔,不该跟夫人提这个的,石榴还特特地叮嘱过她,都怪她一时失言…… 听江夏询问,她连忙道:“奴婢晌午过去看了,她如今很好,吃的好,睡得好,双腿也动了……”说到这里,连翘觑着江夏的表情,又笑道,“说起那小妮子来,还真不愧是夫人的丫头,也躺够了,一心想着起来,再到夫人身边来伺候呢!” 江夏抿抿嘴角,一抹微笑转瞬即逝:“你再去时跟她说,让她且安心养伤,她的位置给她留着,不会再安排人!” 连翘连忙曲膝答应着:“奴婢替石榴谢谢夫人!这么给她一说,那丫头大概能安心些了。” 江夏默默走进西屋,寻了一本书,静静地看起来。 金桂拉了连翘一下,两个丫头退到门外来,金桂低声道:“别再跟夫人提石榴了!” 连翘也连忙点头:“我也是一时嘴快……唉,难得有夫人这样的主子,若是旁人,大概请医延药、赏了银子也就撂开手了,哪像咱们夫人,在心里真正记挂忧心着!” 金桂也点点头附和着,两个丫头一时沉默下来。即为小姐妹石榴忧心,又觉得自己遇上个好主子庆幸,喜忧参半的,滋味不明。 一眨眼,就到了腊八。 这一日,照例要祭祀,也照例要熬腊八粥。 江夏伤势越发好了,坐不住的她悄悄让人领了豆米杂粮过来,叫了囡囡和小妹过来,又并几处的大小丫头们一起,围拢在炕桌上、方桌上挑选。 她就是躺够了,但肚子大了之后,窝着挑豆子并不舒服,很有些憋气感。挑一会儿,她就依靠着大迎枕上歇着,或者下炕走动,只看着丫头们唧唧咯咯地说笑。 等腊八这日,厨房里通宵不停火的。一交了子时,枝儿就亲自带人开始熬制腊八粥。 腊八粥要熬的火候恰到好处,软硬也有讲究,要插了筷子不倒,却不会太硬,失了粥的软糯。当然,也不能煮飞了,什么米啊、豆啊,都分不清楚也不好吃了…… 寅时末,天还未亮呢,一份份腊八粥已经装到了食盒里。早就待命的年轻护卫们穿戴严实,一手拎了盛腊八粥的食盒,飞身上马,出门往各处去——此风俗名曰‘送福气’!江夏猜测着,大概是大家一起祈祷来年五谷丰登的意思。 等江夏这边起了身,那边徐襄已经捧了腊八粥往祠堂里供奉了,然后转回来,陪她一起用粥。 最先送上来的,自然是徐襄一大早亲迎的‘御赐腊八粥’,江夏象征性地那调羹舀那么一勺子,无言地吃了。说实话,御膳房里的腊八粥真的不好吃,米豆都煮飞了,糊成一团。 其他,各处送来的腊八粥也林林总总的,都是粥,却又各具特色。有用核桃仁做成小狮子的;有的用蜜枣雕刻了小灯笼的;又有用各色蜜饯攒成绣球的…… 江夏只挑着一两家尝一尝,就让人散下去,分吃了去。 她只盛了自家的粥,就着小菜,与徐襄一起吃饭。 五个半月了,胎儿发育加快,她总觉得有些嘈杂,忍不住想嗳气,似乎胎儿不是在小腹,而是长到胃里来一样。让她吃不进太多东西,吃一点就觉得胃里胀饱的不行,但又特别容易饿,最多一个时辰就又要吃…… 如今,她已经从一日三餐,增加到了五餐,中间还是有些饿,她却不敢多吃了,就怕吃多了,胎儿过大,生产时不顺! 徐襄不上朝,看着江夏用罢早饭,撂了筷子,就朝着她伸过手来。 江夏一愣,然后一脸委屈地把手背到身后:“我不想躺着了……我的伤都好了,再躺着,骨头都糠了……” 徐襄却并不说话,只用那一双黑湛湛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并且再次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 江夏往后缩了缩,嘟着嘴道:“不要……我想去暖棚里看看,我想自己摘柿子吃……再摘几支黄瓜,拌个海蜇……嗯嗯,割一点韭菜,中午包饺子……” 嘟嘟哝哝地说着,一开始,她还只是诉委屈的,说着说着,就有些忘形了,等她发现不对,徐襄却已经缩了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别走!”江夏下意识地想要叫住徐襄,喊出声的同时,她就跳下炕去…… 第909章 收徒 她这里脚刚落地,徐襄就转身奔了回来,一把将她抱住,怒道:“你慌什么?” 江夏愕然地抬头,有些心虚地觑着徐襄的表情,低声道:“我……你没生气么?” 徐襄看着有些怯怯的妻子,叹口气道:“生什么气?我只是去给你拿斗篷罢了……”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惊喜起来:“你说,你是说,答应我去后园子里了?” 徐襄睨着她,抿着嘴角道:“有我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偷偷去的好!” 江夏脸颊一热,讪讪笑着点头应承着。眼珠儿转过来,就在心里盘算着,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那个丫头了,她都说了,不让她们高密,却还是给她透露了消息,哼! 徐襄替她抿抿头发,轻笑道:“低着头想什么呢?” 江夏连忙抬头,扬起一脸的笑来,连连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江夏转身往里屋就走,一边道:“你等等,我去换一套衣服……” 看着妻子难得活泼些,徐襄露出一抹苦笑,摇摇头,自去取了两个人的斗篷,走到门口等着。 这一去暖棚里,江夏就像是鸟儿出了笼子一样,欢喜雀跃,乐不思归了。午饭也没有回来,就在竹篱草堂里吃了。她还打发人去叫囡囡几个来着,那几个却很知机地拒绝了,越哥儿带着弟弟妹妹出门逛街,去四喜楼听书去了。 你侬我侬地过了腊八节,徐襄恢复了上衙,江夏则去看了石榴。 石榴趴在床上,长时间的卧床,下肢还不能动,实在不轻松,比干活还累。 云香木香帮着她翻了身,让她平躺着,然后云香坐在床内侧,帮着石榴按揉着双腿,一边道:“姐姐,我揉的力道可好?重不重?” 石榴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难过的不行。她的腿到这会儿,还麻木着,疼不疼感觉其实很迟钝。 跟着江夏看诊了许多病人,又读了好多医书本草,双腿麻木意味着什么,她虽然不懂的生理病理那些,但也知道情况不好……她的心里很害怕,会不会,会不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从此,只能躺在床上,成为一个活死人? 只是,她心里却没有后悔二字。若是,再来一次,她仍旧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她甚至还常常愧疚,那日若不是她也睡着了,又怎么会让凶徒冲进去,伤到了夫人? 至于呼救,她也想过,不过也就是一想。夫人动作那么快,根本没用她呼救,凶徒就已经倒地了! 之前,她只见识了夫人的精湛医术,称其为出神入化也不为过,也正是因为见识到了夫人神乎其技的医术,她才一心想要学医,她没敢想赶超夫人,她曾经给自己立了个目标,哪怕能够学得夫人的一层医术,也够了。 此次,却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夫人的毒术! 那样神鬼莫测,防不胜防的使毒手段,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原来,夫人使毒比医术更厉害么?! 这几日,她躺在床上不能动,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的就是夫人那日的轻轻一挥。分花拂柳一般啊,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凶徒就应声而倒了!啧啧……她好想学啊! 她若是学了,就能很好地保护夫人了…… 石榴正恍然走神,就听得云香突然道:“夫人!” 石榴怔了怔,才倏地转回头往门口方向看过去,果然,夫人裹着一件灰蓝色羽缎斗篷,含着笑,正缓缓走进来。 “今儿觉得怎样了?可好些了?”江夏微笑着询问,一边在床侧坐下来。 木香云香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匆忙地退到两三步处见礼问安。 江夏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笑着道:“罢了罢了,今儿怎么这么多礼了?……你们照顾你们石榴姐姐,累不累?” 木香和云香一脸笑着,齐齐摆手:“不累,不累……” 江夏笑着点点头,转回头来,一边询问石榴的病情,一边伸手按住了石榴的脉搏…… 检查之后,江夏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许,她从腰上取了针囊,一边打发了其他丫头,一边动手帮石榴除去衣裳,开始给她行针:“你别着急,你是撞到桌子上伤了腰,过几日,慢慢就会恢复,不会落下残疾……我可是等着你,尽快回到我身边,协助我看诊治伤呢!” 石榴哽咽着,却强忍着哭声,连连点头答应着。 行完针,江夏又道,“这些日子你躺在床上,却不妨碍看书。这样,等你能坐起来时,我就出题考你,若能都十中其八,我就收你为徒!” 啊!石榴完全愣住,呆怔怔地看着夫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 “夫人……”她嗫嚅着。 江夏对她粲然一笑,道:“难道你是不愿意?” “啊,不,不是……奴婢愿意,愿意……呜呜……”石榴语无伦次地说着,压抑半天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地冲出了喉咙。 江夏没有劝她,更没有阻止。她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肩背,等着她哭完,自己平静下来。 那日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者不算多大的事儿,但对于从单纯简单的小丫头来说,恐怕就是惊魂时刻……经过这种巨大的刺激后,不能发泄出来,往往会影响到心理……哭出来,让委屈和恐惧随着泪水流出来,就会好的很多了。 起了针,江夏从袖子里取了一张纸递给石榴:“这是一张经络穴位图,你自己熟悉着,学着辨别穴位……等你好起来,咱们再仔细学。” 石榴连连答应着,没有注意到,江夏话中的漏洞。她之前还说考试合格才会收石榴为徒,这会儿却已经规划起未来的课程。这是不是说明,不管石榴考试成绩如何,她都会收其为徒呢?! 石榴哭得眼睛红肿着,脸上却洋溢着这许多天来最真诚最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夫人,然后不停地点头答应着……夫人说要收她为徒啊!她自然什么吩咐都能答应,什么要求都会尽力做到! 她会尽力,一定会让夫人满意! 第910章 吃飞醋!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 江夏经了这件事之后,也知道自己出事让徐襄担惊受怕了,故而,对于徐襄第一次给她脸子看,只有温暖,并没有真的委屈。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是第一次走进婚姻,经营婚姻并没有多少经验,有的只是,她愿意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所以,她知道徐襄的惊吓、担忧,继而,也理解徐襄的恼怒。 毕竟,一家人对她小心翼翼,别说体力活儿,就是家务事都让红菱姑姑和芷兰揽了去,只大事向她回报一声,尽量不让她操心受累,她却忍不住去看了看医馆,然后忍不住出手给那个伤者做了手术疗伤……江夏猜测的,最让徐襄气恼的是,她竟然把南芜和东英一起打发了出去!好吧,江夏表示虚心认错! 所以,她乖乖地在家里养伤,得了赦免之后也没有出门走动,只是偶尔去看看石榴,再就是去园子里走动走动。 进了腊月,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这个时代为了保暖,门窗都是糊的严严实实,没有通风换气一说,时间久了,屋里就会憋气。江夏就捡着每天阳光最好的时辰,包裹严实了,往后园子里走动走动,也好替出个功夫来,给丫头们清扫屋里、通风换气。 时光宁静而悠闲,仿佛一转眼,已经到了腊月二十。 临近一年中最后一个休沐日,又到了吃过晚饭,小夫妻独处的时间,江夏主动向徐襄提起:“后儿你要休沐了,你看要不要你亲自去一趟庄子上,把太夫人和舅太太接回来?做过几天就是小年了,太夫人也该回来了。” 听到江夏主动提起接回母亲,徐襄满心欣慰,他瞥了江夏一眼,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年前我的公务也多,就不自己去了。你也不用惦记,我吩咐长贵长福跑一趟就好!” 既然徐襄这么说,江夏也不多言。她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好,既然不可避免地要把郑氏接回来过年,她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在徐襄心里加点儿分数呢! “大房……”江夏还惦记着徐宏一家子。 按照规矩,有郑氏在,徐宏也该聚在一处过年。只不过,落到实处,继母继子之间关系差别巨大,关系好的自然能够和乐乐融融,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关系不好的,反目为仇,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再就是郑氏和徐宏夫妻之间的这样的,表面上还维持着一派平静,其实心里,都恨不能将对方消失掉。 徐襄瞥了瞥她,低声道:“他们写了信来,本来要进京的,被我劝住了,还是在临清吧……毕竟,冲哥儿那么小,经不得长途奔波!” 冲哥儿如今已经三周岁半,将近四周岁了,若说年纪小,不经奔波倒是有的,却也不至于太过…… 不过,江夏也就是在心里这么一过,她之所以开口询问,并不是因为想念,也并不是因为盼望,她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声,其实并没有真想着让徐宏进京……呃,就是虚让让。 妻子能惦记着母亲,还能惦记着兄弟,徐襄还是很感激。更知道,这是妻子向自己示好呢。 他揽着妻子,手习惯地贴在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动静,天天摸似乎也不觉得厌烦,仍旧兴致勃勃地:“鼓包了……哎哟,怎么滑到另一边儿去了?跟鱼一样啊!” 江夏也抛开种种繁杂,微笑着伸手覆在丈夫的手背上,低声道:“嗯,他翻了个身。” 徐襄一脸惊异地看看妻子,继而又专心关注到肚子上去。江夏看他这般,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这孩子还没见面儿呢,就只看见小的,看不见大的了。 又惊喜连连地过了一会儿,徐襄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妻子特别沉默,他只当妻子睡了,谁知一转眼,却见妻子竟莫名地流泪呢! “夏娘?”徐襄一时莫名其妙地有些着慌,妻子向来不爱哭,怎么突然留起泪来?难道是不舒服?“你怎么了?可是他踢腾的太厉害,让你难受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江夏更是委屈得撑不住了,竟翻身转过去,背朝着徐襄呜咽起来。 啊,这样子,是恼了他?他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话? 徐襄满心莫名,却不得不柔声哄着,好半天,才从江夏断断续续的抱怨里弄明白,自家妻子居然吃起肚子孩子的飞醋了! 唉,真是不可理喻! 徐襄失笑着松了口气,看江夏哭的伤心,还得耐着性子劝解…… 到第二日,他上完朝,特特地绕到太医院却见了见王太医询问,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着实让王太医一阵好笑。 “妇人有孕,喜怒莫名,多愁绪,易感伤,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你多体谅体谅她,知道她不是真心如此,只不过有孕之故,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啊。” 徐襄恍然,摸摸鼻子道:“之前,夏娘只是嗜睡、易困倦,并无喜怒无常之态……”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感慨,看来妇人孕育胎儿,着实不易啊!一边又暗暗庆幸,今日他上朝离家前,夏娘还问候关切了他几句,看已经恢复正常了。 不等徐襄休沐日,郑氏和刘氏,带着梅娘、芸娘,就一起从庄子上会了京城。 江夏自然要去拜见郑氏和刘氏,又去看望仍旧卧床的芸娘。 郑氏仍旧活动受限,却仍旧每日让人扶着在屋子里走动。刘氏倒是热情不减,拉着江夏好一阵嘘寒问暖。听说她要去看望芸娘梅娘,还自告奋勇地陪着她从郑氏屋里出来。 一离开郑氏房间,刘氏就拉了江夏的手,红了眼圈儿:“前几日怎么就遇上那等凶徒了?听到信儿把我生生吓了个半死。虽让都给我你并无大碍,我也总是难以释怀,总是惦记着……你究竟伤哪里了?如今可好些了?” 第911章 忠心护主 刘氏细细地关切了一番,江夏简单叙述了一遍,又笑着敛衽曲膝道:“都是夏娘自己疏忽大意,让大舅太太跟着但惊了,舅太太尽管放心,夏娘经了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大意了。” “哎,哎,你这个孩子就是这点儿好,能听得进长辈的话去!”郑氏一边挽了江夏往梅娘芸娘院子里走进去,一边笑道,“芸娘的亲事我给她爹妈送了信儿,她爹妈也回了信,只说过完年,元宵前就进京。听那意思,对顾家和顾家五郎那孩子,都挺中意的。” 郑家虽然豪富,却没有人出仕。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官商官商,有了官府权力的护佑,商人积累下来的丰厚财富才安全,不至于被人所趁。若没有官府的势力护佑,商人挣下的钱越多,反而越不安全。就像历史上某个皇帝说的:‘商贾如彘’!彘,猪也。猪养肥了,自然要杀猪吃肉! 这也是,为何自古官商勾结的根本原因。官用商之财,商借官之权,才能互利互惠,各取所需。 顾家则不同,不敢豪富,而且顾家这一辈子弟人才辈出,顾家大郎、三郎、五郎六郎,或才学过人,或文武双全,大郎三郎仕途平顺,前程似锦;五郎、六郎同样都是可造之才,几年后赶超大哥三哥并不是不可能。郑家芸娘若是能够嫁给顾五郎,虽不是长房长媳,做不得宗妇,却同样算得上是高攀,也难怪郑家二舅爷和二舅太太满意。 只要芸娘不再惦记她家徐襄,嫁给谁,江夏都只有称赞的。于是笑着道:“若是能够成就了这桩婚事,少不得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 刘氏觑着江夏的表情,抿着嘴笑道:“谁说不是?芸娘这丫头不言不语的,倒是遇上个好的……” 言下之意,她们家梅娘更好,却没能入了顾五郎的眼?还是,惦记着顾家另外一个……六郎? 江夏一笑而过,并不想接这个话。 她也就是帮着瑗娘和任川南参谋了参谋,至于旁人…… 说到顾家兄弟,江夏倒是想起还有一位顾二郎顾青茗,至今未曾婚配。而且,她还记得,那日在竹篱草堂,顾青茗救了郑妡之时……郑妡后来可没少打听顾青茗的事情啊。 倒是,郑氏进京之后,郑妡和瑗娘来的都少了。 她不想说话,刘氏也不好表现的太过迫切了,只笑着道:“原来,我还想着过完年带两个闺女回去,二弟家两个进京,我倒是可以安心地过完元宵了。早就听闻京城元宵不夜天,灯市如昼的,若是襄儿媳妇有精神,倒是给我们说一说,到时候省得闺女们出门也找不到好玩的去处!” 说着话,那边梅娘得了信儿,早一步踏出来,笑盈盈地迎到门外。 江夏扬起一抹笑来,端详着梅娘道:“看来是落了单,梅妹妹倒是比之前白净了许多,难道都没有出门的,只拘在屋子里不成?” 梅娘嘟嘟嘴,一脸委屈地上前来曲曲膝见礼,然后挽了江夏的胳膊,一路进屋,一边诉苦:“二表嫂不知,自从你们回了城,庄子上就剩了我……和五姐姐。五姐姐伤了,不敢下地的,我一个人自然也无心出门玩耍。娘亲又下了死命地拘着我,只不让我出门……唉,就只差给闷死!” “呸呸呸!”刘氏一叠连声地呸着,然后呵斥梅娘道,“眼看要小年了,你这闺女咋就没个记性?什么昏话也敢乱说,也不知道忌讳的?” 梅娘不敢出声,很是畏惧地往江夏背后躲了躲,却伏在江夏耳边低声道:“看看我娘……” 江夏含笑拍拍梅娘的胳膊,替她向刘氏讨了个饶,然后一路进了芸娘的房间,探望这位伤员。 芸娘坐在床头,见江夏挑帘子进来,连忙在床上躬身见礼:“见过二表嫂!” 江夏笑着点点头还礼,“芸姑娘可好些了?路上颠簸,可又明显疼痛加重么?” 芸娘半垂眼道:“劳表嫂牵挂,芸娘恢复尚好,一路上车内铺垫松软,车速也放慢了,并无太大颠簸,故而也没甚不妥……” 她这么说,江夏也就笑着点头,道:“我左手不太便宜,明儿,另请擅外科的良医来替妹妹诊看。” 听她主动提起受伤,芸娘这才开口询问。 江夏却只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碰了胳膊一下,并无大碍。也亏得我那石榴丫头忠心护主,她如今倒还躺在床上,没能下地!” 这话一出,芸娘的表情就是一僵,旋即强撑出一抹笑道:“倒是个难得的。” 刘氏在旁边感叹道:“我之前就看着你那几个丫头个顶个伶俐,却想不到,那等生死关头,她还能不顾生死地冲上来护主,还真是如芸丫头说的,是个难得的。我倒也要表示表示才行呢。” 江夏却失笑着摇头:“舅太太且记着些,等那个丫头好了,寻了人家出门时,您再给她添妆不迟!” 刘氏也笑:“那你可得尽快给她铺排婚事,说是时日久了,谁知道我这爱忘事儿的毛病会不会犯了!” 众人皆笑,江夏看了看芸娘,又问了几句可有缺少、又有什么需求等等,然后才在刘氏和梅娘母女的陪伴下辞了出来。 刘氏母女一直把江夏送到院门口,就在门楼下停住步子,江夏笑着回身让母女俩留步,又对梅娘道:“在庄子上有舅太太拘着你,回来了就不用怕了,表嫂替你撑腰……眼瞅着要过年了,街上大小铺子,无不热卖促销,又有各式杂耍、关扑、瓦肆搭棚子、摆摊子,筹备新年和年后的元宵大庆,秋娘和那一般小姐妹也不时地要聚,你且看顾着秋丫头些,我在家里也放心些。” 这话,正是刘氏母女想要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声答应着。 刘氏也笑着递了一个匣子过来,“那丫头的添妆我记不记得不说,这一回忠心护主,是一定要赏的。你替我带给她,我晃了一路,这会儿倒是有些头晕眼花,撑不住了,就不自己过去了。” 江夏笑着谢了,又关切了刘氏两句,这才带着丫头们离开。 第912章 团年饭1 却说江夏走了之后,芸娘身边的婆子王氏和刘氏都是一脸为难、一脸的小心翼翼,两个人站在芸娘床头,互相看看,交换着眼色,却谁都不愿意上前。 刚刚,江夫人一番说丫头护主的话,看姑娘的模样儿,大概是多了心了。这会儿垂着头,脸色阴沉的几乎要下雨。 唉,人家江夫人只是说丫头,平日里好端端的姑娘,怎地一遇上这位,就格外执拗,格外爱钻死胡同了呢? 两个人正无言地交流着,床上的芸娘却突然开口:“奶娘,你收着的那几个匣子拿过来给我吧!” 王氏刘氏背着突然地一声吓了一跳,略顿了顿,王氏撑起一抹笑道:“奴婢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姑娘说的是哪几个匣子?” 芸娘却没有立刻说话,仍旧低着头,沉默片刻,方才轻轻叹口气道:“嬷嬷别给我玩笑了,你知道的。” 王氏脸上的表情一僵,然后飞快地瞥了刘氏一眼,刘氏被她看的几乎暴跳起来,连忙摆手否认。 王氏也没工夫跟她计较,心思飞转着,一边打点起精神来,道:“姑娘,那些匣子按礼……” 芸娘这才抬眼瞥了瞥她,淡淡道:“嬷嬷应该知道,这婚事大概定局了吧!” 王氏被她堵得又是一愣,脸上不由浮起一层讪讪之色来。 她叹口气,走过去替芸娘拉了拉被角,低声道:“姑娘是明白的……老奴就去给姑娘拿过来,但姑娘也要知道,只因为婚事即定,反而容不得半点儿差池去!” 芸娘定定地看进王氏的眼睛里去,好一会儿,嘴角才微微挑起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来:“嬷嬷放心吧!” 王氏答应着,往耳房里去。她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来得及理出来,都暂时放在耳房里了。 刘氏朝姑娘笑了笑,也紧跟着进了耳房,一避开芸娘的耳目,刘氏就拉住了王氏,将声音压得极低,急急道:“那些匣子可是顾五送来的……就这么交给姑娘,可别让姑娘担了‘私相授受’之嫌啊!” 王氏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你伺候了姑娘也有五六年了吧,难道不明白,咱们姑娘主意最正?她说出来的话,连二老爷二太太、大少爷都改不了,又何论我们两个下人?” 刘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氏抬手止住:“你也该知道,姑娘也断不是那糊涂的,她不会落人把柄的!”因为,顾五少爷不过是顾五,而不是二表少爷! 当然,后边一句话,王氏含在了口中,没有说出来。 江夏尽了做主人的义务,问候过了,就仍旧乘了暖轿回房中‘养伤’了。之前,她总想着去园子里走动走动,去暖棚里看看花看看草,从这一天开始,她却突然乖巧起来,哪里也不去,就在屋子里,或者看书,或者琢磨药方子,或者什么招揽几个丫头来,就在屋子里做做点心,说说笑话儿。 当然了,早晚,她都会乘暖轿往郑氏屋里请安。也仅仅是请安罢了。 赵一鸣也跟着回了城,就住在徐家前院的客房里,每天都要过来给郑氏请脉,隔三天行一次针,然后再去医馆里当值看诊。医馆里第一批设定了六个特聘郎中,赵一鸣就是一个。 至于芸娘的伤,江夏特请了擅外伤的太医过来调治。大家都知道她受了伤,所以,也不必她出面应对。 与江夏散淡度日不同,梅娘和囡囡小妹几个小姑娘,玩的却非常欢,上街逛不算,还常常邀了郑妡、王毓娘等小姑娘聚会,或者讨论讨论女红针黹,或者谈论谈论脂粉膏滋,或者又弄一弄文墨……每日里玩的花样百出,乐不思蜀的。 每次几个小姑娘出门,江夏总让家里护卫跟上,明的暗的铺排上十几个人,还有刘水生亲自盯着,江夏倒也放心,不用怕小姑娘们出什么事儿。 一眨眼,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过去了,又一眨巴眼睛,就到了除夕夜。 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按传统是要全家团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的。 提前几日,前院的大厅就收拾出来,张灯结彩,又换了新的楹联。几处主要所在的楹联都是徐襄写的,其他稍偏一点的地方,就有越哥儿写的,也有齐哥儿写的……别看齐哥儿火燎燎的性子,但写得一手字却是极好的。不同于徐襄的清丽,不同于越哥儿的稳重,齐哥儿的字天然带着一股子灵气,初看似稍显潦草了些,但细品一下,就能感受到一种蓬勃生机和灵动、轻狂,恰恰合着他的年纪。 徐襄给他的判语是:假以时日,锋刃略收,内涵丰厚,这字也就将近大成了。 这个时候,读书人先学的就是提笔写字,读一辈子书,就是练一辈子字,据江夏所见,但凡读书出来的人,字都很好,搁在现代怕都是一个个书法大师了。这么普遍的书法基础上,再显出好来,可就不容易了。齐哥儿能得徐襄一个‘将近大成’的评语,实在不易。 中午饭,各自在各家用的。越哥儿和齐哥儿去了江宅祭祀,吃过了午饭才回来。 临近申时,江夏才乘了暖轿,带了囡囡一路往前厅里来。小妹这一次没能跟着,她终究是刘水生的妹子,过年了,她要去与哥哥一起吃年夜饭。 徐襄送着江夏走了一段,就折往郑氏那边,请郑氏去了。 江夏到达前厅,就看屋子里的桌椅案几等物都已经去了,只摆了一张一丈有余的大圆桌子,桌子上铺着紫红色漳绒桌布,色彩艳丽绚烂的粉彩瓷餐具已经摆布好了,自然用的是吉庆有余、福禄双全等吉祥图案,每套餐具下,又有紫竹编制的暗纹餐垫…… 屋顶的藻井上垂下一只偌大的吊灯来,都是琉璃制的灯盏,用了最上乘的御用蜡烛,无烟不跳不淌,还光线明亮,照的整张圆桌如同辉映了一层星光! 江夏带着囡囡下了轿,缓缓走进来,却只是瞥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桌面,转而就走进侧间里去。 在临窗的暖榻上坐了,囡囡亲自接了丫头捧上来的茶,送到江夏手中,然后微微弯起嘴角,淡淡笑道:“姐姐这茶盏中放了杏仁、茯苓和羊***只是,照旧没放糖,对不对?” 第913章 团年饭2 916 我自己的邮箱 2016年11月13日(星期天)上午7:53 详情 第九百一十六章 囡囡的贴心,让江夏很是欣慰。 她捧着茶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喝一盏暖暖,团年饭还要一会儿呢!” 囡囡笑着应了,就在江夏身旁坐了,也捧了一盏奶茶慢慢地喝着。 过了年,囡囡就要是十二岁了。 江夏目光柔和带着怜惜看过去,就见小姑娘身条就像小树一般开始抽条了,腰肢变得纤细,胸脯也开始发育……脸色开始褪去孩童时的青涩,变得明媚起来。 这会儿,囡囡捧着茶,微微低着头喝着,那乌黑的发,趁着一段粉白的颈子……真是像水莲花一样好看! 江夏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自家的女孩儿长大了。一边又在心里有些怅怅地想: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她这么好的妹妹去! 难得姐妹俩坐在一处,江夏略一沉吟,低声问道:“你回临清可去看过你的娘亲了?” 当年,囡囡的母亲去了后,江夏就将她葬在了三岔镇外。后来情形好了些,江夏在临清买了庄子,就请了人看了位置,将囡囡母亲的坟墓迁了过去。 这些年,有庄子上照应着,到时不怕有什么差池,只是,想着那样一堆坟孤零零地情形,也是分外凄凉的。 囡囡面上显出一抹凄色来,低低的应了一声:“说起这些,囡囡都不知如何感激姐姐,若非……” 江夏伸手揽住小姑娘,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叹息一声道:“你这傻孩子,我提这话,可不是想让你感念什么,只是,想着,今日过年,你娘亲也没个祭祀的……这些年倒是我一直疏忽了。” 囡囡伸手环住江夏,微微哽咽了道:“姐姐万不要如此说,姐姐能让她有个归处,又将她的囡囡养育长大,她心无挂碍,已经可以含笑了。” 正说着话,门帘子一挑,齐哥儿迈着大长腿一步跨进来,抬眼一看江夏和囡囡姐妹二人的情形,不由发出一声惊异:“咦,这是怎么的,大过年的,姐姐和囡囡咋还哭起来了?是受了谁的欺负了?跟我说,我去……哎哟,哥,你打我干啥?” 齐哥儿咋咋呼呼地没说完,就被越哥儿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越哥儿却不理他,只越过去,在江夏身边的椅子上落了座,微微笑看着已经分开坐着的姐姐和妹妹,道:“姐姐今日可好?” 说的话与齐哥儿不一样,关怀却是相同的。 江夏拿帕子提囡囡擦了擦眼,又擦去自己眼角的泪,这才微微笑着道:“挺好的,不必挂记。……你想着,帮囡囡在咱们那边寻一间屋子,替她母亲设个牌位供奉着。囡囡离得远,年节四季不能上坟上祭奠,设个牌位,也让囡囡四时五节地祭一祭。” 越哥儿略感意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连忙答应着。 这些年看下来,囡囡乖巧温婉,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懂事,让最初并没怎么在意这个小丫头的越哥儿,也越来越喜欢她。齐哥儿就更不用说,臭小子性子没越哥儿好,极其恶劣的,爱欺负小姑娘,包括小妹,也经常跑过来跟江夏告齐哥儿的状,可齐哥儿唯一不欺负的,就是囡囡。而且,有些时候,他在她面前不像是哥哥,反倒像是弟弟了。 齐哥儿这会儿恍然道:“原来是囡囡想娘亲了……也别难受了,咱们回去时,你不是去看过她了?咱们还在那边种了好些花……” 说着说着,齐哥儿察觉到了什么,转眼看向哥哥,期期艾艾道:“就去了一两回,我看着她的,不怕有什么危险……” 这副样子,惹得感怀心伤的囡囡都禁不住扑哧笑了。江夏更是笑得不行。 正说笑着,梅娘扶着刘氏走进来。 “姐弟几个说什么呢,笑得这般欢畅,快说出来,也让我跟着欢喜欢喜。”刘氏一进门就笑着搭话。 江夏几个连忙起身,不等江夏动作,囡囡抢着走过去,扶了刘氏,笑道:“舅太太快别笑话了,姐姐哥哥们说起囡囡初学针黹时学着风衣裳,结果把衣裳缝到了自己裤子上……” 刘氏会意一笑,却正好看见齐哥儿向囡囡拱手致谢。她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一瞥之下,也就大概明白了,却并没有点破,只勾勾嘴唇笑了笑,目光回转,落在自家闺女身上,由不得她暗暗叹了口气。 囡囡丫头是个乖巧伶俐的,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处处周到,让人熨贴喜爱。 她自己的闺女,明明还大几岁,却反而没什么心机,喜怒全现在脸上,万事不往心里去……这幅性子,在家里有爹娘庇护,可嫁到婆家去之后,又有谁能如爹娘一般庇护她呢?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感伤,刘氏就将目光落在江夏身后安安静静站着的越哥儿身上。 看他身高肩阔,身板儿极好,又听说,已经过了院试,虽然未得案首,却也是极好的成绩。又有姐姐姐夫的借力,接下来的乡试、会试,都不是什么事儿。当然了,殿试自然更是不愁,江氏在皇上面前可是圣眷正隆的,皇上点卷子的时候,还能不想着些?即便皇上贵人事多忘了,他身边的人也指定会提醒的。 一个大好的前程,几乎是板上定了钉子的呀! 再想着这些日子,对越哥儿的观察、打听,刘氏其实已经很是中意了。若是得了这个孩子做女婿,就他的出身是差了些,也正因为出身差,所以梅娘嫁过来,他才会更多的容让着些吧! 刘氏在心里盘算的处处合适,再看越哥儿简直就跟看自己女婿一样了,真真是越看越喜欢。 恰在这时,本来拉了囡囡嘀嘀咕咕的梅娘,突然回头看向齐哥儿,扬声道:“齐哥儿,你那天说,你最会猜灯谜,到元宵时,一定带我们去,咱们要把那些漂亮的走马灯、八角宫灯都赢回来去!” 齐哥儿很是不屑地摇摇头:“都多大了,还玩那么幼稚的事情?我才不去,我那日要带人去射灯,还要陪哥哥去国子监看那些人写诗,争这一年的头筹去……” 梅娘眼睛蓦地一亮,拊掌道:“我也要去!带着我们一起去!” 刘氏就像气球突然被扎了个洞,顿时泄了气! 第914章 团年饭3 略略低落了一下,江夏又向梅娘询问芸娘:“芸妹妹之前说过来一起吃团年饭的,怎么没来?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梅娘没心没肺地笑嘻嘻道:“谁知道……” 话刚出口,就被刘氏瞪了一眼。 梅娘连忙改口道:“五姐姐该是来的,我之前过来前去看了她一趟,见她已经穿戴齐整了……或者,是等着人去接她吧!” “这孩子说的,你五姐姐腿脚不便,自然是要人接了她,才能过来。”刘氏在旁边提自己闺女找补着,一边又对江夏笑道,“你母亲今儿精神也好,之前还拉着我的手给我说,她如今这也算受的云开见日月了。” 江夏微微一笑,却没有搭话。 郑氏嫁为继室,又有长子敌视在侧,徐襄父亲去的又早,能够带着独子活下来,还将独子培养成才,也确实不易。若是按常理,郑氏如今也真的算是苦尽甘来,以后有儿子媳妇孝顺着,安享晚年。 但江夏和刘氏,和在场的人都知道,郑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盼着儿子成了才,前程大好,却越发看不上江夏。也不知是她觉得江夏配不上自己儿子,还是觉得江夏抢走了自家儿子…… 是以,听刘氏说出这一番话来,江夏根本不信,更不会当真。 话说出口,刘氏才觉得说错了话。她讪讪笑着,目光落在江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问道:“这两日可好些了?胃里还胀得厉害么?” 江夏如同大多数母亲一样,提及孩子,总会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 她低头,轻轻抚了抚小腹,笑道:“还是有些胀,却也不妨碍。我多餐少食,也就好了。” 刘氏笑着点头,附和道:“也是……等过上些时日,胎位下移,这胀饱的感觉也就好了。” 又压低了声音道:“我生梅娘的大姐时,也是这样,一路嗳酸嘈杂着到了六个多月,将近七个月才好了……” 说到这里,刘氏突然顿住。她好像又失了言,一般怀着身子的,可没几个正经盼着是女孩儿的,谁家不是盼着是儿子的。她心里不由懊恼起来,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总说错话呢! 刚刚那句话,可容易让江氏误会,别说她不安好心,诅咒人家生不出儿子呢!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刘氏懊恼着,一边想着解释,却因为太过尴尬,竟导致嘴舌子不利索起来。 江夏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刘氏的手,温和道:“舅太太别想太多了,我并不在乎这些的。而且,析文也说过,他也想先要个女儿。” 刘氏尴尬褪去,却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现在谁家头胎不是盼着生儿子,哪有盼着生女儿的!更何况,江氏这般情形,不受婆母待见,自然也要生儿子巩固地位,怎么就想着生女儿?难道,徐襄其实并没有像表现的那样在乎妻子? 刘氏心思转了几转,却还是强撑出一抹笑意来,道:“哎,这都是你的福气啊……你不知道,我连着生了三个闺女,那日子……唉,唉,你看看我,大过年的说这些做啥。呵呵,襄哥儿媳妇别笑话我这老婆子呵!” 刘氏说着说着,泪水禁不住就流下来。 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婆家不待见,丈夫不疼惜,还连着纳了几房妾室回来生儿子……江夏虽然并没有同感,却也可以想象当时刘氏的不易。 她握了刘氏的手,宽慰道:“我曾经听老人说,‘早福不是福,老来有福才是福’,大舅太太您呐,这才真正是受的云开见日月,福气在后头呢!” 刘氏也展开一抹释然的笑来,回握住江夏的手道:“唉,看着你就想起我那大闺女丽娘来,她在家时,也如你一般温厚、体贴,从不大就帮着我照应家里的事儿……唉,谁成想寻了那么远的婆家,这嫁过去四五年了,我也只在她头一胎生产后过去看了她一回。” 江夏微微笑着,听刘氏说着家长里短。当听到刘氏说起郑家二姑娘蓉娘嫁的那家人是跑口外商路的曹州巨富时,突然心里一动,笑着道:“说起来,倒是很遗憾没见过两位姑娘,若是大舅太太与她们写信,不妨替我代问声好。再给她们说一声,若是大姑爷进京述职,或者二姑爷走到京里,都尽管来家里住着。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束不说,多往来才亲近呢。……说起跑生意的,我倒是认得几个。大舅太太若是觉得我能帮上把手,就写信给二姑娘,问一问她相公的意思……说不定,能多少帮他们一点子。” 刘氏丈夫随不经商,但毕竟刘氏是郑家大太太,透过各种消息,也了解到一些江夏在顾家、郑家等都有商业往来,而且,进京后,看顾家兄弟几人的表现,明明是极尊敬江氏的。由此,大概也能推测到,江氏在他们几家合作的生意中,制定是做主的那个! 若是能够让女儿婆家也能参与进来,不说江氏拉吧他们挣多少钱,就是女儿,在婆家自然也能更挺直腰板儿些。 想到这些,刘氏懊恼尽去,一时兴奋着,无限欢喜起来。 她反握住江夏的手,连声:“若能得你拉巴他们一把,自然是极好的,她婆家那些人个顶个二精的跟鬼似的,这么明显着沾便宜的事儿,哪能不愿意的?……哎,我早就给你母亲说,襄哥儿媳妇是个难得的,今日被我胡言乱语地勾起些话头来多聊了几句,更是觉得我之前说的还不够,这哪里是难得,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呀。也是襄哥儿福气好,病重成那样,还能遇上你,方能遇难成祥,否极泰来啊……” 刘氏说的兴起,很有些生硬地奉承话一连地说出来,说的皮厚如江夏,也觉得脸皮要撑不住,红胀起来。 正说着,门外却传来丫头的通报声:“老爷到了。太夫人和芸姑娘也一起到了!” 这话一传进来,满室皆静。所有人都在一怔之后,将目光投到了江夏身上。 江夏愣了愣,就脸色平静地扶着炕桌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迎接。 囡囡乖巧地过来扶住江夏,梅娘却皱着眉站在原地没动。眼看着江夏抬脚刚刚迈出屋门,迎面看着婆子们正从暖轿上扶了郑氏和芸娘下来。 第915章 游戏迷 徐襄抬头看见江夏,侧首对郑氏道:“娘,你看,大舅母和夏娘她们都出来接着您了!” 郑氏噙着一抹笑,在两个健壮婆子的搀扶下,腿脚不太利落地一步步走进来。芸娘的伤腿却还不能占地,却是郑广达在车下将她背了,一路跟在郑氏身后。 “刚刚只听到说姑太太和五丫头到了,却不知道大郎也来了。”刘氏开口笑道。 郑广达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来:“大伯娘莫怪,侄儿也是刚刚赶过来,没想到恰好赶上吃饭……嘿嘿,就一并过来给大伯娘请安,大伯娘千万不要怪罪侄儿啊!” 看见郑广达背了芸娘,江夏眼底的一抹冷色才淡了去。郑广达遥遥地就向她点头示意,她也微笑着略略颔首回应。 那边刘氏显然与郑广达挺亲近的,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拍郑广达。郑广达笑嘻嘻低了头任她打,一边讨饶:“大伯娘仔细手疼!” 刘氏笑骂着:“看这模样,倒跟迅哥儿一模一样了!” 迅哥儿是郑广达的长子,也是郑家的长孙。刚刚三岁,正是最可爱讨巧的年纪。 郑氏也一脸笑道:“我只是听着说跟广达相像,却一直没能得见……想必是极伶俐的。” 郑广达笑嘻嘻道:“姑姑相见那猴儿还不容易,下回侄儿进京,将他带过来给姑姑请安……到时候,姑姑别嫌弃他淘气调皮就行!” 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前厅。 郑氏和刘氏在上首坐了。徐襄和郑广达,带着越哥儿、齐哥儿,江夏带着囡囡,并芸娘梅娘,一起,给两位长辈行礼问安。芸娘腿脚不便,自然是坐着行礼。 一时礼毕,众人各自入座。 江夏张罗着丫头们上菜,一一替在做诸位安了箸,又替郑氏和刘氏布了两道菜,这才在郑氏的示意下,到徐襄身边坐了。江夏下手是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另一侧则是郑广达、芸娘和梅娘。 一桌子团年饭,汇集了水陆珍馐,百般美味,众人脸上也都是笑意妍妍,但笑容下边,究竟是一副什么心肠,却无人得知。 瞥见芸娘坐在斜对面,只微垂着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东西,江夏也转回目光,默默吃饭。 那边徐襄、郑广达和郑氏刘氏随意说着家常,喝了两巡酒之后,郑广达突然站起身来,举杯向徐襄江夏致意:“析文表弟、表弟妹,今儿我还要敬你们一杯……幸得你们操心,芸娘才得以与顾家成就一门好亲。” 江夏微微诧异着:郑广达这话,怎么听着好像已经把芸娘和顾清芾的婚事定下了?不是说,过完年,郑家二舅爷二舅太太才进京相看么?这是临时改变了计划么? 不等她询问,郑广达就解释道:“……芸娘伤了腿,就怕留下残疾。那顾家老五却毫不在乎,还一心求取,并专程给家里回报,并坚称此生只娶芸娘一人……爹娘的意思是,既然遇上了这样的痴心汉子,顾家五郎有有才有貌,这亲事差不多也就应承了!” 一提这话,坐在芸娘身边的梅娘转脸看着芸娘嘻嘻笑着,低声道:“恭喜五姐姐了!” 若是平常女儿家,有人当面提及婚事,大抵都会羞红了脸,或转身避了出去的。 芸娘却脸色淡然,只微微笑着,挑眉看着梅娘:“姐姐之后,就剩六妹妹你一个了,妹妹可要好好斟酌斟酌,挑个更好的去!” 梅娘却真的不会害羞,一脸坦荡地笑道:“这些事儿我才不管,只交给我爹娘去。他们断不会害我的。再说,大姐二姐的亲事也是爹娘给挑的,如今不也挺好的?” 两个小姑娘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席中其他人也听不见。 听闻顾郑两家结亲成了定局,江夏回头看向徐襄,恰遇上徐襄也看过来,两个人目光交汇,彼此的心意早已想通。 随即,徐襄笑道:“这是喜事……顾家老五是个好的,文武全才,以后有前途的。” 郑氏轻笑道:“芸娘也是个极难得的,别说顾家小五,就是换个皇亲贵胄,也不是配不起我们的芸娘” 徐襄瞥他娘一眼,笑着道:“娘亲此言未免太早,顾家可不一定成不了皇亲……以后,芸娘也难说不成皇亲国戚!” 江夏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其他人却就没有人发现这里的破绽。芸娘成了皇亲国戚……那么,是不是,顾家与肃王爷之间……有了某些约定? 芸娘也随着哥哥的意思站起来,一条腿站稳,给徐襄和江夏见礼:“多谢二表哥、二表嫂了!” 徐襄与江夏一起拱手回了礼,又道了几句祝福之语,这才各自落座。 一餐团年饭吃的稍显拘谨,却也称得上平安和乐、气氛融洽。 一直说说笑笑的,吃了团年饭,丫头们上来将残羹剩炙捡下去,众人很自然地分作几处。 郑氏和刘氏仍旧坐在一处,说着陈年旧事;徐襄和郑广达越哥儿齐哥儿几个,则去了东侧的外书房。江夏带着几个小姑娘在暖炕上玩耍,拿了跳棋和麻将过来。 江夏笑着起身,拉拢郑氏和刘氏也去参加:“太夫人和大舅太太也过去玩两把去,不管挣几两银子,都是这一年的余钱呢!大家一起讨个‘年年有余’的吉庆去!” 麻将自从交给顾青茗之后,如今几年过去,几乎成了风行南北的游戏。特别是寂寞深闺中,一个个注定了大部分时间都独守空房的如花美眷来说,麻将很快就代替了叶子牌,成了最新型最有趣最有高度的‘游戏’! 江夏将郑氏和刘氏都安置到麻将桌上,她站在两个人身边低声提醒了几回,并不上前替他搭手。郑氏和刘氏却都打麻将打得极好的,最初的矜持、扭捏劲儿一过去,两个人很快就融入到打麻将的气氛之中,呼喝来去,再顾不上理会别的什么…… 江夏从麻将桌旁退开,一路往内隔间的暖阁上,依靠着大枕头坐着休息,歪着头看着桌上一丛文竹如云。江夏忍不住勾着唇角笑起来:若是早知道郑氏其实是个‘游戏迷’,她是不是早就能解脱了? 第916章 最好的最合适的 笃笃笃,拐杖点在青砖上的清脆声响由远而近。 江夏没有起身,仍旧靠着大迎枕舒服地坐着,只是转过头,看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那边,一架四联屏风遮蔽了外边看见来的目光,同样,也让屋内人,无法直接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是谁。 显然,郑芸娘的伤势恢复的,比她之前表现的要好得多。之前,她下车时还无法自主走动,此时,却没用任何人搀扶,更没用人背负,而只是拄着一支拐杖,略显缓慢地却很稳当地走了进来。 “芸姑娘!”江夏淡淡招呼,脸上没有半点儿惊讶。 芸娘慢慢绕过屏风,却站在那里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看了看屋里伺候着的南芜和连翘。 江夏微微一笑,道:“芸姑娘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这两个丫头或者没多少本事,但我相信她们,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垂了垂眼,江夏看了看手中的茶杯,片刻后才重新抬眼看向芸娘,微笑道:“更何况,芸姑娘不觉得,让她们两个出去,会惊扰到外屋的人么?” 芸娘站在那里,抿了抿嘴,目光看着江夏,似乎在做着最后的犹豫。片刻后,她没有说话,只抬腿继续往江夏这边走过来。 看她这般,江夏才起身从炕上下来,微笑着摆出一副迎接客人的模样,一边示意南芜走过去将芸娘扶过来。 芸娘对于南芜的靠近没有挣扎,却难免有点儿暗暗抗拒。却没想到,南芜根本不同于平常丫头的搀扶,她走过来,略略一曲膝之后,直接从芸娘的胳膊下伸过手去,竟轻飘飘地半背负起芸娘来,芸娘伤腿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另一只脚也仿佛变得轻飘飘的,转眼,就被南芜送到了江夏面前。 对,南芜只是把芸娘送到江夏面前,而没有将她安置到炕上落座。 面对上仍旧略略带着一抹倔强的芸娘,江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柔和温暖的微笑来:“芸姑娘,快请坐,你的腿伤虽然恢复不错,但时日还短,站久了对腿伤终究是有碍的!” 芸娘略略点了点头,依言在江夏对面坐了。 江夏也盘膝坐在炕上,伸手取了一只茶盅子,亲自替芸娘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一边微笑道:“这里只有我喝的杏仁牛奶,不知道……” “我不挑的。”不等江夏说完,芸娘就抢着回答。 江夏微微挑了眉梢看过去,柔柔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却让芸娘突然红了脸。 “我不挑,可也不是随意之人……”芸娘突然一有些恼怒起来,她气鼓鼓地瞪着江夏,低低地嚷道。只不过,一句话没嚷完,就重新按捺下来。 她一直定定地看着江夏,缓缓地吸着气,片刻,方才平静下来,重新开口道:“我今日过来寻二表嫂说话,并不是来树敌的。当然,也不是来讨饶的。” 江夏捧着一杯奶茶,仍旧柔柔地笑着,满眼淡然地看着芸娘,轻轻点头:“嗯,我相信芸姑娘的话。” 听了这句话,芸娘似乎突然放松了下来。她终于转开目光,捧了那杯奶茶,大大地喝了一口,垂着眼睛静默了片刻,方才再次抬起眼睛,声音已经平和下来:“我承认,我欣赏仰慕二表哥。我比二表哥小得多一些,在我记忆的最初,二表哥就是父亲母亲试试夸赞的那个:他乖巧、听话、好学、聪慧……我在心里还每每会补充一句,二表哥生的最好看了,比我见过的哥哥姐姐都好看。再后来,二表哥一路考县试、府试、院试……考案首对他无不轻而易举地仿佛探囊取物一般。可几位哥哥说起考试来,没有不愁眉苦脸的……” 芸娘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她的目光越过江夏,看向某一处的虚空,脸上挂着略带怅然和迷蒙的微笑。 江夏也不出声,只静静地喝着茶,听芸娘诉说。 既然在人前承认了与顾五郎的婚事,江夏就相信,芸娘已经将对徐襄的仰慕放下了,或者说,封存到了心底深处,再不会有什么逾越的动作。 这是一个聪明女人的骄傲。江夏明白,也相信。 芸娘回忆了许多细节,大多是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或只是遥遥一瞥,或只是一个含笑的问候,或只是辗转看到的徐襄的一首诗,一篇文章,或者只是爹娘、哥哥对二表哥的一句赞叹…… 听着听着,江夏不由地惊讶着感叹起来,她真的有些不太明白,芸娘对徐襄是怎样的感情,或者根本谈不上爱慕,而是更像现代追星女孩子对偶像的感觉,仰慕赞叹,却只是建立在比较虚幻的印象上,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接触,更谈不上了解! 还真是……让人无语啊! 回忆暂告段落,芸娘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江夏,复又垂了眼睛,喝了两口奶茶,方才带着一抹自嘲道:“二表嫂大概是看不起我的,也或者是厌恶憎恨我的吧?不过,二表嫂可以放心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哥哥,要嫁给顾家五郎,自然就不会反悔,也绝不会再做些非分之想……我承认,二表哥是看重二表嫂的,让人艳羡,却无法抢了来的……” 说到这里,芸娘叹了口气,转瞬又扬起一抹微笑来,重新恢复了平静淡然:“幸好,我及时发现了这一点,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令别人和自己不齿的事情来。也幸好,能够遇上顾家五郎,那样一心一意求娶我,关切我的男子。” 江夏终于微笑着开口:“顾家五郎是个好的,看似大大咧咧的,却其实是个内心火热的孩子。而如芸姑娘这样聪慧、果敢的女子,相信会是顾家五郎的良配。” “多谢!”芸娘淡淡道谢,似乎说够了,突然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江夏微笑着点点头,淡然地接受了芸娘的谢意,然后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不要最好的,只要最合适的。我深以为然,希望与芸姑娘共勉!” 第917章 守岁拜年 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徐襄是没了父亲的,娘亲却就在跟前,这守岁虽然是轻忽不得。 江夏说完那句话,标志着两个人的对话也基本告一段落。她微笑着邀请:“要交子时了,我准备了一些焰火,子时开始燃放,芸姑娘一起去看吧?” 芸娘抬眼看着淡淡微笑着向她邀请的江夏,胸口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散了。 这样的女子,无论容貌,还是性情、心胸、学识,都有足够的自信吧?她之前居然还生了那种不齿念头,还真是不自量力!她也在心里暗笑,那位与她同样折翼的俪表姐,那样不知轻重进退的女子,落得那般下场,也不足为怪了。 这样的女子,在抛开那个执念之后,倒让芸娘生出一抹想要更接近,更了解的念头来。 她微笑着点点头,向着江夏伸出手:“二表嫂也该扶一把我吧,我的腿伤还未好呢!” 江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失笑着伸出手,握住芸娘的手,也只是轻轻一拖,芸娘就用另一只手扶住桌子,撑着站起来。 两个之前还隐隐对立的女子,这会儿手握着手,对面站着,然后同时粲然一笑。 一笑泯恩仇么?或许只是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有些事情,可以你死我活,更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 江夏在焰火上向来舍得花银子,前几年在旧宅子里时,每逢年节,左右邻居都习惯地围观,如今,搬进了十刹海的旧摄政王府里,宅子大了,周边邻居少了,一起过节的人却多了不少。 江夏姐弟、徐家母子,还有郑家的几个人,大家一起来到后园子的听风阁里,将面向湖面的窗户都打开来,然后,冰面上早就布置好的焰火开始燃放起来。 徐襄守在郑氏身边,替她解说着一样样升腾绽放的焰火,一边回头看着另一侧的江夏与芸娘,却见两人头碰头地凑在一处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是淡然却真挚的微笑。 徐襄微微挑了挑眉头,将心里一抹讶异掩下去,转过来继续给郑氏和刘氏讲解:“看那边,亮亮的在空中翻腾的,是风车傀儡,风车上两个小偶不停踏着踏板,那风车就能在空中打转儿,能够盘旋盏茶功夫,才会落地!” 人偶风车,红火串儿灯,七彩降落伞……一样一样特色的焰火在半空中绽放、散开,引来一阵阵欢呼雀跃。郑氏精神头儿十足的,仰着头一只看着空中的焰火绚烂,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一点儿不输天上的焰火。 焰火燃放完毕,也差不多到了子时中。几乎是踏着点儿的,丫头婆子们将热腾腾的饺子送到听风阁,众人就在听风阁中围坐了,一起吃起过年的饺子。 “交子时,吃饺子,来年顺利平安!”郑氏笑眯眯地说着,夹起一只饺子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却听咯嘣一声,郑氏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低头从口中吐出一只金灿灿的赤金的鱼形小锞子来。 “恭喜太夫人,年年有余(鱼)!”旁边的魏嬷嬷笑着恭喜。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着,然后夹起饺子开始吃起来,几个小的小心翼翼地咬开饺子,然后仔细扒拉着饺子寻找,也希望自己能够吃到‘好兆头’! 但,大多数人注定是失望的。接下来,又有六个金锞子被吃了出来,让人惊讶的是,郑氏一个人就吃到了两个,其他四个分别被梅娘、越哥儿和囡囡、郑广达吃到了。 听到江夏说,放进来的只有六个金锞子,齐哥儿懊恼地撇撇嘴,气狠狠地又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完全没想到的又是咯嘣一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齐哥儿从嘴里吐出一颗晶晶亮的纯银笔锭如意锞子来。 江夏在众人疑问的目光之中,微微笑道:“就放了一枚银锞子,没想到被齐哥儿吃到了!笔锭如意,必定如意,好兆头呀!” 齐哥儿刚刚还懊恼着的脸色,瞬间换上了一片阳光灿烂,看那咧着嘴大大绽开的笑容,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吃过饺子,夜也深了,守岁也就算完成了。众人各自回房,稍作歇息后,卯时初,四品以上官员、诰命就要进宫参加大朝拜。 江夏是请了病假的,这一日也不需要进宫朝拜。一回到房里,简单洗洗就睡下了。徐襄却只能短暂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起身,穿了大朝服,往宫里参加朝拜去了。 郑氏也已经有了诰命,但她的身体不便,此次新年朝拜也只能遗憾告假,这让她分外郁闷,而且,分外地盼着康复起来。此时此刻,她不由想起之前刘氏劝她的话来,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享儿子的福! 江夏这一日临近辰时才被丫头叫醒,然后半睡半醒地由着丫头伺候着梳洗了,坐了暖轿往郑氏跟前拜年! 郑氏一夜没睡,这会儿虽然还没歇下,却明显精神不济了。刘氏却恰恰相反,回来之后睡了一觉的她,脸上虽然还多少带着些许倦怠,但眼睛明亮,脸色也并不晦暗,明显比郑氏精神好得多。 江夏扶着丫头的手走进来,胡氏赶着将一只锦垫放在堂中,江夏半垂着眼,走过去跪下,给郑氏行礼拜年。郑氏看着江夏扣了三个头,这才大度地抬手道:“起来吧,你身子重,表个心意也就够了。” 江夏垂头谢了,起身,看着胡氏将垫子挪了挪,再次准备跪下去给刘氏拜年。 刘氏却不等她跪下去,就抢上来一步,将江夏扶住,一边笑道:“我的儿,知道你的孝心就够了。快免了吧,你好好养着身子,替我们襄哥儿生儿育女,才是最重的。” 端坐在旁边的郑氏一脸愕然,垂了眼,将眼底的恼怒掩下去,然后淡淡道:“既然你大舅母疼你,就免了吧!不过,别忘了你大舅母的一片爱护之心呢!” 江夏敛衽垂首,软声答应了,然后又笑着与郑氏、刘氏问候了一回,就辞了出来,重新坐了轿子,往前院的大厅里去。 徐襄进宫朝拜,不能在家里接受下人们的拜年,只有江夏一个人代替了。 男男女女的几十个人已经聚在了前厅院子里,江夏的暖轿一路到了大厅门口方才落地,江夏由着东英和金桂扶了,一路进了大厅中,就在厅上端坐了。 片刻后,各处主管分别在总管张守信和红菱姑姑的带领下走进大厅,其他仆从则就在院子里,秩序排列,一起行下礼去。 江夏端坐着受了礼,然后笑微微地讲了几句新年贺词,最后笑着道:“新年伊始,接下来半个月各处主管妥善安排了,大家伙儿都轮着出去逛逛街,欢欢喜喜过个节。老爷说了,各处主管赏银十两,管事赏银五两,一等婆子丫头赏银五两,二等三两,三等二两,其他的各赏银一两。” 此话一出,谢赏声响成一片。 江夏笑道:“就这一声最响啊!” 众人皆笑,然后谢了赏起身,各自商量着如何逛街过节,散了去。 第918章 郑氏的改变 那边刘氏和郑氏一起喝着茶,等着人来拜年。 郑广达是早早来拜过年的,又出去到各处拜会去了。梅娘也来过了,芸娘是腿伤……江夏离开后,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也一起过来拜了年。再往后,居然再不见人过来拜年了。 胡氏从外头匆匆进来,一脸为难地与田氏交换了个眼色,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郑氏跟前回报:“回太夫人,前头的人都散了……嗯,二奶奶说了,各处留下当值的,其他人都可以出门逛逛去。只有一件,不许嫖赌,不许酗酒。” 刘氏下意识地去看郑氏的脸色,就见郑氏脸色虽然沉了沉,却随即就挥挥手打发了胡氏:“也罢了,倒也周全了!” 胡氏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郑氏一眼,这才曲曲膝,匆匆退出去,跟田氏和其他人一说赏银一事,丫头婆子们,无不欢喜。 外屋有两个小丫头的欢呼声没克制住,传了进来,刘氏笑笑道:“想必是襄儿媳妇替你赏了银子呢!” 郑氏却垂了眼,淡淡道:“她也是徐家媳妇,她能拢住人,也是替徐家拢住人心,以谁的名义又有什么关系!” 刘氏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听郑氏这话,竟是突然全力维护起江氏来……这转变,又从何而起呐? 略坐了坐,刘氏也笑着辞出来,回自己屋里歇息去了。 田氏和胡氏送了刘氏离开,转身进来,柔声劝慰着郑氏歇息。郑氏倒是从一早入宫朝贺一事上,弄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与治好身体,能够享儿子福的事情相比,儿媳妇合不合心……不去想她,也就罢了! 是以,听了田氏和胡氏的宽慰,她竟很配合地去歇下了。并且因为心境改变,竟难得睡得踏实,一觉居然睡到了黄昏时分。 徐襄从外头回来,回到自己屋里,见妻子睡得酣然,也没惊动她,稍作梳洗,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就往郑氏那边去了。 郑氏刚起,见儿子换了衣裳进来,就主动询问:“你媳妇身子重,最近接连操持,昨晚又熬夜,没累着吧?” 徐襄微微惊讶着,随即露出一片欢喜来,连声道:“估计是累了,难得睡得踏实,刚刚儿子回去,她还未醒……” 说到这里,徐襄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自家老娘,却见一贯爱挑剔媳妇的老娘这会儿脸色竟是意外地平静。 察觉到徐襄看她,郑氏还瞪了徐襄一眼:“看我作甚?我还能不盼着你们都好?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我孙子呢!” 一听这话,徐襄松了口气,那一抹忐忑的欢喜,多少有了些实在的感觉。他一时也想不明白母亲为何改了态度,但能不再处处挑剔为难妻子,自然是徐襄这个做儿子最乐意见到的。 他难得的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来,连声道:“怎么会,母亲即便说她两句,也是教导她呢!” 郑氏白了儿子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她突然发现,一直厌恶儿媳,想着找毛病打发了江氏,竟在不知不觉中,把儿子推得越来越远了。听听这话,真是全心替儿媳妇着想呢! “娘?”听得母亲叹息,徐襄难免又忐忑起来。 郑氏却笑了,道:“娘没事,只是过了这个年,突然察觉到时光飞逝,娘也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以后,家的事娘就不管了,就让你媳妇受累去吧!” 徐襄觑着老娘的脸色,赔笑道:“她毕竟年轻,还得娘您多教导着些。” 郑氏笑着摇摇头,话题一转道:“明儿初二,你一早去景家,接一接你大姐吧!” 上一次,徐慧娘在徐家赚了没脸,回去后,大姑爷景谅也更加不待见她。郑氏这话,就有些压着儿子给女儿低头,还要给女儿在婆家长脸撑腰的意思了。 徐襄心中暗暗恍然,母亲刚刚向夏娘示好,竟然是为了大姐……这似乎就能解释,老娘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了。 不过,为了母亲和妻子和睦相处,徐襄倒觉得这些事不是不能做。本来,徐慧娘就是他唯一的大姐,不管大姐脾性如何,却为景家生儿育女,几乎搭上一条性命去。这些年来,大姐之所以性情变得乖张起来,与景谅多次纳妾,也不无关系。 徐襄不排斥,在适当的时候,敲打敲打姐夫,提醒大姐也是有娘家、有兄弟的,由不得人随意作践了去。 是以,郑氏一说出口,徐襄就立刻答应下来:“娘,你放心,儿子明儿一早就去景家接大姐归宁。” 郑氏抬头看看儿子,突然就满心欣慰起来:“你大姐性子有时候不好,与你媳妇说一说,别跟她计较。” 徐襄笑着点头:“娘,您放心,夏娘不是小心眼儿的人。” 母子俩说了几句知己话,郑氏突然道:“大过年的,我的身子也越发的好得多了,就不用再去请旁的太医了,就给你媳妇说说,让她每天过来,替我诊诊脉就行呀!” 徐襄心中疑惑,不知母亲如此变化,由何而来,但还是答应着:“嗯,我回去就给夏娘说。只不过,娘亲知道,她如今身子日益重了,我给她说,让她给您请脉,若是需要下针,还是让赵一鸣来吧。” 郑氏没有不同意的,含笑应承了。 不多时,江夏也起身过来给郑氏请安,郑氏只让她见了礼,就打发徐襄与儿媳妇一起回去了。 江夏懵懵懂懂地从郑氏处出来,总觉得郑氏有些怪怪的,却没弄清楚,怪异由何而来……正琢磨着,徐襄扶着她的暖轿,小声将郑氏请她看诊的事跟江夏说了。 江夏愕然,好一会儿,才惊讶道:“太太不是……给太太请脉自然是可以的,就怕太太心里不痛快,反而对她的身子不利。” 徐襄笑着道:“不会的,我特意替你问过了,娘说,之前是病的犯了糊涂,如今病情好转,自然又明白了,前后两次犯病,其实都是你救了娘亲,她想明白了,心里自然不会再有旁的,你放心吧!” 江夏坐在暖轿里,撇撇嘴,心道,放心才怪。郑氏从没待见过她,有过几次态度稍稍改观的时候,也都是为了别的目的……只不过,这一次,改变如此巨大,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如徐襄所说,只是为了替徐慧娘卖好,让徐襄江夏多替徐慧娘撑腰长脸? 第919章 初二归宁 江夏的暖轿到了二门处,恰恰好徐慧娘的车子也刚刚进来。 江夏下了轿,裹了裹身上的深红羽缎狐皮斗篷,一路迎过去。旁边骑马的徐襄抢着跳下马来,疾步走过来接着,江夏自然地伸手握了握丈夫的手,两手相触,徐襄的手自然是冷得很,江夏不动声堤瞥了他一眼,然后缩回手,敛衽曲膝,给后边紧跟着下马的景谅见礼:“见过景家大哥,给景大哥拜个晚年!” 景谅也笑着拱手回了一礼。那边羡哥儿率先挑起车帘子从车厢里奔出来,一眼看见江夏就叫:“二舅母,怎么没见齐哥儿?秋娘和菀娘呢?” 景谅在车下听得脸色一僵,目光严厉地瞪了过去,把个羡哥儿瞪得一缩脖子,收敛了脸上的神采飞扬,乖乖地跳下车,躬身给江夏见礼。 羡哥儿比齐哥儿小不了多少,也是十岁出头的大孩子了,在这个时代,十四五岁就要谈婚论嫁了,十岁已经不小了,羡哥儿却仍旧一脸懵懂、莽撞,也不知礼数……江夏心里暗暗感叹,徐慧娘与丈夫的情分淡了,却连孩子也没教导好,就这样没有教养的模样,以后哪里能指着他顶门立户,光耀门楣? 再看羡哥儿身上穿的缂丝锦袍,脖子上挂的赤金嵌宝系着七彩璎珞的项圈,还有额头上那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抹额……活脱脱就是个纨绔贵公子的标准打扮啊! 江夏伸手扶了把羡哥儿,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羡哥儿,一边道:“齐哥儿跟着哥哥出门参加文会去了,你且吃了饭,他们就回来了。临出门齐哥儿还给我说了,要早点儿赶回来呢!” 羡哥儿连声谢都没有,只是一脸扫兴地嘟哝着退到一旁去。 此时,徐慧娘牵着卓哥儿从车厢里走出来。 江夏笑着迎上去,伸手接过卓哥儿的小手,一边引着他下车,一边笑道:“这一过年,卓哥儿又大了一岁,也越来越俊俏了呢!” 卓哥儿与羡哥儿性子不同。若说羡哥儿是个莽撞粗鲁的性子,那卓哥儿就足够聪慧,容貌随了舅舅徐襄,真是俊俏,却偏偏害羞的紧,像个小姑娘一样。 江夏夸奖这么一句,卓哥儿就微微红了脸,小小声道:“多谢二舅母!” 这样安静的孩子挺讨人喜欢,但在现代‘经多见广’的江夏也难免担忧这孩子的将来,不会有什么不对吧……转念,她又为自己的担忧失笑。这个时代却是有人好龙阳,但被压的大都是贫苦无依的穷苦孩子,像景家这样,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总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落到那步田地去。 接了卓哥儿下车,徐慧娘也自己下了车,江夏又曲膝见了礼,徐慧娘倒是难得的回了一礼,笑微微随着江夏一路往郑氏的院子里去。 自从郑氏病了,徐慧娘没少往徐家跑,母女俩也常来常往的,并没有太重的思念什么的,只是景谅和徐慧娘带着两个孩子给郑氏拜了年。 江夏没觉得自己还有份儿,却被徐襄拉着在侧边坐了。羡哥儿和卓哥儿又上来正式拜了年。 江夏准备的荷包刚才见面的时候就送出去了,这会儿只好把替徐襄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还好,羡哥儿对那弓箭和骑装欢喜的不行,当时就嚷嚷着要去换上试试手。 郑氏看着外孙笑的合不拢口的,连忙吩咐徐襄:“打发几个可靠的人看着,可别碰了磕了去!” 徐襄连忙答应着,换来长贵带人跟着羡哥儿往后园子里去试箭。 另一边,卓哥儿自己拿着夏娘给他的一串赤金九连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玩起来。 母女们见了,自然有私话儿要说,几个人陪着坐了一会儿,徐襄引着景谅去了书房,江夏则托口去看看准备的酒席辞了出来。 也不知郑氏和刘氏与徐慧娘说了什么,待临近午时,江夏过去请她们入席的时候,就看见徐慧娘眼睛微微有点儿泛红,但看见她却明显地多了些笑意。 江夏这人谈不上多圣母,但看在徐襄的面子上,徐慧娘只要不给她淘气,她也不会记恨之前的仇怨,这么近的血缘亲情,是一辈子抹不了的,能处好关系,大家都舒心不是! 入了席,先给女客们一人送了一盏官汤燕窝来,江夏面前却是一盏银耳雪梨羹。她过年这几天累的稍微有点儿肺热,略略有些咳,吃一点儿雪梨羹润肺,却不敢吃其他药物的。 徐慧娘捧着吃了一口,就连着赞叹了几句。 江夏笑微微道:“大姑奶奶要是尝着好,我待会儿让人写个方子给你。这方子好处就是滋补不腻,比放糖的清淡些。糖吃多了容易生痰,太太的身子容易生痰,所以,一直用过的都是这个。” 徐慧娘笑着连声道:“那敢情好!……唉,咱娘多亏了你这么处处周到,也多亏了几次三番尽心医治。” 江夏笑道:“这都是本分罢了,大姑奶奶这么一说,反而让我脸红了。” 大家都有意缓和关系,席间的气氛自然就融洽起来。快吃饱的时候,徐慧娘趁机请求江夏替她把把脉,委婉地表示,还想要个孩子。 江夏其实大概知道原因,却不好对着徐慧娘说什么,只能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又道:“饭后,大姑奶奶且去歇息,午休之后,脉象沉静,更准确一些。” 徐慧娘自然不能不答应。又一连给囡囡和小妹各送了一对镯子,一对项圈,都是赤金嵌宝的东西,一看就很值银子那种。 对于徐慧娘这样的‘重礼’,江夏没有推辞,她只是在心里盘算着,徐慧娘的事,直接与她说透反而不美,若是能够让徐襄出手与景谅谈一谈,或者效果能更好一些。 等下午徐慧娘午休起来,江夏果然过来给她把了脉,给她开了一个食疗调补的方子,又拿了自己年前刚制作出来的两套香露香膏子,让她带回去使用。 避着郑氏和刘氏的耳朵,江夏小小声地对徐慧娘道:“大姐姐之前生卓哥儿伤了身子,皮肤略有松弛,仅仅吃药却是回不来的,大姐姐若是真的想再要孩子,还要吃些苦,练一练身子……” 第920章 打发了 徐慧娘在景家的日子很难过,景谅连着抬了三个妾进门,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水灵,最小的过了年才十七,正是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徐慧娘眼瞅着奔三十了,又有过重病损伤,容貌苍老,身体的皮肤也松弛的厉害……这也是景谅不去她屋里的主要原因。 听着江夏说能将松弛的皮肤再恢复弹性,徐慧娘自然惊喜不已,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怕吃苦,一边凑到江夏嘴边,认真地听着。 江夏教她的也就是几个健身塑型的瑜伽动作而已,搭配着她调制的玉肌膏,能够让松弛的皮肤恢复弹性,渐渐恢复紧致。 “当然了,这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大姑奶奶心急不得,至少得两个月后才能看出效果来。” 徐慧娘真的是被景谅嫌弃的守空房守够了,一听又重新找回丈夫恩爱的办法,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连连点着头应承:“你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江夏笑着道:“大姑奶奶若真能坚持下去,不但这回能看出好处来,以后还会延缓衰老……哦,对了,没事儿,你别总在家里闷着,来这边陪陪太太说说话,跟芸娘梅娘几个丫头聊聊天,心情好了,精神自然好,气色也就好起来了!” 徐慧娘看着那膏子香露,再看那边准备下的上好的官燕燕盏……突然就想到了早上老娘和舅母给自己说的几句话,不管怎样,弟弟弟媳都是娘家人,关键时刻,还是娘家人心疼她。 她多少年麻木不仁的心突然有些感动,握了握江夏的手道:“弟妹,之前,是大姐不对,你别记恨大姐……” 江夏愣了一下,看了看被徐慧娘握着的手,顿了顿,才笑道:“大姑奶奶可别这么说,咱们总归是一家人,没什么对不对的。” 等吃过晚饭,景谅过来带徐慧娘和孩子们回家,江夏上前笑着见了礼,突然道:“过完年,景大哥觐见过娘娘和殿下了吧?” 景谅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拱手道:“昨儿朝见完毕,过去见了见。” 江夏没有多说,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景谅也随即带了徐慧娘回了家。 转眼,初五过了,年算过完了。正月初六,就有好些个店铺开张营业了。 初六刚刚吃早饭,徐慧娘就打发了婆子送了两篓子水果来,一篓子是香蕉,一篓子是菠萝,在这个时代,北方极难见到的。 江夏让人请了那婆子进来,却是徐慧娘身边的心腹婆子魏氏。 江夏笑着让人给魏婆子按了座,一边笑着问候道:“大姑奶奶和两位小少爷可好?回去给大姑奶奶说,忙过这几日,等元宵时一起看灯!” 魏婆子连忙曲膝应了,再次欠着身子在锦凳上坐了,笑着道:“我们奶奶打发奴婢过来,送果子是一,主要也是想着给舅奶奶送个信儿,元宵一起赏灯……可见,两位奶奶真是亲如姐妹,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江夏笑着寒暄了两句,拿了个五两的荷包打赏了魏婆子。 “嬷嬷既然过来了,就留下用了饭再回去!” 魏婆子却连忙躬身道:“不瞒舅奶奶,那边府里,两位姨奶奶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她们突然一走,房子、家什儿什么的还不都得甩给我们奶奶收拾?婆子虽然济不了大用,可回去帮着我们奶奶搬搬抬抬,出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婆子多谢舅奶奶好意,下一回再来吃奶奶家的好饭食吧!” “哈哈,好,我让人给你留着,你可记得来吃!” 说笑着,江夏让连翘将魏婆子送出门去。 她自己则慢慢起身,一路走到里屋里去。 景家有三个妾,第一个是芷兰的姐姐玉翠。第二个是王夫人给景谅的。第三个是景谅进京后纳的。这三个人,出了玉翠育有一女外,另外两个并无生养。那么,送走的自然是后边的两个无所出的…… “去,叫芷兰过来见我!”江夏淡淡地吩咐,水香得了吩咐,轻轻地答应着,匆匆转身去了。 过了没多久,芷兰就过来了,江夏将景家刚刚送过来的消息给芷兰说了。 芷兰脸色很难看,好一会儿才努力撑起一抹笑来:“多谢夫人替奴婢惦记着,不过,奴婢反而不惦记姐姐了。自从得了那孩儿,我姐姐就再没往姑爷面前凑过,特别是被抬了姨娘后,就更是安心在自己的小院子教养孩儿……姐姐说了,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她只盼着孩子好好地,以后能寻个如意的婆家。” 江夏良久无言,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芷兰的手,低声道:“你姐姐这样,反而不如去庄子上住着……” 芷兰却苦笑着摇摇头,道:“虽说去庄子上清净自在,可孩子就更没人记得了……” 顿了一下,芷兰低声道:“不管怎样,她终究也是景家的大姑娘!” 大家族中,庶出的女儿地位并不高,长大后,也没有什么正经人家的嫡出儿子求娶,大多只能嫁给一些庶出子,或者低级官吏出身的男子,甚至,可能被送去做填房、做继室…… 在江夏心里,她可怜这个时代生活在底层的所有女子,更可怜那些生活婚姻毫无自主自由的庶出女孩子,可芷兰一句话提醒了她,即便是这样不堪的身份,对于芷兰和她姐姐,乃至许多为奴为婢的女人来说,也是梦寐以求,不肯放弃的。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女孩儿最大的人生目的就是长大嫁人,嫁个如意郎君,就是她们生命存在的意义所在。而,哪怕是有个庶出女的身份,也比庄户女、比奴婢强得太多,也能更有希望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江夏沉默着,无言以对。 芷兰抬头看看江夏,无声地退了出去。 就在她临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江夏突然开口道:“芷兰,若是你生了女儿,我教她学医,让她以后做医女可好?” 芷兰脚步一下子顿住,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曲膝道:“多谢夫人,不说奴婢这一辈子有没有闺女,就是有,也说不得会愚钝不堪教导,若是有女儿,也够聪明,奴婢自然是千愿万愿的。” 说着,无声地跪下去,给江夏磕下头去。 江夏默默地走过去,伸手将芷兰扶起来,看着这个从最初的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微微笑道:“既然愿意,就赶紧生女儿去!” 第921章 芸娘婚事 正月里,适逢年节,又都放了年假,所以,仿亲会友,你来我往,就成了大众的日常。 初三,徐襄江夏带了梅娘、囡囡、小妹和越哥儿齐哥儿去了王太医家。 初四,徐襄江夏又带着孩子们去了王元王阁老家做客。 初六,林郦娘带着相公孩子过来拜访,江夏又打发人将郑妡和王瑗娘接了来,大家说说笑笑玩了一日。 初七,江夏休息一天,越哥儿和齐哥儿出去参加诗会,梅娘和囡囡几个小丫头也去参加小姑娘们的聚会了。 经过了一个年节的忙碌,江夏除了累点儿,身体竟没怎么抗议。 正月十一傍晚,郑家二舅老爷和二舅太太也进了京,与郑广达一起住在客院里。江夏又多了好几口人要照应,却也没觉得太累。 郑家二舅太太曲氏是个通透的,将自家院子里的人和事料理的清爽利落,一天里还能有大半天功夫去郑氏跟前讨巧凑趣,与刘氏略显沉闷的性子不同,曲氏口才极好,妙语连珠的,每每都会逗得郑氏和刘氏笑不拢嘴。不管暗地里各人揣着什么心思,表面上却是一派喜乐和谐景象。 正月十二这天,江夏下了帖子,请了相熟的几家过来,与郑家二舅老爷和二舅太太相见。顾清芝和顾青茗自然也带了顾清芾过来,郑家二舅老爷和二舅太太就在后边的听风阁里见了见顾家兄弟。旁边还有徐襄和江夏相陪。 一见面,顾清芝就向郑家二舅老爷和二太太致歉,“……二叔年前染了风寒,至今未愈,未能进京,并非有意怠慢,特意写了信来,让小子替他老人家致歉,还望不要郑家伯父伯母多多包涵!” 郑家二舅老爷自然是摆手宽容,人家病了,不能成行,还诚恳致歉,也不能揪着不放啊! 不说旁的,一看顾家五郎生的魁梧伟岸,略显青涩的脸上表情镇定,目光稳定,不游移不散乱,两位老人就已经满意了。就这孩子的容貌,配得起他们的芸娘。 郑家二舅老爷走南闯北练就的一双眼睛,识人极明的,与顾家三兄弟说话寒暄,并没有过多地询问顾五郎顾清芾,但却看得出那孩子端坐如仪,从头至尾没有浮躁,更没有慌张,问什么答什么,而且言语陈恳、朴实,而且并没有太多空话套话,言之有物……郑家二舅老爷睨着顾清芾暗暗点头,这孩子是个沉稳的,胸中有志向,是个成大器的。就这一点,同样配得上他们家芸娘。 这一场只是见面,郑家二老爷和二太太虽然看中了孩子,却并没有一口应承了,客客气气送了顾家兄弟出门。转回头,郑家二太太就将见顾清芾的过程去给自家闺女说了,并争取闺女的意见。 芸娘在于江夏开诚布公之后,两个人虽没有立刻化敌为友,却也没有之前那种隐隐的敌对了。在江夏尽力的治疗下,她的腿伤好的极快,如今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只不过,她听从江夏的叮嘱,只是略略走动,并不敢劳累。 郑家二老去见顾家兄弟,芸娘自然是知道的,莫名有些慌张的她让人研了墨,坐着写字,以平复心情。即便曲氏过来与她说话,她也没有搁下笔。 等曲氏说完,芸娘仍旧坚持写完最后一笔,这才缓缓搁下手中笔,一边吩咐丫头清洗毛笔、墨池,一边走到娘亲身边,头靠在娘亲的肩头坐了,低声道:“女儿不孝,让爹娘奔波操心……爹爹和娘亲看好了,女儿没有异议。” 这话一说出来,满心欢喜的曲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似乎,女儿对这门婚事并不合心啊! “芸儿,你是不是不愿意?你若不愿意,为娘去给你爹说,咱们再寻好的去……” “娘,”芸娘抬起头,看着曲氏笑着摇摇头,复又靠在娘亲身上,喃喃道,“娘,没有不愿意。女儿相信爹娘,不会害女儿的。既然爹爹和娘亲看着好,那必定是好的。” “可是,以后的日子……” 见曲氏还有些不放心,芸娘咬着牙挤出一脸娇嗔来,“娘,这种事,难道女儿要拊掌欢呼不成么!” “啊?……哈哈哈,那倒是,……哈哈,好了,好了,不用害羞了,是娘担心的多了。”曲氏见女儿这般,方才彻底放下心来,笑着安抚了女儿,匆匆回去,将女儿的意见告诉老爷去。 天天忙忙碌碌,出入往来的,一眨眼就到了元宵节。 景家与徐家如约在一处赏灯。因着江夏的太子少傅职位是敬职,排在所有三品之首,灯棚子扎得很靠前。景家的景润年也是三品,外戚又恰好需要低调,景家就干脆没扎灯棚,两家都在徐家扎得灯棚里一起赏灯。 江夏冷眼旁观,相较于之前景谅对徐慧娘的不闻不问,这次看来,却是殷切了许多。而徐慧娘大概心气儿顺了,脸色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一般晦暗无光,而是变得容光焕发的,若是比较,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 徐襄站在江夏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两人相视而笑。 过完元宵,年节算是过完了。各行各业也回归日常的忙碌。 正月十八,顾家二老爷和二太太终于进了京。正月十九就往徐家登门拜会,自然是郑家二舅老爷和二舅太太出面见了。芸娘由小丫头扶着,也出面见了一见,被二太太拉着手好一番夸赞,还给了两对镯子做见面礼。一对上好的蓝田碧玉镯子,一对上好的赤金嵌金刚钻儿的镯子。 郑家、顾家两家家长都同意,小儿女也满意,顾五郎和郑芸娘的婚事自然进展就顺利了。 正月二十,顾家就上门纳采,也就是正式提亲。郑家二舅爷和二舅太太自然一口应了。 走完了纳采和问名礼,郑广达就匆匆李了京城,照应商路买卖去了。 郑家二舅爷和二舅太太则准备多住几日,等芸娘的腿过了百天,再一起返程。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正月末,北疆再燃战火。 之前羌胡部没落,肃州和京城都没有真正对北方草原形成有效的治理。鞑靼族迅速发展,从林中南下,一路占领了大片草场,然后直逼奉宁卫。奉宁卫告急,接连上书求援。 第922章 大战触发 八百里加急军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时城门的宁静:鞑靼南下,突袭奉宁卫。 这个消息不啻于霹雳一声,炸响开来,佳节刚过,还没完全从欢庆气氛中回过神来的京城,骤然紧张起来。 成庆帝连夜召集大臣商议战事。徐襄刚刚下衙到家,正准备洗漱吃饭呢,却被突然奉召进宫。 江夏使了个眼色,南芜匆匆跟上去,抓着来传旨的小公公问了几句,很快转回来向江夏回报。 “鞑靼南下?”江夏微微惊讶着,随即匆匆起身,走到西书房里,翻出自己出关时绘制的地图。,当时还相对简略的地图,经过商队一次次出关,确定、更正,如今,江夏手上这份地图,已经能够称得上是全大庆最详实的地图了。包括各处地形、道路、关隘,甚至在左右两侧,对各地部落分布、人口、经济状况和特有的风俗都做了介绍。 江夏目光顺着京师一路向上,过了独石口、榆木川,甚至过了应川,直到极北临近贝加尔湖的东边儿,那里有一小片地域,标注着两个字:鞑靼! 若是旁人送来的消息,江夏大概还不敢确定,但这一处,是她从奴儿干去珂林贝尔城看望小鱼儿的时候,亲自经历过的部落。当时,她还在这个部落里住了五天,给十多位老阿爸老阿妈治了病,因为祖居苦寒之地,老寒腿和咳喘病在老年人中发病极高,江夏还就近采了不少中药,制作了不少治疗咳喘的药物,送给那些患病的老人。恰逢一位妇女生产,江夏还为她接生了一个健壮的儿子。 那个部落虽然被称为鞑靼,却与中国历史上那个曾盛极一时的鞑靼族完全两码事,那个小部落统共没有一万人。怎么可能,短短两年多时间,就能直接挥军南下,突袭奉宁卫? 江夏皱着眉头凝视着地图,好一会儿,她才转开目光,从下边的暗格里取出最近送过来的地图更正图来。 因为怀孕,身体沉重笨拙,也容易困倦,江夏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做地图的更正工作了。不过,每当拿到地图更正信笺后,也会看一眼,以了解关外诸势力的变化,在她的记忆中,那些更正信笺都只是些微细节的变动,并没有部落大规模迁徙的变化……除非……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其中一张信笺上,上边在哈剌温山南边儿,临近鞑靼族聚居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新建的卫所。而从这个卫所向北不足三百里,哈剌温山西路,就是鞑靼族的聚居地。 卫所驻扎的兵丁穿着大庆军服。但信笺上特别注明,那些兵丁们穿的盔甲、配的武器,都是肃州所出。也就是说,那个地方,悬挂的旗帜是大庆,对外宣称是大庆新建的卫所,其实是肃州兵新建的兵站。 这份信笺是冬月末送到江夏手里的,按照正常的速度,大概要在路上走一个月左右……也就是说,最晚十月份,那里已经建起了一个肃州卫的兵站。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们衬着严寒和风雪的掩饰,一路南下,直趋大庆边关的了! 江夏左手扶着大地图,右手拿着那张信笺,慢慢地按信笺标注的位置放到地图上去,然后寻了两支针将信笺固定住,之后,又把其他没有标注的更正信笺一一在地图上对应固定下来…… 然后,她发现,这个地方发现了肃州兵的卫所,其他地方,也发现了一些新增的兵站、卫所,却并不都是肃州的动作,也有大庆官兵的卫所,这些兵站卫所就像围棋的棋子,抢占了一个个战略要地…… 却原来,在京城一派祥和,欢度新年的时候,京城和肃州双方,早已经完成了最初的兵力部署。——如今,不过是大战触发! 良久,江夏将目光从地图上转开,默默地将地图重新卷好,打开书橱的暗格子,放了进去。 这个暗格子,只有江夏一个人知道,包括徐襄,也不了解。 将暗格复原,江夏默默转身,向外走出来。南芜及时地挑起门帘子,伸手接过江夏手中的玻璃罩烛台,迎着她出来,一边询问:“夫人,已近二更天了,让厨下重新热了饭菜送上来吧?” 江夏吸了口气,淡淡点头:“嘱咐厨下一声,让人做几笼羊肉蒸包,搭配一大罐胡萝卜羊肉圆子,送进宫里去。” 南芜微微诧异着,江夏紧接着解释一句:“爷没工夫吃,也得让长福长贵吃饱了。天这么冷,大晚上的他们候在外头的才真受罪!” 南芜连忙应着,即刻传下吩咐去。 江夏回到东边儿屋里,要了温水洗了手,上了炕,拿了个硬实垫子坐了,靠在火墙上,闭着眼睛假寐。 满了六个月之后,她的肚子迅速膨胀起来,行动间日益笨拙。像往日一般盘膝坐在炕上已不能够,只能特意定制了一个加厚的蒲团,上边两面絮了一层薄棉,充当坐垫。就这样,她的双腿也盘不起来了,只能伸开后,用薄被盖着。 丫头们隐约都察觉到气氛不对,看江夏这般疲惫沉重模样,却也没人敢上前来询问、搅扰。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齐哥儿匆匆从屋外奔进来,一路冲进来,人还没进门,就嚷嚷起来:“大姐,大姐,听说今年要增开武科……” 抬眼看见炕上的江夏,齐哥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鲁莽了,声音刹那间卡住,连脚步都停在了门口。 “大姐……” 江夏缓缓睁开眼,转眼看过来,慢慢扬起一抹笑来:“增设武科?难道你想要下教场比武,参加武试?” 齐哥儿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看见江夏脸上那似有未有的笑容,突然一个激灵,让他及时打住了自己点头的动作,转而叹口气摇头道:“我年纪不够……” 江夏这才真正露出一抹笑来,抬手点点走到近前的齐哥儿,才从齐哥儿肩头看过去,落在越哥儿身上:“小越,你怎么看?” 第923章 问心 越哥儿目光从齐哥儿脸上扫过去,然后扬起一抹笑来,在江夏身侧坐了,道:“大姐不必为我们二人忧心,弟弟们虽然跟着师傅学了些拳脚功夫,却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还是走文试最好。” “嗯,”江夏对这个回答还是很满意的。她点了点头,看了看两个弟弟,然后道,“你们的消息从何而来?是不是听说谁要参加武试了?” “顾家五哥!”齐哥儿脱口答道。 江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只转眼看向越哥儿确认。 对于肃州的一些事情,江夏一直没对齐哥儿交待太多,却基本没有瞒越哥儿。她能判断出,战事的真正原因,越哥儿心里指定也清楚的。况且,顾家顾青茗与肃王亲密,几乎掌控着肃州的经济命脉……越哥儿不会不知道,顾家绝对不会让顾家五郎上阵与肃州军为敌! 越哥儿淡淡笑着,抬手拍了齐哥儿一巴掌,道:“顾家五郎虽热衷行伍,但经学也是不错的,并不是必须参加武试……” “怎么会,五哥的武艺那么好,若是参加武试,指定能进三甲……”齐哥儿焦急地争辩。 江夏和越哥儿相视一笑,还是江夏抬手摸摸齐哥儿的头发,笑道:“你顾五哥能进三甲,你若是参试,能进多少名?” 他都长大了,姐姐还总还摸他的头……小孩子才摸头呢! 偏偏,心里不乐意,还不敢反抗,他只能皱皱脸,往旁边躲一躲,然后哼唧几声,连他自己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惹得越哥儿抬手又一巴掌排在他脑门上。 “别打头!都打傻了!”齐哥儿恼怒地反抗。姐姐不敢出声,哥哥却敢……只是,换来的却是越哥儿的巴掌和嘲笑:“本来就傻,打一打,说不定还能聪明些呢!” “大姐!”齐哥儿转身向江夏告状。 江夏摸摸他的头,笑笑道:“乖,姐姐做了鸡豆花儿,咱们不给他吃哈!” 齐哥儿囧了一脸,他很想说:姐姐,能不能不把我当孩子哄啊?可转回脸,他还是很得意地朝越哥儿哼了一声,那一脸的小得意,说他不是孩子,谁信啊! 不多时,丫头们把热过的饭菜送上来,江夏准备吃饭。越哥儿和齐哥儿则平分了一份鸡豆花。两个人其实在外边吃过饭了,只不过,都愿意陪着姐姐。 姐弟三人吃过晚饭,江夏示意了一下,越哥儿将齐哥儿送回去,就又折了回来。 江夏带着他进了西屋书房,将地图拿给他看。 越哥儿沉默着看了片刻,就将地图卷起来重新放好,然后回头对姐姐道:“姐姐且安心,这战事依弟弟看,绝非一日一时之事……” 江夏也默默点头。 京城一方胜在正统,又占着大多数丰腴富庶之地;肃州则胜在士气正旺,兵强马壮……还真是各有优劣,胜负难决。 “你姐夫他……”江夏想提醒越哥儿,徐襄不论与肃王的关系,还是如今再朝廷的职位,都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越哥儿却微笑着拍拍姐姐的肩头:“那也是姐夫的事情,姐姐不必太过忧心。” 略略一顿,越哥儿道:“战火若是蔓延进关,春闱或者无法开科,届时,弟弟就带姐姐离京,往南方寻个山清水秀之处,安心生产,休养身体去。” 二月底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闱会试,若是真如越哥儿所说,战火进了关,那势必会影响到今年的春闱。或者,她们姐弟就可以离开京城…… 这个念头只是一转,江夏就笑着摇头否定了:“不管怎样,你姐夫不离京城,我也不能离开。” 越哥儿看着姐姐也微微笑了:“现在说这些还早,或者,春闱并不会受影响呢!” 姐弟俩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想跟着从西屋里出来。 已经过了三更,江夏就打发了越哥儿回去歇息。她自己也洗漱上床,然后留了一盏灯在窗台上。 昏黄的烛光,透过床帐映进来,特别微弱,却能够看到,迎着烛光的床帐,暗花纹样都成了剪影一般的漂亮纹路。江夏目光落在这些繁复流畅的纹路上,只觉得眼前所见的也是纷繁不明的,让她看不清方向。 她隐约记得不知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当你看不清方向的时候,就问一问自己的心,按照心之所向选择。即便错了,也不用后悔。 她这会儿就特别羡慕那些历史上特别纯粹的人,愿以生命来固守心中的执着;死谏;殉城;殉国…… 她这个现代来的灵魂,搁在现代,她会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民族。但在这里呢?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应该忠于某个君王,或者某个主公。 到目前,能让她想生死相守的,除了越哥儿,就是徐襄了。 到了这个时候,江夏才知道,自己始终没能真正地融入这个时代,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就像看电视、看小说,看着那么多人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在动情处也会哭会笑,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中。 宋抱朴如此,宋希行同样如此。也或者,在她的心中,帝制本就成了历史? 胡思乱想中,视线里的纹路渐渐模糊,终止完全消失。江夏睡着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时不时地就醒过来了,然后觉得肚子特别重,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朝左侧卧着,将一只枕头垫在上方的腿下,支撑腹部的受力。却又想上净房,真的起身,其实并没有多少…… 这样睡卧不宁的,折腾了一宿,临到窗户纸发白了,她才终于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二月的气温回升的很快,太阳光也不是冬日的惨白,变得金灿灿、明晃晃的,透过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形成一道漂亮的光幕。 江夏睁开眼,却没有想平日一般放任自己懒一会儿,反而是立刻坐起身来,挑起帘子就问:“宫里可有信儿?” “一大早,老爷就打发了人回来送了信……” 第924章 离京 徐襄送回来的信,江夏没指望有什么私密消息,那种话不是随便捎带的,她只知道,徐襄直接去了衙门,早饭也已经吃了,就放心了。 夜里没有睡好,江夏有点儿昏沉。却不得不打点起精神来,去郑氏院子里请了安。 略略闲聊几句,江夏辞出来,回到自己屋子里,与囡囡一起用了早饭,然后带着囡囡一起去看了石榴,见石榴起身活动越来越自如,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夫人,奴婢觉得自己大好了,让奴婢回夫人身边伺候着吧!您这会儿正用人呢!”石榴一边在地上来来回回走着,一边向江夏请求。 江夏笑着道:“你就安心再养些日子,再过一个月,我的身子更重了,也即将临盆的时候,你再过来。……你尽管安心养着,我还指着你到时候陪我进产房呢!” 一听这话,石榴脸上的急切散了去,换成一脸的笑,连连点头道:“夫人,奴婢要不去医馆跟着学着些?那边怎么着也能多见些病人。” 江夏摇摇头:“咱们的医馆刚刚开设,还没打出名气去,特别是生产的,大都找稳婆接生了,没有过去的……等过两天,天气再暖和些,我就过去挂个名,专门接诊妇人经产,想必上门的就能多一些了。”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虽说没有明清时那般变态,但接生的还是找婆子,男郎中或者可以治疗妇人经产诸症,却不接生的!而江夏这个唯一的女太医名头还是挺响的,若是她能过去挂个名,专看妇人经产,想必就有产妇上门了。 听夫人都铺排好了,石榴也就不再多言,只略显扭捏地拿出自己看书遇到的一些问题,来向江夏请教。江夏很满意她的学习态度,认真耐心地给她讲解了一番,确定石榴都听懂了,这才带着囡囡离开。 “大姐。”囡囡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江夏回头看过去:“什么事?” “大姐,我也想跟你学医。”囡囡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江夏对她学医虽然不反对,却从没答应正式教她……所以,她只是看了一肚子医书,但接触到临床病例的机会却没有。 江夏对囡囡这话并不惊讶,她早就知道,囡囡对学医有兴趣,只是:“我知道你喜欢看医书,之所以没带着你学医,也是想着,女子学医终究不被大多数人看好,普通医婆、稳婆,地位都极低……咱们家的情况,你完全可以自学一些,作为将来保身的手段,而不用指望这个安身立命。” 囡囡微微低了头,看得出,江夏的话让她很失望。 江夏转身,拉了她的手,轻笑道:“你若是真心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想着,以后不要随便露出来就好。有些东西,学会了别人不知,比众人皆知,全都防着你,更好。” 囡囡跟着江夏长大,家里没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事,可她结识的小伙伴们不同啊,那些小姑娘们,哪个不是在一堆姨娘庶出弟妹堆里成长的,个顶个的宅斗小能手啊,囡囡就属于看得多说的少的,自然就听了不少故事来,是以,江夏这话她也一听就明白了。 是啊,能像姐夫这样的人太少了。看那些人家里,夫妻最恩爱的也有一两个通房丫头呢!享姐姐姐夫这样,真真正正一双人的,她再没见过。 默默地点头应着,囡囡下意识地握紧了姐姐的手。她多希望,不用长大,她就可以一直跟着姐姐,过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江夏也觉得刚刚的话重了些,笑笑转了话题,就着之前石榴询问的问题,与囡囡讨论起来。 她是知道的,囡囡从能够看书,就一直自己看医书,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间断。依着她的聪慧,理论知识应该很扎实了。一聊之后,江夏真是惊喜啊,囡囡的理论水平比她想象的还好。 “你没事就去我的药房里学着认药,看那个看累了,就去暖棚里,那里种的一些药材,你也去照料着些。等在暖和些,我再带你去医馆。” 说着自己具体的安排,囡囡抛开之前的低落,欢喜起来,拉着姐姐的手,连连点头应承着。 当天晚上,徐襄终于下衙回了家。 江夏从他口中得知:朝廷决定,紧急调集五万精兵,驰援奉宁卫。 有了战事,郑家二舅爷和两位舅太太决定提前回程。刘氏、曲氏主动找到江夏,自请带着郑氏一起回乡。 江夏自然不会不答应,却也没立刻答应了,与徐襄商议后,徐襄却答应的很痛快。同时,他还希望江夏能够一起离开,江夏拒绝了他的提议。 二月初六,王师北上,驰援奉宁卫。 二月初九,郑家二舅老爷二舅太太、大舅太太刘氏,带着郑氏、芸娘、梅娘一起离了京城,在通州坐了船,一路南归。 原本热热闹闹的家里一下子清净下来。江夏竟然也有些许的不适应,感觉家里突然空荡了许多。 回过神来,又不由暗暗失笑。 她回到自己屋里,先昏天昏地地睡了一天,临近傍晚,才懒洋洋起身。 睁眼看着满屋昏黄,江夏却没有半点儿担忧和恐惧,她只感受到了一片宁静。 之前,一直担心战事来临,乱世开始,惶惶的甚至不敢怀孕的她,在身怀六甲,不久临盆时,战事真的来了,她却没了预想之中的恐惧。 后园子的冰窖去年入住时扩大了许多,冬天存了好多冰,冰窖之中,置办了不少冰格子,随时能够储存肉类生鲜,另一边的地窖里则存了至少够全家人吃三年的粮食。 庄子上养了不少鸡鸭鹅和猪羊,万一有战乱,那些东西随时能够转化成肉类。庄子上养了奶牛和奶羊,供给糕饼铺、四喜客栈、四喜楼和自家饮用外,制作了大量的奶酪、奶皮子、奶豆腐…… 第925章 小鱼儿的消息 徐襄回来的很晚。临近二更时分,方才下衙砖回家里来。 随着胎儿的发育,江夏饿的更快了,偏偏,因为胎儿发育,她吃不下太多东西,吃一点儿就胀饱的不行了。于是,江夏在年前就将一天三顿,渐渐加餐,成了五顿。不过,五顿之后,她就没有再继续加餐了,一直控制在每日五餐。 今天下午睡得沉,江夏没有吃下午的加餐,醒了后撑不住,却还想着等着徐襄,就只要了一碗鸡肉小圆子吃了。这会儿徐襄到家,江夏扶着肚子迎出来,徐襄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妻子:“都说不让你出来了……” 江夏笑笑,任由徐襄扶了往屋里走,一边微笑道:“也不能总坐着躺着,走动走动,对我和孩子都好。” 徐襄宠溺地看着妻子,轻笑着摇摇头,却到底扶着江夏去暖炕上坐了,他自己动手脱去官服,去净房里洗漱了出来,穿了一身居家的薄棉袄裤,来到江夏跟前,揽着妻子坐了,一边伸手去摸江夏的肚子,一边关切道:“今儿动地厉害么?腿又抽筋了么?” 江夏也是小女人,这会儿见徐襄第一时间关心的是她和孩子,而没有说离开的郑氏等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满意的。 她回以一个微笑,一起垂眼看向自己的肚子:“还好……哎,这里!” 徐襄连忙随着江夏的指点伸过手去,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是翻身还是怎么地,右侧的肚子突然鼓出一个大包来,只是片刻,又瞬间滑走了…… “唉,这小子,怎么像条鱼!”徐襄惊讶着,感叹着。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肚子里孩子的每一个动作,还是都能让他蓦然心动。隔着妻子的肚子,感受着那小生命的动作,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里。那时他与妻子共同缔结的生命延续啊! 夫妻俩研究了一回肚子里的小东西,晚饭摆上来,一起吃了饭。 因着晚饭吃的晚了,吃罢饭后,两个人裹了斗篷,往院子里走动消食。 进了二月,先是积雪消融,进而是湖里的冰面不知不觉地薄了,风变柔了,柳条儿变软了,柔柔地垂在堤岸湖面上…… 江夏裹了灰鼠皮的斗篷,大毛衣裳已经穿不住了。任由徐襄揽着,一路慢慢往后园子里走。 “二月底的春闱不会受影响吧?”江夏还是挺担心越哥儿的学业。 徐襄轻笑着摇摇头:“不必太担心,战火在奉宁卫,隔着咱们还有些远呢!” 江夏点点头。奉宁卫在榆木川再往北四五百里,比她们去年秋狝的位置还远,按这个时代的骑兵速度,没有阻拦,一路急行军,也得五六天的时间,更何况,京北崇山峻岭关隘重重,驻有重兵,自然不可能让那些人直戳戳冲到京里来。 突然,徐襄压低了声音,附耳道:“福宁公主有消息了!” “啊?”江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随即爆发出一脸的惊喜,拉着徐襄的手,却没忘了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小鱼儿?她在哪里?” 看着妻子一脸的喜气,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嗯,就在苏州。” “苏州?”江夏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道,“苏杭的苏州?” 徐襄点点头,伸手揽着妻子继续走,一边道:“公主当年辗转奔波逃离的时候,伤了身子,需要到气候温暖之处慢慢调养,不能去肃州……于是就遮掩了身份,去了苏州。” “哎呀,那丫头还真是,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写封信来,害我惦记了她这许久。”江夏明明一脸欢喜,却忍不住稍稍抱怨起来。真的是担忧了太久啊! 后来,通过种种痕迹,她大概也知道小鱼儿很安全,在某一个地方休养的。只不过,她猜的是肃州,或者更远一些的哈密,却没想到,小鱼儿反而去了江南。 想一想,又觉得这个安排合理。 苏杭两地皆因风景优美、气候温润,让天下人所向往,这个时代的游人虽不像现代那样恐怖,但这样著名的旅游城市,又商贸繁华,自然有大量的外地人过来旅游,或者旅居,或者行商……没见现代那些逃犯都是往流动人口多的地方藏身么,道理都是一样的。 得知了小鱼儿消息,江夏在一刹那的惊喜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无奈地笑了。就自己眼下的样子,大军压境都跑不动,更何况那个没良心的小鱼儿? 既然是隐居,小鱼儿生活的必定是极低调的,她若是寻过去,说不定反而给小鱼儿招来祸事呢! “她的孩子还好吧?”江夏淡淡地询问。 徐襄侧眼看了看妻子,轻笑道:“我还想着,你会不会想去看她呢!” 听徐襄笑的简直像偷了鸡的狐狸,隐隐的小欢喜小得意掩不住地透出来,江夏就忍不住翻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还说,要不是你闺女,我也想去啊!” 徐襄笑得更是欢畅起来,揽着江夏的手臂却紧了紧,他在告诉妻子这个消息之前,真的设想过……毕竟,妻子与公主的感情真挚,当初还特别为了公主,远去和珂林贝尔城看望。他也担心过,妻子得了公主的消息按捺不住,要去苏州看望……毕竟,这个时候,公主的消息不易泄露。更主要的是,妻子身怀六甲,也不宜远途跋涉。 但是,理智上,他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妻子处事比较理智,也比较克制,或者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冲动呢! 结果证明,他赌对了。妻子没有让他失望! 经过这件事,夫妻俩都觉得彼此的心靠的更近了些。他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不论是战乱,还是危局,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让对方忽略了自己,忽略了他们的孩子和家。 几天后,刚进了二月中旬,江夏得了消息,赵宝儿回了京! 江夏得了消息还愣了一下,然后不管外头下着细雨,匆匆收拾了一下,叫了车子往靖南王府去了。 边疆告急,但是在奉宁卫啊,归化城隔得还远着了,赵宝儿在归化城暂时没什么危险啊!战事初起,赵宝儿就这么急匆匆回了京,让靖南王府怎么想?让粱嵘怎么想? 第926章 梁家大姑娘 也正好是早饭后,江夏与靖南王府来往亲密,这样上门才不会太失礼。 等她的马车在靖南王府二门里停下来,赵宝儿已经迎了过来。 江夏一下车,目光就落在了赵宝儿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她愣了一下,然后心底那一点焦急,似乎突然散了去。头一胎,赵宝儿怀孕后也是回京生产的,那么再次怀孕,回京待产,似乎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倒是宝儿愣愣地盯着江夏怀里的球,好半天才惊讶道:“你怎么还这么瘦啊?” 江夏被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闹得有些哭笑不得,却特别低觉得窝心。宝儿还是原来的宝儿,冒冒失失,大大咧咧……却总是真心真意低关心牵挂着朋友。 “你还说我,你这都快成两个娃儿的娘了,咋还这么一惊一乍的?”江夏笑着握住宝儿的手,察觉到宝儿的手居然有些凉,连忙替对方拉了拉斗篷,又笑着道,“你不会让我淋着雨说话吧?咱能先找个暖和的地儿不?” “嘿嘿,好!”赵宝儿嘿嘿笑着,重新握住了江夏的手,一路说着话,一路往里边走去。 南芜和东英都跟了过来,一路不敢稍离。 先走到靖南王府世子妃容氏居住的院门口,容氏已经候在了门廊下。 江夏看见,连忙松开赵宝儿的手,曲膝见礼,容氏微笑着趋前几步,伸手扶住江夏,笑着道:“你呀,说你多少回,别跟我见外,每回每回,还是这样子……你不顾惜自己,难道不知道顾惜着孩子些么!” 大家一起进了屋里,江夏和宝儿脱去斗篷,交给丫头们,下去整理烘干。容氏一手牵了一个,一起走到侧间的暖炕上坐了。看着丫头们紧跟着送了热茶上来,江夏和赵宝儿都捧在了手里,她才笑微微开口道:“早上宝儿还说要过去看你,被我拦住了,她路上颠簸了十来天,昨晚刚刚到了,总得缓一缓,免得动了胎气……你倒好,比她还急,一得了信儿就来了。” 听容氏这么一说,江夏先放了心,笑道:“世子妃也知道,我家里前些日子人多,热热闹闹的,一下子都走了,我倒是冷清起来,一听说宝儿回来了,也就有了借口,自然是厚着脸皮就跑来了。” 一句话逗得容氏和宝儿都笑起来。 说了几句话,江夏自然问起宝儿家的小丫头韶娘,宝儿就说让人抱过来去。 容氏立刻笑道:“孩子小,外头又下着雨,别抱来抱去的了,索性你们俩姐妹许久未见,且过去自己说说话,我也正好处置一些家务……夏娘留下来用饭哈,等吃饭时,咱们再好好说话。” 江夏自然笑着答应了,起身辞过容氏,顺着抄手游廊,往宝儿院子走去。 两个人一进屋门,一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包子就扑过来,搂住了宝儿的腿:“娘,去哪了?” 石榴红的袄子,衬着松青色的撒脚小棉裤,衬着白生生的脸,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江夏一见宝儿家的丫头就稀罕上了。 可惜,江夏蹲不下,也弯不下腰去,只能扶着腰,尽量地低了头去逗小丫头:“你是谁啊,怎么生的这般好看呢?” 韶娘并不扭捏,扶着宝儿的腿,探着小脑袋打量着江夏,再抬头看看自家娘亲,再看看江夏,糯糯道:“你是夏姨么?”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夏姨?”江夏真是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能猜出来自己的身份,微微惊讶着询问。 韶娘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却做了个很鄙视的动作:“唉,笨!娘说的啊!” “噗……” “梁韶娘!” 江夏的喷笑声和赵宝儿的警告同时响起。 韶娘却毫不畏惧,灵活地一扭小身子,小包子就瞬间转移到了江夏身后,一直跟在身边护持的南芜伸手要去拦住,韶娘立刻挥着小手挣扎起来:“放开我,别抓我!” 江夏笑微微地俯身,向着韶娘伸出手去。 宝儿在旁边阻止:“夏娘,小心着!” 江夏笑着摆摆手,仍旧坚定地把手伸到韶娘的面前:“我是你的夏姨,你是靖南王府大姑娘梁韶娘是不是?” 靖南王世子只有两个嫡出子,没有女儿,故而韶娘是名副其实的靖南王府大姑娘! 韶娘歪着头,等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江夏,又转眼去看了看自家娘亲,道:“我是梁家的,大姑娘!” 江夏再次笑起来,伸手握住小丫头的肉爪子。 看夫人弯腰累的慌,南芜很配合地把小姑娘抱起来,江夏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暖炕上坐了,南芜也顺手将韶娘放在了炕上。这一回,江夏终于如愿江夏姑娘揽在了怀里,先在胖鼓鼓白生生的脸颊上亲了亲,这才笑道:“小丫头走到时候还裹在襁褓里,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宝儿在旁边看着只是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长得特别快是吧?” 江夏笑着点点头:“我就盼着,什么时候把肚子里的这个球卸了,我也轻松轻松。能像韶娘这样,自己到处跑,多好!” “唉,你还真是没经着不知道事儿,等你生了,你就该想,还不如不生,想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哪像生了后,那才是生生在你的脚上拴了根绳子,哪里也去不了呢!” 听着宝儿叽叽咕咕地说着养儿经,江夏一边逗弄着肉嘟嘟的韶娘,一边抽空儿瞥宝儿一眼,道:“刚才下车一见你,我还觉得你没变,这会儿看着,倒是有些做人娘亲的样子了。” “这都第二个了,哪里还能一点儿不变……”宝儿感叹一声,转而就询问道,“我听说你婆婆来住了好几个月?还病了?怎么回事?” 江夏简单地把事情的始末给宝儿说了一下,宝儿就恼怒起来:“徐家伯母怎地这般糊涂?若不是你,她和她的儿女,哪一个能活到今日,更别说如今的富贵、前程了,到如今,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还真是,莫名其妙呢!” 江夏示意丫头们,把给韶娘带的小玩意儿拿上来,逗着韶娘玩耍着,一边笑笑道:“婆媳么,总是难免的。好在,她回了临清,我就又没了管手,自在过日子了。” 宝儿看着江夏清瘦的脸,叹息着道:“我就说,我这有了身孕按不住的长肉,你倒好,只看见一个大肚子,人都快瘦成麻杆儿了!” 第927章 越哥儿春闱 江夏没有立刻辩白,只微微含笑听着宝儿愤恨着念叨了一回,这才笑道:“你也别气恼了,这不是又好了么?你喝口水缓一缓,该去净房去净房,回来,稳稳神,我给你看看……如今这样子,该有四个月了吧?” 宝儿表情不自觉地放柔下来,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略带出一抹羞涩来到:“四个半月了……刚开始怀孕,不敢声张。想着满了三个月再写信回来,却没想到又北边儿又起了战事,我们家将军要一心备战,没心思理会我,就把我和孩子一股脑儿打发回来了。” 听宝儿提及这事,她就询问道:“其他将军的家眷呢?” 宝儿道:“也有些离开的,也有留下的……只不过,都是些低级将领的家眷,离得家远,或者家里无人可投,只能留在那边。” 听宝儿这么说,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宝儿一个人离开,这事儿就没什么妨碍。更何况,宝儿第一胎也是回京待产,这回第二胎再回京,就不会让人多想了…… 赵宝儿完全没有注意到江夏的顾虑,仍旧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别后重逢的闲话。 两个人见面,自然难免会提及景妱娘和小鱼儿,江夏看着一脸忧心的宝儿,却没办法将鱼儿的消息告诉她,只能宽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鱼儿毕竟不是常人,若是真的出了事,指定有消息的。如今,没有消息,我觉得就是好消息呢。” 宝儿眨巴着眼睛看了江夏片刻,才恍然点点头道:“还真是……可是,鱼儿若是没事,怎么都不给咱们写封信报个平安啊?” 江夏看着她没说话,宝儿却自己摆了摆手:“当我没说。” 宝儿只是不爱算计、计较,但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哪里真的不懂其中的关窍。 随后,两个人就丢开敏感的话题,专心交流起孕产经来。江夏也给宝儿诊了脉。 “脉象倒是不错,你的身子和胎儿都很好……我这次来的匆忙,没带上药箱,等改日,我拿了家什儿再来给你查一查。” 赵宝儿笑着点头:“脉象好也就行了,你也不用往我这里跑了,你安心在家等着,改日我带了小丫头去找你玩儿去。” 说说笑笑,在靖南王府用过午饭,江夏就回了家。 不是她不想与宝儿亲近了,主要是她的身体太沉重,一天下来顶不住,只能回来歇息。 春天的雨不大,淅淅沥沥地,下了两日。小雨一停,太阳升起来,阳光似乎一下子明媚起来。 湖里的冰仿佛一夜之间消融了,一池碧水,粼粼微波,衬着堤岸上条条柳丝,还有远看的星星点点的春绿,一场雨带走了冬日的严寒,送来了缕缕春意。 江夏已经将近七个月了。 孩子生长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相反的,胃口的顶胀感渐渐轻了,她的胃口突然之间变得好起来。一天五顿不说,没一顿都能吃下之前的两倍,而且,还不觉得饱! 肚子简直成了无底洞。关键是,吃得那么多,饿得却特别快,好像刚咽下去,就又饿了。 江夏知道这都是胎儿发育加速、加上胎位下行引起的正常生理反应,但是她却不敢放纵自己的食量,终于熬不住了,一天五餐,变成了一天六餐。而且,让枝儿按照她指定的食谱做饭,尽量减少高油高脂的摄入,加大蛋白质和维生素之类的食物。 赵宝儿在靖南王府什么事儿没有,闲极无聊,天气又和暖舒适,她就带着小丫头韶儿,每日如候鸟一般,往返在靖南王府和徐家之间。 江夏去医馆坐诊的事,还是得到了徐襄的部分同意。徐襄同意江夏挂名应诊,却只接危重病人,一般病症就交给其他人去接诊。 这样,医馆那边有什么危重病人,江夏就需要跑一趟……不过,赵宝儿母女自得其乐,玩的很好,也不在乎这个。 二月下旬,石榴终于被江夏允许,在她去医馆的时候跟随学习。 石榴去医馆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个妇人难产,江夏紧急实行剖宫手术,成功救出一名男婴。产妇却因为难产时间过长,失血过多,没能挺过来,手术后一天死亡。 由这件事,江夏开始思考,如何输血的可能。眼下,她已经成功地制作出了玻璃注射器和合金的针头,虽然条件有限,但只要解决了血型配对的问题,输血就有可能进行。 过了两天,又有一位难产的妇人送到医馆。江夏用了针灸和推拿,成功让妇人顺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又有产后出现产褥热和大出血的病人送到医馆的,江夏尽力救治,大都能够成功救回性命。个别的,实在是无力回天…… 江夏带着石榴去医馆学习的时候,三年一回的春闱会试,也正式举行。 经过几次考试,江夏都没跟着,也习惯了,只是提前帮着越哥儿准备了一下考试要用的东西,就不管了。连那天入场,江夏也只是早起了一会儿,将越哥儿送上马车,就停住了脚步。 倒是齐哥儿极为像样,每天都会跑往贡院门口跑几趟。徐襄也特别安排了长贵,带了越哥儿的小厮候在贡院门口,就怕有个差池,好有个接应。 连着考了九天,越哥儿终于出了考场。 江夏这一天早早地在家里备好了沐浴的药汤,又备了好消化软烂香糯的肉粥、小菜,等着越哥儿一到家,江夏在大门上一见,越哥儿脸色虽然疲惫消瘦,但形容还好,没有太脱形,江夏也就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也不问考得如何,只让人送回房,沐浴更衣,换了舒适的衣物,连肉粥小菜也紧跟着送进去,就让他在自己屋里用了。 越哥儿经过了几场考试之后,如今也算是考场经验丰富了,洗漱干净,换了松软舒适的家居衣服,有热乎乎喝了两碗肉粥,扑到床上就睡过去了。一觉睡到晚上掌灯时分,越哥儿才醒转过来,收拾一番,这才施施然往姐姐这边问候、说话。 第928章 京师告急 二月初六,王师北上。二月下旬,就传来了捷报,已经打退了鞑靼人的侵扰。京师一片欢庆之声。 越哥儿屋里的翠羽与长福成了亲,于是,江夏把前院书房里的两个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拨给越哥儿。暂充二等丫头,越哥儿给她们起了新名字玄霜、玉版。 江夏又从家里的孩子们里挑了些小姑娘进来,交给红菱姑姑和魏嬷嬷调教着,以备大丫头们出嫁后,逐次补进。 下场入过鬼门关,越哥儿顺利出场,不说考试成绩如何,江夏也早就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好饭菜,为越哥儿顺利平安地归来。 这一餐之后,越哥儿就又恢复了平常的生活,大部分时间在屋子里看书,偶尔出去访友会文,或者去书院拜访一下师长,请教一些问题。 江夏也重新将精力转回到医馆那边去。 因着江夏教学的需要,送过来的产妇,只要不是条件很好的人家,她都给人减免了诊费。留下住院的费用,也只是象征性地收取房费,最大的费用就是不可避免的药费。有一家实在穷苦,母子俩只有一条陈旧的棉絮,都三月天了,绝大多数人都穿上夹衣了,孕妇和男人还穿着不像样的棉衣……这种情况,江夏不但没有收取她们的诊费药费,反而白搭上搭配均衡,营养丰富的饭菜。 三月初二,第一例正常临产的妇人,被送到了医馆,就医。 江夏带着石榴接生,只用了两个时辰,就顺利生下一个男婴。母子均安。 渐渐地,又有一些产妇被送到医院生产。尽管送过来的大都是家境贫困的,但江夏这个项目本就没指望挣钱,故而是来者不拒。不久之后,就有人产后也愿意留下来住上一两天,稍作休养,再带回家去坐月子。 在这期间,越哥儿会试成绩出了榜,越哥儿不出所料地中了,只是没得榜首,排在第三名!顾六得了第九名。顾五得了四十一名。 因为紧邻着,四月份就是殿试,越哥儿成绩出来,也没有隆重地庆祝,只放了两挂鞭炮,摆了一桌宴席,一家人吃了。 进了三月中旬,江夏临近八个月的时候,石榴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江夏也终于让她自己出手给人接生了。先是顺产的接生。之后又做了两个剖宫产,让石榴做了最初的手术备护和消毒,以及之后的缝合…… 渐渐地,石榴已经能够独自接生了,临近江夏孕期九个月的时候,石榴已经能够独自操作剖宫产手术了。江夏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给石榴助胆打气,第一场下来,石榴脸色煞白,一脑门子冷汗,却终归顺利圆满地完成了手术,产妇和一个六斤半的胖小子,都平平安安的。 江夏笑着接了石榴,为她鼓掌致贺。石榴努力地咧了咧嘴,终于没撑住,泪水夺眶而出,流了满脸。 再之后,江夏又进去陪着石榴做了两例手术后,就不再进手术室了,由着石榴一个人去独立完成。她只是在休息室里歇着等候,以防万一。 三月二十六,是任川南与王瑗娘的婚期。 提前一天,二十五一大早,江夏就做车去了王太医家。 她怀着身孕,又是临产,就不凑婚礼的热闹了,只赶在前一天,过来替瑗娘添箱。 她与王太医家的情分,自然不能平常一套头面那样的,真正用了心地准备了几样东西送过去,邢氏一看那礼单子,当时就红了眼,握着江夏的手道:“让你费心了。” 江夏赶紧拿帕子替她擦眼,一面笑道:“师母这句话可就见外了!瑗娘可是我的妹子呢!” 邢氏点点头,再没说什么,只让丫头将那礼单子送给瑗娘去。心里则盘算着,夏娘送来的庄子地契和珍珠帘子放到嫁妆前头几抬里去。 他们家,王太医痴迷医术,不善经营,虽说日子也能过得了去,却家底儿却着实不厚。给姑娘的陪嫁不过是三十六抬,大都是家具、丝帛、书籍之类。诸如铺子、庄子之类,却是没有的。江夏送了一个三百亩的庄子和几样很不错的物件儿,不说物件儿价值几何,但说这个庄子,以后每年出息的,就足够女儿嚼裹花用的了,这可是女儿的嫁妆,婆家无权动用的,也将是女儿最大的依靠和退路。 三百亩地的庄子,不算大,在京郊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却仍旧难得。这还是起了战事,好些南商离京南归,让京里的宅子和京郊的小庄子出来一些,江夏才趁机买了下来,送给王瑗娘。 陪着邢氏说了几句话,江夏赶在大批客人们上门前,回了家。 她已近临产,站久了都受不住了,更没精神陪着那许多人说话去。 第二日,越哥儿和徐襄等人登门道贺去,江夏却只能在自己家里遥遥地祝福。不过,她相信,瑗娘的性格,跟了技巧聪慧本分的任川南,指定能过一份好日子。 却在三月末,北边又传来了消息,鞑靼族不甘失败,卷土重来,而且纠结了前金、后金以及靺鞨等十数个部族,纠结了二十万大军,直接夺了奉宁卫,一路往全宁、应昌和榆木川一线压过来。 过了榆木川,就是独石口,进而就是延庆和居庸关,敌军压境,京师告急! 成庆帝连忙召集重臣议事,商量对敌之策。 市面上,明显的紧张起来,更多的人逃离京城,南下避祸。市面上的铺子,十有四五或关张或出脱转让,一片萧条。偏偏粮米铺子前头大排长龙,还没等大多数百姓反应过来,米价就涨了将近五成。 而在这一片紧张气氛中,三月二十九,也就是王瑗娘回门之后,邢氏带着简单的行李,就不请自来地搬到了徐府上。 “师母,您这一来,家里毓娘、嬛娘和孝贤孝明岂不是没人照应了?”江夏很是意外,却也着实感动。 “他们都那么大了,又有厨子有丫头的伺候着,哪里真的一天也离不开我了。你这边儿生产,我可不放心,怎么也得过来守着。”邢氏一口气说完,一边回头对红菱姑姑笑道,“你也别愣着了,还不给我铺排个住处去?我也没什么讲究的,就一件儿,离得夏娘越近越好!” 第929章 到了晚上,徐襄下衙归来,听闻邢氏特意为了妻子生产搬过来,匆匆洗漱,换下官服之后,就匆匆过去拜谢。虽说王太医与江夏认了师徒关系,但能做到邢氏这一步,也足够徐襄感激的。不看别的,就看自己娘亲……唉,不提也罢! 第二天一早,徐襄去上朝,天还没亮呢,江夏一贯要再睡一会儿的,可隐约听到徐襄在外屋里与人说话。 “那就有劳师娘了。”徐襄躬身一礼。 “你就放心吧,有我看着,夏娘母子指定没什么事儿的。”邢氏笑着应了。一边看着眼前俊秀的年轻人,心里也禁不住暗暗赞叹,如此学识人品皆好,又有情有义的男人得之不易啊。夏娘也算是没白付出那么多。 徐襄拜托了邢氏,匆匆出门,上朝去了,江夏却吓得一下子没了睡意,起身坐起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下了床——邢夫人竟然这么早就过来守着了,这是要十二时辰不间断盯人的节奏啊!说不感动是假的,却多少有些无奈…… 听到动静,丫头们纷纷进来伺候。邢氏也自然跟了进来。 江夏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讪讪笑道:“师娘,您不用这么忧心,我有了感觉,喊您一声,也耽误不了事儿。” 邢氏看她不以为意,正色提醒她:“你可不敢疏忽大意了,我看你的肚子已经降下去了,想必就在这一两日了,你可别到处乱走了。” 江夏这几日也察觉到了,不过,她看不到自己的肚子降没降,她只是觉得这几日总是想上厕所,颇有些尿频的趋势,也大概知道,自己就要生产了。 而且,江夏也没有疏忽大意了。她培养石榴的手术技能,让红菱姑姑寻了两位手艺好的稳婆,还在东暖阁里布置了产房。连手术要用的东西都筹备了一套,东耳房里上下用纸糊了,做了各种杀菌措施……虽然做不到无菌,但紧急情况下,或者就能救她和孩子的性命。 简单地收拾一番,江夏就引着邢氏往东暖阁里看她准备的物件儿。让邢氏看看,可还缺少什么,好赶着置办起来。邢氏一看,好么,比她见过的都全,哪里还用再多置办,心里略略放松着,脸上也没那么紧张了。好多年没给人接生,还真是生疏了,竟有些紧张了。 既然起来了,江夏也不想再睡了,正好挽着郑氏往园子里去,看看水,赏赏花,顺便去暖棚里摘几颗草莓回来——她种植的草莓终于有了成熟的果子,而且,缓过苗儿来以后,也顺着根茎孽生了不少,从最初的十几棵,已经发展繁殖成了三四十棵的一小片。每天怎么都是一二十颗草莓成熟。 这个时候的草莓毕竟品种不太好,口感上自然没办法与现代的草莓相比,个头小,酸味儿也重,只是香味儿不错。江夏每天过去,也只是拿它做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散步促进胎位下行,运动增加体力,有利于生产。 邢氏也知道这个,也不拦着她,只不时提醒江夏,累了就歇一歇。 一进园子,狗狗就颠儿颠儿地迎了上来。有江夏跟着,它倒是不咬人,只是对邢氏略显防备。 摘了草莓,江夏也不着急回去,就在听风轩里,与邢氏一起用了早饭,江夏说吃了饭去钓虾,准备上午做龙井虾仁,一起身就突然叫了一声:“哎呀!” 邢氏一抬头,就看见江夏已经弯着腰扶住了肚子,就知道有情况了,连忙上前问:“夏娘,可是发动了?” 江夏缓过一口气来,强撑着一抹笑道:“刚刚疼了一阵……不过,从半夜里就隐隐有点儿疼了……” “哎哟,你这孩子,都疼了半宿了,咋还不知声呢?”邢氏真是着急上火,一边下令吩咐,让人抬了暖轿过来,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准备,他们家夫人要生了。 江夏和邢夫人刚回到房里呢,囡囡先跑过来了。紧接着,越哥儿和齐哥儿也过来了。 “可打发人去给姐夫送信了?”越哥儿进门就问。 得知还没人去给徐襄送信,越哥儿目光一扫,齐哥儿就默契地答应着,奔了出去。 “姐姐……”越哥儿心急的不行,抬脚就要往里走,却被邢氏挑了帘子出来,拦在里屋门外。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担忧姐姐……你放心,你姐姐身子很好,孩子也很好,不会有事,你安心在外边等着做舅舅吧!”说完,邢氏撂下帘子,又匆匆进去忙乎了。 石榴得了消息也赶了来,而且赶在江夏前头,把产房里布置好了,又按照江夏的习惯,盯着两个稳婆洗手包头换了衣裳,这才带她们进去。 江夏这会儿还不是特别疼,阵痛间隔的时间也比较长,空挡里,她还顾得上安抚石榴:“别怕,稳住,就把我当成医馆里的产妇一样……” 邢夫人拦住越哥儿折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还顾得说话,就还早呢……” 江夏也跟着笑了。只不过,这笑容刚刚展开,却蓦地褪去,换成一脸痛苦之色,阵痛又来了。 江夏没有干疼着,她特意让南芜和东英都进来护着,这会儿就让南芜扶着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阵痛来了,就靠着桌子,或者靠着墙站一会儿,阵痛过了,就继续走…… 耳听得外头脚步声响,徐襄的声音在外头传进来:“夏娘!你怎么样了?” 江夏恰恰好一阵疼刚过去,听得徐襄紧张的变了调的声音,沉稳如他,什么时候这样大呼小叫过?忍不住心里柔软,出声道:“你且安心等着,我很好。” 话是这么说,徐襄却哪里能够真的安下心来。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在肚子里感知到了,徐襄赶回来不多会儿,江夏的阵痛就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比一阵更剧烈……她脸色惨白着,满头满脸的冷汗,已经无法坚持走路了,只能上了产床。 这个产床,是江夏根据现代的产床改造定制的,比一般的床短,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没弄那种冷冰冰的支架,而是做了两个脚蹬,供产妇曲腿时踩踏用力的物件儿。 江夏这会儿还不到生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让邢夫人和石榴先后看了,两个稳婆自然也过来看了,四个人一合计,邢夫人对江夏道:“夏娘,你先别急着用力,还早一点儿……” 说着话,江夏突然道:“破水了!” 第930章 母子平安 赵宝儿一贯是吃过早饭就过来。 这一天韶娘起床使了点儿小性子,不愿起床,致使赵宝儿比平日晚了一会儿。一进徐家,就看见二门上几个婆子聚在一起,也不知拜地哪路神仙,正在朝着东南方向磕头呢。 “这是怎地了?”赵宝儿惊讶地询问迎上来的婆子。 那婆子眼睛略略有点儿发红,撑着一抹笑道:“梁二奶奶快进去吧,我们夫人发动了!” “啊?”赵宝儿自己生孩子都没觉得怎样,糊里糊涂就生出来了。这会儿一听夏娘发动了,登时蒙了,手里抱的韶娘差点儿被她扔出去。 奶娘连忙上前来,将韶娘接了过去,旁边的丫头也伸手扶住赵宝儿。 赵宝儿却只是一愣,随即抬脚就往里去,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询问二门的婆子:“都有谁来了?你们爷可回来了?” 婆子回答:“……也刚进去。” 另一个道:“王太医家夫人昨晚住下了。” 赵宝儿眉头一皱,连忙吩咐:“去,给你们家姑奶奶送个信儿,就说你们夫人发动了。……还由王太医,也打发个人去请了来,有备无患。” 婆子连忙道:“已经打发了人去请王太医了。” 赵宝儿就道:“那就只去与你们姑奶奶送个信儿吧!” 说完,也不等婆子们答应,转身匆匆往里边去了。 夏娘看似精明,人情往来上却多少有点儿懒怠。岂不知,这亲戚之间,有些事该知会的一定要知会,若不然,到时候人家图了清净,还会反咬一口:你咋不给我送个信儿啊? 赵宝儿的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轻嘲:儿媳即将临盆,婆婆只是听了个战事的消息,就匆忙离京而去。徐慧娘就在京城,还多得江夏照应维护,却同样漠不关心的……徐家这些人还真是了! 赵宝儿一路进了正院,这才想起自家的闺女。恰好看见囡囡在门口徘徊,不好进去,她伸手就捉了囡囡壮丁:“你别在这里了,带着韶娘玩去,不用管这里,这里有我们这些人呢!” 囡囡惦记姐姐,却因为年纪小,不被允许到跟前去。听赵宝儿这么说,就柔顺地答应了,却并不走远,只带着囡囡在正院的前厅里玩耍。 赵宝儿一路进去,就见向来沉稳从容的徐襄在那里如热锅蚂蚁,来回转着圈圈。 她也没心思笑话他,只拉了守在里屋门口的魏嬷嬷询问情况。 因为,江夏的耳房是浴房,有烧热水的大灶。故而,产房里用热水,也不用从外头送进去。产房内外安静的不像话,别说江夏的痛呼声,就连其他声音也几乎听不见。 越是这般,越是让人心里没底。赵宝儿被魏嬷嬷扶着坐了,却哪里坐得住,没一会就起身,走到里屋门口,侧着头听里边的动静,希望得知一点消息。 这种时候,时光过得似乎特别慢,赵宝儿好不容易耐下性子重新坐到椅子上,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王太医和赵一鸣联袂而至。 徐襄和赵宝儿连忙起身相迎,王太医一看两人的表情,就先宽慰道:“且放宽心,江丫头一直保养不错,胎位也正,应该会顺利平安的。” 正说着,就听得屋里突地传出一声闷闷地痛呼:“嗯……” 徐襄滕地站起身,飞奔过来,就要往里头去:“夏娘,夏娘?” 喊声未落,一阵儿啼呱呱响起,徐襄一下子怔住,然后喃喃道:“生了?生了……” 只片刻,一个稳婆抱了个襁褓走到门口,一脸喜气地向徐襄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喜添一名公子,母子平安啊!” 徐襄愣怔怔地看着稳婆怀里的小襁褓,抬着手,想伸手将孩子接过来,却又迟疑着不敢动作。 赵宝儿快步走上前来,伸手将襁褓接在怀里,一边挑起被角看孩子,一边笑着对徐襄道:“徐大人还不打赏?” 徐襄这才如梦初醒,目光终于不再黏在儿子身上,扬起一脸喜气,对那婆子道:“赏,赏,进产房的一人十两,屋里伺候的,一人五两,府中其他人一人二两!” 那边,赵宝儿已经把孩子送到王太医和赵一鸣面前,让他们给孩子看诊,请第一次平安脉。 徐襄打赏之后,却没有过多地关注儿子,仍旧站在里屋门口,关注着里头的动静。孩子抱出来了,夏娘呢?那婆子说母子均安,可他刚才明明听到夏娘那声压抑的痛呼啊……夏娘是何等隐忍之人,能让她痛呼出声,该是何等痛苦啊! 又想着好些个妇人生了孩子,又出现大出血、产后热……徐襄脸上的喜色一闪即没,重新换上了一脸的忧色。 齐哥儿跑去请王太医了,跟着王太医一起回来,没多时就看见了孩子抱出来,这会儿,就站在王太医身后,不错眼地盯着襁褓里的新生儿,心里莫名地激动:“这是姐姐的孩子,他的小外甥呢!只是,这也太丑了,皱巴巴红彤彤的,简直就是个老头儿!” 赵宝儿失笑起来,瞪他一眼,笑道:“外甥随舅,丑也是随了你呀!” 齐哥儿脸色一滞,后知后觉地把心中所想突突了出来。他悻悻地摸摸鼻子,轻哼道:“我可没看出来,哪里像我!” 却说,里屋门口,越哥儿和徐襄一直候在这里,两个人谁也没出声,却都默默地等待着。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两名稳婆挑帘子走出来。 越哥儿抢上去一步,抓住其中一个婆子问道:“我姐姐怎样?” 那婆子做接生大半辈子了,大概见惯了各种情形,也不惊慌也不害怕,从容地曲膝一礼道:“舅爷不用忧心,夫人生产很顺利,从进去到生产也没用了一个半时辰,没遭罪呐!” 越哥儿松了口气,却不信婆子说的没遭罪。不过,生产古来如此,顺利平安就好! 徐襄却在旁边道:“怎么可能没遭罪……” 越哥儿瞥他一眼,看着徐襄一脸疼惜,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算他有点儿良心。 第931章 像谁 孩子抱出去,江夏这边又经过一番清理,这才穿好衣裳,由着南芜和东英抬到暖阁的暖炕上歇着。 屋子里的的各种用具也从耳房里清理出去,屋子里很快就收拾利索,石榴又端了半盆温水过来,绞了帕子,替江夏擦拭脸上、脖颈上的汗水。 赵宝儿也被准予进来,一看这架势,与邢夫人相视而笑道:“就说这丫头是个耐不住的。” 邢夫人也累了,就坐在江夏对面的暖榻上,道:“温水擦一擦也还罢了,可千万不敢见了风……生孩子,全身骨头都松动了,骨缝儿最易进风,不小心做了病,可是一辈子遭罪的事儿,大意不得。” 江夏累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听着:“师母盯着呢,我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邢夫人笑起来,一边抱着襁褓里的小东西,一边送到江夏跟前:“看看孩子吧!” 江夏之前看过一眼了,就看到红彤彤肉呼呼一团,这会儿,看到孩子裹在襁褓里,却已经很有些婴儿的样子了。她给别人接生、剖腹过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可看到自己的孩子,心里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有一种莫名地疼惜、爱护、亲近,由心而生,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孩子,她突然有些哽咽——她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血肉相连的牵绊! 从这孩子落地的一刻开始,她在这个世界里,就再不单单是过客,她的血脉在这里得到了延续。 她微微颤抖着手指,抚上儿子红润润的脸颊,孩子的脸颊真是粉嫩粉嫩的,带着一层细白的绒毛,她的手指轻轻碰触上去,仿佛摸上最好的天鹅绒。 吸口气,眨眨眼,江夏扬起一抹笑来:“揣着那么累,还以为多大,却不想只有五斤。” 她听多了现代动辄八斤九斤,甚至十斤以上的新生儿,即便来到这里,接生的那些孩子,但凡家里日子富足一点的,孩子也都是胖乎乎的,不像她的儿子,瘦瘦的,手长脚长的……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她的肚子怎么能那么大! 邢氏和赵宝儿都忍不住笑起来。邢氏道:“也不小了,生出来,慢慢养呗,只要奶娘的奶水好,不怕孩子胖不了。” 江夏抬眼笑道:“师娘,我想自己喂奶。” 邢氏一个错愕,旁边宝儿也笑着道:“只要你奶水好,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么瘦,怕是难得有奶水给孩子吃吧!你没找奶娘么?” 江夏赧然地垂了眼,邢氏接了话过去,笑道:“早就知道你想自己喂,可也不能不寻奶娘。我帮你寻了一个,孩子刚两个月,身强力壮、奶水极好的。先叫了来伺候着,万一你的奶水不好,别饿着孩子。” 赵宝儿笑着道:“真是多亏了夫人操持了。” 邢氏道:“我只当她是闺女,她身边每个长辈看顾着,我只能厚着头皮硬上了。” 几个人说了几句话,邢氏和赵宝儿就将孩子抱到旁边伺候好的婴儿床里安置,一边退出去,笑着示意一下,徐襄立刻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进门有一个大屏风,乃是灯影纱双面绣的四季平安图。徐襄想要往里去,却被邢氏叫住:“隔着屏风问候一声就罢了!” 徐襄红着脸拱拱手,看着邢氏放了帘子退出去,这才努力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往里看,一边轻声呼唤:“夏娘……” 江夏闭着眼睛,听到徐襄的脚步声进来,紧接着又听到邢氏提醒,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很好,别挂心!” “夏娘,你受罪了。”徐襄一脸疼惜,连声音都带了微颤。夏娘的声音还算清晰,却明显地虚弱地很呐……早没了平日的清朗声音。 “不用担心……很顺利。”江夏微笑着出言宽慰,为了宽解徐襄,江夏转而问道,“你可给孩子起了名字?” 徐襄脸上闪过一抹讪讪之色,垂垂头道:“还没……等你好些了,咱们一起给他起吧!” 江夏笑着应了,撵着徐襄出去:“你去照应外头吧,我没事了。” 徐襄答应着,却并不走:“我照应完外头,再进来看你……” 江夏累得很了,一直以来的担忧、忧虑也如云开雾散,彻底放松下来,说着话,不由自主地就睡过去了。 等江夏被肚子的宫缩疼醒,睁眼,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然后,她听到门口一阵嘈乱,好像在搬动屏风还有什么东西,很快人声散去,徐襄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夏娘?你醒了?” 江夏疑惑道:“唔,你倒腾什么呢?” “我让人在屏风外加了一张床,以后也好在这里陪你。”徐襄略带欣喜地回答。 江夏突然心口一热,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她的嘴角眼梢。徐襄这个看似有点儿小任性的举动,却成功地打动了她。哪怕他不能进产房,却用他的方法,在屏风外陪着她们母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生产的痛苦,似乎都无足轻重了,都值了。 小夫妻俩没腻歪多久,外头传进通报声:“姑奶奶来了!” 紧接着,就听脚步声响,然后是徐襄的问候声:“大姐过来了。” 徐慧娘特别亲热的声音:“生了个小子?呵呵,咱们徐家终于有后了。” 躺在暖炕上的江夏暗暗汗了一把:徐家大房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徐慧娘今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房里的孩子就不是徐家的后么? 正胡乱想着,就听徐慧娘又道:“你别在这里,产房血污腌臜,晦气的很。” 徐襄垂垂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邢夫人本来不想跟着进来的,听了这话,笑着走过来道:“景家大奶奶快进去看看孩子吧,虎头虎脑的,招人的很呢。” 徐慧娘笑着应了,匆匆走进来,直奔婴儿床旁,俯身看着熟睡的孩子,一边笑道:“邢夫人,您看这孩子啊,真不愧是我们老徐家的根苗,生的与襄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呢!” 邢夫人在旁边撑着一抹笑,道:“我看着嘴巴下颌倒是像江丫头更多些。” 徐慧娘挑眉:“哎,哪里,哪里,明明像襄弟……呵呵,邢夫人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您没见过襄哥儿小时候啊,见过您就知道了,这孩子简直像跟襄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呢!” 第932章 罪魁 那邢夫人却不是软的,淡淡一笑,道:“儿子肖父乃是自然,景家大少奶奶这么说,难道有谁家的孩子不像父亲的?” 景家二小少爷随了舅舅,形容俊美,徐慧娘没少在人前自夸,这会儿被邢夫人一说,她的脸色先是一僵,几乎要撑不住脸上的笑了,呐呐道:“……像母亲也平常……” 邢夫人微微一笑,将徐慧娘扒拉开的襁褓裹好,道:“孩子乃父精母血结合所成,肖父、肖母都是自然。” 徐慧娘咽咽口水,正尴尬恼怒着,想着怎么回话,那边红菱姑姑带了两个小丫头捧了一个精巧的食盒进来。 “夫人,大姑奶奶!”红菱姑姑那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失了礼的,一进门先给邢夫人和徐慧娘见礼。 “姑姑不必客气,赶紧把汤给你们夫人喂下去,生完孩子不赶紧吃点儿东西垫着,空疼起来遭罪!”邢夫人连忙道。 红菱姑姑也就点头应了,带着小丫头往江夏床前伺候江夏吃东西。 刚生产完,还不能吃硬食,红菱姑姑送上来的是一盅子官汤燕窝和一份鸡豆花儿,都是极好消化又营养的食物。 那边徐慧娘却突然走过来问道:“你们给弟妹准备了什么?……哎哟,产后怎么能立刻给她用如此大补之物?得先喝回奶的汤……” 之前徐慧娘说孩子像谁像谁,江夏并没在意,这会儿见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插手自己的饮食,真是腻味了,淡淡道:“大姑奶奶不必担心,该喝什么我知道的。” “可是……”徐慧娘还想说什么,却被邢夫人笑着引开:“景家大少奶奶,你来的正好,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给谁商量去,你出来,咱们商议一下,哥儿洗三的事怎么备办。” 徐慧娘也察觉到了自己不招人待见了,有些委屈又有些闷气地跟着邢夫人走出去。 江夏这边将一盏鸡豆花喝了,官燕却吃不下了,抬头跟红菱姑姑道:“过一会儿给我送一碗粟米粥来就好,这些东西现在吃不下。” 红菱姑姑连忙答应着。正好那边睡觉的哥儿醒了,哼哼唧唧的,红菱姑姑连忙过去,替小东西换了尿片,就依着江夏的意思,将哥儿抱到江夏怀里。生产后五六个小时,就该尝试着让孩子吮吸,以便促进乳腺通畅,加快乳汁分泌。 之前这些事情,江夏与红菱姑姑透过信儿了,故而也没人觉得异样,只是伺候着江夏擦洗洁净了,就避到一旁。 江夏在现代多少了解过一些喂奶的知识,这会儿真的把一个软软的小东西送到自己胸前哺乳,还是手忙脚乱了一回。当哥儿张着小嘴儿准确地含住她的***那一刹那的感觉,真的无法用语言表达,有一种母性的东西,油然而生,让她的心倏地软了,化了。 五六个小时,奶水还没下来,小哥儿很卖力地吸着,很快就涨红了脸,额头见了汗,然后,终于恼了,一撇嘴哭起来。 江夏点点小东西的鼻头,翻转身子,让他又吸了吸另外一侧的***却没想到,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腋下**四周传来,进而,竟听到了小东西咕咚咕咚往下吞咽开了。 就在同时,刚刚没有吃出来的一侧,也突然往外冒起来奶水,江夏连忙拿了一块帕子来堵着——这可是初乳,最有营养,能加强孩子免疫力的好东西,只有第一个孩子才有这个待遇呢,可不能糟蹋了! 刚刚开始分泌乳汁,量还是不过,江夏又换了一遍,让小东西把两侧的乳汁都吃完,这才叫过红菱姑姑来,将孩子交出去:“再用匙子喂他一点点温水。” 既然奶水下来了,江夏也就不敢吃的太素了,又补充道:“待会儿加一盅子鲫鱼汤过来。” 邢夫人与徐慧娘商议了一番洗三事宜,就一起进来告辞。 邢夫人就是过来看着江夏生产的,顺利生产之后,江夏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她留不留下都没什么关系了。而徐慧娘则是压根儿没想过多待,更何况,之前江夏那般不知好歹,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告了辞,徐慧娘好想突然想起来一样,道:“孩子的奶娘还没找吧?我早就打听好了,明儿就给你送两个过来!” 江夏连忙道:“多谢大姑奶奶惦记。不过,奶娘我已经寻好了,就不必大姑奶奶再操心了。” 徐慧娘又觉得失了面子,敷衍地答应一句,竟抢在邢夫人前头走了。 邢氏摇摇头,回头劝慰江夏:“你这个大姑姐也没什么坏心,就是说话不太靠谱,你别跟她计较,安心养月子吧,我后儿一早还来。” 洗三是指新生儿出生第三天,邢氏后儿再来,是打算来操持打理洗三事宜了。 江夏笑着道:“有师娘过来看着,我才放心。” 那边邢夫人出门,会合了王太医一起告辞。徐襄一直将二人送到大门口,这才折回来。略一停顿,就又进了江夏母子住着的暖阁。不过,却是隔着屏风的,“夏娘,可还疼么?” 顺产后,会有子宫收缩的疼痛,类似阵痛,一般比阵痛稍差一些。 江夏却不想让他忧心,淡淡笑道:“不疼,你别惦记着了。” 徐襄手把住屏风,叹息道:“怎么会不疼……要不,我进去替你揉一揉吧?” 江夏并不在乎什么产房血污不吉,可也怕徐襄以后有什么挫折磨难,应了景就想多了。于是道:“你别进来了,终究是不吉……” 她的话未说完,徐襄已经走了进来,来到了江夏床边,低声笑道:“不吉?那你平日月事,也从未让我离开过呢?” 经血被视为大污大晦之物,并不比产房让人待见,故而,有经产期男人另居的风俗,大部分男人,在妻子经产期,都会另室居住,以避血污晦气。 听他这么一说,江夏登时脸颊一热,嗔怪地瞪了徐襄一眼,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 徐襄轻笑着,也不勉强妻子,很贴心地替江夏拉了拉被角,转而往婴儿床边看儿子去了:“臭小子,害你娘受罪……” 江夏听不得了,在那边啐道:“啐,明明是罪魁,却尽想着推脱!” 第933章 起名儿 第二天,一早,徐襄照旧得早起上朝。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也不敢在屋里穿衣,只能拿了衣衫去卧室里穿去。夜里,那个小子醒了两三回,要吃奶,要换尿布,虽说有奶娘和丫头伺候着,妻子却因着亲自喂奶,很是辛苦…… 穿戴整齐,吃了早点,徐襄隔着屏风往里边看了一眼,见妻儿静悄悄睡得安好,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等江夏醒了,天色已经大亮,小腹的收缩疼已经好了些。她叫了丫头来,扶着去了趟净房,转回来给自己的小腹加了腹带,要了温水洗了手,这才去看孩儿。 “夫人,哥儿可起了名字?”石榴在旁边笑着询问。 她前些日子在医馆见了好些生产的产妇,孩子生下来,做父亲的就起好了名字。哪怕是‘狗儿’‘牛头’之类的贱名儿,起个名儿好称呼么! 江夏笑笑,她还真没想过这个,总觉得徐襄会起的,毕竟,徐襄不仅文采好、还精通周易,给孩子起名字会比较靠谱。不过,乳名么,倒是可以起一个,自己叫着亲切就好。 “嗯,这臭小子挺能闹腾,就叫他闹闹吧!”江夏随意地说着,还得意地看了看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无良亲娘坑害了的小家伙。 “闹闹?”石榴愕然,回头看过去,南芜和水香几个人也是一脸不忍。 江夏却仿佛没看见丫头们的表情,顾自回到暖炕上去,开始吃早饭了。 今儿早饭有粟米粥,一份奶白的鲫鱼汤,还有一份鱼茸蒸蛋,用的是最鲜美的比目鱼,用刀背剁成鱼茸之后,加蛋蒸熟,有鱼茸的鲜美和蛋羹的嫩滑,而且营养丰富。 石榴笑着道:“夫人,您不吃点儿主食?今儿一早有鹅油鸡丝卷儿,是您爱吃的。” 江夏摆摆手,道:“这些就够了。” 她是有点儿想吃,可却不敢放任。产后想要恢复身形,可不能太放任口腹之欲了,吃出小肚子再恢复可就难了。 吃过早饭没多会儿,赵宝儿又来了。囡囡早早过来陪着姐姐,与赵宝儿见了礼,直接带着韶娘下去玩了。 “你们家徐二少爷没给孩子起名儿么?”赵宝儿暖暖手,上前看仍在熟睡的闹闹。 江夏不以为意道:“我忘记问了,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先叫着吧。” “哦,什么小名?”赵宝儿一听就是眼睛一亮。夏娘别的不行,起名字还是不错的,看看家里的丫头名字,还是不错的。 “闹闹!” “啊?”赵宝儿愣了一瞬,随即咯咯咯地笑起来。 闹闹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了,撇撇嘴,哇地一声哭起来。 石榴连忙过来,将小襁褓打开看了看,不需要换尿布,就抱起来送到夫人怀里。然后替江夏放了半拉床帷子,让她喂奶。 “咯咯咯,你也真是的,这名儿是能胡乱起的?不怕哥儿大了埋怨你啊!”赵宝儿还纠结名字的事儿。 江夏一边拢着孩子吃奶,一边不以为意道:“就是个小名儿,大些自然有正名了。” 一边说,一边心里道,这算很正常的名字了好么,赵宝儿这个少见多怪的,没见过现代那些人起名字,什么土豆、南瓜、米粒儿都叫上了呢! 闹闹吃了一会儿奶,又很快睡着了。 江夏将他交给石榴,然后整理了衣衫,一边道:“夜里起来好几回,又是换尿布又是吃奶的,太闹腾了!” 赵宝儿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亲自喂奶,也不用夜里也自己折腾啊?再说了,这会儿孩子小,只是饿了拉了尿了才会哭,不会爬不会动的,等大些,会爬了会动了,才操心,夜里也得有个人不错眼的看着,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摇床里翻出来……你白天看看他,早晚喂他也就够了,夜里还是让奶娘带着的好……” 江夏听着这话,心里琢磨着,还真是,若她真的白天晚上都亲自带着小东西,岂不是真的给栓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了?医馆商铺倒还其次,可还有进宫请脉和防疫院的事务呢!另外,夜里休息不好,徐襄白天事务繁忙,精力也会受影响。 思索一番,江夏也就有了计较,笑着道:“倒是有几分道理,看得出,给人当过娘的人,确实有经验了。” 赵宝儿斜她一眼,道:“我们这种人家,即便是自己喂奶,也没必要真的把自己打熬老了去。真的日夜都有自己带着,几天人就憔悴的没法看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等晚上徐襄下衙回家,一听儿子起了名字‘闹闹’,忍不出笑了一回。回头看见妻子威胁的目光,徐襄连忙忍了笑道:“红杏枝头春意闹,应景的很呐!” 江夏反而被他逗笑了,嗔他一眼道:“大名儿还得你来起。这个就是咱们自家人叫着玩儿的,还是别传出去才好。” 转天,闹闹洗三的日子。 邢夫人、赵宝儿和林郦娘都早早地过来了。紧接着,徐慧娘也到了。然后,是各个往来走动的夫人、太太,让江夏没想到的是,紫荆关的姜老夫人也打发了人过来,给闹闹送了洗三礼,一对赤金嵌宝的项圈金锁!又有鞋帽衣裳、小包被等物,竟是抬了两箱子进来。 众人见了这等架势,多少有些不解。这样子,倒不像是普通亲友走动,更像是外家的样子呢! 只不过,众人心里疑惑,却没人出声询问。 相熟的人进来看望江夏,看看孩子,问候关切几句就退出去。不相熟的,只在前院的洗儿盆那里等着。 好在,进了四月,天色和暖,孩子被抱出去洗儿,倒也不怕冻着。 邢夫人亲自抱了孩子去,又抱了孩子回来,一边将孩子交给江夏,一边笑道:“你是没见着,咱们家哥儿的小嗓子真是亮堂啊,响盆儿的动静大着呢,长大了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江夏笑着揽了哭的有些累的闹闹,一边喂他吃奶,一边道:“不指望他封侯拜相,只盼着他壮壮实实,平平顺顺就好了。” 那边儿徐慧娘却在后边兜了一包袱东西进来,哗啦一声放在桌子上,一边道:“这是今儿洗三收的……收生嬷嬷已经打发了……” “多亏大姑奶奶操心了。”江夏笑着客气。 收生嬷嬷徐襄已经赏了,洗三习俗,是洗三礼完了之后,收生嬷嬷随便在洗儿盆里抓一把,能抓多少抓多少……也有村子里洗三礼少的统共受不了几百个钱的,也会把收生钱都给了收生嬷嬷的。 第934章 西线战起 那收生嬷嬷也是有眼力劲儿的,也有大致的行情,在什么样的人家该拿什么心里门儿清的,绝对错不了的。而且,收生嬷嬷一般都只拿那些金银锞子之类的东西,诸如项圈儿、手钏脚环之类的,懂规矩的是不会去拿的。 故而,一听徐慧娘说‘打发’了收生嬷嬷,邢夫人和赵宝儿的眼里就同时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只是,听江夏出声答应了,两个人也不再多话。 那边,负责替江夏管理库房的芷兰过来接着,一边笑道:“大姑奶奶交给奴婢吧。” 却没防备,徐慧娘竟然往后一缩手,回头看向江夏:“弟妹,你且安心歇着,我让人看着收了去!” 说着,回头对她身后的媳妇子吩咐道:“雪珊,你去看着交待了。” 那年轻媳妇子答应了,伸手从徐慧娘手中接了包袱过去。芷兰却并不配合,只抬眼看着江夏,等着自家夫人的吩咐。 江夏在炕上看着这一幕,淡淡笑道:“大姑奶奶治家有方是出了名的,难得有机会跟着学一学,芷兰好好学着些,若有所得,记得回来给你主子我也说说。” 她这么一说,芷兰就笑了,曲膝应了,招呼着徐慧娘那位媳妇子一起下去,往西侧间里去。 邢夫人和赵宝儿则是看的有些瞠目结舌的意思了。 这洗儿盆里放的东西,都没有明目的,却都是过了众人眼睛的。哪家办事前不是安排了人收拢的,哪里还需要两个人对质啊?又没账目,如何对质?再说了,徐慧娘这样插手娘家兄弟家家事不说,还明摆着打江夏的脸,说江夏手底下的人不可靠啊…… 江夏还想到了一件事,芷兰的姐姐是景谅的通房,生下一个庶女后,抬为姨娘。难道,徐慧娘是为了这个,打芷兰的脸? 徐慧娘却不自知,一面走到江夏近前,准备去探看放在江夏身边的孩子,一边撇着嘴道:“知道你平日里管家理事不上心,可也不能万事大撒手了,你是不知道厉害,家财万贯,也扛不住内耗,那可真真是金山银山,都能给你掏空了去的……” 江夏平日里是不怎么管理家事,都是交给红菱姑姑打理的,可江夏有她根据现代财务系统制定的相对严密的财务制度和系统啊,她很自信,不敢说一点儿内耗没有,但至少不比其他人家严重。 徐慧娘是从里看出来,她金山银山被人掏空了的? 更何况,她这话,已经不是针对芷兰,而是连红菱姑姑,连徐家上下百多口下人都划拉进去了! 那边赵宝儿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道:“这不比不知道,景家大少奶奶就是思虑周密,只不过,夏娘看着不爱显摆,却着实挣了些家业,就是由着那行子人败去,也能败上大几十年呢。” 邢夫人也随着笑道:“景家大少奶奶,咱们今日过来就是帮忙的,洗三完事儿了,咱们就给她管旁的了……我早就给她说了,置办最好的席面给咱们松乏松乏,走,咱们吃席去!” 说完,不由分说,走过来,一人一侧,拉了徐慧娘就走,一路说说笑笑,径直往后园子里去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低头收拾刚刚喂过奶,还没睡着的小闹。小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洗儿的缘故,瞪着眼不肯睡,一边努力睁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你个小东西,是不是突然没了声音,奇怪了?那是师婆和宝儿姨姨她们走了……”江夏一边逗着闹闹,一边调整着孩子的头。 恍惚中,不记得谁说过,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头骨发育不全,还有好些骨缝并没闭合,需要特别注意孩子的睡姿,一不小心,把孩子的脸睡偏了,脸部和五官都会受到影响,可就难看了。 当然了,有那做法比较极端的,会在孩子头低下放石板、木板之类硬物,让孩子完全没了后脑勺儿,睡成所谓的‘平头’,也是不对的! 正一正孩子的头,江夏又开始拉着孩子的胳膊,用很柔和的力量,带着他活动。闹闹倒是学得快,江夏牵着他没多会儿,他竟然自己抓住了江夏的手指,用力跟着动弹开了…… 芷兰终于完成了交付,进来复命,“夫人,已经查点清楚,入了库。” 江夏点点头,淡笑着吩咐:“将格子下手抽屉里的赤金簪子赏雪珊一支,替我道声辛苦!” 芷兰答应着,曲膝去了。 三月末四月初,临近暮春,却还未热,正是气候宜人之时。 江夏穿着薄薄的丝绵袄裤,软底的拖鞋,在屋子里刚刚好,不会觉得溽热,也不会受寒受风。又有赵宝儿和林郦娘、郑妡、王瑗娘等人过来凑趣,这个月子过的倒也不算难熬。 她的身体恢复的也极好,五六天上,恶露就绝了,十多天,身体几乎没了不适,在屋子里走动都很随意了,她也要了热水,装在热水桶中开始淋浴了。只未出门。 透过各种渠道进来的消息,北边战事并不像最初想象的那般手到擒来,鞑靼人败后,纠结了靺鞨、前金、后金的二十万大军,再次扑过来,朝廷又调集十万大军应战,却终究是反应慢了一步,连失奉宁卫、全宁卫和应昌卫三个卫所,损兵折将近两万人! 大庆军不得不退守大宁(北平行都)、开平、榆木川一线。再往后退,就是延庆、居庸关了 北边未宁,南疆战事再起。 四月中,西疆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宁卫、临洮两地遭遇朶甘部突袭,前后失守。紧接着,川北的松潘卫也遭遇了突袭失手…… 北线和西线同时受敌,承平日久的大庆朝臣们,明显应对不暇,竟有一大半主张求和,只有不及一半的朝臣主站,而令人讽刺的是,主站的大臣里,文臣竟然占绝大数。成庆帝震怒,摔了御笔! 四月末,宁侯挂帅,率十万大军平西。梁家二公子粱嵘被任命为前锋。 第935章 一甲头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但是,大庆朝承平日久,真的大战来临,需要在各地征集粮秣了,却发现,各地的大仓竟大半空虚,有的是十仓四五空,有的甚至是十仓九空,生下一仓也是陈粮、霉米,根本没法吃! 年年丰收,岁岁太平,到头来,战事一起,竟都假的! 接连爆出几个大仓亏空严重,成庆帝怒极,敕令严查! 仅仅比西征军晚两日,大理寺卿裴严受命彻查怀庆、汉中几大粮仓。又任命睿王宋继先与景谅分别为川陕总督、参政,奔赴川陕筹措粮草,保证西线粮秣供应。 粱嵘参战直接从归化城去了西线,并未进京。等宝儿得到消息,粱嵘的人都快到前线了。 景谅前往川陕临战之地,妻儿自然是不必跟随了,徐襄等人为他践行。 正在坐月子的江夏,人不能出门,却在景谅离开京城第一天早上,就让采买上送了一篓子樱桃,一匣子鲥鱼过去。 尽管两线受敌,四月末的殿试仍旧如期举行。而且,成庆帝亲自监考。 前一天晚上,刚刚得了西线捷报,临洮大捷,成庆帝这一日的心情还算不错。再看这一科的学子们大多年轻,更是心喜。走下丹陛,真如监考一般,走到学子们中间去,看他们的答卷。 福宁仅仅跟在成庆帝身后,看着成庆帝突然在一个年轻清俊的考生身旁站住,福宁用极低的声音道:“江大人胞弟。” 成庆帝目光一柔,侧身看着江越答卷,却见字写得极好,多少有一点儿徐襄字体的俊逸,却更多沉稳,笔锋内含,饱满浑厚……这在年轻人中,着实难得! 回头对福宁笑道:“字比江大人好!” 君臣俩相视而笑。 而让成庆帝更满意的是,他贵为天子,站在江越身边,竟没有影响他正常答卷,笔锋流畅,笔画工整清晰,别说停顿,就是半点儿异样都没有。 紧接着,成庆帝又走到了顾家小六身边。福宁对这位就不认识了,也没多嘴介绍。 只不过,成庆帝站在顾小六身后看了看,对他答卷内容也颇为欣赏。转回来再询问监场官员,徐襄也在场,于是出声介绍,“那名考生是京城府尹顾大人的胞弟,而且,顾家今年有两子同科……” 成庆帝不由惊讶:“朕记得,徐爱卿那一科,也有顾家一位子弟吧?再加上这两个,顾家这一辈最少也有四进士了!” 这还没出榜呢,成庆帝这句话有些不妥。可监考官谁也不敢说什么,都附和道:“顾家这一代,确实是人才辈出……” 有的官员还想说,顾家人不仅有才,还很有财呢。只不过,这话在这里不敢乱说。 隔三日出榜,顾家两兄弟皆高中。顾六高中一榜第三名,俗称探花者;顾小五高中第二榜第二十八名,也算不错的名次了。 江夏这一天早就备了几箩筐新钱,化了五百两的银锞子,五百两的银锭。鞭炮、灯彩之物也早就备下,只等放榜。 早早就打发了人去榜下等着,金榜一出,就有人快马奔回来报喜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越少爷高中状元郎!” 早就在屋里转了一早上的江夏,听的消息竟是楞在当地,过了片刻方才问:“什么,状元?” “是,越少爷高中头榜第一名,状元及第呀!” 江夏继续发愣。红菱姑姑在旁边笑着挥手:“夫人欢喜的怔住了。赏!” 那边早有人托了两锭金灿灿的金锭子过来,足足十两赤金。报喜的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啊,连连念好道了谢,接了金子,匆匆去了。这些人是专门报喜的,三年一回,还想着多跑几个门子,多挣几份赏钱呢! 门上的鞭炮声炸响起来,江夏怔怔地抬眼望出去,心中五味杂陈。 徐、江两家,两名状元,皇恩不可谓不厚啊…… 她心中难免也有些隐忧,徐襄的立场在那里,越哥儿呢? 那边,一拨一拨报喜的上门,赏银不断,鞭炮声不断,江夏却没了见人的兴致,有坐月子的借口,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金殿传胪,跨马游街,同样的琼林宴,却因着战事紧急,多了几分肃穆之色。 这一科,被取消了回乡的三个月假期。 最快一位进士,在张榜公布不到十天上,就得了吏部的任命,前往川地任孟县县令。众人稍作讶异,随即恍悟。孟县紧邻黄河,乃是中原产粮大县……又临近怀庆大仓……如此急急调换县令,其因不言而喻,指定是与怀庆大仓亏空一事有关。 不管无辜不无辜,前任孟县县令小小的七品官,一个人犯不下那等大案,这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就有人断言:看着吧,这一科的进士老爷们不愁实缺了! 果不然,紧接着,怀庆府六个县,连同知府、推官等府官,上上下下三十多名官员,竟被拿下了二十个还多。仅仅从新科进士中任命的就多达十二个,其他高阶官员,又从其他府州调任的,也有本地提升的…… 怀庆府大仓重案不足一月即告完结,二十多名官员涉案获罪……一时之间,京城内外,朝野上下,为之一静! ——却原来,睿王爷好手段呐! 越是大规模的战事,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西疆、北线战事过了最初的残酷期,似乎到了一个胶着状态。 倒是睿王爷带着景家国舅爷,大杀四方,四处整治粮仓、粮运、税赋,只因粮仓一事,地方官吏涉案者就近三百人,上至二品高官,下至不入流的小吏,成庆帝震怒之下,斩杀了七十余人,余者皆发配军前效力。 因地方动荡,新科进士八成九成都赴了外任。 成庆帝对江越和顾家五郎、六郎甚是心喜之,询问二人意向,江越自请外任,顾六郎同样请了外任,只有顾五郎,竟然请至军前效命。 成庆帝讶然而问,方知顾家五郎文武双全,而且,武功骑射较之文章诗赋更胜一筹! 成庆帝来了兴致,立即摆驾校场,看顾五郎武艺骑射。自然也有骑射功夫好的,比如靖南王府世子梁峥就做了样板。结果,顾五郎竟只是驰射稍差,其他竟都强过靖南王世子! 第936章 粱嵘失踪 龙颜大悦,当场封顾五郎为武略将军,至北线独石口军前效命。竟是直封从五品! 江越与顾六郎都是外任,江越被委任应天都转运盐使司副使,专司粮食转运。顾六郎则被任命为湖州知州,同样都是直封从五品! 盖因战时,不拘常例。 却说这三个人,领了旨意,分别去吏部和兵部报了到,领了印信,稍事休整,即刻准备出京赴任。 好在,江夏已经出了月子,得知消息之后,即刻为越哥儿准备离京外任诸事。 其他的也还罢了,到应天(南京)一路运河通畅,交通便利,沿途城池皆有四喜客栈安排接应。但是路途和到任后的安全护卫,却容不得半点儿差池。江夏将行李用物都交给红菱姑姑和翠羽去收拾,她自己则专门去寻摸合宜的护卫人手。 徐家如今也有二十多名护卫,又有小厮、随从几十名,江夏就准备从护卫中挑选出几名带队,再带上几名小厮随从……正琢磨着,刘水生进来请见,却是自请随江越南下,他也顺路带小妹回故里看看! 有刘水生跟着自然最好,江夏立刻应承了。并承诺,若小妹愿意,她愿意收小妹为义妹,负责小妹之后的婚嫁诸般,一如秋娘。 刘水生并没有答应,只拱手道:“多谢夫人抬爱,水生无法即可答复夫人,还要询问小妹的意思。” 江夏解了心中所急,随即让囡囡带了小妹过来,交待她道:“你哥哥带你归乡看一看,祭奠你的父母亲人……这一趟过去,有越哥儿在,你们愿意多住些日子也好,若是不愿意住着,就与囡囡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江夏一顿,目光转向囡囡道:“你家乡不知何处,母亲总不能归乡,也是我一直挂念之事。你这一次陪小妹走一趟,也顺便让水生替你打听打听家人的消息,或者,你故地重游,也能想起些来……到时,也好让你母亲回归故里。” 囡囡早就红了眼,垂着头连连答应着。小妹却神色淡然,并没有太明显的喜怒。 收拾一番,顾五郎接了旨意没几天,五月十六就离了京城,北上独石口投军去了。 江越和顾六郎则结伴同行,于五月二十六一起离京,南下赴任。刘水生携小妹随行。囡囡同行。 江夏带着齐哥儿在码头送行,看着船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了,只能怅怅地收回目光。 齐哥儿低着头,一下一下地踢着码头上的石子,闷声道:“……都走了!” 江夏满肚子的离愁一下子散了,抬手拍在齐哥儿肩膀上,笑着道:“还说旁人,你过几天,不也要回临清考试去了?或者,你愿意随他们一起?若是想,现在骑马去追还来得及!” 齐哥儿已经十三岁,因为开蒙较早,下场考试的年纪也比越哥儿小。只不过,齐哥儿性子跳脱,不如越哥儿沉稳,江夏并不勉强他,只由着他性子去。她印象里倒是觉得,这孩子做官只怕太过严谨拘束,更适合比较散淡随性的生活。 “嘿嘿,我就是说说,哪里能跟那些没良心的一样!把姐姐一个人丢在京里,弟弟可舍不得……”齐哥儿嘿嘿一笑,伸手扶了姐姐转身上车。 没良心的?亏他说的顺溜,若是让越哥儿知道了…… 江夏觉得,第一封写给越哥儿的信有话说了。 刚进五月下旬,西线又传来战报:朶甘部侵袭凉州、蕃镇,一日连下两城。两日后,再失浪莊。紧接着就是洮州、泯州、靖虏…… 至六中,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川陕西部尽失。战线持续东进,一路推进到庆阳、凤翔、平凉一线。 六月末,肃王宣布回归肃州,并发布檄文平乱,与朝中大军相应,来个前后合围! 肃王与去年秋狝失踪,老莱王也死在那场秋狝之中。一直有人议论马匪出现的诡异,却无人知道真相,大多数人猜测,肃王同样死在马匪刀下。就连皇上年后几次沟通肃州方面,准备册封肃王长子为世子,今儿继承王位,也得到了肃州的配合,只说世子年幼,望展期一年,岁末再进京…… 却没想到,肃王竟然回到了肃州,并响应朝廷出兵! 老百姓欢呼雀跃,朝中却阴霾密布。渐渐地,连老百姓也渐渐觉察到了些异样,似乎,朝廷并不欢迎肃王的出兵! 七月初十,闹闹满百日。 小小子已经从瘦瘦的‘小老头儿’、‘小猴子’,长开了,成了白胖白胖的奶娃。体重从最初的五斤,迅速增加到了十三斤,小脸儿彻底圆了起来,两个脸颊鼓鼓的,圆嘟嘟,粉嫩嫩,让小嘴儿都窝在了里边…… 进了七月中,早晚少少有了一点凉意,晌午却仍旧热。 闹闹小胖墩儿只穿了一件连裤的肚兜儿,露着藕节子一样的胳膊和腿儿,还有一片青的脊背,头拱着身下的草席,像虫子一样蠕动着。 “啊哟,你再不管管,你们家儿子的脑门儿都要磨破皮了!”赵宝儿已经将近八个月了,肚子比韶娘那会儿还大,怀里像捧了个大西瓜,一边还在不停嘴地吃着刚送来的葡萄。 江夏瞅着她的肚子就犯愁,忍不住又一次提醒她:“你也得适当控制一下,别太大了,孩子不好生!” 赵宝儿又往嘴里送了颗葡萄,用力咬破,突然就红了眼,垂下头去道:“我只有吃东西,能分分心……” 粱嵘去西线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六月初给赵宝儿写过信来,说在泯州抗敌,并说战事顺利,让家中不必牵挂。可很快,再送到朝廷的军报,泯州失守。粱嵘下落不明,算算时间,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江夏心里猜测,真正的战争就是肃州和朝廷在打。可没亲眼见着,实在不知道真假。更何况,战场情况复杂,哪怕对方留手,也有飞箭流矢误伤……但这些也仅仅只是猜测,成不了她宽慰赵宝儿的理由。 第937章 菱角肉 韶娘小丫头大一些,已经能够拿着小铲子在园子里四处玩儿了。而且,席子上那个讨厌的肉嘟嘟的家伙,太脏了,总爱抓着她的手往嘴巴里塞啊…… 闹闹则认定了韶娘一样,各种努力地蠕动着去追寻韶娘的小身影,累的小脸通红,满头大汗,也不哭! 一般情况下,还没有行走能力的肉虫子,是追不上四处走动的小姑娘的,可也有小姑娘疏于防范的时候,一下子走到小肉虫子的范围内,被他抓住,那就每个跑,闹闹一旦抓住韶娘的衣角,拉都拉不脱…… 江夏与赵宝儿说了不过两句话,那边,丫头们已经笑着跑过去阻拦闹闹了。 闹闹毕竟太小,丫头们哪里敢真用力去拽他的小手,小韶娘自己拉,是绝对拉不脱的,只好抬起头,朝着夏娘这边求助:“夏姨,你看……” 那委屈的小模样,带着哭腔的小动静儿……真是可怜极了。 江夏连忙起身,跑过去做凹凸曼打败小怪兽,拯救美少女和地球和平。 闹闹臭小子好不容易把小美女抓住,却被自个儿娘亲扯了后腿,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哇哇地哭起来,魔音穿脑。 赵宝儿连忙要过来接闹闹,江夏瞥她的肚子一眼,扭身闪开,道:“你就消停消停吧,你那肚子,安稳歇着吧!” 说着,抱着闹闹走进旁边的亭子里去喂奶。为了风凉,江夏让人遮了凉亭的下半截,她坐在亭子里喂奶,恰好能够透过布围子与外头的赵宝儿说话。 “宝儿,你去看看那边,我种了些小萝卜,你去薅上十几棵,晚上咱们炖萝卜鲫鱼汤喝!” 江夏因为喂奶,各种汤水,每日必备的。赵宝儿天天过来,时间长了,竟也爱上了。特别喜欢的就是新鲜的小白萝卜切片,炖的鲫鱼奶汤,机智的鲜美,带着微微的甜,好喝的不得了。 一听有萝卜鲫鱼汤,赵宝儿就不犯懒了,乖乖起身,往竹篱茅舍后边的菜园子里去了。 从春天开始,那边的菜园里就会种上一茬一茬的蔬菜。有舶来的西红柿、土豆、南瓜、辣椒,也有土生土长的雍菜、菠菜、茄子、萝卜、白菜…… 江夏垂着眼喂饱了闹闹,看着小东西一头汗下去,又累的出了一头汗,她拿了帕子替小东西擦了,一边拿了个小团扇,轻轻地替他打了一会儿扇,小闹闹就睡沉了。 凉亭里,不再是石桌石凳的摆设,而是搭建成了一个很舒适的软床,周围有布幔遮着,又挡风,又能防止孩子睡醒了翻下来摔着…… 七月中的荷花已经过了盛期,莲蓬却正鲜嫩,还有鸡头米和菱角儿,也刚刚好能摘了来尝鲜。江夏一大早让婆子采了来,这会儿刚刚好剥出来,蒸了芡实莲子糕,香糯鲜甜,带着新鲜莲子芡实特有的清甜味道。而且,莲子鸡头米都有补脾益肾,养心安神的功效,给心神不宁的赵宝儿当点心刚刚好。 菱角则直接带壳洗净,煮熟猪头,再剥了米来,放在红烧肉中。与栗子鸡的口干想象,却比栗子鸡更香糯。比较适合小孩吃。 等菜送上来,江夏照例揽了韶娘喂了几口饭,一转眼,宝儿已经吃了两块菱角肉了,筷子眼看又要伸过去了,江夏不客气地止住:“不能吃了,这东西好吃,却是凉性的。” 关键是,菱角肉尝着不腻,却是正宗的五花肉,脂肪含量很高的。赵宝儿本来就有点儿营养过剩了,再给她吃这些,孩子还要不要生了。 赵宝儿嘟着油乎乎的嘴,还跟个孩子一样,瞪着江夏道:“小气!” 江夏才不在乎她说什么,笑着将肉递给旁边的水香云香:“你们拿下去吃吧!” 两个小丫头谢了,在赵宝儿怨念的眼神相送之下,匆匆下去了。 江夏替她盛了一盏莼菜汤,一边笑道:“你少吃一点吧,孩子真大的生不出来,遭罪的还是你自己个儿!” 赵宝儿垂了眼喝汤,一边回嘴:“怕什么,你不是会剖腹取儿么!” 江夏狠狠地瞪在对方的头顶上,真敲两下,让她醒一醒。剖腹,那是说剖就剖的嘛!别说这个时候那无比简陋的条件,就是现代,能顺产也还是顺产的好哇。 “那东西没到万不得已,可别去尝试。别看连石榴也能做了,但是,你不知道,到如今做的十九例中,已经有了两例失败。一例是母亲,一例是母子。” 江夏说着,心下也不由感叹。也就是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还淳朴,人命也不值钱,赔偿二十两银子抚恤,家属根本不多说一句。搁到现代试试?别说母子,就是孩子没了,也能堵医院里要几百万赔偿!不然就摆花圈、拉横幅、打医生…… 赵宝儿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江夏连忙笑着转了话题:“你赶紧吃了,咱们划船出去,顺着水门出去,下半晌水门外边热闹的很,还有色目人和天竺人,还能看到胡姬跳旋舞,咱们带着孩子看热闹去!” 赵宝儿从来爱玩儿,做了母亲仍旧没有改变,一听这话,立刻眼睛一亮,连气色似乎都瞬间好了起来:“好啊,好啊!” 江夏微微一笑,低头吃自己的饭。 吃过晌午饭,江夏换了干净清雅的竹绿色蝉翼纱衫子,里边搭的是一件月白色竹叶暗纹的长裙,简单挽了圆髻,把两个孩子交给奶娘照看着,她只携了赵宝儿,两人一起乘船从水门出去,一路上了十刹海,往后边繁华所在而去。 边关战火纷飞,京城的繁华却不曾稍减。 十刹海上,仍旧船行如梭,画舫、游船摇曳其中,粉纱曼舞中,洒下丝竹声声,小曲旖旎。若非皇宫金色的琉璃瓦历历在目,说不定还让人以为到了秦淮河畔,烟花地,脂粉腻呢! 江夏的船不小,却绝对看不出太招摇奢华,只有舷窗上糊的灯影纱,如云如雾,非凡品所能及! 江夏和赵宝儿坐在船舱之中,并没有丝竹相伴,也没有小曲相和,清幽徐行,仿佛三丈红尘中的一股清溪! 第938章 解毒丹 七月是夏末,也是初秋。正是瓜果飘香的时节。 早熟的梨子,微微泛红的枣子,由那小贩挑着担子,或者推着车子沿街叫卖。更有甘甜的甜瓜,咬一口又沙又面的面瓜,最好的自然是那绿皮红瓤,咬一口兮甜多汁的西瓜…… 赵宝儿面前摆放的则是从城外庄子里刚送来的葡萄和西瓜。至于肃州卫的哈密瓜和美人指葡萄,今年是吃不上了! 说起庄子上的葡萄,还是从肃州带过来的苗子,却因为地域不同,结出来的葡萄怎么都没有肃州和哈密的好吃。不得不说,那边的气候条件太过得天独厚。 江夏手里拿了一把折扇,缓缓地晃着,不时揪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吃着。她体寒,不太敢吃西瓜。赵宝儿却不怕,用牙签插着西瓜一块一块的吃,一边吃,一边撇嘴:“不说比瓜州的瓜了,比归化城的也差多了……” 江夏听着好笑,却同时难免想起她们两个都熟悉的一个人——小鱼儿! 当初,她带着小鱼儿一起逛街,可没少因为小鱼儿的挑剔得罪人! “你嫁人前没这么挑啊,怎么给人当了娘,反而挑起来了?”江夏笑嘻嘻地问。 赵宝儿抬头瞥江夏一眼,淡淡道:“再不挑剔挑剔,都不知道还能做啥了!” “嘁!”江夏嗤笑出声,摇摇头道:“你这会儿养胎待产,且容你挑几天,等你生完孩子,我给你找事儿做去……闲的你!” 一边说着,一边船儿徐徐前行,赵宝儿一瞥眼,看到岸上有人挑着一篓子林郎果过来,连忙吩咐:“让船家靠岸,买点儿果子……” 江夏回头一瞅,不由笑了。那林郎果也就是现代俗称的花红果、海棠果,小苹果模样,比山楂稍大,甜酸酥脆的,爱吃酸的人特别喜欢,不能吃酸的人真吃不了。不过,宝儿么……虽说过了前三个月害喜的时候了,可还怀着没生呢,爱吃个酸果子,也再正常不过了。 外头的护卫得了吩咐,早一步喊住了岸上的小贩。 那小贩是个十四五岁的黑瘦小子,挑着担子也累了,出了一头汗,听到有大船要果子,连忙紧走几步,来到河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槐树下,放下担子,一边摘下头上的竹斗笠扇着风,一边朝着船上看:“船家大哥,不急,俺在树下等着你呢。” 江夏与郑家、顾家有合作的海船队,在明州也有自己的船坞,家里用的船自然,别看没起楼台,船和船工却都是极好的。即便那小贩谦让,那船速度也慢不了,不消一盏茶功夫,已经靠近了堤岸。 船家拿了跳板,往堤岸上一搭,自有护卫引着江夏身边跟着的连翘,顺着跳板上了岸买果子。 那年轻小贩看来是个肤白貌美的大丫头,就很有些不自在了,瞬间红了脸,慌乱地低了头,不敢乱看了。 偌大一个槐树,树枝粗壮,枝桠繁茂,树荫如盖,在这午后阳光比较热的时候,却是一个难得的风凉去处。就连船靠在岸边,受了那树荫的遮蔽后,船上的人都觉得似乎凉快了些。 船上舷窗用的灯影纱,乃是上用特造的,从外边看,只能看到一层粉绿色的薄纱,完全看不见船舱里的人物,但从船舱往外看,却一点儿不遮挡视线。 江夏透过窗纱看出去,她本就对市井上的一些小买卖小摊贩感兴趣,只是,目光刚落在那一篓子林郎果上,看了片刻,又随即转开看向周边,心里还感叹着,这可大槐树真大啊,虽说这个时候不缺古树,但看到古树,江夏还是习惯地感叹一回。无他,主要是现代古树毁坏殆尽,但凡有一棵都跟宝贝一样了,烧香的,挂红绳子的,挂什么同心锁的……这可老槐树,可比她在某地看到的所谓‘给七仙女董永做媒’的老槐树大多了,也繁茂多了! 可偌大树荫,阴凉舒适,岸上那么多行人、小贩,居然没有一个人走到树荫下乘凉、休憩呢? 抬头一看,江夏一下子就看到了卡在树桠上的一个灰黑色的大蜂窝,圆滚滚的竟然比量麦子的斗都大! 江夏突然变了脸色,兀地起身,推开舷窗就喊:“连翘,快叫人都避开!” 那边小贩儿正对着船的方向,听到喊声,第一个抬头看过来,一眼看见窗户里蓦地露出一张粉白清丽的芙蓉面来,一下子就愣住了……矮油俺滴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官家里的小娘子啊,咋这么俊涅! 护卫则在听到江夏呼喊声后的第一时间,拉住连翘一跳一闪,就跳上了船! 他这么一抬头,一动作,恰好一个黄黑相间的大蜂子落在了他的脸上…… “趴下,盖住头脸!”江夏第二声提醒,却是提醒仅剩在岸上的小贩了。 奈何,那小贩看傻了,愣怔怔的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脸上的大蜂子却已经弓起螫针刺了下去! ——也就三五息,那小贩就咕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在他倒地的同时,树梢上腾起一小片黑色的乌云,盘旋着,发着嗡嗡的轰鸣俯冲下来,像无数架微型轰炸机,直冲敌阵! 江夏腰上带了驱虫香囊,也在几乎同一时间扯开袋子扬了出去,细密的药粉随着江夏撒开的动作飞扬到半空,瞬间就接触到了那些俯冲下来的轰炸机。然后,噼里啪啦落下来数十只轰炸机,其他则见势不妙,盘旋升高…… 江夏大声吩咐:“将身上的驱虫粉撒过去!” 但凡徐家的人,不论主子还是仆从,腰间都带着一个驱虫避秽的香囊,众人齐齐撕开香囊撒出去,药粉真真,烟雾一样……那些微型轰炸机们终于不甘不愿地放弃阵地,撤兵回应! 江夏连忙跳上岸,给那倒在地上的小伙计查看病情,却见,刚才还呵呵含笑,与船工搭话的半大小子,这转瞬功夫,就已经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眼皮更是肿成了水泡一般,连上边的睫毛,似乎都成了生在水泡上的毛毛,诡异的狠了! 第一时间,江夏回头看着赵宝儿:“宝儿,你的解毒丹呢?” 第939章 找妈妈! 小鱼儿和宝儿临出嫁前,江夏都给了她们一个药囊,里边是四颗解毒丹,能解大多数毒物。另有一颗毒药,则是以备不时之需的。那颗毒药,乃是江夏毒经中最剧毒之物,一旦用上,就是一个救无可救。 江夏看过小贩的伤口后发现,只片刻功夫,小贩半边脸,连通耳朵脖颈子竟然都肿起来,而且,隐隐的黑气明显,这些症状多说明黄蜂的毒性极强!江夏出门是习惯了带药箱的,但药箱里并没有备解剧毒的药物,而且拿起来也不方便。 赵宝儿的解毒丹,一直都是贴身带着的,拿出来方便得很,她这才开口向宝儿讨药。 “啊?在,在的……”宝儿答应着,低头从腰带中摸出一个巴掌心大的药囊,恰是江夏给的那个! 如今江夏出门,东英和南芜必是贴身跟着的,而宝儿家境更好,身边自然也有人护持。一个面目清秀的丫头将药囊接了,跳上岸,送到江夏手中。 这药囊是江夏送给宝儿的,都是她装的,自然熟悉无比,伸手扯开,取了一颗解毒丹出来,一边低声吩咐:“半盏水!” 旁边站着的南芜立刻旋身上船,转眼,取了半盏水来,江夏将解毒丹掰开两半,一半塞进小贩口中,负责扶着小贩的护卫很配合,一扶他的脖子,在他的背后一拍,药丸子已经入了肚。 另一半,则被江夏放进水盏之中,片刻溶化成药汤,涂到小贩肿起来的脸颊脖子上去。解毒丹药效极快,随着护卫涂药的手指所到,红肿黑气也眼看着消下去。解毒丹涂完,那毒性已经被压住。 江夏起身,扎着手道:“留两个人,将他抬到旁边的茶棚子里待一会儿,半柱香功夫就该醒了。” 自然有随从护卫答应了,替小贩拿担子、抬人。 江夏也没忘了赵宝儿,一手攥了那药囊,另一只手拎了半篮子林郎果回了船。 洗罢手,江夏整整衣衫,这才回到船舱里,与宝儿对面坐了。 她拿出药囊,却没有给赵宝儿,而是把药囊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赵宝儿突然惊叫起来:“那个……呢?” 药囊中放的是是四个白色蜡丸儿,一个红色蜡丸儿,白色蜡丸儿还有三个,那个红色的却不见了! 看到赵宝儿一脸惊讶,江夏也知道她并不知情。将药囊重新装好,交还到宝儿手中:“你先拿着。你最后看见……是什么时候?” 赵宝儿愣了一下,立刻道:“事关重大,我都是不离身带着的……最后见,两天前,我不小心落到地上了,我怕摔坏了,就打开来看了一眼,那时候还在的!” 江夏带你点头,拍拍宝儿的手道:“别怕,没事,没事。我那里还都有的,等我给你补齐了。” 一边安抚宝儿,江夏一边在心里琢磨,看来得多留心一些了,那药流出去祸祸别人,她没那么圣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可也要防着别祸祸到自家人身上来! 那边,丫头们洗了林郎果上来,宝儿转眼一看,脸上就带了笑,拿了一颗林郎果,咔嚓咬了一口,立刻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夏娘,好吃,又脆又甜,你快尝尝!” 江夏失笑着摇头,她怎么会担心宝儿丫头?这丫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一颗果子就能哄得眉开眼笑了!也真是……这都快成俩娃儿的娘了,她咋觉得,宝儿不但没成熟,反而越来越小了? 人家是一孕傻三年,宝儿这算是一孕傻半拉不?俩娃就傻透了? 不过,也亏得心大,再换哪个人,丈夫在战场上失踪,妻子在家大概也没法吃好喝好睡好,别说还怀着身子安稳待产了,撑不住落胎也不是不可能呢! 两个人游游逛逛玩到日头偏西,宝儿吃饱了还在船上睡了一小会儿,这才一起回来。 江夏晚上就将红菱姑姑和南芜东英叫到一处,将赵宝儿毒药丢失的事情交待了。 当时,东英和南芜都在跟前的,听着这话,东英就道:“夫人,赵夫人跟前的淡月是个练家子。” 江夏心思一转,就知道了:“就是今天,拿给我药囊的那个?” 东英点头。 江夏目光落下来,默了片刻,重新抬起来看向红菱姑姑和两个丫头:“那些且不说,眼下最重的就是,家里上下一定要明松暗紧起来,但凡入口之物,都要经了我的眼才行。” 那毒丸,乃是江夏亲手做出来的,虽然有解药,却因为毒性极快,很可能根本不给人用解药的机会。而且,最令人防不可防的是,那毒丸没有什么特异气味,极难被人察觉! 三人面色一凛,齐声应了。 这件事就此搁下,江夏将寻找药丸作为任务布置下去,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了。 第二日,就是闹闹的百日,江夏等着徐襄回来,吃过晚饭,简单交流几句,就早早睡了。 一大早起来,江夏来到闹闹居住的西屋。自从夜里将闹闹交给奶娘丫头照料,小家伙就失去了在父母房间住的权利,早早地独立,住到了江夏院子的西厢里。 一进门,闹闹已经醒了,奶娘正给闹闹洗脸洗手,准备穿衣起床。闹闹则睁大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上挂着的一个个玩具,很欢快地蹬着小脚丫,挥舞着小胖手,哇呀乱叫着,仿佛一大早就练嗓子的小鸟儿! 一看儿子这小模样,江夏心里就软成一片,暖暖的,满满的。 她走过去,奶娘笑着曲膝问候,然后带着脸盆帕子退下去了。 江夏坐到儿子身边,闹闹已经认人了,一看见妈妈过来,特别高兴,小手小脚舞动的更快了,也顾不上看帐子上的玩具了,看着妈妈,伸着小手,啊啊叫着,要抱抱! 江夏抬起一手,揉了揉胸,一边安抚儿子,一边接了丫头递上来的湿帕子,解开衣服清理…… 那边小闹闹已经等不得了,叫了几声之后,见妈妈不抱,也不哭,干脆自己挣扎着翻了个儿,变身成小肉虫子,奔着妈妈奋力蠕动……妈妈心狠不抱他,他就自力更生,找妈妈去呀! 第940章 大捷与百日 攒了一夜的奶水,涨的胸脯疼的厉害。江夏抱着小闹闹喂奶,另一边儿等不及地就往外冒,江夏只能拿个帕子按着,免得沾了衣裳。 好容易喂饱了小家伙,江夏掩好衣襟,把闹闹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听得小东西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儿,这才将小家伙重新放回婴儿床里,拿了温乎的帕子来,替闹闹擦擦嘴角,擦擦小脸儿,再替他穿上棉线棉纸的小袜子——自从发现了手脚的存在,闹闹吃饱喝足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掰着小脚丫子啃,江夏把他的小脚丫从嘴巴里解救出来,人的手还没挪开呢,人家早已经又把脚丫子塞进嘴里去了。 有一回,江夏没看见,小家伙儿肯的狠了,竟然把自己个儿都给啃哭了。江夏过去一看,好么,有一个脚趾头都啃得肿起来了! 都弄了一会儿孩子,江夏拿了一定软软的小老虎布帽儿给闹闹带上,抱着小东西出了西厢,一路到正屋里来。 江夏与徐襄商议了,战火正燃,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不能安心的时候,孩子的百日就不大办了。只邀请了几家走的近的,过来小聚一下。 江夏喂了闹闹,这才去到妆台前坐下,开始收拾自己。 既然要宴客,自然要稍稍上个淡妆。然后挑了两支祖母绿翡翠簪子攒了,搭配了那一枝蜜蜡芙蓉花簪,就罢了手。 衣服穿了一件象牙白菱花暗纹袄子,搭了一件胭脂红灯影纱的对襟褙子,衣襟连到背后精绣着一枝芙蓉绣球,大朵的淡紫色、烟紫色绣球花,繁华馥郁,又清丽优雅。下边儿搭的则是一条淡青色百褶曳地长裙, 通体上下,素净淡雅,加上早就恢复了纤细的腰肢,不知情的看见,大概没谁会想到,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刚刚生产了一百天。 刚刚收拾妥当,门外就有啪嗒啪嗒的奔跑声传进来,江夏一听见动静就笑着起了身,边往外走,边笑道:“你们娘俩儿倒是赶着点儿来的。” 说着话,她挑起帘子,韶娘刚刚好跑到门口,迎头看见江夏,立刻抬着小脸送上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甜甜地叫道:“夏姨!” 江夏俯身,一把将韶娘抱在怀里,亲了亲,这才一起出门接着在后面慢慢走的赵宝儿。 “原本打算早一会儿过来,帮不了别的,帮着你看看闹闹还是行的。临出大门了,这丫头又想起给弟弟的小礼物没带上……” 赵宝儿在后边走得慢,却仍旧有些微微地喘,偏偏她自己毫不在意,还在不停地说着话,那样子,看得江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娘儿俩到了没多会儿,林郦娘也到了。紧接着就是王瑗娘和邢夫人娘四个…… 引着都是亲近的人,都知道徐家舒坦自在,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来得早了些。不到辰时末,客人就已经到齐了,大家一起聚到后园子的听风轩里,湖面上的画舫中备了小唱和说书的先儿,隔着一小片水,那画舫就停在听风轩窗外的湖面上,丝竹袅袅,曲音缭绕,伴着碧水荷香,不看别的,已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焦躁,安闲宁静起来。 听风轩中间放了一张大桌,另一边屏风后则置了一张低矮的软榻。 此时,闹闹正被一群阿姨婆婆们威龙着,你摸摸头,我戳戳脸……他也不哭,只瞪着一双眼睛,脖子转的像安了弹簧,看看这边的,再转过去看看另一边的,忙的不亦乐乎! 江夏含笑站在人群外沿儿,看着儿子倍受磋磨、骚扰,很无良的没有任何解救的意思。 逗了一会儿,江夏终于出手,将闹闹抱过来,交给奶娘,然后招呼客人们入座。 落了座,大家先说了些恭贺的吉祥话,然后,很快就说起各种八卦新闻来。 与平日里,后宅恩怨妻妾争锋的话题不同,今天的话题上来就说到了一件事:靖南王率兵北上,与宁侯的大军呼应配合,一鼓作气收复了四座城池:马湖、嘉定、雅州、建昌。大捷传入京城,群心振奋! 成庆帝大喜,御笔一挥,赐下十万两黄金、无数粮米丝帛,又有美酒肥羊无数,****! 大概是老爷们心情好了,夫人们今儿也特别轻松欢快,说笑着两边战事,只说,盼着年底平定了犯乱,也能好好过个年。这一年来,天天战事紧张的,人心里那根弦儿都快绷断了! 看女人们谈笑风生,一脸信心满满的,完全不觉得那些战事真的能影响到京里来。让她们烦恼的,仅仅是肃州的葡萄买不到了。西域过来的漂亮毯子又贵了,还有北边儿的人参、鹿茸,要不让北边爆发了战事,这个季节,又该有人进山采参,她们也准备着收人参了……哪一家里每年不得消耗些,眼看着等新货补充呢,却没想到发动了战事……好后悔去年没多买下几棵啊,如今,十年的人参都比往年二十年的贵了呀! 江夏却只是含着微微的笑听着,并不参言。因为,她的心里总隐隐觉得靖南王出兵一事不太对。 因为这次大捷,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平定凯旋的一天,心情都不错,情绪也很高,闹闹百日又是大喜的事儿,大家喝着喝着,就不知不觉地喝高了。 等未时末刻,来宾们已经有大半酒意很浓了,酒量比较大的邢夫人提出结束,大家这才由自家丫头婆子搀扶着,告辞而去。 江夏也累了,洗梳一番,正想着换了衣裳歇一会儿呢,突然想起目前最危险的一个所在,或者说,一直很危险,现在更危险的一个所在——皇宫。 战事胶着,若是成庆帝或者小皇子一下子没了,哪怕是仅仅没上一个,那么,天下大势也将顷刻逆转! 今儿不是请脉日,江夏却等不得下一个请脉之期了。 她也顾不上疲惫了,匆匆收拾了,换了官服,拿了解药,匆匆往皇宫里赶过去。 可是,等她递了牌子,里边出来的却不是福宁和福顺,而是她认识的另外一个太监。 江夏愣了一下,立刻就猜到了,皇上不在宫内。 果然,那太监客客气气上前来,给江夏拱手一礼,道:“江大人且请改日再来请见吧,皇上今儿事务繁忙,实在挤不出空挡见大人!” 第941章 摄政王 成庆帝有个小爱好,就是微服出宫,去酒楼里吃吃饭,去戏班子听听戏,去书社、茶楼听听书,甚至还去青楼逛逛……就是玩玩换装游戏,体验体验老百姓的生活。当然,是有钱有闲人的生活。 对于一个皇帝,这个小爱好不算多大毛病,只要安全,换个生活方式,调节调节心情,放松放松身心也不错。故而,大家都知道,却谁也没说什么。一些说书的先儿还根据坊间传言和自己的揣测,编了不少小段子来说。 江夏也知道这个,一听小太监的话,就离开宫门,转身回了家。 京城那么大,她毫无目的去找人也不现实,还是先回家,明天再进宫吧。 当然,她心里也知道,自己担心的有些多,皇帝皇子什么的,吃什么东西都是有人试毒的。不仅是用银针,还有人亲口试毒,哪里就能真的中毒的。 结果,江夏回到家还没一刻钟,穿着一身普通小厮衣裳的福顺慌慌张张进了门。 江夏正捧着一杯茶,一听说福顺上门,她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等她跟着福顺匆匆赶到在胜春楼,成庆帝已经不行了。 京城哀声一片。 第二天一早,朝廷出了诏书,唯一的皇子,刚刚五岁半的宋懋为太子,继承皇位。即位大典择吉日举行。 皇帝驾崩,乃是国丧。 所有人都素服致哀,教坊、青楼、戏班,一切娱乐场所停业。不得婚嫁。不得宴饮…… 江夏浑浑噩噩跟着朝臣命妇们一起进宫致祭,看着满眼缟白,听着震耳的哭声,她的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成庆帝中的毒,就是她配置的毒丸。那样的毒丸,她一共送出去两颗,一颗在小鱼儿手中,另一颗就是赵宝儿才丢失了没多久的。 没有人追究她的责任,江夏自己心里却过不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七月初十,成庆帝驾崩。停灵四十八天下葬。 八月二十六,太子宋懋继位。国号为承平。封景贵妃景妱娘升为太后。 承平帝年岁小,并不能主理朝政,故加封文渊阁大臣王元、漕运总督景润年分别为太师、太傅。封宁侯爷为太保。另有文渊阁行走徐襄正式入文渊阁,升为正二品。 朝事一定,似乎接下来就该是四海升平,天下安乐了。 却不然。八月末,西线再传大捷,肃州军收复陕西境内数城,朶甘军几乎全军覆没,西线战事基本结束。 随着捷报一起进京的,还有肃亲王的请旨折子:肃亲王请求入京,祭拜先帝。 为了肃亲王进京,朝堂上吵成一团。 有人认为,如今肃亲王拥兵自重,势力日渐做大,不能放任他进京,以免危及幼主。 也有的人则认为,西线战事之所以能够顺利取得胜利,多仰仗靖南王和肃王援手。如今北线战事仍旧持续,靖南王太远,鞭长莫及。肃亲王却离得近,不如请肃亲王出兵,驱逐鞑靼、靺鞨等部,以平息战乱,还百姓一个太平。 争吵到最后,第二种意见占了上风,肃亲王获准回京,但需要先帮助朝廷将北边的战事平了。 肃亲王得知之后,二话没说就派兵东征。 肃州的兵本就有驻在和林和珂林贝尔城一线的,向东而来,速度极快。十月初,在漠北被大雪封路之前,肃州兵已经赶到了居庸关下。自然得,鞑靼靺鞨那些乌合之众,也散的散,俘虏的俘虏。 居庸关上驻守的大庆将士都有些傻眼。肃州兵,说起来似乎同属于大庆,但他们却不敢冒然打开关门,让肃州兵进关。 肃王爷来的极快,十月中,就进了京。 朝廷这才反应过来,下旨犒赏打了胜仗的肃州兵,却不提让肃州兵进关一事。 肃王爷也不问,只去皇陵祭祀先帝,痛哭失声,涕泪滂沱,几近晕厥!然后,跣足散发,在皇陵前守陵…… 朝臣颇为震动,王元上前劝慰,随即已经回了京的宁侯爷也上前劝告,肃王爷皆不肯离开。最后终于寒冷、痛哭至昏厥,这才被人抬回了京城的肃王府。 肃王一病不起,只能慢慢将养,这一养就是几个月。过了年,天气转暖,肃王的病情也有了起色。 朝廷也早就颁下圣旨:封肃王为皇叔摄政王,摄理朝政。 三月,肃王爷终于大病痊愈,上朝理事。 为示尊崇,特在丹陛之上,皇位一侧设了摄政王的座位。摄政王却坚辞不受,只在朝臣站在丹陛之下,小皇帝恳请再三,方才勉为受之。 自从成庆帝驾崩之后,江夏就不再问朝事,只在每月初一十五进宫,为太后和幼帝请脉。余下的时间,江夏只在家里逗弄孩子,养养花,钓钓鱼……连医馆,她去的也少了。石榴成长很迅速,已经能够独立在医院接诊,主治妇科经产,剖腹产已经做了数十例,成功率在九成以上。 三月里,春暖花开,百花绽放。 快满岁的闹闹已经在蹒跚学步了。刚刚学会了走路,小东西特别兴奋,精神头儿也特别足,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到处去。 江夏在后园子铺设了一片柔软的草地,用特制的药水喷洒过,不怕有什么有害的虫子。然后,每逢风和日丽,她就让人把闹闹放到草地上去,由着他到处走动,打滚儿去。 她自己则拿了纸笔,就在旁边的亭子里铺设了,给四喜楼写新书。 如今,四喜楼不但有说书,还增设了印刷作坊和书坊。每每四喜楼特别火的书,都会印刷成册,放在书坊里出售。也因为有了书坊,故事来源也多了很多,许多家境贫寒的书生,进京赶考未中,却滞留在京中不得归乡,有个写书的活儿能养活自己,无疑是极好的。 四喜楼的收书的政策又灵活,会根据书的受欢迎度、销量来给作者分红,故而,自然都挖空了心思揣摩故事情节、内容、文字,书稿的质量也就越来越高了。 江夏写完了古代的几大名著之后,如今写的是古代版的哈利波特。当然了,黑魔法什么的,自然就换成了中国的仙道…… 正写到热闹处,就听那边一阵喧哗,她抬眼看过去,就见小狗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闹闹正搂着小狗狗摔跤,丫头们怕狗,更怕狗咬了闹闹,于是吵成一团。 第942章 江夏教子 江夏也有些担心,不怕狗狗主动咬孩子,就是怕闹闹小手上没轻没重的,弄疼了狗狗,被狗狗咬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匆匆走出亭子,隔着几步远就喊:“闹闹,闹闹!” 小孩子最喜欢亲近的还是母亲,这会儿听得江夏呼唤,也顾不得狗狗了,撒了手,翻转身,撅着小屁股爬起来,张着手,摇摇晃晃找妈妈去了。 狗狗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连忙夹着尾巴就逃,逃出去几步,确定自己摆脱了小恶魔的范围,这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主人抱着小恶魔呢,它都不能过去亲近了,好忧伤! 江夏拍拍闹闹身上沾的灰土,要了湿帕子替他擦了手脸,这才将小东西抱起来,走到狗狗跟前,一边抬手摸摸狗狗的头,一边对闹闹道:“狗狗很乖。” 闹闹立刻表白:“闹……乖!”闹闹也乖! 江夏咧嘴一乐,道:“嗯,闹闹乖,狗狗也乖,但是,刚刚闹闹那么揪着狗狗,狗狗会疼。……你试试,疼么?” 江夏模仿闹闹的动作,揪着闹闹的一点肉皮稍稍一用力,闹闹就红了眼:“疼……” “你知道疼了,狗狗会不会疼?”江夏只是教育教育儿子,并没想用力体罚儿子,自然就松了手。 闹闹有些小失落,低着头,嘟着嘴,好一会儿才道:“疼。” 江夏摸摸狗狗,将闹闹抱在怀里,柔声道:“咱们家的狗狗乖,不咬人,但不代表它不会咬人。若是你弄得狗狗太疼了,它控制不住咬了你,那才会疼,你看看狗狗的牙齿,尖尖的,厉害着呢!” 闹闹翻身搂住江夏的脖子,小脸儿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不咬。” 江夏连忙拍拍儿子的脊背,柔声哄着:“嗯,闹闹不用力揪疼了狗狗,狗狗就不会咬你。你和狗狗做小伙伴,狗狗不但不会咬你,还会保护你。狗狗是最忠诚的动物。” 闹闹年纪小,或许还听不太明白,但江夏希望,他能通过这件事,学会了控制自己。 到了闹闹吃点心的时间。丫头端了温热的水到亭子里,江夏给闹闹洗了手,把身上穿的反褂子脱了,换了一件干净的,这才抱着闹闹在亭子里坐了,开始吃东西。 今儿的点心是一碗小肉燕,薄薄的燕皮儿,呈淡粉红色,极鲜嫩的。江夏拿了一个小碟子,放了两只肉燕晾着,然后交给闹闹一只小叉子,让他自己叉着吃。 玩了半天,闹闹也饿了。拿着小叉子插了一只肉燕,颤巍巍地送进嘴巴里,吧唧着小嘴儿吃起来。吃了一个,闹闹突然回头,看向亭子台阶上蹲着的狗狗,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插了另一只肉燕,对江夏道:“喂!” 江夏一看这样,就笑了,然后把他从凳子上抱下来。然后就看着小胖小子摇摇摆摆,步履蹒跚着走过去,狗狗还多少有那么点儿警惕,兀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闹闹回头看看母亲,江夏鼓励地对他笑笑,小小子就又倒蹬着小短腿,将那只肉燕托在手中,举得高高的,一边往狗狗身边走,一边叫:“吃!吃!” 狗狗退了两次,终于停住脚步,看看小小子,又看看亭子里的主人,终于不再后退,然后看着送到自己嘴边的小肉燕,伸舌头一卷,吃了。 肉眼很香。狗狗很感激地舔了舔闹闹的小手。闹闹高兴地咯咯笑,一边学着母亲刚才的样子,摸了摸狗狗的头,然后欢喜地朝着母亲大叫:“吃!”狗狗吃了! 江夏笑着对儿子点点头,然后看着小小子跟狗狗玩了一会儿,都快忘了吃东西了,这才出声把他叫回来。又重新给他洗了手,这才让他接着吃饭。 闹闹再想喂狗狗,江夏已经让人把狗狗的木制食盆拿了来,让闹闹把给狗狗吃的肉燕放进食盆里。 闹闹和狗狗分吃了一份肉燕,江夏眼看着狗狗对闹闹的防备少了,闹闹吃饱了,还想去跟狗狗玩,可是江夏已经看出小东西困了,眼睛眨呀眨的,就抱着他拍了几下,小东西就睡着了。 将他放在亭子里备下的小软榻上,盖上小被子让他睡。 狗狗乖乖地走过来,趴在软榻下边守着。江夏摸了摸狗狗的头,继续走过去写书。 阳光明媚,一片碧桃开的正好,桃花林中的亭子里,一位素衣女子,端坐如仪,微微垂着头写着字…… 徐襄缓缓走进园子里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目光微亮,心中却禁不住地酸涩。 自从去岁,成庆帝中毒身亡,他就明显地察觉到,妻子对他的冷淡和疏远。仍旧客气,仍旧笑脸相迎,但却少了之前的亲昵……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相敬如宾! 很多人以‘相敬如宾’为夫妻相处的标准,但徐襄却不喜欢。他更喜欢之前妻子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哪怕对他使使小性子,发发小脾气,也强似如今这样,客客气气,却淡漠疏离,完全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客人。 闹闹睡得热了,翻了个身,一抬腿把杯子压在怀里,撅着小屁股,把小身子几乎完全露在了外边。 狗狗哼哼着过来咬她的裙角,江夏一回头这才看见小东西把被子蹬了,连忙起身,先摸摸狗狗的头予以奖励,再走过去把儿子的腿拿起来,塞到被子里去,连带小屁股小身子都盖好了。 转身,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碧桃树下站的青衣男子,发丝如墨,眉目如画,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人,如今却几乎成了陌路! 略略一顿,江夏还是起身走出亭子,含笑看着同样慢慢走过来的徐襄,柔声道:“爷怎么回来了?今儿衙门里不忙么?” 一面说着,一面曲膝行下礼去。 徐襄看着妻子的如花笑靥,想着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想着去揽住她的腰,就像原来做了无数次的……可,妻子那么正式的行礼,却让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吸了口气,徐襄才笑着扶起妻子,江夏起身,立刻后退一步,落在徐襄身后。这是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尊敬,可也成功让她脱离了徐襄的亲近。 徐襄的呼吸微微一滞,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再过两日就是闹闹周岁了,如今天下承平,朝堂稳定,登门的客人势必不少……今儿,摄政王说他也要过来。” 第943章 心酸的徐襄 摄政王?宋抱朴? 江夏垂着眼含笑应了:“知道了。” 徐襄张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只能轻声道:“那我去书房了。” 江夏这回连声音都懒得出了,礼仪满分地曲膝恭送徐襄离开。 徐襄走出亭子,她就站起身来,转回身,再回到桌前,却已经没了写字的心思。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了,成庆帝下毒的事情,徐襄或许不是直接责任人。但,徐襄毕竟是‘肃王系’的主要成员,下毒一事,他即便不是直接命令人,也是参与者,最起码也是知情者。 她恼的是,他们不该算计到她的身上,用了她配制的毒药…… 她费了那么多心力救治成庆帝,几次救了他的性命,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死在自己配制的毒药上,江夏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另外,从这件事上,她终于近距离、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肮脏和血腥。而徐襄是彻头彻尾的政客,这个身份,让江夏异常反感和排斥。 叮嘱奶娘照看好闹闹,江夏转身出了亭子。 狗狗起身欲跟上来,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去,还是坚持跟在了主人的身边,往暖棚那边去了。 暖棚里,草莓已经繁殖成了一大片,足有三百多棵。这几天刚刚开花结果,江夏走过去,看见已经有草莓熟了,红莹莹的,挂在叶子下边,煞是诱人。 江夏取了一只小篮子,将成熟的草莓摘了。又去另一边的西红柿和小蜜瓜摘了几个,然后整理整理西红柿的架子,蹲下去,拔一拔杂草…… 等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也觉得有些累了,这才起身,洗洗手往回走。只是,经过这一阵劳动,她的心情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转眼,到了三月三十,闹闹周岁了。 一大早,江夏收拾利落了,就去西厢给闹闹喂了奶,然后抱到正屋里来吃早饭。 从四个月开始,江夏就给闹闹添辅食,到了十个月后,闹闹长了上下八颗牙齿,就开始成顿地吃饭了。而且,闹闹的身体调养的很好,吃食不挑,很好喂。 早上,闹闹的饭是一小碗虾茸蒸蛋。江夏坐在暖炕上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闹闹吃。徐襄就坐在对面。 极少能够与妻儿一起吃早饭,闹闹对他并不排斥,却也不怎么亲近,只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江夏说着话:“狗……蛋。”狗狗也吃蛋蛋。 江夏拿帕子替儿子擦擦嘴角,笑着道:“狗狗吃过饭了,吃不下蛋蛋了。等你下午吃点心的时候,在给它一起吃吧!” 闹闹乖乖地点点头,片刻又道:“燕!”还吃肉燕! 像大多数小孩子一样,闹闹也偏爱肉食。而且,他喂过狗狗,知道狗狗最爱吃的也是肉肉,糕饼和点心狗狗都不吃,这才想着还吃肉燕,他好和狗狗分享。 江夏点点头,笑着答应:“好,还吃肉燕。” 看着妻子和儿子一问一答,母亲温柔,儿子可爱,温馨幸福的不行,徐襄却在心里酸的不行,他被排斥在这份温馨和幸福之外,就像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就连丫头们也知道妻子儿子说的什么,他却一无所知,完全搭不上话。 “咳,”徐襄轻咳一声,提起注意,然后开口道,“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昭,日明也。‘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青春受谢,白日昭只。’你觉得如何?” 徐昭……虚招? 江夏摇摇头道:“还有么?” 近一年时间,妻子对他都是客气的,柔顺的,从没正面反驳过什么。徐襄没想到,起名字的事情上,妻子竟然破了例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尽管自己取得名字被否定了,徐襄竟没有半点儿懊丧,心底涌上来的欣喜,竟有些按不住,连忙道:“朗。明也。‘朗月垂光。’‘天朗气清。’” 徐朗?虽说读音上稍稍有点儿拗口,却不会让人有什么不好的联想了,至少,她没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于是,江夏点点头答应下来:“这个不错。” “呵呵,好,那咱们儿子就叫徐朗。朗哥儿!”徐襄欢喜地说着,还探过手去,摸了摸儿子的大脑门儿。 “闹!”闹闹不太乐意地晃晃脑袋,高声宣布自己的名字:我叫闹闹,不叫朗哥儿! 徐襄看着儿子道:“闹闹是你的乳名,只在家里叫,你大了,应该有正名了,你的正名就是朗,徐朗!” 娘亲有时候也说些闹闹不懂的话,可闹闹能大概猜到娘亲说的什么意思。可爹爹这话说的什么,闹闹表示听不懂。 他怔怔地看了看一脸欢喜殷切的徐襄,然后摇摇头,转回脸去看着娘亲道:“傻!”爹爹傻了,不知说什么胡话呢! 徐襄不明白儿子说的什么,莫名道:“啥?好学好问,不愧是我徐析文的儿子!” 江夏眨眨眼,然后撇撇嘴,垂了眼,继续喂孩子。 算了,她就不替儿子当翻译,打击某人的自信心了! 小闹闹却不依不挠地再次摇摇头,很嫌弃地瞥了徐襄一眼,道:“傻!”一脸沉痛,一脸无语,徐朗小朋友,你这样子真的好么? 鉴于母亲的责任,江夏还是决定放下成见,与孩子他爹统一战线。于是替儿子擦擦嘴道:“朗,是你爹爹给你起的大名儿。闹闹是妈……是娘亲给你起的小名儿,都是你的名字。闹闹是你,徐朗,朗哥儿,也是你!” 这话,闹闹大概听懂了。他眨眨眼,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自己:“闹!朗!” 喊自己一个名字,就用力点点大脑袋,喊一个名字,再用力点点大脑袋……那样子,把江夏逗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她俯身捧着儿子的胖脸亲了一口,笑着道:“对,闹闹是你,朗哥儿也是你,徐朗也是你。宝宝真聪明!” 也不知是被叫了宝宝,还是被亲了,闹闹有些小害羞,身子往前一扑,钻进娘亲的怀里,把自己埋起来,做起了小鸵鸟。 儿子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徐襄本来应该很满意了。可看着母子俩亲热的互动,又一次将他排除在外,徐襄表示很心酸。 第944章 满周宴1 徐襄被冷落心酸的结果,就是一等闹闹吃完饭,就带着他往前头去了,美其名曰,长子就该早一点学着撑门立户。 江夏愕然之后,也没阻拦,不管儿子将来志向在哪里,待人接物却是最基本的,跟着徐襄确实比她这个懒散性子强。 丈夫儿子走了,江夏这才开始收拾自己。 经过一年,怀孕的影响早就完全恢复了,与之前唯一的变化,就是因为哺乳,上围增长了一些,让她既欣慰又苦恼。欣慰的是,终于不像原来那样平板儿了,但苦恼的是,她穿男装时需要裹胸了,挺麻烦的。 儿子满周乃是喜事,江夏自然要穿的喜兴一些。 象牙白精绣玉兰花的立领盘扣褂子,搭着一条雨过天晴挑线绫子百褶曳地长裙,外边穿的则是一件石榴红的芙蓉花开对襟褙子,褙子是直身宽松版的,宽身大袖,却丝毫不显肥胖臃肿,反而越发显出那纤腰一束的同时,平添了一份母性的雍容和从容。 来到这里时间久了,江夏对于在头上插戴已经不那么排斥了。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江夏梳了云髻,选了刚摘下来的两朵芙蓉花佩戴,一朵胭脂色的醉芙蓉,一朵则是玉粉色的玉芙蓉。发髻一侧搭了两支白玉簪子,端庄却不浓丽,妩媚却不妖娆,这也是她能接受的最大程度了。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满头珠翠,跟个移动首饰展示台似的,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看江夏起身要走,彤翎和芷兰在后边就笑。 彤翎与程琪是在战事起来后回的京,其他人都往外走,也只有这一两口子往京里来了。 彤翎从江夏在徐家时就给她梳头,自然知道她的习惯、喜恶,这会儿就笑着上前,从妆奁柜子最里边取出一个匣子来,对江夏道:“夫人,您这套首饰还没见过人呢,这么好的东西您也不能总这么搁着,岂不是辜负了它们这么好看?” 江夏斜她一眼,笑着对芷兰等人道:“瞧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我看着程琪挺厚道一个人,难道咱们大伙儿看不见的时候,是个贫嘴贫舌的?” 彤翎被江夏打趣的红了脸,却更有了把持,干脆自己做主替江夏挑了一对紫翡翠芙蓉花开的镯子替江夏戴了,又回手去拿旁的,却被江夏止住:“够了,真够了!我可不想插得满头满脑的,跟个首饰架子似的。” 一屋子人又笑了一回,江夏这才起身,做了亮轿往后园子里去。男客们安置在听风轩,女客们则准备安置在芙蓉浦。两处都是临湖而建,中间有连廊曲桥相连。 三月末的湖里还没有荷叶莲花,却也是一池碧水,衬着岸边盛开的海棠花、芙蓉花,一派繁华却不失柔和静美,令人静心怡神。 两处里看了看,又看过准备的待客之物,确定没有什么缺失,这才转身回来,往前头来。 回到正院,人还没下轿呢,就见门上的婆子喜气洋洋地走进来通报:“夫人,夫人,大爷二爷和大姑娘送了礼物来,贺哥儿满周呢!” 江夏一阵惊喜,连忙吩咐让人抬进来。 就见一连抬进来三口填漆包铜大箱子来,在正屋堂上一字排开。自然有跟着来送礼的人上前来见礼,竟是越哥儿身边的王希带着齐哥儿身边的红梅。再看红梅的妇人装扮,和微微落后王希半步的模样,江夏心里就有数了。 “你们什么时候办的事儿?” 王希憨笑着回头看了微微垂着头的红梅一眼,拱手回话道:“回夫人,小的们是年前冬月里成的亲。” 江夏笑着道:“我之前不知道信儿,却也不能就此罢了。红梅是我屋里出去的人,不能委屈了,就跟石榴她们一样,给你补一份嫁妆吧!” 当初挑丫头,石榴、连翘、金桂和红梅四个,是一起挑进来的。齐哥儿来了后,江夏把沉稳周全的红梅给了齐哥儿,这些年,待齐哥儿尽心尽力的,是个难得的本分又周全的,江夏自然给她脸面。 江夏出手向来大方,特别是她的人,待遇又自不同。红梅离开好几年,实在没想到还能夫人还念着这份情,真真是满心感激,夫妻俩连忙跪下叩头谢了赏。 江夏将他们叫起来,细细地问了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的情况,知道弟妹们都好,这才放了心。然后才打开箱子看弟妹们送来的礼物。 三口箱子,分别是越哥儿、齐哥儿和囡囡准备的。越哥儿准备的都是文房用具。齐哥儿准备的比较杂,什么小弓小箭,小刀子小匕首,还有一支笛子一支洞箫……至于囡囡,则大都是给闹闹的衣物鞋袜,又有无锡的泥塑、扬州的漆雕、苏州的点心……零碎而精致。 看着弟弟妹妹用心准备的礼物,江夏满心温暖和欢喜。 紧接着,紫荆关毛家也送了礼物来。之后,又有临清顾家、德州郑家…… 江夏也来不及一一细看,只让人收了,她见见来人,感谢几句,打发了赏钱,就让人带下去用饭歇息着。 这一忙起来,就没了片刻闲散。 亏得赵宝儿、林郦娘和王瑗娘早早过来,帮着她打点应酬了不少。这才让江夏能够略略歇一口气。 等过了巳时,客人们陆续到了,江夏又让邢夫人和林郦娘、王瑗娘在屋子里照应着,她则与赵宝儿一起往二门里去接着。 王元王阁老家夫人,宁侯林家,吏部尚书郑家,国子监祭酒李家,大理寺卿裴家……客人们陆续到了,江夏笑着应酬寒暄,一阵子下来,脸颊都觉得要笑僵了。 正得了一个空挡,她想着要歇一歇的时候,突然外头大门上匆匆跑进一个小厮来:“夫人,刚刚得了信儿,太后和皇上一会儿过来,已经到了街口了!” 江夏和赵宝儿同时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匆匆对视一眼,江夏做了个深呼吸,低声对宝儿道:“你且进去看着些,我去会合了徐襄,出门接着去!” 不过盏茶功夫之前,江夏得了消息,摄政王已经到了,由徐襄陪着在前厅呢。这会儿,太后和皇上又微服出来了…… 虽然,朝堂上还没有表现出这双方的明显对立,但明白人都知道,他们的地位立场决定了,他们的对立,还有暗藏的杀机,不死不休! 第945章 满周宴2 幼主当朝,外戚又不成气候,面对拥有军权的摄政王,作为太后,景妱娘最应该做的是隐忍,好好教导小皇帝,努力让自己保全下去,以图将来。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着别苗头,争一时之长短……唉! 江夏暗暗叹一口气,回头看了身后的南芜东英一眼,见两个丫头了然地点点头,这才紧着整理衣衫,平静表情,抬脚往大门口走过去。——太后和皇上亲临,不管是不是微服,她作为臣子、臣妇,都该去大门外相迎。 出了二门,江夏就看见徐襄也正好从前厅里匆匆往这边来,想来是来迎着她一起接驾的。 这会儿,江夏也顾不上徐襄置气了,很配合地迎上去,看着徐襄的眼睛道:“太后我会照应好,皇上……” 徐襄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会照应好皇上的。” 江夏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确定了这句话的可信度之后,方才点点头,轻声应了。 她相信徐襄的能力,只要他许诺照应小皇上,就一定能够护佑小皇上的周全。 在成庆帝遇害驾崩之后,江夏一度想过,若是能够保全宋懋,即便舍了皇位也未尝不可。大不了,她安排宋懋去南边生活,远离京城的权力漩涡,甚至,可以去海外…… 可,从景妱娘的所作所为来看,她是肯定不同意这么做的。她好不容易成为太后,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 再说,小皇帝若真的避居岭南,甚至海外的话,在江夏来看是远离权力中心,悠然度日,再史学家笔下,大概就是失了皇位流亡海外,飘零一生……或者,小皇帝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名声吧! 想明白了,江夏就唯有叹息了。她不是神,无法主宰别人的命运,更别说,是关系天下太平、朝廷稳定的小皇帝的命运,更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向外走。 徐襄穿着一身常服,靛青地儿反衬着一副水墨兰竹图,精湛的绣工,宛如精工手绘,透石瘦兰,几竿修竹,趁着他挺拔俊逸的身影,往那里一站,俊美不凡,却沉稳卓然,上唇上修剪整齐的一字短须,更是平添了一抹成熟老练。 太后和皇上驾临,不但主人要出迎,来客也都不能在屋里坐着,都要出来接着。 徐襄和江夏并肩而行,不远处,正厅门口,宋抱朴眼睛微微眯着,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一道纤细挺直的背影上——夏娘,又是两年未见了。 没有华丽的仪仗,却也有几十人前后呼应簇拥着,太后和小皇上共乘一辆轿辇而来。 徐家门前胡同不窄,却沿街停了一溜儿车轿,占了一小半去。剩下的部分,太后和小皇帝的大轿辇却是过不来的。 徐襄和江夏到的门口,张守信正带着下人们协调客人的车轿转移到另一边的街上去,给太后和小皇帝的轿辇清障。看着一干人虽然忙碌,却还算井然有序,江夏没有多说,只随着徐襄继续往外走,一路往街口去相迎。 皇上和摄政王相对,江夏不怕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徐襄,在世人眼中可谓倍受成庆帝恩遇,若是在这个时候,怠慢了先帝的孤儿寡母,不说清流士子,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徐襄和江夏走到街口的时候,车轿已经清理干净,遥遥地,太后和小皇帝的轿辇也慢慢地过来了。 看着这轿辇,江夏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曾经,成庆帝特许她见君不跪…… 她垂着头,在轿辇快到跟前的时候,率先挑裙子跪了下去:“臣防疫院江夏,跪迎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徐襄仅仅是慢了半拍,也紧跟着跪了下去。 景妱娘头戴太后凤冠,伸着芊芊素手挑起车帘,露出半张脸,和声道:“两位爱卿免礼。今儿没有君臣之别,哀家和小皇帝只是来走亲戚的,你们莫要多礼见外才是。”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叩头应了,这才由着徐襄扶着她一起起身,跟在轿辇一侧,一起往徐府里去。 徐府的中门今日一早就大开的。如今,更是连门槛子都卸了去,轿辇来到门前时,由内侍们装了几道轿杆上去,轿辇立刻就成了轿子,有三十六个人抬了,一路进了大门,绕过影壁,转到正厅前面,这才放了下来。 太后一手牵着小皇上,缓缓从轿辇中步出,轿辇外,徐襄江夏带着朗哥儿在最前头,后边则是摄政王带着群臣众宾客,一起跪在尘埃,接驾。 山呼万岁之后,太后才抬手免礼。 太后和小皇帝到来,也差不多到了抓周的时辰了,众人让着太后和小皇上进了门,就看见大厅正中已经摆好了一个台子,铺了紫红色的漳绒桌布,上边零零碎碎摆了数十种小玩意儿,什么文房四宝,小匕首、小弓箭、小马鞭子……江夏一转眼看,居然看见不知哪个促狭鬼还摆了一套妆奁上去,什么胭脂盒子、钗子、头花的,江夏暗汗,闹闹臭小子要是一不留神抓上一盒胭脂,或者一朵头花,岂不成了笑话儿? 正想着找人偷偷将那些东西拾掇了去呢,小皇帝已经松开太后的手走过去,看着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就是眼睛一亮,直奔那台子上的一堆胭脂头油的走过去,伸手抓了一枝堆纱玉兰花宫花,笑着道:“这花儿做的倒是精致!” 江夏愕然一瞬,转眼瞥见景妱娘变了脸色,也看见了宋抱朴和几位朝臣的各异脸色,暗暗叹口气,走上前去,对那小皇帝道:“这是微臣教着朗儿做的,手工拙劣,不敢当皇上的夸奖!” “夏姨,朗儿乃是男儿,更应该学文习武,报效国家,你怎么想起来教他做花儿?”小皇帝已经启蒙,又从小有人教导着,说话比平常孩子有条理的多。 偷眼瞥见景妱娘的脸色好了许多,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微臣作为皇上的臣子,应该教导孩子学文习武,报效国家。但微臣也只是个母亲,有时候也只想朗儿能够平安康健地长大……然后,希望他娶了媳妇儿也别忘了娘!” 这话一出,小皇帝还没反应过来,摄政王就先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 他这么一笑,小皇帝抬眼看看他,也忍不住给跟着笑起来:“夏姨多虑了。” 第946章 王爷玩笑了 “嗯,嗯,微臣也知道,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了。” 笑了一回,小皇帝也把那朵玉兰花放了回去。一场小小的意外暂时平息了。 接着,王元受徐襄所托,作为司仪宣布:吉时已到,开始抓周! 小闹闹被奶娘抱了过来,江夏想去接,却被当爹的抢在了前头。徐襄抱着闹闹,低头在小东西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小东西睁着大眼睛一面点头,一面转着头寻找,看见江夏站在一旁,咧嘴一笑,就要往母亲这边来,却被徐襄拦住:“朗儿,快去抓一件你最喜欢的来。” 江夏在孩子身上绝对舍得投入,各种玩具都有,就连识字卡片都做了两套。但江夏毕竟是女人,不喜欢打打杀杀那一套,又想着闹闹年纪太小,就没有给他置办刀剑弓箭这些东西。 小东西也不打怵,站在台子上看看四周围拢的人们,转着大脑袋看了看,然后吧嗒吧嗒奔着几把小刀、小弓箭过去,伸手就把小弓箭拿在了手里。 “一弓在手,志在报国。小公子志向高远,必有所成啊!”王元笑眯眯地下判词。众人也一叠连声地附和起来。 江夏却觉得别扭,学什么不好啊,学人家弯弓射大雕! 正闹哄着,却见小小子闹闹根本没理会众人的热切吹捧,自顾自地拖着小弓箭,转身走到放文房四宝的地方,撅着小屁股开始翻他的那套识字卡片。 场上为之一静,片刻,摄政王宋抱朴才笑着道:“这小子允文允武……真是有些意思啊!” 江夏一看到小闹闹去抓识字卡片,大概已经猜到小小子要做什么了,听众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奉承,心里就更是暗汗:所谓抓周看孩子的志向还真是做不得准啊! 果然,这边奉承话正说得热闹呢,那边小闹闹已经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举着一张卡片,拖着小弓箭,摇摇摆摆就往江夏这边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叫:“娘……找!” 娘,闹闹自己个儿找的!快表扬我啊! 众人绝倒。 那边宁侯笑道:“徐大人,你家这小子了得啊!” 王太医也笑的合不拢嘴,素以严肃著称的王元也笑着连连点头道:“是有些意思!” 江夏接过小弓箭和识字卡片,想把儿子抱走,一不留神,却被小子挣脱了,又兴致勃勃地去台子上探险去了。他刚刚看好了那把小匕首抓在手里,又去那一堆识字卡片中寻找…… 到了这会儿,宾客们大概看出些意思来了。特别是站在江夏身边的王太医,惊讶问道:“这画片是给小小子认字的吧?” 江夏讪笑着道:“是啊,就是我随手弄了几张,逗孩子玩儿的,没想到今天他来了兴致了……嘿嘿……” “这孩子刚周岁啊,他就能认识字了?”郑尚书在旁边惊疑着。 江夏讪笑着,道:“也不是认得字,估计就是看图,这上边有图画么。按图索骥……” 正说着,闹闹一手抓着小匕首,一手拿着一张卡片又回来了,老远就晃着卡片嚷嚷:“匕!匕!” “这算不算,图穷匕见呀?”一道清越的声音传过来,轻飘飘钻进江夏的耳朵。 江夏面色一僵,抱住儿子,将他手中的卡片和匕首接过来,然后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扬起一片笑来,缓缓转身,抬眼,果然,在她身后不远站的的就是摄政王宋抱朴。 江夏目光不躲不避,坦然从容地对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略略颔首道:“王爷玩笑了。” 徐襄伸手摸了摸江夏怀里的孩子,转眼面向另一边的太后和小皇上,拱手道:“皇上,抓周毕,该开宴了,臣斗胆,恳请皇上赏脸尝一尝小儿的抓周宴。” 