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逆后:溺宠腹黑世子爷》
第1章 飞鸟尽,良弓藏
明泰三十八年春,江南发洪水,瘟疫滋生,晋王东云越领命前去察看,时值太子病逝,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晋王此时被派遣出京,凌王东云秦逼宫,篡夺帝位,斩杀皇子,实行暴、政,称帝永安。晋王于江南拯救民生,拥兵十万,又有忠远候二十万兵马于岭南恭候差遣。东云秦为了剿灭东云越,征兵买马,搜刮民膏,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待得江南百姓安定,便广征军粮,筹谋一年,晋王起兵,永安帝御驾亲征,晋王三个月便杀到京畿道,永安帝派出兵马溃不成军,又一月,晋王射杀永安帝,直取帝京,称帝靖安。
靖安帝登基,即刻大赦天下,从前被他纳于麾下的幕僚众将,皆有从龙之功,封王拜相。
所谓“封王”,则是当初南征北战为大绍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远候被封为忠远王,当初的忠远候官拜镇国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兵马,晋王能登基为帝,忠远候父子的鼎力支持可谓是一大功劳。
而说到忠远候父子,就不得不说起那位拥有着传奇故事的忠远候之子——沈玦。
沈玦是忠远候唯一的嫡子,因着原配夫人去得早,也是独子。沈玦一生的转折点是他十六岁那年。
十六岁之前,他是忠远候痛心疾首的对象,是定京城中人人眼中的废物——十四岁那年他从马上摔下,从此废了一双腿,整日只能凭轮椅代步。
十六岁之后,因着横空出世的神医公子意,沈玦那双残腿得以治愈。
明泰三十六年是沈玦一生的转折点。
那年他意气风发,打马渡前过,陌上足风流。
那年忠远候府和景国公府的婚事大肆操办,人生得意事,也不过洞房花烛夜。
那年他随父出征,新娶的娇妻候着他归来,而他不负所望,立下赫赫战功,一战成名。
沈小侯爷的威名,开始威慑八方。
那年是日后创下不败神话的沈少将军一路光辉的起点。
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那颗耀眼的明星,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陨落。
靖安二年,忠远王府镇国大将军父子,通敌叛国,斩!
一旨罪诏,不给刚刚班师回朝的他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当日下狱,次日便斩首!
沈玦坐在刑部大牢中看守最严密的牢房里,看着牢房外假惺惺的沈氏二房兄弟,冷冷一笑。从被关押之时到此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便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忠远候府中沈老夫人解红珍乃忠远候沈广的继母,解红珍有一子沈安,沈安有二子,沈清书与沈远书。解红珍与其子沈安向来便欲谋夺忠远候之位已久。
想来祖父九泉之下也想不到,他为沈氏延续香火而续娶的这位贤妻,有朝一日会亲手毁了沈氏。
如今,这不过是一场臣子与帝王联手合演的大戏!
靖安元年,东云越初登基,帝位不稳,民心不齐,他还需要忠远候府助其巩固帝位,便加官进爵,将沈氏当成他最利的一把刀,哪有动、乱便往哪里扎。而沈氏这把刀握久了,他怕有朝一日,这把刀嗜血多了,养成它自己的血性,便来了一番筹谋。
靖安二年秋,大绍内部大定之际,北面蒙纳草原上的统古来犯,忠远王府沈氏父子领命出征,那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沈清书自请为粮草督运,东云越准奏。
自十四岁那年从马上摔下断了腿,沈玦从来没有放下过对沈氏二房的警戒心。但如今想来,他还是低估了沈氏二房。征讨统古之战他本就胜券在握,可事实是惨败,沈玦身受箭伤。这其中,必定有沈清书的手笔。
呵,沈清书与沈远书联名上奏镇国大将军父子通敌叛国,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若不是大军之中出了叛徒将军中机密泄露给敌军,他沈玦不败神将的威名,又怎会折损于此?
若不是忠远王府功高震主,东云越忘恩负义,他沈氏又何必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若不是东云越手段高明让忠远王府死心塌地得跟从,忠远王府所有底牌都被东云越掌握,他沈氏又怎会到此番境地竟是走投无路!
“哈哈哈,大哥,别来无恙。”牢房外的沈清书笑得畅快,脸色浓浓的嘲讽和恨意。
盘腿而坐的沈玦即使是落到此番落魄境地,也是显得一派从容,他本就气质高贵,风雅天成,就算此地肮脏不堪,他坐在那里,哪里便自成风流。
沈玦的唇角勾起一抹讥笑,“二弟三弟,真好手段。”
“哪里哪里,比不过大哥就算是断了腿还能重新站起来争了一番功名。”沈远书咬牙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嫉恨。
沈玦只是一声冷笑做回应。
看着大牢之内的人一副处惊不乱八风不动的模样,沈远书更是气愤,他想要看沈玦慌乱,想要看沈玦惧怕,想要撕掉沈玦脸上永远沉静淡然的面具,随即想到了什么,沈远书洋洋得意地笑道:“大哥可不知道,远书之所以能呈上这一堆证据,还真得感谢大嫂,要不是大嫂大义灭亲对远书言听计从,远书要拿到大哥的私印,可真是要颇费一番功夫。”
沈玦闭目不理。
“大哥许是不信远书所言,可远书犯不着欺骗大哥哪。哦对了,大哥或许不知,早在大哥成亲之前,大嫂早已恋上一名戏子,远书可是答应了大嫂会送他二人远走高飞才得以拿到私印。”沈远书紧紧盯着沈玦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大哥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心根本不在你那吗?”
沈玦置之不理,只是讥笑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你们沈氏二房能得意多久?天子与臣子合谋毒害重臣,你觉得那狗皇帝能让你们怀揣着这个秘密活着?”
闻言,沈清书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慌乱,沈玦此言正是戳中了他的心事,可是富贵险中求,他不放手一搏,又怎能知道是福是祸?随即沈清书道:“三弟,别理他了,走。”
“哼!”沈远书冷冷一哼,二人甩袖离开。
而狱中的沈玦,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
众叛亲离之际,他以为沈氏大房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了,却不想,连结发七年的妻子都是将他推入绝境之人。
这个世上,他还有谁能信?
原来他这七年无子无女,根本不是天意,而是她不愿!
试问哪个心有爱人的女子能为他人生儿育女?
当初既然不肯嫁于他,又何必要遵循儿时婚约,他沈玦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妻离,友尽,父困,亲叛,一众心腹想必早已为东云越所擒,此番他已是回天乏术了!
真乃绝境!
次日,定京城中万人空巷,所有人皆来送忠远王父子一程,忠远王府精忠报国,为黎民百姓保家卫国,威名远扬已久,在百姓心中自是不可替代。忠远王府通敌叛国一说虽然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百姓心中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位将一生都献给国家为大虞在沙场上洒热血的铮铮汉子忠远王,紧紧盯着那个卓绝非凡的曾经的沈家小侯爷、如今的忠远王世子。
毕竟是最后一面。
闹市行刑场上,一片安静,肃穆非凡,人人皆是默然看着断头台上的沈氏父子,只有忠远王府人的哭声弥漫。
沈氏父子叛国,是沈氏二房举证,念及此,圣上免了忠远王府上下一众的罪,唯有沈氏父子被送上行刑场。
远处阁楼上,有一道人影出现,那人看着此番人人默哀的场景,眸中墨色渐沉。而他身侧有位白衣公子持扇掩唇而笑,“忠远王府如此得民心,就算是圣上一旨罪诏颁发天下,百姓还是站在忠远王府那一边,沈玦果然不愧是临渊阁六百年来寻找的命定帝王。看来这次,圣上做得对,。”
一袭黑袍的东云越沉默地抿了抿唇。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沈玦猛地一抬头,闯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一抹墨色的身影,那一瞬他的眼睛云翻浪涌,浮过无数的情绪,最后猛然一闭,也只是化为唇齿间沉沉的叹息。
时也,命也。
“午时三刻到!斩!”
第2章 神眼解玲珑
解玲珑是谁?
让她妈回答,她妈准嫌弃地说:“玲珑啊,不就是我从马路边上捡来的一个蠢姑娘吗。”
让她爸回答,他爸准得意地说:“我家玲珑,自然是身为国家军情处首脑的本长官最优异的女儿,天资聪颖,完全有资格继承我的衣钵。”
换解玲珑回答,她就是撇撇嘴,才不承认以上观点,解玲珑是谁?自然是拥有一双举世无双天下地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神眼的解家大小姐——解玲珑!
这双神眼自然是福,亦是祸。
若要好好说这双神眼的来历,还得打她从娘胎说起,对,就是从娘胎生下来便带有的。
神眼出世,有的是看透人心众生百相的本领。
自打解玲珑懂事开始,她就知道,当她看着人的眼睛的时候,脑海里要么就是浮现奇怪的话要么就是风格迥异的画面,那个时候她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在爸妈面前直言不讳,看着爸妈的眼睛,脑海里浮现什么便说什么,那时候的解父引以为异,不明白女儿怎么就能懂他的心思还屡猜屡中。直到几天后那个被人淡忘在脑海深处的国家异能局发来通知说是有项棘手的任务需要军情处合作,他才恍然大悟——四岁的女儿在他面前显示的本领,可以唤作异能。
可是国家异能局是用来培养天生异能的人,他身为国家军情处的首脑,自然是能够知道培养一个优异的异能者,需要经历怎么非人的磨折才能让异能发挥到最大的用处,他宁愿将女儿往军情处特工人才方向培养,也不愿送她去那番境地,那是一个能让性格扭曲的地方。也是从那时起,他每天在女儿身边唠叨的一句话,是“千万要藏好自己的本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时间久了,这句话便在解玲珑心中扎了根。
解玲珑有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齐刘海过眉,杏眼圆瞪,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婴儿肥,一米六的身高,似乎站在人海里便寻不到了,但是那白皙到堪比瓷器的皮肤和窈窕的身姿,又让人艳羡,用明艳诱人四字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她从来都是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人,恭维的,讨好的,嫉妒的,痴迷的……就算装作别的样子,解玲珑还是能看得出那些人最真实的想法。面对千奇百怪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模样,她的心够大,从不计较那些人,她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不错,但是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谁让她是解家大小姐?
还是个捋不得虎须的母老虎。
她是特工女儿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对外开放的,但是她的一身好本领,那是有目共睹的。
解玲珑的威名,在她八岁入学开始便立下的,从此所向披靡无人敢欺压她。
所幸解玲珑也不是个随便生事的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她的基本原则。
她的心思正如其名,玲珑剔透。也正因为心思玲珑,所以她的好友寥寥无几。只有和她一起参与特工训练的叶青询算得上深交,叶青询是解父为解玲珑特意寻找的陪练,她是孤女,便也就和解玲珑住在一块,生活起居都一致。
所以解玲珑的秘密,在这个世上算是有四个人知晓,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一个是她那面瘫脸哥哥,还有一个就是形影不离的叶青询。
十六岁的解玲珑,正处在叛逆时期,十六岁生日这天,她刚和父母吵了一架,心中不愉快,便拉了叶青询出来逛公园。
天气正好,秋高气爽,公园里出来散步的人极多。
“阿询,你说我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本来很是以这双眼睛为傲的,但是如今连过个生日都没有足够的朋友,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啊。”在湖边的草地上,解玲珑抱膝而坐,闷闷不乐。
“玲珑,你就是闲的慌才想这么多,你有父母,有本事,还有我,还有什么不足吗?”叶青询笑笑,摸了摸解玲珑的头,解玲珑有一头黑直的长发,手感特好,“我羡慕你都来不及,你怎么会失败呢?”
“可我……可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不该这样的,老天爷给了我一双如此稀罕的眼睛,难道就是用来一辈子隐藏在暗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吗?我……我……”解玲珑咬咬唇,嗫嚅了半天,道,“我不甘心。”
听到解玲珑这番话,叶青询双眼微微翕合几下,暗自叹了一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姑娘,你是在遗憾什么吗?”从耳后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男声,解玲珑和叶青询齐齐一惊,吓得立时站起身来,眼底浮现戒备的情绪。
看着面前两个小姑娘瞬间如炸了毛的猫儿一般,男子微微一哂。
他只是轻轻抬手,语气犹如羽毛般轻飘飘的,“你想要,正好我也想给,送你一程!”
登时一阵狂风刮过,奇怪的是那阵风只吹向解玲珑,解玲珑再好的本事也不是千斤坠,唰地一下就要被吹走。
眼见解玲珑就要被风刮走,叶青询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抓住了谢玲珑的手,奈何那阵妖风实在诡异地大,转眼之间二人便扑向湖中沉了进去。
见状,那男子呆了呆,喃喃道:“哎呀,糟了!怎么把另外一个也送去了!这下又坏司命的事了……”
***
解玲珑昏迷之前,只知道自己跌进水里了,醒来之后,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一片白雾茫茫。
却忽然之间有人穿过白雾款款而来,似分花拂柳。
那人持着一把纸扇,似笑非笑地盯着在跌坐在地的解玲珑,解玲珑呆呆看着那人一身飘飘长衫,束发而冠,笑得像一只狐狸。
那人看见解玲珑唇角动了,但听不清在说什么,便好奇地凑上前去想仔细听一番。
“……一个疯子……”
那人眼角抽了抽。
“你是人贩子?”解玲珑这回终于大声问道了。
男子笑而不语。
解玲珑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记得就是那个吓到她和阿询的男子,又问道:“劫财还是劫色?我家阿询呢?”
男子再度抽了抽眼角,叹了口气,“我说,你就不能表露出一点害怕的情绪吗?”
好歹让他有土匪的成就感啊!
“你长得丑吗丑得倒我胃口吗丑得人神共愤吗?”解玲珑连发三问。
男子猛然合扇,“必然不是啊!本君好歹还是仙界一枝花啊!”
“……”
“请问神经发完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
男子无语问苍天。
“你不晓得本君是谁,本君不怪你,本君可以告诉你,本君是掌管时空的神君,你的神魂原本不属于这个时空,按着司命簿上所写,你是该在十六岁这天被送还原来的时空。可惜本君上一回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喝醉了酒一醉这人间就过了七年,醒来为时已晚,为免于受失职之名,本君只好大费周章地逆转两边的时空,重回到你十六岁这年,将你送往原本的时空。”男子一本正经道。
解玲珑盯着面前男子的眼睛,凝神读懂他的心神。
她的眼前掠过一男子在酒坛堆里烂醉如泥、施法逆转时空等等场景,只觉得怔怔然……他不在说谎话,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爸妈怎么办?”解玲珑开口就问,直中要害。
男子支支吾吾一番,显然是答不出来,随即他纸扇往手心一拍,当机立断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过去!哦对了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不小心也进入了时空隧道,你是按着我既定的方向落在了这里,那个小姑娘是意外,落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啊喂你个坑货!!!”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解玲珑又晕了过去。
***
重重云深处,有个吊儿郎当的红衣童子,他的目光盯着下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意,右手握着一坛上好的佳酿,仰头便往口中倒去。
“司空君就是太老实,都没发觉上回那十多坛百日醉都是本君我下的局让他全部喝得个干干净净,连什么时候醒来都是由本君拿捏的,唉,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肯大费周章地逆转时空来陪本君完成这一出精彩大戏呢?”
自言自语许久,那红衣童子忽然扔下酒坛,摇摇晃晃地远走。
“这出戏,绝对是本君写过最精彩的命格本子咯……”
声音随着他的身影,逐渐消散在云雾之中。
而这世间的红尘滚滚,仍旧不知疲倦地进行着。
第3章 天意有言
六百年前,睥睨天下的帝师之宗驭方宗宗主持有“天眼”,修习《天眼诀》,知后事,晓未来,手眼通天,站在了宗师顶峰。他是驭方宗千年以来唯一一位能修得天眼的宗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曾为驭方宗卜过一卦,卦象之意,只有一句话——六百年后,帝者必出。
这句话的个中意思,是没有谁可以阻挡这个宗训是“凡拜入驭方宗门下者一生不得登临帝位”的天下第一宗门将会出现一位违背宗训的弟子。
那个手中摩挲着天眼戒的男子,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光芒,一身白衣胜雪,衬得他犹如仙人般圣洁。
他只是瞥了一眼卦象,然后拂袖,转过身,朱唇轻启,举重若轻地决定了一个宗门的兴亡——
即日起,废驭方宗,立临渊阁,临渊阁弟子不再行辅帝之事,去留随意。
正是因为驭方宗弟子才华出众,光芒太盛必将陨落,行辅帝之事则会让帝者起疑心,所以才有这条宗训,以安帝心,因为若有违背,则驭方宗会亲自执法,但若弟子不再行辅帝之事,这条宗训,便可有可无。
因此自废驭方宗,将佐帝之师改成临渊阁,临渊阁主宰武林。其实这只是一个远在六百年前的师父在为一个六百年后的不知多少代徒孙操心而已,弟子要登临帝位,他就送他一个临渊阁,助其一臂之力。
六百年间,每一代阁主都在等一个叫做沈玦的弟子出现。
沈玦二字,也是那位驭方宗宗主留下的两个字。
六百年后,有户人家带了一个五岁男童前来拜师,那个男童名字,正好就是——沈玦。
临渊阁阁主鹤老大喜,观察了男童的资质,骨骼清奇,正是练武奇才,谈吐清晰,聪慧异常。鹤老索性就将其直接收为弟子,可是他所要经受的锻炼,却是比常人要艰辛无数倍。
宝剑锋从磨砺出。
鹤老知道自己要培养的是帝王,授予的便是帝王之才。
沈玦十四岁,其祖父沈英五十大寿,沈广上山接自己九年不见的儿子回家,一家团聚,却不幸沈玦在马上摔断了腿,从此沦为残废。
鹤老接到消息,大惊,连夜下山前往帝京寻找沈玦,当时十四岁的沈玦,忍着痛看着师父,只是装作不在意道:“若我没有自己的实力,这腿好了总会有再断的一天,不如就先废着。”
两年后,十六岁的沈玦,写了封书信给鹤老。
而差不多是沈玦上唐荡山拜师的那一年,当时的景国公解知章去了趟灵福寺,年轻时候的景国公出过家,拜过灵福寺的一名老和尚为师父,老和尚自知大限将至,便写了封信让老徒弟过来探望。
二人酒肉满桌,甚是开怀。
临走之时,老和尚留给解知章一句谶言——二十年内,解家必出开国皇后。
这一句话让当时的解知章悚然一惊。
若是皇后也就罢了,居然是开国皇后。
开国之意,那是倾覆一朝,开辟新国。
解知章对此言半信半疑,但是那是恩师临死之言,不会有假。
这句话,让解知章起了心思,他为此暗地里成立了琼玉楼,豢养了一批死士。
只为那位将来的解家皇后,铺一段坦途。
第4章 沈小侯爷
沈玦醒来的时候,身边是公子意在给他把脉。
他听见公子意用略为自满的声音道:“小侯爷再用一剂药,三日后这双腿当是能痊愈了,果然我神医公子意出马,必须是人到病除啊。”
他听见沈广欣慰的语气带着无限感激:“如此本候自当重金酬谢神医了!”
“重金倒是免了,本公子只想和小侯爷结个善缘。”公子意故作深沉,端的是一派侠气,可沈玦知道他定然会在时候暗中和他敲诈一大笔。公子意收拾起医箱,准备起身离去。
公子意这句话,对一个人常常面临刀光剑影的人有多重要,沈广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便感激不尽。
而沈玦兀自睁着眼,觉得一切虚幻而不真实,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觉得那刀尖的森森寒意还在。
一觉醒来,他居然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他还以轮椅代步双腿未曾痊愈的时候,那时候他觉得十六岁少年已长成,便修书一封给师父,师父便派来了三弟子公子意为他诊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终于成功站了起来。
是苍天有眼也为他愤愤不平便让他再重来一遭吗?
既如此,他便就不枉费上天成全!
若忠君报国换来的只是忘恩负义、兄弟阋墙、死无全尸,他又何必做那忠义之人?不妨来三两野心,四钱肝胆,一斤筹谋!用这翻云覆雨手,搅了那摧枯拉朽的天下,换来他的一生太平。上辈子沈氏父子二人领兵平诸侯之乱,镇统古之犯,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又何必对那背信弃义之人拱手相让,他打下的江山,他来守!他要只手翻天夺了这国灭了这族来偿血债血偿!东氏皇族,且等着,看我沈玦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将你们的江山,纳入囊中!
“少爷,醒了。”一道平静沉沉略带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玦转头看过去,忽觉恍然。
是阿英,在临渊阁拜师学艺的那段时间里他捡了一个饿得半死的小乞儿回山,却是一个有着极佳练武天赋的女孩,她学着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武艺,刁钻狠辣,而她的性子却与此完全不同,她性格孤僻,不喜言谈,但也就是这个如一块呆木头一样对周遭一切都完全不在乎一样的人物竟也会出奇得固执,为了牢牢地跟着他不惜长年女扮男装,一生都跟着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最后为了救他一命,死在了统古的铁蹄之下。
少女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光芒,白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此时她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汤药,目光定定地看着榻上的苍白少年,她发现原先目如枯井的小少爷,此时的眼睛有如沸水般沸腾起诸般情绪,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但她依旧只是面无表情,抬起手指了指另一手里的药汤,声音平平道:“少爷,吃药。”
“嗯。”沈玦轻轻应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阿英转身将手中的汤药转身放在桌上,回身服侍着沈玦起身,沈玦倚在床头,看着房屋里的一桌一凳,前生恍如隔世。
阿英端过来汤药,沈玦伸手接过,仰头便如烈酒般一饮而下。
那药的滋味苦,却终究不及他此刻心中五味俱全。
第5章 沈老夫人
荣安堂,是沈老夫人解红珍的居处。
荣安堂正屋临池而建,池侧栽种了许多翠竹,为此地增添了许多生气,此时雨后的翠竹,更显得翠色玉滴。
几个藕荷色衣裳的丫鬟在这小片翠竹林下的青石板路上打扫着落叶,唰唰的扫地声,伴和着连绵不绝的蝉鸣声,夏日里更显得是一首涤荡人心的曲子。
正屋里,有一老妇慵懒地靠在金丝云纹的大靠枕上,正闭目养神,底下有一个丫鬟正仔细地给她捶着腿,榻边又一个丫鬟在小心地扇扇子。
袅袅的香气从桌上精致的紫金香炉中吐出,这香气也不知是什么香,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似有几分通体清凉之意。
而软榻对面坐着一个妇人,她交叠着双手,脸上带了几分焦虑,坐立不安。
似是不耐了那妇人的焦躁,沈老夫人睁开了眼,一双眼睛还放着精明的光芒,犀利无比,“我说老二家的,凡事不急于一时,胜败皆乃兵家常事,何况这后院之争,就算那贱人的孙能熬得过这一关重新站起来,不过是各输一局罢了。鹿死谁手,都还早着呢。既然两年前咱们合计的那场局能让那贱人的孙废了一双腿,那两年后,就算他能再站得起来,我也能让他再废了!”沈老夫人的语气带了几分狰狞的煞气,怕是任谁都无法想到,一个深院庭宅中的老妇人,当初竟然会有这般狠毒的心肠对自己尚十四岁的孙子下手,如今还要紧追不舍,一副不死不休之势。
如今的沈老夫人,解红珍,是已过世的忠远候的续弦,老景国公的胞妹,老景国公和已过世的忠远候是生死之交,见他原配夫人去得早,便做主将胞妹嫁给了他,嫁入忠远候府的解红珍也不负众望,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沈安,又几年生下了一个女儿,沈流妤。但是沈老夫人之前,老忠远候的原配夫人过世的时候,是有留下一个十岁的儿子,名为沈广。老忠远候与其原配夫人,本就是恩爱非常,但是耐不住生老病死,原配夫人红颜早逝抱憾病死。老景国公见老忠远候沦为鳏夫,忆起胞妹曾在起耳边说起过她心悦与老忠远候,便有心将胞妹嫁于老忠远候。待老忠远候一年丧期满后,老景国公便登门提亲,老忠远候原本是不允的,那次之后老景国公便就回府了。但是老忠远候和老景国公本就是好友,老忠远候上景国公府登门造访的机会因此也就多,那次的提亲又潜移默化了一些心思,一来二去的,这亲也就结成了。
但是无论沈老夫人生了多少个,将来这忠远侯之位,是要留给沈广的,和她解红珍的种,没有半点关系。可她解红珍当初既然有手段可以让老忠远候同意娶她,如今自然也有手段可以将她想要的东西都纳入囊中。
想要什么,便就去争取,不择手段。
这是她坐稳了忠远候夫人位置的奉行原则。
她为沈安谋得了兵部尚书之女邹静容为妻,为沈流妤谋得了贵妃娘娘之位,沈流妤不负她所望诞下了皇九子东云书,这忠远候的位子,也只是在半指之外而已。
这个手段老辣雷厉风行的女人,一生都在筹谋。
“母亲说的是,是媳妇儿目光短浅了。”邹静容深深一呼吸,慢慢道。
“我这老婆子年岁大了,也快不中用了,这些本事啊,你多跟我学着点。”沈老夫人起了身,叹了口气,悠长道,“这忠远候府的未来啊,可还得靠你们二房。”
旁边的丫鬟见状,当下就退了下去,很快便捧了一个朱红漆的木托盘上来,将茶盏分别端给二人。
“媳妇儿自当明白。”
“老夫人,老奴回来了。”一个老婆子从门外进来,转了个方向掀起帘子,对沈老夫人请了个安。
“程嬷嬷,修远院怎么说?”沈老夫人接过茶杯,晃了晃,微微抿了一口,仪态大方。
那程嬷嬷神色不见喜意,还带了几分不安,“那神医说,只要再服一剂药!三日后就能完全好了!”言语之间就是对医好沈玦全是不满。
邹静容闻言,倒不如之前的那份紧张,只是暗自将手搁在另一只手腕上,抚摸着那一串碧玺玉石做成的手链。
沈老夫人搁下茶杯,冷笑一声,“他沈玦既然是有本事逃过这一劫,那且看看有没有本事逃过下一劫!”
第6章 他和她
修远院中,沈玦喝完药,阿英听了沈玦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沈玦安置在轮椅上,推着他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透透风。
沈玦看着明泰三十六年的天空,只觉得世事颠倒无常。
这一年夏,他的腿好了起来,以为壮志能酬。
这一年秋,他随父出征,战功赫赫,得封少将军。
这一年冬,他娶了解家大小姐,以为从此能醉卧美人膝。
“阿英,解家大小姐……如今是怎样了?”几乎是沉默了很久,沈玦才低低问出这句话。
阿英愣愣道:“解家大小姐?哪位解家大小姐?”
沈玦一怔,忽然想起来,这位和他有着儿时婚约的解家大小姐,几乎是景国公府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位大小姐,她是老景国公嫡长子的嫡女,可是其母却是死得早,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交由后来的国公夫人抚养,还有一个稍大点的女儿在府中独自孤苦伶仃,若非当年他还遵守儿时的父母之命,想必也不知晓景国公府中还有这位解家大小姐。
但是当时他立下战功正平步青云之际,想着人生得意事正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正好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便就上景国公府中提亲,娶了这位小姐。
他对她算不上有爱,只是觉得门当户对,可以娶来做妻子,便也就娶了。
却忘记了去考虑……她是否已有意中人。
想来当年他的提亲,也是一个错误。婚事之事女儿家从来做不得主,若非景国公府看中他一片光明的前程,解家大小姐也就未必会一定嫁给他。
他是她的劫,她亦是他的劫。
沈玦看着天上悠悠飘过晕散开来的白云,出神。
清风拂过,送来远处的青草香,那人静静坐在那里,便兀自成了一副绝世名画。
说是乌衣风流,逐渐润红的薄唇如画过一抹桃花瓣,平添了几分诱人,高挺的鼻梁似是蜿蜒起伏的玉山,精致到无可挑剔,那双眼角微勾的凤眼有着流逸超然的弧度,一笔一划皆是造物所钟,那眸子更是如星子般慑人。
他坐在那里,四周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许久,他轻轻开口——
“玲珑,我成全你。”
***
解玲珑几乎是在沈玦醒来的那个点,睁开了眼,一时间只感觉脑袋晕沉,她扶着脑袋,皱着眉甩了甩脑袋,眼前是一顶洗得快要发白的帐幔,身下铺着的垫被触手就知道有多冷硬,难怪硌得她全身酸痛。
解玲珑坐起了身子,掀开那旧得可怜的帐幔,闯入眼帘的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房间摆设实在简单,左侧是一扇轩窗,窗下了一张案几,上面简单摆了笔墨纸砚,对面是一架老旧的妆台,右侧是一张绣着花鸟的屏风,隔开了外侧的大门。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物了,听着这周遭的寂寥,解玲珑也明白了这个院子有多冷清。
她抬起了双手,仔细着查看身上的衣服,一件杏色的衣裳,看得出也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物件,又摸了摸脑袋,她原来是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如今脑袋上扎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那个古怪男子到底把她送到了什么地方!穷酸成这样!
第7章 解家大小姐
正当解玲珑暗自嫌弃之际,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解玲珑寻声望去,见是一名穿着藕荷色襦裙的少女端着一盘汤药进来,少女估摸着十三四岁,面容娇俏。
少女见到床榻上的人已经转醒,喜意霎时涌起,“小姐终于醒过来了!”
解玲珑眉头拧在一起,一言不发。
言情本子看过了,她也明白这个情况,估摸是传说中的穿越,或者还是——魂穿?
可眼下她对四周情况一无所知,怎么打发这个丫鬟?
解玲珑绞尽脑汁地回忆言情本子中的情节,突然顿悟,不对!不是这个套路!
她有一双神眼,本就不必看人脸色!
如此想着,解玲珑只管看着那丫鬟的眼睛,开口发出声音的时候,声音有点哑,“我怎么过了这么久才醒?”
“小姐,您在湖边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落入了湖水之中,是奴婢费了一番功夫寻来了识水性的沈婆子才将您从水中救起的。也不久,这才半个时辰。”那丫鬟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有几分躲闪,言毕,她急忙端着手中的盘子上前,“小姐在水中定受了凉,这是姜汤,小姐快喝下吧。”
解玲珑看着那丫鬟的眼睛,脑海中掠过几个片段——
两个少女在一座小石拱桥上相遇,两人身后各自跟着一位婢女。
“姐姐今日也来赏花吗?夏日的芙蓉开得真是娇艳,就是不知道前院为祖母贺寿搭了的戏台,姐姐怎么不去观看呢?”开口说话的少女身着一袭浅红色色对襟齐胸襦裙,水芙色的芙蓉盛开在裙底,三千青丝扎成流苏髻,发髻中央别着一朵牡丹珠花,两侧各簪着一对精致的小金钗,脸颊粉嫩微红,朱唇轻启,露出细细的小白牙,娇俏明艳,远远一看便是贵气逼人。
而她说话的对象,一身衣裳洗得发白,一看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女子紧闭着朱唇,没有回话,但她一双眼睛的余光总是忍不住抛向湖对岸。
那少女显然也是习惯了这人怯懦的模样,也没打算等她回话,兀自轻哼了一声,抬脚便走过,却在经过那人身侧的时候,猛然撞向那怯懦少女,怯懦少女猝不及防,脚底一滑就嗵的一声坠入湖中,六月的湖水,还好不是特别冷。
“小姐——!”丫鬟吓得魂飞魄散。
“哎呀!”那华贵少女掩唇惊呼,“姐姐!你怎么掉水里了!妹妹这就喊人来救你!”
等她真的喊来人,她解家大小姐的名声也就毁了吧……落到水里被人救上来这模样根本就不能见外人。
不过幸好,比起失去名声,解巧珊更想要她死,所以解巧珊说要喊人救她本就是戏言而已。
“小姐!小姐!寄雪这就去叫婆子来救您!”说着,寄雪慌慌张张地跑开,急忙去搬救兵。
画面又一转,是寄雪求厨房的沈婆子救人的场景,那婆子显然是个善人,二话不说便就答应了。
大小姐落水一事,从寄雪的记忆之中,显然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但有些事以寄雪的身份,显然此刻是想不到的,寄雪想不到,她也读不出来。
解玲珑扶额,头痛道:“寄雪,我落水一事,怎么家中没有人来看望?”
寄雪愣了愣,涩然道:“小姐,您忘啦,今日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国公府上下都在忙着操办大寿的事呢,还腾不出功夫。”
解玲珑脸上明显地掠过一抹落寞,“想必他们个个都忘了我是谁家的女儿了吧。”
“不不不!小姐是解家的嫡女!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寄雪急急道,心中却在想,小姐本是解家的嫡长女,圣上为其起名御赐“解玲珑”三字,却不想国公夫人为生下小少爷难产而死,国公爷扶了侧室为正妻,大小姐的地位便从此一落千丈,落到了如今这番任人欺辱即便是落了水也不闻不问的境地。
床榻上的解玲珑读懂了寄雪这番心思,不由得暗暗一惊,圣上赐名,这番待遇,当真是皇恩浩荡!
不过还好,这丫头传达了点有用信息。
“把姜汤拿来。”解玲珑吩咐道,寄雪呈上姜汤,解玲珑一口一口咽下,看着自己搁在碗口的拇指,悚然一惊,抬头看着寄雪,疑惑道,“我这手指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奴婢……不知。小姐,三小姐……三小姐和您多次玩耍,您每回回来身上必添伤,太多了……奴婢,记不住,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说着说着,寄雪便惶恐起来。
看着寄雪的眼睛,解玲珑知道她不在说谎。而她口中的“多次玩耍”,想必都是解巧珊的恶意捉弄吧。
但……这都不是重点。
她在现代的身体的拇指上也有一道一厘米长的浅色疤痕,是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削笔尖时不小心划破因此留下的,每回做什么事她都能看到这道疤痕,日子长了便就镌刻于心了,可现在她居然也在这具身体上看到这道熟悉的疤痕,她就不能不深思熟虑一番了。
她到底是魂穿呢?还是体穿?
可是看这丫鬟对她全然信赖毕恭毕敬的模样,不像有假,她对寄雪的读心,也能推得出寄雪没有撒谎。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多疑了吗?
“起来起来,没事,我不怪你。”解玲珑的声音还带了几分随性。
寄雪起身,看着解玲珑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古怪……小姐说话怎么从之前的沉默寡言讷于言辞变成此番的随意而谈了?她记得以往的小姐一天讲的话不超过三句的。
三句!
解玲珑读到这句话,更觉得悚然,这国公府的大小姐,居然被欺压成这副德行!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眼神一暗,也许之前的解玲珑是好欺负,可往后的解玲珑——不会了!
言情本子中是怎么写的,她就怎么演,她解玲珑,本来就是天生的演技派!
这一刻的解玲珑很有傲骨,很有雄心壮志,像是光芒万丈的巾帼女英雄。
但此时的她不知道,不久之后的解玲珑,傲骨全变成了狗腿,雄心壮志都倒卖给了一个人,偏偏她肯倒卖人家还不肯要!
第8章 解玲珑私奔?(1)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之前,解巧珊将解玲珑撞入了水中,待走远了之后,一向不在意细节的解巧珊却忽然想起来刚刚遇见解玲珑的时候,她的头不知什么的频频瞥向对岸,现在想来,非常不大对劲。
观戏苑中的解巧珊皱了皱眉,她从来都是想尽方法地欺负解玲珑,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她要完完全全地让解玲珑在她手中吃亏,自然是不放过任何可趁之机。解玲珑那番表现明显就是心虚,现下过去说不定有什么把柄可以抓,解巧珊弯了弯一双动人的眸子,将丫鬟莺燕唤到身边,开口就不怀好意:“去,看看那个蠢女人掉到湖里了在干嘛。”
莺燕知道自己小姐又在打坏主意,但是跟着这样的主子的丫鬟,又怎么会是好心肠?欺负解玲珑,她也乐在其中。当下便笑盈盈地应了声“是”,回过身就往小映湖行去。
离开观戏苑,经过缦回曲折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架蜿蜒迂折的九转白玉曲桥。
莺燕才刚刚出现在小映湖,放眼看过去,当下就一惊。
湖的对岸,解玲珑正晕在一个青衣男子的怀里,不省人事。
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不知廉耻,这居然也是景国公府的小姐,说出去真是丢人。莺燕心中暗暗唾弃,只见那男子抱起了解玲珑,好像要走开。
见到这副情形,莺燕的脑海里就顿时浮现两个字——私奔!
景国公府的大小姐居然要和陌生男子私奔!
莺燕猛然抽气,急急转过身,要去观戏苑向主子汇报去。
莺燕走得急,也就没有看到后面的情境——那男子似是崴了脚,抱着怀里的女子,一脚又跌入湖中。
今日是老国公夫人云安长公主六十岁大寿,云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亲姊,她的大寿,圣上也卖了几分面子过来贺寿。景国公大摆筵席,又请了当下定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助兴,一时之间,热闹非凡。阖府上下,差不多就是解玲珑的清兰院最清静了。
此时观戏苑中,莺燕急忙赶来,气息微喘,见着解巧珊,忙和她咬起了耳朵:“奴婢前去观察,看到了大小姐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二人模样亲昵,想必是早有苟且,眼下的,那男子好像是要带着她离开呢!”
说好听点叫做离开,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私奔。
解巧珊自然懂得其中深意,她恶意地笑了笑,“那……离开得久吗?”
莺燕忙摇头,暗自估量了一下时间,道:“不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解巧珊喜上眉梢,一双大眼睛闪烁着亮芒,须臾就有了主意,她吩咐莺燕道:“去盈月轩中将我的扇子拿来,半个时辰之后再到这里来,喊一句话。那个时候,人不在,事实真相如何,便也就任我们搓捏了吧。”
毕竟是跟了解巧珊已久的心腹,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味,莺燕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便也就懂了。
“奴婢这就去。”
第9章 解玲珑私奔?(2)
这下解巧珊神清气爽,忽觉得台上这咿咿呀呀唱得人心烦的戏曲,也就顺耳起来了。
“三妹,你刚刚在和丫鬟嘀咕什么呢?”解琳琅一开口,呵气如兰,那声音便如天籁般让人心神一荡,悦耳无比,端的是大家闺秀国色天香的气质,淡扫蛾眉,明眸皓齿,面如白玉,玉指素臂,细腰雪肤,只是黛眉轻蹙,就让人心生怜惜。
解琳琅是整个国公府的宝贝,谁人不知?
解巧珊素来就喜欢这个姐姐的气质,除了解琳琅喜欢清丽的服饰而她喜欢亮色的服饰外,她无一不在模仿这个天生丽质的姐姐。见她开口,解巧珊忙讨好道:“二姐姐,等会儿可有一出好戏看,比这台上的还精彩!”
见这个素来自以为是的妹妹又再次犯起了自大的毛病,解琳琅无奈地摇摇头,“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二姐姐放心。”解巧珊信誓旦旦地保证,眉开眼笑。
观戏苑中,只见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轮番出场,演了一出好不精彩的《琅玕花》,今日景国公府请的是近日名噪京城的大雅班,只看这一项,便可知这次老国公夫人贺寿的手笔之大。
皇帝独坐首位,老国公夫人云安长公主坐其左侧,而右侧,是德妃姜玉珑。
正值满座看着台上的戏看得入神之际,一声惊慌失措的呐喊响彻小苑,似生怕有人听不见般。
“夫人,夫人,不好了!大小姐和人私奔了!”
——私奔!
霎时四下安静,似是没有回过神来。
众多的人没有去考虑这个素来名不见经传的“大小姐”是哪位,但好歹知道这是景国公府,而景国公府的堂堂一位大小姐,居然和人私奔了!
真是闻所未闻!
连戏台上的戏子见这副情形,也停下了动作,这个时候明显不能再演戏曲了。
有些事久了,大家便忘了。十六年前,解玲珑出世,是圣上御赐的名字。
老国公夫人脸色铁青,尽管此时她内心中怒气冲天,但是多年来的修养还是让她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只是声音冷酷无比:“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莺燕打了个哆嗦,她从没见过老夫人如此面目可怖的模样,本来还有几分挺直的腰板此时软了几分,也正如她的声音,说软便也就软了下去,“奴婢……奴婢刚刚为二小姐去取来团扇,来的路上,见到大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搂搂抱抱,出了府去!”她装作出去拿扇子的时候,特意再瞧了一次小映湖,湖上什么人都没有,那十成十的已经出了府。
只是莺燕自己的想法先入为主,心中下了这样的结论,也就认定了解玲珑不在清兰院,解巧珊缺的就是这份精明,连带着她的丫头也缺,所以她俩根本就不知道,要去清兰确认一下人究竟在不在院子里。
“大胆奴才!这是圣上面前,没有证据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滚下去!”二小姐解琳琅柳眉倒竖,怒斥道。
第10章 捉拿归府!
眼下这番情形,她已经知道了解巧珊想唱的是哪出戏,可这是圣上御前!百官眼下!解巧珊那不经事的脑袋究竟有没有想过,如果这顶“私奔在外”的帽子真的扣在了景国公府大小姐的名头上,那么景国公府剩下的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解巧珊丢得起这样的人,可她解琳琅丢不起!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买卖,也只有解巧珊这个蠢货才会做得出!解琳琅越想怒意越盛。
一向和气的二小姐突然变得盛气凌人,莺燕一慌,忙跪下道:“奴婢没有胡言乱语!奴婢亲眼所见!”
解琳琅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她眼神如刀地向解巧珊扫去,解巧珊还没转过其中的弯来,只觉得二姐姐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
景国公夫人,姜氏横了一眼解巧珊,怒其不争气,同样了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种,脑子怎么就差这么大呢!
一向宽厚仁德的太子殿下东云琛,此刻居然也对人家的家务事插了一手,“空口白话,此地岂容你放肆?”
而就在此刻,景国公解元昶突然就怒气冲冲扭头向外道:“来人!派人去搜!”转头又看向明泰帝,抱拳作揖,“陛下,微臣恳请下令封锁城门,臣定将这个逆女押回府中。”
不知道的,听解元昶这话,还以为两人有多深的仇呢。
明泰帝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
老国公夫人这时才发了话,叱道:“胡闹!玲珑到底有没有在外头还另当别论,你这做父亲,不应该先去清兰院中看看实情!若是这个奴才造谣生事呢?”
“造谣生事”一顶帽子扣下来,莺燕和解琳琅小脸齐齐一白,这才开始后怕,如果人真的在清兰院呢?
也不等景国公发话,老夫人立刻吩咐自己身边的常嬷嬷,“常嬷嬷,去,到清兰院中去看看,到底是哪般情形,竟然这小丫头在此地乱嚼舌根。”想了想,又道,“若见着了,务必要带过来,是该让大家见识见识我景国公府上的大小姐了。”
“是,老奴领命。”一向脸上没有表情的常嬷嬷应了一句,随即转身退下。
观戏苑中此刻静得瘆的慌。
倒是明泰帝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开了口,“爱卿哪,你这府上几位儿女,怎么独独很少听到你这大女儿啊?”
茶盖轻碰茶杯的声音,玲珑清脆。
虽小,却震得解元昶心中发憷。
东云琛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却显得黯然。
姜氏拢了拢绣着玉兰花的袖子,袖子里的手微微一握。
老夫人叹了口气,捻着手腕上价值连城的佛珠。
而老国公爷,一身硬朗的身子骨,明明就是精神矍铄的姿态,却一直闭着眼睛养着神,似乎周遭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苑中的其他人,听到这句,也是好奇,皆竖起了耳朵听。
解元昶只得干笑开口,“回陛下,小女年幼失恃,便生了一副孤僻的性子,不爱理人,因此也就常年躲在闺阁之中,不喜外出。”
“嗯。”明泰帝闲闲地哼了一声鼻子,算做答应。
第11章 人还在呢
而那厢,且说常嬷嬷领了两个小丫头往清兰院中去,清兰院本就没有几个人,就一个寄雪待在院子里,算做是解玲珑小姐身份的象征。
常嬷嬷一进院子,便觉得院子静得连落地的针声都听得见,但她依旧脸色如常地往正屋走去,见一丫鬟捧着一张案子出来,案子上放着一只碗,明显就是伺候人用的。见此番情景,她心中也有几分主意了。
寄雪看着老夫人院子里的常嬷嬷如不速之客般突然出现在此地,一时间呆了呆,也忘了行礼。
好在常嬷嬷此时也不计较这些细节,依旧面无表情,开口问着寄雪,眼神却是扫向了屋子里边,“你家大小姐呢?”
“在里屋歇着呢。”寄雪回过神,忙福了福身。
“嗯。”常嬷嬷边应着,边进了屋,屋子里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物。
这样的屋子,还不如三等丫鬟的厢房。常嬷嬷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解大小姐被人遗忘很久了,老夫人虽然有心,但是有些事已经不是她当家了,她想着大房应该不会做得太过,但是常嬷嬷看到这个破旧又空荡荡的屋子的时候,不免还是心中暗叹。
寄雪忙跟着常嬷嬷进了屋,只见常嬷嬷绕过屏风,进了里屋。
当常嬷嬷看见床榻上倚着的解玲珑的时候,心下大定,福了福身子,道:“老奴见过大小姐。”
解玲珑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庞,只做不语。
看着解玲珑怯生生的模样,常嬷嬷想着本就没有见过几面,大小姐不识得自己也是正常,又开了口道:“大小姐,老奴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大寿,想见见大小姐,就让老奴过来请大小姐了。”
寄雪一听,眼神激动,这么多年,老夫人终于想起来了大小姐。
闻言,解玲珑只是平静地看向常嬷嬷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淡淡的怜惜——大小姐好好地在院子里,那私奔出府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读懂了这句话,解玲珑只是嘲讽地弯了弯唇,呵呵,有生以来她解玲珑还能被私奔?
她要是喜欢一个人就算大逆不道也会直接抢来做夫婿,犯得着,私奔?
哪个造谣的在背后乱嚼舌根?
解玲珑从容道:“祖母大寿,玲珑自当过去贺寿,只是这没有配得上的衣裳,玲珑担忧浊了贵人的眼。”
满鬓发白的常嬷嬷只是一叹,哄着道:“老夫人想见的是大小姐,这衣裳,不是什么大问题。”这话,说着也有常嬷嬷自己的心思,好端端的国公府的大小姐,这衣裳看着就穷酸成丫鬟都不如,那大房的人,脸上能好看?
于是,解玲珑便眉眼弯弯地应道:“老夫人既然不嫌弃,那玲珑这就去给祖母拜寿。”
解玲珑生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动也含着笑意,这笑起来,更如春风百草生。常嬷嬷暗自惊叹,大小姐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摄人心魄的容颜,若是日后长成,想必定非池中物。
第12章 被私奔不是重点(1)
常嬷嬷领着解玲珑往观戏苑而去,当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杏色襦裙的解玲珑出现在观戏苑时,有人不可思议地掩唇,有人暗自心惊,有人一脸晦气。
“穿得这副模样的,竟是国公府大小姐?”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来的不懂规矩的粗使丫鬟呢。”
“看这模样,想必是有爹生没娘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同身受,说这话的人颇有几分同仇敌忾之意。
一时之间,四下私语纷纷,似是不敢置信。
而还等着看好戏的解巧珊,在解玲珑好好地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目瞪口呆,完全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好的私奔吗?
国公爷看到解玲珑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时,当下只是拂袖转身,重重地哼了一声,便不再发话。
解琳琅微微垂了垂眉眼,看不见她的神色。
倒是皇帝多看了解玲珑几眼,兴趣盎然道:“你就是解玲珑?”
解家大小姐,是他亲赐的名字,但却是太子殿下择的名,“玲珑”,取的是“玲珑剔透”之意,当年她的母亲穆归裳,有多风华绝代,他那痴儿子对这个少女的期望就有多高,太子殿下不过是得不到穆归裳,想借他的手,能给一份恩典就多给一份恩典,他的痴心,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惜这一桩风月事,又是一段孽债。
不过眼下所见,这国公府的人,似乎对解家大女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就是解玲珑?”
这句话,将堂上的有些人,震三震。
似乎有人终于想起来了,当年这位大小姐,可是圣上亲赐的名字,多多少少自然是沾了皇家的恩典,可看情形,似乎有些人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
解元昶捏了捏掌心,暗自不吭声。
姜氏闻言,抓着手帕的手一抖,瞥了眼解元昶,但见他眉目微皱,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吭声。
解玲珑看着高座上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的皇帝老爷子,跪下身,看着他的眼中含着的一字一句,脆生生地答道:“回陛下,小女正是玲珑。”
“你身侧这丫头说你与人私奔,可有此事?”明泰帝撑着脑袋,不咸不淡道,他一把年纪了,说话还是中气十足。
解玲珑闻言,故作惊讶,“回陛下,绝无此事。玲珑今日只出了院子逛了一趟小映湖,不慎落了水,丫鬟救玲珑回了院子,哪来的与人私奔?”
解玲珑的语气太过无辜,惹得解巧珊一怒,插了一句,“你胡说!你分明就是嫌弃忠远候世子是个残废,不满这桩亲事,这才想了个主意与人私奔!”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堂上听着的人,一头雾水。
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忠远候世子,那是指腹为婚的。可惜岁月已久,该忘的都忘了。
第13章 被私奔不是重点(2)
闻言,解玲珑一怔,这解家大小姐居然是个有婚约的?这被私奔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居然已经有亲事了!
解玲珑嘴角一扯,“三妹妹,空口无凭,可别往姐姐身上乱泼脏水,姐姐虽然与忠远候世子有婚约,那自当是要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又岂会做下与人私奔这等丑事?再说了,姐姐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你哪只眼睛看到姐姐与人私奔了?三妹妹是大家千金,可不能张口闭口的就是私奔二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国公府的教养,就是如此不堪入目。”
这话说得够狠,连带着堂上旁观的众人看着国公府上这几位千金的眼神,都变了味道。
“你——”解巧珊一怒,柳眉倒竖,哑口无言。
“大姐姐不要和三妹妹计较,三妹妹还小,今日只是起了几分孩子心性,还不懂规矩。”见这火药味越发地浓厚了,素来以国色天香之名冠绝京城的解琳琅温声柔和地开了口,她起了身,那身姿犹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不得不说,这解家二小姐,倒是实至名归,多少人都求娶不到。
众人的眼里掠过一抹惊艳痴色,再看一眼堂中的两个姐妹,就多了几分轻视。
她只是起了身,那模样胜似九天仙子,底下的两个姐妹与其根本不能比。
解玲珑弯了弯唇角,看似轻蔑的笑容,却是含了一分凝重,解琳琅只是起了身,就轻轻松松地把她刚刚说的“不堪入目”就送给了她,倒是好手段,看样子,是有几分心机。
是啊,眼下她是落难的凤凰,这副模样,到底是谁不堪入目了?
解玲珑不用读众人的眼神,也能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只是她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笑吟吟道:“二妹妹说的是,三妹妹这六亲不认起来,姐姐也难以招架,索性姐姐只好不与她计较她的不懂规矩了,但望日后她可别将这份不懂规矩带到夫家,那就算姐姐再体谅,怕是无用了。”
这话说得可有几分意思了,身为一个大家闺秀,连嫡姐的闺誉都可以随意糟蹋,那日后嫁入夫家,还有什么不敢糟蹋的?
姜氏眼色一变,急忙忙地开口:“不过是孩子心性,日后我这做娘的自然会多加教导她。珊儿,去将《女诫》抄十遍,没有抄完不准出屋。”
解巧珊一听娘亲要将自己禁足,当下就不乐意了,张口就要拒绝,却听见明泰帝闲闲开口:“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瞧着是个精明的模样,怎生得将自己落魄成这样?”这是变相斥责景国公府了。
姜氏的心,那是七上八下的。
“回陛下,玲珑这没名没分的,自然是很好任人搓捏了。”她看得见明泰帝的心底话,那是在想着给她解玲珑什么样的赏赐,好对得起当初那个赐名之恩呢。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明泰帝爽朗一笑,近六十的身子骨,也有犹如洪钟的嗓子,“朕当初既然亲赐了你名字,今日便再次你一个县主的头衔,就封为永睿县主吧。”
国公爷神色微变,姜氏的脸色倒是有几分奇怪,解琳琅只是扯了扯手中的锦帕,解巧珊全是嫉恨,银牙暗咬。
第14章 狗腿玲珑
解玲珑闻言,那说不高兴是假的,就差冲上去给这可爱的老爷子一个熊抱了,当即五体投地,朗朗道:“吾皇威武!陛下英明!”拍马屁拍得那叫一个顺溜。
明泰帝听习惯了那群老臣一板一眼的阿谀奉承,如今听一个小丫头拍马屁,倒也有几分新奇,当下就乐了,便又开口:“洪福啊,回头让人把昨日北岐进贡的那柄金镶龙纹玉如意赐给这丫头。”
解玲珑一听,也乐了,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立刻又给了一个五体投地,“玲珑跪谢陛下!”
她解玲珑,就是一个谄媚德行。
“朕乏了,回宫罢。”明泰帝摆摆手,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至于那个造谣的丫鬟莺燕,明泰帝虽然没有言罚,但是敢诋毁主子的奴才,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人的生死,已经不必关心了。
“臣等恭送陛下!”
太子殿下临走前,回头看了解玲珑一眼,那眼中含着诸般意味,解玲珑只看到了他脑海在念叨一个名字——裳儿。
老国公夫人看了解玲珑一眼,神色莫名。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国公爷,此刻才动了动眼皮,微微露出一条缝,看着那个今日突然跳出来的大孙女。
戏班子虽然被打断了一会儿,皇帝也走了,但是这大寿之贺还没结束,自然是要继续的。
解玲珑被封为了永睿县主,国公府中唯一有封号的千金,这地位,自然是来了个天翻地覆,当下这看台之中,也有了她的座位。
解玲珑暗自嚼着这事,变化来得真是令人咋舌措手不及哪。
老国公爷和老夫人坐在了正中,左侧的位置,让给了解玲珑。
老夫人此举,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之前听到解玲珑受封时候姜氏的脸色都没有太大变化,此刻她才觉得几分危险的意味,解玲珑受皇家赏赐越多,就越受解元昶的嫌弃,但是如果老夫人却因此开始看重解玲珑,那么解玲珑的地位,会开始发生真正实质性的变化。而这,本就是姜氏不愿看到的。
解玲珑没有在听戏,她在盯着姜氏的眼睛看。
她刚刚读了一圈的人的眼神下来,发现就姜氏眼中翻涌的情绪最厉害。
后宅之中,就那点事儿,她解玲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若说姜氏从侧室上位到正房,这其中没有用过手段,她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她受皇家赏赐越多,就越受解元昶嫌弃呢?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国公爷,哦,就是她那名义上的爹,为什么好像对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特别不顺眼的样子?难道她是他上街买菜时买一送一的赠品?哦,不对,他不会买菜。
但值得肯定的是,这国公府中,她能仰仗的势力,就是老夫人了吧。
虽然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会力排万难地支持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孙女,但好歹人家是真心,她解玲珑自当铭记于心。
解玲珑不爱听戏,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然后坐在那,一动不动就睡了。
第15章 该当何罪
别问她此等睡功是如何练成的,要去问她那魔鬼老爸,从小到大让她练过多少本事,她早就练成了一副站就能睡坐也能睡躺着睡更好的本事。
解玲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世界的老妈哭着,喊着玲珑玲珑,老爸抽着烟,烟灰缸里一堆烟头,两个人都像老了几十岁。
她的心猛然一揪,想要冲上前去,喊道:“我在这!”
她好像真的向前一冲,重心一个不稳,她从梦中猛然惊醒,几乎是以神速抱头落地打了个滚,肖似兔起鹘落,又利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犀利地落在那个罪魁祸首身上。
只见一个身材圆滚唇红齿白面若粉团,头戴金玉冠身着白玉袍的小公子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他煞有介事的模样似乎是盯着敌人,看样子不过十岁左右,竟也有如此凶恶的脾性。
——三姐姐说,坏人!该死!
解玲珑从他凶恶的眼神里读出这么一句话。
几乎是在解玲珑发出动静的时候,老国公爷就倏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解玲珑那般灵巧利落的身姿,当下眼睛就一亮。
解玲珑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她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性子,只是从小到大她在学校就是一个面面俱到的混霸王,对着上面,比如她老爸她老哥,她就是一副极其谄媚的狗腿模样,对着下面,比如那一群喊着她为大姐的跟班,她势必是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德行。不过这混霸王当久了她也就学会不和那些小事斤斤计较,但是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睡觉。
白天要读书晚上要被逼着进行那些劳什子玩意的训练连假日都不放过!!!一天只睡六小时!!!
太残忍!是不是!
但比这更残忍的,是、打、扰、她、睡、觉!
解玲珑捏着拳头,嘎达嘎达地一个个捏过去,她很少捏指骨节的,据说会变形。此刻,她显然就是起床气,爆发了。
那小肉球似乎也没料到解玲珑的这般反应,只是眨眼他就看到人站了起来,一副怒气横生的模样似乎要把他给拆吃入腹了。
小肉球本能地往后一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使命,又挺了挺胸脯,一副“来打我呀我才不怕你怕你我就孬孙子”的痞样。
解玲珑吸气,哟呵,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弟,你知道对嫡姐不敬,是什么过错?”
世家大族,总不能第一反应就用暴力解决问题,她解玲珑还不是没读过书的。
那小肉球瞪着眼,怒目直视解玲珑,倒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你害了三姐姐被罚,你是坏人!”
听了这话,倏然解玲珑全身煞气一收,转过头向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祖母,玲珑有一事不明,还请祖母赐教。”
老夫人抬了抬眼,道:“你问吧,我听着。”她既然给了这个孙女恩宠,自然是做好乱事横生的心理准备。
“敢问老夫人,若是白身冒犯了县主之尊,该当何罪?”
第16章 有弟明珏
“该当何罪”四个字明晃晃地压下来,那小肉球似乎有些怕了,一副张牙舞爪的气势弱了弱。
老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解玲珑的眼神多了几分激赏,能审时度势,清楚自己的优势,有这般反应,算她没有看错人。顿了顿,老夫人悠悠开了口,“老大家的,裳儿弥留之际,将这双儿女托你好好看养,明珏是我解家子孙,今日这般唐突行径,可念在他年幼尚不懂事,可今日之后,他若再敢目无尊长,这明珏,可不敢再放在你院子里了。”
听完这话,解玲珑心中诧异地看向了这个小肉球,心中憋闷异常,这家伙,圆滚滚的身材,肉嘟嘟的脸,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还带着是非不分亲疏不辨的三观,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二货的亲弟弟?
老夫人这话已经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对姜氏的不满,也对,她名下养的一双儿女,今日连番在她的大寿上出丑,还是在百官面前,今日这些事传出去,日后还不得成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
景国公府的名声,不是用来这么给人糟蹋的。
怪就怪在姜氏把一番心血都花在了解琳琅还有她那个长子解明轩身上,疏于管教解巧珊,又刻意放纵解明珏,因此造成了解巧珊骄纵、解明珏顽劣的恶性。
姜氏脸唰地一白,忙欠了欠身,惶恐道:“母亲说的是,媳妇儿会好好管教的。”当下就转过头,吩咐道:“来人,将小少爷带到祠堂去,不准吃饭,罚跪一个晚上。”才刚刚遭受了老夫人的斥责,这下她不敢造次在老夫人眼前针对解玲珑,否则她势必要给这个小少爷上点眼药,这姐弟二人之间更多罅隙,那才有趣。
“我不要!我不要!”解明珏一听,当下就慌了,架不住人小,两个婆子轻轻松松地就抬走了解明珏,当然身为大夫人的心腹,她们必然懂得弥补大夫人的遗憾好好给小少爷上一番眼药。
解玲珑看着这厢人心恶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原位,想着,人之初性本善,解明珏这是被姜氏有意养成这副纨绔性子的,一个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后继者,是传承不下去的,而将对手用这种方法扼杀在摇篮里,无疑是明智之举。可惜这般,一个人前途,便也就尽毁了。
解玲珑不算这个善人,她如果不是占着解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是不想插手这桩闲事的,但是架不住她是解家大小姐,解明珏是她亲弟,他如果长成孬种了,势必会连累她,从长远的利益来看,她还是及时将这个已经踏入歧途的解明珏揪回正道比较好。
这厢解玲珑兀自思考着怎么将解明珏这棵快长残的苗子尽快掰正了,那厢解明珏已经被那两个婆子洗脑了。
狗咬狗的戏码,不是很精彩吗?
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恶意地笑,脸上的肉一耸一耸的,心术不正的人老了,也就丑态毕出。
第17章 谁来捣乱?
“小少爷呀,你想想,如果大小姐还当你是她弟弟,疼你还来不及,哪舍得罚你,看她那模样,想必是根本不当你是她亲弟,可怜你那过世多年的亲娘哟,要是知道大小姐这般对待你,还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大小姐不把你当回事儿,少爷你也不必过于伤怀。大夫人今日是不得已,毕竟大小姐以县主之尊欺负大夫人,也只好忍下痛对你一番责罚,要是放在往日,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罚你?依老奴看啊,小少爷,你得替自己和大夫人,报这个仇哪!”
……
这俩婆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完全不把解玲珑放在眼里,恶意怂恿,诋毁主子,以下犯上,说是刁奴,也不为过。
年纪还小的解明珏,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他慢慢捏紧了拳头,跪在列祖列宗前,心底里琢磨着是怎么报复自己的姐姐。
大寿结束,解玲珑回到清兰院,天色已黑。
她懒懒地倒在拔步床上,寄雪伺候着给她洗脚宽衣。
解玲珑发着呆,想着昨天还在家里和父母撒娇,今日就换了个时空身份,和别人演着戏活着。人生变化之快,直让她咋舌。
好在爸爸妈妈那边,还有个真正踏上特工之路优异出色的解家长子,解正城。
这正是解玲珑虽然永远离开了爸妈,但是没有那么糟心的原因。有哥哥在爸妈身边陪着,少了一个她,这个家也不算不完整。
解玲珑闭上眼,在心中暗暗道:我无比敬仰膜拜崇尚的大哥啊,你就带着妹妹我的那一份心,好好爱爸妈吧。这番祷告,又带上了解玲珑对解正城一贯谄媚的风格。
离开那个世界,解玲珑多多少少也有点痛快的意味在里头,她终于可以真正地,肆无忌惮地,将这双神眼展现于世了!虽然这项异能如若为世人所知,恐怕也是骇人听闻,但无碍,她总算可以真正地做自己了!
带着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失落的心情,解玲珑入了睡。
次日还未至鸡鸣,她本能地就醒了。
每天五点半起来,她老爸总要拖着她去外头马路上跑个几公里再回来。这么多年了,还真是成习惯了,这下不出去走走都觉得腿痒痒。
当下解玲珑就利落地起了身,自个儿洗漱一番,许是动静太大,惊着了还在睡梦中的寄雪,睡眼惺忪地从耳房赶来。
寄雪见着自己主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当下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居然睡过头了连主子都忘了伺候,急忙下跪,诚惶诚恐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居然睡过头了,是奴婢失职。”
解玲珑见这番场景,皱了皱眉,显然是还不适应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当下道:“起来吧,不关你的事,只是我想出去走走。”
也不待寄雪跟上,解玲珑独自迈着步伐,出了院子。解玲珑当然不是去跑步,这个是思想禁锢的古代社会,一言一行都要恪守礼数,过于叛逆伦常,是要成为异类的,而天下人眼中,最容不得异类。她一个大家闺秀,如果真的跑起步来,那显然就蔑视礼数,少不得世人的口水抨击。
她只是出来散散步,昨天来得匆忙,还来不及好好欣赏这座世家大院。
一个时辰后,解玲珑算是将整座大院逛了个遍,当下便摸透了地形,暗暗记在心中,回来的路上,才刚刚看到清兰院,就听到里头乱哄哄地吵做一团,不知道又是哪个院登门拜访来着了。
第18章 少年养成计划(1)
解玲珑无奈叹道,她不想招惹那些人,奈何不识好歹的人太多,她解玲珑要是好欺负的,前世就不会是混世魔王了。
她一踏进院子的大门,登时就清了清嗓子,清脆,有穿透力。
唰唰得众人的身子都往后一扭,正眼一瞧,正是小少爷要寻晦气的大小姐。
解玲珑跨进小院,迈着有力的步子,一步一步坚定踏实地向那个正噼里啪啦声乱起的正屋,从容不迫的眼神,含笑的嘴角,似乎都不将一切放在眼里心上,气势不怒自威。
那些少爷院子的仆人,莫名地就怯了场,向后各自退了退。
踏进屋子,只见本来就没有多少装饰物的正屋,眼下更加的空荡荡,所有只要能够得到的东西,都被那个来势汹汹的小少爷给砸烂,碾碎成渣。
解明珏听到脚步声,恶狠狠地回过头,圆滚滚的身材落在破烂堆里,突兀而显眼。
解玲珑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解明珏,你跟在大夫人身边,就学了这点本事吗?”
你跟在大夫人身边学孬种,就学成这样?
这言下之意,解明珏当然听不出来,他只是踢了踢脚下一堆破烂,一副不学无术的痞样,“不这样欺负你,那怎么欺负你?”
“我来教你!”
刹那之间只见一道杏色的身影似电射而出,眨眼之间就落在了解明珏眼前,而那只纤纤素手,还不见怎么出现地眨眼就递上了他的喉咙,她的尾指还勾着一方锦帕,锦帕之中,似有什么粉屑簌簌落下。
“你说我要是这么重重捏下去,你会怎样呢?”解玲珑贴在了解明珏耳边,循循善诱道,声音婉转轻和。
前一刻还恼羞成怒的解明珏,在感受到解玲珑指尖的压力的时候,小脸一白,当下急得伸出两只小手,想要用力掰开那制住他命脉的细手,可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道,那只手也分毫不动,却是越来越紧,直到他呼吸开始急促,一张小脸慢慢憋红。
“解玲珑!你敢杀我!放开我!我是国公府的少爷,你不过是个贱人生的种!来人哪!来……人……哪……”
解明珏使劲发出声音,可奈何架不住解玲珑的劲道,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半步跨进鬼门关了。
听到解明珏这句话,解玲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就笑出。
她是贱人的种,那解明珏以为他又是什么货色?
这姜氏也是好手段,将解明珏的三观带成这样,可真是令解玲珑叹为观止。
当下解玲珑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啪的一声耳光,极为响亮。
“解明珏!你给本县主听好了,我是解玲珑,你的亲姐姐,和你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的爹就是我的爹,你的娘就是我的娘,以前你被那个女人怎么教坏了都不要紧,但是从今天起,你必须听我的话,把你这身肥肉给减下来,脑满肠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来一头猪,一肚子污水,全都给本县主吐出来!”
那声响亮的巴掌,又响又狠,把解明珏震三震,他呆了好久,好像还反应不过来。
第19章 少年养成计划(2)
解玲珑气势凌人,完完全全地震慑住解明珏。
半晌,解明珏才回过神来,捂着侧脸,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解明珏几乎是吼得声嘶力竭。
“寄雪!将门反锁起来!”
寄雪已经完全被这副向着诡异方向发展的场面给惊呆了,愣愣地按着解玲珑的吩咐,转身将门插上梢。
解玲珑捏着解明珏的下巴,冷笑一声,“我不仅敢打你!我还敢下毒!”
说着手中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粒白色丸子,往解明珏嘴里一扔,将下巴往上一扣,咕噜一声便被解明珏吞了下去。
“下毒!你居然敢给我下毒!”解明珏惊恐地双手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出点东西出来,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毒药已经被他吞进去了。
啪的一声小肉球坐在地上,泪汪汪的眼睛绝望得哭出来了。
“爹,娘,我要告诉爹,我要告诉娘……”
“这里没有爹,娘早就死了,你哭也没用。”解玲珑蹲下身子,恶趣味地盯着小肉球哭得酣畅淋漓,她轻飘飘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魔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发痒,想要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解玲珑不说还好,一说,解明珏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好像真的痒起来了。
“痒……痒……”
蓦然,解玲珑唇角一弯,笑意盎然,语气幽幽,“痒就对了,这毒药啊,叫做‘万蛊蚀心’,顾名思义,就是痒得让你浑身难受,犹如百虫在咬,最后啊,皮肤一点一点溃烂成脓,变成一个没有脸没有皮的人,你说,丑不丑?”
这话一出,解明珏眼泪奔腾地更加汹涌了,嚎啕大哭。
“哇哇哇,爹,爹……”
“不过,我有解药。”解玲珑笑得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解明珏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地看着解玲珑,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目光带着渴求地看着解玲珑,两只小手不停地挠着身子。
“你想要解药?”解玲珑挑眉。
解明珏狂点头,他已经完全屈服于解玲珑的淫威之下,当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20章 少年养成计划(3)
“我呢,这个人不是那么好说话,不能你说要我给解药,我就给啊,对不对?”解玲珑一脸为难。
继续点头。
“那你发誓以后得要听我的话,做不做得到?”
“我……我发……发誓!”解明珏浑身难受得发声音都困难,只要可以解决这种难受的感觉她要他死都愿意!
声音嫣然一转,解玲珑又咯咯笑起,呵气如兰,“可是不能你发誓我就信啊。”
解明珏:“……”你在逗我吗?
寄雪:她家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明神武而且恶趣味了……
“所以呢,我只能一天给你一次药缓缓毒性,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那你就得痒得皮肤溃烂不是人,你要是一直听我的话,哪天说不定我高兴,就把解药给你,你说是不是?”解玲珑这才正色道。
“好……”解明珏心中憋闷,忍辱负重被迫签下了一条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寄雪,准备给小少爷沐浴。”解玲珑起了身子,拍了拍手,一脸愉悦。
那粒白色丸子,本就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她吃完早饭顺手用白米饭捏出来的而已,本就准备着用来对付解明珏了,哪晓得她还没行动,他就蠢蠢地凑上来给她欺负了。
而刚刚在府中的散步,让她发现一只黑色毛毛虫,想着以前喜欢将毛毛虫剃光了毛,把毛攒起来欺负人,索性就干起了老行当,藏在帕子里,等会用来当做恐吓解明珏的道具,没想到一回来就派上了用场。
只要给解明珏洗个醋澡,这也马上就好得差不多了。
当下解玲珑吩咐解明珏的随从取了衣裳过来,又让寄雪伺候解明珏穿好衣裳,解玲珑只是冷着眉眼,神情看不出几分和善,语气不容拒绝道:“去,绕着府中跑十圈,跑不完十圈,以后也别想要解药了。”
“十圈?!”解明珏小少爷当下就要抗议,接着解玲珑手中不知哪来的一根树枝,说着就横敲过来。
“十五圈!”
“你还是不是我姐了!”
“二十圈!”解玲珑丢下这句话,抬步走出了正门,“你要是不听我的话,解药你也别想要了,以后就溃烂而死吧。”
这句话杀伤力极强,解明珏登时就闭嘴了,恨恨地盯着解玲珑。
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仗,解玲珑三言两语就让他中了套,解明珏乖乖地出了院子,开始绕着小路跑起来,小短腿跑着连跟在后头监督他的解玲珑看着都难受。
第21章 抱大腿(1)
解明珏带人砸了清兰院的事,闹得凶了,全府上下也就人尽皆知了。
但显然解明珏不知被解玲珑给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转了性子歇了脾气还听着解玲珑的吩咐做起事的消息来得更为耸人听闻,一开始常嬷嬷听下人来报时,还有几分不肯相信。
荷香居中,常嬷嬷服侍着老夫人起床,她边伺候着老夫人穿衣,边和老夫人说着这桩怪事。
老夫人听罢,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庞,只是笑了笑,“玲珑这丫头,终于懂事了。”
“只可惜……”常嬷嬷似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老夫人摆摆手,摇了摇头,满鬓斑白,声音沉沉,“无论如何,总归是和我血脉相关,她若是能自己懂事,那我助她一臂之力又何妨。”穿好了衣裳,老夫人转过身,面向门外,“去和老大家的说一声,玲珑如今贵为县主,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能缺。”
约莫着是半个时辰的光景,荷香居中,下人来报,说是大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旧日里大小姐可是连出院子半步都怕的,如今倒也肯踏上了荷香居中,不得不说,也是个有眼色的。
老夫人倚在紫檀软榻上,背斜靠着锁子锦引枕上,嗅着小几上袅袅的茶香,兀自闭目养神,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佛珠。
“玲珑见过祖母,祖母万安。”昨晚姜氏碍于脸面,给她的清兰院送了几套还算看得过去的衣裳,不过明眼人看样式,都知道是过时的,只是解玲珑倒是个新来的,还不懂行情,见着那几套衣裳面料质量都还算过得去的,看着合心意,也就凑合得拿了一件珍珠红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衫穿着。
“嗯。”老夫人懒懒地抬起眼,看了眼解玲珑,换了套衣裳,整个人就都亮色起来,是个不错的美人胚子,毕竟是她是穆归裳生出的女儿。
“玲珑今日是过来谢过祖母的,谢祖母昨日容得玲珑在大寿上这番不合规矩之行。”前头福了个身,这厢解玲珑说着,又再福了个身。昨日那番的行径,难得这位老夫人还能不动怒,她不来谢过,实在说不过去。
闻言,老夫人却笑了,笑得轻,听来倒也真,“没想到你这丫头,倒还是个通透的。”常嬷嬷奉上茶,解玲珑在右侧一溜黄花梨木靠椅中挑了个位置坐下。
“玲珑只是知道,换做是我,想必就算那人再有理,我也容不下这番大扰兴致的,难为祖母能够不计较。”解玲珑摇了摇头,实在地说。
“我嫁到国公府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容不下的。我贵为云安长公主,到如今,子孙满堂,一世安康,荣华富贵尽享,该造福子孙的,自然能积多少德就积多少。”一番话说得幽幽,带着历经沧桑的凉意。
说来也是奇怪,老夫人贵为云安长公主,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自愿卸下“本宫”这个尊称,但解玲珑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她年轻时的金戈铁马山河动荡下的腥风血雨,从此洗尽铅华,嫁做人妇,逃避皇族。
第22章 抱大腿(2)
解玲珑眉眼弯弯地笑起,一张娃娃脸愈发显得娇俏,大眼睛扑闪扑闪,老夫人的意思她自然是懂,底线不过就是一个国公府,老夫人说了,她只要不跨过这个底线,随她折腾。
看了眼主座右侧案几上的茶具,解玲珑道:“祖母,可喜欢煮茶?”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当即解玲珑起了身,凑上前,在老夫人右侧案几上开始折腾茶具,她本就是个自来熟,老夫人既然不排斥她,她还不赶紧抱好大腿献殷勤,“老夫人要是喜欢,就试一试玲珑的手艺。”
还没等老夫人答应,她就开始卖弄了,煎茶,置碳、燃炉、煮水、炙茶、碾茶、投茶、酌茶,每个工序都很讲究,老夫人本来就抱着让她随意折腾的样子,可见着她有模有样,便也就看得入神了。
待解玲珑笑吟吟地端着一杯茶敬献给老夫人,老夫人方才回过神,心中暗自惊叹,这小丫头几时竟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手艺了,这般手艺,竟然让她看得痴了。
老夫人接过那青花白瓷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只是一刹,唇齿留香。
那种茶香,味道很淡,却如妙音绕梁三日。
老夫人闭上眼,慢慢回味这种感觉。
解玲珑得意地笑着,她煎茶的手艺那可是拜师于名师大家的!她本就喜欢煎茶,苦学好久方才练成。
“是不错。”良久,老夫人给出这三个字的评价。
而在旁伺候着的常嬷嬷却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起了解玲珑,能让老夫人评价“不错”的,那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你这丫头,打哪学的?”老夫人看着解玲珑的眼睛,带着不明的意味。
“说来怕祖母不信,玲珑每日睡觉入梦,总能梦到一位大家,他让我在梦中学他的手艺,玲珑便学了,这久了,就精通茶艺了。”解玲珑除了拳脚功夫厉害以外,还有什么厉害?那当然是嘴皮子厉害,扯淡的功夫是一等一的。
老夫人听着解玲珑这般说辞,她抬起茶杯再次浅啜一口,皱了皱眉,觉得哪里奇怪,可是想想,好像倒也能说得过去。
解玲珑担心老夫人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连忙又道:“祖母要是喜欢,玲珑每日都过来都给祖母煮一壶。”
“嗯。”一头银发的老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解玲珑大喜,这大腿果断是抱成功了!
第23章 御赐玉镯(1)
连着三天,解玲珑的日子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解玲珑拜见老夫人的那一天下午,宫里来了人,说是送来了圣上御赐的金镶龙纹玉如意,解玲珑领下御赐,当下便谢过皇恩浩荡。
狐狸还懂得假老虎的威风,狗还懂得仰仗人的势力,解玲珑至少比那些低智商的动物来得高级多了,当然趁着这几日皇帝赏的风光,趁机得意一把,清兰院被重新修葺一番,林木丛生花鸟鱼虫,体面气派,院子里也配上了十多名丫鬟婆子,这番阵仗至少对得起她永睿县主的头衔。
据说盈月轩中的那位三小姐,从老夫人大寿那日,就连气着几天,差点气坏了身子。
解明珏每天都被她逼着锻炼身体,熟读诗书,解玲珑这几天唯一的乐趣,估计就是往死里折腾这位弟弟了吧。
不过令解玲珑欣慰的是,总算也能在解明珏身上看到点自愿的影子了,解明珏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看到自家大姐极为利落帅气的功夫,自然是崇拜至极,孩子年纪小,虽然之前被姜氏灌输了很多不成体统的教育,但是记不住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孩子都好奇心重,喜新鲜玩意,解玲珑多耍了几次威风,解明珏就把解玲珑崇拜得不要不要的了。
但是解玲珑过得惬意,有些人呢心里就不惬意了,而这些人为了能让自己惬意,就只好让解玲珑不惬意了。
待到第四日,解玲珑才用过早膳,便见解巧珊带了一众丫鬟趾高气扬地跨进大门,她身着一袭樱子红对襟绡衣,戴着一副鎏金点翠耳环,流云髻上簪着掐丝累丝团簇东珠金钗,含怒地瞧了眼这周遭焕然一新的景致,眼中还是藏不住的暗恨,在她的观念里,她解玲珑生来就该受她奴役,凭什么能享受这些?
“不知妹妹大驾光临,姐姐这实在是蓬荜生辉哪。”解玲珑起身子,笑盈盈道,她一身珍珠红刻丝蝶纹素软缎大袖衣,简单挽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支并蒂海棠琉璃珠花,腕扣羊脂玉透雕木兰花玉镯,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感,一张娇俏明艳的面容配上她盎然的笑意,就像一幅绝世名画活了起来。
那姿色,解巧珊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当下解巧珊便冷哼了一声,硬着声音,道:“大姐姐与妹妹何须客气,这雕花木匣里是妹妹向母亲讨来的一对玉镯子,想着要送给大姐姐的,知道大姐姐近日里喜事连连,妹妹便过来给大姐姐道喜了。”
“三妹妹有心了,这人过来就好了,都是姐妹,说说体己话也就够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见外。”解玲珑看着解巧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读出了那心中所想——哼,解玲珑,待我计成,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解巧珊一身樱红色的长裙显得她光洁动人,她笑着从身边新的大丫鬟谷雨手中接过一只雕花木匣,递给解玲珑,软着声音道:“就是因为是自家姐妹,才要显得分外看重。”
见如此,解玲珑也就不推辞了,半推半就地应下。
第24章 御赐玉镯(2)
解巧珊见解玲珑接下了雕花木匣,当下高兴起来了,她习惯张扬的姿态,做着这柔和的姿态本身就显得不伦不类,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恶毒的光芒——这木匣里的东西,等祖母发现是你这小蹄子偷了去,看你还能在祖母面前风光多久。
解玲珑轻轻松松地就读懂了解巧珊的意图,毕竟解巧珊没有多少心机,本来就是个浅薄经不住事儿的,一有动静脸上的神情任谁一看都能明白点什么,何况有着这般本事的解玲珑呢?
见目的达到了,解巧珊也不久留,让她和解玲珑闲扯家常话那简直还不如戳她心窝,左右呆不住,寻了个借口也就走了。
目送着解巧珊自以为万事大定翩然移步的身影,解玲珑在背后笑得讥讽,在一旁的寄雪担忧道:“小姐,这三小姐……奴婢看着,不像是会做这样好事的啊,这其中说不定又在捣鬼。”寄雪早就见多了三小姐欺负大小姐的场面,这下见她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不怀好意。
看着自己丫头这个反应,解玲珑唇角一勾,连个丫头都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不对味,解巧珊还自以为天衣无缝了。
解玲珑翻开手中的雕花木匣,锦帕之上的确躺着的一对碧玉手镯,看得出相当贵重,解玲珑取出手镯,搁在案几上,又将锦帕取下,这才窥见了个中玄机。
只见锦帕之下赫然躺着一枚金镶龙纹玉镯,一看就是和她的玉如意是配套的,配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这是御赐之物,是赏给老夫人的。
偷盗御赐之物是什么罪名?
依着她解玲珑无依无靠,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想必也能让老夫人对她生出罅隙吧,或者老夫人更愿意见到她会如何出手解决这副场面而选择置之不理。
其实解决这样的事,再简单不过了。
解玲珑素来喜欢借力打力,她还在想着怎么做,手中收拾的动作就已经开始了,“寄雪,国公府是不是在外头还有家当铺?”
闻言,寄雪一愣,又点了点头,道:“是的,小姐。这祥庆典当当初,实乃夫人的嫁妆之一。”
果不其然。这消息是她这几日在老夫人那里煮茶时,从老夫人的眼神里读到的。
“我瞧你跟三小姐身后的一个丫鬟眉眼倒有几分相似,拿着这雕花木匣以盈月轩的名义出了府到那家当铺把它当了。”解玲珑随意地说着,“至于当了之后的银子,就拿到盈月轩,说是我回赠给三妹妹的一番心意。”
寄雪呆呆地看着解玲珑,不解其意。
解玲珑看着寄雪那番呆愣的模样,当下也就乐了,笑盈盈道:“去吧,听本县主的吩咐准备没错,估计今晚就能看到一出好戏了。”
见解玲珑成竹在胸,寄雪也不好说什么,领了命就去办解玲珑交代的差事了。
解巧珊,咱们倒来瞧瞧,到底这事是如你所愿呢,还是如我所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其实解玲珑并没有多大的心思想对这原主打抱不平的,她的志气不在此,不见得就会对着后院琐事主动出手,奈何有人傻,偏生要往枪杆子上撞,也不瞧瞧她解玲珑一身煞气,能是好惹的?
第25章 偷盗玉镯(1)
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什么,但是为人奴婢者,就该谨遵本分听候差遣,寄雪接过解玲珑手中的雕花木匣,抱着便走了出去。
解国公府中的丫鬟都是同样的服饰和打扮,再加上寄雪与解巧珊阁中的连月眉眼有几分相像,寄雪从府中偏门出了去,到祥庆典当,说是国公府上的三小姐要当了这样东西,那伙计地瞧了一眼寄雪的模样,两样东西,足足当了有一千两白银。
寄雪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人家说多少便多少,也不抬价,领了银子便走人。
差不多花了一个时辰,寄雪才回到清兰院,清兰院中的解玲珑正坐在院子中间煮着茶,此时正训着解明珏做蛙跳,解明珏那个小肉球,一身虚汗。
“小姐,奴婢完成交待了。”寄雪敛着眉,低声道。
“嗯。”解玲珑似有似无地应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解玲珑唇角一勾,来了。
“何嬷嬷啊,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解玲珑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扬起头,看向来人。
何嬷嬷眼神轻蔑地走向解玲珑,她是姜氏身边的人,向来也是个泼辣的角色,当下就不善道:“大小姐,偷盗御赐之物可是死罪,来人,搜!再将大小姐押去正厅问话!”说着,还不等罪名正式定下,就已经要以罪犯之礼相待了。
“谁敢动大小姐?!大小姐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寄雪冲在了前头,拦住那几个就要上前的婆子。
解玲珑前一刻在是端坐石桌前,下一刻何嬷嬷刚好靠近她一步之外,她便霍然起身一手扬起甩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猛然镇住了院子里的所有人,何嬷嬷骤然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气势凌人的少女,显然被打懵了,抖着嗓子道:“你敢打我?!”
只见解玲珑冰冷的眉眼间俱是浓浓煞气,闻言,她勾起的唇角带上一抹讽意,“我有什么不敢?我是国公府的大小姐,陛下亲封的永睿县主,你是什么东西?我永睿县主的院子,是你能搜得起的?一介奴才,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这一巴掌,就当做是给你教训了。”
“你!”解玲珑所言正是事实,当下何嬷嬷也不能奈解玲珑如何,只能先吃下这个闷亏,待得等会儿解玲珑受罚之后,她再报仇,也不晚,这样想着,何嬷嬷就收起那点性子,冷冷道,“是老奴之过,老奴在这给大小姐赔不是了。昨日老夫人房中御赐的金镶龙纹玉镯不见了,老夫人院子昨日只有你来过,这不,大夫人就差老奴前来让大小姐去正厅问话吗?”
“嬷嬷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解玲珑也不瞧何嬷嬷的神色,她看了眼一旁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动的解明珏正趁机大口大口地喘气休息,还不忘提醒道,“明珏啊,一盏茶后,昨日教你的俯卧撑,可别忘了,寄雪,你就在这盯着小少爷。”
解明珏立即就垮了脸,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表示应了。
第26章 偷盗玉镯(2)
正厅里,除了解老爷子,一家人都热热闹闹地聚齐了。
解玲珑一见着这阵仗,当下心里就是一声冷笑,这是要审犯的阵仗吗?
堂上老夫人正坐在正中,旁边是国公爷,两侧是姜氏解琳琅解巧珊之类的,一直称病不出的二房家的,也带了自家女儿解清鸾出现在这里凑热闹。
家中掌事的是大夫人姜氏,待解玲珑一一行过礼后,便先声夺人,开口问道:“大姐儿,昨日你去了荷香居,是不是拿了一只金镶龙纹玉镯?”
“玲珑不知母亲所言何物。”解玲珑无辜地摇了摇头。
“你还敢狡辩?昨日就你一个人去了祖母的院子,之后玉镯就丢了,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解巧珊恨恨道,“定是你见财起意,瞧着这玉镯和你的玉如意是一对,就拿了去!”
这起因经过动机,都给她编排好了。可她解玲珑会让她如意吗?
“瞧三妹妹这话说的,昨日明面是只有我一个人去了祖母的院子不错,但你能否认没有人偷偷溜进祖母的院子故意把那玉镯偷了去?”
“没有!”解巧珊大声道。
“哦?三妹妹怎么知道?”解玲珑咄咄逼人。
“我……”解巧珊气势一泄,嗫嚅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好了好了,这有没有,派人一搜不就知道了吗?”听了半天的争吵,老夫人终于不耐地开口了。
“回禀老夫人,县主不让搜,不知是不是怕……”何嬷嬷急忙站出来答道,语气带着点刻意,“心中有鬼呢。”
解巧珊冷笑出声,“若不是大姐姐心中有鬼,何惧一搜!”
“是啊,大姐姐,只要让人搜搜,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了。”在旁隔岸观火的解琳琅娇声开了口,听着实在是为自家大姐着想。
解玲珑低着眉,手中绞着帕子,就是不说话。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此时厅堂之中安静无比,这声音就显得尤为夺目。
只见是吴管家捧着一件物事,看样子是个雕花木匣,急匆匆地入了厅堂呈给国公爷解元昶,微喘着气,道:“国公爷,祥庆典当的掌柜今日得了一件东西,看着像是宫中御品,便呈上了来。”
宫中御品?
闻言,众人眼神一凝,宫中御品流落民间还上了当铺,这可了不得。
而解巧珊看着那样东西,身子一缩,眼神闪躲,她心中此刻慌乱成一片,这木匣不就是早上她才送出的吗,怎么转眼就到了当铺那里了?哪里发生不对了?
解元昶接过,开了木匣,掀起了锦帕,只见木匣中躺着一对碧玉手镯,而旁边还有一副精致无比巧夺天工的金镶龙纹玉镯,正是老夫人遗失的那一只。
老夫人的玉镯被人偷盗了然后拿去自家名下的当铺当了?
这事听着有几分荒诞离奇。
“这碧玉镯,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熟悉呢?”老夫人拈起那对碧玉手镯,细细摩挲,端详了一阵,似在回忆。
第27章 自作自受(1)
而姜氏在看到那对玉镯的时候,整个人就都不好了。解巧珊那个死丫头又在背后捣了什么鬼?
“老大家的,这莫不是我前几个月赏你的那对手镯?”
“母亲,这,瞧着像是,媳妇儿也不知怎么就被人拿去当了。”姜氏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供出解巧珊,看样子解巧珊明显就是被人暗算了,“许是被贼人偷了去。”
倒是体弱娇贵的解清鸾开了口,柔柔弱弱道:“这对玉镯,前几****倒在三姐姐手上看见过。因着这玉镯中的细纹似一条蜿蜒的龙,三姐姐可是喜爱得紧呢。”
一听解清鸾都这样开口了,姜氏忙不迭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三姐儿瞧着这对玉镯,喜爱得紧,我就送给了她。”
“哦?原来是这样。”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姐儿,你倒是解释解释,这对玉镯,为何会和这御赐手镯一起被当给了自家当铺?”
先前还趾高气扬的解巧珊顿时一慌,支支吾吾半天,突然脑袋灵光一闪,忙道:“是她!是大姐姐偷了我的玉镯!”
“三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几时见着我去了你的院子了?”解玲珑轻轻松松地把自己摘了出来。
是啊,解玲珑根本没去过解巧珊的院子,怎么会偷盗玉镯?
“老夫人,老爷,奴才还有一事未曾禀明,这当铺掌柜的,说是当了这雕花木匣的是国公府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吴管家再开了口。
这话一出,所有人盯着解巧珊的眼神全都变了味。
那眼神,分明就是对解巧珊偷盗玉镯之事已经不怀疑了。
一向姿态端庄的姜氏捏紧了手中的绣帕,心中暗自大骂此女不成器,面上还得故作镇定地说道:“吴管家,这话不能乱说,不知那掌柜可有证据?”
吴管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姜氏,心中暗暗道:大夫人,证据不就在你眼前吗……
是啊,那对碧玉手镯,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个雕花木匣主人的身份。
解玲珑看懂了吴管家的这句话,心中暗自发笑,她盈盈笑着,再开口:“父亲母亲,玲珑以为,如果真是三妹妹将这玉镯卖到了铺子里,何不让人去三妹妹的院子里搜搜看,有没有那当了玉镯换来的银子呢?”
这句话一出,解巧珊登时便如坠冰窑,她厉声尖叫,指着解玲珑发狂似地道:“是你!是你!是你说将这一千两银子做给我回礼谢意!是你故意的!”
这话,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院子里有一千两银子了。
姜氏脸色铁青,手中的锦帕被绞得紧紧的,解琳琅暗恨解巧珊的不争气,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人给糊弄过去呢。
解玲珑笑得无辜,柔柔道:“二妹妹,你在说什么?姐姐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圣上赏赐,全是金条,哪来的银子送你呢?”
“你胡说!胡说!”解巧珊此时已经心神俱乱。
第28章 自作自受(2)
“闭嘴!”主座上的解元昶疾言厉色地一吼,满堂皆震了震,霎时就安静下来,解巧珊吓得不敢再说话,解元昶揉了揉额头,声音满是疲惫,“吴蒙,去,把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都叫过来,顺带将那一千两银子搜出来,传祥庆典当的掌柜,让他来带人来认一认。”解元昶摆手吩咐吴管家下去带人。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只见吴管家都将人带上了正厅中。
“小的见过国公爷,见过老夫人。”掌柜的和那伙计进了正厅,当下便跪下行了个大礼。
解元昶放下端着的盖盅,国公爷自有国公爷的威严,他看向来人,指了指盈月轩中的丫鬟,吩咐道:“你去那里认认,可有谁这几日去过你们店铺。”
掌柜的闻言,忙作揖道:“是。”言毕,便赶紧给身边的伙计使了个眼神,那伙计忙不迭地依照吩咐过去后头那一堆丫鬟中,挨个挨个仔细端详过去,众人屏息等着那伙计的结果,见他每跨出一步,排除一个,心上那颗悬着的石头就落下来半分,半晌之后,只听得那伙计“哎呀”一声,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圆脸杏眼的丫鬟,脑海中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想着想着又退后一步,遥望着,对比半天,觉得似是而非,可是放眼望去,也就这个丫鬟最像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那伙计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着这堆人中就这个丫鬟最像了,估计也错不了,就是她了。
而这也是今日解玲珑安排寄雪躲在后院不出来的原因。
那伙计转过身,咧嘴笑开,向解元昶道:“国公爷,就是这个姑娘今早来店里当了这个雕花木匣的,小的还记得当了一千两银子,错不了。”他看了眼吴蒙手上从盈月轩中搜出来的银子,又道,“就是那一千两。”
这话一出,坐立不安的解巧珊倏地站起来,满脸急得通红,毫无形象地大声喊着:“你这狗奴才胡说!本小姐分明没有让人去你店里!”
连画吓得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浑身哆嗦,开口为自己辩解:“国公爷,奴婢冤枉啊,冤枉啊,求老爷明鉴。”她的前心后背都沁出一大片冷汗,如果真的被冠上这个罪名,她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珊儿!”解元昶怒斥,脸色极坏。
解巧珊气急败坏地哭出来,“爹爹,我没有!珊儿没有!”可是任她怎么哭闹,解元昶紧皱的眉头不见半分松懈,其实眼下的情形他心下已经完全清楚到底是如何了,解巧珊越哭闹就越显得她骄纵跋扈,惹得解元昶不快罢了。
姜氏瞧了一眼解元昶的神色,心中一跳,忙扯住了解巧珊,用力一拽,二人齐齐下跪,姜氏不愧是国公府夫人,此时还能保着国公府夫人的端庄,落落大方道:“是妾身管教不严,妾之大过,妾身自罚佛堂前静思己过三日,珊儿顽劣不堪,罚盈月轩禁足三个月,还请老夫人、老爷息怒。”
第29章 小侯爷退亲
瞧着姜氏三言两语就将过错揽下了不仅罚了解巧珊还罚了自己,尺寸拿捏合适得让人无话可说。
解巧珊一听姜氏都将自己罚了,顿时又急,正欲开口,姜氏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解巧珊一吓,所有的话都被堵住。
首座上的仪态端庄的老夫人脸色明显带着几分不虞,她将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厉声叱道:“管教不严管教不严,次次都以此做借口,还嫌我国公府在满定京面前丢脸丢得不够多吗?大寿之上,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将国公府的名声视作儿戏,这次还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简直是有辱门楣!息怒,息怒,一句息怒就想将她种种过错都抹杀了吗?这次不好好严加管教,下次是不是就要毁了我解家的根基!”
老夫人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怒火,解巧珊被吓得都忘了哭,面色惨白,张着小口呆呆地看着老夫人,涕泪横流的小脸恐慌至极,姜氏心中一惊,想着此番解巧珊是免不了一番吃苦了,心中权衡利弊,当下便决定将这丫头任凭老夫人处置,长长记性,免得下次坏她大事,于是就紧闭嘴巴冷眼旁观,不再说话了。
“去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上三天,禁足三个月,给我好好思过!”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戏解玲珑唇角一弯,笑意冷冽,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此时受罚的不仅是她,而且想必没有这么轻巧吧。解元昶对她的看不顺眼,她当然能瞧得出来,姜氏的老辣沉稳,就注定了她对别人下手绝对是心狠手辣。
又将连画打发出去卖给了牙婆子,而后这一场闹剧,才揭过了。只是不小心,又出了一段插曲。
姜氏在大家准备散了的时候,提了一句:“大姐儿的婚事,是时候该操持了吧。”
老夫人没有说话,解元昶倒是点了点头。
解玲珑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着解明珏挪着胖墩墩的身子行为极为缓慢地做着动作,当下就是摇头轻笑,解明珏过于肥胖了,不过正是十岁的少年,日后要长成翩翩少年,还算是容易。国公府里有自己的一间小学堂,请了教书先生,解明珏每日都要过去,解玲珑在现代算是饱读诗书的人,因此随手就默出了几篇诗文,每日让解明珏背诵,瞧着解玲珑这阵势,就是想把解明珏往文武双全的奇才发展。
在一旁陪着小少爷练习的寄雪,见解玲珑完好无损地踏进自家院子,登时一喜,笑颜逐开地迎着自家小姐回了屋子,解明珏见着自己姐姐被“请”着出去站着回来,也不由得心生好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追着解玲珑进了屋子,仰着头道:“喂,外头儿出了什么事儿?”解明珏虽然肯和解玲珑和气了,但是毕竟心生罅隙这么久,所以此时的他面对解玲珑还有几分别扭。
“小姐,这趟出去没出事儿吧?”寄雪忙给解玲珑倒了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解玲珑一圈,见着自家小姐完好无损地回来,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解玲珑坐在桌边,拿起了茶杯,饮了一口,看着围着自己的两只,挑了挑眉,不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巧珊偷盗了祖母的玉镯,拿到自家店铺卖了。”
解玲珑说得轻巧,听在寄雪耳里却是如雷轰鸣,她一震,抖着声音道:“小姐……这,这不会被发现吧?”
“哈。”解玲珑轻蔑一笑,“解巧珊自己送了把柄到我手里来,明眼人都知道铁证如山,再说了,凡事都要讲证据,谁又有证据会发现这件事另有隐情呢?”
围在一旁的解明珏听得一头雾水,不爽道:“喂,你们都在讲啥!”
“去学堂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去!”解玲珑不理会明珏,只是起了身从自己的书案上取了一篇诗文递给他,笑意轻快,“这首诗今日背下来,晚上到我这,我要检查你的功课,老规矩,做得好,有解药。”
闻言,解明珏脸一黑,一手接过,恨恨地瞪了解玲珑一眼,扭身就走。
见着解明珏出了院子,解玲珑往内室走去,掀起帘幕绕过屏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今日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她气头上的时候一般都会诵经礼佛,此时想必不用她再去煮茶献殷勤了。
她卧在床榻上,单手撑着脑袋,想着下一步目标该是做什么,她到底是不是顺从了这段婚事呢?和忠远候府的这个婚事,因着是自幼指腹为婚,老夫人和国公爷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姜氏在此时提起这段事,未必就没有几分将此次受的罪要她解玲珑和姜氏一同尝尝的意思,毕竟她要嫁的……是一个残废,在姜氏眼里,她早嫁过去,就早受罪。
就在解玲珑想入非非许久,只听寄雪慌慌张张地掀起帘子闯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忠远候带着世子爷上门来退亲了。”
第30章 公子世无双(1)
什么?
解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利落地从床榻上起来,看着寄雪一张圆脸急得满头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小姐,忠远候府上是说小侯爷腿疾不治,怕耽误了小姐,因此来退婚。您今年已经有十六了,大夫人又不让您在外抛头露面,这被忠远候府退亲的事传出去,今后奴婢怕无人肯上门提亲了呀!”
和寄雪的慌张形成鲜明对比,解玲珑只是先前稍微诧异一下,便不再有其他表情,“无碍,退了就退了,本小姐不着急。”十六岁,怕什么,二十岁都不晚。
寄雪闻言,惊得抽气,“小姐!”
解玲珑摆摆手,又躺了下来,满不在意道:“随他去。”
见自家小姐一脸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寄雪想了想,急中生智,又道:“小姐,听闻是忠远候亲自来府上退亲,忠远候世子也来了,据说当年忠远候世子沈玦可是意气风发世家女儿求之不得的好少年呢。”寄雪的观念里,沈玦虽然是有腿疾,但是人家至少是忠远候世子,嫁过去也不吃亏,倒并没有不待见他。
听寄雪这么一说,解玲珑就来了兴致,又起了身,满脸狐疑道:“你说真的?”
一见这套说辞奏效,寄雪似打了鸡血一样来了劲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时间把沈玦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解玲珑刚来此地不久,见到的不是她爹那样的大叔就是她弟那样的小个头,对所谓“传说中的绝世美男”还没见识过,心下好奇,立刻兴致勃勃道:“走,看美少年去。”
寄雪:“……”
小姐,寄雪只是想让你别让忠远候府退亲了……
解玲珑二话不说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带着寄雪出了门。
六月初的天,万里无云,蔚蓝如洗,清风拂面,犹如轻纱过眼,好不温柔。
忠远候沈广上门拜访,解元昶自然是在正厅会客。
解玲珑想要偷觑美君郎,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突然出现在正厅打扰解元昶会客,正院两侧是跨院,解玲珑这才跨进跨院的门,便听见正院那道门传来人声,听着声音该是少年低沉华贵的嗓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这府里的,年纪、那道富贵子弟才有的声线都不是平常人家具有的,而国公府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人物。
那声音似乎愈来愈近了,解玲珑扫了一眼四周,看着三步开外参天的古树,灵机一动,低声吩咐寄雪从刚刚进来的门退了出去,然后自个儿三步并作两步,手脚麻利地抱树向上爬,那动作极为流利。
树叶随风而动,长如凤尾,繁叶如伞遮,难透天光。
解玲珑就躲在了凤尾树上,树冠茂密繁盛,似一把巨伞张扬地撑开,她坐在枝头,一手搭在树干上,一手把玩着凤尾叶,两只脚自然垂下,树高,她也不怕被发现,正好今日她穿着一身珍珠红襦裙,躲在树冠中,不是特别去注意,也不是太惹眼。
她兴致勃勃地望着通往正院那道门,如她所料,那少年的声音伴着轮子的吱呀声慢慢靠近,过了门,在解玲珑眼中乍现的是一段月白,似黑夜之中天光乍泄,不知怎么的,解玲珑漆黑的眸子隐隐染上了几分期待。
第31章 公子世无双(2)
解玲珑神往地抬了抬头,细细碎碎的日光洒在脸上,她眨了眨眼,低下头似有若无地叹了一息。
那人慢慢地出现,当屏住呼吸的解玲珑完全瞧见那少年的面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解玲珑的眼里此时几乎算得上是五彩缤纷,世人眼中漂浮如屑末的名利,而她眼中只有那一抹月白,长空被划为两道,天光里倾泻了一人的绝世容颜。
人间酒暖春茫茫,陌上公子世无双。
秋水为神玉为骨,冬月作魂雪作魄。
那一看就极为名贵的金丝楠木做成的轮椅,送来了一个似是九天之外的谪仙,一眼便能摄人心魄。青丝如瀑似墨水淌在身后,上半发丝整齐地以一支四叶青玉簪别在脑后,远远瞧去自有一番风骨韵味。而他姿态微懒,斜斜倚着轮椅,半截衣袖垂下,露出一截精致的皓腕,肌肤光滑骨节分明,如玉雕成,修长的十指交叠在膝上,似一朵默然静放的白玉兰。
长空里挂着的艳阳似缀着一颗明珠,明珠光芒极盛,却盛不过那人如雪化玉的面容,一双明眸清澈胜水,半点唇色软红似樱,神清骨秀,长眉入鬓,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像是一柄剑劈开了巍峨的雪山,碎雪倾泻,被三月的春风拂过,化作那人眼中皎皎盈盈的眸光,风华无比。
这是一种怎样张狂又内敛的姿态,他脸上的神情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屑、孤傲,却又带着漠然冷情的慵懒,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糅合,好似对尘世的厌倦,又有走这一遭的甘愿。
解玲珑以她以往偷窥人家心事的经历一眼就能认定,这是一个极为傲骨却苍白病态的少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样的人,心门难扣。
更为奇怪的是,解玲珑躲在树冠中,集中注意力极为努力地想要读懂这个少年的所思所想,但是奇怪的,她的脑海里只能看见一柄参天的古剑,斜插入一片荒地之中,这片荒地之上、古剑之侧,满是参差不齐的剑,哀凉之气盛大无比。
剑冢。
解玲珑读不到他的任何心思,她对这个少年来了兴致,她居然读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她确实有读不出别人思想的情况,但那是在别人眼睛覆上隔层的情况下,但是从没有在别人果眼的情况下失手过,她自顾自奇怪地想着,却不曾想底下的人已经向这靠近了过来。
少年身后有一小厮推动着轮椅,解玲珑听见愈来愈近的轮椅声,身躯微微一震,忙回过神,看着底下抬头向上望去的人,她心中叹着,这人怎生得如此胜似高冷出尘的仙人,他的眼神不过向上一瞥,便教人失了魂魄般停滞了呼吸。
沈玦静静看着树上随意而坐的少女,看似淡漠的眉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感觉有人在暗处偷窥自己,循着感觉寻了过来,却不想再见到这个前世给了他临死一击的女子。
正当两两对望各怀心思之际,却听见解玲珑柳眉一挑,笑意轻佻地开口道:“小侯爷,路是我的,树是我的,你在这路上树下,所以你也是我的。”她笑眯眯地看着轮椅上的清俊男子,眸光放肆。解玲珑本就是个大胆明烈的女子,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必要得到手,今日她一不小心瞧上了这个风华少年,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是如此赏心悦目,调戏一下总是可以的。解玲珑没喜欢过什么人,眼前这个男子是她瞧上眼的第一个,当然不能放任他溜走了。
“解大小姐,你知不知羞?”少年的声音冰冷微凉,眸光一转,似乎是不想再看她一眼,他示意阿英转过轮椅,缓缓离去。
解玲珑一脸神往地看着沈玦的背影,完全没有被拒绝的颓丧,反而还有几分斗志。
这样的男人,才让人有征服欲!
想走?她还没同意呢!
第32章 调戏与被调戏(1)
看着自己才相中的男人就要走了,解玲珑当然不依,立即跳下树,来了个漂亮的旋身落地。
“小侯爷,走得这么急做什么?”言语之间带着一抹调笑,解玲珑拍了拍手,向前迈着随性的步子,抬了抬下颌轻笑道。
沈玦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神色不动,抬了抬手示意阿英停下,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适才沈玦不知大小姐在此,扰了大小姐赏树的雅兴,自知罪过,只能识趣离去。”
闻言,解玲珑扑哧一笑,赏树?亏得沈小侯爷能够一本正经地给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她还没自报姓名,这沈玦是怎么得知她是大小姐的?难道二人之前见过?但是据说沈小侯爷两年前才回的定京,这两年又残着一双腿卧病在床,哪来的可能会有相见呢?
但解玲珑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漫步上前,越过沈玦的轮椅,脸上生着明艳的笑意,唇角两侧浮起浅浅的梨涡,兴趣盎然道:“本小姐在此赏着树,小侯爷却来了,虽打扰了本小姐赏树的雅兴,不巧得很,本小姐却见着了这世间最为妙绝的风景,这风景是小侯爷送来的,巧的是又会随小侯爷而去,小侯爷打扰了本小姐赏树的雅兴,难道还要打扰本小姐赏这世间最妙绝的风景的雅兴吗?”解玲珑一本正经地胡诌,说着这世间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字眼,调着风雅之下藏着色心的戏。
阿英听着这话,木头般的神情有一丝破裂,这话说得少爷到底走是不走!
听着解玲珑这番的伶牙俐齿,话语之中分明就是调戏的意味,看着似八风不动的沈玦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但也只如平静如死水的湖中投入了一颗细石,溅起了轻微的涟漪之后就杳无声息,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带着点病态的苍白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悦耳至极,“听着大小姐这话,沈玦似乎又错了。只是沈玦不过是区区废人,连路都行不了,更遑论送出这世间最为妙绝的风景,大小姐想必是看错了。”
“小侯爷此言差矣,风景不在于眼前所见,而在于心中所感,佛家有言,一切皆虚妄,更遑论浮于表面的景象,再虚妄不过了。有些风景美则美矣,内里实则不堪,俗语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故玲珑认为,世间最美的风景,在于本心,古人道‘从心所欲不逾矩’,正是本心的指明最为正确,方能听从,而玲珑的本心,则告诉玲珑,此时这世间最妙绝的风景,在玲珑眼前。”
解玲珑含着笑,四两拨千斤似的轻轻巧巧地就驳了沈玦的说法,一眼期待地想看眼前的男子如何应答。
她却不明白,沈玦心中已认定了前世沈氏兄弟的说法——解玲珑心有所属,此刻见着解玲珑居然在他面前如此不端庄,心中已有不快。如果她心中之想如她此时所言,前世又何必插上一脚送他往黄泉路上一程!
第33章 调戏与被调戏(2)
沈玦漠然以对,不语,只是别过了头,看着远处。
沉默是最富有杀伤力的武器。
解玲珑正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扭过头,似是多看她一眼都嫌得累。她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是有种这样的感觉,这惹得她略有不快,她突然想起了他的退亲,随即心中疑惑,他平白无故地,为何退亲?是他心中另有佳人了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她言语之中七转八绕地示好,最后沈玦居然是扭过了头,不理她!分明是不想给她解玲珑面子。
一股火窜上心头,解玲珑冷下了眉眼,连带着唇角的笑都消失,看着沈玦沉默是金惜金如命的模样,她倒也没有发火,也不必发火,只是若无其事地开口:“沈小侯爷,你为何退亲?景国公府配得上你忠远候的门楣,这桩大好姻缘看着没有什么大问题,好端端地,为何要退?”
沈玦这才回过头,表情带着些微的古怪,“解大小姐,你认为这是一桩大好姻缘?”
解玲珑挑了挑眉,语气十分自然,“那是。”
也许是解玲珑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沈玦一直维持着泰然自若的表情,突然就有几分僵硬,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解玲珑以为他又不会回答了,才漠然道:“可惜,沈玦不以为。”
什么?
解玲珑以为自己又听岔了。
他的声音太过冷漠,带着几分冰冷锋芒,刺得解玲珑的心有几分扎,解玲珑突然头痛地明白,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征服,千真万确。“我是景国公府的嫡长女,倒不知何以让小侯爷出此言,这桩姻缘算不得好?”她解玲珑今日不得到解释那真是不罢休了,丢脸算什么,不过是在沈玦面前丢脸罢了,总好过解巧珊在全定京前面丢脸。解玲珑这番心思,不得不说带了点意气用事。
“我忠远候府,住不下解大小姐这样的贵人,那般折寿,沈玦自然是担当不起。”沈玦的语气,比之先前,更加冰冷刺骨。他想起了前世种种,眉眼不由得一黯,心中隐隐作痛,家破人亡,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闻言,解玲珑一怔,听沈玦这语气,似乎还另有隐情,这原主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惹到了沈玦?哎哟这不是挡她的桃花吗!
解玲珑心中哀嚎,面上却只能故作镇定,和沈玦第一次交手,可不能败下阵来,否则日后还拿什么到人家跟前耍威风。她挑了挑眉,语气带了几分嘲弄,“本小姐行得正坐得端,做不出让人折寿之事,只怕是小侯爷早已心中有人了,才以这般缘由作为借口推脱婚事的吧?”
沈玦一听此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抬起了手示意阿英推动轮椅,也不和解玲珑打声招呼,便径直离去,风声中传来他凉薄的声音,散在解玲珑心间,“这心中有他人的,倒不知到底是谁。”
沈玦是有怨言的,他的怨,在这重生后的第一次会见之中,洒了干净,婚约解除,从此天南地北男娶女嫁,互不相干。
多好。
而徒留解玲珑在风中,细细品味沈玦留下的这句话,许久。
第34章 蛋蛋的忧伤
这心中有他人的,倒不知到底是谁?
解玲珑将这句话搁在腹中翻来覆去地嚼了好几遍,简直快要抓狂了。沈玦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前个解玲珑自己作死爱上了别人然后被沈小侯爷撞见,这沈小侯爷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上门退亲了?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着,寄雪低眉顺目地慢慢跟在后头,经过小映湖,漫步在九转曲桥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映湖中的莲叶田田,粉艳的莲花开得热烈奔放,三两供采莲的木盆在湖边飘荡,这景象看上去倒有几分意境。
但此时满心满眼都在嚼沈玦那句话的解玲珑倒没心思赏这般美景,她抬头望了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前一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还真是不习惯此番为情所困的情形,分明肉就在眼前,可使劲够就是够不着。解玲珑平生没有多大志愿,无拘无束随遇而安即可,眼下她刚刚到此地不久,人生地不熟,虽然是满志踌躇想着来一番大作为,可实际里只是空口白话,还没想好拿什么作为奋斗目标,眼下好不容易找了个兴趣来当目标,可惜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解玲珑犯了愁,她虽然言情本子看得多,可根本就是个恋爱雏儿,什么经验都没有,这好不容易万儿八千年才春心萌动一遭,可是人家根本懒得理她,而且她从无失手的神眼在沈玦身上根本没有作用,看不透他任何心思,天哪,她要怎么搞定他?求个神仙来告诉她怎么勾搭男票啊!
手臂支在曲桥的栏杆上,解玲珑看着湖对岸青葱茂密的树丛,蛋蛋的忧伤。
她忽然觉得湖对岸灌木密集,爬满藤蔓,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这么一想,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刚刚穿到这里的那天,她在寄雪的眼睛里看到了原来的那个解玲珑有个不对劲的动作——她心神恍惚,一直忍不住地将眼神抛向湖对岸,看模样好像是担心对岸有谁会被发现。如果对岸没有什么猫腻,她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地频频注意对岸。而那天,解巧珊的丫鬟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男子和前个解玲珑在一块,模样似是要私奔。
私奔!这难道确有其事?!
就好像是揭开一个惊天秘密般,解玲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摸了摸心口,那里正因为紧张而跳得厉害。她心中这一连串推测都挂得上联系,似是不敢置信般,解玲珑又将结论推倒了,心中再重新细细将推测重来一遍,结果是完全成立,这个推测完全有成立的理由,这难道就是沈玦退亲的真正原因?这原来的解玲珑真有情人?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后还得提防着这个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的“情人”了?
这简直就是挡在她追男票路上的一大心理障碍啊!
解玲珑头痛地扶额,前路不明朗,何从下手?她不知她心中这般推论,已经近乎事实。
算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第35章 按捺不住了
她直起身子,转过身,正要往自个儿院子走去,却看见前头回廊转过一个款款而来的少女,她削肩细腰、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姿态,一袭淡蓝色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眼神顾盼生辉,步态娉婷秀雅,犹如画中走出的仙子,微微一笑,那一笑便让春花为之绽放,秋月为之羞眉,四周忽如雅乐轻奏,仙雀环飞,她的身前身后一切都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
解玲珑微微眯着眼,想着:她不知道京中的女子是不是都这般端庄规矩的姿态,但是不得不说解琳琅颇让她觉得意味深长,姜氏确实是对她下了一番苦功夫,这约莫……是想做个皇亲国戚的意思吧。
她心中胡乱猜测着,心神一恍,二人便靠得愈发地近了,只见解琳琅款款而来,眉目端庄而温雅,笑得顾盼流转,犹如春日里一抹百花为之盛开的艳阳,她停了轻移的莲步,声音柔和道:“琳琅见过大姐姐。”
解琳琅一直以来,看着就是个和和气气的人,如今这般气若幽兰,也不见任何敌意。但早在当日的观戏苑中,解琳琅早就露出了马脚,她就算再和善,也不过是个伪善。
解玲珑心中会意一笑,朱唇轻启,唇红齿白,声如环佩清脆,“二妹妹何必如此多礼,都是自家姐妹。”
“听闻大姐姐的婚事作了罢,琳琅闻之甚惊,大姐姐如今已过十六,算来也过来结亲的好年纪,又经历此番变故,这日后……”解琳琅缓缓说着,眉头微微蹙着,担忧的姿态十足,“琳琅唯恐日后姐姐找不到好人家了。”
解玲珑心中暗自冷笑,原来是来上门看热闹来着,这是按捺不住了终于跳出来嘚瑟吗?她弯了弯新月似的眉,也笑得如若春风,“二妹妹莫为姐姐我担心了,这姻缘哪,本就是天定,不是我的就不是,是我的,那是谁也抢不走。”
对面的解琳琅略为吃惊地抬了抬眼,像是终于正视眼前脱胎换骨般的少女,她端庄稳重,言语之间毫无失魂落魄之态,这的确是往日的解玲珑吗?
还未等解琳琅开口,解玲珑就真心实意地关切一般再开了口,“姐姐本来就是个看淡俗世的,这怎么嫁倒不在乎,倒是二妹妹眼下已过了及笄之礼,这议亲之事想必是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了吧?不知二妹妹,可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呢?”她紧紧注视着解琳琅的眼睛,慢慢读着。
说到自己的议亲,解琳琅忽然嫣然一笑,脸上泛起羞涩的笑意,含娇细语道:“大姐姐可别取笑琳琅了,琳琅不过深闺女儿,哪有机会见得外面的儿郎。”就在她巧笑嫣然地回答的时候,解玲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一个男子英俊挺拔的身姿,他黑蟠龙纹织锦衣袍着身,骑着高头大马,在热闹的街头上打马而过,也就是那惊鸿一瞥,落在了解琳琅的眼里。
晋王殿下真乃天人之姿呢……
这是解琳琅心中的暗叹,解玲珑读出了这句话,倒是勾唇一笑,低下了眉眼,掩住那一抹讥诮,解琳琅居然瞧上的是晋王妃之位,这胃口是挺大的。
不过解玲珑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厌恶情绪,毕竟男欢女爱,都是自个儿的事,就像她要追逐沈玦,也是她自己的事,别人没有权利置喙。
第36章 公主前来贺喜(1)
解玲珑也没多大心思想和解琳琅浪费时间,逞口舌之快,随意聊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一步,只留下解琳琅在后头,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孔,语气不善道:“故作姿态,我让母亲随便寻了户人家让你尽早嫁了出去,省得这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人不痛快。”
解琳琅身后的丫鬟秀鱼听了这话,低声道:“小姐,这看着不痛快为何还有故意来寻大小姐?”
“那自然是想瞧瞧看,这连一个残废都肯要她的女人,会是怎么一样痛苦姿态了。”解玲珑高傲地转过身,柔和的眉眼之间多了一抹戾气,“哪晓得……”
解琳琅住了口,心中不痛快,也不多说,秀鱼倒是心中暗暗接了口:哪晓得人家大小姐根本不在乎……
忠远候府上门退亲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定京,但介于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废人,女主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只是出了几天风头的小姐,这件事也掀不起定京城内多大的波浪,只是他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偶然提一句,也就揭过了。
但众生百相,别人不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代表没有人惦记这桩一拍两散的姻缘事。
也就是沈玦上门退亲的次日,皇宫中那不安分的卫宁小公主一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乐得开怀,先前还信誓旦旦和自己的母妃道自己一日之内定能完成手中刺绣,谁知才得了这消息,立马就把自己许的诺全抛在脑后,欢天喜地地换了一身太监装,带着随身的侍女聆环,偷偷地溜出宫去。
卫宁公主是谁?
明泰帝最爱的小女儿,东云筝,她是明泰帝的掌上明珠,不仅是因为明泰帝老来得此女,更因着其母酷似先皇后纳兰氏,生下的东云筝眉眼也有几分肖似,不免因此就比其他皇子皇女多了几分宠爱在身。这卫宁公主也是个性格爽朗的性子,明泰帝的后宫早些年是有几分乱,但自从七年前纳兰皇后病逝,明泰帝就不再临幸后宫诸妃,后宫争宠之烈,也就趋于平淡,卫宁公主之母惠妃只此一女,不参与夺嫡暗斗,生性恬淡,安分守己,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明枪暗箭,卫宁公主活在这惠兰宫,也就生了一副率直的性子,性格爽朗,没有心机,天真得如一张白纸。
对于卫宁公主时不时地偷溜出宫,明泰帝是知情的,但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派人暗中跟着保护她。卫宁公主爱耍闹,明泰帝也随她,他是大虞的皇帝,这是天子脚下定京城中,他治下的大虞盛世,谁人敢违反明律?
于是便养出卫宁公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想做啥就做啥,简直把出宫当成家常便饭了,还自以为一副出神入化的本事没人能发现她假扮太监出了宫,引以为傲。
这下卫宁公主又带着聆环,聆环带着一个包裹,出了宫。出了宫后,又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客栈,付了钱,上了楼,躲进屋子了,二人皆换回了女子衣裳,然后又下了楼,大摇大摆地往长乐坊而去。世家大族聚居于此,景国公府也不外乎。
第37章 公主前来贺喜(2)
卫宁公主是躲在后院的偏门,从那里偷溜进去的,景国公府当然不是这么好进,只因着跟在卫宁公主后头的暗卫从卫宁公主的行路方向猜测出她的意图,拿着令牌提前和景国公府打了声招呼,让人故意放行。明泰帝宠卫宁公主,那是赫赫有名的,这几年她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去自如,这其中都是明泰帝作为父亲对女儿满满当当的爱意,众位老臣看在明泰帝的份上,这几年都是睁只眼闭着眼。
她大致知道解玲珑的居所,很久之前,两年前那会儿,她在沈老侯爷的寿宴上第一眼瞧见沈玦的时候,就为之倾倒,就算是之后闹出了沈玦断腿的事,她还是痴心不减,日日想着闯到忠远侯府去,但因着沈玦日日都称卧病在床不肯见她,后来又得知他已有婚约,从此便歇了心思。但她还是耐不住想要见见那个挡在她和沈玦之间的阻碍是什么,此后就有了“首探国公府”,当她花了好多心思才摸到清兰院时,见到了那个姿态颓丧了无生气的女子时候,一脸的失望,不该,她心中能配得上沈玦的女子,不应该是这般模样。
而如今得到两家婚约作废的消息,她自然是欣喜若狂,忙不迭飞奔似的想来到解玲珑面前,感激涕零地谢解玲珑不嫁之恩。
当卫宁公主一脸骄傲地孔雀般喜气洋洋地站在解玲珑面前时候,解玲珑看着卫宁眼里流转过的千般心思,目瞪口呆地读着。
面前的少女一身玫瑰红百褶如意月裙,扎着惊鹄髻,斜插一支金镶宝珠法蓝雕花步摇,脖子上绕着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琏,宛转蛾眉,水濛濛的眼眸迷离若烟雾,却异常闪亮,花容月貌,皎若秋月。她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热烈地绽放在解玲珑面前。
解玲珑抿了抿唇,一向淡然的眉眼突然掠过几分不安,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向她道谢的娇俏少女,是她的情敌,她追男票路上的一大障碍,她贵为一国公主,地位尊崇,突然来个赐婚什么的,那她解玲珑就没处哭去了。
“解玲珑,本公主前来恭喜你!你走什么神!”卫宁公主柳眉倒竖,不满的意味清楚地写在了脸上。
恭喜她?恭喜沈玦甩了她?
突然,解玲珑释然一笑,她在瞎担心什么?且不论卫宁公主追了沈玦两年都没能打动她,只道卫宁公主如今十三的年纪,还要两年才能及笄,这两年,足够她拿下沈玦了。只要她能成功拿下沈玦,那面前的便不算对手。
“回公主的话,玲珑只是为公主的美貌倾倒,才走了神。”解玲珑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道。
听了这话,卫宁倒是哼了一声,满意地一笑,桃腮带笑,灿若桃花,“算你识趣,本公主便不追究你不敬之过了。”说着抬了抬下颌,明明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偏要装作大人模样,高傲地如一只孔雀,“眼下你和沈小侯爷退了亲事,之后就不准再纠缠他了,本公主喜欢他,所以小侯爷是本公主的。”
第38章 出府(1)
“小侯爷这是退了亲事,并不是又应了一门亲事。”解玲珑虽然不想计较,但是觉得她了解沈玦并不多,也许能从她的嘴里套出一些话,“公主殿下又凭什么说自己喜欢他?”
“本公主已经喜欢小侯爷两年了!凭本公主知道小侯爷最爱吃鱼糕,最喜欢煮茶,最善于弈棋!你说本公主凭什么不能说自己喜欢他?”卫宁公主明显是炸毛了。
如蝶翼般的眼睫毛微微扫动,解玲珑拼命忍住笑意,倒是个有趣的丫头,她想要知道什么,她一股脑的全倒腾出给她了,真乖。
“反正从此之后不准你和小侯爷有半分纠缠!”卫宁公主重重哼了一声。
倒是一个黄毛丫头,还在此争论一个男人的所有权。解玲珑只觉得好笑,不再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她,面带微笑。
卫宁公主只当解玲珑这是默认了,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好像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左右无事,拍拍手就带着聆环走人了。
“公主,恕不远送了。”解玲珑在后头看着卫宁公主大摇大摆地从清兰院门口走了出去,当下只觉得忍俊不禁。
一个丫头,计较什么。
解玲珑含笑摇了摇头。
“小姐,卫宁公主这话……”寄雪随着她站在门口向外头张望着,她有点稀里糊涂,卫宁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不必理会,左右我什么也没答应。”解玲珑转身进了屋子,向书案慢慢踱着步,语气轻快,“就当她没来过就好。”
寄雪看着自己小姐坐了下来,眨了眨眼,然后稀奇地看着解玲珑五爪大张抓毛笔的姿势,讶异道:“小姐,你几时连毛笔都握不对了?”
书案后的少女闻此言,依旧镇定自若地以丑不可言的姿势握着毛笔,一本正经地一派胡言:“你家小姐我只是想尝试尝试毛笔有几种握法可以写字。”但实际情况是她没握过毛笔,只是觉得这样握着写最舒服而已。
听着解玲珑这个解释,好像还挺合理的。寄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家小姐自从落水醒来后有很多习惯都不一样了,可是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解玲珑素手一挥,利落地写了六个字三个词——鱼糕、煮茶、弈棋,然后又抓着另一只毛笔蘸了朱砂,在“鱼糕”上画了个圈圈,在“煮茶”、“弈棋”上画了叉叉,在书案上撑着手臂托着腮帮子思考着,她会煮茶、会下棋,唯独不会这个什么劳什子鱼糕,看来有必要去学学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须得先抓住他的胃。只是得怎么学呢,她还没想好,哎,算了,有机会学再说。
转眼就到了正午,用过午膳后,解玲珑带着寄雪就从后院的偏门中出去,来到这个世界,她到现在还对外头的景象一无所知,她志高存远想要名扬天下,又怎么能固步自封呢?
就是真正地融入到这个世界中,她要去感受一下,这个大虞盛世,是怎样一般情景。
第39章 出府(2)
这大虞有近六百年的历史,大虞的开国帝后睿智贤明,拥有非凡的手段和头脑,文治武功光耀千秋,却于最鼎盛的年纪双双如流星骤然划落,留下了世代的遗憾成为传颂千年的传说,而后虞太宗继位,追封其为虞太祖,开创盛世,大虞鼎盛衰落,沉沉浮浮中飘荡了六百年,到如今,还支撑着明面上的繁华。但明泰帝虽然有治世之才,却尤其喜爱奇花异石、名木佳果,百官众臣总爱投其所好,进贡献媚。而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诸位王公大臣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帝带起了这股奢靡之风,众人也就悄悄地仿效之,渐渐地将这股奢靡之风变成理所当然。端看着大街上穿金戴银的人不在少数,解玲珑就暗自咋舌,钱财都花在了奢侈上面了,国库怎么办?
寄雪跟在解玲珑身后,见着自家小姐走几步总爱将目光停留在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小摊上却并不买什么,寄雪暗暗想着小姐到底要做啥,却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解玲珑驻足在一位吹糖人的手艺人摊子前,她好奇地看着那老人灵活的手指很快就捏出了一只小兔子,再一吹,立时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糖兔,煞是可爱,瞬间就萌化了解玲珑的心,她眉开眼笑地付了几枚铜板,拿走了那只兔子,眯着眼轻轻地舔了舔,甜腻的感觉瞬间从舌尖漫过。
走在大街上,解玲珑吃得正欢的时候,一阵如雷震耳的马蹄声从身后漫卷而来,震得似乎地动山摇,当先一骑铁蹄如雨密集滴落,迅疾雷厉,才听闻到声音下一瞬解玲珑呼吸一滞心胆一提,直觉就要将自己撞开,她来不及回过头去看,心中以光速做着计算的同时拿着糖人的右手向后用力一打,右手找到了支撑点,她立即借力双腿轻巧地腾空高高跃起,凌空向左侧翻了个身,似一抹极致的光乍起骤灭,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一声惨烈的马嘶声骤然撕破长空,因着糖兔似要巧不巧地打在了那匹烈马的左眼上,烈马顿时受了惊,双蹄高抬在空中发了疯似的扬踢,眼睛传来的难受感使烈马的情绪愈发地暴躁,解玲珑笑吟吟地看着马上的黑袍男子使劲了浑身解数要收缰控马,奈何烈马情绪根本稳定不下来,情况愈演愈烈,最后竟是猛地一翻,出乎意料地将背上的主人狠狠摔下背。而这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快到那黑袍男子身后的侍卫还来不及上前协助男子控马,只能在黑袍男子落地之前猛地扑向前,替主子做了肉垫,另外一名侍卫见状则是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撕开烈马左眼上的糖兔,安抚着烈马,烈马的情绪这才逐渐趋于稳定。
解玲珑清楚地听到三步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声,显然还是受了伤,她听到这声音之后立时收拾好脸上表情,做出一副慌乱恐惧的神色,泪眼汪汪地看着对面已经将凌厉眼神投过来的黑袍男子。
“竟敢冒犯晋王殿下,还不拿下!”他身边侍卫持着长剑怒喝道。
“殿……殿下……”解玲珑吃惊,身子抖如筛糠地跪下,心中暗自叫糟,居然惹到了boss级人物,这下踢到铁板了,她换了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殿下,小女子死罪,小女子以为敢在大街上纵马狂奔不顾百姓性命的人是那些纨绔子弟,就想着小小替百姓教训一下,不知是晋王殿下大驾,冒犯了晋王殿下,小女子该死!”见状,还没回过神的寄雪被解玲珑惊醒,也是扑通一声就跪下,跟着求罪。
第40章 晋王殿下
一副大义凛然义薄云天从容赴死的表情,周遭见了这幅场景的百姓齐齐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在侍卫扶持下起身一身狼狈的晋王殿下,本来都只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味。
捂着伤处才站起身的东云越闻言,脸立时一黑,眉心皱得更深,这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他冷峻的面容不带任何表情,眼中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盯着三步开外正努力喊着自己罪该万死的少女,眼眸似一潭墨水流淌,掩着这世间最为深不可测的情绪,一身墨色飞羽织锦蟠龙袍,衬得他如诗人笔下的夜色,浓黑如墨,万籁俱静,似乎只要他不出声,这一处便不会有他。若刀削的面庞带着极致的诱惑,狭长的凤眸下不知是何情绪,倒是他微微抬起的下颌,像是在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翻身、躲马、送糖、打马这般常人难以及的动作,流畅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这一招先声夺人,极妙,东云越哑口无言,拜服。
那厢解玲珑还在不停地跪地求罪,心中却暗自大骂,你倒是快开口啊姐姐脖子好酸啊!
“是本王之过,姑娘不必自责,本王受命前去江南巡视,今日回京正急于向父皇禀明民情,未顾及京中百姓,纵马大街,是本王违律,还请姑娘原谅,请各位父老乡亲原谅。”东云越声音高扬,神情沉重,看起来真的很自责,很想要大家的原谅。
见状,在场围观的百姓深受触动,唏嘘不已,纷纷开口道:“晋王殿下爱民,俺们没什么事。”
“殿下仁德心肠……”
“想必江南民情出了点问题,殿下才会这般心急如焚,殿下也是为了百姓,我们不怪殿下。”
……
画风一时间转变太快,解玲珑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面前一脸“我很心痛我真心是来求原谅”表情的东云越,虽然他的眼里解玲珑读出来了“只有此计能力挽狂澜”的意思,又看了看眼周遭态度已经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百姓,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地——丫的原来面前又是一个演技派!
“这位小姑娘,殿下是为了民情心切,因此大意了,你也不怪殿下吧?”一道和善的大妈声音在解玲珑耳边响起,看样子是想替“仁德爱民”的晋王殿下解围。
解玲珑忙摆摆手,“殿下不降罪小女子已经是大恩大德,小女子怎敢怪罪殿下?”
“那姑娘便请起吧。”东云越缓缓迈了两步,站定在解玲珑面前,优雅地弯下身,伸出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手指上还带着点薄茧,但一点也不影响美观。
解玲珑呆呆地伸出手,搭上晋王殿下尊贵的手指,感受着男子指尖的微暖,然后站起了身,只觉得一切如在梦中。
“姑娘不知有何大碍?本王派人送姑娘去医馆。”晋王殿下再三关切。
“不用不用不用。”解玲珑再三拒绝,“我好得很,好得很。”边说边退后,“晋王殿下有要事在身,小女子不敢再耽误殿下了,殿下请,请。”
一脸谄媚相,或者说,一脸“瘟神快走啊”的模样。
“姑娘既五无大碍,本王便放心了,告辞。”侍卫牵来马,东云越翻身上马,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而后便策马扬鞭而去。
解玲珑目送殿下,他身后一众人马,也跟着相继离去,只是那群人中,突然有一蓝衣少年回头,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远远地离去。那一眼太短,解玲珑没来得及读出意思。
看着人马走远,解玲珑这才长吁一口气,还好她反应够快,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古人诚不欺人。不过这晋王殿下倒是有点意思,明明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却要装出一副仁德爱民的模样,如果不是这般在意民心,他后面根本不需要如此惺惺作态,让她感受一回“王子皇孙的体贴”,如今回想,还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看来很多人想要呢。
“小姐,您没事吧?”寄雪急急道。
“没事,走吧。”解玲珑转了身,看着好像还依旧有逛街的兴趣,也难为她先前刚和死神擦肩而过,这时还有大好心情逛着街。
解玲珑的心,说宽阔也宽阔,如此番情形,说窄小也窄小,如先前她受了惊吓还一定要以牙还牙。
第41章 看戏的小侯爷
而此地的高楼上,有人一手搭着栏杆,将清冷的目光往那处喧嚣处投了下来,月白色的衣裳如九天之下倾泻的月光,洒了一地光辉,那光辉冰凉耀眼,而有人却比这月辉更加灼目冷清。
那人拈杯饮茶,姿态无比潇洒,长眉下清冷的眼眸写满不知名的的情绪,看着底下经过的黑袍男子,忆起前世种种,他抓起手中茶杯仰头一灌,随手将杯子往桌上一扔,阿英默默地伸手摆好茶杯,再往杯中倒满了茶水。
“这解家大小姐,倒也是有趣得紧。”对面蓝衣翩翩的男子,懒洋洋地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瞧着底下的光景。
左侧一身黑衣短打的少年抱着一只通体雪白鬣毛微蓝状似幼虎的小兽窝在怀里,少年一手抚着小兽毛茸茸的长尾巴,笑意嘻嘻地道:“少爷这是旧情难了,虚宝,你说是不是?”说着,晃了晃怀中的小兽,小兽抬起深蓝色的眼眸向上懒懒一顾。
沈玦冷冷瞥了孟琉一眼,轻描淡写道,“孟琉,是不是唐荡山很好玩还想继续呆着?”
一听到自家主子语气里含着赤果果的威胁,孟琉愤愤然地抓住桌案上的茶杯,抬头猛地往口中一灌。少爷就会欺负人!临渊阁那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不是他这种性子的人能呆的好么!这次要不是少爷要接手临渊阁他领了阁主命令带着虚宝和天眼戒下山,他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定京城中,这次打死他都不要再回去了!
抱剑端坐在孟琉身侧的面瘫脸阿英,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杯子,突然眯了眯眼。
正喝着茶水的孟琉被盯得发憷,正想咽下茶水开口问,只听得阿英忽然声音平平地开口:“少爷,杯子。”
什么?孟琉愣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
噗……
飞喷直下三千尺。
阿英二话不说一手夺过孟琉手中的杯子,少爷的便宜,谁都不准占,男的也不行。
公子意嫌弃地拂袖凌空一扫,那水雾直往孟琉的门面回奔而去,看向沈玦的一双春色盎然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八卦二字,兴趣勃勃道,“哎,毕竟是师弟你的前未婚妻,作为你的师兄,不得不好奇嘛。”
怀中的虚宝为了躲避被“口水雾”洗涤,飞快地窜出跳到桌上,轻蔑地扫了孟琉一眼后,继续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被人欺负还被兽给鄙视的孟琉悲愤地抹了一把脸。
“都说是前了,如今也与我无关了。”沈玦放下了杯子,神情淡漠。
见此番,公子意撇了撇嘴,修长的手指拈着茶杯,忽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脾性,换了凝重的语气,“师弟,你当真决定接手临渊阁了?”
沈玦垂眸,眸色难辨,摩挲着手中深邃黝黑的天眼戒,“师尊有命,身为弟子,自当听从。”
前世他没有接手临渊阁,只想着他忠君报国,这临渊阁与他无用,便拒绝了师尊的意思,而后师尊撒手人寰,大师兄接手临渊阁,他就再和临渊阁没了联系。如今重来一遭,他要那至尊之位,这临渊阁是一把绝佳利器,他怎可错过?
第42章 赌棋(1)
“平野,给本王调查清楚那个女子的来历。”东云越阴鸷的眉眼,带了几分凌厉,他的眸光难辨色彩,兀自思考着,他从未见过身手这般敏捷、为人如此狡诈的女子,她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这种人,名为异类。
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出现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查清底细,他不允许有任何事物超脱了他的掌控之外,太子之位虽然已有人选,但整个天下的人都不能否认,他在皇子中最为厚德贤明,将来那个掌控天下权的到底是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身边浓眉大眼的侍卫沉声应道:“是!”
“殿下,我想我清楚她的来历。”
一道带着点阴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东云越回过头,瞧着身后那个打马上前的蓝衣男子。
****
解玲珑犹自兴致盎然地逛着街,她对这个世界着实觉得新奇,古香古色,那些从未尝过的小吃零食,她都尝得欢。
祥庆典当。
解玲珑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这家店,店面位置不错,处于繁华街段的中间部分,装潢也能给好评,忽然她转过身,摸着下巴寻思着,这店既然是她娘的嫁妆,那她能拿得回来吗?
“小姐,您看那边那人好生奇怪呀,居然在大街上卖棋。”寄雪指着斜对面一个抱剑而坐的男子,他的面前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局棋,看样子似是待人来破。
身边碰巧走过的路人听见寄雪这句话,颇为好笑道:“姑娘,这人不是卖棋,这是赌棋。”说着,似乎来了兴致,便滔滔不绝道,“自打三年前,这汉子就一直在这赌棋,一局棋他输了赔十文,赢了得三文。想着这不过是一桩赔不了多少的买卖,赌棋听着也还算风雅,一开始来的人也就多,哪晓得嘞,这人居然是个围棋圣手,但凡和他赌棋之人,必输无疑,这久而久之,愿意和他赌棋的人也就少了。有人也劝过他,说是这赌棋只赢不输,不给人点甜头尝,谁乐意和你赌?这人也是个怪脾气,听不进去,日子渐长,虽然还是有不甘心的人和他赌,但是比之以往,可是少了大半了。”这路人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三年都只赢不输?”寄雪吸了口气,瞪大了眼睛惊叹道。
那路人向往道:“可不是,咱也想成那等人物,只是咱下棋,嘿,一下准输。”路人又摇了摇头,说着便走远了。
听完这一段对话,解玲珑眯着眼看着那个面容刚毅眼眸黝黑深邃的男子,约莫着是过了而立之年。
“你会剑术?”
解玲珑站在那男子面前,开口第一句是和她面前的棋局毫不相干的话。
那汉子抬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我不卖剑。”
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怎能卖出?
解玲珑看着他的眼睛,读出了他的心理语言。
她挑唇一笑,眼睛里流光溢彩,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三局,我和你对赌三局,三局我若输了一局,就是全输,三局九文,给你;如果三局我全赢了,你将你一身剑术,输给我。”语气里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
虽然这听着像一桩不划算的买卖,但是于他来说,却是意义深远。
男子身子一震,抱剑而坐的手微微握紧,抬起头,这才带着正经的意味,目光肃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看得出她眼底毫不掩饰的自信和欣赏,对三局全赢的自信,对他一身武艺的欣赏。
自从三年前天下第一剑客赵和在龙鼎山头大败与他齐名的叶西河,留下一句“江湖剑光十三载,天下莫敌更孤寒”,便从此消失在江湖人的眼中,没有人知道,当日的武林高手,如今只是躲在了闹市街头,赌棋为生。所谓“大隐隐于市”,赵和剑术无敌,棋艺亦是不输,剑术上找不到能与一战的人,他转而在棋艺上寻求。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
赵和垂下眼,手向前一拂,示意请坐,满眼自信而来的敌手,他瞧得多了,今日就且不让这小丫头输得太难看吧。
第43章 赌棋(2)
解玲珑依旧微微笑着,拂袖落了坐。她懂围棋,但其实算不上精通,如果非要按水平来分,顶多算得上一个中上,然而她从来都没有输过,因着她拥有一双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她能懂对手每一步落子的意图,在对手通往目的的路上,步步截杀,或者将计就计,引君入瓮。
因此每个和她对手过的人,都会暗自奇怪,为什么她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精确无比地知道自己的意图呢?
然而这个答案是无解的。
就像此刻她以凌厉的姿态,将赵和的每一步棋子都吞噬殆尽,这般霸道狂妄的棋风,根本不像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姐能拥有的,而她每每都能猜中赵和暗中步的局,无论赵和如何力挽狂澜,解玲珑手中的棋都能精确无比地堵在他的路上,只等他被截杀。
赵和冷却了三年的热血,似乎在此刻沸腾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这一刻只觉得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绝世高手,正如他一般。
高手之间的过招,总是无风自动暗流汹涌。
解玲珑知道,想要让一个高手臣服,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气势上压倒他,在他引以为傲的事物上,超越他。输这个字眼,是对收服一个高傲的人来说最好的手段。
赵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输得一败涂地,眼前白子气势掠人,满盘棋上到处都是白棋的地盘,而黑棋已经无地可守了。
居然输得这样惨!
在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四下里议论纷纷。
“天哪,赵汉子居然输了!”
“他赢了三年,一朝输棋,居然输得这么惨!”
“而且居然是个小姑娘打败得他!嘿,我自认为学艺不精,可赵汉子居然输给了一介小姑娘,是不是更学艺不精?”
“别嘚瑟,你不也是输给了赵汉子,眼下赵汉子输给了堂堂一小姑娘,不也等于你输给了这小姑娘,看来是你比赵汉子更学艺不精!”
“老夫有生之年居然也能看到这局棋被人破了,实在是令老夫叹服哪。”
……
听到这句话,解玲珑囧了,怎么,原来人家摆了三年的这副棋局吗?难道她破的这局棋也叫珍珑棋局?解玲珑这样想,不过是打趣罢了。
三局转眼就过。
众人呆呆地围观,一时之间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年不输的赵汉子居然一夕之间连着三局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嘿,大叔?”解玲珑脆生生地喊着,一双纯良无害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对面的黑面汉子似如梦初醒,抱拳,一脸郑重道:“姑娘,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愿赌服输,这一身剑术,此后归姑娘所有。”
不费一兵一卒,解玲珑就轻轻巧巧地将一代剑客收为已用,一下子心情大好,解玲珑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剑劈开石桌的朗朗男子,他神情肃穆,“棋局已破,这石桌,便再无用处,赵和此后,愿随姑娘左右。”
江湖男儿,本就一言九鼎,一代武林高手,随侍区区一个女子,说起来确实不大好听,赵和眼下只是抱着愿赌服输的心情,而在不久的以后,他才对眼前的亭亭玉立的少女,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庆幸当初,输了这局棋。
很久之后的他,想起这日和风丽日,那个一袭珍珠红色衣裙的女子素手北指,笑意如她的名字,玲珑剔透,“我叫解玲珑,喏,就是城北那座景国公府中的大小姐,你输给了我,就做我国公府一年的护卫吧。”
解玲珑抬头看了看天,日落西山,天色也不早了,这个时辰得回府了,只是回去之后她得想个法子将赵和安置在府中。
“赵叔叔,今日你且先家去,明日早晨前来景国公府,此后一年,你就是国公府的护卫了,不过暗地里,你只能听我的。”
“谨听小姐吩咐。”赵和抱拳,朗声应道,男儿风范,自是飒踏。
第44章 他和他的字
眼瞧着赵和转身远去,解玲珑转过了身,带着寄雪往回府的路上走着,心中兀自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让景国公府又多出一个人,她刚来此处,规矩还不是特别熟悉。
刚刚转过一个街角,便听到有小贩大声吆喝的声音:“卖字画啦!卖字画啦!忠远候世子真迹!前礼部尚书的墨宝……”那小贩吆喝了很多个名字,解玲珑都没听进去,唯独觉得“忠远候世子”几个字如雷贯耳。
她在那小贩摊前停下了脚步,神色淡淡,“你说你有他们的真迹,那你又是如何拿到手的?”
“嘿嘿。”那黑脸小贩咧嘴笑开,“姑娘,这是我们这行的秘密,可不足为外人道也。你要是不信,你可自个儿瞅瞅,这字画中要是有假,我就给你跪了。”卖的并不是什么古董字画,那些玩意儿当街喊卖,简直就是嫌活得不耐烦了,小贩卖的只是时下名震定京的一些书生大儒的手抄小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说不定是人家随手一写就扔掉的,但是至少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些还是很稀罕的东西。
解玲珑拿眼瞅了他一眼,将他眼神中的意味瞧得清楚——不过是偷。她是不知道这些人的书法作画是不是都很厉害,但是她知道,这其中夹杂着沈玦的字,她一定要拿到手。
“给我将忠远候世子的字拿来。”
寄雪眼神奇怪,“小姐,您怎么……”接下来的话语被解玲珑的眼神堵在喉咙里。
“好咧好咧,我这就拿。”黑脸小贩忙不迭在自家小摊上翻了一圈,找到一卷字,小心翼翼地张开,递给解玲珑瞧,满脸堆笑道,“忠远候世子虽说残了一双腿,但是他的字却是极好的,但凡见识过小侯爷字画的人,莫不称赞。”
解玲珑微微颔首,算是应答,她看着那幅打开的字,用的是名贵的紫丹纸,纸卷泛着淡淡的紫色,还有隐隐的墨香似是透纸而出,而这些都不过浮云,真正令人赞叹的,是那手字,龙飞凤舞,极为张扬凌厉,闭着眼似乎都能想象出那个少年执笔狂挥,如云出岫,笔墨间洒下的是满满汹涌的狂意。
知君何事渥横秋,浪迹天涯难入喉。
十四个字,似是道尽不甘。
“这幅字,我要了。”解玲珑断然开口,也不管那小贩开口开出了多少的价格,当下就买了。
那黑脸小贩当下欢天地喜。
“小姐,您买这幅画做什么?”待走了远,寄雪憋不住,好奇地开了口。
解玲珑手指摩挲着掌心的字,语气向往道:“你家小姐我才疏学浅,见小侯爷的字有大家风范,便买来临摹了。”
“可是……”寄雪怔怔然,虽然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但是也知道那小贩吆喝的名字中,前礼部尚书魏大人的名声远比小侯爷的名声来得如雷贯耳,按理来说,小姐不应该选的是魏大人吗?
解玲珑神秘兮兮地一笑。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看到这幅字的时候,心中那一刹那的怦然一动。
为他的风华深深折服。
她对爱情所有美好的幻想,在她心中渐渐幻化出一个他——沈玦。
她唇齿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个名字,没有察觉到自己唇角的笑意如此温暖,一刹那似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十六的少女心思,怀春。所以对自己欣赏的人,可以将他的好放大了一万倍去欣赏,譬如他这一手字,完全地将解玲珑俘虏了。
每个女孩在自己豆蔻的年华里,总有一个干净明朗的少年,照亮她的全部。
于解玲珑而言,正是沈玦。
第45章 老太爷请她?
回到景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解玲珑在自己院子里匆匆用过晚膳,还想着沐浴完毕好好回味一下沈玦的这一手好字,却哪知院子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她站在厅堂中,浅笑着对面前的人行了一礼。
“大小姐,老太爷吩咐老奴过来问一句,今日三局棋赢过赵大侠的,是不是大小姐?”老太爷院子里的管事陈叔站在解玲珑眼前,神情淡漠地开口,他下巴处留着一抹小胡须,长相看着有几分凶恶,但他举止得体,给了解玲珑相当的尊重。
解玲珑心中心思流转,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到了老太爷的耳朵里,老太爷不是一向不理外事的吗?今日怎么对她表现了兴趣?解玲珑一脸纳闷,但是纳闷归纳闷,这话还是要回答的:“不知祖父是从何得知的,今日赢下赵大侠的,确实是我。”
听到解玲珑的回答,陈叔虽然不意外,但还是多打量了眼前的少女几眼,老太爷嗜棋成命,当年听闻无人能破赵和棋局,也相当斗志满满地与其对敌,哪知也同那些人一般,输个彻底,这几年来为了赢过赵和摆下的残局,老太爷可费了不少功夫,今日听闻这难了定京城三年的棋局居然被破解,闻者莫不惊叹这赢棋之人的手段高超,老太爷更是立时命他派人寻找这赢棋之人,哪知寻来寻去,却是自家府中的大小姐,老太爷当时就愣住了。
解玲珑看到了陈叔眼中这番意思,心中霍然开朗,顿时明白了原来今日误打误撞,不仅得了一个武林高手,还能得这一向最为淡漠的老太爷的青睐,听着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既如此,老太爷有请。”陈叔摊手,请她先行。
解玲珑笑眼微眯,心中又开始了算计。
老太爷住在西边的松山院,解玲珑住的是东边的院子,这眼下便是横穿了大半座国公府,弯弯绕绕,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达松山院。
天色已黑,解玲珑只见门前两盏灯笼高高挂起,却也没将整座院子照亮,只依稀辨得出眼前的院子古朴大气,院子里头栽着一株参天松树,远远就能瞧得见。
解玲珑随着陈叔踏入院子,却见松树上挂着数盏灯笼,而树下一身灰衣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摇椅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石桌上的一盘棋,他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手指不停摩挲,似在纠结如何落子。
那挺直的腰身,丝毫不见老态,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他仿若不闻,和周遭的安静融为了一体。
“孙女见过祖父。”解玲珑走到大概一丈距离时候,福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那老头犹自眉头紧锁,盯着棋局,对解玲珑的问安充耳不闻,兀自一个人沉静在自己世界里,周遭静得只剩下风穿树叶的簌簌声,不知何处还传来了犬吠声,解玲珑细细听着,对眼前这老头的浑然不理也耐得住性子。
第46章 再赌一局!(1)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他才冷不丁开口,语气尽是懊然:“丫头,来来来,你说这颗棋子,该下落何处?”
解玲珑挑了挑眉,如若闲庭信步般迈上前,站在白色石桌前俯身低头扫了一眼棋局,然后从黑子棋罐中拈起一颗棋子,很是随意地在棋局上挑了个位置落下,那意思瞧着约莫是——这处看着宽敞,我下这。
老太爷目光紧紧地瞧着她落子的位置,霎时脸一黑,面色不虞地盯着解玲珑,他正期待着眼前的少女能神来一笔,让他的黑子绝处逢生,哪知解玲珑随意落子,竟是来了一手臭棋,下在这个位置,这块的黑子还能活?这真是今日破了赵和三年难局的人?
但是解知章毕竟也曾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肝胆人物,自然眼皮子没那么浅,他这一问不过是探探底而已,如果眼前的少女真是围棋圣手,那么于此处落子,必有她的理由,他不妨先听听看。这么想着,老太爷也就问了,他往后一躺,身子落在了摇椅上,眼神带了几分探究,“丫头,你这颗子,为何落在此处?”
解玲珑拣了个石凳坐下,一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伸进黑子棋罐中抓起一把棋子哗啦啦地落下,反而复之,一边笑嘻嘻开口:“回答祖父,因为孙女瞧着这顺眼。”
这话一出,解知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难不成她今天能赢过赵和也是瞧着顺眼?
“莫闹。”解知章吹胡子瞪眼,严肃道。
解玲珑歪着脑袋瞧着,这一板一眼的凶相装得可真像。她敢在解老头面前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就是瞧出了他眼底的求知欲,知道这老顽童性格的老头,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孙女没闹。”解玲珑一脸无辜,嘟着嘴,脸颊的婴儿肥越发显得可爱,“黑白僵持不下,无论双方谁进,都会落入对方的阳谋,退,就是壮士断腕,进退都是失势,何不就做了那自断臂膀之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祖父可听过?”
解知章听得神色渐渐凝了起来。
解玲珑还没道完,笑吟吟地继续说着,“黑白僵局,总要有一方先打破,祖父是善弈棋,下哪处都要考虑得失权衡利弊,可局势僵持,下哪处都不合适,既如此,孙女就随心而下,先破了这僵局再说,局势失衡,且不论黑子势微黑子气盛,就端看谁能夺得先机,于险中求得富贵,如此这般,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弈棋之人都明白,看一个人的心性,就看他下一局棋就能全明白了。
解玲珑看着人小,胸中却有着壮士断腕的盛气,这副傲然的模样,怎么今日才显现?解知章着实费解,又想到那日老夫人大寿时候自家孙女的表现,孙女之前可不像这般机灵的人,否则他不会这几日才注意到这个孙女,难道是突然开窍了?他突然又想起来了十一年前先师给他留下的一句遗言,这几年他一直留心的这句话,为了确定这个“开国皇后”到底是谁,他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地观察。
第47章 再赌一局!(2)
他的注意力多放在了解琳琅身上,毕竟这几年是她尤为出彩,可若论起“开国”,他却怎么都不认为这个孙女有这样的心性,但他放眼过去,也就这个孙女最为出息。如今平地蹦出一个古灵精怪的解玲珑,引得他的目光不得不放在她身上,解知章本来渐渐息了一半的心思,开始打起来了算盘。
此时解玲珑如果看着解知章的话,她会看懂老头儿眼中满满对她的算计,但是此时她低着头,瞧着棋局,这副棋局是赵和先前摆的第一局棋,只是被解知章自己执黑子而走了几步,有些不同罢了。解玲珑勾起唇角,心思暗自流转,眼底也开始了算计,“祖父,先前孙女与赵叔叔对弈,孙女执白而赢,赵叔叔答应孙女若输给了我,就做孙女身边一年的护卫。”
什么?!
解知章瞪大了眼,挖了挖耳朵,想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寻常人不知道赵和的真实身份,他身为纵横江湖已久的琼玉楼楼主,自然知道。
赵和!
那是威震武林的一代剑圣!
解玲珑看着解老头子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的模样,淡定安抚:“祖父,莫吃惊。”随即蹙眉,“只是孙女在愁,赵叔叔没有一个名头,如何入住府中……”
“明日就将他带来,去登记在册!”解知章涨红了一张老脸,招手呼喝道,“陈小子,这事就交给你办妥帖了!”一想到剑术天下第一的剑客就这样被自家孙女揽入府中,解知章怎么想都觉得脸上的荣光满满的。
“孙女谢过祖父了。”解玲珑甜甜笑开,俨然就是一副乖巧孙女的范儿,而后她又像是忽然想起般道,“祖父,这棋,还下吗?”
还没冷静下来的解知章将眼光投下棋盘,盛气一散,皱眉道:“黑子落在此处,失了生机,其他处又动不得,必输无疑。”他说着,从棋罐中拈起白子,落下棋盘,将黑子封杀。
“祖父错了。”解玲珑含笑道,悠悠抬起手臂,拈着黑子,又落下一子。
解知章一怔,紧接着再落下白子,继续封杀,黑子已逼近死局。
“祖父,若孙女赢了,您可能答应孙女一事?”黑子落下。
“你若能破这必死之局,祖父什么都答应!”白子再截杀。
“一言九鼎!”黑子再落。
随着解玲珑口中话语凌厉得似铿锵一声,眼前就像偷天换日般,黑子意然在一转眼就博得了一片生机,气势反扑,竟有了和白子对抗之势。
解知章愣着神看了棋盘很久,半晌才回过神,哈哈大笑,“妙!妙!妙极!是祖父输了。”
四颗黑子,转眼就破解了僵局,还能和对手拼个胜负,如此心智,让一向眼高于顶的解知章连赞了三个妙。
在不远处随时候着解老爷子吩咐的陈叔听着一向心高气傲的老太爷居然自认输了,也不免诧异地多看了解玲珑几眼。
解玲珑才不管老头子怎么赞自己,只是将双手摊出,伸向解知章,笑眯眯道:“祖父,我要祥庆当铺。”
第48章 解明轩(1)
解明轩奉命跟着晋王在外办差,今日才回府,他回府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多少人,径直到了姜氏的院子,姜氏只是派了人到各个院知会了一声,十八岁的解明轩常常在外办差,府上也都习以为常。
“母亲。”景国公世子解明轩,完全继承了景国公年轻时的风采,身材出挑,眉目如雕刻,俊逸非凡风度翩翩,似是常年在外的缘故,他的皮肤染了些许麦色,这使他雅致的风华中带了些成熟的魅惑。
姜氏笑了笑,脸上带着满是欣慰和骄傲的神情看着这个自己花了无数心血亲手栽培出的俊杰少年,她笼着袖子坐在榻上,见解明轩阔步而入,忙站起身子走到解明轩跟前,双手搭上他的臂膀,目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笑意温软,“你呀,又瘦了一圈。”
此时丫鬟秋禾正掀起珠帘,娇声道:“夫人,世子爷,茶汤送来了。”
姜氏和解明轩分别接过后,秋禾就退了下去。
“母亲,每次回府你回回都这么说。”解明轩对着自己一手将自己养大的母亲,脸上便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唇角带了些许不易见的笑意,“莫担心,孩儿很好。”
姜氏抓起了解明轩的手放在掌心,沿着榻边坐下,笑意刚起忽又叹一息,“你若是什么时候肯娶一门正妻,我哪这才叫真正的莫担心。”
解明轩只是笑笑,不说话。姜氏素来也知自己这个孩儿的脾性,自顾自地看了解明轩一眼,语重心长道:“三个儿女里就你最懂事,琳琅我也放心得很,偏偏珊儿那丫头,不成器。”说着说着,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抓着解明轩的手,紧了紧,是不是她生前两个的时候将智慧都给了他们,所以生下的解巧珊脑袋竟无半点灵光。
往日也不见得姜氏这么不待见解巧珊,解明轩心下只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皱起长眉,“母亲,我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可是出了什么事?”他想起了今日随着晋王殿下回朝觐见皇帝时候,在路上不小心差点撞到的少女,竟有如此惊人的反应害得晋王不得不放低身段当众道歉,自家的妹子,他当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解玲珑,可是印象中的解玲珑,卑微怯懦,见到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活脱脱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废物,什么时候竟然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和敏捷的反应能力呢?那不该是本来的解玲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解明轩皱起了眉头,难道那个人并不是解玲珑,他认错了人?可这个世界会有两个相像的人吗?
陷入深思的解明轩被姜氏一声冷笑给惊醒,他别过头,只见姜氏收回了握住解明轩的手,拿起盖碗饮了一口,而后重重地将手中盖碗啪地一声砸在桌上,眉眼间竟然是罕见的戾气,“这几日,出的事可大着呢,你妹妹不争气受罚也就罢了,合着还连累你母亲我被拖下水也跟着受罚。”当下一五一十地将府中这几日不太平的事件一一道出,解明轩静静听着,眉头皱得越发得厉害,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第49章 解明轩(2)
“这丫头何时有这般能耐了?”任解明轩自诩智慧卓绝,他也想不明白这解玲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氏也着实费解,手中的锦帕被她绞得紧紧的,神情阴狠,恨恨道:“依我之见,多半那些日子的充傻装楞全是她装出来的,她既然有本事算计到这个永睿县主的位置,自然也有本事算计这府上任何人。”姜氏的想法也不能说错,一个人的本事达到了一定高度,自然能做到以这个高度为前提的任何事。
听了这话,解明轩细细回忆着往日里解玲珑在她跟前的种种,想了许久,也只有零星半点的记忆,毕竟往日里解玲珑是常常躲在清兰院,极少出门,解明轩能碰上她的机会,是很少的。姜氏的话有成立的可能,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一个人的蛰伏,其心性有可能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吗?如果有,那么解玲珑的那些本事,又是谁教的?
然而这些答案都是无解的。
解明轩决定不再探究这个根本无解的问题,长眸微微眯起,带了几分疑问,“之前安排和她互通款曲的那个戏子呢?”
说到这个,姜氏不得不咬牙暗恨,这颗棋子是她埋得最大的一个伏笔了,她花了那么多的心血私下里安排了许多次解玲珑和那戏子的巧遇、幽会种种,成功地让解玲珑走上一条不归路,只想着有朝一日借此机会将此事曝光,令她名声扫地,而婚约在身却不守妇道的她,也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沉塘。
但是那个戏子却不见了!
这几天她想方设法地联系那个戏子,却杳无音讯,似乎那个人就此凭空消失了一般。前世在沈玦对东云越投诚之后,解明轩暗恨他成了东云越的左膀右臂,这颗棋子的用处就换了,目标不再是解玲珑,而是要借解玲珑的对手对付沈玦,最后证明这是一步成功的棋。
姜氏和解明轩一一讲来,解明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无论怎么看这一局,好像他们输得太厉害了,被敌人攻城掠地,失子无数。解明轩眸中带着森冷的寒意,无比确定道:“那戏子一定是落到了那丫头手中。”他的眸光冷了冷,“死了最好,如果没有死,就担心会招出我们。”
这话一出,姜氏的身子猛然抖了抖,脸色蓦地转变成煞白,泌了层细汗,她毕竟不如解明轩一个男子来得沉稳,当下心中一慌,没了主意,抓了解明轩的手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继母设计陷害前任主母的嫡女,这事说出去,不仅姜氏名声受辱,景国公府蒙羞,更重要的是解明轩这个嫡子的前程一定被毁。
解明轩冷静地拍了拍姜氏的手,安抚道:“莫担心,为今之计,是早些将那丫头嫁出府。母亲不是说她被退婚了么?那就另外给她再寻一门亲事!只要嫁出了国公府,她就不是国公府的人了,她的那些话,谁在意?”
姜氏哑然,一颗吊着的心这才缓缓落地,“还是你最有主意。”
这厢姜氏才刚刚放下心,门外何嬷嬷打起帘子匆匆进了门,见了解明轩,也来不及行礼,一脸慌张道:“夫人,大事不妙了,老太爷院子来人说,说,要你将祥庆典当的账簿地契全交给大小姐,说是从今往后,这铺子就归大小姐了!”
第50章 议亲(1)
“什么?!”
姜氏勃然变色,几乎是失了仪态猛地站直了身子,尖着嗓子失声叫起,右手才碰上盖碗,当下就抓在掌心狠狠往地上一摔,盖碗霎时碎成一地,怒声道:“那贱丫头怎敢!她怎敢!”她身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劳心劳力地把持着国公府的家务,兢兢业业,解玲珑凭什么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拥有的心安理得地掠夺走?她嫁入国公府这么多年,从侍妾被抬为正妻,无论是哪般地位都是顺风顺水,从来都没有这般打脸的时候,一时之间姜氏怒极攻心,咬牙暗恨。
“母亲!”解明轩立时站起,握紧了姜氏的手,再三安抚。
“夫人息怒啊,夫人息怒啊。”何嬷嬷赶紧上前,外头的秋禾听到里头的动静,立时进来收拾屋子的一地残骸。
良久,姜氏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恢复了素日里的模样。
解明轩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失态至此,眸间掠过一丝阴寒,“何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氏立刻将目光投向何嬷嬷,紧紧注视着她。
急得满头大汗的何嬷嬷当下一五一十地将晚间松山院发生的一切都道出,本来还几分镇定的解明轩脸色很快变得极为难看,那个蠢笨怯懦的废物,居然能得到老太爷的青睐,就算是他这个身为国公府才华横溢的大少爷,也不见得老太爷有几分好颜色给他,他素来对国公府都是不管不问,几时别人能讨得了他的好?这解玲珑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如此手眼通天!
姜氏听得越发难受,银牙暗咬,绞紧了手中的锦帕,恨恨道:“祥庆典当是我的,决不能落到那贱女手中!”
解明轩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母亲,此路不通,祖父的话,谁都不能违背。”
“轩儿,那你说怎么办?你母亲我哪曾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行事,今日受制于人,简直是奇耻大辱。姜氏一脸不痛快,却也不想想,这个铺子本来就是穆归裳的嫁妆,她的女儿拿了自己东西,何错之有?
解明轩赶紧稳住姜氏,扶着她坐下,眸中掠过几分算计,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将铺子里死当的东西全部搬空,解玲珑既然想要那个铺子,母亲就给,只是留给她什么的铺子,还不是母亲说了算?”
姜氏低落地叹了一息,顺势落座,握紧了锦帕捶了捶胸口,“也罢,就听你的。”虽说如此,但到底还是不甘心。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儿子,聪明能干,凡事都拿得定主意,一直是她的骄傲。
“解玲珑不能再留在府中了,必须尽快找户人家早点嫁出去,否则只怕这府中不安宁的日子又长了。”解明轩加重了语气,阴沉道。
姜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夫人,二小姐来了。”门外的丫鬟喊了一声,姜氏看向门外,只见一身淡蓝色衣裙的解琳琅款款而来,姿态雍容华贵,看这风度堪比宫中规矩。
第51章 议亲(2)
这一双儿女,不得不说都是倾尽姜氏毕生的心血打造而成。
“母亲。”解琳琅莞尔笑道。
姜氏心中刚刚还堵着一口气,当下也没多少欢颜,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见着姜氏第一次如此颜色,解琳琅心中大为诧异,她惊讶地将目光投向解明轩,疑惑道:“大哥,这是发生了什么?母亲脸色怎么如此差?”
何嬷嬷见着世子爷一副不欲再提的模样,当下就替解琳琅做了解惑,解琳琅越听脸色也越难看,“解玲珑如今越发长本事了!”
“妹妹有何见解?”
解琳琅摇了摇头,只觉得怪异,“如今的解玲珑和往日的解玲珑,判若两人。”
“会不会是换了一个人?”何嬷嬷灵光一闪,立即开口。
解琳琅再摇了摇头,“解玲珑整日里足不出户,没有那本事能在天底下找到第二个和她相像的人来做这样的事,再说也没有理由。”无论是理由还是人脉,解玲珑都没有。
这也正是解明轩考虑的地方,解玲珑活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哪有这翻云覆雨的本事?
于是这个问题再次走进死胡同了。
“依我之见,还是再为解玲珑寻一门亲事,早早嫁出府去的好。”秋禾再次送上了茶汤,解琳琅接过,抿了一口。
“母亲正有此意。”解明轩抬眸看了解琳琅一眼,“就是这议亲人选,不知妹妹觉得谁合适?”
“谁合适?”解琳琅放下茶盏,弯唇一笑,眉眼轻抬,风情万种,“不如就嫁到母亲娘家,落到姜家的掌中,自然是任我们搓捏了。”
姜氏闻言,眸光一亮,忽又摇头,断然拒绝,“不合适,你子灏表哥是你大舅舅的命根子,今年春闱高中榜眼,正值步步高升之际,不能出任何纰漏了。”
解琳琅蹙眉,不满道:“母亲,子灏表哥只是大舅舅的养子,大舅舅岂会在意这么多?若不是平彻表哥前不久得了大病养着,嫁给平彻表哥倒是个好主意。”
姜氏不语,先前紧皱的眉头此刻已是舒展开来,淡淡道:“这是你大舅舅的家事,你只管知道子灏表哥是你大舅舅的命根子不能妄动即可。”这双儿女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手笔,她姜氏是姜家人,多多少少知道点风声,只怕这姜子灏……并不是大哥的养子,而姜平彻好好的一个公子爷突然就说大病不起,这年纪发生这事,也着实值得推敲。
沉声许久的解明轩忽然开口:“母亲,大舅舅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庶子姜平康?”
姜氏抬了抬眼眸,缓缓道:“将堂堂国公府嫡女嫁给一个礼部侍郎的庶子,恐怕你祖母你爹都不会答应。”
解琳琅心中一跳,语气微扬,“如果是他们二人不守礼数暗中苟合被人撞见呢?”
这话一出,四周静了静。
解明轩唇角弯起的笑意森然,一字一句,“那就怪不得我们,由不得祖母和爹不肯了。”
一家人立时将主意敲定,解琳琅主动请缨,却被姜氏断然拒绝,她不能冒着任何有损解琳琅名声的风险,所有的坏事,她来做!
第52章 晋王临门(1)
“等妥了那贱丫头的婚事,眼瞧着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婚事,可要抓紧商议了。”谈到自己的女儿,姜氏眉眼带了几分和善。
“母亲。”解琳琅娇嗔,脸上浮起几分羞赧的笑意,抓着姜氏的袖子,撒着女儿娇。
“告诉娘,你心中有没有如意郎君?娘给你寻去。”姜氏笑得温婉。
一脸娇羞的解琳琅垂着眉眼想着那个英俊挺拔的男子,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素来就贤名冠绝于世,那是每个少女心头的如意郎君。
见着解琳琅这副模样,姜氏心中也就有几分明白了,她多多少少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当下笑道:“是不是晋王殿下?”
“母亲莫取笑琳琅了。”解琳琅被说破心思,脸上羞红得似乎能滴出血。
解明轩看了眼自家妹妹,倒也乐见其成,淡淡开口道:“晋王殿下明日会来府中,给祖母献上贺礼。”
解琳琅一怔,看着解明轩似是不经意的一提,当下明白过心思,含笑点头,“琳琅明白了。”
“那贱丫头的事母亲很快就会办好,你只管拿住晋王的心。轩儿,助你妹妹一把,晋王妃的位置,也不差。”姜氏照着宫中的礼仪培养解琳琅,自然不是希望解琳琅随随便便地嫁人,其实就算解琳琅不中意晋王,姜氏和解明轩也会逼着她嫁给晋王,因为晋王,是她和解明轩下的赌注的对象。
解明轩在入仕之前,就被东云越收入麾下,他的仕途,不得不说也有东云越暗中的手笔,这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东云越的人脉,估计也只有东云越一人知晓了,从一开始他的目标都不只是一个晋王的位置,他要的是权倾天下,而他不拘一格用人才,为自己铺平了许多路。
只是他是个能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主,这点也只有历经前世的沈玦才知道了。
***
解玲珑回了自己的清兰院,迈着步子感觉身边的风都是香的。
一天之内得了两大收获,不得不说心情好极了。
解玲珑虽然是瞧着精明,但毕竟还是个十六岁没有多少阅历的主儿,前世她更多的时间是在父亲严酷的训练中度过,她会诸多本领不假,但瞧着这眼皮子,实在浅,很久以后的解玲珑想起这时的自己,唾弃极了——一个侍卫一个当铺就能把她打发了。
回了自己院子,只见寄雪还在焦急地等着,见着解玲珑平安无事地回来,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小姐,您没事吧?”说着忙活起来,命外头的丫鬟打了热水进来。
“能有什么事?”解玲珑一碰到床榻就倒了下去,懒洋洋道,“就是下了盘棋拿了间当铺。”
“当铺?”寄雪莫名其妙。
解玲珑洋洋得意一笑,“是啊,此后那间祥庆典当就是你家大小姐我的啦!”
站在门口的寄雪从外头的丫鬟手中接过热水,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头诧异地看向解玲珑,“大夫人会这样轻易地就让您得到吗?”
第53章 晋王临门(2)
解玲珑扭过身将脸埋在被窝里,整间房中所有家具都是重新置办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货,用着真爽,她摆了摆手,“肯定不会呀。不过,老太爷的话,她敢不听?她不甘心就这样妥协,可是又不能违背老太爷的话,所以大夫人必定在当铺上做文章,到时候给我的,说不定就是个空荡荡的铺子。”
寄雪端着热水放在床榻旁,一边伺候着解玲珑洗脚,一边不痛快道:“就知道大夫人不怀好意,搬空了铺子,这……这当铺凭着小姐一己之力,要如何办得起来?”
翻个身,解玲珑双手撑着床榻起了身,脸上狡黠一笑,满不在乎道:“谁说我凭着一个空荡荡的当铺就不能做事了?我要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当铺,你且等着,你家小姐我呀,要操办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铺子!”
解玲珑一脸豪情,壮志满怀。
寄雪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恕她脑洞太小,还跟不上她家大小姐的思路转不过弯来。
铺子就是铺子,卖的都是那些个东西,怎生就独一无二了?
次日一大早的,解玲珑又交代了解明珏日常任务,解明珏只是被带坏了,并不是真正地傻,解玲珑一板一眼得跟他讲道理,将他的三观慢慢矫正了过来,这几日受解玲珑的训练,精神头比往日好太多了,他也分得清好坏,就将解玲珑的话听进去,从这点上来看,解明珏还算个聪慧灵性的孩子。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老太爷派人来道,说是赵和已至国公府,他将人接到了松山院。
解玲珑脸一黑,不用想也都知道解知章将赵和接过去做什么,老太爷嗜棋成命,多半是接人过去二人好好交流切磋一番了,但是!她将赵和纳入麾下,是要为她所用不是给老太爷找个陪棋的好么!
解玲珑要抓狂了,当下风风火火地就往松山院去。
行至一半,却听得有几个丫鬟凑成堆窃窃私语道:“晋王殿下今日说是要来给老夫人贺寿来了呢!”
“晋王,年少有为,宽厚仁德,多少小姐想嫁给他呢。”
“倒不知日后谁有这福气做得了晋王妃。”语气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解玲珑驻足听了一会儿墙角,嘴角扯了扯,晋王野心太盛,要做这个晋王妃,没有本事是不行的。她在心中暗自理了一下关系,猛然一惊,深吸一口气,晋王是皇帝的儿子,老夫人是皇帝的姐姐,那么晋王就是老夫人的侄子,所以身为老夫人孙女的解琳琅打的是什么主意?嫁给晋王?她表叔?哦这个世界太乱她已经理不清了……解玲珑只是以她现代的观点来看这事而已,其实老夫人嫁到了国公府自然就是国公府上的人,皇室也只和老夫人论辈分,和她的子嗣,那就没有关系了。
她抬起步子准备走了,她现在眼里心上都是沈玦,其他人都跟她不相干,没必要多做停留。
哪晓得她不想理外事,外事却准备缠上她。
“大小姐!大小姐!”身后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传来,解玲珑扬眉向后看去,一个藕荷色衣裳的丫鬟匆匆赶来。
解玲珑驻足,笑吟吟地开口:“怎如此神色匆匆,寻我何事?”
丫鬟走近跟前,和解玲珑行了个礼,脆生生地应道:“老夫人请大小姐到荷香居一趟,说是晋王殿下想见大小姐一面。”
解玲珑:“……”
第54章 敢问有何贵干?(1)
当一身珍珠红衣裳的解玲珑出现在荷香居内堂屋的时候,客座上墨袍着身的东云越将冷冽的目光向外一扫,他的眼神似一团晕不开的墨团,能将人裹挟入深渊,狭长的凤眸眨也不眨,定定地瞧着那个一步一上前的红衣少女。
解玲珑双手笼在红袖里置在小腹前交握着,下颌微抬,不为东云越迫人的目光所迫,从容镇定,莲步轻移。
“殿下,那就是琳琅的大姐姐。”坐在东云越身边的解琳琅温婉一笑,姿态端庄典雅,一颦一笑也拿捏得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瓷娃娃。景国公不在府上,解明轩倒是出现了。
她转过头对着东云越含笑道,呵气如兰,带着淡淡的处子清香,东云越“唔”了一声,不置一词,似要将解玲珑穿透般的眼神仍旧未曾移开。
见东云越不为所动,依旧将目光锁定在解玲珑身上,面容冷峻,那模样活脱脱地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一时之间解琳琅只觉得胸口堵着一股气,难受得紧,可她要维持大家闺秀的风度,这口气又发作不得,可以说是在心中将解玲珑掐了好几遍。
“玲珑见过殿下、见过祖母。”解玲珑含笑道,在厅堂中央站定,对着二位行了个礼,歪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入座,笑容可亲,解玲珑随意地在下首随意挑了张椅子落座,从容问道:“不知殿下召玲珑觐见,所为何事?”其实解玲珑不能说出口的台词是:姑奶奶忙得很你半途召唤姑奶奶有何贵干!
东云越慢慢端起了身侧方桌上青花白瓷茶盏,掀起茶盖,热腾腾的蒸气汹涌而出,他红润的薄唇贴上杯沿,抿了抿,解玲珑透过腾腾的雾气看向他渐隐在朦胧氤氲后的眉眼,那团墨似乎在此刻淡了点,但他一开口,所有的幻象便都散去,冷酷的眉眼微挑,晋王只是晋王,“本王昨日冲撞了永睿县主,今日登门拜访为皇姑姑献上贺礼,也特意上门给县主赔罪来了,昨日是本王之过,还请县主切莫放在心上。”
说得有理有据。
如果此刻可以,她真的很想翻几个白眼送给东云越,你真的不是好奇姑奶奶为何有如此本事吗?还说得冠冕堂皇,如果不是能读心,她都差点信了。
昨日那点事,老夫人也有听说,她靠在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上,当下就笑呵呵道,“昨日没有惊到晋王殿下误了殿下的事,便是玲珑的大幸了,哪还需殿下亲自赔罪道歉呢。”话虽这么说,但老夫人心底也明白,如果昨日不是玲珑反应敏捷将一句“小女子以为敢在大街上纵马狂奔不顾百姓性命的人是那些纨绔子弟”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反将晋王一军,今日解玲珑就不在这个府上了,而是在京兆尹的牢狱里蹲着了。
见着老夫人接过话,解玲珑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侧事虽关己,但是能挂起就挂起,没见着解琳琅已经冷下来的眉眼吗?她还不大想招惹这府上的人,能干净就干净点,当然如果她们先招惹了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55章 敢问有何贵干?(2)
“皇姑姑言重了。”东云越朗声一笑,他是带过兵的人,就算大笑也带着与生俱来的戾气,他统领京师九城兵马司,贤名在外的同时传着他铁面王爷,治下有方,他的冷酷并不像沈玦那种沉淀的冷意,而是高高在上蔑视苍生的高冷,一个贤名在外的人印象中应该都是儒雅的人,可东云越算不上儒雅,解玲珑并不觉得奇怪,他这样的人面具很多,这种人,实际上应该是霸道无比说一不二的。“平野,将本文的赔礼呈上来。”东云越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神情玩味。
一个灰衣打扮的侍卫立时呈上托盘,上头放置着一个锦缎红盒子,盒子用料精贵,里头的东西定非凡品。
解玲珑搭在小腹前的手指掰动着,在算着这是来自皇家的第几份赠品了。
解琳琅只是扫了一眼那锦盒,便迅速垂下了眉眼,掩去眼眸中抑制不住的嫉恨,她比解巧珊聪明的一点是,很识时务
一直没有开口的解明轩,在细细打量着解玲珑的言行举止,这时才将目光移至自家亲妹身上,略带担心,担心她失态。
老夫人在主座上扫了眼底下各个的神色,满鬓白发的她眼底是不随年华老去而消逝的精明,她和颜悦色道:“殿下颇费心思了,既如此,盛情难却,玲珑丫头,你也就收下吧。”
“是,玲珑听祖母的。”解玲珑起了身,对东云越款款行了一礼,“玲珑多谢殿下。”模样娇俏,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活脱脱的闺中少女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之间东云越以为昨日那个对他毫不留情一语必杀的少女只是幻觉,可他心底明白,眼下这般才是幻觉。
解玲珑挑了挑眉眼,知道是幻觉就好。
“不必多谢。久不闻县主的大名,不知道县主素日里都在做什么?”东云越勾唇,偏过头定定地瞧着对面看似天真的少女,摆出了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
解玲珑将手中的锦盒搁在身侧的桌案上,眼角的余光扫向犹自低着头的解琳琅,一边在心里估量着她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一边在斟酌着怎么回答东云越,“回殿下,玲珑素日里不过是写写字、读读书、赏赏花,不过是寻常小姐常做的。”
东云越脸色带了几分不以为然,唔,这些事确实是寻常小姐常做的,但绝对不会是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常做的,昨日碰面,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谁让她只是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软肋,直中要害,这样的事,寻常姑娘家可不会做得出。
东云越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带着点寒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县主可比不得寻常小姐,昨日初见,便让本王大为惊奇,本王以为像县主这样的人,实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是几个意思?
解玲珑立时目光如电射向东云越,瞧见他眼底的意思,当下脸一黑。她不用看也知道解琳琅心中此刻绝对已经在拿她的名字扎小人了。东云越这话往深里来说,意思不外乎就是——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不娶回去实在可惜。
他东云越怎么可能不知道解琳琅倾心于他?经过昨日调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怨?东云越又岂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今日登门拜访,贺礼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报复。
这个眦睚必报的臭男人!
解玲珑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咆哮,面上却还得故作镇定笑吟吟道:“殿下说笑了,玲珑不过蒲柳之姿,实在有愧殿下称赞。”
东云越这回但笑不语。
第56章 婚事自主(1)
东云越在国公府中达到目的之后,也就没有再多耽搁,当下就告辞,顺便带走了解明轩。
解琳琅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神色似要挽留,解玲珑倒不关心东云越,只想着他走了就好,赶紧得去老太爷院子里把赵和带出来才是正经的,却不想转身正要向老夫人辞行的时候,对上了解琳琅发红的双眼,她美眸含着道不尽的酸意,在解玲珑看过来的一瞬,她迸发出慑人的厉光。
——明日平康表哥来府上,有的是你好看!将你冠上未婚私通之名,嫁到外祖父府上,任你怎么有能耐也别想翻出浪来,敢和我抢晋王殿下,我定教你悔不当初。
兀自言笑晏晏恍若不察的解玲珑对老夫人福了身子,“祖母,玲珑告退了。”言毕也不再看解琳琅,迈着从容沉稳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外头的日光盛,却照不暖她心底的凉。
这世家大族呵……解玲珑冷笑一声,比人心,山未险!
这就迫不及待地将她送出府了,落入姜府的手里,凭着这些人的手段折磨,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晓得了这桩事,到松山院要人的事,也就显得不是那么急了。
解玲珑迈着轻盈的步伐,眼底流转着淡淡的思索。
出了荷香居,沿着蜿蜒的游廊,绕过七七八八的假山亭台,松山院近在眼前了。
寄雪被她安排在清兰院中伺候解明珏,解玲珑是独自出来的,凭着昨日陈叔带路的记忆自个儿摸到了这,远远便瞧见那棵参天的松树,傲然挺立。
老爷子不过是用松来自喻罢了,他看得透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老太爷崇尚的是明哲保身,却放任世子爷的站队,其中深意,没人懂得。
解玲珑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果不其然,老爷子已经将赵和用棋缠住,两个棋痴落子迅速你来我往杀气腾腾,解玲珑站在一侧,抬头望了望天,这日头真大啊。
而那厢,两个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解玲珑的到来。不是警惕性不够,是这里不需要警惕。
半晌,赵和抿唇落下一子,一子敲定江山,老太爷一手伸进棋罐正思忖着怎么落子,解玲珑上前凑了凑,瞅一眼,凉凉道:“祖父,你输了。”
“我输了?”老太爷眉毛挑得老高,瞧了一圈下来,顿时泄气,“不行不行,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解玲珑哪里肯依,一手拍在棋桌上,气势汹汹地看着老太爷,“赵叔是我请来的!不准你用他!”
“臭丫头,造了反不成!”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长长的胡须随着他大口地喘气而抖动着,“你的就是你祖父的!”
用了她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解玲珑不干了,拉起赵和的手臂,道:“赵叔,我们走!”
“臭丫头!臭丫头!你敢走!”老太爷起身拿起立在身侧的拐杖,指着解玲珑,大为恼火。
解玲珑瞅着那根老太爷用来装逼的拐杖,吐了吐舌头,瞧了眼老太爷一眼,眼珠子一转,笑了,“祖父啊,您要是答应玲珑一个事儿,玲珑就不走了。”
笑得那叫一个亲切无比。
第57章 婚事自主(2)
老爷子板着脸,收起拐杖,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解玲珑,傲娇地等着她的下文。
赵和神色诡异地看着这一对爷孙俩,这番场景他还不知道能出现在名震武林的琼玉楼楼主身上。
“玲珑啊,这还不想嫁人,虽然是被忠远候府退了亲,这年纪也及笄了,但是玲珑就是不想嫁,未来这夫婿呢,玲珑还想自己挑,眼见着母亲也要为玲珑忧心亲事,玲珑不忍心,祖父能不能和母亲吱个声,说玲珑的婚事,由玲珑自己拿主意?”解玲珑说得那叫一个谄媚,笑容浮夸至极,“祖父您看,这事有没有商量?”
哼。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白花花的胡子一抖。
在老爷子眼里,解玲珑有很大可能是先师口中未来的开国皇后,这婚事自然不能随意,就算解玲珑不吭声,老太爷也决计不会让解玲珑随随便便就被姜氏寻个人家就嫁了的。
但是现在嘛,让这小丫头急急也好。
一直傲娇抬头看天的老太爷,对解玲珑的示好充耳不闻。做人要有骨气!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服从呢?
半晌都不见老太爷的回应,解玲珑满额黑线。
赵和在旁观着一出免费的大戏。
“那我将赵和,两个月借您一次?”解玲珑试探道。
这回换赵和黑线了。
老太爷觉得今天太阳很大天气真好。
“一个月一次?”解玲珑咬了牙,她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好不好!
赵和脸色再黑,乌云密布。
老太爷觉得今天的松树的长势似乎格外好。
“半个月一次,不能再减了!”解玲珑扼腕痛心道。
“哈哈哈哈那就说定了。”老太爷回过身,一脸得逞的愉悦表情。
这个时候的赵和脸色已经黑成碳了,为什么他有一种在卖身的错觉?谁来告诉他,他到底跟了怎样的主子?
如果是叶青询在,她会淡淡地回答:哦,我可以告诉你,是三观不正的主子。
又在松山院耽搁了一刻,解玲珑这才领着赵和回了清兰院。内院不能住着外人,解玲珑在外院中择了一间最邻近的清兰院的屋子收拾好了给赵和住下,老太爷有意栽培解玲珑,自然想保护好她,直接让赵和做了她的贴身侍卫,这是在大家小姐中少有的待遇,毕竟未出阁的少女身边跟着一个男侍卫,说出去只怕落人口舌,但是赵和是谁?响当当的天下第一剑客,老太爷自然是放一万个心。
姜氏那边很快派人送来了祥庆典当的地契和账簿,解玲珑拿了地契,看也不看账簿一眼,铺子都空了,就没有对账的必要了。
虽然解玲珑和老太爷拿了婚事自主的承诺,但是临走之时她和老太爷交代了一句,这事请老太爷过些日子时机到了再和姜氏说。老太爷瞧着解玲珑满眼算计的模样,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眨了一下眼皮子算是应答。
解玲珑在等着,等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来一出大戏。剧本是她们写,但是导演嘛,由谁来做可由不得她们做主。
第58章 旧人恩怨(1)
晚香阁中,解琳琅再也掩不住眸中的愤恨,一进门便将如意小圆桌上的一套海棠冻石蕉叶茶具统统扒拉摔下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一副价值昂贵的珍品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拿来泄愤摔个干净,她身边的大丫鬟秀鱼一见状,被唬了一跳,忙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将大夫人请来,交代完毕后自个儿进了屋忙安抚主子。
“小姐,这好端端的,又发生什么了?”秀鱼是解琳琅精挑细选出来的丫鬟,识大体明事理,她的精明能干是得到姜氏赏识的。眼下看着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满地狼藉,知道小姐在人前压抑的脾性在人后又宣泄出了。
一向眉目端庄和气的解琳琅此时面容却带着几分狰狞,脸色铁青,她咬牙恨恨道:“都是那个贱人,明明是个被退亲的没人要的赔钱货,现在却打起了殿下的主意,还当着本小姐的面就勾引殿下,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殿下的怜爱吗?她痴心妄想!分明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和本小姐抢晋王殿下,以为得了一个县主的名头就能随意勾三搭四了吗!贱人!”横竖是世家大族出身,想骂人翻来覆去也就“贱人”两个字,解玲珑要是听到了,也就只是不甚在意地掏掏耳朵,听着无趣。
秀鱼细细听着,眸中精光一闪,放缓了语气,平静道:“小姐莫气坏了身子,就算大小姐想要嫁晋王殿下,也得夫人同意才是,夫人要是不同意,大小姐横竖也没辙。更何况晋王殿下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哪能瞧得上一无是处的大小姐?小姐容貌出众,精通琴棋书画,才华横溢,名冠定京,本就不怕得不到晋王殿下的赏识,当务之急是要牢牢抓住晋王殿下的心,免得被人夺走了欢心。这个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姐在这里糟心,岂不是让小人得志?”
秀鱼娓娓道来,声音舒缓,让解琳琅原先暴躁的心性慢慢镇定下来,她略带思索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自个儿想了许久,忽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和气,长睫翕动,带着往日里的高傲,“你说得对,我不该急于这一时。”
话音刚落,一道温柔祥和的声音自门外而来,“你确实不该急于这一时。”姜氏的身影出现在解琳琅眼前,她带着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儿,能想得通冷静得下来就好。
“娘!”看着姜氏出现,解琳琅一喜,笑颜逐开,忙起身相迎,想着又转头对秀鱼道,“去煮一壶茶上来。”
秀鱼应了声是,瞧见大夫人到了,自个儿忙收拾起地上的残骸,很快便退了出去,顺手掩了门。
姜氏施施然坐在解琳琅旁边,她的容颜经过了岁月的雕琢,似乎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痕迹,犹自带着迷人的风采,她的目光带着深意地瞧着解琳琅,朱唇翕合几番,踌躇半晌,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那些经年往事。
第59章 旧人恩怨(2)
见着娘亲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解琳琅一脸不解,她笑着抓起了姜氏的手,那双手白皙娇贵、柔若无骨,“娘,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也见不得你这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姜氏长长地叹了一息,女儿懂事,为了让她往日不再忧心着急,这事还是和她讲明白吧。这样想着,她就轻轻拍了拍解琳琅的手,说道:“那贱丫头的事,你放心,她决计不会和晋王殿下有半点牵扯的,就算有,圣上和你爹爹也都不会肯。”
解琳琅一脸不解,犹疑地看着姜氏,问道:“为何?”
姜氏转头看向窗外,微微抬起了下颌,神采上犹自带了几分得意,语气微扬,“自从那贱丫头出生那日起,她就不受你爹爹待见,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着,你爹爹以为她是太子殿下的孽种!”
姜氏此言一出,向来沉稳的解琳琅也不免深吸了一口气,惊愕地看着自己母亲,愣愣道:“娘……你,你说什么?”好端端的国公府大小姐,怎么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孽种了?
姜氏向周遭仔仔细细地望了一眼,起身抬步掩了窗户,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和解琳琅细细说起当年的那些悠悠往事。
太子殿下东云琛一直身体虚弱,顽疾在身,他是纳兰皇后所出的长子,明泰帝犹为宠爱,可身为储君,体弱多病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明泰帝早就广招名医,只望能为太子殿下医好身子,将来好能继承大统。奈何过去了许多年,名医倒是招了许多,但太子殿下的病症照旧不变,这就急坏了明泰帝。
十八年前,神医穆归裳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她只说自己的一名孤女,拜了个师父习得一手好医术,应了明泰帝的招揽。明泰帝早已到了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地步,当下大手一挥,就允了她入太子府为太子殿下诊脉,诊脉不过半日功夫,出了太子府后她求面见圣上,在陛下御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医好太子殿下的顽疾,还立下了生死状,一年之内不医好太子殿下她自愿献上首级,但只求东宫太子妃位!
此言一出,朝堂无不震惊!
真乃狂妄至极的少女!
医得好,她就是太子妃,医不好,她就是一缕亡魂。
明泰帝眯了眯眼,这个决定不能轻易下,否则引起朝局动荡,那就不是他想要的了。彼时纳兰皇后闻言,当下立时换上了皇后朝服,亲上大殿,由她这个做母亲的开口:“太子有治,臣妾身为太子的母后自然是万般同意的,但一切还望圣上问过太子的意见,此乃关系到太子一生,未来国母之择,这决定谁都不能替太子做,还望陛下三思。”
皇后只是以母后的身份发话,一些犹自觊觎太子妃位的朝臣,自然不能开口说不,人家只是关心儿子,你还想拿什么理由反驳?母亲关心儿子,有错吗?再说了,娶亲的是太子,太子想娶谁就娶谁,他来做决定,有错吗?
当然没有。
于是这个球就踢到了太子府上。
第60章 旧人恩怨(3)
彼时,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接到了这条消息,他想到昨日来府上为他搭腕诊脉的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眼角眉梢温软和气的笑意,他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出了神,久久不能自拔。
那个时候,他在想,他的东宫太子妃位一直虚设,如今想来,等的就是她吧?
东云琛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这样的想法,也就这样做了。
此后,穆归裳便客居在太子府上,为太子殿下细心地负责起居饮食。
那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物也常常出现在太子府上,那就是当时还刚刚继承景国公爵位不久的解元昶,他是东云琛的侍读,二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非同寻常。解元昶见着东云琛日渐好起来的身子,自然是欢喜无比,也就不由得多瞧了那个一手好医术的少女一眼。
很多承诺都经不起时间的折磨,就算是自己许下的诺言,终究有一天也会变质。
大约快过了一年,东云琛身子好起来的那一日,他想亲自去穆归裳的院子里瞧瞧她在做什么,哪知,瞧见的是她和解元昶的拥吻。
他二人受他所惊,忙分了开,穆归裳看着眸中带着痛意的东云琛,一时愧疚无言,是她自己轰轰烈烈来求的东宫太子妃位,也是她自己毁的诺。那日三人各自无言,各自分开。
待得次日,解元昶再入太子府中进了穆归裳的院子时,瞧见的却是满地凌乱的衣物和满屋香艳的气息。东云琛是恨她平白无故扰乱了他的心,却不负责地弃他而去,一时入了魔,做下了这样的错。
这些事都是解元昶当日醉酒之后对当时还是侍妾的姜氏说的,那天解元昶将穆归裳带回了府,却到她的屋子借酒消愁。当时的她还在窃喜,这样的穆归裳就算被解元昶带回了府想必也只能做个妾室吧。但一切出乎她意料,太子殿下恢复了健康,穆归裳却和他解了当初的约定,她得到圣上诸多赏赐,半个月后,穆归裳被解元昶迎为正妻。
当时的她就将屋子的一切摔了满地,犹自不解恨。
嫁给了解元昶的穆归裳在一个月后就有身子,姜氏容不得这样的存在,她以她过人出色的手段,借着解元昶的手,在她的饮食中下了催产的药,穆归裳丝毫不怀疑解元昶,一代神医,因着痴情,居然在药物上中了他人的圈套。十月怀胎,穆归裳九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女儿,似乎是上天也在帮助姜氏一把,明明是个未足月的孩儿,却显着足月的模样,许是有了身子的期间养得太好了。
她买通了大夫,一口咬定这是个足月的女婴。
解元昶当时脸色就黑了。
足月的婴儿,再联想当时穆归裳被东云琛要去的身子,这个孩儿到底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这是姜氏平生最得意的一个手笔了。无论是皇家还是国公府,知情的人几乎都认定这个孩子,是太子殿下的。养着情敌的孩子,谁能有好颜色?这就是解元昶不待见解玲珑的原因,而解玲珑越受皇家恩惠,解元昶就越不待见解玲珑,因着在解元昶看来,他们这是在把解玲珑当着自家孩子来看待,何况她还受封了永睿县主!
第61章 看谁玩得过谁(1)
至于要嫁给晋王殿下嘛……知情的人都以为解玲珑是太子殿下的女儿,谁会犯傻将解玲珑许给她叔叔?表亲通婚正常,但是堂叔和侄女,这才是真正祸乱!
姜氏阴阳怪气地一笑,优雅地抬起了头,伸手将虚空握住,就像是将那些人团团玩弄在手掌心,她笑得无比地得意畅快,每每想起,简直是大快人心。穆归裳就算再得解元昶宠爱,那又如何?一个解玲珑横亘在他俩之间,就造成了二人的罅隙,导致了穆归裳此后的郁郁不得志,乃至心病难医体弱难堪,最后生下解明珏的时候,竟是直接难产而亡!
瞧她姜氏只是做了一件事,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上了国公府主母的位置,穆归裳想和她比?下辈子吧!
解琳琅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此间竟有诸般种种,如此不为人知的秘辛,居然都是姜氏的手笔。
“所以,琳琅啊,这解玲珑,根本就不是你拿住晋王殿下的障碍,她的事,都交给娘亲来解决。”
***
次日,姜府这个亲家来了个姜平康表哥,说是祖母想念解琳琅和解巧珊,要来接走二人,但不巧,解巧珊还在禁足当中。
姜氏身为主母,也是人家的姑母,当下便笑得亲切地将姜平康接到自己院子,又吩咐解家大房的两姐妹都过来见见表哥。解琳琅早早就做了准备,面上用轻云纱做的面巾掩住一半的容颜,稍作打扮姿态端庄了这才出了晚香阁往正院而去,一进门,掀起珠帘,只见主座上姜氏斜倚着石青金钱蟒引枕,坐在西边第一张雕漆椅上的姜平康苍白的脸色看着弱不禁风,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二妹妹生的真是越发地出色了,定京城中怕是无人能及。”姜平康上下打量着天人之姿般的解琳琅,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之意,“二妹妹这是怎么了,脸上覆着一块面巾?”
解琳琅淡扫蛾眉,生的是一副仙容娇姿,她抬头看了姜平康一眼,掩去眼中的厌恶,绣帕掩了唇,带了几分苦闷道:“表哥这话可不对,琳琅往日再怎么出色,可比不过大姐姐,这几日琳琅脸上生了点不干净的东西,怕污了众人的眼,就掩了自己的面容。”
闻言,姜平康一急,忙道:“二妹妹快让表哥看看。”说着要起身前去揭开她的面纱。
不待姜平康靠近,解琳琅已经主动揭下了面纱,只见往日里出色动人的绝世容颜上此刻竟然红斑点点,可怖之极!
姜平康心下一抖,双眼发直,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脸干笑道:“二妹妹还是好好养好身子。”说着回过身落了座,也不再看解琳琅一眼,想了想又问道,“大妹妹如何还不来?”
“大姐姐那可是圣上亲赐的永睿县主,如今琳琅也比不得大姐姐了。”说着,解琳琅长长叹了一息。
“二妹妹此话何意?”姜平康不解道。
“表哥也不想想想,素来无才名在身的大姐姐,是凭什么获得圣上的青睐的?”女子出众,不过或才或貌,若无才之人生盛名在身,那就是她容貌出众,有着沉鱼落雁之姿。解琳琅的言下之意,姜平康一听就懂,当下那双贼亮的眸子中就生出了几分向往的神色。
第62章 看谁玩得过谁(2)
秋禾从门外端着个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进来,上有三只青花鱼纹小盖碗。
姜平康搓了搓手,接过秋禾递过来的盖碗,随意地饮了一口,频频向门外看去,这等得越久就幻想越多,当下只觉得焦急难耐,这等的滋味实在是折磨。“怎么还不见大妹妹来呢?”
解琳琅看着对面猴急的姜平康,眼中流转着一抹淡淡的厌恶,果然是好色之徒,她这才撩拨一句呢,就已经急成这副模样,看来今日娘亲和她商定的计划,能够稳稳落实了。
“康儿莫急,先喝口茶水,左右国公府这几位姑娘啊,都是你妹妹,你要有中意的啊,告诉姑母,姑母给你准备去。”姜氏坐在主位上,端的是和蔼可亲的姿态。
姜平康闻言,眸色一亮,落在了解琳琅身上,可是想到她面纱之下的容颜,心中暗自摇头,又对还未到来的解玲珑生了更多期待。
而此刻的解玲珑在做什么呢?
她在梳妆打扮,对着一面象牙镂花圆镜,妆台侧一鼎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正轻烟袅袅,卷起腾腾云雾,而镜中人淡扫蛾眉,朱唇微点,侧边垂挂着一溜一尺来长的秀发,两鬓随意散发,额前简单地吊着白玉木兰眉心坠,坠链绕了发顶一圈,剩余长发都盘成圆形簪着脑后,姿态带着几分随意,却又雍容无比,一眼瞧过去就能令人遽然失了魂魄,失了呼吸。她笑意浅浅地起了身,只见那一袭珍珠红广袖留仙束腰曳地长裙更显得她飘然似仙,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慑人心魄。
这般的姿色,说实话放眼天下,想必也是难寻。
解玲珑若有若无地叹了一息,可惜等会要接见的不是她心上的小侯爷,第一次这么用心地装扮的心意,都得喂狗,可惜了。
在一旁服侍的寄雪也看得呆了去,恍恍惚惚道:“小姐原来仔细打扮起来也能这般美丽动人,奴婢以为都能将名满定京的二小姐比了下去……”
朱唇微勾,她美目流转着一抹诡谲,转过身子,优雅从容地踏出莲步,那声音随着她的远走而渐渐消散,“这身装扮如此用心,本来就是为了要将她比下去……”
跟在后头的寄雪听着,若有所思。
清兰院离正院有些距离,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解玲珑才入了正院,上了厅堂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了堂屋,只闻一道清淡的熏香扑面而来,转向东边的屋子,只见姜氏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斜斜绾了一支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摇,正斜倚在榻上和西边下首一个年轻男子谈笑风生,似在闲话家常,解玲珑进来的动静明显就惊到几人,只见姜氏抬手向解玲珑招了招手,笑意慈爱,好似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般,语气慢慢,“大姐儿快过来,我带你认识认识你三表哥。”
解玲珑就像个乖巧的女儿般,依言慢慢踱步上去,站在了姜氏身侧,笑意温婉地看着那个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交领长衣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已经看她看得痴了去,呆呆半晌,竟回不过神。
第63章 看谁玩得过谁(3)
“这位啊,是你三表哥姜平康,经年不见,想必也生疏了不少。”姜氏说着,对姜平康又笑起,“平康,这就是你大表妹永睿县主,等了半晌,还不快来认识认识。”
那小子竟然毫无反应,只光顾着愣神。
原本对着解玲珑这般出色姿容还有几分嫉妒的解琳琅扫了姜平康几眼,眼底的嫉恨之色忽然就淡去了几分,她不屑地看了姜氏身旁的解玲珑一眼,心中暗自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不过是见个客人就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亲呢,不过,此举也正和她的心意,姜平康对解玲珑的姿色越是痴迷,这计划就越容易成功,解玲珑,你就等着被这个纨绔给毁了吧。
“玲珑见过平康表哥。”解玲珑对着姜平康盈盈行了一礼。
姜平康才回过神,忙一惊一乍道:“县主多礼了多礼了,素来闻县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氏满意地看着姜平康全是惊艳的眼神,让解玲珑坐在了姜平康的正对面。
他的目光贪婪地将解玲珑从头到脚地扫过一遍,直看得心里头痒痒,素来苍白的脸色此刻也有几分红润,眼神放光,激动地继续说:“县主真乃国色天香,此等天资,这定京城中大虞国内,怕是无人能及。”
犹自岿然不动的解玲珑拿起帕子掩了唇,笑意羞赧,“表哥说笑了,玲珑不过是蒲柳之姿,二妹妹才是名冠天下的国色天香,不是吗?”最后三个字从口中悠悠吐出,音调三起三伏,撩拨人心,带着隐隐的魅惑。
向来说话不经脑子的姜平康轻蔑一笑,自顾自地将手中象牙雕花玉骨折扇一展,装模作样地摇起了扇子,瞥了解琳琅一眼,竟不管还在场的解琳琅,直言不讳道:“二妹妹哪能跟县主一比,县主容貌倾城倾国那是有目共睹,而二妹妹却是容颜已毁难以入目,真是可惜。”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解玲珑笑吟吟地等着这句期待已久的话从姜平康口里蹦出来,瞥了一眼暗自隐忍的解琳琅,一向高傲的她何曾被这样羞辱过?但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难道还能跟姜平康解释清楚不成?不可能,姜氏布局为求稳妥,断然不可能和他说清楚的,所以这个闷亏,解琳琅只能咬牙吞下了。
姜平康毫不顾忌地说完这句话,竟然还没完,又问了解玲珑一句,“县主,你说平康说得可对呢?”
解玲珑兀自掩唇,装作不懂,掩唇惊呼:“二妹妹,平康表哥的言下之意是……”
“二妹妹说她脸上长满了红斑,想来是毁容了。”姜平康满满的叹息。
“这是怎么回事?”
解琳琅恼恨地看着那俩人一唱一和,正要开口,便听得姜氏叹道:“琳琅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脸上长了点东西,不碍事的。你们兄妹都到后面的园子里去玩吧,我这一把年纪了也陪不了你们小辈消遣,都去吧。”
三言两语就将三人打发了走,免了解琳琅在解玲珑面前出丑的可能。
解玲珑心中冷笑一声,怕什么?这会布局的,不止你一个姜氏。
第64章 我是百科全书(1)
前院的小映湖通向后院的玉明湖,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玉明湖中湖色潋滟,湖边一侧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丛灌木,其间星星点点地缀着碧蓝色小花,远远看去无比地精致优雅,和风轻送,暖香熏人,一座红砖白瓦的小亭伫立在湖边一角,日光倾泻而下,似镀上了一层温软的金辉,明艳无比。
八角亭中,摆着一张白玉云纹圆桌,石桌周遭摆着四张石凳,圆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青花白瓷酒杯,解玲珑等三人围着石桌谈笑风生,解琳琅的丫鬟秀鱼在一旁温着酒,轻烟如幻如梦地盘旋而起,兀自缭绕。
湖光水色,烹茶出香,明明是一副再优雅不过的画面,却有人不懂风雅,大煞风景。
三人是在谈笑风生,三人在谈,笑的只有解玲珑一人。
解玲珑正在以一副“我是百科全书”的模样兴致勃勃地讲着怎么杀人。
是的,没错,就是杀人。
在现代解家是个非常尊贵也是危险的存在,解家的每一个人都要会的第一件事是要学会怎么杀人,因为解家的每个人都有遇上危险的可能,而自保是相当需要的,这也是解老爸为何卖力地要自己的女儿拼命训练的原因,身为解家人,享着无上的尊贵也要做好随时面对危险的防备,当然解家人都很争气,解家大哥解正城从小就精于此道并且担着继承人的责任,解玲珑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一身功夫也很耐看,她头脑灵活记忆力惊人,胆子够野,但她还不够残忍,她知道怎样以最迅速的方式一招致命,却从没有杀过人。
其实解玲珑最引以为傲的功夫除了与生俱来的神眼之外,还有对武器的狂热,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武器从古至今她都分析个透,以她惊人的记忆力存储在脑海里,其实如果没有这趟穿越奇遇,她原本是想考个军校研究现代武器来着。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以前的想法就算了。
“人体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位,其中有三十六个要害穴位俗称死穴。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生死搏斗中只需要记住这首歌诀: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解玲珑说得兴头上,将发髻上一只玉钗拔了下来,在姜平康的身上比划着,她说出一个部位,就往姜平康身上对应的部位一指,每次那支冰凉的玉钗落到自己身上,摇着折扇的姜平康只觉得一股凉气嗖嗖地从尾椎骨上窜上来,莫名地透心凉心飞扬。
“头颈部位的要害穴位有以下,百会穴、神庭、太阳穴、耳门穴、睛明穴、人中穴、哑门穴、风池穴、人迎穴。怎样,平康表哥,要不要试试看?”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姜平康,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热情地问。
这看着无比美丽动人的大表妹哪来的这脾性……姜平康只觉得额上无端发汗,他讪笑一声,“不用不用,县主想要试的话,可以找个丫鬟来。”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拿自己的命给人家找乐子?
解琳琅在这里待得已经不耐烦了,她脸上的笑意敷衍,抬手抚了抚鬓角,趁此尾指一勾,以此和秀鱼示意。
秀鱼看向解琳琅眨了眨眼,以作回应。
第65章 我是百科全书(2)
二人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解玲珑是谁?她只要看着秀鱼的眼睛,就能明白其中的恶毒心思。
解玲珑听着姜平康的话,吃吃笑着,“三表哥说得对,这不就是该找个丫鬟来试试吗?秀鱼,你说是吧?”
正在集中心思暗自偷放药粉的秀鱼被出其不意地点到名,下意识应道:“啊?”下一瞬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肩上一痛,而后就是半身一麻,好似呼吸之间就成了这副样子,她还犹自回不过神。
解玲珑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雷霆出手,衣袖随着她的玉手一挥,似带着淡香的浮云从姜平康的鼻尖掠过,那支精致的玉钗从她手中电射而出,像一道闪电直击中秀鱼的肩井穴,所有人都被这副场景惊住,盯着秀鱼,半晌回不过神来。
也就是在众人注意力都在秀鱼身上的此刻,解玲珑大袖从秀鱼面前的三只茶杯轻飘飘地拂过,袖子底下的手已然将她和姜平康的酒杯调换了个位置,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
“大姐姐,你在做什么?”解琳琅是最快回过神的,她怒目盯着解玲珑。
姜平康在这声怒吼中也回过了神,看了解玲珑一眼,又看看无辜遭殃的秀鱼。
无辜的秀鱼半晌回不过神。
解玲珑也一脸无辜,摊手,“我这不是听三表哥的话找个丫鬟试试看嘛。”
她用力不大,能够达到酥麻几秒的程度就够了。
姜平康听了这话,看着解玲珑语重深长道:“县主,你应该要懂得怜香惜玉。”
闻言,解玲珑扑哧一笑,“三表哥,怜香惜玉是男子的事,我们女孩子,和这无关吧?”
解玲珑想解剖开姜平康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秀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含恨暗中瞪了解玲珑一眼,恼怒她拿她戏耍,手里的动作加快,按着脑海里规定的每个杯子的归属,一一给三人送了酒杯。
解琳琅看着解玲珑拿起杯子慢慢饮下的动作,心下冷笑连连。解玲珑,你就等着后面一大场好戏吧。
解玲珑看着姜平康拿起杯子,如牛豪饮,长眉微挑,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满含期待。
刚刚解琳琅眼里怎么说来着,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起效是吧?
那我现在就倒吧。
这样想着,解玲珑似是困倦了般,慢慢地倒下了身子,趴在了石桌上。
姜平康见着先前还满面春风的少女此时竟是虚弱无力般地倒下了,大惊失色,忙站起了身子,急急忙忙道:“县主!县主!”他扭过头看着解琳琅,“县主这是怎么了?”这酒是最淡的酒了,特地为王公贵族小姐附庸风雅而酿的,特意稀释得很淡,不可能会醉人,
解琳琅蹙眉,怎么药效起得这么快?算了,反正起作用了就好,随即她捂着唇惊呼,“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解玲珑毫无反应。
“大姐姐这或许是……醉了吧?”
姜平康一愣,这也能醉?
第66章 是你的二妹妹(1)
“三表哥,这园子里此时一个下人都没有,我和秀鱼都是弱女子,恐怕送不了大姐姐回去,琳琅能不能拜托三表哥将大姐姐送到她的院子里?”解琳琅说得好似着实担忧解玲珑的模样,蹙眉忧心。
其实这个理由很蹩脚,姜平康有心拒绝的话,自然能找得到一万个理由来拒绝,奈何他垂涎了解玲珑的美色已久,怎么忍心拒绝?
解琳琅就是为了此刻,所以才将自己弄成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衬托出解玲珑的美,以此来打动姜平康,引发他的色心,姜平康此人,本就是万花丛中过,想对谁下手就下手,那是不经过脑子的。
而解玲珑自然也是为了配合解琳琅,所以将自己仔细打扮,衬托出解琳琅奇丑无比,以此来获得姜平康的一句戏言和此时的不忍拒绝,解琳琅有她的张良计,但她解玲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过桥梯。
端坐在亭中的解琳琅目送着秀鱼领路,姜平康抱着解玲珑尾随其后,她畅快地笑着,容光焕发,怡然自得地拈起了酒杯,自斟自酌,美眸中寒光一闪。
解玲珑,就算你被捧得再高那又怎样?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爬得再高,但无论多高,我都会让你以最精彩的方式摔下来,我解琳琅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我解琳琅注定得到的,你一辈子都别妄想。
***
秀鱼领的路,当然不是往清兰院,是暂时为姜平康客居在此整理出来的院子,当然姜平康还没来过,自然不知道。
景国公府很大,所以路挺远的,至少这一盏茶的功夫,不够走。
所以半路上,姜平康体内的药效渐渐要发作了,被抱在姜平康怀里的解玲珑感觉到那只抱着她的手,愈发地无力,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摔落在地。
就是现在!
前头藕荷色衣裳的秀鱼领着路,沿着抄手游廊迈着碎步,喜上眉梢,经过一处偏僻的墙角,就在此时,解玲珑垂下的一只食指忽然诡异地向后一弯!
下一刻有人自身后凌空暴起,一声怒喝震耳:“竟然敢当众侮辱二小姐!此等有眼无珠之人还不受我一掌!”
正兀自享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的姜平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将双手松开,身子向侧一偏,想要躲过那一掌。
姜平康双手松开的那一刻解玲珑顺势滚落在地,前天领着路的秀鱼就要回过头,下一刻滚落在地的解玲珑撑地起身抬腿,干脆有力地横腿一扫。
姜平康只是本能地反应而已,他本身就只会花拳绣腿,却不想来的根本不是一掌,而是一只巨大的麻袋,在感觉到头顶有异物落下的时候,姜平康抬头,像被灌了铅般虚弱无力的腿怎么抬也抬不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只从天而降的袋子迅速落下。
秀鱼还没回过头只觉得脚下被一打,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下一刻只觉得脖颈一痛,被解玲珑一掌劈晕了过去。
那只麻袋稳稳地将姜平康死死罩住,赵和伸手将麻袋口子束得紧紧的,然后退到一旁,等着解玲珑的交待。
第67章 是你的二妹妹(2)
“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我爹是礼部侍郎,你们不能对我无礼!”
叶青询喜欢玩网络配音,解玲珑跟在叶青询身后,也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她的音色好,能变出好几个年龄好几种角色的声线,比如此刻,她捏着嗓子,掐出一副大妈音:“秀鱼,将县主送回院子。这小子竟然敢当着二小姐的面侮辱二小姐,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是不是就不知道国公府的二小姐有多金贵。“
姜平康用力蹬着麻袋,闻言勃然色变,在麻袋里怒吼着,“解琳琅!你们是解琳琅的人!”
“哟,还挺聪明的嘛,既然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有看出二小姐给你喂下了迷药呢?今日在府上大放厥词,看我不给你一顿好果子吃!”当下一脚就狠狠地踢了过去,姜平康吃痛嗯哼一声,但也只是气息渐弱,那杯被解玲珑偷换后有料的酒杯里的药效终于在姜平康身上完全发挥出来了。
“何嬷嬷,这样欺负表少爷,不会有事吧?”解玲珑又换了一副怯生生的声线,听着像着是胆小怯懦的丫鬟发出的,说着又踢了踢姜平康一脚。
赵和在一旁抱拳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新主子眉飞色舞地自导自演,他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那根神经在突突地跳着。
真是个……奇怪的少女。
他得了解玲珑的吩咐一直暗中跟在后面,只待时机到来解玲珑打个手势示意,他就喊着一句台词迎风出场,然后在罩下麻袋,就可以功成身退。
解玲珑捏着嗓子又踢了踢,确定姜平康已经被药倒了,当下欢快道:“还想吃本小姐豆腐,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她蹲下身子,一拳狠辣无比地捶了下去,是的,就是捶。赵和在旁看着,眼皮一跳,这是在剁肉酱吗?
拳风如利刃,狠辣地来了好几捶,当下出了一口恶气,解玲珑才起了身子,松了松筋骨,愉悦地吹了个口哨,向赵和挑了挑眉,“赵叔,解了袋子把他扔进晚香阁里。”
赵和黑线,他一代剑客就是做这种宵小之事吗?
似是读懂了他的眼神,解玲珑走近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深长道:“赵叔,相信本县主,跟着本县主,跟着本县主,你会做大事的。”其实她纯属忽悠。
赵和面色不改地一手拎着麻袋,自顾自抬步远去。没办法,愿赌服输,一个赌毁一生英名啊……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
留解玲珑一人在风中讪笑。
她回过身,看见赵和很自觉地又一手拎起秀鱼,两只手各拎一物,健步如飞,没影了。
“哇……”解玲珑垂涎,会轻功就是好啊。
再吹了个口哨,解玲珑转过身,往自己的院子悠悠而去。
都说了今天这出戏,导演可是她。
目的就为了让姜平康和解琳琅结怨,嫁祸解琳琅,再将姜平康往解琳琅院子一扔,而后姜平康会有什么反应嘛,那就不是解玲珑能掌握的了,她都已经将路铺好了,怎么走就看姜平康自己的脑子了。
第68章 这礼太大
“啊——!”
晚香阁后院,一声惊恐的尖利叫声划破长空。
正倚在美人榻上捧着书卷心情大好的解琳琅皱了皱眉,是哪个丫鬟如此没规没距?还未等她下了榻,只见一个小丫鬟秀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哆嗦着道:“二……二小姐,后边,后边有秀鱼姐姐和一个男子!”
解琳琅怔了怔,她一手扔下了书卷,慵懒地起了身,伺候她的另一个丫鬟秀画忙给她整理好衣裳,解琳琅道:“带我出去看看。”
晚香阁正屋后边,是一小片竹林,此时竹林里,正不省人事地趴着一个藕荷色衣装的丫鬟和一只巨大的麻袋,麻袋露出一个半个身子在外的男子。
再从容淡定的解琳琅见到这副场景,也不禁勃然变色,娇俏的眉目染上了丝丝慌乱,对着秀音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跟着解琳琅到这的秀画见此场景,忙不迭上前掺起秀鱼,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气息,扭过头对解琳琅点了点头,道:“回二小姐,秀鱼姐姐还有气息。”
“奴婢不知道啊。”那丫鬟胆子极小,架不住解玲珑的疾言厉色,跪下来的时候也跟着哭了,“奴婢听到后边的竹林有了动静,就过来一瞧,哪知就见到这般场景。”
秀画镇定地将二人检查了一番,对解琳琅再道:“秀鱼姐姐是被人劈晕了,至于这个男子,奴婢猜测是被药倒的。”
解琳琅的脸色极为难看,如果姜平康不省人事地在这,那解玲珑岂非也就安然无恙?这不是她想要的好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是姜平康中了迷药,那迷药不是下在解玲珑的杯子里的吗?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清兰院中,解玲珑兀自安然端坐,眉眼微扬,闲闲喝着茶,在心中对着隔着老远的姜氏和解琳琅敬了敬茶——二位,玲珑的这份大礼,还喜欢吗?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她像是长空送来的一道微弱的光,自这一角亮起,不久的以后,那光芒将遍及整个大地。而那个时候心性被磨练成利刃的她,想到这个时候的自己,顿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无比慈悲心肠,还很是诧异,当初她居然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还击过去!
现在的她只是在等着晚香阁中传来的消息。
后来,据说姜平康醒来和解琳琅大闹了一场,解琳琅百口莫辩。姜家好好的一个儿子送到了国公府上,回来却是这副德行,姜家人自然也不高兴,听着姜平康的解释,当然是相信自家人。这姜氏和姜府,不免生了罅隙。
后来,据说姜平康就此恨上了解琳琅,在外头动不动就说起景国公府的二小姐,相貌不堪、品行不端种种诸如此类的话,原先高高在上宛若仙女般的二小姐,在云端之上也开始站不稳了。
姜氏的算盘打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中对解玲珑的恨更上一层楼。也是在这个时候,老太爷又明确地站出来,摆出了袒护的姿态,明确地站在了解玲珑这边,还放言今后解玲珑的婚事,由他说了算,别人不能妄动她半分毫毛。
有了老太爷这层保护伞,解玲珑此后在景国公府虽算不上横着走,但至少不用在仰人鼻息了。
第69章 季修然(1)
却说一个月前的晋王府,此时的晋王还未领皇命离京办差。
晋王府大殿之上,有人大手一挥,撩起衣袍,气度雍容地端坐在黄花梨雕云纹书案后,他的眉眼凌厉,带着几分沉沉的寒意,狭长的凤目紧紧地盯着底下的蓝衣男子,似百无聊赖地转弄起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眸却深如寒潭,沉声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解明轩跟着东云越已久,早就习惯了他的威压,抱拳对着主位上的东云越坚定道:“凤朔亲口将此事告知微臣,凤朔此人本就心性怯懦,与微臣交好,微臣自知凤朔心性,他断不可能欺瞒微臣。”
东云越起身,绕过长条桌案,在大殿中悠悠阔步,兀自玩弄着那枚玉扳指,看着门外碧空万里。
大虞的开国帝后虞太祖与凤英皇后一统玄诸大陆打下了大虞的江山,将五国皇室数之不尽的财富纳于囊中,还来不及交待这泼天财富便双双驾鹤西去,而后太祖之弟虞太宗继位,将一半宝藏取出,用作天下大定奠基大虞根基之用,另一半财富和着一大批玄铁神兵却随着虞太祖一同下葬,太祖陵墓花费了无数心力建造,它的位置是个秘密,不为世人所知。东云越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却不想在今天得到关于那批宝藏最隐晦的秘密。
原来如此。
那批宝藏的位置被画作一份地图,交由当时太祖的母族凤家家主世代保管,只道若大虞有大劫,便将地图献出,但这个秘密只能凤家家主知道,决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东氏皇族在内知晓此事,唯恐心怀不轨之徒觊觎。
至明泰帝,凤家家主任丞相之位,高龄六十五,百密终有一疏,此事被其孙凤朔所意外得知,凤朔与解明轩交好,在与解明轩相聚时候酒后胡言,将此事不小心道出了口。解明轩投东云越门下,得知了此事后,当下便告知东云越。
“季先生,你以为如何?”东云越转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郑重的询问,他冷酷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在众幕僚面前,从来不伪装情绪,冷酷本来就是他的心性。只是这几份郑重,却是实打实的。
解明轩自然听得出这几分郑重,那是对有本事的人发自内心的敬意,手掌浑然不觉地重重一捏,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的肉里,他却不觉得痛,只觉得心中满是妒恨。解明轩和季修然年纪不相上下,东云越对他解明轩,可从来没有这份敬意!
季修然是谁?
这个名字带着许多令人唏嘘扼腕的故事,出身寒门,却高中状元,人中骐骥,春闱上大放异彩,圣上读了他的卷文,直叫了三声好!这可是多年以来从没有的事,如今却落在了一个身世平平的少年身上,世人皆异之,一时季修然俨然成了定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被皇帝如此嘉奖,皇恩浩荡,他的前途,那自然是金贵无比。
这样才高八斗的翩翩雅君子,也成为了诸多待字闺中的贵家小姐心仪的对象,提亲的人踏破了新赐季府的门槛,却纷纷遭了季修然的拒绝,失望而归。而早就对季修然心仪已久的燕穗公主见季修然如此洁身自好,当下更加欣喜,她求母妃和明泰帝提了此事,明泰帝听闻爱女相中了状元郎,自然是乐见其成,大笔一挥,下旨赐了婚。
第70章 季修然(2)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季修然再次拒了婚。这回不是简单的拒婚,而是抗旨不遵。
他对着朗朗乾坤,眉目淡然却含着一抹不容置喙的坚定地道:“修然家中已有未婚妻,这道圣旨,恕修然不能接。”
明泰帝闻之,震怒,他做了皇帝高高在上已久,哪能容人忤逆他的意思?他的承平天下,能有这块昆山之玉自然是锦上添花,没有他,也不见得就有关痛痒了,一怒之下就罢了他的官,逐出朝堂。
季修然的仕途,一个月之内,大起大落,也属天下奇闻了。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收拾包袱,带着随他上京本打算享福的母亲,准备出定京,回了江南,定京城中容不下他,江南却未必。
那日还未出城,却有人迎他入了晋王府,以礼相待。这一块昆山之玉,最后落到东云越手上。
季修然之才,一向眼高于顶的东云越也是十分高看,他的待遇自然不比其他幕僚。所以身为东云越的幕僚,心胸本就不甚宽阔的解明轩就不痛快了,没有季修然之前,他是东云越的第一谋士,但也不见得能得东云越一句“先生”尊称,自从有了季修然,他解明轩就不得不退居二位,凡大事必先过问季修然,开口就是一句“先生”,这二字从晋王口中吐出,自然是金贵无比。
解明轩的嫉恨,晋王的赏识,本就心如明镜万事通透的季修然自然是看得明白的。可但凡大智者必有囊括四海的胸怀,他向来就不理会解明轩明里暗里的挤兑。
季修然喜欢写字,就算是此刻和晋王议事于晋王府的正殿之中,他也不忘记背着一只竹篓,于案后席地而坐取出了竹篓里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就能自顾自地开始写字。随时随地都能写字是他的习惯,也因此这只竹篓季修然从来都不离身,据说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娘子出门前给他做的,他说他的娘子纤纤素手无比金贵不染纤尘是用来妙弹天音的,却肯为他沾了人间烟火忍了伤痛做这只竹篓,他自是珍惜无比。
听到东云越的询问,握着笔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季修然抬头看向主子,展颜微笑,唇角带着他固有的柔和弧度,笑意似三月的春风拂柳,轻柔温和,他启了朱唇淡淡道,那绵长的声线也带了股书卷气息,掀开就有淡墨香,“修然以为,此事必须得先断定真假。”
东云越看着季修然手中的笔只是一顿,又兀自挥毫落笔,似是胸中已有丘壑。他眉头舒展,也是展颜一笑,道:“凤家世代忠良,忠心护主,如若此事为真,那么保护地图恐怕是凤家唯一的使命了,此事重大,真假必定难以验测,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解明轩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季修然,等着他开口。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每次他毫无头绪的东西,对于季修然来说,好像不过挠痒那样简单,到了他手上的困难,无一不迎刃而解。所以解明轩虽然讨厌季修然,但是说不佩服那是假的,总归就是不甘心。
第71章 季修然(3)
神色犹自微笑的季修然站起了身子,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衣便显现出,神清骨秀,玉冠高束,衬得他愈发的龙章凤姿,似皓月悬空,他侃侃而谈,“派出两拨人马,夜探凤相府,一拨人扮作夜贼只管闯到凤相面前逼他交出藏宝地图,再假作不敌被擒,如果此事为真,凤相见竟有人知晓地图秘事,必将严加拷问他们是如何得知此事来历,如若此事为假,凤相想必以为不过是疯言疯语。而另一拨人马需得暗中潜入凤相府,救得他们出府。待他们回禀殿下,这真假之事,也就立见分晓了。”
在一旁仔细听着的东云越越听眉头皱得越狠,他看着季修然,不解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兵书有言,凡事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最好的行动时间,但如果先探凤相府,这不就是告诉凤相此事已为人所知了吗?那凤相必定会早早做下防备,夺得地图之事那就更加困难。
解明轩嗤笑一声,季修然不过尔尔。
季修然笑意温和,眸若星子,不答反问:“殿下,如若探子来报,若此事为实呢?”
东云越瞥了他一眼,眸若寒潭,声声凌厉,“自然是,夺!不管任何代价!”
他东云越要的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没有点筹码,怎么对得起那位置的至高无上?
长睫翕动,季修然依旧带着翩翩笑意,意气自若,用着极为温和的语气慢慢道:“凤家守了那地图六百年,非但没有监守自盗,还将这个秘密守护得万无一失。可惜呢,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出了差错。殿下,您说如若地图失窃,凤家下一步该当如何?”
被季修然这么一问,东云越沉吟许久,断定道:“凤相心性耿直,必定禀明父皇,父皇定将彻查此事。”说到这,他的长眉狠狠一皱,这样一来,挪用宝藏之事会冒着更大风险,一步不慎,都可能踏入深渊绝境。
“是啊,所以,此事为真,凤家又怎能留?”季修然微微抬起下颌,将此言漫不经心地道出,他悠远的目光看向殿外,眉眼中带着一抹凉意。成皇之路,从来都是功成万骨枯,这要踏着多少人的尸骨,才能登上那座至高无上的宝座?他于心不忍,可是既然已经做了选择,由不得他不忍。
凤家又怎能留?
这句话被季修然轻轻巧巧地道出,东云越和解明轩不由得齐齐呼吸一滞,这句话!太狂妄了!
凤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凤家先祖是开国大将凤鬼将军,也是开国帝后的母族,拥有从龙之功,享着大虞无比尊贵的地位,代代承袭,六百年兴衰,凤家依旧盘根错节地扎根在帝国中心,这一代的凤家家主凤黎讼是一国丞相,凤家是如此强大的存在,岂是季修然一句“怎能留”就说拔除就拔除的。
季修然垂下眉眼,温和笑道:“修然说过,凤家,一代不如一代。”
第72章 谁的心思(1)
季修然像是在抛砖引玉般一条条地将所有线索一一引出,智珠在握,从容笃定的语气,令回了主位上东云越心头一热,他抬起头看向季修然,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长条案几上,眼神熠熠灼热地看向季修然,问:“先生这是何意?”
一直端坐不动的解明轩也不解地看着季修然,静候下文。
大虞六百年的繁华,兴衰浮沉,两百年前大虞帝君荒淫无度,藩镇割据举国动荡,后被靖安女帝以铁血手腕平定了大虞动、乱,此后深受重创的大虞幸得靖安帝这位空前绝后一代女帝,轻徭薄役,与民休息,大虞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再回到了百年前的繁荣,待到明泰帝承大位,天下已是富庶无比,可粮仓丰沃便也就硕鼠横行,就算是百年大族,也不例外。季修然眉眼从容,不紧不慢道:“凤家此前确实是世代忠良,就算是两百年前凤家差点就覆灭于七王之乱当中也不忘誓死守护定京,但这一代,却有人生了反骨。”
此言一出,东云越和解明轩齐齐一惊。
季修然垂下了温和的眉眼,笑意依旧如春风:“殿下可以去查查凤相第三子,凤崇明。”只是他执笔挥毫的手,却将笔杆攥得指节发白。
妙儿,你且等着,修然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
晨曦将起。
这是一个月后的六月十五,就是解玲珑送出大礼的第二天,还是在晋王府,却换了地点。
晋王府的慎思斋中,仍旧是当初的三人,晋王东云越坐在了紫檀木桌后的蟠龙雕花大椅上,他的身后是一面宽大的雕花嵌金丝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风,晨光从左侧的梨花木窗棂涌入,铺出一片皎洁的银白,两侧的紫檀雕花椅子上,各自坐了两人。
东云越突然召见二人,晋王府天还未亮便忙活了起来,慎思斋中紫绡翠纹裙的侍女忙进来掌了灯,火光骤亮,一瞬间暗沉的天地被偷换,明艳的光芒照亮这帝国中心又一块军政领地。灯罩里明烛摇曳,只听得一声极为清晰得刺啦声响,四下里呼吸可闻。
这一个月的功夫,东云越除了不负使命办成皇差之外,还做了很多事,他人在江南,手却伸到了帝国的另一侧。他将季修然留在晋王府,主持大局,这是他麾下最为聪明绝世的存在,他是东云越的第三只手,替他完成了诸多使命。
比如凤相府中成功地潜入了晋王府派去的暗探,诈得六百年前遗留的那份地图之秘辛。
比如派出的暗卫在季修然的指点之下,查清楚了那关于凤相三子凤崇明的种种一切。
而近日东云越趁天未明就急急将二人召来,不为别的,只为暗卫这一个月费尽心力查明的一切资料和证据,足以撂倒凤相府。
“你们觉得,这份东西,让御史台何时呈上父皇案前?”椅上的东云越一手搭在桌案上,屈指闲敲,唇角勾起的弧度,显示着他难得的愉悦。
静谧深沉的内室里,那一声声的哒哒声便显得尤为清脆分明。
第73章 谁的心思(2)
那轻纱帘再次被打起,三名侍女鱼贯而入,带起一阵柔软的风,一手端着盛满了一颗颗圆滚晶莹珍珠葡萄的翡翠玉盘,那晶莹剔透的水珠还残留在紫色葡萄上,紫极明艳的葡萄堆叠在色调暗雅的翡翠玉盘上,那圆大的玉盘落在了少女的纤纤素手上,景致的层叠突显出尤其不同寻常的美感,昏黄的灯辉镀上少女的素手,那素手停在了自己面前,季修然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听不见东云越在说什么了,他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江南山水里,江南山水里他的女孩也是从这样的翡翠玉盘中拈起一枚紫玉葡萄,说着要喂他吃下去,才碰到他的唇便被她骤然收了手,她笑靥如花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月色如练下他只记得自己羞得通红的脸庞和不知所措的模样。
一转眼已是他年,他却记忆犹新。
“季先生?”东云越再次开口,长眉下看着季修然眸光所在的双眼带着些许不明意味。
沉沉似浓墨的晨曦里这声音实在突兀,走了神的季修然忽然被惊醒,他身子一震,突然脸上就浮现出几抹红晕,忙道:“殿下适才说了什么?”
东云越眼也不眨地盯着季修然,灯光下的他显得那抹红晕犹为清晰,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开了口:“季先生年过双十,怎还未成亲?”
解明轩:“……”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把话题转变这么快?
季修然:“……”殿下你急召我二人至此就是为了此事吗?
季修然心中明白先前那一番反常的神态落入了东云越眼中,当下也不计较,兀自道:“殿下急召,想必是凤崇明一事有了眉目吧。”
桌案前的东云越朗声一笑,“一切如先生所料。”
闻言,季修然轻轻一笑,起身,微微一躬,“既如此,事不宜迟。”
***
卯时,季修然才施施然出了晋王府,此时日头正从晋王府冉冉升起,一身天青色云纹广袖长衣犹如迎着艳阳缓缓盛开的偌大青莲,清晨的风凉,送来墙角上不知名的花香,花香混合着土壤的气息,他在这花香中,背着一只竹篓,从背后的竹篓抽出一把纸伞,撑开。
艳阳高照,和风送暖,这样的好日子里,季修然长身玉立,撑着伞,慢悠悠地走着。
一介书生,身负竹篓,一柄纸伞,日光之下,兀自隔出了他的一方天地。
解玲珑乘着一辆精致的青帷马车,马车车头挂着一盏犀花纹羊角琉璃灯,赵和伴着车夫,坐在了车头。而车厢内的解玲珑,素手正掀起那黛青色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姿悠然撑伞踽踽独行的男子。
解玲珑第一个反应是怔住。
下一秒就笑出了声,大晴天的还有男子打伞,这人难道是怕
晒?不是应该是女子才怕晒吗?
笑声清脆,似风吹起了铃铛散开了那悦耳的声音,也散到了那男子的耳里。
那撑伞而立的男子循声望来。
解玲珑面色不改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少女面容娇俏,细细的长眉弯出柳叶的弧度,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泉,明亮如镜澄澈似水,倒映着黑白天地。
只见那青年长身玉立,风姿玉华,那双眼睛有着天下最为温和的气韵,他没有表情也像在微笑,背着一只竹篓,撑着一柄纸伞,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
马车未停住脚步,兀自疾驰。
刹那就错过。
他想着,真是奇特的少女。
第74章 她要包养他!(1)
读懂这句话,她蓦然轻笑。
解玲珑没有放下帘子,而是将帘子卷起钩住,让外头的天光倾泻进来,照亮这一片小小天地。今日出府,带着丫鬟寄雪和长随赵和,不为别的,只为那间被搬空的当铺,哦不,如今不能叫做当铺了,空空如也。
此刻的她嘴里叼着一支笔,稳稳地坐在车厢内的正座上,马车里有一只黄花梨木的小桌,解玲珑一手以难看的姿势抓着另一支毛笔,另一只手将白纸展开按在小桌上,桌上摆着一方雕花纹八棱砚台,寄雪跪坐在侧,低着头依着解玲珑的吩咐仔细地研磨着手中的朱砂砚。
她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带着的笑意如风轻云淡,大笔一挥,白纸正中“玲珑阁”三字一挥而就,虽然笔迹歪歪扭扭不是那么美观,但至少还让人辨认得出是什么字。解玲珑拧着眉瞅来瞅去,眼眸里全是不满,她长长叹了一息,从小握的是钢笔练的是硬笔,让她拿钢笔她绝对能写出一手好字,但是握毛笔……这不为难她嘛!
而玲珑阁是何意?
她在盘算着要拿到那间祥庆典当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主意,要以怎样的姿态叩响这帝国大厦的门,推门而入,留下她解玲珑独一无二到此一游的印记。她想了很久,如果仅局限于这一宅之地,长不了多少见识,更遑论有什么作为了,她不是古代土生土长的女子,掌握一个男人的心的手段不是要靠什么争妍斗艳来夺取他们的眼球,她不会用这些手段,她是处于现代教学环境和父亲严酷教育下生长的少女,她所知道的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她想要那个男人,就得知道他想要什么,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谋取一切,让他终究有一天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得不无比清晰地明白——他沈玦的一生,不能少她解玲珑!她本就大胆明烈,也奸诈狡猾,千般面孔,可以伪装出万种神情,不拘于世俗,既如此,就让她来试试,她烈火一般的热情,到底能不能捂得热那个人男人冰冷如霜的心!当然她不想承认她其实最终目标是做个富婆,有很多很多的钱啊,把她所有赚来的钱砸在沈玦面前,请问可不可以包养他?!
她解玲珑拥有着这世上最神秘的一双眼睛,能看得到人心冷暖世态炎凉,每一副或丑陋或干净或邪恶或病态……千般面孔再怎么伪装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只需一眼就能看透是非。如此一双特立独行的神眼,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不用白不用!
解玲珑,究竟打什么算盘呢?
她执着沾着黑墨的毛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想出了许多法子,例如侦探、神棍、军火、贩卖古董等等各种奇葩诡异的行业,等到想不出来了,再拿起口中叼着的干净毛笔,沾上朱砂,这画个圈圈那画个叉叉,最后兀自沉吟许久,一掌猛地往小桌椅拍,敲定了!
她要做个——神算!
第75章 她要包养他!(2)
是的!神算!
主业是解决天下疑难事,副业是买卖四海闲消息!
解玲珑得意地笑着,这职业绝对是前无古人了,所谓“解决天下疑难事”,就是他人有解决不了的事登门拜访来找她,求她出手帮忙,这自然是得付银子的,靠智力做的买卖,那自然是不需要考虑成本的。而她有一双神眼再加上她聪慧过人的头脑,她就不信还有她解决不了的事,实在解决不了……那这买卖便不做了呗……解玲珑撇撇嘴,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脚底抹油先溜为快。其实她干的这行当,放在现代来说那叫侦探,但是古代人哪里懂这个名词,她就胡诌了一个“神算”,古人最喜欢神神秘秘的东西了,她这叫投其所好。至于“买卖四海闲消息”,她想好了,谁想要卖出什么消息,可以上她这里换点银子卖给她,想要买到什么消息,可以来她这里进行登记,如果她有这条消息,她会根据对方的需要程度将价格翻几倍来坐收利益,至于消息的真假?那真不在解玲珑考虑的范围内,她那一双神眼还怕有人说谎不成?敢说谎,揍他!
笑得贼兮兮的解玲珑伸手摸了摸靠在一侧的鎏金黑底的匾额,匾额是她花了大价钱做的,上头书着“玲珑阁”三个字,前日吩咐下去,今早就送上门了。老爷子对她提出的这个创意感觉很是新鲜,举双手赞成。
主意打定,解玲珑心头一松,一手拉开了小桌的暗屉,从抽屉中扒拉出一碟凤梨酥,向身后的云纹锦靠枕一躺,拿起玉筷夹起喂着自己,姿态散漫随意。
见自家主子终于事毕,寄雪忙不迭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动作迅速利落。
有人服侍还有人撑腰……这小日子还忙舒适的。
乱走神的解玲珑吃得惬意,忽然只觉得马车一停,外头传来赵和沉稳有力的声音,“大小姐,祥庆典当到了。”
“哦。”解玲珑不慌不忙地搁下小碟,拿着锦帕抹了抹唇角,优雅地起身弯腰出了马车,寄雪跟在后头,抱起一个沉沉的箱子,赵和在马车外头等候着寄雪送出箱子,接过。寄雪则抱了匾额下车。
今日解玲珑身着一袭竹青刻丝蝶纹素软缎大袖衣,姿态端庄秀雅,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之范。
她站在大理石台阶上,仰头望着“祥庆典当”四个字的匾额颇有几分老旧,右侧木牌上白底黑字的隶书“当”字清晰醒目,铺子有两层楼,飞檐翘角,乌瓦白墙,坐落在繁华街道的中间地段,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店面却异常冷清,在这个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得不说,还真是异类。
店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边叹气边挪着步子走出来,对着客人摆摆手,垂头丧气道:“这位贵人,
您还是去其他当铺吧,别来这里了,铺子没有银子,您来这也当不了什么东西。”
解玲珑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抬步进了当铺,当铺里萧条无比,冷冷清清,没有事做的伙计不是趴在桌上睡着就是撑着脑袋发呆,解玲珑眼也不抬,对着那个刚刚招呼她的伙计道:“去把你们掌柜叫来。”
第76章 玲珑阁(1)
“这位小姐,这……”那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说了店铺经营不下去了,她还要叫自己叫来掌柜的作甚?
许是店里难得有了动静,一个趴在桌上睡着的伙计抬起了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半眯着眼看向来人,动作忽然一顿,下一刻他的眼睛爆出光辉,惊喜道:“大小姐!是大小姐来了!”
这声音迅速惊到了店里所有人,一阵躁动此起彼伏的。祥庆典当的东家换成了解大小姐,这事掌柜的早说过了。
解玲珑看着那个一身精瘦皮肤麦黄的少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天被带到国公府上的伙计,她怔了一下,忽然双眼微眯,思索着。
那伙计看着新东家来了,忙欢天喜地地一头钻进了后堂中,叫出了掌柜。瞧着反应能力,显然在这些人当中是个能干事的。
掌柜的一听,当下一拍大腿,叫了声“祖宗”,高兴得快哭了。姜氏在拥有祥庆典当所有权的最后一天里,将铺子的所有死当的物品和银子统统搜刮走,他只是一个小小掌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祥庆典当瞬间陷入瘫痪,发愁地看着根本经营不下去的铺子,然后整个当铺统统都在发愁。
这下新东家来了,据说还是个有封号的,虽然是个小小的女流之辈,但是掌柜的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见到救星似的当下给解玲珑来了个大拜,铺子里五六个伙计也跟着跪了下去。
“老夫莫如海见过大小姐。”莫掌柜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解玲珑看着他浑浊的双眼淡淡地点了点头,是个忠厚朴实的性子。她笑意温雅地上前扶起老者,轻道:“不必如此,莫掌柜多礼了,大家都快起身吧。”
没想到新东家是个如此柔和风范的少女,在堂的几人不免暗自着急了一把,年纪这么小,道行显然太浅了,能担得起运营一家铺子的重任吗?
“莫掌柜,这几日的生意萧条,为难你们了吧。”解玲珑漫步,打量起那高高的柜台,道。
莫掌柜苦笑一声,“大小姐,这没了本金,当铺这行实在难办,大夫人走得急,什么也没有留下。”
“无碍,这件事本小姐自有计较。”解玲珑平静道,“赵和,将箱子打开。”
抱着箱子站立在一侧的赵和依言上前一步,将箱子搁在地上,打开锁,掀开箱子,霎时满堂金辉闪瞎了在座所有人的钛合金眼。
她转过身,满意地看着大家惊讶得闭不上口的模样,淡淡道:“这是一千两黄金,陛下赏赐的,足够祥庆典当此后的运营了。”
闻言,莫掌柜老泪纵横,向解玲珑躬身道:“谢大小姐。”只要当铺能运营得起来,家中老少的生计就有了着落,这几天他愁得头
发都快掉光了。
“不过,”解玲珑语调一转,笑意朦胧,“本小姐要将店铺更名了。”
“更名?”莫掌柜愣愣。
“是。”解玲珑示意寄雪上前一步,抱着匾额的寄雪上前将匾额搁在桌上,只见上头龙飞凤舞“玲珑阁”三个大字。她踏着稳健的步伐,从容不迫道:“此后祥庆典当更名为玲珑阁,你们依旧做着典当的买卖,只是,本小姐我要做另一个行当。”
第77章 玲珑阁(2)
大小姐你在说什么我还是没懂什么意思……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兀自微笑的解玲珑。
解玲珑含笑道:“你们不懂不要紧,今后我会吩咐下去。这当铺有了这本金就能开张下去,去吧,各自忙活各自的,这匾额现在就拿去换下吧。”
“是!”所有伙计齐齐道,两个伙计上前接过寄雪手中的匾额,忙到外头挂起匾额。
却有一个伙计一直拿着奇怪的眼神盯着寄雪,他摸了摸后脑,似在回忆着什么。解玲珑看过去,是那个精瘦少年,瞧他这样子,估摸着是在想那日来典当镯子的到底是谁。她向他招了招手,打断他的思索,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大小姐主动问候自己,那少年忙不迭将自己先前想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热络地笑着回道:“回大小姐,小的叫方福。”
“唔,方福,是个好名字,拿着这锭银子去外头买来写对联用的宣纸,速去速回。”
方福接过银子,能得主子的差事,是说明主子对自己的看重,能不高兴?当下就兴高采烈出了门。
莫掌柜看着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的解玲珑,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心下大定,兴许,眼前的新东家能靠得住。
“大小姐,楼上请。”莫掌柜迎着解玲珑,上了楼。
伙计忙上楼看茶,解玲珑和莫掌柜围着小圆桌坐下,莫掌柜还未开口,只听得解玲珑笑道:“莫叔,这铺子里头的事,以后就全权交给莫叔打理就好,日后的进账全归店里所有。”
摸着山羊胡的手一抖,莫掌柜像吃了颗地雷一样,半天合不上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以为自己老了耳朵不好使听岔了。“大小姐,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进账全不要,那还开什么店?
在一旁抱剑而立的赵和再次打量起了这个奇怪的少女,行为乖僻,个性乖张,觉得钱多开店很好玩?败家!
解玲珑笑眼微眯,“莫叔,这事我自有计较,你只需安然打理好店铺,店里伙计的佣金都提高三成,但相应的,我需要他们再帮我做其他事。”
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莫掌柜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大小姐既然有这样的吩咐,想必是考虑周全了。不知怎么的,莫如海看着解玲珑镇定自若的模样,总觉得给人莫名的信任感,他没有再提出异议,而是认认真真地服从。
二人又商讨了一会儿,很快便传来方福欢快的声音,哒哒哒踩着楼梯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大小姐!大小姐!小的办妥了!”
解玲珑眉眼一抬,瞧着方福利索地一手拿着宣纸,一手抱着毛笔和砚台,笑意爽朗地看向解玲珑,解玲珑眸色掠过赞许,能做到这样,还不错,是个心细的。
寄雪忙上前接过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将两张长长的宣纸铺在右侧内室的书案上,解玲珑提起了毛笔,递给暗自腹诽的赵和,意思很明显。
你来写!
第78章 玲珑阁(3)
不得不说,赵和是个文武双全的好汉,剑术无人能敌,精通棋艺,居然书法也不赖!解玲珑知道的时候,不禁撇了撇嘴,才不承认她嫉妒嘞!
赵和板着张脸,接过笔,“大小姐,写什么?”心中再次叹息,人生最错误的决定估计就是答应了那场赌局。
解玲珑这时是背对着赵和,没有看到他眼底的腹诽,兀自挑着眉,声声凛冽,“解决天下疑难事,买卖四海闲消息!”
一向浑不在意的赵和此时收起了那份随意,脸上的神情渐渐换成了凝重,他扭过身看向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女,沉着声,道:“大小姐,莫夸海口。”虽然他视作她是主子,但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第一剑客,礼貌上不能少了尊重,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是以师长的身份对话解玲珑,毕竟他纵横江湖十数载,无数人不仰望着他,还没有人能真正地奴役他。而解玲珑本来就是在自由平等观念下长大的少女,她从来都是打心眼里的平等相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身边所有的人除非自愿为奴,她只能迎合,否则她一律给予相应的尊重,比如对待赵和,她也只是当做一个忘年之交。
解玲珑含着笑意看着那个眉头紧皱的赵大叔,翩然转过身子绕到书案后,坐上那只紫檀木靠椅,一手闲闲搭上扶手,一手向莫掌柜摆了摆手,“除了赵叔,其他人都退下。”
莫掌柜和寄雪、方福应了声是,随即依着吩咐退下。
堂中忽然掠过一丝轻和的风,卷起书页沙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异常清晰。赵和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豆蔻少女双手撑在了书案上顺势起身,直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赵叔,你家中可有妻子?”
赵和皱眉,正要回答,却听见那少女兀自开口:“我浪迹天涯已久,何曾娶妻?”
赵和那双大眼蓦然圆瞪,她是如何能重复自己心中的所想?!
“赵叔,你年过而立,这一生可有后悔?”
闻言,赵和眼底掠过一丝懊恼,眉头一皱,闭口不言,不欲提起,却不曾想那个少女又开了口:“哪能没有后悔?我的后悔,就是当初一心想达到剑术至臻境界,却忽视了娘亲的病情,待我学成下山,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赵叔,还要我再问吗?”解玲珑一身竹青色衣裳似乎融进了暗室中,只见得她唇角明艳的笑意玲珑剔透,不负其名,似三月的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赵和眼底还是不可置信,那震惊的神色不曾褪去。
这些事他从未对外人言道过,也许她是凑巧得知他不曾娶妻,但是她是怎么知道他最隐秘的懊悔,又怎么能一字不差地重复他心中所想?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闻所未闻!
“是的,我这双眼睛,很特别,如你所想。”解玲珑身子向后一落,歪在了靠椅上,随意自然。
赵和突然想起来了先前她的那句话——解决天下疑难事,买卖四海闲消息!
也许,这句话,于眼前这个少女而言,不是海口!
第79章 凤家必亡
忠远侯府,修远院中,高地之上飞亭伫立,俯瞰底下的静湖碧波。
八角白玉亭外,碧树葱茏,紫色小花星星点点,开得烂漫,原先还艳阳高照的天不知怎么的转眼就换成了天色沉沉,狂风大作。
“少爷,这风大,您还是早点回屋子里去吧。”孟琉瞅了瞅沈玦一眼。
“少爷,回屋。”阿英木着一张脸,声音平平道。
沈玦置若罔闻,他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闭着眼兀自沉思,风扬起他长长的青丝在空中飘荡,像一笔浓墨蘸在了清水中摇曳出千丝万缕的墨迹,极黑极精致,轮椅上的他,似乎和周遭的景致镶嵌在了一起。
见这番情形,暗自担心沈玦着凉的孟琉跺了跺脚,一边跑回屋子里去取出薄毯,一边恨恨地想着主子怎么越来越偏执了。
沈玦其实只是在回忆着前世,回忆得入神罢了。
从明泰三十六年开始发生的所有大事,他都在心中细细捋清,不放过丝毫。
凤相,祥亲王……
种种将要发生的,往事。
“孟琉,影部查清了吗?”沈玦缓缓地睁开了眼,淡淡开口,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声。他皱起了好看的眉,看向身侧,却只有阿英,一怔,问,“孟琉呢?”
阿英指了指屋子,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少爷,着凉。”
也仍旧是阿英式言简意赅的回答,若非是她的主子,相伴已久,还真不明白这么简略的一句话原文应该是——孟琉担心少爷着凉,前去屋子取衣物。
沈玦只好再等。阿英是他的贴身侍卫,而孟琉负责替他联络临渊阁,诸项事宜都得经由那个看着不甚靠谱的小子经手。
等了一会儿,只见那个黑衣短打的少年撒腿往高亭之上飞奔而来,一看就是个粗手粗脚的人物,他长眉似刀,英气十足。
“少爷!给!”孟琉笑哈哈地将锦烟薄毯一展,细细地给沈玦铺在腿上。
“前几日吩咐的事,如今查明了吗?”沈玦淡淡问。
“啊?”孟大粗愣了,“啥事?”
沈玦脸色一黑。
“哦!”孟琉大掌往额头上一拍,恍然大悟道,“查明了查明了!少爷你不说我还给忘了……”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带了点讪讪。
沈玦脸色更黑,如此不靠谱!
孟琉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主子,影部打听清楚了,今早刚来的消息,凤相府半个月前确实闯入了一批窃贼,被凤相逮住之后,好像还没等凤相审问出主谋又悄无声息地被救走了,那批人来路不明,但极可能是晋王府。”
果然如此。
凤家……必亡。
沈玦垂下了浓墨般的长睫,掩住了暗流汹涌
的眼眸,微风拂过他的鬓角,带起了一缕浓黑的青丝,青丝覆上他薄而淡的朱唇,像极了女子贴上他的唇角给了一个温柔的吻,缱绻风雅。
明泰三十六年,凤相府凤三子因联合北岐构陷重臣,罪证确凿,满门抄斩。
而后他官拜少将军之后,受了晋王的拉拢,想着和他意气相投,便在暗地里站在了他的阵营里,得知了藏宝地图一事的来由。他只知此事的经过,不曾亲眼见过,据说当初还和墨局的人有一番争抢而后才成功得手,后来听闻东云越的确派出了人马前去寻宝,成功地带回了神兵宝藏,为他后来的江南起兵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但是现如今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他又怎么会让东云越成功得手呢?
他等着!
凤家覆灭之日!
“少爷少爷,整日里闷在院子里,多无趣,要不要出去玩?”孟琉撑着下巴,手中捏着一支刚刚采摘的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没精打采得紧。
阿英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风大,不去。”
还未等沈玦发话,他怀中像形似幼虎的小兽猛然就伸直脑袋,顿时瞬间没了骨气向他怀中拱了拱,虚宝张着蔚蓝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殷切地望着沈玦,意味明显。
“走吧,去外面瞧瞧。”沈玦抬手摸了摸虚宝的脑袋,虚宝是临渊阁神兽,他的腿虽然好了,但是他不愿让人知道,也就装作并未痊愈的样子,这几日虚宝只得随他待在院子里,想必也闷坏了。
闻言,孟琉捧腹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嘚瑟地瞧着阿英,“怎样?”说着还拿着狗尾巴草扫了扫阿英的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十足欠揍。
阿英忍了又忍,才忍住一巴掌拍死孟琉的冲动。
第80章 斯人如此妖(1)
墨府。
亭台楼阁,飞檐画角,琉璃碧瓦,假山怪石,一派精致华贵。从高处远远望去便能见到一方澄澈如玉的碧湖镶嵌在错落有致的楼阁之中,那碧湖似是匠工手下最妙的作品,圆润剔透,周遭山花开得烂漫,偌大似碗的茶花怒放,深红浅红淡黄素白,还有几朵淡紫的牵牛花爬在碧绿葱茏之间,像是仙人指尖夹住的娇艳。
而湖心亭中,一座八角飞檐白玉亭玉立其间,小亭连接着一座蜿蜒迂折的白玉曲桥,远望去好似洁白无暇的云层镶嵌在了碧玉翡翠之上,翡翠透出无与伦比的华贵,白云浮现不动声色的优雅。
风掠过湖面,荡起层层叠叠的褶皱,那八角亭中,于极静处响起的金玲丁玲之声不绝于耳,绯红的纱幔漫空卷起,似美人千般缱绻万般妖娆的腰身,散发着无声的诱惑。而在这样极致的华丽中,隐约可见纱幔之中有人歪着身子单手支着头卧于美人榻上,美人腰身也妖娆,再近了点看,那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比他的腰身魅惑。
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娇艳,长眉入鬓,眉角也染了丝丹红,不由得让人觉得妖媚无比。长睫似蝶翼轻扫,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盈盈水润,一眼瞧去便让人生出无限怜意,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了涟漪。凌乱披散的墨发随意地用一根羊脂白玉簪簪在脑后,躺在他身上的黑衣美人笑吟吟地递给他一枚朱红的檀殷果,他伸手接过,果色的殷红,指尖的莹白,衣装的紫,鲜艳的对比愈显得画面的娇艳,而比这更娇艳的,是他胸前滑落的衣领,露出那一抹极致光滑的玉色肌肤,欲说还休里头的风光无限。
一眼一魅惑,一笑一倾城。
斯人如此妖。
他将那颗光泽莹润的果子放入唇中,唇红齿白,色彩分明。
坐在美人对面的东云秦再一次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水,恨不得化身为那颗果子。
每次面对墨丹书,他的妖艳总能让他一次次失魂。
“殿下,你说的,丹书都知道。”紫衣美人开口,那声线也是带着隐隐的诱惑,销魂至极,他手持一柄墨绢扇,抵着唇轻笑。
墨丹书一开口,皇三子凌王东云秦这才回过神,每次都陷入他的美色之中不能自拔,东云秦脸色却不见有异,他的声音带了点焦急道:“既然凤相府中的暗线来报此事,那藏宝地图本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拿到手!”
凤相府出了窃贼一事,虽然被凤相给压下了,但是朝中重臣的府里都有墨局的暗线,这动静就算凤相再怎么下压也自然逃不出墨丹书的掌心,他只要派出探子到凤相府查探,万事都会了然于胸,他无声地笑了笑,“殿下,万事不急于一时,既然
有人先有了动静,我们何不做了那看着鹬蚌相争的渔翁呢?不是凡事都要自己出力才能马到成功的。”
“你的意思是……”东云秦放缓了语气。
墨丹书再笑了笑,眸色深深,不见心中的任何情绪,“丹书是说,按兵不动。对方不会擅闯凤相府夺走藏宝地图,而凤相既然也已被打草惊蛇,这地图自然是藏得更严,警惕更深。所以此时贸然派出人手抢夺地图,只能说是下下策。依着丹书之见,只有这凤家或将有大劫,这藏宝地图,才能安然现世。”
这一语,若沈玦或季修然听见,也不免大惊,他不知底细之下,也能猜得如此精准。
第81章 斯人如此妖(2)
“可是……”东云秦听着这话觉得甚是有理,可是他心性急躁,哪有这番沉稳心态去做个按兵不动的渔翁,当下不免焦躁,“本王没有立时拿到地图,心中就是不安。”
这话一出,墨丹书也只是敛了眉眼,轻轻笑笑,然后转过身子,背对着东云秦,抬手挥了挥,“丹书乏了,殿下请回吧。”
东云秦万事都凭墨丹书拿主意,当下也只好无奈离开。
墨丹书是谁?
他是明泰帝身边的第一宦官,享着无上的宠信,说是第一红人也不为过,位极司礼监大宦官,受封银青光禄大夫,赐墨府,明泰帝听从他的意见,以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之名设立墨局,享有“旁午侦事,天下缉查”之权,墨局由墨丹书一人掌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墨局是一个鲜为人知的代号,墨丹书却是无人不晓的名字,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墨丹书早早就站在了凌王东云秦这条船上,用力扶持他上位。就是在前世,也是他鼓动东云秦逼宫篡位,成功夺位。
至始至终,墨局的存在就如一直时刻睁眼的蝙蝠,悄无声息地盘旋在朝中每个人的头顶。
宦官阴私诡谲,没有人喜欢墨丹书,却不得不对他阿谀奉承。
权势之下,谁能秉着真心?
墨丹书肆意一笑,摊着手,将手中的墨绢扇随意一搁,姿态极尽张扬狂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敞得更开,隐约可见他胸口中深藏的一点茱萸。他张开的玉指轻点,好似碰上了什么,随即拿起。
是一面精致小巧的鼓。
鼓面富有弹性而又触手莹润,似带着轻微的温度,有那么一刹那的暖意在指尖生起。他的手在鼓面细细摩挲着,像抚摸着美人莹白的肌肤,带着不可言说的妙意。墨丹书轻笑着,纤纤玉指在鼓面上开始跳动,力度忽大忽小,节拍错落,鼓面也就跟着生出起伏有致的韵律,鼓声荡开,像是滚滚玉珠落入了湖心。
美人鼓,用美人的皮以秘制术法做成的鼓,敲出来的音,动听无比。据说若是越美的人,这声音就越美。
兀自拍着鼓的墨丹书脸上露出淡淡思索的神情,漫不经心开口道:“这天下最美的人做成的鼓的声音,子澜,你说究竟会有多好听呢?”
侧头躺在他身上的黑衣美人嘟了嘟嘴,眼含诱惑,“督公来试试子澜的,不就知道了么?”
墨丹书轻笑出声,捏了捏她肤如凝脂的小脸,“你这小妖精。”
“督公。”一名头戴黑纱帽身着绣着飞鱼纹的黑袍宦官上前,送上来了一封没有标明落款的信。
“唔。”墨丹书神色淡然的接过,并没有表示对没有落款的惊讶,兀自撕开了信封,一眼扫过,却是霍然一惊!
信夹梨花!这个暗号——
他猛地起了身,而后神色莫名地转过头,看向遥远的北方。
一转眼,经年。
他位极人臣,谁又知道这其中多少辛酸?
却也只是信中那人寥寥一句:“丹书,辛苦了。”
一刹那似有细碎的珠子从眼角生起,一刹那后湮没成烟。
随之起身的墨子澜看着神色忽变的墨丹书,水眸之中夹杂着淡淡的思索。
第82章 怪我咯
一刻钟前刚刚诞生的玲珑阁。
赵和毕竟是大侠风范,就算心中诧异无比面色犹自镇定,原来江湖上传言的“奇能异士”,果真存在。
当他挥毫写完那一副对联之后,忽然想起来初见之时和她对弈,那种每一步落子都被对方熟知意图的古怪感觉,到今天他才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解玲珑一脸满意地欣赏着那手好字,刚抬起头就对上赵和犹自寻思的眼神,看懂他眼底的意思,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心中暗自嘀咕:弈棋本来就是讲究谁技高一筹,我生来神眼,怪我咯?
随即她旋身,抬手打了个声音清亮的响指,语气满含兴奋,“走,找家店把这字做成长幡。”
赵和在后头看着少女抬着轻快的脚步转眼就消失在转角下了楼,他无奈地笑了笑,是个有意思的人,也罢。这样想着,也跟着她下了楼。
几人随即又上了马车,交待了莫掌柜几句,就让车夫驱马走了。
找了家店呈上对联说做两条幡,和一副绣着“神算”的招幌,付了一两银子,店家道明日即可取。
行走江湖,必备道具都齐了啊!
当然她不是出来招摇撞骗的。
她空着马车,心情愉悦,便下车走走。
“嘿,哥们,又到十五了,今日这春深阁中可又要热闹了啊,全天下最负盛名的歌舞坊哪。”左侧后面传来男人粗哑的声音,解玲珑离得近,想不听见也难。
又听见一个声线较细的男子接过话,“春深双衣,那两位可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儿,都道‘萤衣倾城舞,唱衣绝世曲’,也不知道你我能否有这福气见上一见。”
粗哑声音的男人叹了一息,道:“多少人想要为了观她二人上演一曲《烟花谶》而一掷千金,又岂是咱们平民百姓可以肖想的?还是乖乖干活去吧。”
那声线较细的男子向往道:“若有朝一日能睡上温柔乡,也不枉此生了。”
“得了吧你,青天白日的,还不快醒醒。”
二人自顾自说着,渐行渐远,恰巧听了这段对话的解玲珑目光深深地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烟花谶?
只是巧合吗?
她不经意地抬眼,忽见眼前这座精致阁楼的匾额上,就正正经经地书着“春深阁”三字,原来那二人是经过了这才兴起而谈。
解玲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见到一辆石青帷黑漆马车在春深阁前停了下来,那驾车的,正是那日随着沈玦一同登门的面瘫脸小厮阿英,他身侧伴着一个一身黑衣短打满面春风的少年,阿英从马车后抱出一张轮椅,而马车前的少年打起了帷帐,里头先是露出一截如玉生辉的皓腕,那一
刹似明辉于黑暗中划过,被时间定格成永恒,而随之探出的身子,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明月卧大江带着万丈光芒也不及此间雍容的清冷,似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眉间永远裹着一丝化不开的郁思,拒人于千里之外。
解玲珑不由得看得痴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哦,上帝,幸好,没有流鼻血。
这个男人要不要每次出场都这么惊艳!
第83章 她目灼灼似贼
解玲珑目光灼灼似贼,如胶似漆般黏在了沈玦身上,沈玦感受到一股火热的视线,似有所感般别过眼,只见那个少女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他微微皱起了眉,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任孟琉将他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轮椅上。
不得不说解玲珑和沈玦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她的心是荡漾的,啊啊啊啊男神注意到自己了!当下心情像花一样的红一样的灿烂,沈玦三人进了春深阁,解玲珑发现自己也随着他飘进了春深阁飘进了楼上雅间飘进了他雅间的隔间。
“小姐,你确定要来这里看每月十五的春深双衣?”寄雪好奇地打量了这四周名贵精致的楼阁,她出身贫穷被卖到国公府整日里做着下人的活,哪来过这番销金窟?当下只觉得大小姐真是出手阔绰……只是,钱带够了吗?
“这都进来了你还问本小姐?”解玲珑撑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了左侧的雅间上,侧耳细听着隔壁雅间的动静,此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沈玦,哪管得了钱带够带不够,带不够拿了赵叔的宝剑作抵押!
要是赵和知晓此时她这一番心思,还不得吐血,一代剑圣的宝剑,在她眼里随时可以卖了!
春深阁是一间歌舞坊,它里头最华贵的设计就是这座观舞池,观舞池有方圆七丈,浮起袅袅似轻烟的水雾,池最中间是一座纯白无暇的白玉莲花台,两丈来宽,一看就是以最名贵的汉白玉砌成的,而绕着观舞池而建的观舞台上则上下围了两圈的看席,下一层是简单的桌椅看台,上一层看席是供达官贵人所用,以精致的红木镶玉屏风隔成一件件的雅间,楠木打造的案几上摆着青玉描金龙葵瓣盘,上头盛着各式的点心果子,案头摆着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一朵娇艳的牡丹怒放,风姿绰约。
果然是销金窟。
出这趟门是因为虚宝兴起,来这春深阁则是孟琉可耻地卖萌才求来的机会。
孟琉自有记忆起都是在唐荡山上长大,何曾见过这番阵仗?当下就乐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甚是开怀得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虚宝从沈玦怀中探出脑袋,一见那镀金的酒瓶,眼睛唰的一亮,猛地就窜出身子扑向孟琉,一把抱住他手里的酒瓶,嘤嘤的叫着。
“你这掉进钱坑里的!不要整日里见着金子就像见着娘们似的行不行!”孟琉被它猛地扑倒在地,后脑砸在地上,疼得咒骂。
虚宝抱着金酒瓶,当下嘤嘤的叫得更欢了,它扭着身子,毛茸茸的尾巴横扫过孟琉的脸,算是对他不屑的回答。
孟琉一双晶亮的双眼怒气更盛。
两只活宝瞬间又开始斗了。
沈玦看着这俩活宝,无奈地叹了声气,也随他们闹去。
细听的这边动静的解玲珑拧着眉,那个少年在说谁?
那个面瘫脸?不像。
沈玦?更不可能了。
她兀自沉思的,却听见寄雪惊呼道:“小姐,你看那只鸟好丑啊。”
第84章 鹦鹉元宵(1)
解玲珑依言顺着寄雪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只头部到身子由白渐变成灰黑色而尾羽却是一抹艳红的鹦鹉正抓着屏风顶部站着,它胸前的毛不知怎么的已经被拔了干净,露出黑泥土般的身躯,丑陋得像一只鸡,其余部位虽然羽毛还在但也黯淡无光,那只丑鹦鹉耷拉着脑袋,发出一阵极为低沉咕噜咕噜似的声音,几乎不闻,模样可怜兮兮得紧。
看毛色这品种应该是属于灰鹦鹉,灰鹦鹉天资聪颖,以擅长模仿人语闻名,表达能力极强,但智商越高的鹦鹉越敏感,容易心理受创而得上抑郁症,从而产生自我厌弃的行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不断拔自己的毛。解玲珑估摸着这只鹦鹉应当是度过一段不快乐的时光,导致患上拔毛症,把自己整得奇丑无比。
“我的小祖宗哎,你倒是快下来啊,你再不下来少爷就要急死啦。”一声心急如焚的声音从右侧的隔间传来,听这声音可以想象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小厮正仰着头无比辛苦地招呼这只看着像是万事不理的鹦鹉。
“元宵,元宵你快下来!”又一道细声细气的少年声音带着点哭腔响起。
鹦鹉犹自咕噜咕噜,像是隔绝了这个世界般,解玲珑看着它的眼神呆呆地落在自己的脑袋上,眼睛眨也不眨。
解玲珑瞅了那鹦鹉一眼,唔,是元宵(汤圆),还是芝麻馅做的。她看着那只鹦鹉的眼睛,若有所思,忽然抬手仔细地将发髻上簪着的一朵凤尾花拔了下来,凤尾树稀有珍贵,国公府中也只栽有一株,这几日开了花,凤尾花不若其名,花朵小巧犹如缀着蓝色铃铛,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今早解玲珑出门时路过那株凤尾树,就摘了一朵下来簪在发髻上,却不想引来了这只鹦鹉的注意。
她刚刚看着它的眼睛,看到了那只鹦鹉在想象着如以往一般毛色鲜亮的自己在低头嗅着这凤尾花的样子。
动物尚对花有情,她自当成全。
“你想要这个?”解玲珑看着那只鹦鹉的眼珠子随着自己的动作而转动,一时间不觉好笑。
鹦鹉极通人性,机械地转动一下鸟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呜声。
隔间的人似乎是瞬间静了静,随即爆出一阵骚动,先前那小厮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喜悦快速道:“少爷,少爷,您听到没?元宵居然发出尖叫了!元宵居然对外物有反应了!”这以屏风搭成的雅间本就起不到什么特别的隔音作用,解玲珑先前那句话他们显然也是听见了。
那道细声细气的声音像是喜极而泣般,“元宵!元宵!”随后听着脚步声几人应该是移到了解玲珑的雅间前,那少年恭恭敬敬道,“敢问是谁家小姐?凤相府凤朔求见。”
这时的解玲珑已
经将那只名唤元宵的鹦鹉诱拐下来了,她让元宵抓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左手拈花,逗弄着它。听到帘子外传来的声音,解玲珑轻声笑了笑,对寄雪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一个身着乌金暗纹锦服的少年略带怯意地向里头张望里一眼,目光霎时就落在了解玲珑手指上的鹦鹉身上,他进了雅间,眼巴巴地瞅着那只兀自嗅着花香的鹦鹉,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过目光,看向解玲珑。
“我家小姐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寄雪脆生生地回道。
一听这句介绍,凤朔忙反应过来,做了个揖,道:“原来是永睿县主,凤朔见过县主!”
第85章 鹦鹉元宵(2)
解玲珑是三品县主,虽然说没有封地,但是至少有个虚衔,比起只是相府三公子的凤朔来说,这个礼她受得起。当下她看向凤朔,含笑道:“凤公子不必多礼,这是你的鹦鹉?”
“回县主,这是我的鹦鹉,名唤元宵,六岁那年父亲为了哄我开心买了这只鹦鹉给我,此后常伴左右。”凤朔低声应着,想起当初那些和元宵朝夕相伴的美好日子,不由得黯然神伤,“元宵这些日子以来来都不肯靠近生人,唯独肯亲近县主,不知县主可有什么妙招?”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带着期盼紧紧盯着解玲珑,那双眼珠子极为晶莹剔透,像黑曜石一般美。
“妙招倒先不说,我且问问你。”解玲珑将手指上的鹦鹉放到眼前,左瞧瞧右瞧瞧,纳闷道:“既然是在相府喂养,又受凤公子这般宠爱,按理说应当生活条件相当优渥,可这鹦鹉怎生得如此憔悴?”说憔悴还只是往好听的说,难听点就是好丑。
经解玲珑这么一问,凤朔脸色忽变,抿了抿唇,立在身侧的两只小手握得紧紧,他哑着声音道:“元宵能被父亲相中买到府里来,一开始自然是毛色极好,也极通人性,特会说话,能和我对答如流,它最喜欢的就是玩绣球,以前常常和我抢着玩。但自从,自从……”说到这,凤朔声音忽变得哽咽,“自从一年前我带元宵进了祖父的书房偷玩忘记带出之后,祖父就突然怒气冲冲地说要宰了元宵,我求祖父不要杀元宵,祖父说正因为元宵太通人性了所以无论如何元宵都不能留下,我不知道元宵到底发生了什么,慌乱中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就是把元宵关笼子里藏到我房间的暗室里,祖父怜我对元宵的感情,这才同意我将元宵禁足。但,但是元宵从此之后就慢慢变得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脾气,整日里不是发呆就是拔自己的毛,无论我怎么劝都不听。这一个月我偷偷带着它出来想让它变成以前的模样,可是怎么样都没用。”少年的模样极为懊恼。
也就是被关暗室的这一年,本就极通人性的元宵受不了这种暗无天日的关押,生了抑郁症。
解玲珑若有所思地听着,眼珠子忽然落在了凤朔身上,她微眯起双眼,道:“我猜,元宵是听到了什么秘密才会被令祖父一定要杀的吧?”
凤朔抿了抿唇,沉默以对。祖父的秘密,在还是正常时候的元宵就对他说过,那个时候的元宵不懂,只是一板一眼地模仿祖父的话,他听得出了神,这才明白过来祖父为何要杀元宵。但是如今元宵已经不会说话了,那些秘密不会有被道出的危险,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带着元宵出来。
这个时候的凤朔还是不知道,其实他所谓的秘密,在和解明轩烂醉
酒楼的时候就已经吐得一干二净了。
他也不知道,有些秘密,并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会被知道的。
解玲珑忽然笑了,笑声极细,“凤公子,你这只鹦鹉就暂且搁在本县主这,本县主想要治好它,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凤朔大喜。
“但是呢,”解玲珑话锋一转,笑吟吟道,“凤公子也许不知道,本县主不做好事只做买卖,届时治好了元宵,朱雀大街玲珑阁,还望凤公子不忘呈上三千两银子。”一国丞相府,三千两不多吧?
凤朔自然不觉得多,一口应下。
第86章 靠!(1)
凤朔和解玲珑达成了交易,便将元宵连带着元宵的金丝笼给了解玲珑,临走之时对着元宵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解玲珑如果元宵有好转了一定要告知他。解玲珑慈眉善目地应着一定一定,心里其实一肚子的坏水在想怎么从那只鹦鹉的记忆里把那个秘密骗到手。
那只一身灰兮兮的丑鹦鹉兀自玩着那朵蓝色凤尾花,黑色的尖喙叼起凤尾花,双足交叉,张起右边翅膀撑着地,借着力向右侧了侧身子,看模样似乎来了个美人睡榻的姿势。元宵也不理人,自己玩得高兴。解玲珑三人也不打扰它,在等着演出开始前就看元宵表演了。
解玲珑殷切地看着元宵,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忽然见元宵又扑腾起翅膀,飞起来向左侧的雅间扑过去。
解玲珑心中一跳,哎哟小祖宗,你可算是知我心意飞过去了,你要是飞过去我就有理由像之前的凤朔那样打扰人家了。她才不会不承认,她摆明了就是在制造她和沈玦碰面的机会,美人近在咫尺不能远观也不能亵玩焉的滋味可不好受。
谁知道元宵飞上了屏风,抓着屏风看向隔间,张嘴丢下了叼起的花,眼睛不知瞧着哪里,破天荒地开了口:“好丑。”
what?!
一瞬间解玲珑心中只觉得有一万只神兽在奔腾咆哮,天雷滚滚。
她献殷勤都还来不及的沈小侯爷居然被这只丑鹦鹉送了一句“好丑”!
解玲珑内牛满面——凤公子,我不要那个秘密了也不要三千两银子,求带回去,这时候退货来不来得及?
寄雪和赵和顿时看到自家小姐像一阵风似得以迅雷不及的速度飞出了雅间,语如连珠飞快道:“我家鹦鹉失礼了,还望几位多多包涵。”
沈玦眼皮子都不抬,静静地看着那只鹦鹉对着兀自玩弄着酒壶的虚宝送上“好丑”二字,不出意料地看到虚宝顿时炸起的毛和竖起的毛茸茸尾巴,它低低地吼了一声,猛地扑上屏风,伸出爪子作势就要将那只可恶的鹦鹉扒拉下来,它要狠狠地摁死它踩扁它!
居然敢说天下第一美貌优雅的神兽丑?!
阿英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抱剑在旁看着。
孟琉眉头都打结了,这只臭美的神兽发起飙来十个他都扛不住好吗!
解玲珑还没等到里面开口,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躁动,顿时觉得寒毛直竖,这里头想干嘛?不会是想宰了这只不识时务的鹦鹉拿去炖汤吧?
当下由不得想太多解玲珑硬着头皮闯了进去,打着哈哈干笑道:“不好意思哈我家鹦鹉调皮了点几位别把它拿去炖汤了。”
然后眼光四下一扫,登时只觉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只见地上扭打做一团的两只,那只像幼虎的小兽低低吼着想要咬上元宵那鲜红色的尾羽,而元宵不停地跳着扫开尾巴,尖锐的鸟喙像小鸡啄米般直往那通体雪白的小兽脑袋招呼,俨然一出精彩绝世的鸟兽大战。
第87章 靠!(2)
解玲珑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沈玦,她的目光倏地落在了那个犹自倚在轮椅上的清冷男子身上,姿态端严,一抹月白色的衣裳垂落如流月,他的手搁在膝上,神情如先前马车相遇之时一样的淡漠,本就不喜人靠近的沈玦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带着一层更为疏离的气息,他对世人设防,对她则是给了特殊待遇设了一层如铜墙铁壁般的心防,不知怎么的解玲珑就是有这种直觉,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得了他那颗凝冰不化的心。
谁又能知道眼前这个冰雪模样的男子,曾经也是意气风发醉酒歌头的少年?
只是世事如刀,风霜相逼,将他的少年侠气,用冰雪相裹,才铸就今日的冷若冰霜。
他抬了抬头,淡漠的眉眼没有任何情绪,解玲珑看在眼里,依旧读不出任何信息。
“解大小姐,带了你的鹦鹉,请回吧。”声音似凝冰碎雪,带着丝丝清凉,他转过头,目光落到那华贵无双的白玉莲花台上,看样子是一分也不想将目光多留在她身上的意思。
解玲珑顿时觉得牙疼,这男人真难搞定啊,对她冷若冰霜也就算了,最坑爹的是她根本从他眼里读不到任何信息她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对她这么比旁人更远的疏离,根本没法对症下药啊!
算了,还是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吧。
解玲珑扯了扯嘴角笑笑,看向那个面瘫脸小厮,道:“这位小兄弟,你家这只小兽要怎么诱开?”
阿英面无表情,不想开口。
解玲珑也不指望这个面瘫脸能开口说什么,正想着问另一个小厮,却惊见那面瘫脸小厮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我是,女的。
女的!
解玲珑霍然一惊,瞪大了眼发直地盯着阿英,目光灼灼似要把她戳出两个孔出来。
女的女的女的……
沈玦在身边养了个女侍卫是几个意思?
解玲珑瞬间在心里已经问候老天的祖宗十八代上百遍了。
阿英皱了皱眉,被她那焦灼的目光盯着不舒服,别过身不再看解玲珑。
解玲珑犹自发怔,却听到那黑衣小厮接过话,他摸了摸头笑着道:“不用担心,只要小姐您抱走鹦鹉就好了。”
“哦,这样啊。”解玲珑猛然抽回思绪,上前弯腰伸手摸向元宵。
那通体雪白鬣毛微蓝的小兽却突然嗅到什么气息,用长尾巴将鹦鹉用力扫开霍然扭过头,看向那股闻着很是喜欢的气息来源,猛地向解玲珑扑过去。
解玲珑完全猝不及防,就被那只看着不大却力大无比的小兽猛地扑倒,她双脚打滑,重心一个不稳,像流星坠地般往后一倒。
那一刹那解玲珑在心里做着计算,她倒的
方向正好是沈玦所在,而且雅间不大她离沈玦不过两步路,这下好了梦寐以求的意外送抱来了!
那一刹那虚宝开怀地伸出舌头欢快地往解玲珑脸上一舔,就是这个味道!香!
那一刹那孟琉捂着嘴掩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啊啊啊少爷要被扑倒了!
那一刹那阿英正准备动作。
却只见沈玦不动声色地虚虚抬出一指,正好迎来了解玲珑刚刚到达的背,他一指轻轻抵在她的身后,无声却有力无比,诉说着他拒绝靠近。
靠!
这是解玲珑唯一的念头。
第88章 春深双衣(1)
解玲珑稳住了身子,一手抱着那只小兽,向右侧利落地翻了个身,身轻如燕,一看就是练过的。她笑得从容优雅:“啊小侯爷不好意思啊玲珑适才有多冒犯请别放在心上。”别看她笑得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经哀嚎:千载难逢的扑倒机会啊!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掐死在摇篮里!可恶!
见着解玲珑轻快得不像话的动作,沈玦不经意地微微挑起了眉,在他的印象中,解玲珑是个卑微怯懦的人,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哪来这么好的身手?
奇怪归奇怪,他也没有多想,他本就不愿把他从上天手中偷来的大好光阴浪费在她身上,想起了前世的解玲珑,他不由得眉心微皱,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解玲珑见状,以为惹恼了他,当下讪笑一声,放下那只还对她用舌头诉衷情的小兽,抓起兀自耷拉着脑袋扑腾了一下翅膀的元宵,掀起帘子准备败退而去。
虚宝在身后嘤嘤不舍地叫唤着,孟琉见状立时拍了拍它的脑袋,虚宝头一缩。
解玲珑还在惋惜着,叹了声气入了自己的雅间,只见寄雪和赵和一本正经地盘腿而坐,皆是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解玲珑干笑一声,雅间根本起不到隔音的效果,那么大的动静两人听都能听出什么猫腻出来。她故作无事地抓起地上金丝打造的鸟笼,笼子是全封闭似的,她心思嘀咕着回去要拆了笼子,封闭式的笼子对抑郁症的鹦鹉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解玲珑才不肯承认她是想把鸟笼上的金丝搜刮下来。
她将金丝鸟笼和元宵都齐齐放在桌上,将鸟笼上的粮槽打开,让元宵从外头进食。
这厢她兀自忙着手上的动作,却听见寄雪激动地喊:“小姐小姐快看!春深双衣舞马上就要开始了!”
名动天下诶,她当然有兴趣看。
更何况,还叫做《烟花谶》。
此时已临近黄昏,阁楼中靠着灯烛照明。
一刹那似有清风拂过,吹落了所有的明火,四周霎时一暗!
黑暗沉沉,如深邃不带点点星子的墨色苍穹倒扣,四下里只闻得人的呼吸声,忽然一道似流水潺潺的琴音倏然滚滚而过,有人于无声处骤然拨弦,琴声由缓到急,由细雨到暴雨,漫卷而起,而随着琴声变急,观舞池水中忽然慢慢浮现出透明到极致的蔚蓝,那蓝色逐渐加深,像是随着流水泻入池中,越来越浓,浓到极致的时候,转瞬间像有无数流萤自墨蓝中翩翩飞起,皎若月明,灿若星空。而随着流萤飞起,那白玉莲花台忽然红光大亮,只见那原先笼着的莲花瓣此刻缓缓摊开,所有的莲花瓣上点亮了一盏精致小巧的红灯,明火照亮了白玉莲花台上一个指绽兰花腰翘蛇
身的红衣女子,那自黑暗中显现的亭亭女子,额饰银镶红水晶,身着绯红色露腰缀雪花舞裙,赤着玉足踮起脚尖,含笑凝视着远方,似有一阵风拂过,吹得她手腕脚腕上的银饰玲玲作响,清脆悦耳,伴着这样的声音,那本就魅惑的画面更显得勾魂。
随着琴音流转,她的一舞一动极配合琴音,凭着身上那些银饰,竟兀自碰撞出了一支和琴音音律相合的曲子,宫商角徵羽,在她的扭动下只是简单的舞步而已。
第89章 春深双衣(2)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解玲珑不禁看得痴了。如此绝妙!
“这红衣教的幻术,果真是极妙至极。”在一旁看着的赵和带着赞许开了口。
解玲珑不解地问:“什么红衣教?”