懋儿自然是愿意的,却下意识地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景太后微微含了一抹轻笑,道:“既然来了,自然就要吃了宴席再回去。不过,皇上年纪小,就不跟着你们一起了。让他跟着我们吧!” 徐襄自然没有话说,其他老臣即便心中有些不赞同,却也不能在这里说什么,于是,江夏就接过太后母子,出门乘了亮轿,一起往后园子里去。 来到为女客们准备的芙蓉浦,在命妇们的迎候下,太后和小皇上下了轿,登了二楼。 这里原本是江夏准备着,给几位亲近之人另坐说话的地方,收拾看似随意,却非常舒适。 景妱娘领着小皇帝一走上来,目光所及,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夏娘,还是你这里舒心……看见这里,就仿佛又回到我们四个在一起的时光。” 江夏心中也不无感慨,只是,时光变迁,人非物也非,哪里还能真的如昨日那般随性亲昵! 她微微一笑,道:“太后最是知道微臣的,散漫不羁惯了,有哪里不周全的、失了礼的,太后和皇上可要宽恕一二才好。” 景妱娘转眼笑道:“你呀,话不多,却还是一句顶一句,从来不废话的。” 江夏略略曲膝应着,并不出言反驳。 景妱娘放松自己,在上首的位置坐了,舒适地靠着大迎枕舒展了一下腰肢和双腿,小皇帝宋懋则规规矩矩跪坐在她身侧。 “刚刚哀家看见宝儿也在,你去叫她上来,我们说说话,你尽管去招呼客人去。” 景妱娘是太后,赵宝儿是臣妻,君臣之分,由不得随意逾越,没有景妱娘召见,赵宝儿只能跟那许多命妇一起迎候、拜见、恭送…… 得了这话,江夏自然是笑着应了,然后看着丫头们捧上热茶点心果盘来,这才躬身行礼退下去。 赵宝儿得了话,自然就上去拜见。江夏则开始招呼楼下的客人们入座、开宴。 因着太后和小皇上在,客人们比平常拘谨了三分,宴席虽也能算是宾主尽欢,却终究没太热闹起来。 江夏安排好下边的宴席,让了几个酒,就又上了楼。 那边,小皇帝吃了些饭菜已经在露台上玩耍。景妱娘正拉了赵宝儿的手说话,见江夏上来,连忙招呼她一起坐了,伸手连江夏的手也拉住,红着眼道:“夏娘,我如今实在找不到能帮我们母子的人了,你们是我最好的姐妹,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母子……” 第947章 抱朴守一 江夏脑壳一疼,很有些伸手捂住景妱娘嘴巴的冲动。这位当年挺有心计的呀,怎么大事儿上反而连出昏招? 别说她和赵宝儿没有能力左右朝局,就是有能力,她们就一定帮她?最好的姐妹?宋抱朴和宋希行还是血亲堂兄弟呢,不也下手毒死了宋希行!更遑论只是曾经的玩伴! 强自按捺住自己的烦躁,江夏反握住景妱娘的手,按揉着她手上的两个穴位,帮着景妱娘缓和情绪,一边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太后,先皇虽然走的突然,你一时难以接受,可也要尽快平复下来才好,皇上如今可就只有您能依靠了。” 景妱娘吸了口气,低头拭了泪,点头应着:“嗯,嗯,我就是……” 江夏却不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她的话道:“太后,微臣旁的不会,只知道些医药之技,微臣答应太后,微臣会倾尽全力照应皇上和您的身子……太后也要小心警惕着,只有您能护佑皇上的周全。” 景妱娘渐渐平静下来,听江夏这么说,她也点头应着。 粱嵘在年前已经回来了,据说当初是受伤失去了联系,伤愈后就归队,然后随着宁侯一起班师回京。如今,已经是骁骑营正三品都尉,驻守西山,负责京畿护卫。 景妱娘转眼看向宝儿,目光殷切。 赵宝儿多少有些无措,略略迟疑了一下道:“太后,臣妇并无所长,只是,臣妇也一心盼着太后和皇上能够平平安安的……” 景妱娘握了握宝儿的手,开口道:“你能有此心,哀家已经知足了。你们家大姑娘……” 江夏再次打断景妱娘的话头,开口道:“微臣有一句话……皇上年岁小,就像小苗儿不堪风雨。太后如今最好能够宽厚隐忍,怀柔天下,暗暗警惕防备着,护佑皇上长大成人……等皇上长大了,再做他图!” 这番话,江夏能够说出来,已经算是尽了心。 景妱娘又不是真的傻,哪里就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她看看江夏,又看看宝儿,抿紧嘴角,终于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景妱娘代小皇帝封了朗哥儿一个正六品的云骑尉,小东西算是有了自己的勋阶。又有太后赏赐的珠玉、绸缎一宗,徐襄和江夏带着朗哥儿谢了恩,然后恭送小皇帝和太后起驾回宫。 一众主宾恭送了太后和小皇帝,也有些宾客随即告辞离开。留下的,基本就是比较亲近的,又重新回来,聚到一处说话。 女客们只剩下赵宝儿、林郦娘、邢氏母女,连徐慧娘都走了。 今日,景妱娘出来,特别召见了赵宝儿,却没有见她这个嫂子,徐慧娘很觉得没脸,在人前坐不住了,脸色难看的匆匆去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江夏这一天累了,也没多待,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儿,也就散了去。 送走了女客们,江夏转回来,问过朗哥儿已经由奶娘送回屋里午睡了,她这才过去看了看儿子,就见胖小子睡地正香,小嘴儿咕嘟着,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特别喜人。 江夏俯身亲了亲儿子,小家伙儿被骚扰了,咂咂嘴儿,翻身躲开。江夏笑着抬起身,拉过小家伙踢开的被子给他盖好,一回眼的功夫,看见小家伙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她掰开朗哥儿的小胖爪子一看,居然是一枚田黄小印,小印只做了薄艺雕琢,简单几道线条,勾勒了一副山水小品,青山小径,茅屋归人。她反转过小印来看底部,却是一愣——‘抱朴守一’四个阴文篆字,清晰可辨,小印的主人是谁,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江夏托着小印,默然片刻,然后就装进自己的荷包里……这个小印,是宋抱朴随身小印之一,她曾经在宋抱朴的诗稿、画作上见过。她不认为孩子拿了这小印来,宋抱朴不知情,她没有立刻还回去,只是想着,探一探宋抱朴的真正目的。 朗哥儿的周岁宴,皇上太后、摄政王三巨头齐聚,再加上小家伙抓周时闹出的乐子,一时,徐家长公子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风头无两。 江夏对这些风风雨雨的事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继续带着儿子过着自己的日子。 朗哥儿过完生,就是四月,春尽夏来,天气渐热。江夏只要不出门,就带了朗哥儿在园子里待着,钓鱼、钓虾,或者就是枕着一池碧波学学识字卡,讲讲故事……赵宝儿也仍旧常常过来作伴。 朗哥儿会走会说之后,很快就跟韶娘玩到一处,常常两个人嘀嘀咕咕能玩小半天,不用大人操心。 四月里,由摄政王倡导的武科,终于立下定制,依照文科科考规矩,同样三年一试,不过,不再设县试、府试,直接从院试开始,每府每年开一场武科院试,凡是过了院试之人,就可以投身军队,从最低等的军官小旗开始。 若是不投军,也可等三年一词的武科乡试,通过选拔后就是武举人,然后进京参加京城武科大比,从而选出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还有武进士,然后充斥到各处军队中,或地方武官,比照文科进士之例,武进士出身最低派正六品百户军官。 五月,京中设大都督府,统帅天下兵马。摄政王推介宁侯为首任天下兵马大都督,却被宁侯婉拒。王元出面力排众议,另行靖南王为天下兵马大都督。一直极少参言朝政的睿王复议。双方据理力争,最后几乎吵翻了,暂时只能不欢而散。 几经争吵,又有摄政王自己一力拒绝,最终,首任天下兵马大都督由宁侯担任。靖南王二子粱嵘进入大都督府任三品佥事,仍旧兼着骁骑营三品都尉。 朝中许多清流开始聚拢到睿王爷身边,旗帜鲜明地形成了保皇派。对摄政王的种种政见多有抵触和阻挠。 摄政王却并不在意,仍旧不疾不徐地主理着朝政,他在文渊阁旁边设了书房办公,每日里与阁老众臣们讨论的最多的就是民生凋敝,百姓疾苦。 这一日,四月十五,江夏一早进宫,为小皇上和太后娘娘请脉。 刚从太后的慈安宫出来,就有一名小太监候着了:“江大人,摄政王有事相询,请江大人往王爷书房里走一趟。” 第948章 自从看到那枚小印,江夏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是以,她也没意外,很从容地应了,略略整了整衣襟,跟着那小太监往王爷书房里去。 叫她去书房,算是最光明正大的相见,比起其他方式的偶遇、邂逅,不知好多少。更何况,王爷书房就在文渊阁旁边,在徐襄眼皮底下呢,谅宋抱朴也不会在这里做什么。 江夏如今出门,哪怕是进宫,也会带着东英和南芜。 江夏往王爷书房里去的时候,目光一转,看见南芜和东英仍旧一左一右将她护持住,甚至连前面带路的小太监都在她们的防备之中,心中多少好受了些。 南芜和东英,连带医馆那边的人手,都是她跟赵赫要来的。说实话,她心里也曾担心,这些人跟肃王脱不了干系,那样,她就不得不防备着些……如今看来,至少,南芜和东英还是可信的。 来到王爷书房外,小太监停住脚步,侧身道:“江大人,王爷有话,您到了直接进去,不必通禀。” 江夏也没多言,略略一颌首,东英及时上前替她打起靛青色织锦缎帘子,江夏微微一低头,迈进门去。 所谓的王爷书房,事实上代替皇帝处置朝廷大事的所在,却没有百姓们想象中的奢华简单两进小院,五间正殿,前出厦布局。刚刚江夏到了的时候,门口候着六七位大臣,有文有武,都是等着摄政王召见的。看见江夏不用等候,直接进去,那些人的目光中难免露出些许惊讶和计较来。 这位江大人,在之前就颇受成庆帝看重,成庆帝还****她见君不跪。为其成立女医所,进而又成立防疫院……皇恩不可谓不深重。 成庆帝驾崩,特别是肃王回归,强势成为摄政王,也有些人暗地里准备看笑话,这位女太医好日子该到头了吧?谁成想,摄政王不但亲临江夏儿子的周岁宴,而且,如今召见竟是不必侯见,随到随进……这待遇,比之前成庆帝时也不差什么了! 一步迈进屋门,江夏抬眼看过去,就见屋子里显得比较空旷,两间大堂,正对着门是大半面墙的书格,都用青布帷幔遮着。隔着一道透雕落地罩,里边就是宋抱朴办公的地方。简单的书案,仍旧是一直到屋顶的书格,在书案对面的窗台下摆着几对太师椅。 房间里摆设简单,一眼都能看过来。 江夏扫了一眼,就见刑部侍郎左开成立在书案前,向摄政王汇报着什么。她立刻收回目光,垂首立在门里,准备安静等着。 宋抱朴却已经看见了她,目光一瞬间温和了不少,让正在回报工作的左开成都愣了一下,回头一眼看见江夏,眼底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宋抱朴抬抬手,止住准备告退的左开成,只向江夏扬声道:“你且在那边等我片刻。” 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都是以‘孤’自称的,而且,向来是不怒而威的,什么时候这么随性过?还以‘我’自称? 能在刑部干下来的,相对都是比较冷厉深沉之人,左开成又以冷酷铁面著称。这样一个人,听到摄政王这句话,也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诧异,然后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推测出这句话的相关种种……嘶,看来,这位江大人真是不简单,成庆帝恩重,如今换了摄政王,仍旧亲昵如斯,而且,据说,她还与太后、小皇上关系不一般…… 江夏却恭敬地垂首道:“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候着就好。” 软软地碰了个钉子,宋抱朴却没有半点儿不虞,看了旁边的太监一眼,那太监就脚步轻巧地走到江夏身边来,拱手一礼,以极低的声音道:“江大人,随小的来。” 来人是宋抱朴的贴身太监庆丰,之前在临清时就与江夏相识的,互相间也算有些情分,江夏别看可以不给宋抱朴好脸色,却不好为难下边的人,只能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跟着庆丰往西边的隔间里去。 引着江夏在暖榻上坐了,庆丰笑着道:“一别数年,江大人一向可好?” 江夏也笑着道:“挺好的。你也好吧?庆喜他们也回了京么?” 当年,宋抱朴身边有四个随侍:庆丰、庆喜、庆功、庆成。 庆丰拱手道:“多谢江大人关怀,小的们都还好。只是,先帝登基,为了避讳,小的们就改了名儿,叫兴丰,兴喜,兴功,兴全。” 对于这种事,江夏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不再惊讶,只在心里记下,与兴丰谈论起别后之事,特别是肃州这几年的变化发展,说起来,江夏已经三四年没去肃州了,虽然不断有信件往来,却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的庄子变成了什么模样。 “大人当年种下的那片葡萄园子,如今已经成了肃州最大的最好的园子,那里出产的葡萄,声名远播,一直传到别即月和呼罗珊去。更别说肃州当地了,那些大人将军们若是设宴,能够买上两筐葡萄,那就是最大的脸面了。” 江夏失笑着摇头:“不过是物稀为贵。那园子里的葡萄有限,每年往京里送一些,余下的还要晒干子,酿酒,能够拿出去的也就不多了。” 兴丰并不多说葡萄的事儿,转而说起大漠绿洲的发展。又说肃州连同另外两座卫城,早就连成了一个大城。江夏的葡萄园,就成了城中果园,周边盖满了大片大片的房屋住宅商铺…… 江夏喝着茶,与兴丰聊得愉快,完全没了等待的枯燥。 那边刑部侍郎左开成汇报完毕,告退离去,宋抱朴没有即刻动作,而是坐在案后,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脚步平缓从容地,往西屋里去。 临近西屋门口,宋抱朴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放轻放慢了下来,同时下意识地屏息听起门内传出来的说话声。 江夏的声音轻快,甚至带了些明显的笑意:“……我倒听说,肃州卫过来的兵士们,好些个吃不惯这边的饭菜清淡,想念肃州的手抓羊肉呢!” 第949章 站在门外的宋抱朴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来:就知道她心怀坦荡,怜贫惜弱,让兴丰过来,果然没错。 他站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就听得门内江夏与兴丰两个人从庄园聊到商路,从肃州京城两地的风俗,又聊到戈壁的风吹雪……话题漫无边际,江夏却聊兴很浓,一直放松地笑着,而且,从她的话语里也能听得出,她对大漠、绿洲广阔天地的向往。 特别是说道阿力麻土的时候,江夏忍不住感叹:“……哎,那边可是出产大宛马的地方欸,兴丰你见没见过真正的大宛马?马群是不是如云一般从山上飘下来……” 宋抱朴会意一笑,抬手挑起帘子,一步踏了进去:“若是想知道大宛马的事情,你问他还不如问我。” 江夏脸上的笑一滞,随即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见礼:“见过王爷!” 宋抱朴施施然地走到江夏对面,一挑袍子,大马金刀地坐了,笑容愉快地抬手示意:“坐下说话!此处并无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江夏抬眼看了看宋抱朴,半垂了眼,顺从地坐了下来。 “王爷传召下官,是不是有哪里不适?”江夏一脸正色地开口询问。她是太医,本职工作就是为皇上和皇家人看病的。这么说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她只会看病,别的事免谈。 看着江夏一脸的公事公办,宋抱朴的眼底微微一暗,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消减,仍旧笑的欢快愉悦,道:“夏娘,你我许久未见,就像你与兴丰一样,见了面不该是叙叙旧,以慰别情么?难道,我找你来,就只能是让你看病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就要和你有别情?若说曾经差点儿成为朋友,曾经还是合作伙伴的话,如今,彼此不熟好么?顶多只能算是君与臣,上司与下级的关系,不称之为对立都是客气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你有别情那种东西了?我就是医生,没病你叫我来干啥?叫一个医生来叙别情,真是有病! 江夏很想拿话直接顶回去,可眼下、将来,徐襄和她,乃至越哥儿、齐哥儿,甚至朗哥儿,都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呢,这人不但是上司,还是****独裁的统治者,能一言定生死的。她哪里得罪得起! 默了片刻,江夏抬眼,表情平静,目光从容地望过去,淡淡笑道:“王爷抬举,下官却不敢逾越。若是王爷有什么话要问,下官一定是有问必答的。” 你不是想聊么?那么我奉陪,但我也只限于回答问题罢了。 宋抱朴端起茶杯,半垂着眼喝了一口,这才重新抬眼看着江夏,笑道:“夏娘还是这般爽直性子!” 说完,他不等江夏回应,就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一侧,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前,静立了片刻,方才慢慢道:“我知道,你大概是看不得征伐战事的残酷,也看不得争权的血腥……可,我想问你,难道我就该眼睁睁看着我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被送去漠北和亲,毁了一生?难道我就该亲眼看着父亲被人踏死在马蹄下,却苟且偷生,不报杀父之仇?难道,我就该予杀予夺,任人取了性命,再栽赃陷害一个与贼沟通,图谋作乱的臭名,遗臭万年?” 说到激动处,宋抱朴握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顿了顿,略略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方才转回身来,目光湛湛地看着江夏道:“我父王为了自保,不惜自污以存身,只为了显示他胸无大志,对那个椅子上的人构不成任何威胁……可结果呢?小鱼儿那么无辜,却被一而再地当做物件儿送出去和亲。我从小克制隐忍,结果就是把被发配西北……与其说是就藩,不如说是流放!” 江夏默默听着。心里除了感叹,那股子因为成庆帝的死,一直堵在胸口的郁气居然散了许多。 是啊,宋希行、宋抱朴,乃至上一辈的裕丰帝和老莱王,说起来,不过是‘皇权之争’‘成王败寇’罢了,又有谁能分得清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呢? 生在天家,无亲情。生在天家,就注定了这一生的极致荣华,也注定了,这一生要经历太多的明争暗斗,刀光剑影。说是一步一难,步步惊心,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与她有关系么? 江夏扪心自问,她心中有气的不是对宋抱朴怎样如何,她只是生气自己的毒药被利用,最关键的是,其中有徐襄的参与。至于旁人,与她何干?谁当皇帝,她大不了不当太医,寻个山清水秀阳光明媚的小城,过日子养娃去。 所以,宋抱朴慷慨激昂了一番之后,回头对上的,就是一双湖水般平静的眸子。 江夏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平静、从容,没有任何的指责、怨愤,更没有半点儿欣赏、赞叹,甚至连她眼中常有的悲悯都没有,真正的清澈如水,透亮、干净,极漂亮,却也极无情! 宋抱朴一刹那地愕然。惊诧和失措浮上来,让他失去了对自己表情的一贯把控。 曾几何时,她看向他的目光中还有些许掩饰不住的赞赏,有几次,他甚至在她的眼底里看到了柔情和淡淡的羞涩……是什么时候,她看他的目光竟变得这般干净,无爱无恨…… 难道,只是因为她嫁给了徐襄?还是,因为她生了儿子,成为了一个母亲? 宋抱朴心思飞转,暗暗琢磨的时候,江夏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声音轻柔平和,道:“王爷,小鱼儿什么时候可以回京?” 宋抱朴愕然。 江夏脸上的笑容加深,道:“如今,天下平定,四海升平,小鱼儿不也应该回家了么?” 宋抱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表情控制权,他嗤地一笑,摆摆手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尴尬,再抬眼,就已经又是那个雍容端凝,气度如山如岳的摄政王:“就知道你会问起她……喏,这是鱼儿刚刚写回来的信。若是你愿意,倒是可以出京去迎一迎她。……她差不多也该到临清了。” 第950章 越哥儿的婚事 江夏接了小鱼儿的信看了,信中言语寥寥,只是说不日进京云云。再看写信的日期,已经有大半个月,算算日子,若是信件发出不久后出发,确实应该到了苏北或者山东…… 哼哼,这个臭丫头,都要回京了,还不给她来个信儿……等见了她,再仔细算账。 江夏将信递回给宋抱朴,随即,也从荷包里摸出那枚小印来,递回去:“也不知朗儿怎么把这东西抓回去了……” 宋抱朴却竖掌挡住了江夏递回来的小印,淡淡笑道:“既然是小子抓回去了,自然就是他的……孩子小,你替他收着吧!” 江夏不说话,也没收回手来,只静静地看着宋抱朴。 宋抱朴缩回手,略略有一点点不自在地摸摸唇上的短须,补充道:“不过是一枚随身小印,并未用于公务,不必挂怀。” 江夏垂眼看着手心中的田黄冻小印,默了片刻,反手收回来,仍旧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这东西还回去,不过是一个避嫌。而留着,说不定将来就能有用上的一日。 眼看着江夏把小印重新收回去,宋抱朴眼底微微放松了些,透出一抹淡淡的愉悦来。 对于他来说,要想走到那个位置,就注定了要放弃许多、要承担更多,由不得他如徐襄一般纵容自己,但是他仍旧难以忘怀,难以割舍,那唯一的也是永远的心动。那枚小印,在她的手中,隐约地,似乎他也与她有了某个隐秘的联系,他的心底就有了一种幼稚的欢喜。 江夏手里握着那个荷包,默了片刻,终于抬眼看向宋抱朴,道:“若是王爷别无它事,下官就此告辞。” 宋抱朴下意识地想抬手阻止,但他放在膝头的手只是动了动手指,就被他克制住,他扬起一抹微笑,淡淡点头道:“以后,你再进宫,也过来替我请个脉吧!” 这是她的职责和本分,容不得江夏拒绝。 她起身,拱手应着,缓缓后退两步,在宋抱朴关注的目光中,转身,走了出去。 她自觉在屋里没有待多久,但走出门来之后,门口等候的人又多了好几个,江夏含笑与这些人拱手示意,然后从容离开。成庆帝时,她就习惯了种种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早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不以为意了。 不过,她知道,从摄政王单独召见之后,再面对上她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客气上两分了。 回到家之后,江夏就让人去把芙蓉浦收拾出来。那边临湖凉爽,又有假山依持,相对位置比较幽密清静……若是居住,比听风轩的一览无余更适宜。 她不确定小鱼儿如今是何打算,只按着自己的心思来筹备铺排,只想着,哪怕小鱼儿不能过来居住,能有个舒适的地方,让她和宝儿、小鱼聚会也不错。 转回来,红菱姑姑送过来一封信。随信来的,还有一口箱子。 一看那信封上的字,江夏就笑了,“这俩孩子玩疯了,都想不起回家了。” 信是齐哥儿写回来的。里边还附带了囡囡的一封信。两个孩子在信中说了自己的游历见闻,又说越哥儿赴任后,事务繁忙,又要交接当地同僚、乡绅等,让江夏比较注意的是,囡囡的信中提到,有不少人觊觎越哥儿,有些已经开始向越哥儿提亲…… 提亲呢,江夏也在琢磨这件事情了。 越哥儿也已经二十虚岁了,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如今,他年纪轻轻,学识人品俱佳,又前程看好,家境优越……想也知道,会让许多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心动呢! 不过,江夏多少有些不放心,越哥儿是老成沉稳,却也是个年轻小伙子,万一一时感情用事,娶一个性情不好的妻子回来,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她捏着信笺,默默地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去湖州一趟,替越哥儿把把关,帮他把婚事解决了……毕竟,越哥儿年纪到了,也算学业有成,也该考虑婚姻了。 正琢磨着呢,蹬蹬蹬一阵脚步声,闹闹由奶娘牵着,倒腾着小短腿奔进来,看见自家娘亲坐在暖榻上,对他进来竟然看也不看,小家伙很是伤心,挣脱开奶娘的手,奔着自家亲娘扑过去,一边大声叫着:“娘!” 江夏被小小子的呼唤声拉回神来,转眼一看,小东西已经像考拉一样扑到了她的身上,正拉着她的衣服往暖榻上爬呢! 她连忙将小东西抱起来,同时也将自己被拉得皱巴巴的衣裳解救出来,一边撑着小钻头一样往怀里扎的儿子,一边笑道:“乖儿子怎么了?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一头一脸的汗?” 奶娘在旁边连忙回答:“小少爷去摘花了,说要给夫人戴!” 江夏一转眼,奶娘手中拿着好几枝软塌塌、残破不堪的鲜花,看那枝条被蹂躏的惨不忍睹的模样,就能想象出小小子是如何困难才摘下来。 尽管那几枝花的样子实在惨了些,但江夏还是欢欢喜喜地让人拿了水盂养了起来。 小东西在母亲怀里腻歪够了,又看到自己摘的花母亲喜欢,也跟着笑嘻嘻起来:“娘……还摘!” 江夏连连点头,一边拿了一把剪刀过来,开始教着闹闹用剪子。 奶娘在旁边看的担心,下意识地张嘴阻止:“夫人……” 江夏抬眼看着奶娘,笑着道:“放心,教会了他,才不会伤到自己。” 奶娘能担心孩子,能怕孩子伤到,说明是真心疼孩子。但教育孩子江夏有自己的主张。孩子总会一天天长大,会一点点接触世间的事物,其中包括水、火、刀剑等有一定危险的东西,家长与其看着孩子阻止孩子接触危险,不如主动教育孩子、引导孩子,认识到这些东西危险的一面,并学会正确地利用这些东西,江夏相信,只要孩子认识到危险,他们才能更好地避免伤害。 奶娘看江夏坚持,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直关注着闹闹手中的剪刀,满眼担心。 江夏也不多说什么,只教着闹闹拿着剪刀剪纸,先学会用剪刀,再教他剪直线……很快,小东西就能把纸剪开了,乐的小东西咧着嘴笑着,小脸上满是欢喜和骄傲。 第951章 终于好了 教闹闹学会用剪刀之后,睡过午觉后,她就带着闹闹去了后园子。 四月末,春花开尽,夏花初绽,栀子花开的正好,茉莉如小星星一般,开成了一片,石榴花也已经有性子急的绽开了火红的花朵。还有草本的鸢尾、射干、石竹、玉簪花…… 也不知闹闹怎么想的,小手拉大手,拉着江夏直奔围墙边的一片栀子花丛过去。 江夏顺着小东西的意思过去,就见小家伙两个手举着剪子,就往一支栀子花过去。她仔细一瞅,那花儿都半蔫儿了,枝条之前就被蹂躏过一回了,只不过,小东西没拿剪子,没摘下来,这回拿了剪子还没忘之前的茬儿呢! 她心里不由好笑,这么大点儿人,咋就这么执着?都不知道随了谁!她自觉性子比较软趴,遇到沟沟坎坎儿就会琢磨着绕路搭桥,可看小东西这样子,遇上事儿就是一个死磕啊! 江夏胡乱琢磨着,也没忘照应着小东西用剪子。栀子花是木本,枝条相对坚硬,还不是刚刚学会拿剪刀的小东西能对付的。看着小东西两个手抬着剪刀较了半天劲,也没能把那朵栀子花剪下来,满头满脸的汗,小脸儿憋得通红…… 奶娘和后边的连翘水香几个看不下眼了,出声提醒江夏:“夫人……” 江夏摆摆手,就在后边看着,也不上前帮忙。 孩子从小就该让他们知道,面对选择,要选择合适自己的、力所能及的,而不是好高骛远、目下无尘。 好一会儿,朗哥儿才回头看向自家无良娘亲,喘吁吁地叫:“娘!” 这一声,是孩子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认输了。 江夏这才上前,握住小东西的手一起用力,把花枝剪断,被蹂躏的蔫了吧唧、花瓣儿也掉了大半的花儿才算剪下来。 江夏指着花枝断面,让朗哥儿看:“看这样的花枝,太结实,还不是你现在能剪断的。不过,朗儿长大了,有了力气就能剪断它了。” 朗哥儿懊恼的小脸重新充满了希望,抬着眼看看娘亲,用力点点大脑袋:“嗯,饭,长个!” 闹闹好好吃饭,长大个,长了大个,就能给娘亲摘栀子花了! 江夏拿了帕子替小东西擦擦汗,抱起来亲了亲,然后带着累坏的小东西往茉莉花儿那边走。茉莉花的花枝纤细,而且香味儿也浓,江夏寻思着,朗哥儿喜欢栀子花,想必也喜欢茉莉花…… 到了这里,朗哥儿总算是找回了被磨光的自信,手中的小剪子很欢快地咔嚓咔嚓响,只是看了快被剪秃了的花枝,江夏有些笑不出来了。 拦住准备一遍屠光的小黑手,江夏带着意犹未尽的小东西往回走,一边教育孩子,什么东西都不能太贪心,要懂得资源保护…… 几个丫头跟在后边偷偷笑,夫人教会了小少爷用剪刀,有那么些人看着,倒是不虞小少爷伤着自己个儿,但是,夫人后园子里的花,怕是要遭殃了。 小东西过了剪花的瘾头,也累坏了,趴在娘亲肩膀上,还没回到屋子里就睡着了。 江夏摸摸小东西的头,拉被子给他盖好,这才洗了手,去收拾被小东西荼毒回来的茉莉花。 茉莉花一般是傍晚时候开放,夜晚吐露香气,小东西剪花的时间倒是歪打正着了。只不过,小家伙采摘的花没有挑选,有些都是昨天开的、即将凋零的花,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江夏把残花挑出来,只留了初绽和即将开放的花蕾,然后拿去交给枝儿,晚上做菜用。茉莉花香气宜人,用好了,有去腥提鲜的作用。夏日用茉莉花熬粥、做菜,还有清热祛暑的效用呢。 忙乎完这一摊,江夏也出了一层汗,去浴房中冲澡。 经过数次的失败之后,江夏终于在屋顶安置了一个用紫铜打造的黑色扁圆形水桶。连接着地面的压水机关,每天早上,由屋后的水井中把水压上屋顶,灌注到水桶中,日晒一天后,桶里的水就可以用来淋浴了。 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江夏回身拿浴巾,一转身,却吓得惊叫一声,却在下一刻,她就被身后的人抱住,整个人被困在了一个精瘦却有力的怀抱里。 “唔……”江夏身上湿淋淋的,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人更用力地困紧,抬腿想去踢,却被对方双腿一合,固定住,动弹不得。 “徐……襄……”江夏偷空企图出声,却被对方将话语堵了回去。 江夏正淋浴呢,自然是半丝儿未挂。徐襄也是下衙回家,准备沐浴,身上也仅仅只剩下了亵衣亵裤,湿热的淋浴室里,彼此之间皮肤的摩擦、身体的碰撞,空气如同掺入了易燃气体,迅速升温燃烧起来。 江夏只觉得身体中仿佛有什么发酵着、膨胀着,冲撞着想要冲破桎梏,找不到出口,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将她的身体炸得四分五裂去! “夏……娘……我想你了……”徐襄气息粗重,喘息着,咬着江夏的唇喃喃出声。 江夏最初的反抗被镇压后,渐渐迷失了理智,她就像溺水的人,缺氧了一般,浑身无力地,只知用力攀附着徐襄的肩膀,维持自己的身体平衡。 徐襄一边倾诉着自己的欲望,一边不停地亲吻、啃噬……江夏完全被抽空了思维,身体却无比诚实地配合着。。。。 朗哥儿一觉睡醒,睁开大眼睛看看,知道自己睡在母亲的床上,他抬手揉揉眼睛,糯糯地喊:“娘……” 应声而来的不是自家娘亲,却是微微涨红着脸的奶娘。 “嬷嬷,娘……”朗哥儿有些不满,他明明叫的是娘亲,怎么来的还是嬷嬷? 只不过,奶娘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伸手抱了他,扭身就往外走,一路走出正房,走到西厢房里去。 门外几个婆子丫头,也都微微红着脸,脸色尴尬又透着隐隐的欢喜和兴奋。 夫人和爷闹别扭小半年了,这回,终于好了! 第952章 丑媳妇 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澡,也不知怎么回了房间,江夏只觉得一夜癫狂,最后昏昏睡去,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 “夫人,靖南王府二奶奶过来了。” 宝儿来了?江夏下意识地坐起来,被子下滑带来一阵清凉,倏然提醒她昨晚的荒唐。 她拎着被子遮住身子,微微涨红着脸回头,果然,看见床头一侧的锦凳上搁着一套亵衣,一件晨缕。 “哼!”别以为这样,她就原谅了他! 江夏自己咬咬牙,拿了亵衣穿了。一起身,腰部的酸疼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嘶……” 一直,徐襄在她心目中都是需要好好照顾、爱护的病弱男人,是什么时候,小绵羊居然进化成了大灰狼?而且是一匹嗜血残忍、生吞活剥不吐骨头的恶狼? 或者,本来就是狼,只是披了张白嫩嫩无辜的小羊皮儿? 江夏一边腹诽着,一边撑着腰起身。站在床下脚踏上略略活动了活动腰身,这才缓缓挑起床帐子走了出去。 连翘和水香木香候在外边,几个丫头往日里听到动静都会上前去,伺候江夏起身的,今儿却反常的没有没动,一个个垂着头看着地下,好像各人脚面子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气氛有些尴尬。 江夏强撑着羞窘,轻咳了一声,吩咐道:“要些热水……” 不等江夏说完,连翘就应着了:“夫人,爷临走吩咐了,备了药汤!” 江夏愕了一瞬,果断转身往浴室里去了。她还是暂时不跟几个丫头多说什么了……想一想昨晚的事儿,她就实在撑不住脸皮! 据说这个时代,不但宫内皇帝临幸嫔妃的时候,床侧有人伺候,就是有些勋贵高门里,行那事儿的时候,也不避讳丫头婆子……甚至,丫头们就在帐子外头伺候着……哎哟,江夏想一想就觉得脸上喷火,尴尬死了!她来到这里,许多习惯渐渐适应了,但当众喧淫,多久也做不来。 脱去晨缕,江夏将自己浸在热气蒸腾的药汤里。温热的药汤舒缓着她酸疼的腰肢双腿,也舒缓着她的尴尬和紧张。等到遍体微微出了一层细汗以后,江夏这才离开药汤,走到淋浴处冲去身上的药汁子,擦干了,穿了干净的衣裳走出来。 泡过一边药浴,酸软无力的身体好了许多,只是有些懒洋洋的…… 赵宝儿看着裹着白凌子精绣玉兰花的江夏从里边缓缓走出来,颊染红晕,眼波欲滴,那样纤细柔软的身子,裹在最素净柔软的长袍子里,偏偏展现出一抹惊人的媚态来。 “矮油,你这样子……可别让旁人见着!”赵宝儿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臃肿的腰腹,酸酸地叫道。 江夏缓缓提眉,睇着歪在暖榻上,无形无状的赵宝儿,懒懒道:“也就是你,能跑到我的浴室门口来堵着……你的娃子们呢?别给我说,又交给我的儿子给你看着了!” 赵宝儿第一胎生了韶娘。年前生了第二胎,却是个八斤半的白胖小子。那孩子也不知随了谁,从生下来就乖得不得了,不饿不哭,即便是饿了,也只是懒懒地哭一声就完,如今六个多月了,却仍旧懒得动。 最初,江夏还担心孩子是有毛病,可把他翻过来,他自己觉得不舒服了,却能翻转过来,而且,手脚的活动能力、手指的抓握、腿脚的踢蹬,甚至听力、视力,江夏都替他仔细检查过,最后的结论让江夏都忍不住失笑:这孩子啥毛病没有,就是一个字:懒! 懒得哭,懒得动,所以特别好带,往那里一放,给他个小玩具,就能玩半天,拉尿时还知道哼唧叫人…… 后来,江夏琢磨着,还偷偷试探过,是不是穿越、重生同仁,结果自然是否定的,白让她紧张了一把。 赵宝儿笑话了江夏两句,被江夏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宝儿也不多说,随即转了话题:“我今儿过来,是想给你说件事,我公公婆婆要进京了,这不正好赶上端午,大嫂与我说,端午那天在家里会宴,届时,你一定要来的。你替我琢磨琢磨,那天我穿什么合适……” 赵宝儿别看儿女都给梁家生了一双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公婆,这不得了信儿就紧张起来,一大早跑到江夏这边来求教了。 江夏看看赵宝儿因为连续生产微微走形的身材,不过也还好,这个时代并不喜欢排骨精,反而是微丰的身形更讨长辈喜欢,会让人觉得富足、喜庆。 再加上,赵宝儿个子不矮,腿也长,气色、肤质都不错,衣裳搭配好了,并不会显得太胖,只会让人觉得珠圆玉润,雍容大气。 再说了,给人家做儿媳妇的,见公婆可不是越妖娆越好,反而是要端庄温婉才好。妖妖娆娆的,那是妾室、姬妾们的事儿。没听说这个时候男人们的择偶标准么:娶妻娶贤,纳妾纳美! 呸呸呸,江夏暗暗为脑子里跳出来的这一句寒了一下,暗暗地啐了几口,才将心里浮上来的恶心压下去! 想一想,无数个女人共用的男人……呕! 被自己的臆想恶心了一把,江夏做了几个深呼吸,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才觉的好了些。 连翘走进来,低声回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枝儿姐姐做了小馄饨,给您送一份上来吧?” 江夏瞥一眼墙角的漏刻,已经巳时中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吃午饭了,是不能吃太多了,不然午饭该吃不下了。 点点头,又叮嘱一句:“上两份,再上几块茯苓膏。” 连翘答应着下去了。 江夏这才对宝儿道:“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做了胭脂红蛟绡褙子?” 那蛟绡纱乃是东瀛过来的,质地比湖州出的要致密些,关键是花色有些意思,仿前朝的松梅之图,画面构图上却有东瀛独有的特点,江夏拿到之后,就把胭脂红的一匹给了宝儿,让她做了一件直身宽袖的褙子,胭脂红和大花的图案,很衬她细腻白嫩的肌肤。 江夏给自己留的则是一匹靛青的竹影扇面图案的,她做的同样是宽松大袖的褙子,穿在身上,却有一种披衣的感觉,与宝儿的珠圆玉润完全相反,大花富贵的图案,生生让她传出一种清逸洒脱的感觉来。 宝儿斜她一眼,撇嘴道:“那件衣裳好是好,可你不觉得太花哨了?” 江夏嗤笑道:“你啊,尽管放大胆子,丑媳妇还少不得见公婆,更何况咱们宝儿不丑呐!” 第953章 小鱼儿? 蛟绡纱本身就有一种暗暗的流光,平铺时不显,只有在走动时,迎着光线会有光华流转,内敛含蓄,却足够刹那惊艳。 这个时代,搭配饱满的大红色,往往会用石青、靛青,来凸显大红色的高贵和端庄。江夏却给赵宝儿搭了一件月牙白的袄子,湖水蓝的百褶长裙,都是素色,半点儿花色没有的,搭配着胭脂红的蛟绡褙子,衬着宝儿的黑发红唇,真真是极度的静谧里开出大朵大朵艳丽的花朵的感觉,极致的惊艳! 试穿起来,赵宝儿还多少有些不敢确定,她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江夏,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这边,赵宝儿搭配好了衣衫,又按照江夏的意思去搭配首饰了。江夏也随即抛开这些,安心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进宫请脉、医馆坐诊、带孩子过日子…… 进了四月中,连续晴好了多日的天气突然变了,阴雨霏霏,缠绵不绝,简直像是到了江南的梅雨季。 这一日,又该着江夏去医馆坐诊。 吃过早饭,她就告别了闹闹,带着石榴一起,乘车出门。 石榴如今已经是医馆的坐馆郎中,若无其他事情,每天上午都会去医馆坐诊。经过大半年的积累,她对妇科经产诸症越来越熟悉,特别是生产、难产,比接生十几稳婆都要利落、沉稳,特别是她能够剖腹取儿,从而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发生难产后,产妇和胎儿的存活率,渐渐地就在百姓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如今,许多人家生产的首选已经是‘医馆’,而不是在家请稳婆接生了。 到了医馆之后,很快就又有一个产妇送过来,石榴匆匆换了衣裳进了产房。 江夏则开始接诊一些过来就诊的病人。她的大名在京城早就传遍了,坐诊后,自然不仅仅是妇产科、小儿科的病号,其他什么风湿病、心脏病、中风偏瘫的,也有许多过来求医的。江夏也不推却,逐一耐心地查看诊断,进一步开方施治……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来的病人不太多,江夏看诊了四五个人,就暂时没了病人。看看漏刻,已经巳时一刻,江夏撑了一把伞,缓缓走出诊室,顺着街道,往四喜楼去了。 小鱼儿昨日就进了京。 她没有立刻凑上去,却知道,小鱼儿已经住进来摄政王府(原莱王府)。 时光荏苒,一别经年,故友终于归来,却似乎咫尺天涯。江夏的心情也与这天气一样,灰蒙蒙的。 进了四喜楼,江夏摈退了迎上来的掌柜,自己挑着袍角抬腿上楼,一路往四楼上去,那里有她们四姐妹当年小聚的房间,这几年来,世事变迁,人事变化,这个房间却基本保持了当日的模样,仿佛,江夏一踏进去,就能看见小鱼儿懒洋洋坐在窗前的榻上,一边抿着茶,一边一脸清傲地品评着点心茶水的种种不足…… 江夏禁不住莞尔,然后,就听得一个迟疑的声音:“夏娘……?” 江夏眨眨眼,再眨眨眼,眼睛下意识地瞪的大大的,一脸的不敢置信,一脸的惊讶,之后,眼蓦地红了! “鱼儿?你,你怎么……没想到你也到这里来了?”江夏下意识地往前紧走了两步,伸手握住小鱼儿伸过来的手,端详着小鱼儿,泪水已经盈眶。 眼前的小鱼儿,比她还小一岁多的小鱼儿,左脸一片疤痕,几乎破坏了半边脸,没有破坏的地方,也明显粗糙干涩,没了半点儿年轻肌肤该有的润泽。鬓角一片灰白,更是刺疼了江夏的眼睛,也刺疼了她的心…… 贵为一国公主啊,自小养尊处优,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鱼儿啊,你经历了什么啊,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下意识地想问,可话出口的刹那,被她及时更改了……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她何必再出言刺疼小鱼儿的心! 小鱼儿在确定了眼前的人真的是江夏之后,嘴唇用力抿着,却仍旧控制不住脸颊的肌肉颤抖着,泪水蔓延下来,瞬间湿了脸颊。 夏娘啊,终于又见到你了…… 她有无数的话想跟夏娘说,有太多的心事想向夏娘倾诉,只是,此时此刻,嗓子却哽住了,半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江夏没有劝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小鱼儿抱住,给她一个拥抱,一个肩膀,让她可以放松地、畅畅快快地哭一场。 小鱼儿也仿佛将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伤心,倾泻出来,从最初的无声,渐渐放开之后,一发不可收,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江夏落着泪拥着小鱼儿,让她能够放肆地哭一场。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几乎是枯瘦到皮包骨……曾经圆润、丰腴的少女,究竟经历了什么,伤痕、暴瘦、苍老憔悴…… 之前,得知小鱼儿的消息,江夏还有些不满的,不满小鱼儿脱了险,却没有联系她,哪怕给她个信儿也好,让她不至于为她担心那么久……但是,今日亲眼见到小鱼,江夏心中那不太多的抱怨、不满,顿时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小鱼,回到京城第二天一早,就能够来到四喜楼,来到她们曾经聚会的地方,足以够说明,她的心里,仍旧有她们和她们的情谊,她还有什么好难过、好抱怨的? 许久,听得小鱼儿哭声渐渐弱下去,江夏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轻声道:“都过去了。如今,你也回来了,再不会有谁能伤到你了……” 小鱼儿只哭得头昏脑沉的,听得江夏劝慰,止不住又是一阵难受,又是一阵落泪。 好不容易止了哭声,江夏叫了门口伺候的东英进来,打了温水来,给小鱼儿洗脸,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玉肌膏替小鱼儿涂在眼皮上——哭得太狠,小鱼儿的眼睛肿成了烂桃儿,几乎睁不开了。 她拿了一块新茧绸帕子,替小鱼儿遮了眼,然后让她安心躺好,盖了条薄被。 “你乖乖闭着眼睛睡一会儿,别想旁的,你既然回来了,有的是说话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江夏握了小鱼儿的手,轻声安慰着。 小鱼儿轻轻点点头,也确实觉得累了,放松身心地闭着眼睛休息,竟真的很快就睡熟了。 第954章 江夏替睡熟的小鱼儿盖好被子,然后缓缓起身,走到屋外的露台上去。 屋外的太阳光正好,明晃晃地,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刚刚,陪着小鱼儿哭了一场,她的眼睛也有些肿,她却没心思去理会……她的心里被一种力量揪着、攥着,闷闷地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鱼儿的样子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象到小鱼儿会受苦,毕竟,从珂林贝尔城城里逃出来,仓皇上路,又是酷寒之地又是戈壁大漠,吃些苦楚在所难免,可她万万没想到,再见到的小鱼儿会是这般模样…… 她没来得及问,却也能够想象,若非一般的残酷经历,怎么会把那样一个如花一般的女子,摧残成如今这般模样!她的小鱼儿啊……那样美丽、那样娇嫩、那样骄傲的鱼儿! 她的心揪扯着疼的颤抖,她甚至不敢想,小鱼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小鱼儿的孩子……若是,她得到的信息没错,小鱼儿应该有两个孩子,可徐襄给她的消息,还是宋抱朴的言谈,都没有提过孩子们……希望,不是她想象的那般残酷! 默立了好一会儿,江夏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吩咐南芜和东英,回家打个招呼,她中午就不回去了。另,特意吩咐东英:“去靖南王府,与宝儿说一声,让她今天别过来了,过一两日再寻机会相见吧!” 东英答应着,转身去了。 江夏这才回到房间里,看着仍旧在熟睡的小鱼儿,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摸出小鱼儿的手腕,按上她的手腕脉搏。 小鱼儿可能是哭的太狠,也可能是终于能够放松下来,睡得特别沉。 江夏请了脉之后,又检查了她的脸,根据疤痕的状况,江夏初步判定应该是被火烧伤,因为小鱼儿左侧脸颊和耳根部,都有明显的烧伤疤痕。让她稍稍庆幸的是,疤痕不是太深,就目前的医疗条件,淡化、修复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小鱼儿的身体亏损严重,则需要慢慢调养着了。 替小鱼儿检查完,江夏净了手,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坐在房间的露台前,半倚着一只大迎枕,自斟自饮,默默琢磨着,调整玉肌膏的配方,从而加强祛疤修复的功效。 还好,她手中那些寒冰花还在,那个东西看似寒冰一般,却最是热性之物,能够很好地去处比较坚硬的疤痕组织,再用上修复药膏子,应该能够达到比较好的祛疤修复效果。 心中计议着,江夏略略放松了些,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正要提壶再斟上,却有一只手提着壶过来,替她把酒斟上。 江夏回头,就看见小鱼儿带着一抹未消尽的睡意,正提壶给自己斟酒:“……多久没与你共饮了?” 江夏默默凝视着她,片刻方才道:“以后,只要你愿意,咱们每天都能一起饮酒!” 小鱼儿的眼睛已经消了肿,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听江夏这么说,淡淡一笑,道:“天天一起,真是好!” 这一笑,很放松,很柔和,却没了曾经的骄傲和灿烂明媚……一刹那,江夏又差点儿落下泪来! 她猛地转回去,微微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泪意压下去,这才重新回过头来,对小鱼儿宛然一笑:“嗯,不仅是你我,还有宝儿,我们什么时候相见就能见到了……来,为了咱们久别重逢,干一杯!” 小鱼儿很畅快地举杯相应,两个人举杯轻轻一碰,然后都是一仰而尽。 丫头们得了消息,进来把小鱼儿睡过的被子整理了,又捧了几样热菜送了上来。 小鱼儿垂眸,就见桌上送来的菜肴,不管是山珍还是海味,不管是冷盘还是热菜,无一不是她喜爱的。 她的眼睛里再次泛起泪花,却没有流出来,端起酒,与江夏再次共饮一盏。 两个人谁也没谈别后之事,江夏没问,小鱼儿也没说,只是吃菜、喝酒,菜吃了小半,酒已经喝了两壶,两个人都有了些酒意。特别是小鱼儿,更是脸色酡红,眼眶泛湿……眨眨眼,眼泪就如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夏娘,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边说边哭,小鱼儿哽咽着,向江夏诉说起自己的遭遇。 却原来,扎昆战死之后,巴林占领了珂林贝尔城。当时,小鱼儿已经发现自己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为了保护女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她只能与巴林虚与委蛇,假意顺从了他。 最初,巴林对她还算客气。也并不会太过勉强小鱼儿……相安无事两个月后,小鱼儿告知巴林自己有了身孕,巴林特别欢喜,巴巴地把他抢掠来的珠宝送了好多去给小鱼儿,以示奖赏。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年,小鱼儿临产,为了怕巴林怀疑孩子的身世,她还特意地裹了肚子……但产期却不能更改,小鱼儿只能设计摔倒,造成早产的假象。 只不过,这些掩护,在她产后被曾经背叛了扎昆的那个女人戳破,并报告给了巴林。巴林恼羞成怒,怒气冲冲闯进小鱼儿的房间,对正在坐月子的小鱼儿暴打,并推到她,恰好扑在燃烧的火盆上,烫伤了脸。 亏得,那个孩子被小鱼儿以早产夭折的名义偷偷送了出去,才没有遭到巴林的毒手。 也还好,她之前就将女儿做了安排,在得知了巴林发怒后,就被偷偷藏了起来,躲过了一劫。 也就在巴林打伤小鱼儿之后不几天,肃州兵打到了珂林贝尔城,巴林匆匆应敌,小鱼儿则趁机被潜进城里的暗卫护送着,离了珂林贝尔城。 离开珂林贝尔城,因为地理复杂,路途难行,小鱼儿绕路努儿干,一路辗转回了关内,也正因为仓皇出逃,小鱼儿的脸没有及时治疗,留下了疤痕。孩子们却没有与她同行,而是由另一条路径,偷偷送往了肃州。 说到最后,小鱼儿抹把泪,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来,握着江夏的手道:“孩子们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能见到他们了。” 第955章 宝儿心里有根刺 这一日,徐襄下衙回家,进门就看见妻子默立在窗前,一脸清寂。 有一刹那,徐襄都有些害怕,怕妻子不肯原谅自己;怕妻子就此绝了凡尘之念,避居世外桃源之地……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呼唤:“夏娘!” 江夏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缓缓转头,看见徐襄之后,却意外地露出一个无比温暖欢喜的笑容来:“你回来了?” 说着,江夏脚步轻快地迎上来,挽了徐襄的手,一并回到暖榻上坐了,江夏亲自接了徐襄脱下来的官服,交待给丫头,一边轻声道:“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徐襄从一片意外、愕然中回过神来,脑子急转,很快就明白了,妻子近日异样表现的缘由……他自然知道,福宁公主昨日已经进京,能够让妻子如此欢喜如此忘形的,除了福宁公主,再无旁人了。 只不过,徐襄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扶住妻子,露出一片惊异道:“你见了谁?难道是齐哥儿和秋娘回来了?” 听到徐襄直接猜到齐哥儿和囡囡,虽不中,却让江夏很满意。 她笑了笑,挽了徐襄的手,低声道:“我见到了小鱼儿!” 徐襄愕然一瞬,随即道:“福宁公主?” 江夏含笑点点头,又道:“你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公主已经回京,却没想到,你今天就见到她……哦,你进宫了,是在宫里见到的公主么?” 江夏摇摇头:“不是,我是在四喜楼……” 说到这里,江夏难免就想起小鱼儿的遭遇和模样,脸上的笑已经退了去,“……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徐襄拥住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柔声道:“能够回来,能够母子平安,已经是极好了。” 江夏又何尝不知道,小鱼儿当初和亲,固然有裕丰帝和成庆帝的缘由,却也与她自己脱不了关系,毕竟,她自己看中了扎昆……可,之后的遭遇种种,却让江夏心疼的不行。却也正如徐襄所言,小鱼儿能够回归,而且母子平安,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有宋抱朴的庇护,相信,小鱼儿和孩子们,都会有个富足和乐的生活。 她静静地靠在徐襄的怀里,在心里默默为小鱼儿和孩子们祈祷,自然地忘了早上对徐襄的咬牙愤恨和腹诽,夫妻间几个月的冷战、隔阂,来的莫名其妙,散的也没有理由。 吃过晚饭,江夏就忙忙乎乎开始收拾见面礼,给小鱼儿一双儿女的。又不辞辛劳地给小鱼儿亲手配置祛疤复颜的药膏子,又配制给小鱼儿调理身体的药丸子……忙忙碌碌知道交了三更,方才洗漱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徐襄起身上朝,江夏就又去看给小鱼儿制备的药丸子、药膏子,又去看给小鱼儿一双儿女准备的见面礼,以及种种她能想得起来,小鱼儿需要又可能没有的东西。忙忙碌碌到辰时末,方才收拾妥当,江夏这才开始用早饭。 巳时一刻,江夏带了两大箱笼东西出了门,一路往老莱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过去。 江夏的车子一到了门口,连停都没停,就一直被引进二门去了。 她在二门里下车,白果白薇已经等在那里了。 昨儿去四喜楼,小鱼儿带的是两个新丫头:若晨,若夕。白果白薇却是老相识,隔了许多年再见,难免一番唏嘘激动。 江夏拉了白果白薇的手,笑着寒暄了,又道:“若愫姑姑和榕西姑姑也回来了吧?都还好么?” 白果白薇互看一眼,白果道:“榕西姑姑带着小主子去了肃州,若愫姑姑……没能逃出来。” 江夏怔了一下,微微地红了眼。 是啊,那种情况下,鱼儿能逃出来已属不易,白果白薇是因为身有功夫,护持着鱼儿逃离……其他人,包括顾青慧和贺佩娘……只怕都陷在珂林贝尔城中,那座奢华的公主府里了。 久别重逢,一番唏嘘后,江夏随着两个丫头往里去。 王府的正院收拾出来,自然要等待肃王妃入住。小鱼儿则仍旧住在她出嫁前的院子里,位于西线的一座相对独立的三进院落里。 江夏缓缓走过来,却见小鱼儿已经走到门口相迎。 与昨日初见不同,今日小鱼儿明显精神好了许多,连气色都看着好了些,没有了昨日那种沉沉的阴郁之色,而是从眼底流露出一抹喜气来。 想想小鱼儿说的孩子即将到来,江夏也理解小鱼儿的心情,也衷心地替她高兴。历经磨难,终于过上平和安宁的日子,又能母子团圆,怎么会不高兴、不欢喜? 江夏握了小鱼儿的手,触手冰凉,她就不客气地开了口:“你体寒虚弱,这天气还没有太热,就要适量多穿件衣裳呀。” 小鱼儿反握了江夏的手,一脸讨好地点头:“嗯嗯,我就是急着出来给忘了,下回一定记得。” 江夏握了她的手,一路往里走,一边低声道:“你自己别不上心,好好调补调补,你的身子不是补不回来……你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孩子们才有依靠呢!” 江夏本来想说,小鱼儿年纪不大,调补好身体,把脸上的疤痕消除了,再招个驸马,还能生育,也能好好过完剩下的大半辈子呢。但话到嘴边,她又换了说法。小鱼儿毕竟对扎昆有情,又经历了委身西林的屈辱,一时半会儿,大概没想过婚姻一事,她还是暂时别提了。 不过,在心里,她也将这件事提到了计划之中,默默琢磨着,替小鱼儿调补身体的同时,也要逐渐开导她,让她放下过去,舒展心怀,迎接未来的新生活才行。 这边,小鱼儿看着江夏带来的两大箱子物件儿,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不是东西多贵重,是江夏这份心,替她想的如此周全周到,简直比亲姐妹还贴心。 另一边,靖南王府里,赵宝儿得了江夏送过来的讯息,默默地坐在窗前,半晌没有动弹。 小鱼儿能够从危难中脱身,回到京城,还即将母子相逢,她是真心替小鱼儿欢喜,只是,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初与小鱼儿交好的单纯的赵家姑娘,她已经是靖南王府二少爷粱嵘的妻子。而,粱嵘曾经那般喜欢小鱼儿,每每想起,在赵宝儿心里都仿佛存了一根刺。 扎昆已死,小鱼儿孤身归来,粱嵘心里会怎么想? 第956章 朗哥儿病了 江夏越小鱼儿一起落座,喝了口茶,说了几句话之后,江夏就拿出自己给小鱼儿配制的药丸儿和药膏子。 “你从今日开始,就把这调养身子的丸子吃起来,也从今儿起,每天早晚都活动起来,也不用去旁处,我看你这院子也不小,就在院子里走动,最少转上二十圈儿哈。” 小鱼儿只管笑微微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应着。 江夏继续道:“你这身子亏的狠了些,不是一日一时就能补回来的,每日吃一盅子燕窝也就罢了,参汤什么的,就别吃了,那些东西燥性大,你吃得多了,虚耗阴血***反而不利。没一顿都要吃米面五谷之物,那些东西是最好补养脾气的,你如今脾气虚弱,只能先把脾气扶起来,身子才会渐渐壮实起来……” 江夏一点点交待着,小鱼儿也认真听着,昨儿抱着夏娘痛哭了一回后,她心里郁堵的东西似乎都抛开了。也正像夏娘说的,她必须保养好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康健起来,才能好好地照护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亲,她不能让他们连亲娘也没了…… 嘱咐完了,江夏又拿出她配制的药膏子来,对小鱼儿道:“这是给你配制的祛疤复颜的药膏子,不过,你脸上的疤痕时间久了些,需要把表面上的疤痕去掉,再用复颜药膏来修复容颜。祛疤之后,你的脸有几天不能见人……不过,你先别急,今日孩子们要来,你先与孩子们亲热亲热,再着手来做这个事儿。” 江夏替她想的这么周到,小鱼儿还有什么异议,自然连连点头答应着。她兴致勃勃地跟江夏说起自己的孩子:“……对了,我嫂子今日也一并过来,你也正好见见……” 江夏却打断了小鱼儿道:“见王妃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儿我就不留下了,你安心地等着与孩子团聚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馆里去,今儿有个身体不太好的产妇临产,我要过去看着些,别石榴处置不了,给人家耽误了。” 听江夏一口拒绝,小鱼儿也仅仅愕了一瞬,就自以为想明白了。 是了,当初哥哥对夏娘那份心可是她亲见过的,之后,哥哥却另娶了靖南王家的姑娘,夏娘也嫁给了徐襄……尽管,夏娘如今也过的不错,心里大概终究有些意难平吧! 小鱼儿握住了江夏的手,微微用了点儿力气,道:“嗯,也好,你先去忙你的,等嫂子们安置妥当了,你还要过来给我治脸呢,有的是见面的时候。……不过,我嫂子这几年,替我悉心照料养育了两个孩子,我还是很感激她的。” 江夏也乐见小鱼儿与王妃处好关系,小鱼儿母子们以后仰仗哥嫂之处多着呢。而小鱼儿知道感念肃王妃的付出,就为姑嫂两人好好相处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我虽然没见过肃王妃,却与京中靖南王府的人都极为相熟的,从他们身上就能看得出来,靖南王府出来的姑娘必定是极好的。”江夏淡淡笑着说道。 小鱼儿小心地端详着夏娘的眼睛,希望从她眼底看出些什么来,结果却只能失望。看来,夏娘是真的过得不错,也放下了当年的种种……嗯,若有机会,她还是替夏娘在嫂子面前打打埋伏,别让嫂子听到什么消息,误会了夏娘去! 辞过小鱼儿从肃王府出来,江夏先回了家里。 这两天忙乎的,都没怎么陪朗哥儿了,她想午饭陪着孩子一起吃,多一些时间,陪在孩子身边。 到家之后,才知道朗哥儿有些发烧,她匆匆赶过去,就见奶娘正抱着朗哥儿哄着,而一向不爱哭闹的朗哥儿这会儿也抽抽噎噎地哭着,半睡半醒的还不时抽搭一下,显然,是哭了一阵累了,想要睡觉了。 她心疼地接过儿子来,朗哥儿一看到娘亲,心中一阵委屈,刚刚止住的哭声再起,搂着娘亲的脖子哭起来。 江夏拍着孩子的脊背,替孩子顺着气,一边柔声哄着:“朗哥儿乖,娘亲这不是回来了么,来,让娘亲看看,朗哥儿哪里不舒坦……” “……疼!”朗哥儿指指自己的耳朵根儿,向娘亲诉说着。 江夏伸手一摸,哎呦,孩子的左侧耳朵下边,下颌部位,连带着半边腮都有些肿……江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腮腺炎’,俗称‘痄腮’,这种疾病看似不怎么严重,却很痛苦,而且,病情延误后,还能够波及其他腺体,甚至身体器官,最严重的,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按捺住心疼,江夏细心地替朗哥儿检查之后,确定,孩子是得了感染性的腮腺炎,因为孩子的腮腺口已经能够见到少量的脓液了……孩子的病应该已经有两天的病程了,作为孩子的亲娘,她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满心愧疚的同时,江夏开始询问奶娘,孩子的表现。 得知孩子从前天就开始有些蔫儿,从昨天,就说了几次脸颊疼,她只道是孩子长牙,没有多想,却不想差点儿耽误了孩子的病。 江夏认真听了,心里对奶娘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却也不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把奶娘之前悉心的照顾给否定了。 “这一次就罢了,以后孩子再有什么不对,你都别等着,不管我回来多晚,哪怕半夜也尽管过来告诉我,可不能再有下一回了!” 奶娘知道自己给孩子耽搁了病,差点儿酿成大错,正满心忐忑着,就怕夫人生气,不说别的惩罚,想想被撵出去,再也见不到小少爷,奶娘自己先哭了。 最初为了糊口,撇下孩子进来给小少爷做奶娘,但夫人待承她极好,不但给了很好的月钱,还特特地给孩子送了一头奶羊回去,让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断了奶,被喂的壮壮实实的。时间久了,她一腔母爱已经全部放在了小少爷身上,真是觉得小少爷丝毫不差于自己亲生的…… 如今听着江夏没有太多责怪她的意思,奶娘自然是欢喜无限地连连磕头应了,又匆匆收拾了脸上的泪水,告声罪,跑出去洗了手脸回来,更加尽心尽力地帮着夫人照应小少爷。 看着脸上糊了药膏子,已经安然睡过去的孩子,江夏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幸好发现的不是太晚,外敷内服配合治疗,孩子的病应该能够很快好起来。 只是,孩子这次生病,也给她提了个醒儿,以后再忙,都不能忽略了孩子了。 第957章 谁的眼睛大 因为用药及时有效,朗哥儿睡了一觉起来,脸颊的疼痛就缓解了不少,但是却仍旧肿得老高的。 江夏打发了个人去医馆嘱咐了石榴一句,让她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她,江夏就没有再出门,而是专心留在家中,照应着朗哥儿了。 小东西睡醒觉,一睁眼就看见了娘亲坐在身边,欢喜的眼睛都是亮的,张着手就要娘亲抱:“娘……抱!” 有的小孩子生病会长脾气,自家小东西生病居然是变得爱撒娇了! 江夏很宠爱地将朗哥儿抱在怀里,摸摸孩子的额头,微微有些细汗,仍旧有一点点低烧。 她亲了亲儿子微红的小脸,要了一块温热的帕子,给朗哥儿擦了手脸。柔声询问着,带了朗哥儿去净房撒尿,然后回来就将儿子带到窗前的软榻上,倒了温水给孩子喝。 朗哥儿平日很乖的,今儿却特别爱撒娇,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把脸埋进江夏的怀里。 奶娘在旁边看着,着急地道:“夫人的衣裳……” 江夏抬抬手,笑着止住她,只宠爱地低头,凑到朗哥儿的耳朵边儿,低声道:“娘亲一不小心生了个小鸵鸟啊!” “不是……鸟!”朗哥儿很有自尊心,才不愿意被娘亲叫成鸵鸟,连忙抬头辩解。 江夏捏捏小东西的鼻子,抱着他,拿出纸笔来,给他边画图边讲鸵鸟的故事。于是,很快朗哥儿知道了什么叫鸵鸟,鸵鸟遇到危险,会把头扎在沙子里…… “……乖,要……鸟!”宝宝乖,娘亲给宝宝捉一只鸵鸟吧! 看着儿子眼巴巴地小眼神儿,江夏自觉搬了砖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在心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鸵鸟生活在大海另一边的岛屿上,隔着咱们这里有几万里之遥,娘亲也不能去那里捉鸵鸟……或者,等朗哥儿长大了,就能够有更大的船,能够渡过大海,到达那个岛屿……” 本来有些小懊恼小失望的朗哥儿,被无良娘亲画下的大饼重新恢复了希望,两只眼睛亮亮的,用力地点着大脑袋:“嗯,嗯!” 看儿子这样,江夏又难免有些心虚。 至于远洋、至于探险,至于发现新大陆什么的,别的人去做,她很乐意出资支持。但是自家儿子还是不要去了,危险重重不说,一去几年十几年,只是日夜牵挂就受不了。 她很快找了个新的故事开始讲,试图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娘亲再给你讲一个九尾狐狸的传说吧……青丘之山,有兽焉……” 小东西很快就被奇妙玄幻的神话故事所吸引,睁大着眼睛,一瞬不瞬地听起来。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一下午搜肠刮肚地给儿子讲各种神话传说,神兽异兽……只为了让孩子忘记找鸵鸟的事。 等晚上徐襄下了衙,看见儿子糊的青黑一片的脸颊,既心疼又有些好笑:“朗儿这是生了胡子嘛?” 朗哥儿本来还想要爹爹抱的,听了这话,不乐意地把小脸一扭,藏到江夏怀里,任徐襄再怎么叫,就是不回头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小东西特别依恋江夏,被江夏抱了一下午,又抱着吃了晚饭,等晚上睡觉了,还要江夏陪着他一起睡…… 然后,徐襄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儿子从小没给他抢过媳妇儿,这眼看着都长大了,怎么突然跟他抢起媳妇来? 江夏也看出了徐襄的小别扭,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孩子生病才这么依赖她,他一个大人,还是孩子他爹怎么就这么小气,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孩子病了,我照应他两日,你先睡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江夏简单解释一句,就想带着孩子去西厢里睡。 徐襄一看这样,心下难免有些忧心。别看妻子刚刚向他解释了,但依他对妻子的了解,怕是心里对他已经不满意了。哎,冷战了小半年,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妻子回心转意,若是让小东西这么一搅和,就前功尽弃哪能成啊! 他连忙出声,放柔了声音,露出一抹轻笑来,伸手将娘儿俩一起抱进怀里:“儿子也是我的,生病哪能让王你自己受累照料,留下吧,咱们的床也够大,就让他睡我们俩个中间,夜里有什么事,我也能搭把手!” 对于照料孩子,江夏并不觉得都是女人的事情,也不认可这里贵妇们将孩子完全交待给奶娘、嬷嬷的做法,她认为,想让孩子更健康地成长,父母的陪伴、关怀都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一听徐襄主动提出照料孩子,她没有表现得多么惊喜,只是心里还是高兴地,脸色不知不觉地就柔和了下来,抬头看着徐襄笑道:“你明天早朝……” 看着妻子眼底的欢喜和温柔,徐襄再次确定自己的做对了。 他拥住妻儿,微微俯首亲了瞪着眼睛的儿子,又亲了亲妻子的额头,顺便靠近妻子耳边低声道:“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看一群人绕着弯子骂架,我困了索性闭着眼睛假寐就好,还省得惹火上身了。” 徐襄一贯沉稳严谨,特别是对朝事向来谨慎,江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带一点点无赖的样子,让她觉得很新鲜,也莫名地多了些亲近感——就像一起翘课、旷工那种做坏事的默契,忍不住地就从眼底笑出来:“好。” 看着妻子彻底缓和了情绪,徐襄心底的警报才算解除。 既然妻子吃这一套,他就知道怎么做了。索性把儿子接过来自己抱着,一边认真地查看儿子的脸颊,一边尝试着与儿子交流:“朗儿,还疼么?” 这个时代讲究‘抱孙不抱子’,为的是保持严父的形象。之前,徐襄被江夏无意地冷淡这,自然而然地接触孩子的机会也不多,最多只是看一眼,摸一摸,还真没这样实实在在抱在怀里过。 朗哥儿也是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里,一时也是又新鲜又好奇,于是,父子俩就这么瞪大着眼睛对视起来。 江夏一回头的功夫,就看见一对父子同时瞪大着漂亮的凤眼,大眼瞪大眼的,实在是…… “嗤,你们爷俩儿第一回见吗?还是比谁的眼睛大呢?” 第958章 心病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血浓于水的关系,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朗哥儿,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就很快与父亲亲近起来。江夏铺好被褥想去接过儿子来,小家伙儿居然搂着父亲的脖子不撒手了。 江夏很乐见儿子和父亲更亲近些。所以,儿子不撒手她也不勉强,笑着拍拍小家伙的屁股,转身往净房走:“抱他过来,洗洗手脚,准备睡觉了。” 徐襄很配合地抱了朗哥儿进了净房,爹爹抱着,母亲给洗手洗脚,把个小东西欢喜的,都忘了脸颊的肿疼了。 给孩子洗好之后,江夏终于把孩子接了过来,带着朗哥儿先上床,留下徐襄在净房里洗漱。 收拾妥当,一家三口都躺到床上,小东西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骨碌着大眼睛一脸兴奋地没了睡意。 江夏哄着孩子讲故事,讲的不是传说就是童话,小东西听得两只眼睛冒光,半点儿不见睡觉的意思。徐襄干脆止住妻子,接过讲故事的任务去,开口讲的就是‘田忌赛马’,小东西听得半糊涂半明白的,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江夏隔着儿子看了看徐襄,微微一笑,无声地道了声:“晚安!” 夜里,朗哥儿要尿尿,哼哼唧唧的,江夏猛地醒过来,随即准备抱孩子下床。却没等她动弹,徐襄已经抱起儿子,下床把尿,竟做的有模有样的。江夏看着很是满意的,对着徐襄微微一笑,放心地继续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夏在徐襄起床前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从床尾下了床,回头看看床上仍旧睡的安稳的一大一小,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片满足地微笑。 穿衣出门,脚步轻快地走到厨房里去。 徐襄夜里帮着她照应孩子,她很满意的同时,也难免心疼。于是,就主动起床,亲自动手给徐襄做一次早点吧! 枝儿已经在厨下准备早点了,见江夏进来很是意外:“夫人,您怎么这么早过来……” 江夏笑着挥挥手,去看看枝儿准备的食材,又动手取了自己所需的一点东西,动手给徐襄做一份瑶柱蒸蛋,再做一碗肉燕……既营养又清淡,一早起来也能吃得下去。 蒸蛋和肉燕用的都是吊好的高汤,清亮亮的淡茶水一般,却极鲜极有营养。 枝儿主动打起下手,江夏很快就做好了早点,然后亲自用托盘端了,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叮嘱枝儿:“待会儿记得别用高汤了,朗哥儿痄腮不能沾荤腥!” 枝儿连声答应着:“夫人放心吧。我亲手做,不让旁人沾手的。” 掐着点儿转回来,徐襄刚刚好起身穿好衣裳,正在净房里梳洗。江夏将早点摆在外间的木榻上,转身走进去,拿了一块帕子递给了洗好脸的徐襄。 接过帕子来擦了一把脸,徐襄才对江夏一笑:“这么早起来作甚,再去睡会儿吧,白天还得照应那个小子呢!” 江夏微微一笑,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拿了梳子含笑等着徐襄过来,一面道:“我夜里睡得好,差不多也够了。倒是你,待会儿在朝堂上得悠着点儿,别真站着睡着了……呵呵……” 想一想满堂人神情肃穆庄重地议论朝事,徐襄却站在朝班里打瞌睡……那画面,想一想就让人忍俊不禁了。 徐襄转眼透过镜子看着止不住笑的妻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断。原来自污如此有用,难怪那一个个老狐狸自污花样不断翻新,层出不穷呢。 江夏如今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梳头挽髻了,很快,她就替徐襄梳好了头,挽好发髻。徐襄身心舒泰地起身,回头拥住忙碌了一早上的妻子,低声道:“等休沐日,也让为夫伺候夏娘梳妆。” 江夏抑不住弯起了嘴角儿,目光看着徐襄近在眼前的幽黑眸子,回抱过去,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一下,莞尔一笑,拉着徐襄的手,转身往木榻走过去:“时辰不早了,赶紧吃饭!” 小馄饨一入口,徐襄就尝出了不同。他大口大口吃完,起身出门前,又抱了抱妻子,这才匆匆拿了官帽,赶着上朝去了。 送了徐襄出门,转回来,江夏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莫名地,她就放下了对徐襄的怨念,放柔了态度对待他,看着徐襄满心欢喜的样子,她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两个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没办法追究一个对与错,是与非吧! 静下心来,江夏大概也能理解了徐襄的立场。徐襄的政治立场是早就确定了的,至于成庆帝的事情,他有没有参加……对江夏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不是么?! 暗暗感叹一声,丢开心中的一些烦乱思绪,江夏舒展着身体,看看外边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空,慵懒地打个哈欠,转身走进里屋,踢去脚上的软拖鞋,上床揽着儿子,闭上了眼睛。 其他的暂且不理了,先睡个回笼觉吧! 等朗哥儿睡醒了,一转眼就看见了揽着自己还在熟睡的娘亲。小东西欢喜着,却还知道不惊扰母亲,挣扎着从娘亲怀里爬出来,然后想着从娘亲身上爬过去,自己下床……小肚子里憋了一泡尿,他实在等不得了。 却不想,小东西刚刚从怀抱里挣脱时,江夏就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睛想看看小东西要做什么。眼看着他竟然想着从她身上爬过去,江夏又笑又痒,撑不住地笑出声来的同时,也伸手抱住了肉肉的小肉团子。 “娘,尿!尿!”小东西着急地叫。 江夏一边笑着揪揪小东西的鼻子,一边翻身下床,抱着儿子就往净房里去! 逗着儿子穿衣、洗漱,吃早饭……娘儿俩欢欢喜喜、乐乐呵呵的,江夏检查了一下,儿子的脸颊红肿又有所好转,低烧也基本退下去了,大脑门儿微凉的,让她彻底松了口气。 刚吃完饭,江夏正抱着朗哥儿准备拿图片讲故事呢,门子上的婆子进来通报:“回夫人,靖南王府二奶奶打发了人来……” 江夏一听,立刻道:“拿个五两的荷包打发了……好好给她说,有什么话传进来,人就不见了,朗哥儿这病着,别带给韶娘姐弟俩!” 第959章 大头瘟 眼看着那婆子答应着回头就走,江夏又喊住她,“等等,拿这张方子过去,交给她们家世子妃和二奶奶,让孩子们都连续吃三天,预防预防!” 打发了靖南王府的婆子,江夏专心陪朗哥儿看图片讲故事。 可是这一天,注定是没办法讲故事的日子。一个亡羊补牢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门子上又匆匆进来报讯了:“刚刚王太医打发人送了信过来,摄政王世子刚刚进京第二日,突然高烧神昏,少腹疼痛……王太医的意思,请您过去一起参详参详。” 摄政王世子?应该就是摄政王目前唯一的儿子,与靖南王家姑娘生的那个…… 江夏愕然一瞬,眨眨眼回过神来,然后又将她给朗哥儿下的方子抄了一份,叫来东英,吩咐道:“你去跑一趟,将这个方子交待给王太医,就说朗哥儿也有发病。此病初发急,却预后良好,让几位老太医参详着加减,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最多两日就能退热……哦,记住,万万忌口,沾不得般地半点儿荤腥!” 东英接了方子,揣进袖袋,并珍重地把江夏吩咐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转身匆匆去了。 江夏回来,再抱着朗哥儿,难免就有些心神不宁…… 摄政王世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懋儿是不是就安全了?额,摄政王年纪轻轻,又有王妃、侧妃好几个,哪里会担心生不出儿子来…… 江夏暗暗苦笑着摇摇头,真是魔障了,怎么就冒出这种念头来!唉,她这样的,注定玩不了政治,第一先狠不下心去! 转念,她又联想到自己的家里,越发觉得徐襄的好。若是徐襄也娶上几房妻妾,生下一大堆庶子庶女,到时候,哪怕她不动手,怕也有人不会放过她们母子,被逼之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真的很难说。 若真有人向朗哥儿下手,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失了理智,大开杀戒! 胡思乱想着,也没法子给朗哥儿讲故事了。江夏拿了特制的蜡笔过来,教着朗哥儿在白纸板上涂鸦。 一时,又记起宫里的小皇帝懋儿,也要送些药进去,给他预防预防才好。 但是,她守着朗哥儿,怕是带了病气过去,必须另找可托付的人进去……想来想去,江夏撰写了一份内服外敷的药方子,找了南芜来吩咐道:“你将这方子交待给景家大姑爷,就说今日京城时气不好,有大头瘟流行,朗哥儿已经患了病,她不能亲自过去……让大姑爷按方抓药,给孩子们连服三日,以作预防!” 南芜重复一遍,江夏确定她一个字没错,这才让她快快送了去。 她能想到的,最可靠的人就是景谅,小皇帝宋懋的亲舅。而且,她说的很清楚了,给孩子们都服药预防,以景谅的心智,不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不止是景家三个孩子,还有皇宫里的小皇帝。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只希望懋儿能够平安长大……哪怕不当皇帝,能安然一生,也不枉那孩子跟她叫的那一声‘夏姨’! 一番铺排下去,江夏自觉没什么遗漏了,看看时辰,也该给朗哥儿加餐了,于是收拾东西,抱着小东西去洗手洗脸。 因为不能沾荤腥,全素的饭菜孩子着实不太喜欢。江夏为了哄儿子吃,自己也陪着一起吃,娘儿俩一人喝了一碗小米栗子粥,又添了吃了两块茯苓芡实糕,这才作罢。 听着外头病情蔓延,江夏更加紧张自家儿子。吃过饭,江夏教着朗儿漱口,一边又替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自家儿子的病情确实已经缓解好转,这才放了心。 吃过加餐,江夏换了一张简单的拼图来,陪着朗哥儿玩耍。脸不疼了,朗哥儿仍旧有些依赖娘亲,却基本不哭闹了,兴致勃勃地跟着娘亲一起游戏。 却说靖南王府那边,赵宝儿打发的婆子从徐家转回去,将江夏的话回了。 听说连见都没见,赵宝儿就皱了眉。等再拿着那方子一看,赵宝儿就急了,蓦地站起来,就问那婆子:“你就没问问,她们家朗哥儿病得怎样?厉不厉害?” 那婆子挺委屈地,嗫嚅着道:“徐家夫人没让奴婢朝面儿,奴婢就在门外候了一回,连夫人屋里的人都没见上,根本问不到正信……不过,夫人也不必太忧心,奴婢看那徐府上下井井有条,下人们脸色也挺舒展的,还给奴婢有说有笑的,想来,徐家小哥儿也病得不重……” 这婆子说的其实也些道理,但赵宝儿没得着实信儿,就仍旧难以放心,琢磨了一回,还是另找了另一个婆子来,让她再去徐家走一趟。还让那婆子带了两篓子大樱桃过去。 这边江夏陪着朗哥儿玩拼图玩的正投入呢,听说宝儿又打发了人来,江夏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她安抚住朗哥儿,然后亲自拿了荷包往门上来,见了赵宝儿打发来的婆子,耐心嘱咐了,拿荷包打了赏,让她回去好生回话,莫再让宝儿担忧了。 看着赵宝儿的婆子辞了去,江夏默立片刻,转回房间里一连写了几封信,然后拿给总管张守信,吩咐道:“你将这些信送出去,给这几位夫人说明白了,这几日城中出现了小儿大头瘟,但凡有孩子的,都给孩子连服三天的药防病。另外,给夫人们说一声,我想借医馆的地儿弄个义诊送药,但凡家里有孩子生了大头瘟的,都能去医馆领三天的药,内服外用。给夫人们说,这回病的大都是小孩子,真正救命积福的事儿。有意出一份力的,就指派个人手去医馆里,一起派药去!” 张守信仔细听着江夏吩咐完,这才辞了,匆匆出去铺排了。 义诊施药是善举,却也是极繁复极操心的事儿,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弄出事体来,他要尽快召集人手,再去各家各处里送信联络……看夫人的意思,又要尽快开始施药,他接了这份差事,可不好干! 转身回来,江夏就琢磨,齐哥儿和囡囡说回京,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若是他们在家,倒是正好出面筹措去! 第960章 再进王府 心思转回来,江夏难免又想起大行的成庆帝来。若是成庆帝在位,她打个折子上去,预防大头瘟的事情就能很快布置下去,不像如今,她只能想着联络贵妇人们拿出自己的脂粉钱来,义诊施药,而实在没心思上折子请命。唉! 其他的她不敢过多置喙,但就瘟疫的预防、防治方面,成庆帝还是很体恤老百姓的。 感叹一回,江夏就将这些事暂时丢开手去,带着朗哥儿准备吃午饭。然后午睡…… 如是,转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照旧早起,照应着徐襄收拾吃饭,起身出门上朝,江夏这才转回来,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可她这回的回笼觉没能睡成,早早地就有人寻到了门上来。让江夏意外的,竟然是摄政王妃打发来的。 略略一琢磨,江夏一边穿见人的衣裳,一边吩咐将人请到前头小花厅里去。 初夏的衣裳已经换了夏衫,江夏又不喜欢脂粉、插戴,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将自己收拾利落了,穿了一套竹叶青的短衫长裙,披了一条湖水蓝的帔子,往前院去了。 到了小花厅,就看到两位穿着庄重,仪容不凡的妇人等在那里,都是三十几岁年纪,一个容长脸稍瘦,一个团团脸微胖,都是一听到声音就齐齐起身,双手交握身前,仪态端庄的,简直与红菱姑姑有一拼了。 一看见江夏进门,两个婆子就礼仪典范一般插手曲膝行下礼去:“摄政王府林氏(蒋氏)见过江大人!” 江夏嘴角含了微微的笑,客气地伸手道:“两位嬷嬷不必多礼。” 说着,越过两人,走到主位落座。 “给两位嬷嬷看座!” 自然有丫头奉命捧了两个鼓凳来,让两个婆子坐了。 那林氏蒋氏很是知礼地坐了半个屁股,然后那林氏欠着身子道:“一大早就上门打扰,实在是唐突,却也着实事出无奈。我们小世子自从前儿进了京,夜里就开始发烧,昨儿更是烧的神昏不醒,不认人了……” 江夏听林氏话语一顿,微微蹙了眉头道:“两位嬷嬷大概也知道,昨儿几位太医就打发了人过来,我当时也将给小儿用的方子录了过去作参考的……我家小儿用药两日,已经退去高热,脸颊肿胀也有所缓解,难道,小世子用药后,未见效用么?” 林氏匆匆与蒋氏对了一眼,那蒋氏讪笑着,道:“昨儿却是听说太医们打发了人过来见过江大人,只是,江大人未见小世子,大概不了解世子病情,故而,太医们未用江大人的方药……昨日午饭后,世子高烧略有减退,却也只维持了不足一个时辰,就再次高烧起来。太医院几名太医都在府上伺候着,连续用了几次药,都未能将世子的高热退下去,总是退了又烧起来,反反复复的……” 江夏微微蹙着眉头认真听着,到这里的时候,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两个婆子的来意。只是,摄政王妃这样大张旗鼓地打发了人来请她,撇着摄政王府里的数名老太医不顾,是不是有些过了? 她可不认为,她的医术比老太医们都高超了去……只能说,她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样闹下去,她还能在太医院立足么? 就听蒋氏继续道:“我们王妃说了,本该王妃亲自登门延请江大人,奈何实在不敢离开世子身边……实在不得已,才打发了两个婆子过来相请,恳请江大人过府一趟,替我们世子爷治病!” 说着话,蒋氏和林氏起身,深深地俯身行下礼去。 江夏在心里暗暗叹着气,伸手将两个婆子扶起来,淡淡道:“江某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王妃太过客气了!” 说着,江夏又道:“还请两位嬷嬷稍等,江某进去拿一下药箱,就随二位去王府走一趟。” 从前院里转回来,江夏去看了看仍旧熟睡的儿子,叮嘱了奶娘几句,然后,拿了自己的官服出来穿了,让东英南芜背了药箱,乘了自己的车子,跟在摄政王府的车子后边,一路出门,往摄政王府而去。 巍峨的摄政王府,曾经的莱王府,江夏来过无数次,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今日再来,摄政王府却有了自己的新主人,尽管没什么变化,偏偏让江夏觉得,似乎陌生了许多。 两个嬷嬷的车子在前头引着,徐家的车子也从角门一路进去,直接进了二门,方才停了下来。 两个婆子不待车子停稳就跳下车,往江夏这边迎过来。 江夏略略整了整衣襟,弯腰出了车厢,两个婆子已经来到车旁候着了。 有南芜和东英陪着,江夏也不需要两个婆子扶持,自己拎着袍角踩着脚凳下了车。两个婆子片刻不停的引着江夏就往东侧院第一栋院子里去。小世子进京后,就被安置在这边,离得王妃居住的正院最近,也是除了正院,排位最靠前的院子。 没走几步呢,榕西姑姑匆匆从西院那边走过来。南芜出声提醒,江夏自然停下脚步来等着。 “夫人,”榕西姑姑走到近前,先曲膝见了个礼,这才道,“我们主子才知道夫人过来,打发奴婢过来与夫人说一声,等夫人给小世子看诊之后,也过来替我们主子看一看,我们主子昨儿夜里也觉得不太舒坦。” 江夏闻言看着榕西姑姑的眼睛,见她眼底并无太明显的忧心之色,就知道是小鱼儿借口叫她过去。她略一沉吟,还是答应下来:“姑姑且请回禀公主,下官给世子看诊完毕,就过来。” 说完,江夏对榕西姑姑略略一点头,跟着林氏和蒋氏,一路往世子的院子里去了。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进门就是一道影壁墙,此时,影壁墙上的门却是关着的,江夏随着两个婆子绕过影壁,又穿过一道穿堂,来到世子居住的二进正房。 一踏进门去,就看见王太医、王院正等六七个太医都在,正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江夏一脚踏进门来,又有两个婆子引着,这般阵势,真真让太医们侧目。 王太医自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出生招呼:“你过来了。来,听大伙儿说说病因病机……” 第961章 初见梁王妃 这是为她好呢,江夏自然不会拒绝,毫不迟疑地应了,向几位太医拱手使了个罗圈儿揖,也没多言语,只乖顺地走到王太医身后,安静听着。 尽管她的品阶在这些人里是最高的,但她却是年纪最轻的,更是唯一的女子。有时候,人放低身段,并不会被人看轻。那边王院正却率先反应过来,拱手回礼,其他几个人见他如此,自然也不甘怠慢了,也纷纷拱手见礼。 场合所限,众人都没有作声,匆匆见过礼之后,就重新言归正题,开始议论商量起世子的病情来。 江夏默默听着众人的议论,很快就对世子的病因、病机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那边,去接江夏的林氏匆匆从内室走出来,对江夏道:“江大人,王妃要见见你。” 江夏微微蹙了蹙眉,向几位太医略略颌首告罪,跟着林氏往内室里去了。 王妃穿着大红织锦石榴富贵的对襟褙子,容貌姝丽端庄,即便是眼角微微有些红肿,让她添了一抹戚色,却仍旧不让人觉得狼狈和难堪。 江夏拱手见礼:“微臣防疫院院正江夏见过王妃。” 梁姝看着下边躬身施礼的男装女子,容貌清丽姣好,看似纤瘦,却偏偏没有半点儿柔弱之感,就那么细细瘦瘦挺立如竹,真真不同于女子们的柔弱、娇媚,就那么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却偏偏一见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意来……果然,不一般! 也只是一眼,梁姝就有了对江夏的初步判断。 她缓缓起身,走到江夏面前,伸手扶了江夏道:“江大人,我对京中诸人不熟,只听过大嫂二嫂夸你医技精绝,见到你,我就知道允哥儿的病有治了。” 江夏被她真么拉着一说,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意外。梁姝这说话做派倒是有些将门虎女的飒爽,但江夏却也知道,能够坐稳肃王妃,而且,将肃王府打理的上下得当、出入齐整,怎么可能只是飒爽、无心机能达到的……即便最初是,这些年下来,也早磨平了棱角,圆融了心机吧! 江夏微微垂眼,恭声道:“多谢王妃信重,只是,微臣没见到世子之前,也不好随口乱说……若是王妃信任,还请让微臣看一看孩子……世子,也好尽快帮着斟酌出更有效的应治方案来。” 肃王妃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之前的哭泣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一样。 转眼,她的脸色柔和下来,平静中带着亲近和信赖,握了握江夏的手道:“是,是我太忧心,糊涂了。江大人,这边请,我们一起去看看允儿的病情……” 已经是四月末,植物繁茂、花香清芬,虽没有春日的烂漫多彩,却也有初夏独有的饱满风韵。 天气渐热,江夏只穿了一件夹袍,走在太阳底下都有些热,一脚踏进里屋,却见四下里门窗紧闭,放着华丽厚重的织锦帘幔,整个屋子里昏暗、气闷,江夏刚走进来就觉得呼吸不畅,连额头鼻尖都沁了一层汗水出来。 这个时候人们都认为,病人特别是发烧的病人见不得风,见了风会加重病情,大都会把病人居住的房间关闭门窗,江夏也算是见多不怪了,可像是小世子房间这样,初夏天气关闭门窗不说,还一重重厚帘子帷幔遮下来,别说空气不流通了,连光线都基本被隔绝了。再看床上小世子的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唉,这样捂着闷着,孩子没病也给捂出病来了。 江夏默了一瞬,然后回身对王妃梁姝道:“给小世子看诊,望诊需要察言观色,以辨别病情……这里光线太暗,能不能将窗帘子打起来一些,好让下官看得清楚些?” 梁姝是知道医者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诊相合,方能辩病因定病机,然后用药施治。 只是,孩子高烧着,若是打起帘子会不会让孩子受了风,她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打起帘子,会不会透了风?……” 江夏平静而坦然地看着梁姝,道:“王妃有所不知,世子此病并非‘风病’,不是因风邪而中病,乃是热邪致病,故而不怕风,而惧热。” 说到这里,看梁姝仍旧有些犹疑不决,江夏又道:“王妃,只打起窗帘子透光,不会有透风之忧的。……小世子病情危重,耽搁不得,王妃切莫犹豫,万一耽搁了病机,小世子可要多受些罪了。” 说别的,或者梁姝还犹豫,但说到儿子受罪,是个母亲都会下意识地做出选择。 终于,江夏如愿以偿的让梁王妃打起了几重窗帘帷幔——尽管只是打起来一部分,却让屋子里敞亮了不少。 江夏这才对梁王妃略略点点头,走到小世子床前开始看诊。孩子左侧肿大,耳朵根儿、脸颊、连带脖子都肿起来一片。而且,目测着孩子的右脸也已经有了些发肿的迹象,显见病情再逐步加重之中。另外,孩子高烧壮热,导致脸色赤红,嘴唇干裂脱皮,偏偏发迹额头上隐隐有粘汗沁出……孩子因为痛苦轻微地哼吟着,完全没有自主意识…… 一看这样的情况,江夏都觉得心提了起来。小世子宋允还不满四岁,小孩子本就体弱,一路长途奔波,消减了孩子的抵抗力。再罹患重病,孩子根本抵不住磋磨,照这样子再高烧不退,怕过不了一两天,孩子就扛不住了。到时候万一病情急转,发生内陷,搁在这个时候得医疗条件,怕是哪个大医圣手也没办法了。 心里飞快地思索琢磨着,很快对病情做了全面的了解,并做出了相应的判断。孩子高热,最要紧的自然是退热,不然,烧得时间长了,会损伤身体气血**不说,还可能会损坏脑神经造成病因性智力障碍,也就是俗称的‘烧傻了’。 但是,孩子病的时间有点儿长了,退烧的同时还得兼顾扶正,不然,药力太猛出汗过多,同样可能造成危险。 迅速地作出判断,江夏就回头与梁王妃沟通:“王妃,请吩咐人取一些冰块来,小世子如此高热,需要冰敷降温,先……孩子太小,高烧时间过长,容易造成神昏智迷,万一烧迷了心智……” 第962章 倒灌! 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是注重心智。哪怕摄政王宋抱朴没有登位之心,小世子将来也是要继承王位的,万一心智受损,最起码继承权就不可能有了。宋抱朴年轻,可不愁生不出继承人来……这个,梁王妃比江夏更清楚。 是以,一提心智可能受损,梁王妃完全没有迟疑,立刻回身吩咐:“快去取冰来!” 江夏又要了温水帕子,并让人调了些糖盐水过来,然后,亲自动手,给几乎不知吞咽的孩子喂了半碗下去。孩子高热,必然缺水,多补充些水分,能够帮助降温,也能够帮助保护机体脏器。 看着江夏有条不紊地着手施治,尽管没有立刻用药用针,但梁王妃却觉得心安了不少。能让孩子吃进东西喝进水,她就觉得有了希望。 喂了糖盐水,江夏就指导着奶嬷嬷用温水洗过的帕子,绞至半干,然后给孩子擦拭额头、手心脚心、腋窝腘窝,帮助孩子降温。当然了,为了不引起梁王妃的抵触,她也特别叮嘱奶嬷嬷做这些的时候,注意给孩子盖被子,一个位置擦完,盖好了,再擦另一个…… 并做了梁王妃的工作,给孩子换了一条薄丝绵被子来。 这个天气,江夏和朗哥儿早就换了薄被,就是薄薄的一层丝绵,说实话,梁王妃拿来的薄被也比她家的被子厚了不少。不过,也只能先如此了。江夏也知道,过犹不及,万一被梁王妃误会了她的用意,可就适得其反了。 做完这些,看着经过喂水、温水擦拭,明显舒展了一些的孩子,江夏起身往外走,一边向梁王妃交待:“来了冰,凿成碎冰,用布巾子包住,垫上帕子冷敷在世子的额头。冰化了就换一个……” 女人往往更关注细节,江夏安排的治疗方法,‘用帕子垫着’一句话,就让梁王妃觉得,还是做娘亲的人懂得心疼孩子,换成那些太医,哪里能想到这么细的地方,心里对江夏认同,自然而然地有了信任。 她仔细听着,连连答应着,亲自将江夏送出内室,才在江夏的示意下,转回来照料孩子。 江夏给小世子看诊同时,也了解了之前太医们的施治用药:太医们给小世子用了紫金锭外敷,加内服的汤药……只不过,因为小世子高热神昏,又有梁王妃在旁边看着,给小世子灌药都不太敢下手,导致内服汤药有限,自然起不到治疗作用。 一边往外走,江夏一边琢磨着提一下建议,给小世子用**法用药。 她生产后,妇科经产的事情基本就交给了石榴去做。她自己则改变了方向,开始研究小儿的直肠用药。 有些孩子在病重,或者因为年纪太小,不能配合口服药,又受条件所限,无法实施肌肉注射和静脉注射,直肠给药无疑是起效最快最有效的给药方式。 为此,她先后改进了几次直肠给药器具,从最初的铜管,到后来的陶瓷管,再到后来的铜管陶瓷头结合……就连清洗器具的小刷子都给她改进了几次,终于找到了线状清洗毛刷,从而解决了狭窄的管道清理问题。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一次性用具,重复使用的医疗器具,怎样保持清洁卫生,避免交叉感染就成了很重要的问题。 江夏这种另辟蹊径的给药方式,一开始提出来时也受到了许多人的抵触。但,她连剖腹取儿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并且确定了不是最初人们担心的‘留子去母’,直肠给药比剖腹取儿也就不算什么了。故而,她这件事情开展的很顺利,而且,很快就用实际病例证明了,直肠给药的可行和有效。 如今,医馆那边,已经培养了四五名直肠给药的学员,即便江夏不在,其他医生遇到年纪小病情重无法服药的病人,也会采用直肠给药了。 江夏回到太医们这边时,恰好听到有一名太医懊恼地道:“关键是小世子高热神昏,难以用药啊……” 一听这话,江夏就要开口,却被王太医抢着接了话过去:“要说起来用药,我前几日倒是在城南医馆那边见识了一下‘倒灌’,虽说,听起来有些怪异,但我亲见的效果却是不错。无论是幼儿还是像小世子这样神昏无法用药者,皆可及时用药,从而治病……当然了,急则治标,当神昏不再,能够正常服药了,就可以停止‘倒灌’,改用正常喂药了。” 江夏在短暂的意外后,很快就明白了王太医的一片苦心。她年轻又是女子,本来就被这些人下意识地排斥。若是她提出来‘直肠给药’,说不定就有人跳出来为了反对而反对,或者加重这些人对她的排斥,王太医则不同,毕竟是太医院的老人,年纪、资历、医术都在那里,任谁也不好轻慢了去。 是以,听王太医这么一说,哪怕在场几个人都知道,‘倒灌’给药是江夏弄出来的,也不好直接开口反对。再说了,他们心里也都有自己的小盘算,摄政王世子可不是那些老百姓家的孩子,只要治病任你怎么摆弄,说不得,王妃那边就不好说话……若是王太医和江夏能够说服王妃给小世子用上药,他们也乐见其成。若是不能说服王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正好给王太医和江夏一个没脸! 一看那几个人的表情和说话,江夏和王太医自然也能知道几个人的小算盘,却并没有过多地理会。 往往就是这样,几个人一起的时候,总有人爱耍小心眼儿,总想着占便宜不吃亏,不肯出头上前。只是不肯出头承担责任的人,又能做出什么成绩来?最好也就是跟着混口汤喝喝罢了。 江夏看看王太医,微微笑道:“师傅,徒儿去与王妃说吧……我们都是为母之人,有些话更容易说出口。” 王太医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江夏进去与王妃商议。应该是之前江夏的作为赢得了梁王妃的一些认同,竟然没怎么反驳就答应了。只是再次确定:“孩子不会太受罪吧?” 第963章 梁王妃留宿 江夏郑重点头:“王妃放心,我儿子也用过,我保证不比灌药难受。而且,关键是孩子能够尽快退烧……退了烧,孩子清醒过来,能够正常喝药了,咱们也就可以停止不用了。” 其实,三四岁的小孩子,若非特别乖巧的,一般都不会太配合服药。更何况这个时候的药物都是苦苦的汤药,大人喝都难受,小孩子哪里知道配合。喂一次药,真的像打一场仗一样,孩子哭的凄惨难受,大人也跟着心疼,人仰马翻的…… 听江夏这么说,梁王妃反而做出了一个平常人不同的决定:“江大人,只要能给孩子治病,就一直用也行!”总比每次灌药都惹得孩子痛哭一场好。 江夏微微有些惊讶,却很快就平静下来。是了,毕竟是靖南王府里出来的姑娘,也不愧是坐稳肃王妃,并顺利执掌了肃王府中馈,里里外外治理的针插不透、水泼不进的梁王妃了,这份见识和果断,果然与众不同! 如此想着,再看向梁王妃的目光里,就难免透出一抹赞赏敬重之色来。梁王妃感知到江夏的变化,对江夏自然也更信任了些。 同时,她心里也暗暗感叹,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之前只知道,这位是王爷一直念念不忘之人,也是大庆朝的一个传奇——从被卖身冲喜的冲喜丫头,花堂自戕。转而就救了新郎,以功抵过……再后来,眼看着男人即将金榜题名,她却因为不满婆婆的磋磨,自请下堂离开婆家……还有经商、行医,挣下偌大一份家业的同时,还走进朝堂,成为大庆朝唯一的女太医、女官! 再看江夏坦然平静平和的目光,她一点儿敌意和抵触都没看到……或者,念念不忘的只有王爷一个,眼前的女子根本未对王爷动情,或者,因为丈夫的独宠,又有了那般聪慧的儿子,放下了前情…… 这个女子,大概不会与她为敌了! 有了这个判断,梁王妃对江夏下意识的排斥也少了些,信任自然而然地多了一分。当然了,还完全达不到全心信赖的程度。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大概也没有谁能够让她全心信赖,包括她的丈夫、甚至她的父母兄弟也不例外。 做通了梁王妃的思想工作,很快,就熬了药回来,江夏细心地做了过滤之后,就开始给小世子用药。 直肠给药是药效最快的给药途径之一,用上药之后,药效很快发挥作用,眼瞅着孩子出了一层汗,体温渐渐退了下来。 梁王妃看着这样的效果,心中欢喜的同时,对江夏的信任也就牢固了些。 在之后,江夏提出给孩子埋线引脓,梁王妃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埋线导出脓液,再外敷药物,不断地喂糖盐水……一直忙乎了两三个时辰,到下午未时末申时初,小世子体温没再反复发烧,病情终于趋于稳定。江夏松了口气,其他太医不管心里怎么想,却也同时松了口气。 摄政王如今只手遮天,总揽朝政军事大权,若是小世子有什么差池,他们这些相关的太医怕是真的难以全身而退。尽管知道,此次之后,江夏怕是再一次抱牢了摄政王和王妃的大腿,他们自然艳羡,却也不敢明面上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暗地里不免腹诽,这么能耐,咋就没能救回成庆帝?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成庆帝暴病而亡! 江夏不知道他们心里有什么小心思,即便知道了也没办法,哪个人背后不给人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她也没办法。 看着小世子的病情稳定了,最紧要的发烧退了,脓液引流了,再接下来,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常规治疗了,眼看天色渐晚,江夏还挂记着自家的儿子,也就提出来告辞。 几位太医已经分了班,分白天黑夜轮值。江夏是女太医,就没有排进轮值人员里去。 江夏出手稳定了儿子的病情,孩子却还在昏睡之中,没能醒过来。梁王妃自然不想放江夏离开,于是沉吟着想要留下江夏。 “今儿得亏了江大人妙手回春,才救了我儿一条性命……” 江夏连忙拱手道:“王妃此言就过了,下官只是与几位老大人商议着给小世子施治,小世子能够转危为安,主要是几位老太医用药施治到了起效的时辰,也是王爷王妃厚德爱民,得天之庇护,小世子福泽深厚,这才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下官尽职本分,万不敢居功。” 听她这么一说,几位老太医脸色好看了不少。还算知道礼数,没有独占功劳。 梁王妃也笑了:“江大人所言极是,几位老大人确实功不可没。或许你我皆为人之母的缘故,你在这里我就觉得安心不少。劳累了一天,我已经着人把东厢收拾了出来,供江大人休憩。我还让人做了些饭菜送过来,江大人辛劳半日,上午饭都没吃好,真是怠慢了,还望江大人别往心里去……” 一听这话,竟是要留她住在王府了。 太医们给宫里人或者王府侯府等勋贵治病,也不乏被留在府中,以便于随时施治的情况,但江夏出了被成庆帝请进宫里去,留在南苑里给小皇子治天花那次,还真没有再遇上这种事。是以,她的脸上难免露出一抹讶然来。 更主要的是,她还惦记着朗哥儿呢……那小子病了后,就特别黏她,这半天不在家,她都担心朗哥儿会不会哭闹,哭闹可是最容易引火上炎,加重病情的…… 是以,听出梁王妃想要留她的意思后,江夏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拒绝。好不容易让梁王妃对她有一点信任,她不想闹得太不愉快了,自然要委婉一些…… 就在她想好了如何开口,就要开口的时候,却听得外头的婆子高声通报:“王爷回府了!” 梁王妃几乎是反射性地抬手抚脸,整理鬓发和衣襟,一面起身就往外走,准备迎接王爷。 江夏看她这样,心里禁不住叹口气,然后恭声叫道:“王妃……” 第964章 朗儿想娘了 梁王妃猛然记起屋子里还有江夏这么一号人,这个人不但可以治疗儿子的疾病,更是王爷念念不忘之人。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笑来,吩咐林氏道:“你再送江大人回去……把咱们从肃州带过来的夜光杯给江大人带上一对。再拿上两坛葡萄酒,那酒就得夜光杯衬着才好看!” 肃州最好的葡萄酒出自江夏的庄院。夜光杯也是江夏的作坊中出品的琉璃杯。 江夏微微含笑致谢,很愉快地辞过梁王妃,随着林氏从侧门里出来,一路绕到二门内,乘了自己马车,离开了摄政王府。临行前,她拿了一个荷包塞给林氏,笑着谢过她,又低声请求道:“来的时候公主还要见我的,我却等不得要回去看一看生病的孩子了,劳烦嬷嬷给公主送个口信,就说下官先告辞回家了,改天再登门拜见!” 林氏在梁王妃身边,知道的不比梁王妃少。或者说,有些事情她们知道的,梁王妃却不一定知道。比如,公主与这位江大人之前的关系,还有摄政王对这位的种种心思,她们都会捡着能说的告诉王妃,比较详细的东西,却不会细细禀报。毕竟,不是什么让王妃欢喜的话题,她们自然也不会过多提及,惹了王妃不高兴,她们身边人也不好过。 “江大人尽管放心,奴婢回头就亲自往公主那边走一趟,一定将江大人的口信传到。” “有劳嬷嬷,下官告辞!” 离开摄政王府,江夏归心似箭,片刻不停地直接回了家。 宋抱朴站在王府一进往二门轿厅去的穿堂里,默默地负手看着,江夏上车,笑语嫣然地与林氏告辞,然后马车启动,马蹄踏踏,车轮辚辚,一路离开。 “王爷……”兴丰低低低唤了一声。 宋抱朴转回眼,转身,迈步,往正院里走过去。 兴丰落后半步,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大门口,然后,无声地叹口气,摇摇头,快步追着王爷过去。 回到家里,一进门,二门上的婆子就连忙迎上来:“夫人可回来了,小少爷今日一直要夫人,里边已经打发人过来看了几趟了……” 江夏答应一声,下了车匆匆往正院里去。 还没进门呢,就听到朗哥儿哑哑地哭泣声,有气无力地传出来,却比嚎啕痛哭更让人心疼。这孩子哭了多久了,连嗓子都哭哑了呀!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去,没等江夏站稳,水香木香已经惊喜地叫道:“夫人回来啦!” “夫人,您可回来啦……” 一见这样子,江夏想笑,却笑不出来。真不知朗哥儿今儿怎么闹了,才让丫头们变得这般神经质,见了她跟隔了几年没见一样! 不过,两个丫头这样,反而提醒了江夏。 她即将走进去的脚步一顿,转而往浴室里去:“跟哥儿说一声,我回来了,洗一洗就来见他!” 水香木香突然想起,夫人外出就诊归来的规矩,第一时间总要先洗浴过,才能见小少爷……据说是为了防止病气过给小少爷! 江夏刚刚脱起衣裳,站在淋浴喷头下,就听得朗哥儿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嚎啕着往浴室这边过来。 江夏连忙出声:“朗儿?是朗儿吗?” 门外,朗哥儿的哭声一顿,随即带着浓浓的哭腔唤:“娘……” 江夏连忙再出声:“是我。朗儿,刚刚是你哭吗?” 再小的孩子也有羞耻心,听江夏之后这么一问,朗哥儿反而不好意思再哭,还不太想承认自己哭了。他哼哼唧唧一会儿,才又道:“娘……不见!想!”娘,你去哪里了,朗儿找不见你,想你了! 江夏连忙道:“有一个小哥哥病了,与朗儿一样的病,比朗儿的病还厉害很多,整个脸都肿了,疼的很厉害,娘亲去帮着小哥哥看病了……” 江夏耐心地把自己出门看诊的事情讲给朗哥儿听,一边道:“娘亲是医生,医者父母心,就不能看着那个小哥哥疼的哭,还不管。不过,娘亲去了之后,就帮着那个小哥哥看了病,用了药,娘亲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哥哥已经不哭了,安安稳稳睡着了……” “娘,……哥,哥……死么?”朗哥儿沙着嗓子问。 娘,你不去给哥哥看病,哥哥会死么? 江夏默了一瞬,还是回答道:“娘亲不愿意看到那么好的小哥哥生病,更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小孩子死去,所以,娘亲有时候必须去给他们治病,救他们回来,以后好好长大……” 朗哥儿大概觉得娘亲做的没有错,嘟着小嘴,绕着小手指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娘,朗儿……病!” 江夏喉咙一哽,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来,开口道:“朗儿,娘亲稀罕朗儿,希望儿子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妈妈会尽力陪着你,只希望你能健康愉快地成长。 说着话,江夏三两下子洗完了战斗澡,拿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穿了,一边拿大帕子绞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朗哥儿由奶娘抱着,就站在浴室门口呢,一见江夏出来,朗哥儿沙着嗓子大喊一声:“娘……”话音未落,小身子已经蹿过奶嬷嬷的肩头,奔着江夏扑过来。 还好,南芜和东英几乎不离江夏身边的,一见情况不妙,南芜脚尖一点底,飞跃起来,伸手将蹿过奶娘肩头的朗哥儿接住。 江夏落后几步,也匆匆跑上来,伸手将朗哥儿包住,一边快速检查朗哥儿有无伤痕,一边转身看着南芜:“你赶紧脱了外衣我看看,有没有骨折……” 南芜红着脸想往后退,却到底没能抗拒了江夏的关切,乖乖地脱了外衣,只剩一件过肩背心……任由江夏伸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这才确定,南芜的骨骼都没有大碍。只孩子下落之势迅猛,到底让南芜受了些伤,好像胸口气机有些紊乱…… “赶紧去拿我配的药油敷上去,稍稍用一点力揉开!”江夏一边吩咐,一边让南芜穿好衣物。 气机紊乱对平常人来说可能不是大事,但对练武的人却至关重要,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影响一身的功夫。 东英责无旁贷地应承下来,带了南芜下去用药,转身离开之时,两个人郑重躬身,默默一礼,然后,在江夏的笑容中,转身出去用药了。 第965章 爹爹乖! 回头在看眼泪叭嚓的儿子,江夏是真的心疼啊。自家儿子从小好乖、懂事,还没哭的这么厉害过呢! 她先抱着朗哥儿亲腻了一回,然后抱着小东西去洗了把脸,拿了特别给孩子配的润肤乳抹了,在脸颊上稍稍涂了一点点玉肌膏……孩子的连被泪水打湿后,大概是吹了风,有点儿发红发干,这是皴脸的前兆。刚满周岁的小奶娃皮肤白嫩白嫩的,皴了就难看啦! 哄着孩子,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还脑门儿,帮着小东西尽快平静下来。然后,江夏匆匆给小东西喂了几口粥,小半碗还没吃完,小东西就困的睁不开眼了。小孩子哭真的很累,看见亲娘放了心,困倦就扛不住了。 江夏哄着他漱了口,又抱着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帮着孩子顺顺气,这才将睡熟的孩子放到床上。今天不用小东西争取,江夏都不舍得将他送回去睡了。 等徐襄下衙,看到的就是妻子揽着儿子在床上睡着了。他是有些不乐意,却也无奈。他大概也看出来了,如今儿子才是妻子心中最重的那个,他除了伏小做低,伺机而动,可不敢冒然行事,不然只会让妻子反感,他就更美没好日子过了! 江夏也是一天忙乎的累了,哄着孩子不小心睡着了,却睡得并不沉,听到动静抬眼一看,正好看见徐襄微微蹙着眉瞪着自家怀里的儿子呢! 心思一转,她大概也就明白徐襄的所思所想了,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抬手,在徐襄没反应过来之前,拦住了他的腰,攀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然后抬头,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吻住…… 一个有心补偿,一个满心火热,天雷勾动地火,自然有些不可收拾,徐襄紧紧揽着江夏,微微喘息着道:“去……暖阁……” 江夏也不反对,却挣扎着逃开贪婪索求的徐襄,沙哑着嗓子道:“我看看朗儿!” 徐襄有些不高兴,这个时候妻子还想着臭小子,偏偏不肯放手,一边道:“不管他!……” “娘!” 突然,脆脆的一声唤,让满心火热的两个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激灵灵一下子,同时僵住,然后,两个人非常默契地转身,江夏艰难地撑起一脸的笑来,逼迫自己镇定着目光,对上儿子黑湛湛的眸子。 “朗儿醒了?”问出这句话,江夏自己都恨不得咬掉舌头去,这什么话,儿子眼睛睁得大大呢,还用问么,醒的不能再醒了好嘛! 唉,就是不知道小东西醒了多久了,不该看见的……都没看见吧! “娘……抱!”小东西倒是很配合地张开手撒娇,要抱。 江夏满心忐忑散去,只剩下满腔母爱欢喜,伸手亲热地抱住儿子,亲了亲儿子恢复了白皙的脸颊,低声道:“醒了正好,你父亲回来了,咱们洗洗手准备吃晚饭了!” 朗哥儿很乖滴伏在娘亲肩头,软软地应着。却不知,在江夏看不见的地方,小东西正抬眼看着自家被冷落的老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那小子笑的得意啊,在徐襄看来,怎么都像是向他示威,对他挑衅呢! ——哼,让你说不管我,怎么样,娘还是对我好! 徐襄那般镇定地人几乎都要把持不住了,眉头一皱…… 可惜他还没怎么样呢,人家朗哥儿就把脸往自家娘亲颈窝里一埋,软糯委屈地叫:“娘……” 江夏立刻抱紧儿子,柔声询问:“怎么了,宝贝?” 朗哥儿将小脸往自家娘亲脖子上贴了贴,软软地唤:“娘……亲……” “哎,乖儿子,娘亲在呢,好乖啊……咱们洗手洗脸,准备吃饭啦……”说着,母爱泛滥的江夏就抱着自家无比乖巧,无比懂事的儿子往净房里洗漱去了。 根本没注意,被她完全忽略的某人一脸怨念,一脸恼怒地瞪着趴在妻子肩头呵呵直乐的某个小东西。 洗漱完毕,一家人在窗前的木榻上团团坐着吃晚饭。 徐襄一看,桌上的菜除了青菜就是青菜,连个鸡蛋都不见了。即便他平时不怎么爱吃肉食,连着几顿素餐下来,嘴巴也有些淡了。关键,他之所以没肉吃,都是拜那个坏小子所赐,他的心气自然有些不平。 江夏也没注意徐襄的脸色,只想着哄儿子多吃一点……说实话,满桌子素菜,她看着都会影响食欲,更何况本来爱吃肉的朗哥儿。 偏偏,朗哥儿今天真的很乖,自己拿着小叉子吃青菜米饭,吃的很是香甜。一边吃,一边还含混不清地道:“娘……菜……甜!” 娘,菜好吃,是甜的! 江夏听得满心欣慰啊,连连夸奖儿子:“朗儿真乖啊,好好吃饭,过上几天,朗儿病好了,妈妈……嗯,娘亲给你做肉肉吃哈!” 朗哥儿用力点着大脑袋,一边张大口吞下娘亲喂过来的一口饭,一边转眼看着另一边的爹爹,疑惑道:“爹……吃……甜!” 爹爹,怎么不吃饭,快吃吧,甜! 江夏这才注意到,徐襄手里拿着筷子,却还一口饭没吃,不由笑道:“咱们儿子吃饭好看,你也不能看的忘了吃饭啊?快吃吧,不然过会儿该凉了。” 朗哥儿也瞪着黑亮亮干净清澈的大眼睛,用力点头附和着:“爹,乖,吃!” 爹爹好乖,快吃吧! 徐襄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几乎憋出内伤来。偏偏他的妻子完全无知无感的,还很欢喜地俯身去亲那个小东西,一边儿还夸呢:“咱们朗儿真乖,真懂事啊,都知道关心体贴爹爹了呢!” 朗儿很乖巧地仰起脸,嘟着嘴回亲着自家娘亲,一边甜甜地道:“娘,也吃!” 江夏感动的不行,给小东西喂一口,又自己吃一口,然后满脸欢喜地点头:“朗儿说的真对,今天的菜真的好吃,甜的呢!” 徐襄闷头吃完一碗饭,撂下筷子,闷声道:“我去书房一趟。”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江夏这才有点儿察觉,她家的男人好像不太高兴?难道还是欲求未满? 正琢磨着呢,朗哥儿已经倒腾着小手小脚窝进她的怀里,一边举着手中的卡片,一边叫:“娘,讲……” 娘亲,讲故事! 于是,江夏的心思就被小东西成功地拉回来,专心致志地哄孩子讲故事了。 她心里偶尔开小差想:今晚再给朗哥儿喂一回药,脸上的肿大概就能消下去了。再巩固两三天,朗儿就能痊愈了吧…… 第966章 能的你,咋不上天 这一晚,徐襄回来的有些晚。朗哥儿已经窝在娘亲的怀里睡熟了。 徐襄一回来,就和妻子商议:“将这小子送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俯身送上了一个轻吻。 江夏多少有些不舍得儿子,但考虑到下午徐襄的委屈劲儿,她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 徐襄很主动地抱起儿子,拿小被子裹了裹小东西,大步送到西厢房里去。江夏也披了一件衣服跟了过来,细细地叮嘱奶娘…… 徐襄耐心地等着妻子叮嘱完,这才拥着妻子转回来。一进门,他就将门关上,同时,伸手拥住了自己,吻了上去。 “唔……去洗……”江夏低声地提醒。 徐襄却不做声,只空出一只手抓了江夏的小手,窸窸窣窣地伸到他自己的衣裳里去:“洗过了……你摸摸……” 说实话,江夏在现代看过小电影,还不止一次见过真实的人体……就是这会儿,她也是结过婚生过娃的人了,却还真没有这般被人拉着手去摸……登时觉得手像被烫了一样,下意识地挣扎着往外缩,却被徐襄紧紧地握住,半强迫地带下去…… 同时,他的唇也没有停下,轻吻加深,很快地让江夏转移了注意力,并渐渐放松沉迷下去,不知不觉地被人吞吃入腹,连带奉献了她的小手…… 一夜春度红绡帐,不知黎明。恰是休沐。 江夏累得昏沉沉不知晨昏,窝在徐襄怀里睡得香甜酣然,正做梦,儿子的病完全好了,她带着儿子往后园子里钓鱼摸虾,玩的不亦乐乎呢,猛地听到儿子大声喊:“娘!” 江夏下意识地想到,孩子落水了! 她转眼四顾,却只见茫茫水面,不见孩子的踪影。恐惧迅速漫上来,瞬间几乎没顶。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发出的咯咯声响,然后,努力控制住内心地恐惧,高声呼喊出来:“闹闹……” “娘!”朗哥儿脆脆的回应就在耳边,江夏心中一喜,一下子睁开眼,却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没去园子里,也没去湖边钓鱼,她仍旧躺在被窝里没有起床,儿子却已经掀着床幔子,站在了床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含着一泡泪,正要哭不哭地看过来! 仿佛是失而复得一般,江夏满心欢喜地伸手就想把儿子抱进怀里来揽着,只是伸出手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光着胳膊——而且,不知是胳膊,被子下的两个人,都是片丝儿未挂!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抓包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儿子……哄第一声,江夏的脸发烧起来,瞬间胀红成一片,那火辣辣的感觉,她都怀疑自己的脸胀紫了! “朗儿乖,去那边等着,娘这就来……”江夏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来镇定地哄儿子暂时离开。 还好,奶嬷嬷终于赶了过来,闭着眼睛抱住朗哥儿,将他从床边带开去。 “娘……呜呜……” 江夏眼看着床幔从朗哥儿的小手中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却无法隔绝掉朗哥儿嚎啕的哭声。 她心疼的揪揪起来,也顾不上羞涩了,连忙坐起身,扯过衣衫三两下子穿好衫裤,趿拉了鞋子,就匆匆冲了出去。 “朗儿,娘来了,来,娘抱……”赶过去将朗哥儿抱在怀里,江夏连忙卖力地哄着孩子止了哭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昨儿因为大哭,孩子的脸颊又有些反复,再哭,说不定都会影响到病势的发展。万一,病情重复发作了,再想痊愈可就难的多了! 哄好了儿子,再吃早饭的时候,江夏终于注意到了父子俩之间的异样。 再一上心,她总算是看出来了,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竟然暗暗地较起劲来了。 她很想笑,徐襄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啊。更何况,这孩子还不是别人家的,是自家的生了病的儿子啊! 但,再看朗哥儿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儿、小动作,江夏决定不掺乎了,让这爷俩对付去。 所以,一吃完早饭,哄着朗哥儿吃了汤药,敷了外用的药膏子,江夏就把儿子往徐襄怀里一塞,笑着道:“今儿你沐浴,儿子就交给你了。我要去配药了。” 朗哥儿下意识地转眼看看自家亲爹,张着小手朝着江夏要抱:“娘,抱……” 江夏这回却没有接他,只拿帕子替他擦擦嘴角,一边嘱咐徐襄:“他的腮刚刚见好,不能哭,一哭就怕病反复了。你看好他,别让他哭哈!” 说完,不管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俩,江夏扭身走了。 哼,让他们爷俩耍心眼儿,就只当她一个憨的是吧?不是爱斗吗,索性让他们爷俩儿斗去!真是的,爹不像爹,儿子不像儿子的,一个个能的,咋不上天呢! 江夏甩手走了,留下一对父子,像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 说实话,当儿子被塞进手中的时候,徐襄有一刹那的,这小子终于落在自己手里了。但听到妻子那一句叮嘱,他就突然生出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不能让儿子哭……那还怎么玩儿? 江夏是不管那爷儿俩出什么幺蛾子的,自顾自去药房里,试验自己的青霉素去了。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可能拔颗牙齿都可能引起致命的感染。再如小儿肺炎、脑炎,甚至能够引发一定范围的流行,而且,往往都是致命的。 毕竟,中医中药也有一定的弊端,那就是药效相对缓慢,针对性不够。病势急的时候,往往等不得药物起效,人已经不行了。 一投入到实验中,江夏就忘记了身外事。 等她被敲门声唤醒,回头一看漏刻,已经过了午时。看看实验也告一段落,她就收拾一下,走了出去。 一开门,朗哥儿就一脸委屈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的腿,糯糯地喊:“娘……” 江夏抱起儿子,任儿子委屈地将小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她一边轻拍着儿子哄着,一边抬眼望过去,对上孩子他爹,用目光询问:你不给我个解释么?孩子为何这么委屈? 徐襄却一脸无辜地微微笑了,关切道:“你忙了一上午了,也该歇一歇了……上午让人去池子里折了些藕带回来,我记得你爱吃那个的。” 江夏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凑到儿子的耳朵边儿,低声道:“娘记得儿子爱吃那个,要糖醋的,酸甜的,脆脆的,一咬咔嚓咔嚓响的……” 被江夏这么一描述,朗哥儿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微微侧着脸看着娘亲,眨巴着眼睛,吞了吞口水:“嗯嗯,吃!” 第967章 小蜜丸子 吃过午饭,江夏坦承地跟朗哥儿说好了,然后把他交给奶娘午睡,自己乘了车子出门,往摄政王府去了。 小世子的病情严重,她昨天就答应了王妃要再去看看的。上午赶着弄试验,没能出门,下午总要去走一趟的。另外,小鱼儿昨日要她过去,她也没去……小鱼儿的孩子们也都到了,她还没见着。 既然,小世子也病了,她也就没那么避讳了,将小鱼儿叫到室外通风处见一见吧! 江夏到了摄政王府,仍旧没用通报,就直接被引到二门里去了。 她下了车没走几步,林氏就匆匆接了出来,恭敬地见了礼,引着她往正院里去。 江夏笑着道:“昨儿公主召见,我就没能过去,今儿来了怎么也要见一见公主,还劳烦嬷嬷打发个人向公主通报一声,看一看公主可有功夫见我。” 林氏笑着应了:“这有什么难的。依老奴看,公主不见谁,也不会不见江大人呢!” 说着话,林氏就叫过旁边的一个小丫头,打发她往公主的院子里跑一趟去。 小世子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已经醒过来,并且吃了一点点稀粥。也因此,太医们只留了王院正和另外一个擅儿科的胡太医,其他人都被放回去了。 看到江夏进来,王院正和胡太医都站起来,江夏连忙快走几步,拱手见礼,两人也还了礼,王院正看了胡太医一眼,胡太医就主动说起了小世子的病情,以及今日他们的施治用药:“方药还是延续昨日之法,只不过,因着江大人未来,未能倒灌用药,喂药有限……” 江夏点点头:“我也是想着,昨日用药时辰稍晚,又因为病情重用药也重,故而今儿稍晚一些过来,再用药也会比较好一些。……是我昨日疏忽了,未与几位大人交流,还望没耽搁了几位大人的事情。” 王院正和胡太医听了这话,心中些许的不虞也差不多散了。 他们也是知道的,江夏的孩子也病着呢,人家被强抓了来,一耽搁就是大半天,惦记家里孩子走的急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嘛。毕竟是女人,做娘和做父亲的心肝又是不一样的! 王院正拱拱手道:“并为耽搁什么,江大人也不必自责……小公子可好些了?” 江夏连忙道谢:“劳王大人动问,小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没有大碍了。” 说完,彼此拱拱手,江夏就随着林氏踏进内室里去。 梁王妃照旧守在孩子身边。吃了一点粥之后,小世子又睡了。只不过,今日明显睡得安稳许多,小脸的脸色也好得多了。 江夏见过王妃,直接过去给小世子看诊。 她触了触孩子的额头,触手仍旧发热,却明显比前一天好了许多,不再是粘腻、壮热,额头鬓角上明显没了之前的粘汗了。 暗暗松了口气,江夏争取了王妃同意,再次给小世子进行直肠给药。 守着小世子给药的时候,她又给小世子做了一次引流,这一次,只引流出少许脓液。然后,江夏就出来与两位太医商议,之后的用药。 直肠灌注给药却是疗效快,但却不能长期使用。孩子的器官比较娇嫩,万一长时间刺激,引发其他不良反应,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江夏建议,关注三天,基本退烧之后,就换成口服给药。 当然了,为了孩子更爱喝一些,她建议做成小蜜丸,而且,大量的植物药做成流浸膏,再干燥粉碎加工成药丸,能够最大程度缩减丸药的数量,便于孩子服用。 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像现代制药的片剂了。 为说着话,江夏拿了一盒药丸出来:“这是我制作的银翘解毒丸,二位大人看看,是否能用?若是能用,咱们就比照此例制作使用好了。” 胡太医看了看王院正,王院正倒是没怎么迟疑,就伸手接过江夏拿出来的药丸子,打开来看,就见青瓷小盒子里盛了三四十粒梧桐子大小的水蜜丸,棕褐色,药香中隐隐透着一层蜜糖的香甜气息。 两个人都是用药老手了,拿着简单的药丸子,辨别里边的药物,都是基本功了。是以,两个人各自拿了两颗药丸细品鉴别,只不过几息功夫,胡太医就抬头看向王院正,两个人相互印证了一下,然后王太医开口道:“确是银翘解毒丸的配方,而比平常汤药浓得多。” 江夏微微一笑:“这药丸子,我大概估算了一个用量,三到八岁幼儿,五到八粒就好;八岁到十四岁,十五粒左右;十四岁以上,则是二十到二十五粒,根据体格轻重胖瘦稍作加减即可。” 如果按照此例,小世子每次只需服用五粒丸药就好,比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容易多了。 王院正到底谨慎些,略一沉吟道:“江大人此事我看可行,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就拿江大人这些药丸子,去试一试。明天再倒灌一日,后日改用丸药……必不会误了事。” 能够试验以后,在做决断,乃是严谨的态度,江夏并不意外,自然也不排斥,笑着应了。 然后,就方药的变化,与两位太医商议确定了,这才重新转回里屋,小世子的药也差不多灌完了,江夏正好做之后的处理。 再次做了一次检查,江夏叮嘱王妃:“小世子这几日切记一切荤腥,特别是鱼腥和发物,绝对不能吃。适当服用一些蜂蜜水,可以促进脾胃恢复……” 一番叮嘱后,江夏辞过王妃,又与两位太医告辞,出了正院,就见门口,白果已经等在那里了。 白果与江夏见了礼,江夏也不上前,遥遥地示意白果起身,然后笑道:“公主在哪里见我?” 白果道:“夫人既然叮嘱公主出来相见,公主自然就安排在了外边……就在后边园子中的爱晚亭中。” 之前这里还是莱王府的时候,江夏就来过无数次,对莱王府中精致布局自然是了然于胸的。那爱晚亭旁种着十几株红枫树,每逢深秋,枫叶红透,一片如云似霞,美不胜收。当然,秋季最好的莫过于秋菊金桂,爱晚亭旁就有一株北方罕见的金桂树,足有几十年树龄了,枝繁叶茂,金桂飘香。曾经,小鱼儿和赵宝儿、江夏没少让丫头们捋桂花做点心。 是以,白果一说爱晚亭,江夏就忍不住笑了:“公主想吃桂花糕了?这会儿就去等着,未免太心急了些!” 第968章 败家婆娘 在江夏的要求下,江夏选了一个房间洗漱,更换衣物。她临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两套衣服,这会儿,只需要清洗手脸,并更换外袍就好。 南芜休息一晚,今天就恢复了,仍旧与东英两个跟着出门。 白果给江夏安排的房间在王府后园子的一间敞轩里。东英和南芜留在门外,江夏自己走进去换衣服。 洗了手、脸,江夏将外袍换掉,连头上的幞头也换了,收拾干净,这才拎了包袱出来。一出门,却看见宋抱朴站在门外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听到脚步声,缓缓转回身来。 江夏默了一瞬,随即将手中包袱交给门口的东英,然后躬身见礼:“下官见过王爷!” 宋抱朴看过来的目光微凝,旋即轻笑道:“你我老友相见,一定要如此生分了?” “毕竟,今日不同往时……”江夏说到这里,却在宋抱朴无限包容的目光里败退下来,也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来,再次拱手道:“王爷,多包涵!” 宋抱朴笑着摇摇头,也不勉强,只淡淡道:“我知道你去见鱼儿,我引你过去……不管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我总将你看做与鱼儿一样的。……也算是老友小聚吧。” 他这般做派,光明正大,磊落从容,江夏除了答应,倒没了别的选择。 她默默点点头,缓缓迈步,跟在宋抱朴身后两步处,一起往小鱼儿所在的亭子里走过去。 “小儿的病多亏你了。”宋抱朴缓缓走着,开口说起儿子的病。 江夏淡淡一笑,摇头道:“主要还是几位老太医出力……我只是仗着与王爷旧识,胆子大些罢了!” 听江夏以‘我’自称,宋抱朴笑起来:“事实证明,你敢作敢为,颇有成效……孩子是眼看着好了,王妃也安心得多了。” 江夏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宋抱朴又道:“你家那小子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江夏点点头,道:“已经好多了。” 略略一顿,江夏又补充道:“小世子乃是长途奔波,正气虚损,才使得病势凶猛,看着吓人了些……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王爷也可以放心了。” 宋抱朴侧转头看了看江夏,微微一笑就转回头去。她还是那般良善……一如从前! “嗯,有你,我就不担心了。”宋抱朴淡淡道。 江夏抿抿嘴角,并没有接话。客气的话,刚刚已经说过了,再重复没有意义。 两个人似乎一时没了话题,默默地走了几步,宋抱朴才笑道:“你肃州的葡萄园长势极好的,去年结的果子也好……只可惜,今年不能去葡萄园里摘果子吃了。” 江夏微微垂着眼,心中暗道,那么想吃葡萄,干嘛非得到京城里来,干嘛还要毒杀了成庆帝?本来都是宋氏兄弟,至亲堂兄弟,却也忍心下手狙杀…… 细思极恐,她及时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淡淡道:“下官在京郊也有葡萄园子,若是王爷有兴致,秋日可去那边摘果子,也一样的,都是从肃州引过来的。” “哈哈,这个建议好!”宋抱朴笑着赞同,心中却暗暗叹息,看来她心中终究有些不赞同的。也是,她这般良善之人,却不得不亲见那等血腥场面,终究是受不住吧! “等秋高气爽,你家那小子也该跑的利落了,让允儿带他一起玩去。”宋抱朴说着话,略略斟酌着道,“允儿过年就五岁了,眼看着也要到了启蒙的年纪,我想在京中寻几个小小子给他做伴当,你往来走动的比较多,可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他本来想说,让徐家的朗哥儿给宋允作伴当,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换了个说法。 江夏微微一拱手,道:“王爷也是知道我的,万事不过心的,进京住了几年了,却连人都认不全,又哪里能够给王爷冒然建言。” “哈哈,你呀,还是那么嫌麻烦的性子!”宋抱朴这回没客气,直指江夏的心思。 江夏索性光棍一次,嘿嘿一笑应和着,干脆默认了。 她就是嫌麻烦,怎么样? 两个人说着话,也到了于小鱼儿约好的亭子近前。 小鱼儿已经站在亭子外迎着了,一看见大哥与江夏并肩而来,还略略意外了一下。却也只是一顿,随即就扬起一脸的笑来,快步迎上来,道:“难得大哥也有空过来,正好我煮了奶茶,你们一起过来尝一尝味道。” 说着话,自然地挽了江夏的手臂,一路进了亭子。 宋抱朴反而落后半步,挂着一抹微笑,跟上来。 说实话,初夏略显燥热的午后,并不太适合喝奶茶。特别是小鱼儿煮的奶茶,明显用的是草原传统方法,没有祛除膻味,还加了盐的,喜欢的可能觉得浓香扑鼻,不喜欢的却大概觉的膻气太重,难以接受。 江夏瞥了小鱼儿一眼,心里止不住地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经历了那么多,又过了几年,小鱼儿却仍旧没能忘怀扎昆。若不是这个理由,江夏实在想象不出,是什么原因,让曾经那么挑剔的小鱼儿,这么轻易地接受草原另一种生活习惯,并带回了中原,带回了京城。 说话间,三人落了座,小鱼儿亲自斟了奶茶分别奉给宋抱朴和江夏。 江夏捧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笑道:“这奶茶煮的地道!” 宋抱朴也喝了一口,却笑着摇摇头道:“这奶茶放的盐多了……漠北缺盐,哪里舍得放这么些。” 小鱼儿本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个人的,听了宋抱朴这话,目光登时黯淡下来,随即露出一抹苦笑来:“扎昆在的时候,也总是笑话我,说我是败家婆娘……” 越说声音越低,渐至无声。 江夏感叹着瞥了宋抱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奶茶,笑道:“说起败家,我倒是刚刚做了件败家的事。前些日子,我刚刚在天津卫修了个庄子,依山傍海,直面大海的……还在海边铺了一大片沙子滩地,修了栈道……” 眼看着小鱼儿的眼睛重新带了抹亮光,江夏笑着道:“孩子们挺好吧?等过几日,他们去去长途奔波的疲劳,我们带了他们去海边儿玩去!” 说得小鱼儿连连点头应承着,江夏又转眼对宋抱朴道:“我建庄子可没给我们老爷说呢,王爷可别替我透了信儿去!” 第969章 粱嵘 说笑一回,喝了两盏奶茶,江夏也就起身告辞:“今儿就先告辞了。你先安心陪陪孩子,过两日,大头瘟疫情退散了去,咱们就商议着去天津卫庄子里玩去。” 去度假是一,另外那边庄子远离京城,清净的很,给小鱼儿治脸是个不错的地方。小鱼儿的脸需要先去除最外层的疤痕,从而促进皮肤重生,期间有一段时间会无法见人,去庄子上静养更合适。 这一点,聪慧如宋抱朴和小鱼儿自然明白。 兄妹俩起身相送,宋抱朴站在台阶上就停住了脚步。小鱼儿则一路挽着江夏的手,将她送到园子门口,才停住脚步。 尽管与小鱼儿见面耽搁了一会儿,江夏这一天回去,朗哥儿却没有再哭闹,因为,徐襄带着他在西间书房里,看他涂鸦呢,满桌子满地的夹江竹纸,涂得跟抽象画大师的作品一样,浓的墨团,淡的墨线,不浓不淡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江夏隔着门帘子看了一眼,就笑着退回来,往净房里洗漱更衣去了。 等她再从净房里出来,徐襄已经领着儿子等在净房门口了。小东西的手上脸上抹的一道一划的,都成小花脸猫了! “娘!”小东西一看见江夏出来,就眼睛一亮,挣开爹爹的手,奔着江夏就扑过来。 江夏这回有了准备,连忙快走两步,俯身接住扑上来的小肉团子……将儿子抱在怀里,江夏又有些心疼,病了几天,又不能吃荤腥,孩子都轻了,明显没有之前压手了。 她转过儿子的小脸,仔细查看着,一边抱着儿子返回净房里洗脸洗手,又要了干净的小褂子小裤子过来,给小东西换了。 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脸颊,肿起来的部位已经基本消下去了。江夏连忙让人去厨房里通知:“晚上给朗儿做个蒸蛋!” 朗哥儿一听蒸蛋,两眼都有些发光,赶忙嘟哝着道:“虾……蛋!”要吃虾蓉蒸蛋! 江夏明明理解孩子的话,却仍旧忍不住笑起来:“虾蛋……宝贝乖,虾蛋今儿还不能吃。要过两日,宝宝的脸完全好了,妈妈带宝宝去湖里钓虾,然后亲手给宝贝做虾蛋,好不好?” 小东西很有些失望,却仍旧乖乖地扑在江夏的肩头,软软地答应着:“好……钓虾!”病好了,娘亲带我去钓虾! “嗯,钓虾,还钓鱼,到时候,娘亲给你做鱼糕吃,好不好?”孩子这么简单的要求,江夏自然不会拒绝,立刻答应下来,还主动买一送一。 徐襄在旁边被冷落了半天,终于得空儿插话道:“等过几日,朗儿病好了,我也请两日假,索性去庄子上散散心去!” 江夏微微一怔,随即回头看着徐襄笑起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看着妻子小得意的模样,徐襄心底些微的郁气也一散而尽。 他伸手接了儿子抱在怀里,一面揽了妻子,笑微微道:“和解?” 江夏放松自己,靠在丈夫的肩头,微微挑着眉道:“我今儿正和小鱼儿说,过几日,一起去庄子上……”不过,不是京郊的庄子,却是天津卫庄子。后边这句话江夏没说,因为,她觉得,大概说了徐襄也不能成行。毕竟,徐襄事务繁忙,请个一两天假就不错了,真去天津卫,一两天可回不来! 徐襄一看妻子的样子,就是言而未尽,心中说不好奇是假的,更何况,妻子与摄政王府那微妙的关系,也让他无法完全不在乎。 他微微用了点力,揽紧了妻子,凑到妻子耳边儿低声道:“与公主去庄子上就这么高兴?” 江夏一听,就听出了徐襄话中微微透出来的酸味儿,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道:“能去庄子上散荡散荡自然是好的,更何况,还有小鱼儿和孩子们……哦,你大概知道公主现在的情况,我带她去庄子上,也好给她疗伤!” 徐襄听着这些,心中的酸意散了些,却仍旧有些意难平:“只是,为夫不能陪你太久……” “娘,陪!”闹闹小东西不等自家爹爹表白完,就扑过来抱住自家娘亲,甜甜地表白自己的忠心。 江夏一把搂过儿子,在儿子的大脑门上亲了一口,开心地看了看徐襄,笑道:“你尽管安心,我带着孩子去散荡几日,也就回来了,不会太久。” 说到这里,江夏才想起,赵宝儿似乎还没见过小鱼儿,若是到时候,能够一起过去,倒不失是一次缓和两个人尴尬的机会。毕竟,当年粱嵘钟情小鱼儿的事情,宝儿是知道的,她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刚知道小鱼儿要回来的时候,她心里也难免会想到粱嵘……但今日看,小鱼儿仍旧对扎昆念念不忘,对粱嵘却真的没有半点儿牵念了。或者,她可以去见一见宝儿,说一说今日的事情了。 徐襄仍旧有些怅然,江夏却不再说这件事,将朗哥儿往他怀里一送,笑着道:“刚才我看你教儿子画画呢?” 徐襄失笑,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胖儿子,道:“哪里是画画,明明是教儿子拿笔呢!” 江夏愕然一瞬,失笑道:“那我要看看了,咱们儿子也能拿得起笔了!” 朗哥儿小脸都泛着光,很有些小骄傲的微微仰着脸,还努力绷着小脸道:“……写……多……手……疼……” 说着,有些小可怜地把自己的小肉爪子伸到江夏面前,江夏捧着小手看了看,还真是,小手的手指都有些发红发肿了。 她连忙给儿子吹吹,一边道:“娘亲吹一吹,再揉一揉就不疼了……走,去看看我儿子写的字去!” 等晚餐摆上来的时候,江夏起居间的软榻后边,已经贴了两张朗哥儿的涂鸦作品。是徐襄带着朗哥儿一起贴的,江夏就在后边看着调整方位……两张抽象主义作品,生生让一家人捣鼓出来满室温情来。 第二日,江夏按例进宫给小皇上、太后请脉。 自从小皇帝登基,就按制搬进了承乾殿居住。又因为年纪小,太后时刻陪伴照顾,白日也就大多在承乾殿与小皇帝一起起居。 江夏默默走到承乾殿前,这里巍峨庄严地大殿前,只有羽林卫仍旧挺立如枪,却没了成庆帝时,等候召见的众多朝臣。一片冷情、肃静,与摄政王理政处那边的繁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感叹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承乾殿内走出来,恰好与江夏对上——竟然是曾经在西线战场失踪的,赵宝儿的相公:粱嵘! 第970章 平安脉! 粱嵘西线归来之后,就被任命为神风营统领,正三品。 但,不论是粱嵘之前与宋抱朴的关系,还是看亲妹子梁王妃,粱嵘都不该与小皇帝和太后走的太近呀!这么明晃晃地从承乾殿里走出来,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粱嵘倒是不意外见到江夏,面色淡然地拱手见礼:“江夫人!” 江夏笑笑,同样拱手回了一礼:“梁将军。” 原本想着两个人只是礼节性招呼便罢,却不想粱嵘却再次笑盈盈地开口道:“听说朗哥儿病了,宝儿在家惦记的不行,却因着你吩咐了,一直不敢上门,今日,既然江夫人能进宫,想必,朗哥儿的病是大好了吧?” 江夏微微笑着点头:“劳将军垂询了,朗儿的病基本好了。你回去也与宝儿说,过一两日,我就打发人去请她!” 粱嵘拱拱手道:“有了这话,她也能安心了。我先行先一步,告辞!” 江夏拱拱手,送走粱嵘,转回头来,看见了迎在门口的福宁公公,两人目光相对,都是心下一酸。 曾几何时,成庆帝在的时候,江夏与福宁福顺都是极好的关系,如今他们再次在承乾殿相见,殿里的人却已经换了。而且,眼看着里边的母子也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江夏抿了抿嘴,想撑起一抹笑来,却终是没能做到。她拱拱手,涩然道:“宁总管……” “嗯,江大人请进,太后和皇上等着你了!” 江夏半垂着眼点了点头,随着福宁进了大殿。 母子俩都在偏殿中,景妱娘正揽着懋哥儿认字。旁边太监、宫女站了两列,却都像不会喘气儿的木头人,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不太大的偏殿,明明有十多个人,却偏偏显得空旷冷清的很。 看着景妱娘揽着懋哥儿的情景,江夏突然就想起了宋抱朴前一天说的话,小世子宋允明明比小皇上还小一岁多呢,宋抱朴却已经替儿子寻找启蒙的伴当。小皇上都六岁了,启蒙的帝师却迟迟没有落实,更不用说读书的伴当了! 没了爹的孩子,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贵为一国之君,竟都是这样,无依无靠的,成了无根的浮萍一般。 江夏下意识地就想告诉景妱娘,为小皇帝安排老师,安排伴当……能给小皇帝做老师的,必定会誓死维护小皇帝;能够给小皇帝作伴当的,将来也会是小皇帝最亲近最坚定的拥趸。 可,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景妱娘怀里的懋儿也看见了江夏,欢喜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却没有大声叫,更没有动作……那一张努力克制着欢喜的小脸,却让江夏心中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体弱的几乎夭折了,好不容易养活大了,眼看着也身体也恢复康健了,却突然失了父亲的庇护……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那样幼小瘦弱的肩膀,却要挑起大庆朝这个沉重的担子…… 有一刹那,江夏脑海里甚至窜上一个念头,若是摄政王没了后代,懋儿是不是就会安全了?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让江夏暗暗打了个寒颤! 这个念头太罪恶、太恐怖了! 同样是孩子,懋儿无辜,那个小世子允儿,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胡思乱想间,景妱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抬头朝着江夏看过来:“夏娘来了!” 江夏半垂了眼,挑袍子跪下去,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景妱娘叹口气,道;“夏娘,你我情分何必如此?再看我们母子这里,冷清的门可罗雀的,你又何必还如此拘谨!” 江夏猛地抬起头,就见景妱娘满眼哀怨,在她怀里,小皇帝懋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表情紧张,已经没了刚才一闪而逝的灿烂笑容。 突然,她觉得小皇帝好可怜。不仅是失了父亲,还因为他的母亲太软弱,根本无法替他撑起一片生存的空间! “太后,”江夏沉声唤道,“君臣之礼不可废,微臣虽然粗陋,却知道为臣之本……也恳请,太后为了皇上,打点起精神来。” 景妱娘目光如炬,盯着江夏看了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放心吧,我有一口气,也会努力护着我的懋儿长大成(cheng)人的。” 江夏再抬眼看过去,景妱娘已经恢复了淡然的表情。旁边的小皇帝似乎还反应不过来,正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是了,景妱娘出嫁前就不是小白花类型,自己做主嫁给宋希行,又在宫中历练多年,怎么反而软弱了去?或者,连朗儿周岁她们母子摆驾出宫,也是有意为之吧! 江夏有了一抹了然,心里也就没了之前的难受酸涩。 她拱拱手,“微臣给皇上和太后请脉!” 请了脉,江夏写下脉案,转回来对太后景妱娘道:“皇上龙体康泰,只是思虑稍多些,睡眠不安,食不知味,还请太后多予开导、梳理,让皇上快活起来才好。” 说着话,她回身从自己的药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来,递给福宁公公。 福宁公公捧了,又送到已经雀跃难耐的小皇帝手中。 小匣子里是江夏找人画的连环画。她没有弄什么童话、小故事之类的,而是挑选了《前朝史》中的一些小故事,画成连环画,送给小皇帝。 这个孩子,在成庆帝被毒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不会再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她也不能生生给他按上个虚假快乐的罩子去。 小皇帝拿了图画书,立刻捧着向太后景妱娘献宝。 景妱娘略略翻了两页,就露出一抹笑来,抬眼对江夏道:“难为你费心了。” 江夏拱手道:“些许玩意儿,不足太后娘娘挂齿。”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京城大头瘟疫情仍旧未歇,今儿微臣觐见,还想着能否请太后主张一下,给孩子们筹募一些善银,好能够义诊和发放药物……” 景妱娘微微挑了挑眉头,随即吁出一口,露出一抹衷心的笑容来:“那是自然!” 之前听到人传言,江夏去见摄政王了,江夏去摄政王府给小世子看诊了……景妱娘不是不怕。 第971章 三姐妹再聚 端午节,门前插艾。 前一天晚上,红菱姑姑就将精心编制的五色线拿过来,交待给江夏。夜里,朗儿睡熟了,江夏就把丝线给小东西的手腕脚腕都拴上。 刚刚经历了一场病,哪怕江夏本人就是医生,而且医术高超,知道病情无碍,看到孩子痛苦哭泣,做娘的还是觉得心疼不已,下意识地更加宝贝爱护起孩子来。 徐襄也笑眯眯地凑热闹,拿了毛笔蘸了雄黄酒,在朗哥儿脑门儿上画了个王字,寓意虎虎生威,也取雄黄驱虫辟邪的意思,祝福孩子一生逢凶化吉,顺畅平安。 夫妻俩忙乎完,四目相望会意一笑,徐襄俯身将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胖儿子抱起来,脚步轻快地送回西厢里去。 江夏则配合默契地吹熄屋里的其他灯火,只留了床头一盏,然后放下床幔,脱衣上床 云开雨收后,江夏倦倦地窝在徐襄怀里,声音略带沙哑地低低道:“刚刚咱们给儿子系五色、画额,却让我想起宫里的懋儿……懋儿六岁了呢……” 徐襄不满妻子这会儿还有精力想着别人,搂着妻子腰肢的手紧了紧,从后边含住妻子的耳珠轻轻咬了一下,以示惩罚。 江夏拍拍丈夫的手,以示安抚,又道:“只是,不忍心……” 徐襄拥住妻子,亲亲她的颈子,低声道:“或许不会有你想象的那样。” 江夏无声地点点头,将心中的思绪甩开,又往徐襄怀里挤了挤,寻找到一个最舒服最安心地位置,闭上眼睛睡去。 一片昏暗中,徐襄的眸子在微光中隐隐闪着光。他不是不了解妻子的意思,只是,会觉得妻子是妇人之仁……毕竟,成庆帝死与妻子配制的药丸,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万一,将来承平帝得知了,就会是一根刺,任夏娘做得再多,也无法抹去这个。 当然了,临时做点儿什么,安安妻子的心还是可以的。 端午节,因着成庆帝驾崩未满一年,宫内并未举行庆典。只衙门里放了一日假,让官员百姓过节。 朗哥儿的病已经大好了,江夏就带着儿子到湖上钓鱼钓虾去。 徐襄本来是陪着的,却没想到辰末时分,粱嵘赵宝儿俩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徐襄自然就去接待粱嵘,让出自己的妻儿来,陪赵宝儿娘仨去。 也没有邀约,刚过了巳时一刻,小鱼儿竟然也带着孩子过来了。 小鱼儿闺女长乐与小皇帝同年,只小两个月,也已经满了六周,穿着大红的袄子,大红满绣蝴蝶的八幅裙子,梳着双丫髻,小脸儿胖鼓鼓的粉白粉嫩,只一双眼睛遗传了扎昆的单眼皮儿,却不是漂亮。 长安只有三岁,生得竟是随了舅舅宋抱朴,剑眉凤眼,高鼻薄唇,再加上两颊的婴儿肥,真真是漂亮可爱到不行。 江夏本来抱着宝儿家的昶哥儿的,小鱼儿来了,自然将昶儿交给奶娘,过来接着。 两厢里见了礼,长乐小大人一样,曲膝见礼,奶声奶气道:“长乐见过夏姨,见过宝儿姨。” 长乐则憨憨地张着一双大眼看看江夏,再看看宝儿,也不知是不是跟他舅舅家那些女人们对比,这两个似乎与那些女人不一样,没有那种假模假式令人讨厌的笑。 江夏一看就爱的不行,伸手拉着长乐,笑眯眯地摸摸小丫头,道:“咱们家长乐都这么大了,都快成大姑娘了!” 说着话,她从手上褪下一串今儿第一次戴上的珊瑚蜜蜡菩提莲花手钏来,给长乐戴上。 这手钏选的是上好的深海红珊瑚,和大食国的鸡油黄蜜蜡珠子,珠子成色极好,色泽饱满匀净,完全没有色差的,而且雕工极好,薄艺雕刻的菩提莲花纹理,流畅细腻精致,珠子中间用粟金工艺加了莲花台的装饰,让整串手钏呈现出一种异域风情的饱满华丽来。 江夏爱它这份热情华丽,就随手戴在了腕子上。这会儿,将它戴在长乐的小胳膊上,手腕上戴不住,干脆戴在上臂上,大红的袄子衬着这手钏的华丽张扬,真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这东西还是长乐这样的漂亮小姑娘戴着好看呀!”江夏满意地后退一步,一边端详着一边笑道。 小鱼儿只在旁边笑而不语,宝儿看了一眼小鱼儿,转而附和道:“确实好看!那宝儿姨就给长乐添一个项圈儿吧!” 说着话,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只赤金嵌宝七彩璎珞珠子项圈来,套在长乐的脖子上,一边爱抚地摸摸长乐的脸颊,道:“没想到长乐也这么大了……” 小鱼儿笑着道:“是啊,看着他们大了,我们也真的老了!” 这话一出,仿佛才打破了小鱼儿和宝儿之间隐约的尴尬,宝儿这才正式抬眼看向小鱼儿,然后,看着小鱼儿憔悴的脸色、脸颊的疤痕,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 “鱼儿……” 小鱼儿反而释然,尽管眼眶中也有泪光隐约,脸上却始终盈满了笑意。 她握住赵宝儿的手,笑盈盈道:“好了,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在哭哭啼啼的,孩子们会笑话我们呢!” 赵宝儿收了泪,拿帕子擦了,这才转悲为喜,与小鱼儿挽了手,往芙蓉浦里来。 五月,荷叶已经长出来,翠绿翠绿地,大的小的团团如盖,铺满了窗外的湖面。 小鱼儿落了座,江夏招呼着自家的朗哥儿,赵宝儿则带着自家的韶娘和昶哥儿一起上来见礼。 小鱼儿看看宝儿家的韶娘、昶哥儿,再摸摸憨乎乎画着额的朗哥儿,笑着道:“将我给孩子们的见面礼拿上来。” 第972章 子承父业 小鱼儿给韶娘的是一对翠玉镯子,给朗哥儿和昶哥儿的却是两个匣子,一只匣子里装的是有名的洮河砚,一只匣子里盛的则是一把大月国进的玄铁小弯刀,只有匕首大小,匕首握柄和刀鞘都用了黄金和宝石装饰,华丽耀目。 小鱼儿笑着道:“让他们两个自己挑……我可听说了朗儿的抓周,可是抓了好几样的!” 昶哥儿小,这会儿才八个月,不到九个月呢,哪里知道什么东西好歹,看见什么都留着口水往嘴巴里塞呢! 朗哥儿却比抓周时又利落了许多。 江夏将他放在地上,摸摸他的大脑门道:“那两样东西是公主姨姨给你和昶儿弟弟的,你去分一分,给弟弟一个,你一个!” 朗哥儿看看两个匣子里的东西,再看看自家娘亲,道:“给……弟弟……娘买。” 给弟弟的一个,娘再给买! 江夏失笑着点点头:“行!” 朗哥儿完全没了迟疑地奔过去,拿起那把小弯刀,双手托着就往奶娘怀里的昶哥儿面前送:“给!” 赵宝儿连忙替儿子接着,一边笑着夸赞道:“朗哥儿真是懂事,知道让着弟弟呢!” 朗哥儿很大气地挥挥手,转回眼,撅着小屁股去搬那盛着洮河砚的匣子。可是砚台终究太重,他真的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没能搬动,干脆过来扯着自家娘亲去搬,一边道:“给……爹!” 江夏愕然,然后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小失落:“为什么给爹爹,为什么不给娘亲?” “娘有!”小东西很干脆地回答。 江夏顿觉风中凌乱了。 徐襄搬到西间里,与她拼书房,就再没回自己的书房里去。也不知徐襄怎么想的,就爱挤着她的东西一起用,包括砚台、墨条……江夏也没在乎这些,却没想到,看在儿子眼中,竟然落了个爹爹没砚台用很可怜的印象! 难道,她在儿子心中,就是一个独断跋扈到,连尊砚台也不给男人准备的妻子吗? 不管怎样,她还得应着儿子的要求,将那砚台收起来,交待给丫头们送到西间书房的桌子上去。她儿子一直盯着呢! 那边小鱼儿看着江夏脸色难看,不由笑道:“你怎么还不高兴,朗哥儿挑个砚台,不正好子承父业嘛!说不得,再出个三元及第呢!” 江夏一听这话,连强笑都做不来了。 她索性不硬撑着了,撇撇嘴道:“哪里是他用,惦记着他爹没砚台用,说给他爹呢!” 小鱼儿和赵宝儿同时愣住,片刻,两个女人又同时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这一番笑声,让赵宝儿和小鱼儿之间的尴尬又散了些,被笑的江夏反而是最不在乎的一个。她挥挥手,不理那两个笑的不怀好意的女人,招呼着几个孩子从芙蓉浦里出去,走到那边一片特意修筑的浅滩上去,一个个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儿,拿着小鱼篓子去水里捉鱼捉虾去。 有好些个婆子丫头盯着,江夏也不怕孩子们溺水,她自己拿了钓竿、抄网,走到芙蓉浦外的小码头上,钓鱼、捞虾。 她制作的抄网有一个长柄,然后挑着一个网兜样的网子,网子里加了些鸡肠子鸡骨头之类,将网兜放进荷叶下边儿,把杆子压住就不用管了,她只管走到另一边开始用钓竿钓鱼。 河里的鱼虾好久没人喂食了,鱼钩儿一下去,就有鱼来吃饵,拽的浮子一抖一抖的,江夏却不动,只拿眼睛看着,眼见着那浮子猛地一沉,直没入水面以下去,江夏才猛地拉着鱼竿往回收线。她今儿用的是大钩,小猫鱼根本咬不上,但凡上钩的,必定是大鱼。 她缓缓收着鱼线,渐渐地,鱼线紧绷起来,大鱼在水中努力挣扎着,企图逃脱。线绷得太紧了,江夏就放松一下,让它缓一缓。等鱼儿不挣扎了,她就又继续收线……如此往复几次,那条鱼终于磨得没了力气,江夏这才招呼身后的东英,拿了手网过来,帮着她把钓上来的鱼捞上来。 青黑色的脊背,银白色的鱼鳞,还有白生生的肚皮儿……钓上来的竟然是一条大鳙鱼! 东英难得兴奋起来,一边飞快地将大鳙鱼甩进露台上的大木盆里,一边忍不住笑道:“夫人,这大家伙足有五六斤呐!” 江夏笑着点点头:“嗯嗯,再钓一条上来,够咱们晌午吃了!” 今儿运气好,江夏配制的独特饵料也特别给力,几乎是放下鱼钩去不大会儿,就能有鱼上钩,最大的就是一开始的大鳙鱼,之后的都略小些,一斤多的鲫鱼和三四斤的鲤鱼也不小了。 接连钓了两条大鲫鱼,两条鲤鱼一条鳙鱼后,江夏就将钓竿甩给了闻讯跑出来的赵宝儿,她自己拉了小鱼儿去起抄网。 这边热闹的很,一抬起抄网来,里边蹦蹦跳跳的都是小鱼和青虾,还有三两个贪吃的螃蟹,惊慌失措地乱爬,仓惶着想要逃命。 “可惜了,不是吃这个的时候!”江夏说着,就要将几只螃蟹扔回去,却被小鱼儿伸手揽住。 “夏娘,我想吃你做的香辣蟹了!” 江夏看看她,失笑地收回手,将螃蟹单独扔进一个小桶里,一边吩咐人:“去那边的池子里捞些蟹子来……不用太大的,也不用母蟹,三两左右的公蟹就好!” 晌午,男人们摆在了外花厅。除了徐襄和粱嵘,任川南也过来了。 女眷们就在芙蓉浦里摆了一席,孩子们都交给奶娘们喂去,江夏让小鱼儿坐了首位,她和赵宝儿坐了侧位,王瑗娘打横坐在末位上。 众人坐定,江夏就拿了公筷替小鱼儿夹了一块雪白的鱼片:“尝尝我后来琢磨的泡菜鱼。你吃一口鱼肉,再吃下边的泡菜!” 江夏用的是川味泡菜,用的就是时令蔬菜和泡菜的母汁腌制,泡菜酸微甜,吃的就是一个爽口。用它打底做的鱼片,比酸菜鱼更清爽可口,小鱼儿只吃了一口就爱上了:“哎,鱼肉****,不过泡菜更好吃!” 第973章 长安的隐忍 吃了个四五成饱,江夏这才让人斟了温好的金华酒来,举杯道:“你我姐妹一别经年,难得重聚在此,来,我们共饮此杯!” 小鱼儿和赵宝儿谁也没说话,无声地举杯,然后,都是一仰而尽。 江夏端着杯子回头看王瑗娘:“瑗娘妹妹有身子呢,就适量吧,不用跟我们了!” 王瑗娘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这会儿还不太显,被江夏这么一说,不由地羞红了脸,连连答应着。 江夏转回来又对宝儿道:“知道你欢喜就行,你还喂奶呢,你也适当吧。” 宝儿一杯酒下肚,两颊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来,她的眼睛亮亮的,嘿笑道:“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再聚首,哪能不尽兴……大不了,今晚明早的奶挤出来就是了。有奶娘呢,饿不着那个小东西。” 她既然这么说,江夏也不多说,利落地举杯,喝干了自己杯中之酒。 江夏也看出来了,赵宝儿之前大概对小鱼儿和粱嵘还有些忌讳,但见到小鱼儿之后,她大概就放开了心胸。一是小鱼儿毁容了,容貌已无法与她相比;二来,小鱼儿从容大方的态度也让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人家小鱼儿之前选择了扎昆,再回来,也不会再寻什么前缘。大方磊落的,没有半点儿矫情、做作之态,她还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从这一点上,江夏也不由感慨,这两人都是心胸大度之人,也是真正聪明的女子,没有太重的疑心,也没有太多的自怨自艾……包括小鱼儿,经历了那么多不堪屈辱,失去了丈夫,连容貌都毁了,却仍旧能够从容优雅地面对一切,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姐妹三人,久别重逢,不用说太多,只一片激动欣喜,就已经足够了。 接连喝了三杯,小鱼儿主动端起酒杯,示意江夏和赵宝儿:“不管经历了什么,我们姐妹还是姐妹,不是骨肉胜似骨肉,万不要辜负了这份情分去!” 说完,举杯饮了。江夏和赵宝儿自然几步诶相陪。 最初相对激动地话题过去,酒意渐渐上来,染红了双颊,也点亮了一双双美丽的眸子。姐妹三人放开胸怀之后,很快就说说笑笑起来,那样投契,那样轻松愉悦,简直像是回到了待嫁时。 不知饮了多少酒,江夏这个酒量最大的,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小鱼儿是脸颊火烧一般,却没了话,只两眼亮的耀人。赵宝儿脸颊红彤彤苹果一般,嘿嘿笑着,不断地说着她们曾经的过往,有认识江夏之前,她与小鱼儿、景妱娘三人的经历,更多的是认识了江夏之后,四个人的趣事、糗事……说到有趣处,江夏和小鱼儿都捧场地跟着哈哈笑上一回。王瑗娘也看的羡慕,却也只能羡慕,那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经历了太多,已经不是她能够加入进去的了。 江夏要了醒酒的酸辣汤上来,三个人缓缓吃了,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 看日头已经偏西,大概未末时分了,江夏让人收拾了酒菜下去,就在芙蓉浦里收拾了软垫子过来,又拿了大大小小的靠枕软垫子来,各人或拥或抱,盖一床薄毯,说着话,醒醒酒,却终究抵不住酒意,渐渐睡去。 江夏睡得浅,不消半柱香功夫,就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一看,小鱼儿和赵宝儿脸对着脸,睡得正香。另一边,王瑗娘靠着一只大软枕也睡沉了。 江夏微微挑挑嘴角,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走到旁边的隔间里去,略作梳洗,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就从芙蓉浦里出来,往另一边的玉兰阁过去。 孩子们被安置在这边午睡了,按时辰也该睡醒了,她得去看看,任哪个孩子都是家里的眼珠子,可不能有半点儿差池的。 等她走过去,几个孩子不论大小果然都醒了。还好,都有奶娘和丫头伺候着、哄着,倒是给收拾过了,明显的洗了脸梳了头的。朗哥儿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玩具拿了一些过来,摆在软垫子上,由着几个姐姐哥哥玩。韶娘过来的时候多,与朗哥儿熟悉的很,正很仗义地拿着一个九连环教长安玩:“来,我教你,这样,这样……” 漂亮的长安微微嘟着红润润的嘴,却明显对九连环不感兴趣。反而是对朗哥儿抓周抓回来的小弓箭喜欢的不行,拿在手中摆弄着,翻过来翻过去的,一下子就碰到了凑在他跟前的韶娘,韶娘哇地一声哭了。 江夏恰好一脚踏进来,连忙上前将韶娘抱起来,看了看小丫头只是脸颊被打了一下,微微有些发红,连皮儿也没破,也就松了一口气。 替韶娘擦着泪,江夏回头看着有些无措的长安,微笑道:“长安是不小心碰到了小姐姐,道声歉,让小姐姐不哭了好不好?” 长安回头看看自顾自玩的投入的姐姐,再转回来看看江夏,瘪着嘴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抱歉,我也不想弄疼你的。” 韶娘一边抹着泪,抽噎着,一边赶紧举起手中的九连环:“你跟我学九连环吧!” 长安看看江夏,再看看还挂着泪的韶娘,很无奈地答应下来。 韶娘立刻欢喜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子都顾不得擦了,上来拉着长安的手去玩九连环。江夏看着长安一脸的不情愿,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只小弓,却还是隐忍地跟着韶娘去玩九连环了……突然,她脸上的笑退了去,心酸的一时差点儿无法自持了。 这孩子在肚子里就失了父亲的庇护,生下来不久又离开了母亲……虽说,看上去这孩子跟着舅妈梁王妃,被养的很好,健康、白胖……可在看不见的地方,这孩子经历了什么,让他小小年纪就能这般隐忍?! 再看其他几个孩子,不管是韶娘还是朗哥儿,大概都不会这样隐忍着,委曲求全。 “娘!”朗哥儿见江夏进来好一会儿都没关注自己,有些小小的不是滋味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奔着娘亲就扑过来。 江夏俯身将儿子接住,却没有如常的抱在怀里,而是拉了他的小手,来到韶娘和长安跟前,笑着道:“韶娘,长乐,姨姨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树上的桑葚子熟了,咱们一起去摘吧!” 韶娘性格随了宝儿,一听有更好玩的东西,立刻就将手中的九连环扔下了,欢呼着跳起来,拉住江夏的袖子道:“夏姨,夏姨,咱们去摘桑葚子!” 第974章 无良娘亲赵宝儿 园子角落里有两棵桑葚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了,树干都有合抱粗细,一棵黑桑葚,一棵白桑椹。白桑椹生的极高,最矮的枝条也在院墙上头,黑桑葚树则生的矮壮,一米多一点就分了叉,纸条粗壮的。江夏就让人搬了梯子来,让南芜和东英带着轮番带着孩子们上树摘果子去。 在她看来,与其怕孩子摔了、磕了,管着不让做这不让做那的,不如适当正确地引导,让孩子学会正确的方法,孩子自然就会避让危险,反而比单纯地管束制约来得更好。 再说了,小孩子不爬树不下河的,还是小孩子么?那样的童年还有什么意思? 看看现代那些个孩子,一个个从小就拿着手机、电脑,完全没有亲近自然的机会,不说对孩子的成长怎样,只说那样的童年,也太无聊,太可怜了。 等小鱼儿和赵宝儿睡醒走过来,就见一个个小家伙腰上都挂着个小小的竹篮子,每个人篮子里都铺着碧绿的桑叶,然后盛着黑黑白白的桑葚子。再看孩子们的小手小嘴上,个顶个黑黑紫紫的,一说话,连牙齿舌头都是给染成黑紫色的。 小鱼儿和赵宝儿不由都笑了,宝儿道:“韶娘就爱到夏娘这边来,这回好了,这丫头大概都不想回家了!” 小鱼儿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活泼泼有了孩子模样儿,心里也欢喜。 “照我说,孩子们不回去不如索**待给夏娘……我就觉得她养孩子特别有办法,看越哥儿和齐哥儿几个就知道,她养出来的孩子,没有不出头的。唉,就怕她怕麻烦不肯招揽!” 赵宝儿一听这话,眼睛也是一亮。 “哎,是啊,之前那丫头见天儿闹着要过来,我有点儿事来不了,她就闹腾个不停的……咋就没想到,可以把那小丫头放在夏娘这边呀!” 江夏手里端着一只小篮子,里边冲洗过的白桑椹。 黑桑葚常见,白桑椹比较少。而且,徐家园子里这棵白桑椹品种特别好,熟透的白桑椹足有半根手指长,奶白透亮,放一颗在嘴里,甘甜如蜜,真真是好吃的很。更关键的,桑葚本来就是滋补佳品,是小鱼儿难得能多吃的水果。 走到两个人近前,恰好听到赵宝儿的话,江夏失笑:“你们还真是放心,不怕我把丫头小子们养成野孩子啊?别的不说,这园子里果树、湖水可都现成的,少不得每天爬树、下水的。” 赵宝儿已经塞了两颗桑葚子在嘴里,手里还捏了了几颗,一边招呼小鱼儿吃,一边含混不清道:“怕啥,反正你家娃儿也是一样养,我还怕你虐待他们咋地……哦,你家里也不缺几个小的那点儿粮食,我就不给你送米了。” 江夏真是吃惊了:“你这说说罢了,还来真的啊?” 赵宝儿摊摊手:“你别怕,小的没断奶呢,我还甩不开手。只把韶娘留下吧!” “我说……”江夏一听真是有些着急了,这位也太不靠谱了,哪有说把孩子送人就送人的。若真的给她也还罢了,养半天还是人家孩子,她白忙乎白受累的,傻不傻啊! 可惜她还没说呢,小鱼儿在旁边也笑着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也正好想着给长乐长安找个伴儿呢,正好了,索性一并放在你这里吧,有韶娘和朗哥儿一起,孩子们也能有个伴儿……” 江夏一听这话,干脆没了拒绝的心思了。她是看出来了,这两位虽说突发奇想,却也已经打定主意了。 她略一顿,索性对小鱼儿道:“正好要给你调补身体,你索性也过来住些日子吧。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足够清静和干净,也比较适合你调补身体。” 小鱼儿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那感情好。别处也还罢了,我就住那边的茅屋吧!” 江夏之前提小鱼儿收拾了芙蓉浦,只想着她之前生活讲究,这一处环境幽静,风景也好,开窗子就能看到大片的湖水和半池子荷叶荷花,心情也好些。却没想到,几年未见,小鱼儿也改变了,竟主动要求住茅屋去了。 茅屋那边基本没怎么种花,倒是开了一片小菜园,还有两棵葡萄树,几棵枣树、柿子树之类的,标准的农家小院模样。哦,只除了没养上几只鸡鸭了,毕竟,那东西到处走动随地排便,比较脏。 略一沉吟,江夏也就应下来。小鱼儿既然选那边,也不错,仿佛住在村子里,更有利于宁心静气,平和心态。 “我看那边院子里有小厨房、有小菜园子,我搬过来,连蔬菜采买都能省了……”小鱼儿笑微微地说着,竟是很期待农家小院的生活。 江夏在旁边听着,却忍不住满心酸涩:这样子的小鱼固然不错,她却还是怀念那个活泼促狭,爱挑剔爱讲究的小公主。 赵宝儿一脸懊恼:“我也想来住着……” 不等江夏开口,小鱼儿先横了她一眼:“你是准备让梁二休了你?还是你去休了他?” 赵宝儿面色一僵,随即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拍了小鱼儿一巴掌:“你就笑话我!我索性带着梁二一起嘛!” 江夏在旁边笑:“你说的那么实诚,也问问我这主家吧?你个没良心的把孩子丢过来也罢了,再拖上相公一起来,你这是打着心思吃大户呢?想都不要想!” 三个人说说笑笑,江夏看得出来,经过熟悉和交流,赵宝儿大概看出来,小鱼儿心中是真的没有粱嵘,终于放了心,说笑间也放开了,甚至主动说起粱嵘的一些事情来,把小鱼儿逗得直笑。 “我只当几年不见粱家老二也长进了,却没想到还是那么不着调啊!” 赵宝儿苦了脸,有些不乐意道:“……就是有时候爱管闲事罢了,也没有不着调啊!” 这话一出,小鱼儿和江夏同时笑起来。 最初只是父母联姻的梁二和赵宝儿,经过几年的婚姻生活,也已经与粱嵘有了深厚的感情。这显然让江夏和小鱼儿都很欣慰。 赵宝儿这会儿也察觉自己说漏了,禁不住羞红了脸,摆摆手,转身去给自家闺女交待把她送人的事儿了。 第975章 再生个女儿 还真是谁家的孩子随谁家,韶娘一听说她娘将她送了人,竟没半点儿不愿意,乐不颠儿地跑过来,抱着江夏道:“夏姨,夏姨,我娘说让我在你家住下,是不是真的?” 江夏看看小鱼儿,两个人都有些忍俊不禁的。 她抱起肉嘟嘟的小丫头,一边拿了帕子给小丫头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笑道:“是真的。不但你在姨家住下,你鱼姨和长乐姐姐长安弟弟也住下。” “哦,太好了!”小丫头欢呼一声,从江夏怀里滑下去,直奔着树底下的长安去了,“长安,长安,夏姨说了,你和我都住下,我就能给你住在一起了,晚上我继续教你玩九连环啊……” 长安没等韶娘小丫头说完,就瘪了嘴,转眼看着娘亲和夏姨都站在那里,竟犹豫了一下,奔着江夏跑过来:“夏姨,夏姨,看我摘的桑葚!” 江夏转眼,恰好看到小鱼儿眼中的一抹失落。 她暗叹一口气,伸手将小小子抱起来,一边拿了一颗桑葚直接放进嘴里,一边道:“咱们长安摘的桑葚真甜啊,咱们挑一颗大的,给长安娘亲尝一尝啊,你看娘亲也等着呢!” 小鱼儿听到江夏这么一句,勉强撑起一脸笑来,对长安道:“是啊,咱们……长安摘的桑葚,娘亲也想尝一尝呢!” 长安眨着眼睛看着自家娘亲,顿了顿,伸手从篮子里认真挑了一颗很大的白桑葚,用小手举着,往小鱼儿那边递过去。 “长安,你跟娘说,让娘尝尝。娘亲最喜欢长安了,长安的桑葚,娘亲也最喜欢了……”江夏看着这娘俩儿的互动,真是又心酸又担心,这种生分小鱼儿不主动化解了去,以后孩子大了,也和她不亲近。 小鱼儿心思灵动,自然听懂了江夏的暗示,连忙笑着道:“是啊,娘亲最喜欢长安了,长安摘的桑葚也一定是最甜,最好吃的。” 长安小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连漂亮的眼睛都亮了些,举着那颗桑葚一直送到小鱼儿的嘴边去。小鱼儿大口吃了,一边笑着连连夸奖着,长安真的开心起来,咯咯咯地笑起来。 正好朗哥儿看着这边娘亲抱了长安,倒腾着小短腿就跑过来,扯住江夏的衣裳叫:“娘……”这是我娘,我要抱! 江夏趁机将长安交到小鱼儿怀里:“咱们长安也最喜欢娘亲了,是不是,你给娘亲再挑几个桑葚吃哈!” 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拽着自己裙角的朗哥儿抱起来,小小子搂着江夏的脖子腻了腻,拿了几颗桑葚就往江夏嘴里塞,一边还嚷嚷呢;“娘,吃!” 矮油,傻儿子哎,人家长安一颗一颗拿,而且用两根小手指轻巧地捏着,她的傻儿子好,小手用力攥着好几颗桑葚,汁水沾了一手,都顺着指头缝儿往下淌了……看自家儿子长的也挺漂亮挺干净的,咋做事就这么粗拉呐,矮油,这是随了谁啊,她自觉着还算挺干净呀。徐襄那个更是神仙般的人物,半点儿尘埃不染的……他们俩生出来的孩子,咋就这么不讲究呢! 若是在医院生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抱错了孩子啦! 江夏勉强地张嘴吃了儿子喂的桑葚,一边要了水来给臭小子洗了脏兮兮的小手。然后,小东西就腻歪够了,挣开想要抱他的江夏,倒腾着小短腿又跑过去摘桑葚了。 当然,就他的小短腿也没办法自己上梯子,都是东英、南芜一手抱着他,爬到树上去摘桑葚……那么高,江夏都觉得眼晕,小东西居然乐的不行,嘎嘎笑的可欢快了! 那边长安看着朗哥儿跑了,也从小鱼儿怀里挣出来,又跑到树下去了。只不过,大概对韶娘有了阴影,小东西都是躲着韶娘在走了。 玩闹一回,小鱼儿和赵宝儿仍旧带了各自的孩子回去。毕竟要过来住,也要收拾收拾行李才能搬过来。因为没能住下,韶娘小丫头还哭了一回。 送走了大大小小两家人,江夏转回来,略一收拾,与徐襄爷俩一起吃了晚饭。朗哥儿已经接受了回自己房间住的事情,吃过饭,听徐襄给他讲了两个故事,就被奶娘抱走了。 江夏这才与徐襄说起小鱼儿要来住些日子的事情,徐襄倒是没有反对,只道:“你喜欢就好。我明儿去叮嘱一下护卫们,外松内紧起来,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不至于吧……”江夏略略有些惊讶。 小鱼儿都那样了,还有什么让人惦记的?她又无心挣什么,只是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罢了,难道还有人想加害她们母子? 徐襄看了一脸惊讶的妻子一眼,轻叹道:“公主倒是无妨,可两个孩子却是羌胡汗扎昆的血脉……” 江夏愕然,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在她看来,羌胡大概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小分支,将来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大家都是中国人。可在这个时代,羌胡就代表着异族,这个时代还将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同族的人,就会被认为是异类,不被接受。更何况,长乐、长安还是羌胡可汗的血脉,那更是有了让人歧视,甚至仇恨的理由。 有些思想激进的,还真得难说会不会想着斩草除根,除根不净必为后患之类的呢! 察觉到怀中妻子的紧张,徐襄有些后悔说多了。他轻抚着妻子的脊背,柔声道:“你别多想了,我就是那么提个醒儿,眼下并没有什么人想要对他们不利。” 江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一边往徐襄怀里依偎了一下,一边道:“你提醒的对,小心无错。我会找两个人过来,跟着两个孩子贴身护卫的。” “还有咱们家儿子,我也要给他找两个人了!”说完这句,江夏话题一转,与徐襄说起儿子的大大咧咧来,却没想到徐襄反而不觉得怎样,还笑眯眯赞叹:“淘小子出好汉,不用太过约束他……我已经让人给他找了武教头,过些日子就该到了。想要有个好体格,就得从小打熬锻炼去,你到时候可别心疼!” 一听说给儿子找了武教头,江夏难免有些心疼,迟疑道:“会不会太小了?” “不小了。”徐襄一口下了定义,不给江夏犹豫的余地,随即,徐襄就揽紧了妻子,从后边咬住妻子的耳珠,暧昧道:“小子就该打熬着,你若是想要个娇养的,咱们再来生个女儿吧……” 第976章 裴家的女儿 小鱼儿既然要住到竹篱草堂,自然要去清理一番。当然,不用江夏亲自去干,红菱姑姑比她更合适,也更了解小鱼儿的喜好。 她只过去,将自己在里边放的些小零碎清回来,然后,由红菱姑姑看着人糊了顶棚和四壁,又换了一套干净的窗帘帷幔,床帐子和被褥之类,则全部用了全新的,是红菱姑姑替小鱼儿挑的,海棠红的帐子,樱草黄和浅湖水蓝的被子。 一溜儿收拾下来,江夏过去看了一眼,也就罢了。她尽主人之意,小鱼儿搬过来,有哪里不如意,再自己铺排去,怎么说小鱼儿也是公主,身边使唤的人少不了。 至于长乐和长安姐弟俩,江夏有意还是让他们与小鱼儿住在一处,娘仨也好培养培养感情。至于赵宝儿家的韶娘,她想过了,来了就安排着她和长乐一起上课去,学经史、学礼仪、学绘画、学女红,那丫头的精力太旺盛,就不能让她闲着。 于是,又给任川南带话,让他寻一个两个合适的人过来当先生,一个经史,一个绘画先生。至于礼仪嬷嬷和女红师傅,叫给红绫姑姑去找就好。红菱姑姑本就是宫里出来的,后又在京里住了这许多年,三姑六婆的熟的很,找个人不难。 至于长安,既然徐襄要找人教朗哥儿功夫,索性让长安一起去。她其实也赞同徐襄说的,小子就该从小打熬着,以后才能顶门立户呢。她不指望儿子将来上阵杀敌,但有一个好体格还是她这辈子很向往的,可别像徐襄一样,弄个病秧子。 不过,说到这里,江夏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就那病秧子,经过前些年的锻炼调养,体格也好起来了,也才有那么大精力折腾人……哎哟,说起来她就一肚子苦水,她的腰、她的腿哟!真是后悔给他那么用心的调补了! 过完端午,摄政王小世子的病也大好了。 京城内外大头瘟的疫情渐渐歇了,到五月中旬,天气真正热起来了,基本没有新发病例了。 五月十六,小鱼儿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徐家园子里消暑。赵宝儿也在同一天,把早就望眼欲穿的韶娘也送了过来。赶着王瑗娘和林郦娘一起凑了过来,倒是孩子大人好好地热闹了一天。 吃过午饭,各人分散开小憩,林郦娘凑到江夏身边,低声道:“问你个事儿,你们家越哥儿可说了亲事?” 江夏心里打了个突儿,笑着道:“谁家托你问的?” 林郦娘微微一笑,低声道:“别家我也不兜揽了,这一家却是推脱不得,关键是,女孩儿我见了,着实是好,家中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刚满十六岁,做得一手好女红不说,就是写文章、吟诗作赋也不输男儿,人品才貌都是没得说的。儿子十四,学业极好的,去岁已经过了府试,得了秀才功名……别人只以为,他会乘势进京,他自己却只说自己学识不够,还要再读上几年书,再进京。” 江夏听她说的有意思,不由失笑:“你说得这么好,你倒是说说是谁家的女儿啊?……我没见过?那就不是京城人士了?” 不怪江夏这么说,依她和徐襄如今在朝中的品位,还有越哥儿的才学人品功名,但凡上门的,就没有太弱的人家,怎么也得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因着行医的方便,这些年江夏虽说诚心结交的没几个,但人头却也熟悉过来了,而且,大部分官员家里都进去过,对各家各户的人口、情况也比较熟悉。是以,林郦娘这么一说,她就在脑子里搜索资料,却没有一家能够对上的。 林郦娘莞尔一笑,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是京里的,是我老家三叔家的女儿,闺名儿唤芳卿的。我那三叔学问极好的,却无意仕途,在扬州城外的小西湖畔开设了西林书院,自任山长,如今已经有近百名博士和教授,吸引了淮阳江浙上千学生前去求学,已经是淮扬地界最兴盛的书院了呢!” 江夏眨眨眼道:“裴家三老爷裴洐?” 林郦娘笑着点点头:“就是他。与我公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一生不喜仕途,也不好女色,与妻子伉俪情深,一辈子没纳妾。我也不瞒你,我那三婶子别的不说,只希望将来的姑爷,待我那妹妹也能好一些,三十无后,才能纳妾。” 江夏恍然了,大概是听说他们家徐襄没有纳妾,大概也就直接来做她的思想工作,希望越哥儿答应婚事,并答应不纳妾的条件。 至于纳妾,江夏是不赞同的,但也不会随便应承什么。别说她只是个姐姐,就是亲娘,男孩子长大成了亲,也没办法管房里的事啊。 再说了,林郦娘说的那女孩儿一百个好,也得越哥儿自己看中了才行。 于是,她笑笑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个好的……只不过,这事儿我也无法做主,这样,我今晚就写封信给越哥儿,他在那边离着扬州不远,想必能知道些,若是他愿意了,我这边是没话说的。我也希望,咱们能做亲戚的!” 说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 江夏拉拉被角,与林郦娘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就都睡着了。 等客人们离开,江夏安顿了小鱼儿和韶娘丫头,回到自己房间里,就铺了纸张,开始给越哥儿写信。 前几日,她刚刚收到齐哥儿的信,知道越哥儿有不少提亲的,却都被越哥儿推出去了。她也不知道,这位裴三老爷家是不是已经去与越哥儿提了……不过,她也想了,就是与越哥儿说一声,成不成的,主要还看越哥儿自己拿主意。 ……或者,等给小鱼儿治好了脸,她可以带着朗哥儿去一趟江南,见见越哥儿,也去帮着越哥儿寻摸个好媳妇去! 说起寻摸人,郎中身份可是最好的掩饰,直接能够登堂入室,直面真容的呢!总比越哥儿一个人盲婚哑嫁的好啊! 这么想着,她竟觉得心里热乎起来。说起来,几个小的一去快一年了,她也想那几个了呢…… 第977章 一品少保 五月十一大朝会上,阁老王元老大人提出,为小皇帝选帝师,并且连官衔品阶也做了详细建议,考虑到皇帝年岁小,可暂时封授所选官员为少师、少傅、少保,从一品。 小皇帝选帝师势在必行,王阁老一提出之后,立刻就引起了朝臣的热议。 很快,就有人出列附议,并推荐靖南王为少傅。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推荐王元王阁老的,推荐宁侯的……乱纷纷议论争议不休之际,突然有人出声道:“摄政王功秉卓著,才贯古今,微臣推荐摄政王为太师!”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就连一开始出言提议的王元,抬头看看上手的摄政王,抿抿嘴也一时无法开口了。 倒是上边坐着的小皇帝脆生生开口了:“朕……有少保,朕的少保是夏姨!” 他只记得曾经爹爹在的时候给他说过,他的夏姨是太子少保,是保护他的人。小皇帝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争吵不休,他只知道夏姨是真心对他好的人。 因为满堂皆静,小皇帝这句话就显得格外清楚了。 原本哑了声的官员们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终于有个人按捺不住,站出来道:“江大人医术卓绝众人皆知,但毕竟只是一届女流,又怎么能担得起帝师之重担呢?” 有人出头,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议起来。 “是啊,是啊,毕竟是个妇人,看病也就罢了,哪里能做得了帝师啊!” “帝师非德高望重,才学卓著不能担当,江大人医术固然不错,却并不能担当帝师之责啊……”这个说话是个阴的,乍听好像是捧,其实是使劲儿踩的! 又有那激进的,愤青型的发言:“……牡鸡司晨,天下必乱,哪里能由着一个妇人坐上少保之位啊,我大庆朝岂不蒙羞史册,沦为后世笑柄?” 就在众人一片乱纷纷之际,小皇帝的外公景润年景阁老出列,慨声道:“江大人的少保之职,乃是先帝圣命封授,在册可查的。诸位大人如此讥言悖语,可是想违抗先帝旨意么?” 既然是先帝了,所出圣命被改了的不在少数,但那是需要新皇帝出面更改的,而不是臣子们能够妄言的。一旦一个违抗先帝圣命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顿时,乱哄哄的朝堂上下,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缄默的摄政王缓步出列,走到丹陛之下,拱手对小皇帝奏禀道:“微臣也附议,仍旧由江夏江大人担任少保一职。”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出声,再无人敢出言反驳。 小皇帝看到有人支持自己很高兴,看着摄政王宋抱朴道:“皇叔说得对。” 宋抱朴拱手再奏:“臣另外奏请,少师由王元王大人担任。少傅则由宁侯爷担任。” 睿亲王第一个站出来附议。之后,朝臣们纷纷附议。 小皇帝看着下边大臣一片倒的局势,抿了抿嘴角,挥挥手道:“准了,准了!”反正,只要让他的夏姨还做少保,其他的让谁做,他都不关心。 江夏进宫给小皇帝和太后请脉的,突然得了这么一道圣旨,自己从三品的太子少保,突然就成了少保,从一品! 她拿着圣旨真是诚恐诚惶啊,她真的不明白,宋抱朴将她抬到火上烧是为了什么? 景妱年握了她的手,满眼戚色道:“夏娘,你的少保一职乃是先皇所授,也是皇上第一个亲口封授的官啊。” 这是逼着她表态啊! 江夏撩起衣摆,曲膝跪在地上,郑重道:“微臣得先皇信重,又得皇上的信赖,实在是满心惶恐,就怕辜负了先皇和皇上的信任。太后、皇上请相信微臣,无论何时,微臣都会尽力维护皇上和太后康健安全。” “嗯,嗯,夏娘啊,我们姐妹这么些年,我再不相信旁的,也不会怀疑了你呀!你快起来,快起来!”景太后亲自走下来,将江夏扶起来 江夏恭声致谢,心中却不由感慨:真信任,又何必这般作态呢?! 不过,她既然那么说,不为景妱娘的所谓‘姐妹情’,只为宋希行和懋儿对她的信重,她也会尽力维护懋儿的周全的。保皇位她不敢说,但尽力保全懋儿的性命,她大概已经想到怎么做了。 说完这些,江夏才得以给太后和小皇帝请脉,确定母子两个都没什么异样之后,江夏乘机提出请假离京二十天。 景太后略略有些意外,却也没阻拦,很痛快地答应了。倒是小皇帝知道,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夏姨,很是不高兴。 江夏就多陪了他一回,又将才画好的连环画拿给他,亲口给他讲了一本,这才告辞离开。 临走,江夏低声嘱咐小皇帝:“皇上好好跟着王元王大人学习读书写字,跟着宁侯爷学功夫,锻炼身体……” 小皇帝懵懵懂懂地,看着江夏一脸肃穆郑重,他也郑重地点头答应着:“夏姨放心,懋儿会听话,乖乖读书、锻炼……夏姨早点儿回来!” 江夏抱抱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旁边端坐的景太后身边,这才重新整了衣襟,行礼告退。 从承乾殿出来,江夏缓缓走在宫中的甬路上,就在承乾殿侧面,就是摄政王处置政务的所在,按照摄政王的要求,她要去给摄政王请脉,她今儿一点都不想去,但脑海里都是懋儿亮闪闪的眼睛,还有那样依赖、信重的模样,她不想失言给那样一个全心信重她依赖她的孩子,她的脚步很沉重,很慢,却还是一步步走到摄政王的内书房里去! 隔着很远,江夏就看见从门口广厦下跑出来一个人,身着七彩锦绣总管服饰,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身边的总领太监兴丰。 “哎哟,恭喜江大人,贺喜江大人,荣升一品少保!” 兴丰一脸堆笑地连声恭贺,江夏却听得笑不出来。少保?少保?她怎么听怎么像是‘烧包’啊?她这样被架在火上,可不就一不小心就能给烧成灰嘛! 你说她一个小小的太医,给人治治病、养养生也就罢了,当初成庆帝一个太子少保封下来,她只当是她出手救了懋儿的性命,人家投桃报李呢,谁成想,今日竟被宋抱朴借着架到了火上烤起来! 第978章 见过王爷 随着兴丰一路走到摄政王书房外,敞厦下仍旧候着六七位朝臣,等着摄政王召见。那些人看见江夏由兴丰接出大老远去,又一殷切地一路引进来,那心里酸的,哼,不就是个懂医术的女人嘛,先帝先帝宠着,换了摄政王了,摄政王还这么捧着……辛辛苦苦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女人,这还让他们这些塌心实地做事的朝臣们怎么活? 有那心理阴暗的已经再腹诽谩骂了:呸,长的也就勉强能算个齐整吧,真不知先帝和摄政王是怎么地了,怎么就都被她迷了眼!还不知会什么狐媚子功夫呐!可惜了徐襄徐大人啊,好好地三元及第大才子,居然摊上这样的女人,估计头上的绿帽子都戴了老高了吧……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呐,眼瞅着兴丰引着江夏到了近前,腹诽最不堪的那位却第一个抢上去见礼,一个四十多的半截老头儿挤着一脸的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连连拱手道:“江大人,恭喜恭喜啊!等交了差,一定去府上讨杯喜酒喝啊!” 江夏强撑起一抹微笑,拱手回礼:“多谢,多谢!” 另外几个互相看看,都在心里暗骂那个抢上去的不要脸,却还是纷纷涌上来,七嘴八舌地恭贺。而且,也不甘落后地要登门叨扰,讨喜酒喝去! 一个人说,江夏可以不搭理,这么些人都说,她就不好不回应了,本来就被架在火上了,她再不小心着些,很可能犯了众怒,她可就真是自己抢着当炮灰了! 停住脚步,江夏一脸客气地连连拱手致谢,一边道:“多谢各位同僚胜意,只不过,在下刚刚领了圣旨,今日就会出京办差,所以,酒只能等在下回来再说了。多谢各位,多谢!” 匆匆说了交待了几句,江夏在兴丰的护持下,转身匆匆进了摄政王书房。她有一点儿庆幸自己不用在门口侯见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应对那些心黑脸厚的朝臣们! “江大人,王元王大人在里边,您请这边稍候片刻!”一进门,兴丰就引着江夏往西间里走。 江夏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也算熟门熟路,点点头走进西间。 小内侍捧了茶来,兴丰亲自接了,捧到江夏面前,江夏欠欠身,笑着道:“丰总管尽管忙去,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兴丰却没有离开,笑着站在侧手道:“那边有老喜盯着呢……江大人,小公子的病大好了吧?” 看着兴丰有意与自己说话,江夏起身让着兴丰坐了,这才道:“劳丰总管挂记,小儿的病已经好了,天天皮的不行,除了睡觉就没个安稳的时候。” “哈哈,哈哈,淘小子出好汉,小哥儿就要爱动爱闹才好呢!”兴丰笑着附和一句,转而话题一转,道,“不瞒江大人,公主自从大漠回来,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即便一双儿女见了也没见多少笑脸……王爷最疼这唯一的妹妹,也为了公主一直忧心着……好在,江大人有办法,自从见了江大人后,公主的心情就渐渐好起来,等收拾东西往江大人府上去的时候,公主更是一天都挂着笑模样儿了……哎哟,江大人是没见着,公主心情好了,我们王爷也放了心呀,王爷跟我们几个说,能结识江大人,乃是公主此生之大幸啊!” 听兴丰说起小鱼儿,江夏微微笑着道:“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庄户女子,就得蒙公主不嫌不弃,待我以姐妹,那此生此世,公主但凡还认我,我就一直是公主的姐妹。姐妹之间,再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还请总管得空儿转告王爷,万不必为此挂怀!” 兴丰连连点头笑道:“现在实在是难得江大人这种不居功的人了。” 江夏笑笑,转了话题,“我记得,丰总管有点儿冬天干咳的病根儿,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说起这话,兴丰苦了脸:“之前在临清时得了江大人的药丸子,吃了大半年后,连着两个冬天没咳嗽。可到了肃州后,冬季酷寒,又干的很,那病就又开始犯了……” 江夏认真听着兴丰的主诉,等他说完,江夏回身从药箱子里取了脉枕出来,给兴丰诊了脉,略略斟酌了片刻,才道:“唔,肺气壅塞,气机不畅……幸好今儿说起来,冬天的病最好是夏天着手施治,效果往往比等到冬季病发再用药好得多。这样,我回去就给丰总管配药,做好药丸子,就打发人给丰总管送进来,你先吃上一个月,咱们根据病情再斟酌用药调理。丰总管不必苦恼,这会儿下手调制正是时候,我约莫着,再连着吃上半年,今冬就不必被咳嗽苦恼了。而且,明年丰总管也记得寻我,继续用药,咱们这一回连续用上三年,把病根儿彻底拔了才好!” 兴丰满脸欢喜,连连应承着。 宋抱朴走到门口,就见江夏正给兴丰诊脉。他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看着,一身官服的江夏,面容如玉,低眉敛神,满脸沉静神情专注……那样安安静静的男装丽人啊,半点儿脂粉不施,却清丽非常。与之相比,那许多莺莺燕燕庸脂俗粉,都成了泥地上的花儿,糊鼻子糊眼睛的,实在是倒人胃口! 诊完脉,就那样目光沉静地看着兴丰交待病情,声音轻柔悦耳……那一刻,宋抱朴都有些发酸,看兴丰都有些碍眼了! 等江夏交待完受了脉枕,一转眼才看见摄政王宋抱朴正微微含着笑,缓缓走进来。 江夏有一瞬是恨不能直接拍在他那张笑脸上的,可也只是在心里过了遍干瘾,然后就收了目光,克制规矩地躬身见礼。 “微臣见过王爷!” 摄政王朗声一笑,抬手示意道:“江大人不必多礼!” “谢王爷!” 江夏直起身,半点儿不耽搁,直接拿着脉枕示意宋抱朴:“请王爷安坐,微臣给王爷请脉!” 宋抱朴心中微涩,却也很配合地坐下,将手腕搭在江夏放好的脉枕上。她就在眼前坐着,仿佛发着光,有些耀眼的,让他有些不敢抬眼,只下意识地半垂了眼睑,却恰好落在她伸过来的手上,然后,目光就随着那葱根般的手指缓缓移过来,落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肌肤相触,有一刹那的微麻,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 第979章 王爷多休息 江夏半垂着眼,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她全副精力,在手指按上看诊对象脉搏的同时,就关注到指端的触感上,凭借细微至极的触感变化,来判断对方身体内到脏腑,外到四肢百骸肌肤腠理的种种。 同时,她的呼吸也自然而然地放得匀细起来,一呼一吸几乎成了一种固定的韵律,轻微到几不可查,却又透着那么一点子宁和、镇定、从容。 宋抱朴受她的影响,不由自主地也放轻了呼吸,然后,顺着她的手指,半截手腕,一路看上去,落在了她微微低垂的脸上。 因为离得近,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眉毛、睫毛,根根分明,能够看到她左侧鬓角瓷白皮肤下,有一根细微的淡青色血管。还有她秀丽挺拔的鼻子,微微抿紧的唇角……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那樱粉色的唇瓣上,挪不开的时候,突然,江夏的手离开了他的手腕,淡淡道:“王爷,请换一下手!” 宋抱朴仿佛做贼被捉了一般,倏地挪开视线去,手也同时收下来,略略一顿,方才换了另一只手放到脉枕上去。 江夏正在琢磨着脉象的一些细小变化,没有注意到宋抱朴的异样。伺候在旁边的兴丰、兴喜却将自家主子爷的表情、行至,观察得细致入微了去。 两个人会意地碰了下目光,随即分开来,各自低头垂眼,再不敢抬头看了。 一时,静默着诊完脉,江夏收了手指,宋抱朴也收回了手腕,抖抖衣袖,垂着眼整理了一下,以掩饰自己些微的不自然。 江夏一边收了脉枕,回身接了兴喜捧上来的温热帕子擦着手,一边斟酌着道:“王爷这几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歇息的时辰有些不足吧?” 听着江夏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宋抱朴神色恢复了从容,“怎么说?” 江夏沉吟道:“之前诊脉,王爷脉象本来很正,阴阳血气皆完满充盈,却偶尔有加快、脉洪大的迹象,这应该是疲惫导致心气短时间的不足所致……故而,微臣建议王爷,爱惜身体,保证充足的休息,以免身体长期耗损,诱发疾病,到时再做治疗就不容易了。” 宋抱朴端了一杯茶正要喝,一听江夏这话,差点儿呛住。他连忙咳了两声,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住一刹那的尴尬,然后扬起一抹微笑道:“多谢你关照,要不然我自己个儿都没意识到劳累……” 江夏不疑有他,淡淡一笑道:“人往往如此,身体强健之时,精力完满,就会忽略掉轻微的疲惫,却不知这种虚损细水长流、日久天长地积累下来,等到人察觉了,往往病已经很深了。” 听着江夏这么认真的解释,宋抱朴微微地赧然着,又有些好笑,却都只能忍住,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异样来。 江夏说完,起身拱手道:“微臣要带公主出京,去庄子上住些日子,下一次大朝会,微臣就不进宫来了。” 江夏要替小鱼儿治脸,宋抱朴是知道的,听江夏这么一说,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忙正色道:“可需要什么药材、物品?” “多谢王爷关怀,微臣都已经准备妥当,暂时没什么缺少的,若是有什么缺少的,微臣一定会向王爷开口的。” 宋抱朴含笑颌首,起身亲自送着江夏到门口,再次叮嘱她道:“有什么事,不论早晚,皆可进京……带好这牌子,有了它,无论晨昏,内外几大城门皆可通行无碍。” 江夏下意识地伸手接了那块熟铜腰牌,就见上面花纹繁复,中间一个镀金的‘摄政’二字!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种东西拿不得。另一个声音却跳出来,及时提醒她:留着,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有一刹那的犹豫后,江夏将牌子收了,放进自己腰间的袖袋中,并拱手致谢,这才辞了出来。 从摄政王这边出来,短短一炷香功夫,门外又多了四五个侯见的官员,见了她自然又是一番热情恭贺之声。江夏少不得又将之前的话交待了一番,客客气气地辞过众人,脚步匆匆地出了宫。 再遇上一拨人,她可就撑不住了。与这些人虚与委蛇真是太难为她了!有那功夫,她还不如回家面对几个小魔王了! 既然与那些人说了,当天出京,她也索性不等了,回家就吩咐收拾东西,又着人通知了小鱼儿,也去知会了几位先生,一并收拾了,一起出京。 临近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这个时候出京去庄子上,总比在城里凉爽惬意些。当得知是去海边的庄子,几个先生更是没有话说……公费旅游度假,什么时候都是很受欢迎的。 一溜风地收拾好了行李,江夏这才想起来,打发个人往文渊阁里去,给自家相公徐襄送个信儿。 其实江夏在摄政王门外宣布出京,不过盏茶功夫,徐襄就得了消息。他很想跟着妻子一起,却实在分不开身——今日大朝会,王元被拜为太师,以后每天都要去给小皇帝上课,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处置内阁公务,也自然地,就把他做不了的公务推到徐襄身上来——谁让他是内阁里最年轻,却经验丰富、处事妥当的那个呢! 结果,徐襄左等右等,等到午饭时分,才等到妻子打发来的人,徐襄也真是伤心了。妻子出门,他作为丈夫居然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唉! 江夏那边,大大小小却都是一脸的兴奋。大家伙儿也没有怕热的了,说走就走,装好了行李,连午饭都不吃了,带了些做好的饭菜上车,直接出了门,一路往京城外行去。 说起来,朗哥儿还是第一次出京。 小东西特别兴奋,扒着车窗看着街上的行人、车马,眼睛都不够使了。 相比之下,韶娘和长乐长安却好得多了,特别是韶娘,一路指点着车窗外的店铺、行人,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那是卖糖人的,那是卖胡饼的……唉,京城里的胡饼都不好吃,还是归化城的胡饼好吃,酥脆喷香,咬一口掉许多渣渣……” 第980章 出游咯! 也亏得是江夏,人手财力足够,才能在这么匆忙间调停好船只,等她们一行到了码头,若愫姑姑已经先行一步,带着婆子丫头将两艘船收拾干净,布置好了船舱,等在码头上了 江夏和小鱼儿带着孩子们上了前头的大船,两位男先生带着护院、随从们则上了后边的船。船离了码头,向南行了不久,转而折向东行,一路往大沽镇去了。 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船出行,不管是经多见广的韶娘,还是长乐长安,一个个都兴奋地两眼冒光,满脸灿烂的。一上船,一个个倒腾着小腿,从船头一直跑到船尾,戳戳这里,动动那里,那是看哪儿哪儿都新鲜啊。 若愫姑姑一脸紧张,厉声叮嘱奶娘和丫头们,千万看好了几个小主子,在船上可容不得半点儿懈怠,一不留神落了水,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小鱼儿并不怎么在意,进到船舱里坐了,吹着窗户上灌进来的河风,叹气道:“还是船上凉快!” 江夏瞥了一眼船舱角落的冰格,失笑着摇摇头道:“你体虚气短,故而不耐热,你且缓一缓,等身上的热气退了,冰格子里有湃好的西瓜,吃上一牙儿消消暑!” 小鱼儿眼睛一亮,强自按捺着,只拿眼睛去瞄船舱一角的冰格子。 江夏自然将她的表现看在眼中,却没有说什么,只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起身道:“我去看看几个小的,真闹腾起来,奶娘们怕是降服不住!” 小鱼儿立刻附和道:“你去,你去,也就你的道行深,才能镇得住那几个小魔星!” 江夏笑笑,径自走出船舱,走到船尾去。 果然,一出船舱就看见韶娘正把着船娘手中的船橹,要自己划船呢!她的奶娘带着两个丫头只在旁边张着手,一脸紧张地护着小丫头,防止小丫头掉下船去,却没办法阻止小丫头闹腾。 偏偏韶娘小丫头还呼朋唤友呢:“长安弟弟,快来,看我教你摇船!” 长安一脸嫌弃,却仍旧克制着自己,紧紧抓着自己奶娘的手道:“你自己划吧,我还要跟朗弟弟钓鱼呢!” 韶娘小丫头从第一眼看见长安,就好像认定了他,几乎做什么都想拉着长安一起。偏偏长安不喜欢强势的韶娘,每回都躲得辛苦……小鱼儿那个当娘的也不理会,于是,江夏每每看不下去,忍不住出手帮帮长安。时间长了,长安比朗哥儿都黏江夏。 这回也是,长安一回头看见江夏,立刻露出一抹笑来,张着手要江夏抱,一边道:“夏姨,我渴了!” 长安生的漂亮,又乖巧懂事,江夏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立刻伸手将小东西抱起来,一边道:“好,咱们去喝水!” 说着话,又招呼韶娘和长乐、朗哥儿:“都进来了,咱们吃西瓜了。吃了西瓜,我再带你们来钓鱼!” 小孩子还是很喜欢吃水果的,特别是限量的西瓜,一听江夏招呼,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跟着江夏进了船舱。 一进舱门,江夏就看见小鱼儿正拿了一片西瓜在吃,转眼看了一眼角落伺候的白果,白果立刻垂了头,就知道小鱼儿指定不是吃了一块,心中好笑,却也没当着孩子们说什么,只拿眼睛瞪了小鱼儿一下,这丫头倒是恢复了活泼,只嘻嘻笑着,顾自拿着瓜招呼跑进来的朗哥儿:“朗儿,到鱼姨这里来,鱼姨给你吃瓜!” 朗哥儿一次两次与长安争娘亲,次数多了,大概也就习惯了,或者知道,娘亲终究是自己的娘亲,不是别人能抢得走的,索性也就不抢了,却反而渐渐与小鱼儿亲近起来。是以,鱼儿一招呼,小东西就毫不犹豫地倒腾着小短腿奔过去,扑进小鱼儿怀里去了。 吃过西瓜,日头也要落山了,暑气渐退,船上凉快起来。 江夏领着大大小小几个孩子,连同小鱼儿一起,来到船头,孩子们就在船舷上撑起钓竿来,又有船娘帮着架起两道拖网,船行着,鱼竿钓鱼不容易,网里却很快就进了鱼。等船娘帮着把渔网提上来,一抖,大木盆里活碰乱跳的打鱼小虾小螃蟹,登时引来了孩子们的一片欢呼。 连续拉了两次网,大大小小的鱼虾已经不少了。 江夏留了些小鱼小虾给孩子们玩,剩下的交给枝儿带到船娘去船尾收拾了,然后就在船头支了炉子,架起一口锅来,大鱼切段,用油煎至两面金黄,添水烧开,换文火慢炖。另起一口锅,将小鱼、小虾都炸到酥脆,趁热浇上调好的料汁,酥脆的炸鱼顿时透出一股姜醋的香气,特别开胃还不腻,连鱼骨都能是酥的,可以直接吃下去,完全不担心被卡到。这边,还在炸着鱼,那边,小鱼儿和孩子们围着一盘子调好的醋气小鱼吃得不亦乐乎的,大小几个人的嘴巴都吃的油乎乎的。 比较大的青虾挑出来,江夏亲自下手,挤出虾仁来,加了一点点水淀粉裹浆,然后大火少油爆炒几下子,加一点点泡开的龙井茶,就是江夏仿制的龙井虾仁,脆嫩鲜香,又是另一种美味。 孩子们与小鱼儿团团坐在矮桌子旁,吃完炸鱼,又吃龙井虾仁,吃到大半饱,也有点儿起腻的时候,鲜美的鱼汤和铁锅饼子上桌了。 江夏自然而然地将长安抱在了怀里,舀着鱼汤喂。小鱼儿则略慢了半拍,将朗哥儿揽进怀里,拿着小勺子略显笨拙地喂朗儿喝汤。韶娘和长乐已经能拿着筷子自己吃饭,又有各自的奶娘在旁边照看着,也吃得有模有样。 得了空儿,江夏转身帮着长乐和韶娘各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吃这个,没刺……小心着些,把刺吐干净了,别卡着!” 两个小姑娘吃的很香甜,一口饼子一口鱼汤的,听了江夏嘱咐,都顾不上回答,只连连点头应着。 结果,小鱼儿为首的一群人都吃撑了,江夏不得不冲了消食茶,给大小几个人消食解腻。 夜色深了,船头上灯笼微微摇晃着,洒下一团朦胧的光。船行河中,水声潺潺,船头上,江夏铺了草甸子,四个孩子一溜儿排开,躺在草甸子上,肚子上搭了薄毯子,一个个望着星空,听江夏给他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织女被抓回天上之后,牛郎在老牛的帮助下,挑着俩个孩子,也追着上了天。王母娘娘一怒之下,拔了头上的簪子一划,天河水滚滚而来,将牛郎和织女分隔两岸……” 故事没讲完,夜已经深了,孩子们呼吸渐渐匀细起来,已经睡熟了。 第981章 出师不利 第二天,孩子们在潺潺的流水声里醒来,一睁眼,江夏就笑着告诉他们:“快起来,我们就要到码头了!” 孩子们还没完全醒过来,打着哈欠,懵懵懂懂地被奶娘带着洗脸梳头,一通收拾之后,船已经停靠到了大沽镇的码头上。 那边,提前赶过来的张守信带着四喜楼的掌柜已经候在了码头上。 江夏着了男装,率先引着孩子们走在前头,小鱼儿则戴了帷帽,跟在后边,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们呢。 张守信和四喜楼的掌柜匆匆迎上来,躬身见了礼,就侧身引着江夏和小鱼儿上了马车。 在车上坐定,小鱼儿摘了帷帽,笑道:“早知道是咱们自己个儿的码头,我都不戴这劳什子,闷气的很!” 江夏笑笑,抱了抱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朗哥儿,一边笑道:“也不是怕人看见,主要是这边临海了,海风大,你得尽快习惯了戴帷帽才行,等用了药,除疤的过程中,是绝对不能被晒到的,否则很可能前功尽弃!” “啊,你吓唬我吧?”小鱼儿一脸怕怕地说着。但是,其实心里已经把江夏的话记住了。 若是可以,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顶着一张疤脸。 车外,四喜楼的掌柜的骑了马跟在车旁,一边低声询问:“东家,去楼里歇歇脚吧?” 江夏没有回应,只看向小鱼儿,见小鱼儿摇头,这才道:“我们带着孩子呢,就不过去了,还是直接去庄子上吧。你也别想着备下的东西无用,都让人送到庄子上去,我们要住些日子呢!” 窗外的掌柜忙不迭地应了,江夏又笑道:“别的人也还罢了,掌勺的大厨我们没带,你可给派过去了?” 掌柜的连忙道:“东家尽管放心,昨儿守信总管一到,小的就把楼里最好的大师傅派过去了。今儿一早,赶着早船,鱼鲜海货都备好了,都是鲜活的!” 江夏看着小鱼儿一脸的欢喜,也跟着笑了:“让你费心了。” 掌柜的连忙道:“东家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能伺候东家和小东家小的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当东家道谢,东家可不能拿话折了我福分去。” 江夏也不跟他啰嗦,只笑笑应一声算了。 大沽镇临海又临河,自从裕丰帝时,这里就着手修建大码头,陆陆续续十来年,大码头建成了几座,大型海船不用停靠明州,直接到这边停靠,带动着大沽镇飞快地发展起来。如今,已经从最初几百人的小村子,发展成了数万人的临海小城,更是形成了沿河码头和海码头两处繁华地段,路面上,行人车辆来往不停,街道两旁的大铺子小店子、酒楼妓馆,无数繁华。 小鱼儿扯着车帘子看了片刻,忍不住道:“这样子,倒是好像回到了临清码头呢!” 同样的繁忙、嘈杂,同样的南北人物、货品交汇,同样的码头经济……江夏一想,不由也笑着点头:“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还真是有些相像。” 一行人出了镇子,又行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方才到了江夏临海的宅子。 这宅子修在一处丘陵山坡上,就在半山腰上平了一大片出来,又略略带着一点点坡度。之间院落深深,树木蓊郁,掩映着粉墙黛瓦,挑角飞檐,回头就是大海浩渺,波光万顷,沙滩如银,真真是如到了神仙居处一般。 张守信带着庄子上的人迎到门口,见礼。 当着这许多人,小鱼儿不好说话,只偷偷扯了扯江夏的衣袖。 江夏抬手示意众人起来,一边对张守信道:“让各人散了吧。” 张守信吩咐一声,众人见了礼散了去。 江夏趁机示意小鱼儿:“莫急,安置下,我就带你去海边儿。” 临来前,江夏给孩子们说赶海的种种有趣,倒是把小鱼儿给馋坏了,是以,一见到海,就有些等不得了。 庄子上已经收拾好了,只等着江夏和小鱼儿带过来的行礼箱笼打开,将各人习惯用的东西布置一下,就再没有不妥当的了。人手带的足,布置起来也快。 而且,这些活儿不用江夏和小鱼儿操心,自然有若愫姑姑和连翘金桂几个带了人去铺排。 几个人略略歇了片刻,勉强按捺着性子喝了口水,江夏就带着小鱼儿和孩子们出了庄子,一路往海边沙滩上去。 那边,早有张守信安排好的懂潮水的婆子引着,一边带着一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往下走,一边介绍道:“这会儿海水刚刚开始回落,要等上大半个时辰,海水退下去,海滩上才有东西呢……” 江夏对她笑笑:“孩子们没见过海,就让他们过去看着退潮吧,反正也不指望他们赶多少的东西回去……对了,咱们这片海滩上出产丰厚么?一般能赶到什么?” 那妇人看着江夏笑的和蔼,也大了胆子,连忙笑着道:“这海滩上之前出产多着呢,有钵螺,有蛤蜊,有蛏子……可平了泥滩铺了沙子,那些蛤蜊、蛏子就少了,倒是有海水带过来的小蟹子、海星、海胆什么的……哦,若是想要蛤蜊、蛏子、海蛎子,往那边走一走,走出不远,那一片泥滩上蛤蜊、蛏子还很多的……” 江夏一直为自己铺的沙滩欣喜,一听这婆子的话,难免有些脸颊发热。自己就是追求个干净、平整,没想到做了一回自然环境的破坏者,居然赶海的出产都少了!还真是,任何随意发挥都是要不得的呀! 也难怪了,现代那么多头脑一热的工程,最后大多落得个劳民伤财、贻笑大方的结果。 有两个婆子带着,众人很快沿着栈道越过沙滩,往另一边的泥滩上过去。 要下栈道的时候,江夏就给大大小小几个孩子脱了鞋子,挽了裤脚,又一个个穿了草编的凉鞋,这才放孩子们下泥滩上去。 韶娘跑的最快,一马当先地冲上泥滩,结果根本没跑两步,就被淤泥给吸住了脚,小身子控制不住,直接扑到了泥滩里。 两个婆子一见,立刻跑上去,将孩子从泥巴里拉出来,韶娘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却已经成了一个泥巴孩子!别说几个小的,就连小鱼儿都忍不住笑起来,韶娘羞恼起来,第一次大哭起来。 第982章 放下和收获 江夏连忙从丫头们手里要了衣裳过来,带着小丫头到沙滩这边,用海水洗了,又拿带来的水囊冲洗了一遍,小丫头这才止了哭,由东英抱回来。 两个做向导的婆子赶着拿了一个木推板过来,将几个孩子都抱在推板上,由她们拖着,在泥滩上缓缓走过去。几个孩子像坐爬犁一样,倒是重新欢喜起来,那两个向导婆子却轻松地很,而且不停地从滩涂泥巴里捡出蛤蜊、蛏子等,孩子们渐渐习惯了,也不嫌弃泥巴脏了,一个个抱着自己的小桶,伸着小手抢着接向导递过来的收获! 小鱼儿本来兴致勃勃的,一看韶娘的惨烈模样,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小孩子沾一身泥,洗洗就罢了,她若是滚一身泥回去……简直不敢想象是什么景况! 江夏一看也打消了下去试试的注意,看看小鱼儿,两个人相视一笑,折返过来,还是往沙滩上去了:“我们还是等退了潮,在这边赶赶海就好了!” 小鱼儿不想去泥滩,江夏也不想去把自己弄成泥猴子,两个人站在栈道终端的平台上看了一会儿,也就转身,往沙滩上去。 这里是庄子范围,身后又近的远的跟了那么些人,两个人也不怕又外人进来冲撞了,江夏索性脱了袜子,将衣摆塞进腰带中,又把裤管儿挽起来一截…… 她原本想挽到膝盖的,却被小鱼儿拉住:“略挽一点儿就罢了,也别太出格了!” 江夏瞅了小鱼儿的裤脚,果然是只浅浅地挽了两节,连脚踝都没露全呢,她这么看过去,小鱼儿赤着的小脚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趾头也不自在地动着…… 暗暗叹了口气,江夏心道,果然是代沟深深,小鱼儿这还是个洒脱不羁的,意识中却其实还是秉持着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这个时代露个手露个脸也还罢了,脚和腿确实能算得上是禁忌部位了。 江夏咧咧嘴,停止了继续挽裤腿儿的动作,穿上备好的木屐,一路踏踏踏地下了栈桥,站到了沙滩上。 海风吹拂,凉意洗洗,江夏做了个深呼吸,略带咸腥味儿的湿润空气深入肺腑,真是令人心身舒畅。再看大海辽阔、海天相连,海浪哗啦啦地翻滚涌动,无停无休……整个人的心胸都为之开阔舒朗起来。 她拉着小鱼儿的手,一起走到浅浅的海水中,面朝大海,伸展开手臂,大声喊出来:“哟呵呵……” 小鱼儿被她突然大喊吓了一跳,扭着头诧异地看过来。 江夏连着喊了几声,觉得喊出了胸中积压许久的郁气,这才回头看向小鱼儿,笑道:“你也来喊一喊,尽最大力气喊出来,喊到喊不动为止,会觉得特别松快!来,试试!” 在江夏的鼓动下,小鱼儿终于按捺不住,也试探着朝着大海喊出来:“啊……” “你这个声音太小,你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尽最大力气喊出去……啊啊啊……”江夏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拢在嘴上大声喊出去,真真是声嘶力竭! 小鱼儿听得怪异,却偏偏心动不已,又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学着江夏的样子,用手拢着嘴巴大声喊出来:“啊啊啊……” 这一喊,就连着喊了好几声,直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才停下来。江夏看着她的侧脸,隔着帷帽面纱隐约看得见小鱼儿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红晕,眼睛亮亮的,光彩照人的,仿佛又变回了少女时代的小鱼儿! 好一会儿,小鱼儿才回转头来,看着江夏灿然一笑:“夏娘,谢谢你!” 江夏哈哈笑着,朝着小鱼儿伸开手,小鱼儿略微一怔,也随即伸开手臂,与江夏拥抱在一起。 “傻丫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放下才能轻装前进。你才二十六岁,年轻着呢……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有了功夫,就去看看江南烟雨,看长河滔滔,还要明州、泉州那边看看更繁华的港口,说不定,咱们还能乘了海船去暹罗看看,据说那边盛产宝石,走路都能捡到……” 小鱼儿不知不觉地湿了脸,她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连连点头答应着。 发泄了一通,小鱼儿擦了眼泪,两个人手挽着手,缓缓走在沙滩上,也偶尔追着海浪玩一会儿,说说笑笑的,仿佛整个沙滩都愉悦快活起来。 海水终于退下去,露出了大片的沙滩,也有江夏让人在沙滩深处铺下的石滩,大块大块几乎没打磨过的石块卧在海水里,被海水冲刷的多少有了些圆润感,而且,已经有海藻、海菜、藤壶和牡蛎开始在石头上安家落户,繁衍生息起来。 江夏小鱼儿带着几个丫头,拎了篮子走到这些石头缝隙里,捡拾着贝壳、海胆、小螃蟹等等。 小鱼儿大概是发泄出了心中的郁气,脚步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不时地发出一声惊呼或者一阵欢笑,让跟在她身后的江夏也忍不住溢出满脸的笑容来。 那边孩子们也在向导和丫头们的陪伴下满载而归,尽管一个个的都滚成了泥猴儿,小脸上也都抹的一道一划的,却个顶个笑逐颜开的,连最腼腆的长安都呱嗒呱嗒跑到小鱼儿跟前,仰着小脸笑着道:“娘亲,我挖了一个大蛤蜊,嬷嬷说可能有珠子……” 说着,双手捧着一个足有一斤多的蛤蜊给小鱼儿看,那泥巴糊的,小手和胸膛上都是满满的。 小鱼儿明显畅快起来,竟半点儿不迟疑地伸手把孩子递过来的大蛤蜊接了过来,笑呵呵地看着夸奖着长安,把长安夸得微微害羞起来,嘴角儿紧紧抿着不再说话,只是眼睛却灿亮亮的,透出满满的欢喜来。 朗哥儿更是非同凡响,直接拖了两根大海带回来,整个孩子浑身上下就几乎没点儿干净地方了,满满的都是泥巴,简直像个会活动的小泥偶…… 江夏看的好笑不已,却还是主动迎上去,拿了湿帕子替孩子擦擦眼睛鼻子嘴巴,这才接过孩子手中的海带来,放进自己的篮子里,一边笑道:“朗哥儿捡的海带真好,晚上娘亲给你做海带排骨汤吃!” 第983章 治疗 大大小小带着满满的收获回来,若愫姑姑早就让人烧好了热水等着了。大大小小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才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江夏拿出几套衣裳来,小木屐,七分的短袖短裤,利落凉快,给大小几个孩子穿了。 小鱼儿看着两个小小子还罢了,再看小丫头,该收腰收腰,该绣花绣花,就是袖子裤腿短着一截,不由失笑:“你这弄得,倒像是孩子们穿着短了尺寸的衣裳一样!” 江夏才不管她怎么说,只笑着问:“你就说看着利落不利落吧?不难看吧?还凉快……” 小鱼儿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你不会也想这么穿吧?” 江夏顿了一下,看着小鱼儿一脸的惊诧,还是把自己到嘴边的话换了:“我……当然不会啦。不过,我以后在家就只穿衫裤,不系裙子了,你别少见多怪的哈!” 其实,江夏身上穿的有些长款衬衫加阔腿裤的搭配,略略收腰的象牙白精绣丁香花簇的衫子,搭一条雨过天晴色的阔腿裤,脚下她穿了棉线袜子,搭配了一双木屐,走起路来,一路咔哒咔哒过去,清脆悦耳,如修竹箭荷,清新秀丽,如云出岫,婉约灵动,却绝不会让人想起风摆杨柳的轻浮。 小鱼儿再看自己身上,窄袖衫子,又传了大红灯影纱的宽袖褙子,还有十六幅长裙……不说觉得热,就是看着都繁重闷热的很,哪里有江夏身上的清爽舒适呢! “其实这样穿挺好看的,我看着都有些心动了……”小鱼儿没说完,就见连翘丫头笑盈盈捧了一套衣裳出来,登时欢喜起来,“哎呀,就知道不会落我一个!” 话音未落,小鱼儿已经快步进去换衣裳去了。 小鱼儿的则是海棠红的小立领宽袖窄腰及膝衫子,绣的是金玉满堂,下边搭的是石榴红的裤裙,海棠红搭配石榴红,明丽鲜艳,活泼饱满,就像小鱼儿的性格——跟是江夏对她将来的生活的期许,希望她能够重新明媚鲜艳起来,快快乐乐地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小鱼儿换了新衣裳,心情很好,一脸笑容地走过来,脚下仿佛都生了风。走到江夏面前,还扯着裙角转了半个圈给江夏看:“怎样,好看吗?” 不能江夏评价,旁边玩的朗哥儿拍着胖胖的小巴掌叫:“姨,好看!” 小东西口舌越来越灵活,从单字蹦,终于能够连着说两到三个字了。 小鱼儿一听乐了,奔过去将小东西抱起来,吧唧亲了一口,乐的朗哥儿咯咯直笑。 江夏看着这意外亲热的娘儿俩,招招手叫过长安来,领着小家伙往厨房里去:“走,姨姨带长安去看看,咱们捉回来的钵螺做熟了没!” 都未时了,晌午饭才摆上来,有些晚了,小孩子们本来都有些困倦了,但一看到自己赶海的收获被端上来,还是立刻恢复了精神,一个个尖着小手指就去拿,被江夏拦住:“这会儿还热的很,你们等着,姨姨给你们分到盘子里,晾一晾再拿,不然烫手哦!” 几个小朋友立刻乖乖坐好,眼巴巴地等着江夏分海鲜。 钵螺个头小,一个人分上五六个。蛏子一人分两个。海蛎子不好开口,厨房里已经撬开了,去掉了半边的壳,这个可以多吃一点,一个人分两个…… 小东西们都洗干净了手,江夏又给他们挽了袖子,带了兜兜,索性放任他们自己忙乎着吃去。 就见几个小的很开心,用小手抓着一块块牡蛎肉,还有模有样地沾一沾料汁,才送到嘴巴里去,吃的那叫一个香甜呀! 小鱼儿也不太会照料孩子,并不觉得孩子们这样不好,江夏就更是不阻拦,只叮嘱奶娘和丫头们一起看着些,别让贝壳割了孩子们的手。 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在海边吃的海鲜,绝对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鲜美。根本不用过多的调料调味,就是简单的清蒸,吃到嘴里,就是满满的鲜美,好满足啊! 吃了一些海鲜之后,江夏给孩子们一人盛了一小碗海鲜疙瘩汤,细小的面疙瘩,搭配着蛤蜊肉、海蛎子肉等七八种海鲜,再加一点点绿叶蔬菜搭配,真是鲜美的让人停不下来。几个孩子拿着小调羹大口大口地吃着,根本不用人喂,就连朗哥儿也吃的很好。当然,可以适当忽略朗哥儿脸上兜兜上沾的汤渍。 这一顿海鲜大餐,让小鱼儿和孩子们都吃的特别满足,吃完,江夏拉着在屋子里走动两圈消消食,才让大大小小各自回屋午休去。 午休起来,江夏就开始着手给小鱼儿治脸了。 “这个药涂上会比较疼,我配了止疼的药丸子,你先吃上一粒……”江夏配置的这种药,真的有些像焕颜膏,是要将已经硬化的疤痕组织祛除掉,再重新生出新的肌肤来。自然会疼痛,而且可能比较剧烈。 小鱼儿很配合,吃过药丸子之后,很快就沉睡过去。 江夏开始往她脸上涂摸药膏子…… 从这一天开始,小鱼儿就戴起了帷帽,在屋里也戴着,不回摘下来。 长乐大点了,懂得也多了一些。经过这些日子与母亲的熟悉,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疏离了,看到母亲的变化,她忍不住会问。 小鱼儿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江夏却选择了坦白告诉孩子:“你娘亲脸上的疤,我在给她治疗,这些日子不能见光,所以戴了帷帽遮着,长乐不怕,过些日子,娘亲摘了帷帽的时候,脸上的疤就没了。” 长乐真的很懂事,从那以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甚至会知道照顾弟弟长安了。出门都是领着弟弟,韶娘再骚扰长安,长乐也不旁观了,都是将长安护在身后。 既然不能见光,白天小鱼儿也不能再去海边赶海了。倒是晚上,江夏会打了灯笼陪着她,往沙滩上散步去。 如此快活地过了五六天之后,又到了小鱼儿换药的日子。 江夏替她把脸上残余的药膏子擦去,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疼了,小鱼儿也就拒绝再次服止疼药丸子——那个药丸子虽然能够止疼,却每每总会昏睡许久,她不喜欢那种昏沉的感觉。 清理干净后,江夏将一面小水银镜子交到小鱼儿手中,对她微微笑道:“看看吧!” 第984章 撵出去 曾经疤痕纠结发硬的部位,已经没了那一层硬邦邦的组织,而是变成了一片鲜红色的嫩肉模样。 小鱼儿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触碰,却被江夏及时止住:“这会儿可不能摸,过些日子吧!放心,最多也就一个月,不会更久了。” 尽管这时候,她的样子并不比疤痕的时候好看,但却让小鱼儿看到了新生恢复的希望。 若在她刚刚烫伤时,她能及时上药,及时治疗,也不至于落下半边脸的狰狞疤痕!而江夏做的,就是让时光倒流,让她又回到了刚刚烫伤的时候! 小鱼儿无声地红了眼,有泪水在眼眶里聚集起来,几欲盈眶。 江夏连忙拿了帕子来给她拭去眼泪,一边笑着警告她:“你这会儿可不能哭哈,沾了水,能不能恢复我可不敢保证了!” 小鱼儿红着眼,却扬起一脸的笑来,连连点头应承着:“……放心吧!” 五月过去,六月来临,小鱼儿脸上的用药也足有半个月了。 江夏每天过来替她上两次玉肌膏子,与小鱼儿一起见证着,她脸颊上的皮肤一点点生出来,鲜红色范围一点点缩小、褪色,到现在,那一片几乎完全被新生的肌肤所覆盖,只能看着比周围的皮肤颜色稍稍嫩一些,却已经没了明显的伤痕模样了。 到了这时,江夏才算暗暗松了一口气——尽管,之前她就不止一次地使用过玉肌膏,但这么大面积地重生肌肤还是第一次,特别对象还是小鱼儿,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脸上,真真是容不得半点儿差池的! “好了,大功告成!”江夏笑着宣布! 小鱼儿拿着镜子照啊照,舍不得放下。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向江夏:“是不是我从今天就可以摘掉帷帽了?” 江夏笑着点头,却又立刻补充一句:“不能出门,早晚出门,必须带帷帽……至少,要过完夏天,你新生的皮肤完全恢复了,才能彻底摘了帷帽!” 看着小鱼儿略略有些失落的脸,江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嘻嘻道:“你别不知足了,你看看你这张脸,比刚回来的时候嫩了多少?你这会儿的肌肤刚刚新生,还未能完全恢复了,最经不得风吹日晒的,要不然,极容易留下印子哟!” 去了疤痕,再生出印子……小鱼儿也不想。没办法,她只能妥协,继续窝在屋子里。至少,在屋子里,她不用戴帷帽了。 长安还有些懵懵懂懂的,长安看见娘亲恢复了完整的脸,却特别高兴,一直笑着看啊看的。 小鱼儿再与孩子生疏,也被小姑娘给温暖了,伸手将小丫头抱在怀里,亲亲。又动手给孩子梳头……尽管,她梳头的动作有些生疏,弄得长乐有点儿疼,可小丫头还是没嫌弃,一脸的笑容。 接下来的治疗,就不用江夏动手操作了,只需要像涂润肤膏一样,每日早晚涂一次就好了。 六月十二,江夏决定回京。 她毕竟有职务在身,请了二十天的假,假期到了,自然就要回去销假。官身不自由呀! 若不是跟懋儿牵绊的太深,实在放心不下那个孩子,她都想辞了官职,安安心心地给人看看病,带带孩子,经经商……趁着孩子还没长大,她也正好带着孩子四处走走转转,看河山壮美,品风土人情…… 江夏本来的意思,小鱼儿带着孩子们可以在庄子上多住些日子,她只带着朗哥儿回去,小鱼儿却要一起回京。 她对江夏说道:“没了你,这里也不过就是个海边的庄子罢了。我还是回去吧,有些事,总得回去面对。” 能够坦然面对京中的繁复纷争,这说明小鱼儿至少心境恢复起来了,也有更多的勇气面对日后的生活了。对于她这样的变化,江夏自然是欣喜的。 于是,收拾收拾,一行人又与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离开庄子,去大沽镇码头乘了船,一路回京。 六月十三启程,六月十四一大早就沿着水路进了京城,又一路到了徐家院子外的码头上了。 回到自己家里,江夏觉得真个人都下意识地放松下来:“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 这话恰好让跟着进来的红菱姑姑听见,即便那么守规矩的红菱姑姑也忍不住笑起来:“哎呀,看样子夫人也是想家了!” 这些日子,夫人不在家,老爷天天形单影只的,看着都凄凉的很,惹得几个眼皮子浅的小丫头蠢蠢欲动的。好在,夫人回来了,以后,也不用她再天天戒备着了。 至于,那几个丫头,红菱姑姑很含蓄地报备了一下,就给人指了婚,打发到京外雁翅镇的庄子上去了。那边离京远,又是山区,那庄子夫人买过来就是用来种果树种药材的,庄子上可有好些个小伙子没娶媳妇呢。 江夏平日里对家里的一些小丫头的品性也看在眼里,一听红菱姑姑报出来的名字,她大概就知道为了什么,突然打发了她们,很干脆地答应了。而且,每个人只简单地给了十两银子的嫁妆银子,比之她看重的丫头少了何止一点。 那几个丫头哭着求着,却无法改变被打发了的命运。一时,有些小心思还没来得及作为的丫头们,也都打消了念头,乖乖做事了。 一行人到了不多时,赵宝儿就带着昶哥儿过来了。一见韶娘,心肝肉儿地抱着一顿亲,可韶娘完全没有她娘那么激动,只兴奋地拿着从海边带回来的贝壳给她娘说赶海的种种趣事。 林郦娘和王媛娘、郑妡几个人也陆续赶了过来。晌午就在后园子的听风轩里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赵宝儿、林郦娘几个连连赞叹,海鲜鲜美。小鱼儿却兴趣索然的。 谁品尝过海边刚捡上来的海鲜的鲜美后,就知道,离了海边,就再也吃不到那种美味了! 当碳烤牡蛎送上来,赵宝儿吃的是连连咂嘴赞叹:“哎呀,没想到这东西还能这么吃,真美味呀!” 小鱼儿却抿了一口白开水,淡淡道:“要是你吃过生牡蛎,就不会喜欢这么重料的东西了……真的,一点儿鲜味儿都没了!” 赵宝儿终于忍不住了,一扔牡蛎壳道:“你能不能别显摆了?明知道人家没捞着去海边儿心里痒痒,偏偏还说话馋人……哎,你怎么又挑剔开了?前些日子不这样啊?” 赵宝儿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小鱼儿的变化,江夏却明白小鱼儿是敞开了心胸,放下了过去,她转眼看过去,恰好对上小鱼儿的目光,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985章 少保上门 第二天一早,江夏略作收拾就进了宫。 离开二十几天,既然回了京,她重要进宫请见一次,给小皇上请请脉。而且,她还从海边带了不少漂亮的贝壳回来,还让人用海螺打磨成了螺号——对小皇上她是真的心疼。有时候她都回想,这孩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才让他托生在皇家! 懋儿已经开始上课。江夏在太后的景仁宫等了一个时辰,临近巳时末,小皇帝才下了课。 小孩子的课程显然不轻松,从充作上书房的偏殿里走出来,明显带着一抹倦意,甚至,还偷偷地掩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看得江夏暗暗一阵心疼。 她之前可是看过懋儿的课程安排,王阁老和宁侯可都很尽心,安排的文武课业都极重。每天卯时初刻就开始上早课,复习巩固前一天的所学,吃过早饭之后就开始讲新课,下午则是骑射锻炼时间…… 懋儿才六岁,搁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刚上一年的孩子啊! “皇上!”江夏笑微微地轻唤。 小皇帝懋儿蓦地抬起眼看过来,一见是江夏立刻扬起一脸的笑来,下意识跑了两步,却好像想起来什么,然后放慢了脚步,不再是跑,而是疾步走过来。 “夏姨,你怎么才回来?”懋儿一脸欢喜,却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小抱怨。 夏姨说是去二十天,可却去了二十二天! 江夏拱手见礼,然后回手捧了个匣子送到小皇帝眼前。大概没有谁不喜欢收到礼物,待懋儿打开匣子,看到江夏带回来的贝壳、海星、螺号后,真真是喜欢的不行,用小手握着一只海螺摩挲着,一边抬眼看向江夏:“谢谢夏姨!” 江夏笑着摇摇头,指点着那螺号的哨子给小皇帝看,小皇帝很新奇地捧了螺号放在嘴边,试探着吹响:呜—— 一声螺号响,太过突兀,反而吓得小皇帝一愣。却随即,懋儿就醒悟过来,立刻绽开满脸的笑容来,然后看了看江夏,捧着螺号连着吹起来:呜——呜——呜—— 江夏拿帕子替小皇帝擦擦鬓角些微的细汗,递上一杯温水,一边笑微微道:“皇上也歇会儿……这东西就是大海里的海螺壳子,经过磨制加工就成了螺号。渔民们有时候用它来代替号角,彼此联络……” 小皇帝喝了两口水,一边满脸欢愉地点头应着。夏姨说的这些真新鲜,真好玩,他也想看看一望无际的大海,也想坐一坐那几十丈长十多丈宽的大海船…… “夏姨这一次是去海边了么?”小皇帝琢磨着,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嗯。”江夏点点头,一边转身打开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食盒子,从里边拿出一份保温的海胆蒸蛋来:“皇上,你尝一点点,这个味道比较鲜,微臣还给皇上带了鱼,午膳时大概就能吃到了。” 小皇帝满脸好奇地去拿那海胆,被江夏拦住:“皇上小心扎手……来,用这个小银匙子挖着吃!” 说着,很自然地拿另一个匙子舀了一小勺先送进自己嘴里,然后才示意小皇帝开始吃。 小皇帝抿嘴笑笑,兴致勃勃地挖着吃起来,一口进去,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道:“夏姨,这个,好吃!” 江夏拿帕子替他擦一擦嘴角,微笑着点头:“皇上爱吃,夏姨以后再给你做。” 小皇帝欢喜地连连点着头,又拿了小匙子一点一点吃了那只海胆。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那个空壳,很好奇道:“这东西好生怪异啊,居然生了这许多棘刺……” 江夏回身从食盒底下拿了些卡片出来,都是她根据一些海洋生物给朗哥儿画的,只不过,今儿进宫,就先给小皇帝拿过来了。 “这是海参,它肉肉的软软的,像虫子一样,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肚肠婆抛出来,以逃命……这是海蚯蚓……这是鳗鱼……这是海龟……”江夏一样一样指给小皇帝看,把个小皇帝看的真是目不暇接,连连惊叹着。 从小就被圈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他真是见得东西太少了。 就是江夏说了个像虫子,他也很好奇地问:“什么是虫子?” 江夏略略一怔,随即笑道:“等微臣再来的时候,给皇上带进来看看好不好?” 小皇帝连忙答应着,满脸欢喜。 说着话,外头小内侍通禀,开始传午膳,江夏就起身准备告辞。 自从皇帝有了少师少傅,就不再与太后一起用膳了。 小皇帝却拦住她道:“夏姨,你还没说完呢……你陪我一起用膳,用完膳再给我说一说吧!” 面对孩子一脸的热切地期盼,江夏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答应下来,就在小皇帝对面下手坐了,跟着小皇帝吃了一回御膳。 吃过午膳,小皇帝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想再听江夏给他讲讲大海,讲一讲大海中的有趣的动物,江夏却不敢由着他的性子了,好一阵哄,才让他跟着福顺福宁去休息了。 小皇帝一步三回头,连连嘱咐江夏多进来陪他,江夏只能一再保证,同时,她在心里也开始考虑,自己这个‘少保’也该做些什么了。 少师负责经史文化,少傅负责骑射体育,那么她这个少保也应该要求一些时间,来陪一陪孩子了。 看着小皇帝进去,江夏缓缓走出承乾殿,站在廊厦下,抬头看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她决定先去找一找王元王大人。 文渊阁,其实与承乾殿就在一个大院子里,不过隔着一道院墙。可是经常到承乾殿来的江夏,却是第一次走到院墙的这边来。 因为是宫内,文渊阁的门房里只有一个小书吏当值。突然看见江夏走过来,还略略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连忙起身问候:“下官见过少保……敢问少保可是来见徐相的?” 徐相?这个称呼挺顺耳的,不错! 江夏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称呼徐襄,故而现在心里微微掂量了一下,这才微笑着摇头道:“不是,我有点儿事要找太师商议……王大人在的吧?” 按照惯例,王元上午看着几名经史教授教导小皇帝读书,下午就回到文渊阁办公,不过,江夏觉得还是问一声的好。 “哦,在的,在的……下官引少保过去……”小书吏很殷勤,微微弯着腰,主动承担起带路的工作。 所谓文渊阁,也不过就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统共没多少屋子,江夏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找到王大人,并不需要人专门引导。她到现在还做不来摆谱的事儿,能自己解决的事,就不想麻烦别人。 江夏正婉拒他呢,身后却传来一道自己熟悉的声音:“夏……江大人怎么过来了?……你忙吧,我带她进去就好!” 第986章 徐襄出手 小书吏心底一凛,连忙垂首答应着,退后。 江夏真想装不认识的,转头离开,却也知道不过是一想。 她暗暗叹口气,转身回头,躬身见礼:“见过摄政王!” 宋抱朴如松而立,一手负在背后,微微抬了右手:“罢了。孤也正要进去找王大人,江大人就随孤一起吧!” 江夏微微垂首,然后认命地跟在宋抱朴身后,走进了文渊阁。 怎么就这么巧,就遇上了宋抱朴也过来呢? 不过转念一想……或者,有宋抱朴在,她更好一次确定自己的计划。 垂着头盘算着怎么说事儿呢,江夏下意识地用眼角瞄着前头宋抱朴的紫红色蟒袍一角,却没防备宋抱朴突然停住脚步,她刹车不及,一个趔趄撞到了宋抱朴身上。 “江大人,没事吧?”宋抱朴及时伸手将江夏扶住,江夏连忙后退两步,连声道:“对不住,下官没防备,绊了……” 话没说完,江夏的手就被人从旁边拽住了,然后,徐襄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是对宋抱朴的:“王爷,既然内子过来寻下官,必定是有事相商,请恕下官失陪。” 江夏有些愣怔怔地抬眼看过去,徐襄身后,王元、景润年几位文渊阁大臣都站在那里,王元一贯的无表情脸,倒是景润年,嘴角含着笑,眼睛里却透出一抹看戏的表情来。 这种情况下,江夏没有向徐襄多解释什么,只挣出被徐襄攥着的手来,躬身向几位老大人见了个礼,也包括宋抱朴……然后,转身,跟在徐襄身后,往一侧的房间里走过去。 第一次到文渊阁来,第一次走进徐襄的办公室,却没想到是这种局面。 江夏暗暗叹口气,对着一直背对她的徐襄,开口道:“今日的事是我一时想事情走了神……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徐襄的妻子,在这个时候,女人入朝为官就已经能够特立独行的了,又偏偏在丈夫同僚的面前出了丑……也难怪徐襄生气。 徐襄静默着,没有说话。江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看来,宽容如徐襄,也没法接受今日那样的场面——妻子疑似当众投怀送抱!而且是当着一干同僚的面! “对不起……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江夏再一次道歉,转身就往外走。 徐实在襄接受不了,哪怕是……和离,她也没有话说。 只不过,她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抱住。因为用力过猛,让她往前抢了一步才重新站稳。 咕咚,心落了下来。也随即,委屈难过潮水般涌上来,一股辣辣的感觉沿着鼻管儿冲上来,直冲进眼睛里去,让她的眼睛一热,差点儿泪崩! 不能再给徐襄丢脸了!这里不是哭的地方…… 江夏努力抬起头,深吸着气,将眼中的泪水再摈退回去。她吸了吸鼻子,这才缓缓转身,伸开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投进徐襄的怀抱,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相拥而立。 好一会儿,徐襄率先开口,抵在江夏的耳畔低声道:“怎么想着过来了?” 江夏点点头,将自己与徐襄的距离拉开一些:“我上午去给皇上请脉了,然后,皇上留我一起用了午膳……” 徐襄耐心地听着妻子从开始说起来,又说起她的打算。默了片刻,然后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那么想护着小皇上?” 江夏也毫不躲闪地回望过去,郑重地点头:“嗯。……至少,想护着他平安长大。” 那也就是说,皇位什么的,可以舍弃! 徐襄看着一脸坚定的妻子,突然微笑起来:“好,我答应你。” 江夏一下子愣住,然后突然,心头一酸,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自己出了那么大丑,丈夫也没跟自己翻脸,反而还答应帮着自己保护小皇上——要知道,这可是与徐襄一贯的政治主张冲突的! 他一直认定的主公可是宋抱朴。 让小皇帝长大,与他们而言,无异于养虎为患——最起码也是个隐患。小皇帝的身份在这里,哪怕是让位,他的身份也可以成为很多人的借口! 这一点,看看历史上,那许多让位、逊位的小皇帝就知道了,几乎没有一个善终的! 一旦皇位到手,那些统治者是不会允许这么一个潜在的威胁存在下去的。或明或暗,或无声无息,有的是办法,让一个失去权势的皇帝消失掉。 “谢谢!”江夏微微颤抖着声音,半天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徐襄用帕子给她拭去泪水,一边宽慰道:“我会帮你,但我也在这里给你说好,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夏点点头应承着,将自己靠进徐襄的怀里。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经了两世的江夏又怎么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明白了,自然不会太过执拗,太过执念!——尽人事,听天命吧! 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沟通完毕,徐襄替江夏倒了一杯茶,让她平静了一下心情,又带着江夏往屋角的脸盆那儿洗了脸。 端详了妻子片刻,替她将比较的一小缕头发抿好,徐襄伸过手来:“走吧,我带你去见王大人。” 江夏会心一笑,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放进他的掌心。 两个人走出徐襄的办公室,一出门,江夏就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两手交握,微微笑着,随着徐襄一起往王元王大人屋里去。 文渊阁是政务最繁忙的地方,比摄政王的书房还要忙上许多。无数的政务要在这里处理,来拜访、请见的官员们也多。 之前江夏满心窘迫,只注意到了王元和景润年几个,这回再出来才注意到,门外站了足足二十几个侯见的官员。那些人的目光齐齐关注过来,如芒在背,江夏却只是略略一低头,然后就坦然抬头,平静面对了。 徐襄不计较她的不小心,那些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有了徐襄的帮助,果然顺利轻松了许多。几乎没怎么费口舌,王元就答应了江夏的要求:“老夫与宁侯沟通一下,骑射课程消减一下,江大人隔日进宫一次,给皇上调补吧!” 江夏回头对着徐襄微笑一下,然后含笑应了。果然,还是徐襄的处理比较技巧,不说江夏争着去做‘少保’,只说小皇帝身体弱,需要调补理疗!皇帝的龙体可是重中之重,任谁也无法说不重视,更何况,真正忠心耿耿,忠君爱国的老臣王元呢! 第987章 心疼 江夏争取到隔天半天陪伴小皇帝的权利之后,第二天朝会,王元主动提起,给小皇帝选伴读的事情。摄政王带头附议,并将挑选皇帝伴读一事,交给了少师、少傅、少保三人共同商议择定。 第二天午后,江夏再次进宫时,就看到了一份皇帝伴读候补的名单: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年龄在五到十岁者,无一遗漏。鉴于摄政王宋抱朴品阶最高,摄政王小世子宋允的名字就列在了第一位。 江夏瞥了一眼,在看见后边紧跟着还有睿王的长子,景家的长孙,这几个人名字后边都有了标记,显然已经都在入选范围内了。 这几个人入选并不意外,江夏继续往后翻,一直翻到最后边,那些最多的四品官的子弟身上。然后,刷刷刷,在五个已经打好腹稿的名字后边做了标记。 最后协商的结果,一共挑十六个孩子陪驾伴读。除了摄政王、睿王家的孩子,其他江夏所推的占了三个名额。王元和宁侯一人推了四个名额。 确定了这份名额,小皇帝也午睡起了,江夏也就过去,陪着小皇帝玩一种‘辩药’的游戏。就是拿十种药材教着小皇帝辨识。 十种药材都是芳香类药材,却香味不同,有柑橘香,有蜜糖香,有薄荷的清凉香气…… 小皇帝玩的很开心很放松,短短不到两盏茶功夫,就能够轻松凭借气味辨别药物了。 然后,江夏交给他十个小瓶子,里边盛放了不同的药物:“皇上空闲了就多闻闻,按编号记住它们的气味,下一次夏姨就告诉你,它们的名字和功用。” 轻松地课业学完,日头偏西,外头也不是那么热了,江夏就带着小皇帝去西苑的花园子,带着他去寻找虫子。毛毛虫、肉虫子、桑树上的野蚕……并告诉小皇帝,那些虫子是有毒的,不能随便碰触,否则容易中毒受伤…… 进入七月,天气渐凉。 小皇帝的伴读也都到了位。 江夏带着小皇帝的游戏课程,就变成了带着一群小小子出来撒欢儿。 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与小皇帝最好的居然是摄政王的小世子宋允。而宋允对小皇帝也特别维护,事事维护,开口闭口都是‘我皇兄’如何如何。 这时候,江夏已经开始教小皇帝凭借气味辨认微末药材了。她对其他孩子也不保留,却也并不督促。 在她,教小皇帝辨别药材,本就是为了教他一种防身之术,至于其他孩子,她没有义务,也懒得招揽。 而大部分孩子也都将兴趣放在户外课程上,一见面就议论纷纷地猜测:“不知今日少保带我们去做什么……上一次她教我们失火逃生,这一次会不会是落水自救?” 江夏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孩子这么猜测,嘴角就止不住地挑起来。 但是,孩子们猜测错了。江夏这一堂课带来的是易货游戏。她给孩子们分成四个组,每个组让他们自己推举出一名小组长来,然后让每个孩子去西苑里采摘果子或药材,然后由护卫带到外面的街市上售卖,所得的钱,每人给自家娘亲带一件礼物。时间以一个时辰为限。 结果出来后,江夏又结合询问护卫的情况相对印,结果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其中有两组小子,居然让自家的家人假扮买主过去购买…… 小皇帝和摄政王世子两个在一组,他们采了御花园的芙蓉花出去售,大多漂亮的醉芙蓉,只卖十文一枝,最后剩了两枝,小皇帝主动拿起两枝花,要带给自家娘亲。摄政王世子还要了一朵过去,并将自己买的糖人分了小皇帝一支。 对这个结果,江夏还算满意。 而小皇帝将那支融化了的糖人递到自己面前时,江夏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渐渐地,小皇帝和摄政王世子身边多了五六个忠心的追随者,这些孩子中,却不包括徐慧娘的长子景羡。 天气冷了,下起大雪,一年也到了末尾。 这期间,江夏看似带着一群孩子们打诨胡闹的,却陆陆续续教会了宋懋辨别毒药,万一中毒后的紧急解毒;火场逃生;绑架求生等等一系列求生保命的法子。中间穿插着对市井百态民风民情的一点点了解。如今,宋懋绝不会说什么‘何不食肉糜’了,而且,能够辨认各种粮食、食材,能够从容地去店铺集市上购物,甚至还跟着江夏学会了攀谈砍价…… 终于,快进腊月的时候,齐哥儿也终于带着囡囡一起回到了京城。 江夏这一天无事,得了消息,亲自带了人去给两个小的收拾房子。 其实,齐哥儿和囡囡房间平日都有人清理打扫的,江夏过去,也不过是看看哪里有缺漏罢了。就这样,她亲手摸摸被褥的厚薄,再看看各处,也就觉得放了心。 经过半年时间,长安越来越跟江夏亲近,加上小腿儿很利落了的朗哥儿,小哥俩跟小狗一样,跟着她身前身后的跑,江夏一不留神,差点儿被朗哥儿绊倒,晃了晃,就因为怕伤着朗哥儿,生生卡着自己的身子往旁边跌出去。 好在,旁边跟着的东英动作利落,一伸手将江夏扶住,同时,脚伸出去勾住了快要跌倒的朗哥儿。 江夏站稳了,就想俯身去看朗哥儿,一俯身的功夫,人却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东英再次伸手扶住她,将她带到旁边的软榻上,南芜连忙上前来,从桌上的茶杯里沾了些水,弹在江夏脸上。 大冬天的,凉水洒到脸上还是很管用的,江夏轻轻抖了一下,缓缓张开了眼睛。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看清眼前的几个丫头孩子,诧异地捂着胸口道:“我没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奇怪,刚刚那一刹那,心脏一阵剧疼,可也只是一瞬,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她愣了愣,低眼看看趴在自己身边的朗哥儿……自己在这个世上,真正血脉相连的就只有这个小东西了—— 呃,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夏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镇定地一叠连声地吩咐下去:“打发人去衙门里给老爷送个口讯,就说让他下衙的时候,绕个路去天坛寺那边,买一套老胡家虚汁羊肉来。” 有人答应着去大门口传话了。江夏又让人叫了张守信进来,让他立刻打发人星夜往临清和湖州两处去。 与她血脉相连的还有越哥儿……和江夏娘的老爹江玉衡呢! 第988章 有就有吧! 很快,打发出去的人转来回话,“老爷说知道了。” 当天晚上,齐哥儿和囡囡的随从又来了一趟报信,说两个人已经到了通州,住一晚,第二天上午就能到家了。江夏暗暗放下心来。 越哥儿做的是地方官员,深居简出的,外出都有随从的,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至于那个江玉衡,呵呵,江夏还真不在乎他有没有事。 她也暗暗安抚自己,或者只是太过兴奋引起的心脏临时不适呢! 不过,若真的有了这种症状,她以后也要注意下了。心脏有问题可是大事儿,说不定一眨巴眼睛,人就没了呢! 等回到自己房里,江夏稳住心神,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脉搏上,然后,她就呆住了! 她的月信惯例延后,间隔大概都在四十天左右,明明这个月还不到四十天呢…… 正发愣呢,徐襄一步迈进来,一边自己动手脱去头蓬,一边道:“下雪了!” 江夏愣怔怔地转回头,眨眨眼睛才回过神来。却只看着徐襄瞪眼,都是这个人……她原本想着过了年,天气暖了就带着朗哥儿出京走走呢,这下好了,全落空了! 徐襄将斗篷交给旁边的丫头,回身看向江夏,一下就发现了江夏的异样:“怎么了?” 江夏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连翘在旁边低声道:“回爷,夫人下半晌晕倒了……” “啊?怎么回事啊?要不要请王老太医过来看看啊?”徐襄脸色一紧,快步走上来,一边端详着江夏的脸色,一边关切地询问道。 江夏瞪了他一眼,然后颓然地转回头,不再看他!都这样了,把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又有什么用? 她还想着一路出去,帮着越哥儿看看裴家那个小姑娘呢。若是好,干脆定下,明年下半年就能娶回来了……唉,都白盘算了! 徐襄看妻子的样子,怎么看着不像不舒服,倒好像是气恼自己……他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惹到妻子了呢? 也不管妻子搭不搭理自己,徐襄挤上来,挨着妻子坐了——那边几个丫头见此,立刻无声地退了下去。 徐襄揽住妻子的腰,将下巴搁在妻子的肩头,附耳道:“怎么了?为夫哪里做的不好了?……你要的虚汁羊肉买上了,送到厨下去了。那个东西要热一热才能吃……” 听着徐襄费心巴力地哄自己,江夏心头的郁气也散了些。即便意难平,又能怎样?孩子来都来了,难道她还舍得打掉不成? 看着徐襄的态度一贯不错,江夏决定认了吧! 她握住徐襄揽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下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徐襄正说到腊八施粥的事儿呢,突然被妻子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转眼间,他就将妻子抱紧了,“夏娘,你,这是又有了?……是不是要给朗哥儿添个妹妹了?” 江夏啪地一下拍开在她肚子上抚摸的手,回头嗔怪地瞪了徐襄一眼:“这会儿哪里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徐襄却不以为杵,反而抱住妻子呵呵地轻笑起来:“不管是什么,都好,都好!” 江夏郁气散了去,转身倚在丈夫怀里,也开始在心里憧憬起来:“朗哥儿一个男孩儿太单了,还是生个男孩儿好,将来兄弟两个也能互相照应着……” 徐襄好不容易哄得妻子缓了颜色,这会儿自然是江夏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连点头应承着:“嗯嗯,那就多生几个,七狼八虎嘛!” 江夏扑哧一下笑了。七个八个?这是把自己当母猪了吧?嘁! 第二天,又是江夏去坐诊和进宫的日子。 徐襄有些不放心,临去上朝,还想着跟妻子打个商量呢:“昨儿下雪了,路上滑着呢,要不,你就先别进宫了,且养上几个月吧……” 江夏抹了抹自己的小腹,也在心里为难。进宫,路滑难行,万一摔一跤……可不进宫…… 一转念,江夏抬眼看向徐襄,笑眯眯道:“放心吧,我不进宫了……我让那些孩子们到咱们家里来。” 徐襄怔了一下,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下来。 反正平常,江夏也不是没带着孩子们出宫,都会安排的妥当周全,更何况是来家里,比上街可安稳多了! 这边夫妻俩商量好了,徐襄去上早朝,江夏则重新闭上眼睛补眠。 连进宫都不去了,坐诊的事儿也暂时交给别人吧。江夏还是知道轻重的,尽管意外,但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无疑是养好胎,护好自己的孩子! 医馆那边,让石榴带个讯过去就好了。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江夏还想多睡会儿呢,却听得朗哥儿和长安两个小东西的说话声。 “娘,难受吗?怎么不起?”这是朗哥儿。小东西腿脚利落了,口舌也利落了许多,已经能说一些短句子了。 “夏姨患了什么病……”这是长安,小东西说话软软的,一点儿不像羌胡人,一口京片子说的倍儿溜! 得,懒觉睡不成了! 江夏笑笑,起身,一边穿了薄棉晨缕下床,一边朝外边打招呼:“让他们俩进来吧!” 两个小子一听见动静,啪嗒啪嗒就跑进来了。 一个个奔着江夏就冲过来,却被几个丫头冲上来抱住。 连翘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紧紧抱着朗哥儿,一边道:“哎哟小爷呀,夫人身子不松缓呢,这会儿可经不住你冲撞呢!” 江夏看着不高兴的两个小子,走过去摸摸两个小东西的头,微笑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等我身体好了,就能陪你们玩了哈。” 朗哥儿噘着嘴巴还不高兴呢,长安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歪着小脑袋看着江夏道:“夏姨,你是不是要生弟弟了?” 江夏惊讶道:“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长安眨眨眼,道:“舅舅家……那些小舅妈要生弟弟的时候,就特别小心了……姐姐让长安远着那些人……” 江夏眨眨眼,轻轻叹口气,伸手将长安揽进怀里。 真无法想象,这两个孩子离了娘亲,在肃王府那复杂的后院里是怎么长大的! 第989章 要弟弟! 然后,江夏就告诉了两个小子,她有了小宝宝,八个月后,会给他们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一听这话,朗哥儿立刻举手:“弟弟!” 江夏还想着怎么应付孩子们可能提出来的古怪问题呢,却没想到自家儿子这么清楚地要弟弟。 她很好奇,于是问:“你为什么要弟弟,要个小妹妹,香香软软的不是很好嘛?” 却没想到朗哥儿一撇嘴,一口拒绝:“不要,奇怪!”不要妹妹,妹妹奇怪! 江夏愣了,眨眨眼才道:“你是说,妹妹奇怪?” 朗哥儿点点头,看看旁边的长安,道:“女孩,奇怪!” 长安立刻不乐意了,提醒道:“姐姐好的!” 朗哥儿也不给他争执,只是盯着江夏道:“要,弟弟!” 江夏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顶:“嗯,娘亲尽力。” 朗哥儿放心了,又转了话题:“小舅、姨姨……来!” “路上不好走,你小舅舅和姨姨估计要晚些到家了,能赶上午饭不错了!”江夏一边说着,一边抬头问,“接应的人出发了么?” 连翘连忙答应着:“夫人放心,守信管家送走了爷,就亲自带着人出发了,赶着开城门第一拨呢!” 江夏点点头,回头看向朗哥儿和长安:“我让人将你们送去找长安娘亲去,我收拾收拾就过去,咱们一起想想,中午做什么好吃的,给你小舅和姨姨接风!” 小孩子爱热闹是天性,特别是江夏常常在朗哥儿面前说,这个泥娃娃是你小姨买来的呀,那个小弓箭是你大舅送的,那把小弹弓是小舅送的…… 孩子虽然还没见过面,却已经对大舅小舅和姨姨都不陌生了。是以,一听说小舅舅和姨姨回来,就特别高兴,盼着呢! 江夏梳洗一番,简单吃了些早饭,然后将自己裹严实了,出门乘了一顶小暖轿,往后园子的竹篱草堂去了。 小鱼儿一直住在这里,夏天时,天天乐呵地照应院子里的菜园子,也养了些花。渐渐地,与常常过来的王媛娘、林郦娘几个人都熟悉起来,再后来,江夏有时候去看诊、进宫,那几个也照样过来,陪着小鱼儿说说话,吃吃美食,喝点小酒,再加上三天两头过来的赵宝儿,小鱼儿倒是不愁寡居冷清了,每天过的热闹快活的。 江夏到了竹篱草堂,小鱼儿已经带了两个小子去了暖棚子。 天冷了之后,她就将菜园子的精力转到暖棚里去了。这不,一大早去暖棚里摘些新鲜瓜果回来,自己吃,也方便有客人上门招待。当然,今儿是为了迎接即将回家的齐哥儿和囡囡了。 想着小鱼儿的状态,江夏有时候都想给她个建议,去开一家私家菜馆好了,专门招待女客……摄政王亲妹子开的菜馆呢,那些想要攀附摄政王却不得其门的贵妇人,上赶着来送钱的一定是大有人在的。当然了,还要办出特色,办出品味来,让人一提最高档、最讲究、最难忘的,就得想起这儿来才行。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在心里转转,暂时她还没打算给小鱼儿透气。 江夏找到暖棚里,就见两个小子一人拿着截黄瓜,已经在那里吃上了。 在两个孩子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摆了两根黄瓜,几个小番茄,都是洗干净了的。 闻着孩子们吃黄瓜的清香,江夏也忍不住走过去掰了一块黄瓜,咔嚓咬了一口,咯吱咯吱吃起来。大冬天的,吃上一块黄瓜,爽脆清甜,实在是满足。 那边小鱼儿带着白果白薇从豆角架子后边转出来,看见江夏就爽朗地笑道:“也让两个小的尝尝我亲手种的菜蔬瓜果……这会儿,南边也没这种东西吃了呢!” 江夏心道,越哥儿到湖州就任当年,她就让人过去搭了个暖棚子,其他人不敢说,越哥儿齐哥儿几个是不缺这个的。当然了,江夏没必要打击小鱼儿,只笑着道:“要那俩小的知道,指定能感动哭了……对了,你说,晌午咱们凿冰捕鱼,还是吃羊肉锅子啊?” 小鱼儿转转眼睛,倒是想起在临清时,她们一起去船上吃鱼喝酒的事情来。 那时候,大哥还没说亲,而夏娘也离了徐家。当时的她还满心盼着,夏娘能给自己当大嫂呢。谁成想,一转眼,哥哥娶梁家的姑娘,江夏也与徐襄和好……如今,已经是越走越远了。 她有时候也能看见,自家哥哥看夏娘的目光仍旧恋慕缱绻,只不过,夏娘的目光却已经不会在哥哥身上停留了。哥哥与夏娘这一生终究是错过了! 暗暗叹了口气,掩去眼底的寥落,小鱼儿欢快地笑起来:“凿冰捕鱼吧,咱们就到听风轩里去,隔着窗户看着外边凿了冰捕鱼……真真儿跟船上一般了!” 一听她提起船上看凿冰捕鱼,江夏就知道她想起临清的旧事来,内心也不是全无感触,再多的却没什么了。 “好,就听你的,凿了冰捕鱼去……”说着话,江夏吩咐下去,又叮嘱,“盖好了,别让哪个孩子不长眼溜进去。” 两个小子还没见过凿冰捕鱼,一听这话,立刻欢喜兴奋起来,站起来吵吵着就往外跑,要去冰上看捕鱼去。 江夏拉住两个小子,将他们身上的衣裳穿好了,又让两个小子把她叮嘱的注意事项能够完全复述过,这才让东英带出去,交给护卫们带着去。 凿冰捕鱼可是个危险的活儿,一不小心出溜到冰窟窿里,很可能闷在里头呢! 往年凿冰捕鱼大家伙儿都练熟了手,这一年再弄也都称得上驾轻就熟了。一个个小伙子拿了大铁钎子,三五个人围在一起凿冰,咔咔咔的凿冰声响成一片,很快,小伙子们身上的皮袄子就穿不住了,脱下来丢在冰面上。一个个只穿着棉袄干活,很快,脸上头上都出了汗,大冷天里,远看过去雾气缭绕的,个顶个跟气功大师发功似的。 鱼很快捞上来了。依着江夏的叮嘱,只取五斤以上的大鱼。江夏留了一条鳙鱼,一条鲤鱼,剩下的,让人装了小篓子,分别给来往密切的几家送过去,大伙儿一起尝尝鲜。 第990章 弟妹长大了 枝儿亲自过来,将两条大鱼按照江夏要求,做了精细分割。 鳙鱼切了鱼头,拿来炖汤。鱼尾被剔去皮骨,做成了鱼滑。鲤鱼则剖了肚子,填了鲜羊肉做个鱼羊鲜去!大冷的天,吃这个鲜美又温补,最好不过了。而且,想必两个小的在外头也吃不上。 为了吃的热乎舒坦,江夏让人搬了一个炉子过来,上面放了个大砂锅,周围放上一圈矮几,暖垫儿,大家一起围着炉子吃饭,炉火熊熊,汤汁翻滚,香气四溢,大冬天这么吃,最热乎最舒服,当然,也最美味。直接从锅里吃饭,可比大老远送过来的更鲜嫩,也能在火候最恰当的是时候,见面美味吃到嘴中。 而且,这样子,就能将砂锅与火锅结合起来了。吃完鱼头,还能加一些鱼滑、涮点儿青菜,最后还可以在美味的鱼汤中注意点儿面吃。 一切准备好了,江夏估摸着齐哥儿和囡囡也该到了。 于是,她重新乘了暖轿,往齐哥儿和囡囡的院子里看了一下,确定房间里都烘暖了,可能要用的热水等物也备好了,这才离开。 然后,她乘了轿子往后园子里去,绕着圈儿看了一遍,对一些平时不太注意的,可能存在的危险隐患都让人处理了。包括中午冰上凿出来的冰洞,后园子的水井,都让人特别注意覆盖,以求消除一切可能的危险因素。 等她走到园子一角,园丁们住的院子时,一声狗儿的低吠传过来,江夏这才知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狗儿就又被徐襄送到这边来了。 她在暖轿里略一迟疑,还是让人将狗儿放出来,她伸手摸摸欢喜地过来挨挨蹭蹭的狗儿,接过丫头们手里的绳子,拴在狗儿的项圈上,然后,裹了裹斗篷,缓步走出园丁们的院子。 猫狗这些宠物身体内可能存在寄生虫,孕妇与宠物太过亲密后,可能会因寄生虫感染影响到胎儿发育。不过,江夏自己确实清楚的,她会定期给狗儿服用打虫药,也会让人定期给狗儿洗澡清理,住的狗舍、吃的食物,更是用心准备的,基本杜绝了狗儿患寄生虫的可能。而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比她自己更清楚的了。被她悉心调理了这些年,不说身强体健,怎么说也没有大毛病了,就连小时候的亏损也补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第二胎。 等她乘了暖轿,江夏就让人将狗儿拴在轿杆上,狗儿也乖乖地跟在旁边,小碎步地跑着。一路转回来,还没出园子呢,大门上的人一路飞奔进来,见到江夏的暖轿就高声道:“夫人,齐少爷和秋姑娘回来了,进大门了!” 江夏心里颤了颤,立刻吩咐:“快过去!” 走了两步,江夏又想起来,吩咐东英将狗儿牵回自己院子的后院里去。 等她赶到二门里,齐哥儿已经下了车,正站在另一辆车子旁,准备扶囡囡下车。 江夏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齐哥儿长大了,走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个子窜高了足有一个半头,据她目测着,怎么也有175以上了。在这个身高普遍低的年代,这个身高已经算是高个子了。再看齐哥儿仍旧消瘦挺拔的背影,就能看得出,这孩子怕是还没住长,个头还得窜一窜呢。 也是,江夏身高就算高挑,约摸有165,越哥儿也有180,到了齐哥儿这里,说不得,要与越哥儿差不多了。 她拉了拉斗篷,也没出声,只慢慢走过去。 囡囡低头走出车厢,一抬眼,倒是第一个看见了接出来的姐姐,立刻欢声叫起来:“姐姐!” 齐哥儿闻声也回过头来,这才灿然一笑,喊到:“大姐!” 江夏走上去,摸摸这个,抱抱那个,一番亲热欢喜,自然难免。 因为隔着两个人的住处不远,三个人也不坐轿了,江夏一手拉着一个,缓步当车,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一路走过去。 从交谈中,江夏慢慢了解到两个人一路的情况,再看看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齐哥儿,几乎与自己平肩的囡囡,真是又欣慰,又有那么一抹淡淡的失落,两个孩子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一转眼长大了呢! 将弟弟妹妹送回住处,让他们自己收拾洗漱,江夏则先乘了暖轿回了后园子去。 齐哥儿和囡囡回来了,该下锅的可以下锅了! 等小鱼儿见了齐哥儿和囡囡,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喜。特别是朗哥儿,第一次见到小舅舅和小姨,两只眼睛亮亮的,却又有些小羞怯,挨在江夏身边,有些不太敢上前。 还是囡囡进来就搜寻着,然后把朗哥儿和长安一起拉过去,把自己和两个哥哥给小子们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不得不说,礼物是最能拉近关系的,等囡囡带着小东西们看了一遍礼物,两个孩子,包括腼腆的长安也跟囡囡熟悉起来,一口一个小姨叫的,一点儿不比朗哥儿疏远了。 姐弟姐妹重聚团圆,一顿接风的午饭,自然是吃的开心而满足。 特别是齐哥儿,毫无形象地拍着自己的肚子,满足道:“姐姐,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呀!” 自己准备的饭菜弟妹爱吃,江夏也高兴:“爱吃就多吃些,你这个子有了,就是还瘦些,再稍稍长一点儿肉才好!” 齐哥儿灿然笑道:“姐姐放心,这么好的饭食吃着,不到过年我就长三斤了!” 江夏又将煮好的杏仁羊奶斟倒杯子里,先递给小鱼儿一杯,紧接着就递了一杯到囡囡手中:“囡囡也要调养一下,这路上大概累了,脸色可不太好。” 囡囡微笑着接了,捧在手中暖着手,一边笑道:“回到家里了,有姐姐呢!” 江夏欢喜地摸摸小丫头的头发,触手微微的骨感,还是让她有些心疼。 这个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她从小养到大的,真是跟亲妹妹也没差异了。这一次囡囡出京,是带着小妹一起离开的,回来却没有再带小妹回来……小妹毕竟是刘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刘水生大概也想着带她回去,继承刘家的家业。若是招个女婿,生个姓刘的孩子,以后刘家也能再传承下去…… 她能看得清这些,囡囡却毕竟还小,又从小跟小妹相伴长大,乍然分别,大概心里不好受吧! 至于有没有其他原因,江夏不着急,人都安稳回来了,其他的慢慢来,自然会了解的。 第991章 该找婆家了 两个孩子旅途劳累,吃过饭,就被江夏撵回去歇着了。 江夏和小鱼儿则没挪窝,就上了听风轩二楼,哄着几个孩子午睡,她们也歪在矮塌上,边说话边歇息。 “齐哥儿到年十六了吧?”小鱼儿问。 江夏点点头:“十六虚岁,他生日小,刚刚满十四。” 小鱼儿的重点不是在齐哥儿的年纪上,故而直接说道:“也不小了……你想过没有,那边……没准备给他说一声么?那会儿他可不小了,不会一点儿不记得。” 刘氏终究是齐哥儿的亲娘,江夏也一直没有忘记。只不过,她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跟齐哥儿说……尽管,相较于刘氏当年的所作所为,江夏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但,她真的不敢确定,齐哥儿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一点儿怨言没有,毕竟,从那么小,就让他离了亲娘。 转眼看着沉默无语的江夏,小鱼儿叹口气道:“你这件事,当初我就想替你了断了,又怕你受不了……留到今日,终究是个祸害。” 江夏轻轻一笑,摇头道:“我当初之所以将齐哥儿养在身边,也是因为这孩子对我和越哥儿亲近……若是他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当然了,他娘终究还好好活着,若有一天,他成了家立了业,想将亲娘接在身边养老孝顺,我也不会阻拦半句。” “呵……”小鱼儿哂笑一声,转眼睨着江夏道,“你就是个傻的!” 江夏也转眼看了小鱼儿一眼,轻轻笑起来:“你不就喜欢我这样的?” 小鱼儿翻她一眼,闭上眼睛不搭话了。 江夏默然片刻,也闭上眼睛睡了。 十来年都过来了,又何必这会儿纠结去。她养大齐哥儿,只是不想未来问心有愧,至于他感念与否,就不是她的事儿了。反正,早早晚晚,越哥儿和齐哥儿都要娶妻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 略略歇了一会儿,江夏就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听风轩,在一楼略作洗梳整理,换了一套舒适的男装冬常服,坐了暖轿,一路往前厅里去了。 她打发了去宫中接小皇帝的人送了信回来,孩子们分乘三辆大车已经出了宫,很快就要到了。 果然,江夏到前厅不久,小皇帝和他的伴读们就上了门。 江夏出去迎着,带了孩子们一路步行,穿过前院,一路往后园子里去。 能够离开皇宫,小皇帝兴致很高。江夏一直以来的教学方式,也深受孩子们的喜欢,大家来的路上就讨论着,少保大人不知又准备了什么好玩的有趣的。 等知道,江夏准备带他们学习滑冰,并准备凿冰捕鱼时,孩子们还是兴奋地欢呼起来。 齐哥儿休息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家多了十多个小小子,一个个在冰上笨拙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出手。而且,很快,齐哥儿就与宋懋和宋允熟悉起来。这两个别看身份尊贵,但学习起来却很吃苦,宋懋摔了几次,却都咬着牙爬起来,继续练习,相较之下,宋允最开始还略略有些娇气,第一次摔着还红了眼,却也没让眼泪流下来,而且,同样坚持学习,没有退缩。 不多时,朗哥儿和长安两个人睡醒觉,也裹得严严实实地跑到冰面上来。齐哥儿就让宋懋宋允跟着护卫练习,他又去带着朗哥儿和长安玩起来。 学习滑冰的时间不长,完了大半个时辰,孩子们基本能在冰面上站住了,江夏也就叫停了滑冰练习,转而让人过来,将冰窟窿上盖的盖子揭开,带着孩子们开始捞鱼。 这个时候,江夏是不敢放手了,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守在冰上。看着孩子们一组一组上前,有护卫们看护着,亲自将下好的网拉上来。 一条条大鱼被拉上来,孩子们一个个都忘了寒冷,兴奋地小脸通红,高声欢呼着拍着巴掌。 等孩子们都玩了一遍,江夏就将大大小小一群小子都带进听风轩里。小鱼儿已经回了竹篱草堂,江夏带着孩子们,连通齐哥儿和朗哥儿、长安一起,仍旧在听风轩里做了鱼头锅子,给孩子们品尝自己的战果。 当然了,孩子们从寒风里玩了那么长时间,一进门后,就一人先给喝了一碗暖暖的葱姜汤,祛风除寒。 孩子们这顿饭吃的特别欢快,宋懋宋允也与齐哥儿、朗哥儿彻底熟悉起来。倒是江夏旁观着,宋允与长安一对表兄弟并不是太亲近,见了只是互相打个招呼,就基本不再说话了。 冬季天黑的早,申初时分,暮色渐起,江夏就安排了可靠地人手,将小家伙们送回各家去。至于宋懋,则是刚刚下衙的徐襄带着齐哥儿一起,送到宫门,眼看着福顺福宁护卫着小皇帝进去,这才转回来。 一转眼,进了腊月,又一转眼,到了年根儿了。 腊月二十一,眼看要到小年了,摄政王梁王妃打发了两个婆子过了接小鱼儿回去过年。小鱼儿却没有跟着回去,只说自己没有准备,收拾收拾再回去。 腊月二十二日,摄政王宋抱朴亲自过来,接妹妹回家过年。小鱼儿这才对哥哥摊牌,朝廷之前落实给她的公主府,入冬前她就让人收拾妥当了,只因为恋着江夏这里好吃好住,还有人做伴儿,才没搬过去。如今临近过年了,她也要回公主府了,就不去摄政王府打扰哥嫂了。 宋抱朴看着妹妹微微含笑的脸,神色平静淡然,竟恍惚又些了夏娘的样子,心中知道不能勉强,也就只能暗暗叹息着,答应下来。只坚持亲自护送着妹妹和外甥们搬了家,又让人送了好些个用度之物,方才作罢。 小鱼儿走了,韶娘也被赵宝儿打包带回了靖南王府,好在有齐哥儿和囡囡,陪着朗哥儿,才不至于让小东西太过孤寂了。 过完小年,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前一天。 衙门里封了印,徐襄不用上衙了,江夏也不用再去坐诊、上课了,一家人难得轻松下来。 徐襄江夏与齐哥儿、囡囡、朗哥儿一起吃过早饭,就让人把过年的新衣拿出来,给孩子们试穿。看着穿上新衣大大方方给她看的弟弟妹妹,江夏最直接地感受就是,一个个都长大了。 看囡囡脸庞仍旧带着些许稚气,但眉眼间已经有了大姑娘的端庄了。她只比齐哥儿小两个月,过完年也十五岁了,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也该到了寻亲找婆家的年龄了呢! 第992章 情窦初开 试过新衣,江夏又将越哥儿送回来的礼物拿出来。 越哥儿虽然一个人在外,却置办的挺周全的。家里大大小小的都有不同的礼物,各自署了名字,江夏也不费劲,让各人按照自己名字分去。 朗哥儿自然是第一个拿到礼物的,举着一套湖笔拿给江夏看:“娘看!” 江夏失笑,这小东西才一岁多,离着启蒙还早了,越哥儿这就送他这么好的毛笔,岂不是糟蹋了! 朗哥儿却自己乐的不行,拿着一盒笔靠进娘亲的怀里,让娘亲跟他一起分享受到礼物的快乐:“娘,老鼠!” 江夏仔细一看,不由笑了,原来,越哥儿给朗哥儿的笔一套十二只,笔杆儿上都刻了生肖图案,一个个Q版小动物,乖萌可爱,充满童趣,是曾经江夏给越哥儿画过的图册里的形象——可想而知,越哥儿给朗哥儿这笔真是画了心思的。 等齐哥儿和囡囡拿到了自己的礼物,接着,齐哥儿又将姐姐姐夫的礼物送过来。 江夏看着自己一匣子湖绣团扇,竟然绣了金陵十二钗!真真是惊喜!回头看徐襄拿着两册前朝善本,满脸欣喜。 她又看向齐哥儿和囡囡,然后不由惊讶起来:囡囡的脸颊怎么那么红?……昨儿,囡囡与她的小姐妹们逛街去了,所以,江夏第一个念头是这孩子染了风寒,发烧了? 可,再仔细一看,江夏就看出了些微不对了。 囡囡小丫头眼睛格外水润,尽管半掩着眼帘,却仍旧能够从小丫头翘起的嘴角上看出满心的欢喜……呃,这样子,倒像是少女怀春的模样呀!不会是小姑娘回京后遇到哪个心意的小子了? 本来都要站起来的江夏,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反而又安稳地坐了下来。当着一家人的面儿,可不是问小姑娘心事的好时机。另外,她也不想太过直白地去问,也或者小姑娘自己都没察觉呢。 她还是先去问问囡囡身边的人,了解了解情况,再作打算吧! 再瞩目看过去,囡囡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江夏笑道:“难为越哥儿花费了这么些心思,囡囡过来看看,我这些你有喜欢的没有。” 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江夏向来是先让囡囡挑的,而囡囡也是同样,得了什么,都会先送到姐姐这边来。囡囡平日没在意,今日却觉得一时有些为难,略一犹豫,还是捧了自己得的匣子,来到江夏面前:“姐姐,你看看我这个可有你喜欢的?” 江夏打眼一看,就见囡囡那一匣子同样是绣品,却是一匣子上好的湖丝帕子,绣了十二个月的花卉,绣工极精湛的! 她也没多想,只是灵光一闪问了一句:“囡囡给你大哥送了什么礼物?” “……我给大哥绣了些平时佩戴的荷包、扇套!”囡囡顿了一下,方才低声回到。江夏觉得她声音有异,抬头看过去,竟然看见囡囡的脸颊再次染了一层薄晕! 江夏心头一动,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么一想,荷包扇套和帕子……就有些引人遐思了! 她垂了眼,压住心头的惊讶和疑虑,笑着道:“这些东西给我也舍不得用,还是你留着吧!你只管看看这些扇子可有喜欢的……” 说着话,江夏将那十二钗的团扇推过去,睨着囡囡的脸色,微笑道:“看看这些样子,也不知道湖州那边的人怎么也知道十二钗的,难道红楼在那边也家喻户晓了么?” 囡囡的目光只落在匣子里的扇子上,并没有注意江夏的表情,听得江夏这么问,她下意识地回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些扇子都是大哥亲自画图,拿了去给绣娘做了花样子……姐姐大概猜到了,朗哥儿那些湖笔上的图案,也是大哥亲手雕刻的呢!” 江夏微微笑着,略带出一点点惊讶来:“那孩子……我只知道他画山水花鸟有些造诣,没想到人物画也这般细腻呢!” 齐哥儿在那边摆弄自己的礼物,听到这话,插嘴道:“姐姐难道不知,小妹最擅工笔人物么?” 江夏转眼看向囡囡,就见囡囡脸色又是一红,微微垂了头道:“我,我只是略略帮着大哥着了点儿颜色,主要还是大哥画的。” 江夏的目光在一片娇羞的囡囡身上转了转,落到匣子里的团扇上,心却微微地提了起来。 这个话题好像就这么揭了过去,等礼物分发完毕,江夏笑着挽了囡囡的手,走进里屋里去,低声道:“你回来我还一直没给你把把脉,来,让我看看,这么瘦,是不是有所亏损,若是需要调补,过完年制丸子,也好一起给你配制出来。” 囡囡不疑有他,只微笑着点头应道:“姐姐不必为我挂怀,妹妹只是略瘦,并不觉得亏损,好着呢!” 江夏不管,只拉着囡囡给她诊了脉,这才暗暗放下一点担心。 “嗯,略有些血虚,倒是不用丸药,从今儿起,你每天的燕窝汤里加一味桂圆,一味枸杞,慢慢调补着也就够了。” “嗯,多谢姐姐。”囡囡满心温暖地道了谢,目光落在江夏的小腹上,“姐姐,这几日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江夏笑着摇摇头,目光也自然而然地带了些母性的柔和:“这个挺乖,没怎么折腾人……” 说起来,江夏怀了这两胎,都算是怀相好的,朗哥儿那会儿也没有太折腾,这个更好,从怀了,就是偶尔有点儿馋嘴、嗜睡,至于恶心呕吐什么的,却是一点儿没有的。 经过一番言语试探,江夏初步判断,囡囡与越哥儿应该还不至于有什么私情,看情形,倒像是囡囡少女豆蔻,情窦初开,对越哥儿生出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 由此,她也想起越哥儿写来的信里提到的,对裴家姑娘一事,只说任由姐姐做主就好。说的很爽快,倒似乎对囡囡的小小心思并不知情! 唉,若不是肚子里的这个绊住了脚,她也能去见一见越哥儿,与他商议商议婚事。如今,少不得,要尽快再给越哥儿写封信沟通沟通了。 第993章 相看1 新年元日,五品以上官员进宫朝拜。江夏既然位列三少之一,自然也在进宫朝拜之数。 嗜睡的她前一晚因为守岁没有睡好,故而,一大早进宫的车子上,靠着徐襄的肩头仍旧昏昏欲睡的。徐襄紧了紧揽着妻子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尽管不阻止妻子从医入仕,但看着她这样子,他还是会心疼……看来,以后不能再要孩子了。 临到宫门前,江夏才被徐襄唤醒,连忙拿了镜子略略整理了一下冠带衣襟,然后随着徐襄一起下车,往宫门前,等候宫门开启了。 临近午时,朝拜完毕,回到家,江夏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回屋歇下了,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初二,邢氏早早地打发了人来叫她过去。 江夏也习惯了把王太医和邢氏做自己的长辈,略作收拾,带着大大小小一家人去王家做客,只有齐哥儿,与同窗好友邀约了,去逛天坛寺庙会。 至于徐家的姑娘徐慧娘,之前已经透过消息了,初二要去宫里见太后和小皇上,今年不回门了。 朗哥儿一脸热切地看着小舅舅,很想跟着小舅舅去,齐哥儿也看见了,却只能装作没看见——之前,江夏可是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年节人多最容易出事儿了,每一年都有孩子在街上被拍花子的拐走,他可不敢带着朗哥儿,关键是小东西太小了,他完全照应不来。 为此,朗哥儿一路都噘着嘴不高兴。江夏看着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囡囡抱着他过去,透过车窗指着外头的街景给朗哥儿看。 等江夏她们到了,王瑗娘和任川南已经到了,连带着王瑗娘的儿子聪哥儿。朗哥儿看见刚开始学着走路的聪哥儿,这才提起精神来。 在王家过了欢乐温馨的一天,临近傍晚一家人才转回来。 初三,徐慧娘夫妻带着孩子们回了徐家,小鱼儿和王瑗娘也被请了过来,大家热热闹闹过了一天。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元宵过完了。书院里都要开课了,江夏也要重新开始给小皇帝上课了。 她算计着日子又陆续地教了一个多月,二月底的时候,她的身子笨重起来,再不宜出入了,这才告了假,在家待产。 三月三,女儿节。 江夏憋了一冬天,好不容易能够踏青了,她也带着孩子们出城,往城西铁槛寺而去。铁槛寺的桃花久负盛名,乃是京城踏青首选之地。 而之所以让江夏挺着大肚子也来凑热闹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林郦娘送了信儿过来,裴家三房的姑娘裴芳卿进了京,三月三这天,林郦娘会带了她一起去铁槛寺。 用林郦娘的话说:“届时,三婶也会同行,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见一见,若是满意,就做亲。若是不满意,彼此之间也不必尴尬,反正没透出消息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夏出门比较早,到了铁槛寺,她让齐哥儿带着囡囡一起去赏桃花,她则只带着朗哥儿进了寺。 每年三月三,都是铁槛寺香客盈门的日子,江夏没去礼佛,却让人早早在后边定了一个静斋,就是寺院里用来给贵客休息的小院子。 江夏定的早,订了最好的两个院落之一,院子里本身就带着一片碧桃林,还有一池泉水。一片碧桃花开的正艳,如染了胭脂一般,衬着泉水清清,沉静与浓艳的完美结合,煞是好看。 早过来的红菱姑姑已经在桃花树下布置了几个席子,摆了瓜果点心,供人赏景。 江夏就选了一个席子坐了,安静地赏着美景,等着裴家到来。 约摸巳时中,门上来了两个婆子,江夏一眼看过去,其中一个是林郦娘身边的婆子,穿着一袭秋香色的团寿褙子,头上插着一支金簪。另一位却穿着靛青色的无袖褙子,梳着圆髻,却只攒了一根银簪,面容沉静,却进退有礼,行止得当,江夏暗暗猜测,这位大概就是裴家三房的人了。看这仆妇的穿着打扮,倒是分外‘清雅’,若是裴家的芳卿姑娘也是这般作态,怕是难以与她们家和谐共处,毕竟,江夏和越哥儿几个都不是那种拘礼,人前不失礼也就够了,人后向来信奉怎么自在怎么来的。 另外,这个仆妇装扮太过俭朴,近似一种寒酸状态了。江夏不主张炫富,却也不觉得刻意装穷更高尚。若是那种目下无尘、格局太‘高雅’的女子,更适合做正室夫人,却不符合江夏心目中的‘妻子’概念。 江夏客气地问了几句话,让人拿了两个二两金锞子赏了两个人。林郦娘的婆子满脸欢喜,大大方方接了。另一个婆子却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随即虽然接了,却明显带了些迟疑之色。 江夏也不多言,起身随了两个婆子往裴家那边去。 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两个婆子才引着江夏来到一个小院子门口。门上早有几个婆子丫头候着了,一见江夏过来,立刻笑着将她让了进去。 这个院子大概是最小的那种院子了,只有一间半屋子,院子里种着一株粉色的桃花,还有一丛翠竹,却已经几乎占了大半个庭院去,让小院显得格外曲径通幽。 “还是裴夫人会挑地方,这院子可清雅的多了!”江夏一边走,一边微笑道。 林郦娘身边的婆子瞥了旁边那位一眼,笑着道:“江大人有所不知,这院子却不是我们夫人挑的,是三夫人打发人来定的。” “哦?原来是三夫人!这样雅致的人儿,倒是让我更期待了呢!”江夏一边笑道,一边看着另一个婆子,就见那个婆子嘴角果然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得意之色来。 “江大人见笑了,我们夫人乃是谢家女,这些东西打小儿玩惯了的……倒不是刻意的。” 这话就有些过了。特别是还当着江夏这么一个典型的‘暴发户’来说,就更是有讥讽之嫌了! 不过,江夏却并不想与一个下人计较,她只是想着试探试探对方,对方越这么放得开,才正合了她的意呢! 只不过,她不计较,不代表别人都不计较。林郦娘身边那个婆子脸色一变,先看了江夏一眼,然后轻声一笑道:“这位姐姐说的,世人谁不知谢家乃是百年大族,尽管前朝去了江南后已不比往时,却毕竟是百年世家,怎么的都不是咱们小门小户可比的呢!” 第994章 神仙般的人物 之前,林郦娘见过三婶和堂妹一次,只觉得气度俨然,举止得体,待晚辈们也不乏亲切的,这才在得了婆婆的话之后,很积极地帮着去江夏那边联络,想着撮合堂妹与江越的婚事。 谁成想,这一次三婶带着堂妹进京,每每谈起徐家、江家,堂妹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肯多言也还能说个羞涩矜持,但三婶这是个什么态度?话语之间,竟隐隐透出对江家家世的轻蔑来…… 林郦娘在惊讶之后,就有些了然了,出身大族的三婶,大概是嫌弃江家的庄户出身吧?或者……还看不惯,江夏以女子之身,却出入朝堂,位列朝班? 察觉到三婶的态度有异,林郦娘就有些冷了心,这也才有了之前那个婆子毫不客气的说话。 江夏对两个婆子只是微微一下,继续往裴家夫人陈氏屋里走过去。 知识分子自恃清高,也不是一时一世的,哪怕到了现代,情况也差不离。 在江夏心中,清高自傲并不算大毛病,但前提是,懂得尊重别人,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充满着自身优越感,瞧不起天下人!那样的日子没发过! 一路进了陈氏的院子,林郦娘已经迎到了院门口,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子,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挽了江夏,低声道:“好几年没见三婶和妹妹了……这回一见,气度更是不凡。哈哈,都到门口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进去见见就知道了。” 江夏瞥她一眼,安抚地笑笑。随着林郦娘进了屋门。 她与林郦娘交往几年了,对林郦娘的性子还是了解的,这人是有些小心机,但待她还算诚恳,这件事,大概起意是好的,只不过,正如她说的‘几年没见’,人家有所变化,或者她本来就不太了解,都是平常。 两个人携手进了正堂,江夏抬头看见上面端坐着两位中年妇人,一位衣着华丽却不失清贵的是陈氏,另一位衣着素净的,应该就是谢氏了。 尽管,自家儿媳与江夏交好,陈氏却不敢托大,毕竟江夏夫妻的品阶地位在那里,即便两家私交不错,却也不好怠慢的。 “许久未去给夫人请安了,夫人可别嫌弃我懒啊!”江夏笑着拱手见礼。 熟悉她的都知道,她平日出入着男装的时候多,行男子礼仪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别扭。陈氏也连忙起身迎着,笑着扶了江夏,引着她往里走,一边道:“你与我还客气什么?这看着也快到日子了,可还好吧?” 江夏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肚子,含笑道:“劳夫人惦记着,您让郦娘带的点心真正好吃,清甜不腻的……嘿嘿,您可别笑话我。” 陈氏失笑着摇头,道:“笑话什么,跟我就该这样,虚着假着的,那就生分了。” 说完话,陈氏一回头,就见谢氏仍旧端坐在哪里呢,眼底不由一冷,随即笑着给江夏介绍道:“我家三弟妹恰好进京,今儿一并出来走动走动……你只在京里,大概不知道,我三弟在扬州开了个书院,只一心教书做学问的,日子过得风轻云淡的,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得的。” 江夏看着谢氏微笑着略略点头,就转开了目光,只与陈氏一起坐了,说笑俨然。 那边谢氏坐了一回,大概是被冷的受不住了,几次想要开口插话,却无奈没人搭她的话头,那面皮儿竟渐渐紫涨起来,有些撑不住的意思了。 江夏的目光扫过屋里,也没见到裴家的芳卿姑娘,等说了一回话,陈氏才仿佛突然想起今日的目的来,回头看着谢氏道:“芳卿那丫头去赏花怎地还没回来?我打发个人去寻一寻吧……今儿这院子内外人多眼杂,可别让人给冲撞了去!” 谢氏也诧异自家女儿为何去了这许久未归,听陈氏提起,自然连忙答应着。 江夏略略坐了一回,也就辞了出来。至于那芳卿姑娘,不见也罢!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齐哥儿和囡囡两个也前后脚地回来了。 江夏看了看两个人,看到囡囡鬓角鼻尖的细汗,不由失笑道:“怎么走这么急,看热成这样……喝杯茶,解解渴!” 囡囡连忙笑着应了,接了茶捧在手里慢慢地喝起来。 江夏心里想着裴家的事情,也没太在意两个小的,等两个人略缓了缓,就让人送了定好的素斋上来,大家一并吃了,略略歇了片刻,就起身离开铁槛寺,乘车回城了。 随着月份增大,她也越来越笨重、吃力,这么一路颠簸来去,还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进了三月,园子里百花次第开放,争春斗艳,美不胜收。江夏也就每日来到园子里,选一处坐着,赏景怡情。 去铁槛寺的隔天,林郦娘就上了门。 江夏正坐在听风轩二楼,听到通报,就让人直接将人带到她面前来。 估摸着林郦娘大概要到了,江夏才懒懒起身,走到屋角洗了洗手,略略整了整衣襟、鬓角,这才缓缓下楼,迎到门口。 遥遥地,林郦娘看见迎出来的江夏,就直接了当道:“偏你总是这般拘礼,你这身子重,跟别人也罢了,跟我还讲究这些,岂不是自己受罪?” 江夏懒懒一笑:“我不过是在楼上坐的久了,正好借机下来疏略疏略筋脉罢了,你就别教训了,我知道轻重的。” “得,在你面前,我还真是不敢卖弄,你知道轻重就好!”林郦娘说着,还是伸手扶了江夏,一起走进听风轩去。 那日在铁槛寺多少有那么点儿不愉快,江夏也想着与裴家婆媳俩交流交流,毕竟,她们俩家走得近,却也真的没到与小鱼儿、与王太医家的那么亲近。大家都是一朝之臣,能不交恶最好还是不交恶,多种花少种树,哪个年代都是一样的道理。 两人落座,喝了一会茶,林郦娘才开口道:“我婆婆让我给你带个话,只说与三叔家来往不多,了解有限,没想到弄出这么一番尴尬来,她让我代她向你道个歉,只让你安心养胎,等着生产。至于越哥儿的婚事,她再另寻摸好的,争取以功补过!” 第995章 皇帝重病 就在江夏认为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却意外地见到了裴芳卿。 这一天,医馆里送来了一个难产的孕妇,已经有了大出血征兆,需要紧急采取措施……石榴一接诊就立刻打发了人回来请江夏过去。 救人如救火,江夏也没整理,匆匆在衫裤外面套了一件竹青色褙子,就匆匆出了门。 却不想,走到水月寺时,有一家人在此做法事,引了无数人围观,堵住了路口,江夏连忙让人调头,换路线……因为赶时间,马车赶得自然快了些,经过一个小巷子路口的时候,不防备走出两个人来,被马车带倒在地。江夏在马车上也被磕了肩膀一下,生生的疼。 “东英留下处理。我们继续赶路!……若是有伤,带她们去医馆里。” 那边母子两条命等着她去救,这边她看了,碰倒的两个小姑娘只是刮擦伤,一个已经站起来,另一个坐在地上,意识清醒,只是受了惊吓,都不是重伤,轻重缓急,她留下东英做事故后继处置。 东英答应着:“夫人放心!您的身体……” 江夏揉揉碰到的肩头,摇摇头道:“我没事。” 说完,就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却不想那边地上的姑娘却猛地抬起头来,竟是生的一副好容貌,此时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声道:“夫人还真是高高在上!撞了人,难道连声道歉都不会么?” 江夏眉头一皱,挑起车帘子道:“姑娘对不住,我有急事需要处置,我的丫头留下来,带姑娘疗伤,等我那边的急事处置了,再登门向姑娘道歉!” 说完,她再也不理会那姑娘,直接踢了踢车厢板,马车辚辚,飞快地驶离了现场。 等她赶过去,那名难产的产妇因为大出血,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 江夏二话没说,立刻吩咐准备手术。等不及汤药麻醉起效,针灸麻醉之后,即刻手术,并用了独参汤。她亲自主刀手术,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剖出了孩子,同时找到了大出血的原发部位,进行了处理。 清创缝合,手术结束,那个妇人因为大量失血持续昏迷,却终究止住了持续的出血症状。却,终究保全了母子两条命。 一场手术做完,江夏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她叮嘱每隔一个时辰,就喂产妇一盅独参汤,直到产妇醒转。然后就去了休息室休息。 略略缓了一些,东英进来复命:“奴婢将那两位送回去了。……夫人,那两位是裴家的姑娘。” 江夏点了点头,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裴家?” 得到东英点头确认后,江夏的嘴角禁不住勾起来:裴家的姑娘……难怪开口就要求道歉,而不提疗伤或者赔偿…… 等回到府中,江夏立刻让人带了一包燕窝,一株人参,去裴家探望致歉。 红菱姑姑亲自走了一趟,回来复命时神情有些古怪:“那裴家的丫头居然定给了摄政王,做了良娣!” 江夏愕然,失笑;“难怪看不上咱们家了,却原来攀上了摄政王!只不过,良娣……” “也不低了,从二品呢!”红菱姑姑一脸鄙夷地撇着嘴。 就那样攀附的一家子,居然还有脸标榜自己清高!亏得没真跟了越少爷! 江夏倒是没觉得怎样,那样的人家,婚事没成应该庆幸,并不觉得多少气愤,“她们府里就一点儿没避讳着你?” 却听红菱姑姑又道:“也是巧了,奴婢在她们府门口遇上了梁王妃打发了去的教养嬷嬷,说是给那位姑娘教规矩呢!” 江夏微微挑着眉毛,扯扯嘴角,即刻换了话题。 正妃不但不能嫉妒,还要负责给自己男人寻女人……想想就恶心! 三月底,太皇太后王氏病逝,一片姹紫嫣红,转眼成了一片肃穆。 江夏已经八个月,无法去宫内参加丧礼,请了病假,乖乖在家里窝着。 小鱼儿逃脱不了,就将长乐长安送了过来,一并由江夏照顾。 当天晚上,参加丧礼的徐襄转回来,一脸疲惫,江夏让人备了药汤给他泡澡解乏,并亲自进浴室给徐襄擦背。 “唉,你本来就累,且歇着,我自己……”徐襄不忍看着妻子挺着大肚子给自己服务,却不想话没说完,就被江夏按住。 “你安心坐好,我只给你擦擦背,哪里就累到了。” 徐襄不再推拒,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安静坐在浴桶里,感受着妻子的小手在背上轻轻滑过…… “今儿皇上哭的厉害……”徐襄突然道。 江夏眯了眯眼:“太皇太后最疼皇上,祖孙感情深厚……唉,太皇太后又去的太突然,也难怪皇上伤心。”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成庆帝驾崩时,小皇帝太小,根本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又过了一年多之后,那孩子大概已经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吧……这世上,又一个宠他爱他,一心为他着想的人去了。 夫妻俩随意聊聊,也就歇息了。第二天,徐襄还要一早进宫哭丧呢。 皇太后丧礼,王公大臣们、内外命妇们齐聚宫中,哭临三日。之后,太皇太后的棺椁移到西苑的永寿殿停灵四十九日,皇帝带着文武大臣,每日早晚苦临祭拜。 等五月初,太皇太后棺椁送往皇陵安葬后,大臣、命妇们都觉得脱了一层皮,一个个面容憔悴,形容槁枯,不成人样。 而当天半夜,江夏就被叫醒,紧急赶往宫里——小皇帝突然急病,高烧壮热,神志昏迷,并一直不停地叫着皇祖母…… 江夏已近怀孕九个月,准备待产了,却没想到,半夜里发生了这种事。 徐襄看着不忍,却知道,这种事情无法推托,只能默默地穿戴好了,陪着江夏一起往宫里去。 车轮辚辚,一路赶进宫里,江夏看到的小皇帝已经出现了逆相——高热汗出,如浆淋漓,手脚冰冷……病情已经极度危急! 江夏二话不说,立刻施行紧急抢救,连带着王太医等人一起,企图止住逆相,挽救小皇帝的性命。临出门带在身上的大还丹,第一时间给小皇帝喂进了嘴里,进而施针急救…… 等小皇帝病情稳定下来,江夏才察觉,一阵阵腹疼袭来。 拉着徐襄的手,江夏强撑着回到家里,刚刚被送上产床不到两刻钟,孩子就来了。如朗哥儿所愿,给他添了个小弟弟。 第996章 禅位 提前生产,母子平安,江夏窝在家中坐月子。宫中,小皇帝被抢回一条命来,第二天,却又传来消息,小皇帝醒了,眼睛却看不见了。 江夏也刚刚醒过来,得了这个消息,默然片刻,淡淡吩咐:“去请公主来一趟!” 小鱼儿得了信,匆匆赶过来,见着江夏虽然脸色苍白,精神却还算好,暗暗松了口气,道:“你且安心养着吧,别的,不是你……” 江夏目光镇定地看过去,直接看到小鱼儿的眼睛深处去,脸上表情淡然,声音也平静无波,道:“他已经这样了……你看能不能问一问……我进宫去坐月子,或者带到我这里来……我想让他活着。” 小鱼儿沉默下来……那个孩子,若是可以,她也不希望看着他死去。只是,出身皇族,又经历了那么多,她看太多至亲相残,骨肉屠戮。所以,她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不可能活下来。她相信夏娘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夏娘心性良善,看不得这种事发生吧! 沉默半晌,小鱼儿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江夏看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皇帝因病失明一事,犹如狂风刮过,当天就传遍了京城内外,各个角落。 连续半个月,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正在全力给小皇帝治疗,希望能够让小皇帝的眼睛复明。至于政事,仍旧由摄政王和文渊阁诸位大人协同处理。 六月中旬,宫中再次传出消息,小皇帝失明已成定局。太后在确定消息之后,当场晕厥,一病不起。 进了六月,天气热起来。,位于南海之中的西苑的阆苑却仍旧有一抹盛夏难得的清凉。 江夏手中牵着小皇帝宋懋,缓缓走出阆苑,一直走到水边的临水廊道上去。 “夏姨,我以后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吗?”小皇帝比普通孩子心智早熟些,却也只是七岁的孩子,眼睛看不见了,心中恐惧、慌乱,只要身边又自己最信任的人陪伴,他就会安心许多。 父皇在的时候,就告诉过他,夏姨是医术最好的太医,曾经几次救过他的命……所以,他相信,有夏姨在,他的眼睛就有希望。哪怕要等的时间长一些。 他耐心地等着,盼着,可过了一个多月了,他的眼睛还没有好起来,所以,他也有些着急了。 孩子的话,让江夏沉默着,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宋懋又问:“夏姨,你为了我,没能好好坐月子,会不会坐下病?” 江夏微微惊讶着,挑着眉看着目无焦距的孩子,“你听谁说的这话?” “嬷嬷和姐姐们说话,我听到的。”宋懋抓紧江夏的手指,顿了一下,道,“夏姨,你不会生病的是不是?” 父亲突然去了,母亲如今又重病卧床……这会儿,孩子心里大概很害怕吧?怕身边再没有可信赖可亲近的人了!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蹲下抱起宋懋,与他贴了贴脸颊,然后柔声道:“懋儿放心吧,姨姨自己是医生,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你不用想别的,只管安心养病,姨姨……会想办法,替你治眼睛的。” 被抱起来的宋懋有片刻的不适应——自从父皇驾崩,就再没人抱他了,包括他的母后,也只是告诉他,他是小皇帝了,已经不能让人抱着了,要自己走……可是,他很怕,很担心,很想让人抱一抱……哪怕,只抱一小会儿。 他放松下来,搂住夏姨的脖子,将小身子软软地伏在夏姨消瘦的肩膀上。 “嗯,我不怕……有夏姨在,我就不怕。” 江夏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沿着水边的廊道慢慢走过去,湖风拂面,吹干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珠。 六月底,终于有大臣按捺不住,上书请求皇帝让位,并提请摄政王继位。摄政王坚辞不受。 群臣再议,摄政王再辞……如是再三,摄政王终于在七月底答应了下来。 八月一日,承平皇帝因病禅位给摄政王宋抱朴。新帝当日举行登基大典,宣布国号为大兴。 大兴帝登基,天下大赦,群臣朝拜。并与登基大典之后,封授后宫。梁王妃封后,之前的侧妃分别封为德、贤、淑、良四妃。刚刚纳入王府不久的裴芳卿,获封芳嫔。 与此同时,被要求搬离后宫的前太后景妱娘,在景仁宫病重不治,撒手西归。没有哭声,只有梁王妃封后大典的钟乐之声,为荣宠一生、坎坷一生的景太后的西归送行 承平帝宋懋被封为平亲王,封地南越。 大兴帝登基之后,就是景太后大丧,丧仪仍旧以太后规制。七七四十九日后,葬入皇陵中成庆帝的大墓。 八月底,徐相二公子徐迅百日,因景太后国丧期间,并不待客。 景太后大丧之后,百官除去孝服缟素,京城恢复了宴饮、屠宰、歌舞…… 十一月中旬,为景太后做过百日祭之后,平王宋懋离京就藩。同日,少保、前防疫院院正江夏,携徐朗、徐迅两个儿子一起离京。 南越之地,是岭南沿海之地的统称。 大兴帝封授给平王的藩地却狭窄的多,只限雷州半岛和琼州岛。 这个时候,琼州可不是现代被开发成旅游胜地的海南岛,还是著名的流放地之一,荒凉落后,百姓愚昧,甚至当地土著民族绝大多数都不懂官话,无法交流。 江夏却带着儿子毅然随行,而且离京之后,江夏一直心情愉悦,天天笑容满面的。 被封为福宁长公主的小鱼儿,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平王的随行队伍中。 运河上,一艘并不太起眼的官船上,小鱼儿揽着朗哥儿,江夏揽着长安和平王,旁边的摇篮里放着的则是仍旧无法争宠的迅哥儿。 江夏笑嘻嘻地将一片嫩白的鱼肉中的刺儿挑出,送进怀里的平王嘴中。 长安眼巴巴地看着,再看看另一边搂着朗哥儿吃葡萄的亲娘,终于按捺不住委屈道:“夏姨,我一口没吃着呢!” 第997章 江夏离京,没有让徐襄送行。只在临行前一晚,吃了一顿践行饭,第二天,仍旧让徐襄如旧上朝,她则带着两个儿子,乘车出京。 妻儿离开,而且一去数月,徐襄自然不舍,却也理解妻子的心思——成庆帝对妻子的信重,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开承平帝不管。哦,不,如今已经没有承平帝了,而是平亲王。 妻子重情重义,让徐襄自觉不及。相对的,平亲王血缘最亲的景家,反而一声不吭。毕竟,景家能到如今地步,可是成庆帝施恩,又有景太后的栽培——却没想到,成庆帝和景太后去世后,景家对已经身残的平亲王,竟冷漠至此,尚不如江夏这个没半点儿血缘关系的人……就不得不让人心寒了 临近傍晚,徐襄准备下衙,却被同在文渊阁的亲家景润年叫住:“侄媳妇出京回乡,你回家去也是一个人,不如晚上跟老夫去用饭吧!” 徐襄略一迟疑,轻笑着应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自家大姐终究是景家长媳,又有两个小外甥,若是能够给景家点醒一下,也可避免大姐和外甥们跟着受挂落。 “哎,别这么见外嘛,你我可是实在亲戚……对了,我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你大姐又有了身孕,你过去额,也正好看望看望。”景润年一脸的慈祥,边说着,边拍了拍徐襄的肩头。 自从景润年进入文渊阁,原来相对逼仄的宅院早就换成了一栋两路五进的大宅院。 景润年与夫人住了正院,景谅和徐慧娘夫妻则住了东侧院。 徐襄走进景家的客厅,目光在紫红色的漳绒帷幔和秋香色精绣菊花的锦褥上微微一凝,随即转开。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没了半点儿温度。 景太后去世不过百日,作为景太后的娘家,不说缟素满府,至少不应该出现这样鲜艳的布置吧! 等到宴席摆上来,就见满桌子珍馐,鹿唇鱼肚驼峰熊掌……仅仅只是招待他一个客人,竟摆布出着许多东西来,景家的用心……不得不让徐襄暗暗警惕和防备! “都是自家人,如此破费,实在是太客气了!”徐襄淡淡地客套一句。 景润年淡淡一笑,摇头道:“不过是些常见之物,贤侄不必介怀!” 离了文渊阁,景润年更是摆出一脸长辈之态来,一口一个贤侄地叫着,表面慈祥,其实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徐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打消了点醒景润年的打算。 这种人,冷漠无情,又愚蠢至极,好心点醒,说不定反而被他当做当做狼肝肺,罢了,罢了,他只用心关注着,保大姐和两个外甥一个平安吧。 景润年却并不没察觉徐襄心底的变化,徐襄不喝酒,他就让儿子陪着喝着小酒,很快,眼睛就有了浑浊迟钝,微微眯着,盯着徐襄道:“皇上后宫还是有些空虚,我打算明日早朝让人奏请采选……” 徐襄瞳孔一缩,微笑不语,只静静听着。 “哈哈,梁家本来就是靖南王,手握三份兵权,如今再被封后,做大可是指日可待呀!皇上好不容易成就今日之事,怎么也不能眼看着梁家做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呀……所以,采选势在必行,刻不容缓呢!” 徐襄微微一笑,道:“景家族女么?” 景家乃是北直隶顺德府人士,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只不过,据徐襄了解,景家近枝中可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子。 “哈哈……”景润年扬声大笑,一边回头吩咐了一句,在他身后伺候的随从立刻垂手答应着退了出去。只片刻,就领了两名年轻女子来。 就见这两名女子一个清瘦纤细,如空谷幽兰。另一个珠圆玉润,容貌艳丽,如盛世牡丹……两人姿色都堪称绝色! 只是徐襄的眼中却没有半点儿惊艳,只是看着那名清丽女子露出些许惊讶之后,随即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寒——这个女子竟与江夏有四五分相像! “这是老妻收的两名义女……你们还不快来见过徐大人!” 徐襄瞥了景润年一眼,又看了看下手处沉默无言的景谅,心底冷笑连连,淡淡道:“如此于理不合,景老大人这是要陷小侄于不义呀”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景谅起身拦住。 “哈哈,贤侄莫恼,莫恼!”景润年一边让人将两个女子带下去,一边看着徐襄嘿嘿笑道,“依贤侄看着,老夫这两名义女,可能拿的出手啊?” 徐襄瞥他一眼,暗暗冷哼一声,这景家为了保住富贵权势,已经半点儿脸皮不要了。 一边却拱拱手道:“老大人谋算周密,心思细致,实在让小侄钦佩呀!” 寥寥应对几句,徐襄即告辞离开景家。 刚从景家出来,徐襄就冷声吩咐:“去处置了吧!” 景家自甘堕落,他并不想理会,但那个与妻子相像的女子,却绝对不能被送进宫里去! 于是,两日后,景家刚刚从老家来的两名义女,在外出礼佛时,遭遇了匪徒劫持,尽管随行护卫尽力护卫,却仍旧落得个一死一伤的结局。 十月底,景润年被参贪墨,铁证如山。大兴帝震怒,景润年被革职查办,景谅被牵连,降级留用,发往四川安龙,任七品县令。 景润年似乎是开端,紧接着,又有十数名朝臣被参,或贪墨或枉法或徇私或渎职,大兴帝雷霆震怒,获罪官员大多被革职查办,甚至抄没家产,牵连家眷同时被罚……一时,满朝萧杀,众人惴惴。 到了这会儿,众人才醒悟过来,如今上边坐着的可不是温和的成庆帝,也不是年幼好欺的承平帝,而是,手段狠辣的大兴皇帝了。 京城内外,朝堂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过完新年,天气转暖,大地回春,朝堂上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 到了这时,朝臣们安定了心思一看,才发现,文渊阁中,徐襄已经成了首辅。 而这个时候,江夏与小鱼儿带着孩子们,却优哉游哉地沿着运河,赏着民俗风情,品尝着各地美食,一路向南去了。 第998章 南下 徐慧娘之前生卓哥儿的时候伤了身子,这第三胎来的不易,而且,孕期反应特别严重。又赶上了公公景润年革职查办,丈夫降级外放,她的心情受到影响,胎气更是不稳,每日吐的几乎连口水都喝不进去。这种情况,自然无法跟随丈夫外任,家里的大宅子也被查没,景谅赶着时间赴任,只能一个人带了个随从上路,母亲和妻子则只好送到徐家借住。 对于景谅,徐襄还是多少有几分感情的,而且,毕竟是亲姐夫,于是请了假给他送行。 “大哥,你放心去吧,伯母和大姐有我照应着呢!”徐襄宽慰着景谅,并回身将自己备下的一个包袱递过去,“这里边有你弟妹留下的丸药,风寒、腹泻诸般效用,都做了标注的。另外,还有些银两,你路上用。……这一去,你且安心在那边任职,争取做出些政绩来,过去个三五年,待皇上熄了怒火,我再争取谏言,将你调回来。” 景谅并不觉得自己父亲做错了什么,只认为自家是受了妹子和外甥的牵连,被坐稳了皇位的皇上清洗了。毕竟,他们景家是承平帝的外家呀! 是以,他对徐襄说的并不报希望,只想着远离京城也好,隔得远了,皇帝说不定不记得自家这号人了,或者才能苟且偷生呢。 他拱拱手,道:“我的事不急,只是你照应一下家父,想他年事已高,却遭受那等牢狱之苦,就怕身体撑不住……” 徐襄点点头,答应着:“你尽管放心,我会让人照应着的。” 再怎么不舍,也终于要上路远行。 徐襄看着景谅坐上车,一路渐行渐远,脸上的一抹微笑也彻底散了去。眸子深沉如海,晦暗不明——景家,先沉寂上几年吧! 转身回来,长福躬身问道:“老爷,是回衙门还是回府?” 徐襄扫一眼自己穿的常服,面色轻松道:“前些日子,燕儿湖那边的宅子不是替出来了?借着今儿有空,咱们去看看吧!” 妻子就爱买地买宅子,这段时间,朝中动荡,好多官员被革职抄家,宅子自然就替了出来。也因为朝中不稳、人心惶惶的,也没有谁有心思买宅子,若是好的,他不仿出手买下……燕儿湖呢,与自家的宅子一水相连不说,还有一大片百年的梅园。妻子可是很喜欢梅树的呢! 不提徐襄稳中有升,也不提他趁机大卖四方,收购了好几处不错的宅子、房产,只说南下的江夏和小鱼儿,带了几个孩子乘船南下。 自从出了京,一路上江夏几乎时时刻刻将宋懋带在身边,而且,每日早中晚三次,为宋懋针灸治眼睛……据她判断,宋懋很可能是高烧损伤了视神经,从而导致失明。这样的失明,在中医讲是高热上扰了清明,从而致使双眼蒙蔽不能视物。 她仔细斟酌着,为宋懋悉心治疗……哪怕不能恢复如初,能够多少恢复一点点视力也好。 经过几日治疗,宋懋只觉得心思清晰,眼睛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发胀、涩疼。每次治疗完毕,都会觉得眼睛清凉凉的很舒服。江夏也宽慰他,耐心治疗,这眼睛恢复极难,不是一日两日能奏效的。 有了江夏悉心照顾,暖语宽慰,宋懋倒是真的放开了恐惧和心慌,安下心来,渐渐地,听着长安和朗哥儿玩闹,他也能露出些明亮的笑容来了。 江夏和小鱼儿看着他的转变都觉得欢喜。 走到临清,也算是江夏和小鱼儿的故地,自然要下船一游。 江夏一手一个,牵着宋懋和长安,下了船,一路沿着码头走过去,一边给孩子们码头上的铺子,还有当初她与小鱼儿在这里的趣事…… 在临清盘桓了四五天,才再次启程。这一路直到淮安才停下船,然后带着孩子们上岸寻找著名的淮扬美食——江夏之前南下过,对沿途的风土人情极为了解,带着一路走过去,必定有好东西。 小鱼儿对软兜长鱼极为喜爱,宋懋却爱吃淮扬菜里的狮子头,长乐喜欢的则是千张包子和三丁包子,长安和朗哥儿喜欢的则是这边的蟹粉灌汤包。只是吃完了,朗哥儿蹭着自家娘亲道:“……不如娘亲做的美味!” 江夏失笑,揉揉自家儿子的头,替他解惑:“娘亲做来不计成本,只求美味。这店家却要考虑食料价钱和成本……再者说,冬季本就不是吃螃蟹的季节,蟹粉乃是储存日久之物,怎么也无法与新鲜蟹黄相比!” 朗哥儿撇撇嘴,搂住自家娘亲:“等回家,娘亲再给朗儿做。” 江夏点点儿子的小鼻子,痛快地答应下来:“不用回家,等到了平王的藩地,那边有的是大而肥美的蟹子,到时候娘亲就给你做来吃。” 宋懋也靠在江夏身边,听了这话,忍不住询问:“夏姨,你可是去过南越?” 江夏心道,现代的海南岛旅游发达,每年去过冬的人数以百万计,她自然也去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呢! 想起海南,自然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那里的热带风情美景,其二就是海鲜和美味可口的热带水果……只不过,这个时代,海南岛大概还处在蛮荒状态,人口稀少、耕地也少,热带水果大概更是寥寥。 不过,她并不着急,那么好一个地方,她自然要去投资,种水果、种稻米,种热带珍稀树木和香料植物……想一想,几年十几年后,那里就能被开发成美丽富饶、水果飘香的新琼州了,太令人期待了! 从扬州到金陵,再到苏州杭州,游游逛逛,一行人赶到湖州的时候,已经快到小年了。而先于他们离开京城的齐哥儿和囡囡,已经将房子收拾妥当,只等着他们来入住了。 一眨眼,两年多未见越哥儿了,江夏真是有些激动,船一靠岸,她就按捺不住站起身,走到船头上来。 岸上,一名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裹着一件黑色漳绒狐皮斗篷,负手而立,一看到走到船头的江夏,原本俊美清冷的脸突然绽出一片灿烂的笑来,白生生的牙齿反射着日光,甚至有些耀人眼目。不等船停稳,那青年就越过船工,一个箭步跳上踏板,走上船头来,三两步来到江夏面前,“大姐!……你终于来了!” 第999章 姐弟重聚 江夏的目光在越哥儿上下看了几个来回,这才松开抿着的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嗯,嗯,看着是越发沉稳了!” 越哥儿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不能总没个长进不是。”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后边齐哥儿指定在笑自己呢。 尽管被姐姐这么看着有点儿小尴尬,可内心里却是欢喜地——两年多没见姐姐了,甚是想念呐! 江夏眯眯眼,侧身让开一点,越哥儿顺着大姐的动作看过去,这才看见后边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小鱼儿,还有小鱼儿手里牵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虽然面色淡然,却目无焦距——越哥儿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就想行下礼去,却被江夏一把拉住,对他轻轻地摇摇头。 越哥儿眨眨眼回过神来,知道姐姐不想在码头上招人眼目,于是,顺势拱手一揖及地,深施一礼,这才侧转身,引着姐姐和公主、平王上了岸。 齐哥儿这才笑嘻嘻上前来见礼,然后,很主动地接了平王过去,牵着他一路上车,离开码头。 江夏得知越哥儿的任命后,就让人在湖州买了宅子。只不过,越哥儿到任后没有住进去,而是按照惯例住进了后衙。 若是江夏自己住哪里都不会太计较,可带着小鱼儿和平王,再住到后衙里去,就有些不方便了。而且,越哥儿的后衙房子有限,她这一行人大大小小二三十个人,可住不下! 一路到了家,囡囡满心欢喜地迎了出来,一见江夏忍不住就湿了眼眶:“大姐!” “傻丫头,才几天没见,何至于如此!”江夏笑着拍拍囡囡的手,一边招呼众人进屋。 她与小鱼儿、平王在堂上坐定,看着丫头送了茶水上来,这才让越哥儿带着齐哥儿和囡囡重新给平王、小鱼儿见了礼。 平王这一年经历了祖母去世、眼睛失明、母亲去世,自己禅位,又要出京就藩……一系列的变故下来,让他倍受打击的同时,也快速成长起来。 夏姨对他好,他也下意识地想要回报,其他的暂时做不到,对夏姨的亲人们好一些,却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 听到越哥儿几人跪下去行礼,平王就立刻站起身来,伸着手往前摸索着,一边道:“快免礼,免礼,咱们私底下不必拘礼!” 江夏也站起身,想要去扶着宋懋,那边齐哥儿却机灵地站起身来,一边笑嘻嘻地扶住宋懋,一边回身拉了大哥一把,笑道:“王爷终于来到湖州了,等歇息之后,我带你去品尝湖州的‘太湖三白’去!” 越哥儿也跟着站起身来,又对另一侧坐着的小鱼儿躬身一礼,这才笑着退后两步,站到自家大姐身边,看了看与弟弟亲昵交谈的平王,然后,转身对自家大姐低声道:“平王的眼睛……” 江夏点点头:“到了……再说吧!” 一听姐姐这么说,越哥儿暗暗松了口气。然后自然地转了话题,让奶娘将朗哥儿和迅哥儿带上来亲近亲近,他离京时,朗哥儿还没出生,没想到,一转眼,他都有了两个外甥了呢! 两个孩子极好,特别是朗哥儿,半点儿不认生,叫了声大舅,就凑到了越哥儿身边来了,越哥儿真是稀罕的不行,可再看看自己的姐姐,却仍旧清瘦,并没有为人母的丰腴……越哥儿又禁不住叹了口气,等平王安然到达南越,并真正安置妥当,大姐也该能放开包袱,轻松过日子了吧! 那边,齐哥儿和囡囡主动请缨,分别带着平王和小鱼儿去安置歇息,留下江夏和越哥儿说话亲近。 说着话,江夏自然地提及裴家的事情,略带歉意道:“是大姐没了解清楚……咱们再寻合适的吧!” 裴芳卿进入摄政王府,并已经被封为芳嫔的事情,越哥儿也已经得了消息,故而并不意外,只含笑看着大姐道:“大姐不必自责,那样的人家,没什么好惋惜的。” 听越哥儿这么说,江夏才彻底放下这件事,轻松一笑道:“嗯,确实如此。你能想开最好不过了。……我既然到了这里,这几日自然要见一见湖州官员……你看我是单独摆放,还是办一个会宴更好呢?” 越哥儿笑笑道:“临近新春,大姐不必费心思,那些人也会上门来……大姐可能不太了解,地方官员可是敏感的很,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瞒不过那些人,更何况大姐和公主一并到来呢!若不是小弟阻拦,那些人怕是早就到码头上接着了。” 江夏微微挑挑眉梢,随即会意一笑。 地方官不易,总想着扒拉上京城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自己身上的少保一职未变,徐襄更是文渊阁一员,乃是大庆朝立国来最年轻的宰辅……更何况还有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妹福宁长公主! 至于平王……这个禅位的小皇帝,那些人大概就选择性忽略了吧! 略略沉吟,江夏含笑点头道:“那大姐就坐等吧!” 坐等那些地方官员上门,也坐等可能的弟媳妇上门。 尽管裴家存心攀附,却不代表地方官员们看不到自家弟弟的优秀,也不代表所有的父母都愿意拿女儿换取富贵荣华,所以,她一点儿不为裴芳卿遗憾。该遗憾的不是她们江家,而是裴家和裴芳卿。 这一点,从林郦娘公公婆婆与自家三弟划清关系,就能看出来了。一个裴芳卿罢了,即便进了宫,获了封诰又怎样?想出头还早着呢! 姐弟俩说了一回话,也就到了午饭时分。 越哥儿陪着江夏一路往厅里去,一边笑道:“大姐来的略晚了些,你最爱的螃蟹已经过了时,只能尝一尝其他湖鲜了!” 江夏笑着摇头:“有的吃就好了……对了,这两年生丝和织造产量都有些不小的提升,是不是你盘算的桑基鱼塘有了成果?” 越哥儿看着大姐憨憨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姐……我初到那一年没能做什么事,从去年才开始落实推广……也是大姐美玉在前,弟弟不过是学着大姐的做法,置了个庄子做示范,自然就有人学着来做……明年,会有更多的人跟上来,生丝产量和织造丝帛也会相应有一个大的提升吧!” 第1000章 哪里都有乌糟事 听越哥儿这么说,江夏不由想起囡囡组建了一个绣坊的事情,或者—— “齐哥儿过完年就要进京参考,囡囡就跟着我南下吧?也带她去看看南越风情。”江夏笑微微地把话题从外边转回到自己家里来。 越哥儿听着只是微微一笑,道:“囡囡那丫头怕是不能跟姐姐去……之前,她自己弄了个绣坊,我并没在意,只当是小打小闹地开着解闷儿呢。前几日,我偶尔走过去看了一眼,乖乖不得了,那小丫头不声不响地,竟然做大了,不但绣坊有三十几个绣娘,还开了自己的丝织坊,不知从哪里挖了一个缂丝师傅来,成品已经织出来,正经不错呢!” 江夏微微挑了挑眉梢,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不用在担心她了……之前,总觉得她被我圈的太狠,太柔弱了,还怕将来会被婆家欺负了去呢!” 越哥儿脸上的笑微微一滞,看了姐姐一眼,转而放松地笑笑:“姐姐倒是不必担心,如今的江家可不是谁都能欺负了去的。” 江夏眯了眯眼睛,点点头,抬头看见小鱼儿和平王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立刻止住话头,走过去引着小鱼儿入席,准备摆饭。 吃过午饭,江夏看着坐不住的齐哥儿,挥挥手示意:“你们去吧……不过,可不能去偏僻处!” 齐哥儿看了身边的平王一眼,会意地点点头:“大姐放心吧!” 囡囡拉着长乐的手柔柔底下笑道:“大姐放心,我也跟着的。” 还真让越哥儿说着了,齐哥儿和囡囡带着孩子们出门没多会儿,湖州府的同知、推官等等官员就来登门拜访了。当然,鉴于福宁公主和江夏的女性身份,这些大人大都携带了自家夫人,让江夏咋舌的是,湖州推官王玉芝竟然带了他最宠爱的侧室过来。 偏偏那位姓黄的姨娘很是高调,不但穿了大红的衣裳,还佩戴了三翎金凤钗! 比她早到一步的同知夫人胡氏一见她进门,脸上就变了,对一脸谄笑打招呼的黄氏看都没看,直接转开了眼。 江夏和小鱼儿并不了解情况,却也看出了异样,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只含笑不语。 然后,那黄氏就撇开胡氏,径直走到江夏和小鱼儿面前插手福身见礼,一边道:“湖州推官王玉芝之妻黄氏见过福宁公主,见过少保大人!” 小鱼儿脸上的笑退了去,立在她身后的白果正要开口,就听那位胡夫人淡淡开口道:“恕我孤陋寡闻,黄姨娘何时扶了正呀?” 这话一出,江夏脸上的浅笑都散了,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扔,冷声道:“来人,叉出去!” “哎呀,公主、江大人息怒,我们家老爷确实要给妾身扶了正……”黄氏挣扎着,企图挣脱两个粗壮婆子的钳制。 要扶正?那就是还没扶正了? 江夏眉头一皱,冷声道:“不知所谓,叉出去!” 话音落,黄氏已经被两个婆子架出大厅,一路拖出大门外,连同她带来的礼物一起扔了出去。 江夏怒气稍缓,那边小鱼儿觑着侧手里陪坐的胡氏,突然淡淡一笑:“胡夫人这一手借刀杀人使得好啊!” 胡氏手一哆嗦,茶水溅湿了衣襟。她也顾不上整理衣裳,只连忙起身,躬身道:“长公主明鉴,臣妇只是看不得那卑贱之人,污了公主和大人的眼罢了。” 小鱼儿笑容淡淡的,看不出半点儿怒色来:“这么说,我们姐妹俩还得感激胡夫人提点咯?” 胡氏脸上的汗淋漓而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道:“长公主宽恕臣妇私心……臣妇与那王玉芝之妻田氏相识若干年,彼此相宜,颇有些姐妹情分。却不想,王玉芝狼心狗肺,娶了卖唱女黄氏之后,就忘了与田氏夫妻结发之情,多次不问青红皂白打骂田氏,致使田氏五个月的身孕小产,并从此一病不起……那王玉芝却不给田氏请医延药,只看着她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臣妇昨儿还过去看望过田氏,并带了郎中过去,却被拒之门外,不让进门……公主,臣妇实在是一时气愤难忍,并非有心算计公主和大人呀!” 江夏脸上的怒气已经淡了去,看了小鱼儿一眼,回头吩咐人将胡氏扶起来:“夫人莫要恐慌,公主并非跋扈之人。夫人且去清理一下衣裳,再出来说话吧!” 胡氏连声答应着,随着连翘转到内室里整理淋湿的衣裳。 江夏则对小鱼儿淡淡道:“还真是哪里都少不了这些乌糟事呀!” 小鱼儿冷笑:“京里,好歹还要遮遮人眼,还防着都察院、大理寺的参本弹劾,这下边还真是……连人眼都不屑地遮一遮了!” 两个人鄙夷地说了两句,跟着黄氏出去的南芜已经转了回来,躬身回禀道:“回公主、夫人话,黄氏确是王推官之妾,三年前进府,进府五个月,就生了一个儿子,去年又生了个女儿,如今代正室主持中馈。不但对正妻施虐、迫害,还打骂正妻所出的两个女儿,据说,此前一直打主意,想将大女儿送给越少爷做妾……” 江夏听得发愣,回头对上小鱼儿的视线,忍不住怒极反笑起来:“居然还有这般黑心的妇人……” 小鱼儿也懊恼道:“你就是心软,刚刚就不该那么便宜了她…… 江夏嗤笑道:“你也不必懊恼,想要收拾那么个没脑子的还不容易?咱们只要这样……这样……” 果然,不用小鱼儿再有动作,那位王推官得了消息,就颠儿颠儿地上门来请罪,并立刻请了郎中去给妻子治病。 小鱼儿也不发话,只让那王推官在门首跪着,然后打发了两个丫头过去,看着黄氏替出正院来,把病容枯槁的田氏重新搬进正院里去。 江夏则连同同知夫人胡氏一起,联络了田氏的娘家,将田氏及其所出的两个女儿,一并接回外家生活。 而不等小鱼儿离开湖州,赶在年前,湖州推官王玉芝就被革了职,并以贪墨罪入狱。 黄氏不等王玉芝判罪,就连夜收拾了细软跑路,还是病情稍稍好转了一点的田氏,让人将黄氏所出的一双年幼儿女接了过去。 第1001章 了了两桩心事 说起王玉芝那个渣男的后续处理,其实还真不是江夏和小鱼儿出的手,越哥儿来到湖州也有两年多,早已经在不动声色中站稳了脚跟,特别是与同知崔承斐相处不错,政见也算比较统一,故而,真下手处置个六品推官,还是轻松地。 对于那种恶心人的东乌糟东西,江夏和小鱼儿也乐得看他受到应有的处置,然后偶尔换上一身婉约的江南风文士装,相携上街逛一逛,寻一寻窄巷子里的风情妙趣,风味美食,倒也悠哉乐哉。 其间,江夏也去了囡囡开设的绣坊,就是很简单的两进小院子,临街的铺面悬挂着各种尺幅的绣品,又有装订成册的花样供客人挑选。后边一进的厢房和二进的屋子里,则是绣娘们做活儿的地方。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这里窗户都嵌了大片的玻璃,大大地改善了屋子的通透度。当然,昂贵的玻璃能用上,也低调地显示了绣坊的背景不俗,资本雄厚。 看了一圈,江夏暗暗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告诉囡囡自己要来,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就回到前边的铺子里。 小鱼儿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套四联屏风心,对她笑道:“过来看看,这个东西摆在我那件临水的敞轩里可好?” 江夏瞥了一眼那四副连贯的连年有余图,没有艳丽的鲤鱼色泽,淡淡的水墨丹青,风雅清逸,却略显萧瑟,不错的图案。她含笑点点头,道:“不错!” 其实,小鱼儿府上什么绣娘没有,又哪里需要她亲自来买绣品了。不过是,想着小小地支持囡囡一把罢了。看着小鱼儿又兴致勃勃地去挑选扇套、笔袋、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江夏微笑着摇摇头,却也没去阻止。 一次两次的购物帮不了多大忙,江夏想伸手,绝对不是这样的方式。 优哉游哉地到了年尾除夕,大家不分男女,不分尊卑地齐聚一堂。江夏亲自下厨烧了几道好菜,然后坐在宋懋身边,照顾这孩子吃饭。 越给宋懋治疗,江夏却能确定自己的判断,宋懋之前入口的东西都特别谨慎,而且因为江夏教了他辨别毒物,故而,那些伺机而动的人一直没有可乘之机。 直到宋懋重病,昏迷不醒的时候,江夏挺着肚子将宋懋救回来,却意外早产……就在她回家生产的时候,宋懋的药里被人做了手脚。却也正因为是毒药所致的失明,反而比高烧烧坏神经导致的失明,治愈率高一些。 所以,江夏一刻不敢放松,几乎是时时刻刻将宋懋带在自己身边。一直跟了宋懋离京的福宁福顺,也被她叮嘱了再叮嘱。 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年,小鱼儿坐在上首,举杯向越哥儿致意:“你对那个衣冠禽兽的处置甚合我意!……小越也到了娶亲成家的年龄了,以后可别忘了今日,万不能做那种糊涂腌臜事呀!” 越哥儿被小鱼儿说的脸上略有些尴尬,连忙答应着饮了酒,然后,目光有一个下意识地动作:看了对面正喂朗哥儿和长安的囡囡一眼。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就看着囡囡脸颊渐渐地染上一层极淡的薄晕来。 过完年,囡囡也十六岁了呢…… 江夏捏了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看着囡囡微笑道:“过完元宵,我们就要启程,囡囡也跟着吧!” 不等越哥儿或者囡囡开口,江夏就继续道:“南越临海,四季炎热,有好些东西是北方乃至江南也没有的,我这一趟去,准备在那边建庄子和港口,照应不上朗哥儿和迅哥儿,你跟着我过去,也能帮把手……另外,那边临近锡兰,又临近合浦,宝石珍珠都不错,你那绣坊不错,若是能够加上些宝石珍珠,会更出彩不说,利润也会高出不少去。” 不容反驳地确定了囡囡随行,江夏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放过越哥儿和囡囡之间的目光交流。 等吃完年夜饭,齐哥儿囡囡带着一群小的出去放焰火,小鱼儿笑笑也去凑热闹,江夏一个眼神,越哥儿就微微苦笑着留了下来。 “你怎么打算的?”江夏没有绕圈子,直接明了地开口询问。 越哥儿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道:“……我原本也想着过完年再告诉姐姐的……囡囡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温和柔顺,又特别依赖咱们家,明明是个极好的姑娘,却没有好的家世,若是寻婆家,怕也没有太好的人家。与其给她找个不合心的,她过的不好,我们跟着担心,还不如,还不如就留在咱们家里……” 江夏哦了一声,淡淡道:“江越,江秋,户头上可是兄妹!” 越哥儿再次摸了摸下巴,咳了一声道:“其实,弟弟已经让人寻到了囡囡的身世,只不过,她家里已经没人了……” 而且,即便有人,江越也不愿再让囡囡与那些粗鄙不堪的人有什么关联。 江夏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好了?我可不想几年、十几年后,囡囡变成那田氏的模样!” 江越脸色一正,坦然对上姐姐的眼睛,道:“姐姐放心,我既然确定了,就不会做出对不起囡囡的事情来。” 江夏抬手一巴掌拍在江越的脑门儿上,哼了一声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让我最后一个知道,你也就别给我说了!” 江越揉着脑门儿,嘿嘿笑道:“怎么会,原本也没想着瞒姐姐……” 江夏翻他一眼,理了理衣襟道:“过完年还是让囡囡随我走一趟,若是可以,给她换个身份……紫荆关毛家怎样?” 毛家虽然不是一流权贵,却也是开国将门之后,在朝中、军中都颇有些亲近之人的,说起来,比徐家底蕴深厚多了。江越原来想着,能按到王太医或者顾家、郑家也就不错了,没想到江夏提出了毛家……也算有那么一点意外之喜了,哪里又不同意的道理。 看着江越一脸欢喜的样子,江夏很不客气地又拍了他一巴掌,起身要了斗篷,也走出去看烟火了。 其实,还真是没有把囡囡给越哥儿更好的安排了,一下子解了她两个心事! 第1002章 到达雷州 一家人难得团团圆圆过了年,破五一过,初六齐哥儿就起身进京,参加这一年的会试。 江夏江越和囡囡亲到码头送行,自然又是一番叮咛:“进京后别到处去,安心待考,家里的考篮已经给你备好了,有什么事儿就找你姐夫……” 平日里有些不羁的齐哥儿这一回也没了不耐之色,笑嘻嘻地听着江夏絮絮叮嘱,囡囡在旁边不时地找补一句…… 又过了十几日,元宵节一过,江夏带了囡囡,跟随平王和福宁长公主再次启程,一路南下。 一行人先顺江而下,到了明州后,登上海船,一路往南越去。 这一路走,一路渐暖。等海船达到泉州港,众人身上已经全部换了夏衫。 江夏看着囡囡离开湖州时,最初两日总会有偶尔的怅惘,渐渐地,也就放开了心怀,笑容多起来,拘束少起来,那小脸上有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灿烂笑容。 泉州有市舶司,有大批随着船队过来的‘洋人’:爪哇人、暹罗人、锡兰人……当然,也有东瀛和琉球人。 江夏带着孩子们逛了逛泉州繁华的街市,休整之后,就让向导引路,离了泉州,去山里寻找这里著名的茶树去了。 这个时候,最高档的茶还是绿茶,比如杭州的龙井,苏州的碧螺春,洞庭湖的君山银针,六安的瓜片……在后世备受推崇的大红袍和铁观音却仍旧藏在深山人未识,等待着懂它的人去发掘它的美好。 这一路,平王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平静,即便目光仍旧没有焦距,但眼底那一抹郁色却已经渐渐淡去,重新变得澄澈起来。 从泉州出发,到武夷山仍旧有十多天的路程,江夏也不急,特意给孩子们备了小矮马,缓马而行,边走边欣赏一路风景,体察民情,寻找美味……就连给平王的治疗也一直持续,未曾中断。 这一日终于到了武夷山,一行人步行登山,江夏又给孩子们讲了个故事——大红袍的传说。 “……那大红袍茶能够治好状元郎的病,能不能治好懋哥哥的眼睛啊?”长安一脸希冀地询问着。 孩子们离京一路同行,一天天过去,曾经的生分、隔阂渐渐淡去,尽管偶尔也有小矛盾、小冲突,感情却日渐加深。如今,长安和宋懋这对表兄弟已经很亲近了。几个小的没有人在乎彼此的身份,只按年龄大小兄弟相称。 江夏目光一闪,抬手摸了摸长安的头顶,轻声笑道:“我也没见过那么神奇的茶叶,等见到,咱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江夏回手,又拍了拍宋懋的小肩膀,有一刹那,宋懋下意识地转了下脸,却随即又恢复成目光茫然的样子—— 其实,在离开明州登上海船不久,宋懋的眼睛就渐渐有了点儿光感,又过了这些日子之后,他已经能够朦朦胧胧看到些影子了……尽管眼睛视力很差,但相对于最初的完全黑暗一片,如今的情况已经让宋懋欢喜万分了。 而且,他相信,夏姨救了他几次,这一次,也能将他的眼睛治好。一定会! “长安弟弟,咱们采到茶叶试一试吧……你昨天不还给我说肚子有点儿疼,喝了那个大红袍茶就会好了吧!”宋懋笑着转了话题。 长安微微有点儿红脸,摇摇头道:“我昨儿只是吃撑了……” 在山间行走,江夏不时地停下来采一株药材,又有前后向导护卫拿着竹竿扫着草窠子,驱逐蛇虫。 正说着话,前头的向导突然欢呼起来:“好肥的蛇!” 江夏微微皱了眉头,回头看几个孩子,大都是一脸惧色,只有平王脸色还算平静。江夏看着这孩子一天天变化,心中暗暗欣慰,这孩子真是个坚强、勇敢的。 大多数北方人对吃蛇都有些心理障碍,江夏同样如此。 她没要向导极力推荐的‘蛇肉煲’,转而带着孩子们去溪水中抹了青壳螺蛳,又拿背篓捉了些小鱼小虾,就在溪水边生火做饭…… 朗哥儿和长安在水中欢快地玩耍着,宋懋乖乖地坐在一块青石上,神色平静,嘴角含笑地‘听’着弟弟们的笑声。 来到九龙窠岩,护卫们腰上缚了绳索攀岩而上,采了些茶叶下来。 江夏带了茶叶去半山腰上的道观中,求道长炮制。这可是最正宗的雨前茶呀! 住了三日,最正宗的‘大红袍’才泡制而成,冲泡之后,香气缭绕四溢。喝进口中,微苦回甘,香气醇正浓郁…… 江夏抬眼看着几个小的,就见一个个都像模像样地闭着眼睛品茶呢。只有宋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仍旧有些模糊的笑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同时无声地呼唤:“夏姨!” 找到了最正宗的九龙窠岩茶树,江夏给道观里添了二百两的随喜,那道长就欣喜地答应着,以后每年的茶都会采下来炮制好,等着江夏打发人来取。 江夏再三感谢了,带着孩子们辞别道长,离开武夷山,踏上了归程。 在江夏一行人离开后不到一个月,武夷山临近的崇安城里就新开了一家‘四喜客栈’。紧接着,武夷山周边被大片地买下来,岩茶被保护性地培育开采,到了大兴五年,出了绿茶、黄茶、白茶等传统茶品外,又有了一种大叶子发酵茶,还有了自己的名品‘大红袍’……这是后话。 江夏一行人没有返回泉州,而是直奔南越了。 到达南越雷州的时候,宋懋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小半视力。虽然还是容易累,容易发酸,但已经能够辨别红花绿树,也能基本看清人的五官了。 从一片漆黑,再一点点恢复到这种程度,几乎能与起死回生相仿。每每没了人,宋懋由衷的谢意就会完全不保留地表露出来…… 但在人前,哪怕是福宁福顺两个人面前,这孩子也不会露出破绽来。经历了太多之后,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早已经不同于真正的孩子。早就学会了隐忍和伪装。 等一路人辛辛苦苦,历尽千山万水到达雷州的当晚,就经历了让他们能够铭记终生的台风! 第1003章 该回京了 谓的平王府根本没有建,先行到达的小鱼儿囡囡等人,还有江夏和孩子们,都暂住在四喜客栈里。幸亏四喜客栈主要建筑都是新建,并采用了青石根基,木柱房梁也都采用了高强度的木材,这才有惊无险。 第二天一早,台风过去,暴雨停歇,再走出门的时候,满眼都是断壁残垣、树倒屋塌,嚎哭声阵阵,犹如人间地狱。 江夏叹了口气,这算是老天爷给的下马威么? 她搂住身边的平王,低声道:“王爷,要尽快收拢尸体,清理垃圾……天太热,要防止瘟疫暴发!” 平王抬头看了看江夏,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仍旧保持着目无焦距的样子,点头道:“好,请江大人吩咐吧!” 江夏嘴角微微一挑,紧了紧搂着平王肩头的手,然后扬声吩咐下去。 平王好饿小鱼儿都带了不少护卫,她这边四喜客栈里也有十多个人手……比较关键的是,她并不准备无偿救济,她要做的是以工代赈:清理垃圾、搬运尸体、护理伤员等等,都需要人来做,除了老弱病残,每个人必须工作,才能领到救济的粮食、物资。 计划安排下去,最初不太顺畅,有些小状况出现,但还是很有成效。 雷州州治海康县,乃是雷州半岛最大的城镇,却也只是不到十万人的小城。江夏的安排布置下去,半天时间,就招募了五百余人民壮,有秩序地清理了三分之一的倒塌房屋、树木,并清出尸体八十多具,伤者三百多人。 那边海康县的县令也算是比较配合,十多名衙役全部出动,防止有人趁乱偷盗抢劫作案。 清理、救援、赈灾的事情全部由平王的名义安排下去,伤者有药、有食,死者则没人发放草席一领,或者麻布一丈,裹卷之后,统一安葬。 夏安排来打前站的四喜客栈人员,已经在海康城东端的小山下清理出了一片土地,准备筹建平王府,大批的青石、木料都已经备好,前殿、后宅、围墙等主要建筑物的地基已经打好。 救济的粥棚就设在还只是基础的平王府前,赶着打起来的一溜儿草棚子下,是熬制米粥的临时锅灶,白米粥的香气飘散开去,让伤者安心,也让灾民们少了恐慌,更加安心尽力地干活儿去。 抢险救灾的工作越来越顺畅,从招募来的人手中也陆续发现了一些相对出色的人手,并稍加提拔,安排成小旗(十人为一小旗),这些人,将成为平王府,乃至海康城最基础的护兵的基础领导层。 救灾工作持续了三天,满目疮痍的海康城就被基本清理完毕。死亡者得到及时安葬,伤员得到及时救治,大批无家可归的人也得到了安置——尽管,这个安置的条件只是暂时搭起的草棚子,却也比露宿街头好太多。更何况,平王府接下来还做了进一步的安排。 平王府接连发布好几道政令:为平王府和海康城招募五百名护兵,体格健康、无不良嗜好的青壮皆可报名,当选者每人发放安家银五两;平王府的筹建招募工匠、劳力,又是二百余人…… 家里没有青壮、或者不想当兵的人家也不怕,平王府协同四喜客栈还推出收购计划:鱼、虾、蟹、贝,甚至海带、海菜、沙虫都在收购之列,而且价格还算公道。有劳力的可以出海打鱼,小孩子、老人也能在海滩上捡拾贝类、海菜,还能挖沙虫…… 收购来的东西又要加工、晾晒、包装……有需要招募不少人手…… 台风损失严重,死伤惨烈,但海康城的百姓却很快安定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儿,不再恐慌害怕无助。因为,只要肯出力气,就不会饿死;若是心思灵透点儿的,混个管事、小旗,就能吃饱、穿暖,还能养家。 不知不觉中,刚刚到达海康的平王,也被海康城的百姓所熟知,信赖、爱戴,也一步步加深。 最初到达海康时,海康百姓没有人知道平王是谁,更不说信赖爱戴了,但随着救灾安置工作的一步步展开,海康城的百姓再提起平王来,大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片庆幸之色来:亏得平王来了呀,不然咱们哪能不挨饿,还有了工作和房子。 百姓安定了,海产收购加工很快就发展起来。加工晾晒好的海产又需要外运,海康城又组建了车队、护卫队。 一环扣一环的,海康城顺利地度过了灾后的困境,并迅速地发展起来。 江夏一行人到达雷州的时候刚进四月,四月底,救灾安置工作基本完毕,海产的收购正式展开,五月初,海康出产的第一批海产品运送出去,六月中,就有了第一批商人从高州、广州赶过来,加入到了收购海产品的行列。七月初,平王府主建筑完工,平王下令,将王府准备铺设庭院的青石拿出来,把海康城的主街铺上青石板。七月末,来海康的商人越来越多,甚至有高州、广州的商户来海康落户,开铺子,开客栈、酒楼。 这个时候,江夏带着平王已经去了琼州,并把雷州的经验稍加调整后搬过来……琼州同样临海,收购海产的工作也相继展开。然后就是大面积开发耕地——这个时代已经有双季稻,江夏从江南带了十多位种稻子的老农来,并立下重奖,谁能把三季稻种出来,奖银五百两。 八月中,平王就藩之后,第一季稻谷收获。 海康和琼州的海产收购加工贸易,都已经初具规模。两地的码头都做了第一期修缮。往来两地安排了渡船,琼州不再是封闭之岛,大陆的东西不断运上海岛,海岛出产的海产品、水果、稻米也顺利地运出来,通过雷州,再运送出去。 腊月,北方已经是寒风刺骨、大雪飘飞,雷州半岛和琼州岛却仍旧是烈日炎炎,温暖如春。 江夏第一次宣布,平王的视力有所好转,已经有了些许光感,隐约能够看到人影了。 平王也适时宣布,近一年来,上下齐心都辛苦了,每人发放赏银若干、稻米若干……这条消息传下去,平王府上下无不雀跃欢喜。 而,江夏和小鱼儿互相看看,同时点点头:出来一年,她们该回京了。 第1004章 江越秋娘大婚 福顺福宁两个,跟在成庆帝身边多年,特别是眼看着成庆帝中毒身亡,更是一直心存愧疚,全心全力护卫扶持平王。经过一年的锻炼,福顺主内,福宁主外,成功地负责起平王府的正常运转。 八月,琼州的平王府正式落成入住。十一月,琼州的平王行府也宣告建成。随之,平王府应该配备的官员也陆续到位,主要的几名官员都是江夏在出京前就打听好的,琼州可是最著名的犯官流放地。贪墨枉法等真正有罪的官员固然有,被人构陷含冤不白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江夏给平王一个名单,并将这些人的简历、性格、特长做了详细介绍,平王选了当初裕丰帝在的时候流放的一名老臣王焕作了王府的左长史,另一名手荥阳仓牵连流放的官员田会信作了王府的右长史…… 这些人被流放琼州多年,几乎要绝望了,却突然被平王发掘任用,自然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江夏则推荐了她之前招揽的几个人,都是经历过坎坷的,也大都是连续科考连续落榜的,而又有自己的特长的,比如善算,比如善经营,比如善管理……这些人被安置在王府中,皆任了实职,各自负责一个方面的工作。 这些人之前在江夏的管理人员之中,最擅长的就是商贸人事管理,有他们在,一穷二白的平王府就不愁资金的快速积累。 到江夏和小鱼儿离开的时候,第二季稻米已经收获,除了自给自足外,竟然每年能够结余出十万余石稻米……若是能够成功培育出三季稻,那么,琼州和雷州就会成为又一个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正月初六,小鱼儿和江夏正式辞过平王,踏上回京的旅程。 平王又长大一岁,虽然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但那沉静的目光,沉稳又淡然的举止,却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的多。 他一路握着江夏的手,亲自送出海康城,送到新近修缮完毕的青石官路上,看着江夏紧紧抿着嘴角,只为了防止眼眶中的泪水落下来。 江夏也满是不舍,她握了握平王的手,低声道:“雷州、琼州皆为湿热之地,蛇虫众多,王爷带好微臣给你的解毒丸子……多多保重!” 平王连连点头应承着,泪水终于没能忍住,如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江夏一阵心疼,真想将这个孩子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心里却清楚,这个孩子的身份,早就注定他要面对的比平常孩子多得多……她能做的,就是教会孩子保护自己,然后,勇敢地走下去。 车子走出去好远,江夏从车窗里看回来,仍旧能够看到,平王站在山坡亭子里,没有归去。 不同于来时的悠然,踏上归程的人明显有了些急切。几乎是没停歇地一路北上,到湖州做了短暂停留。 毛家打发了毛阔成的夫人郑氏,连同毛阔成的长子毛瑞霆、幼子毛瑞震,一起来到湖州,只为了囡囡和江越的婚事。如此态度,江夏和江越没办法不感动。 贺氏的身份毕竟没有办法确认,毛家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论怎么说,都没办法再说出什么来了。 江夏到达江南的时候,郑氏还没有到,于是,她就随着小鱼儿去了一趟苏州。 小鱼儿在这边有一座别院,之前从珂林贝尔城归来,小鱼就在这里休养了一年多。如今,贺佩娘带着她所出的女儿仍旧住在这里。 时隔几年,江夏再次见到贺佩娘,看着眼前一身素淡衣裳,素面静心的贺佩娘,江夏除了暗暗咽下的一声叹息,也只有祝福了。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贺佩娘也真是看得淡了。她只在看着自己女儿时,眼睛里才会流露出一抹温柔来。 贺佩娘的女儿唤蔸娘,比长乐小一岁,比长安长一岁,刚满了七岁,是个爱笑活泼的孩子。一见着小鱼儿就奔上来,抱住小鱼的脖子:“母亲,你怎么才回来……” 江夏愕然,正想抬眼去看贺佩娘的表情,却又听到小丫头脆脆地道:“佩姨说,母亲会回来接蔸娘,蔸娘天天盼着……” 眨眨眼,江夏看着贺佩娘的满眼欣慰,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转开了目光。 看来,贺佩娘是真的看淡了红尘,这么教孩子,也是为了自家女儿将来打算呢!若不是有这个女儿,贺佩娘大概早就遁入空门了吧? 隔着几步远,贺佩娘身上传过来的淡淡檀香味儿仍旧明显,让江夏很容易猜测出她平日做的最多的是什么。 小鱼儿要在苏州暂住,江夏在苏州停留了两日,就起身去往湖州。 江夏代表男方江家,郑氏代表女方毛家,一起坐下来商议定了江越和囡囡的婚事,囡囡改为毛家义女,随郑氏姓,是为郑秋娘。 不过是走过场的事情,郑氏却郑重地拿出来他们准备的嫁妆单子。一套三十六抬的嫁妆,从家具用物,到首饰衣裳布帛,无一不是精心挑选之物,这一份用心,让江夏感动,同样也让江越有些动容。 之前,他对可能是母系亲戚的毛家并不亲近,毕竟,曾经贺氏流落,若是这些亲戚有一个肯伸伸手,也不至于落到那种结局。但,这一次毛家和郑氏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改变了他的一些看法。怎么说,以后也是岳家了,他也不排斥多走动走动。 江夏是二月初到达的湖州,与郑氏议定婚事,纳采问名几礼一次性过完,并与郑氏商定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六。她在湖州置下的宅子再次修缮一番,给江越和囡囡做了婚房。 一个月的时间紧了些,但自从她知道这件事后,就已经令人准备着,倒也备办的很齐全了,并不会手忙脚乱。 程琪给了江越,如今已经做了湖州府的府兵教头。彤翎和红梅自然而然成了江越后宅的总管嬷嬷,江夏看着两个人与囡囡相处融洽,主仆得宜,也就放了心。 江越有才,又有势,以后前程看好,江夏并不太操心。反而是囡囡的出身,毕竟太弱了,以后若是越哥儿欺负,这孩子连个诉苦的娘家也没有……所以,铺排事情下意识地总是从囡囡的立场出发,有什么事情也大多让囡囡自己拿主意选择和确定。 四月初六,郑秋娘一身大红嫁衣,从临时安排给郑氏母子居住的宅子里抬出来,绕过湖州繁华的街市,一路抬进了江家的新宅里。 江夏作为大姑奶奶操持着婚礼,等新人们拜了堂进了洞房,她就立刻让人把准备好的饭菜给新娘子送进去。 第1005章 回家了! 已经揭了红盖头,换了一身大红石榴裙的郑秋娘,亲手打开那个不大的食盒,看到分量不大的四菜一汤,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从小跟着江夏长大的囡囡,自然知道,这些菜都是江夏亲手所做。再想想这许多年的关怀教导,还有为她今后思虑的种种,囡囡又怎么能不感动?即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越哥儿和秋娘新婚回了门之后,江夏与郑氏一起启程北上。 四月中,暮春初夏,江夏一身青衫,身边站着手牵手的小哥俩。码头上,徐襄已经等候了些时候,当他看到船头上的一大两小后,深沉的他也禁不住露出了一团笑容来。 隔了一年多,朗哥儿却并不觉得与父亲太生疏,略略羞涩了一瞬,就牵着弟弟的小手走过去,笑嘻嘻地叫:“爹爹!” 迅哥儿看看哥哥,也眨巴着大眼睛唤:“嘚嘚!” 徐襄眼中的笑意满溢出来,走上前摸摸长子的头顶给了个赞扬的眼神,然后俯身抱起小儿子,摸摸小儿子胖嘟嘟的小脸,抬眼看向后边走下船的妻子,目光微凝:“夏娘……咱们回家吧!” 江夏同样凝视着丈夫,两个人都没有多言,但目光中早已经包含了太多! 她点点头,牵起朗哥儿的小手,道:“好,回家!” 父子天性,迅哥儿很快就与徐襄亲近起来,全心依赖地窝在爹爹怀里,巴拉巴拉说着一路的趣事……只不过,小东西这会儿语言能力还不是太好,说话不清楚不说,还都是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不熟悉的人真的听不懂他的童言童语。好在,朗哥儿很配合地给弟弟做起了小翻译,不时地把弟弟说的话翻译给爹爹听,于是,江夏一路上就只默默看着,那一大两小愉快而热烈地交流着,感情迅速地升温。 回到家里,下了车,府里上下一百多口都迎着见了礼,这才各自散了,各司其职去了。 一路向里,江夏略有些诧异,回头看看那边抱着一个牵着一个的丈夫,也没有出声询问。 这一去经年,看过了千山万水,见多了风俗民情,也品尝了大江南北的各种美味美食,却在走进这座院子、这间屋子后,才觉得真正放松下来:出门千般好,眷恋归巢时! 外边的世界再好,却终究没有自己家里来的更舒心、更放松、更自在呀! 大大小小洗漱更衣,换了最舒适的居家衣裳,在临窗的凉榻上团团坐了,吃团聚后的第一顿饭。 徐襄一边照应着身边的儿子,一边对江夏道:“齐哥儿会试得了十四名,殿试进二甲应该不难……前几****就书院的先生同窗约好了,今明两日去书院会文,昨儿就去了。你回来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呢。” 江夏点点头:“先让他温书,索性也就一两日就回来了……我回来,也正好看着他收拾收拾,去参加殿试。” 徐襄含笑点头,又道:“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刘氏病重,大概坚持不到齐哥儿金榜题名了。” 江夏脸上的笑意一敛,道:“大概能等到……我去了一趟,给她留了两支人参。” 徐襄释然一笑,拍拍妻子的手:“你做得很对!” 刘氏毕竟是齐哥儿的生母,这许多年来,虽然没让他们母子生活在一起,江夏却也没算苛待刘氏,在庄子上生活的刘氏温饱无虞,还有个婆子照应着,只除了不让她到处乱跑,相对于其他农村妇人,已经算是享福的了。 另外,江夏南下之时,也回了趟临清。那一次她的不好感觉,还真是夏娘父亲江玉衡出了事。说起来可笑,一直没受罪的江玉衡竟然喝醉了,自己跌进了盐水池子里。 与越哥儿通了消息,江玉衡已经安葬到了三岔镇江家祖坟中,却并未与贺氏合葬。贺氏的遗骨被江夏带回了京城,她与江越商议好了,将贺氏安置在城西,原来是恭谨伯府的那一个庄子里,也算让她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吧! 说过几句话,江夏终于开口询问:“大姑太太那边怎样?还好吧?” 徐慧娘于江夏离开京城后半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蓁娘。之前,因为景家获罪,景润年革职查办,景谅外放川地,家产抄没,徐慧娘和婆婆王氏被徐襄接进徐府暂时安置。故而,江夏回家后没见着徐慧娘还诧异了一下。 徐襄点头:“大姐这一次还算顺利,如今蓁娘已经快周岁了,生的极好……去年,大姐就在城南买了一栋二进的宅院,稍事修缮后,年前就搬了过去……之前,她就叮嘱我,你回京就及时给她送信儿去。” 江夏心中感慨,或者真的是不经历坎坷不会成长,景家连遭变故之后,徐慧娘似乎一下子沉静、豁达起来,倒是没了之前的愚鲁和矫情了。 微微一笑,江夏点头道:“今儿晚了,待会儿我将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明儿一早让人给大姐和蓁娘送过去,若是大姐无事,就让人直接将她接过来住上几日,我们也好叙叙旧。” “嗯,”徐襄欣慰地笑笑,点点头道,“大姐给我说过几次,想着回乡……” 江夏微微眯了眼睛。这个时代,在京为官哪怕是成了一品宰相,早晚也还是会回归故里。更不用说,景润年是犯官流放,其实家眷同样要处置,只不过,大兴帝看在过往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只是将景谅外放,也没有驱逐王氏和徐慧娘离京……特别是王氏,失了可依持的丈夫、儿子,想着回老家也是正常的。 倒是徐慧娘,从嫁给景谅起就一直未去过景家老家,如今大概也不愿意过去吧!再说了,若是能够,年轻夫妻还是在一处才好,时日久了,不说夫妻情分,就连羡哥儿、卓哥儿和景谅的父子情分也会淡了去! 片刻,她才抬眼看向徐襄,淡淡道:“她们在京里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与王夫人商议商议,送了她们去川地与景大哥团聚去!” 江夏说到这里,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两个人目光交汇,会意而笑。 第1006章 景家显赫一时,随着景太后西行、承平帝的禅位、景润年的获罪,也衰落下来。 第二天,没等江夏打发的人过去,徐慧娘就带着卓哥儿和蓁娘过来了。 徐慧娘之前因病容颜本就比同龄人看着苍老些,却因为装扮得体、气色饱满,自然有一种成熟的雍容富贵模样。但这一次江夏一见景妱娘,真真是有些不敢认了,尽管施了脂粉,却仍旧掩不住暗黄的脸色和眼角嘴角醒目的皱纹。 再看那双眼睛,总是带着傲气的眼睛浑浊了,尽管因见了江夏带出一片笑来,却仍旧能够看到她眼底的压抑和愁苦……愁苦啊,再看徐慧娘身上明显过了时的衣裳,发髻上暗淡的金饰,也能看出些端倪了。 江夏笑着迎上去,先曲膝见了礼,亲切地叫了声:“大姐!” 之前,江夏总是称呼大姑奶奶的,这会儿叫大姐,也是不想着徐慧娘多想了——骤逢变故,人心往往会特别敏感。 徐慧娘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脸上的笑却随即深了些,也真诚了些,连忙伸手扶住江夏道:“一家人,别多礼了!” 江夏顺势起身,摸摸徐慧娘身边的卓哥儿,又直接伸手接过后边奶娘抱着的蓁娘来,小女娃儿还没满周,也已经很懂事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夏看,江夏想了想,从荷包里摸了一块哄孩子的糖豆塞进小丫头的嘴巴里,小丫头立刻咧着嘴笑开了,一线晶莹剔透的口水也随即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徐慧娘在旁边看着,连忙拿了帕子给女儿擦嘴,一边笑道:“这个小精怪今儿见了你倒是老实了,平常都不让人抱的!” 江夏心道,小孩子认吃,有吃的就不愁孩子不亲近。但嘴里却道:“小东西也知道怎们亲近,一家人嘛!” “哎,哎,还真是这样……”徐慧娘连声答应着,也牵了卓哥儿往里走。 江夏也没忘了把自己腰上装糖豆的荷包递给卓哥儿。这么大的孩子好多不怎么爱吃糖了,她只是习惯了一碗水端平,可不能让哪个孩子觉得被忽略了,不重视。 江夏引着徐慧娘直接进了自己屋里,让人拿了点心和玩具给卓哥儿,又让人去将朗哥儿和迅哥儿带过来,与卓哥儿玩,然后才与徐慧娘在临窗的榻上坐了,一边看孩子一边说话。 坐定了,喝了口水,徐慧娘才问道:“平王……还好吧?南越那边是不是真的毒瘴湿热?” 毕竟是平王的外家,能够询问一声,江夏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她笑着摇摇头:“确实热,腊月里最多穿件夹衣就够了。不过也不是太难过,临海,渔获很足,土地也算肥沃,稻米生长比江南快上不少,最少能种两季稻米呢。” 听江夏这么说,徐慧娘并不怎么相信,但她只是舅妈,对那个孩子真没有多少感情,之所以问,也是为了回去好和婆婆交待罢了。景太后去了,撇下这么个小外甥,还生病失了明,做外婆的王氏,自然会挂记着。 江夏看她的表情,又淡淡说了一声:“平王身子不错,去了一年,也基本适应了,没怎么显出水土不服来。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请了当地的一名大儒,开始上课了。” 平王府左长史王焕,右长史田会信都是正经的进士及第,经学娴熟,流放后,更是沉浸经史书籍之中多年,完全能够称得上饱学大儒,就由他们二人一起给平王上课。 说了这些,徐慧娘已经满足了,也不再多问,只感叹道:“你也真是……说出门就出门,几千里地也不打怵的。” 江夏笑着道:“大姐也不用打怵,去往川地一趟的水路,又有走惯了各地的人手,路上指定能给安排的妥妥贴贴的。” 徐慧娘被江夏说的脸色微热,笑了笑道:“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太想着归乡呢!” 江夏也不给她兜圈子,直接道:“你们家太太想要归乡,无非是怕路途遥远,一家子都过去,日子不易。若是这些都不是事儿,想必你们家太太也盼着能跟自家儿子住一起呢!” 徐慧娘还在迟疑,江夏也不再多言,看到朗哥儿和迅哥儿被带过来,连忙起身,引着两个孩子给徐慧娘见礼。徐慧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来,递给两个孩子。 朗哥儿牵着迅哥儿,很有大人样地行礼道谢,江夏立刻打发两个小子去找卓哥儿玩去。 朗哥儿却将迅哥儿往娘亲这边推了推,低声道:“你不是找娘亲来啊?” 迅哥儿回头看看哥哥,然后蹒跚着走过来,搂住了江夏的腿。 江夏几乎要扶额,朗哥儿又嫌弃弟弟碍事,不带他玩儿了! 当着徐慧娘的面儿,她也不说什么,只将迅哥儿抱起来,脱掉小鞋子,放到榻上,让他跟小表妹一起玩去。 这边徐慧娘还没做出决定,外头通报,林郦娘和王瑗娘一起过来了。 让徐慧娘看着孩子,江夏匆匆起身去迎着。还没等转回来,赵宝儿和刚刚新婚了不久的郑妡也到了。 人多了,在屋子里就显得拥挤了些,江夏带着人转到后园子的听风轩里去,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一直到午后放散了。 徐慧娘落在后边,拉着江夏道:“我听你的,去川地。不过,我要回去好好给我们家太太说说,就说你给我们一路安排。” 江夏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了:“行,你就这么给你们太太说。打定了注意,再收拾收拾,进了七月再启程,避开最热的暑天正好。” 徐慧娘连连点头,又给江夏说了几句,这才带着孩子告辞去了。 晚上徐襄下了衙,一家人吃过饭,正想去后园子散步消消食呢,大门上传进信来——齐少爷回来了! 江夏失笑:“这孩子……还是改不了这急躁脾气!” 话音未落,齐哥儿一步迈进门来,笑嘻嘻道:“大姐这是怎么说的,还没见着就数落上弟弟的不是了,难道这许久不见,大姐都想弟弟嘛!” 第1007章 关切 和齐哥儿亲近了片刻,问过他还没吃饭,江夏连忙推着齐哥儿回房洗漱,并亲自去了厨下,帮着枝儿尽快弄了一份晚餐,给齐哥儿送过去。 在齐哥儿屋里,江夏略略询问了一下弟弟的学习情况,待他吃完饭,又给他查了查脉,确定身体康健,也就放了心,让齐哥儿早点儿休息,她也转了回来。 隔天一早,江夏早起吃过早饭,赶着早朝散朝的时间往宫门上递了牌子请见。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总管服饰的大太监匆匆而来,宫门上的护卫们连忙问候:“丰总管,您怎么亲自过来啦?” 已经做了总管太监的兴丰挂着一张傲慢的笑脸,“各位可别这么说,咱家可是奉旨过来接人的……哎哟,江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看气色,这一路上还好,没累着吧?” 江夏笑着拱手见礼,道:“劳烦丰总管亲自跑一趟了。” “哎哟,江大人,您可别这么说,若是知道您来,咱家早早过来候着了……万岁爷在承乾殿等着呢,江大人请吧!” 别人不知道,兴丰却是知道的,这位在皇上心目中可与旁人不一样。别看这宫门森严的,可对这位来说本不是什么事儿,这位身上可是有万岁爷的随身小印的,那东西比什么金牌腰牌都好使,城门宫门都是随到随开的。 江夏对几位面生的护卫略略颌首,跟着兴丰一路进了宫门。 兴丰随意地问着路途情形,江夏也捡着有趣的事情说着,边说边走,很快就进了承乾门。 江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承乾门上的三个字,心中触动——不知不觉,她竟然也看着换了四个皇帝了。 承乾殿前,一改承平帝时的冷清,有七八个朝臣在门外的廊檐下等着召见。 看着江夏随兴丰进来,几个人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后,纷纷上前与江夏见礼。 江夏拱手回礼,一面问候着,随着兴丰直接走进承乾殿去。 有两个年龄大的朝臣心中发酸,低声抱怨道:“早知道这样,当初不读经史读医术呀!” 另一个撇嘴道:“就你,读了医术也白搭。” 两个人相视一笑,眼中意味不明。 其他几个听到这话,只装作听不见,也有那心里明白的暗暗不屑,就仗着资历老些,就倚老卖老胡言乱语了,真有这胆子,刚才别笑得跟狗尾巴花儿似的呀! 自从成庆帝时,江夏就由直行不报的特权,受多了红眼,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进了门,大兴帝正坐在御案后边批奏折,一见江夏进来,提着笔看了过来,目光中透出一抹清晰的喜悦来:“看起来气色不错……你先坐会儿,我批完这道折子。” 江夏正想见礼呢,听了这话,也索性答应着,顺着大兴帝的示意,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 小内侍脚下无声地捧了茶进来,兴丰接过来,捧到江夏面前,江夏欠身致谢:“多谢丰总管了。” 兴丰低声道:“江大人客气,直接叫年丰就好。” 江夏看了兴丰一眼,释然一笑。兴丰原名庆丰,因避成庆帝的讳,改成了兴丰,如今自然又要避大兴帝的讳。年丰,想必其他几个就是年喜、年功、年全咯? 小太监捧上来的茶是两盏,一盏给了江夏,另一盏就放在了江夏对面。 大兴帝宋抱朴批完了折子,搁下笔,展开折子又看了一遍,这才起身,绕过御案走过来。 江夏连忙起身重新见礼,被大兴帝抬手托住:“你呀,总是这么多礼……又不是人前,老这么拘着怪没意思的!” 江夏垂着眼,躬身后退半步,恭敬地答应着。 宋抱朴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哈哈笑着走过去落了座:“坐下来说话。” 江夏拱拱手,这才半垂着头走过去,重新落了座。 喝了两口茶,宋抱朴才淡淡开口询问平王之事,江夏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了一遍。 宋抱朴叹息着道:“把他送的远远的,也是为他好……若不然,总有些人心里会琢磨些有的没的。” 江夏半垂着眼喝着茶,轻声应着。 宋抱朴又问起小鱼儿来:“那丫头跟你亲近,有什么事儿也不会瞒你……这一路上……” 江夏摇摇头道:“公主一路都与微臣同行同止,并未离开过。微臣并未发现公主有什么事情。” 宋抱朴轻轻叹了口气:“她年纪不大,就这么孤老终生未免太苦了些……” 说了一会儿话,江夏给宋抱朴请了个平安脉,也算归京之后消了假,宋抱朴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直接安排工作:“那些孩子们的课程,你教的不错,允儿多次问你的归期,看得出很是想念。你既然回来了,就重新把课程续下去吧……” 说着话,宋抱朴示意了年丰一下,片刻,年丰就捧了一块赤金牌子过来。 宋抱朴亲自拿了,递到江夏手中:“这是出入宫门的腰牌,以后就不必请见了。” 既然接受了授课的差事,江夏也就接了腰牌,随手装进自己腰间的金鱼袋里,起身告退出来。 出了承乾殿,江夏一路往御书房去,没了承平帝,摄政王世子却成了大皇子。 江夏与这些孩子们并不陌生,她过去的时候,王元恰好下了课,看见候在外边的江夏,含笑过来相见。 孩子们天真烂漫地笑闹着从屋子跑出来,一下子看见王元师傅很是吃了一惊,连忙收敛了,待看清与王元说话的竟是江夏后,孩子们却都露出满满的欢喜来。 “江少保回来啦……见过少保!” “见过少保!” 一片问候声中,宋允快步从屋里奔出来,一眼看见江夏,第一时间询问:“少保,我皇兄的眼睛可医好了么?” 江夏心头一酸,几乎红了眼。她回来见了这许多人,宋允还是第一个询问宋懋眼睛的。其他人,包括宋懋的舅妈徐慧娘,也没问这个。 压下心头的酸涩,她微微笑道:“比在京里时好了些。” 宋允焦急地走过来拉住江夏的手道:“可是未能复明?” 看着一脸担忧的孩子,江夏很是不忍,却仍旧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1008章 齐哥儿中进士 江夏摸摸宋允的头,柔声道;“他已经适应了,现在已经学着拿笔写字了……你放心吧,他会好好的。” 宋允心里难过,却仍旧点点头,囔着声音道:“嗯,皇兄的字本来就写的好……” 江夏拍拍宋允的肩头,回头与王元商议起课程安排来,然后确定,仍旧恢复之前的安排,上午孩子们都学经史诗赋书,下午则是宁侯的射、御和江夏教授的各种杂学。其实,江夏教授的课程看着不是太系统,却涉及数、礼和各种生存技巧、民生世情等等,又因为江夏教学方式灵活有趣,孩子们也特别喜欢。 商定了课程,江夏就辞过了王元和孩子们,离开御书房,去了大都督衙门走了一躺,将课程安排的事情告知宁侯一声,并与宁侯商定,仍旧按旧例,单号是宁侯授课,双号是江夏授课。 从宫里回来,江夏换下官服,带了朗哥儿和迅哥儿一起出门,往景家去了。 历京那么久,期间景家又逢大变,无论如何,江夏都要去看望一下王夫人。带回来的各地土特产,前一天已经让徐慧娘带回去了,江夏这一日就带了些自家庄子上刚送过来的蜜桃和樱桃,还有自己池子里养的鱼和虾。 王氏很欢喜,消瘦憔悴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片笑来,拉着江夏的手说着话,又细细地询问平王的事情。提起平王,难免又提起女儿景妱娘,王氏心里难受,又抹了一会儿泪…… 江夏耐心听着,不时地安慰几句,直到后来说起景谅在川地做的极好,连续两年政评都是优,王氏才散了郁色,重新带出一抹笑来。 晌午在景家用了饭,饭后王氏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进去午休了。 徐慧娘又拉着江夏说了与婆婆商议的事,王氏已经同意去川地,投奔景谅了。看着徐慧娘一脸喜气,江夏也替她高兴。 就王氏这样的状态,真回了乡,天天窝屈着,心情只能越来越不好,即便窝屈不出病来,徐慧娘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是去川地,见了儿子,王氏的心情才会好一些。再说,在那边,景谅毕竟是做官的,看样子,大兴帝也不想压着景谅不用,过上一两年,景谅的品阶也会逐步提起来…… “既然商议定了,你就着手准备吧,等过了暑期就能启程了。” 隔天,吃过早饭,江夏又去王太医家走一趟。邢氏气色极好,满脸欢喜地亲自接了娘三个进去。毓娘、嬛娘也成了大姑娘了。 坐定之后,说起话来,江夏自然先恭喜邢氏,王太医的长子孝贤已经过了会试,并且得了会试十六名的好成绩。 邢氏也欢喜满面地,点头道:“嗯嗯,能考出来,也不枉孩子这许多年来苦读不辍。” 孝贤一直埋头苦读,已经二十二岁了,却还没有定亲。 江夏笑着打趣道:“孝贤这样的年轻才俊,等金榜题名,您可要多打发个人跟着,别让哪家捉了去做了那东床快婿。” 邢氏笑起来:“唉,捉了去就捉了去,好歹替我省些心力。那孩子读书都快读傻了,拗着性子就是不让提亲事,都快愁死我了。” “孝贤那也是志向高远,先立业再成家,等他金榜题名,有的是好姑娘给您挑,您就等着做婆婆吧!” 由孝贤说到孝明,又说到毓娘。江夏才知道毓娘已经订了亲,是大理寺卿裴家的小儿子裴佑宣,这一科同样过了会试,得了个三十九名,也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江夏连忙恭喜:“等金榜出来,您老一下子多了两个进士老爷呀!又是进士老爷的母亲,又是进士老爷的岳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福气了。” 愉快地谈笑了一回,因着江夏下午要上课,也就没在王家留饭,只叮嘱毓娘和嬛娘多过去,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回到京里,恢复了规律的生活,日子也过的特别快起来,一转眼,殿试已经结束,又到了放榜的日子。 有了当初徐襄看榜和越哥儿高中的经验,江夏再打理起来,已经是熟门熟路。早早就让人换好了新钱,倾了银锞子和金豆子准备着。大门上也早就备下了鞭炮、喜饼,又备了几十套笔墨文房。 吃过早饭,江夏在自己屋子里坐不住,干脆来到前厅里等着。 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来,遥遥地听着宫门前传来一片乐声和鞭炮声,江夏忽地站起身来:“放榜了!” 红菱姑姑特特地过来陪着,见她这般不由失笑:“夫人自管放宽心吧,齐少爷那般学识,指定能够高中金榜,说不定又是一个状元郎呢!” 江夏又坐了回来,失笑着摇头道:“再出个状元郎我并不奢望,能顺顺利利中了就行。” 不是她不看好江齐,主要是这个头脑是聪明,却不如越哥儿刻苦,而且性子相对跳脱些……总的来说,就是沉稳、缜密不够。从齐哥儿一直以来的科考成绩也能看出来,名次不错,却从未得过头名。 正说着话,遥遥地有响锣一路过来,渐行渐近。 红菱姑姑欢呼一声:“来了!” 江夏也听到了锣声,也漾出满脸的欢喜来,快步走出大厅,往大门上走过去。 走到门首,那锣声也到了门前,就听得锣声响处,报喜的报子高声吆喝着:“恭喜江老爷讳齐高中二甲第六名,进士及第,光耀门庭呐……” 江夏脚步一顿,随即笑着高声道:“赏!” 管家张守信也守在大门口,听得江夏一声赏,立刻拿出最大的一个红封来,递给两个报喜的报子。金灿灿的两个金锭子,足足十两,真真是晃花了两个报子的眼,惊喜满面地磕头谢了赏,脚步匆匆转身而去。 早就知道江少保出手大方,上一回他们哥俩没赶上第一趟,只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这一回,终于让他们抢了个头名,乖乖,还真是十两金子的大赏呀!这在整个京城也是头一份儿了! 第一拨报子欢欢喜喜去了,锣声不断,第二拨、第三拨又陆续到了。 江夏得了准信儿,心满意足地在一片鞭炮声里转回来,去准备给齐哥儿的庆功宴了。 第1009章 刘氏去了 齐哥儿这二甲进士第六名,搁在别家大概就是大喜过望,在徐家就不是那么醒目了,只因,前头徐襄、江越两位状元郎的光环太强,江齐这进士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不过,江夏还是按照江越那会儿的标准准备了庆功宴,跟在江齐身边的人,也照例打赏。 饮过琼林宴,中进士的庆祝活动告一段落,第三天晚上,江夏来到了江齐屋里。 江齐晌午出去与同窗一起拜望座师去了,喝了酒,这会儿刚醒,还没从床上下来呢,一见大姐过来,连忙从趿拉了鞋下床,讪笑着迎上来。 江夏端详着江齐的朦胧睡眼,抬手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出去宴饮会友不可避免,可也注意饮酒要适量……再连着喝几天,你就直接成了那醉虾了,直接能上桌了!” “嘿嘿,我这肉估计不好吃!”齐哥儿嬉笑着,扶了江夏在起居室的椅子上坐了,然后亲自接了丫头捧上来的茶,奉到姐姐手中,“弟弟让大姐操心了,今儿最后一回,以后再不敢了。” 江夏翻他一眼,抿了一口茶,目光一扫,几个丫头立刻垂手退了下去。 一看这情形,齐哥儿脸上的嬉笑也收了去,略略端正了神色:“大姐可是有事要吩咐?” 江夏抬眼看着同样一表人才的齐哥儿,暗暗叹了口气,沉吟道:“你六岁时到了我身边儿,应该也记事了……” 一听这话,齐哥儿脸上的笑意完全退去,连眼底都清冷起来。 江夏看他一眼,继续道:“这许多年,你没问过,我也没跟你说过,你母亲一直养在临清的庄子上……前些日子,我从南边儿回来,路过临清时听说她病了,我就去看了看她。她患的是中风扑倒之症,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言语了……我用了药,你母亲的病也只是略有好转,说话含混,却大概能猜个四五分了……你要殿试,我就没急着告诉你,如今,你考完试,就赶着回去见一见吧!” 江齐扶在膝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了拳,听到江夏说完,他的目光盯着脚尖前头的青砖地面,好一会儿,才无声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姐,当年的事情我都记得,我母亲那般对你和大哥……我每每想起总觉得惭愧……可我太贪恋大哥大姐的爱护,不舍得与大哥大姐生分了……” 说着说着,江齐竟然哽噎了,几次说话都顿住。 江夏也红了眼,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说起来,她将江齐接在身边养大,一直担心反被江齐误会埋怨……如今,听江齐这么说,她一直的担心总算放下了。 她起身,伸手将红着眼,一脸无助的江齐揽进怀里,就像刚刚将他接在身边时一样,轻轻拍着他变得宽阔结实的脊背,轻声道:“傻瓜,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认,大姐永远是大姐,大哥也永远是大哥,不会改变的。” 江齐抽噎着连连点着头,伸手搂住姐姐,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完全埋进姐姐的怀里,任泪水肆意流淌着。 刘氏的病情紧急,江夏不想让江齐留下遗憾,当晚与江齐说好了,略作收拾,第二天一早,就将江齐打发出了京。 五月初,初夏时分,天气不太热,却是河运最好的季节。 江齐直接在京内漕粮码头登了船,一路沿运河南下,昼夜不歇地,只需四天就能到达临清。 一个月后,江齐从临清归来,形容憔悴了许多,下颌上也生出了一层青黑色的胡茬子。 刘氏在齐哥儿回去后的当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年轻时,刘氏算计着卖了原配的女儿和儿子,她所做的,其实也是许多后娘做的,只不过,她做梦没想到,最后是那个女儿养了她衣食无忧地一直终老,更没想到,是那一双儿女,替她养出了一个进士老爷的儿子! 看着一表人才的进士儿子,刘氏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然后大笑着,戛然停止了呼吸。 她刘氏的儿子也成了进士老爷了,那么她哪怕去世后,也要被人尊称为一声老太太了!她可以含笑九泉了! 从临清回来的江齐,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少了些之前的跳脱,多了些成熟和稳重。 七月初九,徐慧娘与王氏带了两儿一女,收拾行李,搭乘一艘官船,沿河南下,一路往川地去了。江夏特特地调拨了一个走川地的商队带路,又安排了十多位护卫,一路照应护卫着,将景家婆媳务必安全送到景谅身边去。 生母去世,守孝三年,江夏与江齐商议着,给他报了丁忧。 江夏将刘氏去世一事禀知大兴帝,只不过,大兴帝没等她说完,就摆手止住:“那等妇人,哪配于你为母,不用再提了!” 略略一顿,又补充道:“江齐,按继母守孝一年也就罢了。我这边缺人,明年就让那小子进翰林院,先从给事中做起吧!” 给事中,只是正七品,说通俗点,就是皇帝身边整理文书的人,品秩不高,却实实在在是天子近臣,比那什么编撰、编修前途要好得多。 当然了,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边工作不好干,机会多,前途看好,却也危机重重,需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行。 徐襄就是从裕兴帝的给事中做起的,后来一路升迁,才有了三十岁的年轻首辅。 大兴帝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可谓不推心置腹,不可谓不皇恩隆重,江夏作为臣,除了领旨谢恩,也说不出别的了。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刚刚经历了连续的大考,江夏也不想让江齐再憋在屋子里读书守孝了,与他商议之后,就开始着手给他收拾行李,索性让他离京南下游学去。至于去江越所在的湖州,还是去平王的南越,都由着他自己决定去,只一点,一年期限赶回京来就任就好了。皇帝连实职都给他了,这一去大可放松地游山玩水,开阔放松去。可比那一些还在京里等着实缺的进士、同进士强的太多了。 江齐八月初再次离京,气色已经恢复过来,江夏将他送上船,细细地叮嘱了几句,江齐一脸平静,却在上船之际,突然伸手抱了抱江夏,哽着嗓子道:“大姐保重!弟弟知道轻重,大姐不必牵挂!” 说完,吸了吸鼻子,转身登船而去。 江夏挥挥手,看着齐哥儿站在船头,那船渐行渐远,她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只不过,泪水流过的脸颊上,却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第1010章 发生了什么 送走了齐哥儿,江夏的日子过得平静而规律,颇有些一成不变的意思。 时光匆匆,中秋节、重阳节、开炉节……一个个节日倏忽而过,从天高云淡、凉风送爽的秋日,转眼又到了大雪飘飞的冬月。 这一日,又到了江夏教学的日子,大雪飘飞,染白了目光所见的世界。 江夏坐在窗前的暖榻上,透过窗玻璃看着外边,恰看到红菱姑姑穿过风雪匆匆走过来,先在廊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才挑了门帘子进门。 江夏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红菱姑姑:“这么大的雪,姑姑也该穿上件斗篷才好啊!” 红菱姑姑重规矩,不仅是要求丫头婆子们,对自己也要求严格,穿戴礼仪上,从不逾矩。就说大毛斗篷吧,江夏给她的上好的皮子少说也能做上三五个大毛斗篷,她却不肯逾矩,最冷的天,身上最多也就时穿一件灰鼠皮褂子。 红菱姑姑一边接了热茶,一边笑着谢了:“夫人别担心老奴,老奴身上穿着新羽绒袄裤,一点儿不冷呢!” 说着话,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江夏,满脸喜意道:“夫人,公主来信了。” 江夏连忙接了信,扯开来看,片刻叹口气,暗暗摇头:小鱼儿不日就要回京……只可惜,这会儿本科大部分进士都授了实缺往各地赴任了。若是小鱼儿能早些回来,在今年的进士中挑个合适的做驸马也好啊。那么多人,相对来说,更能挑一个合心的人吧!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感叹一下,她眨眨眼,回头对上红菱姑姑期盼的目光,笑着道:“这丫头终于想起来回京了……” 红菱姑姑一听这话,立刻欢喜起来,连连点头道:“是该回来了,这都入冬了,再不回来,天就更冷了,带着两个孩子路上也遭罪了。” 一边说着,一边辞了江夏,匆匆下去又忙乎去了。 江夏将小鱼儿的信放好,穿了斗篷,转身往厨下去了。下雪了,下午给孩子们上的课就不能在户外了,只能上内堂了,她要去准备一下教材、教具……嗯,再过两日就是冬至,她就带着孩子们玩一次包饺子吧! 当然,要孩子们自己生火、和面、择菜、煮饺子……其他的生存知识教了不少,生火做饭的技能还没教过呢。 江夏打发进宫的人早早地就等在了御书房外,那边经文课一结束,就将孩子们带出了宫,并顺利护送到徐家来。 竹篱草堂那边,已经收拾出来,孩子们需要亲自去暖棚里采摘蘑菇、蔬菜,又有孩子们去鸡舍里捡拾鸡蛋……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们来说,这些活动虽然辛苦,却个别新鲜,一个个穿着鲜亮的孩子们,或去摘菜,或去捡蛋,其中一个孩子摸错了鸡窝,还被一只恼怒的母鸡追出去好远,引得孩子们哄笑一片。 渐渐地,孩子们有些笑不起来了——午饭没吃的孩子们,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江夏给他们示范和面、包饺子,看着那么轻松容易,甚至在江夏做来颇有些赏心悦目的活计,到了孩子们自己手里,却发现那么难,面粘在手上甩都甩不脱……菜要摘要洗要切……完了,还要擀皮儿,还要将馅儿包进饺子里……他们第一次知道,想吃一盘饺子,不再是吩咐一声的事情,而是需要这么多工序……这么难! 朗哥儿和迅哥儿也倒腾着小短腿全程参与了,相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孩子们,迅哥儿年纪太小,没有参照性,只有五岁的朗哥儿,却比那些十来岁的孩子自如的多。有朗哥儿比着,这群半大小子们渐渐收了玩笑的心思,开始认认真真做起事情来。 江夏很有耐心,却只在旁边做适当的技术指导,而不会动手帮忙。 等孩子们吃着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时,尽管有好多饺子已经阵亡成面皮儿,却仍旧让他们感动的不行——有饭吃,真是太幸福了! 吃过饺子,江夏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小篮子,让他们自己进暖棚里摘菜去。她留了家庭作业,那就是拿着自己摘来的菜回家给父母分享。当然了,她没让孩子们亲自动手做给父母吃……毕竟,那样太难为孩子们了。 朗哥儿带着迅哥儿小哥俩也去摘了些韭菜回来,拉着江夏的手道:“娘亲做三鲜饺子!” 江夏摸摸两个儿子的头,拎了儿子摘回来的菜,满心欣慰地点头答应着,带着自家孩子重新开始动手包饺子。 第二天,徐襄再去上朝,站在承乾殿里,等着皇上上朝的时候,就有大臣不断上前来与他搭话,徐襄心里很有些讶异,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应酬,渐渐地,他也明白了,这些人上前来搭话,竟然是因为自家媳妇儿让各家孩子摘了菜带回去……这些大臣们或许不稀罕别人送礼,但自家小子带了自己摘的菜回家分享,还是第一次,作为家长,孩子哪怕一点点回报,都会特别高兴。这种情感不会因身份贵贱、地位高低而不同。 冬月初九,冬至前一天,小鱼儿终于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京城。 江夏得了消息,自然欢喜,因为天色晚了,她只打发了人过去看望了一下,并没有亲自过去。 去公主府,红菱姑姑自然是不二人选。尽管跟着江夏后红菱姑姑一直任劳任怨、尽心尽职,但她心里一直牵挂着小鱼儿,也从没藏着掖着过。让她过去见一见,也了却了红菱姑姑的念想和牵挂。 只是,等红菱姑姑回来的时候,江夏却从她脸上的笑容后边,察觉到了一抹异样。 她没有问,红菱姑姑却在沉吟之后,还是主动开口道:“这一次公主回京,顾家二爷一路护送的……” 顾家二爷?顾青茗?说起来,顾青茗也三十了,却一直未婚……再联想起小鱼儿的情况,还有顾青茗与宋抱朴的关系……难道说,这两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点儿什么吗? 第1011章 芳嫔有孕 小鱼儿回来了,气色很好。脸颊红润光洁,双眸明亮宛转,未语先笑、笑语言言……看起来真真是精神充沛、心情极好! 江夏一边端详着跟赵宝儿唧唧咯咯说着话的小鱼儿,一边暗暗琢磨着:她已经得了消息,顾青茗送下小鱼儿之后,并没有停留,继续去了辽地……难道,顾青茗仅仅只是顺路? 小鱼儿提也不提,江夏毕竟只是关心而不是八卦,也不会追问什么。毕竟,在她心里,婚恋都是相对隐私的事情,当事人不透风,别人真的不该多八卦什么。 不管别的,小鱼儿回来后,长乐长安也回归了,连带着宝儿家的韶娘和昶哥儿,还有林郦娘家的和王瑗娘家的孩子都凑一起,七八个孩子热闹欢喜,朗哥儿笑声不断,连安静的迅哥儿都倒腾着小短腿拉着昶哥儿,一脸小哥哥模样。 过了两日,江夏进宫给大兴帝请脉的日子。 自从她回了京之后,每逢大朝会日进宫为皇上请脉又成了惯例。只不过,与成庆帝时不同,她不需要再去后宫,也不需要给大皇子请脉,只需负责大兴帝一个人就好。 说起来,大兴帝的子嗣也不太旺,梁皇后生了大皇子后,又生了一个公主,承了恩的妃嫔们也有怀孕的,但陆续生了三个公主,竟再没有皇子出生。 如今,后宫中德妃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但据王太医隐约透露,应该还是个女胎的可能性比较大。 对于这些,江夏并不过多理会,宋抱朴真正登基称帝,那一路的血腥,让她早就生了远离之意,若非到了这一步,她和徐襄退步不易,她都想着远离朝堂,远离京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悠游山水,怡然度日了。 有了金牌,她也不需要在宫门请见了,一路行到承乾殿前,到了这里,她总是守着自己的规矩,不请不会贸然闯入的。正想向门上的小内侍递牌子请见呢,承乾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内侍。 一见那小内侍一脸急切地冲上来,江夏和侯见的大臣们连忙往两侧退开些,给那小内侍让出路来。然后,就看那小内侍冲到门前,对承乾殿门外的内侍道:“请奏明皇上,芳嫔晕倒了……” 江夏眉头微微一皱,心道怎么这么巧让她赶上了?有前头那一场龃龉,她可不想对上裴芳卿! 心里想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想着走到人群后边去。 却不想那两个小内侍效率快得很,眨眼功夫,就禀了进去,而大兴帝也明显很关注芳嫔,竟跟着奏禀的内侍就出来,大步流星直接往承乾门外去,看样子,是要赶过去看望那位芳嫔呢! 江夏暗暗撇了撇嘴,还真是标准的皇帝做派……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甄嬛’里那个脑残皇帝呢! 正暗自腹诽呢,大兴帝一回头的功夫,目光瞟见了人群后边的江夏,微微一顿之后,连忙招手道:“江爱卿,正好,跟朕去看看芳嫔!” 江夏愕然一瞬,只能答应着,跟在了后边。 她是太医,虽说是皇上专用,但遇上急事,皇帝一句话就是圣旨,她除了乖乖答应,别无他法。 芳嫔住在西宫的撷芳宫,虽是嫔位,却自己占了一座宫苑,而不像其他低等宫人那般,寄居在高位宫妃的宫苑中,可见其颇受圣宠的。 江夏被点了名,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帝和他随从的最后边,半垂着眼一路进了撷芳宫。 皇帝径直进了撷芳宫正殿,她却知机地停在了门外,等候了盏茶功夫,这才得到召见,略略整了整衣襟,带着接替了石榴的水香,一路进了撷芳宫正殿。 随着引路的内侍一路进了寝殿,大兴帝就坐在床侧,芳嫔则是一脸苍白柔弱地依靠在大兴帝的怀里…… 江夏的眼角抽了抽,随即垂了眼,恭声道:“臣江夏见过芳嫔!” “嗯,江爱卿不必拘礼了,快过来给芳嫔看一看……”大兴帝出声应着,倚在他怀里的芳嫔似乎抬了一下眼皮儿,却不等人察觉,就再次垂了眼。 “是。”江夏答应着,却未动。 年丰很知机地拿了小锦凳放在床侧,大兴帝也略慢了半步,将芳嫔放到床上躺好,往后退开几步,站在那****凳的后边去。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她一点儿不想往芳嫔眼前来…… 平复心情,调整呼吸,抬手搭上芳嫔的脉搏。 只不过盏茶时间,江夏就收了手,从芳嫔的床前退开来,对大兴帝拱手道:“恭喜皇上,芳嫔并非患病,而是有了身孕。” “啊,真的么?”子嗣不旺,一直是大兴帝的隐忧。听得芳嫔有了身孕,自然欢喜。 江夏垂眼道:“依微臣判断,大概将近两个月了……不过,微臣不擅妇人经产,皇上还是令召擅长妇人经产的太医过来确认才好。” 大兴帝满脸欢喜,却还没有失了理智,连声答应着,扬声笑道:“朕隐约记得,江爱卿好像还有个‘送子娘娘’的雅号吧!” 江夏暗汗,垂首拱手道:“不过是玩笑话,皇上莫要再提那个!” 大兴帝笑着摆摆手,一边吩咐人上来照应芳嫔,一边率先走出了芳嫔的寝殿:“不管是不是笑话,江爱卿果然福运深厚,这不就给朕带来了好消息……朕要好好备一份谢礼,不知道,江爱卿可有什么要求呀?” 江夏下意识地想说:“放我离京!” 但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却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再说了,她与徐襄夫妻敌体,一个人走,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再撇下徐襄一回? 见江夏沉默不语,大兴帝也不为杵,只好心情地笑笑道:“西山的皇庄梅花不错,这会儿开的正好,又有泉水数眼,就给江爱卿做谢礼吧!” 所谓:长者赐不敢辞!皇帝高高在上,为君为父,不是长者,却比长者更不容推辞! 江夏默了一瞬,暗暗叹了一声,规规矩矩挑了衣袍跪了下去,恭敬道:“谢主隆恩!” 这边,大兴帝正俯身扶起江夏呢,那边芳嫔的贴身嬷嬷上前来,低声禀报:“皇上,娘娘醒了!” 第1012章 娘娘有请 “哎,那庄子我早就看中了,正想去跟皇兄讨要呢,没想到给了你……”小鱼儿得了信,连声叹息着。 江夏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喜欢尽管去住……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就是皇上,明着是赏给我的,大概早就看出你的心思了!” 小鱼儿睨着江夏片刻,粲然笑道:“原来如此,我竟没想到!” 江夏笑笑,没再搭言。 在江夏这里得了话,小鱼儿倒了麻利,回去收拾收拾,没几天,就带着长乐长安出城往西山皇庄上住着去了。 江夏第二天晚上才得了信,顾青茗去辽地庄子巡视一遍后,已经折返南归,大概腊月初就能抵京。 今儿已经十一月二十六了吧?到腊月初……呵呵,她倒是乐见小鱼儿能与顾青茗走到一起。 隔一天,冬月二十八,又是江夏授课的日子。 江夏特特地进了一趟宫,去见大兴帝,想着禀告一声孩子们的授课问题。 临近年尾,街市繁华,商贸兴盛,她想着带孩子们上街了解民生物价,也希望孩子们能够亲眼看一看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甚至包括哪些温饱不继流浪街头的气儿…… 江夏离京之前,就将防疫院的职务辞了去,防疫、救助等事情,都已经不在她的职权范围内了。而且,她其实也明白,以她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渺小单薄,或者能救助十个八个,却无法让所有贫困之人吃饱穿暖。 而皇长子宋允不同,他很可能成为皇位的继承者,也就是整个国家的领导人,若是他愿意,则能够建立更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建立社会救助单位…… 之所以有了这个想法,也是因为大兴帝更热衷于稳固统治,扩展疆域、稳定边关等等大事上,却对少部分无家可归饥寒交迫不怎么在乎。 这一点上,江夏看得很清楚,大兴帝悲悯不如成庆帝。 进宫、请见都很顺利,大兴帝对江夏的教学效果很满意,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江夏的计划,并主动地调拨了二十名暗卫在暗处护卫,再加上大皇子和各位伴读身边的随从护卫,倒是基本不用再担心孩子们有什么危险了。 交待清楚,达成目的,江夏就立刻告辞,半刻不迟疑。 大兴帝笑着摇头:“你总是这样,好像我这里有吃人的老虎似的……罢了,罢了,我这里也有些政务处置,就不多留你了,去吧!” 江夏垂首退出,与门外侯见的大臣招呼一声,就离了承乾殿,一路往宫门去,准备出宫往医馆里去。前一天晚上石榴回来向她求助,有个即将临产的孕妇胎位不正,却不想剖腹,她怕有什么闪失,请求江夏过去看看,能否做最后的胎位调整。 江夏出了承乾门,一路往西宫门过去,她的车子在那边候着呢。 可没等她走到西宫门呢,有个小内侍匆匆赶上来截住她,道:“江大人,江大人,我们娘娘有请!” 江夏定睛一看,这小内侍她几天前才见过,可不正是芳嫔的撷芳宫之人嘛,就那个跑去承乾殿向大兴帝报信的那个! 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江夏道:“请问这位总管大人,不知是哪个宫里娘娘宫里的?召江某何事?” 那小内侍脸色一冷,但看着江夏一脸平静,目光坦然,倒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琢磨了一下,小内侍道:“江大人真是个贵人多忘事,杂家是芳嫔娘娘宫里的人……我们娘娘说了,信得过江大人的医术,请江大人过去给请个脉,以确定娘娘肚子里的皇嗣平安康健!” 江夏暗暗撇嘴,皇嗣的平安与她的医术有毛的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那个种马皇帝和那位芳嫔娘娘的基因吧! 半垂了眼,将眼底的恼怒掩住,江夏声音淡然道:“多谢娘娘抬举……只是,微臣此次进宫并非给皇上请脉,并未带药箱进宫,就这么随总管过去,难免对娘娘有些敷衍不恭,即便微臣过去,也只怕辜负了娘娘的厚望,倒不如等微臣再带了药箱进宫,再过去为娘娘请脉查胎如何?” “这……杂家可做不得主,不如江大人随杂家走一趟撷芳宫,亲自与芳嫔娘娘禀告吧!” 江夏双手抄在袖子中,暗暗握成拳头,垂着的眼帘底下,一片怒色。 沉默一瞬,她突然抬头笑道:“你做不得主无妨,万岁爷一定能做得了芳嫔娘娘的主。我这就去向万岁爷说明,断不会让你跟着难为……就是不知总管可随我去一趟承乾殿?” 那小内侍脸色瞬变,抬眼瞪着江夏,好一会儿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来道:“江大人能去承乾殿禀报一声自然最好,只不过,我们娘娘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倒也不是非得再让大人去见一回皇上……嗯嗯,我们娘娘指定能够体谅江大人的,杂家回去也会与娘娘好好回禀的。” 江夏看着目光闪烁,说着要走,脚下却迟迟没有动作的小内侍,哂然一笑道:“这位总管不必难为,还是微臣去一趟承乾殿吧,或者,皇上心疼芳嫔娘娘,就打发了人去太医院给我拿一套东西用着呢!” 她越这么客气,那小内侍越觉得浑身发寒,连连摆着手婉拒着,转身脚步匆匆奔着西宫回去了。 江夏负手立在宫内甬道上,目送着那小内侍一阵风地挂进西宫,又往撷芳宫那边一拐看不见了,这才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宫外去了。 出宫乘车,去到医馆见了那临产的孕妇,江夏搭手检查了一遍,就叫了孕妇的丈夫和婆婆过来,将情况与他们交待了一遍。那婆婆丈夫合计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交给医生处理,能生就生,不能生就剖。 江夏淡淡点头应承着,一边吩咐助手:“拿剖宫产契书过来让他们签字画押。” 自从,剖宫产在医馆里确定下来,江夏就让人起草了专门的剖宫产契书,契书上写的清楚原因,必须剖宫产的理由,以及剖宫产可能出现的危险,最后条款里加了一条,若产妇和胎儿因剖宫丧命,大人五十两,小孩子十两赔偿银。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契书一式两份,有医馆的印章,有京城府衙的印章,病人家属签下名字画了押之后,剖宫产出现危险,医馆只需按数赔偿即可,不再生出别的事端。 第1013章 顾三回京 其实,签下这个契书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没了顺产的希望,只不过是顺产的希望比较少,有备无患。 江夏看着那边的丈夫婆婆商议一番,在契书上签了名字画了押,一式两份的契书分作双方保存,江夏这才转身进了产房,准备给孕妇调整胎位,同时催产,那名孕妇已经有了宫缩和阵痛,衬着宫缩的间隙,也是尝试着调整胎位的最后机会。 清洗消毒,针灸、妇科双管齐下,一个半时辰后,孕妇顺利产下一个五斤的女婴。 江夏长舒了一口气,将接下来清理的工作交给石榴,她洗干净手,走出产房。 门口守着的丈夫和婆婆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见开门连忙迎上来,那婆婆挤上前来,一脸殷切道:“我大孙子生出来了?” 江夏眉头一蹙,淡淡道:“生了个姑娘,五斤二两,母女平安。” 那婆婆脸上的笑呱嗒一声落下来,盯着江夏很有些恶狠狠道:“怎么是个丫头片子?我去清风观里找道长算的,明明说是个大孙子啊?要是个丫头,还来这里花银钱做啥,在家里生好了……唉,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江夏一听这话,脸色也冷了下来:“大人还要耽搁些时候,孩子一会儿就抱出来了,你自己看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却听得身后门响,新出生的小女婴已经被送了出来,那婆婆二话不说,伸手就探进襁褓里摸索,一摸之下,立刻变了脸,将那孩子顺手往送出来的助手手中一扔,叫嚣道:“刚刚不是签了身契了,这个丫头十两银子么?你们给我们银子!” 江夏怒极反笑,“再说,那是为剖腹可能存在的危险签的,没剖腹,你们媳妇孙女儿母女平安,那契书就无效了。……你若是还无理纠缠,好,让人来,将她们送去知府衙门!” 那一对母子被江夏的气势吓住,尽管目光仍旧不甘,却不敢再无礼纠缠。 江夏收拾一番,等着石榴从产房里出来,沟通几句,就离开了医馆。 这件事,很快就被江夏丢到了脑后,坐车回家的路上,她还在想着,顾青茗抵京之后,大概就能有些后继发展了……若是动作快了,说不定明年,小鱼儿就能生下第三胎了呢! 却没想到,没等顾家老二抵京,顾家老三倒是先回来了。被外放凤翔府任通判的顾家老三顾青兰,一转眼任满了四年,因着承平帝禅位,大兴帝初登基,进京述职的事情推迟了一年。顾青兰一个六品推官本来不用进京,这一次却早早得了升迁的消息,由湖襄调至保定府任知府。 江夏到家时,顾青兰已经依然自得地坐在堂上了,一见江夏立刻起身迎上来拱手见礼:“哎呀,下官见过少保大人!” 江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罢了,又不是人前,顾大人就不必这般拘礼了!” 顾青兰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江夏片刻,然后爆笑开来。 江夏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走到上首落座,接了茶淡淡地喝起来。 顾青兰看着不像,也不敢再笑,整了整衣襟,也在侧座上首坐了,讪笑道:“数年未见,江夫人气势更盛啊!” 江夏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转而道:“可是回京述职?不再离开了吧?” 顾青兰娶了宁侯的小女儿,顾家又多受大兴帝信重,顾青兰在凤翔城任推官期间也算品评不错,这任满之后,自然要升迁……回京,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顾青兰将自己的去向说了,笑着道:“虽然不是京中,却总归离得不远了,想来往走动,也方便的很!” 他自称同科进士中也算升迁极快的了,可到了徐襄面前,就真的不够看了,就更不用说眼前这位了……一个女子,连得几位皇帝信重不说,还牢牢坐稳了一品少保……那可是三师三少,多少为官者终生奋斗却不得实现的目标啊! 江夏忙乎了一上午,也累得没精力多理会他,就打发了人往衙门里与徐襄送了信,然后让张守信陪着顾青兰用餐。 吃过午饭,稍事歇息,江夏就再次出门,去宫门外与大皇子和众伴读会合。 顾青兰喝了一壶酒,脸颊泛红,看着江夏带着两个两个小子出门,他也脚步虚浮地要人牵了马过来,要骑马随行。 江夏扶额,然后果断地把自家的长子朗哥儿打发到另一辆车上去,替他父亲待客应酬去。 朗哥儿从未满周岁,就被徐襄带着见人,又跟着江夏纵贯大庆,游学将近两年,虽然不过六岁,却待人接物却也颇有些‘老道’了。 小东西看着腻在娘亲怀里的弟弟,很无奈地叹口气,却也没想着逃避,直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裳,肃穆了神色,弯腰走出车厢,承担他的长子责任去了。 那边,顾青兰已经被张守信带人劝住,马车也备好等在了旁边。 朗哥儿施施然下车,走到顾青兰面前深施一礼道:“小侄见过顾家三叔,顾家三叔请等车启程。” 顾青兰看着六岁的小小子一副大人样地出来待客,自觉倍受徐襄两口子打击的小心脏,再次受到沉重打击。他家孩子比朗哥儿还大两岁呢,还在做啥?好像天天被他娘亲揽在怀里心肝宝贝儿地哄着吧,吃饭挑食、穿衣嫌弃,读书也不好好读…… 顾青兰突然有些丧气起来,自己比不过也罢了,这眼瞅着,连儿子也比不了啊……真是人比人该死,活不活该扔啊! 连翘和水香看着小小的大少爷下车待客,多有担心和不忍,不敢反抗夫人的吩咐,却也偷偷挑了车帘子看着外头。就见朗哥儿有板有眼地行礼、有请,顾青兰竟也半句话未多说,‘柔顺’无比地由朗哥儿陪着登上马车。 那边张守信快步走到江夏车跟下,低声禀报道:“大少爷和顾三爷已经登车。” 江夏应了一声,吩咐道:“出发吧!” 车夫得了吩咐,弯腰打起车辆的挡板,牵着马缰缓缓驱动,稳稳当当出了大门,一路往宫门上去了。 这一次,江夏带着孩子们去的是天坛寺商业街,路上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顾青兰那个私生子还在大沽镇呢,也七岁多块八岁了,她要跟徐襄商议商议,要不要把这孩子的事儿告诉顾青兰! 第1014章 大开眼界 江夏与顾青兰分别乘车,去到宫门口与宋允那群孩子会合,然后一起转战天坛寺。 经过数年经营,天坛寺这边的商记糕饼铺子,早就从最初的一间店面,扩展成了楼底三间的大铺子,一楼三大间铺面不但售卖新鲜制作的糕饼点心,还有各色糖块糖球、干果蜜饯之类,顺着右手边有个精致的小楼梯上去,则是茶座,供应奶茶喝各色茶点,每天上午下午都有四喜楼那边的小先生过来说一场书,生意着实不错。 江夏带着孩子们走的后门,将车辆马匹都放在糕饼铺的后院里,车夫卸了车,牵马去马厩里饲喂照料,江夏带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则照例分作四组,从糕饼铺子里出来,自有逛荡去。当然了,孩子们上街都是领了任务的。 今天,江夏交待下去的任务就与糕饼铺子有关,两个组是购买糕饼铺子用的米面。两个组去采买茶座里用的杯碟,每个组只有十两银子,至于能买回什么来,就看孩子们各人的能力了。 那群孩子做过类似的任务,多少也有些经验了。既然是给铺子里用的米面和杯碟,都知道先去看样品。 看着江夏简单说了几句,就把皇子王孙们放了羊,顾青兰真觉得匪夷所思,大开眼界,难道一品少保这么好当嘛?就这样,随便几句话唬弄事儿,也能得到连续三位皇帝的信重? 不过,顾青兰毕竟是外任数年、经过了官场历练的,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不靠谱了,只随意选了睿王爷家小世子那一组,跟了下去。 睿王世子这一组领的任务是买杯碟瓷器。一共四个孩子,父亲品阶最低的是礼部侍郎家的,正三品。这样人家的孩子,打小儿接触、使用的瓷器,不能说都是官窑之物吧,也都是胎、釉、彩、工诸般精湛的。几个孩子也去二楼的茶座看过,因为茶座里正有小先生说书,茶客坐满了,他们上去只能看一眼,还真没好意思上手看看,只看见是上好的细白瓷,就觉得心里有了底,匆匆出来,沿着铺子匆匆逛过去,唯恐落在另一组后边去。 结果,进了一间装修考究的瓷器铺子里一问,但凡他们看上眼的瓷器,十两银子根本不够看,一个物件也拿不下来。 顾青兰毕竟出身经商大家,又做了四年外任,对民生庶务还是很熟悉的,看到这里,就知道这几个孩子落不了好了。却不想,那边睿王小世子一转眼瞄上他,笑嘻嘻蹭过来,跟他化缘:“小姨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顾青兰失笑,抬手用折扇敲了睿王世子一记,嗔道:“怎么读的书,用词不当!” 睿王小世子也不在意,一边揉着脑门儿,一边嘿嘿笑看着顾青兰。 遇上这样的事儿,顾青兰也无法,从荷包里摸出五十两的银票子来,递过去。他一来拨不开脸面,二来,也想看看孩子们能做出什么来。真花几十两银子买两茶盅子回去,江夏娘那位一品少保会怎么处置! 结果,这群孩子竟会跟店家讲价,而且有模有样地,生生把店家要二十两的茶盅子讲到了十五两,六十两银子买了四套茶盅子不说,还让店家搭了一套竹子抠的茶四件儿。 四个孩子完成任务,兴冲冲往回走。等回到糕饼铺子门前,恰好另一组买杯碟的小组也回来了,恰好是宋允那一组,宋允手中还牵着小小的徐朗。 两个竞争小组一见,目光警惕,又想着套近乎,刺探军情……一番你来我往,才一起进到茶铺后院子里。 江夏就在后边的休息室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迅哥儿,等着呢,一见两个小组先回来,就淡淡地示意一下,孩子们立刻分作两边,将自己买回来的杯碟摆放到早就备下的小几上。 瓷,细白瓷。连器形、器体都完全一样。 两个小组的小子们都有一刹那的愣怔,然后,睿王府小世子一组似乎有些忐忑了,另一组大皇子那几个,却抑制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江夏让两个小组推举代表陈述心得。 睿王世子握了握拳,强自镇定道:“茶,乃大雅之事……” “噗……”顾青兰一口茶刚喝到嘴里,被睿王世子这么一说,顿时喷了,“咳咳,咳咳,继续,继续。” 江夏淡淡地瞥了顾青兰一眼,也抬眼示意睿王世子。 那边睿王世子很郁闷啊,打好的腹稿被小姨丈这么一喷,都给打乱了:“茶,乃大雅之事。茶品固然要紧,茶具、茶器、沏茶之水……乃至饮茶之人,也具紧要,不可粗疏,不可懈怠……” 说到饮茶之人的时候,睿王世子还有意无意地瞟了顾青兰一眼,让顾青兰差点儿又喷了…… 睿王世子陈述完毕,换成大皇子宋允陈述,就见他一脸淡笑,气定神闲道:“茶是雅事,是趣事,不错,但对于茶座来说,风雅意趣的同时,成本却也极其重要……而,种茶采茶制茶无一不辛劳,无一不辛苦,却不能说不雅,更不能说懈怠、粗疏;于茶座而言,采买、制作,同样辛苦劳累,却同样不能称其为不雅,无趣……” 各自陈述完,江夏并不作评,只淡淡抬手示意:“你们交换看看对方的成果。” 看过之后,双方确认,东西是一样的。至少,他们的眼力看不出明显的差别来。 然后,就到了最后报价的环节,睿王世子很得意:“六十两四套茶盏,并附赠一套竹子抠的茶四件!” 说完,很有些小得意地看向大皇子宋允。宋允那边同样四套茶盏,可没有茶四件! 宋允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小子朗哥儿,淡然一笑,对睿王世子几个人拱拱手道:“几位兄台,承让了!” 睿王世子脸色一变,就听宋允不急不慢地从袖袋里摸了三两银子出来:“我们没买到茶四件,只得了四套茶盏子,统共花了纹银七两!” 第1015章 冷落了妻子 睿王世子那一组小子根本不相信,拉着另一组一定回去看看…… 江夏看看顾青兰,两人缓缓跟在小子们后边,也往那边卖旧货的铺子里走过去。 这卖旧货的不体面,铺面并不在天坛寺主街上,需要拐进一个小胡同里,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顺着院墙搭了两面棚子,棚子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 这里已经没有了细白瓷的茶盏,却找到了几个细白瓷的酒盅子、汤匙之类的零碎瓷器,胎、釉都与商记糕饼铺茶座上用的一样。 一个腿脚不好的中年人迎了出来,走到江夏面前行礼问候:“夫人怎么得空过来了?” 江夏淡淡道:“孩子们想来你这里淘换点儿小东西,我就跟过来了。春来兄弟,今年的腿可好?天冷了后,又疼了么?” 那汉子拖着腿缓慢地躬身:“多谢夫人惦记,小的着腿啊得了夫人给的药,都没怎么遭罪了,比原来好得多了……瞧,都不耽误小的拾掇干活儿!” 江夏点头笑道:“嗯,你也注意休养,别太累了,你那腿毕竟伤过,太累了撑不住!” 说了一会话,江夏随着小子们离了大院,重新回到商记糕饼铺子的后院里。 睿王世子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夏姨,那里的瓷器是不是铺子送过去的呀?” 这小子仔细看过之后,有了个细微的发现,就是这些细白瓷都不是新瓷,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磨损的痕迹,明显是用过的瓷器。结合前后,就有了这么一个推测。 江夏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坦然点头:“对,就是铺子里的瓷放过去的。不仅仅是他们找回来的是,你们找回来的也是……你们没找过,允儿那一组找到,没有谁透信儿给他们。那么,你们可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找到那边去?” 睿王世子一张白皙俊美的容颜满是隐忍的怒气和尴尬,听得江夏这么一问,却突然一愣,随即垂下眼睛去。 江夏也不再催促,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去购买米面的两个小组都回来了。 顾青兰跟着江夏上了半天课,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到后来渐渐深思……他突然想知道,经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什么不同呢? 再看下去,居然还有惩罚措施。获胜的少年们有江夏亲手制作的点心和奶茶,而没有获胜的少年们,却只有一碗白水,一块白糕。 睿王世子拿起那块白糕,狠狠地一口咬掉大半,然后挥着手对大皇子那边宣战:“哼,一时胜负算什么,咱们走着瞧!” 大皇子宋允仍旧一脸淡淡的微笑,同样挥挥手:“尽管放马过来!” 等吃完糕饼,喝完茶或者水,少年们已经没了太明显的欢喜或者沮丧,大家重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江夏这才站起来,给孩子们做一个简单的总结,然后宣布家庭作业:“……每个人回家找齐十种同类的物件儿,标注好名称、产地、价格……” 顾青兰多少有些不明白了,什么叫同类的物件儿? 他不好询问江夏,寻摸着问也白问,说不定还转俩白眼。于是,他偷偷地问了一声身边的朗哥儿,结果,朗哥儿很耐心地给他解释:“粮食、布帛、木器、瓷器……” 顾青兰的嘴角抽了抽,暗暗后悔自己问了个愚蠢无比的问题!——真是被江夏娘给带沟里去了! 布置了作业,也发放了这一天的奖励:每个孩子都能亲手去制作一种点心,然后,可以将自己制作的点心带回家,与父母亲人一起分享。 看到一群皇子、世子的挽起袖子和面做点心,顾青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应该君子远庖厨么?可这些天下最尊贵的孩子们,不但会和面,还会烧火…… 朗哥儿和迅哥儿也乐呵呵地动起了手,江夏带着两个儿子,一会儿捏个小兔子,一会儿捏一只大白鹅……逗得两个小家伙乐的合不拢嘴的。至于其他的小子们,只是看着江夏母子们笑,却没有人过来凑热闹……顾青兰仔细一瞅,原来,那些小子们做点心的手艺竟然不错,手底下的小点心同样生动、形象、鲜活、可爱。 看着孩子们的一张张笑脸,顾青兰突然有了个决定,等妻子带着孩子回京,他一定把孩子们也送进宫里做伴读去! 家眷还没到京,顾青兰晚上又跟着江夏回了徐家。 徐襄下衙,江夏也终于把这块狗皮膏药甩脱给老公和大儿子,自己带着迅哥儿进后院歇息吃饭去了。 将近戌时中,徐襄才回到后院。 已经洗漱过的江夏起身迎过去,帮着徐襄脱去斗篷,然后陪着他进了浴室。只要江夏在家,又不是怀孕不便的时候,江夏总是亲自给徐襄准备衣服、沐浴等等……这些活计,她不想假手他人。 尽管没有人教她,她也知道,该杜绝的要尽力杜绝,避免一切可能的出现。 一边给徐襄搓着背,江夏低声将顾青兰那个孩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徐襄沉吟着道:“此事我们看着吧……” 江夏点点头。她其实之前也想到了,徐襄到了这个位置,忌惮的事情也更多了,顾青兰私生子的事情,江夏暗地里伸手帮了那一对母子,只是因为恻隐之心,但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情,告诉顾青兰说不定反而被误会成抓了小辫子。 看着妻子沉吟不语,徐襄抿抿嘴,站起身,拎起旁边备下的干净热水,冲了一下身体,抬脚迈出了浴桶…… 听到声音,江夏蓦地抬头,恰好对上毫无遮掩的小襄襄……她下意识地转开眼,脸颊一阵发烧,随即反应过来就忍不住嗔道:“啐,发生么疯!” 边说着,边将徐襄的浴袍丢过去,转身出了浴室。 徐襄也不紧迫,只看着匆匆逃出去的妻子,弯着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妻子给他搓着背还有心思为别人操心……看来,他最近有些冷落妻子呢! 第1016章 腊八施粥 当天晚上,兴致高涨的徐襄连番索取,让江夏大呼吃不消,到最后更是求饶连连,割地求饶,方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徐襄早早起身上朝,江夏却腰酸腿疼的受不住,快到两个儿子过来问安的时间,才强撑着起身,要了药汤泡了一回,酸疼才略略缓了些。 刚刚吃过早饭,顾青兰就打发了人过来向江夏招呼,顾二到京,他这个当弟弟的,要去接风,中午就不回来用饭了。 江夏眼睛一亮,随即笑着应了。 她很想知道,顾青兰这么主动凑上去,会不会被他二哥嫌弃的一脚踢出来呢! 心情大好的江夏收拾了两个孩子,一起出门往庄子上去了。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了,每年腊月初一开始,她都要在庄子外搭十天粥棚施粥,这一年也不例外。 之所以带着孩子们过去,也是让孩子们亲眼看一看,有那么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并让孩子亲身体会帮助人的满足和幸福。 江夏过去还有一件事,每年施粥,她都会叮嘱庄子上,若有失了庇护的孩子和合适的劳力都可以留下。昨日得了信儿,庄子上今年来领粥的人多了不少,她要过去看看,了解一下流民的来处、流落的原因……当然,顺便看看能留下的人。 粥棚子并不在庄子里,而是建在往来官道的路边,分做两处搭了棚子,前面临着官路的是粥棚,后边相对空旷处搭的棚子里,铺了许多干草,零落散乱地堆着些破棉絮,却是无家可归者的临时安身之处。 负责施粥的管事丁明匆匆迎上来,引着江夏往粥棚那边去,一边低声回禀着粥棚的情况:“……因着腊八各寺院都有布施,城门外也有不少人家搭棚子施粥,所以今儿人少了些。一共留了七个孩子,五个大人,都在那边呢。夫人小心着,这边来!” 江夏一手牵着一个儿子,默默听着,注意到两个孩子,特别是朗哥儿看到那许多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真是满心满眼的震撼。 他跟着木齐你出京,自以为见过了困苦、艰难,却没想到,这么多无家可归之人聚在一起,是这样的冲击人心的情景:病残、哀苦、申吟,还有那一双双麻木绝望毫无生气的眼睛——就仿佛,身在地狱一般! 江夏察觉到儿子握着她的小手抓紧了,知道儿子不舒服,却也佯作不知。 世间之事,阳关白雪有之,苦难病弱贫穷更是比比皆是,她能教给儿子的只有让他们了解更多,更加坚强,而不是捂着盖着,将他们培养成温室里的小花朵,经不得半点儿风雨。 那边收容下的人已经洗浴过了,换了干净厚实的棉袄棉裤。 丁明继续向江夏介绍:“七个孩子,有两个八岁以下的,已经送到庄子上安置了。这五个都是大一些的,负责烧火、拾草……五个大人,三女两男,两个男的负责挑水,三个女的负责熬粥……” 江夏一边听着,一边看过去,目光从蹲在灶前的几个孩子,看到站在灶台旁的几个妇人……有几个妇人是庄子上的,一见江夏连忙停下活计叉手行礼。江夏也含笑点点头,道一声辛苦。 走到倒数第二个灶台前,这里熬粥的是一个刚刚收容的妇女,穿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袄棉裤,头发也算梳得整齐,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可能是年龄大些,发量不多,小小的发髻看着有些寒怆的味道,加上她干瘦黧黑的面孔,微微佝偻的腰背,江夏在心里做了个初步判断,这个女人怎么也得四十出头了……这个年龄的妇人,在这个时代,大多已经做了祖母外婆,差不多被划到老年人行列了。这个人却独身一人,流落至此……唉,好歹庄子上能收留她,只要她勤快肯干,好好干上几年,怎么也能攒些银钱粮食,晚年温饱大抵不必担心了。 刚收容的妇人都有些拘谨,三个人都学着人见礼,却声音、干巴。这算人之常情,江夏也不会多想。 江夏看着这个年纪最大,感叹着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啊?” 那老妇人手里杵着熬粥的大勺子,半垂着头,似乎满身拘谨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才低声道:“俺是河南的……” 江夏应了一声:“河南的……家里遭了灾吗?家里还有旁的人吗?” 那妇人摇摇头,道:“没人嘞……发大水,都淹死了……” 江夏眯了眯眼睛,点点头,转身离开。 若是她没有记错,水患连年的河南,偏偏今年没有发生大水灾,一年都风调雨顺的。这位却说发水灾……而且,口音也不太对,乍听是鲁豫地界的口音,但每句话的末尾总有些南方的味道,嗯,大概沾一点川桂、云南那边的口音。 丁明察言观色,紧跟上来,低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那老妇有什么不妥当?要不要打发了?” 江夏摇摇头道:“暂且不用动作……只是觉得口音不太对,不过,好像她的门牙掉了,保不住是漏风所致呢!” 丁明连忙道:“是,夫人放心,小的会打发人盯着她的,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江夏点点头,神色淡然,指着另一边棚子里的一些人道:“年龄大的多不多?有没有因灾无家可归的?” 她救助人,向来不赞同无条件地救助。那些年轻力壮的,却因为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流落街头的,她只会嗤之以鼻,更别说救助了。是以,能看到那边获得救助的人,或者搬运米面,或者拾草添柴,或者刷碗洗筷子……总的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才能领到粥饭。当然了,年纪大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不在此列。 丁明点头道:“有五个。两个是山西那边过来的,地里招了蝗灾,颗粒无收。两个是大雪压塌了老旧的屋舍,还有一个是儿子突然死了,儿媳裹挟家私改嫁他人,她又病又穷,被迫流落至此……” 江夏点点头,吩咐道:“这些人每人发一件棉袄吧……另外那些人,你也传下话去,拾草添柴到一定数量,也能领一件棉袄。棉袄去作坊那边领,那边备的工服还有些结余。” 丁明点头应着,无意地回头看过去,却恰好对上那河南老妇人一道怨毒的目光。 第1017章 娘亲,你是收拢人心么? 丁明微微一惊,再定睛看去,却见那老妇人垂着头搅拌锅里的米粥,动作顺畅——难道,刚才是看花眼了? 他心里疑惑了一声,却提醒自己,一定找人盯着这个妇人。 江夏带着孩子们看过施粥的棚子,又照例去看望了庄子上年过六十的老人们,给他们送去米面棉衣等物。有两位生病的,江夏还给他们看了病,留了药。 经过多年的完善,庄子的庄户,铺子和作坊里的伙计掌柜,都有了一套比较完善的福利体系。在职时有薪酬和医疗福利,工作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就能领到相应的养老金,并有相应的医疗保障,就是去世后的葬礼也有相应的安排。 这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庆,都开启了一个用工制度的先河。有些小官小吏都拿自己打趣,还不如做个伙计呢,老了还有养老银子,病了还管着医疗报销,去世后还能落土为安,这是完全解决了人的后顾之忧啊。 看过那许多老人之后,回程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有些沉默,特别是朗哥儿,一路皱着小眉头,好像想着什么心事。 江夏也不问,只抱着昏昏欲睡的迅哥儿,闭着眼睛养神。 快进城门的时候,朗哥儿突然开口道:“娘亲,你做的这些是不是‘收拢民心’?” 江夏怔然之后,在心里腹诽,徐襄平日里教了儿子些什么啊?这么大点儿孩子,咋就知道‘收拢民心’了? 暗地里撇撇嘴,江夏脸上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道:“娘亲所做,只针对自家庄户、伙计和下人,哪怕是设粥棚,也大都以劳力换取衣食……故而,不存在收拢民心之嫌。” 看着越哥儿眼神还有些迷惑,江夏又接着解释道:“当然了,娘亲这么做,就是想着让家里、庄子、作坊里的人,都尽心尽力地做事、种地、做工,不要懈怠,以换取长期安稳的工作,还有年老时的保障。收拢民心,是指有心人示恩于民,以换取民心所向,咱们家则不同,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人好处,不养闲人,那些人所得的,都是辛勤劳作、尽心做事换来的,所以,娘亲所做的,只是月例工钱上改进,而不是收拢人心。” 江夏不怎么擅长做这种发言,说的有些不太顺畅,但朗哥儿显然已经听明白了,看着自家娘亲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脸来:“儿子明白了。” 江夏又低声道:“示恩乃是皇上考虑的事儿,咱们老百姓考虑的就是经营好自己的庄子、作坊铺子,让跟着咱们家的人能吃饱饭,穿暖衣就够了。” 朗哥儿眨眨眼睛,捂着小嘴笑着点点头。 母子三人回到家里,一下车,就听说顾青兰早早回来了,中午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任川南过来了,带了些小食过来,在客院里与顾青兰饮酒呢。 江夏挑了挑眉梢,露出一抹笑容,拍拍朗哥儿的脑门儿道:“进去换换衣服,你带着弟弟去给两位叔叔见个礼去吧!” 朗哥儿瞥着自家娘亲嘴角的笑,摇着头答应了,心里却在想:娘亲,什么时候也这么爱看热闹了? 等她回到房中,就从红菱姑姑那里得了消息,却原来,顾二根本没进城。顾三巴巴地跑出城迎接,却连顾二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顾二打发回来了。至于顾二去了哪里……从红菱姑姑那满脸的喜气上就能猜到了,都不用问的。 隔了一天,腊八。 一大早,徐家就将熬好的腊八粥分作数份儿,打发人快马送去往来的各家。而不到辰时,宫里赐下来的腊八粥也到了。 一番热闹之后,江夏照例把各家的粥尝了几分,就散给下边的人吃了。 娘仨刚吃过早饭,也就辰末时分,小鱼儿居然就带着长乐长安姐弟俩到了。 得了信儿的江夏诧异万分,却仍旧穿了斗篷迎到正院门外。 彼此见了礼之后,孩子们被打发去自己玩耍,江夏只携了小鱼儿一路进了自己的起居室里,到窗前的暖炕上坐了。 上茶、上点心、上干鲜果子……江夏笑语彦彦,半点儿异样也没有。 小鱼儿喝了茶,吃了点心,又品尝了干鲜果子…… “你尝尝这个,我昨儿带着小子们上街逛荡意外得来的奶酪,试着做了点心,竟是意外地美味!”江夏拿了一块奶酪蛋糕递过去,一边殷切地介绍道,“我用的葡萄糖浆,比糖粉来得清甜!” 小鱼儿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概不是不知道,只是等着自己主动交代呢! 她嗔怪地拍了江夏一下,笑道:“得,别憋着了,有什么话就问吧!” 江夏端着茶盏,懒懒地斜了她一眼,道:“什么话?你我情同姐妹,难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不成?” 小鱼儿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抬手将丫头婆子们挥退,自己转到江夏身边,靠在江夏肩膀上,软软道:“……之前没给你说,只是我还没打定主意……” “哦,这会儿是打定注意了?” 小鱼儿嗔怪地翻了江夏一眼,将脸埋在江夏后颈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他今日进宫,去向皇兄提亲了!” “啊,提亲?他是谁?给谁提亲?长乐丫头还太小吧?……”江夏故作惊讶,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不等她说完,就被小鱼儿把手伸到了咯吱窝下边儿,挠她的痒了! 江夏早就有所提防,把茶盏子都放下了,自然不会让小鱼儿得逞,一回身,就反击回去:“你个臭丫头,有什么事儿不说不道的,这会儿还敢对我下手了?看得出有人撑腰啦,胆儿不是一般地肥啊……”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完全像是恢复了少女时代的样子……正闹着呢,就听门口丫头报进来:“靖南王府二少奶奶到了!” 丫头的通报声还没落下,赵宝儿已经一脚跨了进来:“天天来的,今儿咋还通报上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儿要背着我的?” 江夏和小鱼儿闹得衣服也皱了,鬓发也散了,一听赵宝儿的声音,同时停下来,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撑不住一起笑起来。 “哎哟,你们俩这是……” 第1018章 小鱼儿这回该找对人了 毕竟小鱼儿年纪不小了,顾青茗又是知根知底之人,两个人能够走到一处,实在是难得。 大兴帝果然决然果断、雷厉风行,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顾青茗的求亲,并颁下旨意,将原来的肃王府改为长公主府,内务府拨人赶着去修饰一番,过完年,出了正月,二月二十六乃是黄道吉日,定为长公主大婚日。 顾青茗从承乾殿里走出来,嘴角含笑,步履却略显沉重。他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一次,这一次,他哪怕付出所有,也要把握住。 可是,当看到宫门外等着的马车时,他还是愕然了一瞬之后,瞬间红了眼。 ——他就知道,她懂他! 小鱼儿和宝儿叽叽咕咕地窝在听风轩二楼上说着话,江夏无声地下楼,与门口的白果白薇招呼一声:“我去厨房看看!” 两个丫头连忙垂首曲膝,江夏微微颌首下楼而去。 厨下,枝儿正亲手收拾两条大鳙鱼,两只砂锅备好了,准备制作鱼头豆腐泡饼——小鱼儿不能吃辣,赵宝儿还喂奶,注定了只能用白汤。而另一边,顾老三顾青兰同样沾不得辣,那位的肠胃不好,沾一点点辣就会拉肚子! 江夏走进来,扫了一眼,淡淡吩咐;“做一个泡椒鱼头吧!” 枝儿愕然看过去:“夫人……” 江夏没有多说,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顾三不能吃辣,顾二却是无辣不欢。她清晰地记得,她种出辣椒后,第一次做鱼,顾青茗吃的满头大汗,却畅快淋漓,连连赞叹…… 顾青茗这许多年,为了顾家,为了肃王,为了他们这些朋友……为了她,已经付出太多,太辛苦了。但从今之后,他应该能够轻松些了! 或者,小鱼儿以后每次过来的时候就不再是娘儿仨了,而是一家四口……不,五口、六口……她做的泡椒鱼头、泡菜、青椒牛柳……等等辣菜终于有人一起分享了。偶尔的,还可以共同小酌一杯…… 因为在家里,江夏就穿着一套最普通不过的暗红色立领兔皮小袄子,搭了一条靛青色精绣干枝梅花的羊皮裙子,身上裹着最常穿的靛青色狐皮斗篷。 脸色如玉,眉目清俊。尽管身形纤瘦,却脊梁挺直,目光镇定,仪态从容……美人如玉,沉静似水,又秀立如竹,让人不经意间忽略了雌雄。 当顾青茗走下马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目光如水,清澈通透,就那么一眼望过来,顾青茗就觉得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缓缓朝着江夏走过去,然后,停在江夏面前三步处,站定,对视,微笑。 江夏同样报以温暖的微笑,然后,转身,道:“走吧,鱼儿等着你呢!” 顾青茗敛去心底最深处的一声轻叹,含笑颌首,跟上江夏的步子,一步步往后院走过去。 “以后,商队那边可能要让郑兄弟多操心了!”顾青茗语气淡淡的。 江夏也没有丝毫意外,同样淡淡地点头应着:“嗯,各处的人手都很得力,咱们也不必太担心了!” “嗯。”顾青茗应着,没有再作声。 江夏也没有再找什么话题,只默默地陪着他走这一段路。以后,他的身边就会有小鱼儿相伴相随,直到终老了。 来到听风轩外,江夏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顾青茗,没有说什么,顾清茗却会意地点头应和。 江夏转身进门,上楼,拍拍小鱼儿的肩膀,指指窗外。 小鱼儿一脸惊喜绽开在脸上,赵宝儿也笑起来,推了愣怔怔的小鱼儿一把,她顺势跑了两步,来到窗前,俯身,就看到听风轩下,那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人,长身玉立,如竹如松! 尽管是俯视角度,小鱼儿却仍旧觉得,那个人高大伟岸,坚实可靠……能够让她依靠着,一直走下去。 “唉,别在这里傻看着,还不快下去!”赵宝儿又在小鱼儿身边提了个醒儿。 小鱼儿回身看了看江夏和赵宝儿,满脸羞涩,却绝没有半点儿怯懦和迟疑,她点点头,提着裙子快步走出去,奔下楼,一直走向那个将要与她相伴而行的男人。 “云岩!”小鱼儿仰着头,轻声呼唤。 顾青茗伸手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将小鱼儿严严实实地裹住,俯视着她,含笑道:“皇上已经答应了,明年二月二十六的婚期。” 小鱼儿的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喜悦来,一转不转地看着顾青茗,好一会儿才道:“皇兄,没有为难你吧?” 顾青茗欣然而笑,摇摇头道:“没有……我以后不必经常出门了,过完年,我就去户部任职,五品郎中……你别嫌弃我品阶低呀!” 小鱼儿扑哧一下笑出来,目光却没有移开:“我在想,若是皇兄不答应,我就自请为民,嫁给你。” 顾青茗抿紧唇角,伸手,将眼前的女子拥进怀里。 是,不管她是公主,还是庶民,从今后,她都只是他的妻子!以后,还会是他孩子的母亲! 赵宝儿双手紧握在胸前,眼眶里盈着泪,哽着声音道:“小鱼儿这回该找对人了!” 江夏淡淡道:“找不找对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再这般下去,明儿大概顾家老二就该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了!” “哈哈,对啊!”赵宝儿笑开了怀,扶着窗台往下喊:“喂,鱼儿,你小心你家顾老二冻感冒了啊!” 小鱼儿这才猛地想起,他们再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登时心里一慌,却终究不是年少时那般模样,而是缓缓抬起头,与顾青茗对视一眼,脱下身上的斗篷,交还给顾青茗:“别冻着。你三弟也在前头呢……” 话说到此,微微一笑,倏尔转身,脚步轻快地跳上听风轩的台阶,回转身,莞尔一笑,摆摆手,然后匆匆往听风轩二楼上去了。 顾青茗看着那空空的台阶,又缓缓抬头,瞥了二楼上那个已经关上的窗户一眼,抖开斗篷披在身上,转身,一步一步,往前院里去了。 第1019章 越哥儿带回个女人 大庆有个风俗,男女订婚后不宜见面。显然,小鱼儿和顾青茗没有人在乎这个,而这两个人的家人父母,也没有人置喙,毕竟小鱼儿和顾青茗的情况,有个合适的人成亲就是大喜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琐事。 吃过午饭,顾青茗就大大方方接了小鱼儿娘仨一起辞行,再次出城,往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赵宝儿和江夏把鱼儿送在听风轩外,看着那并肩而行的两个人,满脸欣慰,叹息道:“这两个人……都不易啊!” 江夏瞥她一眼,没有作声,转身回了屋。 这世间,没有哪一个人真的容易。王孙贵族有王孙贵族的不易,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不易,但每个人的日子都得自己去过,认真踏实地过下去,白开水也成了隽永。 小鱼儿和顾青茗的爱情来得晚,两个人都有各自酸苦辛辣的经历。她希望,这两个历经世事走到一起的两颗心,不必太热烈,也不必太轰动,只要相扶相持,相依相伴地走下去,一直终老,就好。 赵宝儿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垂着眼转进屋。 江夏已经熬好了一壶新的浓香的奶茶,替她斟了一杯递过来。赵宝儿捧了杯子缓缓地喝着,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看向江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看到小鱼儿有了归宿,我替她高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江夏看她一眼,继续喝茶:“小鱼儿当初没有选择粱嵘,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改变初衷。那就是个傻的……认定了就不会改变的,你想多了。” 顿了顿,江夏又道:“再说,你和粱嵘一起过日子那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那也是个傲气的,被放弃过,又怎么会再接受小鱼儿?” 赵宝儿哂笑一声,点点头道:“是啊,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可就是提着心啊……” 江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女人,一旦成婚、生子,一****一年年地过下来,最喜欢的还是安稳富足的生活吧。谁也不想有什么原因什么人破坏这份平静、安宁和圆满吧! 关心则乱,说的大概就是赵宝儿这种情况了。 曾经的四姐妹,景妱娘执意进宫,也尊贵过,也幸福过,却终究成了权利的牺牲品。 赵宝儿曾经是最大大咧咧的性子,经过岁月日子的磨砺,也能够把心事藏在心底,把手言欢,暗地防备…… 小鱼儿曾经是最讲究、最优雅的公主,经过了人生的巨变后,也看淡了种种虚幻,在身边的人中找到了自己的伴侣。 她自己呢?当初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醒过来的恐惧、惶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想着从徐家脱身出去,寻找自在、富裕的生活。可兜兜转转,她还是与徐襄走到了一起,生育孩子,应酬亲戚,哪怕是郑氏、徐慧娘种种无礼,她也能够隐忍下去……放弃了曾经过于虚妄的自在、自有,在徐襄的包容、维护下,找到了一种更安心、更从容的自在生活。 赵宝儿也没在意江夏回应与否,表里不一地面对挚友的日子,大概也很累吧,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以抒发心中的郁气吧! 默默喝了一壶茶,赵宝儿重新打起精神来,起身辞了江夏,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小鱼儿的‘威胁’不存在了,可家里还有两个姬妾两个丫头呢,可容不得她真正放松。 说起这个来,她是真羡慕夏娘的日子,徐襄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却仍旧不骄不躁,不色不淫,即便江夏离京将近两年,徐襄也没有做点儿什么事出来。别说纳妾,连个丫头都没有…… 这一点,徐首辅可没少让人背后笑话,只说是江夏河东狮吼,管得严,徐襄怕婆子,不敢稍有逾越。可京城中怕婆子的不在少数,又有哪一个真的做到徐襄这般?真正的守身如玉的! 那些家里的正室机关算尽,多少人命填了枯井、做了花肥,可真的有用么? 所以说,男人不是管出来,就看他有心无心。若有了那些心思,又岂是‘河东狮吼’能够管得住的? 腊月十五,回京述职的越哥儿终于带着囡囡赶回了京城。 徐襄早早地与江夏商议了,大兴帝既然给了齐哥儿给事中的差事,越哥儿只怕没办法留在京里了。大庆朝有个不成文的惯例,父子、兄弟同朝为官者,一般不会全部留在京中,必然会有人外放。 而且,徐襄也给江夏分析过:“……文隽在湖州做的极好,政绩卓越。只是回京却大概没有太好的实缺职位,若仅仅只是入六部任个郎中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升一阶外任,再做上两届,三十岁左右再谋求进京,最少也能做个侍郎了……” 江夏对这些官场的升迁沉浮知之不多,却信赖徐襄真心替越哥儿打算。不说他们夫妻恩爱,就单说江越与徐襄曾经的半兄半师的多年感情,徐襄也不会坑了越哥儿去。 既然进京只是短暂的述职,年后还要外任,江夏也就没让人去收拾国子监那边的宅子,只让人将越哥儿曾经住的院子整理刷新了,用心地布置起来,仍旧让越哥儿和囡囡住进来,一家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过个年。 腊月十四,江夏就得了消息,连忙亲自又去那边院子里看了一遍,确定火墙子烧的好,屋子里真正热乎起来,各处都到了位,这才放了心。 越哥儿和囡囡小两口是十五日傍晚到的,江夏一大早就打发了人去城门口迎着,终于得了进城的信儿,江夏就招呼两个孩子穿戴收拾暖和了,迎出去,越哥儿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二门里。 眼看着越哥儿小心翼翼地扶了囡囡下来,江夏的目光一扫,就定在了囡囡略显凸出的小腹上——囡囡居然有了身孕!看样子,足有五个月了! “这等喜事,你们来信怎么也不知说一声?”江夏一边笑着一边迎上去,刚刚伸手扶住囡囡,还没等她问话呢,从后边的车子上又下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来。 江夏一怔,目光在那美貌女子妇人发式上扫过,然后落在了江越脸上。 第1020章 齐哥儿?好! 那女子约摸十五六岁年纪,貌美体柔,一下车就微垂了头,规规矩矩站在车旁,不动不言。一副乖巧柔弱模样。 江夏的目光从那个女子身上转过来,落在越哥儿脸上,却没停留,随即挽了囡囡的手,招呼了暖轿过来,她和囡囡分别乘了暖轿,一路往越哥儿的院子过去。至于后边的越哥儿,还有那个美貌妇人,慢慢走去吧! 进了屋子,除去两人身上的斗篷,江夏牵了囡囡的手往里走,一边笑着道:“我就让人大略地收拾了收拾,你自己张罗着,怎么得劲儿怎么铺陈去。” “嗯,我知道了,大姐!”囡囡低声应着,跟着江夏在正屋里转了一下,就主动让着江夏进了起居室,挨在江夏身边坐了,这才低声道,“大姐别生气……那女子不是大哥自己找的……” 江夏斜她一眼,淡淡道:“你只管养好身子,旁的细枝末节的,都没有大不了的。” 囡囡释然一笑,揽着江夏的胳膊,靠在她的肩头。 原来一直向往嫁给大哥,心心念念盼着两个人一起的日子,却谁知,成了亲才知道,天天柴米油盐,****交接往来,远不是之前自己所见那么简单。却原来,大姐看似不理家务,却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指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劳心劳力呢! 半垂着眼睑,掩下眼底的一抹倦意,囡囡舒服地在江夏肩头蹭了蹭,低声道:“大姐不必挂记我,我待我很好。” 江夏抬手轻轻拍了拍囡囡的手,目光沉思,没有做声。 她只是意外看见那样一个女子,至于越哥儿的品性、自持力,她还是没有怀疑的。她这会儿心里琢磨的是,什么原因让越哥儿将那个女人带进京里来?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越哥儿就一手抱着迅哥儿,一手领着朗哥儿,走进来。 “娘!”迅哥儿年纪小,隔了大半年功夫,已经不太记得大舅舅了,是以一看见自家娘亲,就要往江夏怀里去。 囡囡连忙起身,伸手给朗哥儿脱了斗篷,又想去接迅哥儿。 越哥儿笑着躲了躲:“这小子重了不少,你可抱不动了!” 说着,将迅哥儿放在地上,拍拍小东西的屁股,看着小东西急不可耐地奔向自己娘亲,这才自己动手解了斗篷,递给妻子。 “大姐,朗哥儿迅哥儿都长高了,刚刚,弟弟问了朗哥儿几句,小子竟然都能答上来,这是什么时候启蒙的呀?”江越很自然地说笑着,走过去,站在大姐身旁。 对于这个大姐,越哥儿和齐哥儿都有一种长姐比母的感觉,向来是敬爱有加的。大姐没开口,他是不敢落座的。 江夏抬头睨了弟弟一眼,淡淡起身:“嗯,小孩子么,可不就是三天不见就变样儿。行了,你们赶了一路,想必也累了,热水备着呢,你们梳洗梳洗,略略歇息一会,晚饭一起去我那边的大厅里用吧!” 说着话,江夏招呼了两个儿子往外走,一边又顿住脚步,回头对囡囡道:“秋娘若是劳累就不必勉强,先休息着,等缓过来,再一起吃饭。咱们姐妹有的是时候说话,不差这一会儿。……明儿早饭后,我再过来给你把脉看看!” 囡囡笑微微摇头道:“大姐不必挂怀,我挺好的。歇一会儿就过去。” 越哥儿也连忙答应着,“大姐,我会照看着秋娘的,你放心吧!” 江夏点点头,没再言语,领着两个孩子走出去。走出屋门时,目光在院子里略显纷乱抬行李的下人们身上扫过去,没有再看见那个女人,不过有两个婆子正抬了箱子往东厢里送,那女人的去处也就不难猜了。越哥儿夫妻两人一起送到门口,目送着江夏带着两个孩子走远了,这才转回来。 回到自己屋里,江夏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招招手唤来小丫头白芍,这是年初回京时挑上来的四个小丫头之一,刚留头的年纪,梳着两个小抓髻,一双眼睛特别伶俐,是个爱热闹的。却也知道深浅,并不乱传话,故而江夏也没管束她,偶尔会问她一些事情,倒是让小丫头自觉找到了用武之地。 江夏低声吩咐了两句,白芍就连连点头答应着,曲曲膝,脚步轻快地去了。 江夏眯眯眼睛,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来。 越哥儿真的纳妾,她也不会强硬插手弟弟房里的事去,却也要知道,这个人能不能留……若是不能留,她不会手软。 她虽然不会动辄害人性命,但让个把恶心的人永远不再出现在眼前,还不是难事儿,想必一句话也就够了。 打发走了白芍,江夏又亲自去厨下看了一眼,看了看所用的食材,确定绝对新鲜、无妨碍,又叮嘱了枝儿几句,这才转回来。 日近黄昏,夜风渐起,江夏脚步匆匆转回屋里来,随即吩咐:“打发个暖轿过去接着。” 连翘连忙答应着下去吩咐。 当天晚上,一家人也没分男女老幼,都在前厅大暖榻上团团围坐,笑语彦彦,欢庆团聚。 吃过晚饭,徐襄叫着越哥儿去了书房,江夏则亲自送囡囡回去。 走到屋里,囡囡给江夏奉了茶,这才挨着江夏坐了,低声道:“大姐,您别生越哥的气,他没什么对不住我的,那女子……那女子是齐哥儿赎回来的……并不是越哥儿的,只是因为那女子乃是京城人士,被人拐去南边的,所以,齐哥儿托付咱们,将她带回京里来。做妇人装扮,也只为途中便宜。” “齐哥儿?”江夏真是惊到了。至此,她才有些恍然,为什么越哥儿和囡囡都没有介绍那个女子呢!却原来,根本没什么身份,她看到的不过是假象而已。 放了那臭小子离京,不过是让他放松放松心情去,他竟然跑去烟柳之地,逛起青楼啦!还赎人回来,赎回来还甩手扔给哥哥嫂子……他就没想想,这样的事情会对不会影响越哥儿的官声?会不会影响到越哥儿和囡囡的夫妻感情?万一,那女子不是个安稳的,动了别的心思,那是什么后果?齐哥儿?好!好啊! 心中怒气升腾,江夏却也放了心。 她呼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即使如此,那再安置在你们院子里就不合适了……这人,我去铺排,你就不必管了!” 第1021章 可是出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那名女子被无声无息地搬离了越哥儿的院落,搬去了外院东侧的客院。 顾青茗求亲成功后,送了小鱼儿之后,就返回山东,将定亲一事报于伯父、父亲,也让家里做做准备,毕竟是迎娶长公主,容不得半点儿怠慢。是的,是顾青茗迎娶长公主,而不是公主招驸马,这也算是大兴帝给顾家最大的尊重。 顾青兰接了信,未满周岁的二女儿路上染了风寒,妻子恰好走到临清附近,不得不暂时回了老家,给孩子治病。既然回了家,过年也就只能在临清老家了。 没有妻儿相伴,顾青兰就成了快乐的单身汉。一个人也没去空旷清冷的顾家宅子,而是仍旧住在徐家的客院里。这一日,知道越哥儿归京,他没有再凑热闹,一早与友人邀约了,去怡红楼里喝花酒,寻欢作乐去了。 等他脚步踉跄虚浮地回到徐家,已将近三更时分。 刚走到自己居住的客院门口,顾青兰目光一转,就看见相邻的客院门上也挂了灯笼。 “咦,这都要过年了,又来了什么贵客吗?”顾青兰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没多想,由小厮扶着进了自己的屋里歇息去了。 前一晚喝多了酒,又睡得晚,第二天顾青兰起的也晚了些,正睡得香甜呢,就听得外头小厮与人争吵起来。 “……你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一个小丫头脆生生却尖利的声音传进来。 顾青兰皱皱眉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抬手揉揉突突跳疼的鬓角,缓缓起身。什么时候,江夏娘舍得给客院分丫头过来了?不是一向都是婆子和小厮么? 正琢磨着,就听得外头自家小厮万年的声音传进来:“哎,你个小丫头别含血喷人,什么叫鬼鬼祟祟,我家爷就住在这边,我们就打你们门口出入,正大光明的!” “呸,还说没有鬼鬼祟祟,没有鬼鬼祟祟,我开门咋就看着你站我们院门口?你那一双贼眼还死死地盯着我们院子里面瞅,瞅啥瞅,女眷的院子也是你们这样的臭男人能随便窥探的?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那小丫头显然嘴皮子极利,而且应该读过些书,骂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竟然还知道用成语…… 顾青兰听得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倒是个有趣的!” 只是,这外客院怎么就安置上女眷了?江夏娘向来好客,亲近的女眷都是安置到后园里的,即便交情浅薄的,也还有内客院可以安置…… 能有这样有趣的小丫头,她的主子大概也差不了吧? 顾青兰琢磨着,倒是忘记了头疼,缓缓走进净房前,吩咐另一个小厮长存,道:“去把万年叫回来,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长存答应着,给顾青兰倒好了热水,转身出去唤万年回来。 洗漱过后,顾青兰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一边走到镜子前由长存梳头,一边侧着眼瞥着弓立在旁边的万年:“一大早吵吵什么啊?” “爷,”万年一脸委屈地叫了一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气,道,“爷,小的就是看着您快醒了,想去大厨房拿早饭,顺便给爷要一份养胃醒酒的汤来,谁成想,小的走到邻院门口,她们也刚好打开门,小的就是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真就是看了一眼,没她说的鬼鬼祟祟、更没有存心窥探……却不想那丫头蛮不讲理,竟诬赖小的行事鬼祟,偷看她们……爷,小的冤枉。” 顾青兰回头瞥了万年一眼,暗暗叹口气,这个小子从十来岁就跟着他,最是忠厚性子,哪里会去做什么鬼祟之事。当然了,也因为过于忠厚,行事有些拘谨木讷,被人诬赖了,自然心气难平……若是机灵的长存就不会这样了。当然,若是长存,大概两三句也就将那小丫头打压住了,也不会受了在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受了委屈。 顾青兰抬抬手,温言宽慰万年道:“嗯,我知道了,自然会给你找个公道。你去拿早饭吧,要一碗酸汤开胃。” 万年得了这话,也就不再多言,道了谢后,转身又去大厨房拿早饭了。 顾青兰看着镜子中渐渐收拾整齐的自己,心里默默琢磨着,能被江夏娘打发到这边来,大概不是什么被看重的,他也不必太小心了。