“红衣教出自西北昆仑山上,教众修习阴阳术,善以阴阳术制幻,红衣教最负盛名的却不是诡谲莫测的阴阳术,而是舞曲,以幻术辅着舞曲的表演,自当是玄妙梦幻。春深阁遍布天下,春深双衣是每一间春深阁的招牌,双衣其实指的是春深阁中舞艺和曲艺最高超的两人。红衣教鼎盛时期是在两百年前,两百年前的教主青衣,那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倾城倾国,一曲动天下,两代君王都为之或生或死。”赵和悠悠道。
不过百年前的风流韵事,解玲珑没兴趣知道更多。
琴音慢慢歇了下来,那红衣女子的舞步也随之一停,众人看得不由得呼吸一滞,像是时间也随着她的一停而骤止。
于极静处,有人似有如流水拨琴,又一曲!
这前奏!
解玲珑霍然回过神,双目灼灼地盯着下面一舞倾城的女子。
看她朱唇轻启,声声曼曼,字字如流冰溅玉,那随着舞步而起的歌,悦耳动听。
那词,更惊人——
几声伶仃叹,盛宴梦朱颜
十里燃青烟,三尺碧落面
苏幕遮云端,灯火未阑珊
故人忆旧颜,回首梦泽悲
经年深眉眼,月如练,玉生烟
梦醒见残垣,持红烛碧云拈
刹那听弦断,流水绽,相思乱
倚楼望阑干,为我玉辟寒
镜中胭脂扮,酩酊可堪看
鬓边留牵挂,共我楚云端
彼岸花漫簪,回首揽流光
寄语过忘川,红尘梦一场,
三途河望断,生死场,换星霜
重火燃彼岸花谢漫天
梦此生,沉沉忆良辰
……
这一字一句,简直要把听得入神的解玲珑雷得外焦里嫩的。
“这这这这这这——”解玲珑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两眼发直目光空洞喃喃自语:“丫的这不是阿询写的词吗!!!哪个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青询和解玲珑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闺蜜姐妹,她是从解玲珑四岁那年解父在外助国家异能局出差之后在半途中捡来的一个两岁大的弃婴,解父想着为了给解玲珑找个伴,就留下了叶青询在解家长大。两人关系极好,叶青询虽然小解玲珑两岁,却比解玲珑懂事太多了,知书达理这四个字说的就是她。在解玲珑眼里叶青询就是个牛逼哄哄的存在,除了不会上天入地之外其他的简直无所不能了,炒菜一流做家务一流音律一流跳舞一
流啥啥都一流在这些都很牛叉的前提上功夫居然也和她不相上下!每次解玲珑都要怨念自家老爸给自己找了个这么牛逼的陪练她都快活不下去了,解父只是呵呵一下:“有压力才有动力,老爸有眼光,怎么,不服?”
闲话暂且不提,且说解玲珑知道叶青询写过一首歌,当时她觉得很是好听,还单曲循环了很多遍,本就记忆力极好的她闭着眼都能默得出来。但是谁能告诉她这首原本是叶青询所创的词曲,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叶青询也来这个世界了!
啊啊啊啊阿询你在哪里我想你!
第90章 坑爹!(1)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寄雪听见自家小姐喃喃自语,只听得清后面一句话,就凑过头过来问。
解玲珑扭过头看向寄雪,问:“寄雪,这首曲子是谁所创?”她知道在古代,一般很出名的曲子几乎会风靡天下,特别是顶着“名动天下”这个名头的春深双衣,她们所唱的曲子,必定家喻户晓。
闻言,寄雪掩唇笑起,道:“小姐您难道不知吗?这首名曲《烟花谶》可是流传了两百多年了。”
轰隆隆————
解玲珑再一次被雷得外焦里嫩。
两百年!
阿询难不成穿越到了这个时空的两百年前!
老天这是在逗她玩?
卧槽!
坑爹!
解玲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赵和接了话,他纵横江湖十几载,见多识广,“《烟花谶》是当年红衣教教主青衣所作,格律不同于寻常曲子,听着却尤为悦耳,世间广为流传,终成名曲。”
“红衣教每个人的名字末尾都是一个衣字?这应该只是代号吧?”解玲珑急急追问。
赵和沉声道:“的确只是代号。”
“那青衣的真名是?”解玲珑非要知道这个不可,她必须确认到底两百年前的青衣教主是不是叶青询!
见着向来从容淡定的解玲珑居然还会有如此焦灼的神情,赵和不禁多看了解玲珑几眼,然后摇了摇头,道:“红衣教虽然遍布天下,却从来只以代号互通姓名,姓名是她们最深的秘密,除了自己教众之外,不会再有外人知道了。”
听赵和这么说,解玲珑脸上不免露出一抹失望的神情,她转过头看向舞池中央的红衣少女,意兴阑珊地开口:“底下那个跳舞的又是谁?”
赵和毕竟在定京城市井中呆了三年,这点消息还是知道的,“她叫做萤衣,是个哑女。”
“哑女?”解玲珑古怪地看着赵和,她纤指指向舞池中央,“你说刚刚唱歌那么好听的人是个哑女?”
=-=!
赵和一脸无奈地开口,继续当起了百科全书,“定京城中的春深双衣,是萤衣和唱衣,‘萤衣倾城舞,唱衣绝世曲’,萤衣舞艺精绝,善制幻,唱衣不仅声如天籁,琴技也高超,虽然萤衣是哑女,但是二人苦练多年,终练成一副萤衣伴舞假唱而唱衣抚琴真唱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演技。”
倒是一对妙人。
解玲珑看着底下一盏盏玲珑小巧的红灯早已化作了一朵朵妖冶红艳的曼珠沙华,迎风摇曳,浓烈的色彩像是鲜艳的血液凝成的绝代风华。
看来她有必要去找找这两人打听打听青衣的来历了。
事不宜迟,她只能趁现在夜还未深
抓紧行动了。
春深双衣每月十五献舞,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落幕,要再看,只得等下个月十五。看着光芒渐渐转弱、正眼面对着她的红衣少女和着舞台将再次归入黑暗沉寂,萤衣要走,此刻脑海中就必定要显现出要走的路线从而大脑发出指令控制躯体动作,解玲珑紧紧盯着萤衣的眼睛,在最后一丝光亮骤灭之后,她凑到寄雪身边轻轻交待一句“我去去就回”,而后身子灵活地向前大步一跃,在空中身子轻盈地一翻,稳稳地落在那座白玉莲花台上,那座白玉莲花台的机关已经被萤衣触动,正在无声地下落。
第91章 坑爹!(2)
空气中似有一道风掠过,扬起萤衣两鬓的青丝,萤衣眸光骤冷,抬手就往自己所察觉的方向击去,却意外地落了空。
莲花台下落极快,她收回手的时候,莲花台已经落回原位不动了,而上头的机关再次启动,关闭了莲花台的出口。原来这莲花台无人跳舞的时候就是一扇门封闭着,等到需要用来跳舞的时候,就用这升降台将舞者送上去。
而解玲珑一落在莲花台上的时候就已经弯身贴地,几乎是在莲花台顶部的门咔擦声起一关,四下里的灯光骤亮时候,她侧身一滚,利用人的眼睛从黑暗到光亮处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不能视物这段间隙,猛然滚落莲花台,硬逼着自己睁眼看清四周,离地不过半臂来高的距离,周围只有一个丫鬟。
很好。
似一片花瓣悄然而落,落地无声。
她落在了黄花梨木圆桌之后,灯光阴影处,视线死角。
只见红衣舞裙的少女莲步轻移,慢慢抬脚,下了白玉莲花台,她在黑檀木地板上赤足而走,一步一步,似白玉莲花在黑色泥沼悄然绽放,散发着无声的诱惑。她对着那名浅粉色对襟襦裙的丫鬟看了一眼,纤指一动,引动腕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施幻传达心中的意思。
那扎着双丫髻的丫鬟盈盈一礼,道了一声是,再抬起头,对着空中泰然自若道:“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我家姑娘有请。”
好惊人的警惕性,她素来被解老爸赞扬一流的身手也逃不过萤衣的警惕。
解玲珑轻笑,从阴影处现出了身子,漫步而来,持掌轻拍,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精致的皓腕,她笑道:“萤衣姑娘好警觉性。”
萤衣温婉笑起,气派端庄典雅,她向解玲珑福了福身子,皓腕再动,银饰相撞,玲玲作响,那丫鬟随即道:“我家姑娘说,这边请坐,奴婢这就去看茶。”
解玲珑看着那丫鬟似是能懂萤衣的心事般将她要表达的意思娓娓道来,忽而明白过来,这是萤衣通过手腕上的银饰撞击发出声音,利用某种教中秘术而传达讯息,这种秘术估计也只有修习过的人才能知道了,因为她完全听不懂那声音要表达什么意思。
“姑娘来这春深阁,不在雅座上继续赏舞,来此何事?”丫鬟倒好茶,替着萤衣问。
解玲珑笑笑,“只是好奇一事,便上门打扰了。”
“姑娘想知道什么?”
解玲珑拿起茶盏掀起茶盖,轻轻啜了一口,“听说萤衣姑娘出自红衣教,不知萤衣姑娘可方便告知我,两百年前的青衣教主,真名为何?”
萤衣兀自垂着手坐在了圆桌对面,还未等那丫鬟开口,只听得帘子外传来了一道甚是不善的声音,“青衣教主
?你想知道她做什么?”
解玲珑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少女打起珠帘进了内屋,她模样标致,语言爽利,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位想必就是唱衣姑娘了?”解玲珑看着她的眼睛,心下已经了然。
萤衣起了身,含笑看着唱衣,执起她的手,慢慢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无碍。
第92章 爷要!(1)
“我教中铁训,教众不得私自对外公开姓名,更遑论当年声名赫赫的青衣教主。”唱衣敛起几分敌意,仍有几分不悦地看着擅自闯入地下内室的解玲珑。
解玲珑轻轻一笑,“你们不说也无妨,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她拉长了音调,声音悠悠,忽而一厉,“唤作叶青询?!”
话音一落,唱衣和萤衣二人齐齐一震,目瞪口呆地盯着语出惊人的解玲珑,唱衣失声道:“你怎么知道?”青衣教主逝世百年已久,这些秘事本该随着她湮没入尘埃之中,谁知尘世之中竟也有人知晓?
解玲珑的目光落在唱衣的眼中,看着她眼中的一字一句,忽然惨然一笑,“我猜的,我……”
老天像是恩赐般让她和阿询都来到同一个时空,结果却是跟她开了一个国际玩笑一前一后地扔下她二人,来了个逗她玩的阴阳两隔。
解玲珑忽然觉得万事扫兴,她失魂落魄地起了身,招呼也不打,恍恍惚惚地出了屋子,瞎摸着路花了一刻钟回到了原先的雅间上。
屋子里转为宁静,唱衣携着萤衣的手,出了地下内室,向阁楼里自己的屋子走去,皱眉道:“这真是个怪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萤衣静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中流光微闪,露了她的心思。
前方传来轮椅车轮轧过木质地面的辘辘之声,唱衣好奇地循声望去,稀奇地小声道:“春深阁居然还有这般客人。”
萤衣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不许她乱嚼口舌。
唱衣吐了吐舌头,随即不再看那三人。
二人说闹着,所以她们二人都错过了自己腰间佩戴的锦囊中那颗明珠发出闪闪的光辉,那光辉随着辘辘之声的远去而渐渐转为黯淡,直至恢复寻常,不见有异。
***
在外头浪荡一天的解玲珑在戌时末的时候才回到国公府。
清兰院中,解玲珑换了寝衣,交代寄雪先去睡。
她独自一人坐在如意圆桌上,意兴阑珊地逗弄着那只丑鹦鹉。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白玉杯。月光透过横纵交叉的窗棂洒进,她举杯,与明月对酌。
“啊喂,元宵啊,你有没有喜欢的鹦鹉啊?”解玲珑单手撑着脑袋,心情低落,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百无聊赖地随口问,仰头灌进杯中酒。
玲珑举杯问元宵,元宵低头只发呆。
“啊喂,元宵,你倒是吭句声呀!”许久没有听到元宵的回答,解玲珑瞪起眼睛,杏眼圆瞪,颇有点酒后劲上来的意味。
元宵还是不理。
解玲珑叹了一息,她心情不好,没有必要拿元宵出气。算了,反正事情都成定局了,她在这心情再怎么低落也改变不了叶青询跟她已经
再无相见缘分的事实,她要打起气来,小侯爷还没搞定呢怎么就可以先泄气了呢?
对!
解玲珑猛地一拍桌,抓过酒壶拼命往喉咙中灌进,待得灌了一大口,她才放下酒壶打了个酒嗝,愣愣地看到元宵被她先前那声巨响吸引了过来,仰起鸟头看着她。
她手臂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眼睛有几分迷蒙,但是意识还是清晰。元宵的抑郁症还不是特别严重,又极通人性,她只要多开导开导它,只要它还对周遭的事物感兴趣,切入它的弱点,再找到它产生抑郁的原因,从外物和心理上加以治疗,这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她本来就不是兽医,只能凭着自己的阅历胡乱试试看了。
第93章 爷要!(2)
“元宵,你觉得自家不受主子欢喜才会自我厌弃,对吗?”解玲珑盯着元宵的眼睛,它不开口,没事,她有的是办法知道。
元宵那双深黑的瞳孔一缩,解玲珑紧紧盯着它的眼睛,看到的是它在回忆当初自己觉得万物都不必留恋然后果断自啄鸟羽的行为。
解玲珑再灌了一口酒,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场面才导致主人发火的?”
好吧解玲珑承认她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
元宵听着解玲珑这么说,果真开始回忆了。
解玲珑仔细看着,随即一呆。
藏宝地图?凤家代代秘密相传?
什么鬼?
解玲珑摸着下巴,想了想,算了,放弃。她自认为还没本事摸得进凤相府,这等肥肉,不吃了。
“其实你主子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你看到这个场面,所以他才将你关起来的,懂吗?”解玲珑抓起酒壶,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用酒杯喝。
显然元宵是不懂。
解玲珑没辙了,换了一个方法道:“你家主子很喜欢你。”
她带着诱哄继续道:“瞧你家主子多喜欢你,他为了要治好你,所以将你送到我这来了。”
既然元宵以为凤朔不喜欢它,那么她就对它天天道“你家主子很喜欢你”这句话好了,久了就成心理暗示。
“你想不想要凤尾花?”解玲珑变戏法似的在手中多出了一朵凤尾花,她逗弄着元宵,在它眼前晃来晃去。
元宵明显就很喜欢这种花香,小小的脑袋随着解玲珑的动作左摇右晃,煞是可爱。解玲珑瞅了它一眼,想着,这只鸟要是羽毛长全了就好了,现在看着它胸前光秃秃的一片,真是丑极了。
“想要就说声——我要。”解玲珑诱哄。
元宵顿了顿,瞅了她一眼。
“不说我就不给啦。”解玲珑坏笑,拿开凤尾花。
元宵见着自己喜爱的花被拿走,情急之下,张嘴霸气无比道:“爷要!”
解玲珑拿着凤尾花的手一个不稳,差点摔落凳,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只鹦鹉谁把它养得这么叼的?
随即她甩甩颇有几分晕眩的头,管它呢,反正见效就好。第一步成功了,后面要怎么对元宵进行坑蒙拐骗,那就看她怎么放大招了。
她咧嘴一笑,噗的一声醉倒在了如意圆桌上,晕沉沉的脑袋胡思乱想了很多,想起叶青询和自己想处的种种往事,然后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
陷入沉沉的昏睡前,她脑海里还想着一件事——元宵的脑袋能录像般记下这么多的事,那么以后只要它听她话了,是不是就是一台专属她的移动窃听器加放映机了?
不过好像元
宵大爷不是自己的鹦鹉诶,算了她之后再去买一只好了……
元宵大爷在如意圆桌上信步,啪嗒啪嗒的声音也没能把深醉的玲珑吵醒,它扬起高傲的鸟头,瞅了瞅自己的暂时主人一眼,又瞅了瞅那玉杯中还未被解玲珑饮下的酒,定了定三秒,确定她醒不过来了,啪嗒啪嗒地移步到酒杯前,略带好奇地俯下头,啄了一口。
味道蛮好的。
再啄。
嗯,美味……
再啄。
呀,销魂……
再啄。
嗯,妙哉……
……
杯中酒见底,元宵大爷意犹未尽,它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了窗外的朦胧月色一眼,随意地走了几步,然后脚一歪,扑通一声瘫倒在桌烂醉如泥。
一人一鸟,就这么在桌上酣然入睡了。
第94章 神算出世(1)
隔日解玲珑醒得很早,她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抬起头,看到桌上那只瘫软在桌上犹如死鸟一样的元宵大爷,陡然一惊,睡意顿时被吓走了大半,完了,元宵要是死在她这里她拿什么跟凤朔交代?双手急忙忙伸出摸上元宵的身子,待她感受到触手温热,随即大大松了一口气,吓死宝宝了。
好个元宵,居然偷喝她的酒!醉成这副德行!
解玲珑兀自恼火,也不想想,昨夜她自己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
老夫人那里的殷勤她没断过,解明珏在她的提议下拜了赵和为师之后,当下高兴异常,对着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恭敬殷勤,现在也肯乖乖听她的话了,她也就不再监督解明珏的功课。今日早早地出了府,马车就往处在朱雀大街中段的玲珑阁而去。
辰时末,装裱好的一副对联和绣着“神算”二字的道具都送到阁里来了。
解玲珑也已经摆好了场子,一大早的,敲锣声就响得震天。
朱雀大街上,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样拥挤的场地,大街中段一家店铺前,在那副闪闪发亮的鎏金匾额下,竟然用麻绳和白布隔开一丈方圆的场地,“当”字木牌的对面,镶着一面崭新的招幌,上头两个霸气无比的隶书大字——神算!而店铺前匾额下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檀木长条桌,桌上搁着一座镏金鹤擎博山炉,檀香袅袅,如仙雾缭绕,桌两侧挂着两条白底黑字的长幡,长幡迎风晃动,远远就能瞧见上头几个大字。
这番阵仗吸引了许多好奇心甚众的路人,只见众人站定在那场地前,仰着头一字一句念着:“解决天下疑难事……”
众人目光一转,移到另一条幡上,“买卖四海闲消息!”
“呲……好大的口气!”
“这是哪家店?”
“玲珑阁?什么地方?”
“这地原先不是祥庆典当吗?”
“对呀,什么时候换成这玩意了?”
“解决天下疑难事,这是在开玩笑吧?”
……
四下里议论纷纷,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吹牛似的标语吸引来,都想围观看热闹。
忽然有人敲锣声起!
只见有一黛色裋褐蓝带束发的少年正提着一面大铜锣,手持棒槌,他的肩上站着一只丑陋的灰鸟,抓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少年边走边敲,当当当地响个不停,口中还吆喝着:“各位大妈大姨大叔大爷大姐大哥父老乡亲啦,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神算玲珑阁,最新开张啊……”
少年面如冠玉,神采飞扬,吆喝声中气十足,只是生得好像偏女相了些,围观者中有些人摸了摸下巴寻思着。
“
解决天下疑难事,买卖四海闲消息,当当当当当当当,人生在世走这一遭是不是总有这么一点那么一些解决不了的困难?比如说家中乌瓦破了一块漏了水没钱补,当然这种事我们玲珑阁肯定是不可能帮得上忙的,但是总有时候是不是觉得家中两个侍妾勾心斗角闹得心里不痛快不知道怎么办?”黛色裋褐的少年继续边走边道。
围观者又有更多的人摸起下巴寻思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第95章 神算出世(2)
“当当当当当,是不是觉得柜子里藏在三年前的亵衣下四年前的旧肚兜里五年前的破袜子中的金子突然没了可是又找不出那个可恶的小贼?”敲锣少年继续吆喝。
有人抓了抓耳朵,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当当当当,是不是觉得百日里没跟妻子洞房了可是妻子却怀孕了但是那个奸夫怎么都找不到?”
有人挠了挠腮帮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当当当当,是不是觉得前几日有个叫叶良辰的莫名其妙来找自己的茬太烦了一定要给他教训可是又没有主意?”
有人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没事!当!凡事都包在我玲珑阁身上!”敲锣少年长眉一扬,最后一声敲锣声极为震耳,吓得那丑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差点掉落在地。他向着两条幡一摊手,朗朗道:“神算玲珑阁,解决天下疑难事!”
围观者中有人起哄:“这位小哥,你说你这玲珑阁能解决天下疑难事,可这买卖四海闲消息又是怎么回事啊?”
“当——!”敲锣少年扬起棒槌再一敲,笑道,“买卖四海闲消息,就是有人手上有不寻常的消息想要卖,就可以上玲珑阁中来卖,换取真金白银,如果有人想要买想要的消息,就带上银两,我玲珑阁,接这生意!”
此言一出,群众皆哗然,四下里议论声再次沸腾了。
这种没有成本的买卖,谁不乐意做?只要张张嘴就能换到钱,这店主人莫不是个傻的,不怕被骗?
只见那少年再次扬手敲锣,“当然了,我玲珑阁自有手段辨得出真假,谁若胆敢明目张胆地欺骗玲珑阁,玲珑阁自有一百种方法让人悔不当初!”
这句话一出,四下里皆是静了静,那少年在说这句话时,气势逼人,竟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威迫感。
“接下来,就是我玲珑阁中最牛逼超神完美的神算先生出场!当当当!”随着敲锣少年大声吆喝,一个一身广袖白衣头戴黑纱斗笠的高大男子从门内翩然移步而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担任此重要角色的,自然是我们万能的赵和大侠了,赵大侠听从解玲珑这个主子的命令,再次英勇献身。
赵大侠负手而出,坦然入座。其实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入座也不是那么坦然,黑纱下的他是咬牙悲愤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赵大侠不说话,解玲珑也没打算让他说话。她要塑造一个神秘的神算先生的形象,一开口说话那就显得普普通通会掉价的。当然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是,神算先生的名头是要落在她身上的,她现在是一介小女子,当街上不能那么抛头露面,所以自然只能另寻良
策找人顶替。
“各位走过的路过的,哪家有个解不开的疑团要玲珑阁出手的?玲珑阁一日只接三桩生意,今天头一日开张,全部免费啊全部免费,各位可要抓紧了啊!”解玲珑一鼓作气,继续敲!
围观人中有人咬了咬牙,拳头狠狠一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踏着步子进来。
反正都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就且让他试上一试!
死马权当活马医!
第96章 求亲三难(1)
这当当作响的铜锣声将四周的人都吸引过来,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中,却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往前踏步,他天蓝色衣裳陈旧,紧咬下唇,面容有几分沉重的郁色,一看就是个清苦的书呆子。
解玲珑注视着他的眼睛,眸光一闪,随即大笑着向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这位兄弟,可是遇上了什么不解的困难?”
那书生抿了抿唇,垂落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握着,张口欲言,“小生……”还没讲完,只见那少年忽然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笑道:“哎,先别说,让先生卜上卦来猜猜所求何事。”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皆露出稀奇的神色,啧啧有声。
“还能卜卦,这本事可大着呢。”
“哎,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先看看再说。”
“就是,万一只是装神弄鬼呢?”
……
解玲珑充耳不闻,转过头示意了赵和一眼,黑纱斗笠下的赵和,板着脸从袖中摸出四枚铜板,往长桌上随意一扔,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然后向解玲珑招招手。解玲珑随即笑呵呵地凑过去,将耳朵贴在赵和身边,围观的人什么都没听见,就见到那黛衣小子猛然拍腿,大声道了句:“我造了!”
然后只见那小子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书生,铿锵有力道:“先生已卜卦问过了,这位兄弟,所求的乃姻缘之事吧?”
那书生呆了呆,目光直直地盯着解玲珑,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也不奇怪解玲珑怎么知道,这个书生姓林,他因着这个难解的姻缘之事已经苦苦发愁了一个月,四处求助,大半座定京城都把他的那点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无人可以帮得了他。
解玲珑不答,笑吟吟地抬起手指指向那四枚铜钱,道:“自然是卜卦问算过了呀。林兄弟想必是在求娶之事上遇到了点困难是吧?”
那呆头呆脑的书生眼神一黯,有气无力道:“正如先生所言,小生确实在求娶之事上遇到了困难。小生与赵员外的小女相恋已久,一个月前小生上门提亲,赵员外却说让小生完成三件事才能让小生娶到杏儿。待得小生晓得那三件事之后,却是一个月都未能想出半点主意,眼下见着赵员外已经在谋划着给杏儿议亲了,小生这才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姑且来此试上一试了。”
“这位兄弟不妨和玲珑阁讲讲,玲珑阁但凡会接的生意,就没有完不成的道理。”解玲珑笑着说废话,要是完不成的生意,她敢接?
“这第一件事,是要小生买十五两花生、七八两莲子、三五两枣子作为聘礼,放在称上还得一样重,小生想了许久,这花生十五两、莲子七
八两、枣子三五两,明明是不同的重量,怎么可能一样重呢?”书生愁眉苦脸。
围观的人竖起了耳朵听着,这个问题倒是有趣,于是就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答案。
解玲珑眼睛一亮,哎呀我去,这答案不是简单吗!
随即拿起棒槌当地敲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这问题啊,刚刚先生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花生十五两,莲子七八两,这七加上八,不就是十五两吗?枣子三五两,三五十五,也还是十五两!”
摊手,完了,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那一直为此所困的书生闻言,双眸一亮,直道:“所言极是!妙哉!”忽而神情又转为愁眉苦脸,叹气道,“这第二道题,是要小生带来两艘无桨之船、九只没脚团鱼、三团纸包火也作为聘礼,小生家境向来清苦,哪能买的上这些名贵的东西?”
第97章 求亲三难(2)
解玲珑摸着下巴想了想,无桨之船和纸包火她懂,可是团鱼她没听过,没脚团鱼又是什么鬼东西?
完了,不会这么快就要露马脚了吧?
见着自己主子没了先前那副滔滔不绝的架势,站在赵和身后的寄雪一下子就明白主子陷入纠结了,她随意轻笑起:“小哥,先生唤你。”
解玲珑见寄雪这么冰雪聪明马上来救场,当下伸手向书生一摆,道:“这位兄弟稍等,我家先生马上就会告诉你答案。”然后一个箭步冲到赵和跟前,实则将耳朵凑到寄雪面前,只听得见她细声轻道,不过须臾,解玲珑就已经眉开眼笑地抬起了身子,镇定自若地迈步走向那一脸渴求答案的书生面前,当的一声再敲起铜锣,引来大家的注意力,朗声道:“先生说了,这没有桨的船,不就是木屐么?两艘无桨之船,即是一双木屐;没脚团鱼是豆腐,九只没脚团鱼,即是九块豆腐而已;纸包火便是灯笼,林兄弟,你回头带上三只灯笼准没错。”
这答案一出,众人唏嘘,好像听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那书生得了将他头发都快愁白的答案,当下就是感激涕零,见了救星一样急急道:“还有第三道,第三道难题是,我要是能让赵员外先点头,再摇头,最后同意我娶杏儿,就算成功。”
这是什么怪题目?
解玲珑脸一黑,这赵员外,出题目让人完成之后才同意嫁女,可是又把嫁女这个条件包涵在这个题目里,这不是一个死循环吗?谁能解?!
真是恶趣味。
不过只要是考验智慧的东西,她都能打包票。当然上一道替考验的是常识,她自认为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能晓得一大半已经很了不起了。
须臾,解玲珑笑吟吟道:“先生先前早就料到了,他说,只需你反问赵员外三个问题,这第三道难题自然就解决了。”
闻言,那书生大喜,当下做了个揖,求道:“小生但求先生一解。”
当的一声,解玲珑将棒槌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姿态潇洒,音量却减小了,确保只有他一人能听见,道:“你提着前两道题答案中的东西到赵员外府上,开口问他之前请求他不准说话,只需问他‘这些东西是不是答案?’,你说赵员外会如何?”
书生想了片刻,眼眸一亮,喜道:“自然是点头!”
“再问他,‘你给我的难题算不算做完了?’,你说你还剩第三道替未做,他会如何?”
那书生现在已经领会过来了,直言道:“自然是摇头!”
解玲珑满意一笑,懒懒道:“至于第三问,你就问他,‘若我答完了这三道难题,你是不是就同意将杏儿嫁给我?’,这下,你
第98章 第二桩生意!(1)
见着那林书生作感恩戴德状离去,众人就看明白这是成功解决了困了这书生一个月的难题,当下哗然声起,众人皆感惊异——真的有如此大能耐?
看到第一桩生意成功解决,意味着开门红,解玲珑自然是倍感高兴,当下拎起棒槌,再次当当当地敲起,眉飞色舞道:“各位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看到没看到没,玲珑阁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家还在犹豫吗还在纠结吗?心中有任何疑难解决不了的,还不速速道来,玲珑阁送你一个迎刃而解!今日只剩两单生意了,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天了,这玲珑阁等得了明天,可你们心中的难事等得了吗等得了吗等得了吗?!”
“这位小兄弟!这位小兄弟!老朽有一事请教。”一位拄着拐杖满鬓斑白的老头儿佝偻着腰喘着气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地走出,老头儿灰衣发旧,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解玲珑闻声望去,只见是老头儿眉头紧锁,唉声叹气,面容憔悴。
哎,不用他开口站出来,就是他在人群中,瞧这模样就知道又是一个遇上解不开难事的人家。她忙着笑脸迎着上去,笑呵呵道:“老人家这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解玲珑说着这话的同时,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在心里打好的腹稿,然后一看他就要开口,又像先前那般装模作样地抬手制止:“老人家且慢,就让我家先生算上一卦,您再看是或不是。”
她还没等那老头儿点头,兀自迈步到赵和面前,赵和眼皮都不抬一把抓起铜钱,随意一扔,形式上的流程走过一遭,然后就见解玲珑突然大呼:“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小的明白了!”然后她正了正脸色,转向老头儿,一本正经道,“老人家想必是在家中遇上了祸事,被人给讹诈了吧。”
那老头儿抖着枯瘦干裂的手,一把热泪盈眶,哑着声音道:“正是!正是!先生果然料事如神!”说着,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悲伤,慢慢道,“都怪老朽家中的四郎,贪玩爱闹,将隔壁邻家三婶儿的宝贝猫儿给打死了,这下可了不得了,那猫是三婶儿的宝贝命根子,一向当做儿子来养的。小兄弟,你说这猫打死就打死了,左右不过赔上一点钱,但那三婶儿又凶悍又吝啬,前几日找上了门说她那金丝猫是件宝,它白日里能捉玉老鼠,黑夜晚能拖来金元宝,她家全靠那只猫给她挣钱养活,若要老朽赔,就得照式照样赔一只。可这猫如此稀罕,老朽哪能找得出一模一样的一只?三婶儿又说,既然赔不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那就赔点银子,说是三年前有个寻宝人来家中出了三千两银子要买下这只猫,三婶儿舍不得卖,如今这猫被老朽家的四郎打死,就赔三千两银子吧。可老朽这一辈子连一百两银子都没能摸得上,又何来三千两银子呢?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三千两哪。”老头儿说得老泪纵横,一把辛酸泪。
第99章 第二桩生意!(2)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打死了猫确实是老头儿家错在先,赔钱也是有道理的事,只是这银子数目不免是狮子大开口了。
解玲珑凝神细细地听着,心下已经暗自心思流转,有了几分主意,当下不露声色地抬手拍了拍老头儿的肩,劝慰道:“莫急莫急,先生会有办法的。”说着然后就转身走向赵和,鞠了一躬,一副侧耳细听的模样,然后再站起身子,装作一副了然的模样,转过头对老头儿颔首,笑眯眯道:“老人家莫担心,先生已有主意了。”
这话一出,老头儿呆了呆,随即喜极而泣,老泪纵横,拄着拐杖激动地说:“先生怎么说?先生若有妙计助得老朽,老朽自当结草衔环,做鬼都感激先生的恩典。”说着撩起衣摆作势就要跪下来行个大礼,解玲珑被唬了一跳,忙搀起老头儿,摸着自个儿的脑袋笑了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先生也不过是做生意的。你且待我慢慢道来,我只问你,你与三婶儿相邻住家这么些年,有没有借过你们家的东西?”
老头儿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为何这小哥儿问这句话,但还是拄着拐杖细细回忆的,半晌,只见他忽然浑浊的双眼眸光骤亮,急急道:“有的有的,去年她与我接过一个木盆子,不过后来据说裂了个口子,被她拿去灶炉里烧了。”
“这就好办了。”解玲珑眉开眼笑,凑近了老头儿耳边,细声道,“老人家,你需请来三婶儿到你家,告诉她你这木盆子能生金生银,是个聚宝盆,价值连城,三年前也来了个寻宝人说要以六千两银子的价钱买走,你不肯卖,如今这盆被三婶儿烧了,这也没办法,也不要她赔一个一模一样的了,就拿个六千两银子过来还债好了。她家那金丝猫值个三千两银子,如今抵去一半,就且让她赔你三千两银子作罢。”
“这……这……”老头儿听着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果真能行?”
解玲珑笑得稳操胜券的模样一般,“老人家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这一定能行。她要是不肯,反驳说着天下哪有这么神奇的盆子,你就告诉她,这天下既然有这么神奇的猫,自然就有这么神奇的盆子,让她要不就付现钱,要不就立欠条,保准马到成功!”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老头儿掏出手帕,抹了抹泪痕,怔怔地想着须臾,随即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笑逐颜开,对着赵和和解玲珑分别做了个揖,带着点哽咽道:“先生所言,老朽一定谨记在心!若此事能成,老朽必当感恩戴德!”
解玲珑向来不喜欢这么虚礼,连忙退了开来,摆着手,道:“不必不必,老人家快快回吧,早点解决早点心安。”
老头儿转身,含着泪回了家。
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这真稀奇了,这是一桩桩奇事都叫他给解决了?难道果然真有神通不成?
而拥挤的人群之上,高楼之内,有人独自倚栏而坐,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这番热闹。
第100章 公子意(1)
斜倚着栏杆的公子意一身淡蓝色长衫着身,玉冠高束,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唇角带着点明灭笑意颇有几分玩味,手持玉杯,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黛色裋褐的少女身上,解玲珑不过是女扮男装,未曾易容,他早就见过解玲珑,又哪能认不出呢?
这个解玲珑,倒是有趣得紧。
而她装模作样的卜卦,也只是糊弄行外人而已,他出自临渊阁,又怎么不懂卜卦之术?哪里是像她那般蹩脚的三流技艺?他虽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但是武艺也不赖,耳力极好,自然能听得清她的一字一句,她空口就猜中了那些的事,想必,是有另一番传说中那些颇为神通的本领吧,那就且让他来领教领教!
这样想着,他抓着玉杯的手一松,一掌拍向栏杆,借力一跃,身姿静若处女动若脱兔,翻身跃过栏杆跃下高楼。
似有所感,解玲珑立时抬首,向上一看。
夏日里天光浓艳明烈,长空蔚蓝如洗,像大海那般深沉无垠,酒楼红底镶黑边的旌旗招展,猎猎如风,像一幅栩栩如生的画,而那自长空中跃下的身影,如一朵淡蓝云彩姗姗而来,却比那蔚蓝的天空更加澄澈干净,似丹青名手添上的一笔浓墨重彩,整幅画顿时鲜活生气至极,他自上而跃下的身影在解玲珑眼中像是被无限放慢,日光晃眼,那人逐渐靠近的不羁笑容却更加明艳。
而其实他轻功极快,在楼下甫一落地,楼上那只被他空手丢落的玉杯也正好砸落矮桌,声音清脆。
“这位兄台……”解玲珑笑着上前,招呼这个从天而降的第三位客人。
手中的折扇展开一摇,公子意抬着高贵的头,慢条斯理道:“本公子听说你们能解决天下疑难事?”
“正是,正是。”
废话,大字都写得那么清楚,还用问?
公子意哼了一声,摇着扇子,颇有几分不客气,道:“既如此,正好,本公子手中正有一件难缠的事,你玲珑阁来给本公子指点指点,本公子到底该如何,要是出不了主意,本公子定然拆了你这店!”语气凶恶,一副糟心的模样。
解玲珑咧嘴一笑,她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公子意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心思,听到公子意这句话,当下笑起,乐呵呵道:“本店自然不敢怠慢公子,公子且放一万个心罢,就是不知道公子所为何事?哎,对了,公子先不慌着说,就让先生先卜上一卦,猜猜公子到底所求何事。”
公子意摆了摆手,糟心道:“你要是算得出来也算你们有本事了。”
解玲珑走到稳坐如山的赵和面前,继续装神弄鬼一番,然后回到正翘首观望的公子意面前,作了一揖,笑道:“公子所求之事,是家宅后院不宁之事吧?”
一脸郁色的公子意听了这话,顿时惊得抽气,折扇啪的一声一合,他转头看着端坐着的赵和,避着解玲珑的目光,愣愣道:“的确是,稀奇,稀奇,这卜卦真的能算得出?”
解玲珑神神秘秘一笑,“卜卦一事,本来就是确有其事。”
第101章 公子意(2)
公子意叹了一息,扶了扶额,又揉了揉太阳穴,低着眼看着地上,语气沉沉,“本公子六年前新娶了一位夫人,夫人百般能干,对府中上下操持有度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替本公子生下一个儿子,却极为善妒,不许本公子纳妾,家中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枝散叶子嗣传承本就是家主的责任,本公子也着急啊,筹谋许久只好在外偷偷养着一个妾室,一年来也总算替本公子生下一个儿子,可这事却被那妒妇晓得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本公子断了与那妾室的往来,又说什么也都不肯本公子将本公子那可怜的二子纳入族谱,以死相逼,闹着说什么‘有他没我’,家中长老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将那二子送走,可本公子舍不得啊!你说说,你说说本公子要如何是好!”公子意再三叹气,怨声载道,看着他那一板一眼的架势,还真以为他家中真遇上那事了。
譬如解玲珑,她早先对他一番读心,确实是在他心中读到了这段故事,解玲珑的读心,是只要对方在想什么,她就能读出来对方的所思所想,当然这样也有一个弊端,只要对方晓得了她的这个本事,就能反借此刃,故意想着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蒙骗她,很不巧,这个叫做公子意的男子极为聪慧,明显已经掌握住她的命脉并以此试探。解玲珑涉世未深,就这么傻乎乎地入了圈套。
解玲珑只能说这样的男人太渣了,她倒没有觉得他夫人这样做不对,丫丫的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特么都为你生了一个儿子还嫌少?儿子太多为利益争个头破血流很好玩很有趣?她就不理解了,古代男人难道个个都种马吗?不行,等以后把沈玦拿下后,她要对他每日灌输一夫一妻制的观念!
解玲珑想着想着,眸中燃起熊熊烈火,走了神。
“喂,小子!发什么呆!”公子意不满地折扇往解玲珑脑袋上一敲,解玲珑头上一痛,瞬间回过神,垂着头的她眼神一厉,暗自咒骂一声纨绔。
“是小的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回过神的解玲珑还发作不得,只能赔笑,然后继续道,“我家先生已经说过了,此事不难,自古以来,本就夫为妻纲,夫为一家之主,公子如今情况,想来不过是夫纲不振罢了。”
说他夫纲不振?
公子意脸一黑。
顶着正义凛然的帽子骂人的感觉怎么这么爽?解玲珑暗笑,眼前这位公子的问题根本算不上什么难题,她虽然是现代人,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深蒂固,让她说出抬了小三进门的话绝对说不出,但是那个小孩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有富二代的优渥条件,凭什么要被送走去吃苦?顶着私生子的名头确实不好听,但是人命关天。而这公子,不过是缺少一份男人的决断而已。
“公子,女人离了男人还能怎么办?寻死觅活不过是女人向男人拼得好处的一种手段而已,试问哪个人不爱惜自己真的愿意舍了家财万贯父母儿女去死的?公子之所以觉得这事为难,其实不过是公子心性柔弱,优柔寡断,才被尊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公子只要心性再狠一点,尊夫人手段用尽,想必也没戏可以唱了。”
这事……真的这么简单?
公子意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幽深,那一瞬间忽然察觉不对,又低下了眉眼。
一刹那解玲珑眨了眨眼睛,她刚刚在他眼中读到了什么?
第102章 跟了个踪(1)
什么叫做“此女不简单”?
难道他想说此女不简单,不能多留?
脑洞开得太大的解玲珑抖了抖,然后笑得一脸讨好,“公子,这玲珑阁都替您解决这桩难事了,您是不是该走了?”
还换了一个“您”字?
了然于胸的公子意斜斜睨了她一眼,他不过是惊异于她的思想如此特立独行,她就这样反应了?真狗腿。
“狗腿!”
一道尖利的声音蓦然响起,先前还风度翩翩的公子意脸色立时一变折扇一展掩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他他他他刚刚没说话吧?
解玲珑黑着脸马上抬手扣指弹了一下肩上元宵的脑袋,平常不说话居然挑这个时候挑衅,真是个不会审时度势的家伙,没看到它的主人现在暂时是她吗?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既如此,本公子就回府试试看,如若果真有用,到时候本公子必有重谢!”公子意垂着眼,向她作了一揖,随后离去。
解玲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想起来,好像她从第一眼和公子意对视读出他的心思之后,他就没再和她正眼对上过?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本事,一定是凑巧吧。解玲珑自信满满,觉得不可能会出差错,也就没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当当当当当的!”解玲珑拎着铜锣身子轻跃翻身上了那长条桌,目光扫视一周,大声嚷道,“今日玲珑阁三桩免费生意已经做完了!日后若有谁想要上门来求解疑难,就请认准——玲珑阁三个大字!解决天下疑难事,买卖四海闲消息!当当当当当,各位今日就请回吧!”
之后,收摊,回屋。
赵和一进屋上楼,第一件事就是扯下那个该死的斗笠,想他一代剑侠居然还要遮遮掩掩,简直有辱英明!
解玲珑上了二楼的内室换了衣服,进了厅堂坐上高座,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阴沉的赵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赵叔莫方莫方。”
赵和脸色更黑,话能不能好好说?
“玲珑阁名声才刚刚打响,想要有更大作为,就得先从黎民百姓处打好根基,放长线钓大鱼,小虾做饵引来小鱼,小鱼做饵引来大鱼,大鱼做饵,赵叔,你说会引来什么?”解玲珑倚着软榻上的靠枕,舒舒服服地呼了一口气。
听了解玲珑这话,赵和不禁正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女,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
解玲珑不正经地歪着身子,眯着眼,遥遥望了远方一眼,深思许久,嘴角一咧,摊手,明明白白道:“自然是,活得更潇洒咯。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这些是注定的,比如我会来这里,比如我遇见那个人,比如,我现在不是我。”
赵和皱了皱眉,他是个直性子的,侠之大者从不会鼓捣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就会操心这些了,哎,他是不是老了?
解玲珑还在思考着那个问题,她想要做什么?
她撑着下巴想着,也无非就是一个名扬天下,一个男人而已。
名扬天下才可以满足自己志气,美男在怀才可以成全自己虚荣。
越想笑得越开怀,解玲珑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寄雪慢步过来给她披上了一层薄毯。
第103章 跟了个踪(2)
醒来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解玲珑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对着一直在榻边伺候的寄雪道:“去把方福给我叫过来。”
寄雪低低应了声是,然后转身退开。
不一会儿,方福踩着轻快的步子就上了楼,见到端坐在榻上的解玲珑,笑着鞠了一躬,道:“方福见过大小姐。”
“免礼。”解玲珑抬了抬手,撑着脑袋,闲闲道,“方福,今日玲珑阁另一桩生意开张,想必你也已经见识到了。不过本小姐呢不可能整日在店中,日后我就每日午时过后来此,午时之前若有人登门做生意,你就代我招待他们,记下来者何人、约见时间,至于所求何事,人家爱说不说。”
这是要重用他了吗?
方福闻言大喜。
“若有人想做买卖消息的生意,亦是相同。今后你就不必负责典当之事,职权等同莫掌柜,当然,酬劳也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是,你没有手下,本小姐要做的这事,你一人足以,可愿意?”
“小的自当为大小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方福满脸笑意地跪地,对着解玲珑行了个大礼,见大小姐提拔自己,哪能不高兴?
“本小姐见你做事考虑妥当,人也挺精明的,今后办事,可不能出了差错了。”解玲珑想了想,又吩咐几句。
“小的明白!”
“行了,也没有其他事了。你自个儿下去思量要怎么打理这些事,明日我再过来看看。”解玲珑摆了摆手。
方福应了声是,也就退开了。
解玲珑站起了身子,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着寄雪道:“这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府了吧。”
说着抓起那只发了一个下午的呆的丑鹦鹉便下了楼,跟莫掌柜交待了几句,便告辞回府了。
马车上,刚刚睡了一觉的解玲珑可精神着,她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渐渐冷清的大街,行人来来去去,收摊的收摊,归家的归家,还有在街上戏耍不肯回家的小孩吵着买糖葫芦。
众生百相,她突然有一种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的感觉。
一晃神,正想放下帘子,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身深蓝长衣的男子打马自前个转角而过。
解明轩?这么晚了他出府去做什么?
解玲珑好奇心如熊熊烈火燃起,解明轩出府居然一个下人都不带,独自出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八卦什么的最有趣了。她如果暗中跟上去,一定可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地成为他的命脉然后要挟他“和平共处”吧?
这样想着,解玲珑就来了兴致,开口道:“停。”
寄雪看着解玲珑,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你们先回府,装作我已经回去了。我还有点事
第104章 听了个墙角(1)
解明轩在街上策马而行,总觉得后面好像跟了什么人,多次扭头看却没有任何踪迹,他皱了皱眉,想着是自己多心了。眼见着快到目的地了,解明轩放缓了马速。
解玲珑身手灵活地尾随跟着,她是特工头儿严酷训练下出来的人,要将自己的身形完全融入背景成为不起眼的一个角色还不简单,这藏匿和伪装的功夫自当是一流。她见着解明轩走的路越来越眼熟,不免暗自沉思……这路,莫非是要往春深阁而去?
果然,跟在后头的解玲珑看到解明轩在春深阁前驻足许久,却没有直接下马,而是绕过前门,往后门而去。
解玲珑不能和解明轩对上面读他的心思,否则会被他发现自己踪迹。
她躲在后门的一棵大树背后,见解明轩下了马,在小门前敲了三声,躲在门背后的丫鬟听到声音急忙开了门,惊喜道:“轩少爷。”
解明轩脸上没有表情,点了点头,兀自抬步踏入门内。
解玲珑看清那个丫鬟的脸时,不免有些意外,居然是那日擅闯后台时见到的萤衣的贴身丫鬟,那么……解明轩这是要去见萤衣了?
弄清楚了这件事,解玲珑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拎起肩上的鹦鹉,箭步如飞地奔到春深阁正门前,堂堂正正地走了进去。迎客的绿衣姑娘笑脸相迎,语气婉转道:“姑娘是前来观舞的吗?楼上有雅间,您看……?”
还未等她说完,解玲珑就笑着打断她,道:“不必,我是来寻萤衣姑娘的,我家是卖鹦鹉的,她昨日让人送了口信过来,说要买下这只鹦鹉。”说着,提着元宵的手往前一伸,展露在那绿衣姑娘眼前的只是元宵的背。
绿衣姑娘怔了怔,萤衣小姐说要买鹦鹉?看着眼前这姑娘一脸诚恳的模样,不像有假,心里也就信了,当下笑吟吟地抬起手指比划着道:“从这楼梯上去直走向左转,最后一间屋子就是萤衣小姐的。”
解玲珑笑得感激,“多谢多谢。”随即扭身转向楼梯上楼。
那绿衣姑娘目送着她上楼,觉得那人转身时候将鹦鹉一转的动作颇有怪异,她刚刚是不是看到那只鹦鹉没毛的胸膛?萤衣小姐会喜欢这种货色?不像吧,许是她看错了,这样想着,她就继续去招待新进门的客人了。
解玲珑上了楼阁,将元宵拎起拿到自家眼前,恶狠狠道:“元宵,你给我听着,等会人你要是敢发出一点声音,我晚上回去就把你拿去炖了煮元宵!”
元宵咕噜了一声,解玲珑看着它的眼睛,明白它这是答应了,这才放下心。
她在那绿衣姑娘眼中看到了清楚的路线,当下就按着脑海里清晰的路线走着,很快就摸到了萤衣的门前。她上前,动作利落地敲了敲门,毫不犹豫用伪出丫鬟的声轻道:“萤衣小姐,轩少爷来了,您快去后院迎他吧。”
话音刚落,她就飞快地将脚抵上墙,借力一弹,跃起身,走道大约五尺来宽,她双手双脚抵着墙身子轻如飞燕地无声又飞快地向上爬,弓身横在高空,一双眼冷静沉着地注视着那扇门。
只见那个一身白衣胜雪的女子缓缓打开了门,她抿着唇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前,暗自奇怪着,想着那人留下的话和解明轩的约定,也就踏出门将门掩上,往另一条过道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105章 听了个墙角(2)
解玲珑勾唇一笑,轻如流云地无声落了地,左右望了一眼,然后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四顾无人,她定下心,找寻着可以藏身之处,眼见着也只有那张垂着绿帷的床底下才能藏人,眼珠子一转,当下就决定藏身此处。
才翻身滚了进去,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小姐,轩少爷,你们先聊着,白荷去煮茶。”那个叫白荷的姑娘推开门,笑盈盈道,说完便识趣地先走了,留下二人独处。
“小萤,说了多少次了等我的时候安心等待便是,不必着急,你看这次,还直接出了门,要是着了凉怎么办?”解明轩的声音听着就不同于他往日的阴沉,带了点……斯文温柔?
躲在床底的解玲珑打了个寒颤,真难想象那个整天沉着一张脸的解明轩温柔起来的模样。
萤衣是哑女,自然开不了口,但是她的传音幻术显然也对解明轩有用,解玲珑不知道萤衣说了什么,只听见二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圆凳挪动的声音。
“今日春深阁中可有哪些动静?”解明轩牵着萤衣的手,坐在了圆桌前,萤衣温婉一笑,只是摇了摇头,她挣脱了他的手,摆弄起桌上的茶具,为他沏茶。
白荷虽然说去煮茶了,但她知道白荷只是找了个借口离开,这段时间她不会来打扰他二人的。
躲在床底的解玲珑听着这话,眼珠子一转,原来萤衣于解明轩真正的意义在此……春深阁是名满天下的歌舞坊,来来往往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利用这个地方获取情报,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而只要将这里的主人掌控在手中,那这获利最大的人是谁,还真不好说。
只是萤衣这样的女子,真的是甘愿被利用对解明轩无所求吗?
解玲珑不了解萤衣这个看似温雅大方无欲无求的女子,所以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而那厢,解明轩就静静地看着萤衣的动作,如她一般,温婉至极,美不胜收。他看得出了神,连她放在他眼前的玉杯都没注意到,见她恼怒地瞪眼,他才惊觉不对,歉然一笑,接过茶杯,饮下,却未将茶杯还她,而是兀自转弄着手中的杯子,带着点宠溺的意味道:“每次还是在你这最舒心,喝你沏的茶最香,要是能在这待上一辈子就好了。”
萤衣又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再给他倒了一杯,茶香四溢。
“真的,不骗你。”解明轩见她没理他,揽过她的纤腰到自己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闻着美人香,慢慢道,“明日,明日要出大事了。这一步一步走来,太累了。”
他的语气过于凉,惹得萤衣心一软,也就顾不上恼怒他手上的动作,想着身后的这个人是自己可以依附的君郎,一生所托,当下更柔情似水了。
明日要出什么事?
解玲珑听得一头雾水,之后听着二人絮絮唠唠了许多情话,她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来此一趟除了知道萤衣和解明轩的恋情之外就没有更多消息了,也不知道这趟值不值。
很快,解玲珑就知道这趟到底值不值了。
她躺在床底下青着脸,目光呆滞面红耳赤地听着床上头传来的声音。
少儿不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才十六岁未成年啊就这么听这出墙角真的好吗?
声音清晰无比,语气内涵丰富,音量有高有低还有极致,当然还伴有床榻摇晃的噪音,七七八八地混合在一起,听得解玲珑觉得自己快要灵魂出窍了。
直到半夜,二人才酣然入睡。
可是解玲珑已经睡不着了。
第106章 凤家大劫(1)
翌日,清晨,皇宫大内,金銮殿上。
“凤爱卿,你给朕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着绣着五爪金龙玄黑龙袍的明泰帝高座于御座上,怒气冲冲地将手上的奏折底下臣子面前狠狠一扔,玉旒之下,只见他脸色铁青,神情几近狰狞。
七万大军!他的整整七万好儿郎啊!
明泰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般大动肝火,底下的众臣见明泰帝这般情形,心中暗自估量必定是出了大事,当下眼观鼻鼻观心,拢紧了衣袖,夹紧了菊花连个屁都不敢放,唯恐明泰帝一怒之下连个“臭气”之罪都能赏了。
朝堂之上静得呼吸可闻,众臣神情肃穆,唯有晋王东云越垂着眉眼,不动声色,而墨丹书侍立在明泰帝身侧,放眼整座大殿,也只有他一人敢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大殿之外天色大好,日光明烈,却烈不到大殿之内每一个人的心中,人人只觉得脚底窜上一股凉意,沿着脊椎骨直逼天灵盖。
墨丹书陪侍在明泰帝身侧,看着底下众臣,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心思。
还不明真相的凤黎讼老丞相毕竟是历任两朝的大臣,犹自面色不改,拢了拢明紫色衣袖,镇定从容地迈步上前,弯腰拾起了那本金皮奏折,枯瘦的手慢慢将它一展,沉沉的目光落在上头,他逐字逐句读着,反反复复,将那一篇写满了整本奏折的控告读了许多遍,似是终于了悟般,然后慢慢一合,像是合上一个六百年兴衰的家族故事。
御史大夫李中昌站在大殿之中,一字一句,极为清晰,掷地有声道:“臣所奏,句句属实!陛下,七万大军,死不瞑目啊!”他掌管着御史台,执的是监察大权,司的是弹劾百官的大权!
七万大军?什么七万大军?
很多大臣都已经思考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有人陡然一惊,身子一颤,眼中的神色由不解逐渐转为了然。
七万大军!明泰帝统治这三十六年以来,唯一能和这四个字挂上钩的,就是八年前那场行云关之乱!
八年前,和北岐国接壤的安平道内行云关,是由安平总督曲厚义领着七万曲家军和建武将军凤崇明领着十万将士一同镇守边关,行云关外就是虎视眈眈的北岐,明泰帝便将这道至关重要的边关交给了二人共同把守,将行云关守的那是一个固若金汤。曲厚义为人耿直,凤崇明忠义大度,明泰帝自以为摸准了二人的心性才将他们放在一块。谁知万事防不胜防,明泰帝摸透了他们的心性,却没能摸透他们的内心!
明泰二十八年腊月十三,边关急报!
第107章 凤家大劫(2)
曲厚义领着七万曲家军叛国投敌,被建武将军凤崇明发现其谋逆,凤崇明领了十万大军前去追杀,却不料中了曲厚义和北岐联手下的圈套,受敌于白水岸,凤崇明领兵誓死抗敌,损了四万大军于白水岸,才将曲厚义击杀,长刀落下取了首级示威,北岐大军见曲厚义已死计谋已败,当下就不肯恋战鸣锣收兵。凤崇明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得了生机喘息,当然不肯追敌。在这一场叛、乱里,曲家军损兵三万,光武军损兵四万,皆是损失惨重,深受重创,史称“行云关之乱”。
定京城中得了急报,明泰帝大惊失色,当下就下令抄曲家,诛九族,所有人斩首示众!又下了道圣旨,曲家军听命于主不可违背,此错不在于曲家军,便将剩下四万曲家军编入光武军营下。一紧一松,收放有度,此举深得民心。明泰帝在痛恨曲厚义叛变的同时也颇为自豪这道旨意。当然在此战立了大功的建武将军,同时也加封为安平道总督,领着重兵把守行云关。
可如今时过境迁,突然就有人来告诉他!当初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
众臣暗自思量,很多人已经回味过来那“七万大军”所含之意了,怕是……曲家之案要翻起了。风声鹤唳之际,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不出声是最好的选择了。
唯有李中昌挺直背脊,迎着御座上明泰帝的怒目,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陛下,八年前行云关之乱,不是曲家勾结北岐作乱,实则是建武将军勾结外敌陷害曲家!七万曲家军,全军覆没白水岸!从来就没有那还幸存的四万曲家军!那只是凤崇明不敢上报他一人领兵杀了七万我大虞儿郎,才歪曲事实捏造假报!陛下,我七万大虞儿郎,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啊!”那声音到最后,带上了沉重的痛意,“臣所言,无半句虚假!当年白水岸上还有幸存的曲家军活了下来,可惜已废了一双腿,走不得路,这才搁着八年冤屈不得报,守着白水岸上七万儿郎忠魂,那尸骨荒野,无人能埋啊,陛下,无人能埋啊!”他说着说着,眼中已含上了泪,“此刻他就在殿外,陛下!”话音随着他一声响跪,落下。
人证就在殿外!
“宣!”
凤黎讼已经不动了,他忠君为国五十载,六百年的凤家代代相传的忠义之名,能得皇家六百年的信赖,自然是六百年前的凤家先祖凤归涯在驭方宗宗主面前指天立誓“凤家必当世代守护东氏皇族,若有违此誓,满族覆灭”,那誓言是有大神通的驭方宗宗主的护持,有违此誓必当应验!所以才能得东氏皇族百年的信赖,而如今凤家守了六百年的誓言,要毁在一个孽子手里了。
他没有辩驳,只是想起了八年前凤崇明离京之前对着自己道:“父亲,你从来都瞧不起孩儿,孩儿会用事实向你证明孩儿的本事!”凤崇明本就不是特别突出显眼,也不是特别得凤相重视,因此含怨已久,凤相是知道的。
第108章 凤家大劫(3)
当行云关之乱的消息传来之时,他以为这就是凤崇明所谓的证明,的确很值得他赞赏,他当时在心中哀痛曲家叛乱的同时,也为自己这个儿子骄傲。他那时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凤三郎临走之时的那句话,就好像是心中已有主意般,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是当时的他只顾得自豪,哪管得了那么多?而如今这字字泣血的奏折上,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是他的孩子投外敌!害重臣!坑杀七万儿郎!
七万生灵,他凤家就算是倾覆全族的性命,又哪赔得起那曝尸荒野无人去埋、还蒙受着叛国之冤的七万忠魂?!又哪能对得起曲家全族覆没八年蒙冤?!又哪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六百年的凤家忠义?!
是他错了!
沉寂无比的大殿之上,只听得凤相重重一跪,那声音如鼓槌敲响,众臣只觉得齐齐一震。
东云越瞥了凤相一眼。
墨丹书邪邪勾起唇,若有似无地一笑,眼角瞥向凤相一眼,凤家,果然必倒。
东云秦在心中,也是在回味着当日墨丹书所言,一切果然如他所料,凤家大劫,来了。
沉沉压抑的大殿之内,只听得殿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这个时候的大殿内,连呼吸都是一种压抑。
明泰帝的脸色沉痛无比,众臣瞅了瞅丹陛之上,再瞅了瞅丹陛之下,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一种感受——这定京,要变天了啊。
殿外传来的是两名御林军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所有人齐齐望去,只见是两个头戴金盔身着金甲的御林军掺着一个没有双腿灰衣裋褐的中年汉子进了大殿,所有人都盯着他那双没有腿的扎在腰边的裤管,一时之间齐齐打了个寒颤。
凤相保持着跪姿,他没有回首,也没有动。
明泰帝直直望着那个男子,只见那俩御林军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殿前,那男子眼中含着无限痛意,一落地,就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带着泪意沉声道:“臣,曲家军建忠都尉陈池叩见陛下!臣等了八年,整整八年,终于见到陛下了啊!”堂堂男儿,竟在此时痛哭失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在此时更加凝冰似雪,无声地在众人头上盘旋着密布乌云。
明泰帝龙袍底下的手,已经暗自捏紧成拳,青筋毕露,面色却不得不尽力维持平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蹦出,“爱卿,朕也等了你八年了,等着你和朕来说说,八年之前,究竟如何了。”
“八年之前,八年之前……”陈池俯首金砖之上,声已呜咽,他几乎是难以自持,但是为了曲家能沉冤昭雪,为了那八万儿郎的忠义之名,他不得不振作起来,他是八年前那场战乱唯一的见证者,是曲家军唯一的希望了,他怎么可以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耽误呢?
第109章 凤家大劫(4)
他捏成拳的手掌青筋毕露,咬了牙,深呼吸几口,这才镇定下来,稳住了声音,道:“八年之前,北岐进犯,曲将军点将,带了七万曲家军人马前去迎敌,交待凤崇明做好部署之后前去支援,曲将军便带着七万曲家军迎敌行云关前,北岐力战不敌溃逃奔走,曲将军不知是计乘胜追击,想灭了北岐贼子的威风,哪知追到白水岸的树林中,北岐大军似是换了个作风般大战曲家军,曲将军力敌北岐,不相上下,此时天色已黑,正在僵持之际,凤崇明领着人马突然出现,他们没有打着火把,激喊声盖过了北岐大军暗中速速撤退的脚步声,就听见凤崇明一声高呼‘北岐贼子,速速受死!儿郎们,杀!’,那道声音落下,激动的曲家军以为援兵来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北岐大军的撤退,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明所以。然后,然后……”
陈池语气带着深深的痛意,泣不成声,“光武军的长枪长箭,全都落在了我曲家军的儿郎身上啊!陛下,那三万曲家军死在了北岐手上,可是剩下的四万……全死在了光武军的手中啊,光武军的儿郎天明之后发现这般大错,畏惧不已,此时凤崇明就唱了一出‘四万曲家军还存活’的戏码,光武军将士害怕此时被揭发,齐齐守口如瓶,那凤崇明不仅设计陷害了曲家军,连光武军都在他手中被耍得团团转。”
“陛下,曲家军,冤枉啊!”最后三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陈池拼着最后一口气喊出。
明泰帝听得面如冰霜,脸色阴沉得能低得出水来。
“好个凤崇明!”他猛然拍案而起。
已经听愣了众臣们齐齐扫袖一跪:“陛下息怒!”
东云越低着头拢了拢袖子,冷峻的面容不带半点诧异,这件案子的真相,他早已了然于胸,此刻自然不如他们那般震惊。当然能找得到陈池,还得归功于季修然,季修然对这件事,竟是出奇地上心,费心费力,几乎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凑齐了所有证据,就好像筹谋已久,等的就是此刻。
但是就算这是季修然蓄谋已久,那又有什么干系?他只关心结果,比如,凤家会不会倒。
这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证据确凿,曲家无辜,凤三子凤崇明联合外敌构陷重臣谋害忠良,损了七万大军,这个罪名,凤崇明死一百次都不够。
他想借曲家的冤来拉凤家下马,也算对得起死去的曲家了,曲家与凤家两家的满门忠义,居然齐齐断送在一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凤崇明手中。
定京的天,在这一天忽然风云色变。
傲然挺立于朝堂之上笑傲六百年的凤家,大起大落无数番,这次突然被冠上了勾结外敌、谋害重臣、
第110章 凤家大劫(5)
可哪知太子殿下与三位老臣抵达行云关的时候,凤崇明已然不在关内,畏罪潜逃,没有人能答得上他去了哪里,但他这样的举动几乎是等于不打自招,承认所有的罪行。
而在他的屋内被翻出了一盆纸灰,那铜盆内被燃烧的纸信显然太多了,没来得及全部烧完,显然凤崇明是仓皇而逃来不及仔细处理,铜盆中留了几张残破的信纸,大理寺寺卿章老伸出了手,睁着老眼细瞧着,枯瘦的手忽然一抖,眼皮一跳,为了郑重确认,他拿给了刑部尚书程老看,程老也是眼皮一跳,震惊道:“这是……这是……”
御史大夫李中昌沉着声音,冷笑一声,“这是北岐官印。”
凤崇明勾结外敌之罪名,证据确凿。
随即一行人到了当年那场惨烈的白水岸之战的战场,白水江边的树林中尸骨遍野,无人掩埋,那死去的曲家军将士身上,赫然就是光武军的箭矢长枪!这一场清点人数工程极为浩大艰巨,费时半个月,才粗略断定,的确是有一半的曲家军是死于光武军之手!
而光武军众人见八年前的误杀之事已大白于天下,太子莅临,三位老臣亲审,便悉数招供。
他们这八年来做梦都梦见那死去的同袍将士的英魂,夜夜都不能安宁,也许这样会是最好的解脱!
人证物证确凿,大局已定。
一行人舟车劳顿快马加鞭回了定京,太子殿下亲自向明泰帝禀明此事,而获悉凤崇明已畏罪潜逃,明泰帝勃然大怒,立刻下旨掘地三尺也要将凤崇明抓捕归案!于是海捕文书立刻往各州下发。
而凤家,也是时候定罪了。
和当初的曲家一般,也判了个秋后处决满门抄斩。
六百年的忠义之名,一代世家大族,至此划上了句号,应了凤家先祖的那句誓言。
然而这些事都和此时还被困在别人床榻底下的解玲珑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简直要抓狂了,她本来想趁着解明轩和萤衣沉睡之际偷偷溜出去的,可是奈何萤衣的警惕性太高了,她底下才有挪动的动静,萤衣就已经察觉不对,翻了身起来,侧耳凝听,解玲珑感觉到床榻上的动静,当即吓得不敢动,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许久之后听得床榻上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舒一口气,可这床底,说什么也不敢再挪开了。
于是就这么咬紧牙关硬生生睁着眼胶着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东方初晓鸡鸣声起。
第二日一大早的,解明轩就醒来了,当他没有立时就走,而是又与萤衣耳鬓厮磨一番,才收拾了衣裳准备回府,萤衣依依不舍地要送他离开,也起身作了梳妆打扮,亲自送解明轩离开春深阁。
也是此时给了苦苦熬了一整夜通宵的解玲珑可趁之机,当下立刻抓起陪着她听了一整夜活春宫的元宵飞也似地溃逃奔走,尼玛这一晚上太可怕了太惊悚了比鬼故事都还要销魂一千倍啊一千倍!!!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乱跟踪了!!!
第111章 为了地图(1)
忠远侯府内,修远院中。
“凤家之罪被定下了?”沈玦执起一杯清茶,神色没有半点意外。
公子意看着面前的男子波澜不惊的神色,颇为懊恼道:“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那可是凤家啊,百年大族,从大虞开国到如今,六百年的风雨都挺过来了,居然这次会栽在一个区区小子身上,我说凤相机关算尽,也终究是防不胜防哪。”公子意看着凤相府的方向,唏嘘不已。
沈玦浅啜一口,眉眼不动,“我有什么好惊讶的?凤家屹立了六百年,也是时候倒下了,不是吗?”
“哎我说你怎么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公子意拧着眉看着沈玦,一把折扇摇得欢快。两年前还在唐荡山上临渊阁内的沈玦,可不是这么沉稳的,那时的他就是个黑心臭小子,如今看来黑心倒是没变,就是更毒了些。
沈玦眼皮也不抬,淡漠道:“凤家注定有此劫,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公子意换了个姿势倚在软榻上,懒洋洋道:“反正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还是找个时间去春深阁和我家唱衣弹弹琴谈谈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公子意折扇蓦然一合,斜睨着沈玦的桃花眼中尽是不满,“我说四师弟啊,三师兄好不容易把你的腿给治好,费心费力,也不容易,你下次去春深阁前,能不能先和你三师兄商量商量?”
公子意初来定京,久闻唱衣大名,一直心心念念每月十五的春深双衣,可是一不小心被他醉酒睡过时辰了啊!想想就悲愤不已,如果沈玦能提前跟他打个招呼,他何至于忘了这件事!
沈玦没有回答公子意,自顾自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忽然搁下茶杯,拂袖而起,那本不能站起的双腿,此刻赫然笔直地站立着!若是外人见到了,不免大惊失色,那忠远候世子残废在外传言已久,而如今活生生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沈玦,又是谁?
公子意大为讶异,他挑着眉看着沈玦,瞬间就忘了先前追问沈玦的事,诧异道:“我说师弟啊,你这是终于决定站起来了?”
一身雪白长衣,显得斯人犹如冰雪,修长笔直的双腿更是让人惊艳。沈玦抬脚慢慢走了几步,一点一点适应着行走的感觉,他的腿其实前些日子就可以走了,但是他一直在外人面前装作依旧残疾的模样,在自己院里偶尔会试试站立行走的感觉,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他转过头看向公子意,神情淡漠,他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更不回答废话,径直道:“今晚愿不愿意随我出去一趟?”
公子意眸光大亮,喜滋滋道:“啊师弟你终于懂得外面的美好要去赏美景了吗师兄我看春深阁就不错要不我们就去那里吧?”
“我要去,”沈玦直直盯着他,慢吞吞地吐字,“凤相府。”
闻言,公子意霎时脸一垮,悻悻道:“凤相府,凤相府都被抄了,你去那干嘛?那里有美人吗有歌舞吗有宝藏吗?”
“嗯,对。”沈玦别过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凤相府的方向,“有宝藏。”
“啊?!”
第112章 为了地图(2)
申时初的凤相府,空荡荡至极,没了往日里的热闹,尽是萧条。
季修然和解明轩二人并肩站在凤相府前,抬头看着“凤相府”三个鎏金大字,心中各自喟叹。
六百年的凤家大族,顷刻倾颓于一夕之间。
时也,命也。
季修然暗自叹了一息,转眼又想到那个远在江南的温婉少女,她是曲厚义唯一的女儿,九岁那年被全家拼命换得出逃之机,沿途流浪到了江南,在江南的春深阁中被人看中选了入阁,从此才安稳地活了下来,她叫曲妙,也叫曲衣,弹得一手好箜篌,一双纤纤细手妙弹天音柔弱无骨,素有“无骨惊弦”之称。
她说曲家大仇一日不得报,曲家冤屈一日不得洗,她一日不嫁。
他喜欢上了那个看似温婉实则铮铮铁骨的少女,她搜集证据没日没夜地为着曲家冤案奔波着,他看着不忍,本就一腔抱负的他,志在考取功名,同时也好助她洗清曲家冤屈,他舍不得她如此耗尽心血,更想要娶她为妻。
他带着母亲上了京,孤儿寡母,想着给母亲享点荣华富贵,也想着觅得良机为曲家翻案。
却不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天赐良机,他怎么可能错过?
因此他联系上曲妙,她派人送上这些年暗自在安平道中发现带回江南的物证人证,一一呈上。
凤家说倒就倒,锒铛入狱。接下来,就是重审此案,曲家翻案,那是注定的。
季修然垂着眉眼,唇角天生的弧度好像在笑。
解明轩对着身边的季修然道:“季兄,还不去?”
此刻的凤相府重兵把守,大门有将士持着长枪守卫,凤相府被封,没有圣旨不得入内。凤相是唯一没有被押入大牢的,他说晚些再去,此刻他还想在府中多呆着,刑部侍郎想着凤相往日的威望,也就允了。
可季修然和解明轩知道,凤相此时一定在谋划着藏宝地图的事,凤家倾颓,这地图,也是时候交给皇帝了。但是晋王怎么肯?所以必然要抢占先机的。
他们二人绕开了重兵把守的几个门,私自潜入府中。
***
墨府。
墨丹书下了朝就回府,他是皇帝的亲信,但是偶尔也回自己住宅。
此时的他斜倚在书房内的软榻上,檀香袅袅,他兀自躺在一位黑衣美人的长腿上,享着温香软玉,闭着眼沉思着。
凌王东云秦还是那副毛毛躁躁的模样,“督公,你说凤家必亡,才能拿到藏宝地图,可现在凤家都已经倒了,你怎么还安静地待在这?”
墨丹书连眼都懒得睁开,抬了抬手,“殿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妖娆。
东云秦在书房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绷紧的面容显得忧心忡忡,“可这万一被人先夺走了怎么办?”
“夺走了,就抢回来呗。”声音慵懒至极,墨丹书漫不经心道。
还未等东云秦回答,只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名头戴黑纱帽身着绣着飞鱼纹的黑袍宦官来报:“督公,晋王府中的季修然和解明轩已经先行一步潜入凤相府中。”
“居然是……晋王?”墨丹书的眸子掠过一抹兴味,原来他就是觊觎藏宝地图的人。
东云秦狠狠地一捏拳,“本王就知道是他!”
第113章 可能比较难吧
解明轩和季修然私闯入已无比寂静的凤相府内,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摸到了凤相府的书房中。
果然,但见凤相端坐于紫檀木书桌后,他背对着不请自来的二人,怔怔地看着窗棂外的茂林修竹,兀自出神。解明轩和季修然的脚步声算不上重,但在这极静的环境里,也还是无比清晰。
“你们来了。”凤黎讼依旧没有转过身,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凉,毫无生气。
季修然向来温和的神情此刻转为肃穆,这是一代贤臣,值得他尊敬。
解明轩的眉眼如往常般带了几分阴沉,他轻轻笑了两声,缓步上前,步子踏得极为缓慢,略带深意道:“凤丞相,想必今日你知道我二人来此为何。”
凤黎讼眉间掠过一抹黯色,“是啊,自从半个多月前府中闯入的刺客直问老夫藏宝地图之事时,老夫就已经知道,凤家大劫将至。”他的声音顿了顿,而后长长地叹了一息,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但那时老夫以为凤家六百年的根基,岂是他人说想摆布就能任其摆布的,如若这般轻易地就倒塌,哪还能代代相传了六百年,觊觎地图之人,简直就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谁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夫千算万算,算不到原来致命一击要来自于自己人,才是有最大的杀伤力。”
解明轩撩起蓝衫衣摆,慢悠悠地坐在了红木靠背椅上,“这世上本就没有长久不衰的事物,百花开谢如是,月有圆缺如是,皇权更迭如是,更何况区区一个凤家,更如是。”
季修然接过话,低垂的眉眼淡然无波,温温吞吞地说道:“凤丞相,这地图交给晋王,也是不算你愧对了先祖誓言。”
听到季修然说话,这时凤黎讼才转过他的身子,只见他面容憔悴,须发皆白,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只有那双浑浊的双眼还带着些微光芒,他沉着声,一字一句道:“崇明做下此事,八年来无人能知,尔等派人来府中探秘至今,也未到一月之数,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举证反我凤家,想必当年,曲家还有人尚存吧。”
“正如凤相所料,曲家遗孤尚存,为了曲家冤案得以沉冤昭雪,八年来费心费力。”提到这个人,季修然向来温和的声音,带了点温度。
“哈哈哈。”凤黎讼仰着头,对着苍天苍凉大笑,笑声凄凉无比,“果然,果然是天要亡我凤家。”
在旁坐着的解明轩神情已经带上了点不耐烦,他向着凤丞相皱着眉头道:“凤丞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既然如此,您是不是该交出藏宝地图了?”
凤黎讼充耳未闻,扶着靠椅自顾自地站起了身,缓慢地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
解明轩皱着眉,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季修然已经迅速反应了过来,心中道了一句不妙,果然,下一刻只见凤相佝偻的身躯,往身后的博古架轰然一倒。
季修然站在离着他三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倚着背后博古架缓缓滑落的凤黎讼唇角缓缓渗出的黑血。
原来他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服毒自尽,此刻毒药发作,回天乏术。
季修然叹着气,摇了摇头。
解明轩霍然站起身来,皱着眉道:“凤相自尽,地图怎么办?”
季修然神色波澜不惊,温吞吞道:“凤相不可能不交待地图一事,他必有留下线索给圣上,既然他已料定你我二人回来,想必这个线索,可能会比较难点吧。”
在季修然眼中,也只是可能会比较难点。
第114章 万恶的解明轩
从春深阁奔到玲珑阁一觉睡到申时初的解玲珑,花了近一个时辰解决了应着昨日开业打响的名头而来的客人,招待了三位客人之后,精神不济,又回到后院内室里补了半个时辰的觉,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打着哈欠准备回去。
她早上一回到春深阁,就立刻派人回府中通知了寄雪,报了平安之后让她和赵和再带着马车过来玲珑阁,装作她又出门的模样。在清兰院中暗自着急了一个晚上的寄雪得到了解玲珑平安的消息,这悬着的心才缓缓搁了下来。
眼下天色将黑未黑,路上铺着墨蓝的月光,像浸了一层温软的海水。
解玲珑打起帘子,带着愉悦的心情看着路上安静的景象,兴致忽起,她眨着眼睛,蹭蹭蹭地起了身子弯腰掀起青帷走到马车头,坐到了车前的驾板上,很是不客气地坐在了扬鞭打马的赵和身边,笑吟吟道:“赵叔驾马啊,辛苦了辛苦了。”
赵和眼皮都不抬,斜睨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继续驾马。要不是担心她一夜未归之事被人知晓,他何至于连一个车夫都不带?这下倒好,跟着她解玲珑混,当了个护卫也就算了,可没想到连着神棍、车夫也都兼职了,她是不是该多付点工资给他?
解玲珑注视着赵和的眼睛,撇了撇嘴,她就是个地主阶级,无限剥削劳动阶级,怎么,有意见?
她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带着新奇的意味,随意地开口:“今天怎么了,你看那茶馆,到这个时候比往常还要人满为患,讨论啥?这么有趣!”
这个时候赵和才拿正眼看了解玲珑一眼,目光带着点古怪意味,“你不知道?”
解玲珑摊手,“知道啥?”
“凤家因勾结外敌、构陷重臣、陷害忠良三样滔天大罪,全家被逮捕入狱,如今,满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不知道这事的恐怕只有你了。”赵和将目光挪回正前方,淡淡开口。
“什么?!”解玲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是说凤凤凤凤家倒了?”
“听说是证据确凿,眼下只差将审案定罪了。”
靠!
凤家倒了!
解玲珑最关心的是……她那三千两银子咋办啊!!!她这一整天回来了就是闷头大睡,睡醒了就是做生意,做完生意就继续补觉,一点都没有关心时事的觉悟,怎么会知道她人生第一桩生意就这么泡汤了啊……解玲珑想要挠墙。
“凤家不是世代忠良吗?怎么会说叛国就叛国?”解玲珑纳闷道。
“八年前曲家冤案七万儿郎魂丧白水岸是凤家三子为了权欲一手酿成,此罪株连九族,就算是世代忠良,也难断言不出败类,凤家此次,是在劫难逃了。”赵和叹了口气,惋惜道。
解玲珑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凤家犯了这么重的罪,凤朔估计没有活的可能了,那元宵咋办啊?难道以后她就是元宵的主人了?
想起那个天真稚气的男孩,解玲珑眸中带了点淡淡的悲悯,她转过头,掀起青帷,看着里头正熟睡的元宵。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如骤雨狂打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有雷霆之速,来得极快,解玲珑霍然回头看向前方,只见将黑的夜色中来人一身蓝衫,驾马狂奔,马儿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眼前!
解明轩!
解玲珑才刚刚反应过来,就见到一样金黄布团样的东西自解明轩手中像一道抛物线般飞快地抛出,准确无比地落在了自己怀中。
那一刻他的声音随之扬起——
“解玲珑,这藏宝地图快收好!”
第115章 杀不了他撂倒他!(1)
藏宝地图!
解玲珑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将手中的布团一展,定睛一看,然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真的是地图!
虽然只剩一半,但是这一半恰好就绣着“开国帝后陵寝所在”八个字,东北角位置上仅标注着一点朱墨,显然这个位置的判断,要依据另一半来!
好刁钻的地图!
解玲珑猛然一合,一时之间脑海中流转过无数心思,解明轩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她,明显是也有人觊觎这份地图派人追杀她,他敌不过,见她在此便想借了那人的手除掉她!
她会让他得逞?!
解玲珑当机立断,一声喝道:“跑!”说着一瞬间打了个激灵,从赵和手中抢过马鞭,驾马狂驱。
好吧说实话她就是舍不得这份地图,否则她绝对扔掉啊!
解玲珑太过用力,以致于赵和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从手中抢过马鞭,赵和看着突然转变画风的解玲珑,前额黑线——大小姐,你确定你会驱马驾车?
当然——不会啊!
她就是瞬间激动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本能地出手而已,啊啊啊啊这路怎么走啊完了她是不是赶错方向了?
赵和忽然眼神一凝,侧耳细听,换了副肃然的表情,对着解玲珑迅速道:“大小姐,后头有追兵!”他身为武者,自然是反应机敏。
“当然有啊啊啊没有你说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快快快换你驾车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马鞭这下我不识得路了!”看着马车往越来越偏僻无人的深巷中驶去,解玲珑大声喊着,一刹那的慌乱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将手中的马鞭还给赵和的同时起身迅速窜进后头的车厢,拎起已经被震醒的元宵,寄雪缩在车厢角落眼神慌乱地看着她,解玲珑掀起帘子伸出脑袋往后一瞧,细细数去,遥远的后头有六个黑影在连绵如山的屋顶上兔起鹘落,紧追不舍。
“赵叔,还有多久能回到景国公府!”
“大小姐,这条路错了,往城西赶去了,大约还要两刻钟才能景国公府。”
两刻钟,太长了,后面那群人武功看着极高,可能不要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追上她了!
怎么办?!
正在思忖之时,突然马车骤停,解玲珑前心一个不稳,直向前一倒,寄雪也向她扑过来,两人重重往下一砸,解玲珑身子被砸得生疼,但也硬是没发声,她咬着牙迅速起身抓起帘子,月光下只见赵和冷静道,“大小姐,车轮坏了,马车驶不动了。”
解玲珑暗自咬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皱着眉心,往后一瞧,忽而语速极快道:“赵叔,以你的身手,能对上他们几个?”
“如果不算领头的那个,其余几人合力联手,我亦是能尚可一战。”赵和凭着自己的直觉以最快的判断力开口,领头的那个人,他有一种身为武人最敏锐的直觉——那人的身手绝对不在他之下。
赵叔开口的话,自然是能打包票的。
解玲珑当机立断道:“够了,那些人会追我是因为此刻我手上的东西,我先秘密潜逃走,待他们追过来,赵叔替我挡住剩下几个,护住寄雪和元宵,领头的人见那东西不在这自然顾不得他手下,会追我过来,那个,就交给我来解决,杀不了他撂倒他,事后玲珑阁会面。”正好,让她来试试,在解老爸训练十几年下的成果,会是什么样。
第116章 杀不了他撂倒他!(2)
一向沉稳的赵和,见惯了风雨,今日却见一个小丫头说要与他共退大敌,也不免怔了怔,她那点能耐,能行?
还没等赵和反应过来,解玲珑已经跳下马车,她的肩上一只灰毛鹦鹉抓着她的肩稳稳站着,解玲珑想要让元宵下来回马车,奈何元宵听不进去,在她肩上抓得死死的,眼下生死攸关,她顾不得再继续浪费时间了,索性带着元宵,一转身扑入左侧小巷沉沉的黑暗之中。
马车已经在此耽搁太久了,不过是三声呼吸的功夫,身后那些身影转眼就到眼前。
皓月当空,照着底下万家灯火,此刻这条荒凉冷清的街道,飘来六道像幽灵般的身影,高长的黑纱帽、绣着飞鱼纹黑色长袍,腰佩绣春刀,脚蹬黑长靴,一身利落的装束,像是不请自来的索命使者。
领头的那人一身朱紫衣纱,身姿极为妖娆,他凌空踏来,极为随意地落在了马车顶上,一手执着刀,一手像是抚摸美人的皮肤般在刀面上慢腾腾地游走,那人朱唇点桃花,面白傅粉,长眉扫黛,一双琥珀色的含情目似带哀怨,皓月镶在他的身后,他像是从那轮硕大的圆月中慢慢踱步而出的仙人,自有一番风流曼妙姿态。
“本督公听说那个名字,叫做解玲珑?”那人悠悠开口,声音似是带着万种风情。
赵和抱剑站在马车前,目光毫无避让地迎着那人迫人的威压,神色不变道:“你在说谁?我府上的马车坏了,阁下能否让让。”
“让?”那人一字出口,呵气潋滟,眼中带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本督公的字典里,可没让这个字。”
赵和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张狂的男子,只见他脚尖忽然动了动,马车随之一晃,“里面的,还不出来见过本督公?”
四下寂静,月色如练,街道上风卷起,偶尔想起树叶划过地面的声音,而马车毫无动静。
那紫衣男子等得似是不耐烦了,身后突然蹿出一道黑色纤细的身影,绕到马车前,向里头伸手一抓!
那一瞬寒光乍起!
一柄匕首随着一只皓腕迎着月光送出马车之外,黑衣女子霍然向后仰头一倒,柔韧的身子弯出一道极为优美的曲线,可惜却没有人欣赏这份优美,那黑衣女子躲开匕首扭身再往里头一抓,只见这回轻而易举地拽出了一个藕荷色衣服的丫鬟,她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看着就知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黑衣少女前额垂下一抹黑发掩住半只右眼,带着野性和神秘,嘴角弯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是墨子澜。
墨子澜随即皱了皱眉,她摸过这丫鬟的脉象,毫无内力,不像是刚刚递刀出来的人,这回她将寄雪随手推下马车,伸手抓起青帷,用力一掀!
无人!
墨子澜怔了怔。
听着马车内没有任何动静,墨丹书等得不耐烦了,旋身落在了马车驾板上,跟着往里一瞧,怒意忽然就漫卷过他那双似含情的美目,好个解玲珑,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周遭似是骤然变冷,“追!”
“想追,受我一剑!”赵和叱道,持剑便向那紫衣男子袭了过来。
主公受敌,墨子澜持剑便挡,眨眼间就过了两三招,见墨子澜不是赵和的对头,后头四个人也齐齐蜂拥而上,要齐力杀了赵和,可是赵和,却不是那么好杀。
这边打成一团僵持不下,墨丹书皱了皱眉,飞身掠走,此时不宜耽搁太久,解玲珑孤身一人,他一个来追便够!
第117章 暗夜惊魂(1)
解玲珑脚下生风,速度极快,她在暗巷中摸黑而跑,元宵牢牢地抓着她的肩,小小的身躯摇摇晃晃。
周遭的人家灯火渐次熄灭,寥寥数点亮光照不亮解玲珑眼前的路,月光被高楼层层遮掩,黑黢黢的暗巷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整个人都裹在无尽的荒凉中,漫卷而来的风带着沉沉的寒意,那寒凉直入心底,四周静悄悄的,解玲珑霍然一脚踏上墙壁,红纱翻飞间破空之声猎猎,眨眼就翻墙而过,落入他人的宅院中。
越墙落地,半点声响都没有惊起,解玲珑扭过头往后瞧了瞧,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走,虽不知甩下那人多少距离,但此刻也不敢掉以轻心。月光微凉,洁白如练,铺洒在这座看着毫无人烟的院落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风卷过地,吹起荒草簌簌作响。解玲珑借着月光向四周扫了一眼,荒草丛生,半池枯荷,池旁的高台也塌了一半,看来这是一座已是经年荒废的园子。
她想要找个最佳的位置,能够藏起自己,如果那人找不到是最好,要是找到她还能给他一击,简单来说就是可攻可守的称意位置。
解玲珑绕过荒池,向池后的宅院慢步而去。
说实话,瞧这荒凉至极的场地,她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多多少少还是疑神疑鬼怕那些子虚乌有的灵异故事,此刻孤身一人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园,她心中其实已经冒出了各种七七八八的想象,一时之间鸡皮疙瘩都冒起了。
越往里走解玲珑心里越发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向四周张望了一眼,园子里假山修竹旁全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风吹过还带动竹草摇摆,月光倒映着这些重叠交错影影绰绰的黑影,解玲珑盯得目光发直,顿觉毛骨悚然,默默地伸手将肩上的元宵拽了下来,这时元宵倒是好拽下来了,解玲珑将它搁在掌心,聊以壮胆,心中暗道:幸好带了元宵出来。
清风依旧送来草泥清新的味道,解玲珑沿着游廊而走,忽然在一座挂满了爬山虎的月洞门前蓦然僵住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她站在那座月洞门前,鼻尖动了动,抓着元宵的手抖了抖,神情纠结面色苦痛地举足不定。
天杀的……这不是一座经年不用的废宅吗!谁来告诉她此刻她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是打哪来的!
一时之间,解玲珑颤抖着身子,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如走马灯那般瞬间转换过无数场景,什么贞子什么吃人的鬼什么张着血盆大口浑身没有皮肉流着鲜血的丧尸……
解玲珑觉得自己快要陷入疯狂的想象了,被人发现之前一定会被自己吓死的,这样不行!她深呼吸几口气,慢慢镇定下来,加速的心跳趋于平缓,她抬起了步子跨过月洞门,口中无声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只见月洞门之后,是一座荒草丛生的小院子,院子左侧空地铺着石砖,月光静寂下,赫然可见院子满是尘土的石砖上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而血迹尽头是一座黝黑的小亭子,亭子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影!
解玲珑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带着颤抖的肩膀自身后被猛然一拍!
第118章 暗夜惊魂(2)
“啊——!”解玲珑悚然一惊,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直上云霄,被身后霍然伸出的一只手掩住口鼻,耳旁随之而起一道男子的声音:“嘿,瞎叫什么,不是看你挺有本事的吗,胆子就这么点大?”
那声音带着调笑和打趣,还有点熟悉。
解玲珑听到是人的声音,七魂六魄这才归了位,她柳眉倒竖,美目含怒,眼角的余光往后一瞥,抬起右手肘往后狠狠一撞的同时提起脚准确无比狠辣无比地重重往后一踩,踩上了男子的脚面,还恶意地碾了碾。她虽是女子,但是自幼苦练,力道本来就大,一连串的动作狠辣果决,竟是出乎意料的敏捷。后边的人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么毫无人性地碾压,蓦然手一松,一时之间一张俊脸都皱在一块了,叫苦不迭地央求道:“哎哎哎姑奶奶本公子错了还不行你快高抬贵脚啊高抬贵脚啊。”
“哼!”解玲珑狠狠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往前抬步走去,“敢不把本小姐当成人,本小姐就让你做不成人!”她听着声音就认出了是昨日里上门的第三位客人,此时好歹多了一个人,她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那个刚刚吓住她的血色黑影前,想要看清楚是何方神圣。
这一看,那可不得了了。
是个人,满身鲜血的人,也是个硬骨头,看这血迹满身的样子应该是受了重伤约一日左右,此时却还挣扎着一口气在,从他身后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看,他也没有放弃过求生,想要靠着自己逃出这座废园。
解玲珑唏嘘一声,看来是天意救这人了,否则不会让她误打误撞选了这座废园来寻求庇佑,也不会让她就这么巧合地遇上这人。
倚在亭子下的那人似是听到了响动,艰难地睁开眼睛,面目满是血迹,辨不出眉眼,沾满尘土的长发凌乱,衣衫褴褛,却辨得出还算精致的布料,是个男子。解玲珑目光定定地盯着他,看着他眼睛见到活人的那一刹那迸发出巨大的喜意,看着他虚弱地抬起手,嗫嚅着嘴唇,似是想要发出声音。
然而解玲珑不需要听,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
救我……我是姜家的养子,姜子灏……求你救救我……
解玲珑没有动,她只是淡淡地注视着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再大声点,哪个姜家?”
这个时候那自称姜子灏的男子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着嗓子,道:“吏……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
解玲珑的神情微微变了变,这才换了一副凝重的神情问:“吏部侍郎是朝中堂堂四品大员,他家养子会像你这样快横尸废园了?”姜氏的娘家,就是吏部侍郎
第119章 他是我表哥!(1)
一听见解玲珑这句话,姜子灏原本涌着求生渴望的眼神骤然一变,带着苦痛和愤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慢慢吐道:“他们……害我……姜平彻……抢我功名……”
解玲珑弯下了腰,眉目淡淡地盯着他那双含着滔天怨恨的卧蚕眼,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看他此刻心中掠过的诸般场景——
“二弟,父亲说你高中榜眼,实在可喜可贺,摆了一桌家宴,晚上你可以别迟到了。”一身烟绿色云纹深衣的男子高束银冠,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意,向姜子灏作了一揖。
姜子灏在想,他和姜平彻二人从小到大足不出户,几乎把所有的时光都花在了寒窗苦读上,也难得有一日的消遣,今日家中父亲为此摆宴,实在快哉。于是他笑着拍了拍面前男子的肩,“平彻大哥虽然落榜了,但是日后子灏上任,一定会多加提携提携大哥,你我兄弟二人,不分彼此。”
夜晚的家宴,没有一个下人,确实只是家宴,父亲和姜平彻一次又一次地向他敬酒,言笑晏晏,姜子灏难得如此逍遥一场,也喝得烂醉,最后不省人事。
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暗黑幽冷的石室里,他扫了一眼,认出了自己是被关押在姜府私造的地下暗室中,那个时候不明所以的他看着铁牢之外笑得畅快的姜平彻,道:“平彻大哥,我怎么被关起来了?快放我出去啊。”
姜平彻只是冷笑看着他,不屑道:“姜平彻,那是谁?你喊错了吧,我叫姜子灏,今年春闱高中榜眼,姜平彻,你可别叫错名字了。”
那一刻姜子灏只觉得五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他愣了很久硬是没明白姜平彻是什么意思。
姜平彻看着他一言不发,犹自冷笑,“你以为父亲为什么收你做养子?不过是看中你死去的父亲曾高中状元,这才同意将你收作养子。父亲供你我读书,虽是希望你我二人能同时榜上有名,但也防着有朝一日若只有你能榜上有名,那名分,便能轻轻松松地送给我。”
“你胡说!”姜子灏勃然怒道。
“我胡说?”姜平彻大笑,“我胡说?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来都不许你我二人出现在旁人面前吗?从小到大你我二人就整日地在府中的小书院中埋头苦读不见外人,为的就是今日我不幸落榜,你高中榜眼,再来一招偷龙转凤,此后我就是姜子灏,你就是病重不能见人的姜平彻。当然这只是父亲最坏的打算而已,毕竟都是他养大的,他当然希望你我二人都能给他挣脸,谁知道,天意如此哪……”说着还悠悠叹了口气,“父亲原来担心殿试会露出马脚,所以你不觉得,今年的春闱,居然没有殿试,很不合理吗?那是他特意请了宫中的德妃娘娘,咱们的姑母,特意在陛下的吃食中做了手脚,所以那些日子陛下才会称病取消殿试,由向来德高望重的凤丞相亲自定了三甲名次,所以啊,就算是我换了你的名讳,又有谁能知真假?”
姜子灏扶着铁栏,双手青筋毕露,已经听得出了神,他苍白着脸,绝望地贴着铁栏慢慢滑了下来,趺坐在地。
“父亲说先留着你几个月,待确定万无一失之日,就是你死期将至了。”一句话,斩断这么多年的手足恩义。
姜子灏实在无法想象,养他教他二十年的这个地方,竟然是个如此险恶的虎狼之窝。
第120章 他是我表哥!(2)
他在地牢中待了快四个月,最后等到是一刀直刺胸腹,鲜血横流,抛尸荒宅。他以为自己死了,醒来之后才惊觉他居然没死成,既然没死成,他当然不想死!以顽强的求生意志苦苦撑了一个日夜,苍天有眼,绝处逢生,他终于遇见了生机。
解玲珑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又想仰天大笑,姜府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老天真的是特别青睐她啊,居然把姜府的这个要命把柄送到她手上来,拼死她也要救下姜子灏,扳倒姜府,让姜氏还拿什么后台蹦哒。
她弯了弯眉眼,轻笑起:“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救,怎么可能不救?本小姐必须救你。”她抬头望了望之前来的那个方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追兵还没解决掉呢,“只是眼下吧,事情可能不大好办,诶对了!”解玲珑脚尖打了个转,后头不是还有个人吗!
她转身笑吟吟地看去,还没站定,就见一人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那人坐在轮椅之上,白衣胜雪皎洁如月光,像是冰雪砌成的仙人,高雅清贵。
解玲珑蓦然瞪大了杏眼,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元宵已经扑腾起翅膀免于摔落地上。
居然是沈玦!
这么巧!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在这里?!
解玲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来多久了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刚刚没有什么出格不雅的举动吧没有吧没有吧没有吧?
见解玲珑目光呆滞色令智昏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沈玦,在旁看得神色莫名的公子意忽然邪邪笑起,凑近了沈玦坏笑道:“师弟,师兄好像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师兄,是不是刚刚扛轮椅没扛够?”沈玦不冷不热道。
公子意立时就闭上了嘴,切了一声,眼前这个怪小子说今夜要乔装夜行,本来打算放弃轮椅出行的,结果听到属下来报说地图流落到解玲珑手中,登时就换了个说法说要带上轮椅出来,因着只有两人结伴,阿英和孟琉被派去截另一半地图,再加上沈玦身体刚刚恢复,所以扛轮椅这项光荣任务就到了公子意身上。想到被他坑了一把,公子意就气得暗自咬牙。
“嗨沈小侯爷是嘛你好你好。”解玲珑干笑着打了个招呼,有异性没人性,刚刚答应要救人,结果转眼就见色忘义,“今天月色真好啊不知道小侯爷夜深来此有何贵干?”
夜风掀起他的衣袂,如流云拂过明月。
沈玦平静地抬起了眼,正对上解玲珑的盈盈笑意,眼神的少女眉眼精致,带着一抹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飞扬姿态,他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慢慢开口道:“既然夜深,又不知道解大小姐来此作何?”
“我呀,我……”解玲珑手一抬,指向了亭子下倚着的姜子灏,一本正经道,“我来救他!”
沈玦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语声清冷,“哦?他是解大小姐的什么人?竟如此劳烦解大小姐深夜出闺阁来此救他。”
“啊?他啊。”解玲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眼珠子一转,脑袋灵光一闪,脱口就道,“他是我表哥!”
第121章 交换(1)
“哦,不知令表兄此番情形,解大小姐单凭一己之力,又要怎样救回去?”
解玲珑没有发觉,她已经完全按着沈玦的步调走,能路遇男神并且和男神对答已经是今夜的意外之喜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他有的没的,当下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知道啊,可能拖回去吧。不过拖回去可能也成问题,今夜麻烦挺多的。”解玲珑摸了摸下巴。
在一旁抱臂观望的公子意闻言,一双桃花眼立时迸发出一道精光,看着解玲珑笑的得意洋洋,道:“解大小姐,神医公子意的名头有没有听过?”
神医公子意?
解玲珑立时就顺着声音看向公子意,抿了抿唇,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人,只见他按捺不住飞扬起的眼角,眼中在道:在下公子意啊医术精妙无双被称为神医在世的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啊!
沈玦别过头淡淡扫了公子意一眼。
“你能救他?”解玲珑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公子意一眼,看着他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不像是个神医,说不定又是来恶整她的,比如昨天。
“瞧解大小姐这话说的。”公子意捋了捋袖子,手持着一柄折扇,翩然移步上前,“这世上要是还有本公子医不好的人,大罗金仙来了也不顶用。”他说着,在身受重伤的姜子灏跟前蹲下了身子,用折扇抵上他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很快就下了定论,“心脏之下中了一刀,还好偏了些位置,心脏无碍,就是血流得多了些,保证能治!”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倒出一粒喂他服下。
闻言,解玲珑一喜,“果真能治?”
“这还有假?”公子意站起了身,将折扇一展,得意地摇了摇,“也不瞧瞧本公子是谁!刚刚本公子给他喂了一颗护心丹,勉强能让他再撑一口气。”
“既然如此,条件你出,你快替本小姐治好他。”解玲珑眨着眼睛看着公子意。
公子意挑挑眉,看向了在旁不支声已久的沈玦,那意思就是——我能不能救,他决定。
解玲珑随着公子意的目光看过去,她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只是深深地看着沈玦,像是兴致突起般在映着月凉如水的庭院上信步而走,随口道:“今晚月亮好大啊,月色真好,沈小侯爷和这位公子是出来散步的吗?”
她眯起眼睛自在地笑着,看着单纯无比。
沈玦略抬眼眸,唇角竟也微微弯起些许,一刹那似有冰晶雪色于眼前蓦然绽开,他道:“皓月当空,月白风清,寥落星河,如此月色,错过岂不可惜?”
“哈。”解玲珑陷在那样的笑容里,看得呆了呆,随即清醒过来,向沈玦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去,语气也是悠悠,“小侯爷果真是风雅之人,深夜寂寥,腿脚不便,竟还有此闲情,玲珑不得不拜服。不过嘛……”解玲珑在沈玦轮椅面前停下了脚步,俯下身缓缓将脸贴向沈玦,带着迷离的意味道,“小侯爷真的不是为此而来?”
第122章 交换(2)
她向他倾下身子,一股淡淡的幽香瞬间就笼罩在沈玦的鼻尖,不浓烈不庸俗,是一股别致的处子幽香,沁人心脾。沈玦却没有被这股幽香夺走思绪,他从容不迫地看着解玲珑从袖口掏出一块明黄布帛,在他眼前肆意招摇着。
沈玦低了低眉眼,轻笑道:“解大小姐果然懂在下。”
解玲珑意料之中地挑了挑眉,今夜这块传言中是凤家府中的地图,先是经过了解明轩的手,再是流落到她手中,接着又有追兵为此而来,场景如此热闹之后,眼下又平地里蹦出一个沈玦,别说什么废宅偶遇什么的她才不信,沈玦会无缘无故散步散到这座废宅来?打死她也不信,沈玦可不像是吃饱了撑着没吃干的等闲之辈。但如此是为了她手中的地图而来,那这理由就显得颇为合情合理了。
不过……她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沈玦今夜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她而来的?解玲珑心思飘着飘着就飘去犯花痴了,然后甩了甩脑袋,色令智昏,打住,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所以你前面几句循循善诱的话,不过是想引出一场交易对吧?”解玲珑直起身子,手中的布帛在指尖打了个转而后霍然一收,先前她是没工夫想这其中关节,但是不影响她事后想明白,说白了沈玦就是想得到这块地图。但是这张地图牵扯到的是六百年前的泼天富贵,沈玦要这笔巨大的财富,想要做什么?
沈玦开口,打断解玲珑的若有所思,眼神淡淡,“解大小姐聪慧过人,不错,玦正是此意。”
解玲珑也不跟他绕弯子,眉眼弯弯地笑起,笑意带上了她往日算计人时固有的一抹狡黠,“想要做一场交易啊?可以啊!”解玲珑说得痛快。
听着解玲珑这句话,沈玦毫不意外。
“小侯爷想要这张地图,依着本大小姐之见嘛,这是一张藏宝地图对吧?既然是藏宝地图的,必定是有取之不尽的财富,这场交易嘛,本小姐提的要求,自然是不能那么廉价,沈小侯爷,你说玲珑说得对不对?”
“不知道解大小姐有何要求,玦洗耳恭听。”沈玦微微弯了弯唇,唇角的弧度带着一抹讽意,这辈子想要竭力远离解玲珑,却一次又一次地意外相逢,连这次的地图之秘都不得不和她挂上钩,真是事与愿违。
“小侯爷想要泼天富贵,我解玲珑自当是不会阻拦,只要小侯爷能允我三件事,玲珑手中的这半张地图立刻双手奉上。”解玲珑双眼眯起,细细打量着沈玦,那目光好像是盯紧了猎物般带着垂涎的色彩。
垂涎……
是的,这是公子意的第一反应,他蓦然抖了三抖,刚刚起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只要不触犯玦的底线,解大小姐提任何要求,玦自然是有求必应。”
“沈小侯爷痛快!”解玲珑当下就接着道,“这第一个要求嘛,自然是,请这位神医先生救我这位身受重伤的表哥。”说着,伸出了手指对着亭子下奄奄一息的男子遥遥一指。
沈玦淡漠的眉眼不动,只是轻轻颔首。
“这第二个要求嘛……”
第123章 对峙(1)
解玲珑将手一摊,水灵灵的大眼睛映着皎皎清辉,实诚道:“我还没想好。”笑话,能轻而易举地得男神三个承诺,她会傻帽一样全给折腾完了?囫囵吞枣只会是食不知味,她才不犯傻,留着两个承诺,日后慢慢兑现。
解玲珑她是个极有自尊心的少女,对自己行为的尺寸拿捏得极为有度,她可以在表面功夫上把无伤大雅的事做得极为谄媚庸俗,该献好该讨好时就不遗余力,但是骨子里她其实极为傲骨,涉及自己的真正利益,哪怕是她倾心相许的人,她也不会有半分让步。
爱情于她而言是一种美好的存在,她追逐沈玦,却不代表她要用力地讨好他,就像这件地图,也许直接送给他会获得他的目光几分暂时驻留,但绝不会是长久,他会把她当做世间寻常女子一般,只会一昧地献好。
可解玲珑不同,就算是最小的事她也会谋取最大的利益,焰火再绚烂也只有一瞬,她绝不做焰火,要做就做他身侧的长明灯。爱情里本来就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但解玲珑骨子里的骄傲,怎么可能容许她先输?这场追逐,她起码也要打个平手!而在结局落定之前,她会和沈玦认真地较量。
也许是解玲珑的眸光太过逼人,轮椅上的清俊男子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了那轮硕大的明月,清风拂面浮云过眼,他只是低低道:“既然解大小姐思虑未定,也不必急于此刻,日后解大小姐若有所求,玦必当回应。”
解玲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笑意里带了一分促狭,她低着身子双手撑在了沈玦轮椅的扶手上,在他身前调笑道:“若有朝一日,我求的是你身侧的世子妃位,你当如何?给是不给!”
在一旁抱胸而立看好戏的公子意被眼前少女如此大胆疯狂惊世骇俗的询问给吓得咽了口唾沫都呛着了,他一边咳得厉害一边顺着自己的胸口,此女够烈!够猛!他看行!
安坐轮椅之上的沈玦被解玲珑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戏问给暗自惊了惊,但他犹自面色不改,目光疏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娇俏少女,她眸光里是潋滟清辉般的笑意,唇角浅浅的弧度近乎虔诚,似是真心似是假意,他看着她,辨不出她心中的真实情绪,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他看不透的人物,那一定是她。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他腹背一击,也能在此刻对着他捧出心意,解玲珑,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少女,前世这个世子妃位,你弃若敝屣为之置我于死地,今生我如你所愿放手给你一番成全,你又为何反倒恋恋不舍?真当我沈玦是可以被你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吗?
沈玦略抬头,目光直直对着解玲珑,微微一笑,笑意冷冽,根本不达眼底,“玦何德何能,只怕这区区世子妃位,解大小姐并不放在眼底。”
“哪个不长眼的和你说我解玲珑——”解玲珑正欲开口做辩,却被一道来自远处屋檐之上的曼声打断。
“你们这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本督公已经看厌了,这地图,也是时候交给本督公了吧?”
第124章 对峙(2)
那声音妖娆起伏,清艳风韵,雌雄莫辩,和这偌大圆月旁的璀璨星色有着一般的极致风采,似是丹青画手在山水色之中闲闲添上的几笔盎然绿意,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慵懒。
解玲珑直起身子,不由得跟着这抹妖娆至极的声线望去,只见远处黑黢屋檐上,浩大皎洁月色下,有一人临风而卧,风鼓动起那人的宽大衣袖在空中猎猎飞舞,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似有人一叶扁舟桂棹兰桨,乘着空明流光,像是一片艳极的花瓣溯水悠悠而来。那人倚着明月,卧着黑夜,一身紫衣翩翩,犹如阳春烟景,解玲珑看不清那人脸上的容光,只见得那人紫衣飒踏,风姿卓绝,雌雄莫辩。
墨局提督,司礼监大宦官,皇帝跟前的第一大红人,墨丹书。
这么快就寻来了。
沈玦眸色一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也有如他风雅清丽的目光,“不知督公大人大驾至此,玦失礼了。”
“本督公也没料到夜深人静时刻,世子爷还有心思在此游园赏月。”单手撑着脑袋横卧屋脊之上的男子曼声道,他手持一柄墨绢扇,抵唇轻笑。
“更深露重,督公大人不也是兴致颇高出府来此?既然督公大人能有此雅兴,玦为何不能有?”沈玦挺直着背脊,一双深邃的眼中波澜不惊,淡然笑问。
“世子爷这两年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对外事全不理会,时过境迁,本督公倒不知世子爷这些日子竟肯出府,还对外物生了如此高的兴趣。”男子声音阴柔,带着婉转笑意,“这藏宝地图,可真是好东西呢,竟能惊动世子爷为之纡尊降贵亲自来此。”
“呵,玦生性淡然,志趣不高,今日不过是想和解大小姐做桩生意,这几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不是正好找了个兴趣来打发时间吗?”沈玦微微一笑。
解玲珑歪着脑袋,一脸便秘的表情,目光直直地盯着屋顶上的紫衣男子,眼神嫌弃地打量着他,性别为男,打扮这么妖,这口味一定非正常。
“敢问阁下是何方人物?本县主不认识你,又为什么要将地图交给你?”解玲珑一般不轻易抬出御赐县主的身份,但此刻非同寻常,上面那个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陛下既然准她用这个身份装逼,她当然不能浪费了。
“你就是解玲珑?”墨丹书没有回答解玲珑,只是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解玲珑一眼,微微颔了颔首,眼里带了几分赞赏的意味,“是个不错的小姑娘,有你娘当年的几分风采。”
解玲珑一怔,这怎么就扯到她娘身上去了?难道他认识?
“小姑娘,本督公乃是圣上身前的第一大红人,你跟本督公做笔交易如何?想必一定比跟你身边那个不解风情的臭小子来得划算得多了。”墨丹书诱哄道,声线曼丽。如果不是解玲珑身边还有沈玦,以墨丹书往日的脾性,他才耐不住性子慢慢磨,但是沈玦不一样,他的身后是忠远候府的二十万大军,在他手里抢东西,自然不能硬碰硬。
第125章 世子爷VS督公(1)
这话一出,解玲珑先是一呆,她隔着墨丹书太远,看不清他的眼睛,所以没法读懂他的心思,她兀自沉吟须臾,而后大方笑起,敢情她手里的这个香饽饽这么多人想要啊,她是不是该感谢解明轩今夜将这个香饽饽送到她手中来?
解玲珑凑近了沈玦耳边,笑着低声道:“小侯爷,你看玲珑手中的地图这么多人争着想要,先前许诺玲珑的三个要求,是不是该涨涨价了?”此时不趁机大捞一笔,更待何时?她解玲珑不傻!
沈玦只是淡淡扫了解玲珑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解大小姐,这买卖都已经谈妥了,可没有趁机抬价的道理,适可而止,切莫太贪。”
解玲珑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切,她就是试试有没有再加筹码的可能,没有就算了,能和沈玦谈妥三个要求,往后她跟他见面的机会,那可是多着呢,不在乎这一个两个的。
“督公大人,这生意也不是不能做,但关键呢,本县主已经和沈小侯爷谈好了买卖,本县主向来是言出必践之人,这总不能让本县主出尔反尔吧。”解玲珑无奈道,她在这破败的小院中信步而走,庭院冷冷清清,夜色通透而冰凉,整座庭院都笼罩在一片寂冷的空气之中,静得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哎,瞧县主这话说的,县主要做个商人,所谓无奸不商,商人有货待沽本就人之常情,何况这货还没出手呢,县主难道不应该先听听本督公身为买家提出的价钱吗?”墨丹书笑意悠远,声音尖利,似男似女,阴柔至极。
解玲珑似饶有兴趣地上前走了几步,柳眉一挑,问:“哦?不知督公大人意欲拿出什么价码来换玲珑手中的这幅地图?”
屋脊上正披着朗月清风的妖孽男子摸了摸下巴,略带思索道:“县主和世子爷以三个要求作为交换,本督公出四个如何?本督公身为圣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向来就是手眼通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县主想要提什么要求,难道本督公还有办不到的吗?”紫衣男子霍然起身,负手而立,眉眼张狂,这种张狂糅合着他阴柔的音容,有一种奇异的协调。
解玲珑看看在地上悠悠散步的元宵,再抬头看看屋顶上气势慑人的墨丹书,忽然贼笑出声,眼神带着猥琐地看着那紫衣男子,兀自道:“要依本县主说,还真有督公大人办不到的。”
墨丹书扬眉,墨扇轻摇,一脸“无知小儿竟敢质疑本督公”的蔑视样,“哦?县主此话何意,愿闻其详。”
解玲珑指了指地上的元宵,一脸无辜道:“这只地上的鹦鹉会下蛋,敢问督公会吗?”
噗……
一直聚精会神的公子意听得毫无形象地噗嗤一笑,原谅他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沈玦淡淡地看了解玲珑一眼,重来一世,解玲珑倒变得古灵精怪了。
元宵无辜地抖抖翅膀,关我鸟事,它继续闲庭信步。
第126章 世子爷VS督公(2)
墨丹书先是一愣,脸色青了一会儿,继而放声笑起,一字一顿,带着不羁散漫,“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但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本督公的虎须,是捋不得的。”他的手指不知何时现出一柄短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短匕的刀尖泛着冰冷森寒的光芒,在空气中遥遥闪烁。
“玲珑只是实话实说。”解玲珑摊手,一脸“我不在乎你有种就来拼啊”的架势。
沈玦修长的手搭在轮椅右侧横斜而出的扶木,轻轻使力转动,轮椅轧地的辘辘之声便在这静得瘆人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他眉眼无波地看着那个紫衣男子开着似是而非的玩笑,清清浅浅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淡然与磁性,说出的话语,却没有那么轻易,“督公大人,您这意思,是想从玦手中抢这份生意了。”
他声音虽轻,话语中饱含的气势却是惊人。
沈玦是谁?
他是临渊阁阁主的身份暂未公开,但是他背后倚仗着临渊阁势力却是不假,更遑论他忠远候府手中握着的二十万兵马,就足够他人高看他一眼了。
墨丹书想要动他,自然得要多掂量几分。
可墨丹书又是谁?
明泰帝身边的第一亲信,手握墨局,天下间暗地里的谁过谁非,都由墨局向皇帝禀告处置,甚至先斩后奏之行,也不是没有过。
“瞧世子爷这话说得……”墨丹书背对着月光,向下睨了一眼,唇角的笑意明灭,“本督公只是想和县主说,既然和谈无用,本督公只好请县主原谅本督公的不敬之过了!”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乍起,随着月色远递呼啸而来,隐有破空之势。
他竟然是直接用那柄短匕向解玲珑投了过来,动作毫不留情,对着解玲珑的门面直直飞来,电光火石之间解玲珑双眼一眯,刹那间只感到那道明光骤然逼近,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明光,身体已经本能地就要抬腿踢起地上的落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似有飞石击铁的铿然之声于暗夜之中似珠玉撞击,暴起慑人。
解玲珑的动作僵在半空之中,踢出的腿还没迎上地上的落石,那短匕已在半空之中被一粒一闪光芒的飞石击中,饱含汹涌内力的势头被减,于匕身处骤然生出无数条冰冻尖棱,短匕哐当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地,那白色冰棱也碎成无数朵晶莹剔透的雪色冰花。
“呃……”解玲珑状若无意地收起了扬起的长腿,耸耸肩,然后上前几步,捡起那柄匕首,目光移向犹自八风不动的沈玦,只见他面色淡然,唇角含笑,一双静若深渊的眸子波澜不兴地看着屋脊之上已经收起那份散漫换了一副郑重姿态的墨丹书。
墨丹书面容上带着的笑意张扬,眼底浮起戒备,“世子爷果然不愧是临渊阁中人,双腿带疾,卧病两年,此时竟还能接得下本督公的空花刃。”空花刃算不上他的杀手锏,但不得不说杀伤力极强,入体之后还能骤然生出无数朵冰棱,将伤口尽力扩大,伤势加重。
沈玦手中犹自把玩着那几枚圆润坚硬的白色棋子,从容道:“玦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入不了督公大人的眼。”
第127章 赌局(1)
“不知督公大人可真的思虑妥当了,要与玦来拼一拼到底谁的骨头更硬?”沈玦搁在膝上的手时不时地搓动,白棋连续相撞发出的声音清脆如珠玉鸣溅,在这空明的夜里有如一首泠泠琴曲。
“世子爷可是错怪本督公了,本督公不过是想与县主开个小小玩笑,还不至于谈什么拼一拼。”墨丹书眼底流光暗转,邪邪一笑。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真是好兴致,这个妖孽太监拿她人命开玩笑是吗?“督公大人,不好意思,您这玩笑开大了,本县主不乐意和你做这笔交易了。”她就明晃晃地拒绝了,有沈玦在这里,他敢动她不成?哎……被男神保护的感觉怎么这么爽……解玲珑陶醉地想着,三魂六魄又不知道飘荡到哪去了。
“县主想要和谁做成这笔生意,没本督公同意可不行。”墨丹书负手立在屋脊之上,含笑摇头。
“难道督公大人以为,没有玦的同意就可以了?”沈玦适时地开口,噎了墨丹书一句。
解玲珑头痛地扶额,双方都不让步,局势僵持不下,这可怎么办?
墨丹书抬头看向解玲珑,摇着墨绢扇,轻笑问:“解大小姐,以为如何?”这种棘手的问题,还是丢给中间人比较好。
“别问本县主如何如何,你们俩干脆赌一局好了!谁赢了就是谁的!”解玲珑想都没想,径直脱口而出,僵局难解,就随心而为好了。
墨丹书眸光大亮,嘴角弯起一抹邪肆的弧度,他仰着头笑起,“妙!县主这话甚合本督公这意,既如此,世子爷不妨与本督公赌上一局如何?”
轮椅上的沈玦低着头抬起了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绣着银丝云纹的袖口,也不看他,径直道:“督公大人有请,玦怎敢推辞?”
赌?
解玲珑听着这词,也瞬间眼睛一亮。
来来来,赌赌赌!
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此处天地通明,无赌用具,既如此,那便来行射覆!”墨丹书凌空移步,一袭紫衣在空中一荡,夜幕做底,像是一抹朱墨肆意泼洒而上,眨眼就落在了跟前不远处,只见斯人朱唇点桃花,面白傅粉,媚态横生。
啥?射覆?这是什么玩意儿?
解玲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她扯了扯身旁摇着折扇看戏看得入神的公子意的衣袖,凑近了他,充分发扬了不懂就要问的博学精神,“嘿,兄台,问一句,什么叫射覆啊?”
公子意用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解玲珑,然后仰首对着长天叹了一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身为世家大族的小姐,居然连区区射覆都不知晓!射覆是贵族雅士平日里一种高超而有趣的玩乐方式,‘射’是猜度意,‘覆’是覆盖之意。覆者用瓯盂、盒子等器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射覆所藏之物大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如手巾、扇子、笔墨、盒罐等等。”
听得认真的解玲珑毫不在意公子意的出声相讥,兀自摸了摸下巴,这可真是玄乎又玄的玩乐方式。
第128章 赌局(2)
不过这种游戏如果对常人确实难办,但是对她是不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但显然这个游戏的参与者是没有算上她的。
沈玦拢了拢衣袖,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师兄,你来作覆。”沈玦别过头吩咐公子意。
站在一旁的解玲珑望望天望望地,然后摸了摸鼻子,她知道自己没有参与射的份,那怎么能少了覆的份?当下忙不迭默默地跟在公子意身后。
公子意扭头看着身后跟屁虫似的解玲珑,眉毛挑得老高,“你跟来做什么?”
“本县主当然也是来参与作覆!一局射覆没意思,就来三局,你来做两覆,余下一件覆归我,怎样?可行?”解玲珑一副“敢说不行咱们就干一架”的架势。
公子意瞅了那两边的二位一眼,见他们没有提出异议,当下摆了摆手,“那就来咯。”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这座小院子,只余沈玦、墨丹书还有重伤已昏过去的姜子灏。
此刻月明星稀,蝉声漫起,四野清风,送来青草香。
大约两刻钟过去后,两人同时归来,公子意手中端着一只漆红托盘,上头放着两只倒盖的光亮瓷碗,解玲珑也端着只碗,先后在沈玦墨丹书中间放下手中的瓷碗。
解玲珑翘首望着,一脸期待地等着他们谁会猜出自己藏的是什么,好像还蛮有趣的样子?
只见沈玦伸手向前一拂,低着眉眼,清冷道:“三局,谁先猜出谁胜一局。”
墨丹书轻笑一声,算作应答。二人此后便陷入了沉吟之中,皆在细细掐算这三件物件。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听得墨丹书忽然“咦”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右手拈兰花指,搭在洁白如玉的左手上,夜光幽冷下如玉雕成,而后指向着中间一只瓷碗,“本督公射此物。”他声音曼曼,“乾金体圆,火气见败,物件是圆形、状态不佳,月火旺炼金体,其物炉冶,为铸造物件,所以,是铜钱。”
中间这只碗是公子意搁下,墨丹书和沈玦都没有出声询问,倒是解玲珑好奇地看向公子意,只见他展颜一笑,纸扇轻摇,“督公大人所言不错,正是铜钱。”说着便弯腰掀开了中间那只瓷碗。
三局,墨丹书已胜了一局,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目光凝在了东边的那只碗,那是解玲珑搁下的。
还未等他凝神细思,只听沈玦也已然从容不迫地开口,他指着西边那只碗,道:“以字测之,解,有角之物,刀为金,牛为丑为土,土中之物以刀雕刻成型,一泥塑雕刻物。”
解玲珑根本没有来得及听清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在听到沈玦以“解”字作测之时心中高兴得都快飞扬起来了。
公子意的关注点显然也放在了那个“解”字上,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正是,看来两年来在临渊阁学的东西师弟都没忘啊,不过看来,师弟好像对‘解’这个字相当看重呢,顺便提一句,里头这东西是解大小姐要本公子放进去的。”说着,还向沈玦挤眉弄眼一番,笑意猥琐。
沈玦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而此时墨丹书也开了口,模样似是胸有成足。
第129章 是在下输了(1)
“其身其圆,大腹皤然,而乾为衣、为皮,震为壳、为鸣,其空其中,摇则发声者乎,是一只小皮鼓。”墨丹书笃定道,最后一只碗是解玲珑作的覆,他自然将目光移向她,等着她一锤定音。
解玲珑眨了眨眼,细细密密的长睫翕动,正要开口作答,却只听沈玦不紧不慢从容开口道:“乾为木果、为衣,震为竹、为苇,皆与皮壳相应,而互艮又为瓜窳,震又为黄,这其中,应是橘皮之象。”
一者射皮鼓,一者射橘皮,谁对?
本还胸有成竹的墨丹书闻之眼神忽变,他飞快地摊出了手掐指再算,霍然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端坐轮椅上怡然自得的少年,眉间掠过一抹深思,忽然眨眼之间他就收敛起那丝凝重,换回了平日里的阴柔媚态,持着一柄墨绢扇抵唇轻笑,柔柔道:“世子爷神机妙算,是本督公输了。”
二人都没有看向地上的那只倒盖的瓷碗,解玲珑勾唇一笑,上前伸出脚闲闲踢翻,所现之物,正是橘皮。她和公子意到了外头各自溜了一圈随意找出来的,看来这二人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大。
“本督公愿赌服输,这件地图,本督公就不与世子爷争了。”墨丹书弯腰倾向轮椅上神态从容的沈玦,附上他的右耳,曼声轻道,“只是本督公身为墨局提督,身受皇恩,此间大事不报与陛下,是不是有违本职?”
沈玦正眼看向那个眼波流转媚态男子,他斜长的细眸弯出一钩月,带着盈盈冷冷的笑意,手间的墨绢扇摇出缕缕冷香,沁人心脾,沈玦弯唇轻笑,“督公大人没有拿到地图,想好怎么跟凌王殿下交待了吗?”
一字一句重若千钧,犹如千斤巨石重重地敲打在墨丹书心上,只见他蓦然色变,直起身子,眼神厉光一闪,凝着深深敌意,四周的气息骤然一冷,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用犀利郑重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面前看似病态的白衣少年,他暗投凌王东云秦门下的秘密被掩藏得极好,从来无人知晓,这样隐秘的消息,又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沈玦闲闲地玩弄着手中白棋,风轻云淡道:“看来督公大人是没有想好怎么交待了,既然还没想好,又怎么有多余的心思操心玦自个儿的事呢?”
墨丹书冷笑一声,只见他随手一挥,飞身掠起凌空而去,像是一抹流光消逝在月夜的尽头,不留丝毫痕迹,寂静的夜里只留下他渐渐消散的曼妙声音,“世子爷果然是神机妙算,本督公佩服之极,今夜,本督公没有来过此地!”
沈玦在想着,前世墨丹书扶持东云秦上位后,二人把持大权肆意而为,民不聊生,而在东云秦被东云越射杀城墙之上夺得大权后,墨丹书随即不知所踪,这桩桩件件,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可惜他前世对东云越忠心耿耿,不过问此间秘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如今的大业计划,他只需要知道,这个看似最为忠心陛下不涉党争的墨局提督,暗地里其实是凌王东云秦的人就够了。今夜之事墨丹书已和他达成共识,他不需要担心墨局会干扰他的计划了。
第130章 是在下输了(2)
心知诸事平定的解玲珑听着二人这一番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那个不男不女的妖孽已走,便连忙去察看姜子灏的情形,这下终于万事已了,只剩姜子灏还半死不活的,她上下打量了眼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然后凑到公子意身边,细声犹疑道:“哎,你说他现在这样子,不会是死了吧?”
“你在质疑本公子的医术吗?”公子意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行你来医啊。”
“行行行,神医公子,那你把他带回府里医去吧。”解玲珑摊手道。
“凭什么是本公子带回他!”公子意不爽了,瞧姜子灏这身邋遢的样子,一向洁身自好的他都躲之不及好么!
解玲珑无辜地指了指那边坐着的沈玦,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道:“难道要小侯爷带?”
“你——!”公子意只能拿眼睛干瞪着她。
用脚趾头想,沈玦都不可能带得起姜子灏好么!
难道他公子意来的时候栽在沈玦手中,回的时候还要栽在解玲珑手中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好了,师兄不必担心,算算时辰,孟琉和阿英也该回来了。”沈玦淡淡道。
公子意扭过头哼了一声,傲娇了。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抓起还在兀自欢快地溜达的元宵,一只手趴在了沈玦的轮椅扶手上,满是灵气的杏眼直直盯着沈玦白皙精致的侧颜,那眼神灼灼,似要将他盯出个窟窿出来。
而沈玦犹自望天,恍若不察。
半晌,思忖了许久的解玲珑才开了口,兴致盎然地问道:“小侯爷,你是不是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有兴趣哇?”否则没事要找什么宝藏,向来宝藏,都是用来充作起事之资。
她问得无心,他却听得有意,投向她的眼神依旧冷漠如霜,眼底深处却满含戒备,她却读不出那样深邃的眼神里藏着怎样的意思。
“你想要听见怎样的回答?”沉吟许久,沈玦不冷不热地开口。
解玲珑听得心一颤,啊啊啊这个声音真是太好听了特别是和她对答时候的样子,太养耳了……
“你要争,我陪你争。”解玲珑眨着眼,轻松地脱口而出,浑不在意,“左右我来到这里也没别的事做,这无聊的日子太没盼头了。”她拥有的本领,足够颠覆一个王朝,此刻她无比庆幸当年自己的志向。
解玲珑这句话说得太轻巧了,惹得公子意忍不住侧目再次细细打量着这个眼看才不过十六岁的少女,她到底是凭着什么将这句话举重若轻的?
就连一向对外物不假辞色的沈玦也忍不住凝了目光,长眸微眯,朱唇轻启,“解大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解玲珑从沈玦的轮椅边起了身,往后退了几步,和沈玦隔了几步远,这几步足够她将沈玦全身纳入眼中,此刻的她只是在心中做着估计,估计着沈玦的身高。
“玦对什么有兴趣,和解大小姐无关。”沈玦低了低眉眼,一如往常的拒绝,他和她泾渭分明,不需要过多的牵扯,把账算清楚就够了。
解玲珑扁了扁嘴,说到最后沈玦一句话都没回答她,真是够狡猾的。
第131章 杀局又现!(1)
解玲珑将一直闷声不吭的元宵拎起放在肩膀上,元宵抓紧了她的肩,翘着鸟头喉咙发出极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虽然她很舍不得走,但是今夜要是再不回府,又不知会不会生起诸多不必要的事端,为了省事起见,解玲珑只好和沈玦挥泪告别了。
“喏,地图给你,别忘了还欠我两个承诺啊。看这时辰也晚了,本姑娘耽误不得,得抓紧回去了。沈小侯爷,告辞了!”
向来心性孤冷的沈玦当下听闻解玲珑告辞,接过地图,也只是抬手作了一揖,眉眼淡淡。
解玲珑抬起脚走着,正要出了月洞门沿着原路出这座废宅,却只听夜空之中传来细微的瓦砾碰撞之声。
此处是经年不用的废宅,屋顶之上,哪来的动静?
她停住了脚步,竖起了耳朵,忽然转过身向后看去。
沈玦早已察觉出了不对劲,但他犹自端坐,神色如常,只是淡淡开口:“敢问是何方高人,这般藏头缩尾,可不是君子之为。”
解玲珑眸光向上一抬,那柄原属于墨丹书的匕首被她捡起藏在袖中,此刻她手腕一抖,匕首轻巧地滑落到手中,目光警惕地盯着四周。
向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比先前对峙墨丹书时多了几分戒备。
四周像是突然就静了下来,连呼吸似乎都变凝固,风吹草动之声在寂寥的夜空显得尤为清晰。
公子意护着姜子灏,抱着手倚在亭子边的柱子上,夜风拂动起他的衣摆,像是掀开了戏里的又一幕。
沈玦斜倚着轮椅,搭在身前的双手安安静静,他背着月光,把玉质般的面容藏在了阴影中。
也就是下一刻,变故突生,铁器森寒的冷光忽然于夜色中乍起,杀机骤现,顺着月色毫不迟疑地直奔而下,破开沉沉的夜色,四周被带起惊人凛冽的冷风,庭院中的枯草也为之微微撼动。
八柄长箭,箭尖雪亮,似八道长虹破空而出,尖峰担着沉沉杀意,齐齐向庭院正中恍若不察的沈玦呼啸而来。
沈玦犹自岿然不动,他只是手腕一翻,雪白的衣袖随着他的手被抬起,袖口绣着的银丝在夜色下反射出细微的月光,那道月光随着他修长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度,待他五指收拢缓缓落下之时,八枚白色棋子也已先后以他为中心呈弧状以霸道凌厉的气势猛射而出,裹挟着更沉重的杀意。
那八枚白色棋子精准无比地悉数射中长箭,长箭来势顿减,无力落地。而八枚棋子去势未收,依旧不畏任何阻碍地飞射云端直扑那射出长箭之人的门面,下一瞬金石相撞的铿锵之声骤起,只见屋顶之下齐齐现出八道雪亮的剑光,手持剑光的八名蒙面黑衣人犹如猛虎下山飞扑而来,身手利落出手狠辣,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架势。
驻足在月洞门旁阴影中的解玲珑贴墙往前犹如飞豹突奔,所过之处带起一股极细极细的风,快成一柄利剑,脚步无声地冲向了离她最近的那名飞奔而下的黑衣人,那名黑衣人目光紧紧盯着的是庭院正中的沈玦,丝毫不察自己俨然成了他人眼中的猎物。
第132章 是修然之过
是夜,苍穹如墨,晋王府中,烛火未休,越发衬得亭台楼阁间的华光璀璨。
灯影惶惶,明珠荧荧,碧纱窗上倒映出男子劲瘦挺拔满带冷厉罡煞气息的身影,他立在蟠龙雕花大椅旁,墨色秀金的袍子像夜幕星河,雍容华贵,负在身后的一只大手紧握着一方金丝锦帕,而搁在腰间的那只手却慢腾腾地把玩着一枚墨玉扳指,他的身前是摆着整齐的笔墨纸砚的紫檀木书桌,身后一面宽大的雕花嵌金丝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风,装饰端严肃穆的慎思斋中,此刻显得沉沉压抑。
东云越狭长的凤眸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情绪,目光沉冷,薄唇紧抿,锐利如刀,身后攥着藏宝地图的手指,指节发白。
一身狼狈的解明轩则在堂中低头地跪着,他浴血归来,身上满是腥冷的血痕,身侧躺着一把长剑,长剑血迹斑斑。
半晌,东云越才语声低寒,带着沉沉的嗜血怒意,开口道:“你是说,有人发现了其中机密伺机追杀你二人?”
“回禀殿下,正是!”解明轩垂着眼眸将面容掩在阴影之中,开口说话的语气已有几分气虚,“微臣和季先生在凤相府中协力搜寻藏宝地图,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二人找到藏宝地图之后,发现地图其实是有两半地图拼接而成的。而后出了凤相府,却发现有人在暗中追杀,也似乎是为了地图而来的,事态危险之极,我与季先生便决定兵分两路,二人各自携带了半份地图出逃躲避追杀。微臣身手还算不错,以一己之力使计灭了身后的黑衣人,转而再去寻季先生的时候,追着季先生的黑衣人正在和季先生厮杀成一片,而季先生已是身受重伤负隅顽抗,微臣见状立时加入了战局,而后九城兵马司的人听闻打斗声响立时赶来,人多势众,那些人情势不妙这才退走。但是,但是……”解明轩抿了抿唇,沉声道,“但是季先生身上的地图已经不见了!”
东云越眼神一沉,心中腾起勃然怒意,心血涌动煞气四溢,回身将握成拳的手蛮狠地往书桌上狠狠一砸,书桌上陈设的用具齐齐一震,紫檀木的桌面似乎下陷了几分,仔细一看下陷的却是桌子下方的地面,他声音沉厉,喝道:“这个秘密不是说被保护得极好吗!怎么还有有人觊觎这份地图,还会有追兵?!这分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是谁这般心思狡诈想做那只黄雀!”他扬起绣着金丝龙纹的衣摆,大马金刀地往雕花大椅上一坐,“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那份地图现在到底在谁手中?”
闻见这句问话,解明轩忽然想起了那个向来智珠在握泰山崩于眼前也毫不慌乱的青衣男子,想起了他一出现就占据了晋王第一谋士的位置,想起了那个被他解明轩栽赃陷害的罪名,心思忽然一动,心跳速度比平日里加剧些许,他拧着眉,似是不经意地一提:“季先生从来都没有失算过,这次却奇了怪了居然会将那半份地图弄丢,微臣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像是季先生平常总是胜券在握的作风。”
蟠龙雕花大椅上的男子宽肩长臂,长袍似墨铺陈,有如丹青妙手闲闲勾画,他微眯狭长的凤眸,眸光似箭,犀利如刀,气势如山般沉沉向下头跪身在地的解明轩碾压而来,语气威慑道:“季先生平时为人本王自然是清楚,他的对错,除了本王,没人能置喙。”
解明轩垂下头,掩住眼眸中流转的不甘,平静地答道:“是,微臣记住了。”但是解明轩本就没打算光凭此事就能推翻季修然在东云越心中的地位,他只需要在东云越心中播下一粒怀疑的种子。
东云越仰身往椅背上一靠,扭头看向窗外清明的月光,面若寒铁,眸光如渊,低沉的嗓音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征兆,“你可看清了,来人是谁?”
“飞鱼服绣春刀,似是……墨局之人!”
墨局!
东云越背脊一僵,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几乎要寸寸碎裂,蕴藏着即将蓬勃而出的怒意,紫檀木书桌被人一掀轰然倒地,连带着一连串噼里啪啦杂物落地之声,他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你说什么?再给本王说一遍!”
墨局等于是皇帝放在朝堂之内的另一只无形的眼睛,手握侦缉天下的大权,墨丹书的每一句话,明泰帝都深信不疑,而眼下的,这件本应该是无比机密的事,居然被墨局的人给得知了!
这不是就将自己置于险地!
东云越一刹那已经近乎方寸大乱。
“殿下息怒!今晚似乎是有两方人马,墨局之人是为一批,还有一批黑衣之人,所以那另外半幅地图,并不知道到底是落入了谁的手中!”解明轩俯身贴地而跪,急急道。
这简直是不能再糟糕的情况了!
“殿下,有事禀报。”外头传来平野的声音。
“进来。”东云越沉声道。
平野入了书房,对东云越行了一礼,恭声道:“殿下,季先生眼下已无性命之忧,此刻是苏醒了。”
东云越眉头紧皱,抬头看了平野一眼,眼中的焦虑难平,只能靠季修然了。“带本王去见季先生。”
怡心院西厢房内,解明轩随着东云越入了内室,只见重伤在床的季修然挣扎起身,对着东云越行了一礼,低声道:“在下不便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免了免了。”东云越皱着眉摆摆手,在紫檀木如意方桌侧挑了个圆凳坐了下来,一脸阴沉地看着季修然,“先生,你本就武艺不精,没能看好身上的半幅地图,本王也不怪罪于你,只是今日地图被夺之事,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倚在黄花梨木床上的季修然忽地听见这句话,嘴角含着的笑意忽然淡去了几分,他拼命守着的地图,怎么在东云越口中变成了“没能看好身上的半幅地图”了?
他目光淡淡地移向了站在东云越身后一身血迹蓝衫的解明轩,解明轩见季修然落在自己身上略带探究的目光,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季修然抿了抿唇,忽然换了一副自责的神情,慢慢道:“没能守护好地图,是修然之过。”
第133章 杀局又现!(2)
解玲珑的速度极快,快到那名黑衣人才甫一落地,一柄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便送入了他的后心,快到他至死都没能明白过来,身后这柄刀,是何时出现的。
解玲珑抬腿一踢,拔出短匕,那黑衣人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生命便作飞烟散去,沉重而无望地轰然倒地。她拿着短匕看着刀尖上犹自带着余温的热血,那血似一抹妖艳惊心的彼岸花蓦然盛放,蜿蜒而下的血流如花蕊轻垂,无声地诉说着杀人的快意。
另外七人见同伴倒地,似毫无所察,该握紧的剑继续握紧,该杀的人继续杀,冷血无情,或者说,忠于本分。杀手的本分就是完成命令,同伴之死,何必顾及?
而站在庭院右处荒草之侧的解玲珑还没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在她的手指间葬送一条活生生的命,她活在特工家庭,父母兄长都是见惯腥风血雨之人,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忌讳杀生之人,只是家人保护得太好,她从不杀人罢了。怔忪片刻,她随即恢复寻常,握紧了短匕把柄,不再迟疑,她来到这个视生命犹如草芥的世界,知道将来死在她手上的人会更多。如果沈玦真的如她所想要走上那一条艰难无比的帝王之路,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更为可怖的事,如今只是,开端罢了。
而沈玦和公子意已经开始联手对敌,以二敌七,公子意不知哪来的一股金丝,缠在手中蓝衣快速地在人群中游走,长剑贴面而来,他霍然向后一个铁板桥,双手用力交叉,不知何时绕上身后黑衣人脖颈的金丝被用力一绞,金丝过喉,鲜血立时汹涌而出,他双脚向前飞踢,踢上前面再次递剑而来的黑衣人,借力跃起向后翻身,绕到了那被缠喉的黑衣人面前,金丝一松,那人也轰然倒地。
沈玦手中白色棋子像是利刃般一颗颗飞射而出,每飞出一颗白棋,那在空中一晃而过的白棋化开了八道虚影,犹如在空中蓦然绽开了一朵硕大的白玉兰,逼得黑衣人步步紧退,持剑意欲抵挡,虚实之间却辨不出孰真孰假,劈出的长剑猛然落了空,等待的只有白子射入眉心的必死命运。
解玲珑只是走了一会儿的神,再看向战局之时,已经倒了四人,加上她解决的一个,还剩两人摆着不死不休架势拼杀着,这不能全部死了!
“留下活口!”解玲珑厉喝一声,飞也似的奔上前握住公子意抓着金丝的手,公子意本能地顿了顿,只见解玲珑反身抬脚横扫,直直踢向那黑衣人的膝盖,那黑衣人剧痛之下萎靡跪地,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伸手抓向他下颌一只素手卡住了下巴,手指一转,轻微的“啪擦”一声,被人卸去下巴。公子意已经松开了手,他立时抓起此人的双手反绞在背,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流利干脆。
第134章 病中谋断
听见这句话,解明轩紧握成拳的双手这才缓缓松了下来,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倚着床头重伤虚弱的季修然,其实丢失地图的,是他解明轩自己,他向东云越描述遇见季修然的情形也没什么不对,唯一没有说的就是,他趁着季修然昏迷不醒之际将他身上的地图据为己物,向东云越瞒下他办事不力丢失地图的事实,谎称是季修然失手。而他敢在东云越面前撒这个弥天大谎,原因自然是拿准了这二分地图之事只有他与季修然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清楚到底谁拿走了哪一份,而他抢得先机说这是他自己保护的那一份,就算是季修然开口否认,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
没有。季修然完全不能证明,所以只能吃这个暗亏。
所以办事不力还身受重伤的是他季修然,浴血奋战死守地图的是他解明轩。
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解明轩才决定这么做,但是在季修然面前,他多多少少有点心虚。
然而出乎他意外的是,季修然竟然肯吃下这个闷亏,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解明轩暗自诧异,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减低殿下对他的信任度吗?
季修然依旧温和地笑着,带着歉意道:“修然学艺不精,让殿下受损了。”
东云越叹了一息,面色淡去几分不虞,“不怪先生,是本王考虑不周,以为此事机密不会再有外人知晓,没有加派人手去接应,哪里知道还是泄露了风声被人趁机打劫。”
眉眼淡淡的季修然望向东云越,“此事也在修然意料之外。”
“明轩说来人是两拨人马,一者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是墨局之人,一者是一队不知来路的人马,先生怎么看?”提起墨局,这才是令人糟心的根源。
“墨局?”季修然略略抬了抬音量,沉吟片刻,道,“依着先前所见之景,想必是墨局人马了,既然还有另外一支,殿下去查便是。”季修然在定京呆的时间不长,自然没有见过墨局之人的模样。
“查?这时候了哪还有心情去查!”东云越双手一摊,自嘲地笑了笑,带了少见的一丝惶惶。
“殿下是在忧虑墨局?”季修然淡淡问道。
“墨局是父皇放在朝堂中的一把利剑,听从父皇的调遣,又具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朝局之中谁人不闻墨局之名而骇然色变?藏宝地图之事被墨局的人得知,这就像一柄利剑时时刻刻悬挂在本王头顶,一个不慎就会刺下来,你叫本王如何安心!”东云越刀削斧刻般的俊脸皱起,怒不可遏,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冷静。
季修然长睫微卷,似美人折扇,此刻双目携着春风笑意,裹在身的锦被暖意盎然,贴身穿着的中衣丝滑温润,他玉手伸出拈起了被角,慢慢地往上一提,白的手黛色的锦,像是青石生出了暖玉,朝阳之下晕染炫目。
“殿下担忧什么?”季修然唇角含笑,温吞吞道,“是在忧心墨局会向圣上禀报此事?”
“那是自然!”东云越杀气腾腾。
“可那也要墨局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才行。”
“先生此话何意?”
“殿下有没有想过,墨局如果向圣上禀报了此事,依着圣上的英明,会不会在想墨局当时为何要追杀看似寻常的修然和解大人呢?”季修然慢慢道。
东云越闻言,一怔,的确,墨局出现的过于莫名其妙。
解明轩皱眉。
“墨局本身就做贼心虚,如果真想要禀报此事,自然也要对圣上做好相应的解释,但是疑点就是疑点,圣上怎么会不多想想,怀疑墨局会不会是事先就知道藏宝地图之事,却一直秘不上报,墨局将此事藏着掖着,是不是心中有鬼另有打算?”季修然一字一句,眼光犀利地就切中要害,“墨局一直是圣上的一柄无形利剑,圣上吏治清明,手段英明神武,用着这把剑,怎么可能会不提防这把剑会不会有朝一日伤着自己?墨局这几年来办事极为利索,桩桩件件都没有留下任何让人可以置喙的把柄,由此可见墨局之首墨丹书其人也应是审时度势极有自知之明之人,他断不敢冒着这个风险去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可万一……”东云越对此事极为在意,即使季修然条理分明地为他一一指出要害,他还是忧心忡忡。
“万一墨局真敢上报此事,可试问殿下,他有证据吗?”季修然为了安抚东云越,再道,“凡事都要拿出一个证据,且不论另一份地图到底落入了哪方人马的手中,墨局一旦上报此事,圣上定要严令彻查,只要晋王府将地图秘密藏好,矢口否认,力争清白,晋王府涉及地图之事也不过是暗探凤家、揭发凤家罪行还有今日前往凤家搜寻地图三桩事,可这前两件事都是修然亲手督办,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一件事无伤大雅,墨局是在凤相府外才对修然和解大人下的手,谁都拿不出证据说明我二人牵扯到这件事之中。总而言之墨局都拿不出有力证据,难道还要诬陷晋王府不成?反倒是晋王府,倒是可以说一说一向不涉党争的墨局此番诬陷晋王居心何在,给他泼点脏水,看看圣上是不是还能放心地用这把剑。这件事墨局心中有鬼,左右都是墨局吃亏,讨不了半分的好,这赔本的买卖,依着修然之见,墨局是不会做的。”
季修然娓娓道来,一字一句带着奇异的力量,慢慢将东云越心中的不安给抚慰平静,他满身的戾气终于消散,沉默半晌,他起身向季修然作了一揖,“先生高见,本王佩服。”
“殿下过誉了。”季修然微微一笑。
“可这剩下半幅地图的行踪……”东云越迟疑道。
季修然一怔。
解明轩将头垂得更深。
“殿下大可以放心去查查那一路人马的来历,至于墨局,静观其变,如若真的落入墨局之手,想来……又要一番腥风血雨了。”季修然叹了叹气。
“既如此,先生请安心养伤,本王立刻遣派人手查明此事!”东云越再作了一揖,正准备离开。
忽然听见季修然又开了口:“殿下节制京中八万九城兵马司的人马,如今,是时候将手伸到边关了。”
东云越顿了顿,“此事本王心中有数。”
安平道光武军十万人马失去统帅,虚席以待,最终能花落谁家?
季修然当初献上此计,本就含着一箭双雕之意,一为地图,二为……兵权。
第135章 坑爹的元宵!(1)
解玲珑大马金刀地往前一跨,转身直直对着那黑衣人的门面,抓起他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劈头盖脸地就问:“你妈几岁?”
“老爹姓啥?”
“几岁摸过人家小姑娘?”
“成亲了,那去过平康坊的美人醉没?”
“美人醉里谁最美?”
“今夜谁派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黑衣人被卸去了下巴,藏在齿间用来自尽的毒囊便动不得,也不能开口说话,他硬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可是先前一连串无关痛痒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那黑衣人早在心中已做回答,多了几回便没有防备,当最后一个问题猛然问出时,解玲珑已经从他眼睛中得到了答案。
“老夫人说要杀了大公子,提头交差!”
她俯下头,目光闪烁着冷冷的光芒直视那黑衣人,唇角忽然弯出一抹冷冽的笑意,“你是说老夫人?哪位老夫人?”
黑衣人愕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解玲珑,一万个不明所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心中刚刚在说老夫人的?
听见解玲珑这句话的沈玦没有看着那个黑衣人,只是古怪地盯着解玲珑,心里也浮起同一个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意垂着眉眼,把自己并不意外的眼神藏在阴影里。
解玲珑见黑衣人并不作答,是条硬汉子,她冷冷一笑,拔起匕首横刀抹过,刀光起热血溅,又是一条生命无声地消逝。
依着先前那些黑衣人冲杀的架势,大公子指的自然是沈玦,那老夫人是谁这个问题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是她蠢了多此一问。
随即她手一松,像扔垃圾似的将黑衣人往地上嫌弃地一甩,转身对上沈玦面色困惑的表情,突然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是不是说漏嘴什么了?
好像……是不自觉地在沈玦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异能了……
但愿,他们二人没那么机智。
解玲珑暗暗祈祷着,但其实她也没那么在意,这个本事暴露在他人面前她或许还有掂量一下后果,但是沈玦对她还避之不及,哪来心思管自己有什么异能的?解玲珑自暴自弃地想着,抬起脚迈向先前她走神的荒草林边,她刚刚要杀人,动作太快就把元宵先搁地上了,此时也不知道元宵独自在哪溜达着。
见着眼下横尸遍地,想来不会再有异变横生了,公子意想了想还是看着姜子灏的小命要紧,否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还不得在沈玦手中吃些苦头。
解玲珑在那半人高的荒草中漫走的,一边扒拉过荒草,一边喊着:“元宵!元宵你在哪,出来,给本小姐吱个声。元宵,元——”解玲珑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向两步开外在荒草中信步而走的元宵,眯起眼笑着,“好你个元宵,躲在这里让本小姐一番好找。”
她向前走了一步,正要弯下腰,再抬一步时却不防一脚踩了空,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失重感随之而来,紧接着她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啊——!”
第136章 纠结的解玲珑
解玲珑像霜打的茄子般有气无力地出了废宅,今个儿的桩桩件件都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特别是最后元宵那个神来之笔,简直是将她整得面如土色。
该死的元宵!!!她回去要把它给炖了!!!
解玲珑的心中简直像是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咆哮,她是知道鹦鹉的模仿能力高超,可是高超到元宵这种地步的那是绝了!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给元宵跪了!
沈玦不会以为这是她教元宵的吧不会以为她就是这种放荡的女子不会以为……
此刻只见月色下蹒跚着脚步的少女痛苦地捂住脸,她根本不敢想象沈玦是什么表情,虽然后来上头那三人将她和沈玦还有死元宵依次救了上来,明亮的月色下只见沈玦面色仍旧如往常般淡漠,没有多余的表情,清清冷冷,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可是她怎么看他就是怎么地不对味,心中像有一万只蚂蚁在使劲地噬咬,密密麻麻地从心间蔓延到全身各处,浑身都不对劲了。
孤零零地元宵被遗弃在后头,啪嗒啪嗒地脚步默默地跟随,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孩,喉咙时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哑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走在前头的解玲珑看都不看一眼。
卧槽在男神面前丢脸丢成这样,她绝对是千古第一人了!
天哪来道雷劈死她算了!
解玲珑仰面对着硕大的明月泪眼汪汪地唱着,“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噩梦悲催,任它雨打风吹,我还是坚强的解玲珑……”唱出的调子犹似鬼哭狼嚎,其骇人程度令人发指可止小儿夜啼!
“哪个杀千刀的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还在这里鬼叫!”不知哪里开了一扇窗,随着一声妇人怒骂声起,一只不明物体忽然从天而降,眼见就要砸在解玲珑面前,只见月光下的少女利落地旋身抬腿飞踢,一脚稳稳踢飞那只不明物体。
解玲珑收回脚,撇了撇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上头一眼,然后识趣地闭了嘴,继续在街头浪荡着。
她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反正那月头很大很亮,空荡的大街上安静无比,寂静的定京城里还依稀燃着几家灯火。解玲珑先前和赵和寄雪分开的时候早已约定好事后于玲珑阁聚头,定京城夜里实行宵禁制度,她还是趁着眼下没人赶紧摸到朱雀大街上找到玲珑阁好了,免得因着犯夜要吃点苦头。
吃点苦头,吃点苦头算什么!她现在恨不得生吞活剥吃了元宵!!!
趿拉着随意的脚步,花了两刻钟的功夫,解玲珑终于站在了玲珑阁门前,只见院宅之内灯火通明,整条大街上只有这里还亮着灯光。
夜风重,解玲珑吸吸鼻子,踩着轻快地步子走上前敲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很快传遍了楼阁。
只听楼阁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嘎达一声插销拔起的声音响起,接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漆红木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莫掌柜在后头提着一盏灯,门内先是露出赵和抿着唇的沉静面容,接着是探出了寄雪充满焦虑的脑袋,声音还带上了点哭腔,“小姐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可急坏奴婢了。”说着用力将挡在门口的赵和挤开,急得像是火烧火燎般冲上前细细地打量了灰头土脸的解玲珑一眼,“小姐怎样?没事吧?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解玲珑看着寄雪心急如焚的模样,忙安抚道:“你家小姐我本事可大着呢,只不过是掉进枯井里把自己折腾得全是尘土,这点事不算什么,走,先进屋去。”说着抬起脚步往堂内而去,赵和回身再次锁上门,寄雪抓起地上的元宵,莫掌柜在前头提着灯为解玲珑亮着路。解玲珑瞅了莫如海一眼,心中略作思量,就向他探出手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笑道:“莫叔,这三更半夜的,您老还是回房休息吧,本小姐安然无恙回来了,您老可以放心了。”
莫如海掌了这当铺这么多年,人也精明着,哪能不懂解玲珑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却挡住了解玲珑的手,将灯笼交给她身后的寄雪,捋了捋白胡子,笑呵呵道:“老夫明白,时辰也不早了,大小姐早点休息。”
而后向解玲珑作了一揖,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里。
“小姐。”寄雪凑上前,提灯领路到了今早解玲珑歇息的房里,屋里的烛火都燃着,寄雪放下元宵,出了房,忙去打一盆水进来。
“小姐,可有大碍?”赵和待解玲珑进屋之后,沉声问道,浓眉大眼里带着一丝愧色,答应保护人家,却失职让人家落到这种境地。
解玲珑坐上云纹锦软榻,低着头理了理身上还沾着草屑的大袖红衫,听见赵和这样问,忙抬起了头浅浅一笑,“赵叔放心,我没事,虽然和那人是正面对上了,但是也没让那人讨了好去。”她打量着赵和一眼,道,“赵叔快坐快坐。你俩可有事?之后又遇上了什么?”
赵和依言在黄花梨木方桌旁拣了个方凳坐下,拱手道:“多谢小姐关心,我二人皆无大碍,那几人都被属下给缠住,属下让他们走之前全都给他们留了点伤。”
闻言,解玲珑噗嗤一笑,这话说得有趣,好像多么大发慈悲的样子。
“赵叔,你可听闻过空花刃?”解玲珑抬眼问。
“知道。”赵和颔首,“那是当今圣上跟前第一大红人墨丹书的成名绝技,飞刀成花,凝气化冰,是为空花刃。小姐是说……今夜追来的正是此人?”
解玲珑点点头,微微狭起的杏眼掠过一丝深意,“空花刃比起你的山走飞剑来得如何?”
赵和身负“第一剑客”的盛名,其绝技就是师承的山走飞剑,一柄重剑使得出神入化,见着莫不惊叹。
只见赵和闻言一哂,道:“属下的山走飞剑是师门绝技,空花刃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胜在出其不意,和山走飞剑的无坚不摧的剑势比起,还差了许多。只是墨丹书此人最擅的并不是空花刃,墨丹书擅音攻,江湖上传闻他最喜好人皮鼓。”说到此,赵和面容一冷。
第137章 美人皮鼓
解玲珑听得毛骨悚然,“人皮鼓?”
“小姐,热水打来了,奴婢先服侍您洗漱更衣吧。”寄雪捧着铜盆进了门,脆声道。
“傻丫头,这院子里哪有我的衣裳?”解玲珑一笑,“你先搁着,我和赵叔谈完话就来。”
赵和闻声向后打量了寄雪一眼,回身见着解玲珑兴致颇高,当下也就继续道:“江湖上有传言墨丹书有种特殊的癖好,他最喜收集美人皮囊,做成人皮鼓,而后再将美人的样貌画上鼓面以作纪念,据说他对越美的人越感兴趣,因为墨丹书觉得只有美人越美,做成的人皮鼓才会越好听。”
美人皮!
解玲珑骇然,赶紧伸出双手摸了把自己脸,啊啊啊啊她一向自诩美貌今夜被那不男不女的给看到自家的样貌不会被他看上在了吧!她才不要被做成人皮鼓!
“这种坑杀人的事就没人管吗?”解玲珑怒道。
“墨丹书身居高位,被生剥皮的女子不仅是卖身契被他掌握手中,而且都是心甘情愿,这……谁管得了?”
她一怔,也对,在这个只论尊卑高贵的王朝里,那些无辜的人命又值几个钱。想到这她心中不禁又浮起一层浓浓的厌恶感,心下对墨丹书的好感度唰唰下降变成负数,不男不女也就算了,还出来糟蹋人命就是不对了。
“赵叔,如果是你单独对上他,可有几成胜算?”
赵和略一沉吟,开口道:“墨丹书此人喜怒无常,内力深不可测,如若属下对上他,想来……应有五成胜算。”
解玲珑从榻上起了身抓起茶壶斟了杯茶水,喃喃道:“五成胜算,也不低了。今夜沈玦对上他,可是打了个平手。”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又来了兴致,问,“赵叔,你可知道沈小侯爷他的功夫来历?”
“沈小侯爷?”赵和浓眉微皱,想了想,道,“属下只知沈小侯爷师从临渊阁,两年前回来之后,就残了一双腿,从此卧病不起。”
“临渊阁是何地?”关于沈玦的一切她都兴致勃勃。
“临渊阁处于大虞南部唐荡山上,临渊阁是武林之主,这个名字存在了六百年之久,可唐荡山上的传说,可是三千年都不曾衰驰。”赵和语气略带向往和景仰。
解玲珑饮了口茶搁下茶杯,挑眉看向赵和,是什么地方连一代剑圣都露出向往的神情?
“临渊阁六百年前名唤驭方宗,三千年前云机大师于唐荡山这块灵山秀水之处开宗立派,创下驭方宗,以他空前绝后的聪颖天资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辅帝之师,当时的玄诸大陆不曾一统,分立诸国,这些从驭方宗而出世的能人异士都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此后的两千多年,驭方宗愈发壮大千年不倒,驭方宗宗徒犹如千年古树深深扎根遍布玄诸大陆的每一处枢纽机关之处,佐帝之师,自然是不同凡响。当初驭方宗初创之初,云机大师曾立宗训——凡拜入驭方宗门下者一生不得登临帝位,否则所有驭方宗门徒剿杀之。也是这条铁训稳固了历代君王对驭方宗的信任,因此安心任用驭方宗门徒。驭方宗门人,最为惊才绝艳的是六百年前的凤英女帅东凤曦,曾化名韶子曦于驭方宗历练出师,辅佐当时还是虞绍国太子的虞太祖一统天下,创下玄诸大陆最为不朽的传奇,那是玄诸大陆千年来第一次一统天下,就连草原上最难驯服的统古民族也为之俯首称臣。而后凤英女帅与虞太祖缔结姻缘,这两位绝世帝侣,本该是惊世传说,却于最为鼎盛的年华于一场大火中双双辞世,成为百年来大虞子民的一大憾事,空余后人喟叹。”
赵和说得一番唏嘘慨叹,看着虚空慢慢道,解玲珑见着赵和此番兴致来潮滔滔不绝,忙递给了他一杯茶水,示意继续,赵和有些赧然地接过,见解玲珑一脸的求知欲,灌下茶水,也就继续说道,“然而也是在六百年前,与凤英皇后曾有同门情谊的驭方宗宗主伏云瑾在开国帝后双双薨逝之后,不知为何废了驭方宗之名,摒弃那条如铁宗训,创下临渊阁,退隐朝堂,称霸武林。临渊阁是武林之主,六百年来,武林好汉,莫敢不从。”
东凤曦……韶子曦……
解玲珑在口中慢慢嚼着这个名字,心中膜拜之情油然而生。而此时的解玲珑还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也将走上一条这样的道路,终结一个六百年的王朝兴衰,开创属于她自己的时代。
“当今武林之势,是怎个情形?”解玲珑不免好奇,“临渊阁主宰武林六百年,就没有其他能与之并肩的吗?”
赵和浓眉一挑,摇了摇头,“临渊阁势力之大,恐怕除了临渊阁阁主,谁都无法想象。驭方宗两千年遍布天下的势力,而后随着王朝一统而清洗收回许多势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又能明白其间底细?临渊阁只是退出朝堂,可除了这座巍巍皇城,天下又有哪处不江湖?这天下,恐怕还真没有能与临渊阁并肩的势力,但若不谈并肩,这江湖势力,倒还能细细数来。”
“有哪些?”
赵和侧目,“大小姐可听过琼玉楼?”
“琼玉楼……”解玲珑细细回忆,“似乎在老太爷那里听过。”其实不是听过,是读出他的心思过。
“琼玉楼楼主,实乃贵府中景老国公。”这是上次解知章告诉赵和的,但其实这是一个极少数人才能知道的秘事,解知章之所以会告诉他,赵和明白他是信任自己。
解玲珑蓦然瞪大了眼睛,没看出那个糟老头还有这般能耐啊。
“公孙世家擅机关术,十多年前公孙世家因着家宅大祸而逐渐没落,尚存之人皆被景老国公招揽门下,创琼玉楼,开设机关术传承之所,景老国公为找寻可造之才费尽苦心,终究是使公孙机关术再次兴盛,从艺机关术之人被称为偃师,如今偃师赫然也在江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机关术……
好吧解玲珑承认她垂涎了。
如果这个时代的机关术加上她脑袋里装着的那些东西,会有怎样的效果呢?
解玲珑一脸的跃跃欲试。
之后赵和又与她细细讲了几个,譬如红衣教、北岐灵术、南诏蛊术以及昆仑巫术等等,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第138章 为兄分忧嘛
凌晨,解玲珑一觉醒来之后准备趁着宵禁已解赶紧偷偷溜回府,接连两天两夜没有回到国公府了,她再不回去恐怕这事就瞒不住被有心人给揭发出来,到时候她要是被冠上夜不归宿的罪名被处罚那可就不好玩了。
昨日那驾马车早已被赵和派人修好,当下赵和赶着马车带着解玲珑和寄雪二人驶到了国公府后门的巷子里。
墨蓝的苍穹沉沉,浓雾如罩,渐没的夜色与将起的日光杂糅,交织出一片如梦如幻的泼墨山河,山色水间风月倦怠,丹青妙手提笔收,君子诗人临江赋,在浑然而成的绝世名画上挥笔而就一首惊艳诗作。
马车停在后门,解玲珑扶着车厢跳下马车,寄雪带着元宵也跟着慢慢下来,解玲珑正想着翻墙进门,却听见吱呀一声沉闷而厚重的开门声响起,随之传来婆子略显沙哑的声音讨好道:“世子爷,您慢点,老奴给您打着灯呢。”
解明轩?
眼见着下一瞬就要碰面,解玲珑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灵机一动随即转过身装作就要上马车的模样,“寄雪,趁着天色尚早,去外头溜达溜达。”说着抛给了赵和一个眼神,马车上还没下来的赵和和她对视一眼,明白过来,止住了下马车的趋势。
寄雪反应也快,上前扶着解玲珑的手,“小姐,天黑,您慢点。”
“大小姐?”先开口的是解明轩身后的婆子,她惊讶道,“您怎么在这?”
“大妹妹?”解明轩出了黑暗中的后门,看着灰暗的天色下热闹的三人。
“大哥?”听到解明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解玲珑甚是诧异地转过头,看着那个从浓浓的黑暗里款款而来的男子,身子修长挺拔,面容俊逸不凡,朦胧的火光之下衬得他平日里就罕见笑颜的面容添了几分冷峻,皱起的眉头之下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暗藏几分冷冽的寒意。
她居然没死?
解玲珑从他眼中读出这一句话。
“你居然没事?”解玲珑没想到解明轩还直接就开口问了,听着这句话,解玲珑差点笑出声,还好她故作正经紧绷着脸才没破功。
“大哥希望玲珑有事?”解玲珑挑眉问道,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玩味。
解明轩垂着眼看着面前这个今非昔比聪慧狡黠的玲珑少女,她身姿窈窕,举手投足大度冷静,就算是才经历过一场劫杀,此刻也能从容不迫地在他眼前言笑晏晏,其胸襟气度,远非往日能比。
这种人,是为——劲敌。
还在等待解明轩开口的解玲珑看着解明轩如临大敌的模样,知道他是被自己安然无恙的结果给惊着了,他豁出了地图想要自己死,自己却反而没死成,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那么他现在的下场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
但是敌人么,替他惋惜那么多做什么?
“天色这么早,大哥也是出来散步吗?”解玲珑笑吟吟地问道,抬起步子靠近了解明轩几分,仰着头直视他眼睛,“外头可没有追兵了,大哥放心散步吧。”
“不知大妹妹何故这才归府?夜不归宿的话,娘亲知道可是会惩罚的。”解明轩不为所动,平静道。
解玲珑莞尔一笑,竖了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嘟着嘴道,“大哥这话可不对,玲珑可是刚要出来去外头玩玩呢。”
“是吗。”解明轩冷哼一声,管后门的门房婆子才刚刚被他喊来一个,其他都没出来,哪有人给她外门?解玲珑分明就是面不红心不跳地睁着眼说瞎话,但他也不准备跟她在此事上多做文章,解明轩扭头对着身后的婆子道,“你先回去,我和大小姐要闲话家常。”
那婆子听二人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了看两人一眼,当下领命退去。
闲……话……家……常……
解玲珑在心中拉长了音调默念着,一时之间又要破功笑出了。
她和解明轩之间可以闲话家常?那闲话起来绝对是刀光剑影。
解明轩看着解玲珑使劲憋笑的样子,面色不禁一寒,冷冷道:“大妹妹笑什么?出去一趟没把小命给丢了就不错,还能笑成这样。”
眼前的解明轩身形颇高,解玲珑看着他仰着头酸,也就退后一步,含笑摇头道:“玲珑只是想起了一个笑话而已,不值一提。”
“那我二人便来说说值得一提的吧。”解明轩目光渐冷,一双眼睛犹如毒蛇般阴寒地盯着她,“比如,地图在哪?”
解玲珑无辜地摊手,明眸之中闪着疑惑的光芒,“大哥哥在说什么,玲珑听不懂。”
“别给我装傻!”解明轩冷哼,“昨晚交给你保管的地图呢?”
交给她保管?
解玲珑垂了垂长睫,说得真好听,其实是让她拿命去保管。
她扁了扁嘴,嫌弃道:“大哥说那破布啊,玲珑觉得丑,就随便寻了个地方扔了,也不知道是扔到哪儿了。”忽然她拔高了音调,捂嘴惊呼,“难道那破布对哥哥来说很重要?那是玲珑眼拙了没认出这破布对大哥来说如此重要,玲珑这就去寻来还给大哥。”
“不必了!”解明轩咬牙,眸光沉冷,如果那地图真的在解玲珑手中,她绝对是逃不出墨局的追杀,但是此时解玲珑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只能说明那地图真的不在解玲珑手里,十有八九真的如她所说被她扔了,眼下地图不知所踪,应该是落到了墨局手中,那他要怎样才能向殿下献好?他还想着能将地图重新拿到手中,然后向殿下邀功以此证明他比季修然更堪大用,可此时连原本应在解玲珑手中的地图都没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季修然拉下马了。既然他已经在殿下跟前播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么他应该要将这颗种子慢慢养大,晋王如今势大,可太子只要在位一日,晋王就没有登上大位的可能,眼下……是不是要将季修然这次失职之过和太子殿下挂上钩更好?如果他强加在季修然身上的保护地图不力的罪名,其实真正的内情是因为季修然将地图献给了太子呢?那么……季修然稳坐的晋王第一谋士之位,也就不稳了吧。
可怎样才能让晋王相信这地图是被季修然献给了太子呢?
第139章 坑爹的元宵!(2)
这一刻,解玲珑身子半陷悬空,杂草倾成一个斜角,周遭沙石簌簌滑落,她的右脚似乎抵上一块石块使她半悬洞口,脚尖紧紧地抵着那块石头,可这不能从根本上解燃眉之急,再耽搁片刻这石头马上就要碎了,她已经感受到松动之势了!慌乱之中她手一抓,试图稳住下落之势,奈何到手的只是荒草一堆,元宵就在先前她的脚侧,此时也随着她一同下陷。
这一刻,沈玦被那声尖利的惊叫倏然一惊,还未等他思维反应过来,他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轻功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刹那便奔到了那惊叫声源,一身白衣也顾不上是否会沾上尘土,就猛地俯身一手撑地,一手霍然伸出,将解玲珑向外探出的手一抓,也是在此刻,解玲珑脚尖抵住的那颗石头终于碎裂,她身子猛地一沉骤然下落,先前没有使多大力的沈玦毫无防备,被解玲珑猛烈的下坠之势连拽带拉一股脑儿的带入了洞中。
二人一鸟就这么戏剧性掉到了这个废宅之中似一口枯井的黑洞里。
随着扑通之声接二连三地震响洞底,解玲珑一声苦逼的“哎哟”也脱口而出,她皱着眉苦恼地揉着腰,掉入这个黑黢黢的洞里摔疼了她的腰,哪知从天而降的沈玦却砸到了她的咪咪!
她还是十六岁发育没有完全的少女好吗!这样会影响她将来的本钱的好吗!
但是即使此刻二人一同陷入黑暗之中,她也没有胆子就这样揉着发痛的咪咪好吗!她还是个羞涩矜持的姑凉好吗!
所以她只能苦逼得揉着腰了……
“解大小姐,没事吧?”沈玦自觉地直起了身让了让,试探地问道,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肩膀似乎砸到很软很松的玩意儿,他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只碰过解玲珑一个女子,此时那触感虽有点遥远,但也还是在记忆之中,自然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垫着的是什么玩意儿了。如果此刻不是在黑暗之中,解玲珑一定能瞧得清楚沈玦那瞬间发红的耳尖。
解玲珑疼得呲牙咧嘴,一手推开沈玦,“你来试试就知道有没有事了。”
=-=!
解大小姐,能不能好好说话!
沈玦瞬间黑线,此时他还不想暴露他腿脚痊愈的事实,也就听任解玲珑将他推到一侧,默然端坐。
“不过小侯爷,你为啥救我呀?”解玲珑也不管自己还跌坐在地上,她望向黑黢黢的虚空,凭着感觉对着沈玦的方向犹自眉飞色舞兴冲冲地问,心中暗自窃喜,小侯爷居然会伸出那只不染凡尘的手来救她!!!
沈玦默了默,这个女子于他的意义不同,前世毕竟是夫妻七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冲着这点情分,他做不到见死不救无动于衷。
“你还没到死的时候。”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沈玦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解玲珑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强心一时之间历经了冰火两重天……
第140章 她的警告
解明轩完全不知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一字不落地全落到了解玲珑眼底。
“看大哥眉头紧锁的模样,莫不是有心事?”解玲珑故作惊诧,而后落落大方地一笑,“不知道大哥可有什么烦事,说出来,玲珑看看能不能帮大哥出谋划策。”其实解玲珑的潜台词是:解明轩,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本小姐开心开心。正好她今天的好心情全被元宵给折腾没了。
兀自出神的解明轩听着这话瞬间六神归位,他眸光转冷,语气不善道:“大哥自己的事,就不劳大妹妹费心了。大妹妹还是顾好自己,免得下次出了门,就真的回不来了。”
解玲珑抬袖掩唇一笑,“瞧大哥这话说的,玲珑出门只要不碰上一些小人,又怎么有事呢?再说了,玲珑身边自有赵家叔叔护着,断然不会出事的,有劳大哥挂心了。”
听着解玲珑提起赵和,解明轩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她身后的浓眉大眼、五官轮廓极深的汉子,那汉子怀抱一柄沉铁重剑,一身英气,一看就知定非池中物。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心志颇高,居然肯追随一介女子左右,想必也不是什么有眼色的。他如此想着,眼神都也带上了几分鄙薄和不屑,天下第一剑客又怎样,跟错了主子,那前途注定黯淡无光。
只是须臾,解明轩就收回目光,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个不过才到自己肩膀来高的窈窕少女,想到母亲和妹妹对她恨之入骨,但眼下自己事业未成,他不甘居于平庸,势必要致力于晋王的大业。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不过是后宅一人,蝼蚁不如,掀不起多大风浪,还是就交给母亲来解决吧。
解明轩垂了垂眉眼,淡漠道:“大妹妹要出去游玩便玩个尽兴吧,大哥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说着他抬步就走,解玲珑站在原地转过身略带深意地看着他离开,却见解明轩忽然停下了脚步,扭头将目光落在了站在解玲珑身后的寄雪怀中那只灰毛鹦鹉身上,他的眉头皱了皱,神情凛冽,“这只鹦鹉你打哪来的?”
这只灰毛鹦鹉是凤朔的那只鹦鹉,他和凤朔交情不浅,当然一眼就认出了。
解玲珑望着解明轩的眼睛,读懂了他的意思之后,抿唇一笑,伸出手抖了抖衣袖,就将寄雪怀中的元宵给抱过来,似是怜惜地抚摸着道:“大哥是说元宵吗?”
“元宵,它也叫元宵?”解明轩转过身子,正视着她。
“对呀。”解玲珑眨眼水灵灵的大眼睛,“凤朔小公子送给玲珑玩一阵子的,只可惜昨日凤家入了狱,这只鹦鹉想来此后就只能跟着玲珑了。”说着还叹了一息。
“呵。”解明轩冷笑一声,“玩物丧志,大妹妹还是早日寻个夫婿嫁出去才是正经。”
凤家之所以一朝倾颓,追根溯源,还不是因为这只鹦鹉。
解玲珑从解明轩的眼中读出了这句话,心下微微惊讶,看来凤家覆灭之事,是和解明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否则他不会有这句话。想来也是,解明轩既然能拿到地图,就说明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凤家的机密,而凤家的此间机密,唯一的泄露口就是元宵和凤朔,凤朔既然和解明轩交情匪浅,那么一定是解明轩从凤朔口中得知,解明轩为了夺得地图,从而引发了那桩旧案,还了一个家族的清白,也葬送了另一个家族的命运。
须臾间心思流转,解玲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这件惊天大案背后那只不为人知的幕后推手究竟是谁,解明轩是晋王的人,晋王这个角色,不简单,连凤家这样的百年大族,都敢眼睛都不眨地说灭就灭,倾族覆灭,毫不留情。
只可惜她只是一介小女子,手上没有足够的权势去搭救那个少年了,当然,她也没有理由。
她能替那个少年保护照管他的爱宠,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解玲珑不算什么善类,没有过多的同情心,能花几秒钟时间哀悼一下凤家已经是难得了,眼下还有对手,她怎么能分心?
解玲珑盈盈一笑,“不劳大哥费心了,祖父说了,玲珑的婚事,由玲珑自己做主。”说着,她抬手轻轻抚了抚云鬓,笑意优雅,好整以暇道,“玲珑可不想,某天被人下了药都不自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嫁了人,那多无趣呀。”
这是在和他翻旧账了。
解明轩唇角一沉,眸色几变,浓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怎么会?大妹妹可是圣上亲封的永睿县主,会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大妹妹下手?”
“是啊,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呢?”解玲珑唇角浮起两分意味不明的嫣然巧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本县主也想知道。”
“大妹妹可别无中生有栽赃陷害。”解明轩冷冷斜了她一眼,“自己管好自己的手脚便是!”
说着他转身抬腿便要走。
“大哥。”解玲珑清澈的声音一扬,眸光冷冽,笑意明灭,雪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解明轩的背影,“既然遇到了大哥,有句话玲珑也就直接托你带给母亲和二妹妹了。玲珑前些年是过得落拓些了不错,可这不代表玲珑是个好任人搓捏的,往后若想对玲珑有什么动作,麻烦请先想清楚,本县主可是陛下亲封的三品县主!”
一句话掷地有声,如利刃出鞘般犀利,在这个薄光渐明的晨曦里,显得尤为清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杀之。”
解玲珑微微抬起下颌,铁血冷酷地留下这句警告,头也不回地抬步往后门而去,那句话像是骤然拔起的长刀悍然撞上雪中的巨石,铿锵声起,四散的雪屑激荡飞扬,将人心冷了三冷。
更似是铁锤重重擂在解明轩心间,一时之间鼓声跌宕,他僵住了身子,难以置信这般冷血的话语会从那个看似明媚无害的少女口中而出。
跟在解玲珑身后的寄雪微微眯起了眼,碎步不离其左右。
而赵和转头看了眼破开层层浮云送来人间的朝阳。
东方初晓,日光将洒。
这个大地,又将重新覆上光明。
第141章 坑爹的元宵!(3)
她甩了甩头,决定忘掉刚刚那段对话,起了身子,犹自嘶嘶地吸气,突然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小侯爷,你先前的位置离我明明有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突然就过来的?”
沈玦只是哦了一声,淡淡道:“自然是用轻功。”
残疾人也可以使用轻功吗?
解玲珑心中打了一个大问号,感觉上……好像可以?
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着没带火折子,就又问了沈玦一句:“小侯爷,你带没带火折子?”她没抱多大希望,果然,听到沈玦否定的答案,就知道精贵的世子爷哪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解玲珑扯了扯嘴角,在黑暗中伸手绕着壁沿细细摸索着,摸过一圈下来,她道:“这约莫是一口废井。”
忽然,公子意遥远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在枯井中显得空旷无比,“师弟,解大小姐,你俩孤男寡女的,可有什么大事没有啊?”
解玲珑噗嗤一笑,这话问得倒是有趣。
“你来试试就知道有没有了。”沈玦冷冷道,将解玲珑那句话原样送给公子意。
“哎你俩掉下去的太不是时候了,阿英和阿琉正好来了!”
紧接着另外一道声音自井口往下传来,带着焦急,“少爷少爷,你怎么掉进去了?这可怎么办!”孟琉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俩先前被沈玦派去对季修然半路截胡,但是意外连生,给失败了,于是便匆匆赶回找到沈玦,哪知一回来却见沈玦在井底。
“去找,绳子!”阿英式的简洁语气,隐隐带了一分焦虑。
“哦哦,快快,都去找绳子呀!”三人飞奔作鸟兽状而散,解玲珑想着三人应该能很快解决此间之事了,眼下左右不能自救,只得等着那三人的救援了,随即她也倚着井壁默然静坐。
她奔波了一个晚上,此刻也有点疲惫,便紧闭嘴巴不说话,循着元宵的咕噜声找到元宵将它揽在手中。
沈玦向来就不是个喜欢废话的,自然也闭口不言。
四周忽然就这么静了下来,寂静默然,月光照不进这一方枯井井底中,沉沉的黑暗分外不留情地将人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也是片刻,她手中的元宵却已经似是不耐地躁动的,用力挣扎着跳出了解玲珑的手。
解玲珑斥了一声,“元宵,安分点。”,伸出手就要将元宵重新揽在手里。
元宵一张向来不喜言语的鸟嘴却突然发出了古怪的音律,解玲珑一喜,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家伙居然肯说话了?难得难得。她凝神再一细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声音,貌似有点熟有点古怪?
“嗯~呀呀~啊啊啊……”
没完没了的鹦鹉式仿人声浪叫!
这个意识像是一柄利剑狠狠地从她脑海中穿插而过!
像是一道隆隆的巨雷从天而降将她轰然一劈,炸得她外焦里嫩,解玲珑骇然大惊,手忙脚乱地抓起了元宵怒气冲天道:“元宵你给老娘闭嘴!!!”
老娘男神还在对面好吗!!!
靠!!!
解玲珑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在风雨中凌乱就在风雨中疯魔!
元宵却越叫越兴奋,其音律声调掌握得分毫不差,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如昨日她带着它在床底偷听的活春宫那般。解玲珑火气愈来愈大,立时抬起手在黑暗中摸到它的鸟喙上下一摁!一夹!老娘夹住了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给老娘乱叫!
“元宵你再不给老娘闭嘴老娘就把你活剥清蒸乳鹦鹉油炸鹦鹉红烧鹦鹉做成十全大补汤!”
解玲珑大吼,震得枯井似乎晃三晃,她简直是欲哭无泪,整个儿的心都随着碎成一瓣一瓣的,天杀的元宵,只不过昨晚带了它听了一夜的活春宫,它怎么学得这么快啊!一定是今夜这个封闭黑暗的环境刺激了元宵导致它突然抽风,她的名声她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全在沈玦面前毁个彻底了此后她哪还有脸面见沈玦啊!
她简直不敢想象坐在对面的沈玦是什么表情!
第142章 徒手画图纸
解玲珑一行蹑手蹑脚避开人多的地方挑了一条清冷的路走,赵和回了自己的院子,他身份不同,是以客居的身份住在国公府上,解老太爷特地吩咐过给他独享一座院子。
解玲珑和寄雪回了清兰院,她一进门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几日跌宕起伏的人生够激烈,转眼间她就已经从生死边线徘徊了好几遍,紧绷的大脑到此刻才能彻底放松,几日没洗还到枯井荒草中滚过一遭的身子早就难受得紧,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在圆桌前落座,抓起茶壶斟了杯茶,对着身后的寄雪头也不回道:“寄雪,快去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寄雪依着吩咐退下去办,将元宵放在了金丝笼上头,元宵自个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是那个闷闷的性子,但好歹还是愿意发出声音了,比如……昨天。
不过眼下解玲珑累得很,也没工夫理会元宵。
寄雪命人备好洗浴的一切,解玲珑进了浴桶,倚着桶沿闭目养神,小憩了一会儿,热水冒起腾腾的白雾,将她姣好的面容掩在朦胧雾色之下,花非花雾非雾。
而烟雾朦胧中,隐隐约约可见一只蓝色蝴蝶蹁跹欲飞,仿佛下一刻就要挣破云霄。
仔细再一看,那蝴蝶紧贴着美人凝脂般的胸口,线条柔和,极其逼真。
解玲珑垂首执瓢舀水,从左肩之上一倾而落,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忽然便跳入了她眼中。
她不禁一怔,葱白的手指慢慢抚上了那只蝴蝶。
解玲珑一直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体穿,因为这只蓝色蝴蝶是她在现代生来便带有的胎记。
不过……想来也不大可能,种种迹象都似乎在表明她是魂穿,原来这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解玲珑应该是溺死了,因为无处不相像所以才换得她重生在这具身体上。
解玲珑沐浴向来不用人伺候,她慢慢闭上眼,脑海中飞快地做着计较,细细整理了这几日获得的颇多信息,为着下一步计划做着盘算。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期间寄雪又过来加了几回热水,解玲珑才从浴桶中起了身,寄雪给她准备了一件珍珠红色的衣裳,衬得她肌肤如雪人更胜花艳。
寄雪站在她身后为她用力绞干了长发,如瀑的墨发只用一条宝蓝色的丝带简单束着,解玲珑趿拉着木屐,漫步走到门前,朝阳初升,阳光还带着几分凉意,墙的一边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庭院中栽了几株月季杜鹃,长势极好,翡翠般的叶子和奔放热烈开着的花朵,为这个寂寥的庭院添了几笔亮色。
须臾,她扭头对着身后的寄雪吩咐道:“寄雪,去取几只炭笔来,粗细都要。”
寄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跑着出了院子。
解玲珑负手而立,沐浴着晨光,垂着眉眼,沉吟的模样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许久,她素手一抬,打了个清亮的响指,似是拟定了什么主意,回身进了内屋,坐在了书案前,将一卷宣纸缓缓铺开。
此时也是辰时三刻,解玲珑在内屋听见了踢踏的脚步声,以为是寄雪回来了,还在诧异寄雪怎么这么快,待声音近了些才辨认出这随意沉重的脚步声该是男子才有,抬头一看,只见解明珏已经举步望内屋而来了。
“大姐!大姐!”少年飞扬的长眉入鬓,圆滚滚的身材像是一坨肉球,一身明亮的宝蓝色交领长衣显得他意气风发,虽然还是很胖,但是看着比初识之时精神多了,有了点少年意气。
解玲珑含笑看着解明珏风风火火地进了内屋,小毛头如今已经被她乖乖驯服了,她让他往东,他可不敢往西。
“姐,你这几日去了哪,我找你找了好几次都寻不着人。”解明珏疑惑道。
“不好好做你的功课,寻我做什么。”解玲珑横了他一眼。
解明珏眸光一亮,挺了挺胸脯,洋洋自得道:“新来的教书先生又被我气跑啦,这几****闲的慌,想来大姐这里玩玩,师父教我的本领我也有认真学!”一副引以为豪的模样。
坐在书桌后的解玲珑手握着毛笔,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把手中的毛笔给折断,臭小子!气跑了教书先生还来她这里炫耀!这是要过来气死她吗!
她敛起笑意,神情一冷,握着毛笔的手重重落在桌上,砰的一声震得解明珏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好像……大姐又生气了?
“解明珏!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解玲珑怒斥道。
解明珏嗫嚅了一下嘴巴,怯怯地望了解玲珑一眼,嘀咕道:“大姐又没说不能气跑教书先生,三姐姐说教书先生不比我们尊贵,可以随意欺负……”
解玲珑冷笑一声,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有理了?她总算知道解明珏这个难以教养的恶名是怎么来的了,据说他的教书先生都呆不了超过两个月,原来如此。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者为长,尊师是身为弟子的本分,你懂不懂?”解玲珑站起身,板起脸问道,“我问你,你敢不敢戏弄父亲?”
解明珏实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父亲太凶。”
“……”解玲珑扶额,绝倒,随即怒道,“长者为大懂不懂!”说着给了解明珏脑袋一个爆栗,“今天之内待在华文苑给我写一篇题为‘长者为大’的文章,好好思过,没写完没有解药!”
解明珏嗷呜一声吃痛地捂着脑袋,泪眼汪汪应了声是,回身出了院子。
解玲珑看着解明珏离去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她改造解明珏的计划,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寄雪带了两只炭笔回来,解玲珑挽袖接过,依着脑海中已经非常细致的轮廓,下笔如有神,无需尺规,画线笔直,画弧极圆,手法老练,一笔一划了然于胸,她沉着眉眼唰唰地画着,速度极快。
不过是半个时辰,一幅精密复杂的武器样式就跃然纸上,寄雪在旁伺候着,她看了一眼那成形的图纸,不禁倒吸一口气。
居然是一架弩机的图纸!
小姐她是怎么办到的?
解玲珑这会儿可没功夫去看寄雪的眼神,她只是皱了皱眉,沉思一会儿,又换了一张纸,以主视图、俯视图、侧视图三个视角又画了一张,再换一张,从几处细节落笔,画了几个部位的零件图部分。又是半个时辰过,她才展颜搁笔,甩了甩泛酸的手臂,寄雪见状,忙上前替解玲珑细细揉捏着手臂,眼神时不时地落在了书桌上的几张图纸,面上是掩不住的惊愕,喃喃道:“小姐,您是如何画出这些东西的?奴婢全不认得!”
解玲珑神神秘秘一笑,扭了扭僵直的腰,摇头晃脑,慢慢道:“这可是十连弩,好东西呢。”
她在现代最为喜爱研究军械,因着天生早慧,学习能力本就比常人快了许多,因着解父的有意教导,她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研究军械,久了也就成为专攻,能力已近乎兵器专家的她,要画一张武器图纸,当然就不在话下。
解玲珑费尽心力画了一张十连弩的图纸,要做什么呢?
第143章 大巧机关术
她当然是要拿去讨好解老爷子的,老爷子既然是身为琼玉楼楼主,那么必当精通大巧机关术,她这份融合了现代智慧的十连弩图纸,能不能让他心动呢?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景国公府掌有实职,好像就是统领神机营来着?
十连弩,是在现代时候她在先人史书笔墨下融合了她自己的智慧特制而成,精巧凶悍,拉一次弦能带动强大的力量连发十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爆发力极强,射程可达百步远。她曾在箭矢和弦的材料上下过功夫,发现只要箭矢材料越精纯,弦越柔韧,她这种十连弩所爆发出的力量,会更为凶悍。
解玲珑相信,这样一件超前精巧的武器图纸,必定能打动解老爷子的心。
只要解老爷子心动了……嘿嘿……她是不是就可以随意提点要求?
好吧解玲珑承认老爷子的琼玉楼,她是垂涎,可是不敢染指,只是想用这副也不怎么重要但绝对惊住老爷子的图纸来换点要求,也顺便借此机会告诉解老爷子,她解玲珑,可和他诸多孙女不一样,比她们有用得多。只要能让解老爷子对她更刮目相看,意识到她独一无二的重要性,她在景国公府的地位,会更稳固,她做事才能更无后顾之忧。
她起身,将桌上的图纸细细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揣进袖子里,而后她拢了拢袖子,带着寄雪施施然出了清兰院,去老太爷的院子前她先去了一趟老夫人的荷香居,与老夫人煮茶闲侃,叨扰了半个时辰,这才往老太爷的松山院而去。
常嬷嬷送走了解玲珑,回到老夫人身边时,感叹了一句:“如今大小姐,可真是不比往日了,简直像换了个人般。”
“是啊。”老夫人眯起了眼眸,微微颔首,语气也不免带上了一抹欣慰,“这才像当年那个敢上奏陛下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求一席东宫太子妃位的穆归裳的女儿。”说着她忽然垂下了眼,一声长叹,显得几分萧瑟寂寥。
常嬷嬷是跟了老夫人一辈子的贴身侍婢,说是最知晓老夫人之人也不为过,见老夫人此番情境,当下就明白过来她又在伤怀了,她浅浅地叹了一气。
老夫人年轻时贵为云安长公主,也曾对人倾心相许,谁知先帝得知此事却并不赞同,那人名唤子安,不过是宫中一介乐师,出身太低,如果公主下嫁此人,日后免不了为人诟病,于是先帝当机立断颁发了一道旨意,将她许给了当时的景国公解知章,皇命不可违,她只得服从。后来她得知子安最后郁郁而终,自个儿心中也是结成愁肠,贵为帝女公主又如何,所有的心愿都不能如愿,这样的尊贵,要来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她再勇敢些,像穆归裳那样的不为世俗所缚,敢言敢做,跳出皇族紧紧相逼的牢笼,那么子安他,是不是就不会是那样下场?
可惜哪……一切都没有如果。
而穆归裳的结局,也颇为可叹。
世事如棋,每错一步,代价都是无法估量的,穆归裳固然是特立独行,但最后的下场,哪个又能说得清对错?
***
松山院里,待下人通报过老爷子之后,陈伯跟着出来迎接解玲珑,他向解玲珑行了个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小姐请。”
“祖父在做什么?”解玲珑进了院子,随口一问,抬头望了望眼那株高耸入云的苍翠松树,底下的白石桌边围着四墩小巧精致的石凳,一看就是当时她和老爷子对弈的那个地儿。
边走边看着那处地儿,解玲珑收回目光,眉头忽然微微皱起,心中只觉得不对劲,再放眼望去时,凝神片刻,眉头一松,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见解玲珑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的陈伯目光带着疑惑,询问道:“大小姐,这……”
“陈伯候我片刻。”说着她举步上前,白玉石桌上刻画着纵横各十九条线,看似寻常,但解玲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石桌的厚度比之上几次所见,似乎厚了些许,心中甚觉怪异,再联想到老爷子的另一重身份,她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于是便上前证实。
石桌线条分明,但解玲珑却能一眼就看出问题,棋桌上端正无比地挖着九个洞,她抬起了手拔起玉钗将钗尖插入棋桌左下角处的一处细洞,轻轻一挑,果然,最左下角出的九格石块被挑动,那是唯一一块可以撬动的石块,其他的都像嵌在石桌上了一半,不能取出,但可以移动。解玲珑取出那块石块拿在手中,掂量片刻,大概有一个拇指厚度。
她再细细观察着棋桌的纹理,果见棋桌上的纹理皆有断痕,完全对接不上,依着这些断痕来看,棋桌大概是被分成了十六块,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像拼七巧板那样见这些不规则的石块拼接成一连贯了。
这样想着她就开始动手了,利用刚刚被挑起的石块而留下的空间,她可以很方便地移动其他石块,她快速地移动石块,就像是玩魔方一样,下手利落,动作几乎是不经思考的,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解玲珑手中的工作便大功告成了。
终于好了,解玲珑呼了口气,展颜一笑,手中还剩着最后那么被取出的石块,她挑眉,观察了一下最后一处空间旁的石块纹理,然后调整了一下石块的角度,对着方位嵌入其中。
只听微微一声咔擦,石桌下方左右两侧齐齐推出了两盒棋罐,随后两侧各移开了挡板露出了一个细口,两股黑白亮眼的细流便从洞口中吐出往棋罐中接连成串地流下,棋子是名贵的宝石制成,日光下极为耀眼,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那棋罐渐渐满,半晌,落棋声歇,那棋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只见桌面忽然一塌,竟是矮了一截。
解玲珑笑眯眯地退开了步子,跟上次所见一样,这就对了。
陈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这个石桌的机关秘密,是老太爷亲手所设,老太爷的院子来过国公爷来过世子爷还有王公贵族,都没有人发现其中机密,今天居然被一个往日里是那般不起眼的少女给亲手破解了,这是老太爷往日最引以为傲的手笔,若是被他知道大小姐轻松地就解开了其中奥秘,可不知会急得有多跳脚。
“还蛮简单的。”解玲珑撇撇嘴,忽然听见主屋内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臭丫头,还不快死进来!就会糟蹋我老头子的宝贝!”
第144章 坑爷(1)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当下也不管这被她翻出的棋盘了,径直往主屋而去。
身后面无表情的陈伯瞥了石桌一眼,跟在解玲珑身后进了主屋,主屋宽敞,内设了主座和两溜黄花梨靠椅,一抬头便能看到主座后挂着的一副福寿图,往右是一处博古架式月洞门,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古玩精品,月洞门挂着软烟刻丝回字纹帘,一名藕荷色服饰的丫鬟见解玲珑来了便打起帘子,迎了解玲珑入内屋,她甫一进屋只见内屋里摆着一方梨花圆桌,围着圆桌设着一圈圆凳,桌上摆着一副青花茶具,上头是刚刚沏好的茶水,正浮起袅袅轻烟。
陈伯也进了内屋,向正坐在罗汉床上金丝檀木小方桌前品酒尝着小菜的老太爷作了一揖,转身退去,收拾那被解玲珑鼓捣了一阵的白玉棋桌去。
“小丫头片子,还有点能耐。”解老太爷抓起方桌上的梅花银酒壶,往手中骨瓷清花手绘小杯再斟满了一杯酒,白眉一抖,瞅了一眼一声请安都不说径直拣了一只圆凳坐下的红衣少女。
“祖父,老大不小了,还喝酒,酒伤身。”解玲珑板着脸训道。
“哟呵,我老头子什么时候需要你这个小丫头来管教了。”老太爷一乐,给自己灌下一杯酒,拿起银筷,夹了小菜吃着,“说吧,这几日居然两夜彻夜不归,死哪去了。”
解玲珑低下了头,吞吞吐吐道:“祖父,您真要玲珑实话实说吗?”果然是老太爷,她瞒过了姜氏也没能瞒过他。
“难不成还听你胡说?”老太爷瞪了她一眼。
解玲珑吐了吐舌头,无辜道:“孙女要是说了你可别骂孙女。”
“没事。”老太爷摆摆手,一脸无所谓,“骂多了就习惯了。”
闻言,解玲珑脸一黑,这还能不能好好地玩耍了!
“前一日孙女见着大哥去了春深阁,也就好奇跟去了,然后……嗯……”解玲珑一脸纠结,想着怎么委婉地表达她听了一夜活春宫的事,“孙女好奇,然后就暗中跟随着,躲在人家姑娘家的床底呆了一夜,哦,对了,这一夜大哥和人家姑娘都待在床上,孙女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老太爷正往嘴里灌着酒,听见这话猛然将一口酒水全喷了出来,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他咳得猛烈,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满屋子全是他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解玲珑看着老太爷,见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能滴出血般。
解玲珑见状连忙倒了杯茶,上前给老太爷拍着背,神色似慌张,“啊,祖父祖父,你这是怎么了?快喝口茶顺顺气。”
老太爷咳得厉害,惊动了在外头候着吩咐的陈伯,他忙进了屋,只见老太爷正接过大小姐手中的茶水,一饮而下,他正要开口询问,就被才缓口气的老太爷打断,“这里没事,陈小子你退下吧。”
陈伯皱眉看了解玲珑一眼,只能依言退下。
“真是越长大越发地出息了哈!”老太爷重重一哼,气得鼻子都歪了。
解玲珑眨着眼无辜道:“祖父在说什么,孙女不懂。”这个时候,装傻充愣是最正确了。
老太爷再冷哼一声,拿眼斜了她一眼,他总不能板着脸讲明这种事教育她吧?到最后只能叱了她一声:“下次不该去的地方别去!”
“什么是该去什么是不该去?”解玲珑眨巴着眼纯洁地看着他。
老太爷老脸一黑。
“给老子滚!”
解玲珑:“……”
“祖父,别生气别生气。”解玲珑听着老太爷连粗口都爆出来了,当下就明白捋虎须这种事要适可而止了,于是忙从袖中拿出图纸,讨好般笑道,“祖父,您看这一眼。”
老太爷夹着花生米,往嘴里一扔,瞥了瞬间进化成狗腿的解玲珑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理她。
他解知章是那么好打发的?
老太爷胡子一翘,自顾自吃着点心。
解玲珑长长地叹了一气,将图纸慢慢折叠,而后悠悠道:“孙女听赵叔说祖父是琼玉楼楼主,最擅机关术,所以作了一副十连弩的图纸来孝敬祖父,却不想原来祖父对此并不感兴趣,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孙女告辞。”说着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退开。
“等等。”老太爷一声喝道,他皱着眉搁下银筷,抓着白花花的胡子沉吟片刻,拿着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解玲珑,“你刚刚说什么?十连弩?”他身为琼玉楼楼主的事是个秘密,与赵和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之后这事也没瞒着他,而解玲珑是他的孙女,且赵和又听命于解玲珑,虽然明知这是不外传的事儿,赵和会告诉解玲珑也是理所当然,这点他不深究,但是解玲珑所言“十连弩”三个字,就令人深省了。
“是呀。”解玲珑这回乖巧了,有问必答,还带了一番讲解,“一弩十矢俱发,是为十连弩。”
老太爷左右打量了解玲珑片刻,闷了半晌,才道:“拿来给我看看。”
解玲珑贼笑,就知道老头子必定会动心,这样想着同时也献上那三页图纸。
老太爷将图纸一摊,才看了一眼,神情遽然变换,凝重无比,“你这哪来的?”
解玲珑站在罗汉床一步开外,答道:“哦,孙女今早画的,你看纸上的炭迹,还是新的呢。”
“你画的?”老太爷眉毛翘起打结成一块,他怎么都不信解玲珑会有这样的本事。
“对呀。”解玲珑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凭空画出的?”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一双苍老的眼眸中是掩不住的锐利,“这不是我孙女解玲珑能做得到的。”
解玲珑闻言,嘴角轻勾,定定地对上老太爷的注视,不为他迫人的目光所慑,从容道:“祖父,这,正是解玲珑所作,难道祖父忘了,孙女先前才解开了祖父的石桌机关吗?”她故意曲解了老太爷的意思,老太爷意在怀疑她的身份,她的回答却是在她的能力上。
老太爷抿唇不语,他的怀疑清晰地写在他的眼神中。
“祖父,玲珑以为,重要的不是玲珑为什么能做到,而是玲珑,可以做到,不是吗?”解玲珑弯身提起酒壶,为解知章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盈盈笑起,衣袖拂动间,带上幽幽冷香。
“可我就想知道。”老太爷哼了哼,不甚客气地接过解玲珑手中的酒。
第145章 坑爷(2)
解玲珑拿手抚了抚鬓角的秀发,婉转笑道:“祖父当真以为玲珑这些年躲在清兰院中,碌碌无为吗?十六载的年华,玲珑并不觉得,虚度光阴是件好事。但至于玲珑是打哪学的这些本事,既然这十六年都没能惊动祖父,祖父以为,玲珑此前都不曾告诉过祖父,今后就会了吗?”她垂着眼,这句话说得相当讽味极浓,“既然祖父十六年来对清兰院不闻不问,想必玲珑十六年来发生过什么事,祖父也定然不会在意的吧。”
解知章被这句话一噎,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的确,他对这个孙女从来不假辞色,人家心中有怨愤不肯对他坦白也怪不得她,一切都乃人之常情,算了,这些事都不重要,只要她的表现如今能让他满意就够了,先师留给他的遗言,他不能不慎重,今后可要认真地操心这个孙女的事了。
解玲珑看着老太爷的眼睛,将他的所思所想一字一句读出,不禁蓦然弯唇一笑,如她所愿成功了,经过她这些天有意无意地表现,她如愿被老太爷放到了重点关注的名单上。这景国公府明面上是她父亲解元昶做主,但是只要解老太爷一日不倒,这景国公府的天,还是属于解老太爷的,她抱紧了解老太爷的大腿准没错,当然,老夫人那边的大腿也得抱紧,至于她爹和那个后娘嘛,关她毛事?
现在将老太爷慢慢划入到她的势力范围,至于达成共识嘛,她得一步一步来。眼下她要解决的,是那一件事。
“你这几张图纸,当真是你自己所设计?”老太爷决定揭过前事,拿起了图纸细细再看翻一遍,他虽上了年纪,但目力还是极好的,一双老眼闪着精光,浮动着掩不住的赞色。
“的确,祖父看过此图纸,想必也不曾见过吧。”
老太爷颔首,沉吟道:“十弩连发,我琼玉楼中也不是没有此物,但是需要上一次弦才能发射一次,说是连弩,倒不如叫做快射弩,而你图上所画,却是能一弦而连发十弩,就是不知这威力,如何了。”
先前隐隐现现的火味此刻才真正地平息,解玲珑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勾唇轻笑,从方桌拣了只茶杯旋身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兀自拿起了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品尝,“祖父尽管相信玲珑,只要按着图纸上所设计,再在材料上下点功夫,玲珑敢担保,这威力必是惊人无比。”
“哼,今个儿倒知道拿这东西来讨好我,怎么,在打你祖父的什么主意?”老太爷毕竟不是泛泛之辈,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嗯哼。”解玲珑在喝着酒还没咽下,来不及回答便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答,接着忙搁下酒杯行了一礼谄媚道,“祖父英明祖父英明。”
老太爷也抓起酒杯喝了一口,嫌弃地斜了她一眼这毫无大家闺秀之态,这孙女可了不得,要端庄能端庄,要奸诈能奸诈,要耍无赖随时都可以耍,一个人百张面孔,他很好奇她这些年都经历些什么,可惜瞧她那副满眼算计的模样,别被她给坑了就已经不错,还妄想从她口中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似是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行了,马屁就别拍了,有话直说,藏着掖着,也不嫌辛苦。”
“不知祖父可能和玲珑讲讲,关于姑祖母的事?”解玲珑此刻才讲出了真正的来意。
“你是说红珍?”老太爷一愣,显然也没有料到解玲珑居然是要解红珍的消息。
“对呀。”解玲珑盈盈一笑,“姑祖母嫁到了忠远候府这么多年,一年也有几次回府看望祖父您老人家。但是玲珑却始终没有见上她一面,心中怪好奇她的。”
“你无事打听她做什么?”老太爷眉头挑得老高。
“祖父回答就是!”解玲珑脾气也上来了。
“你姑祖母素来闲着待在自己府中,左右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你想知道什么?”
“据说当年是祖父促成姑祖母和已故姑祖父的婚事的?”解玲珑挑眉问。
老太爷夹了一筷小菜,慢慢道:“的确,当年我见老北原配夫人去得早,想着家中还有红珍这个胞妹,便起意向他提了这门亲事,想和他结成秦晋之好,哪知老北那老匹夫倔得很,认准了死理还念着亡妻不肯续娶,那时我想想也就作罢了。”
解玲珑心中想着看来老忠远候还是个长情的,当即诧异道:“既然老侯爷如此重情,此后又怎么会娶了姑祖母?”
老太爷想了半晌,清了清嗓子,捏着银筷的手搁在膝上,嘿的一声笑,“我也以为那老匹夫是个重情的,谁知后来再来了几次府上,和你姑祖母眉来眼去几番,估摸着就看上眼了。”
可解玲珑盯着老太爷的眼睛一看,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是在一天解红珍假借解知章之名邀沈北沈老侯爷这位府中常客来府上,解红珍亲自接待他,在酒水上动了点手脚,等解知章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好事已成的两人。这下就算沈北再怎么不满意再婚,他也不得不娶。
沈北只是领兵打战的人,性子耿直,并没有多加怀疑,只当自己醉酒辱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懊恼不已,直言定会负责。但解知章向来是心思绕三绕的人,送走了沈北之后,当下便审问了解红珍,得知了真相,想着这事没有多大妨碍,也和自己初衷不违背,于是也没怎么责怪解红珍。
于是解红珍便这么嫁了过去。
只是这毕竟是长辈之间的隐秘之事,解玲珑想要老太爷再怎么和她推心置腹,也断然不可能在晚辈面前说这样的事,好在解玲珑可以读心。
她弯了弯唇笑起,“那姑祖母嫁过去之后的事呢?祖父可有耳闻?”
“这都嫁过去了,也就不是我解家的人了,我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老太爷胡子一抖,横了她一眼。
解玲珑嘟囔:“好歹也是你妹妹啊……”
“你还是我孙女咧。”老太爷也不忌讳,当下就拿先前解玲珑堵他的说辞反击。
解玲珑这回真被他噎到了。
第146章 拜访忠远候府
解玲珑眼珠子一转,“既然祖父这得不到更多消息,那我要亲自拜访忠远候府!”她说得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去去去。”老太爷胡子一翘,用力摆着手的样子像撵苍蝇一般。
解玲珑怒目而视,看了眼他手中的图纸,贼兮兮道:“祖父,如果这十连弩真做好了,别忘了送我一架哈。”说完这句话便像一阵风一样闪了,不给老太爷拒绝的机会。
解玲珑是个行动派,心中拿定了主意就要走,昨夜派出杀手的人正是解红珍,如果她要对沈玦下手,那么就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既然是敌人,当然是要早点防备的为好。
陈伯送走了解玲珑,当下就进了内屋回禀解知章,拱手道:“回禀老太爷,大小姐已出了院子。”
“嗯。”老太爷应了声,眼神忽然一凝,转首对陈伯吩咐道,“命颂字部的庚颂前去查探大小姐这十六年来的有关一切,再派出风字部的卫风,他的轻功乃武林一绝,让他暗中跟随大小姐,主要行保护之责,若有大事,务必上报。”
“是。”陈伯应了一声。
且说出了松山院的解玲珑,心中正思量着过去拜访这位传说中的沈老夫人要做些什么时,跟在身后的寄雪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小姐,您这是要去哪,怎么往大门走?”
“去忠远候府拜访姑祖母呀。”解玲珑挑眉。
闻言,寄雪忙急急道:“小姐,去忠远候府拜访沈老夫人您应该先投拜帖,再准备些礼物才妥当。”
“拜帖?礼物?”解玲珑笑脸顿时一垮,神哪她不会写毛笔啊啊啊!她也舍不得送礼物啊啊啊!“那先回院子里,你替我准备一份拜帖,这上门送礼,寄雪,你说送什么的好?”
寄雪小脸一笑,“依奴婢看,前些日子陛下送来的那一批赏赐中,里面有匹冰蚕丝的缎子就不错。”
送布啊……那没问题。
解玲珑立时便赶回了清兰院,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后,她带着寄雪赵和从偏门出,上了马车便往忠远候府而去,景国公府处在城东北角的兴宁坊,和忠远候府所处的崇义坊相隔甚远,一路上街道热闹,大约花了半个多时辰,马车进了平胜街在忠远候府前停下,偌大的忠远候府竟是占据了小半条街面,气派显眼得很,倒是让解玲珑一眼就认出了。
待马车在忠远候府前停下,赵和下了马车投了帖子,按着解玲珑的吩咐特意交代了一句景国公府的拜帖务必要亲自呈给沈老夫人,门房一听是景国公府上的,收了帖子飞也似地奔去通报。
“国公府上的大小姐?”暖阁里的沈老夫人听着程嬷嬷的禀报,语气带了两分诧异,她看了眼程嬷嬷递上的拜帖,沟壑纵横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淡淡的新奇,抬起枯瘦的手接过拜帖,询问道,“是大哥膝下的大孙女?这倒是稀客,据说前些日子得了御赐头衔封了个永睿县主。对了,这丫头是不是不久前才和沈玦解除婚约?”
沈老夫人是先帝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论品阶还比解玲珑高了一品。
程嬷嬷笑着点头,“老夫人没有记错,确实是和沈家大房指腹为婚过,本来眼见两家的孩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却不知怎么大房要退婚。”老忠远候沈北和老景国公解知章本就是生死之交,因着有了这其中因缘,才有了沈玦和解玲珑的指腹为婚。
将拜帖搁在一侧,沈老夫人抬了抬头,笑意带嘲,“景国公府的门楣,只怕他大房还没那福气攀上。去,你亲自将那丫头请进来,我这半截入土的,难为娘家这素未谋面的侄孙女今日登门拜访,顺道我也好瞧瞧,当日那个名扬定京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怎么生个模样。”当初穆归裳的大名,是响彻定京的,她也略有耳闻。
想了想,她又接着道:“还有,这几日清书远书恰都在府中,去将他们二人请了过来,就说永睿县主来了,让他俩过来,都是小孩子,玩得开。”
程嬷嬷福了半身,应了声是,转身徐步出了暖阁。
待解玲珑正要下了马车时,就见好几个婆子丫头迎将出来,领头的婆子见了她便笑道:“这位莫不就是景国公爷的大小姐,永睿县主?”
解玲珑笑了笑,“正是。”
“老奴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县主只管唤老奴程嬷嬷便是。老夫人在里头听说县主要来,可高兴坏了。”
解玲珑忙带着歉意笑,“是本县主叨扰姑祖母了。”
说话间,程嬷嬷领着路,解玲珑带着寄雪慢慢跟着朝里走去,一路所见巍峨开阔,忠远候府不愧是传承百年的武将世家,放眼望去四周阔朗,庭中少有花草,多是些参天古树,绿意盎然,庭院深深,透着那么些个武者的雄厚大气,厚重淳朴之气扑面而来。
很难想象,出身在这样家庭的沈玦,会是这般的深不可测。
解玲珑一面和程嬷嬷随意交谈,一面在在四处瞅着沈玦院落的方向,走在一侧游廊上,她随口道:“程嬷嬷,你们家世子爷住在哪呀?”说着,她扭头看向程嬷嬷
程嬷嬷依旧笑眼眯着,“县主是问大公子?大公子啊,他就住在那边的修远院。”说着拿手向西北边指了指。
“这位可是永睿县主?”
解玲珑正举目眺望之际,耳旁忽然响起一道少年清朗的声线,她遂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眼中骤然生出的惊艳,再入眼的是少年丰神俊秀的面容,浓眉细目,身着一袭湖绿长衣显得几分俊俏,正笑意吟吟地向她行了一礼,又道:“县主问大哥做什么?大哥常在修远院里,平日都不怎么走动。”
解玲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色存疑道:“这位公子是谁?”
此时程嬷嬷忙道:“瞧老奴这人老了反应也慢了,都忘记向县主做介绍了,这位是府上的二公子。”说着,又向少年道,“二公子,这位就是景国公府上的永睿县主。”
“在下沈清书,见过永睿县主。”沈清书并无功名在身,解玲珑当受他这一礼,“百闻不如一见,县主可比传言中的国色天香之色还要美上几分。”
解玲珑唇角淡笑地看着面前少年止不住地献殷勤,他的眼中写满了什么她看得清楚,想讨好她博得她欢心?去做沈玦第二,说不定还有机会。
第147章 我来问他!
解玲珑不知道,其实自从她受封永睿县主,再被沈玦给退亲之后,京城中也有不少识时务的在为自家子弟物色未来媳妇的人选中也慢慢添上了她的名字,原因无他,一个一出场就能讨得圣上欢心的女子,空手套白狼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得封二品县主,其生母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太子当天在解老夫人寿辰上对解玲珑的袒护谁都看得出来,一个景国公府的嫡女同时得了圣上和太子殿下的青睐,这样的女子,既然还是待字闺中,那还不抓紧了娶进自己府中?将来会对自己有多大助益,那是不可估量的。当然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很多人才慢慢回味过来,景国公府也陆续有人登门提亲,但却一一被姜氏推了,也没宣扬提亲的事儿,解玲珑自然也是不知道。
眼下沈清书自然是明白这是一块香饽饽,二人接到了沈老夫人的知会后当下就决定先后来见过县主,只不过沈远书年岁还小,他过来确实只是为了玩。
“二公子过誉了。”解玲珑只是说了一句就没有多余的话了。
“县主今日是来看望祖母的吧,祖母命清书前来远迎,如此快请。”沈清书热络地迎客,大大方方道。
解玲珑回以一笑,一行人往荣安堂而去。
一进荣安堂的院子,便有丫鬟前去回禀老夫人,而后远远地便看到一位身着石青色衣裳的少年从正屋中慢步而出,朗声笑着,一听就是个顽劣的性子,“县主大驾光临,远书有失远迎。”
身前的程嬷嬷见状忙要作介绍,被沈清书抢先开口,笑道:“这位是清书的三弟,沈远书,今日听闻县主大驾,也便想见见县主的天人之姿。”
解玲珑端着笑,不语。
寄雪在后头拧眉看着,老夫人还没见到,倒是先涌出一堆公子哥们,这叫什么?
“县主这边请。”沈清书继续道,沿着一路茂林修竹下的青石板行走着,荣安堂内有一潭小池清澈见底,日光下隐约可见几尾锦鲤游动,而荣安堂正屋临池而建,清风徐来波光粼粼,池水映着屋子清晰可见的倒影。
沈远书在屋门前巴巴望着解玲珑,一张笑脸嘻嘻,小毛头似的好奇地打量着解玲珑。
解玲珑此刻只想说——请问怎么赶走这堆跟屁虫啊!
一入厅堂,只见堂中暖炕上斜倚着一位身穿暗红对襟镶金边大袄的老妇人,见着解玲珑进了屋,忙撑着立在一侧的酸枣木手杖起了身,她行动还算便利,身边鹅黄色衣裙的侍女不慌不忙地上前搀扶着,伺候她上前,沈老夫人略为激动地一把抓住了解玲珑的手,带了些许慨叹和笑意道:“这就是玲珑了吧,当初生下来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也长得这般标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来,快坐在姑祖母身边,让姑祖母好生瞧瞧。”
“祖母,瞧县主一来,你眼里就没我兄弟俩了。”沈远书年岁较小,差不多十二左右,正是跳脱年纪,嬉皮笑脸,看着略为毛躁。
“瞧你俩兄弟越发没规矩了,县主到来,可见过礼了没。”
沈清书和沈远书分别在底下一溜靠椅上坐了下来,沈清书笑道:“我俩省得,都见礼过了。”
沈老夫人握着解玲珑的手坐上了矮炕,笑容和蔼,“家中两孙子顽劣得很,大姐儿莫见怪。”
“玲珑不敢。”解玲珑也笑着,面子上的虚礼总要走走,她看了眼寄雪,寄雪领会,将手中抱着的礼给呈上来,“姑祖母看看合心意不,今日玲珑来得匆忙,也不晓得姑祖母喜欢什么,想着酷暑炎热,就自作主张从圣上赏赐里挑了匹冰蚕丝的缎子送来姑祖母。”
候在一侧的程嬷嬷笑着接过,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人来了就好,还送什么礼,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居然是圣上御赐!”年纪尚小的沈远书没怎么见过世面,当下吃了一惊,“县主出手果然阔绰。”
解玲珑:我穷得只剩下圣上的赏赐了,你说我还能送什么……
沈老夫人和解玲珑闲话家常,沈老夫人毕竟跟老太爷与解老夫人认识更深,二人也就随意地聊了聊他们二人,恰好解玲珑最近也跟二老走得近,要应付沈老夫人的问答还是能对得上来。
沈老夫人见解玲珑不扭捏造作性子爽利,当下不免增了几分好感,见解玲珑对沈家二房双子不怎么感兴趣,先前起的念头也就淡了,随意找了个借口遣走了二人。而后她又听得解玲珑煮得一手好茶,竟还能讨得解老夫人那个颇为严肃的嫂子欢心,当下就吩咐程嬷嬷拿了一副崭新的茶具和最新送入京城的好茶上来,要试试解玲珑的手艺。
“姑祖母,要是不合您的胃口可别嫌弃玲珑手艺。”解玲珑笑道。
“不嫌弃不嫌弃,连云安长公主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我怎么会嫌弃。”沈老夫人眯着眼笑着。
不待一会儿,两名丫鬟先后摆好了茶具送上了装着茶叶的紫砂小陶罂,解玲珑拿起陶罂,掀开顶盖低头轻嗅,一怔,而后蓦然展颜一笑:“好茶!”不过这个时代的茶叶名称她不识得,也不敢乱说。
沈老夫人笑着睨了她一眼,“这是江南道才刚送上来的紫君眉,一年哪,也就几小罐。”
“姑祖母家的,自然不会是凡品!”解玲珑适时地谄媚一句。
沈老夫人呵呵一笑,“就你嘴甜,快煮茶。”
“好咧。”解玲珑眉开眼笑地应道,手上开始忙活起来。
沈老夫人倚着榻颇为专注地看着,她边瞅着解玲珑手上正经流利的动作,边漫不经心道:“大姐儿,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上门又是送礼又是给我煮茶的,实话说了,想要做什么?”
解玲珑闻言,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只是低低笑着卖了个关子,“姑祖母真要知道?”
“你这丫头,我若不要知道,你这般献殷勤又能得了什么好?”沈老夫人似是嗔笑,看似随和,眸中却闪精光——这侄孙女,果然是有事相求。
“那玲珑就实话说了,姑祖母可不准笑我。”解玲珑顿了顿,“玲珑今日前来,是想要找世子爷问清楚,解玲珑端的是个大家闺秀并无丝毫出格之处,他世子爷凭什么要退我永睿县主的亲!”话一出口,甚是豪气冲天端得是霸道无比。
第148章 卧槽!两个爹!
说真的,沈老夫人是怔了片刻,愣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会是解玲珑上门的原因,她猜出了会和沈玦有关,却没有到会是这个理由,果然和她当年那个一语惊朝堂的娘亲一样的惊世骇俗。
沈老夫人了然地笑了笑,“大姐儿毕竟是年纪小,这样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算了,婚姻之事本就是天定,何必非要强求一个因果。”
解玲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待水烧开,低着眼慢慢道:“姑祖母实有不知,玲珑与世子爷本就是指腹为婚十六年,这十六年因着当年一纸婚约而使玲珑错过了多少好儿郎,如今他今日说退亲就退亲,好歹本县主还没找他赔这十六年的损失呢,只是找他要个理由,他应该高兴了。”
说得一副“我吃亏了我很受伤所以我有理”的横气模样。
倚着金丝云纹靠枕的沈老夫人听着解玲珑饱含委屈的语气不禁一笑,紫金香炉还浮起袅袅轻烟,淡淡的檀香缭绕鼻尖,只听得她宽慰道:“你这就是年纪小,咽不下这口怨气,你不嫁得我这孙子呀,这才是好事呢。”
“姑祖母这话何意?难道是我配不上姑祖母这个孙子么?”说着解玲珑扁了扁嘴,看着更委屈了。
“瞧你这点出息。”沈老夫人笑骂,“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这大孙子素来腿脚不便吗?”身为人家祖母,她纵使想贬低沈玦,也不能做得太过。
“可我不在乎呀!”解玲珑眉毛一挑,说着眼珠子一转,她凑上前问道,“说起世子爷的腿疾,姑祖母可知世子爷这腿是如何残的?”
她紧紧盯着沈老夫人的眼睛,似是迫切地等她回答。
怎么残的?
沈老夫人闻言,唇角抿着的弧度,掩住了她笑意中的自傲,脑海间回忆起当时的种种算计。
十四岁的少年下山给祖父沈北拜寿,寿宴之日的少年出尽风头,将平日里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沈家二房兄弟两人完全盖过,来者莫不称道“沈家公子世无双”,这沈家公子,指的可不是她的孙子,她怎么可能忍?
次日沈家三兄弟要在忠远候府中的演武场中比试马术,却不料沈玦的马匹不知怎么受了惊,沈玦被重重摔下马还未等他回过神,那受惊的马像是疯了般扬蹄就往沈玦的腿上猛地一踢,十四岁的少年本就骨骼较脆,哪经得住这匹烈马的重踢,一痛之下,竟然是重伤骨裂,此后便失去了少年飒踏英姿,沦为一介废人。
而这其中,都是她的手笔,当然她瞒天过海,瞒过了所有不应该知道的人。
前些天说他腿疾将愈之时她还有点受挫,不敢相信当年的得意之作竟会功亏一篑,可依着这些天的情形来看,沈玦根本还是那个瘫倒在轮椅上没有半点能耐的废物,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派出了沈安豢养的一批杀手前去刺杀,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早沈玦居然安然无恙地回府了,而她派出的那批杀手却杳无音讯没有半点声息。
事情失控的感觉有点糟糕,但眼下她还没更好的主意。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声音淡淡,“当年马上比试,世子爷的马匹受了惊,将他摔下马踢断了腿,可惜了啊。”她摇头的样子,似是惋惜悲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痛色。
解玲珑优雅地收回身子,笑意一收,似是也感同身受,叹了一息,“好个英俊少年,落得这般结局,果然可惜。”
那从沈老夫人眼中读出的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是当年的悲剧重现,那个本该策马扬鞭诗酒风流的白衣少年,从此一生就被禁锢在半尺来宽的轮椅之中,他出身武将世家,却再也不能持枪上阵不能杀敌破阵,空有一腔抱负。
当真是个慈祥爱幼的祖母哪。
解玲珑在心中慢慢想着,眼角慢慢染上的感伤在眼间忽然一凝,于虚空碎裂,裂成眼角眉间斑驳的笑意,似是金光飞扬,璀璨明艳,“反应他退了婚就是他不对,左右他残不残也跟我无关,我就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她手中的茶壶微倾,紫砂杯盛满,她笑着端着茶杯献给沈老夫人。
“你要去便去吧,等会儿我让丫头领你过去。”沈老夫人接过茶杯,她闭着眼嗅着淡淡茶香,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满意道,“真香。”说着抬起茶杯抿了抿,入口先是一苦,而后化开满口幽香,唇齿留香久之不去,沈老夫人神色亮了亮,开口道:“果然是好茶,好手艺,怪不得你祖母会如此喜欢你煮的茶了。”
解玲珑盈盈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啄一口,“姑祖母过誉了,其实是姑祖母的紫君眉实在是好,才有玲珑这一手好茶。”
沈老夫人向着那壶紫君眉努了努嘴,“你要是喜欢,这紫君眉就给你带回去,也让你祖母尝尝,她最喜欢茶了,这紫君眉难得的紧。”
“真的?”解玲珑眸光一亮,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又是一蹙,为难道,“可这紫君眉如此难得,姑祖母想必也喜爱得紧,玲珑实在不能夺人所好。”
“你这丫头还客气什么,今日能得尝如此好的紫君眉已是你姑祖母的福气了,等你回去之后,这不是你煮的紫君眉,你姑祖母恐怕喝不下去,还不如索性送给你了痛快。”沈老夫人眉眼带笑道。
“如此,那玲珑就却之不恭了。”解玲珑顿时眉开眼笑,乐得赶紧把那壶紫君眉抓在了怀里,惹得沈老夫人又是一笑。
“你这孩子,看着大人模样,其实还是小孩心性。”沈老夫人语重心长道,“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解玲珑正巧朝沈老夫人看去,却见她的眼神写着却是又一桩事——
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毕竟不知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元昶那小子的骨血,穆归裳的这个女儿,真是解不开的结。
她面容一怔,呆了呆,手中的紫君眉差点一个不稳就要掉落,惹得在旁伺候着的寄雪惊心动魄地一个箭步上前扶了扶,稳住了解玲珑手中的陶罂。
卧槽!
她爹居然有两个!
第149章 一枝红杏爬墙来
“你这孩子,说像小孩子,还真给我摆起小孩子的架子来了是不是。”沈老夫人似是含怒地瞪了解玲珑一眼,说着又向外瞅了一眼,“哎呀,看着也快到午膳时间了,今个儿你就留下来,陪我老人家吃吃饭,再多聚会儿。”
“姑祖母要是不嫌玲珑烦,那玲珑就多陪姑祖母一会儿。”解玲珑应得乖巧。
当下二人便在荣安堂中用过了午膳,午膳过后,向来八面玲珑的解玲珑又陪沈老夫人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程嬷嬷派了个丫鬟要送解玲珑往修远院去,但解玲珑却在半路中就遣走了那个丫鬟,说是自己认得路,让她先回去。
见着那丫鬟沿着原路回了去,解玲珑带着寄雪按着先前从程嬷嬷那里看到的前往修远院的路线摸了过去。
一直以为解玲珑要打道回府的寄雪见主子没有按出府的路走,当下不解道:“小姐,您走错了,这才是出府的路。”
解玲珑狡黠一笑,眼中掠过一抹精光,“本小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走错?我本来就不是要出府。”
“不出府?那去哪?”寄雪单纯地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
“当然是去偷窥美色啦……”解玲珑邪恶地眨了眨眼睛,垂涎道。
寄雪:“……”
小姐,色令智昏,花痴是病,得治。
***
修远院处在忠远候府的最西北角落,那里地势较高,也最为偏僻安静,因此沈玦两年前就搬到了那里养伤,沈广也特意为了爱子而修缮了那院子一番,远湖高亭,假山流水,绿荫成林,甚是开阔大气。
解玲珑远远就瞧见了那高地之上飞扬伫立着的八角白玉亭,还伴着悠扬远长的筝箫和鸣声,悠远绵长,清越琳琅,似流水潺潺。
是谁在高亭之上抚筝吹箫?
解玲珑饶有兴致地猜着,莫不是沈玦?
这路越往深的走,筝声越近,那绿意也就越发地盎然,其间在点缀着两三朵小花,万绿从中一点红,无比的小巧可爱。解玲珑淡淡想着,这沈小侯爷果然是个妙人,这一路走着,她心中只有一句诗——曲径通幽处。
绕过这挂满藤蔓的假山,转角之后别有景致,一条一丈来长的白玉浮桥安安静静地俯卧在缓缓无声的溪流之上,浮桥对面,是一座古意开阔的院子,院子用镂空各式图样的花墙围着,门前高悬木匾,上头以张狂凌厉的笔锋挥写下“修远院”三个大字,瞧着那墨意有点淡,想来是有些年头。
都说字如其人,比之沈玦的字,其人却少了那份张扬,多了一份深邃,高深莫测。
不过想来当年的少年,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流人物吧,只不过世事锤炼,将他的棱角磨平,锋芒尽敛,成就如今这个高冷淡漠的少年。
木匾之下的门是虚掩着的,解玲珑躲在假山后远远地瞧了一眼,却不曾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推门而入,因着院子前还站着俩看门的小厮。
她四周张望了一眼,这里的地势是左低右高,院子右前方是一汪碧波,湖水金光粼粼,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曲廊沿湖而建,红砖碧瓦熠熠生辉。而院子里头的右边却陡然拔地而起一座高亭,高亭上纱幔迎风飞扬,隔着有点远,她看不清里头的光景。
而她其实只要往右转,就能进入那游廊,游廊可以掩着她往那座高亭靠近的身影。
解玲珑笑嘻嘻地沿着另一条青石小路施施然进了游廊,端庄正经的模样好似是来赏湖的,实则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左侧的白墙,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曲廊忽然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向左转,解玲珑蓦然抬头,是了,这就是那处高地的粗略位置了,从这里翻墙而入再往上,就能躲在那座飞亭东侧的高石之后。
“寄雪,你在这呆着,小姐我去去就回。”解玲珑头也不回道,也不待寄雪回应,兀自伸出一手撑着游廊栏杆,向游廊内侧飞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游廊对面的草地上。
“哎,小姐!”寄雪急急唤道,站在游廊内迷茫地看着又不知道起了什么鬼主意的自家大小姐。
“嘘——!”解玲珑蓦然抬手竖着食指嘘声,贼兮兮道,“你别说话,在这等着就好了。”说着,她右脚用力踏上了凸起的石头,凭着腾起一定的高度,左脚再蹬上了墙身上的漏窗,她前身忽然一低,双手撑上墙头,借力一跃,利落地翻身过墙,漂亮平稳地落了地。
对于她家小姐的好身手,寄雪再一次看得目瞪口呆……
偷翻人家院墙的解玲珑一点都不心虚,气定神闲地仰头看着眼前这有两三丈来高的嶙峋怪石,高石之下垫了许多碎石堆成陡地,解玲珑借着这些碎石一步一步登上靠近了那高石,只听那琴声和偶尔响起的人声也越发得近了。
“宫瑶姑娘的琴艺当真是天下无双啊,真是让我听上一次也是死而无憾了……”陶醉其中的少年痴痴道,这声音解玲珑一听就直觉是那个黑衣小厮,但是……这意思是沈玦和一个女子琴箫和鸣?!
解玲珑头发都直了。
“你这话说得本公子就不乐意了,都说‘南有曲妙,北望唱衣’,这天下无双的名头啊,当然是我家唱衣!”这道依旧是那么既纨绔不羁又甚为欠揍的声音,当然得是公子意。
“宫瑶姑娘,你听三公子这话!”孟琉立刻收回花痴表情,严肃地看着宫瑶指着公子意。是的,他在告状。
席地而坐身着冰蓝色碎花轻纱露水百合裙的少女兀自垂首抚琴浅笑不语,她周身拥簇着一圈或紫或蓝或红或白的大大小小花朵,花朵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已然盛开的,泠泠琴曲之下,那些含苞的花骨朵徐徐绽开,似一桩奇异的盛景。她指配玳瑁义甲,拨弦的素手骤然一划,扬起一道杀音,杀音似刃直直往左上方蓝衣男子的门面疾奔而去。
公子意吓得头一低,将脑袋猛然往石桌上一砸,磕得下巴生疼也兀自不觉,好歹是躲过了那招杀伤力极强的音攻。他长长地缓了口气,哭丧着脸扭过头看着那席地而坐抚筝拨弦的少女,道:“二师姐,我错了,您最美,您最强,您的琴艺最无双……”
第150章 打包送你府上!
伺候着沈玦站在他身侧的孟琉捧腹大笑,笑得弯着腰差点喘不过气,他好半晌才直起身子摸了把笑出的泪。
公子意左手揉着下巴恶狠狠地瞪了孟琉一眼,右手折扇一展,凌空一劈,风声一厉,一道细长的金光骤然现出直直迎上孟琉来不及躲闪的腰身,一刹那孟琉只觉得腰侧一凉,裤子无声掉落在他的脚下堆叠成山,青天白日的,那两条又白又嫩的毛腿大喇喇地就这样供人免费欣赏。
孟琉瞬间石化,好半晌根本回不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有微风轻送,那从腿间漫卷而上的凉意刺得他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霍然蹲身抓起裤头往上一拉。
那凝滞的时间被他这声杀猪般的惨叫打破,宫瑶骤然眼一闭,脸色黑如锅底,阿英靠着柱子,双眸微眯,带着似鉴赏艺术品般的眼神早将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她诚恳道:“够黑,够白。”黑的是毛,白的是腿。
孟琉一脸悲愤欲死,楚楚可怜的眼神巴巴望着轮椅之上面对着远山湖水的沈玦,泫然欲泣道:“少爷……”
“你喊少爷也没用,少爷还能管你的清白不成?”公子意折扇轻摇,嗤笑一声,说着他又抬了抬眼看了不远处的阿英一眼,坏笑道,“阿英还夸你呢,你可以考虑是不是让她负责。”他的暗器是一条金丝,这条金丝平日里是以特殊手法嵌在折扇尖头,而他内力淳厚,能够做好很灵活地利用这条金丝做很多出其不意的事。
却不曾想公子意此言一出,一向粗神经厚脸皮的孟琉居然脸一红,他闭紧了唇,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阿英,接着恨恨地瞪了公子意一眼,也不等沈玦发话,径直撒腿奔往屋子里。
只留下公子意在风中看着孟琉落荒而逃的身影大笑不止。
还没等公子意笑够,只听倚着轮椅的沈玦搁下唇间一支通体碧绿剔透的玉箫,淡淡地开口:“既是客来,又何必躲躲藏藏。”
低沉的声音带上了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也不知是向谁开口,但话音一落,亭中所有人眼神就已变了。
解玲珑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从高石之后缓慢踱步,现出她的纤细身影,身披一袭珍珠红大袖衫,额间吊着一枚白玉木兰眉心坠,衬得她越发娇小可爱,就像一朵暖阳下徐徐盛开的牡丹,风流娇艳至极。
她悠悠走上前,唇角带笑,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理衣袖,片刻之后踏上了铺着青砖的长阶。
宫瑶在听沈玦开口之后就已经抱筝而起,转过身,她微抬高傲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一步步拾阶而上似在自家闲庭散步的从容少女。
解玲珑避无可避地对上她略带探究之色的目光,只见那个女子身姿已完全长成,一袭冰蓝色紧身长裙胸前的饱满喷薄欲出,纤腰细处却似盈盈不堪一握,风姿妖娆,眸光似水,眼角处微微上挑,一颦一笑间带着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你就是今日府中的贵客,国公府中的大小姐,陛下新封的永睿县主,小玦昔日的未婚妻?”宫瑶面上微微浮出笑意,姿态端庄典雅。
解玲珑迎上她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正是。”
“我是京中大雅班的琴师宫瑶。”大雅班前些日子上了国公府给解老夫人贺寿唱曲,那日宫瑶却因身体略有不适未能同去,也错过了见上那个在当天大放异彩的少女一眼的机会,当时不觉有什么,如今一见却颇为遗憾当日没能见上一眼。宫瑶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不知永睿县主不从大门入,偏生从后院进来,所为何事?”说着她向左偏过身子退后几步,眼神瞟向了犹自背对着众人的沈玦,“这是小玦的院子,县主莫非是要寻小玦的?”
面对宫瑶如此一问,解玲珑嫣然一笑,神色如常,她看了眼那个依旧眺望着远山湖水的白衣男子,男子安静的模样似是和这湖光水色交融相错,烟波浩渺,他披在身后的墨发如夜幕低垂,发间别着一支四叶青玉簪,衬得他的背影越发得清秀脱俗。
解玲珑将目光对上了宫瑶,一本正经道:“本县主先前在贵府湖边游玩,一不当心迷了路,搅了各位的雅兴了。”
宫瑶掩唇一笑,迷路能迷到翻墙进院的地步,也算是这个姑娘实诚了。
倚着亭柱翘腿而坐的公子意手中折扇凌空一划,金丝骤然飞出卷了石桌上的茶杯,他再一扯,金丝飞回,茶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中,他浅呷一口,而后朗声大笑:“县主这个谎撒得可够蹩脚,想来偷窥小侯爷就直说,放心,本公子还没谢过你当日解我难题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县主要是看上了这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本公子自当略尽绵薄之力打包了往你府上送去!”说得一副义薄云天好哥们的架势。
解玲珑嘴角抽了抽,她还是很矜持的好不好……
“三师兄,你这主意甚好,玦想着二师姐一定很乐意让我将这主意用到你身上。”沈玦此时才扣动扶木转过轮椅,话虽是对公子意说的,但他清浅的目光却是看也不看公子意一眼,无波无澜地径直对上解玲珑的视线。他怀中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正在酣睡当中,似乎这周遭动静再大也打扰不了它的好梦。
解玲珑见着沈玦就要转过身来,心下突然浮光掠影般掠过昨日那件乌龙,突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她抿了抿唇,冷静下来。不行,装逼得要高大上,不能失态!要装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人家小侯爷都能视若无睹,她凭毛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输人不输阵!
且说宫瑶闻沈玦此言,微微一笑,气质高贵,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小师弟懂她啊……
公子意闻言,身子一抖,立马挪了挪位置,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远离沈玦珍爱生命。
解玲珑淡定地扫了一圈四周的人眼里的神色,才明白过来其中意味。
宫瑶虽是公子意的二师姐,比公子意长了一岁,久未许婚,其实是中意公子意已久,奈何公子意这人吊儿郎当久了,谁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宫瑶将她一颗心托付在看似没心没肺的公子意身上,公子意不曾明言拒绝,但只是每每旁人提及此事他都避之不及,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解玲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自己情敌,并且和自己一般大胆追求心中所爱,顿时对她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增,志同道合,好基友啊!
第151章 她的表白
宫瑶听着的沈玦这话很是受用,愉悦地摊开掌心,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朵火红牡丹花苞,她微微启了唇,笑意优雅高贵,“宫瑶献上娇花一朵,望县主笑纳。”
这朵娇花,看你是不是会借花献佛讨了小玦这小子的欢心,如若你真有那般大胆的心思,我宫瑶助你一臂之力又何妨。
解玲珑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眉眼,看到她心中所想,顿时一乐,当真就接过来,踏着沉稳的步伐上前,看着沈玦低垂淡漠的眉眼,她站在他的一步前,优雅地微微倾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花递向轮椅上的沈玦,含笑道:“都说美酒赠英雄,眼下我没有美酒,权以鲜花赠郎君,以示衷肠,不知君以为如何?”
举止优雅,言辞有度,虽是大胆,却并不带着任何亵念,听似轻浮,却圆满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而宫瑶在看到解玲珑抬步时,就已经了然,她微微一笑,左手抱筝斜地,右手抚上琴面,在解玲珑递出手的时刻,骤然拨弦。
筝声扬起,含着奇妙的音律,在空中荡出一道无形的波纹。
那朵执在解玲珑手中的火红牡丹花苞,忽然动了。
原本表演投入的解玲珑,也不禁落了目光在上头,只见那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瓣慢慢向外舒展,像是应了不知哪处的召唤说盛开就盛开,在解玲珑的手指间绽成一朵碗口大的娇花,明艳动人,花香缭乱。
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童话。
这牡丹的盛开简直给她的表白狠狠地加了一个高分。
解玲珑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像华光璀璨,沈玦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解玲珑身上,他看着眼前明艳如火正如她手中的牡丹娇艳华贵的少女,明澈剔透的眸子里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
身形容貌样样皆是前世的她,唯有这个性子,像是脱胎换骨般,重重迷雾笼罩,分不清模糊清楚,今生的她像是重叠了前世的她,可骨子里的心性却寻不到半分前世的影子。
她真是解玲珑?
在发出这个疑问的同时,沈玦心中不禁自嘲一笑。
前世夫妻七载,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她,又何况今生从头再来?
今生从头再来,他意欲摆脱她,却不想他的步步为营,都有她不经意间留下的或多或少痕迹,像是注定的生死纠缠。
且住,莫管她是真是假,与他何干?
他容不下所有的背叛,她的一次背叛,不管前世今生,都注定了他和她这辈子陌路殊途。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动,月白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精致的皓腕,犹如碧云笼月也笼不住清辉月华。
解玲珑在看到他指尖微动的一刻以为他就要接过了,正在她满心期待殷切地望着他的时候,沈玦却是竖起箫搁在唇间,抿唇一吹。
在玉箫吹出一道清音的时刻,解玲珑心中暗道不好,宫瑶既然会驾驭音律这种神奇的功夫,就不代表沈玦不会。
果然,指尖盛开的娇花猛然一颤,瞬间化成红艳的齑粉飘散在空中,空留她一手的花香和淡淡的粉末。
解玲珑维持很好的从容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皲裂,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坚定地表达他的拒绝,半点都没有留给她颜面。她在心中颓丧地自我安慰道,好歹不是将她的花一掌拍死,已经是很给面子的做法了。
“玦似乎没有邀请解大小姐来院中做客。”沈玦眼也不抬,冷淡的声音毫无感情,他放下玉箫,手不经意地抚了抚怀中有些躁动的虚宝,虚宝的头正好就对着花粉末飘散的方向,它的鼻子吸入了花粉,一股麻痒惹得它吸了吸鼻子,颇为难受。
沈玦这话已经是在给她下逐客令了。
公子意唏嘘慨叹一番,惋惜地摇了摇头,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臭石头,却忘了他自己,也是属于这一类天杀的。
宫瑶见沈玦这般反应,眼角的余光扫了公子意一眼,果然物以类聚,连对待女人的方式一样的不留余地。
解玲珑扯了扯嘴角,笑意有点僵硬,但还是自我鼓励了一番,她解玲珑才没那么好打倒咧!她既然敢来,就自然有把握留下。
“沈小侯爷,这样不好吧。”解玲珑眼睛浮光碎碎,脸上迅速恢复了笑意,颇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昨日才做了一桩生意,怎么现在我这做生意的一过来就不是客人了?”
“你想看令表兄?”沈玦话是对解玲珑说的,眼神却落在了一旁饶有兴致看着他俩一来一往的公子意身上。
见沈玦平平淡淡的目光扫了过来,公子意头皮一麻,跳下了围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看着我又想做什么?”
“带她去看。”
公子意还没回答,就见沈玦怀中压抑许久越发躁动的虚宝突然猛地抬起了头,重重地打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抖了抖微蓝的鬣毛,这才浑身舒爽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解玲珑的身影,它蓦然眼珠子圆瞪,两只后腿使劲一蹬,猛然窜入解玲珑的怀中,欢快地舔了舔解玲珑的脸颊,卯足了劲嗅着她身上一股奇异的淡香。
虚宝此举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只向来又懒又自傲的虚空兽居然肯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这样亲密的接触。
连在一旁看着的公子意眼中都不禁流露出嫉妒的神色,酸溜溜道:“什么时候这只向来臭美自大好吃懒做的家伙居然也有对除了师弟之外的人给好脸色了。”
“虚宝可比有些人有眼光多了。”宫瑶冷笑道,她抱着古筝倚着柱子席地上的锦垫坐下,素手抚上琴面,悠远绵长古朴典雅的音律渐渐从她的指尖如水流淌而出。
解玲珑笑眯眯地摸了摸虚宝的脑袋,她能看出这只长相形似幼虎的小兽很喜欢她身上的气息,虽然她没能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既然虚宝是沈玦的爱宠,他的爱宠愿意和她亲近,她当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小侯爷,你看就像我想走,你这只爱宠好像还舍不得呢。”解玲珑纯粹就是蹬鼻子上脸。
沈玦只是递给了虚宝一个略带凉意的眼神,他轻轻地嗯的一声,拉长了尾音,音调绵长,虽然是含着警告的意味,却也掩不住那声“嗯”的音中带着的柔软。
一时间解玲珑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第152章 她谋的是什么?
沈玦递给虚宝的眼神很冷,虚宝寒毛一竖,恋恋不舍地扑回沈玦的怀中,回过身可怜兮兮地望着解玲珑,眼神里带着生离死别的缠绵。
顿觉怀空回过身的解玲珑气得咬了咬牙,沈玦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
“解大小姐,不是要去看望令表兄吗?”
解玲珑看着沈玦那副漠然的姿态,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老子不想再看到你快消失在老子眼前。当然这是解玲珑粗鄙式的解读。
她心中思绪流转,忽而弯下腰凑近了轮椅上兀自端坐的沈玦,柳眉一挑,唇角微弯,弯出一抹戏谑的弧度,“是啊,本小姐是想去看我表哥,但是在此之前,我更想看看小侯爷——”她拉长了尾音,故意给人一种错觉。
公子意看得直叹噫吁戏。
阿英木然的脸色不变,只是直到此刻,她才略略抬起了眼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兀自调戏自家主子的红衣少女身上。
而身为被调戏对象的沈玦面色不改,依旧冷淡如霜。
像是吊足了胃口,解玲珑才换了一口气,继续笑眯眯道:“——对姜家有什么看法。”
她话音一落,将话题扯到一个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上,众人闻言,齐齐一愣,半晌都回不过神。
姜家,哪个姜家?
别人虽然不理解,可沈玦毕竟是前世涉步朝堂七载的人,姜家这两个字刚入耳,他就已经立刻反应过来。
姜家,礼部侍郎,投靠的是凌王东云秦之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他倒是记得其子姜子灏前世高中榜眼,本该是拥有济世之才的人,后来却表现平平,待在翰林院中任了一个从六品的修撰汲汲营营过着日子。
“解大小姐此言何意?”沈玦面色淡淡,“姜家与玦有什么关系?”
“沈小侯爷……”解玲珑放缓了声音,这回不仅是弯下腰凑近了沈玦,还贴近他的耳朵,细声道,“小侯爷是个志向远大之人,我若要动了姜家,想必不影响沈小侯爷的志向吧?”话音一落,她就抬起了身子,却没有收回撑着轮椅扶手的玉手。
她说得隐晦,沈玦却是一听就明白过来她所言之意。
她在拐弯抹角地问他,她决定要撂倒姜家,姜家是不是属于他的势力?
只是她是如何得知他的志向抱负的?
又如何有能耐撂倒一个朝廷命官?
他知道她的眼睛很奇异,在前世他几乎不知道她有这般奇异的功夫,可是同样很奇怪的,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能看透身旁所有人的心思,却似乎独独除了他。
今生重来一遭,眼前的少女越发令他捉摸不透了。
气质高华似仙的沈玦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审视解玲珑的眼神似刃,犹如深墨的眼眸流转着一抹淡淡的思索,忽然他轻笑一声,一瞬间似有繁花烂漫盛开在解玲珑眼前,星光璀璨,大抵也抵不过他唇角微微弯出的笑意。
这女子何时变得如此玲珑通透了,她既然看不懂他的心思,却竟然根据他图谋那份藏宝地图就能推断出他的志向所在?
前世不知,今生断了牵绊再相逢,却犹如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般。
果然人如其名,心思玲珑。
她真的不同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前世结下的恩怨,这样特别的女子,他定求之。
只可惜……
“解大小姐随意。”沈玦清清冷冷地道出这句话,解玲珑一听就明白过来,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怎么?”解玲珑挑眉,“小侯爷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得知的?”
“既已知,又何必再问。”
解玲珑轻笑,再度弯下了腰凑近沈玦,贴着他的耳朵慢慢道:“小侯爷谋的是江山,就不问问我解玲珑谋的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绵长动人。
他谋的是江山,她谋的又是什么?
那股幽幽的处子清香再次扑鼻而来,沈玦往后靠了靠身子,可这一尺之地,又能退到何处?
“那与玦无关。”沈玦给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简练干脆。
“呵呵。”解玲珑轻笑两声,笑意辨不出喜怒,她这回直起了身子,径直往后退了两步,抓起了石桌上倒扣着的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凑近唇边抿了一口,一副“喝完我就走不用你催”的架势。
眼神往公子意身上一扫,她凉凉问道:“这位公子,说好的带本姑娘前去看望我表哥呢?”
公子意一笑,“来来来,跟本公子来,他沈臭石头不欢迎你,我欢迎之至啊欢迎之至啊!”
宫瑶只是轻轻拨了一个杀音,来表达她的心情。
公子意唬了一跳,登时闭紧了嘴巴。
就要走出亭外踏上石阶,解玲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给沈玦留下一句:“对了,小侯爷,家兄这些天有个烦恼,他那夜弄丢了半幅地图,约莫是心中害怕,便将这事栽在了一个叫季修然的人身上,二人不和已久,他最近在愁如何能让晋王殿下相信,季修然将这半张地图是献给了太子殿下。如果小侯爷有法子,那就恳请助家兄一臂之力吧。”解玲珑笑得婉转,“哦对了,这些都是我临时起意告知小侯爷,无人教唆,小侯爷尽管放心便是。”
这句话搁下,解玲珑就随着公子意慢悠悠地走了,刚刚才换好衣裳的孟琉赶了过来,见解玲珑跟着公子意走了,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自顾自上了亭子。
她留给沈玦这句话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沈玦如果要谋大位,那么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这个最有竞争力的晋王殿下,都是他成功登上帝位路上的阻碍,沈玦要铲除这两大阻碍,自然要费些力气,敌人的坏消息就是自己的好消息,既然如此,她何不将这个消息送上,敌人本就是阵脚越乱越好。
不管有没有用,她总归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示了一份好,至于怎么做,那就全在沈玦他自己了,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现如今沈玦对她还是拒之千里之外的态度,没关系,因为两人本就交情不深,她能理解。但如果她对他示了越来越多的好之后呢?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等到沈玦承了她越来越多的人情时候,她就不信他还能摆出一副漠不关心与我无关的态度,若真如此,她就怕他良心不安。
她也并不担心万一他非要拒绝她的人情不肯和她再有接触,因为她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她相信之后她抛出的一个个具有重磅诱饵,沈玦都舍不得拒绝。
她是谁?
她是身后有景国公撑腰,腹中又自有乾坤的少女,解玲珑。
她终有一天会让沈玦明白,她是个价值不可估量的人物。
第153章 他的过去
解玲珑走在公子意后头,一红一白的身影一前一后离开这座亭子。
脚下青砖漫铺成小路,解玲珑踩在石板路上,姿态带着点潇洒随意,草叶随风簌簌摇动,不知名的花散发着幽幽花香,大好天光下,解玲珑随手扯断一截狗尾巴草,在指尖打转玩弄着,神色随和,开口说话的语气也似不经意,“哎,前面的,你不是说还欠着本姑娘恩情吗,喏,该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在前头领着路的公子意还寻思着以什么话题开口,解玲珑自个儿就已经发话了,不过这话说得他可就不乐意了,他板着脸,回头瞪了一眼解玲珑,语气满是不乐意,“哎我说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前面的,本公子是有名字的!人称公子意,这回听清楚了没?”
解玲珑嗤笑一声,“敢不敢报上真名?”
“本公子混迹江湖,真名算得了什么,不说也罢。”一身蓝衣的公子意在前头慢悠悠地轻摇折扇,一副逍遥姿态。
神医公子意,世人对他所知,也就是这五个字。
“无姓之辈,还担不起本姑娘一声尊称。”解玲珑看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晃了晃,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哎我说你这姑娘——”公子意发急,眉头一皱,捋了捋衣袖一副不爽的模样,像是就要回过身看向她。
“怎么?”解玲珑笑吟吟地瞅着公子意,笑得一脸欠揍,满意地看着他就要回过身,“不爽啊,不爽来打我呀。”
身子转至半途的公子意动作忽然一停,滞在半空中,片刻后又不紧不慢地转回去身子看向前方,就是不拿眼睛看她,收起折扇,理了理袖子,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架势,“本公子何须跟你区区小女子作这等计较,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免贵姓叶,名意。”
“哦……”正暗自留心公子意动作的解玲珑柳眉微蹙,她怎么觉得公子意好像对她很有防备的样子?好像她认识公子意至今,他很少拿正眼瞧她,似乎是尽量避开她的眼睛。这样一想,她眼神一凝,神色有点意外,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异处了吗?
若真如此……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这异能长在她身上,他们还能拿她怎么办?又不能搞科研。
解玲珑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狗尾巴草当做沈玦,使劲地搓搓搓搓。
“敢问叶公子……”解玲珑开口正要问,却冷不防被前头的公子意举扇打断。
“哎,我说解大小姐,你还是别唤本公子的家姓了。”他的声音有点淡。
“敢问公子,”解玲珑很识时务,立马就听从他人指正,从善如流道,“公子与沈小侯爷自小相识?”
闻言,公子意的脸色迅速一换,退了一步凑近解玲珑,笑得贼兮兮,“你要问四师弟啊……”他拉长了尾音,声调和他的笑容一样暧昧。
解玲珑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没。”公子意口中连着蹦出一串叠音,他立刻挺直了腰身,清了清嗓子,折扇在手中一打一打,眉目严肃,摆出了说书人的架子,“话说这沈小侯爷啊,那是在下十二岁之时,沈伯父带了五岁的四师弟前来拜师,师父呢,一见他天资聪颖、骨骼清奇、面目非凡、根骨极佳,必是不出事的武学奇才,当下就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可叹我身为他三师哥,还没见师父这么疼我过。”公子意的语气从原先的一本正经立刻就自动换台,换成了醋缸台,“四师弟呢,也如师父做期望的那样奇才一般发展,年仅十岁,一身本事就超过了区区不才在下我,真是可叹哪。”
解玲珑似笑非笑,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眼光,看人极准,断不会出错。如果不是相信自己看人极准,她也不会轻易动心,女人的第六感,那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师父门下四位弟子,大师兄二师姐,我和四师弟,嘿,还真得夸夸老头子挑徒弟的本事,这挑的弟子个个都在长相不凡放在人间那必定都是龙章凤姿之辈。”公子意拐着弯夸自己的本事也不含糊,“所以呢,这自打师兄姐弟依次长开之后呢,那桃花也是一朵一朵扎堆地来,嘿嘿,想不想知道本公子收到了多少份情书?”他回过身向解玲珑递了个嘚瑟的眼神,眼里写的全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解玲珑垂着眉,温吞吞道:“想来宫瑶姑娘一定很想知道。”
话音刚落,公子意立时觉得头皮发麻,他哼了一声继续看着路走着,入了月洞门走到东厢房的抄手游廊内,“你家小侯爷呢,也不赖,开的桃花,也就比本公子多那么区区一朵。”说着他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解玲珑的反应,但见她只笑不语。
沈玦要是只能用一封情书打发的,她解玲珑现在何必这么心力交瘁。
再说了,那时的沈玦,还有婚约在身,那些个桃花,不妨事。
偷偷瞅了一眼后,公子意回过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四师弟这小子呢,平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整日里第一件事就是做完师父交代的功课,做完了功课后就立刻振臂一呼凑齐了一堆臭小子们带着虚宝上山抓兔子抓山鸡什么的,把这唐荡山里头的野兽啊飞鸟啊什么的,剿灭个干干净净,特别是虚宝那臭家伙,平日里看着挺懒的,可一说道吃,嘿,那是跑得比谁都勤快,山里头那些鸟兽啊,多半都是靠它抓的。”
在听到“唐荡山”这三个字时,解玲珑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还不待她抓住,她思绪立刻就跳到了其他事上,有点茫然,“你是说,这个看着一脸冰山禁欲的世子爷,曾经也是一个如此好玩跳脱的性子?”
她有点不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造成这样的蜕变,难道就是断腿之事吗?
常人经受这样的打击,发生这样的性情大变,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冰山禁欲?”公子意闻言,放声大笑,“对对对,你这词用的太妙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两年前他下山时还是满志踌躇意气风发,谁知两年后我一来,他就成了这样见谁都像欠了他百万两银子的德行。”
“一定是你欠了他百万两银子。”解玲珑跟着他在东厢第三间屋子门前站定,不假思索道。
公子意脸一黑,还能不能好好愉快地玩耍了。
第154章 黄金与密信
解玲珑不知,她随意抛出的这个消息,沈玦果真就已经舍不得拒绝了。
季修然是谁?
也许现在还并没有人能够真正意识到这个人具有多大的潜在价值,但是从七年后重生而来的沈玦却是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季修然,晋王身侧最具有谋断的奇才,奇谋善变,先年投身了晋王东云越,成为幕府谋主,之后一步步助晋王扫平群雄,一统江山,登上大位,立下汗马功劳。晋王登基为帝后,季修然官拜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居宰相之职,寒门出身的他,以不足而立的年纪,赫然成为了天下清流之首。他善于审时度势,智谋超群,算无遗策,似乎天下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间,拥有谋断之才的同时,他也有一颗临危不惧的心,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无论是战场还是官场,他都屡出奇谋,堪为晋王必不可缺的肱骨。
当时东云越身边,最为令人称颂的,武有沈玦,替他打下了半壁江山,而文,自是季修然,说是替他谋下了另外半壁江山也不为过。东云越此人最令人称赞之处,就是他的知人善用。否则当年一个被明泰帝下令驱逐出朝堂的一介文弱书生,也不会被他揽入幕府,成为他此后最得意的一张牌。
当年他沈玦能被东云越招揽入他门下,这其中说没有季修然的手笔他都不信,他忠远候府手握二十万精兵,而他东云越不过是掌了区区九城兵马司,兵力战斗力又怎么能同那些上过战场的精兵相提并论?这块香饽饽谁都想着要,东云越既然想要,季修然身为谋士,又怎么不会替他出出主意?
当然季修然此举无可厚非,他沈玦前世落得如此下场,断不会迁怒无关之人。
只是……季修然这把这么锋利的刀,他怎么会让这把刀依旧为东云越所用?既然他已知晓后事,与其让东云越将来拿着这把利刃对准了自己还不如让这把刀早日脱离东云越的掌控。
解玲珑获得了此番消息必定做不了假,那半幅地图的确是通过解明轩手中失踪的,如今是在他沈玦的手中。
而以解明轩的心性他断不敢担当下此事,必将使计推脱到季修然身上。季修然以他为人大度宽广的胸襟,他知道这件事如果让东云越知道是解明轩的过失,那必定惩罚严重,但如果是季修然顺水推舟承担下此事替解明轩背黑锅,那么依着东云越对季修然的看重,这件事东云越对季修然估计也只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顶多也就是嘴皮子上动动功夫也就没了下文,所以季修然断然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他会承认这件事是他的过失来免去解明轩遭受责罚。
解明轩此人为人有多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推故不纳,他沈玦与他共事一主七年,自然是有所见识的,解明轩见季修然真的不为自己开口做辩替他担下这个罪名,估计非但不领情,还会想着怎么落井下石,除去季修然,好稳稳占据晋王幕府第一谋士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助他一臂之力吧。
只要晋王对季修然生了疑心,开始疏离他,以季修然骄傲的心性,自然能明白自己的忠心受到了质疑,届时断然不会继续留在晋王身边。季修然留在晋王身边才不过半年,二人还没有那么深的情分,足够季修然放下自己的骄傲去做这个解释。沈玦当初颇为赏识季修然,和他自然是交情不浅,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季修然虽学富五车满身才华,却是个极有洁癖之人,不仅是生活起居,他觉得人行走在外,容易受空气污浊,所以常年打伞,而且为人上也颇为孤傲,他不允许任何子虚乌有的怀疑,他觉得那是对他奉上忠心却得不到相应坦诚的侮辱。所以如若晋王当真对季修然生了疑心,那么季修然唯一的路,就是一定是不辞而别。
一旦季修然决定离了晋王,那么就算晋王事后查明真相后悔不迭要再次请出季修然,季修然当然不会再同意,而沈玦……也不可能给季修然这个机会去同意。
如果真的使了手段让季修然离开晋王,他沈玦要做的,当然是将这个当年的故友,揽入门下。
沈玦坐在轮椅上,一手握着玉箫,一手慢慢地抚着怀中蔚蓝眼珠子滴溜溜转的白毛小兽,微微一笑。
远处是葱绿青山,眼下是碧波绿水,九转曲桥安安静静地铺设在静湖之上,一切看似波澜不惊。
风掠起,带起他散披在肩的墨发,淹没过他薄玉般的耳垂,飞扬的姿态略为张狂,而他面容之上的神色淡若冰雪,精致的五官线条明朗清晰,犹如鬼斧神工镌刻而成,长眉飞扬入鬓,微弯的眼眸明锐深邃,似乎所包含的万象比夏夜的星空更为辽阔,高鼻如玉柱,薄唇似早樱,似抿非抿。
他一动未动,似将自己化成了冰雕,放任思绪遨游四海。
半晌,他才转动轮椅看向犹自弹筝的宫瑶,淡淡道:“二师姐,有件事还得拜托您了。”
宫瑶拨弦的动作骤然而止,唇角掠过一抹华贵的笑意,略略抬首,带了一抹意外,“怎么,那丫头的话当真对你起作用了?”
沈玦微微低下了眉眼,神色淡淡,“二师姐,玦在和你谈正事。”
宫瑶凤眸弯起,“行,你说。”
“二师姐的大雅班,可以派上用场了。”沈玦的目光遥遥落在了天际,“等会儿玦让孟琉给二师姐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是晋王暗地里拉拢的,只要大雅班里头的人有碰上的名单中的人,都可以跟他们提一提,说有一日见到了前几个月那个高中状元的季大才子出入太子府。”
宫瑶柳眉微蹙,不解道:“这是要做什么?”
“二师姐静观其变便是。”沈玦转动扶木推动了轮椅,看向远山湖水,头也不抬,对着身侧的孟琉吩咐道,“孟琉,十八蜂卫中有擅长模仿笔迹之人,去寻了人过来伪造太子密信,再准备千两黄金,与密信一同往季修然府上暗自送上,信上就说多谢季先生献上地图云云,望他早日取得另外半份地图,以千两黄金相赠聊表谢意。”
孟琉摸了摸脑袋,已有几分明白,继而拱手应道:“是。”
“还有……”沈玦忽又开口,“我要一份这些年来解家大小姐的所有资料。”
第155章 又一场交易
院中栽着一溜月季海棠木槿花,木槿到了花季,淡紫色的小花在绿木茵茵的庭院中星星点点地点缀,为这本显得寥落的院子添了几分淡雅。
公子意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解玲珑抬步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门。
门内被指派来服侍姜子灏的两个婢女对着公子意款款行了一礼,脆声道:“奴婢见过公子。”
公子意轻笑着点了点头,“那位病人情况如何了?”
“回公子的话,刚刚醒来,正要去回禀公子。”
“行了本公子知道了,你们二人去准备些吃食过来,哦对了,记住,要流食。”
“是。”两名婢女依言退下。
公子意吩咐完,拿扇子往后招了招,笑道:“大小姐且随我来。”
解玲珑扫了一眼屋子,这间屋子虽然是客房,装饰简单古朴,但也能看得出每一物件都是无比名贵,由此可见忠远候沈广对他这个独子的宠爱了。
绕过圆桌,掀起月洞门前的绣荷轻纱帘,只见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内室,落了一地光辉,那床上的青帷帐被勾起,露出一人镀了金辉的苍白面容。
虽然脸色苍白,却是剑眉星目,轮廓硬朗,脸部的线条分明,倒有几分英姿。
床上躺着的那男子一见到公子意和解玲珑两人,当下眸光大亮,眼中掠过惊喜,隐隐泛着盈盈水意,二话不说掀起锦被,忙急着挣扎起身下床,见这模样似乎是想给这两位救命恩人行个大礼。
解玲珑见状眉头一皱,还未等她有反应,公子意已经怒气冲冲地上前,怒喝了他一句:“本公子才刚刚把你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阎王了!”
姜子灏身子虚弱,本就做不了什么大动作,被公子意这么一吼,不禁愣了愣,想要下床的动作也就停止了。
“愣什么愣!还不快给本公子躺好!”公子意面色不善,他最讨厌不将自己病情放在眼里的病人了。
明白过来公子意的意思,姜子灏还是很识趣地收回了腿,躺好给自己盖回锦被,倚着床头,向着抱拳行了个礼,“在下姜子灏,谢过这位姑娘、这位公子救命大恩。”
公子意拖了搁在床头的靠椅过来,自己大喇喇地往上一坐,嵌着金丝折扇一展,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辉,他笑意有点浮,理了理衣摆,凉凉道:“哟,本公子可担不起这句谢,要不是这位姑娘同这里的主子做了交易换你一命,本公子可懒得救你一命。”
姜子灏呆了呆。
解玲珑哈哈一声,也拖了另一张靠椅,径直坐下,对着姜子灏一笑,“这位公子这么说也没错。”
姜子灏再次向解玲珑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这个嘛,说起来,本小姐和你也颇有渊源。”解玲珑神神秘秘一笑,“免贵,姓解,名玲珑,家父,景国公。”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姜子灏微微张了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惊愕地看着她。
解玲珑却没有看他,立刻转过了头,低眼兀自剔着指甲,对着公子意闲闲道:“这位公子啊,本小姐和姜公子有事相商,请问你能不能避避?”
公子意瞅了她一眼,撇撇嘴,切了一声,起了身转头说离开就离开。
听着公子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解玲珑这才再次抬头对上姜子灏疑惑的眼神。
他在疑惑,疑惑她为什么救他。
“你是礼部侍郎姜府的养子,今年高中榜眼即将赴任的才子,对么?”解玲珑道。
姜子灏闻言眼神一黯,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
“能和本小姐说说你是如何落到这个地步的吗?”解玲珑说得漫不经心,她的动作也漫不经心,只是抬起了手指,搁在阳光下细细打量着。
他立时抬起头,紧抿着唇不语,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眸光似是警惕。
解玲珑一笑,“不用这么看我,我不会把你怎样的,只是……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落到这番落魄的地步。”
姜子灏低了低头。
“据本小姐所知,那个刚刚赴任的榜眼可是风光无比,而眼下正牌却在这里,我猜呀,是落了姜家的圈套,被抢走了功名,遭了姜家的毒手,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对么?”解玲珑笑眼眯眯,一张小脸笑得人畜无害。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愕然。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将你怎样的,姜家虽然与我景国公府是姻亲,但不巧得很,姜氏除了占据着我过世母亲的位置之外,并不是我的谁,相反,姜府于我的意义,想必同你一样。”解玲珑直接摊了底牌,“所以你可以放心相信我。”
姜子灏扶着胸口,难受地咳了咳,这才慢慢开口:“解大小姐要我相信你做什么?”
解玲珑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笑了笑,果然是个聪明人。
“你想不想为自己差点枉送一命去报仇?想不想夺回自己寒窗苦读十年而被窃夺的功名?想不想看着那样狼心狗肺之人落得怎样的下场?”解玲珑一连发三问,颇具咄咄逼人之势。
这话听得姜子灏放在两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浊重,那双黑眸深了又深,他沉默许久,像了终于按捺下胸口那团熊熊火焰,这才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沉冷又坚定道:“子灏,做梦都想。只要能此仇得报,虽死,亦不悔!”
“好!”解玲珑拊掌称快,笑了一声,杏眼中流转着淡淡光华,“本小姐的玲珑阁,做的就是来替人完成心愿的生意,你想不想和本小姐做这桩生意?”
姜子灏目光又再深了几许,她明明说她对姜府的意愿和他一样,却非要以做生意的名头来交换,也是甚为狡猾的少女。不过,只要能大仇得报,他就是与她再做上十桩生意那又如何?!
“子灏愿意,但凭小姐吩咐。”
“不必,你只管先给本小姐养好身子就够。”解玲珑笑了笑,忽而柳眉一挑,“怎么,不问问本小姐代价是什么?”
姜子灏嘴角扯出一丝笑,“既是做生意,子灏要付的代价,不就是银子么,只要能报上大仇,子灏愿献上五千两白银。”
“爽快。”解玲珑微微一笑,“成交。”
第156章 她的身世
解玲珑没有和沈玦告辞,去了也讨不了什么好脸色,所以她直接出了院子,找到已经等得心慌的寄雪。
在回府的马车上,她倚着金丝靠枕小憩着,脸上露出淡淡的思索神情。
疑难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啊,手头的要紧事接踵而来,她都快应接不暇了。
今日出府的目的才刚刚解决,眼下又一桩要事来了。
她的身世。
她出了荣安堂之前,从解红珍眼里读出的那句话。
“毕竟不知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元昶那小子的骨血,穆归裳的这个女儿,真是解不开的结……”
这个意思就是说,她的母亲是穆归裳不错,但是父亲就是个未解之谜了。
如果这件事解红珍知道,那么身为国公府老太爷必定知道,国公爷解元昶那就更不用说了。
或者,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解元昶才会对她这个女儿从来都不假辞色,冷若冰霜,因为他坚信她不是他的女儿。
所以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才会对她青睐有加,不吝恩宠,因为她有可能就是皇室血脉。
所以姜氏才会有她的那一句“解玲珑受皇家赏赐越多,就越受解元昶的嫌弃”,因为她也知道解玲珑在解元昶眼里不算亲生女儿。
而解老夫人对她这个血脉不明的孙女依旧会持有好脸色的原因,估计是因为她的血脉不管是出自谁的,都和她血脉相关,怎么说都算她的骨肉。
所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假设她确实是解元昶的女儿,那么这就是一起图谋不轨的事件。
如果从每个人的行为动机上分析,以上有关人员,解元昶估计是最坚信不疑她是太子殿下的血脉的人,因为他拥有国公府上最核心的主宰权,只要蒙蔽了拥有主宰权的这个人,那么他就会按照那个下圈套之人的意愿行事,按着她现在受了这位国公爷如此的冷落来看,解元昶必定是深信不疑。所以……真要算受益之人,也只有姜氏一脉了。
首先太子殿下不可能,他就算再喜欢她母亲,使了这种伎俩最多就算坏了二人夫妻感情,对他没什么好处,因为在后面的六年里直到穆归裳生下解明珏,他也都没有得到穆归裳。
其次,皇帝陛下也可以排除,人家身为皇帝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再说他后面不也是为太子殿下讨了个儿媳妇,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再次,解老夫人也没有动手的动机,从解玲珑所知道的穆归裳大致事情来看,穆归裳只是个医女出身,成了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正值皇恩浩荡之际嫁给了解元昶,明明是一个圣眷在身的媳妇儿,娶了做儿媳妇多有面子,犯得着在自己血脉上动手脚?
接着是解老太爷,那更不可能了,老爷子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才会操心这等闲事。
说来说去,其实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向来和她不对盘的姜氏了。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她是解元昶的女儿的基础上,如果她真是太子殿下的血脉,得,这话没啥好说的,她立刻收拾包袱投靠这个未来的皇帝陛下去。
靠,将来可是——
不对!
解玲珑眉毛一拧,她要真是皇室血脉,那沈玦不就是要夺她家的天下吗?
打住打住打住——
解玲珑赶紧捂住脸,制止自己这一番不着边际的想象。
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就在这发什么疯。
“小姐,出了什么事了?”寄雪靠着车厢,疑惑不解地看着解玲珑时而拧眉时而捂脸,“从忠远候府出来您就一直一言不发,是不是沈小侯爷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别闷在心里自个儿难受啊!奴婢在廊桥上等了老半天,着急死了都,完全不知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解玲珑把捂住脸的手摊了开,面无表情地看向寄雪,继而一叹,“哎,寄雪,你不懂小姐我的忧愁啊,恰似那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寄雪扑哧一笑,掩着唇低低笑开,“小姐这是春愁吗?”
“你这小蹄子,乱说话是不是。”解玲珑闻言,笑着伸手捏了捏寄雪的小脸蛋,一时之间只觉得手感甚好,不欲松开。
寄雪哪受得了她这番捉弄,忙嘤声讨了饶。
解玲珑拍了拍手,眉毛一挑,得意洋洋问:“怎么,还敢欺负你家小姐么?”
躲在一侧的寄雪忙笑着摇了摇头,直唤道:“不敢不敢,寄雪再也不敢了。”
“对了,寄雪,现在什么时辰了?”解玲珑挑了帘子看向外头,这太阳正大,不过没有现代的手表,她又不是古代人,没有对时辰那么敏感,也不好估算到底是什么时候。
寄雪一张小脸忙将脑袋探向窗外,瞅了半晌,才缩回脑袋道:“小姐,瞧这外头的景象,估摸是未时已至了吧。”
“都未时了?”解玲珑细细想了想,她玲珑阁的事还没去过,不知今日有没有生意上门,她还是抓紧去一趟比较好,这样想着,她忙探出身子对驾板上的赵和道:“赵叔,去玲珑阁。”
“大小姐不回国公府了?”赵和沉声道。
“不去了,玲珑阁不知有没有生意,还是去一趟吧。”
“好。”
解玲珑交代完毕,也就径直在马车内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先将手中要紧事给解决了,那些可以缓缓的事,就搁后回府再说,晚上避无可避地她要去看望一下姜氏了。
至于替姜子灏伸冤的事,这事还不着急,他这桩案子她并不想通过官府走,她只是一介小女子,只怕官府水太深,她还没替姜子灏洗清冤屈,她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所以她要寻找一个最适合的契机,让这件事可以第一时间就为皇帝所知,来个龙颜大怒,这样谁都逃不出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
至于玲珑阁发展的事,她还得慢慢来,等待哪只大鱼先上钩,她或许可以从这些上钩的大鱼当中,挑出一只做姜子灏这件事的踏板,当然万事都要看时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一停。
解玲珑下了马车,在“玲珑阁”三个大字前站定。
第157章 又一门生意
待解玲珑下了马车,看着已然恢复往日生机的曾经的祥庆典当如今的玲珑阁,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这间当铺占据着这么好的地段,往日的招牌又那么响,恢复生机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姜氏再对她使绊子又如何?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姜氏最好祈祷阴沟里翻船的那天迟点来。
解玲珑此时唇角的笑意有点森凉,一桩桩秘事被她不经意间重重揭开,天知道这些迷雾重重烟云笼罩之下会是怎样一个铁血真相。
站在玲珑阁店前正翘首以待左顾右盼的方福一脸焦急之色,他等解玲珑等得心急火燎的,一见到解玲珑的马车来了,忙不迭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大小姐!大小姐!”
“嚷什么嚷。”寄雪站在解玲珑身后,听着这小子没规没距,忙伸出脑袋喝了他一句。
方福讪讪然,羞赧地低头伸出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有什么事快说,没见着大小姐过来就说处理此间诸事的吗?”寄雪见方福这小子被她喝了一句脑袋就不灵光了,当下急急地又瞪了他一眼。
被寄雪这一提醒,方福恍然大悟般抬起了头,将手上崭新的录事簿忙递给了眼前的解玲珑,“大小姐,今日的客人都在里头等着的。”
解玲珑笑着,也不拿手接过,只是径直抬脚往里走去,“你先拿着,本小姐不着急看。”
寄雪和赵和跟在她身后,也随她入了里头。
方福又摸了摸脑袋,忽想起什么事般,他忙转过身追上了解玲珑,凑近她耳边细声道:“大小姐,今个儿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礼部尚书府上派人来了。”方福说得一惊一乍。
这话入耳,解玲珑眼中这才掠过一丝兴味,礼部尚书?是个官职名?这么快就来了个当官的,比她预想之中的速度快了好多。她扭过头,问了身后这一堆跟班,“礼部尚书?几品官阶?”
寄雪低头思索掰着手指正细细数着,而赵和是江湖中人,向来不过问官场,他当然是不知道。
方福已经按捺不住了,兀自唾沫横飞道:“是个正三品的大官呢!”说得眉飞色舞,在他看来,大小姐居然能和一个正三品上的朝中大官做上生意,那他跟在后头做事也是倍儿有面子!
解玲珑的眼睛顿时亮了,她也来了兴致,暗自摩拳擦掌,不错啊,第一条上钩的鱼还真大!正三品官!
“客人都在楼上等着?”她头也没回地问,一路见过店里的人打招呼,她皆是点头微笑示意。
“正是正是,都等了有些时辰了,不过礼部尚书府上的人来不过半个时辰。”方福跟着解玲珑进了后院。
“哦?这么说礼部尚书府上的人是最后才来的了?”解玲珑眉毛一挑。
方福努力点着头。
解玲珑摊爪,“那没办法了,本小姐有本小姐的规矩,就算他来人名头再大,来了我地儿就得按规矩,有个先来后到。”解玲珑知道无论是什么年头,狗仗人势的人向来多得是。
“这……”方福迷茫地又摸了摸脑袋,他想着先前那人趾高气昂的模样,大小姐不给他卖个面子,那大老爷会肯吗?
“行了你赶快去招待客人吧,本小姐换了身衣裳就过去。”解玲珑笑着遣退了方福,寄雪随着解玲珑入了一间专门为解玲珑腾出来的屋子,供作更衣休息之用。
赵和在大院中守在解玲珑的屋门前默了半晌,终于去了隔壁屋内换了那身道骨仙风的广袖长衫。
“大小姐,您若将礼部尚书府上的人放在最后头,会不会惹恼了礼部尚书大人哪?他们要是恼怒您不给他们几分面子那该怎么办?”寄雪从衣柜中拿出那套黛色裋褐男装给解玲珑换上。
解玲珑享受着寄雪伺候穿衣的免费服务,闭着眼悠悠道:“寄雪,有求的可是他们,不是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寄雪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隐隐的不安。
“无事,他们无论怎么不爽,都给本小姐憋着,不给本小姐摆出一副有求于人的姿态,就哪来的统统给本小姐回哪去。”解玲珑的语气像是悍然出鞘的长剑,锋芒毕出,眸中也是寒芒现起,“玲珑阁开张之初,能上来这的必定都是走投无路死马权当活马医之人,自个儿将我这玲珑阁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他们要是自个儿毁去,于我也没有什么损益,于他们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左右玲珑阁身后是从一品的景国公,区区正三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成?”
寄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伺候解玲珑穿戴完毕后,她向后退了退。
“你就别瞎操心了,在这呆着,本小姐去会会他们。”解玲珑拍了拍寄雪的肩头,安慰道,姣好的面容掩在那一副玉狐面具之下,抬起从容的步伐往屋门而去。
她推开门,天光大洒,耀了她一眼的惊辉。
“大小姐。”赵和已然换好了装束,头戴黑纱斗笠,身着白色广袖长衣,拱手道。
“赵叔,请。”解玲珑一笑,每次出场,她和赵和,还真是一唱一和。
解玲珑二人出了后院入了店里,再上了楼梯往二楼而去。
二楼堂间正等得一脸心焦的四人听见这一声声从容而颇有韵律的脚步声,忙搁下手中的茶碗,渐次站起了身翘首以待。
看见那一袭广袖长衣,看见那一架黑纱斗笠——
正是那日传遍了大街小巷传得神乎其神的神算!
不过看着眼前这人,礼部尚书府上的管家魏三眼中掠过一丝狐疑,这就是这几日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算先生?这人真能解决那件困扰了自家老爷已久的怪事吗?他略显老态的脸上忧心忡忡。
赵和自从步入此间便一言不发,负手从容而来,下颌微抬,显得他的清高孤傲。而他身后的那人戴着一副玉狐面具半掩的面容,鼻间以下全露,可见她朱唇含笑,似点桃花。
解玲珑迈着从容的步伐上了前,依次经过坐在厅中此时已然站立起身恭迎她的众人面前,径直坐上了主座,笑着道:“让几位客官久等了,本姑娘失礼了。”
这声音,居然是——女子!
众人愕然抬首,随即将目光扫向那一直默然不语的高大男子,见他似乎对此不屑一顾,自顾自地走入左侧内屋之中,身影消失在垂着珠帘的月洞门后。
第158章 不服?憋着!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福从外头端着茶送进来,给解玲珑呈上一碗茶盏,又给其他三位客人换了茶后,就退了下去,在末尾处候着解玲珑的吩咐。
“几位勿怪,先生向来清高孤傲,喜独处,所以此间诸事,都是本姑娘替他做主。”
解玲珑闲闲往引枕上一靠,笑吟吟地端起茶盏,掀起茶盖轻轻拨了拨盏内茶梗,凑近唇边浅呷了一口,等待着底下的人先开口。
底下右边靠椅坐着两位年轻男女,左侧靠椅下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那位褐色锦袍看上去就自有不凡气度的大叔坐在左侧上首,他看着解玲珑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一直皱着眉。
那大叔想来是素日里横着走惯了,气势上也就颇为唬人,他看着解玲珑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质疑,一言不发,其余三位自诩不如这个中年人这般慑人的气场,各自不敢先他开口,一时之间这气氛就这么冷下来了。
解玲珑笑了笑,放下茶盏,见着无人开口,她就开口了,“几位……”
没想到她才刚刚开了一个头,那皱着眉头的中年大叔就很不分时宜地打断她,硬声道:“魏某乃兵部尚书府上的管家,见过这位姑娘,不知那位先生可是这几日京城中传得尤为热闹的神算?”神算大名日渐传开,京中便称呼“先生”以示尊敬。
解玲珑的话头被抢,脸色也不见任何异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应道:“正是。”
“恕魏某冒昧一句,不知先生有何能耐能独自解决此间种种异事?”魏三的脸色带着一丝狐疑。
“师门绝技,本姑娘岂敢外传?”解玲珑三两拨千斤,闲闲道。
毕竟是大官府上的人,道行不浅,她应对起来,自然要专心些,切不可被捕捉到漏洞。
魏三紧紧盯着解玲珑面容上覆着的半张玉狐面具,皱眉道:“还请姑娘赐教,先生师从何人?”
“世外高人,无名无讳,魏管家今日来此,就是来问本姑娘这些的吗?”解玲珑这话是笑着说的,可个中意思,却让她的笑显得几分冷意凛然。
“不敢不敢。”魏三见眼前这姑娘在他严词厉色之下犹自对他的咄咄逼人游刃有余,并不见任何慌乱,当下心中已有几分主意,脸色也就慢慢带上了一丝笑意,不过这先生究竟是不是真有本事,还得过府才能见真章。他拱手慢慢道:“今日在下前来,是想请先生解决府中一件怪事,还望姑娘代为通传,请先生赐教。”
其余三位等了好几个时辰的见魏管家径直抢过了话头,不按先后顺序,当下只是敢怒不敢言。
解玲珑低头掸了掸衣袖,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对着远处候着解玲珑吩咐的方福叫了一句:“小福子,把今日的录事簿给我瞧瞧。”
小福子?
方福呆了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他对这个新得的称呼虽然不明所以却甚为高兴,当下高声应道:“哎!马上就送来!”
随即像一阵风似得掠进左侧内室的书房,再像一阵风似的卷出来,站定在解玲珑眼前,恭恭敬敬地举着那本崭新的录事簿。
解玲珑神色淡淡的接过,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即玉指慢慢翻开录事簿,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纸香交融,扑鼻而来。
她翻到今日这一页,看着上面详细的记载,抬起头冷然的目光看向魏三,似笑非笑道:“对不住,魏管家,您今日来得比较晚,玲珑阁先来后到的规矩不能破。既然魏管家今日坐的是我玲珑阁的位置,还望魏管家守我玲珑阁的规矩。”
“你——!”魏三一噎,额上青筋一跳,面上浮起薄怒之色,“我家老爷能请你过府相叙,已经是给你玲珑阁偌大的面子了,别不识相!”
“哟,还要请本姑娘过府?不知可备了轿?”解玲珑闲闲地往榻上一靠,神情慵懒,“魏管家可要知道,神算先生不是那么好请的。”
魏三脸色阴沉,像是能滴出水来似的。
“我堂堂兵部尚书府的面子,姑娘当真是不给了?”
解玲珑一笑,“瞧魏管家这话说的,好似本姑娘看不上你们尚书府似的,只是还望魏管家想清楚了,咱们做的是生意,这世上只有玲珑阁能解得开谜题的生意,玲珑阁这位神算虽然算不上什么无价之宝,但还算得上稀罕物,难道魏管家就打算用这态度对待稀罕物的吗?”解玲珑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一通话说得流畅无比。
魏三听得一愣一愣,但脸上的阴沉之色并未减轻,如此狂妄之徒!想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尔尔!枉他家老爷还寄予厚望!
他霍然起身,冷哼一声重重甩袖,竟欲径直离去。
方福看得心下暗暗着急,大小姐怎么把这笔最大的生意给生生气走了!
屋内默默听着这边动静的赵和已经习惯了解玲珑这种狂妄的姿态了,他知道她既然敢说下这些话,就做好了让他们不敢真正就此罢手的准备。
果然,只听解玲珑依旧神情慵懒,摆弄着手中茶盏的姿势有几分随意,语气也有几分心不在焉,“怎么?魏管家真的打算抛下兵部尚书大人的生死不闻不问,就这么袖手离去吗?”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先前进来之时,先生已算出了诸位想求的是什么事,这事,也自然只有我玲珑阁才能有本事解决。”解玲珑眼也不抬,都能知道魏三此刻的身子已然僵直。
魏三不仅身子僵直了,连眼睛也都发直了。
他脖子大力一扭,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像是骨头摩擦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也没能惊住他,他犹自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主座之上怡然自得的少女,“你说什么?”
解玲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端直了身子,目光从容地看向魏三,微微一笑,“想管你家老爷的生死,就按我玲珑阁的规矩做事。”她的话语无形中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这话果然成功地震慑住了那个先前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魏三,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京中那些传言的含义。
他来到这里关于他所求之事一句未说,她却已经一语中的,抓住了他的死穴命脉,让他不得不服从她的规矩。
解玲珑看着这大定的局势,笑了,举步进了内室书房,请了第一位客人入内,和赵和一唱一和。
第159章 天色已晚!送客!
解玲珑承认她是故意的,等到接待完三位客人,已是接近酉时三刻,此时日头偏西,余晖千里。
她从内室书房中施施然走出来时,只见魏三魏管家脸色已无比铁青,身侧的茶壶已经被他倒了个底朝天,方福也不止一次地奉上茶,奈何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解玲珑的身影。
但是他不敢走,他不敢拿自家老爷的性命和这颇有神通之术的神算赌气,所以就算百般不耐,也得按着解玲珑的意愿,服服帖帖地憋着。
他已经在这干等了快两个时辰,也是在这两个时辰内他发挥了他最好的脾性,此刻见着解玲珑从内室移步而出,他霍然起身,眼中尽管怒气腾腾但还是被他很好地按捺住,他只是急声道:“姑娘,此时终于轮到魏某了吧?”
解玲珑抿唇一笑,“魏管家没见着天色已晚了么,不好意思,本店要打烊了。”
“你——!”魏三一口气堵在喉咙,差点下不去。
解玲珑语气无辜,“本姑娘说得不对吗?”
“姑娘,你这是耍魏某么?”魏三眼中怒火中烧,他成为尚书大人的得力助手多年,受人敬仰,哪曾受过这种气?