打发长存过去收拾收拾那个丫头,提万年出口气也就罢了。 “长存!”顾青兰站起身,一边拂去衣襟上的褶皱,一边唤了一声,正要吩咐呢,就听得大门口传进来一个脆脆的声音—— “敢问,顾大人可在?” *** 客院里发生的小插曲,江夏并不知道,越哥儿一早进吏部签到。囡囡起身后,到江夏这边请安,正好姐妹们带着孩子一起用了早饭,略略歇息之后,江夏给囡囡请脉,又做了孕期检查。 检查完毕,江夏摘下听诊器听筒,交给水香,一边过去净手,一边笑着道:“胎儿很好,胎气也稳,只是,你一路奔波劳累了些,正好这些日子在我身边,我给你好好地调理调理,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就安心歇息、养好身子。明年啊,就能给江家生个康健的长孙了!” “大姐……是长孙么?”囡囡满脸喜气地询问道。 江夏眨眨眼,点点头笑道:“我看着是……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个,康康健健的,长孙还是长孙女都好。你没听人说嘛,先开花后结果,生个姑娘再生小子,可刚刚是个‘好’字呢!” 被她这么一说,囡囡也放松了下来,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来:“嗯,我听大姐的,不乱想了。” 姐妹们正说着话呢,白芍小丫头顺着门边儿走进来,看了在座的囡囡一眼,乖巧地靠在门口垂首站着了。 过了一会儿,江夏打发了囡囡回去歇息,她这才回头看向白芍:“可是有什么事?” 小丫头白芍精神一振,笑眯眯地凑上来,低声道:“夫人,客院里……” 第1022章 顾三送‘丝绸\’! “……若霜姑娘亲自登门,向顾三爷道歉去了!”白芍小丫头神秘兮兮,两眼冒光地回报道。 江夏这才知道,越哥儿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叫若霜……哈,冷若冰霜么?还是表示自己冰清玉洁? 她淡淡一笑,抬眼赞许地看了白芍一眼,道:“嗯,继续注意着那边。” 一个赞许的目光,已经足够白芍小丫头欢喜满满了,她连连答应着,垂首会退一步,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 江夏垂着眼喝了口茶,这才起身,往西屋书房里去了。 芷兰带着云香、川香在西屋书房里核算着各地作坊、铺子、庄子送来的账目。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汇成一首欢快的歌传出来,让家里上下诸人都有了一种隐隐的喜悦兴奋——因为,算盘声响起几乎成了年末的标志,而到了年末,也就意味着将要发放年底的大红封和各式年货年礼。徐家的大红封和年后年礼素以丰厚著称,只不过,除了徐家人外,再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字罢了。 江夏走到西屋里,并没有影响正在核算的几个人,清脆的算盘声里,她随手拿起一本核算过的账目,翻阅。 她的心算能力极好,随手翻了几页,目光从一排数字上滑过,心中已经快速地做了计算。她的手指缓缓地翻着账簿,每个丫头身后随机地抽检几本账簿,看着她一页一页核算飞快,时光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滑过去了。 又放下一本账册,看天色已近中午,江夏也就起身,走出西屋,往越哥儿的院子里去。 年底她要核算账务,要处理交接往来种种庶务,还要考核各处的人事工作,当然,少保教授的差事也还在继续着,这就让江夏几乎挤不出时间来陪两个儿子。之前只是交给奶娘和丫头们照料,如今囡囡回来了,就主动接过去照料。 一进门,看着囡囡坐在暖榻边沿,两个孩子跪在暖榻上,伏在榻几上写写画画异常投入时,江夏轻轻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看来,两个孩子和囡囡相处的很愉快。而看囡囡脸色平和,微微含笑的,并没有多少疲倦之色,也知道两个孩子挺乖的,没有让囡囡太受累。 终于,囡囡回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夏,连忙起身迎上来。 朗哥儿和迅哥儿也抬头看见了自家娘亲,朗哥儿大了些,有了些自制力,迅哥儿却不管不顾,甩手掷下手中的笔,撅着小屁股跳起来,奔着江夏就过来了。 江夏连忙快走两步,迎上去将小东西抱住,低头亲亲儿子的额角,蹭蹭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儿,低头欣赏起儿子的大作来。 午饭,江夏与囡囡和两个儿子一起吃的,吃完,江夏带着两个儿子与囡囡告别,各自休息。 小睡一会儿,江夏带着孩子们起来,略作收拾,大皇子宋允和睿王世子等孩子已经到了。 这一天,江夏要带他们去的仍旧是天坛庙的糕饼铺子,不过不再让他们学习采购、了解物价,而是带着孩子们去核对一个铺子的年底账务,盘结库存,还有清理账务。 大皇子和睿王世子两个小组就分别得了一页账单,都是京城王孙贵族、达官贵人府上的账单。这些人一旦确定一个铺子采购,一般都会长期采购,但账务不是实时结清,而是会在一定时间后结算,其中,有月结、季结,也有年结的。 为了让孩子们真切体验,江夏没让他们坐马车,还让他们换了伙计们的衣裳,普通粗棉布的棉袄棉裤棉鞋,头上戴一顶标识性的棉帽子,孩子们刚开始穿上还觉得新鲜兴奋的,等走出门去,迎上腊月里凛冽的寒风,一个个登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吧了! 他们下意识地重新围了脖子上的围巾,锁了脖子,弓了背,抄了手……然后互相看看,一路小跑着往需要收涨的官员家跑去。 短短一条街道,二三百米的距离,孩子们奔跑的气喘吁吁的同时,身体也因为运动热乎起来。一个个半大小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从他们嘴巴里、鼻孔里喷出来,脸上,却已经没了最初的畏惧、瑟缩,脸颊也不知是因为寒冷刺激,还是兴奋,变得红彤彤起来。 孩子们收债的差事办得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大概因为这些孩子们年纪小,认识的人有限,更何况那些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们,更没有几个认识这些真正的天潢贵胄了。 直到暮色初临,孩子们才半是沮丧半是兴奋地转回来,一个个小脸冻得红彤彤的,眼睛却没了出门前的嬉笑,多了一片沉淀和思索。 江夏早就准备好了热乎乎的羊肉汤,一人一碗喝下去,孩子们一个个活泛起来,寒气散去,唧唧喳喳地说起自己的经历来。 吃饱喝足,卡着宫门下匙的时辰,把孩子们送了回去,江夏这才带着朗哥儿和迅哥儿回了家。 徐襄裹着斗篷从二门旁的账房里迎出来,接过迅哥儿抱在怀里,搬着妻儿一起进去。 回屋里洗漱更衣的时候,白芍小丫头又溜进来回报:“夫人,那位若霜姑娘吃过午饭就在屋子里弹琴,顾三爷隔着院墙吟诗呐……嗯,嗯,奴婢愚笨,没听懂顾三爷念叨的什么东西,只听得‘丝’‘绸’……也不知道,顾三爷是不是想买丝绸送给若霜姑娘……” 江夏一口茶几乎喷出来,斜着眼睛瞥了瞥一脸困惑的小丫头,要着摇摇头道:“很好,先下去吧!” 白芍小丫头曲曲膝,退了下去。 江夏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茶盏,嘴角缓缓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丝绸?是思念和愁绪吧?认识还不到一天呐,就又思念,又忧愁的啦——啧啧,还真是酸! 还真没让她失望,顾三真是个多情种子呀! 只不过,考虑到顾家和林家,她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顾三不是思念么?不是忧愁么?那就让他坐实了吧! 第1023章 没做亏心事 当天晚上,一乘锦帷绣垫的小暖轿将若霜姑娘接进了徐家后园子。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一名清雅丽人略显倦怠地坐在暖榻上。转眼看过去,屋中陈设并不华丽,在江南烟花地锦绣堆里打过滚儿的若霜姑娘却有些眼力,目光只在那暗沉的陈年紫檀木家具和织锦坐褥上、还有那丽发髻中仅有的一颗足有莲子大小的金刚石发簪上转过,随即垂了眼帘,掩下眼底的一抹艳羡,柔柔地曲膝行下礼去:“若霜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江夏淡淡扫了一眼,开口道:“你是京城人士?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若霜脸上涌上一片悲戚,哀哀怨怨地瞥了江夏一眼,重新垂了头,声如柳莺道:“回夫人,若霜离家时尚不足六岁,心中只记得家居京城,家中有父母兄长,出门都有车坐……可姓名、住址却记不得了。” 江夏点点头:“哦,这样……我本想着将你送回去与家人团聚,如今看倒是急不得了。” 若霜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垂首屈膝,柔声道:“多谢夫人关怀,若霜感激不尽。齐公子和夫人的大恩大德,若霜感怀在心,必将报答。此生无能报答,来生也一定报答……” 江夏嘴角挑起一抹嘲讽,抬抬手,淡淡地打断了表忠心的某人道:“罢了,罢了,齐哥儿心肠软,打小儿见不得可怜的小东西,路上看见个小狗小猫的都忍不住给点儿吃的……他就那性子,随手救了,也不会往心里去……你也不必多寻思。这样,我寻个地方安置你,然后替你留心查访查访你的家人,等打听到了,就送你回家团聚去是正经!” 若霜脸色先是涨红了,又煞白了……可,她也知道,在江夏面前容不得她多说什么,听这话就知道,这位不像江家大少奶奶那样好说话,再结合自己打听来的,不但能够把着首辅大人独宠专房,连个丫头也不收,她自己个儿还深得三代帝王的信重——这样的女人,哪里是她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能够忤逆的? 她心不甘情不愿,却只能恭顺无比滴答应下来,还要连连称谢:“多谢夫人体恤、周全。” 江夏挥挥手,示意丫头将她带下去。当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将若霜姑娘送到了正阳门外的水月庵去了。庵堂周围有不少小院子,提供给信女修行礼佛所用,斋饭由法华寺提供。当然了,能住进去的,也需要随喜一些礼佛钱,十两二十两也有,成百上千两也有,端看你礼佛之心诚不诚了。 江夏对神佛一说向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遇寺总会拜一拜,捐一点功德钱的。何况,她还要送人过去清修礼佛,自然也不会太小气,让人直接捐了一百两,给若霜姑娘定了三个月的礼佛时间。 前一晚,若霜姑娘还盘算着,如何攀上这高高在上的首辅之家,却不想第二日就被送到了尼姑庵里,小小的一个院子,寒怆无比的三间精舍,原木的家具、粗布的被褥……真真是一眨巴眼的功夫,就从云彩眼里,落到里泥地了! 江夏早就有了计较,亲眼见一见,就是想探一探这位的底儿,若之前上门道歉、隔墙弹琴之类并非出自本心,她也不吝啬给她搭上副嫁妆,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她,让她安稳过日子去。若真是想着攀龙附凤,那就真真是留不得了,送到水月庵住上三个月,找到亲人也罢了,找不到她的家人,继续住着吧……江夏相信,真是不安稳的女人,在水月庵那清苦静修之地,根本耐不住寂寞,吃不得那苦,大概不等三个月满了,就替自己找到去处了。 将这位丢出去,江夏也算是舒了一口气。写了一封信,将若霜姑娘在家里的表现,半点儿无添加地告诉给齐哥儿知道,她相信,不用她多说,只将这些事告诉齐哥儿,就能让那小子知道,自己赎回一个什么人来。 写完信,江夏就将这位丢开了手,转而全心忙碌起来。 顾青兰腊月廿二日搬离了徐家,说是搬去顾家宅子里住着去,过年嘛,大都要与家人一起过,江夏也没多想,特特地打发了两个婆子替他收拾了,客客气气送他离开。 新年在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 这一年除夕,越哥儿和囡囡成了亲,肚子里又揣了小包子,真真正正的添丁进口,团圆喜庆,欢度新年。 除夕的团年饭,初一进宫朝拜,初二,江夏哪里也没去,为囡囡准备了女儿的回门饭。 初三,小鱼儿、赵宝儿、王瑗娘、林郦娘一些人都凑了来。 江夏早就铺排好了,徐襄带着江越在前院里招待男客,江夏和囡囡则在后院的竹篱茅舍设了宴,女人孩子们自在玩闹说笑去。 因为是过年,来的特别齐全,都是小夫妻带着孩子一起。徐襄和江夏带着越哥儿一起,也到二门内迎接。 小鱼儿年前就回了京,原肃王府、后来的长公主府已经收拾出一部分,她带着孩子在那边过得年。大概在家里无趣,小鱼儿一早就赶了过来,一脸喜气地下车,不等徐襄行礼,就挥手免了,只拉着江夏的手说话。 “怎么觉得过年越来越无趣了……两个孩子也没兴致,我记得小时候还爱看哥哥放炮的,这两个却谁也不爱玩,闷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小鱼儿紧挨着江夏说着话,看着长安长乐与朗哥儿、迅哥儿自然地玩到一处,朗哥儿有模有样地引着两个小客人往里去了。 江夏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收回来,微微笑道:“明年,你就不冷清了……” “哎,你……”小鱼儿羞恼着娇嗔一声,抬了小拳头正想敲江夏一记,却听大门上高声通报:“靖南王二公子携夫人、公子、姑娘到!” 粱嵘到了? 江夏下意识地瞥了小鱼儿一眼,开口道:“你要不要……” “我为什么避开?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还怕鬼叫门不成?”小鱼儿白了江夏一眼,收敛了玩笑神色,略略正了正脸色,顺着马蹄踏踏、车轮粼粼,往大门口看过去。 第1024章 又有喜了! 江夏默了一瞬,无声失笑,伸手牵了小鱼儿往后站了站,低声唤了一声:“长公主,承蒙指教了!” 小鱼儿斜了江夏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赧然,然后稳稳地往后退了一步,端正了神色,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就是这个范儿!”江夏轻轻地赞了一声, 小鱼儿懵然回头看过来……江夏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小鱼儿冷冷地眼风扫过来,让江夏又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小鱼儿很傲然地转回目光,对上骑马从大门里进来的伟岸男子,目光微顿,有一抹微笑,从她的眼梢嘴角缓缓展开。 江夏也没了刚才的搞笑,同样嘴角含笑看过去,就见粱嵘的目光果断地落在小鱼儿身上,然后颌首致意,飞身下马,遥遥地拱手一揖,转身接了赵宝儿母子们下车,这才携了妻儿一起来到小鱼儿面前见礼:“末将粱嵘见过长公主。” 赵宝儿也夫唱妇随,曲膝行下礼去。 江夏微微笑道:“又无外人,何必如此拘礼?” 说着,她伸手握了赵宝儿的手,扶起她,顺势将她带到自己身边,然后抬手招呼着韶娘和昶哥儿:“长乐长安早就来了……” 果然,一听长安也来了,小胖丫头韶娘就两眼一亮,却没忘了给徐襄江夏和小鱼儿等人见礼问安,这才迫不及待地拉着弟弟的手,往里边匆匆走去。 赵宝儿带着两个娃儿来的多,韶娘又在徐家住过一阵子,对徐家里里外外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都不用招呼的,倒是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江夏和徐襄与粱嵘和赵宝儿见过礼,江夏略略致意:“你们兄弟们在前院叙话,我们就去后边了!” 粱嵘颌首应着,略略迟疑着,到底叮嘱一句:“还请夫人替内子看一下……” 江夏微一蹙眉:“怎地了……哦,我晓得了,二公子放心!” 让江夏看一下,就是请个脉,看诊的意思。江夏下意识地就要询问症状,可话一出口,她才注意到粱嵘眼角脸颊的一抹赧然,心中一亮,大概已经猜到了缘由,故而,转了话锋,爽快答应着。 昶哥儿也快三岁了,断奶都两年了,赵宝儿再有身孕也属正常! 赵宝儿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这丫头大大咧咧的,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没个注意到的,倒是粱嵘先注意到了她的月事不对。 日子还浅,还没又妊娠反应,宝儿丫头稀里糊涂地,自己都没发现,得到江夏的确定,她还一脸懵懂呢! “唉,这还是两个孩儿的娘了呢!”小鱼儿不客气地朝着她脑门点了点,拉着她上暖榻坐了,递了杯纯奶给她,“茶什么,你就忌忌口吧!” 赵宝儿撅噘嘴,一脸委屈地把手伸向榻几上的干果攒盒,却被江夏眼明手快地拦住:“这山楂条和山楂糕你可不能吃,吃那边的核桃糕去,那个吃了生娃聪慧!” 赵宝儿哀戚戚地抬眼看着她,一脸控诉:“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吃那个!” 江夏笑的很无良:“那我不管,我只管着,你不能在我这里吃出毛病来……你们梁二那武力值忒高,万一杀上门来追究,我们一家子可都是文弱之人,可抵挡不住!” 赵宝儿的眼光不甘地从江夏身后的南芜、东英身上划过,心理道:诳鬼呢,连身边的丫头都是隐藏不露的高手,更别提家里那些明晃晃的护院了,还怕梁二…… 不管如何哀怨,如何不甘,赵宝儿都被严厉看管了起来,不能吃的,刷刷刷被端走,不能玩的,一条一条明令禁止……隔着窗玻璃看着外边明亮的阳光,还有冰面上打冰球,滑冰车子,凿冰捕鱼的女人孩子们,赵宝儿无限委屈地窝在暖榻上,将又一块核桃糕塞进嘴巴里,恶狠狠地咬下去。 能聪慧么?她吃! 她就不信了,她连着吃上九个月,还生不出朗哥儿那么乖巧懂事聪慧的孩子来!可千万不能再生个韶娘那样的了,你看看,没多会儿,又把长安给弄哭了……哎呦,闺女哎,就是稀罕那小子给你做女婿,也忒早了些呀!再说了,女孩儿家还得矜贵着些,婚后才不被人看轻呀……真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哟! 初四,原本打算几家人一起去郊外庄子上散荡散荡。那边的梅花开的还好,女人们可以踏雪寻梅,男人们则可以带着孩子们去打猎捕鱼……体验一把男狩猎女采摘的田园生活,可赵宝儿怀孕就将计划给打乱了。毕竟,刚刚怀孕,正是不稳的时候,经不得颠簸劳累。 没办法,就临时修改了计划,把庄子上的田园生活消减了,只让男人们带着几个大点儿的孩子出城,女人们带着小不点们留在徐家,暖棚里摘摘瓜菜,再让人去凿开池子的冰,捞点儿鲜鱼活虾上来,那叫一个鲜美鲜亮。 煮一壶青梅酒,为了照顾赵宝儿的情绪,江夏斟了一杯递给她:“抿一点儿尝尝味儿就行啊!” 赵宝儿满脸谄笑地连连点着头,将那一小盅子酒接过去,小小口地抿了一小口——这梅子酒是江夏前年在南越时酿的,存了将近两年,酒体呈现出一种华丽悦目的金黄色,香气扑鼻,入口甘甜回香……真是太好喝了! 江夏这边与小鱼儿王瑗娘几个一杯酒刚喝完呢,回头一看,赵宝儿那一杯也见底了,唉,这丫头! 哭笑不得地给自己几个斟了酒,完全不理会赵宝儿可怜巴巴的眼神——孕妇不宜饮酒,要不是梅子酒酒精含量低,梅子本身又有一定的保健作用,江夏都不给她喝,没想到这个馋猫尝了味儿,居然更不满足了还!都给她说了,慢慢抿着喝,谁让她喝那么快了?哼! 等松鼠桂鱼和龙井虾仁端上来,江夏就特特地夹了送到宝儿的餐盘里:“这个多吃点儿……”鱼虾营养丰富,有利于胎儿发育,可许多孕妇闻不得鱼腥,所以江夏特别提醒赵宝儿多吃些,别等着出现了妊娠反应,想吃也吃不下了! 只是,话未说完,江夏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只来得及撂下筷子,转身奔离席面…… 第1025章 朗哥儿入学 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涌上来的同时,江夏就暗暗算起了日子——她的月事不准,一般都会后延,后延一周十天都有,最长一次后延了半个月,所以,她这月事真是没法记日子,反正过了整月,她就天天备一下,习惯了也不麻烦。——这一算日子,江夏心里就有了数,距离上个月已经四十二天了……得,不用说,又中奖了! 算算日子,比宝儿家的大概也就晚四五天的样子,而且,这将来生的时候性子一急提前几天,说不定比她家的还大呢! 在座的都是过来人,一见江夏这模样就大概有数了。 王瑗娘连忙上来扶着,林郦娘则端了杯温水过来,等江夏那股子恶心劲儿过去,连忙扶住她喝一口清水漱漱口。 江夏缓了一下,白着脸撑起一抹笑容来:“没事,没事,就那么一阵儿!” 王瑗娘立刻笑着道:“夏姐姐先自己请个脉啊!” 江夏心里已经能够确定了,却还是顺着王瑗娘的的话给自己诊了诊脉,片刻后,迎上一圈关切的目光,略带无奈地点点头。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儿……迅哥儿也四岁了,也该再添个弟弟妹妹了!”林郦娘立刻笑着恭喜。 囡囡身子重,刚刚落后了一步,这会儿连忙扶着江夏,将桌子上的鱼虾挪得远一些,将几样新鲜的青菜、水果转到江夏面前来。 江夏看看离得自己远远的鱼虾肉……在看着自己这边一盘盘青葱葱绿油油的青菜果子……那真是满心凄凉啊!平时也没发觉自己特别爱吃鱼虾肉食啊,怎么一不能吃了,就突然变得如此心心念念,怨念无限了呢?她觉得,可以理解赵宝儿的苦楚了。 抬眼,赵宝儿倚在小鱼儿肩上,垂着头、缩着身子,真正笑成了团。那么无声地压抑地笑……却特别招恨啊! 笑成那样,不就是看她连雨虾也不能吃,幸灾乐祸嘛!真是,孩子气,幼稚! 江夏恨恨地瞪了那丫头一眼,低头扯过一块黄瓜段儿,咔嚓咬了一口,黄瓜特有的清香,透出一点点清甜微涩,让她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彻底消了去,江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连身体带心气儿也都顺乎了。 这个孩子来的也算是时候,而且,有朗哥儿、迅哥儿的经验,妊娠反应没什么可怕的,也就前三个月有一点点不舒服,过完三个月,也就好了。现在都四十多天了,满打满算也就再熬五十天,一眨巴眼也就过去了。 看着江夏很认命地吃着水果青菜,看都不看她,赵宝儿笑了一回,也没意思了,乖乖地吃起自己眼前的鱼虾来。嗯,她能吃,江夏娘不能吃,两相一找补,她就不信生出来的娃儿还比人家的笨了。 江夏不知道赵宝儿的心思,只看着对方不跟个傻子似的笑了,也松了口气——被笑话也就罢了,她只担心那丫头笑疯了,伤了胎气。 六个女人,眨眼间,半数成了孕妇——囡囡是身怀六甲,江夏和赵宝儿则是初孕,这三个人都不能剧烈活动了,下午原本想再来一场的冰上活动就只能取消了。 江夏和赵宝儿初孕,正是嗜睡时候,吃过饭不久就睁不开眼了,几个人就各自选了温暖舒适的位置午休。 小鱼儿、林郦娘和王瑗娘几个人睡了小半个时辰也醒了,再看那三个孕妇却还睡得酣沉,她们也不惊动那三个人了,悄没声儿地裹了斗篷,出了屋门,一路往另一边的暖棚里去了。 经过几年的培育,草莓从最初的十几棵,如今真正地扩展繁盛起来。今年冬天,江夏更为草莓专门开辟了一个暖棚子,园子的另一边。虽然扣了暖棚子,草莓收获也比现代那些改良品种晚一些,怎么也得过了年正月十五前后才能进入盛果期。当然了,寻摸上一斤半斤的尝尝味儿、解解馋,这会儿也已经有了。 那三个人人手一只小竹篮子,直奔草莓棚子,说说笑笑、寻寻觅觅,体会一把采摘收获的喜悦。 等夜幕四合,男人带着孩子们才回来。 徐襄一进门,张守信就迎了上去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又有喜了!” 不等徐襄说话,越哥儿在旁边先关切地问出了声:“大姐可还好?有没有特别不适?” 徐襄看了越哥儿一眼,眼底一片欣慰,这小子不错,知道关心姐姐,夏娘没白疼她。 张守信毕竟是外管家,知道自家夫人有孕也就够了,具体到是否不适的细节哪里知道……即便知道,当着外男的面儿也不好大喇喇拿出来说吧。 “这个……小的真不……”张守信磕磕巴巴地回话,让越哥儿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 那边徐襄淡淡地瞥了越哥儿一眼,心里道,这小子还得历练!一边抬脚往里就走。 张守信这里没法问,不如自己问去……不但能够问候妻子,还能亲近亲近……他的第三个孩子就要来了呢,这一次,大概能顺了妻子的心思,添个姑娘了吧! 他自己也喜欢姑娘,香香软软的窝在怀里,不像那两个臭小子,几乎一离地就贪恋着四处玩耍、淘气,都不跟爹娘亲近的。 破五之后,年节似乎也就过完了。家里的亲戚走动也基本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初六、初七两日,就是修整、沐浴,准备初八日的开衙、开学! 江夏自从那一日闻了鱼虾腥味儿察觉有孕后,这几日都在家里静养,徐襄也难得抽了功夫出来,亲自带两个儿子读书、讲故事,在妻子精神好的时候,带着两个儿子过去陪妻子玩耍说笑一回。 一眨眼,初八到了,徐襄上朝之后,又抽工夫回来一趟,把满了七岁的朗哥儿送去了延寿院那边的学堂。 这学堂只开设了三年,时间并不长,却收罗了好几位饱学大儒,对入学的孩子也都经过严厉的考核、甄选,学生都是精选来的聪慧孩子,去年国子监招生里,延寿学堂送了十二个年满十岁的孩子参加入学考试,竟被全部录取。这一惊人的成绩,顿时让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学堂声名鹊起。过完年,想着将孩子送过去读书的人家骤然增加,从而使得这个学堂的考核选拔更为严厉,近乎苛刻。 第1026章 胡姬 与朗哥儿一起的还有小鱼儿家的长安。因其父身份敏感,小鱼儿的两个孩子随母姓,长安的大名是宋玮。另外,还有林郦娘家的次子。这一年,延寿学堂招收了三十个新生,相互认识的倒有六七个。 顾青茗过完年后就赶着进了京,初七到达,初八正好送长安入学。 他是去户部任郎中的,第一天报到不拘时辰,送下长安,这才与徐襄一道往六部去了。 朗哥儿第一天自己离家,江夏做母亲的难免挂念,午饭时就有些食不知味的,勉强午休了一会儿,下午未时末,她就按捺不住了,要了车子,带着迅哥儿一起,往学堂里亲自接朗哥儿了。 延寿书院紧邻着延寿院,并了之前的三四栋民宅而成,江夏本就是投资人之一,对这个书院自然熟悉。 学堂是申时一刻放学,她到的时候将将申时,门外已经有些马车在候着了。 江夏透过车窗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顾青茗的车子。她没有作声,只让人把带着的热奶茶送了一壶过去。顾青茗回了礼,却是一匣子滇南的雕梅。 这东西酸甜口儿,而且梅子无滑胎之虞,江夏在家也吃一些盐渍梅子,却没能买到雕梅……不想,意外得了。 她捻了一颗,送进迅哥儿嘴里,迅哥儿只咬了一口,就皱着脸再不肯吃了:“酸,酸死了!” 江夏替他擦擦嘴巴,自己捻了一颗吃的欢快:酸甜儿,比盐渍梅子口味好了许多! 等时辰一到,朗哥儿和长安几个小的跟着学生们奔出学堂,因为是刚入学的新生,年岁小,江夏只将目光盯着那些小不点儿找就好。 顾青茗已经下了车,江夏看着他从容地走过去,接了长安和朗哥儿,一手一个,先把长安送到江夏这边来。 “天寒路滑,以后我来接两个小子就好了,你就不必再跑一趟了!”顾青茗一边把朗哥儿抱上车,一边低声道。 江夏隔了车帘子,含笑道:“也就第一天来接,以后有随从们接着也就好了。二爷以后也要上衙办差了,也没那么多心思空闲了,倒是不必麻烦了。” 顾青茗笑笑,带着长安一起辞了,往自己马车去了。 第二天,小鱼儿一大早过来,又带了两匣子雕梅,两罐子梅子酱过来。 “你尝尝这个可还好,若是能吃,再让他淘换去。” 江夏含笑谢了:“这些也就够了,哪里用再去淘换……” 两个人又说起孩子们上学的事情,小鱼儿笑道:“长安是个闷的,平常里都不爱说话,这次去学堂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回来还很欢喜,说朗哥儿照应他,午饭也是一起吃的。” 江夏笑笑:“他们兄弟难得能一起,互相照应着自然是应该的。朗哥儿回来让我看他写的大字,晚上还又写了几篇……长安也写了吧?” “嗯嗯,长安之前没正经教他,还描红呢。” 江夏点点头,长安的身份毕竟尴尬,教导他不成为纨绔也就够了,也不指望他学成什么……毕竟他是扎昆之子,万一才华出众,或者有些人就该不放心了!江夏旁观小鱼儿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故而只是照看着长安无病无灾,学业上却并不太上心。 赵宝儿这几日害喜厉害,不能出门走动了。 小鱼儿又道:“靖南王准备回京述职了。” 江夏眼睛微眯看了看小鱼儿,心中掠过一抹怀疑:貌似当了皇帝之后,都不会留下太强势的王爷,靖南王本就是外姓王爷,还执掌军权,掌控西南数十年……靖南王回京,是不是宋抱朴准备削权啊? 这话也就在心里过一过,是没法子拿出来说的。 毕竟,靖南王之女乃当今皇后,又出了唯一的皇子,即便靖南王削权,也不至于太过了,做个闲散王爷还是可以的。 “对了,还有赵家老四,宝儿的小哥也要回京了。据说他娶了一位龟兹公主为妻……”小鱼儿笑嘻嘻地说着,一边觑了江夏两眼。 赵赫当年对夏娘的心思大家都知道,过了那么多年,也眼瞅着要三十了,才娶了个胡女……说起来,也颇令人唏嘘。 江夏轻叹一声,道:“一转眼,咱们都三十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从最初的惶惑、懵懂,到现在,已经成亲生子……再让她回想现代的种种,竟有些模糊不清,真正正正如隔了一世了! 两个人感叹了一回,小鱼儿留了饭,下午临到未时末刻方才离开,正好顺路接长安放学。 而江夏很快适应了孩子上学的生活,每天下午朗哥儿回家,她都会引导着朗哥儿把学堂里的事讲给她听。比如学了什么,比如孩子们中午吃了什么,有谁看不服谁,又有谁暗地里欺负谁…… 延寿学堂经过仔细地甄选,两个先生负责三十个孩子,又有伴读跟着,可江夏还是担心‘欺凌’事件发生。想一想现代那些被同学欺凌致残、致死的孩子,她就觉得不寒而栗。正因为是小孩子,动起手来才有一种无节制的狠毒,不知深浅、不知轻重,说的就是他们了。 她不指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去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希望孩子受人欺负。 还好,经过连续数天的关切,江夏知道学堂里的先生们管教严格,中午下课也就是在课堂上吃饭,并不离开课堂……那院子有限,又分成高年级、中年级和低年级几个档次,大小孩子们都分着,临时倒是没发现有学生欺凌的现象。 匆匆过了元宵,眨眼又出了正月。 到了二月中,春风渐起的时候,她也满了三个月,孕吐、嗜睡等状况都好了些。 赵家回来的不仅仅是老四赵赫,还有赵宝儿之父赵充,母亲崔氏。 崔家到京是正月末,江夏自然打发了人过去看望,并向崔氏告罪,自己还不安稳,不好过去拜见。赵充是从山西总督位上回京述职的,带回来的无非是一些山西特产的党参、当归之类,还有山西那边产的小米、皮子……给江夏送了不少过来,崔氏跟前的婆子马氏、包氏过来,向江夏转达谢意,只说这些年,姑娘在京里多亏了江夏照应了。 二月二十六,福宁长公主大婚。 江夏和赵宝儿都过了反应期,却因为孕妇,不宜送嫁,只赶在前一天往新修的公主府添妆。 而赵赫的龟兹公主妻子,也在这一天遇上了。 第1027章 朵娅 朱红色牡丹富贵的褙子,配一条石榴红的曳地长裙,身材高挑,腰细腿长,加上高鼻深目,浓而长的双眉……尽管这位穿了大庆衣裳,却仍旧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西域美人儿。 宝儿引着这位四嫂进来,笑着给小鱼儿和早到的江夏等人介绍:“这是我四嫂,闺名朵娅。这位就是福宁长公主,这位是少保大人江夏娘,这位是……” “福宁公主好!各位夫人好!”朵娅熟练地曲膝见礼。 小鱼儿微微挑着眉,伸手拉了朵娅的手,引着她在字迹身边落座:“瞧瞧,今儿见着才知道,还有这样美貌的人儿,也难怪赵四巴巴地从那么大老远娶回来了。” 江夏随着笑道:“确实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一口汉话,说的这般流畅,若不看着她,大概听不出是西域过来美人儿。” 朵娅被一干人看的微微有些羞赧,脸颊染了一层红晕,但西域人的特有的直爽还是让她大大方方回话道:“我要嫁给元帅为妻,哪能连话都说不好?我可是请了两位先生,连着学了小半年才到如今地步……” 她这样爽直的性子倒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起来。 小鱼儿就一直拉着她的手说着话,宝儿则拉了江夏往窗户边通风处坐了,嘀嘀咕咕地说着母亲对四嫂多有不满,直说大庆那么多好姑娘,怎么就领回个胡姬来!嫌乎朵娅行事大大咧咧,不经脑子的,也不知礼数规矩,见着赵赫就奔上去,什么都顾不得了…… 江夏默默听着,等赵宝儿住了口,这才淡淡笑道:“她们西域女子性格外放、热情,也不是大毛病。你可得多宽慰宽慰崔夫人,既然是你四哥认定的娶回来的,她何如放开些心胸……毕竟,以后的日子也是他们两口子过,看你们家的形势,你父亲和四哥都留京的可能几乎没有,以后势必分在两地过日子,眼不见自然心净,何必多操心理会这个,别的不说,让你四哥在中间难做!” 宝儿觑着江夏的表情,看她脸色淡然,真的没有特别不虞之色,心中暗暗替四哥叹息……在临清的时候,她还想过让夏娘给她做四嫂呢,当时只是母亲看不上庄户出身的夏娘。结果,四哥孤身十多年之后,好不容易带回个妻子来,娘亲又嫌乎是个胡姬……她没给江夏说的一句话是‘还不如当初让他如了愿,娶了江家那丫头呢,岂不比这个胡姬强得多!’ “明天,你我皆不能送嫁,不如咱们一起去四喜楼,也能看着小鱼儿成亲……”江夏建议道。 她们因是孕妇,不能送嫁,却可以在路上找个合适的地方看着小鱼儿出嫁……她只希望,小鱼儿这一次能够美满安稳,与顾青茗相爱相守到白头。 赵宝儿也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四喜楼会合。” 说完,她又道:“我娘让我带四嫂过来,也是想着让你看看,她跟我四哥成亲也大半年了,怎地还没有身孕?我四哥年纪不小了,我娘着急呢!” 江夏暗暗叹息,这做婆婆还真是操心,一边嫌弃儿媳妇不合心,一边又催着儿媳妇尽快怀孕生子…… 正感叹着,就听赵宝儿又道:“尽管有我娘给四哥安排的两个丫头,可也不好让丫头赶在主母前头有孕……让你看看,若是这位四嫂不易有孕,我娘就断了那两个丫头的汤药……怎么的,也不能让我四哥没了子嗣,绝了后啊!” 江夏含笑点头应承着,再回头看那边大大方方的朵娅一眼,心中抑不住地暗暗叹息。这个姑娘为了爱情,不远万里随赵赫来了大庆京城,可结果呢?面对的却是婆婆的嫌弃、其他女人的分享。 又一拨添妆的人到了,江夏和赵宝儿趁机带着朵娅去了旁边的厢房。 江夏没急着跟朵娅看诊,只是跟朵娅说话聊天,询问她进京后生活可还习惯,有什么不习惯的…… 朵娅性格大方爽直,却也不是完全没心眼儿,不说家里如何,只说:“……就是没法子再骑马,骑骆驼……我原来养了一匹纯白的骆驼,也没能带回来……” 江夏笑笑:“骆驼不好办,但骑马却是不难。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带你去庄子上骑马去,我那庄子上倒是养了几匹上好的大宛马。” 又说起饮食起居的习惯来,朵娅笑着道:“我们那边都是吃馕和羊肉的,来到这里,这些都没了……”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赵宝儿,略带一点不好意思道,“夫人很关照我,每天总让人送好几个菜过去,可我没好意思说,我们是不吃鱼虾的……” 赵宝儿瞪得眼睛比鸡蛋都大,看看江夏道:“不吃鱼……还是我特特给娘说了,吃鱼生的娃儿聪慧,娘就每天盯着让人给四嫂做鱼吃……竟不知道,她竟是不吃鱼的。” 江夏笑着摇头:“吃鱼有益,那也得吃下去……朵娅,我来给你请个脉,看看你的身体是否需要调理……” 朵娅含羞伸出自己的手腕,江夏抬了手指按上去,随即,江夏就变了脸色。 难怪朵娅成亲一年尚无身孕,这孩子根本还是处女好嘛!元阴未丢,还能怀孕生子,那才奇了怪了! 江夏迅速整理了脸色,又要了另一只手诊了一遍,方才收了手,含笑看向朵娅道:“你的身体极好,倒没什么毛病……这样,我给你两个食疗方子,你回去交给你们家夫人,让她帮你调理!” 说着话,江夏取了纸笔,刷刷刷写了两个食疗方子。朵娅别看说话行,读书看方子却是看不了的。 江夏就笑着替她读了一遍:“第一个:羊肉手抓饭……第二个:羊肉烤馅饼儿……” 朵娅一听,眼睛就亮了。有这两个食疗方子拿回去,婆婆应该不会再给她送鱼了,而且,她也终于能够吃上自己朝思暮想的抓饭和馅饼了。 随时初见,朵娅却一下子喜欢上了眼前这位温温柔柔的女子,伸手挽了江夏的胳膊,笑着道:“我叫你一声姐姐吧?你真像我姐姐一般……” 江夏拍拍她的胳膊,抬眼看向赵宝儿,心里斟酌着怎么将朵娅未破身的事情告诉她。 第1028章 送嫁 江夏终究未能将这个尴尬的事情向赵宝儿说清楚,小鱼儿大婚,添妆者不知凡几,江夏和赵宝儿来的稍早,没多会儿,屋子里就被人塞满,想找个说话的角落都不能够了。 人多了,各种味儿都有,这个抹了桂花油,那个用了荷花粉,另一个还有让人窒息的狐臭……矮油,江夏和赵宝儿明明过了孕吐时间,却也受不住了,只能先告辞出来,各回各家。 第二天晌午后,江夏带了迅哥儿去了四喜楼。没多会儿,赵宝儿带着朵娅也到了。 对于迥异于西域的娱乐场所,朵娅还是很新鲜的,眼睛转过来转过去,四下里打量着。赵宝儿笑着道:“你且安稳坐着,一会儿先儿来了,听说书最有意思了。这四喜楼的说书先儿可是整个大庆最好的。” 朵娅笑容满面地连连点头,随着赵宝儿一起入座。 看着她这样子,半点儿没有做嫂子的样子,在赵宝儿面前却像个孩子……虽然这样的性格不讨厌,可这样的相处方式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样子。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只管照顾迅哥儿吃点心。四喜楼的茶水点心称得上京城一绝,哪怕是有些东西在家里能吃到,出来再吃也觉得口味不同。 迅哥儿小东西也不知怎么了,爱上了这里的莲子糕,捏着一块吃的香甜。江夏倒了一杯热奶茶,喂他喝一口,冲一冲糕饼的干涩。 那边,四喜楼得了信儿早就备好的菜肴也飞快地送了上来。同时送上来的还有一壶上好的青梅酒。 因为朵娅,江夏特特地叮嘱了不上鱼鲜,而且加了一道孜然烤羊排,一道羊肉手抓饭,一份烤羊肉馅饼。 赵宝儿本来就爱吃肉,跟着粱嵘在归化城居住了几年,对牛羊肉也适应了许多,看到肉香四溢的饭菜,也是欢喜不已,更不用说想念故乡美食许久的朵娅了,更是连眼睛都亮起来。 江夏示意:“不用客气,快吃吧!” 说完,自己夹了一块羊排骨递给迅哥儿,小东西直接用手抓着骨头,下嘴就啃,羊肉混合了孜然的浓香四散开来,令人垂涎。 另一边的先儿已经到了,询问江夏说什么段子,江夏想着朵娅,就吩咐道:“就讲一段西游记小子城吧!” 那先儿点头应着,坐在下首开始讲书。 朵娅很好奇地吃着羊肉,一边抬头看着那先儿摆弄着弦子说书,说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趣了。毕竟她所学汉语有限,日常交流倒是凑乎了,听书还是太勉强了,理解不了。失了兴致之后,她就干脆专注地对付起眼前的美食来,烤肉很香,烤馅饼儿也香,还有手抓饭…… 让她激动地是,手抓饭里居然有她最爱吃的皮牙子和黄萝卜,这两样蔬菜,自从离开西域,她还没见过,只当是中原没有出产呢! 约摸着一段‘小子城’说完,就听得窗外突然一阵喧闹声,紧接着就是吹打奏乐的声音,江夏和赵宝儿连忙走到窗台前,扶栏往下看去,就见遥遥的人群潮水般涌动,分开,一队盛大的迎亲队伍由远及近,渐渐来到近前。 眼看着小鱼儿的迎亲队伍隔着四喜楼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四喜楼楼顶突然垂下数条鞭炮,点燃之后,噼里啪啦地炸响起来,四喜楼的掌柜站在门首,高声唱和:“四喜楼忝为长公主新婚致贺!” 话音落,无数喜饼伴随着铜钱撒将下去,引得人们一阵欢呼哄抢。 时辰掐的刚刚好,这边抢喜饼、抢铜钱的人刚刚散开,公主的迎亲队伍也到了,顾青茗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边是十六抬的大轿,披红挂彩,又有奏乐的、抬嫁妆的……林林总总,延绵出去几里地。 江夏端着手中的酒,一仰而尽:“鱼儿,好好地!” 仿佛听到了她的低声祝福,小鱼儿挑起轿帘子,抬眼往楼上看过来,恰好看见江夏和赵宝儿两人,头上挂了珠帘子的鱼儿喜气盈面,朝着两个人挥手致意。 赵宝儿兴奋地红了脸,也伸出手去挥手致意,只是,小鱼儿的轿帘子却被随行的若愫姑姑放下来了。 顾青茗也抬头看了一眼,四喜楼那个窗口,有一抹窈窕的身影,即便他成了亲、娶了妻,那道身影也永远珍藏在他心底。迎亲的队伍走近,又从楼下逶迤而过,足足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过完。 江夏拉着赵宝儿离开窗口,回到席间坐了。 朵娅感叹道:“大庆公主的婚礼好盛大呀!” 江夏点点头,微微笑道:“烤肉和烤馅饼味道可还将就?” “讲究?”朵娅疑惑道。 江夏笑道:“就是你还吃得惯么?” “吃得惯,吃得惯,很好吃呢……”朵娅连连点头应承着,又道,“虽然不是馕坑里烤出来的,但已经很好了,感谢你。” 江夏掩面而笑,片刻道:“朵娅,你随行的人里一定有人会烤馕,会盘馕坑吧?不如,你出人我出钱,咱们合伙儿开个西域食铺子,专门卖烤馕烤馅饼如何?” “可以吗?”朵娅惊讶地问着,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赵宝儿。 赵家夫人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什么事情,在决定前首先想到的就是争取宝儿的同意,只要宝儿同意了,家里的婆婆也好说了,宝儿会替她说话的。 赵宝儿也爱吃这些东西,而且,她知道,但凡江夏想起来做的生意,没有不赚钱的,她连忙举着手道:“可以,可以,我也算一份。” 江夏笑着点头:“既然要开,就开得像模像样……当地的羊肉是不行的,要到口外购买羊肉,或者干脆让人去放羊,到时候专供咱们这边用……” 赵宝儿和朵娅听着满脸兴奋,但是也渐渐听得迷糊起来。 最后,还是赵宝儿光棍,挥挥手道:“我只出银子,朵娅只出人,剩下的,我们就不管了,只管着分红利啦!” 朵娅也连忙点头附和:“嗯嗯,我也是……不过,我每天要让人来拿馕和烤馅饼吃……” 第1029章 军威更盛,身有旧疾 被朵娅这么一嗓子吼出来,江夏和赵宝儿都撑不住笑了。 江夏笑眯眯道:“你这见天地来拿馕和馅饼……” 她本来想开个玩笑的,朵娅已经忍不住了,嘴里含着一口馕呢,乌拉乌拉道:“银子……我哟……” 赵宝儿一听她这份着急劲儿就忍不住叹气,忙端了奶茶给她冲口,一边念叨:“你呀,就怕人家不知道你有银子!” 江夏看着不知不觉把朵娅当成自家人关切爱护的赵宝儿,但笑不语。 那边,朵娅终于把嘴里的馕咽下去,仍旧不放心,盯着江夏道:“我有银子,我付银子。” 江夏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赵宝儿也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叹气:“你说你……唉!就怕你的银子花不出呀!” 朵娅有点儿回不过神,看看江夏,又看向赵宝儿,略显嗫嚅道:“我真有银子,我父王给了我好些马蹄金和马鞍锭子……” 马蹄金就是马蹄状的金饼子。马鞍锭子则是马鞍状的银锭子,类似于大庆朝的元宝。 朵娅这话可谓实在,实在到了极点! 江夏笑都不好意思太过张扬了,掩唇低头,垂眼而笑。 赵宝儿翻着眼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伸出手指点着朵娅的脑门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喏,吃你的烤馅饼儿!” 江夏没有揪着这话继续说下去,朵娅是真的直爽,直爽的让人不忍心对她下绊儿。 赵宝儿却解释了一句:“夏娘你知道,我四嫂是龟兹的公主,娘家陪送了不少,可那是她的嫁妆啊,哪能让她买个吃食还花自己的嫁妆去?我四哥的脸往哪里放啊!” 江夏但笑不语,赵宝儿接着道:“我知道,你买了不少铺面,这样,你出铺面,我出本钱,让我四嫂出师傅,我只要两成,我四嫂三成,你占五成,如何?” 江夏抿嘴笑道:“你也别抬举我了,你们俩都是三成,我落个四成就好了!” 赵宝儿嘿嘿一笑道:“那我可就赚个便宜了!” 江夏翻她一眼,转眼跟朵娅商量着,什么时候把她从西域带来的人送过来试制馕坑了! 赵宝儿听她们商量的热乎,忍不住插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买羊?若是开铺子,可不一定一点儿半点儿就够的。” 江夏淡淡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了!” 赵宝儿被不软不硬地撅了一回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乐不滋儿地连连点头:“唔,那我就只管准备好银子了!” 替鱼儿送嫁,没想到还顺路谈成了一桩合作生意,三个女人吃饱喝足,临近傍晚,才散了,各自归家。 公主成亲,不用回门,却要在第二日进宫谢恩。 小鱼儿早早就与江夏打了招呼,这一天谢恩后,出宫就来徐家‘回门’。 江夏自然不会推辞,一早就让人把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番,连徐襄也难得的请了半天假,上朝之后就回了家。 小鱼儿带着新驸马顾青茗进宫拜见了大兴帝,又去后宫见了梁皇后,就辞了出来,直奔徐家。 得了信儿,任川南自然也请了假过来。江越也还未离京,加上顾三顾青兰,几个当年的好友又难得地聚在了一起。而就在顾青茗和鱼儿夫妻过来之前,赵赫带着朵娅居然也到了。 江夏作为主家,在前头招呼人的,意外地看到骑马而来的赵赫也是一愣,印象中硬朗英挺的美少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悄然转变成了威武的将军,那不经意间地目光流转,带出的都是萧杀和冷冽,令人心惊魄动! “这一回倒是到齐了!”略微怔忡之后,江夏就恢复了惯有的微笑,随着徐襄迎了上去。 赵赫跳下马,回身从车里扶下朵娅,拱手与徐襄、江夏见礼:“未请自到,徐大人和江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江夏瞥了徐襄一眼,笑眯眯道:“赵元帅贵脚踏贱地,没有铺毡子接着,可是怪我们怠慢了吗?” 被撅了,赵赫却反而没了脾气,嗤地一声笑了:“看得出这些年析文如何惯着你了,这脾气竟是半点儿没改!” 江夏翻他一眼,拉了朵娅的手往里走,一边儿淡淡道:“走,宝儿她们刚刚到了,正在里头商量着晌午吃什么……” 徐襄笑微微道:“元夙此次回来,倒是军威更盛了!” 赵赫留了须,因为长久的西域生活,面色明显比徐襄黝黑粗糙,胡须虽然是五缕长髯,却明显浓密黑硬……处处彰显出武将的硬朗粗犷来。 他瞥了一眼徐襄,若非徐襄蓄了须,只看面色皮肤,大概还是美少年模样,淡淡道:“西北风沙苦寒之地,自然比不得京城复归温柔乡!” 徐襄引着他往里,一路进了大厅,一边道:“呵呵,若非身有旧疾,我倒喜欢去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心性豁达,意气激扬!” 这么软绵绵地一句话,看似服了软,但绵里藏针的功夫却已经炉火纯青。 赵赫暗暗吸了口气,随即转了目标,与大厅中先到的粱嵘、任川南等人见礼。 小鱼儿和顾青茗这一对新婚夫妇是最后到的,顾青茗停在了二门外,直接去了前厅,小鱼儿的车子则直接驶进二门去,江夏在里边接了,直接去了后园子。 二月末,湖河之冰已经消融,一池春水,泛着粼粼波光,衬着岸边柔软了的柳枝,自成一副早春图画。 来的都是熟人,(朵娅不算,给她两个烤馕,一盘烤羊肉就够了。)江夏就将备选菜单子列出来,让各位自己选。 囡囡已经七个月的身孕,身形笨重,不宜剧烈活动了,小鱼儿和刚刚满了四个月的赵宝儿却毫无顾忌,直接嚷着要吃开凌鱼。 开凌,就是化冻,湖河冰层刚刚开化,因为气温低,鱼类还未进食,或者进食较少,肉质会特别鲜嫩肥美,被命名为开凌鱼。 江夏挥挥手:“那边儿备了网子,想吃鱼的自己去捞!” 林郦娘主动站出来:“我陪你们去!” 王瑗娘则拉着江夏,拎了篮子准备去挖荠菜。江夏的菜园子种了两畦子荠菜,还有韭菜,三月的荠菜赛灵丹,开春的韭菜也特别香。 一群贵妇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放下了贵妇架子,各人挽袖子,拎裙子,捞鱼的捞鱼,挖菜的挖菜…… 就连号称自己不吃鱼的朵娅,看着一条条肥硕的大鱼捞上来,也被诱惑了,奔过去跟着玩起来! 第1030章 切糕西施 三月初,外放的最后一批官员也终于离京。 越哥儿外放山东按察使副使,正四品。囡囡因为七个多月的身孕,暂时不跟随赴任,留在京城江夏身边待产。 顾青兰无意外地任了保定知府,正四品。因为小女儿歆娘病弱,林六娘又是数年离京,刚刚回来不久,就暂且留在京中小住,再自去保定会合。 因着两人家眷都留在了京中,送行就轻松了许多,都是轻衣简从,轻装上阵,倒别有一番洒脱味道了。 江夏终究没把顾青兰私生子的事情告之,心里琢磨着,或者,彼此之间就这么各安无事,也不错。 三月三,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紧接着,清明节,对于江夏来说,也只是去贺氏牌位前上一炷香,烧几串纸钱。 小鱼儿和顾青茗新婚燕尔,倒是突发奇想,小鱼儿亲自去跟大兴帝请了一个月的假,带着顾青茗去了大沽镇海边的庄子。到是把上学堂的长安一甩手丢给了江夏照料。 时光如水,匆匆而过,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 进了四月份,囡囡怀孕已经八个半月,临近预产期,随时都有可能发动了,江夏更是半步不敢稍离,只在家里陪着她,每天早晚过去亲自盯着囡囡起来走动,然后,盯着丫头婆子们准备生产要用的东西,新生儿要用的物品…… 她自己都要生第三胎了,可对上囡囡,江夏还是格外紧张,每天精神都是紧绷的。 这一日吃过午饭,江夏确定囡囡无事,好不容易躺下略作休息,正睡得香呢,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咚咚咚疾奔进来,她梦迪一下子惊醒,起身就要下床:“怎么了,可是秋娘发动了?” 奔进来的却是月余未见的小鱼儿。 她大步闯进来之后,看见江夏这般模样,也知道自己冒失了,连忙过来扶住江夏坐下,一边道:“是我,不是秋娘……” 江夏做了几个深呼吸,将砰砰乱跳的心脏平复下去,又喝了口水,这才抬眼看向小鱼儿:“你和顾二新婚燕尔的,怎么还有心思往我这里跑?你是今儿刚进京吧?难道连自家大门没进就跑我这里来了?” 小鱼儿也端了茶在喝,听得江夏这么挤兑也不客气,翻了翻眼睛道:“你就口是心非吧!” 江夏撇嘴,低头喝水。这女人跟了顾二狐狸才几天,就学的狡猾了。 小鱼儿一杯茶喝完,这才挥了挥手,将丫鬟婆子打发了,压低声音道:“我问你,大沽镇那边卖切糕的蓉娘你可认得?” 江夏抬眼瞅瞅她,道:“卖切糕的……好像用的是我的铺子吧,怎么了?” 小鱼儿脸色青了些,咬牙道:“我记得,大沽镇那边的铺子顾二也有份儿吧?” 江夏瞥她一眼,突然有了些看戏的兴致,点点头道:“嗯,那边的铺子码头,都有顾二的份。你知道的,码头的事情,我管的少,之前都是顾二和郑家大郎在管的。” 小鱼儿的脸色已经青的发黑了,咬着牙道:“……亏我信了他!” 江夏很无辜地看看小鱼儿,道:“怎么了?一个卖切糕的婆子,还能有什么?” “婆子?好个俊俏的婆子呢!你不知道,不仅是大沽镇当地,就是往来客商中也颇有名气,人称‘切糕西施’嘞!”小鱼儿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有一股浓重的酸味儿。 江夏仍旧无辜地问:“就这样?” 小鱼儿瞪了江夏一眼,咬牙道:“若仅仅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多想,你不知道,那切糕西施有个小子,八岁年纪,那容貌……那容貌……活脱脱就是顾家子!” 江夏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喷了。 在小鱼儿目光凌迟之下,江夏好不容易忍了笑,觑着气鼓鼓,两眼冒火的小鱼儿道:“你也说了,‘顾家子’,八岁的小子,那个时辰,顾家可不止一个人在京里……” 小鱼儿只是一下子被醋意蒙了心智,但并不傻,一听江夏这话,脑子一转就有了大概的猜测——“你是说……顾老三?” 八年前,顾五顾六年岁还小,也没有进京。顾家老大还在外地任知府,也没有进京。倒是顾三,与徐襄同科,当时恰好在京中,尚未婚配…… “啧啧,比他家大郎还大几个月呢,这事儿,林家不知道吧?”小鱼儿一听,事情不是自家男人惹下的,登时来了八卦的兴致。 江夏很无语地看着小鱼儿,默然片刻道:“你们家顾二还不知道吧?” 小鱼儿瘪瘪嘴,撇开眼睛道:“不知道……我都气疯了,就只想着怎么压住火气不暴露了,哪里还敢跟他提……” 江夏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你告诉顾二一声,只说看到一个孩子,酷似顾家子的模样……顾二怎么做,你就不必理会了。” 小鱼儿端正了神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夏起身,去净房洗梳。心里却不无叹息,刘蓉娘母子固然是她拉了一把,但能够活下来,开起了自己的铺子,也是那个刘家蓉娘自立自强的结果。那样一个女人自己拉扯着孩子这么多年,吃过多少苦,不用想都知道……就这么让顾家知道了她们母子的存在,她实在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或者,顾青茗应该能想到,其中有她的关系……能对蓉娘网开一面,留一条生路! 小鱼儿把包袱卸了,也就放松了,拉着江夏一起去看囡囡,然后三人又转战到园子里的听风轩里,吹着湖风,吃着刚刚上市的新鲜樱桃和草莓,惬意舒服。 江夏也不知是这几日太累了,还是中午被小鱼儿给惊了一把,一下午都有些恹恹的,听着囡囡和小鱼儿在旁边喁喁私语,她就一直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时分,微热的天气也凉爽下来,江夏这才觉得精神爽利了些。 她起身,吩咐丫头们:“去让人看着,长安和朗哥儿回来就直接带到园子里来。” 丫头们下去不多时,朗哥儿和长安就奔了进来,两个孩子都是一脸兴奋地,朗哥儿手中举着一只大海螺,长安手中则拿着一只大海星…… 顺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往后看,果然,顾青茗欣长的身影跟在后边,缓缓而来。 第1031章 二郎,我不要你的谢! 顾青茗停在了听风轩外。 江夏接了朗哥儿和长安洗手,擦脸,招呼丫头们替他们换衣裳,片刻,看着还愣在那里的小鱼儿,禁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还不快去!” 小鱼儿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低着头照顾两个孩子的江夏,到底鼓起勇气,迈开脚步走下听风轩去。 楼下,顾青茗负手立在门前的一棵垂柳下,目光淡然平静地落在水面上。 四月的夕阳,洒下一湖碎金。 顾青茗一身青紫色暗金缂丝长袍,没有戴冠,仅仅攒了一支古玉簪,身形欣长,背影如竹……衬着垂柳、夕阳、粼粼波光,竟仿佛入了画一般。 走出楼门的刹那,心中怦然,被什么狠狠击中—— 虽然嫁给了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将他放进心里,她的心中,曾经那个在昏暗的楼梯间向她粲然一笑的脸刻得太深,以至于无法替代。但,就在这一刻,就这样一个美好的画面,成功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或者还没办法完全替代曾经的那幅画面,至少,刻进了她的心里。 有谁说过,女人都是视觉动物,也有人说过,女人都是感性动物,莫名其妙地一个点,就能让她动心动情。 小鱼儿觉得自己有些微醺,甚至脚部都有些虚浮、轻飘飘地,踩着云朵一样,不着半分力气地走过去,走近那个欣长、伟岸、俊美的身影,然后,在相三五步时,看着那人为她的到来,缓缓转回头来,容颜如玉,眉目如画,目光如水…… “二郎,我……”小鱼儿开口,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但声音出了口,却突然顿住,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难道说,随便看见一个与顾家人相似的孩子,她就怀疑是丈夫的私生子?还使小性子、耍脾气? 顾青茗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缓步上前,握了小鱼儿的手,眸子里倒映着小鱼儿晕红的脸颊,轻轻开口:“我正要与你商议,那个孩子,我想出资供他上学……江南学风甚好,就送到苏州,可好?” 不管如何说,那毕竟是顾家的血脉,顾青茗又是做伯伯的,知道了,自然不能不管。关键,那个孩子聪慧自强,是个可造之材,那个女子虽然之前行差踏错,但总的来说也算是个自强自立的好母亲,在江夏资助她去了大沽镇后,养孩子开铺子,一直是一个人支撑着,并没有再做出什么错事…… 顾青茗将那母子送到苏州,资助那孩子上学的同时,也会给那母子生活费用。还愿开铺子,就给她一间铺子。不愿开铺子,就给她们母子一份不谈奢华,却绝对衣食无忧的生活。关键是,苏州够远,距离京城、距离保定,不虞短期内那那母子被林家、林六娘发现…… 那孩子是不能认祖归宗,享受顾家小少爷的优渥生活,但至少与母亲在一起,平静安宁,又何尝不是为他们最好的安置?真进了顾家,这样一个私生子身份,还是庶长子,林六娘如何能够善待?或者反而断送了母子俩,也难说。 至于,那个惹祸的顾三,顾青茗基本没报什么希望了。能做出那等始乱终弃之事、又半点儿责任心没有的男人,还指望他隔了这么多年,突然对这母子有什么周全么?退一步,即便顾三有心,他就能周全得了么? 小鱼儿心思飞转,只一瞬,就想明白了顾青茗思虑的种种,登时一片心安——眼前的男人不但俊美,而且有担当,有责任感,心地也好——毕竟,生在皇家的小鱼儿,见得太多了,只为了一点点可能的麻烦,就会铲除障碍的,哪怕那个可能的障碍只是个不懂事的幼儿。 小鱼儿的笑容深刻起来,脚底那种漂浮感没有了,转而成了一片踏实,她含笑回望着自己的男人,含笑点头:“嗯,女人带孩子不易,就把我在苏州洗衣巷的那个小宅子给她们吧。” 苏州的洗衣巷是枕河宅院,两进院落,前面的两层小楼临街,既可以自己开铺子,也可以租出去吃佣金。后边一进院子临着河水,有自己的小码头,母子俩居家过日子也便宜。而且比较好的是,走出洗衣巷,过一座桥,就是苏州府学,孩子上学方便。 当然了,只要那两个母子愿意,让那个孩子直接上府学,对小鱼儿和顾青茗都是大事。 顾青茗眼底的温度明显也上升了些,握着小鱼儿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多谢……” 尽管,他买栋宅子轻而易举,但妻子能做到这些,远比他自己买宅子令他更惊喜。没有谁不希望被人认同,何况还是相伴一生的伴侣呢! 小鱼儿没让顾青茗说完,就抬手打断了他。她望着他的目光如水:“你我夫妻敌体,我做的不过是妻子本分……我不要你的谢!” 顾青茗的眸色一沉,看着小鱼儿也绽开一抹笑:“嗯,我不道谢……” 二楼上,江夏招呼着两个孩子吃着水果,隔着窗子往下瞥了一眼,恰看见底下两个人执手相看…… 她翘着嘴角转回了目光,信手拈起一颗樱桃来送进口中:希望这两个人,越来越好吧! 顾青茗和小鱼儿化解了龃龉,感情意外地有了升华,小鱼儿一顿晚饭吃的都有些特别开心,那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活脱脱就是个深陷恋爱的少女模样。 江夏和囡囡都将她的异样看在了眼里,姐妹俩交换着目光,善意地会意一笑。 刘蓉娘母子有了着落,江夏也算是搁下一桩事。这一夜睡得特别沉…… 她竟然梦到了许久未想起的现代,她顶着四十度的高温,挥汗如雨地走药材市场上,寻找师傅给她指定的某味药材的五种替代品,抬头看见前头有一家冷饮店,橱窗上大大的柠檬冰茶四个字仿佛发着光,让她瞬间精神一振,她抬脚就往那边走,却一脚踏空……心瞬间悬空,然后忽地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她的脑海中还闪过一个念头——哪个缺德的偷了窨井盖子啊! 下一刻,却听到徐襄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夏娘醒醒,秋娘发动了!” 第1032章 郑氏归西 四月三十日黎明前,囡囡经过两个时辰的阵痛,生下一个五斤半的女孩儿。在囡囡的请求下,江夏给小姑娘起了个乳名:启娘。 因为,小姑娘出生时,恰好是启明星升起的时辰。启,也表示她是江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的意思。 前半夜惊醒,后半夜辛未眠,又怀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江夏回到屋里就瘫软在了床上。 之前江夏没让徐襄陪着,毕竟,他一早还要去上朝。等她回到屋里,徐襄恰好准备上朝,一看妻子脸色苍白地回来,立刻关切道:“怎么了?不是母女平安么?” 江夏摆摆手,无力道:“累,我歇会儿,你去上朝吧!” 听她这么说,徐襄才略略放了点儿心,小心地帮妻子拉好被角,放下床帐,这才起身出门,上朝去了。 江夏这一觉睡起来,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一起身,她就觉得不太舒服,隐隐脊背发紧、嗖嗖冒冷风的样子。怎么觉得像是感冒的最初症状啊! 想着自己半夜惊醒,汗未退尽就赶着起身去给囡囡接生,大概被夜风吹了,着凉了! 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江夏要了一碗姜汤,简单梳洗了,穿了最舒适的衣裳,窝在暖榻上喝姜汤。又临时打发人去宫里告假,让宁侯替她一天的课程。 这一碗姜汤下去,汗却没能发出来,没过多长时间,体温先烧起来了。 愁人啊,看样子不吃药是不行了。 江夏自己斟酌着下了方子,因为时刻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开方子的时候,用药用量难免轻了许多。结果,服了药之后,竟只是略略缓了片刻,就再次高烧起来,而且,烧的江夏自己都觉得昏沉欲睡起来! 徐襄到家时,看到的就是正赤红着一张脸,裹着厚厚的棉被仍旧瑟瑟发抖,却仍旧坚持着等着新的汤药熬好的妻子…… 一看这样,徐襄就恼了:“病成这样,怎地不给我送信?” 江夏烧的两颊似火,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泫然欲泣状看着徐襄:“只害怕伤及腹中孩儿,用药未敢尽量,不想竟至如此……” 徐襄抿抿嘴,伸手扶住妻子,接了丫头手中的帕子,给妻子擦拭额头、手、脚…… 不多时,药送上来,徐襄又亲自给妻子喂药。 喝了药,江夏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还没忘叮嘱:“迅哥儿让奶娘看着呢,你去看看。还由朗哥儿,你叮嘱门上一声,放了学让他回自己屋里,别过来了,别过了病气……” 徐襄连连点头应着,安抚着妻子躺好睡下。这才起身去照看两个儿子。 江夏别看瘦弱,却鲜少生病,这一病就来势汹汹。连续烧了两天,一直不能真正退下烧去,都是吃了药略缓,没多久又烧起来……后来,江夏取了半颗犀角丸服了,这才退了烧。 烧是退下来了,人却折腾了小半条命去,至少瘦了五斤去,让本就偏瘦的她更是瘦得脱了形,那样子,怕一阵风都能给吹跑了。 五月初二,江夏刚刚退了烧,还未曾痊愈的时候,山东突然送了加急信来,郑氏突然摔倒,病危!、 郑氏的病,江夏最了解不过,曾经就说过,若是再犯,基本没什么救回来的希望了。 这又犯了不说,而且远在山东,即便江夏紧赶慢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江夏这般情形,根本不容许她远途奔波,疾行赶路! 徐襄当即请了假,只带了几个人,带了医术较好、年纪较轻的程太医,一路急赶回山东老家。因着郑氏病危,江夏情况特殊赶不得路,朗哥儿和迅哥儿两个孙子却要带回去的。 这一惊一急,江夏刚刚退下去的高烧再次反复,她昏睡了一天后,醒来后才得知,昏睡中,王太医过来亲自诊治,给她服用了一粒犀角丸,一粒羚羊熄风丸。 高烧退下了,病情也渐渐好起来。 五月初九,从山东传回消息,徐襄带着两个孩子赶回临清,恰恰好赶上了郑氏一口气。已经得了一品诰命的郑氏,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下来,撒手归西了。 江夏这时的病情已过了最紧急时刻。郑氏大丧,她作为儿媳妇,不能不回去,只能打点行装,向大兴帝告了假,将红菱姑姑留下照应坐月子的囡囡母女,自己起身乘船,出京,回临清去了。 一路赶回临清,郑氏已经装殓好了,就等着她回去下葬了。 这时候大丧,作为儿媳妇的江夏是要跪在灵堂里哭丧的,而且要送葬到城外…… 恰逢细雨淋漓,江夏尽管在身上裹了一层油布,等她送葬回来,整个人还是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她只觉得头重脚轻,脚底虚浮着,却压根儿顾不得自己,因为徐襄、朗哥儿和迅哥儿作为孝子孝孙要一直看着灵枢入土为安,方能回转。这会儿还在外头淋着雨呢! 她回到家里,什么也顾不得,只连忙吩咐自己的丫头婆子动手烧水,给相公孩子准备沐浴热汤,她自己却只来得及拿干巾子擦一擦,换了身衣裳,连头发都没得空绞干去。 等将一大两小都按进热腾腾的驱寒药汤里,又让人把熬好的药汤子给吴氏的三个孩子送过去,江夏自己几乎支撑不住,勉强由丫头们架着,脱去衣裳,泡进药汤里,她整个人几乎抖索成了风雨中的树叶儿! 这一次,她没再迟疑,直接要了一丸犀角丸吞了,又用药汤拔了体内的湿寒出来,捂到被子里昏昏睡了一觉起来,虽然觉得仍旧有些头重脚轻,却好歹没再发起高烧来。 再赶着问两个孩子和徐襄,也还侥幸,都没有被雨淋得生了病! 母丧,守孝三年。 徐襄上的丁忧折子却被大兴帝驳了。朝中诸事繁忙,少不得他,只给他百日尽孝,百日后,即夺情回京办差! 郑氏圆了五七,出了月子的囡囡也带着启娘离京,到了山东。 越哥儿的衙门在济南府,囡囡到了临清,却暂时停下。因为江夏已经七个多月了,徐襄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进京复职,江夏临近产期,却不能再长途跋涉颠簸,只能在临清待产了。 第1033章 添个姑娘! 八月十七,郑氏去世满百日,徐家做了大祭。徐襄恸哭一场,并在坟前烧了自己穿的斩衰孝衣,以示除服。因为太过悲恸,徐襄几个月来清减了不少,形容憔悴,此时换了一身靛青色素袍,越发显得清瘦。 江夏怀孕已满八个月,大大的肚子颤巍巍几乎撑不住,祭祀后,江夏就只能卧床休息去了。这一胎怀的不顺,先是病了一场,又赶上郑氏离世,长途奔丧……虽然已经养了这两个多月,但江夏还是觉得心虚气短,体力不济。诊脉也知道,胎气也比越哥儿和迅哥儿弱了些,却好在一直比较稳,没出现流胎、滑胎的迹象。 休息一日,八月十九,徐襄就收拾行装,孤身一人登船北上,归京复职。 江夏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备产。 以免地方上人事搅扰,徐襄一走,江夏就让人以守孝名义,关门闭户,谢绝见客。 其实,她几乎与徐襄同时,登车离了三岔镇,去了临清的庄子上。 这里,是江夏置下的第一个庄子,当年也算花了一番心血,可再回来看到,却发现,这边的庄院、房舍,多少都有些粗陋了,却像家乡的老屋,给人一种归家的亲切。 赵霖和金氏已经五十多岁了,江夏帮金氏调理好身体生下的小儿子都已经十四岁了。高高的个子,几乎与赵霖齐肩高了,微黑却秀气的一个孩子。 因江夏回来后不止一次见过金氏,金氏倒是没有太过激动,只快步上前来接着江夏,扶着她进屋,一边絮絮地道:“古人,屋子里依着您的意思烧了炕,烘了三天,又晾了两天了,干爽爽的,指定舒坦……” 赵霖在后边照应着朗哥儿和迅哥儿,一边还张罗着人安置车辆马匹。 江夏进了屋,就见屋里的墙面、顶棚都是刚刚用新糊的,用的是最普通的纯白色棉纸,因为糊工细致用心,很是平整细致,几乎看不出纸张的接缝儿。 窗户同样新糊了纸,却在两侧的起居室窗户上各装了一片五寸见方的玻璃,方方正正位于冰裂纹窗户中央,让屋子里明亮了许多,也通透了许多。 江夏拍拍金氏的手,柔声道:“金嫂子费心了!” “哎,夫人可别这么说,夫人能信得过咱老俩,来庄子上坐月子,就是给咱老俩和整个庄子的天大体面呐!”金氏这话说的真挚、真诚,半点儿夸张的意思也没有,是本心里真正这么想的。 江夏笑着摇摇头,握握金氏的手道:“老嫂子若是这么说,咱老姊妹的情分可就薄了。” 金氏转开头,飞快地抹了把眼,连连笑着点头道:“不说咧,不说咧。夫人既然把咱当姊妹看待,咱就是姊妹,不说别的生分话咧……” 江夏歪到临窗的炕上,倚着一个打靠枕坐好,略略有些气喘道:“嗯,嗯,就该这样!” 金氏绽开满脸的笑来,一边拉了一床薄被替江夏盖在腿上,一边道:“夫人且稍稍歇息,老婆子去厨房里看看!” 江夏笑道:“我一直记得老嫂子炖的茄子炖鸡好吃……” 金氏的笑更深了些,连连点头道:“有,有,一大早就让老头儿杀好了鸡,这会儿都炖在锅里呢!” 看着金氏脚步利落地出去,江夏的目光转到对面的囡囡身上,叹息道:“还是自个家里自在啊!” 三岔镇的徐家老宅,对于江夏来说,本就没多少愉快的记忆。更何况,还要与徐宏、吴氏两口子住一起,家里上上下下二三十口人,心思繁杂,各怀肚肠的,她天天住的不自在不说,还得小心提防着……当年,徐宏和吴氏两口子可是先后给徐襄、郑氏下过毒,谁知道,还会不会对对她和孩子们动什么心思。哪里比得上自家庄子,自家熟悉亲近的人在身边说话、逗趣,多少适意、多少自在。 江夏姐妹俩各自带了孩子,就在庄子上,悄没声息地安置下来。 八月二十一,石榴从京城匆匆赶到了临清。带了三个小子、两个丫头,都是在医馆里学了三四年的熟手。 一到庄子上,石榴也顾不得歇息,就开始着手准备产房。溜溜儿准备了两天,方才作罢。把金氏看的真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极尽心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再回头你江夏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一个个穿的并不太出挑,也没有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说话轻声漫语,走路轻描淡写……乍一看不觉怎样,但越瞅啊,越觉得那气度,不是城里那些所谓的贵夫人能比肩儿的! 哎哟哟,难怪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主子们身边儿的丫头婆子,可不就比县太爷夫人那样子尊贵的多嘛! 八月二十二日入夜,石榴才将产房准备好了,八月二十四三更,江夏开始阵痛。 因为体力不好,胎气弱,江夏早早地备下了提神、提气之物,以备不时之需。连麻醉汤、手术用具都备好了。 还好,这一胎竟是意外的顺利,三更开始阵痛,四更半进了产房,刚过了五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刚刚过去,晨曦初现之际,一声婴啼打破了庄子的宁静。 “夫人,夫人,您这回终于如愿,生了位姑娘呢!”石榴一将孩子清理包裹好,就向江夏报喜。 江夏浑身湿透,几乎脱力,听了这话,却仍旧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来——女儿呢,她也终于有女儿了! 她可以做许多漂亮的衣服给女儿穿,给她梳一头小辫子,然后,由着女儿香香软软地窝在自己怀里撒娇,娇声娇气地……想一想,心都要化了! 嘴唇边挂着一抹欣喜的笑容,江夏终于撑不住,昏昏睡去。 石榴带着两个助产的丫头,小心细致地替她清理了,用温水擦拭了身体后,换了干爽的睡衣,然后才让婆子进来,将江夏抬到早就备好的月子房里去! 第1034章 出月子 这一次生产,即便比江夏预料的顺利,却也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怎么离开产房,回到卧室的,她竟都不知道,与其说睡觉,还不如说昏过去了。 从黎明,到日暮,掌灯时分,江夏才悠悠醒转。 入眼昏黄的灯光,崭新的墙壁、顶棚,金氏特意给准备的大红色富贵牡丹的床帐……恍然间,她似乎回到初临时的刹那! 略一怔忡,旋即江夏就醒了过来,她到底嫁给了徐襄,并一起生儿育女,先后有了朗哥儿、迅哥儿,和刚刚得的小女儿!难道,冥冥之中,真的被‘注定’? 略带怅然地浅浅一笑,江夏提气唤人,水香闻声赶过来,欣喜道:“夫人,您醒了?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江夏略微吃力地点了点头,“好多了,打水,我擦一把!” 产后正气虚损,卫表不固,特别爱出汗,长长一觉醒来,她都觉得鬓角上的发丝都打成了绺儿,贴在鬓角脸颊脖颈儿里,毛糙糙黏腻腻的特别难受。 水香已经是第二次伺候江夏月子,很有经验,也沉稳,闻言立刻应着,转身取了小半盆温水来,打湿了帕子给江夏擦拭了手脸、脖子。 伸手摸了摸江夏身上半湿的衣衫,连忙取了干爽的睡意来,替江夏换了。江夏这才觉得一口气透出来,重新活过来。 略缓了缓,水香带着丫头们端了汤上来,是最清淡却补益的花旗参清鸡汤,喝了小半碗,江夏就有些咽不下了,但想想那个胎里就弱的女儿,她还是咬着牙,抑制着胸口的翻腾感,将一小碗鸡汤都喝了。 喝了汤,静卧了片刻,让胸口的恶心感过去,这才开口询问:“我姑娘呢?” 水香连忙道:“回夫人,是秋……大少奶奶抱过去了,就在西屋里呢。大少奶奶没用奶娘,自己抱着小姑娘喂了两回了。他们家侄姑娘都是吃的奶娘的奶水!” 江夏听得嘴角露出一抹欣慰,却终究有些不忍。毕竟囡囡的女儿启娘也才四个月,正是长得快吃奶多的时候,囡囡却不管自家女儿,先来管她的小女儿……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默默地付出、爱护、守护,这份姐妹情谊,她江夏记下了。 重新要了温热的巾子,擦拭了双手和胸前、腋下等处,江夏自己按摩来促进乳液分泌,以保证喂好自己的女儿,要不然,启娘几天就该饿瘦了! 手上无力,她做起推拿来也颇为吃力,仿佛过了许久,却也不过坚持了一刻钟,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放下手去,她的整条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 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回,窗户上透进来的灯光越来越少了,江夏才突然出声道:“去看看小小姐,并告诉二姑娘,让她先等上一个时辰……饿一下我姑娘,她才有力气过来吸奶!” 丫头答应着去了,江夏就接着再给自己推拿一个周期,然后又喝了一碗鲫鱼通草汤。这个汤做的极好,清甜不腥…… 当天两更时分,江夏的奶水终于下来了,小丫头被抱进她的怀里,终于吃上了母亲第一口乳汁。 在庄子上坐月子,忙碌却自在,舒心适意。安安静静的,只有丫头婆子往来走动的脚步声,遥遥地能听到庄子上的鸡鸣狗吠,还有早晚时分大黄牛在门前过传进来低沉浑厚非常有穿透力的,‘哞……’。 惬意舒心的日子过得太快,转眼,曦儿就满了一个月,一改刚出生时的瘦弱模样,变得粉嘟嘟白嫩嫩,再加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水葡萄一般,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金氏和石榴都建议江夏坐个双月子,江夏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却提了一个小条件,那就是要准许她略作洗漱,否则,真的连续两个月不能泡澡,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臭了。 拗不过她,金氏和石榴只好允许她冲一个热水澡。 江夏洗干净了,换了干爽的衣裳被褥卧具,整个房间里,一下子清新明快起来。 既然坐双月子,江夏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自然就全力照顾着曦儿,基本不假手他人了。 白天,朗哥儿就要去临清书院上课,江夏和囡囡一起,带着迅哥儿和启娘玩耍,同时照顾着还不怎么会动的曦儿。 曦儿性子极好,极少会哭,只要哭,过去一看,基本都是尿布脏了,换洗干净了,小丫头就舒适地皱皱鼻子接着睡去了。 有囡囡和迅哥儿、启娘陪着,江夏也没觉得双月子难熬,仿佛一转眼,天冷了,屋外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沫子,她的双月子也终于坐完了。 其间,与徐襄前后脚回京就职的齐哥儿打发人送了礼物来,一箱子零零碎碎的玩意儿,一大半是朗哥儿和迅哥儿的吃食、玩意儿、书籍。单独的一只五层双开的妆奁匣子里,则是一整套的黄杨木雕刻后,又精工髹饰的各色小玩偶,比十二生肖可全乎多了,足足三十六件! 齐哥儿尽管一直没吃什么苦,但毕竟刚刚入仕,手里银子有限,买不来什么特别奢华、矜贵的金银珠玉,倒是这木雕髹饰的小玩偶,一看就知道是齐哥儿亲手之所……这份心意,是给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倒让江夏稀罕感动地不行。 到了出月子,江夏还想着悄没声息地,一家人吃顿饭就过了。谁成想,一大早,庄子前头的路上就陆续有车马赶过来了。 顾家、容家、庞家、郑家等都打发了人过来恭贺,又有挂着各种关系登门的地方官员官眷夫人们……不到辰时末,庄子前头的的官路上,车马如流,竟有堵塞之势。 江夏无法,只能吩咐下去,让庄丁关了庄门,将所有官员都挡在了门外,只让几家亲近之人进来看看孩子。 看这样子,那些人也知趣,没谁真的留下来用餐,给孩子留了满月礼,就匆匆辞了出去。 看看床上的淡青帐子,弹墨茧绸被褥,她真的庆幸,幸好双月子的时候,帐子褥子都换了她带来的。若还用金氏给准备的那顶大红销金帐子,她一个大不孝的罪名怕就要坐实了。 第1035章 回来了! 八月二十五日,曦儿出生。江夏做完双月子,已经是十月底。越哥儿在江夏出月子的前一天赶了过来。 启娘是越哥儿离京后生的,囡囡来临清,越哥儿也因为去胶东处置一桩案件,没能过来。姐姐生产,他也没能赶回来,直到姐姐出月子,他才好歹腾出几天功夫,从济南赶过来。说起来,这还是江越与女儿第一次见面。 启娘已经六个月,懂很多事情了,随了囡囡,生了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看着眼前的父亲,睁的乌黑溜圆,眨都不眨一下的。 越哥儿看着自家闺女,那种欢喜溢满了心胸,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不敢上前,这么香香软软的小东西,让他有些不知怎么办。 他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压低了声音,向着女儿伸出手:“启娘……” 启娘眨了眨眼睛,仍旧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江越,却不回应。好一会儿,见江越呼唤了几声,启娘还不给个反应,在旁边的迅哥儿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去,伸手抱住启娘,往越哥儿那边送:“大舅舅,给!” 迅哥儿不过四岁多,不到五岁,哪里能抱动胖嘟嘟肉呼呼的启娘小胖妞。嘴里含着给,却只是将启娘的身体拉起来一些,就这样,拖拖拉拉往前走…… 越哥儿连忙趋前,将女儿接在怀里,一只手抱稳,一只手摸摸迅哥儿的头顶:“迅哥儿真乖!迅哥儿长大了,都能抱动妹妹了!” 迅哥儿很嘚瑟地把小手背在身后,连连点着头。 坐在旁边的江夏和囡囡终于撑不住,笑起来。 或许是父女天性吧,启娘和越哥儿很快熟络起来,就扒拉着爹爹不肯撒手了。 这丫头是个开朗性子,特别爱笑,一笑起来,左边嘴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一闪一闪的,这一点是随了越哥儿,都是一个小小梨涡不说,还都是左边儿。有时候不得不让人感叹,血缘相连的奇妙! 越哥儿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很小的时候,齐哥儿比他小不了多少,即便是刘氏也实在没办法压榨他看孩子。等江夏生朗哥儿,越哥儿已经去了湖州。期间,也就江夏南下经过湖州时,越哥儿抱过迅哥儿。但,抱起启娘,父女俩却没有半点儿违和感,小丫头很自然地伏在爹爹的肩头,小胳膊搂着爹爹的脖子,全心依赖。越哥儿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还不忘护住女儿的小小脊背……那样子,看的江夏和囡囡都觉得满心幸福和圆满啊。 已经是十月底,再等下去,天气会越来越冷。是以,出了月子,江夏就立即让人整理行装,十月二十九日,江夏和越哥儿夫妻同时启程,离开临清。只不过,一家南下去济南,一家北上回京城。 十月中旬,运河就封了。 江夏这一趟回京,就只能乘坐马车。 马车速度相对快一些,却颠簸。 曦儿太小,江夏也刚刚出月子,怕母女们受不住颠簸,车厢里特特地铺了厚厚的一层特制的棕垫,又铺了松软的锦褥。谁成想,小丫头完全没有觉得不适,上了车仍旧该睡就睡,该吃就吃,半点儿没表现出什么不舒适来。 这一路倒是顺畅无阻,也没遇上天气,十一月初七,母子四人到京,回到暌违半年的家里。 徐襄当天照样上了朝,赶着处理完要紧公务后,午后赶着回了家。 他到家时,江夏母子们到家后吃过午饭,已经午睡了。 徐襄脚步匆匆跨进屋门,连翘迎上来,低声道:“夫人带着姑娘睡了!” 徐襄点点头,将斗篷解下来交给连翘,然后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走进里屋。 冬日的午后,帘幔半垂,一室暖香中,那床上向里侧卧的身影,就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妻子。而,在他目光所不及的床里侧,还有妻子刚刚为他生的女儿。 本来急匆匆的徐襄,站在里屋门内,在看到妻子身影的刹那,心瞬间安宁下来。他突然不着急上前了。妻子就在那里,真切、真实,他安心了。 放缓了脚步,几无声息地来到床前,徐襄已经看到了妻子的睡颜,也越过了妻子,看到睡在妻子怀里的,小小的女儿。 白嫩嫩的脸颊,红嘟嘟的小嘴儿,还有紧闭的眼睛上那两排密而弯翘的长睫毛……女儿生的像妻子呢!你看,你看,连睡觉时微微嘟着嘴的神态都像了个十足十! 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徐襄没急着碰触这一大一小,又如进来时一般,脚步轻缓地退了出来。 洗漱,更衣,换掉身上的官服,直接进了西间书房。世人总是仰望、羡慕那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宰辅丞相,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却不知,真正坐到这个位置,要承担的事务多么繁重,真正不夸张的就是‘日理万机’。 终于回到家里,睡在自己的床上,那份心安放松,让江夏一觉好眠,竟睡了一个半时辰。 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怀里,曦儿醒来后,确没哭没闹,正攥着小手送到嘴里,像啃猪蹄一样啃得欢快。 江夏笑着将女儿通红的小手拯救出来,擦去小手上湿湿的口水,又把小丫头嘴巴上流出来的口水擦干净了,察看了一下女儿的尿布,确定没有情况,这才起身。 连翘走进来,没等开口,江夏就走进了净房,睡得时间太长,起身才察觉小腹中的压迫感。 净了手,江夏一边揉着手上的润肤膏滋,一边走出来,突然,身前一暗,她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唔……”被突袭的她没防备,鼻子撞上对方的肩膀,生疼。 “你们,终于回来了!”徐襄揽紧妻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江夏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拥住丈夫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嗯,都回来了。” 相拥片刻,江夏含笑抬头,仰望着丈夫:“咱们女儿都两个月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徐襄含笑颌首,任江夏拉着他往床边走,没有说,自己已经看过娘儿俩的睡颜了。 第1036章 焦香胡饼新出炉 按制,父母丧,儿子长孙都要守孝三年(一般是二十七个月),儿媳与子同。大兴帝的夺情诏书上,也只说徐襄夺情,没有提及江夏的‘少保’一职夺情,她回京后,也就没有立刻去见大兴帝,更没有谋求复职,只安安心心地在家休养身体,照料三个孩子。 年底了,府内外、庄子上、作坊、铺子上的种种账务也到了年底汇总的阶段,也并不闲散,忙得很。 春天时,江夏与朵娅、赵宝儿商议的胡饼铺子也早就开了张,有江夏安排的掌柜管理,有朵娅提供的正宗西域厨师、打馕师傅,铺子里的菜色、胡饼都极正宗,很快在京城打响了名声。 江夏回京后第二天,小鱼儿赵宝儿等人就闻风上门看望,说起胡饼铺子来,江夏也颇有兴致,心中暗想,改明儿定要去看看! 还有个好消息,小鱼儿已经确定有了身孕,还未满三个月,身形不显,只是那一脸母性的光辉、欣喜,却遮也遮不住。看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的热闹的小鱼儿和赵宝儿,江夏拉着朵娅说话,趁她不留意的时候,探了探她的脉搏,一探之下,眼中露出一抹意外,随即挪开手指——看来,赵赫终于想开了,发现了身边这个女人的好! 回到家里两日,石榴送了消息回来,医馆里来了一个孕妇,怀孕五个月,肚大如箩,几位郎中从脉象上推断是双胎,石榴用听诊器听诊,却隐约听到了一个比较弱的胎心,她判断可能是三胎,想着请江夏过去看一看,确诊一下,并商议一个合适的调理方子,看能否让三个胎儿都发育的健康强壮起来。 江夏去了一趟医馆,确定孕妇果然怀的是三胎。只是有两个胎儿较强,另一个胎儿娇弱,胎心不显,更何况诊脉,几位郎中判断失误,也是情有可原。 这种现象,属于自然选择,先天因素,江夏也没办法只专注地补益某一个胎儿,于是,与石榴议定,给予孕妇适当的补益调理,争取让三个胎儿同时收益的基础上,那个体弱的胎儿也能强健一些,健康生出来。 孕妇的家境清贫,婆母体弱,丈夫在一家绸缎庄子做伙计,所得有限。孕妇怀孕前,去绣庄接一些绣活来补贴家用。如今,怀了三胎,身体笨重做不得活计,生活本就拮据,也没了钱给她和胎儿补益。 了解到情况,加之三胎少见,于是江夏与几个郎中商议一下,决定减免孕妇的诊疗费,并提供一个小院子给孕妇居住,包食宿,并每个月给一两银子,只为了给医馆学习的小子丫头们做个观察实例。 那一家人得了个包吃住还给钱的地方,自然乐不得地答应了,千恩万谢地去房子里安置了。 江夏从医馆里出来,看着街上匆忙往来的行人,突然想起自己刚开的胡饼铺子来,微微一笑,即命马车调头,往位于西寺桥的胡饼铺子去了。 西寺桥,位于西直门内,是一大片平民区,其中,有好几条胡同都是西北过来的,甚至,有一条回族风情的清真街,售卖的牛羊肉和面条面片儿特别美味。 江夏这一家胡饼铺子没有开在回族风情街上,而是开在西寺桥最繁华的街市口上,店门把着十字街口,连底带楼三间的大铺面,门口做龟兹国特色装饰,华丽漂亮的拱形门窗,花式窗棂,还有曲曲弯弯的西域文字,都带出浓郁的西域风情。 马车在门前停了,一下车,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迎上来,缠着头巾,穿着漂亮的绣花衣裳,还有那标志性的浓眉深目高鼻梁……哎呦,不错! “爷,里面请!”随着口音浓郁的招呼声走进店门,抬眼,是漂亮干净的大堂,摆着七八张方桌。因为不是饭时,堂上的客人不太多,只有三桌。 江夏目光一转,就看见柜台上,整整齐齐摆着几摞烤的焦黄的馕饼,有大有小,花式各异,吸引人的目光,引诱人的食欲。 她的目光转过来,然后随便捡了一桌落座,旁边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三个年纪轻轻的学生,另一桌则是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看这几个人穿着皮袄,面带风尘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进京的西北客商。 刚刚落座,刚刚迎她进门的小伙计就快步过来,一边拿干净的抹布擦着桌子,一边笑着询问:“爷,用点儿啥?” 江夏手里把玩着一串伽南香珠子,穿一件青灰色暗纹缂丝灰鼠皮袍子,头戴软皮幞头,有模有样地挑眉道:“你们这家店子是新开的?以前在这里走,没看见过呀!” 小伙计听了这话呵呵一笑道:“爷这话说的对,小铺子刚开了不久,只有半年。” 这个小伙计应对还算得当。江夏笑着点点头,道:“我看你们的馕打的不错,给我煮一壶奶茶,有刚出坑的馕吧?给我来一张!” 那小伙计眨眨眼,笑容从眼底流出来,连连点头道:“听客官这话,您是去过西域的人……您稍等,马上来!” 不多时,一壶浓香的奶茶、一片烤的焦香的馕就送了上来,江夏拿湿帕子擦了手,先喝了两口奶茶,再掰了一小块烤馕在奶茶里沾了沾,慢慢吃起来。 旁边那几位客商,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大声道:“这位小公子看着面嫩,没想到却是个见过世面的!” 江夏含笑看过去,就见那里边一个黑脸汉子笑的特别亲切,江夏含笑拱拱手,那汉子也连忙抱拳回礼,旁边两个人也跟着拱了拱手。 “老哥哥过奖了!”江夏客气。 那黑脸汉子爽朗一笑,也拿了一块馕沾了奶茶吃,一边笑道:“小兄弟别客气,不是老牛说,知道这样吃馕的,没去过西域的人是不知道的!就是不知小兄弟到过哪里?听说这家铺子的老板是龟兹人,不知公子可到过龟兹?” 龟兹现代时包括阿克苏的四五个县市。这个世界,则是刚刚被赵赫带兵纳入大庆版图的地区,对大多数大庆国人来说,那是极西的野蛮之地,路途千万里,遥不可及。故而,那几个汉子看江夏才会觉得惊讶,这么文文弱弱的人,居然也到过那么遥远的地方! 江夏却敛眉垂眼,将眼底的一抹心虚掩去。去龟兹的是现代时的江夏,而不是现在的江夏娘! 第1037章 西域生变 敛去眼底的情绪,江夏展眉一笑,拱手致意。 她没有回答,动作落在那几个人眼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那黑脸汉子又抱了抱拳,诚挚道:“公子,若是不嫌弃某等粗鄙,何不来共饮一盏?他们家的胡饼不错、奶茶很香,高粱酒更是一等一的够劲儿!” 江夏哺乳,本不该饮酒,但难得遇上这等对脾味的豪爽汉子,她也不好推却,只起身,招过那小伙计来:“可有手抓肉?来上五斤,再上一坛上好的高粱烧!” 小伙计答应着,匆匆往后厨去了。 三个黑脸汉子脸上的笑意更胜,连忙起身让着江夏一起坐了。 扮作小厮的水香连忙将江夏的茶壶茶盏子送过来,并斟满一杯递在江夏手中,然后垂首退下去。 江夏捧茶对三位,笑道:“初见三位老哥哥,虽是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小兄弟身有旧疾,喝不得酒,就以茶代酒,敬三位兄长一杯,莫怪!” 那三人看看江夏清眉俊目,面色白皙瘦弱的样子,已经信了江夏的说辞。黑脸汉子举杯致意:“朋友交的是脾性,不是酒量,小兄弟是个爽快性子,合老胡的口味,这个兄弟,老胡交下了。不多说,老哥几个,走一个!” 另外两个人隐隐以黑脸汉子为首,见他如此,也不多言,爽快地一口干了。 一杯酒喝下去,四个人就觉得又亲近了两份。 等一盆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和一坛子上好的高粱烧送上来,桌上的四个人已经按年龄排了大小,兄长兄弟的亲近起来。说起话来,江夏才知道,这三人是异姓兄弟,跑西域行商的。 因为路程遥远,跑一趟西域往往要用两到三年。虽然能够赚些银钱,却路途遥远、艰险难行,非常辛苦。 其中有个脸色暗黄清瘦的汉子酒量浅些,喝了酒渐渐话多起来:“……亏得,当今皇上的肃州军,打通了西域商路,清理了那杂七杂八的西域马匪沙匪,我们兄弟这买卖才顺畅起来……这一趟回来,整整比往回快了两个月不说,抛费也少了至少三成……” “老三说得对,得亏了当今英明神武,安定了西北,老兄弟几个的日子也好过多了。”黑脸汉子并不嫌弃兄弟吐露心声,反而附和道,“照这一趟走下来,以后再跑西域,大概一年半,最多一年零八个月就能打个来回了。比往常整整快了半年到八个月!” 江夏含笑,巧妙地询问起肃州城外的葡萄园、玫瑰庄,把话题岔开去。不管如何,涉及人家的经营机密,都不是该问该听的,这是酒后,三个人不觉怎样,等酒醒了,大概会后悔死。 一只端坐未语的长脸汉子瞥了江夏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暗暗地赞许。这位别看文弱秀气的有些女人模样,但心里倒是个敞亮的,老胡没看走眼。 一说起肃州城外的葡萄园和玫瑰庄子,三个汉子那是一个赞不绝口,夸了又夸,简直夸成了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那边四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刚刚说喝酒、说行商,他们都不怎么有兴致,但说起景致、园子,几个人都有了兴致,也陆陆续续凑过来。 那姓胡的黑脸汉子果真是个豁达好客的,立刻招呼人重新并了个桌子过来,大家一起围桌坐了,一起吃肉喝酒,高谈阔论。 又上了两坛高粱烧,也都喝光之后,一桌子人,清醒的也就剩江夏一个了。 她看着一桌子东倒西歪的人,再看堂上陆续多起来的客人,起身离开。临出门前,留下两个长随:“打听一下,将他们送回去……就送到就近的客栈里去!” 回到家,也到了午饭时分。 江夏打包了各色的馕、一份手抓肉、一份手抓饭回来,让厨下加热了端上来,给迅哥儿留了一点,其他的都给屋子里的丫头们分去。 不多时,回馈过来,大多都觉得很香很美味。当然,也有吃不得羊肉的,那简直是深恶痛绝,因为,西域厨子做肉的法子,真正是保留了最基本的羊肉鲜香,并不讲究除膻味儿,故而,对于不吃羊肉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销魂的滋味,隔老远都给熏得受不住了。 这一趟,表面上是品尝了铺子里的美食,但江夏收获却很多。比如商路的顺畅与否,比如西北商路的种种趣闻乐事……还比如,那几个书生中,有两个气度、谈吐都不俗,只是科举屡试不顺,或可一用…… 还比如,从胡老大那里听到的一件事:龟兹国自请归顺,龟兹国王自降为王,请求东归汉土。或者,朝廷该考虑,派什么人驻守龟兹,经营西域了吧!只是不知道,朵娅的变化,与这个消息有没有干系呢? 呵……江夏失笑摇头,她怎么一时糊涂了,史书上清楚地记载着皇帝为了平衡朝堂势力,而选择性地宠幸后妃,那么,赵赫身为西部兵马大元帅,真的为了政治做些什么,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呵呵……别说身处古代贵族,就是现代,又真的有几个贵族大家的婚姻看的是爱情呢? 下午,小鱼儿兴匆匆来了。 一见江夏,她就满脸放光道:“夏娘,你知道么?龟兹国自请归附,皇兄准备在阿源城设置大都护府,驻守西域。我准备替我们家顾二请命,驻守西疆!” 说到这里,小鱼儿突然脸色一暗,转眼叹息着笑道:“你也知道,长安毕竟是扎昆血脉,不说皇兄怎样,朝中上下对他都多有非议……孩子如今还小,还不懂这些,大了……怕会被排挤,郁郁难欢。倒不如,去到那极西之地,虽然人烟稀少,却也地域辽阔,天高云淡,孩子们反而不再遭受白眼,能够快快活活地……” 小鱼儿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江夏一直抿着嘴静静地看着她,一声没出。看着江夏平静如水的眸子,小鱼儿突然说不下去了,下一刻,她猛地扑进江夏的怀中,泪水长流:“夏娘,我该怎么办……早知如此,当初我们母子还不如随了扎昆去了……” 第1038章 曦儿异常 小鱼儿抑郁了,不知怎么的就得了妊娠抑郁症。 江夏好不容易将哭的几乎厥过去的小鱼儿安抚好,顾青茗匆匆赶了来,满眼忧虑地看见已经睡下的小鱼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亏你了。”顾青茗向江夏拱手致意。 江夏摆摆手,引着他走到外屋,一起在暖榻上坐了,方才道:“妇人有孕,心绪不稳,若有外邪侵袭,两下里相合,则容易扰乱心智……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病毕竟是因妊娠所致,也就是一时,稍加调整、调顺,又会恢复。” 顾青茗听了这话,脸上的忧虑明显淡了些,嘴角甚至露出一抹浅笑来,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能松口气了……” 江夏抿嘴一笑,道:“嗯,你确实不必太担心……另外,小鱼儿今日多提及长安,你可知,这几日长安遇上了什么不顺遂么?朝中有人有所映射,还是学堂里孩子受欺负了?” 顾青茗愕然一瞬,方才失笑着摇头:“学堂中,哪里有人欺负长安……朝中,倒是因为龟兹一事,有人提及之前的羌胡做大为乱,难道是这个……?” 看着顾青茗眼中的愕然,江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确定是否为此,你多留意下。也或者……是鱼儿又有身孕,想起了当年她怀着长安时,扎昆却一去不归……” 说到这个,顾青茗眸子也是一暗,垂了会眼,方才道:“嗯,我会多多留意的。” 当年,巴林发兵攻打珂林贝尔城,扎昆迎敌一去不归,小鱼儿却发现自己怀了长安……想一想,那种境况,小鱼儿该是何等惶惶然惊恐不堪,却找不到任何人相护相帮,只能自己咬着牙,委身与巴林,以换取女儿和腹中子的安全啊! 江夏又拿了两瓶药丸子递过去:“这是我专门配的安神丸,不伤胎气的,要是看着鱼儿再转不开了,你就给她吃一丸。” 顾青茗接了,二话没说,放进袖袋里。 两个人说着话,不多时徐襄先回来了,江夏就起身转到后边去。先是小鱼儿,后是顾青茗,她好半天没顾上曦儿了,再说奶水也涨得很了。 曦儿快百天了,小脸儿完全张开了,白胖细嫩的仿佛最上乘的羊脂白玉,一双大眼睛漆黑晶亮,长睫毛眨啊眨……看见这样的女儿,江夏心中再多气闷,也一下子就消了。 曦儿特别乖,醒来不哭不闹的,江夏走到近前,俯身到她眼前,她才眼睛一亮,朝着江夏颤巍巍伸出小手晃晃。 “哎哟,我闺女会要抱了呐!”江夏欢喜地不行,伸手抱起香香软软的曦儿,先在小脸蛋儿上亲了亲,这才要了温热的布巾子擦了,开始喂奶。 小东西吃两口,还不忘抬眼看看自家娘亲,那小嘴动啊动啊……真真是让江夏整颗心都化了! “亲亲,我的宝贝……亲亲,我的宝贝……”江夏忍不住哼起了一首歌谣。 曦儿捧着自己的口粮大口大口吃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娘亲的歌声,半点儿反应也没给。 夜色深了,临近二更时分,小鱼儿才醒来。江夏看她神情还算清醒,并没有再哭泣烦恼,就赶紧张罗着给她弄了热乎可口的饭菜来,让她吃了,然后让顾青茗带她转回去。 晚上,江夏与徐襄说了小鱼儿的病情。 徐襄伸手往怀里揽了揽自家媳妇儿,低声道:“长安的血脉在那里,没有谁能遮掩了去,说每一个人在意那是假的;可要是说多少人理会那个,却也不可能。毕竟,羌胡不再,连最小的部落都不见得有了,即便长安身体里流着羌胡汉族的血又如何?国之不国,君亦非君呀。” 江夏叹了口气,点点头,往徐襄怀里依了依,低声道:“我猜测,小鱼儿其实并不是真的怕长安受排挤,不过是如今怀孕,让她想起当年在珂城怀着长安,扎昆又战死的惊险、伤痛和羞辱……” 徐襄低低地应了一声,拍拍妻子的肩头,“会好的,你不是说了,最迟生产后,也就好了。” 江夏也应了,转开话题,说起女儿的种种可爱乖巧:“……女儿会要抱了呢,咱们女儿是不是很聪明?我记得朗哥儿四个多月才会要。迅哥儿更是满了五个月才会要呢!” 徐襄也特别喜欢香软乖巧的女儿,听着妻子明显有点儿偏心的话语,却仍旧赞许地点头应是。 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腊月里忙忙碌碌,正月里欢天喜地,二月里,春风吹暖大地,三月里,已经是杏花开败,桃花开。 倍受宠爱的曦儿也六个月多月了,小小的人儿越长越好看,那一张小脸,真真是集合了徐襄和江夏两个人的优点,柳眉杏眼桃腮,樱桃小嘴一点点。 江夏有时候看得都暗暗担心,生成这样美则美矣,将来怕是要藏着些才好,万一被某些人看在眼里,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心肝肉儿送进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小巴掌伸过来,江夏抬眼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儿,哪里还顾得上旁的,立刻眉开眼笑地将女儿抱起来,搂在怀里稀罕起来。 “嗯,女儿还小呢,等大些再想这些不迟……是不是啊,曦儿?娘的乖女儿……”江夏不由自主堤说出声来。 可曦儿只顾低着头玩着江夏裙子上坠的一条璎珞穗子,对她的问话睬也不睬。 “曦儿,娘亲问你呢,怎么不搭理娘亲呢?”江夏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还就执意要逗一逗女儿了。又问了一句,女儿还是不理睬,她干脆低头用下巴蹭蹭女儿的柔软的头发。 曦儿立刻转回头来,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哈哈,就说娘的乖女儿不会不搭理娘亲……”江夏说到这里,女儿如花儿一般娇嫩漂亮的小脸就在眼前,她却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栽倒过去。 拼命压下心头某种强烈的悸动,江夏克制着自己心底某个冰冷的猜测,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一点,再放松一点。 曦儿抬头对母亲笑了笑,很快又低了头去玩那条璎珞。 “曦儿……”江夏迟疑地轻声呼唤,目光紧紧地盯着怀里的女儿。 第1039章 有你我护她 就见,曦儿低着头,玩的异常投入,对她的呼唤完全没有反应。 “曦儿!”江夏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声音。 曦儿似乎才略有所知,迟迟疑疑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朝着自家娘亲看过来,一双眼睛犹如清水浸着的两颗黑水晶,晶亮清澈的不染半点儿尘埃! “曦儿……曦儿……曦儿!你能听到娘亲说话,是不是?”江夏把曦儿放在榻上坐好,然后绕到曦儿背后去,一声一声呼唤着,一声比一声高,却在她问出最后一句话时,对上曦儿缓缓转回来的小脸时,瞬间泪崩。她的泪水已经湿了脸颊,并一路淌下来,滴进衣领中去! 她将曦儿抱在怀里,将自己的眼泪躲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 很快,她察觉到了女儿小小的挣扎,赶紧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着满心伤感忧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并抬手擦了一脸的涕泪,眨眨眼,松开女儿,对上女儿干净的不沾半点儿杂质的眼睛,扯动嘴角,缓缓地,展开一抹笑来。 女儿并不是完全失聪,只是听力受损,她有办法帮着女儿学会语言,学会书写,学会与人交流……当然了,她可是大庆朝最顶级的太医,她一定能够找到办法调理女儿的听力,能够还女儿一个丰富生动的世界!会的,一定会! 逐渐稳定了情绪的江夏,扬声唤了奶娘过来照看着曦儿,她自己走进净房,用冷水洗了个脸,同时,也让自己躲开女儿那纯净依赖的目光,进一步平静一下心情。 只不过,离开女儿的目光,转进净房的刹那,她的泪水却不可抑制地再次决堤涌出来,无声地淌了一脸。 约摸两盏茶功夫,她才缓缓从净房里走出来,此时的她,除了白眼球还略略有点儿红丝,再看不出刚刚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来。 回到女儿身边,江夏将奶娘摈退,自己带着女儿来到窗前的暖榻上,微微笑着开始与女儿‘做游戏’,她又仔细地给女儿做了一番检查,这一番检查下来,江夏自己都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除了听力弱外,女儿其他都很正常。若是现代,给女儿戴个助听器,就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女儿语言的正常发育和形成,可现在,能帮女儿的只有她。 女儿玩了好一会儿了,没多会儿就困了,大眼睛合上,脑袋一歪,靠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江夏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抱着女儿香软的小身子,目光落在女儿纯净的睡颜上,被强力压在心底的悲伤迅速扩大开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吗?上天看不得女儿太过美好,所以给她们留了一个小小的缺憾么? 晚上,徐襄到家,一踏进屋门,就察觉到了一抹异样。 原本应该明亮轻松温馨的家中,灯光仍旧明亮,却莫名地让人觉得肃冷、沉重。屋子里太安静,孩子们的笑闹声没有,妻子温和的笑语声没有,整个屋子仿佛被抽空了,没了半点儿人气。 他疑惑地脱了斗篷递给悄立在门侧的丫头,难得地低声问了一句:“夫人呢?” 小丫头垂着头,低声回话:“回老爷话,夫人在书房。” 徐襄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不再多话,迈开步子,直接折向西间书房。 挑起帘幔,一眼就看见江夏正伏案看着一本古籍,眉头紧蹙,神情专注,连他走进来都没察觉。 看妻子这模样,徐襄心思微转,大概有了自己的猜测,或者是遇上什么疑难杂症了吧?能让妻子觉得棘手的病人不是没遇过,每次都让妻子特别专注和投入……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似乎特别严重?! 既然知道妻子在查资料,徐襄在书房门口默立了片刻,也就悄然退了出来,没有打搅。 等他进了净房洗漱更衣完毕,晚饭都摆上来了,朗哥儿和迅哥儿也都过来了,江夏却仍旧没见从书房出来,徐襄这才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妻子特别注重一家人在一起的这顿饭,只要在家,就从未缺席过。 略一犹豫,徐襄安顿一下两个儿子,起身往西屋里去寻妻子。 还未进门,就听得屋内传出啪地一声——笔管拍在桌面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是徐襄从未遇过的——妻子向来镇定不输于他,而且,从来没有拿物件儿撒气的习惯! 妻子,这是怎么了?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徐襄挑起帘幔,一脚跨了进去:“夏娘……” 听到呼唤,江夏猛地抬头看过来,目光对上丈夫询问的目光,未语,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顺颊而下! 她的嗓子哽得生疼,嘴唇乃至脸颊都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着,好不容易才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徐襄……” 徐襄心头一震,妻子这般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匆匆奔过去,伸手握住妻子的臂膀,将妻子颤抖的身子扶住,走到书房的木榻上坐了,让妻子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着妻子的脊背,替泣不成声的妻子顺着气,一边低声安抚轻哄着:“夏娘,我在的,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第一次放任自己哭了天昏地暗,江夏也没有真的哭得忘乎所以。她渐渐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也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终于,重新抬头,对上丈夫的眼睛。 “……你一定奇怪我遇上了什么,我今天下午,才发现,咱们的曦儿,咱们的曦儿,居然,居然听力不好!” 江夏哽着嗓子,磕磕巴巴终于把话说完,目光所及,徐襄也是一脸愕然。 “你说,曦儿听力不好?”徐襄再一次出声确认,在看到妻子点头后,他立刻又问,“只是不好,还能听见一些对不对?” 这回,轮到江夏愕然了。 她怔了一怔,看着徐襄道:“是能听到一些,只是……很弱!” 徐襄之前的愕然不见,脸上重新恢复了一片平静。他看着妻子的眼睛,展开一个难得的灿烂笑容来:“既然能听到,就好了,稍微弱点算什么?咱们的女儿,自然有我和你护她一生富足平安,只是听力有些弱,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040章 两个,随你挑 被徐襄宽慰了一番,江夏的心绪终于平复了许多。 正如徐襄说的,她和徐襄如今的地位财力,若无意外,保曦儿一生安稳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曦儿是最小的,她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呢! 江夏往徐襄怀里窝了窝,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咱们老了,还有朗哥儿和迅哥儿!” 徐襄的嘴角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来,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已经没了之前浓重哀恸的妻子,拥着妻子腰身的手臂紧了紧,低低应了一声:“嗯。”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加强教导那两个小子了。 同时,江夏也在心里盘算起来,她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并没有太紧迫,总觉得该给两个孩子留一个相对轻松快乐的童年的,如今,看来要改一下计划了。 完全不知道被父母同时盯上的朗哥儿和迅哥儿,睡得正香甜,迅哥儿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个甜甜的笑。 第二天,江夏就开始给曦儿施针调理。曦儿太小,喂汤药很难,而汤药调理效果也不理想,江夏干脆弃了汤药,专用针灸调理。 而让江夏惊讶的是,曦儿真的很乖,第一次笑嘻嘻地被扎了针,撇着小嘴哭了之后,第二次就不再哭闹。也没有嫌弃厌恶给她扎针的娘亲,而仍旧全心信赖地窝在江夏怀里……让江夏又欣慰又心疼。 为了配合治疗,江夏给曦儿买了各种哨子,有泥叫叫,也有模仿鸟儿鸣叫的鸟哨,她用各种声音来唤起女儿对声音的敏感。 施针十几天后,江夏发现,曦儿对声音敏感了一些。不用大声喊,只略略提高声音,曦儿就有反应了。女儿听力的好转,给了江夏很大的鼓励。只要有改善的希望,她就会坚持下去。 忙忙碌碌的,江夏沉浸在给曦儿调理听力的事情上。这一天,她刚刚洗了手,正要给曦儿施针,门外却匆匆奔进来一个人:“夫人,公主府打发了人来,公主发动了,请您过去!” 江夏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奔进去换衣裳,一边吩咐:“打发人让石榴直接去公主府!” 经过几年的历练,石榴的医术已经很不错,特别是接生和产后清理,比一般稳婆、郎中好太多。江夏带上她做助手,会更好地保障小鱼儿母子的平安。 极快地换好衣裳往外走,已经被抱过来,就在临窗榻上的曦儿看着妈妈匆匆往外去,突然张着手叫了一声:“良……” 江夏的脚步一顿,随即狂喜地转回身来,看向榻上的曦儿:“曦儿,你叫娘了是吗?再叫一声……娘……叫娘……” 曦儿伸手搂住曦儿的脖子,小脸有些羞涩地窝在母亲的颈窝里,蹭了蹭又蹭了蹭,好一会儿才糯糯地又叫了一声:“良……” “哎,哎……曦儿好乖……”江夏抬手抹把脸,连连亲了女儿两下,将她交到奶娘怀里,“曦儿乖,鱼儿姨姨生小弟弟呢,娘要去看看她,等娘回来!” 曦儿有些不乐意,微微嘟着嘴,却仍旧点头答应着。 江夏抹了女儿一把,转身,匆匆地出了门。 等江夏赶到,鱼儿刚刚洗了澡从净房里出来,一看她的样子,江夏就知道阵痛还不是太急。她做了个产前检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小鱼儿刚刚发动不久,还要等些时候。 江夏是辰时末到的,帮着小鱼儿顺着气,慢慢溜达着,等到巳时末,小鱼儿上产床,过了晌午,未时初,一声婴啼,顾青茗的长子呱呱坠地。少时,又是一声婴啼,顾青茗的次子也来了。 小鱼儿一胎得了两子,两个孩子身体也很健康,大的略小,三斤九两;小的略胖,四斤七两。 顾青茗看着两个瘦瘦小小的儿子,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像幸福,好像满足,更多的是肩头的责任。 小鱼儿虽然疲累不堪,精神却还好,看着江夏道:“孩子们都好么?” 江夏笑着点头:“好,好着呢。双胎都小,不用担心,好好喂养,很快就胖起来了。” 小鱼儿连连点头,闭了闭眼睛,叹息道:“我先睡会儿!” 江夏端了一盅子产后祛瘀汤,“先把这汤喝了。” 从产房里出来,江夏看到的就是坐在堂上喝茶的顾青茗,想起之前她刚到时,顾青茗惶惶不安的样子,不由笑了——看样子,顾青茗这会儿终于放松了。 生孩子,女人受罪,男人在外边担心害怕……滋味也不好受啊! 察觉到江夏走出来,顾青茗连忙起身,先拱手一礼致谢,又让着江夏坐了。亲自给江夏倒了一茶递过去,看着江夏缓缓喝了,顾青茗才道:“曦儿,怎样了?” 提起女儿,江夏脸上露出一片温柔的笑来:“好一些了……继续施针,会越来越好的。” 毕竟是先天听力受损,江夏知道,让曦儿恢复到正常人一样,恐怕很难。但她不会放弃,哪怕能让曦儿的听力稍好一点,她也会继续努力。最起码,让曦儿将来不至于因为耳力不足影响了生活。 顾青茗笑着点点头:“你也不用太忧心,曦儿有你,有徐大人呢,谁还能为难她不成!” 说到这里,顾青茗突然灿烂一笑:“至于曦儿的婆家……我家里这不有俩么,你自己挑,相中就要哪个……” 江夏愕然一瞬,随即失笑着瞪了顾青茗一眼:“你当是挑萝卜挑白菜啊?没见你这样当爹的!……哎,咱们还是别先操心这个,等他们长大了,若是有意,咱们自然玉成;若是没什么心思,咱们也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略略说了几句话,江夏就告辞出来,绕个弯子,去西寺桥买了迅哥儿爱吃的麻酱烧饼,又买了曦儿最喜欢的冬瓜糖,这才转回家里去了。 到家后,略作休息,动手给曦儿施针。回头,又将小鱼儿双生子洗三礼的事情交待给红菱姑姑。 晚上,徐襄回家,吃过饭,只剩了夫妻二人,江夏把顾青茗那句话当笑话讲给徐襄听,徐襄听着眉梢微微一挑,目光仔细端详了妻子的表情片刻,微微笑道:“咱们曦儿寻婆家,不能选皇家宗室,还要选书礼传家的。当然,不能出身商户,商人重利轻别离……” 徐襄一条一条说下去,顾青茗的两个儿子什么事儿也不懂,就被取消了参选资格。 第1041章 像亲闺女般疼着 福宁公主双生子的洗三礼,自然是隆重的。不但王孙百官的差不多都动了,就连梁皇后也赏了两只如意、两只项圈过来。 江夏和赵宝儿坐在一起,看着起了乳名长生、连生的两个小子,虽然只是过了三日,两个孩子都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脸上那一层刚出生的红润退了去,小脸变得白生生的。两个孩子生的并不太相像,长生遗传了宋抱朴的英眉和高挺的鼻梁,明显硬朗一些;连生却遗传了小鱼儿的柳眉,尽管同样鼻梁高挺,却秀气许多。 “这俩小子,长大了指定是掷果盈车的美男子!”江夏端详着两个孩子,对小鱼儿笑道。 小鱼儿已经恢复了许多,靠着大迎枕喝着一盏清汤,一边很有些小得意地挑着眉道:“那是自然,要不然哪里对得起我遭的这些罪!” 坐在婴儿床旁边的赵宝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连忙掩了嘴,去看两个睡熟的孩子。 江夏经了曦儿的事情,也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两个小小子,却见长生皱皱眉头,撇撇嘴,继续睡了。连生却是小手身子一哆嗦,像是惊了一下似的。 “让你逗我,差点儿吓着孩子!”赵宝儿起身走到小鱼儿身边去挠她。 江夏却暗暗呼出一口气来,长生连声的听力都正常,再过些日子,她再逐步注意些…… 赵宝儿并不知道曦儿的问题,挠了小鱼儿一把,也就收了手,转而对江夏道:“你也别羡慕鱼儿,你家两个小子也生得不丑,何况,你家的曦儿丫头,那可真真是个小美人胚子,又乖巧,又好看……哎,对了,你看我家敞儿怎样?你若是把曦儿嫁给我做媳妇儿,我指定当亲生闺女疼着!” 江夏毫不客气地翻了宝儿一眼,“拿儿媳妇当亲闺女,这话说的多了,你可见哪个婆婆真的做到了?” 赵宝儿气结,片刻,与小鱼儿同时笑起来。 小鱼儿身份不同,嫁给扎昆时因为风俗不同,倒真没觉得婆媳关系难处,但与顾二成婚后,接触了几次顾家大太太,才知道,婆媳关系真的是近不得远不得。太近了,常常是彼此碍眼;太远了,又让人说不亲近不孝顺……好在,顾家大太太一直住在临清老宅,并没有提出进京,彼此隔着远些,并不需要天天见面还好些。 赵宝儿之前是离得靖南王王妃远,可靖南王妃进京之后,靖南王妃、靖南王世子妃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赵宝儿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还多了种种约束。靖南王妃几次敲打赵宝儿,嫌她教导无方,韶娘养的大大咧咧的,不够柔顺贞静;敞儿一个小子却太乖巧,没有靖南王府男人的剽悍大气…… 赵宝儿当面不敢顶撞,心里却憋着气呢。听江夏这么一说,登时蔫吧了,偏偏嘴上还不肯认:“我以后一定能做到,一定好好待承儿媳妇儿……” 江夏斜她一眼,不再多说。小鱼儿却嗤地一声笑了:“做什么好婆婆?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后儿子们完婚成家,就直接分出去,让他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可不掺和在一块儿,媳妇儿束手束脚过得不自在,咱们也要天天端着,累得慌,还不如利索地分出去,大伙儿都自在!” 江夏赞许地笑笑:“鱼儿看的透彻,还真是近着臭远着香,分开来大伙儿都自在。” 赵宝儿嘟嘟嘴,掩下心底的苦涩,将来做婆婆如何如今说来尚早,但眼下,天天在婆婆手底下立规矩,她实在是受够了。她也想搬出来,一个人清清静静过日子,可俗语云‘父母在不分家’,父母主动提出让儿子们分出去过日子成,若是儿子们主动提出来,可就是大不孝了。更遑论她一个儿媳妇,真提出单独过日子,别人不说,就连梁二也是无法接受的。 赵宝儿的低落被江夏和小鱼儿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一眼,鱼儿开口道:“你们家梁二在京营里也有几年了,有没有想着外放?” 赵宝儿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对啊,我们可以外放啊!” 京营固然安稳,但武将不上战场,就意味着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就意味着难以升迁……当然了,军功升迁不是赵宝儿要的,赵宝儿要的不过是摆脱开婆婆的辖制,能够松快自在地过日子。 “只是,外放后,再相见你们却是难了!”赵宝儿转眼看着小鱼儿和江夏,略带黯然道。 江夏斜了她一眼,道:“据我所知,紫荆关的守将即将南调入川,任川陕总督。” “紫荆关?守将应该是三品吧?”小鱼儿低声问道。 江夏点点头:“正三品。” 江夏与毛家有旧,往来密切,小鱼儿和赵宝儿都知道。故而,江夏说出这件事,两个人谁也没多想,没觉得不对。却不知,江夏并非从毛家得知,而是去承乾殿给大兴帝请脉时,旁听来的。 小鱼儿透出一抹笑容来,连连点头道:“紫荆关,离京不过三百里,你倒是不怕见不上我们……我新婚时皇兄赏的皇庄就在那边儿呢,若是想你了,我和夏娘带了孩子们就过去了,不过两三日路程!” 赵宝儿也很满意地连连点头,暗暗在心里盘算着—— 梁二是从三品,升半级外放,刚刚好。只不过,紫荆关守将南调的消息都放出来了,就怕排了人,她得尽快回去给梁二透一透去。不对,她要回趟娘家,跟父亲和四哥说一声去。最好不让梁二知道,是她主张外放…… 得了这消息,赵宝儿就坐不住了,又说了三言两语,就起身告辞,匆匆往娘家去了。 江夏也跟着一起辞出来,直接回了家。曦儿的施针治疗还在继续,一日也不想耽搁了。至于赵宝儿的事情,她提个醒儿也就够了。只要接任紫荆关守将的人选没有公布,赵宝儿就又很大希望,毕竟如今的赵家,有赵赫在,尽管没封王,声势却已经不弱于靖南王府,替梁二安排个外放职位,还不算大事儿。 第1042章 再到紫荆关 接下来,江夏专心替曦儿施针调理。每天都要扎针,而且,大部分针都在头部……每每看着女儿皱着小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江夏都心疼的直抽抽。 最初比较明显的效果后,渐渐地,再施针的效果就不明显了。曦儿的听力差不多固定在略弱的程度,也就是说,对着面说话必须放大声音,离开十几步,若非大喊,曦儿就听不见了。 这样的听力,比最初有所好转,却明显比正常人弱……但,有了这个改善,对曦儿来说已经是很关键了。八个月的曦儿,已经能够清楚地叫娘、得得(爹爹)、锅锅(哥哥)……语言天赋竟然比正常孩子还好出许多,也算是给了江夏一个小小的惊喜了。 再三斟酌之后,四月初,江夏停止了给曦儿的施针治疗。 停止治疗之后,江夏没有放弃对曦儿的帮助。她每天都会拿出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来,陪着曦儿说话、讲故事,练习简单词汇的发音。 因为江夏的重视,曦儿身边的人,包括徐襄、朗哥儿和迅哥儿,在与曦儿说话的时候,都会放大声音。 不用每天扎针,又有父母兄长的全心爱护,曦儿小丫头渐渐开朗起来,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小嘴儿也特别甜,叫得得、叫锅锅,把徐襄和朗哥儿、迅哥儿哄得那叫一个满心欢喜。迅哥儿不用上学,几乎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曦儿身边不说,徐襄和朗哥儿下衙放学后,第一时间找的也是曦儿小丫头。 赵宝儿得偿所愿,粱嵘放了外任,往紫荆关任守将。 四月初六,毛家即将远赴四川任职,江夏特地与大兴帝请了假,带了不上学的迅哥儿和曦儿一起离京,往紫荆关去,给毛家送行。 虽然与毛家并未认亲,但毛家对待她和越哥儿日常照应不说,囡囡与越哥儿的婚事上,毛家二话不说认了囡囡为义女,还搭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成亲时,郑氏更是远赴湖州为囡囡送嫁……确实称得上尽心尽力。 江夏这一趟过来,没有带太多的礼物,毛家即将远赴川地,行李都打好了,带过多的礼物,反而累赘。 天色晴好,一路顺遂,江夏娘儿仨离京第三天晌午,就到了紫荆关。 曦儿不说,迅哥儿对于远途旅程也颇为新鲜。之前南下的那趟路程,迅哥儿年纪还太小,根本记不得了。 毛阔功要交接军务,离不开身,郑氏带着瑞霆瑞震迎到了关外十里处。 毛瑞霆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生的高壮魁梧,从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出入,打熬了一个好身坯子,据说马上马下功夫都极好的,已经得了武举身份,准备留京参加明年的武科。 毛瑞震也是十四岁的漂亮少年了,比两个哥哥都秀气些,而且读书不错。 遥遥地看到徐家的车子飞驰而来,毛瑞震转回身向亭子里候着的母亲回报:“娘,江家姐姐到了!” 郑氏脸上一喜,立刻站起身来,手搭在额前眺望着,就见为首一辆双辕双驾的马车奔过来,再看那墨绿色的粗呢车衣,郑氏就笑了:“是了!” 能够用上双辕马车的,却又不肯用织金车衣、赤金坠角的,除了江夏娘再没旁人了。 看到路边候着的毛家众人,车夫早早地勒住马缰,放缓了车速,一边回报进去:“夫人,毛家夫人和小公子们来接着了!” 江夏挑起车帘子往前头看过去,果然,毛瑞霆和毛瑞震已经扶着郑氏到了路边。 她心里热乎乎地,连忙吩咐停车。不等毛家母子过来,江夏已经带着迅哥儿,抱着曦儿下了车。 “夫人怎地亲自接出来?让夏娘实在难以心安!”江夏抱着曦儿,带着迅哥儿一起给郑氏见礼。 郑氏快步上前两步,扶住行礼的江夏,又俯身将迅哥儿揽在怀里揉了揉:“哎哟,迅哥儿又长高了!瞧瞧这小脸儿生的,真是俊呐!” 后边瑞霆瑞震躬身与江夏见了礼,听郑氏这么说,瑞震笑嘻嘻道:“娘,您可看看姐姐怀里的娃娃吧,这才叫俊呢!” 郑氏脸上的笑容一滞,回头瞪了小儿子一眼,再看到江夏怀里的曦儿,却果真是稀罕起来:“哎哟,还真是,我只当迅哥儿最俊了,没想到咱们家曦儿小丫头生的更好呐,来,曦儿,让舅婆婆抱抱!” 江夏眉梢微微一挑,郑氏这么说,毛家决定与自己和越哥儿认亲了? 两家人会合了,重新登车,一路往紫荆关里去。 姜氏老太太已经六十五岁,却仍旧身体硬朗,这一次也要随儿子南下入川,见了江夏同样高兴,又带着淡淡的心酸。她是公主府里出来的,自小在京城长大,丈夫去世后,跟着儿子居住,也是在京畿左近,从未远离过京城额。六十五岁,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高龄老人了,姜氏自己就说:“……今儿晚上脱了鞋,还不知明儿早上穿不穿呢,这一去数千里,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城了。” 听老太太这么说,江夏心中理解,嘴上却只能笑着宽慰:“老太太这话说的可就差了,别的我不懂,给人诊脉的本事还是有点儿的,从您的脉象看,您的身子骨硬朗康健着呐。还有哇,瑞霆兄弟明年过了武试,高中魁首后,接着就要铺排着成亲,到时候,我早早打发了人去接您回来,瑞霆的婚事还得您老回来主持呐!您呐,就把这一趟南下当做游玩去了,看看南方的青山绿水,尝一尝南方的美食美味,可别胡思乱想的!” 听江夏这么说,姜老太太满心欢喜起来,拉着江夏的收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就当去游山玩水了。明年瑞霆过了武试,你多操心,帮他张罗着,尽快把亲事结了,我也回来看着他成亲!” 江夏来前已经与徐襄商议了,准备与毛阔成和郑氏商议,将两个孩子都留在京里,就住在徐家。毛瑞霆准备参试不说,毛瑞震也送进延寿学堂中去,争取送进国子监里去。 没见毛阔功,姜老太太和郑氏婆媳俩已经爽快同意了。 毛阔功入川是升迁,两个孩子却是留在京里更有前途。特别是有徐襄和江夏答应照应着,更是比跟着他们离京入川好得多! 第1043章 贺氏过往 傍晚时分,毛阔功从军营里回来,大家也不分男女内外,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吃过晚饭不久,毛瑞霆和毛瑞震就被打发了下去,江夏也有眼色地让奶娘带着迅哥儿和曦儿离开。 郑氏站起身来笑道:“我带着两个孩子安置去。”说着话,含笑拍了拍江夏的手,带着两个孩子下去了。 看着屋子里只剩了姜老太太和毛阔功两人,江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姜老太太含笑向她招手,示意江夏坐到自己身边去。 然后,毛阔功就摈退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亲自走出去,带了一个人进来。 江夏诧异地看向被毛阔功一脸嫌弃地掼在地上的老男人,据她估计,这个人最少也得六十岁了,身材高大,曾经应该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如今却瘦的皮包骨,头发蓬乱衣裳褴褛,若不是在这里看见,江夏大概会直觉地将其当成街上的乞丐。 毛阔功带这么个人进来作甚?江夏满眼疑惑地看过去,毛阔功已经大马金刀地在侧边首位坐了,端着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这才冷冷道:“说说吧,三十年前,你做了什么!” 那人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干瘦老头突然一哆嗦,颤巍巍抬起头,透过蓬乱肮脏的头发往上边看了看,却在看到江夏的时候,猛地一颤,随即浑身瑟缩了一下,趴在地上,朝着江夏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的真的只是想帮着夫人寻个人家,安顿下来,真的没有加害之心呐!” 当那人看着自己突然变化,江夏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等听了这番话,江夏就更加确定了,这位大概就是当年把贺氏拐到临清,并想法子卖给江玉衡的拐子。 看这位的年纪,大概比贺氏年长十多岁的样子,就是不知当初,这人是扮作了贺氏的父亲还是其他长辈,把贺氏‘嫁给’江玉衡的呢? 江夏没有做声,毛阔功起身,抬腿踢了男人一脚,冷声道:“别尽想着推脱……哼,没有证据,我也不会花那么大力气将你捉到这里来。老实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男人被踢得摔出去好几步,捂着胸口哼唧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饶命,小的说……” 故事并不新鲜,正逢恭谨伯府获罪,又有同父异母弟弟和庶母陷害,贺氏被交给这个‘表叔’带离了京城,一路到达临清时,这位表叔隐约察觉到贺氏是个刚烈性子,若是真的卖进腌臜之地,怕就是个死字,说不定得不了利,反而被她牵累了。于是,这位表叔经过一番琢磨,决定扮作叔侄二人,并以表述的身份,将还未察觉异常的贺氏嫁给了江玉衡。 江家虽说曾经也是书香人家,但江家长辈先后离世,江玉衡不擅庶务,本就有限的家业很快被败坏殆尽。因为替父母守孝耽搁的年龄偏大,又家境清贫的江玉衡难得遇上一个知书达理,还孤苦无依的女子,也就满意地付了二十两聘礼,将贺氏娶了回去。 “贺家乃京城高门,我就不信了,那贺氏姑娘随身就没个丫头相伴,没有傍身细软?”姜老太太气咻咻道。 那老头一听这话,连连高喊冤枉:“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女子乃是被庶母庶弟计较,哪里可能给她留丫头细软啊……那啥,就是身上穿了一身好衣裳,头上戴着两只金钗,还有手腕子上戴了两对金镯子……哦哦,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话,老头从怀里拽出一个暗棕色的石头牌子来。 毛阔功上前接了,又踢了老头一脚,转而托着送到姜老太太和江夏面前:“脏的很,你们借着我的手看看吧!” 姜老太太一看那牌子,瞬间红了眼:“哎,我苦命的莲娘啊……” 江夏也略带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脏兮兮的牌子,就见牌子应该是块鸡血石腰牌,一指长两指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只隐约看得出牌子上雕了一支刚刚含苞的荷花。联系姜老太太的话,江夏判断,大概贺氏的小名就是莲娘了。因为,她从原主记忆中获得的贺氏闺名是漱玉呢。 既然交待清楚了,那老头留着也无用了,毛阔功大步过去,拎了那人直接拖出门去。江夏没有做声,尽管这个人没有按照贺氏庶母的意思,将贺氏卖进烟花之地,却也将贺氏拐出来京城,拐到了临清,致使贺氏年纪轻轻客死异乡……而且,江夏自觉并不是贺氏的女儿,她没有权利替贺氏宽恕什么。 确定了贺氏的身份,除了与毛家相认外,江夏也知道,没办法再追究什么人。恭谨伯府这几年越发不堪了,虽然仍旧顶着‘伯府’的名头,却过得连最普通的京官都不如了,据说,偌大一个恭谨伯府只剩了一道院墙、几栋屋子了,屋子里能卖的都卖了。 而且,当年害了贺氏的庶母庶弟也没落了好,贺氏出京不久,那一对母子就都死了。江夏这会儿,即便想着替贺氏报仇都找不到目标了。 江夏沉吟思索的功夫,姜老太太唤了自己的贴身婆子进来,将那牌子带下去清洗干净,又捧了上来。 经过一番清洗,牌子已经重新焕发了光彩,通体黝黑如玉的质地,雕琢出几片堆叠的荷叶,一箭新荷,却鲜红欲滴,分外醒目。 这石牌子的质地不错,却也不是见不着,最难的是自然天成的新荷,那般生动清晰,明艳无方。 姜老太太用手指轻轻抚着牌子上的新荷,幽幽道:“这牌子黑漆马虎的,莲娘偏偏喜欢的紧,巴巴地磨着我要了去,时时戴在腰间的荷包里,从不离身……没想到,我老婆子再见到这牌子,莲娘却……” 说着说着,姜老太太哽噎了,说不下去了。 毛阔成起身劝慰:“娘,您老也别太感伤了。表姐虽说一番遭遇,却好在未落到那等腌臜地里去,又留了夏娘和越哥儿两个好孩子,若是表姐泉下有知,也能释然含笑了!” 说着话,瞥了江夏一眼。 江夏暗暗叹口气,伸手握住姜老太太的手,低声宽慰道:“老太太别伤心了,我娘活着时虽说受了不少苦,却也算平静宁和,并没有多少恼恨……” 姜老太太摸摸眼,看着江夏嗔道:“怎地还叫老太太?” 江夏微微一滞,起身,走到姜老太太面前,跪下去,叩头道:“舅姥姥在上,请受夏娘一拜!” 第1044章 齐哥儿相亲 四月初六,毛阔功带着老母妻子,一起踏上了南下赴任的行程。 江夏带着毛瑞霆毛瑞震哥俩,送走了毛家三人,推却了已经到任的梁二的挽留,启程回京。 赵宝儿谋算的很好,替梁二调任紫荆关守将,她却暂时被靖南王妃留在了京里,因为靖南王妃提出,留下妱娘和昶哥儿在京中,由她抚养教导。赵宝儿一时舍不得孩子,就暂时羁绊住了脚步。 江夏得了信儿,也就只剩下叹息了。真不理解,那么多婆婆究竟为了什么,怎么就那么爱跟儿媳妇较劲呢?好好地母子母女,你为什么非得把人家分开来呢?又受了累还不落好,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儿媳妇难受? 带着孩子们匆匆回到京里,赵宝儿第一时间赶了过了,向着江夏落了一回泪之后,还是决定留下孩子,一个人陪着丈夫去紫荆关赴任。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从靖南王妃身边人那里得知,靖南王妃正想着替粱嵘纳妾。 虽然粱嵘有俩个通房丫头,却一直未纳妾,这让靖南王妃很有些不满。 江夏心中暗暗发寒,却没办法做什么,只宽慰赵宝儿:“你且放心去,我经常过府里去,会想办法照应着孩子们的。” 靖南王和靖南王妃在西南边陲生活二十多年,都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痹症,而且,靖南王还有数处旧伤,自从到京之后,就延请江夏定期过府为他们诊治调理。故而,江夏才有这么一说。 赵宝儿红着眼连连点头:“母亲和我四哥也都如此宽慰我,让我自管放心去……” 看着哭的红鼻子红眼的宝儿,江夏叹息着将她搂住轻轻宽慰,心中却在暗暗叹息着,靖南王妃如今形势下,不是该与赵家交好么,怎么反而好像特意地给赵家下面子呢?这中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么? 四月十三,赵宝儿再不舍,也终于还是离开儿女,离京往紫荆关去了。 小鱼儿已经出了月子,亲自与江夏一起出城相送。 看着赵宝儿的车子越行越远,江夏叹息着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小鱼儿瞥她一眼,冷笑道:“……不过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罢了!” 说完,转身登车。 江夏默默地跟着登车返程,心里大概确定了一个猜测:靖南王被召回京,云贵川陕将领、官员大批调动更换,靖南王大概是心惊害怕了,这才主动与赵家疏离,以消减大兴帝的猜忌。 唉,为官不易,伴君不易,只可怜了赵宝儿母子们,被迫分离,成了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啊。 好在,四月末,大兴帝关于靖南王府的安置旨意颁布下来,靖南王多年镇守西南,战功赫赫,却毕竟上了年纪。皇上体恤靖南王年老体弱,特召回京颐养。靖南王世子梁峥升任大理寺卿,加授太子少傅。也就是说,从立国开始就在西南驻守的靖南王府被削了兵权,成了京里的光杆王爷。 处置落在了实处,尽管仍旧不好受,但总算让靖南王府暂时安了心。 紧接着,五月初,皇长子宋允被立为太子。进一步安定了朝廷人心,也让靖南王府更加安心了些。既然自家外甥被立成太子,至少说明,皇上对靖南王府还是信任的。 尽管靖南王府上空的警报暂时解除,赵宝儿和儿女的分离却既成事实,暂时无法改变了。 五月底,郑氏去世满了一周年,江夏得了旨意,重新恢复御书房的授课。 同是五月底,丽贵人生下皇三子,被封为丽嫔。 而皇次子的生母容妃裴芳卿也再次宣布怀了龙种。 齐哥儿已经回京任职近一年,却没有住在徐家,而是住在了国子监那边的江家宅子里。 江夏安顿了种种之后,开始操心张罗起齐哥儿的婚事。 六月初六,天贶节,又称翻经节。就是每年入夏后,晒经晒书的日子。 这一天,京城内外有请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小住的风俗。 她恢复了差事,也算是除了服,家中不再避讳,就在后园子里设了宴,请了京里来往走动的夫人姑娘们,过府赏荷。后园子的荷花开的正好,红菱和鸡头米恰逢成熟收获,年长的夫人们在听风轩里吃酒听书,小姑娘们却纷纷登了小舟,往湖面上去,采鸡头米和菱角去。也有性子沉静的,就坐在船舷上架个钓竿垂钓…… 长乐已经十一岁,与只小了半年的韶娘玩在一处。王太医家的小女儿王嬛娘刚满十六岁,性子活泼,却大方知礼,自从上船就一直跟在长乐和韶娘身后,尽心尽力地照看着两个小姑娘。 林郦娘的长女翎娘也十五岁了,生的极为清丽,待人接物继承了林郦娘的爽利热情。 这两个姑娘都是江夏比较中意的。只不过,之前越哥儿与裴芳卿那一段,让江夏对裴家多少有些忌讳,故而,看向裴翎娘的行至言谈中,就多了些审视。 翻经节,晒书晒箱底的日子。自然也要有相应的活动才算应景。 这一日衙门里放假,齐哥儿带了毛瑞霆、毛瑞震哥俩,还有朗哥儿、长安、昶哥儿等小小子,在玉兰阁那边的空地上,搬了好些书在那边晾晒。 毛瑞震年纪小,正是对男女情事懵懂好奇的年岁,觑着远处湖里几艘小船上的姑娘们,回头贱兮兮地戳戳齐哥儿和自家二哥:“你们看好哪个,我去给表姐说去……哎,小齐哥,你看那一个穿藕色衫子垂钓的怎样?” 齐哥儿多少明白姐姐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年龄不小了,到了该议亲成家的年纪,倒也不排斥,只目光扫过去,却是认得瑞震说的那姑娘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家二房的姑娘裴翎娘。 当初越哥儿月裴芳卿那段公案,齐哥儿是知道的,对裴家半点儿好印象也无。再看这位裴家翎娘姑娘生的竟然有两三分与裴芳卿,如今的容妃娘娘相似,他登时没了兴致。虎着脸瞪了瑞震一眼道:“休要胡言。我的婚事自然有姐姐为我操心做主。” 这话一出,别说毛瑞震,就是毛瑞霆都忍不住笑了。 齐哥儿被这哥俩笑的有些着恼,正想转身进屋,却听得那边假山后一阵喧哗,齐哥儿一扫,才发现,朗哥儿和长安几个小子都不见了。他挥手向毛家兄弟致意之后,屏息静气地往假山那边走过去。 第1045章 晒经 假山中间有一个很隐蔽的通道,掩在一丛翠竹后边。齐哥儿放轻脚步,从通道里穿过去,刚走了没几步,迎面正好遇上朗哥儿引着两个少年从另一边过来。 那两个少年都在十多岁年纪,衣着尊贵,竟然是封为太子的皇长子宋允和睿王世子宋谆。 看到这两个少年的第一时间,齐哥儿心底第一时间冒出一个疑问:不是说这两个不和么?怎么一起过来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暗道朗哥儿还是太小了,在外人面前也不知掩着盖着,这么隐蔽的地方,哪里好随便让人知道!这暗道可不仅仅是好玩,更不是凑巧,这里边可是隐着一个暗道,直通湖底的一个冰室的。平常是姐姐储存精贵药材的地方,但家里人都知道,这也是关键时刻藏身避险的所在。 淡淡地瞥了朗哥儿一眼,江齐略整了一下衣襟,恭恭敬敬躬身见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睿王世子!” 一遇上江齐,宋允脸上闪过一抹意外后,随即调整了神色,在江齐弯腰行礼的同时,就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住:“小江大人不必多礼,听说老师府中菱角熟了,我们兄弟过来凑个热闹。” 宋谆也笑嘻嘻附和道:“小江大人别声张,我们兄弟可是偷偷溜过来的。” 江齐看了一眼后边跟着的内侍护卫,确定这两个虽然打着‘偷溜’的旗号,怕是没有真的瞒人,也就不多置喙,只垂手应了,转身从山洞里退了出来。 与其让几个少年四处乱撞,不如他耐着性子陪上半日,省的冲撞了哪个,让姐姐难为。 率先从山洞里退出来之后,江齐就向丫头青柳打了个眼色,那小丫头是个机灵的,立刻垂首应着,匆匆往夫人那边报讯去了。 得了信儿的江夏微微挑了挑眉头,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来,既然那两个小子在翻经节撞上来,那就让他们应应景,晒晒经书去。 那边宋允眼尖,瞅见匆匆离开的小丫头,心中一阵发苦:听说江太保在家里招待女客,准备给弟弟踅抹媳妇儿,他们哥俩一时兴起过来看看热闹,可那小丫头一走,自己哥俩就暴露了……想想江太保惩罚的种种手段,真是腿肚子往前转,恨不能转身就走啊。 可显然,被江夏盯上的哥俩想走也走不脱了。江夏很快让人抬了两箱子经书来,吩咐齐哥儿带着几个小的翻经、晒书! 宋允、宋谆哥俩一脸苦涩,却不得不乖乖遵师命,开始一册一册地将经书翻开,铺到湖边的几块大石上晾晒。 眼瞅着六月的大太阳升起来,火辣辣的照着大地,两个小子没晒几册书,已经是一头一脸的汗,热的有些受不了了! 正懊恼烦躁着呢,遥遥一个小丫头笑嘻嘻走过来,背着手询问:“夫人打发我来问几位。” 一听这话,包括江齐在内的都一起规矩站好,垂首听着。若真的是个普通的小丫头,他们还能拿拿主子的款儿,可来的这个小丫头却是长公主的女儿长乐,被封为淮阳县主的,大兴帝也极宠爱的,哪里能随意得罪。 长乐一脸无辜,笑嘻嘻道:“夫人问:热么?” 这话一出,宋允和宋谆互相看看,宋谆苦着脸道:“热啊,热死了,求姐姐跟老师说一声,饶学生这一回!” 长乐点点头,很乖巧地答应着。宋允宋谆哥俩脸上一喜,可惜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呢,就听长乐小丫头又脆生生道:“夫人让奴婢问几位一个问题,能答对上的,就能去阴凉里歇着了!” 宋允和宋谆又互相看了看,一边心里打鼓,一边催促着长乐快说。 “夫人问,太子一共翻了几卷经?” 宋允下意识地张嘴回答,但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而是转过去看自己晒的书,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回答:“六卷……不,七卷!” 长乐看了朗哥儿一眼,朗哥儿笑嘻嘻地摇摇头。 宋允恨不能冲过去按住朗哥儿的头,可长乐已经一笑,转而询问起宋谆:“夫人问睿王世子:你从第一个箱子里拿了几卷经?” 宋谆刚刚趁着宋允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已经偷偷数过自己晒的经书了,正志得意满之际,却听到了完全不同的一个问题。他同样张嘴结舌,答不上来。 结果,四个晒经的人只能继续苦哈哈顶着大太阳劳作,而没办法去阴凉里歇着。 隔了约摸两刻钟功夫,两大箱书都晒完了,几个人才一边喘着气擦着汗,往廊下凉快去了。 这时候,长乐又笑嘻嘻地走过来了,宋允宋谆一看笑嘻嘻地小丫头,就是一阵紧张。 可是这回小丫头带过来的不是问题,而是凉爽爽的冰镇瓜果和一人一只冰酪碗子。宋谆第一个跳起来,冲上来端了一个冰酪碗子,拿着银勺子挖着就吃。江齐却笑笑,端了一碗递到宋允手中,这才与朗哥儿一起吃自己的一份。 冰酪碗子小小的,瓜果也有限,几个热坏了的小子根本没吃够,眼巴巴地看着互相看着,最后将目光落在江齐身上。 江齐笑着起身道:“太子和世子想必知道,天热不能贪凉,略缓一缓,微臣再去讨要才有希望!” 说着话,江齐起身给几个人一人斟了一杯热茶。这茶是江夏配了专门搭配冷饮喝的,有驱寒暖脾胃的作用,几个小子很不情愿地一人端了一盏喝下去,又一人出了一身汗,但整个人却彻底凉爽下来。刚刚吃了冷饮略略不适的脾胃也暖和舒适起来。 罚也罚了,应该给个甜枣吃了。 江夏就拨了一艘棕棚小船过来,给几个小子玩去。当然了,让几个人上船,也好让齐哥儿就近看一看采菱角的小姑娘们。宋允宋谆哥俩欢喜起来,笑嘻嘻地就往船上去,几个小子刚上了船还没站稳呢,长乐带着妱娘,还有林郦娘家的雯娘也跟着上了船。 “太子哥哥,我们不会水,夏姨不让我们自己个儿上船,说太子哥哥水性好,就让我们来跟着你们……” 本来看见小姑娘们还有些小嫌弃的宋允,一听这话就顺心了,点着头答应下来。旁边宋谆不干了:“什么他的水性好?我的水性也很好的好吧!” 第1046章 都一千四十七章 可惜太小了 说说闹闹,几个孩子上了船。 船行湖上,莲叶接天蔽日,红莲妩媚清香,有贴着水面的湿润的风吹拂过来,让人暑气顿消,心旷神怡。 也正是到了船上,众人才知道船上棚子的可贵。有了厚厚的棕盖船篷子,才能遮住毒辣的太阳光,又不会阻挡水面的凉风,让人享受船上的舒适和惬意。 “这棚子看着不起眼,却比画舫还凉快呐!”宋谆有些好奇地敲着头顶的棕盖道。 朗哥儿看了看自家小舅舅,齐哥儿微微一笑道:“棕棚虽粗陋,却是隔潮遮阳最好之物,比密不透气的木料好得多!而且,不劈不腐,一个棕盖棚子不过二三两银子,却最少能够用上八到十年!” 其间,少年们到底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分花穿荷,‘巧遇’了一回采菱姑娘们的小船。看着一张张比红莲还娇艳的羞红脸庞,突然,宋谆戳戳宋允,低声笑道:“你也别看了,还是回去禀告娘娘,让娘娘替你开始选妃吧!” 宋允被闹了个大红脸,回头狠狠地瞪了宋谆一眼:“娘娘倒是没说我的事儿,倒是睿王妃前几日进宫谈起今年采选,请托娘娘替你操心着呢!” 这回,换成宋谆红涨了脸,气咻咻地蹦到船尾,掩饰自己的羞窘去了。 等船只划到芙蓉浦,几个人下了船,江齐送了几个小姑娘回去,朗哥儿带着宋谆去另一边钓虾,剩了宋允一个人,信步由缰,沿着湖水往另一边走过去,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渐渐染上一片孤寂来。 从记事起,他身边就不乏种种算计、暗害,亏得母后护他周到,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但,他不是不知道,那许多年,其他女人只生了两个女孩,其中不乏母亲的手段。但如今,父王变成了父皇,对靖南王一系又打又拉,让母后再不敢恣意压制后宫,这才让容妃、丽嫔先后诞下皇子。 有了这两个弟弟,明显朝中势力有所动作,一些与镇南王府有罅隙者,纷纷往那两家后边站队。而之前亲近与他的人,在他立为太子后,也更多的是尊崇、拘礼,而少了一份亲近。似乎,只有江太保江大人一人未变,之前惩治他毫不客气,如今也同样不留情面。但这种种严厉之后,也不难看出她对自己和所有学生的爱护、期望之心。 缓缓走着,宋允突然看见那边一座临水的小亭子里,有两个婆子看着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很小,刚刚摇摇晃晃地学走路。只不过,这小姑娘不像大多数学步的孩子那样横冲直撞的,只是在不太大的青石桌面上缓缓地迈着步子。 却偏偏看不出害怕和胆怯来,只看着那小姑娘一只手扶着奶娘,一边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小小的身子没有幼儿常见的臃肿肥胖,却并不让人觉得瘦弱,白的粉团儿一般的小脸上,黑莹莹的是眼睛,红润润的是小嘴儿…… “哎哟,这小姑娘生的真好……可惜太小了些!”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的宋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宋允微微一惊,随即紧紧地锁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觉得心中不快,强自压了压火气,侧脸低声呵斥道:“休要胡言!你也不看看身在何处!” 宋谆红了红脸,压着唇咳了两声,低声道:“我就是玩笑……我错了,再不敢了!” 宋允这才转回冷冷的目光,平复了神色道:“若我没猜错,这该是江太保的掌珠。……你说,若是让江太保知道你说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呃……”宋谆脸色一滞,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寒意让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噗噜噗噜胳膊上的寒气,顺手扯了宋允的袖子,道:“太子哥哥,你可不能告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说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宋允懒懒地睨了他一眼,道:“我觉得日头太毒辣了,拿些经书晒狠了,纸张就脆了,反而损伤经书。你既然愿意替我,那就劳动你一回,去把那些经书收起来吧!” “啊,太子哥哥……”宋谆满心发苦,还想着求求情的。 却不妨宋允又补充道:“哦,你把那些经书按照序列安排整齐,装满一箱后,记得写一份封箱单,等人寻的时候也好寻!” 宋谆真是满心懊悔,却不得不屈服,连声答应着,匆匆去了。 宋允看着宋谆走远了看不见了,这才转回身,朝着那边亭子里走过去。 走得越紧,看得越清楚,小小的小姑娘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纱裙,头发在两角梳了两个小小的羊角辫儿,每条辫子上都系着一串珍珠般大小的金铃儿,小姑娘走的缓慢,却仍旧摇动了头上的金铃,发出非常细碎却清脆的铃声。 宋允不缺弟弟妹妹,丽嫔刚刚给他添了个小皇子,云昭仪的小公主也只有五个月,但宋允从没正眼看过那些孩子,尽管血缘上那些孩子与他同一个父亲,但他却从没觉得想要亲近那些孩子。 可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却不同,竟让他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唇角,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边亭子里走过去。 宋谆看着宋允一脸微笑地走过去,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跟在宋允身后,也往亭子里走过去。 两个奶娘一个扶着曦儿在石桌上走路,另一个则低着头替曦儿熬着羊奶。 江夏当初发现曦儿听力异常后,一阵着急上火,奶水一下子少了,再没能恢复。如今白天已经不喂奶了,只给曦儿喝羊奶补充营养。好在,曦儿不挑嘴,很爱喝加了杏仁去了膻味儿后的羊奶,这才没让曦儿亏了营养去。 俩你哥哥奶娘各自专注着自己的活计,没有注意到从一道栀子花墙后边转出来的两个少年。 曦儿却恰恰好朝着这边,眼看着宋允宋谆哥俩走过来,小丫头停住了脚步,歪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少年,眼睛眨呀眨地,然后糯糯地问:“锅锅?” 第1047章 曦儿是你叫的? 两个少年同时愣住,那两个奶娘则是闻声看过来,一见是太子和睿王世子,两个婆子一哆嗦,撒了手就跪下去行礼。 曦儿本来站的挺稳当了,可被那婆子撒手的动作一带,竟打了个晃儿,眼看就要跌下来。 “噗……蝈蝈?哈哈,还蟋蟀呢!”宋谆回过神来就笑起来。 宋允却看到了曦儿的危险,一个箭步跳上去,伸开手臂将扑下来的曦儿接在怀里。 “嗯……”因为扑的太厉害,他根本站不住,竟是用上了搏击之术,接住曦儿的同时,身子一侧,将比较结实的腰背朝下摔在地上。也因为他的身体一转,卸了大部分力道去,却仍旧摔得发出一声闷哼。 曦儿晕乎乎地眨眨眼,才发现自己坐在那个大哥哥怀里,而大哥哥居然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锅锅……”曦儿挪着自己的小身子趴过去,凑到宋允脸前,低声问,“锅锅……疼?” 宋允因为出生在西域,母后梁姝又是镇南王府出来的姑娘,自己本身骑射剑术俱佳,自然不会让儿子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以,宋允自会走路起,就有师傅带着骑马,略大些,就有人教着练拳、打熬身体,练到十来岁上,虽不能说武艺超群,却也身手不错,这也是刚才他能及时接住曦儿,又不至于摔伤自己的原因。 这一摔并不是多疼,宋允没有第一时间起身,不过是摔倒后,自己拷问内心,为什么下意识地扑上来救这个小女娃子?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太保的女儿么? 可没等他想明白呢,曦儿小丫头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趴在他的胸前糯糯地问:“……疼?” 尽管小丫头表达还不太清楚,但宋允就是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欣悦和温暖来,她居然知道询问他疼不疼,这么小小的人儿,刚刚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一幕,没哭没闹不说,还第一时间爬过来关心他…… 因为他的身份,他的身边从来不乏阿谀奉承的人,真真是众人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可他更清楚地知道,那许多人,除了自己的母后,大概没有哪个是发自本心地关心他,在乎他……疼不疼。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小小软软的小女孩儿的一片真心,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他大概明白自己为何奋不顾身地过来救她了。 他缓缓张开眼,对上一双乌黑清澈干净的眼眸,还有小小的翘起的鼻头和微微张着的红润润的嘴唇……这个小丫头原来如此好看,宋允不由自主地展开了一抹温暖的笑意,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小丫头的身子,护着她不要摔下去。 他放柔了自己的声音,“不疼!” 曦儿一下子笑开来,她欢喜地笑着,用小手撑着身体准备爬起来。 宋允看着她真是由衷地喜爱,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却始终护着小丫头,将她稳稳地揽在自己的怀里。 那两个婆子都给吓傻了,这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宋谆却在笑过之后,很有些无语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他了解宋允的身手,自然知道宋允摔得并不严重,他不明白,怎么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难道,还想着赖上江太保不成? 忍着笑,按捺着心里的疑惑,宋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看一看宋允的热闹——若是宋允真的想耍赖……不,可能是摔懵了,这该是太子殿下多难得一见的笑话啊! 刚走了两步,宋允却抱着孩子坐了起来。宋谆对上脸色正常的宋允的眼睛,想看热闹的他,却被宋允眼中那瞬间隐去的温柔和宠溺惊到…… 等他回过神,揉揉眼睛,重新看过去,就见宋允已经抱着曦儿站起身来。 两个奶娘这才颤着身子上前来,想要将曦儿接过去,却被宋允凌厉冰冷的目光摈退下去。这里是江太保府上,不是宫中,他不能直接出手惩治,可这两个你奶娘却是一定不能留了! “哎,太子,你这是……想把曦儿妹妹直接拐回去么?”失语半天的宋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出口的一句话,却换来了宋允一记冰冷的眼刀。 “曦儿妹妹也是你叫的?” “哎?不叫妹妹,叫什么?”宋谆愣了一下,才下意识地反问过去。 宋允已经整理了自己的衣袍,抱着曦儿往外就走,一边淡淡撇过一句话来:“徐姑娘!” “啊?……” 宋允刚走出亭子没多远,迎面遇上匆匆寻过来的江齐。 曦儿一看见自家小舅舅,立刻伸着小胳膊要抱:“舅……抱!” 江齐拱手向宋允致意,一边伸手将曦儿接了过去:“原来,太子遇上了曦儿……” 宋允的目光落在软软地窝进江齐怀里,并张着小胳膊抱住江齐脖子的小曦儿身上,袍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明明知道,曦儿还小,江齐乃是曦儿的至亲,但他心里还是一阵不舒服。 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不虞,宋允淡淡颌首道:“曦儿的两个奶娘失职,差点儿伤了曦儿,不能留了。” 江齐一听这话,心头一紧,连忙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曦儿小丫头来,上下查看了一遍,确定无伤,目光再扫到宋允肩背上淡淡的灰迹,顿时大概猜到,是太子救了曦儿一回,连忙抱着曦儿躬身道谢:“多谢太子殿下援手,太子殿下可有伤到?微臣让人请姐姐过来给太子看一看吧?” 宋允却一抬手,道;“不碍的,不必惊动老师了。” 听他这般说,江齐也不勉强,转身吩咐人,带着宋允往芙蓉浦中更衣梳洗了,然后就在芙蓉浦中摆了饭。临进去换衣裳之前,宋允还特特地叮嘱一声:“老师那边待客,怕是无法照看曦儿,不如留在这边,我们照看一回。” 曦儿生的好看,香香软软的,又被宋允救了一回,想要跟曦儿多玩一会儿,也是正常。江齐没有多想什么,爽快地答应了,只不过,在宋允进里间换衣的时候,就打发了人去跟江夏回报,并要两个丫头过来……他抱着曦儿、陪着曦儿玩都行,可万一曦儿要睡觉、要解手,他却知道自己应付不来,还是要两个丫头来照应着更妥当。 第1048章 曦儿抓周 尽管宋允宋谆有点儿搅场,却没妨碍江夏给江齐挑媳妇儿。 在与江齐商议后,江夏第二日就带了曦儿和迅哥儿一起去了王太医府上,为江齐向邢夫人求娶王嬛娘。江齐差不多也算是邢夫人看着长大的,也了解江齐的身世,对于江夏上门提亲,自是欣然同意。 自家人亲近,可以私下里确定结亲意向,但正式流程还要寻媒人登门提亲。 得了邢氏允准,江夏即刻回家,托了官媒往王家提亲。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双方对亲事很满意,六礼自然而然进行地顺畅无碍,有条不紊。 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六月初九,突然得了一道旨意,增补朗哥儿进御书房,给太子做伴读。 等徐襄下衙回家,江夏询问朗哥儿进御书房的缘故,徐襄叹口气道:“你我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情,也是没法子的。” 徐襄是首辅,江夏淡漠权势,却偏偏接了太保一职,他们家早已经不仅仅一个‘新贵’能够指代,不管夫妻两人如何谨慎、如何低调,他们家在世人眼中,早已经成了朝堂上一杆大旗,无数或近或远的人聚集在这大旗之下,形成了一股极大的力量…… 到了这一步,江夏才知道,看着光鲜无比的他们,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徐襄揽紧了沉默的妻子,低声道:“你放心,我既然未出手阻止,自然就能保儿子的安然无虞。” 江夏也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朗哥儿作为他们的长子,一些事一些人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但也正如徐襄所说,她和徐襄努力走到这一步,尽管多少有些不符初心,但手中力量也非一般人能够挑战的。不说别的,仅仅保儿子、家人安然,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夫妻俩为朗哥儿都事情略作意外后,也就放下了。 另外,让他们略安心的是,这一次不仅仅是朗哥儿一个人,还有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其中就有鱼儿家的长安和赵宝儿的儿子昶哥儿。有这些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朗哥儿也不至于太陌生。 搁下朗哥儿的事,江齐的婚事有条不紊地按礼进行,八月初,江夏与王太医邢夫人商定了婚期,就定在冬月十九日。开始给齐哥儿说亲开始,江夏就让人将国子监那边的宅子重新修缮了一遍,里外一新的。 最小的女儿出嫁,王太医和邢夫人也尽心尽力的,早早就让人去房子里量了尺寸,给女儿出嫁打造陪嫁的整套家具。 王太医家境一般,大女儿瑗娘出嫁时,差不多将老两口攒了多年的木料都用上了。到了二女儿毓娘成亲时,了解情况的江夏主动联络了数十根上好的木料送过去,不但毓娘成亲用不了,连嬛娘的也一次备够了。就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毓娘又成了齐哥儿媳妇,马上就要嫁进江家来了。 说起这话,连邢夫人都笑得不行,只说,江夏早就看好了,就等着这一天呢。 齐哥儿的婚事准备告一段落,只等着婚期亲迎的时候,也到了八月底,小曦儿迎来了她满周岁的第一个生辰。 江夏没打算大办,也就邀请了相熟的几家人。 简单的抓周仪式,被安置在前厅中。宴席则分男女客人,分别安置在听风轩和芙蓉浦中,用画舫泊在湖中间,安置了小唱和折子戏,丝竹声声,婉转回荡,从水面上滑过来,格外动听。 虽然客人不多,但抓周的仪式照旧热闹,来的客人都拿出自己准备的一样物件儿,放到抓周的桌子上去。因着是女孩儿,客人们准备的也多是钗环簪佩,攒花绣帕等物。 正说笑着,等待吉时开始抓周呢,就听得门上通报进来:“太子殿下到!睿王世子到!” 江夏和徐襄都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小鱼儿在旁边笑道:“倒难为这两个小子有心了!” 小鱼儿是宋允宋谆的姑姑,江夏是两个小子的老师,所以,她才这么说,也是替江夏打圆场。 江夏对鱼儿微微一笑,随着徐襄迎出门去。不管她是不是老师,在太子面前都是臣子,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宋允十三岁,到年就十四了。个子高挑,比徐襄略高,比着身材魁梧的齐哥儿也不矮不了多少了。照这样看,再过两三年,肯定要高出身材魁梧的大兴帝。 眼看着徐襄和江夏迎出来,宋允立刻加快脚步,赶在徐襄和江夏行下礼去之前,伸手扶住了两人。 “徐相和老师莫要多礼,学生今日过来,就是给小师妹道贺的,若是扰了小师妹的好事,可就是学生罪过了!” 见他这么说,徐襄也就不再坚持。江夏更是对这些礼节不怎么在意,也就转身伴着两个人进屋。 恰好,吉时将到,江夏从小鱼儿手中接过曦儿来,将小丫头放到堂上的大桌子上,准备抓周。 “老师,且慢!”宋允出声阻住江夏的动作,回身从随从手中接过几样东西来,“这是父皇的,这是母后的。这件是学生准备的。” 三样东西都不大,大兴帝准备的是一份诏书;梁皇后准备的是一片鱼佩;而宋允自己准备的则是一枚小小的赤金凤钮印。 江夏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回头看了徐襄一眼,就见徐襄面色平静,上前躬身谢过,亲自接了女儿,将曦儿放在桌子中间:“曦儿,挑一个你喜欢的拿着!” 曦儿看看爹娘,看看屋子里的客人,最后目光落在站在爹娘身边的宋允,微微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朝着宋允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朝着宋允张开手,糯糯地唤:“哥哥……” 隔了两个月,在江夏不懈的努力下,小丫头说话的能力提高了许多,咬字越来越清楚,只要不是特别长的句子,基本都能说下来了。 一听这软软的呼唤,宋允想都没想,伸手就将曦儿抱在了怀里:“曦儿妹妹这声哥哥叫的好,再叫一声!” “大哥哥!”曦儿很乖,很配合地又叫了一声。但是加了一个字的称呼,让宋允略略有些失望,却也让旁边听着的朗哥儿和齐哥儿脸色好看了许多。 你才见了妹妹几次啊,就想着白捡个哥哥……能给你叫个大哥哥就不错了。不过,妹妹的大哥哥有点儿多,鱼儿姨姨家的长安,宝儿阿姨家的昶哥儿……没有几十个,也有十个八个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第1049章 ‘芳华永驻\’印 眼看着曦儿抓周抓了个‘大活人’,鱼儿第一个笑起来:“曦儿丫头,今儿你抓周呢,先捡喜欢的物件儿拿一个,再让大哥哥带你玩儿!” 宋允稳稳地抱着曦儿,一脸欣喜道:“曦儿喜欢……我这个哥哥呢!” 江夏这时上前,将曦儿从宋允怀里接过来,一边将曦儿重新放回桌子上去,一边道:“曦儿几天没见你,一时见了自然欢喜。” 江夏常常带着太子等人回家上课,有时候也上街察访民情,学习庶务,曦儿与太子相熟也不意外。 听江夏这么说,宋允摸摸下巴,笑微微没有接话,只将目光落在重新回到桌子上的曦儿身上。 曦儿转转眼睛看看四周的人,大概终于明白了,必须挑个物件儿,然后,低头看着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一圈精致物件儿,伸手将近前的一支笔抓在手中——最近,娘亲总带她画画,画小鸟,画小花,画大树……她喜欢画画,所以先将笔抓在了手中。 目光一转,曦儿看到了那只赤金的小印——这是大哥哥给的,喜欢大哥哥,自然喜欢大哥哥给的东西,抓在手中再说! 一手一个物件儿,曦儿觉得自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笑嘻嘻抬起头,张着手再次朝向宋允:“大哥哥,抱!” 这回,睿王爷先撑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倒是与太子投了缘法儿!” 徐襄安抚了妻子一眼,淡淡笑道:“能得幼儿欢喜,更说明太子平和清正,温厚慈和,此乃大庆之幸,更是百姓之幸呀!” 睿王爷捋须颌首,其他人也附和着纷纷赞同。 江夏适时地把自家闺女接过来,引着女客们往后园子的听风轩过去,男客们则随着徐襄、江齐去了芙蓉浦,之前曦儿抓周抓了宋允的小插曲,也就被人暂且搁在脑后去。 小鱼儿的两个小小子也带了过来。四个多月快五个月的双生子,已经没了最初孱弱的模样,一个个胖乎乎白生生的,舞动着胳膊腿儿翻过来滚过去的,活泼异常,也特别讨人喜欢。 两个孩子生的并不太相像,一天天长大,渐渐长开的五官也越发不同起来。长生硬朗,连生清秀,却都是极好看的孩子,与曦儿三个孩子摆在一起,那真真是三个玉娃娃一般,忒养人眼! 小鱼儿眯着眼睛,看着窝在江夏怀里的曦儿,再看看在软榻上打着滚儿的两个儿子,一边笑道:“宝儿前儿来信还说,这一胎怀的辛苦,喝口水都吐,要不然怎么也得过来……” 江夏笑着摇头:“她这一胎怀的不易,还是安心把胎养好才是正经……王府里没再说什么话吧?” 粱嵘一直未纳妾,之前靖南王妃不在京中,没有人多说什么。可靖南王妃进京后,几次露出意思,想要给粱嵘添一房妾室,以开枝散叶……也关键是,靖南王妃看不惯赵家势大,似乎压制着自家儿子受屈一样,想要找个妾室替儿子出气。 只不过,这些事,在江夏看来简直是脑子坏了。因为这件事,江夏对靖南王府都淡了许多。包括靖南王和王妃的身体调理,她也只是尽了自己太医的本分而已。 就那些湿毒蕴热,拖拖拉拉治了半年,也不过是个缓解。若是尽心些,打发人往奴儿干寻了药来,这会儿,靖南王和王妃的病,应该早就除了根儿了! 小鱼儿嗤地一笑:“梁二还不算糊涂,顶着不松口,那靖南王妃还能绑着儿子进圆房不成?只不过,这账大概又记在宝儿的头上了!” 江夏瞥了小鱼儿一眼,淡淡一笑道:“嗯,梁二是个好的。顾二哥也不差呢!” 小鱼儿转回眼,瞪着江夏,伸着手指点了点她,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你这话,倒比顾家那几个亲姊妹还护短儿!” 江夏得意一笑,突然道:“前几日,往关外的商队带回信儿来,说是在前金见着了顾家二姑娘……” 顾二姑娘是顾家庶出四房的姑娘,当初跟了小鱼儿和亲羌胡,未有所出。巴林杀了扎昆之后,各处混乱,顾青慧在混乱中走失,一直未有音讯。兜兜转转,小鱼儿嫁给了顾青茗,顾青慧这件事,自然就成了她心中说不出的一根刺。 是以,江夏才吩咐下去,让各处的四喜客栈和行走关内外的商队用心察访,一年多后,还真就给察访到了。 “哦?”小鱼儿眼睛一眯,整个人都肃冷起来。 看着小鱼儿的表情变化,江夏斟酌道:“她嫁给了建宁城守备作了妾,据说倍受宠爱,生了一双子女了,并且,顾家二姑娘已经改了姓名,如今人家姓陈呢!” 小鱼儿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淡淡挥手道:“她能有今日也不容易,过去的……也都罢了!” 江夏淡淡点头,随即揭开这个话题,转而与另一边的林郦娘等人说起话来。 热热闹闹宴完客,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转回来,江夏去净房里梳洗了,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家居衣袍出来,红菱姑姑神色肃穆地上前来,将一个托盘送到江夏面前:“夫人,您看!” 江夏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托盘上的三样东西,诏书、玉佩、金印,恰恰是太子宋允拿来的三个物件儿。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伸手先将那个金印拿起来,反转一看,却见镌刻了四个字:芳华永驻。 这四个字,初看并无异样,但结合着曦儿的生辰,再结合着这个时代的种种礼制规矩,就让江夏不由地变了颜色:她隐约记得,当初成庆帝曾送了景贵妃一个金印,恰好也是‘芳华永驻’四个字! 那可是景贵妃生了皇子后,成庆帝赏的。 江夏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不是当初景贵妃那枚,但宋允送了这么一个物件儿过来,难道竟然有别的心思不成?他们家曦儿刚刚满周岁呐! 脸色变了几变,江夏才将小金印放回托盘中,手一转,将那诏书拿起来看,却是给曦儿封授的诏书,封徐氏曦娘为临海乡主! 第1050章 梁皇后有喜 乡主,又称乡君,前朝封授较多,大庆朝还未开先河。又有实封与虚授之别,实封有食邑,虚授则只是虚号,并无食邑俸禄。一般,实封的都是宗室亲王之女;虚授的则多是臣女。 江夏的目光浏览着诏书,后边清清楚楚的‘临海乡两千户为邑’几个字,让江夏的眼皮又是微微一跳。不管是大庆朝第一份‘乡主’封授,还是破例实封,都让江夏暗暗不安。 当晚与徐襄商议后,第二天一早,江夏进宫为大兴帝按例请完平安脉,就将袖袋里的诏书取出来,向大兴帝请辞。 “……小女年幼,无功无德,实不敢当此隆恩,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大兴帝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心中暗暗叹息,人人拼命巴着他想要加官进爵,希取高官厚禄,这位倒好,做了那许多事,却只是简单地做着太医和太保。三师之一的太保,她竟只尽心教导当老师,半点儿参政谋权之心都没有! 即便是徐襄,身为首辅,却时时处处谨言慎行。当然,不乏手段谋略,却从不谋略财货人事……也对,就江氏聚财之能,徐襄也根本不需要再聚敛财或,以权谋私什么的了。 笑着摇摇头,起身上前,亲自将江夏扶起来。手下的触感,仍旧清瘦柔弱,一如曾经……大兴帝缩回手,背在身后,缓缓握手成拳,希图将手心那一点微弱的温暖多留片刻。 “你呀……给你的就接着,跟我不用这般……”宋抱朴负手转身,转回御案之后去,“不过是两千户,就当我给丫头买花儿戴了。” 听了这话,知道推辞不得,江夏暗暗叹了口气,重新将诏书装好,躬身告辞。 还没等她辞出来,皇后宫中的林嬷嬷匆匆而来,进门就给大兴帝跪下见礼:“奴婢见过皇上!” 大兴帝脸上暖融融的笑意敛了去,只剩下一点点平和,看着林嬷嬷道:“什么事?” 林嬷嬷垂首道:“回皇上话,娘娘突感身体不适,脾胃嘈杂、烦心欲呕……奴婢想着这会儿江太医在宫里,就自作主张,斗胆过来请皇上做主,让江太医给娘娘看看!” 大兴帝微微蹙了眉头,瞥一眼江夏,心中多少有些烦闷……他是真不想让她见到宫中诸人,却总是避免不了。 一贯标榜自己雍容大度,贤淑温良的皇后吗?他倒是起了点儿兴致,看看她怎么突然也学着容妃等人,耍起这等争宠的小伎俩来了! 嘴角含了一丝冷淡的笑,大兴帝起身:“既然皇后有恙,那江爱卿就随朕去看一看吧!” 江夏略略躬身答应了,看着大兴帝走出去,她才缓步跟在后边。 年丰趁着江夏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半步处,低声道:“老全让杂家替他谢谢江大人的药,他那老胃病好的多了。” 年全是从莱王府就跟着大兴帝的内侍,因为常年伺候人,饮食不规律,得了严重的胃炎。前些日子犯了胃病,引发了呕血,差点儿交待了性命,亏得江夏及时出手,也算救了年全一条命。 江夏也压低了声音道:“总管与全总管带个话,胃病是三分治七分养,以后饮食上,尽量注意调理着才好。” 年丰点头应着,又抬眼看了前头龙行虎步的大兴帝一眼,暗暗叹息着道:“多谢江大人,杂家一定转告。”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也到了梁皇后的坤宁宫。 与景妱娘当初不同,梁皇后乃是大兴帝原配,又育有太子,这皇后之位坐的也算稳稳当当。身居中宫,母仪天下,自然气象不同。 因为有大兴帝开路,倒是不需要通报,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坤宁宫门口,江夏就停住了脚步,往门侧一站,等候传召。 皇帝皇后之间关系微妙,她一个小小的太医还是别上赶着凑热闹了,免得惹火烧身。 大兴帝走进皇后寝殿,一看梁氏卧于榻上,面色萎黄,神情恹恹,还真是一脸的病容,不由微微皱了眉头:“姝娘,怎么病成这般模样?” 梁皇后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大兴帝按住,只能躺回去,略略喘息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妾只是略有不适,并无大碍……” 正说着,皇帝身上佩戴的香囊传出一阵幽香,钻入梁皇后的鼻孔中,登时让她胃口一阵翻涌,捂着嘴扑在床侧干呕起来。 大兴帝猛地站起身来,一边俯身轻拍着皇后的脊背,一边大声呼唤:“快传江爱卿进来!” 少顷,江夏走进寝殿,不等躬身见礼,大兴帝已经催促起来:“江爱卿,快来看看,皇后身体一向康健,今日这般究竟是什么缘故!” 江夏躬身答应着上前,却没急着诊脉,而是伸手在梁皇后身体上几个穴位按揉一番。 眼看着梁皇后止了干呕,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歇息。江夏这才在床侧坐了,抬手按上梁皇后的脉搏……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并非染病,而是有了身孕!” “当真?”大兴帝眼中爆出一团惊喜来。 尽管他希望妃嫔们能替他诞下皇嗣,但更希望皇后能够多生育几个嫡出子女。尽管梁氏手段有些狠辣,但不得不说,出身镇南王府的梁氏比其他妃嫔更大气,教育出的太子也是极出色的。 江夏垂首后退,恭敬道:“千真万确。” 大兴帝眼睛一眯,转眼看向梁皇后,夫妻俩相视而笑,“皇后辛苦了!” 转而大声道:“皇后有喜,赏江太医珍珠一斛,美酒十瓮!” 江夏拱手道:“谢皇上。” 大兴帝又赏了坤宁宫中诸人。然后让江夏写了调理保胎的方子,这才放江夏出宫。皇后有孕是大事,自然不可能只用她一个人,她从坤宁宫出来时,就遇上太医院的正副院正都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会诊呢。 出宫回家,江夏就把皇后有孕的事丢到了脑后。 眼瞅着九月初九重阳节了,江夏准备了菊花酒、重阳糕,交待给齐哥儿送过去。 她自己则盘算着,去郊区的庄子上登高望远,赏菊郊游去! 第1051章 二皇子殁了 江夏出游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翌日早朝,大兴帝就高调宣布皇后有孕,大赦天下。这一次赦免的不仅仅有普通囚犯,甚至包括之前被裕兴帝圈禁的大皇子宋闻先。不但赦罪,还重新封授宋闻先郡王名号,藩属广西都康郡,号康郡王。都康郡位于广西边陲,紧邻交趾,向东仅仅隔着两三个郡就是平王宋懋的藩地雷州半岛。 旨意一出,不了解地理的人,大概之后是感叹一声,康郡王好不容易被赦,却要远赴西南蛮夷雾瘴之地就藩,着实是个命苦的。也有人暗暗为大兴帝沽名钓誉撇嘴……但了解地理地形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平王宋懋了。当年,康郡王夺嫡败于成庆帝,并被圈禁十数年……如今,一朝得赦,又遇上成庆帝唯一的子嗣平王,他不会不报之前的圈禁之仇吧? 江夏心惊之下,自然也惦记起远在雷州的懋儿来。 她从雷州返京一转眼也两年多了,与宋懋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她知道,宋懋如今已经将雷州和琼州的田亩理清,雷州和琼州两个港口也初具规模了,那边各种海产品经过加工运送出来,获利丰厚。更让江夏满意的是,宋懋大力招揽挖掘人才,从岭南、琼州的流放官员中擢拔人才数十名,得以最快地将雷州和琼州的衙门政务、财务、人事诸般开展起来,并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从另一条暗线,江夏还得知宋懋没有故步自封,宋懋巩固了雷州和琼州之后,向东北收拢了高州,向西收拢了廉州,并且,因为雷州半岛的快速发展,相邻的定罗、忠州、凭祥、南宁等地也人之所向,往雷州琼州输入了不少人力,大批特产也从那边的大山高原走下来,通过雷州的港口运输出去……而凭祥、忠州相邻的就是康郡王即将就藩的都康郡! 前有仇怨,现有冲突,康郡王和平亲王尽管是血亲叔侄,却不得不成了被人放养在一座山头的两头虎,只能决个胜败生死了! 大兴帝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真是好啊! 琢磨了一回,江夏走进西屋,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之后,让人连夜送往雷州。 九月初九,重阳日,也是兄弟相聚,登高望远的日子,康郡王宋闻先却不得不离开京城,带着妻儿老小,狼狈仓皇地往西南那偏僻烟瘴之地去。 经过十多年的圈禁岁月,当年意气风发、挺拔俊逸的皇长子,早早地老了,花白的头发,昏黄的眼珠,浮肿的眼袋,灰黄的脸色,还有臃肿不堪的肚腩,一看上去,就像六七十岁的老人。大概没人想到,他还不到四十岁,只比龙精虎猛的大兴帝大不到两岁! 再回头看同样老弱的妻子,几个或唯唯诺诺,或嘀嘀咕咕的儿女,宋闻先满腔怅惘之中,腾起一股炽烈的恨意来。先是宋希行,后是宋抱朴,他宋闻先既然困龙腾空,就一定会将种种仇怨报回来,一个不落! 江夏于小鱼儿约好了去郊外庄子,却提前了一个时辰来到城外。她站在半山坡的亭子里,俯视着拖拖拉拉驶出来的几辆车子,眼底闪过一抹冰冷。 康郡王携家眷一路南下,行至湖湘地界,康郡王妃重病不起,无法赶路,只能暂时停在荆州城内,请医延药,为康郡王妃治病。 被圈禁了十数年,大赦之后几日,就被催着离了京城,康郡王都没能去那繁华街烟花地走动走动。停在了荆州,自然不肯安稳对着王妃病的蜡黄的老脸,带了两个小厮,抽身离了客栈,往荆州城最繁华的临江街去了。 这一去,康郡王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代,扎进去就不想离开了,足足在那烟花之地住了三天三夜,还是身上带的银两花光了,才不得不回了客栈。 一边往回走,宋闻先还暗暗回味呢,那醉芙蓉的柔软身段足够销魂不说,更让他感叹的是醉芙蓉给他调的嗅香,只需挑一点点粉末吸进鼻子里,那叫一个********、蚀骨销魂呀! 那种滋味……真是让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 王府之前的家底早就所剩无几,裕兴帝在的时候,还少不了他的用度开支,等成庆帝登位,他们一家也就勉强饿不着,什么锦衣玉食却是没有的。好歹,大兴帝登位后,给王府的供应又恢复了,此次获赦离京,还特地赏了两千金,做盘费。 算算路程,过了江,也算走了大半,留下一些充作盘缠,其他的他就拿来,再换几日销魂去! 眨眼又是九月底,徐家惯例,都是看天气生火,并不一定等到十月初一开炉节。 这不,九月二十开始,一场淋漓的秋雨直下了两天三夜,方才停歇,雨停了,起了风,气温也骤然降下来。徐家上下早就收拾妥当,一开始下雨,就生了火,等雨停了,气温降下来,很多人家被这突然的寒冷冻得瑟瑟时,徐家上下已经烘得热乎乎干爽爽的,没有半点儿潮湿寒冷。 四喜楼里,同样也早早生了火,为这一份暖意,客人也比平日多了四五成去。 人多了,说话议论的声音自然越发热闹起来,各处的消息也传的特别快。 突然角落里一声惊呼:“什么?二皇子殁了?” 一嗓子吼出来,吸引了无数目光,却见那边桌子旁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竟然是宫里出来的。 大庆朝对内监约束不严,若不当值,请假后可以出宫,也不限制喝茶饮酒。是以,京城百姓在大街、茶楼酒楼里见着内监并不惊讶。只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让‘二皇子’的消息更加可信了。 那内监瞪了惊呼之人一眼,黑着脸道:“不仅仅二皇子没了,容妃惊怒之下动了胎气,可能连肚子里那个也保不住呢!” “乖乖,这是得罪了什么人……”那惊呼之人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却没等说完,就被身旁之人捂住了嘴巴。 “此事,听听也就罢了,岂是你我随意议论的!” 三个人低语几句,匆匆会了银子离开了四喜楼。但二皇子殁了的消息,却仿佛长了翅膀,不到天黑,就传遍了京城大小街巷,每一个角落。 正在芙蓉浦里把着曦儿的小手画画的江夏,也得了消息。她默然片刻,唤来奶娘丫头照应着曦儿,自己起身去了正院,更衣准备。 果然,她刚刚准备好,小太监就匆匆赶了来,召她进宫,为容妃娘娘看病! 第1052章 齐哥儿新婚 容妃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半月,见红三日,方才止住,胎儿也总算保住了,但容妃却伤了身子,****卧床不起,病恹恹地茶饭不思,很快就形销骨立、病容枯槁了。 江夏尽了医者本分,与王太医等人一起,将容妃的胎儿保住,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她与很多人都清楚,就容妃这般模样,胎儿即便勉强生下来,怕也立不住。 冬月十九,就是齐哥儿和王嬛娘的婚期。没有长辈,江夏长姊为母,自然替齐哥儿操持着。 好在,家中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倒也不犯难。只隔两三日听一听回报也就够了。 入了秋,迅哥儿也被徐襄送进了延寿学堂。 江夏除了按例进宫请脉、代御书房的课,剩下的时间,一大半陪曦儿,说话、画画、写字,另外,寻了琴师教授曦儿音律,江夏也亲自陪着,与女儿一起拨弄琴弦,抚弄竹笛,感受一个个或悠扬或婉转的声音…… 曦儿没有辜负了母亲这份心,刚刚一周另两个月,说话就基本没了障碍,很长的句子都能说下来了。虽然听力有限,却并没有妨碍她的语言,反而比一般正常的孩子聪慧伶俐的多。 朗哥儿和迅哥儿都上了学,白天不在家,晚上回来,江夏也会尽力拿出时间来与两个儿子交流。至于学业,自然由徐襄监督,每隔几日,徐襄就会检查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不用江夏操心。 一转眼,进了冬月,眼瞅着就到了冬月十八日。这一天是王嬛娘添妆的日子。 江夏一大早就去了王家,送了一套楠木透雕苏绣四季平安四联屏风,一套赤金掐丝嵌红宝头面;一套累金丝嵌金刚钻头面,给王嬛娘添妆。 邢夫人拉着江夏的手红了眼。 江夏拍拍邢夫人的手,笑着道:“师娘,我是齐哥儿的大姐,也是您和师傅的孩子,嬛娘的姐姐。” 为了不给王家和嬛娘招闲言,她送了添妆礼,就赶在其他客人上门前,匆匆辞了去。转而往国子监那边的江府里,看着各处布置去了。 新房里粉刷髹饰一新,却没有家具,帘幔等物,也要等新娘的娘家人过来布置。其他地方,各个门口、廊檐下,处处张灯结彩,正厅门前的几株海棠树上,用粉色的绸缎制作了仿真的海棠花,装扮的一派繁花似锦,喜庆吉祥。 房间里,提前数月定好的牡丹花雍容,茶花艳丽,芙蓉花妩媚……在寒冷的冬日里,装点出一派生机,一片繁华。 江夏四下里转了一遭,就连厨下备下的餐具、茶具等等都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转回家里去。 十九日,四更时分,江夏就与徐襄一起早早起了身,略作梳洗,就相携着往江家去。 这一天,王太医家也起得特别早,天麻麻亮的时候,送嫁妆的队伍就从王太医家出了门。 王太医家底子薄孩子多,世人皆知。前头两个女儿出嫁,都是三十六抬嫁妆,到了小女儿这里,自然也不会有所偏颇,同样也是三十六抬嫁妆。 只是眼力好的,就从抬嫁妆的人那沉重的步伐上看出,这三十六抬嫁妆,分量可不轻啊! 等嫁妆抬进了江府,在西路一进院子里摆开,一个个嫁妆箱子被打开,‘晾嫁妆’的时候,人们才被嫁妆的内容惊得咋舌不已。不说前头几块土坯代表的庄子、青砖代表的铺子,就是后边那些首饰,可都是实打实的赤金、嵌宝、嵌钻儿,没有一件铜鎏金、包金不说,还装的满满匝匝,连根手指都难伸进去! 啧啧,这说着是三十六抬嫁妆,若是那讲究虚名的人家,分作七十二抬,怕也绰绰有余呐! 这边,嫁妆抬进江府,自然有娘家人和配房过来布置新房,安家具、挂帐幔,铺陈被褥。 那边江夏早早地就铺排了人手,替嬛娘看着嫁妆,别被那个眼皮子浅的顺上一件去,不说新婚之日破财不吉利,只不想给弟媳妇添堵……而且,她还想用实际行动告诉王太医和邢夫人,既然嬛娘嫁进江家,江家就能护她一世周全。 临近黄昏,江齐亲迎了新娘子过门。拜了堂,入了洞房,喝了合衾酒、行了结发礼,新婚大礼总算完成。 江齐被同僚、同窗簇拥出去饮酒,新房中就只剩了新娘子一个人。 连翘与金桂一起进来,笑着回话:“二舅奶奶,备了热水,请您进去沐浴更衣吧!” 这两个丫头都是江夏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一见她们,嬛娘也就知道,这是江夏替她操心准备的,心下一片温暖。 待去了大礼服,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舒适的大红薄绵精绣富贵牡丹的袄裙出来,嬛娘心中的紧张忐忑已经散了些许。这边丫头们正给她绞着头发呢,连翘和金桂又送了一个食盒进来,热乎乎的饭菜汤水,无一不是嬛娘喜欢的……这份贴心、周全,更是熨帖了嬛娘的心。 等吃过饭,又将干透的头发挽在脑后,嬛娘迟疑着唤了自己陪嫁的嬷嬷来:“大姐可还在?我想见见她,问问家里的事情!” 陪嫁的嬷嬷姓黄,乃是嬛娘及笄前,邢夫人替她寻来的宫里人,最会揣摩主子心思,打点安置、礼仪规矩处处周全的,听了嬛娘的问话,黄嬷嬷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姑娘啊,今儿老奴算是见识了,您那大姑奶奶可是个真正明白的,之前收拾的处处周全,却在奴婢们到了之后,就悉数交待了,然后只在外边看顾着,再不乱伸手,更别说乱说话了。这会儿,您那大姑奶奶已经功成身退,带着她的人,悉数退出江家,回转徐家去了。” 嬛娘愕然半晌,喃喃道:“大姐怎地就走了?” 黄嬷嬷看着自家主母的稚气,失笑摇头:“姑娘啊,大姑奶奶这么做,可是真心替姑娘着想。这是清楚地跟姑娘说,以后江家的事由姑娘您当家作主,她是不会过来干涉的!” 第1053章 新娘子拜大姑 新婚第二天,一大早,新妇要拜见公婆,认识婆家的亲戚。 江家人少,也没了长辈,嬛娘早早起身,揉揉有些酸疼的腰,下地洗梳,一边为新婚丈夫准备好洗漱用的热水。 等江齐一睁开眼,被窝里柔软温暖的身体已经不见了,他揉着眼起身,嬛娘略略羞红着脸迎上来,一面拿着棉袄子给江齐披在身上,一边道:“相公,起来,咱们去大姐那边吧!” 江齐是大姐养大的,长姊为母一点不差的,他心中本就打算带着媳妇儿去拜见姐姐,是姐姐这许多年辛苦该得的尊重。没想到,不用他说,妻子就与他想到了一处,这让江齐有一种意外之喜,看着妻子羞红的脸更是可心可意,伸手抱妻子入怀,抬头亲了上去…… 一番旖旎、缠绵,江齐有些不舍地放开衣服头发都凌乱了妻子,看着妻子慌乱地整理着衣衫,一面娇嗔着瞪过来的目光,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地洗漱更衣,吃了早点,这才相携着登车往徐家去了。 江夏连着数日操劳,也累坏了,昨晚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就早早歇下了。 头天晚上睡得早,第二日倒是一大早就醒了,徐襄上朝,她就跟着起来了。等送走徐襄,她又睡了个回笼觉,再起身,天已大亮。 带着三个孩子吃了早饭,送了朗哥儿和迅哥儿出门上学,她则将自己和曦儿裹得暖暖和和地,去了后园子的暖棚。 随着玻璃作坊的技术改进,吹制的玻璃越来越纯净,平板玻璃的开片也越来越大。经过江夏提示之后,有一个师傅经过数十上百次的试验,竟然成功地降低了玻璃的脆度,使得大片玻璃的耐用性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自家的作坊,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批江夏就运进京,用在了自家暖棚的改造上了。 原本稍显低矮的暖棚加高了不少,因为玻璃开片大了,透光度好了不少。又根据花卉蔬果的需求,加造了几道火墙和地龙,根据天气适时加热,能够充分保证暖棚中的温度,让瓜果蔬菜生长的更好。 这一天,阳光充裕,江夏带着曦儿一大早过去,两个花匠刚刚掀开暖棚上保温的草苫子。 曦儿站在暖棚里,看着黑乎乎的顶棚上,一层层草苫子被卷上去,露出明朗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新奇欢喜的不得了,大大的眼睛盯着看啊,小脸上漾着笑,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江夏拿了特制的小锄头、小花铲,带着曦儿往菜畦子里劳作。松土、除草、浇水…… 曦儿小丫头蹒跚着脚步,干的有些吃力,却特别认真,一丝不苟的。江夏抬手摸摸曦儿柔软的有点儿发黄的头发,心中感叹,可惜女儿生在这个时代,若是现代,女儿或者能有不输于任何男孩子的成就。 不过,转念,她又释然了。 这个时代不允许女孩子出去做事,那又何必非得让女儿去受苦受累?他们准备下丰厚的嫁妆,就让女儿安然快乐地过日子,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抚琴烹茶,闲适安宁,不也挺好吗? 唉,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了,居然还是不由自主地用原来世界的思维模式考虑问题……看来,一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一旦形成,还真是难以改变呀! 江齐和嬛娘来到徐府,找到江夏和曦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女俩在暖棚里劳作的样子。 看着打着襻膊的母女俩,因为劳作脸颊红润带着薄薄的细汗……似乎与那些繁文缛节、贞静贤淑相悖,却偏偏生动鲜活,让人喜欢和亲近。 “你们俩……昨儿一定累坏了吧?”江夏下意识地想问‘你们怎么来了’,话到嘴边,又转回去,换了一个说法。 曦儿小小的人儿,并不了解新婚的真正意义,却不妨碍小姑娘看着用心装扮的小舅妈漂亮,张着小手就过去了,笑嘻嘻地道:“姨姨,好看!” 齐哥儿俯身抱起小丫头,拿帕子给小丫头擦擦脸上的汗,一边柔声道:“曦儿要叫舅妈了,不能再叫姨姨了。小舅妈……” 曦儿看看舅舅,再看看旁边的嬛娘,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甜甜地一笑,脆生生地唤道:“小舅妈!” “哎……曦儿真乖!”嬛娘第一次被人叫舅妈,难免有些羞涩,微微红了脸,却仍旧大大方方地从袖袋中拿出备好的珠花,攒在曦儿小小的髽鬏上。 珠花不大,都是用米粒大的珍珠串连而成,但每一颗珠子的色彩光泽都是极好的,中间还嵌着一块黄豆大小的鸽血红宝石,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珠花是用了心思的。 江夏笑着道:“这珠花做的精致,嬛娘用心了!” 齐哥儿跟着江夏长大,也着实见了些好东西,眼力自然不俗,看得出妻子花了心思,又得了姐姐称赞,对小妻子更是满意了几分,回手握住妻子的小手捏了捏,嬛娘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先红了脸。 看着弟弟和弟媳恩爱,江夏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有一抹淡淡的失落和酸涩。 她养大的儿郎,从此后,与另一个女人成了一家人,与她就远了一分呢! 也只是转念,她又暗暗有些好笑,自己这种心理,大概就是许多婆婆看着儿子成亲时的感觉吧!也难怪婆婆儿媳关系难处了。 既然齐哥儿和嬛娘来了,江夏也就停了手中的活计,转而带着嬛娘往瓜果那边去,摘了一篮子新鲜瓜果,就离了暖棚,往前头去了。 回了屋里,江夏带着曦儿略作洗梳,换了干净的衣裳。然后招呼齐哥儿和嬛娘往窗前的暖炕上坐了。 齐哥儿看看嬛娘,两个人起身来到江夏面前,恭恭敬敬拜下去。 江夏哪能受这个礼,伸手将两个人扶住,拉了嬛娘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 嬛娘笑着招呼丫头捧了一个包袱上来,打开来,却是几身新衣和几双新鞋,看大小颜色,就知道,是江夏这边大小一家人,人人有份儿的。 再看做工精致,针脚细密匀称,这就不仅仅是用心,还要有一手好女红才能行的。 江夏欢喜地取了一双巴掌大的小鞋子,粉色的缎面儿满绣着七彩的蝴蝶穿花,蝴蝶的眼睛还是小小的珍珠,真真是用了十二分心思。 第1054章 新婚回门 曦儿两只眼睛亮亮的,扑在江夏怀里,伸着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双精致的小鞋,然后抬头看自家娘亲:“好看!” “好看吧,这可是你小舅妈给你做的,还不去谢谢你小舅妈?” 曦儿本就认识嬛娘,又有了小珠花和漂亮的鞋子衣服,就更是满心喜欢了,从江夏怀里滑下去,规规矩矩走过去,有模有样地给嬛娘行礼道谢:“谢谢小舅妈的鞋子,好看!” 嬛娘自然是欢喜地一把抱进怀里,亲亲抱抱了。 江夏那边笑着拿了一个不大的扁长方匣子递到嬛娘手中。打开来看,却是一套上好的羊脂玉首饰,从手镯、钗环、玉佩,林林总总二十余件。若是一件两件,也还罢了,难得的是,二十多件玉色泽、润度,都极统一的,若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大块玉料分割雕琢的。 世人都知道,玉的价值先看成色,再看润度,此两种没有差别之后,则是越大价值越高。通体莹润通透的大块玉料极难得,自然也就极珍贵的,一般都是用来雕琢大件,没几个人舍得切割雕琢的……江夏这真真是大手笔了! 嬛娘一看就想推辞:“大姐,您已经给了我两套首饰了……” 江夏失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傻丫头,两套首饰怎么够……我给你的,你就拿着!” 嬛娘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江齐一脸的不在意,笑着道:“大姐给你,你就拿着,不用跟大姐客气!” 嬛娘瞪他一眼,还是顺从地接了。 江夏捧了茶缓缓喝着,一边笑道:“嬛娘之前在家里学过算账吧?” 嬛娘略感意外,不过还是认真回答:“娘亲教过看账和家务!” 江夏笑着点点头:“学过就好……之前,越哥儿和齐哥儿年纪小,江家的铺子一直由我代为打理着。你们大哥不在京中,什么事也不好指望你们大嫂受累,如今,你过了门,少不得,我要把那份生意交待给你,你多受些累,替你们两家打理起来去!” 此话一出,别说嬛娘意外,连齐哥儿也露出一片惊讶之色来。别看他离开父母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家里境况一穷二白,就快温饱不继了,哪里有什么生意铺子? 夫妻俩惊疑着,江越就想开口,却被江夏抬手止住:“那时候你小,我也没跟你提过,你大概不知道,当初,咱们做的糕饼铺子的时候,我就与你们大哥说过,那铺子有小鱼儿的几分,剩下的都是我们江家的。如今,你们哥俩都成了家,也该出个人接了手过去,让我也歇歇!” 齐哥儿和嬛娘面面相觑着,又是满心感动。做大姐的,做到江夏这份儿上,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少了。 江夏好一会儿劝,齐哥儿和嬛娘才答应接受糕饼铺子。 江夏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铺子是你们哥俩的,能挣个活泛钱,日常花销。另外,还给你们备了两个庄子……不用跟我说什么,你们大哥也有,都是两个庄子,田亩、地况、水利都是差不多的。你们拿着,趁着这会儿农闲,去庄子上转转看看,跟庄头庄户们熟悉熟悉,今年过年,他们送年货就往那边去了。哦,这个也有账务,齐哥儿之前都跟着你大哥一起学过的,想必管起来也不难。” 江夏让人又捧了两个包铜角小箱子来,交待给齐哥儿和嬛娘,乃是庄子的地契、铺子的房契,还有庄户庄头的身契,以及进入账簿子等等…… 将这些话交待清楚,江夏一挥手,让人将箱子抬下去,然后招呼着江齐和嬛娘去厅里用饭。 一餐饭吃完,嬛娘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琢磨了几回,终于向江夏开口:“大姐,妹妹我从没管过这些,还得劳烦您安排个人教教我……” 江夏笑着点头:“这个容易,我那几个丫头,都是管家理账的好手,你看中哪个,带了去帮你熟悉几日,等你理顺了,再让她回来就好。” 嬛娘想了想,开口要了连翘过去。 略说了说话,江夏就将江齐和嬛娘打发回家了:“明儿你们一早还要回门,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早些回去,也好好歇歇去,这些日子也累坏了……” 女子出阁,三日回门。 嬛娘回到王太医家里,见到专程请了假在家候着的父亲大哥,再见到亲娘邢夫人,虽然只隔了两晚,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父女母女见了,自然是一番欢喜。 江齐和王嬛娘拜见了岳父母、舅哥之后,王太医和孝贤孝明负责招待女婿,邢夫人和专程赶回来的瑗娘、毓娘,则将嬛娘带进后院去。 女儿新婚归来,尽管看到嬛娘一脸娇羞妩媚,知道女儿在婆家没受委屈,但邢夫人和瑗娘毓娘还是忍不住要关切地问一声。 嬛娘早就憋了许久,进门口又憋了半天,听到母亲和姐姐询问,连忙将大姐江夏给的铺子、庄子等事跟母亲和姐姐们说了。 瑗娘和毓娘都与江夏熟识,自然知道江夏不是那种搅事情的大姑姐,也知道江夏必定亏待不了自家兄弟,却万万没想到,江夏不仅给置办了宅院、娶了亲,一切安排妥当,还给了铺子、庄子——不说庄子,只说那糕饼铺子,京城里就八家,临清、德州、济南等地都有分店……一年下来,最少也得上万两银子的利! 试问,京城里诸多官员之家,有多少能一年万两进益的? 瑗娘和毓娘面面相觑着,好半天没能转过弯儿来。 倒是邢夫人并不觉得太过意外,只是仍旧忍不住感叹:“嬛娘啊,你以后可不能怠慢忤逆了你大姐……我不求你别的,你待我一分,就至少要待你大姐两分,切不可怠慢了去!你记住了么?” 开口时尚有些感叹,说着说着,却禁不住严厉起来。 嬛娘连忙起身,垂首答应着:“是,娘亲叮嘱的,女儿都记下了!” 邢夫人看看旁边的大女儿二女儿,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旧肃正了神色,叮嘱道:“江家大姐给铺子庄子的事儿,到你们俩就行了,别再给别人知道了。包括你们的女婿!” 看母亲说的严肃,瑗娘和毓娘也肃正了神色,一起恭声答应了。 第1055章 太伤人 看着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成亲时间长了,当家理财入了家务,比小女儿可稳重深沉多了。唉,嬛娘虽说是与母亲姐妹们亲近,却也暴露出她没有防人之心的短处。 她只当亲娘亲姐妹不会害她,却不知道,人长大了,各自有了家有了日子,一些利益上的东西还是不要太直接了好。刚刚毓娘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嫉妒,她可是看得清楚。 也怪她,当初只看着那杜家那孩子人品文才出众,家世也好,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父亲人品不错,家里只有一位丫头抬起的姨娘,一个庶妹,人口相对简单,却忘了,礼部乃是清水衙门,这一家子也不是善经营的,二女儿嫁过去,只得了一个小院子,连丫头婆子也只能塞在倒座中住着。这还不算,当月婆婆就将家里儿子儿媳的开支免了,让儿子儿媳自己盘算去。 好在当初因为屋子小,家具上花费少了,她塞了女儿一千两银子压箱底,要不然,女儿女婿的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二女儿成亲一年多了,孩子都生了,却一直没有什么进项,女婿也只埋头准备下一科会试,从不问家中庶务……坐吃山空的,女儿的嫁妆银子怕是所剩无几了。这还是,每次回娘家,她都要偷着贴补点儿,不然怕是还撑不了这么久。 再看看坐在一起的三个女儿,大女儿虽说穿的谈不上奢华,却也珠玉锦绣,鲜亮明媚,关键是气色极好,眉眼含笑的,一看就过得很顺心。 三女儿不必说,新婚大大红锦绣褙子,金丝银绣的,头上是大姑姐给的一套掐丝红宝石头面,虽只戴了两只簪一只分心,却已经是明晃晃耀人耳目了。 只显得旁边的二女儿,金饰晦暗,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出嫁时的陪嫁…… 这有了自己的家,亲姐妹也有个比较。这等情形,也难免让二女儿心气儿不顺啊。 邢氏心里感叹着、惋惜着,也愧疚后悔着,那边嬛娘叽叽喳喳说着话没有注意,大女儿瑗娘却注意到了母亲眼中的郁色,抽了个空挡走出来,随着母亲来到外屋,低声道:“娘,您老可是有什么心事?” 邢夫人看着走出来的大女儿,心中感叹还是长女贴心,一面挽了大女儿的手,低声叹息道:“还是不是你二妹……” 二妹家什么样,瑗娘也了解,一听邢夫人这么说,也联想起看着三妹妹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的样子,二妹妹眼里那隐晦的妒忌和不平,虽说难免心里不舒服,但毕竟是亲姐妹,二妹妹若不是那般为难,大概也不会变的如今这般心思不明吧! “娘,可是要女儿做些什么?”瑗娘心思成熟,跟着任川南这几年,也算是经多见广,转圜也快,一看母亲的样子,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邢氏看着大女儿,略略带了点儿愧疚,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大女婿在你江家姐姐的客栈里有份子,你也开了卖旧货、木器的铺子,你就当替我,操操心想一想,能不能帮着你二妹妹开个铺子……咱们家底子薄,没能给你们姐妹陪嫁多少,你二妹妹那会儿,更是只配送了一个小庄子,百十亩田地,也就刚刚够吃粮的,收入太有限……唉,咱们实在不能看着她坐吃山空,过不下去呀!” 瑗娘听着母亲这一番话,也理解做母亲的一片心,略略沉吟片刻,就点头道:“娘,您知道女儿我的,没什么主意。您先安心,我回家与相公商议商议,他对经营上知道的多,想必能有主意。” 女儿出嫁了,姐妹们之间并没有义务互相帮衬,女儿能答应下来,邢氏就已经很满意了,于是也就松了一口气,拍拍大女儿的手,道:“你且进去说话,我去厨下看看,刚才我看嬛娘带了不少新鲜菜来,咱们家有羊肉,晌午咱们围了炉子吃锅子,这样的天气,吃锅子最热乎!” 瑗娘答应着,还没等进屋,就听得屋里嬛娘怒气冲冲地一声低喝传出来:“二姐,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难道我说错了?你们家江齐本就是与江夏娘隔母的,当年,你那嫡亲的婆婆可还卖了江夏娘,又卖过江家大郎,如今倒是贴着人家,让人买宅子、送铺子的……还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王毓娘看着三妹妹那样金碧辉煌的,又说大姑姐给了上百顷的庄子,又给了十几个铺子……相比之下,她简直就成了泥巴里的那个。 这一口气憋在胸口,让她越说越溜,刻薄乃至阴毒的话就如洪水绝了堤,一发不可收拾! 邢夫人和大女儿王瑗娘一步迈进里屋来,亲眼看着二女儿一脸刻薄恶毒,说的话也是恶毒刻薄的无比伤人……她震惊之下,也觉得气血上涌,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将二女儿拍地扑在软榻上。 “……你个混账东西!”邢夫人一口气出来,却只骂出这么一句话来。 嬛娘被骂愣了,看着二姐被打倒,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悲痛委屈从心底漫上来,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王家只是简单地三进宅子,父兄和三个女婿就在前头,她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怕丢了娘家的脸面,更不想让相公知道,自家在娘家受了亲姐姐这般委屈。特别是,二姐说的那一番话,她是宁死也不愿让相公知道的——太伤人! 一向和睦的王家,小女儿回门这一天,却打破了多年的温馨和谐,外人可能暂时看不出什么,但暗地里裂痕已成。 勉强吃过午饭,各人散去,在路上,喝的醉醺醺的杜家二公子睨着妻子毓娘道:“你家小妹这回可算攀上个好亲,你可得多跟小妹亲近亲近,不说徐相和江太保夫妇,就是江齐,如今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深得陛下信重的,等明年开科入仕,若是能得他给出力谋划着,不论留京还是外任,都容易得多!” 第1056章 数馒头 王毓娘这一趟回娘家,简直就是憋气来的,姐姐妹妹过得都比她好上许多不说,偏偏自家相公还没骨气,不说自强自立,却一心只想着攀关系靠别人,既没有骨气,更没有志气,着实让毓娘恼怒,又丧气。 王嬛娘新婚回门也受了一肚子委屈,离开娘家时,尽管眼睛不红了、眼皮儿也不肿了,情绪却低落起来,完全没了早上回娘家时的欢欣愉悦。 齐哥儿陪着妻子回了家,一路上都妻子都没出一声,他难免心生疑惑了。等回到家、吃饭、休息,嬛娘仍旧没精神,即便笑也很勉强…… 终于,躺进被窝后,齐哥儿伸手搂住了妻子,却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附在她耳畔低声询问:“可是不舍得岳父岳母?” 王嬛娘满心委屈,却觉得难以说出口,却暂时将羞怯和矜持放下,主动抱住丈夫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丈夫的怀抱里。 “不是……”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发出来,让齐哥儿更加确定自己的妻子一定遇到了什么不愉快。 他默了一会儿,也环抱住妻子的身体,低声道:“嗯,你不想说,我也不迫你,但你要知道,你如今已经有了我,有什么为难之事,我都愿意与你一起面对。” 王嬛娘满心感动,心里满满的委屈翻上来,让她泪水决了堤。 一个哭一个哄,最终,王嬛娘还是没能忍住,将回娘家上受的委屈告诉了齐哥儿。 江齐微微眯了眼睛,眼底闪过一片冰冷,手却轻柔地安抚着妻子:“不是什么大事,好了,不哭了……” 把委屈说出来只有,王嬛娘心里轻松了不少,在丈夫的安抚下,很快就睡熟了。 因为回娘家的不愉快经历,王嬛娘反而不怎么想念父母娘家,更快地在婆家安下心来。新婚回门之后,只休息了一天,就开始看起账目,跟着连翘学习起铺子庄子的账务核对、管理来。 学了两日,自觉地很吃力,王嬛娘干脆带了连翘,连同账务一起去了徐家,赖着江夏给她指点教导。 江夏又做了详细的了解之后才知道,王嬛娘在娘家时,只跟着邢夫人简单地学习了一点看家庭账目,对庄子上相对简单地账务还能看个四五分,对于往来频繁的铺子账务却根本看不懂了。 没办法,江夏又调了芷兰过来,帮着王嬛娘速成账务学习。从基础的账务记录、基础计算、算盘的应用等等,并顺手帮着王嬛娘把账务理了一遍,核对了一遍。 这一年的账务,就替王嬛娘做完了,却又让她自己按照所学慢慢去看,去核对。王嬛娘也是个认真刻苦的,从几乎完全不会,渐渐地开始记录、计算、核对……从慢的象蜗牛还错漏百出,到一点点改进……终于,有了第一次核对正确,接着就有了第二次…… 等到过年前,王嬛娘对于账簿几乎能看的很熟练了,计算、算盘也突飞猛进,熟练了许多。 腊月廿一,见过掌柜和庄头后,江夏笑着道:“你明儿也别来了,安心在家准备准备过年吧。等过完年,理着账慢慢练去,别急,你学得已经很快了。” 二十四,南方传回了消息,康郡王终于到达了藩地都康郡,康郡王妃却在到达都康郡两日后,就病重不治。康郡王上书,就是奏请朝廷,请求扶灵回京,让郡王妃入葬宗室陵。 大兴帝将奏折留中,眼看着年前是不给回应了。 徐襄回家后,江夏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大兴帝会不会年后回复?” 徐襄摇摇头:“大兴帝不会允准康郡王回京……若我猜得不错,年后回应,大概就让康郡王藩地建陵……当然了,会适当拨一些银钱过去,以为抚恤!” 江夏眯着眼睛,沉吟不语。 徐襄却轻笑起来,伸手拥紧了妻子的身体:“为夫在前,居然只想着旁的人,夫人啊,你这样……为夫可要惩罚与你咯!” 江夏收拢心神,努力往后撑着身体,想要拉开一些距离,徐襄的手臂却又紧了紧,唇直接附到江夏的耳畔,轻笑低语道:“夫人现在还不认错,只想着逃避……可是,对为夫厌倦了不成?” 江夏被他紧紧勒住,耳畔温热的呼吸,令她耳廓发热,半边身子都酥酥痒痒的,没了气力。 她缩回手臂,抓住徐襄的手臂,本想着挣扎,但那过分用力的手,却反而更像是攀附着、禁锢着徐襄…… 徐襄轻轻地啃噬着她的耳垂,轻笑道:“夫人不用怕,为夫尽管伤心,却不会逃跑……夫人错了,为夫有责任帮夫人改正……让夫人再不犯错……正好,为夫饿了……” 江夏忙不迭地想要起身:“你饿了,我去厨下看看,给你弄点儿吃的……” 谁知,这一起身,恰好某一处丰满就落入了某人的口中:“夫人,不必求远,眼前这个最好……为夫只要这一对馒头足矣……” 腊月廿三,小年,祭灶王,洒扫除尘。 祭灶是男人们的事,扫扫除尘却是主母的活儿。这一天,江夏却起来晚了。 直到徐襄拜完灶转回来,她才不得不被挖起来,半拥半抱着洗漱了。 朗哥儿和迅哥儿已经放了假,曦儿小丫头有了哥哥陪伴,乐得不行,每天一睁开眼就让奶娘带着她去找哥哥,与哥哥们会齐了,再来给爹娘请安,并一起用饭。 看着娘亲神情倦怠的样子,曦儿年纪小不知事,朗哥儿和迅哥儿却难免担心。 朗哥儿特特地给父母端了汤,递了筷子之后,低声询问母亲:“娘亲可是年底忙碌累着了?” 江夏脸颊一热,努力保持着表情的镇定,强撑起一片微笑来,道:“不必担心,娘亲只是昨晚走了困,没睡好……不妨碍的。” 迅哥儿一听这话,立刻笑着接了过去:“哎呀,娘没数水饺吗?” 徐襄一脸淡定地看了二儿子一眼,淡淡道:“你娘不数水饺,数馒头……”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江夏眼疾手快塞了个鹅油鸡丝卷儿堵住了嘴! 手疾眼快之后,江夏强忍着满脸尴尬,瞪了朗哥儿和迅哥儿一眼,冷声道:“食不言,吃饭!” 第1057章 爹娘不和是耍花腔 江夏恼羞成怒了,单方面宣布与徐襄进入冷战状态。 家中要洒扫清尘,江夏就将孩子们收拾穿戴停当,打发他们上街转转去,省的在家里吃灰。 这还没等出门呢,门首传进讯来,太子和睿王世子相携过来了。 江夏看了一眼书案旁的徐襄,见他摇摇头,就知道,自己相差了,小年皇家祭祀只有皇上,并不需要太子,于是也就笑着迎出去,朗哥儿迅哥儿两个带着曦儿,她正觉得有些不放心呢,就来了两个强大的‘保镖’,真是太合心了。 宋允一看朗哥儿几个收拾的一副出门的模样,心思一转,眼里的笑意就浓的溢了出来:“弟弟妹妹可是要出门?” 江夏跟自己学生也不见外,笑着道:“家里洒扫清尘的,他们兄妹过年也要买些小玩意,索性让他们上街逛逛,过了午回来。” 宋允回头看了一眼宋谆,笑着道:“还真是巧了,我们兄弟一路过来,看着街上热闹非凡,正想着请弟妹们出去走走看看呢!” 说完,竟走过来,直接将曦儿抱在了怀里,挥手向江夏告辞:“老师,那我们就走了!” 江夏挥挥手,打发了他们出门,转回来,也不看若有所思的徐襄,自顾地招呼着丫头婆子,往各处清扫整理去了。 打扫、清尘的粗活是不用江夏做,但各处的布置,却要她看过,顺心顺眼。 其实,之前,家中各处就已经糊完了墙壁顶棚,****也都有人清理各处,小年这一日,也不过是找找死角清理一下,重点是调整一下各处的布置,准备的花卉摆起来,各处的帐幔帘幕更换成新的,各处的灯更换成新的…… 一圈走下来,江夏也累得腿酸,说话说得口干。 回到屋里,看徐襄在西书房里安稳地看着文件,也不打扰,只自己往东侧起居间里,将府里的账务人事理一理,过年了,该奖要奖该罚要罚,一些人员还要调整规划,都要她斟酌着处理了。 夫妻二人隔着中厅,各人忙碌着,一眨眼到了晌午时分。 徐襄缓缓走进东间,看着专注地写着什么的妻子,眼底一片柔和。 徐襄走进来,江夏就察觉了,只是冷战么,她自然不会主动搭话,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直到落下最后一笔,这才不得不放下笔,转眼看向对面落座的徐襄。 看妻子只是看过来,目露询问,却并不说话,就想小孩子闹了矛盾不说话一样,不由微微失笑,然后将一封信递过来:“大哥写了信来,冲哥说了门亲事,乃是临清府同知越晟长女,询问越晟风评……” 江夏淡淡地瞥了徐襄一眼,伸手拿起徐宏写来的信,打开浏览了一遍,重新装好,一边道:“越晟乃岭南韶州人士,家境清寒,由寡母抚育,成庆二年进士,娶妻山西巨贾王富春之女……” 徐襄听着妻子缓缓叙述着越晟的履历、家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抹欣慰和自豪。妻子并不长于谋略,却肯下功夫,不说朝中上下数百上千的官员她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履历来,至少京中的官员和相对关联比较密切的地方官,她都能说出其详细履历来……他敢说,哪怕是吏部官员,也不能做到如此。 江夏缓缓将越晟的履历家世叙述完毕,抬眼看着徐襄道:“此人风评还不错,但我总觉得,此人才能有限,投机心太重……当然,娶妻娶贤,还要看越家姑娘的人品性情。” 徐宏之子徐冲已经满了十八岁,郑氏去世时,江夏回乡对徐冲也有一定的了解。孩子生的的不错,身材魁梧,容貌周正,但学业不行,读书不上心,十七岁方才进学,得了个童生之名,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对庶务也一无所知……这样的孩子,在江夏看来,也就仗着祖业混吃混喝一辈子了,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出息。 越晟之所以想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孩子,所为的不过是徐襄和她在朝中的权势,希图通过结亲,攀上徐家,从而利于他日后的升迁罢了! 表达完自己的意见,江夏将书信递回给徐襄,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徐襄一杯,一边道:“祭田我已经让人置办停当,在松林镇和上姜家镇中间,连成一大片的良田三十六顷,都是水浇条件便利的肥田。” 祭田,乃是大户人家置办下,专用于祭祀、宗族事务开销的田产。大庆律规定,祭田不抄不没,也就是说,万一家族犯了事,抄没家产的时候,祭田是不被包括在内的。于是,许多人家在全盛时会多置办一些田产充作祭田,也是给后代子孙留下一条后路,万一哪天招了官司,至少有祭田的产出能够维持。 一百亩为一顷。三十六顷就是三千六百亩。按这个时代出产,玉米推广后,两季粮食足足能够产出360万斤粮食,按丰年粮价算,一年产出也有两万余两银,除去每年所用祭祀、族学的花费,徐冲即便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也能保一世富足安稳了。 徐襄抿抿嘴角,伸手将递茶的妻子揽进怀里,叹息道:“家中上下,都赖你操持了。” 江夏憋着一口气冷战的,听了徐襄这句话,却莫名地松了去。 她抬手缓缓落在徐襄的脊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道:“你我夫妻敌体,又何必说这种话!” 徐宏那边,毕竟替他们夫妻伺候了郑氏多年,她置办些田产也算是回报吧。再说,祭田不抄不没,也算是给子孙留一条退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天就被老虎咬一口呢! 商量着家务事,夫妻俩不知不觉和了好,没有孩子们打扰,两个人相对用了午饭,又相携午休了半个时辰。 夫妻俩起身后不久,朗哥儿带着弟妹也转了回来。 宋允与宋谆哥俩难得出来走一遭,也不敢多做停留,送下徐家三个孩子,就匆匆辞了去,一个回宫,一个回王府了。 江夏气儿顺了,就吩咐爷几个:“你们趁天色尚明,赶紧去把对联写起来去。” 家中上上下下数十道门,还有门前、屋内、厅堂……要贴对联的地方可多着呢。最开始是徐襄带着越哥儿写,后来加了齐哥儿,再后来越哥儿外任离家,如今齐哥儿娶亲也有了自己的家,家里写对联的就换成了徐襄带着朗哥儿迅哥儿…… 看着爹娘恩爱和谐的模样,朗哥儿偷偷与迅哥儿换了个眼色:就知道爹娘不和是耍花腔,这不又好了! 第1058章 太子要选妃? 过完除夕是新年,又是一年春来早。 王嬛娘新婚第一年,初二也要回门,几家透个气,索性江夏照旧往王太医家去,大家凑到一处,也好好热闹热闹。 初二一大早,邢夫人就打发了人过来接,江夏将早就收拾好的三个孩子,偕同徐襄一起出门,往王太医家里回门。 车子到了王太医门首,齐哥儿和王嬛娘也刚到,正好一起往里去。 王瑗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王毓娘的孩子也即将满周岁,再加上江夏这边三个,大小六个孩子说笑打闹着,热闹的不行,也忙碌的不行。 邢夫人看着二女儿王毓娘身上的新衣裳,之前的担心略略减了些。 那一次不欢而散之后,邢夫人与王太医说二女儿的事情,老两口心中也有愧疚,之前没有好好替女儿斟酌着,嫁了个婆家过不下去。一番琢磨之后,王太医拿了两个成药方子出来,交待给邢夫人,让她唤了二女儿毓娘来,拿这两个成药方子开一家药铺子去。 两个方子是王太医多年行医存下的心血大成,一个是治疗慢性胃炎的,另一个是治疗脾胃运化不力的,都是比较常见,却比较缠手难以治愈的病症,按照王太医的方子制作的丸药,连续服用两个疗程,基本就都能治愈,疗效极好。 王毓娘本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之前反常表现,也是因为一时妒火攻心,造成的语言失措。得了王太医的方子之后,她琢磨了一回,确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自家相公更是不通庶务,于是干脆与父母说了,将方子拿给三姐妹一起商议,姐妹三个共享父亲拿出来的方子,因为她没有本钱,还特特地写了借据,向小妹嬛娘借了两千两银子做本金。 看二姐想明白了,不再那般冷言冷语,嬛娘也不记仇,乐呵呵地借了银子,还跑去跟江夏求援,讨了个老掌柜和两个伙计去,帮着她们开铺子。 听说王家姐妹合伙开铺子,江夏也欣慰不已,在自己药铺子里挑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两名伙计过去,帮着王家姐妹撑摊子。又给王嬛娘出主意,让她去求王太医,正经寻两名坐堂郎中去。医馆、药铺,开的就是个药材地道、疗效确切,有好药材、好方子,再寻上两名靠谱的郎中坐堂,趁着年前开起来,搞几次义诊,把口碑打出去,自然挣钱! 铺子是腊月初六开的张,开业前十天,隔天做一场义诊,连着做了五次,郎中的口碑和成药的口碑都迅速地立了起来。江夏的医馆药铺子又来定了一大批成药,月底一算,居然盈利了一千多两银子。姐妹仨一商议,先提出一千两银子来做红利分了,让各家都见点儿回头货,又三个人凑了一百二十两,赏了老掌柜一百两,两个伙计各得了十两……见着银子,大家都有了信心,这个年过得都特别喜庆。 吃饭的时候,瑗娘专程向江夏道谢,毓娘也不落后,拉着江夏一顿感激,心情激动处,忍不住抹了两把眼泪:“……夏姐姐不知道,刚成了亲,家里一点儿进益没有,天天吃我的嫁妆,又有了孩子,奶娘丫头都是开销,当时都觉得过不去了……如今都不敢回头看,亏得我爹娘和夏姐姐疼我们,帮衬着我们有了这个进项……关键是,我从那种无望中脱身出来,重新活了一回一样。” 江夏拍拍她的手,微笑着宽慰道:“人这一辈子,总有这样那样的沟沟坎坎,摔倒了不怕,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就好了。” 看看王瑗娘和王嬛娘,江夏又笑道:“看你们姐妹热热闹闹地开铺子,我也眼馋了,我踅抹着,过了年开个脂粉铺子去,就卖咱们自己琢磨的那些香膏子、香露、香胰子去,用最好的材料,卖最好的价钱……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没心力照应,不若咱们一起,我只出方子,你们负责凑本钱、日常管理,咱们四份平分如何?” 王毓娘自然是惊喜不已,王瑗娘看看两个妹妹,又看看自家娘亲,然后开口道:“夏姐姐这是拉拔我们姐妹挣钱呢。那方子可是最难得的,我们姐妹不能占了那许多去,这样,夏姐姐占四份,我们姐妹每人两份,已经不少了。” 王毓娘心思一转,也随即连连附和起来。王嬛娘更是没什么意见。于是,四个人合伙的生意基本商定了下来。 大人们说着话,旁边几个孩子笑了闹了哭了,状况百出,又笑料不断,大家热热闹闹、忙忙乎乎地吃罢午饭,哄着孩子们午睡了,几个人又凑在一处说了一回话,等孩子们睡醒了,这才收拾了,辞别王太医夫妇,各自回家去了。 初三,福宁公主在府中设宴,招待走动亲近的密友、亲朋。 初四,睿王府里设了宴,徐襄江夏带着朗哥儿迅哥儿过去赴宴,临近吃饭的时候,太子宋允到了睿王府,在前头见过皇叔后,特特地来到后院向王妃和诸位夫人请安问候。 等见了江夏,宋允转着眼睛看了看,疑惑道:“老师,曦儿妹妹没跟着过来?” 江夏笑着摇头:“今儿,难得与睿王妃说说话,哪里能带那个丫头?” 宋允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仍旧轻笑着见了礼,这才退了出去,往前头男客的席上去了。 太子一走,席上的夫人们就议论开了。 “太子过了年也十四了,今年不知道会不会采选呢?” “十四不大……对了,睿王世子与太子同岁的吧?王妃可斟酌过世子的亲事啊?” 又有消息灵通人士道:“据说今年采选是定了的,只不过,会不会给太子选妃,却不敢说。太子年纪不算大,等下一场采选也不耽搁!” 小鱼儿挨着江夏坐着,有几个上心的,旁敲侧击地想要从小鱼儿和江夏口中探听消息,只不过,却注定了失望。不管是皇上采选充实后宫,还是给太子选妃,都事关重大,脑子抽了,才会在公开的场合议论纷纷,甚至大放厥词去! 第1059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正月初八,开衙办公。当日,再次收到从广西都康郡送来的奏折,康郡王再次上书请求,送王妃灵枢进京,落土为安。 奏折上报之后,接连两日,未见大兴帝有旨意下来,就在朝臣们纷纷猜测,奏折再次被大兴帝留中的时候,正月十一早朝之上,大兴帝却突然下旨:改制,就藩之亲王、郡王及家眷子嗣,就藩地建陵安葬,不再进京城宗室陵。当然了,朝廷也拨了白银千两,作为给康郡王妃的安葬资费。 此次,大兴帝完全没有漏口风,直接以旨意颁布下来,朝臣们面面相觑半晌,却无一人反对。即便睿亲王和镇南王两位王爷,也是一脸肃穆,未参一言 镇南王是外姓王爷,之前也只是镇守西南,并没有藩地;睿亲王则是参政王爷,也没有藩地,这道圣旨与他们不相干,他们才不会出头去掺和什么。 这道旨意看似是针对康郡王的,但其实更多人愿意相信,大兴帝是忌惮平王宋懋,从而颁下这道旨意,绝了平王回京的一切可能。 圣旨连同大兴帝赏的银子一起送出京城,送往遥远的广西都康郡,几乎同时,江夏接到另外一条消息,康郡王染病,频频发作,发作时眼泪鼻涕口水不受控制、浑身抽搐……有异士撺掇康郡王长子****弘自请为世子,奏折还未送进京,****弘就已经以世子自居,横征暴敛,招募兵士,准备扩张,却反而对重病的康郡王不闻不问。 给康郡王发下去的旨意和银子离京不久,就接到康郡王请求立长子****弘为康郡王世子的奏折。大兴帝这一次没有耽搁,立刻就下了旨意准了。 康郡王毕竟远离朝廷时间久了,在朝中影响很小了,他连续三道奏折就像一个小插曲,随着大兴帝的两道圣旨,也就按了下去,再无人提起。 实际上,未出正月,朝廷就有了明确的消息,大兴帝和梁皇后决定采选民间女子,充斥后宫,并为适婚的宗室子弟指婚。 消息一出,京城内外,乃至整个大庆境内,都随之动起来。 想着参选,把女儿送进宫伴驾的,开始请先生、打首饰、做衣裳,为女儿参选做准备。 也有真心疼女儿,不想女儿进宫受苦的人家,就到处寻摸合适的男子给女儿婚配。因为时间紧迫,大街上看见人才出众的年轻人,甚至有人会下手抢回去做女婿的。 三月三,女儿节,也是古代的‘情人节’。 这一日,适婚年龄的少女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来到郊外河畔,临水而坐,撩水嬉戏,洗去冬日的寒冷隐晦,洁净容颜也健康身体。而少男们则手执兰花走向自己喜欢的少女,将手中的兰花放到少女的裙裾上。这送兰花并不代表定情,却是少男直接向少女表达爱慕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江夏习惯了出门做男装示人,一身月白色浅绣干枝梅花的春装,同色的软脚幞头,将她衬得面色如玉,清逸俊美。王嬛娘被江夏撺掇着也做了男装打扮,绯色的宽袖长袍,衬着王嬛娘的浓眉杏眼,唇红齿白,真真恰如十六七岁的小少年,竟然生出一种异样的俊美俏皮来。 “哎呀,好看!”江齐看着从屋里转出来的妻子,呆愣愣下意识地赞了一声,惹得嬛娘一阵羞涩,却也欣喜地接受了身上的装扮,不再拒绝。 一行人乘了马车出门,一路出城,准备往玉泉寺踏青赏春去。 来到玉泉寺山门处,小鱼儿前后脚也到了,一看江夏和嬛娘的装扮,小鱼儿不由失笑:“你们俩装扮成这等俊俏儿郎模样,就不担心被人抢了去陪做东床去?” 江夏牵着曦儿的小手,笑嘻嘻道:“我有曦儿在侧,谁会抢?难道上赶着做后娘不成?” 小鱼儿翻了她一眼,嗔笑道:“说你胖还喘上了,荤素不忌的,你这亲娘好好的呢,哪里有什么后娘!” 说笑着,江夏递了个包袱过去,却是给小鱼儿也准备了一套湖蓝色,精绣缠枝莲纹的男装。小鱼儿欣喜不已,连忙回车上换了衣裳,让丫头重新给梳了头,同样戴了软脚幞头,摇着把折扇走出来,转眼成了浊世翩翩佳公子 王嬛娘忍不住赞叹,江夏也笑着打趣了两句,一行人说着话,拾阶而上,一路来到玉泉寺门前。有知客僧迎上来,打揖手行礼问询。 小鱼儿淡淡地抬抬手,随着那知客僧进了寺门,在前殿上了香、奉了香火钱,然后转出来,一路往后山的桃林而去。 玉泉寺以玉泉水闻名,寺庙的主要建筑也以玉泉水为中心。桃林则在寺后的山坡上,需要穿过几道门,然后顺着一条青石小径蜿蜒而上,路上有几座茅草亭供人休憩,山顶上则修了一座木质敞轩,名曰扶云堂! 小鱼儿毕竟是长公主,她来赏桃花,那扶云堂自然早就清了场,半山腰上就有护卫维持,阻拦想要上山的游客。 扶云堂下三五十步,有一山洞,洞中有泉,泉水丰沛,日夜流淌,形成一条山溪蜿蜒而下。三月三,出门踏青祓禊,临水洗涤除垢去病。小鱼儿的护卫只封了扶云堂,却没有限制游客亲近溪水,故而,游客们也没有太多怨言,受阻之后,也就顺路转向溪水,赏水祓禊去了。 孩子们被寒冷拘束了一冬天,天气暖了,又来到了郊外,对于桃花没什么心思,却喜欢潺潺流水,清凉湿润。又肖想着水中的小鱼、小虾小螺蛳,甚至一块块小小的鹅卵石,都能让孩子们喜欢不已。 看着孩子们望着叮咚溪水一片向往的样子,江夏索性撒手,让他们玩去。 齐哥儿看看妻子,笑着道:“大姐,我们去看着孩子们吧!”看江夏点头,随即引了妻子一起并肩去了。 小鱼儿看了江夏一眼,也笑道:“我们也去水边祓禊,祛秽去病,讨个好彩头去!” 溪水边的人不是太多,三三两两地散在溪水边,或撩水玩耍,或顺水踏青,或在溪水边桃树下席地而坐,对饮、清谈…… 江夏携着小鱼儿缓步来到溪边,她们身后三五步处,则是相伴而行的徐襄和顾青茗……这一行人,衣饰鲜亮,人物俊美,自然引人瞩目,江夏和小鱼儿都是经多了各种阵势的,自然不觉得如何。反倒是王瑗娘经的少,虽然身着男装,却不免垂首含胸,露出一副小女儿的羞怯之态来。 小鱼儿此次怀孕生产,身材丰满了不少,穿了男装,也遮掩不住那种妩媚风情,只要略一瞩目,同样不难看出其女儿情态。 独有江夏,习惯了男装示人,又出入朝堂宫门,行止间大方从容,加上她身形清瘦高挑,做男装只觉俊美,却没有半点儿柔弱娇怯的女儿态。 第1060章 姑娘的脚 看着那些临水席地的人,一派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模样,格外地闲适惬意,江夏也不由心动。她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就见溪水对面,一株歪脖子柳树下,一大块青石斜出来,半边悬空探在溪水之上,登时脸上一喜,回头吩咐做小厮装扮的水香:“去那块青石上铺置了,咱们也过去歇息歇息!” 那青石地势略高,可以避免溪水飞溅湿了衣衫,而且,旁边生着一个歪脖子柳树,虽然没有桃花的落英缤纷,却有柳枝垂丝,树荫清凉,恰合江夏的心意。 听得江夏吩咐,水香答应着,带着几个丫头匆匆过去铺置。护卫们也赶在前头,搬了青石在溪水中以供踏足。 江夏扶着小鱼儿涉水过了小溪,然后回头招呼徐襄和顾青茗:“析文兄、云岩兄,你们快些呀!” 徐襄只是含笑不语,倒是顾青茗笑地畅快,用手中折扇指点着江夏道:“江贤弟还是这般疏朗,我等此生怕不及她了!” 徐襄看中江夏,最欣赏的就是妻子这份豁达疏朗从容,听得顾青茗赞叹,虽说多少还是有一点酸意,更多的却是欣慰和自豪。 淡淡一笑,徐襄道:“好在,有她时时提醒,倒让我少了许多疏漏!” 顾青茗眼底微微一暗,随即嘴角闪过一道冷笑,淡淡道:“此生能得贤妻相伴,你我都是有福的。” 徐襄淡淡笑着:“自然!” 众人一起到了青石上,水香提前一步过来铺了毯子。小鱼儿拉着夏娘走到青石临水一边坐了,居高临下看着流水潺潺,还有在溪水边玩耍的孩子们。 略后边些,徐襄与顾青茗相对而坐,丫头们已经快速燃起了小泥炉子,烧起泉水来烹茶。又有带过来的攒盒打开来,各色干鲜果子、蜜饯、点心盛现出来,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种。 随即,江齐扶着王嬛娘也走了过来,一起在毯子上落座。 小泥炉火力极旺,随着蒸汽袅袅,茶香也四溢开来。 嬛娘说起自己的药铺子和脂粉铺子,兴致勃勃地一脸欣喜的。 小鱼儿看她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故意逗弄道:“你们姐妹倒是热热闹闹挣银子了,却单单忘了我,可看出亲疏来了!” 嬛娘心思纯善,一听小鱼儿这般说,立刻急了,连忙解释道:“公主姐姐莫怪罪,这两桩生意着实为了我二姐日子难过,并非远着公主姐姐!” 江夏好笑地摇摇头,却并不出言提醒。还是小鱼儿不好意思了,把了嬛娘的手笑道:“我逗你呢!我如今有人可依,哪里还需要自己操心这些?” 说完,自然而然地看了顾青茗一眼,目光婉转情意绵绵,顾青茗也笑微微看回来,一脸欣慰温柔。 江夏挑着眉,抚着手臂笑道:“知道你们夫妻恩爱,能不能收敛些?这会儿鱼儿可是着了男装的,你们‘俩男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真的好么?” 话音未落,小鱼儿先笑喷了。嬛娘心里懵懵懂懂的,可想象着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情景,同样觉得好笑不已。 说说笑笑的,日头渐渐升至头顶。眼看要到午时了,江夏吩咐人在树下又生起两个大炉子来,然后将带来的菜品放进锅里加热。 香味儿飘散开去,江夏起身往下走:“我去叫一叫几个孩子!” 孩子们顺着溪水玩耍,不知不觉走的远了,大声呼喊不妥,倒不如走一趟,也正好走动走动,活动活动有点儿麻木的腿脚。 嬛娘也要起身,被江夏抬手止住:“你就安稳歇着吧!” 嬛娘的月事延后了三天了,刚刚跟江夏说,江夏给她诊了诊脉,不意外地诊不出所以来,毕竟日子太短,即便真的怀孕,脉象也不显。但既然有所怀疑,还是注意些得好。 转身时又看了徐襄一眼,用目光拒绝了徐襄陪伴的询问,江夏信步缓行,顺着溪水往下游走过去。一边走,目光随意地扫过溪水边的草丛,下意识地辨别着一株株植物:这一丛葶苈子快成熟了;那边一蓬前胡刚刚萌发,胡萝卜类似的毛茸茸地一团新绿;又有一蓬水蓼也刚刚绽开几片叶子…… 山溪蜿蜒,顺势而下。 江夏扶着一棵歪斜的桃树,跨过小溪去,正想着往下边张望张望,找找自家几个孩子,就听得身旁传来哎哟一声惊呼。 她略略一愣,随即绕过去查看,听声音是个小姑娘,是不是踩着山石踏空了,摔到了? 转过桃树后,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摔在地上,手扶着一只脚,疼的小脸儿都发白了。 江夏连忙上前,俯身就要查看,一边询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崴了脚?……” 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陌生人的身份,连忙解释道:“在下懂一些医术,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给姑娘看一看……” 小姑娘刚刚就桃树下赏水,没想到突然绕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不小心往后退开却崴了脚,还摔倒了,屁股磕的生疼。当然了,屁股疼不好与人言,脚崴了却不得不说,不然根本没法回去。 她手扶着脚腕,抬头怯生生看过去,就见一身月白衣衫的青年男子俯身在自己身前,专心细致地查看自己的伤势…… 只见‘他’微垂着眼,嘴角轻轻抿着,一脸正色,目光专注,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伤脚,另一只捏了她的脚轻轻转动……尽管是年轻男女接触,眼前这位公子却没有半点儿轻侮之意。 都说专注工作的‘男人’最动人,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公子’同样俊美的不似凡人,心底某处清清情不自禁地触动,就连被江夏托着的脚腕都不觉得疼了,只觉得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来,一边轻呼:“公子……” 江夏却已经确诊姑娘的脚有些错位,她正要给她做一下复位的,察觉姑娘缩脚,自然用力禁锢住,同时毫不客气地道:“别动!” 恰在这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来,一眼就看见这副景象,女孩子的脚被人男子握住,女孩子想要挣脱看,那男子还无耻地不肯撒手……一股怒气冲上脑门,青年根本想不起询问,只气冲冲地奔过来,挥拳就向江夏砸过来! 第1061章 玉泉阁外梁家 江夏只觉得一阵风扑过来,同时一个男子的怒喝声也传进耳中:“淫徒!”她下意识地一偏头,躲开那人打过来的拳头,手下的力道仍旧用上了,只听小姑娘“哎哟!”一声,江夏就知道关节错位处已经复了位。 却也在小姑娘叫痛的同时,那青年的拳头又扫回来,江夏躲开脸,肩膀却避无可避,生生挨了一拳,然后整个身子后仰过去,噗通一声落在溪水之中。 一落水,衣裳就湿了,幞头也掉了,一片混乱中,江夏瞥见那青年竟又挥着拳头冲上来,她来不及起身,借着水就地一个翻滚,堪堪躲开那青年的拳头,然后撑着身子抬起头高声喊:“壮士误会了,我是女人!” 那青年的拳头砸过来,堪堪停在江夏眼前半尺左右,然后瞪着眼盯着江夏,狐疑地端详了片刻,方沉声道:“真是女子?” 江夏抬手,将青年的拳头缓缓拨开,然后狼狈起身,抖抖湿漉漉的衣衫,揪着袖子拧一把水,又扯着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这才看向那青年道:“小哥误会了,我是太……我是女医,刚才碰上那姑娘跌倒伤了脚,这才上前替她查看,并将错位关节复位……并非小哥所想轻薄非礼,小哥误会了!” 辩白了自己的身份,一阵风吹来,湿衣沾身,江夏才觉得冷的不行,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又察觉到肩头疼的厉害……嘶,那小子出拳力道不小,肩膀怕是已经肿起来了。 那姑娘也终于从复位的疼痛中缓过来,连忙出声道:“哥哥,莫误会了那位……她着实是替妹妹疗伤的。” 正说着话,齐哥儿顺着溪流找了过来,老远看见江夏一身狼狈,湿淋淋站在溪水边,大惊失色之下,大步奔了过来,边跑边解下身上的外袍,抖开披在姐姐身上:“大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跌到水里去了?” 随着齐哥儿过来的还有两个年轻护卫,齐哥儿生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连通两个护卫一起怒目瞪向那一对兄妹,特别是那个哥哥,鞋子裤子衣摆也是湿的,看这情形,大姐落水怕是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何处来的歹人,居然以下犯上……”齐哥儿怒喝出声的同时,已经握紧了拳头。 那青年一看这样子,下意识地往后退过去,却很坚定地伸开手,将妹妹护在身后。 江夏叹口气,拉住齐哥儿的手,低声道:“行了,行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进水里湿了衣裳,与旁人无干。走吧,让他们两人去寻孩子们回来,你且带我上敞轩里去换换衣裳……我的衣裳湿了,冷得很,再等下去,怕是要伤风了!” 听江夏这么说,齐哥儿更加确定,自己大姐落水是那青年所为……但大姐说的也有道理,为了这么个小角色,不值得让大姐伤风生病地遭罪。 他瞪了那青年一眼,冷冷道:“在下北新桥江家,江齐。敢问壮士可敢留下名号?” 那青年略一迟疑,却还是正色道:“在下河南人士林溪。现居玉泉阁外梁家。” 江夏静静听着,当那青年报出住址来时,她还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 镇南王府就紧邻玉泉阁,玉泉阁外的梁家,难道说的就是镇南王府?那这两个人是镇南王府的什么人?亲戚?朋友?亦或者下人? 显然,齐哥儿也想到了这些,他转过头,恰好与江夏的目光对上,姐弟俩目光一碰,两个人心里都有了数。 江齐看了那青年一眼,扶着江夏转身就走,往山顶敞轩中,让姐姐换衣裳去了。 至于那位自称林溪的,是不是镇南王府的人,打发个人跟着看看,就知道了。只要他不能插上翅膀,就飞不了! 江夏到底沾了冷水,又穿着湿衣在山间站了一大会,即便匆匆赶到山顶敞轩里换了干净衣裳,江夏也觉得有些鼻塞头昏,连忙从荷包里拿了一个随身带着的祛风寒防感冒的丸子吃了,这才与同样换了一件新外袍的江齐一起,从山顶下来,往那边大青石过去。 一边走着,江夏一边道:“你去查一查那两个人的身份也就罢了,不管是不是镇南王府的人,都别跟他计较了。不过是误会,又没伤到,值不得跟两个半大孩子计较去!” 说到这里,江夏微微一顿,道:“你可注意到那位少女的容貌?生的却是极好的……从河南来,应该是参选的吧?靖南王府出了个皇后还不知足,这是打算再送个女子进宫么?” “弟弟哪里理会的什么容貌!”江齐很不在乎地嘟哝了一句,然后沉吟道,“若真是靖南王府送选之人,怕不是想着皇帝的……” 江夏微微惊讶道:“不是为了皇上,难道是……太子?” 此次采选,朝臣议论纷纷,都说主要是为了太子选妃,其次是宗室指婚,再其次才是给皇上充盈后宫。 宋允也十四岁了,搁在过去,十五岁就算长大成个人了,可以说亲、议亲了。皇家礼仪繁琐复杂,若是为太子提前一两年选妃,然后正经走完六礼,再成亲……时间上也能说的过去。 越想越觉得江齐的猜测很靠谱,江夏也只能轻轻叹口气:“年纪还是小了些呀!” “大姐?”江齐一时走神,没听清江夏说什么,连忙反问了一句。 江夏摇摇头,轻笑道:“没什么。这样看来,不管那人谋划着进宫,还是给太子,咱们都远着些才好。咱们也不管她将来如何,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栽花少种刺嘛!” 听出姐姐的担忧来,江齐连忙笑着道:“大姐放心,我答应大姐不惹事,就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但既然今日有了些许龃龉,咱们也得打听打听对方的身份,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对,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 江夏翻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任职才多久,这满腹心思,倒是与你姐夫越来越像了。”原本爽直淳朴的孩子,眼瞅着都要变成芝麻包了! 第1062章 小鱼儿的怒火 江夏意外落水,又在山上吹了风,虽然赶着吃了药预防,当晚到底有些不舒服,头重身紧的。晚饭没有食欲,没吃什么东西,晚饭后要了药汤去寒气,又喝了一碗汤药,发了一层细汗出来,然后倒头就睡。 这一夜睡得沉,一觉到第二天早上,徐襄上朝走了好一会子,她才缓缓醒来,伸展着睡得有点儿发僵的胳膊腿儿,打着哈欠起身——幸亏昨晚用了药汤沐浴去尽了寒气,今儿才能恢复了精神呀! 免了一场病,江夏身体轻快,精神也愉快地起身,看看天色,儿子们应该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她和曦儿两个,倒也不急了,洗漱完毕,曦儿也被奶娘抱过来了。娘儿俩做在暖榻上吃早饭。 昨晚没吃东西,今早上饿的狠了,江夏却不敢吃太多,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杂粮饽饽就撂了碗筷。 “娘,摘草莓!”曦儿一看娘亲放了碗筷,就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勺子撂在碗里,张着手就要往江夏怀里扑。 江夏伸手接住女儿软软香香的小身子,拿帕子给女儿擦擦嘴角的饭粒儿,拿勺子将她碗里的粥又喂进女儿的小嘴里,一边答应着:“好,摘草莓!不过,得等一等你鱼儿姨,她一会儿带着长生弟弟和连生弟弟过来!” 曦儿眨着眼点点头,软软地窝在自家娘亲怀里:“长生弟弟乖,连生弟弟不乖!” 小鱼儿家的双生子不但容貌不怎么相像,连性格都是大相径庭的。还没满周岁的长生,却不怎么爱动,拿着一个东西就能玩玩上半天;连生却皮的很,做什么都没有定性,什么好玩具到手,顶多一盏茶功夫就给扔到一边儿去了。不过,讲破坏力,长生却也挺让人头疼,就是这孩子安安静静玩不错,却特别爱拆东西,什么东西到手里,都能给他琢磨着拆零散了…… 想起鱼儿家的两个小魔王,江夏就忍不住失笑,点点女儿的小脑门儿,笑道:“你还是想想,待会儿两个弟弟来了,你给他们什么玩具玩吧!” 拿出来的玩具就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一提这茬,曦儿果然就把小脸皱成了包子,她歪着头想了想,终于从母亲怀里爬出去,跑到木榻一端的柜子里,抽开一道抽屉,捧出两个玩偶来。 这两个玩偶都是厚重的粗棉布缝制的,一只小熊一只小马,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两只玩偶上都缝了好多扣子,有木质的、贝壳的、玉石的……形状更是多种多样,什么鼓形、心形、梅花形…… 一看这两个玩偶,江夏就忍不出扶额笑了。长生爱拆东西,惹哭了曦儿几回之后,朗哥儿和迅哥儿就琢磨出这么两个东西来,在玩偶上缝上许多扣子,缝的结结实实的,任长生怎么揪扯撕咬,都无能为力。关键是玩一次之后,还能洗一洗重复利用…… 江夏一边笑,一边在心中为两个可怜的玩偶默哀三分钟。搂过自家女儿抱在怀里,带着她去看自己准备的点心盒子。 小鱼儿家的两个小子能祸祸不错,却也有小孩子共用的短处,那就是抵御不了美食的诱惑,长生爱吃甜糯的点心、连生却对一切肉类情有独钟。江夏就针对两个小子的特点,做了造型精致甜糯的苏州船点;又做了薄薄的猪肉脯,牛肉脯。够两个小东西吃一阵子的了。 没多会儿,小鱼儿带着长乐和两个小子一起过来了。 一见面,江夏就察觉到小鱼儿眼底的隐现的怒意,她暗暗琢磨了一回,大概已经猜到了缘由。 如今小鱼儿的日子过得极好,顾青茗待她真是没得说,一心一意,没小妾没丫头不说,连之前从商时喝花酒的习惯都改了。对长乐长安也极好,而且不是虚假地面子情,而是真心替孩子们打算,替长乐寻各种先生,安排了会功夫的丫头;还替长安安排小厮,出外应酬也每每将长安带在身边,言传身带,教长安人情往来、交接应酬等等,可以说,这继父做的,比许多亲生父亲还要好。 她自己家里没什么人没什么事让小鱼儿操心,那么,让小鱼儿生气的只能是别人家里,比如她的亲大哥家里……正月底,容妃的孩子到底早产了大半个月生了下来,一个孱弱的小皇子。不过,那孩子天生不足,终究没能站住,只存活了八天,就夭折了。二皇子死后,容妃就一直病着,这个孩子又夭折了,她的病情更是有所加重,小鱼儿这般怒意难平,难道是容妃殁了? 等带着孩子们进了暖棚,长乐带着曦儿去摘草莓,长生连生两个小子也被放在毯子上玩耍,小鱼儿终于开口道:“……真是气死我了!” 江夏给她的茶杯里添满,淡淡道:“别人的事儿,看看就好,为那些人生气,气坏的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小鱼儿气咻咻喝了口茶,道:“我知道啊,那些女人爱斗斗去,可祸害的都是我大哥的子嗣啊!容妃先后两个孩子没了,这皇后肚子里的,她们竟然也敢算计……昨儿晚上皇后起夜,竟摔倒在净房里,要不是身边跟着的嬷嬷是个忠心的,又有些身手,及时扶了一把,皇后肚子里的怕是又给害了!” 江夏愕然:“皇后?” 整个皇宫都被皇后经营的铁桶似的,怎么还有人会害到她的身上? 不过,思绪一转,江夏就想起当年从肃州传回来的消息:当年皇长子不满两岁,梁皇后又怀过一胎,只不过,那一胎没能保住,被人下了手脚,怀到四个月时滑了胎,是一个成了形的女胎。那场小产,让梁皇后伤了身体,此后十来年都未能再怀上身孕。 看来,再缜密再小心,也抵不了那许多暗地里的谋算啊! 小鱼儿把话说出来,怒气好像平了些,又喝了口茶,点点头道:“对,就是皇后。我只当她是个好的,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没想到还是差点儿着了道儿!” 第1063章 傻儿子 江夏默默地喝着茶,没有言语。 只看小鱼儿这一派愤愤然的样子,都知道梁皇后这一次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想想吧,那么雍容大度、尽心尽力辅助皇上,管好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因为身怀六甲,临近产期,稍稍精力不济了些,居然就差一点儿着了黑手的加害,多无辜,多么值得同情! 接下来,宫里大概又是一场清洗吧! 更关键的是,在采选之前警告一下,那些有心进宫争夺皇帝宠爱的家长、女子,都要重新斟酌一番了吧!后宫有危险,入宫需谨慎啊! 荣华富贵固然让人向往,但小命儿只有一条,没了命,一切成空啊! 小鱼儿愤愤地叨咕了几句,看江夏一直沉默不语,她只当江夏谨慎,不胡乱掺言皇家事,也没多想,丢开手,转而与江夏说起另一桩事。 “昨儿你出了事之后,我就让人去打听了,没想到昨儿那一对兄妹还真是镇南王府里的,乃是皇后的姨表弟妹。说起皇后这位姨母,乃是镇南王妃的庶出妹妹,当年嫁给了吏部侍郎的次子为妻,没想到,嫁过去三年,那位吏部侍郎重病身亡,孩子们扶灵回乡安葬并守制。王妃的姨丈丁忧后复出,谋了一个南阳县令的缺儿,因着才略一般,王妃娘家势弱,镇南王府也未出力拉扯,熬了十七八年,居然也只熬了个南阳府推官。这不,采选令一出,他家女儿倒是正好够了年龄,这才送进了镇南王府,想着托庇皇后娘娘的手,给挑一个好人家嫁了。” 略略一顿,小鱼儿又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倒是打听着,梁皇后可是派了两个教引嬷嬷,一刻不懈怠地教导那林家姑娘宫内的规矩呢,看样子,可不像是给普通人家的……难不成,真的想给自己调教个听话的儿媳妇出来?” 听了小鱼儿这份猜测,江夏第一时间算了算林家姑娘和宋允的血缘关系,本就是隔母的庶妹,血缘上薄着一层,又是隔了代的表亲…… 想到这里,江夏蹙了眉头道:“哎,若是给太子,可是差着辈分呢!”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了小鱼儿一个白眼:“隔了那么远的,有什么关系!” 江夏一愣之下,随即释然。历史上,亲姐妹、亲姨和外甥女、姑姑侄女共侍一夫的多了去了,表姨嫁给表外甥也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儿。 想着宋允那个表面温和、心思深沉的孩子,江夏忍不住叹息着摇摇头:“皇后娘娘想着要个自己合心听话的儿媳妇,只怕并不是太子殿下的想法。” 说到这里,江夏释然一笑,看着小鱼儿道:“不管怎么说,那是皇后该头疼的事,我们就别操心了。哎,你快看,今儿长生怎地改了性子,不想着拆东西了……” 话音未落,江夏就霍地站起身来,疾步奔过去,到了近前,看清长生手底下一小片‘斩草除根’的甜瓜苗儿,真真是欲哭无泪啊,这熊孩子不拆玩具了,祸祸她的瓜苗儿了。这可是她正月里就种上的甜瓜苗,眼看着就要开花坐瓜了,却被这臭小子给祸祸了……哎哟,她还想着四月初就能吃上新鲜的甜瓜呢,这回没指望了! 小鱼儿也跟着过来,一看儿子手底下的遭了秧的甜瓜苗,再看江夏一脸便秘表情,竟然不怒反笑,拍着巴掌笑的前仰后合的。长生看着自家娘亲笑的欢畅,也拍着小巴掌,呲着一对大门牙呵呵憨笑起来…… 江夏凉凉地瞟了这一对没心没肺的母子,转身招呼着连翘:“给顾二爷记账,我不要他按时赔我,让他赔我三年甜瓜吧!” 小鱼儿嘿嘿笑着,还不忘替自家男人讲价呢:“哎,我儿子就祸祸了你几根瓜苗,至于让我们赔三年嘛!” 江夏冷冷地看过去:“臭鱼,你若不满,让你男人赔我今年的甜瓜也行,最迟不能晚于四月初十送过来!” 小鱼儿一滞,讪讪地住了嘴。 四月初,现种也来不及了,根本没处寻摸去! 到这会儿,小鱼儿才转过弯儿来,感情被自家小崽子一顿祸祸,她今年早春的甜瓜没得吃了! 她回头看看还咧着嘴巴呵呵傻笑的儿子,弯下腰去捧住儿子胖嘟嘟的脸,终究不忍心下狠手,只揉了揉,又揉了揉,叹息道:“哎哟,傻儿子哎,你这一顿祸祸的,连你老娘我都没得吃了呀!” 长生这边惹的祸还没平息下去呢,另一边曦儿突然叫了一声:“连生弟弟,你做什么呢?” 长生和连生两个都学着走路了,只不过长生好静,不爱走动;连生却是一刻都待不住的性子,一转眼就倒腾着小短腿跑没影了儿了。之前江夏和小鱼儿说话说得投入,想着孩子们有奶娘和丫头看着,也没担心。这长生都作出不小的事儿来,连生做了什么…… 这回不等江夏着急,小鱼儿先闻声找了过去,一看那边曦儿正抓着连生的一只手拉扯呢,小鱼儿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见自家儿子手里攥着一棵草莓! 对,没错,不是一棵草莓水果,而是一棵草莓苗儿! “姐……”连生很无辜地会回头看看在家娘亲,又看向曦儿,举着那小手往曦儿眼前送,“姐……给!” 小鱼儿回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傻儿子哎,你帮姐姐摘草莓,可不能把秧子给拔了呀?要摘果果……这样……” 江夏远远地坐在那边,垂着眼喝了一口茶,回头又嘱咐连翘:“再给顾二爷记上一笔,三年的草莓,外加五种海外水果种子或者苗木!” 小鱼儿听得一脸苦涩,抱着自家儿子,恨恨地点点儿子的大脑门儿:“唉,你们再祸祸几回,你爹的家底儿都该赔掉了!” 回应她的就是两个儿子的呵呵傻笑,还有江夏那边凉凉地声音:“放心吧,你们家顾二家底子厚实着呢,别说俩小的,搭上你这个当娘的一起祸祸,十年八年的也够赔的!” 第1064章 太贪心 不管怎么笑闹,危机仍旧悄然临近。 三月初七入夜,江夏给曦儿讲完故事,哄着女儿睡了,转回来与徐襄一起安置了。 十来年的老夫妻,没了最初那许多激情,相拥入眠,却积累了厚重的温暖和安心,对他们来说,有他(她)相伴入眠,是一日忙碌操劳之后,身心完全的放松,是安然好梦的保证。 拥着妻子的仍旧柔软的腰肢,徐襄内心一片宁静:“曦儿的听力是不是又有好转了?” 提起女儿,江夏心底一片柔软,却仍旧忍不住轻声叹息道:“听力并没有提高……只不过,经过长期持续的引导训练,孩子的语言能力没有受到听力障碍的影响……关键是,咱们闺女特别乖特别听话,不管是学说话还是学琴,都特别认真努力……我有时候都想,若是迅哥儿有咱闺女一样的努力,没准咱们家能再出个三元及第!” 徐襄轻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倚在他怀里的江夏也弯起了嘴角:“我就是很贪心……不过,眼下的情形也算是万幸了,咱们女儿的听力只是略有障碍,并不是完全的失聪……你不知道,当时我发现女儿听力障碍的时候,那股子从心里漫上了的痛心和绝望啊!咱们那么好的闺女,要是真的成了聋哑人……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说到最后,江夏的声音越来越弱,几近不闻。 自从发现了曦儿的听力有问题,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回想怀孕前后的种种,寻找导致曦儿听力障碍的原因。然后,她大概确定,自己生病高烧和用药,很可能是导致曦儿听力出现问题的原因。虽说谁都不想生病,但若是她更小心些,更谨慎些,或者可以避免那次生病。若是不急着赶回去给郑氏奔丧,她就可以不用那么重的药,然后,也可能避免女儿的听力障碍……先是不小心,后是太多畏惧人言,顾忌虚名…… 徐襄并不太了解用药、生病对胎儿的影响,却清楚地察觉到了妻子的自责,他收紧手臂,把妻子拥紧,柔声道;“别总把失误、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母亲和妻子……再说了,咱闺女还不满两周岁,却已经能够那么清楚地说话,还能跟着先生抚琴辩音,已经是极好了。那些耳朵没毛病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知道你望女成凤,可也没必要太贪心了呀!” 江夏放松了身体,往徐襄怀里挤了挤,笑着道:“总盼着好了更好嘛……贪心是改不了啦!” 两夫妻都不再说话,静静相拥着,渐渐有睡意涌上来,慢慢合上眼睛,无声睡去。 可没睡多久,两人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江夏和徐襄同时坐起来,黑暗中却仍旧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徐襄伸手搂住妻子的肩膀,扬声道:“可说了什么事?” “回老爷话,宫中皇后娘娘可能早产,召夫人进宫!” 江夏眉头蹙起来,徐襄也紧了紧搂着妻子的手,同时镇定道:“知道了!吩咐人备马吧!” 转回头来,徐襄揽紧妻子,低声道:“我陪你去!” “还是别了,你明儿还要早朝……”江夏柔声婉拒,却被徐襄拍手打断。 “你这样去了,我也睡不着……不如陪你一起过去!”徐襄一句话做了决定,起身下床,先拿了妻子的薄丝绵睡袍过来,给妻子披上,然后才自己穿了睡袍,摸索着过去点了灯。 烛火亮起来,江夏抬头看过去,就对上丈夫温暖平静的目光,她的心下略安,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抬手放进丈夫温暖的掌心里,由着他引了自己,一路往净房里去。 丫头们也纷纷起了身,温水随即送了进来。 徐襄和江夏两人匆匆洗漱了,换了出门的衣裳,裹了灰鼠皮斗篷,相扶着一起出门。 二门里,宫里来的人等在那里,一出声徐襄江夏就暗暗闪过一抹惊讶,竟然是大兴帝身边的年全。 “全总管,怎么是您?娘娘的情况……”江夏与几位大总管关系亲近,说话也随便许多。 年全拱手见礼,压低了声音道:“江大人尽快吧,娘娘昨日动了胎气,几位太医看过,原说没有大碍,没想到入了夜却突然发作了……” 江夏连连点头,接了小厮递上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头看,徐襄也上了马,还有被紧急叫起来的石榴,背着药箱子,同样上了马,她回头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吆喝一声,“走!” 马蹄急促如骤雨,踏破深重的夜色,一路疾奔到宫门外,赶在前头的年全遥遥举起一块牌子,高呼一声,紧闭的宫门就从里边吱呀呀打开来。 年全兜着马头,转回来道:“请江大人徐大人直接进宫!” 江夏等人略带马缰缓了一缓,就重新催马进了宫城。从年全紧张的神色,江夏也大概能够猜到,皇后娘娘只怕情形很紧急很危险……在她看来,人命最重,只是骑马赶路,不算什么。 徐襄却在心里暗暗疑惑,皇后娘娘既然前一日就动了胎气,这一日来,不仅仅是太医会时刻警醒关注着,就是宫里伺候的太监女官宫女,也该加倍小心伺候着,怎么就突然出了危险?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心里尽管有些疑惑,看妻子毫不迟疑地就冲了进去,他也就没耽搁,紧跟着驱马进了宫门,沿着甬路,一路往坤宁宫去了。 年全在前引路,一直来到坤宁门外,这才翻身下马,率先上前通报。 江夏、徐襄也紧跟着下了马,年全已经通报了转回来,引着江夏徐襄一路进了坤宁门。 夜色里坤宁宫,灯火通明。 江夏和徐襄一到,抬眼就看见坤宁宫门外廊檐下,站着四五名太医,王院正和王太医都赫然在列。 徐襄握了握妻子的手,低声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年全伸手招过一个小太监来,低声对徐襄道:“徐大人,您在侧殿里坐着等吧!” 徐襄略略点头应着,又跟望回来的妻子点点头,跟着那小太监往侧殿里去了。 江夏来到廊檐下,与王太医和王院正等人见过,王院正立刻低声道:“据我等诊看,皇后应该又受了惊吓,方引发早产……” 王太医却只有一句:“小心些!” 江夏抿紧嘴唇,对两人点点头,带了石榴,匆匆进了坤宁宫正殿大门。 第1065章 宫斗不可缺的麝香 一走进坤宁宫寝殿,江夏就微微蹙了眉头。 作为皇后寝宫,坤宁宫的格局自然不小,可是,本应该豁亮宽敞的寝宫里,却给人一种压抑憋闷、甚至窒息的感觉。屋子里不知生了几个火盆子,三月初的些微清寒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闷热。 江夏几乎第一时间就脱去了身上的斗篷,搭在门旁的椅子上,再往里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掩在寝殿中的熏香未到中传过来……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居然是麝香? 这么明显的麝香味道,相信诸位太医都能闻得到,那么……王院正所谓的‘受惊’,应该是另有所指咯? 梁皇后身边的林嬷嬷已经迎了上来,“江大人,您可来了,快来看看娘娘吧!” 江夏收敛思绪,点头应着,一边跟着林嬷嬷往里走,一边道:“嬷嬷给我备水,我要净手!” 林嬷嬷答应着,吩咐了旁边伺候的宫女,然后引着江夏绕过一道落地罩,走到皇后娘娘的凤榻边。 有两个宫内的医女稳婆已经伺候在床前,皇后娘娘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惨白成一片,尽管没有大呼大喊,但紧紧握着床头布带的手,还有额头微微跳出来的青色血管,还是泄露了梁皇后此时的巨大痛苦。 林嬷嬷俯身上前,低声呼唤:“娘娘,江大人到了!” 梁皇后嘴唇微微哆嗦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俯身过来的江夏,想要挤出一抹笑来,却没有成功,只是脸颊抽搐了一下,反而露出一个特别痛苦的表情。 唉,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这位皇后娘娘仍旧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和仪态…… 江夏暗暗叹息了一声,伸手握住梁皇后的手,引导着她松开手,放在床侧,一边柔声安慰道:“娘娘放松,来,跟着我来,往里吸气……呼气……对,吸气……呼气……娘娘放松,微臣和太医们都在,会拼尽全力保娘娘和小皇子的平安……” 低声宽慰着,江夏给皇后娘娘诊脉……脉象中明显的异样,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放下梁皇后的手腕,低声道:“娘娘莫担心,小皇子还好,娘娘稳稳神,略缓一缓,准备生产……微臣去洗洗手,准备给娘娘接生……” 江夏离开床侧,走出落地罩,净手穿隔离服装。 林嬷嬷匆匆赶出来,正要询问,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跪了下去:“皇上!” 江夏顺着她的呼声抬头看过去,大兴帝一脸寒霜,大步走了进来,却不理会林嬷嬷,只盯着江夏道:“娘娘如何?” 江夏擦着手,一边道:“回皇上,娘娘意外早产,难免有些危险……不过,据微臣诊看,娘娘和胎儿的情况都还好,下边微臣想着给娘娘用针催生,应该能保母子平安!” 大兴帝呼出一口气,脸色缓了许多,看着江夏道:“好,好,朕就在这里,你用物用人尽管说!” 江夏点点头答应着,招呼了同样穿戴好的石榴,一起进内殿去了。 来之前,她是做好了剖腹准备的,需用的东西也都带了过来。不过,看皇后的情况,应该用不上了! 再次走进内殿,江夏立刻吩咐人,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通气。又将屋子里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林氏和两名医女在屋里打下手,其他人都到落地罩外面候着去,需要什么,在外边伺候着就好! 房间中人少了,空气流通了,呼吸都为之一清。 江夏再次来到皇后床前,低声与梁皇后说明:“娘娘,让我的丫头给您清洗一下,稍稍有一点凉,您莫怪罪……” 闻言软语地说着话,让梁皇后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同时,江夏又动手改梁皇后轻柔地推拿着腹部穴位,也让她紧缩的小腹和剧烈的疼痛都稍稍缓解了些…… “嗯,我信你,你尽管放手施为……只求你保住我的孩儿……” 江夏眼底微微有些热,抿着嘴连连点头应着:“娘娘放心,微臣必定会尽全力,保娘娘和小皇子母子平安!” 察觉到梁皇后放松了些,江夏手中捏着的银针,一枚一枚施下去,梁皇后之前剧烈的疼痛缓解,渐渐出现了有规律的阵痛。虽然疼痛仍在,却让梁皇后慢慢放了心。 正常生产不怕,就怕不正常的疼痛……那样剧烈的疼痛收缩,孩子反而难以生下来,时间略长些,孩子很可能就会憋死在腹中了。 慢慢帮着梁皇后调整了呼吸,稳定了紧张情绪,纠正了不正常的收缩……一点一点地调整着步入正常的生产过程,江夏心底的紧张也略略松了一些。 只要能够纠正过来,应该就能够保皇后平安顺产了。 看着梁皇后情况好转,江夏回身吩咐林嬷嬷:“嬷嬷,要一份糖水蛋来,另外,让人备下参汤……” 林嬷嬷立刻答应着下去,走到落地罩处将话传出去,候在外头的大兴帝立刻催促:“快,要一份糖水蛋来!” 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又自己的小厨房。吩咐下去后,盏茶功夫,一碗颜色红亮的糖水蛋就送了上来。 江夏接过碗来,嗅了嗅糖水,连调羹和碗外边都没放过……确定无碍后,这才让林嬷嬷上前,喂皇后吃下去。 一碗清甜温暖的糖水蛋,最不起眼的吃食,却让梁皇后的脸色恢复了一抹淡淡的血色。几乎耗尽的力气也略略恢复了些。 一个半时辰后,几乎在太阳升起的同时,一声呱呱儿啼响彻坤宁宫。 紧接着,林嬷嬷就匆匆走到落地罩处,对外面候着的大兴帝报喜:“恭喜皇上,娘娘给皇上生了个小皇子,五斤二两,母子平安!” 因为皇后娘娘早产,大兴帝第一次取消了早朝。 江夏一脸疲惫憔悴地从内殿里走出来,抬头看见大兴帝仍旧候在外殿,另外,太子宋允和徐襄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陪着大兴帝身边。 听到脚步声,宋允第一时间抬起头,然后快步迎了上来:“老师,我母后可好?” 江夏摘下口罩来,抬手拍拍宋允的臂膀,一边笑道:“放心,你母后很好,你的小弟弟也很好……” 宋允抬脚就要往内殿里去,却被大兴帝喝住:“你老师都说了,你母后小弟都好,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该去上课了!” 宋允眼底闪过一抹不满,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大兴帝,到底还是躬身应了,向江夏、徐襄告辞,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大兴帝眯着眼睛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片刻转回目光来,落在江夏脸上:“江爱卿,皇后早产的缘由,江爱卿应该看出些端倪吧?” 第1066章 一声姐姐 江夏肃正了颜色,镇定地看着大兴帝道:“皇上,若一定问微臣,微臣也只是在初进娘娘寝殿时,嗅到了一抹淡淡的麝香味道。依娘娘的情况是受到惊吓或者药物刺激,子房过度紧缩引发的早产……若孕妇沾染麝香,确实会出现这种症状。” 说到这里,看着大兴帝阴沉的黑透的脸色,江夏又补充道:“当然,麝香也并非沾之就会滑胎,也要达到一定的用量。” 说完,江夏就拱拱手,垂了目光,静静侍立。 大兴帝的目光在江夏脸上扫过去,落在徐襄身上:“徐爱卿先送江爱卿回府吧。” 徐襄拱手应诺,携着江夏告退出了坤宁宫,去宫门处牵了自家马匹,转回家去了。 回到家,两个人略略吃了一点早饭,就回屋补眠了。 江夏一觉睡到下半晌日头偏西,方才醒转,伸手一摸,床侧已经空了,徐襄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起身洗漱,刚刚换了一件家居衫裙,坐到木榻上喝茶,曦儿倒腾着一双小短腿跑进来,养着胖胖的小手朝着江夏叫:“娘……” 声音未落,人已经冲过来,扑进江夏的怀里。 女儿一般都很安静,还很少这般热情呢。今儿这样,倒是让江夏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她俯身将女儿抱起来,放在膝头,一边替女儿捋顺鬓角的乱发,一边笑着问:“学完琴了?” 为了锻炼女儿的听力,逢双日下午,是女儿学琴的时间,请了琴师教导女儿抚琴、听琴;逢单日下午,则是吹笛子的课程。她并不指望将女儿培养成‘琴棋诗画’的才女,她只是希望通过音乐来锻炼女儿的听力。 曦儿连连点头,小脸上满满地都是骄傲,微微仰着小下巴道:“先生夸曦儿了!” 江夏摸摸女儿的圆润的小下巴,眯着眼睛笑道:“哦,先生夸曦儿是因为曦儿弹琴弹得好么?” 曦儿用力地点着头:“嗯嗯,曦儿今日弹琴,一个音都未错!” 看着女儿小骄傲的模样,江夏忍不住也跟着满心欢喜轻快起来,她捧着女儿的脸,亲了亲,道:“曦儿真厉害!” “当然了!”曦儿丫头很不谦虚地应和着,却随即转了话题,道:“娘,允哥哥晌午来了,爹爹说娘亲累了,允哥哥就与爹爹、曦儿一起用了饭。”说到这里,曦儿巴着江夏的胳膊转过身,青蛙坐在江夏的腿上,抱着自家娘亲的胳膊道,“娘,允哥哥说,西苑里刚刚送了一批珍禽来,有仙鹤、天鹅、鸳鸯、白鹭……对了,还有特别好看的长尾巴孔雀……允哥哥说休沐日带我去西苑看孔雀,娘,行不行?” 说到这里,江夏总算了解女儿为何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找她了。这还没到两周岁呢,小豆丁儿一般大的小丫头,居然还知道绕着弯子说话……亏得她耐着性子先说自己学琴学得好,得了先生表扬,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才说出自己的要求来……这丫头的鬼精灵,真真是随了她爹了! 宋允是太子,也是她的学生。带着女儿去西苑看看珍禽异兽,也不是什么大事,江夏自然不会反对,只不过要提个条件:“让你大哥二哥陪你一起去,走累了,还能让你大哥背着你!” 能有哥哥们陪着,曦儿自然更欢喜了,于是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了:“嗯嗯,大哥二哥能陪曦儿最好了……娘亲,你给曦儿做些鱼饵,曦儿要去西苑钓鱼……允哥哥说西苑的海子里有好多大鱼,曦儿钓几条回来,让娘亲给我们做鱼丸和鱼糕吃!” 既然答应了,江夏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计较,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看来是时候再调两个丫头到曦儿身边了——就从医馆那边的宅子里调,青衣和红袖功夫不错,青衣沉稳干练,红袖活泼灵动,两个人性格互补,应该能够很好地照护好曦儿。 既然决定了就行动,半个时辰后,青衣和红袖就已经来在江夏和曦儿娘儿俩面前,曲膝见礼。 “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 看两人俯身见礼,江夏就知道,应该是去传话的南芜给她们说了自己的喜好。她不喜欢给人跪来跪去,同样不喜欢家里人动不动下跪。在她看来,更重要的是忠心,居家过日子礼来礼去的,累得慌! 江夏并不作声,只看着曦儿怎么做。 这还是娘第一次正式给人,曦儿觉得新鲜的很,难免的那股子兴奋满出来,即便小丫头紧紧抿着嘴角,一双眼睛却是亮亮的,一双小胖手放在腿上,却下意识地压着衣角,端详着下边曲膝行礼的两个丫头,又回头看了自家娘亲一眼,鼓足勇气开口道:“免礼!” “谢夫人,谢大姑娘!”两个丫头道着谢站直身子,微微垂着眼,恭敬站着,等着吩咐。 曦儿转转眼,又看了自家娘亲一眼,见自家娘亲神色淡淡,嘴角微扬,根本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她只能抿抿嘴角,继续顾着勇气开口道:“你们,嗯,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会做什么?” 咦,小丫头第一次见丫头,这问话倒是有模有样嘛! 江夏瞥了自家闺女一眼,眼底透出一抹欣慰和赞赏。 这轻飘飘的一眼,却让曦儿受到了极大地鼓舞,喜色遮不住地在小脸上透出来,却被她死命地压住……那样装模作样的小样儿,真是可爱到爆啊,有木有?好想搂在怀里揉揉捏捏,再亲亲…… “回大姑娘话,奴婢叫青衣(红袖)……” 两个丫头依次回答了曦儿的问话后,心底对这个小小的奶娃娃也多少有了些喜爱。那么点儿大的小奶娃子,却能够这般应对,真真是个心眼儿多的。做人奴婢是她们的命,逃不掉挣不脱,却没有谁愿意跟一个蠢蛋愚钝的主子!主子聪慧明白,她们做奴婢的也觉得有指望、有依靠。 “青衣?红袖?”曦儿歪着头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一下子笑开道:“我以后叫你们青衣姐姐、红袖姐姐吧!” 青衣红袖连忙曲膝,连道不敢。 江夏终于出声,抬抬手,淡淡道:“曦儿年纪小,只要你们尽心照护,这一声姐姐也当的!” 第1067章 爹爹娘亲,天亮了! 第一次有了自己专属的两个丫头,曦儿很兴奋,装样子问了几句之后,就忍不住跳下去,拉着青衣和红袖的手,去给两个姐姐安排住处了。 江夏也开始琢磨着,给儿子女儿的春游准备东西,穿的、用的、吃的、玩的…… 回想遥远记忆中的春游,还是小学时老师同学一起,前一天老师下了通知后,一晚上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啊……这么想来,儿子女儿也应该很高兴吧! 既然安排了看护的人手,江夏也不惦记孩子们的安全问题,其他的,就是怎么让孩子们玩的更高兴了。 全心帮着孩子们计划完美春游的江夏,已经把宫里那些肮脏阴暗丢到了脑后去。 等晚上徐襄下衙回来,吃过晚饭,孩子们也回了房,徐襄才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抚着妻子的背心,片刻后才低声道:“丽嫔打入冷宫,三皇子被交给徐德妃抚养。林昭仪、宁贵人暴病不治。坤宁宫打发了五个人,容妃的咸安宫几乎换了一遍……” 江夏听得遍体生寒,尽管窝在徐襄怀里,却仍旧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徐襄紧了紧揽着妻子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不怕……” 江夏往徐襄怀里窝了窝,垂首应着:“嗯……只是可怜了三皇子……” 徐德妃没有子嗣,又是个温柔的性子,或者会很疼爱三皇子。可对于孩子来说,亲娘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没了亲娘,别人待他再好,也不一样。 再说了,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戴了几层面具的,徐德妃看着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内里是个什么性子,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谁知道会不会表面上待承三皇子极疼爱,暗地里却虐待孩子的……那种变态现代都不缺,更何况被极度压抑扭曲了人性的皇宫大内呢! 徐襄说完这些话,夫妻俩相拥而眠,谁也睡不着,却谁都不想说什么话,然后,不知谁主动,两个人突然放任身体纠缠到了一起,身体化成最锐利最本能的武器,冲撞、厮杀……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两个人浑身大汗淋漓着,却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暗夜里,两个人摊在床上,就像两条离了水喘息着挣扎的鱼。 转眼看向对方,突然一起无声笑了。 江夏缓缓移动手臂,半路上,碰到伸过来的徐襄的手,两人手指交握,用力将对方拉近自己。 徐襄吻上妻子的唇,那样轻柔,带出满满地小心和珍惜,然后舔了舔妻子的唇角,刚刚太过忘形了,把自己的唇咬伤了,舔上去有一丝腥甜的味道。 只不过,肩头和后背火辣辣的疼也提醒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妻子可是化身小野猫,又咬又挠…… 江夏也回应他,轻轻地吻着,心里想起很久远的一首歌:有人在干涸龟裂的池塘里见鲤鱼一对,用口中唾沫让彼此苏醒。她甚至想起那歌手清秀的容貌,还有逗比的性子,恍若隔世。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温热真实的触感,还有温柔小心的对待,让她确定,自己好好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体,换了个世界! 隔了几日,休沐日。 不用早朝,徐襄会多睡一会儿,这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到了这一天,即便粗使丫头洒扫清理,也会格外放轻了动作,一边惊扰了老爷的休息。 不过,曦儿小丫头显然还不知道体谅爹爹的辛苦,天刚放亮,就按捺不住奔到爹娘这边来,习惯地直冲冲往屋里就跑。跑到门口,就被连翘和芷兰给拦住了。 一边抱着曦儿往厢房里去,芷兰一边柔声哄着小丫头:“老爷和夫人还没起呢,大姑娘且到厢房里等一等……夫人给大姑娘准备出门的点心匣子,大姑娘正好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奴婢们也好替大姑娘添上!” 曦儿过来见爹娘,无非就是想着早点儿吃饭,早点儿跟着哥哥们出门玩去。听说娘亲给自己准备了点心匣子,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出去玩很好,但若是能够带上美味的点心,与允哥哥、谆哥哥分享,也是极好的。小丫头对于自家的点心可是很有信心的,宫里御膳房的点心她也尝过几回,也不如自家的呢! 屋里,其实徐襄和江夏都醒了,只不过愿意懒懒地躺一会儿,说一会儿话罢了。听得外头一阵动静,江夏自然知道是自家闺女来了,失笑着起身,一边给徐襄递了睡袍过来,一边笑道:“宫里新进了一批珍禽,太子说带孩子们去西苑里见识见识,小丫头盼了几日,这一大早就跑过来,想是等不得了!” 徐襄看了一眼满脸笑意、心情愉快的妻子,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却没有说什么,只笑着应道:“看样子,倒是我们为爹娘的忙的忘了孩子们了……我和儿子们没有功夫,你倒是可以带着曦儿出去走走,散散心。要不要,去大沽镇海边儿看看?” 说起出门旅行,江夏自然有些意动。但想起这些日子宫中情势牵扯着朝堂气氛也紧张,徐襄每天回来都不免带着一脸的疲倦,她就狠不下心了。 摇摇头,淡淡一笑道:“算了,就我们娘儿俩也没意思,还挂记着你和小子们……等你有功夫了,咱们一家人去趟庄子上,或者就在后园子、什刹海里划划船,都是极好的。” 能被妻子诊视、看重,徐襄自然欢喜。曾经,妻子可是想出门就出门,没有半点儿犹豫的。终于,妻子也知道眷恋这个家,眷恋于他了…… 徐襄和江夏这里老夫老妻仍旧恩爱缱绻,黏黏糊糊磨磨蹭蹭,外头曦儿却有些等不得了。 曦儿不顾芷兰和连翘的反对,从厢房里奔出来,又冲到爹娘的屋门口,扬着小嗓子唤道:“爹爹,娘亲,天亮了……” 江夏恰好匆匆洗漱了,衣裳都没穿好呢,听得女儿在门外呼唤,连忙系着腰间的袢带就走了出来,刚走出内室,就听到曦儿这么一嗓子,登时脸颊一热,手下一哆嗦,就把袢带给系成了死扣儿!不但是死扣儿,还缠着一团凌乱的,完全没法看…… 徐襄已经穿好衣裳走出来,一见妻子染晕的脸颊,尴尬紧张的神色,就忍不住轻笑出来。然后在妻子飞过来的眼刀下,迅速敛了笑意,上前抱了抱妻子,安抚了妻子的尴尬恼怒,然后低着头,替她将系错的袢带仔细解开,然后重新系好…… “爹爹,娘亲……”曦儿不知什么时候冲进来,看着几乎靠在一起的爹娘,一下子瞪大了眼。 第1068章 偷半日闲 只不过曦儿心大,愣了一下,立刻朝着窘住的两个人奔过去:“爹爹、娘亲,抱抱!” 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又因为耳朵的小缺陷,倍受父母兄长的宠爱,真真是娇娇的不行,这么软软地扑过来,没有人忍心拒绝。当然了,也顺路解救了爹娘的尴尬就是了。 徐襄抱了女儿走出去,江夏这才静下心来,将自己的衣裳打理好,然后平心静气地吩咐人摆饭。 三个孩子惦记着出去玩,都没有心思吃饭,还是江夏硬压着,一人吃了两个饽饽,喝了一碗羊奶,这才算完。 看着孩子们撂下碗筷,江夏也起身替孩子们打点要带出去的东西,又叮嘱朗哥儿照看好弟弟妹妹,离着水边远一些……西苑的湖水深着呢,若是不慎落水不是闹着玩的。 徐襄没有送出来,江夏还要往外送,却被徐襄揽住肩头阻住了。 “娘,不必担心,儿子会照看好弟弟妹妹的!”朗哥儿手里牵着妹妹的小手,笑微微回过头来安慰母亲。 江夏心里仍旧不放心,却只能强自按捺着,含笑点头。 正依依不舍间,二门上飞奔着传进话来:“回老爷、夫人,太子殿下过来接小主子们了!” 一听这话,徐襄和江夏对望一眼,夫妻俩眼中都闪过一抹讶异,面上却同样平静地跟着孩子们往外去。孩子们走,徐襄可以揽着妻子不让送,但太子来了,他们怎么说都要过去见礼的。 太子身份放的很低,一直对江夏口称老师,执学生礼。一见到朗哥儿领着曦儿出来,本来略显肃冷的表情,立刻柔软下来,特别是眼底那一抹没掩住的宠溺,让江夏微微惊讶之后,还是笑了:这孩子生在那个无父子兄弟的皇家,心里大概也空落落的没有寄托,倒是曦儿投了他的眼法。看得出来,这孩子对曦儿这个小妹妹是真心喜欢。 可徐襄平静的表情下,内心里却掀起一片波澜,作为父亲,也作为男人,太子看着自家女儿那目光中一抹霸道太刺目。尽管太子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擅于观人的他捕捉到了。看来,太子对自家女儿心思并不像妻子以为的那般单纯呀! 若是江夏,发现了太子接近女儿的目的可能不纯,大概一时半刻都忍不住。可徐襄不一样,他仍旧能够微笑着送太子和孩子们出门,陪着失落的妻子转回来,还能温言软语地宽慰她,陪她往后院里去散心。 孩子们不在家,江夏做什么都有点儿提不起精神来,等她将心爱的那套十二花卉粉彩套杯中的菊花杯给脆了,让她心疼不已。 看着一脸心疼的妻子,徐襄失笑着,拥住妻子的肩头宽慰:“让人去窑里补一只就好了,多大的事儿!” 江夏也终于认识到自己有些过了,孩子们总归要长大,以后离开自己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时间会越来越长,等到他们长大了,结婚成家,还会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她总这样蛰蛰歇歇的,不但自己生活会一塌糊涂,孩子们也会受影响! 唉,看着那些想不开、放不开的家长,她当初不也看不上?咋到了自己身上,就如此不淡定了呢! 回头再看一脸温柔,眼底透着担心的丈夫,江夏展开一抹歉意的笑:“是我着相了!” 强迫着自己调整心理状态也不是个法子,江夏认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就决定拉着丈夫过一过难得的二人世界。 三月里,春光正好,江夏就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拉着徐襄出了后门,在什刹海沿儿上叫了一艘轻舟,只带了水香木香两个小丫头伺候着,登舟离岸,泛舟湖上,观景赏春去了。 什刹海,由这个名字就能想到,周边有不少古刹,都不是特别大,却都各有特色。有颇富异域风采的喇嘛庙;有深得传统道教文化精髓的清风观、延寿院;有拈花寺、广济寺;还有广慈庵、九梅庵等庵堂,这些建筑各具特色、个性鲜明,形成了什刹海周边的一道道风景。 三月三,有不少城郊的小贩挑着担子进来叫卖。有吆喝:三月的荠菜赛灵丹嘞……这是卖荠菜煮鸡蛋的。有吆喝蒿子饽饽香又甜嘞……这是卖嫩蒿子饽饽的。又有卖花儿的,卖糖人儿的,卖各色初春野菜的……推车的挑担的,你来我往,吆喝声阵阵,一片安宁繁华景象。 江夏和徐襄也不催促船娘,缓缓泛舟,一路往北水门那边儿去。临近北水门处,因为通连着城外的一大片水面,又通连着水门税关,这边船只特别多,岸上摆摊儿买吃的买茶水的也特别多。 两个人远远地看了回热闹,就准备回去,却没注意到,岸边儿一个黄脸干瘦婆子在看见船头的江夏后,猛地转开脸去。等江夏和徐襄的船只转头走远,那婆子才转回头来,盯着船影子,从眼底透出浓重的仇恨来。 江夏娘,你大概想不到我还能回来吧? 外头挑担子卖小吃的吆喝声,勾起了江夏的兴趣,回到府中,她就拉着徐襄去了后园子。暖棚旁边一小片菜园子里,有越冬后又长出来的菠菜、韭菜、鲜葱、芫荽……菜畦子边缘也有一簇簇的荠菜、嫩蒿子、面条菜…… 江夏将一只小篮子交给徐襄,让他去棚里摘西红柿、辣椒等,她自己则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一起下手,将菜畦子里的韭菜菠菜、野菜等收割采挖了不少。 会合了徐襄,夫妻俩满载而归,却没回前院,而是来到竹篱茅舍中,摈退一干婆子丫头,由着徐襄提水、劈柴,她和面择菜做饭…… 穿了最简单的粗茧绸衣袍,搭了襻膊,夫妻俩一阵子忙,就都出了一身汗,可是微微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对方,却都会意而笑。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田园生活,原来如此清净惬意……放松,只可惜,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真的回归田园,只能在自家后院中,偷半晌空闲,寻一刻适意了。 第1069章 刘氏灵芝 王嬛娘确定有孕后,虽然反应不严重,却仍旧被江夏和江齐一起限制在家中养胎,不许她乱走乱动。 眼看着要满三个月了,又眼看着屋外春色正好,花红柳绿,阳光明媚,王嬛娘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趁着休沐日,就想让江齐带自己去看一看大姐,顺便也请一个平安脉。 两家隔得不太远,又顾忌王嬛娘的身子,就乘了一顶小轿,江齐骑马随在轿子旁边,一起往徐家过去。 走到拈花寺前,听得有叫卖榆钱饭的,王嬛娘在轿子里听到吆喝声,隐隐觉得舌下生津,嘴馋的很,就挑起轿帘子招呼丈夫。 不过是榆钱饭,妻子想吃,江齐自然不会不给,当然了,买是买了,却要问过大姐确定无碍,才能给嬛娘吃。 “那你等一下!”江齐叫停轿子,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自己抬步走向路边那个挑担子的小贩。 榆钱饽饽是加了面粉和小米面捏在一起蒸熟的,有的人家会在和面的时候加一点点油和葱花,再加一点点盐调味。爱吃甜味的人也会放一点点糖来蒸,蒸出来的就是甜味饽饽。 北方人一般吃的都是咸味儿。江齐问过价钱,十文钱三个。他寻思着,大姐没准儿也爱尝一口呢,于是拿了一个约莫一钱多不到两钱的银角子,要了三十个。 那小贩儿的筐子里也就三十二个了,干脆把最后两个也搭上。江齐没有东西盛放,干脆也不让小贩儿找钱了,连筐子也拎了回来。 看天色不早了,江齐拿了筐子转身往回走,想着快点儿会合妻子,尽快赶到姐姐家去。没留神,从他斜刺里的卖干果子的铺子里突然冲出一个婆子来,直直地撞在江齐身上,将他手中的筐子撞翻在地,三十二个榆钱饽饽滚出来大半,骨碌碌滚了半个街面。 “哎哟,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江齐的小厮四喜冲上来扶住江齐,又将歪在街上的筐子捡起来,一边大声质问那个冲上来的婆子。 那婆子也不知怎么地了,扑在地上不出声,也不动…… 江齐拉了四喜一把,四喜一看自家主子,心里有了一种猜测,连忙推着江齐离开:“爷,时辰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带着夫人去姑奶奶那边儿吧,这里交给小的来处置。” 江齐也与四喜猜测的差不多,只想着是遇上碰瓷儿的了。这样的人,所求不过是赖点儿银子,留下四喜处置也好……眼看着有看热闹的人围拢上来,人多眼杂的,若是被某个有心之人看了去,说不定就能扯到德行有亏上去,影响了声誉可就不是几两银子能够找补回来的了。 决定了要走,江齐也就不再耽搁,转身分开人群就走,却不妨,袍角被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一揪一扯之间,差点儿把齐哥儿绊倒了去。 他一个趔趄后稳住身子,转眼看着趴在地上却死死抓住自己袍子一角的婆子,真是郁闷、上火,可也知道,这不是发火的时候。 世人天生同情弱者,他一个衣衫光鲜、年轻健壮的男人,对上一个年若干瘦衣衫陈旧的老妪,又是一个趴着生死不知,一个好端端站着,世人的心会偏向谁,是不言而喻。 一沉吟,江齐的表情反而镇定了,俯身,却放大了声音道:“这位大嫂,你不必害怕,我不怪你撞散了我的饽饽就是!” 那边四喜和另外两名护卫终于反应过来,见自家大人的衣袍被一个腌臜婆子拉扯着,登时又惊又怒,两个护卫二话没说,上前按住那婆子两条手臂,四喜则上前将那婆子的手指掰开,眨眼将江齐脱身出来。 江齐看了看又皱又脏的袍角,微微皱了皱眉头,叫住四喜和护卫,淡淡道:“罢了,别难为她,给她二两银子,让她自己找个医馆看看去……” 一听说有二两银子好拿,围观的人瞬间变了风向。原来这位衣着鲜亮的公子并非恶霸纨绔,人家给银子看病的。而且,刚刚也说了,把人家买的饽饽撞散了,人家都不计较了……谁知道,是谁撞得谁呢! 甚至有个中年汉子叼着根牙签道:“……照我说,倒像是个碰瓷儿讹钱的!” 齐哥儿看了他一眼,抬手朝四周人拱拱手道:“在下娘子怀有身孕,想吃口榆钱饽饽,没想到与这位大嫂冲撞了,没什么事儿了,劳烦各位费心,散了吧!” 这话说的周到,江齐在京城生活了十多年,京城的官话早就说的很地道,一口京片子说的字正腔圆,又有礼有节,围观的人更是信他了。听说话,有几个抬抬手回个礼,大多数就那么低声议论着散开了。 齐哥儿招呼四喜就要往回去,却听那婆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的跟破锣一般,难听刺耳,齐哥儿却仍旧清楚地听出了对方浓重的山东口音:“临清府松林镇刘氏灵芝谢公子不罪之恩。” “罢了,你无妨就好……”江齐淡淡回应着,只是话未说完,他自己就顿住了。 临清府松林镇刘氏灵芝? 刘氏第一个男人姓王,带过来的两个孩子灵芝、富贵自然也姓王。只是刘氏为了不让江玉衡不痛快,就给孩子们改了刘姓,是为刘灵芝,刘福贵。 松林镇的刘灵芝……怎么与他那位分离多年的姐姐同名? 江齐愣怔一瞬,想问,却没问,而是转身就往马车那边去。却示意四喜跟上来,低低地吩咐道:“跟着她去,看她住在哪里,家中可否还有旁人。” 四喜不明就里,只当自家老爷想着探听明白了婆子的来路,免得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用意。于是也不多问,低声答应了,奉承着江齐回到马车旁,抬脚上马,护着马车一路往徐府而去。 四喜则趁着车马行动的一刹那混乱,身影一闪,避到人群里去,掩住身形,眼盯着那婆子站在街边,怔怔地盯着江家车马随从渐行渐远,这才紧紧攥着手中的二两银子,转身穿过街巷,往城北去了。 第1070章 山东口音 却说江夏和徐襄两个,难得休沐日孩子不在家,倒是想起过过两人世界,效仿一下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也是出门一趟,听得街上卖荠菜鸡蛋、蒿子饽饽的给提了个醒儿,江夏回来就摘了好些个鲜菜、野菜来,连暖棚里早发的香椿芽儿、花椒芽儿也给她各撅了一小把子来。 荠菜抽苔子了,有些老了,煮鸡蛋倒是不碍,仍旧有荠菜特有的香味儿。蒿子是花匠们特特寻摸来的,都是一水儿的麦蒿,为了衬这点儿嫩蒿子的味儿,花匠们种的时候,都是加了麦种一起种的,这样生出来的麦蒿就仿似麦子地里生出来的一样,仔细品,有一股清淡的麦苗儿的清气。将一根根嫩嫩的麦蒿洗干净,沥干水,放一点点盐揉软了,放进发好的面团中,加一点点油盐调味,继续揉至蒿子与面团混合均匀,揉成一个个饽饽,饧好蒸熟就成了。 开春第一茬香椿芽儿和花椒芽儿,都是极鲜之物,味儿极浓的,并不用太过繁复的烹调,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做,方能彰显它们的本味。 香椿芽儿用少许盐稍稍一搓,切碎末,加鸡蛋摊成蛋饼就好;花椒芽儿却只需要挂上一层薄薄的蛋面糊儿,放油锅中一炸,花椒芽儿就支棱起来,色泽金黄,有枝有叶的,煞是好看。吃的时候只需蘸一点芝麻盐,咬一口,酥脆浓香,又有一点点花椒特有的麻香味儿,就两个字:好吃! 徐家虽非大富大贵,徐襄打小却从未干过粗活。加之他体弱,日常里就更是养的精细。打水、劈柴这些粗活从未做过,他却半句话没说,认认真真干起来。经过这些年****不辍地锻炼、调养,他如今的身体比小时候好得多了,干起活来,竟没觉得多难,大半桶水拎起来也不算吃力。 打完水、劈完柴火,又转过来帮着江夏烧火……江夏只告诉他一句:“人要实在,火要虚!”他就很快能把火烧得很好了,还能根据江夏的要求调节大小火…… “看你这样子,怕是没谁相信,你是第一次!”江夏笑着感叹一声。 徐襄坐在灶膛前,脸被灶火映得亮堂堂红润润的,特别是一双眸子,更是灿亮亮的,犹如星辰,他那么微微地笑着,俊美温润,“夫人用着可还顺手?” 江夏微微挑了眉梢,装模作样地歪着头想了一回,方才忍着笑点头道:“嗯,不错,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徐襄坐着拱拱手,口称:“多谢夫人指点,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夫人!” 话未说完,夫妻俩已经同时笑开了。 这里,夫妻俩打着马虎眼,扮‘庄户夫妻’正扮得投入欢畅呢,就听得篱笆门外头,长贵的通报声:“回老爷、夫人,二舅爷和二舅太太到了!” 江夏和徐襄都是略略一愣,对视一眼后,徐襄扬声道:“请到这边来吧!” 江夏脸上的笑深了些,回头看看准备好的几碟子小菜,因为考虑着就他们夫妻用,分量都不大,再加上齐哥儿和嬛娘就不太够了。于是回头跟徐襄道:“你去湖边捞些鱼虾来,来客人了,我得添个菜!” 徐襄答应着,拍拍身上的灰尘草屑起身,走出去,正好齐哥儿扶着嬛娘的小暖轿一起到了竹篱草堂门口,迎面看见徐襄穿着粗茧绸的青灰色长袍,头上的发髻上也仅仅裹了块同色的发巾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村子里走出来的清寒书生。再转眼看着特别安静的竹篱草堂,只有厨房里有袅袅炊烟升起,其他竟连个丫头都不见…… 齐哥儿和刚刚走下轿子的嬛娘都是一脸惊异,徐襄已经笑着招呼齐哥儿:“走,你姐姐让去捞些鱼虾添菜,让弟妹进去,咱们哥俩去湖边。” 他这么一说话,齐哥儿和嬛娘即便心里惊异,却也只能暂时按下了,嬛娘曲膝向徐襄见了礼,垂着头往里去。 徐襄还提醒:“你姐姐在厨下呢!” 嬛娘只能答应着,由丫头扶着往厨房里去。 到了厨房,一看江夏在包着头,同样穿着一身粗茧绸衣裳在灶上忙乎,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再想想之前看到的,嬛娘大概也猜到了,这是姐姐姐夫闹着玩呢,连忙将扶着自己进来的丫头婆子摈退下去。 江夏看着锅,没出去接着,一见嬛娘摈退婆子丫头,她连忙笑道:“你身子重,且回屋里歇着去……” 嬛娘却没听话,径直走到灶前,毫不犹豫地在灶前的矮凳上坐了,一边拿烧火棍往灶下挑了挑柴草,一边抬头笑道:“姐姐别赶我,我打小就爱帮厨,只是我娘怕我烫着磕着,总管着我不让我去,这回没有娘在跟前管着我,姐姐可让我过过瘾头吧。” 又道:“娘管着我,我也偷偷去厨下帮忙烧火,我烧火烧的好着呢,厨下的嬷嬷都夸我烧得好呢!” 江夏看她气色好,精神足,只是坐着烧个火也不累,也没危险,也就不再多说,转而拿了一块干净的湿帕子递给她,让她擦了一只手,然后将做好的香椿煎蛋、炸花椒芽儿给她端上来,放在锅台一角:“你烧着火,一边替我尝尝咸淡!” 嬛娘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捏了一只炸花椒芽儿,咔嚓咔嚓吃了,一边笑着跟江夏道谢。 又说:“路上我看见有卖榆钱儿饽饽的,还想着买些吃,却没想到给个婆子给撞了,撒了好些,只剩下几个,在那边儿,待会儿热热……” 江夏一边去门口把盛榆钱饽饽的篮子拿进来,一边翻着看里边的饽饽,见铺着一块浸湿的干荷叶,上面也盖了一块淡蓝色的包袱,剩下的七八个饽饽还算干净,这才拿出来,放到蒸锅里去熥上。 回头,江夏随口问道:“哪里的婆子?碰到齐哥儿了?可有磕着碰着?” 听大姐关切自己丈夫,嬛娘连忙笑着道:“大姐别担心,只是饽饽篮子掉了,人没磕着。那婆子……好像不是京里的,我隔着远,只隐隐听着好像山东那边的口音。” 第1071章 去徐府请老师 江夏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也没多想,只笑道:“走路都能撞上老乡,倒是巧了!” 说着话,徐襄和齐哥儿拎着两个桶回来了。 “姐姐,看,我和姐夫捞到好东西了!”齐哥儿说着话,将手中的一只桶拎到江夏跟前去。 嬛娘也好奇,也探头看了一眼,却见桶中放着几个黑乎乎的大家伙,跟石头一样的,不由疑惑道:“你捞几块石头作甚?这石头很好么?” 江夏也看见了,笑着伸手搬了一个出来,给嬛娘看:“这不是石头,是湖里的河蚌。” 掂量掂量,又笑道:“要不是你们捞上来,倒是忘了这个了,初春没沾泥沙,蚌肉最是鲜美,咱们今天的汤有着落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交给齐哥儿,吩咐齐哥儿去把蚌壳撬开,取了蚌肉来用。 完了,接过徐襄手中的桶来,却见桶中只有些肥壮的青虾,却不见鱼。 不等问,徐襄就笑着跟江夏解释:“鱼交给婆子收拾好了送过来!” 江夏也没想自己去收拾鱼,点点头道:“捉了条什么鱼?” “鳜鱼,有两斤重呢!” 江夏笑着回头对嬛娘道:“那咱们吃松鼠鳜鱼,酸甜口的,怎么样?” 嬛娘也不是认识江夏一天两天了,松鼠鳜鱼也在江夏这边吃过两次,加之有了身子爱吃酸,正好合了心意,连连点头答应着:“嗯嗯,那味儿酸酸的,好!” 江夏微微挑了眉梢,笑着问道:“想吃酸的?” 问及孕事,嬛娘还是有一点点害羞,微微红了脸点点头道:“也不是想的多厉害,只是觉得酸酸的味道开胃。” 江夏了然一笑,拍拍她的手道:“这个容易,我正好做了些酸汤,晚上再给你做酸汤鱼吃……若是你吃得好,走的时候带一小坛子回去,让厨下拿那个做汤底,鱼片、肉片切得薄薄的烫了吃就好。”” 嬛娘自然是满口答应着,不自觉地笑弯了眼。 青虾最鲜,江夏用小黄瓜来搭配,炒的清淡爽口鲜嫩;松鼠鳜鱼酸甜浓香,内里的鱼肉又不失肥美鲜甜;河蚌肉白嫩如玉,做成汤之后,汤水也呈现淡淡的奶白色,鲜美异常;再加上几碟子新鲜的乡野菜色,这一顿饭,自然是宾主尽欢。 吃罢饭,听说晚上要做酸汤鱼,徐襄就又被江齐拉着去湖边钓鱼去了。 江夏知道,这哥俩平日忙碌,难得聚到一处,大概不仅仅是钓鱼,还要交流一下朝中的事情,也就安心地带着嬛娘在屋子里休息。 嬛娘微微红着脸抚着肚子:“大姐做饭太香,我都吃撑了!” 江夏笑着道:“无妨,咱们吃的清淡,一会儿也就好了。你如今也有三个月了,上午下午都可以加一餐了……” 两人都依着大靠枕歪着,身上搭着薄薄的丝绵被子,江夏轻柔地给她说着孕期的饮食、作息,该注意该小心的事情……有午后的阳光从窗户上的玻璃透进来,落在她们的身上,不多时就晒得暖洋洋的,舒服慵懒,困意上涌,不知不觉地都睡着了。 下午申时初刻,金乌西坠,倦鸟归巢,出去玩了一天的孩子们也终于赶在天黑前回来了。 太子宋允与睿王世子宋谆一起送了朗哥儿兄妹三个回来,江夏自然要留两个人吃饭,宋谆眼睛一亮就想应下,却被太子拒绝了。 等两人告辞出了徐府,宋谆忍不住抱怨道:“老师家的饭最好吃了,你怎么就拒绝了呢?刚刚朗哥儿都说了,晚上有老师做的拿手菜呢!” 宋允握着缰绳,淡淡地瞥了宋谆一眼,道:“再晚宫里就落匙了……” 落匙回宫也不是没干过,再说了,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还吩咐过,让他们尽管玩去……就是晚回去也不会怪罪的,怎么突然就在意起这个了? 不过,宋谆终究不是小孩子了,又进宫读书这些年,宫内宫外的事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少,心思一转也就大概明白了:皇后刚刚遭人暗算早产,尽管皇上动怒处置了好些人,但皇后和四皇子怕是都不太好,太子赶着回去,大概也是忧心自己母后,想着回去守着些才放心吧! 这么想着,宋谆也就不再抱怨了,转而宽慰起太子来:“老师亲自去的,又隔日请脉调理着,娘娘和弟弟必定都能好好地,你也别太担心了!” 宋允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我没太忧心……只是想着父皇母后心绪不佳,不想让他们多操心罢了!” 宋谆点点头,也不再多言,驱马与宋允一起走到玄武门街口,与宋允分手告辞,一个回宫,一个回府。 宋允出宫没带多少人,只带了一个太监几个护卫。宋谆更是****出门上学走惯了,连侍卫都没带,就带了两个小厮,前后跟着。 没吃上老师做的美味儿,又由宫里那些事,想到睿王府中的种种,相比较宫内,睿王府表面的平静繁华后边,同样暗潮汹涌,杀机四伏。不但侧王妃、妾室们的孩子折了好几个,就是他母妃前年生妹妹时,五六个月上莫名病了,虽然母妃的病治好了,妹妹却胎里弱,生下来就天生不足,养到如今三岁了,却才刚刚走路说话,远不如老师家两岁的曦儿利落! 心里有事,宋谆骑马也没精打采的,垂着头,任由马儿驮着他往家走。 也因为天色还不太晚,天色尚有一丝亮光,主仆三人为了尽快回府,抄了一条小路往王府去。从一条小胡同走出来,正要再拐进另一条胡同的时候,明明走在前头的小厮骑马过去了,宋谆的马匹却被什么挂住了前蹄,一声嘶鸣,突然人立而起,完全咱没有准备的宋谆被突然跳起的马匹抛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两名小厮几乎吓没了魂儿,屁滚尿流地跳下马,扑过来呼唤:“爷,世子爷,您醒醒……” 宋谆摔得很重,似乎还撞到了头,一阵阵疼的厉害。但总算心思还有一丝清明,努力撑着睁开眼,抬起一只手道:“去徐府,请老师……” 第1072章 斩草除根 江夏大概从来想不到,她随便琢磨出来的课程,那些外伤紧急救护教学这么快就被应用到实践上,而且,用在谁也没想到的睿王世子身上。 跟着睿王世子宋谆的两个小厮都是最心腹的,年纪也都比宋谆大几岁,都是时期八岁年纪。 之前,宋谆跟着江夏上课,两个小厮也都是跟着的。特别是江夏教授的战地(外伤)紧急救护,小厮们说不得还要帮着抬抬人什么的。一看世子的样子,两个人吓得几乎失了魂,却在宋谆吩咐之后,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商议着,去徐家求救。 因为胡同僻静,两个人不敢再分散人员,更不敢将世子再留在此处,稍稍计议,很快决定按照江太保所教的救护方法,用世子马背上搭着的毯子将世子爷抬了,也顾不上马匹了,抬了宋谆,健步如飞,折返了往徐府奔回去。 等两个小厮抬着世子一路飞奔去的远了,才从暗影里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觑着宋谆等人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转身来到马匹近前,伸手往马背上的褡裢里掏了两把,很快从里头掏出三锭十两的大元宝和一些散碎银子来。 “哈哈,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有了这些银子,她接下来的事情也能顺手些! 却说那俩小厮抬着睿王世子奔回徐府,已经是近乎脱力,那等狼狈模样,倒是把徐府门子上的给吓了一大跳,匆匆分了人出来,帮着将世子抬进府,一面疾步流星奔进去向主子们回报。 信儿送进内院,江夏自然拎了药箱子急匆匆往前院去,给睿王世子诊看伤情,救治疗伤。 朗哥儿和迅哥儿听到人声喧哗也奔过来询问,得知是睿王世子伤了,朗哥儿就向父亲建议:“爹爹,是不是打发人往睿王府上送个信儿?” 徐襄回头看看两个儿子,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担心,却仍旧保持着镇定,欣慰地笑笑道:“且等一下,你娘看完伤情,打发的人过去也好说话。” 说着话,江夏打发石榴传了话出来:“回老爷,夫人吩咐了,世子爷只是摔的狠了,心神震动,暂时昏迷,左侧胳膊折了,其他并无大碍。” 徐襄点点头,回头看了朗哥儿迅哥儿一眼,转身吩咐人备马,打发人往睿王府上走一趟。同时也打发了人,往世子出事之处侦勘现场,看能否找出世子爷受伤的缘由……听那两个随从磕磕巴巴的话,徐襄隐约觉得世子并非自己骑马不小心摔了,倒像是被类似绊马索之类的东西给害了! 只是,绊马索在战场上多见,京城街巷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那种东西? 等徐襄打发的人到了现场,就见三匹马还在原地,因为马匹来回走动,现场几乎都是马蹄印,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没多少时候,睿王府的护卫们也赶到了现场,仔细搜索探查了一会,就牵了自王府的马匹,转回去向王爷复命了。徐家的护卫也转回来向自家相爷回话。 睿王爷亲自驱马赶到了徐府,徐襄得了回报,亲自迎到大门口,略略寒暄两句,就引着王爷一路进去。 两人在小花厅里喝了两杯茶的功夫,江夏也从里间里转出来,跟睿王爷见了礼后,镇定道:“世子的伤情下官已经查看过了,只是摔折了左小臂,摔得闭了气,其他并无太大伤害。伤处下官已经着手治疗,伤骨也扶正接驳过了……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睿王爷起身离座,躬身向徐襄江夏致意,徐襄江夏略略避了些,又郑重回了一礼。 徐襄道:“王爷进去看看世子吧!” 睿王爷点点头,迈步进了侧间。进门一看,就见睿王世子宋谆脸色微微苍白着,静静地仰卧在临窗的木榻之上,身上搭着床薄被子,手臂已经上了夹板,平稳地放在身侧…… 虽说睿王爷与王妃关系一般,但对宋谆这个嫡出的长子却很看重。特别是随着年纪长大,宋谆脱了稚气,渐渐长大懂事起来,他对这个儿子的看重也是日益增加。一眼看到儿子伤成这般模样,心疼不可避免,却只是抿着嘴看了片刻,就转身辞了出来,再次向徐襄、江夏夫妻致谢,又将自己带来的两名护卫两名小厮留下,这才带着之前那两个小厮匆匆离开,回王府去了。 回王府的路上,睿王爷心中思绪万千:当初的老兄弟仨,看似争赢了的老二当了短短几年皇帝,就被人害死;老大圈禁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往封地就藩,却不明所以地死在封地;这眼看着就剩下他一支,表面恩荣不绝,内里却勉力维持、风雨飘摇……这次世子突然出事,难道是有些人终于耐不住了,还是要向他府里下手了吗? 这是要将裕兴帝的皇子皇孙们都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吗? 折腾了小半夜,等江夏又看了宋谆的伤势一次,调了两名懂医药的婆子过来看护着,夫妻们回到后院,重新洗漱安置了,已经交了子时。 熬狠了,两个人都是沾枕头就睡着了。似乎,只是刚睡下,丫头们就在门外叫起了。 江夏半睁着眼睛,含混着道:“这就要起了?” 徐襄已经坐起身,正翻身下床,准备穿鞋,听得身后江夏动静,回头低声道:“你再睡会儿吧,不必起来了。” 江夏也不勉强,低声应了,又叮嘱道:“西书房的匣子里有新制的醒脑丸,你且那一小瓶子放在荷包里,困倦的很了,含一粒就能醒醒神。” 徐襄答应着,回身替她盖好被子,重新放了帐子,这才放轻了脚步出屋,往另一边去洗漱用餐,出门上朝去了。 江夏又补了一觉,天光大亮方才起身。 洗漱了,刚坐到妆台前,朗哥儿和迅哥儿就脚步匆匆地上来了。 迅哥儿一脸欣喜地开口就道:“娘……给母亲请安……娘世子已经醒了!” 迅哥儿勉强按捺着性子请了安,又将好消息汇报给母亲。然后抬眼看着江夏,两眼亮晶晶地,好像在盼着江夏的夸奖和表扬。 江夏勾唇笑笑,赞许道:“迅哥儿知道担心关怀,是个好的……只是,你们这会儿再不赶紧去吃饭出门,今儿上学堂怕是要迟了!” 那哥俩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房角的漏刻,然后几乎同时哀嚎出声,告罪匆匆奔出去,根本来不及吃饭,只催着小厮出门,急匆匆往学堂里去。 第1073章 积一份福气 却说睿亲王世子骑马摔断了胳膊,很快传遍了京城。一直到上午巳时中,睿王府门前都冷清的不见人影,直到巳时末,太子宋允匆匆赶到睿王府探病,并代大兴帝和皇后送上宫内的极品外伤药之后,睿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车马轿子几乎拥塞了门口大街。 宋允早一步离了睿王府,又去了徐府探望睿王世子宋谆,仔细询问了宋谆的伤情、受伤时的情形,看着宋谆一脸满不在乎地挥着手:“殿下不必惦记弟弟,弟弟只是一时不差绊了马腿,等伤好了,我一定好好练习骑射……可惜,皇上赏我的那匹马也伤了,以后怕是跑不了了!” 宋允瞪他一眼,道:“你且安心养伤,不就是一匹马,等你伤好了,我求了父皇,带你去上驷院跳一匹去。年前哈密卫刚送了十几匹大宛马来,个顶个身高腿长,据说都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神驹!” 一听这个,宋谆浑身的伤都不疼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哎,咱们这会儿就去吧!” 只可惜,刚动弹就被太子按住:“你就安心养伤吧,你这模样让父皇见了,别说要马,你自己连带我都得吃挂落,你可行行好,别带累我!” 宋谆失望地躺下去,一脸悻悻地琢磨一回,又笑道:“你去挑也行,只要是你挑的,我都欢喜!” 睿王世子转着弯儿地讨价还价,却都被太子宋允见招拆招,一一化解掉。到最后,宋谆真是垂头丧气,没了斗志了,太子宋允也松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子往几上一放,起身道:“你且安心歇着,我去给老师见个礼,就回去了。我是趁午饭时请了假出来的,午后还得练射御呢。” 这个时间过去给江夏见礼,江夏自然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回宫,连忙张罗着上菜上饭,让太子宋允用了饭,这才让人好生看顾着,送回宫里去了。 经了睿王世子一事后,江夏真是越发谨慎了两分。别寻思着这个时代民风淳朴,社会安定,犯罪率少……可,她却清晰地知道,宋允宋谆都是皇家血脉,一次意外出事是她应对不周全,但屡屡出事,别说皇上、王爷饶不了她,朝堂内外借机发挥的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经了两三日,睿王府上过府探望世子的车辆人马渐渐少了,睿王世子宋谆的伤情也稳定了,睿王爷既打发了人来,将世子接了回府,慢慢养伤调理去也。 一转眼,四皇子将要满月,朝臣自然早早地备了贺礼,送进宫致贺。江夏也备了礼物,提前两日,趁着去坤宁宫复诊的时机就把礼物献了上去。 宫内最近气势紧张,大兴帝宋抱朴有心让四皇子的满月过得隆重些盛大些,以冲淡宫内的压抑气氛,却被梁皇后软语温言地劝住。 “……今年臣妾无法亲桑,恳请皇上替臣妾捐一些买了蚕种分发下去,算是替臣妾尽一份心力,也替孩子积一分福气,可好?” 看着一脸小心商量的皇后,大兴帝暗暗感叹一声,点头应下:“朕再买些种子分发给京郊庄户,也替你和孩子们积一份福气去!” 一边说,大兴帝一边握住了皇后的手。 之前,他对皇后也仅仅只有一份尊重、体面,但经了这一段时间的连续丧子之痛,倒是让他越发珍重子嗣的同时,对皇后也多了些怜惜之意……这些年,亏得皇后主持后宫,让他少了一份后顾之忧。或者,他对皇后还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却多了一份丈夫看妻子的感激和怜惜:这些年,皇后是真的不容易。 三月底、四月初,农人们开始耕田播种秋粮。特别是玉米、红薯和马铃薯推广开来后,这些相对粗糙的粮食因为产量高,渐渐成了庄户人家的主食。故而,春耕也就越来越被重视起来。 江夏的庄子每年只玉米种子和红薯、马铃薯种苗就是一大笔收益。当然了,随着几种作物推广开来,很多人开始自己留种,也有些有条件的,也尝试着卖种子、种苗,但经过几年后,众人再比较就会发现,从江夏庄子上买的种子种苗,植株粗壮、不易病、产量还高,其他的,不管是自己留种,还是别家卖的种子种苗,品质都差上许多,甚至还有的地方因为种子不好,出现了大幅度的减产,甚至个别出现了绝产。渐渐地,江家庄子的种子种苗就成就了业界良心的好口碑。 进宫请脉送礼,第二天,江夏就又接了皇上的召见。 她一听说宫里召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宫里又有谁病了,于是,拎着医药箱子就匆匆进了宫。 等在承乾殿里见到大兴帝,一看见大兴帝一脸平静,甚至还带了柔和的微笑,心下惊讶的同时,可有了新的判断,看皇上的脸色,不应该是有人病了。 按捺着心思见过礼,江夏垂手而立,等着大兴帝指示。 却不想大兴帝竟和蔼地从御案后转出来,一脸和煦笑容来到她身边,带着她一起落座,道:“今日请江爱卿进宫,实在是朕有一件事要劳动江爱卿……” “不敢!”江夏连忙躬身应答,“皇上但有所命,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哈哈,好,好啊!”宋抱朴畅快大笑着,说出找江夏进宫你的目的,竟然是向她买种子。 江夏眨眨眼,随即道:“皇上这话说的有些晚了,这个时节,种子大概都出的差不多了……这样,皇上容微臣回去问一下,尽快给皇上报个数进来,皇上再做安排可好?” 一边说着,江夏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实在不行,少不得要将自家留的种子拿出来给皇帝用一用了。她的庄子上一季耽搁了不算什么,不过是少一些收入,皇上的事却容不得耽误。 大兴帝听得满意,道:“那就这般吧。” 说完这个,大兴帝又问了四皇子的身体状况,还问了问睿王世子的伤情,江夏一一回报了,确认没有别的事情了,这才起身辞了出来。 回到府中,江夏就将张守信唤了来,询问庄子上的种子售卖的情况。 第1074章 我这算买官吗? 江家庄子上舍得用肥,江夏还琢磨出好几种中药调治病虫害的方子,故而,粮食产量高,产的粮食质量也优良。江夏又一再叮嘱,留种时一定要去首尾,取最饱满最强壮的粮食做种子,故而,江家的种子才会特别明显。 这些事,都是张守信盯着的,每到售卖种子的季节,张守信几乎每天都会去庄子上盯着,故而情况都很熟悉。一听江夏询问,张守信立刻回报:“回夫人,种子已经售出九成,今年咱们的种子卖的特别好,开售之日一大早,就有上百人来庄子上排队等候……几万石种子,不到五天就卖完了!” 每年售卖种子都是卖九留一,留出来的一成,是给买种子的客户将来补苗用的,所以,张守信才说卖了九成,‘卖完了’! 江夏心中一苦,咂咂嘴暗暗叹了口气,又问:“庄子上自留的种子有多少?” 听到这话,张守信已经知道,夫人这是有用处了。 想明白了,张守信立刻也变了脸色,苦着脸道:“京郊庄子自留的种子只有一千五百石,是供京畿、直隶各个庄子用的,一两天后,就要分发各处了……主子,咱们的种子可没有多余,没了种子,咱们的田亩可要放荒了呀!” 张守信到底没忍住劝说了一句,说完就听到江夏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我知道……辽地的种子应该有两千二百石吧?让人调七百石过来……咱们的田不够的,就用次等种,若再有不足者,种红薯和马铃薯。” 每年留种之后,剩下的粮食就是次等种。其实,江家田庄的次等种也比一般庄户的粮食饱满诚实,所以也能拿来做种,只不过,相对来说稍次一些。 次等种倒是还有不少,张守信一听这话,眼睛也是一亮,道:“夫人,能不能用一半种子,一般次等种?咱们庄子上用了次等种,明年的种子也少许多……本来就不够卖的。” 江夏瞥他一眼,成功让张守信收了声,一脸无奈勉强地答应了。 “是皇上要用,你跟下头说,可别存什么侥幸之心,若是掺了次等种,让人透出来,别说你们,我和老爷也跟着吃挂落!” 张守信一个激灵,神色一肃,恭声道:“夫人放心,小的亲自去看着装袋子装车!” 粮种一事吩咐下去,江夏即刻要了车马再次进了宫。 给皇上回话,可不能随便打发个人就能成的,她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表露出半点儿怠慢来。 进去回了话,大兴帝明显地透出一口气来。 前一天跟皇后说起来时,一时有感而发,有点儿忽略了农时,话说出来了,也不好反悔,只能厚着脸皮压在江夏身上……从肃州买地置庄子开始,他就知道江夏热衷买田买铺子。置了田亩还爱琢磨新玩意儿,玉米、马铃薯、红薯、辣椒……林林总总,粮食、菜蔬,由她寻摸来并种植成功的算一下,竟有十好几种了。玉米、马铃薯、红薯,更是成了许多庄户人家的主要粮食。换句话说,正因为有了这些粮食作物,肃州军的军粮才有了着落,以至于短短几年时间,连续在西北、大漠开疆扩土,最后成就了他的帝王霸业。 时至今日,他只是一句话,她就将自己用的种子拿出来……或者种子不值多少银钱,但能做到这些的人却不多。 江氏夏娘,还是原来那个坦坦荡荡的江氏夏娘,他还可以全心信任,不需暗暗算计,更不需要用心防备! 江夏回了话就从宫里告退出来。晚上下衙时,江齐跟着徐襄一起回来了。 看江齐一脸隐隐的喜色掩不住,江夏自然也有所猜测。果然,刚刚落座江齐就按捺不住对江夏说了。却原来,大兴帝将颁发种子、送蚕种的差事交给了江齐。 别看这件事不起眼,京畿转一圈也就几日时间,但这件事办完,江齐也就打上了大兴帝心腹之臣的烙印。若是办得漂亮,江齐升迁就在眼前了。 送走江齐,江夏转回来就靠在徐襄怀里,懊恼道:“我怎么觉得,齐哥儿这机会是我花钱买来的?你说,这算卖官鬻爵不?” 话未落下,徐襄就撑不住轻笑出声。 江夏佯怒着揉揉徐襄的胸膛,嗔道:“那么多地要抛荒,人家心疼死了,你还笑……” “不笑,我不笑了……”徐襄一边认错,一边忍不住笑。 江夏小矫情了一把,也就抛开了手。这事儿,既然问到她脸上,她再心疼都得那么做。至于能不能江齐的差事,算是意外之喜。到了今日,江夏并不在乎银钱东西,能让弟弟有所助益,别说让她抛荒几亩地,就是把庄子送出去几个,她大概都不会皱下眉头。 江齐要离家,江夏不由惦记起王嬛娘来。 第二天一早,她就过去江府,给王嬛娘请平安脉、做产检,同时也是跟王嬛娘商议,江齐离家几日,将邢夫人接过来几日,陪一陪王嬛娘,也让母女俩亲近亲近。 这个时代,女子出嫁后,轻易不能回娘家。即便王嬛娘没有婆婆管着,也没敢想将母亲接到家里来住几日……听大姑姐这么说,王嬛娘自然是欢喜不已,当时就说要打发人去给邢夫人送信。 江夏轻笑着阻住了她,道:“等会儿我绕过去给师娘说一声吧。好些日子没去看望师娘了,也想她老人家了。” 媳妇自己打发人去接娘家妈,怎么也不及婆家人出面去接。江夏说的轻松,王嬛娘又怎么不知道她一片用心,给她长面子,也是对邢夫人的尊重…… “多谢大姐!”王嬛娘满心感动,能说出来的也就这么几个字。 “傻姑娘,谢什么。你只管用心养好身子,早日给我生个大侄子,我就知足了!”江夏一边拍着王嬛娘的手安抚着,一边又笑道,“也不怕你知道,我从你这里过去,可就临近晌午了,卡着饭点儿过去,还能去师娘那儿混一顿好吃的呢。” 第1075章 看错人了? 从江府出来,江夏吩咐马车往王太医家走一趟,去与邢夫人一说,江齐出京办差,让邢夫人去陪嬛娘几日,邢夫人自然是没得说,一口答应下来,同时对江夏又是感佩亲近了一份。 江夏也没真的在邢夫人处用饭,惦记着家里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就辞了出来。 回到家里,她自然要替江齐盘算一番。将京郊诸府县的地图拿来,让张守信在地图上勾出皇庄、高官勋贵的田庄位置。 既然江齐奉旨去分发种子、种蚕,自然要分发给那些真正的庄户、百姓,总不能拿皇帝的种子皇后的种蚕,送给那些并不短缺这些的高官勋贵们。 这活儿看着简单,细细勾勒出来也极废心力。江夏交给张守信,这位几乎没有歇息,竟整整花了一个下午,天黑方才标注完毕。 进了四月,天气渐热,又要去各处村落、农田中去,一定很辛苦。江夏就给江齐准备了各色备用的药丸子,然后连同特制地图,一同装了各匣子,打发人给江齐送过去。 农时不等人,隔日,江齐就领了旨意,辞过家里人,带了几名简单的随从,骑马出京,办差去了。 虽然此次是江齐第一次办差,江夏也不是太担心。盖因江齐从小没少在市井、庄子上走动,又游学游历几次,对世情、庶务,乃至经商、稼穑之事都不是一无所知的,有了那些基础,仅仅是奉旨分发种子种蚕的小差事,应该并不为难。 有了江夏的地图,江齐结合自己对京郊田亩百姓人口的了解,很快确定了第一目的地,就是京西五十里的营子镇。 这一片邻近京西大营,故而皇庄和王公大臣们的庄子也都退后,倒是正好留出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来,依附军营渐渐形成了一个镇子,就此取名营子镇。 这营子镇百姓有一半多做些小买卖,只有少数的人在周边开荒种地……为了方便军营行动,周边没有沟渠,田地也就没有水浇条件,所以,这一片田地的出产,在京郊周边算是最少的。麦子还好一点,夏粮几乎没多少。又因为人少力薄,去江家庄子买种子也买不上,故而一直没有推广玉米种植,只有两三户人家去年才弄了些马铃薯种子来,种了三五亩马铃薯,吃过一冬后,今年也仍旧是三五亩……并没有扩展。 因为临近兵营,营子镇上做酒肆、食铺子生意的人最多。其中一户姓马的回回人家的羊汤做的极好,开了小二十年了。 江齐带着随从护卫从京里一路奔过来,晌午时只在路上歇了半个时辰,吃了点儿自己带的干粮和水,赶到营子镇已临近张灯时分,诸人腹中早就饥饿难耐。 寻了个客栈投了宿,结果他们人太多,客栈里备的菜色有限,只好出门寻吃的。问过客栈伙计,然后直奔马家这羊汤馆子过来了。 隔着老远,就看见马家羊汤馆子门前的棚子里,正在收拾桌椅,看着像是打烊。江齐的小厮四喜连忙上前一步,扬声招呼道:“店家,略等等,我们爷们儿赶了一路,饿得狠了,你能否再给我们做些饭食上来啊?” 那店家是个瘦长脸的中年汉子,一看来了十多名青壮汉子,为首一人面相斯文俊秀,衣着不俗,负手立在那里,玉树临风的,看样子应该是京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吧!后边那些身材魁梧、体型剽悍的,大概就是这位公子的护卫吧! 心里猜测着,看那公子面向思维、和善,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这位马老板却仍旧略有些迟疑:“诸位客官来的着实晚了些,羊肉汤是没了,倒是羊肉馅儿和面都有,若是客官们能等上两刻钟,倒是能给诸位蒸两笼羊肉包子吃吃!” 四喜回头看向江齐,见主子爷向他略略颌首,于是一口应下来:“好,就包子。不过,店家可先给我们爷上壶热茶解解渴吧!” 马老板一听这话,立刻笑起来,神色也殷勤了许多,连忙将摞到一半的凳子重新放开,一边擦着桌凳,让着江齐等人落座,一边连声道:“有的,有的,几位客官稍等片刻,小的立刻让人给诸位上茶,滚滚的热茶!” 说着话,回头朝着屋里扬声叫:“刘婆子,来客了,赶紧上茶,上热茶!” 说完,他连林躬身告罪,转身进屋里包包子蒸包子去了。片刻之后,一名黑手婆子拎了一只擦得铮亮的大铜壶出来,另一只手里则挎着一只竹篮子,里边是十多个黑瓷茶盏子。 婆子穿着青黑色的袄裙,同色的布巾子裹着头,腰背有一点点驼,动作缓慢。慢慢出来,慢慢摆开茶盏子,又拎着壶将茶盏子一只只注满了水…… 等她一圈水倒完,前头几个心急的,已经将茶喝完了,立刻又吩咐:“添茶!” “哎,来咧……”婆子急忙答应着过去。 只是她一开口,江齐的脸色就是一变。这沙哑难听的声音……好耳熟,前不久他才听过! 当时,她说,她是临清府松林镇人士,姓刘……。等他的人跟了去一探究竟,却被半路上甩掉了。好不容易寻到她的住处,究竟是人去屋空,没了踪影。没想到,居然在这营子镇再次遇上……刚刚,那姓马的老板叫她什么:刘婆子? 心里暗暗警醒着,江齐捧了茶却没喝,只在一旁暗暗地打量着给护卫们添茶的婆子。 然后,就听有个侍卫闲的没事跟婆子搭话:“你们这羊汤铺子还卖包子的?” 婆子略路躬身道:“客官说的对,咱们铺子最好吃的就是包子和羊汤,很多老客来了,都爱吃包子喝羊汤的。” 这声音有些相像,只是口音却带了些云贵那边的味道……竟听不出半点儿山东口音来了。再看喝着茶,一边兴致勃勃听着那边护卫们说话的四喜,江齐不由暗暗疑惑,难道是他看错人了?只是声音相仿,却不是那个自称松林镇刘氏的人? 第1076章 小玩伴儿 心里疑惑着,江齐看着那刘婆子倒完茶,将茶壶放在桌上,转身进去,再没出来。 一壶茶喝完,马老板也端了一笼屉暄腾腾热乎乎的包子送出来。 一行人骑了一天马,又喝了一壶茶,肚子都是饥饿难耐的,一见碗口大的白面包子,下意识地吞着口水。四喜先拿了盘子盛了几个包子送到江齐面前,又转进去要了蒜泥和陈醋:“爷,吃点这个,解腻!” 江齐点点头,夹了一个羊肉包子大口吃起来。 马家的包子果然名不虚传,紧实实一团肉丸,劲道弹牙,又有一包汁水,浓香滚烫,吃在嘴里,烫的几个人嘶嘶哈着热气,却每一个舍得住口的。 江齐却多少有些食不知味,吃掉两个包子,就撂了筷子,拎了铜壶起身。 四喜和其他护卫纷纷起身,抢着去倒水,被江齐摆摆手止住:“你们吃,我吃完了,走动一下,就当消食了。” 护卫们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四喜却将手中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追上江齐,接过他手中的铜壶去。 江齐也不再勉强,带着江齐进门。屋子里,马老板正站在柜台前噼里啪啦地算账,铺子不大,光线昏暗,凳子反置在桌子上,地面也明显洒扫过了。 看到江齐和四喜主仆俩进来,马老板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从柜台后边迎了出来:“这位客官,包子吃着还行么?” 江齐笑着点头:“果真不虚,包子做的极好。” 马老板露出一个朴实又自得的表情,笑着道:“公子吃着好,是小店的福气……公子可是还要什么?” 江齐指指四喜手中的铜壶:“包子好吃,实在有些干,能否再冲壶茶水,给兄弟们解渴?” “哎,这个自然。”马老板也不客气,指着半垂着门帘的后门对四喜道,“麻烦小兄弟,门后就是厨下,锅里烧着滚水呢,你拎着壶过去冲上就好。” 四喜看了江齐一眼,见他点头,方才笑着对马老板拱拱手,拎着壶挑起门帘子,往厨下灌水去了。 江齐很随意地站在柜台前,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过去:“兄弟们要在镇子上盘桓两日,饭食就在马老板这里用了。这是定银,马老板收着。” 马老板一看那白丝丝的足色纹银,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将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这才伸手接了那银子过去,又道:“公子喜欢是小铺子的福气,就两日,这银子却是太多了些,约摸二两银子就够诸位嚼裹了。” 江齐笑着摆摆手,一脸不在乎道:“先记在柜上,兄弟们启程时,再来与马老板结账就是……只是,以后只吃包子兄弟们顶不住。马老板一定知道哪家的酒好,替在下买上几坛过来,另捡着肥嫩的小羊宰上一只,给兄弟们烤上,也好下酒!” 有银子,什么羊买不来? 马老板自然毫不含糊地答应着。 江齐等着四喜出来,就状似随意地跟马老板聊起来:“马老板这铺子生意据说极好的,就你和大嫂,会不会忙不开啊?” 马老板连连摆手道:“公子误会了,那婆子是小店雇的帮佣,小的刚得了儿子,我那浑家每天早上、中午饭食过来帮忙,忙完就回去照看孩子了,并不在店里。” “哦,原来如此,是在下鲁莽了!”江齐略略一拱手,又道,“刚刚听那婆子似乎不是本地口音啊?” “公子眼力好啊,那婆子自称是京畿人士,幼时被拐子拐去了西南湖广一地,一去十几年,好不容易脱身回来,家里却已经没了人……”马老板是个健谈的,江齐问了一句,他就将自己了解的悉数说了出来。 江齐之前还疑惑那婆子看着年纪太大,乍看之下怕是有四十多将近五十年纪,可听马老板这么一说,幼时拐了去,十几年后回归故里,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出头年纪……他的心头一跳,若是年纪属实,倒是更能对的上了。 马老板说着话,忍不住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啊!” 正好四喜拎了茶壶出来,江齐略略一笑,点点头,与四喜一起走出来。 这位是或者不是,江齐都不着急去追问,他相信,若真的是灵芝,一定会找他的。 且说江夏那边打发走了江齐,就着手给曦儿挑小丫头。 家里人口少,小丫头没个玩伴多寂寞,找上几个伙伴,一起玩、一起闹、一起吃饭,一起学东西,才热闹,才有趣。 王瑗娘第二个是个丫头,比曦儿大一岁,如今已经满了一岁,正好给曦儿做个伴。小鱼儿的长乐,赵宝儿的韶娘都大一些……但,江夏想着,有几个大一些的,也好给曦儿一个上进的目标。挺好。 她又去铺子掌柜家、各庄庄头家里挑了十个五岁到八岁的小丫头带进来,泡了药浴、换了新衣裳之后,一张张小脸紧张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个哭闹的。 天气和暖,江夏带着曦儿在院子里的游乐区玩耍。朗哥儿小时候,她只让人做了木马、跷跷板和秋千,如今连滑梯也做出来,还是城堡样式的,只不过,工匠们给做的时候,没做西式的圆顶、尖顶城堡,而是做了翘角飞檐的中式屋顶……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喜感,孩子们却喜欢的不行。就连朗哥儿也悄悄来滑过几次。 进了小丫头,江夏照例交给魏嬷嬷调理教导。 看着魏嬷嬷带过来的小丫头们,江夏脸上闪过一丝不落忍。红菱姑姑站在旁边,觑见江夏眼中的不忍,低声笑道:“夫人不必自责,她们能送进来陪大姑娘,还能免费读书上学,可是她们的福分。那多少女娃娃想要读书可没出去的!” 这么一说,江夏心中也宽了许多。 调整了表情,让孩子们一一报上名字,报来历。 这些小丫头的表现也让江夏刮目,看着紧张,竟每一个说不出话来的,有两个因为紧张,说话有点儿磕巴,却也总算是交代清楚了自己的姓名出身。 曦儿穿着樱桃红的夹袄子,裤子是江夏用染了茜草色的棉线织成的小线裤,带着一条伞形小裙子,舒适又不失礼,特别适合玩耍活动穿着。 江夏推了推曦儿,笑着道:“带着小姐姐们玩去吧!” 第1077章 难为你怎么想来 曦儿扬着一张甜甜的笑脸,走过去招呼那群小丫头:“走吧,咱们玩去!” 那群小丫头七嘴八舌地答应着,眼看着曦儿往高高大大的,比房子都高的滑梯走过去,小丫头们却每一个人敢跟上去。 曦儿也察觉了情况不对,她回头又招呼了一声,却仍旧没人跟上,小丫头也不恼,啪嗒啪嗒跑回来,伸着小手拉着一个略显消瘦、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就走:“走吧,这个是滑梯,好玩着呢!” 江夏掩嘴笑了,也不知是不是缘分,曦儿丫头伸手拉的竟然是赵一鸣的孙女。赵一鸣看着清秀儒雅,刚满四十吧,没想到孙女儿居然这么大了。 转而又有些失笑。来到这里转眼十多载,她有时候还是改不了用现代的思维考量事情。现代三十几的男女还自称男孩儿女孩儿,这里三十多做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一抓一大把。若非特殊情况,也基本没有不嫁之女,因为朝廷例律规定,女子年满二十尚未婚嫁(定有亲事,因丧守制等原因未曾成亲者不算),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一声欢呼,把江夏的思绪拉回来,转眼看向滑梯,就见曦儿拉着赵一鸣的孙女,名唤箐娘的,站在滑梯顶端平台上,扶着栏杆朝着她招手呢。 江夏也笑着招招手,曦儿笑笑,转回头对箐娘道:“怎么样,不怕了吧?” 箐娘的小脸儿有一点点白,却仍旧强撑着一抹笑点头:“嗯,不怕了。咱们,咱们快下去吧!” 曦儿笑的越发灿烂起来,拉着箐娘的小手往另一边的滑梯口去。小姑娘考量的还很周全,没拉着箐娘去玩直上直下的滑道,而是走到螺旋滑道这边,“咱们从这里滑下去!” 箐娘的小脸儿又白了两分,下意识地往后退。 曦儿松开箐娘的手,自己做到滑梯口,把着两侧的扶手,回头对箐娘道:“别怕,好玩着呢,摔不着……哦,你往下滑的时候,可以抓着扶手,只不过,抓着扶手滑不快,不好玩。” 说着话,曦儿丢下一句:“看我的!” 小手一松,自然地垂在自己身侧,顺着滑道忽悠悠滑落下去,眨眼间,就落到了最下边,坐在滑道口铺的垫子上。 曦儿爬起来,回头朝着滑梯上的箐娘喊:“箐姐姐,快下来呀!” 看着箐娘还在迟疑,曦儿又倒腾着小短腿顺着梯子爬上去。 在曦儿的催促鼓动下,箐娘终于鼓起勇气,坐到了滑道口,两只手却死死抓着滑道两侧的扶手。曦儿鼓励了几句,见她仍旧不敢,小丫头的耐心有点儿不够用了,转头往直滑道那边,出溜一下,滑下去,回头招呼别的小丫头:“都来玩啊!这些都能玩,你们过来,我教你们玩……” 那些小丫头初到陌生地方,被这里的满眼富贵给震慑住了,但毕竟年纪小,看到曦儿玩的欢快,小脸上红扑扑的,都不由心动。听曦儿又招呼,三个大胆的就略略迟疑着走出去。 第一步难,一旦迈出去这一步,人就放开了,到后来都是跑的了。 曦儿一看又来了几个人,笑容真正灿烂起来,招呼着几个人往跷跷板、秋千等玩具上去,很快,就玩的欢快起来。 箐娘最初是真害怕,但看着那边三个与曦儿玩的热闹融洽起来,又有几个迟疑着也要走过来,她不由想起来前祖父和娘亲的叮咛。 祖父说:能让你跟着大姑娘一起进学,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可要惜福上进…… 娘亲说:那可是相府,相府的大姑娘也就比公主略低些,尊贵着呢,你可不要冒犯冲撞了,事事顺着些,若是能让大姑娘喜欢上你,那你这辈子也不愁了…… 一咬牙,一闭眼,箐娘学着曦儿的样子松开手,用力往下一滑,身体飞快滑下,最初的恐惧却不见了,反而是心神的飞扬,她不由自主地张开眼睛,嘴角上挑,笑起来。 没由她细细体会,滑道就到了尽头。她坐在垫子上才发现,那垫子厚实着喧呼着呢,一点儿没磕着,也不疼…… 她几乎是片刻不停地爬起来,再次顺着梯子攀上去,再滑下来……先是螺旋滑道,后来又尝试了直滑道…… 不知滑了几次,曦儿带着两个小丫头也到了滑梯这边来。这回,箐娘角色转换,成了教别人的……江夏和小鱼儿在听风轩二楼上喝着茶,窗户开着,孩子们的笑声一阵阵从窗户里传进来。 小鱼儿扶着窗户往外看,一边回头对江夏笑:“真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着许多奇怪东西……” 江夏但笑不语,心中却不以为然。相对于那些发明蒸汽机、内燃机,造轮船造火车的穿越前辈,她这才到哪儿啊!说起来,都不够丢人的! 当天下午,江夏进宫上课。上的就是紧急救治,却不知之前的外伤,而是溺水伤…… 江夏找了两个小厮来做示范,学习心肺复苏教学。看到嘴包嘴度气,孩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十多岁的孩子,已经隐隐预约知道些人事了,有个别发育早得,初次出精之后,长辈甚至会安排教导人事的丫头…… 江夏冷冷的目光扫过去:“觉得好笑么?谁觉得好笑,那么就请跳到水里,给大伙儿做个溺水的示范!” 小子们都是面色一凛,都躬身屏息地坐好,再没人敢笑闹起哄了。 之前他们还奇怪,为何带他们来西苑的南海边来上课,却原来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江太保是让人专程教过他们凫水,有几个甚至凫水凫得很好,甚至能够闭气潜水……可这会儿刚进四月,湖里的水还冰着呢,即便凫水最好的也不敢保证,进水后腿会不会抽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若是真抽筋溺水,那可就丢大人了! 制住一群淘小子,江夏这才开口吩咐:“你们自行分组,四人一组,模拟落水救援。每个人都要做溺水者被救一次!” 第1078章 四皇子病了 睿王世子宋谆还没回来上课,他的‘光荣事迹’在上书房里却是人尽皆知了。这些孩子们并非真的懵懂孩童,多多少少知道些事了,听说,那日宋谆之所以能够顺利及时地去赶到太保家里求救,还得亏了太保教授的外伤救护知识。是以,这次学习溺水抢救,个顶个也都打叠起精神来,在最初的别扭好笑之后,也就端正了态度,认真学习和练习。 江夏背着手,在孩子们中间走过去,一组一组看过去,指点和纠正他们的错误和不到位的动作…… 大兴帝一上午都在接见臣工,吃过午膳后,批复了一个半时辰的奏折,起身松缓松缓筋骨。 年丰捧了一杯热茶上来,大兴帝接过来喝了一口,淡淡问到:“上书房今天是江太保的课?” 年丰伺候大兴帝二十余年,若说最了解大兴帝心中所想的,年丰绝对是第一人。 他觑了主子一眼,陪着笑,状似随意闲谈道:“皇上说的是……听说,今儿江太保在西苑授课,说是教授溺水抢救之法呢!” 大兴帝微微挑了挑眉梢,将茶碗子往桌上一放,含笑道:“天气不错!” 旁边伺候的年喜最爱凑趣,陪着笑凑上来道:“天气晴暖,万木逢春,万岁爷若是能去赏一回,也不枉它们鲜艳一回。” 年丰眼角微跳,弓着身将茶盏放回桌上,眼角的余光觑着大兴帝一脸兴趣盎然地点点头,抬脚往外走。他连忙跟上,恭声询问:“皇上,可是幸御花园……” 不等他的话说完,大兴帝一个眼风扫过来,就让他脊背一寒,成功地消了声。 年喜也疾步跟着大兴帝往外走,经过年丰身边时,声音压的极低道:“咱们就是伺候万岁爷的!” 万岁爷高兴,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万岁爷的事情又岂是他们能管的? 其实,话已出口年丰就后悔了,年喜这一提醒,他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抛开种种犹豫,招呼着伺候的小太监跟上,随着大兴帝一路出了承乾门,往西苑去了。 坤宁宫里,梁皇后匆匆赶到偏殿里,四皇子就安置在这里。因为早产,四皇子出生体重就偏轻,体质也弱。月子里还算顺利,这出满月没多久,就有些拉肚子。报给太医,也只是让暖暖肚子,小心受寒——四皇子太小,药都没法用。眼看着早上的大便正常了,午后居然又拉起肚子来。 梁皇后身边的庞嬷嬷看着皇后一脸忧心,瞅着近前无人,低声进言道:“娘娘,奴婢听说江太医治小儿病多有巧方,不若,让人请江太医进来看看。” 梁皇后抿了抿嘴唇,目光从恹恹地窝在襁褓里,细声细气哭着的四皇子身上转回来,默了片刻方道:“江太医不是擅妇产么?” 庞嬷嬷低声道:“江太医主政防疫院的时候,开设的医馆里有两件奇事:一个是产儿用刀剖;另一个就是药汤走下道。” 梁皇后微微挑着眉:“本宫倒是听说,她们用刀剖腹取儿。那个药汤走下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 庞嬷嬷附和道:“正如娘娘所想,就是往**儿里灌药……” “咦……还能如此?”梁皇后惊讶道。 庞嬷嬷点点头道:“此法常用于如小儿无法服药者。据说,挺管用的呐!” 梁皇后蹙了眉头,迟疑道:“这……就拿本宫的牌子出宫去召江太医进宫……” 庞嬷嬷又道:“娘娘忘了,今儿是江太医给太子上课的日子,就在西苑呢!” 梁皇后看了庞嬷嬷一眼,再回头看看哭个不停地小儿子,到底有些意动:“可是……上书房的课,连皇上都没打扰过……” 庞嬷嬷低声道:“娘娘,皇上那么看重四皇子……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梁皇后略一沉吟,颌首道:“那就劳烦嬷嬷亲自去西苑走一趟吧。” 当然,皇上那边,她也会另外打发人过去禀报。 前头,四皇子拉肚子,大兴帝是知道的。太医过来看诊的方子,皇上都亲自看过的……自从四皇子病了,皇上基本都是每日早晚往坤宁宫里探视。若无暇亲自过来,也会打发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询问。想来,为了四皇子治病事紧急,即便有扰上书房上课,皇上也不会责罚怪罪的。 庞嬷嬷曲膝应了,转身匆匆出了坤宁宫,往西苑里去了。 这边,梁皇后则打发身边的大宫女青鸾往承乾殿去,给皇上回报四皇子病情反复的一事。 眼看着庞嬷嬷和青鸾先后离开,梁皇后这才按捺住心思,回头从奶娘手中接过四皇子,轻拍着哄着,可四皇子的哭声就是没停没歇的,跟小猫叫一样,一声又一声,让她心疼又焦急。 这刚满月的孩儿,人事儿不知的,只知道不舒服哭闹,却半点儿说不出来的,让人着急上火,又无所适从…… 梁皇后心疼的一揪一揪的,目光紧紧盯着怀里的孩子,手上却下意识地把动作放的轻柔了再轻柔。哄孩子的同时,她在心里暗暗祈求着诸天菩萨和各路神仙,保佑她的孩儿能够化险为夷,平安长大……她甚至在心里暗暗起誓:愿折阳寿来换取孩子们平安成长! 梁皇后抱着四皇子在偏殿里来回不知绕了多少圈,四皇子却仍旧哭闹个不停…… 奶娘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垂着手立在不远处,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四皇子最初发现拉肚子,查出是一个姓楚的奶娘吃了一口凉饭所致,当时,那个楚姓奶娘就被掩了嘴拖了出去。 四皇子生病之后,坤宁宫里又有四五个太监宫女被拖出去打板子了……眼看着四皇子的病情好转,又突然反复,这事儿必定会查。查下去,说不定哪个人又得倒霉。 正在此时,去承乾殿的青鸾先转了回来,脚步轻悄地走到梁皇后身边,附耳回道:“娘娘,皇上不在承乾殿,据守门太监说,一路出了承乾门,往西边儿去了。” 第1079章 齐哥儿最爱这口 庞嬷嬷倒是把江夏请到了坤宁宫,而且,大兴帝也一并过来了。 梁皇后抱着四皇子,不好给大兴帝行礼,却仍旧微微躬身见礼,只是抬起头看向大兴帝时,眼眶里已经满含了一泡泪水,欲落不落的。 大兴帝咳了一声,低低地宽慰着梁皇后:“皇后莫要忧心,江爱卿医术高明,指定会治好咱们的孩儿的。” 梁皇后顺从地半垂了头,由着皇上替她拭了泪,这才转眼看向江夏,一脸殷切道:“有劳江爱卿了。” 江夏敛衣见礼:“微臣见过娘娘。此乃微臣本分,娘娘不必如此!” 说着话,江夏交待梁皇后将四皇子放回小床上,她挽了衣袖,要了温水洗了手,这才上前来替小皇子查看病情。 不多时,江夏沉吟着起身,对皇上皇后躬身一揖,道:“陛下,娘娘,小殿下之病根上还是天赋不足所致,又因奶娘受惊、恐惧,影响了乳汁……若是微臣所猜不错,小殿下昨儿可是刚换了一位新奶娘?” 梁皇后微微惊愕着,回头看向大兴帝,两人目光一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惊讶,惊讶之后,就是欣喜! “江太医果然不凡!”梁皇后第一时间赞叹道,“既然江太医能够断出奶娘更替,那必定有法子应对了?” 江夏拱拱手,半垂着眼沉吟半晌,方才重新开口:“皇上,娘娘,微臣能够帮小殿下调理补养,也能够调养奶娘的体质,但奶娘恐惧害怕,微臣却无能为力……” 大兴帝和梁皇后又交换了一次目光,大兴帝负手道:“江爱卿放心施为,朕保证,不再让奶娘们受惊……” 江夏略略一颌首,转身从腰间荷包里取了半根烧过的艾条来,点燃,吹熄明火,然后给小皇子行灸……她的灸很特异,治腹泻不灸腹部穴位,反而让奶娘抱着四皇子,背部向外,她就在四皇子背后行灸。 小儿肌肤娇嫩,撑不住太长太集中的行灸,只能隔得远远的,一点点起效。连续灸了大半个时辰,江夏才收了艾条,挺直行灸。 大概是灸的起了效果,小皇子不再难受,竟不知不觉睡过去,这会儿放在床上,盖了小被子,也睡得安稳深沉起来。 大兴帝和梁皇后皆自欢喜,客客气气随着江夏走出了偏殿,来到正殿上。正好,江夏的医药箱子也由人取来送进来。她从箱子一角取出一只青瓷细颈瓶子来,又要了一小盏大米汤来,从瓷瓶中倒出些许棕黑色药粉,米汁混合成团,放四皇子肚脐,再用绷带包扎,避免药物脱落。 上了药之后,江夏又要了厚厚的两片生姜,放在小皇子肚脐位置,然后用艾条又灸了一盏茶功夫,以艾条之热力,助药性的扩散,起效。 一番治疗下来,四皇子一直睡得很安稳,竟是半点儿没哭没闹。 收拾了药箱子,江夏净了手从偏殿出来,向皇上皇后交待了几句,就告退离开了坤宁宫。 之前,江夏离开时就叮嘱了太子,让学生们练习完毕就可以下课。她从坤宁宫出来,抬头看看西边天空中一抹落日余晖,径直往宫外去。在宫中甬路上,碰上匆匆赶过来的太子。 尽管一脸焦急,额头一片细汗,太子一见江夏也仍旧立刻停住脚步,躬身见礼。 江夏抬抬手,笑着道:“殿下不必担心四皇子,他的病情已经得到缓解,明后日再治疗两次,应该就能痊愈了。” 此话一出,宋允立刻喜不自胜道:“真的?……呃,学生只是一时惊异,并非怀疑老师所言,还请老师不要怪罪!” “怪罪什么!”江夏笑着摇摇头,扶了宋允一把,“太子惦记弟弟,就去看看吧,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完,与太子拱手辞过,出宫回府。 果如江夏所言,又两日,江夏行灸不断,隔日,小皇子肚脐用药换了一贴,此时,小皇子的腹泻已经基本痊愈,二便恢复正常,小皇子的精神头也足起来。 进了四月下旬,临近麦收,出京分发种子、蚕种的江齐终于返回京城。 京城附近养蚕并不多,而且下种较晚,江齐出京倒是正好没耽误;种子的发放也同样顺利。他借了当地县衙的力量,集合耕种田亩却家境贫寒的百姓,将种子按户按人口分发下去。他又眼看着蚕种萌发,种子也种到了地理去,这才放心返京。 江齐这一去半个月,就是初离京时给她写过一封信,再后来竟是半个字的纸片都不见了。 江夏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但四喜客栈报上来的消息却是舅爷办差认真、考量细致……并无意外之事。 转而,她又想,江齐毕竟是第一次给皇上办差,紧张之下,谨慎着些不错。而蚕种和种子的好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看到结果的,江齐要想做好,做得万无一失,少不得要多跑路多受累……之所以没给她写信,大概是太忙太累了吧! 临近端午,江夏起了兴致,带着孩子们往西苑的土山上寻找端午节要用的草药。采摘之后,每个人亲手制成的香囊,送给父亲母亲和姐妹兄弟等人去。 尽管只是个不高的土山,孩子们进了林子还是兴奋难耐,一个个追逐打闹的。江夏也不拘着他们,任他们玩去,只在限制时间内找到指定药材并带回来就好。 这么连教带玩,到了申初时刻,江夏才下课出宫。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家居服歪在榻上,准备与曦儿丫头亲近亲近呢,红菱姑姑悄木声地来到江夏身边,附耳低声道:“夫人,二舅爷回来了,下午就进宫复了旨,出宫径直回北新桥去了!” 江夏先是一愣,随即对红菱姑姑笑着摇摇头:“他奔波一路,大概也累狠了,先回去打理一番,再过来也不迟!” 说着,又连忙吩咐:“今日刚得的刀鱼,让枝儿取上几条……那东西鲜美肥嫩,清蒸就好,齐哥儿最爱吃这口!” 第1080章 天生贵人命 刀鱼蒸好了,又冷了,江齐却没有过来。 江齐的小厮四喜过来跟江夏见礼:“大姑奶奶,我们二爷路上累着了,今日就不过来了,特地让小的过来给大姑奶奶告个罪!” 江夏关切道:“你们爷怎么了,可要我过去给看看?” 四喜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连忙磕头道:“大姑奶奶不必担心,我们二爷也只是骑马累了,知道大姑奶奶疼他……嘿嘿,大姑奶奶就不必过去了。” “哦,”江夏淡淡应了一声,转眼扬起一抹笑,吩咐云香道;“将那份清蒸刀鱼和剩下的都让四喜带过去!” 转回来又叮嘱四喜道:“回去跟你们二爷说,累了就好好歇歇,别紧着往我这边来。自家姐弟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四喜连连答应着,又磕了个头,才告辞离去。 等人都退下去,连翘来到江夏身边,低声询问:“夫人,老爷回来了,在书房里看大姑娘的大字呢……奴婢让人摆饭吧?” 江夏半垂着头似有所思,片刻后才道:“嗯,让人准备着吧,我也去前头看看。” 第二日,早饭后不久,王嬛娘来了。 木香还疑惑着笑道:“二舅奶奶怎么一个人来了?” 江夏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只要了一件湖水碧的半臂披在身上,起身迎到门口。 两厢里见过礼,江夏扶了王嬛娘进屋,两人在软榻上落座,王嬛娘笑着招呼人将两只筐子送上来:“这是我们爷带回来的通州樱桃,不比咱们自家的樱桃出息,个儿小,却胜在味儿还将就,大姐和孩子们尝尝。” 江夏笑笑,挥手吩咐丫头下去洗了盛上来。 待丫头们带了樱桃下去,江夏与王嬛娘喝茶说话。邢夫人昨晚就回了王家;江齐这一趟出去连着数夜未睡好,别是拿到种子后,更是好几夜没合眼地盯着,着实累坏了,所以没过来见人…… 江夏含笑听着,偶尔也问一句,王嬛娘一边说,一边看着大姑姐的表情不像恼怒的,这才暗暗松了口一气。 过了一会儿,江夏替王嬛娘诊了脉,又做了一回产检,确定一切皆好,也就不留王嬛娘,让她回去了。 江齐数日未归,既然回了家,又是‘累坏了’,她这个妻子就该在家里看护着,万一有什么不适、生病,也好尽快请人救治,难能真的在外头流连不回去的。 到了下午,江夏就得了消息:二舅爷此次奉旨办差做的不错,得了万岁和娘娘的奖赏。二舅爷此次除了带回几篓子特产樱桃来,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据说那女人是一家羊汤馆里的雇佣…… 女人?羊汤馆里的雇佣? 难道是江齐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将人带回来,也不好意思来见她么?只是,嬛娘的表情并没有生气伤心的意思,看着不像啊?以她对王嬛娘的了解,若江齐真的带了什么女人回来,嬛娘指定掩不住的呀! 羊汤馆的雇佣……小食铺子里,很少会雇佣大姑娘做活计,难不成是俊俏小妇人? 江夏知道空想无用,很干脆地交待下去,让人去营子镇查看种子的出芽情况,另外嘱咐一句:“听说营子镇有一家羊汤做的极好,初伏****要邀请几位好友一起吃伏羊,请他来见一见吧!” 特权阶层嘛,吃个伏羊就把老板子请来也是正常。当然了,见一见,尝一尝手艺合适不合适,不合适另外换人也正常,谁让姐如今也称得上特权呢?何况,还是给银子不含糊的特权? 不得不说,难得行使一回特权的感觉,江夏内心里还是觉得很爽的! 当然了,北新桥那边也很快传了个消息回来,江齐带回来的‘女人’,约摸四十余,既不是漂亮小姑娘,也不是美貌小妇人…… 无缘无故地带一个半老的妇人回来……就有些奇怪了。江夏按捺下心头的疑惑,耐心等那羊汤馆子的人过来。 一转眼,四月中。民女采选也进行完第一轮。 淮安府送上来的两名女子顺利过了初选,会合了其他二百多名女子,一起入西苑,由宫内姑姑教导礼仪规矩,等待皇后的复选。只有经过复选的女子,才能被指婚宗室、官家子弟,或者充斥后宫。 淮安府的两名女子被安置在了一起,两个人收拾完毕,其中年纪较小的李秀容就有些待不住了。 “菀娘姐姐,咱们出去走走呗?”这里可是皇家宫苑,即便李氏秀容这样的官家女,也从未见识过的。“听说这里可大了,说是走一天都走不到头呢!” 李秀容父亲是淮安府同知李兆清,秀容也算是官家女。但进京采选,小小的同知就不够看了,特别是经过了残酷的初选后,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已经看清楚了,家中的助力是指望不上了,接下来她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跋扈性子,之前就与同屋的人相处融洽特别是与同是淮安府出来的刘菀娘格外亲近。李秀容年方十五,刘菀娘略大些,已经满了十八岁,因为年纪大,又性子沉稳,对李秀容也一向很是照顾和爱护。 初入皇家宫苑,刘菀娘却不像秀容这般兴奋,她按了按秀容的肩头,温和道:“既然进了宫,指定会有人过来摆布咱们,且等等吧,别来了人点名咱们不在,就不好了。” 秀容心里失望,却知道好歹,也不再任性。只好奇地看着菀娘道:“之前姐姐进京波澜不惊也就罢了,怎么进了宫苑还能这般沉稳,难道姐姐一点儿不想看看皇家宫苑什么样子么?” 菀娘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却执了秀容的手,微微笑道:“咱们是来参选的,等选上了,哪里看不得?何必急在这一时?” 秀容怔了怔,突然一笑道:“姐姐生成这般,天生就是贵人命,难怪半点儿不着急!” 菀娘脸上的笑却是一滞:天生贵人命么?若是可能,她倒是希望没有这张脸……算命先生就说她命格太过贵重,克父克母,注定了出身就遭横祸,家破人亡。 第1081章 亲手 江夏再得到消息时,江齐带回来的女子已经不在江府。 等营子镇擅做羊汤的马老板带进京,江夏所知也不过是个模糊的消息:直隶女子,年幼被拐去了湖广之地,十余载方脱身回到家乡,却没想到家里已经没了人。 听完马老板的话,江夏没有多言,又随便问了几句话后,就给了他十两银子,将他又送回营子镇去了。 能够说出那一番话,江齐或许还会怀疑一番,江夏却立刻就确定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却原来,江齐回京后一直不肯来见她,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亲姐姐吗?! 若不是她又跳出来,江夏都要忘了还有那么一个人了。好像叫灵芝吧?随母姓,应该是刘氏灵芝? 没想到,刘氏的事情没能疏远了姐弟情分,刘灵芝却要将十余载的姐弟情分给断了? 江夏摈退身边的一众人,在听风轩,看着湖水枯坐了整整一天。临近傍晚时分,金乌西坠,徐襄就要下衙,孩子们也要下课的时候,江夏终于走出听风轩,寻出一只暗沉的大漆小匣子,唤进东英来:“送去北新桥,亲手交给江齐!” 既然夫人吩咐亲手交给江齐,东英执行起来就丝毫不会打折扣。 她到达北新桥江家后,按照惯例请见,见到的却是二舅太太王嬛娘。 东英没有将匣子交出去,只道:“我们夫人让奴婢过来传个话儿,端午节的粽子,那边府里备着了,让二舅太太不必再费心思。另外,这几日,天儿渐渐热了,二舅太太早晚注意加减衣物,万勿疏忽了!” 王嬛娘站着听了,含笑应着:“让大姐费心了。” 又道:“劳烦姐姐跑一趟了。” 说完,拿大荷包赏了东英。 东英接了荷包,恭敬致谢,辞了出来。 只不过,等她出了大门一转眼,人已经绕到后园子旁,翻墙而入,径直寻到江齐的书房中。 书房中,紫金狮形兽香炉中燃着香,烟雾袅袅处,江齐捧着一卷书,脸色憔悴,眼底发青,目光呆滞空泛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显然注意力不在手中书册之上。 突然,江齐一个寒颤转回头,却见东英肃着一张脸,冷冷地站在他的书案前。 “呃……你怎地到了此处?”江齐认出是江夏身边的丫头,下意识地就没了恐惧之心。安下心,问出话来的同时,他的眼圈儿已经红了。 东英并不多言,只将怀中揣着的匣子取出来,放在书案之上:“夫人打发奴婢来,将这个亲手交给舅爷!” 说完,并不等江齐说什么,身影一转,宛如飞燕般,从旁边大敞着的窗户里跃出去。江齐紧跟上几步,追到窗前往外看,却见芭蕉摇影,栀子吐幽,一片草木深深,幽香阵阵,却早已经连东英的影子都不见了。 王嬛娘见过东英之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自从成亲后,大姐对夫君和她确实关怀,却从未让人传话捎话的,相对于说,大姐做的更多。常常让人送各种新鲜物事、特色点心之类的东西过来,却从来没吩咐过什么……今日,独独打发丫头来,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说包粽子? 这离端午节还有小半个月呢,按惯例,期间大姐怎么也要给她请一次平安脉的,到时候,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心里疑惑着,王嬛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时辰要到摆晚饭的时候了,她也就将心中疑惑暂时搁下,起身往书房里去——大姐曾经叮嘱她,夫妻之间,自己能做的,尽量不要假手丫头。 等王嬛娘到达书房,敲敲门走进去,抬眼却看见江齐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匣子,哭的是一脸泪痕。 “相公?”王嬛娘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抬脚就往里去。 江齐却三两下子抹干泪,起身,看也没看王嬛娘,转身往屏风后边去了。 看着相公避开去,王嬛娘才猛地醒悟过来:男人好面子,相公既然在书房中无声哭泣,自然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刚刚太莽撞了! 略一迟疑,王嬛娘也没有退出来,更没有离开。而是整了整神色,语气轻快地开口道:“相公,时辰不早了,咱们该摆饭了呢!” 江齐在屏风后也洗了脸,正拿巾帕子擦脸呢,听得王嬛娘这句话,立刻清了清喉咙道:“劳烦娘子稍候片刻。” 少顷,江齐从屏风后转出来,除了鬓角微湿外,已经看不出之前哭泣的痕迹。 夫妻两人相携离了书房,江齐还体贴地扶着妻子,一起回正院饭厅用了晚饭。 江齐吃的不多,王嬛娘也没多劝,两人吃罢饭,江齐起身道:“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可能回来的晚一些,你不必等我了。” 王嬛娘大概猜测与下午之事有关,却也没有再问,微笑着送了江齐出门。 江齐这一去,竟是大半夜光景,直到入了子时,方才匆匆归来。直到王嬛娘已经睡下,就没再去惊扰她,只在书房里歇息了半宿。 第二日,江夏送走了徐襄,她自己也去医馆里看了个刚做了葡萄胎切除手术的患者……经过几年的斟酌,已经确定了几个疗效比较确切的抗菌方,让术后感染的几率大大减少。 另外,耐热玻璃技术渐渐成熟起来,玻璃针筒、玻璃药瓶也终于成功做出来,并运用到了临床上,为进一步研发肌肉注射和静脉滴注提供了条件。 忙乎到临近午时,江夏才从医馆里转回来。下午有课,她让人去宫里传话,今日的课程安排在城外,届时,在西直门会合。 眼看要到麦收季节,江夏要带着孩子们往麦田里去看一看,今年春上虽算不上大旱,雨水终究是不足的,水浇地还好,旱田里的麦子长的并不好,庄子上送来的消息,旱田的麦子能有一旦三的收成就算不错了! 一石折合一百二十斤,那么一旦三也不过一百五十斤左右呀!太少了! 可谁知,她刚到家,一杯茶还没喝完呢,丫头就一脸喜色地奔进来回报:“夫人,二舅爷过来了!” 第1082章 生分 去城外看田地,一下午功夫来回紧张,江夏之所以回家,也是要换身衣裳,然后骑马出门。午饭都没留多少时间的。 听到人报江齐到了,她似乎并不意外,头也没抬,直接吩咐:“看看二爷是坐轿还是骑马,坐轿就给他找匹马,让他送我出城吧!” 连翘等几个丫头先是一愣,随即就满脸放松地笑着应了,然后让云香和南芜往前院走一趟。 江齐满心悔愧,强自压抑着,乍一听到姐姐传出来的话也是一愣,片刻,才猛地一下笑开了:“是!回去给姐姐说,我坐轿来的……给我备马吧!哦,不用太好了,春上刚得的那些大宛马里随便牵一匹就行啊!” 南芜还好,云香却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还不得不曲膝告罪,然后匆匆赶回去复命。 江夏一盏茶喝完,正在换出门的衣裳,听得云香笑嘻嘻地回话,隔着屏风笑骂道:“一共得了三匹,就他好意思还说‘随便牵一匹’!” 既然是特意强调‘坐轿’来的,那肯定是骑马的。明摆着自己骑了马来,偏偏撒泼耍赖地再要一匹好马,不过是想着表示姐弟情分没生分…… 江夏一边骂着,心里却到底忍不住暗暗落下一道轻叹:终究是都大了,再亲近的姐弟(兄弟),总也会越来越远!想着刻意表达不生分的时候,其实已经是生分了。 一时午饭送上来,应江夏要求,就是四碟子小菜加几张发面烙饼。江夏简单吃了两块饼,就撂了筷子。 天热,却不敢喝太多水。 她固然习惯了穿男装,行至气度都不见丝毫女气,但性别身份却终究无法改变——女子出外,在城中走动、坐车都还好,若骑马,仅仅寻方便处这一件事,也足够难为人了。 她今日出门穿的就是一身灰蓝色的棉布直缀,因为骑马,脚上穿了薄底快靴,腰间扎了四指宽的皂色腰带,又披了一件无袖直身皂袍,戴了顶竹斗笠,出来后,来到二门外,就见江齐已经等着了。 “吃过饭了?”江夏自然地问道。 江齐按捺下心里的悔愧,撑着一脸笑,连连点头道:“今儿的饼好吃,鸭蛋腌的恰到好处,香得很!” 江夏笑着眯眯眼睛:“我让人装了两篓子,你记得带回去……我记得去年的,嬛娘也爱吃的。你带些回去,说不定她也能开开胃口。” 嬛娘这一胎怀的不太辛苦,只是一直胃口不太好。前三个月是早孕反应,现在是五个月了,胎儿渐长,她就觉得顶着胸口,吃不上两口就胀得慌了。 骑上马,江夏与江齐并辔而行,一路上就交待嬛娘的事儿了:“我知道你公务忙,可也不能忽略了嬛娘……女人这时候都娇气,你就得多细心体贴着些……” 江齐听得大姐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乖乖地垂首听着,不时地答应一声。 再说也不过到城门的距离,统共也就两刻钟功夫,学生们已经到了,连太子都是一身粗茧绸衣裳,一群天潢贵胄总共带了二十几个护卫,也都做便衣装扮,粗布衣衫和竹斗笠,倒是与江夏身上的装扮相仿。 太子等人都来与老师见礼,江齐也下马给太子见了礼,江夏重新上马,挥手与江齐打个招呼,带着学生们策马出城,一路往城外的农田里去。 江夏在城西有庄子,她都会不定期地往庄子上去。有了这节课的计划后,她不但打发人探过路线,也亲自走了一趟。如今,前头有两个小厮引着,她和学生们紧跟其后。出城后,行人车辆渐少,众人催马疾行,带起的风吹在脸上,却没有多少清凉,只觉得大太阳直晒在头顶,火辣辣地烤。出城不多时,人人都是满头大汗淋漓了! 众人终于看到了麦田。 江夏跳下马,略略活动了一下双腿,就引着孩子们往田边去。 她们最初到达的是一片水浇地,靠着河很近的,还架了水车。虽然现在水车停在那里,没有用了,但可以想象,春上水车转动,将清冽的河水车上来,灌进麦田的忙碌。 这一片麦子长势不错,差不多有及膝高,麦穗虽没法子与现代那种改良品种的大麦穗比,但也算整齐,折一穗在手中,搓开看,麦粒儿很饱满,只是还稍显青嫩了些。 江夏回头,将她搓开的麦穗交给太子。其他人也一人折了一根麦穗,搓开后查看麦子生长情况、麦粒数,并做详细记录。 太子吩咐跟在身边的护卫:“记得,我们看过的田,每一家送一两银子过去!” 再往下看到的地块,就大都不好了。一点儿水浇不上的地块,麦子高不到一尺,麦穗儿小的……说句心酸的话,就跟苍蝇头差不多。这么点儿大的麦穗儿,最多的不过五六颗麦粒儿,还大都干瘪不实…… 江夏看着也暗暗有点儿发寒,这样的地块,一亩地真的能收一百五十斤麦子吗? 日头西沉,天近黄昏,江夏才催促着孩子们往回赶,堪堪踏着关城门的最后时辰进了城。 这么晚了,江夏还有事没交代,就直接带着孩子们往自家府上去。就在前院里让孩子们简单梳洗一下,几张方桌拼成一条长桌,孩子们围坐了,江夏坐在上首,一边吃饭,一边交待:“今儿麦田里什么样,你们都看见了,回去每个人写一份麦田勘察报告……再想一想,这样的情况,你有什么办法改善?” 江夏上课,徐襄亲见的时候很少。今日因为江夏带着孩子们回来用饭,他才有机会‘旁听’。当然,他没让人通报,就从侧门进来,隔着一道落地罩,坐在侧间里静静听着。 听到妻子后边一个问题,徐襄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因为江夏又紧跟着说了:“我不想听大道理,也不要你们掉书袋,抄什么圣人言……你们就把那些田地当成自己,想一想若是自己辛苦耕耘播种的庄稼遇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徐襄松了一口气,自失地摇头笑了:他也是一时糊涂白担心了,妻子向来不喜掺乎朝政,却处处谨慎小心的,又怎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招祸?! 第1083章 长孙江申思 太子和上书房的孩子们去城外看麦田长势的事情,当天晚上就被大兴帝知道了。 看他沉吟不语,眉头紧皱着,年丰斟酌着小心建议道:“要不要老奴去将太子爷请过来,皇上亲自问问太子?” 大兴帝看他一眼,摇摇头道:“罢了。且让他自己琢磨去。” 隔一天下午又是江夏的课程,然后紧接着就是休沐日。 江夏却在这一天一大早进了宫,向皇上申请,带太子和孩子们出城看农时稼穑,要在城外庄子上住一晚,休沐日傍晚回城。 大兴帝本来就挺有兴致,不过,之前寻思着,江太保能想起让孩子们去农田,看麦田长势,看稼穑丰欠,已经是极好的了……如今看江夏的样子,这是打算教孩子们看得更多,想的更深了? 他满心兴味,半点儿迟疑没有,立刻就答应了:“朕这就下旨,上午课程结束,爱卿即可带那群小子们出城了!” 江夏躬身道:“多谢皇上,臣告退!” 还真让大兴帝说着了,江夏匆匆离开皇宫后,立刻就回府做了准备,然后吩咐了几个人去庄子上打前站,打发人去给徐襄传话;她自己换了衣裳,带了曦儿、长乐和韶娘一起乘车出门,径直往宫门口等着上书房的孩子们去了。 这一次时间充裕,江夏带着孩子们走的也远了许多。一下午边走边看,一路走出去近三十里,当晚就赶到了江夏得的皇庄上投宿。 一下午在麦田里奔波,孩子们都累得不轻,即便体力最好的淘小子,到了庄子上也闹腾不动了。江夏让人驱赶着一群孩子,去客房里。那边早就让人烧好了热水,给孩子们每个人都冲了个热水澡,一个个才觉得自己缓过一些来。 大厨房里烙了金黄色的麦饼,庄子上养的走地鸡炖蘑菇,笨鸡蛋炒河蚌,还有鲜美至极的虾籽面和河蚌汤,都用大盆盛着端上来,往桌子上一摆,每个人面前就一只碗一只盘子,想吃什么菜自己盛,想喝什么汤自己舀……这些东西,平常或许根本入不了孩子们的眼。平日里,任哪一个身边不是小厮丫头婆子地伺候着,众星捧月般。今儿简简单单的饭菜,还要全部自己动手,却吃得格外起劲儿,一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厚厚的一大摞麦饼还有几大盆菜、汤,还不到一刻钟功夫,就吃了个精光。 等孩子们放下碗筷,抚着吃撑的肚子互相看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抢着吃的饭菜才是最香的! 略事歇息,江夏就带着孩子们在庄子前头的场院里点了篝火,烧着她让人采回来的麦穗儿、早地瓜等东西,一边讨论起对麦田状况的思索,再深点的还有改进方法、应对措施…… 江夏说的不多,更多是的鼓励发动孩子们来认真思索、踊跃发言,她让人在旁边认真做着记录,将孩子们说的话记录下来,根据各人的特点,基本能够分成几派:以太子为首的一派提出减免税负,以减轻荒年百姓的负担;阁老王元长孙为首的几个孩子则提出来,改善修建水利设施,增加水浇地面积;朗哥儿和长安带着几个孩子却提出了一个很新颖的建议,那就是缩减非水浇地的冬麦种植面积。没有水浇条件的田亩种玉米和冬白菜、冬菜等。 基本确定了各人的观点后,江夏将孩子们按照观点不同分了几个小组,然后让他们回去琢磨,对于自己改进措施的实施计划,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等。 正讨论着,徐襄带着迅哥儿赶了过来。 江夏正好给孩子们布置了几个问题,就将讨论结束了,然后放手让孩子们玩耍去,摔跤、抵拐、打尕……只要他们还能玩得动,都随他们玩去。 她自己与徐襄和迅哥儿坐一处,照顾着这爷儿俩吃饭,说话。 第二天,迅哥儿跟着朗哥儿一起,徐襄则跟着与江夏同行。这一天,江夏没有让孩子们往远里去,就在庄子周围转着看去。 晌午孩子们回庄子上吃饭时,大部分孩子带着一脸的感叹回来:老师这庄子得的太值了,那四通八达的灌溉渠,方方正正你平平整整的田地,肥沃的近乎出油的土壤……别处看到的弱小稀疏营养不良的麦子,老师庄子上完全看不见,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齐刷刷一片,麦秆儿粗壮、麦穗儿大而沉重……太子和另外一个孩子找了老农问过,这些麦田的亩产竟然能够高达午五石! 一石一百二十斤,五石就是六百斤!比一般水浇地的产量高一倍,比那些无水浇条件田地的产量更是足足高出三到四倍去! 一倍?三倍?四倍?……这是什么概念?不说天下所有的麦田都能达到亩产六百,就是平均亩产能够达到三百斤,就能让百万千万的百姓不再饿肚子…… 回去时,孩子们没了出来时的兴奋,一个个都默默地策马而行,似乎都装了心事。 当天晚上,太子斟酌着写了一篇折子,第二天就送到了大兴帝的案头。 大兴帝很快将太子的折子看完,沉吟片刻道:“这孩子,这是让朕再去敲江爱卿的竹杠吗?” 不得不说,亩产六百斤小麦的估产太过美好,太过诱惑,让他几乎没有迟疑,就决定答应下来。然后在心里琢磨,若再来两次,江爱卿不知会不会直接辞了职务,挂印封金而去? 还好,麦种还早,这会儿说,至少能够让江夏尽早布置下去,最大比例地留下麦种,从而不至于再影响到江夏庄子的自用麦种。 从大兴帝那里得了消息,江夏暗暗叹口气答应下来:她再带着孩子们去庄子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忙忙乎乎,四月份过去,五月初收麦、过端午。 五月中,江夏接到越哥儿的信,秋娘第二胎生了个大胖小子,是为越哥儿的长子,越哥儿信中说,已经起了名字:申思。 “江申思?”江夏重复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地翘得高高的,“是个不错的名字!” 第1084章 太子点将 接到信的第二天,江齐就带着王嬛娘到了徐府。 “大哥大嫂咋就这么不知道让着弟弟呢?非得抢在前头把老大给占了……”江齐一进门就苦着脸向江夏抱怨。 秋娘这一胎怀的不太好,折腾了将近五个月,因而也没将怀孕的事跟旁人知会。江夏脱不开身,就让医馆里最擅长经产调理的程郎中和石榴送了过去。 江齐耍赖撒泼地闹了两句,就笑道:“大侄子的洗三满月咱们都没法子参加了,一起打发人去一趟吧?” 江夏笑着觑他一眼,道:“我的人明儿一早走,你回去跟嬛娘商量了,让人跟着一道就好。” 其实,王嬛娘早早就给江夏商量了,甚至给越哥儿家孩子的洗三礼都赶在预产期前就出京了……满月礼,王嬛娘也给江夏说过了,已经准备好了,江夏这边打发人去的时候,一并去就好了。 看样子,王嬛娘没告诉齐哥儿?这小子一个大男人,这是惦记着嬛娘怀孕辛苦,主动替她操心吧?可也不想想,邢夫人教出来的闺女,事事周到的,这种事怎么会遗漏了? 把江齐打发走了,江夏继续在听风轩里乘凉。微微的湖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不知不觉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年的民女采选已经落下了帷幕。 皇后本有意给太子挑个太子妃的,却因太子拒绝,大兴帝也不热衷,暂时搁置了。镇南王府准备的那位,还有其他两位皇后属意的姑娘,都暂时留在皇后娘娘宫里做了女官。 后宫里留的不多,只留了六名,其中,淮安府的两个姑娘竟然一起被留下了,而且,据说是大兴帝亲自看好的。这些日子,大兴帝都是叫其中一位刘姓美人伴驾。这位入宫后短短不到半个月就获封六品美人,也算是一时风头无两了。 经过前段时间,后宫的动荡和清洗,皇后娘娘似乎也有意宽泛一段,对刘美人和她的那位淮安同乡也格外优待,小小的六品美人,就专门拨了一座钟粹宫给她们两人住着,这在大庆朝也算是头一份了。 春上雨水少,夏粮欠收。入了五月后,天气又热的厉害,江夏也懒得再带孩子们去田里折腾了…… 五月二十一入伏,睡了一觉醒来的江夏琢磨着,也该重新拾起游泳课程了。孩子们练习游泳、玩一玩水上排球,运动了还解了暑气,她也能躲得一片清闲。 可就在江夏犯懒,决定让孩子们松乏松乏,多上几堂游泳课的时候,河南发了大水,无数失了家园的游民,一路北上,过直隶,直奔京都而来。 大兴帝紧急调拨粮米,沿路赈济。又打发人往河南查看水情,梳理安抚灾民…… 江夏虽然已经离了防疫院,却也没叫进去商议,疫情防治。大灾之后有大疫,几乎成了惯例,朝堂上下,皇上百官无不把心提溜得高高的……大水淹不到京城,疫情却有可能随着流民传过来。 再说,诸人也不是没来由的紧张,据说沿途灾民饿死病死的太多,永定门外的乱葬岗上,死尸堆不下了,京府尹奏报上来,已经找了人,专门过去每日收敛,将那些尸体聚到一处火化。有从南门边儿过来的人说的更瘆人了,说是那边化人的黑烟一天到晚都不停的……那得烧多少人啊! 其他事情江夏不参言,说起防疫来,她算是比较主动,拿出两个方子来,一个方子是洗漱喷洒消毒用的,另一方子则是针对这一次肠胃型病的,健脾止泻,清热透毒,利水渗湿的。 其实,她更想说,瘟疫防大于治,想要杜绝瘟疫大爆发,唯一的办法就是政府出面,建立安置点安置流民,给予相对充足的生活保障。流民们得到安置,有饭吃了,有病也能得到治疗,死人少了,自然就没有瘟疫什么事儿了。 但是,她很清楚,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完善的救助系统和机制,更主要的是,朝廷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救助安置灾民…… 等从宫里回来,江夏再次上课时,就跟太子和学生们提了一个概念:以工代赈!还是结合着麦子欠收,兴修水利的事情来说的。 太子听得眼睛发亮,强自按捺着上完课,回到宫里,当天晚上就写了一道奏折,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大兴帝的御案之上。 太子的折子就以京郊为例,说的很详细,取永定河、通州河等四河之水,合理规划,开渠挖沟,引水贯通,以水浇地,以利百姓。 大兴帝看着太子的奏折也是满心欣慰,当日早朝后,就召见太子,就‘以工代赈’法当面询问。太子被江夏带着几乎跑遍了京郊之地,地理水利等情况极熟悉的,说起来竟是头头是道,半点儿不迟疑的。 大兴帝抚须颌首,道:“若将此事交给你,你可敢担?” 太子从没办过差,一下子就是这么大担子,大兴帝还真担心他不敢承担。或者纸上谈兵,实际操作起来却没了头绪。 却不想,太子竟是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一脸喜色地跪了下去:“儿臣必定完成父皇所命,若无法完成,甘愿受罚。” “哈哈……”大兴帝是真心地开怀笑起来,亲自起身,绕出御案来,将太子扶起来,“不愧是我的儿子!” 太子起身,却没有欢喜地忘了形,而是跟大兴帝要了两个人:给事中江齐和工部郎中任川南。 他亲去江太保的庄子,见识过江太保庄子上的沟渠水利,阡陌纵横,却规矩井然……太过细致专业的东西他不是太明白,但却知道,能够设计建成那等工程的是真人才,这样的人只在工部善膳司带着人修缮旧屋子,无疑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 至于给事中江齐,太子更熟悉了,这个年轻官员心思灵活、处事机变,看着天天笑呵呵的,却从来不是老好人。加之他在给事中位置上做了两年多,朝中上下人头熟悉,让他牵头去管理灾民,也是恰用其才。 第1085章 刘水生请见 大兴帝当即准了。只是,信儿传进坤宁宫,梁皇后眼底却闪过一抹暗色。 太子眼看大了,前些日子,为了选妃一事,母子俩闹了些不愉快,虽说最后,她这个做母后的还是听了儿子的话,暂时放下了给太子立妃的事,但母子间的裂痕却似乎已经产生,无法弥合了。 就说此次,太子第一次办差,不说要镇南王府人协助,要了两个人,竟然都是徐相一派的,或者说,是江太保的人。太子与太保太过亲近,太过信任,竟是将她这个母后都被比下去了! 长此以往,太子心中会不会只知‘太保’,不知‘母后’? 说起来,江太保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手段。先后得了三代帝王信重不说,居然连太子也被她笼络在手中去了……特别是,想起关于大兴帝与江太保的种种传说,梁皇后心中就越发难受。 去后宫看看,但凡被皇上宠爱的妃子美人,一个个都是略带冷清的清丽……仔细瞅,就不难发现,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或眉眼、或嘴角、或声音、或行止……有那么一两分与江太保相像。 再比如,现在宫里新受宠的刘美人,虽说是个容貌绝色的,可皇后清楚,皇上看中她的不是那绝色的容颜,而是那一种欲说还羞、欲拒还迎的调调儿,不看脸,简直就是江太保的翻版嘛! 据说,刘美人连爱好都是看医书、摆弄药草…… 当然了,江太保是真的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这位刘美人却只见摆弄,并没听说真的给谁看过病,也没配出过什么药来。但这也够了,就那一身若有似无的药香,就够皇上爱些日子了。 没看,自打刘美人进宫,皇上就没换过伺候的人嘛! 听说,皇上已经有意再给刘美人提位分了,据说这次准备封为‘婕妤’。婕妤可是四品……仅次于嫔了! 她是皇后,不屑与后宫那些低位分的女人们争宠,但涉及到她的儿子,当今太子,下一任皇帝,梁皇后终于无法冷静了。甚至由此,把长年哽在心底的那根刺也给勾出来了。 江夏将‘以工代赈’交给太子,随即就不再理会朝事,转而关注起自己的庄子、作坊,吩咐下去,原本定在秋后修缮房屋、疏通水利沟渠的活计,都提到日程上来,正好有大批的流民,人工便宜。更主要的是,能够救助一些人……她的力量不大,但能救一个救一个,尽尽心吧! 与此同时,也让庄子、作坊里加强防卫安保工作。流民衣食无着固然让人同情,但也带来了隐隐的不安全因素。常常会有流民因饥饿偷盗,甚至民情激愤后,发生抢劫、暴动,都是不得不防的事。 江齐终于知道被大姐看了一回笑话,这两天,每晚下衙都过来跟江夏黏糊一阵,诉诉冤苦。 这一日,江齐没等晚上下衙的时辰就到了,刚刚午睡起来的江夏疑惑着,还是收拾了一下,到正院的前厅里见他。 一见江齐,就看见这位竟然露出久违的激动之色,不同于平时的嬉皮笑脸,竟是强自按捺又透着紧张的生涩模样……这是遇上什么大事了?而且,江夏还猜测到,应该是好事! 等江齐一开口,江夏就给他吓了一跳:“姐,皇上让太子办理‘以工代赈’事,太子向皇上要了我和任川南。” 以工代赈,是江夏教给太子的,她也有意让太子替她传达到大兴帝面前。只是,没想到,大兴帝居然直接让太子练手,而且,还点了江齐和任川南…… 这样子,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对她未免太过依赖和信重了。 他们夫妻俩在朝中已经够招人眼了,再加上个太子信重,就是架到火上烤了。别的不说,皇后大概也会不是滋味儿吧! 不过,江齐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不容她再更改了。 她只能打点起精神来,细细地交待着江齐种种注意事项。又将自己配制的防疫丸子、药水拿出来,交给江齐带回去,叮嘱他差事重要,安全却是第一。 晚上,徐襄下衙回家,江夏把自己的顾虑给徐襄说了。 徐襄却不以为然,揽着她柔声宽慰:“皇后一时顾不上你……贤妃查出已有三个月身孕。那位刘美人今日刚刚获封‘婕妤’,移居承乾殿旁的景仁宫……” 一提起景仁宫,江夏自然会想起景妱娘,当初成庆的景贵妃,后来承平帝封的太后…… 一晃眼,人没了好几年了。 原来的承平帝,现在的平王爷宋懋已经在雷州、琼州站稳,据说那边的荒蛮之地,如今日渐繁华富庶起来。只不过,天涯海角的隔得太远,京中关注那边的人不多。 江夏倒是希望,宋懋能够在那边安闲度日,不要再起复兴的心思。战乱纷争,生灵涂炭不说,对宋懋也不是好事。眼下看,大兴帝宋抱朴虽说不及成庆帝宽厚,但朝廷上下治理却比成庆帝时严谨、清肃的多。而且,北方、西北,大片疆域纳入版图,大庆朝的疆域比开国初,扩大了将近一半! 这些成就深入人心,大江南北,没有人再记得成庆帝的暴死……也没有人再想着为成庆帝和承平帝复位! 民心所向,宋懋在有限记得他的人心中,也就是个平王了。 胡乱想了一些,倒是把江夏对江齐的担心给抛开去。当然了,她并没注意那位势头正劲的刘婕妤。 六月初四,大雨滂沱。 似乎积攒了一春天半夏天的雨水,都集中倾泻下来,暴雨如注,只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是沟满壕平,路上渐渐积了水。 徐家紧邻十刹海,徐家搬进来之前,任川南专门给重新修过排水,院子里本来垫的就高,再加上通畅合理的排水暗渠,院子里轻易不积水。可眼前的雨水太急,排水竟不跟趟儿了,眼瞅着台阶下一片明晃晃的积水…… 江夏正站在门内,看着大雨暗暗感叹,大雨一下,瘟疫怕是更难控制了。 突然,一个婆子顺着回廊奔进来,“夫人,刘水生来了,在前头请见!” 第1086章 菀娘 刘水生带着林菀娘回淮安,一去几年,最初一年多还不断写信回来,再后来就没了音讯。隔了些时候,适逢中秋,江夏还打发人送了节礼回去,却不想,林家竟是人去屋空,就连左邻右舍都不知刘水生和林菀娘兄妹的去向。 为此,江夏还失落感慨了些时候,再后来,想着刘水生有功夫傍身,两个人又有银子,大概是搬去旁处……或许并不想再与旧人联络,江夏也就罢了手,没再让人寻找。 意外的,隔了几年,刘水生竟然突然出现。 江夏一边寻思着,一边走到前厅里来相见,只是踏进大厅,抬眼看见厅中扶着桌子站着的汉子,江夏就愣住了! 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脸颊上多了一条长长疤痕,还少了一条腿的汉子,愣了一刹,才惊讶道:“水生,你怎么……” “夫人!”刘水生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扯动那条纵贯左脸颊的疤痕,让他的眼皮翻动着,表情扭曲地近乎狰狞。“刘水生……见过夫人!” 说着,就将手中的拐杖一扔,单腿跪了下去。 江夏连忙停住脚步,招呼身后的婆子上前将他扶起。刘水生却挣扎着,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用袖子胡乱地抹把脸,刘水生扶着桌角,顺着江夏的意思在下手的凳子上坐了。 “就你一个人进京么?菀娘可好?算着年纪,菀娘也该找了人家,成亲了吧?” 菀娘,也就是当年的小妹,比囡囡小四岁,算着年龄,这会儿也该十八岁了,民间十八岁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成亲嫁人了。若是早一点的,十八岁做母亲的也大有人在。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刘水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竟扶着桌角,涕泪长流。 好一会儿,刘水生才止了悲声,说出他带着妹妹回乡后的遭遇。 当年,江夏几次试探刘水生,确定刘水生坚持不肯让菀娘留在京里,她就有意疏远,不再事事按照囡囡的惯例对待菀娘。没多久,刘水生带着林菀娘回乡,江夏不但给他们兄妹带了不少银钱傍身,还特意叮嘱当地的四喜客栈代为照应。 刚回乡时,刘水生带着菀娘居住在林家老宅子里,有田庄、铺子,又有刘水生在江湖上交接的朋友,日子过得倒也闲适。坏就坏在,林菀娘在江家娇气任性惯了,回到淮安处处不合心意,还总想着出去游逛……又一次上街逛铺子的时候,她的美貌被淮安知府的师爷看中,不久之后,刘水生遭遇漕河上的旧友背叛,被数人刺杀,虽然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却被砍了一条腿,脸上也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儿连眼珠子都毁了。 重伤之后,他被邻近村子里的一对老夫妻相救,养了小半年,才捡回来一条命。也亏得他早先藏了些银子,才挣出这条命来……可,林家却人去屋空,林菀娘在刘水生出事之后,就莫名失了踪,刘水生蛰伏着暗暗打探菀娘的消息,几年过去,终于让他寻到一丝痕迹,据说,今年淮安府送上来采女,有一名就唤‘菀娘’。 淮安采女…… 江夏暗暗重复着,隐约觉得听过淮安采女的消息……她半垂着眼,琢磨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宫中如今新受宠,连封美人、婕妤的那位刘氏,可不就是淮安府新进的采女嘛! “淮安府今年送了两名采女参选,据说,如今都住在景仁宫。”江夏沉吟半晌,方才轻声道。 刘水生蓦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江夏看了片刻,眼睛通红,几乎挣出血来:“我,还是来晚了!” 江夏看着他道:“我没见过,也不知是不是菀娘……不过,进去看一眼,或者找个人打听打听,对我来说还不算太难。”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但你也该清楚,即便确定是菀娘,你也没法子再将她带走了!” 其实,江夏不是没法子,她有好几种药都能让人假死脱身。 但,她隐约觉得,能够顺利参选,并被选入宫,还倍受皇上宠爱……即便不是本人自愿,最起码要本人尽心配合,否则是绝对做不到的。 若真的是林菀娘心甘情愿进宫,以青春换取富贵繁华……那谁也没法子将她带走。 人是活的,不是死物,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有自己的思想。林菀娘就爱富贵荣华,为此不惜搭上所有,那别人除了祝福她一路走好,还能做什么?又能做的了什么? 刘水生抹把脸,重新整理表情,恭恭敬敬起身,躬身向江夏致谢:“水生之前太过托大,不但辜负了夫人一片心意,更没能护住妹子,让妹子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走投无路,再次厚颜来求夫人,夫人还肯见水生,不计过往,伸手帮水生……夫人大恩大德,水生心里都明白。” 江夏轻轻叹口气,摆摆手道:“你跟着我那么多年,名义是主宾,倒不如说像一家人……你也不必跟我客气了。” 水生红着眼,抿紧嘴角,再次拱拱手,“是!” 让人将水生带去客房里安置,江夏略一琢磨,起身要了车,出门往王太医府上去了。 王太医供职太医院,大多数时候是给后宫嫔妃服务的,别说对各宫主位,即使那些低等嫔妃也很熟悉。 王太医恰好轮休,江夏见了他,很轻松地得了淮安府送进宫的两位女子的身份资料。 刘氏菀娘,淮安知府刘培新义女,容颜绝色,气度清雅,说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话,但隐约里有一点点山东口音…… 李氏秀容,淮安府同知李兆清之女,容颜秀丽,温婉活泼,说的官话偏软糯,应该是地地道道的淮安人…… 介绍完两个人的身份之后,王太医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偶尔听人说过一次,李氏和刘氏如今看似相处融洽,其实刚入京时,两个人并不相识。” 刘氏与李氏父亲共同在淮安府为官,虽说刘氏是义女,也不应该彼此间都不认识……除非,刘氏这个义女入府时间不长,或者身份有疑,在淮安府根本不能出门见人! 第1087章 再入景仁宫 辞过王太医,江夏回到家里,就让人请了红菱姑姑来。 自从到了江夏身边,红菱姑姑这许多年就一直操劳忙碌,管着家中的大小事务,一转眼,已是十余年过去,江夏从最初的豆蔻少女,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红菱姑姑的鬓角也添了华发。 江夏亲自起身迎着红菱姑姑,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侧坐了,一手托了她的手掌,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按上红菱姑姑的手腕脉搏。 “那些活儿,姑姑看着年轻的们做去,你就做那定海神针,镇着点儿就够了!”抬起手,江夏摸着红菱姑姑的手笑道,“姑姑之前夜里多梦的那毛病最近可又再犯过?” 红菱姑姑当年做小宫女伺候时,常常也不能安睡,时日久了,即便躺在床上睡觉,也常常会突然惊醒,醒后心悸气短……年轻时身体强健还能扛着,上了年纪,就有些撑不住了。 江夏又一次看到她的脸色泛着灰黄,询问了才知道。从那以后,江夏就不定时给红菱姑姑诊诊脉,开着方子调理着。虽说,红菱姑姑是公主送过来的,谈不上知根知底,更没有大家主里讲究的‘有所拿捏’,但自从来到江夏身边,红菱姑姑真的称得上是尽心尽力。能力手段也都有,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头头是道。也正是有了她,江夏这些年才不至于陷在家务琐事中去,不得分神。 时日久了,江夏早就将她当成了一家人,更形象的说,是当成了一个长辈在尊敬着、依赖着。红菱姑姑家里没了人,又一直未嫁,江夏早就打定了注意,给她荣养了。如今,红菱姑姑身边也有一大一小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江夏和孩子们都很尊敬她,就是徐襄见了她,也每每都会客客气气叫一声‘姑姑’。 红菱姑姑笑的眼角漾起细细的纹路来,满眼欣然地连连点头:“劳夫人牵挂着,老奴自从吃了夫人开的方子,那毛病早就不犯了,就连起夜的毛病都没了,差不多都是一觉到天明的。您看老奴这脸色,也没了之前的灰黄了,好着呢,夫人放心吧,老奴再有不舒坦,也不瞒着了,指定先让夫人知道。” 江夏拍拍红菱姑姑的手,笑着道:“姑姑好好养着身子,我可指着姑姑替我长长久久地操心呢!” “嗯,嗯,夫人放心吧,老奴身子骨好着呢,老奴不敢说长长久久,再操心上十年还是行的。”红菱姑姑也笑着满口答应,半点儿迟疑推却没有。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江夏挥退屋里的小丫头,略略压低了声音给红菱姑姑说了菀娘的事:“姑姑,现在基本能够确定,那刘婕妤应该就是‘小妹’,隔了几年后,我只是不敢确定,小妹如今怎么想的……若是她自己挣着,想出人头地、恋慕荣华富贵,咱们可就得小心着些,省的被她当成绊脚石。若真的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虽说咱们没法子再让她离了那处,可遇上什么事儿,能帮把手的,咱们也伸把手,毕竟是咱们府里出去的……那么些年,虽然没收她做妹妹,其实早就将她当妹妹看待的。” 红菱姑姑经过的事太多,了解江夏的感慨,自己却已经是波澜不惊。 她只是温煦包容地听着江夏说完,然后才淡淡笑道:“夫人且放心,老奴指定帮您打听清楚!” 那个小妹她也是看着长大的,在江家时虽说有些不知上下,心地也还算纯良……只是,隔了几年,谁也不知道人变了多少。想着出人头地、荣华富贵都是人之常情,倒也罢了,只一个,万一那位存了害夫人和小主子们的心,她绝对会趁着那位翅膀儿没长成前,先给她折了去! 进宫打听的事,江夏交给红菱姑姑就暂时搁下了。又去与刘水生交待一声,基本确定那刘婕妤就是菀娘,却让刘水生暂且安心等待。等待打探来的更详细更准确的信息,也等待机会——那刘婕妤虽是宫妃,若是谋划细致,见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刘水生憋着一口气到了京城,这几年风餐露宿,风霜侵袭,旧伤连着劳损,一放松下来,竟发了病,****烧的糊里糊涂。 江夏拨了个小厮过去伺候着,亲自替他开了方子,让小厮熬了药替他调治。 六月里闷热多雨,七月里热气渐退,早晚渐渐有凉风习习。 宫内再次传出消息,继贤妃之后,盛宠两个多月的刘婕妤也传出了有孕的好消息。 七月十一,江夏照例进宫给大兴帝请脉。 皇后打发了身边的嬷嬷到承乾殿传话:“皇后娘娘****期盼着各宫的主子们能够多多替皇上诞下皇嗣,就想着江太医素有‘送子娘娘’美名,特地让奴才过来,恳请皇上能够准许江太医给各种的主子们请请脉……就算借一借江太医的福气,皇后娘娘也能安心些。” 皇后娘娘这般温厚,一切皆为皇上着想,大兴帝自然听得很是满意,回头看着江夏笑道:“既然皇后这般想,那就要让江爱卿受累了。” 江夏躬身垂首:“都是微臣的本分,皇上娘娘抬举了!” 于是乎,江夏终于名正言顺地随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从承乾殿里告退出来,一路往坤宁宫,再往东西六宫去了。 那皇后娘娘也有意思,挂着关心皇嗣的美名,却并不让妃嫔们往坤宁宫里来,只让嬷嬷带着江夏往各宫里去,给主子们请平安脉。 皇后下第一个自然是有了四个多月身孕的贤妃。第二个,就是盛宠一时,江夏也一直想见的刘婕妤——也是,当年江夏从流民中救回去的小女婴,小妹林菀娘。 隔了数年,再次踏进景仁宫,宫门殿宇一如昨日,宫殿的主人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却都换成了陌生面孔,没有一个相熟的。 江夏站在宫门穿堂的阴凉里,那宫殿就在那里,沐浴着明晃晃的阳光,她却一时怔忡、一时恍惚,恍如梦中! 第1088章 刘婕妤 一时,是景仁宫中成庆帝和景贵妃的恩爱;一时,又换成雨天小院里,那简陋的灶棚子里,她亲手抱起的猫儿般的小女孩儿。那堪比非洲难民瘦的皮包骨的小孩子,被她‘哥哥’紧紧护在怀里,若是她晚一天去,或许,那一大一小两条命早已经不在人世。 在门洞里怔忡片刻,等那引路的嬷嬷出声呼唤,江夏才回过神,打点精神跟了上去。景贵妃已是往时,雨天的小灶棚也成了记忆里的场景……眼下,她要见的是倍受皇恩的刘婕妤。 等江夏来到景仁宫门外,早有宫女迎出来,将门帘子挑得高高的,“江太保,娘娘在屋里等您呐!” 江夏略略点点头,微微低头,抬步迈进殿门,抬眼,就看见,正殿正堂上,一位宫装丽人,光彩照人、容颜绝色,虽隔了几年,她却仍旧一眼认出,就是几年前从江家离开,回归淮安老家的林菀娘。 垂眼,敛下心头的感叹,江夏躬身见礼:“微臣江氏夏娘奉皇命来给婕妤请平安脉,微臣见过刘婕妤!” 刚刚垂下首见礼,上位的刘婕妤已经起身,匆匆来到江夏身前,亲手将江夏扶住:“江大人免礼……” 江夏身居太保职,乃是一品大员,在地位上,比徐相还高出般筹,刘婕妤不肯受礼也算是正常。她并没表现的太意外,只恭恭敬敬直起身,拱拱手,示意刘婕妤坐好,她开始给刘婕妤请脉。 刚刚透露出有了身孕的信儿,依着这个时代的医术,最少也得五十天两个月以上,才能凭脉象确定孕事。江夏诊脉后也很是从容镇定,收了手,规规矩矩后退两步,躬身道:“婕妤身孕已满两个月,胎气较稳,也较强健……” 解说了一番脉象,江夏就躬身告辞:“微臣还要去其他宫里给娘娘们请脉,就不多打扰刘婕妤了,微臣告退!” 那刘婕妤很想叫一声姐姐,挽着江夏的手,再如小时那般说一说委屈、说一说惶惑,只是,她在京里时,随着年龄长大与姐姐疏远了,最后甚至因为姐姐‘偏爱’秋娘而满心复杂嫉妒、愤恨……如今,她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京城,并且进入后宫,成为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却不想,看到江夏后,心里第一时间涌起的还是辛酸和苦涩,让她忍不住想要跟大姐哭诉哭诉,表一表决心。 一迟疑间,江夏已经辞过转身就要离开,刘婕妤目光一转,屋子里本就只留下的两个伺候的宫女连忙躬身退下去,偌大的宫殿转眼就剩了江夏和刘婕妤两个。 “大姐……”刘婕妤出声呼唤,在江夏脚步停住之后,她上前两步,在江夏身后三四步处停住,然后怯生生叫,“我可还能叫您一声大姐?” 江夏顿了片刻,缓缓转身,目光清明地对双刘婕妤含泪的双目:“婕妤娘娘,微臣家中只有两位弟弟,并无姊妹!” 刘婕妤脸色一暗,眼眶中的泪水禁不住地滚落下来;“大……姐姐是不认得小妹了么?即便不识小妹,姐姐难道还能不认秋娘?” 江夏看了看刘婕妤,躬身一礼道:“婕妤确实与我府中当年的小妹容貌相似,但我那小妹有兄长,有田产庄院,更主要的是,我那小妹姓林,乃民女,并非官家女子,与婕妤乃是云泥之别,微臣不敢乱认亲戚!” 说到这里,江夏见刘婕妤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也就不再多费口舌,而是从药箱子里取了一本手写小册子,交给刘婕妤;“婕妤娘娘这胎坐得很稳,但也要多加小心注意才好……这是微臣记录的几点养胎简要,娘娘若是无事,可以翻一翻,做个参考。” 说完,不等刘婕妤再说什么,她恭恭敬敬一拱手,径直转身,出了景仁宫。 从景仁宫里出来,江夏已经确定,刘婕妤就是失踪多年的菀娘。只不过,被知府抢占为女之后,她就改了姓,成了刘菀娘,并顺利以刘知府女儿的身份进京参选,并得了大兴帝的青眼,从此盛宠不断足足几个月,并成功怀上皇嗣…… 江夏脚步匆匆地离了景仁宫,又去其他几名主要宫妃面前见了礼,请了脉,这才回承乾殿回报。 后宫中的请脉都会记录脉案,但那个要江夏回府后细细写就,暂时就给大兴帝口头汇报一下,后宫诸位嫔妃的身体都算不错,有个别小毛病也并无大碍,稍加调理即可。 大兴帝自然特别关心了一下贤妃和刘婕妤,这两位肚子里都揣着皇嗣呢,他可是真心盼着多添几个皇子,哪怕是公主都行……成庆帝只得了平王一个,他这后宫虽说生出来的皇嗣不少,目前却只站住了两个皇子……还是太少了! 皇家人丁兴旺关系着国运,看看前朝,几乎无一例外的,国运衰微时,皇嗣就会渐渐艰难起来。大兴帝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位置上,自然希望能够将这大好的江山交给儿子,再传给孙子……子传孙、孙穿子,一直绵延继续下去。 听得江夏报上来的好消息,大兴帝自然满心欢愉,大手笔地打赏了江夏,让人专门送她出宫。 从宫里出来,早已经过了午膳时分。江夏可能是饿狠了,根本没了食欲,回到家,略作梳洗,换了家居衣裳,就扑在凉榻上昏昏睡去。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江夏才起身洗漱,然后很快就有人传话进来,说前院刘水生请见。 江夏并不意外,将手中喝着的一碗茶喝完,这才撂下茶碗子,起身去前院见刘水生。刘水生当年几乎搏命才将小妹带出来,之后十多年,更是全心全意照护着疼惜着小妹……知道江夏进宫,可能见到离开几年的小妹,刘水生自然等不得,赶着过来问一声,江夏很理解。 招呼着刘水生在锦凳上坐了,江夏才将自己见到刘婕妤的情形细细给刘水生说了:“……刘婕妤确实是小妹,只是,我暂时没有给她多说,只细细地叮嘱她照料好自己……” 第1089章 锦上添花 刘水生一直静静地听着,等江夏说完,他又愣了一会儿,方才醒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却抹了一手的湿凉! 他略显尴尬地匆匆抹了几把,胡乱擦了脸上的泪,垂着头片刻,才喃喃道:“是我无能……她……” 江夏默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他终于确定了‘妹妹’的消息,放下心的同时,却是满身颓然和惭愧! 她不知道,当年是什么原因,让小小年纪的刘水生那般舍生忘死地带着小妹逃亡,并甘愿奉献一生来照护这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妹妹,但她想告诉他,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妹妹’过得更好。不管是当年无奈地依附,还是后来坚持不让小妹认在江家,考量的都是小妹的幸福。 不过,眼下刘水生心情激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江夏没急着说什么,抬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缩着的肩头,然后,慢慢走了出去,留下刘水生一个人,好好缓一缓情绪吧! 皇后手里拿着一串小金铃儿逗着四皇子玩,一高一低地逗着四皇子伸着小胖手来抓,玩了一回,四皇子累了,开始用肉肉的小拳头揉鼻子揉眼睛,皇后就将金铃儿放下,将四皇子抱起来,拍着小小子的脊背哄了两声,然后交给旁边伺候着的奶娘。 奶娘抱了四皇子下去喂奶睡觉了,皇后娘娘到屏风后净了手,由着身边的大宫女抿了抿鬓发,这才重新在窗前的凉榻上坐了,端了一杯茶缓缓喝着。 “……江太医先去了贤妃那边儿,又去了景仁宫,接着又给诸宫主子们请了脉……在各宫里都待得不长,只贤妃和刘婕妤两边儿略长些,约摸两刻钟功夫。其他各处大概只有一刻半钟……江太医没有下方子,只给了贤妃和刘婕妤两处留了本册子……” 一提这个孕期需要避忌的小册子,皇后并不陌生,当初她怀四皇子的时候,江太医也给她进了一册。其中诸如蟹脚、山楂等避忌滑胎之物,还真是让她有所受益…… 贤妃和刘婕妤都有么?还真是一碗水端平,没有厚薄呢! 梁皇后垂着眼喝了口茶,缓缓将茶盅子放在榻几上,抬眼看向回事的宫女,拿帕子沾着嘴角,淡淡道:“嗯,江太医是个谨慎周全的,有她看过,我放心……皇上也放心了!” 她的长子已经将近成年,她的小儿子也调养的越来越结实健壮,后宫中的女人们,怀孕也罢,生皇子生公主也好,人多了看着热闹热闹的才好。对她和她的孩子来说,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至于,皇上的某些‘小爱好’,不过是男人们都有的毛病儿,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嘛!得不到那个真人,就寻一些相像相似的来,只是些替代物儿,不过都是些玩物儿,聊作慰藉,聊胜于无罢了! 梁皇后在心里磨了些时日,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也自己琢磨开了,暂时放下了。 到了她这个份儿,要是事事计较、事事放不下,哪还能活?她在坤宁宫里住的安安稳稳地,儿子的太子做的稳稳当当儿,其他,且随他去! 心思转了几转,梁皇后再次抬眼看向身侧的大宫女,问道:“太子可有信儿回来?” 大宫女脸色略略一僵,头垂的低了两分,低声道:“太子爷昨儿傍晚递了折子到御前,第一次办差,太子爷指定忙得很……” 梁皇后淡淡一笑,抬抬手道:“你不必劝我,我还能不知道?太子就是那样尽善尽美的性子,不做是不做,但凡做事儿,就恨不能半点儿瑕疵没有的……就是这天儿还热着,他那样的执拗性子,指定亲力亲为的,大太阳底下四处奔波……” 大宫女脸上的笑意活泛了不少,陪着笑道:“娘娘这番慈母心思,惦记殿下受苦……可殿下自己个儿大概并不觉得苦累呢!” 梁皇后哂然一笑,摇摇头道:“也是,皇上终于让他开始办差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欢喜呢!” “太子出息了,娘娘就只管放宽心,只等着以后享太子的福吧!”宫女这话说的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皇后娘娘想要享太子的福,那可要等皇上……这话也就只能在皇后耳边儿一说,到了别处,可就有大不敬之嫌了! 梁皇后淡淡地瞥了宫女一眼,嘴角的笑容不变,随即转了话题,道:“肃州那边新进的葡萄极好,给贤妃和刘婕妤一人送一篓子过去,其他人,也一人捡两串儿,大伙儿也都尝尝鲜!” 贤妃是四妃之一,又怀着皇嗣,得一篓子也还罢了。刘婕妤本就初入宫就受皇上盛宠,又有了身孕,皇后娘娘这么跟着高高捧着,皇上知道了,也必定觉得皇后娘娘宽仁温厚,想他所想。 至于那刘婕妤,无根无基地,却被捧到那云彩眼里去,捧得越高,摔得……只怕越狠呐! 皇后有了太子,又有了四皇子,捧起个把人来,正好给太子和四皇子做了那挡箭牌!要不然,后宫中那许多独守空闺、消磨了青春的女人的怨气,哪里发作去?! 景仁宫里,刘婕妤装作倦了,除去大衣裳歪在床上,身上搭了一条薄丝绵被子,一边吩咐人放了帐子,一边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静静歇会儿。” 嬷嬷、宫女们垂首应着,放了帐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得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刘婕妤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册子,就是江夏留下的那本。 她先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册子的封面,上面清秀端丽的字迹她熟悉的很,就是江夏的亲笔字。小时候,她和囡囡姐姐开始提笔练字时,描摹的就是江夏写的帖子。 由着回忆带她重温了一下小时候的欢乐,刘婕妤眼底的笑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她重新收回目光,缓缓揭开册子,第一页,就是孕期注意事项……第二页也是……第三页,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张盖了红印子的纸张。刘婕妤眼睛一亮,却并没有半点儿意外。 折叠后,作书页装订着的纸张上,清楚写着‘白银一万两’的字样! 第1090章 留给我做女婿如何? 七月初九,小鱼儿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子终于从庄子上回了城。 七月初十,休沐日,小鱼儿两口子带着四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到了徐府。 还没进六月,小鱼儿就出城住到庄子上避暑去了。顾青茗宠着她,又因为品阶低不用早朝,就每日早晚骑马去来回上衙下衙。顾二是个实心人,既然娶了小鱼儿,就一心一意对小鱼儿好……她是真心替小鱼儿欢喜的。 隔了一个多月,再见小鱼儿,一打眼,江夏就明白了,就说小鱼儿怎么突然赶着回了城,原来又有了好消息……看样子,是去庄子之前的,如今这模样,应该是满了三个月了。 一对上江夏的目光,小鱼儿就很有些心虚地笑了,然后,凑上来拉了江夏的手晃了晃……江夏也只能转开眼,叹气了。 小鱼儿上一胎毕竟是双胎,生产时难免损耗的大一些,当时江夏就给她说,让她好好养上两年,再说要孩子的事儿。没想到,这双胞胎刚满了一周岁,她就敢再怀上了……可如今都三个月了,她就是不赞成又能怎样? 一脸无奈地带着小鱼儿进了后园子,熟门熟路地到了听风轩,两个人落座喝了一盏茶,江夏这才要了小鱼儿的手过来,替她诊脉,做孕检。 听完胎心,江夏摘下听诊器,去屏风后洗了手出来,脸上仍旧没多少笑模样。 小鱼儿有点儿心虚地觑着江夏的脸色,陪着笑道:“前几****刚收到宝儿的信,她家三哥调任大沽口水师总兵,她家的小小子也满了周,过完中元节就动身,约摸最晚二十就能回来了。” 宝儿跟着粱嵘去紫荆关,转眼一年多了,能回来聚一聚,自然是让人欢喜的。让江夏更欢喜的是,大兴帝相较于成庆帝的守成,更有进取之心,西北、北疆大片地开疆扩土之后,随着海上贸易的不断发展,大兴帝很敏锐地察觉到海上军备的重要性。 赵宝儿的三个赵炜之前在莱州水师的,如今调任大沽镇组建水师,就说明了大兴帝对水师的重视。 江夏在大沽镇早早买下大片的海岸滩涂田产,曦儿的封地临海乡,也紧邻着大沽镇……若真的在大沽镇建水师,势必会带动大沽镇港口和城市的快速发展,对她和曦儿来说,都算是个好消息呢! “她家那小子还没见过呢!”江夏终于搭了一句话,让小鱼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点头道:“可不是……听宝儿说,那孩子皮的很,想必,靖南王妃终于不嫌弃宝儿教的不好了!” 当初,靖南王妃见了一双孙子孙女后,很是嫌弃赵宝儿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教导,嫌弃韶娘大大咧咧不淑女,又嫌弃昶哥儿太乖,没镇南王府男人们的英武之气……后来又生生将宝儿和孩子们分开两地,让小鱼儿和江夏对镇南王妃都颇有微词。 江夏哂然一笑:“就怕赵家越发势大,镇南王府更急于疏远,进而越发变着法子拿捏宝儿呢!” 小鱼儿撇撇嘴道:“太子已定,皇后又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皇兄对镇南王府也放松了许多,那王妃若还拿捏宝儿,才是疯了!” 赵家如今势大,宝儿父兄几乎个个手握实权,远超了只剩爵位的镇南王府。这种情况下,镇南王府只怕巴结不及,哪里会再刻意拿捏赵宝儿去! 两个人稍稍议论两句,也就撂开了手,只商议着待宝儿回来,三个人如何如何,却不再谈论镇南王妃的事了。 片刻后,江夏转了话题:“八月底要开武科了,听说此次武科是赵家老四主持?” 小鱼儿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是不是赵老四主持我倒不很清楚……是毛家的次子吗?” 江夏点头道:“毛家是军功世家,现如今的川陕总督毛大人不说,他们家长子瑞雷如今在榆木川已任千总职,二子瑞霆如今也入武科,以他的武功,据说得了武进士不难。倒是老三瑞震书读的好,去年秋上得了秀才功名,明年就能下场乡试……希望,他能顺顺利利走文科出仕,别再往战场上拼杀去!” 说起来,瑞霆今年已经十九岁,到年就要满二十了。当初姜老太太南下前,就曾托付江夏替瑞霆操心婚事,江夏看了这一年多,也早将京里适龄女子看了几个来回,大概也有了些意思。 “他祖母和父母临行前托付我替她们挑个媳妇儿,我将京城女子看过来,裴家那个翎娘今年十七,还未定亲,性情人品倒都是好的……如今裴家老大人做到了刑部尚书,家世出身上,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小鱼儿微微蹙着眉头,心里合计片刻,看着江夏道:“你说的可是毛家老二,叫瑞霆的那个?” 江夏点点头:“就是那个,如今在延寿书院读书的,要参加秋日的武科……虽然走的是武科,读书也不错,据说,若走科举,考个进士也不是没有机会!” 江夏家里的徐襄如今贵为宰相,又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她这‘据说’,据谁的话来说,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能够得徐襄这么个评语,足以看得出毛瑞霆的功课是真的不错! 那个孩子小鱼儿也见过,是京城年轻人中难得的人才,最让小鱼儿欣赏的是够健壮、够英武,透出一股虎虎生风的气势来,远比京城里日益柔美的公子哥儿看着顺眼得多。 “那孩子还不满二十……长乐也十四了,你觉得留给我做女婿如何?”小鱼儿试探着问出来,眼睛也随之亮起来。 越想,越觉得毛瑞霆给自己做女婿合适,不是长子,家族的兴衰荣宠就不必负担;孩子品行、人才都好,又有江夏看着,若是长乐嫁给他,以后指定不会受欺负。 “长乐?”江夏是真的吃了一惊。 长乐是十四岁,到年也满十五岁,该及笄了。这时候开始给长乐铺排亲事,也不算太早了…… 再想长乐的性格,是个敦厚稳重的,虽出身公主府,却从无娇娇之气,反而难得的沉稳大度、大气从容……给毛家做儿媳妇,给瑞霆做妻子,都是不错的! 第1091章 耳垂明月珰 小鱼儿不说,江夏总下意识地觉得长乐年纪小,不到说亲的年龄。但经小鱼儿这么一提,江夏再琢磨,竟是怎么想都觉得合适了。 她与林郦娘关系不错,却也远不及与小鱼儿亲近。若是两个孩子都合适,不用说,心里自然也会偏向小鱼儿这边。毛瑞霆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一年多就住在府里,真正称得上知根知底,把长乐嫁给他,江夏也满意又放心。 “这么着,我毕竟不是人家的父母长辈,你容我给毛家写封信过去问问,再打发朗哥儿去问一问瑞霆,若是毛家没有异议,瑞霆也同意,我们就促成这件亲事好了!” 说着闲话,居然也能给自家孩子盘算一门亲事,江夏和小鱼儿都很高兴。正巧,孩子们都在府中,江夏和小鱼儿一合计,干脆先让孩子们见一见去。 因着长乐没及笄,江夏又一贯将她看做小女孩儿,也就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瑞霆瑞震都是自家孩子,又有朗哥儿和迅哥儿在,这会儿,瑞霆瑞震和朗哥儿都在芙蓉浦那边垂钓,钓螃蟹钓虾。迅哥儿和长乐、韶娘、昶哥儿、曦儿都在那边玩滑梯、打秋千,玩的乐淘淘的,不时能听到一阵阵笑声传过来。 江夏和小鱼儿一起来到听风轩二楼窗前,扶栏看下去,就见长乐和昶哥儿在玩秋千,韶娘倒是跟几个小小子一起玩滑梯玩的兴致高涨的。 江夏和小鱼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 唤来云香,江夏吩咐道:“去跟孩子们说一声,我想做蟹粉汤包,要多钓一些蟹子,就那几个小子钓的不够用,你去问问孩子们有谁想去的……” 长乐爱静,之前就比较喜欢钓鱼。只不过,今日她要就近看着弟弟长安,又不想去跟几个大男人挤一处,才没来湖边……若是长辈吩咐,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想必长乐会带着弟弟妹妹们欣然前往吧! 小鱼儿在旁边笑着摘了手腕子上的一对赤金嵌宝石粟金手环,哗啦一声放在丫头们拿上来的托盘里,笑着道:“就那么干钓没意思,我出个彩头,钓的最多的,就将这个玩意儿赏他!” 江夏瞥了小鱼儿一眼,笑着道:“我也搭上一件物事,凑个热闹儿!” 说着话,江夏从荷包里取了一只拇指粗细的紫铜管子来,这东西却是作坊里刚刚研制出来的微型千里眼,别看体型不大,但扭转拉长后,望远效果却是极好的,是大庆朝最先进的千里眼了! 这东西刚刚做出来,别说大庆朝的将帅,就连朗哥儿都没有呢,极稀罕的! 而且,瑞霆要参加武科,以后自然是走军功之路,这千里眼自然会让他见之欣喜……都喜欢了,都想要了,比赛才有动力嘛! 江夏那东西一拿出来,云香自然而然地笑了:“这回,姑娘和少爷们怕是都会拼尽全力了!” 说着,曲膝退下去,去给孩子们传话了。 小鱼儿拿起那小小的千里眼,好奇地戳戳扭扭,还真让她很快就弄明白了,将调节筒拉开之后,望出去,就见树底下玩耍的孩子们瞬间来到了眼前……别说孩子们的小脸,就是孩子们的睫毛差不多都能看清楚。 “你这个东西好清楚啊!”小鱼儿自然是见过千里眼的。即便不是公主,有江夏在,这些新奇东西也不是什么事儿。如今这个,却是她见过的效果最好的,不说纤毫毕现,也差不多了。若是用在行军打仗上,指定是个好东西。不但有用,还好携带,缩短之后,放在荷包里就行了。比之前那烟囱一样的笨重东西好太多了。 那边,云香将话传下去,立刻就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致。 不说奖品诱人,就是蟹粉汤包的鲜美,也足够让孩子们动心了。 若不是江夏提醒,他们大概还想不起,秋风凉蟹脚痒,但江夏这么一提醒,孩子们就玩不下去了,哄声笑着,从滑梯秋千那边奔过来,直奔芙蓉浦而去。 昶哥儿却拉着长乐往另一边的竹篱草堂过去,一边还低声道:“长乐姐姐往这边来,我知道江姨姨在这边养了好些个螃蟹,咱们去那边捉……” 长乐带着昶哥儿直奔竹篱草堂,那边有专门捕鱼、捕蟹的抄网。昶哥儿想的很好,可到了近前,才发现,抄网的实木杆子足有茶杯口粗细,他们两个人的体力,合力拖着,都只拖了三五步,再让他们拿了抄网往湖水中捕捞螃蟹、鱼,可就太难为了。 两个人相对凝视,一边抹着汗,一边琢磨着怎么做…… “长乐姐姐,你加把劲儿,咱们一定能网到鱼和螃蟹!”昶哥儿还没忘宽慰长乐。 长乐却不像他这么天真,她看了看横躺在地上的抄网,再琢磨琢磨在场众人的真实实力,然后果断选择依赖强者。 她转眼,就看见毛瑞霆缓步从湖边的一丛芦苇后转了出来。长乐略一迟疑,还是上前一步,略略曲膝道;“毛家哥哥,咱们寻了个捞蟹子的好去处,却无奈拿不动手网子……恳请毛家哥哥帮个忙,帮我们将蟹和虾捞上来。” 毛瑞霆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丽,又温柔娴静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起江家表姐给他们讲的这个女孩儿的身世——福宁公主和亲羌胡时所出,其父乃是羌胡之前的可汗扎昆……大概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这个女孩子格外乖巧,贞静……实在不像鱼儿公主那般爽利性子女人的孩子。 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疼,毛瑞霆自然而然地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妹妹切勿心焦,一把手网罢了,我来捞!” 说着,他回身换过两个小厮,很快就来到听风轩后边的小平台上,然后,马步站稳,手上下抄起那手抄网。 长乐很自然地指着湖面的某一处道:“蟹子就在此处湖底,哥哥快些!” 长乐一俯身,身体前倾之下,自然靠的毛瑞霆近了些。长乐常年用着江夏给她配置的荷花香,临着水边,波浪不兴,只有淡而悠远的荷花香隐约馥郁开来,钻进毛瑞霆的鼻孔里,引得他心底为之一颤,他下意识地转眼看过去,恰好看见近在咫尺的少女的一侧脸颊,还有少女饱满圆润白皙的耳珠,那里一枚明月珰正随着长乐俯身的动作悠荡起来,一晃一晃地,晃得瑞霆一阵眩晕。 第1092章 呆头鹅 那边朗哥儿也扯了架抄网捞虾,目光却没有忽略掉那边瑞霆表叔的脸,已经红的仿佛成了煮熟的虾子。 他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惊动了那边的两个人。长乐猛地回头看过来,看见了笑成一团的朗哥儿,自然也看到了一脸涨红的瑞霆,还有他那火辣辣的眼神……一贯沉稳的长乐突然心头狂跳,脸颊也莫名地烧起来,眼神飞快地躲开去,再也站不住了,一扭身,就走。 瑞霆看着快步而去的少女,只觉得心里某一种欢喜也扑簌簌飞走了,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朗哥儿笑够了,看瑞霆扎着手站在那里发呆,好笑地摇摇头走过去,用肩膀扛了瑞霆一下,低声笑道:“人早走远了,你在这里做个呆头鹅有什么用?” 他并不知道母亲与公主的意思,但能够放长乐到这边来,也隐约知道,母亲和公主必定是知道的。既然长辈们知道,没有阻拦,就是变相地支持……或者,瑞霆不是没有希望。 当然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不会开太过分的玩笑的。长乐在他,就跟自己的亲姐姐差不多,他得多秀逗了,才会拿自家姐姐开玩笑! 很快,长乐的意思就被探听回来。小鱼儿很欢喜地来向江夏报喜。 “那丫头是个沉闷性子,却也是个主意正的,若是不喜欢,指定不会含混其辞,指定会一口否决的!”小鱼儿很了解自家闺女,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江夏听得也不觉有异,心里也替毛瑞霆高兴。 毛家虽说如今还算不错,也是正二品大员了,但相较而言,家境还是比着公主府差那么一层。说起来,瑞霆能娶长乐,对他的前程也是有助益的。 当然了,长乐的血统在这,有一半羌胡血脉,若是毛家计较这个,江夏也没办法。 “朗哥儿也递了话儿来,瑞霆也不是没意思……不过,我还要写信给毛家说说,他有祖母和父母,得他们都同意,咱们才好往下走……”江夏给小鱼儿说着,一边柔和了声音道,“不管这件事成不成,你给长乐准备嫁妆是可以着手了。” 小鱼儿笑着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却满满笃定道:“这才想起来,什么都晚了,我在苏州时,就着手给长乐攒嫁妆了……” 说到这里,她心中难免一阵黯然。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当年长乐刚刚落地,扎昆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说,可以开始给长乐攒嫁妆了。还说让人去西域搜罗最漂亮的宝石,他扎昆的女儿要用最尊贵的宝石才能配得上……却没想到,打发去西域的商队还没回来,扎昆却战死了。 明明是草原之珠的长乐,也只落得跟她这个母亲回大庆,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记得很清楚,在珂林贝尔城的时候,长乐明明很爱笑很爱闹腾的,特别喜欢她的阿爸扎昆,每次扎昆将她扛在肩头玩耍,小小的长乐都会紧紧地抓着父亲头上的辫子,嘎嘎嘎地笑得满脸灿烂。可自从离了草原,小鱼儿再没见长乐那样笑过。 她最初见她变成这般,还以为是跟着在哥哥后宫里被约束狠了,她也曾冷眼旁观过长乐身边的嬷嬷丫头,仔细斟酌着,却没发现哪个嬷嬷敢于苛待孩子……然后她就没有办法了,只能看着长乐一路沉默下来,反倒落了个‘沉稳、娴雅’的名声。 一转眼,七月下旬,二十四这天,赵宝儿带着小儿子风尘仆仆地赶在落城门前进了京。 靖南王府的大管家早早赶到京城门口等着,又有赵家韩夫人打发过来的婆子,也在城门口候了大半天了。 赵宝儿见着人,先给韩夫人的婆子说了几句话,打发她回去跟韩夫人报个平安,她自己则跟了靖南王府的人回了王府。 天色已晚,让赵宝儿惊讶的是,府里居然还没用晚餐,一家人等着她们母子回来,才一起吃了接风宴。 王府的规矩自然是男女分席,王妃也没用两个儿媳伺候,让她们皆在下手坐了。 吃到半饱,王妃笑眯眯提起宝儿的三哥:“你三哥是个好的,这一遭皇上特意将他调至大沽口,别看现在不怎么招人眼,却是实实在在拱卫京畿的重地呢!” 赵宝儿终于明白了,今日意外的优待由何而来……再琢磨,临行前丈夫粱嵘宽慰她的话,“之前母妃那般,也不过是想着向皇上表表忠心,其实并非真心苛待你!” 当时她还不敢相信,如今亲见了,才知道自己家终究是刚刚起来,之前自己经得见得终究是少了,遇上事儿,想的就没那么深,只觉得被逼的受不住,满心委屈了。 自觉看透了王妃心思的赵宝儿放松了不少,却格外打点起精神来讨巧凑趣。世子妃容氏是个沉稳内敛的,不怎么爱说笑。赵宝儿一活泼起来,倒是逗得王妃开怀不已,一顿饭笑声不断,连粥都多喝了半碗。 晚饭后,王妃也不用儿媳妇们伺候,回到她屋子里,就手打发了两个儿媳妇,“你为了弟妹归家忙了几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老二家的也赶了一天路,路途劳顿的,也带着孩子早些去睡吧!哦,你院子的后进让人收拾了,韶娘和昶哥儿就先住在那边吧。你们娘儿几个许久不见,也正好亲香亲香去!” 赵宝儿自然是喜之不胜,韶娘和昶哥儿却并没有多少喜色,都是淡淡的。 母亲一去将近两年,她们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心里还是有怨气的。时间久了,也不觉得母亲特别亲近了。 小小子辉哥儿由奶娘抱着跟在后边,赵宝儿一手牵了韶娘,一手牵了昶哥儿,从王妃房里辞出来,一路往自己住的西院过去。 刚走出正院不久,昶哥儿就借着整理腰带的借口抽了手。 韶娘倒是没可以挣脱,也叽叽咕咕地跟赵宝儿说得热闹,但说的话却都是她跟小姑娘们玩耍,玩滑梯、玩秋千、玩跷跷板……这些东西除了秋千,其他的赵宝儿见都没见过,自然搭不上话,韶娘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娘儿仨一路走着,竟冷了场。 第1093章 长乐议亲 辉哥儿大概换了个环境,有点儿闹脾气,哭着不肯睡觉。 赵宝儿本想跟韶娘、昶哥儿这一双儿女说说话沟通沟通感情,被辉哥儿嚎哭声打断,只能丢下一句早早休息,匆匆赶到侧间里去看辉哥儿小魔王。 这边屋子里,韶娘和昶哥儿被撂下之后,互相看了看,昶哥儿明显带出些没落神色,倒是韶娘大大呼呼的,一脸的不在乎。她牵了昶哥儿的小手,抬脚走出了母亲的房间,径直往次进里安置去了。 母亲追随父亲一去不回头,她带着弟弟在靖南王府中过日子,不也一天一天过来了?!没有母亲陪又怎样?他们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第二天,赵宝儿终于能够与一双儿女一起用早饭。 两个孩子表情淡淡的,赵宝儿尽力撑着一张笑脸,跟两个孩子打招呼、说话,然后亲自给孩子们端了粥,一边道:“快吃,吃完,咱们去见你们江姨姨……” 韶娘和辉哥儿当场就变了脸,特别是韶娘更是直接起身,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饽饽往桌子上一放:“女儿要上课,就不陪娘去见江姨了。……时辰不早了,女儿要去上课了,就不陪母亲了。女儿告退。” 说完,不等赵宝儿说什么,韶娘就略略曲膝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一边吩咐丫头准备她的书包,要赶着出门上学去了。 赵宝儿愣了一下,转眼看向昶哥儿:“昶儿,你姐姐怎么了?怎么就恼了?” 昶哥儿摇摇头,也恭恭敬敬起身,给姐姐补全了礼仪,又替姐姐解释道:“母亲,姐姐没有恼,还是到了上课的时辰,怕耽搁了先生会罚吧!” “先生会罚?先生罚过你姐姐么?”赵宝儿心头酸疼,忍不住向儿子打听起女儿的情况来。 她离家前,女儿大大呼呼的,什么事都不忘心里放,如今看着倒是不那么大大咧咧了,可却变成了小刺猬……扎伤她让她疼痛的同时,也难免觉得愧疚和难过。若不是她将女儿丢在京里,女儿大概也不会这样一肚子委屈…… 昶哥儿愕然一下,随即拱手道:“母亲不必忧心,姐姐学业极好的,没受先生罚过。” 赵宝儿略略松了口气,带着两个儿子去向婆婆知会一声,乘了车出门,往徐家去了。 小鱼儿已经到了。江夏和小鱼儿见了宝儿,自然是一番久别重逢的欢喜。 说了没几句话,赵宝儿就有些心思不属的,转而问起了孩子们上课的事情。江夏看了屋角的漏刻一眼,引着两个人往窗口去,扶栏看过去,就见一群小丫头正从园子另一侧的榴园出来,一路走,还有几个追逐打闹着,笑闹成一团。 越过这些小丫头,后边跟着两大一小三个女孩儿,大的两个就是长乐和韶娘,小小的被韶娘乾在手中的就是曦儿。三个姑娘生的都好,长乐是瘦高挺拔,韶娘随了宝儿的细腻丰腴,曦儿还小,却隐隐看得出容色绝丽,超群脱俗。 赵宝儿自然更多地关注着自己的女儿,见女儿已经没了在她面前的刺猬样儿,转而笑呵呵地跟长乐、曦儿说着话,还俯身去逗弄曦儿发髻上的金铃儿,惹得曦儿扬起小脸笑的灿烂。看得出,女儿在这里过得很愉快,很放松。 等孩子们来到游艺区,有去玩秋千的、玩跷跷板的,玩木马的,玩滑梯的……长乐和曦儿在一张石桌旁对坐了,然后竟然让小丫头捧了棋盘来,对弈起来。韶娘显然对下棋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就跑过去玩秋千了,有两个小丫头在她身后推送,将她推到高处,韶娘欢喜起来,笑声咯咯咯地传进来,让赵宝儿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在徐家与江夏小鱼儿说了一会儿话,赵宝儿就被小鱼儿和江夏一起撵走了。宝儿将近两年未归,回来了,怎么也得先回娘家看看才对呀,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江夏和小鱼儿既欢喜,又难以苟同。 迅哥儿已经启蒙了,上学去了,不在家。他混在一群小丫头中却也玩的热闹。韶娘看见自家弟弟后,就上前一直看护着他……至于辉哥儿,还小着呢,刚刚满周,走还走不利落呢,一直被奶娘抱在怀里,看着哥哥姐姐们玩的热闹,张着小手直想过去。 赵宝儿要去回娘家,昶哥儿和辉哥儿要跟着去。玩得正开心的昶哥儿有些不高兴,嘟着嘴,眼里也含着泪,看着可怜兮兮的。 江夏过去哄着他:“你陪母亲去看看外婆,明天再跟姐姐一起过来玩……” 好不容易哄得昶哥儿笑开了,送了宝儿母子离开,江夏和小鱼儿转回来。 “看宝儿的样子,王妃这一次倒是没难为她。” 小鱼儿撇嘴:“眼瞅着赵家起来了,她脑子再不好使,这会儿也不敢得罪赵家了。” 两个人都不是爱说人是非的,感叹一句,也就丢开手去。 赵宝儿回来,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都将江夏这里做了据点。小鱼儿和赵宝儿两人也不把自己做客人,江夏进宫、上课,她们都能带着孩子在园子里玩的畅快自在。 又过了十来日,临近中秋,毛家的节礼和回信一起送进了京。 江夏没看礼单子,先将信打开来看,就见信中连连感谢她操心受累,还说瑞霆的婚事全权交给江夏做主。又说能与福宁公主结亲很满意,姜老太太也说了:福宁是个好的。 江夏也松了口气,小鱼儿过来后,就将毛家的意思给她说了,又按照信上说的,取了一对双鱼牌子来,交给小鱼儿一块,让她转交给长乐,另一块则留给瑞霆,这就算是初步议定了亲事。 瑞霆八月下旬下场参加武科,等武科完成,就找人上门提亲。届时,毛家的姜老太太和郑夫人都会赶回京城来……算算日程,她们收到信的时候,那娘儿俩应该已经从川地启程往京里来了。 得了回信,替女儿议定了亲事,小鱼儿心中是又欢喜又酸涩。女儿长大了,就要嫁人离开她了……唉! 第1094章 瑞霆下场 武科有些类似现代的特长生考试,考试骑射武艺的同时,也有文化课考试,当然武科的文化考试不是问治世策略民生问题,而是考较考生军事策略,诸如治兵之策、兵法谋略等等。 成庆帝之前,大庆朝武科非定期,若无战事,武科往往会被取消,而且“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把军事谋略置于军事技术之上,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便不能参加武试。但到了大兴朝,则改了武科考试的规则,改为重武轻文,只要武功卓越,就能被录取,当然了,武功文化策略俱佳的,名次会比较高,落到实职品阶上也会比较高。 毛瑞霆出身将门,自小被父亲带着在军营里打混,差不多是从会走路就开始在校场里摸爬滚打,到了年纪后,又请了师傅教授武艺,武艺自然是不差的。经文兵法策略也是自认字开始学的,自然也不差……用徐襄的话说,毛瑞霆不敢说肯定是状元,但拿个武进士是没有问题的。 江夏接到毛家的信和玉佩后,当天晚上就与徐襄一起到了毛家兄弟居住的客院。 刚吃过晚饭,毛瑞震带着朗哥儿、迅哥儿去跨院里的小校场打拳,毛瑞霆一个人在屋里捧着书用功。 见徐襄和江夏一起过来,毛瑞霆连忙起身迎过来,一面躬身见礼,一面吩咐小厮上茶。 落座后,徐襄就询问起瑞霆的课业来,问了些几个武科考试的题目,见瑞霆都能对答如流,除了书本上的,还能有自己思考扩展的东西……这个年龄已经是极可贵的了。 徐襄忍不住连连赞叹:“有这份见识,兵法策略不必忧心了!” 瑞霆、瑞震兄弟俩留下来,教授他们武技和骑射的师傅也都跟了过来的,江夏这边有沈琥,还有给孩子们请的武功教头,她不止一次从侧面询问过瑞霆瑞震的情况,几人无不夸奖,俱称这哥俩打了个好底子,练了身好功夫。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没经历过实战…… 沈琥当时说了一句:“两人的武功骑射都是极好的,考试比武都不惧,只是没见过血……” 没见过血的人,下手总会留着余地,这在许多时候是好事,但在另一些时候,很可能就是欠缺。 大庆朝的武科考试考得是学生骑射、立射、举重、摔跤、抢戟……只有最后一场,是马上功夫的比拼,前头一轮轮淘汰赛后,留下来的相对优秀的学生们两两捉对厮杀,比拼出胜负,从而确定武试的名次。 于是,在徐襄考核勉励之后,江夏就叮嘱了一句:“别的我不说了,我只替你奶奶和你娘说一句:安全第一!” 这话一出,瑞霆连忙起身拱手道:“表姐放心,弟弟记下了!” 江夏抿抿嘴唇,起身拍拍瑞霆的胳膊:“这几日别出门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别做太多太吃力的事,就跟师傅们连连对阵……” 瑞霆连声答应着,将徐襄和江夏一直送到院门口。 江夏和徐襄离开不多时,瑞震和几位师傅就从校场回来了。 又过了一刻钟,厨房里就送了夜宵上来。 瑞霆的武功师傅打开瑞霆的小食盒子看了看,就见里头只比别人多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细白瓷蒸盅,他揭盖一条缝儿瞟了一眼,清亮亮的一盅汤水,有一股清冽的淡香,一嗅之后,武师傅就是眼睛一亮:有了此等好物,不愁瑞霆下场精力不济了! 与此同时,江夏也倚在床头捧着一侧古医书揣摩着:提高人精力体力的药方子她是知道不少的,但她更想能够找到能让人功力大增的药方子…… 那种方子,搁在现代或者她完全不会相信,但到了这个时代,她连神秘的‘蛊术’都研究了许多,她于是也忍不住希望,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服用一颗,就能增长几年几十年功力的灵药呢? 找找看,说不定能成了呢! 徐襄不知道她找什么,只看着她看的投入,夜色深了也不肯释卷,甚至,他轻声叫了她两声,江夏也没听见…… “夜深了……”他伸手从江夏手中把书接过来,对上妻子愕然的目光,带着一点点责备地提醒她。 江夏下意识地转眼看向屋角的漏刻,随即恍然:“这么晚了……我看忘了时辰。” 徐襄替她把身后的靠枕拿下来,又把枕头放好,这才搂着妻子一起躺下:“嗯,我知道,刚才叫了你两声都没搭理我呢!” “唔,有么……对不住哈!”徐襄看的书多,而且知识面极广,江夏很随意地道了声歉,转而仍旧想起自己寻找的‘增功方’,于是问道,“你可曾在书中见过,那种吃一粒能够让人功力大涨的方药……丹丸?” 徐襄一时没听明白,轻抚着江夏脊背的手都顿住了:“什么功力?” “自然是内功功力!”江夏又进一步解释道,“就是练武之人练习的内功功力。十年、二十年、一甲子……我曾经听谁说过,有的灵丹妙药服下后,能够让人一夜之间获得一甲子的功力……然后就能够独步武林,俾睨群雄!” “噗……哈哈……”徐襄没等江夏的话音落下,就忍不住笑喷了。 笑得太厉害,人都笑抽了,只能用手抚着胸腹顺气…… 江夏又尴尬又担心,只怕徐襄笑得太狠伤了气机,再引发了旧疾可就遭罪了! 她也顾不上旁的了,只连忙伸手到徐襄背后,按着他的穴位,来替他平息气机倒逆…… 好一会儿,徐襄才喘吁吁地止了笑声,背对着江夏躺了片刻,方才敢开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说书的先儿吗?” 显然,他的问题并不需要江夏回答,就继续道:“那说书的先儿讲的上有十六重天,下有十八层地狱,什么西天如来雷音寺、凌霄宝殿玉皇大帝……你原来不也说都是小说家言吗?怎么如今自己就信起来?” 江夏尴尬的脸颊发烧,心里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只撇撇嘴,低声道:“我就是一时侥幸……” 徐襄终于平复了气息,转回身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放心吧,瑞霆文武皆佳,必能取中的。只要能够取中,之后的任职就更加不必担心了。” 抛开之前的浮躁,沉下心思来一琢磨,徐襄说的倒是很中肯,于是,江夏也就将那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丢开一旁,放松自己,往徐襄怀里偎了偎,闭上眼睛,片刻睡去。 武科主要由兵部主办,这一科的主考官却是靖南王。 江夏与靖南王府的二少奶奶赵宝儿交好,与世子妃容氏也交往频繁。自从靖南王夫妇回京后,她一直跟着给两位治疗长年淤留在体内的湿热,除了进宫、接产、急救,其他情况都不出诊的江夏,这一年多来,却一直坚持隔三日上一趟靖王府,为靖南王夫妇调治。 虽然没有寻到当年用的特效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针灸、汤药调理,两人身上的湿热毒气也驱散了七八成,靖南王常年的肠炎、腰腿酸胀疼痛都基本好了;王妃常年的胃脘胀闷、呃气泛酸、头重昏沉等症状也都好起来……当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往来,江夏与靖南王夫妇的情分,也不再是一般的医患关系了,渐渐有了些忘年交的味道。 赶在武科下场前两天,又是江夏进靖南王府看诊请脉的日子。 看诊完毕之后,江夏很坦然地对王爷说起了表弟参试一事。 她坦然而恭敬道:“下官不敢让王爷徇私,只请求王爷替下官照看一二,莫伤重得下官也没法子治了就成。” 靖南王几乎是带了一辈子兵,又镇守西南数十年,王威甚重,一般人见了他都会发憷。江夏的从容坦然让他喜欢,又有小辈们的情分,还有尽心治病的情分,靖南王早就知道江夏表弟武试一事,还想等着看她究竟能提出什么要求来,没想到等啊等,眼看就要下场了,才提出来不说,还就一句话:伤了不要紧,她能治就行! 莫名的,靖南王就突然想起了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前,他跪在母亲跟前,母亲搂着他流泪的样子。当时母亲也说:其实她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大概,所有的亲人最盼望的只是平安、安稳吧! 他心头一阵怅然,一阵感动,然后,就笑着道:“你就放心吧,老夫让人盯着,必让你弟弟囫囵着回家!” 江夏大喜,连忙一揖及地,郑重谢道:“多谢王爷!” 靖南王也不避不躲地坦然受了她这一礼,挥挥手笑道:“你与老二媳妇亲如姐妹,以后也别这么生分,若不嫌老夫托大,就叫伯父吧!” 江夏抬头看了看,笑着坦然应了:“江夏见过伯父!” 一边又是郑重一揖,靖南王抚须含笑受了,这才挥手让江夏重新落座,问了几声毛瑞霆的事情。江夏就将徐襄考核的问题跟靖南王复述了一遍,又道:“骑射武功晚辈也不懂,只听授课的师傅说骑射能用三石弓,立射能开五石弓……” 靖南王含笑颌首:“不错,不错……” 江夏笑着拱拱手:“晚辈着实不懂这些,知道的也就有限,至于马上功夫,实在说不上来了。” 靖南王畅快地笑着,挥挥手道:“无妨!下场也就看见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江夏起身告辞,从靖南王书房里出来,赵宝儿早就让人盯着这边了,一见江夏出来,立刻有个婆子迎上来。 “我们二奶奶让婆子在这里候着江大人的。” 江夏笑着递了个荷包过去,道:“回去给你们二奶奶说,我今儿家去有事,就不多留了。后天我就无事了,跟你二奶奶说,有功夫就过去。” 婆子曲膝谢了赏,恭恭敬敬伺候着江夏上了车,这才退回去,给赵宝儿回话了。 隔了一天,毛瑞霆下场的日子。 徐襄照旧去上朝,江夏也正逢进宫请脉的日子,是以,就特地让朗哥儿迅哥儿请了假,送一送毛瑞霆。毛瑞震做弟弟的自然也请了假,准备与朗哥儿迅哥儿一起送瑞霆下场。 江夏这边自然有护卫,兄弟几个也都有小厮随从,再精简也有十几二十个人了,一出门呼啦啦一群人。等出门了,徐府的教头沈琥迎了上来,躬身向兄弟几个道:“夫人临出门吩咐过,让小的带几位公子过去,校场对面的德胜楼三楼订了房间。” 迅哥儿一听就乐了:“哎,娘真是厉害,那楼里的位子提前一个月都被人订光了!” 要知道,武科比试的校场之前并不固定,都是临考试前一个月左右才确定,然后稍作休整就能使用。能在得到消息立刻赶到附近酒楼茶楼定下位置的,绝对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士。毛家兄弟和徐家兄弟俩都盯着这事儿,朗哥儿甚至还在宫内读书呢,得了消息就送回来,还是晚了一小步,赶过去的时候,楼上的雅间已经没有了,大堂中也只订到了一个桌子。 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惊喜,兄弟几个脸上的笑容都舒展了许多。 前呼后拥地到达校场门外,时辰还早,哥几个上了楼,在房间里暂时歇息等候。很快,小二就送了茶水点心上来,哥几个一看更放松了,送上来的竟然都是四喜楼出的东西,一看也是夫人安排好的。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瑞霆是不敢随意再吃喝东西了,只拿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茶水略微喝两口,润润喉咙,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却刻意放松着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以帮着瑞霆缓解紧张的情绪。 正说笑着,有随从模样的人敲门请见,朗哥儿的小厮出门去看,片刻引了一个人进来。 朗哥儿抬眼一看,就跳起来迎了上去:“长安,怎么是你?你这样子……可请假了?” 长安生的好看,却自小看着比较腼腆,见了朗哥儿也只是微微笑着,拱手道:“徐兄放心,小弟自然是告了假的。” 进来互相见过,长安从腰间拔下一柄极精致的小刀来,递到瑞霆面前:“小弟听闻瑞霆兄长下场,特赶来相送,这把刀乃我父亲所赠,一直不曾离身,今日以此相赠,只希望瑞霆兄长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长安是遗腹子,从未见过父亲的。刀既然是父亲所‘赠’,赠给的谁自然就很明显了。谁送的刀,想要表达的心意,自然也就很清楚了。 说白了,长安就是替姐姐长乐来送瑞霆入考场,并送刀鼓励的。 瑞霆心里有长乐,自然对长乐的情况也都了解的很清楚,长安一说他就明白了,本来长安一来,他就隐隐带了点儿期望,在心里猜测是不是长乐托长安来的呢?只不过,两个人的亲事只是口头议定,正规礼仪一步还没走呢,他又有点儿觉得自己奢望了……正纠结间,就听长安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心情,自然是激动得很。可当着几个弟弟的面儿,又临近入场考试,他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吸了口气,方伸手接过短刀,别在腰间,拱手还礼。 “多谢,贤弟!” 朗哥儿尚且没怎样,迅哥儿站在瑞震身边,拉了拉瑞震的袖子,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儿贼兮兮的。 说话间,校场那边有了动静,兄弟几个也连忙收拾着下了楼,往街对面的校场去,瑞霆在大门口报了名,就随着人流进了校场。瑞震和徐家哥俩、长安这才一起回来,重新回酒楼上坐了,喝茶吃点心,一边说着话等着。 校场比武最初实行淘汰制。先步射,步射九矢中五为合。继而是骑射,骑射两回六矢,中三者为合。之后比力气,包括拉硬弓、舞刀、举石。弓分八、十、十二力;刀分八十、一百、百二十斤;石分二百、二百五十、三百斤。合格者才考笔试。 笔试完毕之后,再进行校场马上一对一较量,以选取最后的优胜者。 是以,这一日下场比较,只是个人演武成绩的较量,优胜劣汰,相对安全,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只要状态好,发挥稳定就能取得好成绩。 几个小的在外头也不怎么紧张,嘻嘻哈哈吃着瓜子点心,喝着茶,还去四喜楼请了一个年轻的说书先儿过来,那说书的先儿大概也是到了校场外,被考场的气氛感染了,挑了一出《岳飞枪挑小梁王》来讲,兄弟们本来都是连声叫好的,可等听到‘岳飞回头一枪,噗地一声扎进了小梁王的心窝’,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朗哥儿反应最快,立刻笑着叫了一声:“赏!” 小厮谷雨伶俐地跑过去,讨了一锭五两的小银锭子递上去,那说书先儿双手接了,按捺着一脸惊喜,连连鞠躬作揖地致谢。 瑞震也反应过来了,吩咐道:“换段西游记,红孩儿!” 说书的先儿心里打了个突儿,暗道一声不好,脸上的笑强撑着没变,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他紧着擦了两把,就连忙收敛心神,一敲桌子,朗声道:“话说东土圣僧一路西去……” 现代时,一部西游记电视剧能够成为寒暑假电视台的保留剧目,连续几十年不变,已经证明它对孩子们的魅力多么大。 眼下几个孩子同样如此,很快被孙悟空和红孩儿斗智斗勇的故事所吸引,一会儿屏息,一会儿鼓掌叫好……很快,天至正午,校场中响起一阵鸣金之声,午时暂停考试,中场休息了。 朗哥儿立刻吩咐谷雨,那小厮伶俐的很,又跟着朗哥儿进出宫门,见惯了,也不惧什么,匆匆跑过去,与那守校场的将校沟通去了。 不等其他人家反应过来,谷雨就转来回话了:“回各位爷,暂时停考休息,吃午饭,半个时辰后继续。” 众人听了点点头,瑞震摸了二两银子丢过去,谷雨谢了赏,又回道:“到了饭时了,各位小爷是不是把饭摆上来?” 朗哥儿看看其他几人,点点头吩咐一声,很快,一桌子丰盛却不浪费的饭菜就摆了上来。 瑞震、朗哥儿几个开始用饭,小厮们也被打发下去用饭。吃完饭,他们还要在这里耗一下午呢,小厮们比他们累得多,不吃饭哪里顶得住。 说书先儿也被打发回去了。几个兄弟也商量了,下半晌也别听书了,迅哥儿的小厮澄砚从怀里摸出两副纸牌来,孩子们眼睛就亮了。有了这个,再一人换上两串大钱,够晚一下午了。 吃过午饭,哥几个连声让人将残羹剩菜撤了去,擦干净桌子,搭了块漳绒桌布后,纸牌往桌上一排,哥几个很快就玩起纸牌来。 在家里处处有江夏的眼睛盯着,小子们是不敢带彩头的。出门来,好不容易放松了,自然要多少带一点儿彩……当然,都是让小厮出去换的铜钱,一串一串地盘在桌角上,金灿灿明晃晃地,很是醒目,但明显的,就是个彩头,算不上赌钱。 朗哥儿无可推却地与迅哥儿一方,长安自然与瑞震一派。 摸牌开始,迅哥儿年纪小,心思却最肖了徐襄,看着清秀温润的,心算却是最好的。谁出了什么牌,他都能记得清楚明白,没出几轮呢,各人手中还有什么牌,他几乎都算明白了…… 朗哥儿是擅于协调平衡,打配合,兄弟俩配合默契,对上长乐和瑞震,自然是一路高歌,眼瞅着,长安和瑞震身边的铜钱迅速地减少下去,然后汇聚到迅哥儿朗哥儿哥俩这边来。 长安打出一对牌来,眼看着迅哥儿要下杀招,他迅速地捡回来要悔牌,却被迅哥儿拉着手不让…… “不行,不行,落牌无悔……” “就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小哥俩正纠结着,守在楼下的护卫匆匆奔上来,“公子,夫人带着太子他们往这边来了!” 这话一出,朗哥儿才猛然记起,今日下午是娘亲的课。他娘亲上课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回竟然带着太子过来围观武科考试了?还是看科考场外的群情百态? 别的人不说,他们哥几个‘耍钱’若是被娘堵上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小哥俩一阵惊慌,亏得瑞震和朗哥儿沉稳些,连忙吩咐人将那桌布一兜,直接将牌和铜钱一起裹了,出门转身顺着上菜的路送出去了。 等一刻钟后,江夏带着太子宋允和睿王世子宋谆上得楼来,小哥几个的桌子上已经铺好了文房四宝,朗哥儿一首临时想起的诗已录了两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第1095章 你送啥礼? 江夏安置其他学生落后了一步,倒是睿王世子宋谆跑在了第一个。 他本意是想着进来通风报信的,一见屋里的情形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就笑了:“你们……哎哟,这首诗是朗哥儿新得的?真是难得的好诗啊!赶紧,赶紧,把后边的写出来,让哥哥们看看!” 落后一步的江夏和宋允,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然后,忍不住顺着宋谆的话语往桌上的条幅看过去,这一看之下,宋允同样是眼睛一亮,江夏却不动声色地扫了朗哥儿一眼,成功让朗哥儿暗暗叫了声苦,顺势将手中的毛笔一撇,迎上来见礼,随即就苦着脸道:“刚刚被世子一嗓子,把想好的句子吓跑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宋谆莫名躺枪,一脸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朗哥儿,瞪了他两眼,恨声道:“你……”个没良心的! 宋允瞥着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勾勾唇角,只做不见。 江夏却淡淡笑着招呼着小子们落座,然后就简略问了问考场的情形,然后对瑞震和朗哥儿几个道:“武科为朝廷选拔将帅之才而设,让天下人得酬报效之心的途径,你们今天在这里看到的是外围的情况,听到的是候场家人随从的议论,然后,你们自己琢磨琢磨,武科最重的是什么,然后考虑,若是让你们参加武科,你们想到的是什么?担心的是什么?有没有希望改变的地方?” 淡淡地提出几个问题来,江夏就吩咐宋谆下去,传达给其他学生,并道:“叫几个同学去对面等候的人群里转转,有没有年老体弱的随从,厨下备了绿豆汤和胡麻饼,让人送些过去。” 尽管有‘穷文富武’之说,但不管是参加武试还是文试的学生,都有家境清贫的,也有遇上突发事件,失了盘缠,生活窘迫的。进去考试的试子他们不能搭手,打发下人们伸把手,给外头等候的小厮老仆送碗汤水送张饼,却是可以的。 至于为何避开太子宋允……也是江夏考量到太子的身份敏感,能低调就低调,只要一日未继位,太子就不该随意‘示恩’,要不然就可能有收拢人心之嫌! 已经是太子了,还示恩收拢人心,你想做什么?谋逆篡位么?! 瑞震和长安朗哥儿几个都起身,跟着宋谆一起出去了。 也就一盏茶功夫,宋谆和瑞震几个就奔回来了,一进门,宋谆就道:“老师,还真让您说着了,还真有吃不上饭的,有个五十多的老仆饿的快昏过去了……据说身上背着的小包裹,就是他们主仆俩所有的行礼。啧啧,看那样子,里头顶多两身夹衣裳!” 瑞震疑惑道:“不是说穷文富武么?不说别的,弓箭、枪矛的可都得花银子!” 江夏淡淡抬眼,目光送几个孩子脸上扫过去,就见连太子宋允也有些不解和疑惑。她暗暗叹口气,眼前的这些孩子,除了皇族贵胄,就是官宦子弟,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不为过,即便她带着孩子们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生活,其实还是了解的不够深刻啊! “你们用的弓和抢矛刀剑等物,都是哪里来的?”江夏淡淡问道。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答案也各种各样,什么延请名匠、聘请名师,用的什么材料,用了多少年……其中,包括宋允在内,几乎都能将所用材料和工序说的头头是道。 江夏仍旧淡淡地,又轻飘飘抛出一个问题来:“你们谁亲自只做过弓箭刀剑?去打铁铺买过刀么?” 一句话说出来,满室皆静。 哥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陆陆续续垂下了头。 倒是瑞霆默了半天后,迟疑着开了口:“曾听老兵们说起过,铁匠铺子里,一把匕首不过几百钱,一把大刀也不过几两银子。” 江夏赞许地一笑,点点头道:“那些寒门学子请不起名师名匠,却也有法子得到自己需要的兵器。买不起宝剑,或许只能买普通的刀。买不起长枪,也能买一条腊杆儿练棍,再不济,自己砍一根直溜的树枝就能做武器……至于弓箭,他们买不起,就能自己做,木弓、竹弓……穷文富武说的不错,寒门子弟练武确实不容易,但仍旧有人坚持,也仍旧有人成功。” 说到这里,江夏就停了下来,让孩子们自己琢磨去。 然后,她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跟试子们的随从家人们说话去。有什么问题,去向那些人问去。 孩子们几乎毫不迟疑地出去了,包括睿王世子宋谆,也包括太子宋允。 眨眼,屋子里就剩了江夏和她的随身‘随从’水香。 “你也坐下喝杯茶,他们没那么快回来!”江夏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分散在人群中的学生们,淡淡笑着道。 水香含笑应着,替江夏续了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侧着身子在下手的凳子上坐了,捧着茶杯喝茶。 “夫人也没去过打铁铺子,又是怎么知道那刀枪、弓箭怎么做的呢?”喝了一口水,水香忍不住问起来。 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也有七八年了,夫人的医术那么厉害世人皆知,如今夫人做起‘先生’来,她们才知道,夫人懂得太多,除了医术,算账经商、耕种稼穑、骑马、狩猎、游水……如今竟然连工匠的手艺也都知道……真实让她惊讶,又不敢置信呀! 江夏睨她一眼,嗤笑一声道:“我哪里懂那个……哄着那些小子们玩罢了!” 略略一顿,江夏又道:“让我做老师,我会的不会的都教完了,还不能辞差事,只能找点儿玩意儿……哄孩子吧!” “噗……呵呵,夫人就爱逗奴婢!”水香笑起来,不过,显然她对江夏说的并不相信。 江夏挑挑眉梢,转眼继续往楼下看去。说实话没人信,她也没办法! 临近申时,校场内一阵鸣金之声传出来,江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缓缓站起身来。 约摸两刻钟后,考场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神情兴奋又疲惫的试子们陆续从校场内走出来。江夏居高临下,隔着一条街看过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个试子的表情脸色,就见有的兴奋,有的颓丧,有的努力压着满脸欣喜…… 她摇头轻笑:这些试子毕竟还年轻青涩,考得好不好,经历了什么,从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就一览无遗了。 大半考生出来后,出来的人渐渐变得稀稀拉拉起来。终于,身材魁梧挺拔,穿着一身靛青色银丝绣花锦袍的瑞霆,迈着大长腿从门内走出来,江夏一看见瑞霆嘴角淡淡的笑容,就轻轻吁出一口气来——看样子,瑞霆考得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失误! 只要瑞霆正常发挥,无重大失误,他就能顺利进入以后的考试……至于名次,还要看最后的马上对战呢!基本上能够进入马上对战的试子,基本都能得个‘武进士’功名了! 瑞霆出来,也没必要再在酒楼上耽搁了,江夏招呼人收拾,她自己则带着水香径直下楼,迎上瑞霆,略略问候两句,就打发瑞霆哥俩、朗哥儿哥俩和长安一起回去了。 她留下来带着学生们看着考生们都出来,让学生们分组抽机问过几个考生,了解了一下考试的情况,这才离开。 连续考了三天,校场比武考试才结束。瑞霆不出意外地顺利通过,休息一日后的兵法谋略笔试,也努力通过。 八月二十六日,终于迎来了武科考试最具观赏性,也最可能出现危险的对战比武。 对战比武分步兵对战和马上对阵,试子们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一项参加即可。毛瑞霆马术精湛,又是将门出身,从小练习的就是马上对阵。 参加马上对战的试子们自己准备兵器马匹铠甲护具,当然,因为是考试,不允许重甲装备,最多只允许着轻甲、皮甲。 这一日,瑞霆身穿的是一身白色袍子,银色半装铠甲,亮堂堂的护心镜,头顶亮银冠,冠上一朵大红色绒球,往那里一站,剑眉朗目,唇红齿白,端的是英勇俊俏! 江夏压下些许担心,扬起一片欣慰笑容来,上前替瑞霆整一整衣襟,含笑道:“旗开得胜!” 瑞霆拱手道:“表姐安心等弟弟归来!” 江夏含笑点点头,退后一步,让出大门。看着瑞霆再次郑重一揖后,仍旧由瑞震、朗哥儿、迅哥儿一起送去考场。 昨儿接了毛家的信,姜老太太和郑夫人从川地启程,如今已经到了运河,再有月余就能进京了。若无意外,她们婆媳到京之时,瑞霆的实职也差不多能派下来了。 最好是年后入职,年前几个月,赶一赶,就能差不多将瑞霆和长乐的婚事办的七七八八…… 长乐是腊月初一的生辰,届时,长乐满十五岁,行了及笄礼,就能成亲。当然了,若是鱼儿念着长乐年纪小,想再留两年也无妨,正好让瑞霆心无牵挂地入职,去军队里少不得要从最底层的军官开始煎熬打拼上两三年,打个坚实的基础,对他之后的前程也有好处。 这一日,江夏哪里也没去。 送走小子们,曦儿也去上课了,江夏就去后园子看着人挖藕。她自己闲坐无事,还让人做了钓鱼钓虾的饵料,放了须笼下去钓鱼钓虾。 结果,这边的须笼刚下水,园子外头就接连报进来,小鱼儿和赵宝儿先后脚到了。与赵宝儿一起来的,还有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朵娅。 朵娅爱穿色泽浓丽的衣衫,生产后小半年,身材仍旧有些丰腴,趁着黑色漳绒金丝绣比夹,大红的阔袖石榴裙,真真是如怒放的牡丹花,艳丽无匹。 赵宝儿本是容色艳丽的女子,被朵娅一显,却也成了小白花儿! 小鱼儿先到一步,与江夏并肩看着那姑嫂一起过来,拿了扇子掩嘴儿笑:“这胡姬生的这般,却也拢不住赵四的心。去年皇上赏了两个妾不说,据说今年又从纳了一个新罗女子,听说最近一直独宠……” 江夏眼角的微笑不变,只轻声道:“去年皇上赏的据说是两个暹罗女子,今年再纳个新罗女,几年之后,赵四的后院大概就比得上联合……万国馆了吧!” 小鱼儿撑不住地想笑,勉力忍着,还不肯罢休,低声道:“你那些个昆仑奴可还有?不如送一个去!” 江夏横她一眼,淡淡道:“别说人家,你想要,我倒是能给你送一个去!” “我不要!”小鱼儿连忙拒绝,话没落地,却见江夏已经含笑迎了出去。这才醒悟过来,刚刚江夏不过是与她玩笑的一句话。 她自失地一笑,摇头叹息,顾二待她一心一意,她傻了才会替他找女人!——昆仑奴也不行! 赵宝儿带了辉哥儿,朵娅的小丫头太小没带来。 