“不敢,本姑娘哪敢戏耍魏管家?”解玲珑抬眼望了望嵌在楼阁之间的那轮红日,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素手而轻抬,指向西边,声如流溪鸣溅,“魏管家请看,今日先生解决了前三位客人的疑难事,出来之时却已碰上金乌西坠,只能说天意使然,今日不适宜登门拜访,才有此番时机不巧。既然魏管家想请教本姑娘的是天命之事,而今日这番天意,难道魏管家是要违背天意吗?”
解玲珑从善如流道,条条框框,听着似乎句句在理。
魏三一怔,他想起府上那桩桩件件的怪事,再想到前些日子那封怪力乱神的来信,心中不由得一慌,但面上还是很好地维持住镇定的神情,只是淡淡地拱手道:“既如此,那魏某明日再前来拜访。”
“魏管家只管放心好了,左右离那信上限定之期还有些时日,尚书大人既然遣魏管家来请先生了,那我家先生自然是不会让贵客失望的。”解玲珑回身,信步迈上了堂间主座的软榻,撩起衣摆,姿态潇洒地坐下,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没有半点女儿姿态。
“先生此话当真?”魏三大眼微微眯起,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上太多,却如此性情洒脱的少女,不由得心中暗叹。
“自然当真,日后魏管家会知道,我玲珑阁放出去的话,必然是不会有半句假话。”解玲珑答得爽快。
“既如此,明日辰时初,魏某派人前来迎接先生大驾。”魏三作了一揖,为了老爷,他自然是能放得下任何身段,只望这最后一名救星,能不负他所望。
“辰时初?”闻言,解玲珑不由得惊得站起身,忙摆手,“不行不行,太早了,辰时末,对对对,就辰时末,本姑娘辰时初醒不来。”解玲珑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魏三看着眼前的少女气质说变就变,一时之间也难找到词语来形容她,当下垂了垂眼眸,应了声是,和解玲珑告辞过后,就回了府。
解玲珑目送魏三下楼之后,当下身子累瘫在榻上,哀怨声说起就起,“今天用脑加用眼过度,累死老娘了……”
躲在楼上的寄雪听方福说最后一位客人以送走,忙端了参茶急急忙忙上了楼,见着解玲珑一副累成死狗瘫在榻上的模样,忙上前送上参茶,轻声细语道:“大小姐,累坏了吧,这是奴婢为您熬的参茶,快尝尝。”
“还是我家寄雪懂事啊,贤惠手巧又能干。”解玲珑恹恹地接过参茶,仰头就灌了一口,舒舒服服地吐了口气,抬起了眼皮瞅了寄雪带着笑的小脸,“这么能干,将来许给谁好呢。”
寄雪眨了眨眼,对于解玲珑的话题转换太快似乎还没接受过来,当下愣了愣,继而羞赧地低下头,“小姐净胡说,寄雪要服侍小姐一辈子。”
解玲珑再一大口地灌下参茶,不同意地摇了摇头,“这可使不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操心的,本小姐自然是一样不落地替你操心!”
躲在内屋和解玲珑演戏完毕的赵和扯下了斗笠,踱步而出,抱着剑凉凉道:“大小姐要操心人家的婚事,还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身边这劳苦命的丫鬟吧。”
“怎么?心疼了?”解玲珑扫了他一眼。
被解玲珑如此打趣的寄雪略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眼角的余光落在解玲珑手中的碗上,见碗里头已经空了,忙抬手接过,转身小步跑远了,噔噔噔地下了楼。
赵和顿时一噎,他不过就是瞧着寄雪一人陪解玲珑忙活这忙活那,为她打抱不平而已!
解玲珑看懂了赵和眼中的意思,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思索。
她身边的事太多,好像把这些活全塞给了寄雪来做,确实有点不人道呃?
解玲珑撑着下巴,考虑从院里二等丫鬟中挑了谁出来协助她比较好,赵和这话明着在为寄雪大打抱不平,还不如说是在提点解玲珑,毕竟心腹只有寥寥几人而已,有些时候确实是比较束手束脚,她是该考虑再挑一名精明能干的丫鬟出来比较好。
“唉,我说赵大叔,你把我身边的贴心小棉袄吓走了,是不是该赔我一个?”她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解玲珑这话内涵是什么,赵和清楚得很,当下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凉凉道:“大小姐自个儿火眼金睛,还需要我亲自出马为大小姐挑一个吗?”
“这不是你提的主意吗!”解玲珑也跟着翻了白眼。
赵和冷笑,“合着我还作践自己了。”
解玲珑吐了吐舌头,冲着赵和扮了个鬼脸以作回应。
赵和气得鼻子一歪。
没待多久,解玲珑就回了后院换回自己的衣裳,偷偷摸摸地上了马车,这辆马车她吩咐赵和特意清除了景国公府的标志,她的踪迹自然是被她有意掩饰得很好。
接近巳时,马车才回了景国公府。
第160章 拜访姜氏
解玲珑回了自己的院子,清兰院中简单用过晚膳之后,便收拾一番换了身衣服,准备出了院子。
寄雪见解玲珑又要出院子,便打发了人去姜氏的兰香院报信,又吩咐了几个二等丫鬟留着看着屋子,诸事交待毕了后自个儿从屋内挑了一盏灯笼带着两个丫头伺候在她后头。
此时月色已漫过庭前,蝉鸣声四溢,绿树红花都藏在阴影中,解玲珑站在门前看了看天色,忽又转过头看向寄雪,道:“寄雪啊,今个儿跟本小姐奔波一天也累了吧,你先去歇着,叫红心出来。”
寄雪呆了呆,“啊?”随即反应过来,忙摇头,“奴婢不累奴婢不累。”
“听本小姐的话就是了。”解玲珑从容的语气中含着不容置喙的镇定,“你去吧。”
“是,奴婢这就是去。”寄雪俯身一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低眉顺眼模样的小丫头跟着寄雪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出现在解玲珑眼前,解玲珑瞧着这丫头模样乖巧,素日里行动做派却比寄雪的谨慎小心多了一份和她相似的果决,一众小丫头中,就属眼前这叫红心的小丫头最能入她眼了。
“红心见过大小姐!”红心一来到解玲珑面前,便弯身行了一礼,笑意爽朗道。
解玲珑微微一笑,淡淡道:“抬起头来,让本小姐瞧瞧。”
红心闻言,小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抬起头,举止规规矩矩。
“今日起本小姐就将你提拔为身边的大丫鬟,以后你就改了名,叫做寄心吧。”解玲珑依着这里的规矩,给红心改了名。
寄心一喜,忙往硬冷的地上一跪,道:“寄心谢过大小姐赐名!”
“起来吧,今日你来陪侍,去兰香院一趟。”解玲珑说完这句话,径直抬起步子跨过门槛出了房门,寄雪见解玲珑抬脚就要走,忙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还乐得傻乎乎的寄心,急急吩咐道:“还在傻笑什么,快去给大小姐照路,小心天黑大小姐绊到了。”
“哎!”寄心忙接过灯笼,飞也似地奔出了院子,追上解玲珑。
寄雪在门后看着,蹙眉喃喃道:“也不知大小姐是什么想的,会挑了寄心,这丫头做事虽然尚可却没人提点可不行……”
却说寄心追上了解玲珑,在她前头打着灯笼找着路,沿路庭院深深,重重院落伫立在两旁,夜深了府上也没白日里的热闹,一路寂寥,寄心明显是不喜这种安静,嘴巴闲不下来,殷勤道:“大小姐,这天都黑了,此时去找大夫人,也不知歇下没有。”
“时辰尚早,想来是不会的。”解玲珑答道。
大约过了一刻钟,解玲珑就在兰香院前停下了脚步,看门的婆子开了大门见是解玲珑,忙迎了进来,又唤了人前去通报姜氏。
“大小姐,这天都黑了,不知大小姐来找夫人什么事?”婆子佝偻着腰逢迎地笑着,谁不知眼前这位大小姐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虽然往日里是落魄的凤凰,可如今又是得了陛下赏赐又是得了老国公爷恩宠,炙手可热得很,谁都巴望着能在她面前卖个好。
“母亲还没歇下吧?”解玲珑迈着步子,对着婆子的谄媚没什么感觉,只是将意味不明的目光向院子里亮堂的屋子一扫。
“夫人还没呢。”婆子忙应道。
“这几日母亲都在忙什么呢?”解玲珑眼神向正屋一瞥,似不经意一问。
那婆子脸上的赘肉一抖,微微垂下头的眼神闪烁目光闪躲,干笑道:“自然都是府里一贯的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听就不对味,解玲珑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眸光这才转向这婆子,语气缓缓道:“你、确、定?”
一字一顿,听在那婆子而里不知怎么般好似针一样刺得心一阵痉挛,她不禁也跟着解玲珑停下脚步,想了片刻,目光不放心地向周遭一扫,见着确定是没有了闲杂人等,咬了牙身子往解玲珑的方向微微侧了侧,低声道:“夫人最近除了府上的事,剩下的也就是将外头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全给打发了。”
提亲?给谁提亲的?
解玲珑听得一头雾水,忽然眼神一凝,她素手一抬,玉指指向自己,疑惑道:“我?”
那婆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解玲珑一刹那只觉得啼笑皆非百感交集,虽然老太爷是吩咐了她的婚事她自个儿做主不错,但是姜氏这番“送佛送到西”的作为也太令人感动了,她说的可是婚事自主,又没说上门提亲的一概不准。这上门提亲的还没提到她面前,就被姜氏给挡了回去,实在是太为她着想了。
但是姜氏有这番好心?
她要是相信,这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解玲珑不用想也知道,姜氏做事的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见不得她解玲珑好。换言之,姜氏一定是觉得那些上门提亲门第太好,这才拒绝了将人打发了回去,也不知姜氏是用什么说辞拒绝的。算了,左右碍不着她什么事,好生顾着自己就是了。
屋里的姜氏听着丫鬟来报说是解玲珑来访,一时之间只觉得稀奇,这个从来不主动踏入她院门的大小姐,今日居然会上门探望,也好,让她单独会会,这个看似已然脱胎换骨在她眼皮子底下以一己之力拼得府中一席之地的解玲珑。这样想着,她搁下手中的针线活,在秋禾陪侍下来到了堂屋里,秋禾将她扶上了靠窗而设的罗汉床,回身便退了下去沏茶。
秋禾一转身却见着何嬷嬷已然入了屋,她偏过身子向着何嬷嬷行了一礼,何嬷嬷点点头,看向姜氏的老眼一眯,沟壑纵横的老脸扯出了一分笑意,不紧不慢地福身慢道:“回夫人,大小姐在门外已在候着了。”
“快去将她请了进来。”姜氏笑着道,眼中的笑意却不及眼底。
不一会儿,只见何嬷嬷打起了猩红毡帘,一身珍珠红大袖衫的解玲珑款款入了内屋,她笑着向姜氏福了福身子,亲昵道:“母亲万安。”
“是大姐儿啊,这么晚了来寻我有什么事吗?”姜氏也是端着好母亲的作风,向解玲珑招了招手,“来来,坐在我身边。”
第161章 比演技?
姜氏如今是快四十的人了,虽然是保养得极好,但是终抵不过岁月风霜,眼角处也添了几丝细纹。可姜氏毕竟也是出自大户人家,举手投足间尽是当家夫人的做派,即便是笑着,也有几分不怒自威。
解玲珑似小女儿般甜甜一笑,笑意天真无邪,眸光清澈纯净,“母亲,女儿听闻这几日母亲为女儿的事操心着,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担心母亲的身子,寻思着便过来瞧瞧了。”
她说着话,也顺着姜氏的话上前,在姜氏身边的暖坑上坐下。
明明二人看着亲密无间,其实两心相隔有天涯之远,各怀一肚子鬼胎打着主意。
姜氏伸出来似要拉住解玲珑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探出去,将解玲珑的柔荑握在了手中,拍着她的手笑着说:“难为你还有这份孝心,母亲这没什么事,左右不过是一些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上门提亲,那些个也不知道出门前照照镜子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个个都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得很。母亲看不下去,想来你也看不上眼,便自作主张全都给打发了。”
说话间秋禾已经端着两碗白瓷茶盏走了上来,正和姜氏进行“母女感情沟通”的解玲珑见状忙起身,趁机从姜氏手中扯出自己的手,笑着站在了秋禾面前,温婉道:“让我来。”说着从盘中取了一碗茶盏,仔细端在手中,转向姜氏将茶捧给了她,“母亲着实为女儿着想,女儿就为母亲献茶以作答谢了。”
姜氏满意地点点头,从解玲珑手中接过茶,展眉道:“如今你能有这份心,令母亲心中实为宽慰。只是如今你毕竟是陛下亲封的三品县主,很多事你顾及不到,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多替女儿担待担待。”
解玲珑从秋禾盘中端起另一碗茶盏,坐在了先前的位置,她这回没有注意姜氏的眼睛,而是略有兴致地注意着她的表情——姜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嘴角的右侧微微抬起表情只露在这一侧,笑起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皱纹。对这几个表情,她可以做一个很简单的微表情解读——姜氏注视着她的眼睛是想要通过眼神交流来判断她是否相信她的话,而她抬起一侧的嘴角表情在表达她的轻蔑,笑着的时候眼睛没有皱纹说明这是假笑。
解玲珑在姜氏掀开茶盖低眉饮茶的时候撇了撇嘴,演技真差,她并不是精通微表情心理学,只是当时偶然得知这个词汇的时候上网简单检索了一下这个词,颇有兴趣的找了几个人做实验,便注意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她通过眼神读出来的心里想法,试验能不能正确对上,所以比较简单的几个微表情她都给记住了,没想到在姜氏身上一试就有这么多破绽。
她撒谎是因为她对解玲珑说不了什么真话,那些真话出口可都是要命的,假笑是因为她要笑着表达她的“着实宽慰”,而她之所以轻蔑……解玲珑又想起了当初姜氏那句“解玲珑受皇家赏赐越多,就越受解元昶的嫌弃”,所以姜氏并不把她三品县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而姜氏知道如今的解玲珑不同往日,往日里的解玲珑明面上是被她养废了的,怯懦无为,按着她的意愿长成的,她要是说一解玲珑绝不敢说二,平日里见到她解玲珑只有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哪有今日和她的谈笑风生?
如今试探一二,果然眼前的少女已然脱胎换骨,仗着身后有老太爷和老夫人撑腰,在她面前完全不见往日那副畏缩模样,和她演起戏来还真是游刃有余。演技这么好,难怪往日能骗过她那么多年,是个有心计的。
姜氏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讥诮,搁下了茶盏置在暖坑中间的黄花梨木小方桌上,拿起锦帕拭了拭嘴角,慢悠悠道:“只是啊,如今你也年过十六了,这婚事一日不定,母亲便不能放心呀。”
解玲珑眉眼弯弯地笑着,“母亲不必担心,前些日子,女儿那故去多年的娘亲托梦给女儿,说是见我如今虽已到出嫁的年纪,但是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十六岁这年万万不可谈婚论嫁,否则易遭横祸。”解玲珑说得一板一眼煞有介事,扯淡这事简单的很,撒个谎不过就是顺手拈来的事,她想从姜氏这里旁敲侧击那些秘事,就得放长线钓大鱼,循循善诱。
闻言,姜氏正要放下帕子的手顿了顿,她柳眉微微扬起,点朱的嘴唇微张,盯着解玲珑的眼睛中写着几分惊讶,而后她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慢慢道:“穆姐姐给你托梦了?”
“是呀,娘亲托梦跟女儿说了好多,最后临走之时特地嘱咐了这一句话,所以女儿想着娘亲托梦特意嘱咐这番话必定有她的意思,因此不敢违背,和祖父闲聊时说起了这事,祖父这才交代了女儿的婚事由自己做主。”解玲珑没有放过姜氏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还有她的眼神。
“是吗?穆姐姐故去多年,也不曾托一梦与我,我甚为想念当年穆姐姐还在的时候呢。”姜氏说着叹了一息,爱怜地抬起手抚了抚解玲珑的鬓角,盯着解玲珑姣好如玉的面容似是透着她看向另外一个人,她的眼神中带着怀念,“一转眼她留下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也不知穆姐姐托梦和你说了什么,说来给母亲听听。”她放下的手顺道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
可解玲珑在她眼里看得分明,那神色不是怀念穆归裳,而是怀念当时她的得意之作!
她眼中说的“得意之作”是什么?!
这句话她可不可以解释为穆归裳之死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解玲珑向来是个演技高手,她有再多的情绪,想掩饰的时候那是一定能掩饰得滴水不漏的,她抬起了下巴抿了抿唇,微微狭起的眼眸似是带着一抹悲伤,“娘亲和女儿说了她当年的许多苦楚,她费心费力生下了女儿,却被父亲误认为女儿不是他亲生,说是此间种种,必有小人所为。”
噼里啪啦——
姜氏心一跳,端着白瓷茶盏的手陡然一松,落在地的茶盏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162章 当年旧事
姜氏毕竟是做贼心虚,一席话听得心惊肉跳,慌了神打翻了茶盏,落地声音太响,惊得在旁侍立的何嬷嬷被唬了一跳,忙唤人来收拾。
解玲珑抬起头,似是疑惑地望向姜氏,“母亲怎么了?”
却只见姜氏急急将头一低,避免解玲珑的目光看到她眼中的心虚,“没事没事,只是手滑了。”她为自己作着辩解的同时忙拿起锦帕抹了一下眼角,吸了口气,扯了扯嘴角,“你刚刚说什么?穆姐姐托梦告诉你她当年之事竟然是事出有因吗?可苦了穆姐姐那么多年。”姜氏很快就从“悲伤的模样”中恢复过来,拉住解玲珑的手,拍了拍几下以示安慰,语重心长道,“你娘亲也去了那么多年,她还能托梦给你什么话?”
解玲珑别过头掩住眼中那一抹淡淡的讥诮,看向虚空,眼神似是茫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人就走了,然后我就醒了过来。”说着她激动的目光忽然掠向姜氏,似是方寸大乱,神色慌慌张张,“母亲,母亲,您是当年过来的人,您一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对不对?说给女儿听好不好,好不好?”解玲珑说着说着,很快就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梦?哪值得你哭成这样,这说出去,还说我国公府养出的女儿如此没规没距。”姜氏拿起手帕抹了抹解玲珑眼角的泪水,唇角勾起的笑意似是安慰,也似是得意。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发生的事不多,就是她骗得解元昶喂了穆归裳在不知不觉中喝下了催产的药,而后买通了大夫指证穆归裳生下的这个是的确是足月的婴儿,然后,然后解家乃至皇家,都被她玩弄在手中,骗得团团转。
每每想来,实在是大快人心。
姜氏眼中的神采一寸一寸地染上飞扬流光,她满意地笑着,手中轻轻抹着解玲珑眼角泪水的动作止住,慢慢地收了回来,轻轻斥了解玲珑一句,“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着,这不是胡闹么。”
解玲珑眼睛虽然挤了几滴泪出来,可是视线却紧紧黏在姜氏的眼中,一秒也没有错过。
所以她从姜氏的眼中,看到了当年的桩桩件件,每一件事都是将她自己推上了国公夫人这个宝座,一步步地筹谋,机关算尽,也占尽天机。
当真是好筹谋。
解玲珑委屈地看着姜氏,她抽泣地开口,声音还带了点鼻音,软软糯糯,有几分惹人怜爱,“女儿这是想娘亲了,母亲,你就和女儿说说娘亲当年的事嘛,好不好?”虽然是得知了当年的旧事,但是装逼还是要装到底的。
“当年,当年还能有什么事?你娘亲当年就是难产而去的,这中间并没有什么事。”姜氏横了解玲珑一眼,当年那些事,能说?她还不傻。
“真的是这样吗?”解玲珑闪着大眼睛看着姜氏,天真地开口。
“母亲还会欺骗你不成?”姜氏神色似是爱怜地看了解玲珑一眼,替她理了理衣裳,“好了好了,不要瞎想了。回自己院里好好待着,要是看上眼了哪家公子跟母亲说说,母亲上门为你说亲去。”
解玲珑垂下了头,看样子是心情低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也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对了,祥庆典当你如今将它经营得怎样了?”姜氏柳眉一挑,颇为关怀地询问,而后似是无奈地长长叹了一气,愁眉不展,满面的担忧之色,“也是你母亲我不好,典当经营得不得当,将典当交给你之时竟然入不敷出,惨淡成那般光景,如今被你接手了,你年纪轻轻的,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偌大一家铺子。”
听着是满心为她焦虑的样子,看在不知道的人眼里,还以为这人真的有这么好心呢。
解玲珑听在耳里,她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还是端着和和气气的笑容,“母亲这事就尽管放心,典当有莫叔叔在,坏不到哪去。而且女儿好学,这事多向莫叔叔请教几回也就懂得了,典当这事难不倒女儿。”
“可是这本金……”姜氏迟疑地开口。
解玲珑闻言掩唇低笑,“母亲莫不是忘了,圣上赐给女儿一箱金子呢。”
姜氏先前还带笑的神情微微冷了下来,是了,她怎么就忘了,解玲珑如今已不是当初的解玲珑了,这典当的经营,有她永睿县主的身份撑着,谁还能怎么样?
“对了,”解玲珑似是想起了什么来,一扫先前的阴霾,神情亮了亮,“母亲兴许还不知道,如今祥庆典当已不是当初的祥庆典当了,唤作玲珑阁。”
“玲珑阁?”姜氏皱了皱眉头,似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对呀。”解玲珑柳眉一扬,“祖父借了个奇人给女儿,女儿正借着她的名头做着其他生意呢。”玲珑阁是属于国公府的产业,并不是什么秘密,玲珑阁要做什么事,姜氏和解明轩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还不如她索性跟他们先把底牌摊开了,免得他们疑神疑鬼要对她一番查探,她嫌碍事。
姜氏一怔,“什么生意?”
解玲珑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外人之后抬起身子凑近了姜氏,神神秘秘道:“就是装神弄鬼的生意呀。”
堂屋里一时之间静了静。
姜氏狐疑地看向解玲珑,“装神弄鬼?你居然行招摇撞骗之事!”她的眼神一厉,满满的斥责。
“母亲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这不是招摇撞骗,是出谋划策。”解玲珑盈盈一笑,对上姜氏凌厉的目光,不闪不避,“那是祖父借给女儿的奇人,女儿要做什么事,可都是祖父允许的,母亲以为祖父会允许女儿行招摇撞骗一事吗?”
姜氏一时噎了噎,找不出什么话来驳她。
解玲珑这话说得似是无心,听者却未必不起意。
她这句话,可以换了句话来表达,那就是——我要做的事都是祖父同意的,谁能敢对我说不?
这是不是一种另类的警告?
要是解玲珑此刻和她的谈话是硝烟弥漫,那么她一定会做这种解释,但是现在看来,解玲珑好像还对她并没有防备和敌意。姜氏越想越混乱,一时之间理不清思绪,唯一清楚的是,她有种荒谬无比的感觉,脱离掌控的解玲珑越来越看不透了。
第163章 上门服务
解玲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随便和姜氏闲扯了几句,就施施然走了。
她知道她似真似假的态度已经迷惑住了姜氏,姜氏先前或许断定解玲珑是对她抱着敌意的,可是在她利用自己一番精湛的演技在姜氏面前故布疑阵后,姜氏现在未必就能肯定解玲珑已然发觉她这些年对着解玲珑暗里动的手脚。
反正真相究竟如何,就让姜氏自个儿纠结去吧。
寄心亦步亦趋地跟在解玲珑后头,她咧开的嘴角正昭告着她还没这种突然被提拔成了大丫鬟的喜悦心情中回过神来。
“寄心,元宵今日是你负责看管的对吧?”解玲珑忽然想起来元宵今日没有跟在她身后,不知有没有发什么脾性。
听到大小姐在唤自己,寄心忙脆声应道:“是!大小姐!元宵今日很乖!”
寄心抓了抓脑袋,心中同时也浮现一丝疑问,这只鹦鹉这么丑,大小姐怎么会有心思要养它呢?贵族小姐不应该都是喜好美艳之物吗?
“唔。”解玲珑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吩咐一句,“明日你和寄雪一同随我出府。”
“是!”寄心大声应道,眼神极亮。
一路解玲珑再无话了,她的心思全扑在了她的身世上,她断没有想到她的出生原来是带着这么混乱的背景,她知道她的娘亲是难产而去,但是那个敢于在金銮殿上掷地有声只求东宫太子妃位的明艳女子,怎么可能会死得这么憋屈?说到底,始作俑者还是姜氏,后宅之争,不堪入目。
解玲珑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她的身世既然如此不清不白,日后那她就一定会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解玲珑的人生里,可断没有容许他人欺压的份儿。
***
翌日,解玲珑醒了个早,她并不是个不能早起的人,昨日对魏管家那番说辞不过是因为她从景国公府到玲珑阁需要点时间罢了。
这回是四人一鸟齐齐出了府,解玲珑没有带上车夫,而是执起马鞭递给赵和,意思很明显——你来赶车!
彼时赵和再次眉毛打结,一脸憋闷地甩了她一眼。
解玲珑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肩上的元宵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恼怒道:“别动!”
解玲珑哟呵了一声,元宵大爷架子倒挺大的。
元宵自从跟了解玲珑,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相反很愿意亲近的新主人,对着解玲珑很满意,于是近日它也好似慢慢地变了个模样,它自啄鸟羽的习惯早就在跟着凤朔的时候被强行制止而慢慢没了,现在它的前胸已经隐约可见细细密密的绒毛开始长出,嘴巴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词,也乐意亲近解玲珑。总而言之它是在向良好的方向发展,解玲珑说实话心里是高兴的。
马车辘辘声起,解玲珑倚着靠枕仰头往上看着晃悠悠的车顶,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地行着,她闭眼养着神,心中却在慢慢回顾昨日的事,她的身世之事已经被她暂时压在了心底,此刻她在思索的是尚书府上的那桩怪事。
无可否认,是件有趣的案子。
解玲珑微微弯起了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身旁元宵的咕噜声响起,她摸着它的脑袋按了按。
元宵毛一竖,“臭女人!”
解玲珑:“……”
她直接抽起身后的靠枕朝着元宵大爷气势汹汹地盖了下去。
马车在玲珑阁后门停了下来,四人一鸟施施然入了后院,莫掌柜闻讯赶来迎接,一见解玲珑到来,忙作了一揖,“大小姐。”
解玲珑笑着上前虚扶一把,“莫叔使不得,你我之间就免了这些虚礼。”
莫如海哎了一声,侧过身抬手一拂,“大小姐请,尚书府上的魏管家已在二楼恭候大小姐多时了。”
解玲珑点了点头,给了赵和一个眼神,赵和板着脸视而不见。
她无奈一笑,看向莫如海,“莫叔先去替本小姐招待客人,说是神算先生稍后就来,我和赵叔先去换身衣裳。”
莫如海微微弯身应了声是,随后转过身去了堂前。
寄心是刚刚跟着解玲珑,对着诸事都不了解,她手里捧着元宵大爷,疑惑地看着这情况,空了一只手出来摸了摸脑袋,虽然什么都不明白,但是却是个相当机灵的丫头,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
寄雪扫了动作比较多的寄心一眼,虽然大小姐提拔了寄心,但是她还是要替大小姐多多注意这个新人的举止,免得她出了差错。
“赵叔,您请。”解玲珑见着莫如海走远了,这才对着赵和恭恭敬敬地一揖,赶紧讨好卖乖。
寄心见状忙掩住了即将脱口的惊呼,在大小姐的地盘什么人值得大小姐这么恭敬礼待?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抱着一柄重剑的伟岸男子,有点不明白这样气势不凡的男子怎么会为大小姐驾车赶马。
赵和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凡事样样依着这个小丫头了呢!
他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大步流星而去,甩也不甩解玲珑一眼。
解玲珑讪讪然一笑,国公府中的车夫算不上自己的人,她要用的次数多了,也怕那车夫起了什么疑心,恐有万一,决定将此后驾车的任务都交给了赵和,这才使得赵和今日一脸臭臭的表情。
待二人换了身装束,解玲珑面上覆了一张玉狐面具,露出的嘴角噙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施施然跟在了赵和身后。
寄心和寄雪被她留在了后院中,只吩咐在这里等到午后她与赵和归来,便也没有交代其他的了。
于是乎赵和带上解玲珑,解玲珑带上元宵大爷,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元宵……
解玲珑只是想把元宵大爷打造成神算先生的标识而已。
太阳还没出来就已经候在玲珑阁内的魏三在二楼堂屋等得长吁短叹,可心知约定的时间其实并未到,所以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急不可耐。
楼下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魏三眼皮一跳,喜意顿时溢出眼眶,他急急赶往楼梯口。
赵和飘飘似仙的身影飘了上来,一副黑纱斗笠掩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魏某见过先生。”魏三忙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赵和默然不语。
解玲珑笑吟吟地上前越过赵和,迎着魏三不慌不忙道:“魏管家,先生不喜言辞,一向是本姑娘代为传话,所以不便之处,还望见谅。”
魏三眼光掠向解玲珑,目光在解玲珑肩上那只丑鸟身上定了定,随即一笑,“此事魏某略有耳闻,自是理解。只是,府上之事,敢问姑娘,此刻能否动身了?”
“自然是能,请。”解玲珑笑着抬手一拂。
第164章 尚书府(1)
二人一鸟上了尚书府光鲜亮丽的华贵马车,而魏管家是骑着马回去的,一路往兵部尚书府而去。
兵部尚书,嵇城,年逾五十,官至尚书也还会有不解之惑来求她。
解玲珑似嘲一笑,若非身上不干净,又怎么惹上一身腥?
官场沉浮,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
她抬眸看着兀自闭目养神的赵和,他常带身上的重剑被他用白布缠起背在身后,左右一个男人会使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解玲珑也就没反对。
马车在那座巍峨的府门前停了下来,魏三下了马,迎了二人出来,看门的小厮见状飞快跑了出来,替魏三牵着马。
解玲珑跟在赵和身后下了马车,她抬头就看向尚书府的门楣,果然气派。
“二位,里边请。”这回换做是魏三摆出了主场的气势了,客客气气地说着。
赵和还是没有反应,解玲珑回应一笑,“魏管家请。”
客套完后一行人就往尚书府中而去,门口两座石狮对峙,正门两扇漆红大门大开,跨过高高的门槛,入目便是一座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影壁横立在前,绕过影壁,行过正院广场,魏三领了二人往后园而去。
尚书府不愧是尚书府,建筑大气,重檐飞拱,屋顶脊卧兽飞,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处处都透着华贵的气息。
“老爷吩咐了,说是在后园的水榭里恭候两位。”魏管家客气道。
解玲珑听着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筝乐之声,笑了笑,“我听这管弦之声,想来是尚书大人好雅兴。”
魏管家在前头领着路,笑容可掬道:“老爷今日想着神算先生大驾光临,特意请了大雅班的宫瑶姑娘过来奏曲助兴。”
闻言,正散漫走着路的解玲珑惊得脚下一个趔趄。
哎哟我去,居然是宫大姑娘!
真是猿粪!
和她并行而走的赵和瞥了她一眼,不过解玲珑失态也只是一瞬,没有惊到前面的魏三。
沿着游廊而走,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穿过竹木丛萃,两刻钟后终于在一座澄碧的静湖前停下了脚步,魏三笑了笑,浓眉一扬,“老爷就在里头候着,二位请。”
水榭设在湖边,重檐八角亭前是一片一丈来宽的白砖铺地,白玉栏杆围着空地和八角亭而建,只空留入口处供人出入。
而此时正从水榭里传来绵长悠远的筝乐声,这样的好天气好风光里享受这样的好乐声,想想就觉得令人艳羡。
解玲珑颇为神往地瞅了瞅那水榭一眼,她肩上的元宵闭着眼微微扭动摇摆着身子,似是沉浸在这样美妙无比的乐声中。
可惜舞姿是美的,舞者是丑的。
解玲珑丢给自家宠物一个嫌弃的眼神后,耸了耸肩,故意破坏它的美好梦境。
元宵大爷被解玲珑从幻想中猝然惊醒,抖了抖身子,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就往她的肩膀下口,一啄!
解玲珑只觉得肩膀一阵尖锐的痛楚骤然传来,惊得她差点就叫出声,一张好看的小脸都皱在一块,她嘶的一声,声音甫一出口,就引来了魏三异样的目光,魏三犹疑地询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解玲珑状若无事地一笑,抬手使劲揉着被元宵啄了的地方,“只是肩膀略酸,无碍无碍,还请魏管家引路。”心中却道着:元宵你好样的,看本小姐回去不把你给炖了我就不姓解!
魏三眼光往解玲珑肩上一落,见没有什么大事,这才转过身带了二人前去觐见。
走了几步解玲珑停在了白砖空地上,转过身看向左侧的重檐八角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她在八角亭口席地而坐的宫瑶,身姿婀娜的她背影也显得我见犹怜,而越过宫瑶,目光所见,是一个身姿伟岸相貌周正的中年男子,身着藏青缎织云纹袍,斑白的两鬓显得几分沧桑,锐利的眼神却犹如出鞘的利剑,脸上镂着岁月的痕迹。他的身边挨着两名青衣婢女伺候着斟酒夹菜,两侧的高木架上摆了几株茶花,迎着微风款款摇曳,送来丝丝清香,为这水榭添了几笔风雅。
“是神算先生到了吗?快请快请。”一见来人,主座上的嵇城忙起了身阔步而去,那两名婢女忙退了开来,站在条案两侧。
魏三将二人带入亭内,向着嵇城拱手,毕恭毕敬道:“回老爷,是神算先生到了。”
“草民见过大人。”解玲珑弯腰作揖,声音清朗不拘束,一听就是女子的声音。
而赵和只是跟着弯腰作揖,却并没有说话。
“老夫见过先生,先生请入座。”嵇城只是抬手一请,虽然心中诧异这玉狐面具之下是位少女,但是嵇城只是抿唇微笑,没有泄露半分真实情绪。他虽是朝中三品大员,不必这么对这两位白身这么客气,但是毕竟是自己是有事相求,也就将之奉为上宾了,随即转过头对着候在门外的两名婢女吩咐,“你们两个,去伺候两位贵客。”
外头的两名青衣婢女低眉顺眼,声音婉转,福身应了声是。
赵和被请入下首处坐下,解玲珑坐在他次一位处,席间设着瓜果酒菜,解玲珑第一次以跪坐的姿势就席,当下觉得别扭无比。两名青衣婢女迈着碎步到了赵和与解玲珑两张席旁伺候着酒水。
解玲珑接过身边婢女给她斟的一杯酒,在席后不适应地扭了扭身子,忽然感应到一股略带探究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随即抬头迎上了那道目光,只见在正中间席地抚琴坐身落花之中的女子正双手在筝上如行云流水地划过,嘴角噙着一抹优雅的笑意,那笑意蔓延至她的眼中,落在了解玲珑身上。
显然宫瑶是认出了解玲珑,不过一面之缘,她有这么好的眼力认出这张玉狐面具之下就是她解玲珑的脸吗?
解玲珑疑惑地看向宫瑶的眼睛,却见她眼中写着的——果然如小玦所说,这小丫头今日必将登门造访兵部尚书府中。
第165章 尚书府(2)
解玲珑心中一跳,忙低头掩住了眼中那一抹诧异,沈玦怎么知道?
他派人对她监视了吗?
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开始在意她了?
解玲珑一激动,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几拍,她掩饰性地垂了垂眸子,使劲按下那就是想飞扬起来的唇角。
但解玲珑不知道她其实纯粹是想太多了,沈玦不过是习惯性地想要将万事掌控在手中罢了,凭他掌握临渊阁的势力,想要知道解玲珑的动向还不简单?她的身边本来就没有多少防备,他要掌握什么消息那是易如反掌。在他心中,既然解玲珑已经决定入了他的局,他又怎么会错过这颗棋子?
而此时嵇城也回了自己的位置,撩起宽大的衣摆缓缓落座,在主座上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二人,他的目光犀利,首先探寻的是赵和,捋了把胡须,朗声笑道:“今日请先生过府一叙,劳烦二位了。”
虽然有正事要谈,但是客套的虚礼是不能少的。
只是嵇城等了许久却不见那个道骨仙风模样的白衣男子开口说话,当下捋胡须的动作一顿,眼神带了几分狐疑。
解玲珑自然是知道她给赵和的这个角色设定是什么,当下就接过话替赵和开口,“大人言重了,能得大人的青睐,先生自然是非常乐意。不过我家先生不喜与人谈话,所以我常在他身边替他回话,还望大人见谅。”
“哎,这有什么,老夫能理解,江湖多奇人,能有些普通人没有的癖好也是正常。”嵇城沉声道,在主座上看了赵和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解玲珑。
解玲珑一笑,拱手向主座遥遥一揖,“那便先行谢过大人了。”
解玲珑面上笑着,实则内心苦逼地想着,她给赵和安排的这个角色真舒服,不花任何力气还能圣名聚揽,她这在后头跟着要揽下所有的烧细胞烧脑力的活,最后还得说这是人家神算先生的功劳,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这样了……幸好这辛勤培育的果实终究有一天是要被她摘下的。
“客气。”嵇城摆了摆手,随即举起手中握着的白瓷酒杯,眼神在赵和身上落了落,呵呵笑道,“老夫今日摆出的是可是佳酿,还请两位随意,两位是老夫的贵客,在老夫这就不必客气了。”
赵和没有动筷动酒杯,因为他的黑纱斗笠不能摘下来。解玲珑瞥了已化成一座雕像的赵和一眼,就替他开口,笑笑道:“我家先生向来不将面目示人,所以大人今日摆出的好宴,先生怕是不能尝了。我就代替我家先生,敬了大人这一杯!”话音一落,她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解玲珑举起空酒杯,笑着对嵇城遥遥一敬,“果真如老大人所言,确实是好酒佳酿,我再来一杯,哈哈。”
“这位姑娘爽快。”嵇城捋着胡须哈哈轻笑,半眯的老眼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岂敢岂敢。”解玲珑朗声一笑,放下酒杯,身侧的婢女素手探了过来,再次为她斟满,她的身子倾向解玲珑,衣袖拂动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熏香,解玲珑出于本能的警觉,瞬间屏住了呼吸,转头看了那婢女一眼,从她的眼中确定没有异常之后,这才放下提起来的心。
高居主座的嵇城暗自将席间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叹着来者果非凡人,警惕性如此之高。
解玲珑的手搭上酒杯,垂眸静静看着杯中晶莹明澈的酒,那酒香慢慢向四周散开,酒香四溢,仿若十里飘香,肩上的元宵似是不耐地扭了扭身子,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声,突然跳下解玲珑的肩膀砰的一声落在了黄花梨案几上,自顾自地一爪踩上了解玲珑的爪子,垂着鸟头用鸟喙使劲啄着。
解玲珑吃痛一声躲开了手,心中咒骂着这只丑鹦鹉最近蹬鼻子上脸,给它三分颜色它就开起了染房,越发地不客气了,回去得给它点颜色瞧瞧!让它知道什么是身为宠物的本分!
元宵才不管什么是身为宠物的本分,见自己成功地逼开了解玲珑那只爪子,当下满意地啪嗒啪嗒踱着步绕着酒杯转了一圈,然后猛地一头扎进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解玲珑先是不明所以,而后看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比变脸还精彩。
哪个混蛋教鹦鹉喝酒的?
当然解玲珑不知道,这只混蛋就是她自己。
身边的婢女先前见那只丑鹦鹉这般大胆的动作,也只是抿唇一笑,取了另一只酒杯为解玲珑斟满。
嵇城的心思当然不在这只鹦鹉上,他心中暗自揣度着什么,片刻后皱着眉头开口:“今日请二位前来,实在是老夫心中有一事置于心间,割舍不去,乃至于忧思深重,还望先生赐教。”说着他沉声一叹放下了酒杯,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有点凝重。
“赐教倒不敢,还烦请老大人细细将来,也好让先生为您出出主意。”解玲珑的目光早已从元宵身上移了开,弯唇一笑,眼中带着期盼的神色,前戏走过一遍,下面终于可以切入正题了。
嵇城神色淡淡,嗯了一声,微微侧过脸递给了魏三一个眼神,魏三会意,笑着进来对宫瑶抬手一请,“宫瑶姑娘,请到外头的雅座,到那儿抚琴,湖光水色相伴,想来更为风雅。”
宫瑶的腰身挺直,闻言面色淡淡一笑,心下明白这是要隔人耳目了,“魏管家所言极是,那宫瑶便却之不恭了。”说着起了身,随即侧过头将眼神在解玲珑身上顿了顿,蹙眉凝眸深思几许,随即别过身跟在魏三后头莲步轻移出了八角亭。
解玲珑当然没有错过宫瑶那个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这丫头想做什么?竟然有本事混进尚书府还能得尚书府如此以礼相待,更甚至还要与嵇城密谈要事?这下将自己遣开了,可小玦交代要在晋王的心腹面前谎称季修然这几日出入太子府的事还没完成呢,也罢,稍后觅得良机,再行事也不迟。
第166章 尚书府(3)
她看着宫瑶的背影一如残云消失在视线中,微微狭起的眼眸掩住了眸中的那一抹异色。
嵇城,兵部尚书,是晋王的心腹?也就是东云越的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玦果然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信她的话,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
想到自己的确为沈玦出了一把力,还得了他的信任,解玲珑顿时心情大好,心中又乐开了花,举起酒杯饮下的酒不知怎么的更觉得香醇浓厚,唇齿留香。
“不知先生昨日所言老夫的生死之事,是何用意?”嵇城手指在酒杯上慢慢摩挲着,犹疑地问出了心中盘旋了一个晚上的疑问。
“老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解玲珑轻笑,明明白白摆在自己眼前的事,还要问她,不嫌烦?
嵇城一窒,转过目光看向候在亭外等着嵇城吩咐的魏三,两人交换了个疑惑不解的眼神,随后魏三朝着解玲珑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心中也不免几分焦躁。
“还请姑娘为老夫答疑解惑。”嵇城倒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做派,态度实打实的客气。
解玲珑见着这老头儿态度可嘉,值得鼓励,也不卖弄关子了,径直道:“大人是在为近日收到的一封恐吓信担忧吧?信的来头不明,却附着一只草人,上头用针扎着白纸上写着大人的名讳八字,可对?”
嵇城闻言,神色顿时一激动,连声道:“正是正是。”他又看向了外头的魏三一眼,只见他也是神色震惊实在意外,他们对外不宣的秘事,这人是如何得知的?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手眼通天的奇人异士不成?若要真算来,也就六百年前名扬天下的驭方宗宗主才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本事,但是那已经是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六百年的人物了,如今怎么可能再有?
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嵇城过多质疑。
还没等嵇城发出询问,解玲珑已经轻笑着开了口:“老大人不必如此惊讶,我家先生能掐会算,在来之前早已算出了今日登临贵府所为何事。”
“先生实乃神机妙算,老夫佩服,佩服。”嵇城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凝重此刻才稍稍下去了点,不由得对眼前这位神算先生多了几分信心。毕竟这是关乎他的生死大事,他怎么能不慎重?只是他虽然贵为兵部尚书,派人查探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这才不得不对这位近日声名鹊起的神算病急乱投医,但望这次能不负他所望。
“若先生能助得老夫解决此疑难,老夫必有重谢。”
“岂敢岂敢。”解玲珑拱手谦笑,“本来就是一封匿名恐吓信,老大人想必本来是不放在心里的,只是府中的确因此生了诸多怪事,才让老大人不得不慎重以待,不知我所言可对?”
“姑娘所言极是,只是……”嵇城沉声一叹,眉头紧锁了几分,“只是先生有所不知啊,这事还不仅仅如此,说起来,还要从两年前八月十三算起,那一日府中门房来报,说是有位客人来访,请老夫出府一见,可待老夫到了府上大门一见,只有一箱银子,里头足足有三千两,箱子上头还放着一颗雕着骷髅的小叶檀珠。这事发生一次不稀奇,老夫只当是不知谁馈赠于老夫的,也就收下了,但是碍于来路不明,从未挪用过。可奇了怪了的,居然第二月的十三那天,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老夫当时纳闷不解,就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想着下个月十三是不是还会发生同样的事,于是吩咐门房如果来了人,一定要将此人留住,谁曾想第三个月的十三,那人却赶了马车过来,在大门前搁下箱子不顾门房的挽留说走就走,门房劝不住,也只能看着那人扬长而去。第四个月老夫有了准备,可追上马车只见马车内空无一人,自此之后,每个月的十三,老夫府前总会见着这么一箱银子和一枚骷髅小叶檀珠,待追上了马车,却寻不见人,先生,你说此事怪哉否?”
解玲珑面色淡淡的听着这话,心中却已经敲起了算盘啪嗒啪嗒地飞快算着,两年前的八月到如今六月,这中间是总共过了二十三个月……卧槽!二十三个月!每个月三千两!总共是六万九千两白银!
解玲珑急忙抬手抹了抹下巴,幸好,没流口水。
她心中一个小人已经神色垂涎地卑躬哈腰地谄媚唠叨:老大人您这六万九千两白银要是空放着不用能不能作为此事的酬金呢?
解玲珑甫一想着,已经不自觉地开口了……
一直保持老僧入定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赵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已经神色诧异地扭过脖子看向大言不惭的解玲珑,他的嘴巴张了张,似要马上开口说什么,但好在被他及时地咽了下去,随即别过头,不再看她!
这厮怎么这么厚颜无耻!他不认识!
座上的嵇城闻言呆了呆,端着满满的酒杯正要送入口中的动作也随之一僵,他是不介意将那银子送出去,毕竟来路不明,他用着不安心,底下这姑娘狮子大开口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家要救的是他一条命,但是……他听在耳里搁在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不是,毕竟,这姑娘真不客气……
解玲珑话音刚落,觉得哪里不对劲,抬头看着正目瞪口呆的嵇城,顿了顿凝思片刻,反射弧太长的结果是她此刻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解玲珑一张老脸瞬间涨得爆红,像锅里煮熟的虾似的,她忙蹭的一声站起了身子,脸上烧得厉害,她打着哈哈向主座上的嵇城道:“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啊什么都没说没说,老大人莫见怪莫见怪。”她不停地在自己座位前踱来踱去,散发一下全身上下四处窜起的那烧红的热度。
嵇城看着那带着玉狐面具的少女犹自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禁一笑,看似老成,实则还是稚气未脱,不过敢和他做这个买卖,这气度不是常人能有,向来此女也定非池中之物。
第167章 尚书府(4)
“姑娘莫慌,只要先生能替老夫解决了此间大事,金银玉器,老夫能给的,姑娘尽管拿去。”嵇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近日里一筹莫展的烦闷心情似乎也随之散去了几分。
赵和冷哼了一声,丢给解玲珑一个嫌弃的眼神。
解玲珑若无其事地一笑:“岂敢岂敢。”
赵和:丢脸都丢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吗……
“言归正传,老夫这件事,不知姑娘有何指教?”嵇城忽然叹了一息。
解玲珑默了默,这才站定住身子,对着嵇城拱手作揖道:“老大人,在先生开口作答前,我先问大人几个问题,还望大人据实回答。”
“老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尽管放心。”嵇城配合道。
“老大人这些年来可有仇敌?”解玲珑挑眉看向嵇城,犀利的目光直钉在他的眼中。
“这……”嵇城一怔,抿着唇想了片刻,摇着头,“老夫为官多年,清正廉明,断然不会在外有什么仇敌的。”他身为晋王一党十年有余,知道晋王的底牌都是秘而不宣,为了能牢牢地稳据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至于晋王丢掉这块底牌,他向来奉行低调行事明哲保身的原则,与人打交道向来都是极尽圆滑,极少树敌,此时要是非要让他寻个仇敌出来,那还真难,所以他否认得极为干脆。
解玲珑注意着他的神色,也明白他没有说谎,她弯下腰跪坐在地,手中转着那只白瓷酒杯,神色淡淡,忽又一问,“敢问老大人,可晓得八月十三是什么日子?”那人挑在八月十三这个日子行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嵇城又想了片刻,接着递给魏三一个询问的眼神,魏三摇了摇头,嵇城也随即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夫活了五十多个年头,经历过的八月十三如此之多,又哪记得哪一年八月十三是什么日子?不知姑娘问此事做什么?”
解玲珑搁下酒杯,抬了抬眼,“此人做事如此之怪,赠上三千两附上一枚骷髅小叶檀珠,一定是代表某种暗示,行事如此注重暗示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在他行事的日子也做暗示?所以我才作此猜想,是不是某一年的八月十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致使此人怨恨在心,特地在八月十三这日有此行动,此后也在每月的十三赠银带珠。”
嵇城闻言神色一愣,紧锁眉头细细想着,可无论他多努力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见状,解玲珑只好放弃眼下这个难题,接着又做一问:“大人,可否让先生瞧瞧,那二十三颗小叶檀珠与这个月随之附上的信件?”
“哦,这几件东西老夫已让人备好了。”嵇城抬眼看向魏三,“魏三,去让人拿上来给先生瞧瞧。”
“是。”魏三应了声,转身便离去。
解玲珑再问:“大人,不知这银锭底部可有铭文?”大多数银锭都会在底部铸造铭文,当然也有例外的。
嵇城摇头,“没有,银锭完全查不出来历。”
解玲珑抿唇沉思,眼神落在了条案上正兀自喝得爽的元宵,可惜它嘴小,一杯酒喝个半天。
嵇城看着底下黛色裋褐的玉狐面少女低眉沉思,眼神一转,落在了八风不动的神算先生身上,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得怪异非常,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奇怪,明明应该是神算是主,那黛色裋褐的少女是仆,为什么这气场却完全不对呢?
嵇城还在摸着胡子眯眼寻思的时候,褐色衣袍的魏三已经带了一名小厮踏进了水榭,那小厮手中捧着一个漆红木匣子,入了水榭便往地一跪,先给嵇城行了个礼。
魏三道:“老爷,东西带到了。”他接过小厮手中的木匣子,然后对他挥了挥手,小厮诺了一声便退下。
“嗯,给先生和这位姑娘看看。”嵇城手一摆。
魏三依言转身迈了几步,将木匣子恭敬地往赵和面前的长条案上一摆,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躺着二十三颗骷髅状的小叶檀珠,木匣靠边立着一封信,信旁还卧着一只草人,草人身上贴着一张黄纸,上头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书写着嵇城的大名和生辰八字,明眼人一瞧都知道这是要诅咒嵇城。
赵和装模作样地先是拿起那封信,打开一瞧,从上往下一扫,算是看完了,然后面无表情地递给解玲珑。
解玲珑心中暗道,赵叔果然懂她……边想着边将信摊在掌中看了眼信,眼神快速一扫,信是用繁体字写的,也是蝇头小楷,幸好字不多,解玲珑凭着她来到古代之后恶补的知识,好歹是认出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十日之后,索尔之命!”十六个字。
“不知先生有何高见?”嵇城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魏三也伸长了脖子等着神算先生的回答。
赵和默了默,然后向解玲珑招了招手,解玲珑一乐,眉开眼笑地上前,二人在外人看来似是窃窃私语着什么秘密大事,旁人听不清楚。
其实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话说赵叔你演技真不赖啊,天赋不错,可以跟我有得一拼了。”
“岂敢岂敢,与大小姐相比,在下自愧不如。”
“不必谦虚不必谦虚,我知道赵叔你其实也是奥斯卡影帝。”
“奥斯卡影帝是什么?可以吃吗?”
“可以,赵叔你要吃吗?”
“来一碗吧……”
“……”
嵇城和魏三凝神以待,片刻之后,才见解玲珑抿唇笑着从赵和身边移了开。
“怎么?敢问姑娘,先生怎么说?”魏三首先着急地开了口。
解玲珑却没有答话,也没有退步回到原来的座位,而是趴在赵和面前的条案上,玉指向木匣子中探去,径直拈起了那一颗颗骷髅小叶檀珠,色泽莹润,饱满剔透,古朴典雅,每颗小叶檀珠虽然都是雕着骷髅状,却不尽相同,在形状大小上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点出入,有的拇指大,有的却比小指头还小,但不得不说雕工不错,每颗檀珠虽小却都精致,将骷髅的每条细痕形态都展现得活灵活现,十足逼真,让人不得不产生一点联想。
第168章 尚书府(5)
只是,这样的雕工,似乎背面和左面的雕工更为精致深刻,线条更为流畅……
解玲珑的眼神忽然深了深,手指在指尖的那枚檀珠上不停地摩挲着,思绪忽然有点飘远。
她的目光一低,又落在了那封只有十六个蝇头小楷的信封上,字体工整,秀丽端庄,乍看之下似是女子的笔迹。
而再看那一只草人呢,草人覆着黄纸,黄纸上头用一根长针直刺草人心脏,似是求一击必中。
她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目光一闪,扭过头看向等得眉心紧皱的嵇城,没有回答,只是语气闲适地问着:“大人,您先前可是说近几日家宅不宁?”
嵇城见她没有回答,眼神略微一沉,凝重道:“不错,自从这月十三收到这封信之后,府中毒药、暗箭,防不胜防,就算老夫加强了府中的看守防卫,但连日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老夫着实无奈,可又不知惹了谁,苦于毫无头绪,这才不得不请了先生来替老夫解此难题。”说着长长叹了一息,“要是先生助老夫抓出那幕后小人,老夫定当厚礼相赠!这万两白银,自当是拱手相让!”
听闻嵇城如此一说,解玲珑眼神有几分不自在地闪了闪,而后假装咳了咳,道:“岂敢岂敢。”
赵和:“……”
今天他已经听了她很多遍的“岂敢岂敢”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解玲珑端直了身子,正色道:“老大人,先生已经在刚刚告诉我了,不妨听听先生的一个猜测。”
“这么说先生是有头绪了?”嵇城神色一亮。
解玲珑微笑:“正是。”说着她抓起了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故意吊足了胃口,这才施施然道,“依这信中所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想必是指老大人过去曾牵扯进去的命案,幕后之人定然将你视作仇人,而这二十三颗骷髅小叶檀珠,雕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并且大小不一,虽然能串成链,但显然这二十三颗檀珠不是供大人用作手链,所以,依先生之见,这二十三颗骷髅檀珠,代表的是二十三条亡于大人手中的人命!”
她说得斩钉截铁,字字雪亮,掷地有声,这胆大惊天的揣测将主座上的嵇城、身侧侍立着的魏三,齐齐震得目瞪口呆。
“这……”魏三率先回过了神,讷讷地开口,他看了眼解玲珑,眸光一转,落在了还犹自回不过神的嵇城,眼见他就要失态,魏三忙用力咳了咳,声音不大,却足够将嵇城从震惊中震醒。
可解玲珑才不管他们如何神态,只是神色如常,兀自在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虽然尚未清楚那万两白银作何解释,但是有一点确实是毋庸置疑的,来者定是想来血债血偿,并且这个人,一定是在大人身边蛰伏已久。否则府中内宅,防卫得当,虽然常言道百密一疏,但是如果连堂堂尚书府都如此轻易地让外人接二连三地得手,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况且大人曾言,那辆马车来时送上一箱白银便走,待追上时候却见马车之内无人踪影,这么多回了,想必大人也已经搜查过无数次了,可回回都寻不到来者何人,试问如果不是潜伏于身边之人,又怎么会次次都能逃过大人的搜查?偌大个定京城,真的搜不出一个人影吗?恐怕未必吧,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手段自然非常人能及。”
嵇城听得越多,脸色越发凝重,原先的笑意慢慢被敛起,徒留敌意。
“大人……”魏三犹疑地开口,眼中惊疑不定,连呼吸都放缓了无数倍。
嵇城骤然脸色一沉,声音一厉:“荒唐!胡言乱语!本官怎么可能牵涉命案!”
他惊得连自称都改了,显然是气得不轻。
可解玲珑看得清楚,将他眼中的心虚看得一清二楚。
“哦对了,大人,有一件事我想是忘记说了,我玲珑阁做生意,买家的消息,断然不会从这透露出半点口风。”她垂眸将已经开口喝第二杯酒的鹦鹉揪住羽翅,玩弄似地拎了拎,神色淡淡,那一句话也似是只是不经意一提。
嵇城的脸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他呼吸变得粗重,神色不善地盯着底下神态自若不被他威压所慑的二人,半信半疑地开口:“姑娘所言当真?”
“为何不当真?”解玲珑莞尔一笑,“玲珑阁会犯傻不好好地做自己的生意,去惹官场上的人作甚?抱歉,玲珑阁中人都不嫌自己命长,惜命得很。”
嵇城犹自抿唇不开口,魏三抖了抖衣袖。
解玲珑再笑,眼中华光流转,笑意吟吟,“大人的命此时不是还得依托玲珑阁么?”
形势所逼,由不得嵇城说不。
嵇城一窒,双眼微微狭起,至此刻才带了十足凝重的神色细细打量着底下那半掩朱颜唇如樱绽的少女,那少女不过跟他隔了三步遥远,那迎面而来的从容大气的气息却让他生出了隐隐危险的感觉,这样的人,如若成为敌人,想必胜负难料。
他对玲珑阁的底细掌握不多,只知身后是一向刚正不阿的景国公府,也知道景国公府世子是投于晋王殿下,所以对玲珑阁他自然没有盲目出手的道理。当然,这样的人才,好好合作,拉拢过来,晋王殿下不是求贤若渴吗?他若是将她推荐给晋王殿下,待得二人站到了同一阵营,自然是不必担心他的把柄被外人掌握了。
这样一想,他浑身杀气一收。
更何况,他不得不承认,他除了认可之外,别无选择,毕竟能从这些物件中就发现蛛丝马迹的,也只有玲珑阁有这本事了,而究竟是谁是这幕后黑手,还得全靠玲珑阁在暗中一手揪出。
“还望先生与这位姑娘言出必践。”嵇城冷哼一声,收起周身的冷意。
“那是自然。”待得从嵇城眼中看到了他真心实意的让步,解玲珑全身上下每根绷紧的神经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她暗自长吁一气,说实话,和政客打交道,她经验不是太多。
第169章 嵇淼淼(1)
嵇城双拳紧握置在条案上,再抬眼之时脸上已没有了初见之时的云淡风轻,沉声道:“若全如先生所言,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解玲珑没有回答,不慌不忙地抓起酒杯浅啜一口,满意地笑着,实诚道:“大人,您这酒真香。”
嵇城抿了抿唇,双拳再紧了几分,按捺住心中的薄怒。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天下间所有只要是人设下的谜团就必有破绽,所以这破绽也不怕谜局再难。”解玲珑索性仰头一饮而尽,左手捉住袖子,右手拈着酒杯向嵇城遥遥一摊,微微一笑,“大人,只要您去查查过往数十年来,派人去做过哪一桩旧事,是在八月十三发生的命案,再查查身边哪位高人,与这桩命案有关,并且这位高人,出手阔绰,满满近七万两白银都不在话下!只要找到了,此人,定当幕后主使无疑。”
神算先生这话中之意是……府中有内贼。
魏三眼中的光芒跳动,在记忆里使劲搜寻着能对得上号的。
嵇城逐渐凝重的眼神,也似在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想必,这样的人,在大人身边,也不多吧。”解玲珑笑了笑,眼神收了回来,自顾自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她是个酒鬼,虽不至于千杯不倒,但是数来杯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她心中其实还有一点疑惑没有明白说开,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所以就先暂搁心底。
还未等解玲珑抬杯欲饮,水榭外突然传来一道银铃似的笑声,那笑声清脆秀丽,听着像是小姑娘在咯咯笑着。
而突然间福至心灵的魏三正欲开口的话也被那笑声堵在口中,眼神转向水榭外,看向来人。
解玲珑被那样的笑声所吸引,笑声鲜妍透亮,仿若无忧无愁不知人间疾苦。
她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怅然,曾几何时这样的笑意也属于她,但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她背负起了那般多从天而降的责任,步步为营,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一步不慎就是满盘皆输,激流勇进,不去争就不见天日。
她要争的很多,侯门深深,爹不疼没娘爱,不争得一个高位就不知哪一日是死期;背负谜团诸多,不去洗清就无法名正言顺;心悦之人,不去抓牢就会从手中溜走错过。
人事倾轧,勾心斗角,她一人踽踽而行,手上已经学着去沾了鲜血,怎么可能还会保持着当初那份明澈纯净?
解玲珑没有笑意地笑了笑,循声望去那个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的少女。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二哥回来啦!”像是一只娇俏可爱的小白兔从外头跳了进来,又像是一朵会走动的水粉色芙蓉,从天尽头荡了进来,那清丽少女提着裙摆飞也似地小跑进来,她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容,如一朵芙蓉嫣然盛放,曳了满堂清辉。
解玲珑目光随那少女飞快的动作一转,只见那少女也不管此时她爹还在议事,旁边还有外客,径直扑上了主座上端坐着的嵇城,像橡皮糖似的黏在了嵇老爹身上,捉住他的衣袖撒着女儿娇,“淼淼做了好多鱼糕,爹爹爹爹,你快随我一起去,和二哥一起吃!二哥最喜欢吃了!”
解玲珑手肘搭着条案,闲闲撑着脑袋低着眼认真地夹菜,人家的家事她才不感兴趣咧,人家女儿有爹撒娇她更不感兴趣了!不过……她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说,这个少女叫爹的方式很有特色很有创意,四个叠词,也不嫌累。
说白了解玲珑就是羡慕嫉妒恨了……
她纯粹就是想解老爸想解老妈了……
“淼淼,没见到爹爹正在接待客人?不顾外人就如此胡闹,成何体统!”嵇城皱着眉斥了抱着自己胳膊的嵇淼淼一句,那话语虽然是带着斥责,可语气里更多的是宠溺,想来是对这个女儿疼爱至极。
解玲珑抬起眼皮瞅了瞅这般父慈女娇,幻想成自己抱着解元昶的胳膊撒娇,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成功地让她压下满身的酸意。果然,一想到那个坑爹,她什么思乡情怀就全都没影了。
“不管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爹爹爹爹跟我一起去。”肌肤胜雪娇嫩如花的嵇淼淼小姑娘才不管什么客人什么体统,天大地大也比不过她的事大!
解玲珑撇撇嘴,在心中诚心诚意地提醒:我滴乖乖,小姑凉你再这么捣乱下去没好果子吃的。
嵇城眼下要事在身,正值紧要关头,满腔心事还没理清楚,就被嵇淼淼这么一打乱,简直是乱上加乱,他眼皮跳了跳,满心的烦躁突然像是刹不住般,遽然一怒,吼道:“胡闹!还不给我滚出去!”
正如八爪鱼般缠着嵇城胳膊的嵇淼淼被那震天一吼吓得呆了呆,脸上僵着表情半晌回不过神来,挂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解玲珑正在思量着小姑凉是不是被吓傻了,心中暗暗嘀咕:看你撒娇看你卖萌,现在好了吧……
嵇城吼完见女儿这个呆愣的模样,这才晓得要担心了,他伸手正要抱起爱女,就听得嵇淼淼蓦然仰天一嚎,放声大哭,那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掉,掉得嵇城疼惜地一张老脸全都皱在了一起,眼不是眼眉毛不是眉毛的,只得笨拙地抱起爱女,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心急如焚地安慰道:“乖女儿,乖女儿,是爹爹错了,不哭不哭……”
“啊啊啊啊啊——!”嵇淼淼用她的鬼哭狼嚎来回应她爹,在她爹身上努力挣扎,她不爱爹了,她讨厌爹,她要找二哥,她不要爹了,“二哥——!淼淼要二哥!二哥——!”
顿时整座园子充斥着嵇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哭喊。
小丫头发起火来,那真不是盖的,活脱脱就是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挡不住。
嵇城头疼欲裂,魏三在一旁也瞧得眉毛眼睛都缩在一块儿了,见小姑奶奶发话要二少爷了,忙不迭凑到跟前笑容可掬地劝着,“小姐,魏叔带小姐去找二少爷可好?”
第170章 嵇淼淼(2)
“不好!不好!我要爹爹带我去!”嵇小姑娘才不买魏三的账,兀自猛力挣扎着手脚,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此刻红了一大圈,灌满了亮晶晶的泪水,一看就惹人心疼。
嵇老大人确实是心疼了,老来得女本来就不容易,往日里他哪舍得让爱女落一滴泪水?
“好好好,爹爹这就带你去找二哥,去找二哥,别哭了哈,别哭了哈。”嵇城无奈缴械投降,只得服从。
一听见嵇城这句话,嵇小姑娘立刻就停止了鬼哭狼嚎。
他一手抱起嵇淼淼,一手撑着地起了身,对着解玲珑和赵和无奈一笑,“让二位见笑了,老夫去去就回。”
解玲珑道:“不敢不敢,老大人请。”她的眼神往嵇城怀中的嵇淼淼一扫,只见这小姑娘见奸计得逞正一脸坏笑,还暗中丢给了解玲珑一个挑衅的眼神。
解玲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而条案上的元宵早就被嵇淼淼中气十足的冲天嚎哭吸引走了注意力,它瞅着那个人形大喇叭,不自觉地啪嗒啪嗒走了几步,那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水榭中显得尤为清晰,一下子就将嵇淼淼好奇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在嵇淼淼眼中,只见到那只长得煞是可爱的鹦鹉居然低头在喝酒!
会喝酒的鹦鹉诶!
还未等嵇城抱着嵇淼淼出了水榭,嵇淼淼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已经黏在了元宵身上,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模样说变就变,趾高气扬地将手往元宵的方向一指,柳眉微竖,桃腮轻鼓,毫不客气地嚷嚷:“爹爹爹爹,我要那只鹦鹉!”
解玲珑:“……”
嵇城闻言只觉得太阳穴神经突突地跳,当着外人的面他不能再发作,只好忍了忍,试图劝阻:“那是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拿?”
嵇淼淼才不管,使劲伸胳膊蹬腿,理直气壮恬不知耻地道:“因为我喜欢!”
嵇城顿时觉得自己心头的火又窜上了一丈。
解玲珑见状,在嵇小姑娘遭殃之前忙知趣地起身,立刻抓起元宵,将手中的元宵毫无愧色地拱手让人:“既然小姐喜欢,那我就借给小姐玩玩?”
元宵完全没有要被主子给卖了的自觉,还甚是乐意地朝着嵇淼淼的方向啪嗒啪嗒了几步。
嵇淼淼眼睛一亮,小脸笑出了花一般,露出了阳光明媚灿烂鲜艳的笑容,她身子往下一沉挣脱了嵇城的怀抱,咯咯地笑出声奔到了解玲珑面前,她矮了矮身子,清澈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了元宵身上,伸出如藕般白皙圆润地小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元宵大爷的鸟头,见元宵没有什么反对,干脆伸出两手捧起了元宵,乐不可支地朝嵇城撒腿奔去,“爹爹爹爹,你看你看,好可爱的鹦鹉呀!”
解玲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姑凉,这只丑鹦鹉哪里可爱了?!
她表示不懂这个世界儿童的三观!
见自家宝贝女儿毫不客气地抢走了别人家的爱宠,嵇城老脸也架不住这么没面子,拱手做了半礼,“额,小女顽劣,冒犯之处,还请先生和这位姑娘多多见谅。”
解玲珑不敢受他的礼,忙回了礼道:“不顽劣,不顽劣,小姐冰雪聪明,人见人爱,人见人爱。”
在旁观了许久终于见小姐消停的魏三长吐一气,忙不迭凑到了嵇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片刻只见嵇城老眼微眯,点了点头以作同意,此时也见嵇城紧皱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而后魏三向赵和与解玲珑行了个礼,便先行告退了。
一直注意着他们眼神的解玲珑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有趣,居然对自己暗地里的动作还有进行记载,胆子这么大,不怕哪天这本捏着自己把柄的簿子落入敌手吗?
“爹爹爹爹,走吧,我们去找二哥!”嵇淼淼一只小手牵起嵇城的手,另一只抱着元宵,自顾自地说道。
嵇城瞧嵇淼淼这个架势,也知道小丫头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当下也只好任她带上了别人的宠物,他朝赵和苦笑一声,抬手一请,“既如此,也就不妨请二位移步,别处说话。”
赵和点了点头,解玲珑也知道嵇城这是担心元宵在嵇淼淼手中出了什么事,有原主人在才更放心。
解玲珑道:“请。”
随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水榭,沿着东边的长廊不紧不慢地走着。
嵇淼淼抱着元宵一人一鸟自个儿玩得开心,元宵似乎格外青睐嵇淼淼,也许是正所谓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它和嵇淼淼交谈的话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点点,当然身为元宵的主人,解玲珑见元宵比平日里放得开性格,心下也是颇为欣慰。
嵇城见嵇淼淼领的这个方向,也知道是要往刺香园而去,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对赵和二人介绍道:“眼下是刺香花盛开的季节,府中正好栽有一园子的刺香花,也就请二位随我一同前去凑个热闹了。”
“老大人家中的风景,想必也只有我主仆二人才有幸入府一观了。”解玲珑说着“主仆”二字,摆出的却是主子的架势,没办法,赵和不能开口说话,她就必须得撑住玲珑阁的场面了。
嵇城眼神古怪地看了解玲珑一眼,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了。
刺香园渐行渐近,那弥漫在空气中隐隐约约浮现的丝丝花香也愈来愈浓烈,走在长廊上,偶尔还能踩上了几朵飘来零落在地的刺香花瓣,白色似碎雪的花瓣,中间由淡转深紫的花心,躺在白砖铺地的长廊上,远远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好香。”似闲庭信步地解玲珑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呼吸之间只觉得沁人心脾,胸中畅意非常,这是什么花?她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嵇城满意一笑,“刺香树是南诏国独有的花树,移植养活极为不易,老夫栽种这满园的刺香树,可是费了老夫不少心力。”
南诏国处于大虞最南部,是大虞唯一的封国,拥有独立行政权,南诏盛行蛊术与毒术,生活习性与中原人完全不同,因此在大虞开国之初,南诏作为曾经的五国之一,名字以封国名的形式被完全保留了下来,南诏国的最高统治者是南诏王,这是一个没有男尊女卑意识的种族,只认强者为尊,而现今一代的统治者,则是南诏女王华咏歌。
而刺香树,则是南诏国最受欢迎的花树,这种花树在南诏容易养活,但是离了南诏的沃土,要在别的土地上栽活它,那可是难比登天。
第171章 鹣鲽情深(1)
但是解玲珑站在刺香园前,看着偌大的园子被这锦簇成团的刺香花铺天盖地地塞满,瞠目结舌。
淡白的花瓣若雪将天地银装素裹,而其中明紫的花心又似紫色星芒点缀在冰雪天地中,微风扬起,拂过满地花瓣翩翩起舞,吹落树梢花枝空,从枝头落下的花瓣打着旋儿好似蝴蝶,惹人心生怜爱。
好一片白茫茫花海,好一片华贵朱紫色,好大的手笔!
那清凉的花香扑鼻而来,带着似娇艳似华贵又似冰雪清冷的气息,于华贵中透着不动声色的冷艳,闻着这花香,解玲珑心中一动,脑海中第一个反应竟是浮现出那日初见,她躲在树冠之中,一眼瞧过去便放在心里的清冷身影。
花香盈盈冷冷,也似那少年眉眼淡漠如水冰雪晶莹。
“此处可堪比桃源佳境,妙!”解玲珑扬眉一笑,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赞赏。
“不敢不敢。”嵇城捋着胡须谦道。
“这里可是我的宝地!”嵇淼淼不肯闲着,硬要凑大人之间的热闹,“我住在这!我住在这!”她要宣告这个园子的所有权!
解玲珑眼角的余光瞥了那脑袋扎着双丫髻脸蛋粉嫩嫩的小丫头一眼,只见她眉飞色舞神色颇为自豪,想来是特别高兴这么堪比桃源仙境的地儿是她的地盘。
她花了一秒的时间想了一下自己刚来那会儿清兰院破败寥落的景象,不由得心生愤懑——靠!她不服!
长廊的尽头就是刺香园门口,几人甫一入月洞门,便为眼前的景象所止住脚步。
抬眼望去,庭院深深,刺香成林,中无杂树,落英缤纷,又见或白或紫的花瓣挂满枝头,庭院右侧一株粗壮敦实的树干三人合抱怕也不够,而旁逸斜出的枝干已被满枝头的刺香花淹没,繁花满园,姹紫嫣红开遍,像是仙人遗落人间的美好,而比这更为令人为之神往的,是那花涛香海之中,繁花枝头之下,有一亭亭玉立身段窈窕的少妇身着淡青色衣裙迤逦在地,头绾着流霞髻,以鸾蝶银步摇做饰,三支白玉钗侧隐于发间,她侧对着园门,解玲珑这个方向看不见她的容颜,可观那婉约气质,也能想象这定当是绝美的女子。
那女子螓首微低,气质温雅,她身前比她高了一大截的男子却金冠高束,身着黑衣,腰佩长剑,全身带着一股干练肃杀之气,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却拈着刺香花,那花的柔软和他的冷酷格格不入,略有违和感,但是他向前微微倾了身子,将手中的刺香花簪入眼前女子发髻之上的场景,居然将这种格格不入一瞬间碾碎成齑粉,化为乌有。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令见者心中为之动容。
是所谓大丈夫的铁血柔情,就算是百炼钢,也总有成为绕指柔的时刻
解玲珑心中某根心弦被触动,眼中不禁生出了向往之色。
如若有朝一日,那个女子是她,为她簪花的人,是沈玦……
“二哥二哥——!”
沉浸的美好幻想之中解玲珑瞬间被这声清脆的叫喊给拉回现实,只见不懂人家夫妻情趣的小丫头见到了自家二哥,便抱着元宵欢快地撒腿向那花树下的男子飞奔而去,像兔子似的两只小腿跑得飞快,一下子就冲到了自家二哥跟前。
解玲珑来之前,自然是有对嵇家稍作打听,她知道,眼前这位被嵇淼淼换做二哥的男子叫嵇绍,年有二十二,是嵇城的二子,已故生母不知身份,目前掌管着京师四营之一,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飞豹营统领。
然而这个嵇绍却颇有来历,他是嵇城打小遗失在外的幼子,为江南百姓黎家所收养,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十四投军,被编入沈家玄甲步天军,十六便因屡立军功而升军候。而六年前南海海寇作乱,明泰帝派沈广领十万步天军前去镇压,仅仅用时两个月便荡平南海,剿灭匪寇,扬大虞威名。
而也是这场战役,让当时还名为黎绍的这人大放异彩,黎绍凭着他出身江南深识水性极善海战,独领着一万步天军,与沈广合谋借声东击西之计引开南岛之上大部分兵力后,直捣黄龙独闯虎穴,闯过海寇设下的重重险关,于敌营之中直取敌方上将首级,一战成名!
步天军主帅沈广沈大将军对其青睐有加赞不绝口,朝廷论功行赏,明泰帝见此战大捷龙心大悦,一口气便封了黎绍一个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赐怀化将军府,而黎绍之名,也正式步入朝廷之中,一跃成为朝中红人,炙手可热。
身为兵部尚书的嵇城,不免对其身世进行一番明察暗访,终于获悉他是自己遗失在民间的二子。据说当时嵇城出入怀化将军府好几趟,直到黎绍欲接黎家入京却在途中传来了黎家满门被流寇所杀的消息,黎家唯一生还的女儿黎亦墨携带一纸血书入了怀化将军府,黎绍看到自己母亲在血书上字字雪亮地告诉他他的身世是嵇家血脉,告诉他她的遗愿就是让他认祖归宗,黎绍这才答应嵇城,入了嵇家的族谱,换了嵇姓。
而后黎家唯一的血脉黎亦墨也就长住怀化将军府上,嵇绍原来只是黎家养子,二人本无血亲,如今黎绍改为嵇姓,本就互生情愫的二人之间就更无阻碍,于是二人遂结为连理,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一时之间成为定京城中的佳话。
黎亦墨嫁给嵇绍五年有余,诞下幼子,嵇绍为其取名嵇念黎,这个中心情,又有谁明白?
而这六年来,嵇绍军功赫赫,三年前受封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明泰帝对其赏识有加,从步天军中划了两万将士编入飞豹营,将四万铁骑的飞豹营交给了嵇绍统领,嵇绍身为京师四营之一的统领,这才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嫂嫂嫂嫂,鱼糕呢鱼糕呢?”嵇淼淼一双圆眼贼亮,冲过去第一眼要找的不是她口中念叨的二哥也不是嫂嫂而是那美味的鱼糕,小妮子已经馋的流口水了。
第172章 鹣鲽情深(2)
黎亦墨温雅地笑着抚了抚嵇淼淼的发髻,眉眼弯弯似新月,“在这呢。”一笑间唇角绽开一抹清丽的弧度,这抹弧度极好,一分不多,一分未少,眉梢随之轻轻一带,恰似月上柳梢头,目色自带两分盈盈,犹如皎洁的月光落地清辉,她说着,螓首向右一转,将纤纤素手搭上放置在右侧石桌上的桃木食盒,也是这一转,那自园子门口缓步而来的三人身影也纳入眼底。
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嵇绍微微狭起了眼眸,侧过脸看向来人,冷淡的目光却落在了那气度雍容戴着玉狐面具的少女身上,眼神似是探究,但也只是一瞬,便将目光移开,望向嵇城。
而黎亦墨见状早已向后退了退两步,向慢步而来的嵇城款款行了一礼,“儿媳见过公公。”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浸了水似的柔软温和,果然是江南女子。
“父亲。”嵇绍不平不淡地从口中吐出了两字,反应也不见得有多热络,随即继续看着黎亦墨,侧对着来人。
“自家人,不必多礼。”嵇城道。
“这位是……”黎亦墨落在解玲珑身上的眼神带了几分询问。
“这位是我今日请来的客人,淼淼顽皮,闹着要了人家的爱宠玩着,她向来最听你的话,多劝劝她,这么大了,该懂得礼貌了。”嵇城对黎亦墨道,他对自家这个儿媳除了出身不大满意之外,几乎是没有一丝可以挑得出了错处了。
黎亦墨浅浅一笑,应了声是。
而见嵇城又要训斥自己了,嵇淼淼忙缩着身子躲到了自家嫂子身后避难去,手中还紧紧抱着元宵不肯松手。
“你这丫头!”嵇城见状,一时又是气结。
嵇淼淼伸出脑袋吐了吐粉色的舌头以作回应。
“好啦,淼淼要乖,这个时候还有客人在呢,要听爹爹的话。”黎亦墨摸了摸躲在自己身后的嵇淼淼的脑袋。
“我要吃鱼糕我要吃鱼糕!”嵇淼淼摆明舍不得元宵,可是又不想忤逆自己嫂嫂,当下只好不理黎亦墨,顾左右而言他,一时不甚客气地嚷嚷着。
解玲珑在一旁看得暗自发笑,这小丫头活脱脱就是解玲珑幼小时候的翻版!
赵和抱臂观望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解玲珑打晃子,幸好他耐得住性子,要是一般人,早暴走了。
解玲珑看向桌上那桃木食盒,眼神忽然眯起,掠过一抹深沉,据说里头装着的是,鱼糕?
她对这玩意唯一的认识就是,沈玦喜欢鱼糕,除此之外既不知道鱼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长啥样。
不过眼下就有实物可以观摩,她翘首以待好了。
黎亦墨对着嵇淼淼这番蹩脚的搪塞之言信手拈来一对策,她只是含笑道:“淼淼想要吃鱼糕?”
单手抱着黎亦墨大腿的嵇淼淼猛点头,接着扭过头看向嵇绍,眼神期盼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想吃鱼糕?我们一起打开它好不好!”
侧对着解玲珑的嵇绍扫了嵇淼淼,眸底一片漆黑,面色沉寂,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出来,“你嫂嫂说可以,那就可以。”
“嫂嫂……”嵇淼淼小脑袋一转,目光带着殷切的希冀之色。
黎亦墨伸手捏了捏她的玉鼻,声音婉转,诱哄道:“想要吃鱼糕,那得听嫂嫂的话,将这只鹦鹉还给她的主人,好不好?”
“啊?”嵇淼淼小脸一垮,面色沉痛,随即猛地一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要!”
“那嫂嫂只好将这盒鱼糕送了这位客人,她的宠物被我们家的孩子给抢走了,所以嫂嫂只好代为道歉了。”黎亦墨遗憾地说道,说着,她的素手搭上桃木食盒,作势便要端起送人。
“不行——!”嵇淼淼闻言更不乐意了,吼得中气十足。
她看看手中的元宵,再看了看桌上的鱼糕,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鱼糕胜了元宵,她扁着嘴依依不舍地将元宵还给解玲珑,解玲珑看着这个别扭的小姑娘,不禁一笑。
嵇城看着黎亦墨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之色,解玲珑也暗叹这个女子心思玲珑。
对着小孩,使用暴力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永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只有对阅历思想还是一张白纸的孩子进行循循善诱地教导,才能正确树立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从而巩固他们善良的本性,这才是正确对待幼童的法子。现代有许多家庭暴力,那些只会扭曲儿童的心理,从而变得阴暗,解玲珑向来不赞同这种手段,也幸好她不是在这种家庭教育方式下成长。
元宵重回了解玲珑的手中,鸟头一转,送给了嵇淼淼三个字来表达它也很不舍,“么么哒!”
解玲珑惊得脚下一个趔趄,丑鹦鹉,别老是学些奇奇怪怪地东西来吓本姑娘好不好!
嵇城满意地点点头。
黎亦墨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淼淼这才乖,来,嫂嫂把鱼糕拿出来,大家一起享用。”说着,她打开食盒,一阵鱼糕的幽幽香气便一阵接一阵地漫了开来,鲜香浓郁,好不诱人。
解玲珑伸长了脖子看着,想瞅瞅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黎亦墨从食盒中取出碗筷,在石桌上开始布筷,一看就是温柔持家的好女人。
“对了,念黎今日怎么没来?”嵇城神色淡淡道,想起了三岁的孙子,自然要一问。
黎亦墨从容道:“出府时念黎还在睡,奶娘看着呢。”
嵇城点点头,正要请解玲珑入座,却听见园子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循声望去,看着魏三行色匆匆而来,模样状似惊慌,嵇城当下心中一紧。
众人目光随之一转,解玲珑也看向急行至嵇城面前的魏三,只见他也不顾向嵇绍和黎亦墨行礼了,径直凑到了嵇城跟前贴近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一番,登时只见嵇城脸色霍然一变!
解玲珑看着魏三的眼神,眼中掠过一抹看好戏的神色。
第173章 他居然在这!
居然……那本记着数十年来嵇城过往种种的簿子没了!
嵇城阴沉得可怕,他当下顾不得许多,匆匆向赵和致了一声歉后便径直离去,魏三向这边作了一揖,也随着嵇城匆匆忙忙地离开刺香园。
“公公这是……”黎亦墨蛾眉微蹙看向嵇绍,美人敛眉也别是一番风情。
嵇绍眼底一片漆黑,“想来是公务繁忙。”
“嫂嫂嫂嫂,快打开呀!淼淼饿了!”嵇淼淼心急地催促着。
“好好好。”黎亦墨含笑点头,布了五双碗筷在石桌上,对解玲珑和赵和抬手一请,“两位既然是公公的贵客,自然也是刺香园的贵客,还请入座。”
解玲珑愉悦一笑,当下好不推辞直接坐上石桌旁边的石凳。
赵和不言语,见解玲珑这般好不客气,他也没必要客气了,便就随着解玲珑坐上石凳,接着嵇绍与嵇淼淼也先后入座,五人围着偌大的石桌绕了一圈,石桌中间则是摆了一盘鱼糕切片,炒成汤汁的芹菜肉丝黑木耳浇在那一盘蒸熟的鱼糕上头,散发着阵阵香气,盘子四周点缀着几枚鹌鹑蛋,小巧玲珑,像极了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羊脂玉。
“这位姑娘,这位先生,请。”黎亦墨浅笑道。
“那本姑娘就却之不恭了。”解玲珑一笑,执筷往盘中扒开芹菜木耳,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糕,银筷上鲜嫩柔软的鱼糕两头一闪一闪地跳跃,那扑鼻而来的鱼香馋人,解玲珑放入口中,几乎是稍作咀嚼,那鱼糕便入口即化,唇齿间依稀是还留着淡淡的鱼香。
解玲珑神色一亮,不禁一叹,“少夫人好手艺!”
她真想竖起大拇指。
难怪沈玦会喜欢!她要学!
黎亦墨闻言,浅笑,“姑娘谬赞了。”
而那厢嵇淼淼早就已经动筷吃得狼吞虎咽,唯恐慢了一步就全没了。
解玲珑身为客人当然不能太不客气,所以在动了一筷尝过鲜之后她也就放慢了动作,眼神漫不经心地向周遭一扫,想观察一下围着石桌因着机缘巧合凑在一起的几位眼中的心思,试探一下这府中水的深浅。
嵇淼淼的心思自然是不用说,一个字,吃,两个字,快吃。
黎亦墨却是在想着鱼糕还可以有哪些做法,让嵇淼淼更喜欢。解玲珑暗自点点头,果然是居家必备好女人,而后要移走目光时,却见黎亦墨心思又一转,却是在想等会回了府再做几张煎菜饼,那是嵇绍最爱吃的。
解玲珑心头不禁浮现一丝疑虑,先前在水榭时小丫头不是说嵇绍最喜欢的是鱼糕吗?怎么又变成了煎菜饼这种街头小吃?
不过这种小事她也没怎么在意,随即她将目光移向嵇绍的眼睛,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嵇绍眼底的心思,目光突然在他伸出的左手上一落,随即双眼微狭,眼神一沉!
嵇绍用左手执筷,他是个左撇子!
脑海中似电光火石一闪,掠过层层疑虑,她周身气势已变。
“啊喂,你不好好吃鱼糕,看我二哥的手做什么?”首先注意到解玲珑不对劲的是嵇淼淼,小丫头吃得正欢,嘴角满是汤汁屑末。
黎亦墨见这带着玉狐面具的少女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夫君的左手,知道嵇绍不喜别人在意他用左手作为正手,当下浅浅一笑,语气温雅,“不知这位姑娘可是瞧着拙夫的左手有什么问题吗?”
解玲珑微怔,随即笑开,含笑摇头,“本姑娘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敢问姑娘想到了什么?”嵇绍却突然开了口,声音低沉,看向解玲珑的目光深深。
“可容本姑娘冒昧问一句,将军可会雕工?”
解玲珑这一问,超出了嵇绍的预料,只见他突然一怔,随即双眸狭起,不答反问,“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不知将军可曾见过这颗檀珠?”解玲珑亦是没有回答,只是兀自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骷髅状的小叶檀珠,摊开掌心现在嵇绍眼前。
她紧紧注视着嵇绍的眼中,不错过他的任何思绪,只见他眸中忽然如风云涌动,蓦然色变。
——四弟!
从嵇绍眼中读出的这个字眼,犹如响雷轰然在解玲珑脑海中一炸!
嵇绍认得这颗檀珠!
果然!
她先前见着檀珠的雕工有些不同,背面和左面雕刻得尤为精致,线条尤为流畅,就猜测这应该是个左撇子所雕刻的。于是见到嵇绍是左撇子,再联想他在尚书府中的身份,就在心中大胆做了一番猜测,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
她手中躺的这颗骷髅檀珠,如果不是嵇绍所雕刻的,他就不会一眼就认出这骷髅檀珠所代表的含义,就不会在心中脱口而出这个称呼,这个对血脉至亲的称呼,毕竟哪个人会看着一颗檀珠喊四弟?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颗小骷髅檀珠,所代表的含义就是“四弟”。
至此,终于可以断定,这府中作乱之人,是嵇绍。
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
黎家一家二十三口难道是嵇城所杀?
这中间又有什么内情?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和嵇城说出心中的怀疑,否则可能会弄巧成拙。她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要让嵇城信服自己年轻有为的二子是策划这件事的主谋,她还得再继续顺藤摸瓜,找到极具说服力的证据。
“我不认得!”嵇绍眼眸一低,语声微冷,否认得快又干脆。
“是吗?”解玲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手中不停摩挲着这颗骷髅小叶檀珠。
她似笑非笑地抬眼对上嵇绍陡然变得肃杀的眼神,一刹那于无声处似有火光四溅。
赵和依旧未动分毫,黎亦墨伸手捉住了嵇绍的衣摆,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嵇淼淼人虽小却也感受了这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肃杀,夹着一片鱼糕讷讷地看着俩人,一时间也忘了放进嘴里。
这寂静似有片刻,又似有更久。
忽然一道清冷似碎雪晶莹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既然不认得,这位姑娘又何必强人所难?”
解玲珑蓦然色变,霍然扭头!
沈玦!
他居然在这!
第174章 她和他的正是谈判(1)
沈玦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一瞬间解玲珑心中掠过无数思绪,突然福至心灵般,她好像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嵇绍,是步天军出身!
而步天军,是沈家军!
换言之就是,嵇绍是沈玦的人!
解玲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哎哟我去,她居然把这么一个关键信息忘了联系在一起,不过幸好发现这个秘密也只有一会儿的功夫,她还没对外张扬。
而也就是沈玦话音刚落,众人随即扭头看向来人。
只见不远处铺满了或白或紫花瓣的小径上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粗壮的大树后头缓缓现出,那人衣冠楚楚地端坐在轮椅之上,犹如巍巍雪山,交叠在膝上的十指根根如玉,遥遥望来的目光如一汪秋泓浮起碎冰,眉如远山,棱角分明,微微抿着薄唇透出一抹冷意。
人在飞花下,飞花冷艳,那人却比飞花更为冷艳华贵。
和风轻送,旋起落花,天地都在一片金光之中。
而金光之下,他看着她,目光平静。
解玲珑蓦然抖了抖,这回……是不是祸闯大了?
阿英推着沈玦从庭院深处现出,显然二人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并且比解玲珑几人更早。
嵇绍见沈玦此刻出来,眸光一深,他起身对沈玦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世子。”
今日这个素未谋面的忠远候世子突然到他的将军府上登门拜访,当时他还很是诧异一番,沈大将军的这个儿子会有什么事来拜访他?虽然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往来,但是他毕竟是沈大将军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也是他的主子,便就接见了他。
然而沈玦却告诉他,今日他父亲的府中邀请了一位异人做客,那名客人,将要解开尚书府中缭绕了二十三个月的谜团。
当时他不懂沈玦此话何意,以及他为什么要特意来叮嘱他这句话。
直到他听了沈玦的吩咐,按照他的要求寻了个借口前来尚书府,见到这个玉狐面具的少女时,看到她一眼就好像看透了他所有秘密似的,那一句直中他心底深处最隐晦的秘密的话语直让他脊椎骨发凉,他才懂得,沈玦此行何意。
万一他所有的秘密被嵇城发现,尽管他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但嵇城也是堂堂兵部尚书,若是这件事被嵇城捅到圣上御前,他意欲谋害朝中二品大臣的罪名,也足够让他功名尽弃锒铛入狱,他是不惧牢狱之灾,可是他还有视若珍宝的妻儿,他怎么能出这种差错?
这次,还亏得有世子爷了。
嵇绍看着沈玦的眼中带着不尽感激,但显然此刻解玲珑是没工夫管这一茬了。
“沈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坐立不安的解玲珑干脆直接站起身,坦荡荡地对上了沈玦的目光。
沈玦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湖水平静,没有任何表情,让无法参透他的解玲珑更加不安,他……不会生气了吧?
“这位姑娘,请随我来。”沈玦没有回答解玲珑,淡淡说道,他只是抬手示意阿英转过轮椅,背对着众人渐行渐远。
他显然是不想让大家知道解玲珑的身份所以没有点破,虽然在这里他是客,一举一动却是带着说一不二的决断,气度雍容华贵,带着天生的上位者气息。
她的小侯爷亲自召见她,她还能说不?
解玲珑自然是甩下一众不相干人等,屁颠屁颠地跟去了。
刺香园占地很大,正屋后头是一汪湖水,湖岸边杨柳参差舞,和风轻送,暖阳悬空。
“不知小侯爷唤我前来何事?”解玲珑看着湖边静静坐在轮椅之上背对着她的男子,雍容地踏步而来。
“阿英,你先退下。”沈玦微微侧过脸,吩咐身后的阿英。
阿英那张面瘫脸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皱了皱眉头,向身后的解玲珑扫过一眼,随即向后一转,身子忽如轻燕凌空飞起,眨眼就落在了刺香园正院的屋顶之上,沈玦要摒退左右,显然是不想让人听到他和解玲珑的密谈,这个位置正好,既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又可以将沈玦看护在视线范围之内。
解玲珑没有等沈玦回答她的问题,心念忽动,想从沈玦口中确认一个事实,“小侯爷,你让宫瑶姐姐过来是为了在嵇城耳边抹黑季修然?”
“解大小姐好生本事,这都知晓。”沈玦向来淡漠的声线带上了一分隐隐的笑意,令解玲珑不由得一怔。
她觉得今日的沈玦……是不是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
“过奖过奖。”
“神算玲珑阁,名震京城,就连深居庭院的玦,都略有耳闻,玦倒是不知道,解大小姐居然会这么一番出神入化的本领。”沈玦的这分笑意,实则是带了一丝嘲讽。
夫妻七载,他真的并不见得真正认识过解玲珑这个人。
这真是解玲珑?
这下解玲珑是听出了那丝讽意,她扯了扯嘴角,往前踏了一步,随意地坐在了轮椅之侧的草地上,“本小姐今日接的这桩生意真的只是意外,没想到这幕后之人会是你的人,别介意,别介意,我会想出办法蒙混过关的。”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指尖搭上耳侧摘下了那副玉狐面具。
“的确,你会有办法。”沈玦淡淡道,平静地看着遥远的天际,将那不为人知的秘事向她娓娓道来,“嵇家二子,母亲曾是嵇城的洗脚丫鬟,相貌不凡,偶然得了嵇城的酒后宠幸,第二天就为嵇城所弃,赶出尚书府,被路过的客商所捡,带回江南黎家,娶为续弦。十月后黎夫人生下黎绍,十四从军一路高升,自然是让黎家无比风光,谁知这风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嵇绍所毁。黎绍不愿认祖归宗,嵇城就设计毁黎家、造遗书,终换得黎绍成嵇绍,可这灭族之恨,即便嵇城再三掩饰,又怎么能骗得过嵇绍?至于后来的事,想必你已经懂了。”
解玲珑静静地听着,偏过头看向沈玦,眼角一挑,“我就知道,能让一个儿子设计陷害父亲,这中间的仇恨,必然是人神共愤。”
果然这嵇城,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能掐会算,神机妙算,解玲珑,你真是让我意外。”沈玦低沉一笑,笑意带了几分高深莫测。
第175章 她和他的正式谈判(2)
解玲珑对上沈玦往下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清冷冷,似海深邃。
真是个叫人猜不透的少年。
她从他的表情上也琢磨不出他的心思。
她解玲珑纵有翻天覆地的本领,对上一个沈玦,也足够叫她无可奈何。
可就是这份无可奈何,让她异常执着坚持要拿下这个少年。
“坦白说,我如果说我打造这座神鬼莫测的玲珑阁,是为了能在你身边谋得一个位置,你信不信?”解玲珑见沈玦不再和她使用尊称,二人之间似乎交情已经到了直接以“你我”来对话地步,索性也不再文绉绉地称呼了。
“信,我为何不信?”沈玦看着解玲珑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喇喇地直接坐在草地上,眸光一深,他看着那个少女飞扬秀丽的长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似是一汪明泓秋水,澄澈通透,少女面容姣好,笑意疏朗。
“藏宝地图之争,你意外闯入,却毫不犹豫地将地图拱手相让,说要从我这换得三个条件,其实,如果那半幅地图要不是给我,你也不会给别人的,是么?
“季修然之事,你其实完全可以放在肚子里,并不用对我提起,而你却主动据实相告,只是想向我示一份好。
“你一个弱女子,手上无兵无权,求的必然不是天下江山,却扬言要陪我争这天下,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你的本事。
“你所谋的,是我。”
沈玦一句句似风轻云淡缓缓道来,他看着解玲珑张得愈来愈大的樱唇小口,眼中写得越来越满的惊讶,他只是静静看着,然后自顾自娓娓道来,末了薄唇一勾,眼中似被笑意挤碎的浮光明灭,如玉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风吹起他的衣摆,卷起一片雪白。
解玲珑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她也不介意沈玦跟她敞开天窗说亮话,因为他能知道她的心思那是最好,可是……为毛?
沈玦今日无缘无故拉她出来单独说话目的究竟何在?
都是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心也差不到哪里去。
解玲珑撇了撇嘴,迎着沈玦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她个性爽朗直快,想要什么从来就是不会有半分退缩。
“一切诚如小侯爷所言,我对小侯爷的心思,从来没有掩藏过,既然小侯爷能痛快地承认这个事实,我自然是万分高兴。”解玲珑贼眉鼠眼地一笑,“就希望小侯爷身侧的世子妃位,好好为我留着!将来那个位置要是被谁染指,我解玲珑定叫她双手奉还悔不当初!”
她说得豪情万丈,志在必得。
可她不知,她的每一寸豪情,都是在加深沈玦心中的疑窦,那个危险的认知。
沈玦闻言不禁长眸微狭,清冷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解玲珑,从头到尾,每一分都不放过。
日光倾泻而下,洒了她满身金辉,细密的长睫在她眼睑之下投下一圈阴影,从他的角度看下去,看得见她大而明亮的眼眸清澈明亮,看得见她细细密密的长睫似蝶,看得见她眉如远山弯如新月,看得见她爽朗明快,半分不似前世那个与他相敬如宾的漠然少女。
解玲珑知道沈玦在审视她,也就大大方方地任由他审视。
她在心头乐开出了花,心中不禁遐想……沈玦和她摊牌,怎么?要接受她了吗?
却冷不丁听见沈玦冷冷吐出的话语,似以冰雪为刃,刺中她心口,凉得她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可你既然不是解玲珑,又何必以这些豪言壮语来欺我?”
沈玦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少女面露愕然猝不及防。
自从解玲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的计划产生或多或少的关联之后,他的江山大业就不得不将这个少女划入考虑的范围,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从重生以来,每每遇到解玲珑,她一步步似有意或似不经意的举动,紧密地牵扯到大局,多算一步少算一步都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在他不知不觉间,解玲珑这个角色,就已经发挥了如此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他不得不防。
所以他派了人前去仔细查探这十六年来发生在解玲珑身上的种种一切,而一切都让他不得要领。十六年来的解玲珑在国公府内对她的说法都是她性子懦弱无为,连庭院都不敢踏出半步,却突然在老国公夫人大寿,也就是他重生的那一日,性格突变,像是脱胎换骨般变得凌厉而张扬,一出现在世人眼中就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永睿县主的头衔,而后像是觉醒的猛兽般以强悍的手段占据了国公府一席高地,向来连下人都看不上眼的解大小姐,突然连高高在上的老国公爷都要礼待三分,这般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风突变,让人不得不产生几分遐想。
而据说国公府中的说法是,解玲珑过去十六年的懦弱,不过是伪装之象罢了。
可是他不仅知道解玲珑的过去十六年,还知道她未来的七年,与他相处不冷不淡,毫无主张,万事都要依着别人拿主意,软弱无为,那样的女子,果真会是伪装出来的吗?
他不信。
尤其是眼前这个少女,那一番足智多谋的本领,和她那一双……令人深省的眼睛。
种种迹象,似乎都是在告诉他,两者并非一人!
解玲珑对着沈玦犀利的目光,瞪大了眼睛呆了半晌,而后张大的嘴顺势哈哈一笑,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撑着草地起了身,她笑得不自在,说出的话语也有几分不自在,“小侯爷,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沈玦垂着眼,一字一句,沉静地分析道:“解玲珑,解大小姐,十六年来居于清兰院,因着年幼失恃、继母不慈、生父不亲,久而久之生得性格孤僻,懦弱无为,却突然在一夜之间换了性子般变得张扬而强悍,在国公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话说出去,你觉得谁觉得其中没有内情?”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侯爷。”解玲珑转身直面轮椅上的沈玦,对上他带着几分幽沉的目光,勾唇一笑,“谁说我那十六年来真的是懦弱无为了?谁又知道深夜无人时我在做什么?种种一切不过假象,我这双眼睛,想必小侯爷已经知晓有什么本事,既如此,我看得透人心,要揣测蒙骗区区人心,想要也极为容易吧?我解玲珑自认为,我要戴什么样的面具,还没人能看得出破绽,又何况区区一座国公府中之人呢?”
第176章 她和他的正式谈判(3)
她说得自信满满,满眼的倨傲。
确实,她的确是有这个本事。
沈玦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诮,“是吗?”
还未等解玲珑琢磨出这句话所包含的含义,只知道随着他话音一落,雪白的光影在眼前如电闪过,只见沈玦已然雷霆出手捉住了解玲珑的衣袖,解玲珑本能地想往后一躲,但明显沈玦动作速度比她快,他捏住了她的纤细手腕,手指一扣,解玲珑只觉得胳膊一软,随即被沈玦轻轻巧巧地往他的方向一带,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倒进了沈玦的怀中。
倒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解玲珑震惊得连她妈是谁都忘了。
一股极淡极淡的清冷味儿扑鼻而来,解玲珑深吸一口,此刻大脑居然无比正常地运转着,脑海清晰异常,她十分地肯定确定,她被沈玦拽进了他的胸膛。
她上次要主动投怀都没有成功,这次居然被被被被被沈玦给强行投怀了?
天啦噜……
她僵直了身子,连话都不会说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虽然她看似行为不羁大胆,但实则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男生好吗!!!
然而这还没算完。
解玲珑像条死鱼似的瘫在沈玦怀中,只感受到沈玦张开了双臂,在她以为他要推开他的时候,他把他修长如玉的手,放在了她的衣裳领口。
是的,领口。
然后双手稍稍用力,一扒。
解玲珑只觉得全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沈沈沈沈沈沈玦他要干嘛?不会吧!还没牵手还没接吻就直接跳过这一步了直接挑战最后一道关卡了吗!
啊啊啊啊啊她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啊喂!
那只手扒开了她的衣领,抚上她的肌肤,那只手极凉,那只手指下所触的肌肤,却是质感水嫩,细滑温软。
这一刻,解玲珑的身子更僵,像条死鱼似的直挺挺的,心跳如擂,咚咚咚。
这一刻,沈玦微怔,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那触手光滑的肌肤,似乎和前世带了点不同?他没有想太多,手指一寸一寸慢慢向下探去,所过之处惊起解玲珑一阵阵战栗,而沈玦只感受到指尖所抚到强有力的心跳,和她人一般的张扬强悍,而指下抚摸着莹润光洁的肌肤像是天地间最为美好的风景,生着软玉温香,他的手指抚过她那抹精致的锁骨,锁骨延伸至衣领里头,无声地述说着里头欲说还休的风光。
这一刻,时间像是就此凝固,天地都成了化为虚影,风吹草动,静湖倒映着蔚蓝如洗的日空,远处蝉鸣声迢递而来,她却只觉得耳中只剩那如擂心跳声,鼻尖那少年身上的清冷味儿似乎更清晰,衣裳半敞的脖颈间露出的肌肤在那少年指下,似是春间发芽的柳枝一寸寸地舒展开了新叶搔过一地深雪,那冰雪从心间慢慢化开,淌了一汪柔柔的春水。
她一张小脸一寸一寸变得通红,身子开始微微发软,十六年不经外人擅自打扰的世界此刻开始变了点不同,一瞬间似有万物于心中复苏,滚滚而来的春风如擂,一地深雪被捣碎,风月在心间生了铺天盖地的葳蕤。
这样的梦境迷离而氤氲,她突然不愿醒来,宁愿就此沉醉其中,再不复那摧心难熬的森冷。
尽管她迷离的眼神中深藏无比清醒的认知,故事终有尽头,梦境总会破碎。
最终沈玦的手指,在她的左胸口做了停顿,他冰凉似没有温度的指尖,久久没有移开。
解玲珑微微叹息一声,意识在此时顷刻回笼,先前所有似是迷离的温存荡然无存。
她一直知道,她左胸口处有一道蓝色蝴蝶形状的胎记,线条分明极为逼真。
而这道胎记,令人不解的是,不仅在现代的解玲珑拥有,她穿越过来之后的身体也拥有,所以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体穿,要是这个时空的解玲珑身上并没有这个胎记,那么她就会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面前露陷的。
可是沈玦又怎么知道真正的解玲珑会不会有这道胎记?
她微微仰起头,随之抬起的目光冷静地看向沈玦,只见他面色露出一抹罕见的愕然,第一次在她眼前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犹自喃喃自语,目光迷离,“这怎么可能……”接着他眸光一冷,一如利刃直逼解玲珑,尚且带着不可置信,“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胎记?”
解玲珑一愣,怎么,听着沈玦这语气,这个胎记难道不是她独有的?以前那个解玲珑也有这个胎记?
解玲珑呆了片刻,接着霍然仰头,蓦然大笑,真是天助我也!说不定她真的魂穿了!
她双手撑着轮椅两边的扶手,借力直起身子,脱离了沈玦的桎梏,站在沈玦跟前,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双手将此刻凌乱半敞的衣裳理了理,慢慢拢紧,微微抬起下颌,对沈玦挑衅似的笑道:“我都说了我是解玲珑,是沈小侯爷自己不肯相信。怎么,现在信了吗?”
只见沈玦一言不发,看着她的目光幽深沉暗,如古井无波。
她真的是……解玲珑。
前世那个背叛他,宁愿将他推入绝境也不肯对他施予半分颜色的解玲珑。
他沉重地闭了闭眼,似是无可奈何般长长一叹。
再睁开时,那双长眸又犹如冰雪新覆大地,银装素裹一片银白。
解玲珑看着沈玦这一番气势的变化,觉得沈玦似在这一瞬间历经了沧海桑田,隐隐感觉着原先被拉近的距离此刻再次放大,她以为头离近了他一步,蓦然回首,又在千里之外。
她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只听得沈玦再度开了口,又如往常那般淡漠,似冰雪不化。
“玦失礼了,还请解大小姐见谅。”
他微微垂着眼,十指修长如玉交叠在膝头,冷若冰霜。
空气中浮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身侧的柳条垂如绿绦,远处翠色的藤蔓爬满墙头垂颈交绕,夏虫声声叠于湖岸,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哪……
脸色说变就变,真是比翻书还快。
解玲珑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拿出先前藏在袖袋里的玉狐面具,往面上一覆,她目光也似清冷地透过面具穿来,樱唇轻启,“男人嘛,我理解。”
沈玦听到这句话倒也不怒,他的手移了个位置落在扶木上,轻轻用力,转过轮椅,慢慢离去,在风中留下他淡漠的话语,“解大小姐既然甘愿入玦的棋局为子,玦自然欢迎,当然,解大小姐想要什么,玦自然是不会阻止,不过能不能成,全在解大小姐自己。”
这话是什么意思?
解玲珑盯着沈玦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见沈玦与解玲珑分了开,远处屋顶上见这一幕幕场景已然面如寒霜的阿英这才跃下屋顶,望向解玲珑的眼神如刀,而后才推着沈玦渐行渐远。
解玲珑犹自回味着那句话。
这是……达成一致战线了吗?
噢耶算成功第一步了吗?
很久之后的解玲珑想到这一天,除了捶胸顿足暗骂自己大傻叉之外别无想法了。
拿下小侯爷之路本来可以从这一天走上捷径的,是她自己硬生生选了一条最艰难的歧途去走。
第177章 谜题解开(1)
解玲珑离开后院小湖之时一颗心犹自狂跳不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举目看着前方。
当解玲珑再次回到刺香园前院时,沈玦和阿英已经离开了。
元宵被赵和放在肩头,赵和知道解玲珑在这尚书府中出不了什么问题,也就没有担心解玲珑的安危,只是在看解玲珑回来之时扫了一眼,他头戴黑纱斗笠,自然是不能享用这桌上美食,不过他毕竟是习武之人,修身养性久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口腹之欲。
听见解玲珑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嵇绍和黎亦墨齐齐转身望去,落英缤纷,白紫交错的刺香从枝头扬扬簌簌地落下,犹如天仙手中挥手裁下的锦缎,锦缎针针绣花真,金辉漫洒其上,壮丽与娇艳并存,优雅共曼妙同在,天光浩淼之下,一人沿着这一路逶迤的锦簇石径,从容踏步而来。
那人身段玲珑娇小,似从画中而来,一步步都似飞鸿踏雪,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尽的风流惬意。
嵇绍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可见他眉头紧蹙,眼底漆黑如墨,翻涌着无数情绪,暗成夜空一片,面容之上浮着几分凝重之色并未褪去。
黎亦墨依旧只是含笑看着来人,眸灿如星,唇如樱绽,好似万事都扰不了她的从容宁静。
“姑娘。”她道,声音似流水潺潺。
“小侯爷只是跟我说了点事,大家继续,继续。”解玲珑抬手示意无碍,撩起衣摆重新入座,她还得等嵇城回来呢。
“不知姑娘先前的问题,我给的答案,姑娘还满意么?”嵇绍双眸微狭,眼神如刀地注视着解玲珑。
明明可以不再提的事,最该避讳这个问题的嵇绍偏生又要重提!
解玲珑笑吟吟地望去,被玉狐面具掩住的面容之下只见她唇角微勾,朱唇轻启,“这个嘛……其实,我是不怎么满意的。”
嵇绍猛地抬头,面色一沉,通身肃杀之气释放而出,他抿紧了薄唇,带了几分不快。
解玲珑眉头一挑,掰着手指细细算着,“二十三乘以三千,近七万两白银,这么一大笔报酬,我玲珑阁要是不好好为嵇大人办事,这一大笔钱财,那可就得从手中溜走了。再说了,玲珑阁新开张不久,要是这第一桩大生意就这么办砸了,我玲珑阁日后还想怎么在定京城中站稳脚跟?可眼下本姑娘只离真相一步之遥偏生又揭不得这层面纱,你说本姑娘怎么会满意?”她璨若流星的眸子望向嵇绍沉冷的面孔,从朱唇中吐出的话语似有所指。
嵇绍冷哼一声,眸光不善。
世子说此间之事他自有对策,让他尽管放心不必担忧,但他毕竟未曾深识沈玦其人,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虽然算作他的小主子,可是到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还是不放心,所以才有此试探。
可没想到眼前这人如此不识趣!
世子爷到底有没有把握封住这个少女的嘴巴!
解玲珑看着嵇绍眼中翻涌的情绪,不禁扯出一分笑意,沈玦倒还真的信得过她。
她微微垂下了眸子,掩住神色。
“你们叽叽喳喳地都在说着啥,我咋没懂?”嵇淼淼自个儿吃得欢快旁若无人,到此刻方才歇下银筷,她接过黎亦墨递来的绣帕用力抹了抹沾满汤汁的嘴巴,好像才想起了众位大人还在身边,这才煞有介事地要掺和其中。
“淼淼,快回去屋里玩。”黎亦墨浅笑着,抬起衣袖摸了摸嵇淼淼的发髻,形状亲昵。
“不要!”小丫头使劲摇头,跳下石凳,浅粉色的衣裳随着她的动物好似蝴蝶蹁跹,那只蝴蝶飞到了嵇绍身后,抱住了嵇绍的胳膊,像只树袋熊似的缠上了嵇绍,笑声清脆似银铃,“二哥二哥,二哥陪淼淼玩好不好!淼淼最喜欢二哥了!”
说着,小丫头也不待嵇绍反应,径直爬上了嵇绍的膝盖,一屁股在他大腿上坐定,然后抱着嵇绍的脖子,凑到嵇绍眼前吧唧一声猛地亲上了嵇绍的左脸,然后贼笑着离开,自顾自说道:“二哥二哥,香香!”
嵇绍先前所有对解玲珑酝酿的暗沉情绪顿时全部烟消云散,他万般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嵇淼淼的脑袋,“又顽皮了是不是,听嫂嫂的话,乖。”
“不要!”小丫头拒绝得极为干脆,状似母老虎。
解玲珑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这个纯真无邪的小姑娘,心底浮现一丝惋惜的情绪,小丫头这么喜欢她的二哥,万一要是知道她最喜欢的二哥将要对自己的爹爹下毒手,届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解玲珑没法想象,至少在她年幼时候的岁月是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黑暗。
她就帮他们这么一把,就算是成全自己,也对得住沈玦,更能护住那个酷似年幼自己的小丫头。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这回居然不听二哥的话了是不是?”嵇绍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语气却冷了冷。
嵇绍的话明显对小丫头来说比嵇城更有杀伤力,嵇淼淼似乎感受到了自家二哥那点不快的情绪,不甚乐意地扁了扁嘴,阴沉着一张小脸,左瞅瞅解玲珑一眼,右瞅瞅黎亦墨一眼,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像是谁欠了她五千万似的,臭着一张脸从嵇城的大腿上爬了下来。
“墨儿,带淼淼回屋子里去。”嵇绍转过头看向黎亦墨,目光如水,这声音相当柔和,褪去了他所有的阴冷肃杀。
“是。”黎亦墨浅笑应答,自石凳上起了身对着众人微微欠了身,而后牵着嵇淼淼小手抬步离开,离去之时却将眼神落在了解玲珑身上,犹自带着几分深意。
解玲珑似有所感,抬头对上她的眼神,还未等她仔细探究之时黎亦墨已然错开眼神,转过身款款离去。
一时之间四周静了下来,只闻风吹草动花落簌簌声。
片刻之后,嵇绍霍然起身,望着解玲珑的眼神如刀,“这位姑娘,眼下刺香园中只有我们三人,你是不是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呢?”
第178章 谜题解开(2)
“哈。”解玲珑一笑,眼底浮现几分笑意,依旧稳坐不动,“嵇大将军觉得我们可以说什么亮话?”
解玲珑身上属性特别多,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欠扁。
赵和假意咳了咳,他已经习惯解玲珑随时随地开启欠揍模式了。
嵇绍顿时气结。
他就不信,既然沈玦特意寻了她,意思就是让她别在嵇城面前供出他这个幕后主使,可既然她对那近七万两的银子志在必得,又做不出自毁玲珑阁信誉的事,当然断不可能会向嵇城说找不出幕后主使,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另寻替罪羊。
但是这个替罪羊要找谁能找谁,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可是,他又怎么能轻易放弃这桩筹谋了三年的复仇大计?
他如果就此放弃复仇,怎么能对得起爹娘兄弟姐妹的在天之灵!
他不甘!
嵇绍眼中一刹那似风暴涌起,额上青筋暴起,布满仇恨的面容狰狞如鬼。
可就算是化作厉鬼他也要嵇城血债血偿!
但谁要让一个什么玲珑阁从天而降来毁他的大计!
解玲珑看着嵇绍眼中汹涌的情绪,心中只对他的一句话挺认可的,对,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另寻替罪羊。
嵇绍看着解玲珑的目光依旧犀利如刀,冰冷得堪比寒冬腊月的凛冽之风,他尽量压抑住心中的愤怒,“那么,姑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解玲珑却没有回答嵇绍,兀自起身将元宵从赵和的肩头抱了下来,闲庭信步,“嵇大将军既然想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本姑娘就直言不讳了。本姑娘就先从那月月送上尚书府中的六万九千两白银说起,这万两白银看似不明所以,令人想不通为什么,既然最后一封恐吓信直言是想要尚书大人的性命,为何之前又月月送白银?既然有血海深仇,又何必白白拱手相送这近七万两白银?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但如果尚书大人于这幕后主使有恩的话,那这就不难解释了。想必……嵇大将军是想着,尚书大人于自己有生育之恩,杀之乃不孝,于是我们这位忠孝义俱全的大将军呢,便想出了用这万两白银,先偿还了尚书大人于自己的生育之恩的方法。先报恩,后偿命,那么也就心安理得了,对不对?”
静坐一旁的赵和看着几步开外的嵇绍眉眼满是厉色,他一言不发,面色几番变换,掌心暗自紧紧捏成拳。
显然是被解玲珑给说中了。
元宵在解玲珑的手掌心安静地待着,兀自发出些许咕噜声。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送白银的人每月十三准时到达,谁也留不住这个神秘人,要是马车被拦截了,人家上前一看却只发现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其实只不过是大将军本人呢,早就溜进了尚书府中再从府中光明正大地走出来,那么任谁掘地三尺也找不出这个所谓的神秘人了。
“直到最后一个月,也就是这个月,第二十三份白银和骷髅檀珠送过来时,还附带了一只草人和一封恐吓信,尚书大人原本是不屑一顾的,可是怪就怪在收到这封信后的几天,府中接连发生了怪事,不是毒药就是暗箭,令尚书大人这才不得不郑重以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原本按着嵇大将军的布局呢,这信上时机一到,嵇大将军是必能成事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嵇大将军出身军中,一身武艺,威名赫赫,曾经独闯敌营直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又何况区区一个文人老臣呢?先报生育之恩,再报黎家灭门之仇,成全大义,也对得住自己的结发妻子,原本打的就是一番如意算盘!
“可偏偏奈何……出现了玲珑阁,这个出现在你计划之外的意外,轻而易举地就看透了你所有的筹谋。”
解玲珑一手托着元宵,一手拨着它的绒毛,若无其事地娓娓道来,一字一句却令嵇绍面色一寸寸变得森寒无比。
“嵇城他该死!我娘、我爹、我哥哥、我弟弟和妹妹,一家人原本和乐安康,当初要不是我爹收留了我娘亲,日后也未必会有我,这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我黎绍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岂敢轻易忘记!可他嵇城见我功名在身,得了圣上恩宠,竟不择手段逼我认祖归宗!我也和他明明白白的说过,他当初既然已经赶我娘出府,我黎绍本就不是他嵇家人了,又何来认祖归宗之说!我的祖宗乃黎家!不是他嵇家!他嵇城当初既然不择手段灭我黎家满门,还伪造我娘遗书哄我认祖归宗,一切不过是假仁假义!”他说得咬牙切齿,双眼渐渐布上血丝,言辞间满满都是对嵇城的恨之入骨,“只可惜我的亦墨,因为我不肯屈从于嵇城那老贼的威压之下,竟因此连累得她满门被灭,血亲皆亡,是我害了她……”嵇绍声声泣血,堂堂七尺男儿,竟在这一刻潸然泪下。
解玲珑叹了一气,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眼前这个男子,却在年纪轻轻之际就不得不背负比儿女情长更深的心结。
谁能说他错?
他为那死去的二十三条人命还债,天经地义。
可是偏生时机不对。
“嵇城是该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想过没有?你如果真的杀了嵇城,你要淼淼怎么办?你要你的念黎怎么办?难道你要淼淼这不过十岁的姑娘承受这么早就失去父亲的痛苦吗?将来有一天你的念黎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杀死了他的爹,你要他将来如何面对你?”解玲珑挑唇一笑,直言要害。
“可我黎家满门就该死吗!”嵇绍猛地扬起头,对着解玲珑厉声咆哮,骤然发红的双眸之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
听到这么一声震天吼,解玲珑立时忧心忡忡地抬眼扫视一遍四周,还好,这个地儿宽敞偏僻,随便嵇绍怎么咆哮也不担心会有人听到。
第179章 谜题解开(3)
她一手抱着元宵,空出一手摊开掌心接住从天洋洋洒洒落下的飞花,任嵇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人,望着澄澈如洗的碧空镇定道:“不,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该不该死的说法,善恩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谁犯下的过错,自有老天爷做主,谁都强求不得,否则……我玲珑阁也不会出现得这么及时,对吗?”
嵇绍深深地吸了口气,刀锋般的薄唇紧紧抿着,不置一词。
“我只能说,你想要报仇的想法没有错,但是你唯一的错,就是错在了你的手段。嵇大将军,生来光明磊落,向来不会那些阴私手段,所以就连报个仇,都要磨磨唧唧个二十三个月,就因为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只好诚恳地每个月送三千过去。直到送完了这个近七万两白银,好了,要报仇了,结果报仇之前还要老老实实地跑去先知会人家一声,我见过用各种手段报仇的,就没见过傻成嵇大将军这样的。”解玲珑翻了个白眼,一张嘴忒毒了些。
这席话气得嵇绍一笑,他冷冷道:“那依高人之见,又当如何?”
“听说过借刀杀人么?”解玲珑翩然转身,掌心的落花一翻,刺香花随着吹来的清风打了个旋,优雅地落下。
嵇绍一怔,一言不发,英气的眉毛紧紧皱起,暗沉的眼神牢牢盯着解玲珑,等着她的下文。
“嵇大将军想报仇不是不可以,但是首先,你要做到万全,嵇城是得死,但显然,他不能死在你的手中,否则这一点对于你来说极为致命,且不说你要怎么面对淼淼怎么面对你的孩儿,咱们就来说说,万一这个把柄落到了有心之人手中,你的性命包括你的妻儿还有你的四万飞豹营,都岌岌可危。但至于要怎么将嵇城拉下马,这朝中之事,我尚不清楚,如果可以,你还是多去忠远候府上找找沈小侯爷谈谈心吧,他深谙此道,想必,要拉一个嵇城下马,不在话下。”解玲珑朝着恰巧落在自己的指尖的刺香花吹了口气,待得花落下,她随即眸光一转,看向那眸子骤然紧缩陷入沉思的嵇绍。
只见嵇绍此刻眼中涌动着万股思绪,他抿紧薄唇,双眸微眯凝神专注,是在认真思考着面前不及他肩膀却智慧过人的少女给他的细细分析之词。
的确,如果嵇城死在他手上,此事若得手之后,第一,无论他是否偿还了嵇城生育之恩,只要是他嵇绍亲手杀了嵇城,那么他嵇绍弑父之罪便永远不能洗脱;第二,确实如眼前这少女所言,如果他亲手杀了嵇城,那么他将来……如何面对淼淼这个他极为疼宠的妹妹,还有念黎,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被他知道这些事,他没法想象念黎要如何面对自己;第三,他如若真的杀了朝中堂堂尚书,要是被有心人给抓到这个把柄,那么他就不得不受掣于人,抑或可能危及辅国将军府。
种种后顾之忧,他都不得不防。
“那本将军就听高人谏言,走一趟忠远侯府!”
“哎,这就对了嘛。”解玲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好了,这件事,现在就差怎么收拾这堆烂摊子了,不过这也不是一项容易活啊。解玲珑头疼了。
赵和见解玲珑这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子,一脸地嫌弃,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说他是她的侍卫他都嫌丢人。
“不过,你再带一样东西过去也许会更为妥当。”解玲珑忽然道。
“不知这位姑娘所言何物?”嵇绍眉头一皱。
解玲珑忽然起身,贴近嵇绍眼前,眼底亮光一闪,“尚书大人书房内丢失的记事簿是不是在你手中?”
嵇绍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抿了抿唇,“正是。”
他现在对眼前这个姑娘无论口出何言,都已经淡然以对了。
她就像能透过层层迷雾预知万事的真相一般,都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她就算一叶障目照样能透过那片叶子看见真正的事实,任何障眼法都不足以成为挡住她探求真相的阻碍,她果真是凭着她身边那位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先生来知道这些事的真相吗?如此说来,这玲珑阁,还真正是神鬼莫测之地。
想必凭着玲珑阁这般出神入化的手段,没有人敢与玲珑阁做对。
不过玲珑阁却能听忠远候世子沈玦的命令行事,将这玲珑阁掌控在手中,他这位未来的小主子,才是真正的手段高超之人吧。
一瞬间嵇绍心中已经流转过无数心思。
解玲珑一一看在眼中,却也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一笑置之。
还未等解玲珑开口问,嵇绍已经自己开口了,“那本簿子,记载了嵇绍从官以来所有暗中行过的手段,行贿、受贿、杀人,事无巨细皆有记载。”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回身坐下,“既然有这本簿子,你为什么不将它直接呈给圣上?”是不是傻?见过智商捉急的,没见过智商这么捉急的,这本记载了嵇城所有黑历史的簿子足以撂倒他了好么?
嵇绍一窒。
他当时怎么知道会有这本簿子?!
“不过这本簿子你还是交给沈小侯爷比较好,我担心它在你的手中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解玲珑一脸担忧。
嵇绍再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嵇绍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既然先生如此有本事,还请先生为我解答一惑。”
“将军请讲。”解玲珑理了理衣裳。
“那封信上是写着‘十日之后’再行事,期间我并未动手,可我却听嵇城那老贼说中间被投毒、暗箭不断,不知先生可能知道这在府中暗中行事的人是谁?”嵇绍皱了皱眉头。
解玲珑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张了张口,看着嵇绍,意外道:“不是你?!”
她一直以为这小子智商欠费,能做出杀人之前先来个通知这种事,那么再做几件打草惊蛇的事也不奇怪,可是没想到原来他的智商还有点余额,没有这么傻。
嵇绍摇摇头,否认这件事,“不是我。”
第180章 谜题解开(4)
闻言,解玲珑沉吟须臾,而后身子往赵和那边一靠,凑在赵和耳边轻问:“赵叔,你觉得是谁?”
赵和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没有回答。
忽然解玲珑眼珠子一转,脑海中细细掠过几个人的名字,片刻就锁定了某个人。
毕竟嵇绍身在局中,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所以他看不透也不奇怪。
可是解玲珑身为旁观者,一瞬就想通了关节,这个人既然没有向嵇绍供出他,且又助他对嵇城下手,说明这人是嵇绍的人,有能力在尚书府做下这种事,并且是全力支持他,甚至替他杀父。
符合这种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解玲珑眼神低了低,眼前忽然掠过那个女子温柔贤惠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似乎能漾出柔柔的春意,刹那间似有百花盛开,一片好春光。
她只是深深地叹了一气。
这场故事里,无论是谁,到底都是情之所至。
“将军夫人。”
解玲珑沉重地吐出了这个四个字。
却犹如响雷在嵇绍心底炸起,震得他耳膜轰鸣,目瞪口呆。
他呆了呆,双眼骤然一红,掌心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沉痛道:“墨儿……”他不是真的傻,自然能体会黎亦墨的这番良苦用心。
黎亦墨是他的枕边人,对他的心事自然是了如指掌,但他的父亲虽然是她的灭门仇人,她却从来没有恨过他,甚至不愿让他背负上弑父的罪名,所以铤而走险替他对嵇城悍然举刀,以黎氏遗女的身份,也是以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妻子的身份。
这件事一旦走漏,她黎亦墨就是死路一条,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这样做了,费心费力抢在嵇绍前面杀了嵇城,尽管她手段不够高明,但是她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她为了他,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解玲珑看着嵇绍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得心下恍然,恍恍惚惚之际,她的脑海冷不丁无端地冒起一个念头——既然黎亦墨已经抢在前头对嵇城下了杀手,她做下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干净,如果要查定有蛛丝马迹可以发现,再加上嵇城本就是她的灭门仇人,可以说……黎亦墨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了。
理由足够完美,证据也充分,可以说将她推出来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可是……
解玲珑不忍心。
那么一朵柔似娇花,端庄大方、贤惠聪慧的女子,正为人妻,正为人母,她怎么能忍心让深情丈夫失去妻子、让无辜稚儿失去母亲?
但是眼下除了她,解玲珑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解玲珑抿了抿唇,眸光晦暗不明,脑海中天人交战,纠结无比。
人间满烟波,红尘轶事,由怎能事事从人所愿?
她再次叹了一息。
但是她既然要为大局着想,这件事不管会不会行得通,她都要向嵇绍说清楚,这个决定,得由嵇绍自己来做,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替他做主。
这样一想,她迟疑了半晌,犹豫地开口:“将军若想保全自己以及家中稚儿,还有四万飞豹营的军权,那么……”她话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嵇绍却已经在一瞬间完全明白过来了,她的话中没有包括黎亦墨,意思就是要将她推出去替他受罪!
还未等他细细分析利弊,行为已经超前理智地替他做出了决定,他斩钉截铁地悍然否决:“不行!”
解玲珑不再说话,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黎家满门因我而死,嵇城老匹夫为了送上那封伪造的血书这才留得墨儿一命,能留下她一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又怎么可能舍得将她推出去替我受死?我嵇绍这辈子负她太多,三生三世都不足以还得起,更何况还要让我再添上这一笔债。这条路绝对行不通!”嵇绍满身煞气。
解玲珑叹了一气,这个回答意料之中。
眼下还真是火烧眉毛时刻,可是她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幸好那本嵇城的记事簿先行被嵇绍给偷走了,否则待得嵇城立刻就查明真相,锁定了嵇绍,那就真的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既如此,将军还是先行离开此地拜访沈小侯爷为妙,拉下嵇城一事事不宜迟,断不能给他充分的时间回过味这件事。”解玲珑只得这么说了。
嵇城为官沉浮几十载,老奸巨猾,什么事没见过,今天这事他只是暂时忘记了,但是解玲珑已经差不多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嵇城该怎么找到幕后主使,现在对他而言只是时间问题,等他找到手下问清楚,那么事情也就差不多结束。所以在他被拉下马之前,一定要找到替罪羊在他眼前布下迷雾障,瞒天过海拖延一些天的时间,否则嵇绍这些年来的努力全将付之东流。
嵇绍是沈玦的人,沈玦为了他都亲自找到了她谈判,此举可以看出嵇绍这人为沈玦所重视的程度,她焉能不替沈玦保下嵇城?
所以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头解玲珑也要完美解决这件事。
“那本将军就先行告辞了。”嵇绍眉头紧锁,起身对解玲珑和赵和拱手一揖,大步流星而去。
解玲珑看着嵇绍远去的背影,摇着脑袋深深地叹了一气,“造化弄人哟。”
赵和面无表情地看了解玲珑一眼。
“元宵啊元宵,我看你还是别找老婆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你过得去么?”解玲珑举起爪中的元宵,逗弄着它,戏言道。
元宵呸了一句,唾弃道:“爷要你管?”
“哟呵,胆子挺肥的。”解玲珑眉毛一挑,一脸的凶神恶煞相,“是不是本姑娘最近对你太好了把你胆子养肥了?信不信我今晚回去就把你给煮了!”
元宵忽然扑腾起翅膀,蹦到了赵和身上,用行动来表达它的不满。
解玲珑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只见赵和伸出一只手制止住她,他目光沉冷地看着前方。
解玲珑顺着赵和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先前沈玦出现的那棵大树下,此时慢慢走出了一道纤细清丽的人影。
赵和低语道:“她一直都在那里。”
黎亦墨不会武功,不懂得藏匿气息,赵和以他身为武人敏锐的直觉自然能感知到那里躲藏有人,只是嵇绍先前一直处于情绪波动状态难以感知到,解玲珑又在凝神和嵇绍交谈,二人都没有发现折而复返的黎亦墨。
赵和虽然发现了,却一直没有出声,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解玲珑呆了呆,那就是说黎亦墨听完了从头到尾事情的经过?
第181章 此间事了(1)
黎亦墨一袭淡青色衣裙迤逦在地,头绾着流霞髻,以鸾蝶银步摇做饰,三支白玉钗侧隐于发间,她的发髻上仍旧簪着那朵嵇绍为她亲手戴上的刺香花。
她翩然移步,唇角带着一抹浅笑,笑意自带江南女子的一抹婉约,比之烟雨,更为朦胧遥远的绵绵之意。
解玲珑抿了抿唇,静待那个女子款款而来。
她从黎亦墨的眼底,看到了她温软的眼神里泛起盈盈亮色,走马灯似般轮番转换过与嵇绍相处六年的点点滴滴。
灯火昏黄,谁依偎在床头候着夫君而来?
天水之间,谁搂着谁的腰身诉说着绵绵情意?
春光乍起,谁持绣花针,用丝线缝过韶华,将一腔衷肠都绣进了针针线线中?
残阳孤影,谁的红酥手为凯旋归来的谁摆过一席暖意融融的家宴?
……
能有这六载相伴,此生已无憾。
黎亦墨在解玲珑眼前站定之时,一声长长的叹气响起,那是解玲珑发出的。
解玲珑掸了掸衣裳,施施然起了身,含笑迎向黎亦墨。
“姑娘神机妙算,亦墨拜服。”黎亦墨微微一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娇艳正好,精致到无可挑剔。
她一举一动都像是天生的柔软娴雅,漫步而来的姿态,就像是一朵偌大青莲缓缓盛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风雅天成。
“惭愧。”解玲珑覆着白玉面具的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能见她唇角微弯,眼中盈盈笑意,“先前不知夫人在后头,多有冒犯。”解玲珑刚刚和嵇绍说的那句话,是要将黎亦墨推向死亡,现在发现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了,解玲珑当然识趣地先道个歉。
黎亦墨但笑不语,翩然转过身,螓首微仰,目光迷离地看向南方,朱唇轻启,语气中带着几分悠远绵长的回忆。
“我娘生我不久后因病逝世,爹上京做生意,认识了大娘,将大娘带回了江南,我一岁那年,阿绍才来到这世上。”她的眼角弯出一抹柔软的弧度,眼底深处漾开微微涟漪,抿唇一笑,“大娘把什么都告诉过我爹,可我爹他不介意这些,大娘持家有道,温婉贤惠,他爹说她比起我娘那粗暴的脾性来说好得非常,所以我爹很满意大娘。在黎家大娘从来没有隐瞒过阿绍的身世,尽管如此,我爹依旧视如己出,一家本来和乐美满,后来大娘还为爹生下了两个弟弟,黎家有后了。阿绍自小志在沙场,十四从军,不负众望屡立军功,做到了怀化大将军的位置,为黎家争了光。
“我还记得那年喜讯传来,爹高兴得不得了,黎家世代为商,从商之人最易被轻贱,可他的儿子居然挣到了将军的位置,将黎家从商家转眼变成了官家,不再受人轻视。大娘很高兴,她受黎家救命之恩,生下的儿子很挣脸,没有辜负黎家的救命之恩。我也很高兴,我从小就知道这个小我一岁的弟弟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早就芳心暗许,就盼终有一****能成为他的妻子,一家人美美满满。阿绍来了信,说要派人接一家人入京享福,爹爹高兴坏了,一口气将家中的田产家宅所有产业全数变卖,将家当全部带上,带了一家人告别父老乡亲说要进京享福了。爹笑得都开心,娘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就这样全家人有说有笑地上了路。”
解玲珑听得出神,如果故事就到这里结束,那该有多好。
可是那女子依旧滔滔不绝。
“直到第五天,我一直记得那一天,那一天车队进了树林中大家准备就地歇息,那天天气阴沉,阴风飕飕,我嫌身上不爽利就跑到不远处的河边洗了脸,谁知我前脚刚离开,车队旁突然闯出一群匪徒,不分是谁见人就砍,鲜血在树林里似乎都能汇聚成流,二十三条人命顷刻丧失于一夕之间,我躲在巨石旁边害怕极了,可我不敢哭,我怕他们会发现我也把我给杀了,就那样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四周安静极了,这才抖着腿走了出来,我看见横尸遍野鲜血横流,我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就知道我一转眼就成了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孤女。我看见娘的旁边躺着一封血书,我趴在爹爹的遗体上嚎啕大哭,娘一直教我女儿家要端庄大方,不能失仪,那是我第一次哭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我哭了好久,哭到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我葬不了他们,二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转瞬就成了二十三具冰冷的尸体,我一个人空荡荡地呆在树林里,直到第二天天明,我想着,我还有阿绍,我还有他,我不能就这么倒在这里,我要去找他,让他给黎家报仇,爹不能白死,娘不能白死,我全家不能白死。我从尸堆里挣扎着爬了出来,将父亲变卖家产得来的银子拿来做了盘缠,一个人赶着马车,漂泊无依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定京城中,看见‘怀化将军府’五个字,我只有一个念头——我终于活着见到了阿绍。”
黎亦墨的语声此刻终于带上了几分哽咽,回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竟是让人如此的难以自持。
解玲珑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元宵站在赵和的肩头,一言不发,表情看似和黑纱斗笠之下赵和的表情一样肃穆,其实它什么也没听懂。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等到阿绍派人查清这件事,尽管嵇城处理得很干净,但是阿绍他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匪盗,他们不为钱财而来,只为害命,他告诉我,他能感觉得到这幕后黑手,是嵇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透露着这个被掩埋的真相。我信阿绍,所以我知道造成嵇家惨案的幕后真凶是谁,却没有办法报仇,嵇城无论怎样都是阿绍的生身父亲,我再怎样也都不能想着杀了他为黎家报仇。可我知道阿绍不会甘心,我最懂他的心思了。”
第182章 此间事了(2)
说到这,黎亦墨那张从容不迫的面容忽然勾起一抹惨然的笑意,“可我又怎么舍得让他背负上弑父这条穷凶极恶的大罪?我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侠肝义胆的男子做一个十恶不赦的不肖之徒?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在日后的无数个****夜夜都为这样的心结所缚?所以,如姑娘所料,我在知道他的计划之后,替他先动了手。”
“夫人之心,令本姑娘着实敬佩。”解玲珑发自内心地喟叹。
黎亦墨仿若不闻,自顾自恍然道:“从前我想着做阿绍的妻子,替他洗手作羹汤,替他缝衣刺绣,替他生儿育女,让爹娘承欢膝下,和他白头到老,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我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愿望,对我而言是那么奢侈。”
“人生最苦,苦不过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夫人,但望你好好珍重。”解玲珑斟酌半晌,最终也只能这么说。
她想不到还能说什么话来安慰她,黎亦墨看似柔弱,其实也是个内心极为坚毅的女人吧。
“珍重?我还能珍重什么呢?”黎亦墨翩然移步,向着庭院深处款款而去,声音里透着苍凉和绝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忆春闺梦里人……”
解玲珑微微眯了眯眼,忍下眼中那一抹涩意,她再三斟酌,霍然起身,立时抬步紧跟其后,出声唤住了黎亦墨,“夫人且慢,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还望夫人好好想想,此事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黎亦墨脚步微微一顿,她微微侧过头,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贝齿轻咬下唇,“不会了,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是一个无解死局。”她抬起步子,上了石阶入了主院堂屋。
解玲珑默了默,不放心地随她进了屋,偏过头换了个话题道:“夫人的手艺真乃难得,那鱼糕煮得很好吃。”
听见这话,黎亦墨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她站在檀木圆桌前,一手抬起落在桌上的食盒上,眼神却似透过那食盒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其实我最拿手的,并不是鱼糕。我从小随着大娘长大,跟在她身后习得一手好厨艺,她做的煎菜饼最香了,阿绍最喜欢的就是这煎菜饼,他说鱼糕这东西太过精贵,并不适合他。只是淼淼喜欢吃,小丫头爱闹腾,非要阿绍说他也喜欢,阿绍宠着淼淼,也就随他闹了。”
原来先前她纳闷的这件事,是这么个缘由。
看来嵇绍确实很宠嵇淼淼这个妹妹了。
解玲珑忽然眼神一黯,她也曾有个宠她宠到无法无天的哥哥,如果要问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那她绝对毫不犹豫地答是解正城。解正城于她的意义,非同一般。
可是如今只能靠怀念了。
也不知道她这个妹妹失踪以后,解正城这个宠妹宠到令人发指的哥哥会有什么反应。
解玲珑抿了抿唇,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低落。
“我看姑娘,似乎很喜欢?”黎亦墨含笑道,她抬步往内屋而去,候在月洞门外侧的小丫鬟见状忙打起轻纱珠帘,迎了黎亦墨入屋。
解玲珑没有随黎亦墨进入内屋,在圆桌旁拣了个圆凳坐下,她点了点头,语气故作欢快道:“不知夫人可能否赐教?”她想学,然后做给沈玦吃!
“这有什么难?”黎亦墨淡雅含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声音放轻了些许,似是怕惊扰到人休息。解玲珑想,应该是嵇淼淼那小丫头在睡觉吧,否则依着她的性子,早就不依不饶地吵闹起来了。
丫鬟见解玲珑坐了下来,忙上前沏茶,给解玲珑倒满了茶水。
解玲珑拿起茶杯,俯首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前先是和沈玦谈判再和嵇绍畅谈,接着又是黎亦墨,接二连三的对话,她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了。
片刻,珠帘撞击叮铃声清脆响起,只见轻纱之后现出一人姣好的容貌,黎亦墨唇角的笑意犹自没有被磨灭,娇艳如生,她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小簿子,“这是我这几年来依着心得所记录的菜谱,上回淼淼吵着要看,说是要学做鱼糕给她二哥吃,于是便放在刺香园了。小丫头爱玩闹,不过是戏言,既然姑娘想学,我就作为馈赠,送给姑娘吧。”
解玲珑眼睛一亮,乌光闪烁,“这是夫人的心得?大师的心得定然非同凡响。”当下站起身喜滋滋地从黎亦墨手中接过菜谱,翻了几页看了看,而后满意地合上,向着黎亦墨躬身做了一揖,“那本姑娘就却之不恭了。”
“这权当我作为送姑娘的谢礼,多谢姑娘替我制止住了我夫君,此番大恩,我自然不敢相忘。”黎亦墨款款行礼。
“这使不得,夫人快快请起。”解玲珑忙扶了黎亦墨一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她总觉得黎亦墨的表现怪怪的,似乎有……赴死之意。
这个念头使得解玲珑陡然一惊,忙道:“夫人,万事不如活着重要,还请夫人想开一点。”
还未等解玲珑对上黎亦墨的眼神,就见她已然翩然转身,移步在门口站定,仰头看向浮云碧空,从解玲珑这个角度看去,只见得她一身寥落,百花似在刹那尽谢。
半晌,只听得黎亦墨萧条的声音似从天际遥遥传来,听得解玲珑心骤然一缩。
“姑娘放心罢。”
“那就好那就好。”解玲珑嘴上这么说着,却觉得她似在敷衍。
“其实,玲珑阁背后真正的神算,是姑娘本人吧?”黎亦墨含笑道,她慢慢转过身,看向解玲珑的眼神带着一抹意味深长。
解玲珑不置可否一笑,“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吗?”
她却在心底犯嘀咕,这个黎亦墨,果然是聪慧非常,眼睛其实毒得很。
解玲珑没有多呆,拿着那本菜谱很快就告辞了,待得她出了主屋来到先前的石桌旁,只见魏三笑脸相迎着:“神算先生,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解玲珑长眉一挑,“哦?嵇大人这是不忙了吗?”
“不忙了不忙了,老爷这回儿,差不多心中有底了。”魏三笑得一脸畅快,像是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还请先生前去验证,是否果真为其人。”
“嵇大人好生速度,本姑娘着实佩服。”解玲珑嘴上说着佩服,其实内心里是一颗心被猛然提起,七上八下的。
第183章 此间事了(3)
而刺香园主屋之内。
“白茶,随我去二少爷的院子。”黎亦墨对着身边的大丫鬟白茶淡淡吩咐了一句,随即跨过门槛,施施然出了刺香园。
“是。”白茶低眉顺眼应了一句。
嵇绍虽然已经在外独立开了一府,但是这家宅之中,嵇城还是特意给他留了一座院子,因着嵇淼淼的特意央求,所以两座院子其实是相连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解玲珑和赵和这才到了嵇城的书房中。
只见嵇城正衣襟端坐在首座,精神百倍的模样,见解玲珑和赵和二人的身影,便朗声一笑,“先生到了,二位不必行礼,快请坐,坐。”端的是好不热情的做派!
看嵇城如此开怀的模样,一定是嵇城心中对这个幕后主谋已经有了主意。
解玲珑缩了缩身子,算了,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大人如此高兴,向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果真不假了。”解玲珑笑着依言坐下。
“魏三儿,快给两位看茶。”嵇城中气十足道,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亮堂堂,“此番老夫身陷囹圄,还多谢先生神机妙算,为老夫指出明路,老夫这才对这件事稍有眉目了啊。”
“哦?如此说来,大人是找到幕后主谋了?”解玲珑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掀起茶盖轻轻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梗,低头浅啜一口,茶香四溢,唇齿留香。
她说得漫不经心。
嵇城闻言,脸色一沉,黑如锅底,他冷哼一声,“算不上找到幕后主使,但是多多少少有了点眉目,知道是谁最可能了。”
“是谁?”解玲珑顺口问道。
嵇城却没有回答,反问道:“老夫尚有一问,还请先生为老夫作答,虎毒尚不食子,那子却能不能对其父毫不留情?”
他说得一脸煞气,紧锁的眉头诉说着他沉沉的怒意。
“大人此话言下之意,可是……”解玲珑故作惊讶,一脸不敢置信,“此人乃是大人的儿子之一?”
嵇城阴沉道:“老夫已查明了,老夫的二子嵇绍,曾在民间为人收养,那家人上京途中遭遇流寇,二十三条人命齐齐命丧黄泉,二子却误以为乃是老夫所为,于是才做下此番天理难容之事。”
解玲珑凑到赵和耳边低语几句,状似交谈模样,接着收回脑袋,看着嵇城,她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大人此言差矣,先生以为,大人于嵇大将军而言尚有生育之恩,嵇大将军功名赫赫,想来定非有眼无珠之辈,怎么可能忘恩负义做下此等为世人所不齿的弑父之罪?”
嵇城其实也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的,但是奈何种种迹象似乎都极为鲜明地指向嵇绍,这才令嵇城不得不起疑。
但是既然神算先生都说不是了,那么还算有谁?
“那依先生之见……”嵇城犹疑地开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具有绝对的动机和手段做下这件事!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小丫鬟慌乱无措的哭喊声由远及近,顿时打断了书房这片寂静,嵇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对着魏三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魏三向嵇城应了声是,转身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只见魏三领着一个小丫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脸震惊。
那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脸上满是惊慌恐惧。
解玲珑看清那丫鬟的面容之后,手中端茶的动作立时僵住,再仔细看她的眼神,心中陡然一惊。
嵇城皱眉看着,这个丫鬟,好像是黎亦墨身边的丫鬟白茶?
“老爷,老爷,二少夫人她……她……”白茶泣不成声,仓惶失色,慌乱地找词来表达,“二少夫人自缢了!”
什么?!
嵇城猛然一震,霍然起身,大惊失色,手中端着的茶盏轰然落地碎了个干净。
他额间青筋暴起,似突突一跳,炯炯眼神瞬间变得极为阴沉,他阴恻恻地盯着底下跪趴在地的丫鬟,一字一字像是从牙齿间蹦出来似的,“你再说一遍!”
最初的慌乱过后,白茶的情绪这才慢慢趋于平静,她稳了稳声线,啜泣道:“二少夫人先前说要回二少爷的院子,然后又将奴婢遣开说是让我去厨房端来一盅燕窝,可等奴婢端来了燕窝,就见到二少夫人已经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白茶跪在地上,呜呜哭着,泣不成声。
解玲珑紧紧握着手中那本菜谱,一瞬间只觉得心头某个地方被狠狠一抓,不知哪里开始疼起。
她没想到,先前一别,竟成永诀。
那个温婉似青莲的女子,终究还是谢了。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嵇城已经大步流星急匆匆地出了书房,他眉头紧锁,一张脸显得愈发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魏三紧紧跟在后头,解玲珑和赵和落后魏三一步,也尾随而去,白茶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嵇绍的院子而去。
尽管不得不承认尚书府的景致很好,钟灵毓秀,但是眼下已经没有人有这份心思看这风景了。
进了院子,嵇城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开屋子的大门,这座院子因着嵇绍一家子并不常住,所以家具并未置办太多,此时只见空荡荡的内屋里高挂一女子身影,白绫缠上高梁,下头悬挂着一具已经没有动静的身体,一瞬间屋内安静得瘆人。
“荒唐!”嵇城怒极攻心,震天一吼。
解玲珑朱唇紧抿,眼中带着沉重的痛意。
“赵叔。”解玲珑给赵和使了个眼色,赵和接过,立时上前飞身将黎亦墨解救下来,待得他伸手向她鼻间一探,心中不禁一沉,他看向解玲珑,遗憾地摇了摇头。
回天乏术了。
解玲珑看着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孔,毫无生机,明明还不到半个时辰前这女子还和她谈笑风生,可转眼她就成冰凉的尸体一具了,真是世事瞬息万变。
她心中似悬着千斤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
魏三目光向周遭一扫,眼神锁定在书桌上笔墨还未完全干透的信纸上,惊讶道:“大人,这里像是有二少夫人的遗书。”
第184章 此间事了(4)
“速速拿来。”嵇城急声道,说着忙上前接过魏三已经拿在手中的信纸。
是一封遗书。
解玲珑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无非是她包揽下嵇绍这些年做的所有事,顺道还有她前几日是怎么对嵇城下黑手的事。
嵇城一目十行,脸色骤然一变,极为难看。
他的手狠狠捏成拳狠狠砸向书桌,咬牙切齿道:“好个黎亦墨,好个黎亦墨!枉我嵇家待你不薄,竟然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
魏三脸色也随之一变,冷汗涔涔。
解玲珑抱着元宵在一旁听得心中冷冷发笑。
合着你还大仁大义了?
合着你杀了人家二十三条人命的账一笔勾销了?
合着你杀人天经地义,别人找你偿命就是有违天理了?
做人不能这么无耻,这么无耻是做不了人的。
“这样的儿媳,我嵇府要不起!”嵇城痛心疾首道,他简直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是她想要他的命,简直是心肠歹毒有如蛇蝎,这样的女人配不上嵇绍,他那个优秀的儿子,他要将她的名字从嵇家族谱上划掉,逐出嵇家!
解玲珑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知道现在肯定有人已经去通知嵇绍,嵇绍回来,他要如何面对这场悲剧?怎样面对嵇城?
算了,她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大人,此举不可。”解玲珑上前温言劝道。
嵇城怒气冲冲一扫袖,“有何不可?!”
解玲珑抿了抿唇,眼神一抹亮光划过,“大人,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嵇府若将二少夫人除名,此事定将传到外人耳中,若闹大了传到御史台耳里,想必大人面上不仅无光,恐怕也不好交代二少夫人此举缘由吧。”
嵇城抿了抿唇,老脸乌云密布,他沉吟须臾,想来是认同了解玲珑的说法,毕竟这事追根溯源是他做得不光彩,当然能掩则掩,哪里犯得着给别人揭开的机会?
也罢,就留了这个贱人的名字,但是厚葬,是绝对不可能了。
“草草把丧事办了,就说是暴病而亡。”嵇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魏三忙应了声是,抹了把冷汗。
嵇绍来得很快,他本来是打算先回府取簿子的,结果还没到府上就得到了黎亦墨自缢的消息,立刻掉头快马加鞭飞也似来了尚书府。
他算得上是破门而入了,因为那张门先前遭受嵇城的一脚,已经摇摇欲坠,此时再被嵇绍狠狠一踢,直接轰然倒地。
但是这也没能阻止住嵇绍凶悍的步伐。
解玲珑肩头站着元宵,和赵和在门外等着,嵇绍来见黎亦墨最后一面,她当然不能打扰,所以先行出来留给了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赵叔,我这件事……是不是不该管的?”解玲珑心中其实也不好受。
听见这个向来傲气的少女也会自责的话语,赵和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话:“生死由命,怨不得谁。”
解玲珑抿紧了唇,眼中一片黯然。
也不等了多久,只听屋内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一声声似鼓槌击中她的胸口,她闷得喘不过气。
嵇绍抱着黎亦墨的尸身,像是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般双眼呆滞地走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着,犹如举步涉忘川,浑身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气息。
解玲珑从来不知道,当一个人心如死灰时,是这般的模样。
她的心似被揉皱成团,硌得慌。
“是我害了她。”嵇绍的声音犹如冰冷的机器般毫无感情,突然他声音骤然一厉,目光如刀犀利射向在旁默然而立的解玲珑,满身杀气,“也是你害了她!”
解玲珑不说话,并不回答,只是黯然地将眼神低了低。
赵和不动声色地抬步上前,将解玲珑护在他的身后,目光坦荡荡地迎着嵇绍杀意凛然的眸子。
“赵叔……”解玲珑呢喃着,抬起双手紧紧抓住赵和的背后,心中一酸,差点就要泪涌而出,“是我错了……”
“谁让他傻。”元宵仰着鸟头,雄纠纠气昂昂地蔑视嵇绍一眼。
嵇绍双眼霍然一闭,深深地呼吸一气,是啊,谁让他傻?
一刹那热泪自眼角奔流而出,他不管不顾,抬脚阔步走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解玲珑怔怔地望着嵇绍抱着黎亦墨的遗体离开,赵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别伤心了,谁知道这于她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是啊,她嫁了灭门仇人的儿子,为灭门仇人延续香火,黎亦墨心中,当真没有为难过吗?
然而此刻一切都是无解的。
解玲珑和赵和被嵇城再次迎进了书房,解玲珑不用想也知道,嵇城现在就差封口费还没办好了。
她心情低落,也就面无表情地见了嵇城。
她除了钱还没拿,当然也还剩一件事还没做。
“先生神机妙算,老夫着实佩服。”嵇城的心头大患此刻已然解决,他焉能不乐得开怀?
可是儿媳死了,他不急于安排后事,却还能笑得出来,也着实凉薄。
解玲珑勾唇冷笑,幸好玉狐面具掩住了她大半张脸,嵇城也看不出那是什么笑意。
“能为顾客分忧,是我玲珑阁的本分。”
“老夫承诺的六万九千两白银,不日将呈上贵店,谨谢先生出手相救。”嵇城道,“只是,此间诸事隐秘,还望贵店守口如瓶,否则……老夫这兵部尚书,也不是白当的。”话中已经带了隐隐的威胁。
解玲珑一笑,“玲珑阁只为利益往来,今日我主仆二人来府上,什么都没见到,还望大人妥妥地放心。”
她紧紧盯着嵇城的眼,见他眼中的心思,是在琢磨着怎么将玲珑阁揽入晋王麾下。
解玲珑一哂,只听嵇城已然开了口,“不知先生是否有意投身于晋王府?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比先生做这生意来得划算得多了。”
“哦?”解玲珑一挑眉,嘴角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大人的意思,是指像季修然这位新科状元一般投身太子府吗?”
闻言,嵇城老脸顿时一变,“你说什么?!”
解玲珑摊手,“我说季修然投身太子府呀。”
“何出此言?”嵇城脸色沉沉地看着她。
“几日前见这位季大状元出入太子府,他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又何能自由出入?”解玲珑漫不经心一笑,随即道,“不过大人费心了,玲珑阁无心朝堂,不如江湖自在,先生更愿意做个逍遥闲人,但是将来玲珑阁能保证,不会泄露顾客分毫消息,否则……性命作赔!”
好了,此间终于诸事已了。
解玲珑出府的一刻,满心疲惫。
第185章 他的谋断(1)
沈玦回到忠远候府时,宫瑶已经在他的书房中等候多时。
宫瑶本欲伺机而动,找到恰当的时机在嵇城面前对他提起季修然一事,季修然是东云越身边的第一谋士,嵇城身为晋王东云越的人,他投靠晋王多年已久,不可谓不是东云越身边的肱骨,他既然是将赌注下在了东云越身上,必定对他的事极为上心,所以一旦他知晓季修然实则为太子殿下的暗桩,那么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东云越。也许这招不能完全地让东云越相信,但是足够让他对季修然心生防备了。
而一旦证据确凿,那么季修然必当成为弃子。
可是宴上解玲珑和嵇城相谈甚欢,她根本找不到恰当的机会进言,嵇城就已经派人将她送出府了。
没想到她这桩任务,遇上解玲珑就泡汤了。
看来还得另寻时机了。
宫瑶摇了摇头,却并无恼意,只是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勾,眼底深处泛上盈盈的笑意,她端起置在桌案上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动作优雅端庄。
她想起了那个明艳少女,如此特立独行,迥然异于这世上她所认识的所有女子。
贵族千金,无非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谨守本分,等到了适合年纪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欢喜待嫁,天地间有几个姑娘像那个少女一般不在意虚礼名节,脸上蒙个副面具换了身男装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以一己之力意欲翻云覆雨?
玲珑阁,倒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有机会她会好好上门拜访的。
想到当日她在小玦面前的豪言壮语,没有丝毫的拘束和胆怯,如此性情洒脱的少女,配上小玦那副冷若冰霜的性子,想想两人之间相处的场面,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宫瑶自顾自地笑开,灿艳似桃李,华贵若牡丹。
忽然有轮椅辘辘之声在这片寂静中响起。
“不知二师姐想到了什么竟如此开心?”阿英推着沈玦从门外缓缓出现。
宫瑶抬首看去,只见轮椅之上的白衣少年神色淡然,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尊容。
这样寡淡的性子,也不知那少女几时能搞得定。
宫瑶好看的蛾眉微微皱起,目光扫向白衣少年身后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的男子,嘴角突然扯了一丝讽笑,自己的心事还没搞定,几时就得空替别人操起这份闲心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着沈玦,淡淡道:“无事,只是你交代的事,今日可能是办不好了。”
“二师姐出马向来是手到擒来,今日居然马前失蹄了?着实稀奇哟。”公子意从沈玦身后踏步而出,唏嘘道。
宫瑶目光随之落在公子意身上,为他那副飘飘似仙的姿态所慑,心下微微一颤,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息,公子意真是她的死穴,随时随地都能让她心悸不已。
她微微垂下了眼睫,道:“只是没料到今日横生枝节。”
阿英将沈玦推入书房之后,她就放开轮椅,退后一步关上了书房的门,随后将书房中的每一扇窗子都关上。
沈玦已从轮椅之上从容地站了起来,他双腿笔直修长,犹若刀削山而成,雪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仿佛白雪连绵不绝地倾泻而下,兀自摊成锦图,他缓缓迈开步子,似是仙人步步生莲,气度尊贵,凛然逼人。
眼下只有自己人,在这个属于他最机密核心的地带,他自然是不需要伪装。
沈玦听宫瑶事情没有办成,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似是并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慢慢走到了书案后头,拉开靠椅,往下一坐,看着随之落座的公子意与宫瑶等人,神色淡淡:“二师姐不必在意,此事自有人替你完成。”
宫瑶神情一怔,小玦此话是何意?
她当然不是质疑沈玦是不是对她不信任,她与沈玦情同姐弟,这之间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生分,只是沈玦明明已经将事情交给了她,为何还会说自有人完成?
小玦今日出府,也是去……尚书府。
像是福至心灵般,低头沉思的宫瑶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她转头看向沈玦,柳眉微挑,笃定道:“你是让解大小姐替你完成。”
阿英沏好茶分别给沈玦和公子意呈上,沈玦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没有回答,神情似是不置可否。
公子意抵扇轻笑,一双桃花眼泛起盈盈笑意,他当然懂是怎么回事,这小子的性子怎么可能对不相干的人做出有求于人的事?多半是她那双神眼又从宫瑶处看出了秘密。
突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訇然作响,只见孟琉捧着虚宝,毛毛躁躁地冲了进来,哭丧着一张脸,“哎哟我说少爷,下次您出府前能不能和虚宝打声招呼,虚宝今天醒来看你不在,闹腾地就是要寻你,把我折腾了半天,可是累坏了我。”
阿英瞪了孟琉一眼,叱道:“注意,规矩!”
孟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风似地往沈玦的方向冲去,还不待他靠近,他怀中的虚宝已然迫不及待地猛然窜出直往沈玦身上扑去,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沈玦怀中。
虚宝不见沈玦半日,就如隔三秋,当下窝在他怀中使劲蹭了蹭他的胸膛嘤嘤叫得欢快。
孟琉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恨恨道:“明明就是只雄的,偏偏还老是喜欢往主子身上窜,我就说,该把解大小姐寻来,它不是喜欢解大小姐吗?就让它整日黏着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分明感觉到了屋内气氛骤然一冷。
孟琉看着沈玦突变变得冷若冰霜似的面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当下也就没有继续开口说什么,撇撇嘴退到了一边。
公子意掀开茶盖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茶梗,四师弟这小子就是个别扭,如今心思越发难猜了。
宫瑶似有若无地再叹一息,没想到小玦已经厌恶解大小姐到这种地步了,究竟是为何?
阿英低了低头,先前因为看到沈玦和解玲珑亲密场景而变得阴沉的心情似乎终于放晴好了几分。
第186章 他的谋断(2)
虚宝只是继续向沈玦拱着脑袋,它觉得孟琉那家伙提的建议挺好的,主子你快把那姑娘带来啊!
沈玦盯着虚宝,双眸微微狭起,带着森森冷意,“不该动的主意别动,安分点。”他是临渊阁的主子,也就是被虚空神兽认定的主子,二者自然是能心意相通,明白爱宠的所思所想。
虚宝失落地低了低头,在沈玦怀中兴致缺缺地耷拉着脑袋。
“孟琉,黄金密信一事办得如何了?”沈玦问。
被点名的孟琉猛然站直了腰身,龙虎精神地答道:“回主子,办得十分妥当,神不知鬼不觉,此刻应该是在季修然房中了。”
“唔。”沈玦点点头,一双如玉修长的手在书案上快速翻动,须臾,他抽出一份信笺,目光淡淡一扫。
“师弟啊,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打算?”公子意闲闲问。
沈玦是六百年前祖师爷亲自卜算出的天定帝王之事,鹤老在卸任之前已然告诉了他这几位徒弟,只交代说好好辅佐沈玦,所以公子意和宫瑶,还有远在临渊阁主持的大师兄,都知道沈玦志在天下,于是皆倾力辅佐。
“凤家倒台,只待启程不久正前往行云关的太子殿下等人搜齐证据归来,便可定罪问斩,凤崇明节制光武军的大权已被卸下,丞相一职谁人胜任、光武军谁人管辖,现在不仅是陛下一人操心这事,连着朝中众臣,也都在翘首以待摩拳擦掌吧。”沈玦唇角绽开一抹冷冽的弧度。
“师弟是想要哪个?还是想都吞下?”公子意挑眉看向沈玦,不是吧,胃口这么大。
“都不是。”修长的玉指抵着桌案,沈玦淡淡地摇了摇头。
他并不打算在明泰帝在位的时候就推翻这个天下,原因除了因为师出无名会遭天下诟病、以及此时天下安定时机并不成熟之外,当然还因着明泰帝于他而言二人并无冤仇,明泰帝堪称一代明君,他不仅重用沈家,还尤其信任沈家的忠心,的确,在前世的沈氏父子对大虞是忠心耿耿,所以他不会让明泰帝成为末代君王,背负亡国骂名。
他现在最主要要做的,是等,等到那个机会到来,像前世一样将二十万兵马重新掌握在手中。
然后就是皇权更迭,人心倾轧,天下大乱。
他抿了抿唇,沉沉如水的眼中似有狼烟四起,金戈铁马,风云涌动。
如今的天下大势,明面上看似东云琛这个太子位置异常稳固,但是暗地里却早已各自扎堆,东云越身为晋王,享有贤明,早早地就旗帜分明地投到了太子殿下这边,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向往太子殿下东云琛的贤名,所以与他交好,成全了他手足情深的美名,但只有历经前世一遭的沈玦才知道,当年东云琛旧疾复发药石罔顾撒手人寰,就是东云越在背后一手操纵。东云越凭着这几年的经营,暗地里早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拉拢了一大片人心,而明面上他手握九城兵马司,掌握了京畿戍卫之权,接下来,他的目光就要放在了边军上了。
他是一头富有野心和耐心的恶狼,盯住了目标,就能毫不留情地下手,随时随地予以毙命一击,对于东云越的无心无情,他沈玦早有领会。
而凌王东云秦身为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弟,二人同为仙逝已久的纳兰皇后所出,但东云秦却是声名狼藉,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一副花花公子的纨绔姿态,不过因为他是纳兰皇后的血脉,所以明泰帝对这两个儿子从来都是宠得紧,对凌王所作所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看似也对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并无兴趣,实则垂涎已久,他在朝中明面上没有任何人脉关系,但是他只要掌握住了一个墨丹书,这个在朝堂享有翻云覆雨权力之人,就已经无形之中与太子殿下、晋王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墨丹书为东云秦在暗地里,早就不知道埋下了多少暗桩,但是东云秦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墨丹书如此死心塌地地服从,沈玦始终没有明白。
眼下丞相之位、光武军权,这两大肥肉,晋王和凌王的人马可会是争得一番你死我活的。
不过这和沈玦无关,他早已知道结果,此时也并不在意。
前世里,丞相之位是户部尚书邹文平,也就是沈氏二房的娘家上任,而邹文平实则是听命于墨丹书,也就是凌王的人马,但是再后来的皇权争夺中,沈氏二房叛投了晋王,东云秦倒台之后,沈氏二房才真正为东云越所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光武军权,前世里是由东云越向明泰帝举荐京师四营的总统领卫圳节制,随后卫圳便被封为长义将军,掌光武军十万人马,至于安平道总督的位置,明泰帝是从安平道众知府里头挑了人担任。
而京营统领,这个掌管京师四大营拱卫京畿的实权,也是东云越举荐,他举荐了飞豹营统领嵇绍,明泰帝朱笔一批,全准了。
嵇绍是步天军出身,而步天军是沈家的,明泰帝用着沈家的人,向来再放心不过了。
只是前世因为沈玦受封少将军后投靠了晋王,所以连带着这京师四营的人马在暗地里也都属了晋王,因此晋王这一笔几乎是算狠狠赚了一番。
可是今世他怎么可能再让东云越得逞?
属于他的东西,他不仅不会再准任何人夺走,还要连本带利的统统讨回来!
沈玦微微一笑,笑意森冷。
“他们想要,他们自己争个你死我活就好了。”沈玦下颌微微抬起,眼中厉光闪过,“我们只在前头,等着他们自己撞上刀尖。”
公子意折扇猛然一合,不解地看着他。
沈玦却没有打算做更多的解释,他淡淡道:“不过师兄,确实还有些事要你帮忙的。”
公子意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冷的哼声,就知道沈玦这小子不会放着他悠闲找乐。
“有什么你快说快说。”公子意不耐烦地挥手。
“替我研制一种药,给马或人服用后能显现出瘟疫的症状,但不致死,服下解药后便可安然无恙。”沈玦道。
公子意双眼微微眯起,沉吟须臾,道:“这个不难。只是……你要做什么?”
沈玦淡淡道:“空手套白狼。”
“噗嗤。”
公子意毫无形象地笑开,不得不说这小子对别人黑心的时候,着实看着可爱得紧。
第187章 他的谋断(3)
沈玦抬眼扫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今夜,府中可能会有客人吧。”
但公子意知道,在沈玦口中的可能,一般来说已经是十分笃定了。
的确,沈玦是很笃定。
他笃定解玲珑会让嵇绍过来寻他,毕竟单凭解玲珑的力量,还不足以替嵇绍了却这桩旧怨,所以解玲珑会让嵇绍来寻他的。
而要怎么扳倒嵇城,这真的是很简单的事。
他的指尖还捏着先前那封信纸,雪白的信纸上洋洋洒洒着众多黑字。
“孟琉,待二师兄研制出药之后,按这份信上所写的做。”沈玦吩咐。
孟琉俯首称是,从沈玦手中接过。
沈玦低着头,一手揽着虚宝,一手从桌案上随意抽出一本书,问了一句,“二师姐,十八蜂卫他们最近如何?”
宫瑶抬袖捂唇一笑,“十八蜂卫除了小樊出去办差,其余人等在大雅班中,生旦净末丑扮得可尽兴了。”
沈玦神色淡淡道:“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孟琉在一旁听着,眼神一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是必须的,否则老是让我跑腿,累都累死了。”他一个人调动影部、夜部以及刺部三大部的人员,凭什么十八蜂卫他们就能好吃好喝好玩着?他孟日天不服!
临近申时末,孟琉这才推开了书房的门,对着保持一个姿势看了一下午的书的沈玦道:“少爷,嵇大将军投了拜帖。”
“带到二楼来见我。”沈玦松开虚宝,兀自起了身,清瘦的倒影夕阳拉得斜长。
虚宝甫一落地,就弓着身子长长地伸了懒腰,低低吼了一句,微蓝色的鬣毛一甩,这才抬起步子紧紧跟在沈玦后头。
书房二楼,临窗设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矮桌,桌上摆着一盘青梅,用烧红的碳火煨着一壶酒。
沈玦抬步坐在了矮桌一侧,虚宝拱在了他腰侧。
也只是片刻,楼梯上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气的男子出现在他眼前。
沈玦看着他,面容平静。
嵇绍刚刚经历丧妻之痛,脸上的沉痛之色并未褪去,他紧绷着脸,拱手行了一礼,冷声道:“末将见过世子。”
忠远候是一品军候,嵇绍无论官再怎么大,见到沈玦这位世子爷,也不得不行礼,更何况他是沈广之子。
沈玦抬手一拂,道:“将军请坐。”
嵇绍紧抿着唇,沉默地在沈玦对面跪坐了下来。
本来今日黎亦墨刚刚去世,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出来跟人打交道,但是总归是形势所逼情非得已,黎亦墨用她自己的命为他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他实在没有理由浪费黎亦墨为他争分夺秒得到的宝贵时间。
他将黎亦墨带回了将军府,虽然嵇城不欲厚葬黎亦墨,可是她到底是将军府的人,丧事自然是在将军府中办,嵇城再怎么不情愿,也不顶用。
沈玦在书房中等了一个下午,而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他知道他离开尚书府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沈玦抬手捉袖,另一只手提起酒壶,分别给嵇绍和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了自己先抿了一口,淡淡道:“将军命途多舛,还请节哀顺变。”
嵇绍拿起酒杯,仰头狠狠灌了一口,烈酒灼得喉咙火辣辣的,他却仿佛什么也感受不到,哑着声音道:“多谢世子。”
他在心头久久盘桓着那个少女留给他的话语,他盯着沈玦看了很久,目光带着犀利的审视。
沈玦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问:“将军今日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嵇绍眸光瞬间转为沉重,他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我想要嵇城的命,不知世子可有何良策?”
“将军想要自己父亲的命,居然来寻求本世子的意见?”沈玦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兴味,“将军就如此相信本世子么?”
“你是沈大将军的儿子,我信他,也信你。”嵇绍腰身挺直,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否决的坚定,“今早如若不是世子提点末将,末将早就为嵇城那老匹夫识破,世子大恩,末将不敢忘!如今末将濒临绝境,只有世子可以救末将了。只要世子可为末将出手,末将此生愿做牛做马,但凭世子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玦微微垂了眉眼,修长如玉的提着置在碳火上的青瓷酒壶再给两人斟了一杯,语声清冷,慢慢道:“既然嵇大将军如此相信本世子,那本世子自然不能辜负厚望了。”沈玦没有跟嵇绍绕太多弯子,嵇绍是个耿直忠心的人,他的出身步天军,自然就对沈广对他提携和护佑的恩情牢记在心,一颗心说是忠于步天军,倒不如说是忠于沈广,前世里他也是沈玦手下的一员猛将,沈玦看待他,本就是视作自己人。
嵇绍听见沈玦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应下,不由得猛地头一抬,眼睛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忙起了身,对着沈玦恭恭敬敬地再行了一礼,“末将感激不尽!”
“不必。”沈玦淡淡道。
嵇绍再次跪坐下来,一双深黑的眼眸盯着沈玦,问:“不知世子有何良策?”
沈玦没有回答,只是顿了顿,随即一手撑地,在嵇绍面前站起了身,他身姿颀长,雪白色的常服勾勒着他修长的腰身,如墨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简单地以一只四叶青玉簪挽起,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雅致风流,堪比芝兰玉树。
他在嵇绍震惊的眼神下,旋身踱步到书架前,从某处位置取出一封密信,而后再悠悠往回走着,在原地落座。
嵇绍依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惊讶得说不出来话来。
不是说忠远候世子双腿残废不能行走吗?
沈玦却没有理会嵇绍的震惊,将那封密信搁在矮桌上,修长的玉指抵着它,轻轻推到了嵇绍面前。
嵇绍此时三魂六魄才归了位,抿唇拿起那封信,还未打开前眼中已在暗自流转着心思。
世子既然双腿痊愈,却在世人面前做残疾之相,个中缘由他不清楚,但是他既然敢将这个事实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摊开,予了他如此重大的信任,他嵇绍定当不会辜负!
随即将密信摊开,片刻,他的眼神陡然一厉!
静室里悄然无声,一场暗流来得不动声色。
第188章 暗中相助(1)
解玲珑上了尚书府的马车后,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玲珑阁里。
魏三亲自送了二人回来,临别之时他又再三感激,这才告辞作别。
她神色恹恹地入了后院,用力推开门吱嘎一声惊醒了在屋里睡得沉的俩丫头。
“小姐!您回来啦!”寄心忙不迭跳起奔到解玲珑跟前,喜出望外的模样,天知道她等得多无聊,从一大早地等到了午时结束才盼到了解玲珑回来。
寄雪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上前仔细察看了解玲珑一番,见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眉眼弯弯道:“小姐,用过膳了吗?奴婢在厨房为您留个午膳。”
解玲珑踏进屋内,一手扯下玉狐面具,她疲惫地摇了摇头,随口吩咐:“快拿来,再多备点润喉的清茶。”嵇城有表示要留下她来用膳,但是被她找个借口给拒绝了,尚书府那个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寄心,我去端来午膳,你伺候大小姐洗漱。”寄雪有条不紊地道。
“好嘞!”寄心扬眉,应了一声,笑着跟在解玲珑身后进了里屋。
寄雪出了屋子,还不忘带上房门。
待寄心伺候解玲珑完毕,解玲珑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往暖榻上一倒,仰面看着头顶上的横梁发着呆。
空气沉沉地压下来,似有重逾千斤的力量压得她呼吸困难,整座院子安静得连外头的叫卖声都能清晰地听见,她在这样似安静似混杂的天光下,睁着眼默然无声。
她还没从今日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向来自信满满的她,今日不可谓不是栽倒了人生第一个跟头。
她向来自诩神机妙算,可是百密终有一疏,千算万算,也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她也有被困死局一筹莫展的时候,原来她也不过尔尔,算不上什么大智大勇之人。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
总归还是她站得太低了,要是她有足够的势力,何至于保不住一个黎亦墨?
当人无权无势之时,只能任人欺凌,有再多的智慧又有什么用?被人逼到死局里,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
她手掌兀自捏成拳,恶狠狠往榻上一砸,发出沉闷扑扑的声响。
她解玲珑指天立誓!
总有一天她会让自己站得更高更远,站在万人之巅让世事臣服于她的脚下,让任何人都不能对她的决断说不!
她脸上神色再三变换,一瞬间阴晴轮转,看得在旁伺候的寄心不由得暗自咋舌——小姐出门这是遭人不待见了吗?脸色如此差!
很快,就听得寄雪推门而入的声音,她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一边打开食盒动作仔细地在圆桌上摆好碗碟筷子,一边细声唤道:“小姐,饭菜都是热着的,快来吃吧,免得凉了。”
“嗯。”解玲珑懒懒地应了一句,无精打采地从暖榻上起了身,寄心忙蹲下身子服侍她穿鞋,解玲珑揉揉酸涩的眼睛,这些日子用眼过度,眼睛也吃不消,看样子得多补些养眼睛的食物。
她走到圆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汤菜,香气逼人,闻着就令人垂涎三尺,她不禁咋舌,惊异地看了一眼寄雪,“往日里铺子里可没有这般好的厨艺,这是请了新的厨娘了吗?”
寄心大咧咧一笑,“才不是!这是我做的!”小丫头说得得意,一脸就是要讨夸奖的姿态。
解玲珑伸筷夹了一道菜放进嘴里,半晌回味道:“真香,看来小姐我又捡了个宝。”
“那是。”寄心得意洋洋地应着,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对了寄雪,赵叔的午膳送过去了吗?”解玲珑又夹了一筷放进嘴里,边扬眉问着。
“回小姐,赵先生的午膳已经让厨娘送过去了。”寄雪低眉敛目地答着,声音像能掐出水来似的柔软。
解玲珑心念忽动,抬眸扫了她一眼。
她记得赵叔在那日马车被墨丹书给追杀后暗地里曾和她提过一句话,他说那晚她走后马车之内藏有一会武之人,力量绝不弱小,可是那日马车之内分明就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寄雪而已,所以当时赵和也没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解玲珑听他这么说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寄雪是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如影随形,她的所思所想都不会逃过她的神眼,所以解玲珑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突然想起来这桩事,就在心中多回味二三,总归是对寄雪多了个心眼。
想来赵叔要她再寻个大丫鬟的原因,也有这个吧,赵叔在对寄雪不放心。
不过,她身边的任何人要是敢对她生出异心,那就对逃不出她的法眼,眼下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所以无论是赵叔还是寄雪或者寄心,她都用得相当逞心如意。
寄心见解玲珑用膳,有寄雪在一旁伺候着,当下眼珠一转,忙躲开去找元宵了,可怜的元宵被主子遗忘许久,这才有人知道要关心它了。
元宵不满道:“喳喳,爷饿了!”
“哎哟喂我的大爷,您就别嚷嚷了,小的这就过来伺候!”寄心眉毛一挑,忙不迭凑过去给元宵准备喂点谷子。
寄心这些日子以来,其实最主要的活还是伺候元宵大爷,元宵很挑食,吃的谷子必求颗颗饱满粒粒有料,所以寄心为了给元宵大爷挑那些“颗颗饱满粒粒有料”的谷子每天都要花上大半个时辰才能伺候得元宵大爷乐意了。
“我说元宵,今后你的主子就是我了,有没有意见?”解玲珑头都不转,边扒着饭边问道。
“那臭小子呢?”元宵最近胆子慢慢变肥了,说话句句都不客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往日里的性子。
“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解玲珑想都不想直接回道。
元宵开始使劲扑腾翅膀,“嘎嘎嘎,爷要见他!!!”
解玲珑闻言,转身,回眸一笑,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元宵大爷火冒三丈,“你妹!”
第189章 暗中相助(2)
凤家一家被押入刑部死牢,太子殿下和三司早就已经前往行云关搜集证据,凤家抄家问斩只是时间问题,皇帝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望,这要紧关头谁去就极可能被视为共犯,她解玲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会去趟这趟浑水?
再说了,她扪心自问,她与凤家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帐算得一清二楚,她解玲珑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
待用过午膳之后,解玲珑便前去解决****顾客,玲珑阁的名声愈发地响了,眼下生意也是越来越火,不过她还是严格控制在一日只解决三件事这个数字上,对于有钱人解玲珑的价一般是提得出奇得高,但是人家不但不反对还极为恳切地一口答应,能上她门来都是来求生路的,哪有人在乎钱?所以解玲珑眼下对自己日进斗金的日子非常满意,更遑论还有尚书府上的六万九千两白银了,那可是实打实的白花花的六万九千两啊……
等到几人准备回国公府时,已经申时末了。
解玲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回了后院换回早晨的装束,然后出了后院上了马车,由赵和驾车赶回了国公府。
解玲珑虽然享有老太爷赋予的自有出入国公府的特权,但是她一般也不太招摇,老老实实地从后门出入避人耳目,免得日子长了被人说长道短,有损闺誉,因为她想着,毕竟她还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到时候嫁给了沈玦却在婆家抬不起头吧?
总之万事多长个心眼是不会错的。
解玲珑进了后门之后,赵和已经从后门回到了前院他自己的院子里,在国公府中他就不需要担心解玲珑的安危了,家宅后院是禁止外男出入的,若是院中女子动手,凭她自己的手脚功夫,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解玲珑在后园随意走着,施施然地一副游园的模样,看过假山流水,绿树红花,为了散散心,也为了好好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
元宵站在寄心的肩头,翘首张望着蔚蓝的天空,喉咙间不时地发出咕噜之声。
寄雪和寄心并肩而行,寄雪的目光一直警惕地扫着四周,忽然不知落在了哪处,目光一凝,随即加快几步走上前,在她身后低低道:“小姐,是四小姐。”
一直神游天外的解玲珑被寄雪这句提醒给拉回思绪,她柳眉微挑,眸光向前一扫,果见前方林荫小径里迎面而来一身梨花白广袖流仙裙的姑娘,她虽脸色苍白常年一副病态的模样,却生得面容颇为姣好,柔情绰态,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黛眉轻蹙,额间像是写满了不知名的忧思,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意。
是解清鸾,解家二房解元蒙的女儿,解元蒙是个喜爱花前月下的人,不好功名,从军中领了个闲职在身之后大半日子里都在家中吟诗作画或者赴才子诗人的宴会,娶了一个小官的女儿之后,就越发的游手好闲了。
解元蒙有一子一女,长女是解清鸾,打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里都要灌着汤药,整日病秧子的模样,谁见着了都觉得她活不多久了,可就是这样的女子硬生生地挺到了如今十三的年纪。
解清鸾向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走动,今日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她从院子里吹了出来。
“清鸾见过大姐姐。”解清鸾一见到她,眸光顿时大亮,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拂开一绺垂落在眼前的柳条,在身边大丫鬟红秀的搀扶下款款而来,那动作一步三晃,看得解玲珑胆战心惊,生怕她下一步就要崴了脚跌倒在地。
好歹她看着这副模样却还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解玲珑跟前。
“四妹妹不必多礼。”解玲珑忙虚扶一把,笑意盈盈。
虽然她跟姜氏子女交恶,但是却和解家二房素来无冤无仇,所以待解清鸾,这笑意也就持着几分真心实意。
“大姐姐这是打哪来呢?”解清鸾抬起锦帕,捂着嘴轻轻咳了咳。
“闲着院子里无趣,就出来散散心。”解玲珑笑眼眯眯,“今日四妹妹身子好些了么?”
“都是一个样,算不上好坏,好歹还撑着一口气。”解清鸾无奈道,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解玲珑叹了一气,劝道:“这里风大,四妹妹可要早些回院子里去,免得受了寒,那可又得遭罪了。”
解清鸾垂眼温婉一笑,“多谢大姐姐关心,妹妹我也只不过是遭点药苦的罪罢了,不像大姐姐……”
解清鸾欲说还休,话中意味深长。
解玲珑心中一动,柳眉微挑,顺势看向解清鸾正抬眸对上她的眼神,她忽然唇角一弯,看到有意思的想法了。
解清鸾拿着锦帕捂嘴再轻声咳了咳,眼角的余光趁机向四周细细一扫,忽然一阵风吹拂而过,她柔弱的身子似不堪风吹,竟直直往解玲珑身上栽倒过去,红秀见状忙惊呼伸手欲扶:“小姐!”
只见解清鸾已经栽倒在解玲珑身上了,解玲珑忙不迭伸出手掺着她,装模作样地伸手一扶却实是顺势一揽,她的头歪在解玲珑的耳边,趁此机会解清鸾娇弱的声音急急开口低语道:“大姐姐,提防大婶儿和大哥哥!”然后作势哎哟一声,发出一声吃痛的惊呼。
“小姐小姐,没事吧?”红秀被吓得心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四妹妹,当心点。”解玲珑恍若不闻般仔细地将解清鸾从自己身上扶起,而后轻声道,“不知四妹妹何出此言?”说着,解玲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解清鸾眸光暗了暗,眼中心思流转。
解玲珑对上她清亮的目光——
解清鸾依着母亲的命令,带了点从娘家送来的锦缎要去送给姜氏,她还没踏进兰香院的门,就在外头看到解明轩大步跨进了兰香院。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想了想,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住眼中的神色,对捧着那匹名贵不可多得的锦缎的红秀吩咐道:“红秀,先回去吧,换个时辰再来。”
“可是都到门口了,为什么不直接进去呀?”红秀不懂她家小姐的心思,眨着眼低声问道。小姐好不容易想出来透透风一趟,怎么就说折回就折回了?
第190章 暗中相助(3)
解清鸾抿了抿唇,并不回答,旋身抬步欲离开之际,却听得围墙之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因是靠着围墙,所以声音传得清晰。
是姜氏和解明轩。
她心念一动,便驻足仔细听着。
“娘,今日见你神色不定,可是发生了什么?”
“明轩啊,你说解玲珑那妮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姜氏的声音带了几分困惑不解。
解明轩冷笑,“那丫头手段高明着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可是,前日晚上她来我院子里,瞧着她那模样也不像知道什么事的。”姜氏不由得皱眉。
解明轩笑意更冷,“娘,你不知道,也就是前日早晨,她可是对我来了个十分厉害的警告。”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解玲珑如何警告的场景简练道出,那句“玲珑前些年是过得落拓些了不错,可这不代表玲珑是个好任人搓捏的,往后若想对玲珑有什么动作,麻烦请先想清楚,本县主可是陛下亲封的三品县主!”这句话却是原原本本地转达!
姜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那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口出狂言!简直是不知死活!亏得我居然还被她玩弄在手心骗得团团转!”
“娘,这丫头绝对不能留。”解明轩语声阴冷。
“可是如果动了她,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处……怕是不好交代。”姜氏的声音不免带了几分烦躁。
解明轩微微笑道:“杀了她老夫人会怪罪,可是如果是她自己失去清白呢?”
解清鸾听到这一句,心中悚然一惊,当下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就带着红秀匆匆离开。
一整晚,她左思右想都是这件事,心中害怕非常,解清鸾本性不坏,但也不是个莽撞,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仔细思虑这件事,当下决定赌一赌,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如果国公府中让姜氏得势,二房一家迟早会被国公府分了出去,依着自己爹爹的性子,往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还两说,但是如果抱住了解玲珑这支突起异军的大腿,打压住姜氏,那么二房的未来,尚可留有几分余地。
于是心一横,便下定主意今日前来寻个机会和解玲珑透个口风。
解玲珑将解清鸾所有的心思都看在眼底,眼底浮起几分激赏,解清鸾是个有眼色的,她就喜欢这种会审时度势的人,多会识时务,替她省下不少麻烦。
解清鸾思虑了很久,心一横,开口小声道:“大姐姐近日来多多小心些,免得遭人暗算了。”她话也不得说太明白,谁知道这旁边是不是有小人偷听呢?万一也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可就赔本了。
“四妹妹的话,我记住了,多谢四妹妹了。”解玲珑温声道。
听见解玲珑这句回答,解清鸾明白解玲珑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下提着许久的心这才落地,她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福身,“那大姐姐,四妹妹这就告辞了。”
“四妹妹慢走,小心路上的石头。”解玲珑目送解清鸾离开,停留在原地的她看着解清鸾的背影,眼底浮现一抹兴味。
怎么,她不久前才对解明轩下了警告,他这就忍不住作死要对她下手了?
“小姐,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寄心伸着脖子开口询问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寄雪瞪了她一眼,斥责一句:“在这里说话当心点。”她听着解清鸾的话,跟在解玲珑身边如此久的寄雪自然是懂几分里头的弯弯绕绕。
解玲珑倒也不在意这里还是外面,不像解清鸾那么谨慎,扯了一绺柳条,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兰香院的那位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要找到乐子玩玩。”
她的唇角扯出一分冷冷的笑意,随即旋身,往清兰院而去。
解玲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当下就吩咐寄雪去准备热水要沐浴,在院子里等了解玲珑好久的解明珏看到解玲珑回来,忙高兴得直奔过去,“姐你回来啦,那师父一定也回来了,你快听我背完今日的功课,我要赶紧找他去!”
解玲珑扶额,这到底是不是亲弟!
她掏掏耳朵,入了房中走到自己书案后坐了下来,道:“快快,你快背。”
解明珏小胖子忙整了整衣装,摇头晃脑地将解玲珑教他的那首《悯农》给背了下来,又作了一遍自己的理解,解玲珑闲闲靠着椅子,听得满意了,这才挥挥手,放了这小子走。
她做着挥手的动作,忽然一件东西从袖中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解玲珑怔了怔,随即弯身捡起,握在手中,抬袖轻轻拂拭那本书的表面。
是黎亦墨送她的那本菜谱。
她的心忽然变得沉甸甸似的,眸光暗了暗,随即玉指搭上书,将书页缓缓翻开。
秀丽的笔迹,似乎可以透过这样的秀丽看到那个女子温婉从容的笑靥,宛如青莲在眼前缓缓盛开,一颦一笑,栩栩如生,一切似在梦中。
突然她心念一动,这个笔迹,和嵇绍送的那份恐吓信似乎有几分相像?
她抿了抿唇,没想到黎亦墨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她一定是在暗中偷偷换过了嵇绍的信,而嵇绍将信封上火漆之后,自然是不会再拆开。
黎亦墨其实在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解玲珑沉沉一叹。
无论如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有些烦躁地翻了翻书页,随即合上,不再看了。
这本菜谱既然是黎亦墨亲手所作,作为黎亦墨的遗物,嵇绍应该会很珍惜,她还是再重新誊抄一份,然后将原物送回将军府吧。
这样想着,坐在书桌前的她便开始抓起毛笔,想要对着菜谱开始抄写。
可是她愣是瞪着毛笔瞪了很久,半晌气馁地搁下毛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她这辈子都别想学会写毛笔。
“小姐,热水打好了,是现在就去沐浴吗?”寄雪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解玲珑却没有回答,问了一句,“寄雪,外头有没有做替人誊抄书册的生意?”
寄雪点了点头,“有的,书肆里有佣书匠,只管给人抄书。”
解玲珑眼神一亮,“好极了!明日我们就出去走走书肆。”说着起了身,走出书桌。
寄雪跟在后头加了一句,“奴婢听说定京城中,还是陈家书肆的佣书匠最是认真了。”
“那明日咱们就去陈家书肆。”
第191章 离间之计(1)
是夜,兵部尚书府中。
夜色正浓,书房中犹自灯火通明,有一人高坐暖炕上,一手搭着身侧的炕桌,皱眉沉思,看模样似是已过好些时候。
突然,嵇城摊手拍桌,顺势起了身。
“魏三,备车,趁夜前去拜访晋王府。”他一边冷声道,一边踏出了书房的门。
“可是这夜都深了……”在一旁候着吩咐的魏三看了眼外头的夜色,迟疑道。
嵇城浓眉皱起,摆了摆手,“事不宜迟,快去。”
魏三见嵇城去意已决,当下不再说什么了,应了声是随即退了下去。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一辆华贵的马车驶入了街巷,湮没在沉沉夜色之中,很快就不见踪影。
***
也是同一时辰,城西一座小院中,灯火恍惚间一亮,随即传来了乒呤乓啷的躁动打破夜的寂静。
“哎呀呀先生,不好好躺着养伤起来作甚?”丫鬟忙不迭从隔壁屋子跑了出来,衣衫不整的样子看着就是知道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丫头,快,快带我去见殿下。”季修然撑着手臂,掀开了薄被硬是想下榻,奈何重心不稳失手打翻了置在床头的空碗,他苦笑一声,扶着床榻直起了腰身。
团子叉着腰站在季修然面前,她拧着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愁眉苦脸地看着他,苦口婆心道:“先生,殿下吩咐团子来好好照顾你,可不是想让团子照顾着照顾着就把你的命给照顾没了呀,那团子怎么向殿下交待?”说着,她一手叉腰,叹着气,一手指着窗外的天,“先生,看清楚,这都快三更天了!殿下早就歇下了!您要是有事去找殿下,那也得明天呀!”
季修然好看的眉眼皱起,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坚决道:“不妥,今日非见殿下不可。”他心中隐隐有忧虑,只觉得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不行!”团子头向窗外一甩,语气也是十分坚决,坚定不移地堵在季修然面前,势必要让他寸步难行。
季修然苦笑一声,试图争取这姑娘的理解,“你看我伤已经好了一半了,可以下床走动了,今夜确实是有急事,丫头你就让我去找殿下。”
团子面色不改,如王八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不让季修然挪动半步,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找什么殿下!她觉得季先生先前光辉的形象在几日朝夕相伴里轰然倒塌,这根本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啊!
随即想到了什么,团子挤眉弄眼地看着季修然,嘴角忽然勾起的笑容显得十分暧昧猥琐,“先生半夜不睡觉急着找殿下,莫非是想要孤男寡男干柴烈火发生点什么?”
季修然一听,顿时石化了。
这丫头脑子里都在装着些什么!
“哦呵呵莫非被神机妙算的本姑娘给猜中了?”团子笑得更猥琐,活脱脱就像是从秦楼楚馆走出来的老鸨,半点都没有风情偏生还要迎风招摇。
季修然满额的黑线,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能跟这个姑娘进行正常的语言沟通。
“哎哟我的季先生,您就放心罢,不过是一个晚上,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早点睡早点睡,有事明早再去找殿下也成呀!”团子翻了白眼伸手将闷着不吭声的季修然径直推到了床上,替他拉上薄被小心翼翼地盖上,而后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这才满意地起身,拍了拍手,扬眉看向兀自躺着不动的季修然。
他看她的眼神极亮,眼神通透清澈,似盛满了煜煜灯辉。
看不出任何意思。
团子心念一动,随即摆了摆手大喇喇地笑开,“先生您就别瞎操心了,想要和殿下幽会也不急于这一刻是不是。”
季修然依旧静静躺着,睁着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别看了别看了!”团子被那眼神看得烦躁,兀自嚷嚷着,一只手径直张开遮住季修然精致的眉眼,一转身迈出的脚步却不小心将靠着墙壁的箱柜带倒,箱柜直直往团子娇小的身躯上压下去,那情形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惊呼危险!
季修然见此险象不由得惊得心头一颤就要伸出手意欲帮扶一把,尽管他还离得有些距离,但毕竟是本能反应。
那漆红箱柜就要压了下来,离着团子的身子不过是半尺之距离!
而也就是那半尺之距,不动了!
季修然往下定睛一瞧,只见团子身子弓在半空中,反手撑着那压下来的漆红箱柜,那只手以一种超乎常人能有的姿态极为柔韧地往后上方反掌撑着,但见那少女犹自面不改色,似乎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察觉到季修然的探寻似的目光,团子身子微微一僵,腰身忽然放松了劲头,惊恐地尖叫出声就这么直直倒地,倒地的速度极快,让人没有察觉她的一手还撑着漆红箱柜的门。
死鱼一样趴在地上的团子被漆红箱柜压着,奇怪的事那漆红箱柜里头的东西并没有散落出来。
季修然眸光明灭,唇角的笑意悠悠。
“哎哟痛死我了,大半夜见鬼了这是。”团子一脸痛色地皱眉揉着腰身,一边扶着那倒地的漆红箱柜起了身,一边愤愤不平地咒骂道。
她动作笨拙地抱着漆红箱柜搬回原先的位置,看着似乎没有半点先前的机灵。
季修然注视着她的全程动作,心中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待得团子将一切都变成了原状,这才满意地看着漆红箱柜拍了拍手。
这箱柜中放着的是季修然冬天的衣物,如今正值炎夏,他是不会动它的。
季修然微笑地垂了眉眼。
“先生,您老就安心地睡了吧,我哪,这就回房歇息去咯。”说着,团子吹灭了灯,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出了门,掩上房门。
一出房门,团子那股笨拙之色立刻消失,她圆圆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吹了个口哨这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徒留在自己床榻上的季修然一人看着那箱柜,眼神半点都不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久。
也罢,就当做投石问路,让人来替他问问,值不值。
随即,他缓缓地闭上眼,呼吸的气息渐渐变得均匀。
第192章 离间之计(2)
许久之后,屋内的窗棂上忽然投下一片黑漆漆的剪影,一缕青烟从那片黑暗中向房内弥漫开来,窗外的黑影稍候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窗,翻身落地,犹如幽灵般飘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在房中翻来覆去仔细搜寻。
半晌,在那床榻之侧的箱柜中似乎摸到了什么,他动作先是一顿,而后便急急掏出了那包袱,凑到了月色下仔细一看,只见一包袱黄灿灿的金锭和一封已经被拆开的密信!
随即面露喜色,果然找到了!
黑衣人扭身对着床榻上的人面露凶光,凝神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旋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这片夜色之中,仿佛无人来过。
门外,将耳朵紧紧贴着房门的少女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大功告成。
她才不是什么晋王府的丫鬟,她是掉包过的团子,真实身份是沈玦的十八卫之一,小樊。
此次黄金与密信的差事,是交由她来办。
门内,床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墨色之中他一双眼睛极亮,像是一汪清泓。
殿下,但愿您能不让修然失望。
随即,他再度闭上了眼,这一次才是真真切切地入了睡。
***
晋王府中,灯火不歇,彻夜通明。
一袭黑袍的东云越端坐雕花大椅后头,他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搁在书桌上,颇有节拍地笃笃敲动,那声音沉闷,逼得人心惶惶。
连夜赶来的嵇城坐在左侧靠椅之上,面有焦虑之色,时不时地扭头看向外头,心急如焚地等着东云越的人回报消息。
他向东云越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之后,东云越本就是向来多疑的性子,当下就刻不容缓地派出人前去暗探季修然的院子。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向东云越说了自己今日府上发生的种种一切,并且慎之又慎地向东云越介绍了玲珑阁这个古怪的组织,背景是景国公府,还有那一位神秘的神算先生跟他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不过他并不知道,东云越乍听到“玲珑阁”这三个字时,倒是在“玲珑”二字上琢磨了片刻,眼中流露出的光彩,姑且称之兴趣。
“殿下,属下幸不辱命!”一道黑色的身影像是幽灵般从窗外掠了进来,在地上利落翻了个身稳稳地跪在了东云越的面前,看样子也是行色匆匆,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上报结果。
“如何了?”东云越霍然起身,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之色。
鬼卫头领鬼煞忽然头一低,只是双手高举一袋包袱。
见状,东云越心中猛然一沉,眉心皱起,他额间青筋跳动,厉声道:“不可能!”
鬼煞面色不改,只管上报,“殿下,在季先生房中发现了黄金与密信。”随即抿紧了唇,不再多言。
嵇城心中一颤,起了身走向东云越,“殿下,事实如何,还请殿下细细看过密信之后再定论吧。”
此时他们谁都不知道密信所书是什么,现在就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东云越眼神冷冽地掠过那袋包袱,沉吟须臾,绕过了桌案走到鬼煞面前,抬手,冷静地打开包袱,取出那封密信。
“……多谢季先生为孤谋得这一半‘开国帝后陵寝’地图,这一袋黄金聊作谢意,至于另一半地图,还望先生替孤好好筹谋,待得将来孤荣登大为,必赐先生丞相之位,如此人才,堪当大用……”
一封洋洋洒洒满满一页纸的感谢信看下去,东云越的脸色轮番变化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好个季修然!”东云越勃然大怒,目露狠色,一只手紧紧捏着信纸,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向桌面,发出震天巨响,带着凛然如山的迫人气势,将室内气氛往下冷了十分。
鬼煞在这股威压之下肃然不语。
嵇城已经大惊失色,接过信纸细细看过,不禁色变,暗恨道:“如此狼子野心的小人,果然,果然……”
东云越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雕花大椅,往下重重一靠,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以如此敬畏之心高待季修然,本以为得他相助定能如鱼得水,没想到原来暗地里早就遭了别人的算计,好个季修然,好个东云琛,这一个个当真是好得很哪!个个将他像个傻子一样玩弄在手中,原来他以一片赤忱之心相待季修然,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个笑话!
***
次日清晨,季修然起了个大早。
“团子,今早可以带我去晋王府了吧。”季修然无奈地坐在摆满了一桌小菜的圆桌前,端起碗,拿起筷,慢吞吞地吃着。
团子一双圆眼眯眯笑起,点头哈腰道:“可以可以,先生今个儿想去哪团子都绝不拦着!绝不!”她向天举三指,说得信誓旦旦,一脸决然。
季修然被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逗得一笑。
“小然啊,你这是又要去晋王府哪?”在旁坐着的季母在团子的伺候下慢慢吃着,开口询问道。
季修然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孩儿去去就回。”
“哎,你做事我向来放心,不像雨儿,不知道独自一人待在江南,如今是什么光景。”季母道。
季修然微笑:“母亲莫担心,有妙儿在,她不会有事的。”
季雨儿是他的妹妹,性子爽利,喜欢曲妙这个未来嫂嫂喜欢得紧,季修然要上京考取功名,她半步都不想离开曲妙,这就没有随季修然和季母上京了。
“唉,这丫头就会让我操心。”季母慢悠悠地叹了一息。
季修然细嚼慢咽吃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搁下筷子,起身对季母告了辞,团子见季修然背上竹篓自己走远了,忙不迭飞也似地跟上去,扯着脖子喊着:“先生,您慢点!伤还没好全呢!”
晋王府大门前。
团子跟在季修然身后,缩着身子眨巴着眼看着。
今日好奇怪哟,向来季先生出入晋王府都不需要通报的,今日怎么了呢?
半晌,房门走了个小厮出来,笑脸迎着道:“不好意思啊季先生,今日殿下不在府中,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头一次,季修然在晋王府吃了闭门羹。
他脸色淡淡,轻声道:“哦,那在下打扰了。”
随即转过身,背着竹篓慢悠悠地下了台阶。
团子忙不迭跟在他后头,高声呼喊:“先生您要去哪!”
“我要去陈家书肆做事,今日起你可以不必跟着我了。”风中传来季修然淡淡的声音,他从竹篓中抽出一柄六十四骨油纸伞,不紧不慢地撑开,自在逍遥地走在暖阳之下。
团子杵在原地,望望晋王府又望望季修然的背影,狠狠地往地上一啐,跺跺脚扭身一跑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第193章 茶隐香(1)
东云越确实是出府了。
他骑在一匹通体全黑的高大骏马之上,黑色衣袍犹如夜幕垂下,脚蹬金龙靴,腰间悬着玄铁重剑,气势凛然逼人。
他的后头跟着的是他的长随平野,也骑着马跟在东云越身后。
行至朱雀大街中的一品酥,东云越看着店门前排得长龙似的队伍,微微勒住了马缰,浓眉一扬,对着身后的平野沉声道:“平野,去买一份玉露翡翠糕。”
平野称了声是,随即翻身下马,牵着马站到了长龙队伍的后头,静静地等待着。
玉露翡翠糕,是婉妃最喜欢吃的,每次进宫前东云越都必定要给婉妃娘娘带上一份,因为那是他的生母。
东云越掉转马头,驾着马到了不远处的桥头,杵在那不动了。
他面容冷峻,整个人喜怒莫测,而昨夜经历“季修然背叛”之事后,他就更加冷若冰霜了。
每到心中烦闷时刻,他都会去找婉妃,因为呆在她身边,所有的烦闷都会奇迹般如流水散去。
东云越沉默着一动不动,眸若静渊深潭,落在远方的目光并无焦距,脑海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也不知等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片吵闹声,将东云越游散四处的思绪拉回。
东云越皱着眉头,循声看过去,只见平野正跟一个藕荷色模样看似丫鬟的少女争执不休,平野本就性子木讷,当下被那少女炮轰似的话语给激得只管额间青筋跳动。
“这明明就是我的位置!是我站在那位大叔后头!你凭什么抢了我的位置啊!还好意思跟我抢最后一盒玉露翡翠糕!本姑娘可不同意!”那丫鬟争得小脸通红,一只手抓着纸盒的一端,使了吃奶的劲头似的紧紧攥住不放。
平野木着一张脸,冷飕飕道:“我没看见!”他另一手亦是紧紧攥着纸盒的另一端,二人相争着同一袋纸盒,当下谁都不让谁。
那姑娘当时就不客气了,柳眉倒竖,气得双颊鼓鼓,“嘿你还有理了!明明是我先来的!我都和那位大叔说好了的,让他帮我占着位置,凭什么你说没看见就当我不在啊!”说着扯了一把身边一位大叔的胳膊,“大叔你说是不是啊?”人家买完自己想要的糕点本来就要走了,下一个紧接着就是到平野了,而火速奔来的姑娘见最后一盒翡翠糕被人抢走了,当下就二话不说扯住了这位大叔要给自己作证。
那位大叔苦着一张脸,看着眼前这谁也不让谁的架势,叹气着劝道:“这姑娘先前确实是排在我身后来一个,后来说人有三急就先去急一急了,哪知到了此刻才回来,小伙子唉,你就让让人家姑娘吧。”
平野依旧面无表情,但是隐隐抖动的长眉可见他已经忍得快不耐烦了,他面无表情地冷冷吐出四个字:“我付的钱。”主子要送给婉妃娘娘的,他怎么能把这件差事办砸?
那姑娘简直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给气哭了,她跺了跺脚,咬牙恨恨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榆木脑袋!人家都给我作证了,求求你通情达理点行不行!我不管,反正是我先来的,你不能拿走!”小姐好不容易派给了她这个活,她打死都不能搞砸了。
“你——!”平野气得说不出话了,冷笑道,“姑娘,分明就是你蛮不讲理!”
“我蛮不讲理?”那姑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还想再继续说什么,就听到在耳边扬起的一道清冷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语。
“寄心,买个绿豆糕怎么就争成这个样子了?”解玲珑在寄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优雅地踏着步子缓缓而来,面色带笑地看着寄心。
“小姐!这榆木脑袋蛮不讲理抢我的玉露翡翠糕!”寄心立刻指控,将平野先前送给她的那四个字原原本本地送回去。
“你——!”平野干瞪眼,再度被这姑娘气得一噎,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解玲珑含笑的目光淡淡扫向平野,她认得这个人,是东云越的贴身侍卫。
先前她不过是看见这里排着长队,据说是在卖玉露翡翠糕,想着老夫人似乎挺喜欢一品酥的玉露翡翠糕来着,就临时起意要给老夫人带一盒回去,哪知吩咐寄心去买玉露翡翠糕,再过来一瞧时就成了这副局面了。
围观的百姓喜欢看热闹,当下就议论纷纷起来,对着这场面指指点点。
看模样都是富贵人家的,竟然都会为了区区一袋糕点抢成这样。
平野皱着眉,这些话听得不大愉快。
“寄心,放开。”
“平野,放手。”
两道一冷一暖的声线不约而同地响起,众人寻声看过去,只见另外一道低沉的声线是来自一黑袍男子,他骑着高头大马,垂下的黑袍可见上头绣着一条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金龙,顺着衣袍往上看,可见他表情沉冷似有不快之色。
“居然是晋王……”
“呀?是晋王殿下?哪个不要命的敢和晋王殿下抢东西?”
“嘘!别说话呢,看着马车的标识,似乎是景国公府里的。”
“哟嚯,这下可热闹了。”
……
“见过晋王殿下,适才我家婢女多有冒犯,得罪了。”解玲珑抬步上前,面对东云越慑人的气势,依旧能镇定自若,含笑道,随即对着寄心使了个眼色,“寄心,还不快放手?”
“可是这明明是我先来的呀……”寄心攥着纸盒皱着眉头,瞪了平野一眼,臭着一张脸依旧不肯死心,犹豫半晌纠结再三,最终还是不得不依着解玲珑的命令依依不舍地放了手,狠狠啐了一口,气得咬牙地下了台阶往解玲珑身后走去。
平野扫了解玲珑一眼,虽然得了玉露翡翠糕,但是他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兀自抱着纸盒抬脚去牵了马。
而此时东云越脑海中流转的心思却是在想嵇城昨夜来府上时和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可以断定,玲珑阁背后之人该是这个女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直觉。
第194章 茶隐香(2)
他落在解玲珑身上的目光有点耐人寻味,也只是片刻,东云越便抬袖,示意平野过来,一边对着解玲珑微微点了点头,“不敢,是本王多有失礼了。平野,还不把这盒玉露翡翠糕还给这位小姐?”
平野牵着马正准备走来,闻言不禁呆了呆,“可是,殿下,这是……”
“嗯?”他的尾音微微扬起,森寒的语调带了似丝不容置疑。
平野头立时一低,恭恭敬敬道:“是!”
话音刚落,他就快步走到寄心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纸盒塞进寄心怀里。
寄心抱着那盒糕点,不禁呆了呆,她别过头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着解玲珑,这个时候拿到这盒玉露翡翠糕,还真是有点像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她还是等着解玲珑发话吧。
东云越还是杵在解玲珑等人面前,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别有深意。
见状,解玲珑没有推辞,只是款款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晋王殿下。”
“永睿县主客气了。”东云越唇角几动,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像是寒冬腊月天里蓦然绽开的腊梅,他打马上前几步,向她微微倾下身子,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不知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声音低沉悦耳,吐出的热气暧昧地搔动她的肌肤,放在他人眼里,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围观的百姓见状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晋王殿下几时对寻常女子青睐有加了?难不成飘摇不定的晋王妃之位花落谁家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解玲珑可不这么认为,她从头到尾都在注意着东云越眼中的心思,人家是对她身后的玲珑阁感兴趣呢。果然嵇城是将她推荐给了东云越,这样也好,让她能够更加接近东云越来摸一摸他的底细。
“殿下相邀,本县主岂敢推辞?”解玲珑道。
茶隐香,颇为风雅的名字,也是个极为风雅的地儿,这里是定京城中最为气派的茶楼,来来往往的顾客络绎不绝,一楼是为寻常百姓而设,堂中摆着的桌案前坐着说书人,醒木一声敲,震得四下一静,众人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而茶楼的伙计见着一对衣着华贵穿戴不俗的男女接连踏入茶楼,忙不迭跑了出来招呼,一张脸笑出花似的说着:“几位客观里边请,里边请,是不是楼上的雅座来一间?”
平野自然是替东云越开口作答:“来一壶上好的茶。”
“好嘞!几位随我来!”伙计一声吆喝,将几人引到了楼上雅间。
解玲珑随着东云越举步入了雅间内,寄心寄雪和平野候在雅间外头。
“县主,请。”东云越撩起衣袍,摊手一拂,而后在矮榻径直坐了下来。
雅间里隐隐带着一股茶的清香,显然是经年累月用久了也就染上的。
茶楼的伙计速度很快,雅间里二人才刚刚入内,外头就送来了茶,一应用具俱备摆在了矮桌之上,而后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解玲珑在东云越对面坐了下来,动作规规矩矩,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秀雅气度。
东云越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再度细细打量这个让他颇有兴致的少女,眸光意味不明。
解玲珑坐下之后就端起面前伙计沏好的茶盏,兀自喝着茶,摆出一副大大方方地任君欣赏的姿势来。
东云越大手端起茶,掀开茶盖微微抿了一口,冷不丁开口道:“县主喜欢经商做生意?”
解玲珑柳眉一挑,故作不解,“哦?殿下此话何意?”
“玲珑阁之名,本王如雷贯耳,不敢不识。”东云越道。
她笑了笑,摆摆手不甚在意道:“区区小店,实在有辱殿下之耳。”
“县主说笑了。”东云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本王不知能否有幸向神算先生讨教一番?”
“哦?殿下也有难解之事吗?”解玲珑搁下了茶盏,明亮的眼睛似一汪清泓,“本县主还以为如殿下这样天潢贵胄的人,是没有忧思疾苦的呢。”
闻言,东云越慢慢敛起了眉,冷峻的面容上带了几分忧思,他摇摇头,“本王无论如何,总归是凡夫俗子,逃不开难缠俗事。”
“那么,殿下今日寻我来,是想与我的玲珑阁做下一桩生意了?”解玲珑的手指搭在矮桌上,轻轻敲动。
东云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意却如往常般显得几分冷然。
“县主请放心,本王一定按规矩行事,银子一定不少。”
解玲珑嘴角抽搐一下,她要银子的意思有那么明显吗?
随即她低下了头,沉吟须臾,片刻之后抬起了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殿下所求何事?”
东云越往身后墙壁一靠,挑眉看向解玲珑,眸光迫人,“不是听闻玲珑阁能未卜先知吗?”
解玲珑无辜道:“可眼下先生并不在这里。”
东云越随即讶然地看着她,似是真的不经意地道出口:“怎么,神算先生居然不是你?”
原先还带几分悠然的气氛猛然一滞。
解玲珑瞳孔骤缩似被针扎,面容却犹自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一副极为讶异的架势,“殿下哪里听来的?怕是听错了吧,殿下可以打听打听,神算先生,是玲珑阁请来的一位先生,并不是本县主。”
好家伙,居然怀疑起她并且来试探!
她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揭老底的吗?
“哦?既然是这样,那是本王误会了。”东云越玩味一笑。
解玲珑看着他眼中流转的心思,知道他既是非信,也是非疑。
“殿下不妨先道来,我再去寻求先生的意见。”解玲珑端起茶盏抿了抿,道。
“不必了。”东云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微微一笑,眉间的忧郁似骤然散去,“本王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心事了。”
解玲珑:“……”
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从先前看到他的心思,他分明就是在纠结季修然的事。
看来,沈玦的计策已然生效了。
解玲珑离开后,平野神出鬼没似的在东云越身后出现,恭敬道:“殿下,要着重调查永睿县主吗?”
“不必了。”东云越漫不经心地举起茶杯,神色淡淡,“静观其变。”
第195章 教书先生(1)
杨柳萧萧,流水荡出迤逦的波纹,水面上有如丹青妙手挥笔而出一副鲜艳明亮的工笔画,河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河岸下还有蹲在石上揽着木盆浣洗的姑娘。
街上旗幡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沆河之旁好不热闹。
解玲珑出了茶隐香之后,便领着寄雪寄心,还有赵和,一行人沿着汴河岸往陈家书肆而去。
头顶阳光明媚,而河对岸下浣洗衣物的姑娘在这样明艳的日光下也显得几分清丽。
解玲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浣衣女的背影,忽然那浣衣女转过头,浅淡含笑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解玲珑从对面投来的目光。
在定睛一瞧的刹那,两人齐齐一怔。
那浣衣女的呆怔也只是片刻,她蓦然回过头,匆匆抱起了木盆和槌子,背对着解玲珑,沿着铺设的石阶拾级而上,纤细的身影融入拥挤人潮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这姑娘……好生眼熟。
解玲珑怔忪的时刻,寄心就已经嚷嚷起来了,“小姐小姐,您快看,陈家书肆到了,就在那!”
解玲珑回过神目光顺着寄心的指向看过去,只见陈家书肆的门面颇为气派讲究,古朴大气,颇具百年老店的风格。
她却抬步正欲进店,却发觉赵和没有跟上来,她扭头看了赵和一眼,见赵和兀自看着那个浣衣女离去的方向发着呆,显然他也注意到了那个浣衣女的古怪之处。
“赵叔,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解玲珑出声询问。
闻言,赵和收回了目光,浓眉微微皱起,面上似有纠结之色,思索了半晌,他看着解玲珑,道:“我见那姑娘,似有几分眼熟。”
他也眼熟?
解玲珑这回不禁露出了几分沉思之色,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霍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和。
“她,她……”解玲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赵和抿了抿唇,慎重道:“她有几分像大小姐。”顿了顿,又道,“或者说……像国公爷。”
解玲珑檀口微张,已是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
“大小姐,快进去吧。”寄雪听着两人的对话,已经稍微有点明白过来了什么,当下快速扫了周围人群一眼,在解玲珑身边开口道。
解玲珑回过神,点了点头,眸色沉了沉。
此时此地显然不是探究这件事的时机,一切还是等过后回府再议。
她换上了一副带笑的面孔,举步进了陈家书肆。
书肆内的伙计见贵人进店,登时笑脸出来相迎,“这位姑娘,不知是想要买什么书吗?”
“我家小姐想找个佣书匠抄书,敢问贵店哪个佣书匠最为精妙?”寄雪略略上前一步,出声询问。
那伙计笑着道:“这位贵人,我家的佣书匠,那可是全定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个个都是精妙无比,但是要论名头嘛……当然是季先生这个状元才子最有名头了!”那伙计神采飞扬地说道,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哦?季先生?哪位季先生?”解玲珑挑眉询问。
伙计摸了摸脑袋,眉飞色舞道:“季先生,当然是季修然大才子了!”
解玲珑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没想到,这个被她暗中坑了一把的状元先生居然在这里被她碰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季修然,本小姐就要他了。”解玲珑立刻做了决定,“不过,本小姐要亲自见他。”
她要会会这个大才子,看看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若他果真被东云越给撵出了府,她身为帮凶,多多少少也得赔赔人家。
“好嘞,这当然是没问题。”伙计兴高采烈地应下,转而忽然眉头一皱,迟疑片刻,开口道,“不过现在可能不大方便,季先生正在接见别的客人……”
还未等那伙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堂内传来。
解玲珑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扎了个复杂繁琐的发髻,乌黑的发间插着数支紫玉镂金凤簪的华贵少女掀起竹帘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朱红色襦裙的丫鬟,面上似有惴惴不安之色。
解玲珑暗自唏嘘一番,如此冷艳慑人的容貌,眼神却如此阴毒!
她不禁投以探寻的眼神,只见那少女眼中写着——
好个季修然!好个季修然!本宫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纡尊降贵,你居然都不肯看我一眼!本宫终究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脚下!
那少女行色匆匆,显然是气得不轻,经过解玲珑面前时,她那双不怒自威的眸子带着森寒的狠意扫了解玲珑一眼,精致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生得如此狐媚相!该死!
随即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解玲珑囧了囧,她目送这少女离开,脑海中略一思索相关信息,一个名字就已经跳了出来。
燕穗公主东云姳。
原来……是长这样。
“这下季先生应该得空了吧?”解玲珑没有把心思花在这事上,别过头对着那伙计挑眉问道。
那伙计看着少女远走了,片刻之后立刻扭过头看着解玲珑笑道:“是的是的,姑娘里边请。”
陈家书肆后堂左侧即是抄书间,抄书间以垂落的竹帘相隔,偌大的抄书间内摆满了十数条桌案,上面摆着一摞古朴的线装书,堂中泛着一股柔柔的墨香,扑鼻而来好不清爽。
这用墨一闻就知道出手不凡。
解玲珑的眼神扫了一周,忽然落在了左侧靠窗的一位身着天青色云纹广袖长衣的男子身上,他头戴儒巾,长眉入鬓,眉眼深邃,眼中有着天底下最为温和干净的气度,天生微弯的唇角没有表情也似在笑,风姿玉华,神清骨秀,犹如一朵偌大青莲默然静放。
居然是……那日在晋王府前碰到的那个青年。
当时因为她觉得他撑伞的习惯甚为有趣,就记住了他的容貌。
没想到……他就是季修然。
他一手捉袖一手研墨,动作慢慢,本来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到了他手中却犹如仙人握笔信手之姿,寻常人难以匹及。
这种气韵真是人间少见。
解玲珑看得不由得心生赞叹。
第196章 教书先生(2)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季修然研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首看向那目光的方向。
“季先生,这位是指名要请您抄书的客人。”那伙计走到了季修然案前,恭恭敬敬道。
季修然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那伙计却没有退下,只是皱着眉打量了季修然一眼,关切地问:“季先生,您今日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季修然都没有来书肆,他让人捎来口信说是生了病,便请了些日子的假。
季修然答:“无碍,左右是能动笔了。”
“季先生可要担心点自己的身子。”那伙计说完,随即跑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姑娘,请坐。”季修然对着解玲珑抬手一拂,示意落座,衣袖拂动间犹如清荷摇曳,风骨天成。
他眼中平静温和的神情似是天下间最为浩瀚的海,能容纳下所有的是非黑白,三千红尘不过是指间沙,那普普通通投来的一眼似乎就能叫人看到心底去,让人心底最深处忽有枯枝抽枝拨叶,遍地生出漫天的葳蕤,摇曳风雅。
解玲珑含笑点了点头,被他那种包容万千的眼神打动,心中对这神清骨秀的男子不自觉地多了一分好感。
赵和与寄心守在外间,解玲珑依言坐在了他对面,候着她吩咐的寄雪跪坐在她身后。
季修然搁下了笔,置在墨砚上,半截天青色衣袖滑落,遮住了那骨节分明根根如玉的手指。
他在等她开口。
但是她开口,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关于抄书。
“大丈夫志在四方,先生并非浅士,何以在此抄书为生?”解玲珑唇角勾起一抹明艳的弧度,眼神似春意乍泄的柔软。
她问得突兀而又不经意,季修然却只是兀自弯起清亮的眼睛轻笑,“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江湖,于我而言何处不四方?修然不知,姑娘所言的四方又是指何地呢?”
“朝堂天下,决策乾坤,岂不快哉?”解玲珑端坐,挺直腰身。
季修然却没有回答,只是兀自从喉咙间溢出一阵清朗的笑声,那笑声如洗,干净醇和,“小姐这是在嘲笑修然被圣上一旨逐出朝堂吗?”
他眼底闪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先生说笑了。”
解玲珑收回了眼神,接过抄书间的丫鬟从茶水案上送来的茶水,掀起茶盖饮了一口。
“姑娘今日来,是想和修然讨论这些吗?”季修然笑意更深。
解玲珑从他的眼里看得出他的心思,这是一个心如明镜将万事了然于胸的男子。
她微微一笑,“今日本小姐来,是想让季先生为本小姐默一本书。”
“哦?不知是何书?”季修然这才拾起笔,笔尖圆润到精细,毫毛乌黑浓密,透亮平滑,端看这支笔的规格,就知道他的主人在这书肆中地位不凡。
解玲珑笑而不语,她的眼神从那支笔移到他的手指再移到他的面容,半晌,才慢吞吞道:“《孙子兵法》。”
季修然不出意外地愣了愣,解玲珑见他一直面容带笑自如,到此刻终于见得他呆怔的神色,不禁抿唇偷笑。
“不知姑娘所言此书,是何人何年所著?”季修然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眼中露出一抹思索的神情,他自幼饱读诗书,自认为博览群书,但凡世人所知的书他五一不通读,但凡世人不知的书,他偶尔也有幸见识,可是独独这《孙子兵法》,他是闻所未闻。
“此书乃是本小姐偶来得之,只知是孙武所著,其人不详,其年不详。”解玲珑微微叹了一息,“本想好好珍藏,奈何不小心付之一炬,未能保存先人墨宝,不过幸好,本姑娘记性好,还记得书中详文,于是就上了这陈家书肆,来请先生代为默之。”《孙子兵法》统共有六千字左右,一共十三篇,解玲珑本就记性好,她曾背过一次,也就记住了。不过记住归记住了,她不懂兵法却是真的。
季修然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须臾他轻声开口:“既如此,还请姑娘细细道来,好让修然为之一览。”
解玲珑笑了笑,对的,就是要让你见识这本书,然后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
随即,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柳枝婀娜,天光清丽,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地将那六千字的兵家圣典一字不差地默背而出。
季修然下笔如有神,挥毫行云流水,笔意顾盼,朝向偃仰,疏朗通透,气韵生动,风神潇洒,那笔速随着解玲珑的滔滔不绝而愈来愈快,他的眼底慢慢绽出奇异的光辉,潋滟的天光透窗而入,却比不过他眼中清亮的光彩。
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就这么执笔气都不带喘地写到了最后。
解玲珑一边背着一边看得暗自咋舌,这家伙好腕力啊!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解玲珑最后一个字落下,季修然霍然收手,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笔下鸿篇巨制。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书,看得极为出神,一字一句慢慢读过,眼神平静而淡然,可是他内心的激动再怎么掩饰也逃不过解玲珑的眼睛。
她毫无意外地垂了垂眼眸,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流芳百世的传世之作,任谁看了会不眼红?
今日她不过是想借孙子的这部兵书,来博一博季修然的注意罢了。
如此人才,费尽心思地从东云越那里撬开,不拐走岂不可惜?
但是她识季修然不深,只是凭着对他浅薄的了解,想他既有如此宁折不弯的心性,想来寻常钱财是遣不动他的吧,于是遂有这招借花献佛。
眼下看来,她这招没用用错地方。
也不知季修然沉醉在那样的经典里多久,好半晌,他才哑着声开口,道:“果然是宝!好!好!极好!”
解玲珑微微一笑,“多谢季先生代本小姐抄写此书。”说着,她向季修然伸出手,手掌摊开,眼中的意思明显。
季修然怔了怔,欲言又止,动作缓慢,迟迟不肯将书递到解玲珑手中,看着这书的眼中满是不舍之情,犹豫再三,他投给解玲珑一个询问的眼神,“不知姑娘,可否让修然再抄写一本?修然必以重金相谢。”
解玲珑微微抬起了下颌,递给季修然一个温和柔软饱含笑意的眼神,她朱唇轻启,就在季修然以为她就要答应的时候,她偏过头了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平静道:“不可以。”
季修然呆了呆。
“我府中的至宝之物,岂敢外传?”她说得一本正经。
季修然想了想,似乎这个理由的确符合人之常情,可是……
他看着手中的书,眼中露出极为不舍的神情,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道:“不知姑娘要怎么才能答应?”
解玲珑这回回答得毫不犹豫了,“如果本小姐要你来府中做家弟的教书先生,不知先生可能答应?”
她笑意清丽,眼中的赞赏之色毫不掩饰。
季修然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寻常人也许真以为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可是季修然明白,这是眼前这个姑娘为他专门摆下的一局阳谋,她步步为营,让他一步步踏进她为他设下的陷阱里。
她就这么明晃晃地告诉你,她要你做她府中的教书先生,不喜欢可以拒绝,但是拒绝之后这本书就别想要了。
而他,拒绝不得,也……不愿拒绝。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姑娘。
他唇角绽开一抹轻柔的笑意,慢吞吞道:“姑娘所愿,修然定不敢辞耳。”
“先生爽快。”解玲珑眉眼弯弯,这时她才从袖中取出了那一本菜谱,放在书案上,葱白的手指抵着书推到了季修然的面前,“这里还有一本书,烦请先生代为抄写。”
“自然。”季修然抿唇笑着接过,其实这本书才是这位姑娘来这里的真正本意吧。
解玲珑盯着季修然眼中的心思,不得不赞叹,果然是有谋士奇才,她的用意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样人的,一定不能做敌人,赶紧揽到自己门下做知己。
对了,如果把季修然收为自己人,那么神算先生的这个位置,让他来做是不是就更恰当了?
解玲珑眉飞色舞地想着这真是个绝佳的主意!就这么定了!
季修然看着解玲珑盯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是不是……把自己贱卖了?
“明日辰时初景国公府,本小姐恭候季先生大驾。”解玲珑含笑道。
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他的目光颇带深意地在解玲珑的面容上落了落。
“景国公府?”季修然的神色带了一丝恍惚。
解玲珑挑眉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季修然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少女的容颜,沉吟片刻,方才摇了摇头,道:“无事。明日修然定当登门拜访。”
解玲珑不置一词地笑了笑,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得幽深些许。
她刚刚没有漏看,季修然脑海中掠过的景象,就是刚刚那个浣衣女的容貌。
看来季修然不仅认识那个少女,而且也觉得……那少女和她容貌相近。
第197章 猫猫狗狗的(1)
从陈家书肆出来的时候,解玲珑望了望眼碧色如洗的天空,再将目光移向了先前那个浣衣女呆的地方,随即笑了笑,收回了目光看向路前方,举步离去。
寄心寄雪尾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头,赵和背着重剑,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
“小姐小姐,奴婢看那季先生,相貌不凡,文质彬彬,果然是名动定京的状元大才子呢!”寄心嘴巴闲不住,一出了书肆便开始在解玲珑耳边叽叽喳喳地回答。
解玲珑收起几分心不在焉,瞥了小妮子一眼,看出她眼底满是钦慕的光彩,似笑非笑道:“此人本就是人中龙凤,也难怪你这个小妮子能如此色眯眯地一直在外头躲着偷窥人家。”
她刚刚可是不小心看到了,她吩咐寄心在外头候着,可这丫头身子在外头脑袋可是搁在了里头,掀起竹帘眼巴巴地垂涎三尺。
寄心脸一红,一股火烧上来,她现在知道害臊了。
“怎么?看上人家了?”解玲珑瞅了她一眼,打趣道,“要不要本小姐替你说媒?”
这话一出,寄心连忙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想也不想直言拒绝:“才不要!我才不要放弃一片森林吊死在一棵树上!”
她说得坚决而又肯定。
解玲珑呆了呆,扶额。
好家伙。
这三观……她解玲珑给跪了。
沆河从定京中部贯穿东西,与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街恰成十字,中间修建了一座阔大不凡的沆桥以此相连,这里白天是热闹的商业区,沆桥旁修建了一块略为广阔的广场,四周摆满了小摊,国公府的马车也是停在了这一块区域。
解玲珑在桥头等着赵和将马车给赶过来,寄心寄雪伴在她身后,寄心闲不住,眼神四处飘摇落在那些小摊上,寄雪抿了抿唇,上前一步,轻声问:“小姐是打算收服季先生?”
解玲珑偏过头,侧目看向寄雪粉嫩的小脸,漫不经心道:“也不是,明珏不是气走了教书先生吗?眼下正好,咱们府中缺个教书先生,而季先生恰好愿意答应入府教书,这不是一拍即合?”
寄雪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季先生乃声名赫赫的才子,能入国公府给珏少爷教书,真是珏少爷福气。”
赵和赶来马车,高大的身躯在驾板上端坐如山,似乎万事都不能将之摧折。
解玲珑与寄心寄雪随后上了马车,掀起青帷先后入了里头。
最后进马车的寄心因为是照看元宵的,所以她一进了车厢第一件事就是找元宵,突然她的眼神里露出震惊的神色,捧着元宵的金丝笼晃了晃,急急将四下里翻了翻,然后露出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看着解玲珑,心急火燎道:“完了完了,小姐,不好了,元宵不见了!”
元宵不见了?
解玲珑虽然常将元宵带在身边,但是元宵露脸是分时候的,譬如如果她在外是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出现时,是不会让元宵露脸的,避免他人将神算先生身边的那只鹦鹉联系到她身上,所以今日她出去外头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应对外事时,是让元宵独自放在马车里的。
可眼下,元宵不见了!
“赵叔,元宵不见了,您先别忙着赶车,奴婢下去找找看。”寄心二话不说,并不等解玲珑发话,她伺候元宵最多时日,对元宵的感情也最深,当下就慌得六神无主,作势就要掀起青帷下车寻找。
寄雪见状忙出手拽住寄心掀起青帷的胳膊,镇定地细声道:“寄心,别慌,等大小姐拿主意。”
“可是——”寄心急得团团转,可是寄雪的话确实也没错,当下只好按捺住焦急的情绪,等待解玲珑发话。
解玲珑目光一凝,她神情未见慌乱,只是柳眉微挑,扫了眼这车厢四周,拧眉沉思,马车并不是封闭的,而且马车外头是国公府的标识,应该还没有哪个嫌活得不耐烦的小民敢把主意打到国公府上来,她向来不束缚元宵,元宵自己出走的可能性最大,须臾,她抿唇,道:“寄雪,你去外头寻找元宵,若是寻到了,带到玲珑阁来见我。”
寄雪性子沉稳,她做事解玲珑向来放心。
“是。”寄雪点了点头,起身掀开青帷没入人群之中。
寄心翘首以待,眼巴巴地看着寄雪消失的背影,可怜兮兮地说道:“小姐,元宵,你说元宵会不会出事啊?”
解玲珑抬手摸着寄心肩头几下以示安慰,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脸上一直是那种风轻云淡的神色,“放心,元宵不会有事的。”元宵那么特立独行的造型,谁会对它有意思?随后她靠在了软枕之上,对着外头唤了一句,“赵叔,启程吧。”
随即马车被拉动,缓缓行驶在这个平坦大道上。
听了解玲珑这样聊作敷衍的话,寄心当然不买账,犹自担忧道:“小姐,万一元宵被人抓走了拿去炖成十全大补汤,那怎么办啊?”寄心忧心忡忡如坐针毡,越想越觉得可怕。
解玲珑扶额,一脸败给她的架势,“小妞,放心,元宵一脸灰扑扑就像是拔了毛的土鸡似的,没有人会对它有兴趣的。”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元宵极通人性,她就是相信元宵不会像普通傻鸟似的把自己整出事。
正在说话间,忽然马车一晃,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一愣,解玲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寄心已经起身掀开青帷将脑袋探出了外头,大声问道:“赵叔,出了什么事?马车怎么停下了了?”
赵叔侧过脸,沉声答道:“大小姐,前头有街头卖艺之人,将路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只能绕道而行了。”如果绕道而走,就等于要绕右侧宣义坊一圈,多出了三倍的路程。
但是解玲珑又不急于赶到玲珑阁,所以点了点头,“那就绕道吧。”
“是。”赵和扬鞭落下,将马车掉转过头,驶进昌平街内。
昌平街这个方向进去,是往城西居民区而走,所以这条街虽然靠近主街,但是还是很冷清,越往里头就能看得出没有外头的繁华。
第198章 猫猫狗狗的(2)
四下里慢慢趋于宁静,偶尔会有三两声叫卖声,街里坊内百姓的闲聊声也不时传进耳里。
外头赶着马车的赵和忽然神情一凛,马车突兀地又再次停下。
寄心给解玲珑倒了杯茶,解玲珑手中握着那杯茶,慢慢摩挲着,当她再次感觉到马车那一晃,她的神情已经渐渐冷了下来,手中的茶杯被她捏在手心,半分未动。
“小姐,有人跟踪!”赵和拧眉冷声道,随即飞身掠起,踏空而去。
马车内的解玲珑,突然想起了解清鸾昨日给她的提醒,不知怎么的,解玲珑心中隐隐浮上一丝不安的情绪。
随即她扯了扯嘴角,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仰头,将那杯茶水灌下喉咙。
此时马车之内显然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寄心,下车。”解玲珑泰然处之,沉着而果断地做了决定。
“啊?”寄心小嘴微张,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急忙忙扯住了解玲珑的袖子,“小姐,不可!眼下赵叔已经出去了,我们不是应该在这等他回来吗?”
寄心话音未落,解玲珑已经站起了身,弯着腰掀起青帷走了出去,“不,此刻再呆在马车之中,才是坐以待毙。”眼下敌我不明,她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国公府马车这么明显的标识非常容易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但是如果她离开马车混入人群之内,那么就是双双都在暗处,扯平了。
寄心似懂非懂,但是见解玲珑已经下了马车,她咬着牙轻轻跺跺脚,只好随解玲珑一块儿下了马车。
此时马车突然发出了一阵微不可察的晃动,然而这晃动太过轻微,二人都没有察觉。
解玲珑站定在马车旁四面看了看,但见马车之外行人稀稀疏疏,并不见得有多热闹,或有卖花少女在街边遥望,或有担着扁担的农夫准备出门,或有茶馆里三三两两的茶客闲谈。从此地放眼望去可见紧挨着的一大片院落,犬吠鸡鸣孩童熙攘声,间或响起,不远处还有三两座巍峨伫立着的重楼,雕廊画栋,碧瓦朱檐,其装饰之繁重建筑之华丽,在这样朴实无华的居民院落区显得尤为的鹤立鸡群,好不气派。
抬脚正准备远离马车的解玲珑不由得问了一句,“寄心,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寄心顺着解玲珑的目光看过去,思索片刻,随后摇摇头,她以前只是个三等丫鬟,并不能常出府外,这些新奇的事她哪能知道?
解玲珑只好随意拉住一个过路的老人问,老人皱着眉看了一眼,随即叹道:“那可是座销金窟,最近声名鹊起的大雅班听说过没?喏,就是那。”老人说着,还顺道指了指。
大雅班?
解玲珑眼神一亮,那岂不是宫瑶的地盘?也可以说的沈玦的地盘了。
此刻前去躲避再好不过了!
解玲珑对老人告了一声谢,内心稍起愉悦的正要带寄心前去暂时躲避一阵子,眼角的余光一扫,突然瞥见了马车一阵阵轻微的晃动。
她瞬时神色一凛,屏住呼吸,抬起脚上前一步步绕过马车,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居然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努力地拔着被这辆马车轮子给压住的一只破旧包袱,她灰头土脸的样子看着就是营养不良,尽管她的力气一如蜉蝣撼树,但是她还是咬着下唇铁了心要将那包袱拽出来,小脸上满是慌乱,此时因为愈来愈急的心情而泫然欲泣。
解玲珑顿时满额黑线,没想到自己的马车误打误撞居然使人家小姑娘陷入了困境,她稍稍放下了内心先前提起的戒备,上前几步,微笑道:“小姑娘,我来帮你吧。”
那小孩立时转过头来,满脸惊惶之色的脸上脏污得不成样,向解玲珑投来目光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没有焦距,她呆了呆张了张口,声音犹带哽咽,一遍遍地重复,“快,快,她们要找到我了……”
是个眼睛失明的小姑娘。
解玲珑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头,她的神眼,对眼睛失明的人是没有效果的,她不由得心中暗暗生出了一丝防备。
但是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而已,这个世界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没人会利用。
想到这,解玲珑稍稍放松了警惕,她微微一笑,“别怕,我先帮你拿出包袱。”
言毕,她转身走到了车头前,执起马鞭稍微使劲落在了那匹骏马身上,骏马扯了扯辔头,打了个响鼻,不安地躁动向前迈了一步,随即拉动马车,车轮向前辘辘滚去,松开了对那包袱的压制。
那小女孩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拽着包袱,包袱骤然松开,她一屁股坐在了道路上,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包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解玲珑正想上前牵起那小女孩,却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听着这声音,恐怕这阵势还不小。
“那小蹄子跑哪去了!还不给老娘追回来!胡大,丢了这个赔钱货坏了老娘的大事,老娘可要你们个个好看!”一道尖细老辣又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远远传来,一群人夹棍带棒气势汹汹而来,愈来愈近。
“哎,周妈妈您别生气,小的这不正在拼着老命找着吗?”那个叫胡大的男人声音带着几分尴尬的意味讪讪道,“咱们哪敢坏了周妈妈的大事啊,先前看着那小贱人从这条道过来的,这条路准不会错!”
“知道就好,你这也别光顾着和我说话,快去找呀!”那被唤作周妈妈的老女人声音高高扬起,带着几分不善。
“是是是,小的这就抓紧了。”胡大赔笑道,随即语气一转,带了几分怒意喝道,“你们几个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
解玲珑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阵势,接着皱起眉头看了眼贴着马车倚着墙壁坐着的小女孩,眼下这番情形,她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恐怕那些人要来抓的就算这个小女孩,看样子她应该是从哪个青楼里逃出来了的。
第199章 猫猫狗狗的(3)
而听见远远传来的动静,小女孩顿时转过头循着那阵声音的方向,小脸上顿时浮现满满的恐慌之色,她像一只兔子似得瞬间窜起躲到了解玲珑的身后,慌乱之下她的直觉竟然出奇地准,一下子就捉到了解玲珑的衣袖,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颤巍巍道:“救……救命……”
“小姐,这……”寄心上前一步开口意欲阻拦,但是迟疑了片刻,看了眼这小女孩,再看了眼远处浩浩荡荡的阵势,一时间进退两难,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解玲珑抿着唇没说话。
眼下她自己自保尚且都不能保证,她能救下这个小女孩吗?
可是如果不是自己的马车害得她逃命路上被困,眼下也不必惹上这烂摊子。
没办法,一报还一报。
她看了眼前方离她们不过二十来步的一群人,随后对寄心使了个眼色,果断做了决定,“寄心,快带她上马车,先躲过这一阵子。”
眼下这个情形她完全不能保证这个女孩不会被发现,毕竟那伙人离得太近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里的动静准会入了他们的眼睛,届时他们就会被引过来,只要这里人多,那么躲在暗处的杀手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因为这里是定京城,天子脚下,一旦发现重大血案,势必会将事情闹大轰动定京,报上御前也不是不可能。
她敢肯定这批杀手是解明轩派来的人,那么万一这件事真的惊动了皇上,解明轩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这样危险的事,解明轩势必要掂量几分,总归来说,到底是给自己挣了几分胜算。
寄心嗫嚅了一下嘴唇,她显然是不懂解玲珑的思量,虽然有几分顾虑,但是还是按着解玲珑的吩咐将那小女孩从地上牵了起来,两只手掺着小女孩的腋下将她提起送上马车,小女孩身子轻盈,却不见得几分骨瘦如柴,反而摸在手中倒有几分柔韧。
寄心心间浮上几分怪异之感,但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压下那怪异的情绪,掀开青帷出了马车。
解玲珑毫不顾忌地偏了偏身子,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大大方方地展示在那群人眼里。
“周妈妈!您看,人在那!”十步开外的胡大轻而易举地就看到这边的情形,眼神一亮。
周妈妈啐了他一脸,恨铁不成钢道:“老娘早就看见了!”随即把手往解玲珑那里一指,“还不把人给老娘带来!”
“可,可……”胡大有几分畏畏缩缩,目光闪躲不敢看着周妈妈,提醒了一句,“那小姐衣着不凡,看着是贵人啊……”胡大本就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向来不敢在贵人面前趾高气扬,毕竟不过是个青楼的龟公,没啥出息。
“怕什么,那丫头的卖身契在我手中,还怕拿不到人不成!”敷了满面脂粉老气横秋的女人又啐了他一口,尖声道,“不行咱们就告到京兆尹衙门去,让官老爷给咱们评评理!”
胡大听周妈妈这么一说,觉得是有几分道理,于是底气就来了,随即把腰板一直,带着身后一众打手,走近了解玲珑的马车,粗着一副公鸭嗓子持了几分礼仪道:“这位小姐,您把我们醉红院的人就给这样带进马车去,恐怕不好吧?”
“你是谁?凭什么跟我们大小姐这样说话?”寄心这小丫头听着这厮开口就甚是不客气的话语,一股无名火登时就窜上心头,不待解玲珑开口就先踱出一步。
“小人自知身份卑微,入不了小姐的眼,不过……”胡大看着架势就知道应该是官家小姐了,登时就缩了几寸脑袋。
“既然知道身份卑微,哪来的还不快打哪回去!见了永睿县主都不知道行礼么?没规没距,堵着我家大小姐路做什么?我景国公府的马车是你们能拦得了的吗?”寄心不依不挠道,一席话也说得满是火药味儿。
景国公府四个字甫一出口,那龟公脸色登时就变了,就像打翻了颜料罐,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小的见过县主,见过县主!”胡大腿一软,说跪就跪,动作快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起来起来,挡着我家小姐的路,真是碍眼!”寄心见解玲珑不发话,知道她是让自己替她回话的意思,当下就接着说了。
胡大闻言这才起了身,心中惊疑不定,只好回头讷讷地看了周妈妈一眼。
周妈妈知道这货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就会在没势力的人面前嚣张,倒了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亏得她还带着希望带了他出来想能成事,没想到这点事都办不了。
“老身见过永睿县主,实在不好意思,失礼了。”周妈妈带着一脸夸张谄媚的笑容搔首弄姿地走了过来。
寄心这回倒没坑声了。
解玲珑终于开了口:“不打紧。”
声音婉转如莺,甚是动听,倒让周妈妈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传说中得了圣上青睐的永睿县主,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解玲珑看见周妈妈眼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厌恶,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任谁被一个老鸨带着看货的眼神这样审视,都会不舒服。
周妈妈很快从解玲珑身上收回了眼神,目光移到了那辆马车内,带笑道:“哟,县主真是菩萨心肠,随便见了路边的猫猫狗狗的,都要捡起来。”
解玲珑含笑道:“哦?本县主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捡回了猫猫狗狗的?”
“这……”
“寄心,你见到了吗?”解玲珑偏过头问了寄心一句。
“没有!”寄心一口否认,模样甚是气壮山河。
周妈妈傻眼了。
面前这对主仆怎么能这么无耻地睁眼说瞎话呢?这里的几十双眼睛分明都把先前那副场景看得真真切切的好吗!青天白日的,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大话啊?会遭雷劈的!
周妈妈登时就不乐意了,脸色顿时一冷,横眉怒目面色不善道:“县主可不能仗势欺人,您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担待着皇家的名声。”
解玲珑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是圣上亲封的县主,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个白身,无凭无据地就敢往本县主身上泼脏水,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的语气轻,一句句却是掷地有声。
周妈妈被她这话一噎,脑中急急转开,忽然冷冷一笑,也不跟解玲珑绕弯子了,凶相毕露,直言道:“那斗胆请问县主,敢不敢掀开帘子让我等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场景?”
第200章 失策(1)
所有人眼见着那丫头被寄心带到马车里的,只要掀开车帘打开马车,这捉贼见赃厮打验伤,人到底是不是被她藏起来了,也就能一清二楚了,总不能那丫头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不仅是那周妈妈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将马车围了一圈的打手们,也几乎都是抱着同她一样的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解玲珑身上,周妈妈趾高气扬地站在解玲珑面前抱胸而立,满是赘肉的老脸露出一抹讥笑,那笑意泛冷,似是在嘲讽面前这位官家小姐的不自量力。
“县主,人就在里头对不对?您还是乖乖将那丫头交出来吧,否则闹到京兆府尹面前,这事于我醉红院无碍,于县主您的闺誉,可就大大不利了,不知我说得可对?”
解玲珑眉心微皱,眼中露出一抹迟疑之色,隐隐有松动之意。
周妈妈眼尖地捕捉道她眼中的那一抹犹豫,当下大喜,打铁要趁热,当即毫不犹豫地接着劝道:“县主,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您藏着掖着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丫头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您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带走了她,可不就是掉了我身上一块肉吗?您看周妈妈我说得可对?”
站在解玲珑身后的寄心听得不由得暗自咬唇,伸手轻微地扯了扯解玲珑的衣袖。
解玲珑没有回头,她知道寄心是什么意思。
不过……
解玲珑深深地看了周妈妈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周妈妈,不是本县主不肯交人,实在是本县主实在不知道什么丫头啊,是不是周妈妈上了年纪眼睛不好给看错了?”
“你——!”周妈妈气结,双目圆瞪,双手叉腰疾言厉色。
这堂堂县主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油盐不进呢?
“县主,做人不能这么不识好歹!”她好坏歹话都讲了,她是动不得这位县主,但是总能将她告上京兆尹那里吧?
解玲珑挑眉,“周妈妈既然要本县主识好歹,那本县主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即退了一步,向马车让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道,“周妈妈认定了这马车之内有人,那不妨去搜一搜,如果有搜到周妈妈口中的那丫头,本县主自然是二话不说将人还给周妈妈了。”
她说得认真,言辞姿态都是坦坦荡荡,没有半分糊弄的意思。
这话给得爽快,倒是让周妈妈不由得迟疑了须臾。
她这模样看着挺光明磊落,不像是做贼心虚之人,但是先前分明是亲眼所见,她又是拿什么笃定马车之内没有人的?
当然周妈妈虽然做人精明,但是这点事她还是不需要犹豫的,当下得了解玲珑的许可,二话不说就挪着膀大腰圆的身子爬上了马车,一手扯住那绣得精致的青帷,一边用力掀开,一边冷笑道:“小贱人,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
随即猛然怔住。
马车内空荡荡,靠枕、坐榻,还有中间一张摆着茶壶茶杯的小方桌,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颇显得几分冷清。
没有人。
没有人。
居然没有人?!
周妈妈一副见鬼的神情,她浑身血液似是随之停止流动,僵着身子保持着先前扯开青帷的动作,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
明明见着那丫头被带进马车内,怎么会没有人呢?
难道是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真的是她眼花看错了?
周妈妈完全没能弄明白眼下这副场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在她身后的胡大探头探脑地往里瞅了一眼,随即也愣住了。
人呢?
解玲珑微微一笑,掸了掸衣袖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埃,慢悠悠开口:“周妈妈,您看吧,是没有人,本县主是无辜的。”
周妈妈机械地扭过头,呆滞的表情和先前的趾高气扬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却并不是回答解玲珑的,“胡大,你先前是见着了那死丫头被带进去了吧?”
胡大看了看那空荡荡的车厢,又看了看眼解玲珑和她身后的寄心,搓着手犹豫半晌,眼神飘忽地点点头,然后又迅速地摇摇头,最后搞得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他被眼前这副场景给刺激得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所见,也许……真的是看错了呢?
于是他也就这么说了,“周妈妈,依小的之见,很可能是先前眼花看岔了。”
不然怎么解释现在马车内空无一人的事实?
难道还是鬼煞作乱不成?
这个想法猛然冒出,将他刺激得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解玲珑笑而不语,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开口比较好,随便他们发挥想象力去猜测那丫头到底怎么了。
周妈妈沉吟许久,回过神后拧着眉又看了眼车厢里头,目光仔仔细细地再搜寻片刻,可是还是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那丫头是使了个障眼法早就金蝉脱壳了?
周妈妈浑身一个激灵,她迅速放下了青帷,从马车上扶着胡大的手臂颤悠悠地跳了下来,挪着肥硕的身子走到了解玲珑面前。
“周妈妈,怎样?这回是信了本县主的话了吧?”解玲珑微微垂着眉眼掩住眼中的笑意。
“县主所言不虚,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县主恕罪,老身这就告辞了。”周妈妈这人也识趣,当下抓紧道了歉不敢再耽误,领着胡大等人,再次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寄心看着那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当下抚着心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这下才着了地儿。
“小姐,这事……”
解玲珑眼光却没有看向她,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抓紧赶到大雅班。”
“那里头那丫头……”寄心不解道。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将她丢在这里很可能会被去而复返的那群人发现,既然要去大雅班,就顺道带上她吧。”解玲珑没有犹豫,当下就做了决定。
随后二人进了马车,解玲珑坐在窗边看着寄心忙到了车厢深处,她手脚动作很快,扣动了角落几处机关,那挡着最后一层的车板略有松动,寄心小心翼翼地将隔板取下,那隔板之后,居然又是一番天地。
第201章 失策(2)
而先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就被寄心藏在了那狭小的空间,她此刻睁大着那双黑白分明没有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
“丫头,牵着我的手快出来吧。”寄心向她递出一只手,那小女孩听话地将手伸出,寄心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牵了出来,随后又将隔板重新放好。
那小女孩怯生生地坐在解玲珑对面,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本小姐再送你一程,之后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解玲珑道。她觉得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一向是怕麻烦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大发慈悲了。
那小女孩眼眶里滚动着激动的泪珠,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矮身下跪重重地叩了个响头,颤着声音脆声道:“谢谢这位大姐姐救命之恩。”
“不谢,举手之劳。”解玲珑抬手端起了一杯茶杯,饮了一口。
“大姐姐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就将娘亲送我几只的香囊作为谢礼报答两位大姐姐救命之恩了。”那小女孩哽咽着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从那个破旧的包袱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两袋一瞧就知绣工不凡的宝蓝色香囊,上头绣着鸳鸯戏水,一针一线都极为精致,不过绣工虽好,那用料却挺普通的,看得出是寻常人家买不起精贵用料但是有一手好手艺才做出的东西。
那香囊一取出包裹,一股隐隐约约的清冷香味就顿时弥漫开来,解玲珑闻着这香味,一股透体凉意霎时席卷过全身,灵台顿时清明。
看来这香料也不俗。
是个好东西。
解玲珑也不推辞,就递给了寄心一个眼神。
寄心忙笑开,将香囊接了过来。
她接过香囊,放在自己鼻间深深嗅了一口,而后喜笑颜开地看向解玲珑,神色激动道:“小姐,这好香啊,看来这制香之人也是个高人。”
说着,她还将香囊递给了解玲珑,置在她鼻间,也想让她嗅一嗅。
解玲珑听寄雪给了这么个评价,当下也就好奇地嗅了一口,靠近之后,那股清然之味更为浓重,似乎瞬间就从鼻间蔓延至心头,再向身体各处游走而去,好不舒爽。
“果然是好东西。”解玲珑眼中也不禁露出了一抹赞叹。
二人都忽略了对面那衣衫褴褛看似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奴婢怎么觉得是不是吸太多了有点晕啊……”寄心喃喃道,神色恍惚,她甩了甩脑袋,还是挡不住那如洪水猛兽汹涌袭来的睡意,晃了晃身子,嗵的一声往后一倒。
解玲珑心中一惊,蓦然色变,一刹那间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这中间种种巧计。
她目光如刀射向对面那已褪去稚嫩之色的女孩,不,不对,应该说是侏儒,此刻她将脸上的灰土全都抹了干净,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中计了!
可是此时明白,为时已晚。
被她吸入体内的迷药,已经开始发作了。
意识霎时被洪水吞没。
她身子向内侧慢慢倾倒,软软地倒在了坐榻上。
昏睡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
天杀的她再也不要烂好心了!
那侏儒眼神毫无波澜地看了里头一眼,虽然她不能见到这里头的场景,但是不难猜。
她的喉间溢出一声呵呵的讥笑,兀自起了身,慢慢踱出了车厢,凭着惊人的直觉在驾板上慢悠悠地坐下,执起马鞭扬鞭落下,马车被带动,开始向前方驶去。
***
而远处那座雕廊画栋的重楼如嵌在晓云之中,巍峨如山拔地参天。
碧瓦朱甍,飞檐翘角,直入云霄,檐顶上的琉璃瓦在日光折射下熠熠生辉,一派辉煌大气之象。
顶楼处隐约可见一扇半推开的窗子,直对昌平街的方向。
如果从上往下看,可以毫无阻碍地看清昌平街上发生的一切。
此刻那扇窗子上,正倚着窗默然静坐的一位灰衣少女,她面无表情,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动声色地将昌平街上发生的种种尽收眼底。
那贴着景国公府标识的灯笼被风带起微微晃动,马车在那个身量娇小酷似幼童的陌生女子驱策之下,渐行渐远。
阿英倚在窗台,雷打不动的模样似是化成雕塑,她垂落在两侧的手渐渐收束,慢慢地捏紧成拳,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
从远处奔腾而来的大风欢快地带起她额前飘落的发丝,青丝瞬时纠结散乱,像是此刻她内心的写照。
明知道……那是解家大小姐。
明知道……那是少爷唯一区别对待的人。
明知道……那是日后随时可能成为现实的预测。
但是……
她眼中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细长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只是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晦暗不明的眼眸中波涛汹涌,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只是——
管那么多做什么管那么都做什么!
不能让少爷再接近她!
所以这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阿英。”楼阁之中,有人忽然发声,声音低沉悦耳,清冷如从迢迢远方剪下的一段月光,化作了此刻的珠玉之声。
那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楼阁内乍然响起,一如洪钟大吕訇然作响,猛地撞入了阿英猝不及防的心扉,她身子一震,随即一僵。
沈玦没见到阿英的回应,伸手正要拿起桌上一本书的动作随之收起,他顺势抬起了头,目光投向不远处倚着窗台的阿英,看到她浑身僵硬毫无反应,全然不似往常。
他眉眼微动,扶着靠椅起了身,修长的双腿轻迈,往阿英的方向走去,“阿英,怎么了?”
她心中一慌,如惊弓之鸟般猛然跳下窗台双手迅速伸出将窗啪的一声紧紧掩着,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站定在窗户前,暗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随后回头,看向沈玦,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如暖阳和煦的笑意,“少爷,无事。”
第202章 好大一个乌龙(1)
“赵大侠,我是老太爷派来暗中护卫大小姐的!真不是刺客!”卫风无奈地看着赵和,苦口婆心地再三解释。
赵和狐疑地看了卫风一眼,“老太爷?”
“琼玉楼风字部的卫风!”卫风指天立誓,随即想到了什么忙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了赵和,“赵大侠,这是在下的腰牌。”
赵和接过了腰牌,低眉一瞧,确有其事。
误会这时算是解释清楚,他也就释然了,倒是没有什么尴尬。赵和只是随手将腰牌丢给了卫风,往后踏出一步凌空掠起,使出轻功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卫风抹了一把冷汗,先前被赵和纠缠打斗,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一个不慎小命就在这一代剑圣的剑下交代了。
随即他紧随其后,原路返回。
待得回到了昌平街,二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面面相觑。
马车呢?人呢?
解玲珑和寄心不会赶马车,怎么会连马车都不见了?
卫风看着赵和脸色变了再变,扭头看向赵和不解道:“怎么了?大小姐的马车怎么不见了?”
赵和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大小姐……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啊?!”卫风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好大一个乌龙!
***
“没想到这次掳人,居然这么轻而易举。”解明轩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他双手伸出推开窗子,垂首看向远处醉红院后门,醉红院后门处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鲜有人从这里经过,也方便了解明轩此刻行事。
这次安排的计策是他派了钩卫当中唯一一名侏儒蝶乙前去伪装一名无辜稚女,被人卖到了素来跟他并无来往的醉红院,而后蝶乙再作势出逃,顺带惊动醉红院中人,醉红院向来对驾驭蝶乙这样被卖进醉红院还想出逃的人难以容忍,所以才会气势汹汹地带了一群人前来捉拿蝶乙。
而蝶乙所窜逃的方向,是他解明轩处心积虑派人专为解玲珑设下的必走之路。
先是派人扮作江湖卖艺人将朱雀大街——她回玲珑阁的必经之路围堵得水泄不通,而右侧宣义坊则会绕了较远的路,他虽然是猜测解玲珑一定不会走,但还是暗中留了一手。
接着解玲珑果然按他所料往右而走,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为了对于赵和,他是做了详细的盘算,谁知赵和居然莫名其妙地弃车而去,空留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马车之中,成了他的瓮中之鳖。
然而解明轩不知道的是,此次的计划,在一般人的眼中是极为完美无缺毫无瑕疵,但如果是落在解玲珑面前,按照一般来讲,她是能够一眼就看穿的,天底下少有她看不穿的阴谋诡计,蝶乙如果不是个盲人,那么此次计划必败无疑。
可是上天一旦想垂怜的时候,谁也挡不住这般天上掉馅饼的运气。
解明轩这场计划需要一个侏儒前去潜伏,而这名侏儒,恰恰就是解玲珑死穴——盲人。
此刻尘埃落定,解明轩看着对面那辆静静停靠在醉红院后门的马车,他双眸微微眯起,透出一分冰冷而痛快的笑意。
解玲珑,任你如何蹦跶,此刻还不是乖乖落在了我的五指山中?
他的手中端着一只青瓷玉杯,里面盛满了莹润的酒水,酒水清澈,隐约可见杯底浮动一层白色软腻的粉尘,他目光冷冷地移向酒杯,手指饶有兴致地微微晃了晃杯盏,远处越窗而来的日光投射入酒杯,反射出几分激荡的水光。
“蝶乙,你这次做得很好,命人将里头的解家大小姐秘密带到醉红院的后院,朱辛的房间,就是在后院之中吧?”
解明轩如是说道。
蝶乙微微垂下了眼睑,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受到主子难得的愉悦心情,为此她也勾起了一抹闲适轻快的笑容,轻声答道:“属下遵命!”
朱辛是解明轩的钩卫埋在醉红院的一枚暗桩,几乎定京城中的每座秦楼楚馆乃至全天下最繁华之地,都有他的情报收集处,而如此庞大的情报网,仅凭他解明轩之力是难以办到的,这其中自然是有东云越的暗中培植。
他解明轩没有季修然那一策决生死的能力,但是能成为晋王的左膀右臂,这其中当然是有解明轩他自己的本事。
也就是这庞大的情报网,使得他稳坐晋王之侧。
蝶乙领命,起身往另外一扇门窗而去,探出脑袋对着底下看护着马车的两名钩卫打了个响指,那两名钩卫得到指令,当下开始动作,钻进车厢内正要将解玲珑拖了出来。
倚着窗沿的解明轩不经意地抬头,巷子左侧尽头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猛然跃入眼帘,他神色僵了僵,见着那人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纸伞踽踽独行,悠然闲适的模样似是在赏景踏春,广袖飘然,一如谪仙。
那人慢慢走近了,而醉红院后门前那辆带着景国公府明显标志的马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那人的眼中,他明显地顿住了脚步,似是在审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远处倚在二楼窗口的解明轩突然笑了。
他笑得那么漫不经心,两片薄唇微弯,显出几分妖娆的诡异。
他挪了挪身子,确保季修然的目光看不到自己,随即举起酒杯,在无人能察之时,对着季修然遥遥一敬。
“这杯本想送给我妹妹的好酒,就邀你来尝吧。”
从另一扇窗户收回身子的蝶乙听见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免怔了怔。
“主子……您要放过解大小姐了?”
解明轩压低了声音,低到似乎在喃喃自语,“放过?怎么可能放过?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不解之局,要是放过了她,就是将自己推入死局。再说了,这场局,圈住了一个是够本,圈住了两个……那就是赚翻了。”
“什么?”蝶乙没能听明白。
解明轩目光移向窗下,“看到那个向马车走来的人没有?”
蝶乙呆了呆,她本来就看不到啊……
解明轩却没有做等她回答的打算,自顾自地开了口,“去,将那个人也一并带走。”
第203章 好大一个乌龙(2)
时值正午,季修然完成了陈家书肆的活计,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到城西的院子中,那座院子是他自己置办的,与东云越没有半分牵连,此刻他也庆幸当初坚持着住在这座院子,没有接了东云越送他的宅子,否则眼下真是骑虎难下。
东云越贵为皇子,虽然已经对他生了疑心,怀疑他已经叛出晋王府投靠太子殿下,却不能将他作为叛徒拘禁审问,一来是因着他在定京城中虽然被皇上下旨逐出朝堂,但是他的功名赫赫并不是空穴来风,尽管他注定不能步入朝堂,却不代表他在天下学子之中没有地位,他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还得到了皇帝的大加赞赏,这件事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也是这件事树立了他在儒生才子中崇高的声望,季修然才华横溢甲冠天下,定京城中的寒门学子无一不将季修然视为大雅君子顶礼膜拜,俨然他已隐隐有成为天下学子代表之势!东云越若是动了他,那么这件事定然会惊动皇帝,一番严查下来,季修然之事还没揭开谜底之前,他这几年的韬光养晦极有可能付之东流。
二来,也因着东云越怀疑季修然叛投太子,如果他动了季修然,太子此处,怕是会借此发难,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他还不想和太子摊牌对上。
于是他就这么放过了季修然,忍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忍这么一口气。
而这些,季修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那封藏在他箱柜中的玄机,他其实早就看穿了。
然而他还是放任了那躲在暗处的对方借此下局。
其实那箱柜之中的玄机,对方做的手脚也不算太隐秘,对方似乎是吃准他就算发现了也不会阻止,这算是一场赤果果的阳谋,而他心甘情愿地入局。
不过就是想赌一赌……他为之呕心沥血的对象,到底值不值。
没想到呵……
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失望。
不过对他设局之人,似乎,颇为有趣。
如果有机会,他倒想领教领教,到底是谁,将他的心性摸得如此之准?
季修然撑着那柄六十四骨油纸伞,背着竹篓,慢悠悠地在青石板上走着。
一步一步,闲适无比,似是谪仙。
忽然,他微微顿住了脚步,目光在远方一辆华贵的马车处凝住了。
那盏小巧的纸灯笼,上头正端端正正地写着“解”字,微风拂过,那盏灯笼微微晃了晃。
他的目光从那盏灯笼处移了开来,落在了那被从车厢中拖曳而出,正要往醉红院后门走去。
这里人烟稀少,极少有人会在这条巷子走动,当然住在这条巷子的人除外,不过这条巷子向来很少住人,据说闹过鬼,愿意住在这的人就更少了。他不过是因为不信鬼神,又喜欢这条巷子深处的清静,当然还有价格低廉,才选择住在这条巷子。
没有想到,让他碰上了这样事的。
他目光沉冷地在那个少女身上缓缓移过,少女昏迷不醒任人摆布,明眼人见了都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何况这扇后门,是通往醉红院,那个不干不净乌烟瘴气之地,如若女子进去了,又有哪个能干干净净地出来?
季修然抿了抿唇,他的眼神静而冷,像是刹那有风雪聚集,吹散了一地的冰雪。
忽然间眼前是那日艳阳下他从晋王府撑伞而去,抬眸便将她含笑模样一眼看到心底不知怎么就再也抹不去。
忽然间眼前是今日她一句“大丈夫志在四方,先生并非浅士,何以在此抄书为生”。
忽然间眼前是她凝眸看着窗外,从容而又随意地默出一本《孙子兵法》。
忽然间眼前是她眉眼弯弯,似三月柳六月风,柔而暖。
……
四下里一片静谧,流云轻移,微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天光里盛载着一个少女所有的美好。
他突然就不想看到那样的美好在眼前失去。
他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很久,其实也不过片刻。
片刻里那昏迷的少女刚刚被人扛起离开马车,片刻里他已经做了决定。
他天生微微上扬的唇角此刻才是真切地绽出一抹日色霞光雨后惊虹都为之失色的笑容,他在那样的笑意里,修长如玉的玉质搭上伞柄,慢慢收起伞,六十四骨纸伞夹在手臂间,一步一步从容地踏向那辆马车,清音如洗,“光天化日之下,敢问兄台,借了谁的胆子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那两人正要离开马车往醉红院后门走去,青天白日地做这种事毕竟是做贼心虚,当下还被人直接撞见了更是了不得,季修然此言一出,二人脚步齐齐一滞,心中“咯噔”一声唬了一跳,霍然扭头循声看来。
“两位,在下奉劝两位兄台一句,国公府的威严,不是谁都能触得了,烦请转告两位身后的主子一声,做事还需掂量点后果。”季修然微微一笑,靠近了马车才停下脚步。
他可不认为仅凭两个无名小卒就如此胆大包天敢把主意打到堂堂永睿县主的头上,这身后必定有幕后之人。
那扛着解玲珑的汉子迅速对另一个空手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随即二人朝着季修然齐齐一跪,面色作惶恐状,“先生饶命哪,先生饶命哪,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前后落差之大令人始料不及,季修然不免愣了愣,还没等他回过神,忽然只觉得一道凌厉的掌风刹那如奔雷袭来,紧接着后颈一痛,天地瞬间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名空手的汉子眼疾手快上前接过了昏死的季修然。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解明轩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那笑意畅快,似是能穿透云霄,“季修然啊季修然,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这一天。”
“主子。”蝶乙端着那碗酒尾随着解明轩,在他身后轻声道。
“把季修然和解玲珑带到朱辛的房间去,这碗酒给季修然灌下,他不是心中还装着那个远在江南的未婚妻吗?我倒要看看,他矢志不渝的爱在这碗掺了烈性媚药的酒水前,到底算得了什么。”
解明轩阴恻恻地说道。
能把他那个精明的大妹妹和这个向来神机妙算的季修然给玩弄在手中,不可谓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204章 他在这(1)
临安楼,是大雅班以高价买下的戏楼,其内装潢阔气无比,凭借着大雅班精湛的演技和戏楼赏心悦目的设计,再加上借了六百年前名噪一时的“临安楼”之大名,如今这个临安楼,似在一夜之间就火遍了整座定京城,戏楼来往看客络绎不绝,邀请大雅班前去宴会助兴的名人雅士也数不胜数。
六百年前的临安戏楼,三楼曾独设一间神秘的舞台,只为一人而搭,当时流传民间的一句话“如染之戏,千金难求”,不一掷千金,不入这人之眼,是求不得萧如染一场戏的。
不过毕竟只是六百年前的旧话了,而如今,在临安楼,倒没有当年那么多的规矩,只是也借了旧时的噱头,在三楼独设一间雅室,为求宫瑶一首“瑶曲生花”而来。
所谓“瑶曲生花”,则是指宫瑶精湛的筝艺配以她遍地生花的独门绝活,成了临安楼的招牌,多少人为了求她一曲而一掷千金,特别是那些名人雅士对她尤其神往,还有许许多多的贵人也来附庸风雅。
而今天,这间雅室,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宫瑶站在门外,缓缓地推门而入,她的身后跟了一名书生打扮却眉眼肃穆的人,那人微微弓着身子,一举一动莫不表示着对里头的人秉持的敬畏。
“小玦,探子来报了。”宫瑶柳叶眉微微挑起,对着屋内随口说了一声,接着递给了身后探子一个眼神,随后不再看他,自己先进了房内,掀起重重轻纱入了琴室,在古筝前慢慢落座,广袖如流云随着素手抬起,轻轻地落在了筝面,她指配义甲,拨弦划过筝面,一道清泉之音骤然发出,响彻厅堂。
那书生打扮的探子神色恭敬地进了屋,对着内室书案前的沈玦俯身一跪,单手撑地道,不卑不亢道:“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沈玦神色不动,落在书上的手指没有停止,继续翻着书页,眼也不抬,语气清冷,“说。”
“约一个半时辰之前,解家大小姐入了陈家书肆,以一本《孙子兵法》邀得季修然入府做国公府的教书先生,季修然答应了。”他是被安排到陈家书肆监视季修然行动的探子,沈玦有交代,这几日但凡关于季修然的事都必须上报。
听见这话,沈玦翻着书页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一直低着头随之抬起,似凝着冰雪的沉冷眸子盯得那探子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脑袋,“解家大小姐?”
身后侍立着的阿英神情一冷,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更加僵硬。
那探子不知道沈玦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他的话,“是。解家大小姐解玲珑,在她之前,燕穗公主东云姳也曾来邀过季先生,但是季先生一直不肯答应,不知怎么解大小姐哪来的本事,竟能使得向来不屑权贵的季先生亲口答应。”
“你是说,《孙子兵法》?”沈玦合上了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置清凌凌水中质暖而坚的黑曜石,微微狭起的眼眸浮起一层淡淡的思虑,透出几分薄淡的凉意。
这是什么书,竟然闻所未闻。
那探子既是扮作书生,肚子里自然也是有点墨水,因此也能对那本书点评一二,当下就解释道:“属下从不曾听闻此书,但是从季先生那里借来一阅之后,发觉此书所将的兵法奇招甚是精妙,堪称巨作。”
沈玦淡淡地摇了摇头,解玲珑这个人本就难以参透,是他这盘棋中唯一的异数,不过只要她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不怕她能在他的掌心翻出什么浪,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随她好了。
他这样想着,一手将书搁在了桌案上,翩然起身,那跪在地上的探子只见一截雪白的衣袖如若风雪过眼,带着一抹绝世独立的超然神韵,沈玦站在了他眼前,慢慢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再监视季先生了,暗中行保护之责,如有凶险,阴铃作援。”
临渊阁传信秘物是阴阳双铃,阴铃作以支援信号,阳铃作以发讯信号。阴阳双铃能发出一阵奇特的音波,这种音波能传达到极远的地方,寻常人是听不到的,只有身配阴阳双钟的人,才能感应到相应的音波从而借助阴阳双钟内部垂着的小铜舌撞击铜壁的方法判断声音来源。
那探子脑袋一低,冷声应道:“是!”
“退下吧。”沈玦抬手一挥。
季修然那边的局,今日应该就能收网了。
此后他就算不得是东云越的人,那么也就没必要继续监视了。
既然解玲珑有本事取得季修然的同意将他揽到景国公府中,那就随她,总之季修然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协助东云越,这个劲敌以被他悄无声息的化解,此后大业,也就能多几分顺利。
“这解家大小姐倒是有趣。”对面重重轻纱遮掩之下的宫瑶弯唇一笑,她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双手仍旧在筝面如行云流水。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就和小玦的计划撞在一起,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注定的冤家。
沈玦当然也知道宫瑶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置若罔闻,只是倚着桌案,手指微弯轻轻敲着桌面,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随即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今日不知怎么的总有几分心绪恍然,隐隐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正出神时,忽然,门再次哗啦一声被推开。
沈玦没有抬头,仍旧闭目养神只做不察。
“哎哟喂三师弟,你看本公子带了谁来了!”不出意外,公子意那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神采飞扬地看着屋内一眼,随即抬脚往里头走了几步,侧身让了让,眉毛一扬,兴奋道:“看看看,咱们的小樊姑娘回来了!”说着拿着那把折扇不停地往自己掌心拍打,似乎是半点都不觉得疼。
沈玦这才抬起眼眸,波澜不惊地看着门外一前一后像野马似蹦跶进屋的两只,然后再微微叹了口气,摊上这两只活宝,也算他沈玦前辈子积了福。
第205章 他在这(2)
换了一身绯红上衣青绿下裳的小樊跟在公子意身后兴冲冲地进了屋,还没等公子意让开,就错开公子意一个箭步冲到了沈玦面前,眉飞色舞地看着他,像是小麻雀似的开始喋喋不休,“主子主子,小樊完成任务了!你可是不知道,那个季先生,有多么的不可理喻,属下就奇了怪了,到底是谁说他人好貌好脾气好来着,让属下一时之间心生向往忍不住接了这个任务,哪里知道诶……”
小樊憋了好几天,一逮着自家主子,当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诉苦,滔滔不绝细数季修然“十大罪状”,听得公子意心里发毛在纳闷这传说中的季大才子真的有这么令人发指吗……
坐在桌案前的沈玦那飞扬入鬓的眉毛隐隐不可察地抖了抖。
“好了,既然任务完成了,就去阿琉那里报备一声。”沈玦忍无可忍,终于发话了。
沈玦甫一开口,小樊那奔腾不息的话头霎时戛然而止,她眉梢一扬,欢快道:“是!”随即像一只花孔雀似的飞也似地冲出了屋子,和底下的兄弟姐妹逍遥快活去,憋了这么多天,都快闷得她发霉了!
见屋子里终于安静了,沈玦这才慢慢将目光移向公子意。
在一旁看好戏的公子意见沈玦的焦点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当下会意,立刻识趣地交出了手中的锦盒,连忙道:“喏喏喏,三师弟,这是你要的人皮面具,哎,多年不做这东西了,手生得很,要是难看了,别怪本师兄。”
沈玦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锦盒,回到桌前坐下,一双雪白的手轻扣暗锁,咔哒一声打开了锦盒。
只见质地上乘的锦盒之内,静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面具旁边还躺着一张精致华贵的白银面具,而锦盒盒盖内侧,端端正正地嵌着一副光亮的黄铜镜,竖在半空中倒映着镜中人淡漠的眉眼。
他先是取出那张人皮面具,对着黄铜镜,细细覆在自己面容之上,公子意做这个面具的时候显然考虑得很周道,人皮面具边缘都做过处理,在颜色上几乎和他的肌肤无缝吻合,完美到辨不出真假。
黄铜镜中,倒映着一张英气冷酷的面容,长眉入鬓,薄唇微抿似利刃,高挺的鼻梁犹如巍巍雪山,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一刹那扫去先前所有的清冷,换上沉沉寒意。
他站起了身,眸光寒而厉地扫过众人,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具,在他周身骤变的杀伐之气却犹如陡然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那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有若横刀在前,气势如虹。
此时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不是那个沈小侯爷,而是当初征战天下的沈少将军。
若说沈小侯爷是锋芒内敛的宝剑,那么沈少将军就是一柄出鞘嗜血的利剑,无往而不胜!
此时他站在那,两袖空空,气势却犹如勒马军前,长枪在手。
宫瑶怔了怔,手中拨出的音律陡然拨错了一个音符。
公子意呆了呆,他没想到只是换了张脸,对沈玦而言居然是如此判若两人的巨变。
阿英木然地看着,心中却也并非毫无波澜。
沈玦却并没有在意周遭的反应,他只是低着头,淡红色的薄唇微弯,两指夹起那副白银面具,往脸上再覆。
一瞬间,半张脸再次被掩在了阴影之中。
他的身份要做很好的隐秘,要以另一重身份成为一个四肢健全之人做其他深远谋算,这伪装之事,自然是要重重保险。
当然,他自信没有人能够揭下他的白银面具,更遑论第二层人皮面具了。
沈玦修长的腿迈出了桌案,看着众人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们都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所以对他身上的那种铁血寒意,不明所以,当然他也知道,他们都会不问来由。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腾的动静,惊动众人齐齐看过去,屋内微滞的空气此时才觉得略为舒缓。
原来是一只灰毛鹦鹉,不知道打哪来的。
那只鹦鹉抓着窗沿,先是安静地左右张望扫了一眼四周,接着略为嚣张地开了口,语气无比镇定:“那只丑八怪呢?”
丑八怪?
谁?
众人面面相觑,沈玦面色露出一分古怪之意。
这只鹦鹉是解玲珑的宠物,他当然不会认不出,眼下它在他的地盘颐指气使地要丑八怪,莫非……
沈玦心中念头刚起,从窗台左侧的软榻上猛然窜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那小兽扑过来的速度极快,犹如猛虎下山,一刹那间似有蓝影一闪而逝,它张牙舞爪目眦欲裂地扑向灰毛鹦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本来还在酣睡的虚宝恍惚之间听到这句话,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分分钟就抓狂了。
啊呸!它才不是丑八怪!这只死鹦鹉!丑鹦鹉!它要咬死它!
“嘎嘎,丑八怪你好啊,好久不见啊,爷特别想你,特地过来找你玩,你想不想爷?嘎嘎嘎,这么想爷,那就来抓我呀!如果你抓到爷,爷就让你……嘿嘿嘿!唉,可惜爷会飞,你又不会飞,那怎么抓到爷?嘎嘎嘎,算了,你还是睡你的觉去吧,反正你又不会飞,注定抓不到爷。”
虚宝已经濒临崩溃了……
沈玦默然。
半晌,他才开口:“虚宝,过来。”
虚宝低低吼了一声,扭头毛发倒竖地看着他,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写不尽的火冒三丈。
士可杀不可辱,虚宝可打不可欺!!!
“丑八怪,快来抓爷呀!”元宵凭借着它天生的优势,对着虚宝极尽蔑视和羞辱。其实它今天只是闲着无聊偷偷跑出了解玲珑的马车,然后不知怎么的就飞到了这里,一眼就认出了沈玦,于是兴致突起就来找虚宝的乐子。
反正元宵大爷要做什么事,从来都是看心情的。
虚宝全身寒毛已经倒竖得像一只刺猬了。
沈玦叹了一气,忽然听得房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这回是孟琉兴冲冲地跑来进来。
第206章 他在这(3)
孟琉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半点正经,嘴里不住念叨,“少爷少爷,您吩咐事我都安排妥当了。”话音刚落,冲到内室的他,这才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他先是愣了三秒,随后孟琉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他捧腹坐地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虚宝啊虚宝,你也有这一天……”
只见虚宝张牙舞爪上蹿下跳一次又一次地扑向那只振翅四处乱飞的鹦鹉,鹦鹉飞来飞去左闪右躲,速度极快,虚宝次次都扑了空,惹得它越发暴躁。
虚宝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已经渐渐发红,它停下动作低低吼了一声,似是不满孟琉的嘲笑,先是恨恨地看着那只怎么抓都抓不住的鹦鹉,随即反身一扑,动作快若雷霆唰地一下就往身后孟琉扑去,一跃七尺高,嗵的一声直接将孟琉连头按在地上,虚宝体形有若幼虎般大小,力道却极重,压得孟琉根本翻不了身。
他这回知道嘲笑虚宝神兽的后果了,随即苦着一张脸求放过,“哎哟喂我的虚宝小爷,您快饶了小的。”
虚宝只管拿鼻子冲着他哼了一声,兽口大开,一股热气直往孟琉面容上扑去。
那尖利的血盆大口大喇喇地露在孟琉面前,孟琉这回真是快哭了,“少爷,少爷快救救我啊!再不救我你就要没我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能干侍卫了!”
“虚宝,过来。”沈玦的声音沉了沉,拿眼睨了虚宝一眼。
虚宝从鼻间哼了一声,这回才乖乖地从孟琉身上跳开,朝沈玦走了过去,同时还不忘拿眼瞪着元宵,可是毕竟拿它无可奈何,当下也只能干瞪眼。
元宵得意地飞回窗沿看着虚宝,一副横气模样,跟它主子有得一拼。
孟琉苦着一张脸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继而看着沈玦那张陌生的脸,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想了想自己要回禀的事,道:“少爷,昨夜公子制出的那些药,今日已经暗中给那些人和马服下了,特别是户部尚书邹文平养在外头的妾室,都按少爷的吩咐办好了,约莫着就这几日,这件事就能闹大到皇帝案前。”
沈玦点了点头,唇角绽开一抹冷冽的笑意,棋局已布,就待围杀。
邹文平,是沈氏二房的娘家靠山,这次如果连带着他也一起扳倒,那么沈氏二房,那嚣张的气焰也许就能削减几分。
不过他也不指望沈氏二房从此就会踏实做人。
在他如今的算计里,他从不打算对沈氏二房下手,要灭了沈氏二房真的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有朝一日他沈玦出其不意反了这大虞江山,这大虞皇帝,又焉能留下沈氏二房这个叛臣乱党的家属到几时?就算沈氏二房还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那也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到几时。
横竖不过沈氏二房都是一死,他沈玦不屑亲自动手弄脏了自己的手。
沈玦一手慢慢抚着虚宝,一手搭在桌面上,时有时无地闲敲着,脑袋忽然毫无预兆地有一道空白划过,他晃了晃脑袋,心底深处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少爷,那只鹦鹉怎么办哪?”孟琉看着那只架子甚大的鹦鹉,当下也没辙,只能问沈玦出主意。
沈玦回过神,淡淡地扫了那只鹦鹉一眼,道:“将它往景国公府上送去。”
“是。”孟琉应了一声,随即抬脚走向窗户。
元宵蓦地发出一声尖叫,“爷不要回去!爷要那只丑八怪!”
“你才丑八怪!你全家都是丑八怪!”孟琉为虚宝打抱不平,说着就要抓起元宵。
元宵扑腾一声飞起,躲过了孟琉的魔爪,呸了他一声,道:“嘎嘎嘎,你也要抓爷吗!可是你抓不到!”
孟琉火气蹭的就上来了,捋起袖子正要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房门之外却传来三声敲门声,接着一声婢女的声音透门而来。
“宫姐姐,外头有个姑娘寻鹦鹉寻到这儿来了。”
众人随即将目光移向那只威武霸气敢在虚空兽头上动土的鹦鹉大爷。
“嘎嘎嘎,爷不要!”
元宵振翅一挥,直接越过孟琉的脑袋又要往虚宝面前招呼而去,却忘了防备沈玦。
沈玦向来对它视而不见,因此它的敌人名单里,没有这号人物。
所以当沈玦看着近在咫尺又要惹虚宝不痛快的元宵,唇角微微一弯,他一手伸出,轻而易举地就将元宵直接拎起。
元宵毫无预兆地被制住动作,呆了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虚宝深谙此理,当机立断,抬起前爪一巴掌往元宵身上招呼过去,满意地看到元宵在自己眼前掉了几根灰色羽毛。
“丑八怪!!!”元宵大爷暴怒,发出震天一吼,当下意图用力挣脱沈玦的掌控,奈何毕竟身子娇小得只有人家两个巴掌大。
虚宝得意洋洋地看着元宵,被憋了许久终于此刻借了主人的势出了一口恶气,爽啊!
但是它还没得意多久,突然脑海中有一阵白光犹如闪电般掠过,它浑身白毛抖了抖,低低吼了一声,这一声带着沉沉的不安。
随即它扭头,直接往门外扑去,那力道之大,竟然连沈玦都措手不及。
“哎——!虚宝!”孟琉忙不迭喊了一句。
虚宝头一次脱离了沈玦的掌控,他不免怔了怔,手中的力道也松了几分,元宵见状立即挣脱沈玦的魔爪,追着虚宝忙不迭道:“嘎嘎嘎!丑八怪!你给大爷站住!大爷要报仇!!!”