小鱼儿也缓缓走到门口,笑着指使赵宝儿:“让哥儿们自己玩去,长乐带着长生、连生都在滑梯那边呢!” 辉哥儿也乐的自在,跑上来给小鱼儿和江夏鞠了个躬,就让奶娘带着往滑梯那边跑过去。 迎着宝儿和朵娅穿过听风轩,几人一起,径直来到临水的露台上。 宝儿一看到栓须笼的桩子就笑起来:“这是钓啥呢?蟹子么?这季节的蟹子可正肥着,满黄满膏的呀!”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鱼儿瞪了一眼,旁边江夏就只跟着笑了。 小鱼儿最爱吃蟹,奈何身怀有孕,碰都不能碰,大概馋的不行,忍着不说不想呢。她也注意不当着她的面儿提,没想到赵宝儿第一时间就犯了小鱼儿的忌讳!……看小鱼儿那欲哭无泪、满眼怨气哟,赵宝儿再迟钝也察觉说错话了,心思一转,也就明白缘由了,连忙又自己转了话题:“不是,不是,这是捉虾子的……夏娘这里的青虾最好吃,虾仁儿又嫩又滑的……还有醉虾。夏娘,中午做那个吃吧!” 江夏忍着笑,扶着小鱼儿在露台上坐了,一边应道:“你只要钓上来,我就给你做!” 朵娅是西域来的,大漠戈壁的,水产极少,故而也不怎么喜欢吃鱼虾,哪怕到了这边几年了,还是对水产无爱。是以,对钓鱼钓虾也兴趣缺缺的。 江夏招呼她坐:“你来的正好,今早上刚宰了一只羊,烤着吃还是做手抓肉?” 果然一提羊肉,朵娅就有了兴致,连声道:“烤肉最香,就烤肉吧!最好用红柳枝……用那个烤肉,会有一种自然的清香。” 江夏点头:“有的……之前你提过之后,我就让人去海边儿寻了来,备了不少呢,今儿咱们就用那个!” 红柳又名红荆条,是一种耐盐碱耐干旱的灌木,海边盐碱滩涂、戈壁沙漠里都能见到它的踪影,生存能力极强,木质坚硬柔韧,西部民族用它烤肉,也用它编制篮筐…… 有这几个人凑一起说着话,钓鱼钓虾烤肉,江夏被混的忘了担心,不知不觉,日上中午。 鱼儿要吃的一鱼三吃,赵宝儿要吃的醉虾,还有给朵娅的红柳烤羊肉送上来,小小子们玩累了,长乐带着三个小小子转回来,丫头们也下了课,纷纷聚拢过来。 自从长乐与瑞霆议了亲事,小鱼儿与江夏商议着,就将长乐带回了公主府,不再来徐家上课。今日长乐是跟着小鱼儿一起过来的,没去寻小姐妹们说话,也没往大人们这边凑,带着两个弟弟一直在滑梯那边玩耍呢。 这会儿,姑娘小子都聚过来,韶娘和曦儿见着长乐自然欢喜,一边一个挽了她的手。 韶娘还抱怨:“你一早来了,怎么不过去找我?你过去,我也能跟先生请假歇歇……就我一个人跟着一帮小丫头,无聊死了!” 后边一句话,韶娘是凑到长乐耳朵边儿嘀咕的,曦儿听不见,仍旧仰着脸笑的一脸灿烂。 长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曦儿,回头瞪了韶娘一眼,只专心牵了曦儿的小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道:“曦儿想长乐姐姐了吧?” 曦儿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连连点着头道:“嗯嗯,我天天都想……曦儿想去找姐姐玩,可曦儿有功课,没法子天天去!” 说到这里,曦儿眼睛端详着长乐,惊讶道:“长乐姐姐怎么看着比夏日还瘦了,是不是因为想念……曦儿的缘故?” 曦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说到想念之后,故意停顿了一下,差点儿让长乐伸手去捂她的小嘴儿。谁知,转而曦儿说出来的竟是她自己……生生让长乐虚惊一场! “你个小鬼精灵!”长乐笑嗔一声,曦儿立刻揽紧了长乐的手臂,真个人都贴在长乐身上,笑嘻嘻地讨好。 “姐姐,好姐姐,曦儿是真的好想你!” 这么一个粉白白软嫩嫩的粉团儿搂着你,软软糯糯地说‘好想你’,大概没有人不满怀欣喜,满心感动吧! 长乐本来也没生气,被曦儿这么一说,更是满心柔软,伸手就将她软软的小身子搂进了怀里,脸颊挨着脸颊亲了亲,这才笑道:“姐姐也想你呀……待会儿我与夏姨说,你休沐日就去寻我。也可以给我下帖子,咱们一起上街逛铺子、逛园子去!” 韶娘在旁边看着多少有点儿不以为然。她们这么大了,还与小豆丁曦儿玩……她能懂什么?好没意思! 几个小丫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江夏小鱼儿也坐在一处,头并头,一起看着几个小的,都由衷的感到欣慰。 她们虽非血亲,却比亲姊妹都亲近,孩子们能够处的来,互相关爱,互相照应,她们看着自然欢喜。 吃过午饭,长乐自然跟着曦儿韶娘去午休,小小子们则由奶娘带下去睡午觉。 江夏和小鱼儿、赵宝儿、朵娅上了听风轩二楼,就在矮塌上铺了薄毯子,盖条薄丝绵被,也在一处歇息。 丫头们伺候着几个人卸了钗环,除去外头的大衣裳,躺下,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下去。 屋子里只剩了四个人,朵娅吃饭时喝了酒,这会儿酒气上脸,抱着一只长枕头,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小鱼儿正是嗜睡的时候,躺下后,江夏给她轻轻地捏着手臂、顺着脊背,也很快就睡了。只剩下赵宝儿和江夏两个,暂时没有睡意,两个人裹着薄被往旁边翻了个身,避开小鱼儿和朵娅,头挨着头,低声说起话来。 “长乐成亲,你准备了什么添妆?咱们俩透一透,最好一人一样,免得重了去!”赵宝儿低声道。 江夏还真没想过这个,反正她手底下东西多,说要什么,一时就能拿过来,所以并不着急提前太多就操心铺排。是以,听小鱼儿这么一说,她就很随意道:“你方便送什么?” 赵宝儿在心底轻叹了一声,靖南王府听着势大,但粱嵘只是二公子,大库房里的东西,他们是碰不到的,也不好为了闺蜜往来,再去给婆婆开口。粱嵘品阶一般,饷银有限,其他来银子的道道也少……她手底下有限的贵重物,都是嫁妆里的东西,但嫁妆上的东西都是有单子的,轻易不能动……万一动了嫁妆,让粱嵘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但凡爱面子的男人都不喜欢动用妻子的嫁妆,那些都是留着传给儿子女儿的! 是以,这一次小鱼儿的长女议婚,赵宝儿就托付朵娅,从龟兹国来的商队里换了两匣子宝石,一匣子是红蓝宝石,另一匣子则是古波斯传过来的上等蜜蜡和绿松石。 听小鱼儿小声说了,江夏颌首道:“宝石好,给长乐,让她自己挑样子打首饰去,省的咱们挑的样子,不合她的心意。” 赵宝儿一听江夏赞许,也高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和孩子们想的差着挺远的,让她们自己挑样子最合心!” “嗯,嗯,正是这个话。”江夏点头应承着,一面斟酌着道,“成家过日子,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俗气繁琐,却也逃避不得。我琢磨着,给长乐铺子,她怕是无力经营,倒不如……我在平都有个庄子,一半山林一半良田,送给长乐,让她年年都能多一份进项,更主要的是,那边在关外,长乐想跑马、养羊放牛都成,不做这些,去打打猎也不错。” “呀,你这么一说,我都眼馋了呐!”赵宝儿笑嘻嘻说着,一边开始替长乐和瑞霆铺排起来,“关外平都,我隐约听说,庸关那边正好要从今年武科选出的人里挑人,若是毛家小子能过去,离那庄子可就近便了,当日就能来回,长乐干脆住庄子里都行呢!” 第1096章 你的扳指呢? 与宝儿说着话,渐渐心神放松,江夏也缓缓睡过去。这一觉睡得不久,不过两刻钟就醒了。 看宝儿和小鱼儿都还在睡着,朵娅那边却已经空了,薄被掀在一边。 她也悄悄起身,下楼到净房里略作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连翘从外头转进来,悄声回话:“赵四奶奶去竹篱草堂那边儿了!” 竹篱草堂那边冬天有暖棚,夏天暖棚暂时撤了,改成遮阳棚,是花匠种花的地方。旁边开了两块菜园子,种着些家常蔬菜和瓜果。 江夏突然想起来了,竹篱草堂一侧有一道葡萄藤搭成的廊道……难道,朵娅想念家乡,去看那边的葡萄架了? 今儿朵娅看着似乎仍旧开朗,但时不时地,会有些怔忡和木然。再想赵赫那堪比联合国的后院,江夏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朵娅执着地跟着赵赫从西域来到大庆,应该是挚爱着赵赫的,爱的越深,怕是伤的越深吧! 在心里小文艺了一把,江夏就撂开了手。感情这种事,只能当事人自己处理,其他人哪怕再睿智,也无法替当事人作出保证正确的决定。 她没往朵娅那边凑,而是转身去了养蟹养虾的池子那边,这边用网拦着,都是三四辆的大个蟹子,虾也足有四五公分,壮实肥美,劲头儿都特别足。 她带了几个丫头拿了抄网捞,捞上来之后,蟹子装竹篓,虾则暂时养在特制的木盆里,放到遮阳棚下边去。等其他几个人离开的时候,给他们带上。 蟹子是专门给赵宝儿捞的,在这里当着小鱼儿的面不能吃,让她带回去自己吃去。 弄完这些,江夏又带着丫头们去摘桂花……院子里两个高大的金桂,开了一树金黄,浓浓的甜香四散开来,大半个园子都能闻得见。 摘桂花其实不难,只要让南芜和东英上树摇晃树枝,细碎金黄的桂花就会扑簌簌落下来,下雨一样,不多时就能在树下铺的席子上积一层。 晃了一颗钟,江夏就叫停,让南芜和东英下来,然后将席子上落得桂花倒进两只竹箪子里,主仆几个人端着,回到听风轩的露台上,吹着湖面清凉的风,将桂花中夹杂的叶子和细碎的小树枝挑出去,然后拿干净坛子来,将挑净的桂花加糖拌匀,装入坛子里储存。这就是糖桂花了,能够保留数月乃是经年不坏。又让人拿酒来,加入桂花和适量白糖,密封数月后开启,就是最纯正的桂花酒了。 有活儿干着,时间过得特别快。 赵宝儿醒了没多会儿,朵娅回来了,然后是小鱼儿……就差不多到了日暮黄昏的时辰。 经过数轮考试淘汰,今日下场对战的试子有限,捉对厮杀一天也就够了。瑞霆和弟弟们该回来了。 果然,不大会儿就听有小丫头飞奔进来通报:“两位表少爷和两位公子一起回来了。公主府的安公子也一并来了。” 江夏起身往外就走,刚走出听风轩,迎面就见瑞霆瑞震带着朗哥儿迅哥儿和长安一起过来了。她的目光望孩子们脸上一扫,见孩子们脸色轻松带笑的,一颗心就落了地。看样子就知道,瑞霆考得不错! 表兄弟几个来到近前,都躬身见礼。 江夏笑着拍了拍瑞霆,又拍了拍最小的迅哥儿,侧转身,引着小子们进屋:“公主和靖南王府二奶奶都在。” 一说公主,包括长安在内的小子们都去看瑞霆,倒是把大大方方的瑞霆给看的微微红了脸。迅哥儿笑嘻嘻去扯瑞霆的衣袖,也被他及时躲开去,回头狠狠地瞪了几个弟弟一眼。 不管几个小子的眉眼官司,江夏引着他们进门,与小鱼儿和赵宝儿见礼。没说话呢,朵娅也回来了,江夏又引着兄弟几个给朵娅见过礼,这才重新落座,问起考试的情况。 却原来考试分了四轮,今天考了第一轮,之后还有三天,也是一天一轮,最后一天决出头名! 说了两刻钟,暮色就落下来。明儿还有比试,休息很重要,江夏也就不留人了,带着孩子们起身送小鱼儿等人出门。又将捉的活虾和蟹子分别给三个人装到车上。 长乐午休后,还是一直陪着小小子们在游乐区玩耍,此时要归程,也一直微微垂首跟在小鱼儿身后,别说眉目传情,就连看都没看瑞霆一眼。 迅哥儿和瑞震在后边还戳瑞霆的脊背、扯袖子呢,瑞霆也只端正站着,嘴角始终挂着些许微笑,对身后的两个捣蛋鬼完全无视。 等送着小鱼儿她们登车离开,一转眼,迅哥儿就笑着道:“瑞霆表叔,你手上戴的扳指怎么换了?” 他这么一说,江夏扫了一眼才发现,瑞霆拇指上之前戴的一截牛角扳指不见了,换成了一截错金犀角扳指! 瑞霆将手背到身后,也不搭理两个小的,只向江夏拱手一揖:“是长安所赠!” 长安哦……长乐不好私相授受,让长安赠送,就名正言顺了嘛! 江夏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懂得。 然后,瞟了瑞震和迅哥儿一眼,转身回正院了。 江夏走出去不过二三十步,瑞霆就回头对瑞震道:“晚饭后举石锁,绕场十圈!” “二哥!”瑞震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 瑞霆却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淡淡道:“或者,我陪你过过招……” “呃,二哥明日还要下场,今晚就要好好歇息才行,弟弟就不劳动二哥费心了,弟弟去……举石锁绕圈!” 瑞霆第二天仍旧顺利归来,看表情也知道,过得很轻松。到了第四天,人数少了之后,半天比一轮…… 下半晌未时中,朗哥儿的小厮谷雨急匆匆奔回来报信:“马匹受惊,表少爷摔落马下,伤了腿,还好伤势并不严重!” 江夏一听伤势不严重,也就松了口气。然后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大概就知道了瑞霆的名次——下午是八强对战,瑞霆哪怕是八个人里最弱的,也能得个第八名。若是明日还能战胜一人,名次还能往前提一提,最好能到第五名! 没拿上状元有点儿遗憾,但能得个第五名进士,也不错了。 第1097章 武科丑闻 这次没再出什么意外,瑞霆的名次确定在第五名武进士。 消息报回来,江夏欢欢喜喜一声:“赏!” 门上鞭炮炸响,早就备好的银锞子、铜钱,混着大大小小的喜饼撒下去,引得门前一阵欢呼哄抢。 报讯的人得了个十两的大银锭子,揣在怀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往下坠,脸上却几乎笑烂了,嘴巴几乎咧到耳朵后边儿去! 瑞霆的两位师傅一人一百两谢礼,客院伺候的每人二两,府上其他人则是每人一两,人手有份。阖府上下,个顶个喜气洋洋,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瑞霆回到家里,江夏带着曦儿迎到了大门口。 一眼看过去,就见瑞霆左脸颊有一道擦伤,笑容也带着些苦涩勉强之意。 江夏忍不住暗暗叹息,这孩子心气儿高,心里想的最起码也能进前三,没想到马匹出现了意外……若是武技不及人输了还好,偏偏是因为自身之外的意外状况,最让人意难平! 心里感叹,脸上却不敢显出来,江夏关切地看了看瑞霆脸上的擦伤,道:“幸亏伤的不深,不必担心留疤!” 妇人重颜面,这话说的一点儿不假,可在瑞霆听来,却只觉得偏离了重点,意外之下,却忍不住失笑起来。 江夏瞪了他一眼,又关切道:“别处可还有伤?严不严重?” 当着无数双眼睛被这么关切,瑞霆还是有些羞涩和尴尬,略略躲避着,连忙道:“多谢姐姐关怀,并无大碍,不妨事,不妨事!” 听他这么说,身体动作也灵活,看着确实没什么事,江夏也不多说,让小子们先回去洗漱更衣,“……洗梳完了就到听风轩里来,我准备了全蟹宴和桂花酒,给瑞霆庆功!” 瑞霆心里有遗憾,孩子们却都没想那么多,高声叫好后,轰然散了,回各自屋里洗梳换衣裳去了。 当天晚上,徐襄和江夏带着孩子们围坐了一大桌,各色美味佳肴摆得满满当当的,颜色橙红鲜亮的螃蟹卧着一朵朵金黄色的菊花端上来,只看颜色就令人眼前一亮。等掰开蟹壳,露出丰满肥美的蟹膏蟹黄,橙红色的蟹膏扑扑满的,几乎溢出来,鲜香四溢开去,令人垂涎三尺绝不是夸张! 江夏一句话,不限制小子们饮酒,色泽金黄,香醇可口的桂花酒,让小子们喜欢的不行,一个个渐渐喝得有些忘了形,特别是瑞霆,也多少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味,喝着喝着,就有了些醉意。 江夏和徐襄只含笑看着,让人上了酸辣汤,一个人盛了一碗喝下去,然后让小厮们照应着回房安置去。 第二天一早,瑞霆就略带赧然地过来向江夏告罪,江夏笑着摆摆手:“连着多日你也累了,腿上的伤也要休养,今儿在家安心休息,明儿还要进宫见驾谢恩呢!” 武科与科考相仿,确定名次之后,也会发榜,然后进宫面圣,然后是前三名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要游街夸官,新科武进士们也会随同跨马游街,受百姓围观欢呼。旧例,是下场比武隔天进宫,是以江夏才会这么说。 经过一场小醉和一夜休息,瑞霆似乎已经平复了心绪,举止比之前更加沉稳淡定起来。 听了江夏的叮嘱,他拱手答应着,又哄着扑在他怀里的曦儿玩了一回,到了曦儿上课的时辰,他才牵着曦儿一起退下去,送了曦儿去书房上课,才转回前头的客院去。 让江夏没想到的是,武科的事儿竟然还有波折,当天下午,她进宫授课时,才得知,武科出了丑闻,当时武比试子的马匹被人做手脚,致使包括瑞霆在内的四名试子出现落马意外。其中,瑞霆还算侥幸的,没有受伤,落马之后还比胜了一场,其他三名落马的试子,有两个摔折了胳膊,另一个摔断了两根肋骨,都不得不中途退出武比,连个名次都没得到不说,若是伤治不好,说不定以后都没办法再练武了! 此事一爆出来,大兴帝龙颜震怒,立时下旨彻查关联人员。 主考官靖南王和主管兵部的赵赫,连通兵部尚书连忙上了请罪折子,大兴帝却连见都不见,只命刑部和大理寺尽快查清案件原委。 江夏初听愕然了一瞬,转而就平静着去上课了,只是这一次课程临时改到了西苑的御马监里。请伺候马匹的太监们讲述马匹知识,特别是那些东西不能给马吃,吃完会中毒、癫狂、吐泻等等,有又在马鞍下用枣核钉,马蹄上做手脚等等阴私手段……也一一让孩子们了解。 回到家里,江夏才知道,刑部的人上门来查看了瑞霆的马匹,也唤了瑞霆问话…… 她并不担心瑞霆受什么为难,只是关注了一下瑞霆的情绪,看他情绪相对稳定,并没有再表现的愤恨、畅快,也就安了心。 遭人暗算的事儿谁都不想碰上,但碰上了,首先要做的不是怎么打打杀杀地报仇,而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能让有心人趁了手,一定是有自己疏忽的原因在,足够谨慎小心的话,就能最大限度避免此等事件的发生。 瑞霆这个年纪,不指望他能做到这些,但能够沉稳应对,已经够了。 “既然出了这等事,必定还有变数……我们且安心等着,必定会给试子们一个交代的!” 瑞霆躬身应了,镇定道:“姐姐放心,弟弟正好养养伤……” 江夏笑着道:“你的伤势也无大碍,也不必憋在家里……正好要到重九了,你准备准备,咱们出城登高去!” 九九重阳,登高望远,也正好是赏菊花、赏秋叶的最好季节。 江夏即时让人给赵宝儿和小鱼儿下了帖子,约好一起出城赏秋登高。男孩子跟放风一样,纵马呼啸,往来飞驰着,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长乐韶娘和曦儿三个女孩子也穿了男装,骑了马,小跑着跟在车子旁边。 曦儿人小,自己不能骑马,就被瑞霆带在怀里,咯咯咯地笑成一串,半点儿不怕不说,反而成了玩得最痛快的一个。 第1098章 九九重阳 九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孩子们在庄子上玩的很嗨皮,长乐和韶娘难得放松,也换了骑装,在庄园前头的场院里小跑。 长安很懂事,放弃与男孩子们去打猎,准备留下来护卫姐姐,却被朗哥儿偷偷支了个招儿:“你让曦儿去叫我母亲和宝姨一起,姐姐们自然也能跟着了。” 长安眼睛一亮,立刻去寻曦儿,为了保险,又去寻了辉哥儿,一起去找江夏和宝儿做工作。 曦儿和辉哥儿两个小的抱着胳膊,晃一晃,撒个娇,江夏和赵宝儿就举手投降了。 江夏和赵宝儿骑马都不错,索性都换了男式骑装,骑马上山。 她们对打猎没兴趣,姑娘们也不愿见血腥,于是,江夏就在山腰间一条小溪旁落了脚,让人在落叶上铺了草苫子和毯子,溪水旁生了篝火,烧水煮茶,看一簇簇红叶黄叶,千山染遍;赏天高风轻,云卷云舒。 长乐和韶娘带着曦儿、辉哥儿去溪水边洗手,不多时,曦儿啪嗒啪嗒跑回来,手心里捧着两个螺蛳给江夏看:“娘,有螺蛳,娘做给曦儿吃!” 托江夏的福,家中的湖水里养了鱼虾螃蟹,也养了不少河蚌和螺蛳,她还特意让人去山间捉了不少青螺蛳回来养着,只可惜,那青壳螺蛳对水质要求极高,非山间纯净的溪水不生,放进池塘里的那一批不知不觉地就不见了,不像河蚌和螃蟹,生的极好,到处可见,成群结队的。 后来,她又让人将青螺蛳带回来,放在庄子中的溪水里,最初还让人看了几回,庄子上没人稀罕这个,江夏问就回一声,不问也想不起来专程回这个,时间长了,竟也撂开了手。 看着曦儿手中的尖壳儿螺蛳,江夏一下子来了精神:“哎,只以为这东西也没成,没想到居然还有……”能被曦儿小丫头顺手捡回来,指定繁殖了不少。 哈,不管小子们打猎的成果如何,中午的小菜,却已经有着落了! 江夏来了兴致,周遭也没什么人窥探,于是将袍角掖在腰间,挽了裤腿,走入溪水中,翻转溪水中的石块,石块下边,就是螺蛳的隐藏之地。还真让江夏猜准了,几年前放下的青螺蛳活下来了,而且很适应,繁殖了许许多多后代,随手翻起一块石头,下边都能有三四颗,最多的甚至有十多颗青壳螺蛳。 赵宝儿是吃过的螺蛳的,自然也热热闹闹地跟着江夏一起过来。只不过,她还给辉哥儿喂奶,江夏怕她受了凉,辉哥儿拉肚子,就没让她下水,只让她在溪水边翻小石头,这里虽然没溪水中多,翻上两三块也能找上三四颗。 顺着溪水找,两刻钟功夫,就找了三四斤的样子。 毕竟入了秋,溪水很凉了,站在水里久了,觉得腿都冷起来。江夏就拉着大小几个姑娘从水里出来,擦干脚穿上袜子,又到篝火旁烤了一会儿,暖和过来,这才开始动手做螺蛳。 丫头护卫们早就去捡了许多干树枝来,篝火烧的旺旺的,带来的锅用石头架在火上,放少许油,将干辣椒和花椒炸透,再放姜片略略煸炒后,把洗干净的螺蛳入锅翻炒三分钟,然后加适量水、盐煮上五分钟,再将采来洗净的紫苏叶放进去,略焖些时候,待入了味儿,就能出锅了。 大人孩子坐在毯子上,围坐了吃螺蛳,曦儿和辉哥儿更是用小嘴儿唆着螺壳儿,唆得咋咋作响的。 江夏吃了几颗,也就罢了手,转而将丫头护卫们捡回来的鲜蘑菇、新鲜板栗等,逐一处置了,准备做其他菜。正各自忙碌着,听得山梁后一阵喧哗,马蹄声吆喝声由远及近,却是瑞霆瑞震带着长安、朗哥儿等一起回来了。 没到跟前,小子们就纷纷跳下马背,然后迅哥儿第一个冲上来,将一只花里胡哨的野鸡啪地放在江夏面前;“娘,看儿子打的雉鸡!” 不管是不是迅哥儿打的,江夏自然是要表扬的,抱着迅哥儿亲了亲,看着小小子别扭地偏开身子,脸上的笑却更深了。 江夏拍拍迅哥儿的头,笑着道:“娘刚刚带着妹妹捉了螺蛳,你快去尝尝吧!” 迅哥儿答应着,匆匆去溪水边洗把手,跑过去跟妹妹一起分享美食了。 这会儿,朗哥儿和瑞霆瑞震兄弟们才过来,各人手中都拿了猎获,大都是野鸡野兔子,只有瑞霆的马上挂着一只狐狸。 这个季节动物冬毛还没换完,并不是猎取毛皮的最好季节。 瑞霆从马背上用绳子拎了那只狐狸下来,手一抖,那狐狸软塌塌垂着,一动不动的,大伙儿都当是已经死了的,瑞霆却道:“这东西鬼精鬼精的,明明没受伤,却想着假死脱身呢!” 说着,随手将那狐狸往旁边的树下一扔,绳子松松的系在树上,转身看了长乐一眼,向江夏和赵宝儿见了个礼,就往溪水边去了。 韶娘看那狐狸很好奇,拉拉长乐的袖子,低声道:“你说那东西真的活着么?我怎么看着像是死了?” 长乐长安身边还有几个从羌胡带回来的护卫,是当年扎昆留给他们的人。那些人从小在草原大漠里生长,对野物的了解极深,自然而然地,长乐长安对于野物也了解比较多。 是以,一听韶娘这么说,长乐就摇摇头道:“狐性狡诈,装死逃命,是它们最常用的手段。不用过去了……你看!” 韶娘顺着长乐的手指看过去,恰看见那狐狸正翻了身,用力咬着腿上栓的绳子,看样子想趁人不备,咬断绳子逃生去也! “哎,还真是!”韶娘惊呼一声。 瑞霆也正好从那棵树下转出来,那狐狸骨碌一下又躺在地上,继续装死。 “哈哈……它竟然还装死……”韶娘笑得不行,却对那只狐狸更加感兴趣,起身就往那边走过去。 长乐看看篝火边忙乎的江夏,再看一眼吃螺蛳的赵宝儿,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也都各人忙着,没有谁注意到她这里,于是,也悄悄起身,随着韶娘走了两步,却没去狐狸那边,而是顺着一蓬山葡萄藤一绕,就避开了这边众人的目光。 “给,这是给你的!”瑞霆就站在葡萄藤后边的大石边,看见长乐过来,立刻从怀里摸出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递过来。 “啊,小狐狸?”长乐惊讶地看着瑞霆手中的小毛团,突然明白了,那只大狐狸为何装死跟回来了。 第1099章 嬛娘发动了 发现瑞霆和长乐的小动作之后,江夏心里多少有点儿空落落的。小两口感情好,大人们放心的同时,都会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感吧?好在,眼下只是瑞霆和长乐,若是哪天朗哥儿兄妹也有了心上人,她大概会更失落吧! 这让江夏想起曾经听老人们说的一句话:儿女都是给人家养的! 传统概念上,女儿大了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其实,儿子娶了媳妇儿后,也就成了媳妇的人,与爹妈渐渐疏远了!一样的! 瑞霆和长乐的感情好,江夏不用操心给他们制造机会,只分出一点精力来悄悄看着,别感情太好,做出什么一时冲动的事情来不可收拾,就够了。 他们是提前两天出的京城,到了庄子后,就玩开了。 男孩子们对打猎的热情高涨,天天打也不厌烦也不累。江夏和宝儿带着两个大姑娘和两个小的就在山腰林子、湖畔打转。继发现了青壳螺蛳之后,又发现了板栗、核桃、柿子、山葡萄、棠梨、海棠……后来,还在一片小山坳里发现了两株秋桃儿,就是那种个头小小的,颜色青涩一点儿不起眼的小桃子,摘一个尝了尝,居然脆甜脆甜的很好吃,于是江夏带着孩子们、丫头们将桃儿都摘了,足足摘了几筐,然后让护卫们放在马背上驼回去。 重阳节这天,男孩子照样一大早就穿了骑装,准备继续打猎了。江夏也没约束他们,让赵宝儿带着两个姑娘和辉哥儿也照旧往山上去。重阳登高,她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山顶的亭子。江夏的庄子上最好的就是路,一直到山顶都有青石小路,不但能够骑马,庄子上还备了滑竿,那个比骑马稳当,还能边登高边赏景……时间久了,江夏也习惯了,只偶尔会小小的惊讶一下,地主老财当久了,果然心就硬了。 赵宝儿带着孩子们走了后不久,就有小厮打马到了庄子上来送讯:老爷已经出了城,再过两刻钟就能到了。 江夏就给曦儿收拾收拾,带着曦儿一起上马,缓缓迎出庄子去。 娘儿俩走到庄头上的路口等了没多会儿,徐襄就到了,老远就看见十几个护卫小厮骑马护持着一辆马车过来,腾起一片烟尘。 江夏催马往前挪了挪,离开树荫站在路中间。 然后,徐襄那边的队伍也慢下来,停在娘俩前头二十步处。江夏抱着曦儿下马,那边马车停下,徐襄也从马车上下来。 徐襄身居高位久了,身上官威日重,虽容貌仍旧俊美,却鲜少有人关注他的容貌,更多的是对他的权势身份的敬畏。其中包括朗哥儿和迅哥儿,每每见了父亲都特别规矩,多少有那么战战兢兢的样儿。 曦儿却不怕徐襄,虽然跟着江夏的时候多,却对徐襄半点儿不生分,还特别喜欢向徐襄撒娇,见了父亲,就恨不能让徐襄一直抱着,粘的不行。 这会儿一看见徐襄下车,曦儿都等不得母亲放她下地,自己挣到地上,迈开小短腿就往徐襄那边儿跑,扑进徐襄的怀里,胳膊就挂在徐襄脖子上,不撒手了。 江夏缓缓走上去,徐襄已经将曦儿抱了起来,父女俩一起笑眯眯地看过来,尽管徐襄续了须,但这么排在一起,江夏还是觉得父女俩太像了,曦儿除了脸型随了夏娘的鹅蛋脸,眉眼鼻梁,乃至神态都随尽了徐襄,大脸扒小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到妻子略略深了一点的皮肤,还有飞扬的表情,徐襄就知道这两日大人孩子必是玩得畅快的。 江夏看到的却是徐襄和暖温柔的笑容下,掩不住的倦意。就知道,这几日处理政务肯定累了……到了徐襄这个位置,政务比皇帝还要繁重,下头百官报上来的,不论大小皆要从内阁经手后,需要御览御批的才会报上去,许多琐碎事务、无聊折子就由内阁处置了。 政务天天都有新的累积上来,那是做不完处理不尽的。江夏在家,会按时提醒徐襄休息,江夏不在家了,没人敢管着他,有时候做着做着就晚了……又何况,武科出事之后,更是牵出了千头万绪,徐襄更是操心劳力,再三权衡思虑……疲惫也可想而知了。 “要不要先休息?”江夏心疼地看着徐襄眉间的沉重,柔声提议。 徐襄轻笑着摇摇头:“爬山登高,赏赏秋景红叶,也歇歇脑子!” 对于脑力劳动繁重的人来说,适当的运动是能缓和大脑的疲惫紧张的。既然徐襄愿意爬山,江夏自然也不再阻拦,伸手牵了自己的马和另一匹马出来,又将马背上挂着的一顶竹笠拿下来,亲手给徐襄戴上。 山景虽好,阳光却颇晒,而且山风也大,戴一顶竹笠,遮阳挡风,都齐了。 有了徐襄,曦儿小丫头自然就从江夏这边,转移到徐襄的马背上,由父亲护在怀里,小姑娘特别欢喜,紧紧依赖在父亲怀里,不时地回头跟父亲说句什么,满眼满脸都是笑! 早上,江夏让宝儿带着姑娘们先走,她就猜到是徐襄要来。是以,到了山顶的亭子后,她就让人在长亭中间隔了一道帘子,两边分开布置了。 等徐襄江夏带着曦儿上来,徐襄和江夏带着曦儿在一边,宝儿带着韶娘和长乐在一边。 没多时,任川南带着瑗娘也过来了。齐哥儿那边,嬛娘到了临产期,大门都不敢出了,自然更不敢出城折腾了。 有了任川南,江夏也转到宝儿这边来,至于曦儿和辉哥儿,早就按捺不住,与瑗娘的小子丫头玩到一处去了。 在山顶玩了一回,估计风大,也没在山上用饭,仍旧赶到山腰的溪水边,准备野炊。 先来的曦儿和辉哥儿就成了小向导,带着瑗娘家的小子丫头下水摸螺蛳,进林子摘蘑菇,又一起看着丫头护卫们上树摘栗子、摘核桃…… 徐襄和任川南则完全放下了身段儿,生火烧水煮茶,等螺蛳、蘑菇带回来,江夏和赵宝儿瑗娘也一起亲自动手,准备午饭。 因着徐襄和任川南第二天都要上朝,是以,这一晚就没在住下,吃过晌饭不久,众人就收拾行李,回了京。 夜里,四更时分,齐哥儿的小厮一头汗地拍开了徐府的大门:嬛娘发动了! 第1100章 入水师 江夏匆匆穿衣,赶到江府,嬛娘已经疼了两个时辰了。 一检查之后,江夏略略松了口气,嬛娘胎位正、胎心正常有力,产道也开的比较顺利…… 又经过了几个时辰的等待,齐哥儿的长子终于在巳时初刻落了地。 齐哥儿早早就给孩子起了名字,哥儿就叫驰……据说本来齐哥儿起的是‘迟’字,就说自家孩子耽搁了,被大哥家的抢了长子长孙去,迟了。嬛娘和江夏一致反对之下,改成了‘驰’。齐哥儿还笑着说,等有了老二都不用再费心了,直接叫骋。 江驰……僵持……江骋……奖惩 江夏暗暗抹把汗,适时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不过,等江夏收拾干净,从产房里出来,恰好江齐写了家信准备让人给越哥儿送去,一看见姐姐出来,连忙道:“大姐,我给大哥写信说一声,今年大哥也该回京述职了,说不定申言百日时,大哥大嫂都能在京里呢!” 申言?这是又改了名字了? 越哥儿家的老大叫申思,齐哥儿家的叫申言……嗯,比‘江驰’强点儿! 等江申言小盆友过完十二日的时候,武科之事终于有了结论:获得第三名的刘姓试子和第二名的田姓试子乃是幕后主使,牵涉到了考官和数名小吏。主考官靖南王再次请罪,被大兴帝罚了两年俸禄,副考官一个是兵部尚书,另一个是吏部侍郎,则都被调了职,兵部尚书改去了工部任尚书,吏部侍郎去了礼部,虽然还是品阶没降,职权却小的多了;涉事的两名试子取消考试成绩,并分别发到肃州卫和和林城充军,做一名最普通的大头兵,前程算是彻底断送了。 因为四名受牵连的试子三名受伤较重,一时半会儿不能再对阵比试,剩下瑞霆一个,只需前八名重新比过。 九月二十九日,武科复试。 瑞霆压抑了数日之后,憋着一口气下场,竟是所向披靡,一举拿下比武的头名! 十月初一,瑞霆作为新科出炉的武状元,带领从榜眼探花到前三十名武进士一起进宫面圣。另有六十名赐同进士的试子,在殿外叩拜。 皇上钦赐了状元一身亮银盔甲,榜眼和探花则是镔铁明光铠,并俱赐大红绒花,然后披甲攒花,跨马游街! 十月初一,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江夏早早地让人备好了丝绵袄裤,这一日让瑞霆穿在里边,又穿了羊羔皮背心,腿上也系了皮毛护腿,然后再套上盔甲,披了斗篷,骑在马上才不至于被风一吹就透。 有些试子面圣只想着英挺好看,就没穿棉袄棉裤,等穿了铠甲,再坐在马上,不能上街,人已经吹得透心凉了。一条街没走下来,脸色就冻成了一片青白,人自然而然就堆萎下来,再加上冻出来的鼻涕眼泪……哪里还有一点儿英武之气。 负责的官吏一看不像,连忙带人报上去,原定两个时辰的跨马游街,只游了一个时辰就草草结束,游街的新科武状元等人被带回兵部,热热的姜汤灌下去,众人才缓过来。 三日的跨马游街,第二日就没有人再要风度了,个顶个裹得跟熊一样,看着都强壮威武了不少。 一番折腾下来,武科考试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实职授官了,这就到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毛阔功在川陕总督任上,瑞霆就不用想西南的职位了。 过了两日,赵宝儿匆匆赶过来对江夏道:“你问问瑞霆可愿意去水师?我三哥那边刚刚组建水师,倒是缺人,若是他愿意过去,我跟三哥说一声就行,刚过去职位太高不了,也就是个五品武威将军。” 现代军种,空军比海军待遇高,海军又比陆军待遇高,都是常识了。 虽说大庆水师初建,最初的条件可能艰苦些,临时海上还算肃静,只有零星的海盗、倭寇,并没有大型的海上战争,但水师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是没有疑问的。另外,部队初建就过去,熬上几年就是元老级人物,日后的成就自然水涨船高。比人才济济、派系复杂的边境驻军好出头的多。 是以,赵宝儿一提,江夏心里先愿意了。 她再去与瑞霆说,就将各方面的形势分析给瑞霆,最后的决定却让瑞霆自己做。 瑞霆也是个干脆的,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给江夏回话,他愿意去赵三哥的大沽口水师。 对,就是大沽口,随着水师的初建,军港也正式圈地投入建设,既然是守卫京师,自然是镇守着海河河口,在河口两岸建立高地要塞,因临近大沽镇,就得了一个名字:大沽口。 江夏当时修建港口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河口位置,而是入河三十里处,修建民用港口。她的临海庄子更是在河口以四五十里处,并将那边沿海滩涂连接的大片土地买下,北边几乎接近冀州和永平山海关一线。 这一大片土地,因为临海,滩涂占一大部分。又有大片的盐碱地,之前大都是抛荒之地。江夏购买之后,沿海种植红柳、芦苇等植物,改良盐碱地,阻挡海潮侵袭。然后修路、建设海鲜加工场,从港口收购大量的渔获后加工,制作鱼干、鱼片、鱼松、对虾、海米、烤虾等等。芦苇地、红柳林中养殖鸡、海鸭,活鸡、鸡蛋大量运往京师销售,制作鱼干鱼片的鱼骨鱼刺等下脚料,又能粉碎后成为饲料的重要组成部分。 瑞霆决定入水师之后,江夏将几本书交给他:“这是我让人从西洋搜罗回来的,你拿去看看,或许有用。” 陆军最机动的部队还是骑兵。将领作战也多是骑马。但入了水师,一下子没了战马的用武之地,练习了十数年的马背作战,突然也没了用武之地……瑞霆能够这么短时间做出决定,入水师,江夏都忍不住赞叹:够果决! 果然,瑞霆随意一翻手中的书,就亮了眼睛。 江夏给他的书,一册是《火器入门》、另一册则是《西洋舰艇》,讲述的西洋海船的构架制造原理,另外几本则比较杂了,有西洋船队的航海日记,有国内远洋商队的《南洋见闻录》、《海上指南图》……这些,正是瑞霆进入水军急需补充的知识! 第1101章 会亲 入水师真的是临时状况,但既然决定入水师了,江夏反应也极为迅速。第二天,就给了瑞霆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年纪,个头都不高,却特别结实,皮肤黝黑发亮……瑞霆初见之下觉得这两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殊的气势,却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等他后来到了码头上,见到那些常年在海上跑船的人,才知道,这些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人,都有一股子见惯风浪的沉稳和淡定。 给了瑞霆两个人,江夏就将他打发出京,让他先行往大沽镇码头去。那边不但有形形色色的海船,还有已经颇具规模的船坞,船坞里日夜建造的就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大船,是结合了西洋船和大庆船的优点后研发出的船只,吃水深,载重大,更重要的是稳定安全性得到了极大地提高,能够更好地抵抗海上的大风大浪。 瑞霆在船坞里还见到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看着就是个炉子,但炉子却不是建在地面上,而是装在一艘船上。最让瑞霆感到震惊的是,炉子点火后烧开水,热气就成了动力,能够推动船只前进。 只是,目前蒸汽动力系统还不太稳定,据说会炸…… 就这样,也足够瑞霆激动了。他满心惊喜地畅想,若是能够实现蒸汽推动船只,那么千百年来的人力风力船,就能够被蒸汽代替,那么人类航行的能力和范围也必定会大大提高! 三天后,瑞霆接到信,姜老太太和郑夫人已经到了沧州,三日后进京。祖母母亲为了他的婚事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瑞霆自然不能继续呆在船坞里了,多少有些不愿不舍地离开船坞,骑马赶上去,迎接祖母和母亲了。 娘儿仨进京时,已将近十月下旬,正赶上第一场大雪。 如仪长公主去后,公主府已经被收回,毛家在京里早就没了宅子,是以,进京后,娘儿仨毫无意外地直接住进了徐家。 姜老太太和郑夫人是女眷,又认了亲,自然不好住在外边的客院,江夏就将西路的一个三进的跨院收拾出来,连瑞霆瑞震也搬了过去。 这个跨院紧邻着徐家的西便门,毛家娘儿几个住在这边,出入可以直接走西便门,方便许多。 将毛家娘儿几个送到西院里安置了,江夏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告退出来,临出门跟郑夫人道:“到了自己家里,舅妈别跟我客气,有什么不合心的,需用什么,尽管吩咐。” 这院落房舍虽说谈不上富丽堂皇,但里里外外都是修整一新的,床帐帷幔等物,也处处精致舒适,看得出真用了一番心思的,姜老太太都一脸满意,郑夫人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合心的。不过江夏这么说,她也就笑着答应了,表示一定不会客气。 当天,毛家娘仨回来已是傍晚时分,姜老太太和郑夫人一路颠簸辛苦,江夏当天晚上就没有办接风宴。 恰好第二天是休沐日,就将接风宴放在了这一天。姜老太太进京,譬如睿王府、福宁公主府,还有恭谨伯府等亲戚们,少不得要上门来拜见问安,正要一起接待了。 热闹了一天,见了许多女客,其中自然也有小鱼儿和长乐。 姜老太太就在西院里见客。郑夫人则亲自陪着江夏接到二门里,看着福宁公主小鱼儿带着长乐从车上下来,郑夫人连忙含笑应了上去。 “天寒地冻的,公主受累了!”郑夫人笑着曲膝见礼。 小鱼儿略屈膝还了一礼,双手扶住郑夫人道:“夫人这般客气,可就太生分了。” 郑夫人只好作罢,笑着跟小鱼儿寒暄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小鱼儿身后的长乐身上。 小鱼儿了然地笑笑,微侧身,将长乐让出来,笑着道:“还不见过夫人!” 长乐微微垂首,大大方方走上来,曲膝见礼:“长乐见过夫人!” 长乐身材高挑,体型匀称苗条,虽然随了扎昆的丹凤眼,却极好看,衬着她莹润如玉的肌肤,真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很。再说气质上,也比一般闺秀大方从容的多,这一点上,还是很符合将门毛家的审美观点的。 是以,一见之下,郑夫人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心里暗暗欣慰,儿子眼光不错! 心下满意,自然心生怜惜,郑夫人都没让长乐行完礼,就伸手将长乐扶住了,一面又就近端详了几眼,一边回头对小鱼儿道:“这孩子生的真是好。这份大方从容也好,真真是招人喜欢得紧!” 说着话,郑氏干脆将手腕上备下的一对镯子撸下来,直接给长乐套在手腕上。 小鱼儿连忙道:“哪有一见面就偏夫人这等贵重之物的。” 郑氏仍旧执着长乐的手,不舍得撒开,一面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儿,不过是当年老太太给的,是前朝宫里留下来的蓝田玉,如今却是少见了!” 出身莱王府,如今身为长公主的小鱼儿自然见识不凡,刚刚瞥见郑氏给长乐戴的镯子,就看出了质地不凡。听郑氏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曾经母亲也有以支凤头玉钗质地相仿,王妃去了之后就给了她。只不过,正因为是王妃心爱之物,她一直悉心珍藏,却从未佩戴过……这么一看,两件东西的质地倒是极相似,颜色纹理都是相仿的,倒像是一块料子上起出来的。 唔,若真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长乐及笄时,倒是正好合用。 几个人寒暄着,重新上了暖轿,一路往西院见过姜老太太。 说起来,小鱼儿还叫姜老太太一声表姑,加上两家如今议亲,自然格外亲近起来。 寒暄过后,又有客人陆续到了。 晌午,就在西院里布置了接风宴,老少亲疏分了三桌,老夫人们一桌,夫人太太们一桌,奶奶和姑娘们又是一桌。 西院的大厅里左右都用的可拆卸的折屏,抬下去,就露出一个不大的小戏台子,四喜楼的说书先儿早就候着了,点了故事之后,就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听了先生说书,又行了一回酒令、玩了一回击鼓传花,一顿接风宴直到未时末刻方散。 也有男客们上门,徐襄带着朗哥儿迅哥儿,还有瑞林瑞震在前头接待招呼,等女客们尽兴了,这才一起告辞离去。 等客人们都辞了去,江夏询问过姜老夫人,才转回正院去。徐襄已经早一步回来了,正在窗前的暖榻上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却见妻子面染桃花,目光如水,明显带了些熏染。 第1102章 做媒和添弟弟 姜老太太和郑夫人到京之后,只隔了两日,梁皇后就打发了个内监过来,召两人进宫觐见。 等两人从宫里回来,竟带回一个好消息,梁皇后主动提出让靖南王和王妃替瑞霆和长乐做媒。还赏了一对玉如意,上好的和阗羊脂玉。 郑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姜老太太倒还算镇定,回到徐家见了江夏,姜老太太仍旧谈笑风生,一脸平静,只吩咐郑氏:“你去收拾几样表礼……虽说是娘娘关怀,可也不能真等着人家主动登门,明儿还是要去靖南王府一趟,诚心地请一请才好!” 看婆母这般镇定,郑夫人也略略安心了些,答应着下去准备表礼。 看郑氏出去了,姜老太太这才回头看向江夏,未开口,先忍不住吐出一声叹息来:“唉,就想着给瑞霆寻个好媳妇儿,能与他相互扶持爱护地过日子……却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江夏伸手握了将老太太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微笑道:“夏娘之前还琢磨着,请谁来做这个大媒最好,没想到娘娘替咱们想得周到。靖南王,论年纪论资历人气,可不正是朝中一等一的么。咱们能请了靖南王去提亲,公主府那边也没话说了!” 听她这么一说,姜氏脸上的叹息淡了些,凝视着江夏片刻,终于又展开一片笑来:“嗯,嗯,咱们就是去公主府求亲的。” 就是求亲而已,也不会就塌了天去! 虽说,毛阔成如今镇守川陕,却远离京城,对朝中之势影响不大,似乎没什么值得皇后娘娘和靖南王府费心拉拢的。更别说瑞雷和瑞霆哥俩,瑞雷从军不过是个从五品,瑞霆得了武状元,最多也就是授个五品武威将军,同样不值得费心…… “哈哈,到时我老婆子多心了!” 姜老太太还是给自己留了几分颜面,没说他们家没什么值得人家拉拢的! 江夏笑着道:“毛家自来都是忠君之臣,皇上看重的,也是毛家的一片忠心!” 毛家忠的是皇上,至于皇位上坐的是哪个,与毛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听着有些绕,但姜老太太显然听明白了。 她脸上的笑容放松起来,反握住江夏的手,连连点头道:“就是这话。我老婆子空活了几十年,倒不如你看的明白。” “舅婆就笑话我吧,这话我可担不起!” 两个人笑容放松着,转眼看见郑氏挑帘子进来,于是默契地转了话题,说起瑞霆和长乐的婚事来。 姜老太太说,她来之前就看过黄历了,虽然她盼着瑞霆成亲,但长乐毕竟年纪小。 “……先将婚事议定了,等长乐及笄礼后,再过六礼……到时候跟福宁公主商议着,若是她舍不得,再让瑞霆等上一年,等长乐满了十六岁,再迎娶也行!” “就知道舅婆是个宽厚的。”江夏笑着赞叹,让姜老太太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 看着她们两个这般说笑从容,郑氏心中最后的一抹忧虑也搁下了,陪着笑,让人把礼单子拿上来,让姜氏和江夏替她参详起来。 既然是梁皇后主动提议,靖南王府那边自然是一说就通的。 姜老太太亲自带了郑氏登门,恳请靖南王做媒。王妃都没去给王爷说,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媒人一般需请两人,靖南王是一个,徐襄就主动请缨,做了另一人。 入阁近十年,经过四代帝王之后,已过而立的徐襄,朝中已无人再敢小觑。与靖南王站在一处,处处以晚辈自居,靖南王心中满意的同时,却不敢存半点儿怠慢之心。 本就是双方都满意的婚事,有靖南王和徐襄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做媒,福宁公主自然没有半点儿为难,当即就允了亲事,将长乐的生辰八字庚帖交给两位媒人带了回来。 姜老太太和郑氏拿了长乐的生辰庚帖,亲去延寿院的松风道长批八字和姻缘,合出来的自然是‘天作之合’,大吉的卦象! 两人欢天喜地回来,即刻拿了瑞霆和长乐的庚帖,邀请两位媒人一起做了婚书,一式两份,然后将其中一份婚书郑重送往公主府。到了这一步,六礼就过了纳采、问名和纳吉三礼,再往下走,就是纳徵(下聘),请期(商量婚期),最后就是亲迎(成亲)。 作了婚书,走完三礼,瑞霆的授命也正式批了下来,被任命为正五品武威将军,归大沽口水师赵炜赵总兵麾下。 姜老太太和郑氏难免不舍,却也强忍难过,强笑着送瑞霆启程。公主府也打发了人送了两套冬衣过来,连手套、棉袜子、冬靴都备的齐整。 江夏看看姜老太太和郑氏,三个人又一起去看瑞霆,只把瑞霆看的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 任命下来,瑞霆就耽搁不得了,去兵部领了印信堪合,只回来向祖母和母亲辞行,第二日一大早,就带了随从辞别离京,一路往大沽口投水师去了。 瑞霆是冬月初九离京。冬月十三,入京述职的越哥儿,带着囡囡和一双儿女,终于回到京城。 江夏得了信儿,早早让人去城门接着。 江齐家的申言刚满了两个月,这一天也被瑗娘包裹严实,坐了马车一路到了徐家。 江夏接了一家三口进门,一边接了申言抱进屋里,一边埋怨齐哥儿和瑗娘:“你们两个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孩子带出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襁褓。 本来襁褓包裹严实的,乍一见光,申言小子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就欢喜地挥胳膊蹬腿忙乎起来。 一看白嫩软乎的申言小包子,江夏一点点不满也立刻烟消云散去,只剩下满心的疼爱和欢喜。她伸手摸了摸申言小小子的尿布,确定没有情况,这才将小小子抱在怀里,逗弄起来。 “哟,瞧咱们家申言,生的真好看呀……申言,叫姑姑哦……” 正逗着小包子呢,江夏觉得衣角下坠,她低头看,却是曦儿小丫头拉扯着她的衣角,想要看看小表弟。 “娘,申言弟弟真好……你也给曦儿再添个弟弟好不好?” 闻言过来的郑氏一进门,恰好听到之后这句话,立刻笑着道:“曦儿说的好,是时候给曦儿再添个弟弟啦!” 第1103章 越哥儿回京 午时末,越哥儿一家才回到家里。 行李自然送到了北新桥那边的江家去,越哥儿和囡囡带了一双儿女到徐家来团聚。 江夏带着嬛娘接到二门里,郑氏也一并跟着过来迎接。 囡囡带着女儿从车上下来,一看见江夏就红了眼,牵着启娘快步上前,深深福身下去:“大姐……” 江夏一手一个,拉住这母女俩,嘴角明明扯着大大的笑容,却同样红了眼,嗓子里哽着说不出话来。 天冷,又带着孩子,可不敢在外头多做耽搁。思哥儿裹着襁褓,不敢敞开。嬛娘伸手招了暖轿来,直接将抱着思哥儿的奶娘塞进暖轿,又抱了启娘,然后招呼着江夏和囡囡道:“知道大姐和大嫂亲近,可天寒地冻的,也别站这里挨冻了,咱们快回屋再说话吧!” 江夏和囡囡抹把泪,也过了重逢的激动,两人拉着手相视一笑,江夏这才转眼跟越哥儿招呼。囡囡也看到了郑氏和嬛娘,上前给郑氏见礼。嬛娘也匆匆给囡囡见了礼,然后几位女眷匆匆上了暖轿,江越随行,一起往西院里去见姜老太太。 囡囡成亲前,临时认了郑氏为义母,郑氏还专程带了瑞霆瑞震去湖州给这个临时认下的义女送嫁,做得极为周全尽心。江夏和囡囡越哥儿都颇为感动。如今,囡囡回来,自然要先拜见‘祖母’。 来到姜老太太屋里,见过礼,姜氏将启娘也拉过来揽在自己怀里,摸着启娘的抓髻,一个劲儿叫着心肝儿宝贝儿,把自己准备好的一只沉甸甸明晃晃的赤金八宝项圈儿亲手给启娘戴在脖子上。又让奶娘把思哥儿的襁褓解了,把小小子放在她坐的榻上,将一只八宝攒璎珞金锁给思哥儿挂上,一面拿着布偶老虎逗弄着胖乎乎的思哥儿…… 江夏坐在下首,看另一边囡囡与郑氏挨着含笑说着什么,头挨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女。姜老太太待两个孩子也亲的很,真真是比亲外婆也不差什么了。 当然,这两个孩子都是越哥儿的……不论囡囡这边儿的义母女关系,就看江夏母亲那边看,也是不远的亲戚。只是不知道姜老太太这么稀罕两个小的,是不是因为怀念当年的贺氏。 在姜老太太这边玩了小半个时辰,姜老太太要午休,江夏带着囡囡母子几人就辞了出来。 郑氏要服侍姜老太太午休,就没有再跟过来。 只有江夏、越哥儿和齐哥儿三家人聚在一处,真真正正的骨肉至亲,也不用分什么男女主宾,就在正院偏厅的暖榻上团团围坐了,大小老幼十几口人,说说笑笑,闹闹哄哄,吃了难得的一顿团圆饭。 囡囡和孩子们一路劳累,中午饭也就没有召唱曲儿说书的什么人,一家人简单地吃了些家常菜,江夏就让连翘、芷兰等人将几家子一起带下去休息。 申思和申言小哥俩都没满周呢,出来进去的就怕吹了风,江夏索性让奶娘带着两个小的就在正院的侧间里休息,只让越哥儿齐哥儿小两口去收拾出来的东侧院里休息。这两个院子,原本就是越哥儿和齐哥儿住的,如今两人都带着家眷回来,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洗漱更衣,小睡片刻,天色向晚时分,江夏又在前院和正院两处置办了正式的接风宴。徐襄带着越哥儿、齐哥儿、瑞震、朗哥儿等都在前院。江夏则陪着姜老太太、郑夫人、囡囡、嬛娘等女眷孩子在正院里。 一家至亲,骨肉分离,难得团聚,自然是欣喜万分,前后两席上都备了上好的美酒,金华酒、桂花酒、山葡萄酒等等……不知不觉,酒意上脸,人已微醺。 越哥儿进京述职,乃是四品以上官员每三年都要经历的。不多时,顾清芝和顾青兰兄弟俩也回了京。随之而来的是,三年进京述职的高峰,据说京城城门外每天都要大排长龙,各色行尘仆仆的外任官员,有的是如越哥儿这般携家带口的,自然更多的官员是轻车简从,只身一人的,总之,京城赶在年底人口骤增,街市上都热闹了几分。 外任的官员最难的就是朝中关系的走动,任期内不能擅自离开辖地,自然更不能进京走动,好不容易借着述职之机进了京,自然要上上下下打点走动一番,希图下一任能够升一升,或者能换一个更富庶的地方任职,或者换个更实惠的职位。 徐家这一段时间也热闹非凡,认识的不认识的,每天都有无数人上门递帖子拜见。江夏特意跟徐襄借了长贵回来,又交待了红菱姑姑,让他们两人去把关,该接帖子的接,不该接的,一律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徐家门上热闹起来,江夏也就不再留越哥儿和齐哥儿,兄弟俩带着家眷孩子一起搬回新北桥那边的江家去了。 随着外官进京,自然出入往来的多起来。 江夏也在府中待了两回客,一次为越哥儿一家接风洗尘,带给囡囡与小鱼儿、赵宝儿等亲友亲近的机会。另一次则是请了几家亲近的过来赏茶花,有小鱼儿、赵宝儿两家,也有靖南王世子妃、林郦娘、郑妡、顾青兰、顾清芝、任川南等人家。 腊月初八,喝过了腊八粥,初九临近晌午了,公主府的人匆匆赶过来请江夏:小鱼儿发动了。 当天掌灯时分,继长生连生一对双生儿子之后,小鱼儿又生了一个男孩,顾青茗喜滋滋地给小儿子起了个乳名:荣生。 顾家大奶奶和顾家三奶奶也在京里,闻讯后都匆匆赶到了公主府。 大奶奶已经将近四十,儿子都要娶亲了,一副太太装扮,雍容富贵的;顾三奶奶林菀娘却看着隐隐有阴郁之色……江夏简单寒暄两句,也就扯个因头辞了出来。 顾青茗得知刘蓉娘和她生的儿子后,就将母子俩接回了临清顾家老宅,由家里做主,算是替顾青兰纳了一房妾。 那刘蓉娘所出的儿子元辰极用功,天分也高,到临清后两年,就得了秀才功名。今年秋上,又顺利过了乡试,高中乡试第五名举人,已经进京准备参加来年的会试和殿试……虽说,顾元晨只是住在公主府上,并没与林菀娘住在一起,但即便不住在一起,顾元晨是三房长子的事实也无法改变。更何况,元辰的优秀聪慧、学业出众,无疑都让林菀娘无法忽略。 第1104章 不一样的小姐妹 说话间,顾家大奶奶赵氏已经拿起了那件百家衣,一边用手指摸着细细的针脚,一边笑道:“这是哪一家的手工?这针脚儿可是够细的,拼缝儿也拼的好,若不是眼睛看着,几乎摸不出来呢!” 小鱼儿在赵氏拿起那件百家衣后,脸上就没了笑。听得赵氏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先看了林菀娘一眼,然后才撑起一片笑来,道:“一股脑儿送进来,我也没闹清楚哪家的呢!……就是看着好,刚刚还和夏娘说呢!” 顾家大奶奶经的多了,尽管小鱼儿只是一瞥,却也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也瞥了毫无所知的林菀娘一眼,随手就将那件百衲衣折了起来,放在那一堆金银珠玉的礼物后边,拍拍手笑道:“看着倒是个用了心思的……你觉得怎样?肚子还疼不疼?桃仁我又让人(火单)了些,晾干了就给你送过来。” 顾家老大顾清芝上一任是陕西布政使,手底下一个书办小吏家里种的好桃子,每年夏秋都敬上几筐好桃不说,还有那边山里特产的桃仁。别的地方的桃仁扁平,那边的桃仁个头不大,却滚圆饱满,颜色也略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杏仁,却没有杏仁的苦……顾家老大爱吃用这个(火单)了皮儿拌的凉菜,赵氏则喜欢用这桃仁混合黑芝麻白芝麻黄豆玉米,炒香了磨成粉冲着用,活血养血,调经美颜,用了这小三年,月事顺畅不说,连之前手脚发凉的毛病也没有了。 此次回京她也带了些自己用的,正好赶上福宁公主生产,倒是正好送了些过来,给她配桃红四物汤。公主府的大厨是个识货的,一看就说是陕西那边的山桃仁,前朝可是贡品来的。 小鱼儿笑着道:“多亏了大嫂这桃仁了,这才三日,就差不多干净了。” 桃仁活血行血,桃红四物汤能够促进产后恶露排出,帮助身体恢复。一味桃仁不至于影响太大,小鱼儿这么说,也是表达自己的谢意,从而向顾家大嫂示好吧。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放低了姿态,妯娌们才能更好地相处。 赵氏听了这话,果然欢喜,连声道:“我这次带了不少,要不是你说我那边的人(火单)的好,我早一次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桃仁,将话岔开后,屋子里的气氛也越发融洽起来。就连林菀娘也撑起一片笑,跟着闲话了几句。 江夏看看赵宝儿,两个人首先辞了出来。 两个人一起登车出了公主府,在街口两车并在一处,各人挑开车帘子说话。 江夏笑着看对面的赵宝儿:“天寒地冻的,也别在这里吹风了,你明儿若是没事就去我那边,咱们喝着茶,暖和和地说话去!” 赵宝儿答应着,两人撂下车帘子,从街口分开,各自回家不提。 腊月里都忙,年礼往来,准备年货,过年清扫…… 从腊八起,宫内宫外的学校就放了假。徐家的小姑娘们也都散了,回家去过年了。朗哥儿自觉大了,更喜欢与瑞震在一处看书、练武。迅哥儿有些跟不上,幸好徐襄和江夏给他新添了四个小伴读,再加上各人的小厮,也算有了自己的小伙伴,每天在徐家的后园子里滑冰、打尕,呼啸来去,倒是玩的畅快尽兴。 曦儿的小伙伴们却都回了家,与哥哥们玩不到一处,却幸好有了越哥儿家的启娘。 越哥儿和囡囡带着思哥儿回了江家,启娘却留了下来,与曦儿住到一处去了。 曦儿被江夏养成了亦静亦动的性子,玩的时候很投入,安静下来写字、剪纸、串珠子,也很能做得住。相比较之下,启娘却有些过于安静了,只有四岁的孩子,却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带不耐烦的。而且,让江夏惊讶的是,四岁的启娘已经开始学针线了,她送给曦儿的小荷包虽说针法看得出幼稚,也没有绣花,却已经很有些模样了。 只是,每每看着启娘小小的人儿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做针线的样子,江夏总觉得心疼。 她没办法否定囡囡的教育,却想着让孩子们的童年能够快乐一些、轻松一些。这个世界对女孩子本来就不公,长大嫁人后,上要侍奉婆婆,下要养育子女,还要服侍男人……社会要求女人的就是隐忍、顺从、包容、宽厚,却从来不会想她们的委屈、疲惫、压抑…… 江夏自知无力改变社会,却希望能够给予自家的女孩儿更多快乐,哪怕只是童年、少女时的快乐和放松,至少,将来嫁了人,还有一片欢喜快乐的时光可以回忆。 从公主府回来,江夏略作梳洗,换了一身居家的薄丝绵袄裙,水都没喝一口,就询问起来:“姑娘们做什么了?” 连翘正将她换下来的衣裳理平整,交待给小丫头送去衣橱里挂起来,一边笑着回道:“咱们姑娘带着表姑娘糊灯笼呢……据说姑娘们准备了好些个灯谜,准备元宵节时,给哥哥们猜去呢!” 曦儿已经启了蒙,学写字也有小一年时候了,如今写字虽谈不上风骨,却也算是工整了。相反的,启娘虽然学了女红,却还没开始识字…… 江夏想起这些来,一时有些晃神:囡囡明明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当时教导囡囡时,也没怎么注重女红啊,怎么到了启娘这儿,囡囡就变了模样……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古代女子与她这个冒牌货的差别吗? “夫人可是想姑娘们了?要不,奴婢去把两个姑娘请过来,陪夫人说说话?”连翘看江夏微微出神,脸色似乎有些不虞,就试探着询问。 “啊,也好……”江夏回过神来,扬起一片笑道,“正好,匠人们送了今年的冰灯样式图来,叫她们过来,一起挑一挑去!” 连翘应声而去。 江夏略一沉吟,回头吩咐水香道:“去厨下问问枝儿,让她们和一些糯米面,再送些枣泥豆沙过来。” 第1105章 怒火 江夏带着两个小姑娘玩耍,曦儿很自然地跟着母亲挑冰灯图样,挽着袖子玩面,做点心玩儿……与母亲嘻嘻哈哈地说笑,露出一大截嫩藕般的胳膊来,脸上、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面粉…… 这些在启娘看来都太惊讶了,女孩子不该露出手脸意外的皮肤呀;不该没规矩地大声说笑,应该笑不露齿呀;要爱惜衣服,不应该弄脏呀;她是官家小姐,应该时刻注意仪态,守规矩…… 江夏也看出了启娘的别扭劲儿,她也不是说这个小姑娘不好,只是才四岁的小孩子,就那么时时刻刻端着,一副‘大家闺秀’模样,走不露足笑不露齿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看这样子,江夏也知道养成这样子,绝非‘一日之功’,她想纠正,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 她特别温和地拉着曦儿的小手,替她绑好襻膊,却没有替启娘绑,而是建议她:“挽一挽袖子,才不会弄脏衣服!” 又特意拿了两件小围裙给两个小姑娘穿上,曦儿是娘亲给什么是什么,笑嘻嘻地张着小手由着娘亲折腾;启娘却略略有些不好意思,还规规矩矩曲膝道谢:“谢过大姑姑!” 江夏嘴上夸奖:“启娘真懂事儿,这么知礼!” 但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四岁的孩子更应该无忧无虑,笑闹无忌吧!启娘这样子,是真的乖了,可怎么看着,这么让人心疼呢! 上了心之后,江夏就注意起启娘的一言一行来。 最初,她就以为是囡囡这个做母亲的教育方法不对,把孩子教成这个样子,但带着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她很快注意到,启娘没做一件事都会下意识地往侧后方看一眼……最初江夏只是觉得孩子这个动作有点儿奇怪,但细一琢磨后,她就忍不住恼怒起来。 启娘身边跟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丫头,两个丫头是当初江夏给囡囡陪嫁的人家的孩子,也算是家生子儿,都是知根知底的。那嬷嬷却是囡囡生了启娘后,替启娘寻的教养嬷嬷,据说曾经是莱王府的……大概也是莱王府这块招牌,让囡囡更愿意相信她,并将女儿交给了这个姓石的嬷嬷‘教养’。 江夏默默看在眼中,却没有当时发作。 带着孩子们玩耍一阵子,江夏留了两个小姑娘就在自己这边的浴室里洗澡,然后打发曦儿和启娘的嬷嬷回去拿替换衣裳,却把两个人的丫头留了下来。 她将启娘的两个丫头叫进来,只几句话,两个丫头就都把石嬷嬷的种种‘恶行’都说了。 那石嬷嬷句句话都是规矩,坐要坐的端正,立要立的直溜,还有不能直视对方,要始终垂首、缩肩、含胸……此外,诸如吃饭不能出声音,只能吃眼前碟子里的东西,不能满桌子乱夹……走路如何如何……更令江夏惊讶的是,连睡觉都被规定不能乱动,睡觉的姿势一错了,就会被推醒…… 最后,其中一个丫头说了一句:“……石嬷嬷连夫人也看不起,说夫人那么大脚,若不是跟了老爷,是找不到好人家的……嬷嬷说一定给姑娘把脚缠得漂漂亮亮的,缠一个‘三寸莲足’,嬷嬷已经把软鞋都做好了,打算着过完年就给姑娘束脚呢!” 这里的夫人是说的囡囡。 因为囡囡是跟着江夏长大的,自然没有缠足! 其实,大庆朝并非全民缠足,大都是家境好的人家才会给女孩儿缠足,以求‘仪容’出众。当然,也因为这样的人家不指望女孩子做活儿,缠了脚不怕干不动活儿。贫苦人家的女孩儿大都是不缠足的,因为那些人家还指望闺女干活计……即便是娶了媳妇回来,也要做许多活儿,缠了足的女人可做不得活,难道白养着? 想象着启娘被那婆子裹了脚,疼的日夜偷偷哭泣……江夏的心就抽抽着疼! 外头传话进来,嬷嬷们拿了姑娘们的衣裳回来了。 江夏喝了口茶,稳住自己的表情,然后淡淡笑着让人将嬷嬷们请进来,让石嬷嬷将包袱拿上来:“我正要给姑娘们挑料子做春装,拿启丫头的衣裳我看看,心里也有个数!” 石嬷嬷不知所以,还谄着一张脸奉承呢:“姑太太待我们姑娘这份心意,真真儿是难得,让老奴看,竟是比亲闺女还好呢!” 江夏勾勾唇角,睨了那石婆子一眼,垂了眼看包袱里的衣裳,就见袄裤放在一处,亵衣却是和袜子叠在一起……眼皮子禁不住跳了一下,淡淡道:“这衣裳倒是干爽……难为你们,冬日里也替启丫头收拾这么齐整!” 石婆子不知所以,还腆着脸卖乖呢:“姑太太夸奖了,都是老奴的本分……老奴曾经在王府里伺候得姑娘们多了,冬天衣裳洗了不好干,首先要姑娘们爱惜着穿。另外,亵衣和袜子都是不必天天儿洗的,只管放在熏笼上烘着,烘热呼了,用手细细地揉搓,再穿上特别软乎,比水洗可是好上多少倍的……讲实话,这都是王府里姑娘们不传之法,外头的人哪里知道呢!自然,那些贫贱人家的衣裳都是粗线硬布的,也用不得这法子不是!” 江夏听得笑容渐冷,却只垂着眼,慢慢喝了两口茶,这才笑着道:“嬷嬷这番话,倒是连我也听得新鲜有趣呢!” 石婆子连道不敢不敢,嘴角眼梢却透出一片自得来。 江夏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盏子放下,语气温和地商量道:“嬷嬷这般人物,只是跟在启娘小丫头身边倒是委屈了,不若我给嬷嬷寻个好去处……” 石婆子喜出望外,噗通一声跪在江夏面前,连声叫着夫人厚恩。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上头江夏变了声音,声音冷冷道:“来人,将这个目无尊卑,忤逆犯上的婆子带下去,打二十,卖去漠北!” 石婆子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江夏,转瞬就扑在地上连连磕头告罪讨饶起来…… 下头的丫头婆子在江夏询问石婆子的时候,就听出了不对,芷兰早就招呼了几个婆子在屋外候着,南芜和东英更是始终站在江夏身前两侧,时刻戒备护卫着…… 是以,江夏一声吩咐下来,石婆子还想扑上去抱江夏的腿呢,却被东英一脚踹在胸口,踢翻在地。随即,屋外涌上来四五个粗使婆子,嘟嘴拧胳膊,眨眼功夫,就将石婆子按住拖了下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第1106章 没顾上 等两个孩子沐浴完换了衣裳出来,屋里已经没了痕迹。 俩小姑娘出来,之前做的点心送去厨下也蒸熟送了回来,江夏揽着两个小丫头拿了点心尝尝。大概因为是自己动手做的点心,两个小丫头吃的特别香甜,嘬着小嘴儿吹散热气,然后用小巴掌捧着,一点一点细细品尝着。 曦儿捧着一只豆沙莲子糕咬一小口,然后咧着小嘴儿回头看着囡囡道:“这个豆沙做的好,清甜不腻!” 启娘吃的是一只莲蓉奶黄包,咬一口,奶黄色的馅料就流出来,甜糯中透出一股子浓郁的奶香来。 小孩子心思还是干净的,即便之前约束的严格些,与姑姑表姐熟悉起来,看姑姑表姐都亲切和蔼的很,也不由自主地比初见时放松的多了,也笑呵呵回答:“这个也好吃,姐姐一会儿也尝尝!” 互相交流完,曦儿又捧着自己啃了一口的点心给母亲品尝。江夏也不推却,就着曦儿的小手咬了一口,连连道好吃。 启娘看看自己手中的点心,略一迟疑,还是转身让丫头替她夹了一只奶黄包,然后捧给姑姑:“姑姑,也尝尝这个!” 江夏满眼欣慰,亲亲曦儿,又亲亲启娘,娘仨挨着尝过点心后,就一起动手装了点心,叫人分别送去西院和江家去,让各处一起尝尝娘儿仨的劳动成果。 忙过一阵,启娘大概是察觉到了石嬷嬷不见了,于是神情略略有些慌乱起来。 江夏将小姑娘的表情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将启娘揽在怀里,柔声道:“你那嬷嬷大概是吹了寒风,头疼发热起来,我做主送她先出去养病了,你不必挂记她,我已经给了她药,也赏了银子了,必不会耽误的。” 启娘听到难免露出一抹惶惶之色来,但接着曦儿表姐特别有爱地宽慰她,姑姑也笑着转了话题,商量起晚饭用什么来。 “天气冷,咱们烧个锅子,再让人弄个炭炉子烤串儿……”说着话,看着启娘脸上的担忧之色,江夏笑着摸摸她的小抓髻,道,“你嬷嬷病了,吃不得这些油腻荤腥……放心吧,吩咐了人伺候着呢,指定照顾周全的。” 听了这话,启娘就要起身致谢,江夏却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贴贴脸颊,笑着道:“傻丫头,跟姑姑哪里用着这些虚礼!好了,趁着天光,咱们娘几个穿穿衣裳往后头去,想吃什么青菜自己摘去……” 曦儿一下跳起来,欢喜颜开地叫:“还有草莓!曦儿要吃草莓!” 说着,又拉了启娘的手道:“指定又有不少草莓能吃了,咱们拿了小篮子自己摘去……多摘些,拿给哥哥们一起吃!” 启娘也欢喜起来,挽了曦儿的手,连连点头道:“还有甜瓜……我昨儿记记号的那个,今儿差不多也该熟了呢!” 说起摘草莓摘甜瓜来,两个小姐妹都欢喜兴奋起来。丫头们上来给她们穿了出门的大毛斗篷,戴好风帽,小姐妹俩就手挽手地出了门。 江夏自己坐了一乘暖轿,小姐妹俩坐了一乘暖轿,前后相跟着进了后园子,一路走到竹篱草堂来。 暖棚经过几年的扩建,已经与竹篱草堂连在一起,人从竹篱草堂穿过来,经过一道短短的廊道,就能直接进入暖棚里去。 日暮西山,余晖将尽,暖棚里的光线有些黯淡。 前头有丫头过来吩咐,暖棚里的两名园丁于是暂停了盖棚子的工作,将准备的灯笼点了,挂在暖棚上。 黄色的长条灯笼像香瓜,红色的圆灯笼像柿子,还有绿莹莹顶着金黄花儿的黄瓜灯,橙黄的南瓜灯,橘色的橘子灯……各式各样的瓜果灯笼在棚顶垂下来,恍然一看,还真以为多了好多发光的果实。 启娘和曦儿一进来就惊喜起来,仰着小脸一路看过去,曦儿惊喜地喊:“这里一只西瓜灯!” 启娘则指着另一边叫道:“这边是一只雪梨灯!……这边,这边是一只菊花灯!” 曦儿咯咯笑着,拉着启娘往另一边去:“这边,这边是一串葡萄灯!” “这边这个……可是一只刺猬灯?”启娘指着一只满身是刺的灯问道。 曦儿抬着头看了看,笑着道:“不是刺猬,这是板栗灯……我们秋日去庄子上摘过,打开刺刺的壳儿,就是板栗!” 说到这里,曦儿回头看向自家娘亲,笑嘻嘻道:“娘,让人取些板栗放在火盆里烧着吃,好不好?” 之前江夏说了,晚饭要加一个炭炉烤串,正好将栗子埋在炭火中,烤串的同时,也能把栗子烤熟! 江夏自然不会反对,而且还帮着出主意:“再埋上几个小红薯和几个小土豆,可好?” 红薯和土豆都能烧着吃,烤熟后,外焦里嫩,带着丝丝焦香,比蒸煮的好吃的多! “还有烤包子!”曦儿拍着手叫。 江夏屈起手指,刮了曦儿鼻子一下,笑着道:“你们俩多大肚子?弄那么多能吃完么?” 曦儿回头看看启娘,小姐俩相视嘿嘿笑起来。 江夏摸摸两个丫头的头顶,笑着道:“今晚准备的不少了,足够吃了。改明儿,我再让人生了烤炉,给你们烤包子、烤胡饼……嗯,还可以烤泥巴鸡和泥巴羊脖子!” 曦儿听得连连鼓掌叫好,启娘也受影响,笑的无限欢喜起来。姑姑说的这许多好吃的,她有好多都没吃过,但只看曦儿表姐这般欢喜,也知道是极美味的! 两个小姐妹手拉着手去摘草莓、摘甜瓜、摘青菜,一边笑嘻嘻商量着生了烤炉后,能做什么好吃的……不知不觉,启娘就将失踪的嬷嬷给抛到脑后去了。 等美美地吃饱了饭,姑姑将她们俩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后背替她们消食,还一边讲着有趣好玩的故事。故事很好听,好有趣,曦儿和启娘听得很专注,听着听着,困意涌上来,两个小丫头偎在江夏怀里睡着了。 启娘根本没来得及想嬷嬷去了哪里…… 第1107章 皇五子 到小年的时候,越哥儿的任职去向已经有了眉目,徐襄带回来的可靠消息是,越哥儿继续外任,升了一阶,任江苏巡抚,衙门在六朝古都金陵。过完年,等不到元宵,就要离京赴任。 另外,齐哥儿也有了新的任命,年后也要赴任,却算不上外任,而是意外地放了京府同知,专司京郊水路疏浚、陆路修缮和灌溉水利。 于是,江夏与越哥儿、齐哥儿商议之后,干脆又都搬到徐府这边来,大家一起过个团圆年。 虽然兄妹三人面临分别,但越哥儿是高升,齐哥儿不但升了官阶,还是主管工程的肥差,可以说两个人都是大喜。所以,府中上下,都没有悲伤之色,反而一个个都兴头头的——主人家好了,他们依附之人才能好! 但任命还没下来,家中上下特意约束了,不许乱传消息。一家人只是聚在一起,徐襄和齐哥儿每天还要上衙,越哥儿偶尔会一会故友同窗同僚,更多的时间就在家里,督促瑞震、朗哥儿齐哥儿读书。 江夏则带着囡囡和嬛娘一起准备新年,差不多把曦儿和启娘时时带在身边。 石嬷嬷的事情,江夏早早给囡囡说了,又将从石嬷嬷屋里搜检出来的小软鞋和明矾裹脚布等物事拿给囡囡看,囡囡看了忍不住哭了一场,连说自己枉为人母,居然差点儿被那老虔婆哄着,害了自己的女儿。 江夏看她能够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轻言宽慰着让囡囡止了哭泣后,慢慢与她说起,女孩儿的教养来:“我们家的情形,若非万一,保姑娘们一世富贵安稳还是可以的。退一步说,即便咱们家不想把姑娘们放纵成刁蛮之人,却也实在没必要太过软弱了……” 囡囡似乎多少有那么点儿不明所以,江夏干脆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让我挑女婿,才学家世都要看之外,品行更不能有亏……我们家的男人,非无嗣不得纳妾,将来给姑娘们找的女婿至少也要如此。” 这话一出,囡囡愕然一瞬,在看清江夏目光中那抹略带揶揄的笑容后,瞬间涨红了脸。 刚成亲时,她也曾想着做个‘贤妻’,不方便的时候她还给越哥儿准备过丫头,越哥儿却一声不吭地去了书房歇息。一连数天,不到她的房中来……好在,她及时察觉到越哥儿不喜欢她安排的丫头,再来月事就没再扮贤惠,那几天,越哥儿也没再去书房,还特意拿暖炉替她暖肚子…… 几次之后,她就索性装了糊涂,小腹隐隐坠疼的日子,有丈夫在身边温柔关切,她怎么舍得将他推开,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去? 她不想做什么贤妻了……姐姐与姐夫那般恩爱,才好! 大姐这话之前也曾给她说过,她却自作聪明,差点儿自作聪明,把自己个给坑了去!幸好! 姑嫂俩人通过这次交心,感情又近了一步。 囡囡看着开朗了许多的女儿,心中愧疚之余,主动请求将启娘留在京里,让她与曦儿一起作伴长大…… 她对江夏道:“……说起这裹脚之鄙,江浙之地最是盛行。当初越哥在湖州时,妹妹见过许多官家女眷,皆是缠足的。若是把启娘带到金陵,她日后交接的姑娘都是缠了足的,就怕她自己受人影想,执拗了。” 这话说得诚恳,再说江夏自从处理石嬷嬷,就打算着将启娘留下了。囡囡主动这么说,倒是正和了她的心思。 但是,囡囡的坦承,让她知道自己之前有些误会了,囡囡只是有些疏忽,却并非不看重启娘,也没有变成那等浅薄、粗鄙。只要她以后细心些,启娘自然不会再受什么委屈。她毕竟不是那些思想顽固的恶婆婆,非得让人家母女骨肉分离。 “毕竟只是个孩子,怎么样,还不是你这做母亲的教导……你呀,也别太忧心了。”江夏说到这里略略一顿,又道,“若是你实在忧心,也可以趁着在京里的日子,多让启娘见一见京中贵女,看公主郡主们,还有勋贵高门的姑娘们都不缠足,心中有了主意,即便再去金陵,见了缠足之女,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心思了!” 听江夏替孩子考虑的这么周全,囡囡自然是衷心感谢,然后回去就给越哥儿说了,希望把女儿留在京里,由大姐教导:“皇上连太子都交给大姐教导的,咱们闺女能让大姐教导,必定比我强出许多去。另外,有曦儿与启娘一起,也省的闺女跟着咱们去金陵,连个玩伴儿都没有,孤零零的可怜。” 越哥儿自然是相信姐姐的能力,心中顾虑的也是她们母女不忍分离,既然妻子诚心想着把女儿留下,他自然是支持的。 然后,就听妻子又道:“若非申思实在太小,我连他都像留下……你别嫌我躲懒,我只是自知不如大姐多矣!” 越哥儿失笑,揽着妻子的肩头道:“启娘留下也就罢了,申思是江家长子,倒不必太过娇惯着……” 大姐非常注重他和齐哥儿的学业,比学业更注重的却是人情世故、民生庶务的了解熟悉,所以,多次让他四处游历、游学,几乎走遍大漠西域,也看遍了江南烟雨、雄浑中原……他做了外官,掌管一方后,才渐渐明白,当年大姐的种种苦心。亏了当年的游学历练,他如今才能够这般自如从容地处置官务,维护民生。 于是,除夕夜,一家团圆时,越哥儿抽空儿对江夏道:“这一去,虽说高升,却也是从头开始,弟弟要在金陵官场理顺、站稳,没有大半年是不行的。秋娘要结交各府官眷、当地乡绅眷属,同样繁杂操劳,一点儿不比弟弟在衙门里轻省……孩子们怕是难以照料周全,不如将启娘留在京城,由姐姐教导着,弟弟才放心!” 既然越哥儿亲口来说,江夏也就知道,囡囡是真心愿意将启娘留下的。她是爱操心不嫌累的,又能给曦儿做个伴儿,自然也就不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大年初一,进宫朝拜。宫内传出喜讯:刘婕妤在元日丑时得一子,是为皇五子!皇上大喜,当即赐名:宋寅! 第1108章 宫里来人 新年,皇家喜讯连连。刘婕妤得子之后,与其同时入选后宫的李美人也传出有孕。 过了年,皇帝开印第一件事,就是升了刘婕妤的位分,从婕妤升为嫔,菀嫔。 升了嫔位,菀嫔娘娘又有小皇子傍身,皇后体恤她养育皇子辛苦,无法分心照料有孕的李美人,就将李美人搬出咸安宫,搬到东侧的延禧宫偏殿居住。 正月十二,越哥儿的任命下来了。 家中立即开始准备行李,堪堪过完元宵,正月十九,越哥儿就一个人只身离了京城,一路南下,往金陵赴任去了。 两夫妻商量后,又询问过江夏,囡囡和幼子申思多在京城住些日子,多陪陪启娘,也等待春风和缓后,再启程南下,路上孩子也安稳些。 当年的翠羽拨到越哥儿那边做一等丫头,如今已经有了一对儿女,仍旧在越哥儿和囡囡身边做管事嬷嬷,掌管着囡囡的小库房。 打发了石嬷嬷之后,江夏让囡囡给启娘斟酌合适的嬷嬷,囡囡斟酌再三,选了翠羽放在启娘身边,并将翠羽的男人儿女也一并留在了徐家。 说起来,翠羽本就是江夏身边出去的,兜兜转转跟了启娘,却也算是回到了江夏眼前来做事。 江夏与囡囡商议后,由囡囡安排,翠羽的男人仍旧跟着越哥儿去了金陵,一双儿女则留在了京中,儿子八岁,送到医馆中做个炮药的小学徒,若是学的好了,将来提去学医也不是不可能。女儿只有五岁,聪慧乖巧,索性一并归在曦儿和启娘的玩伴中,一起上课。吃住则都跟那许多小姑娘一起。 儿女们有这一番安排,都算有了前程,翠羽自然心怀感激,自然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照护启娘,不敢有半点儿闪失。 一转眼,已是二月,冰雪消融,和风渐暖。 小鱼儿被江夏和顾青茗约束着在家中做了个五十天的‘双月子’,好不容易能够出门了,又恰好赶上休沐日,她一天也等不得了,当日就带了长乐长安长生连生一起到了徐家。 赵宝儿也带了韶娘昶哥儿辉哥儿一起过来,大家凑在一处,为了小鱼儿‘重获自由’庆贺,也为了赵宝儿践行——过完年了,她准备回紫荆关去。 江夏忍不住就问她:“韶娘和昶哥儿可带过去?” 赵宝儿回头看看在滑梯上玩的很高兴的长子,又看看在另一端玩璎珞的韶娘,略带苦涩,却坚定地摇摇头:“我就不带他们了……昶哥儿在这边入了学,先生、同窗都是极好的,还是不动了。” 江夏理解地点点头。现代父母为了孩子,把孩子送去大城市就读、送出国的不要太多,昶哥儿至少还是跟着祖父母,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朋友,比现代那些被父母送出去‘追求前程’的孩子不知好多少了! 说完昶哥儿,赵宝儿的目光还是落在女儿韶娘身上:“昶哥儿我倒不怎么操心,只是韶娘也不小了,这一两年也该看着些了。” 长乐只比韶娘大不到一年,年前已经与毛瑞霆定了亲,过完了三礼,换了婚书。只等着长乐再长两岁,就寻个吉日成亲了。有这个例子比着,也难怪赵宝儿忧虑韶娘的婚事了。 江夏却失笑起来:“你也是乱操心,韶娘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品性有品性,家世出身,哪一样差了,你别看长乐定了亲就跟着着急,女孩儿大多还是及笄后才谈论婚嫁的。你就看着吧,待韶娘及笄后,上门求婚的怕是要踏破门槛去呢!” 小鱼儿也在旁边笑的欢快,笑过之后,倒是点着赵宝儿瞪了两眼,恨声道:“你当我们俩都是死的呢?有那好的,还不紧着替你看下呀!” 被江夏和小鱼儿这么一说,赵宝儿眉间的忧色倒是散了大半去,笑嘻嘻地凑过来揽着小鱼儿的臂膀,放软了身段讨饶求情,好一会儿,才哄地小鱼儿缓了颜色。 江夏只看着两个人作妖儿,转过来看囡囡、嬛娘和瑗娘、郑妡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牌、玩跳棋,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郑妡看见她还招呼呢,江夏摆摆手,转身出来,往厨下去了。 二月初,江河开冻,正是吃鱼的好季节。 大沽镇刚刚开海,正好将打上来的第一批开凌鱼、开凌蟹送过来。 开凌鱼不必说,肚肠都是干干净净的,最是鲜美。 渤海湾的海蟹也与别处不同,却是初春繁殖,惊蛰前后正是满黄满膏,最肥美的季节。 考虑到孩子们脾胃弱,江夏就让枝儿放了姜丝和紫苏来蒸,然后令人温下桂花酒,给孩子们佐餐驱寒。另外,还做了面拖蟹和蟹面、蟹黄汤包,几种烹调方法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海蟹的鲜美,也最大程度地去处寒性。 江夏去厨下看的却是呛蟹。也就是生腌蟹,直接选用鲜活螃蟹,放在盐水或者调味卤水中腌制后食用。 呛蟹能够做大程度地保持蟹子的鲜美,但因为微腥,很多人吃不惯。 江夏却是最爱的,特别是红彤彤的蟹膏,腌制后嫩滑如脂,鲜香满口……实在是能够让人欲罢不能! 枝儿见她来了,就拿了一只呛蟹打开,用盘子端过来,并送上一双筷子让江夏品尝。 夹一点点红膏,嫩滑爽口,鲜香满满,江夏连连点头赞叹着,吩咐枝儿:“取两只切开装一盘就好!” 枝儿答应着。江夏又品尝了辣味卤料腌制的蟹钳……蟹钳壳较厚,不易入味儿,与蟹子整齐腌制,往往是蟹子腌好了,蟹钳还没入味,于是江夏将蟹钳单独腌制,并在腌制之前,用小锤子将蟹钳的壳子敲裂,以便入味儿。 蟹钳是鲜辣微甜口味儿的,没有蟹膏的嫩滑鲜美,却自有一股鲜甜清爽味道。 江夏品尝之后,同样很满意,让枝儿也装一盘送上去佐酒。 美味佳肴,满满当当送上来,那边打牌、下跳棋的自然散了,又有请来的唱折子戏的在水中船上水袖翩跹,声声婉转,都是相熟的人,也没人拘束,说说笑笑,品佳肴美酒,谈笑作乐,乐哉乐哉之际,有丫头匆匆奔进来回话:“夫人,宫里来人,召夫人进宫!” 第1109章 探针入腹 繁华总是是非地,富贵也非平安乡。 来的人是个名字叫张德福的小内监,江夏认得的,是承乾宫内比较有体面的一个,据说是年喜的干儿子。 江夏匆匆换了官服出来,徐襄正陪着张德福在前院偏厅里喝茶。两相客气两句,张德福就得知是后宫娘娘们的事情,至于具体是哪个宫哪位娘娘,张德福只是个在外头伺候的,确实不知道了。 徐襄送了江夏出门,江齐有眼色地引着张德福走到前头,笑着在袖子底下塞了个荷包过去:“有劳福公公跑一趟,喝杯茶吧!” 荷包入手,轻飘飘的几无分量。张德福在袖子里用手指一捻是纸张的感觉,心中有数,脸上的笑都立刻亲热真挚了两份,笑着奉承江齐道:“江大人如今公务繁忙,小的们倒是难得见着一回了,每每说起来,都甚是怀念啊!” 江齐心里翻个白眼儿,谁稀罕你们一群公公们惦念啊! 脸上的笑却亲热中带着唏嘘,感叹道:“我也怀念当初啊,如今……也只能够尽心办差,希冀皇上再想起我来,再将我调回来办差啊!” 张德福笑着特别客气,哈腰道:“江大人这话甚是令人感动啊……小的们就是伺候人的,没有大人的学问和本事,但,瞅机会在万岁面前提提大人的名字……” 一听这话,江齐脸上顿时露出一片惊喜来,连连拱手致谢不已。 略落后几步,徐襄扶着江夏的手缓缓走出来,一边低声道:“后宫之事,错综复杂,阴私忌讳颇多,你只管看病救人,莫管其他。” 江夏知道徐襄担忧什么,后宫里皇后育有两子,嫡长子又被立为太子,看似地位稳固,一年来,后宫一派升平和谐景象,菀嫔盛宠产子不说,连之前与菀嫔同住一个宫的李美人都有了身孕……只是,李美人查出有孕之后,就被调到了咸安宫,与景仁宫分在东西两侧,彻底隔离开来……这一番调整,尽管皇后表现的是一切皇嗣为重,但她既然出手,就不可能仅仅是调个住处这么简单。而且,后宫诸人,心思诡谲阴暗,皇后制造了有利条件,后边不缺跟着下手的! 徐襄与江夏几乎都有了猜测,此次宣江夏入宫,所为大概就在菀嫔和李美人之间了。 宫内急召,江齐出面,也不过让徐襄和江夏说了几句话,却不敢过于耽搁的。 江夏辞别家人,随张德福一路进宫。车辆在西华门停下,江夏又随张德福一路往里走……看方向,江夏就在心里排除了菀嫔和五皇子。 那么,应该是刚刚查出有孕的李美人? 只不过,等张德福引着江夏来到宫门前,门匾上三个字,居然是毓秀宫,丽嫔吴氏所居宫苑。看到毓秀宫,江夏想起来了,此次调整后宫,皇后才将丽嫔调到了毓秀宫,并且是独居,没有安排美人姬妾之类,理由同菀嫔一样,因为丽嫔育有三皇子,三皇子随母居住。 在门前只是略停,江夏就听张德福叫她:“江大人,小的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林嬷嬷引您进去,嬷嬷是三皇子身边的。” 江夏向他略一拱手致谢,转而又对迎上来的以为嬷嬷点头致意:“有劳嬷嬷了!” 林嬷嬷的脸上没有笑,眉间隐有忧色,曲膝后引着江夏往里去,一边低声道:“江大人能来,三殿下就有救了……” 江夏瞥了她一眼,只客气道:“嬷嬷莫忧心,三殿下贵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的。” 三皇子宋桢是住在毓秀宫东偏殿里的。 林嬷嬷引着江夏到了偏殿门口,已经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姑姑在门口候着了。 “娘娘在屋里守着殿下呢,王院正和王太医都在!”那姑姑客气地曲膝见礼,一边很是周全地给江夏介绍情况。 江夏瞥了她一眼,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只好点头致意后,随她进了偏殿。那位林嬷嬷却只能停在门外,攥着手,焦心等候了。 这会儿,大概没有人比她们这些三殿下身边伺候的人更希望三殿下无事的了,若是三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丽嫔固然没了下半生的依靠,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大概立刻就会没命了。 进了偏殿,江夏才知道,三皇子腹痛、吐泻,王院正和王太医过来后,已经给三皇子用了针止痛,并开了汤药…… 大兴帝子嗣不多,虽然丽嫔已经无宠多时,三皇子急症,大兴帝和皇后都来了,就在正殿候着。太医们看诊之后,都要去正殿向皇上和皇后回话。 江夏给三皇子看过诊,也没顾上泪眼涟涟,一脸希冀看着她的丽嫔娘娘,转身出来,径直往正殿去。 三皇子的病,初看很像是肠痈(现代医学称之为阑尾炎),但仔细甄别之后,江夏却又有些不确定:三皇子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之前她问过丽嫔和身边伺候之人,宫中皇子公主们饮食都有规制,以清淡为主,并没有太多荤腥油腻之物。小孩子,跟着自家亲生母亲住着,也不会有什么怒火攻心之类的。即便入了御书房,有些小冲突也都是小孩子们鸡毛蒜皮的事儿,太子睿王世子那些大孩子,已经不屑于跟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了…… 总归种种缘由,三皇子得肠痈的病因都不充足……什么病也都有根由原委,有病因有病机,没有无缘无故,好端端就生了病的! 这么琢磨下来,三皇子的病倒像是……中毒! 用类似的病症掩盖中毒的真相,不但容易脱身,也容易混淆太医的视听,从而造成误判误诊,延误了有效的治疗时间。 江夏心思飞转,在想到中毒可能的同时,就划出几个犯罪嫌疑人来——对皇子下手的,无非也是有皇子的那几个吧! 江夏进了整点,抬眼看见端坐在上首的皇上,还有捧着一盅茶站在皇帝身侧的皇后,她飞快扫了一眼,就垂首躬身,下拜见礼:“微臣江夏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不等皇上开口,皇后先抬手免礼:“江爱卿免礼……你可是看过桢儿了?可有良方给桢儿祛除病痛?” 江夏弓着身,也没抬头,默了一瞬后,拱手道:“回娘娘话,微臣刚刚见了三殿下,初看三殿下症状,颇似肠痈之症;只不过,微臣心下仍有存疑,想申请皇上娘娘恩准,容微臣探针入腹,方能确定。” 第1110章 留宿宫中 探针,是江夏根据阑尾穿刺引流术复制的。 仅仅一个针头,就让她花费了七八年的时间,才得到了最满意的成品。有了耐热玻璃之后,引流术最先得以实现,其次是**和灌胃。至于注射剂,却还在研制中。稳定性和副作用,一直是难以解决的难题。 皇后娘娘一脸震惊,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转眼看向大兴帝,等待他的决定。 大兴帝看着江夏镇定从容的表情,片刻点头:“准了!” 江夏躬身一礼,正要提要求,就听大兴帝已经对着身旁跟着的丰年吩咐:“将丽嫔请过来。” 别说丽嫔是三皇子生母,就是平常女子,大概也看不得拿针刺穿孩子的肚子…… 江夏诚挚地躬身一礼,随即退出正殿,走到正殿台阶下,王院正和王太医都在这里阶下候着呢。 她在这边与王院正和王太医交流了一会儿,就见丽嫔娘娘扶着个宫女从偏殿出来,脚步虚浮踉跄地进了正殿。 江夏与王院正、王太医招呼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很默契地随了江夏往偏殿去了。 自从得了针头,江夏数十上百次在医馆里给人穿刺用针了,加上她针灸术上下了大功夫的,是以,穿刺手法绝对能够称得上娴熟。 也没用麻沸散,只简单用了几根银针刺穴麻醉,江夏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穿刺术,取得了想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不用她来处理,王院正、王太医只闻了闻,就变了脸色——断肠草! 医书本草上,被命名为断肠草的少说也有数十种,比如‘乌头’‘附子’,都有个‘断肠草’的别名。 而王院正和王太医所说的断肠草,却是一种极罕见的西域之毒,无色无味,服用后,腹痛如绞,肠穿肚烂而死,故名‘断肠草’,而且,病症与‘肠痈’极为相似……之前断肠草判定的方法就是人死后,仵作验尸能够验出来,因为‘断肠草’毒死的人,是肠胃大面积溃烂。而肠痈一般都是只有一处疮痈。另外,断肠草之毒进入人腹后,会产生一种极特异的刺激性腥臭,与一般的肠胃内容物、血腥不同,可以鉴别。 确定了三皇子的‘病因’,三个人迅速商量了一下,由王院正去正殿向大兴帝禀告;江夏和王太医则根据确定的治疗方法,给三皇子服用解毒丹,并灌吐泻之药,促进毒物尽快排出。 一番折腾之后,三皇子吐泻数次,最后隐隐有便血吐血之症,这才取那温润的米汁子,用玻璃注射器吸了,然后给三皇子灌进去。米汁有营养修护作用,能够缓解肠胃的不适。略缓两刻钟,又灌进去了养护肠胃,止血生肌之药。 抢救到此基本结束,三皇子脸色惨白,几无血色,呼吸也微弱,眉头仍旧仅仅皱缩……看样子,痛苦仍旧没有稍减,只是被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没了力气反应。 ——断肠草,腐蚀肠胃,命救下了,肠胃却受损严重,这病痛却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消除的,只能悉心养护调补着了……往好了说,或者调补个三五年,三皇子就能如常人一般;若是调补不好,或许就要一辈子伴随着严重的肠胃炎了。 江夏和王太医、王院正一起从偏殿里出来,才发现夜色深深,约摸已经是三更时分。 三皇子的性命暂时保住了,接下来,向大兴帝回报之后,必定要留人守夜的。这种情况,若非必须,江夏都是被照顾的那个,她一般也不会推却。 因此,几个人到正殿门口等候召见时,王太医低声与江夏商量他们两个值夜时,江夏也没有客气,一口应了下来。 见了大兴帝,汇报了三皇子的病情后,江夏就准备开口请辞。 却不想皇后娘娘在此时开了口:“三位大人受累了,本宫让人去大人府上取了换洗衣裳,三位大人梳洗一下,再用膳,也能稍松一松。” 皇后娘娘高高在上,这一片‘关切’之心如此真挚,作为臣子,三位太医还真没办法推却。就连江夏准备请辞的话,都一时有些说不出口了。 大兴帝眼下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大一点儿的,也都是种过痘的。四皇子和五皇子毕竟还小,也没种痘,还不敢说平安……是以,他对三皇子才这般重视,亲自在毓秀宫守了一天。 这会儿,听皇后这般说,就是将三位太医都留在宫里了,大兴帝念着三皇子的安危,也就顺着皇后的话道:“皇后从刚才就让备了膳,也给三位爱卿收拾了西偏殿,爱卿们换洗一下,就在西偏殿用膳歇息吧!” 说是歇息,三皇子这种情况,太医们留下,也没有人敢真的睡觉啊! 皇后刷‘关切’,江夏还能想着怎么推辞;皇帝金口玉牙,出口成旨,一说出来,江夏也彻底歇了离开的心思,跟着王院正王太医一起谢主隆恩了。 从正殿出来,王院正看看江夏,压低了声音道:“江大人可要送个信儿回去?”如果送信,他在宫里行走了几十年,给家里报个平安口信,还是能送出去的。 江夏却摇摇头,拱拱手道:“多谢院正大人关怀……我是从家里奉召入宫的,倒是不必送信了。” 宫内最基本的一条规矩就是严禁内外勾连、互通消息,她给家里送信虽合人情,却不合规矩,实在是没必要。 王院正与江夏也就是面子情儿,问她一声也是场面话,江夏自己拒绝,他也就不再多言,与江夏拱拱手,随着一名小内监往耳房里洗漱更衣去了。 相较之下,王太医就诚恳的多了。 不过,他对江夏也更了解,知道不必太过担心她,也就不多废话,只低声叮嘱:“你就在西偏殿里洗漱吧,用过膳就安心歇息,有我们两位老头子守着三皇子,有什么事再叫醒你就是。”他自己自然要先去东偏殿守着三皇子。他们三个留下来可不是度假的,看护病人才是首要之事。 第1111章 已无妨碍 西偏殿中备了热水,江夏一进去,果然在屏风后面见到了换洗衣裳,都是上好的衣料针线,颜色款式也是江夏习惯穿的素净简单,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衣裳并非她的,也绝不是从她府中取回来的。 身上的衣服之前汗湿过,穿在身上涩涩的潮湿的让人不舒服,但江夏却不想换‘别人的’衣裳。再说,她进入宫内总会调高自己的警惕——东偏殿了可还躺着一个被下毒的三皇子呢,谁知道她的衣裳上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简略地洗漱一下,江夏从屏风后转出来,膳食也送了来,就摆在桌子上。屋里伺候的宫女上来询问是否摆膳。 大半天没吃东西,过了饭点儿,饿劲儿过去,她反而没有多少食欲。但做医生的人都多少有点儿养生强迫症,到点儿怎么也得吃一点。 于是,她就点头应允了。两个宫女动作轻巧地把食盒里的膳食摆在桌上,是四个菜一个主食一个粥,甚至还配了一壶酒。 她扫了一眼,对那些看着挺漂亮,却几乎没什么热乎气儿的‘御膳’没兴趣,转而拿了一个鸡丝卷儿,盛了一碗碧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之所以只吃花卷儿和素粥,也是因为这两种食物本味儿单纯,最不容易动手脚。菜里要放调料,自然味道不纯,更别说酒,那就是最好的下毒途径,这个看看众多的宫斗小说电视剧就知道了。 刚吃了两口呢,门口一阵脚步声,江夏抬眼看过去,挑了门帘子进来两个丫头,竟然是连翘和东英,连翘手中拎着个包袱,东英手里却拎着一个不太大的食盒。 “你们……怎么进来了?”江夏心中欣喜,却不免惊讶。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宫门也早该落匙了,两个丫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指定是有人带来的……这个人是谁? 微怔之后,江夏上前扶住曲膝见礼的两个丫头,低声问道:“是皇后娘娘接你们进来的?” 连翘明显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一边低声道:“是年丰公公去的府里。” 年丰是大兴帝跟前的大太监,能指使动他的人只有一个。 听说是年丰去接的人,江夏略略舒了一口气。之前是皇后娘娘略带强迫地将她留在了宫中,若是再去接了丫头们来,她就要多想一想了。而换成大兴帝,她就没那么心惊了。 连翘给她带了休息穿的衣裳,还带了两套换洗的衣裳。有了干净衣裳,江夏也无法忍耐自己身上的脏衣裳,于是又吩咐下去,让人送热水上来。 趁着热水送过来的功夫,东英已经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却是最简单的一只烧鸡,一笼豆腐包子,一笼三丁包子。 一看之下,江夏的肚子里就咕噜了一声,突然觉得饿了。 她没有忘了王太医,动手将两笼包子分开,拼了一笼,又撕了半只烧鸡,让东英一并送去东偏殿里,给王太医吃去。 之前的粳米粥还是热的,江夏就着粥,吃了一只鸡腿和一笼包子,填饱了肚子,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略略有些舒缓下来。 有东英守着,连翘伺候着江夏洗漱了,换了自己带来里衣和睡袍,然后和衣卧在床上睡下了。 这一天跟打了一场大仗似的,自己一个人时还时时警惕着紧绷着,不敢放松,有了连翘和东英守着,江夏也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安安稳稳睡一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身,略加梳洗换了身干净官服就去了东偏殿。 王太医守了上半夜,王院正就接了下半夜。此时,王太医也起身过来,三个人就凑在一处,又去偏殿内为三皇子看诊了一番。 夜里连续喂了几次米汁子,喂了两次养胃治伤的汤药,到了早上,三皇子的脸色虽然仍旧难看,也没能醒过来,但人的表情呼吸都平稳了许多,脉搏也平稳了许多,看得出,三皇子体内的毒素基本清除干净,肠胃损伤也有所缓解,疼痛随之有所缓解。 看诊过后,三个人聚在一起交流确诊,一致认为三皇子如今是真正睡着了,而非昏迷。睡够了,自然会醒过来,不必强制唤醒。 大兴帝昨晚并没有留宿在毓秀宫,皇后娘娘也回了自己的宫苑。 一大早,江夏三个人看诊过后,自然有人将看诊结果分别报给皇上皇后知道。 不多时,昨儿接江夏进宫的张德福匆匆赶到了毓秀宫,一脸笑地给江夏传话:“皇上口谕,让江大人先回府歇息,下午还得到御书房授课呢!” 江夏躬身道一声遵旨,回头看着王院正和王太医,心中多少有点儿惭愧,却也毫不犹豫地拱手告辞,带了那边早就准备好了的连翘东英,又给丽嫔娘娘告退一声,就匆匆出宫去了。 在前殿面见大兴帝什么的,江夏并不觉得如何,但每每进了内宫,总会觉得身心压抑,神经紧张的不行,能离开,自然不想多做片刻停留。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她匆匆离开毓秀宫,还是张德福送她出宫,却没想到在甬道内迎面遇上了一队人,四名太监抬着乘肩舆,周围跟着四名宫女,肩舆上坐的是一个美貌的妙龄宫妃,一身海棠红的宫装富丽堂皇,头上也是珠翠生辉,却都无法比拟她的容色之盛,反而如星光衬着月色一般,更加皎洁,熠熠生辉。 江夏遥遥看到,就连忙停住脚步,避在路旁。 张德福同样避了避,却眼巴巴地看着肩舆越来越近,然后隔着十来步时,就撑起一张笑脸来,躬身见礼:“承乾殿张德福见过菀嫔娘娘,给菀嫔娘娘请安!” 他出了声,江夏也不好不做声,紧跟着躬身道:“臣江夏,见过菀嫔娘娘!” “江大人免礼!”不等她的话音落地,一名宫女快步上前来,将江夏扶住。 江夏躬身道:“多谢娘娘!” 一看这情形,张德福就看出了,菀嫔娘娘是有话要跟江夏说,他在承乾殿里练了一副好眼力,很乖觉地往旁边一退,当起了隐身人。 然后,江夏就听肩舆上的菀嫔娘娘,声如柳林燕莺,声音婉转动听,道:“听闻三殿下病了,我正要去看望,能遇上江大人倒是正好,请问三殿下的病情如何,没什么妨碍了吧?” 江夏抬头扫了菀嫔一眼,除了那煌煌盛容,真是没看出半点儿不自然来。眼前这个人,早就不是她熟悉的刘小妹,而是皇上盛宠,育有皇子的菀嫔娘娘了! 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江夏正色拱手道:“回菀嫔娘娘的话,三殿下病情稳定,已经,无甚妨碍了!” 第1112章 风过无痕 菀嫔娘娘也就转了话题,笑着道:“说起来,还没谢过江大人,多亏了江大人送进来肚兜儿,正好把肚子遮住,还不怕翻滚,也就江大人心思灵慧、思虑的也周全,琢磨出的物件儿个顶个都是好的。” 菀嫔娘娘生子,江夏自然也要随礼。除了一对赤金八宝项圈儿,就是一匣子肚兜儿、围嘴儿。肚兜是江夏改进的,加了穿在腿上的带子,有了这两条系带,小孩子穿上后就不怕翻滚,始终能够护住肚子,不怕受凉。 江夏略略躬身,道:“菀嫔娘娘过奖了,微臣惭愧。” 菀嫔也不多言,笑着道:“江大人辛劳,本宫今日就不留你了,等江大人有了功夫,还请到景仁宫来给小五看看。……我信得过大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低的,又换了自称……江夏听了竟是微微一怔。 别过菀嫔,江夏一路出了宫门。家里的车子大概是一早就来候着了,江夏一出门就看见了,带了连翘东英一起回府。 回到家,一直紧着的心才放松下来,要了热水洗梳了,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囡囡和嬛娘就先后脚地过来了。 三皇子中毒一事不能多说,江夏只说三皇子肠痈,已无大碍。囡囡嬛娘惦记着大姐过来看过,见江夏面带疲惫,却全须全尾,神情也镇定平静,也就放了心,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让江夏歇息。 吃过午饭,江夏再次入宫,还没等她去御书房,就被张德福在宫门口截了去,又一次去了毓秀宫。 王院正和王太医神情疲惫,脸色也不好看,江夏吓了一跳:三皇子的病情反复了? 王太医见她神情紧张,就知道可能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三殿下病情尚算稳定,只是一直沉睡未醒……唤你来,也是想着与你商议下,是否用针唤醒三殿下。” 江夏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院正大人和师傅稍等,容我看过三殿下,再来与您两位商议。” 给三殿下请了脉,又检查询问一番之后,江夏心中有了判断。三皇子此次实在危险,虽说毒素清除了大部分,但毒药和随后清毒的剧烈吐泻,都严重的损伤了三皇子的身体,如今正是这损伤引发了感染炎症,让三皇子出现了高烧壮热,昏睡不醒的症状。 这种情况下,硬用针唤醒没什么用,最紧要的是修复损伤,消除体内感染,才能把发烧退下去。等发烧退了,三皇子的身体恢复了,自然就应该醒过来了……毕竟,肠胃受伤,并不存在大脑神经的损伤,不应该出现长睡不醒的情况。 从三皇子寝殿出来,江夏与王院正和王太医商量一番,修正了之前止血疗伤的方药,加了消炎杀菌抗感染的药。之后江夏又做通了王院正和王太医的工作,让人拿微温的毛巾替三皇子擦拭额头、手心脚心、肘窝腘窝等处,以促进降温退烧。当然了,也要为三皇子勤换衣裳、被褥,确保衣裳被褥干燥舒爽。 不多时,按方子去御药房抓了药来,王院正、王太医和江夏都看过,确定无误后,熬药喂药的事情,江夏就拜托给王院正和王太医两个人,她匆匆出了毓秀宫,往御书房中授课去了。 上了一个时辰的课,江夏停下来,看着孩子们做作业。 年丰轻手轻脚地来到御书房门口,江夏叮嘱孩子们几句,让太子看着做作业,这才离开御书房,随着年丰往承乾殿里去了。 大兴帝前一天在毓秀宫守到半夜,确定三皇子保住了性命才离开。却一直没有询问过三皇子的病因,如今,终于要追究了么? 一边往承乾殿里去,江夏一边琢磨着如何应对。虽说下毒的不是她,但事涉皇宫内苑的阴私,这话该怎么回就很值得琢磨斟酌了。 可让江夏比较意外的是,大兴帝并没有问三皇子的病因,只是问了问三皇子的病情,就转了话题。 “朕要将年满三岁的皇子搬出来,另辟宫苑居住,江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皇子们安置在何处更好呢?” 这是提前建立‘阿哥所’? 江夏平定着满心惊讶,躬身道:“皇上睿智英明,又是一片父爱,真心替殿下们着想……如何安置殿下们,皇上心中自然有了计较,哪里需要微臣多言呀!” 江夏陪笑,心里却暗暗腹诽,她就是个太医,哪里能去管皇上的家事?这话,皇帝更应该去跟皇后娘娘商议吧?毕竟,那些皇子公主们名义上都算是皇后的孩子,都叫一声母后嘛! 大兴帝点着江夏摇头笑道:“你呀,还是这怕麻烦的性子!” 一句话也就将这个话题掀了过去,大兴帝再次转了话题道:“朕二月末出巡京畿、大沽口,原定带着太子和三皇子的,爱卿看三皇子的身体到时可能恢复?” 江夏略一沉吟,道:“三殿下此次身子损伤较重,微臣以为,一两年内,三皇子都要悉心调养,不宜劳累、奔波。” 之后,大兴帝没再说什么,放了江夏去毓秀宫。 服用了抗菌清热的汤药后,三皇子的体温有所下降,却仍旧偏高。但这个需要一个过程,损伤不恢复,炎症就不可能彻底消除,也是急不得的事情。 比较让心欣喜的是,三皇子下午醒过来片刻,虽说只喂进去两口水,话都没说一句,却已经让众人看到了三皇子好转的希望。 与王院正和王太医商议着对方子稍作调整之后,江夏就被王太医催着出了宫。 接下来,宫内一片平静,似乎大兴帝认定了三皇子得的是肠痈,而不做追究了。似乎是,风过聊无痕? 江夏连着三天都进毓秀宫,第四天,三皇子虽然还发烧,但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能够主动吃些汤水米汁子了,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到了十天上,三皇子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也能吃些浓稠的肉粥、蛋羹什么的了。这个恢复速度真的很不错了,接下来,就要慢慢调养,一点点补回来,却是急不得了。 二月二十六,大兴帝出巡京畿。太子被留在京中。徐襄和江夏也都留在了京里。 送走圣驾,江夏也不必进宫给三皇子看诊,却仍旧忙碌,天气转暖,囡囡准备离京南下,往金陵与越哥儿会合去了。 这一去,至少是三年,江夏心中不舍,却只能细细斟酌了,将囡囡母子路途上所需所用之物考虑安排周全,以保他们母子一路安然。 第1113章 母仪天下 过完三月三,天气和暖,囡囡带着申思在三月初六离京,直接在京中水门内上了船,一路顺水入运河,南下金陵去了。 带着孩子们到码头送行的江夏,时刻关注着启娘的情绪,却没有过分地亲昵热络,而是偷偷叮嘱曦儿替她‘看着妹妹’。 离开码头,江夏也没回家,而是带着几个孩子直接去了天坛寺。 在街口下了车,曦儿就拉着启娘的手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过去。 三月三,陆续有青菜下来了,榆钱也正当时,许多郊区的小贩挑了青菜、榆钱进城来售卖。又有煮了荠菜鸡蛋的,也有采了茶棵子制成茶的,还有采了青蒿、面条菜等野菜的……街上的人都换了春衫,春风丽日,人们的心情似乎也特别好,张眼看过去,大都是愉悦的笑脸。 孩子们对野菜之类的不在意,曦儿与启娘手拉手,直接奔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纸鸢摊子过去。 这纸鸢比较粗糙,大都是燕子、鹞子之类的禽鸟造型,手工绘制的图案也相对简单,谈不上精美。朗哥儿和迅哥儿都有些看不上。江夏却不会阻拦,她含笑看着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指点着商议着,挑选了好几只。 刚刚下车时,江夏给每个孩子发了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一百个大钱,是孩子们的零花钱,随他们自己买小玩意儿、买小吃食去。 这纸鸢也便宜,一个不过十个大钱,两个小丫头一人挑了两只,交由护卫们举着,然后继续沿街逛过去。之后,又买了颜色鲜艳的通草花,又有泥巴捏的泥叫叫、泥老虎…… 一直逛到晌午,江夏带了孩子们回家,吃过午饭,孩子们都有些坐不住,还是江夏虎着脸看着他们小睡了片刻,这才一起去后园子放纸鸢。 等吃过晚饭,很快孩子们就露出困倦之意来,特别是两个小丫头,更是不等回房就瞌睡起来。由着嬷嬷们抱着洗了手脸放进被窝,头挨着枕头就睡死过去了。即便是启娘也没顾上想念亲娘。 之后每天,江夏都给孩子们安排的满满当当忙忙碌碌的,启娘与曦儿一起,又有那么多年龄相仿的小姑娘陪着,读书识字、写大字、学画画、学女红,闲暇里放纸鸢、折纸、丢沙包、跳房子……日子充实而快乐,与江夏也从最初的怯生生,变得亲近依赖起来,性格也活泼开朗起来,每日里吃饭香睡觉好,过了些时日,脸颊竟渐渐圆润起来。 春光明媚,被严寒困在屋里一个冬天后的人们,也爱走亲访友,或泛舟湖上,或信马由缰,也或者,只是置几碟小菜一壶小酒,三五人小聚,谈笑风生,愉悦心怀。 赵宝儿回了紫荆关,囡囡也离京南下,小鱼儿和嬛娘却三不五时地过来,也不用下帖子请,比主家还自在的。江夏有功夫了就陪着她们说说话,没工夫了也由着她们自己随意。 皇上出巡,王院正和王太医两位医术高超,自然是随圣驾出行的。三皇子虽说好了许多,也能自己进食了,却也要三天一请脉,确定其恢复情况,以决定是否需要调整方药。 之前盛宠的菀嫔刚刚出月子,李美人怀着身孕,都不能随行。据说李美人查出有孕后,新近受宠的两名宫女子得了这次随驾伺候的机会。 皇帝不在,江夏每三日进宫为三皇子请脉,总会先去皇后娘娘的宫门前请个安。 皇后娘娘倒也随和,每每都会请她进去见一见,说两句话,道一声辛苦。菀嫔那边倒是递了申请到皇后娘娘这边,皇后就客客气气地给江夏商议,看她什么时候方便,去菀嫔的景仁宫里给五皇子请个平安脉。 皇后宫中、太子和四皇子都是十日一请脉,之前由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负责。如今太医院人手严重不足,江夏就接了这个请平安脉的差事,每个十日,就给皇后、太子、四皇子、五皇子请一遍平安脉,特意带了一名太医院的院使随行,请完脉的脉案就由这位院使来写。 因着皇上出巡,留在京里的太子暂时监国,由文渊阁几位阁老辅政。 也因此,太子暂时不去御书房了,每天都在承乾殿的偏殿里看奏折,处理政事。一墙之隔就是文渊阁,有什么事情不了解的,就可以去询问几位阁老。或者宣几位阁老过来,一起商议确定。比较重大的事情,则由太子写了批复后,再快马送去给大兴帝批阅决定。 这种情况下,太子宋允****战战兢兢,十二分地谨慎小心;几位文渊阁大臣同样操劳不辍,而且因为皇上不在朝中,他们身上的压力也大上许多……不用早朝了,徐襄却仍旧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操劳之下,不几日竟明显看出清减了。 圣驾不在京中,许多人觉得没了笼头,难得地松一口气。但江夏却知道,行事谨慎的朝臣们却比皇上在的时候,更加谨慎小心,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她是如此,徐襄更是如此。 三月十一,又是进宫请脉的日子。江夏、徐襄与孩子们一起用了早餐,越哥儿、迅哥儿一起出门上学,两个小丫头手拉手去上课,江夏也换好了官服出来,带了背着药箱的东英一起,跟徐襄分乘两辆马车,想跟着先后出了徐家,往宫里去了。 进了宫,江夏照例先去皇后娘娘宫里拜见。 皇后娘娘依旧亲切,很快打发了身边的嬷嬷出来接江夏进去。 一进宫门,江夏就瞥见偏殿门口立着两名眼生的宫女,她略一愣怔间,就听那嬷嬷低声笑道:“皇上不在宫里,娘娘只怕有照应不周全处,索性将李美人搬了过来,放在眼皮底下照料着……” 江夏看了那嬷嬷一眼,垂眼笑道:“娘娘母仪天下、恩披海内,这般温厚慈爱,却是万民之福,大庆之幸啊!” 那嬷嬷闻言喜色上面,连连点头道:“正是这话!还是江大人会说话,不像老奴们,满心感念皇后恩德,却不知如何称颂呀!” 江夏含笑不语,走到殿门前停住脚步,那嬷嬷却笑着道:“娘娘吩咐了,江大人到了不必通传,直接觐见就是!” 江夏连忙拱手一礼:“多谢娘娘!” 第1114章 竟是如此 三皇子的体内的毒素基本清除,命也保下来了,只是却落下了肠胃病,吃不得油腻硬食,只能吃些粥汤软烂之物,而且,常常腹痛相伴。如此情况下,本来胖嘟嘟的三皇子,不几日就脱了形,成功瘦身,并日渐骨伶仃起来。 四皇子五皇子却是一切平顺康健。皇后娘娘几乎日夜不离地将四皇子带在身边。五皇子同样被菀嫔放在暖阁里养着,只隔着一道落地罩,夜里都要亲自起来几回照看。而且,江夏知道,五皇子虽然又奶娘,菀嫔却也在喂母乳,只在夜间,或者她分不开身之时,才由奶娘做个候补。 大兴帝二月底出京,巡视京畿之后,三月下旬,鲁豫同时奏报,今年桃花汛来势凶猛,水情紧急,于是圣驾临时改变方向,往河南江淮巡查河道去了。 圣驾转而南下的同时,也往京城传了圣喻:命户部筹备钱粮,加固大堤,准备救灾钱粮;急命工部都水清吏司官员、户部官员、防疫院官员出京随扈。 也不知是不是大兴帝忘了江夏已经辞去了防疫院院正的事情,敕命防疫院出京随扈人员的名单中,第一个居然就是江夏。 不得不出入宫禁,近距离接触宫中种种笑里藏刀,江夏正觉得劳累劳力,身心俱疲,突然得了敕命,竟如得了大赦令,人人抗拒的苦差她却甘之若饴,紧着收拾了行礼,匆匆离了京城。 进了四月,天气渐热。 徐襄特意请了假,出城为妻子送行。城门外,福宁公主府的车子已经到了,此次,户部被点名随扈的官员是顾青茗。应该是大兴帝惦记着妹夫,想着让顾青茗办趟差事后,也好提一提品阶。顾青茗是驸马都尉,实职却仍旧只是个户部的五品郎中。 车子停下,徐襄勒缰下马,与另一侧车下的顾青茗见礼。 江夏此次出行,特意从医馆里带了十八名学生,其中男生十二名,女生六名,皆作男子装扮,分乘了三辆车子。加上江夏乘坐的车子,四辆车子排成一溜,成了一列车队停在路边。 第一辆车停稳,车辕上的车夫率先跳下车,将脚凳放好。另一侧的一名十来岁的小厮则伸手挑起车帘子,然后,躬身伸手,从车厢里扶出一位身着青衣、面貌清俊的文士来。 另一侧,徐襄与顾青茗见了礼,又拜见了车上的福宁公主,转回头来,恰看见妻子下了车,正缓缓往公主府的车子走过来。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身边的顾青茗,清晰地看到顾青茗眼底深处的一抹欣喜,然后,顾青茗脸上的一片错愕,让徐襄嘴角浮起一抹得意,转瞬即逝。 “你竟……哈哈,竟是如此!”顾青茗错愕之后,扬起一片笑来,转身朝自家车子招呼一声,一个眼窝略显深邃,容貌俊俏美貌的小少年就从车上走下来,却是宋长安! 小鱼儿从羌胡带回来的一双儿女,皆随了母姓‘宋’。 之前,公主让他带上长安,他还略略有些感叹,感叹即便如公主也不能免俗,对他与江夏一起出行心有忌讳。等见了朗哥儿,顾青茗哪里还能不明白,带上孩子的注意只怕还是江夏提出来的。当然,她带孩子的理由是让小子们长长见识,其中却也少不了让公主放心的因素。 长安脸颊透出一抹淡淡的羞赧,下车后就紧着几步,先向顾青茗躬身一揖,然后躬身给徐襄和江夏见礼。朗哥儿见过公主和顾青茗之后,也过来与长安厮见,两个小伙伴你捶我一拳,我拍你一掌,然后相视憨笑,站在一处了。 江夏略显敷衍地与顾青茗见过礼,就走到小鱼儿的车窗前,笑着道:“长安有我带着,你尽管放心!” 小鱼儿笑微微道:“有你,我才不担心。” 两家熟稔得很,会合之后,略略说几句话,江夏重新上车,顾青茗和长安朗哥儿都上了马,辞过徐襄和下鱼儿,离了京城,一路往河南而去。 朗哥儿上了六年学,经史书本子读了许多,江夏原本也准备一两年内给他安排游学,此次她意外奉旨离京,又逢黄河水患,恰好能够带着朗哥儿去见识见识,天灾无情,以及灾难之时突显出来的人心人性。 长安虽说出生时经了一些危难,但他记得的,却一直是身处富贵,满眼繁华。自小儿,两个人身边都是丫头嬷嬷一堆人,捧着伺候着,只怕冷了热了,照顾不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皮裘,所用之物,也只怕不精致……江夏此次出京带上他们,就是想着让他们见一见人生的苦难。 若是平常,四喜客栈的大东家出行,自然有客栈周全地接待伺候。但此次,江夏却打定了注意,让孩子们经历世事,自然不肯带他们去享受四喜客栈的供奉此后,只如平常官差出行一样,都是寻驿站投宿。 朗哥儿和长安既作小厮打扮,这跑腿打前站的活儿,就交给了他们。 每到一处,都是由他们兄弟两人拿了勘合去驿站交验,然后定房间、饭菜,又安排热水,布置房间用具,安排马厩草料,以及往城镇商铺采买补给等等等等。 也因为只是小厮,尽管是官家仆从,却仍旧需要与底层社会的各色人等交道往来,两个小子最开始难免有些无措,但几日之后,就渐渐熟悉起来,等过了保定,到达真定府地界,两个人做小厮已经有了些模样,颇有些渐渐上手的意思了。 驿站里的房舍用具都是有规制的,这一次江夏出行随扈圣驾,一路急赶,也容不得带那些精细讲究之物,这居住饮食上,最多也就讲究个干净舒适安全,至于讲究、奢华根本谈不上,更没办法与家里相提并论了。 真定府已临近河南,临近太行山,山路难行,贫瘠清苦。 所投宿的驿站,看房舍像是近两年修缮过,但走进屋门,却只见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张床,竟是一眼到底,半点儿零碎儿没有。 朗哥儿和长安经了几日,也算有了些经验,一见这等条件,就知道吃饭的家伙也没办法指望驿站了,于是分兵两路,留长安在驿站看着人人打点房舍、铺陈床品用具,朗哥儿则带了人匆匆赶往集镇上去,看能否买些菜蔬、肉食回来做饭。 第1115章 驿站雨夜 天色向晚,西半边天空起了乌云,眼看着要下雨了,被打发出来买菜的两个随从贪便宜,来到镇子边上,见这家院子外头有不小一片菜地,又有十几只鸡闲庭信步地在门前刨食儿。 这一下子,肉菜都有了。 两人寻上门去,与那来应门的老妪交涉几句,只用了三两银子,就买了十只鸡,两篮子菜。那老妪还从未见过银子,手里攥着雪白细腻漂亮的银锞子,忙着拔了冒尖儿的两篮子菜塞到徐家人手里。那模样,仿佛怕两个人反悔不要一般。 等江夏和顾青茗到达医馆,跟着朗哥儿先一步到了驿站的东英已经把她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床褥卧具都换了自带之物,桌椅各处也用水擦过了,连热水都烧好了。 江夏与顾青茗多年老友,也是熟不拘礼,下了车互相拱拱手,甚至就点点头,就各自回屋梳洗休息了。 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将头发绞至大半干时,天色已经大暗。 东英一边点上蜡烛,一边道:“要下雨了呢!” 奉旨随行,势必要在最短时间里赶过去,下雨大概也不能停留等待……下了雨,路就难行了呢! 江夏用头巾将头发裹了,也来到窗口往外看。只是申时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乌云密布,隐隐有风刮过来,晃动树枝叶片发出哗哗的响声来。 “孩子们呢?可回来了?”江夏伸手掩下窗户,一边开口询问。 东英立刻回话:“回来了……只是此处甚是穷困,也没什么市集,咱们的人只在村子里买了十只鸡和一些青菜来。灶上说了,做两只烧鸡,明儿给夫人公子带着路上添菜呢!” “有鸡吃已经很不错了!”江夏笑着睨了东英一眼,道,“让人去厨下说一声,别做什么烧鸡了,只把十只鸡都用大锅炖了,让大家都吃些热乎的。” 东英回头看了看连翘,两个人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快步出去,往厨下去传话了。 在府里还罢了,如今大伙儿一起辛苦赶路,又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彼此都看着呢,自己吃着的拿着的,却让随行的人干看着……江夏做不出这等事来。 大伙儿跟她出来受累受罪,她就尽量做到有肉大家一起吃。 起了风,呼啸着,卷起漫天沙尘。 有树枝折断的咔嚓声,还有砂石打在窗户上的沙沙声…… 东英冒着风赶回来了,冲进来,迅速关了屋门,一边拍着身上的沙土,一边道:“奴婢去的刚刚好,再晚一会儿,那烧鸡就入锅了。” 好在,风只刮了一盏茶功夫就停了,周遭静了片刻,随即就是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然后哗啦啦来到近前,急促地落了下来。 朗哥儿几乎是踏着雨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朝着江夏笑道:“娘,今儿可累着了?” 江夏拉了朗哥儿的手,顺势按了按脉,然后拿帕子替朗哥儿擦了脸颊上的几滴雨水,一边拿了两只小瓷瓶子交给他:“这是治擦伤的药……你拿去,看看有没有人要用。” 从出京开始,两个小子就一定要骑马,三四天下来,江夏估摸着俩小子的大腿应该早就磨破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两小子走路的姿势不对,刚刚朗哥儿奔进来时故意掩饰了,却仍旧能看出来些来……若是她不问,两个小子怕是要咬紧牙熬着了。 还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爱面子……她只好配合着,不说破了。 朗哥儿脸上的笑略略有些生硬,臊眉耷眼地接过药瓶子来揣在怀里,抬头对江夏道:“那娘亲准备一下,儿子去看看,吩咐人把饭给您送过来。” 江夏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道:“让人把她们的饭都送到来吧,省的下雨还往外跑。再让厨下熬一锅姜汤,有淋了雨的都喝一碗去,咱们在外头,小心着些,别病了。” 朗哥儿躬身答应着,转身去了。 连翘撑不住掩嘴笑道:“哥儿指定回房了。”回房擦药去了。 饭很快送上来,就如江夏吩咐的,一大碗炖鸡块,一大碗鸡汤时蔬,搭配的是白米饭。江夏就着时蔬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盅鸡汤就饱了,剩下的让几个丫头分吃了。 雨下的很大,敲打着屋顶瓦片儿,如爆豆一般的响成一片。 江夏推开窗户,站在窗前往外观望。屋外似乎比之前稍稍亮堂了一点,没了风,雨水一道道直落下来,仿佛一条条水线关联着天空和大地。 短短两刻钟的功夫,院子里已经是白晃晃一片积水……这样大的雨,哪怕明天停了,路也难走了。 正在心里感叹着,一阵喧哗,透过雨声传过来。 不等江夏吩咐,南芜快步起身闪出去,不消片刻就带了消息回来:“前头又来了一行人,押了好几辆囚车,听说是获罪的官员,押送进京候审呢!” 江夏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窗外一眼,就将窗户重新关好。 那边人喊马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屋外似乎又只剩下一片雨声了。 丫头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正要送出去,外头又突然传来一阵嚎哭之声。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深重,大雨滂沱,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传过来,不由人不脊背发寒,寒毛耸立。 南芜再次起身出了门,东英则站在江夏身侧,做好护卫之势,一边低声宽慰道:“应该是获罪之人悲伤嚎啕……” 能够押解进京候审的,官品势必不会太低。几天或者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受众人敬畏、奉承的人上人,转眼富贵成空、功名断送,锒铛入狱,甚至可能家破人亡,性命不保……有些心理脆弱的,熬不住哭泣嚎啕也属正常。 江夏点点头,表示她了解。只是,世事无常,让人唏嘘感叹罢了。 很快,南芜又探了信回来:“听说是淮安府的知府同知,让皇上一锅端了……哭的是淮安知府刘大人……奴婢听着声响不对,过去正好听到差役呵斥,说什么舌头都没了,还胡乱号丧……” 江夏心头一凛,转头看向南芜。南芜以为江夏不信,又压低声音道:“应该是牵涉太多……” 点点头,江夏转回目光,然后吩咐几个丫头收拾安置。 躺在还算松软的被窝里,江夏瞪大眼睛看着床帐顶子无声叹息:若真是淮安知府,那就怕不是为了牵涉官员……只不知,下手的是大兴帝还是……菀嫔刘氏? 第1116章 大名府 雨下的急,倒是没下太久,初更时分就停了。 那边的哭嚎也随着雨一起停歇了,这让颠簸了一天的众人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等江夏起身洗漱后,南芜已经打听了消息回来:“不到五更就走了!” 江夏听得稍稍有一点意外,却也没多问,就此撂开了手。 那位刘知府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落得如何下场,她也不会操心,更不会理会。 前一夜雨下的急,时间短,雨停了之后,雨水很快流到低洼沟渠中去了,路面上的积水不算太多,经过一夜之后,路况比想象中稍好一点,尽管如此,马车也被放在后头,江夏着了男装,只带了随身护卫和伺候的几个人,骑马赶路,其他人赶了马车,带着行李慢慢赶上来。 也因为突发情况,接下来江夏和顾青茗换到了四喜客栈住宿。相对舒适合心的屋舍、饭菜,来略略消减马背上的颠簸之苦。 等到了大名府,已经临近河道,再看经过的村庄,竟是一片死寂,鲜少能见到人迹。 向当地的四喜客栈询问后方知,临河之地水患不断不说,没有水患的年份,百姓还会到河工上服徭役修堤……修河工极苦,累死、冻死者无数。时间长了,河两岸的村庄里自然就少了人烟。 顾青茗之前走南闯北行商往来,各种事见得多了,颇有些波澜不惊。江夏虽然也不止一次见过流民,在书上更是看过无数次水灾、疫病……但亲眼看到一个个荒凉破败的村庄,还有那些村子里仅剩的孤弱老幼妇孺,她心里还是会触动,会难过。 此时,马车已经赶了上来,江夏一行又恢复了驿站投宿,偶尔错过了宿头,就在空旷处扎帐篷安置…… 朗哥儿和长安,还有那些跟着出来的随从、学生们,渐渐地没了说笑打闹,一个个脸色沉重、静默起来。 到达大名府,江夏就见到了皇帝的留的信儿,让他们到了大名府后,就留在大名府,防疫、调拨粮草,并协同做好固堤防洪的差事。 四月中,桃花汛期已过,夏日的雨季还没有来到,河水水位逐渐回落。 在大名府安置下之后,江夏就带着两个小子,还有十多名医学生往各乡镇村落去,分路调查有无疫病。 顾青茗则调查堤岸维修状况,核查大名府的坪山仓粮米,并估算大堤加固所需钱粮…… 这一次,他们没有住驿站,也没有住四喜客栈,而是住到了一所民宅里,据说是之前圣驾到来时,乡绅们替出来的宅院。是一所很整齐的三进宅子,江夏带着几位女学生和丫头们住在三进,一进和二进分别是护卫随从和顾青茗带着两小子。 顾青茗身负重任,自然是从到大名府起,就忙的昏天黑地,不见了人影子。 江夏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学生们调查了几日,确定大名府暂时瘟疫之忧,江夏就给学生们分了任务,一拨分赴各村镇做铃医,另一拨就在大名府的闹市街头摆了个摊子,给人义诊看病。 自古至今,老百姓看病都是花钱费银子的大事,很多百姓得了病,都是能捱就捱着,实在捱不过了,才去抓一点治标之药,疼得受不住就止疼,吐得受不住就止吐,泄泻的严重了就止泻……总之,若非大富之家、格外惜命者,大抵都是这么捱着过来的。京城里下来的太医义诊,据说真有那困苦的,还有汤药丸药施下来,城内城外但凡闻了讯息的百姓哪有不赶紧着来的,江夏让学生们摆出去的摊子,不到半天,就几乎被闻讯而来的人流给淹没了。 人太多,堵塞了交通不说,只怕拥挤推搡之下发生什么踩踏事件。紧急之下,江夏赶着在城中寻了一处临街的空铺子,将义诊搬到了这铺子里,并发下告示,义诊每日限在两百人,每天早上五更起,在门外发号,拿到号的人当日就诊,拿不到的,只能等待次日早些过来。 于是,继之前的无序拥堵,如今就成了,每晚都有人穿了棉袄、或干脆搬了铺盖来义诊馆门前留宿排号的。好在,大名府不像京城宵禁严苛,衙役们夜里不过是多来转两遭,倒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江夏把学生们分派下去,朗哥儿和长安也被她派了差事,就是负责义诊派号、秩序维持,又因为要根据情况施药,两个孩子派号的同时,还要登记应诊之人的姓名、年龄、住址、家庭成员等等。 只过了一天,朗哥儿和长安就想出了应对可能造假欺骗的措施,凡来应诊者,必须携带村里相邻的联保书,至少三位乡邻署名(手印)证明方可得到施药。 这个法子虽说并不能完全杜绝伪造、欺瞒,但毕竟是两个孩子,能想到这个法子已经很不容易,江夏也就欣然同意,让他们自己告示实施去。 如是安稳了两日,江夏这一天晚上回到住处,就见顾青茗一脸疲惫地等在她的院子里。两三句话之后,江夏才了解,这位居然是来抢人手的。于是,义诊那边的事情就完全交给了学生们去打理,朗哥儿和长安两个小子,连通他们的小厮随从,都被顾青茗拉了壮丁,去坪山仓筹算粮仓库存、以及两年内的进出账目去了。 第二天晚上,顾青茗再次过来,脸色就轻松了不少,连连向江夏道谢:“两个小子的算术账目竟然不错,就连他们身边的几个也都能写会算的……也算是救我于水火啦!” 江夏瞥他一眼,淡淡道:“孩子们年岁还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耐不住你过分压榨。” 顾青茗得了甜头,原本还想着打江夏和几个丫头的注意……这些人可比两个小子和小厮们厉害的多,平日里多替江夏管家理账的,不说以一抵十,抵平常人三五个还是有的。可江夏这么一句话,竟让他有些张不开嘴了,讪笑一声后,才道:“虽说有小子们帮忙,我那边略略轻松了些,但粮仓、河道,粮米往来账目繁多且混乱,人手还是少啊……那个,你,你身边的几个都是好的,能不能借给我几天?” 第1117章 铜雀台瓦砚 顾青茗很失望地走了。 江夏含笑将他送出去,转回来招呼连翘:“把我的铃儿拿出来,咱们也去乡下转转!” 当天,江夏就给朗哥儿留了字条,并将连翘和枝儿等都留下,她只带了南芜、东英两个丫头,穿一身青袍,扮作清秀文士模样,骑了马,一路出了大名府,往山间村庄闲荡过去。 抛开那些事务,离了那种种枷锁,江夏仿佛鸟儿重新插了翅膀,自然要畅快地飞一飞。 也正是离了大名府城,她才了解到,此地还真是有些好去处。譬如女娲补天的补天台;三国北魏时的铜雀台遗址,又有古邺城遗址等等…… 补天台啊女娲娘娘什么的也就罢了,说起铜雀台,江夏倒是有些兴趣。还是在现代时候,她可听闻过铜雀台的瓦磨成砚台,就是很有名的铜雀台瓦砚。只不过,‘魏宫之废知几春,期间万事成埃尘。’当年的铜雀台、昭阳宫,早就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当地在唐时就已经被开垦复耕成了农田。 倒是古邺城,如今的临漳县城里,并不太繁华的街市上,开着好几家铺子,幌子招牌上写着醒目的大字:铜雀台瓦砚。或者魏宫瓦砚。 徐襄几年前倒是得了一块铜雀台瓦砚,长一尺有半,宽八寸,其背隐起‘建安十五年造’六字隶书,甚清劲。刚得了时,徐襄欣喜不已,拿给江夏显摆,给江夏细细地讲解了一番。 俗语云: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江夏是见过真品的,再看临漳县这些铺子里摆着的各色‘铜雀瓦砚’、‘魏宫瓦砚’、‘昭和瓦砚’,就觉得惨不忍睹了。有的连颜色都不对,更别提其他了。 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儿,没有看到一片‘铜雀台瓦’,倒是让她无意间品尝了当地的大锅羊汤和顶盖烧饼,羊汤浓香解馋,烧饼焦香劲道,搭配着一起吃,更是美味又解馋。 逛过之后,江夏带着两个丫头随意地走过大街小巷,摇晃着手里的铃儿,清脆的铃声伴着脚步,缓缓而行,一天下来,倒也能遇上三五个病人。既然是做铃医,自然就多了许多进门入户的机会……然后,几天后,江夏竟得了两块‘铜雀瓦砚’。即便其中一块只是半片残瓦,却也足够她惊喜了。 铃医的日子自在悠闲,还不时有些小惊喜,这让江夏真的有些乐不思归了。 这一日,江夏主仆三人从临漳县的村子里游荡回到县城,正要回客栈休息呢,迎面遇上一个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中年文士,生的微胖圆脸,蓄着短须,皮肤白净脸色和气,乍一看,像个和气的土财主。 江夏没怎么留意,只跟两个丫头商议着,怎么吃今日得的一只黄羊。 东英兴致勃勃道:“这东西味道是比羊肉好,一半烤,一半黄焖,还可以多点儿肉馅儿,明儿一早吃顿饺子……” 跟江夏时间长了,东英和南芜也不似最初那般寡言,特别是东英,本就有一手不错的厨艺,进了徐府后,不出门的时候,也爱去厨下与枝儿交流切磋厨艺,一手厨艺更是精湛了不少。离开大名府这些日子,除了在外头寻些吃的,在客栈里,都是她来料理饭菜的。 主仆三人正说的热闹,迎面那位中年文士突然盯着江夏愣住了,眼看着两方人就要错身而过,那人突然露出一抹惊喜来,快步上前,一揖及地道:“下官见过太保大人!” 江夏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东英南芜却已经一前一后,将江夏护住。站在前头的东英一瞪眼,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文士吃了一惊,也醒悟过来自己冒犯了,心下一阵恐慌,瞬间额头沁出一层汗来。 他也不敢擦拭,只连忙退后两步,更加恭敬,却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大概不记得了,下官魏敏行,与江齐江大人同榜进士,如今恰好在这临漳县任个小小的县令。” “哦,”江夏低低应了一声,脸上的戒备略淡,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来,“原来是二弟的同窗,时隔许久,魏大人又略有发福,竟让江某不敢认了,失礼之处,还望魏大人包涵呀。” 她这么客气,魏敏行颇有些受宠若惊。一脸惊喜地躬身道:“……实乃下官冒昧唐突,有冒犯冲撞大人之处,还望太保大人宽宥。” 江夏淡淡一笑,摆手道:“呵呵,既然是故交,魏大人就不必如此客气。” “多谢大人!”魏敏行一脸欣喜地连连拱手,又道,“既然到了临漳,大人就容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 “多谢魏大人好意。”江夏客套着,借口告辞道,“实在是有事在身,容不得多耽搁,就不打扰了。告辞!” 毕竟差得太多,江夏这话说的不管真心假意,魏敏行都不敢拦的,就那么一脸落寞地,眼睁睁地看着江夏主仆渐行渐远。 他身后跟着的随从倒是个伶俐的,见自家老爷一副失魂落魄,转了转眼珠子,附耳道:“老爷不必怅惘,那太保大人刚刚也说了,回客栈吃羊……想必并不急着离开,咱们既然遇上了,小心伺候着,总不是错……咱们临漳做羊最好的,自然是大锅羊汤胡家。” 魏敏行脸上的没落渐去,眼睛也一点点亮起来,回头对着随从竖了竖大拇指,一脸殷切吩咐道:“此事就交代给你,务必办妥当了。” 随从一脸笑地答应着,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低声对江夏建议:“小的这就去寻那羊汤胡,老爷也回去收拾收拾,亲自跑一趟才好!” 魏敏行看了随从一眼,随即露出一脸笑来,连连点头:“唔,就这么办!” 江夏主仆回到客栈,很快就将这位丢在了脑后。东英带了羊去厨下料理,只剩下南芜在屋子里伺候着。 不多时,东英就匆匆转了回来,一进门就向江夏回报:“夫人,刚刚那位魏县令寻了大锅羊汤的胡掌柜过来,帮咱们料理羊肉,被我打发了!” 江夏淡淡地点点头,还没等说什么,外头又有客栈伙计高声道:“客官,我们的父母魏大人到访!” 主仆三人互相看看,东英立刻道:“大人不愿见就不见,奴婢去打发了他!” 江夏点点头,东英随即转身出去,不消片刻就转了回来,言说已经把那魏县令打发了。 有了这档子事儿,江夏也在临漳停留了,第二天一早,就悄悄离了临漳县成,回大名府去了。 第1118章 大灾之兆 言说那临漳县令魏敏行打听的江夏主仆离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心中暗自庆幸,亏得那位江太保没走到那处去,不然…… 叹息着,魏敏行摈退左右,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即刻唤来心腹家人,吩咐道:“即刻启程,将此信送进京城,务必亲手交待给江齐江大人,讨个说法回来。” 江夏并不知这些,与魏敏行也只当偶尔遇上,这几日在临漳也多少听闻些,这位魏县令不过是同进士出身,才学平平,心思惰怠,疏于衙门事务,倒是对升官仍旧火热,那点儿心气儿都用在了攀附往来上。 好在临漳已非当年的邺都,没落凋零,相比起临近河道的其他府县,倒还算安稳,不用年年忌惮着那条大河的洪水肆虐,是以,民心也算淳朴安定,倒是没多少棘手事让他这个县令操持。也正因此,才让他浑浑噩噩地混了将近两任,因为上官处俱得了好处,倒是每年的风评都能得个不好不坏的良! 这种浑噩之人,莫说算不得江齐的正经同窗,就是实在同窗同学,江夏也懒得应对。在临漳也游逛了数日,该看的也看过了,干脆悄悄避开去,图个清静。 估摸着时日,大兴帝巡幸河道,也该返程了。果然,江夏回到大名府只两日,就得了御驾返程的消息。 一晃眼,已经过了端午节,暑气渐盛。连着数日日光煌煌,倒是正好应了收麦季。 农人庄户都忙着抢收冬麦,就连义诊的铺子那边也一改之前的拥挤繁忙,变成门可罗雀。 街市上几乎没了卖鱼卖菜之人,还是四喜客栈早早有了应对,打发人去周围村子里收些菜蔬、鸡鸭之类,才勉强应付了江夏一行人的每日三餐去。 五月初八,得了消息,御驾一路过了东明、开州、靖丰,即将到达南乐,距离大名府不足一百里。 顾青茗和江夏同时放下手头之事,点起护卫随从,准备迎驾。 大名府一干官员胥吏,这些日子来被约束着,不敢登门骚扰,这眼看圣驾就要回銮,大明知府同知一干官员却一股脑涌过来,递上帖子拜见,言说商议迎驾事宜。 迎来送往、长袖善舞,本就是顾青茗所长,江夏自然把他推出去应对去。她自己只坐在堂中凉榻上,挥着扇子吃刚买回来的杏子。 来到大庆十数年,江夏也逐渐习惯了这没有空调风扇冰箱的世界,一边挥着扇子,一边暗自叨念着:这才五月初,往年里不过刚脱了夹袄,今年却是热得蹊跷,静卧堂中,仍旧汗出不停的,竟好似入了伏的天气。 这样异常的天气,让人难捱的同时,难免心中隐隐不安。综观历史,好像每次大灾前,都会有天象生异,什么隆冬花开、六月飞雪的,诡异骇人。 瞎琢磨一回,顾青茗见过人转回来,江夏已经端正坐好,并让人送上一壶凉茶来。 她亲手斟了一杯凉茶,推到顾青茗近前,一边问道:“可商议好了?” 顾青茗端了凉茶,一口气喝了,又自己把着壶斟满,喝了半杯,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叹息道:“原来只以为迎奉巴结人累得慌,如今才知道,这被人迎奉巴结更是心累啊……那些人看我的眼光,简直像是看一个傻子,恨不能事事都推到咱们身上,替他们遮了风雨,只将好处留下……好像若非如此,咱们就不够宽厚包容、心胸狭窄了一样!” 江夏抿嘴笑道:“我倒是觉得庆幸,那些人看咱们不过是傻子,看那位,可是当成肥肉,恨不能人人扑上去咬一口的!” 边说着,江夏边朝上方拱拱手。话音刚落,顾青茗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 一边咳着,拿帕子擦去嘴角的茶水,一面瞪着江夏笑道:“你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才是。” 江夏笑着摇摇头,垂着眼看着手中茶盏子,转了话题道:“口里出来的祸有没有不说,你不觉得天气有些太过反常吗?” 细想想她这些时日走街串巷了解到的,大名府连带周边府县似乎从开年时,气候就有些异常。 正月里暖如阳春三月,几乎连棉袄都穿不住了;到了二月,合该暖和了,却突然转寒,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几乎到了滴水成冰,冷过三九天去;;不多时,天气再转暖了,就是接连几场大雨,然后河水暴涨,引发了桃花汛,几乎冲溃堤防,生成大水患去;好不容易熬过了桃花汛,三月四月还算平顺了,进了五月,天气却突然酷热难耐起来,日头足也就罢了,偏偏还闷热难耐,令人如置身在了三伏天里…… 顾青茗前些年北上南下,东西纵横,见识自然不同于那许多读书读出来的官员,务实的多,也活络得多。一听江夏这句话,他的心头就打了个突儿,行商之时,他见识过关外的‘大烟炮’暴风雪,也见识过西域的风吹雪、大沙暴……也算经历了数次生死,自然知道天地自然之力太过恐怖,实非人力可抗。 当然,大名府奶中原之地,又时值夏日,自然不可能有大风雪、大沙暴,但春日上的汹汹桃花汛却是刚过了没几日,这滔滔黄河水,九曲十八弯,固然灌溉了大片田地,哺育了无数生灵,却也如凶兵利刃,高悬头顶,不知几时,就会落下来,涂炭一片生灵。 感叹两句天气异常,终归还得落回实处。 第二日一大早,江夏与顾青茗一起,只带了大明知府同知二人,一起出迎圣驾。 巳时许,一行人在南乐县城北迎上了圣驾,见过礼后,随驾北归。 此次巡幸河道,大兴帝雷霆手段,惩治了数十名贪墨渎职的官员,一番惩治下来,倒很是敲打了某些人的贪婪,人人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大名府乃是河工最薄弱之处,圣驾回銮后,就地召集臣工,统筹粮草银钱…… 当江夏知道,随行的钦天监官员也曾示警皇上,言说天象有异,乃大灾之兆,也就将自己的担心丢开手,专心带着学生们制定起疫病防控一应事项来。 第1119章 儿子长大了 御驾回到大名府,江夏在第二日就受召见驾。 大名府并无行宫,大兴帝住的同样是一座民宅,却比江夏住的三进宅子大出去许多,又有花园楼阁,乃是大名府大粮商胡家的宅子。胡家乃是半个皇商的身份,胡家老爷子也在裕兴帝时捐了个七品的流外官,不能算是商户,家里的宅子才能修成这般规模形制。 学生们对大名城乃至周边府县的调查很详尽,何处水源临近污水道,需要改造;何处脏污秽物需要清理;又有各街巷居民人口卫生状况等等等等,江夏总结之后,汇报给大兴帝,并就防疫事务做了统筹的计划书。 只不过,江夏送上这份东西的时候,心里也知道,相对于成庆帝,大兴帝并不重视疫病的防治,这份计划书估计估计得不到什么回应。 果然,大兴帝只是关切地问了几句,在大名府可住得惯,吃食上可习惯等等,然后,由江夏请了一次平安脉,又赏了几篓从淮安带回来的马蹄、菱角、长鱼等物,这才让江夏告退。 遇上这样不重视自己工作的领导,总会让人觉得灰心。好在,江夏经过几年之后,也早习惯了。不管皇上重视不重视,她照旧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 将菱角马蹄等物分出大半来,送给了学生们,让那些年轻的医学生们个个激动不已,一副发誓效力的模样。 顾青茗之前盘查核算粮仓如出入、大名府的赋税、河工的账务等等,本就忙的天天不见人影,大兴帝回来之后,他更是被大兴帝带在身侧,时时询问,商议河堤修缮加固,河道清理等等事务,是真真忙的焦头烂额了。 转眼,进了五月中,天气越发溽热难耐起来。 医学生们继续轮番去街巷、村镇游医走访,这几日屡屡带回一些奇闻来。 城东三十里的顾家庄,有井水翻涌发烫,热气蒸腾如沸水锅。同样是城东,距离顾家庄不远的卫河畔,突然出现大批蛙类上岸迁徙,从官道上经过,遮蔽如洪水,在官道上延绵数百步……之后,又有几个医学生带回消息,好几处都出现了田鼠迁徙,蛇群过道,言之如云彩流水,密密匝匝,遮蔽田野道路村庄。 接连得了这许多消息,江夏再怎么也无法当聋子瞎子了。 五月十八日晚,两个孩子都睡下了,她还在院子里挥着扇子,默默等着顾青茗回来。 将近三更时分,顾青茗放归,竟饮了酒,神态迷蒙着,看着江夏咧着嘴傻笑:“夏娘等我归家?我可是做梦?” 江夏白他一眼,脸上展开一抹笑,伸手过来扶他,一边道:“不是做梦,千真万确的!” 顾青茗咧嘴一笑,正待再说什么,那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随即,他看着甩开他的手撤开身子的江夏,愕然之后,连忙躬身致歉:“实在是饮了酒糊涂了,并非有意冒犯……” 江夏瞥他一眼,咧嘴一笑,却也不解释,有些事误会着也好。 眼看着顾青茗神色清明起来,江夏正色道:“我等你回来,是想给你说这几日发生的异象……” 然后,将近几日学生们听闻的种种动物异象一一说给顾青茗,就看着顾青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揉着头,黑着脸默了片刻后,霍地起身,抬脚就往外走:“赶紧收拾行装,我这就去向皇上示警……” 说到这里,顾青茗对上江夏的目光,透出一抹坚定来:“不管怎样,今夜你都要带两个孩子启程……” 大名府地势较平坦,出城向西近百里方有低矮丘陵。 是以,山体滑坡、泥石流之类的灾祸却是不会有的,眼下江夏最担心的是地震和黄河洪水……甚至,可能因为地震,引起河提坍塌、溃口,从而继发洪水。这个时候的黄河已经是一条悬河,一旦决口,河水滔滔,大名府将成泽国。 江夏点点头应道:“行李我已经收拾好,孩子们自行离开便是……我与你一同去面见圣上。” 顾青茗就要拒绝,却看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朗哥儿和长安想跟着从屋里出来,俱是穿戴整齐,哪里有半点儿困倦,明显没有睡下。 顾青茗和江夏同时看过去,同时露出一抹诧异之色来。 江夏更是直接问道:“你们一直未睡?” 朗哥儿大步走过来,扶住江夏的胳膊道:“娘亲数日眉头紧锁、忧色重重,我们看在眼中,自然知道母亲忧心所为何事……” 朗哥儿虚岁十一了,还没有蹿个头,刚刚及江夏的耳垂处,此时挺拔地立在身旁,却让江夏一时有些恍惚:儿子真的长大了! 长安没有做声,却只是目光镇定地站在两三步处,看着继父和夏姨。这两位都是性子开朗乐观之人,若非大事故,不会让他们两人都为之色变。 江夏拍拍儿子的肩头,又抚抚长安的胳膊,正色对两个孩子道:“我们有要事要去面见圣上,你们哥俩略事休息后,赶在天一亮出城,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广平府,然后在广平府四喜客栈歇息等候……若无意外,我们至多明日,也能够启程离开,届时再与你们会合。” “娘,让儿子留下来陪您……”朗哥儿下意识地就开口反对,争取留下来的权利。 却被江夏一口否决。 顾青茗也镇定下来,过来拍拍朗哥儿的肩头,郑重道:“我会照应好你娘。听你娘的话,你们离开了,你娘才能安心。” 有了她这一番话,两个小子即便不甘,也不再多言,恭恭敬敬送着江夏和顾青茗一起牵了马出门,两个小子面面相觑一阵子后,一起回房略作休息。 只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朗哥儿和长安就带着人和装好车的行李,一起出城,往北向着广平府去了。 江夏和顾青茗前去请见,大兴帝也饮了酒,刚睡下不久,就被两个人从床上拉起来,气呼呼走出来,一眼看见与顾青茗站在一起的江夏,气息略略缓了些,却仍旧瞪着顾青茗道:“你小子,若无话说,我定不饶!” 第1120章 送驾与避险 大兴帝很是决断,立刻唤来侍卫吩咐下去,带人去河堤上查看——此次出巡就是视察河工,又是在水患连连的大名府,大兴帝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也是‘水灾’。 若仅仅是动物异动,更大可能是水灾,但有井水突然变烫翻滚,却更像是记载上的‘地动之兆’。怀疑地震,可以到开阔平坦处暂避,但加上水灾呢? 大名城紧邻黄河,一旦地震引发溃堤决口,面对滔滔黄河水‘天上来’,大名城十万百姓,能逃出去多少呢? ——江夏不敢想! 不等派出去查看河堤的人转回来,随行的钦天监官员也匆匆赶了来。 大兴帝神色轻松地笑道:“今儿怎么都赶在夜半觐见来了?” 那监正姓吴,江夏和顾青茗并不熟悉。 大兴帝这么一说,双方略略颌首算是见过,然后,吴监正拱手一礼道:“夜半搅扰陛下安寝乃微臣之过,只是,微臣夜观星象有异,推测大灾不日将至,故而微臣漏液觐见,还望天子千金之身莫立危墙,即日起驾回京才好。” 此话一出,大兴帝又看了顾青茗和江夏一眼,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三位大臣都是他信任之人,钦天监夜半报讯也还罢了,顾青茗和江夏一个经商出身一个行医出身,却也赶着半夜里来说什么大灾之兆……大兴帝读书不少,自然也曾在史书野史中看过关于天灾征兆的记述,诸如群蛇过道、老鼠搬家等等,再结合着钦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异常,还真是不由得人不信。 “哈哈,这倒真是巧了,”沉吟着,大兴帝再次哂笑出声道,“你们三人是不是通过气?怎地异口同辞?” 江夏以女子之身,位列三师之一,又历经三朝,圣眷不衰,早已成了大庆朝的一个传奇。 顾青茗则是以商人之身,娶了长公主,从而进了吏部,一入职就是五品员外郎,虽说有一个‘吃软饭’的名声,但朝中也几乎无人不识的。 吴监正认得这两个,却几无往来,更没想到,一个吏部员外郎一个太保,居然也是来报‘异象’的。 三个人目光一对,吴监正搞技术出身的人,也颇有些直率,也不拐弯,直接拱手道:“不知二位大人对天象星辰也有造诣,失敬失敬。” 江夏只是一拱手算是还了半礼,顾青茗却回了一揖,客气笑道:“吴大人误会了。江太保与顾某都不懂什么天象星辰,此次觐见陛下,只是听闻几件异事,前后联系,颇为惊惧,故向陛下示警。” 吴监正自然又问是何异事,顾青茗也不加隐瞒,就将学生们打探来的异象一一给他说了。 初闻两人不懂天象却来‘示警’,吴监正心中还有些不屑,但听完顾青茗所说的一系列异象,他的脸色就变了。 本就清瘦无肉的脸颊一片苍白,几无半点儿血色,胡须微微颤抖着,失魂落魄道:“吴某妄为监正,竟不及……” 说到此,吴监正话语一顿,噗通一声,跪在大兴帝面前,连声道:“微臣失职,辜负了圣恩,但结合江太保顾大人所言,微臣已能断定,大灾就在即日,臣恳请陛下,立刻起驾,回銮避险!” 吴监正这样说,皇上一行一动,却影响甚巨,牵动朝野乃至天下,若半夜突然离开,势必引发恐慌…… 江夏和顾青茗是三更请见,吴监正到了的时候已打了四更。刚过五更,江夏已经离开了大名府,在她的车子前头,还有一辆看似普通的车子,正是大兴帝宋抱朴。 意外地,江夏竟然与朗哥儿、长安会合,随驾一同离了大名府。 卯时中,大明知府方才得了圣喻,立即召集青壮,加固提防,为此,圣喻里还破天荒地许了民工酬劳,五个土方为一个工,一个工付粮五斤,每日按人头,直接从坪山仓出粮。 顾青茗没有跟着圣驾离开,而是去了坪山仓,监督开仓放粮。 此时米麦价格八文到十文间,仓米多为陈米陈粮,故而稍贱,约六七文,五斤也有三四十文,而一般打短工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三四百文。是以,早上告示一出,响应者云集,很快就集合了两万多人,赶赴大堤,挖土固堤,并有抬夯夯实堤坝者…… 大名府都督同知、经历等武官,点齐大名府驻军,延大堤由近及远,开始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疏散百姓。 百姓不舍,却被迫离开家园,一时嚎啕声连天。又有意欲违抗者,被官兵拿住丢在车上……接连处置了几人之后,百姓哭泣流泪,却畏惧不敢反抗,只能扶老携幼,紧着收拾一点点细软衣裳,就此离开家园。 前脚百姓离家,后脚就有征集来的大批马匹车辆,赶着一户户将粮食、被褥等物搬上车运走…… 未时末刻,江夏随同圣驾到达广平府。 圣驾并未打卤薄仪仗,白龙鱼服入了广平城,进了广平府衙,广平知府才匆匆奔出来迎驾。 圣驾暂时在府衙里歇息、用膳,一边吩咐下去,安置随行诸人,并打发人去广平府周边打探消息,可有大名府同样的异象出现。 几乎是略缓一口气,大兴帝又吩咐广平府,在城外圈地搭棚,准备接应大名府过来的‘百姓’。 江夏带着孩子们直接进了四喜客栈,只略略梳洗一下,简单吃了些东西,就有消息陆续传回来。广平府周边也有蛇群迁徙之事,老鼠也似乎比平常里见得多一些,却没形成大规模迁徙…… 转给吴监正之后,初步推测,广平府可能会受波及,但应该危险不大。 皇上的銮驾、卤薄、仪仗,在隔天一早离开大名城,并召集百姓出城送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次修大堤居然给报酬给粮食,百姓们竟对皇帝多了几分不舍,真正是扶老携幼,倾城而出,按照官兵指引,一路将圣驾送出五十余里。 送到此处之后,发现路两旁都设了茅草棚子,棚中安置数十口大锅,锅内米粥熬得浓稠喷香…… 又有典仪官登高而呼,称米粥乃圣上为民心所感动,特命衙门组织熬制,免费提供给送驾百姓食用。 第1121章 来了 最前头的棚子里铺了竹席,略往后些的棚子里铺的是苇箔,再往后的棚子里干脆铺了些柔软的干茅草…… 即便如此,走了大半天路的大名府百姓,也是个个欢喜,人人称庆,乱纷纷跪地拜谢圣恩后,又杂杂沓沓地涌进各个棚子下。 已是五月末,恰又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大名府百姓一路走来,早已是又热又渴又饥。 棚子里准备的周到,锅里熬着粥,旁边却都有数口大缸,旁边放着一摞一摞的粗瓷大碗,缸中竟是上烧开过的水,手触尚有余温。大名府的百姓们纷纷涌上来,一人舀一碗温水咕嘟咕嘟喝下去,顿觉口渴立解,浑身舒爽起来。 粥锅旁边却有官兵维持,让百姓们按次序排队领粥。领完粥,锅台上还放着一盆萝卜咸菜条,每个人能取一截手指般大小的咸菜,就着喝粥。小小的一截咸菜不值什么,却让人心里更加熨帖,一个个的脸上的笑容也越发舒畅起来。 粥熬得浓稠,一时喝不得,众人也不着急,各自与相熟不相熟的人坐在一处,说说话,歇息着,等那粥凉一些再喝。 一碗粥喝到大半时,原本头顶明晃晃的天空突然一暗,随即,众人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如坐在鼓面上一般,屁股底下猛地一震,随即就摇晃震颤起来。 有些人手中的碗没有端牢,就此摔在地上身上的,又有恐慌的大呼小叫,乃至号啕哭喊的…… 只不过转眼,原本欢喜言笑的场景,变成了哭喊嚎啕的一片凄惨。 此时,广平府衙门的院子里也搭了棚子,只不过棚子下就不是苇箔,更不是干草,而是一张宽敞的矮榻,榻上铺了锦褥,又铺了水竹凉席,榻上还置了几张小矮几,几位随行朝臣正苦劝皇帝,赏了粥后,就让大名府的百姓回去吧,毕竟,送驾也不能一天两天的送起来没个完啊,大家伙儿还要过日子,哪有功夫天天陪着心血来潮的皇帝玩啊。 大兴帝的表情从最初的轻松,也渐渐露出不耐和犹豫来,眼看就要抵挡不住,答应了几位大臣的谏言,大地一震,众人惊愕之下,有那行动快的,立刻跳起来往外就跑。 江夏和顾青茗却在第一时间护在了大兴帝的左右,江夏更是大声道:“别怕,棚子甚是牢固,安全得很,大家坐好……” 大地震颤,房屋、树木,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一起晃动着。屋顶的瓦片掉下来,噼里啪啦地摔得粉碎。 又那冲到屋檐下躲避的官员,不幸被屋瓦砸到,痛呼哀嚎,头破血流的,却也无人理会得,每个人都是一片惊惶。在天地震怒之下,一个个如蝼蚁般,瑟缩颤抖成一团。 地震时间并不长,江夏默默在心中估摸着,大概也就两三分钟,却漫长的犹如过了一个世纪。 等大地平静下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人人一脸的惊恐未定、噩梦初醒模样,只觉得眼前的宁静犹如隔了世一般,只有满地的碎瓦片儿,还有那几个被砸破头的官员的哀嚎呻唤声音,明晃晃地告诉大家,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梦。 江夏第一时间醒过神来,抬头看向怔忡的大兴帝,低低地唤了一声:“皇上!” 大兴帝眨眨眼回过神来,神色未名地看了江夏一眼,随即扬声道:“广平知府,都督同知何在?” 有两个人连忙答应着,强撑着双腿起身,来到棚子边缘候命。 大兴帝立刻下旨,带人往城中各处查看,有无屋舍倒塌、人员有无伤亡;另外,通知到城内城外百姓,大震之后往往有余震反复,百姓们最好在院子中或宽敞豁亮处,搭棚暂居,并提醒百姓,莫饮生水…… 江夏则悄悄离了棚子,来到衙门的前院,召集等在这里的学生们,并朗哥儿长安两个孩子和他们的随从小厮,看学生和孩子们都安然无恙,江夏轻轻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将学生们分成四组,各组由衙役带领往城中四个方向散布开去,首先查看水源、水井,有无异样、有无脏污,如有浑浊,放明矾澄清,并留人值守,井水澄清前,不得饮用。查看水源的同时,就近救治受伤之人,做最简单的抢救、包扎。重伤的,送到早前辟出来的院子进一步救治。如有死亡,学生们只做标记,交给后边的驻军兵丁处置,尽快抬出城去,城外已经安排了火葬地,尸体焚化后,再归还给本家安葬。 学生们答应着,跟分管各处的衙役们一起出了门。 江夏正与朗哥儿和长安交待,让他们去各药房药铺医馆搜罗需用药材,在里边听旨的广平知府和都督同知也转了出来。 两人见着江夏,齐齐上来见礼,江夏回了半礼,又叮嘱了几句,尸体万万耽搁不得,一定要尽快抬出去火化。那广平知府和都督同知应诺着,匆匆去了。 江夏又细细叮嘱了两个孩子几句,看着护卫们、随从小厮们随着两个孩子匆匆去了,她才重新转回内院去。 早就应召而来候命的周边驻军将领,此时也已经得了旨意,轰然应诺着,垂手退出去,分别驰马出城,率各部兵丁,分几路往大名府城和河堤等处查看处置去了。 不多时,广平知府打发出去的人已经将城中郎中召集到那处临时征作医馆的宅子里,四下里摔伤、砸伤的伤员也陆续送了过来。 城中有条不紊的同时,城外一片棚子里,百姓受惊哭喊嚎啕之时,一队队兵丁不知何时出现,将各个棚子看住,百姓或哭喊、或号啕并不阻止,却不许四下走动。 很快,又有郎中拎了药箱子过来,检查有无受伤之人,并有衙役相随而来,宽慰众人,皇上就在广平城,已经派了兵往大名城查看、搜救,让大家安心等候,左右有皇上拨的米粮,给大伙儿熬粥饱腹,莫要惊慌云云。 在短暂的惊慌恐惧之后,有热水,有热粥,又有许多人一起相伴,百姓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第1122章 重建 大名府中百姓,奉命送驾者十中七八,有那弄巧滞留家中的,也有老弱不堪出门的…… 这边送行的百姓被暂时安抚住,命人熬粥、煮水,又专程在不远处用苇箔圈了地方,供人便溺,一切考量周全,安排妥当,一时倒也算安抚住了场面。 没多时,大名府那边就有快马飞驰而来,带来大名府最新的讯息,却是前一日开始的固堤有了效果。河水本就不是太大,两万多人上堤夯实加固,有那不甚牢固的地方,也被找出来不了土夯实……故而,大名府临近的河堤竟是险险保住,没让大水淹了大名城。只不过,大名府东南四五十里处,却决了口,河水泄出,无数村庄成为泽国一片。 大名府城内外震荡剧烈,无数房舍倾倒、垮塌,虽城中之人离开大半,却也有许多死伤。 消息传回来,官兵不再约束百姓,任由人自行去留。大部分百姓立刻返回,少数留在棚子里的,仍旧有水、有粥供应。 到了第三日,广平府就已经清理了一遍,死者全部火化,死伤的动物也都处理完毕,然后就开始着手修缮损坏、破损的房舍。 大名府那边,许多陈旧房屋垮塌成一片废墟,衙门人员有限,虽然用粮米雇用民壮进行挖掘清理,却进展缓慢。 地动后,第二天大名府就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天气越发炎热,雨水浸泡再加天热腐败加快,两三日后,就渐渐有尸臭气从废墟里散发出来。而水淹之地更是分不出人去理会,浑黄的洪水中,浮浮沉沉着许多膨胀腐败的,或人或猪、羊、牛、马…… 如此耽搁下去,尸体腐败污染水源,瘟疫爆发几乎不可避免。 顾青茗几乎天天去坪山仓,转回来也大都随侍在皇帝身边,商议救灾应对之策,江夏已经数日不得见他。 眼见灾区环境日渐恶化,疫情随时可能暴发,江夏已经打好腹稿,准备面见大兴帝进言,大兴帝会合群臣商议后,针对大名城的废墟和水灾地区,做出了紧急处置办法:集中全力,在大名城内清理出几片房屋相对完好,水源洁净的区域来,将幸存百姓集中安置,再召集力壮逐步清理房屋废墟。 大名府库银有限,坪山仓里的粮米也有限,大兴帝下旨,裁撤用度,捐银两万两。皇上立了榜样,随行官员纷纷减少自己和随从的花费用度,捐银若干。之后是广平府的官员、相邻府县的官员,再然后是乡绅、商户…… 两三日功夫,居然就筹措十数万银和数万石粮米,又有布帛、木材、砖石等物。 紧接着,大兴帝又颁下圣旨,水淹之地整片发卖,所得款项,填补河堤溃口。城内垮塌严重的区域也分片出售,供人开发住宅铺面。 旨意发出后两日,水灾之地和城内所划地块已经售出大半。 紧接着,就有购买城内废墟的商人,联络百姓安置搬迁事宜,并出具租房费用,之后起房子时用工也会优先考虑搬迁百姓,诸般事宜,皆签契书为凭。 短短几日,几片售出的地块已经安置好百姓,并征集了数百上千青壮,开始清理废墟,然后,有木材、竹子、砖石等建筑之物,陆续运抵,火热的开发场景,带动了其他地块的出售,似乎一夜就卖光了。 又是几日后,大名府和广平府数块土地丘陵,悄然变更了主家。那些地块大都是贫瘠荒地,山也都是贫山,几乎不生什么草木的,几块不小的荒地荒山能卖出去,还卖了个相对不错的价钱,还很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大家百般猜测,猜不出原委后,又不见买家有什么动静,时日久了,也就淡了。 六月中,圣驾回銮,大名府已经清理完毕。另一侧的决口河堤也得以修复,此次伤亡数字也出来了,地动引发洪水,共死亡四千二百余人;伤一万八千余人。 令人略感欣慰的是,措施得当,大灾之后未发生大规模疫情。 送走了皇帝銮驾,江夏仍旧留在大名府,继续监督最后的清理、安置工作。 大名府的四喜客栈因为房舍坚实稳固,成了此次地震为数不多完好保存的院落之一。 正如各地四喜客栈一般,此处的客栈里也辟出了一个独立的院落,有侧门直通街道,厨房、库房等齐备。 冰裂纹碧纱窗,榆木榻水竹席。 一系本细麻宽袖夏袍,头发挽在头顶,只用一根竹根簪子攒了,脂粉不施,眉目不画,却自有一种贵气内敛,悠静清华气度。 南芜匆匆走进来,拱手道:“回夫人,郑家大郎与庞家二少到了。” 江夏淡淡一笑,也不起身,只坐直了,道:“先不必进来,带他们去客房里梳洗梳洗,换换衣衫过来,正好过来吃饭说话。” 大名府广平府,自古产石炭、铁石。却从未得到大规模开采。特别是石炭,此时仅仅是贫户,买不起木炭的人家,才会用石炭。只做简单的浅表开采,所用着实有限,并没有大规模推广开来。 江夏在肃州和京郊开设的玻璃作坊,都要用到大量的炭。在最初研制烧玻璃的炉子工艺时,就要求用石炭做燃料,工艺渐渐完善之后,玻璃产品类型越来越丰富,产量大了,用煤炭自然就多了。 此次,大名府和广平府卖掉的荒地荒山,就是江夏让人勘探过有石炭、铁矿储存的地方。铁在大庆还是官府管制产品,私人不得大量开采冶炼。石炭倒是没有限制。所以,江夏排出人工往以肃州、京城为中心辐射出去,勘探开发各地石炭矿。之所以在大名府投资开矿,主要是因为卫河直通临清,又能通过运河直抵京中,运输方便。 午饭就在堂上的凉榻上一起用了,江夏与郑广达、庞融都极熟悉了,郑庞两人也都习惯了江夏的洒脱、率性,内心敬重,却不妨碍他们自在放松,吃喝尽兴。 一顿饭吃完,石炭矿的建设开发计划也基本商议定了。 此次开矿采炭,江夏与顾青茗都是有份子的,各占两成;由郑广达负责开发开采,庞融则按例负责河上运输,两人各占一成五的份子,另外三成份子却是预留出来的,江夏没有明确告诉是给谁留的,郑、庞两位也不多嘴问,却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第1123章 想家了 七月初,溽热仍在,大名府却没了之前废墟满眼的惨烈,一栋栋三层小楼拔地而起,排列整齐,小楼之间预留了大片的绿地,栽植树木,也预留了一片一片的田地,供住户们自用,或种花或种菜,各凭兴致。 每四栋小楼有一间公用茅厕,又有打好的甜水井,还有从城外卫河引过来的活水,形成水溪,绕楼而过,最后在数座楼中间形成一个不太大的池塘,再由另一次淌出去。溪水清澈,洗衣、洗菜、浇菜园浇花都是极方便的…… 任川南奉命前来勘察河工,也被江夏邀请过来,看楼房小区格局排布。任川南擅园林,连皇上也用他主持修缮御苑的,在看过这一片片整齐崭新的小楼后,也忍不住暗暗赞叹,赞平民百姓居所能如此兼顾雅静和舒适,也叹息这房舍园子后边隐藏的,一片悲悯之心。 七月枣儿八月梨,九月柿子来赶集。 当江夏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京城,已经是天高气爽,风轻云淡的金秋季节。 这一趟出京,虽经历了那一场天灾,却也不无收获,不说那些妥善安置的受灾百姓,就说自家两个小子—— 江夏挑了车窗帘子看向外边,恰看到骑马护卫在侧的大儿子徐朗。 不到半年时间,这孩子却像是突然长大了,个子蹿高了足有小半头不说,眉眼间也张开了,褪去了之前孩童的圆润柔嫩,脸型渐渐有了青年的棱角,再加上晒得微黑的皮肤,时时带着一抹和煦微笑……真真气度端凝沉稳的小郎君,再无人敢任意欺瞒哄骗了。 而另一边的长安,本来有些过于沉闷,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却开朗了许多,眉眼间那一丝丝阴郁也几乎不见了。这样的儿子,小鱼儿见了,大概也会欣喜不已吧! 遥遥已经看到了那高大巍峨的京城城墙,如一个庞然巨兽,俯卧在官路尽头。几匹马从城门口疾驰而来,带起一股烟尘。 江夏瞥了一眼,手腕一翻,放下车窗帘子。 回头对上连翘含笑的目光,江夏略略有些脸红耳热,一眼瞪过去,却又撑不住自己先笑了。 “老爷见了夫人……还不知如何欢喜呢!”水香却是个活泼的,一句话未说完,自己捂着嘴笑起来。 这种程度的玩笑,对江夏的厚脸皮却是无关痛痒的,她眼风未动,只默默垂眼看向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脸上却实在笑不出来。 出京前她并无感觉,初到大名府,还四处走动游荡,及至后来救灾、防疫、购地……天天忙碌不迭,竟是到足足两个月,方才意识到不对,一按脉,连她自己都呆了。 ——出去几个月,大着肚子回来,徐襄欣喜不欣喜不知道,大概惊讶是必有的! 说着话,车队速度放缓,渐渐停下来。 车窗外,朗哥儿飞身跃下马,声音欢喜地奔上去两步,躬身一揖道:“父亲!” 徐襄伸手扶住他,没让他把礼行下去,又转身扶住另一侧过来见礼的长安,然后,顾不得给两个孩子多说什么,就径直从两人中间走过去,直接来到马车跟前。 连翘和水香动作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躬身见礼:“奴婢见过老爷!” “嗯!”徐襄随意地应了一声,摆摆手,径直踩着脚凳跳上车辕,伸手一挑车门帘,躬身走进车厢里去。 “二舅!”朗哥儿目送着父亲进了车厢,这才转回目光看向缓缓走过来的江齐,一边躬身见礼,一边笑着道,“多日未见,二舅舅倒是风采更盛了!” 话音未落,江齐一巴掌拍在朗哥儿的后脑勺上,大声笑骂道:“臭小子,出去几天,就学的这满嘴浑话来,都敢取笑起小舅了!” 朗哥儿龇牙咧嘴,连连呼痛,又一面讨饶道:“外甥再不敢了……” 长安毫不客气地咧嘴笑着,上前拱手见礼:“长安见过江家二舅!” “哎,还是长安懂事知礼!”江齐一边笑着将长安扶住,一边没口子夸奖道,“个儿长了不少啊,这都齐到我耳朵梢儿了,身子也壮实了不少,看着是个大小伙子了!” 长安被夸得脸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自己先笑着低了头,却没忘寒暄道谢:“江家二舅夸奖了。” 这边舅甥几个说笑着,另一边徐襄进了车厢,一脸关切满眼温柔地对上妻子的眼睛,柔声地唤:“夏娘……” 江夏笑着应了,一边道:“你今儿怎地能脱身出来了?” 徐襄执了妻子的手,扶着妻子一起坐了,伸手揽住妻子的肩头,柔声道:“你一去数月,又经历了地动水灾……为夫身在京城,心却早早飞去大名府,只恨自己身不由己,不能亲去大名府护着你,好不容易盼你归来,为夫哪里还能坐得住……” 江夏含着微笑听着徐襄诉着离愁别绪,只觉得满心柔软,一片安定,连之前心中微微的担心也散了去。他们夫妻,多年来相扶相持,共同经历了那许多,又岂是小别就能生分了的!倒是她白担心了! 也或者是,此次出京,见得太多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对自己这份看似不太浓烈,却温馨隽永的感情,也生出怀疑来了。 放松自己疲惫的身体,熟稔自然地枕在徐襄的肩头,柔声道:“我也想家了……” “嗯,咱们这就回家了!”徐襄伸手圈住妻子的身体,紧了紧胳膊,一边柔声宽慰着,一边吩咐车马启程。 马蹄踏踏,车轮辚辚,发动起来,一路往城门而去。 徐襄又动了动手臂,试图让妻子靠的更舒服些,然后俯首过去,轻轻在妻子脸颊上落下一吻:“唔,真的是夏娘的味道。” 闭着眼睛小憩的江夏,也忍不住失笑起来。只不过,也就是一笑,她却没有作声,实在是能够完全放松依靠着的懒散,好久好久没有了。一直忙碌、琢磨的没觉得累,倒是见了丈夫,靠在丈夫怀里,那疲倦、慵懒如水般涌上来,迅速把她淹没。她干脆也放纵自己惫懒着,不用想,不用动,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正放松着自己的心神,任自己完全放松地陷入朦胧的睡意中去,江夏没注意到,徐襄的目光终于落在妻子的小腹上,然后一脸愕然着,慢慢青白了脸,笑容早已经散光,转而透出一股子隐隐的怒意来。 第1124章 太子侧妃 回到家里,徐襄才将江夏唤醒,早有小凉轿等在了二门里,江夏下车上轿,徐襄仿佛忘记了小舅子的存在,径直扶了轿一路跟进内院,等轿子一路抬进正院大门,落了地,徐襄这才上前扶下妻子,一路往后院去。 浴室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江夏进门先沐浴的习惯,早已经是徐家上下所有共有的习惯。 江夏一路半睡半醒的,回到家里,脑子仍旧没有清醒过来,微微眯着眼睛,迷迷糊糊任由人扶着往浴室里去。临近浴室门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懒懒地回身吩咐:“给我备一壶青梅汤来……淡淡的就好。” 话出口,她才看清身侧扶着自己的不是熟悉的丫头,竟然是自家夫君,当朝首辅徐襄徐相爷! “呃,爷怎么过来了?”下意识地问出口,江夏也注意到了徐襄严肃的面容,一张清俊的脸上,真真是肃然冰冷,没有半点儿笑不说,眼底还隐隐透着一股怒气出来…… 莫名心虚地江夏一下子有些舌头打结,支吾道:“我要沐浴沐浴,洗一洗行尘,爷今儿也辛苦了,待我略洗一洗,也伺候你洗一回去!” 徐襄盯着妻子看,看着她言语支吾,目光却没有躲闪,仍旧平和镇定地直面他的目光……瞬间,心头那股子翻涌的怒气如来时一般,莫名就散了。 他微微挑起眉梢,目光从妻子脸上缓缓落下去,最后落在她明显隆起的腹部上,抑不住的,一抹笑在嘴角闪过,抬眼对上妻子的目光,眼风含笑,问道:“青梅汤?” 酸儿辣女! 明明徐襄没说,江夏的心里却莫名地替他续了半句。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江夏脸颊都烧起来,火辣辣地,让她微微有些羞恼起来,哼一声转回头,招呼旁边垂首站着的木香,抬脚走进浴室里去了。 扪心而问,不论是大名府广平府,还是归途住宿,因着回程时江夏有了身子,自然不会如出去时那样‘自找苦吃’,一路缓缓而行不说,还都是宿在四喜客栈里。客栈供应伺候只怕不尽心,吃穿用度,丝毫不比在家里差。都是有专用的浴室、浴桶,诸般洗浴用品也都是一等一的。但条件再好,似乎都没有家里来的安心适意。 江夏除去身上的大衣裳,只穿了胸衣和亵裤,扶着木香走进浴桶,然后坐下去,随着身体缓缓没进温水中,通体上下的汗毛孔全部打开,整个人都完全放松下来。 浴桶靠背搭了一条厚厚的巾子,江夏轻轻阖上眼睛,放松身心靠在浴桶之上,朦朦胧胧的,竟很快又有了睡意。 迷蒙中,有人将她的头发解开,垂在浴桶外边,用小盆细细地清洗着,洗完之后,又用布巾子拧至半干,再替她松松的挽在脑后……再之后,那人拿了细软的丝巾沾了水,开始替江夏擦洗颈项、后背…… 江夏越发困倦起来,眼皮仿佛千斤重,又仿佛涂了胶水,黏在一处,分不开去。 昏沉沉就要睡过去之前,江夏低声提醒:“简单擦擦,我要睡一觉去!” “你尽管睡,我抱你回去!”清润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江夏激灵一下醒过来。 她眨眨眼睛,愣怔怔地看着浴桶中几乎没了热气的水,突然又闭上了眼睛,片刻,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 唉,她与他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帮他洗浴过无数次,他帮她擦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关键是,这会儿她真的好累,没心思没力气给他计较什么去……既然他也说了,她索性‘柔顺’一回,先睡了再说。 被人从浴桶中扶起来,擦干身体,然后用大浴巾包裹着送进被窝里,一系列动作江夏还是知道的,只是太累太困,她实在睁不开眼,索性放任自己了…… 身体一进入松软舒适的被窝,一抹叹息停在她的舌尖儿上,人已经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直到第二天巳时中,方才起身。 江夏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想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整个人都睡僵了,一动关节就格绷格绷响! 她懒懒地放松着自己,轮缓了片刻,身体的僵硬略好一些,就拎衣裳起身。 连翘听闻动静挑了床帐子进来,曲膝问安后,一边道:“老爷去上朝,不让奴婢们吵醒夫人,还特意让人给姑娘穿了话,让姑娘晌午时分再过来看您呢……” 提起女儿,江夏难免心虚愧疚。昨儿到家就进了浴室沐浴,没等沐浴完就困得睁不开眼了……离家数月归来,竟是连女儿一面都没见,就顾着睡觉了。 含笑点点头,江夏转进屏风后洗漱了,穿了一件象牙白的齐胸襦裙,套一袭天青色衣角精绣缠枝莲纹的单丝罗袍子,发髻简单挽就,只攒一支白玉云头如意簪,不施脂粉,不然熏香,清淡洁净,又素雅清丽。 一边拉拉袍子遮了小腹,江夏缓缓走出来,道:“昨儿带回来的行李还没给姑娘送过去吧?收拾出来,让人去学堂看着,一下课就请姑娘和表姑娘过来。……午饭就都摆在我这边吧。” 大名府不如苏杭扬州等地,有那么多精致华美之物,最厚重的却是曾经辉煌的历史。江夏在震前就搜罗了两块半铜雀台瓦砚,震后竟得了十多块瓦砚,还有其他一些古董,玉佩、玉玦、玉环等许多,磁州窑瓷器,还有更早的陶器…… 林林总总,她可是搜罗了二三十口大箱子,待会儿挑着漂亮精致的给两个小丫头挑一挑去,至于相对粗糙的,她且放着,等曦儿再长大些,再给她看吧——这丫头,有一点点小爱好,不爱珍贵精致的首饰,却爱琢磨这些古物,每每江夏听着都会暗自摇头,这会儿可没又考古系给她读,爱好古物,她只能尽心搜罗一些来,让她自己盘算磨蹭去。 等连翘拿了装箱的单子来,江夏拿着笔,在单子上连续勾画者,连翘提醒之下,才有些不尽兴的放下了手中之笔。 “唉,总觉得给她的少……”正说着,门外匆匆奔进来第一丫头,见到江夏就倒头见礼,恭敬道:“回,回夫人,宫内送了消息出来,九月初九给太子立侧妃,娘娘打发人来关照夫人,届日一定去宫中观礼!” 第1125章 好事成双 江夏略略一愣,随即扬起一抹笑来,问过宫内天使未走,张守信在厅里陪着呢。 于是吩咐连翘拿上个大荷包,披一条青金色人物故事纹蜀锦披帛,缓缓步出后院,往前头去。 那位天使是皇后宫里的一位管事的刘太监,江夏交道过几日,算是相识的。 两厢里见了礼,寒暄几句,江夏笑道:“不知是谁家千金,得了娘娘和殿下青眼呢?” 刘太监笑着道:“说起来,江大人也曾见过,就是去年采选后,留在娘娘身边的林家姑娘。” 就是江夏曾经在城外小溪边见过的那位林姑娘,哥哥名字叫林溪那个。采选之前进京,就住在靖南王府中的。乃是靖南王妃的庶妹之女,论起来叫皇后一声表姐的。 江夏点点头,笑道:“确是在娘娘身边见过,容貌气度都是极好的。” 寒暄两句,刘太监起身道:“某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打扰江大人了。到那日,还请江大人早些进宫观礼!” 江夏笑着起身相送,连翘从旁边走过来,将一只递过去,又将一只匣子递过去。 江夏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不过是此次从大名府带回来的琉璃核桃,内监带回去做个玩意儿吧!” 刘太监眼底一亮,连连道谢后,压低了声音,道:“此次……” 江夏微微一笑,身后的连翘等人已经乖觉地退开几步去。、 “太子纳妃却是定了两位侧妃……嘿嘿,听闻江大人做的风湿药丸极好用的,若是能讨上两粒,却是某的福分啦!”刘太监说着连连拱手,“某这双腿逢了阴雨就会酸疼难忍,不得已厚颜讨药,江大人见笑了。” 江夏哈哈一笑,回头吩咐一声,连翘转身匆匆进去,片刻功夫,就取了一个大荷包出来。 之前的荷包是遍地锦绣的,这个却是最普通的青布荷包,没有半点儿装饰的。 江夏接过来,递到刘太监手中,笑着道:“这是两丸药,公公拿去用着,若是得用,等我进宫时,公公尽管开口。” 刘太监连声答应着,又连连道了谢,匆匆去了。 江夏站在正院门口,默默地看着大开的院门,微微出了一会儿神,转身往里头去了。 这位刘太监既然提及太子还要纳一房侧妃,就必定与她有关系的。眼下,她身边年龄合适的只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小鱼儿的长乐,已经定给了毛瑞霆。另一个则是赵宝儿的韶娘,刚刚及笄年华…… 一位侧妃出自靖南王府,另一位侧妃从渐渐势大的赵家出来,恰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呀! 赵宝儿在韶娘行过及笄礼之后,就又回了紫荆关—— 转回头来,江夏就低声吩咐:“即刻备马,我去趟公主府!” 换了一身出门见客的衣裳,也没有重新梳头,只抿了抿鬓角,然后攒了那一支鸡油黄的蜜蜡芙蓉簪子,就带了连翘和东英,匆匆登车出门。 等到了公主府,若愫姑姑亲自迎了她进去。小鱼儿已经在正院门口等着了。 一看见匆匆而来的江夏,小鱼儿满脸欣喜地迎上来,执了江夏的手道:“原想着你今日歇息一天,明儿再去找你,怎么就耐不住赶着过来了?可是带回什么好东西过来献宝?” 说着话,一转眼看见江夏隐在袍子下的小腹,小鱼儿微微惊讶着,欢喜道:“哎呀,你这样子,怎么还滞留在那边不回来,那边刚刚遭了灾,缺医少药……” 说到这里,小鱼儿一下子愣住,看看一副乖巧微笑的江夏,又看见周边几个丫头婆子个个忍俊不禁的模样,禁不住冷哼着瞪了江夏一眼,却同时挽住她的胳膊,亲自扶了她进屋,一边数落:“知道你自己就是医术极好的大夫,可不还有一句‘医不自治’吗?若真是有事儿,你自己还有救不了自己的时候呢!” 伴着小鱼儿碎碎的念叨一路进了屋,两个人在临窗的软榻上相对坐了,小鱼儿让人送了一份水果奶酪来,一边对江夏道:“你尝尝这个,我总觉得不如你调的味道好……” 微黄的奶酪,混着白脆的雪梨、淡红色桃肉,又有糖渍樱桃和雕花青梅切成的碎丁子,不用荷叶琉璃盏盛着,未曾吃,就已经够赏心悦目的了。 江夏用银匙子挖了一勺送进嘴巴里,垂着眼细细地咀嚼品尝,片刻后抬眼,灿然笑道:“好吃!我一直想挑这个味道挑不出,倒是给你挑出来了。” “真的?”小鱼儿有些惊喜地不敢相信,下意识地反问道。 江夏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唔,是了,我想调的乳酪最自然的醇香味道,却偏偏拿许多调味料去调制,自然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哪里能如愿来。”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叹息两声。 倒是把小鱼儿说的笑逐颜开道:“回回都是跟着你吃,这个,你也就当让我一回啦!” 江夏抿抿嘴,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又挖了一勺子沾满奶酪的桃肉送进嘴巴里。 小鱼儿也不再多说,捧着自己那碗奶酪水果吃起来。 少许,两个人差不多同时吃完,将碗递给丫头,小鱼儿顺势一挥手,将丫头们打发了,再看向江夏,小鱼儿脸色已经肃正起来,淡淡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江夏也不惊讶,同样正了正神色,开口讲刘太监透出来的口风给小鱼儿说了,然后道:“我毕竟是外臣,能打听到这一句话,已是难得,你身份不同,看能不能寻个准信儿来……这事,最好赶在赵家人之前,让宝儿知道,若她愿意送韶娘进宫还罢了,若是她不愿,也好有回旋之余地。” 小鱼儿连连点着头,蹙眉沉吟半晌,才抬眼看向江夏,神色坚定道:“我也得了太子纳妃的信儿,正好能以送礼为借口进宫一趟……你等我,早早晚晚给你送信儿过去!” 说动就动,小鱼儿立时就重新梳妆更衣,乘了公主车辇往宫里去。 长乐和长生连生几个都凑过来,围着江夏问这问那,江夏干脆将几个孩子打包装车,带了一起回家。倒反而比小鱼儿出门还晚了一刻钟。 第1126章 赵家女 将近黄昏,小鱼儿才从宫里回来,径直进了徐府。 江夏正在听风轩里,看着曦儿启娘带着长生连生两个小小子捞鱼,一个个拿了特制的小抄网子,在湖边打捞一群群飘忽来去的小鱼,偏偏那鱼儿虽小,却最是灵活狡猾的,几个小人儿累的额头上冒汗,也没捞上来几条。 曦儿几次回头看江夏,却见母亲眉头微缩,隐隐有心事,她也知道不去打扰母亲,只是回头看着小伙伴们空忙乎一场,却还个个笑逐颜开的,倒也不怎么着急替他们想主意了。 一听到丫头们报进讯息来,江夏就起身匆匆迎了出去,接到园子门口,小鱼儿已经乘了亮轿过来了。 看见江夏,小鱼儿下轿执了她的手,低声道:“你也小心些……” 江夏眨眨眼,敛去脸上的隐忧之色,扬起一抹笑来,转而引着小鱼儿往听风轩去。 知道自家娘亲过来,长生连生小哥俩兴冲冲跑过来,也不在乎袍角衣袖湿淋淋的,只管拉着小鱼儿去看养在盆子的他们的收获。 江夏也跟着过来,赞叹了两句,回头笑着揽了启娘,咬着耳朵嘀咕了两句,启娘就笑嘻嘻地点点头,很是神气地招呼着两个小子:“走,我带你们去捞大鱼……还有大青虾,待会儿让枝儿姨姨给咱们坐水晶虾仁吃呀!” 长生连生不怎么在乎吃什么,却因为能捉大鱼而兴奋不已,立刻就斗志昂扬地呼啦啦往养鱼池子跑去。 江夏目送着三个孩子跑远,回头对上自家女儿略带失落的目光,心底一阵惭愧,连忙抿着嘴角,朝着曦儿眨了眨眼睛:“他们可不懂得如何捕鱼,还得曦儿过去看顾着呢!” 曦儿得了‘重托’,自然由沮丧变得振奋起来,小脸儿绷得紧紧地,连连点头应着,又匆匆给小鱼儿行了一礼,匆匆跑去找那三个了。 小鱼儿带着江夏往听风轩二楼上去,一边低声笑道:“难为你细心周到,天天忙累成这般,还能把几个孩子照应的妥妥当当的……我冷眼看着,认识的不认识的这许多人家,论权势论富贵你都不能称无出其右,却独独孩子教导的好,总是无人及得上你和徐相的。” 江夏含笑摇头:“说什么周到,不过是随意放养……” 说到这里,两个人已经上了二楼,丫头们知机地停在了楼下,没有跟上来。 小鱼儿回头看了看楼梯,拉着江夏的手,一路走到二楼东侧的露台上,扶栏看着远处开心玩闹的孩子们,方才开口道:“今儿我进宫先去了皇后娘娘宫里送礼,听了一丝口风,皇后娘娘大概是不愿意太子同时立两个侧妃的……后来,还是皇兄道:你与那赵氏最亲近,赵家大房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以为如何?” 赵氏,赵家大房……江夏猛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小鱼儿,然后就看着小鱼儿脸上的笑缓缓绽放开来,竟如夏花一般绚烂,耀人眼目! “相较于林家那个,韶娘才是真真正正靖南王府的姑娘呐!太子同时立两位侧妃……哪有出自一个家的道理!”小鱼儿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江夏的额头,嗔怪道:“都是给你带歪了!” 江夏眨眨眼,再眨眨眼,也跟着心头一松,笑将起来。 她和小鱼儿、宝儿平日里亲近如姐妹,竟下意识地忽略了各人婆家,把韶娘归到了赵家闺女……却忘记了,韶娘只是母姓赵,人家可是正经的靖南王府梁家的姑娘呢! 笑了一回,江夏才想起小鱼儿说的话,“赵家大房,那就是赵煊家的那个……隐约记得是个温婉秀丽的姑娘。” 初听是赵家姑娘,身份似乎比林家高出许多,细想之下,赵煊却是赵家子弟最懦弱的一个,如今也仍旧只是个正五品的兵部员外郎,不说及不上极品的四弟赵赫,及不上已经正二品的三弟,也不及留在西南的老二,如今也是驻守一方的正三品总兵都督。 这样一来,两个侧妃的身份才不会相差太过悬殊,正好能够互相制约平衡……呵呵,皇帝考量的才最周到呢! 只要不是赵宝儿的韶娘,换成别的随便哪个进宫,小鱼儿都不在意了,一脸轻松愉快道:“随了赵家老大的性子,总是垂着眼不敢看人……那样的性子,进了宫怕是有的磋磨了。” 宫墙内的那方天地,看似是天底下最尊贵最荣华之处,却鲜少有人注意到,那如锦繁花下,就是白骨鲜血,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端端的人进去尚要脱几层皮,更何况赵家大房姑娘那般羞怯懦弱性子。 只是,大概没有人会为了那个温婉的女孩儿拒绝皇太子的婚事吧? 叹息一声,两个人有志一同地改了话题。 略略说了几句,就一起下楼,去看孩子们捕捞的收获。让她们比较意外的是,孩子们的收获竟然不少,得了三四条大鱼,小半桶的青虾—— 江夏和小鱼儿参观了一回收获,表扬了孩子们几句,就让人带着孩子们,将鱼虾送去厨下,给枝儿整治了。 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鱼虾,吃的就是一个鲜活,做起来也快,不多时,枝儿就做好了水晶虾仁和水晶鱼脍送上来,江夏这边带着孩子们摘了鲜嫩的苏叶,调好了料汁,然后让孩子们蘸了料汁后,用苏叶裹了一起吃。 捞了半天的鱼,又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孩子们胃口格外好,一个个小老虎似的,裹好了虾仁、鱼脍,一个大包塞进嘴巴里,个个吃的香甜无比。 江夏这一胎怀相极好的,并不反感鱼腥。却不敢吃生鱼脍,只捡着水晶虾仁尝了两颗,就撂了筷子。 然后,转身吩咐丫头去厨下看看:“记得鱼头汤里下一点儿宽面进去,多加一点儿酸菜,酸辣酸辣的才好吃!” 丫头们答应着下去,江夏自己又想起徐襄的打趣,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却在这时,楼下传来朗哥儿的声音:“母亲,太子殿下来了!” 第1127章 赏目悦心 江夏心中意外,回头看了小鱼儿一眼,抬脚下楼。 数月未见,太子个子又蹿高了一些,只是脸颊清瘦,眉眼间不知何时染了些冷郁之色,待看到缓步走下楼来的江夏,才露出一抹欢欣,拱手见礼,道:“老师远行归京,学生未能出城相迎,特来向老师请罪!” 江夏失笑摇头,伸手扶住就要躬身行下礼去的太子宋允,温言笑道:“你既是我的学生,自然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你又是身不由己,哪里会怪罪你!” 看太子的神情仍旧有些不舒展,似乎还要说什么,江夏就笑道:“莫说这些了,来,来,大长公主在楼上,你先去见个礼,咱们师生再细细说话!” 宋允看江夏一脸的风轻云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越发沉郁嘈杂地难受。只不过,他也知道,他心里的想头,不是这会儿能着急说的,只能勉强将这股子难受劲儿咬牙忍耐住,拱拱手应了,随了江夏,一路上楼,给长公主姑姑见礼。 宋允见了礼,小鱼儿就笑道:“你来的倒是正好,几个小的刚刚捞了不少鱼虾,交待给厨下做去了,咱们娘俩就借这鱼虾给你老师接个风,省得还要另外置办!” 小鱼儿与江夏的情分是一般亲姐妹也比不了的,这般说,自然带了几分玩笑,更体现了亲近无间,宋允自然不会出言反驳,立刻笑着应和道:“姑姑这铺排真是巧妙的很,亏得侄儿今儿过来,将刚得的两坛百年陈酿带了来,倒可以给姑姑和老师助助兴致!” “百年陈酿?那倒是难得了!”小鱼儿一听就笑弯了眼,拊掌赞了一声,就回头给江夏道,“有这等好酒,却也要些特别清爽佐酒的佳肴才好……我去找找枝儿,一定要把你珍藏的好料挖出来才行!” 说完,立刻起身出了听风轩,竟是真的往厨下去了。 江夏并不阻拦,只微笑着摇摇头,伸手将新泡的茶斟上。朗哥儿上前端了一盏递给宋允,又端了一盏递到江夏手中,这才自己也端了一盏,坐回去慢慢喝着。 啜了一口茶,江夏淡淡抬眼,目光温和平静地落在宋允身上:“看太子略有清减,可是辅助皇上打理政务太过劳累?” 宋允脸上挂着的微笑略略一滞,眼底深处涌上来一抹苦涩,被他垂着眼睑遮住。 略停,宋允才将茶盏放下,拱手道:“多谢老师关怀,虽说父皇让学生辅助政事,却毕竟是初学,诸事都要学起来,父皇并未催促……只是,真正学以致用时,才明白自己所学甚少、所知甚少、所经甚少……” 宋允向来沉稳,行止间自有一股从容沉静的清贵之气,此时竟然有些词不达意,语不成句,说着说着,自己先窘得涨红了脸,住了声。 略略默了片刻,宋允躬身向江夏致歉:“学生失礼了!” 江夏看了这一回,大概也看出有些来,太子对即将纳侧妃的事没有喜气不说,反而一脸隐隐的苦涩郁气……这么看来,竟是被迫答应皇后纳了林氏,然后,又不得不答应皇上选的赵氏……身为太子,享受种种尊崇富贵的同时,却也不得不一点点学会妥协。等把‘心愿’两个字彻底搁下,诸事都能平静地衡量过利害后在做就决定,他才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上位者! 即便真的站到了那最高处,也只不过小事随心,大事还是要诸般考量权衡的……这世间,哪里能有人真的活的随性随心! 自在二字,看着容易,却往往又是最难得的! 温和一笑,江夏抬抬手道:“不必如此……你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极难得的。只不过,也要记得‘欲速则不达’,你虽然聪慧刻苦,却毕竟年纪有限,即便不眠不休,又能学得多少?很多事不用急,慢慢来,总能处置过去的!” 宋允只觉得心中一片温暖熨帖,暖烘烘的,却让他一阵心酸一阵苦涩,险些失了态。 拱手应诺的同时,宋允垂着眼将眼眶里的湿意掩下去,这才抬头看向老师,笑着道:“多谢老师开导,是学生过于急躁了!” 江夏微微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兄弟去湖边寻一寻几个小的,叫他们过来用晚饭吧!” 宋允和朗哥儿同时起身,躬身应着,行礼下去。 江夏略坐了片刻,就听得外头通报进来,徐襄下衙回府。她才起身,缓缓走出去迎着。 徐襄已经在前头换去了官服,着了一件竹青色的夹袍,发髻只用一根竹根簪子攒了,宽袍大袖,容貌俊美,颇有些风采翩翩。 江夏看着那道翩然而来的身影,禁不住就翘了嘴角。 徐襄不疾不徐地走来,到了江夏近前,目光落在江夏微翘的嘴角,自己也绽开一抹笑,低声道:“夫人见着下官这般愉悦,着实让下官欢喜!” 江夏横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却禁不住又加深了一些,敛衽垂首道:“瞧爷的神情愉悦,妾身自然就欢喜……” 话未说完,就被徐襄伸手揽住,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尖儿,低声笑斥道:“调皮!” 江夏略带挑衅地挑眉看了徐襄一眼,同样抬手抚上徐襄的脸颊,低声道:“妾身数月未在京城,爷风采竟更胜往日,妾身看着竟是不由自主地赏目悦心。” 徐襄轻笑起来,正欲再说什么,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小鱼儿带着数名丫头婆子转回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三五步处。 江夏脸颊一热,又横了徐襄一眼,顺势站开一些去。 徐襄却并不在意,微微笑着躬身向福宁长公主见礼。 “哎,哎,你也别拿眼睛瞪我了,我这就带人进去,不在这里碍眼……”小鱼儿酸酸地打趣着,作势要回避,却被江夏扯住衣袖,伸手就要来点她的笑穴。 小鱼儿是经过厉害的,连忙告饶,一边挽了江夏的胳膊往里走,一边道:“你即便要动手,也要先考量考量自己的身子……” 第1128章 几个月 等进了门,小鱼儿撑不住捂嘴笑,睨了江夏道:“徐相那眼刀子唷……哈哈!” 江夏瞪了她一眼,然后终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迅哥儿也放学回来,正与他大哥徐朗站在一处,同样一脸无奈地看着太子亲去接了曦儿手中的食盒,转手递给身后的小太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极精致的雕花匣子来,献宝一般捧到曦儿面前去…… 这位贵为太子,平日里应对臣工也向来沉稳冷静,却独独对上他们这个妹妹时,就仿佛变了个人,若非自家妹妹年纪着实太小,他们哥俩大概会以为太子动了什么心思吧! 细想想,宫里虽说也有两位公主,却都是与太子隔了母的,并不亲近。曦儿又生的格外好看,性子也格外好,入了太子的眼,让他当成亲生妹子来心疼,也不奇怪! 是以,虽然看着太子讨好小妹的样子有那么点儿刺眼,徐朗徐迅哥俩却自以为大度地宽让着他了。索性,曦儿永远是他们的小妹,太子讨好几回,难道还能把小妹抢了去不成? 两个儿子大度,徐襄却看得着实刺眼。他冷冷地瞥了那很碍眼的太子一下,轻轻咳了一声,徐朗徐迅听了,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上前,徐朗请了太子进门,徐迅则主动地接了启娘表妹手中的食盒,很自然地与妹妹弟弟们说起捕鱼的趣事来。 进了听风轩,大长公主与江夏带着几个小丫头自然上了二楼,徐襄带着两个儿子招待太子,男女客自然地分坐了两处。即便那菜色再怎么鲜美,大概也有人食不知味,味同嚼蜡一般了。 太子没有多留,吃过饭就匆匆赶在宫门落匙前辞了去。小鱼儿也不再多留,带着两个儿子随后告辞。 等打发了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徐襄才揽了妻子的腰,缓步往正院里回去。 走了几步,徐襄看着妻子明显粗壮了些的腰腹,忍不住忧心道:“前几个孩子,你都忙碌不迭,没能好好养胎,此次竟又是这般……算起来,如今也有五个多月了,却只见肚子膨起来,身上非但不曾丰腴些,反而越发清减了……” 说着说着,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伸长了手臂,将妻子整个人都揽进自己怀里,并用自己身上的斗篷将妻子大半裹住。 江夏柔柔一笑,放松了身体,依靠在丈夫肩窝中,懒懒道:“之前是我疏忽了,如今既然回了京城,我自然就好好养着……就怕,养胖了,丰肥可怖,你却来嫌弃与我了!” 徐襄并不反驳,只紧了紧手臂,轻叱一声:“莫说傻话!” 这般不解风情的回应……江夏却听得心安无比,禁不住地勾起嘴角,伸手过去,抓住徐襄的袍子,将自己靠得更近一些去。 “小三儿的名字我取了几个,你听着用哪个……”徐襄连着说了几个他斟酌的名字,江夏却表情僵硬着,完全没听见。 小三儿? 呃……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小腹,安抚那努力表达不满的小东西,一边在心里道:儿子,这可不是为娘不待见你,实在是你爹爹不知避讳! “什么三儿,才不是!”江夏不自觉地已经开口反对。 “咱们前头已经两个儿子,这一个自然排行老三!”徐襄诧异地看着反应奇怪的妻子,耐心地给她解释着。 江夏苦笑着摇头道:“你怎么笃定是个儿子?我倒是希望还是个女儿……跟曦儿一样漂亮乖巧的女孩儿!” 看着妻子难得的娇嗔模样,徐襄失笑着摇摇头,道:“好,好,女儿,咱们要女儿……若是女儿,那些字却是用不得了。” 看着丈夫皱眉琢磨,江夏心里好笑,曦儿是根据出生时辰起的名字,等小的生出来,依旧按照出生时辰起名字就好了……不过,看着徐襄皱眉思忖,她很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眼儿的没做声。做父亲的愿意费心思,大概也是一种幸福,索性让他琢磨去! 转天,江夏进宫请见,获得大兴帝的大力褒奖。 江夏斟酌着自己这一次的功劳,向大兴帝请假一年,并请求卸下太保一职,安心回家待产。 宽大的袍服遮掩下,江夏的腰腹并不明显,只是,江夏躬身行礼和转身回头等动作,都比平行里缓慢了些许,看得出有些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江夏,大兴帝心底难免酸涩,忍不住地转开了眼,片刻后才重新展开一抹和暖微笑,叹息道:“你这大半年辛苦劳累,功劳卓著,刚回到京里,本也该休息些时日,没想到你竟然怀着身孕操劳了这些时日……是朕疏忽了。” 江夏连忙道:“诸事都是陛下决断布置了的,微臣不过奉命打理些微末之事,哪里当得起陛下这话!” 大兴帝挥挥手,淡淡笑道:“你我也不必说这些了。你请假休养之事朕准了,至于太保一职,却无需卸去……你不必担心御书房的课程,朕斟酌两人来给你代课就是。” 说到这里,大兴帝凝着江夏,微微一笑,道:“只是,你之前授课颇有风格,等朕拟定代课之人,你还要指点一二才好。” 见他这般说,江夏也知道太保一职是辞不掉了,好歹假请了就好,她就不用总往宫里跑了……而且,给皇上告了假,这一年里,诸般宴会、朝拜种种,她打定主意不参加,真正能够好好休养清静些时日了。 从承乾宫出来,江夏转而去了皇后宫中请见。 梁皇后略感意外,却还是很快让人将她宣了进去。 江夏走进去,郑重见礼毕,郑重捧上一个梨花木雕榴绽百子的匣子,道:“臣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已向陛下告了假休养,太子纳妃的盛世,臣大概不能过来观礼了,特来向娘娘告罪!” 新婚之日,原就有孕妇避忌的风俗,江夏过来告假,皇后也没有不应之理。 皇后赐座,上茶,庞嬷嬷亲自捧上茶来,江夏微欠身接了,道了谢。 庞氏却并不离开,目光在江夏掩在袍子下的腰腹处扫了一眼,随即笑道:“看江大人这等模样,也该安稳了……” 一般怀胎前三个月容易滑胎,过了三个月就相算是坐稳了。江夏离京在四月末,到九月,可远不止三个月了。 江夏半垂着眼睑,微微一眯,抬眼笑道:“承嬷嬷吉言了!” 第1129章 眼里的葡萄心里的刺 江夏告退离开,庞嬷嬷觑着梁皇后的脸色,低声道:“娘娘,奴婢刚刚说错话了,还请娘娘责罚。” 梁皇后伸展着手指,仔仔细细地染得殷红的指甲,眼风不动地淡淡道:“罢了,原不是你的错!” 庞嬷嬷眼底闪过一抹窃喜,脸上绽开一抹惊喜,恭敬叩头谢恩后,才起身来到梁皇后身侧,也随着梁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指甲上,奉承道:“这指甲染得色儿正,衬得娘娘这手指更像削葱根儿了!” 梁皇后嘴角浮起一抹笑,瞟了庞嬷嬷一眼,笑道:“我这要当婆婆的人了,哪里还计较这个……倒是江大人的容颜,数年不改。” 庞嬷嬷眉头一跳,随即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那位江大人看似与皇后娘娘并无关碍,只是她们几个皇后娘娘的心腹人却知道,那位才是深深扎在娘娘心底的刺。明明各自婚嫁了,偏偏那江氏一个妇人却不安于室,总是到皇上跟前晃荡。而皇上这些年,虽也宠幸了不少人,但仔细琢磨就不难发现,但凡能入了皇上眼的,大抵都有那么一两分与江氏相像,或眉眼、或口鼻、或脸型、或只是行止间的一丝神态、一个小习惯…… 如皇后娘娘这般,却只是占了个正室原配,有靖南王府在身后,娘娘又贤良大度手段非常,才能稳住如今局面……这其中之艰难、辛苦,却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念头已转,庞嬷嬷也在心里感叹,那位江大人还真是怪异,明明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了,孩子也生了几个,又时常抛头露面,风吹日晒的,容颜竟不见变化,若不是举止着实肃静清冷,穿着也素净暗沉,但凡活泼些鲜亮些,大概会被认为是未满二十的女子吧! 不过,想起那位的医术,还有为长公主‘换脸’的神技—— 庞嬷嬷斟酌着,低声道:“娘娘可还记得长公主初归时的模样?” 梁皇后眯了眯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张脸布满肉红色的疤痕,还纠结僵硬,说是凶厉如鬼也不算夸张……对了,就是江氏出手,替福宁去了满脸的疤,换了一张脸! 嗯,这么说来,她能够保持青春不老,似乎有什么秘方绝技咯! 江夏缓缓走出皇宫,坐上自家的车子,随着车轮辚辚,她将车帘挑起一角,抬眼看着巍峨沉重的宫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这天下最尊贵的高墙宫苑,却堪比人间鬼蜮,好好的人进去,也会被扭曲染污,终会,心如鬼魅! ——只要她能力所及,就绝不会让自家的女孩儿进到这里面去! 好在,她请了一年假。从今日起,有一年时间,她不必再进这道宫门。 撂下车帘子,江夏就将宫中的种种丢开了去。庞嬷嬷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还不至于伤到她。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出入朝堂皇宫,听得的种种非议就从未断过,她早就练就了一身铜头铁骨,刀枪不入,这么一句算什么! 嬛娘带着申言早早就过来了,江夏到家时,嬛娘正指挥着几个丫头在竹篱茅舍那边,踩着凳子采摘架子顶上的葡萄。 江夏是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袄裙才过来的,象牙色的窄袖小立领连袄裙子,伞状裁剪,几个裥褶很好地修饰了凸出的腰腹,又加了一件松绿色的对襟无袖褙子,色调清雅,样式简单爽利,行走间,宽大的群幅行云流水,竟没了半点儿孕期的臃肿。 嬛娘抱着申言,娘儿俩齐刷刷昂着头,看着丫头们登高摘葡萄,那眼巴巴的模样…… 江夏哑然失笑,回头吩咐木香一句,看着木香应声而去,这才缓步走过去,伸手先将申言小团子接过来,抱在怀里。 申言小团子自出生起,身边儿日常就有两个奶娘两个丫头,又有娘亲身边的好几个丫头婆子……人手里长大的,自然不会像小家里出来的孩子那般认生,只觉得眼前这位有些眼生,自然地把注意力从葡萄藤上转回来,瞪大眼睛盯着姑姑打量着。 十来个月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申言生的漂亮,又养的肉嘟嘟软乎乎,收拾的干净整齐,却有一股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抱在怀里,还没等说话动作,就已经让人爱死了。 江夏心里软软的,正想逗弄逗弄小团子呢,旁边的奶娘惊惶惶地上前来,向着江夏曲膝道:“姑太太,把小少爷交给奴婢吧!” 江夏心有不舍,课也知道自己这般模样,旁人是不放心让她抱孩子的,只好抱着申言亲了亲,才递到奶娘怀里。 王嬛娘也从葡萄藤上收了心思回来,走上前来,替江夏整着略有些皱的衣襟,一面道:“大姐总是叮嘱我们注意小心,您自己个儿也得小心着呀!那小子沉的很,您哪里还能抱他!”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江夏笑了笑,转眼看着王嬛娘又将目光转到葡萄架上去,心中不由一动。申言小团子也十个月了,嬛娘在七月底已经彻底断了奶,月事也随后恢复了,看她这般盯着葡萄的模样,难道…… 如此想着,江夏状似无意地拉了嬛娘的手……腕,一边逗弄着申言小团子,一边感受着指端的脉搏跳动…… 还真是!已经有一个半月的了,看样子,应该是断了奶就有了。 浓浓的喜悦从心底泛上来,江夏忍不住翘起嘴角,含笑拉了拉嬛娘,低声道:“你也别说我,你以后几个月,也不能抱申言了!” 大部分葡萄都摘了,只在棚子顶上还留了二三十串,原本是江夏留着准备试着酿点儿冰酒的,却被王嬛娘惦记上。因为葡萄架不堪重压,几个丫头只能踩着凳子,拿着带钩子的长杆试着摘,葡萄藤叶遮挡,想摘下那葡萄着实不易,这半天了,就摘了两串,还装在丫头腰间的小篓子里…… 王嬛娘心里还惦记着葡萄呢,对江夏的话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是以,江夏的话说完,她竟然愣了足足十几息,才猛地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夏,张了张嘴,道:“真,真的?” 第1130章 双喜临门 不到申时,江齐就回到了徐府。 王嬛娘刚刚有孕,正是贪睡的时候,就在原来她住的屋子里睡呢。 江齐没去看妻子儿子,而是直接到了正院。 见了江齐,江夏就笑道:“看来是真欢喜,都等不得下衙就回来了。” “大姐已经知道了?”江齐疑惑地反问了一声,拱拱手顾自道,“都说河工是肥差,可若想真的做点儿实事儿却不容易,朝廷拨下去的河工银,那么多眼睛当肥肉盯着呐,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若是弟弟阻了那些人的财路,惹了众怒,怕是囫囵脱身都不容易啊!” “河工?皇上拍你去修河工?何处?”江夏也弄明白自己误会了,江齐并不知道嬛娘再次有了身孕,只是被委了差事……能让他这么早就回来,大概没给他几日时间准备。 也是,眼下就要九月中了,‘九月不上冻,十月冻煞人’,即便是河南江苏沿河一线,昨晚十月末也就上冻了,届时土层冻住,可就没法取土修堤了! 江齐看着大姐的模样,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却还是先回答道:“是的,去徐州。此次河工分两段,以徐州分上下两段,上游包括大名府怀庆府,由顾大人负责,徐州往下,则由小弟负责。” 黄河自古多水患,但历史上数次重大水患基本上都集中在河南境内,过了徐州,地势平坦,河道宽阔,水流也平缓下来,也就少了水患之灾。是以,江齐这一趟差事,同样是治河,却比顾青茗的差事好做的多! 江夏点点头,心里将之前收集到的关于黄河下游的资料在心里过了过,然后抬头看过去:“我在大名的时候,也搜罗了一些资料数据,待会儿拿来你看看。” 说到这里,看江齐点点头,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听你说起这事儿,倒是把家里的喜事忘了……嬛娘又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你又要做爹了。” 江齐微微一怔,随即拱手笑道:“这个确确实实是喜事,多谢大姐照应她!” 江夏笑道:“说的哪门子傻话,她不仅仅是你媳妇儿,也是我的弟妹啊!……她在你们院子里歇着呢,你过去看看吧。” 江齐笑微微地起身,躬身见礼道:“多谢大姐!……那些资料……” 江夏笑着摇头,“你且先去看媳妇儿,我让人收拾出来,理一理就给你送过去!” 王太医那边,孝贤娶了妻子,与王太医住在一处。孝明也已经说了亲,婚期差不多就定在年前年后,邢夫人抽不开身,自然没办法过来照应嬛娘。江齐要离京数月,把嬛娘和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索性与大姐说,把他们都放在徐府这边,由大姐照应着。 嬛娘在娘家就是个小的,自然有些小娇惯,虽说成亲后,主持中馈,打理家事也做的井井有条,但若是能跟大姐住在一处,却是一百个愿意的。 于是,第二天,江齐就动作麻利地把行李搬了过来,嬛娘母子俩,更是根本没回去。 九月初六,江齐离京,前往徐州,临行前,徐襄和他谈了一次,谈的什么内容江夏不得而知,只知道谈完后,江齐连连赞叹受益良多受益良多! 九月初十,黄辰吉日,也是太子宋允纳侧妃之日。 小鱼儿一早就将长生、连生和荣生哥仨都送到了江夏这边,她自己则直接装扮了,乘车进宫观礼去了。 九月初九,因着江夏、嬛娘都行动不太方便,徐家也没出城登高,就在湖上把残荷清了大半,又让人来采莲藕。孩子们也跟着捉蟹子,玩泥巴,不亦乐乎。 因着太子立侧妃,御书房休假三日,越哥儿与太子也算同窗,自然进宫观礼。迅哥儿却照旧上学,一大早就去学堂了。 看着秋日艳阳,晴朗的紧,江夏就动起了心思,让人去庄子上摘了好些个小茄子小黄瓜来——这个季节,露天蔬菜本就快枯萎,茄子黄瓜之类的挂了不少果实,却因为季节不对,注定长不大了。江夏要的就是这种‘拔园菜’,茄子、黄瓜、辣椒弄了好几筐回来,然后,她指挥着府中的丫头婆子们齐齐动手,挑选清洗后,摊放太阳下晾晒,把沾的生水晒干,另一边则准备下料,酱油、醋、白糖、香辛料……数十位材料混合熬煮至沸腾后,晾凉,然后将洗干净晾干的菜装进坛子,倒入酱料汁腌制。 几个孩子一开始还跟着忙乎,在吃了几个洗干净的嫩黄瓜、小西红柿之后,就失了兴致,又奔到湖边去,琢磨着摸螃蟹捞虾去了。 江夏也就是技术指导,与嬛娘两个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一小筐洗好的嫩黄瓜、秋蜜桃儿,还有新近培育出来的灯笼果和羊桃。特别是绿莹莹的羊桃,味道酸甜多汁,嬛娘喜欢的不得了,一口气能吃四五个。 “大姐,这东西之前也没见过,又是你从船上淘换来的?”嬛娘嫁进江家两年多,认识江夏却有十来年,对江夏的种种丰功伟绩很是了解,知道这个大姐除了医术极好外,最大的喜好就是淘换各种新奇的果蔬作物,这些年来,几乎年年都有新东西,什么玉米红薯就不说了,诸如西红柿、草莓这些果子都是极好吃的。 江夏笑着摇摇头,将削好皮的一颗羊桃放到嬛娘的碟子里:“这东西可不用去船上淘换,它就生在湖襄、川陕那边的山里,野生的极多。只不过,因为山高路险,人迹罕至,吃的人倒是不多,所以才鲜有人知。” 嬛娘将口中一块羊桃肉吞下去,连连点头道:“真不知大姐怎么知道这许多,那小蜜桃子,长成这样,丑的不行,若不是大姐拿出来的,我看见了只怕也不会去吃!绿了吧唧,还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它好吃!” 她为什么知道这许多?不过是现代时,这些东西早就被人挖掘出了最大的价值,充斥了全国各地的市场罢了。 江夏微微有些出神,说起来,若非嬛娘提及,她有好长时候没想起现代了呢! 再想起现代的车水马龙、钢筋混凝土森林,电视、手机、网络,还有让人厌恶至极的雾霾天儿……真真就如梦里见过的一般! 第1131章 黑胖子 “嘻嘻,大姐是不是怕给嬛娘说了,嬛娘却抢在大姐前头搜寻了来?” 江夏眨眨眼,晃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笑容活泼又干净的年轻女孩子,嬛娘到年不过二十岁,却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现代,二十岁的女孩子在做什么?大多数在上大学吧?还有些没能上大学的,也在打工、创业,寻找谋生之路。或者会谈恋爱,甚至二十岁的女孩子已经谈了不止一场恋爱,可二十岁做妈妈的,还是两个孩子妈妈的,几乎没有吧! 微微眯了眼睛,将眼底那抹感慨和怀念掩去,江夏展颜一笑,道:“多你一个出力搜寻的,也好让我省些力气,我能坐等着吃用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江夏垂眼喝了口茶,缓缓咽下去,让茶水带去喉间的哽意,这才抬眼笑道:“或者说,你们寻得好东西竟是要瞒着我的?” 嬛娘连连告罪讨饶,江夏端着脸不肯松口,旁边几个丫头婆子都有些忍俊不禁,个个低头躬腰,甚至有撑不住的干脆背转过身子去,偷偷笑。 这边笑闹着,那边丫头婆子们的腌菜也做的差不离了,上前来请江夏去‘指点’。 其实,这些活计,不用江夏交待,这些人每年也都做的,让她去‘指点’,也不过是大家伙儿凑趣罢了。 江夏倒是从善如流,带着嬛娘一起过去看了一遍,甚至,还挑着尝了几样,火候、材料自然都是极满意的。于是,江夏下令,凡参加腌菜的,一人赏一件裙子!众人轰然叫好,称谢不已! 笑语喧哗中,孩子们水淋淋的竹篓子回来,正应季的蟹子自然是有的,还有几只大河蚌和许多螺蛳来。 江夏夸奖几句,让人带孩子们下去泡个热水澡,换身干爽衣服,她则让人将螺蛳河蚌都放进大木盆里,倒几滴油,放两根铁钉进去,让河蚌、螺蛳吐泥。 螃蟹她和嬛娘都不能碰的,螺蛳和河蚌虽说也偏寒,少吃点儿却不妨碍。当然了,做的时候还是要加黄酒生姜和紫苏调味佐性,吃起来就没妨碍了。 这个时候,民间娶亲都是晌午过门,一直热闹到晚间闹过洞房才散。宫内却在上午观礼,也没有闹洞房一说。加之太子立的是侧妃,典礼自然简略许多,刚过了午时不久,未时中,朗哥儿兄弟俩和小鱼儿就先后转了回来。 回到家,朗哥儿迅哥儿进来见过礼,就忙不迭地回房换衣裳去了。江夏让人跟着送了几样春卷、小笼包子等面食点心送过去。去宫里大概没人能吃饱,不过是时辰不对,也不敢给孩子们吃太多,不然晚饭就该吃不下了。 小鱼儿却是在车上就换去了大衣裳的,连头上插戴的珠翠都摘了大半去,只剩下两三样。一到徐府,只略略洗了把手,就径直吩咐连翘:“去让枝儿丫头给我做碗肉燕过来!” 连翘也不含糊,笑着应了,立时转身出去,只片刻就捧了一只食盒回来。小鱼儿满意地接过汤匙吃起来,一边赞叹,一边在心里叹息,就知道夏娘这里早就给她备了吃的。皇兄自然还是好的,只是宫中那些女人……不提也罢。她只是叹息,允哥儿那般温厚的孩子,却也不得不落到这般臼窠中去,着实令人惋惜。 太子别扭了年余的立侧妃事,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江夏自从告了假,是真的抛开府外的种种,只乘着秋日尚好,每日里在园子中,与嬛娘说笑,看孩子们玩耍,偶然琢磨几样新鲜吃食,或者弄几个新奇游戏……无异于自我禁足的生活,竟给她过成了神仙日子! 也不知是她调养的得当还是这一胎有异,怀申言那会儿反应颇大的嬛娘,这一胎竟怀相出奇的好,没恶心没吐不说,竟是几乎没有忌口的,食欲精神都是极好的,睡得也安稳,等九月中,邢夫人过来探望时,竟发现嬛娘的气色养的极好,却没有发胖多少,不由释然笑道:“就知道跟着你大姐是最妥当的,既如此,索性我也就厚颜不管了。” 嬛娘自然是愿意的,搂着邢夫人的胳膊笑的合不拢嘴的。 江夏也跟着笑:“师娘且放心,大道理我是不懂的,吃喝调养上,好歹得过我师傅多年的指点。” 收起来,王太医和江夏这师徒颇有些有名无实,王太医并没有教江夏多少医术,但这许多年,王太医在宫中对江夏真是多有指点好照顾,邢夫人待她也与自家女儿无异,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般温厚慈和的一对老人,江夏早已经在心里将其当做自家长辈看待,远比师徒更加亲近的。 所以,江夏这话虽说多少有点儿拍马屁的嫌疑,邢夫人却也不辩白,反而笑笑应了:“你不怕她就此赖上你就好,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转眼,冬月尽,腊月雪花纷纷。 江夏怀孕已经八个多月,经过这些日子休养,气色好了许多,脸颊身体都略略丰盈了些,肚大如箩,却仍旧每日闲不住,也不坐暖轿,每日里裹了大毛斗篷,一路从正院走到园子里去,在暖棚里赏赏花,喝喝茶,吃一点新鲜蔬果,就再穿了衣裳,缓缓走回去。 嬛娘孕期将近四个月,腹部刚显,却正是最轻松的时候,每日里精神奕奕地陪着江夏,散步走动,下了雪,还去踏雪寻梅。一大一小两个大肚婆,颤巍巍走在雪地上,没少让丫头婆子们胆战心惊。 腊月初五,齐哥儿赶在腊八节前回了京。 一大早,江夏就打发了张守信带人去城外接着。 不到晌午,张守信带着行李转回来,齐哥儿却先去宫门请见交待差事了。 江夏看着一脸焦急的嬛娘,有些忍俊不禁,按捺着笑意问张守信:“你看着二爷气色可好?有没有瘦了?黑了?” 张守信半垂着头,一一答道:“二爷是乘车回来的,只略带些疲色,精神却还不错,气色也好,没看出瘦了,只……略略比京中时黑了些。” “没瘦,还黑了,那岂不成了个粗矮的黑胖子?”江夏惊讶着,话音未落,却觉着胳膊被人拉住。 回头,嬛娘正懊恼地瞪着她:“大姐!” 江夏再也撑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第1132章 发动了 过了腊月廿,江夏孕期满了九个月,徐襄就一日比一日紧张起来,每日里都会打发人回来问几回,好不容易过了廿三,衙门封了印,徐襄就索性哪里也不去,只在府中守着江夏,那目光几乎都不肯稍离片刻。 他这般,让江夏好笑不已的同时,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腊月廿六,江夏实在受不了徐襄试试追随的担忧目光,找借口打发了他带朗哥儿迅哥儿,去庄子上送年货,慰问庄子上的老弱病残。 徐襄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虽然仍旧担心,却终不忍心拒绝,叮嘱一番,到底带着孩子们出门,往庄子上去了。 江夏送了爷几个出门,吁出一口气来,缓缓转回来,仍旧由南芜扶着,往后园子里去。 齐哥儿回京后,略略收拾就搬回江家去了。 平日里住在一起还罢了,过年江家也要祭祀宗族,越哥儿不在京中,这些事情齐哥儿和嬛娘自然要去做,再待在徐家,就不太方便了。 曦儿和启娘的那些女伴读也放了假,回家过年了。江夏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吩咐:“去把曦儿启娘两个唤来,今儿晌午,咱们娘仨就在草堂里用饭了!” 云香答应着去了。 江夏缓缓往园子里走,一路上隐隐觉得腹部微坠,她也没做声,特意吩咐丫头们扶着她又绕到梅园里,赏了一回梅花,等到曦儿和启娘小姐俩过来,才一起去了茅屋草堂。 到了草堂之后,江夏就靠在暖榻上休息,让两个小丫头手挽手去暖棚里摘瓜果蔬菜去。 晌午时分,就在草堂中支起铜火锅,让人用鲜鱼炖了汤底,捡着最嫩的鸭肉、鸡肉切了两盘子来,配着各色青菜,娘儿仨快快活活吃了一顿锅子。 吃完,两个小丫头都说吃撑了,就势滚在暖榻上歇着,不多时就睡着了。 江夏这才唤了连翘金桂和东英南芜几个来,打发她们去王太医家,将石榴唤回来,再去正院里收拾收拾,准备着。 一听说唤回石榴,连翘几个的脸色就变了。 连翘白着脸战兢兢道:“夫人,可是……要发动了?” 江夏微笑着摇摇头:“莫怕,还早着了,应该还有些时候,一两日也说不定,将石榴唤回来,一来我能安心些,二来,早一点给石榴挂出免诊牌子,也省的耽搁了旁人家的事。” 石榴如今在京城颇有些名头,每日都有几名产妇循着她的名头往医馆里生产的,若是不能应诊,早一两日挂出免诊牌子去,让那些产妇早寻其他稳婆,也不至于耽搁了。 看着几个丫头神色稍缓,江夏又含笑叮嘱道:“横竖只是准备着,你们也就莫要声张了出去……” 连翘几个齐声应诺着,连翘和南芜留下来照应着,其他几个则分作几路,往前院收拾准备的,去前院传话吩咐的,一时间就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江夏自己伸手搭脉诊了诊,知道大概还要些时候,也努力放松了心神,靠着大迎枕闭上眼睛歇息。 这一胎前几个月奔波劳碌,不怎么显怀,但回京后却休养的好,正赶上胎儿长个子的时候,肚子眼看着像吹气一般膨起来……竟是比前头三个都要大一些,加上她身形清瘦,越发显得肚子颤巍巍走一步都像要坠下来,也难怪徐襄紧张了。 江夏闭着眼睛,双手自然扶在肚子上,片刻后,胎心搏动就传了过来,清晰而有力,让江夏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似乎刚睡着,江夏就被几声明显带着惊讶的低语给吵醒了。 就听得东英的声音从外间里传过来:“……说是宫内的一名美人有孕,有小产之兆,夫人又重着身子,只好将石榴姐姐召了去,说是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出宫呢!” 云香水香几个丫头都焦急道:“夫人眼看也要发动了,若是石榴姐姐出不了宫,可怎么办?咱们府上可没准备旁的稳婆!” 随后是红菱姑姑低斥声传进来:“都慌什么……” 听到这里,江夏已经彻底清醒多来。 她吸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觉得腹部一紧,然后下边哗地一下子湿了。江夏心头一紧,竟是提前破了羊水! 羊水早破,极易引起润滑不够,胎儿难产。 江夏的心狂跳着,却只能深吸气,努力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石榴指望不上,她还有邢夫人……最不济,她还有自己。她一定能够保住自己的孩子,同样也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四个孩子还都年幼,不能没有母亲。 至于徐襄……他的身体调理的几乎大好了,若是她没了,他大概只许等上一年,就可以再娶一房继室。就徐襄如今的情形,大概满大庆的未婚女子,都能由着他挑拣了。她倒不用多心去惦记他! 她突然记起现代时的一条搞笑短信:住着你的房子,睡着你的老公,打着你的娃! 她心底的惊慌恐惧,突然就平复下来。 江夏无声地攥紧了拳头,她的孩子,绝对不能落在别的女人手中,挨后娘的种种磋磨去! 她鼓起力气,扬声呼唤:“姑姑,你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徐家就动起来。 张守信陪着徐襄父子去庄子了,沈琥和长福却在家,分别带了人,骑马而出,分别往王太医家和长公主府去了。 江夏让人悄声,莫吵醒曦儿和启娘,只让人抬了暖轿过来,自己出了园子,往正院里准备好的产房去了。石榴虽然被召进了宫中,医馆里却还有六名学医的女子。这几个学的时间短,不敢与石榴相比,江夏却也早就安排她们,独自接生了大半年,一般生产都能够从容应对了。 这一日,医馆里有三名女医当值,此时,已经都候在江夏的产房里了。 江夏脸色略略有些白,神情却还放松镇定,进产房后,就自行走到外间临窗的矮榻上坐了。 三名女医齐齐上前行礼请安,江夏笑道:“你们不必多礼,且放宽心准备着,大概还要些时候……” 三个人互相看看,垂首应着,相跟着去屏风后洗漱更衣,做接生的准备了。 江夏却默默地垂了眼,屏住呼吸,等待着一拨阵痛收缩的过去。 第1133章 独自面对 她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调整平和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以遏制住心底漫上来的寒意——今儿过来的三个女医,竟然都是她接触少的。难道只是凑巧么? 她平定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在心底安慰自己:不怕,邢夫人一会儿就能到了!有了邢夫人盯着,那些人也没了动手脚的机会。 做了几个深呼吸,江夏回头唤来东英和南芜,低声叮嘱:“等会儿,你们俩万不能离开,一旦我示警,先拿下再说……生死不论。另外,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前,你们一定要保证我醒着。” 东英和南芜无声地应着,然后,南芜仍旧站回到床尾帐幔的阴影里去,东英则站在床头一侧,恰恰不妨碍,却能够保证床上床下的每个人的每个表情动作,都看在眼中,毫无遗漏。 没多会儿,三个医女洗漱更衣后,包好了头发,戴了口罩,穿着罩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鱼贯来到江夏床前,齐齐屈膝见礼。 江夏仍旧表情平静,淡淡笑着摆手道:“你们只将我当做平常妇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这般拘礼了。” 三个医女低声答应着,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开口道:“夫人比小的们明白得多,自然知道需用什么,还望夫人吩咐人准备一下,等些时候要用了,也便宜。” 江夏淡淡笑着点头道:“这般就对了……连翘,你招呼一声,让屋里的人今儿都听这三个姑娘的吩咐。” 连翘应着,缓步上前来,声音柔和清晰道:“连翘见过三位姑娘,需要什么姑娘们尽管吩咐咱们就是。” “连翘姑娘!”三个医女略显参差地给连翘回礼。 江夏与连翘的目光一对,连翘警醒地略点了点头,引着三人到门口去做看准备好的用具物事,红菱姑姑则从另一边的门里走进来,悄无声地来到江夏床前,低声道:“夫人且放心,老奴里外都吩咐到了,万不会让夫人和小公子有什么闪失的。” 江夏抿着嘴角点点头,脸色一阵白,却是一阵收缩伴着阵痛袭来,竟是无法撑着说话了。 红菱姑姑心下暗凛,下意识地转眼看过去,恰看见两名医女转回身,径直往床边过来。 “今儿要劳动几位姑娘了!”红菱姑姑几乎是在那两人转身的同时,就扬起一抹笑来迎上来,一边见礼,一面客套寒暄着,一切似乎都那么自然,待她寒暄两句,转身引着几名医女转回来,江夏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眼神柔软清澈嘴角泛着微笑,只有脸色略略有些泛白。 几名医女转回来,仍旧是那名高挑的女子上前来道:“夫人,让小的们伺候您准备准备吧!” 江夏脸颊上的肌肉微微一跳,脸上的笑意却略浓了些,道:“不用这般紧张,我觉得还早些,大概还有些时候,你们且歇息一下,等会儿真的发动了,你们才有精神和力气。”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她的表情又是这般平和淡定从容,没有半点儿紧张痛苦之色,三个医女也无法反驳,只好垂首应了,随着连翘,往门口的椅子上坐着歇息去。 红菱姑姑倒是有备而来,回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食盒,打开从里边端出一份鸡豆花来,双手捧到江夏面前,含笑道:“夫人,衬着这会儿还没疼起来,您吃一点,待会儿也好有力气。” 江夏似乎恰好饿了,伸手接了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勺之后,才猛地想起来似的,笑道:“就我一个人有?怎么不多做些,让大伙儿都吃些垫垫。” 其他人还罢了,那边三位医女却连忙推却。 江夏也不多客气,对她们笑着点点头,顾自垂了眼,缓慢而优雅地吃起来。 那几名医女不好意思盯着人吃东西,都下意识地转开目光去。却没注意到,就在她们转开目光的同时,红菱姑姑一转身,遮住了江夏的大半身体,也成功地将她变了色的脸遮掩住。 看着江夏脸色又恢复了些,知道阵痛过去了,红菱姑姑也笑着哄劝道:“夫人您再吃一些,这么一点哪里够……” 那三个医女互相打了个眼色,谁也没有上前,仍旧垂了眼站在旁边,静静等候着。今日,只要她们三人在跟前伺候,总有机会做宫内吩咐下来的事,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怎么说,这位夫人对她们也是有恩的。好像,这样就能抵消她们心底的浓重的罪恶和愧疚感一样。 江夏就这样慢慢地吃着鸡豆花红菱姑姑不停地柔声哄着、劝着、安慰着,江夏似乎心情不错,偶尔也会含笑应和一句,一碗不大的鸡豆花,竟然吃了将近两刻钟。 一个小丫头匆匆从外头进来,走到里间门口,目光焦急忧虑地越过那三个医女搜寻着,然后落在红菱姑姑身上。 江夏恰好吃完了,红菱姑姑接了碗,低声安慰两句,起身走到门口,引着那小丫头走出去,江夏微微闭上眼睛,然后隐约听到红菱姑姑呵斥:“慌慌张张作甚……” 她的心底不可控制地泛起层层寒意——邢夫人竟然也被调开了么?她今天注定要独自面对一场生死么? 失望似乎就要漫上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掉…… 不,她不能放弃,她还有三个孩子……不,是四个。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不能就此放弃!她一定能够护住自己的孩子,护住自己! 那边三个医女渐渐有些不耐起来,互相交换个眼色,就要上前来,那个高挑的女子再次开口道:“夫人,让小的们给您看看,也好准备准备……” 江夏咬咬牙,里侧的手缓缓伸进枕头下,摸到一只圆圆的小银盒子,然后,缓缓地,打开盒盖,从中勾出一枚极精致极细小的指环来,顺势套在手指上。 “夫人……”那个格子高挑的女孩子已经到了跟前,连翘也被匆匆进来的小丫头吸引了,屋子里除了南芜和东英,再无别人了。 江夏缓缓张开眼,对上那高挑女子的目光,缓缓展开一抹温暖干净的微笑来。 第1134章 真是小三来了 “那就有劳玉竹了!”江夏含笑开口的同时,一只手已经伸过去,轻轻拍在那高挑女子的手臂上。 那名唤玉竹的高挑女子因为江夏唤出的名字微微一愣的功夫,就觉得手臂上微微一疼,她下意识地低头,就见自己白色的罩衣上,恰好洇出一滴血迹,她心底一惊,蓦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江夏神情放松着,正将手指上一枚黝黑的细小指环取下来,放回一个银盒子里去。 “夫……夫人……”玉竹想开口质问,但对上江夏投过来的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她却突然一阵心虚,张开嘴,却只能迟疑地唤出一个称呼,再往下的话,竟没有底气再说出口来。 江夏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也同样平静柔软中带着略略的气息不足:“我知道你应该有难言之隐,今日之事大概也只是逼不得已……我的指环上喂了毒的,若无解药,一时三刻就会发作,你也别怕,不会死的太难看,只不过是五脏六腑俱碎罢了……” “夫,夫人饶……”一长篇话,玉竹只听到了‘解药’一个词,真真是心肝俱裂即将吓死之际,猛地得了一线希望,立刻就要跪地求饶。 “玉竹!”江夏轻唤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告饶,也阻止了她跪下去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她在曲膝告了声罪一般。落在后边的两个医女,瞥了一眼,竟然都没在意,有一个干脆转开眼,假装准备收拾起药箱子来。 江夏盯着玉竹,淡淡道:“你保我母子平安,待我顺利生产之后,我就会让人将你送出京城。” 到了这时,性命被人握在手上,玉竹除了答应下来,再无其他选择。 见她点头应承了,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声呼唤:“连翘,你来扶我一扶,好让玉竹给我查看!” 连翘立刻应声进来,脸色平静镇定,脚步从容,哪里有半丝儿惊慌之色。玉竹暗暗心惊,下意识地低头:之前,她被小丫头吸引的样子,竟然也是装出来的。 红菱姑姑也转了回来,与连翘一起,自然而然地将两位两个医女从床边隔离开来,不让她们近身。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近黄昏,屋里掌起灯来。 晕黄的灯光下,江夏已经笑不出来,脸色惨白着,额角脸颊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子,紧紧抿着嘴唇,将痛苦的声音压回去,只屏着息,忍着一阵疼痛过去。 阵痛过去,她只略略缓口气,连翘上前给她擦擦汗之后,江夏就动手,将自己身上的针调整一下,取下两枚,换个穴位扎下去。 