一兽一鸟先后夺门而出,留下屋内面面相觑的几人。
沈玦眉眼一沉,他和虚宝心意相通,自然能知道虚宝怎么了。
还未思虑更多,沈玦已是霍然起身,戴着一副白银面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追了出去。
“哎!少爷!”孟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一转眼眼前就成这副模样了。
沈玦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他淡淡的声音还在屋内绕转,“都呆着,莫追。”
他要以这个身份示人,就不能带着任何和沈玦身份相关的人事。
眼下要追虚宝而去,不过是因为……虚宝感应到了解玲珑,有大难。
公子意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张人皮面具给自己戴上,得意地看了孟琉一眼,不紧不慢地扔下一句,“看到没?要这样才能追出去。”说着,他也出了门,追上沈玦。
第207章 一室春光(1)
黑暗犹如磐石般沉沉地压了下来,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所有能透进光亮的地方都被重重墨黑帘幕给细细密密地遮了起来,黑而幽深一如望不见底的古井,张开着混沌大嘴,将一切毫不留情地吞没。
四周安静得可怕,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不前,沉寂的黑暗中只见妆台前燃着一支长长的火红蜡烛,苍黄的火焰幻化成跳动着的妖娆舞者,摇曳出一室温软的光辉,那光辉沉黯,使这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越发的狭窄逼仄。
火舌吐出一滩莹润的蜡油,恍若舞者的眼泪沿着烛身慢慢地流泻而下,在烛底淌成一滩柔软。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那风很轻,在空中微微飘荡,卷过那支依旧烧得热烈的长烛,带来一股艳而淡的软香,那香似有若无,不知不觉中在这悄然寂静的屋子里慢慢散开,于旖旎中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冷然。
长烛火光摇曳,灯花惶惶,那光直直打在床榻上,毫无阻碍地照见出绣着朵朵腊梅的鹅黄色纱帐下,躺着一对相拥而眠衣衫半褪的男女。
那一灯昏黄,照见出女子在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笼罩下的胜雪肌肤如玉光滑,那薄纱几近透明,那玲珑娇躯便这么毫无阻碍地展露在空气中,优美的颈项被阴影隐没,只看得见那起伏有致的巍巍雪山透出温软的娇艳,莹润如海底晶莹的玉珠,流畅的弧度到了腰间便是一段惊人的收束,她安静地沉睡着,一只精致如玉竹的纤细手臂横出床外,婀娜的身段衬得此刻她愈发显得几分慵懒而轻俏。
睡意朦胧中她间或发出的几句呢喃呓语,对此刻香艳的情形浑然不觉。
一只修长匀称的白皙手臂搭在她的胸前,那位置恰到好处,暧昧得令人不得不去怀疑这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手的主人忽然动了动。
季修然是被一阵烧到四肢百骸难以忍耐的热意给灼醒的,一股迫人的热力从下腹叫嚣着往全身各处奔涌而去,瘦削的身躯洁白如玉,透着书生向来比不得武人的几分羸弱,那本该白皙的肌肤,此刻却渐渐覆上一层愈变愈深的红润,全身上下不断渗出湿热的薄汗。
他的鼻间充斥着一股柔软清馨的处子芬芳,此时此刻那样的芬芳犹如无声的邀请,永不停息地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他的脸埋在那一片芬芳中,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一口,忍不住埋得更深,更深,贪婪得想要更多,似乎要将自己溺毙在那样的梦中。
像是有谁在身体内放了一把熊熊烈火,火焰如浪,一浪叠一浪漫延着,四肢百骸流窜出更多的火热,他觉得自己在这样极致的热意里连呼吸都难以自持,灵魂此刻似乎快要被焚化成灰烬了,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好热……”
他意识朦胧地呢喃出声,微微张开眼,见他原先清澈的双眸此刻染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眼前一片黑暗,虚弱的光线隐隐照出几分模糊的轮廓,他张着口微微喘着,等待着意识慢慢回拢的同时,反应有点迟钝地觉得身躯渐渐泛上的热度使得手心中那片沁入肌骨的凉意显得愈发清晰,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不知在哪迷了路渴望一片绿洲,渴望一汪清泉,来浇冷炙热滚烫的心情。
可是那一点点的冰凉还不够,还不够,他还渴望更多,更多……
他忍不住抓了抓,那一团柔软便浑然在握,像是抓住一捧冰雪,冰雪刹那融化在掌心,从指尖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惬意蔓延至心间,他喉间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只觉得那触感莹润,天地间似乎没有比那更为美妙无双。
被媚药一点一点蚕食的意识似乎愈演愈烈,他渐渐沉沦在这样的舒适里,忍不住动了动身躯,意欲紧紧贴靠那样的冰凉,来纾解此刻流窜到四肢百骸难以忍耐的热意。
“冷,冷……”
耳边蓦然响起的一句清晰的呢喃,那声呢喃只是呓语,却在那一刹那犹如洪钟大吕在他心间重重一撞,撞出一道震撼宏大的钟声,撞碎他此刻所有的迷茫,撞醒他渐欲沉沦的意识。
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不久前正和他相言甚欢。
季修然不可遏制地僵了僵,全身在这一瞬间石化,他清澈的双眸瞬间褪去所有的迷离,涤荡出黑白分明的眼眸转向那声音来源,映出眼下再迷乱不过的情形。
浑身几近可见的少女躺在他的身侧,先前他的头所埋之处正是少女的颈侧,而他此刻大手所握的正是……
是皑皑雪峰,是葳蕤春色,是绵绵炉火,烫得他连手心都是灼热。
季修然犹如触电般霍然将手一缩,他的脸轰地一下烧了,烧出滚烫的热意,在朦胧的烛光间显得越发地鲜艳似血。
他呆呆地看着少女玲珑娇小的胴体,精致到无可挑剔,连仙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喟叹造物之神妙。
他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呼吸一刹那变得紊乱急促,那从下腹一遍遍涌上来的热度似乎就要将他吞没,浑身上下都是虚软无力的,连坐起身都无比艰难,他单手撑在床间,情动地喘息着,四周瘆人的安静中只听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他想要努力抑制,可是适得其反那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粗重,他的手掌狠狠地攥紧了掌下的床单,另一只手按着胸口,两只手青筋毕露,死死地按捺住体内那汹涌叫嚣意欲逃出禁锢的猛兽。
不行,不行再呆在这儿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理智的。
季修然无比清晰明白着自己眼前的困境,可是四肢发软无力,他连微微挪动一下都是难比登天,更遑论逃离此地。
他苦笑一声,没有想到一向智珠在握的自己也会有这般凄惨的今日。
“冷,好冷……”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犹在昏睡中的解玲珑再一次发出了酥软入骨的低吟,殊不知那样充满诱惑的声音落在此刻的季修然耳中将他努力克制压下的火焰再次点燃,一阵慑人的战栗从灵魂深处漾开,他手臂一哆嗦,身子几近失控地歪倒在少女玲珑娇躯上,乍一相撞,就像是遏制了许久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二人双双从喉间逸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第208章 一室春光(2)
随即,季修然涣散的意识刹那聚拢,浑身一僵,他猛地绷紧了身体,意欲起身逃离这个罪恶的地方,可是忍不住颤栗的双手已经不听使唤了,那手想着靠近,靠近,靠近,可是……不可以!
怎么可以……他还有妙儿,远在江南的妙儿还在等着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犯下这样的过错,他何德何能,能够碰得了堂堂县主的尊贵之身?他不过是一介白身,永睿县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根本不是他可以妄想的。
到了此刻季修然只觉得每过一分一秒都是极度残忍的煎熬,他要离开,要离开……
可是那不知何时缠上了他腰身的双臂,却犹如魔鬼藤蔓似的将他紧紧缠绕,没有一丝松懈。
如坠冰窑的解玲珑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架,乍一靠近那炙热的火源,毫无意识的她凭着本能就不由自主地抬身靠近,想要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汲取更多的温暖,聊以慰藉那从唇齿冰冷到手脚的砭骨寒意。
懵懂大梦中,她手脚无力地跋涉在冰天雪地中,放眼望去皆是皑皑白雪,像是迷失远方的旅人,无助地举目眺望,可是目之所及,没有出路。
她绝望地跌倒在地,委屈的情绪犹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涌上她的心岸,她在那样的无助里,捂着眼像是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孩童,失声痛哭,“哥哥,哥哥,你在哪……”
此刻,她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宠她入骨的哥哥,那个在她心中最为重要不可撼动的存在。
她至死的依念,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人,而是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家。
沈玦是她的欢喜,但至此时也并未成为她的灵魂支柱。
更遑论其他那些并不曾被她放在心上的人了。
……
而此刻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解正城,从沉沉的梦里霍然醒来,一双鹰目迸射出锐利的锋芒。
就那么突兀而没有预兆。
“晓晓,我梦见小珑了。”他拢紧了身边被他惊醒的少女,冷然开口,一向倨傲自持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段晓怔了怔,一只精致如玉竹的手抚上了解正城的俊脸,那双手向来在键盘上叱咤风云,谁也不知也有此刻的柔情。“阿城,她会没事的。”
解正城猛然攥住了段晓的手,晦暗不明的眼中一片幽暗。
……
妆台上的火红长烛,正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从那跳跃的火焰窜出的丝丝芬芳,缭绕盘旋在屋内,却是带着幽幽冷香,那是解明轩特意为这场好戏备下的“芙蓉冷”,女子吸入之后会不由自主地身体泛冷,而男子吸入后则是上好的助兴之物,本就是用作闺房之乐,他的目的很简单,一个处于冰冷状态,一个处于火热状态,忍不住互相靠近都来不及,谁还愿意逃开?
尽管理智在告诉季修然必须离开,然而手脚却完全不听使唤,他遭到了躯体的背叛,意识并不能指挥躯体,那样的凉意实在是太舒服了,他发软的手脚在这样的诱惑之下更加没有力气离开了。
解玲珑的娇躯犹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季修然火热的身体上,他忍不住试图汲取更多的凉意,来缓解那不知哪里窜上来的疼痛……
可是这样还不够,他想要驰骋,想要释放,想要将这股火热和身侧的冰凉融为一体。
季修然向来清冷的眸中,此刻也不由得迸发出一道狠绝的光芒,体内亟待喷涌的欲念越来越强烈,他没有办法驱使自己离开,没有办法推开此时如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的解玲珑,却有能力支使手臂做简单的动作。
于是,他颤抖着抬起手臂,张开口,没有犹豫地就往手臂狠狠一咬,尖锐的牙齿深深陷入肉中,鲜血刹那就从伤口处奔腾而出,一股尖锐的疼痛贯穿心间射向脑海,带来了片刻的清明。
邪念被这股疼痛暂时压制了下去,他咬着牙,双手推开解玲珑,任她倒在床榻边缘,然后自己试图慢慢起身,只要逃离了这个靡靡之地,那么他就尚有存活的生机,否则……他无颜以对任何人,那不如一死。
而此刻的解玲珑意识混乱,如处混沌之中,脑海中明明晃晃似有光影惊鸿掠过,冰冷的香气锐利而勾魂,那香气似乎渗进了灵魂之中,勾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疼痛,不知从哪里开始,也不知在哪里终结,只知道混沌之中有星火点起,一刹那又是那冰天雪地,雪山骤然崩塌,溃散奔涌的大雪轰隆隆向她滚压而来,顷刻她娇小的身躯就被吞没在那样巨大的雪球之中,全身的血液似乎就在此刻冻结,尖锐的疼痛犹如利刃般穿透脑海。
“啊——!”解玲珑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脑袋霍然向后一仰,烛光摇曳下可见她修长莹白的颈项,一片晶莹洁白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额间往下开始席卷而去,只是呼吸之间那片冰霜已经覆盖过她的前胸,往下迅速奔走而去。
季修然惊得连呼吸都忘了,他身子更加僵硬。
这根本不是芙蓉冷的药效,怎么回事?
突然间,他脑海像是炸开一个惊人的念头——看着她这副模样,如果他就这样走了,那么等待她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活生生地冻死。
他因为隐忍而变得通红的脸庞此刻紧紧绷着,手指在掌心蜷曲,深深地在掌心扎出一道月牙印。
没有比此刻更加为难的时候了。
季修然还在发怔间,解玲珑那只胡乱混抓的手不知怎么地就拽住了季修然,她本能地将他往下重重一拽,季修然猝不及防,就那么硬生生地再次压在解玲珑身上。
然而他的克制已经濒临极限,此刻再也不比先前了。
肌肤与肌肤相碰的冰凉猛然席卷过全身,犹如巨杵一举将他的意识彻底捣碎,化为齑粉。
理智犹如被洪水猛兽刹那吞没。
他不由自主地吻住了她姣好的颈项,开始细细密密由上至下的探寻。
尽管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但是他的吻还是同他的人一般,带着言不尽的温柔。
红烛昏罗帐,春光乍泄,有一地的葳蕤缓缓盛开。
第209章 他的怒意(1)
六月的天总是阴晴不定,转眼从西边爬来的一大块乌云已经吞没过了大半边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缠绕,随风飘扬。
街上的人群渐渐归家,行人稀稀疏疏,而在这样的万千细雨飘摇里,有一道白影如光电掠过屋檐之上,如离弦之箭,射透茫茫雨幕,好似鬼魅般移动,快得让人以为只是眼花。
而在白影之前,还有一块极小的白点快若奔雷,往它脑海中感知到的方向急速奔跑。
虚空兽可以撕裂时空,来达到跨越空间的目的,但是使用这项技能,它的魂魄会受到极大的损伤,所以它一般不到紧急时刻是不会用,而这次虚宝就算想用也有心无力,因为它不知道目的地所在何处,只能凭着奔跑来感知。
它想再快点再快点,就在刚刚,它的脑海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解玲珑一声凄厉的尖叫,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感知到,但是就是清楚地明白,她出事了!
沈玦抿着唇,白银面具之下他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一只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捏成拳却在昭示着他不稳定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只是清晰地明白着,他并不愿那个绚烂如烟花的少女有任何不测。
他告诉自己,仅此而已。
公子意在后头如影随形,他不知道沈玦到底在往哪个地方,只是看着沈玦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从未见过,也甚为有趣。
折扇霍然一展,他姿态潇洒地飞掠虚空,一只手持着金丝折扇往唇上一掩,掩住了笑意风流。
***
“主子,朱辛传来口信说是……事情已经快成了。”蝶乙对着楼阁之中的解明轩恭敬道。
解明轩命人将解玲珑和季修然扔进朱辛的屋子之后,剥了二人的衣裳,遮住屋子所有的光线,制造一个暗黑无光的暗室,再点上青楼中常见的“芙蓉冷”,花费了一番苦心给二人制造完美无缺的香艳条件,如果这二人还能不事成,那就见鬼了。
此时已经回到先前二楼之中的解明轩倚着靠椅,姿态悠闲地端茶,慢悠悠地品味着,好不惬意。
他唇角绽开一抹冷冽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的神情。
布置好了一切之后他就带人离开醉红院,只留下了本就是醉红院中人的朱辛在屋外监视里头的场景,确保不出意外,同时也负责传递里面的消息,好让解明轩心安。
只要解玲珑清白尽毁,那么她就必须离开国公府,嫁给这个一穷二白没有任何权势在身的季修然,兴许季修然为了家中那个心心念念的未婚妻还是冥顽不灵地拒不娶她,到时候事态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连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敢肯定,一定会特别有趣。
想到这,解明轩不由得觉得胸臆更为畅快,他仰头大笑。
“走。”解明轩蓦地起身,大步踏出房门,姿态潇洒。
醉红院中的大戏已成定局,此刻任她解玲珑插翅也难飞。
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解明轩自信满满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带着身后的几名钩卫一同扬长而去。
而远处趴在房顶正一瞬不瞬盯着房中动静以作监视的朱辛,她面容娇艳,姿态妩媚地看着下方毫无意识的男女,唇角弯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意。
她看着那男子骤然失控下跌,吻住了女子的肩窝,像是拥吻这个世界最为美妙神圣的存在,她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嫌恶。
再过片刻,再过片刻那女子也将沦落成为和她一般,是残花败柳,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破鞋。
想到这,她不禁畅快一笑,面目狰狞,犹如恶鬼。
她看着那男子,即使在药物的驱使下,还是不曾泯灭身体的本性,动作温柔,在女子的颈侧开始展开了由上至下的攻势……
朱辛只觉得心跳愈来愈烈,眸中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突然那笑意骤然一僵,她只觉得远处传来一道迫人危险的气势逼近,那凛然的威压慑人,犹如泰山压顶,压得她喘不过气。
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那道危险的气息刹那已奔至眼前。
那人影却完全没有顾及她。
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动静极大的破门声响,朱辛立刻六神归位,怎么回事?她明明没有见到底下有人!而那人影明明还在屋顶之上底下就已经传来了声音,到底是谁?
她却已经没有得到答案的机会了。
几乎是在沈玦身影如鬼魅般一荡,飘到了底下的时刻,公子意就已经如闪电般掠到了眼前。
他嘻嘻笑着,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弯下腰和朱辛大眼对小眼。
“看本公子做什么?本公子很好看?对,本公子知道本公子貌美如花,你就不必回答了……”他话音一落,衣袖轻轻拂过朱辛面前,那一瞬似是有落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繁华大梦中摇曳着朦胧光影,还未待她明白过来什么,她就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公子意笑意一收,姿态还是带着那几分懒散。
他直起了身子,不管不顾朱辛径直倒在了屋檐之上,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滚落屋顶,让开了那道用来窥视的洞口。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了那道洞口,往下而去。
看着底下微弱的光影中上演了一出的活。色。生。香。
待看清那女子的容颜时,他的眸光在那一刹那变得无比冰冷。
杀气透体而出,连脚底下的乌瓦忍不住微微颤栗。
公子意平生第二次,露出了这样的怒意。
“居然是……你。”
他从齿间挤出这几个冰冷的字眼。
***
沈玦踏进屋内的第一眼是这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摇曳的烛光,红烛直直挺立在妆台之上,自红烛中往上缭绕着缕缕青白色的轻烟,惶惶的灯光似在述说着它在这间透不进天光的屋子里,见证了怎样的人间春色。
第二眼才是虚宝猛力冲向的床榻。
那床榻上,罗帐尽落,试图掩住里头的什么,可无论谁人一瞧,都能看得出里头暧昧的男女身影。
第210章 他的怒意(2)
迷乱香艳的气息以那处为中心向四周如潺潺流水扩散开,男子情动的喘息,女子压抑的啜泣,一声声都如利刃贯穿他的大脑,连呼吸都是一根根冰冷的刺。
一刹那四处周遭的时光都静止了。
他面色骤冷如寒霜,四周的气温唰唰地以负指数的速度下降。
从他踏进这间屋子到此刻,时间似乎极为漫长,其实短短不过一霎。
这一霎他静若处子,下一刻便动若脱兔,这一动便动若雷霆,犹如江海之倾冲塌天地,四周仿佛也因此而塌了塌,垂挂在屋内四壁的墨黑幕布在这一刻似被无数双无形的手哗啦啦地用力扯落,外头的天光迫不可待地急急泄了进来,一瞬间光明与黑暗偷换,光芒刺眼,那在床榻之上的男子本能地抬手挡了挡。
也是这一挡,空开了女子绽满朵朵红梅的肩膀。
一双手犹如闪电般伸了进来,一把将女子的肩膀扣住,那双手修长白皙,此刻却因极大的怒意而青筋毕露,落在女子肩膀的力道极重,犹如拖稻草般一把将女子从男子身下猛地扯出,男子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床,对着外头露出了他的面目。
然而沈玦已经没有心思看清那人的面目了。
他不知道此刻在胸中炸裂激荡的怒意从哪儿来,只是本能地一把将此刻身披薄纱遍体暧昧的解玲珑扯在怀里,触手便是一段软腻的光滑,似一匹浸过了冬色的光滑绸缎,在怀中缱绻生出无限的春意,乌发低垂如夜幕散落,还有些许缠上他根根如玉的指节,像是不知名的心绪如藤蔓缠绕上他的心扉,又像是火光里骤然崩裂的火焰噼里啪啦响彻心间,一瞬间心中乱哄哄,一瞬间不知该做什么。
迷茫也只是片刻。
片刻之后他抬手将怀中的解玲珑翻转过身,目光迅速落在她胸口那只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之上。
而此刻已有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以迅雷之速摸上了解玲珑垂落在侧的手腕。
也不过是须臾,两声舒心的叹声同时响起。
沈玦怔了怔,转过头对上公子意依旧懒散的笑容。
“还好,没事。”公子意这样说,他的目光随之一移,不经意间落在了解玲珑毫无遮掩的左胸之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蓝蝶活态毕现,诡异妖娆。
沈玦当然知道没事。
那只蓝色的蝴蝶,前世里他与解玲珑经过洞房花烛夜之后,惊诧地看着那只蝴蝶由蓝一点点变成血红。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只诡异的蓝蝶,其实是她处子之身的象征。
而此时此刻,那只蝴蝶的深蓝尚在。
沈玦心下大定的同时,瞥见公子意的目光所在,面色稍沉,一手迅速隔空摄来掉落在一侧的墨黑帘幕,手腕间不知如何动作就已经瞬间将帘幕裹住了解玲珑那玲珑娇小几近无物的身体。
毕竟解玲珑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这清誉还是要的,如今这状况自然是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公子意见沈玦的动作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当下将目光移开,眉心一皱,“这屋内的气息不对。”随即他侧头目光迅速抓住了那气息来源,妆台上红烛犹自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他毫不犹豫地将折扇一展,对着红烛抬袖一劈,一道气刃凭空而出,往红烛电射而去,火焰骤灭,他冷笑一声,“居然是芙蓉冷这种下作之物。”
床榻上的季修然,已经被沈玦那一掀扯痛了往日的伤口,尖锐的痛意从伤口处传开,他艰难地睁开了眼,先前被药物夺走的意识开始慢慢回拢,一刹那,他的脸上血色尽褪,苍白无比。
“她,她……”季修然向来从容冷静的声音,此刻也不禁带了一丝惶恐的颤抖。
那声音甫一出口,沈玦就已经怔了怔。
居然是……季修然。
“她没事,先生尽可放心。”沈玦心思流转得极快,他向来了解季修然,知道他这样的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他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全是他那个江南的心上人,这点他沈玦还是知道的,所以这件事断然不可能是季修然下手,唯一一种解释就是解玲珑和季修然两人双双遭人暗害。
“那便好。”季修然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却带着极为艰难的隐忍。
沈玦已经明白过来了,既然这屋内燃着芙蓉冷,那么季修然此刻的境况也不难猜,他语声冷然,“师兄,给他服下解药。”
公子意见沈玦并没有对那男子发怒的征兆,他向来信任沈玦的决断,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瓶解毒丸,取出一颗给了季修然服下,顺带摸了一把季修然的脉象,解毒丸虽然可解百毒,但是有些毒却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脸色镇定,只不过是市面上普通常见的媚药,虽然算不上毒药,但是他配制的解毒丸却正好有解媚药药性的效果。
沈玦看着周遭的一切,脸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先前激荡肆意的心神此刻终于慢慢镇定下来,还未等沈玦有更多的想法,一股刺骨的冻意从怀中传遍他的全身,刺激得他心神一晃,目光不禁移向怀中的少女。
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少女苍白的面容,冻得少女嘴唇青紫面容毫无血色,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攥住了这片温热的胸膛,可见她双手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的脸颊忍不住地贴近那股温热的源泉,口中喃喃自语,语声模糊,犹带啜泣,“哥哥,哥哥,玲珑好冷……”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仿如白茫茫的冰雾,在白亮的天光中形态分明。
沈玦不禁眉心一皱,他知道芙蓉冷的药效,但是……会是这种这么夸张的效果?
他将存疑的目光移向公子意,同时也不忘一手抵在解玲珑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传输过去,缓解她此刻的寒意。
公子意已经鬼魅般飘了过来,他脸上已经不见懒散嬉笑,神色凝重地扣住解玲珑的手腕,三指并搭,闭目细细感知着。
片刻之后,他的神情骤然一沉。
他先前瞧得分明,那只如与生俱来雕刻在她前胸的蓝蝶……
居然是……六玄魂印!
第211章 他的怒意(3)
双目霍然睁开,两道锐利的精光迸发,公子意此刻的神色全然不似往常的平和。
六玄魂印分子母,效果因着子母也分不同,看着解玲珑身上此刻霸道的反应,可见她是身中母魂印。
那般幽深神秘几近失传的北岐灵术,本该是北岐至高无上的秘术,怎么会在她身上?
难道……
公子意脑海中犹如惊雷劈过,蓦地浑身一震,目光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这个玲珑少女。
沈玦幽沉的长眸微微狭起,看着公子意神色翻来覆去地变化,尽管如此,他还是犹自镇定地等着公子意开口,神色不见丝毫慌乱。
半晌,公子意才慢慢收起脸上的震惊,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玦,目光幽深,冷然如霜,“她身中六玄魂印,这六玄魂印具体效用我倒是不了解,只知她身上这般状况,应该是被芙蓉冷中的一味药给激起发咒,让她泡一泡热澡,抵御寒霜覆体便可。”
沈玦不置可否,只是抱着解玲珑,脸色低沉地步出屋外。
同时,他一手扣在腰间,晃动了身上的九阳铃。
九阳铃是阁主独有,九阳铃出而十八蜂卫聚。
公子意跟在沈玦身后缓缓踏出了屋门,不见他平日里那份吊儿郎当的散漫,一旦他严肃起来,倒有几分临渊阁弟子的味道。
沈玦经过先前那名窥视的女子时脚步稍稍做了驻足,像是凝眸细细打量。
因此,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公子意一直眸光死死地盯着他怀中的解玲珑。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翻涌如海,巨浪滔天。
也只是须臾,他垂了垂眼眸,掩去一切晦暗明灭的沉沉心事,再抬头时,依旧是往日风流纨绔的公子意。
沈玦抬脚伸出踢了踢那名侧着身晕死在地上、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女子。
昏睡不醒的朱辛,被沈玦这一踢,身子一翻,向上仰着身子露出了她的全部真容。
沈玦先是双眸微眯,凝神片刻,再是冷声一笑。
就这样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十八道无声无息宛如鬼魅般的身影已然翻墙跨院而来,静悄悄地落在了院内空地上。
“属下见过阁主!”十八个人,男男女女,年龄或大或小,不一而足,皆是面目肃穆地单腿屈膝跪地,神色无比恭敬,就连向来跳脱游戏的小樊,亦是如此。
九阳铃出,代表的是临渊阁主的正式传唤,这样的时刻,谁都不能大意,何况,这是沈玦第一次使用九阳铃,也就是说,他们这是第一次集体以蜂卫的身份会见沈玦。
沈玦的阁主继承仪式并没有正式举行,这一代的阁主更迭是在暗地里进行的,于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临渊阁主换了人,也不知道这一代的临渊阁主究竟是谁,可是尽管如此,独特的九阳铃和象征阁主身份的天眼戒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于是但凡见到这两件其中之一,任江湖中人无论是谁都能明白瞧出来。
十八蜂卫此次下山,是应了阁主传唤,才得以知晓沈玦就是新任的临渊阁主,但是他却吩咐这件是要守口如瓶。
“给本座查清楚,今日解大小姐出事的所有缘由,还有……解明轩今日的所有动向。”沈玦冷冷道,抵在解玲珑身后的手一直慢慢传输着真气,为她抵御寒气。
他在前世里见过解明轩的手下,这个朱辛,亦是其中之一。
“是!”十八蜂卫齐齐颔首。
倒是小樊压不住心中的好奇,抛了抛眼角的余光往沈玦怀中被黑色帘幕从头到脚紧紧裹着不露丝毫缝隙的少女,她先前一见以为只是阁主心悦的女人,却不想……居然是那个跟阁主剪不断理还乱纠缠不清的解家大小姐。
这可有好戏好看了。
小樊眼色似有期待。
见沈玦似有所察地将眼刀往自己身上一丢,小樊冷不丁地一个哆嗦,忙将自己脖子上这颗珍贵的脑袋往下垂得死死的,眼观鼻鼻观心。
“小樊,屋内的季先生,由你带到他的府中看顾。”沈玦冷不防出声道。
“啊?”小樊蓦地抬头,傻眼了,季先生在屋里头?搞错没!这可是醉红院!季先生不是自诩洁身自好吗?怎么会涉足这烟花之地?难道他也是来寻花问柳的?
小樊顿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可是命令还是得照样接。
“是!属下遵命!”随即她起身,往屋内一掠,迅捷如豹。
“以及……”沈玦眼眸微微一垂,此刻烟雨缥缈,他站定在屋檐之下,从远处呼啸而来的大风鼓起他雪白的衣裳,猎猎飞舞,他犹如一座凝冰雕像伫立,这六月的风因此也就冷了冷,谁都能感觉得到他此刻清晰的怒意,可是谁都不明白那股怒意从何而来,包括他,亦不明白。
众人屏息等待,神情凛冽。
“明日,本座不想再看到这京中还有醉红院。”他语气森寒,眸光似有浮冰。
“是!”众人齐齐一应,铿锵有力。
随即众蜂卫领命而退。
公子意在沈玦身后,含笑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轻打,居然能打出一拍拍奇妙的音符,串成一段起伏有致的音律,在这样细雨如丝的天气中,显得别有韵味。
他眼中眸光明灭,但默不作声。
只是在心中叹道:师弟啊师弟,这个表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哟……
沈玦此刻却无暇探究自己的心情,只是兀自抱着解玲珑出了院子,眼下他带着解玲珑,不可能就这样再次使用轻功凌空而去。
出了这间院子,便是醉红院的后门所在空地,空地上正显眼地摆放在国公府的马车。
显然是解明轩作案之后,将国公府的马车藏到此地的,否则放在外头太招摇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未等沈玦与公子意二人靠近那辆华贵的马车,那陈年老旧的后门吱呀一声被猛力撞开,后门訇然一开,现出三个人交错重叠的身影。
“赵叔赵叔,就是这,大小姐在这里头!”寄雪声音紧张地都带上了哽咽之意。
第212章 他的怒意(4)
沈玦抬眼望去,当先一人是赵和,他大力推开门之后,眼前的此情此景毫无预兆地冲入眼帘,他不免愣了愣。
寄雪跟在赵和身后,她的身材娇小,比不得赵和这种高大威猛的身躯,视线被赵和挡得连缝隙都不留,见到赵和二愣头似的杵在那,不免越发地着急了,只得伸长了脖子试图能瞅出什么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带了两分急不可耐,“赵叔赵叔,快去救大小姐呀!”
站在她身侧的卫风冷不防戳了戳她软软的肩膀,抿了抿唇,神色怪异道:“不用找了,大小姐就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
什么?!
寄雪惊得哭声戛然而止,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愕然瞪着,似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她脑海中思绪流转,一瞬间有很多情绪被她掩在那愕然神色之下。
随即她脸上爆出巨大的恐慌,声音急促道:“怎么会!”这怎么使得!小姐闺誉可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在她这番动作之时,赵和已经回过神,沉稳地抬步上前,对着沈玦恭敬作揖,“赵某见过临渊阁主!谢过阁主救我家大小姐之恩!”
手眼通天神秘强大的临渊阁主向来行踪不定,世人难窥其真面目,他虽然没有见过临渊阁主,但是沈玦此刻腰佩九阳铃,指戴天眼戒,是个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沈玦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清冷之色,一双犹如冰雪晶莹的眼眸中神色淡淡,“赵先生多礼了,恰好路过此处,路见不平,这援手,本该施与。”
但是这话,落在赵和耳中实在古怪。
什么时候……临渊阁主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侠客了?
“那……”赵和已经看清楚眼前的局势了,解玲珑既然被此人像包粽子似的包得紧紧的,这内里……一定有名堂,还是和醉红院有相关的名堂。其实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个猜测了。
所以,此刻让他接过解玲珑,实在是一个不大好的选择。
可是让解玲珑继续呆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中,显然更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抿了抿唇,目光立时向四周一扫,左侧大喇喇地摆着的国公府马车立时入了眼帘。
沈玦已经明白过来赵和的为难之处,但是此刻解玲珑着实不适合交给别人。
“解大小姐此刻身体不适,本座正为她疗伤,你们随本座去临安楼便是。”沈玦道,便不再理会身后那些人,他两手抱着解玲珑,要转身之时,他顿了顿身子,目光越过赵和,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寄雪抬眼看去。
那个婢女……是如何能准确地从临安楼追随他到醉红院的?
解玲珑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绝非前世的泛泛之辈。
前世里的寄雪,随解玲珑入了忠远候府之后,在他面前表现得可不是这般匪夷所思。
看来重来一遭,不仅连解玲珑都换了个性子,就连她身边的婢女,也渐渐露出不寻常的一面。
这样的想法只在他脑海中停留片刻,随即他收回目光,向那辆马车抬步走去。
赵和立时会意,跟随在沈玦后头,自觉地上任车夫一职。
寄雪此刻才抬起头目光投向沈玦的背影。
她呆呆地看着沈玦就这样抱着解玲珑扬长而去,半晌都回不过神。
卫风再次戳了戳她的肩膀,“寄心在那。”
寄雪顺着卫风指的方向看过去,眼见寄心赫然倒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寄雪忙不迭飞奔过去,唤醒了寄心。
随即三人跟在马车后头齐齐往临安楼而去。
而公子意已然不见了身影。
***
且说众人散去,朱辛院子转瞬间就成了空荡无人的景象。
中了公子意迷药昏睡在地的朱辛良久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她先是呆了呆,片刻之后昏迷之前的记忆如潮流涌入大脑,她顿时吓得脸上血色尽失,从地上手脚并用仓皇爬起身,脚步踉跄地推开房门冲进屋内。
屋内空荡荡如斯,先前用作挡光的帘幕统统垂落在地,天光毫无阻挡地泄进屋内,照亮了罗帐之内空无一人的床榻。
朱辛像一只失控的野兽般扑了过去。
她太过用力以致于将罗帐刺啦一声被扯落,但她并不在意地只是任它坠落在地,两只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床榻,意欲寻找着什么。
“落红呢……落红呢……”朱辛嘶哑着声音喃喃自语,情绪几近失控。
没有……没有……没有……
任她将床榻上的锦被床单翻来覆去地察看好几番,硬是没有寻找到能证明此次计划成功的证据。
一炷香之后,朱辛才绝望地滑落在地。
她面色苍白,眼中尽是不甘恨意。
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女真的于绝处逢生。
到底……是谁?!
当她将这个消息报给已然回了国公府中的解明轩时候,解明轩胸中怒意横生,气得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一扫落地,怒吼出一句和这一样的疑问。
“到底是谁?!哪个不长眼的坏了本世子的好事?!”解明轩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盛载的怒气蓬勃,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朱辛跪在下首,抿唇不语,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那个人太狡猾了,被她吸入的迷药居然有干扰记忆的作用,她醒来之后根本记不得那人的面目。
显然解明轩也不指望朱辛能回答得上来。
他苦心筹谋了这么一次几近完美无缺的大戏,就这么毁于一旦了,他怎么可能甘心!
到底是何人如此狡猾,居然连区区再普通不过的醉红院都能发现得了!
再说了,一旦此次对解玲珑近乎痛下杀手的筹谋付之东流,那么他和解玲珑之间就算是正式划开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不死不休之局就此形成,只要解玲珑还在国公府中有一席之地,她就绝对会还击。
这样的闷亏,以解玲珑如今这副性子,她会乖乖咽下去就有鬼!
只要她有心查探,顺藤摸瓜就会发现这幕后之人是她。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查!”解明轩冷冷道,眼中冷芒迸发,“给本世子查出到底是何人如此手眼通天!再将先前行事之时留下的所有痕迹收拾干净,绝对不要留下丝毫线索。”
“是!”朱辛和蝶乙同时利落出声。
第213章 摸了他(1)
马车上下颠簸,摇晃得解玲珑睡梦里并不安稳。
她沉在梦里还是醒不过来,那个梦极其荒凉怪诞,当她就那样被掩盖在厚重山堆的积雪之下时,感觉连呼吸都是困难,后来好像有一团炙热的火在身上四处窜起,那火骤温骤热,忽远忽近,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却还是微微缓解了她身上那难以忍受的冰冻之意,让她可以畅快地自由呼吸。
忽然梦境剧烈一晃,一瞬间不知哪来一股极暖的热源从背后源源不断的传来,往四肢百骸流窜而去,浑身每个被冰冷之意缠得死死的细胞舒服得都想尖叫,积压在她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那些积雪似乎就要渐渐融化成一滩雪水凝成水流汇聚成小溪往四周散去,奇异的是那溪水倒流,她清楚地看见那些水流在奔流的过程中幻化成一个个小小雪人然后咧着嘴大笑着要往她身上再次爬上,意欲再度重覆她的身躯。
一时间全身上下忽冷忽热,两股力量无声地较量,她咬紧牙关试图停下冷得直打架的贝齿,那沁入骨髓的寒凉使得她不停地哆嗦,忍不住地吸气再吸气。
怎么办?怎么办才能逃出这片天地?怎么办……
朦朦胧胧间似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暖意落在了额上,顺着鼻梁往下而去,接着是双颊,那动作轻而温柔,有一种别致的惬意无声传入心扉,解玲珑迷糊中双手不知抓住了什么,她也不在乎是什么,只是抓着,然后不由自主地向那股暖意贴近了些许。
正拿着手帕给解玲珑细细拭去她脸上冰霜的沈玦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怀中是一副玲珑姣好的少女躯体,少女枕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将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胡乱抓着,美人落难之时无意识的靠近最是能撩拨人,此时此景任是哪个雷打不动之人也不会坐怀不乱吧。
然而他是沈玦。
身体虽然是十六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可是灵魂却是经历过大浪淘沙百般锤炼的沈少将军,他向来冷心冷情,****于他而言是最陌生之物,他前世在外从军,一年只能回京只有一个月的夫妻相见,这一个月里大多数时候还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前世都尚且如此了,何况今生从头再来,他是带着满腔不甘恨意而活,又岂会在意什么七情六欲?
他只是微微垂下如羽长睫,面色淡然地看着怀中不安分的少女。
“哥哥……玲珑错了,玲珑不该生出那样的念头……”少女将脑袋往男子的怀中使劲拱着,姣好的容颜埋进他的胸膛,隐约可以听见几声低低的啜泣。
深陷梦中无法自拔的解玲珑被这样无尽的纠缠给扰得无可奈何,她的心中生出无限恼意,那恼意忽然就被无限放大,她恼了这样的穿越异世,恼了前世里还对当时生出不满愤懑的自己,恼了今生这里无尽的困扰,时时刻刻都在保持最高的警惕度日的日子,而这样的日子看去几乎没有尽头。
她向来对前路无所畏惧,也只有此刻才生出了难得的脆弱。
少女低低的啜泣似是懊悔,似是无助。
沈玦不由得有了片刻的怔然。
似乎重生至今,和她数次的相逢,都是她言笑晏晏万事在握的模样,一如永不下落的日头,将漫天光辉遍洒人间,唤起枯朽的万物复苏。
他也就以为今生的她是那样无坚不摧的少女了。
可未曾料到,她也有此刻的脆弱。
她喃喃自语,口中吐出的字眼实在模糊,他难以仔细辨析。
然而她的啜泣声却是那么的清晰。
向来不为外物所扰的心间突然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感觉,不知是谁拿起长针遍刺过心头,带来微弱恍不可察的疼痛。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手帕,抬起了手,衣袖如一段流动的月光拂过她的耳边,微微如风起,然后落在了她的后心,轻轻拍着,动作柔缓得不可思议,似是在安慰。
那样的动作似乎带着奇异的力量,让她的情绪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先前那阵不敢细听的啜泣声终于消去,她在睡梦中,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安稳。
只是她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并未松开,沉陷在梦里的她嘤咛一声,转过头换了个方向露出面容透气。
他坐在那,尽管四周隔开了天光,车厢内光线暗淡,但是少女容颜却依旧显得线条分明,眼角眉梢每个轮廓似乎都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心间,无论怎么涤荡也抹之不去。
记忆中的那模样,更多是她飞扬的眉梢,狡黠的笑意,银铃般的声音,一幅幅画面被细细的长线串起,无风自动,流水般在眼前纷纷扬扬从无尽处来往无尽处去。
今生从头再来,他与她相逢不过半个月,他却已然快忘了前世的她,到底是如何模样。
如今这个张扬凌厉的少女,以强硬的姿态,在他心间迅速重覆过了前世的影子,换了旧颜新人。
前世里他之所以会娶解玲珑,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敢忤逆也没必要忤逆,所以就听之任之地娶了她,他对她只有夫妻情义,却并无丝毫****,毕竟是枕榻相伴七载之人,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妻子,他心中虽然没有****,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亲情,对她托之如山信任,交给了她他的贴身私印,想要她危难关头能过调动人马用以自保。
却不想,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信任反捅他一刀,将他置之死地。
在经历过这样惨痛的叛变之后,她要他今生如何再能信得了她半分?
沈玦沉静的眸光注视着少女,如玉冰冷的指间一寸寸地从少女额间抚向下颌,那动作悠远绵长,于暧昧中透着不动声色的森凉。
从头再来一遭,他想对她敬而远之,斩断所有的牵扯,把关系给清清楚楚地了解了,泾渭分明不再往来,好过前世那般纠缠不清反倒累得两人饱受磨折。
却不想甫一相逢,她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就打乱了他心中的算盘。
依稀又是那句,“小侯爷,路是我的,树是我的,你在这路上树下,所以你也是我的。”
第214章 摸了他(2)
像是砰然盛开的烟火,一瞬间迷离了谁的眼。
最初的意外过后,他眼底心中只有不屑和冷漠。
明明她心中已有他人,又何必对他这般故弄玄虚?
所以他拒绝的态度坚定而明确地对她摆出。
而后次次相逢,她都能给他一次次的意外和惊讶。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了。
可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他也说不清。
他以为她是假的,可是她身上那个独特的胎记却是不容否决地告诉他,让他认清现实。
可她既然不是假的,那么就还是前世那个解玲珑,只是她前世今生两番作态,孰真孰假,他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细细辨清了。
既然她还是解玲珑,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在相同的地方再次跌倒?
今日他这般失态,他扪心自问,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
也许是不忍心看到那朵迎着骄阳盛开的牡丹,就此败谢吧。
再者,她的特别之处,那般奇异的能力,不正是他最好的工具吗?
这一次,就算她是虚情假意,他亦不惧,倘若一切都是假,那么他会以最不留情的手段,亲手斩除了她。
他停留在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滑,落在颈间。
她精致的脖颈就这么毫无设防地暴露在他的指下。
他只需轻轻一捏……
她就能顷刻间香消玉殒。
“呵呵。”沈玦轻轻笑起,那笑意褪去所有的伪装,徒留狠绝。
他的眼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接着他收回了手,默然静坐。
窝在沈玦身侧的虚宝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解玲珑安静的侧颜,也想努力抹去她身上层出不穷的冰霜。
沈玦侧了侧眼,不禁将目光落在了虚宝身上。
虚空兽是临渊阁神兽,一生只认一主,向来和阁主心意相通,虚宝出世之后一直被养在临渊阁中,这次是它第一次下山,可是……它在认了他为主之后,居然还能感应到解玲珑的安危,这委实是一件令他再度费解的事。
罢了,这些事管他做什么,他如今要做的,不正是一步步覆手乾坤倾天下吗?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百般思绪流水般淌过。
抵在她后心的掌心依旧没有移开过,一缕源远流长的真气不停地往她体内输送。
他默不作声。
只是静静看着解玲珑脸上额间冰霜消了又起,一来二去反复折腾。
突然他感觉怀中的人儿似是又开始不安分地动作了。
“好冷……”
解玲珑窝在沈玦怀中的脑袋蹭了蹭,她的侧脸压着沈玦的手臂,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像是有意识般胡乱抓着,睡梦中的她似乎还极有灵性,那双手不知怎么的就扯开了沈玦的外衣,还没等瞬间僵住的沈玦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扒拉开了他的中衣,直直探入他那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理。
乍一相触,解玲珑便从口中溢出一阵长长的舒心叹息。
解玲珑的意识朦朦胧胧,只觉得触手光滑如绸缎,那绸缎居然还有暖热的温度,暖得她那双冰冷的手像是骤然从冬日偷换成暖意融融的春天,那暖流似乎有意识般从指尖飞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舒服得她想尖叫。
她像是在沙漠中陷入迷途中的旅人乍然见到水流,忍不住再往里头更深入探了探,还想要更多,更多。
她渐成双手搂着他腰身之势,这状况,落在他人的眼里,可是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可是她依旧毫不自知,而沈玦身躯已经僵硬如木,在朦胧光线里似化作冰雕。
解玲珑终于不再发出微微的颤栗。
而沈玦绷紧的身子,一寸寸地缓了下来。
他就任这个状况僵持片刻,拧眉不展。
最终,他抿着唇,抬手点住了解玲珑的穴道,将她翻转过身子,那两只窥探过一片春色的狼爪也顺势脱离,离开之时还不舍地抓了抓。
也就在此时,马车骤然一停,车身重重一晃,解玲珑的身子才被抱离此刻又顺势往他身上压了压。
天光突然大亮,一大片日光从那蓦然被掀起的车帘中迫不及待地泄进,照亮此刻车厢内欲说还休的旖旎光景。
眼见着男子怀中的少女被随意裹着,一只洁白玉臂光溜溜地向外摊着,而男子衣衫不整,一切似乎在无言地昭示这里曾无声地发生过怎样一场凌乱不堪的暧昧,这情景如针般刺痛了掀起车帘的来人的眼里。
阿英向来呆木的脸庞在此刻瞬间血色尽失,她瞳孔骤然紧缩,犹如被长针狠狠一扎,刺得她连呼吸都是一阵难以自持的痛意。
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都忘了怎么呼吸,胸膛像是被人剖开掏出了心脏,塞进一捧冰凉刺骨的雪,连骨头似乎都被冰冻。
幸好她向来都是这样一张面瘫脸,是以沈玦没有察觉出阿英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
赵和是将马车停在了临安楼的后院,一直在时刻观察临安楼四周动静静候沈玦归来的阿英在看到这辆国公府的马车之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在第一眼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她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的。
她心中存疑到底是不是沈玦带了这辆马车回来,所以飞速奔来查看,没想到……会看到一副如此********的场面。
果然……果然……解玲珑于沈玦的意义果然不同,居然值得他亲自出手相救。
但是她不明白,她明明没有告知沈玦,他到底是怎么将解玲珑救了回来的?
然而此刻她显然没有机会得到这个答案。
沈玦没有丝毫赘余的动作,抱着解玲珑直接就出了马车,进了临安楼的后门,踏入后院。
随后赶来的宫瑶乍然见到此情此景,不禁一怔。
怎么小玦出去一趟,就多带了个美人回来,还是个衣衫不整的美人……
沈玦没有给宫瑶发问的机会,抬脚直直往楼阁踏去,径直丢下一句:“师姐,备下热水,让人服侍她沐浴。”
宫瑶看着沈玦离去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
瞧着小玦这方向,莫不是要把这美人往自己房间带?
第215章 她醒来了(1)
庭院中,有一人负手望天,默然静立。
乌瓦高檐,静院深深,绿色的藤蔓锲而不舍地爬上了墙沿,犹自带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向阳而生,他出神地看着,恍然间是少女飞扬狡黠的盈盈笑意跳跃在眼前,犹如一粒细石投进寂静无波的湖面,掀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
“少爷。”阿英跟在沈玦身后,一时之间胸中犹如堵塞,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等不自觉地开口出声,却发现声音涩然难当。
她听着少爷屋内传来的淅沥沥水声,一声声犹如魔音贯耳,犹如催命鼓催得她难以忍受。
少爷……她难以接受终有一日少爷会属于别人这个事实。
她不甘。
她自小伴着少爷长大,少爷于她而言已是不能分割的一半,相伴到如今已有十几个年头,凭什么那个少女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得来少爷别样的对待,她却始终都只能做他女扮男装的侍卫?
她不甘!
阿英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丝丝鲜红。
而她恍若不察。
沈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别过平静的目光看向屋内,眼中一点一点地泛起复杂。
先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他不再去窥视自己的内心,不再去问先前为何失控,不想再去将自己的心思理得一清二楚。
因为没必要。
无论如何,这辈子他可以娶天下任何女子,却独独不能是她。
就算今生的她,是如此的耀眼,以强硬的姿态叩响他的心扉。
他抿着唇,长身玉立,眉宇之间如覆霜雪。
五脏六腑间冷了一冷。
一瞬间前心中似欲发新芽,一瞬间后徒留遍地枯黄。
风卷起,卷去一片苍凉。
被搅乱的心思,他一刀便斩断乱麻。
和他前世战场厮杀时手起刀落一般狠绝。
他抬腿正欲离开。
却听见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沈玦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投了目光过去。
宫瑶微微一笑,“阁主,里头这位姑娘尚安好,未醒。”
沈玦把解玲珑带过来之后,就交给了宫瑶照顾,宫瑶知道解家大小姐如此光景必不能见外人,也知道她于沈玦的意义定当非凡,当下便接下了这桩活儿,亲自为解玲珑打理。
昏睡不醒的解玲珑入了浴桶,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宫瑶就给她加热水,如此反复了一个时辰,此刻她身上的冰霜才渐渐偃旗息鼓,不再发作。
沈玦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抱剑站立在不远处的赵和听见动静,忙不迭将目光投了过来。寄雪寄心被吩咐去烧水,他就在外带着元宵候着。
沈玦对他们三人压下了解玲珑先前遭遇轻薄的事,即便他们三人是解玲珑的心腹,他亦不能将此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告诉三人,他不信解玲珑,更何况她身边的人?此事关乎解玲珑的闺誉,轻忽不得。
院墙外忽然传来几声微微的衣袖翻动声,呼吸之间,人影已掠至眼前。
“属下见过阁主!”蜂卫齐齐参拜,声音虽沉却轻。
沈玦立在那,虚虚抬手,不怒自威。
风掠来,卷起他的衣袂,犹如巍巍雪山,风雪扑面,带来逼人的凛然。
蜂卫首领祁连,站在他前方,垂下了眉眼,硬声道:“阁主,属下已查清,今日解大小姐出了陈家书肆之后,被人使计诱入昌平街,设计捉拿,带到醉红院。季修然在回府途中巧遇解大小姐,意欲出手相救,却不妨亦中陷阱,被下媚药。属下已查清,主谋正是景国公世子解明轩!”
沈玦面无表情地听着。
院门突然掠进一道疾如风的蓝影,瞬间奔至眼前。
沈玦抬眼望去,原来是先前不辞而别的公子意不知从哪又回了来。
祁连的话明显已经入了公子意耳中,只见他此刻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如腊月寒冬里漫天呼啸的寒风,让人看得不由得见者生畏,一股冰凉刺骨的感觉透体而来。
他站定在沈玦身侧,他已经摘下了那个人皮面具,此时是他原来那张脸,脸上也是惯常的笑容,只是总让人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公子意手中把玩着一只黑色的瓶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诮,“解明轩是吗?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公子的恩人头上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底下一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在屋门外驻足停留的宫瑶也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是解家大小姐是三公子的恩人了?
沈玦却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了公子意手中那瓶药上。
显然公子意是不会对别人解释那日街头解玲珑为他作解之事,他只需给出一个他要动手的理由就够了。
天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只是乌云仍旧密布,苍穹倒扣,灰沉沉地压下来。
暗沉的光线照见公子意此刻的嘴角那一抹笑意,越发森凉。
“祁连,在醉红院消失之前,把解明轩带到醉红院,灌下这瓶翻红尘,我要他三年之内,再不能行人间极乐之事,哈哈哈!”公子意阴恻恻地笑起,似乎能遇见到解明轩欲提枪上阵却有心无力那副场景,一定是极为有趣。
沈玦闻言,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一笑如日光倾洒下雪山。
原来公子意先前离开,是去取翻红尘。
翻红尘是前几年公子意恶趣味研制出的极效媚药,翻浪红尘欲罢不能,三个时辰就足够一个男人精疲力尽,当然万事到达极端的后果,就是会受到严重的亏损,三年之内再不能人事,再厉害的壮阳药都没用,俗称……不举。
底下一干男子听着三公子这句阴损至极的话,脸色不由得青白交替,全身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惹谁都莫惹前阁主留下的这几位弟子,这是临渊阁弟子至今以来奉为真理的至高准则。
公子意也不在乎底下人的神色,径直将手中的墨玉瓶抛向祁连,祁连眼疾手快地接过,手中一触到那瓶子,那冰凉的触感一瞬就激得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第216章 她醒来了(2)
沈玦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甚好。”
心中暗自作了一番计算,然后转身便抬步,行走间暗镶银线的衣袍被带起,犹如月光流转。
他推开门,入了屋内。
屋内腾腾雾气从九曲屏风内传了来,他脸色的面具一直未卸,白银面具遮住了此刻他所有的神情。
屏风内还传来了低语声。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是解玲珑模糊的低喃。
沈玦恍若不察,悠然地拣了张椅子坐下。
解玲珑此刻脑子很晕,她恍恍惚惚的记忆里最后一幕是自己被下迷药昏倒在地,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解玲珑甩了甩脑袋,意识渐渐回拢,温热的雾气弥漫在眼前,浸泡在热水中的浑身舒爽得像是春芽抽枝,迎来温软气息,她一手从浴桶中抬起,扶着脑袋想了半晌。
当意识回归清明的那一刻,她双眸骤冷如刃,寒光迸发,四周气温蓦地冷了一冷。
千防万防,居然算漏了解明轩居然出其不意来了这么一招。
解玲珑狠狠咬牙,这笔账她会同解明轩好好算算!
忽然她眉头一皱,如果是解明轩将她掳来了这里,为什么还给她泡澡?这个待遇是不是有点奇怪?
接着她头一低,目光往下一落。
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轰隆隆地一阵炸响将她轰得外焦里嫩,炸得她连她妈是谁都忘了。
谁能告诉她她身上这些见鬼的红红紫紫是什么玩意?!
难道——!
解玲珑头皮一麻,紧接着双手猛然抬起抱住肩膀,充满恐慌的尖叫声瞬间脱口而出犹如利刃刺破虚空。
“啊——!”
尖锐的声音似能穿透人心,直直穿透了那被惊得从椅上霍然起身的沈玦的耳膜,让他心头一颤,心跳不由得一滞,随即他像一阵风似的掠了过去,眨眼就落在了解玲珑面前,直直对上解玲珑那展现得完美精致的玲珑身躯,露珠滑落肩头,小巧可爱的肩头犹如不堪一握,晶莹的露珠顺着肩头往下慢慢滚落,滚上那巍峨雪山,再颤巍巍地滚落那皑皑山头,啪嗒一声落入水光,溅起涟漪,珠玉光辉交替,倒映着一片美不胜收的如画烟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已经将她坦陈在他面前的皎洁肌肤纳入眼中,随即眸色一沉,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你……”犹疑的声音乍一出口,他就发现这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什么你!色狼!”解玲珑怒吼一声,随即将身子往下滑了滑,试图亡羊补牢。
白银面具下的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上辈子加这辈子,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冠以“色狼”二字。
他抬手扶额,也就只是片刻他就恢复了沉静,再度睁开眼,目光澄澈,眼神清明,他紊乱的呼吸就已经恢复了寻常,再不复先前乍见之下避之不及而生出的无端旖念。
“是本座救了你。”他的声音低沉优雅,透着两分莫名的寒意。
这陌生的声音甫一入耳,解玲珑就已经呆了呆。
怎么除了小侯爷外,还有人的声音可以好听到这种地步……
看着明显就在神游物外的少女,沈玦眸色微微一狭,低低地“嗯”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透着不动声色的危险。
解玲珑顿时整个人精神了,三魂六魄瞬间回拢,她微微挑眉,疑惑地盯着眼前气度高贵冰冷肃杀的男子,他救了她?意思就是他从解明轩手下把她救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她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又是为了什么来做这件事?可信吗?
一瞬间许多疑问就接二连三地浮上心头。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解玲珑也不打哑谜,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直言道。
“解明轩设计陷害,意欲拉季修然与你一同下水,千钧一发之际,本座正好途径此处,就顺手救了你,你并没有什么大碍。”沈玦的话半真半假,他说话间已经避开了解玲珑的正面,背对着她,悠悠开口。
解玲珑见他转过身去了,虽然她没捕捉到他的眼神,但此时这才稍稍定了定,紧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的话很合理,倘若他有意害她,此刻她就不会在这浴桶里泡着舒服的热水澡了,更何况,她觉得下体没有什么异样的痛感或者不适感,那么应该是没有出什么事的。
“本座乃临渊阁阁主,据说本座的四师弟还欠着你两个人情?”沈玦话锋一转,跳跃到让解玲珑差点反应不过来的地方。
她靠在浴桶上,瞪大了眼,嘴巴张得一个鸡蛋都可以塞得下,惊呼道:“你是临渊阁阁主?”就是那个在赵叔口中牛得一逼的临渊阁?
“正是。”沈玦淡漠地应着,气势不怒自威,尊贵凛然,自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他假借了他的大师兄,沈无樾的名头,此事他已和师兄知会过,假借他的身份在外行事,会更方便。
听着那个身影岸然的男子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解玲珑心中不由得吐槽,怎么沈玦他师兄也跟他一个冰山脸的德行?不过眼前这个人明显看得更刀枪不入些。
她撇了撇嘴,眼皮一抬,懒洋洋道:“怎么?阁主是想要借以此事消去这一件人情吗?”
“姑娘果然聪慧。”
“如果本小姐不肯呢?”解玲珑身子向前一倾,趴在了桶沿,兴趣盎然问道。
“怎么?永睿县主的一条命难道不值一件人情吗?”
那声音带着敷衍的惊讶,解玲珑暗自啐了一口,“既然阁主肯高抬贵手救本小姐这一命,本小姐这条命,自然是值得起小侯爷的一件人情。”
白银面具后的沈玦微微一笑,“姑娘果然聪明。”
解玲珑听着这陈词滥调,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那就请阁主快让人服侍聪明的本小姐更衣吧。”解玲珑道,“顺便替我向小侯爷告一声谢,多亏了他的面子大!”
“自然。”他随即抬步绕过屏风,出了门房外。
第217章 燕穗公主
与此同时。
巍峨庄严的皇宫内,宫闱深处,西北角,一道墨蓝色的身影电射而入,消失在燕穗宫中。
这座华丽的燕穗宫内此刻遍地狼藉,花瓶茶杯凡是能碎的一应全碎作瓦砾,一地残骸。
宫人内侍齐齐下跪在地,瑟瑟发抖,默不作声地承接着此刻这位金枝玉叶的怒火。
燕穗公主那张显得柔美的瓜子脸,下巴尖尖,浓妆艳抹,平常显得有几分不胜柔弱,此刻却在怒火之下显得几分扭曲而狰狞。
“好个季修然!竟然敢如此对待本宫!本宫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招你为驸马便是你的福分了!居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本宫颜面扫地!真是活的不耐烦了!”燕穗公主气得声音都在发颤,眼神尖锐如刀。
燕穗公主受明泰帝的宠爱程度仅次于卫宁公主东云筝,也因此她虽然在人前看似柔弱文静实在脾性心高气傲,自认为高众姐妹一等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享受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享受惯了对别人颐指气使别人却无可奈何,当这种感觉已经成为习惯之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油盐不进的季修然让她措不及防,次次忤逆她,将她的下嫁弃如敝屣!
第一次被拒,她便存了不甘心,而后因为他入了晋王府为幕僚,皇兄出面替季修然婉拒了她第二次,她方才作罢。可说是婉拒,倒不如说是警告。
待得她安排在季修然身边的探子今日来报说季修然已被逐出晋王府,她认为季修然已经失去了王兄的庇佑,此次他落得无依无靠,定会服从于她,可没想到那个冥顽不灵的季修然依旧软硬不吃,这次他居然还是拒绝了她!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颜面尽失,这已经完全将她的耐心焚毁殆尽了!
这怎么能忍!
燕穗公主咬牙切齿,越想越生气,直接抬脚踢翻了一旁的圆凳,随后转身在软榻上坐下,一双手把手中的锦帕绞得死死的,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怨恨。
她向来孤高的自信,全在季修然面前毁了。
她能在众姐妹前屹立不倒的骄傲,也没了,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这让她以后如何能在那些向来被她隐隐轻蔑的众姐妹面前抬起头来再傲视她们!
从此以后她会沦落为她们背地里的笑柄,嘲笑她是一个连一介平民都不肯娶的公主,有什么资格说是父皇的掌上明珠?
燕穗公主的眼神越来越疯狂。
那可悲的自尊心已经让她慢慢扭曲了心境。
突然帘幕被风轻轻带动,有一道人影像那道风似的掠了进来,那人影穿过层层帘幕,在燕穗公主脚下停下了脚步。
燕穗公主敛起先前的表情,蛾眉玉鼻,云鬓花颜,她微微抬起精致的下颌,高髻上的金步摇隐隐颤动,她眼中看向那人的目光如锋。
“不是让你监视季修然,你来做什么?”燕穗公主抬了抬涂了丹蔻的长甲,姿态尊贵娴雅,恢复了平时的文静模样。
“属下有要事禀报!”那人无视满地狼藉,径直屈膝一跪,古井无波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地板上,谨守本分。
燕穗公主双眸微狭,眸光转冷。
宫女端来了温茶,她抬手接过,目光不在那人身上,口中却兀自道:“说。”
“季修然应允了景国公府大小姐的请求,受邀入景国公府为教书先生。”那人无波无澜道。
“什么?!”燕穗公主失声叫起,音调陡然拔高,尖锐得可怕。
空气中犹如霎时一凝,她呆了呆片刻,紧接着手中的茶碗立时在地上摔得粉碎。
层层精致的重帘下垂,八瓣青莲熏炉中燃着沉香,袅袅轻烟交错向上盘旋,向着没有尽头的虚空延伸。
暗室里安静得渗人。
惊得只闻燕穗公主粗重的呼吸。
她慢慢地深吸一气,眼神尖锐如刀地看向那人,一字一句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你刚刚说什么?本宫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那探子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季修然应允了景国公府大小姐的请求,受邀入景国公府为教书先生。”
“她叫什么?”燕穗公主问。
“解玲珑。”那探子沉声答道。
“哈哈哈!”燕穗公主蓦地仰天大笑,那笑声濒临疯狂,夹杂着千年冰川之巅上冷冽的寒风,砭骨刺冷。
安静的宫殿中,此刻只余燕穗公主尖锐的笑声在空气中不断地回荡。
她身边的宫女和灵用着不安的眼神看着她。
公主无论以什么条件都换不来季修然的一顾,或千金或高位,都被季修然一笑拒之。
可今天却得到消息,区区一个国公府教书先生的位置,就能请得动季修然。
两相比较之下,公主如何不会动怒?
季修然这分明是不把公主天之骄女的身份放在眼里。
这也就罢了。
想必会让公主更难以下咽的消息是……她一个皇家公主,在季修然眼中,居然还比不得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
以公主向来的脾性,这件事怕是不会这么算了的。
和灵握在小腹前的双手不安地捏了捏,一双眼满是担忧地看着燕穗公主,生怕她一个不冷静就会失控再做出些什么事来。
然而燕穗公主笑够之后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等了半晌的和灵长长地吁一口气。
燕穗公主慢慢冷静下来,她眼神瞥了那探子一眼,道:“你下去吧,继续给本宫好好监视季修然,一有重要消息,马上来报。”
“是。”那探子应声而退。
燕穗公主目光冷若寒潭,随即按着软榻起了身,莲步轻移,在雕着朱红鸾凤的铜镜前停了脚步,她微微俯下身,看着铜镜前的少女,淡扫蛾眉,眼若深潭,高鼻玉柱,唇若点朱,云鬓花颜金步摇,举手投足间俱是华贵风范,自是独领风骚的绝色,她向来引以为豪,自认为无人能比。
她唇角微弯,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映出铜镜里的少女,有那么几分娇俏可人。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玉指,于铜面轻轻一点。
铜镜映出里外相衬的丹朱之色。
“解玲珑,解玲珑算得了什么?季修然,你别想逃出本宫的手掌心。”
第218章 回府(1)
“你不将六玄魂咒的事告知于她?”在门外头听了许久墙角的公子意摇着折扇,挑眉问道。
沈玦抬眼,“连你我尚且都不了解的事,如何告知于她?”
他沈玦向来不做扑朔迷离的事,要做就干脆果决。
公子意一噎,半晌也没说什么话。端着一套崭新衣物进来的宫大美人扫了他二人一眼,落了一句“她那几个丫头就要来了”,然后径直推开门入了内。
公子意身影一晃,立时不见影了。沈玦负手向回廊深处踱步离去。寄心寄雪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很快就传进屋内。
已经换好衣裳的解玲珑对宫瑶告了一声谢,在宫瑶有意遮掩下,她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已经用药物遮瑕,打理得完全像个没事人。
“小姐小姐,您怎样了!”寄雪声音哽咽地扑进来,急忙忙地检查一圈解玲珑。
寄心则是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两眼汪汪地瞅着解玲珑。
“安啦没事吧,我们出来这么久了,就回去吧。”解玲珑抬起两只爪子安慰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可是……”寄雪还想再说什么,被解玲珑拿眼制止住了。
“今日之事,多谢宫瑶姐姐和阁主大人了。”解玲珑抬手对宫瑶行了个礼。
“妹妹多礼了。”宫瑶微微一笑,笑意一如既往的高贵。
“多有叨扰,替我转告阁主大人,玲珑告辞了。”
解玲珑遂领着二人离开。
宫瑶站在房门凝视着解玲珑立刻的背影许久,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回廊转角慢慢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她目光一移,落在了那道雪白的背影上。
***
马车内,寄雪拉住解玲珑的手拉开了架势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今日的事情,赵和在等解玲珑醒来的时候已经把他和卫风的事情告诉了寄心,解玲珑这才了解到赵和离去的原因以及她昏迷后发生的那些事。寄心抱着元宵,坐在另一侧静静看着,惊魂未定的呆愣模样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是她把那染了迷药的香囊拿给大小姐闻的,她已经自责死了。熟不知,那香味一旦嗅到没有解药就会中招,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罢了。
解玲珑听寄雪讲完,她的眼里不禁流出淡淡的思索,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吧,那个临渊阁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惜她后来为了护住自己清白没办法看清楚那位临渊阁主的眼神,否则就能读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算了,既然临渊阁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暂且不追究,现在她要操心……该是那位她的好哥哥了吧?解玲珑沉静的目光犹如利刃出鞘,寒光逼人。
敢动她?做好她要怎么回击的准备了吗?
解玲珑冷冷一笑,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微翘,如一朵冷然绽放的白玉兰。
虽然此时胸口盛着怒气,但是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玲珑阁,此时天色还不算晚,她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今日的事后,就立时打道回府了。
一回到府里,解玲珑知道卫风会将今日诸事禀告,遂先去老太爷院子说清楚了今日的事后,又提起了今日邀约季修然来府中任教书先生一事,把老太爷又哄得心花怒放。
这孙女儿就是有本事啊,连圣上大加赞赏的季修然大状元都能请得动。
今日之事虽然惊心动魄,但是好歹没出什么意外,老太爷暂且放了心,但是等解玲珑离去后好好地训斥了卫风一顿。
而此时的兰香院里,解玲珑安然回府的消息犹如一个炸弹扔进了兰香院,将姜氏炸得脑袋微微晕眩。
她扶住脑袋,精神微微不济地瞧了何嬷嬷一眼,不确定地问:“何嬷嬷,你刚刚说什么?”
轩儿明明跟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件事绝对会成功的!
解玲珑怎么会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是不是另有隐情?
何嬷嬷抿了抿厚厚的嘴唇,满是褶皱的老脸脸上忧色显而易见,“大小姐确实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少爷也派了人过了递了一消息,说是事败了……”
事败了?!
姜氏呆了呆。
何嬷嬷犹豫片刻,紧接着又道:“而且,大小姐一回来就往老太爷院子里去……”
什么?!
姜氏大惊失色,身子一软直直坐在了暖炕上。
“她……她……她去找老太爷告状了?”姜氏毕竟是做贼心虚,一时之间慌得六神无主,“不,不可能,她没有证据指证我和轩儿,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姜氏不停地喃喃自语。
熟不知,解玲珑与老太爷之间,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解玲珑的每句话老太爷都不需要去怀疑,因为卫风是他的眼睛,替他瞧着一切呢。
姜氏恐慌至极的情绪慢慢地镇定下来,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不行,我要去找轩儿。”
从松山院出来的解玲珑瞧着琐事妥帖了,就领着俩丫头回了清兰院,在屋里板凳还没坐热,就迎来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贵客。
“解玲珑!你快给本小姐出来!本小姐要问问你,你究竟是凭什么本事迷惑了祖父的眼,让他分不清好歹是非了!”一声音量不大却甚是锐利的叱问从外面响起,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寄心闻声急匆匆地赶去,在门外看了一眼,随即一呆,“大小姐,是三小姐来了。”
解巧珊?不是在关禁闭吗?
不过解玲珑也没什么太大的惊讶,后院本就是一个拼娘的地方,解巧珊有个一手遮天的娘亲,在国公爷身边吹吹枕头风,她不就万事大吉了?
解玲珑饶有兴致地搬着板凳坐在了房门口,翘着二郎腿兴致勃勃地等着解巧珊。
今天你家大哥惹了本县主,本县主就先在你身上讨点利息。
瞧着解巧珊趾高气扬兴师动众气势汹汹的架势,解玲珑一手撑着脑袋,眼皮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嗨,三妹妹一别数日,可让姐姐我甚是想念啊。”
“哼!解玲珑!你这个贱人!本小姐这几日吃的苦头,全是拜你所赐,看本小姐不给你点教训是不是就不知道本小姐的厉害?!”解巧珊怒气冲冲,一双美目喷着火,一看就是要爆发。
第219章 回府(2)
解玲珑伸长了脑袋,数着她身后跟来的丫鬟婆子小厮,差不多足足有二十多人,拿着扫帚握着木棒,这架势也是蛮拼的。
她忍不住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坐在板凳上,笑吟吟地将手指往前遥遥一指,“三妹妹喊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给姐姐打扫院子吗?姐姐先谢过妹妹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县主打扫打扫?”
众人齐齐一愣,看了眼解巧珊再看了眼解玲珑,不明所以。
解巧珊被解玲珑这副百毒不侵的姿势给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她明明是来欺负解玲珑的好么!为什么她一点都不为所动!这根本跟以前一见到她就害怕得不得了只会任自己欺凌的解玲珑根本不是一个模样!到底发生什么!
解巧珊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解玲珑若无其事地抬起尾指搁在唇边,吹了吹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颇有闲情逸致的模样似乎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你想得美!本小姐是吃饱撑着才会过来给你打扫院子!”解巧珊脸色难看地看着解玲珑。
“既然三妹妹不是过来姐姐打扫院子,那是过来做什么的?”解玲珑闲闲坐在板凳上,倚着门板,怡然自得。
“你以为本小姐是来做什么的?今日本小姐不把你教训得一个磕头认错,本小姐就跟你姓!”解巧珊横眉怒目,出的话也不经过脑子。
话音刚落,周遭就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解玲珑亦是愉悦一笑。
这小妞倒是有趣,跟她姓?她也姓解好不好?这话说跟没说一个样。
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出了洋相的解巧珊立时拿眼狠狠地剜了众人一眼,“笑什么笑!给本小姐闭嘴!”一声厉喝直把众人逼得瞬间噤声。
“三妹妹既然想要与姐姐一个教训?不知是什么样的教训?”解玲珑似是不解,好奇问道。
“哼!”解巧珊冷冷一笑,抬手一招,眸中尽显狠戾之色,“教训就是,要你好看!”
似是走神的解玲珑突然回过神来,冷不丁问道:“不知妹妹介不介意府里多个姐姐妹妹什么的?”
“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解巧珊看得愈发怒不可遏,话不投机半句多,解巧珊直接抄起身后的婆子手中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就往正坐屋门正中怡然自得的解玲珑抬脚冲了过来。
身后等了许久早已摩拳擦掌的众人遂一窝蜂似的随解巧珊涌了上来,看这架势今日非要把她这清兰院砸得七零八落不可。
“怎么办怎么办?”寄心寄雪急得团团转,冷汗都从脑门上冒了出来。
二人看着解玲珑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小姐怎么冷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所谓泰山崩于眼前就只是抬脚闲闲一踢,说的也就是解玲珑这副模样了。
她看着领先众人的解巧珊的脚步,十步,九步,八步……
五步。
“啊——!”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虚空,随之而来的是砰的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
“三小姐!”
“三小姐您没事吧?”
“三小姐您怎样了?”
……
瞬间那情形乱得堪比一锅粥,还是一锅沸腾的粥。
“疼,好疼……”不知道怎么就摔了个狗啃泥的解巧珊被身后蜂拥而来的下人围了一圈,谷雨忙不迭扶了她起身,解巧珊一手扶着脸颊,疼得晶莹的眼泪都滚出了眼眶。
“小、小姐……血……”谷雨恐惧地盯着解巧珊的嘴巴,吓得手都在哆嗦。
“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牙齿掉了……”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
“啊——!”解巧珊立时又一声尖叫,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踢着腿,慌乱道,“不会的,不会的……”
“嬷嬷,快去请大夫啊,快请大夫啊……”谷雨扶着解巧珊,对解巧珊的嬷嬷急声道。
“老奴这就去,老奴这就去。”那嬷嬷急急转身,扭头便走。
院子正中一阵鸡飞狗跳。
而始作俑者一直坐在屋门正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不算怎么精彩的戏,半步都未曾挪动。
敢来她的院子,就得做好和作死战斗的准备。
她这院子,早就被她收拾得遍布玄机。
譬如她只是坐在这屋门,就能扣动机关,一道寻常人根本不能察觉的细线就能够平地而起,事后会猛然崩断闪回两侧,成为出其不意谁就绊住人谁也无法察觉的绝佳暗器,当然了,她这些布置一部分都是为了防自家那些不安分的小丑。
今天正好派上用场,她就让她们涨涨见识,明白她这清兰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进来的地方。
“这里怎么闹成了这副样子!”不过是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姜氏的声音瞬间就响彻院子。
解玲珑有点意外,这么快?
不过既然是姜氏来了,她还是得有点礼数的。
随即她从板凳上起了身,施施然地移向姜氏,行了一礼,道:“玲珑见过母亲。”
“这里怎么闹成了这样子?”姜氏面色不善地扫了解玲珑一眼,随即走向那人群中心,不耐烦道,“这里怎么回事,你们——”她的声音在看到解巧珊满嘴鲜血的一幕时戛然而止,随即怒喝,“怎么回事!珊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们这些奴才,不给我好好看着三小姐!”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那些丫鬟婆子小厮吓得心神一颤,全都抖着腿跪了下来。
“夫人,奴婢已经让嬷嬷去请大夫了。”谷雨急忙道。
姜氏已经急步上前从谷雨怀中接过了解巧珊,她心疼地摸了摸解巧珊的脸颊,目光狠戾如刀,似要往解玲珑身上一捅,“解玲珑!这又是你干的好事!”
“母亲这可是冤枉玲珑了,玲珑先前可是一直坐在大门正中,半步可都不曾动呢。”解玲珑盈盈一笑,毫不畏惧她的敌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氏冷静地扫了谷雨一眼。
谷雨抖了抖,随即尽量镇定道:“夫人,三小姐说是要来找大小姐,可是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她尽量挑一些和气的字眼。
第220章 回府(3)
“你是说三小姐是自己摔倒的?”姜氏死死盯着谷雨。
“是……”谷雨硬着头皮道,“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所见。”
姜氏只觉得眼神一阵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绝对是珊儿有着了解玲珑的暗道了!
怎奈解玲珑狡猾得很,她和轩儿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她的把柄!
着实气人!
解巧珊这件事有在场一大帮人作证,谁都怪不到她解玲珑头上了,于是解巧珊只能再次吃了这个闷亏。
据说第二天盈月轩又再次置办了一批新家具,可见解巧珊怒气之盛。
第二天,解明珏再次来清兰院时,解玲珑残酷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明珏,今日你要有新的教书先生了。”解玲珑倚着软榻,享受着寄心的“人工风扇”服务。她支着脑袋发着呆,今日是她和季修然约定好的日期,不过……据说昨日侵犯她的对象就是……季修然?
解明轩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她和季修然凑成一对?
要是沈玦,那该有多好啊……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她昨天人在昏迷当中,对昏迷中的一切都没什么感觉,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怪梦,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梦她也忘了,反正既然最严重的问题没有发生,她权当昨天只是睡了一觉,平日怎么面对季修然往后照样怎么面对他,她又不是古代女性,遇上这种事就要寻死觅活的。
只是不知道经历了昨日的乌龙之后,季修然会以怎么样的模样来对她。
是羞愧?是若无其事?还是羞愤?
瞧着季修然那副飘飘若仙的架势,无论哪种模样她觉得都不适合季修然。
算了,反正她知道季修然是无心的,她也不会怪罪季修然,既然季修然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也就能坦坦荡荡地面对他了。
解玲珑嚼着解明轩恭恭敬敬剥给她的桔子,乐得自在逍遥。
听着解玲珑这话,解明珏眼神一亮,扔下手中的桔子,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是吗?正好再让我试试,我这回能用几天可以赶得走他!”
解玲珑翘了翘兰花指,眼睛也不知是在看哪一处,只是心不在焉道:“是吗?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镇得住你这只地虎河妖。”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解明珏凑近了解玲珑,两眼亮晶晶闪着求知欲的光芒。
解玲珑微微一笑,抽起身后的金丝引枕,动作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一把往解明珏脑袋上直直盖了下去,随之喝道:“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解明珏哎哟一声,两人嬉闹成一团。
不久后,有婆子来清兰院通报一声,“县主,外头有个自称季修然的先生求见县主。”
寄雪带了话进来,解玲珑施施然起了身,回了一句,“带到华文苑去。”
华文苑是一座双层的楼阁,二楼是国公府的藏书楼,一楼则是平常作为国公府的私塾。
甫一入华文苑,解明珏轻快的脚步声已经传遍静谧的楼阁。
“先生在哪呢在哪呢!”解明珏甚是好奇,径直推开屋门入了里头。
解玲珑让寄心寄雪在门外候着,自己跟在解明珏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甫一入内,古朴沉寂的厚重之气便迎面而来,空气中泛着缕缕墨香。
毕竟是读书的地方,华文苑很安静。
随着解明珏绕过前堂掀起竹帘往后屋一瞧,几张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案便跃然于眼前,而更为显眼的,是那一道天水之青的岸然身姿。
他静静伫立在那,宛如丹青妙手随手往名画上随手一添的那一笔,整幅画顿时鲜活起来。
他随即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解玲珑甫一对上他的眼神,便是一怔,含笑的嘴角渐渐淡了下来。
没想到……季修然内心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明珏,你先出去。”解玲珑慢慢道,季修然有心结,此事还是二人间讲清楚的比较好。
“哦。”解明珏尽管不明所以,但是已经看过了新来的夫子,瞧着挺好欺负的样子,也就满意地离开了。
须臾,这间屋子就剩她与季修然两人。
不远处的季修然抿着唇,这使他向来微微弯起的那一抹笑意消失了。
解玲珑低着眼,一步两步慢慢移向季修然跟前。
那一抹天水青越发地近了。
却冷不防季修然一撩衣袍,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屋子里犹为清晰,哗啦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屈膝,他往硬冷的木质地板上重重一跪。
那砰的一声,虽然不响,却震得她心中犹如擂鼓大作。
她蓦地抬头,檀口微张,神情震惊地瞧着那保持着跪姿的青年。
犹如一朵天水青色的莲花在褐色的木板上悄然绽开。
大雪压青松亦宁折不弯的脊背,泰山之重也比之不及的尊膝,他季修然与生俱来的高傲,此刻竟然统统舍弃,只在此刻为她下跪。
她已经震惊得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三魂六魄似乎在这一刻全都散去了。
解玲珑自然知道季修然身为男儿,自有铮铮傲骨,更何况他睥睨天下,他的风骨更难摧眉折腰。
“修然冒犯了大小姐,修然百死难辞其咎。”季修然神色不变,只是字字雪亮道,向来清冷的表情此刻是庄严肃穆。
都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而这件事在季修然心中,居然值得他弯折自己全部的骄傲,屈膝一跪,只为一声歉。
乖乖额滴神……
她的小心肝好脆弱,不能承受。
“哎哟我那个去,大哥你别这样啊不就是这样那样么,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对不对……”六神瞬间回拢的解玲珑忙不迭奔上前,慌得一瞬间词不达意。
可还未等她靠近他,季修然已经又是俯首一磕。
“修然之过,修然愿以终生为诺,为此事负责。”季修然底下的眉眼清冷如常,只是眼中有一抹藏不住的隐痛。
对不住,妙儿……
第221章 季修然之诺(1)
“神马?!”解玲珑脚下一个踉跄,她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听错了。
“季修然愿娶大小姐为妻。”季修然无比郑重道,他再次抬起头,定定瞧着解玲珑,眼中闪着坚定的灼灼光芒。
解玲珑石化,一瞬间觉得自己那颗心又要蹦出心口了。
乖乖额滴神……
她的小心肝很脆弱经不住季修然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啊。
“先生万万不可,此事不能大意,都说三媒六聘,你我二人之间的阻隔犹如天堑,这件事不是你我二人谈谈就能解决得了。况且你看本小姐不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又没什么大碍。再说了,万一季先生心头已有人,季先生倘若因为这件事就对不住自己的心上人,那最后伤的可不只是季先生自己一人而已了!”解玲珑绷着脸,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蹭蹭地上前,扶起季修然,“先生快快请起,夭寿哦,本小姐经不住季先生如此大礼……”
季修然被解玲珑搀扶起,那一刹女子身上一抹淡淡的处子清香逼近鼻尖,让他忍不住心头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昨日那样的软玉温香,心神微微一荡之后他长眉一皱,心头再次浮上强烈的罪恶感。
解玲珑眼尖地捕捉到他耳际不知何时浮上的红晕,心下不由得一乐,哎哟喂这书呆子原来还会害羞,真是太逗了。
他一直低着眼不敢对上解玲珑的目光,犹疑道:“可是,大小姐的清白……”
“哎,那算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没了清白,本小姐都不怕你怕什么?”她本就是现代人,没古代人那么保守的观念,不过她还是挺传统的,一生只得一人,从牵手到白首,一直以来是她的夙愿。虽然解玲珑说得大义凛然,但她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声,“又不是沈小侯爷,否则我早就赖着喊嫁了……”
不过她的声音实在太低,季修然没听清楚。
季修然抿唇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泰然自若的少女。
解玲珑含笑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悄然流逝。
终于,季修然眸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
他微微一笑,对解玲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修然谨遵大小姐之令。”
解玲珑眸间掠过一抹深意。
季修然这一礼,可是意味深长了。
他这是以后任她差遣的意思吗?
解明轩好像给她送了一个……意外之喜呢。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先生,请坐。”解玲珑抬手一请,“本小姐有一事请教。”
季修然与解玲珑二人随即席地而坐。
“大小姐有话但说无妨,修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解玲珑对着季修然清澈的眸光,微微一笑:“这样最好。”
“不知大小姐想要知道什么?”
“本小姐想知道……先生是不是见过一个与本小姐相像的少女?”解玲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
季修然显然没有料到解玲珑会问他这个,脸色露出一抹错愕,也只是须臾,脑海中心思流转,他很快就收回了那抹错愕,淡笑答道:“是。”
“她是谁?”
“城西豆腐坊老板娘的女儿,人称‘豆腐西施’。”季修然道。
“哦?是吗?”解玲珑唇角漾开一抹愉悦的笑容,“那本小姐还挺有兴趣的,等先生授课结束,还望先生领着本小姐前去见见。”
季修然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他已经明白过来解玲珑想做什么了。
城西豆腐坊的老板娘家中没有夫婿,却生有一女,对外称是夫婿早殇。
但依着她女儿与解玲珑容貌如此相近的模样,恐怕柳氏之言,内里实情并不尽然,唯一的可能就是……柳氏是景国公在外养的妾室,并且长达十几载之久。
景国公夫人姜氏善妒之名人尽皆知,一旦她知道自己夫君在外养了个妾室长达十几载并且还有个女儿,恐怕姜氏这团乱麻,会被越搅越乱吧。而老国公夫人知晓了解家骨血流落在外,一定于心不忍,她一定会让人接柳氏一家回来,而这个人选呢,姜氏一房谁都不乐意,这自然就能成全了解玲珑爱老慈幼的名声。
倘若柳氏成功住进了景国公府的后院,那么这根刺就能成天刺激着姜氏的神经,时时提醒着她她的夫君在外偷腥的事实,这后院就会开始鸡犬不宁。届时解明轩为了顾全姜氏,定会受到影响。
不得不说解大小姐这步棋子……走得可实在妙,不仅能捞得一个不让解府骨肉流落在外的孝义名声,还能不动声色地反将解明轩一军。
这个闷亏解明轩就算是憋着也要吞下。
季修然从从容容地笑着,对着解玲珑抬手一敬,“修然自当愿意效劳。”
他含笑看着她,以一种全新的眼光。
她有一种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冷静自持,她会哭会笑,女儿家该有的情绪她都有,但是她们缺少的,却正是她的审时度势、张弛有度,这使得她在这芸芸众生相中更为显眼。
“既然如此,那么本小姐就将家弟带进来,日后家弟,还望先生多多指教了。”解玲珑对着季修然回了一礼。
“大小姐言重了。”季修然顿了顿,从书篓中取出两本册子,递给解玲珑,道,“大小姐,这是昨日您吩咐修然誊抄的。”
解玲珑接过,随手翻了翻,眼中是藏不住的赞叹,“好字,那本小姐便多谢先生了。”
两个时辰后,解玲珑懒懒地靠在华文苑二楼的书架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册。
她识的古字并不多,是以很少有时间看书,这次既然楼下有一位文科高材生,她自然得要抓紧了利用,把这个有关这个时空的地理历史给通读一遍,先前她所了解的都是民间传言,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翻阅史书。
解玲珑聚精会神地看着,把不懂的词句给挑出来做个记号,每过一炷香时间就拿到楼下请教季修然,季修然学富五车,自然是分分钟秒杀她的问题。
第222章 季修然之诺(2)
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解玲珑就已经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了。
果然是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
古人诚不欺她。
搁下手中这本书册,解玲珑伸了个懒腰,解明珏的功课该是差不多了。
解玲珑看着已经没了解明珏身影的屋子,目光随即转向季修然,道:“季先生。”
“见过大小姐。”季修然收拾着书篓,闻声对着她作了一揖。
“先生日后见我不必如此多礼,能与先生结交本就是玲珑的荣幸,先生日后唤我为玲珑吧。”解玲珑看着季修然,含笑道。
“这……”季修然怔怔然,“大小姐,这有失礼数。”
“算了算了,不勉强你们这种古董咯,反正以后呀,我就喊你书呆子好了。”解玲珑抬袖捂唇轻笑,溢出眼角的笑意让季修然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突然觉得心跳似乎漏了那么一拍,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破了这一刹那的美好。
只是她已经自顾自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招了招手,漫不经心道:“书呆子,走吧,用过午膳之后去城西巷子里找找那位豆腐西施。”
季修然凝滞的身影终于一动,他哦了一声,背起书篓,随着解玲珑一前一后地出了华文苑。
走着走着,前头突然传来解玲珑一声呼唤:“书呆子。”
“在。”季修然下意识地回答。
解玲珑扑哧一声笑出声,这么从善如流地应答了,看来是很满意她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她清了清嗓子,道:“家弟向来顽劣,今日可服管教?”
“令弟聪慧,璞玉之才,只待雕琢,他日定能成人中龙凤。”季修然给出他诚恳的评价,当然他这话说得比较委婉了点,因为这璞玉如若要雕琢,那可真费功夫,今日要不是他季修然颇有手段,若是普通的夫子,早就被这混小子给气走了。
解玲珑了解解明珏的性子,当下也能听出季修然的言下之意。
她抬头看了季修然一眼,继而收回目光,“先生,我这蠢到家的弟弟,还是得指望你了。”
“不敢辜负大小姐所托。”季修然道。
解玲珑与季修然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转过小映湖,九转曲桥的另一头突然迎面而来一道始料不及的人影。
是解明轩。
他一袭蓝衫倒是没了往日里的神采奕奕,看着他的面容不知怎么的有几分憔悴,双眼圈一团乌青,两眼呆滞无神,嘴唇干裂得翻出参差的薄皮,空洞的目光不知看着哪处,整个人恹恹的模样看在解玲珑眼里,活脱脱就像被人采阳补阴了。
乍一见到相携而来的解玲珑与季修然,解明轩蓦地身形一僵,他阴沉的眸光里迸发出沉重而又尖锐的恨意,藏在袖子里的双拳暗自紧捏成拳,在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两人眼神相对的那一刹那,静谧的空气中似有火花骤然激烈碰撞,擦出****的光芒。
解明轩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解玲珑,算你狠。”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解玲珑顿时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扫了他一眼,心里头忍不住嘀咕,她被他坑了一把还没找他算账好么?他居然反过来找她茬?搞错没?台词反了吧?
“今天没吃药?”解玲珑疑惑地看着他,眸光紧紧地捉住他的眼神。
她本是一句戏言,却似乎意料之外地刺激到了解明轩。
只见他登时瞳孔骤然一缩——
烛影昏黄的沉沉暗室,身后有人紧紧地制住他的手腕,身前有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牙关大开,另一手捏了一颗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嘴里一扔。
接着他被人像是扔麻袋一样往床上一扔,登时五六名赤身果体的女子就媚笑着爬了过来,玉臂像水蛇一样齐齐缠上了他,而后就是一夜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颠鸾倒凤,直到榨干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还不够,那药性依旧未解,他的理智控制不住身体,还想要更多的释放,但是一切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末路。
直到月上中天夜半三更,这一场靡乱的盛宴才堪堪停止。
最后的最后,是他筋疲力尽不能动弹像死人一样瘫倒在锦垫之上。
那时的他尽管浑身不得动弹,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明白一个残忍的事实。
他解明轩的这一生,废了。
原来惹上一个解玲珑,付出的代价居然是这样的惨痛。
可是他终究会让她明白,尽管他后路已经被她堵死,但是他已穷途末路,又怎能再惧刀锋冷雨?
这样想着,解明轩的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弧度,他朝她讥诮一笑,“解大小姐,这局棋还没完呢。”
“是啊,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我特别喜欢看到你不爽我,可是又干不过我的模样呢。”解玲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看得出她此时似乎心情颇为愉快,她侧过身子,给解明轩让出了前面的路。
解明轩被她那样明快的笑意刺得瞳孔一缩如被针扎,“呵呵。”他冷冷一笑,紧接着目光一转,落在了季修然身上,“真没想到原来昨日一局,竟然季修然成了你的入幕之宾,真是好手段。”
解玲珑无所谓一笑,“的确,这还得多谢大哥了呢,否则我要求得季先生这般的高才,那可是难如登天呢。”她也不在乎季修然此刻就在身侧,毫不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
“哼!别得意太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解明轩阴恻恻一笑,眼神如刀,甩袖离去。
解玲珑若有所思地盯着解明轩渐行渐远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她之前对解明轩用了手段,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整得不能人道。
真是够悲催的,一个残废的国公府世子,不能延续解家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他日后还敢拿什么在世人面前摆谱?
不过她比较在意的是,是谁以如此雷霆手段在她之前就先对解明轩下手了?
第223章 季修然之诺(3)
知道她这件事的,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临渊阁阁主,难道会是他动的手?
不过,沈玦、公子意和宫瑶都和临渊阁有同门情谊,他们三人知道这件事理所当然,而其中就论沈玦与公子意跟她算得上颇有交情,这会是他们两人的手笔吗?
当然这些她暂时都不得而知。
用过午膳后,解玲珑带着季修然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寄雪伴在她身侧,赵和与车夫坐在马车前头。
至于寄心,则被她派去到玲珑阁送去黎亦墨赠她的那本菜谱,让她派人经过玲珑阁的手送到将军府去。
寄雪沏了一壶茶,捉着袖倒满茶杯后分别给解玲珑与季修然递上。
解玲珑接过,抿了一口,兴味盎然地看着季修然,道:“先生,你来这定京多久了?”
季修然抬眸看她,道:“半年有余。”
“如今仕途已尽,你打算另谋前程吗?”解玲珑开门见山地问。
季修然顿了顿。
“修然心愿已了,前程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清澈见底的茶水中倒映着他的如画眉眼,他轻轻吹开了薄雾轻烟,浅呷一口。
解玲珑看着他眼中的心思,心念一动,“书呆子,你有心上人?”
她问得尤为突兀,对他的称谓在“书呆子”与“先生”之间切换自如。
季修然猝不及防,愕然看着她,随后将眼狠狠一闭。
他昨日思虑了一个晚上,在曲妙和解玲珑之间做着焚心抉择,无比煎熬。
所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到天明时分。
曲妙这个名字似乎烙在了心间,要将之抹去便是削心之痛。
可是解玲珑这三个字于他而言,已经不同于寻常女子。
她于他而言……是将他带入另一个陌生世界的人。
她让他见识了另一片更为细腻温柔的天地,江海覆了月光温柔,风沙抚过葳蕤草尖,好一片无限缱绻风光。
于是在不动声色中,细碎的冰雪化作了潺潺细流,无声无息地渗透大地,慢慢唤起了袅娜春色。
他从来洁身自好,第一次与女子亲密接触,便是如此姣好的少女,让他不得不心神为之撼动。
他的心间似有细芽破土而出,绽开一粒青色。
他分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只是明确地知道,他毕竟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他既身为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担待起这份责任,所以一整夜都在痛苦地煎熬。
煎熬到一想起“曲妙”这两个字,心间便是一阵难以自持的疼痛。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胸中的浊气。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道:“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宜家宜室。”
解玲珑看着季修然的一连串反应,知道自己不小心踩到雷区了,便打哈哈过了这个话题。
她想要跟他谈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伐……
“咳咳。”解玲珑清了清嗓子,看着季修然,问,“先生,你可否听过‘玲珑阁’?”
季修然颔首,“神算玲珑阁,在京城中已经是声名鹊起,在下略有耳闻。想必这玲珑阁身后,就是大小姐在主持吧。”
解玲珑向身后的引枕一靠,目光从季修然身上移开,看了眼窗外的景致,“正是。”
寄雪再次给二人满上茶杯。
季修然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大小姐好本事。”
“呵呵,先生过奖了。”解玲珑笑着看向季修然,“不过想必先生并不知道,这神算先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能有今日之成就,不过是全凭运气,本小姐还有件事,想要拜托先生。”
季修然握着手中的茶杯,慢慢摩挲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怡然自得的她,道:“大小姐是想今后让我坐上神算先生这个位置?”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解玲珑不得不再次感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这有何难?”季修然浅浅一笑,那笑意温雅,看得解玲珑为之心神一震。
真是让人不得不垂涎三尺的美色啊……
如果她早遇到的是季修然就好了,那么此刻的季修然一定是乖乖听她命令任她扑倒摧残之。
不过事实是……她现在更想扑倒摧残沈小侯爷啊啊啊啊……
解玲珑扼腕。
她低低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将先前的神色暗藏,而后看着窗外的景致,马车已经驶入城西了,只是看着今日的城西,似乎略为热闹啊。
“平日里城西都是这么热闹的吗?”解玲珑出声询问。
季修然摇了摇头,“并不是,今日城西出了两件大事。”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解玲珑趴在窗沿,饶有兴致地问道。
“其一,醉红院一夕之间被官家查封,此后世上再无醉红院了。”季修然搁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蜷缩一下,醉红院三个字,他都不愿回忆。
“什么?!”解玲珑杏眼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那个去,谁这么牛逼!
先是解明轩,再是醉红院,各个出击,一个不落!
解玲珑目瞪口呆,这是哪位英雄好汉出的手?她要去膜拜一下顺便抱一下大腿!
“那第二呢第二呢?”解玲珑忙不迭追问。
季修然顿了顿,侧过头看向了窗外,眸中掠过一抹忧思,“城西陆续有人患上马瘟,向来瘟疫本就极为猖獗,一旦扩散爆发,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彼时将民不聊生,此事不可不慎之,官府已经着人出面隔离与诊治了。”
“瘟疫?”解玲珑拧着眉,沉吟。
这是一种极强的传染病,一旦处理不当,那么导致的后果真的无法估计。
“只望此次能善终了。”季修然沉沉一叹,只是心间做着自己的计较。
此次马瘟兴起着实怪异,这背后是不是掺杂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素,他暂且还不清楚。
只是如果这件事没有蹊跷,那么只希望马瘟能早早解决了。
“一定会的。”解玲珑捏了捏掌心。
不知怎么的,她对季修然口中此次的“马瘟”,倒没有什么特别畏惧的感觉。
她觉得这件事,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第224章 解璇玑(1)
不多时,马车便在城西一条街道前停了下来,只见路上行人往来不绝,行色匆匆地往各家药铺奔走,看模样都是在为这瘟疫传言而心惊胆战。
季修然先行下马车,随后解玲珑扶着他递出的手下了马车,轻轻一跃,乳白色的裙摆在空中旋出一道优雅的弧度,犹如芙蓉轻绽,精致华贵。
寄雪紧接着也从马车内钻了出来,与赵和紧跟在二人身后。
季修然领着解玲珑往街内踱步,街上商铺林立,大大小小的摊子错落两旁,卖什么的都有,都是一些便宜的寻常玩意儿。
解玲珑在一开始到这个时空时,对这些东西是挺有兴趣的,不过久了之后就发现这些东西其中也没什么特别,比不上现代那些玩具,一开始会有兴趣不过是一种古董的新鲜感在作祟。
在马车上时,季修然告诉她,那个“豆腐西施”的作坊就是在这条街道中,据说还摆了一个摊子,卖豆腐或者豆腐花都有。
所以这个时候,几人就是在找那个摊子。
“先生,您瞧是不是那?”寄雪指着不远处搭在院子前的一座凉棚道。
季修然含笑颔首,“正是。”
“看样子似乎是在卖豆浆豆腐花的。”
寄雪伸长了脖子,猜度着。
解玲珑抬步直往那间摊子,言笑晏晏,“那我们便去尝尝,今个儿本小姐请客。”说着还扭头看向赵和,俏皮地眨了眨右眼,“赵叔,看,本小姐是不是很大方很体谅属下?”她语气揶揄,还在拿上次赵和替寄雪说话的事打趣。
赵和直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恍若不闻。
请客吃豆浆,真是大方。
他嘴上没说这句话,但是脸色写得清清楚楚。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转而继续看向那小摊。
季修然静静跟在她身边,眸深如渊,看着她灵动得不似凡人,他天生微弯的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待行至摊前,只见一位姑娘素衣着身,弯腰弓身,虽然置身于凡尘之地,她一袭青衣却优雅得不可思议,像一朵默然静放的优雅莲花,就连她端着一碗豆腐花的动作都像是丹青妙手最为精致的勾勒,举手投足间说不足的雅致,为这红尘之地增添了几分优雅出尘。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豆腐西施”了,虽然没看清楚正面,但是光看背影和动作就觉得非同一般,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四人在那间凉棚里找了一只方桌先后落座,解玲珑未等其他人开口,就先往那姑娘方向笑着唤了一句,“姑娘,来四碗豆浆四碗豆腐花,听说这手艺不错,今个儿我就全尝尝,顺带着这些朋友一起共享。”
“好嘞,客官稍等。”那青衣姑娘闻声遂看向声音的来源。
解玲珑此时才能清楚地瞧见那姑娘的模样。
眉目精致,顾盼生辉,天生微微上挑的凤眼勾出一抹秀丽的风姿,她身材出挑,肤白胜雪,一眼便觉得清冷可人。
特别是她那瓜子脸的面容,比之解玲珑,虽然轮廓几分肖似,但还是少了解玲珑脸颊上那种婴儿肥的娇俏粉嫩。
那姑娘在解玲珑乍然映入眼帘的一瞬已经僵住了,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随即急急转过身子,背对着解玲珑。
可是就是那片刻,也足够解玲珑记住这姑娘更为细致的模样。
解玲珑想得越发出神,她目光几近呆滞,像是陷入了一种不知名的回忆中。
她居然在那姑娘身上看出一抹触目惊心的熟悉,让她觉得莫名的亲切,而这抹熟悉,她能断定绝不是来自于自己。
她苦思冥想,在脑海中搜刮着往日的记忆,忽然脑海中似有一道亮光划过。
是了!
这个姑娘居然在脸形和身材上有那么几分酷似叶青询!
若他人看她和这个姑娘,第一眼会觉得她们相像,那种相像是源于血脉,所以在或鼻子或嘴型或眉目上不一而同,但是若将叶青询放到其中,那么他人会觉得这姑娘和叶青询,会有一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然后面部上做了些改动的错觉!那种神韵,是说不出的一种诡异离奇的如出一辙。
解玲珑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看得其他三人莫名其妙。
“小姐,小姐?”寄雪拿手试着在解玲珑面前招了招。
“啊?”解玲珑眨了眨眼,魂儿终于被招回来了。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寄雪虽然能理解解玲珑会吃惊,但昨日不是已经吃惊过了吗?怎么今日还是惊讶成这副模样?
赵和瞥了她一眼,抱剑但坐不语。
季修然看着解玲珑,了然道:“大小姐怕是看到了什么更为诧异的事吧。”
解玲珑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事的。”
“呵呵。”季修然轻笑,如沐春风。
“客官,这是您要的。”那豆腐姑娘低着脑袋,一副使劲要把脸藏进胸前的样子,她将解玲珑要的四碗豆浆四碗豆腐花先后端了上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有心掩藏。
解玲珑看着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拿着木勺搅拌着面前的豆腐花。
热腾腾的豆腐花溢出清透的豆香,让人闻着就不禁胃口大开。
“好香啊。”寄雪笑盈盈道。
“那是自然,这间豆腐坊一向是有口皆碑。”季修然含笑道,他执勺的动作尤为优雅,让人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不过眼下解玲珑显然是没有时间在意这个。
她的目光在从那豆腐姑娘离开之后就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抿唇沉思。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确定这姑娘的身份,倘若她真的是她的姐妹,就凭着她与叶青询的这份神似,她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姑娘。
她已经和叶青询再无相见之机了,就让她把这个姑娘当成叶青询来对待吧,这样心中的那份遗憾多多少少能减轻几分。
眼下,她已经有九成的把握断定这个姑娘一定是景国公府的人了。
第225章 解璇玑(2)
因为……这姑娘一直躲避解玲珑目光的动作极为可疑,就像是刻意不想让她看到她的脸一样。
她那张脸,就已经写清楚了所有的玄机。
也等于写清楚了所有的秘密。
所以她才要刻意掩藏。
否则如果不是她心中有鬼,又怎会躲躲藏藏?
解玲珑端起豆浆,冷静地抿了一口。
她看着季修然,俏皮地抛了个媚眼。
季修然会心一笑。
那姑娘显然没有心机,此时她所有的反应,就已经告诉了大家事情背后的真相。
心思玲珑如解玲珑,慧心绝世如季修然,自然是一眼就能瞧出门道。
食不言向来是贵家子弟的惯例,当下一桌人也就无话。
“璇玑姑娘,今日你们这豆腐坊生意可是不错啊。”一声汉子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摊前。
解玲珑循声看去,寻思着原来这姑娘是叫璇玑。
“韩爷,又来取豆腐啊。”那叫璇玑的姑娘怯怯一笑,看着那姓韩的汉子,脚步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解玲珑双眼微微眯起,看得出……璇玑姑娘对那汉子有几分惧意?
她不禁仔细打量起那汉子,盯着他的眼神,然后慢慢地,扯出了一分森冷的笑意。
“今日酒楼生意好,两百板豆腐不够用,姑娘就给大爷我再加五十板如何?”那汉子模样粗鄙,笑意邪恶,看着就令人心生反感,一双粗手甚不规矩地就往璇玑姑娘脸上探来。
璇玑姑娘往后再退了退,颤着声音道:“韩爷,不是我不肯,实在是豆腐坊里的豆腐全按着素日里客人的订单定量制作的,这要是把五十板给了您,那就不能按时交货给其他客人了。”
“怎么?我韩爷的话你也敢不听了?”那汉子横眉怒目,立时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璇玑姑娘被他这么一吓,一双明眸泛出盈盈水意,苦着一张脸,“不,不是……”
“哟,这不是福满楼的韩二么?”路过的一位行人似乎是识得这些人,便站出来说话,他抱胸看着韩二,浓眉上挑,“怎么?你家那位大姐染了马瘟,你不好好呆在家里,还敢出来肆意妄为?这要是把马瘟带出来传给了别人,那还了得?”
这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韩二周围立刻自动形成一个一丈方圆的无人区。
那韩二登时就火冒三丈,扬声大喝:“臭卖酒的,我大姐明明没事!你别给老子乱嚼舌根!”
那人冷笑,“是吗?我怎么听说邹大人好像昨晚连夜就钻进了福满楼里,连尚书府都不归了,带了一大堆的大夫过去,结果直到今日都还没出来。”
“你给老子闭嘴!”那韩二显然是个一根筋的,尽管他现在胸中有熊熊烈火燃烧,但是嘴巴里翻来覆去也蹦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的词汇,只能最直接的挽拳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还不待韩二的拳头靠近,那人退了一步径直大声吆喝起来,“哎,走过的路过的,大家都听好了,福满楼的掌柜得了马瘟,谁要是想和那掌柜一样的,就尽管去福满楼吧!”话音刚落,他人影一闪,登时就没了影。
解玲珑看得忍不住笑出声,这招实在高,那韩二仗着今日生意好就想来这家豆腐坊耍赖,结果他只是放出一句话瞬间就能让他的福满楼无人问津,这下他也就没什么必要抢夺那五十板豆腐了。
“臭卖酒的!你给老子记住!下次别让老子看见你!”那韩二指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只来得及吼了这么一句,随即跺了跺脚,恨恨离去。
那璇玑姑娘看着韩二离去的背影,这才放心地长吁一气。
“姑娘,再来一碗豆腐花。”解玲珑扬声道。
“好,我马上来。”璇玑姑娘应了一声,随即又舀了一碗豆腐花端在手里款款而来。
原本应着解玲珑的命令坐在解玲珑对面的寄雪已经按解玲珑的吩咐起身了。
“客观,您要的豆腐花。”那璇玑姑娘低着头,弱弱地说着。
“这碗豆腐花,本小姐请你的。”解玲珑含笑着抬手一拂,“这位姑娘,请坐。”
那姑娘愣了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愣她长这么大,的确没见过这阵仗。
“请吧,姑娘。”解玲珑再次出声,这才拉回那姑娘的思绪。
“这……这不好吧。”那璇玑姑娘笑容显得几分不自然。
“无碍,我今日不过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解玲珑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子,轻轻搁在了桌上。
那璇玑姑娘看着那锭银子,目光闪了闪,有几分心动。
十两银子,她卖一年的豆腐也卖不出这么多。
她垂了垂长睫,心中做了一番挣扎,终于还是抵不过诱惑,慢慢地坐在了解玲珑对面。
“你……你有什么想问的?”那璇玑姑娘柔柔道。
“不知姑娘贵姓?”解玲珑出声询问。
“免贵,姓……柳。”柳璇玑一直低着头,不敢对上解玲珑的目光。
“姑娘名讳璇玑,不知又是哪个璇玑?”解玲珑推过面前的茶碗,置在柳璇玑的面前。
柳璇玑顿了顿,抬手在茶碗中蘸湿了手指,在木桌上一笔一划,茶水很快地洇湿桌面,显现出两个字。
“璇玑。”解玲珑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果然是景国公府的血脉,这个名字一定是解元昶起的。
她应该要叫面前这位姑娘……解璇玑才对吧。
解玲珑微笑,“柳姑娘,我想知道的是,先前听出声搭救你的那位相公说道,福满楼的掌柜和邹大人之间似有什么瓜葛?”
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大人深夜里往福满楼跑,成何体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
解玲珑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来打开她和眼前这位柳姑娘的话匣子。
解璇玑目光闪了闪,眼神有几分闪躲,她讷讷道:“传言福满楼的掌柜是邹大人在外私养的……妾室,不过一直都是传言,直到今日有人传言亲眼所见,才得以证实。”
“是吗?”解玲珑颇为遗憾地叹了一息,“真没想到得了马瘟,真是可惜。”
第226章 解璇玑(3)
“是啊。”解璇玑不自在地应了一声,抓着衣摆的手指捏得紧紧的。
“柳姑娘,你们豆腐坊的手艺真是不错,我还真没吃过这么好的豆腐花呢。”解玲珑看着已经空着的碗。
“多谢。”解璇玑似乎有几分放松,她露出了一分笑意,“这是我娘亲做的,她最拿手的就是豆腐花了。”
“是吗?令尊一定很温柔,会做豆腐的女人,在我眼里都像豆腐做的。”解玲珑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柳姑娘似乎畏生?”
“不,不是。”解璇玑在解玲珑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下,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位小姐,请问你问完了吗?”
解玲珑浅笑一声,“呵,问完了,这锭银子就算作酬劳,不过还有一事,还望成全。”
解璇玑起了身,低着头道:“这位小姐但说无妨。”
“我想见见你的娘亲。”
“什么?”解璇玑愕然抬头。
解玲珑淡然笑着,“莫怕,本小姐只是觉得你们家的豆腐花特好吃,想向她讨教讨教罢了,想必……这十两银子换得了我见令尊一面吧?”
解璇玑呆若木鸡。
眼见她出身高贵,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竟要和一个豆腐作坊的平民百姓讨教豆腐花?
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和愤然扭头,只觉得解玲珑频频挑战他的三观,前一次是鱼糕这一次是豆腐花,这简直丢人。
寄雪只想说……小姐,您这理由用得奴婢都不好意思说是您的丫鬟了。
季修然依旧含笑,恍若不闻。
“柳姑娘,怎么了?”解玲珑不禁挑眉,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解璇玑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解玲珑的目光,她咬着下唇,脸色微白,踟蹰半晌,道,“自然是能,这位小姐随我来。”
她的眼里无比清澈,像一片寒冬过后初来乍到的阳春白雪,将晴空洗得透彻鲜亮。
又似冰雪初化,融成涓涓细流,无声却干净。
她在解玲珑眼中,就像是一张不染尘埃的白纸。
解玲珑轻轻笑出声,她拂袖起了身,对着解璇玑微微作了一揖,“姑娘莫怕,本小姐并无恶意,有劳姑娘了。”
眼前这女子,她之所以踟蹰不过是因为她的娘亲从小到大都对她千叮咛万叮嘱,千万不能在景国公府的人面前出现,否则后患无穷。显然解璇玑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所以她才会在乍见到解玲珑的第一面就心生防备匆匆离去。
解璇玑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解玲珑一行人便起了身,跟着解璇玑前往她家。
寄雪不明所以地扯了扯解玲珑的袖子,和她咬耳朵:“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本小姐在为后面的好戏拉开序幕呢。”解玲珑轻轻一笑。
寄雪听得云里雾里,越发地不明白了。
当然解玲珑也没指望她能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一刻钟后,解璇玑在一座矮小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她推开院子,里头的样式便跃于眼底。
整座宅院虽然老旧却显得并不普通,表面上看着似乎这座院子和其他平民区院子并无区别,可里头的修缮摆设却相当用心别致,看得出是有名家指点。
主院和作坊是隔了开,分别占了院子北侧与东侧,作坊里还可见三两伙计在忙活走动。
“娘,有贵客来访。”解璇玑的声音虽然柔却并不弱,让人听着相当舒服。
还未见着人,一道婉约温雅的妇人声音便从门内传了出来。
“三娘,今早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浅碧色的身影在门后现出,那妇人生得颇为温婉,她一头墨发盘起,随意插着几根发簪,发簪并未不觉得是多好的质地,却依旧把那妇人衬得几分婉约温柔。她身着一袭浅碧色的弹锦长裙,长裙上略绣着几朵粉白的梅花,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修饰,乍一看觉得简单,可久了便生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相当耐看。
她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右手斜抱着一只木盆,脸色掺杂病态的苍白,明眼人一件都能瞧得出她的弱柳扶风。她站在那,衣裳发饰都极为整洁,就连脸上带着的笑意都是把握得很有分寸,一看就是极有教养的。
那妇人大约是没有料到来人是谁,乍见之时脸上还噙着那抹彬彬有礼的笑意,可片刻之后,那抹笑意便遁无踪迹。
哐当。
一声颇为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所有人的视线齐齐钉在那声音来源身上,带着疑惑与探究。
木盆被摔落在地,那妇人却似毫无所察。
“娘……”解璇玑看着那妇人,不安地绞着手帕,脸色颇为惊慌,此时她心底才浮出些许后怕。
她,她是不是做错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妇人被这一声叫唤骤然扯回思绪,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然后急急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拾起木盆,道:“没事,没事。三娘,你快把贵客请到屋里,再去沏上一壶热茶,我换身衣裳再出来会客。”言罢,她忙转过身子往内屋而去,几近失态。
“是。”解璇玑低声应着,然后极为不自在地将几人迎到屋内,然后对着几人道,“几位请坐,我这就去沏茶。”
解璇玑并未等解玲珑回答,就急急往屋内而去,看模样应是寻她娘亲去了。
解玲珑并不客气地就落了座,还摆出主人翁的架势对着季修然与赵和等人摊了摊手,爽快道:“几位,坐,坐。”这屋内的装潢一看就知道出手不凡,也是有些年头了,虽然这户人家的作坊看着是挺大的,但是多年前想必并没有这么大的起色,想来想去,也只有可能她那便宜爹在外包养小三所捐的钱了。
既然如此,她爹的就算是她的,她用着也颇为安心。
赵和板着脸不说话,自顾自坐下。
季修然先是收起了他一直撑着的那把六十四骨纸伞,然后这才施施然地落了座。
解玲珑撑着脑袋颇为无聊地看着季修然,“先生,你大白天撑伞,不累吗?”
季修然含笑摇头。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
这大男人真是有够洁癖的。
第227章 为父分忧(1)
也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两道轻缓的脚步声便一前一后地传了过来。
堂中几人不动,唯有解玲珑循声看去。
但见那妇人姿态从容,一扫初见时的惊惶。
她含笑而来,对着几人微微躬身,道:“解大小姐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贱妇柳氏失礼了。”
“不敢,是我等叨扰了。”解玲珑起身回了一礼。
“三娘,快把茶奉上来。”柳氏对着身后的解璇玑吩咐。
解璇玑应声而来,动作轻缓地将托盘上的几只茶碗端给几人。
解玲珑笑意更深,她还未自报家门,柳氏就已经报出了她的来历,想必真的是对她不陌生。
而且,听着解璇玑的小名是三娘,意指排行第三的女儿,这声称呼可不简单。
想来她的年纪应该是比解巧珊大,比解琳琅小。
就不知如果将解璇玑与她娘迎回府后,她和解巧珊之间,到底谁是排行第三了。
思绪间柳氏也已落了座,神情平和地看着解玲珑,抿唇一笑,“这是今春新出的茶叶,几位贵客尝尝。”
几人应声端起茶盏,揭开了茶盖,抿了一口。
解玲珑笑了笑,“茶水色淡而味浓,叶散却有醇香,柳姑娘好手艺。”
“解大小姐如此懂茶,想必也是一位个中翘楚了。”柳氏笑意半分不减,“我见过许多姑娘,像解大小姐这样懂茶道的可是不多。”
解玲珑再抿了一口,“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略有涉猎。”
一时无话,厅堂中似乎冷了冷半晌。
片刻后,柳氏微微垂了垂眼睫,道:“今日不知是什么风,竟然把解大小姐吹来了。”
“是啊。”解玲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真不知道是什么风,让本小姐看到了一个和本小姐长得出奇相似的姑娘,本小姐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奇跟了过来,想来求得一个解释,想必柳夫人不好吝于解答一下本小姐的疑惑吧。”
柳氏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她心中咯噔一声,果然,瞒了这么多年,事情还是露馅了。
寄雪嘴角微微一抽,小姐,您这话忒不委婉了。
解玲珑看着柳氏眼中的意思,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只是此刻人多眼杂,并不方便敞开天窗说亮话。
她很自觉地起了身,对着柳氏微微抬起下颌,神情倨傲,“柳夫人,方便进内屋说话吗?”
柳氏踌躇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带着解玲珑入了绕过壁角入了隔间的里屋。里屋光线暗淡,只从窗外漏了一片天光,屋内泛着一股淡淡的书卷墨香,想来这里平时是用作柳氏的书房。
从门口看向窗外,还可以瞧见隐约的翠绿,甚是喜人。
端看这屋内的装饰,可见这妇人也是个相当有品位的。
“解大小姐,请坐。”柳氏对着解玲珑抬手一请,示意在圆桌旁落座,而后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解玲珑倒了一杯茶。
解玲珑依言落座,看着对面随后也坐下的柳氏,接过茶杯,微微一笑,“有劳夫人了。”
“不敢,解大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柳氏拿起帕子捂住了嘴,低低地咳了咳,模样甚是文静羸弱。
“夫人,身子不好?”解玲珑一副关切的模样。
柳氏笑了笑,“有劳大小姐慰问,自从生下了三娘,我这副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十几年来一向如此,也就习惯了。”
“是吗?”解玲珑又发一问,“不知璇玑姑娘的父亲在何处?怎么未见他的身影?”她随意发问,问题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有迹可循。
柳氏心中咯噔一声,一种更大的不安弥漫开来。
解玲珑看着柳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将她内心深处真实的紧张和焦虑心情看在眼里,柳氏被她不着边际的试探已经整得方寸大乱了。
“她,她父亲过世已久了。”
“啊?这样啊,是本小姐冒昧了。”
“解大小姐今日来访,究竟所为何事。”柳氏终于忍不住,首先缴械投降。
“夫人应当知道本小姐今日来是所为何事。”解玲珑笑得意味深长,她兀自端起茶杯,浅呷一口。
柳氏眼神一低,有几分躲闪。
解玲珑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柳氏低头沉吟许久,这屋内的气氛因此而有几分凝固。
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快的笑声,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道:“呵呵,大小姐,有话就直说吧,我等了这么多年,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随即她头一抬,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解玲珑。
解玲珑笑意更深,“柳夫人果然也是个通透的。”
柳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尽管脸色有几分苍白病态,却仍旧是眉目平和,“我背了这个秘密活了这么长时间,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日子越来越长,却越希冀当真相被摊开现于世人面前的那一天。你不知道啊,背着秘密不能言于世人的那种感觉,有多么辛苦,心里头像是压着沉甸甸的重物,每一日都是过得苍白而煎熬。”解玲珑不置可否地一笑。
这种感觉她当然懂。
前世里她就是背着这样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活得甚是憋屈,所以她才会生出了逃离的想法。尽管她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曾期盼幻想成真,然而世事弄人,她真的成真了。
柳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的话语并未结束,依旧看着窗外的天光与绿意,道:“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以为会是国公爷口中那个善妒的国公夫人气势汹汹命人夹枪带棒而来,砸毁我这座院子,却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个小丫头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我能不能问问,你是凭什么确定这个秘密的?”
解玲珑神秘一笑,“这也是个秘密。”
柳氏释然地笑了,“也罢,事到如今,这些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眼眸一转,定定地瞧着她。
解玲珑看了半晌,突然觉得有趣。
这夫人能躲过姜氏的耳目这么多年,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不简单。
第228章 为父分忧(2)
她摆出了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心底里早就翻涌着各种心思了。
她其实早就心底有自己的盘算,她在打赌,赌解玲珑这个异军突起的国公府大小姐,是会顺了姜氏这个后母的心意将她交到姜氏手上,还是以她为踏板,将自己与女儿送到国公府,立在姜氏的敌对面。
柳氏是个有眼色的,她心底对自己做的这个赌局,其实已经十拿九稳了。
想来柳氏一直以来在期盼着真相被揭开的这一天,不仅仅是解脱这么简单,更是在期盼着一个决定她和解璇玑能不能进入国公府的重要转折的到来。
而如今,这个转折,她解玲珑自当是拱手奉上柳氏面前。
只希望柳氏最好不会让她失望。
解玲珑思忖间,柳氏看着解玲珑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心底打的鼓越发地急了。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解玲珑的选择了。
就在向来性子稳妥的柳氏等得就快心急如焚之时,解玲珑突然出声了。
解玲珑却没有回答柳氏的问题,转而一问,“又不知道夫人想怎么做?”
柳氏心中突地一跳,愕然看着她。
解玲珑但笑不语,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柳氏此刻心中也迅速心思流转,不过是须臾,她的心中已经掠过许多想法了。
依着眼前这位解大小姐的架势,她既然对这件事已经是胸有成竹,那定然就是有备而来,她对她们母女二人的底细了如指掌,若想要拿下她简直易如反掌,既然如此,她的选择却是在这和她闲话家常,那么她的心思……应当是和自己一样的。
看来自己的这一盘赌局,是下对注了。
柳氏发自内心愉悦地一笑。
多年来的期盼终于要成真了。
谁都不知道她有多厌倦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不知道她有多渴望能够踏进国公府的大门,不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正常女子的生活。
天见可怜。
柳氏嘴角微微弯起,她看着解玲珑,眉眼柔和,“大小姐说怎么做,那便怎么做,我与三娘自然是听从大小姐吩咐的。”
“柳姨娘,我想,父亲一定不会拒绝柳姨娘进国公府的,当然,母亲更不会拒绝。”解玲珑看着柳氏,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她如是道。
柳氏胸口那颗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回以一笑,柔若春风,“大小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今后,妾身还得多多仰仗大小姐了。”
“那是自然。”解玲珑回得也甚是不客气。
谈笑间,两人一拍即合。
“柳氏,如果本小姐要你尽快能搬入国公府,你应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吧?”解玲珑站起了身,在屋内随意地走几步看了看,目光扫视,“倘若你进了国公府,这豆腐坊你恐怕不能主事了。”
“这事大小姐自然是不必担心,这豆腐坊还有妾身弟弟在看管。至于搬入国公府一事,妾身自然是随时都可以。”柳氏含笑答道。
“这样自然是最好。”解玲珑转身,目光微微倨傲,“本小姐定然尽快成事。”
就算柳氏内心欣喜若狂,此刻也尽力按捺住心中的雀跃,镇定地问道:“既然如此,妾身可否一问,大小姐意欲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
这件事在来之前解玲珑就已经想过如何要把柳氏躲过姜氏的耳目堂而皇之的带入解家,这件事必须要雷厉风行,不能让姜氏有反抗的机会,所以一定要在姜氏察觉之前就让她失去话语权。
俗话说人言可畏,只有在人言滔滔面前,姜氏以一己之力,自然是无从反抗。
解玲珑看着柳氏,嘴角含笑,不答反问,“听说后日是灵福寺祈福节?”
柳氏一怔,有片刻的不能反应。
而后她点点头,尽管不明所以。
“正是,每年的六月末的三天是祈福节,而后七月初的三天是沐佛节,是灵福寺最盛大的两个日子。”柳氏答道。
这些解玲珑自然都是有所了解的,她对这个世界的佛家文化刚好是今日在华文苑看书时所涉猎的,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祈福节与沐佛节都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而灵福寺作为绵延千年的皇家寺庙,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皇室贵族都会选择在这两个节日前去祈福拜佛。
而据说大虞高祖在立国之初,在将灵福寺确定为国寺之后,看着这里风水挺好的就命人在这里种植了几株檀殷花树,后来听说那里的檀殷花经过了六百年的时光早就繁茂成林。恰好六月又正值檀殷花盛开的季节,檀殷花林美不胜收,所以每年的祈福节和沐佛节,都会吸引各地八方的人来此上香或赏花,不计其数。
据她所知,老夫人前些日子就在她耳边念叨过,说要来灵福寺赏花祈福,当时她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倒不失为一个上好的时机。
从老夫人这边下手,老夫人的心肠她清楚,她对底下的孙女孙子向来没有偏见,有时候虽然严厉了点,但其实各个都是爱护得紧,不肯哪个在旁人那里吃亏了。而如果让她得知她还有一个骨血流落在外,依着她的心思,她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而祈福节那几天一定是人多眼杂,老夫人认出了解璇玑,肯定会带在身边,然后在亲朋好友面前露露脸,随便找个借口说这个孙女其实是早些年因为某某某原因而不能见人,堵住悠悠众口,堂而皇之地告诉众人这个是解家孙女,就算姜氏事后知道了,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能怎么着?
所以这件事,在解玲珑心中,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她微微一笑,看着柳氏。
“日子就定在那一日好了,你带着璇玑妹妹上山祈福,本小姐,自然是会带着老夫人一同前去赏花,檀殷花林下,本小姐恭候柳姨娘,想必我那个祖母,一定也会很惦念璇玑妹妹的。”
柳氏闻言,会心一笑。
“妾身自然是不能辜负大小姐厚望。”
“那么告辞了。”解玲珑出了这间屋子,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第229章 为父分忧(3)
“妾身恭送大小姐。”
送走了解玲珑,柳氏站在屋门前看着解玲珑远去的背影,两手扶着门框,凝眉沉思。
站在柳氏身后的解璇玑踌躇不安地看着她,一脸愁思,欲言又止。
“三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为娘听着。”像是知道解璇玑心中的纠结,柳氏突然开口打破沉寂,细声道。
解璇玑翕合着嘴唇,终究是开了口:“娘,您当真决定好了?要按着大小姐的吩咐踏入国公府?”
不知为什么,解璇玑心中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妥当的事,她心里局促不安,总觉得这条路不适合她们母女。
柳氏长叹一气,身为解璇玑的生母,她又怎么不会明白解璇玑心中的顾虑?
解璇玑这十五年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大风大浪,生活平稳安适,柳氏和解元昶把她保护得很好,也因此如今要她重新换一个生活环境,去面对另一番满是风霜刀剑严相逼的世界,她怎么不会生出畏惧之心?
“三娘,你的身世自小我就没有瞒着你,你是解元昶的女儿,将来会是国公府的三小姐。你爹爹惧内,因此不敢将你我母女二人迎入府中,我知道你爹爹是为了你和我好,因此我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为了不惹他的不快,让他还念着你我母女二人,不至于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所以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敢盘算这件事。你爹爹说你长得很像他,让你见着国公府的人就快快退开,不让她们瞧见端倪,我想着那姜珠蕴妒妇名盛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怕你受欺负也让你记着你爹这句交代。我一直以为你和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着落了,开着这家豆腐坊,为你寻个不错的良人,不敢打着其他念头。可自从国公府那位大小姐居然强势地以一己之力横夺国公府的半壁江山,能够和姜珠蕴势均力敌之后,我这心中,另一个念头就隐隐滋生了。”
解璇玑听着柳氏娓娓道来,她一直低着头,抿着唇默然不语。
“往日里我不敢打着进入国公府后院的主意,因为那是姜珠蕴的地盘,倘若你我母女二人贸然进入,你爹爹毕竟是光明磊落的男子,顾及不到后院女子那些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你我母女二人无权无势,只能任人欺凌。而如今局势不一样了,国公府的后院,再也不是姜珠蕴一人说了算,大小姐如今不仅是永睿县主,更是深得老夫人与老太爷的喜爱,就凭这两点,她就能帮我们站稳脚跟,更何况大小姐能有这样的本事不到一个月就翻盘,她的手段,一定也是了得。”柳氏墨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深谋远虑,她能有这一番精辟的见地,就可见她算计这件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是……”解璇玑抿了抿唇,思量片刻,又道,“娘,大小姐终究是一介女子,她也要嫁出国公府的,如今她已到待嫁之龄,又能护得了我们几时?”
“傻孩子。”柳氏莞尔一笑,拉着解璇玑的手在圆凳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们又不是要一辈子靠着大小姐才能过活,只要借着大小姐的势力一时半会,在国公府后院里抓紧站稳了脚跟,然后再让你父亲为你觅一门好夫婿,嫁一户好人家,你后半辈子就算有了着落,娘在国公府里能顾得全自己,这对于你我二人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可爹爹不是不准你我进入国公府吗?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恼怒你我二人,那该如何是好?”解璇玑蹙着眉头。
“所以这件事才不能贸然行动,得要让你爹爹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柳氏看着外头澄碧如洗的天空,道。
解璇玑看着她,不解地问:“如何才能让爹爹以为只是巧合?”
柳氏嘴角含笑,“大小姐说了,后日是灵福寺祈福节,那日檀殷花林中,你祖母也在里头。祈福节,没有规定你和我不能一同前去吧,檀殷花开得正艳,也没有谁禁止你我二人前去赏花吧?”
这其中有解玲珑在搭桥牵线,她还怕不成事?
解玲珑不过一个月,就能稳居国公府高位,成了老夫人和老太爷跟前的红人,她的手段可见其雷厉风行,让柳氏对她已经高看三分,如若不然,她才不会贸然答应。
“原来如此。”解璇玑点了点头,心下大定。
柳氏看着自己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儿,她不像那些浸淫在后院宅斗中成长出来的女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国公府后院里那位隐忍算计的二小姐和骄戾跋扈的三小姐两人的手段。
想到这,她不可抑制地叹了一气,握住了解璇玑的手,道:“三娘,你要记住,此后进了国公府,隐忍行事,莫要惹了姜珠蕴的那两个女儿,凡事能吞声忍气就且忍着,大小姐愿意为你出头也就罢了,不愿为你出头就算了。只要熬到待我为你觅得良缘之时,你就能解脱了。”
解璇玑看着她,鼻头微微一酸。
她听着柳氏这话,就已经知道这中间会有多少艰难曲折。
她知道柳氏氏为了她好,让她后半生无忧,只有以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出嫁,她才能嫁的一户好人家。而为了这个目的,柳氏也算是费心费力了。
“娘,你不要担心,三娘知道怎么做,三娘是娘亲亲手教导出来了,娘亲该知道三娘不会让娘亲失望的。”解璇玑眼角噙着泪光。
“那是当然,我柳碧芸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会输给这个世间的任何女子。”柳氏欣慰一笑。
虽然柳氏以前对进入国公府这件事不抱希望,可是对于教导解璇玑这件事,却是从来一丝不苟地倾力教导,而她也不负柳氏所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任何一样都不输给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
“还有一句话,你也必须记住。”柳氏定定地看着解璇玑。
“什么?”解璇玑抬眼,问。
“大小姐是你和我的靠山,且记住,万事不能忤逆她。”柳氏语重心长道。
第230章 亲自下厨(1)
“书呆子,那么就此告辞啦。”出了柳氏的小院,解玲珑就与季修然分头。
“告辞。”季修然如今身任景国公府的教书先生,同时也是玲珑阁的神算先生,他上午教书下午胜任神算先生,而解明轩上午习文下午习武,两边的时间分配都甚为和谐。
季修然撑起那柄六十四骨纸伞,悠然离去。
他唇角的笑意在他转身背对着解玲珑那一刻悄然收起。
大好天光下,只见青年执着一柄油纸伞,风姿卓越。
人前的风光,人后的黯然。
他身陷心结,也唯有时间来解。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解玲珑看着季修然的背影远去,收回了目光,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小姐,那现在要去哪?”寄雪伸长了脖子问她。
对于今日之事,解玲珑与柳氏到底密谈了什么,她还是谨守本分不多嘴过问。
解玲珑边走边想了片刻,扭头看着一品酥的方向,漫不经心道:“去买点玉露翡翠糕给老夫人吧。”
“都这个时辰了,一品酥的玉露翡翠糕早都卖完了。”寄雪看了眼天色,道。
申时都快过了。
“哦,是吗?没事,那买点别的糕,反正能吃就成。”解玲珑登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头坐下,想了片刻,她掀起车帘,向外看去。
“大小姐,您在看什么?”寄雪眨巴着眼问道。
“我在想……小侯爷的人情救了我一遭,我是不是该送送谢礼?”解玲珑转头看向寄雪,一脸期盼地希望她点头。
寄雪呆了呆,在思考着小侯爷的人情什么时候救了大小姐。
“寄雪,你快回答!”解玲珑双手蓦地撑住面前的小方桌,气势汹汹地发问。
寄雪被她那气壮山河的气势一震,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蝇,“奴婢想……应该是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解玲珑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倚靠在靠枕上,抱胸思忖着。
半晌,她道:“去买一条上好的草鱼!本小姐今日回府要做鱼糕!”
于是,一个时辰后,寄雪拎着一包糕点一袋草鱼,跟在解玲珑身后,就这么回到了府中。
解玲珑的清兰院虽然曾经是个很偏僻冷清的地方,但是唯一的好处是配备了一个小厨房,这间院子很久以前也是有个受宠的主子住的,只是因为偏僻冷清,也就无人问津日渐萧条了,后来被姜氏指给了解玲珑,姜氏嫌她碍眼,让她用着这个小厨房,就不必与众人一道用膳了。后来这个小厨房也日渐破败,直到解玲珑荣封永睿县主,整个清兰院大肆修葺一番后,连带着这个小厨房也一同被修缮,派了两三个丫鬟婆子来打理这间小厨房。
解玲珑特意把当初寄雪去请来下水救她的孟婆子讨了过来,如今氏她这个小厨房的主事。
“阿婆,你先帮我将这条草鱼剖开洗净,再把半斤的猪肥膘肉洗净剁碎,做好之后放着等我回来。”解玲珑眉眼眯眯笑起,“还有另外一条草鱼,用水养着。”
孟婆子接过寄雪递来的草鱼,沟壑纵横的老脸笑得慈祥和蔼,“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本小姐要亲自下厨,做鱼糕!”解玲珑扬眉。
“大小姐要亲自下厨?这如何使得?”孟婆子眉头一皱,急急劝阻,“大小姐,您要做什么就让老奴来,老奴保管做得让大小姐满意。”
“哎,不可不可,这事得要看心意,只有我亲自下厨,这心意对方才能吃得到嘛。”解玲珑忙摇头,接着撂下一句“阿婆,按着我的吩咐做哈!我先走了!”
随机,她带着寄雪,扬长而去。
荷香居。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丫鬟报给了常嬷嬷,常嬷嬷持着扇子,给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慢悠悠地扇着凉风。
老夫人眼睛没有睁开,懒洋洋道:“让她进来吧。这丫头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往我这走动也没往日那么勤快了,往常都是早晨来的,今日倒是黄昏,看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常嬷嬷和气笑着,“总归是才刚刚崭露头角,要想在夫人的强压下稳住脚跟,还有一段苦吃着。”说着,又对身后待命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应声而退。
“呵呵。”老夫人了然地笑了笑,睁开眼看着外头的晴空,不适地眯了眯眼,“扶我起身吧。对了,后日去灵福寺祈福,准备得怎样了?”
“回老夫人,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老太爷那边也让人传话,说是今年的祈福节,他也会去。”常嬷嬷一边扶着老夫人起身,一边慢慢说着。
“老头子向来对烧香拜佛一事没多少上心,今年准是瞧准了灵福寺里头的那位。不是说无因大师在外云游了十年,前些日子归来了么?老头子这臭棋篓子一定又是想找无因大师切磋去了。”老夫人了然一笑,忽而扶着肩头,眉心一皱,“沁心,给我肩膀揉揉。”
“老太爷自从卸下了国公爷的担子,这日子也就轻松了许多,上半辈子忙死忙活操碎了心,下半辈子是该好好乐呵乐呵了。”常嬷嬷给老夫人捶着肩膀,笑着说着。
“唉,自从十几年前他师父了善大师走了之后,老头子又不知开始操心什么,整日里把自己关在松山院,鲜少见人。这无因大师是他当初的师兄,如今也算是他这些年唯一常有来往的人了。”解知章曾经在灵福寺出家过两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事。
“无论如何,老太爷都到了这把年纪,想做什么都是随他自己乐意了。”常嬷嬷跪在老夫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对了,今年姜氏那边是不是依旧要沐佛节才去上香?”忽然想起什么,老夫人脸色微微有点难看。
其实无论祈福节还是沐佛节,因着日子近,无论挑哪一日去上香拜佛都没区别,或有挑祈福节,或有挑沐佛节,或有两者都先后前去的。
第231章 亲自下厨(2)
而国公府的惯例是选择在祈福节前去,但因为姜府的惯例是沐佛节前去,所以姜氏偏不从国公府的惯例,每年都挑沐佛节前去,和姜府的娘家人碰碰面。说来其实姜氏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多多少少会让老夫人心里有点不痛快。
常嬷嬷动作顿了顿,她抿了抿唇,道:“是这样没错。后日随咱们前去祈福节上香的,就二房那两位了。只是还没问过大小姐,不知她是否会愿意。”
老夫人眼中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我想,我知道今日她****拜访所为何事了。”
“是吗?”常嬷嬷先是一愣,而后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解玲珑在外头听了片刻,直到现在里头二人话头停下,这才举步踏入门内。
“玲珑见过祖母。”她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笑意盈盈。
“啊,是玲珑来了啊。”老夫人笑得眉眼眯眯,她向解玲珑招招手,“来来来,快坐到我这边。”说着,拿起手拍了拍身侧的空处。
“寄雪,快把我从一品酥买来的桃露凤梨酥拿出来,今个儿去一品酥晚了,没买到翡翠糕,不过祖母您看,这一品酥新出来的桃露凤梨酥也是不错的,祖母快尝尝。”解玲珑一边说着,一边从寄雪手中接过凤梨酥,将包装拆开,摊开在老夫人面前。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了。”老夫人和善笑着,抬起手拈起一片凤梨酥放入口中,细细嚼着,不一会儿,她露出笑意,满口称赞,“这一品酥出来的东西,果然都非俗物,这桃露凤梨酥果然也是极好的。”
“祖母喜欢就好。”解玲珑笑道,她眼珠子一转,看到常嬷嬷端了茶过来,就随口吩咐道,“常嬷嬷,既然祖母喜欢,你快把这桃露凤梨酥收起来,等老夫人闲暇时候拿来解解馋。”
“哎,老奴遵命。”常嬷嬷接过解玲珑手中的桃露凤梨酥,应声而退。
“祖母,渴了吧?快喝口茶。”解玲珑又殷勤地奉茶。
老夫人眼睛也不眨地接过解玲珑的殷勤,道:“你这丫头今日手脚这么勤快,又在盘算着什么?”一边说着,她一边掀开茶盖,慢悠悠地喝着。
解玲珑嘿嘿一笑,拿起另一只茶盏,浅啜一口,“万事也瞒不过祖母的眼睛,这就被发现玲珑的心思了。”
“你这丫头。”老夫人笑了笑,搁下茶盏,看着她,“说吧,有何事要来寻祖母了?”
“祖母,后日就是祈福节了,玲珑也想去见识见识。”解玲珑看着老夫人,撒娇道。
闻言,老夫人意料之中地呵呵笑着,眉目慈祥,“今个儿太阳还真打西边出来了,往年不是既不愿意祈福节时候去也不愿意沐佛节时候去,怎么今年就想去了?”
解玲珑扁了扁嘴,“往日不知道外头有多新鲜,这些日子去了几回,才知道外头的精彩,祖母,您就允了我吧。”她撒娇地拽着老夫人的手,晃了晃。
老夫人无奈一笑,“好好好,都依你。”解玲珑肯去,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拒绝?
闻言,解玲珑笑颜逐开,乐得不知今夕何夕,“玲珑多谢祖母!”
二人又闲聊几句,老夫人便露出了倦意,解玲珑寻个了理由就告退了。
从荷香居出来之后,解玲珑吹着口哨带着寄雪回了清兰院。
一入清兰院,推开大门,就听见寄心欢快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姐您回来啦!”
“嗯。”解玲珑随口应道,看着寄心手里的元宵,“元宵也睡醒了?”
“是啊是啊!”寄心凑上前,“元宵今日很乖!”
“乖就好。”解玲珑摸了摸元宵的脑袋示意嘉奖,却被元宵一个不屑的甩头动作给躲开,解玲珑恼羞成怒,当即给了它一个爆栗。
寄心抱着元宵悻悻而退。
还未等解玲珑在屋内坐热椅子,孟婆子那边就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她已经按着解玲珑的吩咐备好了一切。
解玲珑微微一笑,往小厨房而去。
她边走边挽起袖子,孟婆子捧来了热水,给洗净手。
当她一手拿刀一手按鱼的模样落入寄心寄雪眼里时,两人被吓得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小、小姐……您可是千金大小姐!堂堂永睿县主!这等小事怎么可以劳烦大小姐亲自动手?”寄心瞠目结舌,连舌头都打结了。
“哎,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这事必躬亲,才能心意到达。”解玲珑口中一边说着,手中已经开始了动作,她一手按住鱼,一手从鱼尾下刀,将鱼身剖开,去脊骨、去胸刺、去鱼皮,动作流利漂亮,没有丝毫地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手法娴熟得快让寄心寄雪以为解玲珑是个地地道道的屠夫。
其实解玲珑不过是用惯了刀,于是运用自如罢了。
而后她将去了鱼皮的鱼肉剔下红色部分,漂洗干净,切片,再拿起两把刀,用排刀法将之剁成鱼茸,随后打碎四个鸡蛋,用蛋清搅拌成糊状,按着她脑海中黎亦墨书中所记载的,一步步来。
一个时辰后,解玲珑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揭开锅,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气,忍不住垂涎三尺。
她朝着寄心这个厨艺高手扬了扬眉毛,眼里眉梢是掩不住的得意,“寄心快看,怎样?不错吧,本小姐的手艺是不是也不赖。”
“好香啊!”寄心忍不住赞叹,“看来小姐也是个中高手!”
“高手也算不上,只是学着别人,我照猫画虎罢了。”解玲珑还算实诚,没有虚抬自己。
她将蒸好的黄灿灿的鱼糕晾了片刻,等到凉了之后,她拿起薄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一片,满含期待地尝了一口,滑不溜秋的感觉,和当日在嵇府中尝的味道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解玲珑大受鼓励,“哈哈哈本小姐又点亮了新技能有木有!简直开心极了!”她高兴得只差叉腰大笑了。
寄心寄雪期待地伸长了脖子,“小姐,我们也要……”
第232章 亲自下厨(3)
“放心放心,今个儿谁都有!今日做的不过是试验品,明天我要正式下厨,亲手送到小侯爷的院子里!”解玲珑神采飞扬,一副恨不得全世界皆知的表情,“快,去把明珏给叫来,告诉他本小姐今日下厨,他可以有口福了!”
黎亦墨那本菜谱果然是宝贝,她要好好藏着,日后多做几个去讨小侯爷欢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搞定一个男人,先搞定他的胃。
***
与此同时,忠远候府,修远院中。
修远院后院是一颗参天银杏树,时至夏末,秋意却已显了几分,那银杏叶尖上已经染了几分金黄,在晶莹剔透的月光下,尤为惹眼。
银杏树下此刻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少年,少年微微仰着头,任肩头铺满了葱绿的银杏叶。
他看着迢迢夜空,整个人一动未动,彷如冰雪砌成的雕塑。
寂静暗夜里传来一人急促的脚步声。
孟琉靠近了沈玦,沉声道:“少爷,夜部传来消息,户部尚书邹文平的小妾昨夜突发急症后,邹文平立时派人着手调查马瘟来源,夜部的人装扮成百姓将其人马引入燕横山脉的秘密马场,此刻他应该已经获悉了这场‘马瘟’的祸源就是那个秘密马场,只消今夜的时间,邹文平按着我们精心留下来的提示,就会发现这个马场是兵部尚书嵇城的手笔。马瘟爆发之后嵇城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此刻是顾不上邹文平的动作了。”
“这么说来,明日的朝堂上,应该是可以见到邹文平的奏折了?”沈玦的声音清冷,像是天上那道月光,幽冷寂寥。
“邹文平此人性子冲动,凡事只图索性痛快,按着他的性子,这件事当然是越早办越痛快,所以明日的朝堂,应该会很热闹。”孟琉侍立在他身侧,恭敬道。
沈玦微微一笑。
这件事布局不复杂,但是收获可谓颇丰。
他让公子意研制出可以制造马瘟假象的药,派人下到几户人家的井水中和燕横山脉那处秘密马场的水源里,引发马瘟爆发的假象,而这几户人家,不偏不倚,正好就有邹文平那户养在外头的妾室。邹文平这个妾室向来宠得紧,一听她得了马瘟,立刻方寸大乱,然后他身边就有人给他出主意,说马瘟爆发实在诡异,这其中必有蹊跷,请大人一定要彻查。邹文平信以为真,这一查,就查出个不得了来了。
他极为轻易地就查到了燕横山脉的那处秘密马场,也查到了这马场背后的主人,居然就是他素日里的死对头嵇城。
嵇城身为兵部尚书,又是东云越的人,暗地里早就为他做过不少事,其中之一,就是在定京城西边的燕橫山脉中,有一处军马场,那里养着足足有三千精壮剽悍的军马,而那三千军马,却并未登记造册。
当年这三千军马在往后的日子可是为晋王帮了不少忙,那三千军马是嵇城偷偷用西域的汗血宝马配种而生下的,私养军马,可是犯法的。大虞王朝对军马的养殖极为看重,明令禁止民间私自养殖军马,凡是饲养军马,必须在官府中登记造册,但凡养成一匹军马,可以免三年赋税。可如果是私养军马超过一百匹以上,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军马本就是军资,其数目更是为国力象征,行兵打仗中,骑兵可是一股重要力量,要是民间私立骑兵,那可怎么了得?
所以对于民间养马的规格,大虞律法一直管得极为严格,嵇城做下这件事,不可谓不铤而走险。
但是他掩藏得极好,多年来竟没有人发现燕橫山脉深处的秘密。
无妨,他沈玦会让他抖露出来的。
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二人素来不和,这件事世人皆知。
只要这件事被邹文平察觉,嵇城如何倒台,那就不是他沈玦操心的事了。
嵇城之于邹文平,可谓新仇加上旧怨,邹文平岂能轻易放过嵇城?
但是……邹文平的把柄,向来城府极深的嵇城又怎么会没有?
据他前世所知,嵇城本就握有邹文平的把柄,只是他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适宜的时机给邹文平一个致命一击。
要是嵇城被邹文平惹急了,他就只需要静静看着狗咬狗的戏码便足够。
而邹文平的罪行要是被嵇城揭露出来,邹文平和那个丞相之位只会从此无缘,从此地位一落千丈,这辈子都别再想靠近丞相宝座了。
所以这一步步谋算完毕,他沈玦只要等着看着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
任谁都无法想到,这一切会是他沈玦在背后搅动风云。
就算是被算计其中的邹文平,此刻他气血冲上脑,哪里顾得了去问为什么这件如此隐晦机密的事就这么被他轻易查到?等到他回味过来,那时也已经尘埃落定回天无力。
就这么一场简单的布局,他不仅可以轻易地扳倒东云越与东云秦两方的人马,更可以将那在世人眼中已经‘患上马瘟’的军马喂下解药收为已用,至于那些在京城中以为自己‘身患马瘟’的百姓,时日久了就能够慢慢转好,无需他多加操心。
他出神地看着夜空,孟琉交代完毕后看着他这个模样,也就退下了。
良久,寂静的夜里再次传来一人轻轻的脚步声。
“少爷,夜凉。”阿英木然开口,拿着薄披风,给沈玦披上肩头,细细系着带子。
“嗯。”沈玦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阿英。
眼前这个一生只为了他一个人的少女,前世里,她不仅将她所有的年华都赠给了他,更连性命都拱手相让。
而如今重来一遭,她还是这么选择么?
沈玦眉眼微微低了低,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阿英,你有没有想过找寻你的生身父母亲?”
话一出口,沈玦明显地感觉到了眼前少女身躯不可抑制地僵了僵。
阿英嘴唇嗫嚅半晌,涩然开口:“他们,弃我;少爷,救我。”
沈玦闻言,就知道她的意思。
他闭口不言,转而看向星河灿烂。
第233章 她的谢礼(1)
翌日,一大早的,解玲珑兴致冲冲地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匆忙洗漱过后,撒腿奔向小厨房。整座清兰院就在小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阵躁动中迎接来了新的一天。
辰时末,解玲珑满心欢喜地提着一只朱漆食盒昂首挺胸地步出小厨房,身后尾随着寄雪寄心两个丫头,亦步亦趋。
解玲珑先是回了屋内一趟,她搁下食盒,打开衣柜从里头取了一柄袖箭,袖箭是木制打造,却尤为小巧精致,里头嵌着十二支箭镞,箭尖犀利,一发有五十步远,可致人命。这是她这几日趁着闲暇功夫赶制出来的,材料是向老太爷讨要的,当然老太爷起初颇为嫌弃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可是等到实际运用时,老太爷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如今解玲珑想起自己前日子的遭遇,说不后怕那是假的,所以自然要有些防备。
这柄袖箭她命名为十二金翎。
解玲珑将十二金翎仔细绑上左手臂,随后放下衣袖,掩住玄机,提起桌上的食盒满面春风地踏出了清兰院往后门而去。
“小姐,你这是要往哪去啊?”寄心忍不住再次发问,她已经问了解玲珑这个问题好多次,奈何解玲珑一直神秘兮兮,不肯透露半句。
解玲珑继续但笑不语。
踏出了后门,只见得了吩咐的赵和侍立在马车前头,身后背着一把重剑,抱胸昂首看着后门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等着解玲珑出来。
车夫在驾板上操着马鞭百无聊赖地等着,解玲珑没有多余的动作,扶着马车轻轻一跃就上了马车,身后寄雪寄心紧接着也爬上了马车。
食盒在解玲珑的手中,八风不动,稳稳当当的。
“大小姐,今日究竟要去哪?”寄心着急这个问题着急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解玲珑这才柳眉一扬,兴味盎然地说:“赵叔,让车夫赶车去崇义坊。”
崇义坊?
寄心顿了顿,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
身侧的寄雪捂住嘴偷笑,她凑近寄心,小声道:“就是沈小侯爷的忠远侯府呀!”
寄心恍然大悟,睁大眼看着解玲珑,目光再移向她手中的食盒,随即深抽了一口气,“那么小姐您这是要送去给沈小侯爷的?”
解玲珑闭上眼养神,不置可否。
明白过来的寄心遂与寄雪躲在一块儿贼笑。
看来大小姐真的是对沈小侯爷锲而不舍志在必得啊……
“小姐,今日带上元宵,是还要去玲珑阁吗?”寄雪眨巴着眼睛问道。
解玲珑睁开眼看了那只躺在金丝鸟笼中还没睡醒的元宵大爷,默然半晌,随即开口道:“不,今日午时,暂且就由你带着元宵去玲珑阁,季先生会在玲珑阁内等你,届时你将元宵交给方福,具体要怎么做,你跟随我这么久,想来也不陌生了。”
“是。”寄雪敛眉颔首。
“季先生初来乍到玲珑阁,万事一定不能怠慢了他,可明白?”解玲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奴婢明白。”寄雪道。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晃。
四周寂静得似乎连呼吸都可闻。
寄雪掀开车帘探出脑袋,看着眼前荒僻无人的街巷,犹疑的目光逡巡一会,随后看向赵和,“赵叔,可是到了崇义坊?”
赵和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
寄雪怔了怔,马车内倚着靠枕的解玲珑闻言,眼底掠过一抹兴味。
是谁又想寻她的晦气了?
四周突然似乎又静了静,时光在这一刻凝水成冰。
一直躲在暗处尾随马车的卫风也察觉到不对劲,立时现身,拔刀相护。
“何方宵小,躲躲藏藏还不速速现身!”赵和提起内力高声叱喝,他的声音远远传开来,却引来一串低沉散漫的媚笑。
那笑声低扬,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几分若有若无,几分阴柔妩媚。
赵和和寄雪齐齐一怔。
解玲珑向来散漫的神色微微敛起,透出几分严肃。
是墨丹书。
这个随心所欲的邪魅人妖,连赵和和他对上都只有五成把握,而她只会近战搏斗,在现代她的拳脚功夫不可谓不是上乘,在她手下从无胜者,可是放到这个武功横行的世间,她暂未和人搏斗过,不清楚谁上谁下。
于是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左臂微微一动,动作微不可察,却是已经控制住了十二金翎的机关。
“永睿县主,不知本座可否有幸邀县主一见?”那声音一开始很远,却在刹那逼近,犹如近在眼前。
前一刹那的墨丹书还在远方,这一刹那就已经逼近眼前,在马车前方施施然摇着那柄墨扇,言笑晏晏,声音曼妙。
“不知墨大人大驾,本县主失礼了。”解玲珑忽然莞尔一笑,起身正欲掀起车帘,被寄心寄雪齐齐一阻,两人忧心忡忡的眼神投来,俱是担忧。
“小姐,万万不可……”寄雪焦虑道。
“无妨,且让我会一会。”解玲珑含笑摇头,随即一把扯开车帘,钻出马车站立在驾板上,对着十步开外的墨丹书居高临下。
彼时那人凤眼微微上挑,墨扇抵住嘴角,笑意散漫优雅,一袭紫衣飒踏,风姿卓越,雌雄莫辨。
他站在天光下,身披日光,沐浴金辉,恍然间似是踏空乘风而来,神圣庄严。
明明是一只妖孽,却硬生生被她看成了一尊佛。
解玲珑愉悦地笑了笑,从嘴角溢出的笑声显得几分随意自然。
墨丹书眼底掠过一抹兴味,面对他的威压,还这么自在从容,果然是个有趣的丫头。
“不知墨大人有何见教?本县主洗耳恭听。”解玲珑挑眉看去,眸光冷冽。
“也不算多大的事,就是偶然经过此处,遇见了县主,想打个招呼。”墨丹书持着墨扇,抵唇轻笑,姿态妖娆。
“哦?”解玲珑偏过头,躲开刺眼的日光,道,“现如今墨大人招呼打过了,敢问大人,可以走了吗?”她的语气甚是不客气。
墨丹书慢慢地摇了摇头,含笑道:“疑窦未消,怎能先走?”
解玲珑抿了抿唇,双眼微微一狭,“不知墨大人有何疑窦?”
“敢问县主,可曾听过六玄魂印?”墨丹书笑意更深。
第234章 她的谢礼(2)
六玄魂印?什么六玄魂印?
解玲珑一怔,想从他的眼睛中探寻出更多的消息,奈何这个角度实在不好,墨丹书处于背光的位置,所以解玲珑直直面对日光,日光晃眼,让她根本无法直视墨丹书的眼神。
墨丹书看着解玲珑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身受六玄魂印之事。
这个丫头,倘若真的是……
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只可惜眼下他是被明泰帝指派出来执行任务,没法和她交谈更多,此事也只待他得空之时邀她府上一聚,再做洽谈。
这件事事关那个人,一定不能轻忽大意。
可如果一旦被他证实是真的,他又该如何?
墨丹书眼中掠过一丝极浅的忧思,面上却依旧含笑自若,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红衣少女,有着睥睨天下的气质。
她微微低着脑袋,尽管日光晃眼,还是倔强地想要直视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从他眼中窥探出什么,她努力眯起眼,神色极为不自然,“敢问墨大人,何为六玄魂印?”
“六玄魂印,北歧灵术,本座不过是略有耳闻,兴致突起,便偶发一问,县主不必在意,后会有期!”墨丹书话音一落,身子一闪,便无影无踪。
徒留解玲珑在原地无语问苍天。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墨丹书究竟是抽什么风?
然而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好了好了,大家继续赶路,别管那个蛇精病了。”解玲珑确定墨丹书已经远去之后,顿时放松下来,将袖子内的十二金翎的机关扣回,掀开帘子神情自若地坐了回去。
寄雪寄心面面相觑,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寄雪试探地问了问,“小姐,这……没事了?”
“嗯,那个人妖走了。”解玲珑闭目养神,随口道。
人妖……
寄雪嘴角抽了抽。
马车再次启程,不多时,马车按着解玲珑的吩咐,在忠远候府西北角的围墙外停了下来。
寄心寄雪跟着解玲珑下了马车,随她站在围墙之外停了下来,三人齐齐仰头看着围墙内那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树冠如伞撑开一方阴凉天地,银杏叶翠绿鲜嫩小巧可爱,那树冠极大,还有一支遒劲有力的树干伸出了墙外,向更远更辽阔的天空探寻而去。
寄心随解玲珑看了片刻,然后扯了扯她的袖子,弱弱道:“大小姐,正门不在这里。”
寄雪低低咳了咳,“小姐,您难道忘了正门的路?”
不对啊,上次大小姐明明还在人家的庭院里来去自如,怎么还没几日功夫,就完全忘了人家的路怎么走?
寄心寄雪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而三步外倚着马车抱胸而坐的赵和眼中一片了然。
这丫头行事乖张,不走寻常路,这回怕是也一样。
她能和常人一样走正常路,他就跟她姓。
果不其然,解玲珑听完寄雪寄心的话,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竖着食指搁在唇前,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嘘——!本小姐才没忘了!忠远候府西北角的院子正是小侯爷的修远院,我哪能记错?本小姐偏不从正门走,嫌麻烦,你看,从这后院内爬进去,是不是更方便?”
话音一落,寄雪寄心齐齐石化。
“大,大小姐……”寄雪两眼发直,舌头打结。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偏要如此偷鸡摸狗行事,这样真的好吗?
寄心惊疑不定地看着解玲珑。
赵和双手搁在脑后,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解玲珑就已经二话不说飞身冲上前,一脚踏上墙壁,借力一跃,凭着这一跃跃上高空,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扯住那片伸出墙外的树枝,然后趁机用力一拽,双腿交替踢上墙壁,转眼她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墙头。
寄心寄雪张大了嘴巴,简直可以装下一只鸡蛋。
解玲珑回过身,向她们招了招手,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得意地笑了笑,随后转过身沿着那支树干,慢慢爬了过去。
此时修远院的书房中。
沈玦倚在靠椅上,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日光,一字一句地读着手中的密报,而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毛笔,正行云流水般书写着什么。
他一袭白衣胜雪,此刻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
阿英侍立在他身侧,替沈玦研墨,她手中研墨的动作机械般地重复着,而眼神正痴痴地看着他,连溅出了几滴墨水在袖上都毫不自知。
岁月没有比此刻更为静好。
她愿意用此生来换就这一刻的时光永驻。
没有谁可以打扰,没有谁可以侵入。
这一刻的少爷,是只属于她的。
谁都不可以夺走。
阿英看得入神,贝齿轻轻咬上了下唇,显出她的几分执着。
突然一阵极为轻微的骚动传入耳内。
像是树叶摇晃推搡的声音。
沈玦执笔书写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顿,探寻的目光随即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后院的方向。
被停滞的美好时光被不明原因骤然打破,回过神的阿英眼中迅速掠过一抹深深的懊恼。
她心中有些气急,眼神有些发狠地看向后院的方向,然后丢下一句:“少爷,我去。”
随后急急掠向窗前,窗门大开,她纵身一跃,身子轻盈地就掠出窗外没了踪影。
沈玦看着阿英远去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随后收回目光,继续执笔书写,他身为临渊阁阁主,临渊阁的势力遍布天下,他要处理的事务,本来就是数不胜数,虽然大师兄沈无樾在唐荡山上已经替他揽了一大半的事务,但还是有很多不是沈无樾一人就可以做得了决定的事。
而如今他如果决心要争夺这个天下,自然是要为日后的起事做更多的准备。
沈玦没有再把多余的心思放到外头那片骚动中,埋头继续处理事务,将手上的密信最后一句写完,他落笔收尾,将毛笔放回了笔架上。
随即他又取出下一封密报,似乎想到了什么,沈玦起身,往二楼楼阁的楼梯口踏去。
而阿英飞身往后院奔去时,解玲珑才刚刚爬下了银杏树,食盒被她提在手中,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则不好意思地是在拍着身上的尘灰树叶。
第235章 她的谢礼(3)
嘎吱嘎吱。
一阵踏着草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脚步声甚是轻微,不像是男人的脚步声。
解玲珑抬起头好奇地看去,意外地对上了阿英微微眯着眼探寻的目光。
居然是她。
解玲珑看到阿英眼中这么说。
她收回了目光,擅闯人家后院被抓个现行,解玲珑颇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干笑一声,“你好你好。”
阿英的目光很冷很淡,“原因?”
虽然她的语言很干脆简练,但是要读懂并不难,解玲珑马上就领会过来,解释道:“我来这想找找小侯爷,只是从大门进来路太远,所以就抄了小路进来,想必小侯爷应该不介意吧?”
阿英的目光依旧很冷很淡,缄口不言。
解玲珑也没打算等她回答,伸长了脖子兀自开口道:“敢问小侯爷在里头吗?”
阿英声音平平,表情如刀刻,“他在。”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解玲珑喜出望外道,随即提起了食盒,一脸兴奋地看着屋子的方向,“我做了鱼糕想送给小侯爷!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可行?”
阿英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解玲珑手中提着的那朱漆木盒上。
她的双眼在这一刻微微眯起,透着几分冷意。
解玲珑忽然察觉气氛有点不对,随即她扭过头,对上了阿英的目光。
她的眼眸深若寒潭,写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少爷,公务;旁人,勿扰。”阿英一字一顿,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冰冷似霜冻。
任谁都能听出她的不愉快。
更何况解玲珑用看的就已经能看出她的不悦了。
沈玦现在在处理公事是不假,不过阿英不愿意她接近沈玦也是不假。
这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解玲珑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笑声,她挑眉看向阿英,慢声道:“既然小侯爷在处理公事,我也就不多加打扰了,还麻烦阿英小侍卫帮我将这东西交给小侯爷,就说是国公府大小姐感谢小侯爷的人情让临渊阁阁主伸出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有劳了。”
她不愿惹沈玦身边的人的不快,既然沈玦现在的确在处理公事,阿英又不愿她现在打扰沈玦,她也就不为难人家了。
反正要见到小侯爷,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解玲珑索性直接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阿英。
却冷不防这话一出口,阿英脚下突然传来咔擦一声。
解玲珑好奇地低头看去,因此忽略了阿英那几近失态的神色。
就在此时,阿英忙伸手接过解玲珑手中的食盒,她急急道:“阿英,明白。”言毕,她转过身,脚下生风般速速离去,这模样落在再度抬起头的解玲珑眼中,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解玲珑低下目光,看着先前阿英所站的地方,断成两段的枯枝。
那是阿英踩断的。
可是据赵和所说,武林高手一般都能极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武功越高的人越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阿英明明是个高手,却会失控踩断枯枝,这不是一般武林高手的正常表现。
她拿起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
沈玦的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侍卫,有点意思啊。
不过鉴于目前阿英还没对她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她也就没多加关心这个女侍卫。
其实,解玲珑并不想承认,就算阿英对她造成了威胁,她也鞭长莫及啊……
解玲珑扼腕,遗憾地沿着原路离开此地。
天知道她究竟何时才能拿下小侯爷。
解玲珑抱憾离开,而阿英起伏不定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她扶着墙角,一想到那件事,心中仿佛便不能自已。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苦涩难当。
谁都无法明白她究竟有多喜欢少爷,有多想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女子身份站在他的身侧。
可是不可以。
是她自己固执地要留下来,是她自己答应过的。
可是凭什么,她花了这么多年,依旧只能是少爷身边的小侍卫,而那个女子却能轻易地突破少爷的心防,成为他心中不能触碰的禁忌?
阿英咬着下唇,眼中满是不甘。
手中的食盒犹如炙热的岩浆,灼得她手心滚烫。
她提着食盒,站立在门前,踌躇了很久,在推与不推之间天人交战许久。
她想到了自己的本分,身为侍卫的本分。
终究,她心一横,一手推开大门。
天光大洒,门内寂然。
她走进几分,转身看向书桌的方向。
无人。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
她的唇角露出一份释然的笑意。
天意,不是吗?
她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对吧?
她能推开这扇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让她再踏上二楼,那绝不可能。
她轻快地转过身,正要踏出房门,门外却迎来一人吊儿郎当的身影。
因为心虚,她浑身不可遏制地僵了僵。
孟琉乍然对上阿英唇畔少见的笑意,顿时呆了呆。
阿英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孟琉不小心走了神。
回过神的阿英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孟琉。”
“哦哦,阿英阿英,少爷在里头吧?”孟琉手上捧着最新的密报,笑嘻嘻地看着她。
阿英眼神一凝,随即点了点头。
“那就好。”孟琉正要进入,随后看向她手中的食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羹汤。”阿英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阿英向来话少,她话已出口,别人怎么理解是别人的事,所以即使她刻意隐去这是解玲珑送来的,也不会有人发觉不对。
孟琉当然也没发觉不对,兀自踏进了门内,去找沈玦。
阿英走出了主院,找了个小厮,声音平平地吩咐:“倒了。”
“是。”那小厮接过,应声而退。
修远院书房二楼。
沈玦接过孟琉递上来的最新情报,唇角不自觉地绽开一抹愉悦的笑意。
今日朝堂,邹文平指控嵇城私自豢养三千军马,并且引发了瘟疫,圣上龙颜大怒。
而嵇城当然不甘示弱,同时也举证邹文平身为户部尚书,私吞前年修筑沆江大堤的钱款,近日他在查证此事,邹文平畏惧罪行被揭发,因此无中生有公报私仇。
于是今日朝堂之上,两大尚书因此而互掐了起来,据说甚是精彩。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两人被停职,交给大理寺审理。
第236章 檀殷花林(1)
翌日一大早,整座定京城就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该起的起准备的准备,因为祈福节而骚动起来。
鞭炮轰隆隆地震天响,响彻云霄,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叫人直从睡梦中惊醒,定睛一看,天色如墨染,尚不过寅时。
每家每户门前焚的长藤香味在城里弥漫开来,香味清凉,沁人心脾。
炮竹声中迎祈福,长藤香里去霉秽。
“小姐小姐,该醒啦。”寄心凑近了睡得依旧沉的解玲珑,贴在她耳侧嚷嚷着。
“死丫头,天还没亮,嚷什么。”解玲珑嘤咛一声,闭着眼就是不肯睁开,被外头的鞭炮声吵得不耐烦,一头缩进被窝里,“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鞭炮声这么大,吵死了。”
“今日祈福节啊!家家户户都在除秽迎福,就小姐您还在睡呢!”寄心趴在床沿,窃笑,“您看连元宵都醒了!”
“睡得像头猪。”元宵大爷不屑道。
解玲珑直接抽出枕头盖了过去,被寄心抱着元宵机灵地躲开,她咯咯笑着,“小姐小姐,卯时三刻就要启程去灵福寺了,您还不快点起。”
“小蹄子,就知道嚷嚷。”解玲珑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爬起身,让寄心伺候着穿衣,洗漱梳妆。
等到卯时,解玲珑才算收拾妥当了,领着寄心寄雪二人往正门而去。
等到了大门,已经过了卯时三刻。
按照国公府惯例,今日上山进香的本该是由姜氏带头,可是姜氏掌府这几年都是选择沐佛节前去,于是她的几个儿女自然也是随了她,祈福节上香一事,还是老夫人做主。等到解玲珑到了大门时,只见大门口热闹非常,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小姐,您看,老夫人和老太爷都已经到啦。”寄心凑在解玲珑身边嘀咕着。
解玲珑抬了抬眼皮,可不,不仅老太爷老夫人都到了,二房一家的也都齐了,连解明珏那个爱赖床的都无精打采地被老夫人给牵在一旁,一行人浩浩荡荡,都在等着解玲珑一个人。
老夫人拄着一支鹤首拐杖,站立在大门前,只见她一身青袍着身,满头华发神采焕发,精神气可足。
老太爷听着动静,扒拉开右眼皮瞅了一眼,嫌弃地扔下一句:“让人等到这个时候,亏你做得出。”他象征性地斥责两句,然后就扭头率先下了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看着他颇为有力的步伐,能瞧得出身子骨挺硬朗的。
“大姐姐可算是来了,清鸾也才到不久,这下好了,大家可以动身了。”解清鸾被身边的丫鬟红秀搀扶着,手里捏着帕子,文文弱弱地说着话,说一两句话就犯咳,弱不禁风。她左手牵着国公府里最小的公子解明钦,解明钦是二房解元蒙的独子,长得粉雕玉琢甚是喜人。二夫人孙氏寡言少语,虽然为人和善,却是个不争的性子,此刻她也不起眼地站在解清鸾身后。二房一家虽然和善无为,平时不怎么强势,但是也是最得老夫人青睐的,大房有了个姜氏为人强势爱出风头,处处不争到心满意足就不善罢甘休,也因着二房的性子好,才没让这国公府鸡犬不宁,因此老夫人平时也就更为善待二房一家。
“玲珑见过祖母见过祖母,见过二婶。玲珑耽搁了点时辰,让各位久等了,大家快动身吧。”解玲珑对着各位福了福身,笑了笑,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上了一步搀着解清鸾的手,姐妹俩有说有笑地上了马车。
“姐姐,你今日最慢。”解明珏被老夫人牵在前头,非要扭过头来和解玲珑强调这个事实。
解玲珑笑意盈盈,眸光流转,“我是最慢了,你又能奈我何?”
解明珏一噎,恨得牙痒地甩过头。
整日里教他不许迟到,自己居然不以身作则,成何体统!
“来来来,莫闹了,你随祖母上车。”老夫人噙着慈祥的笑,抬起手摸了摸解明珏的脑袋,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第二辆马车。
解玲珑与解清鸾一同坐上最后一辆马车,赵和本来是负责保护解玲珑这辆马车的,奈何坐在第一辆马车里的那位臭棋篓子老毛病又犯了,非要把赵和唤到第一辆马车里头去,和他对弈打发行程上这一个半时辰的功夫。
解玲珑算着左右也没有什么妨碍,就答应了。
一路上护卫随行,通往景云山灵福寺这一条道路人头攒动,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寻常百姓都举步维艰,更何况那些车马随行的大户人家了。
这一路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国公府一行人马才望见了灵福寺的踪影,然而却难以窥见其真面目。
从山脚往上看去,景云山钟灵毓秀,一片碧绿葱绿像有灵性般往上延伸,直到了半山腰,却突兀地换成了一截粉红,远远看去,像是给景云山拦腰系上了一根粉红玉带,看着甚为惹眼讨喜,又觉得几分灵气。
檀殷花开得娇艳,芳菲不谢。
而那座传承了千年香火的灵福寺,梵宇层叠,宏伟庄严,就掩藏在漫山的檀殷花中。
“哈哈,好美啊!”寄心看呆了眼,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她扯了扯身侧寄雪的衣袖,呆呆道,“小姐小姐,你说是不是?”
“呆子,你扯的是我的袖子。”寄雪笑着斥了一句。
“啊?”寄心猛然向后一退,发觉不对后又傻笑了一声,看着解玲珑,“小姐小姐,你说是不是?”
解玲珑长叹一气,“虽然说是不错,可是你别忽略了这夹在山中间的不见顶的山道啊……”她说得忧心忡忡,“本小姐我是不怕,可是看着你、寄雪、还有四妹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本小姐我着实担忧你们会不会累坏在半途中,到时候不上不下,可尴尬了。”
寄心看着那条似是通天大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事情的可怕性。
等到几人见到了灵福寺大门的影子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第237章 檀殷花林(2)
寄心瘫软在了门前,差点没了气。
寄雪捂着嘴偷笑,“让你平时偷懒。”
解玲珑留心地瞥了寄雪一眼,这丫头体力不错啊。随后她看向其余众人,此时老太爷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要往山寺进去,老夫人和二夫人歇在门前的山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边的嬷嬷不时地擦汗递水,而解清鸾平时看着甚为弱不禁风,此刻却挺有劲头的,她只是微微喘了一会儿的气,察觉到解玲珑投来的目光,随即柔柔一笑,“比不得姐姐健朗的身子骨,让姐姐见笑了。”
“哪里哪里,看着四妹妹还挺不错的样子,想来没有累到哪里去。”解玲珑笑着道。
“这灵福寺,我常来,久了也就习惯了。”解清鸾含羞带怯一笑,而后接过红秀递来的水囊,小口饮下。
老太爷身影消失在山寺内,徒留陈伯蹒跚着脚步跑来,对着老夫人恭敬作揖,慢声道:“老夫人,老太爷说是先去见故人了,他先走一步,让老奴带着老夫人前去进香。”
“哎,走吧。”老夫人笑了笑,拄着鹤首拐杖起了身,领着歇息够的众人,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前进,慢慢地踏上玉带桥。
一条泉溪从脚下欢快地奔腾而下,天光折射下晶莹剔透得像是一条玉带嵌在青山绿水之中,无比精致。
三座拱桥并立其上,接着溪流两岸,来往人流不息。
踏上拱桥,高耸的石门大开,迎着络绎不绝的香客。
跨过镌刻着“灵福寺”三个鎏金大字的大门,只见十八罗汉对立于广场两侧,广场尽头则是巍峨的大雄宝殿,佛像端坐其内,宝相庄严。
入内焚香,叩首佛像,老夫人领着众人对着佛祖上香叩拜之后,众人一起领了长藤做成的香,长藤香是点燃的。
“祖母祖母,您也让我领这香做什么?”解明钦好奇地问,他不过七岁,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看着可爱得紧。
“焚香诵经,祈福啊。”老夫人低低一笑,空着的手摸了摸解明钦的发髻,然后率先往宝殿大门而去。
解玲珑众人只好尾随而去,只见一支长长的队伍正绕着大雄宝殿不知在念着什么,几乎每个人口中都念念有词,老夫人顿住脚步,等到了队伍末尾的到来,紧接着蹒跚脚步也跟上那支长龙似的队伍,开始低诵着什么。
于是众人也只好跟在老夫人后头。
“娘,祖母在念什么呀?”解明钦不死心地扯了扯孙氏的衣袖。
孙氏怜爱一笑,道:“祖母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要祈福呢。”
“哦……”解明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松开了孙氏的衣袖,紧跟着老夫人。
解玲珑无奈地举目望天。
她又不会什么《妙法莲华经》,难道也要跟着这么多人一起围着大雄宝殿打转转吗?
好无聊啊!
***
灵福寺后山,妙法堂。
“师兄,你要见的凤星,今日也来了,确定不去见见?”灵福寺的主持无远笑了笑,执子落定棋局。
无因大师含笑摇头,慈眉善目,从容道:“时机未到,今日不见也罢。”
他的笑意有一种阅尽沧桑的豁达从容,万事在他眼中不过尘埃,谁也比不得谁高贵。
后山禅房幽静,草木深深,平常人是不能进入此地打扰无因大师清修的。
“怎么?我这故人来了你也不见吗?”却有一声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尽是张狂不羁。
“师弟,都十几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改掉这个进门不敲门的习惯。”无因大师没有回头,含笑自若,只是不紧不慢地从棋罐中执起黑子,镇定地看着棋局,凝眉思索。
解知章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他眼皮也不眨地大步迈去,走到无远和尚身边,二话不说登时一屁股将他从蒲团上挤开,然后往蒲团上重重一坐,自个儿占了他的位置,还甚为沾沾自喜地从棋罐中掏出一大把棋子,面色不改地就着先前的棋局和无因大师开始对弈起来。
无远和尚受不住解知章这种无赖痞子的行径,气得鼻子都歪了。
“还俗之后,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无远和尚从炕上下来,另寻了个位置坐。
解知章大言不惭,“无远你的棋艺本就不如我,师兄跟你下棋,那肯定闷得慌,换我来正合适,师兄你说对不对?”
无因大师但笑不语,依旧衣袂翩然,笑意自在,从容落子,似乎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能使他动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万事天定,能容则大。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只在一念之间,而唯一不变的,是本心。
本心大,则世间大,则宇宙洪荒也大。
棋局上依旧是你来我往,不动声色中是铮铮铁骑摇旗呐喊,争池掠地,城池的坚守与强攻。
“我说无远,你这小子怎么还不去主持大局?今日开始可是你一年最忙的一段日子了。”解知章抬了抬眼皮,瞅了身侧的无远一眼,赶人走的意思很明显。
“我是你师兄!别‘你这小子你这小子’地喊。”无远和尚忍不住再次强调这个事实。
“你比我小,我不喊你‘小子’喊什么?”解知章翻了个白眼。他拜师是比无远晚不错,可是无远的年纪却比他小了许多,因此两人之间自他拜人师门就矛盾重重。
无远和尚无奈,只能瞪了他一眼,然后愤然甩袖离开,“倚老卖老!”
解知章从鼻子冷哼一声,“我才六十出头!哪里老了!”
他强词夺理的声音远远传开,还没走远的无远和尚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风云变动的棋局将见胜负。
无因大师微微一笑,拈子下落,“十年多不见,师弟的棋艺见长了。”
他看着棋局上自己黑子一面倒的局势,双手合十,并不因为自己的劣势而有半分异色。
解知章咧开了嘴角笑着,手里拿着白子把玩着,迟迟不肯落子,每一道皱纹都带着笑,活脱脱就是老顽童。
“师兄,你究竟能不能告诉我,师父临终遗言,到底指的是谁?”解知章吹胡子瞪眼。
第238章 檀殷花林(3)
他对上无因大师那颗清亮的眸子,浮华过眼,于他不过云烟。
世间天机,只在他一双眼里。
天命无常,他断不了是非,却能看透来去。
解知章两只老眼饱含期待,无因大师只是含笑看着他。
时间流逝,像水长东。
就在解知章以为他就要开口回答可以时,无因大师却只是微微一笑,“不能。”
解知章吹胡子瞪眼睛,“你这榆木脑袋!”随即重重落子。
“不服?”无因大师声音微扬,“憋着。”然后黑子再落,棋局上的局势却陡然一变。
解知章猛然变色,“怎么会?明明就快赢了啊!”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无因大师含笑看着他,“天命无常,不由人言,我可以给你答案,却给不了你最后的结果,既然如此,不如不给。”
此言一出,解知章怔然片刻,执子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悟。
***
大约一个时辰,解玲珑围着大雄宝殿转得只觉得脑袋都要晕了,一行人这才停了下来。
老夫人与二夫人统共诵了四十九遍《妙法莲华经》,这才回到大殿上,敬香回礼,将所有人的长藤香一一插到香炉里。
解明珏已经累得苦不堪言,直接瘫软在香炉下,“祖母,姐姐,我实在不行了……”
他经历解玲珑与赵和这些日子的锤炼,身子骨已经开始有了起色,能坚持爬上灵福寺已经勇气可嘉了,更何况还让他转了一个时辰的圈。
解明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随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子,比较能够隐忍,就算累得半死也咬牙撑着不说,孙氏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起解明珏,贴在他耳边低声嘲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就你这副死鱼模样的德行?”
解明珏怒目而视,“我年纪小!”
“你是男子汉!”解玲珑才不甘示弱。
解明珏被这一激,手脚并用从地上咕噜一下就爬了起来,恨恨地瞪了解玲珑一眼。
解玲珑满意一笑。
“来来来,祖母牵着你。”老夫人慈眉善目一笑,慢悠悠地牵起解明珏,扭头对着众人安慰道,“你们也是辛苦了,陪着我这老太婆走这一遭。”老夫人在常嬷嬷的搀扶下,带着众人慢慢踱出大雄宝殿。
“祖母这是哪里的话?能与祖母一起出来走动走动,为咱们家祈福,孙女儿还求之不得呢。”解清鸾跟在老夫人身后,细声道。
老夫人拄着鹤首拐杖,“走吧,祖母带你们去看檀殷花,当年先皇在世时,特意告诉了我哪几株是高祖皇帝亲手栽下的,没有我带路啊,恐怕你们还真找不着。”她的声音虽然颤悠悠,脸上却不见任何疲色,老当益壮这句话还真可以用在老夫人身上。
一行人有说有笑,就在常嬷嬷搀着老夫人快要步出大雄宝殿时,一道浅碧色的身影却突然一歪,不偏不倚撞上了常嬷嬷的腰身。
“哎哟,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常嬷嬷低声斥责一句,虽然她被撞得身子不稳,但是托着老夫人的那只手还是稳稳当当的。
“对不起对不起。”这声音一听就是妇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懊悔,“给你们添麻烦了。”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致歉,身边一道弯着的青色身影正着急地给她揉着腿。
“没事,下次看着点路。”老夫人看了一眼那妇人,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快之色。
“家母腿脚不便,给几位贵人添麻烦了。”那道青色身影低着头对几人福了福身,她一手还拿着长藤香,看来也是要回殿里敬香回礼的。
这一个时辰的转圈圈,还真不是个容易活,大家心中都有数,对之表示理解。
老夫人扫了一眼那一直低头的少女,点了点头,随后在常嬷嬷的搀扶下渐渐远去。
解玲珑在与那个少女擦肩而过时,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表示鼓励。
她信得过柳氏的头脑,所以今日这件事,她只负责安排相见的契机,至于如何行事,那全看柳氏和解璇玑自己了。
人她都负责带到了,柳氏要是没这本事,那还真不适合成为她的盟友。
解璇玑在众人远走之后,终于直起身子,看着几人远去的方向,目光悠远。
走在路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老夫人眉头微皱,看着常嬷嬷,作思索状。
“沁心啊,你刚刚有没有觉得,刚刚撞到我时看到的那个姑娘,有点眼熟?”
常嬷嬷抿唇一笑,“老奴当真只顾着老夫人的身子,还没注意到这茬。”
“是吗?”老夫人语气悠悠,抬头看向遥远的日空,想了片刻,也没想出个具体模样,随即收回目光,将先前的想法抛之脑后,看向前方,拿起手指了指,“看到没?那边往下数的五株,就是当年高祖皇帝亲手栽植的。”
放眼望去,只见檀殷花缀满枝头,娇艳嫩红,其色不浓艳,其形态也不丰腴,叶蓁蓁花灼灼,花瓣簌簌而落,落英缤纷,似流光溢彩,行人纷沓至来,只为这短暂的存在,或为之吟诗或为之陶醉,或慨叹或恨不得揽之于庭院。
人间六月芳菲尽,山寺吹散满庭芳。
解玲珑咋舌,这什么檀殷花,不就是她那个时代的樱花吗!
不过居然漫山遍野都是檀殷花,真是一绝!
还没等解玲珑再多想,解清鸾就已经接过老夫人的话头,“那五株老树遒劲有力,树大如伞,果真是百年之相。”
“祖母祖母,这檀殷花会结果吗?”解明珏伸长了脖子,往那一大片檀殷花林看去。
“自然是会。”老夫人含笑,拄着拐杖往那五株檀殷花树走去,“檀殷果,你不知道有多好吃呢,等下回儿檀殷花结果了,我让你带来给你尝尝。”
常嬷嬷搀着她,“老夫人,您慢点。”
“沁心,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先帝带我来这时,那个时候荥阳也在,皇弟和阿祥,我们四个人,在这里玩耍,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老夫人的语气满是惆怅。
第239章 檀殷花林(4)
“老奴自然记得,那个时候,也差不多是檀殷花开得正好,好像,也正是祈福节吧。”常嬷嬷面色带笑回道。
解玲珑在一旁凝神细听,脑海里已经快速翻动记忆。
老夫人所说的荥阳,她要是没猜错的话,就是先帝幼女东荥阳,乃皇后所出,与当时的太子一母同胞,据说东荥阳自幼喜好舞刀弄枪,一柄雪月长枪在手,撂倒了无数好儿郎,十六岁重建了开国帝后的倾天骑,带领倾天骑南征北战,颇有当年凤英皇后的风采,大受先帝赞赏,被册封为镇国公主,后来嫁给了一位傅姓将军,生了个独女傅如青。只可惜她后来下场萧条,因为被举证与太子策动谋反,所以镇国公主一家悉数锒铛下狱,镇国公主据说是在狱中畏罪自杀了,只有傅如青因为嫁给了如今的忠远候沈广,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解玲珑还特意留心了这一段典故,因为傅如青正是沈玦之母。
先太子谋逆案爆发后,先帝不堪打击重病垂危,不久便撒手人寰,独留下明泰帝与康王,明泰帝遂继承大统。先帝子嗣凋零,十几年前尚存活的不过是四个子女,到如今却还剩下三个。
除却老夫人与皇帝,还有一位是康亲王,东恒祥,时年四十岁,娶了三任妻子,每任妻子都不幸早逝,因此康亲王素来便被冠以克妻之名。有一种在民间暗暗流传的说法,据说康亲王当年与先太子素来亲近,而明泰帝登基之后本来是打算除掉康亲王的,是纳兰皇后念在他年纪只有四岁,便替他求情饶过他的性命。
早年康亲王受封于岭南道,被远远地送出京,送到了大虞国最南边,说是亲王,其实明泰帝又怎敢授予大权?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一个亲王。
皇家子嗣,活得最舒心的,恐怕也就一个老夫人这位云安长公主了吧。
“当年今日此花前,言笑成书道寻常,如今回首,这檀殷花依旧开得艳,我却老了,父皇已经不在了,能来看这花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气,满心满眼的哀伤。
“施主何必伤怀?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缘法,落叶归根,人终归都有自己的去处。”一道静如止水的声音从花树后传来,人影慢慢显现。
“是无远方丈。”老夫人含笑看去。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长公主。”无远和尚须发半白,慈眉善目,神情悲悯,的确是一个正宗和尚的卖相,解玲珑摸着下巴想着。
老夫人随即转过头,笑着看了看身后的子孙,“你们哪,都自个儿玩去,别玩过头了,现在是午膳时间,要是饿了,就让二婶带你们去斋堂用膳。”
“好嘞!”解明珏头一个撒花欢呼。
“祖母,那您不去吗?”解明钦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拉了拉老夫人的衣摆,仰着脑袋问着。
孙氏忙抱起了解明钦,温婉一笑,“祖母等会儿就来,我们先走了。”
无远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觉慧,你领着几位施主前去斋堂用膳。”他扭头对着身后一个小沙弥吩咐。
“是,师父。”小沙弥应声而出,带着解玲珑一行人离去。
“无远方丈,今日怎未在大殿中替人解签?”老夫人在常嬷嬷的搀扶下,游林信步而走。
“故人远道而来,老衲自当欢迎。”无远和尚淡然笑道,随行在老夫人身侧,慢了她半步。
“无因大师云游归来,如今十年未得相见,不知如今他身子骨可健朗?”老夫人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沟壑纵横的老脸动了动,若有所思道。
“托贵人的福,大师还是十年前那副老样子。”
二人有说有笑,闲聊了一阵子。
突然有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头传来。
“师父!师父!”是一个小沙弥的声音。
老夫人看向无远和尚,笑了笑,“看来想要和无远方丈闲聊一阵也不得空了。”
无远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稍候片刻。”随即转身看向来人,“觉明,何事如此慌张?”
“师父师父,这位施主抽了一支签,点名要师父来解,师父,您看解不解得?”那唤作觉明的小沙弥喘得气喘吁吁,向无远和尚伸长了一只手摊出那支签。
觉明说完,随即让开了身后的施主。
只见是一名青衣少女落落大方地迎着无远和尚的目光,她双手搀着一位浅碧色衣裳的妇人,二人气质温和,面容和善。
无远和尚微微一笑,“自然解得。”随即接过觉明手中的那支签,定睛细读,“钗在奁中待时飞,一缕前程一缕烟;若聆仙音乘风去,不负如来不负心。”他的语声缓缓,犹如诵经。
“这支签文倒是有趣。”老夫人带着兴味一笑,随即转过身来。
一入眼,不偏不倚,正是那青衣少女温婉的眉眼。
那轮廓弧度带着精心的熟悉。
老夫人霍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女。
与年轻时候解元昶的眉眼如出一辙。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老夫人手一抖,那支鹤首拐杖竟然失控脱手而落,歪在了地上。
而此时常嬷嬷也是震惊太过,二人齐齐失态,竟是顾不得那支倒地的拐杖。
“你是……你是谁?”老夫人哆嗦着手指,指着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神色亦是惊慌,她迅速低下头,眼神躲闪,“我,我不是谁。”她似乎也是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那浅碧色妇人伸出手拍了拍青衣少女的背,神色复杂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安抚道:“三娘,没事的,没事的。”
“你又是谁?”老夫人眼神微微一厉,透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民妇,民妇不过是寻常百姓,不足以扰了贵人的清静,民妇告辞了。”那浅碧色妇人涩然开口,牵着青衣少女,意欲扭身就走。
老夫人声音一扬,“慢着。”
那两人脚步随即顿了顿。
“敢问两位,可否借一步说法?”常嬷嬷已经明白了老夫人的想法。
“我……”那妇人嘴唇蠕动半晌,终究是应了。
无远和尚刹那福至心灵,他双手合十,再度唱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想来,施主已经不需要老衲为您解签了。”
第240章 认祖归宗(1)
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
老夫人表情略带凝重,领着一行人,穿过碧竹高林,踩着青石小路,往后边的听风堂慢慢走去。
听风堂是无远和尚讲经诵佛之处,平时也用来会客一用。
老夫人每年都来这听他讲经诵佛,因此这条路也是甚为轻车熟路,她本就与无远方丈甚为熟络,再加上她身为云安长公主的身份,今日的听风堂,她自然是借定了。
落在最末的解璇玑面上似有不安之色,紧紧地抓着柳氏衣袖下的手,却意外地发现柳氏的手也被汗湿了。
“娘……”解璇玑低低地惊呼出声。
“不怕。”柳氏镇定自若地回以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一切都有娘在。”
尽管解玲珑对老夫人的态度很有把握,但是柳氏生性多疑,对解玲珑的话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所以才有此时的惴惴不安。
可是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一切不都是豁出去了吗?就算此刻再怕,也于事无补,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都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柳氏心一横,神色坚定地看着前方。
嘎吱一声,木屋大开。
老夫人拄着鹤首拐杖,步伐缓缓地踏了进去,一路走来的这点时间,就已经够她琢磨出这背地里不为人知的一切事情了。
她神色凛然,向来和善的眉眼此刻添了几分肃然,老夫人撑着拐杖,在常嬷嬷的搀扶下往罗汉床上一坐,眉眼淡淡,“两位,请坐吧。”
解璇玑一直低着脑袋,神情躲闪,抓着柳氏的手随她坐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靠椅上。
无远和尚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双手合十,低低道:“阿弥陀佛,既然施主俗事在身有待处理,老衲便告辞了。”
老夫人朝他点了点头,“有劳大师领路了。”
无远和尚笑了笑,转身缓步离开,离去之时掩上了大门。
眼下的听风堂,不过是老夫人、常嬷嬷、柳氏与解璇玑,四人一时无言。
座上的老夫人细细端详着柳氏与解璇玑的眉眼,几欲开口,复又长叹,神情复杂。
这青衣少女长得像解元昶不说,瞧着这柳氏的容貌,居然和过世十年的穆归裳也有那么点相像。
侍立在侧的常嬷嬷瞧着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当下便告了退,前去沏茶。
“不知……不知贵人相邀,有何事要谈?”柳氏脸色有些发苦,但依旧不慌不忙地出声询问,按捺住内心的心跳加速,率先打破这瘆人的寂静。
老夫人双手搭着那支鹤首拐杖,眉心皱了皱,心一横,终于问出了口:“这姑娘,是你的孩儿?”
柳氏爱怜地看了解璇玑一眼,随即对上老夫人的目光,点了点头,“正是。”
解璇玑贝齿轻咬下唇,犹疑地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眉头一蹙,狐疑地看了解璇玑一眼,那模样真是熟悉得不得了,对着她问道:“你可识得景国公,我儿元昶?”
“不,我不识得!”解璇玑几乎是脱口而出,下意识地否认了。
速度之快,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
等到话音一落,解璇玑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眼神躲闪。
老夫人长叹一气,这番情景,让人不发觉其中的猫腻也难。
她看着柳氏,道:“说吧,我儿元昶,是不是和你有些关系?”随后她站起了身,拄着拐杖走到了解璇玑跟前,细细打量着她,话却是对柳氏说的,“你也不用再试图瞒着我,这丫头的这副容貌,我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这丫头生的俊俏,和我儿年轻时候像了七八分,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会发现不了呢?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此时常嬷嬷端着茶,也走了进来,一一给在座三位奉上热茶。
她复杂地看了解璇玑一眼,道:“老奴是看着国公爷长大的,这位姑娘的确是与国公爷长相极为相像,不可能没有关系。”
柳氏蠕动着嘴唇,嗫嚅半晌,似要开口说着,接着欲言又止,还没开口说话,眼中就已经泛着盈盈泪光了。
“可是……可是国公爷交代了,说这个秘密得要护住啊……”半晌,柳氏终究是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神情悲恸。
老夫人走进柳氏,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拍了拍柳氏的肩膀,安抚道:“莫担心,我儿怕是担忧你母女二人在府中难以自保,这才告诫你二人不能曝光身份,可往后有我给你们母女撑腰,你就安心地说吧。”府中是什么情况,老夫人看得通透了,自从姜氏得势以来,大房一直子嗣凋零,后院仅存的妾室接二连三的无故而终,而姜氏又严禁解元昶纳妾,解元昶虽然看在眼里,可是想着姜氏并不甚大错,万事皆由了她,因此府中后院才甚为冷清。这样造成了解元昶会在外头养个妾室的结果也不奇怪,可是看眼前这个少女,模样应该是十五六了吧,年纪差不多和解玲珑相差不大,那个时候穆归裳明明还在世,姜氏还未得势,解元昶又是因为什么而到外头养了个妾室呢?
老夫人眯着眼想了半晌,也没能想明白。
她这个儿子的风流韵事,真是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没能明白过来。
柳氏被老夫人这么一劝,终究是触动心弦,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半晌,她终究是含着泪一五一十地将往事告知。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老夫人悠长一叹,满腹心事重重的模样,“原来如此。”
她端起身侧的茶盏,掀开茶盖浮了浮茶叶,微微抿了一口。
柳氏原名柳碧芸,本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豆腐坊女儿,早年失去双亲,徒留一个弟弟,她不过是小家碧玉的年纪,一日黄昏卖完了豆腐花回家,却在自家门口发现了烂醉成泥的解元昶,她见他神色颓唐于心不忍,就把他带回了家里亲自照理,却被醉酒的解元昶误认做了穆归裳,强行夺了人家的清白。
第241章 认祖归宗(2)
酒醒后的解元昶悔不当初,可是大错已铸,他原本是想将她抬做妾室的,却不料过了几日,圣上赐婚他与穆归裳,如若在这个当头他还纳妾,那就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好对柳碧芸做出承诺,将来有一****一定会迎他入府的。柳碧芸也就信了他的话,却没有料到解元昶这一去就是不归,而她也因为解元昶和她的那一夜而怀上了他的骨肉,生下这个女儿,她打探过景国公府的消息,按着排行给她娶了乳名三娘。
好在柳碧芸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小人,解元昶当年有留下足够的钱财给她,凭着这些钱财她也算能安稳度日,豆腐坊也日渐有了起色,所以她对解元昶除了一夜鱼水之欢的恩情外,就没有过多的不满,对外她也只是宣称丈夫早逝掩人耳目。
却不想过了六年,居然和解元昶街头再度重逢,于是这个被他弃之脑后不过是露水姻缘的女子,终于再度进入到他的生命轨迹里。
解元昶没有想到的是,柳碧芸居然已经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他却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六年,他心中懊悔非常,相逢的同时,也为这个女儿起了个名字,名讳璇玑。
那个时候,穆归裳已逝,姜珠蕴被扶正,解元昶与她提了提纳妾的想法,被姜氏怒目否决。时值府中动荡太多,因此解元昶只好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对柳碧芸许下承诺,他会好好地善待她们母女,但是她们不能入国公府。
这期间种种曲折,也就这么过来了十年。
“你们放心吧,昶儿他顾虑太多,不敢给你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我身为解家人,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解家骨血流落在外不闻不问。”老夫人先是叹了一息,继而神色坚定,扶着拐杖,对着常嬷嬷吩咐道,“沁心,去把老太爷请到这里来,就说要事相商,速速过来。”
“是。”常嬷嬷欠身应道,犹疑一会儿,又问,“那么二夫人和大小姐等人……”
“也请来,我解家的骨肉,哪能遮遮掩掩?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地现于世人眼前。”老夫人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有力。
低眉顺目的解璇玑心中讶异非常,一切还当真如大小姐所料。一时之间她对那个将来会成为她们靠山的大姐姐,心中又多了一重好奇。
柳氏微微低了低长睫,掩住眼中变换不定的神色,解大小姐,还真没让她失望。
半柱香的功夫,听风堂陆陆续续挤满了人。
解玲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神态自若地拣了个位置坐下,不偏不倚,正对面是柳氏与解璇玑二人。
她含笑迎向二人投来的目光,表情仿佛是好奇是探寻。
解玲珑自然也把自己的表面功夫做足了,不能让人拿到把柄。
戏都唱到这份上了,可别让人看出幕后的导演是她,那可就不好玩了。
最后只差老太爷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只听门外哗啦一声,老太爷踏着矫健的步伐风风火火地像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嘴里不住嚷嚷着:“我说夫人哪有何急事,重要到非要把老头子我喊来?我和师兄对弈对得正欢,你这不是搅人雅兴吗?”
老太爷一屁股坐下罗汉床另一侧,一手撑着方桌斜睨着她,一边非常不满地嚷嚷。
老夫人拧着眉头看着他,见他如此不耐烦的模样,倒是气笑了,“是你和你师兄对弈重要,还是咱们解家骨肉流落在外不能认祖归宗重要?”
老太爷嚷嚷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莫名地看着她,“解家骨肉?什么解家骨肉?谁?”
他话音未落,犀利的眼神就已经迅速地将堂下扫过一圈了。
老夫人那句话自然也落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里,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地嗖的一下落在了柳氏母女身上。
一时之间,柳氏母女二人如坐针毡,神色讪然,不大适应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
而众人眼中已经掠过了然的神色了。
那个青衣少女的模样,眉眼熟悉得让人不得不遐想,可是大家非常确定,府里是没有这号人物的。
那她是谁?
“你……是谁?”老太爷诧异地开口,问出了此刻大家心中的疑虑。
“常嬷嬷,你来代替她俩说吧。”老夫人闭上眼,声音有点疲惫。
“是。”常嬷嬷应声道,随后将柳氏先前所述,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确有其事?”老太爷看着柳氏母女,声音微扬,却是无波无澜,辨不出喜怒。
柳氏心口一紧,被那股威压慑得有几分口干舌燥,她低眉顺目道:“回老太爷,正是。”
“那么如此说来,今日之事就是你上山祈福求签,点名了要无远解签,却正好碰上了老夫人,老夫人认出了你身边那女儿的容貌,遂邀你二人来此洽谈?”老太爷声音淡淡,若有所思地看了解玲珑一眼。
这有点巧合过头了,说是无心之举,他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他总觉得,这些日子府里一旦出事,十成十都会和解玲珑那丫头扯上关系,今日之事说和她没有关系,他倒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对上老太爷目光的解玲珑看出了他的想法,觉得有点好笑,看来在老太爷眼中她就是个惹祸精了。
“既然如此,既然今日祈福已经结束了,那就早早回府,找那小子问个明白,倘若你所言一切都是真的,我解家自然是不能亏待了你们母女二人。”老太爷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而言下之意也很明显。
倘若是真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若有半句谎言,自当是下场不堪设想。
解玲珑颇为欣赏老太爷这种做事风格,今日这件事,可以说是已经成功了。
连老太爷老夫人都认可的事,姜氏还打算忤逆不成?
早上上山历尽艰辛,下午下山却颇为轻松,人潮也没有上午那么拥挤。
解清鸾与孙氏共乘马车,空了解玲珑那辆马车的位置,给柳氏和解璇玑。
柳氏母女坐在解玲珑对面,柳氏长吁一气,紧绷了一整日的心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
第242章 认祖归宗(3)
“大小姐神机妙算,妾身佩服。”柳氏对着解玲珑微微欠身道。
“柳姨娘不必多礼,今日这一出戏,看得出柳姨娘出手也不赖。还望日后你我二人多多帮扶,只要不与本小姐背道而驰,本小姐自然能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解玲珑不愠不火地说道,她捉着袖子,分别给对面二人倒满了茶杯,随后倚着窗沿,怡然自得地喝起了茶。
“妾身自当谨记。”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痛快。”解玲珑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向她二人摊了摊空茶杯,漫不经心道,“之后回府,还有一场硬战要打,那才是真正的战场了。本小姐只能在背后多加照应,人前的话,当然是得靠二位自己的本事了。”
“这件事妾身自然是明白。”柳氏柔柔一笑,整个人好比三月春柳,与姜氏那种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二者自然是无法比拟,可小家碧玉自然有小家碧玉的别致,否则也不会让解元昶六年后重逢还可以念念不忘。
从下山到回到国公府,也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彼时天色已近酉时,定京城中虽然不如白日那般热闹,但是比起往常还是更为拥挤几分,特别是祈福节还取消了京城的宵禁,待过了晚膳时间,想必这定京城内又会是另一番别开生面的景致了。
然而这一切已经和此时的景国公府没有半分联系了,今夜的国公府,注定不太平。
姜氏原本还算颇有好心情地准备着今日的节宴,世家大族平常除非长者有令否则一般很少有机会能够全家聚在一起吃,譬如解玲珑被安排自己的小厨房,老夫人与老太爷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解琳琅和解巧珊都是由厨房送过去吃的,其他人就是在正厅用膳。
所以今日过节,姜氏想着毕竟是合家饭,所以颇费了点心思打理。
可当她接到老夫人老太爷为国公爷迎了新姨娘入府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根本反应不过来。
彼时她正拿着一把剪子替正厅中的花盆做着修剪,因为猝不及防,所以连动作都僵住了。
“嬷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姜氏浑浑噩噩,说话都失了力气。
何嬷嬷心一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全说了,“老夫人老太爷今日在灵福寺里要巧不巧地撞见了老爷这几年养在外头的妾室,还生了一个贱种,据说就是念着那个贱种是老爷的骨血,于是就把那贱人都一起接进了府里,老爷在书房内听说了此事,连忙冲了出去——”还未待何嬷嬷讲完,就听见清脆的咔擦一声,何嬷嬷眼皮一跳,循声看去,原来是姜氏没控制住动作,剪断了整朵花。
“嬷嬷,你继续说。”姜氏的声音毫无生气,冰冷刺骨。
何嬷嬷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老爷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二话不说就承认了此事,还恳求两人能承认那贱人的身份,最后那贱人和那个贱种一同被安排到了……秋水苑。”
哐当一声。
连剪子都从姜氏手中脱落。
“秋水苑,秋水苑……”姜氏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面色骤然惨白,如覆寒霜,整个人呆滞如木偶。
怒急攻心,她突然用力地咳了咳,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夫人,您要撑住啊。”何嬷嬷担忧道,一手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姜氏突然讽刺一笑,“自从我嫁到国公府,住的就是兰香院,从妾室到正室,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居然一个小贱人,就敢欺负到我头上,去住那个死人住过的院子?真是荒唐!”
其实秋水苑,可以说是国公府的主院,秋水苑处于中轴线上的解元昶主院的后侧,两院相连,说是同为一院也不为过。
而在十年前,这座院子是属于穆归裳的,换言之,也就是当家主母的院子。
可是这么多年了,姜氏住的院子依旧是兰香院。
“夫人息怒,莫气坏了身子。”何嬷嬷叹息,弯腰捡起那把剪子。
“呵,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有什么能耐,居然这么有本事,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姜氏兀自冷笑一声,白皙的手接过剪子,吹了吹上头的灰,眼神轻蔑。
酉时过半,节宴正式开始,偌大的黄花梨木圆桌旁坐满了人,大房二房都在这。
今年的节宴较之往年在菜色上没有多大区别,就是新添了两双碗筷,让有的人好奇不已,有的人冷笑连连,有的人怒火中烧,众人各怀鬼胎,但是像解玲珑这样的,就是摆出了看戏的模样出来,泰然自若,像是在等着八点档肥皂剧开播。
等到老太爷最后姗姗而来在首座上落座时,他呵呵大笑的声音才让这诡异的气氛变换了几分。
“今日大家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像是谁欠了他五百万两似的。”老太爷不为这气氛所动,兀自开怀大笑,一落座就先拿起了酒杯开喝,“按道理今日府中进了新人,还一添就是俩,大家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毕竟是一家之主,无需避讳,有话直说。
灯影下的解元昶嘴角抽了抽,看了看身侧夫人难看的脸色,再看向老太爷,为难道:“爹……”
“怎么?多了一个女儿你们夫妻俩还不乐意?”老太爷握着银筷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大大咧咧道。
“祖父说错了,母亲这是太过欢喜了。”姜氏身侧的解明轩适时地开口,而眸光冷肃有如实质,死死盯着对面的解玲珑。
也许大家都会以为这件事就是那么巧合,可解明轩却不相信,怎么会在他和解玲珑撕破脸皮之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当下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对母女呢?必定是她的一场精心布局。尽管他无比明白,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连解元昶自己都承认的事,他还能怎么做文章?不得不说,解玲珑这一步棋很是高超,足以恶心到他,可是由不得他说不。
第243章 认祖归宗(4)
新仇旧恨,解明轩暗自咬牙,面色却是屈辱愤恨。
连做男人最基本的能力都没了,怎能不屈辱?
解玲珑浅浅一笑,端起酒杯,对着对面脸色难看得解明轩遥遥一敬,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还满意吗?
解明轩几乎是立时就读懂了解玲珑这句满含挑衅的话,他的脸色骤然一沉,铁青无比。
他咬牙切齿,一手紧紧地抓住了酒杯,力道之大差点使酒杯变形。
姜氏死死盯着对面柳氏的容颜,脸色青白交替,银牙暗咬,却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这么神似穆归裳!
“老太爷说笑了,我这是见到妹妹,忍不住想起了过世的姐姐,妹妹这副容貌,虽然胜似天仙,但是细看之下,不是有几分姐姐的影子么?”姜氏唇角绽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吐出的字眼却藏刀刃于无形之中。
她想要挑拨,可是柳氏并不是那么好任人搓捏的,她为人心胸阔大,当年解元昶弃她六年不顾都不足以激起她的愤恨之心,又何况如今区区几句离间之言?
柳氏坐在解元昶另一侧,她状若不安地看了看姜氏一眼,想要回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无助地扯了扯解元昶的衣袖,模样楚楚可怜,让解元昶一下子就柔肠百转。
解琳琅虽然很想将这一对贱人撵出府去,但终究还是咬咬牙,老老实实地藏住真实情绪,忍气吞声地坐着。
解巧珊却双目赤红一脸愤慨咬牙切齿地盯着解璇玑,目光如刀,像是要把盯出个窟窿出来。
“我说儿子啊,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新人。”老太爷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开口。
解元昶嘴唇翕动,神色复杂地看了姜氏一眼,继而无奈地开口,“这是柳氏,这是璇玑,明日我就请族老将她俩写入家谱,往后她就是府里的三小姐了。”
“什么?!”解巧珊骤然拔高了音调,一脸的不可置信,她霍然起身,素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解璇玑,气急败坏地吼着,“哪里来的来历不明的野种?居然敢冒充国公府三小姐!给本小姐滚!滚出这里!”
“珊儿!”解元昶猛然拍桌怒斥,当着一家人的面就给他难堪,他怎么能忍?
解玲珑轻轻一笑,解巧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骂解璇玑是野种,那她爹又是什么?
姜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解巧珊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这死丫头还不肯认清现实,这么倔强是会吃亏的。
尽管解琳琅听了解元昶的这句话,胸中也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但是她还是死死地按捺下来,用力地扯了扯解巧珊的衣摆,想尽力劝服她。连母亲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们身为子女,哪有拒绝的余地?
可显然解巧珊没有解琳琅这么识时务,她发狂似的大吼,“爹!我才是三小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三小姐!”
“胡闹!”老太爷先前笑了半天,此刻终于冷下了脸,冷冷一喝。
那声喝可不了得,似乎带了点内力,解巧珊这种的女子哪能受得住,登时一阵头晕脚轻。
“先前你们父亲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怎么,大家还有异议吗?”老太爷拿出了多年来不轻易使用的威信,漠然开口。
那样的神色在解巧珊看来极为可怕,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先前的气势也不由得弱了弱。
“孩儿不敢。”众人异口同声,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对于老太爷而言,他之所以对这件事持着不反对的态度,多半原因还是因为了善大师的那句临终遗言,于是在他看来,解家女儿自然是越多越好,每个解家女儿都有这个可能成为开国皇后,他怎么可能让她轻易流落在外?
所以解璇玑认祖归宗这件事自然是要一锤定音越快越好。
当然这个心思没人能明白,解玲珑此刻哪里还去管老太爷在想什么,饿了肚子自然是吃自己的。
解巧珊虽然极为不甘,但还是恨恨地坐了下来。
解玲珑明白,柳氏和解璇玑的日子往后不会好过,解巧珊已经足够难缠了,更别提解琳琅这个擅闯毁人于无形之中的角色了,再者还有姜氏这个终极boss也在对她二人虎视眈眈。
踏进了这座国公府,步步都是荆棘。
一桌饭二房吃得胆战心惊,大房这边却是食不知味。
“你们慢慢吃,老头子我还有点事。”老太爷做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就先行离席。老夫人胃口向来不好,因此吃了一小碗也就搁下筷子,对着众人笑了笑,随老太爷后头也走了。
二老走了,这屋子里凝重的气氛这才缓了几分。
解琳琅拿着调羹慢慢舀着碗中的银耳雪蛤汤,看着斜对面的解璇玑,神情似有几分若有所思。
厅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解琳琅循声看去,却是丫鬟捧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走了来,正对着解璇玑身侧的位置,因此那丫鬟也就将那碗硕大的绿豆汤放在了解璇玑面前,摆好了位置,这才福了福身子,扭身离去。
解琳琅慢慢一笑,“璇玑妹妹,能不能帮姐姐舀一碗绿豆汤呢?夏日炎热,绿豆消暑,再好不过了。”她笑意优雅,带着解琳琅素来的风格。
先前就解琳琅没有出声针对柳氏母女,因此此时这句话谁都看出她似有缓解关系的意味,难道她想打破僵冰?
解巧珊不满地瞪了解琳琅一眼,解琳琅没有理会。
能让解琳琅和颜悦色地说话,也是难得了。
可是解玲珑自然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
解璇玑抬眸看了看解琳琅,唇角微翘,柔柔弱弱,“妹妹自当愿意为二姐姐效劳。”随后她起身,接过解琳琅递来的瓷碗,拿起长勺舀着绿豆汤,不过三勺就装了八分满,那碗绿豆汤很烫,不过解璇玑却特意留出了空间,避免解琳琅被烫到,“姐姐,给。”解璇玑充满善意地看着她。
第244章 认祖归宗(5)
解琳琅眼底有一道亮光划过,她慢慢伸出手,“有劳妹妹了。”
她的手碰上那碗绿豆汤时,解璇玑以为她已经接过了,随即松了手,就在此刻,哗啦一声——
那碗绿豆汤骤然失重,摔得底下一片狼藉。
“啊——!”解琳琅吃痛惊呼,她来不及反应,被倒得一手都是汤汁,将手霍地收起,面色惊惶。
“琅儿!”姜氏蓦地站起身急急往解琳琅方向而来,一把扯过解琳琅的手,那双平日白嫩无暇的手,此刻却染上了鲜红,泛起斑驳水泡,“怎么会弄成这样!”姜氏心疼地吹了吹,拿起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指尖,随即对着何嬷嬷怒喝,“嬷嬷,快拿药过来啊!”
“老奴这就去,这就去。”何嬷嬷大惊失色,惊惶而去。
解琳琅疼得眼泪都泛出了眼眶,“娘,我没事,璇玑妹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不提还好,一提大家都记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解璇玑!你这灾星,一进我解家就不安生,将解家搅得鸡犬不宁,你究竟是何居心!”姜氏见缝插针,自然是不会放过解璇玑这个把柄。
“我……我……”解璇玑眼泪开始打转,似百口莫辩的为难。
“今日不给你颜色瞧瞧你就不懂国公府的规矩了是不是,来人,请家法!”姜氏正嫌一肚子的火没处撒,逮着了解璇玑的错处,哪里会放过?
“够了!”解元昶厉喝,浓眉抖了抖,两边腮帮子因为气急也开始隐隐颤抖,好好的一场家宴,被搅得像什么话!
解琳琅立时开口,“娘,我没什么事,饶过三妹妹吧,莫气坏了身子,还有爹,也莫气了,琳琅没事,不过是小小烫伤。”说着说着,又吸了一口气,像是疼得难以忍受,那声音让解元昶忍不住侧目,这个女儿他一向视若珍宝,平时哪舍得他吃这样的苦?
于是解元昶将自己对解璇玑的恻隐之心死死地按捺下去,不再发话,表情如刀刻。
姜氏被解元昶这么一喝,气焰便佯弱了三分,她眼神如刀地盯着解璇玑,“三丫头,既然你二姐姐替你求情,这家法便算了,不过此事的确是因你而起,你就去祠堂跪着抄佛经,沐佛节前抄够了四十九卷再出来。”
“璇玑谢过母亲,谢过二姐姐,璇玑再也不敢了。”解璇玑含泪点头。
解琳琅与姜氏果然是母女连心,这一唱一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解璇玑问罪了。
解元昶身旁的柳氏看着解璇玑,面色似是不忍,心痛难当,几欲开口却欲言又止,解元昶看着她的神情,于心不忍却终究也没说什么。
姜氏看着这对母女的神情,得意地笑了笑。
解巧珊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解琳琅亦是愉悦地弯了弯唇角,任何嬷嬷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涂药。
独有解玲珑在无声处,暗叹柳氏这对母女的心思巧妙。
一场节宴,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解璇玑当夜晚宴一结束,便被何嬷嬷押进了祠堂,而随后的,解元昶便派了身边的得力助手吴管家前去照看解璇玑,说是照看,其实是防着哪个又动了歪心思来找解璇玑的麻烦,倘若有吴管家在,尚且有几分说话的资格。
而解元昶当夜,就往秋水苑而去,据说当夜就歇在了秋水苑,此事再度气坏了兰香院的姜氏。
解家祠堂内,无数支烛火彻夜通明,夜风摇曳外头的树叶,影影绰绰有如鬼魅。
解璇玑独自一人跪在众牌位之下,模样肃然,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忽然有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解璇玑神色动了动,听着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忽然莞尔一笑。
“大姐姐这么晚了不歇着,还来看璇玑做什么?”
解玲珑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来看三妹妹,三妹妹可是跪麻了?”
“多谢大姐姐关心,璇玑尚安好。”解璇玑面色不改。
“寄雪,将锦垫取出来,给三小姐垫着,这地儿湿,可别跪出了毛病出来。”解玲珑对着身后捧着一堆物件的寄雪吩咐道,随后又道,“三妹妹,这是薄披风,夏夜尚能御寒。”
解璇玑一一接过,对解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大姐姐了,想必此刻,也只有大姐姐可以关心三妹妹了。”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感动,说着说着言语也不由得带了哽咽之意。
解玲珑了然一笑,弯下腰握住了解璇玑的手,安抚道:“三妹妹不必言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日晚宴上,委屈你了。”
解璇玑黯然地笑了一声,“果然瞒不过大姐姐的眼睛。”
当时解琳琅的心思,解璇玑不可能不会瞧出猫腻,但是她依旧任解琳琅那么做了。原因无他,就是物极必反这个道理谁都懂,今日这件事将姜氏母女完完全全地打压下去了,若不让解琳琅她们出口气,这口气堵在她们心口,像一把火似的越燃越旺,明日就说不准会酿成什么无法预料的大货,倒不如将计就计,先将她们心中那股气出了,反正罪迟早都要受,倒不如挑轻的来。
所以解璇玑和柳氏才会忍气吞声,解玲珑才会不理不睬。
能将这件事看得这么通透,解玲珑不得不赞叹自己目光好,果然选对了人选,这样姜氏这团麻,会越来越乱吧。
解玲珑眼中掠过一抹看好戏的期待神色。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姐姐相信三妹妹终究是会苦尽甘来的。”解玲珑摸了摸解璇玑的发髻,叹了一息。
“璇玑明白,璇玑可以熬过去的。”解璇玑忍不住鼻子一酸。
“父亲今日宿在了柳姨娘房中,柳姨娘住的既然是秋水苑,想必今日这件事还是让父亲惭愧,你们要懂得万万不能触了父亲的霉头,若有熬不过去的坎儿,记得来寻我。”解玲珑仔细又交待了一句,“只是日后我也万事缠身,对你们二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凡事还是得靠你们自己。”眼下只有解璇玑,才是可以坦诚相待的人了吧。
“璇玑明白了,让大姐姐为璇玑操心了。”
姐妹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解玲珑这才领着寄雪,施施然远走了。
第245章 美人悬案(1)
解玲珑回到了清兰院,她是趁夜色够深了才去找解璇玑的,此时回来,更深露重。
昏黄的烛光下,她坐在梳妆镜前,寄雪给她小心翼翼地卸妆。
铜镜里照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朱唇点樱,杏眼娇俏,齐刘海微微露出点柳眉,墨黑的长发一如绸缎。
解玲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撑着脑袋神游天外。
解明轩设计陷害她欠下的债,在不明人士的合力协助下,她也差不多跟他拎清楚了,眼下这盘棋该走到哪一步呢?
毫无疑问的,她的目标有两个,其一,是为了名扬天下,她来到这个世界可以当做上天为了成全她的不甘心而送她来这世界走一遭,她本就不是甘于平庸之人,自然要利用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其二,是为了拿下小侯爷,她看上的人,当然必须成功抢到手,不能让他跑了。
下一回再撞见小侯爷,她是不是可以考虑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直接扑上去强吻了呢?
解玲珑摸着下巴寻思着,好像……可行性很高?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她就不信,凭她的本事,还搞不定他了!
临睡之前,解玲珑从脑海中过了一遍明日的计划,然后安心地睡了。
而此时的定京城,虽然夜过三更,却不是那么太平。
墨局的手脚很利落,两天一夜的功夫,墨丹书就呈上了嵇城私养军马、邹文平私吞饷银更甚至走私盐茶的如山铁证,嵇城是东云越一派,墨丹书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搜出一切于他不利的证据,还隐隐约约指出了嵇城与东云越私下往来的证据,至于邹文平,他虽然是墨丹书的人马,可是奈何嵇城对邹文平的出手几乎是毫无死角,证据确凿,想让墨丹书找寻漏洞伺机翻盘都不可能,无奈之下,墨丹书对邹文平的缉查也只能从实下手。
朝堂短短不过两个时日,就风云色变。
明泰帝大为震怒,他铁青着脸看着墨丹书呈上的罪证,没有经过三司会审,直接颁发诏书下旨降罪。
兵部尚书嵇城,私养军马图谋不轨,引起马瘟祸乱京城,罪不可赦,阖家上下斩立决。
户部尚书邹文平,私吞饷银走私盐茶,十恶不赦,阖家男子十五以上,秋后问斩,其余人等流放边疆。
两道诏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当夜就轰动了朝臣,人人自危,纷纷对这两家避而不及,唯恐殃及池鱼。
忠远侯府。
沈家二夫人邹氏甫一接到消息,立时就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娘,娘。”沈清书心一沉,伸手立时扶住邹氏。
“清儿,清儿,快掐你娘的人中。”老夫人解红珍急急道。
“我来。”沈安眉头紧皱,从沈清书怀中接过邹静容,伸手掐着邹氏的人中,心急地等待她的苏醒。
解红珍长长叹了一气,“邹家这真是时运不济啊。”
“祖母,没有办法了吗?”沈远书扑在解红珍怀里,嚎啕大哭,“祖母,爹爹,救救外祖父外祖母……”
满头华发的解红珍也只是叹了一气,束手无策,“这几日贵妃娘娘传来书信,告诉我她已经尽力了,圣上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御书房,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见,贵妃娘娘想过硬闯,却被圣上禁足了。”解红珍之女沈流妤身为贵妃,前几年诞下一子东云书,颇受宠爱,如今,圣上连她都不见,可见这件事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不!不!也许,大伯有办法!”跌坐在地满面惶然的沈清书脑中霍然有亮光划过,忙起身急急拽住解红珍的衣摆,乞求道:“祖母祖母,您快去请来大伯,让他出面,他军功赫赫,一定能说服皇上手下留情!”
沈安嘴唇动了动。
倒在沈安怀中的邹氏就在此时悠悠转醒,沈清书的话语甫一入耳,她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沈安的衣领急急出声:“大伯在哪大伯在哪,他有办法是不是是不是,清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大伯请来啊!”说道最后,她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
“对对对,清儿,快去请来大伯!”解红珍眼神大亮,拄着拐杖笃笃笃地敲着地,语声急切。其实邹家如果是一个小官,那么现在落得怎样的下场其实解红珍都无所谓,可是事实是邹文平是朝中三品大员,堂堂户部尚书,一个富得流油的官差,邹家成为沈家二房的姻亲,这其中好处数不胜数,邹家一旦倒下,沈家二房失去的不是仅仅是一个盟友,还有将来沈清书和沈远书的大好前程。
沈安沉沉一叹,看着解红珍,皱眉道:“娘,您忘记了,大哥还没回朝。”沈广身为步天军主帅,镇守边关,没有皇命是不能贸然回朝的。
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没了,邹氏绝望地趺坐在地,眼神空洞而茫然。
而沈远书捂住眼,慌不择言地呜咽道:“那大哥,大哥会不会有办法?他是大伯的儿子,去向圣上求情,是不是也可以?”沈远书不过才十二岁,哪懂什么朝堂,自然是想什么说什么。
解红珍与沈安却明白,沈玦虽然有着世子之位,朝中并无威望,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远处黑漆漆的高楼上,沈玦看着灯火通明的荣安堂里上演的这一幕,微微勾起嘴角。
上辈子是沈家大房一步步走向绝望,他们二房躲在后头一边偷笑一边冷眼旁观,如今这角色颠倒过来,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晋王府如何了?”沈玦随即收回目光,投向了北方,意味深长地看着。
“晋王府?嘿!晋王可是气坏了,到处彻查到底是如何出了纰漏,他还以为是不是季先生那么漏的口风,可是把季先生翻来覆去地查,也不过是他这几日和解大小姐有些往来,就再无其他了。”孟琉为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
沈玦顿了顿,声音带着微微的疑惑:“有些往来?”季修然去给解明珏教书,和她有什么往来?
孟琉突然贼笑出声,“少爷,您还不知道啊,解玲珑请了季先生做她那座玲珑阁的神算先生,季先生大有任解大小姐差遣之意啊。”
第246章 美人悬案(2)
“是吗?这样挺好的。”沈玦微微垂了垂眼睫,月光黯淡,也照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如何。
孟琉一脸贼兮兮地看着他。
“回去吧。”沈玦随后转身,一步一步踏下楼阶。
“少爷,今年七月初一的沐佛节您去不去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孟琉跟上了沈玦脚步,急急追问着。
沈玦脚步顿了顿,冷然道:“去。”
孟琉意料之中地笑了笑,随即他的眸光微微黯淡了下来。
他是被夫人在沐佛节上山进香的途中捡了回来的弃儿,也因为夫人收留了他,他才有今日的造化。夫人因病逝世后,每年沐佛节进香的习惯就由沈玦替她延续了,当年虽然身在唐荡山,可是唐荡山下的灵元寺沈玦每年都是去的。然而前几年沈玦腿脚不便,这件事就由孟琉一人完成了。
今年沐佛节,沈玦既然痊愈了,自然是要前去上香的。
夫人过世,已经十三年了吧。
***
墨府。
有人倚着湖心亭的软榻,支着脑袋想了一个彻夜通宵。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天光漫洒。
一人紫衣曼妙,倒映在潋滟的湖光山水色中。
墨丹书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摩挲着掌间女子柔顺丝滑的墨发。
“我的澜儿,你说,这场不动声色就将两座大山轰然推翻的局,背后高人究竟是谁?”墨丹书想了一整夜,都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出来。究竟是何方高了,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昨日借机查探,也没能查出蛛丝马迹。
堪称十全十美的一场布局,成功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切就像顺其自然。
如果不是他觉得邹文平发觉嵇城之事太过容易凑巧,他也难以窥探这点玄机。
“督公何必担忧?只要踏进了这趟浑水,总会露出马脚。”墨子澜横躺在他的大腿上,双手犹如水蛇般妖娆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呵呵,这话听着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墨丹书看着她,微微上挑的凤眼眯起,大掌从她的发间慢慢移动,先是脸颊再是锁骨,最后是逗留在胸前,他嘴角勾起戏谑的一抹笑,“本督公一夜不曾入睡,你倒是睡得可香,现在是不是,该陪陪本督公了?”随着他话音一落,那只手便狠狠朝下一抓。
墨子澜顿时嘤咛出声,长眉微蹙,眼角眉梢全是妩媚风情,指尖点着他的胸口,作势一推,欲拒还迎,娇嗔:“讨厌。”
墨丹书呵呵轻笑,掌心的触感莹润柔滑,让他心神为之一荡。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墨子澜在他的轻拢慢捻抹复挑下慢慢化成了一滩春水,她忍不住微微弓起身子,动情地喘着。
而墨丹书心绪却已经不在这儿了,他的眸光空悠,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忽然唇角魅然一勾,媚态横生,他大手将怀中的墨子澜拦腰提起,与此同时身子霍然腾空一翻,眨眼间女子就已经被他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他俯身垂首,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畔,她只听得他的声音曼妙,“今日,我让你见识见识一个美人可好?”
墨子澜吃吃一笑,双手缠上了他的脖颈,“督公莫不是又嫌人皮鼓不好看了?”
“人皮鼓再好看,也不如我的澜儿好看。”墨丹书伸出舌尖,温柔地舔了舔她软香的肌肤。
那湿热的触感让女子忍不住微微一颤,她眸光似水,“那督公是何意?”
“玲珑九曲星盘局,双生魂印乾坤定,好戏,还没开始呢。”墨丹书埋在女子的胸前,声音若有若无。
湖心亭绯红色的帘幔重重叠叠,交错飞扬,掩住这一处的无限春光。
***
“寄心,带上元宵,今日先去玲珑阁。”解玲珑出了清兰院,往后门而去,马车她已经让赵和备下了。
“小姐,午时未到,这就去啦?”寄心提着元宵的金丝笼,好奇地出声询问。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今日本小姐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去玲珑阁查查账。”说是查账,只不过是计划一下如何为姜子灏翻案罢了,也不知道姜子灏伤势如何了,也许,下午趁着探望姜子灏的机会,去叨扰叨扰小侯爷也不错?
不过今日去之前她还得等寄雪回来。
寄雪回来得很快,她微微喘着气,看着解玲珑,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打听到了,三小姐在祠堂一夜安好,今早就开始抄经书了。”
得到这个消息,解玲珑这才放心地出门了。
毕竟有吴管家在,姜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
一路赶往玲珑阁,已是巳时初,马车在大门停了下来。
“大小姐。”莫掌柜老脸堆着笑迎入解玲珑。
解玲珑看着店中的伙计个个颇有精神气,不像刚来之时那副颓丧的景象,不由得发自内心地一笑。
她拿来了典当的账簿翻阅着,随手递给莫如海,“店里景象不错。”解玲珑拍了拍莫如海的肩膀,神色极为满意。
“不敢辜负大小姐厚望。”莫如海神色恭敬。
“我去找方福,莫叔你忙你的去吧。”解玲珑笑了笑,莫如海依言退下。
随后解玲珑慢腾腾地上了二楼,一到楼上,就见着方福正在桌案上拿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解玲珑有吩咐过,每日的案子解决之后都要一件不落地全记载清楚缘由经过结果,因此每天方福除了记录账簿之外,还要记录这些详细事件,这活也不轻松,好在方福是个识字的,能力上佳,一个人就将她交代的这些事收拾得有条不紊。
“大小姐您来啦!”方福一抬头,就看见解玲珑含笑站在对面,忙起身绕出桌案,对她行礼。
“今日有人****吗?”解玲珑点点头,上前从桌案上取出那本记录簿。
方福摸了摸脑袋,“今日还没有。”
“这几日季先生来此,你可有失礼之处?”解玲珑淡淡道,她首先问的不是季修然有没有砸了她的招牌,而是自己人有没有怠慢了他。
“回大小姐,小的关照得可是无微不至。”方福是个机灵的,也明白过来解玲珑的心意,当下就被感动了,当然是替季修然感动,
第247章 美人悬案(3)
方福随即又道,“季先生也是神机妙算得很,每日来的客人的难事都迎刃而解,满意而归。”
“那就好。行了,你先退下吧,这里我先看看。”解玲珑自顾自翻阅着,头也没回。
“是。”方福应声而退。
这几日都是季修然替她坐镇玲珑阁,解决了什么她此时也才能知晓,好在方福记载得也甚为详细。
解玲珑绕到桌案后坐了下来,细细读着。
“这件案子记载了七月初五簪缨宴……簪缨宴……”解玲珑眉头微皱,抬头看向寄雪,“寄雪,簪缨宴是什么?”
寄雪顿了顿,凝神想了片刻,继而眨着眼睛看着解玲珑,道:“小姐,簪缨宴就是每年王公贵族都会举行的大会,每年名动京城的才子佳人都是从簪缨宴中脱颖而出,武比狩猎,文比诗词书画,可是热闹了呢。”
“那么皇上可以会去?”解玲珑眼中有亮光一闪。
寄雪支着下巴想了想,“好像不是一定要去,端看皇上心情。”
解玲珑唔了一声,手指沿着书页记载往下一滑,“八月八又是什么喜庆日子?怎生得跟七夕乞巧节一般,也被戏称为‘情人节’?”
寄心捂着嘴偷笑起来,“小姐小姐,你莫不是想到了小侯爷?”
“你这妮子!”解玲珑横了她一眼,也被气笑了。
寄雪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继续为解玲珑答疑解惑,“回小姐,八月八是先皇后纳兰皇后与皇上的婚辰之日,自七年前纳兰皇后殡天后,皇上每年都会在这一日大摆庆典,悼念先皇后。皇上深情感天动地,久而久之,这一日也成为诸多才子佳人互诉衷肠的节日,有和乞巧节差不多的意义。”
纳兰皇后和明泰帝的爱情故事,解玲珑倒是略有耳闻。
纳兰见雪,蕙质兰心,明泰帝的爱妻,逝世七年已久,还是让明泰帝对她念念不忘。几十年前她是以成安侯府庶女身份嫁给当时根本没有希望夺嫡的他,于成安侯府而言,纳兰见雪不过是一颗弃子。只是出乎意料的,她后来一步步助他谋划上位,居然在最后登临帝位。野史有传,说当时的成安侯府对纳兰见雪极为不喜,本想让侯府嫡女勾引他对纳兰皇后取而代之,结果弄巧成拙,明泰帝恼羞成怒,本欲治罪成安侯府狼子野心,纳兰皇后心善大度,饶过几人,只求皇帝下旨将这位侯府嫡女嫁给公卿。此后二人举案齐眉,纳兰皇后寿终正寝。此后纳兰皇后寝宫,兰雪殿就成了禁地。
纳兰皇后和明泰帝的爱情也就渐成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
解玲珑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意,她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那么就是说,庆典那天,会很热闹咯?”
寄心泡了茶,端给了解玲珑。
还未待她想更多,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就从楼下传来,很快就见着方福快步走来,神色带了罕见的凝重,靠近了解玲珑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晋王来了。”
解玲珑愕然抬头,“他来做什么?”
“晋王殿下说要见神算先生,亟待解惑。莫掌柜在楼下招待,和晋王殿下说了午时方能见到神算先生,但是晋王殿下只说事急从权,不能耽搁。”方福有些焦急,“大小姐,这如何是好?”
解玲珑掀起茶盖,镇定自若地饮了一口,心思飞转着,片刻就已经做了决定。
“将他请上来。”
方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这样见他?”
“对,就这样。”解玲珑微微一笑,“就说神算先生午时才到,我这身为东家的,替他出面,而后再转告神算先生。”
方福顿了顿,继而欠身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解玲珑移步堂中,坐上首座。
反正上次和东云越会面,已经摊过牌了,东云越知道她本来就是玲珑阁背后的东家。
很快,一道墨色的身影从楼梯口慢慢现出,他身着一袭紫金袍,日光透过天窗照射出上头用金线绣着古朴兽纹的图案几分耀眼,腰佩长剑,脚踏玄龙靴,气势凛然逼人。
东云越朝解玲珑阔步而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搁在前头转动着拇指那枚扳指,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解玲珑只见这人宽肩长臂,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贵胄至极。
座上的解玲珑不由得眯了眯双眼,眸光几动,他竟然是朝服都没有换直直往她这里寻来了,倒不知什么事这么急。
还未等他靠近,解玲珑已经连忙起身,歉然一笑,“不知晋王殿下大驾,本县主有失远迎,晋王殿下,请坐。”说着,抬手往左边的靠椅上一请。
东云越唔了一声,也不说话,撩起衣袍直直坐下,他面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解玲珑拣了只稍远的椅子坐下,东云越位份最高,他既然坐着下首,她又怎敢高居首座?自然是坐着东云越后头。
“寄雪,上茶。”解玲珑扭头吩咐。
“是。”寄雪应声退下。
解玲珑抖了抖袖子,这才从容看向东云越,朗声一语,全然没有女子的娇怯,“不知晋王殿下光临敝店,有何指教?”虽然她能看得出这位晋王殿下心情不太好,但可不认为他是来这里跟她吐槽的。
东云越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解玲珑一眼,渊海般的眼眸微挑,眼底幽光一闪,这才动了动嘴唇,道:“本王要见你们这里的神算先生,怎么,连本王都请不动吗?”
“殿下说笑了,实在是神算先生抽不开身。”解玲珑从容不迫地接下了东云越逼人的目光,仪态大方道。
“是因为他人在你们府里做着教书先生所以抽不开身?”东云越勾了勾唇角,笑意带着明显的讽刺。
解玲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他是为了季修然而来的。
“晋王殿下消息真是灵通。”解玲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眸子亮得迫人,“怎么,殿下找我家的教书先生,有何贵干?”言毕,她微微挑眉,朝他抬了抬下颌,看似柔和的目光隐含挑衅。
第248章 美人悬案(4)
解玲珑承认她是故意的,在“我家的”三个字上着重强调。
东云越投向她的眸色一深,愈发寒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般他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季修然一去,于他而言不可谓不痛失一条臂膀,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嵇城居然也落马了,而这场布局,他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使诈。凭他的手段,最多只查到了邹文平获悉燕橫山脉那处秘密马场的经过颇为古怪,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了。为此他焦头烂额,而府中幕僚却没有一个像季修然那样的能人奇士,能够一眼就切中要害妙计顺手拈来。
他自然是有怀疑过是不是季修然对他的报复陷害,可当他将季修然的行踪事无巨细地掌握在手时,却没有蛛丝马迹可以指证这是季修然的手段。
然而他还没从痛失嵇城这条臂膀的沉痛中反应过来,明泰帝居然在今日早朝上将这几个年来接连发生的“美人惨案”交给了他,说是刑部苦查无果,晋王人中俊杰,定当能胜任此重责,让他全力彻查,三个月内揪出真凶。这件惨案已在民间盛传已久,然而苦于真凶难觅,成了一桩悬案,说是前些年民间接连发生美人失去或手或脚或鼻子各地方的器官,凶手下手极为利落,手法残忍,作案技巧也极为高超,毫无任何线索可言,由此可见这桩案子的难破程度,三年悬而未决,然而明泰帝却让他三个月内揪出真凶,其中意思,不可谓不令人深思。
东云越明白,明泰帝由嵇城身上可窥见的蛛丝马迹,已经开始怀疑他了,这件案子是对他的试探,也是警告,试探他究竟是不是野心勃勃,警告他要安分守己。之所以他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在明泰帝看来,三个月这件案子根本破不了,到时候自然而然地要对东云越处罚斥责。
所以他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动作得该比之以往更加谨慎了,当然表面上,他得要做足了样子,认真勘查那件“美人惨案”。
寄雪上了茶后便识趣地退开了。
解玲珑定定瞧着东云越的眼睛,东云越默不作声自顾自想着,她解玲珑也乐于奉陪他就这么耗着,不过当然不是白白耗着,她看着他的心思飞转,所思所想毫不客气地被她全纳入自己脑海里。
原来朝堂这几日变动如此大,沈玦已经对嵇城下手了,想来嵇绍应该安全了。
她支着脑袋,静候他开口。
东云越脸色一变再变,诡谲的静谧之中忽然有人低低一笑,他剑眉微挑,知道季修然今日是请不动了,遂打消了这个念头,薄唇微勾,“本王今日来此,是想买消息的,贵店的招牌,不是说‘买卖四海闲消息’么?”
解玲珑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玲珑阁买卖消息的人颇多,只是每次卖消息的人都要经过她的眼睛查探才能够真正登记在册。
她一双星眸流光溢彩,颇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确,就是不知晋王殿下想要买什么消息了。”
“民间连发的‘美人惨案’,本王要买与之有关的消息,一条消息一千两,不知这个价格,县主可是满意?”东云越唇角的笑容慢慢变得深刻,拇指的墨玉扳指在他指下慢慢摩挲,透出温润的光泽。
解玲珑笑眼一眯,“好说好说,其实本县主甚是满意,只是眼下我玲珑阁还未有与此相关的消息,如若殿下想要,可能得多耗些时日了。”这半个多月的辛勤耕耘,她的收入高达十万两白银,当然其中一大半都是从嵇城那里坑来的,这么高的收入,她连做梦都在往沈玦身上砸钱说要包养他,当然梦里的那个沈玦是什么反应,她死都记不起来了。
“既然如此,本王就静候县主佳音了。”东云越收回审视解玲珑的目光,忽而话锋一转,神色微凝,“敢问县主,对这几日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两桩大案有何见地?”
“啊?”解玲珑适时地表现出白痴的模样。
这件事她虽然不明白沈玦是怎么下手的,但是起码还知道幕后主使就是沈玦,所以就算有见地也得变成没见地了。
东云越起身临走之时,再次审视了解玲珑一眼,这才离去。解玲珑此人,不仅古怪,而且像一团谜。
寄心寄雪这才钻了出来,开始叽叽喳喳。
寄心抚着心口,“啊,小姐小姐,晋王此人真是英俊潇洒。”小妮子又开始犯花痴了。
寄雪反倒不认同她的说法,“奴婢倒不见得,只觉得此人心思诡谲难测。”
解玲珑但笑不语。
晋王是英俊,比不上小侯爷英俊;晋王是心思难测,但是对于她来说和普通人没多大区别。
这双眼就是这个用处好,不用提心吊胆猜度人心过日子。
离开玲珑阁时,午时已过。
“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啊?”寄心最后一个爬进了马车,不解问道。
解玲珑神神秘秘一笑,去哪?眼下没事做,当然是去找小侯爷了!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马车意外停下之时,解玲珑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挠墙,不就是见个小侯爷,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非要堵着她的路不可?
解玲珑狠狠掀开车帘,首先看见的是赵和宽阔的背影,巍峨如山,不可撼动。
重剑在手,赵和站立在车头,长风猎猎,翻动他的衣袖,解玲珑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得清远处屋脊之上,一袭紫衣的妖孽摇着墨扇怡然自得。
墨丹书持扇抵唇轻笑,声音妖娆曼妙,“小玲珑,我们好久不见了。”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好久不见个毛线,前天才挡了本姑娘的路,今日又嫌蛋疼跑来找她麻烦,他到底是有多闲得慌?
这句话在解玲珑心中流过,瞬间又被她自己给否决了。
不对,眼前这货,才不会有蛋。
解玲珑神色顿了顿,她被自己内心的猥琐给震撼到了。
她镇定地出了车厢,从容迎上了墨丹书的目光,含笑自若,“是啊,小蛋书。”
赵和:“……”
墨丹书:“……”
周遭的众男:“……”
第249章 美人悬案(5)
对着一个太监特意强调“蛋”这个字,不仅是森森的恶意并且还是有着一颗强大的内心。
墨丹书摇头一笑,眸色之中更是兴味盎然,“小玲珑,你送本督公的爱称,可真是别开生面哪。”
他遥立远处屋檐之上,解玲珑看不清他的神情和眼神。
“毕竟是督公大人,本县主可不敢怠慢了。”解玲珑回答得也十分认真。
“那不知本督公的邀请,小玲珑可敢怠慢了。”那袭紫衣翩然,临风而立,恰如飞仙。
解玲珑掏了掏耳朵,“本县主先听听看再说。”
“本督公的府邸,定京城中的一块宝地,不知可有幸邀得小玲珑大驾光临?”墨丹书的声音遥遥传来,听着让人觉得十分诚恳十分友善十分真挚。
解玲珑不可控制地噗嗤笑出声,似笑非笑地盯着那袭紫衣,“小蛋书,你这么自夸,不嫌害臊吗?”
墨丹书却恍若不察,依旧循循善诱道:“还有许许多多的美人皮鼓哦。”
这句话一出,解玲珑不由得心念一动。
墨丹书喜好美人皮,那件“美人惨案”会不会跟他有关?
墨丹书既然身为墨局提督,他的府邸一定是铜墙铁壁,常人难以闯入,眼下既然墨丹书相邀,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她怎可错过?想来墨丹书既然在这偏僻的街巷中拦住了马车,却不能保证不会落入旁人眼中,他邀她入府一事光明正大,她就不信他会对她暗中动手脚。
解玲珑权衡片刻,痛快地答应了。
赵和眸光几变,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大小姐做事自有她自己的道理,他在她身边这些日子,就可以看得出她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自然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选择。
墨丹书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打蛇打七寸,东云越委托玲珑阁一事,他的耳目很快就探听到消息,他把这招用在解玲珑身上,只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
墨府。
亭台楼阁,飞檐画角,琉璃碧瓦,假山怪石,一派精致华贵。从高处远远望去便能见到一方澄澈如玉的碧湖镶嵌在错落有致的楼阁之中,那碧湖似是匠工手下最妙的作品,圆润剔透,周遭山花开得烂漫,偌大似碗的茶花怒放,深红浅红淡黄素白,还有几朵淡紫的牵牛花爬在碧绿葱茏之间,像是仙人指尖夹住的娇艳。
而湖心亭中,一座八角飞檐白玉亭玉立其间,小亭连接着一座蜿蜒迂折的白玉曲桥,远望去好似洁白无暇的云层镶嵌在了碧玉翡翠之上,翡翠透出无与伦比的华贵,白云浮现不动声色的优雅。
风掠过湖面,荡起层层叠叠的褶皱,那八角亭中,于极静处响起的金玲丁玲之声不绝于耳,绯红的纱幔漫空卷起,似美人千般缱绻万般妖娆的腰身,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解玲珑肃然看了半晌,转而对墨丹书点点头,“小蛋书,你府里的景致果然不错。”
墨丹书持扇抵唇轻笑,他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娇艳,长眉入鬓,眉角也染了丝丹红,不由得让人觉得妖媚无比,长睫似蝶翼轻扫,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盈盈水润,一眼瞧去便让人生出无限怜意,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了涟漪。
解玲珑这是第一次就近了看墨丹书,真觉得此人乃绝世妖孽。
他的声音也是雌雄莫辩,“能入得了小玲珑的眼,本督公也就满意了。”
“所以呢?那些美人皮鼓在哪?”解玲珑声音平平道,目光紧紧盯着他,却什么都看不出,只看得见他的琥珀色瞳孔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容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的身量娇小,墨丹书比她高出一个头,他便弯下了腰,持扇抵唇轻笑,“美人嘛,不着急。”忽而他促狭一笑,“怎么,盯本督公盯得这么紧,想看清楚本督公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解玲珑就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骤然一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这个小秘密?”墨丹书笑眼眯眯,温顺得不可思议。
解玲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呆若木鸡。
墨丹书也没指望等她回答,继续自言自语,手中墨扇一合,抵着她的胸口,音调拖得老长,“本督公怎么会不知道?玲珑九曲星盘局,双生魂印乾坤定,你胸口这只蓝色的蝴蝶,就没人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他含笑慢慢道来,声线魅惑。
解玲珑蓦地回魂,双手立时捂住胸口,如临大敌。
靠靠靠,这人妖什么时候偷看过她的胸口???
解玲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瞬间方寸大乱,风中凌乱。
“来来来,本督公带你看看这些美人皮鼓。”墨丹书牵起解玲珑的手,他的指尖细腻,还带着点温度,和他傅粉看似冰冷的脸庞不同。
解玲珑这辈子最大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地戳破,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受伤。
还不待墨丹书迈动步伐,解玲珑一把扯过墨丹书的手,恶狠狠地用力一拽,“别走!给老娘讲清楚!你为什么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墨丹书笑眯眯地对着她,笑得人畜无害。
解玲珑只觉得角色完全颠倒过来了。
平常都是她笑得人畜无害地来欺负别人,何时轮到人家以这种方式来欺负她了?
解玲珑气得直磨牙。
“乖,该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墨丹书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神情柔和。
解玲珑不由得一呆,这神色有点熟悉,好像以前见到过,可是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趁着解玲珑发怔的瞬间,墨丹书已经扯过了解玲珑,紫衣逶迤在地,他缓步而走,语调妖娆,“你身上那道是六玄魂印,本督公只能告诉你,那是北歧灵术,也是你那项特异本领的根源,你若还想知道更多的,等时机成熟,总会知道的,可倘若如今你硬要问个清楚,本督公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是你有那本事可以承受知道以后的后果吗?你若说可以,本督公二话不说,一一为你解惑。”
第250章 再上灵福寺(1)
他的语调听似随意轻快,解玲珑却听得出这其中饱含多少凝重。
她的脸色阴沉,像是能滴出水来。
墨丹书牵着她,往湖心亭缓缓踏去。
解玲珑低着头,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出她眼底的神情,她就这么任他牵着她走。
半晌,她出声,声音平平,问:“可是对我有害?”
“本督公以性命担保,无害。”墨丹书含笑道。
解玲珑随即头一扬,“那就不知道呗。”
语调轻快,似是先前凝重的她,并不存在。
不知道这种对墨丹书出奇的信任感是打哪来的,反正解玲珑最后是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解玲珑就这么任墨丹书牵着她的手腕,往湖心亭漫步而去。
“啊喂,你说要带本姑娘去看那什么劳什子美人皮鼓,往湖心亭走去做什么?”解玲珑嚷嚷。
“嘘。”墨丹书含笑回头,微红的眼线让他那双凤眼更显得魅惑人心,他只是竖起了食指轻轻搁在解玲珑的唇边,“莫说话,看着便是。”
解玲珑双眼登时挤成斗鸡眼看着唇边的那只手指,不等他收回去,立时张嘴便狠狠地咬了下去,不留半分情。
速度之快连墨丹书都只顾着惊愕地看着她红口白牙,等到反应过来之时是指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刺激得他三魂六魄瞬间聚拢。
解玲珑只感觉到嘴里沾上了些许铁锈味后这才吐出他那只手指,嫌弃地呸了一声,然后洋洋自得看着这只妖孽终于被她成功侵袭,她的气场一直被他死死压着,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了,着实大快人心。
而墨丹书慢慢地收回了手,发愣地看着自己右手那支食指,煞有介事地端详着。说实话,他活了二十几载,身居高位,无人莫敢不从,何人敢如此给他这种恶作剧?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发怒也不是要笑,解玲珑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一个所以然出来,不过看着他这副模样,应该不会追究她的大不敬,解玲珑不知为何莫名地就不怎么担心墨丹书的反应,眼下笃定这个结论,就更不怕了。
太岁头上动土,墨丹书这些年来,也就遇着解玲珑这一个了。
忽而,他微微勾起唇,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他的指尖冰凉,惊起解玲珑周身阵阵战栗。
“小丫头,谁教的你如此牙尖嘴利,像一匹狼崽似的。”墨丹书的声音无时不刻都像能掐出水似的温柔。
解玲珑不答,举目望天,努力把自己站成望天石。
墨丹书的手忽然往下一滑,滑过她的肩头顺势而落,接着捉住她的皓腕,身子翩然一转,紫衣逶迤,竟也不追究她的大不敬,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湖心亭而去。
解玲珑傲娇看天的眼神这才微微往下落了落,虽然她笃定墨丹书不会怪罪她,可是为什么?她能带给他什么利益价值吗?
不过墨丹书留给她的谜团已经够多了,她也就不介意再多这么一个。
湖心亭绯红色的纱帐漫天飞扬,重重帘幕之下,竟也看不见里头的光景。
“澜儿,启动机关。”墨丹书一手牵着解玲珑,一手负在身后,朱唇轻启,声音曼妙。
“是。”从那湖心亭的重重红色纱帐下缓步踱出一名黑衣女子,那女子眼神锐利,容颜姣好,樱唇未点朱,只是那双眼的眼角处画着漆黑的眼线,柳眉细长,乍看下去竟有几分诡异的妖冶。
解玲珑看到那女子的眼神写道:原来督公大人说要见的美人,就是她。
随后那黑衣女子再度闪进重重纱帐之下。
有轻微的地动感传来。
还未等解玲珑有所反应,墨丹书已经带她走向亭中,步入纱帐下。
只见这亭子中央竟然现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甬道,甬道往不知名的深处蔓延而下,显得黝黑且幽深。
“来。”墨丹书含笑道,牵着解玲珑一步步往下。
解玲珑觉得既好奇又刺激,也就这么任着墨丹书牵着她的手往下而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待墨丹书带她走下这间密室时,先入里头的墨子澜已经率先点亮了所有的蜡烛。
解玲珑看着这间密室,四面墙壁悉数挂满大小不一的红鼓,琳琅满目差点让解玲珑看不过来,她抚着心口叹道:幸好她没有密集恐惧症。
密密麻麻的红鼓缀满了四面高墙,鼓面丹青描摹着一张张美人的容颜,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竟然就这么香消玉殒成了一面人皮鼓。
“小蛋书,这么多的人皮鼓,你是杀了多少人?民间的那连续发生的美人悬案,和你有无关系?”解玲珑上下扫视,一边惊叹一边惋惜。
“本督公数这些作甚?”墨丹书含笑摇头,“美人悬案与本督公无关,道不同。”
解玲珑默了半晌,想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墨丹书要的是人皮,美人悬案失踪的是器官。
她凑近了一面人皮鼓,出神地看着,竟没有发觉身后有人靠近,那人贴近了她,声音低低,像是夏夜的呢喃,含着无尽诱惑。
“据说美人的皮做成一面鼓,敲起来极好听,越美的人皮,这鼓声就越动人,小玲珑,你想不想亲身试试?”
解玲珑浑身一个激灵,头一转,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我那个去!
难道墨丹书带她到这里就是为了剥她的皮做成人皮鼓?
解玲珑头发都直了。
她还有大好年华还有小侯爷没有追到手,怎么能在这花样年华草样青春中就这么凋零了呢!
解玲珑瞬间就想夺门而去。
却有一声激扬的鼓声乍然响起。
那鼓声声音极细却开阔宏大,在这缀满了红鼓的密室里回荡出钟鸣之声。
解玲珑只来得骤然回头,甫一入眼的是墨丹书紫衣一荡,长袖轻扬,露出他白皙莹润的玉手,玉手上是一支不知何时被他提在手中的细长鼓槌,那鼓槌撞上鼓面,发出一道魔音般的声响。
音攻。
她只来得及回味这么一句话。
接着她眼皮一沉,软软地就倒了下去。
墨丹书含笑看去,紫衣再一荡,解玲珑就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
第251章 再上灵福寺(2)
“澜儿。”
“是。”墨子澜眼底闪过一丝古怪,又打开了下一道机关。
东面的鼓墙缓缓中开,一道石门悄无声息地在鼓墙之后打开了。
墨丹书拦腰抱起解玲珑,步子像在飘,鬼魅般飘进了那道门。
门内没有多余的饰物,除了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与书架上摆着诸多发旧的信纸之外,还有的就是一张寒玉冰床。
墨丹书轻轻地将解玲珑放在了这张寒玉冰床上,遣退了墨子澜。
墨子澜应声而退,掩住那道门。
墨丹书撩起衣袍,坐在床头,玉手轻轻抚上少女的容颜,他向来噙在嘴角的那一抹魅惑笑意也逐渐隐了去,眼神透着她像是看上不知名的远方,满是眷念。
良久,他轻轻一叹。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见到了你。小丫头,像个刺儿头,到底是学了谁的。”
“那个人一定也很想见你,可是时机未到,一切都只能当做不知道。”
“听说你看上了那个小子是吗?还正合那人的心意呢。”
“这道六玄魂印隐有碎裂之象,我若不替你加以巩固,恐怕那人会不顾一切地来这寻你吧。”
说着,他顿了顿,接着自嘲一笑,“那人会不顾一切来这?不,一定不是,而是会让我使劲手段也要带走你吧,那人哪里舍得不顾一切呢……”
他蝶翼般的长睫微微一动,起身扶起解玲珑,趺坐在她身后,双手结出一道印,缓缓抵在她的后心。
一室静谧。
***
景国公府,兰香院。
解明轩正襟危坐,低头喝了一口茶,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正因为没有什么表情才衬出他的阴沉可怕。
姜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想来矜持的面容也因着怒火而有几分扭曲,她抬了抬头看着解明轩,他从一进屋到现在,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还是一言不发,这个儿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本来就寡言少语,眼下更是惜字如金,也不知道是在外头摊上了什么事。
任她绞尽脑汁恐怕也想不到,解明轩,她这个视如命根的宝贝儿子,如今已经不能人道,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而这个消息一旦外漏,那么他世子爷的宝座就岌岌可危了。解玲珑也清楚这个事实,只是这样把解明轩从世子爷宝座上推了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她要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既然如此,就先让解明轩多蹦跶些时候,慢慢对着姜氏这些蚂蚱各个击破。
这样,才更好玩。
解明轩自然也知道解玲珑的想法,所以除掉解玲珑一事,才变得迫不及待了起来。
解巧珊和解琳琅此时也在屋内,因为母亲和哥哥的沉默而变得坐立不安。
解巧珊绞紧了手中的锦帕,银牙暗咬,美眸中尽是愤恨,“那小贱人,小贱人……”现在她脑子里满满都是解璇玑抢了三小姐之位,而她被逼不得不降成四小姐这件事,原本排行这件事本就无足轻重,可是既然三小姐这个名头早已冠在了她头上,一朝被她人所夺,她怎能甘心?解巧珊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解璇玑生吞活剥了。
“三妹莫气了,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解琳琅握住解巧珊的手,劝慰着。
“可是二姐,我就是不甘心!”解巧珊愤愤不平,声音几近咆哮。
解巧珊向来是这个性子,解琳琅知道多说无益,也就不再说话了。
解明轩只是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只会说着不甘心何用?这件事,不过是解玲珑又在暗中捣鬼罢了。”
“什么?!”解巧珊陡然拔高了音调,勃然色变,不敢置信。为什么又是那个贱人?
坐在解巧珊身侧的解琳琅同时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犹疑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姜氏叹了一气,随即把她和解明轩合谋暗害解玲珑一事娓娓道来,接着忧心忡忡道:“我实在没有料到,她居然如此有能耐,被她逃过这一劫。她竟然安然无恙,查清此事之后定然伺机报复,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报复来得可真是快,正中死穴。”她满满的不甘心,神情阴冷。
姜氏的话甫一入耳,解明轩手指不可控制地瑟缩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蜷缩着手指,死死握在掌心,避免让人发觉他因为怒意而颤抖的手掌。
他心中冷笑连连,不,母亲错了,解玲珑的报复来得比这更快,她这是要一一回敬谢礼,从他到姜氏,一个不落。
解琳琅端着茶浅呷一口,表情冷肃,“本就是注定你死我活,既然此计不成,那便再生一计,总不能她有那么好的本事次次都能逃脱吧。”
坐在椅子上的解巧珊想了片刻,目光犹如淬毒,忽而冷笑一声,“上次毁了她的清白不成,这次就先毁了她的清白,再收了她的性命,新账旧账一起算,一了百了。”
“你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解明轩嘴角扯出一丝讽笑,抬眼瞥了她一眼,神情不置可否,解巧珊不比他,他是明白解玲珑这人出手有多狠辣利落。
“瞧大哥这话说的。”似是想到了什么,解巧珊神情显得无比得意,“七月初一不正是沐佛节吗?我们大房一家要前去进香,母亲要是提出邀她和那小贱人一起去,长者有命,她们能拒绝?”
解琳琅放下茶碗,眸光微动,若有所思道:“妹妹的意思是……”
解巧珊冷笑连连,“沐佛节灵福寺人满为患不能动手,可是回来的路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怨不得谁了吧。”
“你是想……”解明轩双眸微微狭起,语气轻缓,似是考虑解巧珊的这个提议。
“我听闻那一带最近常有流寇,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时候要是遇上了流寇,那么我们顾不上那两个贱人,也是情有可原了吧。”难得解巧珊终于开窍了一事,提出这个颇为可行的计划。
姜氏看着解巧珊,欣慰地笑了笑,“珊儿如今算是长大了。”
“自然不能辜负母亲厚望。”解巧珊得意一笑,涂了丹蔻的指甲搁在唇边,鲜红如血。
她这一次要把解玲珑和解璇玑两个永远地铲除了,省得碍眼。
第252章 再上灵福寺(3)
“轩儿,你看如何?”姜氏目光转向解明轩,虽是询问,实则她心中已经心思飞转,快速做着盘算。
“母亲心中不是已有了主意了吗?”解明轩向身后的靠椅一靠,虽然他没有回答,但是态度已经相当明显了。
姜氏和解巧珊相视一笑。
***
六月二十九,是夜,清兰院。
“大小姐,三小姐派浅红捎来口信,说是她刚刚抄完经书,已经被柳姨娘带回秋水苑了。”寄心飞也似地来报。浅红是解璇玑的大丫鬟,秋水苑的丫鬟婆子都是让柳氏自己挑的,解元昶特地查清过每个人的底细,确保背景干净,不是姜氏的爪牙。
彼时解玲珑正在研究弩机,她从老太爷那里搜刮来的,一拿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想办法改良弩机,毕竟是兴趣。
“她情况如何?”解玲珑边摆弄弩机边问道。
寄心皱起眉头,她摇了摇头,“三小姐情况不大好,手都快不能动了。”
解玲珑看着弩机,想了片刻,随即放下弩机,起身道:“抄了这几日的经书,也是难为她了,去端来那碗粉葛生鱼汤,随我去看看她吧。”
寄心忙不迭跑去端来小厨房做了有些时辰的粉葛生鱼汤,主仆二人往秋水苑而去。
一入门,便听到柳氏隐隐的抽泣声。
“姨娘,大小姐来了。”浅红打着帘子,迎解玲珑入了内室。
一入内室,就见到解璇玑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柳氏坐在床边,拿着帕子心疼地抹着泪,一只手紧紧攥着解璇玑的手,一听到动静,忙不迭抹干净泪水,起身看向来人,福了福身,勉强笑着:“妾身见过大小姐。”
“姨娘不必多礼,三妹妹情况如何了?”解玲珑走向解璇玑,看着她面容憔悴。
“璇玑见过大姐姐。”解璇玑气若游丝,勉强地笑了笑,“多谢大姐姐这几日来的照拂了。”
解玲珑看着解璇玑,顺势坐在了柳氏起先的位置,握住解璇玑的手,看着她这几日冒出的黑眼圈,就知道她这几日不好过,随后长叹一气,“妹妹受苦了。”随即看向寄心,“寄心,快把那碗粉葛生鱼汤端上来。”
“大小姐有心了。”柳氏站立在一侧,感激道。
“我既然答应了照拂你们,自然是会做得齐全。”解玲珑从寄雪手中接过粉葛生鱼汤,竟然是亲自喂她服下。
解璇玑虚弱道:“姐姐,哪能劳姐姐亲自动手?妹妹自己可以的。”随后她试图伸出手,那只手竟然是一直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解玲珑笑了笑,“三妹妹还是别为难自己了。”说着,舀着汤喂解璇玑慢慢吃着。
她看着面前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女,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解玲珑把空碗递给了寄雪,解璇玑感激地看着解玲珑,慢慢道:“姐姐大恩大德,妹妹永生不敢忘。”
解玲珑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笑了笑,“也不需要你惦记着,好生照顾自己便是。”
还未等解璇玑回答,浅红形色匆匆进了屋,分别对几人作揖之后,急急道:“二小姐说听三小姐出了祠堂,特意来探望,让奴婢通报柳姨娘一声。”
解琳琅来这做什么?
解玲珑和解璇玑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意思。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柳氏蹙了蹙眉,随后淡淡道:“请进来吧。”倘若人家有心针对她们母女,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倒不如先应对了。
“是。”浅红应声而退。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动静,未见其人先闻其语。
“三妹妹身子可还好?这几日想着三妹妹在祠堂抄经书定然是吃尽了苦头,奈何二姐姐我手上也不见好,一直抽不出心思来看望三妹妹,今日听闻三妹妹终于出了祠堂,二姐姐我想着说什么今日也要来看看三妹妹,是二姐姐连累三妹妹了。”解琳琅婉转如莺的声音透着帘子传来,随后款款进了屋,含笑看着屋里头,一见解玲珑,捂着唇惊呼一声,“哎呀,原来大姐姐也在这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大姐姐和三妹妹说体己话了。”
解玲珑起了身,“二妹妹说的这里哪里的话,都是一家姐妹。”
“妹妹见过二姐姐。”解璇玑倚着床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解琳琅见状不由得蹙眉,“瞧三妹妹这身子骨弱得很,秀鱼,还不快把本小姐亲手熬的参汤给端上来。”
秀鱼立时抬起食盒刚在了桌子上,打开盖子取出了一只精致的瓷盅,迈着步子缓缓向解琳琅走去。
柳氏见状忙不迭从秀鱼手中接过盅,笑着道:“妾身替三娘多谢二小姐了,只是她刚刚用过膳,此时还不宜进食。”说着就把那盅参汤放在了桌上。
“这样啊……”解琳琅随口应着,脸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依旧言笑晏晏仪态大方的看着解璇玑,关切问道,“不知三妹妹如今这副光景,可要何时才能痊愈呢?”
“不过是亏了气血,休养一日便能够下床走动了。”柳氏应道。
解玲珑看着解琳琅的眼睛,突然勾唇一笑。
解琳琅靠近了解璇玑,眼中有一抹亮光划过,慢慢道:“这么说来,那后日应该是能随我们一同出行了是吧?”
解璇玑不明所以地看着解璇玑,犹豫半晌,正要开口时,柳氏已经笑着接过话头,“差不多吧,不知道二小姐此话是何意思?”
解玲珑起了身,对上解琳琅的目光,“后日是六月初一,沐佛节吧?”
姜氏会在沐佛节上灵福寺进香,这件事解玲珑自然是知道。
经解玲珑点拨,柳氏已经回味过来了,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解琳琅莞尔一笑,挑眉看着解玲珑,“姐姐说对了。后日是沐佛节,母亲要带我们大房里女眷上香祈福,讨一份合家平安来着,虽然大姐姐和三妹妹前些日子已经去过一遭了,但是既然是母亲的意思,为了合家平安,想来大姐姐和三妹妹都会去吧?”
“这是自然。”解玲珑已经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253章 再上灵福寺(4)
“既然如此,左右我没甚事,也就不打扰大姐姐与三妹妹说体己话了,琳琅告退了。”解琳琅见目的达到,自然想要满意而归。
可是解玲珑话还没完,怎么会让她如愿?
“二妹妹,请留步。”解玲珑走近解璇玑,定定地瞧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解琳琅回过身,从容不迫地迎着她的目光,含笑自若,“不知大姐姐有何吩咐?”
“二妹妹,姐姐就是想问一句,那一日的路中会不会太平呢?”解玲珑话中似有所指,目光紧紧地盯着解琳琅不放。
解琳琅心神一凛,眉心微皱,难道她已经对她们的行动有所察觉了?不可能!她让大哥买通流寇在回程途中佯装袭击国公府马车这件事做得隐秘,不可能会走漏消息!
应该是她多心了。
解琳琅兀自深吸一气,镇定下来不安的心思,含笑回道:“大姐姐说哪里的话,景国公府声名赫赫,哪有人敢惹找晦气?大姐姐说是不是?”
解玲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二妹妹所言不差。”
“既如此,那二妹妹就告退了。”解琳琅对她欠了欠身,随后扬长而去。
解玲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的那一瞬间,脸色一沉,像是能滴出水来似的。
“大姐姐……”解璇玑看着解玲珑的脸色,试探地开口。
“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对?”柳氏看着解玲珑这副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三妹妹,后日,你最好还是病得更重些吧。”沉默须臾,解玲珑终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带着寄心回了清兰院。
柳氏看着解玲珑离去的背影,心中似有惴惴不安之意。
解璇玑扯了扯她的衣袖,疑惑道:“娘,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拍着她的背抚慰道:“别问为什么,听大小姐的总没错。”
待到第二日,秋水苑里传出了解璇玑病情加重的消息,直到晚上还是昏迷不醒,请了大夫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
盈月轩中的解巧珊扯着手中的锦帕,神色恨恨,“那小贱人,居然大病了,最好就这么病死了。”
谷雨侍立在她身侧,犹疑道:“这也病得太不凑巧了。”
“都怪娘亲,非要罚她跪祠堂。”解巧珊埋怨道。
七月初一那天,解璇玑注定是不能赶赴这一天的行程了。
一大早的,姜氏就打点好了一切,带着人往荷香居走了一趟。虽然解璇玑不在此次临行之列,但是在姜氏眼里捏死解璇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索性也就不管她了,只要能将解玲珑永除后患,那就皆大欢喜了。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说了好些话,交代清楚一些相关事宜,再三交代注意安全,便让她们走了。
常嬷嬷送走了一行人,掩住房门,走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捏着眉心,忧心道:“今日不知为何,我这心中总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要发生。”
常嬷嬷给老夫人捶着肩膀,笑了笑,“您就是闲的慌,总爱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府里个个吉人天相,哪会发生什么事。”
“也是,是我多虑了。”老夫人释然一笑。
***
三辆马车从国公府的门前辘辘远去,解明轩表情冷肃地站在门前遥遥看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解玲珑坐在最末一辆马车,她只带了寄雪和赵和,眼下寄雪和她共乘一辆马车,赵和在马车前头坐在车夫身边。而姜氏和解琳琅共乘一辆,因为那辆还有丫鬟婆子也在里头伺候着,容量有限,所以解巧珊被安排在了第二辆马车内。
三辆马车都是景国公府的样式,没有什么多大区别,若硬要说点不同,大概就是解玲珑那辆马车前头挂着的灯笼是红色的,而前两辆是黄色灯笼。解玲珑上马车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两色灯笼是府里都有的,所以一般人也没瞧出什么不对。
寄雪嘟囔着:“前些日子才爬过那座景云山,今日又要再爬一遭,夫人这是故意要小姐您不安生。”
解玲珑不甚在意地一笑,“左右这些日子不甚有趣,既然她们要给本小姐我找乐子,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说着扬眉看向寄雪,“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带上了没?”
“小姐,您吩咐的东西我都带上了。”寄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虽然不知道大小姐要做什么用,但是只要是大小姐吩咐的,那准没错。
由此可见在解玲珑的无耻教育下,她的每个手下各个都是对她无理由地服从。
“今日去上香,左右也无甚大事,寄雪,你可知道灵福寺有甚好玩的吗?”解玲珑支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寄雪眼珠子转了转,脆声道:“好玩的兴许无,最灵验的却是有的。”
“最灵验的是啥?”解玲珑头也没回,兴致缺缺地应着,心里头想着却是这寺庙有没有神棍,她倒是蛮想在神棍身上试一试自己这双眼睛的,电视剧里把神棍传得神乎其神,她倒是想看看神棍是如何这么神奇的。
“姻缘树呀!”寄雪兴奋道,随即开始滔滔不绝,“灵福寺名声最响的是,除了佛法高深、檀殷花林之外,就是这株姻缘树了,据说相当灵验,抛上红线倘若能挂得住,姻缘树就会替你结下姻缘,命里逃也逃不开。”
“是吗?”解玲珑声音一扬,当即就扭过头,两只眼睛贼亮无比,“在哪?等会儿带我去!”
“嗯嗯!”寄雪点头如捣蒜。
寄雪当然知道,她家小姐的那点心思……
马车摇摇晃晃中,忽然一停。
“小姐,已经到山脚下了,接着换步行了。”赵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解玲珑和寄雪下了马车,姜氏带着几人,往山道上举步登去。
且说解玲珑这厢在去的路上,那座传承千年的古寺里,迎来的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有一人着白衣,覆银面,一手负在身后,从容悠然往寺内踏去,气度不凡,凛然华贵,见者莫不敬畏。
第254章 再上灵福寺(5)
公子意走在沈玦身侧,摇着扇子,一一点评着路过身侧的美人。
沈玦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阿英也同沈玦一般换了一副面具,随侍在后。
等到入了大雄宝殿内,公子意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住了话头,认认真真地随着沈玦上香。
沈玦本不信神佛,可是傅如青信奉神佛,他来此上香,本就是替傅如青上香,也因此,公子意才有所收敛。
一刻钟后,沈玦便出了大殿。
他来此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上香,不像别人,准备了许多繁琐的礼节。
“施主,请留步。”有一名小沙弥在身后轻声唤道。
沈玦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去。
那小沙弥合掌低头,“大师有请。”
沈玦神色微动,长眉一扬,“无因大师?”
“正是。”那小沙弥抬起了头,也不待沈玦回答,径直转过身离去。
公子意不待沈玦反应,抓起他的手直直冲往前冲。
开玩笑,无因大师有请,谁能怠慢?
无因大师是得了善大师真传的弟子,而了善大师,则是传言中得了佛祖亲传的弟子,冠以“通过去晓未来”之名,据说他预言极准,就是和尚德行差了点,酒肉声色无一不沾,但是这不影响他的“得道高僧”之名,了善大师云游四方,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解忧解难。他圆寂之后,他的大弟子就继承他的重任,云游四方各地讲经,相传无因大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得他点拨一两句,无异于一字千金。
妙法堂外,公子意咬牙切齿地抱胸而立,阿英则定定地看着东边的方向,那挂满了红绳的参天大树。
当然公子意咬牙切齿的是,小沙弥的那句“大师有请”,其实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连门都不让进,真是抠门。
公子意只顾着自己的愤愤不平,没有注意到,阿英的身影一荡,已经飘向了外头。
她站在树下,仰着头凝神看着。
这姻缘树,真是树大如冠,红绳缠满了大树,承载了这么多人的美好期盼。
“姑娘,您是不是要来一条?姻缘红线,结的可是三世良缘,这姻缘易求,良缘却是难觅,姑娘,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僧人卖力地推荐着,“将红绳缠上枝头,这月老哪,就能听见了您的祈盼咯。”
这声叫卖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日的阿英,易容之后则是换了一身女装。
阿英抿着唇,定定地看着那僧人面前成堆的红绳。
半晌,她掏出两枚铜板,伸出了手,“两条。”
“好嘞!姑娘,这另一条想必是为你心上人准备的吧?”那僧人高深莫测地一笑,“两条甚好,甚好。”
阿英接过红绳,不再听那僧人废话,转身快步离开。
红绳轻而易举地抛上了那株姻缘树,凉风习习,缠在树上那条属于她的红绳微微晃了晃。
阿英看得入了神。
随后她把另一只红绳揣在怀里,举步往妙法堂而去。
她刚到妙法堂的时候,沈玦才从里头出来,只见他眉如远山,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异色。
公子意立时抓住了他,苦着一张脸问道:“大师有没有替我预言一两句?”虽然他不抱多大希望。
却不想沈玦斜睨了他一眼,看了半晌不说话,把公子意看得心虚无比。
“有。”沈玦道。
“是什么?”公子意闻言大喜。
“无求是求。”
公子意呆了半晌,“然后呢?没了?”
“没了。”沈玦诚实地交代了。
然后看了一眼天色,施施然远走了,他并没有从来时的路走,倘若要下山,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公子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在经过姻缘树时,无奈放弃了,只能唏嘘慨叹,“佛法高深,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领会的。”
“很难为你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沈玦认同道。
“那大师又和你说了哪些?”明知不该问,可是公子意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沈玦抿了抿唇,眸色一深,并不答话。
公子意冷哼一声,一副就知如此的神情,他索性放弃了追问,仰头端详着这株参天大树,不解道:“这树挂着这什么多红绳,要做什么?”
“姻缘树,求的是姻缘。”沈玦淡淡道,显然对它没多大兴趣。
但是这话一出,公子意神色立时一变,开开心心地从僧人那边买了一大把红绳,他偷懒,没有用缠的而是凭借着自身内力绕着这颗大树一步扔一条,直到手中的红绳全被他扔了上去稳稳当当地挂在枝头,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挂了一圈的红绳,他就不信没有成功的。
“师弟啊,你是不是也来一条?”公子意扭头向他招了招手。
沈玦正待摇头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那只手向上摊着,上头搁着一条红绳。
沈玦双眸微微眯起,顺着那条手臂看向手的主人。
阿英贝齿咬着下唇,神色不安地看着他,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半晌,沈玦微微勾唇,从她手心接过红绳。
阿英神色一亮。
他向那株承载了数百年来无数人美好期盼的大树走去,手一扬,红绳飞起,直直冲向树梢,稳稳当当地挂在了一条尤为突出的高枝,那个位置太高,竟然单单只有沈玦这一条红绳。
阿英看着沈玦挂上红绳的位置,却是属于她的那条红绳所处之地的背面,两处相去甚远。
冥冥之中,像是就已经注定了什么。
阿英先前明亮的神情,渐渐转为黯淡。
“走吧。”沈玦没有在意自己那条红绳究竟落在了什么位置,只是转过身,悠然移步。
也就是在沈玦正从后山小径下山时,解玲珑等人堪堪到达灵福寺的大门。
姜氏几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休息足够了,这才整了整仪容,踏入灵福寺大门。
接下来的上香念经,和祈福节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沐佛节要烧经书,一行人忙到了午时,这才算是把沐佛节的仪式进行完整了。
“斋堂备了午膳,你们可是饿了?”姜氏看着解琳琅和解巧珊,怜爱道。
解玲珑这一个上午都很自觉地降低存在感,奈何有人不如愿。
第255章 夜中不轨(1)
“大姐姐可是饿了?一起去用膳吧。”解琳琅莞尔一笑。
“好啊好啊。”解玲珑还能怎么着?自然是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斋堂的午膳,比上次过来,吃的不甚香,原因大抵不是出在膳食上,而是气氛上。
用过了午膳,解玲珑便随着姜氏一行人前往檀殷花林而去,姜氏和颜悦色,看着心情颇为愉快,“琅儿珊儿,今日你外祖母和舅母都来了,还有德妃娘娘,和往年一样,在花亭里正等着呢。”
“好久没见外祖母了,不知她身体近日来可好。”解琳琅唇畔微笑,端的是孝女之风。
“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想来好得很。对了,今日还可以让她们见识见识大姐儿,大姐儿的名字,她们往年可是没少念叨。”姜氏说着说着,还对着解玲珑说了一句。
“多谢外祖母和舅母挂念了。”解玲珑莞尔一笑,那笑意似讽。
解巧珊冷哼一声,脸色不善地瞥了解玲珑一眼,一路上想着今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于是便一直忍着心中的不痛快故作无恙。
几人绕过回廊,抬步正要踏下阶梯,往檀殷花林中而去。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施主,请留步。”
几人脚步随之一顿,不解地循声看去,却见一位小沙弥正定定地看着她们这个方向。
“小和尚,不知有何事?”姜氏下意识地回身浅笑,端的是举止雍容。
“无因大师有请。”那小沙弥合掌低头。
姜氏神色一亮,喜不自禁,居然是无因大师有请?这种事可是千金难求啊!
“琅儿珊儿,快随我来。”姜氏回身揽过解琳琅解巧珊,举步就要前往妙法堂,神情急迫。在姜氏的眼里,解玲珑从来是可有可无的,她的这句话,自然也和解玲珑没有半分干系。
解玲珑静静看着,她的目光从姜氏身上移向小沙弥,只见那小沙弥往前踏了一步,解玲珑确定他是朝着自己走来的。
“施主,请随贫僧来。”那小沙弥这才抬头,定定地瞧着她。
解玲珑怔忪片刻,想到了姜氏先前的迫不可待,忽然想笑。
只是当她瞥见姜氏铁青的脸色时,这才不得不用力忍住了。
解玲珑很是遗憾地向姜氏告了一声退,随着那小沙弥远去时,她都能感觉到身后像刀子一般的目光要在自己背后戳出几个洞出来。
一路越过厅堂绕过小院,往后山而去。
寄雪和赵和跟在解玲珑后头,耐不住心中好奇的解玲珑凑近了寄雪,神秘兮兮地问:“寄雪,无因大师又是何方神圣啊?是不是传说中的神棍啊?”
“施主,贫僧的师父不是神棍。”在前头的领路的小沙弥神情严肃地转过头。
被当场抓个现着的解玲珑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片刻之后,她直起了身,脸色平静地回:“哦。”
妙法堂,其实是一座竹屋。
领路的小沙弥缓缓地推开屋门,现出了门后别具一格的天地。
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挂着一个巨大的佛字,那佛字是用墨线绣成的,绣工端的是精妙无双,旁边的高架上摆放着一盆白玉兰,绿叶低垂,玉兰含苞待放,还有佛字前头的一张竹榻,竹榻中间摆着一方棋桌,两头各自铺着一张蒲团,其中一张蒲团上正跪坐一人,那人右手持槌,左手置于胸前,闭着眼敲着木鱼,神情肃穆。
听见入门声,那人微微睁开了眼,但见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神情微微柔和,“老衲见过施主。”
“大师有礼了。”解玲珑缓步踏入门中,微微一笑,欠身回了一礼。
“师父,徒弟告退。”那小沙弥道,随后将门掩住,把赵和与寄雪挡在了门外。
“施主,请。”无因大师含笑看着她,抬手一请。
解玲珑也不客气,径直跪坐在了无因大师对面的那张蒲团前,甫一坐好,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那盘残局之上。
她怔了片刻,定定看着。
黑子气凶,白子气盛,虽可称不相上下,但白子气盛却如散沙,暗含有不敌之意。
令解玲珑怔然的是,不是这局势,而是她隐隐觉得这场厮杀,黑子饱含的汹涌恨意,才会气势如此之凶。
“这盘残局,今日是一位有缘人留下的。”无因大师双手合十,察觉到她目光所在,淡然一笑。
解玲珑弯了弯嘴角,“不知大师口中的有缘人,是与大师有缘,还是与本姑娘有缘。”
“都是。”无因大师头一低,眼神落在了那盘棋局上,他打开了黑子棋罐,往解玲珑面前一推。
什么叫都是?解玲珑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想查探无因大师的眼神,但因为本着对神佛的敬畏之心,她还是很淡定地按捺住了。她并不是一个不信神佛的之人,因为自打她知道自己这双神眼开始,就对世上怪力乱神之事半信半疑,而在穿越之初遇上的那个怪蜀黍,更是让她相信了大千世界之上,定有另一个更为广阔神秘的空间存在,那称之为天界。
“大师是想让我执黑?”解玲珑看着这盘残局,杏眼微弯。
“正是。”无因大师微微一笑,笑意清澈透彻,仿佛山川河海,俱在他一笑之间。
解玲珑心神一凛,从棋罐中,拈起一粒黑子,落下。
是杀。
无因大师神色微微一动。
解玲珑执黑,秉承着黑子气之凶,一路气势汹汹毫不留情地杀到了底,将白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杀得好痛快。
当胜负已定时,解玲珑看着对面的无因大师,神色颇为自豪道:“我赢了。”
“是。”无因大师微微一叹,他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原来如此,老衲明白了。”
时间回溯到一个半时辰前。
“施主,此局就这么暂且作罢了。”无因大师含笑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阿弥陀佛,老衲明白了。”
那少年没有犹疑,也没有问缘由,说停就停了。
“大师明白了什么?”那少年淡淡问。
无因大师看着他,少年的神情都掩藏在面具之下,可他一眼却似乎就能看穿那少年的内心,“紫微星辉,势不可挡。”
第256章 夜中不轨(2)
那白衣少年手中把玩着几枚黑子,神情带着几分讥诮。
“还有一句,老衲赠予施主。”无因大师双手合十,脸色无悲无喜。
那少年挑眉,看向他。
“囚龙劫凤,紫微星势已转,凤星也动,两相交错,命数难定,倘若有朝一日施主也有焚心之时,烦请北望岐山。”无因大师说到这,便闭上了眼。
北望岐山,岐山,是北歧龙脉所在,也是北歧国都所在。
那少年神色有淡淡的困惑,可是无因大师已经露出逐客之意。
他起身,将将出门时,身后又传来了大师浩瀚如海般的声音。
“施主,烦请替老衲向门外的施主转告一句,无求是求。”
……
“不知大师明白了什么?”解玲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凤星破军。”无因大师高深莫测一笑。
解玲珑盯着他的笑容盯了半晌,也没看出一个所以然出来,索性放弃了。
“大师说我是凤星?”解玲珑忍住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吧。”无因大师面色不改,解玲珑听在耳里,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回答“明天会下雨?”“大约是吧”。
“大师,请问您是神棍吗?”解玲珑极为恭敬地诚恳地正色问道。
无因大师素来从容矜持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然后皲裂。
解玲珑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很担心他那胡子会不会掉下来。
“你觉得是就是。”半晌,无因大师终于这大半辈子终于被人这么给唐突冒犯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解玲珑咯咯一笑,“大师,这残局到底是谁留下的?”
“有缘人。”无因大师还是老话。
解玲珑使劲低着眼,按捺住心中想去看他眼神的渴望。神棍的老底不能摸万一把自己的老底给暴露了呢?先前在马车上的想法不过是想想而已。
“难道那有缘人会是沈小侯爷?”解玲珑扑哧笑出了声,眼中俱是兴味,“如果真是,我还真想问问大师,您看了这半晌,可看出了我和他是否有姻缘呢?”
“佛曰,不可说。”无因大师脸上的神情瞧不出任何端倪。
解玲珑泄气了,“大师还有话要说么?没有我就走了啊。”她就只为姻缘而来,既然大师不肯说,她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临行之前,还有一句相赠。”
解玲珑有气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有就快说。”
“从去处来,往来处去,天命所归,不必纠结因果,一生便无心劫。”随后他双手合十,轻声唱了一句佛号,便闭上眼,不再开口。
折回的路上,解玲珑一直在琢磨无因大师最后那句话。
“从去处来,往来处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棍为什么就喜欢打哑谜呢?
解玲珑心力交瘁地叹了一气,然而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去琢磨这句话了,索性都抛在了脑后,待来日再捡起。
出了妙法堂,解玲珑不经意抬头,一眼就望见了那株挂满了红绳的参天大树。
她神色一亮,抬手指了过去,扬声道:“寄雪,快看那,是不是就是姻缘树?”
寄雪顺着她的手看去,随即点了点头,“小姐,就是那没错。”
“好嘞,那愣着做啥,快走快走。”随即,解玲珑二话不说提起衣裙就蹭蹭地望树而去,兀自笑得开怀。
待站定在姻缘树下时,寄雪很有眼色地从卖红绳的摊子上买了一大捧红绳过来,贼兮兮地笑道:“小姐,喏!全缠上去!保准你拿下小侯爷!”
“你这小妮子!”解玲珑笑出了声,却并不从寄雪手中接过红绳,兀自绕了姻缘树一圈,寄雪跟在她身后。
不一会儿,解玲珑选定了一个方向,抬手一指,眼中志得意满,“看到那枝高枝了没有?本小姐喜欢高处,就选定那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那枝高枝能抛上去的人不多,此时也就一条红绳随风缭绕在那。
寄雪咋舌,“小姐,那么高,缠不上去的,您能扔得上去?”
“有何不能?”解玲珑眼中流光溢彩,手中掂了掂这条红绳,取下了自己的荷包,往里头装了颗石子,然后仔细缠上了红绳,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打了个结,随即往后退了退几步,眼眸微眯,右臂一甩,那红绳随着荷包往上一扬,冲上云霄缠上了那高枝,腾空绕了两圈后,红绳力尽,荷包直直脱落了下来,那条红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缠了上去,和先前那条红绳两相交错,随风轻扬。
寄雪呆了老半晌,忍不住拊掌喝彩,“小姐,好厉害!”
解玲珑唇角弯了弯,“那是必须的。”
“这是个好兆头,想必小姐的姻缘必定顺风顺水!”
顺风顺水?
希望吧!
“走吧,母亲那边想来也等得急了。”
随后她算算时辰,她在妙法堂待了约一个时辰,姜氏那边肯定因为今日的事对她的恼怒又添几分,回程途中,还有一场迫在眉睫的恶战要进行呢。
解玲珑算算路程离檀殷花林还有些距离,趁着还没到姜氏面前,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凑到赵和耳侧低语一番,不一会儿她弯着唇角收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抬起手拍了拍赵和的肩头,“赵叔,等会儿全靠你了啊。”
寄雪从袖中掏出一支迷烟,递给了赵和。
“定不负大小姐所望。”赵和浓眉一挑,正色接过。
“那就好那就好,本小姐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靠你了啊。”解玲珑语重心长。
一盏茶的功夫,解玲珑便望见了檀殷花林中于凉亭内热络交谈的姜氏等人,为首的一人珠光宝气衣着华贵,高髻上簪着一支金凤钗,气度雍容,看着这架势,想必就是那位德妃娘娘了吧,姜家长女姜玉珑,年长于姜珠蕴,却保养得极为有道,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姜珠蕴的妹妹。她对皇帝的后宫了解本不多,但托姜氏的福,姜府的功课她做得很足,对这个德妃娘娘,她算是了解一二,虽然她的封号是德妃,为人却颇为刁钻狠辣,得理不饶人也就罢了,平时还见不得别人好,如此骄纵的性子,能坐上四妃之一的位置,想来也是一只成精的狐狸,手段高得很。
第257章 夜中不轨(3)
她顿了顿脚步,继而开开心心地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母亲,玲珑回来了。”随即目光移向德妃,福了福身子,巧笑倩兮,“玲珑拜见德妃娘娘。”
乍闻解玲珑的声音,背对着她的姜氏身子蓦然一僵,继而转过身扯了扯嘴角对她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外祖母和舅母还在念叨着你呢。”说着,她向解玲珑招了招手,“来来,过来母亲这边。”
解巧珊顿时不乐意了,她扯了扯姜氏的衣角,嘀咕道:“让她来作甚。”解琳琅立时按住了解巧珊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暗暗摇了摇头。
德妃看着解玲珑,犀利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审视意味,“你就是解玲珑?”说罢,还退了退一步,从下至上细细端详着她,随后勾唇一笑,“是个美人胚子。”
“德妃娘娘谬赞了。”解玲珑甜甜一笑,端的是人畜无害的天真面孔。
德妃看了半晌,也没瞧出这个少女有什么名堂,虽说百闻不如一见,但是见了这少女,也难以与她那妹妹口中工于心计的少女联想在一起,可是画虎画皮难画骨,谁又知道面具之下的人心呢?
“本宫乏了,回去吧。”德妃不欲多说,携着娘家人慢慢地走远了。
“恭送德妃娘娘。”姜氏等人微微欠了欠身,解玲珑看着德妃远去的背影,神情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送走了德妃娘娘,姜氏回过身,看着解玲珑,意味深长地一笑,“瞧着天色也晚了,是时候回府了。”
解玲珑微微一笑,神色坦然,“母亲说的是。”
姜氏随即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解玲珑,你等着,看我是如何在一手导演了你母亲的悲剧之后,再亲手为你安排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到几人到达山脚下,已是日渐西山,残阳如血,千山层叠,余晖漫洒为其镀上了一层雍容华贵的金纱。
远处有雁群飞过,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解玲珑还心情颇好地数了数,笑着对正要走向第二辆的解巧珊指了指,“三妹妹,你快看,大雁呢!”
姜氏和解琳琅已经登上了第一辆马车,自然是见不到外头的光景。
向来和解玲珑不对盘的解巧珊目光冷冷地瞪了解玲珑一眼,心中暗道:死到临头了都还有心情数大雁,真是够蠢的。
随后她甩袖哼了一声,看着前头姜氏的那辆马车已经启程了,随后踩着车夫的脊背上了自己的马车。
也是就她正要上马车的功夫,赵和面色自然地从那辆马车的另一侧走了出来。
两相交错,谁都见不到谁,因此,也无从发觉。
解巧珊掀起帘子,和自己的丫鬟谷雨分坐马车两侧,她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解玲珑生不如死的画面,不由得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小姐,马车内是不是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啊?”谷雨吸了吸鼻子,这种感觉若有所无,她也不好说究竟是不是她错觉了。
解巧珊翘着兰花指,细细端详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一边想着明日该换个新鲜的了,一边漫不经心道:“哪有什么香味?定是你错觉了。”
“哦。”谷雨听到解巧珊否定的答案,也就信以为真不再忧虑了。
车厢一晃,马车启程了。
也就是这一晃,前头的车夫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鬼魅飘过,他疑神疑鬼地扭头看了一眼,并未见到有什么不对,这才继续看着前方,扬起马鞭狠狠抽下,“驾!”
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过,因此也就忽略了,马车顶端挂着的那只贴着“景”字的黄色灯笼,不知何时换成了红色,像血鲜艳般的殷红。
第三辆马车,这才姗姗启程。
赵和正襟坐在驾板上,神态平和得像是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他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去。
“大小姐,一切按计划完成。”
车厢中的解玲珑,莞尔一笑,将手中的锦囊随手一丢,扔出了窗外。那只锦囊是她进入马车之前,寄雪仔细搜过马车发现的,解玲珑知道,那里头装的是迷烟,和她准备的那种效果一样,只是气味不同罢了。
姜珠蕴,我解玲珑就等着,等你把你亲爱的女儿,一步步推入生不如死的结局。
日头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个日子虽说是沐佛节,但是这个时辰还在官道上走的,那是很少的,何况,在前头开路的姜氏那辆马车,在官道上行至一半,说是瞧着天色越来越晚了,便抄了近路,从官道半途折往树林中的一条岔路。
见着姜氏那辆马车入了岔道,赵和目光一凝,一直捏在掌心的石子往前头那辆正要转头的马车一扔,石子正中马腿,精准无比。
那骏马受了小小的惊吓,因此扯了扯马头略有躁动,马车有片刻的失控,车身骤然一晃,车厢内的人居然毫无反应,似乎对外头发生了什么浑然不觉。
赵和争的就是这片刻,他趁机扬鞭落下,眼疾手快地抢在了解巧珊那辆马车前头进入岔道。
而解巧珊那辆马车上的车夫,见状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不过是落在了人家后头,有什么大不了的。
马车摇摇晃晃,此刻也只听得见车轮辘辘声,还有时不时的蝉鸣虫呓。
夜,静得瘆的慌。
解玲珑百无聊赖地等着,她搭在窗边,侧耳凝听后头的动静,初秋的风很柔,掀不起多大的声响。
这样荒无人烟的夜里,突然有激烈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轰隆隆作响,像是要撼天动地,看样子还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成群结队。
天色已黑,在这种时候,哪来这么多外出的马队?
“小姐,您快看!”寄雪掩唇惊呼,神色惊愕地看着左侧窗边外头,红亮成一条线的火光,那火光自远方亮起,似乎亮在了解玲珑眼底。
“大小姐,前头的马车已经加速离开了。”外头的赵和抿了抿刀削般的薄唇,冷声道。
解玲珑还是趴在窗沿,目光看着后头愈来愈热闹的动静,她玩味一笑,“跟上跟上,要紧紧跟着,好让她以为,她那个宝贝女儿正稳稳妥妥地在后头跟着呢。”
第258章 夜中不轨(4)
赵和压低了声音,“是。”
“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咯……”
解玲珑含笑的声音,散在了风里。
突然有一道极为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自外头传入解玲珑耳内。
与此同时——
“糟了,是景国公府的马车!会不会是那丫头又遭人毒手了?”
这声音不仅听着熟悉,还含着暗暗的焦急,似乎很无奈。
解玲珑发怔间,就察觉有一道极细的风伴着一道苍蓝身影眼前飞速掠过。
不仅有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衣色。
解玲珑杏眼蓦然圆瞪——
公子意!
我那个去!他要去救解巧珊?!
听着他那口气,难道他以为糟了暗算的是她吗?他来救她?卧槽好感动啊!不过大哥求求你还是高抬贵手吧!
风中凌乱的解玲珑立时毫不犹豫地钻出了马车,急急丢下一句“马车继续前行,寄雪随机应变”之后跳下马车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前。
公子意身怀轻功,这速度自然不是毫无内力的解玲珑可以比,但是她当然不选择和公子意比速度,显然还有比这更为智慧的办法。
“公——子——意!”
就像是一道符咒似的,公子意犹如骤雨疾奔的身影立竿见影地一停,停在了离那群马贼的一里之外。
二者相去甚远,公子意应该是凭着自己那辆马车认出了后头那辆也是景国公府的,解玲珑百感交集地叹气,回头望了望已经不见踪影的前两辆马车,脸上都没有什么戚戚之色,相反倒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凭她的直觉,公子意所在之地,必有小侯爷。
她立时伸长了脖子像孙悟空似的四处张望。
公子意身影一荡,犹如电闪而来,看她眼神四处乱窜,她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公子意的眼睛,他好心好意想救佳人反倒被佳人就是这么无视了,公子意直直气笑了,拿起手中的折扇往她脑袋狠狠敲去,“我说小丫头,本公子活生生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不理睬,非要去找什么劳什子的鬼影,起初本公子还想救你来着,就这么被你无视了,本公子冤不冤啊?”
猛然遭受当头爆栗的解玲珑横眉怒目,“你居然敢打本姑娘的头?”
公子意不以为意地收回扇子,另一只手却出其不意地闪电伸出将解玲珑拦腰一抱,大笑而去,“我还敢抱你的腰呢!这深山老林三更半夜的,小丫头你想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闹,解玲珑起初受了点惊吓,接着反而镇定下来不吭声了,不吵不闹地任他抱着,先前被他当头一棒的仇也消了。她知道,公子意这是要带她去有那个谁谁谁的地方。
“哼,居然还不回答本公子。”公子意嫌弃似的将解玲珑往地上一丢,还顺手捉了袖子擦了擦指头。
有人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一方不大的天地。
解玲珑甫一落地,目光就已经牢牢锁定在前头那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白衣胜雪的少年身上,他正仰着头出神地看着头顶上那轮弯月,乍一听到动静,他缓缓地扭过了头,脸色波澜不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正定定看着自己的少女。
她看着那人,黑马白衣,银鞍金辔,墨发随风而荡,长眉入鬓,薄唇似削,墨黑的眼眸深若寒潭,看着她的时候,眸中无悲无喜。
他看着那人,红衣墨发,不羁轻狂,一眼看去便知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野马只顺自己的喜好随性而为,何曾理会世俗眼光?
他是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她是自异世而来的一道天火。
“我说,你们俩看够了没?”公子意折扇一展,悠然自在地摇了摇,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两人。
另一匹骏马上头的阿英提着灯,面无表情道:“少爷,天晚。”
公子意边笑着边牵过自己的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目光含着一抹戏谑看向了解玲珑,大大方方道:“丫头,要不要和本公子共乘一骑呢?”骏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对此颇为不赞同。
“很遗憾,你的马似乎不欢迎我。”解玲珑惋惜一叹道,话音未落就立时扭身言笑晏晏地看着沈玦,想不也想特为直白地开口了,“小侯爷,今晚月色如此之好,介意本小姐与你共乘一骑吗?”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公子意摇头叹了口气,随后翻身上马,抬了抬眼看着不动如山的沈玦,然后再瞅了瞅性子耿直还在傻笑等待的解玲珑,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勾唇一笑,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小丫头,人家根本不买你的账,你还是算了吧。”
傻等了半晌的解玲珑瞪了公子意一眼,然后恨恨地又看了沈玦一眼,最终不得不认命,扭身往公子意的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有人语声漠然,“过来。”
这一声音无异于惊雷在解玲珑心中轰隆隆炸响。
我那个去,谁的天籁如此动听?
解玲珑身体比大脑更为迅速地做了反应,她跨步上前,故意将沈玦往后挤了挤,然后翻身上马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沈玦前头,神色极为坦然,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路上解玲珑靠在沈玦怀里,愉悦的心情始终没有停止过,这感觉简直比中了百万大奖还要兴奋,解玲珑有一种走了****运的错觉,这种错综复杂百感交集的心情实在难以描述,总之从沈玦那一句“过来”开始,她始终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这感觉极度不真实,恍如身在梦中。
她靠在他怀中,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有一种淡淡的清凉气息,温暖却又窝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或者时光就此停滞也是好。
“小丫头,想什么呢?瞧你脸红成这样,如此陶醉醺然的模样,是不是春心荡漾了?”公子意打马凑上前,弯身靠近解玲珑的方向,打趣道。
“才没有!”解玲珑羞涩地捂住了脸颊,阿咧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她会脸红的。
“那一定是酒喝多了。”公子意神色严肃地笃定道。
听不下去公子意的胡扯,解玲珑横了公子意一眼,“我就是春心荡漾了你能怎么着?”
第259章 夜中不轨(5)
这话一出,解玲珑明显地感觉到了身后少年蓦地一僵,她窃笑不已。
她看不见,身后少年身子一僵的同时,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可是公子意却瞧得分明,他一手控住缰绳,一手将折扇一展,怡然自得地摇了摇,瞥了沈玦一眼,然后弯身更凑近了解玲珑,“小丫头,我问你个事。”
“说呗。”她和他之间扯嘴皮都扯成这样了,还犯得着这么讲究?
“本公子喜欢上了一个比本公子小六岁的姑娘,真是造孽啊,你说本公子该如何是好?”公子意一本正经道。
解玲珑挑眉看向他,“你几岁?”
“本公子不偏不倚,芳龄二十二。”公子意正色道。
沈玦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意回以无辜的一笑。
却冷不防解玲珑语出惊人,“本姑娘瞧着还好啊,你要是把喜欢两字去掉才真是造孽。”
把喜欢两字去掉才是真的造孽……
正翘首等待答案的公子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瞬,脸色黑如锅底。
身后的沈玦唇角溢出无奈的一声叹息,若有若无,随着夜风散去。
解玲珑没有顾及这两人的反应,只是兀自掰着手指头算着,眼也不抬,公子意二十二,那么那姑娘是十六……十六……显然不是宫瑶的年纪。意识到这件事,解玲珑眉宇间露出淡淡的怅惘,真是可惜。
不过这个姑娘也是十六岁,和她年纪相当,改天让公子意介绍给自己认识认识,看看她和宫瑶姐姐比起来,谁更合适。
这样想的,她也就说了,“我说公子意啊,下回你让我见识见识这位姑娘,本姑娘向来眼光很准,帮你俩瞧瞧你们合适不合适。”
“哈哈哈,好啊。”公子意朗声一笑,玩味地看着沈玦面色沉沉的表情。
却不妨解玲珑紧接着又来了一句,“要是不合适的话你还是选宫瑶姐姐吧,她那么好,不娶来做妻子真是可惜。”
公子意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这么僵滞在脸上。
半晌,他扬鞭落下,臭着一张脸率先打马离开了,临行之前将马鞭往阿英那匹马屁股上一打,看着那匹马受了惊后猛然往前一窜,哈哈大笑道:“走走走,阿英,陪本公子去喝喝酒,在这里碍着他俩的好事作甚。”说着,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带走了阿英。
此时此刻,月光暗沉,隐隐约约可以照见前头影影绰绰的路,夜很静,解玲珑还依偎在沈玦怀里,公子意一走,没了那个聒噪的声源,解玲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时的沉默显得寂寥的氛围更为尴尬难堪。
先前激荡的心情此刻才慢慢的冷却了下来,解玲珑觉得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晌,居然发现她和沈玦之间,居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突然,她想到了前些日子送过去的鱼糕,想问他好不好吃,她才刚刚开口,身后淡漠的声音就已经从头顶上悠悠传了来。
“你为什么要谋我?”沈玦看着远方的路,神色淡淡。
解玲珑错愕了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当日他们的交心之谈。
她勾了勾唇角,“因为我喜欢啊。”
“玦何德何能,能担得起永睿县主的厚爱?”
沈玦看不见解玲珑的表情,只听得她此刻的声音很淡很轻,像是透过了天际云端传来的,“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了,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抢到手,人生就这么一辈子,谁耗得起老了年华无望地等什么真爱?故事都是太浮华,真爱从来不会在原地等你来,凡事都是要靠努力才会有收获,人家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就是想试试,我这么努力耕耘了,上天会不会垂怜我,给我几分厚爱。”她说这话时,神情极为认真,沈玦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在心中依稀描出此刻她的轮廓。
不过她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你问我你何德何能,我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哪去问什么为什么?凡事都要去问为什么,还不如去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我哪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上你这颗木头?不仅顽固不化而且还一窍不通简直是迂腐至极。”
沈玦被她这一句用力强调的差评给噎了噎。
“可是没办法,姑娘我就是喜欢,做梦都梦到你陪我一起坐着旋转木马,你在我背后坐着,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那个梦居然灵验了,想来这天上真是有神佛的。”解玲珑眼神有温软的欢欣。
身后的那人良久都没说话。
忽然,他声音极轻地开口了,“你应该放弃的。”他和她之间的阻碍永远不是感情,她以为他们之间横亘的是一座可以跨越的鸿沟,可她不明白,这盘棋早在上辈子已经是死局了,无人可以盘活。
家国恩义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在他心中早有定数,他身上背负的,远远不是个人仇恨那么简单。
倘若可以喜欢,那个本已作废的婚约要再恢复,简单无比,可是谈何容易?
他不知这个世间所谓动情是何模样,只知自己早已无心无情,谁都不会再让他重蹈覆辙。
就算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真的对怀中这个娇小的少女动了真心,那又能如何?
前世冤债累累,他已不追究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本就是宽宏大量了,又怎么能对仇人动以真心?真是荒谬。
沈玦自嘲一笑,突然发觉,身前的少女似乎良久都没有开口。
他眉头一皱,还未待他有所反应,怀中的少女就已经猛然转身,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巧妙地缩腿抽身,就在瞬间换了个方向,面对面地看着他。
还未等沈玦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他猝不及防地就被她吻上了唇,动作粗鲁蛮横。
一瞬间胸口那颗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月光沉沉,漫洒银辉,照见出这一处的旖旎。
他错愕地看着那个贴面而来的少女两手箍住自己的脑袋,表情狰狞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唇像是被两片柔软微冷的樱唇挤压着,然后有银牙在自己唇上毫无章法地乱啃着,对的,就是啃着。
第260章 爱我你怕了吗(1)
温软的处子清香那么清晰,解玲珑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温柔,她心跳快得不可思议,有如擂鼓轰轰作响,整个人像是飘在了半空里,灵魂无处安放。
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解玲珑不由得大胆得更进一步,将舌尖往里头探了探,像是一条自由自在的游鱼突然闯入一方陌生的天地开始颤巍巍的探索,起初还是小心翼翼,随后便大胆起来,学着在现代网络里偷学来的技巧,有模有样地付诸实践。
她看着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胆子算是大了一些野了一些,就这么任性而为想做就做了。
沈玦并不是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他脑子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了,忘了该如何动作,也忘了该如何思考,就呆呆地任着她胆大妄为在他身上为非作歹。此刻他闻得见她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特别,比之那日在马车内尤为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沈玦模模糊糊地想着,好像多了一份温热,还有什么呢,对了,是她的呼吸,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软香,让他不由得心中生出更多的旖旎,下一刻似乎就要陷进这样无止境的缱绻之中。
解玲珑几乎是将整个身子瘫软在沈玦身上,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几近透支。
似乎也就是那一瞬间,沈玦灵台乍然清明,猛地将头扭过,错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眼中有暗暗的恼恨,他居然失控了这么长的时间!
解玲珑偷香了却还不嫌害臊,仍旧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眼神挑衅地看着他,“怎么,爱我你怕了吗?”
沈玦侧着头,既不看她也不答话,他微微喘着气等被掀起滔天大浪的心湖慢慢沉静下来。
从远处掠来的风很凉,夜空缀着几点星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听见蝉鸣虫呓似乎想要叫破夜空,也可以听见很远的地方有马蹄奔腾的声音,完后他在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前世风月情事不是没经历过,如今只是让个小女娃吻了罢了,为何他会觉得浑身像是被扔进热汤般燥热,少女的呼吸喷薄在耳侧,他觉得有点痒,那种酥酥软软的痒像是一道电流般从上瞬间蔓延而下,带来难以描述的感受。
向来的冷静自持,竟在此刻开始有了失控的征兆。
他按住胸口,极缓极深地呼吸一口,夜的凉从胸口开始浸透了五脏六腑,慢慢遍及全身。
良久,他转过头,目光带着深刻的冷,看着她。
解玲珑被他眼中此刻的森冷给冻住,思绪有刹那的茫然。
他这是怎么了?恼羞成怒了吗?
解玲珑老实地反思自己,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没做错啊!
随即挺直了腰板,面色不改神色坦荡地迎上了他的眼神,月辉如水映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把苍凉的古剑直指苍天,每次在他眼中,总能看到这么一副荒凉的场景。
“是。”半晌,从他的口里吐出了这个字眼。
解玲珑起初楞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那句“爱我你怕了吗”。
他说什么?
他说……是?
为什么?
解玲珑正想张口欲刨根究底,才刚刚张口就被沈玦迅疾出手点住她的哑穴和麻穴,接着反手将她提起一转,面对前方,安置妥当后,这才扬鞭落下,策马前奔。
一切都在呼吸之间,快得解玲珑根本做不出什么反应。
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的解玲珑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对身后这颗顽石恨得牙根痒痒。
***
骏马疾奔,速度很快,解玲珑在这半路上不过是耗费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驶出的距离,沈玦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就追上了,彼时马车将入城门。
沐佛节宵禁取消,城门也比平时晚些时候关闭,因此城门处张灯结彩,行人来来往往,还是颇为热闹。
沈玦甫一见到景国公府的马车,便抬手将解玲珑一提,就那么随意地往下一扔,也那么随意地伸手解穴,然后扬鞭落下,白马嗖的一声就奔进了城门内,一骑绝尘而去。
手脚得到解放的解玲珑满不甘心地看着沈玦离去的方向,磨了半天牙,最终只是抬脚踢飞了一颗石子,指天一吼道:“姓沈的老娘终究有一天会掰弯了你!”
随后悻悻地追上了自己那辆马车,赵和一见到解玲珑的身影,意料之中地笑了笑,马车有意地一缓,解玲珑顺势爬上了马车,寄雪一见到解玲珑,惊呼扑过去,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姐小姐,您这是上哪了?奴婢担心极了。”
“莫慌莫慌,本小姐就去会会友人罢了。”解玲珑边安慰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怎样?前头那位发现后门的异动了吗?”
寄雪摇了摇头,“夫人的马车片刻也不曾停过。”
解玲珑笑出了声,“她约莫着还以为我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前头乐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呢。”随即讥诮地摇了摇头,“也不想想,我解玲珑是这么好被玩弄于掌心的吗?”
寄雪点了点头,很是认同。
马车驶入城内,往兴宁坊辘辘而去,解玲珑心情很是复杂,觉得今晚似开心又似不开心,也就没顾得上看外头的热闹风景。
当马车终于一晃,停在了景国公府正门前。
上弦月弯,国公府前寂寥,唯有灯光从那两只大红灯笼出透射而出,铺了一地的昏黄。
随着那一晃,车厢内的解玲珑挺直了腰身,唇角弯起一抹期待的神色。
“珊儿,到家了,回府罢。”姜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声音轻快,想来心情很是愉悦。
解玲珑应声而起,玉臂轻抬,捉住了车帘缓缓掀开,月光映出了她的朱唇玉鼻墨瞳,巧笑倩兮,一如寻常,“母亲,您叫错了,我是玲珑哪。”
我是玲珑哪……
一句话恍如惊雷炸起,将姜氏炸得脸色骤然煞白,竟失去气力般往后蹭蹭地退了两步,手臂颤巍巍地抬起,像指着她又像指着那盏黄色的灯笼,抖着嘴唇半晌,冷汗澄澄,终于抖着声音开口,“你……你怎么在这……”话出口,才发觉虚软无比。
第261章 爱我你怕了吗(2)
“瞧母亲这话说的,玲珑不在这,那该在哪呢?”解玲珑眼一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也就是这一眼,像是一道闪电般的亮光从姜氏脑海中劈过,那一刻她心中有一个无比可怕无比荒唐的念头——这丫头知道了!这丫头全都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那珊儿呢?她该不会……
就是这个荒唐的念头让她腿一软,浑身虚脱般瘫在了地上,两眼呆滞无光,失魂落魄。
“母亲!”解琳琅显得比姜氏更为冷静,她脸色虽然冷肃面无表情,但是能让向来从容自持的解琳琅也有脸色难看的时候,这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解琳琅这声呼唤像是一锤打破了花瓶,让姜氏瞬间失控,“琅儿,你妹妹呢,你妹妹呢……她现在在哪啊?”她的声音几近无望地咆哮。
解琳琅面色沉痛地看了一眼解玲珑搭乘的马车上那盏随风一荡一荡的黄色灯笼,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开口欲言,却发现声音都哑了,哭泣像是瞬间就要吐出喉咙,被她狠狠一咽,这才找回了声音,难过道:“四妹她……她……怕是……”
她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
姜氏捂着心口,紧紧地抓着衣裳,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哭了出来,突然,她像是发狂般猛地冲向解玲珑,扯着她的衣裳放声大吼:“你这个贱人!还我的珊儿!还我的珊儿!把我的珊儿还回来啊……”她就着解玲珑的衣裙,无比哀痛地哭了出来。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四妹妹她怎么了?”解玲珑故作惊讶,神情无辜,扭头一转,惊讶地道了出来,“咦?四妹妹的马车呢?”
论演戏,解玲珑自诩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解巧珊究竟怎么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解玲珑摆着这么无辜的模样,瞧在解琳琅与姜氏眼里就越发地不堪入目。
看着姜氏犹如淬毒般的目光像针般往身上戳来,解玲珑毫无所察,弯身扶起了姜氏,轻声慢语道:“母亲,这是外头,你这样就给女儿下跪,女儿怕是会折福呢。”
“哈——!”姜氏讥讽地笑着,“你折福,你折福,若是这样你就能折福,我倒愿就这么跪上你的福尽为止!”
“家门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解元昶不耐的斥责声在门前乍然响起。
姜氏猛然回头。
解玲珑抿唇一笑,看着跟在解元昶后头的柳氏与解璇玑二人。
这俩人也是有眼色,一直命人在门前等候消息,才得了消息便撺掇了解元昶出来,撞见姜氏狼狈的此刻。
“老爷!老爷!你要给珊儿做主啊!珊儿她……她……”姜氏踉踉跄跄地扑向解元昶,双腿一跪,面色惊惶,“珊儿她被流寇掳走了!”
“胡言乱语!”解元昶面色顿时一沉,“来人,把夫人带回兰香院!”
解玲珑冷哼出了一声笑意,看着姜氏被何嬷嬷心惊胆战地扶着进了府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幸好此刻街上行人半个也无,否则凭着先前的状况,任谁都知道解巧珊被流寇掳了去,那时候的解巧珊,除了清白尽失外,还会声名狼藉。
想来经此一役,解巧珊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吧。
解元昶转身之时,还冷冷地瞥了解玲珑一眼,那眼中带着的是无尽的厌恶,但他终究是得开口,“你也来兰香院。”
解玲珑朝他欠了欠身,在他转身之后,唇角冷然一勾。
“大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待得门前该走的人都走了之后,解璇玑忙不迭提起裙角飞也似地奔向了解玲珑,担忧道。
“没事,就是四妹妹不见了。”解玲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解璇玑的肩膀,随即越过了她,带着寄雪赵和往正门而去。
门前只余柳氏和解璇玑二人。
柳氏慢慢地走向了解璇玑,欲言又止。
解璇玑轻轻笑出了声,“娘,你知道大姐姐那句话的意思么?”她唇角愉悦一勾,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慢慢道,“她那句话的意思,今日不见的,本该是我和她。”
语气的轻快和言辞的凝重,截然相反,那是因为事实也正好,截然相反。
且说解玲珑才刚刚踏进了兰香院门内,就看到解元昶勃然大怒的脸色,他猛地拍案而起,怒喝道:“来人!把府里的护卫全都给我召集来!去西山野林给我找出四小姐!”
吴管家看了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姜氏,神情凝重地对他恭敬作揖道:“小的这就去办。”
解元昶抿了抿唇,突然又看了他一眼,“带上两名婆子,记住,此事不能声张,带着我的令牌,找到了四小姐就立时带回来。”
话音才落,解明轩和老夫人就先后行色匆匆而来。姜氏在门前情绪失控这件事传得很快,两边得知后就速速赶来。
解明轩乍一踏进屋内看到解玲珑安然端坐椅子上,就知道今日这件事,又是一场空。他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扫了周遭一圈,表情突然一顿,解巧珊呢?
“这是怎么了?闹成这副模样!”老夫人皱眉问道。
解元昶忙迎上老夫人,扶着她坐到了暖炕上。
一旁的解琳琅见人都齐了,勉强定了定心神,上前开口一一解释道,只是省去了灯笼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是她们心中有鬼,谁都不能揭开真相,所以这次打落了牙齿,只能和血吞着。
老夫人一听,脸色也白了白,被流寇马贼掳了去,这下场……还用得着想吗?
姜氏和解琳琅解明轩,还有解玲珑四人却明白得很,解巧珊的清白一定是没了,因为这是姜氏对他们下的命令,只不过是应在了解巧珊身上。
解玲珑心情很愉悦,姜氏这回可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了,就算她想把这盆脏水往她解玲珑头上泼,势必得先放出她谋害解玲珑在先的打算,所以姜氏势必要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在场知道真相的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解玲珑知道今天这事是没自己插手的必要了,她只需要适时地开口应和几句就完事。
第262章 爱我你怕了吗(3)
她也没指望解元昶那边的人马真的能揪出活的流寇出来,解明轩为防事情败露,总会做好后手的准备,事成了他会杀了那些流寇灭口,事情要是败了,当然更要灭口,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怎么可能会真让解元昶抓来审问呢?
国公府四小姐出了事,此刻老夫人半点是没有歇下的心思,尽管平日里她是不待见这个孙女,但好歹还是自己的血脉,如今紧要关头,她哪能不忧心?而老夫人都在这守着了,其余人岂有退下的道理?
这一夜,注定是心急如焚的人一夜无眠,心安理得的人昏昏欲睡。
解玲珑坐在椅子上就那么睡到了一夜天亮,她是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的。
“吴勐,吴勐,四小姐呢,四小姐呢?”姜氏一个箭步冲向了吴管家,神色慌乱。
“老爷,夫人,四小姐她……”吴管家长长一叹。
“她在哪啊?”姜氏急急问道。
吴管家抬手一挥,把门外的人招了进来。
是两名婆子上下抬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人进了屋,那人头发凌乱,眼睛像是已经哭肿了,空洞无神般死寂,两边脸颊似是受了巴掌浮肿着,嘴角溢出血丝,一张惨白的脸像是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气,脖颈露出来的部分满是混乱不堪的淤青,光从她这副场景,就可以看出这人受了多少屈辱虐待。
姜氏乍一看清那人的面目,惊恐地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解明轩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扶,抬手掐住了姜氏的人中,姜氏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再看到解巧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胸中像是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含着泪爬了过去,把解巧珊抱在了怀里无声地哭泣,有苦难言。
“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表情严肃地问着吴管家。
整座屋内气氛沉寂得可怕,像是只要有谁扔进一点儿星火,就可以轰然炸开。
吴管家抿了抿唇,镇定道:“小的赶到西山野林大肆搜寻了一番,直到天明才在一座废弃的寺庙里找到了四小姐,那个时候,四小姐就已经……这样了。”他沉沉叹气。
姜氏声嘶力竭喊着:“那些流寇呢?是不是全都死了?那些人全该死!该死!”
吴管家神色一凝,“尽数斩杀,无一活口。”
解元昶浓眉皱起,“为何不留活口?”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上姜氏说的那么简单,不像是一件单纯的流寇掳人事件。
“这……”吴管家顿了顿,“是小的失职。”
解元昶沉声一叹:“算了,去请大夫过来。”也就默认这件事是简单的流寇掳人事件了。
解玲珑看了解明轩一眼,突然明白过来,吴管家带出去的是景国公府的护卫,这护卫里头要是掺杂着解明轩的手下,也不奇怪。
一室可怕的沉默间,解明轩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解玲珑一眼,话却是对姜氏说的:“母亲,昨日我看着你们出门,当时四妹妹的马车,不是该在第二辆吗,如何人在第三辆的大妹妹,居然对着前头的四妹妹被人掳走了也不闻不问?”
解玲珑立时扭头看了解明轩一眼,突然被一人猛地扑了过来,她一个不稳,立刻拿手扶住了身侧的桌案。
还没等她开口,姜氏就已经撕扯着解玲珑的衣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这个煞星!全是你害的!全是你害的!珊儿好端端的坐在第二辆马车上,被人掳走了你居然不知!你从实招来,是不是你别有居心害了我的珊儿?”
解元昶和老夫人齐齐看向解玲珑。
“大哥哥和母亲说笑了,我对四妹妹的遭遇深表同情,回来之时四妹妹的确是在我前头,只是母亲急着回府,挑了条西山野林里头的岔路走,转弯之时四妹妹那辆马车慢了一步,那时候我的这辆马车就先快了一步,所以进入西山野林后,我的马车的确是第二辆,对于第三辆的马车,我哪能知道什么呢?”解玲珑风轻云淡道。
还想借着这件事蹦跶几下?nodoor。
最后的余地都被解玲珑一一堵死,姜氏倒在解明轩怀里,哭得浑身虚软。
“好了好了,一个个吵成这样成何体统!”门外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满含不耐。
众人齐齐望去,顿时心生诧异,居然是老太爷,他向来对府里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居然想插手这件事?
“爹。”解知章率先抬脚迎去,作了一揖。
老太爷看不也不看他一眼,大马金刀地往首座上一坐,看着底下在自己家里乌烟瘴气般,神色厌倦地摆摆手,“将四姐儿送出府去,往后就待在外头的庄子上,别再回来了。”
“爹——!”姜氏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怎么?这件事我已经就这么算了,你还想怎么着?”一直满身痞气的老太爷突然一本正经地看了姜氏一眼,这一眼饱含无数意味,如同冷水般往兜头就往姜氏头上浇了下来。
解明轩心神一凛,他反应最快,当即就跪了下来,“母亲定当听从祖父的意见。”
姜氏还是浑浑噩噩,几乎回不过神来,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
解玲珑轻轻扯了扯嘴角,卫风一直在暗中护卫她,也算是监视她,她经历过什么事,卫风不可能不知道,也就等于,老太爷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成了定局。
***
解巧珊当日就被送出了府,她的模样一直浑浑噩噩,情绪极不稳定,昨夜那两个抬了她回来的婆子也一同被送到了郊外的别院负责照料解巧珊,据说第二日别院传来消息,说是解巧珊已经脱离呆滞状态,只是得了失心疯。
解玲珑得到了消息之后,不住地唏嘘慨叹。
解巧珊向来心高气傲,能落得失心疯的下场,也不奇怪。
而秋水苑的柳氏和解璇玑,则是抚着心口忍不住背脊发寒,阵阵后怕窜上心口,如果这件事不是解玲珑有先见之明,恐怕现在被送到别院得了失心疯的,就是解璇玑了。
第263章 爱我你怕了吗(4)
这件事之后,解玲珑知道她和姜氏的对决正式步入白热化阶段,只是姜氏经受不住解巧珊的打击病倒了,这几日卧病在床,姜氏那边自乱阵脚,想来她也能得几日清闲。不过就算姜氏不想消停,她也不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姜氏注定蹦跶不到几时,她心中对于姜子灏那件事,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解玲珑倚在软榻上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元宵,清兰院内和和气气,半分没有这几日府里的压抑气息。
寄心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眼放光似的,“小姐小姐!这是簪缨宴的帖子!”
“簪缨宴?”解玲珑挑眉看去。簪缨宴,莫不是七月初五的那个簪缨宴?
簪缨宴,每年王公贵族都会举行的大会,每年名动京城的才子佳人都是从簪缨宴中脱颖而出,武比狩猎,文比诗词书画,成了每年人人翘首以待的重头大戏,由这场盛宴成全的佳话也数不胜数,所以簪缨宴也有另一个名号,相亲宴。
寄心咧嘴笑着,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寄雪由衷地高兴,“今年簪缨宴的帖子,终于有大小姐的份了。”
听寄雪这么说来,往年是没有解玲珑的份,怕是那时,人人连解玲珑是谁都不知晓。
寄心手中握着那份帖子,“小姐,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锦儿把帖子交给我时也说啦,说是请了裁缝为簪缨宴制新衣,让您去荷香居挑一挑。”姜氏在大病一场后,府里的事便交由了老夫人亲自主持。
簪缨宴是王公贵族各家臣子夫人都会携带自家儿女出席的盛宴,无论是文比武比,都是争相出彩的戏码,说白了不仅在比能力更在比谁出的风头更盛,对于女儿家而言,更是一个能不能嫁得好的关键契机,所以只要是带了女儿出席的,自然是要把自家女儿打扮得艳压众人。
她抿唇一笑,翩然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轻旋慢舞,她迎着窗外升起的日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转身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寄心留下来伺候元宵,寄雪随侍其后。
进入荷香居的时候,解璇玑还有解清鸾几人和着各自母亲都站在方桌前热闹着挑着绸缎不料,独独解琳琅立在一侧,盯着她的目光犹如淬了毒,解璇玑和解清鸾听见脚步声倒是回过头对她投以温和一笑,柳氏亦是和善地朝她欠了欠身。
解玲珑向老夫人请过安后,老夫人朝着解玲珑招了招手,语气分外慈爱,笑眯眯道:“来瞧瞧,挑一匹,我让十七娘给你做一件漂亮的衣裳,到了簪缨宴上,准有好事成。”
十七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是定京城中闻名无双的绣娘,据说她的绣工是连皇宫里的主子都说好,每年指名要她来做。而景国公府每年的新衣,也都是从她的铺子里定制的。
“祖母又取笑玲珑了。”解玲珑故作羞赧,上了前也跟着大家挑着布料,其中有一匹翡翠软烟罗被单独挑了出来放在前头,看样子应该是解琳琅挑好的。
“大姐姐,快来帮妹妹一起挑,花色这么多,可是看花了眼。”解清鸾迎上解玲珑,将她带到了自己和解璇玑中间,随后挑了几匹缎子在手中,心猿意马,迟迟难以决定。
“两位妹妹可是看上了什么?”解玲珑笑了笑,抖了抖衣袖,然后从解清鸾手中几匹缎子中翻了翻,随后扯出了一匹天青百合如意暗纹云锦,对着解清鸾比照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缎子不错,衬你。”
解清鸾捂着唇忍不住犯咳一番,接着从解玲珑手中接过那匹云锦,投以一笑,“既然大姐姐也中意这匹,那我就挑了这匹。”
“大姐姐也帮我看看,这匹月白色梨花软缎,还有这匹青缎掐花软缎,那一匹更好呢?”解璇玑也紧接着挑了两匹。
柳氏笑着指了指,“三娘啊,姨娘觉得这匹月白色梨花软缎不错。”
解玲珑点头,“我也觉得。”
解璇玑闻言一喜,吩咐浅红接过那匹月白色梨花软缎放在另一端,接着挽着解玲珑的手,“大姐又看中了哪匹?大姐素来喜红,我给大姐挑挑。”随后很是热乎地为解玲珑挑着绸缎,不一会儿挑出了一匹浅红色和一匹由白渐变成大红色的软缎,献宝似的呈在了解玲珑面前,“大姐姐看看喜欢哪匹?”
她柳眉一挑,指着那匹渐变色的软缎,“这匹不错,还绣了白梅,我喜欢。”
“拿来让我都看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挑得什么样了。”老夫人拄着鹤首拐杖坐在炕沿上,兴致颇高。
锦儿捧着那四匹缎子呈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挨个翻了翻,满意道:“还不错,凭着十七娘的手艺,用这些缎子做出来的衣裳定都能衬出我孙女个个都天仙似的。”随后扭头看向了十七娘,“十七娘,快给她们量量身子,可别出差错了。”
“老夫人放心罢。”十七娘温婉一笑,依言便给几人量起了身子。
柳氏满意地看着解璇玑,这次的簪缨宴可是一个大好时机,她定要将解璇玑打扮得胜过天仙,这样才能谋得好出路。
解玲珑倒是浑不在意,她都已经相中了小侯爷还相什么亲?自然是去凑热闹的。
“不知几位姐姐妹妹可有听说,我爹爹说,他今日看到岭南道的康亲王入京了。”解清鸾在十七娘替她量身时,突然出声道。
“哦?这才七月,他来做什么?”老夫人眯着眼,问道,她待在这座国公府,对外头的事向来很少打听,对这个弟弟的消息也是此时才知。
康亲王年过四十,克妻之名盛大虞人尽皆知,此时并不到年底述职之时,贸然进京,又是为何?
解清鸾看着老夫人,柔柔一笑道:“我爹爹听说,康亲王是为了进京求亲来的。”
室内静了静。
这就有点好笑了,一个年逾四十,妻子被克死了三任的中年老头,还想进京求亲?
真是荒唐,这谁愿意嫁?
不过毕竟是亲王之尊,还是老夫人的弟弟,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几人也就当做随意一听了。
第264章 簪缨宴(1)
解玲珑这两日因得了受邀簪缨宴的消息,倒是收了往外头蹿的心思,寻了个理由往老太爷院子坐了一会,回来时手里就带了一把弓箭,弦拉满月,是一只上好的弓箭,当然这是她和老太爷又一番威逼利诱才拿到手的货。
赵和是在老太爷的命令下吴管家为他特地指了一座小院子,解明珏就是在每日下午到赵和的院子里随他习武,解元昶也特地给他指派了一位武师,赵和在院里时就随赵和习练,赵和不在时就由那名武师管教。
也是借此之便,解玲珑这两日直往赵和的院子里蹿,借他的院子温习箭术,放在现代她也算得上是箭术数一数二的,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她也算得上个一点就通的学生,赵和对箭术亦是行家,只不过是经赵和指点一二,解玲珑顿觉得对箭术上又精进一层,毕竟现代和古代对箭术的理解还是迥然相异,见解不同,领悟也就不同。
忙活了一整天,解玲珑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寄雪已经备好了热水,正等着解玲珑回来。
一见到解玲珑入了屋,寄雪忙迎了上去,替解玲珑宽衣解带,忧心忡忡道:“小姐,您这是何苦?放着好好的文比不参加,非要挑什么劳什子的武比,武比比的是骑射和武艺,小姐当真能行?”
解玲珑无所谓一笑,“放心罢,你家小姐我打包票的事,没一样是落空的。”
寄雪摆明了是不相信,“小姐,世家大族的千金,理应是去参加文比的。”寄雪这些年就是没听过哪家小姐去参加武比,女儿家不应该都是躲在闺房内吟诗作画,再不就是抚琴弄箫,有哪一个是像她家大小姐这般,成日里打打杀杀,还引以为乐的?
“那是理应,又不是必须。”解玲珑抬脚迈入浴桶,闭上了眼缓缓地滑落水中,舒服地吁了一口气。
寄雪见解玲珑铁了心不更改初衷了,也只好作罢,歇了劝她更改参加武比的念头,开始伺候解玲珑洗浴。
解玲珑倚着浴桶,慢悠悠道:“再说了,你要让你家小姐我去参加文比,你觉得我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吟诗?作画?抚琴?弄箫?算了,饶了我吧,我更愿意举着一把枪,砰砰砰地把那些不顺眼的统统一枪崩了,爽快又干脆,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还比了个手枪的手势。
寄雪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糊里糊涂问道:“小姐,长枪如何能砰砰砰地崩了人?”
解玲珑顿了顿,反应过来古代和现代的枪是不同的概念,遂没有再继续提这一茬。
二人良久无话,半晌,寄雪抿了抿唇,许是想到了什么,迟疑地开口,“小姐,夫人那边……会不会在簪缨宴上再做手脚?”
随解玲珑经历了这些大风大浪,现在寄雪对姜氏那些人的手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她如今对频频出事的国公府已经产生了免疫,一旦大小姐身边出事,准是姜氏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防备之心顿时重了起来。
停了寄雪这句话,解玲珑倒有几分欣慰,难得寄雪现在已经有了看清局势的观念,她倚着浴桶,黑发如绸缎,眼中泛出潋滟光芒,“簪缨宴是翰林院亲自操办的盛宴,用以评鉴世家子弟的风采,今日得了消息说是圣上届时亲临,如此规模盛大的场合,她要是敢动手脚,我就敢将她扒了真面目亮在世人眼前,好让世人瞧瞧,这位国公夫人究竟如何的蕙质兰心。”说着,她微微一笑,趴在了桶沿,忽然双眸眯了眯,“但也说不准,我这些日子习箭的消息传开了来,到底是参加什么比试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明日的簪缨宴上她许是不会动什么手脚,但是我那个大哥哥……怕是难以下咽这口恶气吧,彼时猎场里头做些埋伏,也不是不可能。”举行簪缨宴的地点是西山林场,也就是西边的燕横山脉下头,因正好处在西山脚下,也就得了这个称呼,里头的皇家别院,名唤西山林苑。
西山林场养了许多鸟兽,但是因着密林遍布,也就藏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天然危机,自然也有,人为危机。
寄雪当即就深吸了一口凉气,呆呆道:“那,那如何是好?”
“没事。”解玲珑毫不在乎地甩头,“明日啊,我找个保护伞紧紧随着便是。”她的人手是不够多,但不妨碍她蹭别人的人手啊,做事不能迂腐,要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解玲珑极有远见地想着。
翌日七月初五,簪缨宴如约而至。
国公府一大早地就忙碌了起来,寄雪寄心忙不迭地给解玲珑换上了新衣,一袭崭新的袄裙,上衣襟口是大红色,襟口以下却是由雪白渐渐转变成大红,渐变处由左上斜至右下,中间缀着朵朵红梅,下裙也是相同的样式,远看着甚是清新亮丽,腰上还缀了一枚血玉佩,看上去甚为秀气可爱。
“大小姐,您看这身新衣,这绣工真是绝了。”寄雪抚着袖子,细细端详着,口中不住叫好。
寄心赶紧扶了解玲珑坐到梳妆台前,配着解玲珑这身给她梳了一个元宝髻,又挑了两只流苏珠钗插进两边的发髻中,这才满意地收了手,对着镜子看了看解玲珑,“大小姐,您这样打扮出去,准能艳压群芳。”寄心是清兰院里手艺活最好的一个,这梳头的本事亦是不赖。
“是是是,我家寄心就是心灵手巧。”解玲珑忍俊不禁道,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这一身打扮却像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这出去别人见着了还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装嫩,哪还顾及得上什么“艳压群芳”。
“对了,别忘了带上那个包袱。”解玲珑临行前吩咐了一句,那包袱里装了一套红色劲装,她选武比骑射,衣服自然是要与之相配合才行。
收拾完毕,解玲珑这才领着寄雪寄心两人施施然往正门而去,脚才堪堪踏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解璇玑的声音。
第265章 簪缨宴(2)
“大姐姐,你也来了。”解璇玑语气温柔。
解玲珑挑眉转身,看向来人,只见她一袭月白色齐胸襦裙,衣裙下摆处绣着大朵大朵的蓝莲花,整个人看上去出奇的精致婉约,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三妹妹这身衣裳,着实相衬。”解玲珑打心眼地夸赞。
“终是不及大姐姐的。”解璇玑巧笑倩兮,明眸皓齿,清丽动人,就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莲花,而柳氏保养得极好,站在她身侧,两人竟像一朵双生并蒂莲,美妙得紧。
解玲珑笑了笑,对这样的客气话并不回答,转过身步出了门外。
解元昶兄弟和解明轩已经先行一步了,外头停着三辆马车,后头跟着一众护卫,头一辆马车外头站着老夫人的大丫鬟锦儿,锦儿见着解玲珑来了,忙掀起帘子对着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这才噙着一抹笑对着解玲珑缓步踏来,她先是对解玲珑和解璇玑行过礼后,这才对解璇玑道,“三小姐,请上第二辆马车。”接着对着解玲珑道:“大小姐,请随奴婢来。”
解璇玑点了点头,含笑看着解玲珑随锦儿的脚步往第一辆马车前去,目光微微一闪,随后扭头看向柳氏,“姨娘,走吧。”
赵和骑着马在前头随行护卫,寄雪寄心则紧跟着解玲珑钻进了马车内,虽然人多,好在马车足够宽敞。
姜氏病倒了,国公府这边只能由老夫人出面主持,二夫人孙氏是个不经事的,大房这边姬妾寥寥,刚来的柳氏又不懂规矩,考虑到簪缨宴颇为重要,加之圣上命人来请,老夫人只好亲力亲为,陪着走了这一趟。
倚着金丝铜钱靠枕的老夫人乍一见到解玲珑,脸上就溢出了慈爱的笑容,她向解玲珑招招手,“大姐儿,过来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好看得紧,这风采一点都不输给当年你的娘。”
“这还不多亏了祖母找的绣娘手艺好。”解玲珑边在老夫人身侧坐了下来边笑道。
“你呀,只会哄老婆子我开心。”老夫人呵呵笑着,解玲珑一路上也就陪着老夫人闲话家常。
一行人到达西山林场时,已临近辰时末。
今日艳阳高照,云淡风轻,远眺青山绿林,已略显秋意,层林青透,只在树枝末梢泛出了微微的黄,远远望去倒是别开生面。
牵引马车的人见着是景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忙不迭吩咐小厮抬了踏脚凳过来,迎出里头的各位贵人。
解玲珑出了马车,倒没有急着下马车,只是先在驾板上远眺四方,今日圣驾亲临,京师四营皆派出了四千人马,将猎场围成偌大的方阵拱卫猎场,中心大帐更是层层人马严加守护。
旌旗猎猎,铺开出了风的狷狂,猎场门口车水马龙,猎场里外各家各户的官宦子弟千金小姐盛装出席,或策马疾奔,或弯弓射箭,或款款而走,不一而足,而放眼望去,无数顶白色帐篷遍布青翠草地上,场面恢弘阵势极大,而西侧松林苍莽,有若青龙。
解玲珑吹了个口哨,不错啊,这真是热闹,看来今天应该不无聊了。随后她侧过身子,抬高手臂掀起了帘子,迎出里头的老夫人。
而后头的解璇玑甫一下马车便被眼前的场面真是给镇住了,她活了近十六个年头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柳氏也亦然,母女俩大为震撼地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回过心神时,解璇玑慢慢地深吸一气,一步一行都更是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了别人口舌。
先前那来负责牵引马车的人恭恭敬敬地候在马车一侧,向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叩首道:“下官拜见长公主!拜见永睿县主!”
年过六旬的老夫人从马车而出时,周身平易近人的气质便陡然一换,眉眼间俱是高高在上的风范,依稀是当年是贵气逼人的云安长公主。
“起来吧。”老夫人神色淡淡,抬手一拂,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这处西山林场,脑海中已经翻过几篇旧日的记忆。
人老了,总爱处处回忆往昔。
常嬷嬷挽着老夫人的手,踩着踏脚凳下了马车,极为小心翼翼,“老夫人,您慢点。”
一下马车,一道尖细的鸭嗓音便由远及近地传来,笑容可掬道:“长公主,长公主,老奴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圣上等您多时了。”
解玲珑循声望去,只见里头一位公公老脸笑成一朵花似的,蹒跚着脚步迎了出来。
老夫人眯着眼瞧了半晌,这才认出了这位公公是明泰帝身边的大总管洪福,脸上不由得一笑,“哟,是洪公公啊,本宫果然是老了,这半年不见,本宫都快认不出了。”
“哪里哪里,长公主贵人多忘事。”洪福一上前,分别朝着老夫人和解玲珑作了一揖,接着领着几人往内而去。
老夫人走在前头,解玲珑搀着她,身后一行人亦步亦趋。
老夫人看向草地上最大的中心大帐,里头正传来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今日圣上兴致颇高啊。”
“今日难得的康亲王也来了,长公主也马上到了,难得的可以团聚团聚,圣上自然是高兴。”洪福笑呵呵道。
“康亲王……”老夫人喃喃自语,“阿祥啊,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几人有说有笑间,经过搭着高台的校场时,解玲珑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只见一座十丈方圆的高台拔地而起,高台约莫着有三丈来高,四面插满了猎猎翻卷的旌旗,底下由八根粗壮的石柱拱卫着,气势颇为恢弘肃穆,而高台两侧分立亭台,用来设坐宾客,正面对亦设了更为开阔巍峨的高台,远远可见飞檐之下最里头一座鎏金龙椅俯瞰众生,想来这就是今日的主场地了。
解琳琅察觉到解玲珑目光所在,随后莞尔一笑,语声温雅,“大姐姐,今日比试,不知道大姐姐想表现什么?琴棋书画,大姐姐都不曾修习过,武比又险得很,大姐姐,妹妹真替你担心。”说的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266章 簪缨宴(3)
闻言,解玲珑不由得转过了目光看向她,“不劳二妹妹挂心了,左右这比试我也不放在心上,该怎样就怎样呗。”解玲珑说得毫不在意,心中实则在冷冷发笑,她这几日在府里的动静人尽皆知,解琳琅能不知道她要比试什么?左右不过是来讽刺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来装烂好心罢了。
不过这点伎俩,她解玲珑还不放在眼里。
解明轩那种,才算得上对手。
身后的柳氏和解璇玑听闻前头的动静,心头不由得紧了一紧,这样的大场面她俩都没有经历过,解璇玑不由得也有几分虚汗,但是她甫一入国公府便被呈上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婚姻之事想来不久就迫在眉睫了,她需要一个契机来传扬她身为景国公府三小姐的美名,这样上门求亲的人也趋之若鹜。而解元昶也早都答应过她们母女俩了,解璇玑的婚事,他会亲自做主,这样姜氏那边就不担心她会发什么难了。
所以今日的簪缨宴,对她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待几人入了王账,便立时朝主座上正襟危坐的明泰帝行了一个大礼。
明泰帝摆了摆手,笑呵呵道:“平身吧,都起来都起来。”随后,老夫人便被洪公公迎上了上座,位置是在皇帝下首,太子之侧,国公府一群人便尾随着她坐在了那处宴席后。
解玲珑借机扫了一遍帐内席上的所有人,明泰帝身侧陪着的是一名嫔妃,既然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十岁大粉雕玉琢的幼童,想来应该是四妃之一的沈淑妃沈流妤,忠远候解红珍之女,明泰帝另一侧则是墨丹书,他连坐姿都是妖娆无比。而自己这边席上是凌王东云秦,对面席上还有晋王东云越、燕穗公主东云姳、卫宁公主东云筝,看得出这差不多算是一场家宴,只是太子东云琛被派去行云关处理案情,至今未归。
老夫人方坐定,两袖微拢在膝前,有一道放荡不羁毫无庄重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皇姊,多年不见了,臣弟好生想念啊!来,臣弟敬皇姊一杯!”对面那面目黑瘦身材精壮的中年男子朗笑开口,说着就举起酒樽,对着老夫人遥遥一敬。
“康王多年不见,还是一如往昔,英勇不凡,再瞧瞧皇姊,都老了啊。”老夫人呵呵一笑,脸上露出来的笑恰到好处,常嬷嬷挽袖倒酒,老夫人执起酒樽,回敬康王,遮袖而饮。
两人皆是仰头一饮而尽,康王搁下酒杯,见着对面老夫人向他摊开了空杯,不由得大笑,看向主座上的明泰帝:“哈哈,皇兄,你看皇姊,还是当年的好酒量!”
明泰帝也笑了笑,“皇姊分明是说笑了,这半分也未见老意啊,皇弟,你说是不是?”
“是极!是极!”康王言罢再笑,举止言谈皆是豪迈至极,说着还不尽意地再倒了一杯,“皇姊,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老夫人则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够了够了,我都是老婆子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皇姊……”康王还想再劝酒,忽听得老夫人又道:“既然康王意犹未尽,就让老婆子这乖孙女替我和你敬这一杯。”
解琳琅坐在老夫人的右手侧,一双秋水剪瞳频频瞥向对面的东云越,端的是绵绵不可说的女儿心思,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不到自己身上来,心中不由得焦急又失望,乍一听到老夫人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句,当即脱口而出,“是,祖母。”
这声应答快又响,老夫人本要往左转身的趋势不由得顿时一收,随后若无其事地往右看向解琳琅,温和一笑,“来,你就替我敬了康王一杯。”
当下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下霎时聚集在解琳琅身上,连东云越也不由得看向了解琳琅,眼中不知是何意味儿。
解琳琅一双眼慢慢透出喜意,她胆怯地看了对面的龙虎精神的康王一眼,从老夫人手中接过酒樽,挽着袖子对着康王遥遥一敬,随后仰头一饮。
康王随即哈哈大笑,“皇姊的孙辈果然个个肖皇姊,颇有当年皇姊的风范。”
老夫人淡淡道:“让康王见笑了。”其实老夫人的本意,是想让皇室中人见识见识一下解玲珑,借机好让她能和皇家能有几分熟络,哪知解琳琅的反应之快根本让她措不及防。
康王饶有兴致地勾唇,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看向解琳琅,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微厉,问,“你叫什么名字?”
解琳琅气质温雅,一举一动皆拿捏得极有分寸,“小女名唤琳琅。”
“琳琅,琳琅满玉的琳琅。”康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是个好名字。”
“康王谬赞了。”解琳琅羞怯一笑,满意地低下头,她刚刚注意到,晋王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她身上,这不由得让她心生雀跃。这时她心中什么心思都没有,满心满眼的都是对面的晋王。
晋王妃是属于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解琳琅眼中掠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老夫人意欲何为,解玲珑自然是明白,而解琳琅是什么心思,解玲珑身为女儿家自然是理解一二,不过对于解琳琅抢了她的风头,她也浑不在意,毕竟……她在康王的眼中看到了极为隐晦的心思。
康王此来定京,本就为了求亲一事,而他看到了解琳琅这样的少女,自然是对将要娶的对象有了几分期待。
他的眼中意思是这样写的——康王妃的人选,不如向皇兄请旨,娶了今日簪缨宴上文比拔得头筹的官家小姐作为康王妃,那品行模样应该和眼前这个名唤琳琅的少女差不离,这样的女子,应是当得起康王妃的名头。
解玲珑不由得心下大定,幸好,她挑的是武比。
不过当然,要她挑文比,不拿倒数第一就很不错了,还惦记什么拔得头筹。
她倒是挺期待的,究竟是谁会拔得头筹,解琳琅的本事颇大,往年有拿过一两回头筹,今年如果还是她,那就玩大发了。
第267章 簪缨宴(4)
这样的话,解琳琅这颗敌棋,不用她出手,也就算废了。
宴席正酣,几人有说有笑。
解玲珑慢悠悠地端起酒樽,一口一口浅啜着,她突然察觉到几束饱含不同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慢慢抬头,一一看去,居然是东云越,他至始至终一言不发,想来是这几日饱受明泰帝的忌惮,处处谨小慎微,再转目看去,居然是当日在陈家书肆匆匆一面的燕穗公主东云姳。
她一袭青白缀珠宽袖宫裙,衣摆襟袖间绣着大朵大朵漫开的青莲,安安静静地坐在席后,脑后梳着十字髻,两撮细发从两鬓垂下,看着她十分的秀气文静。她看着人的时候,眸光像是盈着濛濛水汽,让人一眼看去如置身烟雨江南。
可解玲珑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戾气,她笑着的时候让人觉得温婉可人,可眼神却让解玲珑十分不舒服,就像一把针让人身上扎来。
当燕穗公主注意到解玲珑也望向她时,她微微一笑,笑意俱是不屑——你就是解玲珑?不过尔尔,本宫会让你知道,季修然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解玲珑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笑意,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季修然?不好意思,她看上的不是季修然,燕穗小妹妹,麻烦不要拿着刀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本小姐行不行,那和你的气质不相配。
显然,燕穗公主是看不懂解玲珑眼神中的意思。
解玲珑也不想和燕穗公主进行无所谓的眼神交流,随后越过她,看向了那个小公主,卫宁公主东云筝,小丫头显得十分不安分,目光频频朝门口看去,显然是对这场宴席十分不耐,恨不得立时长了一双翅膀飞出这里。
扫了一圈下来,解玲珑故意落下了一个人始终没有看过去,尽管那个人的目光像胶水一样死死黏在她身上,从刚刚入门到现在都没有移开过。
解玲珑长叹一声,随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明泰帝身侧的墨丹书一眼。
那日从地下室醒来之后,墨丹书就始终不肯说他到底对她动了什么手脚,可是从他那样像隔了一层隐形屏障的眼睛里她也读不出什么东西,索性只好悻悻放弃了追根究底,赌气离开了墨府。
墨丹书一见解玲珑看了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媚态横生,想抬起酒樽对她遥遥一敬,哪知解玲珑刚转过头连个正眼都没给,眼角的余光一瞥,随后就扭过了头,很好地诠释了不屑一顾这四字。墨丹书见怪不怪,自顾自地斟酒独酌。
这场眼底官司没人注意到,只因着外头开始响起了冲天鼓声,咚咚咚,鼓声震天,极有韵律。
“陛下,巳时已到,这簪缨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移驾校场吧。”洪福对着明泰帝微微欠身,尖细的嗓音慢慢说道。
“嗯,走吧。”明泰帝轻轻点头道。
随后,一行人便从王帐移步,前往校场,两侧亭台上摆满了席座,正对面的亭台上亦是摆了两排席座,文武大臣陆陆续续入席就坐,很快地就只剩正对面亭台上那把鎏金龙椅。
解玲珑坐在了龙座左侧那溜席座上,男女眷是分开坐的,她这一席对面则是解元昶和解明轩,她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看向了那三丈高台。
震天的鼓声正从高台上头绑红巾的壮汉手持鼓槌奋力擂鼓,敲出恢弘阔大的鼓乐,在这样的富有韵律的鼓声作背景下,有一道尖细的声音悠远传开:“圣上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起身,朝上一跪,山呼万岁。
“众卿免礼,都落座吧。”明泰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下一摆,慢悠悠地落座。
簪缨宴开席典礼按照往年的惯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炷香的时辰后,明泰帝悠悠一声“簪缨宴,开始罢”响起后,更为热闹鼓舞的声音便传了开来,意欲参加比试的少男少女纷纷有说有笑地离席,眉宇间俱是志得意满,亭内舞姬鱼贯而入,笙箫乐起,歌舞升平。
解玲珑领着解琳琅与解璇玑二人往校验官报名处而去,一路上倒是没有怎么引人注目,解玲珑人不处于风尖浪口上,被封为“永睿县主”之事已过近一月,这件事早就没有热度了,众人对她的新鲜劲已过,加之府外树敌不多,极少在正式场合露面,因此这场簪缨宴到目前为止,她倒是与世相安无事得很,没有多少人来寻滋挑衅,找她的晦气。
只是麻烦这种东西,总是喜欢意外出现。
“琳琅妹妹,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莫不是……你身边这颗煞星惹了你不痛快?”一个声音略显高傲的少女袅袅而来,她身材出挑,一袭鹅黄色劲装着身,一眼看去尤为英姿飒爽,只是眼神锐利,多了点那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啊,是凝姐姐,凝姐姐说笑了,妹妹哪来的喜?”解琳琅眼神一亮,神情带了点真实的欢喜,转身看向来人,是定远将军的独女赵凝,和她向来交好,算是解琳琅的闺中密友,两人之间无话不说,因此赵凝对解琳琅家中情况有大致的了解,她对景国公府的看法全都从解琳琅那处听来的,自然全都带上了解琳琅的偏见,因此她也同解琳琅般不待见解玲珑。
“这喜自然是有的,去年文比是琳琅妹妹拔得头筹,今年这头筹自然还是琳琅妹妹的,难不成还会是那些猫猫狗狗的?”赵凝迎向解琳琅,眼神不屑地打量了解琳琅身后的两人一眼,“琳琅妹妹,文比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正式开始,我们先去别处说说话。”说着,挽着解琳琅的手就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开了。
目送解琳琅远去,解玲珑无所谓一笑,横竖她又不参加文比。
解璇玑被赵凝那种嚣张的眼神给气得心里发堵,贝齿咬着下唇,暗暗道今日一定要压过解琳琅,这样她这个无甚名气的三小姐,才能有出头之日。
“三妹妹,我们也走吧。”解玲珑对着解璇玑笑道,随后风轻云淡地抬步往景国公府的帐篷而去,她报名的是骑射,自然是要换身搭配的装束。瞧着赵凝先头那副装束,应该也是报名骑射的,毕竟是将军府出身。
第268章 猎场意外(1)
正在漫找景国公府帐篷的标识时,突然有一人在身后含笑呼唤:“大小姐请留步。”
解玲珑脚步不由得一顿,脑海中随即掠过一个名字,她惊讶转身,但见身后一人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纸伞,“书呆子?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
季修然不过是一介书生,不算什么王公贵族,怎么会出现在簪缨宴上呢?
闻言,季修然不过一笑,弯身作揖道:“翰林院的老先生特意来邀,盛情难却。”
解玲珑顿时了然,季修然虽然不受朝堂待见,但是他才华横溢是事实,翰林院既然主持操办这场簪缨宴,难免会有待见季修然的老先生行使一下特权什么的,也不见怪。
“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府里新添的三妹妹,名唤璇玑。”解玲珑忙不迭做起了介绍,又对着解璇玑道,“这位是今年新晋状元郎,季修然先生。”
“小女子见过季先生。”身后的解璇玑彬彬有礼地福了福身,季修然的大名,她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时至今日方见真人。
神清骨秀,风华天成,这样的男子,真是少见啊,只可惜了……出身卑微,不是娘亲所说的良人。
解璇玑笑意带着疏离,正是初见面该有的分寸。
季修然忙作揖回礼,“三小姐多礼了。”
“书呆子,你今日到这里,是不是有想过比试比试?”待二人打了照面之后,解玲珑这才开口。
季修然眼中掠过一抹黯然,苦笑一声,“我已被逐出朝堂,日后仕途算是废了,这簪缨宴比了又能如何。”簪缨宴的比试,也算是谋仕途的另一种途径,因为一旦才华被圣上或重臣看中,就意味着另一段光辉璀璨的人生开始了,但是季修然不同,他是才华有目共睹,却因惹怒了明泰帝,而被驱逐,就算在簪缨宴上表现优异,又能如何?
解玲珑明白季修然的感受,默了默,随后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书呆子,别气馁,是金子总会发光,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言毕,翩然转身,背着他挥了挥手,“再见了书呆子。”
季修然含笑看着解玲珑的背影渐行渐远,随即他慢慢转过身,一道身着青白缀珠宽袖宫裙的身影不经意地闯入视线,但见那人眼神含怒地在他和解玲珑之间来回移动,看样子是误会了什么。
季修然无声地长长一叹,燕穗公主真的是……心入魔障了。
他不欲理她,撑着六十四骨纸伞悠然转身,而燕穗公主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他。
燕穗公主低头跟她身侧的丫鬟和灵不知讲了什么,和灵便扭头提着裙子直直往季修然的方向追来。
“季先生,请留步。”和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季修然无奈驻足,回头看向来人,“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和灵对着季修然福了福身,极为恭敬道:“回季先生,公主有请,半个时辰后,烦请移步公主的帐篷内。”
季修然婉拒道:“在下还有比试在身,想来修然只能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和灵笑了笑,“公主还说了,如果先生失约了,就别怪她对解大小姐打什么主意了。”
一句话出,不偏不倚,正中了季修然心中那一块不知何时慢慢显迹的死穴。
他长叹一气,随后应道:“修然明白了,定不负约。”
和灵上下打量了季修然一眼,告了一声退后就向燕穗公主回禀此事,当然,为了避免她再次大发雷霆,她故意略去了最后一句对季修然道出的威胁话语。
且说解玲珑这边,领着解璇玑往帐篷而去时,几个丫鬟已经在此恭候了多时,把里头打点得安逸舒适。
解玲珑入了里头便先到屏风内换了那身红色劲装,劲装修身,显得她身材愈发的凹凸有致,从巍巍山峰往下是一段惊人的收束,再往下便是琵琶倒悬,婀娜娉婷。她甩了甩头,长发扬起,甚是风姿飒爽,英气逼人。
这样的她,倒是有几分现代的解玲珑之感。
解玲珑盯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许久,脑子里不知掠过什么心思,接着就转过身,出了屏风。
“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三妹妹,咱们走吧。”解玲珑一边说道一边接过寄雪递过来的长弓箭筒,一一背在了身后,随即掀起帘子,出了帐篷。
“大姐姐,你穿这一身真是好看啊。”解璇玑看着她,眼中的惊艳未退。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对了寄雪,等会记得交代赵叔一句,让他一定要在暗中跟随我啊,一个卫风我担心还不够。”正午逼近,日光越发地烈了,解玲珑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一边右手抬起搁在额前,当做遮阴,她半眯着眼极目远眺,正想确定来时的方向时,耳侧突然响起一道轮椅辘辘之声,解玲珑不禁一呆,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解玲珑高兴地扭过头,定睛一瞧,看着十步之外突然从帐篷转角现出的白衣人,她瞬间就开心地咧嘴笑了出来,一把扯过解璇玑,“三妹妹,来来来,我来让你见识见识一个人。”
这是一种急着跟闺蜜分享内心深处秘密的心情,这一刻她以为自己扯过的叶青询。
既然见到了沈玦,解玲珑从不都不错过每个跟沈玦能瞎扯说上话的契机。
“小侯爷!中午好!好巧啊又碰见了。”解玲珑盯着沈玦那两瓣略显苍白的薄唇,两只眼睛都放光了,上次强吻了他的那种感觉,让她一直回味无穷啊……做梦都快三垒打了……好吧……她承认她无耻了……其实她只想问问还有么有下一次啊……
沈玦倚着轮椅,薄毯盖在膝上,他一袭白衣胜雪,风骨天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衬得他高冷似谪仙,不为人间烟火所染,是极北处雪月神山中一捧终年不化的皑皑深雪,是浥海深处一块千年修成的冻骨寒冰。
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似乎多看他一秒都是一种亵渎。
解玲珑撇了撇嘴,阿咧这么禁欲真的不好啊……
第269章 猎场意外(2)
听到解玲珑的招呼声,沈玦微微抬起了下颌,看向正向自己靠近的少女站定在三步开外,双脚站成丁字步,少女一袭红衣劲装,风姿飒踏,身段玲珑有致,每一处起伏都是上天的慷慨赠予,令人不得不喟叹造物主的神奇。
他目光微微动了动,突然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那个怔怔然看着自己的少女,两人面庞有那么几分肖似,但是后面那少女眉目微缩,举止多了那么几分拘束和谨慎,不比解玲珑的洒脱大方,也正因此将两人的分界线明确地划分开来。
想必这位就是解玲珑带回府里的解家三小姐了吧。
“解大小姐,是巧。”沈玦双眸微敛,“几日不见解大小姐,越发地英姿勃发了。”
沈玦和她谈话向来都是惜字如金,今天能说这么多字,解玲珑不由得一激动,然后激动过头,忘词了,只得呆呆地扯过了解璇玑又开始介绍了,干巴巴重复道:“这是我府中新添的三小姐,名唤璇玑。”然后对着解璇玑道,“这位是忠远侯府的世子爷,沈玦。”
忠远侯府的世子爷……
解璇玑不由得心念一动,审视沈玦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的味道。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公子,长相出挑,是千里挑一的翩翩少年郎,除了他腿疾之外,似乎很是完美的一位公子。
想到这里,解璇玑不由得唇角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礼仪举止十分到位,“小女子见过世子爷。”
沈玦微微颔首。
“小侯爷你今日也要参加比试?”解玲珑看着他身后的阿英抱着长弓箭筒,不由得好奇问道,沈玦腿脚不便,骑射是要靠双腿驾马然后两手才能脱缰,继而弯弓搭箭,可是他的腿既然有问题,驾马是靠他一手牵缰绳一手持鞭,他又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怎样才能办到这件事的?
“是啊,同解大小姐一样。”沈玦早就注意到了解玲珑身后的长弓箭筒,自然一眼就明白过来,他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家中兄弟意欲想要同玦比试比试,玦只好同家弟玩玩了。”他字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解玲珑自然能从中回味出很多百转千回的意味来,倘若真的将他视为兄长,又岂会逼迫兄长做出这种根本算是为难的事来呢?
“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同行吧。”解玲珑朝着沈玦手指一勾,笑得像是要拐卖儿童的怪阿婆。
沈玦看着少女红衣如火,笑意明媚,一如初升的朝阳,带来极致的绚烂。
他不由得垂眸,语声极低,“艰难险阻,是祸是福,一概不知,你确定要一路同行?”
“刀山火海,有小侯爷在,我担心什么?”解玲珑无所谓道,她头一甩,长发一扬,显得她尤为英姿飒踏。
沈玦闻言唇角微扬,尽管那道弧度很小,但的的确确存在,他向来冷心冷面,此时微微含笑,就像冰雪高原上默然绽放的雪莲花,高贵优雅,这样的他落在了一直静默旁观的解璇玑眼中,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慢慢陷进了痴迷。
他不置可否,只是扣动了扶木,轮椅开始辘辘行使。
解玲珑也权当做这是默认了。
一行人往校场而去,解璇玑精通琴棋书画,选的自然是文比,比试开始后,解玲珑自然是和解璇玑作别。
大虞王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当年的开国帝后,皆是文韬武略,文可治国,武可开天下。后人为了不忘祖先,让王公子弟铭记先人,所以每年的簪缨宴上骑射一项是最先开始也是尤为隆重的。
明泰帝立于亭台之上,金色大弓在手,弯弓搭箭,气镇山河,朝天一射,咻的一声接连三声爆破声响后,高台两侧二十面大鼓轰然擂动,大有排山倒海的雄浑之势,呜呜的号角声长鸣,大虞皇朝未来的好儿郎们纵马直入西边密林,分头而去。
人潮末尾,解玲珑却不紧不慢地与沈玦打马同行,身后寄雪寄心还有阿英,同时策马跟随。
解玲珑没有想过要拿了骑射比试的第一,自然也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急冲冲地往西边密林一头扎进去,她悠悠策马,和右手边的沈玦并驾而行,一手控住缰绳往密林入口走去,心情好得不得了,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一直难以压下来。
“小侯爷,今日的密林之内,保不准有什么好戏正等着谁呢。”解玲珑望着眼前大片茂密的森林,时不时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密林向来是险境,野兽伤人,乱箭难防,就算是出了什么人为意外,也大可以以或野兽或乱箭的借口敷衍了过去,不可谓不是危机重重。
何况,小侯爷可是在他那俩好兄弟的撺掇下才来的,安的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这也是沈玦先前那句问话的原因。而反观解玲珑自己,解明轩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时机呢?解玲珑觉得要是解明轩放过了此次契机,那简直连她都看不下去。
虽然解玲珑明白得很这密林一旦踏了进去就是天罗地网,可就是越想越沸腾,更加跃跃欲试。
她解家的基因,就是这么优良。
解玲珑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转头看向沈玦。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沈玦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眉如远山,目光清澈通透。
一句话,说得解玲珑神清气爽,暗自膜拜。
小侯爷果然就是小侯爷,这一句话,多有血性!
解玲珑正想扭头和沈玦继续唠嗑什么时,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少女的高呼——
“小侯爷,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走?”
卫宁公主横眉怒目,领着一众护卫御马奔来,才就要到面前,少女急急勒马,马蹄高扬,堪堪停住。卫宁公主一脸不爽地看着两人并驾而行,领着自己的护卫誓死挡在了两人前行的路上。
她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有身手的,簪缨宴什么的她才不在乎,只是听闻沈玦也要参与骑射比试的消息,这才火急火燎地策马赶来。
两人勒住马,解玲珑一脸无语地看着卫宁公主气势汹汹的一副“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跟她拼了”的架势,她转过头看向沈玦,等他发话。
沈玦默然看着卫宁公主,眼底一片漆黑,良久不语。
第270章 猎场意外(3)
卫宁公主看着沈玦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一急,正想再次开口时,却听得沈玦慢悠悠道:“公主若不嫌弃,也可以与玦同行。”
此话一出,卫宁公主不由得娇躯一震,陷入了巨大的喜悦心情中,随后欢欢喜喜地让开了路,“如此甚好甚好。”随后打马上前掉转马头,喜滋滋地靠在了沈玦另一侧。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让她气势顿消。
解玲珑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轻轻的笑意,骑射比试不能带过多的侍从,然而公主却并不是来比试的,千金之躯,自然是要御林军护驾,沈玦这一句话,不过是等于向卫宁公主借了一批在明面上的人马罢了。
也算卫宁公主不明真相,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钞票。
几人纵马直入密林,密林郁郁葱葱,荒芜的羊肠小道交错纵横,解玲珑耳朵竖起凝听四周的动静,也不管此地陌生,哪有动静便往哪挽弓搭箭急射而去,离弦之箭去势如电,猛地扎入灌木丛中,灌木丛顿时闹出一片动静,不一会儿动静渐消,寄心立时下马,抱起那只兔子,往自己那匹骏马边上挂住,口中洋洋得意道:“我家大小姐就是举世无双的厉害。”
每出一箭必中目标,无论是稳地直射还是纵马骑射,她都是箭无虚发,不多时寄心那匹马已经挂上了许多猎物,反观沈玦,他并没有弯弓搭箭的打算,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取下来。
卫宁公主皱着眉头看看解玲珑的成果,又看了看沈玦的两手空空,顿时不乐意了。
她向身边的侍卫长伸手,娇叱:“弓箭,拿来。”
侍卫长恭敬地取出专门为卫宁公主准备的特制小型弓箭,卫宁公主翻掌接过,朝着解玲珑冷哼一声,算作宣战,开始了针对性的比拼。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一个时辰过后,解玲珑对着卫宁公主平静地挑了挑唇角,指着自己满满当当的成果,摇了摇头,“卫宁公主,莫要为难自己。”
卫宁公主气得两腮鼓鼓,恨得牙根痒痒,她居然把羽箭全用完了打的猎物才不过两三只!
作弊!作弊!解玲珑一定是作弊了!
卫宁公主内心有一个小人在咆哮。
日头渐渐偏西,遮天蔽日的幽深树林内,忽然漫卷过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带起一阵极细的风,又是在突然间,那阵风消逝得无影无踪,难觅其迹,只是阴影处,多了些许呼吸声。
“少爷,是不是该动手了?”箭已上弦,只待一声令下。
“慢着,再等片刻。”解明轩躲在古树间,眸中幽光一闪而逝。
……
另一处方向。
“不远处就是断崖,底下壁立千仞,那里,就作为我那个哥哥的葬身之地吧。”沈清书勾唇冷笑,他是奉了解红珍的命令来执行这项计划的。
“少爷,一切准备就绪。”
……
还在边策马便细听的解玲珑目光忽然一凝,朝着众人嘘了一声,蓦地弯弓搭箭反身一射,长箭撕开虚空呼啸而去,箭尖反射出幽冷的光芒,那一箭射程极远,紧接着远处传来微微的声响。
解玲珑愉悦地一勾唇,她打马上前,众人随后跟上,离开小道闯入林中后,但见林中一只还在抽搐的野狐倒地不起,它的身上却插着两只箭翎。
她眸光微动,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周遭一圈,并未见其他人,随即松开握缰的手,翻身下马,意欲上前抓起野狐,却冷不防突然又是一支黝黑的冷箭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直直钉在了解玲珑脚前的土地上,稳稳当当。
好在解玲珑心理素质相当高,被这么一惊,连寄雪寄心脸都吓得煞白了,解玲珑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弯身拔起了那只箭翎,当看清上头晋王府的标识时,一道幽冷的声音同时传来。
“解大小姐,好久不见。”
解玲珑蓦地一抬头,但见远处光线并不算明亮处,有人一袭黑袍策马而立,凤眸微微狭起,气势不怒自威,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情形,他手中还握着一只大弓,弓弦无声颤动,显然是箭势留下的余韵。
“七哥!”卫宁公主惊讶道,东云越不过是平静地朝她点了点头。
“晋王殿下,您这打招呼的方式,本县主真是难以招架啊。”解玲珑挑眉,冲着他摇了摇手中的长箭。
东云越神情不变,“失误。”
就这么两个字,就想把她打发了,这就是天家,这就是狩猎的好处,让你死了也百口莫辩。
解玲珑不置可否,随手丢下了箭矢,而后翩然转身,摆了摆手,“那只野狐,本县主就让给晋王殿下吧。”
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形象捧得尤为高大,东云越就成了连野狐都要和女子争抢的小人。
而东云越居然坦然受之,“县主果然识时务。”他眸光极为平静地扫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解玲珑身后的沈玦身上。
两两对望之际,气氛不知不觉中慢慢紧绷,似乎只要一丁点儿火星就能瞬间爆炸。
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的解玲珑冷哼一声,牵过自己的马,翻身而上,调转马头而去。
东云越看着沈玦随之而去,拇指上的扳指不由得慢慢转动,他唇角微弯,“好像,有点意思。平野,跟上。”
他身后的平野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晋王殿下,您跟来作甚?”解玲珑才回到了原先的小道上,侧头就看到紧跟在后的东云越,不由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闲来无事,走着玩玩。”东云越面色冷清地回答。
解玲珑嗤之以鼻。
“看!獐子!”卫宁公主眼尖地发现前头的动静,不由得策马上前,弯弓搭箭,一箭骤发,然而距离太远,箭矢终究是无力地在半空中落下。
她恼怒地扯了扯缰绳,正要回头,一阵雷鸣般的声响从耳边呼啸而过,还未等她回过神,解玲珑和东云越两人已经争相扯缰犹如离弦之箭般策马狂奔而去了。
两人不分先后,蹄声狂飙,战意凛然,皆是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将将要靠近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弓拉弦,东云越长箭先发,解玲珑却故意顿了顿,接着放手,长箭尾随而上,目标却并不是那只獐子。
第271章 猎场意外(4)
解玲珑手一松的下一瞬,她立时扣动袖箭机关,对准了那只獐子,嗖的一声凌空而去。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她朝着东云越狡黠一笑,摇了摇袖子里的那柄袖箭。
她笑意像烟花绽开的一刻,先是长箭落地的声音,再是咚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不好意思,晋王殿下,这次这只獐子是我的了。”解玲珑毫不客气地扬鞭落下,越过东云越往前头追去。
东云越抿着唇,眸底一片漆黑,愈发沉暗。
沈玦等人紧接着紧随而上,沈玦经过东云越身侧时,居然颇有兴致地开口了,“晋王殿下,别见怪。”
言毕,扬长而去。
东云越若有所思地盯着沈玦的背影,沈玦居然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个忠远候世子,以前毫不起眼,自然是被他忽视在外,可如今乍一相见,他却发现此人与想象之中相去甚远。
似乎,也颇有些趣味。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跟在她的后头。
而远处遮天蔽日的古树林中。
解明轩意味不明地看着东云越慢慢地跟上了解玲珑,又看了一眼天色,金乌即将西坠。
他自然看得清楚东云越对解玲珑产生了兴趣,看样子东云越是不会离开她身侧了,而东云越如果在场,他是万万不能出手的。无奈之下,解明轩抬手,冷肃道:“撤。”
且说那厢解玲珑甫一到獐子的倒地处,发现这里已到密林尽头,一片空地后是白茫茫云雾缭绕,原来此处居然是断崖。
“小侯爷,你看这里景致好是不好?”解玲珑翻身下了马,颇有兴致地开始在这块空地上赏起了风景,她想着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她一定要跟小侯爷来一张合影。
还未等沈玦回答,卫宁公主立时横眉怒目瞪了解玲珑一眼,气冲冲道:“好不好永睿县主自己可以看!不必过问我家小侯爷!”
“我家的!”解玲珑登时不乐意了,扭头便甩了一句。
“是我家的!”卫宁公主哪肯服输?
……
于是两人就开始就着“小侯爷到底是谁家的”开始无止境地争论不休。
寄雪寄心看得目瞪口呆。
沈玦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东云越和阿英面无表情地看着。
躲在暗处的赵和和卫风差点没摔下树。
远处突然掠起一阵极细的风,杀气漫卷而来。
赵和心神一凛,扭头一看,但见利箭从暗处破空而来,直逼断崖方向。
他立时拔出重剑,踏着树枝,脚尖轻点,亦如一支离弦之箭掠向那柄利箭,卫风像一阵风似地掠向了解玲珑。
断崖上的几人已然察觉不对,闲情顿消,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赵和横剑一挡,利箭去势顿消,无力地落地,他立在枝头,表情凝重地观八方。
突然箭雨如蝗而来,裹挟着沉沉的杀意,从密林各个方向无死角漫天射来,来人出招极为不留情,似乎要确保此地无一活口。
赵和重剑在手,而卫风、阿英、东云越与平野四人也早已拔出了自己的长剑,长剑在几人手中快得只剩下了剑影,密集的箭雨离奇地皆被挡在剑影之外,五人将不能出手的几人围成一团护在身后。
幸而如蝗箭雨也只是一阵,林中箭手见此计无用,稍作停歇,便从林中闪了出来,但见黑影如箭,疾奔而来。
被护在中央的解玲珑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惕,眼观八方,丝毫不放过任何动静,一见那些人终于放弃了箭攻,她弯唇一笑,笑容勾魂摄魄。
属于她的战场,来了。
她弯腰拔出短匕,不过三尺来长的短匕,在她手中胜过七尺长剑,手法刁钻狠辣,出手利落,割喉断脊,招招都在须臾之间收割人命,像是游走于人间的死神。
二十多名黑衣人,竟有三分之一是死在她的手中。
其余人在制敌的同时皆被解玲珑的气势所慑,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闺阁小姐的身手。
东云越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女,他在将剑刺入敌手胸膛的时候,如是想着,随后在惊诧,他此刻居然不是在思考敌手究竟是谁,又是冲着谁而来。
沈玦却丝毫不意外解玲珑的身手,他依旧高坐黑马之上,此刻他的目光不在战团之中,心思亦不在。
一枚白色棋子在他手中微微转动。
他连人带马的,都在不知不觉中向崖边靠近,慢慢脱离出战团。
他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处密林,毫不意外地看到那里头又慢慢现出一名黑衣蒙面人的身影。
此刻沈清书的人马已呈不敌之势,他沈玦又主动脱离出众人的保护,沈清书奉命杀他而来,又怎么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沈清书只会觉得,沈玦这个残废,居然自寻死路。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厢沈清书一出了林子,身影便快成一阵风,携剑冲杀而向沈玦,急闪如电,力求一击必杀。
策马立在崖边的沈玦只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将手中的白色棋子轻轻扔向了沈清书。
那个动作真的像是轻轻一扔。
可是那枚白子居然正中那意欲偷袭的黑衣人眉心,穿透而过。
然后沈玦吁了一声策马动了动,很是客气地让出了黑衣人扑过去的前路。
一瞬间,什么杀意全没了。
在众人眼中,就是那黑衣人眉心突然流血,快若奔雷的气势无力来收,身体直直往崖底扑去,只是在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云海之中。
沈玦依旧八风不动地高坐黑马之上,云淡风轻地看了崖边一眼。
他是不欲亲手杀了沈家二房人脏了自己的手,可是如果是他们想找他的晦气,那不杀就真是可惜了。
就像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金乌西坠,染了云雾一片殷红。
“小侯爷,小侯爷,你没事吧?”卫宁公主最先打破这诡异的沉寂,担忧地提着裙子往沈玦而去。
沈玦偏过头,看向了已经停手的众人,微微一笑,“没事。”
然后他看向解玲珑,解玲珑含笑看着他,两两对望,他看见她的眸中,全是了然。
东云越拿剑拨了拨那些倒地的黑衣人,本来是想留下活口的,但是最后几人见此事已败后直接服毒自尽,解玲珑没有阻止,因为她已知道来人是谁,而东云越在注意到最后那人杀向沈玦时,就已经明白了今日这场刺杀的目标是谁,顿时就没了兴致,随他们自尽。
第272章 猎场意外(5)
“阿英,处理了。”沈玦如是道。
他竟然不打算追究幕后真凶,东云越微微皱着眉头,随即释然,这是他人的事,与他无关,接着便作壁上观。
解玲珑眼见着是时候回去交差了,随即牵过自己的骏马,翻身而上,朝着沈玦招了招手,“小侯爷,是时候回去了。”
沈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几人踏上归途,只留了阿英一人在后处理现场,其实众人一走,十八蜂卫立时现身。
就在接近密林出口之时,解玲珑朝着沈玦扬了扬眉,“小侯爷,慢着。”
沈玦勒马,看向解玲珑,不知一向古灵精怪的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但见解玲珑贼兮兮地下了马,一人把寄心马背上挂着的猎物统统移到了沈玦马背上,待挂好之后,这才满意地拍了拍马背,朝着沈玦扬眉一笑,笑容夸张,“哇!小侯爷!你打了好多猎物!”
沈玦:“……”
寄心寄雪:“……”
见沈玦眉心一皱,解玲珑担心他反对,脱口而出:“这些全是你打的,如果你敢说不,我就告诉天下人你非礼我,这下不娶也得娶!”
沈玦顿时黑线。
在旁看得暗自磨牙的卫宁公主顿时不乐意了,她也翻身下马,有样学样,把自己侍卫长马背上的寥寥几只猎物挂到了沈玦马背上,恶狠狠道:“小侯爷!你一定能拔得头筹!”
众人:“……”
一种诡异的气氛顿时在几人间弥漫开来。
待到出了林子,东云越便带走了卫宁公主,不准她再胡闹下去。
“小侯爷!快去校验官处吧。”待靠近了骑射比试的校验官处,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沈玦。
“你……”沈玦皱眉,看着解玲珑,“没有成绩,真不要紧?”
解玲珑连忙摆手,“反正我一介女子,要来这种名头作甚。”
“那就随你吧。”沈玦低低道。
骑射比试不比文比,文比需要静候审核才出成绩,它是当场验收猎物就出的成绩,结果是沈玦拿了三丙的名次。
这个消息一出,那些子弟顿时沸腾了。
一个残废也能拿到三丙的名次,这让他们这些健全的人情何以堪?
质疑声也有,惊诧声也有,好在只是三丙,不是第一,言辞并没有多么激烈。而这也是解玲珑今日并未尽全力狩猎的原因,拿了第一,站在了风尖浪口,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簪缨宴的比试结束,却是在晚些时候还有些一场晚宴,用以公布名次,论名次行赏。
解玲珑与沈玦告别之后,先回了景国公府的帐篷一趟,她换了一身原先的那身裙装,这才施施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寄雪端上茶,她慢慢饮着。
解璇玑与解琳琅的比试早已结束,只是成绩还得掐在晚宴时候出罢了。
不过解玲珑看着解琳琅志得意满的模样,就知道她对拿下第一,一定是信心十足。
解玲珑不由得弯唇一笑,很好啊,这个第一必须是解琳琅拿下,这要是别人拿了第一,她还不高兴呢。
文比是分男女出的成绩,而成绩是看你能参与的比试项目排名来计算成绩,换言之,参加的比试越多,名次越高,那么成绩自然就越高。
所以这簪缨宴的第一,是按文比、武比、骑射来分,取三男三女,当然,向来骑射一项是缺少女子第一的。
“三妹,今日比试如何?”解玲珑看着解璇玑出神地发呆,自她进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讲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璇玑被她惊醒,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她,但笑不语。
解玲珑虽然好奇解璇玑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将解璇玑视作好友,她是不会轻易窥探好友隐私的,正如当初她从未对叶青询用过她这双神眼,她还是很有原则的。
几人沉默间,门外却突然响起了寄心慌慌张张的声音,“小姐小姐,晚宴开始了。”
“慌什么,本小姐知道了。”解玲珑应声而起,看了眼解琳琅和解璇玑,不紧不慢道,“两位妹妹,走吧,想必你们的成绩,很快就见分晓了。”
“二姐姐才华横溢,名冠定京,一定能拔得头筹。”解璇玑朝着解琳琅柔弱一笑。
解琳琅微抬下颌,倨傲地看着她,眸光明灭,“那就承三妹妹吉言了。”
解玲珑于无声处弯唇,还有我的吉言呢。
晚宴的格局,同午宴差不多,只是高台之上撤下了十八般武器,挂上了一串串六角宫灯,换成了笙箫琴瑟,还有舞娘乐师,水袖轻扬,舞姿灵动。
“皇上到——!”太监拖长了声音唱道。
明泰帝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姗姗来迟,就坐开席,而后讲了一些场面上的话,慢慢切入正题。
各家子弟俱是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热切等待着揭开最后成绩的那一刻。
然而还未等明泰帝公布成绩,康亲王就突然开口,“皇兄——”
他的声音浑厚,虽然不高不低,却已是满堂俱静。
“臣弟此次进京是为求亲而来,皇兄答应过臣弟为臣弟做主,如今,臣弟有个不情之请。”康亲王声音洪亮。
“皇弟有何不情之请?”明泰帝看着他。
康亲王不紧不慢道:“臣弟想娶了今日簪缨宴上拔得文比头筹的女子为康王妃,恳请皇兄准许。”
此话一出,满座惊愕,当下参加了文比的少女们不禁一个哆嗦,都在心中暗自祈祷这第一万万不能是自己,原因无他,谁愿意嫁给一个克妻之人?
解琳琅脸色唰地一白,吓得手中的银筷陡然落地,老夫人一个眼刀瞥过去,解琳琅浑然不觉。
明泰帝轻笑出声,“朕还以为是甚大事,不就是康王妃的事,朕准了。”据他所知,眼下手握重兵的将领家中皆没有适龄女子,所以他才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臣弟谢过皇兄。”康亲王一喜,连忙步出席外,叩谢皇恩。
“好了,洪福,公布名次吧。”明泰帝摆了摆手。
洪福呵呵笑着,抬步上前,逐一公布今次簪缨宴大比的名次。
待念到文比女子第一时,人人胸膛中那颗心被高高提起——
“文比女子一甲,景国公府解琳琅。”
洪福高声唱道。
脑中神经紧绷的解琳琅蓦地浑身虚软地一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其余人暗自庆幸。
此刻,对着这位才华出众名冠定京的二小姐,众人心中真不知道该是道句恭喜还是道句节哀。
第273章 康王妃(1)
解明轩手中握着的酒樽一抖,差点洒出。
他眼底一片漆黑,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冷静地看着东云越。他既然选择了支持东云越,解琳琅本来就是作为巩固二人关系纽带的筹码,只待时机适宜,届时就将解琳琅嫁入晋王府,虽然东云越没有承诺过是晋王妃的位置,但是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
如今,却横生枝节。
明泰帝金口玉言在前,圣旨不是儿戏,无论这门亲事再如何荒唐,在全天下面前,还能如何?难道抗旨不尊?
解明轩像是没有看到解琳琅求救的目光,抿唇不语。
解琳琅见解明轩无意出声,遂扭头看向东云越,心急如焚:他对自己当是有情的吧?既如此,他断不能坐视不理啊!
然而东云越不动如山,亦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辨不出喜怒。
解琳琅看着东云越一动未动,一股绝望的寒凉从脚底弥漫到心间,让她心痛到难以自持。
解玲珑知道东云越是不会出声的,他尚且还在明泰帝的质疑中,又怎么会去惹明泰帝的不痛快?
而解明轩都没有抗旨不尊的气魄了,何况更为气短的解元昶?
一时之间,解琳琅求救无门,她只能双眸含泪地扯着老夫人的衣袖,“祖母,我……我……”
老夫人转头看向她,老眼半眯,目如寒潭,冷声开口,缓缓道:“圣上金口玉言,你想说什么?”
解琳琅被老夫人气势一慑,吓得哑口无言,一瞬间手脚冰凉,心中涌上深深的绝望。
解玲珑微微含笑,她从头到尾目光没有移过分毫,只是自顾自地斟酒独酌。
她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地在心中暗自理着关系,虽然康亲王是解琳琅祖母的弟弟,不过在这个朝代,女子嫁入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所以似乎两边如果再行通婚,是不讲究辈分的,这点和现代倒是大有不同。
此刻亭台内只听得康亲王朗声一笑,一双鹰目光芒锐利,透着淡淡的喜意,“今早本王便相中了这位姑娘,还想着若要娶个康王妃,定要像琳琅姑娘这般的,不想姻缘天定,此番倒是合了本王的心意。”
洪福合上了布帛,朝着明泰帝微微躬身,明泰帝眼皮未抬,伸手接过布帛,闲闲地扫了几眼,随手将布帛往洪福手中一丢,笑道:“既如此,朕便做主,赐了解琳琅为康王妃,择日成婚,成全了这对天作之合。”
解琳琅浑浑噩噩地从席间走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叩谢皇恩的。
席罢,来贺喜景国公府和康王府联姻的人络绎不绝,老夫人和解元昶一一回谢了。
解璇玑得了个文比女子二乙的名次,终于在定京城中出了一次风头,她第一亮相,虽然是庶女,但是才华出众,倒也吸引了许多欣赏的目光,和老夫人和解元昶谈笑间,间或也有人打听解璇玑。
解玲珑倒是不在乎这样的应酬,趁着她们各自忙各自的,自己趁机寻了个由头,跑了出去。
她在席间并没有见到燕穗公主,季修然居然也不在文比男子前三,这件事透着诡异,她不放心,总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燕穗公主为人透着阴狠,季修然一个光明磊落的书生,对上她的招数,吃得消吗?
“寄雪,燕穗公主的帐篷在哪?”解玲珑行色匆匆地下了亭台。
寄雪寄心紧随其后,寄雪茫然地开口:“这……奴婢也不知。”
解玲珑皱了皱眉头,随手抓了个巡逻的禁卫军一问,这才问出了燕穗公主的具体方位,她抿了抿嘴唇,裹紧了身上的薄披风,随后领着寄雪寄心往北而去。
此刻凉风习习,月色如银练铺向人间,六角宫灯遍地高挂,交辉相映。
远处有一面浩大的静湖,一轮圆月嵌在其上,倒映着星火点点,宛如一副星盘局。
此时簪缨宴结束,原本铺设用来供各家各户休息的帐篷,接连被收起,随处可见侍卫家丁在忙活着。
却独独有一顶帐篷毫无动静。
那顶帐篷位于静湖边,正是先前那禁卫军言明的燕穗公主所在。
离着那顶帐篷十步之外,解玲珑脚步顿了顿,她讳莫如深地看了那顶帐篷一眼,里头黑灯瞎火,帐篷入口仅有两名禁卫军执戟而立。
天色已黑,那顶帐篷却未点烛火,是因为人不在其内,还是……里头发生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一想到季修然那个呆子上次还中了解明轩的招,解玲珑头皮顿时一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眼护在帐篷入口的那两名禁卫军,正在思忖着以什么对策闯入帐篷内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淑妃娘娘驾到——!”一名太监拖长了音调唱道。
但见一名高髻华服的女子两手交叠在身前,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太监宫女的拥簇下,往这边款款而来。
她侧了侧头,对着身边的红衣女官道:“这燕穗究竟是怎么了,都到了回去的时辰,还不肯露面。”
“公主想来只是睡过头了,也就娘娘您还惦记了她,特意来这里看看。”那女官低眉敛目,曼声道。
“呵呵。”沈淑妃只是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在一旁的解玲珑看在眼里,却只见她的眼中如是道——若不是清儿一封暗信,托本宫宴后来寻寻燕穗那丫头,本宫又怎会来此?
解玲珑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清儿?沈清书?他不是坠崖了吗?
难道这又是一桩暗害季修然的陷阱?
解玲珑心中一跳,拔腿就想拦住沈淑妃的路,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男子的轻唤。
“解大小姐。”
就像一声魔咒,霎时就定住了解玲珑的身子。
她僵了半晌,随后紧绷的身子骤松,欢欢喜喜地扭过头看向来人。
灯火通透,夜色像是一层薄纱,遮掩住了万物真容,却遮不住那人神清骨秀的姿容,一抹天水之青被夜色染得越发厚重,他脸色有点难看,像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第274章 康王妃(2)
解玲珑抚着心口,心神大定,“还好还好,不是你。”随即愕然,“不是你,那这场计谋针对的是谁?”
她还在拧眉沉思,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慌乱的躁动,解玲珑急步走去,不由得呆住。
帐篷被撩起,一阵暧昧而糜乱的腥味气息扑鼻而来。
红衣女官提着一盏宫灯急急入了里头,依次点亮了灯盏,火光大亮,首先照出的是丢了一地的男女衣衫,吓得那女官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松开了手中的宫灯。
燕穗公主的帐篷内,居然是这副场景?!
那帐内呢?
她的手不由得更加哆嗦,提着灯向里头探了探。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去把公主身边的丫鬟提来见本宫!”沈淑妃红着脸颤抖着指尖,指向那纱帐上倒映出一上一下交叠的身影,间或还伴有女子低低的吟哦,口中像是在呢喃着一个模糊的字眼,沈淑妃辨不出,她也不想去分辨。
而沈淑妃的心头却一下子明朗过来,原来……这就是清儿让她过来的目的?可是这么做又是为何?清儿想做什么?
后头跟来的人猝不及防,全都呆若木鸡地站在了门口。
解玲珑凝神细听,却听出了女子的低吟,口中喊的是……季修然。
她的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一炸,季修然?季修然在里头?那外头这个是谁?或者是……里头那个究竟是谁?
今天这件事,透着十分玄乎啊。
随着解玲珑跟上来探视的季修然不由得眉头一皱,细细凝思。
“书呆子,这……是你做的?”解玲珑凑近了季修然耳边,细声问道。
季修然疑惑地摇了摇头,“我经上次一事,对媚药已有防备,今次公主相邀,我不过是将我和她的两杯酒对调,她自食其果,算是我对她略施惩戒,之后我就离开此地,并不知是谁来此趁人之危。”
解玲珑扶额,乖乖额滴神……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一茬,想来这燕穗公主也是自作自受。
“什么人?居然敢在公主帐内无视王法行此秽乱不堪之事?简直无法无天了!来人,给我拿下!”那红衣女官横眉怒目,高声大叱,尽管她的脸红得通透,可是却还是得壮着胆子。
身后的内侍们低了低头,“是。”接着颤巍巍地迈着步伐上前想要掀开帘帐,却还未等他们掀开,床板咯吱一声,帐内骨碌碌地滚出了一个赤条条的男子身影,沈淑妃登时就臊得扭过了头,不敢细看。
她咬着牙,对着身后的人吩咐:“去把陛下请来。”这件事她做不得主。
那男子甫一落地就抓起了落在地上的衣衫,往身上一遮,动作一气呵成,不像个寻常人。随后他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见丝毫慌乱,十分镇静。
解玲珑倒也不避嫌,就这么大喇喇地看着男子精瘦的身子,看模样应该也是个有胆魄的,只是……他是谁?自愿来当燕穗公主的解药?
这个谜团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几时了?和灵,外头怎么这么吵……”帐内嘤咛一声,燕穗公主满含疲惫的声音悠悠响起。
“淑妃娘娘,燕穗公主身边的宫女在这!”一名内侍提来一名昏迷不醒的宫女。
沈淑妃冷眼,“泼醒她。”
待内侍泼醒了和灵后,和灵浑身一个哆嗦,呆呆地看着眼前人满为患的阵势,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了?难道公主的事迹败露了吗?她呆滞的眼珠转了转,随后落在了床边那个浑身无物的男子身上,待看清那人的侧脸,和灵浑身巨颤,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间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她失声尖叫:“范隼!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那名唤范隼的男子慢慢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由歉意慢慢转为坚定。
解玲珑看着他的眼神,读出了他纵然被人设计亦是毫不后悔的心思,似乎他对公主用情颇深。
眼神落在那人脸上的季修然不由得一怔,喃喃道:“那人……我似乎见过。”
解玲珑看向他,“你见过?”
季修然只是眼神微微一眯,笃定道:“正是,与我一同在陈家书肆里头担任佣书匠。”
佣书匠?公主榻上之人?范隼?
“他是谁?”沈淑妃看着温和无害,严厉起来却也是颇有威风。
和灵身子抖成筛子似的,眼神在范隼和帐内不住地来回,结结巴巴道:“公、公主的侍卫长……”
燕穗公主的侍卫长怎么会成为季修然的同事?
是了,燕穗公主心悦季修然,而季修然并不顺从她,那么燕穗公主把自己的侍卫长派出作为探子藏匿在季修然身边,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解玲珑心思飞转,想通了这个关节后,又迅速把所有的事情在脑中梳理一遍,突然想了一处不对劲,“你既然离开了此地,怎不去参加文比?”
季修然顿了顿,“我离开了此地后,不知怎么地昏睡在另一处帐篷内。”随后,他抬手遥遥一指,落在了十丈开外的一座正在拆卸的帐篷上,“那处帐篷没有任何标识……”季修然说着,突然就住了口。
解玲珑犹疑地循声看去,但见一名衣着五颜六色的少女正弯身蹲在那,她头上扎着两股长辫子,顺着两肩滑了下来,小脸朝着这个方向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小樊……”解玲珑听见季修然这么呢喃道。
“季先生,快谢谢我!”解玲珑看见小樊无声地说着,她其实读不出她的唇语,只是正好能瞧见她的眼神,顺口读了出来,随后,解玲珑轻笑一声,扯了扯季修然的衣袖,“走吧书呆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二人慢慢往林场出口走去,解玲珑向季修然娓娓道来。
燕穗公主想要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方法逼季修然就范,却反被季修然将了一军,自食其果。但是这件事不知怎么的被那个叫做小樊的姑娘发觉了,她先是弄晕了季修然,做好他的不在场证明。接着使计让公主的侍卫长范隼就范,解玲珑觉得,小樊使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把范隼押到已经中了媚毒的公主身前,告诉他如果不立刻给公主解毒,那么公主会有性命之忧。
第275章 康王妃(3)
范隼既然对燕穗公主心仪已久,自然是要护着佳人,于是牙关一咬,心一横,为了公主的性命着想,他就这么做了。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小樊再设计引来沈淑妃,让这件肮脏龌蹉的丑事大白天下,务必要让皇帝发觉,这样才会断了燕穗公主的后路。
不过解玲珑更感兴趣的是,小樊是谁的人。
她转过头,看向先前小樊的方向,视线内,却猛地多了一个白衣公子。
那五颜六色的少女正俯身凑近了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叽叽喳喳不知在讲着什么。
那低头的白衣公子似有所感,蓦地一抬头,和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解玲珑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快的笑意,她扭过头,看向了前路,心情大好的模样。
而那个方向,小樊两眼泛着泪光,双掌合十,无比诚恳真挚道:“主子主子,小樊自作主张,您就饶过小樊吧……小樊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主子命小樊保护季先生,小樊只是替季先生打抱不平……”
沈玦神色不动,似乎察觉到什么,蓦然抬头,只见红衣少女携着一位青衣男子信步而走,少女别过头,目光与他不期而遇,她对他笑了笑,笑意温软。
她似乎心情很好。
不知怎么的,沈玦心情似乎也染了一点愉悦,他语声清冷,“退下吧。”
小樊的话头戛然而止,两眼大放妖光,主子这是不怪罪她了吗?
小樊撒花欢呼而退。
孟琉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少爷,想什么呢?”其实他想问的是,少爷,看到了解大小姐,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沈玦瞥了他一眼,“消息如何?”
孟琉嘿嘿一笑,“还好还好,范隼被赐死,圣上只是把燕穗公主送到了灵福寺清修,据说是没有他的命令,这辈子不能再出来了。”
沈玦默了片刻,跟上辈子的轨迹差不多,只是后来燕穗公主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引以为耻,居然托了人买了虎狼之药想要引产,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一尸两命。他当时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东云越派人查了燕穗公主的死因,季修然还去上了香。
“回去吧。”
***
季修然和解玲珑一道往猎场入口走去,此刻入口人迹寥寥,景国公府的马车很是容易地就找到了。
只是那里现在却并不太平。
“你这个贱人,为何你不是一甲?为何你不是?”解琳琅目光森然地盯着跪在她脚下的解璇玑,她的脚尖抵着她搁在地上的葱白指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使力碾压,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齿间蹦出来的。
“二小姐,不关三娘的事,求求你放了她吧,放了吧。”柳氏也跪在一侧苦苦哀求,抖着双肩啜泣着。
解琳琅冷声一笑,“放了她?这个贱人,跟她娘一样都是狐狸精,本小姐放了她?放了她去勾引别的男人不成吗?”
解璇玑无声地流泪,晋王不过是在宴会结束之时,向解元昶多问了一句她,结果就像导火线似的把解琳琅所有的怒火统统点燃,悉数发泄在她身上。
晋王是什么意思,解琳琅再清楚不过了,既然要和景国公府联姻,她解琳琅已经许给了别人,那么晋王就在其他女儿中挑一个,左右这辈子是和她解琳琅再无半点瓜葛,这样叫她这么多年的情意情何以堪,她解琳琅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所以一出了猎场,她就不管这里是何地,趁着解元昶和老夫人还在和康亲王详谈顾不上这里,不管不顾就此失态向解璇玑发难。
“不不不,三娘她不会的,不会的……”柳氏失声痛哭。
“哈!”解琳琅讽笑,“不会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吧……”解琳琅话音刚落,手蓦地一抬拔下一根玉簪狠狠下手,恨不得划花了这张让她看到就泛呕的脸。
却突然间有人扑了过来,解琳琅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血光溅起。
情势过急,根本不给解玲珑反应的时间,季修然就猛地已经扑了过去,把解璇玑狠狠一推,闷哼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砰的一声,解琳琅身后的马车重重一晃。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把解玲珑吓得感觉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解琳琅怔怔地看着自己满手鲜血,又呆呆地看了一眼胳膊被自己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接着砸向马车就此晕厥过去的季修然,她眼神震惊而茫然,不停地喃喃自语:“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解璇玑被季修然推倒在地,她狼狈地爬了起来,惊惶地摇着季修然的身子,“季先生,季先生醒醒啊……大姐姐,大姐姐,你快看季先生,怎么办啊……”解璇玑从未遇见这样的场景,立时就慌了手脚,六神无主。
解玲珑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她走近了季修然,蹲下身探了探季修然的颈侧,“放心,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要带她去找医……大夫。”她本来想说医生,但是反应过来这里没有这个名词,立时换了一个称呼。
此时却有一声少女的尖叫冲天响起。
“季先生!先生您又是怎么了!”少女的叫声清脆,带着点软软糯糯的感觉。
还未等解玲珑回过头,那少女就已经飞奔了过来,两手把闲杂人等包括解玲珑拎起往后一丢,然后扑向季修然,诧异道:“小樊不过是没看好你一刻钟,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随即柳眉倒竖,杀气腾腾地扫视了一圈,“谁干的?”
解琳琅被那一声尖叫瞬间拉回思绪,她慌张地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可是这里就她满手鲜血,不是她又是谁?
小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还没等小樊发飙,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已经从身后响起,“小樊,把季先生带回府上。”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轮椅上有一位白衣公子,他眉目淡然,玉鼻如雪峰,一袭白衣着身,夜色中像是一捧晶莹的雪。
“小侯爷?”解璇玑出神地看着,一瞬间慌乱地扭过头,不想被他瞧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第276章 康王妃(4)
沈玦却打一开始眼神都根本没在她身上,他只是看着解玲珑拨开了小樊,亲自上前探视了一下季修然的伤口,然后她道:“脑袋被砸肿了,但愿不会脑震荡,手臂的伤口也要细细处理,创口居然这么大,二妹妹,你也真是狠得下心。”
解琳琅心中一怕,“不是我不是我……”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不是你那是我咯?
“小侯爷,季先生托付给你了。”解玲珑两手托着季修然,朝着沈玦笑了笑。
沈玦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了解玲珑的两手上,那双手正托着季修然。他眉眼低了低,“孟琉,带走季先生。”
“是!”孟琉眉开眼笑地上前,抱起了昏迷中的季修然。
“多谢小侯爷,事不宜迟,再替我谢过公子意。”解玲珑朝着沈玦福了福身。
沈玦点点头,带着季修然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往忠远侯府而去。
见着沈玦远走,解玲珑这才收回了目光,落在解璇玑身上,她忙弯腰扶起解璇玑,关切问道:“三妹妹,可有什么大碍?”
“多谢大姐姐关心,璇玑无碍。”解璇玑柔柔一笑,眸光带泪,甚是楚楚可怜。
“我带你回马车上。”解玲珑送了解璇玑和柳氏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又掀开帘子,对着解琳琅道,“二妹妹,今日你我换一换,你陪着祖母坐头一辆马车吧。”
言罢,落下了帘子,安慰着解璇玑和柳氏惊魂未定的心神。
解琳琅心神已几近崩溃,秀鱼扶着她上了马车,“小姐,莫怕,回府再去求求老爷,一定会有对策的。”
***
七月初五这一夜,京城颇为热闹,据说明泰帝下了那道赐婚圣旨沸腾了整座定京城。
那位名冠京城才貌双全的解家二小姐被封为康王妃,康王妃,那是什么意思?众人只要念到这三个字,莫不两股战战,这可是死神的代名词啊,第一任康王妃据说成亲当夜就暴病而亡,第二任康王妃好歹活了一年,最后是难产而亡,第三任康王妃,则是成亲一个月后因失足落水而亡,个个都是死得神速,让人不得不感慨康王克妻之命有多硬,众人心中已经在默默地为这位国公府二小姐点香了。
此刻夜深,兰香院中灯火通明。
病榻上的姜氏甫一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的一个女儿已经赔了进去了,难道剩下的唯一一个,也要就这么白白被当成祭祀品吗?她对这个女儿灌注了全部的心力,难道所有的努力就要这么付诸东流吗?她姜珠蕴生来的女儿,就是被这样活生生地糟蹋的吗?
姜氏脸色白了白,气血翻涌,突然觉得脑子有点晕眩。
解琳琅一回到兰香院,眼泪开始如泉涌,踉跄地脚步扑在姜氏怀中伤心欲绝,整个人哭得肝肠寸断,“娘,我不要嫁,我不要嫁康王,我只嫁晋王,我发誓一定要嫁给他啊……”
“我的儿啊……”姜氏悲从中来,把解琳琅搂在怀里忍不住默默流着泪。
“夫人莫伤心,一定还有法子的,一定还有。”何嬷嬷侍立在侧,心中虽然也发急,但也只能用这么苍白无力的话语安慰着。
母女俩哭了一阵,姜氏这才把解琳琅从怀中拉起,拿着手帕抹了她的眼泪,慢慢道:“跟娘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解琳琅抽噎着,慢慢把今日的事详细说给姜氏听。
姜氏眼睛闭了闭,敛了敛心神,转头看向何嬷嬷,冷静开口:“去把世子爷请来。”
“是。”何嬷嬷应声而退。
解明轩来得很快,何嬷嬷抬手打起帘子,迎进了解明轩。
他甫一入门,解琳琅蓦地睁眼,扭头看向了解明轩,凄声喊道:“大哥!”
解明轩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随意拣了只靠椅就坐下,他面无表情,显得他的面容越发地冷峻,一如刀刻。秋禾小心翼翼地端进一盘茶,一一奉上,接着收起盘子,从这气氛压抑得可怕的内室中退了出去。
待到下人们相继离去,解明轩这才抬眼看着解琳琅,一双眼眸深沉得黑不见底,他的语气极冷,“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解明轩何曾以如此可怖的面容看自己?解琳琅浑身一哆嗦,仓皇地低下头。
姜氏不明所以地看着解明轩。
“林场门前斥责庶女,为何不是她得一甲,恼羞成怒后竟出手伤人,居然连累到季修然,这件事万一被圣上知晓,被康亲王知晓,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解明轩言辞犀利,盛怒之下竟将手中的茶盏直接摔向解琳琅,但毕竟是自家妹妹,他下手还是有分寸地偏了偏。
姜氏只觉得气血再次冲向脑袋,让她喘不过气。
“糊涂!”姜氏也忍不住斥责。
她的言行举止,分明就是对这道圣旨的不满,对这件亲事的不满,你不满是可以,但是心照不宣就够了,摆在明面上,那不是打脸吗?拂了皇家的颜面,又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
解琳琅此时心中才猛然生出后怕的感觉,手心里泌出了一层细汗。
“母亲莫怒,此事已被我按住了。”当时天色本就已晚,极少人还留在原地,至于掺和进这件事的解玲珑和沈玦,他会让人盯着。
姜氏这才长吁一气,随后忧心忡忡地看向解明轩,“你妹妹虽然这件事失了分寸,可是,康亲王那婚事,这该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就让她这样嫁过去吧!”
解琳琅哽咽着看着自家大哥,在她眼里她这个大哥几乎都是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这件事她大哥一定能救下她的!她满心满眼的只有晋王殿下,哪能还有别的心思接受旁人,更别说一个四十出头的糟老头了!
“是啊,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嫁过去……”解明轩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神情疲惫地想着。
姜氏和解琳琅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半晌后,解明轩慢慢地睁开了眼,不负所望地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换亲。”这个计策,是他从得知婚事开始就一直在思忖着到后来才得出来的。
换亲?
姜氏和解琳琅俱是不明所以。
“如今,我倒是要感谢老天派了一个解璇玑过来。”解明轩端着茶盏,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靠在椅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277章 换亲之计(1)
换亲?解璇玑?
姜氏脑海内紧绷的那根弦猛然一颤,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错愕地看着解明轩,“你的意思是成亲当日换了解璇玑那小贱人去成亲?万万不可,换亲之事可是欺君之罪!康亲王见过琅儿的长相,这件事要想瞒天过海,谈何容易?”
解明轩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换亲这件事,自然没有那么简单,由头是什么,是我们说的算。如果是二妹自己不愿嫁,自然是欺君之罪,可倘若是一个恨不得飞上高枝做凤凰的庶女意欲攀龙附凤,设计夺了嫡姐的亲事呢?”
闻言,几近绝望的解琳琅像是枯木逢春绝处逢生,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地聚了起来,她眉眼弯了弯,“嫡姐何其无辜,庶妹何其歹毒,可此时木已成舟,无论谁要反悔,都来不及了。这件事,康王娶错了王妃,大过自然不在嫡姐,要怪罪,就去怪那个恨不得飞上高枝做凤凰的庶女吧。”
“正是如此。”解明轩掀开了茶盖,低头抿了一口,掩去了眼中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傲色。
这条计谋,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姜氏心中不由得也渐起了希望,只是她还不是那么放心,犹疑再三,终是开口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你交由你去安排了。”
“嗯。”解明轩点了点头。
忽而想到了什么,姜氏看向解明轩,“婚辰定了吗?”
解明轩脸色有点沉,道:“定了,康亲王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在半个月后。”
姜氏长吁一气,揉了揉太阳穴,“好在还有准备的时间。”
***
苍穹如墨,寥落星子点缀,疏云朗阔,不知胡为忧胡为喜,万家灯火万家愁,也只有云卷云舒不知人间心底事。
今日一场簪缨宴,解玲珑只觉得天地都翻覆了个遍,连早些预测的解明轩必有埋伏之事出了错也没心思去追究了。
解玲珑将解璇玑带回了自己院子,她自己备有一套简陋的医药箱,虽然不大懂医,但是简单的包扎还是在行的。
解璇玑贝齿轻咬着唇,怔怔地看着解玲珑恁为上心地给自己那只被解琳琅踩踏的手指上药,只听解玲珑不住地责备:“三妹妹,二妹妹出手不知轻重,你就不知躲着点,像你这么傻傻地任她欺负,没几日就被折腾没了。”解璇玑一只手被解玲珑握在掌心,只觉得她一只手恰似柔弱无骨,好比古人比喻的柔荑玉手。
解璇玑两眼通红,泪光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解琳琅是向来受宠的嫡姐,身居高位气势迫人,解璇玑刚来国公府,还未习惯人上人的日子,事事自然是在谨小慎微,唯恐有丝毫错处就能遭千夫所指。这两人一旦对上了,自然是高下立见。
解玲珑叹了一口气,“算了,每个人心性使然,我多说无益,也不需要你忍多久,只要熬到她嫁了出去,这府内就少了一个欺负你的人了。”她边说着边用纱布将解琳琅受伤的五根指头缠了一圈又一圈,“还好你这伤没那么重,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两三日应该就能好。”言毕,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打了个响指,收拾起了医药箱。
一直坐在旁边的柳氏手中锦帕被她绞得紧紧的,她不在乎自己,人间诸事看得开,但是却将解璇玑视为了命根子,今天这事实在是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深呼吸几口,心湖终于平静,抿着唇半晌,终是开口:“三娘,你再熬些日子,马上就可以出头了。”
解璇玑含泪点点头,眸光盈盈分外可怜。
“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大小姐和季先生了,妾身先行叩谢大小姐。”柳氏离凳站起,意欲对着解玲珑行个大礼,被解玲珑眼疾手快地一挡。
“姨娘,万万不可,璇玑是我认可的妹妹,这事我自然是要护着她的。”解玲珑莞尔一笑。
解璇玑慢慢抬起眼看向解玲珑,眼底眸光簇闪,“璇玑对大小姐与季先生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改日定当登门造访拜谢季先生。”
解玲珑点了点头,把医药箱交给寄雪吩咐她藏好,接着又对解璇玑颇为上心地叮咛,“这几日别碰水,拜谢季先生这件事也不急,等他醒了再说吧。”
“嗯。”解璇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指头上的蝴蝶结,忽然开口,“姐姐,沈小侯爷与姐姐有何渊源?”
解玲珑不答反问,语气轻快,“你问这作甚?”
解璇玑抚着那朵白色蝴蝶结,好似能把它看飞似的,她慢慢道:“季先生被沈小侯爷带回了忠远侯府,妹妹寻思着这几日过去看看季先生,不知合适不合适。”
解玲珑摸着自己的下巴摸了半晌,寻思着开口:“小侯爷与我交情不浅,你上门拜访时报上我的大名,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是吗?那妹妹就放心了。”解璇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心尖突然一颤,不知怎么的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跳起,心湖像是有微微的沸腾,她不安地抬起另一只无碍的手捂住胸口,话锋一转,怔怔然道,“大姐姐,你说,二姐姐的婚事,能顺利完成吗?”
在旁静听的柳氏诧异地看向了解璇玑一眼,不知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解玲珑坐上了铺着湖绿云纹锦垫的软榻上,端起了上头粉瓷茶盏,慢慢浅啜着,眼中幽光一闪,语气极为笃定,“当然不会。”
柳氏呼吸一滞,解璇玑幽幽看着她,静候她的下文。
柳氏和解璇玑自认为并不是与姜氏等人朝夕相对之人,比不上解玲珑更为熟悉姜氏等人的心性,熟不知解玲珑是穿越人士,来此也不过一个月,万事但凭直觉开口。
解玲珑踩着软榻下的踏脚凳,神情极为自然地掸了掸衣袖,唇角冷然一勾,“困兽犹斗,何况你那二姐姐,满心满眼只想嫁给某个人,如今想念落了个空,又怎不会做做垂死挣扎?坐以待毙不是她们的风格,你们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那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柳氏和解璇玑倒没有关心解玲珑口中的“某个人”是谁,只是心中突然一慌,柳氏暗自搓了搓手,胆战心惊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第278章 换亲之计(2)
“你二人不必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意。”解玲珑语气轻快,半分也没有柳氏的凝重。
虽然她看似吊儿郎当,但是实则是个极有主见的,柳氏并没有因为解玲珑表面上的作态而轻视了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一切都拜托大小姐了。”
“嗯。”解玲珑眼皮也不抬。
“天色已晚,我二人不便再叨扰大小姐,大小姐早点歇着,妾身告退了。”柳氏起身,与解璇玑二人对着解玲珑福了福身,出了清兰院,往秋水苑而去。
解玲珑站在屋门前,朗朗乾坤在上,她坦然而立,双手负在身后,眸光清澈如水。
也不知她就这样站了多久,一道黑影从屋上翻身而下,骨碌碌一下就滚到了解玲珑跟前,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屈膝单腿跪地,铿锵有力道:“大小姐,幸不辱命!”
“唔。”解玲珑眼中幽光凝聚,神色淡淡道,“打听得如何了?”
打听只是说得比较好听的词语,说白了其实就是窃听。
“夫人那边……果然不安分。”卫风肃然道。
卫风本来是老太爷指派来暗中保护加监视她的,自从知道了卫风的存在了,解玲珑当然不满自己的举动时刻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于是和老太爷费了一番口舌才从老太爷那里多讨要了一份权利,那就是卫风的差使权,他必须随时听她待命。于是今日一回府里,卫风就被她暗中派遣去窃听姜氏的动静,卫风本就是擅隐藏,窃听一事于他而言自然是家常便饭,顺手拈来。
解玲珑轻轻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细看之下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锐利如刀,“说吧,如何不安分了。”有多不安分,她都会结结实实地让她们安分了。
“夫人乍一接到消息,大受打击,与世子爷二小姐相聚一堂商量对策,最后世子爷献上换亲之计。”卫风声音平平地一一道来。
“换亲?”解玲珑眼眸半阖,嘴唇动了动,兴味盎然。
“是。”卫风头一低,想想世子爷说那句话时,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以三小姐意欲攀附权贵谋夺嫡姐亲事之名,对嫡姐暗中下手,换亲。”
夜风很凉,周遭寂静,卫风的声音静下来之后,四周沉默了很久。
良久,才听到解玲珑口中讽刺地吐出四个字:“真是……绝了。”
连她都不得不佩服她那个大哥的脑子,真不是一般好用,这个计策不仅是天衣无缝,更绝的是一石二鸟,既能铲除了解璇玑这颗眼中钉,毁了她的名声和后半辈子,还能平安保下解琳琅。
只不过簪缨宴这神来之笔,可不是用来成全姜氏她们的。
这意外之喜,解玲珑当然不会让它泡汤了。
“本小姐要是没记错,婚期是不是定在了半个月后?”解玲珑抬眸问。
“是。”卫风应道。
“半个月哪……”解玲珑转身,向内室慢慢踱步,语气含笑,慢且缓,悠且静,“半个月是七月二十,半个月还长,不急不急,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咱们就来比一比,到底最后鹿死谁手吧。”
悠悠语声,湮没在沉沉暗室里。
***
这几日解玲珑吃得好睡得香,人人都在操办七月二十的大喜之事,整座府里最自在的,除了她也没谁了。
她趁着半个月之期还长,半分也不操心那事,左右不过是老夫人院里坐坐,老太爷院里走走,偶尔瞧瞧解璇玑的伤势,因着季修然受了伤,解明珏的功课便由解玲珑自己教导,忠远候府那边还没传来季修然苏醒的消息,倒是说了公子意察看过季修然的伤势,并不严重,服下几贴药这两天就能痊愈。
第四日,解玲珑心血来潮,决定再到忠远候府爬一回墙,一日不见小侯爷,真是如隔三秋,她坐不住了。
在她心中早已有一份“攻克小侯爷战略方针”,八个字——软硬兼施,徐徐图之。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攻他,确保要把他心中那堵将他拒之门外的坚冰全方位地……碾压。
所以解玲珑今日的作战计划是……鱼糕。
感觉很没创意!但是既然人家喜欢,不妨碍她再次送上,对吧!
那日卫宁公主登门造访,让她知道了沈小侯爷喜欢鱼糕、煮茶、弈棋,这三样她基本已经掌握了,找个机会要让他见识见识她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不过弈棋这事她不敢打包票,她水准是高,但并未至臻,百战不殆还是因为那双神眼而已,沈玦既然是性喜弈棋,想来水平自然也高,能不能和他待在同一水平线,这事解玲珑感觉还是有点悬。
当然,她还是很是关爱好友地想到了季修然,季修然昏迷不醒这么多天了,她身为他的朋友加东家,自然是要去慰问慰问的。
解玲珑今日提早处理了玲珑阁的三桩单子后,带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回来时,方过午时末。季修然卧病在床,玲珑阁需要有人主事,她自然又得重新换上神算先生的身份。
秋高气爽,万物已慢慢呈现肃杀之象,小映湖中的荷叶亦开始萧条,那颓败之象,看在眼中颇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解玲珑带着寄雪寄心路经小映湖时,不由得在九转曲桥上停下了脚步,素手抚上栏杆,出神地望着那日在寄雪眼中看到的小石拱桥。
距离她穿越至今,似乎已过一个月,可是恍然间一切好似还是当初,又似沧海桑田。
人事更迭,犹在梦中。
此间她如走刀刃,不知彼端家人如何。
她低低一叹,相逢是命数,命由天定,随缘吧!
正欲转身之际,身后突然有人轻声唤道,“大姐姐。”
解玲珑回过身,见着是解琳琅不知何时出现,款款在她跟前站定,她削肩细腰、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姿态,一袭淡蓝色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眼角眉梢俱是优雅端庄,半点没有当日簪缨宴时的戾气。
想来解明轩的计策让她扎扎实实地吃了颗定心丸,笃定自己一定会没事,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活气。
“姐姐不知因何叹气呢,这几日府里张灯结彩,姐姐难道不该高兴吗?”解琳琅和气一笑。
第279章 换亲之计(3)
解玲珑微微一笑,朝着解琳琅颔首,“二妹妹,几日不见,这精神头越发地好了,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姐姐我却高兴不起来,想来康亲王克妻之命二妹妹是有听闻的,姐姐我就是在为这事伤神呢,为二妹妹担忧呢。”
话音一落,解琳琅那姣好的面容上明显地僵了僵,随后被她若无其事地按下,故作轻松道:“康亲王是皇亲国戚,能坐上康王妃的位置,将来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姐姐哪有伤神的道理?应该为将来的康王妃贺喜才是,姐姐,你说对是不对?”解琳琅话中别有深意。
话说得这么好听,那你还要换亲?
解玲珑才不管解琳琅话里有多少深意,她所思所想全在她的火眼金睛之下,想得意?是不是过早了?
“二妹妹此言不无道理,可是大姐姐我就是怕二妹妹……”解玲珑慢慢走近了解琳琅,贴近了她的耳畔,呵气如兰,语声幽幽,“没那命享呢。”
语声冰凉,犹如恶鬼幽魂前来索命,刺得解琳琅浑身一个激灵,等她回过神时,解玲珑已经走远了。
她扭身恨恨地看着解玲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堵了一口气,跺了跺脚,想着此次被拖下水之人要是解玲珑就好了,可是不行,解玲珑看似前程似锦,断然不会做出这自毁前程之事来的,要毁了她,这件事不合适用作筏子。
且说解玲珑一回到清兰院,一名小丫鬟就忙不迭地凑上跟前,双手恭敬地递上了一封信,毕恭毕敬道:“大小姐,忠远候府来信了。”
解玲珑心中琢磨着该是季修然醒了,打开信封一看,寥寥数语,正如她心中猜测。
这下好了,她可以做两份鱼糕送到忠远候府上,也让季修然那书呆子尝尝。
她合上信纸,交给寄雪处理,寄心忙从外头跑了进来,对着解玲珑道:“大小姐,三小姐来访。”
“请进来吧。”解玲珑眼也不抬,随口吩咐,然后往小厨房走去。
这几日解璇玑许是比较惦记季修然,时不时地差人来问季修然醒了没,今日见她居然是亲自到访,想来也是估摸着季修然快醒了,不过还真是赶巧了。
当解璇玑在小厨房内见着解玲珑时,实打实地被眼前虎虎生风的场景刺激到了。
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居然在……杀鱼,看她那个手法利落娴熟得像是练过上千遍似的。
解玲珑杀鱼洗净之后,正要捞到砧板上来,一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扭过了头,手里还握着一把黝黑的菜刀,就这么朝她们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解璇玑眉心跳了跳,觉得有点接受无能。
寄心别过头,实在不忍看。
解璇玑定定看着半晌,终是往解玲珑走去,笑意温和,“大姐姐,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做鱼糕,鱼糕,滑嫩滑嫩的,吃过吗?”解玲珑侧过头,朝着解璇玑眨了眨眼,“很好吃哦,有个人很喜欢。”
解璇玑看着解玲珑的脸,忍俊不禁道:“大姐姐,瞧你脸上都沾了一滴血。”说着拿起手帕抹了抹解玲珑的左腮。
“啊?是吗,谢啦。”解玲珑眼珠子往左下方一转,再转得努力也只能看到解璇玑的手,她索性放弃了,待解璇玑收回手后就回头开始了剁鱼大法。
解璇玑看着解玲珑剁得努力,不由得好奇问道:“是何人喜欢?让大姐姐如此劳心劳力。”
“沈小侯爷!”解玲珑头也没回,兀自把砧板剁得铎铎铎响,“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本小姐如此劳心劳力锲而不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斗志昂扬贼心不死!”解玲珑说得甚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配上了剁刀的频率,很有把刀下的鱼肉当成了某个人的嫌疑。
她剁得专心,没注意到身后的解璇玑浑身一颤,就那么僵住了。
有好一半晌,身后没传来声音,解玲珑还以为解璇玑走了,正暗自奇怪解璇玑怎么还不问季修然的事,身后就再次响起了解璇玑淡然温和的声音,“那大姐姐这是专门为小侯爷做的?”她的声音一如往常。
解玲珑点了点头,“正是,等会儿还得送到小侯爷府上。对了,季先生已经苏醒了,这几****不是担心得紧吗,等会儿我们一起过去,省得你不识路。”
“好。”解璇玑含笑道,“那我就去屋内等着大姐姐。”
“嗯啊。”解玲珑挥刀挥得很欢快,道,“大约半个时辰吧,这次我已经深切领会了鱼糕的煮法,就简单些了。”
半个时辰后,解玲珑欢欢喜喜地从小厨房拎着涂着朱漆的食盒出来,口中哼着无名小调往主屋里走去。
踏进屋内时,解璇玑正卧在软榻上小憩,红袖坐着圆凳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她见着这副场景,想到了叶青询,突然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解玲珑扬眉笑了笑,伸手把食盒递给了寄心,“一身的味道,我去更衣。”
寄心一直跟解玲珑身后,见解玲珑终于把食盒递给了她,忙不迭接过。
解璇玑睡得浅,甫一听到动静便悠悠转醒了,一见到解玲珑,她的眸光似有亮光,可也只是稍纵即逝,“大姐姐,你来了。”
“是啊,稍候片刻。”解玲珑说着就进了内屋,寄雪在屋内已经备好了衣裳,只待解玲珑进屋更衣,“寄心,你也来帮我绾发,要好看的。”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解玲珑就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绾着垂云髻,斜插着一支翠叶流苏玉簪,虽然简单,却有一种十分贴切的清丽,身上一袭崭新的衣裳,还是当日簪缨宴的那日新衣,想来她是喜欢得紧。乍一眼看去,让人想起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所言之美。
“三妹妹快看,这身衣裳美不美?”解玲珑朝着解璇玑眨眨眼,张开双臂轻轻旋了一个圈,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解璇玑莞尔一笑,“大姐姐无论何时都是最美的。”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动静。
“大小姐,府外有人求见,说是玲珑阁的主事,要来见你。”一名看门的婆子碎步进了屋,朝着解玲珑福了福身。
解玲珑杏眼眯了眯,玲珑阁的主事?莫叔还是方福?居然上府来找她了……解玲珑心思飞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看着那婆子,道:“快请到花厅里。”
第280章 换亲之计(4)
“是。”那婆子应声而退。
“大姐姐,这……”解璇玑迟疑地看着她,临时要走了,却突然有人找,那她这是去不去?
“今日有要事缠身,索性我就不去了,我让寄雪带你去,她随我走过一遭忠远候府,这盒鱼糕就托你带给小侯爷与季先生吧。”解玲珑笑了笑,脸色虽然有点失望,却也没什么遗憾,今日没法走这一遭,没事,来日方长。
解璇玑怔了怔,随即应道:“是。”
寄雪随之福了福身子,“奴婢遵命。”
解玲珑看着解璇玑远去的背影,眸光明灭,有一丝亮光浮沉其间,她在想着方福今日来见她的原因,大概是……东云越所托“美人悬案”这件事案子有了眉目。
当日接下了这件案子后,解玲珑就吩咐过方福,如果有人愿意卖这件事的消息,那么一定要速速禀报她,不管她身在哪里。
解玲珑带着寄心,寄心带着元宵,悠悠往花厅而去。
待站到花厅时,瞧见方福正不住地来回走动,一见到她,眸光大亮,快步走来,“小的见过大小姐。”
***
解璇玑带着寄雪和红袖,叫了国公府的马车,三人往忠远侯府而去。
红袖提着食盒,坐在解璇玑身侧,寄雪坐在解璇玑对面,解璇玑定定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后微微苦笑,道:“寄雪,大姐姐她很是喜欢小侯爷么?”
听解璇玑问她这个,寄雪有点诧异地看着她,随后微微一笑,“回三小姐,的确如三小姐所言,自打小侯爷来过府里一遭后,大小姐就没对小侯爷歇过心思,小侯爷那样的人,人中龙凤,自然是能轻易博得他人欢心。”大小姐喜欢的东西,必须是天下最好的!寄雪直接无视了小侯爷身患腿疾的事实。
解璇玑脑中不禁浮现出当日初见那个白衣少年,高贵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超然脱俗得不像个凡人,似九天之上贬谪下凡的仙人,一眼就让人羞红了脸。她不禁怔怔然,他这样的人啊……
就像春芽新发,蓬勃欲破土而出,却陡然一盆冰雪倾倒了下来,冰冻了一地荒芜。
解璇玑不禁有些心神恍惚,胸口那颗心在此刻很是茫然,她不知所措。
“是啊,和大姐姐很是般配,天作之合呢。”她努力让自己说出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渐成哑然。
寄雪看了她一眼,解璇玑很是平静,笑容保持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寄雪就是觉得怪怪,可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索性就没再探究了。
等到了忠远候府,寄雪下了马车投了帖子,门房一听是景国公府上的,收了帖子飞也似地奔去通报。
孟琉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接,一见到下了马车的是个陌生面孔,他不禁一呆,怎么不是解大小姐?他一听是景国公府,帖子都没看直接奔了出来。
“解小姐,里边请里边请。”孟琉人也精,虽然不识得身份,但是人是景国公府的,喊“解小姐”准没错。
“多谢。”解璇玑含笑朝孟琉点了点头,在孟琉的引领下往修远院而去。
忠远候府的景致大气,和景国公府截然不同,一路上倒让解璇玑长了一番见识。
孟琉将解璇玑领进了沈玦的书房内,寄雪和红袖不方便进入,则是被留在书房外。
进了书房门就是会客厅,孟琉就朝着厅中轮椅上的沈玦躬身道:“少爷,解小姐带来了。”
“嗯。”沈玦不愠不火地点头。
“景国公府解琳琅,拜见世子爷。”解璇玑朝着沈玦微微弯身,脸上那抹温和优雅的笑容恰到好处,她举止婉约,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齐胸襦裙,落在他人眼中就像一株默然静放的青莲。
沈背对着门口,搁下了手中的书册,阿英将轮椅转了过来,正对上解璇玑,沈玦神色淡淡,“解小姐多礼了,请坐。”
“今日上门叨扰,还望见谅。我只是想着季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恩公今日苏醒,我实在应该前来探望。小侯爷救了恩公,小女子不胜感激。”解璇玑依言拣了只靠椅坐下,朝着沈玦歉意一笑,“还望小侯爷能让我见上恩公一面。”
“此事不难,孟琉,领解小姐去。”沈玦道。
阿英眸光一直盯着解璇玑手中的食盒,她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解璇玑提着那朱漆食盒,察觉到阿英的目光所在,似乎被阿英盯得不自然,手腕微微一颤,想要开口言明这食盒之事,却像喉咙哑了一般,半晌,才艰难道:“这个,是送给小侯爷与季先生的。”
“解小姐有心了。”沈玦也不推辞,示意阿英接过。
解璇玑手忽然隐隐一颤。
沈玦说的是……解小姐有心了,不是解大小姐有心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荒唐的错误,可笑的是她并不想纠正这个错误。
直到阿英从她手中接过时,她觉得心还在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胸腔。
手心里泌出了一层细汗,口唇干燥得厉害。
直到随着孟琉踏出了书房外,她才惊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待她见了季修然,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和季修然的对答很是机械,多半是“感激不尽”“举手之劳不必介怀”之类的对话,然后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修远院。
书房内,沈玦看着那朱漆食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看向正从外头踱步而来的公子意:“康亲王既然已经到了,有一场大戏想来是就要拉开序幕了。”
公子意摇着扇子看着他,“何事让你这么期待?”
沈玦并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遥远的天际,“沈清书下落不明,二房那些人想必是急得要跳墙了,京城这趟浑水就让他们自己搅得起劲吧,今夜我往军中走一趟。”
“你要离开?”公子意挑眉。
“一个月后再回。”沈玦道。
公子意耸耸肩,既然沈玦没说要他去,那他就继续待着定京好了。
孟琉送走了解璇玑后,回来看着那食盒依旧原封不动,他笑着上前,“少爷,你不打开我可打开了啊。”说着,他直接打开了盖子,捧出了两碗煮得香气四溢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的鱼糕。
看着那鱼糕样式似乎在哪见过,沈玦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当日刺香树下,几人围着一盘鱼糕,吃得津津有味的场景,彼时少女的笑容,此刻回忆起来突然颇为清晰。
“拿来。”沈玦听见自己这么说。
孟琉手一抖,他没听错吧?少爷虽然喜欢鱼糕,却不会轻易接触别人的吃食,今天转性了吗?
想来大约是……那位解小姐手艺很好,这鱼糕看着就很好吃吧。
第281章 出嫁之日(1)
玲珑阁二楼。
解玲珑面覆一具玉狐面具,一袭红衣如火,于案后看着对面与她咫尺之遥的男子,她唇角微弯,抬手一拂:“老先生,莫紧张,本姑娘就是问你一些问题。”
对面满头华发,脸上堆起了无数褶皱的老先生跪立在条案另一侧,笼在袖中枯瘦的手不安地搓着,时不时拿眼瞄着四周,显得尤为局促。他听到对面的小姑娘这么说,只是干笑一声,声音像锈了的锯子嘶哑得厉害,“姑娘,老朽就是个教书的,就是家中老妇病得急了,家徒四壁,苦于膝下无子,平时靠教书还是能勉强凑合度日,只是这次实在药材昂贵,束手无策之际,听人说京城中有座玲珑阁,不需要老朽做什么,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换得银两,这才打起了贵店的主意,想到前几年亲眼所见的一桩事,就心一横,上门叨扰来了。”
寄心端了茶过来,拿着好奇的眼光觑了那老先生一眼,看得出他面黄枯瘦饱经沧桑,长胡子飘飘,有几分教书匠的气度,扔进了人群中也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了。
元宵神气地站在了解玲珑的肩头,时隔多日,它终于能再次站在这个角度看世界了,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耐的愉悦,于是冲着天“嘎嘎嘎”地叫了几声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它觉得,也就这个时候,解玲珑是被它踩在了脚底下……
它的叫声突兀,直直唬了那老先生一跳。
“老先生,请用茶。”解玲珑气定神闲地抬手示意,自己先端起了茶盏,掀起茶盖低头抿了抿。
那老先生应了一句,解玲珑也不急着直入主题,含笑看着他放下了茶盏之后,这才慢慢开口:“老先生,您想好了你要卖什么消息了吗?”
“是,是。老朽想好了。”那老先生连忙应道,老眼半眯了眯,“这件事想来和人人闻风丧胆的‘美人悬案’也颇有关联,只是老朽一直不敢确定,所以未曾上报官府,唯恐出了纰漏,连累老朽全家性命不保。但今日走投无路,便只好来此试一试,姑娘若是相信,便凑合着给老朽一点银子买药治病就够了,若是不信……”那老先生长叹一声,语气尽是无可奈何,“老朽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老先生不急。但凡老先生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本姑娘自当是报酬丰厚,不过万事如何,还请老先生为我细细道来,本姑娘洗耳恭听。”玉狐面具下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只是听那语气,从容若风,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般。
老先生哎哎应着,看着解玲珑肩膀上的那只灰毛丑鸟扑腾着翅膀,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是个雪夜,老朽在镇上为村中采办了年货,夜深后,便寻思着找家客栈歇息下来。才刚刚踏进客栈,就见一名环佩丁玲的少女跨门而出,哎哟,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那少女容颜有多绝艳,特别是那双眼睛,老朽敢断言,一定是举世无双,像是有魅惑的魔力般,老朽才看了一眼就不由得出了神,还是打更的路过才让老朽回过神。”
那老先生讲到这就顿了顿,那双老眼不由得眯得更深了,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后来呢?”解玲珑语声悠悠。
“后来,后来等老朽回过神来,就觉得眼前一飘,飘过一道白影,那道白影晃得极快,快到老朽还以自己看花了眼,可是老朽知道不是。说来也奇怪,那时老朽刚好伸着右手,只是想扶着什么稳住身子,没想到就是那一伸手,不偏不倚正好碰上了那白影腰上的玉佩,玉佩托在手中只有一瞬,不过是像阵风似的就掠过了,可虽然只是一眼,却足够老朽一直把玉佩的样式记得清楚,那是一面阴阳双鱼的玉佩,内里嵌着黑白两条玉鱼,外头用纯金圈着,摸上去感觉不真实得紧,老朽也只是当一场梦罢了。可,可没想到第二日……”
老先生像是回忆起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忍不住唏嘘慨叹起来,“第二日老朽从客栈中出来,就听闻镇里出了大事,说是方员外家的女儿被人挖走了一双眼睛,凶手遁形无踪,老朽登时就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了昨日那个姑娘,也就好奇地跟上前看看,哎哟!这一看,可了不得!原来就是那个姑娘!老朽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姑娘前脚刚走,后脚那个白影就出现了呢?老朽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托人问了好久阴阳玉鱼绕金圈是什么玩意儿,可惜老朽问了许多人也无人知晓,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言到此,那老先生也就歇下了话头,忐忑不安地等着解玲珑的话,他知道这件事玄乎,说什么“定有蹊跷”也只是他的妄言,会相信的人不多,他在村里和村民们说过这件事,人人都觉得他看花了眼,到了最后他也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可是既然京城里开了这么一家店,他也就权当做自己没看花眼姑且来试试对吧,万一真的瞎猫撞到死耗子了呢?
老先生内心的所思所想都在解玲珑的火眼金睛下,任他有任何不轨的心思也无所遁形。
良久,她高深莫测一笑,朝着在一旁辛勤做笔录的方福道:“方福,取来一百两银子给这位老先生。”
话音刚落,那老先生登时手一抖,心肝狠狠地一颤,他朝着自己的手腕使劲咬了一口,钻心一痛后,才惊觉这真的不是梦,可他还是不敢相信,颤巍巍地问:“姑、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金口玉言。”解玲珑微微一笑,从方福手中接过一只钱袋,她掂了掂重量,递给了面前那位不敢置信的老先生面前。
钱财于她而言不过身外之物,她想要扬名立万证明自己的本事,又何须吝啬金银?不若来解他人燃眉之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一直很信奉这句话,顾不了自己的时候顾好自己,顾了自己的时候顾好他人,五花酒千金裘,何须贪这一杯酒?
第282章 出嫁之日(2)
那老先生捧着钱袋感激涕零地出了玲珑阁。
寄心讪讪然地看着解玲珑,“大小姐,虽然那位老先生说得条条有理,可奴婢看着怎么都觉得是捏造的呢……”还有这一百两是不是太多了……
解玲珑从方福面前拎起那本录事簿,在寄心面前晃了晃,像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一百两不多,这一条消息可是能换一千两的呢。小福子,把炭笔备来,本小姐要绘画。”
说着,等方福忙不迭取来了炭笔,她就着录事簿这一页,捏着笔开始了沙沙声响的绘画。
不多时,一副阴阳玉鱼绕金圈的图案便跃然纸上。
寄心方福看呆了眼,结结巴巴道:“小姐,你怎知这幅图……”
她自然是从那位老先生的回忆中看来的。
解玲珑但笑不语,自顾自地合上录事簿,递给了方福,“将这条消息送到晋王府上,再去查查这幅图样的来历。”
“是。”方福毕恭毕敬地接过。
***
解玲珑这些日子很忧桑,因为她在鱼糕那一日后登门造访忠远候府,被小侯爷身体有恙不见外人的理由给拒绝了,连爬墙都没用,人家房门关得紧紧地。
她只好搁下了往小侯爷那边跑的心思,专心处理玲珑阁的杂事,规划好日后几件大事的大致安排。季修然的伤还没好,被公子意勒令在床不准挪动半步,脑部的伤最是胆战心惊,于是玲珑阁的诸项事宜还是得解玲珑身体力行了。至于姜子灏,解玲珑去了几次忠远候府都被拒之门外后就转而去寻姜子灏,她坦然告诉了姜子灏,他身上这桩案子,她要借八月八的国宴来揭开序幕,但是怎么做,这点她还在考虑。
日子过得飞快,眼见马上就七月二十了,解玲珑当然不忘在姜氏与解琳琅身边周旋,旁敲侧击那桩婚事她们要如何策划,她通过自己这双无与伦比的神眼,把她们的一举一动掌握在心中。
七月十九,午时过后。
解玲珑领着寄雪寄心,往秋水苑款款而来。
一路分花拂柳,解玲珑才望见了秋水苑,几名丫鬟在院内拿着扫帚清扫落叶,沙沙声响颇有韵律。
在秋水苑中等得心慌的解璇玑这些日子在秋水苑中一直惴惴不安不敢外出,解玲珑早些日子跟她讲过解琳琅的换亲之计,当时解璇玑脸色登时就吓得惨白,她根本不敢相信,这样歹毒的伎俩,居然是要针对她的。
谋害嫡姐,设计亲王……
这样的罪名简直是要把她和她娘亲往十八层地狱送啊。
幸好有解玲珑在,让她们不必担心,她自有妙计。于是柳氏和解璇玑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解玲珑身上,昨夜解玲珑派人送来口信,告诉她们今日午时她会过来商量对策。
眼看着明日就是大喜之日了,柳氏和解璇玑更加地忐忑不安。
解璇玑坐在暖炕上,时不时地抬头向外张望,一听解玲珑来了,登时就站起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妹妹。”解玲珑一袭大红袖衫,姗姗而来,但见她唇角含笑,长睫微卷,一双杏眼似清潭。
“大姐姐,你终于来了。”解璇玑忙不迭迎上解玲珑,两眼闪着盈盈泪光,紧握的粉拳摊开握住了解玲珑的手,心中的恐惧像是浪潮拍岸般惊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寝食难安。
“妹妹怕是这几日吓得狠了吧。”看着解璇玑楚楚可怜的模样,解玲珑知道解璇玑这几日一定是忧惧得紧。她握住解璇玑的手,依着炕沿坐了下来,安慰似地拍了拍,“莫怕,凡事都有我在。”
“嗯。”解璇玑哽着声音点点头。
“下面我要跟你讲如何做,今明两日一定要听我的安排。”解玲珑郑重其事道。
“璇玑明白。”解璇玑道,“璇玑相信大姐姐。”
解玲珑微微一笑,凑近了解璇玑的耳畔,娓娓道来。
亥时初,秋水苑中迎来了一名稀客。
柳氏和解璇玑在堂中坐立不安地等着,月上柳梢头,终于等到了解琳琅。
只见她身着一件淡青色的齐胸襦裙款款而来,身影袅袅,脚步轻快,裙角绣了朵朵青莲,脑后扎着十字髻,一支莲花青玉簪斜插入鬓,清丽婉约,景国公府中姐妹几人身形差不多大小,乍一眼看去,倒和解璇玑有那么几分相像。
站在屋门下的解璇玑和柳氏只看了一眼,便立时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相互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涌动着深切的惊惧——果然,大小姐所言非虚……
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来,两人不由得齐齐一颤,心中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面色故作无恙。
解璇玑贝齿轻咬下唇,心神定了定,朝着解琳琅缓步而去,柔柔弱弱地福了福身子,“二姐姐终于来了,妹妹有失远迎。”
解琳琅连忙虚扶一把,似笑非笑道:“无妨,总归是我慢了一步。”说着抬手摸上了解璇玑的皓腕,语气温和,听着像带着关切,“夜深了,让三妹妹久等了,二姐姐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二姐姐说哪里的话,二姐姐即将出嫁,往后想要再见二姐姐一面也难,今日无论是要等得多晚,妹妹我自然都是愿意的。”解璇玑低头一笑,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被解琳琅握在掌心的手上,虽然言笑晏晏,可是心中却是忍不住泛起阵阵寒气,恨不得把这双毒蛇一般的手立时甩开。
“是啊,今后想要再见一面也难了。”解琳琅沉沉一叹,神情像是郁郁寡欢,“想来你回府也不过几个时日,还没和三妹妹好好相处过,这就要长别了,一想起这个,二姐姐心中实在不忍。”她露出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不知道还真以为两人有多么的姐妹情深。
她要和她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解璇玑自然也不吝于奉陪,她微微蹙起了眉头,难过道:“我会想二姐姐的。”说着,话锋一转,故作强颜欢笑,“二姐姐明日要出嫁了,这本该是个好日子。”
第283章 出嫁之日(3)
“是啊,明日就要出嫁了,的确是个好日子。”解琳琅微笑,唇角不着痕迹地一勾,“今日这碗女儿红,就且当做一别吧。”
言毕,朝着身后端着女儿红的秀鱼使了个眼色,“秀鱼,还不快把女儿红倒满。”
秀鱼忙低头称是,把盘中的酒壶玉杯搁在了桌上,捉住衣袖开始斟酒。
大虞嫁娶的风俗是出嫁女子前夕要端着女儿红和家中兄弟姐妹一一道别,女子一旦出嫁就再难回娘家,这也许是最后能说些体己话的一个夜晚。
因为风俗里是规定要说体己话,所以这些时候是要摒退闲杂人等的。
解琳琅看着心情颇为愉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真的是个欢欢喜喜地新嫁娘,她牢牢牵着解璇玑的手沿着暖炕坐了下来,一副姐妹相亲的模样,接着对柳氏道:“姨娘,我要和三妹妹说些体己话,你早些休息吧。”
柳氏欠了欠身,应声而退。
解琳琅又接连遣退了秀鱼和红袖,摒退左右。
此刻暖阁内一片幽寂,窗外是无星无月的漆黑天幕,比墨染更为淳厚浓郁的色彩。
暖阁内只剩下了解琳琅与解璇玑二人,灯花惶惶,晕染出温软的昏黄,倒映在那两杯女儿红中,衬得水光潋滟,漾开灯辉点点。
解琳琅站在桌旁,伸手端起两杯女儿红,她转身看向解璇玑,眸色悠远深长,唇角勾起的笑容意味不明,“好妹妹,姐姐和你相处不过半个月,眼见就要分别了,姐姐心中实在舍不得,来,姐姐敬你一杯。”
说着,伸出了她的右手,那只右手上置着一只白玉杯,水光盈盈。
解璇玑弯唇一笑,“好。”
她慢慢地伸出了手,接过白玉杯,目光如定格般停在了那白玉杯上久久不曾移开,轻轻叹道:“日后,难再见到二姐姐了,妹妹心中实在也是想念。”
说罢,举杯欲饮。
解琳琅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手中那只白玉杯,不着痕迹地一笑。
却突然,晕染了微弱灯光的窗外有黑影哗啦一声掠过,速度很快,动静却不小。
正在暗自盘算的解琳琅此刻本就做贼心虚十分警惕,见窗外有人鬼鬼祟祟,心中警铃大作,便立时搁下酒杯往窗外大步而去。
解璇玑看着她往窗棂走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冷了下来,伸手不动声色地提起酒壶往自己杯子倒了倒,接着将两只白玉杯快速做了个调换。
等她把解琳琅那只白玉杯握在自己手心时,解琳琅转回身笑了笑,踱步走向解璇玑,“还以为出了小贼,没想到原来是一只猫。”
“是吗?”解璇玑看着她重新端起盘中的白玉杯,柔柔一笑,“不是小贼就好。”
“来,三妹妹,喝吧。”解琳琅弯唇轻笑。
两人齐齐一饮而尽。
解琳琅向解璇玑摊开了空酒杯,笑意优雅目光平静地看着解璇玑脸色慢慢变了,她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目光空洞呆滞,像一只提线木偶,只能任人操控。
“秀鱼,进来吧。”解琳琅笑了笑,外头的秀鱼想必已经引开了红袖吧,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躲到解璇玑的房间,不能被任何人察觉。
秀鱼应声而入,搀着此时像是心智全失的解璇玑,慢慢步出了秋水苑,往晚香阁而去。
柳氏扶着屋内月洞门的门框,在阴影处静静等待。
她漠然看着解琳琅眼神慢慢褪去所有光彩,黯淡无光,神情呆滞,一如先前的解璇玑,成了另一只提线木偶。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解玲珑今日来秋水苑时,对她们的交代。
“今夜是她们动手之际,届时妹妹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解琳琅会带来女儿红来与你同饮,这是定京城中出嫁女子告别府中兄弟姐妹的习俗,你也是知道的。解琳琅会摒退左右,你只需趁她不注意时将你和她的酒杯偷偷换过来,你的酒中掺有控制心神的药,往里头加入点酒稀释一下,你要立时装作中计的模样,药被稀释后会延迟发作时间,切记要趁着解琳琅身上药性还未发作,她会安排秀鱼搀着你回到晚香阁,这样,你和她的身份偷换,就完成了。之后要怎么做,待到明日你就知晓了。”
七月二十,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
定京城中这一日颇为热闹,街上人头攒动,原因无他,今日正是鳏身多年的康亲王大喜之日,而这新嫁娘,居然还是名动京城的解家二小姐,有人唏嘘不已,亦有人幸灾乐祸。
康亲王克妻之名太盛,惹得待字闺中的少女莫不闻风丧胆,心知肚明的人都晓得,今日这桩喜事,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说不定没过几个月,就成了丧事。
且不管城中人人心中如何,至少景国公府内是张灯结彩,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给足了康亲王这桩喜事足够的脸面。
晚香阁中,喜娘正言笑晏晏地在给新嫁娘梳妆打扮。
喜娘手上的活计不停,边拿眼瞅着这新嫁娘,心中满是诡异的感觉,这估计是她接手过最古怪的新娘了,从开始到现在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身为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欢喜之意都没有,不过她瞧在眼底,心中却是有点明白的,嫁给康亲王这个克妻命硬的人,跟往火坑里跳没两样,谁能欢喜得起来?
哗啦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慢慢踱步而来的姜氏看着梳妆台前面目呆滞的新嫁娘只能听凭摆布,她的眼底浮现淡淡的嘲弄,解璇玑不过是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乌鸦,虽然不足为惧,但是每当看到她时都像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她本就有除掉解璇玑的打算,没想到上天能赐给她这么好的一个良机,不用来除掉她,那真是可惜了。
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姜氏已经将晚香阁中原先的丫鬟全都在昨夜遣了出去,换了从牙婆那里新买的陪嫁丫环,虽然她心中痛快,但是该有的表情她都得做足了。她走近了新嫁娘,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像个将要嫁女的母亲一般,两行清泪自眼眶慢慢落下,神情哀婉道:“我的儿啊,你就这么要嫁了……”
第284章 出嫁之日(4)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突然觉得掌心下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一颤,待她要细细察看时却又毫无端倪。
姜氏抬眼再看向铜镜里的少女,喜娘正在给她描眉,她还是两眼呆滞毫无表情,似乎先前那微微一颤只是错觉。
姜氏没有将之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和新嫁娘又说了些话,然而全都得不到回应,新嫁娘不回答。
还在给新嫁娘上妆的喜娘拿眼瞧了两人一眼,她心中估摸着,这新嫁娘嫁得可是不情愿了。
“儿啊,我知道你怨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圣命难违啊……”姜氏将喜娘的动作尽收眼底,故作沉沉一叹,然后转身出了房门,仔细掩上。
喜娘了然,这桩亲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更何况是要嫁给那么个克妻命硬的将半百之人,新嫁娘这是怨上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了,可是毕竟是圣旨,谁敢违抗?
新嫁娘的妆面上好后,喜娘就躬身离开了。
屋里头只剩下新嫁娘一人默然独坐,空荡寥落,而外头鼓吹喧阗。
姜氏先前匆匆来看了一眼,就没有再来的打算了,对于她来说嫁的是解璇玑,看一遍只是为了走个过场,没必要真放在心上。而秀鱼也被人唤走了,也就是说现在房内都是两三个新来的丫鬟陪着新嫁娘。
突然,妆台前的新嫁娘出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那些小丫鬟应声而退,只留下来了新嫁娘一人在房中,她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身着一袭正红色的嫁衣,艳丽的蝴蝶襟袖,惹眼的珊瑚盘扣,腰间系着一枚青玉环佩,垂下了三寸来长的凤尾流苏,金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艳丽逼人,像是就要呼之欲出。她慢慢掀起盖在头上的喜帕,看见精致的铜镜里映出少女明眸皓齿,朱唇黛眉,娇俏明艳。
她慢慢抬起了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抹了胭脂的嘴唇,出神间,内室中突然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动静。
妆台前的新嫁娘脸上蓦然溢出喜色,她登时站起身,目光锁定声音来源看向了翻窗而入的三人,眼中满是惊喜。
只见表情严肃的卫风单手扶着提线木偶般的解琳琅,带着模样小心翼翼的寄心出现在眼前。
“这是要……”解璇玑疑惑地看着寄心接过呆滞无神的解琳琅,扶着她蹑手蹑脚走向梳妆台。
解琳琅此刻的模样甚为古怪,就像是失去了魂魄般的提线木偶,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三小姐,请将您的喜服换下来,奴婢立刻给三小姐梳妆打扮。”寄心没有过多解释,吉时将至,此刻是在争分夺秒,她二话不说就开始了手中的动作,傅粉扫眉点唇等等。寄心擅长打扮,新嫁娘的妆面亦是不在话下,只是现在时间不是那么充裕,她得趁着来人之前给解琳琅做一个简单的新娘妆。
茫然片刻的解璇玑闻言,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眸中露出喜悦的灿芒,“果然还是大姐姐机智过人。”言毕,急急回身入了内室,换回她昨日那身衣裳。
卫风在房门前抱剑而立,表情肃然,守着门。
此刻国公府的正厅中,解老夫人正端坐高位,向来深居简出的解老太爷也难得出现在厅中,一家老小差不多都聚集在正厅内,等着康亲王前来接亲。
老夫人把解明珏搂在怀里,解明珏这一月多以来在解玲珑的严厉训练下像是脱胎换骨般整个人精神起来,身上的赘肉也去大半,最近很是惹老夫人喜爱。
老夫人看着底下众人,脸上露出不深不浅的愉悦神情,唏嘘慨叹:“本来还以为大姐儿会是国公府中最先嫁出去的,没想到还是二姐儿先行一步,这么多年了,这国公府里头啊,终于算是迎来了一桩喜事。”她语气和善,说着说着就朝着老太爷笑了笑。
只是倚在靠椅上的老太爷老眼半阖,连个声也不吱,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从不主动插手这几个女儿的事,一切听凭自然。
坐在下首的姜氏闻言,只是强颜欢笑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姜氏看着像是提不起什么劲头,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明白,康亲王的亲事于姜氏这个做母亲的来说,的确不是什么良缘,不哭丧着一张脸已经很不错了,也就不指望她能兴高采烈的。
红绸满堂,张灯结彩,本该是喜庆的日子,此刻正厅中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沉默尴尬,老夫人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解玲珑一眼,道:“大姐儿,你们姐妹兄弟们都去添妆完了么?”
“回祖母,都去过啦。”解玲珑笑吟吟应道,“我给二妹妹送去了一只玉狮子。”那是她从当铺里死当的物品中随手挑来的。
“哦?”老夫人狐疑地扫了一圈,顿了顿,眼睛一眯,细细地再扫了一眼,出声询问,“二姐儿出嫁,三姐儿今日怎么不在?”
“这……”解玲珑想了想,认真回忆了半晌,道,“三妹妹说是身子有点不舒服,走不动路,母亲就让她别出来了。”
在一旁漠然静坐的解明轩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饱含探究,像是泥沼中爬行的毒蛇,不紧不慢地蜿蜒而来。
解玲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吗?
解明轩忍不住这么想,随后想到也许是自己这一招实在高明,骗过了所有人,这才释然。
解玲珑扯了扯嘴角,移开了目光。大哥,先让你高兴一会儿吧。
吴管家自外头而来,朝着座上作了一揖,慢慢道:“老夫人,老太爷,吏部侍郎府上派人来添妆了。”
“请进来吧。”老夫人看了姜氏一眼。
吏部侍郎,是姜氏的娘家,姜氏嫁女,理应是要过来祝贺的。
吴管家迎来了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身着一袭烟绿色云纹深衣,高束银冠,只是解玲珑看在眼中,却觉得他眉眼间多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戾气。
她心念一动,正要细细打量那人时,只听得那人朝着主座笑着作揖:“吏部侍郎之子姜子灏,前来贺喜。”
很好,另一幕戏的主角,开始登场了。
第285章 出嫁之日(5)
一炷香的功夫后,卫风带着寄心解璇玑,从窗户翻出打道回府。
屋内依旧空荡寂寥,和外头的喜庆像是两个世界,和先前没有半分不一样。
只是此刻端坐于梳妆台前的新嫁娘头上盖着颤巍巍的喜帕下,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换了个人。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来了,敲锣打鼓,场面热闹喜庆,康亲王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接的亲,甚是隆重气派,景国公府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毕竟这桩姻缘在众人眼中还是颇为奇特的。
晚香阁中,秋禾将解玲珑和喜娘迎进了屋内,解玲珑作为送嫁的姐妹,自然是要和喜娘一起亲自扶着新嫁娘出去的。
“二妹妹,今日可喜可贺了。”解玲珑看着妆台前坐姿木然的新嫁娘,掩去了眼底的异色,笑容可掬地搀起了她的胳膊,慢慢往外头而去。
喜帕下的解琳琅,此时不过是被控制住心神的木偶,任凭他人差使。
待把新嫁娘迎到了国公府门前时,解玲珑松开了新嫁娘的手,退了开来,接着由解明轩背起新嫁娘送到喜轿里。
而姜氏一直都是站在门前表情木然看着,也不上前和自己的女儿说说话,脸色难看得很。众人看在眼里,都以为她哀莫大于心死。
可解玲珑却是心知肚明,姜氏这不过是做戏要做得十足罢了。
待到起轿的时候,解明轩心中仍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刚刚背起解璇玑的时候,总觉得很不对劲,可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在他迟疑的工夫,喜轿开始吹拉弹唱地走了,一路热热闹闹,路人伸长了脖子看着喜轿,真想看清楚这个昔日名冠京城的解二小姐是何模样。
轿子一走,景国公府门前顿时冷清下来,走的走散的散,姜氏看着轿子远走后,回过身往府里踏去,准备收拾一番前往康亲王府上赴宴,新嫁娘成亲之时的“二拜高堂”她身为新嫁娘的母亲,自然不能缺席,所以她也不能耽误吉时。
解明轩良久才收回思绪,转过身时,却见着门前还剩着解玲珑,她眉目淡然,唇角弯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二妹妹出嫁了,想来此刻大妹妹定是心中欢喜得很吧?”解明轩低了低身子凑近了解玲珑,语声阴寒,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她都觉得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阴冷呼吸了。
解玲珑像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犹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只是云淡风轻一笑,“那当然得欢喜了,有谁出嫁是要哭丧着脸呢?”
“大妹妹就不怕高兴太早了吗?”解明轩阴恻恻地看着她,负在身后那只手兀自紧捏成拳,他真想一巴掌扇碎她脸上无时不刻的笑意,但是不急,不急,很快,他就可以见到她脸上的笑意骤然坍塌分崩离析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大哥难道就不怕得意过早了吗?”解玲珑不答反问,悠悠然转过身,像个没事人似的往府内踏去。
徒留解明轩在原地,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康亲王府的喜宴时辰尚早,喜轿是要游走过了大半个定京城的,圣上御赐的婚事,无论是康亲王还是景国公府,都当得起这么大的排场。
景国公府的人陆陆续续地乘马车往康亲王府而去,此时景国公府后门,有个披着浅绿斗篷的人被人簇拥着急急走出后门,几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那辆马车去得较晚,等到了康亲王府门前时,恰好就是喜轿刚被抬进府里的时候。
此刻康亲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不少的王公贵族朝中重臣皆来捧场,明泰帝未曾来,倒是派了墨局提督墨丹书过来送上贺礼,洪福公公也跟着贺礼来了,给足了康亲王脸面。高朋满座,或寻着相熟的同僚相互恭维,或在席间相谈甚欢,看上去颇为祥和。
喜轿是掐着吉时前一刻钟到的,因此等到了新嫁娘被丫鬟扶着迎入了正厅时,也就是拜堂成亲的时候。
礼成之时,姜氏和解玲珑齐齐长吁一气。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完满了。
两人向来不对盘,此刻的想法倒是难得的一致。
趁还未开宴,解玲珑偷摸着靠近了洪福公公,窃窃私语了片刻,解玲珑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对洪福公公道了一声谢。
新嫁娘被送入洞房后,一袭大红吉服的康亲王仍留下来大宴宾客,推杯换盏。
“恭喜康亲王殿下。”不少大臣前来敬酒,满脸堆着笑。
“同喜同喜。”康亲王呵呵笑着,满堂都是嘈杂热闹的声响。
解玲珑在席间随意吃了几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某个人,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寻了个借口往花园而去。
池塘荷叶渐呈败象,她坐在了廊桥长凳上,趴着栏杆看着底下鲤鱼成群,或红或黑,不一而足。
身后有声音传来,不出她所料,是解明轩。
“大妹妹,好兴致呢。”
解玲珑轻轻一笑,也没回头,语气轻快,“今天是个好日子嘛,大哥难道不觉得吗?”,
身后的解明轩目光冷然地盯着解玲珑的背影,“宴席才到一半,大妹妹就自己出来,大哥还以为大妹妹心情不好,想出来透透气呢。”
“不不不,我心情好得很呢。”解玲珑扭过头,言笑晏晏。
解明轩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不是,不由得奇怪地皱了皱眉,“大妹妹何事如此高兴?不妨说来让大哥哥听听。”
解玲珑掩唇吃吃一笑,“我当然是在高兴二妹妹今日出嫁之事呀,你说是不是,三妹妹?”
解明轩不明所以,然而不解也只是片刻,下一瞬,他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他此刻才明白过来,解玲珑的确不是在看自己,而是……
他不敢置信,机械地缓缓扭过头,像是一个慢动作,他看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人,那人一袭青衣,翩然而立。
正是,解璇玑。
第286章 十四个字(1)
解明轩目不转睛地盯着解璇玑此刻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清晰地感觉到脸颊狠狠抽搐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整个人像是被抽去灵魂般,浑浑噩噩,脸上的表情扭曲得过分可怕。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解明轩失魂落魄地踉跄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她现在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她应该在康亲王的喜房内,对对对,一定是她偷跑出来的……”他根本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那样的可能带来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之前,他拒绝承认。
解玲珑仍旧懒散地趴在栏杆上,很是实诚地说:“大哥这可就弄错了,三妹妹是搭着我的马车来赴宴的,怎么可能会在喜房内呢?”
“那里头那是谁?”解明轩蓦然扭头冲着解玲珑厉声咆哮,神态濒临癫狂。
“这还用问吗……”解玲珑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几步外的解璇玑目光柔和地看着解明轩,她一字一顿,善意地提醒:“今日嫁出的,难道不是二姐姐吗?”
话音一落,解明轩登时浑身巨颤,神情空洞迷茫。
他一步一步算计得天衣无缝,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解玲珑的魔爪早已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精心策划的骗局里?为什么最后的打算全都落空了?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有怎样的本事?足以颠覆全局偷天换日!
“大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解玲珑头也不回,垂下右手拨动着粼粼湖水,乐得自在逍遥。
“蛇蝎毒妇,此话不假。解玲珑,你别得意太早,总有一日,我解明轩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解明轩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满含怨恨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冰冷阴狠,如果目光也有实质,解玲珑身上此刻一定是千疮百孔了,“今日我是输在了你手上,但是只要我解明轩活着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安宁。”
“好呀,我一直都是高高兴兴地等着呢。”解玲珑愉悦地看着他,半点也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底,“只是瞧大哥这话说的,我都在想是不是为了省点麻烦早点送大哥走了好呢。
解明轩登时冷笑一声,眼神如刀,噼里啪啦火花乱撞,“你有那能耐,不妨就试试。”
“奇了怪了,大哥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陪妹妹我闲唠嗑呢?”解玲珑上下打量了解明轩一眼,柳眉一挑,“二妹妹现在是如何光景,大哥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闻言,解明轩心像被人狠狠一抓,揉成了褶皱的一团,四肢百骸也跟着颤抖。他将眼一闭,苍凉地笑出了声,随后狠狠甩袖,大步离开。
解璇玑转身看着解明轩的背影,确定他离开之后,浑身绷紧的神经这才骤然松弛,她长吁一气,有一种浑身虚脱的无力感,“大姐姐……”
“来来来,坐吧。”解玲珑转过头,继续逗弄着湖水中的鲤鱼,姿态闲适随意,“不过就是嫁个二妹妹吗,瞧大家一个个的,都成什么样子哟……”
长身玉立在原地的解璇玑看着解玲珑的背影,心中浮现一种无来由的畏惧感,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荒谬。
相识到今,解玲珑所表现在她面前的实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样的人,工于心计,将人心把握得分毫不差,一直以来都稳胜不败,真的不能成为对手。
今日一招将计就计,实在让她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她神思飘远,飘到了那个白衣少年身上。
也许,那个少年,她不能肖想。
***
酒过三巡,喜宴也慢慢地进入了尾声,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去,有人酩酊大醉也有人称心而归。
解玲珑在花园里散着步,解璇玑被她派人先送了回去,此时她身后伴着寄雪寄心,两人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不多时,卫风神出鬼没地飘在了身前,就地一跪,抱拳道:“大小姐,姜子灏已经离席了。”
解玲珑顺手扯过一片薄荷叶,语气漫不经心,“很好,你见机行事,将他敲晕了,用马车带到……”她顿了顿,低头一笑,“城西平宁坊中的那座废宅里头去。”那里,可是当初姜家毁尸灭迹的选址之地呢。
其实也就是当初救了真正的姜子灏那座废宅。
卫风狐疑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地问道:“大小姐,姜子灏怎么说也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光明?
解玲珑不过是个闺阁小姐,至于行事如此胆大妄为么?都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命官头上。
闻言,解玲珑促狭一笑,眸中跳跃着璀璨光芒,“卫风哪卫风,你也有挺有趣的。”她将手中的薄荷叶微微使劲揉了揉,语气中浑然不在意,“不要担心,他虽然也是个有品阶的,但是呢……本小姐拿项上人头担保,他头上那顶乌纱帽,顶多就戴十八天,对,不能再多了。”
她的话语中有一种奇异的笃定,让人没来由得就随之信服。
跟着解玲珑一个月多来,解玲珑的本事卫风早有领教,她向来笃定的事,准不会出差错。此次既然交代给他这个命令,那么其中……定有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卫风不再犹疑,领命而退。
“寄雪寄心,我们也走吧。喜宴差不多也该散了。”解玲珑低头看着手中那片薄荷叶被她揉皱成团,手一松,悠然坠地。
“小姐,要去哪?”寄雪问道。
“去哪啊……”解玲珑杏眼微弯,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们去闹洞房如何?”
寄雪脸一黑,神情愤懑,“大小姐,您还云英未嫁,这种事咱们就别掺和了。”
“哈哈。”解玲珑大笑拂袖而去,“我逗你玩的呢,这件事本来就是尘埃落定,任他们随意蹦跶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我还得准备准备,最后给母亲和大哥哥怎么唱最后一出压轴戏呢。”
第287章 十四个字(2)
上了马车,解玲珑让车夫驶往平宁坊,赵和驾着高头大马,护卫在侧。
解玲珑倚在靠枕上,将眼一闭,神情略有疲惫之色。
“寄雪寄心,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败在了母亲和大哥他们手中,下场会如何?”解玲珑轻声问道,她没有睁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寄雪寄心齐齐一愣,有点茫然地看着解玲珑,“小姐您说什么?”
“呵呵,没有。”解玲珑睁开眼,重新抖擞起精神,眼中迸发出亮芒,“她们明枪暗箭,出的手够多了,现在,该换我了,对吗?礼尚往来,但愿她们能受得住。”
寄雪寄心一阵莫名其妙,大小姐这是没吃药吗……
大约一炷香后,被摘除景国公府标识的马车驶入平宁坊,按着解玲珑的要求在那座废弃已久无人问津的废宅前停了下来。
解玲珑理了理衣襟,扶着车门跳下马车,她先是扫了一眼四周,这条巷子偏僻得很,街上冷清萧条没有什么行人来往,荒草藤蔓爬满了宅门,缺了一角的匾额倒悬,正门上的门板一扇倒地一扇斜挂,看着就知道废弃已久。
“大小姐,这里瞧着就瘆的慌,您来这里做什么?”寄心心惊胆战地退了一步。
解玲珑呵呵一笑,白日里就把这丫头吓成这样,当日她可是黑夜里闯进来的呢,看来寄心这丫头,也就是个纸老虎。
她微微偏过头,“自然是来见个人,赵叔随我来,寄雪寄心你们在这等我。”
言毕,径直往正门而去,大步跨进门槛。
赵和抱剑跟上。
一路绕过长满了杂草的假山亭台,她慢慢地扫视着四周注意动静,突然,不远处一座屋檐上有一迎风而立的男子闯入视线,解玲珑脚步定了定,眯着眼看了半晌。
赵和在后头闲闲道:“不用看了,是卫风那小子。”
解玲珑撇撇嘴,练武的人视力出奇的好,是了不起哟……
半晌后,二人钻入一座挂满了爬山虎的月洞门,一抬眼便看见里头一间经年失修的院子,此处荒凉,院子前的空地上一边长满了半人来高的杂草,另一边则是一座石砌的小亭,此刻里头一根朱红掉漆的亭柱上正绑着一身烟绿色云纹深衣的男子,男子高束银冠,耷拉着脑袋,昏迷不醒,看状况居然和半个月前姜子灏的境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风已经从屋檐上飞身掠下,抱剑站立在解玲珑面前,“大小姐,人带到了。”
“嗯。”解玲珑从袖口里扯出一条黑巾,慢慢走近了姜平彻,弯下腰,伸出柔荑玉手,将黑巾绑上了姜平彻的眼睛,在他的脑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
见大功告成,解玲珑直起了腰,拍了拍手,给卫风递了个眼色,“把他弄醒了。”
卫风点头称是,解玲珑还在思忖着卫风是不是要喊醒他,结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卫风已经一巴掌往他脸颊上招呼了过去,解玲珑看着就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地疼,哎呦喂这厮还真不客气,说不定是她先前那句“他那顶乌纱帽保不住”的论调给了他熊心豹子胆……
卫风这巴掌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姜平彻就吃痛地惊呼一声,甩了甩头,悠悠转醒。
一转醒,眼前就是一片漆黑,像是被人特意罩上一层黑纱,姜平彻先前还呆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没过多久就发觉不对,他身子连带着两只手都被捆着不能动弹,他心中慢慢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咽了咽口水,尽量保持平静,“这里哪?我眼睛上这是什么?来人!快来人啊!这是怎么回事?”
“别喊别喊,这不就来了吗?我听着嫌烦。”解玲珑压着喉咙,出口的声音,却是一道老年音,虽然不是那么像,但是足以蒙骗过现在心神大乱的姜平彻了。
赵和对此显然很********,卫风登时就傻眼了。
“你是谁?你要干嘛?”姜平彻使劲挣扎着,像是一只要逃脱束缚的野兽,梗着脖子怒吼,“快放我走,否则我就告诉我爹要了你的命!”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姜平彻吧?”解玲珑慢悠悠说道,将一个惊天秘密举重若轻地道出。
话音刚落,姜平彻顿时脑子嗡的一下,一个被姜家死死保护的秘密,怎么就被一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给轻易戳破呢?
他的心中突然涌出更大的恐慌,不由得慌了手脚,胡乱踢蹬着,“我是姜子灏!我是姜子灏!你快放了我!”
“胡说!姜子灏死了!我在奈何桥上,还见过他一面呢。”解玲珑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死了,他本来就是死了谁的情诗?……”姜平彻哈哈大笑,突然觉得不对,反应过来被人套了话后,他不由得肝胆巨颤,咽了咽口水,“不,不是,是姜平彻死了……奈何桥,什么奈何桥……难不成你是……”姜平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不由得努力想透过黑纱去看清她的脸。
“对啊,我是孟婆。”解玲珑高深莫测一笑,音调拖得老长,带上了阴冷的气息,听着就像从阴间地狱爬出来的,“否则你这么保护得这么好的秘密,你觉得我是如何知道的?自然是奈何桥上遇到了姜子灏,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这个老婆子,让我来抓你过来问些话呢。”
赵和与卫风齐齐一抖,对视一眼,脸色更加怪异。
姜平彻听了她这话,遂偃旗息鼓,不再挣扎,在他的心中,真正的姜子灏已经死了,不可能会有人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眼前这个人的话是她知道这个秘密的唯一解释了。
他没有相信也没有怀疑,只是脸色难看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姜子灏是谁?”
“不过就是我父亲大发慈悲肯认养的孤儿罢了。”姜平彻冷哼一声。
“为什么要害死他?”解玲珑声音悠长。
第288章 十四个字(3)
“害死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需要理由吗?”姜平彻不屑一笑,语气凉薄,弃当年手足之情如敝屣。
心善和心恶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一件事,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原则是符合这个世界的准则,以自己的道德底线去衡量世界,随心所欲。
解玲珑顿了顿,语气凉薄:“姜子灏死后,你们又做了什么打算?”
“自然是将他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套在我身上,因为我才是姜子灏,他什么都不是。”
解玲珑从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笑容像是凝结了一层冰,眸光微狭,长睫卷曲,在眼睑处铺出一道细细密密的光影。
她和姜子灏没有多大的交情,只不过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但是姜平彻这种小人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连她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你有没有听过一篇文章?”解玲珑直起身,挑眉看向他,像是复述般声音平平地道来,“‘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下一句是什么呢?哎,老了,想不起来了,你知道吗?”
姜平彻不耐烦地挣扎了一下,“闻所未闻,可以了吧?问完了没,问完了就赶紧放开我放开我。”
突然眼前天光大亮,光芒刺得他不适地闭了闭眼,等到缓过来后,再睁开时,但见身前一人身材玲珑娇小,面覆玉狐面具,遮住了她一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正俯身定定瞧着他。
姜平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像是被那双眼睛给深深地吸引住,呆呆地瞧着眼前的人,他看不清那玉狐面具下的真面具,但是直觉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个老太婆吧?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解玲珑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一双大眼睛牢牢地钉在了姜平彻那双眼睛中,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真的没有听过?”
姜平彻眉头紧皱,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做什么?我都说了我没听过!”话语咬牙切齿,看来他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从姜平彻的眼中看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解玲珑微微一笑,直起了身,给了卫风一个眼神。
卫风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拔出瓶塞,搁在了姜平彻鼻下晃三晃,几个眨眼的功夫,姜平彻立竿见影地双眼疲倦地一阖,脑袋向左一歪,又回到了不省人事的状态。
这是她从公子意那里坑来的迷药,据说还有消除片刻记忆的作用,能让人失去被迷晕那会儿的记忆,她不敢保证姜平彻会把他被掳走这一茬给忘记,但是至少可以忘掉她最后问他的那十四个字。
可这可是了不得的咒语呢。
今日将他掳来到此,就是为了这十四个字,因为事关成败不得不多点心眼,否则她才不会冒险多此一举,劳心劳力伤脑细胞。
解玲珑微微一笑,笑意绵绵,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从卫风手中拎走药瓶,悠哉悠哉地负手离开,云淡风轻道:“把他带回原来的地方吧,卫风,辛苦你了。”
她话是说来慰劳的,可是听在卫风耳里,他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对味呢?
赵和跟紧在解玲珑身后,随着她一步一缓地出了这座废宅,解玲珑瞧着心情甚是不错,还有心情唱歌。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歌声婉转悠长,轻细优美,韵律温软,眼前好似三月烟景,铺开了山花烂漫,临江照水,是伊人在水一方。
一路高歌回了马车,昭示着她今天有多开心,解玲珑天生五音不全,每逢唱歌必走调,唯一拿得住的就是这首《春日宴》了,所以每到想唱歌的时候,就拿出这首歌来显摆,好似她唱的歌有多在调上似的。
“大小姐,接下来回府么?”甭管解玲珑唱得多好听,赵和充耳不闻。
“不呢,咱们去一趟城西的临江戏楼吧。”解玲珑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上头七歪八扭的不必多想必定是解玲珑那一声丑得惊天动地的狗爬字。
寄心好奇地将头伸了过来,费力地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一个字,不过她也没多大反应,她本来就是识字不多,只是解玲珑这一手字,她这个外行人看得也只有一个评价——委实是丑。
寄雪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从解玲珑手中接过白纸时,还是不免看得痛心疾首,瞧瞧,一个大家闺秀,字写成这个样,连她这个做奴婢的都不免羞愧。
解玲珑看着这两丫头的反应,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丑就丑,怎么了?她这字就是要丑得耿直!丑得有胆量!丑得理直气壮!
随即横手一夺,把那一叠纸张抽了回来,自个儿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瞧着。
“小姐,这是什么?”寄心不识得字,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道。
解玲珑摊开纸张抖了抖,朝着寄心微微一笑,“大纲。”
一幕好戏的,大纲。
马车在临江楼前停了下来,一层厅正中间搭了两丈来长的戏台,红绸铺地,边沿设有雕花矮栏杆,戏台之上生旦净末丑,咿咿呀呀的唱词做背景,锣鼓声相递,水袖轻扬,歌声婉转阴柔,起转承和,粉墨人生都在这弹指间。
台上如诉如泣,台下掌声雷鸣。
解玲珑拣了个座,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她并不是在看剧情,只是看审视着这些戏子的水准如何,要是担不起她的要求那可就糟糕了。
桌前的茶不知不觉就空了,解玲珑示意寄心:“去,让小二再上茶。”
“是。”寄心一溜烟小跑过去。
小二点头哈腰地来了,一见解玲珑气度不凡,登时正了正脸色,恭维地笑着道:“客官,小的来给你上茶。”
目光一直落在了戏台上的解玲珑忽然眸光一转,拿手止住了他的动作,看着他,轻轻一笑,“不必了。”
那小二错愕,不明所以,提着茶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我要见班主。”解玲珑手按着桌面,起身看着他,目光平和,“有一场好戏,邀她来唱。”
第289章 大雅班(1)
这话一出,小二立刻就明白过来,大雅班常被邀到王公贵族家中唱戏,小二********,知道是来大生意了,眉开眼笑地把解玲珑迎到了三楼雅间。
“客官,稍等,班主马上就来。”小二朝着解玲珑躬身,退开时将门仔细掩上。
这间雅间靠窗,底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临朱红雕花窗而设一方春藤矮桌,桌上静默摆着细颈长身白玉瓶,瓶中斜插一支檀殷花,淡粉嫣红如春色席卷而来,平添几分盎然生气。大雅班
矮桌上备好了茶水,一套骨瓷清花手绘小杯,一碟甜瓜子,身后是七扇紫檀木曲屏风,屏风上头绘着写意山水画,两岸青山相对出,渺渺烟波中有一叶扁舟随江流,江流浅滩上一柄长剑斜插入地,目送着那小舟从此逝。
一眼看去这场面虽然简单却颇为震撼,有一种苍凉的悲壮。
一把被丢弃的孤剑,一叶乘浪去的孤舟。
是英雄孤寂,手中剑已无敌手,才就此弃剑的吗?
解玲珑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这里的景致看上去颇为贴合心意,装饰这雅间的人想来也是个风雅人物,她勾唇一笑,别过头看向了赵和与寄雪寄心。
三人被她叫进雅间,席地而坐在一面乌檀木屏风对面,此刻寄雪寄心交头接耳指着窗外的风景也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倒是赵和抱剑而坐,凝神一瞬不瞬盯着屏风,他的眼中有一种淡淡的孤寂,周身一切在这种孤寂的渲染下都成了空茫无物,解玲珑一眼看去,便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就是那画中舟上人,尽管屏风上那人只是拇指大小的一坨。
气氛感觉有点怪怪的,解玲珑端起那碟瓜子,递到了赵和面前,咯咯一笑,“吃,有福同享。”
赵和略显缥缈的目光从屏风上移开,径直无视她递来的瓜子,特地瞥了解玲珑一眼,他和解玲珑早就约定好不能未经允许擅自偷窥他的心思,想来她应该会实诚守诺的。
寄雪寄心连忙摆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位分尊卑等级观念过于强烈的她们哪敢接受?
解玲珑嫌弃地看了三人一眼,不就是吃个瓜子吗?至于这样吗!
她玉指拈起一枚瓜子放入口中,贝齿上下一合咔擦一声瓜子仁就滚入了舌尖,解玲珑开始嗑瓜子大业。
好在大雅班班主宫瑶姐姐没让她等得太久,就在桌边的瓜子壳快堆成一摞小山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声音轻且缓却带着奇异的韵律,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向来心高气傲对外物颇为不屑一顾的赵和大侠居然肯挪了挪他那颗高傲的脑袋正色看向来人,只见伊人身着一袭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她蛾眉螓首,一双亮若星辰的长眸微微上挑,柳眉似要斜插入乌黑的鬓边,唇若点朱,像是绽开了一朵檀殷花,冰肌玉骨,恰似九天之上飘摇而下的仙女。
她目光如流水般扫过了雅间内的众人,唇角边的笑意三分通透三分淡然,似是看过人间风霜。
“解妹妹,真是好久不见,可让姐姐我好生想念。”宫瑶含笑推门而入,向解玲珑款款而来。
“宫瑶姐姐,好久不见,快坐快坐。”解玲珑笑吟吟地摆手,言语间又瞥了赵和一眼,瞧着这厮好像对宫瑶姐姐挺有兴趣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没挪开眼,要不是有约定在前,解玲珑恨不得使用异能看清楚这块石头是不是对宫瑶姐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啊。
解玲珑贱贱一笑,突然来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好想撮合宫瑶和赵和啊……
她神游物外间,宫瑶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沏茶,她捉袖倒茶,谈笑自若,“解妹妹在想什么呢?笑得如此……透着不寻常。”她拣了个毕竟含蓄的词语来形容。
宫瑶玉手轻抬,递给她一杯茶,解玲珑乌黑的眼珠子又开始了滴溜溜地转,她连忙摆了摆手,“宫瑶姐姐,妹妹我今日不能喝茶,你帮我递给这位兄台可否?”她尽量以说得大义凛然,务必要让宫瑶觉得拒绝都是一种罪孽深重的罪过。
话音刚落,赵和立时收回目光,脸色立竿见影地一黑,这小丫头又要玩什么花样!
宫瑶犹疑地转过目光,解玲珑开始捂嘴偷笑。
宫瑶翩然起身,莲步轻移走向赵和,像是今朝迎着晨露绽放的檀殷花,晨露晶莹将滴未滴,长睫微垂,气若幽兰,“山走飞剑,宫瑶久仰大名,赵大侠,请。”
“多谢。”赵和松开抱剑的手,镇定地接过她手中的白玉茶杯,手指却在不经意间陡然相碰,霎时像是有一阵极细的电流从指间席卷全身,刺激得他手指不由得一阵微微的蜷缩。
赵和不由得心神大震,顿了顿,随即回过神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像饮下一坛烈酒,他也就当这是烈酒了。
把茶杯还给她的时候,赵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做事果断,从来不需要犹疑,“敢问姑娘,屏风上这幅画,可是姑娘亲笔?”
画?
宫瑶闻言随之移过目光,落在了那副七扇曲屏风上。
她顿了顿,随后自嘲一笑,“是啊。”她也就说了这两个字,也就没有过多的言辞了,显然是一副不欲再提的神情。
赵和却不在乎她有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神情平和宁静。
从始至终解玲珑一直撑着脑袋一脸“我在看好戏”的表情,结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赵和究竟是什么意思出来,待到宫瑶重新坐在了对面,解玲珑这才长长一叹,哎,缘分这事咋就这么复杂捏……
“解妹妹今日到访,据说是要邀大雅班出戏吗?”宫瑶嘴角噙着一抹淡雅的笑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解玲珑这才想起了正事,赶忙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叠纸张,神气活现道:“宫瑶姐姐,能不能帮个忙?以这几张纸上的故事为蓝本,帮我写一出戏剧出来。”
闻言,宫瑶不置可否,只是素手接过那几张纸,衣袖翻飞间似有淡淡的幽兰香。
第290章 大雅班(2)
将纸张打开的一瞬间,宫瑶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她活了这辈子,真的没见过……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字。
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让她长了见识,明明长得如此知书达理,怎么会表里不一呢……
宫瑶眼中流转的心思都在解玲珑眼里,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然,怪她咯,毛笔字太丑能怎么办……
还好解玲珑的字虽然是丑了点,但是只要识得字的大都能认得出来,一盏茶的功夫好,宫瑶的脸色渐渐变了。
她抬眸,眸光像是一汪清泉,此刻却添了几分凝重,唇角几动,双眸微狭,“这恐怕不是一出戏吧。”
闻言,解玲珑唇角微挑,挑起的笑意意味不明,她自顾自地端起了茶杯,道:“这是不是一出戏,不在演戏的人,而在端看看戏的人是谁。”
“那么看戏的人又是谁?”宫瑶唇角微抿,面色冷凝,解玲珑的这席话,弦外之音太明显了。
解玲珑搁下茶杯,含着悠悠笑意的眼眸中锋芒乍现,“八月八。”
只是三个字,犹如一只大手瞬间拨开了笼在她心头的那一团云雾,她的神色渐渐凝重,秀挺的腰身衬得她的曲线越发玲珑。
“你怎能笃定宫中定会相邀我大雅班?”宫瑶微微下垂的卷曲长睫动了动。
“宫瑶姐姐就别瞒着妹妹我了,大雅班名噪京城,向来是清贵名流之选,久而久之也被人高看三分,八月八的皇家御宴必搭戏台,届时除了大雅班,谁人能堪选?”解玲珑不急不缓地道来,双眸半狭与她平视,“再者……洪福公公也偷偷告诉我了,说是今年八月八的御宴,的确是有意相邀大雅班,想来,也就这几日的事了吧。”今日康亲王喜宴,明泰帝的贺礼是洪福负责护送的,她也就借此之际,从洪福那边问出了点想知道的事儿。
宫瑶眸光明灭,浮沉几动,许久不曾回答。
解玲珑也不着急,就这么悠然惬意地看着她,喝完了一杯茶水自己再倒满。
“事关重大,届时闹出了事,你要大雅班如何担当这责任?”宫瑶定定看着她。
解玲珑显然早已考虑周全了,应对宫瑶的质问,答案也是顺手拈来,“届时你们不会有过,只会有功,敢问何人敢责问有功之人?就说因缘际会碰巧救到了那人,为了助那人一臂之力,便上演了这一出《偷龙转凤》,如果还有其他质问,只答一概不知便可。”
宫瑶眸光动了动,眼中浮沉转换不定,唇角微抿,显然对此极为谨慎,“这件事……我还需再过问一人。”
“是谁?小侯爷?还是阁主大人?”解玲珑登时就来了兴趣,身子半倾,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宫瑶已经站起了身,手里握着那一叠纸张,抬脚往外踏步而去。
徒留解玲珑一人在后头伸长了脖子喊道:“若是小侯爷便算了,我早前便问过他的意思,当时宫瑶姐姐也在场,不是吗?”
解玲珑言中所指,是当日她第一次爬墙被沈玦抓个现行的那次。
宫瑶脚步顿了顿,她微微偏过头,嘴角含笑,“的确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轻忽不得,五日后解妹妹恭候书信吧。”
言毕,施施然远走。
解玲珑气闷地坐了下来,一把抓起碟子里的瓜子,嗑得更起劲了。
不着急不着急,还有大半个月,这件事慢慢来。
解玲珑理所当然地想着,既然沈玦早就已经答应了,那宫瑶应该是要去问临渊阁阁主的意见,可是为什么要五日呢?难道临渊阁阁主现在不在京城中?
宫瑶确实是去询问临渊阁阁主的意见,只是她担心的并不是当初解玲珑询问沈玦能否扳倒姜家之事,而是解玲珑要借大雅班的手插手这件事搅动风云,沈玦行事低调除了前次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相互倾轧争斗之事外,特意嘱咐过京城之事不能插手,一定要顺其自然。解玲珑要借大雅班的手做事不是不行,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宫瑶不是不能做主。可是解玲珑既然要拉大雅班下朝堂倾轧这趟浑水,这件事就不能绕开过沈玦。
而沈玦不过是想着事事必须保持上辈子的轨迹,对谁都不能釜底抽薪,这样才能迎来一个烽烟四起的乱世,乱世出英雄,届时他揭竿而起才能名正言顺,避开千夫所指。
宫瑶站在顶楼楼阁内,推开窗户,双手捧着一只信鸽往外一扔,信鸽扑腾一下翅膀,朝南而飞。
而先前的雅间内,此时已是人走茶凉。
解玲珑离开临江楼,却没有径直回了景国公府,趁着此刻天色尚早,赶忙先去了一趟玲珑阁。
马车一停,解玲珑登时就嗖的跳下了马车,看起来特有精神劲儿,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秀挺的玉鼻如雪柱,唇若点朱,窈窕的身子轻如飞燕。
方福一见解玲珑来了,嗖的一下窜了出来,眉开眼笑地朝着解玲珑作揖,恭恭敬敬道:“小福子见过大小姐。”
解玲珑闻言,登时乐了,这厮真是上道。
“今日生意如何?”她边抬步踏进门槛边道,打量了一圈店内。
方福亦步亦趋地跟着,认真作答:“回大小姐,今日没有生意上门,只是您让小的打听的那件事总算是有了眉头。”
“是吗?棒极了,上楼说话。”解玲珑眸底闪现一点星芒,负手踏上木质楼阶。
入了二楼内室,那是特地为她开辟用作书房,她提裙端坐在摆满了笔墨纸砚的桌案后头,理了理裙摆,这才正色看向方福,“说吧,到底是何线索。”
方福顿了顿,毕恭毕敬道:“回大小姐,小的查出了那阴阳玉鱼绕金圈是北歧国特有的印记,修习北歧灵术的术者皆须佩戴此玉佩。”
北歧灵术……
解玲珑脑海中似有一道亮光骤然划过,她双眼瞪得老大,北歧灵术?这四个字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北歧灵术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感觉跟她好像剪不断理还乱似的!
“北歧灵术,你可知它的渊源?”解玲珑眸光深深。
第291章 大雅班(3)
方福经历了这一个月多来,对查探消息一事已经颇为上道,既然打探了那玉佩的消息,自然也是没有错过对北歧灵术的探查,当下朝着解玲珑道:“略知一二,灵术是传说中凡人能修习灵术得以成仙之道,只有具有慧根之人方能修习此术。之所以冠以‘北歧灵术’此称,是因为灵术修习只有仰仗灵泉才能得以入道,在玄诸大陆上只有北歧有一口灵泉,位于北歧龙脉岐山之上,二十三年前北歧灵泉宫乃北歧灵术修习圣地,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北歧灵泉宫长年封闭,北歧灵术渐有落败之象。四年前北歧横空出世一位年轻术者,自称非灵泉宫出却擅灵术,将灵术使得出神入化,被北歧帝尊为国师,隐有引领天下灵术者之势,声名大噪,据说为北歧帝寻求长生不老药,长年云游在外。”
这就是方福所能探听到的一切了。
解玲珑身子往后一靠,倚着靠椅慢慢消化这些消息。
原来北歧灵术是这么玄乎的东西。
她抬手慢慢摸上了自己左肩头,那里正镌刻着一直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与生俱来,被墨丹书称为六玄魂印,也被他称为北歧灵术。
她独自想得出神,方福见她似乎已经没有话问了,这才小声告了声退,小步离开。
解玲珑突然觉得这个圈真是绕人,阴阳玉鱼玉佩,北歧灵术,北歧术者,北歧国师……
她头痛地扶额,蹭的起身猛然拍桌,气势汹汹一吼:“老娘不干了,爱咋滴咋滴,回家,吃完睡觉打豆豆。”
拍桌声响极大,震得寄雪寄心齐齐唬了一跳,寄雪愣愣问道:“小姐,什么是打豆豆?”
解玲珑顿了顿,诚实摇头:“不造,学人家说顺口了。”随即绕过长桌,蹭蹭蹭地下楼,扬长而去。
等她回到国公府里的时候,夜已落幕,灯火长明。
墨夜寂寂,月光空明,徒留蝉鸣虫呓,衬得白日里的热闹像是幻梦一般。
解玲珑一路走来,目光没有半点波动。
不知为何,已经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却一点归属感都没有。
她若有若无地叹了一息。
“大小姐,您叹什么气呢?”寄心蹦蹦跳跳地走着,听见解玲珑的叹气,好奇问道。
解玲珑摇了摇头,“没什么,叹着玩玩。”
“哎!小姐您看!天都这么黑了,夫人的兰香院怎么还这么热闹呢?”寄心踮脚翘头往前方张望着,前方就是姜氏的兰香院,此刻居然异常热闹。
解玲珑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心,姜氏这是怎么了?大受打击然后像她那个小女儿一样疯了么?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省得她还要出手。
几人往兰香院一路走去,到了兰香院的门口,见着花厅里头似乎挤满了人,老夫人、解元昶还有解明轩柳氏都在,解玲珑更是好奇了,进了门迈过庭前空地,走进正屋花厅,向座上的老夫人请了安,满面愁容的老夫人哎了一声,长长一叹,也没和解玲珑搭话,忧心忡忡地捻着手中的檀木佛珠,暗含焦虑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内屋。
解玲珑莲步轻移,兀自走近了柳氏,扯了扯她的衣袖,和她咬起耳朵来:“柳姨娘,这是怎么了?好生热闹。”
柳氏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是被掩住的放松,面上故作忧色道:“今日夫人不知怎么了,晚膳时和大少爷回了府里后就传来了夫人昏迷不醒的消息,刚刚才请了何太医来看,这会儿国公爷正陪在里头呢。”
她既然已经在解明轩面前先发制人揭开了谜底,姜氏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解玲珑已经回味过来了,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来姜氏是得知自己计划失败将解琳琅彻底葬送的噩耗之后,心痛得直接晕了过去,也对啊,姜氏对这个女儿倾注了这么大的心力,把解巧珊给赔进去之后,如今木已成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解琳琅也紧接着玩完了,她会受不住这个打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也不知道在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姜氏会成什么模样。
向来都是攻心之计最为可怕,她对姜氏没有动她半分毫毛,却在她的精神上毫不留情的予以全力一击,想来就算她再有多坚硬的面具,在解玲珑面前迟早都会尽数崩碎,她很期待那一天呢。
她平平淡淡地扫了屋内一圈,然后目光落定在解明轩身上,两两目光交接之际,解玲珑唇角弯起一抹傲色,她早就警告过解明轩要识趣,否则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当初这句话说得多明明白白,是她们听不进去,嫌命太长非要来找她的晦气。这下好了,她很想问问她们,自食其果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很愉快?
解明轩脸色阴沉,模样看上去有几分憔悴,目光死死地盯着解玲珑,他紧攥着拳头,青筋毕露,顾不得指间慢慢渗出了一丝鲜红,天知道他被解玲珑那一抹得意的笑容给激得差点失控。
他恨只恨那日西山林场没能雷霆出手夺了这丫头的性命,否则又焉能让她笑到此时?
她得意太早了,只要他解明轩在一日,无论何时何地,这血海深仇,他解明轩定当一笔一笔地向解玲珑讨回来!不死不休!
解玲珑双眸微狭,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她从他的眼底读出这些意思,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他的本事就是比不得她,这是证明得到的事实,既然比不过她,那么他心中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就是空话,说着好听罢了,当不得真,她不在意。
她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慢悠悠地等着里头太医的诊断结果。
何太医出来得很快,他一把山羊胡,须发皆白,捋着胡须呵呵笑着,朝着老夫人分别行过礼,被老夫人一把制止了,“何太医,这些虚礼就免了,你还是赶紧说了吧,她这是怎么了,你看你,还笑成这样。”
何太医了然一笑,慢悠悠道:“回长公主,夫人只是怒极攻心,气血失调,并无大碍,这些日子要注意着点,府上哪,这是要又添一桩喜事哟。”
“你这话说得我越发糊涂了,什么是要添喜事了?”老夫人皱着眉头,一脸糊涂。
第292章 回门之日(1)
而此时一直紧皱眉头的解明轩神色渐渐亮了起来,暗自稍松了一口气。
解玲珑兀自端坐饮茶。
“夫人这是,有喜了,身子一月有余,调理安胎的方子老夫都开好了。恭喜长公主,恭喜国公爷。”何太医朝着两人作了一揖,“只是以夫人的年纪,若不小心点,日后怕是生养不易,这些日子少操劳,少耗费心力,女子怀胎头三月最是紧要了,特别是夫人这样的年纪。”
话音未落,老夫人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太医,呆了半晌,紧接着大喜,神情激动道:“好,好,好,好极了,真的是喜事一桩哪。快,常嬷嬷,带何太医去领赏。”
跟着出来的解元昶亦是一脸喜色,他的子嗣算不上单薄,但是姬妾寥寥,比不得同僚的儿孙满堂,如今府中又要添新丁,他自然是喜出望外了,“琅儿刚刚嫁了出去,本以为府里要寂寥许多,没想到夫人就有了喜,真是双喜临门哪。”
底下丫鬟婆子齐齐福身,眉开眼笑道:“恭喜国公爷双喜临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氏脸色掠过一丝阴霾,还未进国公府时,她对景国公府后宅之事常常托人打听,无论是穆归裳还是姜珠蕴接连有喜,当时她听在耳中不过是置之一笑,并未有多大的感觉,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舌尖喉咙乃至五脏六腑都开始不对味,酸极了。
解玲珑依旧是自顾自地饮茶,姿态闲适,怡然自得,脸上浮着淡淡的轻快笑意,似乎也颇为开怀,不知道还以为她也算在高兴姜氏有喜之事,但其实她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姜氏怀孕就怀孕了,这么大的年纪能不能安全生下来还两说,现在就操心这事她嫌太早了,她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柳氏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呵笑。
烟云富贵迷人眼哟……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心不坚定,从云端堕入地狱也不过弹指之间,柳氏享受过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渐生贪欲心魔。她以为柳氏是个多有骨气的角色,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她面前毕露原形了,眼皮子太浅了。
将柳氏的模样看在眼底,解玲珑无所谓地继续饮茶,除了自己以外她从来就不信这府上任何人,对谁都抱着适当的防备之心,柳氏如此,她虽然意外却能接受。
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但是对于解璇玑,目前表现不错,她还是可以再观望些时候。
解玲珑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遐想间,姜氏身边的大丫鬟秋禾就从内室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来,脸上俱是喜色,惊喜道:“老夫人,国公爷,夫人醒了。”
“醒了就好,让她好生歇着,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想开点,肚子里的那个才要紧。”老夫人又细细交代了一些要紧话,而后拄着拐杖在常嬷嬷的搀扶下慢慢起了身,满是皱纹的脸上带了丝疲累之色,“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让轩儿母亲好生歇息,都别去打扰了。”
秋禾向老夫人福了福身,脆声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恭送了老夫人离开,解元昶还想再进屋看看姜氏,被秋禾眼疾手快地挡在了月洞门前,她毕恭毕敬道:“国公爷请留步,夫人交代了,她想单独见见大小姐,说是想说说心里话。”
身材高大的国公爷被秋禾娇小的身子一挡,对比之下还颇为喜感。
解玲珑听到有人念叨着自己,慢腾腾地挪着目光看了过去,登时弯起一抹愉悦的笑意,也不知道是被那情形逗笑的,还是听到了“心里话”三个字不可抑制地笑出来。
“大小姐,夫人有请。”秋禾见成功阻止了解元昶,这才快步走向解玲珑,低眉顺目地福了福身子。
“嗯,我听见了。”解玲珑不愠不火地应了一声,随后起身跟在秋禾身后。
秋禾打起大红撒花软帘,迎了解玲珑进了内屋后便躬身离开。
姜氏的起居室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室宇精美,铺陈华丽,当中摆着一方金丝檀木小圆桌,上头摆着一套薄胎官窑粉瓷茶具,乌梨木雕花屏风下是紫檀木美人榻,往右看去是一张沉香木雕花大床,挂着软红弹珠纱帐,帐下何嬷嬷正捧着一碗燕窝小心翼翼地喂着面容憔悴的姜氏,她身上盖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整个人看上去昏昏沉沉,不过是半日不见的功夫,姜氏就像骤然换了个人似的,脸色青白,勉强撑着一口气在。
屋里点着淡淡的宁神香,气味儿有点呛鼻,解玲珑从来都不喜熏香之类的东西。
“是大姐儿啊,坐吧。”闭目养神的姜氏眼睛未曾睁开,只是靠着脚步声分辨出来人,这不急不缓、听似欢快无样但每一步都落在了实处、稳稳当当的脚步声,除了她那个连笑声都带杀机的大姐儿外没有第二人选。
解玲珑依言拣了个绣墩坐下,离着那雕花大床不远不近,她翘着二郎腿,撑着膝盖单手支撑脑袋,做一副洗耳恭听状。
难得姜氏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话,她解玲珑自然是不介意奉陪。
“母亲不知找玲珑想说什么?”解玲珑笑吟吟地看着她。
何嬷嬷还在不紧不慢地舀着鸳鸯莲瓣纹金碗里的燕窝喂着姜氏,等到姜氏吃完最后一口,她朝何嬷嬷摆摆手,声音有点虚,“嬷嬷,你先退下吧。”
“是。”何嬷嬷起身退下,临走前看了解玲珑一眼。
宁神香还在燃着,屋里四处弥漫着这股味儿,姜氏许久未开口,空气中压抑着让人窒息的沉寂。
良久,姜氏深呼吸一口,吐出了一口浊气,一双精目霍然一睁,眼神唰的投向解玲珑,“大姐儿,真是好样的,让我刮目相看。”
“母亲谬赞了。”解玲珑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眼皮也不抬。
姜氏冷笑一声,“珊儿和琅儿都折在你的手里,你这本事当真好得很呢。以往是我小瞧了你,可今后再也不会了。”
第293章 回门之日(2)
解玲珑手中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姜氏,纠正道:“不,母亲您错了,两位妹妹不是折在我手里,四妹妹是折在你们自己手里,二妹妹是圣上赐婚,所以,这一切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姜氏咬牙,神情忿忿,脸上有一种癫狂,“不!她们都是替你受过,这一切本该都是你的命!都是你害的!”
“那又如何?”解玲珑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想打哑谜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结局都定好了,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吗?再说了,母亲,你知道什么叫命吗?命,从来由己不由天,什么我的命她的命,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别找借口好么?”说着,解玲珑讽刺地嗤笑一声。
幽幽而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棂射了进来,把她的倒影拉得斜长,像是一根细长的银针,扎得姜氏脑子嗡嗡地疼。
姜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如今没了珊儿琅儿,她还有轩儿,还有腹中的孩儿,就凭着他们,她咬着牙也要好好活着。
她冷笑一声,“你别以为你赢了,上天都看不下去你的恶贯满盈,这才赐给了我一个孩儿,无论你怎么蹦跶,我的荣宠始终不衰。”
“是吗?”解玲珑微微垂下了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剪影,她忽然高深莫测地微微弯起嘴角,“若有朝一日,父亲知晓了我娘亲生我当时的血脉真相,你觉得你的荣宠能到几时?”
话音刚落,犹如一个惊雷在姜氏脑中轰然炸开,炸得她体无完肤,脑中嗡嗡地响。
她面上血色尽失,嘴唇蠕动,半晌才发出颤抖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
解玲珑轻笑一声,翩然起身,笼着袖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没关系,我会让你懂的。”言毕,她转身优雅地离去。
而身后的姜氏,失魂落魄地往后一瘫。
***
七月二十三,是解琳琅的回门之日。
景国公府依旧是张灯结彩,早早的朱漆大门前就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解琳琅如今贵为康王妃,虽说这个康王妃没人愿意争,但是好歹解琳琅活着一日,这个高高在上的诰命名分就是她的,光鲜漂亮得很,连解玲珑三品县主的身份都还要低她几等。
门庭若市,男子以景国公解元昶为首,女子以姜氏为首,一行人眼巴巴地看着东边的方向,翘首以待康王府的车驾抵达。
康亲王东恒祥是皇帝之弟,虽然有名无实,但是这些年来在岭南道安分守已,自然安了明泰帝的心,二人关系颇为亲近,因此水涨船高,他的地位跟着尊贵超然,即使景国公是一品公爵的品级,他身为岳丈也要出来迎接,不能怠慢分毫。
只是老国公爷和老夫人却是不同,老夫人是云安长公主,康亲王亲姊,老国公爷是连先帝都要善待三分的,骨子里傲得很,处于一种做事只要不是叛国造反全都看心情的地位,解玲自然是对这种地位羡慕得很,否则她也不会还有巴巴望着这康亲王的车驾早些到,她是个大忙人哟……
姜氏身怀有孕,解元昶原本是不同意她出来的,但是架不住姜氏哭得梨花带雨软磨硬泡,这才得了解元昶的准许,在细心照看下苦苦等着。
然而直到了卯时初,康亲王府的车驾才姗姗来迟,远远便有小厮一溜烟地小跑过来,高声大喊:“康王妃回门啦!康王妃回门啦!”
话音才刚刚响起,就有小厮忙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乱响,喜庆得很。
足足候了有一个时辰的众人连忙笑颜逐开,簇拥着下了台阶迎上去。
姜氏热泪瞬间就盈了眶,哽着声音道:“琅儿来了,琅儿来了,让我去看看她,让我去看看。”
解元昶微不可察地一叹,伸出手亲自搀着姜氏一步一顿地下了台阶。
两辆康王府精致华盖朱帘的马车在府门前摇摇晃晃一停,秋霜推开车门,打起绣着喜鹊的朱帘,迎了里头一袭绯红蹙银繁绣宫装的解琳琅慢悠悠地出了马车,随行的侍卫早已搬来了踏脚凳,秋禾搀着解琳琅仔细地下了马车,而后其余仆婢也紧随其后都下来了,康亲王人没来,倒是康王府的管家来了,领着众仆婢朝着打头的解元昶和姜氏一拜:“国公爷,国公夫人,奴才有礼了。”
“爹,娘,今日康王得陛下召见,就不陪女儿回门了。”解琳琅声音淡漠冰冷,对着解元昶和姜氏也只是冷脸以对,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头上扎着复杂的妇人发髻,脑后高髻上正插的五凤金钗沐浴着耀耀金辉仿佛展翅欲飞,贵气逼人。今日的解琳琅像是脱胎换骨般,整个人褪去了往日里的女儿娇贵,浑身上下裹了一层冷漠冰霜,散发着浓厚的闲人勿近的气息,尤其是穿上这身庄重繁琐的宫裙衬得她更为高贵冷艳。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失去了希望,就等于失去了生气,可是她并没有失去野心,她立下死誓:有朝一日,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一定会加倍讨要回来,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看到姜氏苍白羸弱形销骨瘦的身子时,解琳琅眼底微微一闪,有些许动容,然而她只是平静地扫视一周,迫人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威压。
待锐利的目光落到解璇玑身上时,她只是讥诮一笑,款款走近了她,声轻如风,“三妹妹,别来无恙哪。”温柔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冰凉的气息,刺激得解璇玑浑身一颤。
解璇玑有些慌张地低下了眼,目光躲闪,贝齿轻咬下唇,死死按捺住心中的畏惧感。
对于解玲珑,她根本就没看进眼里,目不斜视地就这么领着众人款款进了国公府,一路先后向松山院和荷香居而去,拜见过了二老之后,这才和姜氏回了兰香院。
待回到荷香居,只剩姜氏和她二人之时,解琳琅忍了很久,这才卸下故作坚强的面具,扑进姜氏的怀里失声痛哭。
也许母亲的怀抱,是唯一可以哭诉委屈的地方。
第294章 回门之日(3)
“娘,娘,那个男人好恶心,他一碰我我就忍不住泛呕,可是我能怎么办?他是康亲王啊,亲王啊,我怎么就嫁给了这样一个老头呢,女儿不甘心,女儿好不甘心……”
解琳琅声泪俱下,哭得声声断肠,字字泣血,每一声每一字都像是泛着幽幽冷光的刀锋,一道一道重重划在姜氏的心口,痛彻心扉的疼。
“我的儿啊……”姜氏搂着解琳琅,两行热泪奔流而下。
“娘,我要报仇,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解琳琅在姜氏怀中呜咽道,“都是那两个贱人害的,全是她们害的!若不是她们我也不会如此下场!”
“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这口恶气我怎么可能咽得下去?”姜氏坚定道。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解琳琅从姜氏怀里抬起头,眼神希冀地看着她。
姜氏拍着她的背,缓缓道:“两个月后,两个月等我肚子里的你弟弟安稳了下来,母亲就开始筹谋。”
“什么?!”解琳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地盯着姜氏的小腹,眸中掠过一丝异样。
姜氏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犹自微微一笑,颇为自满道:“等你弟弟出世后,母亲的地位……”
话还没说完,却被解琳琅突兀地打断,她自嘲一笑,声音尖刻得可怕,“哈!母亲!女儿在你心中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吗?我的大仇未报难道就不是事了吗?凭什么他还没出世我的事就要让他一步?”
“琅儿,不是的……”姜氏急于解释,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抚慰她让她冷静下来,手臂却猛然被她拍落。
解琳琅疏离之意极为明显地退后一步,不可置信般摇着头,朝着姜氏歇斯底里地继续嘶吼,“娘!女儿是个你怀胎十月抚养十五年的人!凭什么比不上一个还没出世的小杂种?这个小杂种,小杂种,还不如死了好了!”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解琳琅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那巴掌力气出奇的大,解琳琅一个不防摔倒在地,脑中嗡的一声响,脸颊半边就红了起来,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扭头死死盯着姜氏,目光含着深深的怨恨。
姜氏气得浑身发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登时浑身一颤,泪如泉涌,忙上前意欲搀扶前解琳琅,“女儿,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娘和你大哥会为你好好合计的。”她不是不想报仇,只是解玲珑的手段太过神鬼莫测,她时至今日也生出了畏惧之心,为了腹中胎儿着想,她以防万一,自然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任何纰漏,被解玲珑钻了空隙。
“不必了!”解琳琅将姜氏的手狠狠甩开,憎恶地盯着她的小腹,“你就带着你腹中的小杂种好好养着吧,如今我贵为康王妃,身份高贵,念在你抚育之恩的份上,先前那一巴掌本王妃就不与你计较了,今后本王妃的仇,本王妃自己报,与你毫无瓜葛。”言毕,自己挣扎地爬起了来,捂着脸踉跄地出了兰香院,拦也拦不住。
姜氏听得脑仁直发疼,心中叫苦不迭。
当日解琳琅在晚香阁又待了一个时辰,妥善收拾过自己之后,又带着管家和一众仆婢浩浩荡荡地回了康王府,负气而走。姜氏听闻此事,差点又气得晕了过去。
***
躲在清兰院中乐得自在的解玲珑把这一切权当玩笑听过,没想到解琳琅已经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只是这一切都是她们自己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今后她们要怎么玩,她都好好奉陪,反正,也不差几日了。
她慢慢摊开手掌中的那一张薄纸,上头只书写了四个字:明日,临安。
字体狷狂,透着冰冷的煞气,铁画银钩都像是刀锋舔血。
解玲珑慢慢将这张薄纸握在掌心,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那日惊鸿一见的临渊阁阁主,那人浑身气势慑人,仿佛一手足以翻覆天下,一张白银面具隔开了真与假的世界,面具外的世界,和他面具的温度,一样寒凉。
这是刚刚宫瑶派人送到国公府上的信条,她猜测着宫瑶已经联系了临安戏楼背后的主人,临渊阁阁主沈无樾,然而他并没有给出直接答案,反而是约她面谈。
面谈就面谈呗,也好,可以直接跟大BOSS讲清楚,省得向上级一再请示,麻烦。
解玲珑收起那张信纸,此时的她正坐于桌案后,元宵摊开翅膀露着毛茸茸的肚皮躺在桌案另一头,沐浴着透窗而来的阳光,闭目养神。
她闲着无聊,抓起狼毫蘸了蘸墨汁,然后鬼鬼祟祟地执笔在元宵敞露的肚皮上轻轻地抹来……抹去……抹来……抹去……
最后成功把灰毛鹦鹉变成了黑毛鹦鹉。
然而元宵睡得娴熟,阳光晒得正暖,毫无所察。
外头突然传来了寄雪的声音,“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声音惊醒了元宵,元宵身子动了动,意外地撞上了一根冰凉的事物,浑身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把行为鬼祟的解玲珑抓个现行,低头一瞧,声音尖利地嘎了出来,“嘎——!救命啊——!寄心妹妹!寄心妹妹!”扑腾起翅膀四处寻找它的小可爱寄心妹妹。
什么时候寄心成了你的妹妹……
解玲珑黑线。
思忖间,只听帘栊响处,解璇玑款款而来,含笑看着解玲珑道:“大姐姐,今日你还要刺绣吗?”
解玲珑已经从案后起身,轻步走向牡丹窄榻,笑着将搁在上头的花绷子拣了起来,“自然是要的,大功未告成,我这‘玲珑图’可不能半途而废,自然是要指望我这心灵手巧的三妹妹来指点我这等粗人了。”
“瞧姐姐这话说的,也只有姐姐这样七窍玲珑心的人才能做出‘玲珑图’此等精妙之物,妹妹只能甘拜下风了。”解璇玑清澈的眸光落在了解玲珑手中的花绷子上,上头的锦缎上正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半,虽然看着模样是不怎么赏心悦目,但是此物妙就妙在内里。
“什么七窍玲珑心,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解玲珑笑着摇了摇头。
第295章 临渊阁主(1)
“玲珑图”其实不过是解玲珑自己胡诌的名字,放在现代,那该是叫“璇玑图”的,只是因为名字和解璇玑撞了一起,解玲珑不得已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璇玑图”,总计八百四十一字排成“文字方阵”,纵横各二十九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衍化生出数以千计的各种诗体的诗,读法更是千奇百怪,每一首诗都是凄凄诉衷肠,令人为之侧目。
然而这数以千计的诗句,就只藏在八百四十一字内,以一月之期作成,如此绝妙之物,原作才情可见一斑。
解玲珑当时不过是偶然遇见,遂产生了无法阻挡的兴趣和膜拜之情,这特意记了下来,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她是想着等小侯爷愿意见人了,把这副“玲珑图”送给他,也好让他明白自己的一往情深如江海奔流……
据说原作是以这副图成功唤回了心上人的真情,她也寄希望能够换得小侯爷为她动容啊……
所以原作姑娘,念在她一片赤诚的份上,别计较她剽窃之过啦……她不过是要用来钓男票的……
解玲珑心怀赤忱地祷告着,一针一线可是认真了。
“寄雪,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出府。”解玲珑吩咐侍立在侧的寄雪一句,寄雪福身应了声是,便就退下了。
对于解玲珑隔三差五地出府,解璇玑一开始还好奇,如今倒也习惯了,她的眸光落在了那张图纸上,逐字逐句地再一次看着,“大姐姐做这是想要送给心上人的吗?”
解玲珑道:“自然是啊,这几日小侯爷都托病不见外人,我却不以为然,他那样的人就算是生病也决计不会对人吐出半个字,极有可能是托词罢了。想来可能是找个借口出去了,我就先等他回来,这个亲手送过去,虽不见得必须就要对我立即倾心,怎么也得高看我几分,对吧?”说着,朝着解璇玑扬了扬下颌,目光灼灼。
解璇玑目光一闪,她微微垂了垂长睫,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啊。”
人心是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理智与情感从来不能相提并论,理智被世间礼法所拘束,而情感超脱一切束缚,倘若情若能自控,便不能道之为情。
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按捺住心中所有汹涌的心绪,可那种不甘不愿之情,像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席卷过心尖,带来酸酸涩涩的苦闷。
越压抑,便越澎湃。
***
翌日,解玲珑指了寄雪随侍,赵和如今换了匹高头骏马随行,比之以往算是气派多了。
一行人往城西而去,马车半个多时辰后在熙熙攘攘的临安戏楼前停了下来。
门前似乎有小厮一直在等着,一见到景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忙飞也似地往内小跑去,不多时,宫瑶便含笑而出,宛转蛾眉,娉婷优雅,最饱满的曲线中却透着内敛的弧度,诱人但不张扬,她甫一出门,便吸引来了许多惊艳的目光,宫瑶姑娘国色天香,极少见人,如今居然能一睹真容,这感觉真像做了梦还没醒。
寄雪打起青帘,解玲珑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潮,柳眉微挑,规规矩矩地步出车外,踩着小厮搬来的踏脚凳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没人的时候可以放肆,人多的时候还是得适当地装逼的。
“县主,宫瑶有礼了。”宫瑶款款下了石阶,含笑一拜。
“宫瑶姐姐快起。”解玲珑上前虚扶一把,眼角的余光很有深意地瞥了赵和一眼,只见他深邃的眉眼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从宫瑶身上移开目光,他仍旧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宫瑶就势握住了解玲珑的手,执起她的皓腕往门内而去,曳地的长裙像流水般迤逦随行,她步步生花,深红浅紫的花瓣盛开一地,留下身后一片惊艳。
临安戏楼的楼阶是游蛇般蜿蜒而上的,待得宫瑶踏上了楼阶之后,她的裙底盛开朵朵骄花,直把解玲珑从门口看呆眼到现在,一朵灵动深沉的蓝色鸢尾从她的裙底悠悠飘坠,扬扬而落,解玲珑身随心动不由得想弯腰一捞,视线内却凭空冒出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比她更快到达。
解玲珑顺着那只手的视线沿着胳膊看去,但见落在最后还未上楼阶的赵和鬼使神差地微微躬身伸手,摊开掌心,接住了那朵蓝色鸢尾。
高处的宫瑶发觉身后没有动静,随后扭过头,见那人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承着那朵蓝色鸢尾,她突然起了兴致,偏过身子认真地打量一遍那个人。
剑眉星目,凌厉深邃,高鼻如巍峨险山,与生俱来一股磅礴侠气,他抱着那柄重剑,身姿笔直如削铁而成,让人眼底也似倒映出一柄玄铁重剑。
注意到宫瑶的目光,赵和手腕一翻,团着那朵花的手负在身后,目光不避不让地迎上她的目光。
解玲珑随着宫瑶慢慢拾阶而上,她上下瞄了一眼,扬了扬眉,突兀开口道:“还不到五天,宫瑶姐姐这么快就有了音讯。”
“是,阁主行踪不定,昨日恰好来了京城,于是吩咐姐姐我邀妹妹来谈。”宫瑶含笑道,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往上而去,眉梢眼角每个弧度都像是精心修饰,端庄典雅,“想来妹妹想要做的事,阁主该是不会反对。”如若是会反对,那么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约见了。
解玲珑不置可否一笑,“还是得多谢宫姐姐了。”
“妹妹有托,姐姐我岂敢怠慢?”宫瑶睨了她一眼。
“还是姐姐好。”解玲珑偷笑,心中却一直在琢磨着蓝色鸢尾的花语究竟是啥,说不定今日赵和接起宫瑶的花,说明他们的姻缘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所以她怎么可以不成全呢?
打定主意,解玲珑故意慢了一步,让寄雪先走在前头,凑近了赵和身边挤眉弄眼道:“赵叔,本姑娘今天心情好。”
“嗯。”赵和目不斜视。
“赏你和宫姐姐共处一室好不好?”言毕,解玲珑自己就先失声笑了出来,噔噔噔地赶上宫瑶。
赵和:“……”
第296章 临渊阁主(2)
“妹妹何事笑得如此开怀?”宫瑶没有回头,上了三楼往左而去,推开一扇门,将解玲珑迎入一间比之前更为阔大的一间雅间。
“宫姐姐,据说听你的‘瑶曲生花’是要一掷千金的,不知对妹妹我可有友情价?”解玲珑不答反问,笑眯眯道。
宫瑶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对“友情价”四个字虽不解却意会,唇角一勾,“妹妹是想讲价吗?”
“正是正是。”解玲珑点头如捣蒜,期待地看着她。
“可以啊。”宫瑶弯了弯眉眼,“等妹妹成为我弟妹之后,价格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解玲珑:“……”
解玲珑觉得心口正中一刀,好痛。
她蹭蹭蹭地走到赵和面前,磨牙看着宫瑶:“我要跟阁主大人谈正事,麻烦宫姐姐带走他替我听听曲。”随即扭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赵和,“不准推辞,你这是花本小姐的钱替本小姐听,听完后写一篇听后感给我,债见。”
言毕,解玲珑将几人嫌弃地往外一推,然后把雅间的门砰的一拉,立时隔开一片天地。
这间阔大的雅间,登时就剩下了自己一个。
解玲珑转身看向里头,眼神沉了沉,只见两步外一扇乌梨木雕花屏风横空一挡,她看不清里头的光景,只听得隐隐约约有细长的倾水声,间或是瓷与瓷相撞的清脆之声。
有醇厚馥郁的清茶香从里头悠悠飘来,闻着就让人心生向往。
看来这位阁主大人,也是个风雅人物。
解玲珑笑了笑,举步向里走去。
这间雅间隔音效果出奇的好,四周很安静,脚下黄花梨木制的木板清晰地传开她一步一声嗒,荡开绵长悠远的回声。
待她绕过屏风,但见一人跪坐在一方紫檀木方桌前,背脊挺直,洁白衣袍在他周身铺开一层浅浅的雪,白银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神情,可是周身尊贵凛然的气质却不是一张面具可以轻易遮掩,他玉指执杯浅啜,动作完美如玉雕成,四四方方的碧空流云被框在他的身后,解玲珑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那是踏着彩云从九天而降的神祗。
临渊阁阁主,果然不同凡响。
“永睿县主,请坐。”那人语声也胜似冰雪,低沉悦耳。
“多谢阁主。”解玲珑自然也不客气,依言入座,在她面前摆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茶香袅袅,缱绻如烟。
她端起茶杯抿了抿,入口醇香,“好茶。”她如是道。
沈玦低着头看着茶杯,目光沉静如深渊,“县主也是个懂茶的。”
“自然,自幼相习。”解玲珑搁下了茶杯,含笑看着对面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白衣人。
“县主想唱的那一出戏,是真的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沈玦平静道。
“本县主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出手了,自然就是要完胜。”她的语气笃定。
“永睿县主果然是女中豪杰,本座欣赏,这一出好戏,本座自然是没有推辞的理由。”他不在定京城,对解玲珑的行踪却是了如指掌,换亲之计她的谋略可谓大胆,一招将计就计,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冒险,如今换亲之计余韵未了,她又要雷霆出手,趁其不备一举将姜家一网打尽。
目标明确,眼光独到,手段犀利,是他欣赏的风格,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定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多谢阁主大人成全。”解玲珑朝他行了个礼,语气带了点调侃,“不过阁主大人,你欣赏没用啊,又不是小侯爷欣赏我,不是想要的那个人所给,怎样都是无趣。”
沈玦目光微微一闪,抿了抿薄唇,生硬地开口:“县主心系师弟,本座略有耳闻,只是本座劝县主还是不必把心思费在师弟身上,只会徒劳无功罢了。”
话音刚落,解玲珑登时炸毛了,她脸上的盈盈笑意骤时一冷,变脸比翻书还快,瞥向沈玦的目光如刀,冷笑连连,“本县主喜欢谁愿意对谁费心思是本县主自己的事,和你师弟没有关系,和你这位大师兄更没有关系,麻烦阁主大人少管闲事,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尽管她面对的是神鬼莫测的临渊阁阁主,可是一旦让她不爽了,和街边摆摊卖菜的都没区别,逾矩是件不能容忍的事,触到她的底线更是不可原谅。
许是第一次被解玲珑投以冷脸针锋相对,沈玦心中突然很不舒服,比之风卷起漂浮的羽毛挠着心尖那种感觉更为不适。
他皱着眉,尽管解玲珑看不到他皱眉,“合作?你觉得什么是合作,本座可以获什么利?”
解玲珑一怔,是啊,她好像一直忘了报酬这件事。
“多少银两?”先前发过一通脾气后,解玲珑顿时对他尊贵如神祗的印象大打折扣,现在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给了。
“你觉得本座出人跟你赴汤蹈火,是区区银两可以算得清的吗?”沈玦的声音一直是无波无澜。
这意思是金银也没法结算的了?
解玲珑拧眉,“那你想要什么?”
沈玦抬手,袖口用银线绣着妖娆绽放的曼陀罗,日光反射出隐隐光曜,玉指往茶水蘸湿,在紫檀木方桌上一撇一捺,袖如流云。
“人。”解玲珑怔怔然地念出口。
“事成之后,让姜子灏供沈师弟驱策。”沈玦淡淡道。
解玲珑登时就明白过来,眼珠子一转,“万一他不答应呢?”
“那就退而求其次,让你入我临渊阁,发誓永不背主,替主卖命,你可愿?”
解玲珑抖了抖,“我一定拼死也要说服姜子灏。”开玩笑,她的花样青春草样年华是用来追男票的,不是用来去那个什么劳什子临渊阁的,虽然那是沈玦的师门,但是沈玦既然志在江山不在江湖,她入了临渊阁又有什么意义?从头学武?开什么国际玩笑,等学武大成后男神的娃早就满地跑了好么……
其实解玲珑不知道,她的想法完全跑偏了,她身怀绝技,早已不必通过学武来达到防身的目的,既然沈玦开口要她,自然是另有作用。
而对于解玲珑的回答,沈玦不愠不火地应了一句唔。
第297章 临渊阁主(3)
解玲珑看着面前那个白衣人,心思飞转,思索着白衣人那两个条件的目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不由得面色略显骇然,“你家师弟在做什么事,你都知道?”
否则他要拉拢姜子灏道到沈玦的阵营做什么?
他居然允许沈玦做这种大逆不道的壮举?
沈玦突然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便移开目光,“这是临渊阁六百年的使命。”
直到他从师父手中接过临渊阁后,才知道原来六百年前临渊阁祖师爷曾留下那么一句谶言,然而上辈子临渊阁被一心忠心报国的他所拒,一切开始往偏离轨道的方向发展,很多时候他常在想,是不是上辈子他没有踏入正轨,所以上天才让他将这六年重来一遭,而他也正好如六百年前的那句预言一般,将推翻这个大虞江山作为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使命。
上天既然愿意垂怜,他自然是不能辜负上天厚望。
他微微垂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解玲珑奇怪地盯着沈玦看,六百年的使命?什么意思?难道临渊阁就是以窃国叛乱为最终理想?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是更奇怪的是对面的人像是故意般一直不肯拿正眼瞧她,让她没法窥探心思。
而这其实是沈玦早知她的读心对自己无用,他也明白想来这是她的特例,因此在易容成沈无樾后,他自然是要避开一切和沈玦有关的象征,避免她发现端倪。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解玲珑朝他摊了摊手,哂然轻笑,“敢问阁主大人,八月八那天我是否能见到一出精彩大戏?”
“自然是能。”沈玦起身拂袖,他的动作很快,像是浮云在飘,解玲珑还没看清沈玦是怎么动作的,他就已经人在桌外,解玲珑回头,只见一道白影飘远,声音渐行渐远,“县主请回吧。”
解玲珑却一直保持目送白衣人的动作动也不动半分,心里头浮现古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那个白衣人神似一个人,可是气势上又不对,身体上也不对,声音也不对,当然最后一条可以忽略,毕竟变音这事她也擅长。
似是而非。
***
解玲珑出了雅间后,赵和已经出了那间宫瑶专用来迎客的雅室,他和寄雪并肩站在雅间门口,抱剑而立。
一见到赵和,解玲珑登时眉开眼笑,贼兮兮地凑上前,问道:“赵叔赵叔,宫瑶姑娘的筝曲如何?”
“很好,举世无双。”赵和声音平平,这次居然不毒舌了,想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赵和还是很识趣。
解玲珑嘿嘿一笑,朝他挤眉弄眼,笑得无比猥琐,“赵叔,美人在前还能不动如山,想来赵叔也是个在行的。”
赵和拿眼斜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有时间多多操心自己吧。”言毕,扬长而去。
解玲珑脸上的笑意登时一僵,半晌牙根痒痒地盯着赵和的背影,恨恨道:“一个两个,总爱揭短,这世界还有没有爱了!”
寄雪安慰的拍了拍解玲珑的背,“小姐,总会苦尽甘来的。”
“还是寄雪你最好了……”解玲珑感动得想哭。
离开了临安戏楼后,解玲珑直奔忠远候府。
临渊阁阁主既然是想要一个报酬,那么她自然是要说服姜子灏点头答应,而这事在她看来也不难,沈玦既然另有野心,解玲珑自然是将万事建立在沈玦定会成功的基础上,那么姜子灏只有对他投诚,才是他想建功立业的唯一出路。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她再次翻墙爬进修远院,平时没有动静的主院此刻却传来了声响,她好奇地走近,想要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小侯爷回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冲出窗户登时迎面扑了过来,解玲珑忙抬手接住,“虚宝!”
虚宝兴奋地伸出舌头想要舔她的脸颊,被解玲珑眼疾手快地一挡,她歪着脖子费力劝阻:“虚宝虚宝,别别别,否则又是一脸口水。”
“虚宝。”一道清冷的语声从远处传来。
阿英推着沈玦,轮椅辘辘而来。
沈玦眉头微皱,虽然他猜到了解玲珑一出临安楼就会来此,但是着实没有猜到她会翻墙而来,好像家常便饭似的。
她把他的后院当成什么了?
虚宝一听到沈玦的呼唤,神情一垮,恋恋不舍地看了解玲珑一眼,最后还是狠心从她怀中跃下,灵活地窜进沈玦怀中。
“小侯爷你回来啦!”解玲珑的眼睛登时亮如星辰。
沈玦没有回答,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她说得是“回来”而不是“病愈”,想来对那番说辞也是不相信的。
解玲珑也不管沈玦有没有回答,大眼扑闪扑闪,亮晶晶似的,径直问道:“八月八的御宴你会参加吗?”
她的神色似有期待,只是被她很好地掩藏住了,可是在沈玦眼中依旧一览无余。
“会。”他的话语依旧简短干练。
既然解玲珑有大戏献上,今年的御宴,他自然不能推脱,得要去看看届时的人仰马翻才是。
“太棒了!”解玲珑神情雀跃,开怀地朝着沈玦挥了挥手,“到时候见咯!”
八月八她虽然有计划,可是到时候不也是大虞国另一个意义上的情人节吗?她既然错过了七夕,自然不可能再错过八月八,届时为了这个情人节,她当然得要好好变现一番才是。
解玲珑摩拳擦掌,极为期待。
等她见了姜子灏之后,她朝着他微微一笑,“表哥啊,咱俩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了。”
她这些天常往这里跑,可不是白来的,这一出大戏,自然是和姜子灏细细商量后定下的。
“表哥啊,你之前是不是说但凡能报得此仇,做什么都愿意?”解玲珑垂下长睫,慢吞吞道。
姜子灏这些时日伤好了大半,下床行走不是问题,他此时拄着拐杖慢慢地来回走动,听见解玲珑这话,他抬起头,这么多天过去后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件事了。
“但求大仇得报,赴死也愿。”他字字铿锵有力。
“好极了!”解玲珑弯唇一笑,“大雅班只有一个要求,此后你听凭沈小侯爷差遣。”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
姜子灏却没有什么表情,随意应道:“好啊。”
第298章 八月八(1)
八月八,宜出行,宜宴请。
鸡鸣时刻刚至,定京城中已经是热闹非常,万家灯火逐一亮起。
夜色还未全褪去黑暗,广袤无垠的苍穹倒扣,藏蓝色的天际斜挂银钩月,天边浮云层层堆叠,濛濛天色像是被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落笔处朝阳初升,第一抹亮光像一支利箭穿透云层划破天际,洒向大地。
秋意慢慢深了,枫叶渐渐红透,渲染出一种洗净铅华的曼妙,婀娜娉婷地迎接清晨第一束光。
趁着晨光酒家打开了店门做好迎客的准备,天空慢腾腾地卷上一抹鱼肚白,清冷的大街随之慢慢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高贵华丽的马车穿梭来回,九城兵马司的人马在今日格外隆重,身穿墨黑甲胄的士兵持戟列队巡防,比之平常更为上心。
这是注定不同寻常的一天,已故纳兰皇后与明泰帝的婚辰之日,纳兰皇后母仪天下,深得民心,在民间有着崇高的威望,然而她却去得早。
她和明泰帝的爱情故事在民间也广为流传。
纳兰见雪,蕙质兰心,明泰帝的爱妻,逝世七年已久,还是让明泰帝对她念念不忘。几十年前她是以成安侯府庶女身份嫁给当时根本没有希望夺嫡的他,于成安侯府而言,纳兰见雪不过是一颗弃子。只是出乎意料的,她后来一步步助他谋划上位,居然在最后登临帝位。野史有传,说当时的成安侯府对纳兰见雪极为不喜,本想让侯府嫡女勾引他对纳兰皇后取而代之,结果弄巧成拙,明泰帝恼羞成怒,本欲治罪成安侯府狼子野心,纳兰皇后心善大度,饶过几人,只求皇帝下旨将这位侯府嫡女嫁给公卿。此后二人举案齐眉,纳兰皇后寿终正寝。此后纳兰皇后寝宫,兰雪殿就成了禁地。
这几年来的八月八一直都是出了年底国宴外最为隆重盛大的宴会了,皇宫大摆流水宴三天,还会请时下最负盛名的戏班子搭上三天的戏台,朝廷命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参加,极尽隆重之事。
由此明泰帝对纳兰皇后的深情可见一斑。
今年的八月八却比之以往多了点不寻常,大雅班早早地就收拾妥当,一行人由宫里的内侍领进了皇宫内,向来是十八人的大雅班,今日班主却说多带了一名新招的来打杂;康王府中的车驾早早地驶出长乐坊进了皇宫,在宫外下了马车后由内侍抬了一顶藏青色软轿朝着礼慧宫快步而去;忠远候府中一大早地也就热闹了起来,沈家二公子失踪已久下落不明,一家上下为此忧心忡忡,唯恐他遭遇不测,可再怎么担心,这一日的皇家御宴还是要打起精神参加的,却唯有一人一如往常般早起,如往常般在后院那株参天银杏下沐浴晨光。
日头渐渐爬上中天,景国公府内亦是热火朝天。
解玲珑一大早地就蹭的爬起,以平生最慢的速度,仔仔细细地梳洗打扮,老老实实地坐在妆台前,让寄心给她绾了一个在她看来衬得她最为沉鱼落雁的发髻,换了一套在她看来衬得她最为闭月羞花的新衣,对着铜镜试了试最为标准的笑露八齿,然后满意地起身,翩然打了个旋,朝着寄心寄雪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本小姐我这一身是不是足以迷倒一大片?”
“是是是,我家小姐最美了!一出去保准让沈小侯爷看呆了眼!”寄心笑得眉眼弯弯。
“你这小妮子,学会贫嘴了是不是。”解玲珑睨了她一眼,笑骂道。
寄雪从妆台上取了一枚镂空雕刻着“珑”字的羊脂玉佩挂在了解玲珑腰间,老神在在道:“这是老夫人差了她院子里的雪儿送来的,说是交代大小姐一定要在今日宴上挂上,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是老夫人的话总是对的。”
解玲珑摸着那枚玉佩,羊脂玉质地温凉,一摸就知道不是凡品。
随后几人收拾一番,一行人便往正门而去,等她到了正门时,二夫人孙氏带着她女儿解清鸾已经候在那了,而大房这边嫡女只剩下了解玲珑一个,少了解琳琅和解巧珊,还有姜氏这几日身体越发孱弱为了安胎也没有参加这次的皇家御宴,解玲珑看着大门的那几人,顿时觉得世界清净许多。
同时进宫的还有老夫人,而解元昶与解明轩二人则是上了早朝后直接留在宫中,由老夫人带着几人进宫。
待解玲珑在门口站定时,老夫人在常嬷嬷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她一袭绣着百鸟朝凤弹花暗纹锦服,满头的千叶攒金牡丹头面,整个人华贵雍容,似乎还是当年的云安长公主。一袭暗蓝云纹锦服的解明珏被老夫人牵在手中,婆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解明珏如今不同往日,这几月的耐下心苦练之后,脸是脸了腰也出来了,长相俊俏,唇红齿白面若粉团,头顶着金玉冠,放在人群中还真是惹人怜爱,极为讨喜。
“大姐姐,二婶,五姐。”解明珏如今也渐懂人事,不再是当初那个莽莽撞撞不辨是非的小孩,一见到各位,首先就是甚有礼地挨个问了声好。
老夫人慈爱地笑着,拿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现在越长大这嘴是越甜了。”
“祖母。”几人分别向她福了福身。
老夫人颔首,门前备了两辆马车,她带着解明珏和解玲珑上了当先一辆马车,孙氏牵着解清鸾上了第二辆,随后马车开拔往皇宫正门丹凤门而去。
一路上,解明珏情绪高涨,不安分地时不时掀开窗帘往外头看去,他被教养在府,很少出门,这次难得有了见识外面世界的契机,解明珏可是高兴坏了。
“你这孩子,一出门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外头哪有什么好看的?”老夫人倚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双眼半阖,慢悠悠道。
“祖母,孙儿在看那些持枪带刀的黑甲将士!孙儿也想穿成那样,威风凛凛!”解明珏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第299章 八月八(2)
解玲珑倚在窗沿发着呆,听解明珏这句话,不由得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安排他文武双修,虽然不指望他真的能文武双全,但是至少能擅长一样,没想到这小泼猴想的是弃笔从戎。
“小孩子,老想着打打杀杀的做什么?”老夫人佯装嗔怒道。
解明珏才不在意她的意见,撇了撇嘴,“我就是想上阵杀敌,将来像沈将军一样,做个大将军!”
解明珏的雄心壮志倒是挺有实现的难度,原因不在于他,而在于景国公府的背景,景国公府世代掌的是神机营的统领权,六百年前公孙世家的机关术闻名天下,又在两百年前公孙世家嫡系的一名女儿嫁给解家后便把机关术带给了解家,而公孙世家此后移居北歧,因此解家的机关术在大虞开始声名鹊起。解家得了机关术的传承后,由靖安女帝开创京师四营,这神机营的统领权便干干脆脆地交给了解家世袭。只是十数年前公孙世家因着家族大祸而逐渐没落不如从前,大部分学徒尽散,被解知章秘密招揽门下成立琼玉楼,琼玉楼的名声在武林更为响亮,而在公孙世家没落后解家的神机营更是一枝独秀。
向来军械是国之利器,既然这把利器掌握在解家手中,皇帝出于忌惮,就更不可能会把兵权交由解家,所以解明珏就不大可能实现这个抱负,除非……改朝换代。
解玲珑眸中掠过一抹幽光。
马车辘辘滚动,不知何时,速度终于见缓,很快微微一晃,马车停了下来。
解明珏兴奋地一蹦而起,往下重重一落时马车剧烈晃动,老夫人才要起被这么一震哎哟一声又摔回原位,解玲珑直接是磕到了下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常嬷嬷小心翼翼地扶起老夫人,老夫人笑骂了一句:“你这泼猴。”
解明珏吐了吐舌头,掀起车帘急忙下了去。
待几人在丹凤门前站定时,华盖朱帘的马车铺满了宫门前的空地,今日的禁卫军也比往常多了数倍,盛装华服的命妇络绎不绝地往宫门内依次走去,禁卫军在宫门口例行检验腰牌,态度却比平时更为严格,巍峨的宫门在望,底下是深长的甬道,更里头是开阔庄严的广场。
常嬷嬷持着腰牌在前头等着,等到准许放行后,一行人这才朝里走去,用来换乘的软轿在宫门里头,得穿过甬道。
甬道深长,秋日里掠过甬道的风更显得森凉,就要出了甬道时,解明珏摸了摸小脸,“祖母,这里好冷哪。”
“是不是今日衣服没穿厚?”老夫人停了下来斜睨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解明珏急忙辩解,“刘姑姑让我穿的已经够多了!”
几人说话间后头亦有说笑声传来,解玲珑回头望去,并不认得是谁,只是领头衣着光彩鲜艳的老妇人却已经眼尖地认出了解老夫人,领着身后的家眷笑着迎了上来,对着解老夫人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姜家王氏拜见云安长公主。”
解老夫人只是含笑颔首,算作应了,紧接着回过身往前而去。
此时常嬷嬷已经去让宫女唤来软轿,等在前头候着国公府几人。
解玲珑倒是颇有兴致地扫了这几人一眼,王氏带着媳妇孙女,一行人似乎都晓得她是谁,解老夫人一转过身后,王氏凌厉的眼神便向解玲珑投了过来,她后头的几人同仇敌忾,姜氏是王氏的女儿,姜氏的两个女儿都算是折在她手中,她成为姜家的敌人,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解玲珑坦然地迎上众人的目光,莞尔一笑,浑然不在意地转过了身,不顾身后如芒刺在背,步步悠哉。
后面那些人都不知道,一张巨大无形的网,此刻正向她们兜头抛来。
解玲珑几人上了软轿,内侍忙抬起软轿过御桥,绕含元殿,入崇明门,进御花园,穿过皇宫三道宫墙往太液池而走。
过了第三道宫墙,就是皇宫深处,往北看是无数华美张扬的景致,往南看是巍峨宫阙,琉璃瓦雕朱漆,飞檐斗拱,森然惊心。
这是解玲珑第一次见识真正的皇宫,当下不免看呆了眼,被这九重宫阙给深深震撼到了。
原来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果不其然。
今日皇家御宴是在鹿鸣殿举行,鹿鸣殿在太液池旁,此刻的太液池比平时多加了一层防卫,分成小队的御林军持着刀枪林立而过,长枪高举向天,反射出森然冷芒。
路过巡逻的御林军时,还没解玲珑肩高的解明珏仰着脑袋痴痴地看着,接着呆呆地目送那队御林军远去,目光缠绵不舍。
解玲珑重重捏了捏解明珏的掌心,这才找回他的魂,解明珏恼怒地瞪了解玲珑一眼,移过愤愤然的目光后转而去寻其他新鲜玩意儿,小孩子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见过御花园这么华美的景致,当下就被其他吸引去了注意力。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朝中重臣老夫人带着几人进了鹿鸣殿,鹿鸣殿内此刻席位林立侍婢静候,解家席位上的侍婢一见老夫人入了殿,唇带三分笑迎了过来,将老夫人等人迎入解家席位上。
一行人依次入席,解明珏坐在老夫人身侧,一双贼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半晌凑近了老夫人,窃窃私语道:“祖母,孙儿想去外面转转。”
“想去就去吧,让你大姐带你去,可别跟丢了。”老夫人摸了摸解明珏的脑袋,眼中流露出温软的慈爱笑意。
“好嘞!”解明珏大眼一亮,冲着解玲珑扬了扬眉毛,挽着解玲珑的手臂喜滋滋道,“大姐大姐,快带我去!”
解玲珑也想去外头溜达溜达,这是她头一次进宫,当然要好好地瞧瞧了,当下瞌睡遇上热枕头,两人一拍即合,手牵手离了席步出殿外,由常嬷嬷负责照看两人。
外头人潮涌动衣香鬓影,好不热闹,秋日里各色菊花盛开,乱花渐欲迷人眼。
解明珏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四处乱窜,解玲珑也放任他,反正解明珏知道分寸。
第300章 八月八(3)
沿着鹅卵石小径一路走去,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越来越近,解玲珑挑了挑眉,微微踮起脚尖朝前头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葱翠花丛掩映下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雕廊画栋,遗世独立。
蓬莱阁,皇家观戏苑。
一听到唱戏声,解明珏登时撒腿奔去,“看戏去咯!”
一个咯字还没落音,顿时换成“哎哟”一声痛呼,但见假山转角处走出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女,一袭绯红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衬得她更为高贵冷艳,她眼角微挑,讥诮一笑,“解明珏,居然是你,那你姐姐是不是也来了?”
不小心撞上解琳琅的解明珏吃痛地捂住前额,一时也来不及答话。
解玲珑快步走去,迎面就是解琳琅和姜德妃,她二话不说分别朝着两人福了福身,“玲珑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康王妃。”
解琳琅见解玲珑向自己行礼,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不平之意稍减了些许,只是不拿正眼瞧她。
“免礼。”姜德妃朝着她和气一笑,“才和你妹妹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解玲珑心中微诧,面上却泰然自若道:“劳德妃娘娘惦记了。”
姜德妃细细地打量了解玲珑一眼,眼神忽然落在她腰间的那枚玉佩上,玉指轻抬指了指,淡淡一笑,“你这玉佩倒是别致。”
解玲珑握着那枚玉佩,朝姜德妃笑了笑,“玲珑也这么觉得。”
两人又再象征性地聊了几句,姜德妃这才款款走远了。
看来解琳琅还真是不死不休哪。
解玲珑望着姜德妃和解玲珑相携远去的背影,神情中有淡淡的嘲弄,女子之间的倾轧斗争,但愿她玩过这一局之后,可以就此罢手。
她很快地就移开目光,笑问身后的常嬷嬷:“常嬷嬷,你可知今晚皇宫内放烟火的是何地?”
常嬷嬷曾是老夫人未嫁之时侍候她的女官,对皇宫内苑之事自然是了如指掌,她笑着指了指,“就是那座太液桥边对岸的空地。”
解玲珑提着裙子小跑过去,仔细地朝着对面看了一遍,最后选定了湖边一株冠如巨伞的榕树,观烟火的视角相当好,指着那棵树朝常嬷嬷笑道:“嬷嬷,能不能帮本县主借宫中的内侍一用?”
常嬷嬷含笑应道,离开了一会儿便带了两个身着墨蓝衣袍的小太监过来,解玲珑凑到两人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又指了指那棵榕树,最后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朝着两人微微一笑:“这件事好好完成,这是赏你们的。”
那两名小太监忙不迭接过,朝着解玲珑点头哈腰道:“县主有托,奴才自然不敢怠慢,这就去办。”说着便躬身退下。
解明珏疑惑地看着解玲珑:“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解玲珑横了他一眼,转身便欲离开,却冷不防一道身着墨黑绣金龙广袖锦袍的男子身影闯入视线,那人身材高大,金冠高束,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极为惹眼,解玲珑第一眼是一道黑,第二眼是那颗宝珠,第三眼才是那个人。
那人轮廓极深,看着她的时候眸中是极力压抑的痛意,他的面容略显消瘦,眼角爬上了些许皱纹。
是太子东云琛,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蓝衣长随。
凤家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好些时日,他也早在半个月前就回来了,只是这是解玲珑在他回来后第一次和他遇见。
“玲珑见过太子殿下。”解玲珑扯了解明珏一把,几人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免礼。”东云琛淡淡颔首,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少女真是像极了她娘亲。
“爹,那个小不点是谁呀?”有道甜甜糯糯的声音从东云琛身后传来,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华服女娃探头探脑地指着解明珏,看她模样不过七八岁左右,粉雕玉琢般,可爱极了。
闻言,解明珏的小宇宙登时爆发了,“你才是小不点!”他是要上阵杀敌的人好么!怎么可以被一个小女娃叫做小不点!
华服女娃被解明珏这么无礼一吼,解玲珑和常嬷嬷顿时心中暗自叫糟,没想到那女娃娃居然只是吮着指头咯咯一笑,然后伸出另一只白白嫩嫩的指头指了指解明珏,脑袋朝着东云琛道:“父亲,他好可爱哦,浔安要他做浔安的伴读!”
“我不要!”解明珏拒绝得毫不犹豫,学她也躲在解玲珑身后,她有保障,以为他就没有吗?哼!
可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解玲珑……
解玲珑很没良心地把解明珏给卖了,她灵巧地一闪把解明珏大喇喇地暴露出来,朝着浔安郡主狗腿一笑,抬手一请,“郡主,你请用。”
东云琛淡淡笑开。
徒留解明珏风中萧瑟无比凄凉……
冰雪可爱的浔安郡主二话不说从东云琛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扯住解明珏的手臂,努力地想要严肃表情,“本郡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解明珏苦大仇深地看着解玲珑,他如今懂事自然晓得森严的等级尊卑,先前不知浔安郡主的身份,可现在也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嫡女,他敢冒犯吗?
看着浔安郡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拐走了解明珏,一群宫女太监紧随其后,解玲珑眉眼弯了弯,小孩子家家的,就随他们怎么玩吧,解明珏知道分寸,无伤大雅。
而一旁的东云琛看着解玲珑不由得看得入神了,那目光像是透过了她看向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早已香消玉殒难觅踪迹。
反应过来的解玲珑笑容一顿,随后敛了笑意,朝着东云琛告了声退。
“且慢。”东云琛冷不防出声喊住了解玲珑。
解玲珑疑惑地看向他,但见他眉头紧皱,半晌,才不紧不慢道,“浔安性情顽劣,还请永睿县主莫要见怪。日后,就让小公子陪着浔安伴读吧。”
“臣女不敢,臣女叩谢太子殿下。”解玲珑忙再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东云琛身后的长随薛风皱起眉头看向东云越,不赞同道:“殿下,这个决定是否太过草率了?”毕竟浔安郡主千金之躯,凡事都需慎重决定。
第301章 八月八(4)
闻言,东云琛淡淡一笑,抬手摇了摇,“莫担心,她的儿女,孤都信得过,更何况她的这个女儿,不是一般闺阁千金可以比拟的,别小瞧了这个少女的本事,解明珏让她教养,孤信得过。”
薛风见东云琛心意已决,遂噤声不再言。
但凡是解玲珑愿意让人知道的一面,东云琛早已悉数掌握,这个少女本事不简单,他早有体会,他很期待将来她会有什么表现。
这么一耽搁,也差不多到了开宴的时候,解玲珑回到鹿鸣殿的时候,虚席早已满座,大殿开阔,飞龙绕着金柱盘旋而上,仿佛将冲入云霄,除了明泰帝外其余诸宫嫔妃早已落座,嫔妃不过十数人,至于大虞国太后,早已殡天。
明泰帝的后宫,向来并不怎么热闹。
解玲珑目光慢慢地在两边席位上逡巡,寻找着沈玦在哪,皇宫御宴莫不是穿扮隆重,所以沈玦一袭白衣极为惹眼,解玲珑不过三秒就锁定了他的方向。
似有所感,沈玦端着酒樽的手顿了顿,目光投向解玲珑的方向,和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解玲珑立时笑得两眼月牙弯弯。
沈玦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继续举杯时,都不曾察觉到自己嘴角微微勾出一道弧度。
解玲珑见沈玦移开了目光,登时敛了那种甜腻到她牙疼的笑容,往自己座上走去。
席上的老夫人见解玲珑自己一人回了来,挑眉问道:“珏儿呢?”
“在那呢。”解玲珑指了指斜前方的太子席位,捂嘴偷笑,看来浔安郡主是相当中意解明珏啊,瞧她连献吃献喝的招数都使上了,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本郡主命令你吃你不准不吃否则就是对本郡主大不敬”的表情出来。
解明珏咬了咬牙,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吃就吃……
老夫人看见两个小家伙玩得欢,也就安了心。
正要伸手抬起酒樽时,解玲珑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登时就抬眸看去,但见解琳琅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被康亲王揽在怀中,在康亲王看不见的角度里对着解玲珑咬牙切齿,眸中尽是无限的愤恨不甘。
解玲珑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主座旁的姜德妃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接着目光一转,和解琳琅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眼神交汇之际各自相视一笑,有暗流涌动。
圣驾未到,殿中的气氛活络,大臣命妇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寒暄说笑。
不多时,明泰帝从门口处走来,洪公公在殿门唱道:“陛下驾到!”
殿中气氛猛然一滞,随后山呼万岁声响彻云霄,迎了明泰帝入座。
御宴开始之际,有长袖飘带的红衣舞姬鱼贯而入,翩然起舞,衣带当风,有悠远绵长的筝曲自身后垂帘深幕内袅袅而出,像是九天之上的天籁,令人如痴如醉。
酒过三四巡,明泰帝和上座的皇子皇孙还有朝中重臣相谈甚欢,女眷席位这边解玲珑抬起酒樽一饮而尽,搁下酒樽,嘴角弯出一道冷然的笑意,这只是前奏呢,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侍酒的宫女见酒樽空了,忙弯腰给解玲珑再倒了一杯,酒水渐满,那宫女意欲收手之际广袖拂过不小心带倒了酒樽,酒水登时就洒了出来,倒了解玲珑满怀,将她大红色的衣袖浸出一片深红。
那宫女见状满脸惊恐,慌了手脚只知跪地求饶,声音放轻道:“奴婢不是有意的,恳请县主饶了奴婢吧。”
解玲珑纹丝不动处惊不乱,似乎对满怀的酒水毫无所察,只是深深地将目光落在了对面注视这里一举一动的解琳琅身上,接着转过身子平静地看了那宫女一眼,然后沉沉一叹,轻声道:“带本县主去换身衣裳吧。”
虽然不知道解琳琅想使什么幺蛾子,但是总归都是雕虫小技,她解玲珑还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可惜了这一身她精心挑选的衣裳,本来还打算晚上约会用的啊。
那宫女闻言眼中露出喜色,又给解玲珑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谨慎地站起身。
解玲珑起身瞅了一眼远处的沈玦,见他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移开了目光,随着那宫女离开鹿鸣殿。
一路跟随那宫女沿着鹅卵石小径绕过假山流水出了御花园,过第三道宫墙往后宫而去,不知道那宫女推门进了哪座宫殿的后门,解玲珑只是一路平静地尾随而去,问也不问,但是既然没有御林军把守且还是可以进得去的地方,想来不会是什么宫闱禁地。
将进大殿,仰头便可见“礼慧殿”三个字,她眸中掠过一抹兴味,礼慧殿,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姜德妃的寝宫吧?她原先还以为只是暂无人居的空殿,没想到姜德妃会把她带到礼慧殿,是要玩什么把戏?
“县主,请随奴婢来。”那宫女低眉敛目,见着解玲珑驻足在殿门外,不由得暗自着急了一下。
解玲珑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地抬步前进,踏进礼慧殿,可见装饰不凡,那宫女领着解玲珑进了偏殿,绕过牡丹花开描金屏风,对着解玲珑福了福身,柔声道:“县主请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去取了新衣来。”
言毕便转身离去,留待解玲珑独自一人在此,她先脱下沾了污渍的衣裳挂在屏风上。
解玲珑还真是挺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因此也就等了片刻,便见到那宫女抱衣而来,“县主,新衣在这,烦请换上。”言毕,抱走了解玲珑的脏衣朝着她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那宫女绕过屏风走了几步,在繁枝八瓣莲熏炉旁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屏风那一眼,抖着手掀起熏炉盖捡起一样东西往里头快速一丢,这才退出偏殿掩了门。
屏风后的解玲珑早已留了心眼,听到了关门声后这才出屏风外款步而出,重新掀开那熏炉盖,抓起檀木桌上的茶壶往里头一浇,刺啦一声熏炉的烟全灭了。管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反正她一壶水全灭了便是。
她撇了撇嘴,在屏风后泰然自若地换好了衣裳,听见门外传来了询问声,“县主,县主?”
第302章 八月八(5)
那声音响起了好几次,知道确定里头没有反应之后,那宫女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殿门入了里头,她过于紧张,倒是忘记留心熏炉,自顾自提着裙子碎步走向屏风,果见到被迷晕在地的解玲珑,那宫女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眼,接着走近了解玲珑往她的腰间摸出一块羊脂玉佩,她定睛瞧了瞧上头的“珑”字,满意一笑地起了身,回身出了殿。
后头的解玲珑撑着脑袋悠悠睁开眼,她本来还想等那宫女发现熏炉的不对和她当面对质,没想到这么好骗,也罢,她就将计就计吧。
不知道姜德妃要耍什么花招,但总归就是那几样,她颇有闲情逸致地在偏殿里溜达了一圈,权当做赏景致了。解玲珑站在穿衣镜前张了张臂,打量了里头穿着一袭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的自己,颜色绚丽,衬得自己倒是更为亮眼了,还不错,比得上自己先前那身新衣。
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还未见到有人过来,解玲珑不禁纳闷了,殿门被锁,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向窗户,双手一推,却望见一人如雪白衣,神清骨秀,端坐轮椅之上,正定定地看着她。
解玲珑瞬间石化。
瞧沈玦的模样,应该是刚来不久,他来这里做什么?担心她吗?
她的内心有些小小的雀跃,单手撑窗哗啦一声翻窗而出,她拍了拍手,扬眉看向来人,“小侯爷,你来这找我么?”
沈玦只瞥了她一眼,接而转过目光,落在了远方,淡淡道:“殿门被锁,你一旦醒来就会发现不对,逃窗而出。而玦在路上,正好瞧见了先前那宫女从兰雪殿而出,正要来礼慧殿。”
他两句话好像没头没脑,解玲珑却蓦地双眼一亮,第一个反应并不是他在说什么,她喜滋滋道:“小侯爷,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玦抬手示意阿英转过轮椅,漠然道:“不。”他要否认什么从来都不犹豫也不需要给出理由。
真的咩……解玲珑表示高度怀疑。
“那借我一枚你的玉佩可以咩?”解玲珑笑嘻嘻地看着他,“我的玉佩被人顺走了,没有玉佩傍身真是忐忑不安啊。”
话音未落,一枚血玉佩凌空抛来,直把解玲珑看得双眼发直,卧槽这么爽快!她说要他就给吗?
“小侯爷,今晚放烟火前太液桥上见!一定要来啊!”解玲珑忙不迭接住,趁热打铁在身后挥臂大呼。
而前头的那人只是偏过头顿了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径直离去。
解玲珑没有看出沈玦是不是答应了,但是没有拒绝她可以当做他是默认呀?她握紧了手中那枚质地温和的血玉佩,得意一笑。
她兴奋地翻窗而回,将窗门仔细掩上,窗外的地是实的,她不担心留下什么痕迹,窗门倒是要恢复成原状。
解玲珑不知道,此刻的鹿鸣殿已经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可怕之中。
高高在上的明泰帝此刻脸色极为难看,额上青筋暴起,俨然是暴怒的征兆,目光冰冷有如实质,“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守卫兰雪殿的统领林臣跪地抱拳,垂头硬着头皮答道:“有人擅闯兰雪殿,兰雪殿……走水。”
“荒唐!”明泰帝勃然大怒,手上一个用力手中的酒樽凌空便掷了下去,哐当一声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他举办御宴就是为了庆贺当年他和纳兰见雪的婚辰之喜,可是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这天擅闯兰雪殿冒犯皇家尊严,还引发走水!这不是明晃晃的啪啪啪打脸吗!
整座大殿人人你望我我望你,都在猜测是哪个不长眼的犯下此等大错,唯有康亲王怀中的新王妃无声无息地悄然勾唇。
“臣有罪。”林臣俯首一磕,道,“索性发现及时,兰雪殿幸免于难。”如若不是救火及时,想必他林臣的脑袋可以掉好几次了。
“纵火之人可有就范?”明泰帝沉声道,听见兰雪殿未全毁,他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未曾。”林臣咬牙道,不敢直视明泰帝锐利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那人逃得很快,微臣只来得及发现那人掉落在地的一枚玉佩。”说着,林臣从怀中摸出玉佩,双手呈上。
洪福步下殿阶,从林臣手上接过玉佩呈给明泰帝。
明泰帝接过那枚羊脂玉佩,双眸微狭,透出冷意,“珑。”
“是。”林臣应道,“上头只刻着一个玲珑之‘珑’字,想来可以代表此人身份。”
“陛下!”明泰帝身侧的姜德妃看了那枚玉佩一眼,突然捂唇惊呼,“这枚玉佩,不就是今日见到永睿县主身上所佩的吗?”
话音刚落,上座席上的三人不约而同向她投来冷肃的目光。
太子殿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墨丹书依旧笑得媚态横生,只是笑意有些冷然,东云越扯出了一丝讽笑。
而老夫人雷打不动,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姜德妃一眼。
明泰帝表情遽冷,看着她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臣妾不敢妄言。”姜德妃表情诚恳。
“既然如此,带永睿县主带来见朕!”明泰帝拍案怒道。
而就是在此刻,礼慧殿偏殿的大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了。
乍见到解玲珑依旧纹丝不动地端坐在殿内,先前那宫女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德妃娘娘不是笃定以永睿县主的性格她定当逃窗而出吗?为什么此刻她还在殿内?
那宫女极力镇定下来,对着解玲珑躬身道:“先前看县主睡着了,奴婢便不曾打扰县主小憩,如今县主可要回鹿鸣殿?”
“回吧。”解玲珑从软榻上静静看着那名宫女,此刻惊觉这人和自己的身形真是相像。
还没出礼慧殿,一队御林军持着长枪杀气腾腾地快步而来,领头的是兰雪殿统领林臣,他表情严肃,冷声道:“永睿县主,陛下召见,冒犯了!”说着,抬手一招,两名御林军左右而出,押下解玲珑。
解玲珑从容一笑,掸了掸衣裳,跟着他们往鹿鸣殿走。
待到了鹿鸣殿,殿内压抑沉闷的气氛显而易见,每个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解玲珑依旧怡然自得,仿若闲庭信步。
第303章 八月八(6)
“臣女拜见陛下。”解玲珑站定后,首先便行了个大礼。
“永睿县主,有人擅闯兰雪殿,引发走水,遗留一枚玉佩,姜德妃说此物乃属于你,你有何话要说?”明泰帝此刻全然不似当初那个和蔼老头,表情如刀刻。
“回陛下,臣女有很多话要说。”解玲珑一本正经答道,“此人是何时闯兰雪殿?”
身侧的林臣忙答:“未时一刻。”
“回陛下,未时一刻臣女正憩在礼慧殿。”解玲珑抬眸深深地看了姜德妃一眼,“侍酒的宫女打翻了酒樽脏了臣女的衣裳,便将臣女带到礼慧殿,虽然臣女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定要是礼慧殿,但是至少……德妃娘娘的礼慧殿,不是谁都有腰牌可以进得去的吧?”
姜德妃被解玲珑那种冷肃的目光激得浑身一颤,当下勃然大怒指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你进了礼慧殿内无视王法擅闯宫殿!”
解玲珑却突然收回了目光,也不答话,朝着明泰帝恭恭敬敬道:“敢问陛下,德妃娘娘说这枚玉佩是臣女之物,敢问德妃娘娘有何证据?”解玲珑笑吟吟,悠闲自在道,“光凭她空口白话,说这枚玉佩是臣女的,那就一定是臣女的吗?不好意思,臣女的玉佩在这里。”说着,她把挂在腰间的血玉佩摘了下来,冲着姜德妃扬了扬,“这可是臣女的重要之物,怎么可能会随意遗失呢?”
座上的明泰帝当年也是阴谋诡计中杀出一片天地来的人,此刻经解玲珑这番说辞,已经慢慢回味过来一二,他眸光浮冰。
“永睿县主!你这是在质疑本宫吗!这玉佩上刻着一个‘珑’字不正是指县主的名讳,除了你之外还能是谁的?”姜德妃立即回应,遽然失态,声音尖刻。
话音未落,解玲珑立即开口,目光定定地瞧着她,语声极快,“名字里带着一个‘珑’字的,除了我之外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她音调陡然拔高,随后急转直下,声音很轻很缓,像是一片羽毛悠悠落下,“恕臣女冒犯,敢问德妃娘娘名讳是何?”
话音刚落,姜德妃陡然觉得血液骤然一冷,浑身僵住不能动弹,愕然张嘴,哑口无言。
殿内极快的你来我往,像是上演了一出惊心大戏。
东云琛看着解玲珑的眼光已经变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解玲珑,犀利得像一把锋利的剑,扎向这世间人心丑恶处。
沈玦拢了拢衣袖,静静看着。
在座的众人看着姜德妃的眼神已经变了,姜德妃名讳……正是姜玉珑。
她算无遗策,独独算漏了这个惊天漏洞,解玲珑就是掐准了这个死穴,这才敢于殿前明目张胆地跟她叫嚣。
姜家席位上的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姜德妃,脸色青白交替,惶恐至极,姜德妃事前没有跟他们通风,但是姜德妃意欲何为他们看了这一会儿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解玲珑还没完,抖了抖衣裳,继而进言:“陛下,如果有必要,臣女恳请陛下查一查这么玉佩的来历。”她顿了顿,继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德妃一眼,“究竟是出自谁之手,想必一目了然吧。”她见到这枚这么古怪的玉佩,以她的警惕之心怎么可能没有心生防备?顺着那名唤作雪儿的丫鬟顺藤摸瓜,要撬开她的嘴巴问出是谁指使并不难,果然毫不意外地直指姜家。
“陛下,墨十一求见!”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以墨开头,数字为名……这人是墨局的!
“传!”明泰帝抬手一摆。
殿外一名高大的男子提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宫女大步而来,那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刀,屈膝一跪,抱拳恭敬道:“回禀陛下,墨十一奉督公之命查明兰雪殿纵火一案,逮住可疑人犯一位,人犯已俱从实招来,主谋系姜德妃,意欲嫁祸永睿县主。”
墨十一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再加上他墨局之人的身份,这些话让人不信也难。
而座上的姜德妃在看到那名宫女时,整个人就如遭雷击,解玲珑跟她做口舌之辩,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明泰帝也许不会将她如何,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兰雪殿前脚刚刚走火,墨局就如此雷厉风行地将人捉拿在案,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墨局到底是为了哪般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姜德妃的脸色沉如死灰,绝望地瘫软在座。
墨丹书对着解玲珑柔柔一笑,一笑百媚生,解玲珑打了个寒战,虽然很感谢他但是此时仍旧压不住心中的恶寒。
一旁的沈淑妃美眸微弯,在姜德妃和底下的解玲珑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便垂眸揽住怀中不安分的东云书,默不作声。
“简直可笑!”明泰帝冷冷狭眸,看向姜德妃的眼神中有深深的阴霾,“来人!传朕口谕,姜氏无德,剥去德妃称号,降为昭仪,搬离礼慧殿,迁居拂云殿,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严禁私自出入!”
在旁的解琳琅咬牙切齿地看着解玲珑,连指甲陷进掌心都犹不自知,解玲珑这到底是有什么手段,连姨母都赔了进去!
似乎察觉到怀中美人的不安分,康亲王若有所思地顺着解琳琅的方向看去,“我的王妃,你很讨厌她么?”
“是啊,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解琳琅脱口而出,接着浑身僵了僵,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语后,这才冷笑连连道,“怎么?王爷能替我解决了她么?”
康亲王遗憾地摇头,“怕是不能,本王来京城,可不能掀起任何风浪,否则……”否则什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而听到康亲王否定的答案,解琳琅冷哼一声,没再理他。
宴会上这段插曲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原先的载歌载舞,而明泰帝却已离席,往兰雪殿而去。
兰雪殿是明泰帝悼念亡妻的地方,如今不幸遭毁,他怎么都得过去看看。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未时末鹿鸣殿宾客散尽,众人在御花园中赏乐游玩,等着酉时三刻的蓬莱阁开启。
第304章 戏台陈情(1)
酉时三刻,太液池旁的蓬莱阁朱门大开,蓬莱阁为一方庭院所围,遥遥便可见蓬莱阁三重檐气势宏大,覆绿琉璃瓦黄琉璃瓦剪边,灯火璀璨的六角宫灯星星点点般缀满了庭院楼阁,内有上中下三层戏台,由上至下分别是“福台”“禄台”“寿台”,白日里锣鼓喧天咿咿呀呀在唱着的是最高层的福台,福台高八丈,视野开阔,能在蓬莱阁未开门的情形下让院外的人皆能仰头观戏,而最底下东西南三面皆通空的寿台,才是今日唱戏的场地。
解玲珑遥遥站在太液池旁,暗香浮动,看着水中莲灯轻曳,漾出空明流光,倒映出夜幕繁星闪烁,倒映出灯红旖旎,柳绿葱翠,一片热闹繁华,象征着世间最为奢靡之地。
六角宫灯挂满了整座御花园,像是通红长龙般交错绵延,夜风习习吹拂摇曳,晃出模糊的光影。
解玲珑牵着解明珏在园中随意溜达,老夫人在明泰帝离席之后也随他前去兰雪殿,想来是要和他说说闲话关心关心,宴散之后解玲珑就带着解明珏出来玩了,只是除了解明珏还有另外一个拖油瓶也阴魂不散。
“解小公子,你为什么不搭理本郡主?”浔安郡主拧着眉万分不解地盯着他,这句话从开始到现在她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了,奈何解明珏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牙关紧咬死就不是不松口。
解玲珑也就纳闷了,瞧着两个小屁孩的情形,怎么瞅着活脱脱像她和沈玦的缩小版啊?
“喂,浔安郡主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解玲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耳朵,自发地和浔安郡主同仇敌忾了。
解明珏横了她一眼,犟牛似的哼了一声。
解玲珑无语。
浔安郡主急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有人欺负我,有人欺负我!”
解玲珑:“……”
随侍浔安郡主的丫鬟急坏了,连忙抚慰:“郡主不哭,郡主不哭,奴婢这就带郡主去找太子殿下。”
然而丫鬟的安慰是无效的,浔安郡主不买账,“本郡主要父亲过来!我要父亲!”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找太子殿下,郡主稍等啊。”另一名丫鬟急忙扭身去寻太子殿下。
坐在草地上的浔安郡主哭声戛然而止,得意一笑。
解明珏无语地看着她:“无赖!”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东云琛这才从别处赶来,看着浔安郡主赖坐草地的无赖行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浔安,你又顽皮了是不是?”
“父亲!他欺负我!”浔安郡主声音高扬,气愤填膺地控诉,手指一抬直指解明珏。
解明珏立时反应:“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
解玲珑头痛地扶额。
东云琛负手而立,稍稍看了解玲珑一眼,随后微微狭起眼,声音微沉道:“浔安,安静。”
像是察觉出自家父亲的不悦,浔安郡主立时就止了声,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还没有大怒的征兆,浔安郡主立时从草地上自个儿挣扎起身,拿着小手拍拍屁股,一声不吭地走了。
见这位小祖宗终于识相地离开了,解玲珑长吁一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对着东云琛正想说什么时,一道尖刻的声音从左边慢慢传来:“本王妃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大姐姐和太子殿下呢,爹爹,你看看大姐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对父女在这话家常呢。”
解玲珑循声看去,看到小径左侧解琳琅挽着解元昶的手正款款而来,而解元昶在听到解琳琅状似无心的话时,脸色立竿见影地一沉,面色铁青,看着解玲珑的目光越发憎恶,接着移过目光不再看她。
解琳琅微微偏过脸,将解元昶的反应尽收眼底,满意一笑。
打蛇打七寸,她知道什么才能激起父亲对解玲珑的反感,只要他越反感解玲珑,想来解玲珑日后的下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就算这样的算盘落空了,能给解玲珑添堵她也乐意啊。
“康王妃,父亲。”解玲珑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解明珏亦是照做。
“见过太子殿下。”解琳琅和解元昶都没有搭理她,旁若无人地朝着东云琛行了礼。
站立在解玲珑身侧的东云琛眸光微狭,别有深意地看了解琳琅一眼,再观解元昶的不悦之色,心中微叹,当年是他鲁莽了,才害了裳儿母女。
他负手而立,声音淡淡:“康王妃和国公爷好兴致。”
“蓬莱阁好戏将启,本王妃与父亲就先太子殿下一步了,告退。”解琳琅美眸一转,施施然离去。
“但愿这场好戏二妹妹能满意。”解玲珑微微一笑,目送解琳琅和解元昶往蓬莱阁而去。
“你……”在旁的东云琛目光沉重地看着解玲珑,几次欲言又止。
是他当初的鲁莽,造成了解玲珑如今的尴尬地位,他想要施以援手,却每每不得契机,这件事大家都在心中藏着掖着,心知肚明就够,谁都没有撕开了脸皮摆在明面上,一旦无端揭开谁的脸面上都过不去。
解玲珑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她长身玉立,裙摆迎着夜风微微扬起,唇角微弯,眼中的笑意澄澈通透,一汪星湖在她身后,成了绝美的陪衬。
“太子殿下,玲珑有一事相求,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县主有话且说无妨。”东云琛薄唇抿了抿。
“此地人多眼杂,明日玲珑就且上门叨扰太子殿下,谈谈如何证明玲珑的血脉清白,如何?”
***
此刻蓬莱阁后台里头,人来人往,脚下生风,场面看似混乱实则有条不紊,满空都是抛来飞去的事物,百忙之中还能稳稳当当地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十八卫做事向来是在嬉笑玩闹中完成的,连正事都不例外。
一间小雅间内,一袭宫缎素雪绢裙的宫瑶明眸善睐,唇角带笑,正精心为一人上妆。
那人端坐妆台前,宫瑶素手执眉笔,正弯身为他细细描眉。
第305章 戏台陈情(2)
拍彩,拍红,定妆,扫红,胭脂轻描,在她手腕翻转间,一个剑眉星目浓墨重彩的小生形象慢慢鲜明起来。
“你这张白净俊朗的脸,可真是适合唱戏,要不等你伸冤成功后,来我的大雅班替本姑娘做事如何?”宫瑶左右瞧了他一眼,打趣道,“瞧这英姿勃发,定能成为我大雅班的顶梁柱,当然,本姑娘更喜欢叫做头牌。”
姜子灏抬眼看着宫瑶,面色平静道:“宫姑娘国色天香,如果能以身相许,子灏自当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宫瑶被他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为他上妆。
本来姜子灏是不必上场的,但是他硬是要求主角换成他,他天生一副好嗓子,撑着尚未完全痊愈的身子每日在大雅班辛勤磨练,仅凭半个月的时间,将这个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也许是复仇愿望使然,他入戏很快,每个动作都能达到宫瑶希望的标准。也是因此宫瑶发现了在他身上的唱戏天分,不仅是那副好嗓子,更是他一旦入戏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令人如痴如醉。
像这般水袖轻扬,字字悲怆。
“可笑还以为手足情重比金,却不妨到头来换了身死无名也无姓……”
***
解玲珑牵着解明珏,从回廊的小门踏进院子,找到景国公府的席位,一前一后地坐了下来,景国公府的席位因着老夫人的关系略略靠前,虽然离着戏台有些远,但是视角不错。
蓬莱阁对面是阅是楼,供皇帝与后宫嫔妃于上头观戏赏曲,两侧挂满了六角宫灯的回廊则是陈设大臣命妇的宴席,上头摆满了瓜果点心,供观戏消遣。
她一手斜撑着紫檀木矮桌,一手抓了一把瓜子闲闲磕着,星辰黯淡,宫灯明亮,照见回廊之下人人有说有笑。
斜对面是康亲王的尊驾,也许是远道而来的缘由,他的席位是最靠近帝驾的位置,一身明艳正装的解琳琅被他单手搂在了怀中,时不时地调笑一两句,想来也是个甚为风花雪月之人。解玲珑收回了目光,心中是淡淡的嘲弄,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位康亲王还是这么放浪形骸,半分礼教也不讲,把浪荡人间流连花丛的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可是有时候把某方面表现得越突出,就让人越怀疑与此相反的某一面是不是有鬼,才故作掩饰。
她端起了酒杯,慢慢浅啜,心中流转过无数个可能,再一一做推测。
突然,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倘若能逼得康亲王造反,接着让步天军镇压,那么身为康王妃的解琳琅下场会不会……
她蓦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溅起了些许酒滴,她赶紧扼杀掉这个见鬼的念头,她又有什么本事能逼得一个堂堂亲王造反?又哪来的自信能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解玲珑自嘲一笑,眸光一转,落到了同在一侧的忠远候府席位的沈玦身上,只见他白衣胜雪,眉间风华无双,目光不知落在了哪处,只是搁在桌沿的食指时不时地闲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解玲珑一直憧憬着今晚的约会会发生什么,当下不由得更加期待了。
正在思忖间,院子正门突然扬起一道长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跪地相迎,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泰帝入了院子,大步迈上鎏金龙座往上一坐,端正身姿,朝着众人微微抬手,朗声道:“平身,都起吧。”
“谢皇上!”
戏要开场,宫瑶低眉敛目递上戏单,洪福从宫瑶手中接过,迈着步子上前递给了明泰帝。
“今日君臣同乐,众爱卿们想听什么戏?”明泰帝朗声一笑,边说着边打开了戏单,从头一看,往戏单上一个名目定睛一瞧,继而抬手指了指,朝着洪福笑问道,“这出是什么戏,还做了如此别致的花样?”
候在一侧的洪福伸长了脖子瞧了瞧,见着戏单上那四个字被特意以水彩描绘,精心修饰了花边,别出心裁。
洪福呵呵一笑,执着拂尘的手朝明泰帝拱了拱,“奴才这就问问。”说着递给宫瑶一个眼神。
宫瑶莲步轻移,含笑道:“回陛下,这出《偷龙转凤》是我大雅班为今日御宴特别编排的新曲目,从未公开演出过,就是为了今日能让陛下与各位大人大开眼界,一饱眼福。”
“哦,是什么好戏?说来给朕听听。”听宫瑶这么一说,明泰帝登时兴趣就来了。
宫瑶却神秘一笑,曼声道:“陛下,如果提前说了,那倒是再看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说得也是,那这出戏就压轴来唱,先让大家先开开胃。”明泰帝扬眉,将戏单递给了洪福,“朕今日就点这出《偷龙转凤》了,至于其他的戏,让大家先点着。”
“是。”洪福躬身道,还未待他起身,身后康亲王的声音就已经传了来,“皇兄,就让臣弟先点吧,臣弟想来最好听戏这一口,今次来京城,还不曾有幸邀得大雅班,今日正好,也让臣弟开开眼界,瞧瞧这名动京城的大雅班是不是名副其实。”
“就知道听戏看戏,整日游手好闲。”明泰帝笑骂。
解玲珑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康亲王还真是把这个“游手好闲”四个字刻画得入木三分。
康亲王点了一出《尘欢恨》,一出《还魂记》,沈淑妃只点了一出《长生》,老夫人再点了一出《芙蓉记》,再加上明泰帝的一出《偷龙转凤》,掐着时辰差不多,便没有人再继续点。
一开场,首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当”,铜锣声响起,迎出了一名花旦,水袖翻扬,低眉敛目,朱唇轻启,声若莺啼。
“……瞧这芙蓉面似曾相识,长缨在手身如轻燕,是一分芍药艳,二分桃花娇,三分菡萏冷,四分牡丹贵,似恁般的一个可人儿,怎让人披了甲在这打打杀杀腥浊事上?且住,关上那蠢蠢欲开的心门,冷下那熊熊如火的春情,郎君郎君,你那似蹙非蹙含情目如炬,则被你有影无形地看杀我,休要休要。这绵绵美景,总叫人心如柳梢挠!”