随着行针,阵痛的频率越来越快,收缩越来越剧烈,疼的自然也越来越重,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只偶尔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红菱姑姑和连翘守在床前,两个人的脸色也都惨白成一片,每每听到那压抑的闷哼声,两个人都是心里发颤,眼睛发热,却只能强忍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稍有懈怠。 又一阵疼痛袭来,江夏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仰着头咬牙坚持着。玉竹倒是没再生事,近乎乖巧地守在床尾,却不怎么积极上前。另外两个医女大概察觉到了些什么,这会儿就想挤上来。 “玉竹姐姐,该给夫人推一推了吧?”其中一个医女出声提醒。 玉竹抬眼看了看一直忍痛到令人心惊的江夫人,床侧伺候的红菱姑姑和连翘,眼风也扫过床头床尾立着的两个面无表情的丫头……吩咐她们的那人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她们三个进来,就能轻易要了夫人的性命? 剧疼和收缩暂时过去,江夏呼出一口气来,略略喘息着开口:“屋里人太多,先请两位姑娘下去歇息歇息!” 一直守在床头床尾的两个丫头,几乎半点儿声息没发出,就迅疾无比地一人拎了一名医女,径直拖了出去。两个医女别说挣扎,竟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玉竹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就倏地转回头来:那两个被拖出去的医女软塌塌的,真让人怀疑她们是否还活着。 少了两个人要防备,江夏一口气未松出来,又一阵剧疼和收缩袭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过去。 一片疼痛昏沉中,她隐隐听得屋外有人通报:“长公主到了!” 红菱姑姑也立刻欣喜地给江夏转达:“公主到了,带了稳婆和郎中来!” 江夏强撑着哼了一声,咬牙坚持过一阵剧疼去,喘息了一阵,缓了缓,才睁开眼吩咐红菱姑姑:“姑姑说一声,且让公主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红菱姑姑连声应着:“夫人放心,公主就在门外守着呢!另个稳婆已经在清洗,很快进来了。” 江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闭闭眼睛,就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听说又来了两个稳婆,玉竹一下子积极起来,上前来查看,然后惊呼道:“夫人,孩子要来了,您先积聚力气,跟着小的号子用力呀……” 等公主带来的两个稳婆清洗过换了衣裳进来,恰好赶上孩子落地。 红菱姑姑几乎在同时,就让东英和南芜将玉竹带了开去,然后请了两名稳婆过来,给江夏和孩子清理。 太过紧张、太多恐惧,让江夏近乎完全脱力。随着孩子落地,她身体一轻的同时,就几乎立刻昏睡过去,却被她残存的一点意识逼着自己强打着精神,咬着舌尖儿,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红菱姑姑一脸喜气地抱着小襁褓上前来,低声道:“恭喜夫人,又添了一位小公子!” 竟不是女孩儿么?还真让徐襄说中了,小三来了。 江夏略略有些失望,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扯着嘴角展开一个笑来。 似乎感受到乐母亲的气息,刚刚已经安静下来的小小子,突然皱了皱小脸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红菱姑姑笑道:“小公子认得夫人呐!” 江夏疲惫地笑笑,说不出话来,只转转眼睛示意,红菱姑姑立刻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人下去歇息了,给夫人换掉被褥后,就会请郎中进来给夫人请脉……” 知道屋子里,再也没有需要警惕防备的人在,江夏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去,然后控制不住地,任由自己往一片黑暗中滑过去。 第1135章 还在这里 “夫人!”红菱姑姑叫了一声,见江夏没有反应,一面抱起小公子,一面回头吩咐,“赶紧报给公主,夫人昏过去了,请郎中进来看看!” 东英答应着就往外去,一转身却猛地刹住身形,“老爷!老爷回来了!” 后边一句,竟因为过度惊喜有点儿变了声调! 徐襄没顾上理会,径直冲到床前来,看到红菱姑姑向他曲膝,略略一顿,点头道:“姑姑受累了,夫人可好?” 红菱姑姑怀里就抱着呜哇大哭的小小子呢,徐襄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只一门心思地询问妻子的情况。 “夫人刚睡过去……”红菱姑姑壮着胆子回了一句,眼看着徐襄脸色稍缓,也不多言,略一曲膝,转身让开床侧的位置,抱着小公子候在一旁。 “夏娘……”徐襄来到床前,压抑着心头的担忧低低地唤了一声,见妻子睡得沉沉的并没有回应,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儿血色不说,发丝还汗湿着黏在脸颊上…… 他抬手,将这一缕湿发挑起来,替妻子拢到耳后去,目光凝在妻子脸上片刻,方才转回身来。 红菱姑姑刚才站在旁边,已经将徐襄急急赶路的疲惫、行尘看在了眼中,此时见徐襄起身,连忙低声道:“老爷看一眼三公子吧!” “唔,”徐襄这才注意到红菱姑姑手中的襁褓,下意识地伸手来接,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只探头借着红菱姑姑的手,看了看已经止了哭声的小小子。就见红彤彤一团,正皱着眉头,微微晃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一路的焦心、恐惧,在看到这个小肉团子的刹那,瞬间平静下来。 徐襄不自觉地绽开一抹微笑,凝着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妻子几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小东西,笑着低声道:“眉眼里倒是像极了夏娘!” 红菱姑姑自然地应和道:“是呢,大公子和二公子生的都是极好的,三公子自然也是个生得好的!” 小鱼儿挑帘子走进来,看着站在床前几步的徐襄,略略叹息着道:“你一路赶回来,一身行尘的,看过大人孩子都好,就别在这里耽搁了,且去洗梳更衣吧!我在这里照看着呢!” 徐襄抬眼看过去,抿紧嘴角,并没有说什么,只郑重地向小鱼儿行了一揖,点点头,依言走出去洗梳更衣去了。 待他出去,小鱼儿回身吩咐一声,两名郎中半垂着头轻步走了进来,先后给江夏诊了脉,又看了气色,退了出去。 小鱼儿让红菱姑姑在床前守着,她自己转身出去。 外屋里,江齐扶着王嬛娘刚刚进门,都是一脸忧心、焦急的。 小鱼儿看见二人,连忙道:“你们过来了……不必忧心,已经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江齐不好进产房,王嬛娘却抬脚就要往里进,小鱼儿抬手拦住她,低声道:“你这样,还是避忌些好……” 王嬛娘反握住小鱼儿的手腕,低声却坚持道:“公主,嬛娘父亲就是行医之人,不在乎这些……不进去看看,始终无法安心。” 小鱼儿眨眨眼,松开手,放她进去。 略略愣怔片刻,转回身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外屋里,江齐和顾青茗等在一起,正看着两位郎中斟酌着开方用药。小鱼儿过去,顾青茗伸手扶住她,低声道:“郎中说还好,亏得她自己行了针……” 小鱼儿瞬间红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顾青茗伸手环住妻子的肩头,将她带着背过了众人的目光,低声劝慰道:“别哭了,她们母子这一关如此凶险,都能平安过来,日后必定一路顺妥了。” 小鱼儿无声地点点头,垂眼自己擦干眼泪,略略平复片刻,再抬起头来,除了眼睛红点儿,竟看不出哭过了。 那两个郎中已经开好了方子,顾青茗拿过来看了,转眼看见徐襄换了一件靛青袍子进来,随即将方子递过去。徐襄摆摆手,没有接方子:“顾兄看过就足够了,劳烦你和二弟看着人抓药熬药吧,我再进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顾青茗也就缩回手,让连翘带着两位郎中去府中的药库抓方配药。 进了产房,徐襄要了温水来,亲自洗了布巾子,替江夏擦拭了脸颊、耳后、脖颈,以及手掌手腕…… 擦脸颊时还没看出太大的异样,等他将妻子的手展开来擦拭时,整个人却如遭雷击,瞪着自己的手掌心愣住了。在原本柔软温润的掌心布满了一道道指甲印痕,有些已经掐破了皮肉,伤口不大,却格外血淋淋地刺得徐襄眼睛生疼。 大半个时辰后,汤药熬好了端进来,徐襄亲自揽着妻子,一点点把药给她喂进去。 喂完药,他从产房出来,神色镇定地吩咐人准备客房,安排顾青茗夫妇和江齐夫妇去歇息安置。转回头,才看见朗哥儿和迅哥儿还静静地候在外屋里。 “爹爹!”迅哥儿低低地唤了一声。 徐襄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笑意,伸手拍拍长子和次子的肩头,道:“你们娘亲给你们添了个小兄弟,这会儿累狠了睡着了,你们且去安置吧,明儿再过来见你们娘和兄弟吧!” 迅哥儿还想说什么,却被朗哥儿拦住,两兄弟躬身应着,告辞回去。 一出屋门,迅哥儿就低声道:“大哥,娘亲睡着怕甚,我就是想进去看看……” 朗哥儿的眸子在夜色中明暗不定,只淡淡道:“知道你挂记娘亲,可这会儿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若是咱们进去惊扰了娘亲休息,岂不是不美?还是听爹爹的,明儿再来看娘亲吧!” 哥俩嘀嘀咕咕说着话,渐行渐远,回各自院子安置了。 徐襄站在堂屋里,盯着堂前的灯影子默立片刻,才缓缓转身,往里屋去了。 江夏安置在暖阁中,小小子交给了早就备着的奶娘,带着安置在西套间,徐襄则仍旧住在卧房中,与江夏的月子房只隔着一道碧纱橱,两处有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楚,即便夜里有丫头婆子值守,徐襄却仍旧起来两回。 第二天临近巳时末,江夏才恍恍惚惚睁开眼睛,一看米色精绣着卷草莲花纹的床帐子,还有一刹那地怔忡。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苍白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欢欣的笑来:还好,她还在这里。 第1136章 吃货属性 这一次,江夏挣扎着用针,只为了顺利生产保全孩子,她的身体终究是损伤的大了些,于是借口新年,孩子的洗三礼就没有办。只是,徐襄江夏此等地位,赶着上门送礼的人仍旧壅街盈门。 索性有红菱姑姑和张守信带着长贵长福在前头应对,江夏安心地坐月子,徐襄每日里大多时候也在房中陪着她。从她第二天醒过来,孩子们每天都过来看望她。 因为坐月子,不用见外客,也不用出入往来,江夏这个春节过得特别清净,仿佛一眨眼,除夕过去了,元日也过去了,就来到了元夕。 元夕算是这个时候的狂欢节,免了宵禁,彻夜不歇的,承天门前的灯山、火龙,门前街的各色彩灯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门前街两旁廊下,奇能异术,歌舞百戏,粼粼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又有蹴鞠上竿,倒吃冷淘……孩子们自然是早就盼着了。 江夏已经恢复了许多,恶露也早就绝了,半个月上,基本就能在屋内自如行动了。 元宵这日一早,江夏看着期期艾艾想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孩子们,忍着笑吃完早餐,江夏就撑不住挥手撵人:“让小厮和丫头们仔细着,务必护周全了就成!去吧,去吧,尽兴玩一回去!” 她这般开通,孩子们欢喜雀跃的同时,想起娘亲和小弟,难免又有些不好意思。 特别是长子徐朗落在后头,郑重对父母道:“爹娘放心,孩儿会好好招呼弟妹们,妥善周全的。” 徐朗虽说只有十岁出头年纪,但自小就被江夏带着南下,之后出京也不止一次,江夏又用心让他多经世面多见识,出门行至、街市商贾没有不知道不熟悉的,完全与那种娇养的高门公子不同。他说照应弟妹,倒不是虚话,江夏自然放心。 “嗯,将他们交给你,我很放心!” 徐襄也一脸温和道:“咱们府上的灯棚早就扎好了,你二舅舅母一定会过去的。两个妹妹毕竟年纪小,你也别只随着迅哥儿贪玩,先去棚子里给你舅舅舅妈见个礼,看完灯山火龙,再去逛灯市也不晚。” 朗哥儿恭敬应了,躬身行礼告退而去,吩咐安排车马人事,并亲自查看,早早地为弟妹们出门做准备去了。 江夏回头看看徐襄一派安稳模样,笑着问道:“今晚真的不去承天门?” 每年元夕,皇上都会在承天门上赏灯,百官相随,与民同乐。往年,徐襄都是去承天门陪着皇上赏过灯,看完火龙之后,再过来与妻儿会合的。这一个春节,徐襄这位堪称劳模的内阁,居然请了病假,连元日朝拜都没参加,这元夕灯会再不去,难道过完元夕开衙上班也不去? 徐襄不以为然地笑笑,拿了一件大裘斗篷给妻子披上,含笑握了妻子的手,道:“不是告了假么?……这许多年,你我二人为这俗务所累,难得清清静静过个节。你来!” 徐襄虽说生了一副俊俏风流模样,却因为夫妻两人都忙,竟鲜少有这般小情趣的时候。 江夏微微惊讶着起身,跟着徐襄往外间里去。江夏心中难免升起一抹惊异和好奇,还有那么一点点兴奋的小期待,眼睛都抑制不住地亮了些。 一走出里间,江夏就愣住了,堂屋里居然抬进来一乘小巧却绝对严实的暖轿。四个粗壮的婆子见到他们出来,立刻曲膝见礼。 “奴婢们见过老爷夫人!” 江夏愣怔怔地抬手叫起,一边回头看向徐襄,“你这是……”难不成,他要抬了自己出去赏灯? 徐襄一脸笑意,却不答话,只扶着江夏上了轿,放下轿帘子来,又亲自俯身把帘子的搭扣系上,这才退开一步,抬手示意。 四个婆子无声地应着,缓缓抬起暖轿,稳稳当当地出了屋门。 “徐……爷,你这是……”江夏满心疑惑地想问,只是话出了口,却问不下去了。 好吧,他还能把自己卖了不成?且安心等着看吧! 江夏不能掀轿帘子,问也没人答应,自然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觉得,自己坐在温暖又狭窄的暖轿中,晃晃悠悠,七绕八拐的,她都快被憋闷晃悠地头晕了,轿子才终于落了下来。 然后,轿帘子一掀,江夏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后园子的听风轩! 只是,听风轩中早已重新做了布置,进门两侧摆着数十盆牡丹、茶花,鲜花似锦。江夏满眼惊讶地看着这壕气十足的铺设,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是把家里的花窖都搬空了么? 婆子们已经退了下去,徐襄就站在轿前,含笑牵了江夏的手下了轿,却不去欣赏一堂似锦鲜花,而是精致走向楼梯,上了二楼。 屋子里少了地龙,屋角又放了几个熏笼,偌大的房子里半点儿寒气也无,只觉得温暖如春。 短短的十几个台阶,裹着大裘的江夏竟觉得有了些微汗。 徐襄动手替妻子解了斗篷,丢给跟上来的丫头,然后牵了妻子的手,一路绕过楼梯口的屏风,走进去。 “你……”江夏看着屋子中间偌大一张桌子,真正是出乎意料,因为桌子上摆着的不是什么鲜花、礼物,反而是一个紫铜火锅。她抬眼往另一侧的露台上看过去,果然,不出所料的,竟然看到有两个丫头已经生了炭火,眼见是准备烤肉了! 江夏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难道她在徐襄心中吃货属性如此鲜明深刻么? 徐襄却仍旧一脸笑意,似乎根本没看到妻子眼底一刹那的小失望,仍旧引了妻子的手,一路走过去,来到桌子旁,伺候她坐在厚厚的锦褥软垫上,然后俯身在她耳畔道:“十余年,都是你照料服侍我,今儿,由我服侍你一回!” 有他这一句话,江夏再去看桌上铺置的诸般物事、食材,才觉得有许多小细节不同,她心底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向身旁的徐襄: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准备的不成? 第1137章 陪你一起 徐襄打开铜火锅的盖子,笑道:“用的是鳇鱼骨熬得浓汤,先喝一碗,暖暖胃。” 说着话,盛了小碗奶白的鱼汤送到江夏面前,“年后送进来的鳇鱼,今儿刚剖开,尝尝味道如何。” 这个时候,鳇鱼还不是太稀罕,辽河以北的河流湖泊里都有分布。只不过,因为运进京要耗费人力物力,故而,京城能够吃到鳇鱼的毕竟是极少的。 江夏到了这会儿,那一点点失望早就不见了,有一种暖暖的东西在心底慢慢发酵膨胀开来,让她的喉咙都有些发堵。 她垂眼,用调羹舀了鱼汤送进嘴里,抬眼对上徐襄满眼的期盼,忍不住就笑了:“好喝!” 说着话的同时,眼角竟有些潮湿起来。 徐襄欢喜的很,连声道:“好喝就多喝两口……喝完汤,咱们就下鱼片,还有鱼脍,也是你爱吃的。” 江夏不知说什么,只能含笑点头应着。 一会儿外头丫头们烤好了肉送进来,鹿肉、鱼肉等好几个品种。 江夏还未出月子,加上哺乳,不能大量饮酒。徐襄因为旧疾,也一直少饮酒的。今日,徐襄却让人烫了一壶五十年的桃花春,一种如桃花般漂亮的陈酿黄酒,酒液澄亮醇厚,入口绵柔回味悠长。 热热的酒斟在杯里,两个人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拼着难得的佳酿醇香,吃着热腾腾的锅子…… 连烤肉的丫头也退到楼下去,楼上只有徐襄和江夏两人。 吃了些之后,徐襄干脆转到妻子这边来,与妻子一起靠坐着,悠悠地说起话来:“我有几年没休探亲假了,趁着今年朝堂平静,四边安稳,我就请了假,陪你回乡看看去!” 两人都是临清出来的,但江夏对三岔镇和松林镇都没甚感情,相反的,倒是对住的时间较长的临清城有些怀念。 江夏沉吟片刻道:“那就赶在清明前吧,也好祭扫一番。” 当然,她更想的是去松林镇给贺氏上上坟,了解了贺氏的一生遭遇,江夏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唏嘘一番。有机会,就想多去看她几次,也算替夏娘尽尽孝心了。 徐襄点点头,扭头看看妻子道:“沿路也看看春光,赏一赏春景……说起来,你还出去了几次,我倒是在京里不曾动弹了。” 江夏扫了徐襄一眼,笑道:“想观光赏景也容易,你哪天致仕了,咱们就四下里走走去,我去到的地方也有限呢!” “嗯,那你我都要好好养着身子,争取到我致仕时,仍旧能够走南行北,看大好河山去!”说着话,徐襄下意识地揽紧了妻子的身体。 此次生产,他最初并不知道那般凶险。只因着妻子医术精湛,又培育了石榴那等出色的,还由王太医邢夫人……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一日,那许多人竟然都被调开了。每每回想起妻子当时自己扎针促产,他就觉得心仿佛被搁在滚油锅里一般。 他竟连妻儿都保不住,位高权重,岂不都生了笑话?! 沾了一点酒,夫妻二人相拥着低声说着话,不知不觉一起睡过去。 连翘带着小丫头进来,将桌子和残羹剩炙都撤下去,又拿了薄被子给两个人盖了,这才重新退出去。 江夏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日暮西山方才醒来。 睁开眼,屋子里已经掌了灯。徐襄已经不在了。 她起身,唤了丫头进来伺候她梳洗了。将身上滚得皱巴巴的衣裳换了去,重新换了一套玉色的交领小袄子,衬着十六幅锦绣月华裙,添了一件大红漳绒紫貂皮的立领对襟褙子,既应了节,又不会太过素淡。 连翘替她梳了发髻,一边拿了支白玉如意簪来替她攒上,又捧了一盘子牡丹茶花上来,笑道:“夫人,今儿过节,您也挑两朵鲜花戴吧!” 这个时代流行攒花,每每节日聚会,都会剪了应季的鲜花给女客们攒戴,有时候,男客们玩的热闹了,也会攒花。 十来年过去,江夏也渐渐有些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审美,比如攒花,偶尔挑一朵戴,也不觉得怪异了。 江夏含笑看过去,从几朵牡丹里挑了一枝魏紫牡丹,又挑了两枝粉色的十八学士。连翘替她攒上,一边道:“夫人,这么好的花剪都剪下来了,你何不再挑两朵,奴婢替您佩在衣襟上也是极好的。” “我却是不耐烦这些的……”江夏嘟哝一声,看着连翘眼里的不赞同,由不得失笑着,又挑了两枝一枝豆绿一枝赵粉的小花牡丹,两个攒起来也就一朵正产牡丹大小,“剩下的,你捧下去,给她们几个分了吧!让我带累的,你们也不得出去赏灯玩耍,让人去厨房里要一桌席面,也去吃喝热闹一番去。” 连翘与木香东英一起欢喜着谢了赏,捧了梳洗诸物和花儿下去。 江夏起身,缓步来到玻璃窗前,家里一大半人都得了假,出去赏灯游玩了。仅仅她跟前的这些丫头不得离开,园子里显得特别安静。 月亮还没升起来,园子里花木、湖面一片黯淡。只有小径上的路灯已经点燃了,在一片黑暗中,晕出一团团暗黄的光来。 这个时节,孩子们该到了棚子里了吧?再过几刻钟,夜色完全暗下来,就会燃灯、火龙…… 正思量着,就听得楼下一阵锣声响起,湖面上突然燃起一盏盏灯,看那晶莹又稍显朦胧的灯光,竟然是冰雕灯!还有湖边的树上,也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一盏盏灯笼,刹那,黑暗退去,银河下凡! 即便见多了现代光电技术的江夏,也是一片惊愕。 徐襄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伸手揽住妻子的腰,柔声道:“你不能出去,我陪你在家里赏灯可好?” 江夏愣怔怔地转回头,眼睛灿亮着,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心底的激动惊喜漫上来,一直漫到眼底:“只要有你陪着,在哪里都是好的。” “嗯,”徐襄微微低头亲了亲妻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太亮,如星星一般,会让人目眩神晕。 “咱们说好了的,一直陪着彼此走下去,谁也不许反悔。” 第1138章 闹元宵 两个人相依而立,一起透过窗户看着湖面和树上的灯,留在家里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也放了禁,除了个别当值的,其他都允许到园子里赏灯游乐,一时间,楼下笑语声连连,竟有了些别样的热闹。 “就这么只是看灯也单调些,何不出些灯谜让他们猜去?”江夏回头看着徐襄道。 徐襄含笑应允,亲自拿了纸条儿写灯谜。 江夏又道:“家里也就你我跟前的识字,其他人大半识字不多,你也别弄些经书解义的来让人猜,就简单的日常所用所见物事才好。” 徐襄微微蹙了眉头道:“娘子这是考较为夫么?” 江夏含笑不语,却见徐襄略一思忖,俯首挥笔,一蹴而就:娘子娘子,身似盒子,麒麟剪刀,八个叉子。 江夏跟着念下来,叨咕一遍,连忙问:“打一何物?” 徐襄微微一笑,写下一行小字:打一水产物。 江夏顿时恍然,随即笑倒在徐襄肩上,轻轻捶着徐襄的肩头笑道:“你个促狭的!” 徐襄哎哟两声,一边将毛笔递给江夏:“娘子可要来一个?” 江夏也不推辞,接了毛笔来,微微一笑,挥笔写道:穿着大红袍,头戴铁甲帽。叫叫我阿公,捉捉我不牢。 写完也不等徐襄问,随在后边小注:打一爬虫! 不等她提笔,徐襄已经撑不住笑起来:“娘子,这是一点儿亏不肯吃呀!” 江夏微微挑着眉看过去,两人目光相碰,忍不住都笑起来。 接下来,两人又各自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二十个谜语出来,江夏写出来的大都通俗,徐襄写了几个通俗之后,又写了几个文言的,‘园中月露初觉寒(打一节日)’、‘折柳独寄阵前人,枝头连理圆好梦(打一节日)’ 一起交待丫头拿下去,又吩咐了:“开库房拿钱,猜中一个者,赏钱一串,猜中五个以上者,赏银一两!猜中十个以上者,可以随便挑一盏灯!” 他们家的灯都是门前街彩灯刘家的,最普通的灯笼也要一两多银子,更何况元宵用的彩灯、走马灯、琉璃宫灯,最便宜也得几两银子呢! 徐襄在一旁听着只是笑。他刚刚还想着弄些什么小玩意儿打赏呢,没想到妻子处理的如此简单,赏钱,什么都有了。 连翘接了谜语下去,一一悬挂在灯上。 不多时,木香云香兴冲冲飞奔回来,曲膝见礼道:“老爷夫人,奴婢们也有些灯谜,可能写下来挂上?” 江夏回头看看徐襄,点头应承:“去写来……也眷抄一份送来,我与老爷一起参详参详!” 两个丫头欢喜地答应了,奔下去,拿纸笔写了谜语挂到灯上去。 这样互动起来,众人的兴致更加高昂起来,楼下丫头婆子小厮们说说笑笑,热闹成一片。 江夏和徐襄也接了送上来的谜语,一一看下来,虽说多是些俗话俚语,却个个生动分明,趣味盎然。逗得徐襄也忍不住赞叹。 江夏终究没出月子,不能太劳累了去,玩笑一回,唤了暖轿进门,仍旧穿戴严实了,坐了轿子回了正院。 洗漱一番,又去看了看小三儿。不过二十几天,小小子已经褪去了最初的红色,脸上的皮儿也几乎没了皱褶,细白粉嫩的,睡得安安稳稳的,煞是可爱。 江夏叮嘱奶娘:“醒了抱过来,我喂一回。” 转回来,上床安歇。徐襄进来替她按按被角,低语道:“你安心睡,孩子们回来,我等孩子们回来就是。” 小子丫头们得了放风的机会,从晌午出去,也大半天了。小的还罢了,朗哥儿应该知道轻重了,不会由着弟弟妹妹们玩的太晚。况且,跟着出去的人也放心,倒不用担心遇上什么事情。 江夏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点点头应着,乖顺地闭上眼睛,竟很快睡着了。 徐襄替妻子拉了拉被角,轻手轻脚地放了帐子,将屋子里其他的灯吹熄了,只留了窗前榻几上一盏,这才轻步走出去。 孩子们回来的并不算晚,二更半,不到三更就到了家。回来后,过来见了父亲,就各自回去安置了。 第二天一早,几个小的将前一晚自己逛街买的小玩意儿,猜谜挣得小东西送过来,才知道,自家爹娘在家里弄了个小型灯会,还弄灯谜给大家猜,纷纷要求晚上再来一场。 江夏和徐襄自然答应了。再过几天,孩子们就要开学了,届时想玩也没工夫了,那些灯已经挂起来了,索性让孩子们也玩一回去。 曦儿欢欣雀跃着,立刻给娘亲申请:“能不能请长乐姐姐和韶娘姐姐一起来玩?” 江夏回头看看徐襄,随即点头道:“索性把你们自己的小伙伴都请来玩一回。”孩子们欢呼雀跃着去了,江夏回头又吩咐往各府里送信的人,与各府里说好,孩子们过来,晚上就太迟了就留在这边,让家里不必担心。 徐襄笑道:“让他们一闹,怕来的不止是孩子们呢!” 江夏也想到了,笑道:“被我带累的,这个年过的也不热闹,来就来吧,一起热闹热闹。……咱们买的焰火也放一放才好。” 徐襄含笑应允:“好,你尽管歇着,我去铺排。” 果不其然,长乐长安得了帖子,小鱼儿和顾青茗连带着长生、连生、荣生一起都来了。任川南和王瑗娘、齐哥儿带着王嬛娘都过来了。 大家都是再相熟不过的,也不用江夏起来招呼,自在地陪着她说话。上茶上菜等等,都有红菱姑姑带着连翘等人铺排的妥妥当当的,倒是秩序井然。 晚上,江夏仍旧穿戴严实了,乘暖轿去了听风轩。小鱼儿等人又各自带了些灯笼来,一起挂起来,越发的流光溢彩起来。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格外热闹,琢磨了一天的灯谜,一到掌灯就让人挂在灯下,让人猜去。又在各自出的灯谜下设了悬赏,有赏荷包的,有赏扇子的,有赏胭脂、水粉的……花样繁多,琳琅满目的。各家随着来的丫头小厮也多了,徐家的丫头婆子们也不出去了,都聚了来,男女老少足有二百余人,灯火如星、人流如织,竟真有那么一点点闹元宵的样子了。 第1139章 满月 江夏看了焰火,看着小鱼儿撒了一回赏,也就转回来歇着了。 红菱姑姑早早将竹篱草堂收拾了,安置小鱼儿和顾青茗一家。任南川和王瑗娘则住了玉兰阁。 过完元宵,第二日,各自告辞回去。 江齐则在十九就紧赶着离了京,又去徐州疏河修堤了,瑗娘和两个孩子自然地就住在了徐家这边。 正月二十,徐襄上朝,江夏却还未出月子,瑗娘在家,也正好照应着,颇为得宜。 毕竟不是第一个孩子了,江夏又深知医理,惯会调理的,虽经历了一场生死,却也慢慢地调理恢复起来。若不然,生产后二十天上,徐襄也不敢带她去园子里赏灯看烟火。 不过,江夏还是借口生产时伤得过了,要做个双月子,也就是五十天,要到二月十六。 这一来,省去了好些交接往来、诸般事物,只每日里在家中看看各处报上来的账目汇总,逗一逗孩子,再照看一下小三儿……徐襄也给小三儿起了名:徐扬,扬哥儿。 小东西生下来时五斤六两,满了月就长了三斤多,满了九斤,到五十天上,已经将近十二斤,小脸儿上的皱褶全部挣开了,粉嫩嫩肉乎乎的,又不爱哭,不是吃就是睡的,特别招人稀罕。 与江夏这边清悠闲适的日子不同,宫内却颇有些不平静。 菀嫔的义父获罪,菀嫔非但没受牵涉,反而恩宠更盛,大兴帝但凡进后宫,几乎不去旁处,只去景仁宫。正月末,菀嫔娘娘再次传出好消息,有了身孕。即便菀嫔有了身孕,大兴帝也仍旧不去其他嫔妃处,****只在景仁宫与菀嫔相伴。进了二月,因菀嫔孕期辛苦,大兴帝竟命人将菀嫔接进承乾殿后殿安置,连同菀嫔所出的五皇子宋寅。 如此盛宠之下,前朝就有大臣奏请给菀嫔娘娘晋升妃位。大兴帝明显很高兴,就要应允之时,睿王爷出列反对,言菀嫔虽育有皇嗣,但已升嫔位,不宜再升妃位。随即,又有大臣出列附和,四妃皆在,再封新妃,不合祖制。 菀嫔进位被阻之后,大兴帝当时也似未在意,甚至还笑了笑,道:“那就等菀嫔再诞下皇嗣之后吧!” 二月初九,靖南王府的世子梁峥,被派出京,往肃州和林巡按,一去三年。 二月初十,睿王府爆出侧妃投井案,该侧妃刚刚查出有孕,一尸两命。大兴帝发旨申饬,革睿王爷两年俸,闭门思过半年。 二月十六,终于到了江夏出月子的日子。 这双月子里,江夏虽说从恶露绝了之后,就有淋浴,却一直未能泡个澡。出了月子,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又换了轻薄的薄丝绵袄裙,整个人都觉得轻盈鲜活起来。 小鱼儿和王瑗娘、郑妡、林郦娘等人自然上门道贺。 邢夫人早早过来,送上自己亲手给扬哥儿做的小袄子小鞋袜,一面再次抱着扬哥儿叹息:“看着孩子如今这般,我终究放心了。” 那日之事,邢夫人也早早过来给江夏解释过了,原本是时时备着江夏这边的,却不想,江夏提前了几日。却也恰好在那一日,她被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姊妹千肯万请了去,替那位老姊妹的儿媳妇孕检,那位姊妹住的并不远,就与王家隔着两条胡同。也正因为隔得近,邢夫人没有特别交代,让徐府的人白跑了一趟。 江夏笑着宽慰:“事情都过去了,师娘也别想太多……要紧的是,咱们得找出那日是谁想害我母子性命,再来一次,难说还能做这般侥幸!” 邢夫人默默点头,神色深沉道:“你也不必太忧心,咱们慢慢寻访着,那人既然有心害人,必定还会露出踪迹来。” 等小鱼儿、林郦娘等人上了门,屋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王元王阁老夫人、邢夫人等几位上了年纪的,连通小鱼儿一起,都在里头坐着说话,王瑗娘、郑妡陪着江夏一起出来迎客。 等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大家伙儿又一起移到园子里去,已经化了冰的湖面上停着两艘画舫,船楼之上,已经说起了最新书《水月劫》。另一个画舫内,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已经装扮上,只等着先儿的书一说完,这边的戏就能开锣,唱起! 春光丽日,柳丝拢翠,杏花吐蕊,衣香鬓影,丽人影重重。 入席时间还短,这些来客有些还是第一次见识徐相家的园子,即便常来常往的,这般景色也不忍辜负了,自然地放慢了脚步,三五位走在一起,缓缓而来,一边走一边欣赏起景致来。 却在这时,前头传了消息来,皇上有圣旨下来。江夏连忙跟身边的客人们告了罪,匆匆往前头接旨去了。 今日能过来的,无不是官家女子,自然比平常人对朝事知道的多些。于是,都惊异起来:往日臣工中有类似婚嫁满月之类的事情,大抵都是皇后娘娘懿旨赏赐,个别恩重之臣,则是帝后一起下恩旨,还从未见过皇上单独下旨贺小儿满月的。 就在诸人惊异间,前头已经传来消息:徐扬这个还不到两个月的小小子,已经封了骁骑尉,正四品。一片哗然。 少顷,就有人想起另一件事,江太保可是太子老师,之前,徐家有什么事,太子总会亲临致贺,此次,皇上如此重恩,皇后无声无息不说,偏偏皇太子也不见踪影…… 不由得,就有人想起了之前朝堂上的诸般种种。 就有人暗暗猜测揣摩,并有那按捺不住地,开始与亲近之人交接私语起来:“……后位不稳?” 又有人跟进了一步:“储位……” 也有人不以为意:“前头可是有一位临海乡主了,再来个骁骑尉,也不用大惊小怪吧!” 又有人附和:“太子从冬日即亲督水利河工,经常出京巡视,或者,不再京里吧……” 种种猜测揣摩,说出口的都是耐不住的,真正经过风雨的,却无不谨慎小心,只在心里转圜。 江夏从前头接了圣旨转回来,一进园子们,就觉得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第1140章 还生分了不成? 经历了这许多,江夏不说练就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却也不惧这瞩目之礼了。 她一派坦然地缓缓走过来,一路与遇上的女客们招呼寒暄着,即便不擅交接,不喜应酬,这许多年来,应付这样的场面也早就驾轻就熟了。 再说,到了她如今身份,还有多少人会来挑她的礼仪不周全?点个头笑一笑,再问一声好,已经足够了。 加之,江夏记忆力好,又对京中诸般人事熟稔,见过的人都能叫出来,还能问一问长辈、关怀一下子女,那就足够让人‘如沐春风’了。 听了一路的恭贺之声,江夏好不容易来到听风轩二楼上,小鱼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都被安置在这里。 到了这里,仍旧恭喜,却不会那般直白粗鲁,一个个和风细雨,只说扬哥儿福气,日后必定顺遂康健,等等等等。 说笑声里,宴席备下,那边的书也说完一回。席面摆布开来,一声铜锣响处,大戏开幕。 江夏刚刚安了席,正端着酒准备给几位老夫人敬,就听得丫头疾步上前来,低声禀报:“太子到了。” 略一顿,又道:“睿王府的世子也替王妃送了贺礼来!” 江夏抿了抿唇角,轻声吩咐几声,回头笑容依旧,举杯相庆。 丝竹婉转,锣鼓清脆,扮作仙子的伶人乘了细索悬上半空,衣袂翩飞,真如乘云驾雾一般。 众人齐齐叫了一声好。 小鱼儿笑着道:“赏!” 那边的伶人就悬在半空宫躬身行礼致谢。 一连几声赏字,几位老夫人都打了赏。伶人们齐齐停了家伙事儿,都到台前来谢赏。 热闹一回,戏继续开唱,确实那仙子下凡有了情缘,结了夫妻,有了身孕,却被王母捉回天宫,幽闭在九重天上的奈何天。思念亲人哭声哀婉,又独自一人,历经生死艰难产子……那个苦情哇,把众人看的好多都红了眼。有那感情丰沛的,竟跟着抹起泪来。 众人皆全心看戏,竟没几个喝酒吃菜的。 江夏一直端着杯子,浅浅地抿着,一杯酒并没下去多少,只是脸颊却微微有点儿染晕。 小鱼儿的目光从那戏船上转回来,觑着江夏片刻,低声道:“你也别总忧心这些……或许,不等你如何,就有人替你达成心愿了呢!” 江夏微微垂了眼,目光落在殷红的酒液上,淡淡一笑道:“我只求问心无愧,亲近平安……” 是了,她一个天外游魂,这一世本就是意外中奖,平白赚来的,能活着平安喜乐自然是好的,若有人不让她活的安乐,她又有什么畏惧的? 若是她动手,即便是皇帝,又能逃脱的去呢?何况,还不可能是皇帝! 小鱼儿却只当她听进去了,缓了口气,低声笑道:“就是这话,有些事急不来,慢慢找摸,总有找回来的一日。” 江夏抬眼看过去,微微一笑:“你放心……赵家之女即将成礼,宝儿不回来么?” 小鱼儿又看了她一眼,也跟着换了话题:“必定是回来的……只不过,好像听说粱二要调去西北……” “西北?”江夏惊讶道,“梁家大郎可是刚刚去了肃州和林,梁二再去西北……” “粱大毕竟是巡按,三年也就回来了,极少连任的。梁二却是入边军,一旦入了边军,若无调防,一时怕难以回来了。” 江夏看着小鱼儿脸色都有些黯淡下去,不由失笑起来:“你也不是没经过大漠风沙的,难道不知道,哪里的日子不是一样过?只要粱嵘与宝儿一起,西域,也不是没有绿洲的呀!” 被她这么一说,小鱼儿也笑起来,“……倒是我一时想岔了!” 那边,仙女所产的儿子终有长大,学得一身本事,冲上九重天救了母亲,让母亲与父亲重新团圆,众人哭的眼睛仍旧发红,却个顶个跟着笑起来。 又是一片打赏之声后,江夏吩咐人:“把备下的热汤饭送上去,让他们热热地吃顿饱饭。……去看看火盆子够不够,不够再添几个过去,务必让他们暖一暖。” 林郦娘凑过来,低声笑道:“一般府里,给个火盆子,赏些席上的饭菜过去就不错了,也就你,这般纵着他们……戏子如娼,你当他们是什么好的嘛!” 江夏微微一笑,抿了抿酒道:“我不过是想,我看着他们容色更盛些,唱的更流畅舒缓些罢了……若饿着肚子、冻的僵硬,哪里能演出最好的戏来!” 郑妡在旁边笑道:“这话在理,真是饥寒难耐,即便是笑也成了苦……谈何喜庆!” 小鱼儿笑着道:“她是一贯的心善,就看她那医馆就知道,多少吃不起药看不起病的人去治病。偏偏自己嘴巴硬不认罢了。” 几人都笑。旁边国子监祭酒家的老夫人笑呵呵地问:“你们几个偷着乐什么,也不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林郦娘就笑复述了一遍,于是,众人纷纷说起江夏的‘心善、慈悲’,种种。 江夏只含笑默默听着,也不争辩。 待大家说的差不多了,小鱼儿笑道:“诸位老夫人、夫人们先喝口水歇一歇,完了接着再夸。” 众人皆笑。 之后,几位老夫人率先告辞,年轻的夫人姑娘们也陆续告辞,直到未时末刻,女客们方才全部离开。 江夏回房落做收拾,连翘一边替她整理发鬓,一边低声道:“太子仍旧在前头,爷和两位公子陪着呢。” “唔,”江夏答应着,瞄了一眼镜子,随即起身往外走,一面吩咐,“将我备下的贺礼捧过来。” 太子黑了,也瘦了,带了些困倦疲惫之色。 见了江夏,脸上现出一片由衷的欣喜来,连忙起身见礼。 江夏淡淡笑着,却恭敬回了一礼,让着太子落座道,询问了一下他最近的差事,太子回说年后一直在京郊巡视诸河,今儿是从京外赶回来的,来得迟了,请老师见谅云云。 江夏就笑着摇头道:“殿下既然不在京城,又何必紧着赶回来这趟?难道殿下这一趟不来,微臣还能与太子生分了不成?” 太子张口欲说,却被江夏抬手止住他,笑着问道:“你这次回来,就等到行完立侧妃的礼了吧?” 第1141章 让人头疼的 一片笑僵在太子脸上,他随即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拱手道:“河工上正忙着,学生住一宿,明儿还好赶回去……” 说到这里,太子的目光看着江夏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不赞同来,连忙道:“毕竟还有些时日,学生左右离得不远,届时也不会失了礼法去。” 看着这孩子说起立侧妃来,满脸没个喜色,江夏不由地心里升起一抹疑问来:太子这般模样,不像是还没开窍,倒像是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一般!太子接触过的年轻女子,宫女自然是任他想要就要的,外边的女子见得也少,没听说他特别爱去什么地方……不会是后宫嫔妃吧?那里可是全天下最大美女集中营呀! 江夏心头一个机灵,暗暗在心里摇了摇头,宋允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若说成不成明君她不敢说,但却是几乎是她见过的最自持自律的孩子,而且特别尊敬崇拜自己的父亲,断不会做出染指父亲后宫的事情来。 想到这,江夏脸上的笑容越发舒展了,温和道:“河工固然重要,你也别太劳累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听老师关怀,宋允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展开一抹愉悦的笑容来,拱手道:“老师放心。” 说了几句,宋允送上自己的贺礼,乃是一整套的瓷娃,或俯或仰或卧或坐,白润圆胖,憨态可掬,造型生动,瓷质画工都是极好的。看得出不是市面上随意能够买到的那些。 江夏接了,赞叹了一回。 一直未出生声的宋谆笑着道:“老师,这些可都是太子亲手绘图呢!” 江夏回头看看徐襄,自然一起道谢。 宋允笑着拱手,又让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道:“这是在外遇上的小玩意儿,学生随手带回来,给曦……弟弟妹妹们玩吧!” 江夏和徐襄再次谢了,送太子和睿王世子出门。 迅哥儿耐不住,快步赶在前头转回来,就去拆看太子带来的大箱子,一边道:“太子遇上什么好东西了,居然装了这么一大箱,不会都是瓷娃娃吧?” 打开来一看,入眼就是大大小小的盒子,盒子中间空隙里都塞了棉花防止磕碰。他随意拿起最外边的一个扁平盒子打开来一看,入眼,却是一只极漂亮的蝴蝶风筝。 迅哥儿不由有些失望,盖上盖子丢下,又去捡第二个盒子。 旁边越哥儿笑道:“风筝怎了?” 迅哥儿不屑道:“那么花花绿绿的东西,谁稀罕?还是给妹妹玩去吧!” 说着话,第二个盒子也打开了,却是一只做工精致却明显小一号的竹笛,一看就是给年纪小的孩子把玩的物件儿。 越哥儿终于撑不住,嗤地一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侥幸来看,这一箱子,就没有一件不是给妹妹的!” 迅哥儿被他一说,也泄了气,将箱子胡乱一盖,挥手吩咐:“给姑娘抬过去吧!” 江夏随着徐襄慢慢走回来,恰看到两个婆子抬了那箱子往外走,两个儿子在后边两手空空,一脸郁色,不由奇怪道:“这是抬去哪里?你们没有中意的么?” 家里往来多,送给孩子们的玩意儿自然也多,每次来,江夏都让孩子们自己随心意挑去,挑中的留下,剩下的才入库。太子既然是给孩子们送的礼,应该是好玩有趣才对,咋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不像嘞? 一问之下,迅哥儿回头看一眼哥哥,然后悻悻地道:“有东西自然由着妹妹们先挑去,哪有做哥哥的给妹妹们抢的。”越哥儿在他身后忍笑点头。 江夏看着两个小子的表情有异,这会儿却也没工夫给他们计较,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更衣休息去。他们也跟着父亲招呼客人,忙乱了一天了,也累了。 打发走两个孩子,徐襄叫了暖轿过来,扶着妻子坐好,他则仍旧随轿而行,一起回了正院。 客人们都走了,大多数人也去了园子里清理收拾,正院里只留了几个听吩咐的,显得一片静谧。只有扬哥儿屋里,传出一阵儿啼声。 一听到儿子哭了,江夏脚步都快了些,连忙走进去,徐襄也紧跟在后边。 奶娘刚刚正在换尿布,换到一半见他们两个进来,纷纷见礼,江夏连忙摆手免礼,又问:“哥儿怎么了?可是今儿人多闹着了?” 奶娘王氏连忙躬身道:“看着还好……睡得安稳,吃的也好,夫人来时,小公子刚醒……” 江夏知道孩子身体没问题,也不再多问,叮嘱一句,带着徐襄转身出去,先回自己房间里,洗脸净手,换了干净的居家衣裳,这才转回来看孩子。 不是她不亲近孩子,而是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小孩儿的抵抗能力又弱,尽量还是多注意些,避免接触外边可能存在的病菌传染源之类。 今儿,孩子过满月,不可避免地接触外头的人,她都要细心观察上几日才能放心呢! 转回去,扬哥儿果然如奶娘们说的,已经不哭了,也吃饱了,正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欢腾开心呢。 江夏走过去,让奶娘丫头们先去洗漱用饭,她自己俯身,用手肘撑着头,侧卧在儿子身边,含笑看着儿子伸腿踢脚地忙碌不歇,穿着薄薄的棉袄子,小腿小胳膊仍旧舞得像风车一般,小拳头也没个准,时不时地就砸在自己脸上,砸轻了根本不停的,砸的重了也只是愣一下,然后继续耍…… 看着看着,江夏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徐襄洗漱换了衣裳也走过来,一进门就看见妻子守着小儿子在笑,于是问道:“这小子就这么招你稀罕?” 江夏也不起身,只抬眼看过去,招呼徐襄坐过来看。只看了片刻,徐襄的眉毛就挑起来,道:“难道咱们家要出个武将不成?” 徐襄自己有旧疾,即便江夏给他调理了这些年,又学了几套拳****练着强健筋骨,却终究还只能算是文弱书生。朗哥儿不说,虽聪慧却自小温和,也是个爱读书的;迅哥儿倒是活泼些,可也在不算出格,上学后,收敛了调皮,也渐渐沉静起来。眼下这个,怎么看着倒是有一股子虎虎生威的气势……依他们家的基础,不喜文,那自然要学武,学了武艺,将来自然入行伍做将军的。 江夏有些笑不出来了:“这样子,怕是个让人头疼的……” 第1142章 进宫谢恩 第二日,虽然还在休假,江夏却一早起身,着了官服,进宫为小儿子谢恩。 时隔几个月,再次来到宫门前,江夏脸色平静。她抬头望了高高的宫门一眼,旋即迈步往宫门里去。 守门的侍卫自然是识的这位女太保的,见她也不递牌子请见,竟直接走过来,难免心生疑惑。职责所在,自然要开口询问。 江夏挂着一丝微笑,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面牌子,往守卫面前一递。那值守的守卫目光一凝,几乎满眼愕然着互相看看,然后脸色又恭敬了几分,双手捧着还给江夏。 江夏也不多言,接了牌子,重新放回荷包,然后缓步走进宫门去。 自己从不愿意涉及朝堂倾轧争斗,想要的不过是给家人给儿女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却偏偏有人不让她好好过日子。经了生扬哥儿的生死之劫后,她不得不收起一贯的慵懒,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把那个或者是那些躲在背后放暗箭的人找出来,还家人和儿女们一个安稳的生活。 江夏走到不快,一路缓缓行来。宫里的消息传得快,不等她走到承乾门,年全公公就匆匆迎了出来。 “哎哟,今儿早上就想着江大人得进宫来,哥几个都一直盼着呢。”说着话,已经郑重行下礼去。 江夏连忙还礼道:“承你们几位惦念了。全总管近来可好?几位总管也都好吧?” “多亏了江大人多年照应着,哥几个都好着呢!您看,连我今年春上都没犯咳嗽的老毛病!”年全一边笑呵呵说着,一边微微侧身弓腰引着江夏往承乾门里去,一边絮絮地拉家常一般说起话来:问过江夏的身体之后,又问小公子可好,小乡主可好…… 江夏也含笑一一答了,也问一问皇上的饮食、起居——皇帝的起居饮食不是一般人能打听的,否则就有窥探之嫌。却独独只有太医有权利询问这个,而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也是最了解皇帝的生活身体状况,甚至心里想什么的,皇后皇子们也差的远。 一路来到承乾殿门前,照例又好几位朝臣等候召见,就等在殿门旁的廊檐下。 大老远看见年全公公引着江夏一路说着话走过来,个个打点了精神,不等江夏走上台阶,就纷纷上前见礼问候。 因在承乾殿前,没人敢在这里大声喧哗,个个行礼还罢了,那问候就都差不多都表现在表情上了,江夏拱手回应着,一边在心中叹息,这些大人们搁在现代大概都能被冠上一个称呼‘表情帝’! 江夏向来不需要通报的,直接随着年全进了承乾殿。 大兴帝还是在东偏殿里见人,江夏也依旧进入西书房里稍候。 这一次,她等得时间很短,年全送了一盏茶上来,还没等喝完,就有小太监过来召见了。江夏放下茶盅,缓缓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襟,抬步走进东偏殿。 大兴帝批了一封折子,正将笔搁在笔架山上,回头看见江夏进来,上下端详了一下,扬声笑道:“看着气色还好!” “陛下!微臣特来谢陛下隆恩!”江夏躬身行礼,不等腰弯下去,就听得上头大兴帝连声免礼,顺势起身,笑着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身体已无大碍。” 大兴帝心情不错,直接从御案后起身,转出来,引着江夏来到窗前的暖榻上落座,道:“小三儿挺好吧?徐爱卿说是个康健有力的,看来朕不久后,就要添一员虎将了!” 江夏笑着摇摇头道:“皇上您添不添虎将这会儿说太早,微臣恐怕要先养一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了!” “哎,俗语说的好,‘淘小子出好汉’嘛!”大兴帝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即道,“那小子长大还远,江爱卿还要尽快调养好身体,好销假当值啊。” 江夏微微一笑,道:“微臣虽未带药箱,给陛下请个平安脉还是可以的。” 大兴帝立刻应允,随手拿了身边的一个玉如意上来垫在手腕下。 江夏笑道:“玉性凉,能平缓行脉呢!”说着话,她将一方原白色无刺绣的素帕子铺在玉如意上,这才开始给大兴帝请脉。 差不多两盏茶功夫,江夏才收了手,道:“陛下圣体安康,脉象顺遂,只是初春天干物燥,风邪盛,皇上似乎受了点儿小风……这两日晚上,是不是有点儿眼花目眩,却不甚?” 大兴帝连连点头:“却是如此。只是一点点,并不重,朕还当是灯火晃动,或者久坐劳倦之故!” 江夏含笑点头:“皇上沾染些许风邪不重,乃是标。朝事繁忙、过于勤勉辛劳,以致于圣体有一点点虚损,才是根本。” 说到这里,江夏起身,拱手一礼道:“臣恳请皇上珍重圣体,适度减少政务、批奏折的时辰,早晚走动以利腿脚身体血脉运行,血运脉通则阴阳贯通,正气旺盛,诸邪不侵!” “哎,哎,朕知道了……朕听你的,从今日起就减少政务,少批几份折子……”大兴帝满口答应着,让着江夏重新坐了,笑着道,“也就是你呀,敢这么说朕。太医院的那几个,一个个只是应付,啰里啰嗦一大堆医理病机,先把朕给绕晕了。” 江夏苦笑:“皇上,您这话一说出去,臣可没法再见太医院几位前辈啦!” 说完,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江夏也没开方子,只嘱咐大兴帝注意休息,加强锻炼,然后就起身告退,又与门口的年全年丰说了几句,然后告辞出宫。 她的人走了,候在承乾殿外的几位朝臣,还有宫门口的值守侍卫们,却将所闻所见,很快传播开去。 进宫不许递牌子请见,到了承乾殿前,更是从没用等过,而且,皇上那一阵阵畅快愉悦的笑声……都说明了这位江太保是真正的圣眷深厚,并没有因为病休而有所消减。 也有人猜测着,这位看着气色不错,皇上也信重,大概不会真的休息一年,或许,不久就会消了假,重新当值办差了。南书房那边的课,大概也要重新担起来了。 而,与此同时,皇后也在自己的宫里得了另一条消息:“江太保觐见,与皇上相言甚欢,然后,江太保遗下帕子一方,被皇上郑重收在袖袋之中!” 第1143章 柳笛声声故友至 二月和风送暖,冰封了一冬的湖河水面渐渐开化,堤岸庭院的花树悄然变了颜色,芽包儿仿佛一夜之间鼓起来,然后,在某一个清新的早晨,或者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抬头,就突然发现,那芽包儿已经萌出了一星星的嫩芽儿。 被寒冷约束在屋里许久的孩子们,也撒了欢儿,他们是最早感受到春天的人。一个个攀上还没发芽的柳树枝条来,拧松了树皮,去掉中间的木心,截成一段一段,就成了最简便最廉价的柳笛儿,粗而短的吹出来的声音像牛叫一样低沉浑厚,细而长的吹出来就像鸟鸣一般嘹亮婉转,于是,呜哩哇啦的柳笛声就成了春天特有的乐曲。 越哥儿和齐哥儿当年都是爬树的好手,朗哥儿和迅哥儿出生在京城,已是一片富贵,身边时时有几个人照看着,自然就没了爬树上墙的机会。 这一日休沐,天气和暖,江夏带着孩子们就在自家的湖边,野炊烧烤。 每有堤岸,几乎必定有柳树。江夏家的湖岸上也不例外,不过是多年前就有大垂柳,树身粗壮,枝条柔软绵长,低低地垂到水面上去。 嬛娘的身子日渐笨重了,靠坐在一只矮床上,目光落在水面偶尔泛起的涟漪上,语调轻快道:“天气暖和了,湖里的鱼儿也活动起来了。一冬天,它们被封在冰下,也闷坏了呢!” 江夏穿着简便的窄袖薄丝绵袄子,正在那边照料着烤炉上的肉串和烤鱼,听嬛娘这么说,不由笑道:“人物一理呢!” 一阵微风,吹动了柳丝晃动,江夏突然想起乡村的柳笛,于是将烧烤交待给枝儿,自己转过去折了一根嫩柳枝来,微微用力,拧动枝条的表皮,很快就将里边的木芯儿取了出来,然后下意识地,拿着那木芯儿敲打着已经成为筒状的树皮,低声道:“柳条青,柳条弯,柳条垂在小河边,折根柳条做柳哨……” 念叨两声,自己忍不住莞尔。 她拿了做好的一只柳哨,递给嬛娘:“你小时候大概没玩过这个吧?” 嬛娘一看就笑了,眼睛也亮亮的,道:“怎么没玩过?我小时候最皮,每年春上,都缠着哥哥替我折柳枝,不光是做柳哨,还做提篮哩!” 说着,抬头看着刚刚准备萌发的柳条,叹息道:“还早些,做提篮要柳叶儿长出来才好看,翠绿的花球一般,提在手中,可以玩上一天!” 叹息一声后,嬛娘就将柳哨儿略整了整,然后吹响了,发出略显低沉地一声:呜…… 孩子们或在湖边捞鱼虾,或在爬滑梯玩秋千呢,被这声音吸引后,纷纷跑过来询问,是什么声音。 嬛娘对江夏笑笑,将柳哨递给孩子们。很快,孩子们就纷纷跑去柳树下扯柳枝,做起柳笛来。又很快,一个个就谁的笛儿声音粗,谁的笛儿声音尖细,谁的笛儿动听比较起来,叽叽喳喳的,完全把捞鱼虾和滑梯这些‘旧爱’丢到了一旁去。 徐府里呜哩哇啦柳笛声声,一墙之隔的十刹海,柳丝拢烟,湖光潋滟,吸引了三三两两的游客,或沿着湖堤柳荫缓步而行,或租一条小船,泛舟湖上。置身湖上,更能看得湖水粼粼,清气升腾,又有古刹的翘角飞檐和黛色的屋瓦墙脊,半遮半掩在那拢烟杨柳杂树生花之中,如画入诗。 江夏又让人剪了嫩黄的连翘花枝过来,编成一个个漂亮的花环,戴在曦儿、启娘的发髻、手腕。 孩子们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拓宽起来,拧柳笛,编花环,从最初的站在地上摘,到后边迅哥儿耐不住性子开始爬树……江夏才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迅哥儿居然偷偷学会了爬树,爬的还挺顺溜,碗口粗的小树,他两手两脚一起用力,窜几下子,居然就能攀上三四米的树桠。 正热闹着,拎着十刹海的水门那边,看门的婆子突然匆匆奔过来传话:“夫人,那边门外有一艘船,说是老爷夫人的老友,路经此地,过来讨口水喝!” 江夏略略有一点意外,看了看一脸惊讶的嬛娘,宽慰她两句,让婆子丫头先扶她上玉兰阁歇息去。一面又吩咐人,去芙蓉浦知会徐襄一声,临近乡试,徐襄正与毛家的瑞震和王太医家的孝明讲解应试破题呢。 不多时,徐襄得了信就赶了过来。夫妻两人简短地交流了片刻,大概都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于是,急忙忙往水门那边迎过去。 一艘并不起眼的棕盖乌篷船上,船头上站两个人,年纪稍长的男子穿一袭暗紫氅衣,气度沉稳端凝,不怒而威;他身旁年轻公子则穿着一件竹青色儒衫,愈发衬得粉面朱唇,俊美非常。 那年轻公子手里捏着一枝褐色的小东西,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居然是徐家孩子们正玩的热闹的柳笛。 她看一看身前的男子,轻声笑道:“臣妾只当乡间得闻柳笛声,却不想,京都高墙内也有柳笛吹得如此热闹!” 那男子就是宋抱朴,眼睛微微眯着,仿佛能够透过那一道逶迤的高墙,看到那一座并不奢华,却绝对欢喜惬意的园子里去。 乡间才能得闻的柳笛?让菀嫔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旧年在临清时,她带着小鱼几个捣腾出的玩意和吃食,还真真大都透出一股天然的意趣来,只不过却每每不让人觉得粗俗、笨拙,反而处处透出一股子鲜活灵动来,令人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即便挪开了眼,却永远记在了心底。 负手而立,宋抱朴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袖袋中那方素帕,突然扬声轻笑道:“难得遇上知音,我们就循着这笛声去拜会一番!” 扮作年轻公子的菀嫔闻言轻笑,笑容如春花绽放,暗淡了这一片春光。因这船儿离得岸极近,路边几位行人恰好看见这惊艳一笑,无不被吸引,有一个竟忘记了前路,差一点撞到岸边的柳树上去。 宋抱朴目光回转,恰好看到这几位的糗态,也不恼怒,只回头笑道:“爱妃一笑,虽未沉鱼落雁,亦不远矣!” 说笑完,宋抱朴随即吩咐身边的年丰:“上去扣门,就说徐相旧年老友路过,讨杯水喝!” 第1144章 不速之客 熟悉的园子,熟悉的屋舍,甚至连花木都是熟悉的。菀嫔看着眼前的一切,新潮难免起伏,却并未表现到脸上。 徐襄与江夏已经猜到,所以并不惊慌,恭恭敬敬将宋抱朴和菀嫔迎了进去,一路顺着池子绕过来,直到听风轩安置。 看惯了宫苑高墙,重檐庑殿黄琉璃,再看这粉墙黛瓦,花窗扶疏,大兴帝看上去兴致极好,一路缓行,都在不停地与徐襄谈论着园子里的景致花木,甚至不惜赞语。 菀嫔本应紧跟在大兴帝侧后,此时却落在后边几步,并低声唤住江夏:“江大人且陪我慢些走……我看大人府上这花木倒是极精神,只可惜识的不多,大人也给我指点指点。” 江夏拱手道:“不敢言指点……菀嫔娘娘若是想看花木,下官倒是可以将府上负责花木的婆子唤了来,给娘娘解说解说。” 菀嫔莞尔一笑,道:“江大人何必如此拘谨……” 抬眼看着前头走出去十余步的皇帝和徐相,菀嫔收了目光,看向江夏道:“听闻大人有一个暖棚,种了好些鲜果瓜菜……不知能不能带我过去见识见识?” 江夏沉吟道:“娘娘吩咐,莫敢不从。只是,要不要给皇上禀报一声?” 菀嫔轻笑一声,抬手唤过一个小太监来吩咐一声,那小太监低低地应了,匆匆追大兴帝去了。 江夏也不再迟疑,侧身引了菀嫔,一路往暖棚里去。 进了暖棚,菀嫔也只是转了转,四下里看了一下,最后极其随意地摘了两颗西红柿。至于草莓么,孩子们都在家,一早就摘干净了,哪里留得下。 江夏只当她转着弯儿地到暖棚来有话要说,还一直戒备着,谁成想,竟一句话都没说。倒让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措。 离了暖棚,又顺路到了竹篱草堂,站在草堂的篱笆外,菀嫔突然开口道:“秋娘最爱这里,我却不喜……” 江夏愕然,正转着脑子准备如何应答,菀嫔就有闭了嘴,转身走了。 江夏慢了半拍跟上去,一边在心底飞快地转着刚刚一句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她不爱清贫日子,所以想尽办法,以淮安知府为跳板,回了京城,进了宫,还成了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 这一次,菀嫔没有再找什么借口停留,径直到了听风轩。 在听风轩门口,菀嫔再次站定脚步,然后回转身,往新建的滑梯、秋千等物看过去,片刻,方才灿然一笑道:“如今的孩子们,越来越有福气了。” 江夏半垂着眼,道:“微臣小女听力有所不足,故修了几件玩物,让她玩一玩,多一些欢喜。其实,这些,与面人儿、与糖人儿、甚至与一块糖果子也没甚不同,都是父母长辈对小孩子的疼爱罢了。” 菀嫔一时有些怔忡,面人儿?糖人儿?还有,糖果子……那记忆太久远,埋得太深,被淹没了,却没有褪色。被江夏语气清淡地一一拉出来,竟仍旧惊人的鲜明、清晰。 那是,她记事后,最早也是最开心的事情,哥哥刘水生背着她,走在临清的街头,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一只糖凤凰,她伸着小舌头能舔大半天,那糖人好甜啊!面人儿却是刘水生第一次出去办差事,离开了几日,她哭着找了几回哥哥,然后哥哥就带回了一盒子漂亮的面人儿……糖果子,却是刘水生特意给她要来的,每天都会有一碟子,给她半晌午半下午垫肚子…… 哥哥……刘水生…… 菀嫔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目光表情就重新镇定下来,看向江夏的目光也多了些柔软的微笑:“大人这话,实在是令人感怀不已啊。” 江夏笑笑,躬身相请:“娘娘,请进!” 这一日,这一对来讨水喝的故友,在徐家的园子里盘桓了将近两个时辰,吃了一顿江家的鱼锅子,喝了好几壶最上等的肃州葡萄酒,才尽兴而去。 送走了一对不速之客,江夏和徐襄都很有些疲倦之色,交待下去,让孩子们自己吃晚饭,他们回去沐浴了,早早安歇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重新恢复了宁静。 徐襄每天早起上朝上衙门;孩子们上学;江夏也在家里照看扬哥儿,看看书,配配药,和嬛娘说说话聊聊天…… 偶尔,小鱼儿和王瑗娘几个也会上门来拜访,都是熟不拘礼的,大家说话吃东西,或者干脆各做各的各玩各的,谁也不会拿乔生气。 京中上至宗室皇亲,下至达官勋贵,婚丧嫁娶、寿诞生辰,江夏一盖退掉,只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让人备上厚礼送上去,言说身子未愈,不好出门。 如是,一转眼,就到了三月。 齐哥儿终于修完河工,在三月初一转了回来。太子也在同一日回了京,因为,三月初六,就是他立第二个侧妃的日子。 三月三,上巳节。 江夏告着病假,扬哥儿又小,嬛娘身子又重,一家人也就不去城外踏青祓禊,只把自家的园子当做那沂水,玩一回野炊,过一过节应景。 小鱼儿也带着孩子们过来了,长乐带了韶娘、曦儿启娘几个在一边摘菖蒲,祓禊涤尘。小子们则没那么规矩,早就抄了网子,下去祸祸鱼虾河蚌螺蛳去了。要野炊,江夏架了两口锅,要做一锅鲜呢。 顾青茗前一日刚赶回来,还有些恹恹的,没精打采的。与徐襄坐在芙蓉浦里,看着外边的青柳绿波,眼神也微微闪烁着:“那几个医女的家人都没了?” 徐襄点头:“三十九口,无分老幼,一口不剩。” “嗬,向来知道那位辣手,却没想到……竟能如此决断!”顾青茗声音低沉发涩。 两人一时无话,芙蓉浦中,寂静一片,仿佛连一丝呼吸都不闻。 好半天,顾青茗才转眼看向徐襄,端详着徐襄的神色,斟酌着词语,到底还是开口道:“太子……” 第1145章 命 春日韶光好,稍纵即逝,转眼,已是春暮夏初。 扬哥儿已经五个多月,比出生时大了一倍不止,性子越发活泼好动,但凡醒着,就没有一刻肯歇着的,是以,小身子竟不像一般孩童那般温软,瓷实的很,看着不是太胖,抱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往下坠。 休养了大半年,江夏的身体也调养的大好了,于是,进了五月后,再有人上门求医,也不会婉言相拒了。只是,相熟的人就发现,江太医身边添了个小医女,身材高挑,容貌清秀,名唤玉竹。 这一日,江夏正带着扬哥儿在听风轩里纳凉,不远处的芙蓉浦里,曦儿启娘一班小丫头正在上琴课,铮铮淙淙的琴声,合着轻风,伴着偶尔的一两声鸟鸣,着实让人清心惬意。 一个小丫头匆匆奔进来,额角带汗脸颊泛红,回报道:“夫人,敬国公府小公子骑马摔伤了,人已经不省人事,他们家二老爷上门来求夫人救命呢!” 敬国公虽说已经式微,但还算安守本分,只是人丁艰难,老敬国公纳了五个妾,却只得了两个儿子。到了这一辈,更是不见男丁,两房就守着小公子一个独苗儿,一家子看得像眼珠子一般。偏偏这位小公子是个性子跳脱的,年纪又不过十二三岁,哪里肯被拘在家中,总是想法子偷跑出去玩耍,原本还好,只是逛逛街,吃喝玩乐一番,不知这一次怎么的就去跑马了?那样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哪怕会骑马也仅限于有人牵着缓步慢行,马儿真的跑起了性儿,他哪里能把持的住,不摔才怪了! 敬国公府虽说与徐家不亲近,但之前江夏出手给敬国公老太太治过病,两家里因此年节大事都有往来,敬国公老太太是个慈和安详的,两位夫人也都是安稳厚道的,小公子出了事,她自然不忍袖手。 她问了一声,知道敬国公府的小公子已经用上了独参汤,于是,立刻吩咐:“去知会玉竹一声,骨伤,一刻钟出门。” 身后自有小丫头答应着,转身飞跑着,往竹篱草堂给玉竹传话去了。江夏则交待奶娘一声,起身进了侧间,片刻后,换了一身出门的淡青色云纹缭绫男袍出来,手中执了一把折扇,略略整了整头上的软脚幞头,脚步匆匆地下了楼,往外走去。 玉竹已经背了药箱子在二门外等着了,马车也已经备好,江夏上了车,在大门口会齐敬国公府的二爷,车马不停,一路往敬国公府去了。 到了敬国公府,看过小公子,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小公子的伤势比她想象的略好一点:断了两根肋骨,左大臂和左小腿折了,此时是失血过多的外伤性昏迷,只不过,敬国公府太过恐慌,提前给小公子用了独参汤,却恰好起了反作用,独参汤提气壮脉,反而造成出血加剧,无利反生害了。 失血,搁在现代自然是立即输血以补充血容量。这里,却没有那么便宜的验血方法,也没有存储好的鲜血以供使用。 经过多年的试验摸索,江夏也琢磨出了一个笨办法,那就是取供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混合,滴入特制溶质中观察,凝血最慢的,就是血型相同之人。 将小公子的血液交给玉竹,让她去做血液凝固检测,江夏则立即着手检查最大的出血点,随机下针封脉止血。只有暂时止住或减少血液流失,才能给抢救留出时间来。 一番忙碌,小公子的气息总算稳下来。玉竹也过来低声回报血液配对结果。 江夏点点头,取了已经煮过备用的玻璃针具,来到另一间屋子里。这里有三名青壮,正神色紧张地等着。 江夏一看,这三个壮实的青年个个青白了脸,一个个目露恐惧,心中就了然了。 这三个人大概都是敬国公的家生子,此次被唤了来,心里大概是存了死志的。唉!可怜的!他们即便觉得会送了性命,却因为一家人的性命都攥在主子手中,不得不听命。 江夏脸上戴着口罩,头上也戴着帽子,却还是扬起一抹微笑,尽力柔和了声音道:“别怕,只是取一点血,就像你们割破手脚出点血一样,过后吃点儿好的补一补,很快就补回来了。绝不会害了你们的性命!” 她的话音刚落,陪她过来的敬国公府大老爷就怒叱道:“枉你等世代受国公府庇护之恩,何曾见过国公府随意处置过奴才们性命的?” 三个青壮听了江夏的话本来略缓和的颜色,却因为这声怒叱,再次变了颜色。 江夏无法,对大老爷摇摇头,然后,径直上前取血。 玻璃针管容量有限,江夏取了一针管后,即刻回头给小公子缓缓输进去。一面吩咐玉竹:“注三次后,隔一刻钟再取。”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玉竹取血输血的技术已经练的纯熟。江夏把这些辅助事务交待清楚,转而专心给小公子疗伤。 正骨、清创、缝合……一番紧张的操作之后,江夏已是汗湿了衣裳。连头上戴的帽子也被汗水洇湿了一圈。 看着呼吸平顺,脉搏平稳的小公子,江夏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来。 扎着手走出小公子的卧房,江夏脱去口罩,转到屏风后洗手。 片刻后转出来,她才来到外屋,敬国公府的老太太、两位夫人都等在这里,加上丫头婆子挤挤挨挨一屋子人,却都屏息静气,齐齐将目光关注在江夏脸上。 对上这样关切中带着忐忑的目光,江夏已经太熟悉,尽管疲惫异常,她还是立刻扬起一抹笑,点头道:“小公子的伤已经治疗,已无性命之忧……”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就此停住。因为,她再说下去,那些人暂时也没心思听了。上至老太太,下至丫头婆子,无不松了一口气,纷纷叨念着谢天谢地谢漫天神佛谢祖宗去了。 从敬国公府出来,天色已近黄昏。疲惫至极的江夏等不得回府,就靠在车厢里闭眼小憩。 玉竹规规矩矩跪坐在车门一侧,始终双手扶膝,垂首默然着。 直到车子一震,江夏缓缓睁开眼睛,晃了晃神道:“到家了?” “是!”玉竹应声,随即抬起眼看过来,目光灼灼道,“夫人,玉竹想好了,只求夫人指条明路,为我父母兄妹全家一十三口报仇!” 第1146章 抢了就走 这一年的夏天,热得早热得很。刚进六月呢,就热得喘不过气来,动一动,就是一身汗。骄阳似火,花草树叶儿都失了精神,蔫蔫地耷拉着。 城南医馆里每日熬上好几锅药茶,送在门首供人取用,一文钱两大碗,生津止渴,也消暑清热。一开始还有人嫌弃贵不舍得喝,但渐渐有人发现,这药茶喝了不但能减少中暑,还能凉血止痢,又能解表热明目,生了痱子都能止痒消退,真真是好东西。于是,渐渐不再是顺路的买来喝,还有人专程拿了水袋、罐子过来买,买回去给家中的老幼喝一喝。 暑天热毒壅盛,湿气随行,花个两三文钱,就能祛湿清热,凉血解毒,保一家子平安,多少好! 江夏让厨房里烧了凉茶,分给一家人。徐襄和孩子们每天喝的茶,却是她单独根据个人体质配制,每日早晚都有的。 为了消暑,江夏带着孩子们都搬进了园子,围着湖边各自选了一处住着。连江齐和嬛娘一家子也被接了过来,安置在望春阁里。那边不像旁处临着水,却又前后通透,风凉还不至于湿气太重。 嬛娘的预产期在七月里,这会儿正是身子最笨重的时候,特别怕热。于是,江夏每日又给她的屋子里添了两个冰格,用以降温。 热了没几日,皇帝在承乾殿里待不住了,搬到了西苑里居住办公。并将有头有脸的后妃们也都搬了过去,分散到南海周边的宫苑里安置。这一次,菀嫔和五皇子干脆跟着皇上住进了月明风清殿,大兴帝在正殿办公,菀嫔和五皇子就住在后殿里。 即便如此,刚过了六月六翻经节,四皇子和菀嫔同一天发病,上吐下泻,浑身酸疼,发烧…… 王院正和王太医等吧商议着下了方子,也下了针,效用都不理想。到了晚间,吐泻稍缓,却又都发起高热来,菀嫔还略好些,四皇子年纪太小,这一番折腾下来,竟昏迷进而惊厥,眼看着不好了。 太子得了信后,早早地赶到皇后处,眼见着弟弟病情危急了,终于耐不住向皇后建议:“母后,不若孩儿出宫一趟,请老师来一趟……老师最擅治危急难症,一定有法子救四弟的。” 皇后一直克制着,一滴泪没掉,这会儿也几乎崩溃了,抬眼看着一脸焦急的长子,未曾开口,脸颊微微抽搐着,泪水已经无声地淌了满脸。 “母后,母后,您别哭……四弟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太子上前替母后擦去眼泪,一叠连声劝慰着,心中一阵阵发苦。‘自古无情帝王家’,自他记事起,那时的父王就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军务,即便回到后院,也有的是年亲貌美的女子等着他盼着他去宠幸,而母妃,白日里为整个王府操持,为整个肃州权衡,然后,换来的却常常是夜夜的独守空闺,凄凉寂寞。 进了宫,封了后,不过是换了更辉煌富贵的所在,情形一如往常。父王变成父皇,母妃变成母后,又如何? 母后生下四弟后,有一段时间,父皇与母后恩爱和谐,却也只是短短时日,采选之后,新人入宫,皇上又有了菀嫔,从最初的盛宠到现在的独宠,竟突然转了性子…… 就如眼下,四弟与菀嫔同时患病,父皇却只守着有身孕的菀嫔,四弟这边来看一眼都没有……着实让人寒心! “去,去,请江太保来!”皇后终于发出声音来,却是咬着牙关,连声地吩咐。 只要她肯来,肯救了祥儿一条性命,她……下跪、叩头,什么都能做得! 太子宋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了着,回头吩咐容氏庞氏照应好母后,抽身大步往明月清风殿去——他要出宫,还要去跟父皇讨要出宫令牌呢!天黑了后,宫门落匙,没有令牌,哪怕他是太子,也是出不了宫门的。 明月清风殿前,太子请见的消息通报进去,宋允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自按捺着焦急和担忧等待着。仿佛过去了一辈子,传话的小太监才匆匆从殿内奔出来,跑到宋允面前道:“太子爷,皇上已经打发了人去请江大人,您且等着吧,江大人想必就要到了。” 这个小太监不过是门口通报的,不知道消息,让他等了一回也不是他的错,倒是宋允听了这话,心里略略一松之后,随即又揪起来——既然是父皇打发人去请的,那老师到了……一定会先给菀嫔诊治吧? 太子心里又苦又疼,却只能强自镇定着,别过那小太监,转身离了明月清风殿。 不过,他没有回皇后那边去,而是绕了一圈,转而又回到了明月清风殿前的路口,寻了个巡逻侍卫看不到的僻静处,静静等起来。 太子宋允的心里违背父皇心意的恐惧紧张,对弟弟病情的忧心焦急,还有老师到来就能救了弟弟性命的希望和祈愿……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让他一阵悲一阵喜,真真是煎熬得紧! 还真让那小太监说着了,太子没用煎熬太久,也就两刻钟功夫,一艘小船飞速地滑过水面,在明月清风殿前靠了岸,转眼,大太监年喜亲自引着江夏上了岸,往明月清风殿这边疾步走过来。 太子心下一喜,心一横,快步迎了上去:“老师!” 急着赶路,这么猛不丁地冲出一个人,江夏还是给唬得愣了一下,随后听到太子的声音,这才放松下来:“太子,你怎地……” “老师,四弟高烧不退,惊厥了几回,眼看着不好了……求老师救四弟一命!”不等说完,太子竟是挽了江夏的手臂就走,径直转弯往皇后娘娘住的紫东阁而去。 “殿下!太子殿下!……”年喜也没料到平时温和的太子居然能做出这等行径,一愣神之下,江太保已经被太子拉着走出去十几步了。 他奉旨请江夏进宫,可是为菀嫔娘娘诊病的,就这么着被太子把人抢了去,届时,太子不会有太大的罪,怕是他一条小命都得给搭进去! 可太子也不是真的鲁莽行事,这边年喜一动,跟着太子的几名太监就冲上来,一言不发,扭胳膊的扭胳膊,抱腿的抱腿,甚至还有个高瘦的小太监做的更绝,竟将一块帕子团起来塞进了年喜的嘴中! 好了,这回,他是喊也喊不出,想追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拖着江太保脚步匆匆,径直往紫东阁去了! 第1147章 各人心思 梁皇后显然有些意外,太子刚刚离开不久,按正常情况也就刚刚出宫,怎么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显然,当下不是追问这个时候,能尽快将人带回来,她的小儿子就多一份治愈的希望。是以,梁皇后这般果决之人只是略略惊讶了一下,随即就引着江夏往里边去给四皇子看诊了。 这一切,梁皇后完全没用嬷嬷宫娥,亲自迎了江夏,又亲自相陪着,真正放下了皇后的架子,就像一个在平常不过的母亲。 江夏进来,恰好赶上四皇子又一次的惊厥抽搐。江夏来不及诊脉,而是当即拿了银针刺下去。随着用针,四皇子的抽搐止住,小小的身体也停止了拘挛,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四皇子高烧得通红的脸颊,江夏微微蹙了眉头:这么小的孩子,连续高烧抽搐后,身体看不出什么损伤,却是最容易伤了大脑功能,痴呆、聋哑、反应迟缓都是高烧损伤之后常见的后遗症。 四皇子是她看着生下,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一个与太子一样可爱乖巧的孩子。因为梁皇后和太子的宠溺爱护,四皇子宋祥有些羞涩,乖巧到不行,见了人总是忽闪着一双黑亮清澈地眼睛看着你,静静地微笑着……不管如何,江夏实在对这样一个孩子恨不起来。 止住抽搐之后,江夏这才打开药箱,在下边的格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细口小瓷瓶,回头对梁皇后和太子交待道:“小殿下高热神昏,容易扰动痰涎伤了心窍,这丸子时开窍醒神、解热化痰之药,先给小殿下喂一颗,护住心窍再说。” 江夏出入皇宫不是一日两日了,往常里,哪怕是给皇帝用针用药,也没有这般先解说一番的。是以,她这么一说就让太子略略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母后,就见梁皇后神色平常地点头应允,他也就转开了目光,只是心里,多了一份莫名地疑惑?怎么觉得母后和老师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得了皇后允准,江夏先取一枚银针刺了那梧桐子大小的丸子一下,银针提起来,颜色仍旧清亮干净,并无颜色变化,这才,将那药丸子交给皇后:“用三分水化开,喂下。” 皇后应着,亲自从旁边的人手中接了一个茶盏过来,将水倒出去一些,将丸药纳入其中,用银匙搅拌化开,江夏轻轻托起四皇子的头,辅助下颌帮他张开嘴,梁皇后亲自拿茶盏喂药。因为四皇子处于昏迷中,吞咽困难,江夏在他的脑后后颈几个穴位揉捏下,那药汁子才顺利吞咽下去。 止了痉挛,又服了开窍化痰的药丸子,接下来,江夏才相对从容地诊脉、用方…… 只是,没等她的方药开完,皇帝身边的年丰总管就赶了过来,宣江太医往月明风清殿去。 江夏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复又低头写方子:“劳烦丰总管稍等片刻,容我把方子写完……” 不论是脸色平静目光戒备的梁皇后,还是浑身都紧张着的太子,都关注着年丰,只怕他会强硬地要带走江夏……却没想到,江夏这般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年丰就恭敬地垂首应了,竟无半点儿迟疑和为难。母子俩都微微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母子俩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目光去,只是心底滋味实在是莫名、难言。 太子在心里轻叹,老师一向不热衷权势,也从不参加朝中派系党争,只热衷于医术的钻研,在她眼中,人似乎只分为健康人和病人两种,无分贵贱,如此,让她不论面对谁,总是能够如此坦然从容,不卑不亢。 梁皇后心底却是一片滋味难言,实在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酸苦。 等江夏开完方药,并叫过太子细细交代一番,这才起身往月明风清殿去。 菀嫔同样高烧,看起来却比四皇子宋祥好得多,毕竟是大人,抵抗力强得多。江夏诊了脉,退出来下方,一边向皇上说明:“菀嫔娘娘并无大碍,这样吐泻之后发高烧,病发出来反而是好的,退了烧之后,慢慢调治些时日就好。倒是,娘娘腹内胎儿可能会受些影响,这要慢慢调养着。” 大兴帝自然有些黯然,却也还算平静:“真的有什么,也是天意如此……” 江夏微微一笑道:“皇上能这么想就好。就像我那丫头,最初察觉她听力有碍,真是觉得天都塌了,慢慢地想过来,也就放下了,我们为父母的,怎么也能护着她一生平安富足就是了。” 大兴帝自从见了江夏,焦躁紧张了一天的心情就渐渐缓和了下来,此时听她这么说着,就更是满心平静祥和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送江夏走到外殿来下方,宋抱朴突然莫名地嫉妒羡慕起徐襄来。 若是他最初,他能够抛开一切,做一个闲散王爷,只娶江夏一个,是不是也就没有今日这种种烦忧、纠葛,也能够过上徐家那种闲散适意却温馨快乐的日子呢? 只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他心中一闪,等江夏开完方子辞了去,一转身,他就又成了大庆朝的皇上,操劳忙碌,高高在上。 太子被申饬了,然后被勒令在东宫里思过一个月。 与此同时,皇后在四皇子病情好转之后,立刻向皇上请了命,动手追查菀嫔和四皇子这一次的病因,因为她不相信是这么巧,两个人同时病了。 世间的事,往往经不得追究,很快,所谓幕后凶手查出来了,是皇上新近宠幸过的一名林姓美人。由这个根儿继续追究,又有多人牵涉其中,其中就有菀嫔身边的一个嬷嬷两名宫女。皇后发了狠,所有牵连到的人,一个不留,统统处置了。 也不知如何,菀嫔病好了之后,皇上也冷淡了许多,因为菀嫔重病,需要与皇上隔开,以免过给皇上,自然地就被搬离了月明风清殿,皇后出手处置菀嫔身边的人,皇上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未发一言。 第1148章 迟来的出行 转眼进了七月,王嬛娘即将临盆,江夏就再不出门,只在家里守着。 嬛娘这一胎肚子大的出奇,江夏最初还以为是双胎,但数次诊脉、听胎心后确定,还是单胎,只不过,这一胎胎儿生的大一些,而且,似乎是羊水偏多,加上胎位前置,故而看上去,肚子特别大。 七月初八这天,嬛娘是与江夏一起吃的晚饭,吃过晚饭,江夏还陪着她在园子里走了大半圈,并亲自送了她回去安置了。可她刚刚转回正院洗漱,还没从浴房里出来呢,王嬛娘那边已经发动了,打发了人来唤她。她顾不得头发还湿着,匆匆擦了擦,裹了条头巾子,就往王嬛娘院子里去了。 产房是早就备好的,一切用具包被等等也早备下了,一声令下,丫头婆子们井井有条地收拾出来,铺排好了。 快走到的时候,江夏想起来回身吩咐:“赶紧打发个人去衙门里把二舅爷唤回来,再去王家送个信。” 这边,几处里一同忙碌起来,江夏径直去给王嬛娘检查了,确定是开始发动了,只是还早,于是也不急着让她进产房,院子里要凉爽些,只让人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地转。又让人搬了一套桌椅摆在廊檐下,只要嬛娘阵痛来了,就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如此反复。 是以,等江齐和邢夫人先后急匆匆赶回来时,王嬛娘也刚刚进了产房。江夏没让她进屋,只让她在外头看顾着。毕竟不是第一胎,之前又一直运动的,孩子来的也快,刚到亥时,一声儿啼,江齐的次子申行就来了。 这小子壮实的很,嗓门儿也嘹亮,一嗓子嚎出去,差不多大半个徐府都听得见。用小包被裹了一称,竟然足足有八斤一两! 王太医这会儿也赶了过来,邢夫人第一个将小申行接了过去,只觉得手上一坠,就忍不住笑道:“哎,难怪此次嬛娘坏的这般艰难呢!” 王太医也捻着胡须,看着小外孙笑得开怀:“是个壮实的,跟小牛犊子似的!” 江齐就在旁边咧着嘴笑了:“岳父这话贴切,不如乳名就唤犊儿吧!” 邢夫人也跟着赞同,道:“犊儿好,像小牛犊儿一样,长得壮壮实实的才好呢!” 于是,申行小同学刚刚落地,根本没有反驳的能力呢,就得了这么一个乳名。 又两刻钟,江夏才看着嬛娘清理好了,拿温热的布巾替她擦了,换了干爽的亵衣袄裤,这才让人抬了她往卧室里安置。 安置妥当了,邢夫人就做主交待,让江齐带了王太医去客房安置,又对江夏道:“你累了半夜,也去歇息,我在这边守上半宿就好。” 江夏也不跟她客气,让人抬了暖榻过来,按在嬛娘卧室的暖阁里,让邢夫人在这里歇息,也好就近守着大人孩子。 洗三、满月,一晃眼,就是一个月。 嬛娘出了月子,孝贤孝明过来,将嬛娘接回娘家去小住。 江夏也略略松一口气,然后就铺排着往各家送的中秋节礼。 八月初九傍晚,徐襄落衙后回到家,就兴冲冲对江夏道:“原说春上带你回乡一趟,却没能成行。此次却正好有个差事,大沽水师码头建成,太子代君父巡视,并十余名官员随扈……” “你就自己请命了?”江夏笑着打断他道。 徐襄一笑,睨着江夏道:“我是顺势请命。太子巡视完水师即可回京,我则还要南下,检视松江水师,以及明州市舶司、江南织造诸衙门。” 江夏听得微微蹙了眉头,问道:“就你一人?” 徐襄失笑,低头抵住江夏的额头,笑道:“你无须这般小心,为夫还懂得各种厉害……此次,还有诚王府大公子宋怀和宁侯爷。不过是因算术好一些,户部又临时拨不出人来,为夫也就是个算账先生罢了!” 江夏却放松地笑起来:“那我还得替爷寻一副圆眼镜戴上,才像呢!” 笑过之后,江夏又诧异道:“诚王府……皇上是准备赦免开释诚王么?” 成庆帝崩、承平帝禅位,大兴帝宋抱朴登基后,并没有过分打压皇室兄弟,睿王仍旧是亲王,其他公主宗室也照旧尊享荣华。如今,大兴帝登基近十年,朝局稳定,天下承平,他这是要从诚王开始示恩天下了吗? 也是,大兴帝不同于成庆帝那般温和,登基前,就帅肃州军荡平了西域,又扫清了大漠乃至东北大片土地,将大庆版图几乎扩出去一倍。如此文治武功,除了开国太祖再无人能比,大兴帝也正是借着这股威势,顺利承接帝位…… 他启用诚王长公子,看着似乎是示恩,也或者是他终于腾出手来,清算当年旧账了? 那么,远在雷州的平王,是不是就…… 徐襄摇头道;“放不放诚王已经不重要。又这位诚王长公子出来办差,已经足以看得出皇上厚恩与坦荡!” 江夏默然点头。是了,那位原来的诚王大概没几个人记得了。将这位大公子放出来,反而比放出诚王来更显得大兴帝慈爱晚辈,心胸宽阔。如此一来,朝中民间那些仍旧心向先帝的人,大概也有些松动了吧。 不过,大兴帝这种种权衡与她并没有太大关系,江夏收回心神,欢喜地看着徐襄道:“我这就命人去准备行李……哦,咱们把孩子们都带上么?” “太子出行,朗哥儿在随行名单之上。你只管着几个小的就好。” 江夏连连点头应着,转身把红菱姑姑和芷兰连翘等人唤来,吩咐下去,给孩子们准备出行行李,她并没有言南下松江明州,只道:“往大沽镇的庄子上走一趟!” 这边儿吩咐下去不到两刻钟功夫,曦儿拉着启娘的手就如一双小蝴蝶飞了进来:“娘,娘,咱们要一起去海边儿的庄子么?启表姐还没见过大海呢,到时候,我带启表姐去海边儿赶海,捡钵螺挖蛤蜊捉螃蟹……” 江夏张着手将女儿揽进怀里,又伸手将略显羞涩的启娘也揽住,一面拿了帕子给两个小丫头擦去脑门上的细汗,一边笑道:“好,好,这会儿,养的虾和鱼正出货呢,到时候,爹娘带你们坐了船,看出池子去!那一网捞上来,几百上千斤鱼虾呢!” 第1149章 卖惨的小鱼 之前,皇后被冷落,靖南王府接连几道旨意打压,连太子也被禁足思过,朝中风头转向,很有些墙头草似的人物动了心思,重新物色更粗的大腿去抱。 只是,不等这些墙头草寻到新主子,太子就解除了禁足,还被委以重任,代君巡视大沽水师。 纵观历史,但凡朝中有太子,储君代君主处理政事、祭天、祭陵、巡视地方、代君出征,都是有记录的。而相较之下,一般情况下,君王不会轻易让储君染指军队、军权,而大沽口水师刚刚建成,太子代君巡视的意义自然非凡,远比一般的巡视检阅军队意义重大的多。大兴帝此举,似乎一下子就把朝中之前关于皇后、太子的种种猜测给否定了。 太子,显然没有受皇上厌弃。至于皇帝为何打压外戚、冷落皇后,说不定正是为了太子继位扫清障碍呢,前朝不也有立幼帝前鸠杀生母的先例么! 进了八月中旬,江夏正在收拾行李,还没离京呢,皇宫里传出消息:三皇子做了一首小诗献给皇帝,皇帝大喜,将其被打入冷宫的生母丽嫔赦了,并封为恭嫔,虽然三皇子并未回到她身边,大兴帝却下旨太医给恭嫔调补身体,并将其安置在钟粹宫正殿。 紧接着,又传出两道喜讯,两位低品宫人怀了龙嗣。当即,梁皇后亲自出面为两位宫人请了封号,王选侍封了五品才人,吴选侍封了六品贵人。 江夏正看着丫头们把行李装箱呢,听到小鱼儿带来的消息,不由地就想像着梁皇后拍马奉承大兴帝的话:……龙精虎猛,春秋正盛……恶! 她暗暗打了个寒战,挥落不存在的冷汗几滴,将宫内的种种丢的远远的,再不肯去想,只收了心思安慰生闷气的小鱼儿。 “你放心,长乐出嫁前我自然尽力回来……” 可惜,小鱼儿完全不领情,不等她说完就冷声打断她道:“长乐要明年才出嫁,明年!你这话还说的含糊,竟是明年也不打算回来的!你别拿话糊弄我,我只听实话……想咱们四个,妱娘不提了,宝儿一声不吭就去了大西边儿。你又要一去经年,就撇下我一个人在这京里,孤寂凄凉的,你就真忍得下心么?” 看她气哼哼、恼恨恨的样子,江夏心里是有一点点愧疚的,只是说实话真的不多。这位说的可怜,她有老公有孩子,也能随时出京狩猎,去庄子上散心,哪里就真的有谁拘束着她了?不过是,顾青茗如今日渐忙碌,离不得京城,她也不舍得离开罢了!才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可怜嘞! 当然了,江夏也知道,能出京悠游,还是全家同行自然是令人羡慕、招人嫉妒的,是以,小鱼儿假幽怨也罢,真羡慕嫉妒也罢,她都表示可以理解。 于是,想着拿话宽慰宽慰自己的好友:“顾二爷接手了户部市舶司税务,我猜着,想必不久之后也能去明州甚至泉州呢,你届时也能跟了去转一圈……泉州可是好地方,‘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呐!” “唉!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你别拿话哄我……”小鱼儿深深叹息着。 江夏正待再安慰她一句呢,就听她转而道:“我也罢了,索性年少时也曾走动了不少地方。只我的娃儿们可怜,不得不拘在着京城里……哎,夏娘,你带了长安几个一起吧?对哦,我真是傻了。我不能出门,长安兄弟们不用跟着我拘在这里呀,反正交待给你我也放心,就这么着吧。你也不必难为,跟他们兄弟一样吃喝就成,我家这几个你都了解的,泼辣的很,并不娇气哩!就是荣生,也就是带着奶娘,夜里喂回奶罢了……” “停,停!”江夏连声喝止住小鱼儿的自说自话,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瞪着小鱼儿道,“你从开始就是打得这个注意吧?让我带上你的几个娃儿?连荣生小小子一起?亏你想得出来,荣生走还走不利落嘞!” 小鱼儿一脸委屈道:“你家扬哥儿还没满周嘞,我家荣生会走了,只是走不太远……” 江夏一挥手将她的话打断,翻了小鱼儿一眼道:“你也说扬哥儿是我家的了,我这做娘的带着娃儿是顺理成章的,可没有像你这样,把没断奶的娃儿丢给旁人带出去的……我给你说,荣生真不行!” “好吧,”小鱼儿倒是从善如流,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情不愿,却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那就只带着长安和长生连生吧,他们哥仨早就断奶了,也都走得很利落了。” 江夏再次瞪了她一眼,气咻咻地转开目光去。 她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小鱼儿一开始说那一番话,真正目的不是嫌弃她出境游玩,而是想让她把几个小小子打包带上!好么,她盼望多时的悠游山水,怎么最后演变成旅行儿童团了呢?自家四个,加上启娘和小鱼儿家三个,足足八个小娃娃! 晚上,徐襄下衙回府,又带回一个消息来:此次太子巡视检阅大沽水师的名单批复下来了,太子属意的随行人员未变,大兴帝只在随行人员中加了一个人——三皇子宋桢。也就是生母刚刚从冷宫里放出来,又加封了恭嫔的那位! 江夏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挥挥手,带一些泼赖道:“管他怎么作呢。本就是隔着肚皮的兄弟,还这般挑拨架火的……我给你说,今儿福宁过来……” 丢开宫内的种种,江夏只将小鱼儿丢给她的‘麻烦’给徐襄说了。 徐襄听得也是失笑不已,摇头道:“你既应了她,带上也就带上了,无非路上多安排些人手看护着罢了。转而再想,有了那几个小子一起,孩子们沿途也快活些,省的路途气闷!” 听徐襄这般说,江夏也就放了心,只拿了行李单子过来给徐襄看:“就带随身用物和衣裳……”既然是携家带口的旅行,她就没想着轻省,却也不想张扬。 “打发了官船往前头去,咱们在后边另坐了船缓缓行过去……” 第1150章 此生之幸 时隔月余,江夏又一次进宫。这一次进宫却不是为了复职,也不是应召而来,却是来向大兴帝续假的。 大兴帝看着眉宇间喜气隐隐的江夏,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夫妇如此这般,真的……真是另朕也深深羡慕,以至于几乎要嫉妒了。” 江夏不以为然,微笑着躬身一礼:“臣夫妻能如此这般,也托赖陛下英明,领域四海归心,八方升平,国泰民安,物富人丰……” 大兴帝听得变色,连连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远不擅阿谀,就不必这般勉强了。” 江夏含笑拱手,却不再多说了。 顺利地续了假,江夏没多给大兴帝说话的机会——小鱼儿的几个娃带了也就带了,万一这位爷也把他家那几个甩给她……她会干脆取消出行吧? 磨蹭了几日,过完中秋节,八月十六日,太子离京,代君巡视大沽水师。朗哥儿和徐襄都在随行之列。 同一日,江夏则出东城门,一路向东向南而行,抄了条近路,轻车简从,只用了三日,就到达了大沽镇沿海的庄子。 八月里,秋风渐凉。 行走在海边,海风拂面,浪花翻涌,更是凉爽惬意。特别是,庄子外侧的海滩是一片难得的砂石滩,江夏又让人寻了细沙铺了,海浪翻涌,冲击着沙滩,堆起细细的白色浪花。 小子们都换了短裤凉鞋,搭了襻膊,一个个随着浪花奔跑着、追逐着。 江夏带了曦儿、启娘则穿了木屐,在滩涂上捡海贝、捉螃蟹…… 她们并不专业,也并不是多认真,边玩边捡拾,却也收获颇丰。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捡了大半筐海货。巴掌大的文蛤、比鞋底还大的牡蛎,还有软塌塌的墨鱼、鱿鱼、水母,海带、海菜等更是多的很…… 江夏看着空旷的海洋,心中叹息:现代工业的发展,却也意味着环境的不可以破坏,二十一世纪,渤海湾因为过度捕捞和污染几乎成了‘死海’,鱼虾皆无。没想到,换了个时空,她还能见证一下它‘曾经’的富饶。 带着孩子们玩了几日,徐襄带着朗哥儿和长安也过来了。 太子却没有来,而是在巡视检阅完大沽水师后,就匆匆回京了。当然,还带着三皇子宋桢。 徐襄极少出京,这还是第一次到海边的庄子上。 江夏自然引着他四下里走走看看。平整细软的沙滩、长长地木栈道,还有专用海中栈道码头……一一看下来,徐襄除了赞叹,已经没有别的语言了。 三日后,徐相的官船顺运河南下,却打出不扰民的旗号,经州过府并不停留。与此同时,徐襄与江夏带着孩子们乘一艘中等客船早过了沧州,一路往德州去了。 这一日,一行人就在德州码头停船,江夏和徐襄带着孩子们上岸,四喜客栈的两辆大马车早就等在了码头上。 乘车入城,江夏和徐襄相视一笑,自然地吩咐车夫绕道贡院门口走一圈去。 平时话不多的徐襄,这一回亲自给孩子们说起他当年下场遭遇火灾的险情,当然了,也给孩子们说了,当年江夏入考场相救的事迹,最后,徐襄握着妻子的手,却是向孩子们感叹道:“我此生幸得遇上了你们母亲!” 若不然,怕是没有眼前的几个小萝卜头了。 徐襄语调平缓,眼底却隐隐有水光闪现。江夏同样微微含笑,却也微微红了眼眶。 在德州府停留两日,江夏和徐襄带着孩子们四处里逛了一圈,送了个信儿过去,郑广达第二天下午就到客栈里等着了。 等徐襄和江夏带孩子们回来,却见到两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徐襄惊讶道:“二舅,您怎地过来了?” 江夏却对另一位颌首致意:“白先生最近身体可硬朗?” 一晃眼,他们从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到将近不惑,郑二舅和白先生也从当初的年富力强,变成如今的迟迟老去。 郑家二舅还是一贯地爽朗,哈哈笑道:“虽说年岁不饶人,我们老哥俩却还好,吃得香睡得安稳,每日里早晚绕着城走上半圈也不累呢!” 江夏回头与徐襄对视一眼,会意一笑,一起引着二舅和白先生进屋,徐襄恭恭敬敬让着二舅安坐,然后带着妻儿呼啦啦大礼相见。 刚刚还笑得欢畅的郑二舅一瞬间红了眼,泪水滚落下来,连忙扎着手来扶徐襄:“襄哥儿、襄哥儿媳妇,快起,快起来!” 当初的三兄妹,郑氏最先去了,两年前,大哥也一病没了,如今,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再见到徐襄,最初可能顾忌他的官位身份,但一声二舅叫出来,一个头实实在在磕下去,郑家二舅眼里,徐襄又只是他唯一的外甥了,竟是唤起小时候的称呼来。 徐襄低声应着站起身来,回身去扶起妻子。 夫妻俩站到一旁,徐襄吩咐朗哥儿和迅哥儿道:“快来见过你们舅爷爷!” 郑家二舅七八年前就将商路贸易诸般事务都交给儿子,他只在德州府安心颐养天年。不过,朗哥儿、迅哥儿和曦儿他都是见过的,当初,江夏在临清生曦儿的时候,他与二舅母过去探望过好几次。 如今,看到孩子们都长大了,郑家二舅自然欢喜异常。江夏又让奶娘抱了扬哥儿过来,给郑家二舅见一见。 郑家二舅拿了见面礼分给孩子们,都是精巧稀罕玩意儿。连扬哥儿也得了一把鲨鱼皮做鞘的镔铁小刀,刀刃只有两寸,小巧精致非凡,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的,其价值却绝不输给任何成年用物。 说了一会儿话,江夏就打发了孩子们下去洗漱更衣。 郑二舅目送着孩子们出去,回头对徐襄和江夏说,让他们把孩子留在德州,他们两人自行办差去。 江夏和徐襄心中感谢,却还是婉言拒了。他们一家出趟门不容易,特别是出京远游,能带上孩子们走一走看一看,见识一番自然是难得的。 第1151章 南行 在德州略加停留,江夏和徐襄带着孩子们再次登船,悄然离开。 不过两日一夜,一家人就到了临清。毕竟是徐襄的家乡,真的过门不入还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但江夏与徐襄商议时,徐襄却摇头道:“临清不比德州,更别说镇上,一旦咱们回去,行踪就掩不住了。……待回程吧,届时差事办完了,就在家里盘桓上几日,见一见故人,也是好的。” 既然他这般说,江夏自然不会反对,直接吩咐下去,船一路行下去,就不在临清停靠了。 一路向南,每逢大的城池、码头,船只停靠,他们夫妻就带了孩子们下去走走看看,尝一二特色美食,看两三处当地美景名胜,如此一路走走停停,行程算不得快,却也不算太耽搁了。出京一个月后,船只已经到了江苏徐州,在此处,运河并入黄河,向东南一段后,才是黄淮并流交汇之处。 江夏隐约记得,中国历史上,明清时期,黄河也曾夺淮入海,这个时空里,与那个类似,黄河不是在现代的山东境内入海,而是与淮河并流后,在江苏淮安入海。 入了黄河段,河水流速加快,波浪也会比较大,船只一般不做停留,都会尽快渡过这一段,等到达淮安才会停靠休整。也因为如此,船只在徐州都会多停靠半日,采购一些菜蔬米粮,补充一下给养,然后准备渡黄河。 徐襄江夏的船只也不例外,在徐州停留了大半日功夫,就重新起航,顺流进入黄河。 果然,黄河里行船比没了运河的风平浪静,比较急的水流,波浪也大,船只摇晃颠簸起来,船上的人都渐渐难受起来,江夏只怕扬哥儿和曦儿启娘受不住,特地将软垫铺在船舱地板上,江夏自己揽着两个姑娘,徐襄则抱着扬哥儿,以缓解船只颠簸带来的不适。又让朗哥儿、长安和迅哥儿照应着长生 却没想到,曦儿启娘倒是没有大碍,反倒是一贯皮实的连生和迅哥儿反应比较大,把上船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江夏不得不将曦儿和启娘交给朗哥儿照应,自己将两个小子拉过来,推按穴位以缓解他们的晕船症状。 还好,推拿按摩效果不错,两个小子没有再吐,却病恹恹的抬不起头。江夏就让人在船舱地板上铺了被褥,自己守着他们睡下。等略略适应了,其他孩子们也都安置在一个大舱里,她和徐襄看顾着,一起安置歇息。 这么些人睡在一起,跟大通铺一样的,几个没晕船的孩子都新鲜的不行,你戳我一下,我蹬你一脚的,虽没大声打闹,却叽叽咕咕地不肯睡。 江夏和徐襄好笑又无奈,只能将几个闹腾的小子隔开,又盯着镇压了两回,这才渐渐安静下来,睡过去。 两天两夜后,船只终于驶过黄河段,顺利到达淮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即便不晕船的也被摇晃的头晕脑胀了,船只一在岸边停靠稳当,几个小子就迫不及待地想着上岸去。这一段路程实在是折腾苦了,他们一个个脚底下都跟踩了云彩一样,恨不能立刻上岸,让自己重新脚踏实地去。 此时的淮安,三河交汇,又有运河连通南北,有江南湖广的粮米经此北上,也有北方的皮毛药材通过这里运往江南各地,更有本地出产的海盐,由此发卖,运往各地……入眼人流如水,车马往来,商铺林立,一派繁华盛景。 经过了两天的颠簸飘摇,江夏和徐襄也疲惫不堪,干脆决定在淮安盘桓上两日休整,也顺势带着孩子们见识一下此地的繁华。 因为南北商贾云集,文化交汇于此,淮安呈现出来的繁华也呈现出南北大融合的特点。一条街上,东头有******的清真寺,西头则是佛家的寺庙,这中间还加着一座道观和一个尼姑庵。商铺里也是琳琅满目,海外的香料宝石、南方的腌腊陈皮、北方的皮毛药材……诸般皆备,各色纷呈。江夏甚至在一个南货铺子里看到了雷州产的鱼干虾干烤鱼烤虾,还有用瓷坛子密封装着的鱼罐头,江夏立刻买了一些,并与那店铺的掌柜聊了一回,打听了不少雷州的消息。 那掌柜的也没去过雷州,只是从商队那里听来了许多消息,就一叠连声地赞叹:“如今那雷州、琼州可算不得偏僻荒蛮之地了,平王在那边建了渔场、珠场,又推广了红薯和两季稻谷,还有荔枝、桂圆等特色果子,百姓种地的种地,做工的做工,日子可比旁处好过得多了。湖广两江各地的百姓,就有好些搬过去的呢……若不是咱们日子还算过得去,又有老幼拖累,也想着过去看看嘞。” 江夏听得心情颇好,又问过那掌柜,专程寻到另一条街上的首饰铺子里,买了一匣子雷州珍珠,这才作罢。 平王自然有消息送过来的,只不过,从市井中也能听到雷州日渐繁荣,比从平王的来信里看到更让她高兴,也真正放心下来。另外,她从首饰铺子的掌柜那里又听了一个消息,平王已经于一年前娶了王妃,现在,估计小世子都生出来了。 心情好了,江夏因为船只颠簸摇晃的不舒服都随之淡了。 她问过几个当地人,带了孩子去寻淮安最出名的特色美食。 淮安三河交汇,又紧邻洪泽湖,河网密布,水面宽广,体现在饮食上,自然是特别青睐河湖鲜物儿。蔬菜就有比较特色的蒲菜、马蹄、淮山药、淮安豆腐,水产则由长鱼、鲶鱼、黄河鲤鱼、青虾、银鱼、甲鱼、蟹子……等等等等。加上九月初金秋时节,正好是鱼虾肥蟹满黄的季节,他们赶上好时候,自然得以大饱口福。 走走逛逛,顺便休整了两日,即便再恋恋不舍,一行人也只能重新登船启程。好在,这一路下去,别的不说,鲜美的水产是最不缺了。淮安下来就是宝应、高邮,然后就到了江北最繁华的重镇扬州。 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了些,徐襄在扬州略作停留后,就自己一个人登上等在这里的官船,过长江往明州去了。 第1152章 明州府 江夏则带着孩子们缓缓而行,由扬州到镇江,又到金陵,然后折返南下,到无锡、苏州、杭州,在钱塘看了一回钱塘江潮,然后才转而向南,一路缓行,往明州去了。 明州,现代称宁波,古代是通往海外的几大港口之一。江南市舶司就设在明州,仅此于泉州的海船港口、船坞,由此带动发展起来的商街。若说淮安是汇集了大庆朝的南北特色,那明州就多了好些个海外元素。走在街上,黑皮肤的昆仑奴不时能见到,高鼻深目裹着头巾的中东人也不少,个子矮小,剃着阴阳头的东瀛人也见了两拨,身材瘦小皮肤黧黑的爪哇吕宋人也是多见…… 孩子们一下子见到这么些不同的面孔,自然是新鲜惊奇的不行,在街头不时地驻足流连,回顾不已,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江夏也不约束,只低声提醒他们,看也就看了,不要盯着看得目不转睛,容易让人觉得不礼貌。 徐襄到达明州后,自然要办差事,住的也是明州的万象馆,乃是用来接待四方各国使臣的地方,占地颇广,修建了周边国家特色的屋舍殿宇,又有精致漂亮的园林景致,远看过去,一片高低错落、花木掩映,颇具规模,大国气象,不是一般府县简陋的驿站能比的。 江夏带着孩子们没去沾徐襄的光,而是照旧去了四喜客栈安置。 早在他们出京时,消息就飞快地送到了明州,这边的四喜客栈本就备着一个雅静的院落,得知东家带了好几个公子姑娘,一个院落自然不够,于是又辟出了相邻的两个小院子,连通旁边的两家民房也商议着收购了来,一番修缮整理,几个小院错落相连,内外有序,又有专门通往后街的院门,竟成了一处清雅别致的小别居。 江夏走了一圈,很是赞许地表扬了一番。 陪着江夏看房子的四喜客栈掌柜姓庞,单名一个安字。 他见江夏满意,他立刻欢喜道:“这些都是庞家二爷亲自看过的,两间民居也是二爷买下来,又让小的看着并过来的……二爷让小的禀明东家,有什么不合心的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再让人修整改过去!” “不必再弄了,这样就挺好。”江夏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边道,“庞家二爷也在明州么?” 庞二跟着顾家郑家一起做船运生意,跑运河,也经营海船,最初的时候,庞二亲自跟着船出了几次海,最远穿过孟加拉湾,绕过印度半岛,一直到阿拉伯湾的柯枝、古里、撒法尔去,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这也是,庞家最初势弱,如今却能够跟郑家并肩的主要原因。当然,顾家和江夏,一时还是比不得的。 庞安躬身笑道:“可是不巧,若是江东家早到半个月,就能见上庞家二爷。二爷九月初刚登船出海了,这一去听说要到撒法尔,买那边的香料,再去柯枝带些宝石回来……没有半年九个月是回不来的了。” 江夏听得微微有些出神,柯枝,就是印度半岛最南端的一个城市,放到现代,大概在孟买附近。撒法尔则到了阿曼也门两国交接处了……想一想完全没被破坏的古印度文明、古阿拉伯文明,江夏就不由地心向往之。更别说,印度、阿拉伯有无数香料、药材,乃至各色宝石、琥珀等等等等,那些东西对所有的女人都有致命的诱惑,江夏也不例外。若是能够跟上海船,去到那边看一看就好了。 然,她也知道自己是一片痴心妄想。过个黄河,那船都颠簸的她头晕了好几天,更何况去海上……这个时候的远洋船队在风大浪急的海面上,真真是没有半点儿胜算的,动不动病了,病了就是一个死。还有海上变化莫测的天气,万一遭遇上狂风暴雨、风大浪急,很可能整个船队都会沉入海底,葬身鱼腹。 这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每年的海运船队尽管尽管总得算下来是挣了钱,可也无法掩饰,几乎每年都海船、船队失事的现实。 “是有些不巧!”江夏淡淡笑着,一边又道,“也无妨的,等庞家二爷回来,势必会进京一趟的,届时我们再摆酒庆功去!” 很快,庞安告辞而去,江夏则带着丫头婆子开始铺置各房间的用具、被褥等,又去厨下看了,这边庞安给备了一位京帮菜厨子,也备了一位明州当地的厨娘,做的一手好明州菜不说,苏州杭州的清甜鲜美的特色菜叶会一些。 江夏进了厨房,旁的不问,只问明州的厨娘,有没有明州的呛蟹和醉泥螺。 厨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微胖妇人,一听这话,脸上的拘谨都没了,拍手笑道:“夫人竟是来过明州的么?居然连醉泥螺都知道……那东西是最鲜的,却上不得台面,是海边人自家弄来下饭的小菜罢了呢!这里却是没备下的,不过奴家家中却是糟醉了好几坛子,夫人想吃,奴捎个信儿,让我家儿子送一坛子来给夫人吃吃好了!” 江夏自然是欢喜应着,又让厨娘尽管施展出手段来,就做最拿手的明州菜,要最地道的明州口味才好。 既然走到这里,自然要品尝当地的道地风味美食,想吃京帮菜、鲁菜,在京城有的是机会嘛,干嘛不远千里跑来宁波吃嘞! 那厨娘却是进过大户人家帮佣的,知道些进退,江夏让她放手做,她却也不敢自专,沉吟着合计了几道菜,报给江夏听:“夫人,奴备了呛蟹,又有黄鱼鲞,还有带鱼和乌鱼……配着猪肉桂花馅儿的糯米圆子,再加个红毯馒头,可好?” 江夏连连点头:“好,好,今儿就先做这几个菜。若是吃的好,以后再做旁的。” 明州临海,菜色自然以海产为主。江夏只怕孩子们又吃不惯比较原汁原味的糟醉菜品的,于是也适可而止,转而让另一名大厨斟酌着做几道清淡爽口的菜搭配着送上来,孩子们万一吃不惯明州的糟醉海味,也好有饭菜可吃。 第1153章 江夏的心虚 江夏去厨下看过之后,要了热水来,给自己和孩子们洗梳,更衣。 九月末,中午日头足的时候还是有些热,日头一偏,凉气就丝丝地漫上来,等太阳落了山,就很有些凉意了。 一路奔波,到了这里,也差不多算是到家了,江夏放松下来,简单地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柔软的半旧棉布夹袄裤,系了一条紫丁香碎花长裙,又搭了一条藕荷色窄腰半臂,头发简单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竹根簪子攒了。 再出来,天光暗淡,已近掌灯时分。 孩子们也洗漱了换了衣裳回来,一个个清清爽爽的,放松愉悦的,仿佛那一路颠簸疲惫也随着行尘一起洗去了。 一见着江夏,曦儿和启娘两个丫头就捱上来,一边一个拉着江夏的手,随着她一道在暖榻上坐了。 曦儿仰着小脸道:“娘,明儿就带我们去看海船吗?” 江夏整个人放松着,连反应都慢了半拍,是以,听到曦儿这么问,竟是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孩子们都是一脸热切期盼,不由失笑道:“这就等不及了?……好,只要明天天气好,咱们就去码头看海船!” 曦儿和启娘对望一眼,一起咧开嘴笑起来,几个大大小小的小子也跟着嘿嘿憨笑一气。 从看海船,说到能登上船看看就好了,又叽叽喳喳讨论,听说那些大海船都有几层楼高,比最大的房子还大呢…… 江夏捧了杯茶缓缓喝着,一面听着孩子们说的热闹,外头水香匆匆走进来笑着道:“爷来了!” 话音未落,徐襄一身半旧的靛青交领袍子,头戴着一顶普通的文士帽,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江夏看着他这样文质彬彬,身量也仍旧稍显单薄清瘦,又是半旧的衣衫鞋帽……如此模样走在大街上,大概就像一位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的江南文士吧? 放下茶盏子,起身迎上去,江夏端详着徐襄,道:“可是差事累着了?怎么看着清减了些?” 徐襄笑着摇头:“差事也还罢了,只是每日里都有官吏乡绅求见,只应付这些人,就累得狠了。” 江夏了然地点点头,深有同感道:“这些事是累人。” 相对于她的不爱交接,徐襄毕竟在官场混了这些年,与人交往要好上许多,连徐襄都觉得累受不住,她大概更是应付不来。 两夫妇转身进来,孩子们纷纷上前见过。江夏让人备水给徐襄洗漱,一边吩咐摆饭。 等徐襄洗了手转回来,饭菜已经摆好了,他一眼看见桌上的几碟糟醉菜品,不由就笑了,对江夏道:“原来在京里就看你吃这个,还以为是你自己琢磨的,到了这里才知道,竟是这里日常的口味……真难为你当初是怎么想起来吃这个的?好像之前你也没到过明州吧?” 江夏南来不止一次,最远一次送平王甚至到了雷州和琼州,算是到了极南之地。只不过,因为明州稍偏一些,来回几次,还真是第一次到这边来。 江夏心里有事,听徐襄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她能说,她前世不但来过明州,还在明州待过一些日子么?她能说,现代网络发达、信息爆炸,那么些美食旅游节目,根本不需要人亲自到某处,就能知道那里最偏僻的小巷子里有什么特色美食小吃么?她能说,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只需要登录某网站搜索购买,就能在家里等着吃各地特色美食吗? 显然不能。 江夏微微一怔,就失笑道:“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当初在一家南货铺子里买到了些鱼鲞,吃了觉得不错……你也知道,我每走到一地,都会要人将当地特色美食拿来尝尝的。” 徐襄也笑了,道:“还真是这样。说起来,十里不同俗,这吃食上也同样口味迥异。吏部有一位老郎中,乃是晋人,顿顿饭不离老陈醋,吃碗面都要倒半壶醋进去!” 朗哥儿跟着笑道:“我见过晋人吃醋的,那真是让人看着就牙酸的不行。” 不大说话的长安也笑:“我没注意晋人如何,倒是见过胡饼店里的胡姬,任何吃食都要用胡椒,炒菜更偏爱胡萝卜。” 江夏心底那点心虚放松下去,笑着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风俗不同,口味也迥异,连说话的口音也是大不同的。” 徐襄笑着点头:“说起口音方言,百官聚在一处,大都说官话,却也大都带着明显的口音……” 话题从吃食上转开去,说起各地方言来,江夏也彻底放松了,笑眯眯地给盛汤端饭,又去照应长生连生两个小子,片刻后,话题告一段落,众人皆安静用饭,自然而然地止了话题。 徐襄和江夏没有特别要求孩子们食不言,但读了书、学了礼仪后,孩子们吃饭时自然地不再高谈畅论,却也不会太拘束,偶尔小声交流一两句,也是自然温馨。 因着江夏在京里时就时常吃一些呛蟹、醉蟹、醉虾,几个孩子都习惯了,都吃的香甜。徐襄因为有哮喘的旧疾,这些糟腌糟醉的海货江夏就不太让他吃,以免勾动旧疾。所以,他自吃几道京味的菜品,只是把江夏盛给他的几个桂花圆子吃了,赞了声好。 江夏暗笑,她早发现了,徐襄一个老爷们,居然爱甜食。但凡香甜软糯的东西,他都是喜欢的。 吃过晚饭,两夫妇与孩子们换到软榻这边来坐着喝茶消食,然后说起两相里分开后所经的种种趣事。孩子们这些日子走过江南好几个繁华城市,见识了好些新鲜的东西,说起话来就特别踊跃,七嘴八舌地给徐襄说看到了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看过苏州的小桥流水人家,看过杭州的西湖烟雨,还看过了金陵十里秦淮的繁华…… 一听迅哥儿说起十里秦淮,江夏就暗道坏了,眼风儿飘过去,果然恰好对上徐襄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阵心虚,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 第1154章 海船与船坞 这个时候,陆路运输落后,所以,人们出行、运输货物,但凡有水运条件的,更多地依赖于水路运输。 此行人一路南下,几乎离了京城就上了船,个别短途乘坐马车,竟是几乎都在船上过来,自以为也见识了一番桅杆林立、帆影蔽日的盛景,那运河里运粮、运盐的大货船,排成队长长地能逶迤出一二里地去,不可谓不大。 只是,等江夏带着孩子们来到明州港口,亲眼看见那港口中停泊的大海船时,孩子们仍旧被惊呆了。那船的船楼高高耸立,大概有六七层楼高,桅杆更是了不得,竟是高入云霄中去了,那桅杆高得无法言喻,孩子们只觉得仰着头看那桅杆看的,脖子都酸了。 这次到港口来,庞安得了信,早早地推了其他事务,专程陪着一道过来。 看着孩子们一脸愕然地看着那大海船,渐渐从眼底冒出亮亮的感叹和热切来,他就跟着笑起来:“公子和姑娘们倒是好气度,比小的当初好多了,小的第一回见着海船,愣是半晌才缓过神来。” 江夏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海船,闻言淡淡笑道:“说什么气度,不过是年纪小,不知轻重罢了。不是有句话么,初生牛犊还不怕虎嘞。” 说着话,江夏招呼了朗哥儿长安,照应着几个小的一起,随了庞安上船。 海船并不能贴在岸边来,都停在深水中,需要乘了那小木船过去。 隔得远,只觉得庞然大物,真到了近处,众人乘坐的小舟贴近那大海船时,竟是仰着头也看不到顶了——这个顶还是不船顶,不过是海船的船舷罢了。 因着有好几个孩子,船上放下来的就不是绳梯,而是用绳索顺下一直大筐来,像朗哥儿长安,就能上两个人。曦儿和长生这几个小的,就能上四个。 江夏回头看了看,分了分,都是大人大孩子带了小的做一组乘客。那大筐应该是装了滑轮,升降起来并不慢,很快,几个人分成几拨都攀上了船舷,站到了甲板之上。 船已经卸完了货,船上留的人也不多,是以,人站在甲板上,四目一望就觉得特别空阔宽广,往前看不到船头,往后看不见船尾,即便是两侧船舷也有两人多高,人从筐子里下来,还要踩着梯子才能站到甲板上。 江夏站定之后,看了看孩子们,然后就招呼旁边的一名船员过来问:“我看船舷上留了弩窗,却不见弩机,可是暂时卸了去?” 庞安大概已经给船员交待过江夏的身份,那船员很恭敬,垂手道:“回东家,咱们这船两侧各装了十二架床弩。那弩太利,按制,入港都要暂时卸了……” 说着话,又引着江夏往船楼两侧的通道过去,指点着两道斜坡道:“咱们船上的弩机都装了轮子,只需推过来入仓就好。用着了,四个人一组,就能轻易推出来,只用两刻钟,就能就位。” 说着这些,这船员显然很有些自豪,眼睛亮亮的,脸膛也微微有些泛红。 江夏点点头,顺着那坡道走上去,在紧闭的仓门前停住脚步,也不让那船员打开仓门,只转了话题问那船员为何不回家? 那船员年纪并不大,黑黑壮壮的,打着赤脚,裤子挽在半截小腿处,听了江夏问话,也并不显悲伤,只憨憨一笑道:“小的爹娘斗没了,就我一个人,家里的房子多年不回去,大概也塌了,小的上岸也无处去,索性留在船上照看……” 江夏就笑着问:“你这跟船出去一趟能挣不少钱吧?怎么就不想娶一房媳妇儿,生几个儿子?” 那船员竟难得露出一抹羞涩来,黝黑的脸庞也微微翻出了一层黑红之色来,摸着头憨笑道:“……出海倒是能挣些银子,可长年不着家,在船上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哪里有好姑娘肯嫁我嘞……” 江夏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还是想娶妻的,只不过有些姑娘挑他的职业,一去数月一年不说,还很危险,说没了就没了…… 她笑笑,宽慰道:“好好干,会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那船员笑着应了,却没怎么在意。大东家远在京城,来明州能住几日?再说了,即便大东家在明州长住,又哪里真的会为了他们这些船上的水手们操心娶妻成家之事呢!不过是随口安慰他们的话罢了,当不得真嘞! 江夏又去大船各处转了一圈,就走到甲板上歇息。孩子们则跟放了风一样,上上下下四处里看的仔细,特别是掌舵的船长室,更是进去仔细地看,四下里小心地摸摸,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模样,江夏看着都忍不住微笑。 在船上完了半日,眼看快到未时了,江夏又三番四次地催促下,才让孩子们恋恋不舍里下了船。 晌午也不回去,只在码头上挑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食肆吃了午饭,江夏又带孩子们去了船坞,看那一艘艘大海船时如何建造起来的。 这一进去,又是不到天黑不舍得离开。 第一天看了海船、参观了船坞,第二日,江夏带着孩子们就在家里歇息。 朗哥儿、迅哥儿、长安三兄弟,都被要求写一篇文章,就写大海船和船坞。曦儿、启娘、长生、连生几个则被要求画一幅图,画大海船或者船坞…… 几个孩子也知道前一天玩的任性了些,故而,对江夏布置的任务也没有谁敢对抗的,乖乖地在自己房间里写文章、画画。 江夏则得以安下心来照料陪伴一下扬哥儿。 扬哥儿如今也快十个月了,真是应了他的小名儿,如牛犊儿一般壮实。离京时才七个多月,一路乘船坐车,颠簸劳顿,大人喝哥哥姐姐们都憔悴清减了,他却一直睡得安稳吃的香甜,不但没瘦,反而一点儿没耽误长,在船上时,最爱的就是在甲板上撒了欢儿地爬。如今上了岸,住到屋子里,他还想着时时刻刻在地上爬,明明放着他靠墙站着,能站得稳稳当当了,可他就是不学迈步,只习惯了爬,一松手呢,他就手脚并用飞快地爬走了。那模样,小屁股圆圆地一扭一扭的,无限可爱,又超级搞笑,每每让江夏忍俊不禁。 第1155章 商场官场 江夏和孩子们只悠闲了两日功夫,官场上的人大概都在忙着应付徐襄了,倒没人注意到他们母子们的到来。商场上的人却闻了风,纷纷上门递帖子拜会四喜客栈的大东家。 这些商人上门来拜会的是商界同仁,江夏自然也只能用同仁的礼数来应对,还好,她女子的身份略有帮助,那些相对较小的商户上门,江夏就直接推了朗哥儿随庞安出去应对。巨贾大鳄们却是不会太过鲁莽,还是会先递帖子,然后双方约定时间地点,倒是与官场往来拜会有些相仿…… 连着两三日应酬下来,江夏自失苦笑:她向来看不惯官场往来的虚伪,却没想到,换一个场合她竟然最适应的还是类官场的这一套。 忙碌纷繁了五六日,郑广达匆匆赶到,江夏才松了口气。郑广达到了,这些商场上的应酬往来,就不用她操心了。 其实,她也明白,这些商人们之所以闻风而动,上门拜见,不过是因着她官场那一个身份。若真的仅仅只是四喜客栈的老板,他们才不会如此热切。 由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商界人士的耳朵是最灵敏的,比官场上人更深谙察言观色,听风听雨。 郑广达此次来明州,自然不是仅仅为了给江夏解围。他到了第二日,就引着江夏再次去了明州西郊的一处庄子。 这庄子并不起眼,统共不过五六百亩水田,四五十户人家,又有沟渠鱼塘无数。不过,这庄子后边有几座相连的山丘,山势缓和,满是竹林,入眼一片青翠。 山庄就建在一片竹林前,有栈道一路蜿蜒,通入竹林深处,渐变成青石小径。 江夏就让孩子们在竹林边缘玩耍,看几位老篾匠砍竹子做竹篾,然后编制成篮子、筐子、筛子…… 她则随了郑广达一路往山上去,翻过第一座山头,到了第二座山的山坡上,这里又有一栋竹子搭成的院落,竹楼、小院,自成一景。 看着这颇有清雅之风的所在,江夏实在无法将其与火药厂联系到一处。但事实确凿,这里就是供应船队武器的一座火药厂。 郑广达带她过来看的,就是依据江夏描述,工匠们研究了数年,刚刚有些眉目的火铳。 到了这里,郑广达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兴奋,道:“只要火铳成了,弟妹所说的火炮,也就指日可待了。” 江夏回头看了郑广达一眼,没有说什么。 等看了大庆版的火铳后,江夏很高兴的发现,因为水里锻压车床的使用,这支火铳的枪管做的特别好,没有手工打铁的痕迹。火药弹丸和燧发装置也相对先进。现在还是手动点火,工匠们却信心满满地表示,自动燧发装置已经进入了实验阶段,想必很快就能试制成功。 江夏很欣慰,笑着听工匠们展示解说了一番,还看着工匠给他们发射了几次,观察火铳的射程、穿透力等等。见识过现代枪炮(电视网络)的她,对这些原始的热武器自然没有太多的惊讶,但听着震耳欲聋的枪声,还是觉得血热了几分。她暗暗在心里感叹,看来,不管男人女人,内心里都有一种原始的对武力的崇拜。 离开工匠,只剩了江夏和郑广达两个人,她就对他直言道:“等火铳的自动燧发装置成功后,图纸和工艺就立即送进京吧!” 郑广达也不是年轻不晓事的毛头小子了,一听江夏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意外一下,随即就了然地点头应承了。 别说火炮,就是火铳这等火器,没有燧发装置也还罢了,不过是比硬弩力量略大些罢了。一旦自动燧发装置试制成功,那就能造出连发火铳,火铳的高射程高穿透力,加上连发,可想而知其威力,在战场上,弓箭弓弩对上连发火铳,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由火铳推及火炮,不用说连发,就是一炮一炮的发射,再坚固的城墙也能轰成齑粉吧! 这等利器,私人研制也还罢了,一旦成功,自然不能敝帚自珍,留着自用,献给朝廷,然后争取使用权,才是最妥当最周全的。 一边点头应承了,郑广达忍不住又感叹:“还是弟妹考量周到。” 江夏失笑着摇头道:“不过是在官场久了而已。” 平日里,她时常厌恶官场的种种,但离开官场,置身在不同的环境中,她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成了一个‘官场人’,遇上事情,最直接的考量就是官场的那一套,诸事权衡,预留退路,迂回试探…… 两个人说着话离开了竹楼小院,沿着青石小径往回走。 没走多远,东英和南芜就迎了上来,江夏一看两个人手里竟然拎着两只羽毛艳丽的野鸡,就笑道:“这边竹林里居然还有野鸡?” 东英笑道:“奴婢们在外边候着,这两只倒霉的窜出来,撞到了南芜手中。” 郑广达看着江夏脸上少了些沉重端凝,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笑道:“竹林里是竹鸡,野兔也多。这一片山上轻易不让人进来,倒是让这些东西得了便宜,多得很。待会儿带上哥儿们去转转,捉上几只,中午也能加个菜!” 江夏笑着点头,又道:“等图纸送进京,这竹林也不用锁着了,干脆让人放养些鸡猪在里头,将来也能给庄户们添些进项。” 竹林鸡竹林羊,在现代可是备受推崇的东西,据说因为吃竹叶竹笋,肉质会特别细嫩,不腥不膻,也带了一丝竹子的清香呢。 心情轻松了,江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竹竿竹枝上,然后,很惊讶地发现,竹枝竹叶上竟有许多蝉蜕。问郑广达,郑广达来的也有限,又不留心这个,也说不上来。等回到庄子上,问了庄子上的人才知道,盛夏季节,竹林里的蝉多得很,每年入夏,孩子们都会去竹林边寻找捡拾,每晚轻易得个几十上百只,拿回来烙一烙,或者烤熟了做个零嘴儿,大人们没人注意这个,也鲜少有人正经拿来添菜。 郑广达特意从村子里寻来的厨娘笑得畅快:“那东西哪能当真,不过是孩子们的玩意儿罢了,咱们赶着种稻,又要割草喂猪的,哪里有心思理会那东西!” 第1156章 走吧 那厨娘大嫂爽朗健谈,也说起了蝉蜕,说是曾经也有人捡了送去城里的药铺子卖,但是“价钱便宜得很,一大袋子也不过卖几十文,还不够耽误功夫的。” 江夏含笑听着,心中原本有个收购蝉虫的念头也打消了。 她看这些人生活清苦,但是却并不了解人家是什么感受,了解之后就能看得出,这些人的生活过的忙碌充实,清苦却也自得其乐……她一个旁观者冒然介入,除了打乱她们的生活的平静,大概帮不上太多吧! 这种心里宁静,悠然自在的田园生活,不正是许多人羡慕,却羡慕不来的吗? 就如她,总是羡慕平静、安宁、自在的田园生活,但心里遏制不住的欲望,却让她无法安于平静,无法真正放松平静,而是一直不断地去探寻、挣扎,得了富贵、得了地位,就不得不接受繁琐的应酬往来,不得不应对种种谋算。有得有失,人生如此吧! 中午,那位厨娘大嫂就把两只竹鸡处理了,加了山上挖回来的鲜蘑菇炖了。又用竹筒蒸的竹筒饭,还有竹林中采回来的鲜嫩山野菜,还有山溪里捡回来的青壳螺蛳,当然也有宁波人最热爱的糟醉海鲜:呛蟹、鱼鲞、醉泥螺……一桌子几乎都是山野里海里淘换回来的菜,或鲜美或香浓,鲜香中透出大海和山野特有的自然味道来,让人吃的特别畅快甘美。 吃罢午饭,略作休息,一行人就启程返回明州城。 摆脱了商人的应酬,江夏只怕官场上听到风声,干脆吩咐了门子上,以后有上门的,商界同仁打发去找郑广达,官场的则让其去找徐襄,她则带了孩子们,四处里走走看看,先是在明州城内商街、码头、港口一一看过来,足足用了十几天。 看完明州城,官府里终于得到了消息,纷纷打发了夫人太太上门送帖子,或拜见或邀请。 江夏看着门房里送上来的厚厚一匝帖子,心里厌烦,晚上就与徐襄说,他们在明州待着,完全不交接应酬也不好,倒不如自去周边府县村镇走走逛逛,好好领略一番江南风情去。 虽然这么说,但江夏心里还是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的。毕竟此次出行,乃是徐襄特意为了陪她们母子一起才请了这么一个差事。她们娘几个出去游逛,却把徐襄一个人丢在明州城,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凄凉意味。 徐襄也不恼也不怒,只那么静静地看着江夏,愣是看得她说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江夏有点儿心虚道:“要不,你给我说说那些人,我哪些不必理会,哪些可以见一见……” 徐襄突然就笑了,没有声音,甚至笑容都不是过分灿烂,就那么柔柔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来,却让人感受到他从心底里翻出来的满满的喜悦来。 他抬手,抚上妻子的脸颊,手指触及的肌肤柔滑细嫩,带着一点点体温,充满了弹性……他脸上的笑略略收了一点,却丝毫未减眼底的喜悦。 他的目光从手指触及之处,缓缓滑过她的唇、鼻子,最后对上她清澈的目光,柔声道:“哪能如此难为你……那些人,你既然不想见就不见好了。” 江夏心头一松,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来,刚刚点头应承着,就听徐襄又道:“因为,咱们明儿一起走!” 江夏惯性地又点了点头,然后愕然愣怔住:“什么?一起走?” 徐襄揽住惊讶地要坐起来的妻子,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嗯,你不是说要去看看江南小镇风情么?我也想去看看,正好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江夏不等他说完,就轻声打断他,问道:“你的差事呢?……没关系么?” 徐襄粲然一笑,放开手,回身平躺下去,微微笑看着帐子顶棚,淡淡道:“办差事也不能一味着急,逼得太紧了,狗急了还跳墙呢!我可不想被逼急的狗咬一口……我又不能咬一口回去,多划不来!” 江夏撑着身子坐起来,让自己居高临下看着徐襄,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正有些丧气的,却不妨被徐昂一把勾住脖子拉下去,然后,唇舌相接,悠然一吻。 “呃……”江夏索性抛开了心底的惊讶和疑问,还好笑地挥了挥手,仿佛要甩脱什么厌恶的东西似的,然后,低头,寻找杠杠的温暖和柔软,主动印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江夏还睡着呢,就被徐襄温柔地以吻唤醒。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徐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你不是要去看江南小镇风情的,再不起来,咱们就走不脱了!” 江夏脑子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风风火火起身,匆匆忙忙洗漱了,穿衣出门,等马车骨碌碌轧过青石长街,缓缓驶出明州城们,江夏才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抱着犊儿逗弄的徐襄,张张嘴,却终究没问出什么来。 徐襄考量周到、行事沉稳,绝对不会感情用事,更不会随便任性胡为,她担心什么呢? 更何况,能一家人一起出行,自然是好的,不但孩子们会格外欢喜,她心里也是愉悦的……那又何必多做纠结,何不放松了心神,轻松快乐地来一场江南水乡游呢? 这边,明州城的官员们,前一夜几乎合计了一个通宵,终于定下如何应对这一场朝廷的巡察,没想到,一大早起来,特命钦差文渊阁大臣徐襄居然不见了,连他那个传奇的妻子和孩子们也不见了踪影。这太出人意料,太不寻常理,一群人呆愣愣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发人往城门上问去。 等明州那些官员从城门处问了消息回去,得知徐襄一家子竟然出了城…… 与此同时,徐襄和江夏带着孩子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出了城,就真的任由马儿缓步而行,并没有特定的目的,一路悠悠荡荡地,看一看江南秋景,也细细品味着江南民间百姓的种种风情。 第1157章 岛上仙居 不管明州城里的官员们如何慌张、胡乱揣测,徐襄和江夏带着孩子们却开始了一趟真正悠游于山水之间的旅行。 之前,江夏带着孩子们去了港口和船坞,尽管也到了海边,但几乎看不到天然的海滩,也没办法体会渔获赶海的乐趣。既然离开了明州城,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下来,江夏第一时间就建议去海边的渔村看看,带孩子们赶赶海,体会一下海边渔民的乐趣。 徐襄是没有意见的,笑着道:“单凭夫人吩咐!” 看着穿一身浆洗的整齐的青灰长衫,戴着文士巾的徐襄,脱了官服,离了官场,似乎没了半点‘官样儿’,眉眼清淡,笑容和煦,举止温文,加上半旧的细棉布衣衫,真真像是一位从某一座乡村学堂里走出来的先生。 江夏禁不住地就跟着微笑起来,又嗔怪他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得这般暧昧,不由自主地瞪了他一眼,回头吩咐朗哥儿。 马车和车夫都是明州四喜客栈备下的,路径熟的很。是以,朗哥儿只需吩咐一声目的地,车夫就会自行选择路线,不需要过多的操心。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众人才惊讶地发现,已经到了海边,却并不见渔村,反而是一个稍显简单的码头,码头上停泊的不再是大型的远洋海船,而是众多的小渔船,还有一艘中型的渡船。 渡船吃水很浅,直接停靠在码头上,有厚实宽大的木板搭在码头和船板之间,形成平坦的通道,众人并不需要下车,只有车夫跳下来,牵着马儿通过跳板,径直赶着车上了船。 等几辆车都上了船,车夫放下车闸板,这才恭请众人下车。 船长带着几个伶俐的小厮上前来,见了礼之后,引着众人往船舱里去。 船舱里明显看得出收拾过,铺了新的竹席,蒲草垫子和矮几也都是新的。 江夏笑着向船长道谢:“劳烦你们费心了!” 船长连道不敢,又道:“小的这船没少得东家关照,些许小事,不过是小的尽尽心罢了,不值当得东家一声谢!” 江夏笑着点点头,那船长就知机地带着小厮们退了出去。 很快,船离了码头,扯起帆来,起航。 到了这里,徐襄大概也知道了目的地,因为,隔着一道海道,遥遥地能看见一座大大的海岛。他读地理志的时候也知道,明州向东,有大普陀岛和小普陀岛,以及数十上百座小岛,大些的岛都有渔民居住,而更多的岛却是没有人烟的,只有渔船出海时遇上大风,才会上岛躲避。 船开了不多会儿,船长又带着两个小厮进来,他手里提了一只大铜壶,两个小厮手中各捧着一只大木盘,盘子里盛的是海瓜子和观音手,都是个头小却极鲜美的海鲜小食。 徐襄看孩子们都趴在窗户上看着外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妻子精神也足,并无疲惫之色,索性招呼那船长坐下来,问一些岛上的情况。 这位船长语言质朴,也没什么华美辞藻,但因为本身就是渔民出身,又经营了多年渡船,对岛上渔民的生活了如指掌,一些平常事情在孩子们听起来,也奇异新鲜的不行。竟都顾不上看船外头的海景,都跑回来,围在父母身边,听船长讲述。 船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在最近也是最大的海岛上靠了岸。 船长恭敬地引着徐襄江夏一家人下船,一边介绍:“这就是大普陀岛,岛上有前唐修建的普陀寺,供奉着不肯去菩萨……” 离船上岸,脚踏实地后,众人抬头四望,就见岛上绿树繁茂,路径蜿蜒,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绿树掩映之中,露出一片殿宇屋舍来,据船长介绍,那就是颇负盛名的‘大普陀寺’。 马车赶下船,众人辞了船长,重新上了车。车子启动走了一会儿,众人才发现,车子并不是往普陀寺去,而是绕过普陀寺,走上了另一条青石路径。 这条路就在普陀寺和一片民居之间,独占了一片向阳的山坡,背山临海,绕过一块巨石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屋舍整齐的山居屋舍,周边遍植翠竹,又有数棵上了年头的大菩提树,眼看要进十月了,要是在京城,该是冰封雪飘了,这里的菩提树和翠竹,却仍旧枝繁叶茂,苍翠蓊郁,一片生机。 看着景致,车子很快来停到了宅院门前。 徐襄也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妻子。 江夏也只是笑着,向着徐襄伸过手去,然后徐襄就哂然一笑,牵了妻子的手,一起下了马车。 宅院依山势而建,房舍不算多,东西两路,前后三进,院落却都精致清雅。 等洗漱了,换了舒适的居家衣裳,江夏从浴室里走出来,就见徐襄正站在大大的落地窗户前,极目眺望。因是顺山势建成的山居,是以每栋屋子的视线都极好,站在屋子里就能看到山下的大海。正值傍晚时分,渔船归港,白帆点点,点缀在苍蓝深沉的海面上,自成一番画卷。 一直走到徐襄身后,江夏看他神情轻松,于是轻笑道:“我当初听闻这岛居生活清净安适,一时动了念头在这里建了庄子,就想着,有一****卸任之后,咱们能够来此清居养老,安度余年……一时之念,吩咐下去自己个儿差点儿都忘了,竟也忘了给你说。” 徐襄也不回头,只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微微俯首,用脸颊蹭蹭妻子的额角,一边柔声道:“我很欢喜的……听夫人这般铺排,真如神仙日子,为夫可要好好珍重身体,将来好多陪夫人几年。” 江夏心头一跳,突然有些伤感,往丈夫怀里靠了靠,低声道:“你且要好好珍重着呢,可不许你走在我前头!” 徐襄无言,只是紧了紧手臂,江夏也自然而然地伸开手臂,搂住徐襄的腰身,两人相拥而立,默默透过窗户看出去,看山光水色,看天海苍茫,一时生出无限庆幸和满足来。 两个人情深之后,大概都更想自己走在前头,以免留下自己一人,孑然存于这茫茫世间,无傍无依…… 第1158章 心思 既到了大普陀岛,略事休息后,第二天自然换了素净衣裳,去往大普陀寺礼佛。 大普陀寺盛名在外,寺庙中的香客却寥寥可数,但并不显冷清凄凉,反而让这古刹显得越发幽静,从中透出一派从容和超然来。 即便江夏这不信佛的,走到厚重古朴的山门前,也禁不住肃正了神色。 走进寺门,有知客僧迎上来,面色淡然地迎着徐襄江夏两人,揖手问询过后,就引着两人往供奉菩萨的大殿过去。 说是大殿,却没有许多寺庙的巍峨宏伟大殿,不是太起眼的一座石殿***奉着一座木雕菩萨。那菩萨双目微垂,手拈莲花,面目慈祥,似乎正在俯视着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 徐襄与江夏一起拜过,江夏去那随喜簿子上认捐了五百石粮米,一百斤香油。 知客僧单手一揖致谢,却不多话,只转身引着徐襄和江夏出了大殿,转过大殿一角,这才开口道:“敢问两位施主可是从陆上来?” 江夏微笑心道,这岛上居民有限,来此礼佛的香客有限,是以这知客僧人一见他们就问是不是大陆上过来的。 徐襄却客客气气道:“师傅说的是,某夫妇正是从陆上而来。早闻南普陀盛名,故而虔心来拜。” 知客僧又道:“施主既是陆上来,可还往陆上去?” 徐襄微微一愣,江夏却是心头一动,道:“陆上是水,水下是陆,岛上是陆,船上也是陆,人站在哪里,哪里自然就是陆。” 知客僧看了江夏一眼,躬身一揖道:“女施主好慧根!” 说着,侧身邀请:“二位施主请!” 说完,引着徐襄和江夏一路向里行,弯弯绕绕穿过几座院落,最后进了一所更加幽静深邃的院落。 一进院门,就见不大的小院中生着一棵高大粗壮的菩提树,树身足有两人合抱,风霜侵袭痕迹宛然,甚至树皮都剥落了大半,看起来似乎枯朽不堪,但偏偏枝叶极为繁茂,亭亭如盖般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小院,让这个院子显得格外逼仄、荫翳。 看清院中情形,徐襄和江夏都觉得有一点意外,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脚步。 那知客僧大概见多了如他两人反应的客人,并不意外,只平静解释道:“此树在此不知生了几百年,尚在寺庙之前,本寺历代方丈皆小心爱护,使其历久而弥新,岁高却蓬勃。” 这样一株大树立在院子里,不过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并无其他不对的,江夏和徐襄听了他的解释,也就释然了,又随了他往里边去。 绕过大树,却是一座小巧整齐的精舍,与岛上许多房屋相同,都是青石垒砌而成,拙朴坚固。门窗不大,都是最普通的本色木头,时日久了,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木纹了。 那知客僧来到精舍前,低低地通报了一声,很快,低垂的石青色粗布门帘从里边挑起来,然后从门内缓缓走出一位中年僧人来。 这位中年僧人面色平和,眉目普通,若是脱去一身灰色僧衣,再蓄了头发的话,放在人堆里怕是一转眼就看不见了。但这么一个眉眼普通处处都普通的人,那样淡淡地站在你面前,却凭空里透出一股子平静超然来,偏偏让人不自觉地肃然,由衷地生了敬意。 知客僧引见道:“这位是本寺主持一烛方丈。这两位是陆上来的徐施主和夫人。” “两位施主,老衲有礼了!” 江夏闻声看过去,恰好对上一双仿佛看透灵魂的眼睛,禁不住心跳一停,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好在,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随即转开去,与徐襄寒暄着,引了徐襄江夏进屋叙话。 江夏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着,即便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也不可遏制地白了脸。 徐襄敏感地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关切地看过来,江夏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目光,心中无限抗拒,却仍旧迈步,跟着徐襄一起走进了这栋有些阴沉的小小精舍。 等坐下来,有小沙弥无声地捧进香茶来,那一烛和尚声音轻缓平静地开口,却莫名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刚刚还莫名心悸的江夏,忽地平静了,再感受之下,这屋子中的阴沉意味也淡了,只觉得一片安然静好。 那位一烛大师只在初见时与江夏见了一礼,随即连目光也转开去,却与徐襄很是谈得来,等江夏平复了心情、收拢思绪关注过去,才发现,徐襄与一烛大师竟然谈起了佛法,而且你来我往说得很是投契。 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捧了茶只做专心品茗,却在心底暗暗琢磨,这老和尚的目光太怪异,难道真的是得道高僧,能看透人的来处?……能看透她的异常之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江夏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惶惑、迷茫过,但差点儿被陪葬的危急状况,让她下意识地抛开种种,努力活下去。然后,自然而然地,她那股子不认输不认命的劲儿就带着她,一步步走到今日。很长时间里,她甚至快忘了自己穿越女的身份,几乎完全融入到这个异世界的生活里去。 却没想到,今日,遇上这么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和尚,竟让她差点儿把持不住,几乎就要当场逃跑! 徐襄与一烛畅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江夏随着他一起辞出来,一走出那个小院,徐襄就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脸色镇定目光平静道:“不用怕,那位大师乃得道之人,并非心思阴暗之辈。” 江夏微微诧异着看过去,徐襄却并不看她,只牵着她一路走出大普陀寺的山门,这才放松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笑道:“你可是看那树太过突兀、庞大,造成一种逼迫之势,然后再看那一烛和尚,就觉得戒惧了?” 徐襄居然从心理层面上替她分析当时的情形,真的有点儿出乎江夏的意料。她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眉眼,轻轻笑起来。 她想她明白徐襄为何一改寡言的习惯,与那一烛和尚聊上半天了,却原来只是为了打探那个和尚的心性底细呢!待探明那和尚并无伤害之心,遂起身告辞……这份维护之心,让江夏怎能不欢喜? 第1159章 赶海普陀 徐襄和江夏在大普陀寺耽搁的时间略长了些,孩子们都等得耗尽了耐性,特别是迅哥儿和曦儿,一看见父母到家,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爹,娘,咱们这就走吧?再晚了,就该涨潮了!” 因为这一趟旅行,最初在大沽镇庄子上待了几日,孩子们每日赶海玩耍,也知道些潮汐知识了。但每日潮汐时间的变化显然还没弄清楚,或者说,大概知道,却只是找借口赶着出去玩耍。 江夏揉揉曦儿的髽髻,笑道:“今儿二十九,要到未时才落潮呢!” 即便强耐着性子吃午饭,孩子们也明显心不在焉,人坐在饭桌前,心思早就跑到大海边儿去了。 匆匆吃过午饭,江夏又检查了孩子们带的行头,这才一起出门,一路奔下山,只奔海边沙滩。 这边的沙滩没有人工铺设,砂砾比较粗粝。江夏就不让孩子们光脚,让他们穿了特制的绑带凉鞋下去。海水已经落下去不少,露出一片沙滩。 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脱去身上的夹袄子,挽了裤脚,朝着海滩飞奔过去。迅哥儿匆匆忙忙的,一条裤腿高一条裤腿低,就忙不迭地冲下去,因为冲的急,一个浪头过来,那条只挽了条边儿的裤脚瞬间湿了一截子,把江夏看的直摇头。 长生、连生年纪小,长安一手一个拉着,耐着性子给弟弟们挽裤子,两个小的完全不管哥哥,挣着就要往海边跑,让长安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江夏连忙上前,让长安拉着两个小子,她蹲下给他们把裤脚挽起来,又给两个小子收拾了一下衣裳,这才放他们下去。 一群孩子冲上沙滩,瞬间就打破了海滩的寂静,笑声叫声喧嚷热闹成一片。 这个时候的舟山岛,还是富饶的。每当落潮,海滩上就有不少海货,海星、海胆、乌鱼、螃蟹、蛤蜊、海螺…… 小子们疯跑疯玩,最爱去追逐爬的飞快的螃蟹,要不就去小水坑里捉那些海潮遗留下来的小鱼,曦儿和启娘两个丫头却安稳乖巧的多,大部分时候都会跟在母亲身边,捡拾各种各样的海鲜,几乎每次,娘几个都能捡满几个竹篓子。 不过,回去的时候,这些沉重的收获,就会被朗哥儿和长安接过去拎着。 随着时间推移,孩子们对普陀岛海滩的探索范围也越来越大,后来,小子们结识了岛上的几个渔民孩子,更是带他们见识了不少新鲜东西。朗哥儿和长安两个大的,甚至跟着渔民家的孩子去海边礁石下采了一篓子‘观音手’来,让江夏惊讶不已,却立刻找了两个大孩子谈话,再不许他们偷偷去了,想去,也要带上护卫才行。 因为这种所谓的‘观音手’,就是现代备受欧洲人推崇的一种‘鹅颈藤壶’,只生长在风高浪急的沿海大礁石底下,要想采到它们,需要用绳索绑在腰上坠下去,时时刻刻躲避海浪的伤害,一个不留神,被海浪拍在礁石上摔伤、被海浪的力量卷走,都是有可能的。 两个小子大概也亲身经历了那种危险,对江夏的担忧并没有抵触,很听话地答应下来。 不过,说实话,丢开对孩子们的担心,但说这‘观音手’,看着其貌不扬的,却实在是人间难得的极致美味。掰开那‘鹅颈’部,就露出一条细细的白色嫩肉,柔嫩饱满,鲜得能让人的眉毛飞起…… 一家人在大普陀岛住了十几天才离开,然后又去明州周边的乡村镇子走了十来天。 舟山岛上是沙滩,明州这边的却是泥滩,大片大片的滩涂,蕴藏着丰富的海产。 他们一家人走到渔村里去住了两三日,每日跟着渔民去滩涂上挖泥螺,掉跳跳鱼,捉爬的飞快的白玉蟹,挖隐在海泥深处的蛏子…… 朗哥儿和长安甚至跟了一艘比较大的渔船出了一天海,体验了一把渔民出海打渔的生活。回来之后,两个小子连连叹息着打鱼不容易。 江夏放下心来,与徐襄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孩子们毕竟从小生活优渥,体会体会生活不易,还是很有必要、很有好处的。 这一日,徐襄带着江夏在明州府北边的一个水乡小镇,这里离着绍兴不远了,同样有秋收后酿酒的风俗。而且,每年酿酒之前,都会将前一年酿制的酒打开来,参加镇子上办的一个品酒会。 届时,周边的镇子、甚至县城的酒庄酒肆,都会带了自己的新酿过来,由牛车载了,穿街而行,舀了酒,递给路边人品尝鉴定,参加品酒的评委一共二十人,没人一根银签子;围观的群众则每人一根竹签子,需花十文钱购买。待酒车游行结束,评委和群众评委将自己的签子投到各家的牛车上,根据得签多少评定当年的酒魁。还有酒榜眼和酒探花。得了名次的酒肆酒铺子荣光无限,这一年的酒水都能买个好价钱! 这等热闹,在京城也是不见的,既然遇上了,自然不想错过去。 于是,徐襄和江夏带着孩子们特特地在小镇上住了两日,等待一年一度的品酒盛会。 终于到了这一日,天公作美,抬头就看见一轮红日。镇上的人们热情的很,丝毫不亚于过年的兴头,一大早就扶老携幼走出家门,来到镇子上唯一的一条长街两旁。这里早就有好些个小摊小贩等着了,卖圆子的,卖蒸糕的,卖肉馅儿馒头,卖馄饨肉燕的……五花八门、各种各色,吆喝声长长短短,抑扬顿挫,热闹成一片。 徐襄对江夏一笑道:“亏得那老苍头提醒,若是吃了早饭来,看见这许多吃食,孩子们怕是懊悔得狠了。” 江夏笑笑道:“有这个机会,咱们也跟着尝尝,好些个与京城不同的。” 夫妻俩带着孩子们一边走,一边买各色小食细细吃着,来到之前就定好了座位的茶铺子,就在门前的棚子底下占了两张桌子。 一时喝着茶吃了点心,长街东头猛地响起一阵擂鼓声,咚咚咚鼓声传过来,街面震动。原本一派闲散人们仿佛接到了军令的战士,齐刷刷起身,走到街道两边去,挤挤挨挨地寻个空地站好了,然后抻着脖子往街头上看过去。 第1160章 品新酒,选花魁 曦儿站在早就摆好的椅子上,比路旁的人高出去半个头,恰好能够远远地看过去,看街道两旁景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才真真是,人人翘首以盼呐!” 与她站在一处的启娘也跟着笑起来,又有些羞涩地掩了嘴道:“我看着,实在是像咱们家养的大白鹅,一个个把脖子伸那么长的!” 两个小女娃小声嘀咕着,她们周边围着的都是自家兄弟家人,倒也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 江夏与徐襄站在一处,就在两个小姑娘的身旁,自然听到了这细细的嘀咕声,互相看看,忍不住跟着笑了。难怪孩子们这么说,看人群齐刷刷一致的动作,孩子们的描述还真是形象! 没等多久,当先一辆牛车缓缓驶过来。 之前只是听闻,等真的见了,江夏也被震惊了,第一辆驶过来的牛车上,自然是那一面大鼓,可除了大鼓和擂鼓的鼓手外,竟然还站着四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 其中两个女子穿着华丽的锦缎袄裙,佩着蛟绡纱披帛,梳高髻,戴着大朵的牡丹花,脸上刷的雪白,画了浓黑的眉和殷红的樱唇,额间还贴了花钿,两鬓也贴了花黄……一派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竟是,模仿前唐盛装! 另外两名女子明显尚在稚龄,身子容貌还未张开,青涩涩的犹如刚刚长出来的青涩小桃儿,却也梳了髻,戴一顶小小的单薄的杏花冠儿,花了浅淡粉嫩的妆容站在牛车上,竟让江夏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两个童婚的新娘一般! 正怔忡间,耳边听得不远处有人大声道:“今儿这两个花魁还罢了,两个小娘子却是极好的,过上两年,绝对能出息了!” 江夏怔怔地回头看过去,却只能对上身边的徐襄的目光。 徐襄揽着妻子腰肢的手臂略略一紧,低声道:“那是花楼里出来的,每年品新酒的日子,也是选花魁的日子……只不过,那个要到晚上,在某个花楼中举行!” 江夏晃过神来,惊觉道:“孩子们……” 徐襄抬手止住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笑,宽慰道:“这有什么,不晓事的才容易让人诓了去。都见识见识,没了新奇之念,那些地方,自然也就不会去那等地方荒唐去!”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江夏也赞同。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堵不如疏。 只是,她俯就徐襄耳畔低声道:“咱们闺女跟着……” 徐襄却嗤地一声笑了,目光闪闪地看着江夏,低声道:“你知道的见过的少么?又有什么妨碍?怎么到了闺女身上,就这般谨慎了?” 江夏愣了愣,随即也跟着低声笑了。 徐襄说的还真是大实话,她自己想来是百无禁忌的,就是花楼青楼,她穿了男装也去过的。反倒是牵涉到闺女,她竟落入俗套里去,也不由自主地小心地过分起来。 夫妻俩低声说笑两句,江夏也放开了心胸,不再顾忌什么,只专心看一辆辆栽了漂亮姑娘的花车驶过来。不够,终究忘不下孩子们,中间也几次关注在女儿儿子们的表情上。曦儿和启娘年纪毕竟尚小,只是看着那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眼睛发亮,两颗头并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议论着哪个的妆容奇怪,哪个的衣裳好看…… 江夏听了一回,听着都是小女儿的话题,根本每人想到那些女孩子们的身份背景,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回头再看几个小子,长安和朗哥儿应该是懂些事了,却都大方坦然地看着,甚至偶尔还会互相笑着议论两句,并无不自在不自然的模样。小的几个还稀里糊涂的呢,也不晓事,江夏看一眼,就看着几个小的只是看热闹呢,于是也就转开了目光。 陆陆续续过去十几辆花车,终于有人喊:“酒车来了!” 于是一阵阵鞭炮声从街东头响起来,然后,载着新酒的酒车,终于缓缓而来。 徐襄又在旁边给江夏和孩子们现场解说:“为首的就是去年的酒魁家!” 话音刚落,第一辆牛车已经伴着一阵阵欢呼声,缓缓驶来。 江夏也下意识地伸着脖子看过去,就见那就车上放着几个大大的木桶,还一边站着一个人,手中都拿着把酒提子,不断地弯腰从酒桶中把酒提出来,装了车辕两侧拜访的粗瓷碗里,路边围观的人,就随着那车子走两步,取了车辕上的酒碗咕咚喝了,咂摸咂摸滋味,再紧赶两步,将空碗放回到车辕上去。 牛车走的很慢,提酒的人却一刻不停,随着车子喝酒的人也是动作流畅迅速,互相间并不熟悉甚至不认识,却一个个配合默契,完全不担心酒碗落下,或者没酒喝的尴尬! 眼看那牛车缓缓驶到近前来,原本安安静静站在的朗哥儿却突然跑出去,迎着那牛车举起一只竹根酒杯来,那车上提酒的人也不在意,善意一笑,顺手将提上来的酒倾入朗哥儿捧着的酒杯里。 江夏一愣神的功夫,朗哥儿已经接了酒跑回来,双手捧着那杯酒,送到她们夫妇面前。 徐襄看了看妻子,伸手接了那竹根酒杯过来,也不用江夏接手,顺手送到她的嘴边来。 江夏借着徐襄的手喝了一口酒,然后,徐襄又端着酒杯给曦儿、启娘也抿一口尝尝。那竹根酒杯转一圈最后又回到徐襄手中,由着他,将所剩的酒液缓缓饮下去,慢慢细品。 朗哥儿嘿嘿一笑,回转身,又顺着人流,去牛车上端了一碗酒,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去,只觉得酒液入口,清凉甘冽,芳香满口,入喉极顺,绵软悠长,却在片刻后,从身体里泛出一股热力来。他喝的急了些,放下酒碗后,紧接着打了个酒嗝儿,随着这声酒嗝儿,一抹晕红染上他的脸颊。 几个小的被约束着,不敢追着车拿酒喝,长安跟着车子取了一碗酒,先回头各喂了长生连生一口,然后一仰而尽,又紧跑几步,将那酒碗送回车上去。迅哥儿却不管旁人,只管跟着酒车奔了几步,抄了一碗酒过来,因为不稳,洒了大半,然后一口将余下的喝了下去。他在家还不被允许放开了喝酒,只喝过一两次,也都是一盅两盅的,这小半碗一口灌下去,登时就冲上了头顶,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一层傻笑来。 第1161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 朗哥儿放了自己的碗,一回头看着弟弟拎着一只空碗傻笑呢,就知道酒喝急了,怕是晕了。眼看着牛车就要过去了,他连忙先将迅哥儿手中的酒碗接过来,跑几步送回车上去,转回头,一个爆栗敲在迅哥儿额头上,瞪着捂着头一脸委屈的迅哥儿呵斥道:“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节制点儿,一口就晕了,没出息!” 别看朗哥儿比迅哥儿大不了几岁,但朗哥儿性子沉稳,自小就很有大哥模样。迅哥儿对大哥是信服的,是以,只敢委屈,却不敢反驳,乖乖地答应着,接下来,再有牛车过来,他就不急着自己喝酒,反而先照应着爹娘妹妹,然后才顺带着小小地尝一口。 一辆辆满载美酒的牛车驶过来,一碗碗酒被端过来,饮下去,哪怕是一家人合饮,一路喝下去,每个人少说也喝下几碗去,不说几个小子,就是小小口抿的曦儿启娘两个小丫头,也是酒意上脸,曦儿是脸色越发粉白,只两眼和嘴唇格外水润,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水润润的,清亮亮的,让人恨不能将她揽在怀里呵护着;启娘的脸颊通红着,如熟透的苹果一般,加上有些不自抑地憨笑,可爱的不行。 徐襄很自制,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于过量饮酒,是以只尝了最前头两家的酒,之后,就一心关注着妻子和两个姑娘,自己却没有再喝了。 江夏喝了酒,与曦儿相像,都是刚开始喝的时候微微晕红,再继续喝,那层酡红就会逐渐褪去,然后变成一片玉白。只是,她的目光没了曦儿的水光潋滟,却如深潭虽清澈却无底,就那样凝成一块冻玉一般,深邃神秘,一旦对上,就会不知不觉地被吸引。 江夏只觉得很自制,每一辆酒车过来,她只喝两口,品味一番。却不想,这里原本就是江南鱼米之地,富庶之乡,酿酒盛行,一般小镇子上也有五六家酒坊酒肆,甚至有些大的村子里就有两家酿酒坊……完全不同于前头十几辆花车的寥寥,那酒车一辆接着一辆,竟似乎没了穷尽。 而且,并非酒魁家的酒就特别好,后边的就不好喝,在江夏这种业余人士来喝,也不过是或甘冽或绵柔或浓烈……风味不同罢了。 不过,这酒这气氛,还真是让人放松欢悦。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旁品酒的人们唱起了当地的小调,甚至有人开始载歌载舞,那样稍显粗燥原始的舞步动作,却充分表达了他们的欢喜! 江夏只含笑看着,回头又接了一杯酒,慢慢品了,一侧首,轻轻靠在徐襄的肩头,低声道:“我只道‘黄泥小炉醅新酒’是清雅,今日才算领略了‘白日放歌须纵酒’的豪迈,爽气!嘿嘿……” 说着说着,抑不住地轻笑出来,人已经小的靠在徐襄的肩膀上,手中的酒杯却还捏着。徐襄看着她笑颜灿烂,欢喜却也忍不住叹息着,正想扶住她,劝她回去,一转眼江夏看见有一辆新酒车过来,竟又精神百倍的举着杯子去接酒……徐襄伸着手在半空,片刻,失笑着摇摇头,却还是紧着几步赶上去,扶住接了酒转身却有些踉跄的江夏! “甘柔,浑厚,好酒!”江夏一口新酒入腹,低声赞叹着,一边又将酒杯送到徐襄嘴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也尝一点……” 一边说,一边抬手摸摸徐襄的脸颊,叹息道:“也真是可怜,连杯酒都不能喝……若这里有脱敏治疗,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了。” 后边一句话说的声音极低,低的近乎是自言自语,却因为徐襄考得实在近,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一时他并未在意,只当妻子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旧疾,这会儿喝的有些醉了,却仍旧念念不忘。 这会儿,江夏还没有彻底醉倒,那脑海中还存着一点点清明。一句话说完,回头之际就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暗暗拍了自己一巴掌,那酒杯却是立即交给身后的东英,再不敢喝了。 一镇定下来,她那股子酒劲儿也就散了些,神思清明了,自然就关注到了几个孩子或手舞足蹈,或嘿嘿傻笑的,显然也喝得不少了,连忙招呼人,将几个小人半拉半扶地带回来,扶了徐襄,一起往回走了。 等到了落脚的客栈,江夏叮嘱人将孩子们安置妥当了,回头自己也是酒意上头,撑不住了,只能睡一觉去。 徐襄一直陪着她,看她终于放了心往回走,连忙扶着她,低声笑道:“今儿可尽兴了?” 江夏还没忘自己的失言,回来后忙着安排孩子,也是下意识地不敢面对徐襄……这会儿只剩了他们两人,徐襄又这么略带戏谑地询问,江夏心里一松,挑着眉梢抬起头看过去,越性飞了徐襄一眼,浅笑道:“何家的俏郎君,可是饮醉了酒,误入我的家门?” 徐襄一愕之下,绽开一脸的笑来,看着平日性子清冷的妻子,竟因为几杯酒,绽放出无尽的妩媚诱惑,哎哟,他也觉得自己隐隐间有些熏熏然了! 忍了笑,徐襄正色道:“你这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如春花皎月……不如,我们就此成就一桩姻缘,留下一桩佳话去吧……” 说着,握住江夏的手指轻轻揉捻着她的掌心、手指,另一只手揽住妻子的腰身,缓缓俯首下去……一片醉人的酒香之中,江夏也配合地抬头迎上来……张口,咬在徐襄的耳珠上! 徐襄痛呼:“哎哟!” 转眼看着笑得欢快的妻子,立刻笑道:“没想到小娘子还是个烈性子!不过,小生就喜欢这模样的……” 江夏几乎喷笑出来,不甘示弱,伸手托住徐襄的下颌,挑着眉道:“哎哟哟,这副小模样着实招人!美人儿,今儿就从了爷吧!” 徐襄配合着仰倒在床,江夏扮恶霸扮得起兴,顺势俯身压上去,一边儿还嘿嘿笑得猥琐无边的…… 小酒怡情,大酒么…… 第1162章 徐襄教子 直到掌灯时分,朗哥儿、长安才醒过来,揉着仍旧有些晕晕涨涨的脑袋起身,一边还问谷雨:“……咱们那签子可投了?” 谷雨咧嘴笑着点头,一边打水伺候朗哥儿洗脸,一边道:“哥儿放心,小的们盯着呢,就投了那个长塘陈家!” 朗哥儿擦着脸,点头道:“唔,那家的酒是不错。其实其他的也好,丰惠张家的香气浓郁,温厚绵长也不错,只不过,那酒偏于绵柔,不太合口味罢了。” 小厮们要伺候主子,自然不敢多喝,不过也透着抿了几小口,是以谷雨闻言连连点头道:“小的倒是觉得都好!” 朗哥儿白了他一眼,笑道:“你那话也不算错,百种酒就有百种味道脾性,如人一般,各有所长罢了,各得所爱罢了!” 得了主子一句赞同,谷雨笑的脸跟开了花一样,端了水出去倒了,回来问道:“爷这会儿就要饭吗?” 不等朗哥儿问,谷雨又道:“老爷夫人回来也歇了,这会儿还没起……几位小爷和姑娘们刚刚倒是醒得早,刚刚大姑娘已经打发人来问过一回了。” 朗哥儿听了,就点头道:“那就去看看几个小的,再打发个人,把长安也叫起来,大家一起吃点儿东西,若不然,空着肚子睡觉,半夜里该难受了!” 谷雨连声答应着,动作麻利地替朗哥儿梳了髻,又给朗哥儿取了夹袄来穿了,套了一件堤细棉布的湖蓝色直身长袍,这才转头走到门口吩咐人去唤长安小爷,一边跟着朗哥儿往几个弟弟妹妹住的西厢里去了。 几个小的凑做一堆,聊的热闹的话题,自然是品新酒时的种种见闻,当然也会装模作样地讨论讨论各家新酒的味道、优劣,一个个头头是道、振振有词,颇有些品酒大家的风范。 朗哥儿一脚踏进来,弟弟妹妹们纷纷跳起来招呼,朗哥儿则一一询问,见弟弟妹妹们精神都好,也没有喝了酒后的不适,这才放了心。 正说着话,长安也收拾了一番过来。 因着他和朗哥儿分神照应弟弟妹妹,喝的有点儿多,却并未大醉,加上年纪轻,睡一觉起来,也就没什么不适了。 大小孩子们聚在一处,问一句大人,听说是睡下了,没起,也没人去打扰,朗哥儿自吩咐了小厮去厨房要了饭菜,带着弟弟妹妹们用饭。 孩子们吃上饭,徐襄才起身。回头看妻子脸颊染着两团嫣红,睡得仍酣,也不叫她,只自己收拾一番,走出去看孩子们。 曦儿第一个看见父亲进来,立刻跳起来,甜甜地叫:“爹爹!” 徐襄迎上去抱住心肝宝贝女儿,关切地询问一番,又对起身见礼的小子们摆摆手,问道:“你们没什么不适吧?” 朗哥儿和长安齐声应着:“父亲(伯父)放心!” 徐襄摆摆手,招呼小子们落座,他自己就捱着女儿一起坐了,小厮们早早送上来一套碗筷,曦儿立刻接过碗来,替徐襄盛了一碗素粥,轻声笑道:“爹爹,您先喝一碗粥……喝了酒,喝完粥暖胃!” 朗哥儿迅哥儿两兄弟对医术并不上心,曦儿却自小安静,因着她耳朵的小毛病,江夏带着她的时间比其他孩子多一些,有时候配药、炮药,也会将曦儿带在身边,她自己也喜欢上心,不知不觉的,就学会了许多医理药理。 女儿就是贴心! 徐襄心里温暖熨帖,自然顺着女儿的建议先喝了一碗粥,又简单吃了些糕饼饭菜,也就撂了碗筷。 他原本是体弱饭量浅,后来虽说在江夏调养下身体强健得多了,吃饭饮食上也渐渐少了些忌讳,但他从来自制惯了,每餐都是八分饱,并不贪口腹之欲。在这一点上,江夏却是随意的多,爱琢磨吃食,他却也乐见其成。 小厮们收拾了残羹剩饭下去,捧了茶上来漱了口,徐襄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询问孩子们,就今日所见的品酒会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刚刚孩子们讨论的异常热闹,这会儿徐襄正经八百地问起来,却一个两个的都沉默起来。 倒是曦儿被爹娘宠着惯了,说话没那么多考量,笑嘻嘻地看着爹爹道:“爹爹,女儿先来说?” 徐襄微笑点头:“说来听听!” 曦儿往徐襄跟前靠了靠,伸手拉着爹爹的衣袖,笑着道:“女儿就是觉得,那么些人都出来围观,又都抢着饮酒,一个个喜笑颜开的,都一派欢喜无限的样子,那么,他们的日子指定也是平安喜乐的。又想起一路上爹娘说的丰年,女儿就想,这应该就是丰年气象好,国泰民安!” 徐襄满意地点点头,摸摸女儿的小髽髻,笑着道:“曦儿能想到民生安乐,年丰国富,很不错了!” 见曦儿得了赞扬,坐在旁边的启娘略一犹豫,也开口道:“姑父,启娘倒是觉得,这是此地物阜民丰,咱们沿途所见,苏皖多地村落却多贫寒……嗯,开新酒时,启娘听旁边的人说话,他们家大都有人在镇子上、县里做工,甚至有人往明州码头上做工的,多能挣一些银钱贴补家用,大都不是仅仅指着田地出产的。” 徐襄看着启娘的眼神很是和蔼,笑着鼓励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苏皖两地的百姓没去做工呢?” 启娘眨眨眼,答不上来。 迅哥儿在旁边抢着道:“爹爹,儿子知道。” 看到徐襄点头应允了,迅哥儿才继续道:“咱们一路南下,运河上奉码头都有许多做工之人,或在铺子、作坊里,或在码头上搬运装卸,做小买卖的也多。但离了运河的村镇,却鲜有用工之处,那些人怕是想做工也无处可去。” 徐襄又点头赞许:“嗯,迅儿说得不错,平常县镇铺子也有数,用工是不多。” 听着几个小的各抒起见了一番,朗哥儿和长安也渐渐打好了腹稿,也相继开口,陈述自己的见解。 这两个毕竟大些了,读书也有六七年,经历的见识的不是几个小的能比的,想得自然就深远去许多。徐襄听着满心欣慰,面上却并不流露太多,反而不像对小的们那般宽容和蔼,神色肃穆了许多,说的也多是两个孩子所思所想的不足、失误,评点一番后,吩咐两个人写两篇文章来。 第1163章 品酒会的后遗症 平日里,徐襄每日早起上朝,晚上也时常有事延误、应酬,回家较晚,与孩子们共处交流的时间就不多。但只要他在家,就会尽量拿出时间来检查长子次子的课业,要求不可谓不严苛,但凡儿子有不足之处,都会严厉批评,甚至重罚。 对于女儿,徐襄却是相对温和宽容的,每每回头看见女儿都会放柔了脸色,甚至带上点儿笑意……这般宠女儿,两个儿子看着偶尔叹息,却并不攀比,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女孩儿在家时光有限,最多十八九岁就要嫁人去婆家,故而父母都是娇养的。兄弟们略懂事些,也会关照爱护姊妹们。 徐襄布置下作业来,朗哥儿和长安恭敬听着,垂手应了。 徐襄这放柔了神色,回头看看曦儿、启娘和长生连生几个小的,关切地问了几句,就道:“下午睡了,也别睡太晚,明儿一早就要启程离开了。” 几个小的连连应着,曦儿笑嘻嘻把着父亲的手道:“爹爹放心吧,我和启娘会看着他们安置了再去睡。娘不碍事吧?女儿能不能去看看?” 女儿一句话,让徐襄想起妻子的娇媚醉态,禁不住心底一荡,却终究不动声色惯了,脸上没显出一丝儿来,只含笑摸摸女儿的头顶,道:“你娘亲就是喝得多了点儿,睡一觉就好了,你不必担心,也不用去看了,免得惊扰了你娘休息。” 曦儿乖乖点头应着,依着爹爹,将徐襄送出门,看着徐襄回了正房,这才转身回来,督促着长生连生去洗漱安置。 长生还罢了,连生是个调皮的,这会儿没有睡意,自然不乐意去睡,低声嘀咕着:“小丫头片子,充什么大人啊……” 曦儿离得远一些没听见,站在长生连生身后的长安却把小弟的嘀咕听得清楚,立刻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斥道:“嘀咕什么呢?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有什么事不能大声说出来,偏要嘀嘀咕咕做出这种样子来?” 长生作为连生的同胞兄弟,自然心意相通些,见连生被兄长训得红了脸,一脸尴尬,连忙道:“大哥,我们刚刚睡醒没多会儿,还不困呢。” 连生见哥哥替自己出头,也连忙点头附和:“刚刚吃完饭,这会儿就去躺下,也睡不着,不是找罪受吗?” 长安自己下午也睡过,这会儿也不困,正想着与朗哥儿一道去琢磨着写文章呢,听得弟弟这么说,也了解他们的心情,于是瞪了连生一眼,却回头对曦儿道:“曦儿妹妹,今儿玩了半天,两位妹妹也累了,就不必理会这两个小子了,我亲自带着他们,待会儿在看着他们洗漱睡觉,不会让他们胡闹。你们放心去吧!” 曦儿和启娘见他这般说,这才放过了长生连生,自己笑嘻嘻说着话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还不到五更,江夏就醒了。她是被饿醒的。 前一天中午就喝了些酒,并没怎么吃饭,晚饭也被一觉睡过去了,到这会儿,早饿的胃都疼了。 听她起身,徐襄也睁开了眼,看见妻子正想从他身上翻过去,乍然对上他的目光,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到床下去。徐襄伸手扶了妻子一把,嘴角噙着一丝笑谑道:“夫人这么一早就又想为夫了么?” 江夏刚刚稳住身子,被他一句话打趣的心里一抽抽,差点儿又趴下,一吸气,翻身下床,对床上某个占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不理不睬。 等她匆匆躲进净房,坐在马桶上,江夏心里的懊悔才翻上来,让她一阵抓耳挠腮地难受。都说‘喝酒误事’,真是不差,昨儿若不是贪杯喝多了,也不会被某人三两句就赚了去,白白搭上自己个儿不说,事后还被人拿来取笑! 咬牙,以后再不喝酒了! 徐襄见妻子真的有些恼了,也不敢继续调笑,自行起身,略作收拾,就到门口吩咐了,让厨房里尽快送一份粥进来。江夏饿的时间久了,胃里空荡荡,需要先吃一点点粥才好。 于是,等江夏在净房里磨蹭着洗漱完了出来,一身衣裳还没穿好呢,水香就捧了一份粥并两碟小菜来。 江夏愕然地看向洗漱刚出来的徐襄,徐襄却没了早间的戏谑神情,只柔柔道:“你饿了两顿,先喝一碗粥垫垫,过会儿,再一起用早饭吧。” 话很简单,完全算不上甜言蜜语,但江夏听着却温暖贴心的很。不过,小感动不过三秒,她就又想起早间打趣她的可恶,那一点点小感动就没了。 再生气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江夏接了粥,自顾自喝了。 然后唤了丫头收拾碗筷,她则起身往孩子们屋里去,准备叫起,早吃了饭,也好启程。当然,还要去看一看犊儿小朋友……每天早晚都会亲自带着他的,昨儿晚上喝多了,也没顾上他,听丫头们说,昨晚哭了好一会儿找她呢! 为了品新酒,在这个小镇上多耽搁了好几日,再不起程,徐襄在明州的差事该真的耽误了。 等孩子们起身,收拾一番吃过早饭,大家准备登车启程时,江夏才发现车队后边又多了三辆平板货车,不由疑惑道:“那是什么?” 徐襄伴在妻子身边,见她看那货车,就在她耳边低声道:“昨儿见夫人喜爱,就让人捡着各家买了些回来……夫人喜欢,回家后,还以开新酒品尝!” 江夏的目光就从那几辆酒车上转回来,静静地落在徐襄身上,两人凝视片刻,江夏才转回头去,状若无人地登了车。 徐襄在后边摇头轻笑,看来妻子是真的生气了,刚刚明明都心软了,却愣是没搭理他……不过,他一点儿不后悔‘招惹’了妻子。 一边跟着登车,一边在心里合计,等回了京,或者还能再玩几次‘品新酒’?嗯,当然,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才最好! 江夏不知道丈夫心里打了什么小算盘,只是那些酒买的着实合了她的心意。她身子随着马车摇晃颠簸着,脑子里却开始盘算起来,等回去,差不过年后开春季节了,届时邀了小鱼儿、嬛娘、瑗娘一群人来,就在园子里玩一回品新酒……或者还可以与曲水流觞结合起来…… 第1164章 好一个混血美女! 终究,徐襄这一趟出来,身上担着差事的,虽然繁琐些,却也并不觉得烦难。应对这些外官,看似一窝蜂,盘根错节,但徐襄有皇上的信重,自己又是年纪轻轻就直入内阁,那权谋算计早就融入骨髓的了,平日总是清俊斯文,但他若想动手,半个朝堂都会变色。对付明州城里一些自以为得势,能够争一争的官员,他易如反掌,却并不敢轻慢,带着妻儿出走近一月,也不过是给那些人腾个功夫,让他们跳的高一些、明显一些罢了。 等徐襄再回到明州,一改之前的风轻云淡、儒雅和气,雷霆手段,就将市舶司里的贪墨舞弊、侵吞税款的几条蠹虫揪了出来,凡涉事者三四十人,或革职流放,或罢免回乡,又涉贪墨者,皆抄没家财充归国库…… 已进腊月,原本该年味儿渐浓的日子,明州城里却隐隐约约有一股萧杀之意,来往的行人似乎都特别行色匆匆起来。 江夏没有再跟着来明州,只将朗哥儿和长安交给徐襄带着,让他们增些见识经历,她带着几个小的辗转北上,去了苏州,就在小鱼儿的苏州别苑住了。 刚刚安置下,水香就来回话:“夫人,贺夫人打发人送了好些个冬酿来,让人问夫人,若是夫人不累,她就带孩子过来见礼。若是夫人累了,就改日再来。” 贺夫人,就是恭谨伯府的姑娘贺佩娘,当年随小鱼儿和亲羌胡做了媵妾的。还是小鱼儿当日心善,让她要了生了个孩子。后来离开珂林贝尔城,也没忘将她们母女一起带回来。说起来,长安自小儿还没见过这个庶出的姐姐呢,这一次,长安又被留在了明州,大概还是见不上。 想起过往的种种,贺佩娘倒也是个爽利性子。当年被冲了公主的媵妾送往大漠,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如今再回头看,江夏倒是对她没了什么厌恶之情,只感叹一声,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咱们上门是客,可不能做了那恶客,还要主人三番四请的才肯见!”江夏笑着,吩咐丫头子传话,“按理应该我上门拜见的,不过与贺夫人也算是劳相识了,我也就不讲究这虚礼难为自己了,就跟贺夫人回话,我随时恭候她过来说话叙旧呢。” 水香答应着下去,江夏又起身,略略整了整发髻衣裳,添了一件赤金镶白玉虫草簪子,加了一件织锦缎花鸟纹半臂。 刚刚收拾妥当了,门上的丫头已经通报进来:“贺夫人和姑娘到了!” 江夏连忙起身迎出去,走到厅堂上,贺夫人带着女儿已经进了门。 一晃十余载,两人再次相见,都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江夏笑着握了贺佩娘的手,又伸手将贺佩娘见礼的女儿扶起来,一并回了侧间落座叙话。 贺佩娘显然为了见她收拾过了,发髻梳得光溜,衣裳上折叠的痕迹宛然醒目,却仍旧掩饰不住她的一副老态。贺佩娘应该与她年纪相仿,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却已经脸颊松弛,眼角鱼尾纹细密丛生,还有脸色也没了当年的鲜亮,只剩下暗淡的苍白之色。 还好,她的目光平静,举止从容,并没有积怨在胸的样子,看得出,是真的想开了,不计较这些外在的东西。倒是贺佩娘身边的女儿,遗传了贺佩娘的明艳和扎昆的爽朗,明媚的如草原上的格桑花,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柔婉,也不同于京城贵女的端庄,就那么明丽娇艳着,透出一股子勃勃的生气来。江夏看的不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一个混血美女! 江夏原本准备了一只从明州刚得的赤金嵌红宝石的手镯,见了贺佩娘的女儿,名唤芮娘的,立刻笑着吩咐丫头:“去把我箱子里那一对臂钏取来……”” 片刻,木香从里间里捧了一只大红填漆的首饰盒子出来,江夏亲自打开,取出里边的一对赤金嵌红蓝宝石的臂钏来,这臂钏尺寸较宽,镂空设计,赤金的富贵,衬着红蓝宝石的辉煌灿烂,真真是映人耳目。 贺佩娘一见就站了起来,推托道:“她一个小孩子,哪经得住这等好东西……” 江夏笑着抬手止住她的客气,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买这东西的时候,就看着好看了,等买回来就觉得,此物太过华丽,竟没人能戴了。今儿见着芮娘我才晓得,此物真正的归宿在这里呢!” 说着话,招手将芮娘叫到跟前来,亲手将那一对臂钏给她套在胳膊上,一边端详,一边对贺佩娘道:“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合该给她?也只有芮娘这模样的,才能压住它!” 芮娘比长乐小半岁,也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又生了这么一副容貌…… 江夏嘴上感叹着,心里却抑不住闪过一丝忧心。 这等容貌,又是这么一个身份,只怕贺佩娘自己没办法在苏州替女儿寻亲。——一般人家,根本护不住她。 果然,江夏注意下,很快在贺佩娘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色。 不过,毕竟是多年未见,之前又谈不上亲密的,贺佩娘此次带了女儿过来拜见,也只是简单地问候寒暄了几句,又给江夏说,若用上她们,尽管打发人过去支应一声就好。 江夏自然客客气气答应着,问几句起居,又问一问贺佩娘的身体,闲话几句,贺佩娘就带着女儿起身告辞:“你们路途劳顿,我今儿也就不多打扰了,你们且好好休息休息,咱们叙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江夏自然笑着应了,一边起身相送,一边对贺佩娘母女道:“等我们安顿下来,你们多来玩才好。就是我那几个都是调皮的,若是扰了你们母女清静,还请多包涵着,打发人给我说,我自教导他们去!” 走到院门处,贺氏母女停下来再辞,江夏也就止住脚步,目送着母女两人带着两个丫头缓缓而去,渐渐走远看不见了,江夏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第1165章 犊儿 转回来,江夏径直去了犊儿的房间,一路颠簸摇晃着,小小子睡得多了,这会儿精神反而正好,奶娘正弯着腰扶着他,在地上来来回回的走。 一转眼也快满周了,犊儿小子不知哪一天突然开了窍,爬着爬着,突然站起来就走……结果,当然是在奶娘的惊呼声里摔了个屁股蹲儿。这小子也皮实得很,摔了也不哭,还一个劲儿咧着嘴笑呢。 从那天开始,这小子就迷上了走路技能,只要醒着,断不肯坐着躺着的,一定要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他那个身高,大人扶着他总要深深地弯下腰去,一时半会儿也罢了,半天一天的下来,即便两个奶娘换着,到晚也总是腰疼得直不起来。 江夏不是第一次养孩子,自然早又准备的,即刻让人拿了早就备下的兜儿带,裹住孩子的胸腹,并像倒褂子一样穿了胳膊在背后系住,如此,大人扶着他学步,就不必时刻弯着腰了,只松松的拎着兜儿带上留出来的带子,等孩子要摔了拎一下就好。大人轻省许多,孩子们也少了禁锢,小腿小胳膊自在放松,学步也快。 看着两个奶娘都是一脸倦色,江夏就将犊儿接过来,打发她们下去洗一洗歇息一回,吃点儿东西回来,正好能替着江夏吃晚饭。 奶娘们跟着江夏时间长了,了解了她的脾性,都笑着道了谢,答应着去了。 江夏抱了犊儿,给他洗了手脸,抱在怀里,给他吃准备好的苹果泥。 犊儿身体很好,健壮结实的像头小牛犊一般,而且特别好动。这样的小子不怎么生病,却爱上火。这小子又不爱吃蔬菜,江夏就给他捣一些水果泥,加一点蜂蜜喂他。在京城的时候,冬季水果不多,也就是些存储的苹果、梨。没想到,到了江南,连苹果梨都少了,倒是比较容易买到橘子,偏偏橘子上火……只能让人再从北边买了苹果和梨送过来。 这种时候,江夏就有那么一点想家了。若是在家,冬天至少有暖棚里的西红柿黄瓜,过完年还能有草莓…… 喂完了一个苹果的苹果泥,江夏这才给犊儿脱了鞋子,将他放在床上走,她只站在床边看护着。 小鱼儿这别院虽说多年不来住,却打理的不错,屋里的家具都是上好的苏工,精巧又合用。这张拔步床有三面都有雕花围栏,刚刚好与犊儿齐胸,他的小手正好扶着那床栏杆来回走动……这小小子大概也觉得不用人扶着走很自豪,走两步就回头朝着江夏嘿嘿笑啊,露出上下两对小牙儿,笑得口水绷不住,顺着嘴角淌下来。 “犊儿真是厉害,能自己走路了呢!来,娘擦擦嘴巴哟!”江夏念叨着,一边拿帕子给儿子擦了口水,一边干脆把孩子身上裹得兜儿带解了,让他轻装上阵。 果然,少了一层拘束后,犊儿的动作又灵活轻便了些,顺着床栏杆竟然一步一步,越走越稳越走越快,转了一圈,然后隔着两三步,就笑的口水沥啦地朝着江夏扑过来。 江夏连忙微蹲了身子,前倾了身体,张开手将小儿子接住,搂在怀里:“犊儿能自己走路了,长大了呢!”一边说着,一边亲亲,又给儿子擦口水…… 鼓励着犊儿围着床转了一刻钟功夫,犊儿还精神百倍的,江夏却给他转的头晕。正好厨房里先把犊儿吃的蒸蛋送了来,江夏就伸手将犊儿抱住,给他洗了手脸,这才抱着他开始吃饭。 如今,犊儿每天都能添三个蒸鸡蛋,再添一些肉粥、海鲜粥之类,小东西爱动弹,饭量也极好,吃饭都是一大勺一大勺地吞下去,好喂的很。 一个鸡蛋做的蒸蛋,只用了半盏茶时间,就喂完了,之后,又喂了一小碗雪梨百合粥,因为是素淡无味的,小东西不怎么爱吃,江夏就哄他:“好好吃粥,明儿,娘就给你做肉圆子吃!” 所谓的肉圆子,是江夏用鸡胸脯肉剁成鸡肉茸后团成的,细软滑嫩,犊儿特别爱吃,一顿能是五个。当然,这个量是江夏控制的,就怕他年纪太小,吃多了不消化。 这么哄着,犊儿一小碗粥也很快吃完了。江夏给他又擦了手脸,两个奶娘也吃过饭回来了。 江夏跟她们交流了一会儿,犊儿玩的时间长了,又吃饱了,就有些困,江夏自然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可是没哄多大会儿,小东西突然抓紧了江夏的衣襟,叫:“娘……” 其中一个奶娘就上前,来接犊儿,一边道:“夫人,小少爷是要解手了,奴婢抱他去净房……” 江夏低头看着扎在自己怀里的小儿子,笑着摇摇头,抱着他走进净房,把他上厕所。 因着孩子多了,江夏要照料一大家子,要陪徐襄,自然地,陪犊儿的时候就不如朗哥儿那会儿多。犊儿却与娘亲并不生分,每每跟娘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特别欢喜。就像这会儿,哪怕是拉臭臭呢,他也蹬腿挥手的,一派欢喜模样,逗得江夏笑骂:“这么臭,还不老实点儿……” 等弄完收拾干净出来,犊儿小子是真的困了,大脑袋歪在江夏怀里,眼睛一下子一下子地合拢了,又猛地睁开……一副怕娘亲离开的样子。 江夏看着心疼,干脆将他放在床上,脱了棉袄棉裤,盖了被子之后,自己揽着他哄他睡觉。 看娘亲陪着他呢,并没有想离开,犊儿小子终于放了心,眼睛一合就睡熟了。 江夏陪着他躺了一会,这才起身,交待两个奶娘:“你们留一个人看着孩子,另一个也早去睡,夜里说不定还要起来哄他,两个人都熬着可不行。” 两个奶娘连声应着,送了江夏出来,然后回去分班轮值不提。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芮娘就捧了自己做的糯米圆子来。 江夏尝着很正宗的苏州点心,看着面前容貌艳丽的混血美女,只能在心里嘀咕:人生际遇如此,让原本该打胡饼的胡姬,竟学得一手丝毫不弱于江南女子的好点心,真不知该叹还是该赞! 第1166章 冬至添岁 昨儿,芮娘母女来的时候,孩子们都在沐浴歇息,就没有相见。这一大早的,孩子们却都过了,芮娘就一起见了。 迅哥儿到年也才八岁,完全不通人事的,芮娘那样一张脸,也不过因着其胡人相貌多看一眼,并不在意。倒是曦儿和启娘两个,因家里男孩子多,少有姐姐妹妹,见了芮娘这样美貌的一个姐姐,稀罕的不行。 在尝了芮娘送过来的圆子后,一边赞叹着,一边就此扯开话题,讨论起各种美味的小点心来! 江夏看着芮娘和两个小丫头言来语去,说得煞有其事,即便曦儿和启娘说得不对处,她也并无嫌弃之色,反而坦承细心地解释交待,倒真像姐姐带妹妹一般,心中难免有那么一点点意外。 贺佩娘当年算是个大咧莽撞的,去大漠经历了一番,倒是透出一种历经世事之后的豁达来。只是这十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居住在这别院中,平静的如死水一般的日子,磨去了青春的光泽,同样磨去了她性格中的棱角,淡漠得有些萧索起来。 感叹一回贺佩娘的人生遭遇,江夏再注意,芮娘和曦儿启娘已经从吃食说到女红针黹上,又谈论起苏州最著名的刺绣工艺来。 曦儿和启娘在京里已经学了一年多女红刺绣,这会儿,就拿了自己做的小荷包、小手帕给芮娘看。 芮娘也不嫌弃,拿在手中细细看了,先夸了两句,又指点着一两处,告诉小丫头们如何改进…… 吃完汤圆,江夏才回过神来,前一日的冬酿和这一早的汤圆,都因为这一天恰好是冬至日呢! 现代时,各种传统民俗被人遗忘,却还有冬至饺子夏至面的说法。不过,江夏两辈子都是北方人,了解的也多是北方的习俗,对南方水乡的这些风情民俗不了解,却很感兴趣。 于是,她问了芮娘和别院的婆子丫头,得了好几个答案:喝东阳酒,因是入冬时酿的酒,故而也称‘冬酿’。吃赤豆糯米饭,能够趋避疫鬼,防灾祛病。吃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故而又称‘冬至团’。而且,入夜后要合家团聚吃团圆饭,据称吃了冬至的夜饭,能够涨一岁,俗称‘添岁’…… 既然赶上了,江夏也就兴致勃勃地张罗起来。 早上吃了冬至团不必说,晌午就包饺子、裹馄饨。包饺子是现代的风俗,裹馄饨则是这个时候的京城风俗。 说起包饺子,可供发挥的余地就大了。馅料不必说,荤的素的海鲜的不一而足,倒腾吃食,江夏最不嫌麻烦的,立刻吩咐下去,很快枝儿过来了,将一大早苏州四喜客栈送来的各色食材报了一遍,江夏听得不但有鲜虾还有黄鱼,立刻笑了:“鲜虾挤虾仁做个三鲜馅儿,再做个黄鱼馅儿的,这个季节的冬笋最鲜嫩的,不仿多放一些。” 枝儿答应着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拿了五六种馅料和一大盆和好的面团来。 江夏招呼芮娘和几个小的一起动手,开始包饺子、裹馄饨。 厨下有做面食的厨娘,挥着一根长长地擀面杖,舞得生风,很快就赶了一大张馄饨皮儿,拿刀切好了,江夏和孩子们也换了简单的衣裳,带了围裙过来,正好动手开工。 江夏拿了馄饨皮,给孩子们做个示范。在京城家里时,江夏时不时地带着孩子们一起动手做吃的做点心,曦儿和启娘都做过的,虽不能说技术高超,却也有模有样的。长生连生却没怎么做过,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包了两个包不好,很快就厌了,只拿着面团捏吧着玩儿,一会儿又拿了面粉互相往脸上摸……江夏干脆让迅哥儿带着他们到旁边玩去。 因由人专门擀皮儿打下手,江夏带着芮娘和曦儿启娘两个小丫头包的顺手,大半个时辰,就包好了许多饺子和馄饨。 看着差不多了,江夏就招呼姑娘们停了手,让丫头婆子将面和馅儿,连通包好的水饺馄饨都拿下去。她们娘四个去洗了手,换了干净衣裳转回来,馄饨、饺子也下好了送了过来,一盘一盘各种馅儿,白胖胖滑溜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几个小子倒是跑得快,已经坐到桌子跟前了。 江夏招呼孩子们吃,一边问:“可给贺夫人送过去了?” 水香回道:“贺夫人常年吃斋的,故而只挑着素馅儿的送过去的。” 江夏点点头,回头看芮娘:“你娘一直吃斋的?” 芮娘并不觉得怎样,点点头道:“自芮娘记事,娘就是吃斋的。” 江夏听了,心中滋味莫名——芮娘小时候,贺佩娘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正青春,却吃了长斋……实在是虚度了一片大好光阴。 只是,人生的路怎么走,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自己,贺佩娘选择如此了却余生,她也只是叹息,却无心干涉! 一问一答之后,大人孩子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饺子吃馄饨。 到了晚间,吃冬至饭,江夏干脆连贺佩娘一起请了来,特特地给她做了素菜,又让奶娘连犊儿小小子也抱出来,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地吃冬至夜宴‘添岁’。 冬至开始数九,也标志着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日子。 这个时候没有温室效应,没有暖冬,本就比现代冷,哪怕是江南,冬季也是经常下雪的。 冬至夜里,就下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夜,第二日一早起来,晨光乍现,映着白雪生辉。 迅哥儿一起来,就去招呼了长生连生,一起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又堆了雪堆准备做雪雕——往年在京里雪还要大,他们每回都玩的。 江夏一早起来,看到窗户上映进来的雪光,就连忙吩咐丫头们去看几个小子。片刻,就回了消息:“少爷们在堆雪人,都穿了小牛皮靴子,穿得也厚,夫人放心吧!” 江夏这才安下心来自己洗漱收拾,又去看犊儿小小子。正给犊儿收拾东西呢,曦儿和启娘就跑了进来,曦儿小丫头都是一脸兴奋地给江夏道:“娘,梅花开了,芮娘姐姐在收梅花上的雪,娘要不要去看?” 第1167章 踏雪寻梅 腊月雪是入药的,能清热、明目、祛痱止痒…… 江夏看着曦儿和启娘两个小丫头满眼期待的,想着左右也无事,于是便欣然应允了两个小丫头的要求,略略收拾了,裹了一袭雪青色的羽缎斗篷,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小丫头出了门。 院子里和门外的小径上已经有人清扫过,两旁花树、竹林、苍石上的积雪却完好地保留着,江夏娘儿仨一路缓缓而行,欣赏着路旁的雪景,两个小丫头指点着路边的景致,煞有其事地评论着,这个说那块透石如老翁垂钓,那个说那花树像仙鹤展翅……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江夏觉得有趣,也跟着一一看过去,心情自然而然地,也像小丫头们一样,轻松欢欣起来。 正走着,却见一群衣着富贵、形容不俗的女子,从二门方向走过来,期间也有人说笑逗趣,引得一阵阵笑语不断。 之前见贺佩娘那般素淡冷清模样,江夏自行脑补她们母女闭门度日,少于人往来的,是以,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年轻女客,难免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地愣了一下。 那边引路的却是芮娘身边的丫头,名唤鹦哥的,见了江夏母女连忙上前来见礼。 礼毕,又替走到近前的女子们向江夏引见:“这是苏州知府邢大人家大少奶奶和二姑娘、三姑娘。这两位是同知向大人家大少奶奶和大姑娘……这位是江夫人,这是江夫人家大姑娘、表姑娘。江夫人是我家夫人的故友,特来探望小住的。” 那几位女客目光隐隐打量着,一面随着鹦哥的介绍上前来与江夏行礼见过。 到此时,江夏心中那一点点愕然也收了,脸上也扬起一抹温和的淡笑来见人。这些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管,既然鹦哥介绍她是贺佩娘的故友,她也只拿出客居的姿态来,客客气气,不卑不亢地与那些奶奶、姑娘们回礼见过,曦儿和启娘在京城甚至已经自己应酬接待上门做客的小姐妹了,对这来往礼仪上自然从容地很。 小鱼儿当年在此住了年余,人都进了京,方才传开消息去,那些官员乡绅们无不顿足懊悔不迭,长公主就住在近前,却没趁机交接,白白错过了,却没人想,成庆帝时,当今还远在肃州,公主也是从大漠逃回来的,形势不明、身份尴尬,即便他们当时知道了,大概也装糊涂不肯上门吧! 这些奶奶姑娘们确与芮娘认识交往不差,今日来,却是因着听闻有客住进了公主别苑。能住进公主别苑的客人,即便不是公主本人,身份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徐相携家人到了明州之事也有人想到,据说,徐相之妻,那位传奇的江太保可是与福宁长公主亲如姊妹的。 如今,听鹦哥介绍说‘江夫人’,有那心思转得快的,已经暗暗确定了江夏的身份,这脸上行止上,自然越发热切了几分。 寒暄毕,大家都是往园子里去的,江夏娘儿仨也不好撇开众人,只好汇做一路,互相说笑、闲聊着,一路往园子里去。 邢知府家两位姑娘正值韶华,看年纪相仿,容貌却有不同,江夏暗暗推测,应该不是同母的。 邢家二姑娘容貌清秀温婉,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一经鹦哥介绍了,就自然地与曦儿、启娘走在一处。 一大群人闹闹哄哄的,曦儿和启娘无法细细看路边的山石花树,只低声说起在京里时,赏雪烤肉的趣事来。 邢家二姑娘就笑着道:“两位妹妹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我刚刚来时,就带了麂子肉来,那麂肉最嫩,烤来吃最好了。” 其他奶奶、姑娘们立刻笑着附和起来,又有人提醒:“芮娘酿的上好东阳酒,一会儿也要让她多温些来,咱们都尽兴喝一回去!” 热热闹闹间,邢家大少奶奶笑道:“听两位姑娘都是一口好官话,不似南地之人,敢问夫人仙乡何处?” 江夏淡淡一笑道:“祖籍山东临清府。” 她虽不喜交接应酬,却也知道,这些人际往来走到哪里都是免不了的,于是也耐着性子回话。 向家大姑娘就笑道:“去岁,父亲南来赴任,我们倒是在临清府停过两日,那码头街铺林立,车来人往的,端的是繁华去处,不比苏州差呢!” 江夏含笑点头,也道:“向姑娘过誉了。临清虽说托赖运河之便,聚拢些人气,却总无法与苏州相提并论的。” 顺着这个话题,众人又议论起南北风俗差异来,七嘴八舌、你言我语,却总不会把江夏母女冷落了去。 江夏情知这些人大概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人戳破,也就放松下来,随意地说一说风俗民情、风味美食。 不说江夏前世今生经历见识的多,就是曦儿和启娘,这一路行来,江夏每每停船带她们上岸游玩,赏各地风景名胜,了解民生风物、乡间美食,也不是眼前这些困于闺阁的女子们能比的,加之两个小丫头年纪小,说话却清晰干脆,小嘴儿嘚吧嘚吧说起各地风情民风来如数家珍,引得一众奶奶姑娘们听得入胜,一边赞叹不已。 说说笑笑的,众人到了园子,芮娘已经带着另一个丫头迎在了门口,一见江夏与众人同行,立刻笑道:“芮娘正想让黄鹂去请夫人,没想到夫人就来了。” 江夏笑道:“两个丫头要来看你取那梅上雪,恰巧与几位奶奶姑娘遇上,于是结伴同行……倒是一扫雪后的冷清。” 芮娘打量着江夏的脸色,确定她并无厌恶之情,暗暗松了口气,对众人笑道:“昨晚看见下雪,芮娘就让人准备着,想着今儿雪停了,就去请各位过来玩一回,诸位姐姐妹妹却是最知心的,雪一停,就来了,倒是体恤我,替我省了多少事儿!”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着众人往园子中的一座敞轩过去。 那敞轩就半隐在一片梅林中,简单的木制构造,窗户大开着,悬挂的竹帘半垂着,挡去清冽的寒风,却又不会遮蔽视线,人坐在敞轩之内,就能看窗外梅花映雪,实在是风趣雅致的很。 第1168章 官眷 这些官眷们,各个都是灵透的,又出去交接应酬惯了,极擅于察言观色、调节气氛,很快就似乎与江夏娘几个熟络起来。 喝了一盏茶,气氛活跃起来,邢家三姑娘就笑着道:“刚才听鹦哥说,芮娘可是在敛梅上雪呢?我们一群人来了,倒是耽搁了你的雅兴,如此,不如咱们都搭把手,帮她去敛一些,也好将功补过呀!” 向家大姑娘就抿了嘴笑,睨着邢三姑娘道:“我看呀,三妹妹哪里是想将功补过,不过是想着,这会儿敛雪水出点儿力气,等来日芮娘用那雪水烹茶之时,你也好意思来讨杯茶吃吃吧!” 邢三姑娘脸皮儿薄,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地红了脸,张嘴欲辩未辩之时,邢家大少奶奶笑着开了口,拍拍自家小姑的肩膀,道:“我家三妹妹最是心地纯良、不会遮拦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向家妹妹不说感谢她替你说出了心声,偏偏还取笑她,可别怪我回去告诉给老二知道……老二可是最疼妹妹的。” “大嫂!”向家大姑娘闻言瞬间涨红了脸,娇呼着抗议,却非但没人替她回护,反而都哄然笑起来。 江夏微笑着听她们说得热闹,心中暗暗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苏州城官宦关系网。 芮娘看闹得很了,于是微笑着起身,招呼几位姑娘,还有曦儿、启娘,重新披了斗篷,收拾齐整了,出门,往梅林里,赏梅扫雪去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走了,只剩下三位少奶奶留在屋里。 这三位或娴静或清雅或爽利,自然都是知情知趣的妙人儿,陪着江夏从赏梅扫雪,说到烹茶,又说到腊月雪的种种功用效果、延伸到种种民间验方偏方、食补汤水……就连江夏这等国医圣手,也被她们有凭有据的叙述所吸引,自然地用了心,也跟着询问谈论起来。 说说笑笑了小半个时辰,江夏渐渐分了心神关注起屋外来。尽管阳光明媚,雪后却是最冷的,曦儿启娘两个跟着在梅林里扫雪,时间久了,只怕风寒侵袭了。 见她分心看向外边,邢家大少奶奶很知机地笑道:“那些丫头们不管大小,撒出去就兴头起来,顾不得冷了……清荷,你去看看姑娘们弄得如何了,差不多就让她们收手吧,收那雪固然是雅事,万一冻病了,鼻涕眼泪的,可就雅不起来了!” 她的话一说完,那清荷固然答应着去了,另外两位女子却也跟着笑起来。 邢大少奶奶笑嘻嘻对江夏道:“我没读什么书,不懂得那些煮雪烹茶的雅诗,说话也粗鄙,江夫人莫笑话!” 江夏微微笑着,摇头道:“大少奶奶过谦了。” 说着话,曦儿和启娘率先跑了进来,小脸蛋儿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江夏伸手揽住两个丫头,先握住她们的手,发现两个小丫头的手居然不冷的。曦儿就笑道:“娘不用担心,我和表姐个子矮,够不着那梅花呢,一直抄着手筒子看呢,不冷!” 江夏这才放了心,又回头吩咐水香:“去冲一些祛风散寒的姜枣茶来!” 水香答应着下去,片刻拎了一只铜壶回来。正好,芮娘和姑娘们也回了屋里,正说笑着,围拢在熏笼旁烤火呢。江夏就让水香将那驱寒茶分给众人喝。 芮娘捧了茶喝了一口,随即笑微微向江夏道谢:“都是我贪玩,倒是赚了夫人的一壶好茶!” 江夏笑笑,不语。 其他几位也捧茶喝了,向同知家的二姑娘没怎么说话的,这会儿却略略迟疑着开口:“夫人这茶中可是用了参?” 江夏点点头,看着几位都露出惊讶之色来,连忙道:“此参非人参,其气清、性平,用量也小,并无妨碍的。” 芮娘也跟着笑道:“诸位奶奶姑娘尽管放宽心,江夫人乃国……嗯,通晓医理本草,她说无妨就无妨,不必多虑的。” 那几人交换了回目光,邢家大少奶奶就笑道:“哪里是担心啊,是觉得惊喜呢,能喝一盏江夫人的好茶,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呢!” 这话说的太过了,江夏也不当真,只微微一笑而过。 这些官眷最会察言观色地。小姑娘们扫雪归来,丫头婆子们将烤的焦黄冒油的麂子肉送上来,大家喝着茶吃了些烤肉点心,又说了两刻钟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只是,临去时,几位少奶奶都笑着邀请江夏母女和芮娘去她们府上做客,又都有清新雅致的借口,这个说她们家酿的酒尝着能入口;那个说她们家养的两盆‘十八学士’就要开了;还有一个干脆说刚得了京里传出来的裙子样式,邀请大家过去商议着一起裁衣裳! 芮娘只看江夏的意思,并不答话。江夏却笑言,只要还在苏州,就很乐意去,只怕打扰了各府。 那些人喜不自胜地连道‘无妨’,‘不打扰’,似乎江夏一答应上门做客,彼此就熟悉了不少,立时又拉着曦儿、启娘夸了一回,寒暄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江夏就在敞轩门口停了脚步,芮娘却将人送到园子门口。 等她送客回来,立刻向江夏告罪:“夫人,芮娘之前与她们戏言,没想到,今日上了门……倒是搅扰了夫人。” 江夏笑笑,示意芮娘坐了,这才温和道:“你随母亲辟居在此,你母亲又是那等冷清,你能交接些闺秀往来才热闹。小小年纪,就该有小姐妹往来说笑,真的孤立不理人才不好。” 芮娘看着江夏低低地叫了一声:“夫人……”就倏地低了头,两滴泪水落下来,打在她的裙裾上,洇开两团湿印子。 江夏暗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心中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你能平安无忧地长大成人,又能有些闺秀密友往来已是极好的了,以后,也必定一切顺遂,你也莫太伤怀了。” 芮娘只落了两滴泪,然后低垂着头静默了一回,等江夏说完话,她也缓缓抬起头来。 她大大的眼睛微微有一点泛红,其他竟看不出什么端倪了。仿佛她裙裾上的两团水印并不存在一般。 “多谢夫人!” 第1169章 出路 江南的天气毕竟暖一些,落下的雪是存不久的。芮娘的两个丫头送完客人又忙忙地去收那梅花上的雪,江夏看她们如此看重,也就起身辞了芮娘,带了曦儿和启娘回客院。 芮娘送出来,曲膝道:“夫人可喜欢那梅花插瓶?要不要剪两枝回去?” 江夏抬头看着那映着雪色的娇艳,微微笑道:“就让它们生在枝头吧,这样看着才生动。我想看,走过来就是了,还能走动走动。” 芮娘笑着曲膝,不再相劝。 江夏离了梅林,心下暗暗琢磨。 今日那些人来,芮娘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不是她出头邀请的,只看她连衣裳都没换,只穿了平常家居衣裳就知道了。 由这个,又转而想及临出京前,小鱼儿托她的话:“去看一眼,若是看着还过得去,就替她操操心……就她们母女,怕是为难。” 贺佩娘那般清冷肃穆,倒是省心了,可芮娘已经大了,该寻亲嫁人了,贺佩娘不与人交接往来,又无家世亲人依仗替她谋划,芮娘一个姑娘家,还能替自己出头找婆家去?况且,以她的情况,小门小户根本消受不起,高门大户却万不会挑一个身份尴尬的胡女为妻。难道让她去与人为妾? 不说别人,江夏是绝对不支持的。 在她看来,每个女孩子都值得人一心相待。而不是同物品一样,被人当做玩物。妾可是通买卖、可赠送的。好些所谓的文人雅士,还以互相馈赠美妾自得,说什么佳话美谈,在江夏看,不过是为自己的肮脏龌龊心思扯得遮羞布罢了! 芮娘能认识那么多官眷,江夏也比较意外,回来后琢磨一番,大概有了个猜测:这里毕竟是长公主别苑,当地官吏自然会另眼相看些,大抵逢年过节,也会送些节礼来……贺佩娘不理事,芮娘年纪渐长,自然就渐渐接过去。由此途径,芮娘结识些夫人姑娘,也能说的过去了。 只不过,从今日的情形看,那些人对芮娘虽熟稔,却随意得有点儿过了,反而是芮娘应对的小心。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仅仅沾着公主别苑的名头,小意儿结交,自然不易。 用过午饭,江夏看顾着孩子们小憩。 傍晚时分,芮娘又带了鹦哥、黄鹂两个丫头过来,这一次送来的却是刚刚做好的年糕和红糖桂花馒头。 这一日,四喜楼送了不少河鲜来,有两三斤的大鳜鱼,也有鲜活的银鱼、河虾。 一见芮娘送了年糕和馒头来,江夏就笑了:“正想着给你送些鱼虾去,刚刚送来,趁新鲜才好吃。” 芮娘微微红了脸,曲膝道:“夫人住进别苑来,还要自己带米带菜,实在是愧疚的很……” 江夏不等她说完,就笑着道:“我难得来一回,他们送些物事来也是尽尽心。也是想着如此,我才索性不拦阻的,你不必多想,并非你招呼不周。你做的汤圆、年糕,还有你们娘俩送来的冬酿,可都是极好的。” 芮娘脸色稍缓,道:“不过是家常之物,夫人宽厚才不嫌弃粗劣。” “家常饭最好吃,也最养人!”江夏一边笑着,一边招呼一群孩子来吃东西,一边自己也拿了一小块桂花红糖馒头品尝,“唔,刚刚出锅,味道最好了。” 芮娘看着江夏和孩子们吃得都好,脸色放松下来,含笑道:“还能用甜酒做,那个也好吃,清香微甜的。夫人喜欢,明儿芮娘再做来。” 江夏笑着连连点头:“好,明儿你也别自己忙,拿过来咱们一起做,也教教我们,等回了京,想吃才便宜。” 芮娘自然不能不答应,连声应着。 江夏就回头对几个孩子道:“你们别一口气吃饱了,留点儿肚子,待会儿咱们还吃饭呢!” 芮娘就露出一抹尴尬来,只觉得自己来早了……正要说什么,江夏却又回头招呼她道:“你也别回去了,留在这里用饭,我让人去把那些鳜鱼、鲜虾做来,配着你这年糕和馒头吃,正好!” 芮娘小心结交官眷、又尽心应酬江夏,本就是想着替自己寻个出路的,江夏如此平和好亲近,她自然是欢喜不迭的,忙应着,又道:“说起鳜鱼,芮娘倒是会做,若是夫人不嫌弃,就让芮娘借花献佛,下厨做了来!” 江夏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又招呼曦儿和启娘,让两个小丫头跟着去见识见识。 两个小丫头对学习上灶没什么概念,却乐的去玩,倒是比芮娘更欢喜,跑上来,一边一个,拉着芮娘往厨房里去了。 芮娘的厨艺很是下过一番苦功,面食、酿酒、烹茶、做菜,都在师傅教授的基础上,又根据书籍诗词,有一定的发展提升,色、香、味更佳不说,还很是多了些意境、情趣。 一种鳜鱼,被她做了两个菜。 一道‘和为贵’,乃是用白萝卜雕刻成一朵朵白莲花,搭配浓油赤酱的红烧鳜鱼,清淡浓艳合二为一,不但菜色漂亮的让人不忍下筷,就连白萝卜莲花中,加了麂子肉做的莲台,搭配着白萝卜莲花瓣儿,香而不腻,清新爽口,与鳜鱼的鲜香满口,各得其所,又互为补充,一盘鱼,其实是两个菜! 另一个是‘清贵无边’,却是用的最鲜嫩的冬笋片、冬菇片、嫩莼菜、鳜鱼丸子做了一道汤,清清淡淡的汤色上,飘着几朵殷红的梅花儿,鳜鱼的鲜、冬笋、冬菇、莼菜的清鲜滑嫩,再衬着梅花的一抹幽香,真真是养眼又爽口。 孩子们大呼好吃,江夏也连连赞叹。 说说笑笑吃了一餐饭,芮娘适时辞了去。江夏陪着孩子们说了会儿话,讲两个故事,也就打发他们都去安置歇息。 第二日刚用过早饭,就有人上门送帖子,邀请江夏上门做客。却是一来就是两家,知府邢家和同知向家都送了帖子来。 江夏瞟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桌上,只笑着吩咐道:“给她们回话,我没办法分成两个,让她们自己商议排开日子吧!” 第1170章 做客 丫头自然答应着下去传话,那邢家和向家也无二话,很快计议定了,今日就安排在邢知府家的园子里。 江夏早就有了准备,得了消息,略作收拾,带了芮娘等车出门。 因着要有话要与芮娘说,江夏就招了芮娘与她同乘一车,东英留下伺候,水香则与鹦哥、黄鹂坐了后边的车子。 江夏的车子是四喜客栈送来的,车子外表不显,内里却收拾的舒适温暖,车厢地板下装了暖格子,如房间的地笼一般烧了上好的银霜炭,车厢内壁也是贴了毛毡衬里,车厢里暖煦煦的极舒适。 一进车厢,东英就伺候着江夏将莲青色多罗尼雪狐斗篷脱了去,回头又来伺候芮娘,芮娘忙自己解了身上的大红羽缎斗篷,交给东英。一边对江夏笑道:“夫人这车子真是暖和。” 江夏的目光从芮娘身上的海棠红菡萏映月袄子上扫过,淡淡笑道:“京里比这边冷得多,我又畏寒得很,少不得要动些心思……你这袄子上的花色倒是新鲜生动,颇有些写意味道。” 芮娘看了看自己的袄子,脸颊微微一红,却仍旧坦然道:“这是芮娘照着公主赏赐的衣裳花样子描的,奈何芮娘画功有限,折腾许久,也不过是描了个形似罢了。” 说着话,她的目光禁不住看向江夏身上。湖水蓝素缎宽袖褙子,右侧袖摆和左侧衣襟上,各绣了一丛水塘清趣图,其实极简单构图,不过六七杆芦苇,四五点浮萍,只在一根横斜的芦苇杆子上挺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芦苇和浮萍都是石青色丝线绣成,那蜻蜓却是漂亮的橘红色,银色透明的翅膀,背部的暗红色花纹,色彩鲜艳生动,加上那蜻蜓的眼睛上的一片微光,竟如活的一般。 第一次见江夏,她的衣裳上精绣了一枝斜出的玉兰花,虽然绣工精美,却也不是没人穿过。今日看见这褙子,再联系这位江太保的种种传奇,芮娘哪里还不知道,公主赐下衣裳的花样子出自何处! 也正是察觉到这一点,在听到江夏询问她衣裳的绣样子时,才会觉得有些羞涩尴尬,就好像盗版者遇上了原作者一样。 江夏却笑道:“谦虚是好的,却也不必过谦,你这菡萏映月不但画功不俗,意境也好,衬着你这衣裳的海棠红,真是好看!” 她说的自然诚挚,没有半点儿敷衍,更没有轻讽之色,芮娘听着,心里的尴尬羞窘散去,轻松起来。 于是,就主动地跟江夏说起刺绣来。说了一回,看出江夏对刺绣针法并不熟悉,反而对构图颇有见地,于是就丢开自己最自诩的刺绣女红,转而说起图画构图来。 说得投契,时间过得也飞快,似乎只一会儿工夫,车子一晃,已经驶进了邢家园子。 等车子在二门内停了,东英已经伺候着江夏和芮娘都穿好了斗篷,转身走出车厢,依次搀扶着两人下车。 车下等候的出了邢家的大少奶奶外,还有一名圆脸细眉的中年妇人,站在邢家大少奶奶身前。 芮娘低声对江夏道:“是知府夫人,梅氏。” 下车后,江夏与梅夫人彼此认识了,见了礼,梅氏亲自引着江夏进了园子,她们身后,邢家大少奶奶则伴着芮娘一起。 这一日,邢家请的客人不多,也就二三十人,算是小型的聚会了。这些人出了前一天见过的官眷外,还有三四户商贾女眷。来的客人不多,一个个盛装打扮的,金玉加身,满头珠翠,江夏芮娘让这些人一显,还是很素淡了。 梅夫人没有费心替江夏引见,前一日去过别院的奶奶姑娘们却陆续向前来与江夏和芮娘见过,又大半不肯离去,就在江夏跟前或者身边不远处,或坐或站,谈天说笑,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那梅夫人见江夏身边人多,顺势给了大儿媳一个眼色,邢家大少奶奶随即无声退出人群,走开两步,离了人群,低声吩咐了丫头几句,那丫头点头应着,转身匆匆去了。 这边说笑了一回,梅夫人正引着江夏去看此次聚会的由头,一株百年金耐冬,“往年总要腊月半才肯开花,今年却开的早,之前还纳闷儿,见了夫人,才明白,这花也是有灵性的!”言下之意是这金茶花是为了迎接江夏才提前开花的。 江夏笑笑,道:“花木有灵,必定是感念府上照顾爱护之恩,才隆冬开花的。” 立刻,就有好几个人附和着赞同的。 梅夫人一边客气着,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两分。 见江夏态度平和亲近,并无倨傲之意,众人也渐渐热络起来,围拢在金色耐冬树下,点评赞叹声不绝。 正说着热闹,有小丫头匆匆走到大少奶奶跟前,低声禀报了几句。大少奶奶又回给梅夫人。 梅夫人这才对江夏道:“家中几个孩子久闻夫人之名,得知夫人降临寒舍,都是欢喜不尽。只是未经夫人召唤,却不敢冒然进来,特打发了丫头过来询问,能不能来给夫人见个礼。” 江夏一垂眼,目光扫过站在身旁的芮娘,微微笑了:“夫人太客气了。既然来府上做客,见一见公子们也是常理。” 梅夫人脸色轻松下来,连忙回身吩咐了,又引着江夏往一侧的轩堂去。 听她们这么说,在场的其他人,特别是那些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们即便心里不愿,也不好再跟上去,就有回了之前的房间去,也有的停在耐冬树下,徘徊不肯去的。 邢知府家有四个儿子,长子三子是嫡出,次子和四子则都是庶出,还不是同母,长子已经成亲,二子也已经与湖州府一名推官的女儿定了亲。 江夏见了几位公子,略略寒暄几句,几位公子就告退下去了。 江夏和芮娘仍旧由梅夫人亲自接待照应,吃过午饭,又略停了停,方才告辞出来。 之后的几日,江夏带着芮娘又去了同知府和推官府做客。几日之后,苏州城管家富贾的眷属都认了个遍不说,连年轻公子们也差不多见全了。 腊月初一这一日,江夏没再出门,只在房间里逗弄犊儿,看着迅哥儿和曦儿、启娘几个玩耍。 辰末时分,一连数日未见的贺佩娘却来了。 第1171章 顾元辰 江夏一边将犊儿交给奶娘,一边起身往厅里去见贺佩娘。 贺佩娘交代随身的一个婆子在门外等候,江夏也只带了东英一个,两个人在厅里见面,也只说了没多会儿,约摸两盏茶工夫,贺佩娘就辞了去,出门时,贺佩娘眼角微红,其他并无异常。 紧接着,又有苏州巨贾办的腊八宴,开在苏州最有名的的狮子园里。 江夏也获邀列席,只不过,这一****带的却不是芮娘,而是曦儿、启娘,并长生连生两个小子,只把犊儿一人留下让奶娘照应。 这次腊八宴,一下车却意外地见到了顾元辰。 江夏面上一喜,自然询问他何时到了苏州。 顾元辰乃是顾青兰与切糕刘家姑娘生的那个孩子,被顾青茗接在身边养了七八年。因心思聪慧,刻苦好读,学业极佳。两年前就中了进士,二榜第十九名。有顾青茗和小鱼儿在,他的任职也很快有了着落,却没有留京,而是顺着他自己的意思,按了山西平阳县令,正七品。 只是,任命还没正式下来,顾元辰的生母刘氏蓉娘突发疾逆绝之症,江夏赶到时已经没了气息,她尽力抢救一番,终是回天乏力。 顾元辰不顾劝阻,即刻上书报了三年丁忧。职位自然也就给了旁人。 顾元辰按妾身份,将母亲葬入临清顾家坟地后,就在坟前结庐而居,守了一年孝之后。就禀明顾青茗,随了顾家的商队南下,一边体会行商不易,一边游历。 读书有成的顾元辰经商竟然也很有些天赋。年初,顾元辰正式被顾青茗立为少东家,仍旧随商队历练,却已经有了部分决定权。 之前,江夏去明州时,见过顾家的管事,言说元辰少爷去了泉州,如今应该是回来了。 元辰一揖及地,深施一礼,这才恭敬回话道:“冬月里就回了明州,拜见了相爷之后,准备回京,苏州,听闻夫人在此,特来拜见。” 江夏打量着黑了些却也精干成熟了不少的少年,含笑道:“看着却是历练了。” 元辰微微羞赧地拱拱手,却也坦然道:“不瞒夫人,此次南来,小子见过听过无数,哪怕心智愚钝,到底长了些见识,还算未辜负伯父厚望。” 之后又有顾家在江南的管事上前来见礼,江夏寒暄几句,又嘱咐元辰稍等随自己回去,这才带着孩子们进去。 虽是富贾们办得腊八宴,却也邀请了官吏官眷们参加。 邢家大少奶奶依旧等在门口迎着江夏,见过礼之后,目光就落在长生连生两个小子身上:“这两位是顾家大公子二公子吧?” 江夏笑笑,“他们兄弟是小五小六。二公子刚刚倒是碰巧在园子门口遇上。” 江夏这话一出口,邢家大少奶奶就意识到,她不想宣扬自己的身份,同样不想张扬长生、连生的身份,于是连忙曲膝告罪,再不提长生兄弟们的身份,只殷切周到地招呼陪伴在身侧。 富商巨贾们虽说也讲究规矩,却比官场上随性许多。是以,这一日的腊八宴气氛就轻快许多,各人自在地在园子里赏景赏花,或交接应酬,或三两好友小聚清谈……倒不显拘束。 江夏随意走着,看了看园子景色,同遇上的人招呼一声,寒暄两句,倒是觉得轻松惬意。 如此,待吃过腊八粥,就率先带着孩子们告辞,出门时,得了消息的顾元辰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会齐之后,一起回了别苑。 回到别苑,芮娘迎在二门处。 江夏将顾元辰介绍给她认识,一边道:“帮他收拾间屋子,他住两晚就走。” 这一日芮娘并未盛装,穿着普通的家居衣裳,茜草红缕金百蝶纹窄裉袄子,搭配着一条松花色弹墨绫子裙,裹着江夏给她的一件象牙白精绣丛兰雪兔皮斗篷,只攒了两支玉簪……通体素淡,却越发显得容颜殊丽鲜艳无匹,顾元辰一回头看见,登时据地眼前一亮,虽然立即转开了眼,却不可抑制地心头狂跳,竟一时有些难以自持。 江夏并没在意两个人的情形,只笑着替芮娘介绍:“这是顾家的二公子,名元辰的。……这位是贺姑娘。” 长乐长安从大漠回来后,宋抱朴做主让他们随了母姓,姓宋;芮娘是贺佩娘的孩子,也就跟着她冠了贺姓。 顾元辰在公主府住了几年,自然听说过公主别苑里住的贺氏母女,一见芮娘的容貌,心里就大概有了判断,江夏的介绍,不过是确定了他的猜测。 两个人相互见礼,顾元辰拱手一揖,芮娘也曲膝福身……一刹那间,江夏恍惚听过了司仪唱礼:夫妻对拜! 再转眼去看,恰好看见两人一拜骤然闪开,看似表情不变,却在那过于匆忙的动作中,看出些许端倪。 现代时也有一见钟情之说,到了大庆十数年,江夏经历许多之后,也有所了解,古代年轻男女相见机会不多,接近认识的机会更少,故而,一见倾心的事情比现代相对多不少。 许多人家匆匆见一面之后,就会登门提亲(议亲),然后就结成秦晋,成就百年之好。 到了苏州后,她之所以与当地官宦商贾交接,也是应小鱼儿托付,若是看着芮娘心性还好,就替她挑一挑,拿几个备选人给芮娘母女挑。 小鱼儿当时遥望北方天空叹息:“她总是因我才去了漠北,若能替她了解了这桩心事,也算与她一些补偿吧……” 自从嫁了顾青茗,小鱼儿这几年的日子称得上夫妻恩爱、幸福美满。但说这番话时,小鱼儿眼底仍旧隐着淡淡的怀念和悲伤。无论如何,那个豪爽粗犷的男子,她是全心爱过的,甚至为了那人,宁愿放弃中原的荣华,远嫁漠北,几乎搭上她的一生。哪怕那人早已逝去,那份感情却仍旧无法完全磨灭,只是被她收拢起来,珍藏到了心底。 她说补偿贺佩娘,又焉知不是因为芮娘是扎昆所余不多的血脉之一? 第1172章 等来的人 江夏将顾元辰和芮娘的异样看在眼中,接下来,自然对两人多留意了些。然后,就得到消息,芮娘替她和孩子们再送吃食时,总少不了顾元辰的一份。 第二日向晚时分,天下起了细雪,不多时有消息传来:元辰少爷去了园子赏腊梅,折了一枝极好的腊梅花,恰遇上芮娘同去赏梅,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元辰就将那枝梅花送与了芮娘。 转过一天,天色放晴,元辰进来向江夏告辞,准备启程回京。 他辞了去之后,芮娘才过来请安。 江夏含笑叫她起身,然后淡淡笑道:“我听说园子里的腊梅开了?” 芮娘脸颊一红,垂了垂头,方才回道:“正是呢。……昨儿芮娘就想去看看那腊梅可曾开了,没想到遇上元辰少爷,他正折了一枝梅花,准备来孝敬夫人。还是芮娘说夫人并不喜折梅插瓶,他才知道……那梅花折也折了,就随手给了芮娘。” 顾元辰尽管小时候很受了些苦,只是比同龄孩子略早熟些,更稳重谨慎,虑事也周全,还孝敬母亲,尊重长辈,爱护老幼,又是官身……着实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又有顾青茗、小鱼儿和顾家在后边托着,前程可谓是一片大好。 同样,江夏对芮娘的印象不错,这个女孩子同样出身尴尬,母亲也不顶事,倒是她自己自强自立的,不肯颓废不说,心性也不错,没有心存怨愤什么的。 这样两个孩子能够走到一起,是江夏喜闻乐见的,所以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后,她也只是静静旁观。 只是,顾元辰离开前却没有说什么话,让她有些不敢确定了,难道,只是简单地好感,并没有动男女之思?琢磨之后,她才想着试探试探芮娘,若是芮娘有意,她也好再去问顾元辰……或者,他因为出身心存自卑,喜欢芮娘却没敢说出来呢。 不过,试探的结果并不明确,江夏也不再追问,只将斟酌了多日的名单交给贺佩娘。 这些人都是那些官宦、富贾带出来让江夏和芮娘见过的子弟,外貌不错,年龄合适,举止也知礼得宜,而且可以确定没有结亲的。至于人品家庭,品性诸般,也都列得清楚明白,这其中优劣,就要贺佩娘和芮娘母女自己去判断、选择了。 姑苏城,小桥,流水,人家。 连着数日天气晴朗,腊月天难得的冬日小阳春,江夏就带着孩子们乘了乌篷小船,沿河一路逛过去。这水乡人家,家家户户都是枕河而居,前门通着大街,后门则连着自家或者几家合用的小码头,甚至只有两三等石阶,也能够供小船停泊。 那一艘艘乌篷小船也好像漂在水面上的房子,不但能够生火做饭,乌篷船舱里收拾收拾,就能住下一家人。 载客的乌篷小船收拾的相对干净,更不用说,江夏用的船都是四喜客栈自己的,外面看着不过略齐整些,里面却擦洗的纤尘不染,矮几、蒲垫都是全新特制的,甚至船舱里也是做了特殊设计的,矮几下凹下去牵了暖桶,里边放了炭火,人坐在船舱中把脚放在里边,还有丝绵薄被盖腿,暖和不说,腿脚还能伸展开来,舒服惬意地很。 临出门前,江夏也曾问过芮娘,芮娘只说要过年了,别苑里的事务多,庄子上也要上来报账,还要年礼往来,事情太多分不开身,江夏也就作罢。 娘几个随走随看随玩,有那特色美味的小吃就让船娘靠岸买一些来尝尝。也有撑着船卖吃食、卖各色鱼鲜、菜蔬、水果的,买上来,就让船娘去船尾收拾几个菜肴来,就是一餐最地道的特色风味美食。 或者,由那船娘推荐一处酒楼、食肆,听船上岸,专门去吃各家的当家菜肴、特色美食,这么一家家吃下来,就连最小的犊儿都能跟着起哄赞一声好了! 江夏和孩子们一起,自然她诸事做主。玩得欢畅了之后,也请了那小唱上船唱曲儿,也有与现代苏州评弹类似的弹唱,也有高雅点儿弹琴的、弄箫抚笛的…… 好在,船娘和随从们去请人的时候,都考量的比较周全,不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请上船。那些人已上船,看见大大小小一船箩卜头儿,也就收敛了,捡着些逗趣诙谐的曲子、词儿说一说唱一唱,哄得大人孩子一阵开心,就能得不少赏银下去,不过是逗着一起乐哈高兴,他们这些人最擅察言观色,这些眼色应变还是有的。 悠悠散散将苏州城里里外外、水路小巷子,都逛了遍。出名的大酒楼、小食肆,甚至隐在某些小巷子里的苍蝇馆子,挑担子推车子的流动小摊儿,也被江夏和孩子们都尝遍之后,冬天本就萧瑟的景色也看够了。 大人孩子的兴致却不散,于是,七嘴八舌游说、怂恿着江夏,离开苏州往别处去逛呢,江夏一直在等的人,这一天也终于到了。 这一天刚吃过午饭,江夏正给孩子们商议,晚上再去吃虾子面,还是再去吃软兜长鱼,长贵匆匆追了上来。 江夏立刻叫船娘停船靠岸,让长贵上船来。长贵喘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平复些,连忙低声向江夏回话:“夫人,爷让您和公子姑娘们先去,他稍候就来。” 毫不迟疑地答应着,江夏回头就招呼孩子们回程。 别苑那边,水香带着丫头们已经把行李大好了,江夏带着孩子们转回来,也就只向贺佩娘和芮娘见辞过,就转身出来,行李已经装了船,一溜四艘乌篷船摇动船橹,缓缓离开,渐行渐远,终于将苏州和那别苑,还有别苑里的人,都丢到了远处去。 惠山县,苏州不到三百里,距无锡不过百里,乃是无锡城两县之一。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有几座书院闻名遐迩,声名远播。还是苏绣、泥塑、漆器、牙雕、微雕、玉雕、木雕……市面繁华、埠头忙碌,看一看街面上那林立的铺面、随风飘摇的幌子就能窥见一斑。 江夏带着孩子们日夜赶路,隔天晌午时分,终于到了惠山县。 船队不停,一路顺着水路到了惠山县衙后街,并在一处青石埠头上靠了岸。 第1173章 再见徐慧娘 惠山县,原来只是无锡府的一个小镇。因苏州建立海港,设立市舶司分所,海上贸易带动周边,商队、货物、人口大量汇集,也带动了周边的发展。惠山镇因手工业发达,交通便利,吸引了许多客商在这里建作坊、货栈、仓库。商人们来了,自然也要买地建宅子……于是,惠山小镇改成县治,第一任县令到了任期,因政绩优异,被调任为广平知府,新一任县令据说是从四川调过来的,不日即将到任。 惠山县衙门后有水路,两街中间原来有两座石桥相连。商贾们汇集于此之后,沿着河道建起宅院来,于是,往来两岸的石桥也随之不断增加,五道、七道……如今,已经增加到十一道。 九月时,来了一队人,也不知怎么与后街的人家交涉的,将正对县衙的两座三进宅子买了下来。之后,这些人就招募工匠,将这两座宅子合二为一,全面修葺,之后又调整更换屋内的家具、用品……直忙碌到冬月里才算告一段落。 惠山县的百姓最初还好奇这样上好的地段,是谁如此大手笔,一下子买了两栋宅子——不说地段,就是让人家那么痛快地搬离,少给了银钱也不可能。只不过,宅子易手之后,一连修了将近两个月,修好了也不见人来入住,只留了几个看宅子的,也是紧闭门户、鲜少外出,又不与人往来,渐渐地,百姓们也就丢开了手,不再关注了。 江夏带着孩子们到达惠山县后衙街,离船上岸。 恰好这一日又逢细雪,寒风凛冽,一行人悄然入住修缮一新的宅子,也没引起人注意。 隔日,住在附近的人突然发现,那刚刚修缮一新的宅子里有出外采买的,很快,又有送柴的送炭的送菜送鲜鱼水货的……于是,大家都意识到,这宅子的主人到了。 左邻右舍得了消息,自然上门探问,就有带了一筐柑子的,也有拿一篓子荸荠的,还有带几斤香茶、一匣子香料的……于是,又很快有了消息传开,这宅子的主家姓景,如今来的只是故友,因在左近,赶过来替主家打前站的,还不是主人家呢。 不过,这家的故友显然很知礼,也很尽心,凡上门的邻居,都得了回礼:一律是两匹锦缎,并一斤茶叶。 惠山地处江南,自古是桑蚕锦绣之地,那锦缎再好,也不会太在意。只那一斤茶叶,却是最近几年特别火,并被列为贡品的武夷山茶。虽然还有些人嫌弃那香气太重喝不惯,却不妨碍它的珍贵,一般人家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的。 于是,人们越发猜测起来,将要入住的是什么人家?看着手笔,慢说一般商贾,就平常官员怕也拿不出来。 这一次,没让人等太久,腊月二十日,又是几艘乌篷船靠上那埠头,然后从那宅子里呼啦啦涌出数十人来,仆从、婆子、丫头,将船上的人接下来,眨眼进了宅子,只剩下粗使婆子和男仆们从船上往下卸行李。 江夏带着孩子们站在大门内接着,看见众人簇拥着走进来的一行人,禁不住红了眼。 对面,微微发福,却面色暗黄显老的妇人盯着江夏,脸颊肌肉微微颤抖着,嗓子哽着发不出声,只有泪珠子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还是江夏相对冷静,上前几步接住,叫了一声:“大姐!” “夏娘……”徐慧娘也终于唤出一声来,随即,就抱着江夏无声嚎啕起来。 是,她明明张着嘴巴痛哭着,却偏偏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来!——这几年,景太后病逝,景润年流放后也死在流放之地,景谅被贬至四川偏远小县任职,虽还保留着官身,却有崇山阻碍,路途难行,几乎断绝了外界的往来。景家人夹紧尾巴,谨小慎微地偷安度日,一年又一年,他们几度绝望…… 重重压迫、磋磨之下,形容渐老不说,心也早就磨得没了半点儿心力,连哭都习惯了不敢放声。 见她这般,江夏也被勾起心里的难受,以及对妱娘的感怀、对懋儿的挂牵,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纷纷滚落。 景谅和已经长大成人的长子景羡,分左右扶着颤巍巍的景家老太太王氏,连通景家其他人、丫头仆妇一干人等,也不忍出声打扰,就挤挤挨挨地站在大门内,或掩嘴哭泣,或无声拭泪,一场重逢不见喜气,反是一片悲伤。 落了一会儿泪,江夏率先反应过来,她回头看看旁边站着抹泪的景老太太和景谅父子等人,与景谅招呼一声,让他扶着老太太直接往后院房间里去。 屋子里布置的齐整,家具、帷幔、陈设俱全。屋角燃了两个大熏炉,驱散了湿寒阴冷,将屋子烘得暖烘烘的,让心境惶然、赶路辛苦的景家人,一下放松下来。 厨房里早就烧好了热水,老太太一进屋,热水盥洗之物就鱼贯送了进来,景谅带着儿女们伺候着老太太梳洗了,又带着儿女们依次去梳洗。之前诸人都跟着哭了一场,用热水洗完脸,脸上舒服了,整个人似乎也随着舒展开来。 大队人马往后院里去,江夏才低头替徐慧娘擦泪,宽慰:“大姐和姐夫能够脱身归来,乃是大喜之事,怎么地就哭起来了?来,大姐且收收悲伤,咱们进屋叙话……老太太可禁不得过喜过悲……” 徐慧娘发不出声,只默默点头答应着,自己抽了帕子擦了泪,然后由着江夏扶着她进了屋。 徐慧娘刚刚哭的太狠,这会儿头昏眼花的根本不能理事,江夏又要了热水来,陪着她洗了脸,重新梳了头,略略平复些,这才一并出来,往老太太住的屋里去。 景家老太太王氏很有些老态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尽管仍旧梳得齐整,也无法掩饰鬓角发迹的稀疏。 江夏和徐慧娘转回来,老太太累了,歪在暖炕上歇着,见了江夏进来,忙忙地要起身,被江夏紧赶两步扶住:“老太太尽管歇着,可别跟我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可不是那虚亲……” 第1174章 两手空空 王氏脸上带了一抹笑,抬手拍拍江夏的手背,赞许地笑道:“你是个好的,我老婆子实在是体力不济了,讲究不起了。” 江夏笑着扶她靠在大迎枕上,一面笑道:“老太太这话我可不赞同。一路奔波劳累的,即便我们年轻人也累得撑不住了。您这精神头却好,丝毫不比年轻人差呢!” 老年人自己爱说劳,却没有哪个喜欢人嫌她老,江夏这一番话,王氏听得特别受用,虽然嘴上还客气着,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不少。 徐慧娘跟上上来,替老太太盖了被子,又低声告罪:“多年不见,乍然重逢,媳妇失态了。” 这一次景谅能够回来,靠的是媳妇娘家兄弟出力。媳妇娘家的弟媳妇也尽心尽力,买了宅子、收拾好了,等他们入住……景家早已不是当初权倾一时的景家,少不得,以后指望媳妇娘家的时候还多着呢,这会儿又当着江夏的面儿,王氏怎么也得给儿媳妇留脸。 于是,和声道:“久别重逢,喜极落泪本就是人之常情,我虽糊涂也不会怪你的。” 徐慧娘曲膝谢了。 王氏就拿出几个匣子来,含笑交给徐慧娘:“我累了,撑不住见孩子们了,你将这些带过去分一分,贵贱不说,是我老婆子的一片心意。” 徐慧娘忙答应着,与江夏一起辞了老太太出来。 景谅和景羡等人都等在外间大堂上,见徐慧娘和江夏退出来,连忙起身迎着。徐慧娘说了老太太的吩咐,景谅点头道:“嗯,一路奔波,娘指定累了,就让娘先歇一歇,咱们去东边说话!” 于是,一群人都出来,离了老太太住的西院,往东边院子里去。 众人进屋,景家孩子们上前见过舅母江夏。徐家的孩子们则上前见过姑姑、姑丈。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又互相见礼,好一阵忙乱,才各人坐定。 景谅坐了上首主座,徐慧娘陪着江夏坐了侧坐,孩子们依年龄依次坐了。只有两位年轻妇人,侍立在徐慧娘身后。其中一个小腹微隆,已经有了身孕。 江夏就笑着让人捧了填红捧盒上来,她拿起榴绽百子的一个,放进景羡的妻子尹氏手中。另一个,花开富贵的则给了景卓的妻子尉氏。 景谅两子,皆是嫡出。景羡已经二十四岁,景卓也即将弱冠。