第306章 戏台陈情(3)
解玲珑眉毛抖了抖,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花旦好像是个大雅班中的那个白净小生名唤祁连的男子来扮演的,一个堂堂男子汉扮女相唱出这种词还真是……
解玲珑眉毛打结,最终还是撇下万般杂绪好好听戏。
对面的康亲王听得如痴如醉,一眨眼就到了《芙蓉记》末尾,“当”的一声收尾,台上的戏子纷纷扬扬退下。
终于轮到了那出新编的《偷龙转凤》,台下的众人莫不翘首以待,解玲珑一听到那声“当”,整个人为之一振,挺直了腰身。
开场的小生一句“小生姓姜名子灏”就像是往台下扔了一道惊雷,将众人莫不震得目瞪口呆,而姜家人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阅是楼中的明泰帝,微微端正了腰身,凝神注视。
“……自幼失恃,先父高中状元官拜渭州刺史,不幸早逝。小生五岁飘零,为先父挚友,姓姜名君时所收留,拜为养父,自幼苦读诗书……”
又像是一道惊雷凌空劈下,众人愕然看着姜家席位上的姜君时和姜子灏,不是说姜子灏是姜君时正室所出的嫡次子吗?什么时候成了养子了?
明泰帝眸色渐深。
姜家人冷汗直冒,几乎不敢想象这出戏往下要唱什么。
解玲珑抬杯对着台上的戏子遥遥一敬,唱得不错,子灏表哥。
而后陆续上了些旦、生、净、丑的角色,上演了手足情深、父子情深的戏码,让那位小生感恩戴德,唯一奇怪的就是台上的姜君时对着家中人都说姜子灏是早年妻子养在外头的次子。
“……父亲,大哥,孩儿寒窗苦读十年,他日金榜题名,自当结草衔环,报答养育之恩!”
接着是姜子灏与其兄同时进春闱,放榜之日,其兄邀他来行家宴。
台上正演的这一幕,台下真正的礼部侍郎姜君时霍然起身,急步上前,撩起衣袍朝着主座上的明泰帝就地一跪,声音急急:“陛下!这出戏胡编乱造,不可再看!”
被他这一声突兀的打断,台上的戏戛然而止,众人齐齐转过目光看向正中间的姜君时,只见他冷汗涔涔,面色铁青。
“哎,姜爱卿急什么,不过就是一出戏。”明泰帝呵呵一笑,这一笑,看在姜君时眼中是千般滋味。
姜君时抿了抿嘴唇,俯身跪地言辞恳切道:“陛下!此出戏编造微臣家事,败坏微臣名声,臣斗胆恳请罢戏!”
“姜爱卿,朕倒是很想知道,这出戏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你就权且当做玩笑而过吧。”明泰帝四两拨千斤,神色淡淡。
这句话都出来了,姜君时还能怎么着?皇上都说他想知道了,你身为臣子还能忤逆圣意吗?
姜君时惴惴不安地退回了原座,心中暗暗祈祷这后面的内容最好不是想象的那样。
他身侧的姜平彻咬紧牙关,抹了一把冷汗。
对面回廊下的解玲珑不动声色地将姜家人的反应暗收眼底,冷然嗤笑。
台上的戏又接着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从原先的断点衔接继续,上演家宴谋害、暗换身份、抢夺功名那一幕时,台下的众人除了知情的以外其余人莫不把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席位上的姜平彻身上一扫,眼中俱是怀疑。
惊天秘密被揭开,姜家人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把老夫人王氏吓得肝胆俱裂已然昏了过去。
姜君时看得目眦欲裂,到底是谁能如此事无巨细地将细节悉数掌握?真正的姜子灏已经死了,那么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明泰帝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只是他微微抽搐的嘴角显露出了他的几分情绪。
接着是抛尸废园,被偶然路过的旦角相救,带回戏班,****为他养伤,二人畏惧强权,恐此案未达圣听就被秘密处理了,遂别出心裁地筹谋出了一出《偷龙转凤》,定在了皇家御宴上戏台陈情。
台下的众人屏息凝神,莫不两股战战。
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皆在这一出戏当中,一件似乎是惊天阴谋被人冷然揭开。
台上场地一换,换成了皇宫深殿,台上那名扮成姜子灏的小生突然一撩衣袍,面朝台下的明泰帝一跪,面色肃然,字字铿锵有力,道:“陛下,臣姜子灏,有冤情启奏!”
这一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过姜君时的大脑,他霍然扭头,看向台上那人,那人油彩妆面他起先难以辨认,此刻那人的面容却霍然清晰了起来,那人分明就是姜子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明泰帝的反应,他的一句话,决定了这一出荒唐的折子戏是否能得偿所愿。
明泰帝慢慢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表情如刀刻,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准奏。”
两个字,承认了这出《偷龙转凤》。
台上的姜子灏在戏里,对着戏外的明泰帝,一一陈述案情。
许久,明泰帝才慢慢扭头看向姜君时,慢悠悠道:“姜爱卿,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浑浑噩噩的姜君时陡然一醒,忙不迭跑步上前,铿然下跪,字字急切:“陛下,这是小人奸佞无中生有,在暗中构陷微臣啊!微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欺君罔上的事来,我儿子灏分明就是微臣亲生,不是什么养子啊!”言辞之悲切令闻者莫不为之动容。
“微臣冤枉啊!”姜平彻此时也急匆匆出来喊冤。
在没有铁证如山前,凡事都有一线转机,只要抵死不认,就不是山穷水尽。
“台上的姜子灏,你可有证据?”明泰帝淡淡抬了抬眼,朝着台上的小生沉声问道。
姜子灏微微垂了垂首,冷然道:“没有。”
台下哗然一片。
跪地在前的姜君实微微勾了勾唇角,心下大定。
却冷不防姜子灏话锋一转,铿然道:“但是臣能默背春闱之日的应试之文,敢问台下那位顶着姜子灏之名的兄台,你能是不能?!”
一句话,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把姜君实着着实实地浇了个透心凉,心中骇然。
春闱应试文章从来都是由翰林院严防密守,没有圣谕谁都不能私自拆阅。
第307章 他说好(1)
明泰帝几乎是眼也没眨道:“来人,去把姜子灏的试文取来,再去备笔墨纸砚,你二人当场默写。”
姜平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脑门上直冒冷汗,暗捏成拳的手掌发冷得厉害,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吞了口水,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响起了前些日子好像有谁问过他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到底是什么话,他此刻却记不大清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桌案前的,也不知道自己拿起笔后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洪福公公说停的,只是记得洪福公公那扬起一声“停”时,自己是近乎腿软,颓然屈膝一跪,认命地闭上眼,抖着声音道:“皇上,皇上饶命啊!”
当姜子灏写得满满的题纸呈上明泰帝面前时,明泰帝只一眼看到两份相同笔迹的试文,心中已经是十分了然。
他闭上了眼,许久,复又缓缓睁开,眸光看向地上低头跪地的姜君时,眸光一片寒凉,“姜爱卿,你真让朕失望。”他顿了顿,眸光微狭,静静地扫视四周一片,语声冷冽,“传朕旨意,吏部侍郎姜君时与其子姜平彻欺君罔上,陷害无辜,祸乱朝纲,其心可诛,罪不可赦,即日押入刑部大牢,抄家灭族,七日后问斩,擢登科榜眼姜子灏为吏部侍郎,大雅班鼎力相助为我朝除一大害有功,赏黄金万两,钦此。”
言毕,他霍然起身,“朕今日乏了,晚些时候的焰火盛宴爱卿们自己玩得愉快吧。”
“微臣叩谢皇恩。”台上的姜子灏跪地,眸光深深道。
“臣等恭送皇上。”众臣跪地相送。
御林军从两侧小门鱼贯而入,脸上没有赘余的表情,冷然押下姜家人,这权臣更迭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过是一介蜉蝣,又能有多大体会呢?
待得明泰帝出了蓬莱阁,众臣依旧昏昏然觉得不可置信。
姜家连着宫中是姜德妃,就在这么一夜之间突然倾颓了?
解明轩犹然觉得无比荒唐,他霍然扭头,登时看向的便是解玲珑,冥冥之中,他觉得这其中必定是解玲珑的手笔。
像是心有灵犀般,解玲珑此时也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察觉到解明轩愤怒的眼神,解玲珑只是微微弯唇一笑,笑意盎然,如春风百草生。
解明轩暗自捏拳,恨恨地砸向地板,愤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蓬莱阁的众人纷纷回过神,三三两两地出了蓬莱阁,交头接耳间谈论的皆是今晚这接二连三无论哪一件单独挑出来都是耸人听闻的大事。
有人不胜唏嘘亦有人不以为意。
解玲珑将解明珏交给老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周围,趁着所有人各怀鬼胎的功夫,独自一人悄悄往蓬莱阁后台溜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御花园中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照得这里亮如白昼。
她动作迅捷成影像是一阵风飘进了蓬莱阁的后台,彼时可见后台中大雅班的众人额手相庆,为今日出师大捷莫不欢欣鼓舞,后台成热闹成一团,小樊眼尖地捕捉到解玲珑躲在暗处含笑相看的身影,小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声,解玲珑竖指搁在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嘴唇翕动一番。
小樊扬眉看着,读懂了她的唇语,嘻嘻笑着朝着东北角努了努嘴。
解玲珑会意,悄悄地溜进东北角的那间小雅间。
房门甫一被推开,明亮的雅间内一人正端坐于妆台前,一人正俯身替他卸妆。
“哎哟喂,我的表哥哪,今日你的表现可是棒棒哒。”解玲珑抬步上前,眉开眼笑说着,一边抓了颗桌上的果脯放在嘴里,一边拣了只圆凳矮身坐下顺带翘起二郎腿。
宫瑶回身含笑看了解玲珑一眼,姜子灏从铜镜中看着镜子里头的解玲珑,他眼里眉梢全是释然,长吁一气,“是啊,子灏能得以重生,有今日的成就,全是县主为子灏倾力筹谋,县主于子灏有再生父母之恩,大恩大德,子灏毕生不敢忘。”
姜子灏是由衷地感恩戴德,这句话说得诚恳真挚。
她的一出妙计,中间省去了多少周折,一记重拳直击要害,不给对手任何反应和准备的时间,狡诈得实在可爱。
他眼神略有波澜起伏,眸光定定地透着铜镜看着镜中笑意盎然游走于人心险处却仍旧怡然自得的少女,眼底深处有一抹异色掠过。
他为这样的女子所深深折服,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连男子都难以具有的胸襟气度,仿佛谈笑间江山倾颓也只是她一眨眼。
解玲珑咯咯一笑,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说什么大恩大德,你我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权当是一场合作,只是吧,这大雅班背后之人提出的条件,你甭忘了践诺就成。”
“子灏自当铭记于心。”姜子灏语气坚定。
“那就好,时辰差不多了,那本县主就走咯。”解玲珑站起了身,吹了个响哨,负手吊儿郎当地出了雅间,掐着嗓子模仿着今日戏子的唱腔,“哎呀呀,公子有约哪~”
是的,听了一晚上的戏曲,她受蛊毒颇深。
***
太液桥,烟火盛会即将开始。
夜来香,秋风送爽,天上星河欲坠,倾泻如画江山,似有人提笔挥就星盘局,落笔处恰似有人回眸浅笑,笑问这场风月局敢不敢与她共赴。
许是今夜接二连三的冲击影响太大,众大臣都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在这赏花看月,但是皇家的恩典不又不能不受,索性都寻了石桌小亭静坐着,或闷声不语,或长吁短叹,太液桥上人也寥寥,唯有桥旁一棵榕树下一道雪白的身影似玉雕成,在月光下沐浴清辉,他端坐轮椅上,雪白衣襟垂落如一段月光被裁,漾出荧荧流光,他的容颜背在阴影里,模糊不可见,唯见他仰着观星河,双手交叠在膝上,玉指莹白,似是一朵默然静放的白玉兰。
太液桥对面是一处小广场,此刻那里正挤满了好奇的公子小姐,围着中间那里将要燃放的烟火指指点点,不懂朝廷诡谲的人自然是不知他们爹娘的心中惶惶,眼睛里跳动的全是兴奋好奇的光芒。
第308章 他说好(2)
第一束烟火升天的时候,沈玦身后传来一人戏谑的笑声。
“小侯爷,来得真早呀。”
沈玦眉眼不动,他背对着解玲珑,也是背对着烟火的方向,声音淡淡:“解大小姐真是准时。”
“那是当然啦。”解玲珑扬眉,抬手拂开榕树伞冠边缘压下来的低枝,“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凡事自然是要掐着吉时才能顺心顺意,看个风景也不例外,对嘛?”
“想不到解大小姐看个风景还信这一套。”沈玦声音并无波澜起伏,只是抬手扣动扶木,慢慢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正对上解玲珑。
此刻第二束烟火骤然窜上天,划破天际掠出一道流利的弧度,犹如流星砰然爆出绚烂多姿的烟火,绽放在解玲珑小巧身影的背后,衬得她恰似踏空而来,艳丽逼人。
那个智珠在握的少女,人间倾轧于她易如反掌,她敢爱敢恨,聪慧狡黠,灵秀动人,仿佛是上天赐予的最好馈赠,遗世独立。
那光影落在沈玦的眼中,也是一道极致的惊艳,在那一刻他突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呼吸刹那凝滞,只是所有的表情都被他掩饰在冷然如霜的面容之下,月光再亮也照不进他的沉沉心扉,一刹那的悸动之后他的心间突然席卷过了无尽荒凉,她唇角带着三分笑,一如春风拂过荒芜的心田却再难唤回靡靡春色。
所有喷薄欲出的纷乱思绪被他死死压制,可是雨后春笋本就势不可挡。
还未等他从怔忪中回过神,突然觉得眼前覆下一片阴影,女子温软甜香的气息骤然压了下来,他眼中有一闪即逝的错愕,整个人猛然僵住。
解玲珑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呆愣的模样实在可爱,唇角弯起了笑,她凑近了他耳边声音刻意压低,染上了调笑的意味,眼神里全是笃定,“小侯爷,不要否认,你动心了对不对?”
一刹那的怔然未过又是一刹那的怔然紧接而至。
沈玦微微垂下长睫,把神思都掩藏在她看不见的光影里,默然不语。
解玲珑却犹未放过他,语气犹自含笑悠哉,“情不知所起,小侯爷,女孩子的直觉最为敏感,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何抗拒本姑娘对你的痴情一片,可是你俨然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本姑娘动了心,对吧?”她早就察觉了,他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冷漠冰霜慢慢转变成如今的温软,和以前追求她的男生看她的时候给她的感觉一样,他开始在意她的举动并且不合常理地出现在她身边,他的变化她都一一收在眼底,只待今日在他面前全盘揭开让他再避无可避,她不容许他再疏离。
她往他的耳垂悠悠吹了一口气,立竿见影地在他耳垂看到一抹淡淡的粉红,解玲珑话语却还没告终,“情感永远是游离在理智之外的东西,虽然小侯爷你是个理智为先冷静自持的人物,但是情感却始终受不到理智的束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碰你心中的禁忌,虽然你次次都对我严词拒绝,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说吧,你动了心了,对不对?”
她步步紧逼,连发三声相同的质问,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却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迫切。
沈玦慢慢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通透,迷茫两个字从来不在他的人生中,他对上她略显焦躁的眼神,声音淡淡:“那又如何?”
明知没有可能的情况下,还做什么是非回答?
他承认他早在不知何时他的心扉已经被这个灿若烟火的少女以强势的姿态叩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就算情感背叛了理智的约束,那又如何?只要他的理智还在,不允许就是不允许,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就算动心了,那又如何?
解玲珑等了半晌,等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答案。
她愕然张嘴,呆呆地看着他,啊喂,什么叫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像是能读懂她心中的所思所想,沈玦微微勾起了唇,唇角的笑意冰冷似嘲,“你以为世界上就只有是与否两种区别吗?不,你错了,那只是你的世界,还有第三种选择,它被道德和礼法所约束,不为‘是’也不为‘否’,只是超脱万物,绝境处方能知晓。”
“那是什么?”解玲珑紧皱着眉头,她的世界从前就是简单单纯,凡事只求问个是非便够,更复杂的就恕她阅历未够不能参透了。
沈玦却不答,解玲珑的眼眸亮如星辰,他对上她的眼神,总是能轻易地陷进那一汪清澈明泉中。
知道沈玦一旦不愿意多说的东西,她死缠烂打也是无用,解玲珑遂做了放弃,直起腰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而委屈地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表情哀怨至极,“难道都不给我试一试没有第三种选择的机会吗?我都努力到这一步了,好不容易让你变相承认动心了,总不能让我半途而废吧,那样就不符合我解玲珑的风格了对不对……”
她在看着他的时候,一层薄薄的氤氲水雾慢慢腾起似有泛滥成灾的征兆,眼眶立时红了一圈,星子落在她的眼中,像溅起亮晶晶的水光,她的语气温软,楚楚可怜,一瞬间把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陷入了一片怔然,蓦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般在道:“好。”
那一刻,解玲珑先是捏了捏自己的脸再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紧接着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接着眼中爆出巨大的喜悦光芒,她兴奋地欺身而上一把搂住了沈玦,也不顾此刻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里,她开口说话,声音闷闷,“真是太棒了太棒了!这是不是算成功建立了恋人关系,噢耶真是太开心了,所以说着放到现代来说我就是追到了男票对不对,恋人是什么,恋人就是用来确定是不是适合建立夫妻关系的前提,没事没事,夫妻嫁娶之事还早得很呢,能够成功走完恋人关系本就不轻易,咱们就先试试,试试……”
第309章 他说好(3)
一席话,说得语无伦次,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在咕哝什么,更何况听得一头雾水的沈玦了。
他做事向来决断,但这是第一次听凭情感做主,他放任解玲珑埋首在他肩头,眸中一片幽光。
既然他已经答应,那么就如她所说,不妨试试吧。
她能在他心中争得一席之位,也许,也许将来,她能有颠覆他心中最后一道铁栅栏的本事,否则,这最后一道铁栅栏不破,他断不会违背心中铁誓,就算再情根深种也无用。
虽然……在他看来这是一盘无解的死局,那么不妨就沉沦这一回吧。
倘若将来真是无药可救,那不妨拿命来赎。
沈玦微微一叹,动作几近轻缓地抬起右手,搂住她的肩头,回应她的拥抱。
解玲珑浑身一颤,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抹了一把热泪,哎哟我去,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迢迢月光,漫天星子,见证了此时此刻静如止水的温柔。
绚烂的烟火犹未停歇,解玲珑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之中,她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肖想已久的怀抱,更何况还有沈玦的第一次回应,让她比中了五千万大奖还兴奋啊。
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冉冉升空的孔明灯时,解玲珑一怔,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起身,她的眼中还有碎光闪烁,只是仍旧笑着看他,“你看你看,我为你准备的天灯,好不好看?”
解玲珑抬手指着远处的夜空,沈玦却只看着她,伸出冰凉的手搁在了她的眼角,轻轻拂去她的眼泪,这个嬉闹又强悍的少女,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光彩逼人,何曾流过一滴泪?可只有这时,他方才知晓,原来看到她的眼泪,他也会心疼,会舍不得,他愿意她继续无比强大下去,永远笑傲在他人面前,就算是对着他,也不例外。
解玲珑像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般,面对他此刻的举动,显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傻傻地对着他笑,笨拙地朝着天空指了指。
沈玦顺着她指着方向看去,只见漫天星子银河中,有无数盏冉冉升起的朱红天灯,飘摇上空,一盏盏飞升入空的大红灯笼布满整片夜空,沉暗的黑色与灼目的大红成鲜明的对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惊艳像火花般绽开在心间。
他微微弯起了唇角,笑意像是积雪成堆的山峰上有晶莹的雪莲花盛开,于极寒处婉转而生的温柔,他的声音也像是晶莹的雪,冷又清,“很好看。”
这可是今日她吩咐那两名小太监要以这株榕树为观察点,挑了几处视角上佳的好地方放孔明灯的。解玲珑弯了弯眼角,弯出一道明艳的弧度,“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还有还有……”解玲珑急急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折叠成四四方方的布帛,讨好似的摊在沈玦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送你的。”
沈玦抬手接过,细细打量着这块布帛,针线蹩脚,歪歪扭扭,只是好歹线头剪了干净,排版也算清楚,能让人半看半猜懂。
只消一盏茶的功夫,沈玦便猛然回味过来这卷布帛的奥秘,不过千字,便凑成了数不胜数的回文诗,这简直闻所未闻,眼前这个聪慧狡黠的少女,是怎么办到的?
他有一瞬间的呆怔,“这是你做的?”
解玲珑虽然很想违心地说是她做的,但是想到目的已经达成了,这卷璇玑图就没有了原来的作用,索性说了真话,“不是我做的,这图是叫做璇玑图,我见着好玩,就绣来想送你。既然你送了我一块血玉佩,我就送你这幅图,用来当做定情信物吧。”但是究竟是谁做的,她却不能说,这个时空本就没有原作的存在。
而这话听在沈玦耳中,却是将他的思绪引到另一个方向,据说她的那个妹妹就是叫做解璇玑,也许是她所作的吧,景国公府还真是才女辈出。
沈玦心中流转的思绪也只是短暂的停留,但这毕竟是解玲珑亲手为他所绣,沈玦自当是握在手心,接着继续看着夜空中好似繁星的天灯,那漫天的天灯场景是在壮观奇异,引来了御花园中许多好奇的目光。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道细长婉转若莺啼的歌声自耳边悠悠响起,歌声空灵,含笑自若,将心中的绵绵情意在这一字一句当中,这首歌,带了她所有的憧憬,她吟唱时眸光定定落在他眼中,所有百转千回的心情,他都一一读懂了。
沈玦喟然一叹,谁又能知晓这一曲《春日宴》,是他的劫还是她的劫呢?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夜空中的天灯吸引,而这株榕树视角又偏僻隐秘,解玲珑慢慢俯身而下逼近他的脸,她灼热的呼吸和他凉薄的呼吸开始交杂相错,他呼吸有些不稳,想要往后一让,然而被箍在这方寸之地,他终究是避无可避。
她闭上了眼送来她的香甜,他任她第二次攻城掠地,一刹那的重叠,时光像是被骤然放缓,被掩藏的秘密心事终究也是避无可避,心中筑起的壁垒渐次崩溃,他闭上了眼,低低一叹,右手探出猛地将她往下一搂,解玲珑一个猝不及防跌在他的怀中,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身,他化被动为主动,凶悍地闯入少女未经探索的芳泽,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却仍旧近乎优雅地辗转,瘫软在他怀中的解玲珑沉溺在这种霸道的气息之中,连呼吸几近殆尽都不曾发觉。
心意彼此相贴,隆隆心跳声不知是谁的,那种韵律在此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妙,像是谁吹笙奏篪,扬出迷惑人心的音律,宫商角徵羽,也不知道是哪一声。
解玲珑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这才叫接吻啊……
良久,炙热紊乱的呼吸慢慢趋于平静,沈玦这才偃旗息鼓,稍稍退了出来,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了她唇角,许久不曾移开。
相依相偎,聆听着彼此绵长的呼吸声。
“我该拿你怎生是好……”沈玦微不可察地一叹,声音模糊,眸中有沉不可揭的光影。
“什么?”解玲珑没有听清。
第310章 同下地狱(1)
沈玦却没有回答了,只是搂着解玲珑的动作更加紧了。
他一再逃避自己的心意,她炽烈张扬的追逐却不许他有半点迟疑,他心头的冰雪终是被她的炙热融化,却避免不了天堑横于眼前的事实。
这一道天堑跨不过,他和她此生最远也就只能到这一步为止了,否则他怎敢将她迎入沈家族谱,怎能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
于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于公他却冷静自持地看得清楚。
解玲珑却管不了将来那般多,坐在了沈玦膝上搂住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指着远方被烟火照得灿如白昼的夜空说,“阿玦,我想了一个问题很久,我想创造一种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人发明出来的东西,那个东西威力无穷,如若造成对你将是如虎添翼,可是同时也避免不了很可能造成伏尸百万的后果,然而如若如今我不造出,将来也会有人创造出,你说,这件东西,我做是不做?”
沈玦却不答反问,淡淡道:“这一条路不成功便成仁,你当真愿意陪我共赴?”
“管它碧落黄泉,这一条路我已经决心和你走了,将来会如何将来再说,左右我是不会放任自己和我在乎的人踏入绝境,就算眼前真的是绝境,我拼也一定会拼出一条生路,怕它做什么?”解玲珑嘻嘻一笑,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透着只属于她的异常执着,骨子里她本就不是一个能安分的人。
“那么你想做便做吧。”沈玦仰头看向漫天星空,星子耀眼,像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只追逐着他所在的方向。
“我想做!”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他,凑近了他的薄唇重重地啵了一口,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儿。
沈玦觉得今日出神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上辈子他和她结为夫妻,两人相敬如宾连笑都带着虚伪的刻意,为何这辈子的她却是如此大胆放肆呢?是哪里不对了?
然而这个问题却不是他能解释的,他微微垂下眼,察觉周遭几束凝冰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此处还未曾离开,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
远处假山背后的东云越紧紧抿着唇,眸光幽深晦暗,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水榭上的墨丹书斜倚在榻,唇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笑意有那么丝丝冷意。
更远处在沈玦察觉不到的地方,有个人蓝衣而立,身影藏匿在树影里,脸上褪去了惯有的玩笑不羁,换上的是一副冰冷如霜的面孔。
冥冥之中一切都在按着既定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进行,为何,为何他觉得此刻的呼吸都带着难以自持的疼痛呢?
***
今夜对于解玲珑来说注定是无眠的一夜,全身细胞都在兴奋地叫嚣,欢喜得根本睡不着觉。
夜半三更,松山院的老太爷听着卫风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眼中兴味盎然,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能有这般胆量对朝廷命官下手,解玲珑心智非凡,定是凤星的不二人选。只是当卫风提到了她和沈玦今日相会之事时,老太爷沉默半晌,最终挥手退下了卫风。
沈玦,沈玦,这两个字在他心头第一次开始正视起来。
不是东氏皇族之人,而是异姓外臣,其父手握步天军二十万的重兵,沈家君忠心耿耿威名赫赫,深得明泰帝重用,在民间又有颇高的威望。
放眼当今朝堂的异姓重臣,除了沈家有这个得祖福荫的条件,谁人能胜任举兵谋反的重任?
而偏偏的,也就是这个沈玦,入了他那孙女的眼。
既然沈玦有这个心,那么想来他身患腿疾的传言也是耐人寻味了,他解知章曾也是玩弄权术之人,怎么可能不懂一个身有缺陷之人是不可能染指那个位置的,要造反就要领兵打仗,定要身心健全之人方能胜任,将来坐拥江山才能深得民心。
老太爷倚在榻上,于昏暗的光影里沉吟深思。
而今夜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注定无眠的一夜,母族失势,姜氏骤然失去凭仗,整个人惶惶不安,本来就憔悴的身子越发地不中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姜氏两眼一黑,蓦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往后栽去,吓坏了兰香院一众丫鬟,众人慌作一团,急得团团转的何嬷嬷派人连夜请来外头的大夫。
解明轩在散场离开蓬莱阁后就没有再继续留在皇宫,脸色铁青地直接出了宫门回府见姜氏,此时此刻他哪有多余的心情看什么烟火!
一进府,解明轩立即杀气腾腾满面肃杀地冲进兰香院,脚下生风般,每一步都是带着沉甸甸的怒意。
他几近怒不可遏地踹开了兰香院的院门,看门的婆子被解明轩这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跌坐在地,七魂六魄全飞了,呆愣愣地看着他大步走近屋门。
还没等他进屋,屋里头闻声赶来的秋禾忙不迭扑了过来跪在他脚下,失声痛哭道:“世子爷,世子爷,夫人不好了……”
解明轩眉皱得更深,薄唇紧抿成刀锋,沉默不语地撩起衣袍跨过门槛抬脚走了进去,一进屋就闻到了满屋的苦药味儿,这些日子为了给姜氏养身体,补药安胎药没少吃。
秋禾见解明轩进了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提心吊胆地跟上解明轩,垂着脑袋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解明轩进了堂中,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眼中晦暗一片,他阴沉地问:“母亲怎样了?”
还不待秋禾回答,满面愁容的何嬷嬷已经从内室打起珠帘走了出来,给解明轩请了个安后,忧心忡忡地答道:“世子爷派宫里的耳目传了消息出来,夫人听说后直接吐血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夫人切忌再妄动气血,胎气略有不稳,好在并无大碍,此刻还未醒来。”
解明轩撩起衣袍随意拣了个靠椅坐下,没有听到更坏的消息,他总算可以疲惫地闭上了眼,细细梳理脑中烦乱的心绪。
见状,秋禾忙小跑下去沏了茶,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
气氛沉滞得可怕。
第311章 同下地狱(2)
何嬷嬷看着解明轩这副模样,心中满腹疑云,动了动嘴唇,她犹豫再三,终究是试探性地出声询问:“世子爷,老爷那边……”何嬷嬷是姜氏的陪嫁嬷嬷,出身姜府,自然是对姜府的事多几个心眼。
一提到这个,正端起茶盏待饮下的解明轩胸口像是腾地燃起一股熊熊烈火,他满面肃杀地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摔,茶碗碎作四分五裂,茶水倒了一地,秋禾身子隐隐一颤,弯腰伸手收拾碎片。
何嬷嬷眼皮一跳,心中的不安越发地扩大了。
她和姜氏一样一向相信解明轩的本事,他向来是胸中有丘壑,起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指望世子爷能够力挽狂澜救回姜府,可是,可是连世子爷都露出了这副脸色铁青的表情,难不成连世子爷都束手无策了?
何嬷嬷立时红了眼圈。
“世子爷,夫人醒来了,说要见世子爷。”内室守着姜氏的小丫鬟忙掀起珠帘探出身子道。
解明轩登时像一阵风似的掠了进去,一见到里头卧病在床满面憔悴的姜氏,解明轩心中不由得一沉。
“轩儿,轩儿,你外祖父他们……”姜氏才醒来,脸色苍白,一想起昏迷前的事,她心中就发堵。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解明轩,眼中有着明明灭灭的希冀,希冀他能说这不是真的。
可是解明轩只是撩起衣袍坐在了床沿,沉沉一叹。
这一声长叹击垮了姜氏的幻想,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捉住了解明轩的手臂,急切道:“轩儿,轩儿你一定要救救你外祖父啊,一定要救救他啊!”
解明轩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语气像是冻住的冰霜,“娘,证据确凿,圣旨已下,回天乏术了。”他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自己的无能,眼见着解巧珊被逼疯,眼见着解琳琅被赔了进去,眼见着姜家阖府下狱,他一次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一次他尚且能够垂死挣扎,这一次连试图挽救的契机都没有。
他的手紧握成拳,泄愤似的狠狠地朝着床板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响,将姜氏从茫然中惊醒,她扯了扯解明轩的手臂,发了狂似的声嘶力竭地吼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解明轩狠狠地将眼一闭,心中一片悲凉,这件事姜子灏给出的说辞表面上看似和解玲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他却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看似顺理成章的戏码,背后却一定是不为人知的阴谋掺杂其中,怎么可能就这么凑巧地救下跑进废宅里救下姜子灏?怎么可能就这么顺利地唱了一出《偷龙转凤》悄无声息地布下天罗地网,半点痕迹都不留直接将毫无防备的姜府兜头罩住?这背后倘若没有高人指点,凭他解明轩的关系网怎么可能不会提前察觉到姜子灏的存在?
这个看似天真无害的少女,十六年来都相安无事,她到底是为什么一夜之间转变成如此工于心计疯狂可怖的敌人?
这步步算计步步惊心,连他都不由得觉得脊背生寒。
“是解玲珑。”解明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话音刚落,姜氏如遭雷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一直以为解玲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后宅中和她斗斗便是,不过是闺阁少女,没有那么手眼通天的本事敢叫板朝堂,所以这件事她根本就没往解玲珑的方向去猜测。哪知一开始她就错了,解玲珑的野心从来不仅止于此,暗中织就如此弥天大网,竟连堂堂吏部侍郎也能从她手中栽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哈哈……”姜氏从喉间溢出一声粗哑的笑意,接着仰天狂笑不止,脸上似有癫狂之态。
“娘。”解明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眼下姜府倒台,对于解明轩来说只是少了一座靠山,对于姜氏来说却不仅仅是一座靠山那么简单,那是生她养她的一家,姜氏心中的苦楚定是比他来得更多。
“轩儿,母亲决定好了。”姜氏突然止了笑,扯了一把解明轩的手臂。
她眼中浮现出决然之态。
她所拥有的被解玲珑一一毁灭,这口恶气至死她都不可能咽得下,她姜氏如今除了解明轩什么都没了,既然如此,那就拉她一起下地狱吧。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解玲珑才起了床,尽管眼下略显一圈乌黑,足以见她昨日未曾睡好,可是依旧是精神百倍地出了门哼着小曲,她听了丫鬟来报说姜氏昨夜深受打击吐了血,今日精神一蹶不振。
解玲珑想了想,就算她和姜氏已经撕破了脸皮,但是表面功夫该做的都得做足,于情于理,身为大女儿的解玲珑都得过去探望一下。
“寄雪,去把圣上上次赏赐的人参拿出来炖汤,咱们去兰香院尽尽孝心。”解玲珑弯唇一笑,把姜氏从原先的不可一世打击成如今这个样子,她不去看看成果怎么对得起自己精心算计所消耗的脑细胞?
寄雪得了吩咐,连忙回身去库房取来人参交给小厨房掌事孟婆子,让她炖了一碗参汤。
约过了一炷香后,孟婆子端来了参汤,解玲珑理了理衣襟,领着寄雪寄心出了清兰院往兰香院而去。
兰香院中,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的姜氏得了通报说是解玲珑来请安,她冷笑一声,请安是假,看她如今的落魄模样是真吧。
“快请进来。”姜氏声音冰冷。
不多时,解玲珑笑盈盈地入了内室,落下的珠帘相撞,环佩丁玲之声不绝于耳,吵得姜氏心烦,她骤然睁眼,眼中迸出寒芒。
“是大姐儿来了啊。”姜氏声音平静,脸色苍白灰败,眉间死气沉沉。
“听闻母亲近日里身子不大爽利,玲珑特地命人熬了参汤来孝敬孝敬母亲。”解玲珑扭头看了身后的寄雪一眼,寄雪意会,端着紫檀木托盘稳当当地走上前,上头正中摆放着一只斗彩莲花瓷盅。
“呵。”姜氏讥诮一笑,“大姐儿送的东西,只怕母亲恐怕无福消受。”
第312章 同下地狱(3)
“哎,瞧母亲这话说得。”解玲珑从托盘上取下那只瓷盅,对着姜氏款款一笑,“母亲也不想想,我的手段从来光明正大,母亲几曾见过我使些阴私手段,是不是?”
姜氏给秋禾使了个眼色,秋禾意会,抬手从解玲珑手中接过瓷盅,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
突然珠帘晃动之声又起,众人转身齐齐看去,只见一身朝服的解元昶拧着眉头朝着姜氏阔步而来,径直无视了解玲珑,坐在床沿对着姜氏道:“身体可好了一些?”
“谢国公爷关心,妾身好很多了。”一见到解元昶,姜氏浑身刺芒皆收,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病态,引得解元昶心中越发的怜惜。
解玲珑在旁看得不免讽刺勾了勾唇角,每个人都有自己征服男人的一套,但是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以一副虚假的面孔博得男人欢心,偶尔用一两次那算不得已的计策,但是如果像姜氏这种,只能算假惺惺。讨得一个男人的欢心,当然是要用自身的魅力去征服,而不是靠骗取怜惜来博取。
“那就好。”解元昶握住了姜氏的手,只觉得她这双手越发的柔若无骨,心中怜爱更甚,“你当下怀了我们的孩儿,可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看样子解元昶也很是在意这个未出世的孩儿。
“大姐儿送来了参汤,妾身正夸她懂事呢。”姜氏含笑看了解玲珑一眼。
虚伪。解玲珑撇了撇嘴角。
解元昶像是才注意到了解玲珑,这才转过目光扫了她一眼,随后声音平平道:“是吗,懂事就好。我和你母亲还有话要说,你就退下吧。”
见解元昶像赶苍蝇一样,姜氏唇角的笑意不由得越发地深了,而解玲珑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出了兰香院往大门而去,解玲珑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马车辘辘朝着太子府缓缓驶去。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解玲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她没有把解元昶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一出了兰香院就把那些事抛在了脑后,自个儿开心自个儿的。
寄雪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大小姐一脸发春的模样,心思飞转,心中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猜测,她眼神闪了闪,试探性地问:“大小姐,从昨夜您回来就见你笑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了?”昨夜解玲珑一直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寄雪寄心问了她也没反应,今日好歹是神魂归来了。
解玲珑倚着身后青缎绣梅花的引枕,扬眉道:“是啊是啊。”
“什么好事?”寄心也忙不迭凑了上来,闪着好奇的大眼问道。
解玲珑斜乜了她一眼,挑唇一笑,“离着成功拿下小侯爷拐来做夫君的路只差一半咯!”
寄雪捂唇惊呼,“这么说来就要有姑爷了呀!”
解玲珑点头如捣蒜,兀自展开了一连串如今摸不着边际的甜蜜联想,仰头看着车顶棚傻傻地笑着。
寄心两眼发亮,“太棒了!这么说来就要有小少爷小小姐了!”
解玲珑:“……”
抱歉,她还没想这么多……
不过,想想好像挺让人害羞的……还有啊……生孩子什么的,她才十六,是不是太早了……艾玛呀!解玲珑双手捂住了小脸,娇羞得不行,哎呦喂连成亲都没有呢她就在这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于是解玲珑就在这种神经质的状态下到达了太子府。
下了马车的时候,她都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管家一直在门口候着解玲珑,一见到她下了马车,忙不迭飞快下了台阶躬身相迎,接了解玲珑进府。
这座巍峨耸立富丽堂皇的太子府,其规模宏大仅此于皇宫,毕竟是储君所居,一草一木皆是精心修饰。
“这里好多的海棠哪。”虽然一路走去看到了栽种着许多四季时令的花草,但是其中还是以海棠居多,此时是秋季,海棠没有开花,却是在枝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果实,红彤彤的样子小巧可爱得紧。
管家领着路,但笑不语。
寄心好奇地看着,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小姐,我想起来了,秋水苑好像也栽了好多海棠。”
寄雪气恼地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但是寄心进府晚,还不知道这其中隐晦的一茬。
此话一出,管家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若无其事地接口道:“其实是浔安郡主喜欢海棠,殿下就为她特意栽植了。”
先前解玲珑说话时他没有回答,此刻等寄心这句无心之言出口时再回答,就显得有些刻意了,这似乎是叫欲盖弥彰?
解玲珑心如明镜,也没有戳破他,只是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可其实,这应该是当年穆归裳客居太子府时,东云琛了解了穆归裳的喜好为了讨好她欢心刻意做的吧。
东云琛在书房恭候解玲珑多时了,管家一推开大门,就可见端坐于书案后的东云琛正在摊开了一幅画卷凝神看着,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这才不紧不慢地搁下了手中的画卷,负手起身,看向来人。
解玲珑留了两个丫头在门外候着,独自进了屋。
“永睿见过太子殿下。”一上前,解玲珑款款行了礼。
“免礼。”东云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全是复杂的思绪,“坐吧。”
“谢殿下。”解玲珑依言拣了个靠椅坐下,正襟危坐,看向东云琛。
但见东云琛看着她,喟然轻叹,脸上追思的神色愈发浓厚。他撩起衣袍也坐了下来,将手中的画卷慢慢卷起收入画筒中,解玲珑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猜测着那估摸是穆归裳的画像。
“他们都传你是孤的血脉,可是看着你骨子里的血性,其实和孤没有半分相似。”东云琛缓缓道,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可要说你这性格像解兄,依孤之见,亦不是。”
解玲珑不置可否,她的性格自然不是随了东云琛或者解元昶,她和她哥哥解正城一个样,都是随了解老爸解老妈,只是解正城偏向解老爸的沉着冷酷,局里都盛传父子俩全是杀人不眨眼,一旦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如恶魔降临,其实这点解玲珑也沾了些,但她比较偏向解老妈的随性不羁、嬉闹妄为。
“可能是随了我娘亲吧。”解玲珑随口扯了一句。
第313章 一碗参汤(1)
一听到她娘亲,东云琛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放下当初那个明艳大胆的少女,也许是她太过跳脱于礼教束缚之外,就像烟火过于绚烂让他铭记在心,也像烟火一般转瞬即逝,一刹那的惊艳之后就是此去经年的刻骨铭心。
“殿下,当初那件事永睿略有耳闻,解铃还须系铃人,今次上门叨扰,只是想请求殿下一事。”解玲珑突然正了正色,拂袖起身,对着东云琛行了个大礼。
东云琛道:“但说无妨。”
“永睿有一计,还望殿下相助一臂之力,永睿不胜感激。”
……
等到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未时已经过了一半。
季修然早就痊愈离了忠远候府,在玲珑阁和景国公府内来回走动,尽职尽责,解玲珑看了看天色,心中想了想是不是要去小侯爷那里宣誓一下主权什么的,免得有些人还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是转念一想,她好不容易出其不意一举覆灭了姜府,这紧要关头不防着解明轩一点,她担心前功尽弃。
解明轩和姜氏定然能料到这背后定有她的手笔,坐以待毙不是他们的风格,一旦走投无路,他们或者会选择玉石俱焚也说不准。
这口气,他们二人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咽下去的。
那就来吧,她等着接招。
“回府。”解玲珑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
马车辘辘而行,直奔景国公府,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吴管家正冷汗涔涔地从正门大步而出,一抬头就见到正从马车内钻出的解玲珑,当下两眼大亮,飞快上前对解玲珑作了一揖,急声道:“大小姐,国公爷有请,让您立即到兰香院。”
“什么事这么急?”解玲珑挑眉,看着微微喘气略显发福的吴管家。
“这……”吴管家顿了顿,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抹了把冷汗,眼神闪烁,“夫人,夫人她腹中胎儿命在旦夕了……”
哈——
解玲珑顿时觉得无比荒谬,她就此一句话立刻回味过来姜氏这回想玩什么把戏,居然连自己腹中胎儿都可以搭上了就为了要铲除她?难不成是她那一碗参汤给了她灵感,所以今早她去拜访姜氏就是傻不愣登给人家送上把柄了么?
寄雪和寄心闻言,登时瞪大了眼,这时她们还不明白夫人小产这件事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解玲珑讽刺一笑,看着吴管家,拿手指了指自己,像是为了确认而问:“所以,父亲要请我过去?”
“是。”吴管家深深地低下了头。
“去就去呗。”解玲珑无所谓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交手这么多回了,难道还怕了她姜氏不成?
跨进大门绕过影壁,穿过月洞门从跨院进,沿着小径一路走向兰香院,彼时里头乱作一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端盆送水,姜氏哀哀的痛呼声正从内室传来,时而平平时而尖锐,像是能刺破耳膜般。
正厅里外站满了好些人,一家子除了老太爷外其余人都挤在了这里,每人的表情不一而足,彼时解元昶的表情阴沉得可怕,正厅内气氛压抑得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一见到解玲珑跨门而进,解元昶胸中叫嚣的一股火似乎就要喷发,他立时拍案而起,正待他发作时,帘栊轻响,何太医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
这下他管不得解玲珑,立时抬步上前急切问道:“何太医,夫人她——”
何太医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满是遗憾道:“国公爷恕罪,老夫已经尽力了,夫人她……小产。”
两个字出口,解元昶浑身巨震,只觉得全身血液直直冲向天灵盖让他脑子瞬间空白,他踉跄地退后一步,面色煞白,一脸的不可置信。
“父亲——!”解璇玑担忧地伸出手意欲扶住解元昶,却被解元昶大力推开,他霍然转身看向解玲珑,大手扬起一巴掌猛地扇了过去,愤声大骂:“孽障!”
啪——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不给谁反应的机会。
“姐姐!”解明珏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冲向解玲珑,解璇玑直接被吓得浑身一僵,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老夫人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她拄着拐杖重重捶地,大声叱道:“要打就冲着我来好了,把气撒在女儿身上算什么?”
常嬷嬷见状忙将犹自捂着脸呆呆的解玲珑牵了过来护在身后,拿起手帕想要给她擦拭却又不知如何下手,遂招来小丫鬟端来一盆热水。
“娘!你问问这个孽障干了什么好事!”解元昶重重甩袖,犹自觉得不解恨。
“国公爷,夫人,您要给夫人做主啊!”哭得死去活来的秋禾跪在地上,一下接着一下地磕头,“就是大小姐端来的参汤害得夫人没了孩子,夫人今早吃过早膳还好好的,只不过是吃了一碗大小姐送来的参汤,就喊肚子疼……”秋禾泣不成声,解元昶听得额间青筋毕露,满面怒火。
一直无声无息的解明轩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本来看到解玲珑如此落魄的场面,他应该是要笑的,可是想到了这是以他那未出世的弟弟的性命相抵得到的结果,他就觉得可笑,对方出手是不费一兵一卒,相比之下他却是要连本都掏了出来。
解玲珑捂着左边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却像是丝毫无所察,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诡异的可怕,她的目光有一种胜过寒冰的森凉,让人有一种锐利到无处不能被洞穿的错觉。
她盯着解元昶,眼神无悲无喜无怒无恨,澄澈通透。
解元昶对上她的目光,在那样纯粹的目光下,解元昶的怒意奇迹被平息了下来,却在某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他突然感觉到了被深埋于那样平静的目光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恨意。
她恨?她有什么好恨的?她害死了她自己的弟弟!
读懂了解元昶这句话,解玲珑讥诮一笑,她眼神轻蔑地看着他,“国公爷,我只做一次声明,您的夫人小产,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清者自清,您爱信不信。”她连叫他爹都不屑了。
第314章 一碗参汤(2)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听信片面之词的人,怎么有资格做她解玲珑的爹?她老爸永远只是那个整天板着脸说要罚她饿一天其实连一顿都不舍得她没吃的臭老鬼。
这一次的事,她不想作解释,也不愿去洗清自己身上的不白之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懂她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清白,对于误会她的人她从来不屑于去费力洗白自己,一次解释就够了,何必为这样的人去浪费自己的口水?多了她嫌累。
对于这一点,她和季修然一样有着异曲同工的坚持。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执念。
解元昶被她刻意的疏离激得心中没来由的一慌,他突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恐惧感漫上心间,还没待他来得及梳理心中纷杂的心绪,秋禾的啜泣声又闯进耳里:“国公爷,夫人好苦啊,您要为夫人做主啊……”
“此事定然不是大姐儿做的。”老夫人断然否决。
解明珏小萝卜似的抱住解元昶的大腿,防止他又冲向解玲珑,他仰头看着解元昶,急大呼小叫:“不是大姐姐做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解元昶怒不可遏。
“我信她,要打要杀,先过了我这一关!”老夫人把解玲珑护在了身后,纵然姜氏痛失一子,但是她了解解玲珑的为人,这种大奸大恶之事,她这个孙女断然是做不出的。
一直闷声不语的解玲珑看着老夫人佝偻的背影却依旧将她妥妥地护在身后,不由得心中一暖。
解元昶气得发抖,他死死盯着解玲珑,咬牙切齿道:“总之都是她那碗参汤引起的!吴勐,将大小姐带到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入!让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是。”吴管家沉声应道。
“父亲,那是母亲尚未出世的孩儿,活生生一条人命!您打算就这么草草了事吗?”解明轩愤然道。
“好了!在一切没有查清楚之前,就先这么着了!”老夫人手中拐杖又是重重一敲,正厅中登时肃静下来。
没有想到这场戏到最后是如此收尾,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解明轩牙关紧咬,死死盯着解玲珑平静地跟着吴勐离开的背影,努力按捺住胸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把母亲腹中胎儿折了进去,居然是如此草草收场,这根本不是他所预料的结果好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还有为什么,为什么解玲珑如此平静?她根本不是会吃哑巴亏的人,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招吗?
***
清醒过来的姜氏得知她把命都搭进去算计一场,居然得了一个这样不痛不痒的结果,当下气得又晕死过去,把兰香院吓得又一阵鸡飞狗跳。
解玲珑在祠堂待到了半夜,脸上的浮肿越发的厉害了,只是解元昶命令她跪着,她却是半歪坐在地,啊咧,反正又没人看守,要她跪就真跪吗?她才没那么老实。
月上中天,解家祠堂外头掠进了一道蓝影。
解玲珑闻声响立时摆正了跪姿,接着慢慢转过头,她的模样顿时惊得来人倒吸一口凉气,啧啧称奇,“啧啧啧,我的小美人哟,居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死本公子了。”
一见到是公子意,解玲珑又歪坐回去,翻了个白眼,“废话少说。”
“跪得累不累疼不疼?你好好回答,我还要回去转达呢。”公子意边开玩笑边从袖中掏出了一瓶膏药,施施然走近了解玲珑,“不过瞧你这模样,想来是舒服得很。”
“阿玦让你来的?”解玲珑扬眉问道。
“否则你以为本公子愿意么?”公子意学她翻了个白眼,拔出瓶塞拿手抹了少许药膏往解玲珑左边浮肿的脸颊轻轻揉开,“放心罢,这药膏是本公子独创,药效之奇保准你明日就能恢复如初。”
感觉到左边脸颊冰冰凉凉的感觉,好像疼痛感奇迹地没了,解玲珑不由得喜滋滋地从他手中夺过药瓶揣在自己怀里,甚不客气道:“多谢公子相赠。”
公子意被气笑了,“你打劫本公子倒是成了习惯。”
“你生气啦,生气可以直接说给本姑娘听,没事。”解玲珑大方地摆了摆手,“说出来就不生气了。”
“你——!”公子意气极,但左右拿她没辙,他重重哼了一声,看着她脸上的药膏抹得足够均匀了,这才收回了手掏出手帕嫌弃地使劲搓。
解玲珑呸了他一声,“你这手可金贵。”
“那必须啊。”公子意还在搓手,只是脑子一转,坏笑着凑了上来,“告诉你个事,京中过几日就要来个大美人了。”
“来就来呗,跟我什么关系?”
公子意想了想,可能男子在意的关注点和女子的不大一样,他换了个说法,“南诏百年一放的血蛊莲花盛开,今年八月十五正好是血蛊莲花盛开的时日,南诏为能让圣上观此圣景,特遣南诏太女来京,奉上一株血蛊莲花与圣上同观。”
“哦。”解玲珑反应甚冷淡。
“……”公子意觉得自己可能还没说到重点上,他折扇一合,“那血蛊莲花可是养颜圣物啊!”
解玲珑摸了摸自己右半边脸,觉得自己青春正好皮肤白皙不长青春痘已经是很好了,还没到需要养颜的时候。
“哦。”
公子意好想一扇子敲死她,好心好意陪她打发漫漫长夜,她这是什么反应?
公子意自个儿闷了半晌,随后斜乜了她一眼,“被人栽赃陷害,你倒是很悠闲。”
“不然呢?”解玲珑瞅了他一眼,“反正本姑娘早就留了后手。”
“是什么?”公子意兴致勃勃问道。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解玲珑神神秘秘一笑。
而很快,公子意就知道解玲珑究竟留了哪一招后手。
第二日,太子府中出了一件大事,连陛下都惊动了。
太子身中奇毒,这个消息是太子府派人前往皇宫秘密通报明泰帝的,彼时明泰帝立时封锁消息,摆驾太子府。
第315章 一碗参汤(3)
一进太子府,行色匆匆的明泰帝快步向太子寝殿而去,他神情凝重问着管家:“太子如今情况如何?太医怎么说?”
管家苦着一张脸,“回陛下,太子如今昏迷不醒,太医院正胡大人正给太子诊脉,眼下情况还不得而知。”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这才是症结所在。
偏偏这个症结所在管家根本无从下手,他脸色更苦了,“回陛下,奴才也不知啊……”
一大早醒来,太子就脸色泛青昏迷不醒,请了胡老太医过来问诊,老太医只说是中毒,什么毒却还不好判断,而他却查不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中毒的。
太子寝殿眼下正重兵把守,一见到圣驾,众人忙就地一跪,恭迎圣驾。
明泰帝只是焦躁地摆了摆手,大步踏进寝殿往内殿而走,只见东云琛脸色泛青昏迷不醒,在一旁把脉的胡老太医看诊看得入神,也没发觉圣驾来临,等到他皱着眉头收回手时,才惊觉圣驾在侧,立时诚惶诚恐地行了个大礼,“微臣叩见陛下。”
“平身,快说,太子怎么了?”洪福搬来靠椅,明泰帝顺势坐下,拧眉看向胡老太医。
胡老太医捋着胡须,斟酌半天道:“殿下身中奇毒,正好是微臣当年游历天下时有幸遇见,说好解也好解,说难解也难解。”
“此话怎讲?”
“回陛下,这毒的解药微臣能配得出来,是谓好解,可是这解药的一味药引却是不易得,因此谓之难解。”胡老太医郑重其事。
“你这糟老头子,有话直说!”明泰帝被胡老太医神神秘秘的态度气笑了。
“回陛下,只需中毒者儿女的一杯血做药引,或者找到一株活灵草,可是活灵草难得,至今不曾见到。”
明泰帝眸色一深,沉默了。活灵草是下策,找它要花费时日,太子总不能老是昏迷不醒,最好这毒今日就能解。
“去把浔安带来。”他抬手示意洪福,东云琛当年为情所困不欲娶妻,除了明泰帝指给他的太子妃一位正妃后院便无其他人,因此子嗣寥寥,月前皇长孙被派去行云关历练,如今只剩下一个浔安郡主。
胡老太医眸中精光一闪,回过头吩咐药童准备匕首和瓷碗。
等到浔安郡主被带到明泰帝面前时,她先行了一个大礼,瓮声瓮气道:“浔安见过皇爷爷。”
“浔安,你父亲如今身中奇毒,要你取血做引,你愿不愿意?”明泰帝看着她那双不知世事的大眼睛,问。
浔安眨眨眼,她不过七八岁,并不是那么理解明泰帝这句话,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被洪福牵到了矮桌前。
可是当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摆在面前时,她再怎么不知世事也会心生恐惧,她奋力挣扎踢翻了面前摆着匕首和瓷碗的矮桌,害怕得尖叫起来,“皇爷爷!浔安不要!浔安不要死啊!”她情绪失控得大喊大叫,洪福害怕扭伤她忙不迭松开她的手。
明泰帝见状,只是沉沉一叹,一筹莫展。
毕竟是他孙女,他总不能下重手敲晕了她什么的,可是太子的性命也是要紧,难道没有两全的办法吗?
他这样问了洪福,洪福想了一会,呵呵笑了出来,“陛下,您忘啦,还有一人可以试试。”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明泰帝登时双眼一亮,朝着洪福笑了出来,“老东西,还是你有主意,快去把永睿县主请来。”
“是。”洪福依言退下,忙带人前往景国公府。
解元昶一听他的来意,顿时脸色黑如锅底,什么叫太子殿下的儿女?什么叫请永睿县主试试?
可是圣命不可违,他再怎么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也只能忍气吞声。
当解玲珑从祠堂慢悠悠出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脸上半点都没有昨日留下的痕迹,看也没看解元昶一眼,听到了洪福的来意,她表现得乐意之至,跟在洪福公公身后高高兴兴地随他走这一趟太子府。
如果说洪福公公的来意是叫解元昶觉得羞辱,解玲珑的态度却是让他觉得啪啪啪打脸。
解元昶怒不可遏,吩咐吴管家准备了一匹马,翻身上马就往太子府冲去。
而洪福公公来景国公府的目的却是秘密的,没让任何人知道,只是姜氏却隐隐觉得惴惴不安,在得知解玲珑被高调请出了祠堂后,她心中更是惶然。
且说几人很快就到达了太子府,一路往太子寝殿快步走去。
“臣女叩见陛下。”
“微臣叩见陛下。”
解玲珑和解元昶齐齐拜见明泰帝,明泰帝忙摆了摆手,“快起快起,永睿啊,你快去看看太子,兴许你可以救他。”
“若需臣女之处,臣女自当竭尽全力。”解玲珑正色道。
解元昶额上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那就好。”明泰帝闻言一笑,看向了胡老太医,“胡太医,快。”
胡太医朝着明泰帝施了一礼,瞥了一眼解元昶难看的脸色,道:“陛下,为谨慎起见,还是先验一验吧……毕竟……”胡太医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万一有错,那可就麻烦了。”穆归裳当年深得圣眷,名头响当当的胡太医被明泰帝指给穆归裳负责照料她养胎,因此解玲珑的身世之谜,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明泰帝想了想,确实好像的确是从来都没有验过,随即大手一摆,“洪福,去将宫中的圣血石取来。”
这时解元昶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点,让解玲珑给东云琛献血,说白了就是变相承认他被戴了绿帽的事实,他脸色岂能好到哪里去?胡太医这句话好歹了稍稍挽回了一点他的面子。
殿内一片沉寂,此时谁都没有心思闲聊打发时间。
太子府与皇宫本就是邻近,洪福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地进了内殿,捧着一只镶嵌金石的锦盒。
他打开锦盒,便可见一颗血红的石头端放正中。
圣血石据说是当年的驭方宗宗主伏云瑾送给虞高祖的奇石,如果滴入的两滴血有亲子关系,圣血石就会在一瞬间褪去血红之色,剔透如水晶,倘若没有,那么圣血石就没有任何反应。
而这件事,人人皆知。
第316章 血脉真相(1)
胡太医坐在床旁,洪福公公端着圣血石凑到胡太医身边,胡太医抓起东云琛的手指置在圣血石上头,拿起长针挑破皮挤出了一滴血,那滴血登时滚落向下,落到了圣血石上。
在一旁看着的解玲珑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毫不在意地伸出了手,递给胡太医。
解元昶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心跳如擂。
当她的那滴血往下一滑落入圣血石上时,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时间争分夺秒而过……
然而那颗圣血石毫无变化。
“看来当年那场困扰许久的误会,解除了。”明泰帝呵呵一笑,眸中别有深意地看了那个怡然自得的少女一眼。
解元昶脑中犹如电闪雷鸣,浑身不可抑制地剧烈一颤,他茫然看着十步开外亭亭玉立的少女,胸口那颗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抓掏出了一个空洞,换了一捧森冷的冰雪塞了进去,刺得他连呼吸都是惊惧的冷意。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居然,她居然是他和裳儿的孩子,她居然是他的孩子……
解元昶心中浮起更大的恐慌,他踉跄地退后几步,想要逃避这样残忍的真相,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拒绝,他终究是浑身虚脱无力地往后一瘫,跌坐在地。
他这些年都做什么?!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突然仰天癫狂大笑,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是他负了裳儿,负了她的一片痴心,是他害死裳儿,十六年来弃她和他的女儿不顾,更为可怕的,今早他还那样对她……他怔怔看着十步开外的少女依旧是冷静自持地含笑而立,不悲不喜,眼神冷漠,看着他的时候,犹如在看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他的心狠狠一抽搐,可是大错已铸,终是不能回头。
是他亲自造成了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胡太医,永睿斗胆问一句,太子的毒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了吗?”解玲珑移开目光,看向胡太医。
胡太医老神在在道:“不啊,只要有活灵草便可。”
“活灵草?”解玲珑双眼一亮,“真是巧了,我的店里就有这株草,是一位客人拿来典当的,我这就去命人取来。陛下,永睿先告退了。”说着,急急转身,看也不看解元昶一眼。
她像是一阵风似的掠过解元昶身旁冲出了殿外,解元昶依旧是僵硬如木人。
明泰帝转而看向了床上的东云琛一眼,意味深长一笑,接着起身从容步出了殿外,“胡太医,你留下来好好医治太子吧,等太子醒来便来找朕,朕想找你好好聊聊太子今日的‘病情’,洪福,走吧。”
他故意在“病情”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在胡太医耳中不由得抖了抖山羊胡,小心肝一颤,随后镇定恭敬地送走了明泰帝。
胡太医明白,明泰帝慧眼如炬,这点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不过是看着太子的面上,不与他们做计较罢了。不过胡太医自己还有一个猜测,其实明泰帝自己想来应该也很是好奇这永睿县主究竟是不是太子殿下的血脉吧……
毕竟这件事足足吊了他们这些知情者十六年的胃口啊……
如今答案水落石出,只是可惜了当时的穆归裳因为国公爷耿耿于怀这件事而冷落了她们母女多年,造成了后来的难产过世。
胡太医微微一叹,抖了抖衣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还依旧被这巨大的冲击惊得回不过神的解元昶,他走近了解元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长叹,“国公爷,令嫒当年果然是不足月而生,可惜当时老夫为先皇后诊脉无法为先夫人接生,但是先夫人不可能无故早产,您要是有时间在这里自苦,还不如回去查查当年的真相吧,或许,你府上那位夫人可以给你答案。”
闻言,解元昶蓦地抬头,浑身巨颤。
是了,明明是个不足月的婴儿,当年那位大夫却一口咬定解玲珑是足月而生,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难道……是她?
到底是谁一步步害得他和裳儿天人永隔,害得他和亲生女儿从最开始的心生罅隙渐成鸿沟?
他势必要查清楚!
解元昶眸中闪过一抹狠戾,狠狠握拳砸向地板,猛然起身扭头就往殿外而走。
须臾,这太子寝殿只剩下胡太医和东云琛二人。
解玲珑的身影在殿门慢慢显现,她看向解元昶远走的方向,唇角若有似无一勾,随即移过目光看向殿内,缓缓抬步走了进去。
“永睿谢过胡老太医。”解玲珑含笑向胡太医福了福身。
胡太医摸了摸山羊胡,呵呵一笑,转而看向殿内床榻,“殿下,您可以醒了。”
东云琛本来就没有中什么毒,一切只是在做戏给明泰帝和解元昶看罢了,只是明泰帝火眼金睛为人宽厚,看在太子的份上愿意配合唱戏罢了。
床榻上的东云琛悠悠睁开眼,他眸子浸过一片凉意,遗憾道:“一切都已经将错就错到如今,真希望你可以真是孤的骨肉,当初的苦也就不算白白受了。”
“其实该讨的债,永睿都讨的差不多了。”解玲珑眸光微狭,轻轻一笑,朝着东云琛福了福身,“今日之事,永睿多谢殿下,殿下待永睿恩情,永睿必不敢忘。”
东云琛掀起锦被直起身,定定看着她,良久,无奈地摇摇头,沉沉一叹,“罢了,你回吧。”
“永睿告退。”
“且慢。”东云琛忽然出声。
解玲珑回身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南诏来使,父皇口谕由孤做东,八月十三在孤这设接风午宴款待,帖子会向京中贵胄送去,届时……你也来吧。”东云琛道。
解玲珑福了福身,微微一笑,“谢殿下盛情。”
***
解玲珑径直回了景国公府,她是从祠堂直接出府到达太子府的,因此并未带着寄心寄雪随行。
她瞧了眼天色,还未到午时,此时季修然还在华文苑中教导解明珏,解玲珑想了想,举步往华文苑而去。
清幽的华文苑内,清风徐来,解明珏正在握笔写字,一身天水青的季修然正俯身看着他执笔,耐心地纠正他的姿势。
第317章 血脉真相(2)
四下安静,墨香隐浮,庭院外草木深深,解玲珑倚在了学堂后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看着,日光洒落在她的眼眶里成了晶莹的碎屑,沉沉心事都在金光浮动之下。
似有所感般,季修然动作顿了顿,含笑转身看向来人,微微朝她作了一揖,温文尔雅道:“修然见过大小姐。”
“哎!姐姐!”解明珏兴冲冲甩头。
解玲珑手中的狗尾巴草登时就扔了过去,精准无比地砸在了解明珏头上,“好好写你的字。”
解明珏哎哟一声抱头一躲,老老实实写自己的字,而此时季修然已经走近了解玲珑。
解玲珑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向外头走去,“今天天气真好啊。”
季修然含笑看了解玲珑一眼,慢悠悠道:“但是看着大小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解玲珑话里夹枪带棒。
季修然吞吞吐吐地说着:“解大小姐所向披靡,昨日居然被罚跪祠堂一夜,心情能好吗?”
解玲珑噗嗤一笑,心中的郁闷消散了几分,“你这呆子居然还会逗人开心,的确,本小姐心情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差劲极了。”
“不知大小姐在烦忧什么,说出来也许会好许多。”
解玲珑坐上华文苑走廊的栏杆,倚着柱子翘起二郎腿,仰天长叹:“不啊,我的烦恼没人可以懂,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懂,说出来也没必要。”
她不过是伤感游离异世后,在这个世界母亲早逝父亲不慈,和前世对比之下,令人更觉得怀念。
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落子无悔。
今天她心情比较沉重,哪里都不想去,小侯爷那也没心情去,遂径直回了景国公府,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忏悔,也许只有那个人的忏悔才可以纾解她心中的沉重。
季修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浅浅一笑,“那就去写字吧,写字也许是个令人抛却烦恼的好方式。”
解玲珑头皮一麻,连忙摆手,作惊恐状,“不不不,写字这种神圣庄严的事情,不适合本姑娘——啊喂你做什么……”
只见季修然伸出那只修长的手牢牢握住了解玲珑的手腕,不容否决地将她拽进学堂,拣了张书案让她坐下,按了按她的肩膀,接着递上笔墨纸砚一一摆在她面前,而后微笑看着她,“临摹书帖,写吧。”
两个字仿佛紧箍咒登时让她头疼欲裂,解玲珑哭丧着一张脸,心中在扎小人,面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用着商量的语气道:“能不能不写……”
“你说呢?”
然后解玲珑就这么被逼着练了一个下午的毛笔字,季修然今日也不走了,就在学堂内气定神闲地教导两姐弟练毛笔,午膳都是让丫鬟送了进来,直到日薄西山,解玲珑堪比满清十大酷刑的练毛笔大业才算告终。
用过的废纸撒了满地,解玲珑端坐在废纸正中央,精神抖擞地看着握在手心刚刚完成的书帖,得意洋洋地朝着季修然道:“本小姐原来也不是没有练毛笔的天赋啊,瞧瞧这字,都不敢相信是本小姐自己写的了。”
解明珏好奇地凑上来看了一眼,撇撇嘴,比他的还不如好么!
季修然含笑看着她,她一下午都沉浸在练毛笔的郑重情绪里,没空操心那些烦心事,看着她张扬的眉角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他心中略定。
“哎,呆子,你别光看不说话呀,快说说怎样?”解玲珑扬眉看向季修然。
其实还是很丑的,不过……
“尚可。”
这句话说得其实挺违心的,他想。
“是吗?”解玲珑喜滋滋地捧起这张纸,起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喃喃自语,“这张纸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看来我得好好保存保存。”
还未出门,抬眼便看见吴管家匆匆而来,解玲珑神情忽然一冷,笑意俱收。
“老奴见过大小姐。”吴管家深深地朝她作了一揖,忧心忡忡道,“大小姐,国公爷从上午回来吩咐了一些事后就把自个儿关在了祠堂不吃不喝到现在,谁都不肯见,大小姐,您能不能去劝劝国公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冷笑一声打断,“国公爷把自己关在了祠堂,关本小姐什么事?”
吴管家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嘴唇蠕动半晌,犹疑着开口:“大小姐,国公爷他知道错了……”
这是他跪在祠堂穆归裳的牌位下说的话。
解玲珑看着吴管家的眼睛,眸中晦暗不明,忽而讥诮一笑,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然后收进袖中,“罢了,带本小姐前去。”
解家祠堂,灯火通明,高烛残泪。
一列列木质牌位错落满目,风穿堂而来,带起白色帘幔慢悠悠地飘,这里的一切事物昨日犹在眼前,今日那蒲团上却换了个人跪着。
解玲珑进了祠堂,在外头静静看着解元昶脊背直挺地跪在列祖列宗前,跪在逝去的穆归裳牌位前,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没有出声,解元昶却开口说话了,似乎知道身后是谁。
“你娘亲生下你后,就费力地想跟我解释,可我当时入了魔障,听不进去她的任何话,以为她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坚持要把你送到乡下托人养活,你娘亲却执意不肯,拼死也要将你带在身边,这件事争执不休,造成了我和她之间的罅隙越来越大,你娘亲也因此郁结在心,缠绵病榻。她怀着明珏时,太医都劝她别留下这个孩子,否则以她当时的身体定是不能平安生下的,但是她还是一意孤行,那时我就知道她对我对这座国公府已是心灰意冷。我和她之间的死结就是一个你,这个结打不开我和她就没有幸福而言,所以我知道我没法阻止她,可是她那么在意你,而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耻辱的象征,甚至在她去后,又将你视作间接害死她的仇人。”
他的声音很凉,比月光还要寒凉。
解玲珑抱胸倚着墙壁,仍旧没有说话。
第318章 血脉真相(3)
“可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害死裳儿的,不是你,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他说到这里时,声音非常缓慢,似乎是竭尽全力才能说出口,“是我不信她在先,猜疑她在后,更是有将我和她的骨血弃之不顾嫉视如仇,是我愚蠢地跳进被人设下的陷阱里,害死了裳儿。”
解玲珑的目光也是寒凉,她盯着解元昶的背影,恶意地笑了笑,“很好,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痛苦着,我很快乐。”
解元昶浑身一僵,手掌紧捏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却察觉不到任何痛楚,因为再痛也比不过此刻的痛彻心扉。
“玲珑……”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不过解玲珑却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快速打断他,语声冷酷决然,“别叫我的名字,你没有资格。”
四下寂静无声。
良久,那个脊背像是突然弯了弯的男子疲惫出声,“我已命人查清了,这件事我会严肃处理。”
“很好,那我走了。”
“你……”
解玲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说。”
“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解元昶苦笑一声。
“怎样都不可以。”解玲珑不留半分情。
穆归裳,还有原先的解玲珑,异世而来的我占据了国公府大小姐的位置,今日我为你等洗清冤情,权当做报恩。
愿在天之灵,安息吧。
***
果然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看到了解元昶忏悔莫及的表情,解玲珑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多了,走路也能哼着欢乐的小调。
她回到了清兰院,在清兰院里坐立不安等了解玲珑等了一个日夜的寄雪寄心一见到解玲珑平安无事归来,差点喜极而泣。两人纷纷上前询问解玲珑如何,解玲珑只得一一作答,接着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寄雪知道解玲珑还没用晚膳之后,忙小跑去为她再去准备晚膳。
待解玲珑用过晚膳后,她看了眼时辰,还只是申时末。
说实话今日真是大快人心,月黑风高夜,她有点兴奋得想干坏事。
解玲珑一把扯过寄雪,凑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寄雪登时把眼睛瞪得老大,“小姐您这么晚了还要出府?”
“嘘——!小声点!”解玲珑竖起食指,做贼心虚,“万一有人来了,千万看住门,就说我睡了。虽然本小姐不觉得三更半夜会有人来找我,可是不见得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夜猫子。”
寄雪讷讷点头,想了一下,又道:“可是小姐,您一个人出去安全吗?”
“放心吧。”解玲珑拍着胸脯保证,“有卫风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还怕出什么事?”
解玲珑一说完,忙蹑手蹑脚地从清兰院后门偷偷溜出,顺带吹了声口哨示意卫风跟来,然后扭头便钻入黑暗里,往后门院墙而去。
一刻钟后,解玲珑站在国公府一扇后门旁的阴影里,张望看了眼地形,然后一脚踩住假山踏上树枝,借力旋身而起翻墙而过,落在地上时她翻了个跟斗缓冲落地。
甫一落地,卫风的身影就出现在墙头,抱胸往下看来,“大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解玲珑拍了拍手,将手负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卫风,“忠远候府,会情郎。”
卫风:“……”
接着解玲珑冲着卫风招招手,“路远,本小姐不能乘马车而去,快用轻功带本小姐走,伺候得本小姐满意了,回头本小姐告诉祖父让你升官。”
卫风凉凉道:“不才区区在下已是副楼主,不劳大小姐费心了。”接着飞身掠地,说了一句“冒犯了”之后抄起解玲珑的腰身蜻蜓点水般跃上屋檐,犹如兔起鹘落,姿势漂亮极了。
虽然古代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解玲珑是不介意搂腰什么的,她吩咐过卫风如果她有需要那么这点她不介意,当然也仅仅局限于搂腰。
一刻钟后,卫风在忠远候府西北角的高墙上停下,松开解玲珑的腰,解玲珑重心一个不稳,差点往地下摔去,连忙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引发的动静不小,惊动了灯光通明的书房内的人。
本来站立在书架前正抽出一本书的沈玦动作顿了顿,他沉默须臾,随后递给孟琉一个眼神,孟琉立时会意将轮椅推了过来。
阿英率先冲了出来,果不其然,是解大小姐再次翻墙大驾光临。
彼时还抱在树枝上的解玲珑恼怒地瞪了卫风一眼,继而朝着阿英干笑一声,松开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草地上,看了书房一眼,“阿玦他在书房吗?”
一声“阿玦”,明明白白地划分了两人的区别,犹如一把利刃往她的心口重重一戳,连呼吸都是疼痛。
阿英沉默地点了点头。
解玲珑冲她笑了笑,接着抬步往书房而去。
阿英看着她的背影,再次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日她依着沈玦的吩咐躲在暗处听候吩咐时所目击到的一切画面,每一帧都让她心如火焚疼痛难忍。
她狠狠地将眼一闭,快步地走近了书房,候在门外。
解玲珑进了书房的时候,孟琉依着沈玦的吩咐抱着睡了的虚宝退了开来,掩上房门留二人独处。
“阿玦!”解玲珑一进屋,首先就是欢喜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在叫他的名字时,声音带着少有的软糯,像是幼童般瓮声瓮气的,却让他听着很是悦耳。
沈玦背着她,坐在轮椅上兀自翻书,淡淡地唔了一声,头也不回。
解玲珑有些不解,这厮又是怎么了?
她疑惑地上前,绕过轮椅看向他,“怎么了?”
沈玦继续淡漠地翻书,“听说你今日跟人家学写字?”
“对啊,季先生还说我写得好看呢。”解玲珑喜滋滋地从袖中取出了被她对折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他面前秀优越,一脸期盼嘉奖的表情。她神经比较粗,没有听出来沈玦此时的阴阳怪气,其实也不能全怪她粗神经,主要是沈玦说话总像一个调,他要是阴阳怪气起来她也难以分辨。
沈玦没有看向那张纸,他将目光停留在解玲珑的脸上,看着她幼稚的表情,他几不可闻地叹息,“神气起来比谁都厉害,怎么笨起来比谁都笨呢。”
解玲珑脸色有点黑,将那纸重新收起来,她梗着脖子不服:“我笨,我要是笨,这天底下有没有聪明了!”
第319章 南诏来使(1)
“多大的年纪写字写成这副样子,还拿来在我面前炫耀。”沈玦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纸,眉头微微皱了皱。
解玲珑突然想起了当初在街头上买回来的沈玦的字,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脑袋,眼疾手快地夺回那张纸胡乱塞进怀里,真是的她怎么忘了沈玦是书法行家,她居然鲁班门前弄大斧,她想想都觉得害臊极了。
沈玦却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径直从书桌上取出一本书册递给了解玲珑,“每日照着这本书好好练字,哪一日字可以见人了,哪一日还给我。”
解玲珑接过,顺手翻了翻,里面的蝇头小楷虽然显得秀丽但是仍不缺大气,她扬眉看向他,“这是你的?”
沈玦不置可否。
解玲珑心中窃笑,所以他这是要她练成他的字吗……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沈玦先前提到她下午练字的事,是不是……吃醋了……
不过解玲珑还算很识趣地没有揭开真相,免得沈玦恼羞成怒,毕竟现在还算互相了解的初步阶段,她还是很谨慎的。
“我明白了。”解玲珑将书一合,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过就算字可以见人了,这书也不还你。”
“听说你今日和太子殿下联手导演了一场戏?”沈玦抬眼看着她,没接她的话。
“是啊。”解玲珑坐上了书案后的雕花大椅,老实回答,“我觉得太子殿下挺好的,你要夺了他的江山,我心中总觉得怪怪的。”
“不是他的江山。”沈玦讳莫如深道。
“为什么?”
沈玦却没有回答了,转而换了话题,“上次你说要做的那是什么东西?”
好在解玲珑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兀自用着猎奇的心态摆弄着沈玦书桌上的笔具,“阿玦,你晓得火药吧?”
沈玦颔首,“硝石、硫磺与木炭相和能炙热而炸,百年前炼丹书中有记载,因此出现了烟花爆竹。”
“我要做的东西,和烟花爆竹大同小异。”解玲珑双手交叠支着下颌,眸中闪过一抹幽光,慢悠悠道:“阿玦,你有没有想过,小小爆竹就能产生如此骇人的威力,倘若是数倍于爆竹大小的东西呢?倾城灭国,足矣。”
沈玦没有吭声。
“我们先称呼它为炸药,如今的火药技术尚未成熟,人们还没摸索到硝石硫磺木炭的正确比例,难以制成火器,但是我可以。”解玲珑笑意优雅,“暂时我说火器你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你大概可以这样假想,将一颗爆竹绑在羽箭上,弯弓拉弦,将它射出百步之外再猛然爆炸,而我可以将爆炸的威力大幅度提升,将火器的射程改变至百丈之外,你想想,这样的利器万一用在行军打仗上,是不是堪比百万雄军?”
沈玦眸中泛着幽幽冷光,他呼吸特意放缓,似乎真的在用心感受解玲珑所描述的这般场景。
爆竹威力已够伤人,倘若将其威力放大数倍,岂不是以一当十可伤无数?一旦拥有这种东西,那可真是如虎添翼,于百丈之外便可杀敌败军,如此神兵利器,她解玲珑是怎么会懂的?
似乎是知道沈玦会对此怀疑,解玲珑首先大大方方地做了解释:“这些都是我祖父告诉我的。”
反正解知章曾经是神机营老大,这个时候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再合适不过。
沈玦有须臾的沉吟,他眸中有暗流涌动,解家藏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却不公开现于人前,这解家……又是什么居心?故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我祖父本就擅长机关术,要做这些不是难事,只是一切还处于未成熟的阶段,祖父将此大任交给了我,所以呢,我就来试试。”解玲珑嘿嘿一笑。
“你这些本事都是跟你祖父学的?”沈玦看着她,类似的问题她曾经搪塞过他。
这次解玲珑倒是大大方方地给出了答案,“是啊,因为有人说我是凤星,凤星你懂不?天定凤星,因此祖父就倾力秘密教导,不能为人所察。”解玲珑故弄玄虚,其实都是她随口胡诌,当日的无因大师言犹在耳,凤星二字是上佳的万金油,她岂不能借来用用?
沈玦心念一动,眸光微狭,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是无因大师告诉你的?”
解玲珑一怔,“是啊,你怎么知道?”
沈玦抿着唇不说话了,于他而言,无因大师的谶言他一直铭记在心未敢相忘——“囚龙劫凤,紫微星势已转,凤星也动,两相交错,命数难定,倘若有朝一日施主也有焚心之时,烦请北望岐山。”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所以凤星,指的就是她吗?可是为什么会是她?
如果将来也有焚心之时,又是指什么?
“阿玦,你这样看我作甚?”解玲珑伸出手往他眼前挥了挥,招回他的魂魄,“对了,沐佛节那天你是不是也去了灵福寺?我记得无因大师那有一盘残局,他让我和他下,说是有缘人留下的,我猜是你,对不对?”
沈玦颔首。
“我就知道是你!那他和你留下了什么谶言吗?”解玲珑目光好奇地在这间书房逡巡着,随后旋身而起,像是寻宝似的探索着沈玦的书房,一排巨大的檀木书架立在墙壁旁,她摸上前去翻动着这些古书孤本。
“没有。”沈玦微微垂下眼睑,淡淡道,“他给你留下了谶言?”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谁都做不到对对方毫无保留,两人都还没到完全坦诚的那一步。
兀自翻书看着的解玲珑漫不经心道:“从去处来,往来处去,天命所归,不必纠结因果,一生便无心劫。这是大师留给我的,哎,什么没心劫,阿玦你就是我的——哎?这是我上次托璇玑妹妹送你的食盒,没想到你还保存得这么仔细。”解玲珑讶然,从一侧的书架旁将那只漆有景国公标识的食盒提了起来,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这是你托她送的?”沈玦微微皱起了眉,一卷埋在边缘角落的记忆在脑海里缓缓铺开。
……
“这个,是送给小侯爷与季先生的。”
“解小姐有心了。”
……
第320章 南诏来使(2)
他眸色一深,漆黑的瞳孔中有一瞬的沉思,摇曳的烛光似有一瞬的明灭。
解玲珑察觉到沈玦的异样,心中掠过一丝惴惴不安,她犹疑地看着他:“怎么?很难吃?那鱼糕可是我亲手做的,费了可大的劲了呢。”
“不,很好吃。”沈玦收回思绪,眼中的情绪百转千回,他的眉间似在一瞬有葳蕤春意席卷而过。她贵为永睿县主千金之躯,却为了他肯洗手作羹汤,做那人间烟火之事,他岂不会动容?虽然彼时他以为是解璇玑所做不肯享用,却鬼使神差地还是食尽了那碗鱼糕,如今想来幸好当时的一念之差。
“我给你送了两次呢!”解玲珑俯身看向沈玦,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略略苍白的薄唇,介于明朗和温软之间的一线,盯了久了不由得觉得食欲大开,她眯眯笑着凑上前,“要么么!”
轮椅上的沈玦身子向后一让,偏过头,面色不善,“胡闹。”顿了顿,忽然惊觉不对,他回过头,挑眉看向解玲珑,“你说你送了两次?”
解玲珑觉得他这话问得古怪,狐疑地看着他,“对啊,我托阿英转交,怎么?你没有收到吗?”
沈玦沉默,须臾,“不。”
他微微一笑,抬起手将她俯身时滑落在额前的发丝缓缓往后一撩,顺势摊掌将她的头往下一带,解玲珑自觉地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软在他怀里,被他稳稳地箍住纤腰。
一霎阴影扑面而来,解玲珑只觉得樱唇覆上一层湿热,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气息犹如芝兰玉树,铺天盖地将她湮没,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他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形,弧度是流畅是飞扬,是让人流连忘返,她轻轻咕哝一声,似对这样的浅尝略带不满,他低笑一声,用齿尖顶开了她的牙关轻而易举地攻城掠地,少女的清香甜蜜芬芳,让他越发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她向来学习新事物很有天赋,似乎已经掌握了接吻的诀窍,这个甜蜜温柔的吻很是绵长,而她还能呼吸自如。
只是她陶醉在这样的深吻里,放纵意识渐渐趋于迷蒙,迷迷糊糊中他的吻慢慢从她的唇转移到下颌,转移到她的脖颈间,湿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她难以自控地嘤咛几声,突然感觉到紧贴在她腰下有坚硬如杵的触感,解玲珑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吓得三魂六魄全飞了。
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颤动,沈玦双臂用力一拢,他垂首在她耳畔,极缓极轻道:“别动,这个时候不乖点,我不保证场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察觉到怀中少女越发僵硬的身躯,他的唇角带了微微的笑意。
解玲珑一言不发无比懊恼,她果然就是纸糊的老虎,这个时候应该要欲拒还迎霸王硬上弓什么的啊,让他吃了她还怕他跑了不成?
可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啊…………
解玲珑在沈玦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死了过去,他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她像极了一只慵懒无忧的小猫,天生契合的尺寸,他拥她在怀,心间突然泛过密密麻麻的眷念,似乎甘愿就此一辈子,没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怀中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沈玦似乎习惯了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他径直抱起解玲珑,起身走出书房,将她抱回自己的主卧,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起锦被掖了掖边角,眸光定定看着她许久,继而转身平静地走出了房间。
待他重新回到书房时,阿英已经跪在桌案前,垂首一动不动,跪姿如木雕。
沈玦轻轻坐回雕花大椅,昏黄的灯光将他长睫映出蝶翼般的阴影,一束火光在他清冷的眼眸中摇曳,那火光的温度却暖不了他眼底的寒凉。
“为何擅自处理了她带来的东西?”沈玦翻开早先他在看的那本兵书,语声清冷,眼也不抬。
阿英抿唇不语,只是捏掌成拳越发紧了。
沈玦修长的玉指翻过书页,“什么时候可以由你来做我的主了?”
阿英身子一僵,头低得更深了。
她对他的心思,沈玦其实心如明镜,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故作不知,上辈子他和解玲珑自幼定亲,他自然是没有对其他女子生出别的心思,这辈子他还来不及将别的女子看在眼底,解玲珑又再次闯进了他的心扉。
所以对于她的情意,他从来都不能回应。
但无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都抹杀不了她上辈子为了救他而死的事实,她于他有大恩,他沈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去外头清醒清醒,如果能想明白了,再回来继续呆在我身边,如果还想不明白,那就等到能想明白为止。”沈玦的声音像是浸透了一片寒凉。
“是。”阿英应声而退。
***
此刻,离定京城百里的草地上,有一队人马正停在溪流旁,就地扎营,夜枕星河而歇。
溪流旁的巨石上,有一少女席地而坐,暗朱色金罗蹙鸾华服在她身边仿佛一朵巨大的花盛开着,华贵艳丽,但见她头上盘着灵蛇髻,斜插一支紫玉镂金簪,垂下一缕细长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映衬着她云鬓乌黑,两侧粉嫩的耳垂缀着红翡翠滴珠耳环,眉间贴着烧蓝镶金花细,腕扣白银缠丝双扣镯,趺坐在地,浅淡的目光看着跋山涉水而来的月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三更了,该歇了。明日一早还得启程进京呢。”有一青衣侍女小跑而来,催促道。
“嗯。”那少女微微颔首,虽然做了应答,却不肯起身。
那侍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又不好把这个喜怒无常的太女殿下给惹急了,心中叫苦不迭。
此人正是南诏王室继承人,太女殿下华飞缨。
南诏国处于大虞最南部,是大虞唯一的封国,拥有独立行政权,南诏盛行蛊术与毒术,生活习性与中原人完全不同,因此在大虞开国之初,南诏作为曾经的五国之一,名字以封国名的形式被完全保留了下来,南诏国的最高统治者是南诏王,这是一个没有男尊女卑意识的种族,只认强者为尊,而现今一代的统治者,则是南诏女王华咏歌。
第321章 南诏来使(3)
话虽如此,但其实八年前自从南诏女王华咏歌卧病在床后,从此缠绵病榻不能执政,遂逐渐将大权转交了当时年仅七岁却早慧的太女殿下华飞缨,并命叔夜王华咏唱辅佐华咏歌独女华飞缨,华飞缨在其王姨华咏唱的辅佐下很快接手了南诏王室的政务,华飞缨虽然年幼,让人意外的是她的手段却极其雷厉风行,老道狠辣得不像话,将当时朝中动荡的异心以迅雷之速扼杀,不留半分情面,在她长达八年的铁血统治下,南诏国日趋太平,民风彪悍,比之六百年前的南诏末代皇室公主华赤爻的铁血政治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谁也无法想到,那个传闻里杀人不眨眼吃人肉饮人血而生的南诏太女,安静的时候会是这般的俏丽多姿我见犹怜,似乎靠近她一步都是一分亵渎。
“莫旎,血蛊莲花可有浇灌?”华飞缨垂着长睫,淡淡问道,她的语声有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让人听而生畏。
每年她都是代替华咏歌在年底进京述职,今年却不同,百年一放的南诏圣莲开放时都需要进京与大虞皇帝同庆,南诏向来尊崇蛊术,南诏圣莲更是修炼上佳蛊物的圣物,因此在南诏国民心中有着不可逾越的崇高地位。圣莲池百年一放,六百年来每次都会有南诏王室派人取出一株送往定京城,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忠诚的臣服。
“回殿下,已吩咐血奴浇灌了。”那名唤莫旎的侍女低眉敛目道。
血蛊莲花平常不离开圣莲池时,是要南诏王室中人的血三月一次的浇灌入圣莲池水中,但一旦离开圣莲池,就需要用人血日夜喂养,方能保持其活性。
“让血奴他们看好血蛊莲花,这可是这次我们进京的使命,出了差错,一个个都扔进虿池里。”华飞缨瞥了莫旎一眼,她微微上翘的凤眼透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被华飞缨那一眼所震慑,莫旎心神一颤,连忙福了福身,毕恭毕敬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再次交代。”
言毕,转身匆匆退了开。
“都到了天子脚下了,我的殿下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像鬼魅般突然飘忽在身后的一抹绯红身影临风而立,被月光拉得斜长的身影笼住了在趺坐在地的少女娇小的身子,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听到身后传来的调笑语声,华飞缨却眉目依旧冷冽,她八风不动,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瞥,“绯玉,这一路跋山涉水,如此艰辛,你为何偏要随我而来?”
“不跟紧了太女殿下,就怕一个不小心殿下就把绯玉抛在了脑后,到那时,绯玉心碎都来不及呢。”身后的男子含笑道,绯红衣衫猎猎飞舞,他容颜精致如玉雕成,白皙修成的手指握着一只高足夜光杯微微晃动,杯中波光摇曳,盛着西域最负盛名的葡萄美酒。
那只玉手袖中,隐隐约约可见缠着一条通体血红尾指来粗的小蛇,小蛇露出了拇指大的脑袋,嘶嘶吐着蛇信子,一眼就知这是剧毒之蛇,他却若无其事,只是优雅地将杯中酒慢慢倒入口中,浅尝辄止,一口可以回味许久。
“呵呵。”华飞缨忽然笑起,笑声宛若银铃,带了别致的少女清新,她身子鬼魅般一闪,竟在一转眼绕到了绯玉的身后,素手闪电伸出捉住了绯玉的皓腕,微微一使力,抱着他的人往巨石底下的草地里一翻,以巨石为屏障顺势躲进了阴影之中。
高足夜光杯哐当一声落在巨石上,流泻了一地的漾漾水波,迷人的酒香四溢,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
“幕天席地的,殿下想要做什么?”绯玉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华飞缨,他话语是这么说着,可是一字一句都带着邀请的意味,眼里眉梢都是魅惑的风情。
赤练蛇从他腕上慢慢蜿蜒爬下,和华飞缨身上的那条竹叶青相伴游走。
华飞缨眼中是慢慢腾起的火焰,她撑着双手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她压着他,下体毫无缝隙地相贴,看见他眼里的魅惑,她微微侧过头,笑得有点无邪,“良辰美景,我的绯玉难道要辜负这般的春宵好夜吗?”
她华服领口本就低,这个姿势让她里头的风景一览无余,绯玉毫不客气地将之尽收眼底。
“太女殿下的盛宴,绯玉断然是不敢拒绝。”绯玉长睫低垂,像蝶翼般微微颤动,惹人怜爱。
他含羞带怯说着,可是话语却是极为放肆,两厢鲜明对比,刺激得华飞缨越发情动。
“呵呵。”华飞缨喉间溢出一连串的银铃笑声,她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被压在身下的男子喉结,明显地感到他喉结滚动一下。
仰面躺地的绯玉含笑而望,外头是清风星月,里头正将要开启无声无息的旖旎盛宴。他的手摸上少女的腰间,极为熟练地打开她那繁琐的衣结,而绯玉全身上下不过是一件外衣,腰带被她轻轻一扯,那件绯红外衣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肌肤与肌肤相熨贴,极为光滑柔如绸缎的触感让人心生喟叹。
男子无妃一说,华飞缨的正夫之位如今正空缺,而绯玉是她后院中最为得宠的郎君,但是外人却不知道,他绯玉也是华咏歌曾经的后宫三千之一,后来入了华飞缨的眼,被她纳入裙下之臣。
不知这其中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灵肉结合,有着这世间最为无缝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换了华飞缨被压在身下,绯玉低下头,埋首在她的颈间,喷薄的灼热气息像一团火烧得她喘息越发厉害,唇舌游移间,他慢慢道:“殿下,绯玉想告诉殿下一件事。”
“你想说什么?”此时的华飞缨香汗淋漓,樱桃小口喘着气,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绯玉能带给她的激烈是接二连三像日不落,因此她尤为中意他。
“今夜血奴喂完了血蛊莲花,却见那株莲花……周身缭绕若有似无的紫气呢。”
话音一落,他动作加重。
华飞缨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却无暇体味此刻的旖旎。
第322章 南诏来使(4)
绯玉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错愕的表情,不由得低笑出声。
南诏王室一旦出生一名新生儿,莲花池中的圣莲就会多长一株新莲,时机一到自然是会齐齐开放,换言之每株血蛊莲花都代表着一名王室成员,所以华飞缨势必要捧着属于自己的这株血蛊莲花前去朝拜,一般来说只要靠近了属于自己的血蛊莲花,就会有紫气缭绕,这是王室机密。
可是华飞缨知道自己携带的这株血蛊莲花是不会有紫气缭绕的,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华飞缨。
但绯玉刚刚居然说,血蛊莲花产生了紫气?!
华飞缨五指成爪狠抓上他男子凝脂般的肩头,一手撑地借力坐起,相连的地方有略略的抽离却被绯玉再次纠缠而上,华飞缨抿紧了薄唇咽下即将溢出口的闷哼,她乌珠顾盼,眉目流转着一抹嗜血的锐利,眸底心事沉浮,忽而轻笑,欺身而上,将绯玉慢慢地推倒在地,青丝纠缠,她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曼声道:“本宫的血蛊莲,终于绽紫了啊。”
她只告诉过他她的血蛊莲不能绽紫是因为时机未到,并未告诉真正的缘由。
“是啊。”绯玉凤眼微挑,嗔笑,“殿下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殿下的血蛊莲绽紫了,可喜可贺呢。”
身体和地面完全接触的一刻,外头的迢迢月光正照入他眼中,映出他清亮眸子流光溢彩顾盼生辉,掩去了里头的一抹幽光。
月夜中巨石下无人能见的好戏还未停歇。
“本宫真的也是高兴。”
被送上极致快乐的一瞬,华飞缨的头向后一仰,秀发扬出一道清亮如绸缎的光影,她看向天的眸子里锋芒毕露,透出一抹嗜血残杀的痛快笑意。
很好,当初那个贱种,居然没死。
既然就在这百里方圆之地,那么她就先在那座盛大繁华的定京城中会会看,看看到底当年那个贱种,如今是何模样。
她会用自己的那条竹叶青,送她数以百计的死亡方式,当然在此之前,她要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救下了那个贱种。
***
次日天光还没打大亮,解玲珑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眼,看着头顶珍珠白的罗帐,她先是呆愣了三秒,她什么时候换了罗帐了,先前那个才用了不过两个月,怎么这么奢侈……
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解玲珑蓦地浑身一僵,全身血液直冲大脑让她脑子一片空白。
她她她她昨夜好像直接在小侯爷怀里睡着了连家都没回!所以她现在睡的是哪里!
突然察觉到手心有一片毛茸茸的温热触感,解玲珑条件反射地一抓,直直拎起,但见虚宝睁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挣脱了解玲珑的魔爪,蹭的一下钻进被窝继续呼呼大睡。
解玲珑霍然起身,揉了揉略略朦胧的眼睛,努力将这间干净整洁的房间巨细无遗全都细细纳入眼中,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杏眼圆瞪,这这这这难道是阿玦的卧室?
那那那她昨夜睡的是他的床???
那那那他昨夜睡的是哪里???
卧槽这个问题好严重!!!
解玲珑蹭的掀起绣着云纹金丝的锦被翻身下床,她摸了摸头发,散落的青丝如瀑,可知昨夜有人为她卸妆了,衣裳虽然完整但是鞋子是脱了,她坐在床沿出神地盯着地板,突然觉得惊喜来得好大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是那个从来清冷出尘不为人间烟火迷了眼的男子为她亲手做了这些俗事吗?她有点难以想象,他那样的人呢……
外头悠长的一声吱呀,是门缓缓被推动的声音。
“你起了?”沈玦似乎起得很早,孟琉推着他的轮椅慢慢进了屋。
玉冠高束,他面容整洁衣襟整齐,眼下晨光将起,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是起了许久。
沈玦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在练功就是看书或者处理公务。
“这是你的房间?”解玲珑弯腰穿起靴子,她几乎不穿绣鞋,还是这种长筒靴更让她觉得轻便舒服。
“是。”说话间沈玦已近在眼前,孟琉捧着盆水放到镜台旁,供解玲珑使用。
解玲珑道:“我睡了你的床,你昨日歇在哪?”
“主卧隔壁还有一间偏卧。”沈玦看着她,一双清亮的眸子如水洗,不掺任何杂质。
解玲珑长长地“哦”了一声,听上去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穿好了靴子,她从床上站起,直起腰身走到了妆台前,开始洗漱。
“我派人送你回府。”沈玦看着她优雅大方的身姿嵌在透窗而来的晨光里,就像是诗人一气呵成的清词丽句,令人眼前一亮。
“不用啦,我让人带我去玲珑阁就好了。”
解玲珑洗漱完毕,开始绾发。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玦突然声音有点沉,他低垂长睫,掩住眸底流转的心绪,慢吞吞道:“昨日你是怎么来的?”
“让人抱……”解玲珑边绾发边顺口一道,说到一半惊觉不对,回过头干笑,换了个说辞,“和人走来的。”
“是吗?”他的眼底有些许光影沉浮,抬手示意孟琉退下,“去准备早膳。”孟琉察觉到自家主子脸色有点难看,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捧着铜盆抱起虚宝贼兮兮地退了下,特地掩上了门,表示他真的出去了,然后偷偷留了一条缝,正想要贼头贼脑偷窥时,一粒白色棋子飞射而来,所含力道之大不仅将门缝完全闭合更是透过门缝闭合的一瞬间将力道通过门板重击在孟琉的鼻子上,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老实退开。
绾发完毕的解玲珑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点冷,她眼睛看天看地四处都看就是不看他。
“过来。”沈玦淡淡道,他轮椅先前是正对着床榻的方向,因此此时从解玲珑妆台角度看去只看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精致宛如精雕细琢的弧度,从额间流畅起伏到下颌,每一笔都是造物所钟天神馈赠,虽然美则美矣,可是房间内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强大气场容不得她忽视啊。
果然是祸从口出啊……解玲珑捶地。
解玲珑扭扭捏捏地走到了沈玦跟前,“你要干嘛?”
第323章 南诏来使(5)
她刚刚洗漱过,红唇还是湿湿润润的,日光通明,折射出一抹莹亮的光泽,她说话时红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说着无声的邀请。
他盯着她,心念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软感觉在心间漫开,她像一束光闯开他的心扉不容拒绝地照亮他的天地,带给他全新的体验,心口此时的悸动从未有过因此显得更为弥足珍贵。
还不待解玲珑有下一步动作,沈玦长臂一揽将她搂在了怀里,解玲珑短促的“啊”了一声立时掉进他的怀中,只觉得他玉琢般的面容顷刻间放大,唇上一热,他只辗转片刻便迫不及待地闯入她的世界,舌尖一卷,将她的舌尖一裹,吮吸啃咬。
他像是惩罚般狠狠地在她舌上施虐,直直把她吮吸得疼了难以忍受了这才饶过她,开始细细扫过她的每一寸角落,像两只嬉闹游戏的小鱼般追逐不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语声透着微微的嘶哑,“记住了,不准再有下次。”
解玲珑一得到解放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点头如捣蒜,举三指誓天,“不敢了不敢了。”
这个男票就是个大醋缸……
他的每一句交代她一定必须绝壁要奉为金科玉律的,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用完早膳,我让人送你到玲珑阁。”沈玦对上她清亮的眼眸,看出她眼中晶莹的笑意,他微微一怔,“你笑什么?”
“没有!”解玲珑从他的怀中挣扎起身,转身面对他,捧住他的头往他的薄唇送上一个“啾”的香吻,贼兮兮笑道,“就是觉得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
沈玦微微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白皙的两颊和耳际开始漂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一向都是不近人情的,此刻居然还会有害羞的情绪,一时之间让解玲珑觉得非常惊奇,比发现新大陆般更觉得不可置信。
她啧啧有声,松开了对沈玦的桎梏,起身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衣裳,正走到轮椅后头要推动轮椅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孟琉的声音,“少爷,县主,用膳了。”
“进来。”沈玦淡淡道。
解玲珑推着他的轮椅靠近檀木圆桌,接着自己旋身靠近沈玦坐上了圆凳,孟琉端着托盘进了屋子将早膳摆在了两人面前。
早膳虽不丰盛却胜在精致可口,解玲珑吃得可香了,这是她和沈玦第一次共餐有没有!
一时之间只觉得吃得有点飘飘然,不过好在她还是挺拘束的,细嚼慢咽,把彬彬有礼四个字表现得酣畅淋漓,简直和她平时的为人两个样。毕竟是在男票面前吃饭,粗鲁也要有个度……对吧……
沈玦上下两辈子加在一起,人生有无数个晨曦,唯独这个晨曦,让他分外留恋。
直到解玲珑走的时候,桌上的碗筷还未撤下,然而在他眼中,却依旧觉得有一个姑娘坐在他身旁,故作斯文地细嚼慢咽的同时还间或拿着眼角的余光偷觑他。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此刻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有多柔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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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解玲珑到达玲珑阁的时候,景国公府的马车也正好到达。昨日出门时,她就猜测到从忠远候府回来得可能会很晚,让次日清晨赵和赶车来玲珑阁接,本来在她的设想里是回到玲珑阁歇一夜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最后直接是在沈玦那里睡着了,只好一大早醒来趁早回了玲珑阁避免被人发现她夜不归宿的事实。
孟琉送了解玲珑下马车后,便告退打道回府。
她进了玲珑阁探视一下情况之后,瞧着玲珑阁的运营已经越发地上道了,便安心搭着景国公府的马车回了府邸。
进到了国公府,解玲珑只觉得气氛弥漫着一种格外压抑的情绪,人人走在路上对她行礼时是透着极为恭敬的小心翼翼,比之以往多了一份诚惶诚恐。
一回到清兰院,一个重磅消息便砸向了解玲珑。
姜氏失徳善妒,十六年前买通大夫捏造穆氏的不实消息,欺上罔下,更甚的是意图嫁祸永睿县主因此自服毒药引产,被解元昶一纸休书……给休了。
据说姜氏当场就晕了过去,解元昶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甩袖大步离开兰香院,派人拖着姜氏扔出了国公府,彼时解明轩被解元昶早早地派出去了京城外,他一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定京,然而万事已尘埃落定,解元昶铁了心要休妻,解明轩苦劝无果,他只好带姜氏去京城外他自己名下的庄园。
此事一时之间沸腾了定京城,康王妃解琳琅一得到消息,先是神色一震,慌得六神无主之际忽而想到了当日姜氏给她的一巴掌,莫名觉得痛快,便决定不烦心了,对此事半分表态也无。
解玲珑听着寄雪寄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彼时不过是从容一笑,一点也都不放在心上。
她要的目的早就达到了,这些人的下场如何,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这几日忙活许久,终于得空休息,她闭着眼睛倚在软榻上,吩咐寄雪准备了热水,随后泡了个热水澡。
才下水不久,就听得寄雪来报,说是解璇玑来访,模样甚急。
氤氲水汽下的少女容颜有几分模糊,她低下头用水瓢舀水倾倒在脖颈间,掺杂着沈玦种在她身上的红梅,她抬起玉指轻轻地摸了摸,幸好他有分寸,没把这些痕迹出现在容易见人的地方。
“让她进来吧。”解玲珑仰头泼水,一头及腰的湿发亮如黑绸,天窗透过薄光,照得她黑发发射出璀璨光芒。
她和解璇玑关系本就亲密,就算是在沐浴,解玲珑也没什么不自在。她知道解璇玑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很雀跃复杂,正好她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这些日子斗智斗勇以来让她神经紧绷,都没空放松下来找个人好好聊聊这些后院琐事吐一吐苦水了。
“大姐姐,这么早就在沐浴?”解璇玑转进绣着花鸟的屏风,含笑道。
“是啊。”解玲珑搁下水瓢看了她一眼。
“大姐姐昨晚去哪了?我来找大姐姐都无人应我。”解璇玑立在浴桶旁,手里攥着一条手帕,目光透过了氤氲水汽,看向浴桶里少女玲珑的娇躯,她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少女锁骨处的红梅吻痕,再联想到她一夜不归,不由得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闪烁一下。
第324章 南诏来使(6)
解玲珑知道院子里的丫鬟明白解璇玑和她关系亲密,昨晚解璇玑既然来找了她,那么定是没有过于阻挠她,解璇玑到她房外喊人却不见她回应自然是能判断出她人不在,她笑了笑,“我去找小侯爷了呀。”
“那你身上的——”解璇玑捂唇惊呼,双眼圆瞪,在那一瞬心口剧烈一缩,抽痛的感觉无比清晰,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泛上心间,让她呼吸都觉得难受。
“自然是他留下的。”解玲珑冲着解璇玑扬了扬眉,洋洋得意道,“两情相悦的人,做这些事不奇怪。”
“你和他真的……”解璇玑欲言又止,绞着手帕拧着眉头,意有所指。
解玲珑看得出她的不安,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她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就是接个吻呗,我当然懂得遵守礼数。”
解璇玑长吁一气,可是转念一想到那个英俊的少年如今已经心有所属,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涩。
半晌未听见解璇玑的声音,解玲珑扬眉问道:“你昨夜来找我做什么?”
“璇玑许久未来找大姐姐说说话,实在是想念得紧。”解璇玑眼眶泛红,她忍住心中的难过。
“有谁欺负你了?”听见她不自在的声音,解玲珑诧异地看着她。
解璇玑忙摇头,尽量稳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顿了顿,继而道:“我来,我来就是想问问大姐姐,如今夫人被休,这、这正房的位置……”
她闪烁其词时,解玲珑就已回味过来她的意思,她心中嗤笑一声,面色依旧不改,舀了一瓢水哗啦一声淋了下来,“柳姨娘住的是秋水苑,这难道还不够吗?”
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解璇玑登时涨红了脸,先前失落的情绪飞得无影无踪。
看着解璇玑扭捏不安的模样,解玲珑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道:“开玩笑的,不过听我的没错,不该求的别求,如今大房只剩一个柳姨娘,掌家之权若无意外应该是会落到她手中,这就足够她给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了,胃口别太大,小心会噎到。”
解璇玑呆了呆,是啊,按着今早柳姨娘跟她说的话,昨夜解元昶夜宿秋水苑,的确是大有将掌家之权交给她的意思,如此一来……的确她的亲事就是柳氏自己亲手掌控了。她的目光闪了闪,心中安定下来,“是璇玑想岔了,多谢大姐姐教诲。”
“嗯。”解玲珑趴在桶沿,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冷淡,总归不是那么开心。
听出了解玲珑话里的冷淡,解璇玑不是那么自在,她不安地绞着手中的锦帕,贝齿咬了咬下唇,轻道:“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告退。”
“且慢。”解玲珑突然出声喊住了解璇玑。
“大姐姐还有什么交代吗?”解璇玑脚步一顿,回过身看着她。
“后日太子府上为南诏使者举办接风宴,这帖子下到了景国公府,这当中也有我的,到时候我就带你前去看看吧,接风宴上才子俊杰想来不少,到时候你跟我说说你中意哪个。”解玲珑懒洋洋道。
东云琛之所以让她前去参加接风宴,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吧,也幸亏他有这一份心了,解玲珑自当是铭记他的好心。不过她心中已有人选,这个好心,留给解璇玑也是不错。虽然她不乐意解璇玑母女的野心,但是总归没有踩到她的底线,她还不至于跟她们翻脸。
解璇玑莞尔一笑,朝着解玲珑躬了躬身,“璇玑却之不恭,多谢大姐姐好意。”
“你我姐妹二人还需这些虚礼做什么?”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她,摆着手道,“快免了免了。”
“是。”解璇玑说着,便就退下了。
等到房间又重新剩下自己一个人时,解玲珑出神地看着屏风,不知为什么一回来右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好像预兆了将有不好的事发生一样。
***
此刻,定京城外。
一驾华盖朱帘的马车在一望无际的青葱平原上辘辘而行,一队身着银甲的士兵随行护卫在两侧,后头跟着侍女内侍,一支气度不凡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
打头的马车华盖呈圆形,华盖顶端四周饰以金黄流苏,四面以绯红色厚重帘幕相围,遮住了里头香、艳奢靡的场景。
“绯玉,你看,这定京城马上就遥遥在望了。”女子被男子一手揽在怀里,男子身上腰带已解,绯红外衣滑落两侧,露出光洁弹性的胸膛,女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娇嗔笑着,玉指以他胸口左边的那点茱萸为中心,不时地打着转转,或者张开红口白牙,贝齿咬住那点茱萸,轻轻地拉拉扯扯,逗弄得男子呼吸渐重。
突然她用力一咬,惊得绯玉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他拿手制止住了她下一步动作,语声调笑,“小妖精,朝廷派来迎接的官员就要到了,你这是想在这引火烧身吗?”
华飞缨嘤咛一声,吃吃笑着,她的手从他的胸膛往下而去,开始不安分,“有何不可?”
“的确不是不可……”绯玉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享受着她赐给的待遇,然而眼珠子却是看向了华飞缨目光一直始终不曾移开的方向,“只是你为何偏要将那盆血蛊莲搬上马车,非要让它看着我们的好戏?”
华飞缨的手轻拢慢捻,技巧十分到位,她侧目看了绯玉一眼,忽而松开了手,伸出食指朝着那血蛊莲一指,“血蛊莲泛紫了,本宫自然是高兴得很,当然是恨不得时时伴在身侧了,你瞧,那氤氲紫气,越来越重了呢。”
那缭绕在血蛊莲周遭的丝丝紫气,以一丝一丝的速度慢慢增加。
她那只点火的手甫一松开,绯玉顿时一阵空潮漫卷心间,他咬牙正要道什么,忽而浑身一僵。
华飞缨在片刻的怔忪过后亦是一僵,她霍地飞身掠出马车,凌空踏步,一个旋身,落在了马车华盖上,锐利如刀的眼神往四下一扫,她皓腕伸出甩动银镯,镶嵌在银镯上的银色铃铛撞出一连串暗含音律的声响,叮叮铃铃清脆悦耳。
缠绕在她如藕手臂上的青色小蛇瞳孔骤然化作一个十字,紧接着蛇头仰起蓄势待发,下一瞬腾空跃下朝着一个方向逡巡而去。
“追!”
华飞缨眼神如刀,悍然下令。
第325章 接风洗尘(1)
这么多年的,他一直都没有料到,当初那个明明被人灌下一碗毒药瞬息毙命的婴儿,时隔了十五年的岁月,居然奇迹般死而复生地出现了。
绯玉犹自倚着车辇内的金丝云纹引枕,放任绯红衣衫向两侧滑落,露出了羊脂玉般柔韧光滑的胸膛,他右手食指微勾,搁在了唇边若有似无地含着,嘴角噙着的那抹妖娆的笑意,神秘而又诡谲。
像是丹青妙手泼墨挥就一副活、色生香的画,却又不轻佻狎昵。
车辇上的华飞缨笑意危险,车辇内的绯玉笑得温柔。
华飞缨素手摸向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条殷红皮鞭,两手一拉,像一根弦般隐隐一颤,她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隐含兴奋。
由她亲手调教出来的血影卫素质极高,不过是兔起鹘落般几个眨眼的功夫,领头的血影卫首领郑扬将手中的猎物像是扔垃圾般随手往前一丢,那人四肢关节被卸,一脱桎梏立时浑身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唇角紧抿似刀锋的弧度却是透着那人半分都不肯屈服,眼中倔强的光芒刺激得华飞缨浑身鲜血欲燃。
此时距离城门口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荒草枯木稀疏间杂,四周人烟寥寥,没有人看得到这里的光景。
华飞缨从车顶上旋身,火红的华服在空中扬起一道炙热火焰般的光影后,衣带当风翩然落地,稳稳地站在了那人的三尺之外。
“放开我!”那人狠狠剜向她的眼神阴鸷,语气尖锐,像野兽一般的冷漠危险。
越是危险的事物,越能激起华飞缨的兴趣。
她微微一笑,弯腰弓身,殷红皮鞭轻轻落在了那人的脸上,似一条赤练蛇般蜿蜒盘旋,她左右慢慢移动着皮鞭,细细瞧着那人的表情,像是欣赏着一幕好戏,“瞧瞧这眼,这眉,这鼻梁,真是像极了我那卧病在床的母上呢。”
那人头微微一偏,躲开她的殷红皮鞭,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华飞缨呵气如兰,笑意优雅,“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在这世上,更让本宫意外的是你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我手中,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言毕,随后直起了腰身,素手一挥,收起了殷红皮鞭捏在手中,目光寒凉如冰刃。
两两对望,像是碰撞出极为激烈的火花。
她的殷红皮鞭突然腾空扬起,往空气狠辣一劈,一道噼啪破空声骤然如炸,随着皮鞭往那人的脸上重重落下,一道鲜红的鞭痕立竿见影般浮现。
那人闷哼一声,将痛呼咬牙咽下,受了那重重一鞭后颓然倒地,半点反抗都不能。
“倒是个有骨气的,可惜怪就怪你投错了胎。”华飞缨桀桀怪笑,美眸流转着奇异的光芒,“这张脸本宫见着就恶心,来人,押下去,秘密藏好了,要是人犯有失,本宫拿你们是问!”
“是!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郑扬铿然应道。
“莫旖,记住了,你懂要怎么做。”华飞缨微微侧目,目光冷然扫向她。
莫旖是华飞缨身边最得力的女官,自然是懂得她的心事,莫旖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车辇内的绯玉掀起了明黄的窗帘,衣袖半掩着自己那张脸,一双潋滟明眸隐隐含着笑意投向那边的场景,他的这个习惯倒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华飞缨觉得他生得太过好看而强硬要求的,绯玉本就鲜少出现在人前,一旦出现,他都必须按着华飞缨的命令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殿下,这人是怎么犯着了殿下的忌讳?”
那道婉转如莺温柔似水的声音乍然响起,犹如天籁空灵涤荡心神,齐齐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投向声音来源,无论将这副容貌看过多少遍,那人就算半遮面亦是风华绝代。
华飞缨一见着绯玉在白日里出现在人前,衣衫未系,露出一道洁白无瑕的缝隙,里头的风光欲说还休,风情万种,她不由得长眉微微皱起,不悦地看着绯玉,长鞭在空中炸出噼啪一声,她淡漠地扫视一圈,声音冰冷如霜:“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本宫散了!”
“是!”众人蓦然回神,郑扬领头齐齐应道,还未待地上的那人思考更多,郑扬将之拖起,押到了车队后头。
“殿下……”绯玉凝眸看着她,心中似有戚戚焉。
“不过是逮到了一个小贼,你不必惊慌。”华飞缨飞身掠上马车,身轻如燕,脚步甫一落在驾板上,随后张手一揽,不由分说地将绯玉揽在了怀中滑进马车内,就这么直直将他扑在了身底下。
她心情似乎很好,以往必定是要在他身上严惩一番他的不听话,搅得他欲、火难以纾解,但是今日只是将他压在了身下,将手中的殷红长鞭咬在了红口白牙间,一双手撑在他两头,眼波流转潋滟光芒。
她眼里眉梢全写满了盛情的邀请,绯玉看得心底涌出一阵异样的感受,不由得哑着声音曼声道:“区区一个小贼,何必惊得殿下亲自出马?”绯玉边说着两只手边开始为她宽衣解带,美目流眄。
华飞缨贵为太女殿下,她政务繁忙,和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为了男女情事,因此绯玉向来很上道,只要两人一近身的功夫便极尽缱绻之能事,俨然已经成为了两人的相处方式。
马车没有她的命令,一直迟迟不肯行动,远处城门下接待的使臣眼巴巴地等着,华飞缨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我行我素。
“是啊,原本是不必惊得本宫出马的,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她的声音渐渐湮没在他绵长的热吻里,像是浑身失力般往下一瘫,肌肤与肌肤的熨帖带来惊心的舒适感。
外头日光正好,里头春光无限。
等到日上三竿,华飞缨才懒懒地支起身子,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对着外头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启程吧。”
她额上起了细细密密的香汗,连开口出声说的话都在不经意间满是未歇的销、魂余韵。
马车停在这久久不动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华飞缨却毫无所察,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放纵便放纵,行事乖张,显然是张扬狂妄到了极致。
第326章 接风洗尘(2)
她执政八年已久,习惯了颐指气使调派他人,虽然人在天子脚下,但是要她做出事事听从别人安排的姿态,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变得过来的。
经过城门时,礼部的官员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口等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盼到了华飞缨的仪仗队时,车驾里只是传来了华飞缨慵懒的声音,“本宫舟车劳顿身体困乏,这虚礼就免了吧,不知大人将本宫的主持安置妥帖了么?”
“回太女殿下,下官已办妥了,还是城东的驿馆谱香园。”那官员毕恭毕敬道,见状不免暗自咋舌,没有料到南诏太女殿下在不守时之后还如此不守礼数,如此肆意妄为,倒是和传闻中的铁血冷酷形象有那么几分近似。
“嗯,还是老地方啊,那就去吧。”华飞缨的声音淡淡,她进京述职朝贡过几回,朝廷安排下榻的居所倒是历时不变。
随后礼部一行人领着南诏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往谱香园而去。
趁此功夫,绯玉抬手对外头吩咐:“莫旖,进来。”
“慢。”华飞缨制止了绯玉的手,含笑摇头,“莫旖让本宫遣去了后头,今日本宫想让绯玉来伺候更衣。”
绯玉顿了顿,含笑应道:“那真是绯玉的荣幸了。”
衣香鬓影,青丝长垂。
他的手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流连须臾,然后一件件替她穿衣系带,举手投足尽是风流,华飞缨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他比她大上八岁,自从三年前宫中初次相见以来,她就为他的风华所倾倒,幸而华咏歌的后宫佳丽无数,他虽为其中之一却不曾承恩过,也因此她起了心思,凭她的手段要从宫中偷换一个无名小卒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此后他就成了她后院里最为得宠的郎君,****承欢。
然而无论有多么的倾心,她始终都不是一个会因为爱情而迷失心智的蠢女人,她的目光永远都是犀利无双,刺透人间所有的层层伪装。她极为自信,也因此面前的青年足够地让她放心,无论去哪里她都要将他带在身边,府上嫉妒的人无数,她也亲自为他扫平所有的障碍,让他半分都不沾染肮脏的权谋心计中,想要给他最为干净的呵护。
绯玉平静地承受着华飞缨的审视,他知道正因为华飞缨对他极为宠爱和信任,所以才会有时不时地防备和审视,因为这天下中明面上的敌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来自于心爱之人的背叛,这个锥心的理念不是华飞缨这样年纪的人可以有,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人的谆谆教诲,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个就算是肌肤相亲血肉相融时刻也会将他双手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少女。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越过半个定京城,在谱香园门口前停下,十数名下人等在门前,但见一溜禁卫军层层林立围着这座谱香园,严防紧守,确保谱香园的安全。
那领头的官员下了马,请出了华飞缨,如同往常般道:“殿下,谱香园内按照旧日殿下的喜好收拾妥当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大人费心了。”华飞缨搭着绯玉的手,对着那官员微微一笑,她的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齐刘海下不辨情绪的黑亮眼眸,气势不怒自威。
那官员暗暗心惊,他是新迁入礼部的官员,此刻对于传闻中的南诏太女有着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感受,他忙吩咐谱香园的下人,“这位就是南诏太女殿下,往后几日你们都要上点心,若有服务不周到,都小心点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是。”下人齐齐应道。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搬行李。”那官员指挥下令,谱香园的仆从忙小跑下了台阶,开始搬运行李。
“有劳大人了。”华飞缨略有兴致地瞧着,随口道。
“不敢不敢,下官职责所在。”那官员干笑一声,眼光突然瞥见了两个人抬着一箱朱漆木箱往里头而去,而先前被搬进去的箱子都是一个人的力量足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似乎是察觉到那官员的疑惑眼神,华飞缨淡淡一笑,“装了点金银,有些沉。”
那官员立时讪讪然收回了眼光,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贪图钱财。
“此间安排妥当了,如果殿下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行告辞向皇上复命了。”
“大人去吧。”华飞缨负手而立,轻笑,“明日本宫就去觐见皇上。”
那官员言毕,随后上了马领着一干人离开。
华飞缨没有过多迟疑,立时抬起步子往驿馆走进,绯玉尾随其后。
这里用来专门迎接南诏使臣的驿馆,里面的修饰装潢一草一木都是依着南诏的风格来,一进入此地,倒有一种还是身在南诏的错觉。
华飞缨哂然,郑扬抬着箱子进去有些时候了,此刻应该是来复命了。
果然,下一刻郑扬急步而来,朝着华飞缨就地一跪,铿然道:“回殿下,驿馆内的秘牢还是旧时模样,属下探查过,没有人动过的痕迹,想来是无人发觉。属下已将人犯亲自关押入秘牢了。”
“很好。”华飞缨浅浅一笑,这座秘牢是她几年前入住驿馆时命人秘密挖建的,而驿馆平时只是那些仆从在打扫,哪有人会发现这其中的机密呢?
以她的性格秘牢这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否则遇到眼下这种场景,那可就棘手了。
“带本宫前去秘牢,本宫真的很想知道,莫旖审问的结果是怎样。”
绯玉在她身后犹疑不决,不知该不该跟上,“殿下……”
“绯玉,你先回院子,替本宫好好看着这里,别让人打扰了本宫。”华飞缨冷然下令,撇下绯玉一个人,举步离去。
绯玉目光定定地瞧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弯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秘牢内昏暗黑沉,只有几缕光线从天窗投射而进,照亮刑架上垂首颓然的少女。
通往出口的甬道传来一步一步清亮的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
“莫旖,结果怎样了?”华飞缨唇角抿出一道凉薄的弧度。
“回殿下,正如殿下所料想的,血蛊莲得了这女子的喂养,长出了新叶。”莫旖对着华飞缨恭敬道。
血蛊莲只有得到南诏王室人中的血,才会长出新叶。
华飞缨呵呵轻笑,一步一步走近了刑架上的女子,“本宫要逼供,让她把她所知道的全都吐出来。”
莫旖迟疑片刻,“殿下,要不要用蛊术吐真?”
“不。”华飞缨悍然否决,一字一顿,“本宫要……对她用尽极刑。”
第327章 接风洗尘(3)
南诏太女来京的消息不算轰动,但是听说百年一放的血蛊莲就要绽放的消息倒是有那么几分吸引人。
八月十一,南诏太女进京,八月十二,南诏太女进宫面圣,圣上传出旨意,时值血蛊莲百年一放,八月十五那天,九百九十九阶摘星台上供奉血蛊莲,让万民来仰血蛊莲盛放的百年异景。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解玲珑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在张罗着要怎么打扮解璇玑才能让她漂漂亮亮地前去赴宴,接着所有适龄的公子少年都对她一见倾心。
这几天没什么大事,解玲珑让人去忠远侯府问过沈玦会不会去赴宴,但是晚间时候沈玦传来了消息说是这几日要事缠身,说是不会参加明日的接风宴,具体什么原因倒是没有说。
好在解玲珑并不在意,只是兀自欢欢喜喜地看着打听来参与宴会中公子俊杰的名单,一个一个地和解璇玑挑着,解璇玑倒是用了几分心思和她仔细琢磨着,然而到了最后终是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
看来看去,无论是谁,终究是比不上那个宛若天人的白衣少年。
解璇玑心中暗自喟叹一声。
而此时的忠远侯府中,灯影黯淡,气氛比之平常多了几分冷肃。
沈玦静静坐在临窗的榻上,面前设了一局棋,他右手执白,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弯轻扣棋桌,一声比一声慢的笃笃声,让室内的温度似乎以负指数的速度唰唰下降。
“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阿英的消息吗?”沈玦漠然开口,眼底现出一片凉薄。
他前些日子让阿英出去一个人想清楚,本来是估摸着以她的心性不过一日定当能想明白,没想到居然就此失去音讯,一失踪就是整整两日,派人仔细搜寻后所得到的线索也只是昨日一大早的她出了城后就失去踪迹,再多的就没有了。
但是这不是阿英的风格,那个少女对他有多依赖,沈玦心里有数,眼下阿英举目无亲,除了这个她赖以生存的忠远候府,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所以她是断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京城,除非……阿英出了事。
烛火映着他肃然的面庞,将他刀削般的弧度刻画得模糊些许。
“属下无能,阿英的踪迹暂时还没有,不过……属下探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十八蜂卫首领祁连严肃道,眸底寒凉一片,只是他微微皱起的剑眉透着他几分不确定。
“什么消息?”沈玦挑眉看去。
“属下派人四下寻找阿英的事似乎被人得知,有人留下了线索,直指城东驿馆谱香园,属下无能,并未查到是何人所留。”祁连说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谱香园?那是南诏太女居住的地方,阿英怎么会和她牵扯上关系?
沈玦的表情倒是一成不变,只是微微狭起的眸光透出了几分若有所思,“谱香园……”
祁连迟疑地看着他,“主子……”
“明日太子府摆接风宴,借机查探谱香园。”沈玦冷然出声,他做决定从来都不需要犹豫。
上辈子阿英待在他身边好好的,从来没有出过这件事,他虽然觉得意外,但并不难理解。
阿英当年被孟琉所救时他都以为是个死婴,后来是鹤老亲自出手才发现还有生机,她的身上没有遗留任何标志性的象征,包括身世他们全然不知,然而越是成谜的问题,就越耐人寻味。他以前就想过阿英的身世应当是不简单,但是没有想过居然会和南诏王室有牵扯。
不过唐荡山本就处南诏国边缘,阿英可能是南诏人这件事沈玦清楚,想来她的身份……怕是和南诏太女有或多或少的恩怨。
“是。”祁连抱拳应道。
沈玦沉吟须臾,烛火在他的眸中摇曳,脑子快速分析了片刻,又道:“罢了,明日由我和孟琉前去,你带人在临渊阁中待命,随时听候铃音。”
“主子……”祁连犹疑地看着他,“主子要亲自冒险?”
“你们虽然随我在唐荡山中长大,自幼识得南诏蛊术与毒术,但是南诏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王室蛊术却是不能外泄之秘,南诏王室能以独门蛊术屹立千年之久,不能小觑,何况这个华飞缨,不是俗物,她的居所定是龙潭虎穴。”沈玦唇角微扬,眸光一时深长,眼见着在一旁趴在桌案上玩弄着笔墨纸砚的虚宝就要撩到一砚墨水泼向地下的祁连,他眼疾手快地抬手拎起了虚宝,任凭虚宝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爪子,眸光定定地看着它,“此行不带上虚宝,也许我还真不能放心。”
虚宝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扭过头可惜巴巴地看着沈玦,指望着他能高抬贵手,奈何沈玦视若无睹。
连虚空兽都要动用了,可见沈玦有多忌惮华飞缨,祁连遂不再阻拦。
***
次日上午,朝中重臣王公贵族便收拾妥当上了自家的马车往太子府而来。
城东驿馆谱香园内,此刻人人整装待发,只待正主儿出了屋,便可启程。
不多时,屋门吱呀一声,迎出了一位面色潮红的华服少女,少女美目流眄,看向正前方,她的身后跟着一名绯红衣衫的青年,少女比青年矮上一个头,可是那气势竟然生生盖过了青年,让人不得不将目光肃然看向她。
然而这样的目光也只是一瞬,候在屋外的郑扬和莫旖立刻就低下了头,少女这般姿态,让人一瞧就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几人见怪不怪。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属下皆已布置妥当了。只是……真的不需要加派人手吗?”郑扬上前几步,朝着她恭敬道。
“不需要,扣下那贱种之事极为隐秘,能联系到本宫身上的人极少,倘若他真有本事查到蛛丝马迹到本宫身上,本宫也信得过自己的本事,要是有人胆敢闯本宫的地盘,又怎么会放他安稳地潜逃呢?”华飞缨冷然勾唇,笑意轻蔑嘲弄,“反正那贱种已经受过了本宫的百般酷刑,不过就是个拖累罢了。”
阿英的存在自然是对华飞缨的一大威胁,她是把自己的独门绝技都押下了,才敢如此嚣张。只不过如今阿英的模样好不到哪里去,奄奄一息生不如死,可是华飞缨又非要吊着她一口气不让她死透了,接着施以百般折磨,其手段狠辣刁钻令人不忍直视。
第328章 接风洗尘(4)
郑扬听华飞缨如此说辞,只能退下不再开口。
而此刻的景国公府,解元昶亲自带了解玲珑、解璇玑和解明珏往太子府而去,一路上驾马在侧的解元昶意欲伺机和马车内的解玲珑说上几句话,但是奈何解玲珑自顾自地和解璇玑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将解元昶放在眼里,解元昶见状只能叹气。
待到了太子府门前,管家笑容可掬地下了台阶迎进几人,解玲珑跟在解元昶身后进了太子府,她生性随和,和管家见过几面,于是甫一见面便热切地打听了起来,“管家,那个传闻中的太女殿下到了这里了吗?”
“回县主,太女殿下来得有些时候了,正由太子殿下亲自接见。看着时辰还有些时候开宴,县主,要不先去后花园中的戏台子上打发打发时间?”管家诚恳地建议。
“今日邀的可是大雅班?”解玲珑挑眉看向他。
“这……”管家顿了顿,接着甚为遗憾地压低声音道,“大雅班班主说是今日不得空,便推了邀请。”也就看在东云琛把她看成了自己人的份上,管家才透了这个让人觉得甚是丢脸的底。
解玲珑摇头,“算了,今日不去了,我自个儿走走吧。”
管家又和解元昶交谈几句,便让两个下人领着几人往府内而去,自个儿回头去门前接待其他来宾。
还没走几步,解玲珑便寻了个借口,让人领着路独自往后花园走去。
解元昶也没拦着她,交代好了丫鬟小厮好好看着大小姐和小少爷后,便让她自个儿领着解明珏一起离开。
解玲珑牵着解明珏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头走去,只见红艳艳的海棠果缀满了枝头,像是绽开了满园春色,解玲珑喜欢极了这种热烈的色彩,明艳如火般摄人心魄。
游廊离着那一株株的海棠树还有些距离,解玲珑笑着指了指,“明珏,你们想吃海棠果吗?”
一听这话,前头领路的仆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永睿县主可真是胆大包天,连太子府中的海棠果都敢采摘。
寄雪寄心倒是镇定自若,毕竟解玲珑给她们的震惊太多,眼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解明珏自从被浔安郡主点名为伴读之后,太子府上隔三差五地总会派人来接他进府,来了几回之后解明珏对这里的地形也有几分熟悉,当下蹦跳着身子嚷嚷着:“姐姐,我知道哪里可以摘得到最好吃的海棠果!”
他冲着解玲珑扬了扬下巴,一脸期待表扬的神情。
解玲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和浔安郡主整日里都在研究哪里的海棠果最好吃?”
解明珏顿时大惊,大姐怎么知道?
“亏你还美名其曰郡主伴读……”
解明珏嘟着嘴:“大姐,我是你弟!”言下之意,留给我一点面子行不!
“不行,里子都不给你留。”解玲珑笑眯眯地捏住他的耳朵,半分情面也不留。
“啊呀呀痛!”解明珏抓狂了。
“小少爷!”解明珏的小侍卫长安在一旁纠结地看着,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他到底要怎么拯救他的少爷啊?
好在救世主出现得很快。
“放开小不点——!”一道稚嫩的童音飞快地逼近。
解玲珑忍住笑,晃了晃解明玦,打趣道:“解小不点。”
解明珏长眉倒竖,倒是很快忘了眼下的大敌当前,对着飞快扑过来的浔安郡主怒目而视:“都说了好几遍!我不是小不点!”要他强调多少遍才能记住啊!
浔安郡主被他这一声咆哮吓得脚步戛然而止,呆了半晌随即甩甩头,河东狮般朝他吼了回去:“你敢吼我!”
解明珏更委屈了,为什么他就是一个被女子接二连三的欺负……
解玲珑不知道,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人对他心灵上产生的创伤造就了日后威名赫赫的解大将军将女人视为老虎这种可怕存在,因此漫天都是解大将军不近女色恐好男色一说……
言归正传,此刻浔安郡主本来是气势汹汹意欲拿下居然敢欺负她的小不点的解玲珑,被解明珏这么一搅合,立刻没有立场地站在了解玲珑这一边,抓着她的手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贼亮贼亮:“走,跟本郡主去摘海棠果!”
由浔安郡主打头阵,这仗势都是颇有点看头。
游廊尽头就是后花园的入口,浔安郡主粉色团子般钻进了垂花门,沿着鹅软石铺就的小路左拐右转,接着在一片浩大的海棠林子前停下了脚步,指着那里对着解玲珑笑眯眯道:“这里的海棠果是最好吃的了!父亲每次都要让人精心修饰浇灌,唯恐有个万一。”
解玲珑心念一动,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片海棠林是谁种的?”
“不知道,听下人说十六七年前是一位救了父亲的医女种下的,后来父亲念着人家的大恩,就好好保护啦。”浔安郡主天真无邪地说道,却是半分也不懂里头的恩怨。
解玲珑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步进了绿意盎然藏着星星点点娇艳的海棠林,别过头看向浔安郡主:“来来来,小郡主,告诉本姑娘,哪一株的海棠果最好吃?”
“这这这!”浔安郡主眨巴着眼睛指着十步开外的那一株海棠树,兴奋说道。
解玲珑弯唇一笑,朝着那株海棠树走去。
她站在树下,瞅准了一颗海棠果,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想要摘下,奈何无论怎么发了狠力始终就是差了两寸。
解玲珑磨牙,“嘿,我还就是不信邪了!”
随即脚下发力跳起,手是摸到了那颗海棠果但是还没等她握在手中,随着她落地那海棠果又脱离了手指。
解玲珑看着那颗近在眼前的海棠果,脸色有些发青,可是眼下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好表现出她会功夫的本事。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眼下的状况不外乎如是。
突然有一声肆意曼妙的笑声传来,那笑声优雅清透,却于不经意间透着蛊惑的意味。
解玲珑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倚着亭台朱柱,流水潺潺,碧溪溅玉,他一袭绯红色衣衫极尽妖媚,满头青丝用一根羊脂玉簪随意绾起披在身后,随风凌乱轻扬,像一只蓦然于山水间突然显现的妖精,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第329章 接风洗尘(5)
解玲珑首先想到的是墨丹书,然而墨丹书的妖媚狷狂是与危险相伴而生的,神秘莫测得让人心生畏惧。
可是眼下这个青年,他就像个邻家少年郎,清风卷起他的满头青丝,像是从山水画中走出来的妖精一般。
解玲珑突然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词。
她收回了动作,将手负在了身后,饶有兴致地走近了三四丈外的那人,挑唇轻笑:“素闻山中多艳鬼,不知君如何?”
是的,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就像是那句词中的艳鬼。
那人先是一怔,接着肆意笑起,“小姐以为如何?”
“很美,很赞。”解玲珑诚恳地点评。
“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人。”绯玉止住了笑意,抬脚向解玲珑慢慢踏来,每一步都是婀娜多姿。
很久以前他活在社会最底层,为了避免美色引起祸害,他只好整日污颜见人,再后来他入了宫,有心避开女王,因此从来都不得宠,后来的后来,他被养在了华飞缨的后院里,深得宠爱,旁人畏惧华飞缨,又怎敢冒犯她看上的人?
也只有眼前这个不知真相不知世事的少女,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直言不讳。
他站定在她眼前,朝她微微俯下身,一种淡淡的刺香花味儿笼住了她,沁人心脾。
“小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敢?”
朦朦胧胧间,有道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她耳朵。
小姐,约吗?
解玲珑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先是呆呆一怔,接着唇角轻扬,半点也没有被他惊世骇俗的言辞给镇住,相反的是她相当的气定神闲,“美人邀约,我要是狠心拒绝倒是说不过去,这样吧,你要是能脱的了太女殿下的桎梏,本小姐有何不敢?”
瞧她煞有介事的商量语气,倒是激起了绯玉心中的几分欣赏。
他未表明身份,她居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来历。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绯玉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直起身子略带好奇地问着。
“大虞国内除了南诏人,谁会以刺香花制香熏香?也只有南诏人才能做到,眼下太子殿下正接见太女殿下,太女殿下身边的人一定都遣了开,你如此绝色,要说不是太女殿下看中的人,倒有点对不住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解玲珑诚实地评价。
“那么小姐心动了吗?”绯玉斜睨了她一眼,声音曼妙,俱是魅惑的邀请。
解玲珑摇了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还差那么一点。”
绯玉遗憾一叹,接着移步往先前解玲珑怎么够都够不到的那株海棠果旁伸手一摘,轻而易举地将那枚海棠果握在掌心,回身走近解玲珑,伸手一摊,凝眸含笑,“如此,小姐可是动心了?”
还没等解玲珑接过,浔安郡主就迈着小短腿蹭蹭地跑了过来,抓着绯玉的衣袖毫不客气地朝他一摊手,“我的!给我!”
解玲珑揶揄一笑,“好像动心的并不是我,而是她。”
绯玉不置可否,依旧是淡笑自若地将海棠果递给了浔安郡主,接着回过身,沿着原路轻行而回,风中只留下他身上淡淡的刺香味儿。
他像一只妖精无声无息地出现,又像一只妖精般无情无绪地离了去。
目送着绯玉的身影消失在亭台尽头,解玲珑收回目光,看了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宴会估计快要开始了,明珏,我们走吧。”言毕,她牵起解明珏的手,由太子府的仆人领着路,往摆宴的正殿走去。
穿花拂柳而去,但见花园门口一袭朱红正装的太子妃金钗华服,领着一众女眷正从另一条石径有说有笑地走来,气氛融洽。
解玲珑脚步顿了顿,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来人,太子妃卢婠她略有耳闻,是太师之女,和太子东云琛举案齐眉,民间传闻也是一段佳话。
卢婠乍见到解玲珑,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微微沉了沉,眸光一转,落在她身旁的浔安郡主身上,脸色变得甚是难看。
还未等她开口,解玲珑率先领着解明珏朝着卢婠福了福身,笑意盈盈道:“永睿见过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安。”
“免礼。”卢婠对她并没有几分好颜色,眸光厉色地看向浔安郡主,“浔安,过来。”
浔安郡主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软糯糯地应道:“是。”随即提起裙子飞快地跑向了卢婠。
卢婠牵起浔安郡主,冷着脸对解玲珑道:“时辰不早了,县主莫耽误了开宴的时辰,走吧。”随后领着一众人往正殿而去。
解玲珑在后头扯了扯嘴角,看来这个太子妃娘娘对她娘占据了太子心中重要位置多年这件事很是不爽呢……也是,枕边之人朝思暮想的是别的女人,哪个妻子会不在意这件事?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刚到正殿门口时,东云琛也正领着一众男宾才堪堪到达,他眉宇阔朗,举止沉稳,端的是一国储君的气势,而他身侧一袭暗朱色金罗蹙鸾华服的少女却极为亮眼,少女身量高挑十分纤细,明眸善睐,面覆薄纱,额前缀着一块灵蛇紫玉,整齐过眉的刘海下露出了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眸,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陷进去,她眼角微微勾起的时候似乎透着灵气和邪气杂糅的气息,让人难以捉摸。
不知为何,华飞缨看向太子妃领头那一众女眷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走在边侧正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解玲珑。
而解玲珑虽然是打着哈欠,目光却是定格在华飞缨身上。
解玲珑觉得这种感觉难以描述,但是互相对视的第一眼,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就像是百年孤独后遇上了唯一的同类。
华飞缨朝着解玲珑莞尔一笑,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跟在东云琛身后进了正殿,身后的男宾紧接着鱼贯而入。
解玲珑敛了懒散的态度,突然觉得,今日这场宴会也许会很有趣。
众人依次在宴席上入座,东云琛和卢婠居首座,华飞缨坐于右首位上,和她同席而宴的是一名红衣男子,尽态极妍,端的是国色天香,直让人忍不住频频侧目这一对绝艳男女。
幕后的乐曲如流水般潺潺而起,一群白衣舞娘鱼贯而入,水袖轻扬,百转千回。
第330章 接风洗尘(6)
“今日南诏太女殿下远道而来,孤特备好酒佳肴,望诸位尽兴。孤先敬太女一杯!”东云琛言毕,端起酒樽对着华飞缨遥遥一敬。
“不敢。”华飞缨从容相应,拿起酒樽和东云琛齐齐一饮而尽。
东云琛眼神一亮,赞赏道:“太女好酒量。”
“多谢。”华飞缨笑着应了,倒也是不谦逊。
酒宴上开始热闹起来,歌舞升平的大殿内,酒酣耳热之际,众人交头接耳互相寒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舞娘水袖漫天飞舞如云翳。
酒过二三巡,解玲珑正在和解明珏进行“到底允许解明珏喝几杯酒”这个问题进行最后的商判,那厢华飞缨正和太子夫妇言笑晏晏正说着什么,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含笑而起,甚是突兀。
“太子殿下,太女殿下既然有心让大家开开眼界,太子殿下还是莫推辞了。”
绯玉的声音甫一入耳,解玲珑不由得好奇地看过去,但见上座内的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阵莫名其妙,她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解璇玑,疑惑问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解璇玑咬着下唇迟疑开口:“大姐姐,太女殿下说要和你比试比试。”
解玲珑顿时一阵无语。
好好吃个饭也能吃出个事来,她也算服了!
“永睿县主,听闻你是京中唯一一位受封品阶的臣女,想来也是有几分过人之处,怎样,敢不敢和本宫来比一比?”华飞缨挑衅地看向她,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她把理由都摆了出来,这个时候再推辞就显得自己这个县主之位是徒有虚名,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解玲珑弯了弯唇角,静静地看向华飞缨,“不知太女殿下想和臣女比试什么?”
“就步射如何?”华飞缨美目流转一抹亮光。
座上的东云琛立时否决,“永睿哪里会什么步射,太女莫取笑她了。”
这样的语气就像是护着自己的女儿般。
华飞缨饶有深意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嫣然回道:“太子殿下难道没有听说吗?前些日子的簪缨宴,你们这位永睿县主可是比试了骑射呢,连骑射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步射呢?”
她只不过是用了两天的时间,就以阿英为中心将所有和她有过牵连的关系网梳理得条条框框极为清楚,连这位小有名气的永睿县主自然也是巨细无靡。
东云琛一怔,这倒是没有听说。
然而他没有听说显得还正常,解元昶倒是直接愣了,他完全不知情。
两人齐齐看向解玲珑,但见解玲珑掸了掸衣袖,直视华飞缨,莞尔一笑,从容不迫道:“那永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居然坦荡不惧地应下了?
殿内突然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大有意外之色。解玲珑是不是参加了骑射之事并未证实,但是眼下她居然应下了步射之比,这就显得她有几分胆色的了,看来这位曾经默默无名的国公府千金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难怪能得到永睿县主的头衔。
华飞缨起身,微微上挑的凤眸直射解玲珑,笑意张扬而挑衅,“本宫意欲以命做赌,不知县主敢不敢奉陪?”
解玲珑扬眉,爽快地应了,“太女殿下好兴致,永睿自当是奉陪到底。”
“玲珑!”两人一问一答极快,解元昶只到现在才插得上嘴,“游戏而已,怎可能玩命?这不是在胡闹吗?”
东云琛面色也沉了下来。
殿内唏嘘声渐起。
“父亲莫担心,太女殿下远道而来,我既然身为东道主的一份,自然是要让太女殿下称心而归了。”解玲珑也从席间投袂而起,迎上了华飞缨审视的目光。
这不过是想要较量较量,到底是不是棋逢对手罢了。
她从华飞缨眼里看到的也是这般思量。
“既如此,那孤便准了。”东云琛沉吟须臾,很快就做了决定。来者是客,南诏身为大虞的一份子,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拂了南诏的面子太过,再者被挑战的一方都没有反对,他再阻挠就显得几分不知轻重了。
“规则很简单,就让你我二人头顶着一只果子,双方持箭蒙眼,一声令下后比比谁先射中果子谁就赢了,如何?”华飞缨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语气却平和,“至于赌注嘛……倘若你有本事不输给本宫,本宫就应你一件事,相反,要是你输了,念在你有胆色同本宫玩这么一场的份上,就免了你的赌注。”
听起来,好像蛮有趣的?
“一切但凭太女殿下做主。”
两人离了席,东云琛已经吩咐管家去准备了,不多时,两副一模一样的黑色弯弓、两条长条黑布和大小相同的苹果被呈了上来,两名侍卫分别将弯弓递给了华飞缨和解玲珑,管家朝着两人笑容可掬道:“殿下,县主,这弓和果子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华飞缨嫣然勾唇,眸中光华流转,挑唇轻笑:“是吗?”随即和解玲珑同时接过,冷冽的眸光淡淡扫向席上,“不过这比试还需要一位仲裁,本宫想请绯玉公子来,不知县主可有意见?”
“当然是没有。”解玲珑摊手,摆出了一副随你如何的模样。
华飞缨朝着绯玉招了招手,绯玉会意,离席而出,他姿态从容,步调轻缓,像是分花拂柳而来,眼底染了一片星辰流光。
管家将二人请到殿门口,此地开阔,两侧没有摆上宴席,正宜比箭。
绯玉从侍卫手中拈起两条长条黑布,华飞缨和解玲珑自觉地往两侧一站,大约隔了十步的距离,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各自试了试手中的弓箭,两颗红彤彤的苹果被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地放在了两位的脑袋上,苹果一落下,两人齐齐再次对视一眼,将距离和高度分毫不差地暗记在心中。
双眼被人慢慢覆上。
整个世界一片沉暗。
视觉暂时不用,听觉却更为清晰。
听见有人粗重的呼吸,像是紧张,听见有人特意放缓的呼吸,像是期待。
侍卫递上了羽箭,两人摊手接过。
张弓,搭弦,黑沉的大弓是用上好的木材制成的,以特殊药材浸泡,威力不同凡响。
弓拉弦满,两人居然是同时开弓,毫不费力气,那古朴厚实的大弓在她们手中宛如无物。
殿内诸人不由得愕然,华飞缨是南诏太女,这点本事自然是要有的,可是那个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的永睿县主,居然如此让人刮目相看!
东云琛慢慢笑了,解元昶不由得呼吸一沉,一种细细密密的愧疚感又弥漫开来,这个女儿于他而言,甚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绯玉站在中间,眸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忽而低低一笑。
“放箭!”
第331章 解药在哪(1)
像两束黑色流光急射骤飞,一上一下唰的平行而去。
这一箭射得真是痛快!酣畅淋漓!
这一箭射穿了伪装,留世人一个惊艳绝世的解玲珑!
两人不约而同地弯了弯唇角。
大殿内静得呼吸可闻,无数双眼睛紧追羽箭不放,一切只在须臾之间,啪嗒一声果子落地声同时响起,两枚苹果齐齐落地,肉眼难以分辨先后。
殿内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那两人真的是没有丝毫犹豫,一声令下羽箭立即射出,快、准、稳,分毫不差分毫不慢。
这样的比试,考验的不仅是箭术,还有精准的判断力,以及过人的胆量,倘若哪个只有心中有丝毫的畏惧,害怕自己射不准或者被人误射,都不可能有稳定的心态做到如此完美。
更何况站在解玲珑对面的,不是别人,是堂堂王国太女,解玲珑是如何有这样的气魄笃定自己就一定能射中而不伤到一国太女呢?
众人不由得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着那个不紧不慢扯下覆住眼睛的长条黑布的红衣少女,但见她唇角的笑意一如先前般清澈无邪,似乎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比试。许多人不禁纷纷扪心自问,要是换作他们,也许早就吓得手都软了,毕竟对面可是一国王室的继承人,要是有个万一,那可就是与整座南诏为敌了,量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
“绯玉公子,你来说说,以你的目力来看,这场赌局是什么结果?”解玲珑朝着绯玉眨了眨眼,意气洋洋。
华飞缨将弯弓朝着身后的侍卫一丢,朝着解玲珑扬了扬眉,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欣赏,“永睿县主果然不同凡响,今日一见,相逢恨晚。”
只有高手之间的对决,才能大快人心。
华飞缨已经很少遇见像解玲珑这样不同于胭脂俗粉的少女,举手投足不是常见的小家子气,很难想象大虞民风下会教养出一颗如此璀璨的明珠,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殿下谬赞了。”如果不是身份悬殊,解玲珑倒是很想结交这样的朋友,她和解璇玑之所以能相交归根结底还是看在叶青询的份上,不是因为看好解璇玑本身,但是华飞缨不同,她随性而为大胆放肆,这样的人才是她解玲珑愿意结交的对象。
只是华飞缨这样的人身份太复杂,让她第一眼就觉得深不可测,不可多加靠近。
她并不是一个嫌麻烦的人,但是她还有一个沈玦有待她慢慢搞定,眼下华飞缨这个朋友,她权且记住就好。
解玲珑眼底流光溢彩,她踏出步子朝着华飞缨伸出了手,扬眉:“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动作突兀,华飞缨眼底有片刻的莫名,眼前的少女右手前伸,掌心摊开,似乎是在示意友好。
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礼节,但是华飞缨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两掌相握,微微一笑。
目光慢慢在两人之间逡巡来回的绯玉慢慢地笑了,他低了低眉眼,气如幽兰道:“殿下,县主,这一局,两位平局。”接着他目光含笑地扫视一周,“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亲眼所见,不敢有异。”
“县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
殿内纷纷扬扬的都是对解玲珑和华飞缨两人的捧赞,东云琛和解元昶眼底深处有一刹那的追忆,似乎当时那个张扬出彩的少女英姿历历在目。
可是毕竟往事不可追。
东云琛微不可察地一叹,接着道:“平局。”
所有人对这个结果都没有意见,显然是认可了解玲珑足以与华飞缨并肩的事实,殿内多束惊艳的目光未曾从解玲珑身上移开,时不时响起对她的纷纷议论,大多数都是在探讨景国公府的嫡女出类拔萃宜家宜室云云。
唯有景国公府女眷席位上,解璇玑垂着眼看着交叠在膝上的玉手,紧紧地抓着裳裙尽成褶皱,贝齿将下唇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尽力掩住心中的嫉妒。
嫡女,嫡女,她解璇玑差她解玲珑的地方多了去了,连身份也不例外。也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所以解玲珑才拒绝了将柳氏扶正的提议吧,怕她解璇玑抢了她解玲珑的嫡女风头。
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说是来为她相看中意的郎君,又为何要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她自己身上?只是为了让她来艳羡她自己吗?让衬出她解璇玑有多么的无能多么的配不上小侯爷吗?
是,她解璇玑不是嫡女,是得不到沈玦了,所以她解玲珑才施舍般说来给她挑挑别家公子,可是说得好听,现在呢?她解玲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出尽风头将所有人的目光夺在她一人身上?
一棵滋生了毒素的藤蔓在她心间疯长,顷刻间便如日中天。
等待解玲珑回归原座时,解璇玑仍旧低着眉眼,像一尊枯坐的石像。
酒宴经过了这场精彩的节目,似乎又将热闹更推一层。
***
此刻,城东驿馆谱香园,谱香园偏僻,后院又长有许多茂盛的大树。
两道灰影从粉墙青瓦的院子外电射而入,顷刻间便窜入谱香园后院林子内,一如流光掠过烟岚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茂密的树叶被带起一阵风,有些许洒地的细碎光影摇曳。
院子里头树底下两名扫地丫鬟正洒扫后院。
“杏儿,你刚刚有没有觉得树影好像动了一下?”一名丫鬟讶然抬头,莫名地看了头顶茂密的大树一眼,刚刚明明没有风。
那名唤作杏儿的丫鬟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啊了一声回过神,略为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你说什么?”
先前那名丫鬟见她见状遂叹了一息,也只把先前的感觉当做幻觉,不再开口继续洒扫。
而那厢面覆白银面具做了双重伪装的沈玦身边携着孟琉,肩头趴着虚宝,沿着今早定下的路线,收敛气息细细地踏入林子摸索而入,颀长的身影飞掠似流光,烟岚色衣袂飘忽如鬼影。
虚宝瞪大了眼,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像黑曜石般,极有劲头地享受着从主子肩膀看过去的风景,真是相当的美不胜收。
第332章 解药在哪(2)
眨眼穿林而过,在树林尽头翻进从右数第三间颇显厚重的屋舍,雕镂花鸟的窗户在身后被孟琉蹑手蹑脚地掩起,他放缓了呼吸表情肃穆地看向沈玦,接着轻缓地走近了沈玦,看着他沉暗的眉眼,孟琉眼中是掩不住的心急如焚,他压低了声音道:“少爷……”
沈玦抬手示意噤声,身姿笔直地站在这间堆满了杂物的仓库,声音低沉道:“根据探得的消息,她该是在这间屋子内。”
十八蜂卫费劲了一夜的功夫,总算潜入谱香园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以证实阿英的确是在这里,但这会不会是一道陷阱,十八卫自然也是考虑过,可是沈玦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下了决心定要亲自来援救阿英,他们再劝阻也无用。
孟琉紧紧抿着唇,眼底晦暗不明,他在沈玦话音一落的瞬间就立时扭过身,在这间屋子内开始里里外外巨细无靡地搜寻藏匿在隐秘处的机关,扬尘飞灰,激荡的心情不允许他有半分的犹豫半分的犹疑。
他的动作幅度虽然大,却仍旧没有闹出细微声响。
他寻找阿英的心情急切,然而却也未曾鲁莽。
孟琉始终明白那个少女于自己而言的意义,师父说他曾在两岁那年趁人不注意偷溜到河边戏耍,见到了一个被丢弃在木盆内的女婴,彼时他不过两岁,哪里知道什么事,见状引以为奇,然后转身蹭蹭蹭地迈着小短腿跑向师父,拖了他过来将当时命悬一线的女婴救起。
女婴无名无姓,师父可怜她便收养了她,托鹤老替她解毒救回一命,彼时师父逗笑着问他要给她起什么名,他不过两岁大,尚且发音困难,哪会起名字?只不过是咯咯笑着发着“嘤嘤”的声音,师父听了便笑,说:“英啊,这个字好,当年出身驭方宗的凤英皇后尊号也是这个字,那就起名叫做阿英吧。”
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懂尚在襁褓中的那个女婴会是他此后抹之不去的俏影。
后来,鹤老看中了她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料子,偶尔也有些许指点,也因此阿英开始了跟在少爷身后,师叔长师叔短,一次游玩山涧险些坠下,是少爷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她,然而少爷却终究是气力透支从山涧上跌跌撞撞摔落溪谷。
那时他九岁,犹记得当时一向寡言少语的阿英哭得泣不成声找到鹤老的模样,鹤老闻言大惊,忙下山涧救回了被困幽谷的少爷,好在少爷武功底子好,他顺着山壁减缓了下坠之势因此未曾重伤。
只是这件事过后,阿英就对少爷立下誓:“师叔恩情,阿英难报,唯命相托。”
从此,那个会在他身后叫着“师兄,师兄”的少女,不再。
却从未曾从他的心间褪色。
她依旧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他不求这段感情有她任何的回应,只愿她在他目所能及之处,岁岁长安。
可是如今,她却生死不明。
孟琉眼中有一抹痛色掠过,他向来心性跳脱嬉闹不羁,若是解玲珑见着了,定会惊讶他也有此刻百转千回的愁肠。
沈玦目光平静而深刻地扫过一圈周遭的室内摆设,眸光忽留在墙壁上张挂着的仕女图。
图中的青衫仕女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上轻描淡抹出一只只看得见前半身的锦鲤,何似怡然于水中,欢快自得的样子连暗黑的眼珠子都反射出一闪而逝的流光。
一闪而逝?
沈玦眼中忽亮,衣袖凭空掠起,卷过一片流云,流云中有夺了雪色的玉指,蜻蜓点水般轻触那只鱼眼。
轻微的呼啦一声,有门板缓缓推动的声音。
孟琉猛地转过身,看见临窗之地铺设着的木板缓缓缩进窗户底下,露出了一条深长黝黑的甬道,幽深神秘,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吞入腹中。
他反身就要扑去,气势迅捷如虎,被沈玦抬手一拦。
孟琉面色更急。
沈玦深沉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孟琉,你失态了。”
孟琉忽的一怔,心中的急切如潮水般急急退下,覆上了层层森凉的冰雪,换成更大的空洞茫然。
是啊,他在师父面前立过誓,这一生奉沈玦为主,事事以他为先,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孟琉瞳孔微微一缩,机械地收回了脚步。
沈玦看了他只一眼便移开目光,孟琉忧思过急,心中杂念乱生,他自然是能理解。
举步轻抬,如涉忘川,他一步一步朝着前途未卜的甬道深处踏进。
哒。哒。哒。
一声更比一声凉的脚步声在甬道回荡出空旷的回音,将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荡成和它一个节拍。
孟琉在身后默不作声地跟随着,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尽头一一点燃油灯,火光逐一亮起,将光洁森凉的石壁映出一道道幽幽的亮光。
未曾料到这间地底密室居然如此精致,每一块砖头的横切面光滑无比,孟琉被这些反射的束束幽光激得心生涟漪,待到他站定在染血的十字刑架前看到了垂头披发浑身浴血的少女时,脑中嗡的一声像有一道洪钟轰然撞响,撞住一道激荡人心的钟声在他脑海回旋反复,孟琉脸色唰的一白,目眦欲裂地冲过去,被沈玦再次横臂一抬,他深深地看了孟琉一眼,“孟琉,不可。”
孟琉登时觉得全身气血翻涌,他抬臂用力拨开了沈玦的手,一字一顿像是用齿间蹦出来:“少爷不可,孟琉可!”
“此地危险重重!不可胡乱涉险!”沈玦眸光一沉,衣袖翻飞抬手捉住了孟琉的衣袖,将他用力一扯,意欲将他从刑架前拉开,却被孟琉大力一推,孟琉虽然武艺不如沈玦,但至少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沈玦此刻专注于将孟琉脱离险地却冷不防受了孟琉一掌,身体始料未及地向后踉跄倒退两步,激起了些微的震动,光线昏暗处有微不可察的风铃声叮铃传来。
虚宝不安地躁动着,嘴里扯出低低的嘶吼。
风铃声甫一入耳,沈玦心神一凛,心道不妙,而此时孟琉已经挣脱了沈玦的桎梏,顺势扑向阿英同时反手从身后拔出了弯月刀,哐啷几声朝着覆在阿英两侧手腕的铁索砍去,精铁下刃,斩铁如泥。
一脱了束缚,昏迷中的阿英立时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
他扔下弯月刀俯身正要抱起阿英之际,阿英已被沈玦淡淡的身影飞快掠来抄起在怀,那一瞬间,似有一道极细的电流顺着指尖流窜全身,沈玦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他口中立时喷出一口艳红的血。
快得连虚宝都没派上用场。
第333章 解药在哪(2)
也是这一口鲜艳的热血喷溅如雨,刺激得孟琉瞳孔骤缩,浑身一震。
这一刻心神被涤荡去所有汹涌叫嚣的恶念,他茫然地看着沈玦,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于此事上自己本就心有芥蒂,因此才会被这甬道上暗藏的迷心术给摄了心魂乱了心志,叫人利用了去。
原来这一段短短的道路,已经是于无形中布下了层层杀机。
“少爷!”
孟琉惊得肝胆俱裂,猛地冲向沈玦,他的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恐惧,暗恨自己为何如此疏忽大意轻易中了别人的陷阱。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沈玦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抱起阿英,飞身掠向甬道出口。
孟琉提起刀,尾随在后。
南诏王室的蛊术,果然精妙无双,藏于无形之中,只待人一碰上阿英,就送入来人体内,而彼时情势危急,让他及时做出防备都不能。
还未待几人出了谱香园,看守院子的南诏守卫喊声立时传来。
“风铃示警,有人擅闯地牢!追!”
***
太子府。
正殿内,众人酒饱饭足,三三两两称心而归。
华飞缨正与东云琛做最后的客套,绯玉一袭红衣静静站立在她身后,姿态温文尔雅,笑意明媚妖娆。
她朝着东云琛伸出了手作揖道别。
忽见她的袖子里头有轻微的起伏,看模样像是一条细长的小蛇缠绕其臂,此刻在不安地蜿蜒蠕动。
绯玉的眼光倏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莫旖和郑扬亦是不约而同地看去。
唯有华飞缨若无其事地朝着东云琛行完了最后的礼节,“殿下,臣女告辞。”接着她从容转过身,施施然携着几人慢慢步出了正殿。
东云琛眸色淡然地目送华飞缨离去,他看着华飞缨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管家随侍在他身后,出声唤道。
“管家,你说,刚刚这位太女殿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尽管华飞缨掩饰得很好,但是姜毕竟是老的辣,东云琛于朝野之上沉浮几十载,大风大浪有什么没见过?华飞缨先前的蓦然色变,尽管微小,但还是被东云琛捕捉在眼底。
管家顿了顿,呃了一声,悻悻道:“老奴愚钝,只注意到她身边的几个随从看着她的手臂时脸色不对,听说南诏王室奉五毒为尊,瞧着她那只手,怕是上头养了一只蛇也说不定。”
“是啊。”东云琛微微眯起了眼,只觉得这定京城中这一潭静谧许久的深湖,很快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而那厢,解玲珑携着解璇玑与解明珏,跟在解元昶身后,兴致颇高地看花看水,几人相携而去慢慢走向太子府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如雨的脚步声,还不待解玲珑回过头,但见华飞缨擦肩而过,相遇之时华飞缨冲着解玲珑点了点头,视作打过招呼,接着行色匆匆地走向太子府门口。
彼时绯玉亦是含笑看了解玲珑一眼,两拨人竟然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解玲珑大感惊讶,但是不待她从他们眼神中探查更多的讯息,几人留下的只是背影。
华飞缨走得很急,几乎是健步如飞,一出了太子府门口便脚尖轻点飞身掠向南诏标识的华盖马车,掀起帷幕矮身钻了进去的同时立时撩起衣袖看向右手臂上的那只竹叶青,彼时它的瞳孔已然化作十字,神秘而又狰狞。
她才落座,马车紧接着又是晃三晃,所有人已经统统就位,连绯玉也站在了面前,他含笑注视着眼前少女手臂上缠着的竹叶青,一边坐下一边意味深长道:“殿下,看来鱼儿已经上钩了啊。”
“是啊。”华飞缨嫣然一笑,凝眸间对着外头厉声下令,“回驿馆!有多快就多快!”
先前车水马龙的太子府门前此刻已然门可罗雀,车夫遂没有丝毫迟疑,马车动作激烈地飞奔而去,在宽阔的大街上迅疾如飞。
解玲珑远远望着华飞缨的马车扬长而去顷刻间就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扬灰,她不禁咋舌,这是要多大的马达?
身后解元昶的声音传来,他声音沉沉:“玲珑,你和璇玑先回府,我要去一趟神机营。”
“哦。”解玲珑头也没有回,径直看着前方,和解璇玑有说有笑,“既如此,我就先带三妹妹去外头玩一玩,日落时分一定归府。对了明珏,你和父亲一起去看看神机营如何,你心心念念地做一名大将军,那里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解明珏一听,登时双眼大放妖光,缠着解元昶央求他一定要带上他。
如今的解元昶对解玲珑自然是有求必应,他毫不迟疑地准许了,想要派人护卫她时,被解玲珑淡笑拒绝,“我有赵叔一路护卫便够了。”
她一旦有心疏离,那就是界限清晰的泾渭分明,让人心中着实膈应得很,偏偏错的都不是她,将人心口堵得无话可说。
解元昶藏在袖中的拳掌暗暗地紧了紧,被她这样的态度刺得心中生疼,可是他在过去的十六年前,对她的态度相比之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又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今时今日终于尝到了苦。
还未等他回过神,解玲珑携着解璇玑登上马车,落下了青帷,马车辘辘开动,朝南驶去。
马车内的解玲珑神情忽的一收,对着马车外冷声道:“去谱香园!”身边所有涌动的暗潮,她就算不知情,以她的警惕性定然是不会没有感知到分毫的。华飞缨眼里看到浑身浴血被折磨得皮开肉绽的阿英,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遭到华飞缨的毒手,但是有一点断然是不会错的,沈玦此番没有赴宴对她也语焉不详,定然是为了要救下阿英,既然他双腿不行,自然是不能亲自参与援救,但是他人究竟会在哪里,她也说不准,以他的性情,他会允许阿英男扮女装陪侍在身边,这其中关系定然匪浅,沈玦不会坐视不理。
倘若要问什么时候是沈玦派人下手的最好机会,那当然是今日午宴时分,华飞缨人去楼空,沈玦当然会见机行事。
第334章 解药在哪(4)
而以她对华飞缨的性格揣测,华飞缨定然会做足了后手准备,断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沈玦的人马成功救下阿英,瞧华飞缨先前的凝重脸色,想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此刻来说,要么阿英已经被成功地救下了,要么就是沈玦的人马遭到了围困,而她焉能不去察看一二落实详情?
解玲珑神情变换间,马车已然驶入了下一条街巷,城东多是富家豪宅王公贵族之地,因此街巷上不似城西那边热闹繁华,宽大得略显冷清。
“大姐姐,谱香园是太女殿下的居所,你去哪里做什么?”解璇玑不明所以地看着解玲珑。
“我要去救人,小侯爷也许在那。”解玲珑头一次脸上呈现出郑重的神色,她拍了拍解璇玑的手,凝神道,“吉凶难测,你还是留在马车上先行回府。”尽管她相信沈玦一定不会出事,但是她还是要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救下阿英。
闻言,解璇玑眼底忽然掠过一抹亮光,解玲珑的话让她听成了她是去救小侯爷,她神色紧张地抓住了解玲珑的手,恳切道:“大姐姐,璇玑不能回府。”
“为什么?”
“大姐姐是要去赴险,璇玑定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姐前去,倘若有个万一,璇玑定然是会自责的。”解璇玑蹙眉摇头。
解玲珑再三规劝,但似乎对解璇玑丝毫不起作用,相反地更坚定了解璇玑随她前行的决心。
无奈之下,解玲珑只好答应,再三嘱咐她不能冒失行事。
解璇玑一一应下,随手松开了解玲珑的手,将眼底深处暗藏的喜悦很好地掩住。
还未等两人定下心神,但听外头赵和忽然声音一厉:“大小姐!当心!”
话音才落,只听得马车嗵的一声剧烈一晃,震得仿佛地动山摇。
解璇玑重心不稳猝然往后一摔,解玲珑在赵和那道厉声后就已经猛地抓住了窗沿稳住身子,接着仓促间伸出手手臂将青帷一掀,但见眼前凭空出现的一个身着烟岚色衣衫的男子砸在驾板上,他身上叠着一个浑身浴血无一处完好的少女,少女偏着头对着解玲珑,她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解玲珑蓦然瞪大了眼,居然是阿英!
她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只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似乎一条腿已经跨进了黄泉里。
解玲珑霍然将手伸出,探了探她的鼻息,心中悬着的那口气顿时一松,还好,虽然看样子快死了,好在还没死透。
那下面那个人是谁?
解玲珑好奇地抬手要将下面那个男人翻开,但见一人飞奔而至噗通下跪,骇然惊呼:“县主!救命!”
“这是怎么回事?”她半翻开那个男人的脸,见到熟悉的白银面具一角时,心下顿时了然,是当时那个救了她一回的临渊阁阁主,阿英是临渊阁中人,沈玦会托这位师兄阁主来救,想来也不稀奇。
最初的惊惶过去了,孟琉已经镇定下来,虽然心急如焚但此刻也不敢掉以轻心,神情急急道:“阁主身中蛊毒,此刻命在旦夕,后头又有追兵!望县主看在阁主曾相助之的份上,救阁主一命!”
时间刻不容缓,虽然十八卫想来此刻已然在来的路上,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此刻托这位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县主救命来得靠谱!
解玲珑瞳孔一缩,顿时明白过来,这位临渊阁阁主想来是使用轻功时候蛊毒发作,力尽坠落于此。
真是心有灵犀,就这样能掉到她马车上。
“行!那阿英怎么办?”解玲珑朝着他挑挑眉,此刻虽然她还想问问小侯爷在哪,但是显然已经没有这个闲暇时间了。
孟琉牙关一咬,抹了把脸上的淋漓大汗,铿锵有力道:“我带她走!”他一个人带得了阿英一个人走,但是两个人他就分、身乏术了。
“行。”解玲珑快速应道,孟琉将阿英伸手一捞负在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安心的眼神,接着就此分手。
解玲珑手下的动作已经加快,将那个烟岚衣衫的男子托住下腋抬起时,一团雪白从他身下突然窜出还未等解玲珑看清就钻入马车内,解玲珑先是一愣,随后也不管到底是什么了,接着将男子吃力地拖进了车厢内。
“赵叔,离开这!去玲珑阁!”眼下她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临渊阁阁主回国公府,只好先躲到玲珑阁。
看着解玲珑拖了个陌生男子入车厢,解璇玑先是面色一惶,蜷缩了一下身子,“大姐姐,他是谁?”
解玲珑费力地挪动男子,牙关一咬,借着马车突然驶动的冲力猛然一拽,将男子拖入另一侧窗户下的锦垫上,她浑身一松坐了下来,长吁一气抹了把大汗,“现在没工夫和你解释这个,情势危急,稍候再说。”她手掌往下一落,触手一片温软,解玲珑抬眼看去,居然是虚宝,想来先前那团雪白就是它了。
解璇玑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贝齿轻咬下唇。
“前头那辆马车!速速停下!”后来一道厉喝由远及近地传来,落入解玲珑耳中将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速度好快!
然而比这更快的是后头尾随而来的一支长箭笃的一声钉在了马车背后,内力之大将马车猛地撼动,警告之意异常明显。
惊得解玲珑一颗心蓦地悬在喉咙,敌众我寡,一时之间她也无良策。
身后追兵马蹄急急,青天白日地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街巷内横冲直撞。
天子脚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熊心豹子胆?
解玲珑恨恨地咬了咬牙,突然目光一转,惊讶地看着那锦榻上的男子下垂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动作虽然不明显,但是却一眼就让解玲珑给捕捉到了。
她眸光移向那人的眼睛,但见他双眼睁开,一手慢慢地摸上了脑袋,狠狠一甩,努力让自己接受眼下的情境。
沈玦薄唇轻抿,眸光忽然一沉。
是她。
怎么将她也牵扯到这件事了?
还不待他有更多的动作,身后越来越近的叫嚷声已经不容许他有过多的闲情消磨时间了。
“永睿县主!这辆马车您还是安分停下来得好。”华飞缨在马车后头不远处含笑开口,声音却冰冷似嘲。马车上有景国公府的标识,自然是能一眼认出。
第335章 解药在哪(5)
眼见着华飞缨马上就要追了上来,沈玦抬腿落地,翻身坐在软榻上,眸色幽深,心思飞转,阿英和孟琉既然不在身边那么应该是兵分两路先走了,既然阿英已然逃生,那么目的达到此刻不避也罢,然而他不能眼睁睁地将解玲珑牵连进这件事当中为她另树一敌,眼下他身中蛊毒难以招架来人,只好出此下策了。他闭上眼薄唇翕动一番,暗自默念乾坤雪口诀,运行心法一个周天,双眼霍然睁开,像是能射出一抹亮光:“虚宝,破空!”
被咒法牵动的虚空兽眼瞪如铜铃,身上汗毛倒竖,在沈玦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它抬起锋利的爪子朝着空中轻轻一划,带起一道幽蓝的亮光,须臾以这道亮光为中线向两边席卷过一片黑暗。
虚空兽能够撕裂空间,穿梭相去甚远的两地。
“走!”沈玦毫不犹豫地拽起了解玲珑,其实只要他走了便够,但是不知为什么的,他就是鬼使神差地就抓起了解玲珑的手,似乎要将她放在眼前才安心。
后头看得神色莫名的解璇玑见解玲珑就要被人带到了一片昏暗的诡谲黑洞中,不由得心中一紧,想起了解玲珑先前所说是来相救小侯爷的,随即不由自主地伸了手紧紧拽住解玲珑的衣袖,随她扑入了前途未卜的沉沉黑暗中。
马车内倏然一空。
赵和听到身后的车厢内的动静,明显得感觉到马车一轻,虽然他心中惊异莫名,但至少能肯定里头无人。想到这,他心底稍稍一松,他此刻职责已然执起完毕,不过还有最后的戏需要唱唱,随即他收缰停车。
后头的追兵不由分说地已然将其层层围拢困住,赵和神色不动地看着这群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的南诏将士。
此时华飞缨打马上前,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眼中意味不明地打量面前这个俊朗气魄的男子,用命令的口吻冷酷道:“将马车掀开。”
执鞭在手的赵和欣然应允,“如你所愿。”
随后起身大方地掀起青帷,空无一人的马车在华飞缨眼里一览无余。
华飞缨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于马背上探身看去,里头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藏下那几个人。
她抿着唇默然不语许久,眼底晦暗之色起伏跌宕,须臾,她偏了偏头,挑唇轻笑,笑意诡谲难测,“没人?是吗?那一定就是在郑扬追索的方向咯……”
紧接着,她咯咯一笑,“绯玉,去堵在他们所有的回路上,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看他们打算要怎么办!”
***
一刹那极致的黑暗与光亮交替,人被逼仄狭窄的黑洞中像挤牙膏般瞬间挤出,解玲珑甫一感觉到浑身的禁锢骤脱往下扑去,只感觉一阵昏天暗地的失重感,紧接着哎哟一声痛呼,眼见着就要砸向坚硬落灰的地面,和大地来个无比亲昵的亲密接触之时,身体忽然被人一捞,动作轻却快得被捞进一个温凉的怀抱。
还没等解玲珑睁大眼瞧清楚眼前的人,耳边咚的一声坠地声,身后是解璇玑低低的痛呼,将解玲珑混乱的思绪搅得更混乱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抱歉,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接二连三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哎哟喂娘亲哪!她不过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帮沈玦什么忙顺便凑凑热闹的,结果却是没碰到沈玦,反而摊上了一堆不知道叫啥的事……
虚空中那道黑洞已然重新化作一道幽蓝光束,紧接着瞬间消失,一切重新归于宁静,似乎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未等解玲珑挣脱眼前这个神秘人物的怀抱,那烟岚衣衫的男子就已经松开了对解玲珑的桎梏,解玲珑头一抬,看见的是一副白银面具,那双清亮的眼眸似曾相识般,可是看她的时候眼神分外陌生,她抿了抿唇,也没有去窥伺人家心思的功夫,二话不说扭身往身后因为无人相接而直接面朝地摔去的解璇玑走去,弯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关切地问道:“三妹,没事吧?”
将解璇玑扶起的一刻,解璇玑捂着下颌,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眼泪光盈盈地在解玲珑和那遮面男子间打了个小心翼翼的来回,委屈道:“大姐姐,我磕到了下颌。”
“没事吧?我看看。”解玲珑掏出随身用的手帕,拿开了解璇玑的手指,见到她的下颌破了一道口子,渗出了少许的血迹,解玲珑倒吸一口凉气,“这都流血了。”
“啊!”解璇玑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面色惶恐至极,她哆嗦着声音,恐惧道,“大姐姐,我,我不是破相了吧?”
“没呢,我给你找个地方坐坐清理一下伤口。”解玲珑安慰道,紧接着打量了一眼周遭,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唯一能知道的是这是一座山洞,幽深寂寥,十步外是大亮的天光,洞口处长满了野草,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来高,里头的光景也显得凄凉破败,只是山洞另一端时不时吹来凉爽的山风,刺激得人浑身一激灵,解玲珑朝着风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也有一处透着天光掩着野草的洞口,不过半人来高。
“嘶,冷死了,这是什么地方?”解玲珑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男子,出声询问,甫一回头,但见他倚在山壁上,那双清亮的眼眸已然慢悠悠地阖上,从嘴角处沿着下颌流下一道浓艳的鲜血,整个人一动不动,安静的模样像是死去了般。
这个念头惊得解玲珑没来由地浑身一凉,她立时收回了手,闪电般冲向了那男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尽管他的呼吸很微弱,但至少不是没有,解玲珑因为这个认知而心下大定,可是他受了不知是什么的重伤正昏迷不醒,这是事实。
身后的解璇玑拿着手帕捂着下颌,一边为着此刻的狼狈而忧心,一边也担忧眼下的困境,不由得忧惧道:“大姐姐,这是哪?我们要如何回去?”
“我也说不好这是哪,不过眼下只能等这个人醒来再说。”解玲珑倒显得颇为镇定,临场不乱。
“万一他醒不来呢?”解璇玑心中更急。
“没事。”解玲珑眼神若深水般一沉,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人是小侯爷是师兄,他既然失踪到底,小侯爷或公子意或宫瑶,无论哪一个都要尊他为师兄,几人皆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咱们就等着吧,总会等到他们来相救,以那几人的智慧,想来此事不会拖延太久。”
“那,那小侯爷也会来?”解璇玑突兀地双手抬起捂住下颌,模样似乎愈发的惊惧了,她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可以让小侯爷看见?要是,要是……她心惊胆颤地想着。
第336章 解药在哪(6)
解玲珑神色莫名地瞅了她一眼,细细看着她眼底的心思,她眼中幽光一闪而逝,平静道:“也许会吧。”
解璇玑注意到解玲珑如芒刺来的目光,浑身不由得一僵,她心虚地低下眼睑,眼神盯着脚下,像是能看出朵花似的。
解璇玑这几日神色的不对劲她焉能无所察?但是解玲珑没有过多的干预,在她眼中,友情这种东西不是靠着防备和警告去维持的,解璇玑要不安分,可以,看在她尚留给她几分薄面的份上解玲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她不能阻挡解璇玑对沈玦生出心思,毕竟感情这种事不能自控,但是她要是不安分过头了,只能证明她不是朋友,那么也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解玲珑没有注视太长时间,兀自移开目光神色淡淡地转过身往洞里深处扫了一眼,顺手扯过一束草,上前几步从一面山壁下清理出一片净地,接着解开身上的披风在上头铺。
待一切收拾完毕,解玲珑这才再走近了那面覆白银面具的男子,转过身将背后往那男子面前一送,而后拨过他的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紧接着吃力地背起他,蹒跚着脚步朝着那片净地一步一颤地走去。
男子身躯虽然看着显得精瘦,但是似乎是常年练武的缘故,身子分外的结实,出乎意料的让她难以招架。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她的耳鬓,微弱的呼吸喷薄在她脖颈间,像有轻细的羽毛没有间歇地挠着,有些痒有些湿热,那芝兰玉树般的气息,出奇的有些许熟悉,可是这会儿脑子迷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脚下艰难无比的一步一步,让她没办法挪出精力再去思考这些。
少女背着男子,一步一步将他送到她为他精心打理出的临时锦榻上,一路不过十步来长,短不过一刻钟,长得却让她仿佛渡过了一生,一生里漫度年华,脚下风景遍生,葳蕤铺地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天地交接的一线,金光漫洒。
一生最重,不过此刻。
像是有谁在耳边轻声的细语呢喃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轻若鸿毛,在她混沌的大脑里,仿佛梦呓般不真实。
玲珑……玲珑……
解玲珑放下男子的时候,她粉色的脸颊上有晶莹的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她微微喘着气,目光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子,一副微微折射出淡薄银光的面具半遮着他的容颜,鼻翼之下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在她眼中清晰可见。
她神思恍惚,抬起手慢慢地朝他脸上伸出。
刚刚她是不是听到了阿玦在唤她?不是错觉吧?不是错觉吧?
可是眼下除了这个男子还有她与解璇玑,这个洞里没别人了,难道会是这个男子?
他……是阿玦?!
她动作轻而柔地抚着男子精致的下颌,眼中有着深深的不解,看着男子的下颌弧度、唇形等等,这一笔一划,都不像是阿玦的模样,怎么会是他?
解玲珑迟疑地咬着下唇,手指已经触在了白银面具的一角,犹豫地到底要不要揭开这张面具,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最终,她还是垂下了头,将要收回手的时候,被身后突兀伸出的一只手猛然揭开。
那动作快如一闪,让解玲珑猝不及防。
解玲珑登时就扭过了头,狠狠地瞪了解璇玑一眼。
解璇玑讪然地看着解玲珑:“大姐姐,我看你迟疑不决,就擅作主张了,望大姐姐莫怪。”
然而其实,她也不过是想知道眼前这个和小侯爷有关联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倘若可以,也不失为她和小侯爷套近乎的好借力。
事已至此,解玲珑虽然恼怒她擅自出手,但是内心深处还有隐隐的雀跃,她的道德准则不允许她轻易触犯他人隐私,可眼下是别人出了手,不怪她对吧?不怪她!
解玲珑咬着下唇,扭过头,一双隐含期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倚坐在山壁上的男子,但见男子一张英气冷酷的面容,长眉入鬓,薄唇微抿似利刃,高挺的鼻梁犹如巍巍雪山,面容冷峻,一点都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
也不知是忽然释然还是怎么着的,解玲珑登时就舒了一口气,她挪至临时锦榻另一侧,笑着看向解璇玑,将她招呼到身边坐着,“来,先坐下歇歇。”
“嗯。”解璇玑轻点着头,坐在了解玲珑身边。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解璇玑,出于对朋友的尊重她一般不会窥探解璇玑的隐私,但是有时候解璇玑一听到阿玦的事情时反应太明显了让她不由自主地窥探一下,虽然她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但是好歹还没让她摸到什么要命的把柄,反正眼下阿玦不在这里,她也不需要提防她会不会抢了阿玦什么的。
只是毕竟让她膈应得慌……也许,解璇玑终究不是适合做朋友的。解玲珑对待友情一向是很认真的,她从小至交就叶青询一个人,因此她其实是个很渴望友情的人,一遇上了类似叶青询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将对待叶青询时全身心的信任傻傻地托付在解璇玑身上,她从来不会去主动窥伺阿询的隐私,一对挚友无论哪个未经允许偷窥对方隐私都是一种伤害友谊的行为,因此她也如此慎重地对待解璇玑。
可时至今日,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原来结交一个朋友,不是像结交阿询那样容易啊。她以为将真心托付,一定能换来同等真心,难道是她想太多了吗?
解玲珑想了这个问题许久,陷入了谜之纠结,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十六年生涯中唯一可以借鉴的例子就是阿询,可是阿询太乖了,明显和这个例子不相符。
解玲珑抱着昏迷的虚宝,胡乱地飘着思绪,这个家伙不知道是在那临渊阁阁主的做法下使了什么本领,居然能一瞬间跨越两个空间,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眼下虚宝恹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刚那个威风凛凛的虚空兽,想来是使用了那么大的力量,虚脱晕了过去吧。
解玲珑干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总觉得这样干耗着不是办法,虽然理智上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但是万一别人不认得这条路呢?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便起身将那男子交给了解璇玑看护,道:“我去外头探探路,万一有人找到了这里也好找,你守着他,千万不能离开这里。”
解璇玑颔首,“璇玑一定不会辜负大姐姐的交代。”
“如此便好。”解玲珑言毕,拂袖起身,朝着洞口慢悠悠地走去。
解璇玑坐在原地等待,忽觉得山洞里头那一处洞口吹来的风真是刺骨,她起了身,莲步轻移走向那一处被草丛掩住的半人高方圆洞口,洞口正中透着天光,她伸出手缓缓地拨开洞口的草丛,探出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察看。甫一伸出头,底下幽幽断壁像是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般,惊得解璇玑猛然一缩,从外头吹来猛烈的风呼啸而过,她心神未定地抚着胸口半晌,这才慢慢地回了原位。
第337章 谁的陷害(1)
此刻,孟琉带着阿英在身后郑扬为首的南诏士兵穷追不舍的境况下,根本没办法脱身,似乎是能知道孟琉想往什么地方奔去一般,将他的去路堵得死死的,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着困兽做斗,将孟琉不得已逼出了城门往城外奔逃。
孟琉原本已经三番两次地逃出了南诏追兵的视线范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追兵似乎能精确地找到他的位置,无论隔了多远都能被他发现。
他躲得千辛万苦,后头的追兵似乎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他。
对于这等怪诞之事,孟琉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南诏多奇物,怕是阿英身上被他们下了什么便于追踪的东西,好让他们能凭着这股线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追寻到目标。
但是他不可能将阿英扔下啊!
孟琉牙关紧咬,他连奔数里地,力气已经几近透支,大汗如雨,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可是还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在硬抗。
他在等,等十八卫。
他身上用作发出求援信号的阴铃铜舌已经被启用,这一路狂奔带阴铃不住地发出叮铃铃声响,十八卫应该收到了讯号,想必很快他应该就能等到援救。
阿英,阿英,再多等一会儿,我孟琉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将你安然无恙地救出!
越过山间草地,往山林而走,眼前杂草凌乱地铺于地上,孟琉身后背着阿英,双腿疾奔快得只见腿影,突然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孟琉心中暗叫不好,两脚已陷进深坑里,然而前奔之势未歇整个身子往前栽去,收势不住。
孟琉此时心中已几近绝望,追兵在后,此刻争分夺秒,他居然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大意到栽落跟头,天要亡他!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身子莫名地在将将要贴地的一刻停住,鼻尖还等清晰地闻道泥土的清香,可是二者之间的确是定住在了一寸之间再不肯往下低半寸。
耳尖忽然一动,有从两侧树林间穿叶而出的簌簌声响起,紧接着的是刀剑铿锵声,他知道,援兵来了!
闻讯而来的十八卫杀入战局,和二十余名南诏死士厮杀作一团。
孟琉心头一热,公子意已然将孟琉连着阿英捞起,“十八卫抵御来敌,我们先走!”
公子意抱起阿英的时候,右手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她的脉搏,笑道:“我说阿琉,你堂堂一个临渊阁阁主贴身侍卫,也能把自己整得如此狼狈,也是不容易啊。”须臾,含笑不羁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阿英的伤势居然如此重,可见下手之人丝毫不留情。
孟琉抿着唇不说话,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当然不会让临渊阁丢这个脸,可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阿英需要他保护,他又怎能将她置入危险之地?尽管浑身力竭几近虚脱,但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在林子间朝着京城的方向快速穿梭,公子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眼斜睨了孟琉一眼,“你家主子呢?”
孟琉闻言,猛地停下脚步,愕然道:“主子在解大小姐那,解大小姐没去找你们吗?”
他以为解大小姐知道临安楼是临渊阁的地方,就一定会去那里找宫瑶的。
公子意随着孟琉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慢慢趋于凝重,他一字一顿,心里头涌上一丝丝的不安,“未曾。”
孟琉浑身一僵,两人此时已经将要出了林子口,林子一侧是燕横山脉脚下,连绵起伏的山丘崖壁,或怪石嶙峋,或百草凋零,哀哀之景,这寒秋肃杀,草木也为之摧折,没什么可看的风景了。
“以解大小姐的本事,想要逃出南诏太女的围捕,想来是轻而易举吧?”孟琉颤着声音,这个本来他甚为笃定的事,在经历过这次截杀之后他变得非常不确定。
公子意神情凝重,他自然信得过解玲珑的本事,可是华飞缨人多势众,狡猾多变,她单枪匹马地对上她,又能有几分胜算?
这一刻,连他也不由得隐隐忧虑了起来。
忽然空旷的林子中,有曼妙的歌声幽幽传来,声音空灵,犹若山溪鸣溅。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语调轻快自然,声音空灵甜美,听得出少女满腔心事都付与歌声寄说,将一腔深情化作字字珠玑,听得人不由得神色为之一动。
公子意忽然想起了那一****在暗处远远地窥伺她和沈玦独处时,她朱唇翕合间,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靠唇语读出她的话,彼时她低着身子弯着眉眼,朝着沈玦细述所有的情怀,唱出的也是这样一首歌谣。
那一日,忽然觉得又近在眼前。
他的脸色难辨喜怒。
孟琉已经听出了解玲珑的声音,不由得大喜,“是解大小姐!”
言毕拔腿就要朝着声音来源奔去,被公子意霍然抬手制止,“此时眼下情况不明,解大小姐分明就在城内,此刻怎么会在林子内?怕是有诈,不能贸然行动,先观望再说。”
孟琉被公子意这么一提醒,再次暗恨自己鲁莽,先前也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导致了少爷受伤,他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公子意身后背着阿英,孟琉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跟在公子意身后,朝着那渐行渐近的声音来源走去,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甫一入了视线内,孟琉不由得露出了巨大的狂喜。
解玲珑的目光在第一时刻就投射而来,此刻林子俱静,而孟琉脚步声不算轻,怎么可能不引起她的警觉?
见到了果然来了救兵,解玲珑万幸自己真的来了这里,否则就要凭空多白费了些时日了。
“公子意,孟琉!”解玲珑目光流出清澈的欢喜,她提起裙子飞快地奔至两人面前,站在两人面前,语声欢快,“你们来找那位神秘的阁主大人是吗?他在山洞里,快随我来。”
孟琉神情激动,差点就要上去抓住解玲珑的肩膀,但是才踏出一步就被他警觉不妥,但是语声还是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和担忧,“阁主他尚安好吗?”
第338章 谁的陷害(2)
解玲珑迟疑地看着公子意一眼,“不确定吧,先前醒了一会儿,可是又晕了过去,这里我不熟不敢带着他乱走,只好将他安置在山洞内由我妹妹看着。公子意,你是神医,你快去看看吧。”
眼下是性命忧关的时候,公子意遂不再多言,直接由解玲珑带着路,往林子边缘的青山爬去,约半柱香的功夫,几人入了半山腰的山洞,见到一人昏迷在地,一人在洞中担忧地踱步。
一听到脚步声,解璇玑登时扭过头,喜悦地看向来人,一见到孟琉,她就认出了那是沈玦的护卫,可是另一个她就没有见过了。
“阁主!”孟琉一见到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沈玦因为他而变成了如今这副生死难测的模样,登时心情悲恸地扑了上去跪在沈玦身侧,双拳握在身体两侧,压抑着沉沉的悔恨,到此刻其实他在先前高度压抑的奔逃下他已经全身精力透支,不过是仗着最后一口气死活撑到了现在,整个人杵在地上摇摇欲坠。他扭过头,冲着公子意大吼:“公子,快救救阁主啊!”
公子意看着沈玦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中毒不可怕,可怕的是中蛊,特别还是南诏王室千年相传的秘术。
他深深叹了一气,将悲伤昏迷的阿英放在了洞里那处半人来高的洞口左侧的墙壁下,紧接着一手负在身后,漫步朝着沈玦走去,他俯下身,伸出手探了探沈玦的鼻息,呼吸已经式微,紧接着他捉住沈玦的左腕,三指并拢于脉搏处切脉,沉吟须臾,慢慢地他的神色开始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着公子意这种表情,解玲珑原本紧张担忧的心情不由得越发加剧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沈玦,可就是没来由地为他担心。
孟琉看着公子意这番神情,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他哆嗦着嘴唇,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恐惧,等待着公子意的回答。
没想到公子意下一刻神色一转,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道:“算他命大,我这有解药可解了他的毒性。”
公子意此言一出,孟琉顿时松了一口气,精神完全地松懈下来,咧着嘴笑着:“真是太好了……”话音渐渐消失他的唇齿间,噗通一声便倒了下去。
那一声倒地声极其响亮,解玲珑听着都觉得好疼。
“他怎么了?”解玲珑上前将孟琉拖到临时锦榻的另一侧。
“没事,这小子就是太累了。”公子意耸耸肩。
“那那位什么时候能醒来?”解玲珑起身站到公子意身边,看着公子意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倒了三粒于掌心,捏住沈玦的下巴给他喂了下去,心中不禁咋舌,三粒是不是太多了。
“马上。”公子意高深莫测道,拿眼斜乜了解玲珑一眼。
解玲珑看着公子意,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公子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朝着沈玦身边的虚宝努了努嘴,“虚空兽有跨越空间的本领,这件事本公子还是知道的。”
“虚宝不是常跟在阿玦身边吗?他人呢?”解玲珑看着这几人,越发觉得奇怪了,沈玦居然没来。
听到了解玲珑对沈玦特别的称呼,在一旁默然静立的解璇玑不由得心中一跳,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
“他啊,还在府里头,也许等会就会来了。”公子意漫不经心道,一只手持着不知何时捏在指尖的长针,在沈玦身上几处穴位细细扎着,神情显得漫不经心,动作却十分专注。
解玲珑哦了一声,也就没再问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她披风上头的男子。
也真如公子意所说的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玦便从昏迷中再度醒了过来,他扶着太阳穴,闭着眼晃了晃脑袋,等到完全清醒后,他方睁开眼,平静地扫视周围一圈。
“哟,大师兄,你醒来。”公子意喊出大师兄这三个字,尤为咬牙切齿,这厮偏要借了大师兄的身份,此时他沈玦要装他公子意不得不陪他唱。
似乎是被公子意“大师兄”这三个字一提点,沈玦突然回过神,昏迷之前的记忆全都涌入大脑,他翻身而起,看了眼身边昏死过去的孟琉,再看了眼五六步开外的阿英,而后沉沉的眸光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扫过,眼中一抹深思掠过,他只是淡淡地出声询问:“可还好?”
解玲珑被这尊神捉摸不透的态度搅得越发迷糊了,她冲着公子意朝着自己指了指,意在询问他这尊神是不是在询问自己,见公子意颔首,她这才回道:“还好还好。”
“那走吧。”沈玦起身,被公子意突然出手给扣住。
公子意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先随我来。”
他将沈玦带到了洞外,隔绝了洞内的人。
秋风萧瑟,此刻还有半个时辰就要逼近黄昏,天色沉如水。
“你身上中的是千丝蛊,南诏王室高深莫测的蛊术,连我也不知如何解,只是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亡,眼下约莫还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不立刻找到华飞缨,后果难料。”公子意甫一出了洞外,脸上就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他先前的说辞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罢了。
见沈玦迟迟不开口,公子意再次提醒,“师弟,你别不以为意,千丝蛊分子母蛊,是分别下在你和阿英身上的!子母蛊本来是在你和阿英同时接触的时刻分别中蛊,眼下母蛊在你身上,子蛊在阿英身上,你要是死了,阿英绝不会有机会幸存,届时将前功尽弃。”
身为医者最恨什么,就是恨这种不将自己病情放在心上的榆木脑袋!
一听到可能会危及阿英,沈玦这才转过身看着他,眸光微狭,透着一丝冷凝的神色,“千丝蛊?”
“是。”公子意熟读医书,对于蛊术多少也有涉猎,但是南诏王室至高无上的秘密蛊术就和北歧灵术一样神秘,常人只能耳闻,难以见识,也无法接触到更为详尽的资料,“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去找华飞缨,然后将解药拿到手。至于这里的一切,交给十八卫吧。”
第339章 谁的陷害(3)
“那走吧。”沈玦淡淡转过身,没有过多的迟疑,缓缓步入洞内,掏出九阳铃,那是一枚金色的铃铛,用一枚羊脂玉龙凤玦佩以朱红流苏缀着。
听到脚步声,坐在自己那块邹皱巴巴披风上的解玲珑登时就抬起了头,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来人,她的眼珠清澈狡黠,胜过黑夜里的月光山中寂静的寒潭。
沈玦慢慢踱到她眼前,将手中的九阳铃递给她,语声清冷,刻意得伪成冷硬的声线:“在这等本座回来,若有险情,摇九阳铃作援,十八卫会来救你。”
男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她没来由地紧张,解玲珑呆呆地看着眼前烟岚色长衣的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要去做什么?”
还没等沈玦回话,他身后的公子意立刻就笑嘻嘻地伸出了脑袋:“阿英中了毒,再不去找解药就会死啦,眼下情况紧急不能带你们出去,十八卫暂时不得空,但是过些时候应该能够解决了那些人,至于我嘛,不去鉴定鉴定解药,怎么防止被华飞缨那个小女子欺骗呢?”
公子意半真半假道,说到一半就将脑袋缩回了沈玦身后,刻意避开解玲珑的视线。
解玲珑也没怀疑,她抬手接过了九阳铃,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那你们去吧去吧,反正本小姐玩冒险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左右不怕再耽搁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看了一眼解璇玑,眼下也不能照顾到她,只好委屈她了。
“三妹妹,你就先随我等着。”
“好。”解璇玑迟疑半晌应了,眼神在公子意和沈玦之间打了个来回。
安顿好这里的事,沈玦和公子意没有再耽误工夫,快步出了山洞一路轻功急行直奔京城寻找华飞缨所在。
解璇玑坐在解玲珑身边,看着犹自昏睡的阿英和孟琉两人,她不由得心生疑惑,扯了扯解玲珑的衣袖,小声轻问:“大姐姐,这两人不都是小侯爷的侍卫吗?”
“是啊。”解玲珑又打了个哈欠,脸上渐渐露出困乏之色。
“小侯爷让人亲自救的是她?”解璇玑指了指阿英,“她不过是个侍卫,何必劳得小侯爷费心费力?”
“你别以为她只是个侍卫。”解玲珑眉眼低了低,神色有些厌倦,“她能得小侯爷准许女扮男装待在他身边,本就意义非凡。也许她于小侯爷来说……是个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吧。”她说得越发地不耐烦了,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说下去了,倚着山壁闭上了眼。
她从来都不敢问沈玦他身边更为深入的事,怕听到他的拒绝,怕他嫌她多事,原本能得到他一个“好”字于她来说本来就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其他更奢侈的,来日再求吧。
爱情本就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东西,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坏了。
她的大胆明烈,从来都只在表面。
但尽管如此,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折了自己的傲骨。
解玲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洞中忽然响起了微弱的呼喊:“水……水……”
是阿英!
解玲珑登时目光如电看向五六步外倚着山壁的少女,她尚在昏迷,只是难受地扭着头喊着要喝水。解玲珑不想靠近她,但是听到了她的需求,她总不能置之不理,解玲珑神色淡淡地起身,对着解璇玑交待一句:“我去找水,你看着点她。”
她站在解璇玑身前,气势高扬。
解璇玑怔怔地看着解玲珑,看着她的容颜精致,尽管此刻洞内光线昏暗,但是依稀可见她的容颜如玉生辉,秀挺的鼻梁弧度流畅,嫣红的樱唇玲珑小巧,尖细的下颌如鬼斧神工,如此美好,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多一分亵渎。
解玲珑看清她眼底的心思,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思绪,转过身出了洞外,她只是需要解璇玑看好这里,不见得这是一件多么为难她的事,想来她应该能尽心尽责吧,毕竟……这两位可都是小侯爷的心腹,解璇玑这点道理不可能不懂。
没有过多犹豫,解玲珑转身出了洞口,解璇玑还是模样怔然地看着解玲珑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沈玦,那如玉雕成一般的男子,让人都挪不开目光,虽然他身有腿疾,可是从来都不影响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喜欢他,就是那么不需要更多的理由,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
她轻轻咬着下唇,可是这样的人不属于自己,他看起来,和那个少女,是多么登对的天作之合啊。
两人完美得让她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既然沈玦注定不属于自己,又为什么要让眼前的人给夺走他的归属?
解璇玑出神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激得浑身一颤。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这些时日那丛罪恶的荆棘在她心中渐渐长成,到如今缠着她的身心让她难再挣脱。
心魔一起,恶念泛滥成灾,任谁都不能阻挡。
她想毁了眼前那个少女在那个白衣少年心中的美好,对,毁了那份美好……
她眼神忽然落在了那个倚在五六步开外山壁上浑身浴血的少女,看着她从刚刚到现在,依旧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那个少女是小侯爷心中重要的人,居然劳驾了小侯爷的大师兄出马相救,想来,她对于小侯爷来说,一定是一个重如泰山的人……
恶从胆边生,解璇玑不由得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得浑身一个激灵,可是这个想法甫一成型,就在她心中再也抹之不去。
她在心中再三犹豫再三纠结。
耳边像是有温柔的声音一再催促:“去毁了吧……去毁了吧……去毁了吧……”
她贝齿咬着下唇,咬出一抹深刻的印痕,心一横,大姐姐,莫怪我……
随后,她起了身,拂了拂衣袖,衣带当风,踱着步子走到了阿英跟前,俯身看着少女被摧残得伤痕累累的身躯。
这样的伤势,如果那样做了,她一定会死吧……
一抹坚毅的幽光在解璇玑眼中一闪而逝,她深深呼吸一口,慢慢地吐出胸中一抹浊气,接着伸出手,将阿英从地上拖起,少女的身量小,又饱受折磨,这些时日食不饱饭,整个人瘦得可怕,拖着她时重量竟然出奇地轻,让解璇玑都不觉得有多费力地就将她拖到了洞里头通往悬崖的那处洞口。
第340章 谁的陷害(4)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整个过程她的心剧烈地跳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动了他们。
她将阿英推在这个半人高的洞口,迎着洞外掠来呼啸的山风,刮得人门面生疼,刺激得阿英浑身一颤。
阿英的长睫动了动,眼睑下的眼珠胡乱转着。
阿英其实能感知到外头发生的事,她知道少爷来救她了,也知道后来虚宝将几人带来这里,可是她只是太累了,不想睁开眼,被华飞缨折磨得生不如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所以就算少爷来了,她也不想面对他,让他目睹她的狼狈,是她最不愿意的一件事。
可是又能怎样呢,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发生了,所以她只好自欺欺人地不肯睁开眼,让事情该怎样就怎样吧。
只是她现在歇得好好的,是谁拖着她在地上,扯动了她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好疼,好疼……
见着阿英马上就要睁开了眼,解璇玑心一颤,怎么也控制不住手的颤抖,她弯身对着阿英附耳急急道:“是解玲珑推你下去的,不怪我!”
接着猛然使力,将阿英从洞口推了下去。
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解璇玑不敢往下看情形如何,立时就转身快步走回原先坐的位置,慢慢坐下。
解璇玑闭上眼,放慢呼吸静默地等着胸口剧烈的心跳慢慢静了下来,恢复成正常的韵律。
***
公子意一路跟在沈玦身后,向京城而去,却还没入城,就在门外看到了华飞缨的人马堵在去路上,正好整以暇地等着。
绯玉站在进城路口的主道上,一袭绯红衣衫,负手而立,姿态曼妙含笑看着来人:“绯玉见过临渊阁主,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玦的目光有如实质,他声音淡淡,气势却迫人:“带我见你们殿下。”
“太女殿下在府上恭候多时了,这是镇蛊丸,能压制阁主体内的毒性,为了阁主能有时间和殿下洽谈,绯玉建议阁主还是服下吧。”绯玉伸出右手,将手一摊,现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
对于沈玦会去而复返之事,华飞缨自然是胸有成竹。
沈玦看也不看。
公子意已经上前接过白玉瓶,拔出瓶塞轻嗅,只一闻便能确定这的确不是毒物。
“给。”公子意倒出一粒白色药丸,递给了沈玦。
对于公子意,沈玦从来都不怀疑,因此他径直接过服下,接着越过了绯玉朝着城里走去,“既如此,那就来本座去见见你们殿下吧。”
定京城东,谱香园。
华飞缨端坐在湖边石凳上,四周种满了四季草木,湖面倒映着花草鸟木,她握着一支钓竿,坐在湖石上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却是不曾动过半分。
“殿下,这鱼钩是直的,怎么可能会上钩?”莫旖在一旁看得不由得蹙眉,殿下这是要钓鱼吗?
华飞缨含笑摇头,声音笃定,“不,只要有饵,就会上钩。”
她出神看着湖面,耳尖忽然动了动,听到了身后自远而近的脚步声。
她弯起唇角,饶有深意地一笑,接着理了理华服,旋身而起,像一朵繁花盛开,看着渐行渐近的一行人,对着莫旖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轻声道:“看,鱼这不就上钩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对于公子意和沈玦俩习武之人来说,要听清本就不要费多大力,只是二人神色不动。
当两人站定在华飞缨面前时,华飞缨被两人的风采惊艳得眼光大亮,她啧啧有声,绕着两人兀自打量了一圈,饶有兴致道:“神鬼莫测的临渊阁主,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中了本宫的暗算,真是世事难料啊。”
沈玦白银面具下的表情冷淡,并不打算和她有过多的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交出解药。”
“解药?阁主大人想要解药是吗?”华飞缨咯咯一笑,笑容仿若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眸光转动间别有风情,“可以呀。”
华飞缨应得甚是爽快,沈玦和公子意的神情都不见得有多大惊喜。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解药断不可能来得这么容易,华飞缨必有后话。
果不其然,华飞缨贴在沈玦面前,踮起脚尖凑近了沈玦的脸颊,吃吃一笑,“今日得见阁主大人的风采,实在是令本宫大为受用。阁主若能侍奉本宫一夜,那本宫就将解药送给阁主,阁主,你说本宫的这个交换,是不是好得很?”她看着沈玦,眼波横流,妩媚丛生。
最难消受美人恩,公子意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沈玦。
沈玦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神情比原先更冷若冰霜,“本座想,殿下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吧。”
“呵呵呵。”华飞缨喉间溢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轻弯兰指,朝着沈玦的胸膛一点,还未点到时被沈玦巧妙地躲开。她眼中掠过一瞬的阴霾,紧接着又笑起,“讨厌,本宫最讨厌你这种能看透本宫在想什么的人了。”
“殿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其实对于这个答案,沈玦心中已经隐隐有个猜测了。
“我要阿英,不知阁主大人给是不给?”华飞缨直视沈玦的目光。
“不知为何殿下一定要她?”沈玦不答反问。
“个中缘由,你无须知晓。”华飞缨不甚在意道,似乎对沈玦的取舍答案已经有了猜测。
不料,沈玦却道:“那请殿下恕本座不能从命了。”
“是吗?那么阁主大人不想要解药了?”华飞缨似笑非笑,“千丝蛊分子母,母蛊若死了子蛊也必死无疑,阁主当真舍得?”
“蛊物之毒,我临渊阁遍布天下,总有机会能找寻得出解蛊之法。”
“阁主大人为何非要执迷一个小女子不放!”华飞缨隐有怒意。
“我临渊阁的人,本座身为阁主,生死自然是由本座!”
两人一来一往言辞激烈。
华飞缨被气笑了,她怒目而视:“那阁主大人就慢慢等死吧!别以为你手中的镇蛊丸能有什么用,顶多就是再支撑两年,届时你还是得死!”
“两年吗?本座觉得足够了。”谈判破裂,沈玦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沿着原路返回。
华飞缨盯着沈玦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
第341章 谁的陷害(5)
诚然她将镇蛊丸轻易交给了沈玦本来是笃定他一定会答应交易,如今却事与愿违,真是失策。
突然,她的脑海中掠过一抹模模糊糊的思绪,这临渊阁阁主真实身份到底是谁,阿英不是忠远候世子的贴身侍卫么,为什么会惊动临渊阁阁主?以他的尊驾,怎么会为一个寻常侍卫纡尊降贵来亲自援救?
她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快抓到了什么,又觉得再回想时一片茫然。
“殿下,难道就放任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吗?”莫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揭过?怎么可能?”华飞缨笑意阴狠。
***
解玲珑回到山洞内时候,拎着一条湿漉漉的衣缎,她找不到盛水的器皿,就撕下一段衣角,这种衣缎能吸水,她就顺着山壁流下的山泉沾湿了衣缎,想着足够应付阿英的需求了,遂起身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常言道“左眼跳福,右眼跳灾”,这不会是摊上了什么祸事吧?
随后她释然一笑,无稽之谈,该她想多了。
山路崎岖蜿蜒,天色又将黑,她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找到水源,沿着原路返回比较快,但还是又去一刻钟的时间,等回到山洞里头时候,突然觉得气氛安静得有一种诡异的可怕。
不知谁点燃起了一堆篝火,耀红的火光照得洞内大亮,只有头顶深黑嶙峋的穹顶还剩一片黝黑,逼仄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心中没来由得一慌。
火光照见一人雪白的衣角,那片雪白此刻染上了些许温暖的色彩,可是在解玲珑看来却突然有一种惊心的森凉,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跳得愈发凶猛了。
那人斜对着她,金丝楠木制成的轮椅在火光的跳跃下色彩愈发地高贵浓烈,那人青丝如瀑似墨水淌在身后,上半发丝整齐地以一支四叶青玉簪别在脑后,远远瞧去自有一番风骨韵味。而他姿态微懒,斜斜倚着轮椅,半截衣袖垂下,露出一截精致的皓腕,肌肤光滑骨节分明,如玉雕成,修长的十指交叠在膝上,似一朵默然静放的白玉兰。
“阿玦!”解玲珑欢喜地喊着,她没想到沈玦居然会亲自来这里。
然而沈玦没有答应她,兀自神色不动。
公子意脸上惯有的嬉笑颜色此刻已褪去,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解玲珑和沈玦身上打了来回,朝着解玲珑凝色道:“大小姐,你知道阿英的下落吗?阁主将消息交给了师弟,就命他过来接阿英回去。”
阿英?阿英不是在那里吗?
解玲珑奇怪地朝着阿英原先的方位看去,定睛一看,身子忽然一僵,人呢?
“人呢?”
解玲珑奇怪地问,还有本来是在酣睡的孟琉也不见了。
彼时沈玦才淡漠抬起头,他的眼中无波无澜,看她的时候和第一次初见般那样平静,一瞬间他又是高山上一捧冰凉沁冷的雪,高高在云端,解玲珑忽然觉得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那捧雪激得一凉,她脸上的笑意慢慢褪了下来。
“解三小姐,你先前是怎么说的。”公子意见沈玦没有说话,只好率先出声。
“三妹妹?”解玲珑奇怪地看着她。
解璇玑畏缩在一旁,她低着头不敢对上解玲珑的目光,讷讷道:“大姐姐,我,我真的看见了……是你,是你推了那个姑、姑娘下去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拿手指了指那个半人高的洞口。
解玲珑有一瞬间的不能反应,她顺着解璇玑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此刻那开辟在崖壁间的洞口还时不时卷来一阵狂风,凉风掀起她的青丝,飞扬出她混乱的心绪。
她突然有点想笑,手中的湿帕被她狠狠攥住紧接着用力甩在地上,她大步走向解璇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直视自己,解玲珑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给姑奶奶再说一遍!”
“我、我……”解璇玑被她这般凶神恶煞的态度吓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一瞬间她心中流转的心思尽数都在解玲珑眼中,她冷冷一笑,明白了来龙去脉。
“我真不敢想象,你居然恶毒至此!”解玲珑嫌弃地将她像扔垃圾似的丢下,怕多一秒都觉得恶心。
任她想破脑袋都无法想到,不过是一个胆小怯懦的解璇玑,居然在她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内就生出了杀人的心思?到底了谁给了她自信?这还是她所认识那个畏畏缩缩的解璇玑吗?人心易变这个词,在解璇玑身上简直就是淋漓尽致,任她解玲珑机关算尽,也算不出一向怯懦的解璇玑居然敢杀人栽赃。
她回过头盯着沈玦,语气忽然十分平静:“你信她?”
“过来。”沈玦没有回答她,只是比她更为平静地开口,解玲珑听不出他的喜怒。
解玲珑依言走到了沈玦面前,他任她握住自己的手,她屈膝蹲在他轮椅跟前,两人目光平静地对视,天地间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唯有彼此绵长的心绪,都在无言之中。
“阿英需要水喝,我外出替她寻水归来就是这副场景,这就是我能解释的。告诉我,你信谁。”解玲珑的心忽然像是浸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她的呼吸极缓,让人察觉不出她的紧张。
她为照顾阿英累死累活,到头来还要承担一个谋害阿英的罪名,她才不干好吗!解璇玑这个小婊砸!喜欢小侯爷也就算了,她不是不可以劝导开解她,来日方长还是可以好好相处,毕竟是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人处世本就是要以和为贵,谁愿意到处树敌?她解玲珑也是个图安逸的,因此她不愿将解璇玑想得太糟糕,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思铲除了姜氏一双女儿,不想为自己另树一敌,好说歹说也是她救下了解璇玑母女,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背后捅刀,这个小婊砸,她一定要像摁蚂蚁一样摁死她!
解璇玑真是用绳命给她上了一课,她解玲珑会好好回报的。
解玲珑的小宇宙在燃烧。
沈玦看着她眉角坚毅的弧度,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如洪水猛兽扑来将要吞没他,一瞬间又是那夜火树银花,她俯身对着他,浅吟低唱细细述说,许了他一生挚爱。
“傻瓜,一个解璇玑,还不足以让我取信。”
良久,他低低一叹,抬手揉开了她冷硬的眉角,接着顺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解玲珑忽然心中一热,紧紧回抱住他的腰身,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解璇玑浑身不可遏制地僵了僵,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浸在了深雪寒潭中,刺骨的寒凉。
第342章 谁的陷害(6)
“等阿英被孟琉救上来,届时待我查清真相。”沈玦看也不看解璇玑,兀自平平直述。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顿时掀起了解璇玑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不由得慌乱地后退一步,想要抓住什么救命浮木般,不不不,阿英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还会活着?她一定死了,只要她死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解玲珑抿了抿刀锋般的唇角,她也不打算对沈玦解释解璇玑的一切,总而言之,一切都会在孟琉将阿英带回来的那一刻揭晓,就算阿英真的有什么万一,她就不信了,以她的手段,还治服不了一个解璇玑?
两人相拥的场景莫名觉得晃眼,公子意淡淡地移开了目光,背对着两人,平复心中起伏的思绪。
解璇玑牙关紧咬,毕竟是第一次做贼心虚,她咬牙按捺住心中的波动心绪。
几人各怀鬼胎,静默地屏息等待着。
不知过了几时,外头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众人齐齐投去目光,但见满脸惶然的孟琉抱着阿英急急飞身而来掠进洞里,脸色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少爷,少爷,阿英回来了!好在崖底不深,不过十来丈,是一颗旁逸斜出的老松救了阿英一命,幸无大碍!”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这个少女因此就香消玉殒从此人世难觅。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
他太过紧张,忘记了他奉命去搜寻阿英的前一刻,是解三小姐指证解大小姐推了阿英落崖,而此刻解大小姐正在少爷怀中。
“少爷,少爷……”阿英在孟琉怀中呢喃着,好在她命大,没摔得粉身碎骨,只是意识有点模糊。
看着阿英似乎马上就要醒来的样子,沈玦手微微动了动,解玲珑知道沈玦有话要说,先从他怀中起了身走到他身后,替他推着轮椅慢慢上前。
“阿英,阿英醒醒!”孟琉哽着声音慌乱地催促。
阿英脑子一片混沌,听到外头有人喊她,她的眼睛费力地睁了睁,努力想要让自己适应这片跳跃的火光。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睁开了眼,看见沈玦一袭清冷如雪的身姿就在对面,而他的身后,站立着的是解玲珑,两人一站一立,风姿卓绝,像是一对遗世独立的璧人。
她的瞳孔忽然像是针扎般缩了缩。
公子意替她把着脉,朝着沈玦漫不经心道:“好在阿英从小武功底子强,这些日子的伤对她来说虽然严重但还不算致命,当然其他的……”他言尽于此,沈玦也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华飞缨赌在阿英身上的不是其他折磨,而正是致命的千丝蛊,只要沈玦死了,阿英就会死,所以,她费不着再多花力气,只是在阿英身上讨些乐趣罢了。
把人命当成乐趣,还真是南诏王室的作风了,和六百年前的华赤爻不相上下。
“阿英,可还好?”沈玦倾身,眸光微狭,凝视着她的眉眼。
她的脸上满是凝固的血痕,一张脸凌乱不堪。
尽管如此,她的脸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一抬避无可避地对上了解玲珑的目光,她厌倦地偏过头移开视线,语声嘶哑:“还好。”
察觉到阿英的神色不对劲,解玲珑忽然有点明白了过来,似乎……这个人对她也是不怎么友好啊。
也是阿英的反应让孟琉回过神惊觉到解玲珑的存在,他表情速冷,偏过头不再看她,抵制的情绪十分明显。
解玲珑扯了扯嘴角,清者自清。
洞中的气氛忽显得几分诡异,沉甸甸地似乎将要爆发什么。
解璇玑在看到阿英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时,脸色灰败颓唐,在几人背后,绝望地倚着山壁,茫然地看着阿英。
“阿英,你说,是谁推你下山的?”沈玦语声清冷如碎雪。
阿英在孟琉怀中,垂下了羽睫,试图掩住眼底黯淡的光芒,她声音淡漠,艰难地说道:“少爷,如果,阿英说了,少爷信吗?”
这是她第一次,脱离往日的说话模式,费力地想像平常人那样说话。
沈玦神色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我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好。”阿英眸光忽抬,她的手一翻,直直指向解玲珑,一字一顿,虽然费力却还是吐字清晰,“是她,阿英将她送给少爷的鱼糕倒了,她为了报复阿英,因此将阿英推落山崖。”
四周蓦地变得极为安静,静得远处的鸟鸣虫呓清晰可闻,耀红的火堆传来细微的噼啪炸裂声,那火光甚为温暖,却暖不化这一刻静如凝冰般的氛围。
解璇玑愕然张着口,眼中先是一片不可置信,接着慢慢爆出巨大的喜悦。
公子意蹙眉,两腿交叠倚立着山壁,默然不作声。
孟琉眼中掠过一抹愤恨和不敢置信。
解玲珑将阿英眼中翻涌的思绪纳入眼中,她的心在这一刻也是凉,她此时才知道这个平时被她忽视的小侍卫,原来也有这么多的心眼,难怪沈玦上次在回答她的时候顿了顿,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送了他一碗鱼糕,这个借口,当真是好得很。然而她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言语,她只想知道沈玦信她还是不信她。
此刻的沈玦,他脸色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一贯清冷的神情在他脸上漠然褪去,唯剩一片空白。
解璇玑一个人的话,也许不足以取证,可是再加上一个和解璇玑素昧平生的阿英呢?
阿英是谁,是为了他连命都愿意赔上的人,这样的分量,问他够不够?
解玲珑又是谁,前世为了离开他,和他逢场作戏七年,临头来给他致命一击的人,这样的人,他能不能信?
可是……
沈玦垂下了长睫,交叠在膝上的双拳忽然紧紧地捏了捏,青筋毕露这样的情绪,头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解璇玑可以为了博得他的注意而欺瞒他那盘鱼糕的来历。
阿英服侍他这么多年来忠心不二,却也还是会做出违背他将解玲珑送来的心意自作主张处理了。
而解玲珑……她,她是盛开在他心间一朵张扬的彼岸花,红艳得触目惊心,成了烙印可是到底还是一株死亡之花。
谁的手上都不是干净得可以让他毫无保留地信赖,这一刻他选择谁也不信。
他对解玲珑,从来都没真正敞开心扉地相信过,前世经历的惨痛太让他刻骨铭心,今生重来一次,和她每一次相处,每一次都是如履薄冰。
本就心有隔阂,本就不能毫无保留地信赖,她要他如何能相信?
他们都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在沈玦心中,第一的是家族亡恨。
他从来理智而清晰地明白着,又怎敢对解玲珑再次托以信任?
但是毕竟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能估量,他在之前既然选择了尝试接受她,就不会轻而易举地去怀疑她。
所以这一次,他连她,都不肯相信,也不去怀疑。
只是无论如何,心头像是积了一堆碎雪,透骨的森凉,让他不自觉地疲惫。
第343章 我若杀她(1)
“走吧,一切回府再说。”沈玦的声音和这一刻外头铺洒进来的月光一样凉,他扣动扶木,轮椅向前缓缓行进,慢慢地脱离了解玲珑的掌心。
孟琉抱着阿英,目光复杂地瞪了解玲珑一眼,接着跟在沈玦身后离开了山洞。
这一刻解玲珑浑身冰凉,居然都没去想沈玦靠着轮椅要怎么上山下山。
公子意眸色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她还在看着沈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信她,他居然不信她……
解玲珑紧紧咬着下唇,鼻子忽然泛上一阵酸,心情激荡得想要痛哭出声,她手掌紧捏成拳,努力咽下喉咙的哽咽。
她从来都知道她和沈玦之间像是隔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但是如果不是今日一事,她不知道原来这堵墙如斯厚重,原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局,就能够摧毁她这两个月来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
怎么办,她突然觉得好累。
心生漫天铺地的疲惫,好想就这么放弃了。
努力了那么久,还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她何必还要对着他继续无赖?如果结局不会改,那么爱与不爱,又差在哪?
够了,都够了,她不想再努力下去了。
她疲惫地抬起手,用手背贴着眼,语声倦怠嘶哑道:“公子意,你会不会轻功啊?”
“那还用说。”公子意直起了腰身,折扇一展,抵唇轻笑。
“那带我走吧。”解玲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洞外。
身后解璇玑急忙追出几步,低低惊呼,颤着声音犹豫喊着:“大、大姐姐,那我怎么办?”
甫一闻言,解玲珑脚步一顿,她的背挺直如刀锋,寒凉砭骨,惊得解璇玑心中突的一颤。
解玲珑慢慢地回过头,冷然盯了她半晌,忽然恶意地笑了笑,“三妹妹,听说这里豺狼虎豹甚多,你自求多福吧。”
公子意低低笑出声,笑声清澈如流水,他也流水般飞身掠上前搂住了解玲珑的纤腰,脚尖轻点,在月光下披着月色飞入暗夜中,往定京城中掠去。
“向来无所不能的小丫头,这回你要怎么拿回清白?”公子意贴在她耳侧,慢悠悠道。
他湿热的语气喷薄在她耳侧,解玲珑略为不适地偏过了头,满不在乎道:“还能咋办?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又不是说没了他我就不能活了。”
言语间,解玲珑眼底浮现出一片凉薄。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懂她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清白,对于误会她的人她从来不屑于去费力洗白自己,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解元昶的误会她照样也不屑于解释,最后他还不是乖乖地给自己赔罪了?
倘若沈玦心中真的有她,就不会任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那么真相不需多久自然会浮出水面,倘若沈玦从来都没有信过她,那么她再多的解释,都是浪费口水。
她清楚沈玦的为人,像他那么强大自傲的男子,不会被烟雾罩住眼,一切不过是看在他的内心罢了。
他要是想不开,那么她做再多的努力,永远都是无用之功。
她累了,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能不能摧毁他二人之间的那堵墙,但是如今看来,真的很艰难。
她解玲珑不是离不开男人的人,这一次,她要两人都好好冷静冷静,让他自己做出决定,凭什么总是让她来努力,那也太掉价了对不对?她从来都有自己的傲骨,傲骨能折多少度,也有她自己的底限。
对他的追逐到了如斯地步,已经是尽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了,接下来就看沈玦自己。
她是不是清白,连公子意都看得明白,沈玦不过是陷入了自我的沼泽困在其中罢了。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解玲珑淡声问道。
莫名其妙被泼了一盆脏水,她至少也有资格问问这盆脏水的来历对不对。
“阿英被华飞缨掳走,百般折磨,沈玦查出了阿英的下落,托阁主前去一救,但是遭了华飞缨埋下的暗算,受了不小的伤,而阿英则是中了南诏蛊毒,非华飞缨出手则无解。”公子意轻描淡写道。
“是吗……”解玲珑笑声带着淡淡的嘲弄,“没有解药阿英是不是就会死?”
公子意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可以这么说吧。”
***
是夜,忠远候府,修远院,灯火彻夜通明。
“将阿英送回她屋子,师兄回来后让他去给阿英处理伤口。”沈玦一边往书房踏去,一边对着身后的孟琉吩咐,淡漠的声音冰冷如霜,像是浸过了千年寒玉。
“少爷……”孟琉尽管心忧阿英,但是看着沈玦如今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担心。
“今夜谁都不许进书房。”沈玦一脚踏进书房,衣袖随着他的手如白云一荡,他张开双臂将屋门霍然一关,撞出砰的一声巨响,隔绝出一方只属于自己的安静世界。
他倚在门后,向来坚不可摧的他,也不知是不是由于中了蛊毒的缘故,今夜显得尤为脸色苍白疲倦。
书房跳跃的火光被他拂袖挥灭,今夜月色如水,透着窗棂投射而来,洒落如银豆,他一袭清冷雪白的长衣,如披霜而来,绕过桌椅往楼阶入口踱步而去,一步一步,沉甸甸似他心中难写的纠缠。
黑暗如同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吞噬而来,他神色不动,脚下的节奏未曾加快亦未曾放缓,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能令他有片刻动容。
书房二楼未有人掌灯,满室只有越过窗外而来的泠泠月色,孤寂又冷清。
窗下的矮桌上还备着一壶酒,青白的玉瓶镀了一层皎洁的清辉,透出一份温润。
他低着眉眼,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抬手揉了揉额角,忽然间他手一顿,想起了不久前他正是用这只手揉开了少女坚毅的眉角,送了她一片温软。可是瞬息之间,他又将她推开了自己身边。
他趺坐在窗台下,一手端起矮桌上的那只玉瓶,拔出瓶塞仰头往喉间汩汩灌下。
一瞬间又似乎是前世的每一夜,他守在塞外,看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时,拔出酒囊,邀落日明月作陪,对饮这一壶。
那时痛快逍遥,胸中豪情万丈,想要挥剑拓山河。
而如今月影如初,手中似乎又是当初那一壶酒,可他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威慑天下挥斥方遒的少将军,不过是残酒旧人,王侯成败。
第344章 我若杀她(2)
一樽薄酒,几片清辉,敬山河一杯。
手中空瓶被他狠狠一掷,碎了满地。
这至尊高位从来都不是他想要,前世家国天下他都不曾辜负,什么九五之尊什么王侯将相,如果可以他只愿自己莫入朝堂,然而事不由己命只由天。
今生他顺了命道踏上这一场征途,可奈何上天捉弄让她又回到了他身边,孤注一掷地想要试试他和她之间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可是命运像是又开了一场玩笑,让他再次面临这样的结果。
他向来无所畏惧,却只在这一条路上怯懦地停下了步伐。
如何能不畏惧?前世他是赔上了沈家一族!
如何能不畏惧?如果今生还是一场颠覆他愧疚列宗列祖!
如何能不畏惧?这是一场风月做局以命为赌!
倘若一开始就能坚守本心,如今也不会这般纠缠难解。
正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太畏惧。
一身孽债,层叠如山。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从来都是有缘无分?
他已经将自己的命押在了这一条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路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防备她再去提心吊胆是不是还会重蹈覆辙。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她是一株彼岸花,红得妖冶如火,却是三途河岸的死亡之花,一个不慎,他哪来的第三条命再去换一个重生?
今生能重来已经是上天恩赐了,一切都是以命相搏,他不能将她这个未知之数再引入自己的世界。
沈玦倚在窗台,将眼狠狠一闭,屈起右腿将手搁在膝上,月光镀了他一层清亮的银辉。
今夜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这个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听到阿英那个回答的时候,一瞬间似是冰火两重天,刺骨的寒凉和灼心的炙热,好像又是当初身在牢狱之时,听到沈远书告诉他的真相时,那般煎熬的苦痛。
是啊,他还是不够相信她,可是她又哪来的资本足以让他相信呢?
曾听人常言道“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彼时初闻,他不过是付之一笑,如今身有锥心之痛后,他才能领悟,原来,古人诚不欺他。
她本就是他的仇人,要想成为他的枕边之人,谈何容易?
沈玦苦笑一声,偏过头看向外头彻夜流光的月色。
前世今生的每一夜,都没有比今夜更为漫长难熬。
等到月上中天时候,孟琉才踩着楼阶一步一步朝着沈玦走来。
“少爷。”孟琉对着沈玦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玦淡淡地应了一声。
“公子为阿英医过了,说是无大碍。”
沈玦垂着眼,他背着光线,整个人隐在光影里。
“去查,将华氏王族三代血脉都给我查清楚,我要知道,阿英的身世。”
声音甫一出口,是彻骨寒凉。
***
八月十五是血蛊莲百年一放的大日子,围着九百九十九阶的摘星台下人头攒动,掎裳连袂,人声鼎沸中往摘星台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定京城中万人空巷,此地人山人海。
血蛊莲百年一放被视为吉兆,所有人屏息翘首以待,四面绷紧的呼吸,期待着这传说中的血蛊莲绽放会有多奇异的光景。
摘星台九百九十阶,从高耸入云的顶端至上而下铺落着一道艳如火的红毯,红毯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两侧三步持戟而立一金甲卫士,身姿笔直如刀削,红毯尽头是一方广袤的洁白广场,广场上垂着华丽的帷幕,正中间一对孔雀扇在宝座后交叉,明泰帝携着峨冠博带的文武百官正候在广场上头,声势浩荡肃穆,底下是争相抢看的百姓,黑压压似浪潮拍打海岸。
神情如刀刻的执鞭太监木然挥鞭打出一道响鞭,啪啦一声仿佛一道响雷毫无预兆地,全场霎时安静下来,无人敢言。
“子时到,请太女殿下——!”
有太监尖细的嗓子扯出一声高昂的喊叫。
焚香祭天完毕的华飞缨一身隆重的正装,捧着那株稀世绝物的血蛊莲,从广场中央的汉白玉龙首道缓缓步下,踏上红毯。
百姓两侧夹道相迎,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像是上天灵验般,随着华飞缨一步步踏出,那株含苞待放的血蛊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绽放,一缕一缕艳红的光影绕着血蛊莲流转,看得两侧百姓莫不引以为奇,低低的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继而又再次很快低下了头,祈祷风调雨顺合家欢乐。
被视为吉兆的血蛊莲绽放,不由得引来更多人的信奉。
人群中,却有人眸光清冷,一瞬不瞬地盯着华飞缨极缓极慢地朝着摘星台走去。
在华飞缨临至那人眼前时,华飞缨似有所感般移过了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接着缓慢地朝她勾了勾唇角,魅然一笑。
解玲珑亦投以清浅的一笑,朱唇翕合,缓慢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眼。
华飞缨眼底眸光一闪,继而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开始踏上摘星台,九百九十九阶,一条摘星路,似是通天。
解玲珑无言地笑了笑,淡漠地转过身,逆着人潮离开这片热闹之地。
人山人海中,她逆流而行的身影奇异地竟有一种漠然的孤孓。
茕茕孓立,形影相吊,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当血蛊莲被华飞缨送上摘星台顶端时,一束红艳的光被裂成光芒万丈,映得漫天通红,无数条红影在天上交错生辉,仿佛有一朵巨大的红莲倒映在天上,尊贵而又无言地盛开。
明泰帝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不愧是南诏百年一放的血蛊莲,此景可谓稀奇啊。”
“是啊,陛下能逢此盛景,说明定是乾坤盛世。”墨丹书斜倚在明泰帝右首下座,朝着明泰帝曼声道。
摘星台上华飞缨高举血蛊莲,带着庄严浑厚的声音通过内力远远地传开,“我南诏献此圣莲,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千秋万代!”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千秋万代!”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千秋万代!”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千秋万代!”
……
文武百官满场百姓齐齐下跪,一遍又一遍地将这一句重复三遍,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如洪流淹没广场,明泰帝和蔼地笑了笑。
第345章 我若杀她(3)
忽然天空中飘落朵朵巴掌大的红莲,众人惊异地抬起头,纷纷仰头看向天空,但见那在天空中缠绕如丝带的一束束红影纷纷化作红莲无声飘落,被百姓抬手接住,接着华飞缨含笑的声音响彻广场上空:“我南诏,愿与各位同享血蛊莲!”
仪式进行得很快,一身华服盛装的华飞缨从摘星台上缓步而下时,手中的血蛊莲花已经被她摘下,九重莲瓣,硕大如盆,原本的嫣红之色已褪,唯剩淡淡的乳白色,上头隐有紫光流转,端的是华贵大气。
她重新走上龙首道,步上广场,高举那朵莲花,对着明泰帝毕恭毕敬道:“血蛊圣莲,敬献陛下!”
每次敬奉血蛊莲,仪式都没有什么差别,血蛊莲会在绽放时候褪去嫣红灵气,这嫣红灵气会化成血蛊红莲,最后只剩一朵纯白的血蛊圣莲,那才是至高无上的圣物,延年益寿,亦或是治疗百病。
至此,她来定京城的使命圆满完成了。
华飞缨没有过多的耽误,在仪式结束后便向明泰帝提出了辞呈,她毕竟是南诏太女,虽然出使定京,但是介于防备,封地重臣都不能在京过多逗留,华飞缨也不外乎如是。
未时末,谱香园内的人都打点好了行装,车马备齐,和来时一样简单的行李,郑扬领着人候在谱香园门后,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街巷尽头,华飞缨乘着华盖步辇施施然而来,由禁卫军护送,绯玉打马随行在侧,他唇角仍旧是那抹自在从容的笑意,抬手掀起了步辇的窗帘,朝着里头的华飞缨含笑问道:“殿下,郑扬候在门口,立时就能出发了。”
“嗯。”华飞缨歪坐在步辇内,斜着身子倚着脑袋,竹叶青缠着她的手臂,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华飞缨耷拉着眼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竹叶青,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嘴角。
刚刚那个深不可测的解玲珑,朝她说了四个字呢,那人居然将她的行程打听得如此清楚,想来也是有备而来吧。
华飞缨心中揣测着,步辇到了谱香园门口便停了下来,她赏了领头的内侍些银子便遣走了他们,接着换了自己的车辇,莫旖扶着她进了车辇内,轻声道:“殿下,一切都收拾完毕,连着那人的血,都没有遗漏的。”
“嗯,你做事,本宫向来放心。”华飞缨声音微懒,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
莫旖抿唇一笑。
“吩咐郑扬,出了城后,在十里长亭那里略作停歇。”华飞缨瞧了外头一眼。
“殿下要做什么?”莫旖不解。
“不是本宫要做什么。”华飞缨轻声笑了笑,在心里头无声接着道:而是解玲珑要做什么。
十里长亭,历经风吹雨打的老亭立在高坡上,四周是丛生的荆棘杂草,有半人来高,隐约间可见有一人立在长亭里头,她身披红色薄披风,垂眸默然静立,伫立不动,似化成了一座无言的石雕。
向来的嬉笑颜色在她脸上褪去,冰冷如霜这四个字好似也可以用来形容她。
华飞缨扬了扬眉,不曾想原来还可以见到洒脱的解玲珑如此沉重的表情。
“永睿见过太女殿下。”听见远处传来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解玲珑缓缓抬起了头,眸色平淡地注视着华飞缨。
华飞缨坦然迎上解玲珑的目光,莫旖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踏来。
“几日不见县主,这变化倒是蛮大的。”华飞缨饶有兴致道,眼中掠过一抹兴味。
“诚然,有人给永睿上了一课,永睿觉得十分受教。”解玲珑淡淡地扬了扬眉。
华飞缨一手负在身后,看着远处寥廓山河,胜景如画,语气里兴味十足浓厚,“不知县主相邀,有何要谈?”
解玲珑抬步上前,对上华飞缨的目光,面色不改开口:“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殿下曾答应永睿一个请求?”
“哦?如此说来,县主是想好了什么请求。”华飞缨微微抬了抬下颌,唇角微微弯了弯。
解玲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声淡淡:“我想要阿英的解药。”
她竟然是没有半分客套,开门见山直切主题。
华飞缨被她如此凶猛的求人风格给惊得嘴角抽了抽,有片刻的不能反应。
搞清楚,求人就摆出求人的姿态,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说要解药,是几个意思?
“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华飞缨看解玲珑顺眼,也就不和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问题了。
解玲珑将她的心思看在眼底,垂了垂长睫,扯出了一丝讥诮,“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联,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她含糊其辞,末了抬头直直盯着华飞缨,“就是不知殿下当初的承诺,还奏不奏效?”
华飞缨弯了弯眉眼,“你想要解药对么?可是啊,这解药不在本宫身上。”
解玲珑不动声色地将她眼底的心思纳入心中。
那株属于阿英的血蛊莲,可以解她中下的所有蛊毒,南诏圣莲之所以被南诏王室传承千年无比重视,最重要的原因,当然它神奇无比的解药功效,可惜的是,它只能解属于自己生命者的蛊毒,对于其他人,顶多就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正是因为如此,此次她才毫不在意地接下了这次出使的任务,血蛊莲百年一放,这朵不属于她的血蛊莲于她却没有多大助益。
而如今,血蛊莲开放后的那朵花,被她敬献给了明泰帝,是在皇宫大内之中。
解玲珑眉眼忽然一弯,朝着华飞缨十分到位地行了一礼:“是吗?那永睿打扰了。”
华飞缨对于解玲珑浑不在意的态度觉得十分不解,她蹙眉问道:“那你就不要了?”
“我要的话,殿下就会给?”解玲珑反问。
华飞缨顿了顿,紧接着嗤笑一声,“也对,那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若来日永睿有机会到南诏一游,届时还望殿下莫要忘记,殿下还欠着永睿一个承诺。”解玲珑微笑。
“那是自然。”华飞缨扬唇一笑,转身道了一句告辞,扬长而去。
第346章 我若杀她(4)
解玲珑看着华飞缨离去的背影,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向巍峨的定京城,眸光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又响起了一道细缓的脚步声,像是踏着绵长悠远的韵律而来。
解玲珑眉角轻蹙,赵叔和寄雪寄心被她吩咐候在马车原地,身后是谁?
她存疑转身看向来人,但见一人紫衣妖娆,邪魅如妖,缓步而来,风盈满袖,衣带当风,如踏云而来。
是墨丹书。
“小丫头,听闻你近日有点小烦恼?”墨丹书语调妖娆,曼声如呢喃。
“还好还好。”解玲珑淡淡地翻了个白眼,这么关心她做什么?她又不是他的谁,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薄情的小丫头,几日不见就一点也不想本督公?”墨丹书含笑道,一手抬起刮了刮她的鼻尖,模样亲昵得让解玲珑觉得是不是过了头。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墨丹书一眼,忌惮地退了一步,“我与督公非亲非故,督公为何如此关心我?”
解玲珑在墨丹书不知道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直言不讳的自信,因此想问便问了。
“不为什么。”墨丹书低着头,笑意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因为本督公看你顺眼。”
解玲珑:“……”
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理由。
“督公既然看本姑娘如此顺眼,不知道是不是本姑娘有何要求,督公大人都是有求必应?”解玲珑又翻了个白眼,诚然,她不过是随口道。
却不料墨丹书忽然笑意一敛,直起身子眸色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郑重其事道:“那是自然。”
解玲珑被他如此郑重的态度唬了一跳,她扬了扬眉头,试探问:“真的?”
“比珍珠还真。”墨丹书又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解玲珑恼火地侧了侧头,逗得墨丹书越发觉得有趣,“你想要什么?”
解玲珑忽然正视他一眼,也不躲他的手了,任他刮个痛快,“我想要血蛊莲花。”
墨丹书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好啊。”
这么简单?
解玲珑怀疑地盯着墨丹书,似乎对他的言辞一点都不相信。
墨丹书忽然低低一笑,笑意如春风曼妙,他抬袖拂过自己眼前,一瞬间解玲珑只听见他不知默念了一句什么,下一秒就忽然看见墨丹书放大的脸贴在自己眼前,含笑道:“来看看,本督公在想什么。”
解玲珑又无语了……原来墨丹书一见到她就要施什么术法避免被她窥到什么天机吗?
她顺着墨丹书的话,朝他的眼睛看去,但见他的眼底如浓墨重彩般铺开一副锦绣图。
摘星台广场上,南诏使臣离去后,洪福公公捧着那株硕大的血蛊莲笑容可掬地朝着明泰帝道:“陛下,这血蛊莲要怎么办?”
“怎么说也是圣物,不过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效用,说是能祛百病,墨爱卿,听闻你今日身体不适,这朵血蛊莲,朕就赏你了。”明泰帝摆摆手,想来对血蛊莲的兴趣不怎么大,但是随手就将血蛊莲花赐给了墨丹书,可见他得圣眷之宠。
墨丹书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谢过皇恩。
许久之后,还是他一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想着的是他先前在台上看到有一人逆流而行的背影孤单寂寥,令他忍不住的心生怜惜,毕竟……
解玲珑才窥到这一句,又被墨丹书猛然一拂袖,一瞬间所有的心绪褪去,徒留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似妖如魅。
“看够了?”墨丹书俯身贴在她耳侧,声音微懒,含笑询问。
“不够。”解玲珑摇了摇头,倒也实诚,他说“毕竟”,毕竟什么?
墨丹书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想要血蛊莲吗?”
“要。”解玲珑点头如捣蒜。
“那就今夜来本督公府上如何?”墨丹书的呼吸喷薄在耳侧越发的炙热,迫得解玲珑有些难受。
解玲珑娇躯一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这……不好吧。”
墨丹书轻笑,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了解玲珑一眼她的身板,饶有兴致地开口:“小丫头,你放心,就你这身板,还不够本督公塞牙缝。”
解玲珑不得不承认,她脸红了……
瞧这话说的,她好歹也是个有B的人好吗?!
她嘴唇嗫嚅一下,愣是没敢反驳出声。
这话题太让人羞涩了咱还是换个话题吧……
“你要我做什么?”
要她做什么?
墨丹书呼吸忽然一重,一瞬间他的眼眶被浸出淡淡的水色,解玲珑正在怀疑是不是那什么的时候,他淡淡地别过头,负手看向天际,声音一如往常般慵懒,没听出有什么不同,“今日八月十五,是个中秋好夜,本督公瞧你这个小丫头顺眼,家宴过后,就来本督公府上陪本督公喝一杯吧。”
解玲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了问:“督公大人您没有家人?”
“有啊。”墨丹书声音淡漠,他抬眸看向遥远的北方,“山高路远,谁知道何时再逢呢?”
“哦……”解玲珑没有多想,反正墨丹书如何跟她也没多大关联,不就是去他府上喝一杯酒吗!喝就喝!还怕他动什么手脚吗!
其实解玲珑不得不悲伤地承认一个事实,倘若墨丹书真想对她动手脚,以他的本事,有一万种方式都能成功。
还好……目前这家伙没什么朝着邪恶方向发展的苗头……
一个解璇玑这个小婊砸就够她喝一壶了。
一想到最近面临的困境,解玲珑不由得更烦躁了,“血蛊莲能不能马上就送到我手上?”
“小丫头,如此心急?可你要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墨丹书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我要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解玲珑眼底有一抹笃定的自信。
“既如此,那我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墨丹书呵呵轻笑,紫袖轻拂,抬手一招,一道墨色身影一闪而至,墨丹书移步看向墨子澜,“子澜,将血蛊莲拿给县主。”
墨子澜捧着一方一尺来宽的锦盒,锦盒上雕镂着复杂的花纹,朱紫色的锦盒颜色深沉,她将锦盒打开,一朵硕大乳白的血蛊莲花现在解玲珑眼前,看得出是刚刚摘下不久,还透着鲜活。
第347章 我若杀她(5)
解玲珑甚不客气地抬手接过,对着墨丹书十分友好地微笑行礼,把客套礼节给做足了,“小女子谢过督公大人大恩大德,督公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也不想以身相许今晚再见啦!拜拜咯!”
言毕,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墨丹书看着解玲珑的背影,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年轻气盛,只有吃过亏,才会长记性,她做事向来算无遗策,唯一一次感情用事看走了眼,就让她吃了这样的苦头,她不甘心也是正常。”
解玲珑不过才十六岁,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揣摩不出那般多的人心可畏,她知之甚少,她还太过心存良善,哪像他,刀锋舔血走过来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信,只要能活着,就愿意不择手段。她的人生里没有添上的血火,从今往后会一笔一笔慢慢地添上,从而打造出一个坚不可摧的她。他更宁愿她的不足在这些家宅小事中拾掇发现从而弥补,而不是像他一般,步步都是踩着刀锋把自己打磨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那些苦痛,他受过就好,但愿她莫将他的路再走一遭,想来,也不会再走一遭。
他只要她摒弃那些愚昧的良知和可笑的感情,为了活着就要不择手段,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督公为何要如此对她巨细无遗地了解?”墨子澜冷艳的面容上掠过一抹兴味。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墨丹书淡声道。
“督公特地向陛下讨来的血蛊莲也不需要跟她说道?”墨子澜斜睨了他一眼,那朵血蛊莲分明就是他向明泰帝讨来的,如今倒也半句不吭声。
“她不需要知道。”墨丹书含笑转身,负手而立,长风盈满袖,似要乘风归去。
***
忠远候府,修远院中。
“少爷,阿英的身世,查清楚了。”孟琉捧着一叠最新的信报,呈给沈玦。
沈玦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手接过。
孟琉看着沈玦如今越发凉薄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有些许恍然,他咬了咬下唇,心一横,道:“少爷,阿、阿英想要见你。”
从出事那一夜都现在,沈玦都未曾去看望过阿英的病情,阿英虽然着急,但是苦于病情,也只是无可奈何,只能央求孟琉捎来口信,卑微地求上见少爷一面。
沈玦一如既往地否决了,“不见。”
他的语声干脆,没有半丝存疑。
他坐在桌案后头的雕花大椅上,窗外的阳光漏进来,照亮这一方天地。
照见他越发清冷的容颜,似雪寒凉。
“如果她还有心思,就让她好好想想,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想清楚了再来见我。”沈玦语声凉薄。
“是……”孟琉迟疑地应声退下,看来少爷对当日那一件事还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解大小姐算是少爷心尖上的人,如此心寒的行径,也不怪少爷不肯相信了。
孟琉退下后,沈玦依旧冷着眉眼,指尖如玉,快速地翻动手中的信报。
临渊阁势力遍布天下,要做什么事,从来都是简单得很。南诏就在临渊阁之侧,要查清南诏王室秘辛,更是再容易不过了。
一刻钟后,他这才翻阅过所有的消息,指尖微屈,轻扣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一声更比一声慢。
以前和南诏没有什么纠葛,他也从未去在意过,原来南诏太女华飞缨的身份,如此耐人寻味。
华咏歌是南诏女王,其妹是叔夜王华咏唱,两人姐妹情谊深厚,本该是姐妹两人携手共创太平的趋势,却因为一人的出现而打破太平的局面,那人唤作于清。于清容颜绝世,与华咏唱在灯会节上互相倾慕引为知己后,本该是要结为连理,却因为华咏歌的出现,生生扭转了原本和乐融融的局面,就像是戏文中常唱的戏码一样,于清变心,爱上了更为尊贵耀眼的华咏歌。
于清最终是入了华咏歌的后宫,成了她的三千佳丽之一,华咏歌因此一直对着华咏唱抱以歉意,可是她也一眼就相中了于清,割舍不下他。
华咏唱在于清离开后的一个月发现自己怀有他的孩子,可是彼时因为她的不留心而孩子不保,同一时间,宫中也传来了华咏歌的喜讯,也因此引发了华咏唱内心滔滔不绝的恨意。她按下了自己小产的消息,对外宣扬怀有身孕,引得于清频频来看她,暗中布下一个惊天大局。
华咏歌临盆之日,华咏唱故意也作了自己临盆的消息,实则私自潜入了王宫,她安排在产房的稳婆暗中偷换了华咏歌的初生儿,狸猫换太子,华咏唱将真正的太女带出了皇宫,和于清关押在一起统统灌下了毒药,后来不知是如何发生的,于清和那个真正的太女一起失踪了。
也就是临渊阁以雷霆之速探查到的所有消息。
但是根据沈玦所想,只怕再后来,也是她注定命不该绝,是孟琉意外发现了阿英,被他师父救下,带回临渊阁,从此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至于如今的这个华飞缨,想来不过是华咏唱不知从哪挑来的假血脉冒充王室太女,这样一来,那么华咏歌近年来的病情想来也绝非意外有迹可循了。这其中说是没有华咏唱的手笔,谁信?
看来南诏这一盘棋,也是在是相当大。
将来如若需要,也不失为好借力。
沈玦淡淡地想着,启唇道:“孟琉,带阿英来见我。”
候在门外的孟琉闻言大喜,推开门蹦跳着来到沈玦面前,满面春风道:“是!”
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门,朝着阿英的住所飞也似地奔去。
孟琉将阿英抱起放在了轮椅上,十分上心地将薄毯盖在她膝上,由衷地欢喜道:“阿英阿英,这回你别难过了,少爷终于答应要见你了!”
阿英抿了抿唇,垂了垂长睫,淡淡地嗯了一声,仍旧是面无表情。
孟琉在她身后,尽管声音攒足了劲露出高兴,但是他的面容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神色黯了黯,随后打起精神,欢欢喜喜地将阿英推到了沈玦的书房前。
阿英在将要进入书房内时,心中有片刻的惶然,她抿唇似刀锋,闭上眼沉沉一叹,千般错万般错,总之她都已经做下了!此刻没道理胆怯没道理退缩!
第348章 我若杀她(6)
哗啦一声,她双手推开房门,轮椅辘辘驶动,她被送到沈玦面前,阿英看了眼孟琉,孟琉明白她的意思,兀自告退。
彼时沈玦侧对着她,倚在雕花大椅上,姿态微懒,举目望着窗外清冷的秋霜。
阿英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地捏了捏,他竟是连看她一眼都不屑一顾了吗?
无言半晌,她终究是缴械开口:“少爷。”
“唔。”沈玦似在出神。
“我……”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是不开口说话总觉得浪费了好不容易见他一次的机会。
“你是真正的华飞缨。”沈玦突兀地出声,冷然开口。
阿英呆了呆。
“此间种种,你亲生母亲此刻缠绵病榻,国内奸佞篡权,你是受人迫害才流落至此,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做回真正的华飞缨?”沈玦这才别过头,一双眼深沉地看着她。
此刻他姿态仍旧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比之以往更为高冷华贵。
阿英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停滞在此刻,她感觉自己似乎就要窒息般,哗啦一声翻身从轮椅上滑落在地,朝着地上重重一磕,不顾膝盖的剧痛兀自跪在地上,哆嗦着声音:“少、少爷,要赶阿、阿英走吗?”
“你不想做回真正的自己?”沈玦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阿英垂首,语气透着执拗,“阿英,阿英长在临渊阁,生是临渊阁的人,死是临渊阁的鬼,此生不变!”
沈玦微不可察地一叹,“罢了。”
话音刚落,孟琉推门而入,他神色有片刻的顿然,接着欠身道:“少爷,解大小姐来访。”
阿英扭过头紧张地看了孟琉一眼。
她向来想来这里都是翻墙而来,举止肆意妄为,如今倒也懂得客气二字了。沈玦眼一闭,只觉得心口有刹那的胸闷,“她来做什么?”
“不知。”孟琉小心翼翼地看了沈玦的脸色一眼。
气氛似有凝滞,也不过片刻,沈玦复睁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去请。”
孟琉眸色复杂地应声而退,对于这位解大小姐,他真不知是该欢迎还是该厌恶,总而言之他像平时待客般,将解玲珑迎进了沈玦的修远院。
彼时阿英被人从沈玦的书房中推了出来,擦肩而过的一瞬,解玲珑朝着她讥诮一笑,笑意满是不屑,嘲讽她的下作卑鄙。
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只会在暗地里构陷他人,这种人,她解玲珑不屑一顾,不配为敌手。
那一眼利如刀刃似能挑开人世倾轧荆棘,阿英眸光一闪,错开她的视线。
孟琉将解玲珑迎到书房门口,寄雪寄心跟在她的身后,寄雪手里捧着一方一尺长宽的锦盒,孟琉猜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便看着解玲珑将寄雪寄心留在房门外,独自抬步进了书房,走近沈玦面前。
彼时沈玦坐在长桌后头,倚在雕花大椅上,他低垂着眼睑,语声淡漠:“你来做什么?”
他竟是开门见山,一点客套虚礼也不做,想来是不耐烦她了吧。
解玲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眸光定定地看着他,“没什么,只是有些人不让我好过,我怎么说也得来膈应人家一两下,对不对?”
她巧笑嫣然,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带着八分刻意,将虚伪两个字表现得酣畅淋漓。
“是吗?所以呢?”沈玦毫不在意,交叠的玉指微微收了收。
解玲珑眼皮抬了抬,没有回答,兀自打量了周遭一圈,接着挑了只靠椅坐下,不知何时一支匕首现在她手心,她把玩在手,朝着沈玦笑了笑,“小侯爷,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沈玦薄唇抿紧了三分,默不作声。
他怎么能告诉她,他是个踏过黄泉的人,而将他送入黄泉的,其中一人正是她。
死生做赌,让他如何相信?
似乎能知道沈玦不会回答,解玲珑也没有在意沈玦会不会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那只镗亮的匕首在她手中随意摆弄,泛着森森的冷光,“小侯爷,你知道杀人有多少种方法吗?”
这一句杀气腾腾的话语赔上她玩弄匕首的模样,整幅场景显得冷酷肃杀。
一个韶华少女,居然就能有这般睥睨一切的气势,匹夫莫及。
沈玦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眸深若寒潭,“数不胜数。”
“对。”解玲珑忽然收刀站起,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气势迫人地朝着沈玦一步步走去,脸上泛着丝丝幽冷,似漫步黄泉而来的勾魂使者,“我会杀人的方法,亦是数不胜数,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也有无数种方法能达成,保证就算小侯爷你手眼通天,也万万不能想到是我解玲珑所为。”
她要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做到无声无息的杀人,无论是机关暗器还是借刀杀人,她都有方法,犯不着选择一种最愚蠢的方法。
“我如果要杀阿英,绝不会让阿英在我手中被杀,你觉得这种愚蠢的手段,配得上本姑娘的聪慧吗?那根本就是在侮辱本姑娘的智商。”解玲珑勾唇冷笑,她也不去找什么证据,最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人不是她杀。
她的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两人正值交心之际,解玲珑再蠢也不可能蠢到让阿英在自己手上被自己所杀,那不是明摆地告诉沈玦,人是她杀的吗?以解玲珑的心思,她会容许这样的错误发生吗?不,不会,沈玦了解解玲珑,她布局向来都是缜密无缺,他也清楚,解玲珑有多在乎自己,以她的聪慧……当然不可能做出让他疏离她的事来。
沈玦忽然神色一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难道是他草木皆兵了吗?
还不待沈玦有更多的反应,解玲珑扭头朝着外头喊了一句:“寄雪,将锦盒送进来。”
外头的寄雪应声而入,她手捧着锦盒碎步而来,解玲珑给她使了个眼色,寄雪捧着锦盒送到沈玦的书桌前,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下。
“这是阿英身上蛊毒的解药,我将它送到你面前,就是想告诉你……”解玲珑手中雪亮的匕首还在她指尖玩弄,她步步缓慢地走到沈玦面前,欠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字字雪亮森凉:“沈玦,我若杀她,易如反掌,不屑于此等愚不可及的手段。”
第349章 我若杀她(7)
解玲珑手中雪亮的匕首还在她指尖玩弄,她步步缓慢地走到沈玦面前,欠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字字雪亮森凉:“沈玦,我若杀她,易如反掌,不屑于此等愚不可及的手段。 ”
最后一字如层层深雪被重重一掀,掀了个翻天覆地。
她手中那柄匕首被她朝锦盒狠狠一掷,铎的一声,入木三分。
她最后再看了沈玦一眼,从袖中掏出一枚金色铃铛放在桌上,“这是阁主大人的,那夜忘记还给他,麻烦转交。”言毕,她漠然转过身,也不在乎身后的沈玦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迈出了房门。
而后头的沈玦久久不能回神,他怔怔地抬手,向前一伸,想要捉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地握住一捧空气。
只有眼前一只方方正正的锦盒还摆在面前,似乎在嘲讽他的愚不可及。
解玲珑向来自傲,此番被人诬陷,她应对的手段也很绝,不是控告她陷害阿英么?那么她就把解药送到阿英面前,你说我杀你,这不,我还给你送来解药,你怎么有脸说我杀你?我就是想要你尝尝啪啪啪打脸的滋味。
她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沈玦想要是什么反应,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走出修远院的时候,解玲珑抬眼看了看天,黄昏将近,中秋家宴也快到了,是时候回府过个中秋佳节了。
“大小姐,回府吗?”寄雪自然是能察觉得出解玲珑突然转变的好心情,当下紧绷的心情也有几分放松。
“回府?不,不回了,就去墨府吧。”解玲珑神色淡淡,也不解释,径直就上了马车,让车夫朝着墨府的方向行进。
家宴?她和景国公府还有家宴可言吗?
她低低垂下了眼睑,今日来沈府一趟,那件事与沈玦有关的部分就至此划上一个句号,今日过节她就先和墨丹书那喝个痛快,至于其他人,她会好好收拾的。
解玲珑这么想着,嘴角淡淡一弯,危险而又撩人。
而沈玦在解玲珑离去之后,怔然良久,才堪堪回过神。
“孟琉。”他低低出声,声音低沉森凉,字字如凝冰碎玉。
“是,少爷。”候在门外的孟琉应声而入,神色恭敬地看着沈玦。
“去叫阿英来。”他漠然吩咐。
阿英在第二次赶来书房的路上时,她的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她从来没有做出欺瞒少爷的事,这是她第一次,因此她心中几近惶恐。特别是解玲珑和她对视的那一眼,愈发地让她焦灼不安,唯恐被少爷揪出真相,那时,那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到了眼下这一步,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惧意,似乎下一瞬下一秒,天就要塌了。
再一次推门而入,再一次瞧到了少爷,她内心应该是欢喜的,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欢喜不起来。
眼前突兀地摆着一只一尺宽长的锦盒,半遮住她的视线,让她瞧不真切那后头的少爷,究竟是何神情。
只听得沈玦语声冰冷,像是浸过了寒潭,冻过了霜雪。
“这只锦盒,是解大小姐送来的。”
她听见沈玦这么开口。
阿英奇怪地看了那锦盒一眼,解玲珑为何送来这么一只盒子?
下一瞬,只听得沈玦从桌后站起了身,深深地看了阿英一眼,声音平淡,不辨喜怒:“里头,是你身上蛊毒的解药。”
阿英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愕然张大了口,眼中在仓促之间写满了茫然无措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为她亲自寻找解药……这怎么可能,她应该是恨她入骨才对,怎么可能会为她送来救命解药?
她知道自己身上了中了蛊毒,但是沈玦对她隐瞒下来了千丝蛊分子母的秘密,她也就意味蛊毒是自己身上才有,但是不知何时发作。
“怎么,你很惊讶?”沈玦又十分平静地扫了她一眼。
“是、是。”阿英讷讷地应着,她向来寡言少语讷于言,此刻也不知如何反应才算妥当。
“因为你诬陷了她,所以对她施予援手以德报怨不能理解吗?”沈玦漠然看着她,那样犀利的目光似是能洞穿一切伪装,陡然间激得她浑身一颤,冷汗从额间开始忍不住地泛出。
“我、我……”阿英开始不由自主地紧张,她手心捏了一把汗,不知从何解释,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就口拙,面对这般的场景,愈紧张便愈加不知所措。
将阿英的神态尽收眼底,沈玦心中顷刻如明镜,他眸光沉如水,语声砭骨寒凉,“怎么,到了此刻,你还想隐瞒着我吗?阿英,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了,你的忠心耿耿我有目共睹,为何要铸此大错?”
他的气势不怒自威,眸光凌厉逼人,在无声无息间威压迫人,逼得阿英呼吸愈发急促和紧张,她心跳如擂,只觉得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本就不会撒谎,被沈玦这么逼,她越发地心虚,心防被他硬逼攻破,顷刻溃不成军。
阿英在他无形的威迫下不得已缴械投降,她薄唇紧抿成刀锋,低低垂着眼,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少爷,阿英错了。”
一句话,陡然像是一盆冷水朝他浇下,冻得他胸口犹如窒息。
原来,也是他的错。
他向后一靠,疲惫地倚在大椅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语声满是凉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英低着头,不敢看沈玦:“一切都是解三小姐做下的,阿英、阿英只是顺水推舟……”
语声到最后,越发地微弱。
“好个顺水推舟。”沈玦冷冷一笑,笑意刺得阿英浑身瘆的慌,她的脑袋垂得愈发地低了。
“当你决定欺瞒我的时候,想来应该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吧。”沈玦淡漠道。
阿英打了个激灵,慌乱地抬起头,乞求地看着他:“少爷,少爷,不要赶走阿英……”
沈玦漠然起身,拂袖而过,“让师兄为你解毒之后,回到临渊阁,没有我命令不许随意下山。”
他这是不仅要将她禁足,还要将她赶离他身边吗?
阿英忽然颓然一笑。
是啊,她自己种下的苦果,本就要自己来尝,有什么好不甘的?
第350章 共度中秋(1)
解玲珑搭着马车,由车夫辘辘往西北角的行进。
天色倾泻一盆黑,夜幕低垂,星云如棋盘,端然肃穆地摆着如棋人世。
星子如睁眼,垂目看人间。
解玲珑意兴阑珊地玩弄着腰间雪白色岫玉宫绦,寄心点亮了马车内的油灯,火光倏然一亮,照见解玲珑的面色平和,胜雪肌肤晕染一层温黄,添的她眼角眉梢几分柔和。
“小姐,墨府再过片刻就要到了。”寄雪在马车外掀起帘子眨着眼滴溜溜地看着她。
解玲珑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眼也不抬,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雍容慵懒。在寄雪看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家小姐比之以往少了些许天真单纯的笑意,更多的是眼中沉淀着的风霜。
她做事比以往更加不羁,表面看来毫无章法,却在繁枝末节上显得更为推敲,看似和她们和以往一般亲近,但是那些不着痕迹的疏离总能被她们瞧出些许端倪。
就比如这次她将自己安排到马车外,由寄心来服侍。
寄雪抿了抿唇,抬眸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眼光不经意地瞥向犹自尽心尽力服侍解玲珑的寄心,然后放下帘子收回了手,继续看向前方。
倚在靠枕上的解玲珑淡淡地扫了寄雪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以往她是会将不安分的因素放在身边,以为能很好地掌控,但是经历了解璇玑一事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何谓“比人心,山未险”。
山之险在于陡峭,人心之险,在于易变,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上一瞬两人也许是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能转念堕魔,最为不可控。
超脱掌控之外的事物,她终于明白,只有不给予任何机会,斩断一切先机,方才防患于未然。
是毒瘤就要挑破,以暴制暴,免得养虎为患。
比如……寄雪。
解玲珑很好地掩下了眼中流转的心绪,马车忽的一停,眼见着到了墨府门口,寄雪骨碌碌下了马车,意欲向门房说明来意,哪知还没等她自报家门,那候在门房处的一名头戴黑纱帽身着绣着飞鱼纹的黑袍内侍见着人忙笑逐颜开地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敢问可是永睿县主的尊驾?”
寄雪笑着应了声是。
那宦官道了声果不其然,接着理了理衣裳,给身后搬着踏脚凳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接着一道毕恭毕敬地缓步上前,细着嗓子道:“奴才见过永睿县主,永睿县主大驾,奴才有失远迎,督公在府内已恭候多时,略备薄酒,还望县主移驾共赏。”一席话说得十足诚意滴水不漏,毕竟是督公亲自交待的差事,他哪里敢不做全了?
解玲珑笑声如银铃,在马车内慢慢地探出身子,那宦官身后的小厮已经将踏脚凳置在驾板下,扶着解玲珑的手,迎着她慢慢下了马车,解玲珑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准备得这么早,这是笃定了本县主会早来么?”
那宦官态度谦和地应着:“督公神机妙算,奴才也不知。”
边说着边恭敬有礼地将她迎入督公府,一路踏过回廊绕过假山,放眼望去,花园中长满了各色各异的菊花,姹紫嫣红开遍,倒是一片好秋色。
这宦官倒不是将她领到了当初那座湖心亭,而是越过假山修竹,经过长林丰草,像是走近了另一片别有洞天的好风光里。
今夜月色清亮,明月如玉盘。
眼前是朱瓦琉璃,漆红雕柱,飞檐斗拱,每一寸风景都像是细细琢磨的工笔画,让人忍不住频频侧目,叹这鬼斧神工般的建筑。
解玲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别致的水榭,水榭下是粼粼波光摇曳得如梦如幻,细小如沙的墨绿岫玉串成珠帘垂挂在水榭四周,每一串最底下都缀着风铃,随着清风摇曳出悦耳的旋律。水榭外悬挂着无数只灯笼,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四根柱子雕镂着壮丽的山河风光,雕柱里头不知是嵌着什么,间或折射出灯光的灿芒,不夜天,迷人眼。
珠帘将里头的光景分割成无数缕,每一缕都是妖冶蛊惑的述说。
她唇角含着笑,负着两手独自抬步往石阶上踏去。
寄雪寄雪被她吩咐留在原地,那引路的宦官也高了声退。
掀起珠帘穿帘而去时,珠帘刷拉拉晃动,带起一道优雅空灵的旋律,悦耳舒服。
水榭里头的光景很是简单,不过是一张巨大的矮桌案,桌案后头斜撑着一个邪魅狷狂的男子,他一手捏着酒瓶,一手撑着地,身子斜歪在地,歪过头斜睨着来人一眼,姿态慵懒,腔调慢圆,“你来啦,坐,坐。”
解玲珑看着他,再低着眼看了桌案上置着数不胜数的玉盘珍馐山珍海味,她忍不住额上黑线,就两人吃个饭而已,这么大方做什么!他以为是在喂猪吗?
似乎瞧出了解玲珑眼中的郁闷,墨丹书慢悠悠道:“别慌,又不是让你全部都吃了,只是本督公拿不准你的口味,吩咐膳房会做的都做了遍,你拣你爱吃的便可。”
解玲珑无语望天,真是好贴心,土豪的贴心就是不一样。
她依言坐在了墨丹书对面,兀自斟酒,酒是香醇浓厚的葡萄酒,入口缠绵,唇齿留香,拿冰镇过,酒瓶上还浮着些许碎冰,此时虽然是仲秋,但到底不是寒冬,尝着冰镇过的酒,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杯酒入喉,滑润细腻似浸过一捧雪,她持着酒杯,斜乜了墨丹书一眼,“你这酒,倒也不是凡品。”
墨丹书呵呵轻笑,眼波流转如流光溢彩,“本督公的东西,从来不是凡品。”
解玲珑一手摩挲着酒杯,双眸微狭扫了一眼这桌酒席,唇角忽弯,“督公这般盛情,让我错觉督公这莫不是在与我行家宴?”说着说着她就笑了出来,家宴,家宴,她来到这片异世,还有什么家宴可言吗?
看得出解玲珑眼底的自嘲,墨丹书唇红齿白,笑得风流自生,“如果本督公说是呢?”
解玲珑斜乜了他一眼,兀自斟酒倒满置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动筷开吃,语声也不慢:“督公说笑了。”
第351章 共度中秋(2)
“难道沈家那小郎君才是你心头所好?”墨丹书笑意带嘲,眼盯着解玲珑手中的银筷,她往哪夹他也往哪夹。
“关你什么事?”解玲珑脸色沉了沉,瞥见墨丹书古怪的动作,她忍不住夹了一筷葱爆牛柳,墨丹书不紧不慢地也跟着夹了一筷,她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又下了一筷天香鲍鱼,墨丹书又跟着她下了一筷,似乎非要将她下过筷的都尝一遍。
解玲珑眉毛抖了抖,忍无可忍地搁下筷,皱着眉盯着他:“能不能好好吃?”
墨丹书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又将她先前动过筷的碗碟走过一遭,笑吟吟道:“本督公只是想看看,你这丫头的口味是有多俗不可耐。”
解玲珑嘴里抽了抽,他只是在暗讽她喜欢小侯爷的事吗?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地又开始动筷,“结果呢?”
“还可以,看来你这些年没长残。”墨丹书略略抬了抬眼皮,语声含笑自若,紫衣风流倜傥。
你才长残了!你全家都长残了!
解玲珑差点掀桌。
拿口味评判人家有没有长残,她倒想扒拉开墨丹书的脑子看看他有没有长残。
看着解玲珑双腮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紧,墨丹书不由得轻笑出声,“小丫头,收起你那满身的刺,你要知道,你在我面前弱得堪比蚂蚁。”
解玲珑浑身气势一泄,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可是那又怎样?要不是看准了他不会伤害她,她哪里敢就这么单枪匹马闯这龙潭虎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墨丹书看着他的眼神没来由的几分熟悉,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淡淡的怀念,像是解正城看她时候的眼神,可是细看之下又和解正城太多不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她难以描述。
也许墨丹书是将她当做了他的什么亲人吧,所以才允许她在他面前为所欲为。
不过有个问题她倒是蛮感兴趣的,像墨丹书如此绝艳的人物,真的被上了宫刑吗?
解玲珑实在好奇,也就很实诚地问了。
墨丹书甫一闻言,不过付之一笑,“小丫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看上本督公了?”
解玲珑嘴角又抽了抽,诚恳地摇头:“不不不,我还是矢志不渝的,只是好奇……督公你介意添上一两房妾室吗?”
“妾室啊……”墨丹书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眸色悠长地看着解玲珑一眼,“怎么,小丫头,你要给本督公做媒吗?”
“是啊是啊。”解玲珑点头不迭。
“本督公的妾室,后院里数不胜数,只不过本督公想来仁爱厚德,体恤下属,崇尚主仆同乐,所以后院的那些妾室,也是本督公下属的妾室。”他说着,又将空酒杯往解玲珑面前一摊,解玲珑立时会意恭敬地给他满上,“小丫头你可要掂量好了,人要往本督公这里送,本督公铁定是来者不拒,可是你确定吗?”
说是妾室,倒不如说是玩物来得实在。
墨丹书位极人臣,阿谀奉承的人不计其数,总会有人不断送来美色充作填房,但其实墨丹书向来洁身自好,愿意碰的人,也就墨子澜一个,身份并不是妾室。
解玲珑神色顿了顿,沉吟须臾,忽而眉眼微弯,笑吟吟地看着墨丹书一眼,“那必须呀,承蒙督公大人今日赏宴,本县主无以为报,就只好为督公献上美人以作谢礼。”
她边说着,眸色沾染上点点森凉碎雪。
她本念着旧情,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识抬举,非要逼她将之送上火坑。
对于那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布局,她和解璇玑之间已是半分情分也无,既然如此,那么也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有些人不是敢肖想她看中的人么,有什么报复,能比摧毁一个人的念想更为残忍呢?
将解璇玑送入这个狼窝,那么也就是直截了当地断了她的前程后路,不过是十六年华,往后大半辈子都要葬在这一片虎狼之窝,多好。
精神上的痛苦,远比人身上的伤痛,来得更为持久猛烈。
解玲珑淡淡地弯了弯唇角,眼中是酣畅淋漓的笑意。
“小丫头,瞧你笑成那副狐狸般的奸诈模样,是不是又在打着什么算盘了?说来给本督公听听。”墨丹书撑着身子,懒懒地看着她。
今夜的他似乎话尤其的多,一副风流散漫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又对她极为在意。
“你园中的菊花真好看。”解玲珑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墨丹书淡淡地应了声嗯,斜乜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三日后举行一个赏菊宴,将王公贵族的才子佳人都请来赏菊如何?”解玲珑一副和他打商量的语气,做好了腹稿准备如何说服他答应她这个唐突孟浪的提议。
不曾想,墨丹书只是低低一笑,“好。”
一个字轻快又容易,解玲珑始料未及,所有准备好的话被堵在喉咙,一双眼瞪得老大。
这这这这这也太任性了!怎么她提什么建议他都说好呢?
她提出拆了这房子他也说好吗?
她美人计都还没使呢!
“为啥?”解玲珑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墨丹书对她近乎是有求必应,这态度是宠溺得过分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将对面的人看成了解正城,然而她内心清晰地明白着,解正城打死都不会在她面前姿态散漫还敞胸露腹,平常他都是板着一张脸,一袭制服严谨肃穆,一个眼刀就能将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他罚她站三小时的军姿她绝不敢少一秒,每天必严查她的闺房,多出来一件陌生物件他都要严格盘查,盘查不过关就没收,美名其曰防止歹徒趁她不备安装了什么东西其实真相是唯恐自家妹子被不良少年给盯上,简直是无比残酷冷血把她监禁得毫无人权可言,解正城哪里会像墨丹书这般的有求必应?
“本督公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管我?”墨丹书笑声肆意张狂。
解玲珑闷不做声,也对,人家有钱,任性,她管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你就不准备问问我要做什么?不准备讨些交易?”解玲珑试探性地问。
墨丹书斜睨了她一眼,知道小丫头心眼多,怕结果来得太过容易反倒不安心,他随口道:“这样吧,就拿你的一个要求作交换。”
第352章 共度中秋(3)
“极好极好。 ”解玲珑立时满口应下,此刻方觉得心安。
毕竟无功不受禄,有些东西来得太过容易了反倒让人觉得受之有愧甚至猜度是不是诈。
两人又东扯西扯许久,聊得甚是畅快,酒喝过一杯又一杯,直到她啪的一声不省人事地醉倒在桌上,墨丹书这才敛起了笑意,挺直了腰身,眸光深长地看着她。
那眼神柔和细腻,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
和她聊了那么多,直到后来她醉醺醺地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在他面前全心地放下了戒备,总归是他问什么她答什么,这才知道,原来她在那里……活得如此幸福安乐。
可是她注定不属于那里,她能活下来的每一寸光阴,都是向上天偷来的,连那些他和那个人不能给予的幸福安乐,亦是如此。
墨丹书走近她身侧,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她的身量娇小,在他怀中仿佛小鸟般,他呼吸尽量放缓,眼中是珍重怜惜。
待缓步走出了水榭,寄雪寄心愕然看着他的动作不能反应,墨丹书目不斜视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本督公带她回府。”
言毕,一阵风似的掠过,浮光掠影般在喧嚣的中秋圆夜定京城内从容往景国公府而去。
解玲珑没有回府赴国公爷的家宴,已经是让人落了口实,他当然不能让她被抓住一个夜不归宿的把柄。
待在清兰院内落了进来,墨丹书抱着她,一路躲过人前,七绕八转地摸进了解玲珑的闺阁,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床榻内,替她拉上锦被掖紧被角,他背着光,脸埋在光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寂静的空室内可闻见他轻轻一叹,接着转身,推开窗,施展轻功沿原路返回。
他没有注意到,清兰院墙角暗沉沉的光影里,有人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被月色浸凉的衣襟映出一片亮白的光影,他掠上墙头身子飞如离弦之箭,回到了自己的修远院。
无人知,那一夜,有一人伫立在她墙头空等许久,等到的只是伊人在他人怀里,醉熏酣睡。
也无人知,那一夜,清兰院里的小厨房隔壁厢房,有个娇俏少女跪在一位老妪面前,形容严肃。
“姮婆,小姐她……开始疑心我了。”
那老妪端坐在榻上,表情肃穆,她浑浊的老眼仍旧闪着一抹精光,“不怕,你还是如往常般服侍她,只是切莫忘了,将她和沈家小侯爷的姻缘,得紧紧撮合,总归你不是要害了她,她不会对你如何的。”
少女抿了抿樱唇,沉默地点点头。
“这些年苦了你,主子吩咐我一切都不能告知你,为的就是小姐她身上的那道灵术或许能赋予她常人不能有的本事,如今看来,倒也不假。”那老妪老眼眯成一条缝,慢悠悠道。
少女继续点头。
“为了主子,你要记住,你只是寄雪。”
老妪言毕,抬手在少女眼前一拂,少女应声而倒。
***
解玲珑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她睁开眼迷糊着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甩了甩脑袋,昨夜的记忆慢慢涌入大脑,她费劲地梳理完毕,这才回忆过来昨夜是在墨丹书那里喝了个烂醉,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寄雪,寄心。”解玲珑一手掀开了锦被,朝着外头叫唤着。
“哎!小姐您醒来!”寄心蹭蹭蹭地一连串小跑进来。
解玲珑看了她一眼,“外头这是几时了?”
“小姐!辰时末了!”说完,寄心捂着嘴偷笑,“马上就要日上三竿了!”
“小妮子,学会嘲笑本小姐了是不是!”解玲珑横眉怒目瞪了她一眼,接着下了床,寄心见状忙上前服侍她更衣。
寄雪忙端着洗漱用具进了门,边伺候着解玲珑边道:“小姐,昨夜您没参加家宴,可是把国公爷气坏了。昨夜咱俩回来之后,见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逮着奴婢就问您去哪了,咱俩都说您先回府了,国公爷还不信,派人去请发现您居然醉卧在榻。只是国公爷恼怒归恼怒,愣是不敢对小姐说半分不是,可见如今国公爷真是将小姐搁在了心尖上。”
解玲珑闻言,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他如今再怎么补救,都晚了。”
毕竟她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他做什么努力,她都无所谓。
他对他亲生女儿的漠视,已经断送了她的性命,斯人已逝,如今的她并不是真正的解玲珑,也装不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戏码来膈应自己。
寄雪看了解玲珑一眼,觉得有点奇怪,毕竟骨肉相连,为何大小姐表现得如此冷漠呢?或者大小姐性情本就如此骄傲固执?
解玲珑将她心里头的念头看在眼里,只是付之一笑,骨肉相连不知是不是,但是骄傲固执却是真。
“今日有没有什么趣闻拿来让本小姐开心开心?”解玲珑穿戴洗漱完毕,坐在了早膳前,边动筷边出声询问。
寄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扬唇一笑,脆声道:“有!今日督公府内传出了消息,说是正值金秋赏菊之际,督公府内的菊花开得正好,邀各位公子小姐前去赏菊,京中各户得了消息,忙不迭开始了准备,毕竟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谁不想巴结紧了关系?能得督公一句好话,那可是胜过千金呢!”
小丫头叽叽喳喳个不停,没注意到解玲珑唇角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墨丹书雷厉风行的速度,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咱们府上有谁去?”解玲珑淡声问道。
“老夫人亲自开了口,说是让府里年纪正好的姑娘们都去看看,秋水苑那位和二房都开始做准备了。”寄雪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哦?是吗。”解玲珑轻笑。
一顿饭用过,下头的小丫鬟收拾了碗筷,解玲珑懒懒倚在牡丹窄榻上,她心里头打着的算盘都不是信手拈来,每一步计划都是提前安排妥当的,比如昨晚和墨丹书会面,如果墨丹书没有邀她去他府上,那么她也会用些手段和他会面,只是没有想到墨丹书来得太快,简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她想不顺势而为都难。
第353章 共度中秋(4)
“小姐,今日要出府吗?”寄雪欠身问着,对于出府这件事,在俩丫头眼中几乎已经快成了每日的日常了。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不。”解玲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寄雪,去将秋水苑的浅红秘密找来,记住,托词要找好点,别让三小姐发现了。”
“大小姐要做什么?”寄心在旁替解玲珑垂着肩,闻言不免几分好奇。
“没事,你家小姐我闲着无聊,交代她点事。”解玲珑唇角微微一弯。
她知道解璇玑内心里其实对自己是忌惮的,毕竟她对姜氏母女多次出手从来都不避讳解璇玑,她以为让她见识到自己的厉害之后多少会有些顾忌,不曾想原来她事到临头时依旧是肆无忌惮,想来她也做不惯旁观者,那么如今就让她从以前的旁观者,换换身份,做她解玲珑的猎物呗。
解玲珑微微勾唇,笑意肆意。
寄雪得了吩咐,忙提着裙子,飞快地碎步跑了出去。
解玲珑看着寄雪的背影,掩住了眼中的一抹深思。
虽然寄雪看似身份不简单,但是在她几番刺探之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她似乎的确是会些武功,但是师从何人就不得而知,好像对自己也没什么秘密可言,这些年来倒是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只是似乎对她和沈玦之间的事颇为在意热切,看不出什么名堂。
是她藏得太好了吗?还是她根本就没那么复杂?
解玲珑微微敛着笑,总之目前看来寄雪是没有什么问题,那么她就暂且相信她一阵子,再说了,寄雪这个丫头实在机灵得很,行事缜密,做些特别的事,她还是倾向于交代寄雪来做。
寄雪果然不负她所望,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浅红领到了她面前。
“奴婢见过大小姐。”浅红甫一入门,就给解玲珑行了个大礼。
哪知解玲珑置若罔闻,和寄心自顾自探讨着熏球的制法,两人交流得甚为热络。
浅红跪在地上,不由得将头埋得更深,她知道,大小姐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寄雪本分地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似乎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解玲珑这才将熏球里头的香调好,目光随意地一移,不偏不倚落在了浅红身上,蓦地掩唇惊讶出声:“居然是浅红?何时来的,本县主居然都不知道,快起吧。”
“是。”浅红低低应道,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解玲珑坐在榻上,目光清浅地看着她,淡淡问道:“近日来三小姐身子可好?前几日子胡乱到了深山里游玩竟迷了一夜的路,若不是国公爷派人寻找,怕是都找不回。听说一回来就着了凉,如今歇得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回县主,三小姐近日来身子已慢慢转好了,今日就能走动出门,先前本来是打算带着奴婢随她出门看新衣,奴婢听了寄雪姐姐的话,对三小姐告了声身子不爽利不能出门,便让浅绿代替奴婢随侍三小姐。”浅红一一道来。
“嗯。”解玲珑自鼻间轻轻应了一声,也没不见她多大喜怒,只是撑着榻起了身,裙摆轻摇,行至浅红跟前,俯身垂眸看着她,“浅红,你可知这府里的主子是谁?”
浅红将头低了下去,“是国公爷。”
解玲珑轻轻摇头,“你不懂,我不介意让你懂。老国公爷听我的,老夫人听我的,国公爷听我的,这府里的人,都得听我的,你明白么?”她贴在她耳侧,呵气如兰一笑。
解玲珑说的是实话,且不说老国公爷对她有求必应,当然仅限于她以图纸威逼利诱的时候,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凡事只要不碰着她的忌讳她都不会反对,至于解元昶,现在的他更好说话了,只要是解玲珑想要的,无论是要他摘星星摘月亮,解元昶一定是义无反顾。
而这些,从现在那三位对她的态度都能揣摩得出来。身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眼色。
浅红垂首,为解玲珑的威压所迫,额间不由得冒出了一丝冷汗,“奴婢明白。”
闻言,解玲珑直起了腰,呵呵一笑,“所以,你要明白,柳氏如今能掌权,那是本小姐愿意让她掌权,本小姐要是不愿意,她如今就是街边那个卖豆腐的,这……你能明白么?”
浅红也是个蕙质兰心的,恭谨地应道:“奴婢明白,奴婢是一直都是国公府的人。”
她说是国公爷,不是秋水苑,这二者区别可是大着的呢。
解玲珑满意地笑了笑,坐回了榻上。
浅红立时俯身一跪,毕恭毕敬道:“县主有吩咐,奴婢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解玲珑左手撑着脑袋,唇角无邪地弯了弯,右手搭在右侧高足几案上,手指像弹钢琴般跳跃旋转,那弧度显得她颇为愉悦,“是个有眼色的,寄雪,赏。”
“是。”寄雪应声而退。
浅红双眼不由得溢出一抹喜意。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要你在三小姐身边多说几句,就说……”解玲珑歪着脑袋,笑意无邪,“沈小侯爷后日也会出席菊花宴,你听清兰院里的人说道,小侯爷喜欢看舞,特别是《水云舞》。”
甫一闻言,浅红抬头,不解地看着解玲珑,要她说这些做什么?
但是显然解玲珑并不打算给她答案,她想了想,兀自又低下了头,俯身在她耳边细语几句,但见浅红的眼睛一瞬间圆瞪,愕然张口看着她。
“去吧。”解玲珑笑着看寄雪进了屋,将那袋赏银交给了浅红。
浅红垂首称是,应声而退。
“小姐……”寄心怔怔地看着解玲珑,隐隐约约觉得她和三小姐之间,似乎不同往常了。
“嗯?”解玲珑边起身走向书桌,边投以询问的眼神给寄心。
寄心顿了顿,脆声回道:“无事。”
解玲珑坐在了书桌后,提起狼毫小笔铺开纸,寄雪侍立在侧研着墨。
提笔良久,她歪着头想了片刻,这才落笔,如今她每日都按着沈玦送她的那本字帖练字,近日来写出来的毛笔字倒是像模像样了。
须臾,她罢笔,递给了寄心:“寄心,交给陈伯,里头的这些东西,让他替我一一备下。”
第354章 紫龙卧雪(1)
八月十九,似乎连上天都很给面子,天气好得出奇,秋风飒爽,天高无云。
这一日督公府上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督公向来对宴会一事只喜欢赴宴不喜欢行宴,懒得大肆操办,因此府里的人除了除夕夜高兴一会儿之外,每年再无其他机缘能热闹聚在一起。这一次居然要借着赏菊的名头操办宴会,让阖府上下无一不觉得稀奇,真真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喜,因此虽然宴会规模不大,但是邀的是京中贵族公子小姐,墨局下的人无一不大献殷勤,整套细节巨细无靡地包揽到底,只为了能借个好由头一饱眼福。毕竟墨局里头都是些阴私宦官,成日里压抑得久了,性格多少也有些畸变,总想着猎奇。
且说这厢国公府内解玲珑一早便起了身,掐着时辰提早了一刻钟候在正门口,门前停靠着两辆马车,解玲珑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和身边的解清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清鸾妹妹,今日赏菊宴,你可想好了要是是吟诗作赋还是?”解玲珑笑吟吟地看着她,今日赏菊宴是她亲自提出来的,给赏菊宴点面子也等于是给自己面子,因此她今日装扮得很是精心,深秋用的新衣前些日子府上又派人做了一批,解玲珑今日就穿在身上,依旧是她喜好的大红色,只是今日她换了点新鲜的口味,穿上了绯红色衣襦乳白色下裙,整个人看清了鲜艳明亮极了,像是长空艳阳,烈得晃眼。
解清鸾今日穿着一袭浅绿色衣裙,她含笑看着解玲珑,柔柔一笑,“清鸾想好了,抚琴一曲吧。”
赏菊宴邀的是才子佳人,自然是不会少得了比试,分一分甲乙,多是以菊为题,要么是吟诗要么是作画,要是两个都不想,那也可以献上别的才艺,总之赏菊宴冠的是赏菊的名头,说到底还是等同于相看,能拔得头筹的自然是有人家趋之若鹜。
这个没有婚姻自由的年代,闺阁千金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像解玲珑这样视礼法为无物的也是屈指可数,所以除了能在少之又少的出门赴宴上相看自己中意郎君,表演才艺很是重要。
看得出解清鸾今日颇为在意这次赴宴,因此打扮得极为精致,黛眉皓齿,整个人看起来干净通透得紧。
解清鸾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双颊忽然飘起一抹疑似红晕的羞红,解玲珑笑着打趣:“怎么,难道清鸾妹妹有了中意的郎君了?”解玲珑眼睛滴溜溜地转,解清鸾公开露面的次数也算有好几次了,要是在宴会上看到谁家郎君看上眼了也不奇怪。
她只是扭过头了含羞带怯一笑,听到了解玲珑决意追问个不停,索性便横了心,附在她耳边慢吞吞道:“是掌管京师四营的卫圳卫将军。”
解玲珑先是一呆,在脑海中搜寻记忆片刻,接着瞪大了眼,这个掌着京师四大营的大将军她听来也是如雷贯耳,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他他……不是二十五了吗!早年丧妻,如今正鳏居其身,你怎么会看上他?”
解清鸾想嫁给他,那就是续弦了?国公府的小姐能被娶为续弦吗?
这个问题不是一般严重。
解清鸾听着解玲珑这么道,也是满面愁云,一筹莫展,苦着脸道:“虽然是二十五,可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有什么打紧?倒是他娶过妻一事,还真是颇为棘手。”
两人正相顾无言之际,门里头传来了脚步声,解玲珑循声看去,但见解璇玑今日着了一袭莲青色的长裙,头上盘着流云髻,一头翡翠流苏,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华贵得紧,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解璇玑如今借着她母亲得了势,整个人走着路也有了底气,用的首饰也不是凡品。
解玲珑若无其事般朝着解璇玑微微一笑,“三妹妹来了呀,那就启程动身吧。”
随后挽着解清鸾的手,慢悠悠地上了第一辆马车。
解璇玑在后头看着她,咬着下唇不说话,被浅红仔细搀着送上了第二辆马车。如今解玲珑疏离她,她自然是能看得出来,她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当初的那个举动,是毁了她俩之间的所有情谊,这几日还在担心受怕解玲珑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事,可过了这些天,也不见得解玲珑有异动,于是这件事也被她放在了心底,可是越想越是寝食难安。
但无论再怎么惴惴不安,今日的宴还是要赴的,毕竟那会有小侯爷在,如今她已经成功挑拨离间了解玲珑和小侯爷之间的关系,真是见缝插针的好时机,她怎么能眼睁睁地错过呢?
一路上马车辘辘行驶,倒是很快就到了督公府,但见门口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等被管家迎进督公府,里头衣香鬓影也好不热闹。
管家一见到是解玲珑,忙仔细吩咐下人小心领路,将解玲珑迎进了后花园,此刻的后花园内,花团锦簇,浅紫淡红鹅黄深红的菊花大朵大朵地盛开,一瞧还让人花了眼还是以为是春意盎然地来了,同时随处准备着花果点心,供打发消遣用,不时还能见到几张桌案,上头摆满了笔墨纸砚,纷沓至来的公子小姐们或提笔挥毫或低头冥思,沉着一张脸绞尽脑汁地吟诗作对。
花园里头的景象被精心修剪过,凡是枯枝败叶都被仔细修剪收拾过了,全换上了秋季还长势极好的盆栽,墨丹书也真是大手笔了,解玲珑不过是向他随口提出了要举办赏菊宴,他倒很是放在心上,瞧着这些新买进的花草,将整座花园翻得是焕然一新。
她目光不动声色向四周一扫,然后小心肝颤了颤,她刚刚数了一下,再和前些天看到的景象做了一下对比,这里约莫着有五成草木都是再次翻新的,墨丹书究竟为了她这个可谓是胡乱一提的要求花了多少费用?他到时候会拿着账单跟她算账让她还钱吗?
解玲珑又抖了抖,不要啊……
第355章 紫龙卧雪(2)
她正兀自内心抹泪,感觉到解清鸾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对面也满是人影的湖心亭,看得出都是些公子哥们,男女有别,这后花园也是分了男女赏菊的。
“大姐姐,你说卫将军会不会来啊?”解清鸾忧心忡忡地问着。
解玲珑看了眼对面,那些鲜衣公子正倚着栏杆凭栏向这眺望这般的风景,有说有笑也不知在说着什么,而目光再扫向湖边假山,隐约看到有一人坐在轮椅之上,那人白衣胜雪,可是离得远却瞧不见他的模样,但见有一青衣倩影沿着湖边正小心翼翼地边张望四周边提裙慢慢朝前而去,解玲珑无声地弯唇轻笑,接着面无表情地泼解清鸾冷水,“放心,他不会来的。人家是总管京师四大营的人,哪有闲情逸致在这赏花玩水?”
别说卫圳卫将军了,就算是沈玦,也不会来。
因为来客的名单,是由解玲珑亲自择定的,男眷里头全是无官职在身的贵族子弟,她随意挑的,除了沈玦早已刻意被剔除名单之外。
她目光森然地看了一眼远处假山,那白影和青影已经悄然不见,似乎转进了假山里头。
解玲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弯唇讽笑。
“县主,今日赏菊宴的规矩是每位公子小姐都要采一朵菊花,以菊为题吟诗作画皆可,督公还吩咐,若是都不愿做,还可以献上其他才艺。”领路的小宦官尽心尽力地解释着。
解玲珑瞧着这个白面小生端的弱柳扶风的小宦官,笑吟吟道:“本县主明白了,只是放眼望去这督公府满目都是菊花,不知小公公可知哪处的菊花最为好看呢?”
那小宦官笑嘻嘻道:“这奴才当然知道,县主请随奴才来。”说着,手向后一摊,领着解玲珑打了个弯朝后头走去,解清鸾亦跟上其后头。
但见那小宦官领着解玲珑,朝后头的一弯拱桥越去,流水潺潺,他和两名伫立在桥头的侍卫出示过令牌,这才得到放行,领着解玲珑绕过假山,再抬眼,便是争奇斗艳品种齐全的菊花盛会,“香山雏凤”“残雪惊”“瑶台玉凤”“泥金香”“朱砂红霜”……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所有名贵菊花统统都堆在这,层层叠叠像花海般任人徜徉。
解清鸾已经看呆了,这齐齐摆满毫无缝隙可言的场面,比之先前零星摆放的菊花来得让人更为触目惊心。
满目绝艳的色彩尽收眼底。
“县主,督公亲自交待了,说是这里只许县主亲自来,闲杂人等勿闯。”那小宦官低眉顺眼道,极为恭敬。
解玲珑则是无声地看了许久,接着启唇轻笑了,墨丹书这是要做什么?讨她欢心吗?
不过她的确挺开心的。
她两手负在身后,把这当做自家的后花园似的,闲庭信步旁若无人般走了进去,解清鸾站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跟上,解玲珑注意到她还在后头,便朝她招了招手,解清鸾见状一喜,忙喜滋滋地跟在她身后,两个年华正好的少女在花海里浅闻低嗅,如银铃般的愉悦笑声透了晴空传开,犹如蝴蝶蹁跹,可爱娇俏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生怜爱。
熟不知,她们赏着风景,亦有人赏着她们的风景。
远处阁楼,墨丹书含笑负手而立,看着他精心为她布置的花海得到了她的青睐,心中漫卷而来淡淡的满足。
“子澜,那边安排得如何了?”他的声音比之以往,带了少见的澄澈。
墨子澜静立在他身后,恭谨道:“回督公,一切安排妥当了。”
“嗯。”墨丹书若有似无地低低应了一声,想了片刻,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他任自己的目光胶着在那个少女身上。
***
而那厢,解璇玑追着那道白影绕进了假山里头,她目光痴痴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心跳速度加剧似乎就要挣脱胸膛,所有的气血往脑袋涌去,一瞬间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解三小姐,有事吗?”沈玦看着她,云淡风轻一笑,礼数十分到位。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解璇玑抚着胸口,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这才平定如潮涌的心绪,目光紧紧地胶着在沈玦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我、我就是见着小侯爷在这,特来替大姐姐问问,小侯爷要见大姐姐吗?”
“见她做什么?”沈玦听着解璇玑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无稽笑话般,嘴角扯出了一抹讽刺冰冷的弧度。
解璇玑呆了呆,忽然觉得有点不敢相信,沈玦居然用这么厌恶的语气说着解玲珑,难道她那一夜的计划真的成功这么天衣无缝吗?
她有些紧张,“是、是吗?小侯爷和、和她……”
沈玦奇怪地看着她,似有些不快,“我和她怎么了,与解三小姐有关系吗?烦请解三小姐勿在提起她。”
她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还是当初那么风姿卓绝,当初他那张会为解玲珑而有喜怒的面容,此刻正明确地表达他对解玲珑的厌恶。
解璇玑忽然觉得很开心,她唇角弯了弯,露出一抹清丽的笑容,如沈玦所愿,换了个话题:“小侯爷喜欢看舞吗?”
“平生所好。”沈玦看着解璇玑,微微弯了弯唇角,“怎么,解三小姐也习舞吗?”
“以往练过,不算精通,但、但是尤会《水云舞》。”解璇玑期期艾艾地说着,垂在两侧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捏了捏裙角,她怯怯地看着沈玦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着头掩住双颊飞快浮起的红晕。
“是吗?”沈玦微微一笑,语气还是如往常般清冷,但是仔细一听又仿佛添了一抹愉悦,“玦也正喜好《水云舞》呢。”
“那我等会儿跳给小侯爷看好了!”解璇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惊觉失态,忙又侧过身,脸上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根本不敢正视沈玦。
却不曾想,身后的沈玦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玦就拭目以待了。”
解璇玑愣了愣,接着喜悦涌上心头,别过头正对着沈玦,眼中像是能溢出欢喜,她应声不迭:“好、好。”
第356章 紫龙卧雪(3)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解璇玑看了眼马上就要散开的人群,对着沈玦飞快道:“那璇玑就告辞了。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接着她转过身,提着裙子快步走出了假山,朝着女眷席上飞快走着,轻快得就像飞一般。
彼时解玲珑已经采了花,手里握着的是一朵姿态张扬的紫龙卧雪,长似垂柳的花瓣正面嫣红背面涂金,鲜艳得就像她这个人一般耀眼。
解璇玑迎面而来,解玲珑将解璇玑的神态看在眼底,眼中那一抹笑,不由得越发地加深了。
“三妹妹,你这是打哪来?”解玲珑似乎心情很好,开恩般居然跟解璇玑聊起了天,边往宴厅走去边聊着。
“随处看了看。”解璇玑不自然地避开了解玲珑的目光,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那株紫龙卧雪,讶异道,“大姐姐采了菊,是想吟诗还是作画?”
采了菊,就是要以菊为题吟诗作画,如果不想拘泥于菊,那就不必采摘。
“吟诗呀。”解玲珑应得很随意,也不追问她到底去了哪,自顾自道,“三妹妹今日想好了准备什么节目了吗?毕竟是于整座京城的适龄公子面前,可不能失态呢。”
解璇玑对着解玲珑突如其来的搭讪还是很不能适应,她觉得满心的古怪,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璇玑想好了,准备了一支《水云舞》,以前在教坊待过一段时日,因此习得此舞。”
解玲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解璇玑会舞,当初她决心将解璇玑带到国公府的时候,就查过解璇玑这十六年来的所有经历,知道她在教坊待过,据说以《水云舞》这支舞深得人心。
“那就祝三妹妹早日觅得郎君了。”解玲珑悠悠一笑,说得真挚又诚恳。
只是这声祝福听在解璇玑耳里,不由觉得更加刺耳讥讽。
可是最先捅刀的是她自己,无论解玲珑有什么冷嘲热讽,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解玲珑眼下神神秘秘的态度,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她定了定心神,对着解玲珑扯了扯唇角,然后规规矩矩地跟在解玲珑身后一起步入了宴厅,由侍女领着路在女眷席上入了座。
宴厅热闹,对面男眷席上的公子哥们正眼光肆意地打量着对面的佳人们,一见着解玲珑进了来,那些惊叹的目光接二连三地移到了她身上,啧啧有声,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少女,她的长相并不是惊世绝艳,但胜在她身上那种洒脱不羁的气度,将她衬得愈发耀眼,和堂内的其他小姐一比起来,那些人就蓦然逊色许多。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颗珍珠和一颗夜明珠,虽然同样都是名贵之物,但是夜明珠的光芒灼眼,甫一现世,再美的珍珠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解玲珑脚步轻缓,裙角以银线绣着朵朵莲花,随着她款款而来,裙摆摇曳生辉,乍一看去,就彷如步步生莲。
那些公子俊杰的眼光如胶似漆般黏在了解玲珑身上,根本移不开眼。
往日出席宴会,怎么就没见过此等妙人,她是谁?
却不知,往日解玲珑不过是因为无心而已,遂敛了周身气度,不肯与人争奇斗艳,今日席上既然同为年纪相当的少男少女,出于小女生的好美之心,她也不想示弱。
窃窃私语之声如浪迭起,解玲珑仍旧若无其事,安坐如山。
很快地,门口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唱报:“督公大人到——!”
解玲珑含笑地看去来人,但见今日的墨丹书穿戴也尤为讲究,一袭艳紫华服,广袖低垂,衣摆曳地,他唇含三分笑,艳若桃李,整个人看得尤为惹眼,甫一出现在宴厅中,整座宴厅像是遽然一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向来人。
墨局提督墨丹书,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或者说是,圣上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墨丹书权势滔天,好在心术并非不正,尽管朝中御史台那些老臣口诛笔伐得紧,可是墨丹书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让人无把柄可拿捏,遂想找茬也没地儿找,因此圣上将这把刀使得也得心应手。
尽管如此,墨局的人就像蝙蝠一样躲在黑暗中似乎无时不刻就在身边一般的可怖,因此也让人极为忌惮,眼前这些贵族子弟没有领教过墨丹书的手段,但是他威名赫赫在外,又有谁不识得他的厉害呢?
因此此刻大家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墨丹书两手负在身后,款步行走的模样似闲庭信步,他时不时地拿眼斜乜着左右两边,看模样似在打量着这些人,墨子澜仍旧不吭不响地尾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般。待得墨丹书在主座上落了座,墨子澜便恭谨地侍立在侧。
他一落座,厅中所有的人便齐齐觉得气氛猛然一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家不必拘束,今日本督公略备薄酒,宴请诸位,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墨丹书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葱白玉手搭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闲敲着。
听到墨丹书此番说辞,底下议论声纷起,左右不过是些谦辞,不必一一尽述。
随着墨丹书吩咐开宴,礼乐在幕后奏响,众人纷纷推杯换盏起,有说有笑,酒宴开始热闹起来。
一群舞娘鱼贯而入,水袖轻扬,婀娜多姿。
酒过二三巡,墨丹书倚在案后,懒懒地看着底下的众人,语气疏懒,“今日赏菊宴,本督公看着各位手持菊花,不知各位可是准备好了?”
男眷席上有少年立即扬声应道:“回督公,我等已做足准备,只待督公一声令下。”
“好。”墨丹书拊掌一笑,“那就请应国公世子先来一首吧。”
那应国公世子随即撑案而起,手里拎着一朵点绛唇,眉目张扬道:“那本世子就献丑了。”言毕,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吟了一首诗,还算工整,瞧得出不是个不学无术的。
宴厅旁有个专门负责记录的,听那应国公世子一开口,遂提笔一一写下,同时还得吩咐人将菊花收了回来。
解玲珑有点兴致缺缺,她不像叶青询是个好文采的,只胜在记忆力强,对着诗词什么的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能分个好坏。
第357章 紫龙卧雪(4)
但是要她做详解点评,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更何况,作诗行文复杂,汉字重音的何其之多,以她那半吊子的水平,光听怎么可能听得出用了哪些字!
索性就光喝酒,不参与他们的点评了。
待得那些想要吟诗作画的一一秀出了自己的作品,大家正准备让献上其他才艺的上场,不知是谁家子弟突然说了一声:“这不是还有一朵紫龙卧雪吗?”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唰唰地落在了解玲珑身上。
解玲珑从容回以一笑,落落大方地起了身,对着众人微微欠身算作施礼:“本县主手上正是紫龙卧雪,既然还剩下本县主一人,那么本县主只好献丑了。”
她既然摘了花,本来就是做好了上场的准备,此刻应对,自然是不慌不忙。她本来羞于剽窃,但是有一首诗实在是让她喜欢得紧,虽然不到背得滚瓜烂熟的份上,但是既然要咏菊,这首诗自然是不二之选。
那少女扬着眉,唇角凝着一抹从容镇定的笑,眼神淡扫,落在人的心间像是扫过一捧雪,不知为何那凉意还胜过春寒料峭,令人不自觉心先生出三分冷。
那朵紫龙卧雪被她握在手中,就像是握着一柄出鞘的利剑,于不动声色透着冷冽寒光。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定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少女一字一顿,眉目凌厉,激越的词句从她檀殷小口吐出,那骄傲的眼神似睥睨天下,带着孤傲决然能摧毁一切的自信。
那一刻,人人心间都有一种古怪的感受,为何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少女,会有这样刚劲雄迈的气魄?
然而这个答案注定是无解的。
她音落已久,然而在座各位被她词句中雄浑的气势震得不能言语,主座上的墨丹书首先回过神,他拊掌大笑,“永睿县主果然不同凡响,一首诗道尽平生志向,想来县主将来定是第二位凤英女帅。”
凤英女帅,是开国皇后曾经的封号。
在座回过神的人微微色变,墨丹书这句称赞是何意?
解玲珑从容应道:“不敢,永睿不过是敬仰凤英皇后,永睿献丑了。”言毕,拂袖落下。
解清鸾激动地扯了扯解玲珑的衣袖,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大姐姐,你这诗做得比清鸾还好,今日的头筹定是非你莫属了!”
解玲珑依旧只是微微一笑,谦逊地应对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看似不动如山,实则内心心绪得紧,她只是觉得这首诗很衬自己的心境便借来一用罢了,但是其实她根本不是原创额……可是没办法只好冠上自己的名讳,顺便篡改了一下,否则她哪会做什么诗?
只是解清鸾这句话一落,她还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身侧的解璇玑一眼,看着她面上似有不忿之色,解玲珑含笑收回了目光。
解璇玑在后头犹豫良久,接着在诸位公子高度赞扬的点评完毕之后,她起了身,步履轻缓地离了席,朝着墨丹书欠身行礼:“景国公府解璇玑,愿为督公献上一曲《水云舞》。”
“嗯。”墨丹书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只是唇角那一抹笑,越发地深刻了。
立于大众眼前,解璇玑多少有些忐忑,但是她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男眷席上的沈玦之后,沈玦对她投以鼓励的一笑,这才使得她扑通扑通跳得剧烈的心放缓了速度。
她深深呼吸一口:“臣女这就去换一身舞衣。”
言毕,带着浅红便由先前那名小宦官领路,退下换衣。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解璇玑换了一声长袖珠白舞衣,质如轻云色如银,纤腰细裹,紧致流畅,长袖曳地,飘若浮云。
她顾盼生辉,唇若樱绽,随着乐师潺潺若流水的曲乐扬起,似惊鸿起步,双手曳如流云,折腰转身,旋步轻移,舞姿飘逸。
但见她含笑流盼,眼若点墨,扬眉转袖若雪飞,每个动作在起转承合间自有无限风韵。
水云舞极为考验手和腰,手要完成“掩袖”、“拂袖”、“飞袖”、“扬袖”等各种舞袖动作,而腰前弯后折,每个弧度也极为讲究,看得出这的确是她所擅长,也看得出这支舞近日来她可是颇费了不少心思。
浅红此刻跽坐在解玲珑后头,衣袖下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儿,时不时抬眼看着舞得忘我的解璇玑。
解玲珑淡淡地瞥了浅红一眼,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置之一笑,颇有兴致地瞧着解璇玑的这支舞。
她慢慢地数着,不知解璇玑这支舞,还能再进行得了几个折腰。
琴音扬起激越处,那舞旋转得更快,舞姿急转,纤腰又折——
刺啦——
一声极为刺耳的裂帛声,骤然闯入这曲天籁,将之搅乱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那堂中的少女,从腋下至腰际的线脚尽数爆裂,敞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舞衣也随之往下一滑,连里头肚兜之下的风景都隐约可见。
不知是谁忽然尖锐地啊了一声,骤然拉回厅中所有人的思绪,席上人人纷纷抬袖掩面,虽然男眷席上也有人趁此间隙偷偷地瞄了几眼,像是偷腥的猫般兴奋。
然而这一切都和那堂中颓然跌倒在地的少女无关了,她面目怔然脸色煞白,脑袋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浅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要上前扶起解璇玑,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含笑自若的调笑声——
“这位小姐生的可真是肌肤胜雪,肤如凝脂白哪,本督公瞧着这模样,很是讨喜。”
一句话,如重锤朝她胸口重重一打,将她敲得五脏六腑都化作齑粉。
堂中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此起彼伏。
彼时解璇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所有人都知道做一下掩饰,偏生只有一个墨丹书肆无忌惮地像赏花一样赏着她裂衣下的光景,这不是——将她的清白尽数交待给了他吗!
束手无策之际,她羞愤难当地将求救的目光朝男眷席上投去,可是原先该坐着沈玦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福至心灵般,她将目光猛地投向了解玲珑,彼时但见那个少女,怡然自得地对她一笑。
万念俱灰。
第358章 相看小宴(1)
侍立在主座旁的墨子澜解下身上的墨色披风,唇角凝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大步流星地朝着解璇玑走了过去,她俯身,似是关怀:“解三小姐,能入得了督公的眼,真是可喜可贺哪。 ”边说着,边将披风盖在解璇玑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一句含笑道出的话语,夹杂着无数冷冽之气。
解璇玑瞳孔骤然一缩,浑身冰凉,连血液都似乎凝滞了般停止流动,每一口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往日从没有觉得时光过得如此缓慢,她恨不得下一瞬自己就是在景国公府中,也好过此刻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而事实是她连挪动半分都不能。
墨子澜是墨丹书身侧的红人,她的这句话,足以代表墨丹书的所有态度。
四座的公子哥们看着解璇玑的眼色已经有微微的变了,也许解璇玑的美貌先前的确是令他们折服,可是此刻无论再多心动,也不可能对她有半分的肖想。
且不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尽洋相,单凭她入了墨丹书的眼,谁敢跟他抢人?
依旧端坐着的解玲珑将对面男眷席上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唇角一弯,那抹笑意愈发地深刻了。
将京城中那些名门贵族的适龄子弟邀请到此,就是为了让他们见证此刻,本就是庶女,再加上众目睽睽之下清白尽失,就算有人愿意娶她,但是在这些见证了此事的公子哥眼里她顶多不过值得一个贱妾的位置。可是更糟糕的不仅于此,眼下她入了墨丹书的眼,那么就注定她谁也嫁不得,谁敢跟墨丹书抢人?
解玲珑岿然不动地看着解璇玑,眸中的笑意森然又痛快,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掩唇惊呼出声:“三妹妹!这可如何是好?回府了怎么让我向父亲交待?”
她说这话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边说着边抬步朝着解璇玑走了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表面功夫做得十分足,看在众人眼里,将解玲珑的仪态大方和解璇玑的狼狈不堪做鲜明的对比,愈发觉得这对比鲜明。在座的本就对解璇玑起了几分嫌弃的心思,被眼前的场景一衬,愈发觉得那跌坐在地的少女不堪入目。
此时的解璇玑心中满是苦楚,眼泪盈盈地看着解玲珑的惺惺作态,内心深处气不打一处来,她想挥手甩开解玲珑的手,可终究是受不住眼下四下的指指点点,没那骨气摒弃眼前最后一根浮木,只好咬着牙,顺着解玲珑的手站了起来,朝着墨丹书款款行了一礼:“臣女失礼了,还望督公恕罪。”
“璇玑姑娘多礼了。”主座上的墨丹书看着解璇玑,那眸光深处辗转流光,还有未曾褪去的惊艳。
被墨丹书以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解璇玑多少有些受不住,她咬着牙不说话。
解玲珑笑吟吟道:“督公大人,今日多有叨扰,小妹眼下精神有些不济,还望督公准许我带小妹回去。”
墨丹书大而化之一挥手,“那是自然,子澜,你亲自护送解三小姐回府,好好保护解三小姐,到时候见到了国公爷,这该准备的礼数,可都不能差了。”
言语间,隐有深意。
解璇玑弱不禁风的身子微微一颤,她将目光往四周仔细打量,努力想找到那一抹雪白的身影,可是费劲心力,看到的不过是人头攒动,哪来的沈玦?
她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一切也许是解玲珑的局,可是还在自欺欺人地渴望,渴望这都不是真的,那人会来搭救她,会来的啊……
只听到墨子澜铿锵有力的一声“是”,将解璇玑游走的思绪顷刻间尽数拉回。
解玲珑款款告了声退,搀着解璇玑步履缓缓地出了督公府,解清鸾见状也忙紧随其后。
待出得督公府,在华盖如遮的门口前,寄心寄雪费力地才找到了自己府上的马车,回府之时,她将解清鸾安排在了第二辆马车,对着解璇玑美其名曰:“三妹妹,眼下看你精神不济的模样,还是由大姐姐我来照顾你吧。”
墨子澜带着一队人马,高坐于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永睿县主,解三小姐,请吧。”
马车辘辘驶动,由墨局人马亲自护送,从督公府往景国公府浩浩荡荡而去,这阵势,墨丹书当真是想敬告天下这景国公府和墨局的姻亲,定是结成了吗?
解玲珑落下窗帘,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的解璇玑,坦然迎着解璇玑幽怨暗恨的目光,不急不缓道:“三妹妹,今日这回礼,可还受得住?”
她吐字悠长,一咏三叹。
像绵里藏针,刺得解璇玑心间骤然一缩。
没有什么比以为希望触手可及,却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来得更让人锥心泣血,在以为自己将要得偿所愿到转眼满目疮痍,这种转变无论搁在谁身上,都是一种肝肠寸断吧?
解玲珑故意制造了沈玦愿意靠近解璇玑的假象,利用她的真心,请君入瓮。
“大姐姐,你果然是好得很。”解璇玑面色苍白,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她焉能看不清眼下的局势?可是已是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她又不似解玲珑这般手段狠辣,一无是处的她还能拿什么来与她这位八面玲珑的大姐姐斗!
“哪里哪里,比不得三妹妹心思巧妙。”解玲珑不咸不淡地回以一句,眼皮不甚在意地抬了抬,“三妹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眼皮子居然如此浅,如若你我姐妹缘分不是被你亲手葬送,我送你一个锦绣前程又何妨?偏生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做暗箭伤人的事。可别怨大姐姐我,我从来不肯无故伤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这本来就是她的处世之道。
一席话平平淡淡,却着实将解璇玑堵得哑口无言。
解玲珑神色淡淡地看着解璇玑,她的轮廓初一看来的确有叶青询的影子,可是骨子里不是叶青询,就注定不会是她,是她解玲珑一开始便感情用事了。
第359章 相看小宴(2)
解璇玑,终究不是叶青询,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可以替代的朋友。
时至今日,她才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叶青询,那个眉目温雅的少女,真真实实地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阿询她,再也回不来她身边了。
那个从小伴她到大,无数次魔鬼训练都陪她支撑过来的少女,从那一次游湖穿越之日,便天人永隔,注定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连寻找替身聊作慰藉,都不能。
解玲珑疲惫地倚着引枕,寄雪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替她捶着腿。
回到了景国公府时,解元昶正好在家,而久未归府日夜宿在城外神机营的解明轩今日也破天荒地回到了家。
如今的解明轩已经换了个行事风格,不再来寻找解玲珑的麻烦,看似平和,解玲珑却明白,他实则是在蛰伏,只待养精蓄锐足够之日,悍然反击。
不过解玲珑也没将他放在心上,领着身后几人,朝着正厅而去。
解元昶先前听到墨局的人来访,正在厅中揣摩着来意之时,门外陆续行进几人,看见解玲珑的时候,他神色还如常,但见甫一见身上披着墨色披风脸上满是泪痕的解璇玑被浅红拥着入门之时,脸色不禁大变,他先是对墨子澜行了半礼,接着急急看向解玲珑。
解璇玑是解玲珑带领出府的,她出了事,自然是要问清楚解玲珑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子澜不敢受解元昶的礼,回了礼之后便不声不响地站在一侧,听着解玲珑将今日宴上发生的为众人所知的一切,如实一一道来。
话音甫一落,解元昶脸颊不禁狠狠一抽,下一刻就要火冒三丈,但见着墨局的人还站在一侧,只好狠狠的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解璇玑泫然欲泣地看着解元昶,扯着他的衣袖,做最后的挣扎,央求道:“爹爹,求求您……”
她眼下别无所依,除了求解元昶不答应这件事外,已经走投无路了。
墨子澜在旁冷然开口:“国公爷,虽然令千金在满座宾客面前失了礼,但是令嫒还是能入得了督公的眼,那是她的福分,还望国公爷三思呢。”
墨局的人说话,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客气。
一句话不仅提醒解元昶满定京城中的人都知道解璇玑失了清白,还知道解璇玑入了墨丹书的眼,如此一来,前程尽毁,谁还敢娶她?
“我国公府的女儿,本国公自会做主!不劳墨指挥使费心了!”解元昶嘴角狠狠一抽,否认得极为坚决。
解璇玑眸中不由得燃起了希望。
解玲珑却哪容得撒下了弥天大网,却让鱼儿逃走了?
她朝紧拥着解璇玑的浅红漫不经心地使了个眼色,浅红看在眼里,垂了垂眼睫,启唇轻道:“国公爷……”她边说着边朝解元昶弯身一弓,状似要说什么,可是手顺势落下之时忽然“哎哟”一声,扯落了披在解璇玑身上的墨色披风。
堂内似乎静了静。
解璇玑衣衫不整的模样,这回是清晰地落在了解元昶眼里,他瞳孔骤然一缩,可见这幕场景的刺激之大。
解元昶额间青筋一瞬间似乎狠狠一抖,紧接着暴怒一喝:“荒唐!”
声音之厉,吓得解璇玑肝胆巨颤。
浅红抖着手慌慌张张地捡起披风重新给解璇玑披上,哭着嗓子道:“小姐,奴婢,奴婢只是想……”
解璇玑却像是失了心魄般,毫无反应。
被解元昶亲眼目睹到她如此狼狈的一幕,他只会觉得她丢了国公府的脸,哪里还顾得了去拯救她这个女儿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解元昶语声冰冷:“督公想要如何,那便如何吧。”
“国公爷痛快。”墨子澜轻轻勾唇一笑,“纳妾虽然是小事,但是国公府该有的体面,督公大人自然是一样都不会缺。”
纳妾?
解璇玑惨然一笑。
解元昶额间青筋又跳,“什么?”
“难道国公爷以为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清白的姑娘还值得督公大人的正妻之位吗?”墨子澜淡笑。
解元昶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他好端端一个闺女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已经是施恩了,人家居然连正妻之位都不屑吗?将国公爷的颜面置于何地?
见解元昶就要开口,墨子澜锲而不舍道:“国公爷,下官奉劝一句,督公大人看中的人,那可是没有放过的道理,难道国公爷要让督公大人亲自禀明圣上后再赐下皇恩浩荡吗?”
禀明圣上?
笑话!
那是要让景国公府的脸面丢到文武百官面前吗!
解元昶负在身后的手捏了又捏,按捺下心中的滔天怒火,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气急败坏道:“那就如督公所愿!”
得到了解元昶这句认可,墨子澜这才满意地道了一句告辞,扬长而去。
解元昶盯着解璇玑半晌,神情俱是失望,接着狠狠甩袖,大步离去。
解玲珑见着该走的人都走了,这下也不想再装什么高尚了,呵呵一笑,领着寄雪寄心施施然远走,将解璇玑独自遗留在身后。
解璇玑的婚事,就这么一锤定音了。
景国公府的三小姐在墨府丢尽颜面最后不得已只能嫁给墨丹书为妾的事在满定京传得沸沸扬扬,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件事实在稀奇,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被逼到这步田地,着实是她运道不好,在哪里失了清白不好,偏生要在一个太监面前,这不是逼着自己跳入狼窝吗?
虽然感觉这事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但是事已成定局,该筹备的礼数还是得一一筹备起来。
荷香居里,解玲珑为老夫人煮着茶,老夫人倚着软榻,闭目养神地浅尝回味,淡去心头那一股略微的烦躁之意。
解璇玑的婚事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老夫人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如何,墨局的权势滔天,纵然她是云安长公主,能到皇上面前求情几句,可是解璇玑清白已毁是事实,除非将她远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墨局势力之大,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墨丹书看中的人远走高飞?暗地里必有后招。所以这个情,不求也罢!
第360章 相看小宴(3)
被墨局的人盯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偏生这样的运道,落在了自己那个刚认回来的孙女身上,老夫人除了叹气之外束手无策。
“祖母,您就别伤怀了,这是三妹妹自己的命啊……”解玲珑沉沉一叹。
老夫人睁开眼斜乜了解玲珑一眼,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老眼微微眯起,道:“快别说你三妹妹了,倒是你,你二妹妹嫁给了康亲王,眼看着你三妹妹也要嫁出去了,府里头还剩下一个你,你欲将如何?”
“玲珑不愿嫁,玲珑只想在府里头好好服侍祖母。”解玲珑羞怯笑着。
“这可不成,赶明日里,我为你相看相看几位郎君,过几日都请来府上,为你办个相看小宴,到时候你看着哪个能入得了你的眼,祖母就为你招来做婿,你看如何?”老夫人想来兴致颇高,一提这事就有精神了。解玲珑前些日子里在督公府中因着一首诗大出风头,颇让定京城中的子弟引以为奇,这趋之若鹜来打听消息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呢。
解玲珑怔了怔,她慢慢敛了笑,柳眉稍低,就在老夫人以为她要拒绝之时,只听到她复又抬眸,嫣然一笑:“玲珑听从祖母的。”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舒眉一笑。
***
忠远侯府,修远院中。
沈玦长身立在桌案后,提笔行云流水,字如游龙,草书狷狂,细看之下,竟是解玲珑那首在城中广为流传了几日的《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定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面色沉如水,剑眉入鬓,眉间有难解的郁悒,似都化作了深沉浑厚的笔劲透字而出。
侍立在他身侧的孟琉苦着脸看着他,少爷一大早地得知明日景国公府要为解大小姐举办相看小宴时,就闷声不吭地将自己藏在书房里写字,这一写就是一大半个上午,瞧着桌上都叠着一沓用过的纸,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即使是误会了解大小姐胸中有郁结,找她说清楚不久完事了么?何必将自己锁在房内就干耗着!何苦!
公子意颇不以为然,他懒懒倚在靠椅上,大摇大摆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沈玦:“我说,人家都要相亲了,你还有闲情在这写字,是不是笃定了那些人家都入不了她的眼,还是觉得她只会看得上你?”
他就搞不懂了这榆木脑袋了,明明前几日阿英坦白真相了,他却一心只将自己关在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不肯找人家姑娘解释清楚道个歉认个错,怎么,也想学做闺阁小姐吗?
沈玦剑眉凌厉,抿着唇,待到最后一笔收尾,他这才松开握着狼毫的手,怔怔地看着这气势如虹的四句诗。
他从来就不曾看懂过她,想着她只是寻常闺阁女子,却从不曾了解过她也会有这样睥睨天下的志向,笃定了心意,便是所向披靡,志向难移。
这四句诗,冥冥之中像是无声宣告着那个少女的斗胆,虚空里似能看见少女对他强势而又不容否决地宣言。
可是……那只是往昔了吧,如今的她,受了如此情伤,又怎么会再念他半分?她都毫不避讳地让墨丹书的人马易容成了自己去引诱解璇玑入局,半分也不顾及他的名声,可见她还是怨了他吧。
这件事原是他识人不清,是他的错,可落得此番下场……他觉得其实这结果并不怎么糟糕,他抗拒不了她的靠近,她若能主动逃离他身边,想来真是再正确不过的结果了,逃离原定的宿命,奔赴各自的结局,皆大欢喜,多好。
脑海里是这么想,可是为什么他一如此想,心里头就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哪里缺了一角,怎么都补不回来。
她要选择嫁给别人了,这样似乎也很好,很好。
心头被压着似有千斤重的冰雪,森凉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将眼一闭,不受控制地将狼毫狠狠一握,紧得在孟琉以为就要攥断了那只狼毫时,他忽然将手一松,扔下了笔拂袖而出。
孟琉舒心地看着扬长而去的沈玦,少爷终于想开了真是好极了,省得在这里自苦。
还没等孟琉念头落下,沈玦淡漠的声音就远远传来,“孟琉,去打听打听,明日去国公府赴宴的是哪些人。”
咦?少爷要做什么?
孟琉不解地看着沈玦的背影朝二楼而上。
次日拂晓,景国公府门前便是一派热闹,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所有有幸被选中的少爷公子全都穿着簇新的衣装,只为能在那位貌若天仙的永睿县主面前得她的青睐。
自从永睿县主那一日在督公府上大展身手之后,颇多少年公子对她一见钟情,纷纷闹着非县主不娶,从前因着姜氏掌权拒绝了所有提亲之后那些便冷下心思的夫人们,又再次活络起了提亲的心思,纷纷应着自己爱子的要求,按着解老夫人的规矩派了自己儿郎上门提亲,当然解老夫人是有先做过一番挑选,精挑细选几日方才邀了七位公子上门。
永睿县主后台摆在那里,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品行又端正,再加上才华横溢,自然是那些高官贵族世家子弟之正妻的不二人选。
不过这些解玲珑都没放在心上,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相亲宴会,她多少得要规矩打扮。
而彼时,季修然照例上门前来为解明珏传道授业,还没到大门前,看着热闹如菜市的景国公府门前,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季修然抬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柄六十四骨纸扇,真是甚为担忧它能不能安全过得了如此艰险的人群,只好叹了一气,转身朝着景国公府的西边角门行进。
约两盏茶的工夫,季修然便出现在行往华文苑的抄手游廊下,看着人群潮涌般接二连三地往后花园而去,眸光不禁沉了沉。
解玲珑要相亲的这件事,他季修然焉能不知?
可是……
知道了又能如何?
季修然轻轻自嘲一笑,身后的书篓沉甸甸的,像是自己心里头也是沉甸甸的。
第361章 相看小宴(4)
他继而举步前行,还未行进几步,忽然身后有婉转若莺啼的声音传来。
“季先生,请留步。”
季修然听出是寄心的声音,他脚步顿了顿,悠然转身,果见着寄心随侍着解玲珑,两人齐齐站在跨院门下,长如凤尾的树叶垂若细柳,衬得凤尾叶下的少女身子越发地窈窕出挑。
“书呆子。”解玲珑含笑看着季修然,几日不见,他还是如往常般神清骨秀。
季修然对着解玲珑优雅地行了一礼,“修然见过永睿县主。”
“这是要去给明珏上课?”解玲珑挑眉看向季修然,边道边向他缓缓走来。
“正是。”季修然看着解玲珑今日的行装,和往常也不见得有多大区别,但是仍旧是赏心悦目。
两人边有说有笑边朝着前头走去。
“书呆子,今日我准你个假,陪本小姐去寻寻乐趣,如何?”解玲珑打趣道。
“这……不合礼数吧。”季修然还煞有介事地拧眉思考了一下,浑然不觉解玲珑只是玩笑话。
见着季修然这副严肃思考的表情,解玲珑心头不禁一乐,本来只是玩笑这下也被她当了真,当下拽着季修然的手臂,风风火火地往后花园的方向行进,笑吟吟道:“哪里不合礼数了?本小姐将你视作好友,既然是好友,为本小姐考量考量一下那些上门求娶的公子哥们也是理所当然,总不见得你乐意见我胡乱选了一个就这么跳入火坑吧?”
解玲珑随口胡诌信手拈来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当下就将这位智圆行方的大谋士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颔首:“大小姐此话有礼。”
寄心在后头小跑着跟上,拧着眉看着解玲珑那只攥着季修然的手,等等等,大小姐不合礼数的不止那一条吧,还有这只手啊!
可是两人怎么都视若无睹?
好吧那她也权当没看见……
解玲珑只顾着前方,忽略了季修然眸中一抹清浅的笑意。
这天下,能忽悠得过他的人,怕是还没出世……
却冷不防前头传来少女的一声惊呼。
正在兴头上的解玲珑脚步甚快,刚要迈出月洞门,就和一位正经过门前的紫衣公子撞了个满怀,那紫衣公子猝不及防一晃,被身边的小厮猛然扶住。
寄心在后头顿时捂住眼,只觉得不忍直视。
解玲珑全身扑在人家公子怀里,一股好闻的墨香霎时充斥着鼻间,两手胡乱抱住了那人的臂膀,借力讪讪然起了身,被身后幡然醒悟过来的寄心扶起来,“抱歉抱歉。”解玲珑一叠声的道歉,性格还是如往常般爽朗。
却冷不防那紫衣公子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眸光定定落在解玲珑身上,一动也不能动。
解玲珑呆了呆,完了,难道被她这么一撞撞傻了?没道理啊!
她抬起手在那人面前挥了挥,还不待她有更多动作,那人身旁的小厮急忙小声催了紫衣公子一声:“少爷,少爷。”这才唤回了那人的神魂。
“不好意思,本小姐先前鲁莽了,还望见谅。”解玲珑正色道歉。
那紫衣公子默了默,紧接着薄唇轻启:“无妨,是本公子不曾注意,失礼了。”他朝着解玲珑欠身行了一礼,便由前头领路的仆人继续带路前行。
解玲珑目光古怪地盯着那紫衣公子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几分熟悉,可是分明又不曾瞧过。
如今她不怎么在意那些与自己所求无关的事,索性也就将这点疑虑抛在了脑后,和季修然有说有笑地继续朝前而行。
解玲珑就是这点好,人生自是须得及时行乐,凡事看得开,把所有难过的一骨碌地全都压在心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没心没肺。
只是有时候态度决然过头了让人不由得觉得心惊。
那位在前头缓步行进的公子抿了抿唇角,眼底沉暗如浓墨。
原来……她仍旧是能过得如此洒脱么。
这样其实也好。
他将自己的神色掩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随着国公府的仆人继续前行。
宴会是在湖边水榭上举行的,解玲珑到达水榭之时,彼时解元昶正和那七位入了老夫人眼的公子才俊有说有笑,这几位都是在仕途上颇有建树的郎君,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作为,此刻也能和解元昶侃侃而谈。
虽然这场相看小宴是由老夫人主持,但是会见男眷之事当然是要交给解元昶来操办。
见解玲珑到了场,众人纷纷住了口,对着那传说中的解玲珑投以好奇的目光,但见解玲珑携着一位天水青衣公子款步而来,甫一入水榭,身子翩然一转,倏然转进了那绣着梅兰的檀木屏风后,而那青衣公子神色自若地进了水榭,在几人中间拣了个位置便随之跽坐。
几人皱着眉头,面面相觑,不是说好的只有七位吗?这第八位是怎么回事?
几人之中,唯有那紫衣公子不动声色,仿若不察。
陪侍在他身后的小厮替他斟酒,那紫衣公子只是目光平静地盯着那扇屏风,佳人倩影在屏风上头影影绰绰,陡然一见,胸口猛然一涨,分不清是慰藉还是隐痛。
他的目光像是要胶着在屏风上,那热度似乎能透过屏风传来。
解玲珑似有所感,心头浮起一种古怪的感受。
端坐主座的解元昶不解地看了季修然一眼,解玲珑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屏风后,解玲珑语声含笑道:“这位是本县主的挚友,季修然,想必极为公子应有耳闻,本县主就不多做介绍了。今日邀诸位来,是何目的大家都明了,我也不赘述了,本县主才疏学浅,就由这位季先生和家父替本县主相看便够。”
“县主谦逊了,县主才华横溢,我等只能望其项背。”其中一位公子高声应道,气势朗朗,听着便知也是个不错的。
解玲珑但笑不语,季修然闻弦歌知雅意,遂替解玲珑代为应付了这些人,几人聚在一起,美酒佳肴,谈古论今,谈吐都是极为优雅的,想来解老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能从中挑了七位如此高才俊杰。
尤其是那位紫衣公子,解玲珑记得他的声音,声线略有点粗,却因此显得优雅低沉。
第362章 相看小宴(5)
那人自称姓赵,行六,众人便直呼赵六公子。
这场相看小宴几人算得上是侃侃而谈,但其实真正你来我往交锋极多的是季修然和那赵六公子,两人一言一语言辞犀利眼光独到,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炯炯地仔细凝听着这位才华横溢的状元才子和另一位辩才无碍的赵六公子,两人口若悬河,嘘枯吹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另外六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此般感受。
解元昶以惊异的眼光看着那赵六公子,深切感受得到他那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最后在谈论兵法布阵之时更是言辞激烈直击要害,让人错以为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季修然脸上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欢喜,一点也不想结束此次切磋畅谈。
而解玲珑,她听得也不由得有几分入神,果然听名家之言,就是有受益终身的感慨。
不知不觉午时临近,听得久了解玲珑也回过了神,看了眼天色,心中有点抓狂,相看小宴就要结束了,季修然和人聊得如痴如醉,考虑过她的感受没!到时候他要拿什么理由拒绝人家?
诚然她那一日赏菊宴她专门邀请的都是些适龄子弟为的就是自己的亲事要被摆上行程,诚然她的亲事的确被摆上了行程,然而目的只是为了和远在天边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沈玦怄气一番,让他明白她解玲珑不是没了他沈玦就不行的!
然而季修然如此忘我是为了哪般……对了……她好像没和季修然说过自己的打算额……也难怪他这么尽心尽力了。
解玲珑突然有一种失策了的内牛满面之感。
却始料未及的是,那紫衣公子话音才落,季修然顿了顿,似乎是接不上话了,屏风外头声音忽然静了下来,紧接着是季修然言笑晏晏道:“县主,今日在下为县主相看完毕了,依在下拙见……”
还未等季修然话音落下,心思飞转的解玲珑语速极快地打断了他:“本县主都不满意。”
外头的几人怔了怔。
解元昶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那赵六公子,若说其他人不满意也便罢了,这位赵六公子分明就是知识渊博之人,何以也被她排除在外了?
“赵公子谈吐有致,然而不足之处正是有致过头了,本县主不愿嫁给如此能言善道之人。”
其他六人眼中大亮,还没亮多久,紧接着又灭了——
“可是其他六位公子虽够优秀,然而不善言辞,非本县主心中之选。”解玲珑说得条条是道,边说着边踱出了屏风。
理由都有,每条理由也足够让人信服,只是合在一起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外头的几人脸色有些精彩,独独是那赵六公子眉头忽展。
她举步踱出了屏风,那抹红艳如火的身影陡然现在众人眼前,忽然便觉得像是盛开了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唇角噙着那抹笑意疏狂,柳眉如钩,举手投足间俱是洒脱不羁,端的是英姿飒爽。
那抹飞扬的倩影忽然便像镂刻在了众人心间,那几位公子看得入了神,居然也没发觉此时的失礼。
却听解玲珑话音还未落——
“本县主心悦的,正是季修然这样的俊杰,谈吐不俗,讲不过厉害的,又比那些不厉害地胜过一点点,甚好,甚好。”她说得认真,半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下一刻,那少女伸出藕般的皓腕,态度强硬地捉住季修然的手腕,笑吟吟地对着众人告了声退,牵着他往水榭外头款步离去。
一青一红的身影相映成双,远远瞧着居然倒是像天造地设般。
徒留水榭中的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解元昶拧着眉头,半分揣摩不透解玲珑究竟是什么用意。
水榭中的几人各怀心思,那赵六公子脸色似乎如常,谁都不知道,他那张表情如常的面具之下,面容遽然血色尽失,白得如霜似雪。
脑海中不住盘旋着的是少女言笑晏晏携着他人的手成双成对离去的画面,那一刻,仿佛自己就活生生的局外人。
焉能不是局外人?
往日里亲昵无间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而如今他只能靠着他人的假面,才敢堂而皇之地来此见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要来,也不知来了有何意义,只是鬼使神差地,觉得如若不来,万一……万一……
然而到底万一什么,他不敢想象。
心头仿若落了一捧雪,冻得他寒凉入骨隐隐一颤。
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胸口,不知怎么的那抹寒凉像是化作了冰流朝着四肢百骸涌去。
同时也作了易容的孟琉看着四座离去,唯有少爷一人还在发呆,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推搡了沈玦一把,想要提醒他是时候离开了,哪知沈玦还没等他开口已然默不作声地起身,朝着解元昶拱手告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了此地。
孟琉看着沈玦周身气势不对,自然能瞧得出点端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叹着气不做声。
玲珑,倘若这是你的选择,那么于你而言,想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归宿了吧。
你和我沈玦之间,已经注定了死局难解,不如就此放手,给彼此自由。
沈玦沉沉地将眼一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是负在身后的两手,握的越发得紧了。
***
“哈哈哈,书呆子,今日好不好玩?”解玲珑潇洒地带走了季修然,将他带到了华文苑,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季修然慢腾腾地收起了那柄六十四骨油纸伞,朝着解玲珑温雅一笑,和煦如春风,“大小姐,此事焉能做儿戏?”
解玲珑倒是无所谓,笑吟吟道:“我哪里做儿戏了?本来就是打着相看的名义,本小姐既然看不上眼了,这宴会自然是不能出什么结果的,何不权当一笑而过便是?”
她不疾不徐地步入华文苑阁楼内,轻嗅着这里影影绰绰的墨香,只觉得还是墨香怡人。
“我还是喜欢这,在这里,觉得什么事都能沉淀下来,浮躁的心绪都能被抛开,只专注怎么去快乐便够。”解玲珑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可掬,眉角间的那抹笑似乎有几分真,但是落在季修然眼里,细看之下,却犹有强颜欢笑之感。
第363章 相看小宴(6)
季修然自然是不知道解玲珑这些日子跌宕起伏的情感心绪,解玲珑也没有说给季修然听的打算,感情这种事,她毕竟羞于启口。
但到底她笑颜之下的低落情绪还是被季修然真实地捕捉在眼底,他眼神闪了闪,朝着解玲珑慢慢笑道:“那赵六公子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物,大小姐瞧了他,竟是会心头的浮躁么?”
“是啊,莫名就会觉得浮躁,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见到了他,会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令我不痛快了。”语气半是恼怒半是含怨,听在季修然耳中,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正想接口说些什么,却听解玲珑话锋一转,听着语气像是前头的情绪一扫而空,笑吟吟道:“不说我了,说说书呆子你吧,你之后是打算如何?你那还在江南的小娘子什么时候接过来让本姑娘瞧瞧?总归是好友,你这样藏着掖着不地道。”
乍然闻言,季修然的眼色不由得暗了暗,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少再想起妙儿了,往日都是成天挂在心头上的,可是自从那误打误撞的一日后……他烦躁的心里不知何时又住进了一个人,那个人开拓了他心间的另外一片天地,如惊鸿一瞥,心头再难抹去那道倩影。
她的七巧玲珑心令他深深折服,她的奇诡多变令他引以为奇,她有多么的古灵精怪异于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就有多少令他不得不为之沉迷的理由。
在遇到解玲珑之前,他以为再找不到比曲妙更契合他的女子,曲妙不是完全契合,但至少是他遇到过最与他默契的人。可是直到遇到解玲珑,他才知道,原来他所求之人,不是要温良贤淑,不是要以他为天,不是要多才多艺,而是要像解玲珑这般,是非善恶,有自己去丈量的尺度,敢爱敢恨,不服从这世间任何扭曲的规矩,能以一己之力,撑起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不求他人庇佑也能够活得潇洒自在。
他季修然想做的,就是这样一种坦荡于天地间的人物。
却偏偏,不巧遇上了一个已经是这般爽利的人物。
而此时,为时已晚。
他和曲妙尚有婚约在身,又焉能背弃他和曲妙之间的婚约?
他季修然本就是个坚守本心之人,说是刀枪不入亦不为过,若是解玲珑这样的女子有多令他合意,也不过至多是引为红颜知己。可是偏偏,在最不合适的时机遇上了那个少女,那一日的意乱情迷,虽是他不由自主,却误打误撞让他见识了,原来说是女子柔如水,是这般缘故。
有了肌肤之亲,他心中的防守本就生出了松懈,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心中那扇门被悄然推开,此后住进了一个人,挥之不去。
季修然苦笑一声,任他智珠在握神机妙算,也终究是算不出原来自己亦是如此负心之人。
于心,他本就对不住曲妙,又焉能再负了她?
这辈子与面前这个少女……想来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季修然微不可察地一叹,那叹息声极低,门外一阵风吹来,也跟着散在风声里。
解玲珑古怪地盯着季修然,她刚刚一直在等着季修然的答案,可见着季修然一直在发呆就是不回她话,天知道她是按捺住多大的好奇心才没去瞧他的心思的……
“你叹息什么?为何不回话?”解玲珑扬眉看着他,忽然坏笑,“难道是思念成灾了?”
“差不多吧。”季修然模棱两可道。
解玲珑也算作他默认,笑嘻嘻道:“若有朝一日本姑娘能下得了江南,你也随我去好了,也好让我瞧瞧,咱这季大才子中意的姑娘,生得是怎么个如花似玉法,竟能得了季大才子的青睐。”她近日里在谋划着一件事,倒是的确是有这个打算的。
“那样……也好。”季修然低低应道,忽然在脑海里勾勒起,如若解玲珑长身玉立在江南烟雨中,会是如何的姿色。
两人有说有笑间已然转进了小学堂里,但见解明珏百无聊赖地趴在条案上埋头睡着觉,姿势好不潇洒。他身旁陪读的侍卫长安看得焦急,忙不迭晃着解明珏的胳膊,解明珏不耐地甩开了长安的手。
解玲珑扬起了眉,忽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极亮,震得条案似乎颤三颤。
被吓醒的解明珏猛然抬头,但见他嘴角的哈喇子流下一条细长的银线。
解玲珑嫌恶地看着他一眼,“瞧瞧,你这样在夫子面前像什么话?长安,还不快给少爷擦擦。”
长安忙不迭掏出帕子给解明珏抹着脸。
“夫子,夫子今日去哪了,我等得都快饿死了。”解明珏咕哝着抱怨。
“既然是饿了,那就快去用膳。”解玲珑斜睨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掩住眼底那一抹心虚,她和季修然来之前已经用过了午膳,倒是真的把解明珏忘了脑后。
解明珏甫以得赦令,耶的一声领着长安撒腿狂奔而走。
解玲珑好气又好笑地盯着解明珏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说着,她没接下去,倒是扬眉看向了季修然,笑意吟吟,“书呆子,今日你来教我写字如何?这几日没怎么练,倒是有些生疏了。”
季修然对解玲珑自然是有求必应,当下领着解玲珑端坐在先前解明珏的位置上,亲自为她铺开了宣纸,跽坐在旁为其研墨,倒是让解玲珑有红袖添香的错觉。
她打趣道:“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娶了一个小娇娘。”
季修然将她笑意中的那抹促狭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言道:“你还是练好字吧。”
解玲珑皱着眉头,抓起笔,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季修然看在眼底,不由得轻轻一笑。
然而看着解玲珑在宣纸上慢慢落成的字,嘴角那一抹笑不由得慢慢淡了下来。
他教过她练字,她如若是学,自然也是学得他的字迹,可是眼前这几个字,于沉敛中透着张狂,笔锋如银钩,分明不是他的笔触。
解玲珑区区这几日,也断不可能会练成自己的字。
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学过了别人的字。
是谁?
会是……那个令她这些日子压在心底自苦的人吗?
第364章 琼玉少主(1)
相亲小宴后的七八日里,解玲珑都躲在景国公府里,懒得再像往日般进进出出,虽然看着像是安分了点,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一回事。
自从相亲小宴办过之后,解玲珑向老夫人认真解释过她那日没有相中的人因此不了了之,至于最后牵扯出季修然,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定京城中人皆知季修然行事执拗,他要是不肯的事谁也没辙,那日的相亲小宴,虽然说后来季修然放出了话拒绝了解玲珑的好意,但是京城中的人倒是见怪不怪,他会拒绝,本来就是在意料之中,连一国公主都敢明言拒绝的人,何况区区县主?因此这场闹剧于解玲珑的名声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老夫人听完她的解释,不由得一叹,看着解玲珑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却还是愁嫁,明明是一女百家求,偏生是个执拗的。虽然没办法,也只好随她了。
解玲珑本就是预料到了这些后果,才敢肆意妄为。
只是这几********往华文苑里头钻,这件事倒是耐人寻味。季修然本就是于景国公府华文苑中担任教书先生,解玲珑倒好,每日都往华文苑里头钻,一日不落,腿脚勤快得紧,半分也不担心别人生出闲话。这情形落在他人眼里,还以为解大小姐如今对季修然真是上心,如此死缠烂打,痴情一片呢。
府里头风言风语,但是畏于解玲珑如今在府里头如日中天的风头,倒是有什么心思都只能往嘴里咽,一点儿都不敢吐出只言片语出来。
于季修然而言,能****与解玲珑相见,本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自然是满心欢喜。虽然她这样****勤快地来华文苑的确是不怎么好,但是怎奈她来华文苑,并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的私事,他身为客,本就不好置喙什么。
解玲珑来华文苑,自然是有她自己的算盘。
季修然每日在教导解明珏的闲暇之余,便踱出学堂,两手负在身后,在檐下看着解玲珑于庭院中槐树下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忙活得相当起劲。
这几日的华文苑成了解大小姐明令禁止的禁地,除了负责运送材料的陈伯、季修然、解明珏和寄心寄雪外,华文苑明令禁止让其他人出入,倒也没人敢来触解大小姐的霉头。
解玲珑不是在忙别的,正是在做她心中肖想已久的火药。
火药这东西易燃易爆,一个不慎便容易引起动、乱,因此解玲珑特地挑选了这最为偏僻冷清的华文苑来做这东西,幸好还有季修然也在旁陪着她,能打发打发她一些无聊时间。
其实要做火药这东西挺容易,但是关键在于比例问题,那些炼丹方士记载的“一硝二磺三木碳”,是最广为流传的火药配方,其实这是不怎么恰当的,经历了人类许久的摸索,到了她那个时代,人类所掌握的正确比例已经达到至臻,乃至于这种配方已经被淘汰,出现了其他更为威力无穷的火药种类。但是那些威力无穷也是精妙无比的弹药能成功造出是依托了现代先进的工业技术,如今这个时代,还只是简单的冷兵器时代,想要做出达到她那个时代的效果的弹药,谈何容易?
什么浓硫酸浓硝酸梯恩梯等等等,这些东西,统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眼下做不出那么高满意度的弹药,她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黑火药来让人开开眼,只是这动静不能太大,这火候不能差,比例也得把握到位。前些天吩咐陈伯找齐的硫磺、硝石、杉木炭等,都准备齐了,她还搭了一个简易的制造台,重新提炼出精度更高的硫、硝、炭,接着分别倒进三只石臼里,再以石杵用力捣碎成粉末,研得极细,最后再按着比例极为小心地拌匀,最后倒入一只两指粗大的铁罐里,保证中间所有的过程都没有擦出火花。
苦于目前工业水平限制,完成这项看似简单的过程,她足足花了七日时间,这七日里她几乎都把时间泡在了华文苑,累着的时候就和季修然聊聊天,忙起来的时候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所有烦心事都抛在了脑后,倒也算是无忧无虑。
七日后,握着手心这枚耗费她巨大心神的袖珍型炮弹,解玲珑眉头舒展,长吁一气。
终于大功告成了,是时候到老头子面前炫耀一番了。
见着解玲珑眉头忽展,季修然心神领会一笑,一手负在身后,步履轻缓地走近了解玲珑,看着她手中那枚装着她这几日起早贪黑苦心孤诣制造的古怪黑粉的铁罐,向来风轻云淡的季修然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轻声问:“这是什么?”
然而解玲珑只是瞧了她一他,神神秘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言毕,得意洋洋地冲着他挑了挑眉,接着别过头冲着门外候着她吩咐的陈伯大声道:“陈伯,快去把老太爷请过来,就说他孙女喊他来见证奇迹!”
她声音轻扬激越,透着少女特有的纤细。
季修然看着她,不由得出了神,唇角弯起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软弧度。
解玲珑扭过头来时,见他那抹奇异的笑容,不由得一呆。
她早知季修然男色倾国,可是能不能别对她这么放电……她是十足的外貌协会好么……再对她这么笑下去她会忍不住将手中的震天雷扔过去的……毕竟节操不能丢,她还是要矜持点,季修然不是她能扑倒的对象。
“我说,呆子,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没办法,解玲珑只好想办法控制住这将要刹车不住的趋势,煞风景地开口打断这气氛。
这句问话的确很有效,季修然这才敛了笑,挑着眉看向解玲珑,“一硝二磺三木碳,前人的炼丹秘方上有记载,能制成爆竹烟火,就不知大小姐这个是……”
他看着解玲珑得意洋洋地举着那镗亮的铁罐,还特地接上了一节引线,模样着实怪异,但见解玲珑扬眉道:“继续猜。”
心中影影绰绰像是掠过了什么,他只在须臾间就能抓住……
第365章 琼玉少主(2)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季修然不由得愕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大小姐是要做威力比爆竹更为巨大的东西?”
看着想来处惊不变的季修然能露出这么惊愕的表情,解玲珑觉得十足的成就感。
“答对了,不过没奖励。”她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手中那枚简易版的震天雷握在手中,十足袖珍,“可惜品相不大好看,这里没有地方让我冶铁,否则我能做出比这卖相更佳更具威力的东西出来。”
季修然神色犹自惊疑不定。
他是胸有乾坤足智多谋的人,所谋所划自然是从天下局势出发,现今太平盛世安澜,也许有些人不能想象得到她手中这东西会有什么用处,可是他却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心中豁然开朗。
倘若这是个乱世,那么这种东西,堪称神兵利器,无往而不胜。
“冶铁,什么冶铁?丫头你还会冶铁?”外头传来了老太爷气势如山的洪亮声音,解玲珑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虽然不是她压箱底的宝贝秘密,但是好歹也是个稀奇事,您老能不能别那么大嗓门?万一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外传了,那我咋办?
听见老太爷的声音,解玲珑没想到老太爷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也不难想通,老太爷本来就对她这几日窝在华文苑神神秘秘的行事风格吊了许久的胃口,陈伯既然随时候在外头,那么时不时的通报老太爷这里的进度也是正常。
想来老太爷是掐准了她马上就要大功告成,早就迫不及待地准备闯入这里了。
她回眸一笑,笑露八齿,“是啊,还是能冶炼出高纯度精铁的秘方,怎么,祖父你想要啊?”
老太爷甫一听她这话,先是目瞪口呆,心里像是被猫挠过似的一痒,紧接着敛了表情撇了撇嘴,十足的怀疑:“就你?算了。”
“祖父居然不信我!”解玲珑横眉怒目,手中的袖珍版震天雷被她捏在手中差点就想扔过去,冲着老太爷扬声道,“祖父,你等着瞧,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这你孙女我的本事。”
老太爷顿时来了精神,两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近了解玲珑,瞧着她手中的东西,一副“我要和它来个近距离围观”的架势。
正准备安放那炮弹的解玲珑不由得囧了,她要引爆炸弹,老太爷您靠得这么紧是想被当做窜天猴吗?
当下她立时严肃了表情,恳切劝道:“祖父,您还是靠得远些,这东西伤人。”
老太爷看着她要把那东西埋在槐树根底下,梗着脖子道:“不成,不就是燃个爆竹么,至于这么提心吊胆?”
“这可不是什么爆竹。”解玲珑对老太爷的评价颇有意见,神情有点差,“您要是不肯挪远些,到时候伤了可别怪孙女。”
听着解玲珑如此郑重其事,再瞧瞧那季家小子早就挪得远远敬而远之的态度,老太爷心里头顿时打起了鼓,想了想,还是照着解玲珑的话往屋子的方向退了过去,陈伯也随着老太爷往后退开。
见着几人都在危险距离外,解玲珑这才舒了一口气,弯下腰用打火石引燃了引火线,接着立刻甩手扔下打火石,箭步流星似的一溜烟蹿跑而开。
紧接着是一声闷雷似的轰隆一声,似乎都能将地面撼动,人即使站离了三四丈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到轻微的地震感。
只是这个地儿偏僻,再加上解玲珑有意将炮弹做小了,因此威力大减,引发的动静还不至于让外头的人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她不会这么放心地就在京城内进行这个试验。
那棵粗壮的槐树在一瞬间似乎哔啵一声皲裂声传来,下一刻在老太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棵一人抱的槐树像是要倾斜倒塌,老太爷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真的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棵粗壮的槐树居然只是因为一颗大不过拳头的爆竹,就这么……倒了?
转眼是一声更为轰隆的巨响,那棵槐树直挺挺地到底不起了。
一株百年槐树,就这么败在一颗两指粗大的炸药下。
季修然不由得轻轻地唏嘘慨叹,他微微狭起双眸,脑海中心思飞转,上一瞬是在惊异,下一瞬则是在思考这东西将来的用途,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少女,胸中居然藏了这般多的珠玉,让他一再惊叹,一再折服。
看着季修然面露钦佩之意,解玲珑冲着他挤眉弄眼地一笑:“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哟!”
言毕,施施然走到了老太爷面前,看着老太爷被眼前巨大的冲击震得还没回过神,不由得更为得意,“怎么?祖父,这下该相信我了吧?这东西还算是小的呢,我能做出威力更为巨大无穷的。”
但见老太爷双眸呆怔,接着爆发出更为激越的喜悦光芒,他扶着解玲珑的肩膀,激动地喃喃自语:“凤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竟然失态得都忘了眼下还有旁人在场,这声呢喃虽然声音模糊,但是还足以让几步开外的季修然听到。
甫一闻言,季修然眉间浓郁的神色不由得又加深几分,脑海中心思流转,看着解玲珑的眼神愈发地意味深长。
解玲珑听见老太爷这般说辞,心下不由得更为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说?
见着老太爷还没回过神,解玲珑索性就直探他眼底——
倘若她能制成这堪比神兵利器的东西,将来用来谋夺这东氏江山那便是易如反掌,试问行军打仗比的不就是谁手中筹码更多胜算更大?有这神兵助阵,无异于探囊取物,这天命凤星果然是天命凤星,竟有如此令人喟叹的手段。
甫一读出这句话,解玲珑背脊突然飕飕一凉,心中狂跳。
这这这这……原来老太爷居然也是存了叛虞的心思!这消息太劲爆!她需要时间消化消化!
倘若说沈玦要反叛,那么她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人家重兵在握,到底是本来就是生了反骨还是说皇家无情忌惮他沈家功高盖主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都皆有可能。可是解家堂堂景国公,又是因为什么生出了这叛虞的心思?又为什么认定她就是天命凤星?
第366章 琼玉少主(3)
她突然防备地看了季修然一眼,叛虞事大,就算她再怎么将季修然视为知己,这件事还是不能大意。 她没有算到老太爷会就这么失态说出这句话,眼下只好希望季修然不要那么耳聪目明。
一旁神色自若的季修然将解玲珑眼底深重的防备看在眼里,不由得一哂,朝着解玲珑拱手:“修然该进去教导小少爷了。”言毕,云淡风轻地朝里头而去,半点也不在意身后探究的眼神。
似乎季修然这一声不大不小的话语,犹如醍醐灌顶,将老太爷从喃喃自语中猛然敲醒,他慢慢镇定了下来,黑亮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随着季修然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他的神色恢复从容,目光灼灼地看着解玲珑:“丫头,你还会些什么?”
解玲珑原本的思绪是在老太爷眼里那一抹精光上,她在心头还在盘算着老太爷故意向季修然透露这一句是为何,冷不丁听见老太爷不疾不徐地出声问道,她眼珠子一转,嘴角弯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言笑晏晏道:“我呢,自然是会很多呀!”
“是嘛,来给老头子我说道说道,你还会什么?”老太爷先前疏狂的神色已无影无踪,唯剩他微微狭起的老眼,透着一抹直看到人心的犀利。
解玲珑心神微微一凛,敛起了浑身那抹纨绔的气息,目光灿芒一闪,“百步之外杀敌,瞬息之间摧城,不动声色中杀人,我都会,就是不知道……祖父想要孙女会什么了?”
她的语声也是不缓不慢,一句话道出如潺潺流水,落在老太爷心间却犹如轰雷掣电,愕然看向解玲珑,几乎是不能理解她哪来的这些本事,可是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的确,一个模样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几近足不出户,光是这几个月的工夫,怎么就突然之间成了身怀翻云覆雨的绝技之人呢?
她说的这几样事,光是每一样听来就像是天大笑话,就不论她还连道三样,不明就里的人,听来怕是以为成了无知小儿信口开河。
老太爷眼眸中惊疑不定,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般盯着解玲珑。
“怎么?祖父不信我?”解玲珑眉角一挑,浑不在意地问道。
老太爷嘴角抽了抽,眼前这孙女敢在他面前立下的言谈无论有再多狂妄,都绝不是子虚乌有之言。单凭她这几个月以来的种种作为,他还真不敢将她这几句话视作胡言乱语。
他微微低下眼,负在身后的两手,老太爷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是宝刀未老之态,身材高大,背脊挺直,只是满是风霜雕刻的面容忽然带上了一抹怅然,他直直盯着解玲珑,注视着少女张扬凌厉的眉眼,忽然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是他老了,这世道果真是少年出英雄,还是眼前这个少女诡谲到深不可测?
解家有这样一个女儿,真的是好事吗?
老太爷内心激荡的心思慢慢沉淀下,唇线抿出一抹刀锋般的弧度,他沉吟片刻,道:“你意欲是如何?”
像是掌握了什么肯定的事实般,解玲珑心底有了一股坚实的底气,她眉眼微抬,锋芒毕露:“我要祖父身后的……琼玉楼,无论是百步之外杀敌,或者是瞬息之间摧城,抑或是不动声色中杀人,孙女我……都想做,还望祖父成全。”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拢双腿,脊背挺直,朝着老太爷毕恭毕敬地拱手弯腰,言语之间像是恳切,又像是……笃定无疑。
饶是老太爷再有心理准备,也为她的口出狂言所震慑,所谓的狮子大开口不外乎如是也,到底是谁给她这股自信让她如此狂妄自大?
且不论他创立琼玉楼的缘由是什么,就想问问她解玲珑哪来胆子要他将琼玉楼拱手相让?亲兄弟还明算账,她解玲珑好像不懂?
“你说什么?”老太爷突然觉得有点荒唐,不仅是话题跳跃太快,更是惊异她的胆大包天。
解玲珑不慌不忙地又重复了一遍,言笑晏晏地盯着老太爷看。
她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似乎笃定了他一定会答应。
为何不会答应?以前她是不知道老太爷为什么要秘密成立一支武林势力,琼玉楼擅长大巧机关术,老太爷本就是公孙世家弟子,要率领这么一支势力居然要这么偷偷摸摸,如今算是疑云全消了,原来……老太爷已经在暗地里为了他的野心早就开始了不动声色地筹谋。倘若他认定了她就是凤星,凤凰之意,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母仪天下,可是老太爷不但不是拥护东氏皇族,更是早就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地企划如何扳倒大虞江山,那么就是他……心中已然有拥护的人选了。她与沈玦的情事全在卫风眼皮子底下,也等于说是在老太爷眼皮子底下,既然老太爷已经默许了她和沈玦之间的事,如果老太爷将筹码押在她身上,无外乎就是……间接承认了沈玦将是老太爷将拥护的人。
虽然不大敢肯定,但是如果老太爷心中拥护的人选不是沈玦,那么断不可能允许她和沈玦相爱,如此说来……就显得老太爷早早筹建琼玉楼之事颇为怪异,虽然不得要领,不过无关紧要,她眼下所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应付这些事了。
一股暗流汹涌,气氛骤然一沉,恰如丝弦紧绷,似乎只待人一划,便能砰然崩裂。
老太爷眉头紧锁,抿紧唇定定地看着她,两两相顾无言半晌,忽然老太爷眉头一松,嘴角弯出一抹笑,“那便如你所愿!”
解玲珑神色丝毫不意外,从善如流地答道:“孙女定不负祖父厚望。”
虽然早知会有今日,但是老太爷多少有些不大开怀,鼻孔朝天,哼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你要是不将你所言一一实现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孙女万万不敢。”解玲珑模样甚是诚惶诚恐。
第367章 琼玉少主(4)
这副神态看在老太爷眼里越发地碍眼,气场全开地从他手里狮子大开口地要走了他经营多年的琼玉楼,摆明就是丝毫不畏惧他这个祖父,眼下又摆出一副惶恐神态,怎么看都觉得怎么的假。 他气恼地笑了,当真是后生可畏。
老太爷摆了摆手,随口一喊:“卫风!出来。”
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卫风身影不知从来跳出,眨眼就落在了眼前,分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老太爷看了眼仍旧是神色不动的解玲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从拇指间退下一枚翡翠扳指,那枚扳指微雕着奇异复杂的花纹,中间镂有“琼玉楼”三字,刀工之细,纤毫毕现。
“卫风,记住,从今日起,大小姐就是我琼玉楼少主,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解知章将那枚代表着琼玉楼主信物的翡翠扳指,递给了解玲珑,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完成了这么一项掀起日后惊涛骇浪之大事。
卫风怔了怔,他愣神不过是片刻,接着面朝解玲珑,掀起衣袍毕恭毕敬地下跪,行了一个大礼,铿锵有力道:“琼玉楼副使卫风,拜见少主!”
这件事于他而言……早有预见。
而解知章,不过是在冷眼旁观解玲珑历经数番风霜磨折,在解家待字的嫡女里,只剩解玲珑一人之后,终于将凤星之选一事,落下了帷幕。
老太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略带浑浊的老眼仍旧是精光毕现,看着面前的少女从容不迫在他的威压下接下了这桩重任。
“日后……解家就指望你了。”
他字字轻缓,沉郁顿挫,一句话,语重深长,带着殷切的期盼。
落在解玲珑耳中,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将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层层深意吃透。
她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老太爷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两两相望之际,一场不动声色的暗潮涌动,一场权力的无声交接,一场惊天大业的传承,她心神一震,敛了嬉皮笑脸的风格,第一次在老太爷面前显出端庄沉稳的气度,铿锵应道:“孙女自当不负祖父厚望!孙女竭尽全力,也会护得解家周全,护得祖父……夙愿得偿。”
那一眼,她终于明白了所有。
原来那个预言……早就是在十几年前就存在了。
原来解知章……早就知晓解家注定会反叛。
原来自己……是注定来这世一遭吗?
解知章存了叛虞之心,是因为有高人预言解家将来会有一女成后,解知章不过是为了保全解家,护得此女周全,才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心开创琼玉楼。而自己……也是如愿被上天送来此地,如高人所料地生了反叛之心,这也就是意味着……如果没有自己,那么景国公就还是景国公。
原来自己之于解家……竟然是一场劫数吗?
那么她来这异世一遭……也是上天注定吗?
解知章为了平安护得解家安然渡过这场劫数,亦是心血耗尽机关算尽,她是无端生出了叛虞之心,却得要拖累解家下这一趟浑水,那么她就算是死也必不能辜负解知章如此厚爱,十多年前筹谋一座琼玉楼,无偿献给她。
解玲珑心头一热,朝着老太爷缓缓下跪,俯首磕头。
如果她真是大师口中所言的凤星,那么拼尽全力,也要让预言成真。
只是她算不出她和沈玦缘分几何,倘若真的是有缘无分,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她也举兵造反,这皇帝轮流做,他年到她家!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只是解知章待她深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解家走上穷途末路,就算日后沈玦真的叛出大虞另立一国,她为解家攒个从龙之功,也未尝不可。
解知章满意地看着解玲珑的郑重神情,捋着胡须呵呵一笑,难得难得,不过是几个眼神交流,这孙女居然就能懂他的所有意思,果然是人如其名,心思玲珑剔透,这一切尽在不言中,将来这天下是谁的,是不是也有解家的一份,全看她自己的铁血丹心了。
解玲珑起了身,定定地看着老太爷,掸了掸衣摆之后,道:“祖父,过几日,孙女想下江南。”
“哦?”老太爷黑白半掺的眉毛一挑,颇有兴致地看着她,“所为何事?”
解玲珑沉吟片刻,平静道:“一粒拇指大的震天雷就能闹出如斯动静,倘若孙女想做双掌大的,岂非全城皆知?这定京,不安全。”
老太爷颔首,神情认同,心思流转间,又问:“那你除了震天雷外,还想做什么?”
听见老太爷这话,解玲珑忽然气势一变,贼兮兮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老太爷眼角一抽,气得胡子一颤,“当真是出息了!”他顿了顿,衣袖狠狠一甩,“九月初十下江南,届时你随我去!”言毕,大步流星而去。
解玲珑言笑晏晏地看着老太爷扬长而去的背影,眉头扬了扬,怎么能不带老太爷一起去,她虽然擅长机械制造,但是机关术上老太爷的造诣一定比她高深,古人的智慧不能小觑,连万里长城如何砌成都成了现代的未解之谜,她虽然自诩胸中有丘壑,在这位机关大师面前,亦不敢拿乔。
那枚翡翠扳指被解玲珑攥在掌心,如同一枚熨烫的热石,激得她心中一荡。
从今往后,她解玲珑,行在这世间,不再是无所倚仗之人,有利剑在手,不管前头多少荆棘,也能如履平地了。
她微微一笑,神色比先前更为莫测地走进了华文苑内的学堂内,听着里头朗朗的读书声,她倚在外头的墙壁上,呼吸着这里隐隐的墨香,心中奇异地宁静了下来。
低头瞧那么翡翠扳指,凝起目力盯着里头的微雕,“琼玉楼”三个字跃然眼前。
她无声地笑了笑。
沈玦,沈玦,你等着,我解玲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够你刮目相看,我要让你明白,我解玲珑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做人,想要做的事全不是仗着那些阴私手段才能达成,我要告诉你我有多不屑,我要让你后悔……错过我。
倘若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如沟壑深渊不能跨过,那么且让我来移山填海,就问你敢不敢走来!
第368章 洗刷冤屈(1)
不知何时,学堂里头的读书声渐渐歇了下来,归于一片宁静。
解玲珑倚着墙壁,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入了神,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她一袭红衣,倚着墙。
从学堂外的季修然看着解玲珑这副清冷的表情,一瞬间觉得不自在,在他眼里,解玲珑不适合这样的表情,他还是愿她肆无忌惮地笑着,神采飞扬。
“修然见过大小姐。”他低低出声,突兀地打断她游走的思绪。
解玲珑猛然回神,挺直了脊背,迎上季修然的目光,顿了顿,接着敛了先前所有的表情,嘴角扬出一抹笑,定定地看着他,道:“呆子,你得空啦?”
“嗯。”季修然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一瞬间像是能看到她心底去。
解玲珑丝毫不避让季修然的目光,兀自笑了笑,“你想不想知道先前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爷那一招,既无赖又无耻,着实是让人毫无防备,连她都没有料到。
不过依着季修然的本事,他想不明白都难。
果然,解玲珑见着季修然微微垂下了长睫,长风从走廊处卷来,但见他那片天青色的衣角带风,浮起如流云。
那双清亮的眸子漾起清浅的笑意,他负手而立,遥望风来的方向,声音悠长:“修然如今算是明白,当日与大小姐书肆相见,大小姐何以赠修然‘朝堂天下,决策乾坤,岂不快哉?’一句,其中深意,原来在这。”
解玲珑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朝堂天下,并不是这东氏江山,决策乾坤,亦非策的是这大虞之国。圣上的朝堂容不下修然一人,晋王的幕府亦不缺修然之座,大小姐原来想告诉修然的,是……”季修然一字一顿,声音清冷,娓娓道来,在最后一字上,戛然而止。
他回身定定看着她,她坦荡迎上他的目光,两两相望,互不避让,最后一句没有道出的话,通过眼神无声地表达。
是什么?
自然是这天下容不得他,那么就让他去创一个容得下自己的朝堂!
季修然之才世间难得,不能就这样任其虚掷。
这就是当初解玲珑送给季修然的那几句话的真正含义,可是彼时季修然哪知面前这位不过十六的少女,会有这样的惊天之想!
而如今重回首,方知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将他锁定为自己的猎物,一步一步谋划,将他揽入她的门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为她所驱策。彼时他不懂,她也未曾坦言,只是兀自以君子之交博他的赤子之心,不用任何手段,将他步步征服。
当真是好个解玲珑,不施任何阴私手段,只以一场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解家要反,你从是不从?
解玲珑长睫微闪,抬起眼含笑瞧着季修然,眸中的意思明显。
老太爷先前那个局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也不难明白,他怎么可能会放任季修然这样的人才流失?因此瞧着时机差不多到了成熟之机,将解家之意隐晦地表达,凭着季修然的聪慧,自然是能一眼瞧出这中间的所有猫腻,于是他就这么被老太爷无端地……拖下水。
也许解玲珑还不懂季修然的心思,但是姜毕竟是老的辣,老太爷毒辣的眼光,怎么可能瞧不出季修然对自己孙女的意思?所以就算他将解家谋反的意思隐晦地表达了,老太爷凭着季修然对自家孙女的心思自然是能断定他不会轻易泄露此等机密,毕竟季修然的为人如何,他还是信得过的。总而言之,老太爷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我解家要反,你季修然奉不奉陪?不奉陪也没关系,就凭着你对我这孙女如此上心,想来也是不敢胡乱泄密的。
只是季修然的回答嘛……解玲珑觉得,其实也很好猜。
“大小姐,恕修然难从命,六百年的东氏江山,修然时刻谨记此身乃是大虞人,不行不忠不义之事。眼下盛世太平,兵戈妄动,只会生灵涂炭,还望大小姐三思。”季修然从容地对解玲珑作了一揖,语声诚恳。
听到季修然这个回答,解玲珑并不意外,忠君报国,本来就是百姓的信仰,不到万一,当然不会起妄念。
她不置可否一笑。
将解玲珑平静的脸色看在眼里,季修然想了想,虽然知道她相信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强调:“大小姐尽管放心,修然不是长舌之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修然自有分寸。”
“呵呵。”解玲珑弯唇轻笑,笑意一派从容自在,“呆子,我自然是明白,我与你结交,虽然是有所图,但结果能成与否,都无所谓。我引你为知己,但却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万事但凭你的本心便够。”
季修然颔首,神色从容。
“你放心,兵戈妄动只会生灵涂炭之理,我懂,我也相信……他懂。”一句话绵长,到最后辗转齿间,只剩下了无声一叹。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瞧见她眼底有片刻的黯然,不知怎么的,心口像是一抽,刀钝走过般的疼。
他微微皱起了眉,不去猜测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解玲珑低着眼,接着扬眉一笑,语声促狭,“今个儿九月初二,初十那****要下江南,你准不准备带我瞧瞧你家那位小媳妇儿?”
季修然眼眸微亮,带上了些许惊愕,“果真要下江南?”
“那当然啦,本小姐说的话,还有假?”解玲珑唇角微扬,眸光大亮。
季修然微微抿了抿唇,瞧着她,眼中有浅浅的欢喜,“固所愿也。”
“真是太棒了!”解玲珑踮起脚尖,扶着门框身子轻旋,荡起的衣摆如流云,卷起一阵风。说实话季修然这样的朋友,是她真的非常喜欢的那类人,和聪明人交友本来就是一件爽快事,和一个纯粹的聪明人交朋友,那更是三生有幸。
季修然看着眼前明亮的少女,犹若倾泻的天光,晃人眼。
此生有幸能遇上她,亦是他三生有幸。
***
九月初二,忠远候府,修远院。
是夜,修远院内彻夜通明,烛火如流光,铺了一地。
第369章 洗刷冤屈(2)
书架上堆砌着一排排书籍,沿着书架边缘是一扇窗,窗棂漏了月光,月光和烛光交织,深浅交错,照见桌案后的男子,眉间似攒了一捧雪,清冷如冰霜。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不知落在了哪一处,定格成永恒。
书桌前的祁连以为沈玦在走神,没有听到他的汇报,因此抿着唇,像往常般一样,再次重复今日监视到的一切,铿然道:“禀阁主,今日大小姐制成一物名曰‘震天雷’,双指大小,可裂一树。为避人耳目,与景老国公商量定下九月初十南下一事,届时季修然随行。”
祁连说完,随即不吭声了。
这几****奉沈玦之命每天都在监视解玲珑的动向,将解玲珑的日常巨细无靡地汇报给沈玦听,虽然他不懂个中缘由,但是还是按着沈玦的命令执行。
沈玦听着祁连再次复述一遍,眉间那个“川”字越发地深刻了。
他抿着唇,拧着眉,眸底幽光一片,一如深不可测的深渊,让人一不小心踏下就是绝境。
右手紧紧捏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犹不自知。
他知道他该放手成全她的选择,他知道他不该再继续牵扯进这该死的羁绊,他知道他该挥剑断情,斩断这一段孽缘。
可是心仍旧会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知她每一日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另有新欢了。
就像他所猜测的那样,她每一日都和季修然相处在一块儿,就像当初她跟在他身后那样,对着他笑,对着他滔滔不绝,死皮赖脸,他想撵都撵不走。而如今他终于将她撵走了,可是这每一日都活得像行尸走肉,心仿佛枯竭了,找不回往日的生机。
身在原地,心却不知飘向了哪里,追逐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
闭上眼,耳侧似乎还是当初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如今这每一日在暗处不由自主地窥探她的动向,每一日的汇报都像是在坐实她当初的那句话——她的确是喜欢上了别人,如今正在不遗余力地追逐着别人。
还不够吗?她依着他的话,远离了他,他是应该安心的啊……
可是如今空洞茫然之感又算什么?
他如今在懊悔又算什么?
她要追着别的男人到他家去又算什么?
她真的就笃定了她会嫁给那个人吗!
心头突然窜上一股无名火,沈玦眸光忽绽出一抹厉芒,他冷着声,声音如高山上凝结的冰雪,冷冽砭骨,“祁连,派人去透露给晋王一个消息,就告诉他……季修然当日之冤,是解明轩一手造成,告诉他,那一夜的地图真相。”
一直跪地听候命令的祁连听见沈玦这毫无预兆的一句吩咐,先是一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沈玦所为何事。
先前不是在谈解大小姐的事么?怎么一转眼陡然就是要去为季修然伸冤了?
所以阁主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沈玦打的是什么主意,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明日之前,务必完成。”沈玦倚着雕花大椅,微微狭起那双冷冽的长眸,透出一抹凝冰般的光芒。
“是。”祁连声音浑厚,铿然应道,起身便退下。
而沈玦还是倚在大椅上,抬起手,疲惫地揉着眉心。
窗外流云轻拂,弦月如钩,星罗棋布,暗夜中蝉声寂寂,比之夏夜,少了那抹喧嚣。
这里里外外的清冷之意,似乎比以往越发地浓厚了。
往日不觉得,待到那个少女的颜色渲染过这片天地后,如今再看,却更为寂寥。
倘若一开始就不曾拥有,那么索性就孤寂到底,无心无情地走过,胜过如今热闹过后的清冷,更为磨折。
孟琉缩在角落里,抱着期期艾艾地看着沈玦的虚宝,无聊地打着哈欠。
其实他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少爷就这么拒绝解大小姐呢?他看着解大小姐也没什么不好的,怎么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一波三折?明明也是对解大小姐有心有情,非要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明相爱非要装作不爱,这样的自苦很好玩么?要是换做他,如果阿英也能喜欢上他零星半点的,他绝对万死不辞。
怀中的虚宝不安分地想要挣脱孟琉的怀抱,奈何孟琉箍得如此紧,又奈何它大损未愈,造成了如今只能听之任之的局面,虚宝颇为懊恼。
“虚宝。”沈玦转过头看向那只通体雪白的神兽,衣袖微抬,冲着它招了招手。
虚宝大喜,孟琉无奈只好松开了手,任凭虚宝一跃而起扑向沈玦的怀抱。
他将虚宝揽在怀里,一只手抵在它脊背上,缓缓地注入一股暖流,“自从那一夜破空之后,到如今半个月,也算是痊愈得差不多了。”
虚宝傲娇地扭了扭身子,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不够不够,还不够!虚宝还要主人更多的关爱!
沈玦看着虚宝那双澄澈通透的大眼睛,一瞬间出了神。
虚宝很喜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性子相近,还是因为这双眼睛……
他抿着唇,眸中深沉如渊。
他派人让东云越获悉真相,不过是笃定了东云越知道了季修然这样的奇才其实根本没有背叛自己,不管季修然会不会愿意留下来,他都一定会想方设法使劲浑身解数都会让季修然留在定京,继续为他所驱策。
如今的季修然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季修然了,他和解玲珑互相引为知己,加之东云越先前不肯相信季修然一事,那么无论如何,他季修然的立场,都不会真正地站在东云越那边。
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不过是往东云越身边安插一枚暗桩,更有趣的是,这枚暗桩会是他东云越亲自讨要回去的。
沈玦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抹笑渐变黯淡。
他别过头,看向天上那一弦弯月,恰似谁人笑眼弯弯,正定定地瞧着自己。
沈玦眸底一深。
玲珑,如今我本心已失,我将奈之如何?
第370章 巡查兵库(1)
九月初四,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清兰院内,解玲珑正用完早膳,寄雪敛着心神仔细地收拾着碗筷,外头就传来寄心欢快的脚步声,还未等解玲珑投去目光,寄心提着裙子便笑着进了来,“小姐小姐,季先生来访!”
解玲珑甫一闻言,带着微微的讶色看了过去,“他让人来清兰院传话了?”
这呆子不是一向都不会到后院来打扰她的么,今个儿怎么转了性子?莫非出了什么事?
寄心扶着门框喘着气,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他说了人在华文苑内候着大小姐。”
“可有说所为何事?”解玲珑起了身,神色若有所思。
“没有。”寄心立时摇头。
“季先生向来不轻易惊扰大小姐,今日想来是有大事。”寄雪在一旁低声开口,想了想,接着道,“莫非……是同下江南一事如今出了变故?”
“怕也就这件事值得他费神了。”解玲珑眼神微微一沉,“寄心,走吧。”
她带着寄心随侍,出了清兰院往华文苑而去。
华文苑内,季修然正倚着栏杆遥望天际流云,秋高气爽,万物肃杀,他一袭天水青色长衫,像是丹青妙手为这深秋之景添上了寥寥几笔绿意,深秋再寒凉,也因他而生出了几分暖意。
解玲珑看着他负手而立的背影,不由得觉得几分赞叹。
季修然当真是季修然,一个背影也足以生出绝代风华。
“呆子。”解玲珑朝着他渐行渐近,含笑呼唤。
季修然闻言,转了身看向她,长风掠起,衣带当风。
“大小姐。”他含笑自若地看着她。
“这么早就要见我,是出了什么事吗?”解玲珑扬眉看着他。
他的表情仍旧如常,不见得有什么异色。
“大小姐,修然当日允诺随大小姐同下江南之事,怕是难成了。”
解玲珑看着面前的季修然,听到他的说辞,微微皱着眉。
“你真的不去江南了?”她狐疑地盯着季修然,怎么短短几日,就让季修然改变主意了呢?
季修然颔首,笑意温润如风,他朝着解玲珑浅浅作揖,“是,江南路远,还望大小姐保重。”
“为什么?”解玲珑翻了个白眼,这种表面上的话根本不是她想听的好么?
季修然看着天边,唇角温和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他点着头,眸光幽深一片,“晋王对修然一片赤诚之心,修然自当不能辜负。”
甫一听这话,解玲珑直觉就是想笑,她扬眉看向季修然,“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本姑娘兴许还相信,但是如果是你季大才子说的……”解玲珑含笑摇了摇头,“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以你的风骨,断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她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如果换做她是季修然,既然已经被晋王给辜负过一次了,那么就绝对不会回头。她相信季修然也是这一类人。
季修然脸色微微一沉,他盯着解玲珑,迟疑道:“如若……我是说,我是为了大小姐,大小姐可信?”
为了她?
解玲珑先是一愣,神色几番变换,她拧着眉沉吟片刻,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她微微不确定问道:“呆子……你该不会是……想要成为我安插在晋王身边的棋子吧?”
以她对季修然的了解,他的确不会做出这个选择,但是如果是有别的理由,那么要让他做这个决定也就不难理解了。
可是,这种事不是随便说说的啊……为了她,他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她直直盯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季修然抿着唇看着她,也不避让她的目光,眸中似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道:“修然以大小姐为知心之交,不愿见大小姐将来有走投无路之时,但望你能一路繁华似锦,喜乐平安到老,若能达成此番心愿,修然虽九死亦不辞。”
解玲珑心神微微撼动,她檀口微张,愕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举轻若重,对着她许下这一道生死之诺。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她心中的激荡心绪未曾停歇。
她何德何能,能得这个风骨卓绝的男子如此郑重相待?
她喉咙微紧,由衷地笑了笑,“呆子,你我不过是知己之交,何必生死相托?我可受不住。你这条命还是留着好好娶你的娇妻吧,将来我会不会有那时,将来再说。如今你愿意重回晋王帐下,那便去吧,横竖都是你的抉择,旁人过多的干涉也无用。只是你愿对我生死相托,我又怎能辜负这番深情厚谊?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她说完,抬手承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修然的目光从肩头上的那只手移到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上,他微微一笑,“今日之言,你我皆作数。”
“嗯!”解玲珑心中满满的感动,说真的,季修然这样的人真的很让她欣赏,只是可惜了……
到底可惜了什么,她也没再想下去。
***
下午,解玲珑让人备了马车,用过午膳之后便带着寄心寄雪出了门。
解玲珑百无聊赖地倚着靠枕,逗弄着金丝笼里头的元宵,撑着脑袋双眼呆滞,精神恹恹的样子。
“大小姐,今日这么这般没精打采?”寄心俯着身,一双小手在解玲珑的腿上敲敲打打,力道适度,捶得她甚舒服。
“啊,没事,就是觉得一个人下江南,无聊咯!”解玲珑无聊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个身子骨真是要被她给躺坏了。
“这不是还有元宵陪你吗?”寄心嘻嘻笑着。
“大爷才不陪她!”元宵趾高气昂地嫌弃解玲珑。
解玲珑白了一眼,“信不信本小姐这就把你卖了?”
元宵一听,便乐了,“那真是好极了!”
殊不知解玲珑话还没讲完,她朝着它笑眯眯道:“卖给酒楼,一转眼就能煮成一道红烧元宵。”
元宵:“……”
瞬间就不吭声了。
解玲珑神清气爽,精神顿时就上来了。
“大小姐,这马上就要出城了。”外头的寄雪掀起车帘朝着里头道。
“嗯。”解玲珑抬了抬眼,淡淡地看了外头一眼。
第371章 巡查兵库(2)
今日是赵和随行护卫,至于赶车这事,她眼睛也不眨地直接扔给了卫风,可怜堂堂一代琼玉楼副使,就这样任她一个小女子糟蹋……
外头扬鞭驱车的卫风一肚子的憋屈。
马车辘辘而行,待到西北角的宣德门时,解玲珑掀起窗帘看了眼这座定京城的气派,只见城门巍峨,恢弘大气,执戟而立的士兵表情严肃而呆板,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有几分疏松。
她落下窗帘,倚着靠枕闭目养神。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转过一片柏树林终于在离着一处万丈高崖底数百步外之处停了下来,但见一弯清澈的溪流缠绕如玉带,苍天低垂,照见底下林立高耸的白色营帐,绵延百里的营帐另一头蔓延至树林内,与苍绿色的野林结为一体。
辕门在望,岗哨值守,这一只景国公府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了营门口,给值戍的青甲士兵递交了令牌,核实无误后,这才撤走拒马移开围栏,予以放行。
卫风打着马,驱着马车进了军营,传递消息的小将已经机敏地跑进军中大帐,将消息递了进去。
大帐内解明轩甫一听到解玲珑居然擅闯军机大营的消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高坐主座的解元昶拧着眉,正想要说什么时,被解明轩抢先开口:“将军,末将前去查探一二!”
如今他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一股汹涌的恨意就如火焰澎湃不休,涨得心中满是愤恨不甘。更遑论他昨日就遭了晋王的质问,被逼无奈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就被晋王冷眼以待,今日解玲珑来,恰好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解明轩得了解元昶的准许,撇下大帐内的将士,掀起厚重的毡帘大步走出,他身穿甲胄,手按着佩剑,冷眼站在解玲珑面前,面色憎恶而肃杀,冷冷道:“没有军令就擅闯军机重地,你想做什么?”
解玲珑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解明轩换上一身盔甲周身气势就带了几分刚烈,她弯了弯唇笑着道:“大哥,这些日子,别来无恙哈。”
解明轩兀自冷笑一声,也不作答。
解玲珑本来就不是来和解明轩聊天的,也不指望他能答什么,转过身负手背对着解明轩,慢悠悠道:“今日妹妹我来这里,也没有其他什么事,就是来看望看望大哥这些日子在军中的日子过得如何,以及吧……”她话锋一转,语气冷凝,“卫风。”
“是。”后头待命的卫风闻言快步上前,将怀中的令牌掏了出来,展现在解明轩眼前,“老太爷有令,命大小姐替他巡视兵器库。”
那枚金牌雕刻麒麟,张牙舞爪,圆目瞪如铜铃,正是解老太爷的贴身令牌。
解明轩一瞬间只觉得荒谬无比,他眼中寒芒大盛,锋利如刀,“荒唐!兵器乃我国之重,此等军机大事,祖父怎可如此儿戏!”
面对解明轩如此威压,卫风依旧不卑不亢,直视解明轩的目光,“老太爷的心思,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你——!”解明轩气得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
两人无言地对峙半晌,还是解玲珑慢悠悠地开口,“大哥,祖父的意思,你也不听了么?”
解明轩冷笑连连,“祖父胡闹,难道我也要跟着他胡闹么?”
竟是个死也不肯退让的架势。
解玲珑唏嘘慨叹,看来今日不使点手段,是过不了解明轩这一关了。
她清了清嗓子,朝着解明轩后头踮起脚尖一喊,“爹——!”
解明轩霍然一愣,扭头也就朝着身后看去。
根本没有来人。
还没转过头的时候,解玲珑拔步就跑,箭步流星般冲向了军中大帐的方向,掀起厚重的毡帘,对着满座将士以及高座上的解元昶,提高了音调喊着:“解老将军有令——!”
最后一个字被她拖得绵长起伏。
众人齐齐一愣。
大约内心数了三下过后,解玲珑眯了眯眼,气势陡然一换,笑嘻嘻接着道:“……让本县主来找我爹。”
主座上的解元昶脸色一黑,转念一想,又是一喜。
她居然肯喊他为爹了?
他霍然起身,佯装怒意发作,斥了一句:“军中大营,岂可胡闹?冯休,先带县主下去我的大营。”
“是!”身侧的小将抱拳接下解元昶的命令,小步走向解玲珑,朝着行了一礼,带她出了军中大帐。
经过还兀自站立不动的解明轩身边时,她朝他嘻嘻一笑,笑意俱是胡闹。
可是落在解明轩眼里却犹如一个大写的嘲讽,他将手掌狠狠一捏。
军中大帐的那场会议本就无关紧要,解元昶草草结束会议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大营,看着帐内自个儿东走西逛自得其乐的解玲珑,浓眉一皱,大步走到她面前。
“国公爷。”甫一见到他,解玲珑脸上便又换上了疏离的笑意。
解元昶眼神一黯,果然,她的那声“爹”只是在众人面前的假象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她,神色不辨喜怒,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说过了呀,祖父有令,让我来替他巡视兵器库。”她微微偏着头,语气虚浮,听着像是半真半假。
然而解元昶只是默然半晌,接着慢慢道了一个字:“好。”
解玲珑对他这么痛快的答应有点小小的意外,她侧目看了他一眼,接着撇撇嘴,也不说多余的闲话,“那就劳烦国公爷了。”
解元昶沉默地带着解玲珑,掀起帐帘出了大营,冯休紧随其后,三人绕过林立的帐篷,往树林深处而走,树林和崖壁接连,兵器库被设在崖壁内,首先要越过的就是这层层叠障的柏树林,密林曲折繁复,树密草深,最适合机关埋伏布阵,而凭着琼玉楼的本事,想要在这里设下层层防卫并不难。
有解元昶的引领,要避开触发这些机关并不困难,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后,三人在面前挺拔峻峭的山壁下停了下来,初一看,状似无路可走。
但其实不然,解玲珑抬手阻住了解元昶上前的趋势,自个儿饶有兴致地踱步上前,兴致勃勃地开始在那一处貌若寻常的山壁前开始摸索起来。
见状,解元昶眼色先是一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解玲珑的动作,而冯休心中暗自讶异。
第372章 西南谋反(1)
解玲珑在山壁前摸索半晌,不知是按到了哪一处的机关,隆隆的响声忽起,以那处机关为中心向两边推开,现出了一大片精铁打造的厚实墙壁。
铜墙铁壁,当如是也。
解玲珑负手看着这堵铁墙,铁墙上雕镂着横纵交错十九条线,竟然是一副硕大的围棋盘,只是棋盘上只有左上角顶端落着一颗黑子,再无其他,看着让人实难下手。
她的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弯了弯唇角,眸子里那闪烁着的兴奋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解元昶默立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解玲珑,昨夜老太爷找他到密室里促膝长谈,话里的意思,隐隐约约是要将整个解家都托付在解玲珑身上,老太爷背负了“解家必出开国皇后”的秘密,在这一次郑重严肃地对解元昶和盘托出,解元昶在得知这个秘密的瞬间,僵硬了许久。
任谁在得知这个惊天秘密之后,都不可能会泰然处之,解元昶如是。
他以为老太爷是在和他开玩笑,可是他知道不是,他这个父亲,从前杀伐决断,如今不问世事,他身为儿子,自然是对他最为了解,知道父亲最不会做的事就开玩笑。
解元昶足足花了一刻钟,才消化下这个惊天秘密。
那短短的一刻钟,他忽然明白过来了所有,明白了这十几年来解知章看似无所作为,其实早就在为解家的百年基业在做最稳妥的打算了。
倘若解家命中注定必出开国皇后,天命不可违,解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做最完美的打算,在将来的惊涛骇浪中能得以保全,拥从龙之功,安然渡过这场浩劫。
也是因为这个预言,所以解知章才会对解明轩投靠晋王一事不加干预,不过就是抱着将来能够策反解明轩成为解家安插在晋王身边的棋子这个打算。
而解知章之所以藏了这个秘密十几年,时至今日方才告知,其原因也不外乎是解家女儿几乎都有了归宿,独独一个解玲珑不仅还是待字闺中更因为她的本事过人得了解知章的肯定,这才让他定下了这预言之中的人选。
一旦敲定了这个人选是谁,那么很多事必然就要开始谋动了。
彼时的解元昶心神撼动,久久不能言语。
而如今面对解玲珑,他的确是有心想要考验一下这个女儿的本事是不是真的如解知章所说的那般惊人。
好在解玲珑没让解元昶等太久。
她只是在那铁墙下负手踱了一个来回,眼睛忽然往来路瞧去,定定看了片刻,那双星眸忽弯,弯出一泓笑意。
她差点给忘了,刚刚走过那条来路之时,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奇异的熟悉感,原来是在这!
接着解玲珑只做了一件事。
转身,面对着那堵铁墙上横纵交错十九条线,形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唯有左上角顶端落着一颗黑子。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她看了解元昶一眼,神情笃定。
话音才刚起,解元昶脸色惊愕的神情是怎么掩都掩不住,冯休的脸色显然更为精彩。
然而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但见解玲珑抬手,衣袖滑落,露出里头暗藏的十二金翎,这柄袖箭她是随身携带的,此刻派上用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微微一笑,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袖箭瞄准好了位置,接着扣动机括,短箭嗖的飞射而出,还未等第一支箭射中,右手再抬,第二支箭也已追出,接着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七支“笃”的一声射中,匪夷所思得解元昶以为那是落在了自己心头。
一切快得只三个呼吸之间,还没等解元昶心中的巨撼休止,解玲珑兀自笑吟吟地放下手臂,将袖箭重新遮掩在自己衣袖下,目光清浅地看着解元昶,接着又神态自若地瞧了眼那已经訇然中开的铁门。
这一番动作流畅得像是顺手拈来,半点也不比他这个熟手来得差,她不过是初来此地,便领悟出了那条来时的小径上藏着北斗七星轨迹的秘密,接着瞧准了棋盘上那枚黑子——也就北斗星的位置,按着北斗七星斗口所指即为北斗星的轨迹从棋盘上做了一番精密的心算,准确无误地挑了七颗星的位置,借着手中的袖箭连发七箭射中七星所在,因此触发机关。
这敏锐的洞察力和惊人的计算……
解元昶此刻的感受岂止是惊心动魄可以形容得了的,饶是他听了解知章的话再有多少心里准备,也不如此刻见到实景般来得更让人大吃一惊。往日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儿不过是像个寻常闺阁女子般,只会写琴棋书画或者是针线女红,哪知她居然不输儿郎狂,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巾帼不让须眉,当如是也!
或许那个预言,所言非虚!
到了此刻,解元昶心中那颗悬挂了许久的心才堪堪落地。
如果他这个女儿当真有一番不输于男儿的本领,那么也许那个预言……不妨一试。
解玲珑看着解元昶看着她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温和,心中明白……她完成老太爷的交代了。
老太爷交代过今天让她来神机营,为了的就是要让解元昶对她完全放心,只要解家的主心骨都对她放了心,那么前途方可无忧。这事要作为考题,解知章对解元昶透露过,所以他不会担心老太爷会向她泄露谜底。
至于解明轩嘛……解玲珑恶劣地勾了勾唇角,解老太爷对于解明轩的打算也许是要落空咯。
她甩了甩袖子,从容地步进那座巨大的山洞,用以贮藏神机营所制造出的所有兵器。
兵器库幽冷森凉,透着砭骨的寒意,黑压压的兵器成堆成堆的叠成一摞摞,阴森森如鬼怪。
一架架的刀、剑、枪、戟……铁尖泛着幽冷的寒芒,摆在靠近门口都是一些简单的兵器,而再往里走点,便能见到弓、弩等等,更远点,便是大型弩机,这里最大型的是床弩,不能否认床弩杀伤力的确巨大无比,但是太过笨重了,这也是它致命的缺点。
第373章 西南谋反(2)
里头她还见到了其他林林总总的兵器,大多都是一些冷兵器,有的虽然做得的确是构思巧妙,连她都自叹弗如,但是她能看得出,这样的精良制作不过四五件,想来解老太爷真正的珍藏其实并不在这。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翩然转身,看向身后的解元昶,弯了弯唇角,道:“我看好了,还可以。”
什么还可以,其实她想表达的是都可以淘汰了。
热兵器和冷兵器,那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不能相提并论。
解元昶看着解玲珑,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眸中晦暗不明。
冯休以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解玲珑,这个传说中的永睿县主,当真是不简单啊!
“那国公爷,我走咯。”解玲珑没有多看解元昶一眼,对着解元昶摆了摆手,自顾自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座兵器库。
“慢着。”解元昶在她身后沉声开口。
解玲珑听到解元昶行走的脚步声,便也就没有停下脚步,微微偏着头,懒懒地问:“不知国公爷还有何吩咐?”
三人步出了兵器库,冯休看着两人走在前头,自个儿留了下来扣动机关重新将兵器库铁门还成原状。
而解玲珑和解元昶此时已经步进了柏树林。
“你……”解元昶欲言又止,眸色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明白自己亏欠这个女儿有多少,如果不是当时对她冷眼相待坐视不理,那么也不至于被迫走投无路到要学这些男儿的本事来保护自己,是他对不住她。
解玲珑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他想说什么她都知道,无外乎都是一些老生常谈,她不想听。
她顿了顿,提步欲往前走。
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一丈宽的小径上突然涌来了一阵人潮,领头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按着佩剑疾步如飞,走到解元昶面前就地一跪,沉声道:“大将军!大事不妙了!岭南急报!康亲王举兵谋反,岭南道二十一州现已全部沦陷!”
什么?!
这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不仅将解元昶炸得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连解玲珑都差点呛到了。
“你说什么?!”解元昶疾言厉色,直接揪起那名将军的衣领,横眉怒目。
“大将、将军……”那名粗犷的将军苦着一张脸,被解元昶这一提逼得脸红脖子粗,康亲王造反,关他什么事啊?
解元昶呆愣地将手一松,茫茫然看着面前那一堆蜂拥而来的将军校尉,猛然间惊醒过来,他按捺住胸中澎湃的怒火,沉声问道:“康亲王不是还在京中未曾返回封地?岭南道康王造反的消息是如何传来的?”
那将军顿了顿,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解元昶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圣上已派人前往康亲王府,发现……发现府中那名康亲王,其实是人假扮,真正的康亲王从不曾返京,那名替子不过是康亲王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造成康亲王其实人在定京的假象,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岭南道撤开,方便真正的康亲王密谋举事……”
他的声音到最后越说越小,几近呓语般微不可闻。
也就是因此,康亲王才能出其不意地一举将岭南道二十一州全部拿下。
解元昶听到最后,觉得愈发地荒唐,他踉跄退后一步,神情有点可怕。
康亲王谋反这件事,其实本来可以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然而解琳琅嫁给了康亲王,那么这件事便和他景国公府不可能没有牵扯了。
坏就坏在这里,康亲王谋反,而他景国公是康亲王的丈人!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此举出其不意,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景国公府不是要付出一个女儿的代价,而是要赔上全族!
解元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胸口几番起伏,神情极差。
“大将军放心,圣上已经下令了,此事与国公府无关,不会殃及国公府,只是……只是……”那将军不知是要讲什么,脸突然有点白,“圣上龙颜大怒,康王妃已经被圣上一旨下狱,押的是……死牢。”
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原先还带着几分放松之意的解元昶不禁浑身一震。
解玲珑在后头听得慢慢镇定下来,她不禁扯了扯嘴角,眼中带着一抹讥诮的笑,当初她那个荒唐的念头居然成真了!
原来自从解琳琅嫁给了康亲王的那一日起,她的结局就已经在路上等着她了。
更可悲的是,解琳琅从一开始嫁的那个男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夫君!被骗了还不算,最后还有被用来泄愤。的确,是泄愤,康亲王如此欺君大罪,枉费了明泰帝先前一再施恩,皇恩浩荡给他赐婚,最后居然还只是成全了别人用来欺骗自己的幌子,所以只要解琳琅在世一日,就等同于时时刻刻提醒着明泰帝这个极为打脸的事实,明泰帝焉能让解琳琅好好活着?
所以明知解琳琅的无辜,但是她既然冠着一个“康王妃”的头衔,那么她就是被光明正大地赐死,别人也都不能说不!更何况明泰帝还施恩般赐了旨金口玉言将国公府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一手巴掌一手枣子,果然是君王之道。
想到解琳琅在她面前以康王妃的身份故作姿态趾高气昂的模样,最后要以这种结局收场,到底是算苍天有眼还是哀其不幸?
解玲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解元昶的背影,他人到中年,膝
第374章 大军出征(1)
明泰三十六年秋,康王集结岭南道十三万驻军,举兵谋反,妄图划西南而治,效仿当年的北歧建立自己的政权,于岭南道——当年被虞太祖收服的邺晋旧址称帝,自诩其母是邺晋后人,意图复国,这个消息甫一传开便轰动天下。
起兵造反的理由荒谬得无可理喻,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算正常,可其实这个借口经不起任何推敲,只能够用来欺骗那些“愚昧无知”的平民百姓——其实,百姓又何曾在乎过这些?求的不过是一个盛世太平罢了,哪里管得了那些滔天巨浪。
然而康王却没有想过,北歧之所以能成功划出大虞版图此事本就古怪,当年的靖安女帝文治武功,此举本来就是耐人寻味,他却只是一味地效仿,贪求那万人之上的尊荣,却没有深究其原因。
十三万大军为康王所用,二十一座城池,整个西南疆域全部失守,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出来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明泰帝甫一得到消息,龙颜大怒,当即就下旨扣押了康王府所有人,缉拿下狱。
适逢沈广沈大将军班师回朝才半个月,沈广于朝堂之上当机立断自请领兵出征,一代名将,只求马革裹尸,人生不能有片刻的停歇,一生大志是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
明泰帝当即准奏,命沈广率领十万步天军,南下镇敌!
同时又下一旨,命墨局彻查康王谋反一案,以最快的速度揪出与康王有或多或少牵涉的人马,若有嫌疑即刻缉拿归案!
一时之间朝野轰动,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唯恐一个不留心,就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九月初五的忠远侯府,修远院。
因为事出突然,这回府还没坐热板凳的忠远候,又得开始准备离京,阖府上下忙做一团,唯有沈广沈大将军若无其事地来到了修远院内。
书房内,沈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儿子,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羊角灯上的蜡烛跳跃着明亮的火光,时不时爆出刺啦一声爆裂声,是此时书房内唯一的动静。
火光打在沈玦脸上,照见他明明灭灭的面容,越发地沉静。
沈广背对着烛光,面容埋在阴影里,神情昏暗。
“小玦……”沈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严肃开口,“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前几个月公子意上门医治沈玦,沈广请旨回京,待沈玦痊愈后,再下江南回步天军驻地时,沈玦突然道要派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随他下江南,并捏造了此人的所有身份背景无声无息地安排在步天军,又间或立下不大不小的军功,被沈广提拔在身边,军中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沈广不明白自己儿子交代这件事到底要做什么,想了许久仍旧是一头雾水,眼见着后日就要大军出征了,再不向沈玦问清楚这个人的作用,沈广觉得自己带兵打仗都不是那么安心。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定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是更让他觉得难以理解的是,公子意当日明明说了沈玦一定会痊愈的,为什么过了几个月回来,并不见他好转呢?
到底是那个神医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还是这个儿子真的变得越发的捉摸不透了。
沈广觉得自己用兵之道运筹自如,可是要他分析这种弯弯绕绕,真觉得无比头疼,一时之间都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爹,这些事你要担心,孩儿自有分寸。”沈玦抬眸,淡淡地看着沈广。
看着这张满是风霜的坚毅脸庞,一瞬间又是那日命断闹市行刑场,父子俩一生至死忠君报国,最后只换得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幸得苍天垂怜,换得了此次重生。如今回想,一切仿佛如梦,却分不清何处是梦。
那一日的血溅刑场,每一幕都历历在目。
沈玦剑眉微微皱起,星目微狭,一道寒芒自其中迸发而出,“爹的忧虑孩儿都明白,可是……孩儿总要防患于未然,爹放心,孩儿必不会动摇我沈家根基。”
沈广拧着眉头盯着沈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长长叹了一气,“我沈家世代忠良,肩负大虞兴衰保家卫国的重任,一身热血洒沙场,如今……你这副模样,沈家如何是好?本还打算着此次回京,如若出现战事,还能携你一同前赴战线,立下不世功勋,哪知……”
听见沈广这般哀沉的说辞,沈玦笑意俱是凉薄,“爹,有些事是你想得太过简单了。”
前世里,他和沈广不就是抱着同样的抱负,但是换来的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最后血溅刑场!
堂堂名将,不是马革裹尸死在了沙场上,而是被卷进阴谋诡计横死闹市!
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沈玦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往日惨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又怎敢相忘?
而如今他不过是要步步为营,将每一步都要算得万无一失。
如今正是转机!
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个机会,前世他能在此战中一举成名,今生自然也能同样将二十万重兵在握。如今不欲以沈玦身份光明正大地重回军营,那就借着其他面具重赴沙场,大杀四方!
看着沈玦浑身散发着冷漠的煞气,沈广一言不发地看着如今这个变得愈来愈陌生的儿子,这种改变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惊异,他看着比以前更有生气,可是也更为难以捉摸,连他这个做爹的都看不明白他。
孤灯残影,壁橱西窗,照见屋内一地的悄无声息。
沈玦没有接沈广的话,沈广只是兀自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眸色复杂,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书案上,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沈广眸光忽亮,大步上前拾起了桌上那本书籍,道:“这是什么?《孙子兵法》,何人所著?”
沈广只是随意翻阅了一页,兴致顿时大涨,就着桌案后那张雕花大椅坐了下来,一页翻过一页,里头精辟独到的见解令沈广大为惊讶。
沈玦低着眉眼没有看沈广,不用看都知道向来痴迷于兵法的沈广对这本书认同度会有多高。
第375章 大军出征(2)
“妙!妙哉!”沈广拊掌称赞,圆睁的眼眸里是极为爽朗的笑意,他手不释卷,边看边问道,“小玦,这书是谁写的?”
“孙武。 ”沈玦淡淡道。
“哦?为父阅尽兵书,除却《兵谋论》此奇书外,怕是难再找出可以与之比拟的巨制,这孙武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写出这等大作,怎生我从来未听过?”沈广不禁奇道。
沈玦付之一笑,“孩儿也不知道,这是解大小姐得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说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向来粗枝大叶的沈广,这次头一回细了一次神经,他突然搁下了书,看着沈玦,浓眉微皱,“解大小姐?不就是和你指腹为婚的解家姑娘?说起她,你当日求了我前去退亲,到如今还是未曾对我明言个中详情,怎么还不打算跟我讲清楚?这几日来听说也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当日怎么就非要逼着我去退亲,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说得上后悔了吗?
沈玦交叠在膝上的两手指节微微泛白,神情越发地冷肃。
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细细密密的光影,扬如羽翼。
他的声音凉如雪,“孩儿如今不过是半残之身,还是莫再误人误己了。”
忽然听得沈广推离了椅子,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沈玦面前,抬手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浑厚有力:“儿啊,知子莫若父,为父劝你,喜欢人家姑娘便直接抢来做媳妇就是,哪还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弯弯绕绕?人来世一遭走这一趟本就不易,何苦还要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为父戎马倥偬这一生,人生得意事,便是当年娶了你娘!做了这大将军!”沈广说得甚是畅快,接着话到此声音一顿,忽然带上了悠远的韵调,声音低沉而慢,“还记得当年差点命丧战场,上战场之前你娘为我熬了一盅糯枣,生死刹那擦肩而过后,我就想啊,和你娘分分合合这么久不容易,这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她!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活在这世上,及时行乐还须早,把恩怨算得那么清楚做什么?人活着本就已经背负够多的苦难了,还嫌自己不够累吗?你说是不是?”
沈广瞧着自己儿子这副历经沧桑的模样,忽然没来由觉得心一酸。
其实有时候他也在后悔,当年如果他没有娶了青娘,是不是她也就不会因为难产而早早地就离开了他?
让这个儿子这么早地就没了娘亲,养成了如今这副寡淡的性子,也是不是他的错?
可是万事没有如果。
沈广面色故作欢笑,眼底却渐渐沉淀下来一片郁色。
他活到了这么大的岁数,自然也能明白,别人再多的劝慰,听来觉得有理,却怎么都搁不尽心里,心结除了自己能看开之外,他人再多的努力都几近无用功。
人世之事,这其中冷暖也只有自知。
但是无论怎么着,他是过来人,看得比沈玦更通透,毕竟是他儿子,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血浓于水,想来对于同一个问题的见解也差不多吧。
明月临窗,往里头一瞥,瞥见一人愈发清冷孤寂的身影。
彼时书房里头只剩他一人,对影成双。
***
次日,景国公府。
清兰院内新的一天在洒扫丫鬟的窃窃私语中开始了。
“晴儿晴儿你知道吗?听说啊,城外别院中的大夫人,哦不,世子爷他娘亲,昨日要寻死呢!还是被世子爷一把拦下了这才没能死成。”嫣儿持着竹扫帚,和对面的晴儿挤眉弄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晴儿翻了个白眼,“我就说吧,这人作孽是要遭现世报的,想当初把我们家小姐害得那么惨,现在好了吧,自己的女儿一个疯了一个临死,这是造了多少孽在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不说吗!听说今日啊,沈大将军就要带兵前去镇压平叛了,沈大将军威名赫赫,沈家世代出名将,想来这事一定是马到功成!”嫣儿和晴儿有模有样地描述着,其实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晴儿拄着扫帚,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哎,嫣儿,你听没听说,沈大将军身边出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
嫣儿没劲头地打断她,“怎么,你要说人家的光辉战功么?”
哪知只见晴儿呸了一声,一把扫帚握在手中大有横扫千军的气势,她鼓着腮帮子,绘声绘色地说道:“哪里!是比这更稀奇的呢!听说了没,那可是个煞气深重的人,据说长得极其俊美,见到一眼就能让人迷了心智,但是怕颜色过盛会有碍军威,所以每日都戴着一张极其丑陋可怕的青面獠牙面具,据说可怕到可止小儿夜啼!”
嫣儿听得直直倒吸一口凉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极大,“这么可怕?”
晴儿点头如捣蒜,“今日沈大将军出征,据说那鬼面将军是沈大将军战场上收养来的义子,时时刻刻都跟着沈大将军,今日要是能去城门口为大将军送行,怕是也能瞧得着他!”
“算了吧,你我成天都在这院子里做着洒扫杂事,哪有那好命出得了这国公府。”嫣儿垂头丧气。
晴儿也登时蔫了精神头,长叹一气,接着认命地继续做着自己的洒扫杂事。
在一旁凑巧留下卧着栏杆听得有滋有味的寄心见着这俩丫头终于说完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起了身蹑手蹑脚地朝着解玲珑的主屋而去。
此时的解玲珑正坐在桌案前执着狼毫小笔,伏在桌上写写画画,将脑海中储藏着所有关于枪械军火的图纸细细勾勒出。桌上堆着一大叠宣纸,分成两摞,寄雪此时正为她红袖添香,伺候着解玲珑完成她的梦中大业。
“小姐小姐!”寄心兴高采烈地踩着门槛进了门,脸色俱是兴奋之情。
“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啊?”桌案后的解玲珑头也不抬,声音懒洋洋地应着寄心。
“你知道了吗!大夫人,哦不是,就是世子爷他娘,昨日居然寻死了!”寄心喋喋不休地开始倒腾她从别人处窃听来的“惊天大消息”。
第376章 大军出征(3)
解玲珑反应甚冷淡,“哦。 ”
然后照旧做自己的事,写写画画,专心致志。
寄雪瞪了寄心一眼,“小姐这几日都在忙呢,你来扯着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寄心不死心,见着解玲珑不热情的反应,热情不减反增,鼓着腮帮子看着她,澄澈的眼珠子又一转,嘿嘿地笑了一声,“小姐小姐,你听说了没,今日可是沈大将军出征的日子哦!”
尾音绵长,拖得无比邪荡。
“嗯。”解玲珑仍是惜字如金。
“小姐,你怎么能不去见见未来的公公呢?嘿嘿嘿……”
一句话如利刃,正戳中要害。
解玲珑觉得……真是败给这个丫头了。
***
出了门,见着外头分外冷清,颇有点万人空巷的味道。
解玲珑坐在马车内,抬起帘子看了看外头寂寥的景象,唏嘘一番,“没想到沈大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居然如此深厚,不过是出征,引得全城人齐齐围观。”
寄心此时还在为自己的怂恿成功而沾沾自喜,对解玲珑的话深以为然,“那必须啊,谁让他是大小姐未来的公公呢……”
正在服侍着为解玲珑倒茶的寄雪拿眼狠狠剜了寄心一眼,这丫头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本分呢?大小姐岂是她们能戏语的?
解玲珑无语地看着寄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个臭丫头的嘴巴拿胶布封紧了!
现在拍马屁就这么上道了,那将来还了得!
不过这丫头的确是很有见地,一语就能戳中要害,将来要是需要派出人游说什么的,寄心当仁不让。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道:“朱雀大街上此时一定是人满为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能一览无余。”
既然是要去瞻仰一下未来公公的风采,自然不能将这观景的地方挑差了,万一差了那可就是白费功夫了。
哎……她就哪来的自信一定能成功地让人家成为自己公公呢……眼下她和沈玦不仅是八字还没一撇,更是连笔都没得写,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真是够闲的慌的。
不过……
“明珏,今日带你去外头看看沈大将军,一睹名将风采,高兴不高兴?”解玲珑刮了刮解明珏的鼻子,冲着他笑着道。
解明珏已经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张小脸涨红地看着解玲珑,欢喜畅怀道:“自然是高兴极了!将来我也要做个大将军!”
解玲珑和颜悦色地将解明珏揽在了身边,“解大将军,将来封妻荫子了,可别忘了你姐我。”
“那是一定的!”解明珏握紧了两只拳头,目光灼灼。
这小子满腔豪情,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如愿。
解玲珑揽着自己这个半路杀出的弟弟,胸中涨满了身为姐姐的壮志激情——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听话的弟弟,他要星星要月亮她当然都要成全!
还没等她内心感慨完,外头传来赵和高扬的声音:“大小姐,若说要在外头找着视线最佳的地方,那应该是城门口的锁玉酒楼,地势最佳,高分三楼,顶楼有最华贵的雅间,一般平民百姓不能用得起。”
赵和的声音平平淡淡,其中所包含的深意,解玲珑惊讶得发现自己居然听懂了。
赵和既然推荐给她这个地方,就说明他笃定那里此刻一定不会座无虚席,那么换言之……就是忠远候府再受百姓拥戴,也只是百姓的事,想来沈广与那些达官贵族并不交好,所以来送他的也只是平民百姓,自然也就买不到那么高金额的雅间。
“那就去锁玉酒楼吧。”解玲珑声音淡淡,大军午时出征,眼下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够她到达目的地了。届时皇帝百官于皇城丹凤门口送行,这京城门口,应该是百姓热闹的地方了。
就是不知道沈玦……会在哪里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将他深深地藏在心底,只觉得每一次的思念,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地掏心剜骨。
她垂着眉眼,掩住眼中闪烁不定的心绪,深深地吐息一口气,她待心情平复宁静,神色恢复了往常那般漠然。
一炷香后,马车在锁玉楼后院停了下来,赵和领着身后三名少女,艰难地挤进擦肩接踵的人群里,沿着旗帜招展的酒楼廊下艰辛地摸索到了酒楼门口,进去的时候,哪知锁玉楼内也是同样的人头攒动。
解玲珑看得唏嘘不已,往日不知道沈大将军居然有如此高的威望,风头过盛功高盖主,最是忌讳,忠远候府真的不懂这个道理吗?
赵和率先找到了店家,一问之下,果然如赵和所料,三楼雅间的还有剩余,不过听说视角最好的那间屋子已经被人包下了,还剩下一间雅间,视角不算好也不算坏。赵和二话不说直接要下了那间雅间,带着解玲珑,又开始了在人行中艰难地穿梭。
寄心随着赵和在前头开路,苦着一张脸,扭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解玲珑:“小姐,奴婢有点后悔了……”
“现在知道了后悔了?早干嘛去了?”解玲珑直接丢给她一个白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几人的开路待遇。
店小二在前头点头哈腰地领着路,笑容满是歉意。
待得几人进了雅间,寄心这才扶着寄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刚刚真的觉得要淹没在那样巨大的人潮里了!
解玲珑打量了眼这屋子,大小正好,屏风茶几插花还有点心茶具坐具,一应俱全,用料讲究,摆设精致,正对面的窗牖垂着细密如织的竹帘,小二上前打起了竹帘,现出了外头喧嚣热闹的天地。
解玲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朝底下瞧了一眼,这个位置偏了一点城门口,但好在不算离谱,不是那么讲究的话,倒也算能一览无余。
“还不错。”解玲珑随意点评了一两句。
那店小二笑得极为热情,“客官,可要点几样小菜?”
“小菜倒不用,来一壶上号的茶吧。”解玲珑随口吩咐,瞧了眼赵和与寄雪寄心几人各自侍立一旁,她朝着几人招招手,“别那么拘束,坐坐坐。”
第377章 大军出征(4)
那店小二得了吩咐便退了下去,赵和三人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如今几人相处得比以往更为自然融洽,以往解玲珑要是说这话,几人也许还会推脱一番先,可是如今习惯了,做起来倒也是自然。
寄心小动作很多,看着解玲珑望着外头那么出神,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她身边,趴在窗沿上看着外头的风景,抬起手挡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充作遮阴,眯着眼使劲地瞧着底下的风景,可是瞧了半天倒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好丧气地放下了手,有气无力道:“小姐,这什么也看不到嘛!”
解玲珑眼皮也不抬,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底下人潮如涌,“小小年纪,眼睛就不好使了,那将来还了得!”
寄心像霜打了茄子般,咕哝着:“好不容易能瞧一出这么精彩的盛景,居然瞧不清楚,当真是枉费小姐这一番良苦用心。”
“还真识趣。”解玲珑皮笑肉不笑道。
寄心闷着脸看着,没再说话。
解玲珑探出了脑袋,瞅了瞅几眼朱雀大街上的人潮似乎像是开始慢慢沸腾了,她抬眼看着天上的日头,估摸着想是午时已过了。
却冷不丁听到风中飘来了一人熟悉的声音——
“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师姐,我说是吧,你看,瞧着大街上这动静,老爷子怕是马上就要来了,你看是不是正好就能赶上正要送老爷子一程。”依旧是公子意招摇的声调,大咧咧的聒噪得紧。
解玲珑神情一凛,还未等她缩回脑袋,但听公子意忽然拔高了音调,视线正正瞧准了她,瞪大了眼睛惊异道:“哎——!那不是解大小姐吗!真是巧了!”
既然已经被公子意抓个现行,解玲珑自然不能当没这一回事,只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撑着窗沿朝着公子意干巴巴地笑了笑,“真是巧了。”
“我说师弟啊,你和解大小姐真是缘分难尽啊,随便挑都能挑到隔壁一间,还愣着做什么?”公子意出其不意地一把扯过了沈玦,解玲珑的视线里,只见对面那扇窗户里突然探出一人的眉眼,那人面容沉静,看着她的时候眸色复杂。
解玲珑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沈玦被公子意强行扯了出去,接着他自己又淡漠地挣脱公子意的桎梏,一瞬间他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她盯着那窗户所在,那间雅间正对着城门口,果然是视角最好的一家雅间了,原来这是被他们先行预定了。沈玦要来送自己父亲出征,本来就不是多奇怪的事了。
她低着眉眼,任凭胸腔里那颗心跳如擂,而面色故作沉静,不动声色,不将自己此刻的心绪泄露半分出去。
自从那次洞内一别,她是有多久都没有见到这个少年了。
如此不经意再见,恍如当年。
“小姐……”寄心也瞧出了解玲珑此刻诡异的沉默,往日小姐不该是这副模样啊,她不是应该高兴得跳了起来吗?小姐和小侯爷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寄心思考出一个所以然出来,朱雀大街上爆发出了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欢呼声,声势震天,夹道相迎,迎来了用兵如神的沈大将军!
但见一人身着厚重凛冽的黑色盔甲,腰佩宝剑,骑着高头大马,被身后银甲银盔的将士拥在中间,浓眉大眼里褪去了冷肃的剑光,含着和善的笑意应对那些百姓的热情,看他的眉眼,隐约间是有点像沈玦,只是相比之下,沈广的面容更为粗犷冷肃,而沈玦也许是继承他娘亲的精致。
只是那群人之中,还有一人更为惹眼。
那人身披红袍银甲,面覆可怖的鬼面,阴森森如鬼煞修罗,头顶烈日光芒直照,反射出那人身上的银甲几分灼热的耀眼,让人不敢逼视。
但凡那人所过之处,毫无例外地将人震慑退后,让出三步方圆天地。
解玲珑忽然直起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了那人一眼,听寄心说,此人面容极为俊美,因为怕人因此轻视他,故而以鬼面相覆。此番说辞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看那人那般气度,倒是让她好奇面具之下的容颜是怎生妖冶。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还有另外一张面具,那张面具之下的容颜她曾以为是那个人,可是揭下之后,证明她的猜测是错的,但是不能否认,那张面容之下的容颜,的确是副好皮囊。
沈广领着一众麾下,没在城门口停留太久,驻足片刻便率领人马扬长而去,接着他要去调兵遣将,南下镇敌,用浴血沙场为大虞换来一个长治久安。
虽然英雄已远,但是百姓的热情未减,停留在原地目送大军远去,迟迟不肯返回。
解玲珑目睹了堂堂一代名将的风采后,心中激荡的情绪未退,只觉得果然不同凡响,和以前看电视剧根本不是一个格调的东西,那种空前盛况,不置之其境是没法体会的。
倘若有朝一日,换成被夹道相迎的人是她,又不知道这种滋味,会是如何了。
解玲珑摇头自嘲一笑,她又不会用兵打仗,这种事还是算了,等以后明珏做了大将军,她去沾沾他的风光也不错。
解玲珑自得其乐地想着,接过寄雪递来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是好茶,不过比茶隐香里头的货还差了那么一点。
“笃笃笃。”雅间外忽然传来了颇有韵律的敲门声。
解玲珑神情忽收。
寄心忙不迭过去开门,吱呀一声,见着了外头是一身黑色短打的孟琉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道:“姑娘,烦请通告你家小姐一声,就说我家公子相邀。”
“你家公子,谁啊?”寄心翻了个白眼。
孟琉笑得更勤快,“沈小侯爷,不知姑娘可有听过?”
寄心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上下打量了孟琉一眼,还没等她开口,身后解玲珑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回了他,就说,本小姐贵人事忙,恕不见客。”
解玲珑的声音很淡,很凉,很平稳。
伺候着解玲珑给她端茶倒水的寄雪闻言,手中的动作立时一顿,她抬眸神色似是劝慰,“小姐,小侯爷难得相邀,您这是……”
第378章 大军出征(5)
“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解玲珑端起茶碗,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将寄雪焦急的模样看在眼底。
寄心面色古怪地回望了解玲珑一眼,心下暗自不明为什么小姐要拒绝了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小侯爷之邀,但是既然身份奴婢,自当是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她踌躇地看了孟琉一眼,道:“不好意思,小哥你也听到了,麻烦回禀小侯爷一声,我家小姐抽不开身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孟琉并不意外,他脸上仍旧是笑意未退半分,态度恭谨道:“那麻烦再为我代为通传贵府赵先生一句,就说是宫瑶姑娘相邀,望赵先生准允。“
这……邀的是赵叔……
寄心挠挠头,往后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解玲珑的答案。
接到了寄心纠结的眼神,解玲珑目光一转,和赵和转头看来的目光不期而遇,赵和面色平静,神色不动地等着解玲珑的答案,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虽然赵和神情状似无恙,可是她能看得出赵和眼底闪现的那一抹亮光,解玲珑此时也纠结了,赵和对宫瑶有好感她是知道的,眼下宫大美人好不容易相邀一次,眼下赵和无用武之地,她要是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拒绝了,对赵和来讲,阻挡了人家的姻缘,好像是太不人道了?
解玲珑一张小脸上没有其他表情,转头看向外头,声音冷冷:“那赵叔就去吧。”
肃然端坐的赵和摇了摇头:“保护大小姐是属下的职责,属下岂敢轻重不分。”
“哎,本小姐让你去救去,哪那么多废话。”解玲珑扬眉瞪了他一眼,“我还指望你这给我找一个赵婶子呢!”
话音一落,想来八风不动的赵和登时老脸唰唰一红,红得解玲珑猝不及防,下一瞬就哈哈大笑了出来。
活到这个年纪这个资历了,还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取笑,赵和登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过多逗留,扭头恨恨地甩袖大步离开。
孟琉见赵和成功从这里离开了,和解玲珑阴沉不善的面色对上,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暗暗提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还想开口再说什么时,却冷不防寄雪已经抢先开口,她上前对着解玲珑微微欠身,言笑晏晏道:“大小姐,奴婢想起府中的颜料昨日用完了,眼下让寄心和奴婢一起去外头采买,还望大小姐准许。”
话音一落,孟琉登时眼睛一亮。
解玲珑拧着眉头,木门半掩,她看不到孟琉的目光,寄雪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自己,寄心一听可以去外头玩了,脸上激动兴奋的表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她也不忍拂了这丫头的兴致,只好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都去吧,到时候别忘了回来就好。”
“谢过小姐!”俩丫头对着解玲珑齐齐福了福身子,接着欢脱地相携而去。
徒留门内一个不动声色饮茶的解玲珑,和门外一个踟蹰不前的孟琉。
解玲珑低了低眉眼,没有看孟琉,她临窗而坐,朱唇停留在杯沿上,浅啜一口,似嘲非嘲道:“将本小姐身边的人都支开了,所以呢?接下呢?你们准备好了唱什么戏了吗?”
她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料想之中孟琉的声音。
静室内只有一道清浅的轮椅辘辘声。
那声音如此轻,惊鸿掠影般响起,像是自天外而送来。
解玲珑却觉得自己浑身在陡然间就僵硬了,茶杯被她握在手中,水波隐隐漾动,浮光粼粼。
那声音慢慢地近了。
解玲珑没有抬头,只是咬着下唇,银牙在红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带着微微的痛意,可是那感觉比之心中的茫然酸痛,又觉得什么都不是了。
“玲珑。”
她听到那人如斯唤她的名字,声音宛如清冷的碎雪,他念她的名字时候,总是爱带着一声绵长的叹息,起伏有致,她总是以为那应当是一道长长的羁绊,绊住她的心。
解玲珑用力闭了闭眼,还是没有别过头正对着他,“你来做什么?”
“那一夜……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
沈玦看着面前这个沐浴在天光清辉下的少女,窗外掠进一缕清风,扬起她齐额的刘海,就像是一汪静湖陡然因风皱面。
解玲珑听到沈玦讲了这么一句,还等着他的下文,哪知等了半天,沈玦仍旧是一言不发。
“没了?”
她这才扭过头,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沈玦没领会过来解玲珑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看着沈玦这副略带迷茫的表情,解玲珑这才确定,闹了半天沈玦就是为了过来跟她道个歉,然后就没了。
心头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她恶狠狠地拍案而立,横眉怒目道:“沈玦,你当我解玲珑是个好任你拿捏的人吗?道歉,除了道歉就没了其他诚意吗?”
见着解玲珑毫无预兆地冲他发怒,沈玦虽然心有预料,却也只好任她发泄。
“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我要如何?你说我还要如何?沈玦,除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你就不能跟我讲一些有意义的吗?你若真想与我重修于好,就该明白,你和我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些挑拨离间,倘若你肯对我有半分的信任,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从前不肯将心相托,如今不肯将信任予我!”解玲珑声声凛冽,每一句都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她的愤怒和重点。
沈玦却被她这一句发问,给问住了。
为什么?为了什么从前不肯将心相托,如今不肯将信任予她?
前世鲜血淋漓的记忆陡然在眼前展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轮番上演。
他将眼闭了闭,向来清冷的神情有几分肃杀。
一切还恍然如昨。
他能告诉她他这条命是上天恩赐的事实?他能告诉她他前世为她所害的事实?他当真都能告诉她?
不,不,不。
一切荒谬得无法想象,谁会相信?
一切都犹如天马行空的戏本子,也只是戏本子才会有的荒唐故事,谁会信?
一切都是刻骨铭心的惨痛,纵然所有人都不信,他也不会忘记!
第379章 大军出征(6)
静室里越发地静谧,连呼吸之声尚可听闻,安静得几分渗人。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时间悄然无声地流过。
解玲珑却觉得几分冷意袭人,也许寒冬都不及此刻的冰冷。
她甚至在心里默数,只要数到十下,他开口回复了这个答案,她就原谅他。
可是十下之后,他还是没有出声。
她想着,那就十五下,十五下,不能再多了。她内心偷偷地放水。
然而直到她放水到三十这个数字,静室还是凝冰般沉寂。
她喉咙有些干涩,有气无力般跽坐下来,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潮流,只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既然如此,那你走吧。倘若这个问题始终无法解开,你我之间又有何幸福可言?我贵为堂堂的永睿县主,以我的身份未必不能有个好的归宿,不奢求你忠远候世子妃之位。”
依稀又是那一日废宅深园,月明星稀,少女笑意里带了一分促狭,她低着身子双手撑在了他轮椅的扶手上,在他身前调笑道:“若有朝一日,我求的是你身侧的世子妃位,你当如何?给是不给!”
而如今她连他也不看,语声漠然地说——“我贵为堂堂的永睿县主,以我的身份未必不能有个好的归宿,不奢求你忠远候世子妃之位。”
一切似乎还在昨日,可一切都是过去。
事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不容许他的忽视。
沈玦的神情几分奇异,“你此言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沈玦,你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你当真想好你想要什么了?”解玲珑语气带着嘲意,眼角微微上挑,斜睨了沈玦一眼,那一眼带着十足地轻蔑和讥诮。
乍一从解玲珑眼中看到如此的情绪,沈玦第一反应是满心的惶然。
他知道她的性子刚烈,是非黑白从来都算得清清楚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会委屈自己,一旦决定好的事,除了她自己回心转意,谁也无法逼她撼动半分。
没想到,她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拿捏得这么分毫不差冷静自持。
他从来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什么,头一次施以她好颜色,以为她会为他所动,没想到还是他料错了。她解玲珑,又怎会是委曲求全的人?
可是他可以给她一切,独独给不了她要的答案。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沈玦仍旧是那般平静漠然的态度,解玲珑没有看着他,只是凭着他呼吸的频率去揣测他的情绪,那般的稳定。
她再次用力地闭了闭眼。
却忽略了他交叠在膝上的十指关节隐隐泛白。
一室的静谧,忽见刀影一闪,解玲珑拔刀而暴起,闪电般窜到了沈玦跟前,匕首对准了他的喉咙,刀刃贴着他的肌肤,似乎下一瞬就能划破。
沈玦却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又像从未去预料,也从未去在乎。
他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眼神起了微微的涟漪。
“沈玦,我解玲珑是喜欢你,可是并不代表我这一刀下不去。我和你相识三个月,对你一见钟情,一腔热情托付在你心上,在你身后追逐打闹,直到那夜八月八,终于换得了你的同意。一切水到渠成,我和你之间没有刀山火海般的忠贞不渝,没有所谓的海誓山盟,我要放手也只是顷刻之间的决定。沈玦,我受够了,受够了和你浓情蜜意下的防备,受够了和你彼此猜疑下的煎熬,受够了和你郎情妾意下的真真假假。这样的感情太伤人伤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抵抗这样漫长的磨折,在我眼里,爱情就是让彼此快乐的事,不是这样堪比凌迟的酷刑,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我的世界从来很简单。我解玲珑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追求,就像此刻,我想要答案,撕开这层层叠叠的伪装,求你的一颗真心,你给是不给?”
她的声音冷静而悲凉,手中握着那支匕首,纹丝不动。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狠劲,才控制住自己这只手,不颤抖。
沈玦似乎一震,他半晌才轻轻道:“你又何必要如此勉强自己?知道得太多,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三个月的感情,没有刀山火海的忠贞不渝,没有海誓山盟,你难道不能去等,等到那一日吗?”
等到他真正地相信她的那一日。
“今日我来寻你,坦诚地为前事而道歉,除此之外,不为别的。”
解玲珑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了,眼眶微微的湿润,她努力地深深呼吸一口。
对啊,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只是简简单单的郎情妾意,不是同生共死,不是共患难,不是百炼成钢的爱情,她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小女子,何德何能又拿什么来苛求他真心实意的答案了呢?凭什么撬开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呢?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不肯将她的秘密尽数坦诚吗?
难道是她太急于求成了?
她的心像是被油煎般难受。
当真是她急于求成了吗?
不,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不可能,人心变幻莫测,想做什么都是随心而为,所以说到底,根源还是须得归结于那个答案。那个答案束缚这他的心,让他没法对她付以信任。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半分衰退,那柄匕首仍旧稳稳当当地对着他的喉咙,他能感受到那森凉的刀锋上细成丝的寒意。
她冷笑一声,“你又为了什么来道歉?难道你的心中是有我一席之地?”
沈玦垂下眉眼,默然半晌,
第380章 出发南下(1)
他这回终于能感觉得到那只贴着他喉咙的匕首,在隐隐颤动,就像那只匕首的主人,也在微微的颤抖。
静室里死水般的沉寂。
解玲珑觉得自己一颗心当真是被架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着。
她等得快要绝望了。
许久,才听见沈玦微微抬起眼,眸光复杂地看着她,韵律绵长道:“我沈玦如今,只心系于你一人。”
哐啷一声。
解玲珑觉得自己气力殆尽了,虚脱般跌在了沈玦的怀里,小声地呜咽出声。
“莫哭。”沈玦将怀中的少女,用力地搂紧了。
她愿意哭出来,他才真正地放下了心,明白她终于肯原谅他了。
他的世界,一瞬间骤然清明。
“别以为我原谅你了,还没呢!我只是借着你的怀抱哭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少女赌气道,“过几****就下江南了,我觉得我和你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在她原先的计划里,她想着沈玦虽然不给她信任,但是她能肯定他是对她有意思的,也是会迟早知道真相的,所以如果她不在他跟前了,那少不了让他思之如狂一阵子,所谓“欲擒故纵”。哪知她所有的坚持,那他那句轻描淡写的告白下,不堪一击。
“我知道。”沈玦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你知道什么!”解玲珑觉得自己好想爆粗口,将满心的愤懑狠狠爆出,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冷不丁被沈玦打断。
“我随你下江南。”
解玲珑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了,沈玦刚刚居然说,他要随她下江南?
看着解玲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梨花带雨的模样配着这副惊愕的模样,甚是可爱,沈玦愉悦地勾起嘴角,“师门有令,我将回师门一趟,届时能与你同行。”
不得不说,沈玦最后这一招,将解玲珑彻彻底底地收拾妥帖了。
一想到能和他同行,这一路无聊的时间都能够有人陪她打发了,这简直是再完满不过了。
她心花怒放地笑了起来,抬手捧起他的脸,重重地啵了一口。
却冷不防被沈玦猛然攥紧,他的手将她的脑袋朝自己按了下来,手向下一滑,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轮椅被紧紧地抵住墙壁,解玲珑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他揉进了骨血之中,那力度大得惊人,他凶猛地闯入她口中的力道,也是悍然惊人,恍若雷霆风卷,唬得解玲珑惊异向来风轻云淡的他原来饥渴起来和天下男子都没有区别,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似乎察觉出她的不走心,他惩罚般在她的唇角狠狠一咬,她吃痛般倒吸一口气,双眸愤怒地睁开正想指控他的虐待,却被他箍住腰身提起落在了怀里,换了一个更为方便的角度。
他忽然间便沉了下来,气息笼罩住她全部的天地,细细密密地扫过她的唇齿,软玉温香,温柔缱绻。她全身心地投入这一场久违的相逢,她的唇被他紧紧攥住,近乎折磨般的辗转吮吸,翻覆进退,如若一叶孤舟浮沉于惊涛骇浪中,是该腾浪而起还是淹没于巨浪之中,总之好像哪样都不对……
她柔软的手臂如软藤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箍着他往下再往下,他忽然想着就这样醉卧于温柔乡里,长醉不复醒,弱水三千的誓言里,他只愿取她这一瓢饮,被她就此束缚一生浮沉随浪。
直到他餍足了,这才松开了怀中的软玉温香,将少女搂紧在怀中,任她倚在他的胸前。
解玲珑手抵着沈玦的胸膛,只觉得头晕眼胀乱冒金星,这个吻比之以往任何时候来得更为绵长凶猛,承载了两人漫长无边的思念,直到满足了这抵死缠绵的心情。
她喘着气,趴在沈玦胸前,只觉得他的怀抱是如何的安静美好,此刻时光静谧,两心相依偎,相识以来,最近的距离。
默然半晌,解玲珑开口:“你回师门做什么?”
“大师兄下山,托我替他打理宗门事务,我既然身为师门一份子,自然不能拒绝。”沈玦移过目光看向窗外,神情淡淡。
解玲珑见沈玦没再开口,遂歪过头看着他,疑惑道:“你怎生不问我要去江南做什么?”
一听到解玲珑提起这个,沈玦好看的眉头就微微皱起,他脸色有点难看,“你这几日以来府中大小事务我怎不知?先是相亲,再是说要和季修然提亲,接着要打算和他一块儿下江南是不是?怎么,才撩拨了本世子就想要寻找下一个了?”
听着沈玦语气不善的质问,解玲珑讪讪笑了笑,这不是想激你吃醋嘛……想着你既然不理我,那我总有办法逼你来理我,瞧,这不是奏效了吗?
她两眼无辜地望天,嘴角怎么都压制不住地想要扬起来,想了想还是很拙劣地转移话题,“我做出了震天雷,到了江南给你试一个看看好不好?”
“想和我玩欲擒故纵是不是?”沈玦俯首,压低了脑袋愈来愈逼近她的面容,一瞬间她晶晶亮亮的瞳孔近在咫尺,“不过得表扬你,这一招很成功。”
解玲珑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继续试图转移话题,“阿英那件事,你是找她问了?”
听到解玲珑问这件事,沈玦这才敛了气势,右手将她长直的青丝挑起绕在手中,左手却不由得将解玲珑搂得越紧,“那****来我府上离去之后,我从阿英口中得知了真相,作为惩戒,我将她打发回去唐荡山了。”
解玲珑垂下眼睫,半晌不语。
“我虽知她也对你有情,却不知原来她也早已误入歧途。”解玲珑闷闷不乐,抬眸瞥了沈玦一眼,目光不善,“这张脸,就是祸水,总爱招蜂引蝶,不仅迷惑了自己身边的人,还将我府上的人也给勾引了魂去。”
“那又何妨?只要能勾住你的魂儿便够了。”沈玦微微俯首,抵住她的额际,低低笑道。
解玲珑听着很是受用,吃吃笑开,这家伙难得说一句情话,还以为是个不解风情,没想到说起情话起来也是有一套。
她不客气地扭过头,故作气结,“没正经。”
第381章 出发南下(2)
“那是谁刚刚还笑了?”
“不是我。 ”
***
九月初八,景国公府里秋水苑里一大早便开始忙碌了起来,缘由无他,而是秋水苑那位新来的小主子,就要被抬到督公府做一位贵妾。想来景国公觉得这事耻辱得很,府上里里外外半点喜庆的意思都没有,总归是要送去做妾,不值得大张旗鼓地宣扬,一切也就从简来办了。
不过督公府先前承诺过不会短了景国公府的面子这句话倒是很实在,三媒六聘倒没有,可是聘礼倒是给得十足十地全,还扬言说是长姐如母,这些聘礼九成都望景国公交给解大小姐看管。
解玲珑甫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想开怀大笑,这墨丹书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这话都能一本正经地跟解元昶说,这要是搁在她的解老爸,绝对能一巴掌把他拍飞到爪哇国去,不过幸好解元昶如今想要弥补她,虽然墨丹书这手伸得太长了管得太多了,但是解元昶倒不至于会当做没听见。
一想到她这就等于把解璇玑卖出后狠狠地赚了一笔,解玲珑就想大笑。
不过笑着笑着她脸上的表情就收了起来,稍显落寞。
“大小姐,季先生吩咐人传来了口信,说是玲珑阁他自然会替大小姐好好打理的,还请大小姐莫要忧心。”寄心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人还未到,就听见她那蹦蹦跳跳的脚步声。
桌案后的解玲珑收拾着桌上那一叠图纸,将之一张张仔细地收拾妥当放入锦盒里,这些琐事她原本不需事必亲躬,但是毕竟是这些日子的心血,交给寄雪寄心她都不放心。
听见寄心的话,解玲珑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没了下文,她对季修然的能力本就是不会怀疑。
寄心看着解玲珑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些画着奇形怪状的图纸,不由得伸长了脑袋,好奇心暴涨,“小姐,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啊,为什么都不让奴婢收拾?”
解玲珑听见寄心这句话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再听见她的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她的回答还是老腔调,“去了江南你就知道了。”
一听解玲珑提起江南,寄心像是回过神般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边摸了摸头,边朝解玲珑憨笑:“季先生交代了,说是请大小姐务必交到曲妙姑娘手上。”
解玲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伸手接过那封书信,上头蝇头小楷写着“吾妹曲妙亲启”。她不由得撇了撇嘴,原来季修然跟他家未婚妻玩的是哥哥妹妹这一套,哎,看来也是个中行家。
她利落地将那封书信和手头那堆图纸一块儿搁在了锦盒里,看着寄心,“季先生还有没有交代别的?”
“没有了。”寄心摇着头。
解玲珑勾了勾唇,将锦盒盖起来,递给了寄心,“这盒子替本小姐好好收着。”
“是!”寄心忙不迭应道,上前接过锦盒便退了下去,出门的时候眼睛没瞧准,和迎面而来的寄雪撞了个满怀,哎哟一声差点就将怀中的锦盒扔出了。
寄雪恼怒地骂了寄心一句,“这么久了,做事还是这么不走心。”
寄心讪讪笑着,提起裙角飞也似地跑开了。
解玲珑看向寄雪,扬唇笑道:“都来了?”
“是,所有人都在赵叔的院子里集结完毕。”寄雪忙不迭快步走到解玲珑面前,朝着她弯腰欠身行了一礼。
“那便去吧。”解玲珑起身,自桌案后缓步而出。
待到行至赵和的院子里时,庭院正中有六名服装各异的男女老少,六人或坐或立,形态不一。
当听到下人通报解玲珑到来时,几人齐刷刷地将身子一转,目光投向来者。
犀利审视的目光像是能将解玲珑盯出窟窿出来,有人或挑眉或撇嘴,神态各异,唯一相同的都是火辣辣的目光中满含审视。
唯有当中一名老者目光炯炯地盯着解玲珑,他犀利耿直的目光自少女的眉眼移到她右手拇指那一枚扳指上。
当解玲珑缓步而来,站定在六人三步开外时,那老者这才领着众人朝着解玲珑微微作揖,声音平稳苍劲,“琼玉楼掌事柳长风见过少主。”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其他五人接连拜见,但是听来倒有点言不由衷的意味儿。
解玲珑两手负在身后,将几人的神色看在眼里,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服众,她也不在意,没发话,径直举步朝前走,步入了主屋堂中,高坐主座。
她看着其他六人依次在靠椅上落了座,赵和抱着剑站在她身边,她看着底下的众人,微微一笑,“前几日从祖父手中接下少主这个位置,没有及时和几位打个照面,如今相邀,想来倒也不晚。”
“少主有命,我等自当赴之。”柳长风须发皆白,看着倒比解知章更老些,只是解玲珑看着他走路的动作有点僵硬,坐下的时候都有点不自然,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脚似乎有些不寻常。
座上的解玲珑不着痕迹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不知少主有何吩咐?”先前自称黄鹤的中年男子拧着眉,目光灼灼地盯着解玲珑,话一出口就是单刀直入。
他身边的女子闻之皱了皱眉,拿眼横了他一眼,黄鹤不为所动。
“没什么大事,今日我找尔等过来,就是见几位一面。以及,祖父既然将琼玉楼交到了我手中,想来我如今手上也有调兵遣将的能力。”解玲珑微微一笑,抬起手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那枚翡翠扳指。
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动作聚在那枚翡翠扳指上。
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少主所言极是。”柳长风捋着胡须笑了笑,笑容不愠不火,看不出他面上是何意思,但是解玲珑凭着自己那双神眼,要窥探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自然是不在话下。
“十五日之内,我要几位能赶到江南连州,不知是来得及么?”解玲珑玩着手中那么扳指,语声浅淡。
“这件事老夫亦有所耳闻,楼主前几日曾言他要下江南,不知少主所指可是这个?”柳长风拧起眉头。
第382章 第382 出发南下(3)
“正是。 ”解玲珑看了柳长风一眼,看出他眼底的疑虑,随即顿了顿,继续道,“此次下江南,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避人耳目,制造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如今恕本少主不能直言,将来几位去了,便知道了。”
另一位自称韩弓的胖子有点埋怨,“不就是做件东西吗?何苦将琼玉楼几位统领都一道叫了过去。”
解玲珑挺直了腰身,对上韩弓的眼神,抿唇轻笑,“本少主只是怕几位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柳长风同时瞪了那胖子一眼,接着接过解玲珑的话:“少主有令,我等自然是义不容辞。”
“那便好。”解玲珑笑了笑,话锋一转,她道,“当然,还有件事,我琼玉楼手中的铁矿产地,最好的是哪几处?”
柳长风道:“整个大虞上下一百五十多处铁矿产地,约有三成掌握在琼玉楼手中,而这三成产地,基本占了大虞上等铁矿的八成。”
解玲珑支着脑袋,脑海中细细思索着……也就是说,解老头子利用自己权利之便,贪了这么多的铁矿?
“那江南可有?”她看着柳长风。
“回少主,最好的那一处铁矿,便处于江南之内。”柳长风如实禀报。
解玲珑拊掌一笑,眼里跃出晶亮的笑意,“那真是好极了!尔等下江南之后,莫忘了将琼玉楼中最好的铁匠都给捎带上。”
柳长风闻言,顿了顿,眼神奇异地看向解玲珑,“少主意欲何为?”
“干大事。”解玲珑拂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她那淡淡一瞥视,忽然间有无尽威压迫来,迫得柳长风心神一凛,为她的那气势所慑,心中暗自诧异眼前这个方过十六年华的少女,怎会有如此逼人的气势?
他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解知章传唤他时,两人在院子里闲来对弈,彼时解知章哈哈大笑,随口道:“我说师兄,你可别小瞧了我那孙女,等你见过她,就明白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那时他还不以为然。
而今日一见,他突然觉得,解知章那句话,未必不实。
他忽然拂袖起身,朝着解玲珑微微欠了欠身,“少主放心,我琼玉楼的能工巧匠都居于懿州,乃定京与连州二者之间,想要全部率领至连州,此事不难,定当不负少主嘱托。”
“如此自然是最好。”解玲珑对着柳长风点点头。
又再东拉西扯了一阵,解玲珑这才让几人告退。
待众人离席后,解玲珑还愉快地坐在原位上,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赵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剑眉星目动也不动。
解玲珑盯了赵和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语气促狭,“赵叔,那日宫瑶姐姐找你做了什么事?”
赵和顿时收回视线,眼神看天。
“摸了没?亲了没?”解玲珑满脸的求知欲。
赵和只觉得忍无可忍。
他额际青筋一跳,默默地转移话题:“大小姐,此次下江南,你又再算盘着什么?”
听见赵和的问话,解玲珑倒也没再逗弄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笑眼眯眯,“没什么,就是做一些枪支弹药,江南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人会发现一些特别的动静。”
赵和眼神疑惑地看着她,“那又为何要铁矿?”
“因为我要冶铁呀!”解玲珑语声自然,“高精度的冶铁秘方,信不信?做到真正的削铁如泥。”
她的语气有一种极为笃定的傲然。
未等赵和接话,她拿手朝着赵和手中那把沉铁重剑遥遥一指,下颌微抬,“赵叔,等到了江南,我给你重新锻造一把剑,让你领教领教一次什么叫做真正的宝剑,你看如何?”
赵和正色看着她,也不推辞:“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别客气。”解玲珑豪气地一挥手,拂袖离开这院子。
寄雪寄心候在门外,见着解玲珑的身影,忙不迭齐齐跟在她后头。
赵和看着解玲珑离去的背影,那一抹别样的绯红十足耀眼,一如她的人如烟火绚烂。
他的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带着淡淡的纵容和欣赏,任她的背影在他的视线内消失不见,他这才转过头,看着手心那把沉铁重剑。
***
九月初十,宜出行。
临走之时,一把年纪的解老夫人依依不舍,嘴里念叨不停,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解玲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老夫人嗔怪她年纪轻轻如此不安分,不好好待在闺阁中待嫁,非要跟她祖父走南闯北。
面对老夫人的唠叨,解玲珑也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地听着老夫人念经似的,直到老太爷不耐烦地扯过了解玲珑,佯装怒意斥了老夫人一句,老夫人这才歇了下来,却和老太爷杠上了,两人年过花甲,都像稚童似的拌起嘴来,看得解玲珑憋笑憋得辛苦。
然而某个瞬间她突然就走了神,祖父和祖母当真是白首偕老,这样的爱情,美好得让人心神向往。
彼时解元昶眼神沉沉地看着她,眸光里俱是欲言又止。
故作不察的解玲珑刻意地错开目光,解元昶眼神一黯,看着她低着眉眼避开自己。
却在下一刻,解玲珑突然举步上前,对着解元昶毕恭毕敬地作揖道:“爹,女儿此番远行,还望爹能照顾好自己。”
她的语声乖巧,波澜不惊,听着当真是个乖巧女儿。
那厢的拌嘴声忽然停了,老夫人看了过来。
而解元昶先是一呆,接着眼里爆出巨大的惊喜,他负在身后的左手难以自持地颤着,眼里像有什么溢满了眼眶,声音激动地应着:“好,好。”他右手拍着解玲珑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动作近乎僵滞。
解玲珑垂着眉眼,不再言语。
她和解元昶之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对不起的是他真正的女儿,而如今他真正的女儿已是不知所踪,她既然顶替了这个身份,就自然得要肩负着责任。而她先前的冷漠已然让解元昶吃过够多的难受了,到如今也没有再为难他的必要,那么要装作父慈女孝,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解元昶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追根究底当初并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第383章 第383 出发南下(4)
要继续僵持下去,她也于心不忍。
解玲珑跟解元昶、老夫人拜别后,跟在解老太爷身后,一步三回头地“不舍”离开。
其实她内心的感情是雀跃的,终于可以告别这个呆了三个月的地方,去外头的世界闯荡横行。
彼时出门的时候,季修然正持着那柄六十四骨油纸伞前来送行,解玲珑看着季修然难得一见的步履匆匆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好笑,她打趣道:“书呆子,我这是辰时末出发,你要是早点来也就不至于走得都出了这一身汗了。”
季修然苦笑一声,在解玲珑面前停下了脚步,边收起伞边对她道:“晋王府中事务繁杂,难得抽出空闲来相送。”说着,他顿了顿,对着解玲珑做了一揖,“大小姐,此番南下,还望大小姐保重,舍妹季雨儿在连州颇有建树,若大小姐有不便之处,大可以相询舍妹。”
“我知道,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不会见外的。”解玲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点也不客气。
季修然浅浅一笑,和煦如春风,“那便保重了。”
“嗯,再会咯。”解玲珑朝着季修然挥了挥手,踏着脚凳爬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驾马,驱着马车跟着前头那辆古朴的马车辘辘前行,后头还跟随着一辆装着行李的马车,两侧十八名精兵护卫随行,人数不多,却胜在各个都是琼玉楼独一无二的精英,一行车队就这么低调地出发了。
季修然目送着马车远去,见着第二辆马车的窗口忽然转出了少女娇俏的面容,她朝着他挥手告别,笑意清澈似明水。
季修然含笑看着她,抬起手回应她的动作。
解玲珑笑了笑,缩回脑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坐在她身侧的寄雪正给她倒着茶,恭谨地给她奉上,“小姐,给。”
“嗯。”解玲珑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端起茶杯,抬眼看了一边的金丝笼,彼时元宵还趴在笼子里呼呼大睡。
她的眉头抖了抖,看向寄心,问:“寄心,今早元宵起来了没?”
寄心实诚地摇了摇头,“没。元宵睡到了现在。”
解玲珑为越来越懒的元宵睡功彻底折服。
“江南好风景,想来元宵应该会喜欢。”解玲珑搁下了茶杯,摸着下巴寻思道,“我是不是该给元宵找个伴了……”
这声呢喃虽然轻,元宵却立时就睁开眼了,嘎嘎有声,振翅扑腾,“你说得对!大爷是该找个娘们了!”
解玲珑嫌疑地瞥了元宵一眼,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它,“瞧瞧你,毛都没长齐,还想找什么媳妇?”
“大爷帅裂苍穹,只有你不识货!嘎嘎!”元宵振翅抗议。
“算了吧。”解玲珑白了它一眼,其实元宵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毛长得比一开始的样子是丰茂了许多,但是长度还差了点,不过在寄心的精心料理下,元宵这只灰鹦鹉,也算挺有型的了。
寄雪在此刻却突然出声,她疑惑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小姐,今日小侯爷怎么没来为小姐送行?”她要是没弄错,那一日在锁玉酒楼会面时,小姐和小侯爷分明就是和好的样子啊,怎么今日不给小姐送行?
解玲珑淡淡地瞥了寄雪一眼,接着云淡风轻地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的风景,“没什么。”
她似乎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寄雪和寄心都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见解玲珑的神色有点不对,当下就换了话题叽叽喳喳地和解玲珑聊开,许是想揭过先前的话题陪她打发时间。
解玲珑的确是很无聊,也就只得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心情很是愉悦。
出了城,一路沿着官道缓缓驰行,两侧青碧夹道,一行人马南行,有解老太爷的保驾护航,解玲珑完全不用担心这一路的安全问题,万事只管交给解老太爷操心,她只管着吃喝玩乐。
待到了未时末,马车缓缓驶入翕城,翕城地处于京畿道,也算是天子脚下,沾了光,十足的富庶。
解玲珑掀起窗帘看着外头的光景,天色欲晚人烟渐稀,她在人海中饶有兴致地逡巡目光,看着像是在欣赏新人事,又像在找着什么。
在她身后看得好奇的寄心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疑惑道:“大小姐,您在找什么呢?”
“找人。”解玲珑弯了弯唇角,笑意狡黠。
寄心寄雪大惑不解。
马车入了城后又行驶了片刻,在城东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里头的小二见状忙不迭笑着迎了出来。
解知章从马车内钻了出来,陈伯随侍其后。
解玲珑也在马车停下的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她火急火燎地下了马车,看着那小二对着解知章笑容可掬道:“小的见过几位贵人,不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住店。”陈伯道。
“好嘞!客官里边请!”那小二顿时精神了,看着这一行人数目不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知道是要来大生意了。
那厢解知章看了解玲珑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自顾自举步就朝里头走去。
接到解知章的眼神,解玲珑立马低头瞧了自己一眼,哎哟一声发现自己原来迫不及待地连衣裳都没理清楚,顿时拿手掸了掸衣襟,挑了挑眉,凑近了那小二,贼兮兮道:“这位小二哥,今日除了我等,还有没有别的贵客来?”
那小二闻言,登时将眉头一皱,思索半晌,顿了顿,亲切地回答解玲珑:“没有没有,就您等人。”
解玲珑长长地哦了一声,拿眼瞧了瞧上头的客栈,匾额上四个鎏金大字——成悦客栈,没错啊!
她先前和解知章已经商量好了,就在翕城的成悦客栈下榻,所以一入了翕城,几人就直奔成悦客栈。
解玲珑双眸眯了眯,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是吗?没有。”她斜睨了那小二一眼,两手负在身后,心情愉悦地朝里头走去。
身后的店小二嘿嘿一声笑,赧然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猛然反应过来这迎客才迎到一半,接着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
第384章 他的心意(1)
解玲珑甫一入了客栈内,便见着大堂内稀稀拉拉地坐着客人,美酒佳肴,高谈阔论。
这里的装潢还算看得过去,北边放空不留墙,一眼望去便能瞧到满园芳草,正值深秋,这里的菊花开得正艳,花红草绿,心旷神怡,十分的赏心悦目,倒真是个品味不错的客栈,也难怪沈玦会和她相约在这了。
解玲珑怔怔看着,眼里眉梢的温软笑意都要溢了出来。
她站在这边还兀自出着神,老太爷带着人已经在楼梯口落了座,一行人分五桌在这客栈里坐了下来,一瞬间便将这间客栈给显得充盈了,几位小二给众人哥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不解风情的寄心扯了扯解玲珑的衣袖,打断她的思绪,低声提醒道:“小姐,老太爷看着你呢。”
“哦。”解玲珑回过神,目光从那满庭的好景致上移开,回头朝着寄心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别忘了给元宵喂食。”
“是。”寄心朝着解玲珑点头应道。
解玲珑笑着走到了解知章的座位对面,掸了掸衣襟坐了下来,彼时正见着解知章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对这里的装潢指指点点,恨不得拆了重新来过,“我说丫头,哪里不歇非要挑这里,翕城也算是天子脚下,富庶之地,比这好的客栈多了去了,怎么非要挑这处来碍着眼。”
解玲珑神色淡淡地抿了抿唇,端起面前的茶碗,不愠不火地饮啜了一口,这才扫了一眼这一圈,语声轻快,“我觉得这挺好的啊,人又不拥挤,古香古色,瞧瞧外头的风景,多好,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是不是?”
不就是陈旧了点,小巧精致,景色宜人,也算个性价比挺高的地方了。
不过显然解老太爷没有这种觉悟。
见着解知章还要再愤愤然地吐槽什么,解玲珑当机立断地接口道:“祖父,你要是再找茬孙女我可就要小心眼了。”
一句话将解知章胸中的那口气堵得上不去也下不来。
解老头子气结。
瞧着解知章这副模样,解玲珑甚是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把这老头子吃得死死的感觉也是挺不错的,她只要拿捏住老头子的软肋——他想亲眼看到那些做成成品的弹药,偶尔拿出来威胁吓唬他,基本上老头子就没有不顺从她心意的地方。
当然啦,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解玲珑当然知道谨守本分不会拿捏不好这分寸逾越了,毕竟是长辈,她凡事还是不好越了这规矩去。
彼时陈伯正替其他人点完菜回来,面容显得几分古板的陈伯向来是不苟言笑,他对着解知章微微欠了欠身,道:“老爷子,老奴已经让人去备菜了。”
“嗯。”解知章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抬了抬眼皮瞅了解玲珑一眼,“丫头,先前点菜的时候你在那发呆,现在可有什么想再叫的没?”
“没有!”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老头子,撑着下巴支着桌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那只茶碗,“吃惯了府里的山珍海味,倒极少尝过外头的美食,反正我不挑食,也都没吃过,吃啥都无所谓。”
解知章又抬了抬眼皮瞅了解玲珑一眼,自鼻孔里轻哼一声,语气嫌弃加轻蔑,“这么好打发,也难怪沈家那小子看不上你。”
这句话若是放在四五天前,解玲珑听着准会跳脚,不过这几天她心情好,于是她只是淡淡地瞥了解知章一眼,接着慢腾腾地移过高傲的目光,不拿正眼瞧解知章,轻飘飘地哼了一声,“反正他甩不掉我,你管我?”
想拿这话戳她伤疤,没门!
“嘿嘿,那老头子我也就放心咯。”解知章也不见恼意,只是兀自笑眼眯眯地端起茶水,这里的茶水挺粗糙的,也难为他能喝得这么无所谓。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侧耳倾听大堂内的高谈阔论,有人闲话家常亦有人高谈国事,南至岭南兵叛北至北歧皇帝立后,都是信手拈来,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解玲珑等着上菜的期间,听得算是津津有味。
解玲珑百无聊赖地等着,期间不时地拿眼看着客栈里头的人来人往,看她的神色像是在等人还是找人。
“丫头,瞧你这神情,谁让你等得这般苦?”解知章只觉得好笑,解玲珑一颗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他都快瞧不下去了。
听见解知章的问话,解玲珑撇了撇嘴,表情无奈,“祖父,你好八卦。”
“什么八卦?”
解玲珑:“……”
真是败给他了!
解玲珑扶额,“祖父,明日孙女陪你下棋。”
解知章眼睛一亮,从善如流:“甚好。”
眼见着成功转移开话题,解玲珑长吁一气,还没等她那口气吐完,那小二就笑容可掬地端了盘菜走了过来,高声唱道:“上菜咯!蜜味茴香鸡丁,五香烤鸡,糖醋鲤鱼,后面还有几道小菜稍候送来,客官请慢用!”
小二哥的态度很是热情,知道自己伺候的这几位定是达官贵人,诚意十足。
解玲珑见那小二哥一碗一碗地摆上桌,一眼瞧到那些泛着热腾腾香气的大鱼大肉,盘盘都是色香味俱全,解玲珑看得不禁食指大动,一闻到那香味就让人垂涎三尺……她抹了抹下巴,还好还好,没有丢人现眼。
“这家店的菜色品相还不错。”解知章挑了挑半白的眉毛,闻着如此诱人的香味,他心中先前的郁闷这才消去大半。
岂止不错……
解玲珑已经开始动筷了,她首先夹了一筷糖醋鲤鱼,甫一放入口中,那滑溜溜的一口鱼肉溜进嘴里,一股淡淡的酸甜味自齿间弥漫开来,鱼肉鲜美,拌在鱼身上的这汁酱也是一绝了!咬碎在口中感觉像有更多的津液流了出来。
这鱼肉简直是旷古烁今的美味啊!
解玲珑感动得都快哭了。
解知章瞅着解玲珑吃了一筷鱼肉后眼中盈盈泪光,他瞅了她半天,担心着自己孙女是不是被鱼刺刺着了,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丫头,被鱼刺刺着了?”
第385章 他的心意(2)
“不,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要把那厨子买回府里,天天煮给我吃。 ”解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几道菜,口中郑重其事道,手中的动作也是飞快,“祖父,您就别吃了,都给孙女吧。”
解知章眉毛高高挑起,吹胡子瞪眼睛道:“岂有此理!”
于是两人一人一筷,餐桌如战场,雷厉风行,形同幼童般将这碗糖醋鲤鱼分得一干二净,片刻就风卷残云。
搞定一盘人间美味,解玲珑和解知章又不约而同地开始对其他两盘菜下手,唯恐晚了一秒就是痛心疾首地扼腕。
寄雪在一旁简直要看不下去了……大小姐,这是外头,好歹注意点形象啊……
奈何形象这个问题,解玲珑和解知章一样,都不怎么在乎。
身后的店小二悠长的声音忽然又传了来——
“鱼糕切片——!客官久等啦!”
身后那道幽幽的鱼香一阵一阵地漫开来,鲜香浓郁,好不诱人。
那熟悉的香味忽然勾动了解玲珑的回忆,她手中的竹筷一顿,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定住。
那小二哥笑呵呵地将鱼糕摆上了桌,那盘鱼糕小巧精致,玉盘光泽莹润,当中摆了一盘鱼糕切片,炒成汤汁的芹菜肉丝黑木耳浇在那一盘蒸熟的鱼糕上头,散发着阵阵香气,盘子右侧点缀着几枚鹌鹑蛋,小巧玲珑,像极了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羊脂玉。
像极了记忆中的模样。
她的记忆忽然间便回溯到了那一日刺香花下,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美食,彼时与人共进言笑晏晏,她引以为奇,却只敢尝鲜。
那一页记忆簌簌翻过,时光悠然一转,回忆里的下一页却是她满心欢喜地为那人下厨,从买鱼、清洗、做鱼糕,每一步亲力亲为,那一盘卖相不怎么佳口感却是不错的鱼糕中,每一片都盛满了她所有的心意。
彼时满额大汗却笑得开怀,历历在目。
而今这一盘鱼糕里,盛的又是谁的心意呢?
想着想着,解玲珑眼眶忽然便湿润了,她一双大眼睛中有盈盈泪光闪烁,缀着她的眼眶,将落未落。
从解玲珑听到这盘菜名时表露出的异样,都没有被解知章错过,因此当那盘鱼糕切片被那店小二摆上桌时,他没有伸出筷子,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解玲珑看了半晌。
旁边的陈伯奇怪地道:“老爷,老奴可没有点这道菜,怎么就上桌了呢?这店家上错菜了?”陈伯只觉得莫名其妙。
解知章没有接话,他看着解玲珑,解玲珑看着鱼糕,气氛忽然凝滞了。
寄心在隔壁一张桌子上咬着筷子,纳闷地看着这边的场景。
看到一半,解知章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伸出筷子,看模样似乎就要往那盘鱼糕上夹去。
忽然有人电光火石间将手一伸,把那玉盘一夺,圈在了面前,如临大敌地看着解知章,“祖父,这是我点的,你不准动!”
宣告完主权之后,解玲珑立时动筷,扒拉扒拉没几下那盘鱼糕切片就见底了,如果可以,她当真是想着把那盘子上的汤汁都给刮干净了。
见着一盘菜三下五除二地就进了解玲珑的肚子里,解知章气结地看着解玲珑,吹胡子瞪眼,抖着声音道:“好孙女!当真是好孙女!”
“祖父您不是吃饱了吗?”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解知章,笑得诚心诚意,接着站起身,对着解知章一脸诚恳道,“祖父让孙女去后厨里看看到底是哪位大厨如此好手艺孙女把他买回家再给你煮一道如何?”语声如连珠带炮没有片刻喘息。
解知章瞪大了老眼盯着解玲珑,一脸大写的懵逼,还没等他开口,解玲珑飞也似地推凳起身,朝着后厨大步流星而去。
看得后头的解知章直叹:“女大不中留啊……”
寄心看着自家大小姐的背影,深以为然。
而那厢解玲珑怀揣着激动喜悦的心情,哼着小曲欢快地朝着后院跳着步子走去,背影可以用撒腿欢奔来形容。
甫一入了那片花草葱郁的庭院,步入庭院中她正寻思着往右转还是往左转时,想到了那盘鱼糕上右边堆了两粒鹌鹑蛋,她眼中掠过一抹亮光,当下便做了决定往右转,再沿着檐下向前右转,便能瞧到爬满了花藤的长廊,漏着天光,竹枝为架,搭着一圈圈缠着竹枝的蝴蝶兰紫罗兰,竹枝脚下遍开秋海棠月季花。
清风习习,远处有间或的鸟鸣声起,鼻间扑满了影影绰绰的花香,像一道清泉潺潺流过她的心间,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而更远的地方,立着成林般的紫龙卧雪。
那一刻,解玲珑忽然就湿了眼眶,满心满眼无以复加的激荡心绪,她抬手捂住口,努力咽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哽咽。
爬满了鲜花的花架尽头,忽然现出一人倚着轮椅的清俊身姿,那人眉如远山,神清骨秀,似九天之上的谪仙,成了林中的翩翩公子,他平平淡淡地投来一眼,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长风从他的方向灌来,一瞬间似将他的温软笑意也带了过来,解玲珑只觉得满心的暖融融。
他看着她,语声是一贯的清冷,“过来。”
解玲珑怎么压也压不住那飞扬的唇角,她吃吃笑着,提起裙子踩着碎步朝着沈玦愉悦地奔去,长不过三丈的花架,于她而言却像是奔走了一生的距离。
她像往常般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压在他的衣襟里,用力地擦了擦,眼泪一瞬间就洇湿在他的衣襟上。
沈玦抬手环着她的脖颈,控着她的肩膀将她抬起,他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浅浅,“今日就权当做当日的赔礼,可还欢喜?”
“自然是欢喜极了。”解玲珑眉眼弯弯,张开手大力地拥着他的腰,力度堪比五花大绑,“往日里不知原来你还会厨艺,今日我可算是长见识了,做得比我更胜一筹。”
“你喜欢便好。”沈玦笑意柔和。
“将来嫁给了你,你也要天天为我下厨做菜,除了你的手艺,我谁也不尝!”解玲珑仰着头看着他,说得信誓旦旦。
第386章 他的心意(3)
嫁给他么……
沈玦微微垂下眼睫,眼眸中复杂的思绪被他层层掩住,唇角抿着一抹笑,目光移向旁边那一簇紫龙卧雪,轻描淡写道:“当日你做的那一首《赋菊》,我特意描了幅图,题上字,装裱了挂在书房里。 ”
“是吗?我也要看!”解玲珑眼睛一亮。
沈玦笑意更深:“等来日你去了我府上便能见着了。”
“好。”解玲珑点头不迭。
暮色四合,苍穹倒扣,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芳草人家,天边燃起了火烧云,街边的喧嚣声愈来愈寂。
唯有此处的情意绵绵,像是潺潺溪流,那般的细水长流。
解玲珑揽着沈玦的腰片刻,两人相依相偎,感受彼此熨帖的温暖,眼见着斜阳即将沉入地平线,霞光余韵犹在,解玲珑这才心满意足地起了身,她看着沈玦,抓着他的右手放在自己掌心,那双莹润的大眼睛眨了眨,“阿玦,你今日为我下了厨,我见着你如今不染烟尘的模样,想必一定是换洗过了衣裳,那你晚膳用了吗?”
听着解玲珑关切的询问,沈玦眼角微微一弯,“自然是用过了,你不必担心,我自由分寸。”
解玲珑点了点头,转身按着轮椅扶手走到了他身后,略带不满地扁了扁嘴,抬手推着他的轮椅,语气听着有点低落,“你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凡事都不肯跟我说,自己心里藏着掖着,总爱让我猜。”说着她踢了踢脚底的草尖,泄愤似的。
她推着他的轮椅,声音辘辘地朝着远处的翠绿小湖驶去。
沈玦闻言,眼底那抹郁色越发地沉了。
说到底,沉痛的往事横亘在他和她之间,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结。过往种种堪比鲜血淋漓的画面,夜夜都能潜入他的梦中成为挥之不去回旋反复的噩梦,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前世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
每一夜他都提醒自己,此仇必报。
可是每当夜阑人静之时,总有一人言笑晏晏入梦而来,将欲携他的手,而每当他放下心中的防备满心期待地要与她奔赴另一个前程之时,画面陡然一转,是她以着忠远侯世子妃的身份,跪在文武百官陛下御前,声声凛冽字字森凉道:“解玲珑以忠远侯世子妃之身,状告当朝忠远侯一府,意图谋逆叛国!”
他总是会在她最后一个字铿锵落下之时,从梦中陡然惊醒,彼时淋漓大汗,犹恐是梦中。
夜夜不成寐,夜夜都在提醒着他解玲珑究竟是有多危险的存在。
可是她像是罂粟花,一旦沾染了,便难以抑制地想要一而再再而三,没法控制也没法停止,尽管知道一步走错就可能满盘皆输,可是他还是毫不在乎地任自己沉沦。
可是无论有多难以抑制这样的感情,他的理智从来都不会失控。
他预测不到这朵罂粟花于他而言到底会有怎样的收尾,到底花落谁家,可是他始终冷静而自持地明白着,她和他之间那道鸿沟天堑,如果不能跨越,那么便就没有未来。
可是要如何跨越?谁来告诉他?
铁血森凉的事实真相横亘在他眼前,神仙也爱莫能助。
他始终都近乎绝望地明白现实,他和她之间,这一生恐怕依旧是有缘无分。
沈玦倚在轮椅上,用力地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既如此,他和她之间,在他没有写下两人之间最后的结局之前,便任他自私地一晌贪欢吧。
然而此刻的他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亲手斩断他和她之间那道最后牵绊的人,是她自己。
而那时黄沙漫天,嫁衣如火。
然而那些终将被历史长河掩埋的故事,此时还远。
沈玦抬起右手越过自己左肩,握住了解玲珑的手,他嘴角微微一弯,笑意自有风流,“那些事,说了也无用。你有你的大事要谋划,总归也抽不出身来理会我,不是吗?”
身后的解玲珑眼神微微一闪,她顿了顿片刻,接着自然地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应道:“是啊,我还有我自己一大堆事要操心呢,哪里管得了别人那些有的没的。你可不知道,等我到了江南,会有多忙,枪支弹药的得要精密的计算,这个问题倒不是很大,难就难在用料上,哎,依着这里的工艺,能不能成功还挺悬的……”解玲珑自顾自地吧啦吧啦一大堆,倒豆子似的。
她其实说得很是心不在焉,嘴里胡乱扯了一通,其实脑海中的思绪早飘走了。和沈玦认识以来,关于他的所有事情都是凭她自己的脑洞揣测出来,但凡是要紧的都不是沈玦亲口告诉她。直到现在两人即便是如此亲近的距离,他也没有告诉她一分一毫的打算,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会对她有这么深的防备?
解玲珑拧紧了眉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筹莫展。
“这些东西……你都是打哪学来的?”沈玦知道这个少女在他眼中总是会让他出其不意,她愈光艳夺目就愈加让他难以忘怀,让他直叹这样堪比稀世珍宝般的女子会被他握在掌心,可是同时他也会惋惜,惋惜这样的女子,他终究是不能携她到最后。
听见沈玦的问话,解玲珑挑了挑眼角,望了一眼天边,姿态淡然故作别扭道:“不告诉你。”
她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了。
乍一听到这个答案,沈玦的第一反应是好笑。解玲珑推着轮椅在湖边草地上停了下来之时,沈玦抬手一把将她从身后扯了过来,他看着她,唇角含笑,“师门有令,让我九月末之前务必赶回师门,眼下西南战起,虽然还不至于危及江南,但是免不了一番时局动荡,你做着自己那些事时,千万记得要多几颗心眼。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是多少也知道爆竹能伤人,更何况是你想要做的震天雷诸如此类的,按你所说是用来做杀人毁城的神兵利器,想必如此威力可怕之物一有不慎就将毁伤及自身,你千万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安危,凡事以自己的生命为重。”
第387章 他的心意(4)
解玲珑呆呆地看着沈玦,一脸大写的懵逼,只觉得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婆婆妈妈,简直让她以为这是不是披着沈玦面具的另一个人了。
她伸出手,在沈玦的脸上捏了捏,真材实料,没错啊……难道是她错觉了?
接着解玲珑拧了一下自己胳膊,被那股结实的痛意给惊醒——哎哟喂,沈大少爷真的是在关心她!她后知后觉过来,比中了百万大奖还要兴奋。
见状,沈玦无奈地扶额。
解玲珑感觉自己有点紧张,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我想把那些都真正做出来了,都送给你……”
……做嫁妆……
解玲珑最后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沈玦打断,他长长地叹了一气,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他的温凉抵着她掌心的暖热,语气一回三转,“你还不明白吗?比起那些,我更在乎的是你。”
诚然这句情话是十分动听的。
解玲珑觉得心中郁结一扫而空,精神头倍儿爽。
她扬了扬眉,唇角不自觉地越来越弯,低下头抵着他的额际,亲昵地道:“阿玦,其实那些我都不怕的,再多令人恐惧的事,只要你和我还在一起,刀山火海,都不足以成为让我退缩的理由。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一想到还没嫁给你,所有危及生命的危险我都舍不得去冒的。”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带了浅浅的鼻音,听在解玲珑耳中,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阿玦阿玦,你说等到了江南之后分开,下一次再见到你,会是多久以后呢?”沈玦还在她眼前呢,解玲珑已经开始犯起愁来了。
诚然这个问题,沈玦内心其实是有数的。
他模棱两可地回道:“可能是将近年关之时吧。”
听了沈玦的答案,解玲珑立时掰着手指头细细地数了数,她立时将眉一皱,“这么久?那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得了空,自然是会。”沈玦摸了摸她的脑袋,直觉她的发丝落在掌心,顺滑如绸缎。
“那就说定了。”解玲珑心满意足地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嗯。”沈玦低低应道。
当经过那座精美绝伦的花架时,解玲珑不无惋惜道:“可惜了这些花,明日都带不走。”
“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博你一笑,已是它们的福分。”沈玦神色自然道。
沈玦讲这些话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忸怩,平平淡淡,似乎这些话再寻常不过了。可是他不知道,落在解玲珑耳朵里,有多么地让她心满意足。
解玲珑真心觉得,今日来这一遭,当真是不亏的!瞧她都赚了他多少情话!她应该回去整理一本小本子一句一句地记录下来!
待两人出了庭院进入大堂时,天色伏黑,店门已经打烊关了,唯有大堂内的烛火未熄,寄雪寄心还现在入口处面色焦急地张望着解玲珑离去的方向,当一见到解玲珑的身影时,脸色先是大喜,等再一眼看到轮椅上的沈玦之时,两人的脸色不见多大的意外,吃吃笑着相迎道:“奴婢见过大小姐,见过世子爷。”
“不需要这么多的虚礼。”解玲珑摆了摆手,无奈地看着这俩丫头,接着问道,“祖父呢?”
“老太爷回房了,临走前交代大小姐回来时带上世子爷去他房里。”寄雪一板一眼地说着,寄心倒是时不时地对着解玲珑挤眉弄眼,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大意差不多是——老太爷的意思一定是要相看姑爷!
解玲珑读出寄心的意思,无奈地扶额,真是被她打败了。
沈玦眼色一深,他只是默然不作声,低眉看着远处空洞的黑暗,脑海中思绪飞转。
“阿玦,你看……”解玲珑询问着他的意见。
沈玦抬起头,看着前方,微微地笑了笑,“既然是老国公爷相邀,我岂能拒绝?走吧。”
解玲珑点了点头,拿眼示意寄雪,“寄雪,带路吧。祖父歇在哪间房?”
“大小姐,世子爷,请随奴婢来。老太爷就在后院东厢房内。”寄雪眉眼弯弯,甚是热情地在前头带着路。
解玲珑推着轮椅,慢慢地跟在寄雪身后,再次折回了那芳草萋萋的庭院里,往左转进沿着回廊朝里头走进。
解玲珑特意留心了一下,这间客栈的设计很特别的,没有阶梯没有门槛,似乎一切都是为了方便轮椅行走。她心里有数,这间客栈大概是沈玦名下的,所以他才可以来去自如,也使用随意。
老太爷住的厢房不是特别远,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寄雪站在一间屋子前,在木门上敲了敲,脆声道:“老太爷,大小姐和世子爷来了。”
很快,吱呀一声,来开门的是表情严肃的陈伯,他抬了抬眼皮瞧了来人一眼,侧身站着,木然道:“大小姐,世子爷,请进。”
解玲珑进屋时,但见老太爷倚着银丝云纹靠枕,大喇喇地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摆了一盘棋,正与赵和兴致勃勃地对弈着。
一听到解玲珑进屋的动静,他正在兴头上,便也就随意地瞧了来人一眼,随口道:“丫头,你来啦。”
他一眼也不瞧沈玦,自顾自把他当做了透明人。
赵和看了眼俩人,遂停下了手中的棋,起身对解知章解玲珑告了声退,随即大步出了屋子。
解玲珑推着轮椅上前,笑嘻嘻地应道:“祖父,你找我来做啥事?”
沈玦已然开口,声音沉着道:“晚辈沈玦,见过老国公爷,残躯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一枚白色棋子被解知章拈在指尖,他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瞅了沈玦一眼,白花花的胡子随着他的呼吸一抖一抖的,“丫头,你说是要把那个让你痴心不已的厨子买回来,买来的就是他?”
解玲珑有点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无语望天,厨子就厨子,还加什么“痴心不已”……
“丫头,我看他也只是长着一个脑袋一双手一双腿,到底是哪里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了呢?”解知章正身拧眉看向沈玦,一脸的大惑不解。
第388章 他的心意(5)
解知章通过卫风每日的消息报告获知了他和解玲珑之间的点点滴滴,知道就是这小子把他孙女相遇第一眼时就迷走了她的魂魄,于是解知章一直都在嫌弃解玲珑的不争气,自然瞧着沈玦是愈发地不顺眼。
这种气氛真是极其诡异啊……解玲珑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她眼神四处飘荡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解知章,这个问题她怎么好意思跟解知章说……她第一眼就是被沈玦这副皮囊给迷住了……这话题还是有点小羞涩的。
沈玦在解玲珑神思胡乱游走之时,已经悠然开口,笑意优雅,彬彬有礼道:“晚生不才,让老国公爷失望了,只是他人失望无妨,晚生只求大小姐不失望便足矣。”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解知章眉毛高高扬起,看模样是对他居然还敢顶嘴有几分薄怒。
而沈玦面色不改,犹自从容自若。
两人目光不动声色间碰撞,犹如短兵相接,一刹那像有火花滋滋擦出,四周突然间像有无尽的威压充斥着整间屋子,一盏茶的工夫,端坐罗汉床的解知章面红耳赤,沈玦却仍旧游刃有余,衣角无风自动。
解玲珑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她知道两人在比拼内力,但是看这架势真是大得很,她都有点不放心了。
当然她不放心的不是沈玦……
突然,随着解知章一声朗笑,周围逼仄迫人的气氛骤然一弛,解玲珑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下来。
但见解知章下了榻,大步走到了沈玦面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是个好样的!”
沈玦微微一笑,朝着解知章拱手道:“晚生不敢当,是老爷子谦让了。”
“难得遇上这么一个老头子我看得上眼的,丫头,去让陈小子去准备好酒来,记住,得要咱们自己从府中带来的。”解知章朝着解玲珑摆手道,脸上的雀跃之色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解知章这是要和沈玦来个不醉不归吗?这么快就看对眼了?
在一旁愣着不走的解玲珑狐疑地盯着解知章。
此时沈玦忽然开口,唇带浅笑:“不瞒老爷子,这家成悦客栈乃是玦名下产业,备有好酒数坛,若老爷子不嫌弃,玦这就吩咐下人为老爷子献上好酒,与老子秉烛畅饮。”
“什么酒?”从解知章的关注点显而易见他不仅是个棋篓子还是个酒鬼。
烛光下的沈玦面容沉静,笑意清浅:“五十年的温白春。”
话音才落,解知章眼如大放妖光,抚掌大笑,就差手舞足蹈了,“好好,五十年的温白春,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哪!小子,今晚你我老少二人可是要不醉不归哪!”
显然解玲珑是被无视了,她苦着一张脸哀怨地盯着那活似祖孙的两人,闷闷不乐道:“那我呢?”
“姑娘家的,早点睡。”解知章一脸嫌弃地赶着她,好像她这本尊根本不是他的亲孙女一样……不过,她也是的确不是。
解玲珑气呼呼地看着眼前这一扇被关起来的木门,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扫地出门的一日,她一气之下狠狠地踹了门板一脚,无辜的门板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脚,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正捧着温白春从廊下处走来的孟琉看着解玲珑一脸郁闷地站在门前,他对着解玲珑弯腰行了一礼,笑嘻嘻道:“县主万福。”
解玲珑斜乜了他一眼,一想起这家伙的主人为了讨好她老爷子居然连她都不管了她就来气,冷哼了一声转身对着寄雪道:“寄雪,带我回房。”
寄雪看了孟琉一眼,恭敬地应了声是和寄心一块儿领了解玲珑回到安排解玲珑住地厢房。
待解玲珑回到屋子里时,哗啦一声推开屋门,但见屋内的装饰尤其为典雅高贵,半开的窗摆着一只缠枝莲纹青玉瓶,窗棂漏出外头开得正艳的秋海棠,而看向那檀木圆桌、垂莲床帐等等,看得出屋里头的装饰都很简单,但是胜在设计的人心思巧妙,用料也是极为讲究,想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解玲珑不禁愉悦地弯起唇角,先前那点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原来能得到男票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觉是这么幸福,感觉心中涨得满满的,幸福感都要溢了出来。
解玲珑眉开眼笑地走进屋,听着寄心在旁絮絮叨叨:“大小姐,你可不知道了,先前奴婢来收拾这间房的时候,完全被惊呆了,这里完全都不像是给客人住的屋子啊!我还问那店小二,是不是把东家的房间弄错了给了我们,一问之下才知道……”寄心捂着嘴低低笑起,她和寄雪对视一眼,眼角眉梢都是促狭的笑意,“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东家的屋子!只是这东家,可是那沈小侯爷呢!”
见着寄心打趣自己,解玲珑也没放在心上,自己笑得开心,张开双臂旋身往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上一躺,蓬松的棉被立时向中间陷出一个涡,涡里躺着一个小脸红扑扑的姑娘,姑娘嘴角漾着春色盎然般的笑意。
她扭头把脸埋进棉被里,嗅着棉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兰香,虽然知道这套崭新的棉被断不可能是沈玦用过的,但是她闻着就像他身上的味道。
一想到这里是沈玦的卧室,她就觉得四肢酥软了。
晚上他是不是也要歇这?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解玲珑眼中开始发出兴奋的跃跃欲试的光芒,脑海里展开了鸿篇巨制般的联想。
“寄雪,快伺候我沐浴。”解玲珑撑起身子,说干就干。
寄心张着嘴,结结巴巴道:“大小姐,沐、沐浴……”她想表达这节骨眼儿上沐浴,有点微妙啊。
“不行吗?”解玲珑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忽弯,眼中闪着踌躇满志的光芒,她朱唇轻启,一字一顿,“今晚,本小姐一定要睡了他。”
寄心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寄雪呆呆地看着解玲珑。
看着俩丫头的反应,解玲珑噗嗤一笑,“想什么呢?俩不正经的,本小姐我纯洁得很,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今日舟车劳顿了一日,不洗个澡舒服点怎么行?”
第389章 他的心意(6)
“是,奴婢这就去办。 ”寄心摸了摸胸口,这才安下心神来,转身提起裙子往外头跑去。
一个时辰后,待得解玲珑沐浴过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站在窗外时候她的目光希冀地朝着抬头瞥了一眼,最后还是安安分分地钻进被窝里,沈玦虽然把他自己的房间挪出来给她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沈玦就会过来今晚和她同床共枕,那些有的没的……哎,自己随便想想就算了,千万不能当真。
她躺在床上发着呆,思绪飘到了那喝酒喝到现在还没结束的俩人身上,明显解老太爷把沈玦留下来是有话要谈,可是解老太爷到底会和沈玦说什么呢,让他们畅饮畅谈到此刻还没有罢休的意思?他俩也不过是初次相识而已。
解玲珑胡乱想着,意识朦朦胧胧中便入了睡,待得她呼吸变得韵律绵长时候,月上已中天。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无声无息地掠进一道黑影,那道黑影同这暗室融为一体,他将自己周身气势统统敛起,即使有人睁开眼,肉眼也难以分别。
犹自蒙头大睡的解玲珑对此毫无所察,她似乎做了一个好梦,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唇角那抹悠扬的弧度仍旧不能压制。
那道人影默然静立许久,似乎都快化成了雕塑。
忽然他动了。
下一刻那床榻蓦地一沉,似乎是因为重量的加剧。
原来是那人影动作迅捷地钻入了她的被窝,薄被忽掀凉风一灌,睡梦中的少女嘤咛一声,似乎马上就要被惊醒了。那人影只好伸手将少女揽在了怀里,少女娇小的身躯是最契合他怀抱的尺寸,那纤腰不堪盈盈一握。
他忽然低低叹出了声,为这繁乱无章的世事做此一叹,离别在即的不舍之情萦绕着他的心扉,而此刻********在怀,鼻间充斥着的是她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留下的淡淡花香,那似乎萦绕在他的心间,似乎下一瞬就能往四肢百骸游散而走。
某种意念突然间攥住了他,使得他揽住她的动作不由得忽然加大了力度,箍得解玲珑在睡梦中越发地不安稳,她忽然呓语出声:“阿玦,阿玦……”
这一声惊呼不由得将他从那样尴尬的异样中拉了回来,他低下了眼,却意外地对上了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虽然还沉陷睡意朦胧中,但是那双大眼睛,愈来愈亮。
“阿玦,我不是在做梦吧……”解玲珑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脸的不敢置信,睡梦里她一直在自己房里等着她,还能等到他,一睁眼发现人就在眼前。
这感觉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沈玦扯了扯唇角,他将她搂得更紧,在她的眉间落下如轻羽般的一吻,笑意浅浅,“你说说,这是不是梦?”
解玲珑却像没反应过来般,呆呆道:“我一定是还没醒……”
听到她这么说,沈玦长眉挑了挑,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哦?难道你刚刚梦到我了?”
电光火石间,解玲珑突然惊坐而起,目光悚然地盯着他,拢紧了衣襟惊恐地指着他,一时之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在这!”
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好吗,她怎么会猜得到一向冰山禁欲的沈玦居然真的会闯她的睡房,搁在半天前她一定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可是眼下,事实都摆在她眼前。
然而天杀的她好像还穿着自己自制睡衣啊!
什么概念?
这概念自然就是上头是短袖睡衣,底下还是直到膝盖的短裤,当然最要命的是她睡觉从来都不穿内衣的啊!以前听老妈说穿着内衣睡觉容易导致胸、部产生疾病,她也就听话地养了这个习惯,哪里知道眼下会让她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解玲珑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了,一脸的如临大敌。
正对面的窗户仍旧半掩着,漏进了一抹月光,那月光无声无息地偏移着,此刻漫射的余辉正好笼住了那倚着墙壁的少女,沈玦内力高超,这目力自然也是惊人,尽管这抹余辉微弱得可怜,可也足够他看清楚对面的少女那一抹欲说还休的风景。
此刻的她身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明烈风情,他从未见过哪个姑娘会穿着这样奇装异服的衣着,那长臂如藕,肌肤胜雪,青丝如瀑流泻在她肩侧,泼墨如绸缎。
更让他移不开目光的是,被她死死掩住的衣襟上头,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往下欲说还休的一道沟线。
一时之间时间像是凝滞般,解玲珑对目前的处境不知所措,赶他不是,不赶也不是。而沈玦却不想打破这一刻静止的美好。
见着镇定下来的解玲珑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沈玦眸色一深,雷霆出手将她一把扯了过来,解玲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
解玲珑呆若木鸡。
沈玦却觉得越发地口干舌燥了,两人的目光相接,默默的对视里有暗流无声涌动,他的喉结滚了滚,一个再也无法克制的吻重重地朝她落了下来。
解玲珑浑身一震,微微吃痛般惊呼出声,她只觉得唇上被他翻来覆去地蹂躏施虐着,****被他攥住,啃咬吮吸没完没了。与此同时他那双带着凉意的手也在她的身上四处游走,她那身简易的睡衣还有那个不穿内衣的习惯都为他提供了再完美不过的便利,他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解玲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灵魂像是要出窍般,身上被那人四处点火,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烧起来了,好像哪里都在颤抖又好像哪里都在酥、痒。
她不可抑制地低低喊了出来,声音百转千回,激得沈玦愈发地情动。
这种事于她而言还是陌生,可是对沈玦而言却已经不是初尝。
她带给了他前世从未有过的悸动,这种悸动真的让他难以割舍。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那湿热的吻却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往下,在她的胸前辗转停留,流连忘返。
解玲珑浑身一个战栗,脸色通红,她觉得自己想要制止什么,抬起了手却也只是捧住了他的头,欲拒还迎。
第390章 江南之行(1)
导火线一旦被燃起,就很难再抑制这股冲动。
解玲珑沉浸在这种酥酥麻麻的快乐里,脚趾都高兴得蜷缩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样的温柔乡里了。
“别,别这样……”她喘息着,半晌也只能这样无力的拒绝。殊不知这样的拒绝在此刻男人眼里,越显得像是邀约。
乍一听见少女夹杂着啜泣般的柔媚声音,沈玦始终受自己掌控的意识终于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所有的情潮退却,冷静自持地起身将她身上滑落的衣襟细细收拾好,接着躺在了她身边,将她搂在了怀里。
瞧她脸上的红潮未却,余韵未休。
解玲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话,被吃豆腐的可是她啊!随即她低声控诉道:“你,你刚刚做什么呢!”
沈玦却没有答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里,他只是一时之间难以自持罢了……
可是再多难自持,他都不会失去理智。他总不能在没有看到她和他的未来之前,就玷污她的清白,那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他抱着她,低声一叹:“明日天亮,我就得走了。”
乍一闻言,解玲珑低低惊呼出声,再也顾不得他刚刚的冒犯,她神手抓紧他的衣襟,急声问道:“你要去哪?你说过要陪我下江南的!不能食言而肥!”
解玲珑横眉怒目,夜太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抬手捧住他的脸,惩罚似的狠狠啃上他的薄唇,警告性地咬了一口。沈玦猝不及防吃疼一声,低低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解玲珑,又不舍得推开她,只好揽住她任她胡作非为。
“南边……出了点事。”沈玦模棱两可道。
听见他的答案,解玲珑泄气似的放弃了对他的胡闹,抓着他的衣襟恹恹道:“又不肯告诉我详情。”说着,她又似想到了什么,挑眉看着他,“你从祖父那里一回来就提这要走,莫非这是祖父干的好事?”这样一想,解玲珑顿时觉得可能性极高。
知道解玲珑一点就透,很多事如果他不是加以掩饰,根本就瞒不过她。好在这件事他也不准备抵赖,他轻轻将下颌搁在她的额前,语声淡然道:“康王谋反,祸延师门,因此我不得不回去一趟。”
解玲珑听着沈玦这个理由,足够地诚意十足,拿师门福祸来做理由,她的确不能说什么。念及此,解玲珑心情陨铁一样沉,她情绪低落,闷闷不乐道:“哦。还想着终于可以和你整日黏在一起了,没想到不过是转眼,你就要走了。”
这真是一件糟心的事。
沈玦无声地笑了笑,他抬手抚着她的脊背,安慰似的拍了拍,“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当真是来日方长吗?
这个答案,解玲珑和沈玦彼此心知肚明,他们如今是前途未卜。
他的话至今在句句在耳,她也只求将当下的每一日过得稳妥,至于别的,她不敢肖想也不敢奢望。
如今,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去开拓她和他的未来。
他既然看不到她和他的未来,那么她就让他看到,总有一日,所有的心愿都会落成的。
良久,沈玦都没有听见解玲珑的声音,怔了怔,再低头瞧去时,见她已然在他怀中酣然入睡,呼吸绵长。她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安静地躲在他的怀里,这模样让他心中愈发地怜惜。
沈玦低低一叹,独坐到天将明。
等到天色大亮之时,解玲珑是被寄心吵醒的,寄心趴在她床沿,叽叽喳喳道:“大小姐,大小姐,老太爷派人说是很快就要启程出发了,您快醒醒!”
“吵什么呢……”解玲珑懒懒地嘤咛一声,翻转了个身子,把背后留给了寄心。
她本来不是个嗜睡的主儿,今日不知道怎么居然到了卯时末还没醒。
寄心有点不解,好在她也并不在意,见着解玲珑不起床,她眼珠子转了转,计从心来,趴在她耳边细声细语:“大小姐,小侯爷走啦!”
“走了,谁走了?走就走……等等!”解玲珑霍然掀被起身,直直地盯着寄心,“你说谁走了?”
寄心嘻嘻笑道:“自然是小侯爷啦!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带人先走了,还让人嘱咐奴婢说莫要来吵醒小姐您。奴婢这是见着老太爷的命令不可违,这才斗胆来唤小姐。”
解玲珑抚了抚额,昨夜的记忆如潮流般涌进大脑,她记起来了,后半夜她又醒来过一遭,后来沈玦为了让她继续安然入睡,点了她的睡穴,今早这才起晚的。
她默了默,一想到昨晚两人亲密无间的行为,她略略有些羞赧,还没等她回过神,寄心已然惊叫一声,哆嗦着手指着解玲珑的锁骨那片嫣红,朵朵似红梅,“小、小姐,昨夜是不是有登徒子来了?”
言语间,寄雪已经端着洗漱的用具从外间走了过来,她笑骂道:“这客栈铜墙铁壁似的,哪来的登徒子?”
“可是,可是……”寄心犹想辩驳。
寄雪顺着寄心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眼底微光一闪,她倒是挺镇定的,在寄心身边附耳道:“小妮子,你怎么这么傻?想想昨日这客栈还来了谁?咱们小姐这么厉害,可是最是抵不住谁的欺负?”
寄心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呆呆道:“小、小侯爷……”
听见两个长舌的丫鬟对着自己身上那点事大做文章,解玲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直到一行人踏上行程好几日,这件事还一直成为了寄心寄雪两人的焦点,尤其是寄心,忧心忡忡地耳提面命解玲珑一定地要顾好自己的清白,不能随便就让人吃了豆腐。解玲珑对这件事自己也是心里有数的,她本来就是个清白观念特别强烈的人,在解玲珑看来,第一次这种事,当然是要在最美满的洞房花烛夜完成,那样的爱情,才叫真正的——完美!
在爱情上她自己洁癖,她坚持身心的从一而终,追求完美,无论哪个环节出了偏差她都很难接受,所以即使那天晚上沈玦是想跟她来真的,她也会抵抗三番,当然如果实在不能阻止,那就随他了……
第391章 江南之行(2)
反正左右对象都是他,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好歹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这一路下江南,沿途欣赏美景,虽说没有沈玦陪伴,解玲珑好歹是打发走了时间,直到一行人在江南连州解宅门前停下时,车厢内的解玲珑长吁一气,这颠簸翻覆的行程终于结束了……
看守解宅的老管家带着家丁护院老早地就候在了门前,笑容可掬地相迎来人,态度恭谨道:“老奴见过老爷。”
“汤叔啊,怎么就你?你家那小子呢?”解知章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朗笑道。
汤管家从容地笑了笑,拱手回道:“子君顽劣,不知礼数,老奴说是老爷子和大小姐要来,他还是不愿出来,守着那间屋子专注做自己的。”
解知章哈哈一笑:“汤子君年少聪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汤叔就且随他吧。”
“哎,老奴明白了。”汤管家朝着解知章点点头。
解玲珑甫一下马车,听到解知章这句称呼,不免有些错愕,这里居然还有一个让解知章喊叔的人物,这是有多大了?她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人,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但见那满头稀疏白发的老人面容枯瘦,满是风霜,笑容里俱是慈祥。
“汤爷爷。”既然解知章都喊叔了,她这个小辈自然得乖乖跟着喊。
“老奴见过大小姐。”汤管家对着解玲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他细细端详着她,最后欣慰地笑了笑,声音枯哑道,“当年见大小姐尚在襁褓之中,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真是愈发像她的娘亲了。”
解玲珑只管笑,也不接话。
果然如她所料的,解知章很快就接话了,“这性子可不像,她娘至少能安分下来,这丫头却本就是个性子野的,比野马还难驯。走吧,先回我的院子,一把年纪了,这舟车劳顿实在难以招架。”
解玲珑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臭老头就是听不得别人夸她。
几人边说着边朝门里走去,留在后头的陈伯已然开始指使着奴仆们有条不紊地将马车内的行李搬进解宅。
寄心寄雪随行在后,赵和是护卫,自然得要对解玲珑如影随形,一行人进了这满是江南风格的宅院,赵和见多识广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寄心寄雪兴奋得不得了,两眼瞪得大大的,唯恐自己错过了什么,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停。
跟在解知章后头的解玲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俩丫头,堪比刘姥姥。
一路行来,她暗暗将这座宅院的大致格局熟记于心,连一花一草每一处都不放过,她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每一处景致,无论是假山流水还是草木庭院,似乎只要能想到的地方,都有点那么一两处意思。
看得出这座解宅规模全是比较大的了,一路走来这些机关几乎处处可见而且还不重复,解玲珑不禁纳闷了,这手笔的主人到底是有多闲?
还没等她回过神,解知章浑然大笑的声音已经从前头传了过来,“怎么样?丫头,看呆了吧?”他的神色还颇有些洋洋自得。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不屑,拿起手指朝着几处角落点了点,“还不至于,这些布置尚可尚可。”她觉得自己给的评价还算中肯。
汤管家倒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怎么能一眼就看出这里随地埋伏的机关的?整座解宅几乎是处处都暗藏玄机,外人初登解宅,没有人正确领路,是很容易中招的。这些东西全是他那傲气的孙子汤子君的手笔,自小他就爱跟在老太爷身后学这些手艺,后来搬到了连州解宅,他就起了心思说要打造一座固若金汤的解宅,于是便整日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分昼夜地鼓捣那些玩意儿,这日子长了,这座解宅也都变得不像样了,然而解知章对此却还抱着支持鼓励的态度,着实让他费解。
从汤管家眼里读出这些琐碎事,解玲珑不禁扯了扯嘴角,对那个颇得解知章真传的“问题少年”颇有点好奇。
解知章见解玲珑这个态度,当下不免内心窜出一团火,他抖了抖胡子,指了指先前解玲珑指着那几处机关,白眉毛一翘:“有本事,你去破解几个给我瞧瞧。”
“这有何难?”解玲珑从善如流地接下这桩任务,赵和在她身后挑着眉抱胸看着,好整以暇地期待她的表现。
解玲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这花园里,她率先选择的是面前的假山,假山左右是两条石径,中央高高伫立着堆叠的石块,掩着几片芭蕉叶,嶙峋怪石上细小的沟壑纵横交错密布其间,许多玄机都被掺杂在里头,肉眼难以察觉。
她站立不动,凝目看了一圈这些堆砌的石块,接着随意地扫了一眼两侧的花草,还有脚底的石径,抬脚轻轻碾了碾。突然,她脚步向右边的石径一跨,只是保持着抬脚落地的姿势,身子却没有移动分毫。
如她所料的,但见一枚细长的飞针自假山怪石中的某一道缝隙飞射而出,速度快若闪电,眨眼飞过眼前射进前头的草地里,隐没不见。
如果她这一步踩下去之后身子随之往前挪,那么这枚飞针将会射进她的身体里,她目测这枚飞针的劲头,足以透体而过。
解玲珑没有犹豫,脚步往后大退。
像是连锁反应般,飞针射入草丛的一瞬间,一声极细的咯吱,那石径上铺着的三尺石块突然齐齐往两侧一缩,翻出白花花的银刃刀尖,所有刀尖自下而上弹跳而起,以悍然的力度往空气中游走过一遭,倘若那里有人,只要角度把握到位,这威力也足以致死了。
解玲珑还能清晰地看见银刃底部牵着一条银丝,所有的银刃被自己底端的那条银丝牵引,唰地整齐划一往地下一落,竟是按着原先的摆放井然有序。
接着两侧的石块又重回原位,一切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似乎先前森然逼人的陷阱并不存在。
解玲珑拍了拍手,眼里掠过几分赞许,这些机关暗器的确出色,其一是它的出其不意防不胜防,其二是它强劲的威力,胜了这两条,一招制敌也未尝不可。
第392章 江南之行(3)
她转身扬眉看向解知章,笑意盈盈道:“怎样?祖父,这下可服了没?”
解知章负手仰面望天,就是不看她。
他还能说什么?机关暗器最紧要的就是要防不胜防,然而当它内里门道都已经为人所知了,那么破解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解知章不得不承认这个孙女的慧眼如炬。
解玲珑看老太爷这神情,知道接下来的几处机关没必要一一挖掘了。她唇角扬着笑,看向赵和寄雪等人,赵和尚且从容,寄雪寄心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突然,赵和的神色微微一变,面色略带古怪地看了解玲珑身后一眼,接着,所有人都慢慢将目光看向了她的身后。
解玲珑心中疑窦顿生,她随即转身,兴致盎然地目光将向后投去。
但见彼时左边那条石径的假山之后现出一袭白影,那少年唇红齿白,面冠如玉,一双明亮通透的小眼睛炯炯有神,脑袋上玉冠高束,白皙无暇的面容还有那瘦小的身板显得少年有几分雌雄莫辨,看模样约莫着有十六七岁。
彼时他咬着下唇,目光闪烁着零星恼意地看了过来,声音也是清脆晶莹:“是谁擅自动我的机关?”
他明知今日来客是谁,见了却也不知行礼,这心性倒也是挺高的,想来他就是汤子君了。
汤管家恼了,他蹒跚着脚步下了回廊,朝着汤子君走了过去,道:“你这小子,见了老爷也不行礼,谁教你这规矩的?”说着他便到了汤子君的跟前,抓起他的手满脸怒意地牵着他朝解知章走了过来,一路上汤子君仍旧撅着嘴不说话。
待到了解知章跟前,汤子君有些怯意地看了解知章一眼,接着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道:“徒弟子君,拜见师父。”
这下倒换成解玲珑目瞪口呆了,她没瞧出来啊,这看着弱不禁风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小子,居然还是解知章的徒弟。
解知章点了点头,笑得高深莫测,“起来吧。”汤子君起了身后,又朝着解玲珑作揖道:“子君见过大小姐。”
解玲珑呵呵一笑,再瞧那汤子君,他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已经挪到了她的身后那三人,轮流地打量过一遍后,饶有兴致地停留在了赵和身上,见他身材高大英姿飒爽一身侠气,顿时眼睛大亮。
解玲珑瞧了汤子君一眼,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恕她产生了不怎么好的联想……
等汤子君再看向解玲珑时,彼时他眼睛里的敌意已然顿消,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儿,捎了十足的善意,彬彬有礼道:“大小姐未曾来过这座宅子,子君这就为您领路。”
这态度,竟然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解玲珑同情地看了赵和一眼,赵和见她这种眼神,只觉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一行人继续往里头而去,一路上汤子君并立在解玲珑身边,他像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卯足了劲对着解玲珑问东问西,间或掺杂着几个关于赵和的问题。有时候似乎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落后了一步,汤子君就站在了赵和身边,随意地提醒道:“大侠,这里有机关,不能走。”
接着又状若无事地站回了解玲珑身边,解玲珑只觉得左眼皮使劲地跳,扶额直叹世风日下。
等到一行人进了延年堂时,但见院子里葱翠碧绿,庭前栽着万年青,屋子飞檐斗拱,堂柱斑驳着岁月的痕迹,瞧着挺有些年头了。
汤管家迎着几人入了内,笑着道:“这就是老爷的院子了。”
解玲珑扬眉看向他,“那我的院子呢?”
“大小姐是住在秋水苑,离这老爷的延年堂近的很。”汤管家毕恭毕敬回答。
解知章抬了抬眉毛看了解玲珑一眼,果然见到她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她连连摆手道:“别别别,给我换间院子,最好是风景优美点的。”
汤管家迟疑片刻,看了看汤子君一眼,但见汤子君忙不迭抢过话头,唯恐迟了一步就成了生死大事了,“大小姐,回月阁已经有人住了。”
解玲珑哦了一声,循声看去,“谁呀?”
汤子君手指朝着赵和大气一指,慷慨道:“他!”
但见他的眼中是这样想着——回月阁和我的回风阁对门而立,不先指给赵大侠用,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合着给她解玲珑用,就是暴殄天物了?
解玲珑咬牙瞧了汤子君一眼,接着对着汤管家巧笑嫣然道:“汤爷爷,我就要了回月阁了。”
汤子君抗议:“不成!”
汤管家瞪了汤子君一眼,恼怒道:“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接着对着解玲珑施了一礼,恭谨道,“老奴这里去安排。”
汤子君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解玲珑心情大好,汤管家临走之前,她还不忘交代道:“汤爷爷,赵叔只是客,你也别忘了替他在外院安排一间院子,当然,一定要离我的回月阁越远越好。”
徒留赵和一脸的懵逼,俩孩子的明争暗斗,关他什么了?躺着也中枪啊!
解玲珑看着赵和这副表情,很显然他还没回味过来,他已经被人觊觎了,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那人还是个男的……
赵叔啊赵叔,你知道自己男女通吃吗?
显然,他是不知道的。
不成,为了宫瑶姐姐,这事说什么也不能让汤子君把赵叔掰弯了。
虽然吧……宫瑶姐姐人家看上的并不是赵叔……
汤子君对这些安排没有决定权,只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领着赵和去外宅的院子,虽然不能比邻而居,但总不能放过任何接近他的机会。
此时暮色四合,秋日的黄昏来得愈发地早了,解玲珑在解知章这边呆了一会儿,等下人来报说回月阁已经收拾完毕了,这才领着寄心寄雪施施然离开了。
是夜,解玲珑沐浴完毕,浑身疲惫地仰躺在床上,这一路舟车劳顿,可没把她骨头给颠散了!
正准备睡个好觉,听见寄心蹭蹭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解玲珑头痛地扶额,“寄心,不是说了吗?我要歇下了。”
第393章 江南之行(4)
寄心纠结道:“大小姐,不是奴婢要来打扰大小姐休息,实在是小公子催得紧。 ”
汤子君虽然是家生子,但是却有着解知章亲传弟子的身份,倒是担得起一声“公子”,根据解知章的说法,他在琼玉楼的地位和她这个少主,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并且天资聪颖,于机关术上有极高的造诣,将来恐怕难以有人能与他匹敌。
解玲珑觉得头嗡嗡更疼了,她后悔了,今日不该招惹那个雌雄莫辩的怪胎……更不该住在他对面!
“去请吧。”自己酿的苦果,跪着也要咽下,解玲珑无奈地起身。
她理了理衣裳,头发随意挽着,倒有几分风流不羁。
步出内室,进了堂内,但见汤子君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活脱脱像是来讨债的。
哟呵,没了他爷爷和他师父的压制,原形毕露了嘛?
解玲珑施施然坐在了他对面靠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汤小公子,有何贵干呢?”
汤子君表情阴沉,“我刚刚去见过师父了。听师父说,今日是你轻而易举地破解了我的机关。”
解玲珑点点头。
“听师父说,你于机关术上也颇有造诣?”汤子君眼神深处微微闪现一抹亮光。
解玲珑看出了汤子君眼底的意思,矢口否认:“不不不,本小姐我只是业余的,凑巧凑巧。”
开玩笑,术业有专攻,她擅长是枪械改造,研究的是热兵器,以她的水平,破解几个机关虽不在话下,然而汤子君身为机关术传人,整日里鼓捣的全是机械原理的巧妙运用,连飞鸢都能做得出,而她造飞机也许还有把握但是造飞鸢……算了吧。两人要是真的比拼起机关术,她还真没把握能够赢了他。
听见解玲珑的说辞,汤子君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瞪着她,“能够一眼就看穿我布置的机关,这还只是凑巧?”
解玲珑苦着一张脸,她真不想节外生枝,明日还得去准备筹划布置怎么开工呢。
不过要打发他这种脑回路奇特的人,她也不是没辙。解玲珑眼珠子转了转,计从心来,她扭头吩咐寄心一句:“寄心,去把我那只锦盒拿来。”
汤子君坐在她对面,拧着眉头,“大小姐,你这不是看不起子君吗?”
解玲珑直呼冤枉,“汤公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汤公子既然想和本小姐比试比试,那么本小姐也不好推辞。这样吧,我这呢,有一堆本小姐闲来无事画出的图纸,你要是能做得出来呢,那算你赢了,你要是做不出来呢,那便算我赢了。你看如何?”
乍一听这个规则,似乎合情合理,然而再往细一点推敲,其实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图纸是她画的,谁知道她是不是鬼画符来糊弄人?
显然汤子君也不是个容易被忽悠的,他挑着唇冷笑,“大小姐当真以为子君是个好欺负的?”
“汤公子信或不信,还望看过便知。”解玲珑也不接他的话,自顾自道。
寄雪捧来了茶,分别递给了两人。
既如此,汤子君也只好耐心地等着,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盖喝着。
待到寄心捧了一只锦盒款步而出,呈在解玲珑面前,解玲珑伸手接过锦盒搁在了桌上,打开盒子,但见里头堆成一摞的图纸,她玉指拈起一沓图纸,摊在面前对着汤子君笑了笑,“汤公子,你若不信便来瞧瞧,本小姐此言是真是假。”
汤子君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不免起了属于机关师强烈的好奇心,他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听了解玲珑这话,忙不迭窜到了解玲珑跟前,一把捧起那叠图纸,一张张地仔细端详。
解玲珑端起手边地茶盏,心情愉悦地道:“本小姐这叠图纸可是耗尽心血,你只要能做出模具出来便够,有些测量仪器这里没有,我也随图纸画在了上头,以你的能力,想来要做出并不难,”
这里头画的是曾经风靡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汉阳式步枪和子弹,她本来野心挺大的想做AK47,但是思来想去很多工艺水平都达不到标准,特别是化学工艺严重缺失,难度系数高得离谱。于是想了想,便将目光放在了革命时期盛行的汉阳式步枪,对比当时和眼下两者的工艺水平,虽然还是有差距,但是至少在她力所能及消除差距的范围内。
解玲珑擅长的是枪械改造设计,这步枪经过她的加工设计,好歹是比原先的高了四五倍的威力。她也没有说将现代热兵器全都挪来这个时代的打算,眼下这个时代火药初见端倪,她做出火药只是顺势而为抢在别人前头,可是一旦超出历史发展的速度过度,那将引来什么灾难性的后果,她真的是没法预料,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炸弹这种东西固然是好用,然而一旦真的被她成功投入战场,那根本就不是厮杀,而且一面倒的屠杀,这样恐怖的威力会对这个时代的人造成多大的恐慌,她没法掌控。所以对于炸弹的使用,她会严格的控制,不到必要场合她绝不拿出手。
她解玲珑不是嗜杀之人,那些可怕的东西都是从她手里做出的,将来下了地狱,阎王要算账这一笔笔人命估计都得算在她头上,她才不干。
所以她也只能折中,步枪的话也只是将单兵作战的威力翻几番,让人防不胜防,不至于产生屠杀那样的效果,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考虑。当然以目前的工艺水平,要是能做得出这把步枪,她都能笑出花了。
只是步枪的工艺复杂,大量配备可能有些难,她设想过,她只需要培养一支精兵配备步枪,而骑兵则是配备转轮枪,普通步兵配备鸟铳,转轮枪和鸟铳她都把握做到批量生产。然而这些,还需要更重要的一关,那就是冶铁,俗话说得好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铁矿足够,她能冶炼得出达标的钢铁,那么这门便算是叩响了。
解玲珑弯唇笑了笑,她这边想得开心,而汤子君早已握着那些图纸震惊得不能言语了。
第394章 江南之行(5)
他虽然不明白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如此复杂精密的工艺,显而易见不是凭空捏造的。 汤子君喉咙滚了滚,看着上头写着“步枪”二字,干吞了一下,他怔怔然道:“这都是……什么?”
解玲珑扬眉看着他,语声促狭,“怎么,你怕了?”
闻言,汤子君立时挺了挺胸脯,一脸的跃跃欲试,他信誓旦旦道:“你等着,本公子我定然做得出来!”
“那真是好极了。”解玲珑微微一笑。
汤子君扬了扬脑袋,抱着这堆图纸觉得自己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光是那些测量仪器的图纸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何况是他将要做出的“步枪”!感觉要做出那样的成品都有些不可能。
然而于一个机关师而言,最兴奋的事莫过于挑战这世间的不可能。
汤子君见着解玲珑那锦盒里还有些图纸,不免有些热切地看了一眼,期期艾艾道:“大小姐,里头那些是什么?”
看得出汤子君的眼红心热,解玲珑不免弯了弯唇笑着:“好东西,不过不适合你。”
汤子君才不信她的话,见解玲珑没有藏起来的意思,他遂挪着身子好奇地伸长了脑袋看去,一只手在里头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却只是他从未见过的冶铁秘方,他一张嘴不禁越张越大,激动地跳了起来,“这这这,你你你……”
话音未落,他却不小心将袖子勾到了那锦盒,啪嗒一声图纸纷纷掉落一地,汤子君不禁眼珠子瞪得老大,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错事,“该死该死,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些都是绝世难见的秘方啊……”他蹲下身和寄心一起捡起来那些图纸,口中不停喃喃自语。
解玲珑无奈地扶额,直叹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真是祖父手中的天赋异廪之人吗?
正感慨间,底下忽然传来汤子君一声惊呼,“季鱼儿!这怎么会有她的信?”
解玲珑错愕地看向汤子君,只见他手指握着一封书信,那是季修然拜托解玲珑交给他妹妹季鱼儿的信,那日被她装在了这锦盒里。听汤子君这熟稔的口气,好像他和季鱼儿之间还颇有交情似的?
“你认识她?”解玲珑挑眉。
汤子君忙不迭点头,站起身将手中的图纸交给了寄心,对解玲珑道:“自然是,鱼儿是这连州一霸,凭着自己一身好功夫,当真是……无恶不作。”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感慨万千。
解玲珑不禁起了好奇心,这就是季修然当日指的“颇有建树?”这丫头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
“她在连州是做什么的?”解玲珑思忖着开口。
“鱼儿自己开了一家镖局,手下的人马虽然不说是连州城最多,但却是最为彪悍的。”汤子君说到最后已经唏嘘慨叹了起来,“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不学琴棋书画,整日里舞刀弄枪,将来还嫁得出去吗……”
说到最后他扼腕长叹。
“那你可以娶她啊。”解玲珑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道,“听你直呼其名,想来二人交情匪浅。”
汤子君连忙摆手,握拳作明誓状,斩钉截铁道:“我已心有所属了。”
解玲珑:“……”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骚年!
你爷爷会一把刀劈死你的!
“你告诉我季鱼儿的镖局所在吧。”解玲珑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拣大事要紧的做。
汤子君怀里揣着那堆图纸,眼珠子转了转,“城西龙门镖局,大小姐到时候要是去了,别忘了交代她一句十三那日来我府中一趟。”
解玲珑顿时高度戒备,“你要做什么?”
“不告诉你!”但见汤子君已经不给解玲珑窥探他眼神的机会,抱着那堆图纸转身蹭蹭地跑开。
解玲珑扶额,这跳脱的家伙她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她话还没问完呢!
“站住!汤子君,曲妙,呃,不,曲衣你认识不?”
曲妙这个名字是曲妙自己告诉季修然的,曲衣才是为世人所知的代号。真名不得外漏,这是红衣教的规矩,而曲妙正是红衣教中人。
“啊,你说曲家姐姐啊,认识啊,春深阁里的美人嘛!”汤子君百忙之中回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解玲珑,问,“大小姐也想去听小曲儿?”
“对。”解玲珑点头。她想要领教一下季修然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女子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旨不遵,十分好奇。
一脚跨出门槛的汤子君歪着脑袋想了想,“春深阁曲衣姐姐的曲儿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听得到的,得一掷千金呢!不过大小姐要是能和鱼儿有点交情,那鱼儿的朋友,就是曲衣姐姐的朋友,比如我!”说着,汤子君还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自豪,“从来拉上鱼儿去找曲衣姐姐,免费听曲!”
解玲珑出神地看着汤子君,觉得他身上的气质越来越诡异。
见解玲珑半天没话,汤子君抓了抓脑袋,“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没事我就走了啊。”说完他人影就闪了。
解玲珑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没动,她撑着桌子支着脑袋,这汤子君,说他雌雄莫辩也就算了,更奇特的是他的说话语气让解玲珑觉得他脑袋每根神经都搭错地方了……真是个,奇葩……好吧她得声明这个词不带贬义。
“大小姐,这汤小公子,真乃奇人也。”寄心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此人行事乖张,没规没距,雌雄莫辩,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物。
“我也觉得……”解玲珑深以为然,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走吧,去歇息吧,明日我还有很多事要办。”解玲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回屋里去了。
她第二日的确很多事要办。
第二日,琼玉楼的那些能工巧匠上门来报道了。解玲珑早在离开定京之前就下了命令让所有人从懿州迁至连州,他们不像她是搭乘马车来的,而眼下来得却比她晚,倒不是说因为不听命令什么,而是因为解玲珑让他们去准备了几样东西——大量的硝石、木炭、硫磺。
第395章 江南之行(6)
这几样东西搁在这个时代实属稀罕,如果要准备少量的还好说,可是若是要准备大量的,那么就需要费些苦功夫了,因此琼玉楼的弟子们为此没有少费心费力。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好在琼玉楼库银充足,花这点钱不是事。
解玲珑看着手中这本账簿,心中算盘打的响,眼下她为了试验花的是自己的钱,将来得批量生产了,少不得敲诈沈玦一大笔,不是说临渊阁势力遍布天下财大气粗吗?身为临渊阁主师弟的沈玦既然有起兵造反的意思也不至于太穷吧?
她合上账本,微笑地看向底下一群风尘仆仆的人,道:“几位远道而来,实属不易,除了柳掌事留下,其他人等先去休息,我有什么话等到明日再交代也不迟。”
“谢少主!”二十几人抱拳应道,陆续退离。
只剩一个清癯老者还站在大堂中央,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等其他人都离开了,这才对着解玲珑欠身作揖道:“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解玲珑看着他,道:“柳掌事请坐。”言罢,别过头吩咐寄雪一句,“寄雪,把那只锦盒交给柳掌事。”
寄雪低头称是,捧着那锦盒走到了柳长风面前,恭敬道:“柳掌事。”
柳长风依言落座后,挑了挑眉,抬手接过那锦盒,面色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但是解玲珑看得出他眼里的疑惑不解。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堆图纸,柳掌事打开看看吧。”解玲珑弯唇轻笑,眼神里俱是期待。
听说柳长风在琼玉楼里主管的就是冶铁,所以他的身份说是铸造师倒是恰如其分。身为铸造师的柳长风,看到这一堆从异世而来超越当下冶铁工艺的方法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看着柳长风依言打开了锦盒,当他取出第一张看的时候表情先是错愕,只是一瞬间就换为镇定,但是看到第二张的时候,他有点坐不住了,待看到第三张第四张时,他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五颜六色十分精彩,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叠图纸,颤着声音道:“这、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能够冶炼出高纯度高产量的上等铁,高炉炼铁,工艺挺简单的,不过对于眼下来说,有点难。只要你派人去城外找一处杳无人烟的空旷地方搭建一座高炉,严格按照我所记载的标准来,不能有一丝马虎。以琼玉楼的本事,我相信这些应该是十日内的事,当然,这十日内,吩咐人去采买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用量多少我也写在了上头。”解玲珑娓娓道来,从容自在,她眼角微微上挑,含笑看着那个目瞪口呆已然说不出话来的柳长风,“至于其他的,明日你带着汤子君,让他挑几个工匠随他做事,其余的你带走,将炼铁的准备事宜一一完成了,不得有误。那些让你们买了的硝石硫磺木炭,明日都搬到郊外的别院里头。都明白了吗?”她可不想自己离开后那些配制好的炸药发生意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家给炸了。
“老夫明白。”柳长风大为震撼,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由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出来的,他哆嗦着唇,半晌,犹疑道:“大小姐,这些……是不是楼主告知于您的?”
如果是的话,那他也好接受这个事实啊……
哪知解玲珑只是微微挑了挑唇,一脸不屑道:“他?指望这个臭老头教我东西,我还不如求柳掌事来得更靠谱。”
柳长风嘴角抽了抽,装作没听见那句“臭老头”。
他心中虽然有疑窦,但也深知解玲珑是不会给他答案的。见解玲珑没有其他吩咐了,于是便告了声退。
见着自己万事都交代清楚了,大部分都有人帮着做,她只需要静候结果便可。解玲珑伸了个懒腰靠在引枕上,一脸的神清气爽。
“大小姐,初来乍到连州,您要不要出去看看?”寄心见着解玲珑终于得了空,忙不迭提了元宵的金丝笼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解玲珑虽然没有来过连州,但好歹也是听说过连州风景如画的名声,堪比现代的扬州,据说也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好地儿。解玲珑不禁生出了几分向往之心,她扬了扬眉,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初来乍到,哪有不先去好吃好喝玩转一圈的道理!寄雪,把那封捎给季鱼儿的信带上了没?”
“回大小姐,奴婢一直记着呢。”寄雪从内室小步走了出来,温雅笑着。
“那就成,走吧。”解玲珑负手看着天,对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颇有建树”的少女产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连州城当真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且不说青楼上头红袖招展搔首弄姿的佳人们风姿绰约各有千秋,连街上的少男少女都颇有看头。这次出行,解玲珑没有喊马车,而是带着寄心寄雪还有赵和,四人在街上漫步而行,解玲珑头戴着帷帽,掩住自己的面容,这样稍稍阻挡了一些人好奇的目光,但是赵和就不同了。
赵大叔英气逼人,回头率极高,甚至还有姑娘朝着赵和抛来锦帕和媚眼,解玲珑清楚地瞧见一向沉稳凝重的赵和眼角抽了抽,一时之间只觉得大为好笑。
“赵叔,要不是想着你心上人是宫瑶姐姐,我还真想给你做媒。”解玲珑打趣道。
赵和斜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那就是意中人?”解玲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赵和觉得忍无可忍了,“大小姐,前面就是龙门镖局了。”
解玲珑还没完:“赵叔,别羞涩,实话实说不会怎么样的啦……”
话音还没落,解玲珑眼疾手快地提起裙子飞也似地狂奔而走。
留下身后的赵和脸如黑炭。
他沉默地看着前方,寄心寄雪正尾随跟上解玲珑。
他不过是个江湖流浪人,又哪来的资格谈情说爱呢?
他向来极为自控,连对人的感情也是收放自如。
也许曾经……他是对宫瑶有过一刹那的非分之想,然而一切都在那一日锁玉楼相会,戛然而止。
那一日,他与宫瑶、公子意三人共处一室,宫瑶对他弹着筝,眼里却只有那个人。
那一日,他就明白了所有。
第396章 龙门镖局(1)
能相逢本就是缘分,是擦肩而过还是为谁停留,这些都是一笔难写的。
他于剑术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一生所求再无其他,缘分二字难全,飘零一生又何妨?
赵和洒然一笑,负着那柄伴他走遍天涯的沉铁宝剑,大步流星朝着那“龙门镖局”四个鎏金大字的匾额走去,面前竖着一块木质影壁,上头红底黑字书写着一个大写的“镖”,门前两侧矛枪林立,威风凛凛,镖局门前人来人往,却没有敢无故靠近门前一丈地,所有人自觉地避而绕行。
他看着解玲珑站在门前,若有所思地仰头瞧着那几个字,她看得专注,赵和以为她脑子里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了。
她身为主子还没动,他们这些随从自然也不能僭越。
赵和等着解玲珑开口,等了半晌,哪知却是她笑着转过头,言笑晏晏对着他道:“赵叔,我想了半天,觉得这字笔法乖熟悉的,原来是季修然那个书呆子写的啊!”
赵和默然不作声,也就只有解玲珑才会叫季修然那个名满天下的状元少年为书呆子,这丫头当真是年少轻狂。
解玲珑瞧了半晌,不知道怎么着生出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她扬唇笑了笑,对着传言中那个顽劣少女生出了几分期待,不知道季修然的妹妹季鱼儿和季修然有几分相像呢?
解玲珑抬步往镖局内而走,里头的伙计忙迎了出来,见她衣着不凡,那黑脸伙计笑得更开心了,和气地问:“客官,里边请上座。”
身后的寄心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瞅着这四周,有点不着边际地摸了摸脑袋,没听说大小姐要有镖物需要押送啊!
但见解玲珑高深莫测地弯了弯唇,道:“本小姐我来走镖,将你们的总镖头喊来见我。”
那伙计登时便愣住了。
来镖局不做生意却来走镖,还狂妄地说要见总镖头?这是来砸场子的吗?
“不知您是哪一户镖行?”那伙计神色莫名地打量了解玲珑一眼,赤手空拳而来是来走镖的,镖旗都没有,敢情是在逗他玩吧?那伙计神情顿时就冷了下来。
还不等那伙计下了逐客令,解玲珑兀自拣了个座位落座,神情悠悠道:“我若说是景国公府的镖,不知这名头可还用得了?”
那伙计呆了呆,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弯。
寄雪上前从桌上拣了只茶杯,提起茶壶给解玲珑倒了一杯,解玲珑接过茶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这伙计太呆实在无趣,她索然无味道:“去将你们总镖头请出来吧,就说是季修然来信了。”
云里雾里半天,那伙计猛地一拍脑袋,终于明白过来了!敢情这姑娘是大公子托信的人!
早说不就好了!
那伙计愤愤然扭头往后堂而走,看样子倒是个气性大的,脸色乌云密布。解玲珑倒是更好奇这季鱼儿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可以养出这些率性的家伙呢?
不多时,那伙计满脸郁色地回了来,他硬着声音道:“这位小姐,我家镖头有请。”
解玲珑颔首,起身随他进入后堂。
后堂再往深走,是一处练武场,两侧摆满了十八般武器,刃锋森然,长指向天。
而练武场中央,有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衣少女,一袭劲装干净爽利,衬得她亭亭玉立,满头青丝扎起盘在脑后,斜插一朵玉兰珠花,别无其他装饰,却由此显得愈发皎洁动人。
就像一朵带刺的白玫瑰。
解玲珑脑海里突然窜出了这样的形容,虽然这少女她看着挺欣赏的,但是此时她就是不想挪动脚步。
原因无它,就是……这季鱼儿整整比她高一个头啊!
身高是硬伤,特别是在这姑娘面前!
解玲珑好想掉头就跑。
可是季修然的托信还有汤子君的交代都还没完成,没办法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
季鱼儿耳朵很尖,她还没回头,就已经知道来人了,她的声音特别空灵,“有客远来,鱼儿有失远迎。”她边说着,边转过来身子,一把红缨长枪在手,恁是英姿飒爽,她含笑看着解玲珑,甫一看清解玲珑的容貌,她的神色有难以掩饰的惊艳一闪而过。
解玲珑在看清季鱼儿的面容时候,同时也在惊叹这季家的基因果然不是盖的,瞧这季鱼儿,跟她哥似的遗世独立,她哥是朵青莲,那么她就是一朵白玫瑰。
只是长得明明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怎么会是传闻中无恶不作呢?
解玲珑觉得几分费解。
还没等她准备开口,那端季鱼儿长眉一挑,手中长枪随着她利落的身子翻转,飒飒有声,下一刻长枪往前一送,递上解玲珑的面前,枪刃就接着她的下颌,季鱼儿弯了弯星眸,笑意放肆不羁:“传闻里永睿县主能文善武,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解玲珑无语地看着眼前那柄红缨长枪,果然人是禁不住念叨的,她才想着这姑娘明明挺和善的,下一秒就原形毕露了。如果这姑娘一见面动不动就想跟人干两场,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揍得半死不活的,那还真是……
身后的赵和抬手挡在了解玲珑身前,随意地拨开了季鱼儿的那柄长枪,他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神色淡淡:“我家小姐千金之躯,不宜动武,不如让在下前来领教阁下枪法。”
解玲珑会枪法?别逗了,她到底有几斤几两,赵和是最清楚的了。
季鱼儿当然不肯放过和解玲珑比试地机会,她行镖在外,对解玲珑的名声略有耳闻,早就存了比试的心思。
“我要比的,是她!”季鱼儿长枪不屈不挠地再次直指解玲珑。
解玲珑弯唇轻笑,毫不在意道:“行啊。”赵和看了她一眼,又听她继续道,“可我不会枪法,你要和我比试,总得挑你和我都会的吧?”
季鱼儿很是爽快,将长枪往地下一扔,素手朝两侧武器一摊,“你要比试什么?”
解玲珑正想回答,却眼尖地看见先前那伙计急急忙忙跟在一个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院走来,领头的青年眉清目秀,神色有几分恼意。
第397章 龙门镖局(2)
他急行至季鱼儿身边,将她牵在了手里,恼怒道:“鱼儿,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你是有身孕的人,舞刀弄枪这些事能不能先放放?”
这下不仅解玲珑傻了,寄心寄雪傻了,赵和也傻了。
解玲珑呆呆地看着,汤子君不是还在担心季鱼儿能不能嫁得出去吗,怎么这下连孩子都有了……这也太让人大跌眼镜了吧……
“孟庭秋,我好得很!”季鱼儿浑不在意道,她扬了扬脑袋,笑眯眯说着。
解玲珑瞅了瞅一眼她的肚子,她穿的是紧身的劲装,却没有显怀的痕迹,这头三个月有没有过还不好说,这姑娘……还真是……
解玲珑有点醉,她估摸着这姑娘十有八、九是瞧上了人家趁着家中无人约束就把人家霸王硬上弓了,连亲都不成了!真真是……豪放至极……跟她哥性子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就算先前她也存了比试的心思,此刻也烟消云散,这要是出了万一,季修然还不得找她算账?
她看着季鱼儿和她的夫君两人一来一往地斗着嘴,孟庭秋绷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唠叨起来够季鱼儿喝一壶,季鱼儿嘴上求饶嫌他神烦,神情其实却一副享受的模样,乐在其中。
这样的幸福于她而言,仍旧遥遥不可及。成家立室,嫁夫生子,她的幸福,又能何时到来呢?
触景生情,解玲珑神色便也就有几分暗淡,她敛了敛心神,换回了原先的言笑晏晏,对着寄雪道:“寄雪,把信拿来。”
她的声音一出口,孟庭秋才想起来此时还有客人,全怪他太紧张了,他又斥了季鱼儿一句,“你这丫头,就是不省心。”接着看向解玲珑,彬彬有礼作揖道,“在下孟庭秋,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家小姐,永睿县主。”寄雪将信从袖中取了出来,交给了孟庭秋,微微一笑,“这是季先生托我家小姐转交给尊夫人的家书。”
孟庭秋接过信件,倒是没有擅自拆开,而且交给了季鱼儿,温言道:“鱼儿,阿兄来信了。”
季鱼儿此时敛了先前所有的英姿勃发,小鸟依人般站在孟庭秋身边,孟庭秋虽然不算人高马大,好歹也比季鱼儿高了一截,身材瘦的跟竹竿似的,两人相依相偎,。
解玲珑觉得以季修然的身高站在他这妹夫面前……那真是,有损英姿。难怪他没带上他这妹妹妹夫一起上京,解玲珑坏坏地想着。
彼时季鱼儿已经拆开了信件阅览,她逐字逐行读完,长眉一挑,看着解玲珑道:“我阿兄要我听你的吩咐?”
解玲珑一怔,没想到季修然会在家书交代这种事,这书呆子脑子里想得啥?她以为他会和自己妹妹话家常的。
季鱼儿柳叶眉头忽皱,原先清亮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防备,她看着解玲珑,问:“你是我阿兄的谁?”
这个问题……真是问得意味深长。
解玲珑踱着步子,漫不经心道:“蓝颜知己,不知姑娘对这个答案可满意?”
孟庭秋低低在季鱼儿身边道:“来者是客,别怠慢了阿兄的客人。”
一听这话,季鱼儿就不乐意了,她拿眼横了孟庭秋一眼,语气略带愤愤道:“阿兄的客人又不是我的客人,谁要跟曲姐姐抢我阿兄,门儿别想进。”顿了顿,季鱼儿看了解玲珑一眼,恶狠的语气恢复了自然的笑意,又道,“不过既然只是好友,那好说,县主唤我鱼儿便是。”
解玲珑微微一笑。
孟庭秋吁了口气,季鱼儿的性子耿直率性,凡事只认死理,她要是钻起牛角尖来,九牛二马之力都拉不住。接着,他对解玲珑摊手道:“县主,请进。”
解玲珑笑了笑,只觉得这两口子真是有趣得紧。
几人正准备前行,解玲珑看了眼一旁正准备押镖装上独轮车的镖师,饶有兴致问道:“鱼儿,这趟镖是押往哪?”
季鱼儿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想了片刻,道:“那是城北的一户人家托我龙门镖局押往岭南,山高路远,这一趟可不是轻松。”
闻言,解玲珑顿感讶然,诧异地看着季鱼儿,不解道:“岭南不是已落入康王手中了吗?战事吃紧,岭南兵荒马乱,动荡险恶,怎还能放心押镖?”
季鱼儿顿时就笑了。
孟庭秋为解玲珑解释道:“县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步天军甫一到达岭南,便出现了一位用兵如神的鬼面将军,步天军在那位鬼面将军的率领之下,屡出奇谋,打了漂亮的第一战,如今已拿下岭南数州。不过鬼面将军胜在出其不意让康王措不及防,才轻易取胜,康王筹谋多时,眼下还不至于士气受挫,步天军想赢得这场战,恐怕还要费些时日。”
听见孟庭秋此番言论,解玲珑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她眉间微皱,露出思索的表情,道:“鬼面将军?此人是谁?”
她对战事不怎么关心,一路南下只管游山玩水,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这在下倒不知,只听说此人无名无姓,常戴一副青面獠牙面具,人见人畏。”孟庭秋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解玲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城门下,旌旗招展,有一人着白衣将袍,骑高头大马,于朗朗乾坤下走过,彼时明明日光暖洋,而她却觉得斯人面具如厉鬼自地狱而来。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又是为何在步天军中?这么匪夷所思的一个人,是沈玦的手笔吗?
解玲珑知道孟庭秋所知的有限,也就没打算再问他,她领着寄心寄雪以及赵和,在孟庭秋和季鱼儿的引领下入了正厅里头。
季鱼儿在孟庭秋谨小慎微的搀扶下走到了主座上,待她坐定下来,季鱼儿看着解玲珑,便单刀直入问道:“今日不知县主前来,是有何指教?”
丫鬟送了茶水上来,解玲珑位于下首,边喝着茶水边扫了一眼这周遭的环境,她掀开茶盖抿了一口,浅笑道:“指教不敢,就是想来托鱼儿一件事……”
季鱼儿笑了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听闻鱼儿与曲妙姑娘是为挚友,听她一曲不要钱,因此我就是想请鱼儿带我见见曲妙姑娘。”
待解玲珑这后半句说完,季鱼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398章 无骨惊弦(1)
季鱼儿笑了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听闻鱼儿与曲妙姑娘是为挚友,听她一曲不要钱,因此我就是想请鱼儿带我见见曲妙姑娘。”
待解玲珑这后半句说完,季鱼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嘴角微微抽搐半晌,万万没想到解玲珑来找她居然是为了这种区区小事!解玲珑是什么身份,堂堂陛下亲封的永睿县主,景国公的掌上明珠,她会穷到连听个曲都要她季鱼儿出面为她打个折扣?还是说解玲珑当真吝啬到这种地步?可是看她气度不凡,也不像这种人物啊?
主座上的季鱼儿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打量着解玲珑,解玲珑扬了扬眉,无所谓地迎上季鱼儿的目光。
“算了,这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要去便去吧,总归我也不能辜负阿兄所托。”季鱼儿想了片刻,便迅速做下了决定,“再说了,这里头还有阿兄的要我转交给曲姐姐的信,正好顺路。”
解玲珑有点惊讶,不过季修然此举也算意料之中,他会觉得委托她解玲珑转交两份是麻烦她了,还不如让他妹妹来做这件事。
季鱼儿应的是爽快,可是这下倒把孟庭秋急坏了,眼见着孟庭秋登时就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季鱼儿,横眉怒目道:“鱼儿!我都说了,你该好好待在家里养着身体……”
早有预料的季鱼儿提着裙子嗖的一阵风似的窜出了正厅,眼见着她扶着门伫立在门前,弯唇讨好般看着孟庭秋,语气带了几分撒娇道:“庭秋,我没事的,不就是走几步路吗?至于将你急成这样!好啦!你就让我去见见曲姐姐,自从被你勒令窝在家里,我都好久没有出去找曲姐姐还有子君了。”
季鱼儿不提汤子君也就罢了,这一提,解玲珑恍然大悟般想起来一件事,差点就要被她抛在脑后了。
她起身朝着季鱼儿笑道:“鱼儿,还有一件事,子君让我转告你,十三那日去他府上一趟。”
“他找我做什么?”季鱼儿神情有点扭曲,“难不成又想跟我讨论哪个男人最威猛英俊?我看这位大侠就很不错啊!”
这料爆得有些猛了……解玲珑差点呛到。
“我想,大概,应该,估计,是吧……”解玲珑目光幽幽地扫视一遍赵和,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八风不动,她心里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到底要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这个石头脸猛然变色呢?
解玲珑不知道的是,她所期盼的这个答案,不久就来临了……
而此时,孟庭秋无奈地只得屈服于季鱼儿的软磨硬泡之下,爱情本来就是没有底线的纵容,凡事一旦有了底线,那便是情未至深。
于是,几人相携出了龙门镖局,伙计牵来自己的马车,季鱼儿和孟庭秋坐在了里头,解玲珑几人返回自己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春深阁而去。
待得在春深阁前停下来马车,守门的小厮忙不迭搬来了踏脚凳,恭迎几位贵客。
解玲珑掀起青帷,慢悠悠地出了车厢,踩着踏脚凳下了马车,彼时孟庭秋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季鱼儿下马车,她清楚地瞧见季鱼儿唇边那抹无比柔和的笑意,可以想象她是有多幸福。
解玲珑视若无睹地扭过头,在心里头哀怨地默念……秀恩爱,秀恩爱……
待得季鱼儿在孟庭秋的千般呵护之下下了马车,她朝着解玲珑走来,抬手一拂,笑道:“县主请。”
“请。”解玲珑笑着回道。
季鱼儿是常客,一入了门,伙计一见着季鱼儿便知道是要老地方了,但是他却不识得解玲珑,见她衣着不凡,也只好笑容可掬十足恭敬道:“不知这位贵客……”
话音未落,就被季鱼儿突兀打断,她走上前慢悠悠地朝二楼楼梯而去,“她是我的贵客,按我的规矩来便是。”
闻言,身后的伙计顿时苦着一张脸,你的规矩,你的规矩不就是吃霸王餐吗……
季鱼儿领着解玲珑,大摇大摆地上了楼,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架势,半点也不客气地把这当成自己地盘了。她不用伙计领路,自个儿熟门熟路地摸上了春深阁二楼回廊尽头的一间雅间,尾随在后的解玲珑见这一路都装饰华美,半分也不输定京城中的春深阁,倒是感慨果然销金窟就是销金窟,到哪都吃得开。
笃笃笃。
季鱼儿站在那间雅间前,甚为恭敬地敲着门,轻声细语道:“曲姐姐,是我。”
室内安静了半会儿,接着响起了一个女子温柔中不乏刚韧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是鱼儿妹妹吗?我听着似乎还不止你一个,你带了客人来?莫非是子君?”
吱呀一声,那道门蓦然中开,现出了一个人窈窕出挑的身姿,此时见她着一袭曳尾流光月华裙,发髻没有过多的装饰,几支银簪斜插入鬓,点缀珍珠,而她面容略施脂粉,淡扫蛾眉,只不过是一颦一笑,便见她不是胭脂俗粉,眉眼间有绰约风华,有若西施在世,她的容貌算不上国色天香,却已是倾城之姿。解玲珑见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风流傲骨之态,也就明白了此人何以让季修然如此倾心相待的原因。
只是似乎是因为体弱的原因,曲妙的脸色不是很好,带了一抹病态的苍白,有弱柳扶风之态,似乎风一吹就能倒。她见了解玲珑,消瘦的脸上有明显的惊讶,顿了顿片刻,收放自如地敛了先前的神色,淡然道:“原来有贵客来临,鱼儿,你怎么也不先跟我打声招呼?好让我换身衣裳再来迎客。”
门前的季鱼儿摸了摸鼻子讪讪然笑着,“好姐姐,是我不对。”
“贵客临门,曲衣有失远迎,请进。”曲妙微笑看着解玲珑,淡淡拂手一请。
“不敢。”解玲珑微微一笑,举步进了门,但见这间房视野开阔,堂内是一间茶室,茶几上正烧着水,此地有茶香绕梁不觉,醇香隐约,半点也不掺杂其他杂香。对面垂着一幅纱幔,纱幔轻轻拂动,俨然可见纱幔后头摆着一架凤首箜篌,约有半人来高,想来这就是曲妙的献艺之地了,曲妙在天下都尚能有响亮的名号,这么华贵的雅室,不算配不上她的名声。
第399章 无骨惊弦(2)
“请坐。 ”曲妙在茶几对面跽坐下来,解玲珑面不改色地也随之落座,但是孟庭秋倒是在这里急忙着要给季鱼儿找来厚厚的垫子,扶着她坐了下来,季鱼儿见着这里都是女眷,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将孟庭秋轰了出去。
接着她面不改色地对着解玲珑笑了笑,“让县主见笑了。”见曲妙投了讶异的眼神过来,季鱼儿一拍脑袋,哎呀一声,道,“忘了和曲姐姐介绍了,这位是永睿县主,阿兄在定京城里结识的好友,此番县主南下,阿兄便托了一封家书过来。曲姐姐你看,这是阿兄这给我的,里头还有一封是你的,我没拆开看过。”
季鱼儿信誓旦旦咧嘴笑着,一点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觉。
曲妙倒有些意外地打量了解玲珑一眼,她边伸手接过季鱼儿手中的信,边神色自若道:“你就是永睿县主?”
她倒是半分都没有点敬意,似乎是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解玲珑扬眉看着她,倒是挺喜欢这姑娘的气魄,她点了点头,“季先生是我府上的教书先生,我与他多有往来,便结成友朋,此番南下,他本意欲前来看你,但是俗事相缠,先生脱不开身,便只好委托本县主来走这一遭了。”
解玲珑尽量用生疏的口气说着季修然,虽然季修然是她男闺蜜,但是要分场合啊!在男闺蜜的女朋友面前,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个路人就够了,女人的心最敏感,这要是想岔一步,那造成万劫不复可就坏了。
曲妙接过信后并没有立时拆开,她放下信,先是给解玲珑和季鱼儿倒了一杯茶,眉间微蹙道:“修然的朋友便是我曲衣的朋友,县主不必客气。只是听县主这般说辞,想来……修然他近期还是不能回来吗?”
任谁都能看得出曲妙的神情黯然,情之一字本就伤人。季鱼儿握了握拳,咬牙愤愤道:“阿兄说要上京考取功名为曲姐姐沉冤昭雪,阿兄的确是做到了对曲姐姐的承诺,可是他早答应过曲姐姐只要一洗刷冤屈之后就回江南来娶她,如今三四个月都快过去了,人影却没见着?阿兄到底是在想什么,曲姐姐的婚事是耽误不得的大事啊!”
季鱼儿替着曲妙打抱不平,解玲珑将这话听在耳中,倒有几分讪讪然,当日要不是她强行留下季修然当她府上的教书先生,也许季修然在伤好之后便直接下了江南,和曲妙成全他们之间的婚约之诺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曲妙长睫微颤,她慢慢地垂下了如羽长睫,声音不愠不火道:“鱼儿妹妹,没事的。修然他有他自己的抱负,我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这曲妙姑娘倒是个识大体的。
季鱼儿嘴巴张了张,有点不自在地看了解玲珑一眼,恕她难以想象,做一个教书先生有什么抱负可言?
解玲珑弯唇轻笑看了曲妙一眼,真不愧是季修然看中的人,和季修然能这般心有灵犀,这就能猜得出季修然的心思了。
“曲姑娘,这封是季先生给你的事,说不定一切疑惑的由头都在其内,还是打开了看吧。”解玲珑劝了劝曲妙。
曲妙怔了怔,抬眸看了解玲珑一眼,不语半晌,终究是抿着唇打开了信。
半晌过后,解玲珑见曲妙神情露出释然的神色,她便知道,从来算无遗策的季修然,又在千里之外搞定了他家中候他已有一年之久的女盆友。
曲妙将信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眼下她眼角眉梢间都是舒心的笑意,她语带羞赧道:“他说他在定京城中已成晋王幕僚,待他在京中安定下来,便接我过去。”
听着曲妙这般说,解玲珑有点奇怪,她不理解,以季修然如今的本事,要接一个曲妙到京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为什么以诸般借口又给曲妙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季修然到底是在考虑什么?
只是这些心思她当然不好对着曲妙明说,她等了季修然一年,这下好不容易被季修然安抚下来了,她可不能添乱。
解玲珑对着曲妙笑了笑,“季先生从来不是空口说白话之人,曲姑娘安心等待便是。”
季鱼儿听着季修然的话还尚可,虽然不满季修然独自将曲妙一个人丢在这,但是听说他将会回江南接曲妙去京城时,立时条件反射般捂了一下肚子……她和孟庭秋的事还没跟她哥透过气呢!就连这亲都是为了避人耳目草草了事,感觉不大妙啊……季鱼儿有点心虚。
曲妙看了一眼解玲珑,弯唇笑了笑,轻声道:“县主远道而来为了听我一支曲,我自然不能怠慢啊县主。”
言罢,她拂袖起身,施施然朝着那纱幔款款走去,婢女打起纱幔,送了曲妙入内,但见两侧轻纱漫舞下,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手扶箜篌,拨弦轻弄,一双纤纤素手柔若无骨,不愧是素有“无骨惊弦”的大家。
箜篌声起,奇音漫开,一曲清音,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解玲珑不由得听得如痴如醉,和唱衣的琴艺当真是不相上下,难怪能并名称世。
一曲终了,身后的寄心寄雪都已经听得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解玲珑抚掌由衷地称赞,“妙,妙!当真是妙哉!”
纱幔内的曲妙放下箜篌,缓缓起身朝着外间走来,她眉宇间有一抹从容的高傲,微微含笑对着解玲珑道:“县主过奖了。”
两人虽算不上一见如故,但彼此到还算看得对眼,有说有笑半日,解玲珑便告了辞。
季鱼儿还要留下来陪曲妙说话,解玲珑便先走了。
出了春深阁,寄心爬上马车,犹且觉得余音在耳,她满脸兴奋道:“小姐小姐,这曲衣姑娘的曲,当真也是绝世无双!”
对面的寄雪捂着嘴笑了,“照你的意思,还有另一个绝世无双了?”
寄心点头如捣蒜,“那是,想想唱衣姑娘!那也是一手天籁之音了!”
寄雪道:“可是这不是成双了?哪来的无双!”
寄心呆了。
第400章 无骨惊弦(3)
解玲珑听着俩丫头斗嘴,乐不可支地扶着窗笑了起来,真是醉了。
不过想到今日的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解玲珑便也就放松了心情下来,想着剩下的日子便要埋头在火药堆里,她就有点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从小她的兴趣就是玩弄这些枪械弹药,她倒愿意成日里就做着这些事也不愿意和那些无聊的人玩什么宅斗,那简直就是在贬低自己智商的游戏。
往大的说,谁要是惹她一个不高兴,她随便扔一颗黑火药,就能送谁愉快地上西天,而且这个时代杀人又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够蒙混过关。不过解玲珑并不是如此泯灭良知的人,她还是将生命看得诚可贵,这种事想想就成了。
那日解玲珑出了门去了趟龙门镖局和春深阁,回来后便吩咐寄心寄雪收拾了东西往城外别院而去,她要一个人独处一室,收拾了一个干净密闭的屋子,里头摆满了她自己鼓捣出的实验装置。她遣退了所有人,让卫风派了琼玉楼的死士看守别院,禁止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寄心寄雪还有赵叔,也被她勒令安排在了城里解宅中不准跟她前来。
虽然她很有自信自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能分毫不差地控制好每个制配火药的过程,但是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生出意外,万一……万一真的将她炸没了,那好歹少炸一个是一个。
解玲珑躲在别院里一鼓捣就是十来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大事。连州城里解宅府上,这月十三,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也略略掀起了波澜。
季鱼儿在孟庭秋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坏了的严加看管下,下了马车一步一顿地进了解宅。实在是孟庭秋太了解季鱼儿了,她是个特别多主意也特别热血的姑娘,凡事一来就热度必定要立刻执行,无论条件都多么不允许,她都会咬牙撑下去,就比如说两人成亲之事,她等季母与季修然甫一离开连州,第二日马上就请来了媒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季母同意了两人的亲事,还请媒人代为主持,媒人被她半哄半骗,就这么替她与他立下了婚书,取得了官府的认可。婚礼一切操办得不能再低调了,他觉得自己委屈了她,她却浑不在意,说是一切看自己心情便是。
就比如当下。
解宅后花园中,一湖碧水,架着白玉九曲桥,尽头是一座长亭,琉璃瓦丹朱漆,宛然如宝石。
“子君,我就知道你当真喜欢那位大侠!”季鱼儿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她笑着用力拍了拍汤子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子君,姐姐我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这人呢遇见就是缘分,看上了更是天注定,上天都给了你机会让你遇见了自己中意的人了,把机会拱手送上你面前了,你还能放走了他?你要是真的放走了他,除了怪自己,你还想怪谁,对不对?爱情这东西呢,虚幻得很,可是也是实在得很,你看我和你姐夫,如今不也是过得潇洒快活吗?喜欢呢,就要勇敢去追求吧,没什么大不了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被拒绝又不会少一块肉。”
季鱼儿说得大义凛然,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但其实说到底……她也只是被孟庭秋一个人吃得死死的而已。
然而汤子君听得心不在焉,他一直哀怨地盯着孟庭秋,咬着从季鱼儿身上抢来的手绢,愤愤然道:“我说鱼儿姐,为什么你成亲这都不告诉我!”
一听汤子君的思绪还停留在原地,半分也没被带走的意思,季鱼儿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不就是急着想和孟庭秋成亲吗,结果就忙得忘记了知会亲友,等她低调地成亲完,次日又得忙着押镖,待她和孟庭秋押镖完回来,就已经带了一个小的回来被孟庭秋勒令在家了。
季鱼儿坚持自己的话题,对汤子君的问题持视若无睹的态度,道:“子君哪,你看要不要鱼儿姐为你出出主意,去把那位大侠拐回家里来?鱼儿姐看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当真是人中龙凤!”
听着季鱼儿这话,汤子君斜乜了她一眼,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季鱼儿握着孟庭秋的手,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微笑看向汤子君,道:“你要相信我。”
汤子君瞅了瞅孟庭秋这个成功落网的“猎物”,他咬了咬牙,心一横,为了未来幸福着想,决定豁出去了。
午后的解宅后花园,此刻有几分寒意。水面波澜不兴,倒映着四周的假山绿树,连遥不可及的朗朗乾坤亦在它数丈之间。
曲桥上一道渊渟岳峙的身影缓步而来,那人散发在肩,发尾以青色丝绦随意地系着,一步步从容而来气势犹如泰山岿然不动。
他剑眉星目,不笑的时候,狭长的眸子里就像盛了一汪寒潭。
赵和背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沉铁重剑,大步朝着湖心亭而来,他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听说汤小公子命人传来消息说是他已经完成了解玲珑的交代,想约他见见面。
虽然赵和并不能理解汤子君完成任务和约他见面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但是看在解玲珑的面子上,赵和还是很客气地来了。
这十来日里汤子君虽然不至于整日里闷头刻苦钻研,时不时地到他院子里走上理会,谈了谈人生到理想,但是天资聪颖的人就是格外受上天青睐,再有多么的吊儿郎当,他也能完成嘱托。
当然对于这位汤小公子时不时表现出的好感,他表示还是摸不着头脑。
他甫一入了湖心亭,毫不意外地见着里头空荡无人,正打算抬头之际,耳尖忽动,感觉到上空有气流微微晃动,一道人影疾落坠下,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那人影在他面前翻了个漂亮的跟斗落地,汤子君挺直了腰身,拍了拍手看着赵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扬了扬脑袋自豪道:“怎样,精彩吧?”
赵和眼皮都不翻,没有表情地点点头。
第401章 无骨惊弦(4)
汤子君见着赵和反应颇为冷淡的样子,兴致便有些缺缺,“啊喂,大侠,是不是不过瘾?”
赵和抿着唇看着他,单刀直入道:“小公子让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汤子君也不回答,负着手随意地踱了几步,接着忽然他转过了头看向赵和,微微一笑:“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和你玩玩。 ”
话音还未落,他的手指不知按在了哪处,湖心亭上的那处屏风忽然往下一陷,一个形态模样与赵和几乎无异的人陡然出现在面前,赵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任谁在突然之间见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会震惊。纵然赵和的心理素质再好,也抵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
汤子君的笑声响起,他毫不犹豫抬脚往后一退,退在了亭外,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我这几日费力改装的宝贝机关人,大侠,你来领教领教!”
赵和淡淡地瞥了汤子君一眼,半点也没有被暗算的恼怒,他转而看向对面的机关大侠,眼里倒是被激起了几分兴趣。汤子君不愧是被解知章称赞不绝的弟子,继承了公孙世家所有核心的本事,连这机关人都是做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赵和没有取出长剑,只是赤手空拳地迎着那机关人的袭击,那机关人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虽然有些攻击落到了实处却并没有作用,只要不找到那机关人的命门,它就像能不死不休般地打下去,更有趣的是它是能时不时地放几招暗器,回回都不重复。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另类刺激的比试的赵和和那机关人过招得愈来愈过瘾,汤子君看得不禁喜上眉梢,果然鱼儿姐说得没错,搞定一个男人,就要投其所好!
汤子君抚掌大笑称好,笑声肆意,赵和百忙之中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耳尖忽动,感觉到机关人又放一记暗器,这回是暴雨梨花针扑面而来,他却佯作措手不及状,踉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一出实在超出了汤子君的意料,见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就扑了过去,以雷霆之速将赵和往旁用力一撞。
赵和对汤子君此举也颇有些始料不及,他不过是想故意受点伤让这小子长长记性敛了那少不经事的性子罢了,哪知被他这么一撞,两人都毫无预备,直挺挺地冲向亭边朝湖水倒去。
噗通一声,两人跌进水中结结实实地黏做了一团。
汤子君万分惊恐地乱划着水,双腿胡乱蹬着,却事与愿违地越陷越深,分不清了东西南北。
赵和不知汤子君不识水性,他自个儿先钻出了水面却迟迟不见汤子君破水而出,他浓眉一皱,接着又扎入水中,朝汤子君的方位游去。
见着汤子君胡乱抓划的动作越来越慢,赵和知道汤子君大事不妙,随即一靠近了他便毫不犹豫得朝他衣襟一抓,这一抓,他呆了一瞬,只觉得手心有一阵软绵绵的触感,他不识得这种陌生感觉,正奇怪这小子身上带了什么,随即条件反射地揉捏了捏,这一捏,他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脸突然诡异地爆红。
本来就要陷入昏迷的汤子君,被这道异样的触感给激灵灵地吓醒,他瞪大了眼看向呆若木鸡的赵和,两两无语相望,他的脸在水里憋的通红,眼见着就要透不过气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抓着赵和还放在自己胸前的手顺着他的手往上爬,赵和随后也反应了过来,拉住了汤子君的手游出了水面。
“登徒子!”
汤子君甫一出了水,便开始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
赵和带着汤子君,闷不作声地划向湖心亭,抱着他上了岸。
汤子君倚着亭柱,尚且觉得先前那只禄山之爪还在胸前,他委屈地控诉道:“还以为你是堂堂君子,原来也不过是小人!这下我的清白毁了!你要怎么办?”
汤子君说着说着,开始嚎啕大哭。
赵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不,是她。
任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到,原来眼前这人……其实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活了三十几个年头,赵和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斯尴尬境地,他的确是冒犯了人家姑娘,虽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但是……然而……这并不能抹杀他侵犯了人家姑娘的事实啊……
汤子君捂着眼睛哭着,偷偷露出了一条缝隙,见着赵和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越哭越大声:“爹啊,娘啊,女儿不孝,没能护住自己的清白,女儿清白已毁,只好以死谢罪,去地下见你们了……”
赵和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脱口而出:“在下定会负责的!”
“一言为定!”汤子君几乎立时回应,哭声戛然而止。
赵和见她变脸速度之迅疾,不由得一呆,“你……”
“我怎么了?你都说要负责我的清白了,我还哭什么哭!”汤子君抹了一把泪,恶狠狠道。
坦白地说,今日在汤子君的戏本里其实只有献机关人这一项计划,但是当人要开始走运时,神也挡不住啊!
汤子君心中不由得暗爽了一把。
赵和:“我……”
“怎么?你要反悔?”汤子君危险地狭起了双眸。
赵和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丫头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般,以前看着她觉得她的长相雌雄莫辩,再加上人人敬称她为公子,他也就没往深处了想,如今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再瞧着她,的确是有几分少女的率性,特别是她拿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时候,自有一段娇憨,他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忽然微微一动。
他的手也微微一动,拂了拂她额前垂落的发丝。
如果……是她,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
当解玲珑见着赵和领着一位扭扭捏捏攥紧了他衣角的小姑娘而来时,她几乎是目瞪口呆,惊讶得张大了嘴,足以塞下一枚鸡蛋。
我去!什么时候赵叔也有女盆友了?还是个萝莉?难道赵叔的真实身份是萝莉控?
艾玛这世道好混乱……
“你们这是……”解玲珑坐在靠椅上,惊得捧着茶杯都忘记喝了。
“子君,出来。”赵和沉声道。
什么?子君?哪个子君?她没听错吧?发生什么事了?
第402章 无骨惊弦(5)
当别院内的解玲珑见着赵和领着一位扭扭捏捏攥紧了他衣角的小姑娘而来时,一瞬间几乎是目瞪口呆,惊讶得张大了嘴,足以塞下一枚鸡蛋。
我去!什么时候赵叔也有女盆友了?还是个萝莉?难道赵叔的真实身份是萝莉控?
艾玛这世道好混乱……
“你们这是……”解玲珑坐在靠椅上,震惊得捧着茶杯都忘记喝了。
“子君,出来。”赵和低声道。
什么?子君?哪个子君?她没听错吧?发生什么事了?
解玲珑纳闷地瞧着赵和身后猛然钻出一个脑袋的小姑娘,这俊俏的小姑娘好眼熟啊……哪里见过来着……
那颇有几分英气的小姑娘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笑嘻嘻道:“大小姐,您要我做的那些模具都全部完工啦!”
“哦……”解玲珑端起茶准备喝,下一刻,又顿住了,她愕然抬首,“啊???”
她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赵和此时只能无奈地替汤子君做解释,“大小姐,她……就是汤小公子。”
这下,正开始喝了一口茶的解玲珑连茶水都喷了出来,艾玛,吓死她了……赵叔刚刚说什么?
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的解玲珑这回毫不犹豫地看向汤子君的眼睛,头一回对她使用了神眼,这下确定无误了……这家伙……就是那个不着边际的汤子君……
解玲珑扶额长叹,逗她玩啊?
“坐吧坐吧。”解玲珑道,她瞅着眼前这个打扮着五颜六色的小姑娘,挑眉,“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因为我从小就被爷爷当男孩养,爷爷一直希望汤家后继有人,爹过世时就嘱咐我娘说无论生下来我是男是女,在爷爷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我当做男孩养。”汤子君摇头晃脑道。
“那你和赵叔……”解玲珑迟疑地看了两人一眼。
“他要娶我!”汤子君豪情万丈道。
赵和岿然不动。
但见解玲珑已经傻了,赵叔起码有三十了,汤子君才不过十六七,赵叔整整大了她一轮!这忘年之恋,确定没搞错?!
汤子君看出解玲珑眼里的疑惑,支支吾吾痛心疾首道:“呃,就是……本姑娘的清白毁在他手里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办法的事……”说得她好像有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解玲珑目瞪口呆,她说的这个人,确定是从来清心寡欲和尚似的赵叔?没看出赵叔还有这一面啊!这这这下手也太快了吧……
殊不知汤子君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然而从字面上来看,汤子君这么说也没错,赵和自然是不好否认什么,无奈只能随她胡闹了。
赵和一副从容就义的表情。
男人就要敢作敢当,他认了就是!
好半天才消化过来这个惊悚事实的解玲珑结结巴巴地看着赵叔:“赵叔,你们防护措施做了没?子君这小小年纪,万一怀上了怎么办?”
赵叔:“……”大小姐,感谢你这么相信我的能力!
汤子君:“……”她的玉白小脸唰的爆红。
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解玲珑看清汤子君眼底的意思,解玲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望天半晌。
“子君,你说模具都做好了?”解玲珑半天才想起来正事,正色看向汤子君,“都在哪里?”
先前诡异尴尬的气氛这才慢慢回转了过来,汤子君敛了心神朝身后招了招手,高声唤道,“小羽小野,快进来!”
小羽小野……
这名字……解玲珑眼角抽了抽,这当真是汤子君的少女风。
她话音甫一落,便见着门外来了两名壮汉,二人合力抬着一只硕大的箱子大刀阔斧地迎面而来,解玲珑使了吃奶的劲这才把笑憋回肚子里,这样的彪形大汉她居然给起名小羽小野……
她觉得汤子君这个姑娘的脑回路当真不是她可以理解的,真的做什么事都不忘来一点神来之笔,而赵和却始终是波澜不惊的神色,任汤子君的行为再多么惊天动地他都不加以置喙,兀自不动如山地看着她,眉都不皱。
解玲珑觉得此番来到江南,她纯粹就是来被秀一脸恩爱的。
她长长一叹,扶着椅子起了身朝那堂内一只大箱走去,打开盖子,随手拣了几只在手里摆动着,她已经将图纸解释得最简单了,如果以汤子君的才能还做不好,那她也就不指望别人了。所幸,经她检验的这一批模具都相当达标。
解玲珑放心下来,她起身,拍了拍手,赞道:“不错。”
汤子君骄傲地扬了扬脑袋,“那是。”
她边说着话边朝赵和的方向拱了拱,一脸期盼夸奖的喜滋滋表情。
解玲珑忍无可忍,抬手对那两人吩咐道:“将这些搬走,随我来。”
寄心寄雪闻言立时跟上。
王羽和王野都是解宅的家丁,自然是要听解玲珑的吩咐,两人再次合力抬起箱子,随着解玲珑亦步亦趋地出了大堂。
赵和目不转睛地看着解玲珑,见她出了大堂,便没有犹豫地抬脚镇定而走,对汤子君的呼唤置若罔闻,独自撇下她一个人在后头期待落空。
身后汤子君磨了磨牙,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和的背影道:“都是本公子的人了还给本公子摆谱!岂有此理!”
且说解玲珑带了那一箱的模具到了她命柳长风秘密在一处山谷里督造建立的高炉工地,如今这处高炉工地已能投入实践,但是为了安全性和稳定性,柳长风正带着人四处试验勘察,确保无一处安全隐患。
眼下高炉基本已经竣工,解玲珑到了此地后,便亲自将模具用法传授了琼玉楼这些能工巧匠,这几天所有人都已经领教过解玲珑惊天的本领,纷纷对她刮目相看,不复原先的质疑,她用自己的能力收服了这一堆奇人。如今一见解玲珑又要开讲,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听着解玲珑讲授这般新奇的东西,无一不聚精会神凝神屏息听着,这个时代能获取的工艺知识本来就是极为匮乏,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看家本领守卫得极为严密,除非亲传弟子,否则没有人会像解玲珑这样肯公之于众。
第403章 无骨惊弦(6)
只是在解玲珑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她所知道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解玲珑习以为常,对比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一交代完毕,她接下来只要安心等待第一批熔铸形成的样品。
高炉炼铁她已经试验过了好几次,熔铸出的铁锭在基本硬度和纯度上达到了她的要求,目前就等着模型成品了。
她亲自在工地指挥,指导工匠的操作,赵和抱胸站立不动,目光平静地扫视周遭的情形,眼里却对那个少女多了几分激赏,英雄惜英雄,对于他肯看得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吝于诚意,如今他行护卫之责已有小半年,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输了那局棋。
解玲珑又待了一会儿,接着便沿原路回了别院。
汤子君一路随着两人小跑在后头,她已经被解玲珑脑子里装的那些东西深深的吸引了,尤其了她亲自督造的高炉,简直是闻所未闻,炼铁这项工艺本来是挖地成炉来进行冶铁,但是解玲珑居然能做到拔地而起并且还是一项技术成熟的工艺!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旦来了好奇心,谁也挡不住汤子君,连她心心念念的赵大侠都被她丢在一边了,汤子君攥着解玲珑的袖子,叽叽喳喳地问着。
解玲珑两手负在身后,边望天边走着,喃喃自语:“哎呀,这天真蓝……”
汤子君跺了跺脚,恼羞成怒道:“少主!”
解玲珑挖了挖耳朵,“啊?没听见。”开玩笑,她要怎么说她是从现代学到的知识?
汤子君愤愤甩袖。
见着这姑娘终于放弃了这锲而不舍的态度,解玲珑暗自舒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日头,不确定道:“这……午时都过了。今日是十五来着,春深阁是不是会有‘春深双衣’的节目来着?”
一直尾随在后的寄心猛点头:“正是正是,大小姐要去看吗?”
解玲珑摸了摸下巴,思量片刻,想着左右无事,便朝天打了个响指,“走吧。”
汤子君变脸速度之迅疾,解玲珑马上也领教了,一听解玲珑说要去听“春深双衣”,汤子君两眼放妖光似的,“大小姐!我也要去!我带着你,你带着钱!”
解玲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赵和,道:“可以,只是价钱从他月银扣。”
汤子君:“……”大小姐,能不能大方点……
一行人正准备往城里走去,却见前头卫风突然疾如迅雷而来,一道黑影刹那逼近落在眼前,卫风就地而跪,面色冷凝道:“大小姐!出事了!”
解玲珑朝天翻了个白眼,废话,没出事你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做什么。
“小疯子,瞧你这样,是出了什么事?”汤子君探出身子好奇道。
“民间再现‘美人悬案’!”卫风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复杂,他抿唇看了解玲珑一眼,神情极为古怪。
美人悬案再现了!这代表又有姑娘遭殃了!
所有人立时表情严肃地看着卫风,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儿戏。
如今的解玲珑越发地懒了,如果不是必要时刻她不会使用神眼,因为她不会让自己过度依赖神眼。纵然眼下卫风一副不忍的模样,她还是没有直接窥探他的心思,只是微微狭起了双眸,语气略略一提,“是……谁?”
卫风欲言又止,他咬了咬牙,定定道:“春深阁曲衣姑娘!她一双素手齐腕断下!”
解玲珑瞬间石化。
汤子君惊恐地尖叫出声,声音穿透云霄。
就连向来镇定如斯的赵和也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快带我去见她!”解玲珑急急追问,她拔腿就走健步如飞,卫风忙起身跟在她身后回答问题。
汤子君已经哭出声了,她扯着卫风的衣服方寸大乱道:“曲衣姐姐出了什么事?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卫风沉声道:“今日曲衣姑娘正在准备‘春深双衣’的表演,忽有一位客人说得了一架古雁柱箜篌想献给她,曲衣姑娘闻古箜篌之名便应邀而去想要见识见识,哪知那人献箜篌是假,夺她手是真!”卫风说到最后,都有几分于心不忍,曲衣闻名天下的正是她那一双无骨惊弦,而如今这一双手却惨遭横祸!真真是造化弄人!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毁掉一个人的骄傲来得更为残忍了!
那个罪魁祸首,当真是十恶不赦!