因着家庭变故,两个孩子的婚姻耽搁了,都是到了四川之后结的亲。尹氏的父亲不过是安龙县的典吏,不入流;尉氏也只是安龙县的富户。 如今都跟着景家离开了四川,到了这繁华富贵地,两个年轻的妇人是满眼欣喜之中,藏着一抹隐忧。在安龙,她们的娘家还算是过得去,但一旦景家跳出安龙那个山旮旯,她们再得不了娘家的支撑,出身反而成了她们最大的缺憾。 两个妇人受宠若惊地接了盒子,都忙不迭地曲膝道谢。 江夏一手一个托住两人,笑着道:“快免礼,快免礼。” 接下来是尹氏所出的小子程哥儿,已经四岁半,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江夏给了他一块上好的澄泥砚,两匣湖笔,两盒徽墨。 尉氏小腹微隆,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江夏照着程哥儿的例,也给尉氏的孩子准备了一套,一边含笑道:“休息一日,我替你看看。” 尉氏还反应不过来,徐慧娘却欢喜起来,立刻催促尉氏道:“你舅母可是太医院院正,皇上御用之人,能给你看是你天大的福分,还不赶紧谢过。” 尉氏后知后觉地欢喜起来,连忙曲膝道谢,被江夏扶住:“罢了罢了,自家人不用讲究这些。” 景卓上前来深深一揖,笑嘻嘻道:“那外甥替媳妇谢谢舅母。” 江夏看着景谅和徐慧娘笑道:“这个礼我就不客气了,安心受了!” 然后是徐慧娘的小女儿蓁娘。 看着容貌酷似景妱娘的女孩儿袅袅娜娜走到近前,江夏微微一怔,随即将一声叹息掩下去,伸手拉住就要见礼的蓁娘,上下端详着道:“这是蓁娘?小丫头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蓁娘害羞地微垂着头,低声唤:“舅母。” 江夏答应着,回身让人送了一个填漆螺钿的梳妆盒子来,给了蓁娘。 景家的小辈都见过了。迅哥儿带着曦儿、启娘,奶娘抱着犊儿一起上前来,给姑姑姑丈见礼。徐慧娘将备下的见面礼拿出来,分送给孩子们,又亲热地将犊儿抱在怀里,逗弄着,一边道:“这个倒是比朗哥儿、迅哥儿小时壮实,难怪叫犊儿!” 江夏笑着点头:“正是如此,王太医才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说笑了一回,江夏带着孩子们告辞出来,往西院一进的客房里安置。 徐慧娘也松了口气,将脸上浮着的喜色敛了去,开口让景羡景卓两个儿子带着媳妇歇息去。 景谅一路也累了,儿子媳妇一走,也起身往里屋里歇息。 徐慧娘挽着蓁娘的手,将她送到三进院子里安置,并让蓁娘将她得的梳妆盒打开来看。 不同于儿媳们的剔红漆盒的喜庆富贵大红色,蓁娘这个首饰盒子是填漆螺钿工艺,以黑漆打底子,用刻刀雕刻出花形图案之后,根据颜色填漆髹饰,并用贝壳装饰,看上去庄重典雅,也不是华丽。 这梳妆盒子是左右双开三层抽屉式,打开机关,拉出抽屉,母女俩瞬间晃得眯了眼睛。却见,那盒子里珍珠、宝石、金玉玛瑙齐全,工艺精湛、用料华贵,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蓁娘咋舌道:“娘,这……舅母给的这些太贵重了吧?” 经了许多磋磨之后,徐慧娘却比早年沉稳得多,也平和得多了。她伸手,替女儿将梳妆盒子扣好,这才看着女儿叹息道:“既是你舅母给的,你就安心收着吧。” 蓁娘看了看母亲,轻声应着,小心翼翼地捧了那首饰盒子,交给唯一的小丫头杜鹃拿下去,并嘱咐道:“放在床头的箱子里,上锁那个。” 徐慧娘看着满脸欢喜,珍惜得近乎紧张的女儿,心里一阵酸苦,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当年的景家,女儿十六岁了,又何至于为了一盒首饰如此模样? 可如今,女儿已至适婚年纪,家里却一件嫁妆都没备下……江南固然富庶,可也有个十里红妆的风俗。她当年出嫁时,郑家家境只是一般殷食人家,嫁妆自然平平。后来不管经历了多少富贵,见过多少荣华,一道抄家的圣旨,也都抄了个精光。在四川这些年,给两个儿子娶亲,一家老小日常嚼裹,她那点儿嫁妆早已经贴了进去。如今两手空空,若是女儿出嫁,她拿什么给女儿陪嫁? 第1175章 洗……蛋! 休息一日,第二天早上,江夏起身将自己收拾整齐,走到小儿子屋里,犊儿小子也已经起了,正扶着屋子里的家具走路。这小子又有了进步,不再用人扶着,自己一只手扶着家具、墙面,就能走的稳稳当当了。 江夏进门,就停了脚步,然后笑着唤他:“犊儿!” 犊儿听到娘亲的呼唤,欢喜地咧开了嘴巴,扶着床沿的手也放开了,回转身,倒腾着小短腿就朝着江夏奔过来。奶娘想上前扶,却被江夏用目光止住,只张着手鼓励儿子:“娘的乖乖宝贝儿,来娘这里……” 犊儿的脚步还是有些不稳,像喝醉了酒的,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而且,小短腿迈地超快,一路小跑的,眼看他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了,偏偏他又迈出了又一步……就这样,所有的人都为他提着心捏着汗……眼瞅着差两步就到江夏跟前了,也不知是不是胜利在望小小子着急了,一步没站稳,小身子直冲冲地朝着江夏扑过去…… 江夏一伸手将软软肉肉的儿子接住,犊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儿摔倒,乐的眉弯眼笑的,搂住娘亲的脖子,点着小脚扑上去,吧唧在江夏脸上亲了一口。 江夏欢喜无限,搂过儿子来,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个,一边抱起犊儿来,往里边走:“宝贝儿,洗脸了没?咱们洗洗手,去吃蛋蛋好不好?” 犊儿用力点着大脑袋,一边伸出自己肉肉的小爪子给娘亲看:“洗……” 江夏教他:“洗——手——手,吃——蛋——蛋!” 犊儿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憋半天吐出两个字来:“洗……蛋!”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江夏也笑不可抑,一边还点头应和:“嗯嗯,我的宝贝儿真聪明,知道洗干净手手,才能吃蛋蛋哦!” 被夸奖了的犊儿更加兴奋和欢喜,咧着嘴巴,流着口水道:“洗……蛋!” 说完,还拍着自己的小巴掌给自己鼓掌!逗得一屋子人又跟着笑一回。 这边,犊儿的蒸蛋刚送上来,徐慧娘就过来了。 江夏忙起身问候,又招呼她落座。徐慧娘凑过来逗弄了犊儿两句,笑道:“这小子好精神,这么早就起了!” “嗯,这个小的精神头足,不像朗哥儿、迅哥儿,早上比大人起的都早。”说着,江夏拿了银调羹挖了蒸蛋喂给犊儿,一边问道,“大姐旅途劳顿的,怎么不多歇会儿?……” 说到这里,她突然记起,给人做媳妇儿,一大早可是要去婆婆跟前尽孝的。不过,一般儿媳妇熬成婆,年纪也大些了,就不再早起去婆婆跟前伺候了……难道,徐慧娘都娶了两个儿媳妇了,还要一早去王氏跟前伺候着?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徐慧娘也察觉到了,笑着摇摇头道:“老太太从去年冬上身子不太好,没有往常的精神头了,早上总要多躺会儿,就不让我们这些小辈去吵扰她。一般晚饭前,才去给她请安。” 江夏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年纪大了,爱清静。” 徐慧娘笑笑,心里道:原来在四川深山里,说是县城,却小的很,不比三岔镇大,哪里不清净了。 不过,她这会儿也不说那些,只笑着点点头,道:“这一回,我们拖家带口地奔回来,一路上就得亏了你铺排,要船有船、要车有车,又有人一路照应打点得周到齐全,竟是没受多少罪!” 得了消息,江夏就传书给四川的人手,一路安排下来,求得不过是照应着景家人顺顺利利回来。 郑氏没了,徐襄在世上的亲人不过这一个姐姐了,她又有这个能力和条件,尽心些照应着,为的就是让徐襄安心。 “大姐跟我还说这话,咱们骨肉至亲的,哪里还用说这些个。” 徐慧娘又是一笑:“不说说,我心里过不去呢……不说这一路,就是在龙安这几年,若没有你每年四时送过去的东西、没有襄弟送过去的信,只怕一家子都熬不过来呢。” 本是笑着说话,说着说着,徐慧娘却禁不住地红了眼。 江夏也跟着叹了口气,抬眼宽慰她道:“大姐姐且看往后吧。羡哥儿和卓哥儿读书都是好的,既然让姐夫回来,想必皇上也不再计较了,让两个哥儿好好温书,明年下场,后年说不定就能双喜临门呐!孩子们好好的,肯用功上进,好日子在后头呢!” 徐慧娘拭了泪,笑得欢畅起来:“就指望着如你所言吧!” 江夏笑笑,低头继续喂犊儿吃蒸蛋。 徐慧娘默了片刻,又道:“昨儿你给他们的物事太贵重了……” 江夏不让她说完,就抢着道:“孩子们多少年没见了,我做舅母的给个见面礼还不是应该的?大姐姐可别跟我说这些了。” 说到这里,江夏将最后一勺蒸蛋喂进犊儿嘴里,给他擦了擦嘴巴,把他交给奶娘抱下去。 然后,江夏起身,自己走到里屋,捧了一个大旗包铜角的素净木匣子出来,放到徐慧娘跟前:“大姐,这是宅子的房契,还有前街上的两个铺面……” 徐慧娘意外地伸手推据,却被江夏将她的手按住,看着她的眼睛道:“大姐姐别给我客气,你知道我的,不差这一点。主要是大姐姐也该有一点压箱底……给大姐姐两个铺面,我也替大姐姐盘算了,若是大姐姐不想操心,租出去,一年也能有千把两的收入。若是想操心,大姐姐自己琢磨琢磨,海上来的、北边儿的皮货药材、西边儿的葡萄酒、各式干鲜果子……大姐姐只需找个心思灵活又忠心的人来做掌柜,咱们货源足,本钱底,不愁不挣钱。” 徐慧娘被她说得眼睛亮亮的,却又忍不住道:“我手底下倒是有两个人够机灵,也不愁忠心,只是一直在府里管事,没做过生意啊。” 江夏笑道:“这个大姐姐不用操心,只要人忠心、机灵,我找两个老人带一带,最多两三个月也就成了。” “嗳,那敢情好!”徐慧娘一下子欢喜起来。 江夏又道:“你找好了人,我就叫人来带他们……街面上的行市、各行的规矩……外行人是不懂的,都要一一学起来才行。到时候让人带着帮你参详参详,开个什么铺子合宜,还要收拾门面,调度货源……一准儿教明白了,你以后只管每个月看一看账簿子就成了。” 第1176章 没见识 等把事儿都说透了,徐慧娘满心高兴,又难免有些惭愧,低着头轻轻摸着装契书的匣子,好一会儿才复抬头,看定江夏道:“你和襄弟给姐姐的这些,姐姐如今也说不得什么还不还,只记在心里。” 听她这么说,江夏也松了口气。 她并不稀罕拿出来的东西,但馈赠也想着让人欢喜接受,而不留下疙瘩、芥蒂才好。她施恩不图报,可也没想着换个恩将仇报来。 “大姐姐莫如此,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总要互相扶持,相依相傍的。相公跟我说过,小时候母亲管理家务,忙的顾不上他,都是大姐姐对他的爱护细心备至,他如今说起来,总是忍不住含了笑……” 江夏这么说着,徐慧娘脸上的惭愧也渐渐散了去,浮上一层母性的微笑来。一刹那,江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蒙娜丽莎的微笑那么迷人,母性的温柔,永远是人类依恋的,不分老幼,不分贫贱。 正式的主人来了,江夏这个打前站的,也将各处的人手交待给她,并交待了,家里的厨娘、门子都是临时雇佣的,徐慧娘看着用,若是得用,先用着,慢慢再寻人——这时候高门大户用人,一般都要买下来才觉得放心。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孩子们来了,徐慧娘也要处置家务,打理行李,就此辞了去。 带着孩子们用过早饭,天气严寒,江夏也不出门,只带着儿子女儿在屋子里读书、绘画,做些美食消遣。 尹氏和尉氏却先后过来,尹氏送了两斤上好的天麻和虫草来。这些东西,江夏不缺,却仍旧真诚地感谢她的心意。 尉氏则让人拎了一条高山火腿和两匹蜀锦来。高山火腿上一层黑绿色的霜,看着难看,江夏却一眼就看出,是真正经过陈年发酵的好东西,欢喜地谢了。两匹蜀锦确实美轮美奂,江夏也赞了一番。 两人见送来的东西江夏喜欢,也暗暗松了口气。在安龙时,都知道景谅是贬官,官员和那些豪商是没人敢与景家结亲的。也就是她们这等人家的孩子,拼着赌一赌嫁过来,再不济,七品县令也是父母官,对她们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婚事。只是,没想到,景家没有老死在安龙,再次回到这繁华地……她们是景家的媳妇,景家兴盛了,她们也跟着欢喜。但莫名地,突然没了底气,终日心慌慌的,只怕自己有什么错处。 看她两人小心奉承的模样,江夏并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正说着话,蓁娘过来了,穿着一件樱桃红的妆花褙子,裹着一件大红多罗尼狐皮斗篷,又戴了两支赤金攒红宝石的蝶恋花钗子,辉煌锦绣,整个人光鲜的如一朵盛开的花。只是,那狐狸皮毛稍次了些,出了风毛,却不显蓬松,显得有些邋遢,成了她一身装扮的小瑕疵。 蓁娘过了年才十四岁,正是如花的年纪,一进来先是看了两个嫂子一眼,转眼对着江夏扬起一脸笑来,甜甜地唤:“蓁儿见过舅母,给舅母请安。” 江夏笑着抬手扶起她来,道:“快起来,快起来。昨晚睡得可好?还累不累?” 蓁娘脸色粉粉的,笑着顺势坐在江夏身边,道:“多谢舅母关心。那房子生了火墙,暖和得很,蓁儿一觉睡到天亮呢!不像在安龙时,冬天只守着一个小火盆,挨得近了烤的很,背上就冰冰冷的……” 江夏笑着点头:“火墙是北边儿的习惯,沿江两岸毕竟暖和些,少有人用。” 因又道:“那屋子生火墙,主要还是祛潮气,你却要让人时常开开窗户透透风,免得屋子里燥了,容易上火。” 蓁娘不以为意地随口应着,下手尉氏却笑着道:“我昨晚也觉得屋子里暖得舒服,竟不知道这些,舅母这么一说,我们倒是又长了见识。” 蓁娘就有些不乐意,一撇嘴道:“这有什么,京里都是这般的。” 尉氏对江夏笑笑,没再接话,倒是尹氏笑地柔柔地开口道:“妹妹说的是,只是,我和你二嫂自小都是在安龙长大,连安龙都是第一回离开,哪里晓得京城的繁华呢!” 说起远离家乡,尉氏也跟着露出一抹离愁来。 蓁娘却只当两个嫂子合起来跟她过不去,冷了脸,道:“你们既知道自己没见识……” 江夏却不想她们姑嫂在自己这里吵起来,听蓁娘这话不像,就笑着开口,打断了蓁娘,道:“不过是一道火墙……之前曦儿和启娘都盼着找蓁姐姐玩呢,是我说你路上劳顿,要歇一歇,不让她们一大早去扰你,这才罢了。这会儿还没过来,应是不知道你过来,不然,早跑过来了。” 蓁娘虽然还有些气恼,但也看得出江夏不喜她再跟两个嫂嫂计较,只能忍了气,白了尹氏和尉氏一眼,起身跟江夏曲膝辞了,随着水香,往曦儿启娘住的东厢房里去。 待她出门,尹氏和尉氏起身向江夏曲膝告罪。 尹氏道:“是我们两个言语不当,触怒了妹妹,倒让舅母跟着操心。” 尉氏也点头附和:“我们两个都是小户之女,见识浅薄,有言语错漏不当处,还请舅母多多教诲!” 江夏心道,你们又不是我儿媳妇,我可操不着这份心!更别说,就是日后越哥儿迅哥儿娶了媳妇回来,她做婆婆也不会对儿媳妇随意指摘责备,遑论他人。 于是,她只是笑道:“老太太和大姐姐都是极周全的人,倒是我,向来随性任意惯了,最是惫懒不堪的,你们可找错人了!” 尹氏尉氏心中失望,却也不敢流露出来,又客客气气奉承了几句,知机地起身辞了去。 送走这两位,江夏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心道:等儿子们长大成亲,娶了媳妇儿回来,就分家出去,让他们小夫妻过自己的日子去,可别这么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各种心思算计,不说是非烦恼,就是累也累死了! 正思量着,曦儿和启娘伴着蓁娘又回来了。只是,让江夏有些意外,曦儿和启娘怎么有些不高兴? 第1177章 蓁娘 正要问话,抬头一看,蓁娘也跟着进来了,江夏只能暂且将疑惑掩下去,笑着招呼三个女孩儿:“你们过来的正好,就要到饭时了,正要让人过去叫你们呢!” 宅子虽然交给了徐慧娘,江夏这小哥小院子里却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不大,供应所有人吃饭不够,但做些小汤水、小点心却可以。 今儿徐慧娘那边刚接手大厨房,又要安置行李,诸般事务繁忙,饭菜上不周全也是可能。江夏一早就吩咐了,让小厨房早早动手,收拾了铜锅子,备下各色食材,涮火锅。 曦儿和启娘虽然年纪小,当着蓁娘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却也做不出无事状,看着就有些蔫巴巴的,没精神。 江夏心疼,叫了迅哥儿、连生长生来,给迅哥儿使个眼色,让他们逗逗妹妹们,自己则去西屋里看犊儿。 一上午忙着应酬景家娘儿几个了,都没顾上去照管犊儿。那小子随着本事渐长,脾气也渐长了,每天一早就盼着她过去,还没有耐心,等一会子等不来娘亲,势必会生气。他轻易不肯哭,却憋着不说话,不吃饭…… 果然,江夏过去,奶娘就说犊儿从早上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硬是熬得撑不住了,又睡着了。 江夏很是心疼,走过去看小儿子。就见平日里憨实快活的小小子,这会儿嘟着嘴睡着,只是小脸儿看着萎靡不振的,连眉毛都紧紧地拧着,一看就憋着气呢! 孩子睡着,她也不好再把他闹起来,只让奶娘看着,一醒了就叫她,这才抽身出来。 迅哥儿是哥哥,极宠爱妹妹的,就是对表妹启娘也一样爱护着的。长生连生两个虽然比曦儿小,却没少听自家爹爹的怂恿,说是好好在曦儿姐姐面前表现表现,表现好的,才能把曦儿娶回去做媳妇儿。这俩小娃儿继承了爹娘的聪慧,小小年纪心思可不小,听了老爹这话,可就记在心里了,是以,对曦儿都是比着表现,只希望将另一个比下去,好娶得‘媳妇’归! 有三个小小子逗乐打趣,曦儿和启娘丢开了之前的些许不愉快,复又欢喜起来,只没了初见蓁娘的欢快、亲热。 江夏坐定后,丫头们就抬了生好火的铜锅子送上来,又流水般将各色山珍海味、青菜鲜笋送上来,发往旁边一个配套的餐边柜上。 迅哥儿、曦儿、启娘和连生长生小哥俩都是见惯了这般情形的,并不觉得如何。更觉得,这是在江南,诸事简便,跟在京里待客时根本没法比较了,即便稍稍简便些,也没人挑剔就是了。 而景家被抄了家底,贬官安龙县,尽王氏和徐慧娘的嫁妆捡了出来,却也不全。这些年,虽说有江夏不时接济,景家毕竟要上下打点,又只有景谅一个人的菲薄俸禄,再无进项,日子哪里能宽展了去?要不然,也不至于为了给两个儿子娶亲,把徐慧娘的嫁妆都贴进去了。景家平日里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虽不至于挨饿受冻,但绝对没有江夏娘几个这般精致讲究就是了。 这里毕竟是江南,即便冬季,青菜也不是太难得。鲜笋子就更不是稀罕物了,几文钱一斤,就能买到最好的冬笋。 但,桌子上摆上来的刨得飞薄的麂子肉、野鸡脯子,一扎多长的大海虾,肥嫩嫩蛏子,比她两个巴掌还大的肥蟹,还有她叫不上名字来的各色贝类、螺类,橘红色带花纹的肉片、半透明的螺片……琳琅满目,各色纷呈,真真让蓁娘颇有些目不暇接了。 毕竟是初见这个外甥女,江夏自然要先招呼她,于是,先将一个碟子里盛着的海胆蒸蛋地给她,笑着道:“先尝尝这个,你挖一点点出来,分别浇一点点醋和姜汁尝尝,看看哪种吃法更合你的口味。……蓁儿?” 蓁娘眼里看着一盘盘美食端上来,在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拉着上了桌,坐在了江夏右手边,把启娘和曦儿挤开了一个位置。 这会儿听得江夏唤她,蓁娘才晃过神来,抬眼看着江夏手中端的碟子,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迟疑道:“舅母,我没跟娘说,在这边吃……” 江夏不以为意地一笑,将那碟子放在蓁娘面前,笑着道:“你不必挂记,我刚刚就打发了人去给你娘和奶奶说过了,就说你留在这边用饭了,不用她们再等你了。” 蓁娘低头看着黑乎乎毛刺刺的东西,尽管没见过,却不肯露了怯,于是笑道:“这是山里的果子吗?我倒是见过比它刺儿小的,叫羊桃的,倒是好吃的很。” 这话一说出来,迅哥儿、长生连生和曦儿启娘都是一脸愕然,面面相觑片刻,纷纷装着低头吃东西,谁也没做声。 见这情形,蓁娘大概猜到是自己说错话了,脸色胀红起来,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听江夏笑得和蔼道:“这不是山上的,是海里出产的,跟那些海螺、海贝差不多的东西……安龙在山里,不近海,不知道这个不算什么,海里出的东西都不好运,略耽搁些就坏了烂了,不生在海边的人,有几个认识它们的!来,快尝尝,你挖一点点出来,分别加醋和姜汁子调味尝尝,看喜欢哪种口味。” 说到后边,江夏看蓁娘略略放松了些,想着她之前出神,怕是没听过自己的介绍,还把海胆的吃法又给她说了一遍。 正在这时,西屋里传来犊儿一嗓子哭声,不用奶娘来禀,江夏也知道犊儿那小小子醒了,连忙起身,跟孩子们说了一声,走过去照看小儿子了。 见娘亲离开,曦儿很有小主人翁精神,连忙招呼道:“蓁娘姐姐不知道,我之前也不认得这些东西,还是这一次去普陀岛,见识了渔民出海,才认识了这些个……不过,这些东西都好吃的,特别鲜,保证你吃一回就爱上了。” 蓁娘的脸色略略好了些,对江夏和曦儿笑笑,这才按照江夏教的法子,用银匙子挑了一点点海胆蒸蛋放在碟子里,曦儿连忙帮她拿了醋壶和姜汁浅碟过来,让她各加了一点点。 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蓁娘挑了那一小块加了醋的海胆蒸蛋,送进嘴里…… 第1178章 不爱吃! “姐姐,如……啊!”曦儿正要问蓁娘品尝的结果,却没想到蓁娘一扭头,就吐了! 她扭头快,没吐在桌子上。启娘却坐在她身旁,她那一口海胆蒸蛋黑黑黄黄黏黏糊糊的,就吐在了启娘的挑线白凌裙子上! 众人本来说说笑笑的一片欢欣的,被她这一吐,顿时都愣了。随即,迅哥儿就毫不客气地露出了一脸嫌恶表情来。 也是,摆了一大桌子美食,正要开动呢,她吃了第一口却吐了……实在是倒人胃口! 启娘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在看清自己裙子上的秽物,真是恶心的想哭,却不好意思哭,只憋着嘴,含着一包泪,欲哭不哭的,最招人心疼。 景蓁娘却反应激烈,吐完之后,愣怔怔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后,最后目光落在闻声疾步走出来的江夏脸上,嘴唇瘪了瘪,好像是要说话,却没说出来,只是含混地嘟哝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呜呜……”竟这么顾自哭起来。 江夏鬓角发疼,却不好训斥蓁娘,毕竟海鲜有腥味儿,初次品尝的吃不惯,吐了,也不是多大的罪过。再说,蓁娘毕竟年纪不大,十几岁的小姑娘,举止失当些,也平常。 她站起身来,伸手扶住启娘,回头给水香使了个眼色,水香立刻上前来,带着启娘下去换衣裳。 然后,江夏才上前,扶着蓁娘往次间的暖榻上坐了,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吃不惯?那咱就不吃那个了。咱们吃菜,吃肉……我记得你大哥最爱吃野鸡脯子,蓁娘爱不爱那个?” 蓁娘毕竟年纪小,也只是做了错事,给吓哭了。有江夏这般温柔宽慰,哭声就弱了,等听着江夏问她爱吃什么,连哭都暂时忘了,抽噎着道:“我不爱吃那个,柴得很,我爱吃鹌鹑!在安龙时,有个马婆子最会做鹌鹑馉饳儿,皮儿酥肉嫩,香的很!” 江夏松了口气,笑着点头道:“那东西费事,晌午咱们来不及做了,就让人先把鹌鹑炸几只送过来你们吃。待晚饭时,那鹌鹑馉饳儿就能吃上了!” 这么耐心地哄着,蓁娘也终于收了泪,略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 江夏唤过云香来,让她伺候蓁娘去洗把脸,又略略整了整鬓发,这才带着她重新出来。 耽搁了半天,之前的铜锅子里的木炭都燃尽了,汤底也熬得失了鲜味儿,江夏提前一步出来,让人搬下去换了新的来,又让人多送了些鸡肉丸子、鹅脯子、鸭掌等禽类食材过来。 有了之前的海胆事件,江夏这一次没再给蓁娘夹海鲜,只让她吃些丸子、鹅脯子之类的肉食,吃了一会儿,厨房又送了炸的焦香的鹌鹑来,还配了一碟子椒盐蘸料,江夏第一个夹起来放在蓁娘的碟子里。 小子们坐在另一侧,只捡着各色海鲜鱼类吃得欢快,并不凑热闹。 曦儿看看自家娘亲,再看看笑的畅快的蓁娘,略一迟疑,夹了一个炸鹌鹑放在启娘碟子里,然后自己也夹了一个,撕了一块支酥脆的翅膀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咽下去,笑道:“枝儿姨这鹌鹑炸的好吃,总是能炸得酥脆焦香,恰到好处。” 蓁娘本来捏着一块鹌鹑脯子吃的香呢,听到曦儿这话,突然开口道:“也就是将就了,远不如马婆子的手艺。马婆子做的那才叫真好吃,你们没吃过,不知道的!” 曦儿愕然一瞬,垂了眼,低头夹了一片冬笋吃,剩下的大半只鹌鹑却不想碰了。 一直没说话的长生突然笑嘻嘻开口道:“既然那马婆子好手艺,何不如送些鹌鹑过去,让她施展一番,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蓁娘咬着一块鹌鹑肉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道:“不用送鹌鹑,我们大厨房里也有……那个,马婆子留在安龙了,没跟来。” 连生突然发出一声:“喔……没跟来啊!” 那声‘喔’拉的长长地,意味深长。 蓁娘瞬间红了眼,盯着连生长生,眼瞅着又要哭了。 江夏大概明白,吃饭前,曦儿和启娘为何不高兴了。蓁娘这孩子也不知是本性,还是教导有失,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一顿饭没吃几口呢,就把一群孩子都得罪光了。连没说话的迅哥儿,刚刚也冷冷地瞥了她好几眼。 没办法,饭总得吃呀,不能因为一个不受人喜欢的蓁娘,而耽搁了孩子们用饭啊! 江夏不得不再次冲出来担当灭火队员:“连生啊,说话要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开口!” 看着连生略显尴尬地点点头,江夏才夹了一颗鸡肉丸子放在蓁娘的碟子里,道:“蓁娘,尝一尝这个,是用鸡脯肉做的丸子,不柴也不硬,你尝尝可还将就?” 不怪她这么谦虚啊,关键是这孩子太不会说话了,万一她自己夸半天,人家给个太圆不好咬的评论呢? 唉,这又不是自家孩子,又多年不见了,生疏得很,也不好教训——江夏真是觉得憋气窝火啊,不说自家儿子闺女,她教训的,就是越哥儿家的、齐哥儿家的,甚至小鱼儿家大大小小几个,赵宝儿家几个,她看不惯了也一样教训,偏偏这个动不动就红了眼,泪汪汪的,重话还没有一句呢,哪里敢教训? 算了,算了,她也待不了几天,哄着熬过去算完。别人家的孩子不受教,她还懒得费那个心思呐! 好歹,这一次蓁娘没再给什么奇异的评价,低着头无声地把一颗鸡肉丸子吃了。江夏不再给她夹菜,只笑着招呼她根据自己口味自己吃……一边示意小子丫头们赶紧吃饭。再耽搁下去,就得再换一次锅底和炭火了…… 好在几个孩子还算听话,乖乖地低头吃饭,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 一顿晌午饭吃饭,曦儿和启娘率先开口,告退去午休了。俩闺女没招揽蓁娘,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见江夏应了,立刻匆匆去了,好像慢一步就会被狗咬了一样。 小子们倒是一派懒散悠闲的,陪着江夏坐了一会儿,迅哥儿才开口道:“娘,我带长生连生两个出去逛逛……来了几天,就忙着收拾屋子了,还没上街看看呢。” 第1179章 血玉镯子 一路上来,小子们也自己出去过多次了,又有随从护卫们跟着,江夏也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加上今儿晌午吃饭不痛快,江夏更不会阻拦他们,一口答应下来,笑着嘱咐道:“出去都安稳的,看好了长生连生。” 迅哥儿笑嘻嘻地一拱手:“若有闪失,儿子提头来见!” 江夏一巴掌就拍了过去,打在迅哥儿胳膊上啪地一声脆响,打的他龇牙咧嘴直喊疼,又连连讨饶:“娘,别打,别打,儿子顺口胡诌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儿子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少一根汗毛,任您处置!” “贫吧你就!”江夏翻了儿子一眼,自己却撑不住笑了。 眼见着迅哥儿带着长生连生笑嘻嘻连声答应着,转身出门去了,蓁娘还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不是说舅母乃朝中高官,最是威严的嘛?怎么跟儿女们如此嬉笑……不庄重? 待迅哥儿带着长生连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了江夏一个人陪着蓁娘了,于是,带着她进屋里去,片刻,又执手送了她出来。 “你回去好生歇着,晚上给你们一家接风。”江夏送蓁娘到门口,拍着她的手叮嘱。 蓁娘似乎略有些意外,随即提醒道:“舅母,那鹌鹑馉饳儿……” “已经吩咐下去了,厨下开始做了呢,鹌鹑馉饳儿,舅妈记得,不敢忘!”江夏笑语彦彦,又补充道,“去四喜楼定席面的我也嘱咐了,从四喜楼里也要一份馉饳儿来,咱们都尝尝,也有个比较。” 一听舅母不但没有忘记答应自己的事,还安排的如此周到,蓁娘就欢喜起来,甜甜笑着,脆声答应着,曲膝辞过,带着小丫头转身去了。 舅母其实挺好的,给她做馉饳儿,还给了她两匹上好的织锦,一匹烟霞缎,一匹夙州绫。 烟霞缎色泽瑰丽,却因为织法独特,带着一股朦胧之美,如云霞一般艳丽,偏偏又带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朦胧的效果,极美! 夙州绫则是另一个效果,绫子本就以色正、清亮为长,却一般偏于绡薄,更适合夏衣的裁剪。独夙州绫不同,仍旧气清色正,却偏偏不比锦缎薄,而且顺滑垂坠,做春秋裙子最好。甚至有那爱俏的姐儿,会用这夙州绫精工刺绣之后,用作斗篷表布,同样有令人惊艳的效果。 舅母给她的烟霞缎和夙州绫又是上品中的上品,玫瑰紫的烟霞缎,见之仿佛就看见了一大片薄雾里的玫瑰花海,艳丽饱满,却不浓烈流俗。夙州绫则是极正的雨过天青色,就像最上乘的旧窑瓷器,清凌凌地泛着微光,令人心折。 蓁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正好母亲给做的春装她不喜欢,舅母给的这两匹衣料子却正好,做成衣裳后,正好能赶上元宵灯会。刚刚舅母还说了,若是元宵她还不离开,会带她去金陵赏灯呢。舅母的弟弟就在金陵做巡抚,是以,舅母说去金陵就一定会去,必不是哄她的。 且不说蓁儿心满意足地回去,却是江夏目送着蓁儿转过屋角去,脸上的笑就散了。 刚刚进屋,借着给蓁儿衣料的机会,她拿话问了蓁儿,才知道,芷兰姐姐玉翠所出的那个女儿青儿,在景家到达安龙当年,就被许给了保宁府知府为妾,玉翠苦苦哀求不得,悲急之下就病倒了,好不容易捱到青儿出阁,只过了一个月,玉翠就没了。倒是青儿,过去一年就生了个女儿,隔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如今倒是得那个知府宠爱信任,得了儿子后就摆了酒,立为贵妾。 而景谅另一个妾出的女儿,比蓁儿还小一岁呢,两年前也得了急病没了。那个妾也紧跟着去了。如今,景家竟只剩了正妻和嫡出子女……若说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江夏觉得齿冷,却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置喙。默了片刻,她转身回房,悄声吩咐木香吩咐下去,多关注一下保宁府,关注一下青儿。 傍晚时分,江夏带了曦儿启娘一起去见景家老太太王氏,徐慧娘和尹氏、尉氏也在。彼此见礼寒暄一番,说笑几句后,木香进来回话,江夏就笑道:“昨儿想着老太太旅途劳顿,没作兴铺排,今儿,我让人要了一桌席面来,给老太太接风洗尘,老太太可一定要赏我这个脸面。” 景家如今局面,说是完全依仗徐家夫妻也不为过,更何况,江夏这般尽心尽力,她只有满心感激的份儿,哪里会不给脸? 于是,王老太太笑着一脸春风地连声答应了,又让人把她珍藏的一对血玉镯子拿出来,给曦儿和启娘一人一只。满堂皆笑,只有蓁儿一个人气鼓鼓的,满眼嫉恨地盯着被祖母揽在怀里的曦儿和启娘,那一对血玉镯子乃是当年姑母给祖母六十大寿的礼物,乃是连城之物,平日里祖母珍藏着,连她都只见过一回,如今,却送给了那两个小丫头,到底她是亲孙女,还是那两个是啊! 众人说笑着,也没人注意到蓁儿的异样。 不多时,下去铺排席面的尹氏和尉氏转回来,说是席面摆布好了,请老祖宗和舅太太入座。 于是,一干众人起身移步,往餐厅里就座用餐。 桌子上就摆着四喜楼的鹌鹑馉饳儿,不多时,客院小厨房又送了一份过来,蓁儿却已经没了晌午的欢喜,江夏给她,她也接着,却只是闷闷地吃了,并不作声。 至此,不说景家诸人,就是江夏也看出蓁儿不对来了。 她略一思忖,心中大概有了些数,恰好看蓁儿把两个鹌鹑馉饳儿都吃完了,于是开口问道:“蓁儿觉得这馉饳儿哪种更合口味?” 蓁儿不高兴,却没理由发作,听舅母这么问,虽然气闷,却还是道:“倒是自家厨下做的更好些。” 略略一顿,又加了一句:“这东西原本也要刚炸出锅更好吃。” 江夏笑着点头,回头对连带尴尬的景家人笑道:“咱们蓁儿这爽利劲儿最招人疼。” 王氏和景谅讪讪一笑,徐慧娘却宠溺地看着女儿,满眼欢喜。 第1180章 江夏教子 两个儿子都耽搁了,连亲事都不如她的意。如今,好容易离了那高山屏障之处,女儿也大了,她的婚事还要多仰仗弟弟弟媳操心,才有可能寻个好人家。如此,弟媳能够喜欢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紧接着,羡哥儿、卓哥儿,还有在旁边立着伺候的尹氏、尉氏都有心调节气氛,拿一些趣事来逗乐子,成功地把众人逗得笑声不断。 一顿接风宴吃下来,算得上宾主尽欢。 晚饭后,小子姑娘们都聚在江夏屋里,连犊儿也在,站在哥哥姐姐们围成的小圈子里,扶着哥哥姐姐们的膝盖绕着圈子,嘴边的哈喇子淌下来,打湿了围嘴儿也完全不在乎。难得有这么些人陪他玩,小小子乐傻了快! 其实是,迅哥儿正在讲逛街的见闻,长生连生在旁边不时地帮个腔,补个漏儿。 “……你们不知道,这镇子上原本也没什么市坊,不过是人多了,临街的房子修成了铺子。也有不开脯子的,就将临街房子做那厅堂的,不像京里那么规制,一进二进的,这里好些人家抬脚进门就是厅堂,穿堂过去才是宅子院子。……那院落房舍又多狭仄,还多拼凑,鲜少有方方正正的院子。我跟长生连生进了一家小食铺子,院落狭窄进去,竟突然是一个院子,还有三面连廊的二层楼,竟是别有洞天的。上楼再看左右,这院子竟接在左边人家的后边,好像一下子把人家的院子挖过来做了己用一样的。” 曦儿启娘年岁小,又是女孩子,日常活动最多的就是自家的园子,要不就是交接往来人家的宅子庭园,那些官宦人家建宅子修园子,哪个不是征了民房的,宁愿补贴些银子,也要修得齐齐整整。即便家境一般的,也是宁愿宅院稍小点,也要一个规制齐整,哪里见过迅哥儿说的这般?左邻右舍的院子竟是参差交错的…… 一时都有些想象不出来,难免就心痒痒地想去看看。又听迅哥儿街上各色绸缎庄子、各色脂粉铺子、首饰珍玩、海上物……竟是描述的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的,两个小丫头哪里耐得住,纷纷将希冀期盼的目光转向江夏。 江夏晚饭时就有了个想头,这会儿听小子们说得眉飞色舞,丫头们又一片心动的,自然也就顺水推舟:“想去玩?” 曦儿和启娘立刻点头如捣蒜,连声答应着。曦儿更是猴上来,搂住娘亲的胳膊晃啊晃,嘴里哼哼唧唧的撒娇:“娘,带我和姐姐去看看吧,我想去看那泥娃娃怎么塑的,还想看那里出外进的房子……” 江夏摸摸闺女柔软的头发,好笑地点头道:“去,去,你都当姐姐了,还撒娇,你看犊儿都笑话你了!”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犊儿稳稳当当地站在中间,正咧着嘴看着撒娇的姐姐乐呢,那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一直连到胸前肚子上去! 曦儿被弟弟看的害羞起来,撒开娘亲的胳膊,两步奔过去,恶狠狠道:“你个小人儿知道啥,还笑?”虽这般说着,手上却淘了自己的帕子替弟弟擦口水,一边又道:“哎哟,你怎么这么能流口水呐?瞧瞧这围嘴儿都兜不住,连衣裳都湿了……” 看着聪慧又懂事的儿女们,江夏满心欢喜。 丫头捧了犊儿的蔬果泥过来,也给其他孩子端上来一盘子水果拼盘。江夏将小儿子揽在怀里喂水果泥,一边跟几个大的道:“明儿只要天气晴好,咱们就上街……” 曦儿和启娘立刻欢呼起来。 江夏待孩子们欢呼声落下来,又接着道:“也带上你们蓁娘表姐,一起逛逛。” “娘,带那个爱哭鬼作甚!”迅哥儿皱着眉抗议。 江夏一个眼刀甩过去,成功让迅哥儿收声,只不过,看孩子们的表情也知道,不出声他们也不高兴,都对蓁娘厌烦透了。 孩子们的反应江夏也能预料,所以静静听着他们吐槽发泄之后,她也正好把犊儿的水果泥喂完,给小儿子擦着嘴,一边回头看着大的几个,道:“你们从小在一起,互相熟悉亲近,外头来一个‘亲戚’,自然有你们不熟悉、不习惯的,也别就这么抗拒了。不管怎么说,姑姑是你们父亲唯一的亲人了,我们都不可能不走动往来。既要往来,你们和表哥表姐们自然就要接触,难道就如你们所说的,不喜欢就理会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长生连生两个也默默地若有所思。 略停了片刻,曦儿率先开口道:“娘,也不是不理会表姐,只是,表姐说话……嗯,总是出人意料的,我们总觉得接不上,不知该怎么应对。” 经过一天的了解,江夏大概也了解了蓁娘的性格,其实就是见人少了,又有自卑心理,怕人家看不起她,隐隐地带着防备,于是,总想着证明自己很好,自己家也很好,又打压别人……于是,很悲剧地不讨喜了。 其实,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心地也还好,没什么恶毒心思。 再说,晚饭时,王氏将那一双血玉镯子送给了曦儿和启娘,惹得蓁娘不高兴。她也不能立刻拿出什么东西还过去,于是,才想着带她去逛街,‘顺便’给她买点儿东西。当然,她会每个孩子都买,不过,一定是蓁娘的最贵重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迅哥儿第一个站起来,垂手道:“娘别生气,是儿子信口胡扯惯了,口无遮拦了。明日,带蓁姐姐一起就是。” 长生连生也跟着起身附和,江夏笑着点点头,让小子们先去安置。 剩下曦儿和启娘两个,江夏才将血玉镯子的事儿说了,启娘立刻就道:“姑姑,启娘不要那镯子了,给蓁姐姐吧!” 不用江夏说话,曦儿却拉着她道:“你不用让那镯子出去,没有让你委屈替大人打点面子的礼,要让也我让,索性我也不爱那些个东西。” 看着争着要让出镯子的两个小丫头,江夏好笑又熨帖,只是也不多说,只说,那东西当着众人的眼给了她们就是她们的,若让出去,蓁娘脸上固然不好看,她们也好看不了——王氏毕竟是长辈,长者赐不敢辞,哪里能转手就送人的?又让两个小丫头自己回去琢磨,这才将两个愁眉苦脸的小丫头打发下去。 第1181章 错认 第二日,天色大晴。 江夏一早就打发人去叫蓁娘,说要带‘她们姐妹们’出去逛逛。还说,她来了数日,因忙着打点屋子、布置各处,还没顾上逛一逛惠山县城呢。 前一日,几个小子出门去逛,蓁娘就满心羡慕了,只是曦儿启娘不提,她更不好开口。一听说舅母专程带她们姐妹去逛,自然就欢喜起来,连昨晚祖母将血玉镯子送人的气恼也暂时丢开了手,饭也不吃了,忙不迭地吩咐丫头替她梳头,又挑选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首饰穿戴了,也等不及人来叫,兴冲冲出门,往舅母这边来了。 江夏和孩子们刚刚摆了饭不多时,正吃着呢,见蓁娘兴冲冲过来,连忙问她可吃过了?又盛了碗银耳百合羹让她再吃一点。 蓁娘没吃早饭,这会儿看见江夏娘几个摆了一桌子精致的小盘子小碟子,盘子碟子里的吃食也样样精致,禁不住就有些心动,是以,江夏一让她,她就没犹豫答应了,脱了斗篷,自然地挨着曦儿坐了,接了碗吃粥。 孩子们牢记昨晚江夏的教诲,曦儿就主动夹了一个鹅油松瓤卷儿放在蓁娘的盘子里:“蓁姐姐尝尝这个!” 蓁娘喝了一口银耳百合粥,觉得清香满口,甜而不腻,很是合胃口,见曦儿送了一个松瓤卷儿,于是笑着谢了,接过来吃了。迅哥儿看她今儿吃的畅快,没再挑三挑四的,也没再哭鼻子流眼泪了,又收拾的精神清爽,一看之下,也不那么令人厌恶了,甚至还暗暗觉得,不哭的时候,这个蓁姐姐长的还不丑,只不过还是比不过自家妹妹和启表妹罢了! 景妱娘当年可是贵妃、太后的,蓁娘容貌上与景妱娘有五六分相似的,哪能丑了,也难怪迅哥儿这么想了。 心里的厌恶略减了些,又想着娘亲的教导,迅哥儿的目光在桌子上一转,伸手抓了一个鹌鹑馉饳儿递过去,道:“你爱吃这个,给你吃!” 蓁娘看着小小少年递过来的鹌鹑馉饳儿,微微意外地抬起眼,然后就看着迅哥儿仿佛被刺到了似的,隔着两个人,将那鹌鹑馉饳儿往蓁娘盘子里一放,飞快地缩回手去,连目光也避开了,于是,蓁娘很不厚道地笑起来。 咬一口,然后蓁娘又抬头看向迅哥儿,道:“嗯,今儿的比昨晚的更好吃!” 迅哥儿莫名地觉得脸有些热,强撑着哼了一声,心道,这鹌鹑馉饳儿裹了一团面来炸,鹌鹑不入味儿就不好吃,腌了一夜的鹌鹑,当然比昨晚匆匆做出来的好吃,还用得着说么! 江夏在旁边看着有趣,心道,小子们以后要多见见外头的小姑娘才好,可不能见个表姐表妹的,就动了心思。她可不希望近亲结婚生个残疾孙子。 一边琢磨着,一边笑着将略显尴尬的气氛调动起来。启娘和曦儿也渐渐放开了,招呼蓁娘吃吃喝喝,一派和谐。 吃过早饭,江夏和孩子们即刻收拾起来,因娘儿们出门惯了,穿衣装扮都不会特别刻意,整齐干净就好了。当然了,如今徐家的家境如此,在他们很俭朴的装扮,出去也不会寒酸丢人就是了。 江夏向来爱穿素淡衣裳的,到了江南,民风质朴,规矩也没那么重了,也就不做男装打扮了,只加了一条雪兔皮宽袖褙子,又披了一件莲青色玉兰映月的狐皮斗篷也就罢了。曦儿和启娘却是粉嫩漂亮,与江夏一款的雪狐皮斗篷,只与犊儿一样,头上都戴着雪兔皮的风帽,毛茸茸的格外俏皮可爱。 蓁娘正看着拔不开眼呢,江夏笑着从丫头们手里接了一个风帽一双手套,还有一个狐皮斗篷来,亲手给蓁娘穿戴上,一面道:“之前就做好了的,只没见你,不敢定长短,前儿见了你,才让丫头们赶出来的,来穿戴上试试……哎,好看!” 徐慧娘将家事安排一番,匆匆赶过来,就看见女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身上的大红羽缎斗篷精绣了芙蓉三醉,自然鲜亮不说,头上的雪兔皮兜帽,恰好兜住额头后脑,连耳朵也正好有两小块半圆形的雪兔皮护住,偏偏半点儿不显招摇,又可爱又漂亮。 于是就笑道:“这才两天,你就赚了你舅母好几身衣裳了。”却只是高兴,并不过分客气。 江夏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笑着道:“你连一句话也不夸,难道是咱家闺女不好看吗?” 徐慧娘被逗笑了,连声道:“好看,自然好看!只是我看着,曦儿和启娘这样子像两只小猫儿,犊儿小子像个小鸡娃子,更招人疼些!” 蓁娘嘟嘴,却仍旧忍不住笑道:“娘见了妹妹弟弟们,就不稀罕我了!” 一众人说笑一回,江夏带着孩子们辞了徐慧娘,登车出门,往街上逛去。 江夏逛街,向来随性,并不过分约束孩子们,又由着孩子们四下里看,各处逛,看新鲜玩意儿,看不同的民风民情,当然,也少不了品尝大街小巷的各色特色美食,又捡着能看上眼的玩意儿、新奇物事买了好些,晌午饭也没回来吃,就在街上一家米记小食肆里用了。 别说,连蓁娘吃了这家的灌汤包子和甜酒团子都赞叹不已,直夸意想不到的好吃。 迅哥儿就笑着给她普及江夏‘住大店吃小馆’的思想,又叽叽喳喳交流各自吃过见过的美食美味……竟说的热闹和气,完全看不出前一天的相看两相厌来了。 至傍晚时分,江夏才带着孩子们兴尽而归。 除了犊儿小子睡着,直接让奶娘送回房间外,其他孩子们仍旧精神头十足的,看不出半点儿疲态。 江夏带着迅哥儿曦儿几个回去洗漱收拾,蓁娘却耐不得回去,而是让小丫头捧了自己得的点心吃食和玩意儿,径直去了祖母王氏屋里。 徐慧娘带着两个儿媳妇还在归整行李,铺排布置各处,还要归拢家里的东西,然后准备应酬官吏乡绅各种关系,就没来王氏这边伺候。 蓁娘走进来的时候,丫头婆子恰好没在跟前,王氏一个人歪在暖榻上昏昏欲睡。门帘子咔哒一声响,王氏闻声睁开眼看过去,就见一个花儿般的姑娘笑微微地走进来,王氏眼睛蓦然睁大,惊喜无限地叫道:“妱娘!” 第1182章 我们不管 王氏迷迷茫忙的,自觉大声地呼唤,却其实只是一声低喃。 蓁娘并没听清她叫了什么,只当祖母呼唤她的名字,连忙加快了脚步,笑嘻嘻走过去叫道:“奶奶,我回来了!” 王氏眨了眨眼睛,盯着蓁娘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底却翻出一层泪光来。 她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泪掩下去,撑起一片笑来,对孙女儿道:“奶奶的乖孙女儿回来了啊?玩的可畅快啊?来,来,快来给奶奶说说,去哪里玩了,见了什么……” 蓁娘嘻嘻笑着,脆生生答应了,上前扶起王氏,拿了个大迎枕来给王氏靠坐好,这才招呼跟着来的小丫头,捧上一个精致的八角食盒来:“奶奶,我给您带了点心……您尝尝这个酥饼,用的居然是咸甜馅儿,但是真的好吃……还有这个麻团,里边塞了野鸡脯子,您尝一尝,是不是有些像鹌鹑馉饳儿?……还有,还有这个糟鹅掌,是不是比咱们之前吃的甜?我很喜欢,奶奶是不是也喜欢?……” 蓁娘把带回来的点心一样一样送到王氏嘴边,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着,一个人就热闹成一片,丫头婆子们转回来,却没有人插话,只在旁边笑着,偶尔附和一声,看着王老太太眼底的忧伤淡了去,换成满脸真挚开心的笑,仿佛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正如江夏说的,蓁娘是个活泼没心机的姑娘,经过最初的别扭之后,很快与江夏与孩子们熟悉起来。 到腊月廿二日,要准备小年祭祀诸般事务,徐慧娘和两个儿媳妇更加忙碌起来。这天一大早,尹氏抱着孩子跟着徐慧娘过来,将未满四岁的女儿晨娘也送了来,托付江夏看顾着。 蓁娘这个大的她都看了,小的也不好推出去,于是,江夏这边又多了个小姑娘。 都说侄女随姑,景家这对姑姑侄女的性格却迥然不同。 蓁娘是活泼爽直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为此得罪人都不自知的。 晨娘这个不到四岁的娃儿,却安静得不像个小孩子。你给她说话,她就只用一双清澈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你,抿紧嘴巴羞涩地笑。加上这娃儿秉承了景家女儿的美貌,肤白唇红,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不说话反而比说话更让人心里发软,很快,江夏就发现,迅哥儿、长生连生几个小子,都不由自主地把声音放低了,又拿了各种吃的玩的给晨娘…… 江夏看得一愣一愣的,失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酸涩:这儿子还没长大呢,就知道讨好漂亮小姑娘了,等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哪里还记得她这娘辛辛苦苦的养育之恩? 想一想未来,江夏突然有一点儿黯然神伤。 二十二日,景谅赶在封印前去了衙门上任。 当天中午,县里的乡绅们就在四喜楼摆了酒,给景谅接风。晌午后,就有人把帖子送上了门。徐慧娘带着两个儿媳妇要准备小年,要备办年货,又加了一个交接应酬……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江夏不会插手景家事务,只安闲地带着孩子们写字、画画、玩游戏。 悠悠闲闲地过了小年,廿六日衙门封印,该上门拜会的也来的差不多了,该准备的过年之物也备办的差不多了,徐襄也在这一天,结束了明州的差事,坐船悄然离开,一路沿着小河水网,过苏州,往惠山县来。 廿八日,徐襄带着朗哥儿和长安到达惠山县城。景谅已经封了印,这一日早早起身,带着两个儿子去城外接了,与徐襄同船而归。 姐弟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加,一言难尽。当天晚上,接风宴之后,徐襄就与景谅去了书房。 江夏回来看顾着孩子们都睡下,她也回到自己房间里等着徐襄,没想到一等二等的,她睡着了,徐襄还没回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床帐子一抖,有个人掀了被子上床,江夏迷迷糊糊问了一声:“几更了?” “快四更了,接着睡吧!”徐襄低声答应了,躺下去,妻子就如一条温软的泥鳅滑进他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自己完全放松,贴紧他的身体。 他微微垂了头,用下巴磨蹭着妻子的头发,嘴角扯动,几乎是展开一抹微笑的同时,合上眼睛,睡着了。 廿九日,徐襄随着景谅微服出门,去县城里查看几所危旧房舍,并买了米面肉菜送过去。 有一家只有祖孙两个,祖母带着个生病的六岁孙儿艰难度日。那孩子天生体弱,劳动不得、生不得气、动不得怒,连平常小孩子跑跑跳跳也不能。徐襄和景谅去的时候,这孩子正犯了病,气息微微的,那老太却只能守着孙子哭,这一冬天寒雪多,孩子连着翻了几次病,老太攒的一点银钱早就花光了,四邻八舍能借的也借遍了,实在寻摸不来银子给孙儿瞧病了。 于是,少不得去请江夏。 一听说那孩子的基本病情,江夏就大概判断是先天性心脏病了。 她看了看或写字或画画或游戏的孩子们,然后叫过迅哥儿和蓁娘交待一声,带了东英和水香出了门。 孩子的病情比她想象的要好,看诊之后,江夏决定针药并用,一方面用汤药调节气血调养心脉,另一方面也尝试着用针刺激穴位,看能不能促进心脉修复。 开了方子之后,江夏直接给了景谅,又对他交待,孩子体弱,之所以犯病与寒冷有很大关系。 惠山是他的治所,他可是被百姓称之为父母的县太爷,初来乍到,自然要表现表现。慰问贫苦百姓是表现,帮助贫苦疾病更是表现。 景谅立刻打发人去抓药。回头再看一共两间还塌了半间的屋子,黑黢黢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旧床上那一床盖在孩子身上的薄棉絮…… 默了片刻,景谅示意徐襄和江夏出来说话。 到了门外,景谅才对着江夏一揖,道:“慧娘把那房契都给我看了……眼下这等情形,这屋子是无法住了,我想,暂时让这祖孙二人住到那边去……” 江夏拱手回了一礼,听他话说到一半就开口打断他,笑着道:“那是我们补贴给大姐的,景兄想用,尽管去给大姐商议就是,我们是不管的。” 景谅脸上闪过一抹羞惭,不再多言,只是再次对江夏拱手一礼,然后转身打发贴身小厮回去,大概是向徐慧娘要钥匙去了。 第1183章 你竟是个坏的 晚饭后,徐慧娘才带着尹氏过来接孩子。尹氏寒暄两句,就带着晨娘回去了。徐慧娘却落在后边。 江夏看出她有话要说,就将她让到次间的暖榻上,叫丫头上了两杯杏仁奶茶,捧在手里慢慢地喝着。 “夏娘,”徐慧娘喝一口奶茶,缓缓开口,“下午你姐夫打发人回来要钥匙,说要用些日子……你也知道,他并非轻狂之人,既然开口,必定是真的有用,我就……” 江夏哑然失笑,这两个不愧是夫妻,房契都给了,居然还一个二个地来给她解释。 “大姐不必说了,当时我也在场的,姐夫还要给我说,我就给他说,已经给了大姐的,我们是不管的,有事让他给大姐来说。” 说到这里,江夏压低了声音,往徐慧娘跟前凑了凑,笑嘻嘻道:“大姐来给我说,可是姐夫没给你好言好语地商量,抢夺了去?那可不行,等你兄弟回来就给他说,让他找姐夫理论去!” “没有!不是……”徐慧娘下意识地否定,开口,才注意到江夏眼中的戏谑,不由臊红了脸,抬手轻拍在江夏肩头,笑嗔道:“你竟是个坏的,就笑话姐姐吧!” 说着,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笑了一回,江夏又喝了口奶茶,沉吟着道:“姐夫要那房子,是安置一对贫困无依的祖孙……大姐要做贤妻,不妨再帮一帮姐夫,就将那处宅子收拾收拾,做成个善堂……” “善堂?”徐慧娘显然没想到这个,听了难免有些意外。 景家如今的境况不说比最显赫时,就是比临清时也远不如,自家的日子尚且拮据,自然就无心考虑慈善之事…… 江夏已经肃正了脸色,从容镇定地回望着徐慧娘,点头肯定道:“是。建善堂,可扶贫助弱,还可照料今日这等无依老幼、贫病,往远了说,是积德积福。往眼前说,则是替姐夫树立良好的官声、积攒民望。” 徐慧娘也并非那不开窍的,先前是没想到,等江夏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点头赞成道:“确实如此。只是……” “大姐可是忧心银钱无着?”江夏问。 “是啊,行善积德自然是好事,可也是最费银钱的。贫病孤弱,吃饭穿衣看病,样样都要花费,而且一旦揽下来,就不是三两日的事情,那是积年累月的耗费呢!”徐慧娘微微蹙着眉头道。 她也知道江夏的建议好,只是,没有银子拿什么来说事?弟妹给了她房子,她可不能再伸手跟弟妹要这种银子! 江夏神态从容,睨了徐慧娘一眼,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反而低头喝起奶茶来。 徐慧娘一看她这般形容,哪里不明白她已经是胸有成竹,于是立刻追问起来。 江夏不疾不徐地咽下一口奶茶去,这才轻笑着缓缓开口道:“大姐别忘了我是做啥的。” 见徐慧娘还是一脸茫然,江夏干脆笑道:“我可是郎中来的,咱们开善堂,也不一定完全是善堂。那宅子是临街的,临街的自然可以开成药铺、医馆。有了自己的医馆药铺子,给那些被救助的贫病之人治病抓药便宜不说,有了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再有一两位医术不错的郎中,那医馆药铺的生意还能差了么?” 徐慧娘脸上渐渐绽开一片欣喜来:“你说的是以医药养善堂?” 江夏笑得很无害,缓缓道:“也可以说是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这个好!”徐慧娘琢磨了一回,忍不住赞叹着笑起来。 接着,江夏又给徐慧娘吃了个定心丸,她在京城的医馆如今已经带出了十几个学生,到时候,将京城医馆的主治大夫拨两个过来,再送几个学成的年轻医生过来,徐慧娘这边的医馆刚开业,有这么些人手打底子足够了。再从四里八乡的招募几个聪慧伶俐的孩子,从学徒开始慢慢教着,几年十几年后,就又是一批好手。当然了,救助的孤儿什么的,有合适的孩子也可以优先录用,那些有劳动能力的,也可以安排些活计,尽量自食其力。 说道的差不多,江夏又嘱咐徐慧娘:“但凡救助,也要辨清真伪,救急救病救老弱,但绝对不能救助那些好吃懒做的。” 明明有手有脚,明明身强体壮,却装残疾装可怜博取同情做乞丐的,江夏是极度看不起的,也从不会施舍给那些人。依着她的心思,那些人就该送到矿山盐场里去做苦工,将那些人置于棍棒皮鞭之下,看他们还懒不懒! 两人计议一番,徐慧娘强掩兴奋带着蓁娘辞了去。 当晚,江夏与徐襄说了这件事,徐襄略一沉吟,道:“如此甚好。” 江夏依着徐襄,笑微微道:“如此做,其实更想大姐姐有事操持着,别整日陷在家务里不得脱身。儿媳妇都娶回两个来了,那尹氏和尉氏看着也都是伶俐的,大姐姐还天天操心受累的,可没个头……关键是,操心多了,还不落好,何苦来哉!” 听着妻子振振有词,却渐渐低下去的嘟哝声,徐襄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呀……” 俗世红尘,饮食男女,争权逐利,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不到生命终结不放手……有几个的心态能像妻子这般平和从容的? 发出似嗔似叹的一声,徐襄轻轻揽紧妻子,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睡吧。” 江夏全身软软的,完全放松地依赖在丈夫的怀里,却仿似还不知足般,用脸颊蹭了蹭丈夫的胸膛,无限慵懒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和:“嗯。”缓缓闭上了眼睛。 似梦非梦间,江夏迷迷糊糊听得徐襄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落下来:“你给大姐提个醒就好,剩下的她总得自己去琢磨体会去……” 江夏已经懒得回应,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给他:她自然知道,各人的日子各人过,才不会多嘴多舌呢! 她也知道,徐襄是想着她出医生,就与徐慧娘形成了合作局面,怕以后两家牵涉深了,出现意见不同、离异相争之时,反伤了亲戚之间的和气……但是,江夏很想给他说,那些医生并没有被她买断,她也早想好了,老郎中不过是借给徐慧娘用个一年半载,年轻的医生一旦能独当一面,就把他们调回京城——那几个人可都是她费尽心力才从各地挖掘来的名医,她才舍不得拱手送人嘞! 不过,好困,这些话也不急,明儿,明儿再说吧! 第1184章 祖孙 江夏给徐慧娘的宅子虽说也就旧屋,却都规整的很,自然不是那一间半摇摇欲坠的危房可比的。 祖孙俩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厢房中,景谅让人购置了简单的桌椅床柜,又买了两套厚实喧软的铺盖给他们。将那祖孙俩安置下。 第二日,也就是年三十除夕,江夏又去给那小孙子施针。徐慧娘闻声过来要同去。 江夏看她一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就笑着摇头:“你这样去,那祖孙俩吓也吓死了。” 徐慧娘看了看江夏的青衣罗巾,再看自己身上,这才恍然,就跟江夏要了一身素净衣裳换了,又重新梳了头,只取了一支金钗攒了,这才随江夏一起出门。 江夏看病施针,徐慧娘则看了那祖孙俩的起居饮食,一看就皱了眉头。 景谅让人购置了家具、铺盖和米面等物,灶头前头却没有木柴,水缸里也空空如也,而且,这宅子宽敞是宽敞,却没有打井,要用水还得出门走半条街去打水。 徐慧娘一边感叹,大男人没经管过家务,哪里知道这些琐碎事,一边安排人去买柴打水买炭。那屋子大了,祖孙俩住在里头空荡荡的,阴冷冷的,她刚刚摸了摸那孩子的被窝,几乎没什么热乎气儿。 江夏给那孩子施着针,回头一看,那婆子一脸惶恐地站在地上,不时地看向院子里,心中不由一叹。 他们这般虽是好心救助,却怕是把祖孙俩给吓坏了。 她笑着对那婆子道:“孩子昨晚可又难受了?吃饭了没有?” 小孙孙是婆子的命根子,一听江夏询问病情,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了,立刻打起精神来回话。 江夏了解了一番病情后,就拿话宽慰她道:“你能把孙子养这么大不容易啊。你既然能把他从那么大的小豆丁养活了,就一定能把他养大……你放心吧,我再用些日子的针,配合着汤药,你孙子的病就能稳住,以后注意些,就不会轻易犯了。” “哎哟,您真是救苦救难……”老太一听欢喜非常,立刻就要给江夏磕头。 江夏一边示意东英扶住她,一边道:“您不用谢我,您要感念,就念昨日那位爷的好吧。您还不知道那位爷是谁吧?……那位可是咱们新来的父母大人,是他请我,我才来给您孙子治病的。” 老太愣怔了半晌,才喃喃道:“您说那位是县老爷?……哎哟,这一定是老天爷开眼,来了这么一个体会百姓疾苦的清官呐……” 江夏不由莞尔,就帮了你们祖孙一把,就成了清官?清官不是这个意思吧?也没这么不值钱吧? 随即暗暗摇头,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淳朴的,尽管再苦,也没有放弃对幸福的希望,所以,会祈求老天、祈求神佛……祈求有一个清官…… 徐慧娘看过一圈回来,老太连忙迎上去,忐忑拘束地招呼她坐,又慌手慌脚地去找杯子…… 徐慧娘拦住她,笑道:“老人家不必忙了,我今儿过来,就是想看看有什么不周全处……” 老太不等她说完,就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很好了,真的很好了……这屋子又宽敞又严实,还有那么暖和的被子,墩子昨晚睡得可好了,一次都没喊冷,那小手难得的不凉……” 老太絮絮地说着,抬眼看见徐慧娘脸上露出些微的不耐来,连忙止了话头,讪讪地告罪:“瞧我老婆子这嘴,一开口就啰嗦起来。……这位嫂……太太,您莫怪哈!” 徐慧娘笑笑,道:“无妨,无妨。我让人去买柴、买炭、挑水了,你还缺什么,趁着这会儿有人手,快说一说,让他们顺手干了去。” 老太哪里肯说,一叠连声地说不敢当,她很知足了,再不缺什么了,又说:“……老婆子今儿一早照应墩子,没出门,墩子好起来了,婆子就能出去做活,也能出去捡柴提水了,都能做呢,不用劳动你们……” 江夏这边施完针,看着徐慧娘和老太太一个想施恩,一个不想欠太多人情……就那么你说你的她说她的,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徐慧娘本就是急性子,这里又冷又阴沉,老太和孙子没有洗澡条件,隐隐有一股子不清爽的味道……她的热情和耐性渐渐消磨光了,眉头蹙起,眼看要耐不住了。 “老人家,”江夏开口,打断纠结的两个人,对徐慧娘安抚一笑,这才转而对那老太道,“刚刚您老人家说出去做活,是做什么活计呢?” 说起这个,老太从刚刚的焦急纠结中缓下来,舒了口气,扬起一抹笑来,道:“不瞒小郎中,婆子年轻时做的针线也能勉强入得了眼,如今年纪大了,细活儿做不了了,就替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抽空也给鞋铺子做几双鞋子……” 这么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江夏的脚底下,这么一瞩目,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这位郎中不仅生的俊俏,这双脚也生的秀气……不对,男人再秀气也不该有这样的脚,还有这靴子,可不是一般的棉靴,也不是毡靴,她见过那毡子做的靴子,可没有这般精致…… 江夏向来大方惯了,见她看自己的脚,就大大方方抬起脚来给她看,一边笑道:“我行医走街串巷的走路多,特让人做了这双麂皮靴子,耐寒轻便,小雨小雪的也能隔些潮气……” 老太眨眨眼,将眼底的惊讶掩下去,抬眼扬起一脸的笑,眼睛热热地看着江夏道:“哎,哎,原来是麂子皮……就说,老婆子自以为也见识锅一些料子,竟不认得……呵呵呵,郎中切莫怪罪才好。” 江夏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哎,您说起做鞋了,可有做好的?我那里的人穿鞋费,每个月都要去铺子里买,若是老太的手艺好,我们的鞋子索性都让老太来做好了。哪里买不是买呢,您也能接些活计在家里做,也好看顾着墩子些。” 老太略略有些意外,迟疑了一瞬,才答应着进去拿鞋子了。 徐慧娘这时拉了江夏一把,朝着老太的背影努努嘴,给她递眼色:意思是嫌弃老太不净,做出来的鞋子也没法穿。 江夏低声道:“下头人……” 话未说完,老太已经去床尾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包袱回来,江夏就此住了声,扬起一片笑迎着老太。 第1185章 文会 等看到老太拿出来的鞋子,不说江夏,徐慧娘也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与形象寒酸窘迫的老太不符的,她做的活儿真是很鲜亮,鞋子周正,底子厚实齐整,针脚密密匝匝又非常匀称,鞋面的押边儿也做的极精巧,江夏捧着看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几不可见的针脚…… 这样的手艺,也难怪刚刚老太自己提起来,都难掩之色了,想必,年轻时很为这手艺自豪的。 江夏又看那包袱里,果然看见一件未做完的袄子,用的是旧衣拆洗的布料,磨损明显,还打了补丁,但同样针脚细密匀称,手工极细致的…… 于是,她就给老太说好,明儿拿鞋样子来,让她做鞋。还说自己送布料过来,让老太不用操心。 老太也看出江夏这是有意照应她的活计,自然千恩万谢不提,当然,也没忘了徐慧娘。 等离了那一处,坐上车好一会儿,徐慧娘才叹息道:“那老太的针线倒是真不错,只可惜终究年纪大了,又有个孙子病着,若不然,倒可以将她招进府里来,做做针线。” 江夏笑笑,没有说什么。同时,她也想起前一晚临睡前,徐襄说的那句话——还真是,各人心思不同,她并不觉得老太让人嫌弃,可显然,徐慧娘做不到这个,她能想到的,也是让老太进府里做针线伺候……却没想过,进府做针线都要签身契的,那老太会不会同意呢? 这大概就是身份决定立场,立场决定了考量办事的出发点吧! 原本一心想着替徐慧娘铺排善堂医馆的事,经了今日之事,江夏已经决定看一看再说了。 匆匆回去,徐慧娘回去洗漱换了衣裳,就忙着铺排年夜饭,江夏也放下种种,看着穿了新衣裳的孩子们,玩笑说闹,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心情。 景谅连同景家总算走出了最低谷,重新看见了希望,景家人似乎慢慢适应了这变化,表情行动都渐渐不同起来。 惠山县毕竟不同于四川安龙,有的是富户巨商,不说景谅的前程如何,只说稳坐文渊阁首位的妻弟徐襄,还有徐襄的妻子江太医,江太医的弟弟江越可就是江苏的巡抚,一省主官、封疆大吏呢!有这些照应着,皇上再不刻意打压,景家就只会向上。既然这么看,那么趁着他还没重新起来,就此结交就正是时候。等人家重新回归朝堂,哪里还看得见这些个人? 于是,景谅入职虽然只有几日,登门拜望、送礼的人却不可胜数。送的礼也不再是些许土产山货,各种绫罗绸缎、名产珍馐,甚至文房珍玩、金银珠玉,林林总总,着实不少。 到了这一日除夕宴,景家女眷们头上都见了新首饰,羡哥儿和卓哥儿腰上也添了荷包、玉佩,景谅身上倒是没这些小零碎儿,只是那表情神态,也与两个儿子一样意气风发,说话都仿佛有了底气。 徐襄和江夏陪着景家人一起守岁,过了子时之后,就带着孩子们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第二日早起,回来后匆匆洗漱睡了,一夜无话。 元日,天还未亮,就都起来了,厨房里的饺子煮好了端上来,爆竹声里,一起吃了饺子。 还没等撂下饺子碗,已经有人上门拜年,景谅连忙带着景羡景卓哥俩出去应酬。 自此,就不断有人上门,恭贺声几乎连成一片。 拜年的人流延绵不断,一直到巳时末方才渐渐稀疏下来,喧闹了半晌午的前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午饭,然后各自回房休息。江夏略事休息,又去给那先心病儿施针。去之前,她给徐慧娘打了个招呼,徐慧娘只应着,嘱咐她穿好衣裳,却并没有再去的意思。 初二初三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 隔了几年,徐慧娘和徐襄姐弟俩才重逢,惠山又没有其他亲戚在这边,自然就省了这些,景谅不好出门,徐襄和江夏却带了孩子们去了惠山上的叠翠庵和东山上的普渡寺,玩的畅快尽兴。 初四,惠山书院的许多学子在四喜客栈办了文会,景羡景卓两兄弟准备继续下场参考的,自然要去。长安哥仨和徐家哥俩也跟着去看热闹,并在一起热热闹闹去了。 景谅要体现他这位父母官对学子们的关怀,自然也要去,也邀请徐襄一同前往,却被徐襄婉拒了。 这种挣声誉立名望的事情,景谅作为父母官去就够了,至于他,若是去,自然要布衣绩巾,罗袜芒鞋,带着相同装扮的江夏一起去了。 江南文风极盛,读书的人多,惠山书院盛名在外,惠山书院的学子们办文会,自然吸引了四里八乡的学子们纷纷慕名而来,齐聚在四喜楼。 原本是学子们自发的以文会友的聚会,县父母景谅的到来却让文会正式起来。 四喜客栈的掌柜适时地上前捧场,向景谅表示:今日盛会难得,他们四喜客栈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头,奖给文会的头元。 场中也有听闻景谅到场而闻声而来的商家,原本是看热闹的,听四喜客栈出银子奖励学子,他们也不甘这个好名声被四喜客栈独占了去,也纷纷表示愿意慷慨解囊,出银子出丝帛布匹的不一而足,倒是把众学子们的心却哄哄的火热起来。 一番闹哄哄之后,负责召集文会的学子出声道:“此次承蒙四喜客栈掌柜高义,免费为我们提供场地,并茶水点心准备周全,并带头解囊,让我等备受鼓舞。在此,学生谨代表诸位同窗学友们一起,向四喜客栈致谢!” 说着拱手一揖,众学子皆随之一礼。 四喜客栈掌柜一张脸笑成了花儿,连连拱手还礼毕,又喜气洋洋地扬声道:“能得众位学子们光临,实乃小店之荣光,是以,刚刚小店东家吩咐下来,以后,学子们但凡举办诗会、文会,四喜客栈都免费提供场地!” 众人轰然叫好。又有爱玩笑的问:“场地免费,茶水点心可还送啊?” 四喜客栈掌柜笑的畅快,跟他捡了银子一样,连声道:“送,送,都免费!” 第1186章 偷葱 有了四喜客栈为首的众商家支持,这一次文会自然办得热闹隆重。 因奖银奖品丰厚,最后景谅决定,不仅魁元有奖,效仿科举之法,也分一等二等,共设十名奖励。前三名自然奖品奖银丰厚,后边七名则只有银两,而没有奖品。 并由景谅出面邀请了书院的山长、教授数人做评判,来评定文章优劣。众人自然不能轻慢了县父母,景谅自然也成了主评判之一。因景谅又打发人上楼邀请徐襄,徐襄也起了兴致,欣然答应下来。 江夏不懂做文章,只是跟着看热闹。特别是看着景家兄弟和长安、徐朗几个人都悄然参加了,她就更加有了精神,只看着自家孩子们蹙眉凝思,用心做文章。 因景家兄弟初来乍到,长安徐朗更是生面孔,没人认识他们,等评定结果出来,却是那位召集文会的张姓学子拔了头筹。景卓也算脱颖而出,得了第二名,徐朗得了第九名,长安和景羡却都未被选中。 长安还罢了,并无心科考,向来对读书并不看重,是以对这结果也只是一笑而已,并不在意。 景羡却向来自傲的很,在家里也多以长兄自居,却不妨被弟弟夺了风头去,一时脸色青青白白的,很是难看。 景卓不好上前劝慰,徐朗和长安则是不愿理会,于是越发显得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形单影只,萧索尴尬起来。 江夏和徐襄见他如此,都忍不住暗暗摇头。 初五,那小孩子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因徐襄与江夏早就计划好了的,要去金陵过元宵,于是江夏与那老太商议,若是愿意,就带她们祖孙一起,她一路上替她孙儿治疗。当然,报酬就是老太做的鞋子。 那老太之前还拘谨,却没想到,江夏提出这个建议,她竟是片刻迟疑没有地,一口应了,只用半日,就将家里物事收拾利落,所用的旧物,都仍旧央人送回那一间半老屋,祖孙俩就带了两个小包袱就来了。 见她这般爽利果决,江夏对这老太印象更好,上船之后,就特意拨了一个小舱给她们祖孙用,一应吃用,都依着家里掌事嬷嬷的例。 这一次去金陵,不但蓁娘跟了来,景谅也随船一并前往,去见顶头上司江越。 船行江上,水波无声。 景谅站在船头,任江风拂面,脸颊冰凉却无法让翻滚难言的心情平静:曾几何时,他还看江越如晚生后辈,一转眼,江越已经封疆一省,坐镇一地,成为跺跺脚朝野震动的二品大员。他沦落成了小小县令,七品芝麻小官,需要托庇裙带仰人鼻息。 好在,经历了一番沉浮之后,他的心境远比之前成熟深沉许多,待徐襄寻了来,他回头时,已经能够平和如常地说笑,又随性地指点着大江两岸如画江山,自是一番高谈阔论、意气飞扬。 说到兴奋处,两个人不禁吟诗,景谅还放声高歌起来,引得小子姑娘们也纷纷出舱来看,长安平时言语不多,却是个豁达性子,听得激动处,也随着唱起来。 江夏坐在舱中没有出去,最初听闻歌声还笑那两人发疯,听了一会儿,就不再笑了,只静静凝神听着,任由心情随着歌声激荡。 到了金陵后,见到江越,父女母女团聚、姐弟相逢又是另一番景象。 又有喜事,囡囡在年前冬月又得一子,江家排行老三,取名申行,因生人时逢大雪,故又有小字冬瑞。江夏不由懊恼,当时自己就在左近,却不知囡囡临产,没能过来看护着…… 江越和囡囡反过来宽慰她,又道江夏去年打发来的两个医女极好,如今在金陵城都颇有了些名气,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有女眷生产,都会登门来求。囡囡又道,她正应众夫人太太的请求,准备筹资替两个医女办医馆,专科妇人经产。 江夏听了这话,心中愧疚之意略减,渐渐释然了。 之前,江夏带着孩子们经过金陵,停留了两日的。但无论来过金陵没来过金陵的,孩子们对着十里秦淮的风光独好,都一样按捺不住意动。初八到达,初九就雇了画舫去游十里秦淮,看那燕莺声里脂艳粉光,景色无限。 江夏和小鱼儿都是不喜拘束孩子的人,却早早告诫他们做什么事都不能失了分寸。于是,徐朗和长安都去正阳门外见识过得,这十里秦淮风景虽与京城不同,别有一番吴语娇软、波光艳影的风致,却也只是看个热闹,并不觉得如何。反倒是景卓看的心慌眼晕,很有些局促不敢抬眼的窘迫。 江夏也带了女孩儿们一起出来逛街,却并没有乘画舫,只是沿了秦淮河逛过去,看两岸盛景,也游玩诸般铺子店面,指指点点,挑挑选选,玩的尽兴。 金陵数朝古都,自揽江南盛景、一江风流,比之明州的繁盛、苏州的雅致,又自不同。 十四日,百姓门首,沿街店铺,就都已经挂上了各色彩灯,又有装饰一新的画舫,灯火辉煌地游弋在江面之上,波光照影、灯火连波,一片绚烂光辉,恰如银河降世,落入凡尘。映衬着丝竹声声、歌喉婉转,还有衣香鬓影、宝马香车,形成一派大好盛世景色。 江夏安排妥当,孩子们自有人护送着去逛街赏灯。她则只用徐襄一人陪了,抱了圆滚滚软乎乎的小儿子一起出行。 过桥、走百病、挽葱……一番流连、热闹,至夜方归。 第二日,曦儿悄悄给她嘀咕:“昨晚蓁姐姐随了人去偷葱了……” 江南风俗,元宵节百姓门首挂灯外,还会摆一些香葱在门侧,未定亲的女孩子就会在这一夜去人家门前偷葱,偷得葱者寓意,这一年亲事有着,郎君如意,姻缘大好。 江夏听得有意思,却听启娘在旁边帮腔:“蓁姐姐偷了好几家!” 想象一下,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拎着好几棵大葱……江夏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1187章 悠游 徐襄江夏夫妇到明州的事情,早就传遍江南官场。徐襄在明州的所作所为,以及何时离开明州都已经是半公开的消息,至于徐襄离开明州之后的行踪,也多有猜测,其中猜测最多的就是,必定会到金陵城来见妻弟,也就是在任的江苏巡抚江越。 一直到过年,还没见徐襄夫妇到来,还有些人失望地以为他直接回京了。却没想到,年后居然就悄然过来了。 毕竟一大家子人,拖儿带女、丫头婆子的几十口子,自然躲不开有心人的关注。于是,一家子正月初八半下午到达金陵,初九一早,就有官员着了便装,轻车简从地登门拜会了。 之后,登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断,而且,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低调,不穿官服,也不坐官轿……让江夏莫名地想起一句话: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自己偷偷乐了一回。 热热闹闹过完元宵,金陵城差不多的官员,徐襄也基本上见了一遍。正月十九日,徐襄乘船启程,一路往苏州去了。苏州的市舶司分所要‘扶正’,考察苏州市舶司筹备事宜。 江夏也待不住,辞别了江越和囡囡,带着孩子们一起,跟着早春的脚步,往各地的茶园里去,踏春品茶,带着孩子们去茶山亲手采摘第一茬春茶,跟着炒茶匠人们选茶、炒茶、品茶。江夏还就地取材,琢磨着用茶叶做各种各样的特色美食:龙井虾仁、茶叶熏鸡、香茶鸭…… 跟着时节天气一路向北,苏州碧螺春、杭州龙井、庐山云雾、再到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自然地,庐山、西湖、黄山、九华山……名山大川、壮美山河,也让孩子们大饱了眼福,开阔了眼界,豁达了心胸。 又是一年春汛时节,顾青茗和江齐再次离京督造河工。 江夏带着孩子们品尝过安徽八公山豆腐后,转而向东,三月烟雨下扬州,看瘦西湖春景,品尝春季最鲜美的桃花鳜鱼和河豚鱼。 盘桓了五六日,方才离开扬州,顺运河北上,往淮安去。江夏得了信,顾青茗这会儿就在淮安督造河工呢,说是养了上好的青虾、长鱼,让他们去吃。 看看黑了些却壮实了许多的长生连生,江夏不厚道地撇嘴,顾青茗大概是想念这一对双生子了吧?说什么请他们吃东西,不过是怕他们直接回京,他见不上儿子罢了。 扬州到淮安将近四百里,江夏带着孩子们坐的是中等客船,顺风时三天就到,逆风逆水则需要七到八天。 三月末四月初,多是东南风,船扯起帆来,行的很快,一天一夜就行了将近一百二十里,就到了高邮府。高邮临湖傍河,水面宽广,临湖有大片的湿地苇塘。江夏的船是半晌午到达高邮,若是赶路,可以不停,再赶上两日就能到淮安了。 一路上安静的近乎隐身了的那祖孙俩突然找了来,老太一脸激动地对江夏说,她原本是高邮人士,后来才流落到了惠山。难得走到高邮,她想下船去看看,找一找祖坟,上上香。 老太太抹着眼道:“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回来的日子,这才厚颜恳请夫人,准许祖孙们下船去上上坟,也算给我老头子说说,有孙儿了。” 老太既如此说,江夏自然不忍驳了她,于是命令靠岸停船。 然后抽了两名护卫,另雇了一条乌篷小船,载了祖孙俩,去寻他们的祖坟上相祭奠。并让人搬了十多匹布帛,并无锡的特产到小船上,还拿了两匣子扬州点心过去,给墩子路上点饥。 送走了祖孙俩,江夏也带着孩子们离船上了岸——若说水产,临着湖泊挨着运河的高邮才是水产最丰富的,哪里还用急乎乎赶到淮安去吃? 那位想孩子的,且让他多想两日去,她要带着孩子们上岸,好好品一品高邮湖最原生态的水产鱼鲜去! 高邮位于淮扬腹地,菜色口味也是介于淮安菜和扬州菜之间。一脉相承的高邮包子,比扬州包子略略淳朴些,似乎没有那么多讲究,却如同高邮这座小城,带着水乡特有的清鲜味道。 这个时候,高邮的红油鸭蛋已经很是有名,却没有现代时那么多双黄蛋,就是普普通通的鸭蛋,却个个腌制的蛋黄红彤彤油汪汪,香的不得了。 还有一道菜,却有着鲜明的地方特色,那就是蟹黄汪豆腐。用的是高邮湖里产的螃蟹膏黄,垛田里的芋头,再就是高邮清冽湖水做成的嫩豆腐,一碗油汪汪鲜香四溢的豆腐端上来,只看得见满盘橙红的蟹黄蟹油,用细白瓷的勺子调起来送进嘴里,豆腐嫩滑的入口即化,与它同时化开的却是浓郁的蟹黄鲜香,溢满了口,豆腐都滑进胃里了,齿颊却还能留香许久。 另外的两道菜却让江夏爱不释口的同时,隐隐有那么一点点罪恶感,却是高邮湖里出产的野禽美味。搁在现代是保护动物了,没人敢吃,这时候,却只是比家禽略贵些,并不稀罕。 江夏带着孩子们游走西堤,看东岸杨柳依依,运河贯通;回首西岸,则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往远处看,湖岸水草丰沛、芦苇翠绿……这个时候的芦苇还没长成,只有半米高,却碧绿绿一大片,填充着大片的湖岸,一直延伸到目光尽头去。 运河东岸的护国寺,据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屋宇连绵占了一大片河岸,船行河上,似乎都能闻得到镇国寺里缥缈蔓延出来的檀香气。 如此,娘几个游走美景,品尝美食,一天工夫眨眼过去。掌灯时分,墩子和奶奶也转了回来。 墩子奶奶过来致谢,并替相邻们向江夏致谢,还带回了谢礼——两坛子黄泥封口的醉蟹! 在高邮食肆里吃饭时,江夏就听闻过当地人夸口过高邮醉蟹,还对她说:“如今季节不对,要吃醉蟹得初冬来。那时候,秋后膏满肉肥的蟹子糟醉好了,恰恰能够开坛食用。”把江夏和孩子们说的心里痒痒的,却只能抱憾,没想到,墩子奶奶却给他们带了醉蟹来。 已经吃了晚饭,醉蟹再好也要等第二天了。江夏给墩子摸了摸脉,确定没什么问题,就让祖孙俩回舱安置。 二更时分,船解了缆绳,悄悄离开高邮码头,顺河北上,一路往淮安去。 夜已深,船行河上,田野、芦苇荡,一片静寂。东英从夫人和少爷姑娘们住的船舱前无声走过,然后来到船舷处,倚着船舷缓缓坐下来。 第1188章 遇袭 不多时,南芜也从另一侧转过来,来到东英身边,轻声道:“我盯着,你且去歇一歇,下半夜再来替换我就是。” 白日,东英陪着逛了一天街,也确实累了,故而也未推辞,起身去了她们住的船舱——就在江夏母子们船舱的一侧。 南芜看着东英回舱,她自己也学着东英的样子依着船舷坐下来,仰头,枕在船舷上,就能看到大片墨蓝色的夜空中,星辰璀璨,银河缥缈,伴着春日微凉的夜风和船底的流水声,即便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似笑非笑的叫声,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夜色这般静谧美好,美好的她恍惚融化了她心底的冷硬,也变得柔软、善感起来。 南芜无声微笑,心道果然是跟着夫人久了,天天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消磨了心志去!亏得她之前还一再提醒东英,莫要松乏懈怠了。却其实,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被夫人同化了吗? 夜越深,似乎连岸上的水鸟都睡熟了。 南芜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舱门,心道,就让东英多睡儿吧。东英喜欢到处逛,天亮了,夫人大概还要停船上岸的,届时让她跟着就是了。 一边琢磨着,南芜一边抬手扶住船舷想要起身,船大,一眼看不周全,她要起身巡视巡视,顺便看一看船头船尾的值夜护卫们…… 想到护卫们,南芜不由蹙起了眉头:船上太安静了,那些护卫们又睡着了吧?连她都不自觉地松懈了,更何况那些人? 思及此,南芜撑着船舷的手一按,就要跃身而起—— 就在此时,岸上,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南芜心头一突,一种危急感袭来,让她下意识地停止了跃起的动作,反而伏到船板上——几乎在她俯低身体的同时,嗤嗤地破风声骤然而至,然后咄咄咄地落在船楼船舱船板上,紧接着腾起一团火来! 夜袭!而且,竟然是火箭! 自古,火烧战船就是水战的基本战术。却鲜少有人用在民船上——毕竟民间劫船多图财,放火把船烧了,无利可图! 况且,大火烧船,船下有水,船上之人几乎无可逃脱——若非血海深仇、穷凶极恶,没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毕竟,有违天和! 可,她们夫人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孩子,向来与世无争的,却遇上了夜袭,而且是火箭烧船。看那火箭上裹着的布团明显是沾了大量油的。而且,火箭从两侧岸上齐发,说明埋伏人众,即便跳水躲避大火,怕也难以逃出生天——显而易见,今夜劫船的人,就没想留活口! 他们,就奔着赶尽杀绝来的! 南芜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漫上来,生生让她感觉浑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感到了绝望! 但,也只是一瞬,快的几乎就是一眨眼、一个呼吸的功夫,南芜就重新斗志满满起来! 有教她识字、记得她最爱青菜豆腐的夫人在船舱里,她不能绝望!、 有叫她南芜姐姐,全心信任她依赖她的少爷、姑娘们在船舱里,她不能绝望! 有与她情同姐妹的东英、木香水香……她们劳累了一天,这会儿也在舱里睡熟了,她不能绝望! 火箭仍旧从两岸上射过来,如飞蝗如骤雨,南芜不敢起身,匍匐在地,爬出通道,然后就地一滚,人已经来到江夏母子们住的主舱门前,抬手大力地拍在舱门上,同时叫道:“夫人,夫人,遇袭了,快起来。” 连喊两声,身子一窜,已经滑到她与东英合住的小舱门口,抬手拍了一下,不等喊,舱门就从里边打开,东英闻声起来了。 一支火箭嗖地射过来,亏得南芜抬手将东英按倒,那火箭径直越过她们两个人上方,射进舱门里去了。 “……怎么回事?”东英惊魂未定的,问出一句。 “遇袭了,他们要烧船!”南芜飞快地回答,一边微微抬着头听着船上的动静,心就一直沉下去,船上太安静了,这会儿船上已经多处着火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包括船工、丫头婆子、随从小厮,也包括有些功夫的护卫们。 对了,还有青衣和红袖,那两个大姑娘的暗卫,与她们一样,不但有功夫,还学习辨识过各种毒药迷药下作手段…… “你去看看青衣和红袖,再去看一眼护卫们……”南芜说到这里,略略一顿,目光盯住微微愕然的东英,又道,“不论如何,尽快回来!” 那些人能叫起来最好,但若已经着了道,就只能放弃,不能浪费时间……火势又快又猛,船上很快就会被大火淹没,留给她们逃生的时间并不多。东英尽快回来,她们两个尽力护卫着夫人和少爷姑娘们—— 之所以敢于做出这种决定,也是基于夫人与少爷姑娘们都会游泳,而且水性不错。 外人不知道,她们却是知道的,每年夏季,夫人都会摈退下人,带着少爷姑娘们在后园的池子里游水,还联系换气和潜泳,其中夫人和朗哥儿的技术最好,能够憋着气在水下游出去七八丈呢! 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南芜话音刚落,东英就匍匐着往青衣红袖的舱房过去。她比南芜叮嘱的更爽利,抬手啪啪啪拍了舱门几下,也不等待,就又快速地往后舱爬过去——后舱是男护卫和船工们住的船舱。 江夏睡觉警醒,南芜拍门叫起之前,她就隐约听到了些动静,只是没想到有危险,没有立刻起身。南芜一拍门,她就立刻起了身,一边跳起来穿着衣裳,一边将身边睡着的曦儿和启娘叫起来,又去隔断后边叫朗哥儿和迅哥儿。 曦儿和启娘岁数小,被叫醒了还懵懵懂懂的,朗哥儿却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呼吸间的烧焦气息已经很明显,他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抬眼看母亲正在穿外衫的母亲,连忙道:“娘,别穿太多,下水不便!” 江夏手下一顿,把刚刚穿好的外袍又扒下来,甩在一边,转身往抱起睡得酣沉的犊儿放进一条披帛中,裹住牢牢地背在身后。 她无比庆幸,今夜把孩子们都留在了身边! 一边绑着犊儿,一边吩咐朗哥儿:“叫长安去!” 朗哥儿点头,却并不出门,而是来到一侧舱壁上,用力踹了几脚,很快,另一侧就传来回应声。 “娘,成了!” 朗哥儿回了母亲,一面拉住曦儿交给迅哥儿,自己则伸手拉住了启娘。 母子们动作极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收拾妥当了,江夏回手,从床头盒子拿了几个荷包出来,一个孩子们分了一个,并叮嘱:“揣好了!……万一走散了,就往就近的县城府城去,不要进城,就去城门外的蒋记车马店!荷包上的徽记就是凭证,不要弄丢了!” 蒋记车马店?孩子们都有些疑惑,却知道这会儿不是追究的时候,朗哥儿和迅哥儿迅速地一齐答应下来。 曦儿和启娘都明白了眼前的遭遇,听江夏这般说,曦儿弱弱地叫了一声:“娘!” 启娘却忍不住滚下泪来。朗哥儿握了握启娘的手,低声道:“妹妹不哭,娘只是嘱咐一声,哥哥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待会儿你跟紧了哥哥,别松手!” 江夏心下也是酸痛难当,情势危急,却容不得她做无谓的悲伤去。 伸手扯了几条巾子浸湿了,分给孩子们捂住口鼻,然后低声道:“弯腰出门,分左右下水!” 朗哥儿有一刹那的迟疑,却很快镇定下来,只是看向母亲和小弟的目光透出一丝担忧和伤痛!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江夏一手拿着一个迎枕,另一只手猛地拉开舱门,同时将迎枕扔了出去,然后,嗤嗤嗤几道破风声,一阵飞箭密集落下来,江夏一反手,将儿子转到怀里,然后俯身出了船舱。 南芜就在门口一侧,看见她立刻道:“夫人!” 江夏半点儿没犹豫,立刻吩咐:“护住孩子们!” 南芜好像有所预料,听到江夏的吩咐并没有惊讶,更没有迟疑,立刻答应着,反身护住舱门口道:“大少爷,走!” 朗哥儿伸手拉住迅哥儿,低声道:“护住妹妹!” 迅哥儿紧抿着嘴唇,点点头,然后就被大哥推出了舱门。 水香、木香几个丫头也都醒过来,纷纷从船舱里出来。江夏喊一声:“下水!” 丫头婆子们惊慌失措着,听到这一声呼喊,仿佛一瞬间得了主心骨,纷纷跑向两侧船舷,咬牙跳下去! 来到另一侧船舷下 江夏也来到一侧船舷下,重新将犊儿绑到背上,回身看,另一侧,孩子们已经在南芜的护卫下跳下船去,她略略放了些心。 东英这时候返回来,江夏问道:“可叫了墩子和他奶奶?” 东英道:“没在舱里!” 江夏愣了一瞬,按下心底浮起来的惊疑,低声招呼着东英,翻过船舷,跳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扑面而来,江夏拼尽全力将自己浮出水面,然后,飞快地往船头那边划过去——岸上有人的情况下,若是她自己,最好最安全的方法自然是潜入水中,顺着船底一路潜行出去,逃出生天。但她背着犊儿,为了避免犊儿溺水,她就无法选择潜水逃走,于是,只能趁着丫头婆子们纷纷跳下船的纷乱,浑水摸鱼地以求逃得一条生机。 木香和水香几个都是极忠心的,江夏也曾让她们学过游水,是以跳水之后,还算镇定。其中,水香和云香落在了江夏一侧,转眼看见江夏,云香就要往她身边来,却被水香拉住:“往这边走!” 云香一愣,再看看水香指的与夫人相反的方向,随即了然——她们不与夫人同行,才能分散岸上敌袭的注意力,减轻夫人的危险! 想通的刹那,她就转身,奋力往船尾方向划过去,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她不知能不能逃得一条命来……即便逃出一条命去,大概也无法再回到夫人身边了吧…… 第1189章 乞讨 为了游水便利,江夏身上只穿着单衣单裤,但是犊儿身上却裹着厚厚的包被——她怕入水后让犊儿窒息,用包被把孩子头脸也裹了起来。 等奋力划过船头,就近避入一丛茂盛的芦苇丛中,江夏停下来。东英紧随其后,一看她停下来就明白了其用意,连忙拉了江夏一把,然后将她背后的包被打开来看。 借助那边熊熊燃烧的船只光亮,东英看见包被里的孩子闭着眼睛,竟然仍旧睡着。 她低声道:“放心!” 江夏点点头,回头又看了那边已经烧成一团火焰的大船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船上还有没有人……咬紧牙关,指了指船头方向,主仆两人再次顺着芦苇,奋力游起来。 如今情势,她自顾不暇,更无力庇护那些人…… 也只有她自己逃出生天去,还有可能再将失散的人找回来……即便罹难者,她也能为他们揪出凶手,报仇。 摈弃最后一丝犹豫和纠结,江夏只盯紧前头,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前、再往前…… 不知游了多久,大船燃烧的火光早已经被她甩在身后。江面上寂静一片,连两边的芦苇荡都恢复了平静,甚至有鸟儿偶然的低鸣,听不出半点儿惊慌。 她没有回身,却知道东英一直跟在她身后。 筋疲力尽之下,她伸手抓住岸边的一丛芦苇,帮助自己稳住身体,然后踩到河底,慢慢站了起来。 “夫人!”东英低低地唤了一声。 江夏听着不对,这声音除了刻意压低的缘故,更透出一股虚弱来。 心思一转,她已经翻身拉住了东英的手:“你受伤了?” 东英低声道:“小伤,不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扶住了江夏,低声道:“夫人,再往前就是西堤了,咱们可要过去?” 西堤对面是水面宽广的高邮湖。那边的芦苇丛更加繁茂稠密,更容易藏身。 江夏却摇摇头:“咱们往东岸去!” 东岸近处才有人烟和村庄,仅仅大人还好说,犊儿裹着湿被子久了却扛不住。更何况,东英还受了伤……其实江夏听她虚弱的声音就知道,东英的伤势绝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她得尽快找到人家,然后想法子寻要药来替她疗伤! 走得急,她身上就揣了个装金银锞子的荷包,她的药、药箱、诸般等等,都与那艘大船一起烧成灰烬了。 东英并不多言,闻声侧耳屏息倾听了片刻,确定周遭已无危险,这才护着江夏母子,横渡运河,往东岸去了。 上了东岸,顺着芦苇丛又走出去一二里,看着天空放亮了,东英爬上一棵柳树眺望了一下,下来说往东一二里就有一个村落。 于是,借着微弱的晨光,江夏先打开襁褓看了看孩子。犊儿已经醒了,竟乖乖地一声未发,看见江夏,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哎,犊儿乖!”江夏亲了亲他,然后查看孩子湿透的包被和衣裳,确定并无大碍,于是回头查看东英的伤。 东英伤在左肩,中了一箭,箭尾已经被她折断,只是箭头仍旧陷在肉中。江夏查看一下,大致判断出箭头应该是嵌在肩胛骨上了,暂时无法取出,只好作罢。 江夏又取了绑孩子的披帛撕开,分给东英一段,一起将胸裹住,又将头发拢到头顶挽住。江夏又齐力将湿透的包被拧去水,重新包了犊儿抱在怀里,出了芦苇丛,踏着朦胧的晨光,往那边村子里去了。 水乡小村,民风淳朴,百姓勤谨,天色微亮,已经有好些庄稼人扛着锄头、拎着推排往田里去,开始一天的劳作。妇人们则拎了米菜或者端了脏衣服,往河边来,淘米洗菜、洗衣裳。 江夏和东英穿的衣裳单薄,走一路来,已经大半干了。只是白色的里衣沾了许多青草痕迹,衣摆裤脚处又被刮破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村西一条小溪,关联着运河的,一个年轻的媳妇并一名小姑娘蹲在青石板上,那小媳妇在洗涮衣裳,小姑娘则拿了一只竹篮子,在上水方向淘米洗菜。两个人俯身干着活计,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笑着。 江夏看东英脸色苍白的,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知道她快撑不住了,于是扶她靠着一棵柳树坐下,又将犊儿放在她怀里,这才略整了整衣裳,上前对河边两人拱手道:“二位,打扰了。” 那小媳妇和姑娘给吓了一跳,惊慌着停了动作起身看过来,就见江夏身材清瘦、容颜俊俏,不由地羞涩上脸,慌乱着各自曲膝回礼。 还是那姑娘大胆些,仗着胆子开口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地一大早到了咱们清水村?” 江夏身上都快冻僵了,却仍旧强撑着道:“咱们打河上过来的商户,往北边做买卖的。昨夜船儿失事,跳水逃得几条性命,也不辨方向,走到次间……” 那小媳妇在旁边静静听着,见江夏寒噤噤的,脸色苍白,衣裳狼狈,已经信了她所说的。 于是碰了碰小妹的胳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姑娘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复转眼看向江夏,扬声道:“看你可怜,若是信得过我们姑嫂,就请随我家去,喝口热水也好。” 江夏闻言欢喜,深深一揖谢了,回头抱了犊儿,扶了东英,随那收拾好的一对姑嫂,往村子里去。 这家人就住在村子西头,离着小河不过三五十步距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门首。 竹篱柴扉,茅草屋。看起来并不富裕的一家。 那小姑娘推开柴扉,招呼江夏几人进门,又朝着屋里扬声叫道:“娘,我和嫂子回来了!” 回头又让着江夏往院中树下的木床上坐了,又脚步轻快地将手中的竹篮子送进厨房,转回身来,正好从门里走出一个婆子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七八个月的小孩子。 那婆子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自然露出诧异和警惕的神色来。小姑娘迎着走上去,低声向她说明了一番。 片刻,那婆子就点点头,将孩子交给晾好了衣裳的小媳妇,转身过来,与江夏见礼,道:“因我家老头和儿子都下田了,家里只有我们妇人孩子,不好让你们现在进屋,你们且在院子里坐一坐,这就让人去田里唤我老头子回来。” 江夏起身客客气气见礼答谢未毕,那小姑娘就已经如花蝴蝶般飞出院子,往田里去了。 看着犊儿裹着湿被子、湿衣裳,江夏连忙恳求婆子给件干爽的衣裳,旧的也行,且让她把孩子身上的湿被子换下来。 经她一说,婆子才注意到襁褓是湿的,一时连声叫着罪过,匆匆进屋,取了一条小小的旧棉絮来,显然是她家孩子用的物件。 江夏连声谢了,接过那棉絮来,把犊儿身上的衣裳扒下来,就见孩子的皮肤已经浸得发白了,不由一阵心疼。待将孩子用旧棉絮裹好,那小媳妇已经从厨下端了两碗熬得浓浓的姜汤过来,无声地放在木床上,转身又垂着头走进厨房里去了。 老婆子显然对媳妇的知礼很满意,微微笑着道:“你们落了水,特别是小孩子,经不得风寒。这是我们家自己用的土方子,葱姜熬的汤水,虽简单,祛风寒却很有效用,你们趁热喝了才好。” 别人不知,江夏却是知道这个小偏方的,自然不会嫌弃,反而颇有些意外之喜,再次谢了,端着碗吹得不太烫了,自己先喝了半碗,又哄着恹恹的犊儿喝了四五口下去,这才将两只空碗一起交给那婆子。 说话功夫,那姑娘引着一个皮肤黧黑,清瘦的中年汉子转回来,江夏就知道这是一家之主了,连忙起身见礼。 那老者的目光在江夏东英和孩子身上扫过,不动声色地端详了片刻,这才拱手回了一礼,点头道:“我等乡野村民,言语粗陋,礼仪不周,还望公子担待。” 江夏连忙道:“我等落难至此,能得这位婶子体恤,给一碗汤一床被,已经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忘恩负义,心生抱怨。” 老者见她说的诚挚,虽形容狼狈,但表情平静,目光端正,不乱看乱转的,心中警惕略减,点点头,回头对那婆子低语了几句,那婆子就转身走进屋里去,片刻,拿了两身打着补丁却洗的干净的粗布衣裳回来。 “咱家里没有好衣裳,只有这粗布旧衣,若两位不嫌弃,就请拿了去,将那湿衣裳换一换,才好!” 江夏再再次谢了,将犊儿交给婆子暂为照看,她扶了东英进屋,将衣裳换了。 换了干爽的衣物,之前又喝了姜汤,这会子两个人才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些暖意。 等两人换完衣裳出来,那姑嫂二人已经将早饭做好就摆在木床上的小桌子上。却是一盆糙米清粥,并一只小竹篮子盛的青菜粑粑。 看着那粑粑碧青的颜色,江夏不由想起现代时,这野菜粑粑并青团等物,都成了网红美食,火遍大江南北。却不知这时候,这些东西不过是农家米粮不够吃,添加了野菜充饥之物。 第1190章 疗伤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大半夜又惊又吓又疲累至极,江夏并没有胃口。东英更是受了伤,坚持至此已是意志坚强,自然更没有胃口。只不过,两个人都知道,此时还容不得她们松懈,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逃命。于是,都不声不响地一口口咀嚼了咽下去,一个人吃了两块粑粑喝了一碗粥。 犊儿根本吃不惯那粑粑的蒿草味道,江夏就讨了一只调羹来,喂了他一些清粥。 那婆子看着不忍,吩咐小媳妇一声,片刻,拿了两个煮熟的鸡蛋来。 江夏真是满心感动,接了一个鸡蛋,另一个交给婆子,让她喂给自家的孙儿吃。 好在,犊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个鸡蛋吃了,江夏略略放了点儿心。 吃罢饭,江夏又向汉子请求,能否找一辆车来,送他们去兴化县——她之前问过汉子,知道已经离了高邮四十多里,距离最近的就集镇是界首镇。——她却不敢去界首镇,只怕有人在界首埋伏拦截,于是央着老汉送他们向东,往兴化县去。 那汉子并未迟疑太久,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匆匆出去,不久之后,就带了一个牵着牛的青年回来,却是他家的儿子了。 那青年淳朴腼腆,略显木讷,对着江夏两人点点头,径直牵了牛去套车。 江夏对那中年汉子道谢,又问明人家姓氏名字,这才知道,汉子姓王,名字叫王阿大。儿子叫阿兴。 江夏口称王大叔王大婶,再三谢过之后,辞别这一家人,带着东英登上牛车,由阿兴赶着车,缓缓出了清水村,顺着泥巴小路,一路往东去了。 牛车缓慢,到晌午时分,才走了七八里路,到了一个名唤陈塘的村落。 江夏看那村头上有个小食铺子,于是唤阿兴停住,自己去食铺子里买了十几块糕饼,称了两斤熟烂的猪头肉,用荷叶包了带回来,让阿兴将牛车赶着向北拐了一个路口,停在一棵大柳树下,牛儿拴在一旁吃草,她拿出吃食来,糕饼夹了熟肉递给阿兴。阿兴红着脸推了推,见江夏诚挚让他,也就接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去那小食铺子里还买了一个瓷坛子和两只粗瓷大碗来,倒了些热汤给东英和犊儿喝些,自己漱了口,给犊儿咀嚼了一些糕饼喂了。自己也吃了些。 然后与阿兴商议,她们不去兴化了,因为东英已经开始发烧,她的伤等不得了。犊儿也一直恹恹的,精神很不好——必须找个地方,给东英疗伤,给犊儿祛祛身上的湿寒,不然,即便性命无忧,怕也会留下病根儿来。 阿兴也看见了东英和犊儿的情况,知道江夏所言不错,于是也没多言,吃饱了就重新套了牛车,继续往北去了。 傍晚时分,几个人到了个曹塘村。这里是个大村子,又四五家铺子,还有个乡间老郎中开的医馆。 犊儿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倒是没有发烧。只东英却高烧起来,头脸通红,身上也火炭一般,烫得吓人……若非江夏一路上用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只怕早就高热神昏谵语,甚至惊厥惊风了。 到了那姓陈的老郎中医馆里,江夏顾不得掩饰,见那老郎中不在,干脆对屋里的小伙计吩咐:“我说着你抓药,快!” 小伙计诧异地打量着江夏,见她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容貌清秀俊美,因着急,那气势不由地放出来,竟让他有些心里打颤,不由自主就答应下来,顺着江夏的吩咐,一味一味把药抓好了,然后抬头看向江夏,等着她进一步吩咐。 江夏却看见了从后堂走出来的老者,抓完方子,就回头向老者深施一礼,诚心道歉:“因妹妹急病,在下情急之下有所逾越,失礼唐突之处,还望老先生多包涵!” 那老者形容清癯,目光平静,看着江夏的目光中透出些许赞赏来。他抬手示意江夏免礼,又问道:“老朽见你出方极有条理,君臣得宜,佐使有序,想来,你也是行医之人吧?” 江夏拱手道:“不敢隐瞒老先生,在下虽是商户,却懂些岐黄本草之术,偶尔也替人看病出方……” 她如今奔逃途中,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是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倒不是刻意欺骗这位老先生。 那老先生对她的话似乎还有些疑问,却没有多言,问过情况,只命小伙计带了药下去煎熬。又唤了一个婆子过来,就让江夏住到给病人准备的偏房里。 江夏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连声谢了,招呼着阿兴一起,把东英和犊儿一起带进去安置了。又交给阿兴一两碎银子,托他去买些吃食、衣物来。 不多时,那陈老先生亲自带着熬好的汤药过来,看着江夏给东英喂药。他却伸手给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犊儿请了脉,然后看了江夏一眼,也没做声,转身出去,片刻拿回一个瓷瓶子来。 江夏接过来,打开瓶塞一嗅,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陈老先生。 老先生却面色平静,看也不看她,只轻声叹息道:“看你们……应是遇上了祸事。你不用多心,且在这里住着……这个外伤的倒还罢了,孩子……却是万万耽搁不得了。” 江夏又何尝不知,犊儿先是受了惊吓,又遭了寒湿侵体,一直恹恹的却没有发作……正是因为病没有发出来,才愈发可怕,万一邪气侵入脏腑,很可能就不是药石可救的了!只是情势所迫,加之东英伤病相加,危急万分,江夏一时却难以顾全给犊儿调治。 是以,听老先生这番忠告,江夏诚心道谢。 陈老先生表情仍旧淡淡的,道:“孩子睡的那张床很好,安心吧!” 江夏客客气气将陈老先生送走,掩了门,动手给东英拔了箭头,伤口处理,确定她暂时稳定了,江夏就开始给犊儿调治。 江夏开了方子,叫那小伙计再去抓了药来。那小伙计看着脸盆里一团浸了血的布,还有一枚血迹未干的箭头,也没觉得如何,顺手就带了出去,放在医馆门外。等他抓好药,又顺路给江夏带了个干净木盆回来。 又对江夏道:“先生说那些沾了血的东西不能乱扔的!” 第1191章 夜半不速客 江夏听了,正要解释,黑丑却自顾自借着道:“明儿一早,帮忙的婶子过来,自会一并拿出去清理掩埋。你且用着这个盆子,也是干净的。” 江夏谢过,就让黑丑在她旁边煎药,她则给犊儿施针——不是她私心,着实因为犊儿太小,用药就需格外小心,煎药上也必须差之分毫,以免些许失误,导致失了药效,耽搁了治疗的大好时机。 施了针,江夏与那叫黑丑的小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黑丑说起自己的名字来,一脸委屈,嘟哝着道:“我爹娘死得早,我跟着大伯大娘过活。师傅见我的时候,我因贪玩正好把牛给丢了,哭着不敢回家……师傅就将我领了回来,并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江夏看他黝黑的皮肤,还有憨厚淳朴的五官,忍不住笑了——她大概知道陈老先生为何起了这么个名字。 黑丑——牵牛也,一个名字,却将这孩子的来历身世含括其中。至于黑丑么……就当是老先生不伤大雅的恶趣味儿了。 黑丑是个话多的,开了头似乎就停不下来。然后,不等江夏询问,就自说自话起来—— 陈老先生并非本地人,乃是三十年前带着儿子搬到了陈家塘,只说妻子病逝,父子相依为命。据说还有人曾想给他再说一房妻子,却被他婉言拒绝。 陈老先生的儿子也学得一手好医术,在镇子上开了医馆,妻儿女也随他住在镇子上。也曾想着接了陈老先生过去同住,却被陈老先生拒绝,只说喜欢乡下的清净。如今只雇了个婆子做饭打扫,炮药晒药之类的就用他这个小学徒,平日过得清净,与世无争的。 从他口中得知陈家塘已经远离运河将近二十里,庄子上也都是安分种田之人,并无在运河上讨生活的……江夏听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决定在此住两日,给东英疗伤,并给犊儿调治一番,也找一找看有没有机会,能去河边寻一寻其他孩子们。 黑丑把药熬好的时候,阿兴也买了衣裳和吃食转回来。 江夏就让阿兴拿了些吃食,与那黑丑一起去吃。她则借了旁边的厨房,熬了些软烂浓稠的米粥,喂给东英和犊儿吃。 喂东英和犊儿吃完了,她自己也将就着吃了些,撂下碗筷,又去查看东英和犊儿,见东英微微地出了汗,烧也退了些。倒是犊儿,却终于发作出来,一下子就烧成了火炭儿。——孩子的病终于发出来了! 江夏早有准备,并不惊慌,只拿冷水洗了帕子,不断地给犊儿擦拭额头手心脚心各处,物理降温。过了小半个时辰,江夏再次给犊儿施针……一个半时辰后,犊儿的手心脚心渐渐开始发潮,慢慢沁出一层细汗来。再去摸孩子的手心额头,高烧也终于开始减退下去。 江夏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换了一点儿温水,替犊儿擦拭了,这才给孩子盖好被子。 从前一天晚上遭袭,连夜奔逃,白日又赶了一天路,又忙碌了半宿给东英、犊儿疗伤治病,她一直是一口气撑着。如今看着东英和犊儿都安稳了,她那一口气也泄了,顿时觉得浑身酸软疲惫地再也撑不住了。 她爬上床,和衣搂着儿子,几乎是立刻就睡沉了。 睡到夜半时分,突然被一阵大力的敲门声惊醒,江夏忽地一声坐起来,然后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却听门口有人粗着嗓子喊:“陈神医,救命啊!” 呼……江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只是个半夜急症,上门求医的。 听得外头大门开启,小伙计压低了声音提醒那些人莫吵闹,又请了人进来。然后是数人的脚步声踢踢拖拖进来。 猛然惊醒,又想着来人是何急病,江夏一时也没了睡意,于是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过去。却只看见陈老先生居住的正房和做医馆的房间里都亮起了灯火,小伙计就站在正房门口候着。 片刻后,小伙计上前挑起门帘子,迎了老先生走出来,一边陪着老先生往医馆里去,一边低声地说着什么。 因为小伙计压低了声音,江夏只隐隐约约听得几个字:“……伤……失血多……” 是外伤么?半夜里紧急送过来,是什么外伤?江夏莫名地想起了半夜那映红了一片河面的大火! 原来,她只是听说河运也怕水匪,却从未见过。那一夜的大火,骨肉分离,却让她记忆深刻、永生难忘。若是被水匪所伤,她是不是该出手帮着救治? 不是她爱管闲事,更不是她爱显摆,着实是她了解如今的医术对外伤处置上,还是稍显欠缺了些。有些外伤处置妥当了,或者就可以保一条腿、一条胳膊,甚至一个人的性命! 但回头看看仍在沉沉睡着的东英和犊儿,江夏又把这种冲动压下去,耐着性子坐在床前守着,一边静静地听着前头的动静。其实,陈老先生医术极好的,又能配出那样的外伤药来,处置一般伤口也能做得很好,她也不必见了病人就想着冲上去! 她不仅是医生,还是犊儿的母亲,是东英信任、依赖的夫人。 只是,没过多久,医馆那边猛地传出来一声凄惨地痛呼声。 江夏一个激灵,连忙回头去看睡着的东英和犊儿。犊儿是睡得沉了,动了动,又睡着了。伤势略略稳定了些的东英却睁开了眼睛。 沉睡了大半日,一下子醒来东英也只是愕然一瞬,随即就清醒过来,目光落在床前江夏身上的同时,也坐起身来:“夫人……” 江夏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凑近了,低声道:“咱们在一个医馆里……那边又来了受伤的病人,在疗伤……无事,你再睡吧!” 东英却警惕地看了看门口,起身下床,坚持道:“奴婢已经好多了,夫人辛劳一天,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医馆那边一阵吵嚷,然后几个壮年汉子就被陈老先生从医馆里撵了出来。 几个人显然不敢对陈老先生发作,勉强忍耐着,一出门就是一连串的喝骂:“娘老子的,若是知道哪个动的手,老子就去端了他老窝!……娘老子的,下手真狠,折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不说,竟然还伤了虎哥!” 骂声里,又一个声音传来:“别骂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院子里没有灯火,黑沉沉的,那几个人拿了什么东西借了医馆里透出来的灯光察看,江夏根本看不见,心里却下意识地一紧——她记起了小伙计拿出去的沾了血的布团和箭头! 第1192章 逃?往哪里逃? 外头那个骂骂咧咧的人也住了声,院子里一下子静下来。 暗夜里,这寂静仿佛一张网,将江夏和东英的心都网在其中,并逐渐收紧,紧的人渐渐透不气起来。 终于,屋外又有人小声嘀咕:“……这不像咱们的东西……” 一声呵斥:“笨蛋!……咱们哪里弄这种东西去!” 这箭头设计特别,钢质纯粹,拿在手中乌沉沉的泛着寒意,一看就是令人闻风胆寒的肃州造。这种东西,之前乃是肃州军嫡系的专用配备,如今虽说配备范围有所扩大,却仍旧稀罕,就他所知,一般的府兵是捞不着的。 前儿夜里,他们明显是被人顶出来做了筏子罢了……要不然,昨儿怎么好好地遭了黑手,白白折了几十个兄弟进去。还得亏了虎哥决断,他们地形又熟,他们几个人这才窜进芦苇荡里逃得了性命。也就是刘二毛这夯货没留意到。 一边琢磨着,他的心思又转到盆子里的箭头的来历上。 难道是他们受了伤的兄弟?……不对,他们算是逃得快的,片刻未停,也不过刚到,其他人即便走到他们前头,也不能快出这许多来。 沉吟着,他借着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摸了摸那箭头,箭头上的血迹已经风干了,显见从伤者体内取出的时候不短了! 不是他们的兄弟,又被箭射伤的,那就是…… 屋里,江夏与东英都已经起身,江夏正将犊儿包起来,准备绑缚在怀里——不凫水的话,孩子还是抱在怀里更让她安心。 就听外头黑丑的声音脆生生响起:“你们在这里嘀咕啥?师傅不是让你们烧水吗?” “你个小猢狲……”刘二毛骂了一声,就被止住。 另一个随即解释:“小哥莫怪,兄弟们这就去烧水!” 黑丑气哼哼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那人又问:“昨儿也有人过来疗伤?” 黑丑道:“有啊!” 江夏和东英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江夏已经将犊儿绑在了怀里,碰了碰东英,示意她准备从房间后墙的小窗口逃出去——传统的房子只在前侧开大窗户,后侧不留窗口,或者在一人多高处留一个狭小的窗口,以便通风。 东英会意,转身去搬椅子垫脚,江夏连忙跟过来撘一把手。东英的伤口在肩胛处,左臂可不能用力,否则容易造成伤口迸裂,加重伤势。 两个人将椅子轻轻挪到那小窗户下面,正要攀上去,却听得屋外又传来刘二毛和另一个同时的询问:“人呐?”“什么样的人?” 黑丑不耐烦地道:“我管他什么人?两个男人,又不是漂亮小姑娘……我们就是开医馆的,人家受了伤来求医,看完病自然就走了,我知道人去了哪里!对了,你们赶紧的烧水,好治完了伤赶紧走……赶紧!”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刘二毛恼怒地喝骂着就要上前,却被另一个人拉住。 “哈哈,我这兄弟是个粗人,小兄弟别跟他一般见识……” “哼,我才不屑得理会他呢,赶紧吧,早烧好了水,也能尽快给你们那兄弟疗伤……”黑丑嘟嘟哝哝转身进了屋,门帘放下来的时候,还隐约听得见他的抱怨,“大半夜地折腾人,还凶巴巴的,凶什么凶……再耽搁下去,那人的伤口溃烂了,神仙也难救了……” 屋子里,江夏已经重新检查了门闩,又拍着东英的手安慰她,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声音,等待着。 耳听得旁边厨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舀水倒水的声音,就知道那两个人进厨房烧水了……她们暂时是安全了。 之前情势危急,要跳窗逃出去,如今,那两人就在隔壁,却不好跳窗了——屋里有椅子垫脚,屋外却没有可踩踏的东西。东英有功夫,跳下去可以控制动静,她背着孩子却不可避免地会发出声音,那样,不但逃不掉,反而会暴露了自己。 等了仿佛半个世纪那么久,江夏和东英终于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从厨房里出来,一直走到她们门前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那脚步声却并未停顿,一路走到医馆里去。 江夏和东英齐齐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犊儿醒了,在江夏怀里软软地叫:“娘……” 江夏和东英都是一僵,然后江夏立刻将衣襟扯开,将犊儿按在了怀里——可是,她因为隐藏身形,将胸裹了,犊儿拱了拱,委屈地想要抬起头来,却被江夏按着动弹不得,只发出闷闷的一声来。 江夏心里一颤,手下一松,放开孩子的头,一边低声哄着:“犊儿乖,来,娘喂犊儿……” 一边伸手将自己裹胸的布帛扯开,抱着儿子含住自己的奶瓶子…… 她竟差一点将孩子窒息了——若不是孩子乖巧,没有哭闹,说不定真的会被她下意识地捂住窒息了……她不敢想象那后果。 心里隐隐后怕着,由犊儿又想起其他几个孩子,也不知逃没逃出来,逃出来又去了哪里。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把孩子们找回来……一时悲伤忧虑涌上心头,江夏情难自已,喉咙里一阵发哽,泪水漫出眼眶,滚滚落了下来。 看夫人喂奶,东英就去门口监视外头的动静,一边又琢磨着在这间屋子里寻找隐身之处。夫人毕竟是常人,没练过功夫,小少爷年纪又太小,真跑出去,反而失了一层庇护,倒不如想法子躲过今晚这一拨人。待上两三日,她的伤情略好些,也好护着夫人少爷离开。 一边琢磨着,东英自然地走到屋子各处查看:床帐子,床底,柜子,桌子底下……一个个相对隐蔽处被东英查看过,又否决掉。万一外头那些人冲进来,首先察看的就应该是这些地方,而且房间陈设简单,几乎是一眼就看过来了,根本藏不住人。 她懊恼着,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脚步——这医馆简陋,房子都是最简单的青砖青瓦,屋内墙上连纸都没糊,只是简单地粉刷,地面却铺了地砖,而且平整光滑,明显不是便宜货色——这就未免太反常了! 东英心里揣测着,却没有做声,只蹲下来,轻轻地拍打地砖……因为怕声响太大了引了人来,她敲击的动作极轻,即便同处一室的江夏,也因为难以悲伤,又关注着怀里的犊儿,竟然也没注意到东英的动作。 第1193章 探秘 东英搜罗了一圈,桌子底下、床下、屋子各个角落里都找了一遍,竟然毫无收获。 “怎么会没有?”她懊恼着,下意识地嘟哝了一句。 医馆那边没有声音,院子里也一片安静,那两个人进去后,再没有出来。江夏屏息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发现自己,略略松了一口气,心神回笼之时,恰听到东英嘟哝的这一句。 “什么没有?”江夏疑惑道。 东英将自己的怀疑说了,江夏也发现了屋子地板的异常,之时,东英却没有发现什么……难道,是她们猜错了? 江夏想了片刻没有头绪,干脆招呼东英道:“你切上床休息下,你刚刚退了烧,别再折腾的感染了……” 说到这里,江夏脑海里一亮,本来要扶着东英上床的,却转而道:“床,犊儿睡的那张床……去看看!” 说起床,她突然想起陈老先生颇显突兀的那句话——‘孩子睡的这张床很好,安心!’ 东英之前烧的迷迷糊糊的,没有听到这话,却也相信夫人不会无的放矢,连忙依言过去查看。床底她看过了,不用再看,于是只检查床体本身…… 这一次,她没有白忙活,只片刻,她就抑不住地叫:“有了!” 说着话,手在床头雕刻的一朵云纹按下去,机括声喳喳响过,床里侧的墙壁缓缓下落,露出一个扁长方形,可供一个人弯腰进入的洞口来。 “夫人!”东英回头看了看江夏,低声道,“我下去探探!” 东英即便受伤,却毕竟有功夫在身,腾挪攀爬都比她利落的太多。眼下的情况,她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是以,江夏并没犹豫,立刻就点头应允了,却随即出声阻止道:“且等等……拿上这个!小心些!” 她将床头的油灯和火石火镰火绒一起递过去,东英将火石火镰接过去塞进怀里,然后接了油灯,向江夏点点头,右手一扶,身体轻盈地跃进床洞里去了。 片刻,墙洞里啪地一声轻响,是火镰打击火石的声音。 江夏借着微弱的光也看清了墙内暗洞的情形——直接看过去,只是一个一米宽,两米长,高约一米半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映出些许微弱的光线,然后,渐渐又暗了下去,应该是东英走到深处去,并转了弯,于是遮住了灯光。 这种探寻秘境的行动,即便江夏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会儿她的心情很微妙,既有逃生的希望和对秘境的好奇,又难免有些对未知之物的恐惧和对东英的担忧。主要是现代时看的电视小说中,关于秘境的描述大多危机重重,机关丛生,动不动就杀人于无形…… 还好,东英没让她担忧太久,不过盏茶功夫,灯光就再次透出来,东英抬手将油灯放在拐角的墙壁灯龛上,然后走出来,一脸欣喜道:“里边是个暗室,奴婢查看过了,没有危险。” 江夏笑笑,随着东英走进暗道,几步之后到了转弯处,接下来是一个下行的青石阶梯,走下来,就来到一个简朴却干爽清净的暗室里。 暗室面积并不大,目测也就十几平方的样子,地面上同样铺了整齐光洁的地砖,里侧放着一张宽阔的矮榻,榻上铺着竹席、摆着矮几,两侧又有厚实的蒲团——东英落后两步关闭了暗道,又将油灯拿进来放在矮几上,灯光微微摇晃了两下稳定下来,照亮一室安宁。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将孩子放下来,抱在怀里——刚刚喂着奶犊儿就又睡着了。 东英看看夫人和她怀里的孩子,低声道:“我上去给夫人拿床被子去!” 江夏并不觉得冷,但孩子需要,再说,之前她们睡觉的被子散落着,若是有人闯进来,还是会怀疑的。 她点点头,叮嘱东英道:“拿两床被子下来……将门闩打开。” 东英应声而去,不多时,拿进来两床被子,又转身去将床铺收拾整齐,扫了一眼屋子里,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然后准备转身去开门闩,却猛地听到有脚步声从医馆那边走过来…… 瞬息之间,她一个横板,用指尖之力将门闩打开,随即,纵身上床,就势一个翻滚,进了暗道。 哐啷,屋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来! 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儿亮光。那人屏息听了两刻,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这么小的房间,若有人,呼吸声是瞒不过人的! ——“让你再去烧水,你跑那屋子里去作甚?”黑丑恼怒的声音传来,那人讪笑着退出去,一边掩上房门,一边道:“地形不熟,黑洞洞的走岔了门……小兄弟莫生气,哥哥这就去烧水,这就去!” 江夏和东英就在暗门之后,外头的对话声听得真真切切的,暗暗心惊之下,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会意的笑来! 刚才真是太惊险了,前后差着不过一息! 那人似乎解了怀疑之心,乖乖去烧了水送到医馆里去。 江夏抱着孩子,和东英一人裹着一床被子,互相依靠着坐在一起,时光静静地滑过,她们终于熬不住,重新睡过去。 再睁开眼,却是黑丑打开暗室,将她们唤醒了。 江夏懵懵懂懂睁开眼,正对上黑丑笑嘻嘻的脸庞,对她们笑道:“他们走了,上来吧。刚刚送你们来的那个哥哥问了,再不见你们,他要怀疑了。” 东英也醒了,犊儿则迷迷蒙蒙地揉着眼睛,似乎是醒了,却仍旧睡意朦胧的样子。 江夏笑笑,答应着,招呼东英收拾了被子,一起出了暗室。 走出来一看,天光明晃晃的,江夏于是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伙计仍旧快人快语,道:“已经巳时中了!” 巳时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巳时中就是十点多,在现代这个时间起床或许不算什么,在全民早睡早起的古代,巳时初才起床,却能被无数人鄙视成懒汉了! 江夏笑笑道:“是不早了——昨晚睡得晚,今儿竟不小心睡过了……” 黑丑很配合地笑,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怎么不是呢,我一早也不愿起,没奈何师傅他老人家勤谨,我只能跟着起来!唉!” 东英看不惯他背着师傅抱怨的模样,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道:“没见过你这样做人弟子的!” 第1194章 师伯 江夏心中感激,回头看了东英一眼,东英乖觉地垂下头,只是低下头的时候,还没忘用眼风扫了黑丑一眼。 江夏江夏没注意到东英的小动作,郑重向黑丑道谢,亲自送他出去。她不会忘了,昨晚黑丑可是几次出面维护呢。 这个小伙计看着话多,却绝不是口无遮拦的,而且,他也不像容貌这般朴实,反而机灵得很。就看昨晚应对那些人,就知道他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转回来,江夏抱着犊儿上了马桶,然后将小东西交给东英看顾着,她则去厨房里做饭,却见阿兴已经在厨房里烧火,见江夏进来,连忙起身道:“我就会熬粥……” 江夏感激地笑笑,道:“嗯嗯,熬了粥就是帮了我大忙呢。” 说着话,看见案板上的肉、骨头和青菜,就听阿兴道:“昨晚没买上菜,今儿一早我又出去了,可惜只有瘦肉了……”很是惋惜、抱歉的样子。 江夏却很满意,笑着道:“这才正好……我收拾两个菜,咱们就能吃饭了!” 见她这样,阿兴也放下心来。家里很少吃肉,即便买也是跳最肥的,肥肉能靠猪油,油渣炒菜包包子团子都好吃。 江夏动手收拾食材,一边对阿兴道:“阿兴兄弟,麻烦你去给老先生师徒俩说一声,我多做些饭一起吃,他们中午就不用另外做饭了。” 阿兴听了却没走,微微红着脸支吾片刻,才道:“刚才,黑丑小兄弟就说了呢,今儿那位做菜的大婶有事来不了……” 江夏微微一愣,笑起来,“倒是想到一处去了。那你歇息片刻吧,很快就好了。” 陈老先生的伤药确实不错,江夏的手段也了得,前一天晚上还病势颇为严重的东英和犊儿,一觉醒来,已经有了明显好转。虽然,还远称不上痊愈,却没再发烧,中午吃饭也比前天晚上好多了……陈老先生又来看过,然后做出了与江夏相同的结论,两个人再过两三日,就能大好了。犊儿因身体好,又没有受伤,病势轻发散也还算及时,所以,恢复的也会快一些,最多两日就可痊愈了。 江夏表面上很是欢欣,但心中却忧急交加,如火烧一般——长安兄弟仨和朗哥儿兄妹几个流落到了何处?可已安全脱身? 东英却是理解江夏的心情的,是以,陈老先生说了两三日就能大好后,她就主动提出来:“夫人,奴婢的伤已经无碍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江夏却摇摇头:“你就安心养伤吧!” 说完,将睡熟的犊儿交给她照看着,自己开门走了出来。 江夏不能为了其他的孩子,而不顾东英和犊儿的身体。当然,她另外也觉得,眼下通往各个城池的路上,大概都有人把守,她们若真的奔了去,很可能只是自投罗网。 医馆里没有病人,黑丑在院子里炮制白芍,江夏走过去,伸手拿了一段清水浸润的白芍捏了一下,轻声道:“你这白芍不匀,细者伤了水,粗者尚不足!” “啊,您也懂得炮药啊?”黑丑惊讶地问了一声,却并不等江夏回答,就接着道,“你既然懂得,必定知道如何改善……我也问师傅,师傅却让我自己体会摸索,总不肯教我……” 江夏睨他一眼,微笑道:“老先生真的没教你?” 黑丑嘟嘟嘴,懊恼道:“师傅只说了分档和少泡多润……可我明明是按照师傅所言做的,却总做不够好……” 江夏又拿了一根白芍,掰开给黑丑看,一边道:“你这白芍,即便条粗者,外皮也泡的过了,这说明你泡的太多,润的不够。至于用多少时间泡多少时间润才恰到好处,还要你慢慢摸索着来。你师傅是为你好,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才能一辈子不忘。” 黑丑接了那根白芍过去,端详着皱着眉头琢磨起来。 江夏也不再多言,抬脚走进医馆里去。 这日下午没有病人,老先生一个人歪坐在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头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江夏不敢惊动,进门后就静静地站在门里等着。等了将近两刻钟,老先生才醒过来,抬眼看见江夏,也不意外,直接问道:“你找老朽有何事?” 江夏微微一笑,却不说旁的,只向老先生要了纸笔来,刷刷刷写下一个外伤药方子,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了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看完,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来,抬眼端详江夏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师弟和侄儿侄女们可好?” 江夏连忙躬身道:“劳师伯挂念,师傅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很,师弟师妹们也都好得很。连最小的师妹也有了两个孩子。” “哦,如此甚好啊!”陈老先生感叹一声,又问起江夏的来意,“你既是师弟的传人,自然也是我的晚辈,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师伯能帮的,也不推托。” 江夏连忙跪下去,叩头谢恩。前天晚上,若非有陈老先生师徒庇护,她们早就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磕完头,江夏告声罪,重新提笔写了两封信,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田黄冻小印来用了,这才转身对陈老先生道:“师伯,徒儿船行河上,不幸遭遇匪徒阻截,船只烧毁,亲人离散……我想请师伯寻两个可靠机变之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去金陵巡抚府和高邮城外的蒋记马车店。请他们组织人手,沿河搜寻我的几个孩儿和离散的家人……” 说到这里,她的嗓子哽住,眼睛赤红,说不出话来,却强忍着,没让一滴泪流出来。 陈老先生将两封信接在手中,拿了两个信封装好封了,只简单注明了投递城市,然后放在一旁,只对江夏道:“事已如此,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信我会安排人昼夜送去,也会另外打发人悄悄沿河寻找,即便错过了孩子们,想必也能寻一些蛛丝马迹回来……” 江夏郑重谢了。陈老先生又嘱咐她,想用什么药,无论贵贱,尽管去他的药库里取用:“机关就在暗室左侧的蒲垫下边。” 第1195章 点醒 江夏心中惊叹着,再次郑重谢了,这才辞了出来。 陈老先生看着江夏退出去,脸上现出一抹叹息来:终究是妇道人家,心肠太软,若不然,就凭她的手段,又何须让孩子们离散了去?那些人固然放火烧船,迫得他们母子下水,但一旦捱到近处,不说千军万马,几百人又能奈她若何?再狠心些,说不定反是那些劫人者搭上性命。 不多会儿,黑丑进来,垂首立在陈老先生面前:“师傅有何吩咐?” 陈老先生拿了两封信递过去,又拿了两支密封的细竹管儿,也递给黑丑。 一见这竹管儿,黑丑眼角一抽,却还是伸手接了,没有做声。 陈老先生将他的神情表现看在眼里,露出一抹赞许来,淡淡道:“这信着可靠之人送出去,顺利送达,要将竹管一并交付,并叮嘱人先服下竹管中的解药,方能看信。若无法顺利到达……也是各人各命,怪不得旁人!” “是,师傅放心,弟子醒的了!”黑丑干净答应着,将两封信和两支竹管儿都揣进怀里,这才躬身一礼,转身快步出去,寻找人送信去了。 回到房间里,东英未睡,还等着她呢。一见她回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想问又似乎有碍规矩不敢问,江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下酸涩,笑着道:“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寻人送了信出去,你尽管安心养伤吧。哦,我进暗室里有一点儿事,你陪着犊儿睡一觉吧!” 东英最怕的是因为自己的伤拖累了夫人和公子,听江夏这般说,她放下心来,也不再多心好奇夫人进暗室作甚,只恭敬答应着,看着夫人进了床下暗室,复又把床板合起,她就端正在犊儿身边打坐休息。她练的虽不是最纯正的内家功夫,但调息打坐同样能够起到休息和休养的作用,并不一定要睡觉。 来到陈老先生的地下药库,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放着各色的瓷坛瓷罐儿,甚至有的只有一只小瓷瓶子……不用看也知道,小瓷瓶子盛的药物不是极贵重就是极珍罕之物——这间不算太大的暗室说是陈老先生毕生珍藏也不为过。即便如此,陈老先生还坦然告知与她,并‘任她取用’。 陈老先生说的含蓄,她却还是听懂了老先生的话中之意:老先生是教导她,不该有妇人之仁,在自己的家人、儿女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若对那些狼子野心者慈悲,岂不是对亲人儿女的残忍? 想到自己明明可以保护孩子们,保护那些跟随她多年的家人,她却因为固有的惯性思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她逃避了,却搭上不止一人的性命。甚至,可能包括自己儿女和好友之子的性命! 不是不悔恨,不是不愧疚……但她却仍旧清醒地知道,悔恨、愧疚无用,她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寻回孩子们和家人们。他们,或者已经被绑架、被折磨……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不该慈悲处慈悲! 暗室里没有时间概念,江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犊儿早已经醒了,正哼哼唧唧地要着找她,东英则费尽心思哄他也眼看无法应对了,心里正哀叹着,小公子在夫人跟前那般乖巧,没想到离了夫人,也是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哄不了了。 他也不哭也不叫,只是拿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珠子盯着你瞧,隔一会儿喊一声娘,那小模样儿反而让人心疼的不行,即便自持够冷静够理智的东英,也被这小娃儿的模样闹得心思活动,差点儿支撑不住投了降! 等看见江夏一出来,小娃儿立刻扬起一脸的欢喜无限来,完全忽略掉眼前的东英,只张着手臂糯糯地唤:“娘!娘!” 东英伸手要来抱他,却被小东西无情地扒拉开去,看都没看一眼……有一瞬间,东英真是伤心,居然有一种被抛弃般的难过。 东英心疼,江夏自然更心疼。她却不敢上前,只能拿话哄着孩子,然后快步走过去洗了手脸,又拿了一套备用的衣裳换了,这才回来,将瘪着小嘴就含了一包泪的小小子抱在怀里:“犊儿好乖,娘亲手上刚刚沾了脏东西,洗干净才能抱犊儿呐,来,娘亲么一个,么么么……” 犊儿小小子本就比一般孩子皮实,性子也憨厚(至少江夏这么认为的),被自家娘亲抱在怀里哄着亲着,片刻功夫就收了眼泪,咯咯咯地笑起来。 东英轻轻松了口气,起身,拿了江夏换下来的衣裳,端了盆子出门去洗。 江夏赶紧出声将她唤住,低声道:“给你这个!” 说着,将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竹管儿隔空丢过去,东英伸手接住,就听江夏又道:“先服一颗吧!” 东英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了握掌心的小竹管儿,心头颤了颤,抬眼再看向江夏却漾出一片笑来,脆生生应着:“嗳!” 当即取了一粒梧桐子般大小的药丸子纳入口中,随即咽下去,片刻没带迟疑的。 这般信任,让江夏一阵窝心……酸苦,南芜,还有水香云香那几个,对她也是全心信任的,危机临头,她却算是放弃了她们……那艘船仿佛就在她心里燃烧着,或许那火,这一辈子都不会熄灭。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起,东英的伤口已经敛口开始结痂,犊儿更是一早睁开眼,就恢复了精神,看上去与生病前别无二样了。 江夏于是向陈老先生告辞。陈老先生并未强留,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要离开一样,平静地送她离开。 离开医馆,江夏仍旧坐了阿兴的牛车,一路摇晃颠簸着,却不是之前东向前往兴化,而是折返向西,只不过,她们没再去清水村,而是在隔着清水村五里外的邓庄买了两匹马,然后给了阿兴一个五两的银锞子,辞别他,一路往运河岸边去了。 第1196章 埋伏? 再次回到运河岸边,高坐马背之上,前后眺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却没有她时刻挂念的孩子们。那一场大火,除了岸边一片被踩踏杂乱的芦苇塘,再没留下什么痕迹,大船烧毁的残骸早就沉没了,那天夜里的人也散了,她固执地转回来,就像是刻舟求剑的那个人,可笑至极。 在河堤上默立了不多时,江夏就打点起精神来,驱马向南而去。她没有选择北去淮安,也不会赶着去金陵,她只想就近找到人手,尽快撒开人去寻找自己的孩子们…… 若是可以让时光回溯,那一夜,她宁愿自己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让孩子们孤身涉险。 顺着河水需要一夜,骑马疾驰,却只需两个时辰,就能赶回高邮城。只是,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已经看不见路,更不用说远处的高邮城。 路上,有不少人看见这两匹马疾驰而过,一些人还叹息,“这么急着赶路作甚,即便赶到高邮城外,城门也关了!” 却不知,江夏的目的并非进城。 高邮城临河傍湖,水运码头繁荣兴盛,城里市井繁华,位于城外的码头也丝毫不逊色与城内,正值暮春,运河上船只如梭,船运繁忙,码头上自然也是一片热闹繁华景象。甚至为了装船、卸船,码头上高高挑起了成串的灯笼,给夜里加班装卸货物的船只照亮。 夜色里,看不见高邮城头的阁楼,却远远就能看见码头上悬在半空一样的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照亮了一片天空。 对着那一片光亮看过去,近处的一大片大半人高的芦苇丛就显得尤其阴森。 再往前,路径就要进入那片芦苇丛了,江夏拉着缰绳,减慢了速度。她先是扯了扯自己身上披得青布斗篷,遮住怀里已经睡熟的犊儿,然后,对东英道:“再服一颗解毒丹吧!” 短短不过两三里的苇塘,江夏和东英骑着马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功夫。等她们驱马缓缓走出那一片飒飒作响的芦苇荡,江夏再次一带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东英也跟着帯住缰绳,回头看过去,那诡异恐怖的一幕也仿佛再次浮现到她眼前来:一个个人从芦苇丛里钻出来,阻截了她们的道路,手持刀枪弓箭直指她们……她想要将夫人掩在身后,夫人却不给她机会,而且,对那些人恍若未见,径直催马前行,眼看着夫人连人带马就要撞到那泛着寒光的刀刃枪尖儿之上,却见那些人就仿佛眨眼变成了弱不禁风的纸片人,禁不住马匹带起的风一般,纷纷然然地朝后面倒下去……夜色暗沉,将近人高的芦苇丛未遮蔽了所有光线,仍旧透过一抹远处的灯光来。 就在这一片暗沉底色之上,一抹微光之中,那些看不清五官的人突兀冒出来,然后又纷纷沉下去,恍如幻觉。但是东英驱马驰过去的时候,很清楚地察觉到马蹄下边踩到了东西。 江夏静默片刻,突然扬声道:“出来吧!” 声音清洌洌地在夜色里传出去,不高亢不尖利,却传的很远。 芦苇荡随着夜风飒飒而响,如湖水的涟漪、如河水的流动,在夜色里回响,似乎是对江夏的回应。 就在东英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时,从芦苇荡里缓缓走出几个人来。有一个一露面就暴怒道:“你个妖妇,使得什么鬼魅手段,害了我那么多兄弟……” “哈哈哈……”江夏一阵大笑,将那人的喝骂声打断,笑声停下来,江夏也冷冷地开口,“笑话,尔等鼠辈开口之前,且先想想你们犯下的罪孽。或者说,你们半夜藏在芦苇丛里阻断道路,是为了积福积德的嘛?” 另一个人这是扬声道:“你我今日也不必比什么口舌之利,你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想必是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吧,那就请将解药拿出来,救了我们兄弟。只要我们兄弟性命无碍,我必定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你的询问。” 江夏轻笑一声,淡淡道:“你确定舍了自己的性命,让我出手救那些人么?” 那人气息为之一滞,尽管很快就意识到江夏这是离间之计,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坦然承认,为了兄弟们,他真的要舍弃自己的性命么?大家同进共退并不难,但真的让他牺牲了自己,以保全兄弟们的性命,他真的狠不下心。也真的胆怯了。 短暂的犹豫,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剖白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私心……刹那之后,他想要开口,却没有人再给他机会,或者说,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了。 之前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却不复之前简单的愤怒,而是都带了些歇斯底里的尖利,还有隐在这尖利之下的悲凉:“妖妇,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个男人!哈哈,你不就是想问那几个小崽子的下落吗?老子告诉你吧,那几个小崽子早就被老子杀了,连尸首都剁碎了,扔进湖里喂鱼去了……” “老三,莫胡说!……啊,大哥!”旁边一声断喝,却已经晚了。之前犹豫着不肯选择的人无声地软倒下去。 双方人马静静对峙,半晌,对面的人才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就必定不会隐瞒……只请求你看在他们都是听命从事的,并不是天生凶恶之人,还请你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着说着,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求过分,心虚之下就说不下去了。只静静等着。 江夏静默着,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在哪里见过孩子们?” 那人听她肯开口问,又隐隐升起一丝侥幸,赶紧开口道:“夫人莫听刚才那个胡说,我们只是那夜里隐约看到几个孩子身影,并未施手加害,之后,我等几个就奉命在此埋伏守候,再未见过几个孩子……” 江夏暗暗松了口气,心却仍旧悬着。这些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们没有再见到孩子们,不代表孩子们就是安全的…… 第1197章 喜讯 她又问幕后指使,那人却顿了一下才开口:“我们是水上谋生之人,却向来只是求财,轻易不伤人性命的。这一次,却被出了差错,误伤了官场中人……继续散步开兄弟四处拦截,不过是为了自保。” 江夏知道,这些人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扬手将一只瓷瓶子丢过去。那边的人赶紧跳起来双手来接,好不容易接在手中,却听江夏道:“我所带解药有限,这些只够十人用……但是分开来用,却能够暂时保全众人性命。” 那些人听得前头的话正要暴跳的,在听了后边这句话后也哑了火。 之前那人再次开口:“敢问夫人有何吩咐?” 江夏淡淡道:“我不会难为人,只是还请你们继续在此守候,若有所发现,也不必惊动,尽快送信到城中府衙……只要确定消息有用,我就会给你们一份与今日等分量的解药。” 这番话落下,场中静了片刻,对方那人才再次开口应承:“夫人放心,我等定将尽心竭力。” 江夏也不含糊,平静道:“我到此的行迹……” 那些人的性命都攥在了江夏手中,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抢着表白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约束好手下人,必不敢传出一丝儿风声去!” 江夏却没有赞同,只看定他微微一笑,就在那人心脏高高提起到嗓子眼儿时,终于听到江夏淡淡开口:“不必隐瞒,让该知道的都知道,才好!” 那人呆了一呆,才醒悟过来:这位手中握有要人命于无形的大杀器,又怎么会在乎有人寻上门来?不,是盼着有人寻上门来才好吧?更深一些去想,还能替那些逃出去的孩子们减轻负担。 想明白了,这个人就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只怕答应的慢了,被江夏误解他不肯配合……就他一个人的性命也还罢了,那么多兄弟们还等着她的解药救命呐! 他还想对江夏说明一声,其实,那些人的目标就是她一个人,她逃脱之后,传下来的命令就是搜寻她,孩子们提也没提…… 可是,没等他再开口,江夏却满意地点点头,兜转马头,双腿一夹,驱动马匹,马蹄声踏踏,很快将芦苇塘和这一群人抛在了身后。 那人张着嘴没能发出声音来,脸上似乎还有些遗憾——白白失了一个讨好的机会,若是讨得她欢喜,说不定还能多给点儿解药! 想起这茬儿,他对那夜烧船的举动也有些恍然——那些人大概了解些她的手段,为防她动手反击,才直接下令烧船。却不想将她迫得那般狼狈,明明有一记绝杀之技,却因为无所防备,只能与孩子们四散奔逃——从这一点上说,这位大概真的不是什么狠辣人物。 这样想着,他心里不由地多出些许信心来。相信他认真遵从她的吩咐,她能够守诺放下解药来,绕了兄弟们的性命! 江夏高调到达高邮之后,就住进了四喜客栈。四喜客栈在明处,蒋记车马店在暗处,消息飞快地传向周边的城镇乡村。不用她上门问责,高邮的县令唐怀德就匆匆上门来负荆请罪——当朝传奇的女太保、御用太医、徐相之妻,协同儿女在高邮境内遇险,船只被烧,母子几个皆不知生死——那大火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空,唐怀德这个县令当然知道。之前一直假做不知,不过是怀着一丝侥幸。但是,江夏亲自到了高邮,他再装傻却是不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上门请罪。 当然,请罪之前,他已经对三班衙役下了死命令:限期十日破案,逾期,杖责不怠! 江夏之所以到高邮来,想的不过是离着出事地点近,孩子们比较可能仍在附近,她能更快地找到他们……或者找到孩子们的行迹。却从来没对地方官报什么期望——她在官场中也算混了十几年,自然熟稔官场的处事原则,那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人明哲保身,宁可无功,只求无过。 所以,她从未想过指望这些人做什么——但人家如此‘诚挚恳切’地送上门来,她还是要给点儿脸面,毕竟,之后她在高邮住着,有些事是没办法也不能避开这位父母官的。 于是,江夏客客气气地接见了唐怀德,并如他所愿,将破案的事情托付与他。 唐怀德见她这般客气,暗暗松了口气,自然又是一番保证表白,又邀请江夏去县衙里住着,被江夏拒绝。一离开四喜客栈,唐怀德就回了家,给自家夫人说了江夏的事,并让夫人带了好些高邮特产上门拜访…… 江夏按捺着心焦应付一干夫人小姐的拜访,一边关注着四下里的消息。 很快,传来消息,水香木香和另外两个婆子在乡下找到……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失散的人被找到……但同时,也有不少人被确认已经遇害。 三天后,就有七八个人回到了江夏身边。但是,她最惦记的孩子们却还是没有下落,只有一个婆子说,那夜江夏引走一部人后,少爷和姑娘们最初与她们在一起,后来情势混乱,就看不见了…… 江夏似乎嫌不够高调,转天,就乘了船去游湖。 于是,她等的人陆续找上来,却都没讨到好处,江夏轻易打发了。连续问了几拨人,都没有问出幕后主使来。唐怀德却送了一个新的消息,那就是驻扎在山阳镇的水师前几日曾出动剿匪! 唐怀德还询问她的意见,是否打发人去山阳镇水师询问一声,或者他们有消息也说不定。 剿匪?做水匪烧船杀人还差不多!江夏冷笑! 她随口应着,打发了唐怀德去办。她倒是想看看,那掌管水师的是什么人! 连续打发了几拨明里暗里的袭击者,江夏的船行湖上,竟再无人敢上前。寂寞了一日的江夏,终于下令回城。 船刚靠岸,就有高邮城外的蒋记车马店掌柜气喘吁吁地奔上来,送了一封信来。 ——却原来,让江夏担忧了数日的孩子们终于有了消息。孩子们没有南返回金陵,也没有北上淮安,以寻求亲人的庇护,而是寻了一艘乌篷船,横渡高邮湖去了天长县,并顺利住进了天长的蒋记车马店。 得到孩子们安然无恙的消息,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江夏,这一刻,终于不再隐忍,任泪水涌出眼眶,湿了面颊。 第1198章 来晚了 有了孩子们的消息,江夏也就不耗在高邮了,要了一艘大船,颇为高调地由唐县令等人送到码头上,准备乘船西渡,往天长县去。 一行人或乘车或骑马来到码头上,正在寒暄着,就听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墩子啊……” ——哭声凄厉尖锐,透着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唐县令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好发作,只回身黑着脸吩咐自己的师爷:“快去看看,想法子打发了……” 江少保在他的地面上遇袭,没有追究他的过失已经是开恩,如今要登船离开之时,却又遇上哭丧的,多晦气!万一恼了,他也跟着吃挂落! 那师爷垂首应了,匆匆去了。 却没想到那痛哭的老婆子竟半点儿不肯妥协离去,反而继续哭天喊地的,还呼喊起江夏的名头来:“江夫人,夫人开开恩,再救我小孙孙一命吧……夫人,所有错事都是老婆子做的,与我的小孙孙无关,求求夫人,再救救他吧……” 之前那声哭嚎,因为太过凄厉嘶哑,已经变了声,江夏没听出来。她这么一喊,江夏却停住了往船上去的脚步,微微蹙着眉头转回身来。 “江大人……”江夏今日出行穿了男装,故而唐县令很有眼色地称呼大人。 他心里暗叫晦气,一边摸着额头的冷汗,一边飞快转着心思,组织着语言想要向江夏解释,“卑职已经打发人去处置……都是卑职安排不得力,搅扰了大人的出行……” 江夏却凝视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面色无波地摆摆手,止住唐县令的絮叨不休,略一沉吟,还是吩咐:“带过来我看看!” 唐县令愣了一瞬,连忙答应着,吩咐人去传话。不多时,一个头发蓬乱、衣裳褴褛的婆子,弯着身子背着一个小孩子被带到了江夏面前。 隔着还有五六步,那婆子抬眼看见江夏,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因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背上那个孩子随着前倾,软塌塌地从她的背上滑落下来,跌在了地上。 “夫人……啊,犊儿,犊儿……” 一声请罪的话未能出口,察觉到小孙孙落地,婆子连忙回身将孙子的上半身抱在怀里,一跌连声地呼唤起来。 木香水香几个一脸惊讶茫然,东英却已经猜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看着江夏要过去,就低声提醒:“夫人……” 江夏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看好犊儿,我去看一眼!” 东英知道阻止不了,于是目光往人群里一扫,见二三十名衙役将围观的百姓隔绝开来,那婆子在人前的空地上……夫人过去,应该没有危险,这才垂了眼不作声了,却背着犊儿,紧跟上江夏的脚步,走了过去。 “啊,夫人,就知道您宅心仁善,一定会救我家墩子的……”婆子看着江夏走过来,喜极,挂着一脸的涕泪,连连叩头谢恩。 江夏却没有理会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俯身搭上了墩子的手腕……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江夏就松开手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来晚了!”——孩子的身体都凉了! 话音未落,江夏已经转身。 那婆子木呆呆愣在那里,眼看着江夏走回去,众人簇拥着上了船,才蓦地发出一声嚎啕来:“墩子啊,是奶奶害了你啊……” 那边负责处置的师爷心中烦闷,却不得不再次上前劝慰,还主动提出帮这个老妇人安葬了小孙子。 可是,墩子奶奶却对这人说的话置若罔闻,一声呼号之后,蓦地抱起孙子已经冷透了的尸体,反身朝着运河跑过去,然后纵身一跳!噗通,水花四溅! 岸上的人被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跳下去救人,那祖孙俩却仿佛瞬间蒸发了,落水后连一次都没浮上来……众人打捞了小半个时辰无果,送走了江夏的唐县令于是下令作罢。 高邮湖,东西四十余里,南北近百里,因是黄河入淮后洪水倾泻积累而成,造成了湖水浅,湖底高的特点。 时值四月末,暮春季节,新发的芦苇荡碧绿如海,风吹过泛起层层绿波。湖边的慈姑、湖面上的菱菜、荇菜,已经有零星的花绽放开来,粉白、嫩黄的,点缀在一片一片的绿色之中,不大不艳丽,却足够赏心悦目。 或许是有了孩子的消息,知道孩子们安然无恙,江夏心情略略舒缓放松了些,这一次泛舟湖上,也多少有了点儿赏景的心思。 她坐在船头之上,怀里揽着牙牙学语的犊儿,面前一只木盆里,放着十几只青虾,几株水草,犊儿小小人儿好奇心旺盛,又毫无畏惧之心,径直伸了手去木盆里抓那些虾子,奈何水中的虾子灵活的很,眼看小胖手伸过去了,虾子躬身一跳逃出去老远,小胖手只能落空。 小东西竟然耐心的很,越败越勇,最后着了急,两只小手都伸到了盆子里去。 江夏慌忙将他的另一只手抓住,衣袖却还是湿了半截。无奈地笑笑,哄着小东西换了件夹衣,这一次干脆给他把两只衣袖都缚了襻膊,又让人拿了一只小竹筛过来,教犊儿小子捞虾……玩够了盆里的,又让人拿了钓竿和虾篓子来,分别在船舷、船尾下了…… 木香水香几缓了几日,神情已经好了许多,见江夏带着犊儿玩的热闹,也跟着出来凑趣。 说说笑笑,船在湖水中悠悠前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因为湖水浅,船行不快,也无法用纤夫,是而,比河里行船要慢许多。横跨湖面到达西岸,至少要到明早四更时分了。 夜色降临,犊儿玩了一天,早早就困了,江夏就带着他一起睡下。夜色寂静处,她莫名地就醒了,睁开眼,看了看仅剩一盏灯火的船舱,缓缓起了身。 “夫人!”东英的声音从门侧轻轻响起。 紧跟着,船舱周围又露出几个黑影来,却都低低地招呼:“夫人!” 这是,江夏在高邮紧急调过来的护卫,身手不比她之前用的那些差。 看着各处护卫戒备警醒,江夏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再次在船上过夜,心里还是残留了惊惧和不安,难以睡得安稳了。 第1199章 射箭放炮仗 夜色里的湖水,平静的如同一面大镜子,倒映着天上的星光。船行湖上,将这镜面划破,荡起层层涟漪,四散开去,又渐复平静。 江夏看了看各处值夜的人手,眼看着厨房依着吩咐送了热热的汤水来给值夜人员宵夜,江夏就悄声退开,一个人来到船头之上。 夜风微凉,她却不想回舱里惊扰了孩子和丫头婆子们,就在船头坐了下来,依着船舷,目光静静地看着寂静夜色和船头幽黑的水面…… 朗哥儿、迅哥儿、曦儿、启娘,还有长安、连生长生……孩子们可好?尽管送来的消息称孩子们平安无恙,可未亲眼看见,她仍旧挂念难安。 水香觉轻,刚刚夫人出舱她就醒了,找了一件比较厚实的漳绒斗篷捧了来,给江夏披上。 夫人的冬装都随着那一艘船烧了个干净……还有船上的粗使丫头婆子…… 再回想那一晚,应该是她们的饭食被人做了手脚,然后睡得死沉。离着夫人舱近的,都被连推带搡地唤醒了,但远一些的那些人,大多没逃出来。那艘船上足足五六十个人,如今,回到夫人身边的,不过她们七八个。 将喉咙里的一声叹息咽下去,水香低声问道:“给夫人沏壶热茶来?”虽已是暮春,夜里的风却仍旧凉的很。 江夏低低地叹了口气,吩咐道:“给我取一坛金华酒来吧!” 知道夫人心中忧虑,可饮酒伤身,更何况是愁酒更是最伤身体! 水香开口相劝:“夫人……” 只是,她刚开口,就被江夏挥挥手打断,淡淡道:“去吧!” “是!”水香也无法,只能答应下来,转身往后舱里去,捧了一小坛二斤的金华酒来,东英也跟在她身后,一手拎了个四方小矮几,另一只手则拎了一只小泥炉子。 水香就在江夏身后的甲板上支起了泥炉子,开始温酒。东英则又折回去一趟,片刻功夫捧了一只攒盒来,在矮几上安放了,打开来看,却是一只九格圆盘攒盒,每个格子里盛着或风味小菜、或干鲜果子,各色各味,量小而精致。 江夏的目光一直在船头的湖水夜色之中,并没有在乎两个丫头忙碌什么。 找到孩子之前,她想的最多的是孩子的安危、处境,得知孩子们还算安全之后,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地开始思忖,究竟是谁,与她们这般仇深似海,竟是要灭了她们一家人!甚至,连船上还有福宁公主的三个儿子都被牵累了,差点儿一起受难。 她来到这个世上,恍惚间已经快二十年了。这匆匆而漫长的时光里,她自觉做人还算纯善,没害过哪个……唯一算得上有仇怨的大概就是刘氏和富贵、灵芝母子三人。刘氏已经过世,难道是被发卖到漠北和云贵的富贵和灵芝又回来报复?但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就被她否定了。即便是富贵和灵芝回来,也断断指挥不动水师。 再结合从那些人口中得来的消息,关键目标还是在她身上,至于孩子们,则是受她波及。当然了,丫头婆子护卫船工们更是被殃及的池鱼。 种种因素汇集到一处,江夏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做出此等事的人,必定位高权重,势力遍及朝野才行。 不知不觉着,温好的一壶酒喝完了。江夏自斟自饮的,拎起酒壶来却倒了个空。她抬眼看向身后的水香,看小丫头嘟着嘴一脸不赞同,却不敢出声相劝的样子,不由失笑:“罢了,罢了,不喝了……让厨房里热上两坛酒,给值夜的人一人喝上两口去。夜风凉,喝口酒也能祛祛风寒!” 说着,江夏就要起身,却听楼船上瞭望的人手传来一声警示:“左右两侧各有一艘船跟上来了!……他们放舴艋了!” 江夏刚走了几步,闻声又几步回到船舷侧,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望远镜看过去。夜里光线暗淡,加上这望远镜的工艺有限,江夏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影像很有些模糊,却仍旧能够看清,左右两侧各有一艘黑沉沉的大船,半点儿灯光也无,而就在这两艘大船下,正有舴艋小舟顺着湖面无声地朝着她们的船划过来。黑沉沉的夜色里看不清那些人的装束,但前胸后背都没有比较醒目的护心镜——从船只人员上来看,这些人不像是地方帮派的乌合之众——但若说是水师,却并没有着水师衣装! 将小巧的望远镜拿下来,江夏的目光落在那肉眼还看不见的水面小舟上,展开一抹清冷的笑来——她之前还想着如何寻找加害于她和孩子们的凶手线索,这些人就送上门来了——还真是,想她所想,急她所急呀! “东英,把咱们特制的箭发下去,待小船到了十几步处,再射过去!”江夏淡淡地吩咐着,东英垂手打应着,利落地回身走进一侧的小舱里去,片刻功夫,拎了一只大包袱出来。 船上的护卫分作两班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都被叫起来,纷纷拿了刀枪弓箭站到了甲板两侧。 东英将包袱打开,捡着弓箭手将箭枝发下去,一同发下去的,人手还有一根吹得透了亮光的火绒筒子。即将对敌,众人心中紧张,也没有人多嘴多舌地乱问,只一看火绒筒子,再看箭枝上绑着的小鞭炮,也就明白了——这应该是类似火箭的东西,只不过,鞭炮里边应该加了料。因为他们不问,也能够判定,临敌对阵,放个鞭炮吓唬人是不可能的。 小小的舴艋小船来势极快,一两里的距离,不过两盏茶功夫就来到了近前。 江夏一边暗暗赞叹一声,大庆朝的水师还是不错的,一边毫不迟疑地抬起手臂用力一挥:“射!” 早就在弦上的箭,应声射出去,嗤嗤的破风声里,点点星火并不醒目,却让船上的护卫们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这些人并非军队的弓箭手,射箭的动作并不那么整齐一致,但这些人个人的弓箭准头却比军队的弓箭手强太多,射出去的箭绝大多数都落在了舴艋小船之上——当然,因为时机拿捏得准确,那箭枝上绑着的小鞭炮却不等箭落下,就在小船上空爆开来,发出一声声炸响——噼里啪啦…… 第1200章 逃生 舴艋小船上那些人最初还害怕,但响声之后,又轻易地躲开了射过来的箭之后,他们就放松了,然后爆出一阵阵哄笑声。 “哈哈哈,放几只炮仗就想把爷们儿吓跑吗?” “吓唬小孩儿呐?” 但,未等哄笑声落下,那些人就察觉到了异样,说着笑着突然就发不出声来了。然后,就觉得身体成了四处漏水的筛子,体力就像筛子里的水,哗哗哗地流失出去,只几息时间,舴艋小舟上的人就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意识。有一些站的靠近船舷的,就那么无意识地栽下船落入湖水之中。 船上的护卫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诡异地没有人还能发出声音来——仿佛,那炮仗里的某些东西连他们的脖子也摁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有脊背上一阵阵发寒,寒毛耸立! 两侧方向过来的舴艋小舟少说也有十几乘,挟着雷霆之势,来势汹汹的,此时却都停在水面上,没了半点儿声息。 护卫们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暗暗庆幸,幸好他们是夫人手下的;进而,又渐渐生出一种自豪来,受这样的夫人吩咐并不丢人! 而就在这些护卫们目瞪口呆之时,另一些选出来的水性特别好的人,早已经在船尾偷偷下了水,并一路潜游过去,直到两艘大船底下,拔下腰间携带的锐利的凿子,开始笃笃笃地凿起了船底。 是以,等一干小舴艋船折戟沉沙,有去无回之后,两艘大船也难免胆怯,想要调头逃跑的时候,却发现大船舱底已经被凿成了筛子,无数湖水透过舱底涌上来,灌进船舱。 还好,高邮湖湖水浅,不至于让这两艘大船沉没,却足够让它们搁浅,走不脱、逃不掉! 江夏这边不紧不慢地让人将舴艋小船上的人都捞上来,然后才往其中一艘大船上去,隔着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江夏立在船头,东英和另外几名护卫齐齐上前来,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却被江夏抬手止住。 她一身青衣,头发挽在头顶,只用了一支黄杨木如意云头簪子攒了,周身没有半点儿金玉之物,在这暗夜里星辰下,皎如月辉,清如朗风,声音清扬和缓,淡淡而问:“尔等何人,为何趁夜来袭?” 舴艋小船仍旧漂在水面,如无主之物一般,提醒着对面船上的人,不敢稍有懈怠。 大船上的人神情戒备,手中盾牌高举,后侧隐约能够看见弓箭手,箭已经搭在了弦上,却不敢有什么动作——舴艋小船上那些人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们不清楚,但那情景太诡异、太恐怖。就怕他们异动,惹得对方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他们的箭或许能射杀几个人。后果,搭上自己一船人的性命! 静默半晌,没有回应,江夏嗤地一声轻笑,道:“怎么连个出头的都没有?嗤,这就怕了么?” 见对方船上仍旧无人回应,江夏朗声长笑,道:“放火烧船、苇荡埋伏、深夜暗杀、湖上阻截……你们不是不要了我们母子性命不罢休吗?怎地,送上门来了,却反而缩头缩尾,不敢见人了?” 这笑声清清越越地顺着水面传出去,带着微微的回音,真是说不出的好听。 江夏身后的护卫们多是江湖出身,散漫自在惯了的,也没有那些规矩约束,听得江夏说的畅快,就哄然笑起来,有一两个还哄笑着附和起来:“他娘的欺负妇孺逞威风,今儿咋就成了缩头乌龟啦?” 又有人叫:“夫人有所不知,这湖上最是盛产团鱼,那东西别看长的丑不拉几,炖汤却是极好的,鲜美无比不说,还滋补的很呢!” 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挖苦,江夏负手立在船头,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听着,并不阻止。 对面船上的人被气得实在隐忍不住了,突然从持盾人墙后边传出一道声音来:“尔等休得猖狂,我等乃洪湖水师,得了消息称高邮湖上有水匪为患,故夤夜奔袭剿匪……” 江夏却不等他说完,就再次长笑道:“尔等胆敢冒充朝廷水师?”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的护卫们又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你说是水师就是水师啊?” “空口白牙,口说无凭,谁信你啊!” “你是洪湖水师,我们还是京城御林军呐……” 江夏听得有些跑偏,心中好笑,却也不制止,任由身后一群汉子大呼小叫,尽情挖苦、冷嘲热讽! 那边船上,隐在持盾人墙后边的几位脸都青了,却奈何情势比人强,一点儿硬气不起来。 其中一个神态最难看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着,冷声吩咐:“快去舱里看看,催着快点儿把船修好!” 旁边有人应声而去,却只是一转眼,就又快步转了回来,神色慌乱难看:“回将军,舱里的人都,都,都……” 说到这里,他的眼前似乎又看见了底仓中水里漂浮着的一个个……人,或者说是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说话都磕巴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在场之人听到这话,却都明白了,于是一个个脸上的惊慌掩也掩不住了。 那个中年人的脸色也是瞬间变了几变,紧攥着的手心中冷汗淋漓,脸上却强自镇定着喝道:“慌什么!” 又吩咐道:“命随船军医下去看看……另换一批人下去修船舱!” 他们这边强自支撑,江夏那边却不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江夏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拉弓如满月,准备发射。 对面那人忍不住怒道:“尔等休要猖狂,你若射箭,难道我的弓箭手是摆设么?” 江夏哈哈一笑,道:“不敢,不敢!……我给诸位壮士提个醒儿,我这药箭其实很容易躲避,跳入水中,即可逃得性命!” 对面那些人将信将疑地,都惊疑她这话的可信度,但下意识地,已经听到了耳中去。 故而,江夏的话音未落,挥手下令,这边的箭枝带着风声疾射过去时,对面船上那些持枪持盾的兵丁们却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扑通扑通,如同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中逃生去了! 第1201章 到齐了 高邮湖西岸,清晨,薄雾霭霭,凉风习习,一片暮春景致,新绿凝翠,清爽宜人。 一大早码头上就有不少船只装货起航,或靠岸卸货,力工、管事、为生计奔忙的商人、小贩,一片喧闹繁忙景象。 在这一片繁忙之中,三个少年护着一辆双驾马车,组成了一个有些另类的车队,比商人和商船更早到达码头,却并不登船,只在客船靠岸的码头上停下来,眺望着湖面,翘首等候着。 另一边忙碌碌乱哄哄的商人力工们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几个孩子,在心里嘀咕或者低声议论着,猜测着几个孩子们的身份。看那三个骑马而来的少年,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衣着清雅,气度卓然,并没有哗然,却清晰地透出一股子闲雅清贵之气来。 大多数人只是暗暗咋舌赞叹,有那眼明的却看出这几个少年绝非小小县城里的人物,又难免猜测,这几位的来历…… 薄雾未散,湖面上终于驶来一艘大船,虽然不见官品幡旗,甚至规格布置都相对低调,却莫名就是透出一股子沉肃和清贵之气来。 等那大船靠了岸,码头上等了一早上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有赶着迎上去,而是先回手从马车车厢里接出几个更小的孩子来,都是四五岁年纪,却个个粉雕玉琢、精致非常。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衫子的小姑娘生的最精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由着一个少年将她抱下车来,脚一落地就朝着大船奔过去。 旁边年岁较小的少年紧赶上两步,伸手拉住小姑娘,一边低声道:“妹妹莫跑,小心跌了,让娘亲心疼!” 曦儿瞪了二哥一眼,对他拉着自己去见娘亲的动作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乖顺地放慢了脚步,由着二哥牵着手上了船。 两个孩子刚踏上船板,江夏也正好从船舱里走出来,一眼看见迅哥儿和曦儿拉着手走过来。 明明满心欢喜,明明是看见孩子们放了心,却有一股子酸涩伤痛……混合了后悔愧疚从心底冲起来,一下子窜过鼻腔冲进眼眶里,让她瞬间红了眼。 “娘!”看见娘亲,曦儿再按捺不住,娇呼一声,飞奔过去,扑进了江夏的怀里。 “曦儿,曦儿……”江夏伸手紧紧搂住唯一的女儿,一双手下意识地从头摸到脚,又摸摸胳膊摸摸手,好像要确定怀里的女儿是真的,也好像要检查女儿哪里磕了碰了…… 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曦儿哭得稀里哗啦的,江夏也是一脸的泪。 好半天,母女俩才收了眼泪,江夏又抬眼看向长子、次子,还有长安和长生连生哥仨,擦着泪水见过,重新回到船舱里整理一番,这才离船登岸,江夏带着几个小的坐车,三个大的仍旧骑马,簇拥这马车一路逶迤,往天长县去了。 小小的天长县虽然历史悠久,却因为不临运河,平日里到这里来的陌生船只、人员并不多。 但是,这一天却颇为反常,早上刚刚有一艘大船靠岸,不到晌午,又有两艘陌生的大船先后靠上了码头,同样,一肃穆、一富贵的两队人马离船登岸。不多时,又传开了一道消息,这三队人马没有进城,而是先后入住了城门外的蒋记车马店。 城门外的车马店,顾名思义就是给往来赶路行商歇脚的客栈,可一般做的都是中下层老百姓的生意,也就是个宽敞干净,档次实在谈不上。那消息一传出来,众人不由地惊讶了,什么时候,那些贵人们不住客栈,改住车马店了? 来的人是徐襄和顾青茗,也不知其中什么缘故,远在苏州和近在淮安的徐襄竟前后脚地赶了来,而且,徐襄比顾青茗早到了大半个时辰。 江夏见到徐襄还算镇定,只是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来,难免觉得愧疚:愧对孩子们,也愧对孩子的父亲。 孩子们却没办法像江夏这样,特别是曦儿,扑到父亲怀里又哭了一回,连之前一直很坚强的朗哥儿和迅哥儿都掉了泪。 怀里抱着女儿,徐襄的一只手却朝着江夏伸过来。 江夏抬眼看了看他,略一迟疑,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随即,就被徐襄修长却略显清瘦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因为用力,她的手骨被握得发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她默默地低下头,从身后甚至旁边看,也只能看她微低头坐着,看不出半天异样来,只有近前的徐襄一个人,清楚地看到了妻子的衣襟点点水渍洇开去,渐渐连成一片。 好一会儿,江夏才抬起来,脸上已经是一片挂了微微的笑意,只有,泛红的眼眶彰显着她的心情变化。 “曦儿乖,别哭了!”江夏伸手牵过已经止了哭声的女儿,一边拿帕子替女儿擦着眼泪,一边微笑道,“看你,你你爹爹的衣裳都滚成干菜了!” “……嗤……”曦儿还抽噎着呢,听了这话抬眼一看,就见自家一贯风清月朗的爹爹,搜索狼狈成一团的样子,竟隐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几个小子也跟着笑,却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只低头、侧脸,甚至背转身去,只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 徐襄并不在意,伸手招呼过长生和连生两个小子来,抬手摸了摸两个小子的头顶,又关切地询问了长安几句,最后叹息道:“让你们跟着受惊了!” 长安连忙躬身道:“伯父不必如此……那夜,亏得夏姨以身为饵,引开大半人手,否则,我们也不能顺利脱身。” 徐襄点点头,看看长安,又看向旁边的朗哥儿和迅哥儿,道:“此事对你们也算是一次考验!” 长安和朗哥儿几个都连忙齐声应着。 江夏就起身催着徐襄去更衣整理,徐襄没在坚持,随着妻子起身,一并进里屋去了。 他们夫妻刚刚走进去,孩子们还没等松一口气,外头就有人进来通报:“回各位少爷、姑娘,顾家二老爷到了!” 第1202章 义诊和查办 顾青茗的到来,让长生连生欢喜异常。两个小小子撑着面子保持坚强,见了爹爹都有些委屈,但红着眼却愣是一滴泪没掉,让大家颇有些刮目相看。 劫后相聚,自然是格外欢喜的。孩子们起得早,吃过午饭就去睡了,剩下几个大人时,徐襄郑重起身向顾青茗致歉。 江夏也跟着起身,拱手一揖,道:“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当时慌了神,也不至于将孩子们置于险地……” 顾青茗一把扯住徐襄,又对江夏道:“何至于此……你若是这般说,倒更让我等羞惭愧疚,无脸见你了!” 徐襄看了一眼顾青茗,回身扶起江夏道:“你不必理会这些了,如今,有我们了。” 江夏抬起眼来,展开一个放松的笑容,看看顾青茗,又落在徐襄身上,道:“那我就撒手了……我也真是累了,进去歇息去了。” 顾青茗点点头,目送着徐襄扶着她一路出了屋门,他不由自主地跟到了窗前,透出半开的窗棂看过去,一直目送着那一对夫妻互相扶持着走进另一侧的房间里去。 在她的身影隐入门帘的刹那,顾青茗眼底的柔软就倏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狠绝——居然想伤了他的一双儿子,居然敢加害于她……不论是谁,他总会报了此仇,一雪此恨! 正如徐襄说的,江夏将得的信息和掌控的那些人交待给徐襄,就安心休息去了。 等孩子们醒来,她就与朗哥儿和迅哥儿说起分开后的各自遭遇。朗哥儿三言两语就把经过交待了,听着似乎并无危险,江夏却知道,孩子们经历的危险指定少不了,能大大小小都囫囵的,也真是不容易。听着孩子们的讲述,江夏竟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好几声佛号。 是的,她感念上天,感念各路神佛,护佑孩子们的周全。 当然,那些奋力维护的护卫、丫头们,她也特别特别感念。活着的好说,以后慢慢回报。那些确认遇难的和失踪的,江夏都交待给朗哥儿、长安去处置。 又交待迅哥儿和曦儿、启娘、长生、连生几个小的,去跟车马店的掌柜商议,替出两间屋子来,她要做三天义诊。她不信佛,却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感谢上苍,能让孩子们全全乎乎地回到她的身边来。 孩子们的行动力很强,当天晚上就给掌柜的说好了,就在临街的店面里,用屏风隔了两间屋的地方来,摆了桌案椅子,并笔墨纸砚等物也置办地齐全妥当。 孩子们转回来,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笑,看得出,对能帮着大人做些正事儿,很是满意和骄傲。 江夏看着欣慰,索性将列出来准备采购的药材单子也交给孩子们,让他们分头去城中药铺购置。既然义诊,就备一些常用药物,家境实在贫寒的,索性连药也赠了,省的看了病买不起药,治不了病去。 这一次,江夏没有大撒手,玉竹那一夜失踪了,至今没回来,别的人不懂药材鉴别,只能她亲自跟着,给孩子们做专业顾问。 江夏换了一身青布衣衫,跟在几个孩子身后,直接去了天长县口碑最好的药铺子,孩子们出面去跟药铺子议价、协商,江夏就安闲无比地等着孩子们谈好了,她出面鉴别药材。 天色完全暗下来,母子几个才回到蒋记车马店。因为他们要的药材多,药铺子会连夜备货,第二天一早送过来。 第二日,江夏走到前头去义诊,坐了小半个时辰也没个人上门。还是车马店的袁掌柜陪着笑进来请东家替他看一看…… 江夏苦笑,她想着回馈百姓呢,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买她的账,还得自家掌柜来给捧场。 一诊脉,这位袁掌柜还真的有肝脾不和的毛病,江夏就沉了心思,仔细地替他诊了脉,然后将症状给袁掌柜说了,袁掌柜微微惊讶地连连点头,片刻后,捧了江夏开的方子下去,寻曦儿和启娘几个抓药去了。 没有抓药的小伙计,江夏就让曦儿和启娘带着两个机灵的丫头一起来抓药。至于迅哥儿和长生连生,都被她打发出去做宣传了。 既然义诊三天,怎么也得让周围的老百姓知道才行,干坐三天,岂不浪费……也尴尬吧! 顾青茗那边的河工上还忙着,所以没有停留太久,只住了一晚,就启程回淮安去了。 江夏这边上午清闲了不到一个时辰,也不知识袁掌柜带了好头,还是小子们在门口、码头上宣传的起了作用,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地过来看病了。 江夏吃了午饭转回来,蒋记车马店门前竟然排起了二三十人的队伍。 临近五月,天气渐热,江夏担忧门外的病人扛不住大太阳晒,就吩咐人在门口赶着搭个凉棚去,再吩咐袁掌柜让厨房里熬几锅绿豆汤送出去,给等候的病人喝。 这一天,天色黑透了,才将来看病的病人打发完,江夏累得腿软,几乎站不起来。心里却觉得很充实,比在京城给皇帝后宫看病有成就多了。而且,病号多了,疾病也多,各种各样的都有,甚至还让江夏见着了两个不太常见的病症,也算小有收获。 第二日一早,门外就排起了队。这一天,比第一天还忙。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比第二天又忙,到了天黑,门口还等着二三十个病人,眼看着天黑了,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门口痛哭起来,跪着请求替她的孩子看病,别赶他们走…… 江夏不忍,强撑着把等着的病号看完,稍事休息后,连夜登船,离开了天长县。 船行高邮湖上,徐襄拥着江夏坐在船头,两人沐着点点星光,共饮一杯。 徐襄低声道:“水师指挥使被拿下,连通两名副指挥使同样被革职送京查办……” 江夏微微眯了眯眼睛,幽幽地叹口气道:“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这些人大概送不到京城吧?或者进了京也不会审出什么结果来……能指挥动他们的人不倒,他们估计家中父老妻儿,怎么敢胡乱攀咬?结局不外乎杀人灭口罢了。 第1203章 姐弟 运河上行船的、码头上装卸的力工是沿运河各地的两大势力,被许多大小帮派控制。这其中,漕帮垄断漕运、盐运,绝对是运河上势力最大的帮派,没有并肩者。 运河纵贯南北上千里,漕帮势力遍布,当然,各地也分了众多堂口,相对独立地管辖本地漕帮事务。 江齐连续两年在徐州督造河工,特别是前一年大姐去广平府之后,他就动手把安置在那边的姐姐灵芝搬到了徐州府铜山县,也没给灵芝置太大的宅子,就在临河的街上置了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带着临街三间铺面。灵芝在云贵住了十来年,学会了一手酸汤粉的手艺,就将三间铺子租出去两间,留了一间给自己,开了个小小的酸汤粉铺子。 因为她做的粉料地道、酸辣可口,又价格低廉,码头上出苦力的青壮们吃上一碗,酸辣酸辣地出一身汗,通体舒泰,渐渐地有了一点儿小名气,连河上经常往来的船只都有不少闻名而来的。 年后,江齐再次来到徐州督造河工,看见灵芝的铺子开的很兴旺,人虽然忙累了些,精神却不错,收拾的利落干净,也觉得欣慰。 大姐的养育栽培之恩不能忘,当年娘亲和哥哥姐姐对大姐大哥的做的事情,他也记得,虽不忍哥哥姐姐流落无依,病死在道旁,却也不想他们再去搅扰大姐和大哥,看到灵芝自力更生,日子过得兴旺起来,他自然也高兴。 看着姐姐收拾过还不算太苍老的脸,他还琢磨,再替姐姐寻个人家,找个勤快厚道朴实的一起过日子,替姐姐分担分担,也让姐姐真正踏实过日子。 只不过,这话一向灵芝提,就被灵芝一口拒绝了。 她流泪道:“你那大外甥都十六了,小的也十一了,我就想着攒些钱,就能将他们接了来……” 江齐愕然。他是知道灵芝在云贵有孩子的,只不过,因为她是外室,孩子生下来就被抱回本家了,她根本没养一天,说是灵芝的孩子,却跟没半点儿感情的。更何况,几年前她就被当家主母作伐子撵了,一路千辛万苦找回来,人早就磋磨的不像样了。那家也是当地的富商,颇有些家财的,孩子们怎么肯跟她来? 若不然,姐姐挂念亲生儿子,他当舅舅的难道白看着,早就打发人去接来了,何至于等到她自己攒钱。 姐弟俩话不投机,也不再多说。 只不过,几天后,江齐再见灵芝时,却发现她眼底都有抑不住的欣喜和欢畅,行动都带风儿的……看这样子,江齐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灵芝自己动了心,有了看中的人。他不好直接询问,就留了人暗地里盯着米粉铺子,大半个月后,才得了消息,灵芝确实有了一个相处亲密的汉子,来回话的人对江齐说,听老板娘称呼那人叫富贵! 江齐一个激灵,几乎失了态去,好不容易强做镇定,将人打发了去继续盯着,他自己就沉默着琢磨起来。 富贵、灵芝,虽说是他血缘上割不断的哥哥姐姐,但不说小时记忆中的种种不堪,就是之后做出的种种,也无法与大姐大哥相比。相对的来说,江夏江越与他江齐才是亲姐弟兄弟,富贵和灵芝毕竟只是刘氏带过来的孩子,不管是伦理还是感情上,都比不得。 若那两个人安分度日,他如今有能力了,也不妨接济帮衬些,让他们过得富足安逸。但江齐其实很清楚,那两个对大姐大哥,特别是大姐是恨到了骨子里的,仅仅灵芝一人还罢了,两个人凑在一处,那必定会出事。 再想起就在江南的大姐,还有在金陵任职的大哥,江齐难免更加忧心。 很快,江齐就得了富贵的资料,多年不见,竟然混进了漕帮,就在宝应县的安宜镇,居然还混成了当地一个小堂口的堂主。手底下有二三十弟兄,并上百的力壮,并且深得宝应漕帮分舵舵主的信任。 江齐就让人盯着灵芝的汤粉铺子,只要富贵再来,就立刻报信给他,他要去见一见这个多年不见的哥哥。不管怎样,他也要努力劝一劝,让他们放下过去,安稳度日,莫再生事。 只是,不等他等来富贵,就得了大姐遇险的消息。江齐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走去寻灵芝。 “二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江齐单刀直入地开口就问。 灵芝似乎并不意外,睨着眼前这个品貌出众、气度非凡的俊公子,心底一片悲愤、一片恨意。 她冷冷一笑道:“知道,又怎样?” “二姐!”江齐被灵芝的表情激起了恼怒来,开口叫道。 “别叫我二姐,我才不与那个贱人排行……”灵芝同样激动起来,瞪着江齐道,“你也别跟要吃了我似的,我难道不该恨她吗?若不是她下了狠手,我何至于被远卖到西南大山里去?又何至于流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倒是那个贱人,享尽了富贵荣华……” 灵芝一脸恨意,诅咒起来似乎就停不下来,那恨意太深,扭曲了面目,让她本就老丑憔悴的脸更显丑陋,甚至带了些狰狞出来。 江齐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不停咒骂,言语越来越粗俗不堪的妇人,越来越觉得陌生,甚至生出一股子厌恶来。 他记事早,当年的事情他仍旧记得清楚,若非富贵染了赌博恶习,欠下巨债,才将灵芝卖掉,根本与大姐无关。即便,后来他知晓世事,也曾有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大姐与当年的事件是否有关,但随即他就自己否定了,大姐当年被母亲卖入徐家,郑老太太连正室的位置也不想给她,她自己尚难自保,又哪来心思算计旁人?更何况,大姐最该记恨的刘氏,还不是养着她安然终老? ——思前想后,富贵灵芝之所以有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 这是江齐心中早就认定的,是以,今日一听灵芝这般歪曲、谩骂,他并没有半点儿动摇,反而真正认清了这一对姐弟与他之间的关系。他们虽然有血缘,却实在谈不上亲近了。 他脸色冰冷地沉默着,数年为官的威严散发出来,让一味谩骂发泄的灵芝渐渐升起一股惧意来。谩骂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弟?”她嗫嚅着低唤。 骂也骂了,这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她能过上如今这般日子,还是托赖这个小弟! 江齐目光冰冷,看着灵芝也没了平日的怜悯,淡淡开口:“你就不要想富贵了,安心开你的铺子吧,若再生事,我也容不下你!” 前后相合,大姐此次遇险,指定与富贵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那人的结局已定。眼前这个糊涂妇人,毕竟与他血脉相连,毕竟没做出什么直接伤害大姐的事情,他警告一番,不再生事也就罢了。 再说江夏,与徐襄一起离了天长县,也不急着赶路,让船夫泛舟湖上,看湖波浩渺,水天一色。 夫妻俩短暂相聚几日,在湖上再次分别。江夏看着脸色憔悴清瘦的丈夫,心中不忍又愧疚,却也只能低声叮嘱:“你不必担心,上一次是我一时糊涂,经了那次,我再不敢懈怠了,必定能够护住孩子们!” 徐襄紧紧把妻子拥在怀里,叹息道:“我从未怪你,是我没能护住你们母子,如今还要将你们舍下……” 这话说出来,江夏心里一片温暖,她蹭了蹭丈夫的胸膛,低声笑道:“这是怪我不肯随你同行呢?……或者是嫌我不够柔顺?没有以夫为天……” 她一句接一句地问着,徐襄终于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舒展舒展手臂,重新将她圈在怀中,徐襄微微低了头,用下巴蹭着妻子的头顶,轻声道:“你这性子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你进徐家之日,我就领教过了……嘿嘿……” 说着,想起了过往种种,徐襄脸上的笑容扩大开来。江夏想起往事来,却不免带了些伤感和悲凉,但更多的则是安然和温暖。若不是莫名到了这里,又怎么能与这个人相识相遇,生儿育女,相守一生? 两夫妻在船上共度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在湖上作别,徐襄换乘另一艘船,再回苏州去一趟,那边的事体还未了解,他还要去处置一番。江夏则带着孩子们渡湖北上,直接越过高邮,前往宝应的沿河镇转入运河,然后顺河北上,往淮安去。 徐襄一走,江夏就把孩子召集到一处,读书写字、女红绘画,而船上多了不少护卫,除了江夏临时召集来的那些外,顾青茗和徐襄过来,都给她留下了不少人手。如今,这艘大船上,足足有七八十人护卫,装备也远远超出了水师的装备,不但有刀枪箭弩,还有江越赶着送过来的三十杆连发火铳和十二门小型火炮。 这艘船真正武装到了牙齿,别说只是在内湖运河上行走,就是去到海上,也绝对是横着走的存在。 第1204章 请罪 界首镇,也就是江夏之前夜里遇险之处,此处高邮湖和运河有航道相连,想要从运河进高邮湖向西,或者又高邮湖出来的船只转入运河向北,都要从此经过,故而得名。 来到此处,河水静静流淌,河岸上的杨柳依旧,芦苇蒲草繁茂,竟已经看不到那一场大火的痕迹了。 约摸在那一处,船在河中抛锚停住。 江夏带着孩子们来到船头,仆从护卫们早已经将备办好的三牲和酒坛子摆在了船头,丫头婆子则设了祭案,摆着几个供盘干鲜果品菜肴,并香烛等物。 江夏和孩子们来到船头站好,朗哥儿出列,诵读了一篇祭文。诵罢,将祭文在烛火上点燃,江夏和孩子们行礼拜祭,婆子丫头们取了纸钱元宝等物烧祭一番,然后燃放鞭炮,并把各色供品投入河水之中,祭奠方告完成。 至今失踪的将近二十人,加上寻得遗体的,那一场大火足足让三四十个人丢了性命去! 祭拜完毕,船只起锚,继续北上。 水香伺候着江夏换了身上的素衣,看着夫人抑郁的脸色,忍不住低声劝慰道:“夫人,您替那些人供奉了香火,又特意义诊行善……那些人下辈子必定能够托生个好人家,说不定做少爷做姑娘呢,也不必替他们太过伤怀了。” 供奉香火、做道场,乃至祭奠,不过是让活着人的心里安慰罢了。江夏自己来历诡异,却仍旧不相信那些因果循环、转世投胎之说,是以,水香这番话注定了对她无用、 不过,她也体会到了这丫头的关心,于是略略放松了神情,回头对她微笑点头:“嗯,我无妨,不必担心。” 见她带了丝儿笑,水香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垂首应着,又建议:“就要端午了,夫人也琢磨着定一定咱们包什么馅料的粽子?昨儿在湖上,两位姑娘带着我们可是采了不少苇子叶,又宽大又厚实,包粽子肯定好!” 听水香提起粽子,江夏倒是想起现代时,南北两地网民关于甜粽子、咸粽子的争论,又不由地想起当年被深恶痛绝的五仁月饼……脸上的笑意就略深了些。 船上的人,有一小半是幸存下来的,大多数是后来补充的,多日气氛压抑,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听得一声包粽子的吩咐,不管婆子丫头都活泛起来,都纷纷跑到厨房里寻找自己能做的活计,处理粽叶的、挑选两米五谷的……又有那心思活泛的采买人乘了小船上岸,去购买咸蛋、鲜肉,并各色食材配料的……大家齐心协力的忙碌一日,傍晚时分,各色馅料的准备就基本就绪,送上来的单子给江夏一看,她就撑不住笑道:“竟比京里时还全!” 泡米、备馅料、裹粽子,再放进大锅里蒸煮一个时辰,再闷上半个时辰就能食用了。 因着下手包裹的时候就是傍晚了,大大小小一起动手,包完再下锅蒸煮,竟是恰好第二天早饭吃上。 江夏和孩子们正乐呵呵地吃着粽子呢,南芜匆匆进来回话:“夫人,淮安漕帮分舵舵主赵庆广求见!” 赵庆广?江夏听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好在南芜紧接着一句话,替她解了惑:“赵舵主称乃是夫人同乡,当年在临清运河上还曾有幸见过夫人一面。” 这么一说,江夏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年她曾经受宋抱朴所请,去给一位漕帮大哥疗过伤,是见过一些河上讨生活的人……赵庆广…… “可是赵小七儿?” 南芜一脸懵。夫人说的这个名字她根本不知道,实在答不上来。 不过,也只是一愣,南芜就道:“容奴婢出去问清楚,再来回话。” 赵庆广果然就是赵小七儿! 只是,当年那个黝黑却不失英俊的青年,如今已经成了身材魁梧、肩膀厚实的中年人,整齐却浓密的短须更是让他的容貌改观了太多。 他恭敬拜见,江夏却凝视着他,搜寻着与记忆中重合的特征:“……你真是赵小七儿?” “嗳,嗳,正是在下。”赵庆广粗犷的汉子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一张黑脸涨的紫红,摸着下巴嘿嘿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实在没敢想,夫人竟然还记得在下……” 这么一笑,江夏终于找回了一抹熟悉感,不由地也欢喜笑道:“若不是你找上门来,在路上见了你,我是不敢认了,蓄了胡须之后,你是大变样儿了!” 因又问:“秀娟妹子可还好哇?你们的孩子也不小了吧?……” 说起这个来,赵庆广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滞,哽了哽方道:“多谢夫人还记得她……可惜,她没福气再来见夫人了。” 江夏惊讶着,然后停了赵庆广的叙述才知道,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却在十年前就难产去了,倒是挣了命留了个小子,如今刚好十岁了。 时间推移,渐渐有故人离去,或在眼前,或在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本来也是人之常情,每次遇到难免还是会让人伤心,唏嘘不已。 江夏宽慰两句,赵庆广倒是恢复地快,抬手抹了把脸,强撑起一片笑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却原来是负荆请罪,将宝应堂主和宝应高邮几个涉事的分堂主押了来,交给江夏处置。 “……这些人被人撺掇了,昏了头,居然敢冒犯夫人的坐船,实在是万死莫赎其罪!” 江夏默然听着,待他说完,这才开口问道:“这些人出手的缘由你可问清了?那样放火烧船,可不像是图财!” 赵庆广点点头,道:“夫人见一个人,就知道缘由了。” 江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赵庆广走到船舱门口,朝外边招招手,片刻后,亲自扭了一个绑缚了双手的人进来,手臂一用力,掼在地上,然后上前一步,扯着那人的散乱的发髻让那人抬起头,直面上江夏的目光:“夫人请看,可识得此人?” 第1205章 渐近尾声 江夏抬眼,就对上一双仇怨、阴狠的眸子。 她的目光一凝,冷声道:“竟然是你?” 跪在地上的人,尽管脸上带伤,也留了胡须,岁月沧桑浸染,可江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当年在京城劫掠过齐哥儿,被发卖到漠北的刘福贵,刘氏带到江家的那个儿子。 赵庆广道:“此人口称夫人与他有弑母之仇,破家之恨……” 江夏并不躲避,冷冷凝视着刘福贵的眼睛,道:“我将你母亲养到五十六岁,安然离世,是为弑母之仇?你自己沾染赌博,输掉了家产,连妹妹也搭进去,还是我替你养了老娘,是为破家之恨?” 刘福贵却似乎根本听不到江夏说了什么,只是双眼狠狠盯着江夏,浓浓仇怨如有实质。 江夏说完,也察觉了不对。刘福贵只是瞪着她,却不作声。 她抬眼看向赵庆广,后者立刻解释道:“这厮胡言乱语,被封了穴位。” 江夏了然点点头,又淡淡瞥了刘福贵一眼,道:“兄弟们的规矩我不太懂,是该按帮规,还是怎样?” 赵庆广与江夏对视一瞬,随即垂眼躬身道:“那就按帮规处置。” 江夏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刘福贵,自然没放过他身体一刹那的拘挛,那是人体因为极度恐惧做出的不受控制的应激反应。江湖帮规向来冷酷,想必人口众多、鱼龙混杂的漕帮规矩也很残酷,甚至血腥吧?若不然,刘福贵也不会有这种反应。 她没有迟疑,淡淡应下。 赵庆广一挥手,立刻有两个青壮汉子上来,将刘福贵架了出去。 赵庆广又略略寒暄两句,就辞了去。 水香捧了桌上的礼单子来,双手递给江夏,道:“夫人,这是赵舵主送上的。” 江夏随意地打开礼单子,瞟了一眼。长长的礼单子上,罗列的无非是一些金银珠玉、珍宝古玩……对于这些,江夏没什么兴趣,随手一放的时候,看见了礼单末尾的几行字,却是一些罕见的贵重药材,其中最普通的居然是一棵‘五百年老参’! 把药材留下来,其他的江夏交待给水香木香去按单子入库。 等她到了宝应,四喜客栈已经奉命准备好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江夏如在天长县一样,义诊三日。 到达淮安后,顾青茗有权,又不差钱儿,那别苑建的真是漂亮,住着还舒服,江夏甚至都有一丝儿眼红了。 不过,她没有贪恋这份适意,照例让人布置了临时的医馆,挂牌义诊。因为要等徐襄会合,在淮安呆的时间就比较长,足足义诊了一个月。 五月底,江夏收到了徐襄的信件,称再过两三日就能到达淮安了。 江夏拿着徐襄的信,想起的却是小弟江齐——自从刘福贵被漕帮处置了,她就再也没收到江齐的信。 灵芝从云贵回来,并被江齐妥善安置了的事情,江夏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敢想,刘福贵与江齐有无联络,刘福贵想着加害她和孩子们,江齐真的不知道么? 这件事情,从知道刘福贵的存在后,就一直困扰着江夏。 对于江齐这个弟弟,江夏当初将他接过来养的时候,就想到了离心的可能。但知道他瞒着她安置灵芝,甚至可能还与一心害她们母子的刘福贵有往来,江夏还是觉得伤心。 转天,江夏一早又去医馆中看诊。这是最后一天义诊。连续一个月高强度的工作,她真的很累了。另外,她也想歇两日,准备与徐襄会合,然后启程回京。 临近晌午时分,江夏起身喝水,顺便看了看外头等候的几个病人,示意水香再叫一个人进来。 诊脉,问诊,开方…… 江夏一旦工作起来,就特别投入。 等有一个人从外边走进来时,她下意识地问:“来坐,你觉得哪里不舒服……齐哥儿?” 只是,话说到一半,她也看清了进来的人的容貌,登时惊讶了。进来的不是病人,居然是一直没有信件的小弟江齐! “大姐!”江齐压抑地唤了一声,声音未落,人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江夏面前。 一跪下去,江齐压抑了许多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施放开来,如洪水决了口,汹涌激荡,却也一下子顺畅起来。 他膝行两步,扑在江夏腿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起来:“大姐……” 他记得当年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像刘福贵一样扭曲了仇恨,但又因为割不断的血缘,他在有能力之后,灵芝进京,他选择了悄然安置,隐瞒了大姐。却没想到,刘福贵竟然差点儿害了大姐和孩子们的性命…… 这一个月来,他心虚胆怯不敢来见大姐,也给灵芝寻了个漕帮的糙汉嫁了。 那位曾经还是漕帮的小头目,漂泊半生,前年瘸了腿,这才离了水上,却也很快就接管了徐州街面的鱼团,每日里进项不少。灵芝虽然略微有些显老,但底子不差,算得上是半老徐娘。又有一栋宅子和一个铺面的陪嫁,那汉子倒也情愿。动作快了,说不定还能养一双儿女,过一个好日子呢。 而刘福贵的事情也传到了灵芝耳朵里,她在码头上买米粉有些日子了,也了解漕帮规矩的残酷,听说刘福贵被处置了,她也日夜担惊受怕着,故而,有这么一个在漕帮里有人的汉子要娶她,她也一口答应了。 江齐这事儿办得隐秘,那个取灵芝的汉子只知道灵芝身后有些隐秘的背景,却也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放出来的婆子,并没在意。当然,也不会再寻到江齐头上来。 至于灵芝,江齐知道刘福贵做出的事情后就对她说清楚了,前情往事,皆是过往,以后彼此再无瓜葛。 不管如何,姐弟俩心里却终归有了一丝裂隙,眼下无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扩大开来,破碎了姐弟亲情。 江齐差事未完,临时抽了时间过来见大姐。等徐襄赶到淮安会合后,略作停歇,就一并登船北上。江齐回徐州,江夏和徐襄也终于带着孩子们重返京城。 他们回京三天,高邮一事相关的一个水师指挥使、两个副指挥使,连同其他相关人,共八人,被推出宣武门问斩。这八个人看似品阶不高,相互间似乎也并无明显联系,但略加深究就能发现,这八个人,有七个人是出身于靖南王帐下。 回京后第二日,江夏就进宫面君,大兴帝关切地询问了好一会儿,又宽慰了一番。江夏也就答应着,替大兴帝请了脉,然后辞了出来。 一出承乾门,江夏迎面看见太子宋允从甬路对面走过来,形容清减消瘦。正好起了一阵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襟袖摆,竟显出些浑欲不胜衣的羸弱之态来。 江夏微微蹙了眉,迎着太子走过去。看到这孩子过于苍白的脸色,连嘴唇都一片苍白后,不等宋允行完礼,她就伸手扣住了宋允的手腕,然后,就是一惊,却见宋允手腕上赫然用白布裹着,那数层的白布上竟然沁着一抹血迹! “你……”江夏又惊又怒,喝了一声之后,却看见了宋允眼底浓重的悲苦和哀伤,忍不住一阵心酸,喝骂就骂不出口来,换成了一声叹息:“你真是糊涂啊!” 梁皇后近几年一直有入寝不安的的病症,之前,江夏给她配了药丸子调理着,每晚还能睡上两三个时辰。自去年,梁皇后失了对江夏的信任,自然不肯服用江夏的丸药,又心思太重,思虑过甚,失眠之症日益严重,终至数日不得眠,然后,昏沉无力,昼夜不分。最近更是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她宫中的宫女太监几乎换了一半去。 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位医道来,开了个方子却是以心头血补养,最好是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当然了,心头血不许挖心来取,却是每日在手腕上放血来用…… 梁皇后育有两子,但小皇子年岁太小,显然无法取血尽孝,于是太子就成了唯一的献血者。 太子的孝心未能救回梁皇后,江夏回到京中一个月,七月十五中元夜,梁皇后受不住病痛折磨,饮鸩而亡。逝年不过三十五岁。 梁皇后薨逝,国丧百日。 国丧过后,就有大臣提议,立新后。 有了这个提议的,立刻就有人推荐新皇后的人选,四妃自然都有支持者,还有意料之中的婉嫔娘娘刘氏。 大兴帝却将这些奏折都压了下来,并不理会。热闹了一个多月,请立新后的风头也就过去了。 但大臣们也没闲着,转而关注起了年近十七岁的太子来。太子已成年,纳侧妃也有一年余,却至今并无子嗣。于是,大臣们纷纷鼓噪,请求大兴帝给太子立正妃,好延续皇嗣龙种。 太子立妃之事尚未闹出个眉目,梁皇后之父靖南王梁彦忠病重,冬月初三日,太子请旨出宫,前往靖南王府探望,并奉上大兴帝赐下的好些个药材。 靖南王妃脸色憔悴苍老,见了太子就拉着手落泪不止:“王爷到了如此境地,你两个舅舅却仍旧远在西域,不得回来见一面……” 宋允为了救母连续割腕放血,本就伤了正气,梁皇后薨逝后,又连续月余哭丧送葬,伤心又伤身。梁皇后梓宫移出宫,迁入奉先殿后,每逢初一十五,他还要去奉先殿哭祭……亏得有江夏用心盯着,宋允也依赖尊重老师,肯听她的话,这才不至于病倒,但身体仍旧孱弱。 听闻靖南王重病,太子伤心悲痛,又被靖南王妃拉着一通抱怨、言语磋磨,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股腥甜冲上喉咙,又被他吞了回去。 尽管血没吐出来,但他的脸色却青白成一片,难看至极。 却正在此时,得了太子邀请的江夏匆匆赶了来,一进来恰好看见太子脸色如纸,靖南王妃还半垂着头,一手紧握着太子的手,一手抹着泪不停地絮叨呢。 江夏哪里还管靖南王妃哭不哭,也不管靖南王病得如何,只是伸手将太子的手从靖南王妃的手中抢出来,掏了一枚护心丹塞进太子嘴中。 “你……”靖南王妃尊崇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愣了一下,登时恼怒着就要发作。 江夏却没工夫理她,微一示意,东英和南芜闪身挡在了靖南王妃身前,两双眼睛冷冷地瞪着她,却并不说话。 那边太子服下护心丹,江夏又接连在他的前胸后背下了十几枚针,替他疏离倒逆的气机,调顺血脉,气血平顺自然循脉而行,血也就止住了。 小半个时辰,江夏才收了针,唤来太子的贴身太监荣丰荣盛两个,冷声吩咐道:“你们二人若是连太子也护不住……” 荣丰荣盛哪里敢认这个罪,一慌神跪下请罪道:“太保大人,方才是太子爷命小的们在门口候着,小的们实在是不知情呐!” “哼,别想着推诿塞责!你们比我更懂得规矩,若是太子真的不好了,难道你们还有命活着?”江夏冷冷警告一句,见那两人再不敢推诿,这才淡淡道:“太子一时不好挪动,你们看着他在榻上歇息两个时辰,我给王爷诊完,再看情况,能否回宫。” 靖南王妃听得这些话,也知道太子刚才情形危险,她也是一阵阵后怕的手脚发冷。若是太子在靖南王府出了事儿,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可不止她失了太子外甥这一个损失,恐怕靖南王府都会遭受牵连,甚至遭遇灭顶之灾! 恐惧之下,她也总算有了些理智,连忙招呼人伺候太子静卧休息,又亲自过来向江夏婉转解释、致谢,只说自己连续遭受打击,糊涂了。 江夏也不跟她多说,淡淡地应了两声,就让她带自己去给靖南王看诊。 看靖南王妃慌乱不堪的样子,江夏还以为靖南王病重卧床,病残孱弱支离不堪了,但见到的靖南王除了面色萎黄略显憔悴外,竟整理的齐整利落,头发紧紧挽在头顶,倚坐在床头,双手随意垂放在被上…… 听到脚步声,靖南王睁开眼睛,看向江夏的目光略显黯淡,却绝对称得上平静深沉,仍旧透露出一代掌兵统帅的威严内敛来。 “有劳江大人了!”靖南王低声道,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望闻问切四诊,望诊排在第一位,第一层意思是顺序第一,医者给人看病,首先要做的就是‘望’,看病人脸面气色、毛发荣枯,甚至身体仪态等等。另一个层面上也点出‘望诊’的重要性,医术有所成者,能望气色而判病情、断病势、料预后。 江夏这一看之下,心底不由地升起一抹叹息——靖南王脸上死气已显,即便施针用药,也拖延不了几日了。 “王爷客气了!”江夏平复心情,调息诊脉,片刻后起身,拱手道,“王爷略候,下官开了方子拿来给王爷过目。” 这个时代,给权高位重的人开方子,并不能直接用药,总要拿方子看过才能抓药。而且,很多读书人爱读两本岐黄本草书籍,即便不懂,也爱显摆显摆,《红楼》中有宝玉叱责医生下虎狼之药的情节。 靖南王却却只是微笑着摇头道:“旁人还罢了,江大人的为人、医术老朽都是信得过的。” 为人? 江夏眼底微闪,连忙肃容应了:“多谢王爷信赖。” 说完,江夏躬身退后两步,离开了靖南王的卧室,来到外间。 太子宋允已经缓过劲儿来,听到声音睁开眼向江夏看过来:“老师……” 江夏点点头走过去,摸了摸太子的脉象,按了按他的肩头,示意他安心休息,她则就在旁边的案几上提笔开方。片刻后,开好了方药,来到太子身边,念给他听了,见太子点头,方才交待给靖南王妃,又将煎药、用药的注意禁忌细细地嘱咐了一遍。 江夏给太子施针之后,就已经打发了人回宫禀告大兴帝,等江夏处置完靖南王的方药,用了针,宫里已经打发了两个人来,却是太子的乳母孙嬷嬷和东宫的掌事蓉静姑姑。 两个人还传了宋抱朴的口谕:太子丧母哀伤太过,暂时停了差事,安心休养调治,并交给江太保负责调治。 这位皇帝太看得起她了吧?这位可是太子,一国储君,就这么交代给她?还真是看得起她呀! 江夏与太子宋允商议,宋允主动提出回宫,并言道:“四弟住在我宫中,我若不回去,怕他会找。” ——是不放心幼弟一个人在宫中吧? 不论如何,梁皇后去了,这两个就成了没了娘的孩子。特别是尊为中宫嫡子,不知道多少人想除之而后快的…… 江夏了解地点点头:“你回宫也好,但一定要谨记,别思虑太多,且安心休养,养好了身体,才能谈及其他,也才能护佑你的四弟安然周全。” 这般柔软温暖的关切话语,听着无比窝心,即便是努力让自己心肠冷硬起来的宋允,还是一下子被酸涩冲入眼眶,红了眼。 他喉咙发哽,无法言语,只默默地点点头,答应了。 江夏原本是十日一进宫,给皇上、太子请脉。太子病了,她却每天一早就进宫,去给太子诊看病情,调整方药,并施针调治。给太子诊治完毕,还会陪一赔四皇子宋祥。 东宫中虽然立了两个侧妃,却并未诞下子嗣,偌大的东宫之中,显得有些冷清。四皇子宋祥一个人,身边围着的就是太监、宫女嬷嬷,连个伴儿都没有。 江夏看得不忍,转天再去,就带了犊儿一起。 穿着薄棉袄裤,带着一顶棕色的毛线小熊帽子,帽子上两只半圆形的耳朵特别招人喜欢。 徐家自己孩子多,小鱼儿的三个小的也几乎是长住在徐家,加上王瑗娘、江齐家的孩子们,徐家天天热热闹闹的,跟儿童乐园似的,犊儿与这些哥哥姐姐们玩闹惯了,来到东宫也不认生。 江夏将她放在屋子当地上,给他脱去身上的皮褂子,小东西站在那里转着眼睛看了看,目光就落在了安静在榻上玩的宋祥身上。 宋祥比犊儿大两岁,到年就要五岁了,却一点儿不像个小小子,比小姑娘都要安静斯文的。 犊儿倒腾着一双小短腿,蹬蹬蹬地直朝着宋祥就奔过去,趴在榻边儿上,看着宋祥手中摆弄的九连环,安安静静地看着,一副乖巧模样。 宋允已经能够起床走动,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气力却足了些,心口疼的毛病也没有再犯。 看着犊儿的小模样,宋允开口夸赞:“小师弟真是乖巧的紧呐!” 江夏示意宋允坐好,她低头诊脉,一边淡淡道:“你且看着!” 听老师这么说,宋允也升起了一抹好奇,就配合着江夏诊脉、施针,一边关注着那边的两个小人儿。 犊儿趴在那里过了一盏茶工夫,见宋祥全付心思地纠结着九连环,对他这么‘大’一个人竟然不理不睬的,他‘乖巧’不住了,攀着木榻,双腿双脚齐用力,憋得小脸通红往上爬。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想上前帮忙,却被江夏止住:“让他自己爬!” 那犊儿显见的在家里也习惯了,并不指望大人相帮,挣得小脸儿通红,好不容易一根小腿攀上去了,另一只却怎么也攀不上去。 沉溺在九连环上的宋祥终于被这个新出现的小小子吸引了,奇怪地看着卯足了劲儿往榻上爬的犊儿,终于看不过去了,伸手来拉犊儿小子。 梁皇后有大半年时间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对宋祥的照顾自然无法周全。梁皇后故去,宋祥要跟着太子哥哥给母亲哭灵送葬,一番辛苦劳累下来,更是瘦了几斤,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只剩下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 这么细胳膊细腿儿的四皇子显然低估了犊儿小子的重量,伸出一只手来拉,居然没拉动。 这孩子也是个倔的,一把没拉住,却也不放弃,干脆将手中的九连环撂下,爬起来,跪在榻上,用两只手一起来拖拽犊儿。 江夏心中自动配音:“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萝卜……” 第1206章 尾声 又逢岁尾,冬至郊天。乃是岁尾最重要的皇家祭祀仪式,向来由皇帝或皇帝继承人主持。 自从宋允被立为太子,数年冬至,都是他代帝祭天。而为显郑重,祭天仪式前三日,就要入住天坛,吃斋戒欲,冬至日一早香汤沐浴后,登坛祭祀。 太子患病停了政事,经过江夏一番尽心调治,冬至日前已经能够下床自如行动,从脉象上看,心脉损伤也渐渐弥合恢复,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仍旧清瘦,需要缓缓调养恢复,却是急不得的。 冬至日前一周了,是日江夏替太子请脉施针之后,欣慰道:“太子身体已经日渐痊愈,小心着不再暴怒悲伤,悉心养着,很快就能大好了。” 这话江夏说的婉转,其实是提醒太子,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如常主持冬至郊天祭祀了。 太子看向江夏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信任中透着亲近,却只是含笑道:“多亏了老师连日悉心调治,连四弟都活泼多了。” 江夏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起蹲在角落里的宋祥与犊儿,也忍不住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犊儿第一次见宋祥,就把九连环给完过了关;第二次,犊儿带了七巧板来与宋祥玩了一回;第三天,犊儿神秘兮兮地带了个小盒子,见了宋祥,江夏才知道,那盒子里是曦儿和启娘养的蚕,被犊儿偷偷拿了几条来,送给宋祥……很快,几条小蚕早都含恨而去了,犊儿又给宋祥带过小乌龟、小鸟,如今两个小子盯着的是几条扭曲蠕动的蚯蚓……大冬天的,为了这几条蚯蚓,犊儿可是缠着哥哥们好几天,才央着哥哥们去暖棚里挖来的。 小小子们调皮淘气些都是正常的,江夏倒是愿意看着孩子们淘气捣蛋,玩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孩子么,好奇心重,对什么东西都想研究研究才对,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跟老头老太太一样的,那才不对呢! 当天晚上,徐襄回到家里,江夏才知道,太子前一日已经递了请罪折子,因自己染病不能替皇上冬祭已尽孝心…… 江夏愕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将白天太子的表现说了,然后向徐襄求证:“你说,太子这是还没从丧母之痛中缓过劲儿来。靖南王怕是挨不过年去了,也不知太子还能不能经得住……” 徐襄暗暗叹口气,妻子还是一贯心善,总是不愿想人心中的阴暗,却不知道,太子早就不是她最初认识的小孩子,被立为太子数年,又经历了种种,特别是丧母之痛后,任何人都无法再保持最初的纯善了吧? 更何况,被立为太子的,自古只有两个结果:或继位登基,成为新一代帝王;或被废被杀。——绝无退路可言!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立于绝地,大概没有人不想着争一争,拼一拼吧?什么血亲,什么伦理,在生与死的选择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洋洋洒洒几千年的历史,能被记在史书中的,不过是胜利者想要给后代看的东西罢了。胜王败寇,不外如是。 不过,这些话,徐襄并没有打算给妻子说明。妻子能够保持一颗初心,才是最难得的,有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就够了! 第二日,大兴帝赐下好多药材,并各地新贡,又亲自到了东宫探望太子。 是时,江夏也带着犊儿在东宫,犊儿小子风格依旧,不过,今日带的东西有点儿大,是一只小狗——这已经是徐家那只小狗的孙子辈儿了。 小小的黑色小狗刚刚满月,毛色黑亮,胖嘟嘟软乎乎,奶声奶气地叫着……宋祥喜欢的不得了,跟犊儿一起给小狗布置狗窝,又拿了奶来喂它…… 两个小子忙着,迎驾的动作迟缓了许多,大兴帝却并未在意,反而一脸兴致勃勃地跟着两个小子去看放在窝里的小狗,还主动表示,给四子拨个会养狗的小太监来。 江夏在一旁看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太子身上,却见他一直保持着恭谨的微笑,看着相处甚欢的父亲和幼弟。只是,江夏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微笑太过公式化,没有半点儿欢喜的味道。 几日后,冬至郊天,大兴帝亲临。 冬至日后,很快就进了腊月。 腊月初九傍晚,靖南王溘然长逝。临死前,只有妻妾在床前伺候,那么多子孙,却没有一个赶回来。 初十一早,太子带着幼弟至靖南王府致哀。 看着冷冷清清的灵棚,回想外公一生戎马、几十年恩荣,满心悲凉酸苦,化成眼底冰冷一片。 外孙,又贵为储君,反而成了约束太子的桎梏。他亲临靖南王府致哀,已经是极限,却不能过多停留,更不用说自降身份为外公守灵了!毕竟,君臣纲常不容倒置! 靖南王冷冷清清停灵七日,出殡落葬,徐家在路上扎了祭棚,祭拜送行。 因为靖南王去世后,大兴帝亲自问了几次,又赐谥号‘忠敏’二字,前往靖南王府吊唁的人并不少,相比靖南王患病时的门可罗雀,靖南王去后却称得上荣宠有加,人气极旺。那灵柩出城时,路两旁的祭棚一座连着一座,足足延绵出城门几里去。 太子也请旨获准,在靖南王离开时,代表东宫储君,在第一个的位置扎了祭棚,为外公祭奠送行。 靖南王出殡之后,太子回到东宫就再次病倒,江夏在东宫中住了两夜,才总算再次把太子的病情稳定住。 病体缠绵的太子,停止政事的时间又一次拖延下去。 腊月是年尾,也是各种祭祀、庆典扎堆的时候。腊月廿三、除夕日、元日…… 一系列庆典,都只有大兴帝主持,原本位于大兴帝下手一侧的储君位持续空置,倒是三皇子宋桢和五皇子宋寅,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 元日庆典上,大兴帝大封后宫,仍旧没有立后,却将菀嫔刘氏擢升为贵妃,执掌后宫。向来与刘氏交好,并育有四公主的李贵人也顺利升至嫔位。 又下旨册封诸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皆封郡王。其中皇三子封安郡王;皇四子封福郡王;而年纪最小的皇五子被封为祉郡王。相对于皇三子的‘安’、皇四子的‘福’,皇五子的‘祉’字却是重的多,祉,福也、禄也,皇帝盛宠的刘氏进为贵妃,她所出的儿子也被皇帝如此爱重……而有嫡子名分的太子和四皇子,却失了母后庇护,太子又缠绵病榻…… 种种因素结合之下,由不得人不多想。由不得人不生出旁样的心思来。 于是,太子的东宫日渐清冷起来。连之前朝堂上书请求给太子立妃的声音,也悄然消失了…… 关键人物大兴帝却一直沉默,大臣们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认。 东宫里的兄弟俩个,也靖南王丧礼之后,也完全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年后,甚至有人传,太子患了皇后同样的病,性格骤变,暴虐无道……恐怕,也没多少时光了。 种种流言风行,更换太子的传言日嚣尘上……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投向刘贵妃一系。只是,刘贵妃没有外戚,这些大臣们又难以接触到后宫嫔妃,一时投靠无门,只能去朝堂上鼓噪,请立刘贵妃为后的折子雪片般递上来,却仍旧如之前一般,石牛入海,没激起半点儿波澜。 而这种种是非纷扰、潮流暗涌中,徐相却一直保持着平静沉默,没推波助澜,也没表现出保储君的意思来。 最初时,众人被‘从龙之功’激红了眼,昏了头,都一门心思上书,向刘贵妃和五皇子示好呢,没几个人注意到徐相的异样。等到二月底,连续多日上书请封未果之后,有些人发热的脑子开始冷静下来,再回头看,不由心虚了:徐襄家里那位可是贵为太保,又是皇帝的御用太医。自从去年太子病重,那位就****进出东宫,为太子诊病调治,太子的病情如何,还有人比徐相更清楚么?皇帝只怕也有所不及吧? 那么,徐相一直纹风不动的,是不是说明,外头盛传的太子病重的消息不真不实? 若,太子没有病重,或者说,没有传说中病的那般厉害,等太子康复,回归朝堂之时……不,不,等太子继位登基,手握皇权之时,今日这些投奔刘氏和祉王的人是何下场……不言而喻呀! 三月初五,故皇后梁氏冥寿。 病重几个月的太子终于走出东宫,携了皇四子福王,一起出宫往皇陵,祭奠母后。 隔了几日,三月十一大朝会,太子重新站到了朝堂上,众臣之前。 看形容仍旧略显清瘦,但目光炯炯,神采内敛,气度沉稳,却是完全恢复了,并看不出什么病态了。 时逢大比之年,太子复出之日,大兴帝就将这一年的开科取士事交给太子,并殷殷叮嘱:“务必做到取士惟才,为我大庆基业擢拔治世理事之能臣!” 天下之权,不外人、财二事。 皇帝将科考一事交给太子掌管,让太子主持科考选拔一事,也是放手让太子擢拔培养他的班底,等他登基后,这些人就会成长为新朝的中坚力量。 这就给人一个信号,皇帝对太子并无隔阂,仍旧信重有加。 于是,朝中很多人纷纷转向,想要重新回来抱太子的大腿,却发现,太子虽然恢复了理政,但对朝臣们却没了之前的温和亲近,变得冷傲高不可攀起来。 四月初的会试顺利完成。紧接着,四月末的殿试上,太子陪同大兴帝一起出现在殿试现场,大兴帝略作停留即离开,留下太子亲自监考,直到殿试结束。 殿试毕,金榜发下来,新科进士们赴琼林宴、游街夸官,又是一番热闹盛事。之后,自然要去拜见恩师,答谢师恩。 这里的恩师往常只是主考和副考官,这一科的进士,却多了一个称号:太子门生! 五月初,平王献新稻,却是一年三熟的稻谷。 大兴帝让御膳房蒸成米饭,留早朝四品以上的官员一起品尝。新米气清味甘香润满口,竟是不亚于贡上之米,大兴帝大喜,连声夸赞,大臣们自然也一叠连声地附和赞叹、称颂不已。 江夏没有在朝堂上,却也在家里尝到了平王送来的新米。同时,她还尝到了平王让人送进京来的新鲜荔枝、龙眼,并芒果、香蕉等物。另有一种遍身棘刺的球形果子,也是平王的船队从爪哇岛带回之物,据说当地夷人甚爱之。 丫头婆子们都来看新鲜,但还没走近,就被那怪异的气味熏的欲呕。连翘水香几个甚至询问江夏:“夫人,这东西真能吃吗?……是不是腐败坏掉了?……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啊?” 江夏却稀罕的不行,连声吩咐人,将那遍生棘皮的果子打开,又亲自动手将里边金黄软糯的果肉挖出来,细细品尝……榴莲,她的大爱啊,曾经,她为了品尝顶级榴莲,甚至想过自费去榴莲产地马来西亚旅游的。 十多年未见,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重新吃上榴莲的一天! 随新米进上的,还有平王平定了爪哇吕宋的消息。 大兴帝对平王所献新稻大加赞赏之后,太子帅先出列启奏,请求皇上重赏平王,将吕宋、爪哇赐给平王食邑,只需平王岁贡,并将爪哇和吕宋之新稻推广到岭南诸地即可。 长久以来,平王说是大兴帝的一个禁忌,也不为过。毕竟,大兴帝的帝位是从平王手上夺来的…… 是以,太子这番话一出口,众臣皆是暗自惊疑,即便一直支持太子的大臣们,也暗暗替他心惊,捏一把汗。更不用说,之前那些墙头草了,更是在心里暗暗兴奋了,太子作死,可不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他们可是一直怕太子得势后,跟他们秋后算账呢。 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大兴帝竟没有生气,反而满脸赞赏地准了太子的请奏,升平郡王为平亲王,并感叹道:“平王宅心仁厚,心性纯善,是个极好的,可惜天妒英才,让他失了双目……如今,他能重新振奋,朕心甚慰。” 随后,又是一笑道:“朕记得平王比太子还大一岁,也到了弱冠年纪。皇兄皇嫂都不在了,朕这叔父自然要替他操心些……靖南王嫡孙女,威远将军粱嵘之女今年也十七了,又无婚配,就赐给平王为妃吧。” 这一年,毛家三子毛瑞震下场大比,不负众望,顺利通过会试,并在殿试中金榜题名,名列二甲第二十九名,赐进士出身。 如此,毛家三兄弟,都算有所成就。老大毛瑞雷入伍,投了边军,数次平定东北半岛的部族纷争,凭军功升迁,如今已经是正四品卫指挥佥事。老二毛瑞霆武科出仕,入大沽口水师,如今已经是新型战舰指挥长,正五品。老三如今也科举入仕,虽然没有效仿父兄入行伍,却有众多助力,徐襄、江夏、江越、福宁长公主……可以预见的,只要他不是拘泥不化,又肯用心尽力,这前程就是一片大好。 瑞霆继承了毛家人的魁梧身材,却比大哥二哥多了些斯文气,真真是上好的女婿人选。小鱼儿早在科考之前,就与江夏提过,把宝儿的韶娘与瑞霆凑做一对,只不过,江夏却觉得韶娘性格太过跳脱,多少有些不知深浅的意思,有些委屈瑞霆,就拿话搪塞小鱼儿,说不如等等科考完毕,出了榜再提……没想到,出了榜还没等小鱼儿再来寻她,大兴帝就将韶娘指给了平王! 韶娘,那样跳脱得,带着些娇蛮的性子,能是平王的良配么?毕竟,雷州、琼州都是流放之所,化外之地,韶娘得了指婚旨意,恐怕并不高兴吧? 那九五之尊任性一句话,就此捏合一对怨偶!或者,这就是那位的目的! 江夏掩下一串叹息,却做不来什么,不免惆怅。 老靖南王去世,武职按例不需要丁忧。有皇上的旨意,靖南王已经发送了,靖南王世子梁峥和二子粱嵘,连奔丧都不必了。 指婚的旨意下来后,大兴帝却特许梁峥粱嵘兄弟俩回京。 六月初,梁峥粱嵘兄弟俩就急赶着进了京,却未入城,先去了京郊祭拜父亲。 作为人字,未能在父亲床前尽孝,连父亲丧事也未能参与,兄弟俩悲愤郁闷,化作一场嚎啕,五尺男儿哭的几乎昏厥过去。 已经回京的顾青茗和徐襄、任川南得了信,一起赶过去相劝,却无法说动那兄弟俩,只能任他们在父亲坟前结庐守孝一个月,尽了孝心,方才作罢。 六月底,梁家兄弟的家眷子女方才逶迤赶到京城,几个年长的孙子同样去祖父坟前哭祭,陪着父亲在坟前守孝三日,这才一起进城,回了靖南王府。 江夏得了消息,当日就打发了人送了些鲜果、水菜、素点心过去。并让红菱姑姑亲自过去询问世子妃容氏和赵宝儿安好。 第二日,江夏才过府相见。赵宝儿这一去不过两年余,却似乎经了五六年光阴,容颜见老明显不说,连目光都沧桑了许多。 江夏也见了韶娘,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容貌出众是早就知道的,性子却似乎在西域养的更加活泼豪爽了,出来见客,穿着一身大红箭袖胡装,颇有些飒爽之意。 这样的姑娘并不是不好,只是江夏想起性情温和、心思细腻的平王宋懋,与韶娘的性子差距太大,恐怕合不来吧? 之后,梁峥承靖南王位,协理刑部。 在保定府建兵工场,铸造火炮、火铳等火器,并箭枝、弓弩等诸般武器,粱嵘成了第一任督使,负责兵工的管理和护卫。 而在粱嵘走马上任之前,九月初六,粱韶娘奉旨南下,赴琼州与平王成亲。十月中,传回噩耗,平王妃粱韶娘前往琼州的船只在海峡遇险沉没,船上二百余人,悉数葬身大海,无一生还。 靖南王府得了消息,赵宝儿几次昏厥,大病一场,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回女儿…… 是年岁尾,西南传来消息,云贵几个首领、酋长与雷州平王军对发生大规模冲突,大兴帝随即下旨,特命赵宝儿三哥赵炀任指挥使,平定冲突。 这一场战争来的蹊跷,发展也诡异,朝廷派出五万大军,其中三千是配备了火器的神机营,却并未讨得便宜,平王军队竟然坚守住了阵地不说,还上书弹劾赵炀是非不分,公报私仇……更泣血陈情,言平王妃梁氏遇难,平王悲恸欲绝,已经给梁王妃建了衣冠冢,并特别表示,愿意将侧妃所出的儿子过继一个在梁王妃名下,将来子孙延绵,祭祀供奉。 这一番情真意切、言语挚诚,打动了不少人。 又一年春,西南战事平定,赵炀被任命为云贵总督,镇守西南。 却在暮春季节,海寇作乱,松江水师并明州水师、泉州水师联合作战,清扫沿海岛屿,清剿海匪海寇,一直扫平到琉球,琉球国主率文武到码头亲迎大庆海军威武之师,并派遣使节随船朝拜纳贡。 七月初,北山部偕同兀地河部扩张南犯。大兴帝遂下旨,出兵拒敌。他也御驾出关,行秋狝,训练检阅将兵,以显军威。 太子留守京城监国。徐相也留在京里。江夏这个御用太医却不得不收拾行囊,带着儿女们,一起随御驾出关秋狝。 关外草原广阔,草木葱茏,草深处,都能没了马腿去。 大兴帝也算是行伍出身,骑射俱佳,多年拘在京城宫苑里,也憋坏了,到了草原上豪兴大发,催马挽弓,沉迷与射猎奔驰的乐趣中。 又一次,大兴帝与好几位将军打赌射猎,而且起了兴致后,不用围猎,每个人只带十个人野猎。 夜色降临,将军们陆续满载归来,被无数暗卫护卫的皇帝却迟迟未归。众人担心,略一商议就传下令去,命人去猎场范围搜寻。结果,皇帝行猎遇上一户牧民,在牧民家吃上羊肉喝上烈酒了,乐而忘归。 之后,又举行了几次野猎,也都顺畅平安,八月底,口外天气渐冷,御驾准备归程了,大兴帝最后一次野猎,却突然冒出来一股子马匪,冲击御驾,大兴帝中箭落马,被护卫们抢回来,带到营地时已竟失血昏厥。 江夏得了消息连忙过来抢救,花了大半夜的功夫,好不容易将大兴帝的性命保住,却终究还是伤了根本。而且,箭头上喂了毒,勾起了大兴帝体内隐藏多年的一种慢性毒药,让江夏一时无法完全破解。 好不容易稳定了大兴帝的伤情,御驾回銮,回到京城,大兴帝身体仍旧不见好转,每日昏沉大半日,根本无法上朝理政。 是年冬月,大兴帝退位,太子宋允继位,定年号为景平。 翌年春,二月。 福宁公主与太保江夏陪同退位的大兴帝离开京城,一路顺运河南下,赏水光山色、看大好山河。 徐襄带着徐朗、徐迅两个儿子,顾青茗则带着长安一起至码头送行。江夏和小鱼儿此次只带了几哥小的,与大兴帝分乘两船,相跟着逶迤南下。 也不知是不是江夏每日施针用药逐渐取了效用,还是离开京城,大兴帝心情放松,病情竟有所好转,每日里都能到船板上晒晒太阳,渐渐又能钓上半个时辰的鱼…… 过了江之后,病情越发好转,竟然能够行止类常人矣。只有江夏和随驾而来的刘贵妃知道,宋抱朴的身体已经伤了根本,表面上的好转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有一日,船行洞庭湖上,宋抱朴与小鱼儿、江夏一起坐在船头,矮几小菜、泥路煮酒,看湖面烟波浩渺,长天一色。 大兴帝将目光从天边的灿烂的夕阳霞光处转回来,含笑举起一杯酒,遥遥向江夏致意:“……此生无憾矣!” 江夏也含笑举杯回应,并转眼看向小鱼儿,一同举杯:“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