“曲衣姑娘现今情况如何了?”解玲珑问道。
汤子君面色茫然看着他。
卫风道:“尚在昏迷当中,大夫正在尽力抢救。”
解玲珑心里沉甸甸似的,她没法想象曲妙会是什么感受,曲妙是季修然的未婚妻,她做不到对曲妙坐视不理,更遑论她还接了东云越的单呢!“卫风,如今美人悬案重新出世,蛇已出洞,能不能捕捉到蛛丝马迹,就看你的本事了!若有什么线索,立刻上报给我!”解玲珑当机立断道。
“是。”卫风低声应道。
解玲珑看了西北方向一眼,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将消息传给季修然,让他回江南吧,现在也只有他可以安慰得了曲衣姑娘了。”
卫风再应了声是,便领命退下。
接着几人便回了别院上了马,快马加鞭往城里回赶。
素来以“无骨惊弦”名动天下的曲衣姑娘失了一双纤纤素手,这件事以光速在城里传了开来,所有人对这颗耀眼的明星以这种方式骤然滑落的事实还不能接受,曾经有多少人为之一掷千金,如今就有多少人为之扼腕痛心。
街头巷尾每个人都在对这件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那凶手长相多丑陋可怕凶神恶煞如厉鬼索命,言之凿凿好像自己亲眼目睹到了似的。
解玲珑对这些无稽之谈当然不予理会,策马狂奔至春深阁,仓促下了马匆匆朝春深阁内快步走去。
出了这种事,春深阁自然是打了烊,解玲珑之所以能进的来,倒还是看在了老熟人汤子君的份上。
等解玲珑见到了几日前还谈笑风生的曲衣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看着她那双被包扎得紧紧的手腕唯余触目惊心的空落落,她的眼底有深深的悲悯,解玲珑从来不知道,原来空白也是一种可怕。
第404章 墨丹书至(1)
汤子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副模样的曲妙,几近失控地扑在了床榻边,两手痉挛似的地死死地抓着锦被,用力按捺住声音低低地哽咽出声,赵和见她这样,也只好默默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而解玲珑倒是克制得很好,她只是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冷静自持地明白眼下浪费情绪无用,趁着这事才刚发生不久,她还是抓紧询问一些有用的消息便是。
她平静地扫视一圈,发现旁边的靠椅上季鱼儿正无力地瘫软在梨花木靠椅上,整个人呆怔又憔悴,她两眼通红,孟庭秋正默不作声地伴着她,两人看样子已经是发泄过情绪了,不过解玲珑担心的是季鱼儿,她现在身怀有孕,情绪不能太过波动。
一旁的孟庭秋见着解玲珑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附耳对季鱼儿说了些什么,起身朝解玲珑点点头,接着率先步出了这间屋子。
解玲珑步调缓慢地跟在他后头,待出了门,见着孟庭秋倚着高楼栏杆,俯视着底下一江涛浪,他的眼神空落落,他的声音惶惶然,孟庭秋没有回头,看着底下的江河自顾自地说着:“曲衣姑娘出事的时候,我和鱼儿都在这里,鱼儿只要身在连州城,每逢十五都会来陪着曲衣姑娘,她把她不仅是当成了亲嫂子,还是她的亲姐姐,鱼儿都和她约好了,将来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要让孩子和她学箜篌,成为曲衣后人。可是没有想到,曲衣姑娘只是离开了鱼儿眼前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了这样的事。”孟庭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杆,那泛白的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那间雅室里传来了曲衣姑娘痛苦的尖叫,我和鱼儿立时闻声寻了过去,到了那边时就看见曲衣姑娘晕倒在血泊里,抖着一双血淋淋的手腕,而窗户大开,那凶犯已经逃之夭夭。”
解玲珑想了片刻,道:“意思就是你和鱼儿都没有见过那个人是谁?那总有人接待他进了雅室的吧?”
孟庭秋苦笑地摇了摇头,无力道:“没有,除了曲衣姑娘或许有可能之外,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人的真面目。谁能想到就连那个通报曲衣姑娘有客邀约的丫鬟都是那人自己易容而成的呢?”
解玲珑这时更惊讶了,“易容?”
孟庭秋点点头,“那个丫鬟后来在柴房里被发现,双手被牢牢捆缚住,根据她的说法,她已经被人暗算关押在此地已有一夜了。”
“她没见过那人是什么样?”
“没有。她是在睡梦中被人暗算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消息吗?”
孟庭秋确定的摇了摇头。
解玲珑沉吟半晌,这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连做这样的准备都要提前一夜。那么按照现在的情形,曲妙是接触那人最久的人,除了等曲妙自己醒来或许她还知道零星半点消息,否则没人知道那个凶手的任何踪迹了,尤其是那人还会易容,这简直就是开外挂的游戏。
“带我去那间雅室看看。”也许在凶案现场她能找得到什么蛛丝马迹,解玲珑怀揣着这点希望来到了那间还沾满鲜血的雅室,里头只放着一架雁柱箜篌,就没有其他的了。
解玲珑凝神看着那架雁柱箜篌,微微狭起了眼睛,抬手一指,道:“那架箜篌的来历可知?”
孟庭秋摇了摇头,“还没有派人去查。”眼下出事还没有一个时辰,他为了曲衣的病情还有安慰季鱼儿,已经分、身乏术了。
解玲珑收回了手,道:“卫檀,你回去派人查!”卫檀是她新提拔到贴身暗卫的人,如今她在琼玉楼贵为少主,待遇自然是比从前上升了不少档次。
不知哪里传来卫檀一声轻飘飘的“是”,雅室里再度归为沉默。
解玲珑又仔细探查了一下这间屋子,看着桌上摆着茶杯,感慨如果这个世界要是能采集得到指纹那就万岁了。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解玲珑没发现其他的蛛丝马迹,随后也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回到曲妙的屋子,看着汤子君还在抽噎,季鱼儿兀自失神,满屋子压抑的气氛实在让人觉得难受,解玲珑叹了一口气,对着孟庭秋道:“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鱼儿如今有孕在身,经不起太大刺激,你先带她回去,今日她情绪受了波动,先找个大夫给她开副安胎药,这里我和子君陪着曲衣姑娘,你二人莫要担心了。”
孟庭秋默然片刻,眼神往曲妙那里扫了一眼,再看看季鱼儿眼下魂不守舍的样子,随即朝着解玲珑拱手道:“那曲衣姑娘就有劳县主了。”
“那呆子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解玲珑低低一叹,又看了季鱼儿一眼,“那呆子的妹妹,我也得理,哎,你说这呆子,怎么就不早点和我下江南呢?”解玲珑一脸郁卒。
听见解玲珑在埋怨自己舅子,孟庭秋自然不好应答什么,摸了摸鼻子,转身朝季鱼儿走去,半哄半骗了大半个时辰才说服她跟他先回了去。
彼时汤子君抓着解玲珑的手苦苦央求道:“我在这看着曲姐姐,我不要回去!”
解玲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我又没说让你回去。”
汤子君想了想,好像是!
“少主,我要为曲姐姐报仇!”汤子君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怒的情绪。
解玲珑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连他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报仇?”
汤子君坚决不气馁,“我会找到他的!”
解玲珑长长叹了一气,“是啊,我也在找他。”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和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他看了床上仍旧昏迷的曲妙一眼,声音平平道:“刚刚我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是一前一后接连两剑斩下,剑法流利迅捷,刃口自上斜向下,收尾的时候会故意向内一收,据我所知……”赵和的声音忽然顿了顿,“这种剑法只在一人身上得以见过。”
赵和曾是打遍天下的第一剑客,见多识广,他会知道实属正常。
第405章 墨丹书至(2)
他这句话就像一剂强心剂,打在两人身上,解玲珑和汤子君齐齐惊愕地看着他,表情夸张,两人不约而同道:“谁?!”
赵和缓缓道:“来无影去无踪的奇人,曾与我齐名的剑客,叶西河。 他极少与人过招,之所以盛名于身是因为他回回都一招制敌,所以没有人能看出他剑法中的玄机。但除了我,我曾与他决战龙鼎山,在他剑下接过一百七十八招,终于最后胜了他。”
解玲珑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美人悬案发生这么久,没有怀疑过这个叶西河,原来是人家太牛逼了没人想得到,今天要不是她带了赵和来,也许她也要陷进这个死局里了。
汤子君登时就拍案而起,气势汹汹道:“我要用那个机关大侠杀了他!”
赵和轻飘飘地戳破她的幻想,“流云剑下精铁可斩,你的机关大侠在他手下最多一招。”
汤子君泄气了,她气呼呼地看着赵和:“那你帮我杀了他!”
赵和眼神微微一动,叹道:“自三年前龙鼎山一战,叶西河的踪迹已成谜,如果不是在曲衣姑娘身上见到了这熟悉的剑法,我已经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他的身份背景都是谜团?”解玲珑疑惑看着他。
赵和点点头,道:“叶西河此人剑法精绝,无门无派,来去无踪,天人无人不识叶西河,也无人识得叶西河。”
虽然感觉事情又回到原点了,但是好歹还是有些进展的。
解玲珑看了外头逼近黑夜的天色,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就到此吧。先下去休息,曲衣这边有人看着,明日等等他们查出了什么结果吧。”
听了这话,汤子君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曲妙一眼,最后也只能被赵和强行带走。
解玲珑出了曲妙的屋子,凭栏眺望远方的夜幕星河,寄心寄雪跟在解玲珑后头,伸长了脖子也没懂解玲珑到底在看些什么。
寄雪细声提醒道:“大小姐,起风了,还是下去歇着吧。”
解玲珑摇了摇头,“再看会儿吧,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这件事……未必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解玲珑心中的弯弯绕绕,俩丫头自然不懂。
寄雪无法只好从曲妙屋里取出了一件薄披风给解玲珑披上,她站在栏杆上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这才去了春深阁下人给她收拾的客房。
进了屋子,灯火通明,解玲珑见着这里的布置也是同曲妙的风格般,雅致一如曲妙的屋子。
不过眼下解玲珑倒没有什么精力去欣赏这样的风景,忙活了一天她只觉得身心疲惫,她揉了揉肩膀,道:“寄雪,给我备水沐浴吧。”
寄雪低声应道:“是。”言毕转身出了房门。
解玲珑浑身酸痛地躺在软榻上,她很少骑马,今日可是策马狂奔,真是觉得骨头都要散了。寄心上前给解玲珑揉着肩,低声叹道:“大小姐,我还以为出了京就能盛世太平呢,没想到还是有这些烦心事,真是到哪哪都不清静。”
闻言,解玲珑只是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听过一句话没?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寄心顿了顿,凝神思索着解玲珑这句话好久,寄雪回来得很快,不多时解玲珑就开始享受起了花瓣浴桶,解玲珑的身份尊贵,春深阁给的服务也很周到完美,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足以让她见识曲妙将这座春深阁经营得多好。
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个妙人,一生就这么毁于一旦。
解玲珑遣退了所有丫鬟,独自一个人在屏风内侧放空思绪安静地泡着澡,寄心寄雪按着她的吩咐安分地待在外室。
也不知过了多久,解玲珑自昏昏沉沉中醒来,只觉得浴桶内的澡水冰凉,冷得她一个激灵立时醒来,冰凉的澡水寂静无声的屋子都再提醒她一个事实——这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了!她昏睡过去至少不下两个时辰!寄心寄雪不可能不会来提醒她,除非她俩出了事!
换句话说,就在先前不久……有人偷偷潜进了这里,在这里动了手脚。
解玲珑心神一凛,登时心中警铃大作,她微微潜下去身子,拿眼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周遭。
蜡烛已经快要焚烧殆尽,只剩下它明明灭灭的烛光,照着一人宽大的衣袍,那人站在屏风外,身影倒映在那副花鸟屏风上,尖长的帽檐斜长的衣袍,这人应该是身穿了一件披风。还未等解玲珑做好准备,只见那人脚步忽抬,解玲珑还以为他要转进屏风,哪知他只是转过身子,面朝着屏风内侧的方向,清亮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无比清晰,“县主,睡了一觉可是舒服?”
解玲珑稳住不动,她不能起身穿衣,只好在浴桶内冷笑连连,“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不请自来是不是有点过分?”
那人似乎是浑然不在意,斜长的倒影勾勒在屏风上,铁画银钩,竟有几分风姿卓绝,“忘了自报家门,是在下的过错,不知郡主……可否听过流云雪剑叶西河呢?”
解玲珑脑子嗡的一响!
叶西河!
那个数起美人悬案的制造者?!
那个意图收藏天下所有美人器官的变态狂?!
真的是他?!
卧槽那他来找她做什么?
解玲珑浑身一个激灵,刚刚她觉得不安全,眼下她觉得更不安全了,可是衣衫尽褪地窝在浴桶里,这样另类的禁锢,她能怎么办?
解玲珑要抓狂了!恨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洗澡啊!
对了,赵叔呢?
“赵叔呢!”解玲珑脱口而出,唯一打败叶西河的赵叔呢!
屏风上的影子没有动,但是他的声音却有几分悠长:“哦……你是说赵和吗?他听到一点关于我的动静,便追了出去,眼下这里,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县主。”
解玲珑打了一个寒战,她慢慢冷静下来,声音尖锐:“是你害了曲妙?”
叶西河风轻云淡道:“是啊。”
解玲珑心往下一沉,如果他不是凶手的话,也许她还能逃过一劫,可是眼下……
“就是你制造了数起美人悬案?”解玲珑还不肯死心。
第406章 墨丹书至(3)
叶西河承认得更痛快了,“是啊。 那些都被我供在家里,可是赏心悦目了。”
解玲珑一阵恶寒,她实在想不出对着一堆器官有什么好赏心悦目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解玲珑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了。
她这话一出,以为叶西河会回答得很顺溜,哪知他这回顿了很久,久到解玲珑都快以为屏风上的倒影其实是谁在恶作剧的泼墨。
“解大小姐,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叶西河如是道。
解玲珑登时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飞转过无数的思绪,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恐慌,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叫嚣着——
她的神眼被这个变态狂知道了!他对她的眼睛产生兴趣了!他是来挖走她的眼睛的!
但关键是,叶西河是怎么知道的?!
天底下知道她身上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是谁泄露了这个消息给他,还是说……叶西河其人乃是她认识的人其中之一?!
最后这个猜测,更令她毛骨悚然。
她实在不敢去猜测,会是谁蛰伏得这么神秘这么深。
解玲珑努力地镇定下思绪,她抚着胸口狂乱的心跳,慢慢让它稳定下来。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着冷静,“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不现身出来瞧瞧,又怎么知道我的眼睛美不美呢?你我二人……素昧平生吧?”她的声音满含轻蔑的笑意,临危不乱。
“大小姐确定要我来考究考究你的眼睛究竟美不美吗?”叶西河语气悠悠,自有一段风流。
“难道你怕现身?”两人打着太极,一个个都在玩着心机。
“我怕什么?”叶西河朗声大笑,身子凌空一展,翩若惊鸿般越过屏风,一道墨黑的身影便陡然间出现在眼前。
解玲珑登时往桶里钻得更深,靠!这混账!能不能出场方式别这么匪夷所思!吓死人了好么!她以为屏风要砸下来了!
她仰头看着那个逆光而来的男子,他的面容普通,平淡无奇,却有一双极为耀眼的桃花眼,那双眼一眨一闭间,风流自转,一瞬间似有倾世桃花在她眼前洋洋洒洒。
这么一双惊世骇俗的眼睛,绝不可能有这么平凡的容貌,解玲珑知道,那张脸之下,一定还盖着另外一张脸。
两两无声相望,解玲珑凝起目力向他的眼底深处望去,一望之下,却什么也没有。
她犹自不死心,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从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挖不到。
见着她如此可爱娇憨的模样,叶西河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眉眼一弯的时候,像是桃花忽倾,“小丫头,别费力气了,你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解玲珑顿时大窘,她好抓狂,为什么关键时候她自以为是神技的异能在这些人眼睛什么都不是!沈玦如是!墨丹书如是!还有这个变态狂!也是!
还以为有一双神眼就能够在这个天下横行霸道,原来是她想太多吗!
挠墙……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解玲珑警惕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姓什么吗?”叶西河唇角微弯。
“你姓叶!”解玲珑翻了个白眼,当她二货吗?
“那你有没有听过……北岐叶家?”叶西河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北岐叶家?
解玲珑凝眉思索半晌,她曾经因为墨丹书和她说的北岐灵术而去查过关于北岐的事,对北岐世家却不怎么关心。
她想了片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视了叶西河一遭,静室昏暗,她的目光炯炯,忽然在他腰间一枚玉佩做了停留,一刹那记忆忽然如泉涌而来,解玲珑突然想起了,当日她查到的那名老者给她提供的线索就是凶手佩戴着一枚阴阳玉鱼绕金圈,而据她派人查来的资料则显示,阴阳玉鱼绕金圈,这是北歧国特有的印记,修习北歧灵术的术者皆须佩戴此玉佩。
如此一来……眼前的叶西河,当真是那犯下数十起美人悬案的凶手了!
她身上的六玄魂印是北岐灵术,叶西河既然是修习北岐灵术的术者,那么会有压制她异能的本领也奇怪。
解玲珑唇角弯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她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怎么?”
“没听说过也无所谓,只要你能肯给我你的眼睛便够了。”叶西河漫不经心地说着,谈笑风生。
“做梦吧。”解玲珑冷笑连连。
她虽然态度强硬,但到底也只是装腔作势,其实她内心虚得很,在敌我悬殊并且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对付得了这个能和赵叔并肩的变态狂,可是再怎么底气不足,也要输人不输阵。
她内心已经在飞转心思筹谋下一步动作了。
“小丫头,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阻挡过。”一直站立在她对面的叶西河,忽然笑着朝她弯下了腰,把一双绝世的眼睛,逼近她。
解玲珑看着这么一双迷人的眼睛,只觉得三魂六魄都要被迷得七荤八素了,她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叶西河,你等着,你总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里,你要是胆敢动我,将来会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我怎么舍得动你呢?”叶西河温和一叹,他朝解玲珑伸出了手,意欲抚上她的脸庞,被解玲珑快速躲开。
他倒也不介意,兀自心平气和地收回了手,对着解玲珑含笑自若道:“解大小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解玲珑戒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知道吧,开国帝后陵寝所在的那两张藏宝地图,如今在谁身上吗?”叶西河开始慢慢踱着步子。
解玲珑抿着唇,眼中的潋滟眸光,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都快忘记了,如今想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当时半张地图在她身上,被她转手赠给了沈玦,另外半张地图,是由季修然转交给了东云越。
她始终不开口,叶西河也不介意,始终自说自话,“我们就来玩一场游戏,比比谁能率先拿到那半张地图如何?沈小侯爷与你是旧识,不提也罢。晋王身上的那半张地图,是不是更有挑战性?”
第407章 墨丹书至(4)
的确,她如果向沈玦要回那半张地图,沈玦应该不会犹豫,任务就没什么难度了,但是如果对象换成东云越,那层次就不一样了。
解玲珑抬头,自下而上定定望着他,道:“赌注是什么?”
“我若赢了,那么你将那双眼睛赠我,你若赢了,我叶西河任你处置。”叶西河身子忽低,朝她温声细语道来。
她看见他的眼里漆黑一片,宛若深渊般深不可测,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要陷进去了。
“一言为定。”解玲珑唇角忽弯,痛快地做下了这个决定。
见解玲珑答得毫不犹豫,叶西河略带诧异地看着她,“不怕有诈?”
“就算有诈,你又能耐我何?”解玲珑回答得霸气侧漏。
叶西河一怔,接着朗声大笑,声声张扬,他笑到一半,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有人就要回来了,在下先走一步,解大小姐,后会有期!”
言毕,叶西河飞身破窗而出,身影融入了沉沉夜色里,转眼便无影无踪。
解玲珑看着窗户大开的方向,抚着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送走这座瘟神了。艾玛呀真是时时刻刻都要防止被看光,绝逼不要再有这么糟糕的下一次了……
她这边还没缓过神,门外咚咚咚的拍门声便大声响起,随之伴着赵和焦急的声音:“大小姐,大小姐,这里可有出事?”
“赵叔,我没事,你先稍等片刻。”解玲珑声音扬起,她边说着边迈出浴桶,更衣言毕这才出了屏风朝房门而去,她打开门,看着赵和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他皱着眉头:“大小姐,刚刚可有贼人闯入?”
解玲珑转身入了屋内,她声音冷凝:“刚刚叶西河来过这,好在只是寄心寄雪被药倒了,赵叔你看一下两人如何了,我倒是没事。”
赵和脸色难看:“果然是调虎离山!”
解玲珑挑挑眉,没说话,赵叔这人就是太老实。
赵和按着解玲珑的吩咐,先后察看了一遍寄心寄雪,确定两人没有性命之忧后,这才看向解玲珑,道:“两人无碍。”
解玲珑端坐在软榻上,一手扶着茶几,凝神思索片刻,道:“赵叔,我也许要连夜赶回京城了。”
赵和一惊,按剑而起道:“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解玲珑摇了摇头,“我与叶西河打了个赌,谁能从东云越身上取得那半张地图,谁就赢了。”
赵和沉声片刻,抬眉看了她一眼,“大小姐不怕有诈?”
解玲珑唇角扯了扯,“在那座京城里,我什么没经历过?还怕一个陷阱不成?”
“小丫头,你恐怕要失望了,那京城你眼下是回不去了。”天外忽有一道曼妙无比的声音远远传来,恍若天籁。
解玲珑先是头皮一麻,先前叶西河一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还耳侧,眼下这声“小丫头”,她几乎是以为那个变态狂去而复返了。
不过也只是片刻,她浑身紧绷的神经就蓦然放松了下来,这么阴阳怪气妖孽的声音,不会是叶西河,只有一个人专属。
那就是……墨丹书。
她大步跨出门,迎接这位天外来客。
“督公大人好兴致,半夜三更来登门造访。”解玲珑含笑倚着门框,挑着长眉看向来人。
但见天外一抹紫衣自云间踏月而来,天地苍穹万物刍狗全都成了陪衬,唯有斯人不谢风流。
墨丹书回回出场都要这么拉风,解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拜倒在他的衣袍下了。
“听闻县主要远行,本督公就前来为县主指指路。”墨丹书哗啦一声落在栏杆上,凭栏而坐,俊美如斯的面庞上噙着一抹温柔笑意,“免得县主南辕北辙,那就不妙了。”
“哦?依着督公大人的意思,你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解玲珑挑眉看着他。
“县主要找的并不是人吧。”墨丹书似笑非笑道,“当日那半幅地图,可是让本督公遗憾许久。”
解玲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难不成你也是来寻找晋王身上的那幅地图?”
乖乖额滴神,还真是香饽饽……
“怎么?有何不妥吗?”墨丹书定定看着她,笑意更深,“诚邀永睿县主同行,美酒佳肴奉陪,敢问县主应邀否?”
解玲珑看着墨丹书一脸祸害苍生的笑容,慢吞吞道:“都不知道晋王人在何处,你想邀我去哪?”
坦白地说,她对墨丹书是没有敌意的,从认识到现在,不仅没有伤害过她,更是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或者说是守护她,她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但对他还算是信赖。
眼下他说要跟她一起去抢地图,她更愿意理解成,那是他要和她结伴同行的借口。
墨丹书斜坐在栏杆上,歪着脑袋斜乜着她,他紫衣倾斜如流云,银线在暗夜流光里若隐若现,繁杂的针线勾勒出银色曼陀罗,墨丹书神色张扬,“岭南。”
解玲珑神色有些许错愕,“岭南?他去那里做什么?”
墨丹书为她一一道来:“康王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起兵造反,不过是因为他替自己留了后路,先帝赐他一道遗诏,大意是无论康王所犯何事,可免罪一次。圣上密旨,命晋王潜入岭南,用尽手段也要毁掉遗诏。”
这个不难理解,纵然康王留有遗诏,可明泰帝再怎么心胸博大,也容忍不了一个敢背起他的人继续心安理得地作威作福。但是毕竟是先帝遗诏,一旦康王公之于众,那么明泰帝势必要承认这道遗诏,他又怎么甘心?所以最好的方法,只有在暗中毁了它,断了康王的后路。
解玲珑抿着唇沉吟半会儿,对于墨丹书的说辞,她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唯一的古怪之处就是,“你为什么认为他将地图带在了身上,这种东西他不应该藏在晋王府中吗?”
墨丹书摊了摊手,他悠悠道:“谁知道呢,本督公命人搜过他的晋王府,丝毫没有地图的踪迹,那么就说明,地图一定在他身上。如何,你信是不信?”
墨丹书定定地看着他,含笑等着她的答案。
第408章 潜入禹州(1)
信!为什么不信?
墨丹书是谁,手握侦缉天下之大权者,没有任何事能逃出他的掌心,他要搜一个晋王府,对于神出鬼没的墨局,这是多简单的一件事!
解玲珑弯唇一笑,笑意吟吟,艳若桃李,“我信是信了,可是督公大人想好到时候那半张地图怎么分了吗?”
同行不是重点,重点是到时候那半张地图如何分赃,总不能撕作两半吧?
墨丹书挑了挑眉,长眉弯如月,“这还不简单?谁先得了那地图,那就是谁的。 ”
听起来好像很公平的样子?
解玲珑慢吞吞道:“督公大人,这恕我不能办到。我要那半张地图,不为别的原因,而且有人跟我打赌,说是谁先拿得下那半张地图,谁就赢了。我要是输呢,配上的可是我这双眼睛,想想就觉得害怕呢,督公大人,能不能打个商量,你要是先我拿到那半张地图,先借我用用?我解玲珑保证有借无还——呸,有借有还。”
她说得一脸信誓旦旦,就差指天立誓了。
墨丹书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他挑眉看着她,满脸狐疑,“小丫头,为什么你的话……我听着感觉这么没有含金量呢?”
解玲珑一肚子坏水,他可不是没有见识过。
闻言,解玲珑腹诽,面上仍旧故作正经,“督公大人,我什么时候做过欺骗你的事了?”
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墨丹书也没打算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要是得到了地图,那还不抓紧时间拓印一份?管她解玲珑还不还。
他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随你吧。”
将来真对上了那半张地图,那就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解玲珑听墨丹书一口就答应下来,顿时笑逐颜开,这下她的筹码就多了一份,有墨丹书这份助力,起码可以和叶西河成了二比一的局势。
她往房里踏着步子,扬起裙摆坐在了软榻上,拎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半杯润了润喉,接着看向墨丹书,“那就一言为定了。不知督公大人想要何时启程?”
“自然是越早越好。”墨丹书微微一笑,紫衣风流曳地,拖着长长的倒影。
解玲珑笑了,“正中下怀。那你我即刻便启程如何?”
事关重大,她还想好好用自己的眼睛欣赏江山美如画,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被叶西河拿来当被欣赏的,再说了,叶西河伤了曲妙,那可是书呆子心尖上的人,书呆子是她的挚友,她哪能不为他出这口恶气?退一万步来说,就冲着叶西河丧心病狂这点,她必须得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因此,她连觉都不愿意睡了,自然愿意连夜启程。
墨丹书没有否决,算是答应了。
于是解玲珑立时就忙得不可开交地收拾了起来,寄心寄雪在赵和的解救下很快醒了过来,按着她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柳长风和汤子君两人连夜被传唤到跟前,柳长风倒能敛起心神,汤子君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那双眼睛因为哭得厉害显得越发地肿了。
“今夜我得了谋害曲妙的凶手踪迹,为将其逮捕归案,我将连夜出发。这里的一切事物就交给你们了。”解玲珑抿唇坐在榻上,表情严肃。
柳长风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汤子君闻言如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急急道:“我也要去!我要去为曲姐姐报仇!”
“此去凶险异常,子君,你心性单纯,手无缚鸡之力,并非适合闯荡江湖之人。”解玲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解玲珑说得在理,汤子君弱弱地说着:“我可以制作那些可怕的机关……”
解玲珑长长叹了一气,“子君,且不说别的,你要是离开了连州,那我来连州的目的不就得半途而废了?你想了好了吗,要么我去,你替我完成那些图纸上画的物件,要么你自己一个人,你觉得,谁才能真正地将那人擒拿归案?”
汤子君默默地不吭声了。
解玲珑挺直了腰身,沉声吩咐:“就这么决定了,我带人前去缉拿真凶,尔等替我守好连州的秘密。”
“是。”汤子君和柳长风齐齐应道。
至于其他人,解玲珑只交代汤子君届时代为转告,前后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她和赵和寄心寄雪几人齐齐牵着马出了门,翻身上马正要启程间,有一人金雕玉砌的马车摇晃而来,银铃声不绝如缕,一看便骚包得很。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墨丹书还有这等癖好,一副恨不得宣告全天下“我有钱快来打劫我”的架势。
金色帷幕被一只葱白玉指挑开,月光下露出了墨丹书轮廓分明的面庞,斯人风流倜傥,英俊无双,他挑着唇,笑意灿若艳阳,“小丫头,本督公这销金窟暖得很,你要不要来陪本督公一起逍遥逍遥?”
墨丹书笑得一脸暧昧,颇有挑逗之意。
解玲珑唇角一挑,执鞭策马上前,笑得比他还暧昧,“有何不敢?本县主最喜欢逍遥之事了,想来督公大人,不仅喜欢逍遥,还喜好雌伏吧?要不要本县主招几个人,一路陪督公玩玩?”
她策马甫一靠近墨丹书的马车,便一脚伸出踏上驾版,旋身落在了墨丹书面前,矮身定定看着他。
墨丹书先是呆怔了片刻,接着肆意大笑,真是有趣,从来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没有敢犯身为一个太监的忌讳。
只可惜……他是个假太监。
他浑然不在意,大手伸出一揽,将她结结实实地揽在怀中,解玲珑一个猝不及防,重心下落倒在他的怀里,一瞬间暗香浮动鼻尖,他低下头凑近了她,笑意深深,“不必了,我看小丫头你,就很不错……”
解玲珑脸一黑,唯恐避之不及地推开他,理了理衣裳坐在他对面,“抱歉,我从不玩男人。”
“原来还是雏儿。”墨丹书笑了,“要不要本督公给你找人玩玩?”
解玲珑脸色更臭,“姑娘我有人要,不要你担心。”
墨丹书笑了笑,一瞬间眼眸深深,“别怕,本督公给你挑的人,一定是百里挑一的。”
第409章 潜入禹州(2)
墨丹书笑了笑,一瞬间眼眸深深,“别怕,本督公给你挑的人,一定是百里挑一的。 ”
解玲珑瞪着他,“万里挑一的我也不要!”
墨丹书不置可否地一笑,他别过头,闭上眼,似乎是有些疲倦的模样。
解玲珑见这妖孽终于安分了下来,不由得舒眉一笑,在墨丹书的地盘,她不必再提心吊胆,于是安心地入了睡。
然而马车颠簸,这注定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一夜。
她睡不着,只好闭着眼开始谋划如何从东云越手中夺得那半张地图,可是以东云越的为人,那半张地图一定藏得极深,她又打不过东云越,这件事只可智取不能强夺。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东云越窃取到那份先帝遗诏之前先发制人,将先帝遗诏率先拿到手,再将这份先帝遗诏作为交换和东云越谈条件。
先帝遗诏是明泰帝派给他的重任,明泰帝能将如此重任交给他,就说明明泰帝对他很是看重,东云越倘若真的想要挽回明泰帝因为嵇城一案对他失去的好印象,那么这件事上,他会不遗余力地想要成功完成。
所以,就算她提出的条件再怎么狮子大开口,东云越势必都会忍下去,他会不遗余力地完成明泰帝的交代。而她只需要凭着她过目不忘的本领记牢地图,就算东云越事后想要再从她手中夺回地图,那么这之间的时间也足够她应付叶西河了。
解玲珑心中打好算盘,心中又忍不住想起了沈玦。她掀开窗帘,看着马车在悬挂着的皎皎明月,顺势趴在了窗沿上,脑海中不禁放空了思绪。
此时此刻,与她千里共婵娟的人,在何方呢?
***
次日,解玲珑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而马车还在马不停蹄地奔驰。
她扶着头疼的脑袋起了来,看着墨丹书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顿时反省自己是不是睡相差过了头,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解玲珑拧眉瞪着他。
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无事。”墨丹书慢悠悠道,“就是提醒你一句,睡觉的时候少说些梦话少念叨着男人的名字。”
解玲珑登时大窘,脸色腾地烧了起来,墨丹书这话她绝逼信,她是想沈玦想过头了,会做出梦里喊他名字的事并不奇怪。真是要命了,居然在墨丹书面出了这洋相!
解玲珑无颜以对地扭过头,不敢再看着他。
墨丹书瞧着她这份羞怯的模样,单手扶着窗沿愉悦地笑出了声。
她一路随着墨丹书的马车行至岭南,中间偶尔有小段休息,墨丹书的马车不仅车厢金碧辉煌,连那骏马都是极为难得一见的,只是这交通工具虽然好驶,奈何道路实在泥泞,从江南到岭南,这一路山高水远,不比从京畿道往江南一路是都是广袤平原,岭南山势险峻,南边是绵阳不断的山麓,一行人不得不绕路行驶,足足花了一个月的工夫,才到达岭南道。
岭南道的治所是穆州,而这也是康王府所在,解玲珑如果想要拿到先帝遗诏,那么就必须先去打探康王,这么贵重的东西,康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随身携带,要么将它藏在康王府。
所以等于说,解玲珑需要潜入康王身边。而在眼下战事吃紧危机四伏的时刻,康王府一定是铜墙铁壁。
前面一座城池,是康王大军和步天军正值交战之地,康王在步天军的穷追猛打之下,已经节节败退到禹州城了,再过几座城池,就是岭南道核心地带穆州城了。
而那个青面獠牙的将军名声,也如日中天。
他没有名字,世人称他无名将军,他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年纪轻轻第一战便一举攻破了康王的防守,随后因为接连旗开得胜战功赫赫,在沈广沈大将军的破格提拔下,如今已成为沈广的左膀右臂,每一场战役都是那位无名将军领兵出征,康王大军在他的穷追猛打之下,每每都是溃不成军。
因此,无名将军不败战神的名号,越发响亮,解玲珑这一路走来,走到哪都能听见世人对他的称颂。
不过这些都不是解玲珑想关心,她眼下只想关心一件事。
解玲珑看着墨丹书,拧眉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墨丹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再次重复一次:“本督公手上最新消息,晋王十日前入了康王大帐下做了他的幕僚,眼下还没有得到先帝遗诏,所以他暂时不会离开,但是他的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消息,那就不清楚了。”
解玲珑直叹这东云越果然是个胆子奇大无比的,好歹是堂堂一国皇子,居然就这么单枪匹马直入贼营,就不怕身份一旦曝光,那么他就只能沦为人质了吗?
果然是为了先帝遗诏很是拼命啊。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区别。
“等进了禹州城,你意欲何为?”解玲珑想和墨丹书商量商量主意。
哪知墨丹书突然嗤嗤一笑,笑意风流,绝美的眉目张扬地看着她,似嘲非嘲道:“小丫头,说好了各凭本事,你现在在想什么?”
解玲珑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她不就是那么顺口一问吗……
当然墨丹书要是也能那么顺口一说,那就更好了。
可是这也是一只狐狸,她斗智斗勇也斗不过。
哎……人生好凄惨,她还是抓紧时间去恃强凌弱耍耍威风吧。
此时的解玲珑,早已在先前一座客栈里换上了一身黛色裋褐,做了少年装扮,她是从墨丹书那里借了人给自己的脸稍稍做了易容,只是随意地改了几处地方,便显得她的这张脸英气逼人,要不是真的是熟人,还真分不出男女。
她摩拳擦掌,扫了墨丹书一眼,挥了挥手,随口一道:“既然各凭本事,那我们就此别过!多谢一路好吃好睡!”
言毕,一阵风似地溜走了。
寄心寄雪和赵和都被她遣在了暗处,时刻等待她用以作支援的旗花信号,见机行事。
她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朝禹州城行进。
身后那辆华贵的马车上,斯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归为沉寂,变成一抹苍凉,接着化为虚无。
第410章 潜入禹州(3)
城门口拥挤着成群结队背井离乡的百姓,这里经过战火的洗礼,城门口前残垣断壁,不复安乐。 上位者的游戏,争权夺利,阴谋阳谋翻覆,高高在上的人乐在其中,可牺牲的从来都是无辜的百姓。
大批大批的流民在叛军的严加盘查下涌入禹州城,解玲珑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粗衣糙布,虽然不怎么像那些流民十天半个月没洗澡的样子,但是好歹没那么起眼,左右是可以凑合着用。她垂头敛目地挤入那人群之中,努力减小存在感,伪装成流民的气质,拖着状似疲惫不堪的步伐缓缓朝着城门走去。
很快就轮到她被盘查了。
“路引!”满脸络腮胡子的守城将士横气地指着她。
解玲珑的眼睛抬起瞥了他一眼,死气沉沉的脸庞只是动了动嘴唇,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那是从墨丹书那里搜刮来的路引,保证她能在岭南道畅通无阻。
那守城将士见她相貌平平,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般也没有精神气,他守着这城门口,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去了,也不差眼前这小子一个,查过路引没什么问题,是穆州人氏,想来是要回乡的,他也就没怎么多想,给了放行。
见着那守城将士不耐烦地朝她摆手,解玲珑两眼无神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道谢,径直朝城里走去,活脱脱像个劳累的远行者。
她人虽成功进了城,解玲珑却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更艰难的还在远方等着她,眼下入了这禹州城,危险还在不知哪一处等着她呢。
放眼望去,这禹州城是离战地最近的州城,所受的波及也就更直接,人来人往的百姓脸上满面愁容,茶寮里的闲人烦心着这战事何时歇止。解玲珑眼珠子转了转,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抬脚走进了茶寮,装模作样地叫唤来小二,“小二,来一壶好茶!要刚烧开的。”
小二闻言挠着头一脸讪然地走了过来,“客官,这前方战事吃紧,城里的物价上涨,连咱们店里的好茶也比平时贵五十文,你看看还要不要?”
解玲珑登时拍桌,活脱脱就是个牛脾气的,“这见鬼的,打什么仗啊,居然还要五十文,还世道还要不要人活了!”
她这带头一骂,周遭的人也纷纷连连附和,或唉声叹气,战火纷飞,很多人田里劳作被逼不得不搁置,壮丁又被拉去打战,家里没了收入,物价又蹭蹭的上涨,不仅要养活自己一家人,还得应对苛刻的赋税,这年头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要不是康王起兵,这日子哪里至于这么艰辛!
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此刻还能够大鱼大肉,安逸舒适地活着了。
那矮个头的小二倒是自觉地提着一壶粗茶给解玲珑倒上了,他唉声道:“战都打起来了,茶商不都愿来岭南行商受牵连,生意没法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茶寮里立刻有人就不乐意了,高声反驳:“这哪里是没办法的事!要我说,这战就不应该打!这年头,大家谁不愿意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有谁愿意打什么仗啊?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
他这话一出,立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声音附和。
店小二苦着脸愁了那人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能识趣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解玲珑端起茶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眼睛四处乱瞄,茶寮人多口杂,最是方便用来打听消息了,她灌下一大碗漂浮一大堆茶叶的茶水,接着卯足了劲,用力地呸了一大口,震天动地般,接着大怒拍桌气势汹汹而起,“这都是些什么见鬼的玩意儿?老子喝不惯!”
旁边有人就闲闲地瞥了她一眼,自个儿喝得悠哉从容,“这小哥,你要是喝不惯这等粗茶,自己攒多点钱买好的,何必在这寻店家的晦气?”
解玲珑瞅了眼这位大爷,接着捋着袖子地坐了下来,愁眉苦脸道:“如今岭南这地儿世道飘零,可怜我还在归家途中将经商得来的银子让那贼人抢去了,如今哪还有银子去让老子我这般糟蹋!”
那位大爷吹了吹胡子,嚷嚷道:“这不简单吗?柳员外家听说差个倒夜壶的,黄大人家据说欠个管账簿,你要是愿意,老头子我还能给你牵牵门路了。”
听了这话,解玲珑瞅了那位大爷一眼,从他眼底的意思可以判断出来他的确没有对她说谎,解玲珑登时就端正了态度,对着那大爷神色恭敬道:“多谢老先生抬爱,只不过这些差事都只能小小赚点路费罢了,哪够我一路上大手大脚地花着,哎,要不是珍惜自己这条小命,贪生怕死,没有那豁出去的胆,我准投到康王账下替他卖命!要是能立下什么军功,从此封妻荫子,还用倒什么劳什子夜壶,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茶寮里的人登时哄堂大笑,那大爷倒是没有附和众人笑着,解玲珑一见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登时就一凛,她知道,这回瞎猫碰上死耗子,有戏了!
那老大爷想了半天,胡子捋着半天,终于慢悠悠说道:“你这小子,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要是想为康王卖命,封妻荫子也就算了,做点正经的行当挣点小钱快活一阵子倒是可以。老头子我听康王府里头的人说,穆州城里康王府正在派人修建皇宫,眼下大部分壮丁都被拉出来四处征战,康王府手上欠缺人手,正为此愁眉不展。你要是吃得了苦,就去康王府试试,瞧你这竹竿似的身子板,搁在往年人家肯定一眼都不瞧,但如今世道不同咯,但凡是个男人,人家都肯要。瞧你这身子骨,瘦得简直就是男人之耻。”说着,他还嫌弃地上下扫了解玲珑一眼。
被他那看耻辱的眼光打量,解玲珑无所谓地耸耸肩,男人之耻就男人之耻咯,反正她又不是给女人丢脸。
解玲珑面不改色地迎上那老头的目光,坦坦荡荡道:“大爷你等着,我总会成为男人的荣光!”接着嘿嘿一笑,“到康王府好啊,说不定能在康王面前讨个好,因此加官进爵封王拜相了也说不准。”
第411章 潜入禹州(4)
被他那看耻辱的眼光打量,解玲珑无所谓地耸耸肩,男人之耻就男人之耻咯,反正她又不是给女人丢脸。
解玲珑面不改色地迎上那老头的目光,坦坦荡荡道:“大爷你等着,我总会成为男人的荣光!”接着嘿嘿一笑,“到康王府好啊,说不定能在康王面前讨个好,因此加官进爵封王拜相了也说不准。”
那老头斜乜了她一眼,冷笑连连道:“就你,省省吧。听过那边的不败战神没?”他还拿着自己那根枯瘦蜡黄的手指指了指东北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近她道,“要老头子我说啊,眼前这高楼啊,虚得很,说不定哪天一阵大风刮来,它就塌咯!”
一段话,暗流涌动,意味深长。
那老头和解玲珑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解玲珑有点想笑,难得是个如此有远见的百姓,谁说百姓愚昧了?他们只是默不作声而已,因为手上没有权利,就没有能和那些大权在握的人叫板的资格,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沉默,唯恐一句话说错,就将招来杀身之祸。
解玲珑清了清嗓子,浑不在意道:“不败战神又怎么了?战神只是说着好听而已,总会也是人,怕什么?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是是非非,只要能挣钱,够我快活逍遥,这日子便也就这么随随便便过了!”她说完,起了身振了振衣袖,对着那老头恭敬作了揖,笑嘻嘻道,“今日多谢老先生指点明路!晚辈我这就去谋谋前程咯!后会有期!”
解玲珑扔下几枚铜板,朝着那老头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身后矮小的茶寮里,人声鼎沸如旧,唯有那老头不动如山,清风送来,扬起他下巴垂下的白花花胡须,弯出一抹俏皮的弧度。
“呵呵,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想去康王府?又一个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的,哎哟,这些什么琐碎事,都交给小辈们去操心吧,老头子我啊,该去别的地方转转咯。”那老头捋着胡须慢悠悠的起了身,佝偻着腰,步履也慢悠悠地朝北而去。
解玲珑所有无懈可击的伪装,在他面前竟然恍若无物。
“这禹州城哪,在那小子眼里,怕早已是囊中之物了,想来这禹州城也要待不住了,差不多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咯,我还是抓紧点离开,免得被逮住了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老头边走边喃喃自语,路人对之频频侧目,都以为这老头约摸是得了失心疯。
***
且说解玲珑这厢一步步向路人问着路朝着康王府而去,等她穿过了大半座禹州城站在了刺史府门前时,但见刀枪林立,满身盔甲的卫兵严阵以待,将整座刺史府守卫得如铜墙铁壁般,毕竟是非常时期,康王暂居此地,不能掉以轻心,得严阵以待。
偌大的刺史府前宽阔的大街上人迹寥寥,解玲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晃悠便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等刺史府的卫兵前来扫人,凝神思忖半晌的解玲珑率先抬腿朝前大步流星走去,她对着卫兵狗腿地笑着:“这位大哥,我是康王府管家的二表舅的三妹妹的四表姑的五婶娘的六堂弟,听说康王府如今正在征募壮丁修建皇宫,麻烦这位大哥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在下愿意应征,还望大哥行行好。”
一串溜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煞有介事般。
那卫兵拿一双小眼睛瞪了解玲珑半天,差点没把她瞪出一个窟窿,待他确定这人不是奸细之后,便和对面的卫兵对视一眼,接着转身去门房处知会一声,便立时有人小跑前去通报管家。
解玲珑其实并不确定此刻康王府的管家会不会在这里,但是不妨碍她抱着侥幸的心理翘首以待。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诚然不假。
当解玲珑见到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时,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
万万想不到,来接她的竟然会是东云越!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诚然东云越也是做了伪装的,毕竟他是堂堂晋王殿下,康亲王焉能不熟悉自己的侄子?所以东云越要来做奸细,自然是得做万全的准备。
之所以解玲珑能认得出东云越,还是得多亏了她那双精妙无双的神眼。
甫一见面,解玲珑就对他那双眼睛有几分熟悉。
诚然,以东云越的足智多谋,他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形没来由地觉得几分眼熟,可是又觉得似乎从没见过,他淡淡地想着:绝不可能是她……
与此同时,一副影像被解玲珑看在眼里,赫然就是当日大街上和东云越初次见面。
解玲珑登时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子……就是东云越!这等易容术,还真是好样的,连她都差点被瞒骗过关了!想来康亲王那就更别说了,准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骗得团团转。
可是纵然他再手眼通天,也不是还没拿到那先帝遗诏?
嘿嘿,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敢问阁下是?”解玲珑先是故作谦谦有礼地作揖,然则莽夫毕竟是莽夫,她把这个礼行得太过完美,得要大手大脚点,才显得她是愚昧无知的平民。
这样的招数果然没有引起东云越的怀疑,他只是冷漠地瞥了解玲珑一眼,脸上没有笑意,声音是不同于东云越的冷酷,而且带着沙哑的嗓音慢慢道:“鄙姓魏。”
“魏先生万安魏先生万安。”解玲珑连忙就开始了阿谀奉承,“小人见魏先生如此龙章凤姿,不免心生景仰向往之心,不知魏先生……”
解玲珑的马屁还没拍完,就被东云越忍无可忍地打断,“在下还有诸多要事亟待处理,你若是想要在康王这谋一份差事,我让人带你去登记在册便是。”言毕,他别过头对着身后的小童说,“孔因,去带这位小哥人找成管家,让他明日便将这人带去穆州城,康王府如今人手欠缺,多一分助力是一分。”
那小童言笑晏晏地点了点头,接着摊手对解玲珑示意道:“这位小哥,请随我来。”
解玲珑在心中默默地东云越的行动速度点三十二个赞。
第412章 潜入禹州(5)
东云越当然不会在意是不是有奸细潜入康王身边,他的目的是先帝遗诏,对康王的死活自然不会加以关心,是以他虽奉命前来招待此人,却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去在意,草草了事便先行一步。 他有他自己的大事需要谋划,浪费不得分毫时间。
当日解玲珑便以“谢小贱”之名在禹州刺史府内登记造册安顿了下来,成为康王府名下的家丁一名。
然而还没等解玲珑做好怎么摸进康王身边的准备,当夜禹州城便变天了!
那位用兵如神的无名将军率兵攻陷禹州城,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时辰正逢康王大军正准备夜抄禾山道偷袭步天军,半路上却被等候已久的步天军备好陷阱守株待兔,杀了个人仰马翻,康王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步天军居然能提前得知他的作战计划,带兵守在半途中撒下弥天大网只等他前来投网!
康王大军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连刀都还没拔出来便被一刀送上了西天,一夜之间禾山道便成了修罗场,血流成河。
好在他身边的那一名最近才崭露头角的幕僚魏光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把,将他活生生从那名无名将军的剑下拉了回来,魏光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护着康亲王意欲退守禹州城,却一路上所被步天军层层堵截,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放弃禹州城,转而绕远路撤退最靠近穆州城的孟州城。
至此,原先一举拿下岭南道的康王已经被步天军逼到几近穷途末路了,孟州城是他最后一道防线,再往后就是他的大本营了,如果孟州城再失守,那么他的宏图大志便将濒临崩溃。
康王麾下禹州城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康王从一开始率领的十三万人马,到如今已经所剩寥寥,不到五万之众。
对于败走孟州的康王而言,他的内心是极度暴怒的,明显的就是军中出了奸细有人将他的全盘计划泄露给了步天军,否则步天军怎么能分毫不差地掐准他的进军时间和路线?当夜康亲王一到达孟州城便对身边的心腹来了一次严格的层层盘查,然而查到最后,一无所获。
而康王对于魏光的态度自然是无比信任,魏光于危难之际救了他一命,他怎么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当然此时这些事对于睡得正酣的解玲珑来说,都仿佛远在天边。
只是当她第二日醒来,得知康王已撤离禹州退守孟州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搞错没!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进康王身边,怎么还没摸到人家身边,就已经被告知“您的作战失败”?逗她玩?
解玲珑咬牙切齿地出了刺史府,站在刺史府门前逮着人就问别人康王死哪去了,结果人人脸上挂着一副欢欣鼓舞的神情奔向主街,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彼时朝廷刚收复禹州城,步天军的主帅正在入城,百姓心中还是向着大虞,自然是对步天军无比欢迎和拥戴。
尤其是那位无名将军,已经成了交口称赞的不败战神。
解玲珑瞅着人人脸上洋溢喜悦的表情,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好奇那位无名将军,只是兀自跨着步子沿着主街争分夺秒地朝东南而去。
一炷香后,她买了匹马终于出了城门。
而那位无名将军,在她出城门的一刻,同时出现在了她站立过的地方——刺史府门前。
***
解玲珑驾马狂奔,往孟州而去,一路尘土飞扬。
孟州与禹州相去不远,骏马日行千里,只消一个时辰,破旧的孟州城便遥遥在望了。
解玲珑提缰勒马,看着孟州城的防卫比原先的禹州城更为严格,唇角微微地扬了起来。她去买马的时候听说了昨夜发生的大事,依照她的直觉,康王偷袭步天军不成反被偷袭这件事显而易见是他军中有内应,但是内应是谁……她如今只能想得到是东云越,她毕竟不是步天军人,不知道人家老大的筹谋,这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东云越一人而已。
她翻身下了马,在那一队长长的队伍后悠悠走上前排上队,再次经历严格的层层盘查。
不过谢小贱这个身份显然很好用,她不过是才亮出昨日和康王府签下的字据,美名其曰“劳动合同”,那守城将士就没再多问给予放行。
毕竟是康王府认可的人。
她两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孟州城,便逮着了就问康王府邸在哪,结果出乎意料地被告知康王人在孟州行宫,而不是刺史府。
穆州原是前邺晋的都城,与之毗邻的孟州之侧却是前邺晋的皇陵所在之地,只是经过六百年的烧杀抢掠,邺晋的十几座皇帝陵寝早已被洗劫一空,该不剩的都不剩了。
而大虞两百年前导致兵戈四起的昏庸皇帝,却将自己寻欢作乐的行宫建立在邺晋皇帝的安息之地,其中的羞辱之地,昭然若揭。
后来孟州行宫虽然未曾被拆除,但是后来的三位皇帝却也不再动用过此行宫过,因此也就便宜了康亲王。
解玲珑打听到这个消息时,倒不是特别惊讶,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据,面色有点发苦。
她已经动用过“为康王修建皇宫”的借口摸进康王身边,如今她已经跟人签过合同了,显然再用这个借口就显得别有居心了。
解玲珑站在人群里愁眉苦脸,正在举棋不定间,忽然有人大大咧咧的声音飘进耳边,解玲珑立刻就被吸引了,她当机立断地扭身就装作漫不经心地尾随而上。
解玲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竖着耳朵凝听。
“哎你可听说了没,这步天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康王居然还有心思寻欢作乐?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路人甲啧啧有声。
路人乙唏嘘慨叹,“昨夜才惨败禾山道,今日便在孟州城花了重金准备请上春深双衣上门大摆夜宴,也不知道是不是料定自己大业无望了因此趁着还活着便多逍遥一把。”
路人甲哈哈大笑,“春深双衣名满全城,能有她俩给送行,那死了也不亏!”
“是哉是哉!”路人乙抚掌大笑,声音渐行渐远,彼时解玲珑已经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小摊前,将目光从容地投向那两人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413章 潜入禹州(6)
这件事显然在孟州城不是什么秘密,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纷纷的都是这件事,都说康亲王如今穷途末路,无所作为,落到了借酒消愁的地步。
在解玲珑看来,康亲王如今是已经知道他敌不过步天军,渐渐露出了败相,总之他还有一份先帝遗诏作为后路,人如果总是为自己留下后路,那么做事便不会尽全力,总想着如果失败我还能怎样怎样,于是这样的人,注定失败。然而他不知道,他手上的那份先帝遗诏,如今已有两个人在觊觎,而凭着这两人的手段,康王绝对翻不出这两人的手掌心。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却还可笑地以为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之际。
解玲珑打听清楚春深阁的方向,二话不说地朝着春深阁方向前进。春深阁做主的人自然是春深双衣,孟州城春深阁的主人唤做流衣,跳得一曲精妙无双的霓裳羽衣舞。
解玲珑见到了流衣的时候,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流衣姑娘,在下是为曲衣姑娘的大仇而来。”
曲妙是名满天下的琴师,这样的人在红衣教的地位和名望绝对不低,解玲珑要借着她的名号做事,并不难。
果然,当她说完这句话时,流衣立时就色变了,“你是说伤害曲衣姐姐的凶手有了下落?到底是谁伤害了曲衣姐姐?”曲妙一双素手齐腕断下的事甫一发生便以光速传遍天下,人人皆为之惋惜,更痛恨那个下手的人,灭绝人性。
解玲珑点点头,她面色凝重地看着流衣,神情里带着不着痕迹的审视,抿着唇片刻,道:“伤害曲衣姑娘的人我已有线索,但能否顺藤摸瓜揪出凶手,还望流衣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流衣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春深阁自然义不容辞,还望这位小兄弟告知我如何做。”
解玲珑能从她的眼里看出她的决心还有真心实意,遂安下了心,不再掐着声音说话,变回了自己原本的声音,笑了笑,“你不必叫我小兄弟,叫我汤子君便是,曲衣姑娘视我如姐妹,我自当要为她报仇雪恨。”解玲珑不准备报出自己真实姓名,左右这世间不是没有汤子君这个人。
流衣甫一听见她的女声,还有几分呆怔,待听得她的解释,遂做了释然,女子行走江湖本就是不易之事,女扮男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原来是汤姑娘。”她朝解玲珑微微一笑。
解玲珑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上前掩好了窗户,附在流衣耳边和她细细道来她的计划。
她要流衣做的很简单,就是掩护她潜入孟州行宫,届时她瞅准机会自然改头换面先行撤离,康王败迹已显,步天军攻破孟州城收复岭南只是时日问题,这件事春深阁做了就做了,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显然这个说法很打动流衣,她只是思忖片刻,就答应了。
是夜,孟州行宫花灯摇曳,夜如白昼,人人醉生梦死,推杯换盏,笙歌缭绕。
一派宁和的光景,奢靡的气息营造出歌舞升平的气氛,恍若百里之外的敌军并不存在。
春深阁此次很给康亲王面子,竟然是倾巢出动,鼓瑟吹笙,或歌或舞,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春深双衣合作的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四座,乱花渐欲迷人眼之间,有人生出今日得见此舞,真真是死而无憾之感。
亦有人持杯啜酒,杯盏银色的冷光映衬着那人唇边一抹冷笑,分不清谁更冷,他从原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到如今可以安居康王右下首,所要筹谋的东西却一直迟迟未到手,到如今已经迫在眉睫,真是让他心急火燎。
东云越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的不耐烦愈来愈盛。
不知不觉间,一曲霓裳羽衣舞落幕,有人声若莺啼婉转而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歌声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将他的思绪微微牵动,牵引至那一夜灯火如昼,漫天繁星里开出绚烂的火花,而有人歌声若流水,对着他人含笑而唱。
那一幕本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如今不知何人在这大殿上一曲高歌,将他重新带回了那一夜的心有不甘。
东云越握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伊人,但见大殿中间有人着白衣而舞,有人席地抚琴,有人面覆白纱,啭喉高歌,其音清丽悠长,而记忆中的歌声分毫不差。
福至心灵般,东云越眉心不自觉地狠狠一皱,他几乎失控地将手中的酒杯差点失手摔落,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红衣歌姬,似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他用力地磨了磨牙,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蒙面女子,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孤军深入康王大本营?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到底是谁给了她熊心豹子胆让她这样地胡作非为,万一要是落入了康王手里,那绝对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步天军不仅会念在她永睿县主的身份更是会念在她曾经是沈家未婚门儿媳的份上,连沈广都要掂量几分好吗!
解玲珑万万想不到,她自以为能瞒过东云越的伪装,其实在她放声高歌的一瞬间,已经全盘被洞悉。
那一夜听见她歌声,不仅仅是沈玦一人终生难忘的记忆,更是别人久久不能释然的遗憾。
今日解玲珑的目的很简单,她想要试探一下自己对康亲王的吸引力有多大,要是能被康亲王一眼相中带走那是最好,那样她就能接近康亲王了。她身上带了够多的装备,足够她从康亲王眼里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伺机逃走。如果康亲王没有相中自己,那么她也不担心,左右她可以趁着春深阁退场后偷偷摸摸地脱离队伍混入这座行宫。
至于为了避免被东云越发现,她觉得自己蒙面,就已经足够应付东云越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当她一曲高歌一结束,就听到有人醉醺醺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之中:“殿下,这唱歌的姑娘我看着很是喜欢,请殿下赏给在下,还望恩准。”
解玲珑悚然看去——
卧槽!
东云越!
马勒戈壁的!
第414章 千年情深(1)
见自己看重的幕僚有求,康王自然是不吝于区区一个歌女,畅饮酒醉的他喝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也没分清这是不是自己家养的歌姬,大手一挥,就要准了。
解玲珑心中一急,脑海中思绪飞转,一刹那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流衣有些着急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她正准备站出来为解玲珑解释之际,解玲珑心一横,当机立断拿眼神阻止了流衣的动作。
接着,康王醉醺醺地道:“啊,那就赏给你了吧。”
解玲珑不疾不徐地大步朝大殿中央踏出,笑吟吟道:“奴家谢过殿下恩典。”
她也不行礼,就这么任着东云越举步走到自己面前,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像是能盯出窟窿来。
解玲珑不卑不亢地迎上东云越锐利的目光,神色坦荡。她见他眼中心思翻覆流转,明白他已经窥探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在乎。
东云越神色平静地拉起解玲珑的手,朝着康王微微欠身,接着举步缓慢地朝殿外而走,瞧着这架势是要直接将她带回房了,大殿内的人纷纷用暧昧的目光送走了两人。
甫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解玲珑立刻就像甩苍蝇一样甩掉了东云越的手,恕她实在不能容忍除了朋友之外的人手牵手什么的。
她愿意答应东云越的要求,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好办事。倘若她要偷偷摸摸地在这座行宫行走,少不得得要处处留心,可是一旦有了东云越给的这个身份,她要做什么都能放得开手脚了。
虽然这件事不在她的算计之内,但好歹和预想殊途同归,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一路还有下人来来往往,解玲珑不方便和东云越搭话,知道他要将自己带往方便说话的地方,遂也就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身材高大的背影挡在前头,解玲珑默默地低下了头盯着脚下的路。
见着身前的人影忽然一停,解玲珑立时就抬起了头,听着吱呀一声推门声,东云越大步迈进了门内,解玲珑提裙跨进门,东云越兀自上前点灯,解玲珑识趣地转身将门上锁掩紧。
烛火忽的将整间屋子照得颇为亮堂,解玲珑抬头盯着东云越易容后的浓眉大眼,勾了勾唇,她掀开自己面纱,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他面前,道:“晋王殿下,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她的语气似嘲非嘲,似乎从一开始认识,两人之间就没怎么说过好话。
“永睿县主倒是一如往昔。”东云越淡淡地一声讽笑,眉间皱起的纹路越发地深刻了,“怎么?难道县主又把什么主意打到了如今到了这块区区岭南之地?”
他竟然是半分也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解玲珑斜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朝着那张圆桌坐下,静止拎起茶壶给自己到满了一杯,语气淡淡道:“我做什么事不要紧,左右不过是升斗小民,奇怪的倒是殿下贵为一国皇子又为何要潜伏在敌军核心吧?”
东云越唇角冷冷一勾,他一手负在身后,朝着解玲珑慢步走来,一字一顿,气势逼人,“是本王在问你话。”
听着他不怒自威的语气,解玲珑却反倒没有半分不适,她愉悦地弯了弯唇角,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东云越,道:“阁下如今身在敌营,还想拿晋王殿下的身份来命令我吗?”
东云越冷哼一声,“最多不出七日,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就会还是属于我大虞的。”
听了东云越这话,解玲珑反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仰头看着东云越,眼睛一亮道:“难道那夜康王败走孟州,是你暗中相助步天军的手笔?”
东云越皱着眉,直接地否认了,“不,那夜的计划本王完全不知情。”
不是他,那会是谁?难道还有第二个深入核心的暗桩?
还没等解玲珑理清这个问题,她觉得下颌猛地一痛,待她回过神来,竟然发现是东云越下的狠手捏着她的下巴,他朝她低下了头,语气迫人凶狠:“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解玲珑心中腾地烧起一把火,她最讨厌被人逼了好么!她箍住东云越的手,张开嘴恶狠狠地吭哧一声咬下,东云越吃痛地闷哼一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解玲珑就已经一阵风似的掠向了窗户,一手撑在窗沿上翻身而上,接着一手朝着东云越挥了挥,“本姑娘身负重任,就不跟你在这里瞎扯淡了,再见!”
接着人影一闪。
东云越哪里肯就这么放过解玲珑逃走?三步并作两步轻功跃起飞出窗沿,见解玲珑的身影尚在不远处,便脚踏轻功立时追上解玲珑。
解玲珑百忙之中仓促回头,见着东云越飞也似的要追上了自己,心中暗叫不好,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专挑人少偏僻荒凉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这座行宫什么角落,只是没头苍蝇似的胡乱钻进了一座废弃的园林,眼见着居然走到了死胡同,解玲珑心中登时一阵发苦。
她立时扭过身,对着转眼就奔至眼前的东云越摆着手,底气不足道:“你、你别过来啊!”
说实话,刚刚那么下了狠口咬东云越,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就是为了趁机逃跑,让她现在对东云越心存几分不好意思的……
她还是很有良心的……
东云越眉目显得越发地刀削般,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语声凌厉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难道你也是在找那份——”
他话音戛然而止,但解玲珑明白他所指,却故意歪解了他的意思,梗着脖子道:“对,我就是为了你身上的半张地图而来。”
一听到地图,东云越还是有几分吃惊,“你居然也在打地图的主意?”
解玲珑扬眉看着他,“怎么,不行吗?”
东云越气势凌人地往前踏了一步,“你要地图做什么?”这个少女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一一解开。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谜团不好解开。
解玲珑被他逼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才不——啊——!”
她后脚甫一落地,便猝不及防地踩了空,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她身子重心一空,倏然下坠。
第415章 千年情深(2)
解玲珑万万想不到,她没栽在东云越手里,而是又一次万恶地栽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井里。
她猛然下坠便反应极为迅速地抬腿拔出匕首,用力地插在了周遭的井壁上,意料之外的是这井壁居然是泥土,匕首很是容易地就插了进去,借力缓住下坠之势。
眼下乌漆墨黑,她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点燃之后特意地往下照了照,但见彼时她所在的位置其实差不多已经快见底了,解玲珑索性拔出匕首,放任自己咚的一声下落在地。
至此刻她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景象足以证明,这不是一口枯井,而是一个地道,或者更准确的描述,应该说是,盗墓洞。
她对盗墓略有耳闻,但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判断出来,还是要拜她在岭南的见闻所赐,这孟州行宫是建在前邺晋的皇陵之上。
墓洞幽深,火光照见出一方简陋的洞,待往前行进更深之后,陵墓的甬道便赫然在望。
这么漆黑可怕的地方!是坟墓诶!要她一个人去诶!想想就有点毛骨悚然。
她突然有点想念井上的东云越,可是他才不会管她死活吧。
结果一道轻微的落地声从她来的方向传来,解玲珑眼睛一亮,朝着声音来源看去,但见东云越正举着火折子,朝她缓步而来。
解玲珑喜滋滋地迎上东云越,狗腿地笑了笑道:“尊敬的晋王殿下,您请您请。”
她才不会问什么类似于“啊殿下您怎么也来了”“殿下您是来救我的吗”“殿下我好怕啊您能不能带我一起走”之类的蠢话,有那时间浪费口水还不如赶快抱紧了大腿。
东云越不为解玲珑谄媚地表现所动,倒是颇有兴致地扫视一圈周遭,他心念一动,抬腿就朝甬道的方向走去,顺手抓起了墙壁上斜挂着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了,这耀眼的火光显然比之先前更为实用,火光所及之地更为开阔。
这回解玲珑瞧清楚了,这条长长的甬道上两侧堆垃圾似的堆着一些箭矢暗器之类的东西,解玲珑面无表情地想着,很好,前人已经为她开过路了,她不必再担心万一冒出来什么暗箭伤人了。
只是这也可以证明……这是一座被洗劫一空的墓地。
当解玲珑和东云越一前一后入了这座汉白玉砌成的地宫时,一路经过前殿、中殿、后殿时,所见空空如也之时,她完全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只是摆在了中殿上那座白石雕成的龙椅,已经无声地暗示了这座地宫的主人曾经是多么的尊荣华贵。
解玲珑算是明白了康亲王起兵的财富从哪里搜刮来的,她原本还以为是搜刮民膏,至此才明白,原来他是盗用了皇陵陪葬品!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主意了。
东云越目不斜视地领着路将解玲珑带到中央墓室,中间一座硕大的棺椁,四周阴森森,墙壁上一面画着金戈铁马,一面画着一男一女牵着手飞跃在雪山之巅,她表示有点看不懂这想要表达的意思。
当东云越低声念着墓碑上的铭文时,解玲珑恍然大悟。
“澹台偃玉配爱妻韶子曦合葬墓。”
原来这是一位皇帝和他妻子的合葬墓。
东云越手指抵着那老旧的墓碑,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这一行字,没有多余的赘述,依着这墓碑的口吻,这怕是墓主人亲笔所书。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东云越看着那七重双人合葬棺椁,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解玲珑突然扭头看向东云越,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对上一眼,彼此看出了心中的不解。
她要是没记错,她记得赵叔跟她讲过,六百年前的凤英女帅东凤曦,曾化名韶子曦于驭方宗历练出师,与虞太祖缔结姻缘,成就绝世帝侣的佳话,为什么这最后……却是韶子曦之名被镌刻于他人陵寝之中?再怎么说她也应该以东凤曦之名和虞太祖合葬才对呀!
解玲珑表示不懂了。
“殿下,这韶子曦……是东凤曦吧?”她试探地问了问。
一脸冰块脸表情的东云越沉默须臾,遂点了点头,道:“澹台偃玉是邺晋末代皇帝,彼时太祖攻陷都城,澹台偃玉宁死不降,据说他是身中奇毒不治而亡,死前吩咐人将他葬入皇陵,死后尚能威胁住太祖十日后方敢攻破都城,本也是治世奇才,却奈何生不逢时,英年早逝。倘若他不是身中奇毒,想必这天下能不能一统,还两说。”东云越言语间颇有惋惜之意,想来他对澹台偃玉也很是向往,“据说临死前……澹台偃玉娶了一名女子为后,两人合葬皇陵,今日本王才得知,原来这名女子就是韶子曦。”
解玲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跟这个墓有什么关系吗?好像什么原因也没告诉她?
说真的,这一个是她崇拜的女英雄,一个是东云越崇拜的男英雄,她心头的好奇心蹭蹭地暴涨好像有根羽毛似的挠啊挠……解玲珑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她大步上前,站在了那棺椁前,朝东云越招了招手,“殿下!快来!和我一起开棺!”
东云越闻言,脸色登时一沉,“你在胡闹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想看看,这棺材里是不是真的有凤英皇后的遗骸。”解玲珑回答得很诚恳,手下的动作也很利索。
东云越上前一步,“这怎么可能会有?凤英皇后分明就是葬身火海之中了!”
解玲珑心有不甘地朝着那墓碑指了指,煞有介事道:“看到没!那里写着韶子曦!”
东云越噎住,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话反驳,说实在的他心中对比也颇为不解,也就半推半就地和解玲珑相携合力打开这九重棺椁。
轰隆一声,最后一道棺盖被推开,东云越举着火把,解玲珑颤悠悠地探出脑袋。
但见里头仰面朝天卧着一具着玄黑龙袍的白骨,只有一具。
解玲珑看着那具白骨,眼神微微一颤,依稀还能想象得出这墓主人死前心中苦痛,那种生前心中的挚爱求而不得,死后唯有一个名字可以与他长眠千年,的苦痛。
原来是这世间痴情种多。
火光忽闪忽闪。
隐隐约约照见,那白骨身侧,一卷明黄卷轴。
解玲珑和东云越,同时呼吸一紧!
第416章 千年情深(3)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雷霆出手电闪般朝下狠狠一抓,两人的手不分先后,解玲珑却已经在出手前留了一个心眼,下掏之势陡然一转,变爪为拳,直击东云越门面,东云越下意识身子一偏,自己那只往下探的手却只是骤停不变方向,解玲珑瞪着他,意料之外地看到他另一只手立时抬起五指虚张成爪控住解玲珑的手腕。
她嘿嘿一笑,故意将右手递上,东云越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她手腕上不知按住了什么,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正准备将手往回一缩,下一瞬冷不丁一支冷箭直往门面袭来,速度之快力劲之大犹如能割破长龙。东云越瞳孔一缩,被逼无奈只好将身子大力往后一仰,这一仰,两只手皆同时往回收。
大好时机就是现在!
解玲珑贼眉鼠眼嘿嘿一笑,眼疾手快地将手往下一掏,一把握住那卷轴,她以电光火石之速将手往回一缩,扭头就跑!
东云越见解玲珑如此小人行径,登时就大怒,脚尖往地上一蹬,凌空跃起直扑向解玲珑,彼时她人已经离开了中央墓室,往右边侧殿一窜,侧殿里本该安排的是嫔妃的墓葬,但显而易见地这里并没有什么棺椁,而所有的陪葬品也已然被洗劫一空,侧殿空空如也,所有的机关又被康王拆除,解玲珑游鱼般地直掠向侧殿尽头的一座石门。
那座石门底下留出了三尺之高的空门,解玲珑健步如飞,待将将靠近石门之时,矮身往地一扑,侧滑掠出石门,但见此时东云越已经近在眼前,解玲珑扫了这石门两侧一眼,飞快地抬手落在了石门左侧的狮子头上,用力一按,整串动作只在瞬息之间。
解玲珑笑吟吟地看着东云越一眼,愉快地朝彼端身材高大根本没法钻过来的东云越挥了挥手,接着扭头立时就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一路左转右弯,解玲珑除了解决一些精锁机关之外,就根本没有碰到任何危险性的机关,想来康王扫荡这座皇陵扫荡得很彻底,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宜了她解玲珑如入无人之境。
东云越被她远远地扔下后头,解玲珑还特别恶趣味地把那些精锁机关做了几处改动,足足困得住东云越一个头两个大,至少半日之内是出不得这座皇陵。
当解玲珑从孟州行宫之侧的一座山头钻出了这座皇陵之时,已经是次日午时。
她站在山顶,迎着长风浩荡,衣袖猎猎翻飞,看着孟州行宫就匍匐在脚下,油然而生的壮阔情怀。
当她感受到足够的情怀之后,她看了看一眼天色,天高云淡,这风还是有几分的刺骨的。解玲珑从怀里掏出旗花,放出信号之后,就安然盘腿端坐在一块巨石上,悠哉悠哉地展开那一幅卷轴。
她闲闲地扫了一眼,卷轴显得几分老旧,明黄的绢帛上龙飞凤舞几行字,所写的一切昭示着这正是先帝赐给康王的一道遗诏。
康王自以为将这道救命圣旨藏在邺晋皇帝之墓中,还特地掩藏在那九重棺椁里,一路上不设重重杀人机关,只是简单地在皇陵本有机关的基础上改进了一下精锁机关,他以为就万无一失了,却料不到天要他亡,他不得不亡。
解玲珑误打误撞,轻易地掉进了那个盗洞,打开九重棺椁,拿走了他最后一张保命符,任他再醉生梦死,也决计料不到,如今他已被釜底抽薪。
只是这道圣旨嘛……解玲珑只想用来和东云越做交换,如果东云越不愿意,那么她就只好还给康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解玲珑无耻地笑了笑,听到静林里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声音,解玲珑登时提高警惕,翻身落到巨石之侧,掩住身形。
“大小姐!”赵和沉着有力的声音远远传来,解玲珑眼睛一亮,起身立时跃到巨石之上,朝着赵和招了招手。
“赵叔!我在这!”解玲珑大声回应。
赵和是听到解玲珑放出旗花,便独自前来接她。他看着解玲珑没有受伤,绷紧的心弦这才松懈了下来,他沉稳地迈着大步走向解玲,沉铁重剑负在他身后,他看着解玲珑,道:“大小姐,可是取到了地图?”
解玲珑盯着赵和,看着他的眼睛但笑不语,待确定来人的确是赵和之后,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叶西河擅长易容,谁知道他会不会易容成她身边之人来作怪?
她朝着赵和摇了摇头,志得意满道:“还没有,但是也快差不离了。”
“那……大小姐下一步计划是?”赵和不确定地看着她。
“下一步……”解玲珑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闪了闪,接着勾唇微笑,将手中的遗诏扔给赵和,慢悠悠道,“接下来我还需要做一件事,你看好这份遗诏,切记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本小姐我的命可就托在了这份遗诏下。”
赵和抿着唇点头,“定不辱命!”
“行,你带着遗诏,带着寄心寄雪先去城门口等我。”解玲珑想了想又吩咐一句。
赵和道:“大小姐下一步不需要属下接应了?”
“不了。”解玲珑扭身便离开,她的声音自前方淡淡传来,“我很快会去和你汇合,不必担心。”
扔下这么一句话,解玲珑便迅速离开了。
她还有一件事想要做完,没别的原因,就是想恶趣味一下。
解玲珑下山朝孟州行宫的方向靠近,大致估算了一下昨日那座废弃园林的大致方位,那里人烟稀少,方便她重新潜入孟州行宫。解玲珑选择的是无耻地翻墙摸进孟州行宫,不过刻意地绕开了那座废弃园林,沿着长廊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摸进了东云越的房间,见着里头还是昨日的场景,没有丝毫改变,至此她确定东云越还被困在那座皇陵里。
解玲珑在皇陵了游荡了一个夜晚,早已蓬头垢面,她随意地梳洗一番,大致确定可以见人了,于是推开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一边撒腿奔跑一边面色惊慌地大喊大叫:“殿下,我要见殿下……”
第417章 千年情深(4)
解玲珑选择的是无耻地翻墙摸进孟州行宫,不过刻意地绕开了那座废弃园林,沿着长廊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摸进了东云越的房间,见着里头还是昨日的场景,没有丝毫改变,至此她确定东云越还被困在那座皇陵里。
解玲珑在皇陵了游荡了一个夜晚,早已蓬头垢面,她随意地梳洗一番,大致确定可以见人了,于是推开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一边撒腿奔跑一边面色惊慌地大喊大叫:“殿下,我要见殿下……”
声音尖锐,一路惊动了所有路过的卫兵下人,动静之大让人以为她疯了。
解玲珑其实没疯,她只是故意将动静越闹越大,最后让卫兵不得不将她押到了康王面前。
“何事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主座上的康王一脸纵欲过度的面相,神色不耐烦地喝着酒。
解玲珑脚一软扑在地上,惊慌失措道:“殿下,殿下救命啊,奴家只是不小心听到了那魏光在说什么先帝遗诏,他就要杀了我啊!”
解玲珑话音刚落,她那一段话就犹如晴天霹雳,炸得康王外焦里嫩,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久久才恍然大悟的康王将手中的酒杯猛地往地上狠狠一摔,砰的一声推案站起,大惊失色道:“好个魏光!这个叛徒人呢!”
“奴家不知啊……”解玲珑装作低低啜泣。
康王信以为真,立时气势汹汹地走下大殿大步流星朝殿外而去,招手带上了一队卫兵,面色无比森寒冷酷,下令全府戒备彻查魏光。
仗他可以放弃打,但是先帝遗诏绝对不能丢。
先帝遗诏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去验定真假。
虽然解玲珑可耻地出卖了东云越,但是她倒是一点儿都不为他担心,那座皇陵占地甚广,且不说里头机关重重,就说那迷宫一样的地方,以康王的那点本事,她还真不相信他能找得到东云越。至于东云越自己会不会主动撞上枪口,那还真不是一件好说的事,不过根据她的估计,东云越八成不会傻傻地重新回康王身边,没别的原因,康王一见他出现在那座地宫里,再发现先帝遗诏丢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为了先帝遗诏而来,要是东云越真的会蠢到这种地步,那么她解玲珑只能给他跪了。
只要康王在地宫里,那么东云越就会有顾忌,更好地拖延住他的脚步。
解玲珑微笑目送康亲王离开,接着神色从容地离开大殿,朝着和康亲王相反的方向,大步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临行前她心里默默地为东云越点了一只蜡烛。
先前偷偷摸摸地进了这座行宫,眼下她可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感觉真是爽歪歪,解玲珑扬眉吐气地踏着步子,神清气爽地离开了这座孟州行宫。
留下身后被她搅和得一团乱的行宫。
***
步天军还未兵临城下,这座偏安一隅的孟州城似乎也主人的士气低落而半分没有严阵以待的气氛,就连看守城门的守城将士都显得几分心不在焉。
解玲珑轻易地就出了孟州城,策马前行,但见赵和人高马大的身影遥遥在望,彼时他的身边站在一脸焦急的寄心寄雪,赵和八风不动,而俩丫头频频踮起脚尖不时地张望城门口的方向,见解玲珑的红衣身影徐徐而来,俩丫头神色皆露出欢欣之意,频频向着解玲珑招手。
打着马随意行着的解玲珑见到了几人,唇角若有若无地弯了弯,眉间一展,露出一抹少见的柔和。
“走吧,我们去禹州城。”解玲珑经过几人身边时,没有停下的意思。
赵和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寄心不会骑马,但是寄雪却是个中行家,两人共乘一骑,寄雪“驾”的一声扬鞭抽在了骏马身上,急忙追赶上赵和与解玲珑,掩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大小姐,我们要去禹州城做什么?晋王殿下在禹州城吗?”
解玲珑听到寄雪这句问话,倒是没给忍住地笑了起来,东云越在禹州城?不不不,他现在可是被她坑在了那个宛若迷宫似的地宫里,敢追她把她整得这么狼狈,她不让他知道点他的厉害,她就不姓解!自古本就是唯小人与女子不能惹!很不幸的,她解玲珑又是小人又是女子……
解玲珑笑着摇了摇头,“晋王殿下此刻不在禹州城,不过到时候他自然是会出现在你我面前,不必过多担心。我们眼下只是去禹州城寻个稳妥的保护,到时候只要悠哉悠哉地……等鱼上钩便够了。”
“等?怎么个等法?就在禹州城里等吗?”寄心在一旁听着似懂非懂,便忍不住多嘴插了一句。
寄雪忙不迭又补充了一句,“要是那个叶西河抢先得到了地图,那怎么办?”
“不会的,我想现在晋王应该被逼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他自己主动现身,否则谁也找不到他。”这才是解玲珑最终地目的,她要将东云越困在地宫里,那个地宫庞大得跟一个迷宫似的,她就不信了,东云越还能被叶西河揪到。
寄雪听得有些怔怔然,喃喃道:“那万一……大小姐等不到晋王殿下,那该怎么办?”
解玲珑抬头望了望天,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的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长风掠来,吹荡她飘散的墨发如绸缎,她笃定的摇了摇头,“康王气数已尽,步天军破城也就是翻手之间的事,如今时日逼近年关,这天气越发地寒冷入骨,沈大将军绝不会舍得他的将士受着西南酷冷之苦,等着吧,康王倒台也就是这两三日之间的事。只要康王一落网,晋王殿下自然也就会出来了。”并且还是奔着她而来,谁叫她技高一筹抢先比东云越先得遗诏呢?
寄心抓了抓脑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还是没有明白其中的关节。
倒是一向心思缜密的寄雪似有若悟,她沉吟片刻,然而还是有一处地方没有想通,“大小姐,既然步天军破城也就是这几日的工夫,我们为何还要跋山涉水地赶去禹州城?不是在孟州城等待更好吗?”
解玲珑放声一笑,声音清扬,散在这乾坤朗朗之下,“因为你家小姐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无名将军呀!”
第418章 无名将军(1)
诚然,她只是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搪塞寄雪,实际原因是,她怀里揣着那份至关重要的先帝遗诏,哪里敢在康王的地盘上随意折腾?
这要是万一一个不小心被逮到了,那她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解玲珑扬鞭而落,一行人纵马疾奔,骏马疾若流星,望禹州城而去。
禹州城内才迎来浩浩荡荡的步天军不久,百姓欢欣鼓舞,对声名赫赫有护国神柱之称的步天军极为拥戴。沈大将军一进城,便将禹州城的势力重新洗盘,更换了前禹州刺史,官吏中该杀的杀该招降的招降,松弛有度,极快地将惶惶不安的人心安抚了下来,稳定局势。新官甫一上任,原先被康王层层剥削的赋税得到了完全的解放,滞缓的民生经济飞也似地如雨后春笋般,不过是一个时日便觉得翻天覆地般。
当解玲珑重新踏进禹州城,便明显地感觉到这禹州城内焕然一新的气氛,虽然模样还是老样子,可是无论是街摊路边,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轻松的笑容,就仿佛是脱胎换骨了般,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整座禹州城仿佛就是要活了起来,虽然逼近寒冬腊月,可是解玲珑却觉得莫名一股暖流涌动在这人来人往的潮流之间。
解玲珑牵着马,含笑穿梭在人群之间,挑担的壮年农夫,卖刺绣的妙龄少女,吆喝叫卖的小摊贩,一派欣欣向荣。解玲珑一边欣赏着,嘴里哼着小曲,一边往刺史府的方向而走,她步调轻缓,踏着缓慢的步子就像是能飘起来般。
寄心寄雪两人跟随在她身后,张大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新奇得就像刚来这里一般。不过这倒也没错,几人的确是初来乍到不久。
赵和抱着剑,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眼角的弧度却微微柔和了下来,他神色淡淡道:“沈大将军治下的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闻言,解玲珑立时就得意洋洋地扭过身,对着赵和仰着脖子道:“那是,也不瞧瞧,人家可是我未来公公!”
赵和面无表情地看着解玲珑,瞧她说得一脸坦荡,半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解玲珑越看越满意,眼见着就要走到主街中段,便见着前头挤满了百姓,一群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地围做一团,也不知道是在瞧什么瞧得这么热闹。
寄心是个闲不住地,见着哪里有热闹便要往哪里钻,她一把扯住解玲珑的衣袖,好奇地张望着,言辞恳切:“大小姐,那里出了啥事?我们去去瞧瞧如何?”
寄雪倒没她那么大的好奇心,淡淡道:“左右不过是些匹夫,你要那么好事做什么?这几日陪你转了那么多地方还不够吗?”
寄心地扭过头来看着寄雪,一脸的不认同,她笑嘻嘻地对着寄雪道:“正是因为转悠了那么多地方,才发现原来外头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精彩,人生来又不是为了把自己困在天地三尺之间,我有手有脚,我眼睛,只要小姐同意,我为什么不去看?”
落在解玲珑身后一步的寄雪被寄心问得哑口无言半晌,解玲珑看着这丫头说得一板一眼的样子,无奈一笑,她知道拦不住这丫头,再想着自己今日也没什么大事,反正自己该做的事都完成了,眼下都到了禹州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便也就同意了寄心的提议,“走吧,知道你这个小妮子好奇心比天重,今日本小姐我心情好,就陪你去看看。”
“好嘞!”寄心两眼大亮,高兴的朝解玲珑扑了过去,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大小姐对我最好了!”
四人随即顺着拥挤的人潮往前走着,寄心逮着一个刚从人潮里退出来的大娘,叽叽喳喳地开始盘问:“大娘,前面这是出了啥事?为何围了这么多人?”
那大娘挎着篮子,那一双圆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寄心一眼,一开口那洪亮的嗓门就震得寄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退,道:“啊,那里啊,不就是一个老头儿被一个小乞儿顺走了一包糖,那小乞儿想来应该是想偷人家钱袋的,却不想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糖,虽然是糖好歹能填肚子,便全喂了自己。等那老头儿反应过来丢了东西时,风风火火地逮住了那小乞儿,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糖,竟然让那老头儿拽着那小乞儿不放,两人扭打做一团,一个非要让他还,一个又没钱还,两人正杵在大街上叉腰对骂。哎哟喂,老娘我活了这半辈子了,还真是头一次见着这番奇景。”那大娘临走之前还啧啧有声,当真是感慨万千。
解玲珑满脸黑线……所以这是一包糖引发的血案吗?
她默默看了不远处一眼,寄心已经蹭蹭地扒开了人群使劲地挤入中央,同时还不忘为解玲珑小心翼翼地开路,解玲珑抬步跟上,当寄心已经努力地挤进人群成为第一层观众之时,解玲珑的视线顿时开阔起来,待她一眼望去看清那老头儿的一瞬间,两眼登时瞪得老大。
我那个去,这不是那天茶寮里遇到的老头吗?当时还觉得他仙风道骨年高德劭,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头子,哪知全是她看走眼了!眼前这个叉着腰和面前那个人都比他高的小子当街对骂的老头,哪里像仙风道骨哪里像年高德劭了?因为一包糖就完全不顾形象了……这根本就是一个老顽童嘛!
解玲珑扶额,结果还没等她准备下一步动作,那老头儿就眼尖地发现了解玲珑,他先是一顿,接着想起了这面孔有点熟,好像前些日子刚见的,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盟友了,三步并做两步冲向解玲珑,疾言厉色道:“丫头,你过来,给老头我评评理,你说这小子,他偷了我的糖!你知道那是什么糖吗?那可是我亲自从天山采摘来的蜜请制糖圣手花了足足七夜七日做成的雪莲糖!就这么活生生被这小子给糟蹋了啊!老头子我怎么能不痛心疾首!”他讲得声色并茂,捶胸顿足之景让人还以为他家中新丧。
解玲珑哎哟一声,立时就有了拔腿就跑的念头,大爷,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给你支持的!
第419章 无名将军(2)
他讲得声色并茂,捶胸顿足之景让人还以为他家中新丧。
解玲珑哎哟一声,立时就有了拔腿就跑的念头,大爷,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给你支持的!
解玲珑内心是崩溃的,她看着那小乞儿蓬头垢面地站立在那,企图拙劣地转移话题,“他为什么一直站着不动啊……”连脖子都转不过来……
本以为这个话题转移得是没什么技巧,哪知那个老头还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翘着胡子道:“老头子我的定山指可不是瞎吹的,这一手我可不外传哦,丫头,你想不想学,想学就叫我一声师父!”
解玲珑立时如惊弓之鸟般往后一跳,坚定地摇头,“不要不要。”她看了一眼那个站如松的小子,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定身。
那老头似乎被她避之不及的态度激怒了,他神情登时唰唰一冷,瞪着解玲珑道:“想我云中鹤当年多少人争先恐后跪求拜入我门下,就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避之如蛇蝎,怎么,老夫的名头你还看不上?”
解玲珑讪讪然一笑……您都说了,这不都是当年了吗?
再说了,云中鹤是谁啊……不认识……
她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自己企图转移话题最后居然引火烧身,颇有点悻悻然,“小女子已拜有师,只好辜负老先生的美意……”
那老头儿还不死心,追着解玲珑没完没了地问:“你拜了谁师父?跟我说说,我找他商量商量……”大有揪出她那所谓的师父两人比一比高低的架势。
解玲珑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觉得这个诡异的事态发展必须适可而止,解玲珑卯足了一口气,接着中气十足地大声一喝:“大爷,您看您视若珍宝的雪莲糖都被偷了,做下这事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大爷,您看,我为你去找找官府要么?”
那老头儿瞪着她,那个被点住穴久久不能动弹的小乞儿一听到官府,急得都快哭了,可是又根本动弹不得,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生无可恋……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引得所有围观的好事者接二连三转过头,只听得有人蹦的三尺高,挥着手扯着嗓子高声呼喊:“无名将军来啦!无名将军来啦!”
这句话像是往湖里投下了一颗巨石,大街上登时就像炸开锅似的,所有人呼啦啦向前冲去,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英姿。
“哪呢哪呢,快让我看看!”
“无名将军!是那个不败战神!”
“来了没,来了没,我咋就是看不到呢?”
……
解玲珑看见登时变得冷清周遭,暗自咋舌,寄心寄雪已经是目瞪口呆。
那老头儿跺了跺脚,喃喃自语:“臭小子,就知道耍威风!”
赵和颇有深意地看了那老头儿一眼,市井之徒也许不曾闻云中鹤大名,可是江湖人中,谁人不闻之色变?
又是一瞬,所有人蜂拥而回,人潮猛然拥挤堵得水泄不通,徒留一条狭窄笔直的通道。
解玲珑猛然回神,只见有一人从天光尽头缓缓而来,他高坐于骏马之上,一袭白袍甲胄泛着幽幽冷光,腰间配着一把长剑,威风凛凛,他背在阳光里,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模糊在光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但是他看人的时候,那仿佛来意阴间地狱的阴森气息着实让解玲珑浑身一颤,只觉得砭骨冷意从脚底板冒起。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如此酷似阴司鬼神。
不知道他杀过多少人,浴过多少血,才练就他如今不败战神之传奇,那样的一双眼睛如浸着冰冻之寒,似乎不是人能有的温度,隐秘地掩藏在光影之下,解玲珑直直看去,却因为模糊而不可见他面具下的瞳孔。
解玲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为他身上的杀气所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开始不可抑制地在跳,跳得像是一首无声的旋律,跳得她满心开始微微泛起不安的惶然。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一大步,为那样的冷酷所慑,寄心寄雪反应快速地扶着她,担忧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解玲珑也说不出自己眼下的心烦意乱,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递给两人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深深呼吸一口,平复心绪,恢复了平常的情绪,再抬眼看向来人。
那无名将军此时还高坐马上,岿然不动地将目光扫视一圈,那眼神锐利如刀,无形之中透着迫人的压力,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饱受磨炼的利刃,“这里,出了何事?”
“乖徒儿!”
冷不丁那老头突然扬声高喊,唬得解玲珑惊讶不已,这老头居然是这位神秘的无名将军的师父?哎哟喂这可是真是看不出来,瞧着这徒弟的模样,能是这种调调的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解玲珑有点晕。
但见那老头抬起步子兴冲冲地冲上前,一脸愤懑不平道:“徒儿你可要替为师做主哪!为师历尽千辛万苦从天山替你采摘来了雪莲蜜做成雪莲糖,那雪莲糖千金难求足以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保证你长生不老,本想着为师一定要送给你补补身子,哪知这毛头小子居然趁着为师一个不注意就将偷走了啊!乖徒儿你看为师对你如此知疼着热,你可万万一定要替为师做主!”那老头说得掷地有声,涕泪横流,只差指天誓日来证明自己的舐犊之心,令闻者莫不为之悲切。
解玲珑眼皮颤了颤,她都尚且觉得难以忍受了,只觉得身为弟子的那位无名将军也许更抓狂。
“说够了么?”那老头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居然就换得那无名将军轻飘飘地扔下四个字。
那老头抖着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够了就跟我走吧。”马上的男子声音如古井无波,他翻手朝那小乞儿弹出一道劲气,解了他身上的点穴,接着手向下一捞将那老头儿捞起搁在身后,接着他幽暗的眼睛漠然地扫视一周,手握着缰绳就要调转马头离开。
“将军,请留步!”
第420章 无名将军(3)
“说够了就跟我走吧。 ”马上的男子声音如古井无波,他翻手朝那小乞儿弹出一道劲气,解了他身上的点穴,接着手向下一捞将那老头儿捞起搁在身后,接着他幽暗的眼睛漠然地扫视一周,手握着缰绳就要调转马头离开。
“将军,请留步!”
解玲珑猛然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解玲珑自己就先呆住了。
请留步?为什么要他请留步?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冬日里的阳光泛着微微的冷,青瓦白墙上漫射而来的光逼得人的眼睛几分畏惧的冷,仿佛一些难以揭开的真相,被那些屋瓦檐角层层叠叠的挡住,鞭长亦莫及。
解玲珑站在原地,微微抬着下颌,白皙的面容上泛着点点樱色的嫣红,她咬着下唇不自在地看着那个让她心生寒意的男子,哑口无言的状况让她有点无地自容的窘迫。
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修长的手握着缰绳,他听闻她的呼唤,抬手勒住了缰绳,别过头,微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眼前的少女身着一袭艳丽的红袍,墨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挽着,斜插一只白玉簪,优雅且随意,姣好的面容上长睫如羽微微轻颤,上下翻飞如蝶翼,她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他,樱桃般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迟疑半晌却又什么都没有。
“何事?”那无名将军提着缰绳斜睨着她,声音冷酷平静地开口。
解玲珑窘迫地陷入了脑子短路的境地,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大脑像是被灌满了浆糊般混沌,正在心中暗暗叫苦之际,突然间脑子灵光一闪,她那双大眼睛立时一亮,脱口而出:“我有重要军情!要禀报沈大将军!”
闻言,那无名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声越发地冷酷,竟是用上了斥责的语气:“军机要事,岂是尔等能置喙?还不快哪来的回哪去!”
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解玲珑登时就不爽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堂堂用睿县主,再怎么说他不过是沈家军的一名将军!居然敢如此对她大不敬?
解玲珑被他的语气给激怒了,登时就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语带讥讽道:“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今个儿我就非见到沈大将军不可了!”
闻言,那无名将军身后的老头儿立时探出脑袋,他慈眉善目地朝解玲珑哈哈一笑,“这丫头的脾性对我胃口,真对我胃口,小子,今个儿不把这丫头带回去,老头子我跟你没完!”
说着,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师尊,大局为重。”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无名将军慢慢道。
“什么是大局?大局就是我说了算的东西,怎么?今日你就准备忤逆为师了?行,那为师这就下马,和那丫头谈谈心聊聊情,怎么着也都比起跟你这个家伙在一起来得快活自在。”那老头是个十成十的行动派,刚刚撂下威胁的话,立刻就作势要翻身下马。
紧接着他的动作就被那无名将军拦手挡住,他干脆利落地回道:“慢!弟子谨遵师令!”
那老头儿立时坐正了坐姿,得意洋洋地看着解玲珑一眼,悠然自得地摸了摸胡子,打蛇打七寸,他还不晓得这小子的七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无名将军眉头深深皱起,他直接掏出腰间的令牌,看也没看解玲珑一眼,径直将令牌往后一抛,他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不悦:“拿着令牌,到刺史府觐见!”
虽然他看似随手一扔,但那令牌却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解玲珑掌心。她唇角绽起一抹浅浅的笑,状若随意地垂眸看了那令牌一眼,再抬头看去时,前头的马那匹骏马载着两人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大小姐,我们这就要去刺史府啦?”寄心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颇有些遗憾道,“见是见着了那传说中神鬼莫测的无名将军,可是奴婢怎么觉得不尽兴呢?是不是要将他脸上的面具扒拉下来才算圆满?”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知足呢?”寄雪瞪了寄心一眼。
解玲珑倒是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中那枚令牌,笑吟吟地看着寄心道:“那你想去刺史府再见见那无名将军?”
寄心点头如捣蒜。
解玲珑甩袖,轻呵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道:“正好我也想拜访拜访沈大将军,那就去吧。”
随即,一行人往刺史府而去,待到了刺史府门前,解玲珑手持着那无名将军扔给她的令牌登门拜访,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沈大将军的会客厅。
解玲珑是以“有军机要事要报”进的刺史府,待厅内正襟危坐的沈广见到来人不过是一名乳臭未干的少女时,不免有些许错愕,好在他见多识广,这点小事激不起他的情绪,心平气和地看向面前从容自若的少女。
“景国公府解玲珑,见过沈大将军!”解玲珑端端正正地给座上的沈广行了一个大礼,故作矜持之际也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圈周遭,看到两边都没有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只会唬人的无名将军时,心口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那人身上煞气太重,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被死死地压制住,喘不过气来。
沈广一身金光甲胄,满面风霜,脸上是被烈日晒得黝黑,但还能瞧得清楚他脸庞的俊美,和沈玦如出一辙的脸型,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翩翩美男子,只是沈玦的脸部轮廓更为柔和,比不得他的刚硬,沈广虽正值壮年,两鬓却已染上了斑白之色,他正端着茶盏喝着茶,听见解玲珑这句平平淡淡的自报家门,他手中喝茶的动作不免顿住,抬头惊讶地看了解玲珑一眼,浓眉大眼里掩不住他的微微错愕,道:“你就是永睿县主?”
解玲珑的名声,他早有领教,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如今的解玲珑,见着她如今这般落落大方的风度,倒是和曾经的默默无名的她很是不同。不过让他引以为奇的不是她如今的转变,而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就敢孤身闯入这兵戈之地,她难道不知道刀剑无眼吗?战场风云瞬变,谁都不知道危险何时降临,她怎么就敢孤军深入这凶险之地呢?
沈广高坐主座上,拧着眉头脸色略有不快地盯着她,只觉得她太不懂自爱了。
第421章 无名将军(4)
解玲珑自然瞧得出沈广眼底的不快之色,然而她不以为意,等会儿她自有法子让他刮目相看,她定定地看着沈广道:“正是,小女子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前来,是为将军惩奸除恶略尽绵薄之力。 ”
沈广那双眼睛掠过一抹狐疑之色,他可不认为她有什么能力来助他,自古带兵打仗的都是男人,他行军这么些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女子从来都是怕刀怕血,哪个真的敢跟他毫无畏惧之色地说,她要来替将军惩奸除恶略尽绵薄之力?
再说了,更关键的不是别的,而且他觉得他打下孟州城一举擒拿康亲王,并不是艰难到他需要一个女子来相助的地步。
这些疑虑解玲珑自然是晓得的,所以她需要证据来向沈广证明自己的能力打小他的疑虑,解玲珑知道跟沈广这种人,直来直往就够了,不需要过多的口水来浪费,那只会招得他厌烦,解玲珑直接从怀里掏出了那卷遗诏,双手将之一展,毫不犹豫地朗声一念:“……皇十一子东恒祥……其母宽仁贤惠,朕心甚慰,乃赐之免罪之诏,来日无论所犯何事,十恶虽不赦,但朕将不久人世,怜其自幼失怙失恃,予其不罪之权……”
解玲珑还没将这道遗诏念完,沈广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端着茶盏连茶水都忘记喝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解玲珑,哑口无言半晌,心中的震惊难以一一描述。
“这、这是……”他隐隐约约要明白过来什么了。
解玲珑合起那道遗诏,摇了摇,笑眯眯道:“先帝驾崩前,许是对康王的将来有所预料,又因爱屋及乌,因此秘密下了这道圣旨,这道圣旨就是康王这些年筹谋大业的退路,康王为了笼络人心,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以克妻之名一次次地自己从岭南道大官府里娶来妻子明面上以各种名义调转入暗地里,接着转而再娶别的官员女儿为正妻,对他们开出无数张空头支票,也因此他后来一举就能领着整个岭南道叛出大虞,全盘计划,如果不是步天军用兵如神,也许他早就能实现自己的野心了。可是即使败了,他也丝毫不担心,因为先帝赐他一道保命符,即使步天军有多么地想要铲除奸佞,然而一切努力都会在他拿出这道遗诏之时失去意义。将军不必质疑我这道遗诏是从何而来的,实不相瞒,我今早才刚刚从孟州行宫逃出生天,在康亲王的眼皮子底下走过一番生死,之所以能拿到这道遗诏,还真是不易。”
沈广表情严肃地听着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康王的这番计划他当然也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这道遗诏的存在,的确,只要康亲王搬出这道遗诏,那么步天军无论死了多少弟兄,都换不来康亲王的大好头颅来祭奠。
沈广抿着唇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许久,他按着桌案缓缓地起了身,定定地看着她,道:“县主此言差矣,只要大虞的国土不为奸佞所掳,只要我大虞的将士用生命捍卫的国家还在,只要步天军成功地从叛徒手中夺回了属于大虞的每一寸土地,那么步天军的努力,就永远不会白费。多谢县主此言相告,本将军就姑且将这道遗诏视为确有其事,还望县主守好这份遗诏,待明日我大军兵临孟州城下时,县主切记不可让它流落到贼人手中。”
沈广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带着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的大义凛然,一字一句犹如金石之声,震得解玲珑一瞬间犹如茅塞顿开,她沉吟不语,的确,是她想岔了。
她顺着明泰帝的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却忽略了最前线的将士的感受,他们冲锋陷阵,只为保家卫国,而上位者永远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帝位更为巩固。
沈广起身,解玲珑当然不能再坐着,她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着沈广微微欠身道:“将军所言,玲珑铭感五内,不敢相忘。”
沈广看着她眼中的亮光,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他欣慰地笑了笑,目光顺着鼻梁落在了她手中那一旨明黄卷轴上,心中还是略微好奇,他挑着眉看向她,问:“不知县主这道遗诏,是如何得到手的?”
解玲珑晃着这道遗诏,轻描淡写道:“这啊,简单啊,昨晚去了孟州行宫一趟,从邺晋皇陵里扒拉出来的。对了!”解玲珑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沈广笑得天真无邪,“晋王殿下眼下也在孟州行宫内,只可惜他没能先行逃出生天,我离开孟州行宫之时,康王正四下派人搜寻他呢,大将军,为了营救晋王殿下,我想孟州城,还是速战速决得比较好,康王殿下呢……如今他不过是在等着最后的失败罢了。”
解玲珑正说话间,正厅旁的屏风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耳灵地捕捉到这点动静,扭过头看去,那动静似乎又立时消失了。
她微微垂下眸,又回答了沈广几个问题,便被他派人送回了客房。
解玲珑知道沈广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他会立刻派人去查证她所说的话,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工夫就能够证实她所言不虚了。
然而显然是她低估了沈广的做事效率,步天军第二日,便集结全军浩浩荡荡朝孟州城行进,只是一日之内,孟州城下!
康王完全放弃了抵抗,孟州行宫的防卫弱得连豆腐都不如,无名将军领着大军,轻易地便冲杀入孟州行宫。
而退无可退已生无可恋的康王选择的是抹脖自刎,千钧一发之际,是无名将军飞身赶来拦住了那把刀,反手一个手刀砍晕了康王,康王被俘,他的部下接二连三而降,至此这场耗时三个月多的镇南之役就此结束。
彼时解玲珑又再次偷偷摸摸地混进孟州行宫,躲开所有人,沿着那盗墓洞再次摸进了那个地宫。
彼时她带来了香烛冥纸,回到了中心墓室,意料之中地见到了胡乱被推开的棺椁并未按着原来的模样放好。
她为这个苦情的皇帝所动容,不愿见到他死后还不得安生,愧疚自己当初对他的打扰,因此今日特意前来为他祭奠一番,将他的棺椁重新合上,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本王真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又再次与县主相逢。”
东云越沙哑的声音,自身后缓缓靠近。
第422章 无名将军(5)
“本王真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又再次与县主相逢。 ”
东云越沙哑的声音,自身后缓缓靠近。
地宫中央墓室空旷巨大,东云越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撞出一阵阵回旋反复的回响,听着仿佛染上了几分苍凉空灵,像是从阴间地狱前来血债血偿的鬼魂,吓得解玲珑浑身一个激灵,还以为是棺内这位老祖宗又活了。
解玲珑在内心狠狠咒骂东云越的同时,不忘边抬头起身边笑吟吟地面对着他,掩住内心所有的情绪,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漫不经心道:“晋王殿下,别来无恙呀!”
看得出东云越虽然有几分狼狈,但是眉宇间的雍容气度仍旧不减,他似乎已经得到了外头的消息,脸上褪去了用作掩饰的人皮面具,坦坦荡荡地以真面目示之,只是他看向解玲珑时,他眼中的薄怒之色也不是假的。
他要躲开康王的人马只是稍微麻烦些罢了,真正棘手的是解玲珑离开之时故意改进的那些精锁机关,他几乎是花了近两个夜日才真正地逃出地宫,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地宫外迎接他的是康王已然被俘的消息。
他内心惶然那遗诏始终未曾自己手中的同时,唯恐解玲珑坏了自己的大事,倘若遗诏一旦被公之于众,那么事情就无法挽回了,明泰帝对他的信任也将付诸东流。也因此,他对她的无耻行径越发地咬牙切齿,幸得苍天有眼,他在外头无意中撞见她鬼鬼祟祟的行径,为了避人耳目,遂一路悄无声息地尾随而来。
外头都是步天军,东云越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自然是不好对解玲珑下手,可是这地宫内就不一样了,隔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东云越淡淡看着解玲珑,波澜不惊道:“永睿县主,本王和你便也就不多说闲话了,将那道遗诏交还给本王,本王饶你不死。”
他两手负在身后,表情如刀刻,缓缓地朝她举步而来。
东云越本就不是凡夫俗子,他对自身的气度收敛自如,或收或放,都是须臾之间。更何况眼下他的确是有几分恼怒之意,他周遭通身释放的威压,越发地浓重了,无形中充斥着整个空间。
解玲珑却犹自纹丝不动,她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东云越,唇角勾起一抹平淡清浅的笑,笑意也有几分锐利,“怎么?晋王殿下是想和我谈一场没有收益的交易吗?你觉得我解玲珑就是那么好欺负的,随你抢掠吗?”
东云越皱起眉头盯着她,不悦道:“先帝遗诏本就是皇家圣物,怎么可以交易论之?未免太过大不敬。”
跟她讲大道理诓她?没门!
解玲珑笑吟吟地迎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卷起两边袖子,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哪懂得那些有的没的?想从我手中拿走那份遗诏?很简单,殿下只要答应我一件事,那份先帝遗诏,玲珑立刻拱手相让,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解玲珑不避不让,直直地对上东云越锐利如刀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于空中交汇,无形中似有一道火花摩擦迸发,一场无形的较量。
“你想要那半幅地图?”东云越扬眉看着她,解玲珑的来意再清晰不过了。
“对,我就只要它,别的都不要。”解玲珑承认得很痛快,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多荒唐。
“解玲珑,本王先前只是跟你客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伤了和气,你我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东云越只觉得不可思议,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连他的命令都敢违抗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敢言之凿凿地跟他讨价还价,半分不见退缩之意。到底是谁借给了她熊心豹子胆,让她真的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
对这些陈年烂谷子的话,解玲珑充耳不闻,全部都让它随风而过,她漫不经心地悠哉悠哉走在这墓室内,像是欣赏景点般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云淡风轻道:“晋王殿下,你可要掂量清楚了,在我解玲珑这里可是没有霸王餐这三个字,你就给句话,这半幅地图,你给是不给,痛快点,浪费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知道吗?”
这般猖狂忤逆的态度,倒是让东云越开了眼界,谁人见了他不唯命是从?谁人见了不是畏惧不已?也就是一个解玲珑,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东云越虽然觉得新鲜,倒是又怎么可能轻易服从?他冷冷一笑,看着解玲珑,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嘲意,“解玲珑,本王不与你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并不意味着本王能容忍你为非作歹,你不过是一介妇人,还是安安分分地回到京城去吟诗刺绣,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
解玲珑转过身来,眼神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晋王殿下,我们这算是谈判失败了吗?”
空旷幽寂的静室里回旋反复着她空灵的尾音,绕梁不绝。
看她的态度,分明就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东云越见状,不免有几分恼怒,他微微狭起细长的凤眸,眼神冷冽如霜,“解玲珑,你到底想做什么?”
解玲珑轻呵一声笑,她挑眉,看着他的眼神里有轻狂的倨傲,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满含不容否决的威胁,“殿下,您要是不肯将地图给我,那么就别怪我不可理喻地将这份遗诏……重新交于康亲王手中了,想来他应该是比殿下您更为需要吧,您说是不是?”
是的,她就是这么无耻地威胁了。
反正沈广并不怎么在乎这份遗诏,反正这份遗诏说到底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何必要捧着这么一份烫手的山芋眼巴巴地求着别人?反正会急得跳墙的人又不是她,古人说得好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解玲珑用一副“你不爽吗不爽就来打我啊我就站在这里给你打”的欠揍表情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她就不信了,她的这句威胁会没有作用。
果然,她话音刚落,东云越的脸上陡然色变,他一张脸黑如锅底,低低吼了一句:“解玲珑,你怎么敢?!”
第423章 无名将军(6)
果然,她话音刚落,东云越的脸上陡然色变,他一张脸黑如锅底,低低吼了一句:“解玲珑,你怎么敢?!”
解玲珑扯了扯嘴角,故作一脸莫名的表情,“我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的?”
东云越那双狭长的凤眸快速眯起,他身影快如闪电飞身掠来,一眨眼就逼近解玲珑眼前,手一抬,就意欲扼住她的喉咙,然而解玲珑却早有防备,这种动口不成就动手的事她见了多了去了,不在乎又多东云越这么一个。
她的身子向后一仰,腰身柔韧,一瞬间犹如蝙蝠贴地,东云越的出手落到了空处,他没有任何犹豫,出势未收,便立刻顺势向下一掏,解玲珑已有所料的贴地向右一滚,她的眼睛一直紧紧跟着东云越的眼睛不放,将他所有的意图纳入眼里,轻松地躲过了东云越所有的攻击。
与解玲珑对战地感受实在是让人怄火,明明每一招都尽了全力,然而却难以理解是为什么他的招招式式都像是能被她提前所料般早有防备地躲过了?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本领?
拿不住这个滑如泥鳅的解玲珑,东云越只好无奈地收住了招,恼怒地看着她,“解玲珑,把遗诏交出来,父皇面前,你想要什么荣宠,本王都替你办到。”
解玲珑往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殿下,我的话你也很清楚了,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就要那半份地图。反正你也拿不到另外半份,你手上那半份犹如废物,所以啊,何不成全了我呢?”
东云越直直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半晌,终究还是无奈答应了,“好,我给你。”
解玲珑愉悦地笑了,“这就对了嘛。”
她看着他的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你是认真的?”
东云越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从袖袋里掏出了那半份地图,展现在解玲珑面前,那是一份泛黄的地图,画着是寥廓山河,却在中间戛然而止,只留半幅余韵。
和沈玦手中的那一份不同,如今在他手中那份只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墨点,而这份地图画上了满满的线条,浓墨重彩,似乎就是为了告诉人这上面所画之地到底是什么地方,两幅地图连在一起,那么所指示的地方,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解玲珑往前踏出一步,扬眉道:“拿来!”
东云越声音一沉,他看着她,不避不让,“遗诏!”
解玲珑从袖袋里掏出那份卷轴,握在手心摇了摇,“喏,在这。”
东云越盯着她半晌,晦暗不明的眼神在她和她手中的卷轴极缓极慢地打了一个来回,接着冷哼一声,眼也不眨地将手中的地图往前用力抛出,解玲珑识趣地也将遗诏扔向东云越,两物在半空中交错而过,像两道悠扬的抛物线绵延相交。
东云越抬眼,猛然一跃而起飞身扑向那份遗诏,身轻如燕,疾若奔雷。
“且慢!”一道粗哑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陡然响起,接着一道明晃晃的白影掠向半空,迅疾如电而来,长臂如猿猱向前一掏。
东云越眼见着指间就要触到那份遗诏,却突然始料不及地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将近在咫尺的遗诏卷走,竟是比他还快地抢先夺得遗诏在手,东云越心中大为怄火,雷霆出手和他打做一团,那人一手负在身后,只用一只手迎上他的招式,恍若闲庭信步般,游刃有余地挡下他所有的进攻,一只手挡、砍、劈,将东云越所有的劲道一一粉碎。
解玲珑对上他,也许赢在投机取巧,但是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只是简单地过手几招之后,东云越便猛然意识到,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目光一寒,猛然收手,反退一步,目光冷飕飕地看向来人。
但见来人一副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一袭黑衣将袍显得他暗厉如鬼,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冷若寒潭,像是能让人一眼望进去便望不到底。
东云越皱着眉头看着他,神鬼莫测的无名将军之名,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却从没有亲眼见识的机会,今日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是……他所来是为何?
东云越先前和解玲珑一番较量,心中已有不悦之意,眼见着遗诏就要到手了,这节骨眼上又被这位神出鬼没的无名将军搅和得颇有些心浮气躁,他冷冷地盯着那无名将军,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道:“将遗诏交给本王!”
那无名将军却没有开口,手里拿着那份遗诏,至于那份地图,他看都不看一眼,他抬步缓缓走到了解玲珑眼前,将那份遗诏往她眼前一递,平静地看着她,道:“晋王所给你的那份地图,是假的。”
解玲珑一听见这话,心里登时蹭的窜上一股火,好家伙,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骗过她!欺负她刚刚离他远看不到他的眼睛吗?
东云越听到他一针见血地揭穿自己,丝毫不以为意,他轻扯了扯嘴角。
“晋王殿下,你言而无信,想来我也不必遵守诺言,告辞,本姑娘我这就去解救康王了,想必他一定会对本姑娘感恩戴德的。”解玲珑冷笑连连,她言罢立刻甩袖,扭头就走。
那无名将军轻轻地笑了笑。
东云越眉头狠狠一皱,他立时出声,“慢着!”
解玲珑头也不回,冷冷道:“殿下做好决定了吗?”
东云越道:“你要那便拿去!”
解玲珑回头,递给那无名将军一个眼神,彬彬有礼恭恭敬敬道:“这位将军,您能帮我鉴定一下这次地图的真假吗?”
开玩笑,这个人一个眼神就能唰唰地冻死她,犹如天神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她哪里敢在他的面前故弄玄虚,她根本怕他怕得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窥探,又怎么敢对他有一丢丢的冒犯?
闻言,那无名将军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从东云越手中接过又一份地图,他捏在手里摩挲几下,确定了真伪之后,随手将遗诏抛给他,扭身大步朝解玲珑走来。
第424章 南柯一梦(1)
开玩笑,这个人一个眼神就能唰唰地冻死她,犹如天神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她哪里敢在他的面前故弄玄虚,她根本怕他怕得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窥探,又怎么敢对他有一丢丢的冒犯?
闻言,那无名将军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从东云越手中接过又一份地图,他捏在手里摩挲几下,确定了真伪之后,随手将遗诏抛给他,扭身大步朝解玲珑走来。
解玲珑仰着脑袋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她看着他那张阴森森的面具,心有畏惧般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其实她一直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将那半张地图丢给解玲珑,冷眼看着她,“你眼这张地图做什么?”
他沙哑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冷酷刺骨,让人听着浑身难受。解玲珑讪讪然一笑,“没什么,就是和人玩了个游戏……”
解玲珑才不会傻到将自己底细全摊开在这个非亲非故的人面前,他连自己真面目都不敢轻易示人,这样的人,她怎敢交付信任?
那无名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没有说话,他自然是看得出她对他的有所保留,可是那又与他何干?
空旷的墓室陡然安静下来,解玲珑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东云越,见他正仔细翻看这份遗诏,辨别遗诏的真假过后,他抬眸看向解玲珑,抿着唇皮笑肉不笑道:“的确是先帝遗诏无误,永睿县主,后会有期了!”
解玲珑立时朝他摆了摆手,拿起那份地图挥了挥,笑眯眯道:“啊,殿下,慢走不送了。”
东云越目光在她手上那份地图上停了停,纵然是心有不甘,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只好先行离开。
解玲珑目送东云越离开以后,随地挑了一块石块大剌剌地坐在了上头,她撑着脑袋欠翘着二郎腿,大有一副要和那无名将军闲话家常的架势,“将军,您随意坐,坐。”
她冲着他摆着手,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架势。
那无名将军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在这幽暗空旷的大殿内,他脸上那副青面獠牙的面具衬得他越发地阴森可怖,虽然她总觉得他的目光冰冷刺骨,但是为了自己心中无法掩饰的好奇心,解玲珑决定努力克服心理障碍,勇敢地面对这位比鬼怪还要可怕的无名将军!只有当未知的事物不再未知之后,那么便不再可怕,人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未知,未知危险何时降临,所以不敢前进。解玲珑也不例外,可是她是一个不愿意输给内心恐惧的人,她决定要和这位将军好好地“谈谈”,当然,她是用眼睛“谈”。
她就不信了,她的这双神眼,在经历过那些一个个变态的另类之后,还能再这么不信地遇见!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那无名将军在昏暗的光影里,只是淡淡地回眸看了她一眼,解玲珑瞧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觉得那一眼幽若寒潭,接着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大步朝着出路离开,幽静的暗室里竟然是半点也不发出脚步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解玲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她登时就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那半幅地图胡乱往怀里一塞,接着飞也似地奔出中央墓室,急急忙忙地追上他,着急地喊着:“喂喂,你怎么能不理人呢?说话呀你,你刚刚说跟我一路过来的吗?你在跟踪我?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目的?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地图是假的?喂喂喂!能不能有点礼貌!”
解玲珑自言自语嚷嚷了半天,一时之间觉得口干舌燥,她都快累傻了,而那位惜字如金的大爷还是一言不发。
那无名将军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地扬长而去,徒留解玲珑在身后气呼呼地一脚踢上石头,将之踹飞,这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随着康王被俘,其余几个还未收复的州城纷纷递来降书,镇南之役总算是尘埃落定,捷报已发往定京,在明泰帝下旨之前,步天军还得留在岭南,步天军主帅沈广暂领岭南道总督之职。
当日步天军主力军原地驻扎孟州城,而沈广领着三千将士开拔往穆州城浩浩荡荡而去,解玲珑本来拿到地图以后就应该回连州城和叶西河耀武扬威地宣告自己的胜利,可是她那日着实被那无名将军气得够呛,心里还窝着一股火,暗中发誓势必要将之股火朝那个万恶的自大狂发泄出来!当然,这些原因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已抵达穆州城的墨丹书派人遣来书信相邀,说是她既然已拿到地图,喜事一桩,他让她随行步天军,次日穆州城红湘楼一聚。
红湘楼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她听着……总觉得别有深意的感觉,十有八、九的,说不定墨丹书这厮还真不是太监。
解玲珑从来没有逛过青楼,对此邀约,自然是欣然应允。
“大小姐,我们还要去穆州城做什么呢?”寄心紧了紧衣裘,只觉得寒冬腊月,大风呼号,刮得人脸颊生疼,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当真是寸步难行。
解玲珑本想驾马前行的,但是一出门便被这样冰冷的温度给打败了,不得已换乘马车,然而寒冬的风总是无孔不入。
她呵气搓着手,抬眸看着寄心,“眼下地图已经拿到了手,回连州城一事不急于一时,反正来到来了,咱们就好好玩玩。”
寄心捧着元宵,把元宵当成了暖手炉搁在手里捂着,对着解玲珑愁眉苦脸道:“可是眼下隆冬时节,有啥可玩的?”特别是穆州城靠近西边的苍哈沙漠,忍受着寒风刺骨的不适的同时,还得遭受黄沙漫天的罪,哪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她觉得大小姐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参透不可理喻的境界……
“去了你就知道。”解玲珑随口敷衍着。
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寄雪突然开口,她扫了解玲珑身边那枚附在书信上金翎箭一眼,道:“大小姐是想要去见督公大人吧?”
第425章 南柯一梦(2)
解玲珑点了点头,一脸赞许地看着寄雪,道:“聪明,不错,督公大人亲自邀约,我怎敢不去?”
寄心呆愣愣道:“督公大人在穆州?他为何不亲自来见大小姐?小姐,这万一是假的,那怎么办?”
闻言,寄雪捂着嘴笑了,她笑骂了寄心一句,“你没看到督公大人随信附着小姐的这枚金翎箭吗?这可是督公大人那日从小姐手中的十二金翎箭里夺去的,剩下十一枝还在小姐手中,那么剩下那一枚不就是在督公身上?他既然随信附上了这枚金翎箭,就是想要向大小姐证明自己的确是督公大人,毕竟那个叶西河是个善于易容伪装之人,小姐焉能不会有防备?”
寄心听了寄雪一字一句细细道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解玲珑瞧着寄心懵懂呆萌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她抬手弹了弹寄心的额头,笑骂:“就快要到穆州城了,累不累啊,每天刨根究底,夭寿哦,还是别想那么多。”
寄心吐了吐舌头,捧着元宵和它斗起嘴了,一人一鸟窝在角落玩得欢快。
忽然听得车厢外头传来“笃笃笃”的敲响,接着那名叫云中鹤的老头故作严肃的声音高高扬起,“丫头,穆州城老夫我很是熟悉,你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去玩玩?”
解玲珑靠近车窗,身子探出窗外,笑眯眯地看着骑在马上明明是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年龄了却丝毫不畏寒的云中鹤,语气散漫道:“大爷要去哪玩呢?”
云中鹤见她似乎也有意思的样子,眼睛一亮,道:“老夫我听说穆州城的红湘楼新来一名女倌,极善风雅之事,要不我带你去瞅瞅?”
话音一落,闻者莫不色变。
老爷爷你撺掇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去逛青楼!这真的好么!
解玲珑顿时觉得天雷滚滚而过……
他的消息来源真是神通广大,这点事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解玲珑眯着眼看着他,心里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为什么他也要去红湘楼呢,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不过这个念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点事非要强行扯上关系,那当真是草木皆兵了。
“师父!”那无名将军带着十足威胁的声音远远传来,解玲珑听着他的声音,似乎还能想象得出他磨牙的样子,真是难得啊,她还能有幸见到那个自大狂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乖徒儿,师父这不是本着有福同享的精神吗?你瞧我才认识丫头不久,两人正是培养忘年之交的深情厚谊的最好契机啊……”
云中鹤还在喋喋不休。
那无名将军眉毛抖了抖,忍不可忍地往他马上抽了一鞭子,云中鹤座下的那匹骏马高嘶一声,扬蹄疾奔而走,绝尘而去。
“啊——!徒弟!你不能这样啊——!”
那老头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世界终于清净了……
“喂,臭石头,你怎么能对你师父这么不尊敬呢?”解玲珑目送云中鹤远去,接着转头看向那无名将军,眼下逮着了他,她就开始找他的茬。
那无名将军高坐骏马之上,循声看来,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冷酷,“你,叫我什么?”
解玲珑趴在窗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臭石头啊,你大概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主要我就是想表达你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回答完他的问题,还故意地做了一番强调。
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但是解玲珑一定能想象出,面具之下他的脸会有多扭曲。
她把脑袋缩回车厢里,捧腹大笑。
***
当夜三千步天军便赶到了穆州城,穆州城是岭南道的治所,和禹州城孟州城自然不是一个层次的,只是由于岭南道地处边陲之地,远离政治中心,倒也算不上什么富庶繁华,据说曾经的穆州城还是一片青山绿水之地,后来经历沧桑变革,便成了如今中原人口中的不毛之地。
虽然如此,但是穆州城也自有属于自己的发展诀窍,穆州城人擅经商,东通西域,西接中原,城里头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解玲珑一行人被安顿在总督府里,沈广甫一接手岭南道总督的身份,便开始处理那些堆叠如山的政务,有条不紊地制定政策发布诏令,目的要将政局快速地稳定下来。
沈广和他的一堆部下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忙,包括那无名将军,个个都没有时间理她,解玲珑也不在意。她和墨丹书约见的时间是明日辰时,所以一到自己的房里,解玲珑立时就吩咐人备水沐浴,泡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接着便收拾收拾准备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光虽然大亮,但好在还没日上三竿,她骨碌一下忙起了床,糟糕了昨天太累了以至于她今天睡过头了,“寄心寄雪!”
“哎!”俩丫头温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解玲珑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寄雪上前服侍,解玲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不叫我?”
寄心摸了摸后脑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大小姐没说今日要出去啊……”
解玲珑一拍脑袋,是了,她昨日累得把这事给忘了交待寄心寄雪,她朝两人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眼下快收拾妥当了,我要去红湘楼。”
急急忙忙地收拾一遍,等到解玲珑出了总督府的门时,已经过了辰时。
红湘楼前美女如云,红袖招展,莺莺燕燕红粉佳人像花一样盛开。
红湘楼毕竟是青楼,解玲珑一个女子出入其中,总归是不大好意思。
马车停在正门前,解玲珑正犹豫地要不要就这样什么伪装都不做进去的时候,有个模样阴柔的矮个男子突然从侧边冒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对着解玲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低声道:“奴才见过永睿县主,督公大人就在里头,请随奴才来。”
“你是谁?”解玲珑盯着他的眼睛。
那男子怔了怔,回道:“奴才是督公大人身边的人,唤做李往。”
解玲珑确定他没有说谎以后,这才放心地下了马车,带着寄心寄雪还有赵和,跟在他身后。
第426章 南柯一梦(3)
马车停在正门前,解玲珑正犹豫地要不要就这样什么伪装都不做进去的时候,有个模样阴柔的矮个男子突然从侧边冒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对着解玲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低声道:“奴才见过永睿县主,督公大人就在里头,请随奴才来。 ”
“你是谁?”解玲珑盯着他的眼睛。
那男子怔了怔,回道:“奴才是督公大人身边的人,唤做李往。”
解玲珑确定他没有说谎以后,这才放心地下了马车,带着寄心寄雪还有赵和,跟在他身后。
那唤做李往的小太监对着解玲珑作了一揖,笑道:“县主唤奴才小李子便是。”
他在说话的时候,低眉敛目,神情无比柔和,清风轻轻扫过,携了他身上的清香吹来,盈在鼻翼间有一种淡淡的芬芳。
解玲珑鼻尖动了动,甫一闻见这味道,她的眉间立时狠狠一皱,那日马车内中了那个侏儒暗算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解玲珑从来都不敢忘记以前的那些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她自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她反射性地屏住呼吸,拧着眉头看向那小太监,语气带着些寒意道:“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那小太监怔了怔,神色一脸的迷茫不解,抬起袖子嗅了嗅,顿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回县主,这是督公大人打赏给奴才们的,是上好的凤留香,也是督公大人的俸禄之一,督公大人从不喜熏香,于是全都赏给了奴才们。”
站在他对面的解玲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果然见到他不在说谎,遂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她虽然信了这太监的话,可是内心的疑虑始终不曾打消,因此她接下来的每个动作都显得更为小心翼翼。
那小太监登时就吁了一口气,永睿县主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比尖刀还要锐利三分,被那样的目光注视,他连说谎的勇气都没有。
他随即转身,领着解玲珑出发。
想来墨丹书在这里的权限大得很,解玲珑是从红湘楼侧边一道平常都不打开的小门走进去的,一进去便望得见红湘楼后院里的假山绿水,一路走来到没有见到什么人,如此一来倒也足以避开众人耳目了。
那小太监带着解玲珑沿着鹅卵石小路轻行,左拐右绕,解玲珑瞧着这一路的风景,悠悠开口道:“哎,小李子,这红湘楼可是你家主子的?”
“回县主,督公大人只是花了大价钱而已。”那小太监边走着边回头答解玲珑的话,声音阴柔。
解玲珑抿着唇,一双明亮清澈的眼中有流光飞曳,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笑了,墨丹书舍得花这么大的价钱,他打的是抢夺她手中的地图的主意吗?
她倒想看看,墨丹书会用什么手段来跟她抢这份众人都眼红心热的至宝之物。
解玲珑跟着那小太监从后院上了楼,那小太监倒是个有眼力的,一路尽挑隐蔽处行走,只是有一个地方不得不站在整栋青楼的最中央——大堂四周的二楼走廊上,底下有悠悠的歌声传来,从这里凭栏望下去,可以看到大堂最里边是一座铺着红毯的舞台,舞台上有一人裙裾旋转,舞袖飞扬,红衣如桃花,极为艳丽耀眼,而那动听若天籁的歌声,正从她的喉间如潺潺流水漫流而出。
这样的歌声丝毫不比当初的唱衣逊色,这样的舞蹈亦可与当初的萤衣相比,解玲珑被吸引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忽然想起了了那老头儿曾说过这红湘楼来了一个女倌,难道指的就是她?
解玲珑将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去,她盯着那个翩翩作舞的女子盯了许久,那女子的正脸迟迟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解玲珑等了片刻,终于成功捕捉到了她的正脸。
看清她眉目的那一刻,解玲珑脸上有明显的惊讶,这人怎么是墨子澜?她依稀记得墨子澜是墨丹书身边的人,解玲珑自然是看得出两人关系匪浅,嗅得出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暧昧关系,墨丹书会舍得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卖给青楼?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了片刻便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念头,自己在这里瞎想还不如问问这个小太监。
解玲珑的目光从墨子澜身上移开,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拥挤如潮的人群,正在意外怎么没有那老头的身影时,她的目光往右手边的回廊一扫,视线里猝不及防地闯入一个坐在雅座里的身影,那人正摇头晃脑看着底下美人起舞。
看美人看得正起劲的云中鹤似有所感,立时就向着解玲珑的方向扭头看来,他眼睛一亮,慈眉善目的眼睛里微微一笑,在外人面前把架子端得可稳了,就跟着当日在茶寮初见没有什么两样。
还没等解玲珑先行开口,那老头就已经夺步而来,一手负在身后,那双小眼睛笑意促狭,他呵呵笑着:“丫头啊丫头,不是说不来的吗?”
解玲珑微微一笑,矜持有礼道:“我那天说话了吗?”
不冷不热的一句,但是实实在在呛到了那老头,他噎住半晌,接着冷冷地甩袖,咬牙切齿道:“全是那臭小子!”
解玲珑扬了扬眉,并不作答。
那老头看着她,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他的鼻尖忽然动了动,一股不能忽视的清香萦绕而来,还没有待他想更多,底下的舞台突然涌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那老头一拍手,把先前所有的思绪统统抛到了脑后,哎哟一声,叫苦不迭道:“我怎么把美人给忘了?不说了不说了,下面还有好几支小曲呢,丫头你去忙你的,我去赏美人去了。”话音刚落,还不等解玲珑回答,他便一阵风似的掠回自己的座位。
解玲珑哑然失笑,还没见过这么好美人颜色的老头。
“走吧。”解玲珑回过神,对着那小太监吩咐一句。
那小太监低低应了一声,领着解玲珑重新踏上了原来的路。
墨丹书的屋子是最里头的一间,据说这是红湘楼最奢侈的一间房,室宇精美,铺陈华丽,鲛珠帘、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屋里居然还熏着珍贵难得的伽南香,袅袅的轻烟萦绕满室,这间屋子……当真是总统级宾房了。
第427章 南柯一梦(4)
解玲珑哑然失笑,还没见过这么好美人颜色的老头。
“走吧。”解玲珑回过神,对着那小太监吩咐一句。
那小太监低低应了一声,领着解玲珑重新踏上了原来的路。
墨丹书的屋子是最里头的一间,据说这是红湘楼最奢侈的一间房,室宇精美,铺陈华丽,鲛珠帘、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屋里居然还熏着珍贵难得的伽南香,袅袅的轻烟萦绕满室,这间屋子……当真是总统级宾房了。
寄心寄雪被她留在门外侯着,赵和还在青楼外守着马车,解玲珑自个儿举步走了进去,那小太监也留在门外,将屋门小心翼翼地掩上。
解玲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掩住的房门,她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前方。
正中厅堂空无一人,左侧的南海鲛珠帘里头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解玲珑循声看去,但见有一道紫影在鲛珠帘后影影绰绰,接着丁玲声连响,有人分开了鲛珠帘,自帘后含笑缓步而来。
墨丹书还是那么一脸骚包的表情,他如画的眉间点着朱砂,一张傅粉的脸苍白得略显几分妖异,唇红齿白,倾城绝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摇曳着潋滟秋波,看着人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了进去。
解玲珑直直盯着墨丹书,她微微狭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身形面容,她突然暴起朝他如虎般飞扑而去,正迎面走来的墨丹书被她猝不及防咚的一声摁在墙壁上,他倒吸一口冷气,“丫头,你要做什么?这么心急火燎的。”
但见解玲珑飞快地伸出了她的魔爪,在墨丹书的脸上使劲地左拉右扯,顺带掐出了几道红晕,解玲珑拍了拍他的脸,确定不是假冒伪劣的之后,这才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收回身子离开墨丹书面前,好像刚刚那个毁人不倦的不是她一般,她镇定自若道:“没事,就是鉴定一下有没有人敢假冒我们尊敬的督公大人。”
闻言,墨丹书怔了怔,他伸手摸了摸解玲珑的脑袋,无奈一笑,“想什么呢?这天下又有谁敢未经我的许可就擅自易容成我?倘若真有,那么我墨丹书定是会让他有去无回。”
解玲珑不置可否,转身看向堂中。
堂中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放着一壶酒,两只琥珀杯,几碟玉盘珍羞,数量虽然少,但都胜在精致华贵,一看就知道这是山珍海味。解玲珑也不客气,她和墨丹书之间从来都没有那些虚礼,解玲珑没有犹豫地直接按着裙摆跽坐在长案对面,伸出手提起酒壶,自顾自地斟酒,玉手握着那只琥珀杯,她高举在眼前,隐约可见琥珀杯里流光涌动。
墨丹书邪魅一笑,他撩起衣摆大剌剌地坐在了解玲珑对面,紫衣曳地,仿如流云悠悠落下,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美酒佳肴,身子向后一躺,斜乜了解玲珑一眼,“怎么?怕有毒?”
“为什么不怕呢?”解玲珑弯唇笑着,“我身上有你觊觎的东西,你要是想使些手段得到,那并不奇怪啊,所以啊,我怎么能掉以轻心?”她晃了晃手中的琥珀杯,悠悠道。
墨丹书不置可否一笑,他倚着凭几,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解玲珑一眼,接着长臂一伸,一朵紫云飘来,飘到了解玲珑面前,揽过了她手里的琥珀杯,毫不在意地举杯畅饮,一饮而尽。
接着,他将琥珀杯倒转,向下一翻,笑着看了解玲珑一眼,勾唇一笑,“如何?现在还敢不敢陪本督公喝个痛快了?你放心吧,本督公从来舍不得糟蹋这些美酒佳肴的,自然是不会做一些无耻之举。”
可是墨丹书越想证明这酒没问题,解玲珑就越觉得这酒值得怀疑。解玲珑没有回答,微微垂下长睫,扯着唇角轻轻笑着,顾左右而言他,“督公大人真是好酒量。”
墨丹书见她防备之心如此之重,倒也浑然不在意,他手里的那只琥珀杯握在手里,拎着酒壶再给自己斟满,接着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拈起那些精致到极为赏心悦目的糕点,细嚼慢咽地吃着,“穆州城里有天下最好的糕点厨艺,你可知这几盘糕点花去了本督公多少银子?”
解玲珑盯着这些一粒粒精致华美的糕点,比起酒,这种看着就难做手脚的糕点看着更为放心些,既然墨丹书自己都吃了,解玲珑也就不客气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拈起一片糕点搁进嘴里,糕点酥软,入口即化,冰冰凉就像雪花般,解玲珑点了点头,“愿闻其详,不错,这是好东西。”
墨丹书盯着她的动作,仿如削成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他眼波轻转,慢悠悠地又拈起糕点,“本督公的东西,从来都差不到哪里去。”
解玲珑轻轻一笑,“督公大人,您还是别跟我绕弯子了,今日邀我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吧。”
“县主何必如此心急,本督公说了,今日是来为你贺喜的。”墨丹书斜乜了她一眼,他的一颦一笑间,都有一种令人为之倾倒的邪魅狷狂。
解玲珑为他这种美晃了晃眼,心下略定了定,正想着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笃”地敲门声,接着有一太监阴柔的声音响起。
“督公大人,墨指挥使已舞毕,在外等候求见。”
“让她侯着。”墨丹书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
经这句话的提醒,解玲珑才想起来了这一次茬,她有点不能理解地看着墨丹书,拧着眉头:“你让墨子澜去跳舞做什么?她惹你生气了,你因此要罚她?”
面前的墨丹书面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从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抬眸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含笑摇着头,“不,其实……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那在哪?
解玲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句话了,但是看着墨丹书突然拂袖而起,她及时地止住了自己的话语。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墨丹书翩然转身,一手负在身后,缓慢地朝门外走去。
临走之前,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浅的喟叹,轻得解玲珑以为只是错觉。
第428章 南柯一梦(5)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墨丹书翩然转身,一手负在身后,缓慢地朝门外走去。
临走之前,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浅的喟叹,轻得解玲珑以为只是错觉。
***
墨子澜舞毕,自然是要退场了,她只卖艺不卖身,于是众人遗憾地看着她掩袖退到幕后,纷纷作鸟兽散。
云中鹤喝了半天的酒看了半天的舞,实在尽兴。他醉醺醺地推案而起,连走路都在晃。
红湘楼中的美人来来往往,衣香鬓影在眼前轻掠,隐隐约约有什么香气窜进鼻尖,他忽然想起来刚刚碰到谁,也有一抹特别古怪的香气掠进鼻尖,是什么呢……
好像是那个丫头,她身边有个太监,那个太监身上带着一股香味,好像是传说中的……迷迭香……
脑海里一瞬间似有一声惊雷平地乍起,云中鹤满脑子飘飘然的酒意突然就全醒了!
迷迭香,能激活一种名唤“南柯媚”的蛊卵,使之以最快的速度疯狂生长,直到……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恼恨自己被酒色迷昏了头,到现在才想起不对,他立时捏住腰间的铃铛解放铜舌晃三晃,接着扭头就往开始踹开最靠近自己的门,大吼一声:“丫头!”
房门被踹开,云中鹤脑袋往里头一伸,见到一副大剌剌的香艳春光……他面无表情地退了回来,里头惊呆的两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仰天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破喉而出!
紧接着这样的尖叫很快地在整座红湘楼里快速地传了开,所有人的谩骂尖叫喋喋不休,而始作俑者却没有半点坏了别人好事的自觉,美其名曰:“我要救人!!!”
……
且说解玲珑这厢才目送墨丹书离开,她才等了还没一盏茶的工夫,墨丹书很快便紫衣袅袅地自门外踏回,一步一步姿态雍容华贵,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
解玲珑倒也没有那份好奇心,去管人家去做了什么,她抬眸看着墨丹书重新落座在自己对面,颇有闲情逸致地拎起酒壶给他倒满了一杯酒,琥珀杯微微流动着潋滟流光,银波脉脉,恁是无情也动人。
“督公大人,玲珑不善饮酒,便亲自伺酒,这杯酒,敬谢督公这些日子的相护之恩。”解玲珑摊手一请,眼睛里的笑意也像那琥珀杯,盛着一泓盈盈流光。
墨丹书于她的确有诸般庇护之恩,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她对此是清清楚楚地明白的,非常感激。
她初来这个时空不久,愿意纵容她庇护她而她敢相信的人不多,墨丹书就是难得的其中之一,她为此感激动容。
只是墨丹书今日之邀颇有些古怪,说什么以“贺喜”之名相邀,邀约来此分只字不提那半幅地图之事,只给她饮酒作乐这件事……怎么都透着极为古怪的意思。
解玲珑心中一根弦慢慢地绷紧了,她决定谢过这杯酒,就走。
彼端墨丹书轻轻一笑,兀自接过了那一杯酒,却只是接在了手中,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波光粼粼涌动。
他慢悠悠道:“丫头,你就没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不对吗?”
一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解玲珑外焦里嫩,她砰的撑案而起,满脸的不敢置信,墨丹书居然真的也会对她下手?!他居然也会?!她神情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震惊地看着他,“你在食物里动了手脚?!”
她千防万防,怎么还是会被他钻了空子?!她到底是哪里算漏了?!
解玲珑脑子里瞬间像被塞了一团浆糊,挣个浑浑噩噩,她按着胸口,茫茫然想着,没觉得身子有什么异常啊……
她疑惑不解地抬起头,正正对上墨丹书含笑潋滟的眼眸,他慢悠悠道:“墨丹书的确不会在美酒佳肴上动手脚,他可以在酒杯上涂上一层,你总会握住酒杯,总会要用这只手吃糕点,丫头,你说我对不对?”
解玲珑身子猛地一震,她立时将目光投向她只摸过的那只琥珀杯,琥珀杯上反射着莹润光泽,却无人能知,那上头竟是抹上了不为人知的毒药。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颤了颤,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了,她退后几步,“你给我下了什么?”
墨丹书从容地从怀里摸出了一面人皮鼓,鼓面上描绘着一位精致的美人,他的指尖轻轻拍上鼓面,在鼓面上轻盈跳跃着,一串曼妙奇异的节奏自他的指尖窜出,这些音律甫一入耳,解玲珑只觉得四肢开始渐渐泛上酸意,手脚无力不受控制地倒下,她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一道紫衣电掣而来,悠悠如白云一飘,飘过地面,玉手向下,拦腰捞起她,一把将她卷在怀中,他一脚踹倒面前的屏风,屏风轰隆倒地,他大步流星而去,一把将她扔到了铺着锦垫华被的床榻上。
她浑身无力酸软得连痛都不知了,只觉得一簇火开始不知道在哪烧起,那簇火越燃越旺,朝她的意识嚣张而去。
随后,墨丹书毫无顾忌地覆上她的身子,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那眼神里褪去了所有的妩媚和轻佻,两眼深沉凝重地盯着她,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眼角,开始慢慢的在她脸颊上游走,解玲珑想躲开,可是浑身都不受控制,她恨恨地瞪着她。
墨丹书的手抚上她的眼睛,用手挡住了她的目光,长长一声叹息,道:“丫头,别这么看着我。”
他话音一落,便低头覆上了她的樱唇,她浑身瘫软无力,防不胜防地被他叩关而来,他侵掠般在她的唇齿间流连辗转,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是远游已久的候鸟终于回归朝思暮想的故乡,像是跋涉千里的溪流终于涌入日思夜盼的汪洋,他横扫千军,将她的地盘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解玲珑始料不及,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一瞬间脑子里涌起的念头居然是他浑身的气息如此陌生,他靠近她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有嗅道那酒的味道,可是刚刚墨丹书分明在她面前畅饮过那么多杯酒……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慢慢浮现,她开始发出连续不断的呜咽声。
第429章 南柯一梦(6)
解玲珑始料不及,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一瞬间脑子里涌起的念头居然是他浑身的气息如此陌生,他靠近她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有嗅道那酒的味道,可是刚刚墨丹书分明在她面前畅饮过那么多杯酒……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慢慢浮现,她开始发出连续不断的呜咽声。
感受到她明确的抵抗,面前这个人这才松开了对她的掠夺,他撑着手臂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野兽般凶狠的眼神,而他脸上的表情,全盘是她陌生的。
“你不是墨丹书!”解玲珑低低吼出声。
那人笑了笑,也不在乎自己被拆穿的事实,兀自将指尖漫不经心地抚上她的脸颊,悠悠道:“对,不是他啊。”
他的声音不再是墨丹书的声音,换回了他自己的声音。
果然,是叶西河!
解玲珑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叶西河,你敢动我试试看,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我解玲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可是体内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毒药已经开始打发作了,她浑身涌起一股燥热,只觉得体内空虚得紧,想要什么来狠狠填充。
该死,居然是媚药!叶西河到底想做什么?!
“丫头,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动你的。”身上仍旧将她压制住的叶西河慢悠悠道,他眼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浮沉其中,“我会成全你最想要的,成全你汲汲营营的那些。”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得听着像是满含悲凉,解玲珑听在耳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瞪着他,双手突然抬起扯着他的脸,那触感颇有些不真实,叶西河猝不及防,想躲叶来不及了,解玲珑隐身心神大震,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掠过,她咬牙用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墨丹书他人呢?”
她给墨丹书的那支金翎箭是除了她身上的之外,那就是独一无二的,以墨丹书的能力,不可能会将之失窃。可是眼前的叶西河,的确是以金翎箭为证邀约她,那么这中间……到底暗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复杂阴谋?而她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也证实了眼前叶西河这张脸,的确是假的,跟先前她验证过的墨丹书,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真正的墨丹书呢?那个先前还跟她谈笑风生畅饮琥珀杯的墨丹书了?他为什么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换成了这个以假包换的叶西河?
墨丹书……你究竟在这之间,又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在连州城那一夜,叶西河来得太过神秘,而墨丹书来得太过凑巧,这两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瞬间墨丹书在她心尖构筑的那些信任,如千里之堤轰然崩塌。
原来连他也是不能信任的吗?
她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只觉得这世道艰难,让人满心疲惫。
这一个个都是满怀目的地针对她,到底有谁才对她真心实意?
真是步履维艰的世道啊……
“我想做什么,丫头,我说过了,我只是想来成全你的。”叶西河俯首贴近她的耳边,慢悠悠道,他温暖的语气像一只羽毛,轻飘飘地扫着她的耳朵,扫着她的心,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只觉得体内一阵陌生的情潮越涌越烈,她要受不了了……
她死死地抓住身子底下的锦被,咬牙控制住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渐渐布满缕缕血丝。
解玲珑用力呸了一声,她恨恨啐他:“别假惺惺了!你不就是为了那地图?”
“地图?”叶西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荒谬地长笑一声,他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丫头,你错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地图,我只是想来成全你而已,真的,相信我。”
解玲珑诧异道:“你不要地图?那你一开始找到我究竟是图什么?”
他处心积虑地做下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我说得够明白了丫头,丫头,你还要我重复多少次?”叶西河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他……就真的只是为了将她骗到这里?将她骗到这里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不,这一切一定不像叶西河说的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一定还隐藏了什么没有说,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他如果只是对她下了药想要夺走她的清白,那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将她骗来岭南,直接在连州城下手不是更为简单?
如此拐弯抹角,他是在和墨丹书联手图谋什么?
解玲珑脑子里的念头越来越模糊,那股火即将要烧遍全身,她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浑身难受得紧,一声模糊的嘤咛自她的喉咙间溢出,她手脚不由自主地蜷缩一下,身上男子的清香入鼻,她只觉得这味道越来越浓烈,她好想要……
居高临下的叶西河看着她的神情渐渐坠入迷茫,他缓缓底下了头,在她的唇角落了轻如鸿羽的一吻,那吻自她的唇角一路向下,在她锁骨上突然用力地吮吸一口,重重地烙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那一吻夹杂了他所有的不甘。
那吮吸带来的微妙痛感此时在五感尤为清晰的解玲珑身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带来极致的快意,她想要再靠近再靠近,可是残余的理智死死的禁锢着她。
她的反应明显取悦了他,叶西河弯了弯唇角,“丫头,总有一日,我会得到你……总有一日……你会身心皆属于我……”
房门忽然哗啦一声被人一脚大力踹开,解玲珑立刻扭头看去,而云中鹤一见着这边似乎正在做好事的两人,他下意识抬脚就要退开,突然觉得不对,头再一转,正正解玲珑求救的目光,他浑身一个激灵,扯着嗓子用力一吼,“臭小子!这丫头在这啊!”
他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有道紫衣身影自对面一扇门窜出,朝着云中鹤毫不犹豫地雷霆出手,老头儿嘿嘿一声笑,摩拳擦掌迎上那人的攻击,边打边道:“活到了这把年纪,终于有人敢对老头子我出手了,你这小子,就让老头子我来领教领教,如今的后辈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430章 春风一度(1)
房门忽然哗啦一声被人一脚大力踹开,解玲珑立刻扭头看去,而云中鹤一见着这边似乎正在做好事的两人,他下意识抬脚就要退开,突然觉得不对,头再一转,正正解玲珑求救的目光,他浑身一个激灵,扯着嗓子用力一吼,“小子!这丫头在这——”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有道紫衣身影自对面一扇门窜出,朝着云中鹤毫不犹豫地雷霆出手,老头儿嘿嘿一声笑,摩拳擦掌迎上那人的攻击,边打边道:“活到了这把年纪,终于有人敢对老头子我出手了,小子,就让老头子我来领教领教,如今的后辈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这厢解玲珑仓促间抬头,甫一看清那人的身影,便自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苍凉绝望,墨丹书原来他一直都在吗?他就站在对面冷眼旁观她在这里遭受的一切苦难吗?她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是也有苦衷也有迫不得已,枉她还想将他视如兄长,可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墨丹书这种人从来高高在上,哪会有什么迫不得已呢?
而在那老头儿出现的一刻,叶西河脸上所有的神情顿敛,已经飞身而起,掠向窗户,风中留下他淡淡一句:“丫头,后会有期了!”
呸!你妹!谁要跟你后会有期!
解玲珑恨恨看着他离去,回过神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媚药还没解,根本没有力气挪动半分,不由得更加恼火。
你妹啊!要走干脆留下解药啊!
该死的!
她正在吃力地想爬起来,门外突然如一阵风似的掠来一道白影,那道白影疾闪如电掣雷奔,眨眼间便蹿至眼前,解玲珑愕然张大眼睛看清楚来人,居然是那无名将军!
那无名将军直接朝她奔来,半分也不顾外头正在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他奔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满脸潮红迷迷蒙蒙看着自己的解玲珑,眸光顿寒有如实质,缓慢地扫过解玲珑身上的每一寸,当他的目光落在了解玲珑锁骨上那一朵妖艳的红梅时,那沉沉的眼睛里有如江海倾塌般轰然一沉,他掀起衣袍坐在床沿看着解玲珑,一只手迅速摸上她的皓腕。
解玲珑脑袋晕晕沉沉,被那药效侵掠得浑身燥热难耐,甫一接触这份手指的冰凉,她浑身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越发贴近他。
鼻翼间充斥着男子温凉的气息,那味道似乎有点熟悉,让她心里生不出什么抗拒,只想着要更多,倘若能够就此沉沦,沉沦……
那无名将军看了一会儿的脉,无奈他不善医,摸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正想着抱起解玲珑带回府里时,那边那老头儿已经弃战狂奔而来,大声喝止住他,道:“别动她!”
那无名将军沉默地看着他,有点意外这向来恋战的老头儿居然会舍得弃战不顾。
他再抬眸,门外已经归于一片宁静,除了两个已经被放倒的丫头外,没有多余的人影。
快步走到床边的云中鹤表情严肃,褪去了他惯有的老不正经,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三指并拢按着解玲珑的脉象,一双犀利的老眼里有沉沉的晦暗不明。
那无名将军无声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诊脉,想来倒是很放心这老头的医术。
毕竟在神医公子意的名头之前,声名更为响亮的是……临渊阁前阁主,鹤老。
云中鹤是他的全名,但是武林中人给他的尊称是一句鹤老,无人见到他莫不敬仰。
鹤老摸着白花花的胡须沉吟须臾,接着抬眸,镇定严肃地看着他,第一句话是:“小子,你赚了。”
那无名将军沉默以对,这老头老不正经的时候太多了。
“迷迭香已经养熟了她体内的南柯媚蛊,眼下情形看来,蛊虫已然成熟发作了,不能轻易挪动她,否则蛊虫会游走全身,这种感觉……想来会令她痛苦得很。”鹤老看了被那小子死死按住的解玲珑一眼。
“没有解药?”
“南柯媚蛊的蛊虫霸道,没有解药。”
听了鹤老这话,那无名将军默然,垂眸看着解玲珑,头也不抬问道:“那如何才能解开她身上的南柯媚蛊?”
鹤老嘿嘿一声笑,摊手猛然一拍大腿,“简单啊!快,赶紧,去睡了人家姑娘。”
那无名将军登时抬眸,眉眼凌厉如刀,“荒唐!这怎么行?!”
脑海里还残存意识的解玲珑一听到这话,立时反应激烈地摇了摇头,她挣扎着就要起身,“不,我不要……”
“丫头,别动!”鹤老立时大声一喝,他横眉怒目,“这一个个都不听话,你知道什么是南柯媚蛊吗?南柯媚蛊用心险恶,不与人交欢,即使药效退却了,蛊虫仍旧不死,除非与人交合,阴阳调和逼死蛊虫。否则蛊虫只要一日之内不死,它就会破坏你的身子,将来再不能孕育子嗣!子嗣之事事关重大,你二人岂能因小失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来你若不能孕育子嗣,丫头你凭什么想要在这风云变幻之地立足?”
解玲珑根本听不进去,她没有注意到那老头儿话里的不对劲,只是自顾自想着她对清白这事看得极重,哪里肯随意将这清白随随便便交待了?
她疯打着那无名将军禁锢着自己的手,陷入癫狂般尖叫着:“放开我!放开我!都别碰我!别碰我!”
却冷不防那按住自己的大手按得越发得用力,解玲珑更为恼怒。
“丫头,你日后当真不想要子嗣了?”鹤老拧着眉头。
解玲珑脑子里混沌一片,除了清白,什么都不管了也不顾了,她还在尖叫,“我不要!我不要!”
那无名将军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沉沉如水,一刹那间风起云涌雷雨将至。
鹤老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正坐成雕像般的男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师该讲的都讲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鹤老言毕,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去之时,他特意掩住了门,留屋内两人两两相望。
解玲珑恼怒地推着面前稳坐如山的男子,奈何她如今浑身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燥热的火在她体内越燃越旺,她觉得面前这个人要是再不走,她一定会先捅死他再捅死自己的……
第431章 春风一度(2)
解玲珑恼怒地推着面前稳坐如山的男子,奈何她如今浑身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燥热的火在她体内越燃越旺,她觉得面前这个人要是再不走,她一定会先捅死他再捅死自己的……她软软糯糯的叫喊里夹杂着低低的哽咽声,“你快走啊,快走啊,我不要看见你!”她的语气像小姑娘一般恼怒撒娇,她的眉眼褪去了所有的凌厉,嫣红的面容晕染着一层旖旎的柔媚,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有一种不需言说已成颠倒众生的娇艳,他的眼前一刹那似有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摇曳着欲说还休的大好风光。
她使劲推着他,但其实那力气小得连挠痒都不够,却奇迹般触动他心中某一块柔软的角落,让他欲拒不能。
解玲珑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这丫的为什么还不走?他难道真要来跟她被翻红浪睡鸳鸯吗?不不不,怎么能够是他?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在这,她怎么可能将自己清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交待了?这要她日后如何能见人?解玲珑狠狠咬着牙,下唇都破了口流了血,那痛意勉强能够撑着她理智残存一会儿,不行了,不行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该死的叶西河,该死的墨丹书……
脑袋晕晕沉沉,恍惚间她似乎见到了身边的那无名将军抬手卸下了自己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他要做什么?在她面前露出真面母?解玲珑强行用最大的毅力抵制住身子里那阵陌生的狂潮,她费劲地睁大了眼,想要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还不等她张大眼睛,那道白影倏然就往下一落,在眼前瞬间放大。
借着天光,她努力看清那人的脸,脑海里有一瞬间的错愕,这张脸隐隐约约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见过来着……
在费劲地和那陌生狂潮较量间,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解玲珑如惊弓之鸟般浑身一个哆嗦,猛然瞪大了看向那人。
她的手软棉无力,被他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想要拔出手,却根本敌不过他的禁锢。
“我会负责的。”他就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接着翻身而上,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圈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解玲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记忆搜索半晌,脑海中似有一道惊雷劈过——
是那日长街马车,有人负伤坠落,接着带着她撕裂时空奔逃……
是那次冷夜山洞,有人低喃她的名字,她似曾相识,欲揭未揭……
是那夜人心不古,有人一副白银面具,被人揭开,露出一张绝世容颜……
那夜的记忆全部涌入大脑,她蓦地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原来传闻中的不败战神居然就是临渊阁阁主沈无樾!
他隐藏身份潜入军中想要做什么?
是沈玦派他来的吗?可是他堂堂一代阁主,沈玦有指挥他的权利吗?
解玲珑的脑海里乱成浆糊,她在这胡思乱想的工夫,面前的男子已从衣角撕下一片白步,他将白布蒙住她的眼睛,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他朝她俯下身,她只觉得一道阴影扑面而来,有人附在她耳边,微热湿润的气息喷薄在她耳侧,轻声细语道:“如果不愿意,那就把我当成他吧。”
这声音已经卸去了他无名将军的伪装,变得低沉儒雅,和当时她遇见的临渊阁阁主,一模一样。
他知道她所有的心事?也知道沈玦与她相爱?所以要她把他当成沈玦?
真是荒唐可笑啊……
这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她失身于他人的事实啊……
如果沈玦知道了,她要怎么面对他?眼前这个男子,又要怎么面对他的师弟?
可是,临渊阁阁主是谁?那个手眼通天强大如斯的男子,她有办法阻止他的决定吗?她即使再有能耐,可是眼下四面楚歌,她束手无策。
解玲珑心中怄着一口气,她还不肯死心,尝试最后一搏,咬着牙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
“没有谁能阻止得了你的决定?”
“没有。”
“那……好吧。”
一句话,一声长叹,一颗心枯萎。
解玲珑满心疲惫,她极缓极慢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慢慢下滑,绷得紧紧地身子蓦然放松下来,一瞬间除去所有的戒备。
那泪水洇湿了覆住她眼睛的白布,他沉默看着,却只能无言以对。
他不能开口对她坦诚的事太多,他是沈玦,也是那临渊阁阁主,更是那无名将军,可这些都不能说,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不仅是牵扯个人生死更是与家族福祸相关的大事,他连自己的父亲不曾坦白,更何况与他本有芥蒂的她?
在这段浴血沙场的时间里,他想过很多,他又何尝不愿与她携手一生?可是只要他还在这枕戈待旦,他就不允许自己有腹背受敌的风险,换言之……他和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待得他大业得成,稳坐江山,那么他才能无后顾之忧,与她坦诚相待。
眼下他不能以沈玦的身份和她在一起,因为沈玦这两个字,背负着是一个家族兴亡,可是无名将军这个身份不一样,背景一干二净,没有过多的牵扯,他能够放心地用这个身份和她相守,不用再担心前世的噩梦再次重演,因为即使重演,他亦能有金蝉脱壳之计以对。
没了一个无名将军,那他还能是沈玦,可是没了沈玦,那么他将一败涂地。
他慢慢地褪下自己的衣袍,一件件被他扔下地,她身子陷在锦被上,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身下地锦被,她的呼吸愈发粗重,忽然胸前一凉,有人掀开了她衣襟,一件件剥落,待得她身上一览无余,他抬手弹落帐钩,珠联帐哗啦落下,帐内的光影忽的一暗,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一股暧昧深邃的气氛悄然流转。
她的心间忽然涌起一阵空洞茫然,心口一阵阵抽痛,她追逐了那么久的愿望,如今就真的要这么放弃了吗?那叶西河还跟她说什么成全,分明就是要她放弃她日思夜想的人,要她这辈子一生都与所爱无缘。
一个失去了清白的女子,有什么资格言爱?
她好恨,好不甘……
第432章 春风一度(3)
她的心间忽然涌起一阵空洞茫然,心口一阵阵抽痛,她追逐了那么久的愿望,如今就真的要这么放弃了吗?那叶西河还跟她说什么成全,分明就是要她放弃她日思夜想的人,要她这辈子一生都与所爱无缘。
一个失去了清白的女子,有什么资格言爱?
她好恨,好不甘……
解玲珑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沉沉哀凉,她紧紧咬着下唇,血丝渗出了唇角,满额冷汗。沈玦垂眸看着她,眸光里浮冰碎雪,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藏住心中所有的怜惜和浮躁心思,这一刻……他只做她的沈玦。
他朝她俯下身,在她的眉间落下虔诚一吻,那吻冰冰凉凉,和她身上火热的温度对比鲜明,甫一汲取那样的冰凉,她的身子忍不住一哆嗦,体内一股更大的火被点燃,犹如巨浪轰然淹没她的意识,她难耐地嘤咛一声,她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缱绻缠绵。
如果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一生所求只能与自己背道而驰,那么这一刻……她只能将他当成沈玦,度过这一夜春宵,待将来老去回首时,还能想起这一夜她也曾和自己的所爱有过一生最美,即便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
“你……是不是会变声?”解玲珑声音嘶哑,低低开口,他既然能做到她根本分辨不出他就是临渊阁阁主,那么他的变声技巧也许很厉害。
沈玦低声道:“是。”
“那你能不能……变成他的声音?我想,如果是他的话,我可能会快乐点。”她哀哀一叹,声音像浸过一段淡淡的悲凉。
沈玦不由得眼眸一深,心里某个角落柔软突然得一塌糊涂,他低低叹了一气,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鬓角,喉结微动,换回了自己的声音,温声道:“好,玲珑。”
一声温柔的呼唤,犹如谁的指尖温柔地拨动心弦微微一颤,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随之沉沦深陷,心口是不可抑制的痛楚。
这声音,简直和沈玦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被白布挡着,她真的根本难以断定他是不是真的沈玦。
如果真的是他,那该多好啊……
可是天爱欺人,世事总是不随人愿。
她闭上眼,唇角微微绽出一抹绝美哀艳的笑意,决定将所有的顾忌统统抛却,迎合体内叫嚣喷涌的欲-望,顺从地让理智吞没自己,她无望地伸出莲藕般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他的脖颈后,努力地全身心地感受他的存在,口中低低又温柔地唤道:“阿玦,阿玦。”
“嗯,我在,我在。”他俯下身,边蜻蜓点水般温柔地吻着,那吻自她如画的眉眼一路轻轻点点辗转向下,边低低应着她的呼唤。
她眉目如画,高鼻如玉柱,朱唇宛若樱桃一点,她身上的每一笔勾勒,都是上天最钟情的赐予。
他冰凉的吻自上而下落进她的唇里,只在城门前辗转须臾便游鱼般闯进她的地盘,细细扫过她的每一寸,她迎合着他的吻,将舌头和他的紧紧纠缠在一块,游鱼般嬉闹躲闪,海浪沉浮只随今朝。他突然转卷为咬,每一下啃噬就像有阵细细密密地扎着她的舌尖,她在药效催化下的身体变得极其敏感,身上每个细胞都像在愉悦地尖叫,这样的撩拨对她而言简直致命。
“阿玦,阿玦……”
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她动-情地叫唤着他的名字,婉转娇艳的声音带上了她少有的魅惑天成,邀请之意十足。他却还不肯给她,恍若不闻,只是自顾自将缠绵缱绻的吻从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四处点火,落下一个个嫣红的印记,若这寒冬腊月里窗外嫣然而绽的红梅,每一朵都是他的精心雕琢。
“不要,阿玦……”她忍不住低低地啜泣着,想要求他放过她这样销-魂噬骨的折磨。
窗外月明星稀,有冷雪皑皑忽来。
窗内似有乱花飞舞,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风搅得湖水涟漪,落花随流水,波光粼粼似谁一壶沸腾,风愈来愈烈,那倒映着巍巍青山的湖面终于光影碎裂,落花浮沉被吞倾,风雨将至,天色倾倒,即将掀起狂潮……
那狂潮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江洋汪海,她不过是一叶漫无目的的扁舟,无依无靠,除了随着天地沉浮,别无选择。
他俯下身子,附在她的耳边低声温柔道:“玲珑,我来了。”温柔的声音像是呢喃呓语,让人如置梦中,一语落下,两相契合,他俯首将她的朱唇以吻封缄,吞没她所有的痛呼。
刹那间似有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叩关而来,直破城门而去,一开始城门坍塌的时候是碎裂般的疼痛漫卷而来,像是要摧残人的意志般,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咬住下唇,被他温柔地抵住牙关,他在她的唇齿间细细密密地吻着。
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蓝光闪过,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瞥,意料之中地看见她胸前那枚蓝色的蝴蝶蓝光尽褪,慢慢地染上一丝丝血红,直至红得惊心动魄。
第433章 春风一度(4)
他长眉微微一皱,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空落落,随后强自镇定了下来,将全部心神放在眼前。
她脑海里混沌的意识慢慢回笼,清楚地感受到他在她体内的存在,那样的感觉很陌生,像有一捧火在体内驻足燃烧,又像是天地空空来了一条龙,起初那龙还偃旗息鼓默然静止,待得这片天地慢慢地温柔下来,一瞬间狂风暴雨骤然而至,如潮起潮落般大浪拍岸,卷起千堆雪,让人不由自主地随之沉沦深陷。
解玲珑死死咬着下唇,她无助地仰头望着天,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明白——她终究是属于了别人。
而在远方的那个人,转眼就是过去的初恋。
恍惚间,又是那一日凤尾木初见,她笑意盈盈,他一衣雪白,明明是艳阳六月,他却如冰雪般飘进了她的心,明明冰冷如斯,却能像烈火般强势地烙印其上,从此再也抹煞不去。
她吵吵闹闹对他追逐不休,扬言势必要让他娶她为妻,最后却是她自己没能守住最初的愿望,她的初心还在,可是却再也坚持不了了。
且不论他在不在意她的清白,她自己又怎么能够忍受将一个被人染指过的自己献给她心中最美好的存在呢?
此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她和沈玦之间,从此路人。
“玲珑,别自苦,喊出来,喊出来……”他看着她两眼上的白布渐渐湿透,不由得胸口一涨,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深深浅浅地烙印着属于自己的痕迹,她锁骨上还残存着别人留下的印记,他眼眸一暗,低头用力地将之覆盖。
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她是那且柔且刚的岸,他是一阵又一阵的涛浪,风雨奔腾他如浪打拍岸,势必要将她碾成碎沙,不知哪个时刻那江岸终于轰然坍塌,她浑身一个哆嗦,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抵制不住般猛地抬手捧住他的脑袋,长发向后一甩,她张口大声地叫喊,那声音千娇百媚,刺激得他越发地情-动。
他眼眸的暗色更深,她被他送上了那极致快乐的巅峰,他却还在路中,俯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玲珑,怎么能不等我一起呢……”他像是惩罚般地慢腾腾地辗转磨折,用了最温柔最磨人的方式,势必要让她哭泣连连到开口求饶,她起初还觉得有刹那的欢愉,到了后来几乎是不能自持地哭泣,意识被他如此折磨殆尽,她忘却了身上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给她的感觉太过真实,她到后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他当成沈玦,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不想再回忆那般的痛苦难受,就权且将他当做沈玦,当做一场梦了……
“阿玦,求求你……”她哑声哭泣,这样的磨人太揪心了,宁愿他更霸道更强势,好过这样温柔地焚心。
这一夜他将她百般磨折,这一夜她将自己绝望地放纵。
罗帐低垂,遮了春光曼曼,谁家女儿,谁家少年郎,朝起欲言暮又止,一腔心事重重如帘遮,呀呀,换了那锦被衾裘好事近,大好时光不需多……
锦绣江山如画,女子舜颜如花,一刹那山河踏遍,原来空谷幽兰一朵,只为他而放。
***
此地春火绵绵,彼端冬雪飘飘,山河缟素,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浩大天地间,有人于孤山之巅负手而立,遗世而独立,明月高悬,冷然照遍人间烟火,照见一张绝艳的容光,让人瞧上一眼便能忘却呼吸,因此而心生畏惧不敢接近。
那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似乎多看一眼便是万分罪恶的亵渎,月光澄澈如洗,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皎洁,此刻的他容颜鲜亮如初,再无层层叠叠的伪装,晶莹似那天上飘坠的雪。
“下雪了。”斯人一袭白衣,身披一肩孤寒,腰间佩戴一枚阴阳双鱼玉佩,衣带当风,恰似要乘风而去,羽化登仙也。他脸上覆着极冷极冰的寒意,双手缓缓地收到身后负着,一双手紧紧捏成拳,连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亦毫不自知。
半晌,他抬手,任碎雪落进掌心,被掌心的炙热无情融化,再和掌心的鲜血凝为一体,明亮鲜艳得灼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久许久,他握掌成拳,手背青筋毕露,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枯木般,扬不起半分往日的风流笑意。
或者这便是所谓的心如死灰再难明言了。
远处万家灯火间,有那么一间躺着他的心上人,而他将自己的心上人亲手送到别人的床榻上。
“你后悔了吗?”他身后站在一袭紫衣,那人眼角眉梢俱是妖艳的风情,白雪落在他眉间,染白了他的表情。
“这一条路走到现在,我又哪里有后悔可言?”他听见身后那人的问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若不是那个人,也许这个世间就不会有我的存在,在那时那些人将我弃如弊履,只有那个人肯怜我,从那刻起,我便不是我了。”
第434章 春风一度(5)
他像是惩罚般地慢腾腾地辗转磨折,用了最温柔最磨人的方式,势必要让她哭泣连连到开口求饶,她起初还觉得有刹那的欢愉,到了后来几乎是不能自持地哭泣,意识被他如此折磨殆尽,她忘却了身上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给她的感觉太过真实,她到后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他当成沈玦,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不想再回忆那般的痛苦难受,就权且将他当做沈玦,当做一场梦了……
“阿玦,求求你……”她哑声哭泣,这样的磨人太揪心了,宁愿他更霸道更强势,好过这样温柔地焚心。
这一夜他将她百般磨折,这一夜她将自己绝望地放纵。
罗帐低垂,遮了春光曼曼,谁家女儿,谁家少年郎,朝起欲言暮又止,一腔心事重重如帘遮,呀呀,换了那锦被衾裘好事近,大好时光不需多……
锦绣江山如画,女子舜颜如花,一刹那山河踏遍,原来空谷幽兰一朵,只为他而放。
***
此地春火绵绵,彼端冬雪飘飘,山河缟素,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浩大天地间,有人于孤山之巅负手而立,遗世而独立,明月高悬,冷然照遍人间烟火,照见一张绝艳的容光,让人瞧上一眼便能忘却呼吸,因此而心生畏惧不敢接近。
那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似乎多看一眼便是万分罪恶的亵渎,月光澄澈如洗,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皎洁,此刻的他容颜鲜亮如初,再无层层叠叠的伪装,晶莹似那天上飘坠的雪。
“下雪了。”斯人一袭白衣,身披一肩孤寒,腰间佩戴一枚阴阳双鱼玉佩,衣带当风,恰似要乘风而去,羽化登仙也。他脸上覆着极冷极冰的寒意,双手缓缓地收到身后负着,一双手紧紧捏成拳,连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亦毫不自知。
半晌,他抬手,任碎雪落进掌心,被掌心的炙热无情融化,再和掌心的鲜血凝为一体,明亮鲜艳得灼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久许久,他握掌成拳,手背青筋毕露,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枯木般,扬不起半分往日的风流笑意。
或者这便是所谓的心如死灰再难明言了。
远处万家灯火间,有那么一间躺着他的心上人,而他将自己的心上人亲手送到别人的床榻上。
“你后悔了吗?”他身后站在一袭紫衣,那人眼角眉梢俱是妖艳的风情,白雪落在他眉间,染白了他的表情。
“这一条路走到现在,我又哪里有后悔可言?”他听见身后那人的问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若不是那个人,也许这个世间就不会有我的存在,在那时那些人将我弃如弊履,只有那个人肯怜我,从那刻起,我便不是我了。”
他的决定,从来不需要旁人过多的置喙。
“也许一开始,你还有别的路可以成全你的目标。”紫衣人淡淡道,他眉宇间有一抹深沉,不复往日的妖艳魅惑,而是同这夜的雪,那般冰凉。
那白衣人嗤的一声冷笑,他仰头看着这苍茫大地,万束明光,眸间俱是风霜,“落子无悔,箭已离弦。这步棋一开始落下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身后紫衣人沉默片刻,复沉沉一叹,“我万万料想不到,她竟然会提早回来,替代了她……”
关于她的所有秘密,二人俱是了如指掌。
闻言,白衣人面上退下了先前的冷意,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些意味深长,他转眸看向了身侧那人,徐徐道:“不,她不是她。”
话音一落,那紫衣人皱眉,不解他这句话里的古怪之意,“何意?”
“她的来历,也许比你我想象的更为离奇。”白衣人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继续看向那长空浩荡,冷月寂寥,“我前些日子南下而来,结果却发现一个更惊人的事实。”
那紫衣人沉默以对,他这些日子都只在意着她,哪还有心思去管旁人?
“六玄魂印,在这个时空里,有两道。”那紫衣人一字一顿,极缓极慢地吐出,在那一刻他眼眸突然变得深邃难以捉摸,他知道这句话会掀起紫衣人心中多大的波澜,因为在他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同样是心中巨震。
冷不防那白衣人语出惊人,果然令那紫衣人愕然抬首措手不及。
两道?怎么可能?当年分明是将一道送往了那个时空,按照秘籍上的记载,另一道六玄魂印是不可能会再次回来的。
那紫衣人茫然开口:“你是说……”
“那就是,还有一个她。我不知这中间到底出了何等差错,但是这件事,已成定局。”那白衣人摇头苦叹。
紫衣人沉吟须臾,抬首看着他,道:“那么……你意欲何为?”
“如今牵机蛊已通过六玄魂印顺利种在那人体内,此间诸事已经不需要她了,我已命人找到那人带回定京,届时,我要换走她。”
闻言,那紫衣人顿时冷笑连连,“休想!你听着,纵然你是她的爱徒,可是如果你想伤害我的妹妹,我是绝不可能容许。你到底将她当成了什么?想利用就利用,想处理就处理,你以为你是谁?这件事已然伤她够深,之后的事,我不允许你再插手。”
白衣人无言,他遥望那城里,又不知哪一处的灯火,正照亮属于她的春意。
***
次日,解玲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有片刻的短路。
她在那一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身像是被一辆卡车碾过般,为什么她会躺在这里,为什么她会浑身赤条条……
下一刻,昨夜所有的记忆潮涌而来,恐惧感席卷过全身,她的目光瞬间变得空洞茫然,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般,一如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
她脸上的表情姑且称之为灰败难看,枕边还躺着一人,那人绵长富有韵律般的呼吸充斥着她的耳边,一声声犹如催魂咒语。
心中堆积的狂躁情绪越来越盛,她将脑袋面向墙内,侧躺曲起右手肘枕着脑袋,空洞的目光看着墙,一行清泪自眼角无声地滑落,贝齿用力地咬在一起,磨牙一般。
忽有一只手从外而来,背后那人揽住她的肩头,他低声道:“玲珑,看着我。”
第435章 谁留情疤(1)
忽有一只手从外而来,背后那人揽住她的肩头,他低声道:“玲珑,看着我。 ”
她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凉,避如蛇蝎般猛地甩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向床内的方向又移了移,意图和他保持远远的距离。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一如洪钟大吕撞响,在她的心间回旋反复,仿如空山寂寂,沉香静语,忽有狂风掠起,搅得心间的春水池乱,荡开一道道的涟漪。
她的心颤了颤,闭上眼,掩住眸中的绝望,用力地咬住下唇不说话。
沈玦眼眸一深,他手臂用力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见她自虐般地将自己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他心中怒意顿起,抬手握成拳抵住她的牙关。
“你走!”她松开牙关,吐字狠戾地瞪着他,仿佛要不是死死克制住自己,她下一秒就能够暴起杀人。她的声音经过昨夜的不要命似的叫喊,今日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嘶哑无力。
“何必!”他见她终于放弃了自苦,长长一声叹,却不知道这声叹息听在她的耳中太过强大,带了咒语般地效力像是打开闸门般将她心中刚刚筑起的坚强意志瞬间摧毁。
她心中所有的委屈猛地泛滥成灾,破碎哽咽声忍不住溢出喉咙,她抬手咬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死死地按捺住心中那绵延不断的委屈和苦痛。
他沉默地看着他,青丝流泻在她身下,大红色的床帐上犹如漫开了大片大片的墨色,映衬着她身上斑驳陆离开得娇艳的红梅,鲜艳至极的对比将那片旖旎风光述说得意犹未尽,他呼吸一重,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眼神越发地深邃。
他强自镇定地平复下心中那腾地又窜起的火苗,努力维持平静道:“蛊毒伤身,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着话就伸手过来要揽住她,被她恼怒地甩手拍下,她含怒的声音在此刻显得越发的软软糯糯,“我不去!”
昨夜春宵帐暖颠鸾倒凤的一夜,累得两人直到日迫西山的时刻方才转醒,沈玦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解玲珑,浑身筋疲力尽,动也不想动半分。更何况她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了。昨夜和他在一起做了那荒唐事只是逼不得已的缓兵之计,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长相厮守?她更愿意今生今世不再见他!
解玲珑咬着下唇不说话,眼里泪光盈盈,他看着她,心里无奈地沉沉一叹,她既然不愿,那么也就怪不得他了。沈玦毫无预兆地出手朝她背上一点,定山指点住她的穴,她还在兀自出神猝不及防,心中腾地怒意窜起,恼怒他的自作主张,嘶哑的声音喊道:“混账!放开我!”
沈玦要做什么事,从来都由不得别人。他对她的话语仿如不闻,他起身下地重新穿上自己的衣物,从怀里掏出了一副白银面具戴上,满地凌乱不堪的衣物里,他的还是完好,而她的已经碎作烂布。沈玦慢步走近床榻,弯下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径直翻开锦被裹住了她的身子,他将她搂在怀中,无视她凶神恶煞般死死盯着他犹如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抬着步子迈向窗外,腾步而起掠向昏沉的天际,在或高或低的屋檐上连续的兔起鹘落,疾若奔雷般朝东而去。
冷风迎面而来飕飕地刮着脸颊,那冰凉的冷意慢慢冷却她心中所有的怒火,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反正都已经闹到这步田地了,干脆自暴自弃吧……这个男人总是爱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把她的意见当成意见,她眼下又受制于人,还能怎么办!
赌气都只是浪费生命,睡都给别人睡了,她还能有什么必要装什么清高?
她颓然放松自己,认命地苦笑一声。
恍然间有一声丁玲声远远传开……
沈玦将她带到了城东外一处高山上,云雾缭绕的山腰处坐落着一座精致的山庄,临门牌坊上书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万泉山庄”,一派大气,似以一副冷酷的表情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
穆州城外万泉山庄里的温泉极养人身体,传闻泡上一日便可有堪比补天的疗效,因此来的人趋之若鹜,但是山庄规矩极严,给予以放行的人寥寥可数。也因为它这样严格的规矩,因此举国上下愿意千里迢迢而来一掷千金的人也大有人在。
这样自命清高的山庄,却在沈玦到来的前一刻,山脚下的看守收到了九阳铃传来的信号,飞也似地上来通报庄主,接着庄门大开,万泉山庄庄主领着阖庄上下郑重其事地出门迎接。
一见到来人,所有人统统抱拳屈膝就地一跪,面上俱是尊敬肃穆之色,铿锵有力道:“阁主!”
万泉山庄,极少人知晓,它暗地里其实是属于临渊阁名下。
沈玦轻轻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往里而去,他怀里还抱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被埋在他的怀里,让人瞧不见她的面目,可是光凭着她这衣冠不整的模样,瞧见这情形的人心里莫不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然而所有人皆是默然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颇有眼色地视若无睹。
沈玦就这样从容地于众人面前大步流星而去,庄主赵飞扬识趣地跟在他身后。
“哪处温泉最养女子身子?”沈玦微微侧目,看了身后的赵飞扬一眼。
赵飞扬眼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怀中的少女一眼,慢吞吞道:“最东边的那眼,属下这就带阁主前去。”
沈玦颔首,赵飞扬当头领着路,恭敬地将他送到了最昂贵的那眼温泉,这眼温泉向来很少人能用得起,赵飞扬总是爱开天价,可是在沈玦面前,他只能俯首称是恭恭敬敬地送他入内,并且一毛都不能要。
他站在门口,颇有些肉疼地看了此时已经被掩住门扉的屋子一眼,想着一向被评为铁公鸡的自己居然还能做一回赠花他人让他人借花献佛的好事,一时感慨万千。
而里头,一眼硕大的温泉浮着袅袅水雾,池边置着一鼎香炉,炉中直直插着三炷香,那是岭南秘制以药入香具有疗养功效的佛陀香,也只有岭南这一带才盛行。
第436章 谁留情疤(2)
头顶天光自上而下跋涉千里而来,照在那临池而立的两人身上,将男子面上的白银面具反射出一抹璀璨耀眼的光芒,一刹那似乎所有的心事都被这光芒灼成这日光下浮浮沉沉的齑粉。
他怀里抱着解玲珑,抬手解开她的穴道,锦被一展,她身子骨碌一转,顺着他的力道噗通一声沉入水中。
沈玦立于岸上,宽衣解带,待得他下了池子之后,却发现解玲珑沉在池水里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狠狠皱起,跃入水中哗啦朝她而去,果见她正闭目倚着池底,迟迟不肯上岸,她面上明显有一抹因窒息而生的艳红。
她这是要活活淹死自己吗!
沈玦心中登时怒气大盛,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将她送上水面,甫一破水而出,解玲珑迫不得已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她面上是掩不住的恼怒之色,待她喘过气来,便拿起手使劲推搡着他:“你管那么多事做什么!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走开啊!”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声嘶力竭,带上了止不住的哭腔。
他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心中难以克制住这样的火冒三丈,头一次对她如此恶声恶气,“你是我的女人了,还敢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解玲珑,你记住,我的女人,我可以让她风光无限,也可以让她生不如死,你想选择哪一种?”
她哈的一声讽笑,冷冷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庞,嘴角讥诮一弯,“怎么?你以为我现在不是生不如死吗?”
他以为只要是女人被他一睡就得臣服在他脚下吗?别做梦了,她解玲珑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昨夜就当借你来当本县主的解药,你情我愿,春宵一度,仅此而已,不就是睡一觉吗?待回得京城去,本县主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是陛下亲封的县主,风光无限,等着做我裙下之臣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不过就是养几个面首的事,你和他们,也没多大区别。”解玲珑梗着脖子,毫不留情道。
她这般丝毫不留任何情分的话成功地激怒了他,沈玦长眸微微狭起,眼中泛着幽幽冷光,锐利如刀的眼神直直盯着她,他一把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究竟是谁,“面首?你居然还想着这种事?那么沈玦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吗?”
“沈玦”二字甫一入耳,她心中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一痛,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的痛意朝着四肢百骸漫开来,几乎是难以自持地就要瘫软在地,她深深地呼吸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
沈玦抓着她的那只手失控地用力一捏,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即将掀起波澜,“你居然说,这重要吗?”
解玲珑弯了弯唇,嘲讽地看着他,恶意地一个劲地想要用那些违心的话让他失态,他不是要她做他的女人吗?她偏不从他所愿!“反正我都是失去清白的女人了,之后怎样都无所谓,多养几个面首成全自己的快活逍遥,不是挺好的吗?”
“那我就成全你!”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按在池壁上,几乎是没有任何前奏地就闯进她的身体,一举抵达灵魂深处。
她毫无防备,吃痛地低呼一声,双手捶打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狠狠推开,“你卑鄙!无耻!下流!放开我啊!”然而她的力道终究是过于弱小,她的反抗只能激起他越来越强悍的冲击。
“如果昨夜只是为了做你的解药,你觉得……那眼下又是什么?”
她的咒骂慢慢地停止下来,咬住下唇死死地不让那些破碎的声音溢出,那可怕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然而她越忍耐,他就越邪恶地在她身下碾压辗转,刺激得她忍不住呜咽出声,浑身颤抖连连,他俯首在她的耳际,低沉的声音一出口,那喷薄的热气轻抚她鬓角的青丝:“怎么不骂了?不是骂得挺开心的吗?”话音一落,又是一下直逼灵魂的撞击。
“沈无樾!你混蛋!”
她终于抵挡不住地松了口,溢出喉咙的声音软绵无力,更遑论要拿出先前的气势了。
他嘴角忍不住一弯,只觉得她在他身下这副娇羞的模样惹人怜爱得紧,他垂首将她的声音尽数吞没,叩关而来横扫千军般在她的地盘肆意掠夺,她恼怒地拿出了非要咬断他舌尖的架势想要狠狠咬下,他却先知般挺腰一撞,她因此分神,牙关的力道因此骤减,回过神来只得暗恨地盯着他。
他视若无睹,犹自浪打拍岸,一浪高于一浪,那浪潮越来越急,最后是高高掀起,淹没了那黄沙漫岸。
“玲珑,我知道,你那些话只是为了激怒我,对不对?”他停下了动作,将瘫软下来的她紧紧按在自己面前,让她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际,深深一叹。
他怎会不知她是一个多洁身自好的女子,古今敢招面首之人屈指可数,她解玲珑绝不会有胆量做其中之一。
解玲珑惨然一笑,她仰头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漫出眼眶。
“待班师回朝,我娶你为妻,定不负你。”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对她许下终生的承诺了。
她却不知道,心心念念等候了漫长时光终于等来的答案就近在眼前,而她却毫不自知。
“娶我?”解玲珑冷笑一声,将他一把推了开,“别妄想了,谁都不能逼我。”
“你是我的女人!”沈玦眉目顿冷,伸手要将她重新拉到自己面前,却被解玲珑灵巧地躲开。
眼角的余光一瞥身后的香炉,她伸手快速拔出炉中的一炷香,毫不留情地往左臂狠狠一扎,那一刻沈玦的瞳孔像是被针刺般猛然一缩。
她冷酷平静的声音高高扬起,掷地有声,“沈无樾,你听着,这道情疤是我为沈玦留的,我爱他,除了他,谁也不能逼我做任何事。”
而她面前的那男子,无声而又动容地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就要忍不住说出所有。
第437章 班师回朝(1)
解玲珑仍旧没有丝毫松动地和他对望,倔强不肯认输。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就要忍不住说出所有。
然而那些在齿间回旋反复的字字句句,都被他用尽全力湮灭在心绪缭乱间,放任那些沉沉过往碾压,碾压成破碎不堪的齑粉。
他定定看着她,眸光明明灭灭,那张覆着面具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沈玦突然抬起手,狠狠砸向这层层叠叠的水面,一式惊涛,掀起大浪高丈,如雨幕遮,如将心中所有的愤懑无奈化作这满幕水雨,又如这残破不堪的命运,横亘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原来咫尺,也是天涯。
他朝岸上大步踏去,随手拾起外袍给自己披上,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出。
徒留身后的解玲珑,呆呆地站着,任自己被那大浪浇灌了一个浑身湿透。
她突然腿一软,无力地往身后的池壁一靠,抬手捂住脸,放声大哭,声嘶力竭般,似要将这人世间所有的身不由己尽数随着泪水肆意奔流。
解玲珑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身上斑驳陆离的红印,还有腿间那些残留的痕迹,昨夜的记忆今日的屈辱便全数涌上心头,哭得又狠,于是不由自主地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她捂住嘴忍不住干呕。
“呕……”
好恶心,她居然就这样和别的男人做出了这种事……
不会怀孕吧……不不不,怎么可以?!等会儿回去就去开些药,失身已经是令人痛不欲生了,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留下孽种?
呕了好一阵子她才缓过来,狼狈不堪地跌倒在池子里。
她急急忙忙用手捧着水,在身上使劲地擦拭,每一寸每一分都没有放过,用力之大像是要将自己搓下一层皮。
寄心寄雪不知道是何时来的,她俩一入内见到解玲珑这副光景,哭得泣不成声,踉跄脚步而来,扑向解玲珑:“大小姐!”
寄心慌得手足无措,而寄雪眼里更是巨大的恐慌,“小姐,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啊?奴婢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就不见了大小姐,还是将军派人……”
冷不丁解玲珑嘶哑的声音狠戾如狼响起,“别给我提他!”
那声音狠辣至极陌生至极令寄雪始料不及,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着面前冷酷如霜的解玲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寄心已经急急忙忙地从一侧屏风上取来干爽的锦布毯子,寄雪将解玲珑从池子里扶起,解玲珑这一晚因为药效过猛让她几乎是失去理智的放纵,而沈玦对她是无休无止的强取豪夺,导致她今日走起路来尤为艰难,要不是寄雪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怕是立刻就能摔倒在地。
寄雪心疼地仔细用锦布给她擦拭身子,再用毯子裹住她,看着向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落到如今这般凄惨的境地,忍不住又落泪,“大小姐,这究竟……这究竟……”
解玲珑疲惫地闭了闭眼,无力道:“这件事就这样吧,别再对谁提起。”
寄心愕然张口,“小姐,那您如今已经……那……这……如何是好?”她其实想问的是她和那无名将军之间,是不是该水到渠成的成亲了,但是想到解玲珑刚刚的态度,便将那些的话重新从齿间咽回肚子里。
一想到她俩和赵和在红湘楼里翻来覆去地找大小姐,可是四处就是没有大小姐的踪迹,正急得团团转之时,那无名将军遣来人马告诉几人大小姐正在万泉山庄,彼时她们尤其错愕,大小姐好端端地怎么会不告而别独自前往万泉山庄呢?
等到那无名将军接见了她们三人,她这才知道……原来在她们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大小姐和那无名将军的好事已成。
这件事在寄心看来,那无名将军也算是人中龙凤,此次镇南之役这位无名将军当真是劳苦功高,待得班师回朝之后,圣上必有重赏,加官进爵几乎是水到渠成之事,届时大小姐以景国公大小姐永睿县主双重尊贵的身份,嫁给他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只要大小姐先失身于人之事不对外传,那么这就是美满姻缘一件。
寄心的言外之意寄雪和解玲珑当然懂,寄雪叹了口气看着寄心,“寄心,别说了,大小姐……心中还有一个人,你要她如何做下这般决定?”
听到寄雪的提醒,寄心猛然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她,讷讷道:“这……”
的确,大小姐钟情于沈小侯爷时日已久,眼下出了这档子的事,大小姐要将沈小侯爷置于何地?沈小侯爷万一得知了此事……又会将大小姐置于何地?
一切都是茫然不可知。
解玲珑自嘲一笑。
屏风外侯着一名婢女,她手捧着一套锦袍狐裘,对着解玲珑恭敬道:“姑娘,这是您的衣裳。”
解玲珑眼也不抬,声音古井无波地应了一句:“嗯。”
寄心上前接过衣裳,和寄雪一起伺候她换上衣裳,穿戴完毕后,几人出了门,便见到赵和面有愧色地看着自己,他一见到解玲珑,便抱拳冷声道:“属下护主不力!还请大小姐赐罚!”
解玲珑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开口:“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信错了的人,我怪不得谁。”
她言毕,不欲多说,又由着那婢女领路,将她带到了一座园子,那婢女指了指当中的一座小楼,笑道:“姑娘,这是您的屋子,奴婢在外头侍奉,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告知。”
解玲珑点了点头,在寄心寄雪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朝那精心雕琢的小楼走去,一路走来真真是寸步难行,她走下每一步路,腿间都像是刀子磨砺般的疼痛,让人几乎要痛不欲生。
解玲珑咬着牙坚持到底,然而更痛苦的还在最后,爬!楼!梯!
哪个杀千刀地将她安排到这种两重楼阁?不知道她现在每走一步路都是在用绳命战斗吗?爬楼简直就是在拼命啊!
某个角落里,那个杀千刀的正在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是哪个美人这么想本庄主了……”
第438章 班师回朝(2)
好不容易解玲珑才爬上了二楼,在自己的卧室里歇了下来,这一路几乎让她虚脱无力,她躺在床上,目光漫无焦距的发着呆。
寄心为她捧来了温茶,小心翼翼地凑到她面前,道:“大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解玲珑低低嗯了一声,将之接过,慢慢地饮下。
寄雪从外间走来,手里捧着一瓶膏药走来,“大小姐,您的唇都伤了,奴婢给您上药吧。”她坐到床沿,将那膏药抹上了她的嘴唇。
解玲珑发怔地看着那药,感受到唇间刺激的痛意,她皱了皱眉,突然抬头对寄雪道:“寄雪,去给我抓一副避子药。”她不了解安全期什么的知识,总之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寄雪愣了愣,接着对解玲珑应了一句是,转身离去。
解玲珑默然,靠在床头思考着之后的人生规划。
婚姻之事她打算先不着急了,反正如今才十六,这件事已经走到死胡同里,将来有没有其他转机她不知道,总之目前她决定全身心地投入到别的事情里。爱情嗝屁了,她还有事业啊!做不到爱情事业双收,但总不能一事无成吧,她解玲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可不愿意因为挫折就这么堕落下去。
上帝把自己的一扇窗关了,她相信势必会给她打开另一扇窗,实在不行她可以自己用斧子劈出一扇窗,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说没有谁地球就不转谁就活不下去,人立于世间,有万般活法,失去一种,不代表就是世界末日。她解玲珑有自己的野心,如今方才十六韶华,不急,她还有大把的时光来成全自己的功成名就。
解玲珑渐如死灰的眼里慢慢泛出亮色,她要做一个鲜艳明亮的解玲珑,一个无坚不摧的解玲珑,一个屹立不倒的解玲珑,没有任何磨折能够绊得住她。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总有一日,她会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让那些欺凌她的人,十倍以还之。
“寄心。”她嘶哑着声音喊着。
一直陪侍在侧的寄心忙抬起头看着她,急急道:“奴婢在!”
“去将赵叔带来。”她眉眼平静道。
寄心急忙起身出了门,将楼下谨慎护卫的赵和带了上来。
赵和一见到解玲珑这副弱不禁风的病态,失去了往日的明光,心中不禁一紧,沉沉地无声叹了口气,解玲珑知道他身为一代剑客从不出入青楼,便将他安排在了马车内等候,他以为曾经墨丹书对她三番五次的出手相助,应当是不会对她如何的,没成想……也是他算漏了,他见着叶西河自窗跃出的时候,便立时追上,哪知如今的叶西河越发的古怪了,比起剑术叶西河也许略逊于他,可是比起那些旁门左道,他赵和却是比不得叶西河的,当下就被他的阵法困住差不多一个日夜才得以破解。
“赵叔,你帮我拟两封信,你亲自带给柳长风和汤子君。”解玲珑艰难地吐字。
赵和讶异地看着她,“大小姐,您这是要将我调离吗?”
解玲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纵然说话再费劲,她还是给他一一道来,“赵叔,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有情人成眷属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这世间两情相悦的人太多,可是能携手与共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人?有些事是经不得拖延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么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娶了她吧。万事兜兜转转,都敌不过一个来不及,别等到将来有心无力之时,方才后悔莫及。这趟你去江南,就把她娶进门吧。此后我在江南的那些秘密,就由你和子君替我完成。”
赵和定定看着她,一时感慨万千,被世事磨砺出棱角,一瞬间犹如涅槃重生的解玲珑,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风花雪月随性而为的小丫头,那副沧桑的表情挂在她脸上,他觉得有些违和,但是却已经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契合。
她这一步棋表面上来看是晓之以理,往深了一点想,却有些一箭双雕的意味儿,攻心为上,以成亲的名义将他送到江南,此后他娶了汤子君和她相守于江南,那么就算他和解玲珑约定的一年之期满,为了汤子君,他还是得听从于解玲珑,换言之……他依旧得要为守护解玲珑于江南的秘密出力。
不过诚然,他赵和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拒绝。
“是。”
他看得出解玲珑的无精打采,便先告退,待得他出了房门之时,意外地看见那少年将军站在门前,无声静立,瞧他的模样,似乎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此刻夜深人静,他来此想做什么?
赵和盯着他,他认得这副面具,那是……临渊阁阁主。
和解玲珑成了好事的人,居然会是这个主宰武林的少年宗师。
沈玦只是淡淡地对赵和点了点头,他正要抬步往里走之时,楼梯下传来了脚步声,沈玦往后一瞧,见是寄雪捧着一碗药亦步亦趋地上来,他拧眉看着她,声音淡漠:“这是什么?”
寄雪被他的突然出声唬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回答:“避子汤。”
沈玦白银面具下的脸突然一僵,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如刀,缓慢道:“交给我。”
寄雪被他的气场震慑,不由自主地递给了他。
沈玦示意自己带来的医师接过那汤,那医师再从自己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药,慢悠悠道:“这是补身子的,避子药伤身,还是让那姑娘别用了。”
寄雪呆愣愣地哦了一句,在沈玦的同意下扭身进了房门。
在床榻上摆了一张矮桌正提笔写字的解玲珑见着寄雪捧着一碗药回了来,不疑有它,搁下狼毫便径直接过喝下。
药是温的,也是苦的,可是苦不过她如今的心。
“大小姐,这么晚了,该睡了。”寄雪看着解玲珑还想着通宵写字,不由得劝她。
解玲珑微微一笑,眉宇间流露出倦色,“那便收起来了吧,我也累了。”
寄心急忙冲上去二话不说抱走了那矮桌,寄雪服侍解玲珑慢慢躺下,两丫头吹灯拔蜡,也在外间的床榻上歇了下来。
而她们都不知,门外有人孤身长立许久,对影成双。
第439章 班师回朝(3)
许久,他慢慢地推开了门,缓步朝着屋内而来。
他手里握着一瓶膏药,两手负在身后,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无声地看着床上那眉目如画的少女。
她似乎因为过于筋疲力尽耗,眉宇间泛着浓浓的倦色,因此睡得很熟。
她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入了他耳中,一字一刺。
可是……他的命不由己,他又能如何?
沈玦沉默地看着她,顺势落在了床榻上,知道自己昨日放纵得狠了,不忍她再受煎熬,便亲自取来药给她抹上,可是她一定不愿再看到他,因此他也只能待她熟睡之后才敢闯来。
他指尖沾了药膏,毫无亵念地将手没入锦被下,待觅得伤处所在,甫一接触之时,那冰凉的刺激解玲珑身子一颤,她长睫微微一动,似乎就要醒来。
他手指微微一僵,不敢再动,待她再次深睡梦中,便他才敢将指尖往里探了探,温柔又怜惜地指上的药膏尽数一一抹尽,又伸出从瓶中掏了一大把,轻车熟路地再次给她上药。
像是一朝风雨过后蔫坏的花骨朵儿,在指间无声又沉默地绽放。
她是沧海彼岸遗花,他涉江而来,也许只是为了撷她一朵,弱水三千,他只取这一瓢饮,只求指尖这一朵,然而这一路风雨兼程,他又何以致拳拳?
到底是相思不负,还是徒留殊途?
前路茫茫。
她有些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睡得沉沉。等到一瓶药膏被他尽数抹上她的体内时,自己已经被她勾动邪念。他苦笑一声……这真不是他能自主的事。
他收回自己那只沾满了花汁的手,他定定看着她,向来清冷的目光里染上了些许的暖色,换了另一只手伸出握住她的素手,在指腹间轻轻摩挲。也许这一条路茫茫看不见终点,可是既然他已经将她真正占有,她的身上已经烙印了他的痕迹,那么他给自己谋算的结局里……一定不会如以往般再将她撇除在外,于情于理,他都得担负起责任。就算这条路,再艰难,纵使将来她还是会负他,在此之前……他还是愿意赌这一把。
情之一字,是刀,也是蜜糖。
他为此甘之如饴,却也是奋不顾身。
她为他颠倒磨折,他为她欲罢不能。
***
圣旨七日后抵达,彼时沈广已经将岭南局势稳定得差不多,于是步天军押着罪犯康王即日班师回朝。
解玲珑没有回连州,而是直接随行大军回到定京。她已经将赵和遣去江南,让赵和知会柳长风派人护送解知章一行人回京。那边的事情,她已经完全放手交给了汤子君,她已经将图纸画得如此详细,她相信汤子君的本事,组装那些武器之事一定不在话下。
她怀里揣着那半幅地图,如今这地图已经是完全属于她的了,谁要是再敢跟她抢,她跟谁没完。为了这幅地图,她连自己的清白都交待了,如今这地图在她眼里已经俨然成了她的命根子。至于另外半幅,她要想办法从沈玦手中拿回来,因为她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开玩笑!这可是她以视如生命的清白换来的东西!她解玲珑不把这些东西牢牢抓在了手里,那么她就不姓解!
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她解玲珑觉得如今没什么追求,找些乐子给自己消遣也是不错的,来一些高难度的挑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整日耽于那些烦心事里。
黄金白银什么的她可以不要,但是开国帝后陵寝里的那些神兵利器,她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还有很多稀有材料可以让她一展雄风。
彼时她正行在归途中,却不知归途尽头,已有人磨好了锋利的刀剑,正等她慢慢靠近。
定京城中,因为康王事败,论罪的圣旨已下,康王府内满门抄斩,就连无端被牵扯进此事的康王妃解琳琅,亦是一旨罪诏,同谋逆罪处置。
京城郊外的别院里,得知此结果的姜氏抱着解明轩,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几乎是倾尽所有来养成解琳琅这朵金花,没想到上天却如此无情,狠心地将她摧折在开得正艳之时,她姜氏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姜氏泣不成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的儿啊,你怎会如此命苦……”
“娘,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是无用。我们应该要为二妹四妹报仇。”解明轩扶着姜氏,神情是比之从前更冷硬的坚毅,他脸上覆着风霜之色,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有为自己报仇。他如今已经不能人道之事,解明轩暗地里访遍名医,实际上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是了,是了。”姜氏闻言,在解明轩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她连连点头,冷笑一声,“要不是那个半路杀出的贱人,你两个妹妹哪里会落到如此田地,全是她的错!”
解明轩见姜氏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精神气,心口一松,慢慢地抬头看着远处袅袅而立的一道丽影,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深刻的笑容。
真是苍天也怜他,送来了一个这样的神兵利器,解玲珑,你就等着我如何将你推进地狱吧。
“只是轩儿,你想要如何行事?”姜氏心中有一抹不安,和解玲珑过招太多次,她的百战不殆已经让她有了几分畏惧。
一袭蓝袍的解明轩仰头看了这天际一眼,眼神深邃,半晌,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见机行事。”
对于解玲珑,他已经参透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的设计都是无用的,唯有以不变应万变,见缝插针,才是最好的手段。
姜氏看着如今只剩下的这一个儿子,突然眉头忍不住地一皱,忧心忡忡道:“轩儿,且不说如何报仇,你的终身大事,你父亲可有说什么?”
一提到这个,解明轩浑身不可遏制地僵了僵,他唇角抿出的弧度越发地深刻,眼里一闪而逝的痛苦,紧接着镇定自若地恢复了常态,慢慢点头道:“也许吧。”
终身大事?他连萤衣那里再也都不敢去了,何谈什么终身大事?
他解明轩如今是个废人了!
他狠狠地闭上眼,眼中一抹深深的愤恨。
解玲珑,你加诸在我解明轩身上的,我一定会十倍以还之!
你等着!
第440章 班师回朝(4)
半个月后,沈广大军抵达天子脚下。
解玲珑策马扬鞭,马蹄急急,她在靠近“定京”两个字之时猛然收缰,仰头看着这久别重逢的定京城,一瞬间跌宕往事又历历在眼前飘摇而起,遥远得像是前世今生的不可企及。
而她到如今心事更迭,眉宇间多了一抹底定从容,敛了曾经的那份年少轻狂,岁月在她的眼里,积淀成荒凉。
“大小姐,定京城终于到了。”寄雪随着解玲珑收住缰绳,脸上绽出一抹喜意,终于可以结束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她继而转头看了大小姐身边的男子一眼,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这个无名将军自从那次大小姐失身之后老是无声无息地跟在大小姐身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心中有一抹隐隐的焦虑,如果这将军真的要娶了大小姐,那么沈小侯爷那边该如何是好?
眼下午时已过,沈广领兵先于解玲珑进城,午时沈广凯旋而归,城门口前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文武百官俱来迎接,百姓簇拥而来,却没有见到他们想见的那位传闻中的鬼面将军,莫不引以为憾。
殊不知,沈玦只是为了陪在佳人身侧,故意落在后头罢了。解玲珑不过是一女子,不能跟大军一块儿入城,身边原本负责护卫的赵和被她遣走,沈玦不放心,只能亲自护送。
解玲珑仰头看着这座高高的城池,眉目淡淡:“多谢将军一路护送,如今已至天子脚下,想必将军该是不会担心,小女子先行一步了。”
她扬鞭而起,正要落下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急急若雷打,解玲珑不由得回过头,想着是何人敢如此猖狂,但见身后一行人马策马奔腾而来,衣着鲜艳奇异,胯下的骏马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马蹄扬起层层飞灰,呛得人不得不掩住鼻息。
那队骏马在城门口前猛然收缰,马蹄高高扬起,勒马的动作整齐划一,为首的男子朗声大笑,笑意疏狂,“统古则拓峥来使!让我进去!”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但是仔细一听还是能分辨得出这中间夹在着的口音。
他边说着,边扬手朝守门的将士抛出一枚令牌,守城的将士急忙抬手接过,开始鉴定真伪。
那男子高坐骏马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繁华热闹人潮拥挤的城门口,眼里俱是盎然的兴味。
解玲珑瞧着这个男子,一听到他自报家门,她便了然了,年底各地都得上京朝贡,统古虽然是草原民族,狼一般的性情,却在六百年前,因着统古女王云斛珠以江山为嫁被虞高祖迎为皇后,从此后宫虚设独宠一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统古也因此不费一兵一卒被虞高祖纳入江山版图。若要论起虞太祖与虞高祖的功绩,那还真是大半壁江山是虞太祖打下的,而只有统古,是虞高祖娶来的,当然对于野史的调侃,虞高祖诚然是不怎么在意的,史书曾一本正经地记载,他自认为能成功睡了统古女王那是他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这句话他一再强调要记入史册流芳千古。
彼时统古的继承人也是虞高祖与云斛珠之血脉,因此到如今,统古王族里头基本都是混有皇室血统之人,和大虞皇室正统的关系也算的上是皇亲国戚,但是毕竟时隔了六百多年,如今要论起亲疏,那还真是远得不能再远了。
她稍稍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便准备回头策马入城。
而就在这时,则拓峥张狂的声音在背后又高高扬起,“这位美丽的姑娘,介意给本世子领个路吗?”
他在说谁?应该不是自己。
解玲珑头也没回。
“那位策马的姑娘!”则拓峥打马上前追上前,扬鞭点了点解玲珑的肩膀,“我说的就是你。”
解玲珑无语地望天,真是不给她片刻安宁。
沈玦淡淡地策马,将马横在她面前,抬头漠然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道:“她是在下的未婚妻,敢问世子有何贵干?”
解玲珑脑子一热,差点就要爆粗口了,你特么放屁!谁是你未婚妻了!注意用词!
则拓峥显然并不怎么喜欢用中原人文绉绉的方式说话,哈哈一声笑,挥鞭指着解玲珑,大剌剌道:“我瞧了一眼这城门口一圈,只有她敢像我们草原的姑娘一样骑着马。这满街的人我都瞧不上眼,想让她带带路,怎么?你有意见?”
这则拓峥显然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话没说两句就锋芒毕露。
沈玦没有回答他,他轻飘飘地瞥了则拓峥一眼,紧接着默默地扬起鞭子重重地抽在解玲珑胯下的那匹马上,骏马吃痛一声惊呼,猛然抬蹄朝着城门内疾奔而去,带着解玲珑一起。
他继而转头平静地看向则拓峥,神色淡淡道:“哦,她已经走了。”
则拓峥:“……”好想吊打这个混账!
沈玦撇下这句话,自个儿策马慢悠悠地朝城内而去。
则拓峥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混账,向来没有敢在太岁头上动过的那把土,今朝终于有人敢不怕死了。
他随行的护卫有点眼色,看着则拓峥将要喷发的怒火,凑到了则拓峥耳边,颤巍巍道:“世子啊,那个将军,好像,似乎就是那个一战成名的鬼面将军啊……”
则拓峥立刻正了正脸色,恢复了平常张扬宽容的笑容,他刚刚在想什么?没有啊,只是想着等回觐见陛下该说什么。
礼部的人马在旁边恭候了片刻终于等到则拓峥得空,摸了一把冷汗凑上前,恭敬地迎接则拓峥一行人入住驿馆。
是夜,步天军得胜归来,皇宫大摆庆功宴,邀请了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与家眷,还有各地前来朝贡的来使。
景国公亦在受邀之列,解玲珑本来是觉得风尘仆仆而归浑身难受,但是左思右想片刻后,还是决定让解元昶带她去。
而在这之前,有一件让她蛮意外的是,先于她回定京的解知章,从江南带回了一把步枪,还是成功搭装完毕的那种,汤子君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只是可惜的是……解知章已经毫不客气地将它据为己有了,她撇了撇嘴,子弹又没有配备,他拿着这枪也只是空架子,他爱怎么玩随他去。
第441章 班师回朝(5)
只是可惜的是……解知章已经毫不客气地将它据为己有了,她撇了撇嘴,子弹又没有配备,他拿着这枪也只是空架子,他爱怎么玩随他去。
景国公早早地便安排好了马车在正门口侯着,今日解玲珑回来,对他不再是往日的冷漠以对,由衷地说,他还是打心眼里地高兴这个女儿真的开始接纳他了。
他立于门前,负手在身后,看着解玲珑自远处慢慢走来,彼时少女颜如花,亭亭玉立,款款而来,举手投足肖似当年风华无限的穆归裳,让他看得不禁有些出神。
解元昶曾经一直觉得,若不是当初的阴差阳错,他一生最幸之事莫过于是娶了穆归裳为妻,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他一生最幸之事本就是娶得穆归裳让她为他生儿育女。
“爹。”解玲珑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地看着他。
解元昶欣慰地应了一声,对她耳提面命道:“今日虽不是你第一次进宫赴宴,但是切记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解玲珑眼眸微弯,恰如一泓盈盈秋水,她慢慢应道:“女儿明白。”
解元昶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解玲珑慢悠悠地走着,接着踩着踏脚凳上了马车,寄心寄雪紧随其后,接二连三地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驶动,朝皇宫丹凤门而走,解玲珑趴在窗沿,平静地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的风景,这世界还是如往日般,也许不再是曾经她路见过的人,也许不再是那叫卖的那小摊,也许路边没有曾经卖花的姑娘,可是这里的繁荣热闹,还是一如既往。
也许她已经不是她,可是这世界还是一如既往,所以她没有什么必要自怨自艾,时光不等人,她不能空等年华老。
她微微抬起了眼,看着近在眼前庄严高耸的丹凤门,有片刻的出神。
那日-她由此门入,和人倾心相许。
今日-她又从此门入,却人不如初。
真是可笑又讽刺。
解玲珑摇了摇头,提着裙子在寄心寄雪的小心搀扶下抬脚下了马车,她是女眷,不方便与解元昶同行,解元昶便先将她送上了软轿,让宫人抬着她往鹿鸣殿而去。
今日行宴之处还是当初那个鹿鸣殿,鹿鸣殿在太液池旁,此刻的太液池比平时多加了一层防卫,分成小队的御林军持着刀枪林立而过,长枪高举向天,反射出森然冷芒。
路过巡逻的御林军时,解玲珑条件反射地让步避了避,如今她有点膈应戎装什么的,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几位大臣夫人带着几人进了鹿鸣殿,鹿鸣殿内此刻席位林立侍婢静候,解家席位上的侍婢眼尖地一见解玲珑入了殿,唇带三分笑迎了过来,将解玲珑迎入解家女眷席位上。
解玲珑默然看着陆陆续续进入大殿的众人,自顾自地斟酒独酌,她抬起酒杯浅浅啜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人来如潮。
忽见一位华服少女气势汹汹而来,她不动如山地站在殿门口,杵在那里不动,一袭红衣如火,犹如山花烂漫热烈,只是她两眼泪汪汪,有点那么不衬景。
解玲珑饮酒的动作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眼熟,什么时候见过来着……
还没等她回忆过来,那少女漫无目的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她身上,将她锁定。正对上她的目光,解玲珑心思微微一动,想起来了,这是卫宁公主东云筝,明泰帝的掌上明珠,最受宠的公主,当日为了沈玦退亲之事还曾亲自到她院子里“拜访”她。
只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风光无限,谁人何事能惹得她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还没待她想通答案,那少女健步如飞似的朝她快步走来,解玲珑神色不动地看着她,捉袖放下手中的酒杯,抬眸对上卫宁公主梨花带雨的目光。
“解玲珑!”卫宁公主柳眉倒竖地看着她。
“嗯。”解玲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你帮本公主个忙!”
解玲珑连回应都难得给了……求人帮忙还用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公主,我受不起如此福气……
卫宁公主见她不吭声,奇迹地倒也没有置气,而是闷声不吭地坐在了她身边,默默道:“父皇要本公主嫁给那个什么鬼面将军,本公主不嫁!你帮我想想办法!”
闻言,解玲珑长眉微微一挑,她诧异地看着她,圣上居然想做卫宁公主和沈无樾的媒?她垂眸,眼底有片刻的怔然,不知道怎么的,对于此事她听着还是有点别扭,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沈玦师兄的缘故,两人总是有那么片刻的相似,她总是会在有意无意间错觉他就是沈玦,可是她知道只是错觉罢了。她有想过窥探沈无樾的眼神,可是总是被他戒备地错开眼神。
她浅浅一笑,“沈将军人中龙凤,一定是公主的好归宿。”
卫宁公主听出她话里的敷衍,气笑了,甩袖而起,“要是真的是好归宿,不如你替本公主嫁了得了!”
言毕,怒气冲冲地走了。
解玲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毕竟是个小丫头,这般沉不住气。
这段小小的插曲过后,解玲珑还是安安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突然她觉得有一道深邃的目光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她甫一抬头,便直直望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眸里,是他。解玲珑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又等了片刻,庆功宴很快便开启了序幕,殿外响鞭炸起,执鞭太监一声高唱,明泰帝自门外含笑而来,众人起身,对着明泰帝恭敬地山呼万岁,跪地相迎。
明泰帝稳稳地坐上了龙椅,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笑了笑,“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所有人接二连三落座回各位,明泰帝高坐案后,道:“今日步天军凯旋而归,朕着实深感欣慰,逆贼东恒祥图谋不轨叛我大虞乱我朝纲,搅得西南民不聊生,幸有镇国大将军倾力剿灭,所率步天军乃朕国之栋梁,实则我大虞之幸!朕幸甚至哉,今日与众卿,不醉不归!”
第442章 班师回朝(6)
“臣等叩谢陛下。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夜灯如昼,雅乐奏起,笙歌缭乱,衣带当风的舞女鱼贯而入,起舞蹁跹,犹若蝴蝶,长袖随风而动,腰姿款摆。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以及皇亲贵族、各地来使皆列席在座,以忠远候、镇国大将军沈广为首的步天军将领皆列右席,甲胄泛着寒光,谈笑间似乎都能泛着森冷血气,砭骨骇人。
明泰帝微笑看着底下众人,手执金瓯,他的嘴角挂着深沉的笑意,眼神淡淡地从右席游移而过。
“洪福啊,宣旨吧。”明泰帝右手抬起,站在他身边的洪福公公笑容可掬地应了声是,接着慢慢走到了玉阶边缘,尖着嗓子慢悠悠道:“圣旨下,镇国大将军沈广、顺义将军黄峰……接旨!”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广大步流星而出,领着所率众将,沈玦亦紧随其后。
洪福慢悠悠地道来,明泰帝论功行赏,或晋级,或封赏,或拜将,赐下恩赏最大的,还是对沈玦的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穆州沈无樾,杀敌有功,用兵如神,兹特授尔二品定远大将军,赏黄金千两,良田千亩,府邸一座,锡之敕命于戏,麟趾超群……”
这道圣旨到了这里,众臣听着都以为就要结束了,却冷不防洪福又提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继续高唱:“朕有女卫宁,品貌端庄,秀外慧中。今有沈氏无樾——”
“够了!”一声突兀的尖叫划破了洪福那绵延不断的高音,众人纷纷投以异色的目光看去,却惊讶地发现正是卫宁公主从屏风后红着眼睛提着裙子飞奔而出,她哽咽着声音直直盯着明泰帝,歇斯底里地尖叫道:“父皇!儿臣不嫁!儿臣不愿嫁!”
明泰帝看着卫宁公主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由得脸色一沉,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顾公主仪态,成何体统!他敛了笑意,语气阴沉道:“胡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给朕回去!”
“父皇,儿臣不愿嫁!儿臣要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您不能逼迫儿臣!”卫宁公主泪眼汪汪地跪下来,祈求地看着明泰帝。
明泰帝额角青筋跳了跳,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堂堂一国公主,能嫁给一个残废吗?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来人!公主醉酒了,将她给朕带下去!”明泰帝拍案怒喝。
有女官快步走来,正要扶起卫宁公主,却冷不防她猛然从发髻上拔出一支金钗,狠心地对准了自己的喉咙,金钗根部尖锐,似乎下一瞬就能够划破喉咙。
“父皇!您要是不答应儿臣,儿臣这就去找母后!母后她若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逼迫儿臣眼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居然以纳兰皇后相逼……明泰帝登时一口气堵住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在座众人举座皆惊,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愕然地看着这巨变。
解玲珑默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卫宁公主纵然有明泰帝的宠爱,可是也经不起这样地折腾啊,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做事太冲动了。
她抬眸看了看还跪在大殿中央的沈无樾,自始至终他就一直那么安静地跪着,没有半分的异样和意外,就不知他是早料到了眼下这般情形,还是说他其实无所谓。
她微微垂下眼眸,决定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大殿上卫宁公主还在和明泰帝大眼瞪小眼地对峙,此刻大殿内安静得呼吸可闻,却有人忽然朗声一笑,“小公主,要我说,这位将军相貌堂堂,人中之龙,你公主是金枝玉叶,和这位将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公主要是嫁给他,不正是天作之合吗?”
解玲珑端起酒杯慢慢喝着,她抬眸看去,原来是则拓峥,他似乎嫌这还不够乱,也来添油加醋凑热闹了。
卫宁公主扭头瞪着他,气呼呼道:“他有说你这么的好,那你为什么不嫁?要嫁你嫁,反正本公主就是不嫁!”
解玲珑一口酒水呛在喉咙里,咳咳咳咳……
这个,断袖什么的不大好吧……
则拓峥显然也被她成功地激怒了,脸色黑如碳。
卫宁公主目光铮铮地看着明泰帝,那尖锐的金钗已经刺破了她的肌肤,有红艳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明泰帝瞳孔骤然一缩,他心疼地看着底下那红衣如火的卫宁公主,一如一朵艳丽的娇花,像极了纳兰见雪,让他舍不得怒骂舍不得半点伤害,他沉吟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招了招手,无奈道:“罢了,那便如你所愿吧。”他想给她最好的归宿,可是她却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可怜天下父母心,唯有儿女独不知。
卫宁公主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浑身一放松,抹了把眼泪笑了出来,被女官搀扶着退出大殿。
沈玦依旧默然跪在大殿中央。
明泰帝支着脑袋,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没有了先前的笑容,略带疲惫道:“沈爱卿,你可有想娶的人?朕招不了爱卿为驸马,总还能给爱卿做做主。”卫宁公主金殿闹拒婚,大失了沈无樾的颜面,原本明泰帝是不必下说这句话,但是事到如今,他总得做些事来弥补沈无樾的面子。
明泰帝话音一落,解玲珑立刻浑身僵住,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那个人会说什么了。
果然,她见那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叩谢陛下圣恩!恳请陛下赐旨,臣求娶景国公之女永睿县主,恳求陛下成全。”
解元昶手中摩挲的酒杯,静止了下来。
东云琛淡淡地抬眸,看向那人。
解玲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这个混蛋!居然敢拿圣旨来逼迫她!算你狠!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下一个时刻,出乎众人意料的,则拓峥大步流星地迈步而至大殿中央,对着明泰帝下跪行礼,恭敬道:“草原之子则拓峥,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43章 臣女愿嫁(1)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下一个时刻,出乎众人意料的,则拓峥大步流星地迈步而至大殿中央,对着明泰帝下跪行礼,恭敬道:“草原之子则拓峥,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座上的明泰帝挑眉,略微诧异地看着他,道:“免礼。 则拓世子,你有何要事?”
则拓峥抖了抖衣袖,瞥了身侧的沈玦一眼,贱贱地一笑,道:“回陛下,今次微臣进京述职,父王临行前交待,务必要迎娶中原女儿回来,微臣瞧来瞧去,见永睿县主正好,适合做我草原的阏氏!”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座哗然。
底下众臣对此议论纷纷。
解玲珑有点晕,什么时候她也成了香饽饽了?
则拓峥他确定不是在逗人玩?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面之缘,什么时候他也要来对她的婚事插上一脚了?
“世子,你此言当真?”座上的明泰帝对他这般态度显然也有点怀疑,据他所知,则拓峥应该是今日才抵达定京,怎么就转眼就要娶了解玲珑?难道他们两个一早就相识了?
“回陛下,微臣所言句句不假。臣今日于城门口初见县主,一见倾心,此生非她不娶!恳请陛下成全!”则拓峥朗声道,说得抑扬顿挫,字字句句洋溢着饱满的真情,就差指天誓日了。
底下众臣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眼角抽了抽,如今这状况真是越变越诡异了……
明泰帝突然觉得有些头大,虽然两人同时求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重点是两人求娶的都是同一个人,他难道能把一个解玲珑拆做两半?
这个问题很棘手,于是明泰帝微微一笑,慢慢道:“景国公,你觉得,这两位俊杰,你愿意挑了哪位做女婿啊?”
被点名的解元昶从案后走出,他默默地看了眼两人,一个是沙场将军,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只在瞬间,一不小心解玲珑就得做寡妇,一个是草原世子,就意味着解玲珑要背井离乡远嫁草原,无论要选哪一个,他都不乐意的。
陛下……还有第三个选项吗……
“陛下,微臣以为,这是玲珑的终身大事,一切都得看玲珑的自己。”他不能为她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她自己的权力。
“言之有理。”明泰帝颔首,看着解玲珑,扬眉笑了笑,“永睿,你瞧瞧,我大虞两位出色的俊杰都愿娶你,你愿意嫁哪个?”
解玲珑默默看着他,心中腹诽……陛下,您这话就像在问,这两颗白菜挺好的,你想买哪一个?
解玲珑微微一笑,自案后拂袖起身,步至大殿中央,先对明泰帝行了一礼,接着不疾不徐道:“回陛下,正是因为两位俊杰太过出色,都是人中之龙,臣女还没想好,恳请陛下让臣女思考三天。”
这个问题很棘手,但是没事啊,自古最真理的就是拖字诀,能把死的拖成活的活的拖成死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反正三日后是朝贡宴,她总要来一趟的。
宴会结束之时,解玲珑自殿门而出,正走下玉阶时,有人喊住了她。
“解玲珑!你站住!”
不用辨别这声音,听他这么无礼的语气,解玲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她停下脚步翻了一个白眼,则拓峥已经从她身后快步靠近她的身边。
“世子,敢问有何贵干?”解玲珑没给他好脸色,她脚步没有停下来,自顾自朝前走着。
“你不愿意嫁给我?”则拓峥大步跟上,他扬眉诧异地问她,“跟我回草原多好,有牛有羊有酒有美人,我草原的每个人都是勇士!我还可以带你去凤月雪山,见见那终年不化的雪,里头可藏了许多宝贝,雪狐,雪狼,每年我们草原的勇士都要上山打猎,谁打得多,谁就是草原的最高勇士!当然,每年都是我!”
则拓峥洋洋洒洒趾高气扬地为解玲珑一一道来,解玲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在听到他在说“凤月雪山”之时,脚步突然顿了下来。
她扭头看着他,道:“凤月雪山坐落于在蒙纳草原之东北,对吗?”
则拓峥见解玲珑终于肯搭理自己了,不由得沾沾自喜,他点了点头,“正是!”
解玲珑发着呆,她在脑子里快速织起了一副地图,她记忆力相当好,当时对沈玦手中的那幅地图不过是惊鸿一瞥,但是因为相当惊讶,因此记得很熟。地图上那个点的位置再结合她手中这幅地图的位置,按着比例换算出来,那个位置应该就是……统古东北方向上的凤月雪山。
换言之……开国帝后陵寝所在,就是凤月雪山!
她心中有微微的波澜掀起。
“怎么?你想好了随我回草原做我的阏氏了吗?哎解玲珑,你怎么走了啊!”则拓峥恼怒地上前扯住她的手臂。
解玲珑回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眼神如刺扎来,则拓峥不由得有些讪讪。
“世子,还请不要骚扰我的未婚妻。”沈玦不知何时又出现,他站在则拓峥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膀,看似平平和和,却逼得则拓峥不得不缩回那只扯着解玲珑的手。
则拓峥恼怒回头,和沈玦无声地较量起来。
解玲珑没有看那两人一眼,只是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袖,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出了宫,回到了自己马车上。
当她回到了国公府里时,陈伯正站在大门口,张望着静候解玲珑归来。
解玲珑甫一下马车,陈伯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对着解玲珑俯身作揖道:“大小姐,老太爷有请。”
解玲珑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找她了?
似乎看出解玲珑的疑惑,陈伯又慢悠悠地补充一句,“是连州来人送东西了。”
哦,是送快递来了。
解玲珑点点头,不再迟疑地举步朝门内而去,“那现在就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那个老头。”
陈伯跟在她后头,寄心寄雪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了松山院,彼时老太爷正握着一把步枪,威风凛凛地扛在肩头,按着解玲珑教他的姿势,姿势是标准的,然而华而不实。
没有子弹上膛,他想干啥?-_-||
第444章 臣女愿嫁(2)
老太爷听闻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招了招手,道:“丫头,快去瞧瞧那些东西,老头子我都不曾见过那些玩意儿。 ”
如今老太爷指使她可是指使得越来越顺手了……
于是解玲珑抱着这一堆玩意儿,随手翻了翻,琼玉楼果然是汇集了天下的能工巧匠,这些东西做出来可真是堪比她现代见过那些工艺。
“祖父啊,问你个事。”解玲珑漫不经心道。
“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老太爷提了提那把枪,只觉得是相当的称手,遗憾的是不能亲眼见见它的威力。
“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是六玄魂印?”解玲珑扬眉看着他,眼眸里俱是沉思。
解知章听见她这句问话,手中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异色,“你问这做什么?六玄魂印我所知不多,只知可逆转天命,造两地媒介,通两地之魂。”
解玲珑一怔,什么叫造两地媒介,通两地之魂?两地媒介指的是她和这个世界的解玲珑吗?所以才有了她的穿越?可是这个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而且……她的穿越不是天意的,居然是人为的?!
那么沈无樾和墨丹书都曾在她耳边讲过的六玄魂印……他们也都知道吗?她的穿越,到底是谁造成的?为什么又要这样做?这背后到底夹杂着什么复杂诡异的真相?
这一团迷雾,她突然觉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难窥真相了。
解知章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丫头,老头子我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我曾师从公孙家,公孙家乃北岐世家,六玄魂印是北岐秘术,凭我的手段得知一丁半点的并不奇怪,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解玲珑突然觉得有点糟,解知章本来就是一只精明的老狐狸,弄个不好,他会因此产生什么联想来怀疑她的身份。
她看着解知章的眼睛,果然看到了他眼里的怀疑,她低着头,慢吞吞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可是这次去了一趟岭南,听人说的啊,那人还自称什么云中鹤,要我拜他为师……”
话音一落,解知章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快步走上前,震惊道:“你没弄错?是鹤老本人?那个已经登峰造极的鹤老?那你答应了他没?”
解玲珑点了点头,摸着脑袋,啊,他有这么出名啊,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孙女没有答应。”
解知章猛地拍了她的肩膀,痛心疾首道:“你居然没有答应……简直……人神共愤……”
解玲珑吃痛的哎哟一声,“祖父,疼疼疼疼疼……”
解知章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解玲珑决定换个话题,“祖父,你知道这世界上会不会有变色的胎记啊?我身上有个胎记,不知道怎么的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红色。”她还真没敢说是她和人家春风一度后变色的……
已经转过身开始捣弄自己手中那把枪的解知章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会变色的胎记?除非是那些玄之又玄的灵术,并且,不是什么好兆头。”
解玲珑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她身上那个胎记,据说就是六玄魂印,如今它已经变色,那么她会死吗?
真是一个令人忧心忡忡的问题。
解玲珑望着天,长吁短叹,抱起地上那一堆由江南寄来的快件,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接连两日,解玲珑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鼓捣,终于将那些零件配着炸药用自制的工具成功地十枚凑合着给步枪用的子弹,她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成功杰作,飞也似的去找解知章。
当解知章亲眼目睹了解玲珑帅气又英姿的枪法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地,由她亲手打响了热兵器时代的第一枪,百年以后,人们将她的名字载入史册,铭记她翻过了时代的另一页。
解玲珑是真正地做到了百步杀人,并且这种武器不同于弓箭,可以连杀,并且威力之巨大速度之迅疾,让人防不胜防无处可躲,一击必杀。
如果这样的武器大规模地在战场上使用,那么这战场将不是战场,而是一片修罗场,上演的只会是一面倒的屠杀。
解知章沉默地看着她,解玲珑不仅是说到,还是做到了这个时代没人能做到的事。
她……究竟是谁?
***
三日后的朝贡宴,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位于上座的宾客们,成了各地来使。
鹿鸣殿内载歌载舞,各地朝贡的使者纷纷献上贡品,有的还有送上美人,都被明泰帝一一笑纳,接着转手就云淡风轻地赐给了自家臣子。
解玲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淡地扫视一圈,上次的庆功宴,墨丹书没来,不过这次,他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很好,很好,她发誓她总有一天要炸死了他!
她的目光太过凶狠,墨丹书不会没有察觉,只是他只是自顾自地迎上解玲珑的眼神,举起杯子朝她晃了晃,那神态仿佛在说,还满意吗?
解玲珑只觉得胸口一闷!
她转头继续看向那些来来往往的使者。
待得统古世子则拓峥进贡完毕时,他杵在原地不动,没有退下。
“世子,你还有何要事?”明泰帝握着龙纹杯,浓眉大眼里一抹了然的笑意。
“回陛下,永睿县主所承诺的三日之期已到,我想问问县主,她的答案是什么。”则拓峥直言不讳,他一脸自信地看着解玲珑,仿佛笃定了她会答应。
他在统古时,每每出门总是万千崇拜倾慕的表白淹没他,那可是妥妥的少女杀手啊!就不信还征服不了区区一个解玲珑!
闻言,沈玦淡淡抬起了眸看了解玲珑一眼,他不用想都知道解玲珑的答案是什么,她既然心系于他,又怎么会另嫁他人?
解玲珑被点名,只得起身看向则拓峥,她目光平静地从他移到了对面的沈无樾身上,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起身,步入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着她慢慢移动。
解玲珑对着明泰帝,跪地行礼,她长眉若柳,眼眸装着星河灿烂,对着明泰帝,一字一句:“臣女,愿嫁草原之子为妻。”
哐啷一声,不知是谁的酒杯落地。
第445章 真假玲珑(1)
那一声哐啷,惊动了一些人,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而他却恍若不觉。
解玲珑面带微笑,神色自若,她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全然不是在开玩笑。沈玦微微晃神,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别人?她连一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沈无樾都不能接受,又何况一个认识不到区区三天的人?她到底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他的手慢慢地将手心紧握成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心中某些窜至四肢百骸的酸涩情绪。
而则拓峥在听到解玲珑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立时扭身挑衅似的冲着沈玦扬了扬眉头,他得意洋洋地笑着,那意思似乎在说:看到没?你口口声声说的未婚妻,如今可是他的未婚妻了!
沈玦浑然无视了则拓峥,对于他来说,别人什么态度他才不在乎,他只在意的是解玲珑。他的眉头紧紧锁成川字,下意识地去思考解玲珑此举到底何意。
他突然想起了,解玲珑当时之所以去穆州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副开国帝后陵寝的地图,可见解玲珑对此不是不觊觎的,而开国帝后陵寝是处在雪月神山中,难道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副地图?
只有两幅地图合二为一,她才能真正地确定墓地所在。
而正如沈玦所料,解玲珑就是为了那宝藏,才决定以远嫁之事堂而皇之地进草原,再入雪山,如此一来,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闯入草原,至于和则拓峥地婚事,他要是敢动他一分毫毛,她分分钟教他怎么做人!
不过眼下她既已出口答应,那么这桩婚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至于别人会不会答应,她才管不着,反正沈玦如今人在临渊阁,也管不着她要做什么。等他知道了,也许早就木已成舟。
龙座上的明泰帝微微一笑,他笑容满面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今日便成人之美,来人哪,拟旨,封永睿县主为……”
“陛下——!”
一道悠长清亮的声音自大殿内某个角落响起,所有人循声看去,但见有个蓝衣男子自案后起身,面带微笑而来,大步朝着大殿正中走去。
解玲珑有点意外看着今日似乎颇为得意的解明轩,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明泰帝微微拧着眉,不大乐意有人突然打断他的讲话,神色略有不悦道:“解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解明轩挺直腰身站在了玉阶下,面色略有悲愤地看着明泰帝,声声铿锵有力道:“陛下,微臣要状告永睿县主!她不是真正的解玲珑!此人不过是闯入我国公府家宅鱼目混珠的小人一个!可怜我那被她陷害因此流落在外的妹妹,直到前几日才被人救起,要不是家母正巧碰到,微臣居然都不知道,原来如今站在所有人面前的解玲珑,不过是个冒牌货!”
一席话,犹如响雷轰隆隆地炸响整座宫殿,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对此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连解玲珑她自己,也都傻了,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知道她其实是假冒伪劣?她难道不是唯一的吗?难道还有另外一个解玲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毫无防备的解玲珑被解明轩此举完全始料不及,愣了半天,解明轩终于在解玲珑脸上看到他梦寐以求的表情,不由得觉得大快人心。
大殿内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只有墨丹书一人,无声而又沉默地笑了,他抬起酒杯,似有似无地浅啜一口,神色自若。
就一向运筹帷幄从容笃定的沈玦,这一次,也错愕在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解元昶,他站起身,直直看着解明轩,道:“轩儿,你这话是何意?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随意污蔑呢?“
解明轩只是看着他,慢慢地笑了,没有回答。解玲珑看着他这副笃定自信的姿态,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将要发生。
很快。
“爹,她如果是大哥的妹妹,那么我是谁?“
一道哀凉充满了不甘幽怨的声音,自解明轩的座位后缓慢而出,那人原本一直低着头,打扮成婢女的模样,安静极了,极没有存在感,要不是她突然开口说话,也许还真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人自席间边走出来边抬起头,在她的脸完全露出的那一刻,举座皆惊,更有甚者差点打翻了酒碗。
沈玦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刻,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响,一瞬间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他有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手,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真相要浮出水面。
那语调,那气息,那姿态!
他这辈子怎么可能会忘!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他突然不敢看向解玲珑,心中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轻飘飘地连脑海都是空荡荡。
解玲珑已经完全僵住了,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对面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身高体态还是长相,无一处不同,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怎么会?这怎么会?原来她真的不是魂穿?原来她真的是体穿?原来她当初的刚刚穿越来的时候的那些疑虑没有错,她真的是她自己,她这副身体受之于她真正的父母,不是寄魂于别人身上。
不不不……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她应该想的是,如果对面那个是这个世上真正的解玲珑,那么她该如何自处?她要怎么适应这个变故?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当初面前这个真正的解玲珑是如何消失的,为什么她一醒来就是成了国公府大小姐,而真正的大小姐却失踪了呢?
解玲珑全身绷紧,脑袋里飞快地转动思绪。
她记得一开始来的时候,是解巧珊将真正的大小姐撞入了湖里,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她了,那么这差错……就是出在这里了?
那之间有一段的空白时间,是寄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在她离开为她搬救兵的时候,这件事寄雪也毫不知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第446章 真假玲珑(2)
而她还依稀记得,解巧珊的丫鬟为了诬陷她的清白,曾说过她见她和一个男子鬼鬼祟祟的在一起,私奔了……
如果面前这个解玲珑是真的国公府大小姐,那么那丫鬟的言辞,就未必不是真的。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就是面前这个国公府大小姐和情郎私奔了,结果中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新回来了?怎么?她解玲珑将国公府大小姐这个位置经营得热火朝天八面威风,她这个和别人私奔的大小姐眼红心热了于是坐不住了要回来重新做她的大小姐?所以她就是给别人栽树乘凉的?
别做梦了好么!
解玲珑冷冷一笑。
“怎么了?这位永睿县主,你说不出话来了吗?”解明轩神色阴阳怪气地看着她,冷嘲热讽。也许他曾经是不待见过真正的解玲珑,可是当他在和如今这个解玲珑交锋过如此多回之后,对曾经的那个解玲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他现在只想将面前这个解玲珑,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以泄心头之恨。
上座里头正慢悠悠喝着酒的墨丹书见到了这个弱柳扶风般的少女时,心中也暗自讶异,这两人相像得还真的是让他真假难分,要不是他能感应得到六玄魂印在他妹妹身上已经发生了变化,否则两人站在他面前,他还真指不定认不出哪个才是他的妹妹。
解元昶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解玲珑,根本反应不过来谁真谁假,一直对解玲珑很是上心的东云琛同样毫无思绪,在座的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继续看着。
那厢那个解玲珑已经朝明泰帝行了一礼,端坐案后的明泰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觉得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解玲珑扬首,冷笑一声,“大哥,你这么随随便便地带回来一个女子将她易容成我的样子就要蒙骗住所有人,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简单吗?”
她瞅准了解明轩立刻要开口应答,立马抢先开口,厉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既然说你是解玲珑,那么你就说说,这大半年以来你人在何处做了何事?为什么迟迟不现身?在解释之前,就麻烦你别说什么是被我囚禁的话了,众所周知,以我解玲珑的手段,哪有那人力物力做到什么囚禁人。我解玲珑要做什么事,从来都有父亲和祖父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瞒得过他们。这位姑娘,请说吧。”
解玲珑语声连珠带炮般轰炸过去,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对面那个白衣少女,被解玲珑如此这般逼问,首先就吓得身子摇摇欲坠面容梨花带泪。
“我,我,我在,在……”
她瑟缩着身子,嗫嚅几下嘴唇,紧张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永睿县主,你别欺人太甚!”解明轩看着如此不成气候的少女,怒其不争,难怪之前在他母亲和妹妹的手下被欺负成那样。
“大哥,我看欺人太甚的其实是你吧?”解玲珑讥诮一笑,丝毫不示弱。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针尖对麦芒起来。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给朕停下。”明泰帝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摆了摆手,皱起眉头,“都够了。既然如今真假难分,那么就去给朕找个能鉴别真假的人来。”
解明轩迟疑半会儿,正想开口,又已经被解玲珑抢先了一步,“陛下,臣女以为,祖父慧眼如炬,他定能胜任此事。”
明泰帝瞅了解明轩一眼,“爱卿,你可有异议?”
解明轩抿唇沉吟半晌,终是开口:“回陛下,微臣无异议。”
“来人,召景老国公进殿!”
在解明轩眼里,解知章是个极为注重血脉家族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虽然解玲珑和他的关系一度要好,但是解明轩相信,就算如此,这种以假乱真之事解知章断不可能会容忍的。
当解知章正在玩枪玩得不亦乐乎的光景却被告知不得不进宫时,说实话,他是恼火的。但是听到了宫里出现的这桩奇事时,又觉得荒谬绝伦。
两个解玲珑?怎么可能?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吧!一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是当他站在两人面前时,看清两人毫无区别毫无掩饰的两张脸,整个人瞬间石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他哆嗦着手来回指了指两个解玲珑,一个形销骨瘦瞧着恹恹,一个姿态鲜活明丽亮人,他这一瞧,拍了一下大腿纠结得不得了,说实话,还是左边那个笑得一脸“你不承认我是解玲珑我就掐死你”表情的解玲珑看着舒服一点。
解知章朝解元昶凑过去脑袋,“儿子啊,这是出了什么事?”
解元昶顿了顿,给解知章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
待解知章听完后,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解明轩一眼。
“祖父,您给孙女评评理,大哥她非要说我是假的,你说我都陪你身边这么久了,我是真是假,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您还会不清楚?”解玲珑扁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解知章。
一见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解知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只会是他那个陪了他大半年的孙女才会做得出的事。
也就是在今日大殿之上,他才算真正地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她这个孙女突然脱胎换骨般,为什么她会突然像是横空出世般让他完全陌生,为什么她会拥有那些让他完全没有见过的本领……
因为,她说过的,六玄魂印!
两道六玄魂印,应该就是一道在异世,一道在他真正的孙女身上,而其实本该……两道六玄魂印要合二为一,不会有两个解玲珑,但是这中间约摸出了点差错,导致如今这般惊天巨变。
那么……如今是要将谁真谁假的判决权交给他了?
“祖父,为了我解家的根基,还望祖父能慎重,绝不能轻易放过意图乱我解家的小人!”解明轩咬牙切齿地说着。
而他身边的那个少女柔柔弱弱地看着他,拘束怯怯道:“祖、祖父……”
解知章眉毛颤了颤。
看着对手双管齐下,解玲珑当然不甘示弱,她对着解知章,只说了一个字:“嘣!”
模仿完枪声,接着,她若无其事地撩了撩鬓角。
第447章 第447像 他是沈玦?!(1)
两道六玄魂印,应该就是一道在异世,一道在他真正的孙女身上,而其实本该……两道六玄魂印要合二为一,不会有两个解玲珑,但是这中间约摸出了点差错,导致如今这般惊天巨变。
那么……如今是要将谁真谁假的判决权交给他了?
“祖父,为了我解家的根基,还望祖父能慎重,绝不能轻易放过意图乱我解家的小人!”解明轩咬牙切齿地说着。
而他身边的那个少女柔柔弱弱地看着他,拘束怯怯道:“祖、祖父……”
解知章眉毛颤了颤。
看着对手双管齐下,解玲珑当然不甘示弱,她对着解知章,只说了一个字:“嘣!”
模仿完枪声,接着,她若无其事地撩了撩鬓角。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只有解知章,胡子抖了抖。
解玲珑挑衅地迎着解知章哆嗦的目光,是啊,她就是在威胁他啊!当然这一个字背后的深意,只有两人心知肚明。
她带来这个世界的那些东西只有她才能做的出,既然解知章本着一颗反叛大虞的心,那么眼下这条路只有她解玲珑才合适走。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是什么货色,想必也不用她解玲珑提醒解知章,他难道会指望这样的扶不起的阿斗去谋逆造反?别逗了好吗?她分分钟就可以让他幻想破灭。
解玲珑的本事她的野心,解知章从来都是一清二楚,他如果做出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她也不是没有本领让他后悔的。更何况,对于眼下的情形而言,那个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是什么货色,他也瞧得分明,这样的人……难当大任。
对于解知章而言,他在意的只是解家,而到底谁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他并不在乎。解明轩从来都不曾真正的知道解知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因此他才会那么自信,可偏偏他料错了。
解知章的确是在乎解家的根基,可是只要谁能够有益于解家,那么是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这并不重要,毕竟解玲珑到最后还是要嫁人的,照样还是会被请出国公府的家谱,那么他要选一个真正的有利于解家的女儿,又何乐而不为呢?
解知章慢慢笑了。
所有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只有沈玦一人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解玲珑身上。
“爱卿,你倒是说说,这两位到底哪位才是你真正的孙女啊?”明泰帝眼里满是兴味地看着他。
解知章抬头看向明泰帝,举步上前,颤巍巍道:“回陛下,这、这实在是太过相像了,恕老臣也实在分不出来到底谁真谁假……”他边说着还边摸了一把泪。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愕然。
紧接着,解知章却话锋一转,煞有介事道:“不过老臣却知道,拙荆曾告诉过老臣,说是自家孙女身上有一道胎记,并且那胎记是红色的。”
解玲珑一听到他这句话,先是忍住笑,紧接着眉头微微皱起,不好,她记得那个真正的大小姐也有一道和她一模一样的胎记,解知章为了助她因此搬出了这个借口,可是万一对面那个大小姐的胎记也变色了呢?那可仍旧是真假难分。
上座的墨丹书惊讶地投下目光,眼里满是讶异,解知章居然选择了……她?他要放弃自己的亲孙女?为什么?
而那个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脸色唰的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解知章,她身上也有一道胎记,可是那个胎记却是蓝色的,为什么他要说是红色的?是他记错了?还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女子也有一道红色的胎记?
而解玲珑在看清她眼底这抹疑问的时候,这才放心下来。还好,对面那个大小姐的胎记原来还是蓝色的,不会吧,她跟人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做不出跟人那啥的事?
而此时的解玲珑并不知道牵机蛊的秘密,因此也不知道,六玄魂印之所以变色,正是因为种下牵机蛊需要借用六玄魂印的力量,因此才会变色。
明泰帝一听到解知章这句话,很是爽快地大手一摆,道:“既如此,那便将两人带下去检验检验。”
解明轩皱着眉看着他身边的这个少女,看着她颤巍巍的模样,总觉得心中不是那么放心。
两人一起被一名女官带下大殿,大殿内出现了好一阵子的静谧,所有人紧张又期待地等待这桩荒唐事的结果。
很快,那女官再次领着两人回到大殿中来,彼时那个真正的大小姐,身子摇摇欲坠,面容已是血色尽失。
“回陛下,永睿县主身上的确有一块红色胎记,而这位姑娘身上,却是蓝色的。”那女官,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唯恐有人听不到似的。
解明轩猛地拍案而起,失态地厉声道:“这怎么可能!”
明泰帝又再次不耐地看了解明轩一眼,他慢慢道:“爱卿,你这是在质疑朕的人吗?”
此言一出,解明轩浑身一个激灵,脑子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现在不能再说话了,否则就是给自己现在进退两难的处境雪上加霜,如今事实基本已经没有搬回的余地,明泰帝已经对他产生了明显的厌倦情绪,他要是再触怒了明泰帝,那么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知道,在这场和解玲珑的较量里,他又要败了……又要败了……真是不甘,真是痛恨……
解玲珑抬起下颌,稳如泰山地看着对面颓唐而坐的解明轩,眼神带着微微的倨傲和轻蔑。
解知章是两朝元老,有他的话作证,那么这件事基本就是已经没戏了。
解玲珑是景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之事,一锤定音。
解明轩颓然倒退回了自己的席间,而解知章深深地看了解明轩一眼,这俩人之间的矛盾……何时恶化到如今这般你死我活地步了?
解元昶失望地看着解明轩,意思左右不过是一个他居然如此容不得自己的妹妹,连诬陷这种事都能做的出。
这件事就此揭过,在旁边看了好一出大戏的则拓峥浓眉一挑,他顺势而起,幸好,那女人没被别人给挤下去,开玩笑,他才不要娶刚刚那个风一吹就能倒的货色好么!
第448章 他是沈玦?!(2)
这件事就此揭过,在旁边看了好一出大戏的则拓峥浓眉一挑,他顺势而起,幸好,那女人没被别人给挤下去,开玩笑,他才不要娶刚刚那个风一吹就能倒的货色好么!
则拓峥对着明泰帝行了一礼,笑得无比虔诚道:“陛下,既然这件事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么……您看我与永睿县主的婚事……”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人淡淡地打断。
“则拓世子,你和永睿县主的婚事,怕是不能成了。”沈玦突然推案而起,再不迟疑地大步走向解玲珑。
则拓峥被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激得胸口一涨,他横眉怒目:“定远将军,你凭什么说这件事婚事不能成?”
这小子,还不死心,三番两次地来坏他的好事,他到底抱的是什么居心!是不是非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凭什么?
沈玦脚步一顿,他突然深深地看了解玲珑一眼,解玲珑在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被他那种炙热的目光灼得心里熨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几步。
接着他目光移向则拓峥,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摊手展现在则拓峥面前。
“回陛下,微臣与永睿县主已有婚约在身,这是我与她的定情信物,她身上,也随身带着一枚微臣相赠的血玉佩。”沈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每一句都响彻大殿,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真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血玉佩?那不是沈玦送给她的吗?怎么在沈无樾口中就成了他的东西?
而还站在原地的解玲珑不明所以地朝他投去怀疑的目光,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向下一落,在看到他手心那块布帛的时候,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般炸得她体无完肤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连动弹都不懂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送给沈玦的璇玑图……为什么会在沈无樾身上?
是沈玦将璇玑图给了沈无樾……还是说……从头到尾……沈无樾就是沈玦?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踉跄退后一步,眼神里全是巨大的茫然无助,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天哪……她可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受不起这样可怕的真相,她宁愿他就这样蒙骗他到最后,也不想知道原来他将他欺骗得这样彻彻底底的事实!
这一路她对他倾尽了所有的心力去爱,从一开始的追逐,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将自己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到后来的相知相爱,她对他投以最真挚的信任,为了他的事业她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助他一臂之力,再到之后她以为自己失身于他人,对负了他一番痴情而懊悔不迭……可是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却告诉她!原来她所有的倾心相许所有的辗转难眠所有的苦痛泪水原来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场巨大的欺骗巨大的笑话!
她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真相……怎么可能……
她看着对面的那人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是纠结成团的疼惜,他想要上前一步扶住她,却被她惊弓之鸟般地逃开。
他如今不是残疾了,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拒绝她的靠近偏生又要来招惹她,拒绝告诉她真相偏生又要来强硬地将她带入痛苦的深渊……
解玲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狠狠地揪在了一块,像是有人将自己四肢百骸都用刀子穿透,钻心剜骨般凄厉,不知道哪里开始疼,又似乎哪里都在疼,她看着沈玦,无声地癫狂地笑着,笑得眼里都挤出了泪花。
难怪他与她缠绵的时候,他能模仿出那么完美无瑕的沈玦的声音,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沈无樾!原来其实根本就是沈玦!
沈玦……沈玦……你到底将我解玲珑当成了什么?你想丢就丢想用就用的工具吗?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陛下!臣女与这位将军素昧平生!恳请陛下切勿听信他的一派胡言!”解玲珑突然站起身,字字铿锵有力道。
墨丹书长眉一挑,哟,小丫头有情绪了?
沈玦闻言色变,素昧平生?一派胡言?她在说什么?难道她要否认她和他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他已经将自己最重要的秘密摊在他面前了,她还想怎样?往日他忌惮于她是前世的那个解玲珑因此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在外,而如今他甫一得知她的真正身份,明白了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令他夜不能寐的人,再没有那些忧惧。如今两人之间的前程他已经看得清楚了,他可以做到真正地相信她,因此决定敞开心扉真正地去接纳她,他已经做到了如斯地步,她还想怎样?
他眼里有翻涌的蓬勃怒意,他大步走进解玲珑面前,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面前,情绪失控地咬牙切齿道:“玲珑,你究竟想做什么?”
解玲珑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炙热如火的目光,她语笑嫣然,一字一顿道:“我想做什么,关这位将军什么事?”
关他什么事?
呵,这事可大着呢!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捏住她的下颌,他附耳在她耳边,冷笑低语道:“你身上这道情疤是为我留的,你摸过我吻过我睡过我,怎么?现在就想赖账了?”
解玲珑被那温热的气息激得浑身一个哆嗦,她咬牙恨恨地看着沈玦,目光化作飞刀,低声道:“呸!明明就是你睡了我!”
“怎么?你想赖账?敢做不敢当?”沈玦无视周遭所有人茫然不解的目光,和解玲珑就这么在大殿之上暗暗对峙了起来。
她几乎都快气炸了!
什么叫她敢做不敢当?拜托!这种事能怪到她身上?
她现在该说什么?她觉得她的好口才在这一刻全无用武之地!沈玦特么原来还是个强词夺理的无赖!
“你别逼我!”解玲珑想了半晌,干巴巴地只有这句话回答。
“你放弃远嫁,我就不再提这事,这笔交易,做不做?”
沈玦看着她,微微一笑。
第449章 倾心缱绻(1)
他以最温柔无害的方式,逼她。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解玲珑慢慢湿润了眼眶,只觉得心中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要将她淹没殆尽,此刻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间,不可能再任两人这么暗地里地你来我这下去,她得要速战速决。
做就做!她还怕了他不成?
这口气她暂时可以咽下,但是不代表此后她就能既往不咎!
解玲珑恨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那就如你所愿!”
沈玦不急不缓地一笑,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知道她不会拒绝的,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下的台阶,那么他就给她造一个,成全她的面子。
女人和男人大多数矫情,只不过是因为搁不住面子,这点,公子意深谙此道,他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拿来安抚此刻炸毛的解玲珑,再合适不过了。
他牵起她的手,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心,柔若无骨般,却透着不动声色的柔韧,就跟她的人一般,看似柔弱,性子却比磐石还坚硬,劲如修竹。
解玲珑微微瑟缩一下,垂下明眸,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收回手挣脱他的桎梏,却被沈玦牢牢地握在手心,难以松开。
沈玦看着主座上的明泰帝,道:“陛下,微臣与永睿县主之间一言难尽,但的的确确是两情相悦,还请陛下念在微臣戎马生涯娶妻不易上,莫要准了则拓世子的胡搅蛮缠。”
他说得一本正经,半点也没有认清率先胡搅蛮缠的就是他自己。
解玲珑忍不住想笑,则拓峥闻此言就已经开始暴跳如雷,他怒指沈玦,气冲冲道:“定远将军,永睿县主明明答应做我的妻子!”
沈玦不慌不忙地迎上则拓峥如狼似虎的目光,慢吞吞道:“但是她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你——!”则拓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眼珠子一转,将解玲珑的另一只手一把扯住,恶狠狠地问道,“永睿县主,你说说,你当真不愿嫁了?”
解玲珑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明显得感觉到了沈玦握着她的手劲道越发地大了,她忍不住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对着则拓峥遗憾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则拓世子……”
则拓峥被她这句话气得两眼发直。
座上的明泰帝忍不住眉毛抖了抖,这一个两个,都把他今日的朝贡宴当成了什么?!
“好了好了,既然此时一时之间难以做论断,朕也不愿乱点鸳鸯谱,这永睿县主只有一个,想娶的人却有两个,哪日你们要是商量好了哪个娶,就跟朕说,朕乐意做这个媒人。”明泰帝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着,他顿了顿,看向了那个站在解明轩身后的少女,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狭起,若要让他来分辨那两人之间的真假,他倒还愿意相信如今的这个解玲珑才是真的,因为他也不愿相信,当年意气风发的穆归裳生的女儿,会是一个这样畏畏缩缩的人,定然是假的,错不了。他接着道,“至于这个女子,就遣回原籍。解明轩意图以假乱真诬陷亲妹,罚奉半年,降为校尉,景国公啊,你还是好好教养教养你的这个儿子。朕今日乏了,众爱卿自己尽情享用,替朕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使者们。”言毕,便敛袖起身回了。
明泰帝一走,这大殿内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人人开始了推杯换盏的应酬。
解明轩微微低着头,满脸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不甘,解玲珑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在心里同情地叹了一息,接着甩开了沈玦的手,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席间,若无其事地自斟自酌起。
沈玦看着她面容已经回复了平时的冷静,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要做什么,他都有办法去阻止,唯独害怕她一意孤行负气而为。
则拓峥也愤愤然甩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兀自生着闷气大口大口地喝酒。
宫人准备为解知章另开了一席,解知章想着来都来了,不吃他皇家的,这一趟来回折腾也许就白费了,因此施施然择在了解玲珑边坐了下来,好生大气地喝着酒,只是他时不时瞥向那新晋的定远将军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就凭刚刚解玲珑和他发生的种种,他就已经察觉出这个定远将军的古怪了。
解玲珑只对沈玦一人上心,却与这个定远将军无端生出如此多纠葛,此人的真实身份,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果然这一切,如他所料。
他的目光看着那被带走的两人的背影,眸底深处有微微的遗憾之意,可惜了,不是他的血脉至亲,然而他为解家选的这一条路都已经走到了如今,又哪有退步的道理?他得要为解家做好最无风险的准备,无论中间有多少阻碍,都已经不能成为他放弃的理由了,势必要迎难而上。
这一切,想来真的是……天意。
解知章扫视了一圈周遭,他饮酒的动作顿了顿,凑近了解玲珑,问道:“丫头,北岐使者还没到?”
他师从北岐公孙世家,公孙世家虽然如今已经不如当日的辉煌,但是到底还是名门望族,北岐出使大虞,一般公孙世家都会派出人马随行。
解玲珑摇了摇头,她今天根本心不在焉的,哪里注意到这些,倒是解知章另一边的席位上的一个大臣接上他的话,笑道:“国公爷,北岐出使的队伍据说因为雪太大挡住了路,不得已被迫困在关外好几日,因此没能赶上朝贡宴,不过据说五六日后就能到。”
解知章转头瞅了一眼,见是礼部尚书搭话,他敬了一杯酒,解知章看了一眼没有拒绝,两人随即攀谈了起来。
而此时已经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的解玲珑微微有点按捺不住的小激动,北岐居然要来人了!她终于可以窥探窥探那传说中神神秘秘的北岐人到底是不是两条腿两条胳膊了!
之后一场朝贡宴,无风无浪地进行到了最后。
直到出了皇宫上了自己的马车时,解玲珑都没有再看过沈玦一眼,她只是表言笑晏晏平静地享受着美酒佳肴,对来敬酒的人来者不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浇灭心中一些蓬勃欲出的火焰。
第450章 倾心缱绻(2)
马车之内全是酒气,寄雪打起了窗帘,外头的冷风灌了进来,她醉醺醺的脑子稍稍有点清醒了过来,定睛一瞧,觉得有点不对劲。
此刻星河灿烂,明月高悬,银光漫洒人间,照见外头的街上冷冷清清,然而大街冷清可以理解,何以连人家灯火都没见到?
冰冷的风愈来愈凉,她完全清醒了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满车厢的温度,慢慢地冷了了下来。
她微微低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神色,“寄心寄雪,你二人先下马车回府吧。”
“大小姐,这……”寄雪不解。
“按着我说的做。”解玲珑的语气出奇的冷静,让人听得明白,她不是酒后胡言。
“是。”两人见她如此凝重的脸色,自然是明白过来她有自己的打算。
外头的车夫不知道何时也不见了,很快,这马车变得空荡荡,除了风呼啸刮来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安静得瘆人。
她不说话,只是闭上眼养着神。
好在那人也没让她等太久,只是须臾,马车一晃,有人登上了马车,掀起青帷,于朦胧昏黄的灯光中,直勾勾地看着她。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许久,解玲珑从头到尾打量着眼前这个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人,他身上还是今日的一身将袍,脸上却已经卸下了面具换成了原来如雪化玉的面容,一双明眸清澈胜水,半点唇色软红似樱,神清骨秀,长眉入鬓,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像是一柄剑劈开了巍峨的雪山,碎雪倾泻,被三月的春风拂过,化作那人眼中皎皎盈盈的眸光,风华无比。
如此张狂又内敛的姿态,果真是……沈玦。
她心如枯槁般沉沉地闭上了眼,原来兜兜转转,这一路走来,和她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他将她瞒得这般苦,如今却又为什么肯将一切坦白?他明明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在她面前将一切因果道出,可是他为什么不肯?是她在他心中分量还是不够重吗?
她唇角自嘲般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沈玦,原来我从来都是不懂你的,我曾以为我已经步步向你靠近了,猛然间才看清楚,原来这一切都还在千里之外。
想到那一夜颠倒放纵的一夜,她竟然还可笑地求他扮着沈玦的声音!如今想来,真真是……无比愚蠢又荒唐啊,那时他心里一定在嘲笑她,笑她怎么会那么傻那么蠢呢?
而此时沈玦已经落下了青帷朝解玲珑慢慢走来,眼神里有化不开的凝重之色。
解玲珑不想再看他,扭过了头,“你来做什么?”
沈玦没回答她,自顾自在她面前落座,两眼定定地看着她,语出惊人道:“玲珑,你可知,我曾死过一次。”
一语如平地一声惊雷,唬得解玲珑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他。
他看着她脸上错愕的表情,慢慢笑了起来,“你信不信有时空逆流,死而复生之事?”
不信啊!虽然小说里都是那么写的,但是傻子都知道这肯定是虚……等等,她一个穿越人士哪来的脸去说这是假的?解玲珑不说话了。
“我死在了六年后,一手扶持晋王东云越登基为帝,却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等我再醒来,就回到了七年前,我算过日子,和你当日被受封为县主是同一日。”沈玦声音平平地说着,说出这一番听着像是神经错乱的胡言乱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疯了。
解玲珑却不这么想,她怔怔地看着沈玦,只觉得记忆有什么在抽丝剥茧而出,她终于想起了,穿越那一日,有人在茫茫云海中告诉她,他忘了将她送入异世,因此逆转了七年的时光。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这逆转的七年时光,改变的不仅是她的命运,还有他的命运。
“我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心中也满是那些仇恨和不甘,因此才会有心推翻如今的东氏江山,以报当日满门抄斩之仇。”
如今他在回忆起往日的那些点点滴滴,突生满心的恍然如梦之感,那些沉痛沾满鲜血的过往似乎还历历在目,一切却都已经不是当日的轨迹。
解玲珑发着呆,她想起了她受封为县主的不久后,沈玦就上门来提亲了,没有任何理由。
“那,那你的前世里,解玲珑是你的谁?”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出口。
沈玦深深地看着她,那一眼沧桑翻覆,“你,是我自幼指腹为婚明媒正娶的妻子。”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当时没有退亲这一茬咯?
她突然有点不敢想象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沈玦并没有止住话头。
他一字一顿,慢慢道来:“却也是……将我一手推入死亡深渊的人。”
一句话,犹如洪钟大吕被重重撞响,回荡出绕梁不绝的韵律。
果然!
解玲珑意料之中地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些难以自持的酸涩,这一刻她明白了所有。难怪当时他会迫不及待上门退亲,难怪他会避她如蛇蝎,难怪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她的心意!原来一切都是那个真正的大小姐造下的孽,却要她解玲珑来尝她种下的恶果!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偏偏阴差阳错她解玲珑又害怕自己是假的解玲珑这件事一旦曝光就会拖累自己,因此守口如瓶不肯对沈玦说出口,他便也就将自己当做前世那个亲手葬送他性命的结发妻子,因此才会对自己的心意表现得如此矛盾纠结,他是在害怕他一旦又和自己在一起后会重蹈覆辙再次将他置之死地吧。
所以……沈玦,你是用了多大的苦心才说服了自己答应和我尝试着在一起呢?
原来这一场近乎无望的爱情里,受苦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已,还有一个人也在受着焚心煎熬,受着这般苦痛磨折。而她,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甚至还对他步步紧逼。
这一刻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的解玲珑,终于肯放下了所有的心结,沈玦给出的这个理由完美得无懈可击,将她完全说服打动。
看着她脸上松软下来的表情,沈玦心里头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将她柔若无骨的手重新握在掌心,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无声地笑了笑,道:“所以,玲珑,原谅我对你的隐瞒,如果可以,我宁愿将一切和你坦白,可是我也是人,也会害怕。”
第451章 倾心缱绻(3)
这一刻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的解玲珑,终于肯放下了所有的心结,沈玦给出的这个理由完美得无懈可击,将她完全说服打动。
看着她脸上松软下来的表情,沈玦心里头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将她柔若无骨的手重新握在掌心,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无声地笑了笑,道:“所以,玲珑,原谅我对你的隐瞒,如果可以,我宁愿将一切和你坦白,可是我也是人,也会害怕。”
最后两个字从他齿间逸出,解玲珑不自主地心尖一颤,她慢慢地垂下被眼泪打湿的如羽长睫,心里不自觉地苦笑一声。她没有看他,自顾自道:“早知道,早知道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直接跟你坦言我是谁了,或者在那一日的尚书府,我就该跟你明言。我不是真正的景国公府大小姐,我是来自另一个时空,那里的一切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一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之后,我很害怕,害怕我的身份被揭穿,那么我在这个世界,又可以是谁?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身份,唯恐我会成为异类,却不知道,也是因为这个担忧,造成了你和我的心结。”
沈玦微微勾起唇角,若有若无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她这般明烈如火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寡淡懦弱的女子呢?他一直都明白,她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与前世不同,却始终没有参透这之间的缘由。
上天注定要送来一个她,抚慰他前世的创伤。
她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得偿所愿。
“没事,总之你和我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灯火下他的眉眼,糅合着清浅的笑意,晕开忽远忽近的迷离,照得几分不真实。
解玲珑出神地看着,对上他含笑的目光,那双眼眸如一泓清泉,独独只照见她一人的绝世容颜,他为此甘于沉醉,她为此甘于沦陷。
她的手缓缓地抚上他的面容,这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到底经历过多少风霜。
“阿玦,你这一辈子,一定受了很多苦。”一想到他前世经历的背叛之痛断头之苦,今生饱尝情-爱磨折,解玲珑忍不住为他心疼,她喜欢的这个人,注定是要经历那些不平凡的苦痛,来造就他日后的功成名就。
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贴在唇角轻轻地一吻,那一吻轻若鸿毛,徐徐扫过她的心尖,酥酥痒痒,她忍不住心念一动,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的嫣红,含羞带怯地偷觑他一眼,却见他正含笑盯着自己。
窗外明明是寒风凛冽,窗内却如点燃起了绵绵春火,温度在慢慢地攀升,烧得解玲珑越发的脸红心跳。
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他,却被他一把拦腰抱起,他将她安置在自己怀里跨坐在他腿上,他抬头定定看着她,她双手顺势揽住他的脖颈,羞赧的别过头,口不对心道:“快放我下来。”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除去了层层伪装的两颗心似乎在此刻尤为贴近,相互依偎因而擦出了更剧烈的火花,攀升到从前没有达到过的温度,灼灼烫人,和他如炬的目光一样。
解玲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绵绵如火的目光像是要灼伤自己般,在这样一室静谧中她的身子忍不住绷得越来越紧,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脖颈间突然有一个炙热的湿吻慢慢地落了下来,解玲珑毫无防备地啊了一声,忍不住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那吻慢慢攀升而上,有一双手箍住了自己的脑后,迫使她不得不转过头正对着他,他轻而易举地攥夺她的樱唇,游鱼般钻入了她的地盘,她在他的强取豪夺下只觉得连所有气力都失去,她抗拒不了他的横扫千军,只能热烈地回应。
解玲珑慢慢地忘记了思考忘记自我,只想更投入地想要回应这一场两心最为贴近的温柔,这场迷离梦境的步调被他所掌控,是以往从没有过的缱绻。她忍不住喘着气,却不难这样的距离,不由自主地支起身子以膝撑地更加地贴近他的身子,两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呼吸间全是他带着淡淡酒香的气息,她朦朦胧胧地想着,这到底是她带的酒香还是他带着的呢……
有一抹凉意突然游走上身,解玲珑冷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他轻轻地咬了咬她的下唇,似乎在惩罚她的不走心,她一双潋滟水眸娇羞地看着他,只觉得身上那四处点火的始作俑者实在可恶。
“别,别在这……这可是外面呢!”她一双明眸泛起濛濛水光,折射出灯火的光辉,越发的璀璨。
“你可知那一日之后,我已经想你想了很久很久……嗯?”最后一个字被他拖得一咏三叹,一句话,被他说得温柔又暧昧,他贴在她的耳侧,声音低沉又悦耳,言毕,他张口含住了她的耳垂,用湿热的舌尖一寸一寸扫过,在舌尖翻覆碾压,吮吸啃咬,刺激得她忍不住朝他贴得更紧,舒服得连脚趾头都忍不住缩了起来。
“阿玦,你前世和那个谁,也是这样吗?”解玲珑心中卷过一阵潮起潮落般的酸意,明明知道不合时宜像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一想到他也曾和另一个女的温柔缱绻过,她就忍不住吃醋!对啊她就是小气!那又如何了?虽然那个女的只是他的过去式,可是一想到他的第一次并不是她,她就不高兴。虽然他前世娶的也是解玲珑,可是毕竟不是真正的他……好吧解玲珑承认她自己钻牛角尖了,如今事情都已经如她所愿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他愿意接受她,对她敞开心扉,这些细枝末节的,还是不计较了。
而沈玦听闻解玲珑此言,他松开了对她折磨,脸上没有任何特别异样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怎么?吃醋了?”
解玲珑不自然地扭过头,傲娇道:“才没有。”
承认自己吃醋了那就是处于下风了!
“她永远都抵不上你的一分一毫。”他低低一叹,将她搂在了怀里,眉宇间是破云而出的月辉熠熠。
第452章 倾心缱绻(4)
诚然他的情话足够动听,解玲珑笑逐颜开,抬手捧着他的脑袋朝他冰凉的薄唇啵的一声印上一个香吻,接着笑嘻嘻地扭头就要遁走,却还是为之晚矣地被他一把揽住腰身,下一刻是天旋地转,他已经将她牢牢地按在了身前,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他的脸埋在昏暗的光影里,解玲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得见那双晶莹剔透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仿如深渊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要跌落进去。
解玲珑慢慢抬起手,怔怔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阿玦,我想我如今来这世界一遭,就是为了遇见你的,我最亲近的父母还有哥哥,我都被迫放弃了,他们活在另一个地方,我这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永远无法抵达。阿玦,我将我自己交给你了,在这个世界,我除了你,就一无所有。”
他握着她的手,从指尖开始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一如蜻蜓点水般,撩拨她心间那些复杂酸涩的情绪,他给的怜惜太温柔,她心尖某个角落忍不住被触动,眼泪再次湿润了眼眶,她缩回手遮挡住眼睛,被她刻意遗忘的思念情绪再次泛滥成灾,泪水汹涌而出,她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阿玦,阿玦,我想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哥哥,他们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曾经还想着我一定要侍奉他们颐养天年,可是愿望还没有实现,就已经天人永隔了,我本来以为我只是灵魂穿越了过来,身体留在那,他们也许以为我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死了。可是这下是连身体都带过来了,你说他们找不到我,会以为我怎么了呢?哥哥他一定还在找我吧,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是以为我死了……”
沈玦闻言,忍不住低低一声长叹,那些辗转的旖念被打消,他看着她,眼里是明明灭灭的疼惜,向来骄傲到都敢于御前与他争锋相对的女人,也会有这一刻的软弱。每每见到她的眼泪,他的心中就想有一把钝刀在狠狠磨励着他的心,他俯首心疼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道:“你还有我,我会替他们好好照顾你,这一辈子我沈玦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那你以后不准欺负我。”她嘟着嘴,哽咽道。
“好,依你。”
“以后不能寻花问柳,要是敢多看哪个女人一眼,我就把你给阉了。”她恶狠狠地说着,眼泪慢慢地停了下来。
“好,依你,都依你。”
“以后嫁给你,家中我最大。”
“好……嗯?嫁给我?你想什么时候,我们今日就来商量商量。”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解玲珑别扭地看着远方就是不看她,“等我心情好的时候。”
“那你今天心情还不好吗?”沈玦俯首浅浅啄了啄她的唇角,慢悠悠问道。
“一般般吧。”解玲珑扬了扬眉角,死命地按捺住心中飞扬的情绪,对啊特么她解玲珑就是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起染坊的那路货色!
“看来是为夫之过,为夫再加一把劲,让娘子的心情更好点。”沈玦唇角缓缓勾起,他的动作太快,几乎是在解玲珑感受到一抹凉意袭上腰间时,她才发觉这只禄山之爪已经开始胡作非为了。
她眼睛登的发直,使劲推搡着他的爪子羞得满脸通红道:“你把你的手拿出来!不要啦!感觉很奇怪啊!”
他俯首附在她耳边,含住了她粉嫩小巧的耳垂,只觉得那般玲珑剔透的颜色实在让人胃口大开,“嗯,那夜你入睡以后,我也是这样给你上药的,真的,你都不知道那次上药对我而言堪比凌迟,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动不得碰不得。”
“难怪那次醒来我浑身就没事了,走路也不像之前那么难受。”解玲珑恍然大悟道,登时又觉得他可恶,柳眉倒竖瞪着他,“你居然趁机占我便宜!下流!”
“那我现在不是光明正大地占你便宜吗……怎么就这副享受的表情呢?嗯?”他低低笑着,看着她被他堵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夜给她上药,他没尝到什么甜头,今夜却很是不一样……
解玲珑恼羞成怒,浑身难受得推搡着他的禄山之爪,“你快拿……呃……”
“怎么不说了呢?”他邪恶地勾起一抹坏笑。
他从来都是清冷如雪高高在上如天人,这一刻却因为她化作了恶魔,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她一双眼睛越发地水濛濛,怒斥道:“我要告你强抢民女胡作非为!”
沈玦闻言,嗤的一声笑,他凉凉道:“那****还想喝下避子药?嗯?这么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天哪……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被他捅开,解玲珑心虚地不看他,干巴巴道:“那时,那时我不知道你就是你……”
沈玦低低一声怒斥,“就算如此,你也该为我保重你自己的身体,避子药这种虎狼之药是能随便吃的?”
“凶什么凶,大不了我再陪你一个嘛……”解玲珑撇了撇嘴。
“嗯?你说的?那就今夜吧……”
呃,她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要!”解玲珑摇头不迭。
“真的……不要?”
“沈玦你无耻,现在还在马车上啊!这里是大街!”
“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发你个大头鬼!呃!好痛啊!”
“忍忍就没事,乖。”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没事!”
马车内的沈玦突然打了一个响指,马车应声而动,朝前方辘辘驶动。
“天哪马车在动!外头还有人!沈玦你究竟在做什么!好丢脸啊!”
“嘘,别说话,再说话外头的人就要听见了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了。”
“呜呜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蛋……我不要嫁给你了。”
“嗯?确定?”
“呃……啊……确、确……啊啊啊啊太快了啊我受不住了好了好了我不确定!你……你快停下来啊!”
……
马车内一片春意盎然。
马车外头,不过是一匹马听到了主人的吩咐,拉着马车慢悠悠地驶动。
第453章 北岐来使(1)
沈家别院内,摇晃的烛光漫射而来,照见帐幕内若隐若现的春光,有女子的声音如浪起伏,听得人面红耳赤。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一番云雨初歇,解玲珑软软地倒在沈玦怀里,一张被染成粉红色的小脸趴在他的肩头,她披着锦被坐在他的身上,懒懒地不肯动,细细密密的汗爬满了她光洁的额头,原来的齐刘海散乱地贴着,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张着,呼出的气在这冰凉的夜里就像在吞吐着缭乱云雾般。
两人此刻相依相偎而坐,瞧不出半分底下的暧昧春光,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留在她体内的存在,她也不舍得就此分开,这一刻温存的时光来之不易,她宁愿时光就此停滞不前,这便就再无烦恼可来扰。
她搂着他的腰,懒洋洋地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如擂鼓的心跳声,不由得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她微微偏过头,在他的胸膛间轻轻吮吸,用舌尖也照猫画虎地挑逗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由得从齿间逸出低低的笑声。
“小妖精,还想再来一次是不是?嗯?”沈玦斜乜了她一眼,话虽然是用着询问的意思,动作却不给她半分抗拒的机会。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体内那变故突生得太快,又被他再次卷入了风雨的狂潮,一叶扁舟,随大浪滔天或沉或浮,她是他最契合的弧度,这普天之下只有她才是他的最愿意停泊的港湾,他是她最留恋的炙热,她愿意抵死缠绵来换取这一刻的温存记忆。
“玲珑,我爱你,这一世即使是再入地狱,我也无怨无悔了。”沈玦此刻的声音略显粗重,他咬着她的耳垂,慢慢地清晰地说着每一个字。
她等了这么久,历经这般多的沧桑翻覆,终究是等到了这三个字,她心中涌上一阵酸涩,眼眶再次难以自持地湿润了,她张口咬住他白皙的肩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打湿他,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混杂着暧昧声音的哭泣声咽下肚子,否则她怕一开口,就失去了理智。
半晌,春雨方歇的解玲珑后悔不迭地扶着腰,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埋怨道:“这还有完没完?”
“只要是你,怎么都不够。”他俯首贴在她耳畔,温柔的呼吸喷薄在她耳尖,她敏感地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却惹得他再次咬住了她的耳垂,慢慢地吮咬,像是品味着美酒佳肴般,“玲珑,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之间再难有前路,为此煎熬不舍,却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你不是她,真的很好,很好。”
解玲珑湿润的眼眶一如弯弯的月亮般甜甜笑着,心中涌上一阵甜蜜的潮流漫过四肢百骸,她百无聊赖地将他的青丝和自己的长发缠绕在一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嗯,恩爱两不疑。”他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大雨再次倾盆而来……
次日清早,解玲珑是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被大卡车碾过般疼痛,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纵欲过度害死人啊她连起身都办不到了……这腰不行了啊……
解玲珑差点泪奔了,她扭过头看向身侧,枕侧已经不见了沈玦,昨日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她侧过头,将脸埋在他的枕上,大口地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这才能放下心来,还好,他的气息还那么浓郁,昨日的一切都不是梦。
“怎么?还不舍得起身?”沈玦的声音在身后慢慢响起,解玲珑登时扭过头,但见沈玦衣冠楚楚而来,神清气爽的模样好像昨晚有多春风得意般。
解玲珑见状,心中不由得一阵大气,凭什么都是一起滚,她就得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她躺在床上,伸出手,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嘟着嘴一点也不客气撒娇道:“要抱抱。”
沈玦长眉一挑,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居然养了一个女儿……
他无奈一叹,俯身用锦被揽住她的腰身,宠溺道:“我带你去沐浴。”
沐浴……
呃……
某些不好的记忆又被勾起,解玲珑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地瞪着他,警告道:“我下水,你别跟着来啊。”
“都已经被我吃干抹净成这样了,你还怕什么?”沈玦温柔一笑,抱着她朝屏风后头而去。
“能让你少吃一顿是一顿啊!”解玲珑翻了个白眼。
沈玦慢吞吞地说:“是吗?”
他道貌岸然地说着,一只手却开始了不规矩。
“啊!阿玦你手又放哪了!”
“不就是那吗?”他无辜道。
“快拿开啊……”解玲珑柳眉倒竖。
“我觉得,能多吃一顿是一顿。”沈玦说得一本正经。
“你——!”解玲珑气结,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乖,等会儿沐浴了,我给你上药。”他温吞吞地哄着她。
“我不要!”
“嗯?你觉得你还有拒绝的余地?”
“呜呜呜……你欺负我!”
“嗯,我就是在欺负你。”
“……”
一大清早的,解玲珑被沈玦抵在墙角,从长的被搓成圆的,从圆的又被搓成扁的,真真是春宵漫漫无尽日……
半晌后,她软趴趴地倒在木桶里,享受着某人的高级伺候,温热的水浇上身,她半死不活地掀起眼皮看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伪君子,有气无力道:“我决定了,没有成亲之前,我要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
闻言,沈玦微笑:“那如此一来,成亲以后,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字里行间全是漫不经心的威胁,解玲珑气结,她突然觉得,她的狡诈在他这只笑面虎面前简直毫无用武之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算了,她还是换个决定吧,尽量不要招惹他。
解玲珑撇了撇嘴,决定开始思考正经事了。
“阿玦,你如今准备谋得军权之后有何打算?”解玲珑趴在桶沿,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看着她,抬手拂了拂她的鬓角,道:“不急。”
“你既然是从六年后的时间重生而来,那一定知道这之后的事了?为什么你说晋王登基为帝,而不是太子东云琛?”解玲珑眨着眼,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
第454章 北岐来使(2)
沈玦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却了下来,他抿着唇,眼里有片刻浓墨般的颜色,接着他微微垂下长睫,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
解玲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会儿,突然开口道:“东云越会对他动手么?”
沈玦默然。
不答就是默认了。
解玲珑蓦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捉住沈玦的手,她定定地看着沈玦,眼神里带了些许希冀,“太子能不死吗?”
为什么这些无辜的性命就要成为那些博弈者的牺牲品,东云琛于她而言也是曾给予过片刻温暖的人,她见不得那些人以阴私手段将有恩于她的人打入地狱。
沈玦看着她身上斑斑点点的春光,眼眸一深,却也只能将她重新按进了浴桶里,无奈道:“这时节天寒地冻,别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他沉沉一叹,道,“太子不去,这天下就不会乱。天下不乱,我便无机可趁。所以,玲珑,有些事也是你有心无力的。”
浴汤重新笼罩住她的身子,解玲珑咬着下唇不说话,眸光沉沉地看着他,迟疑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东云琛只是占据了太子这个位置,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此劫难了?”
沈玦看着她,眼里有些许无可奈何,他起身,一手将她重浴桶中捞起,同时一手用锦布快速地缠住她肤如凝脂般的身子,他将她搂在怀里,按在胸膛前,大步朝着床榻而去,将她裹在锦被里。解玲珑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扯紧了锦被只露出一个脑袋,她背对着沈玦,将脑袋向后仰着,他用干透的白布卷过她湿漉漉的长发,用力拧干。
“玲珑,你要明白,什么叫在劫难逃。”沈玦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透来,他手中的动作慢慢,他的话语也慢慢,“你若要保全他,我便尝试着为你争取。可是你要分清你的立场,我若与东氏皇族为敌,那么自当是会踏平一切阻碍,这一点,你要明白。”
解玲珑沉默良久,她点了点头,“我与皇家交涉不多,除了祖母还有太子殿下,其他人与我无关。祖母年事已高,这件事在她有生之年我不会让她见到,至于太子殿下,不管能不能成,我还是希望能够尝试一番。”
沈玦嘴角微勾,他摊开手掌运足真气,为她烘干了长发,解玲珑摸着自己一下子就变干爽的头发,不由得乐了,“往日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番本领。”
这就是活脱脱的烘干机啊!
沈玦慢吞吞地道:“抬举了,娘子能看透人心的本事才叫为夫叹为观止。”拦着她的腰坐了下来,床头置着一套新衣,他先是拎起一件鹅黄色的肚兜,解玲珑一回头猛然就见到他手持肚兜的模样,不由得一呆,“你、你干嘛?”
直到他为她温柔地穿衣温柔地吃她豆腐时,解玲珑才恨恨地明白过来,这厮就是只狼!
沈玦衣冠楚楚地坐在她身后,一手却十分不安分地罩住她胸前的那片柔软,轻拢慢捻抹复挑,她瞪着他一眼,喘着气道:“我、我还有正事没问你呢!”
“你问。”他俯首浅啄了她薄唇一下。
解玲珑声音忽然有几分低落,“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腿是何时好的?我被你瞒了这么苦,竟从来都不知。”
沈玦的手慢慢地停下了动作,他绕过她的胸前将她紧紧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后脑勺,慢悠悠道:“自然是当初重生醒来后,这腿便由公子意治痊愈了。”
她默然半晌,最后沉沉一叹,这笔债太复杂了,牵扯到前世今生,她要算也根本算不清,也就既往不咎了。
“罢了,只要如今安好便够了,那些事,谁也怨不得谁。”她转过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大口地呼吸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得莫名的安心,“阿玦,这些日子怎么都没见到公子意?他人呢?”
“那日和你分开时候,是公子意替我回了师门,之后他便再回了军中,做我随行军医。”当日给解玲珑开养身子药的,就是公子意,只是那个时候,沈玦还不方便给解玲珑挑明两人地身份罢了。
“哦……”解玲珑长长地哦了一声,两手胡乱撑着想要起身,却冷不丁按到了什么烫烫的硬硬的东西,她先是一呆,接着浑身一震,然后按着那东西,整个人都傻了。
沈玦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他绷紧身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吗?”
解玲珑恍然大悟般,讪讪然慢慢地收回了那只颤抖的手,却被沈玦一把按在了怀里。
解玲珑惊呼一声,“你干嘛?!”
“玲珑,我们来试试……”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的耳朵却慢慢地红了起来。
他像一只带坏小红帽的大灰狼般循循善诱。
“好吧……”
“乖……”
……
午后,卫风奉解玲珑的命令,从清兰院里取来了枪支弹药。
沈家别院有一处练武场,被解玲珑用作靶场。
她想要表演射击给沈玦,奈何昨夜的纵欲过度再加上今天还陪沈玦尽兴,她身子有点吃不消,握着枪的手还有些微微的抖动,只觉得这手握住的不是枪,而是今早那……解玲珑猛地拍了自己脸一巴掌,哎哟我那个去,真是想什么!好好射枪啊!
收束眉目,严肃表情,解玲珑扣动扳机,一粒流星眨眼划破天际而过,快得沈玦只以为眼前的空气只是微微晃动,可是就那么一眨眼间,解玲珑又再次扣动扳机连扫而过,对面连着三靶靶心是的的确确的留下了三个空洞。
这是怎样一种急若电掣的速度!
沈玦这才是真正地领教了解玲珑口中所说的神兵利器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他神思微微一晃,的的确确地被这种超前的武器给震慑到了。
解玲珑收回枪,满意地看到沈玦面容上掩不住的震惊之色,她得意地走到沈玦面前,摇了摇枪,“这一枪,只要对准心脏或者脑袋,足以毙命。”
“这……就是你当初说的……枪?”沈玦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她手中那件一见就不是凡品的东西。
“对,枪这东西在我那个时空里随地可见,如果不是这里的工艺不达标,我还能造出比这更令你叹为观止的神兵。”
“那你如今还能造出多少?”沈玦看着她。
“就以我手中这把枪为例子,只要有足够的精铁,要多少有多少。”解玲珑漫不经心道。
第455章 北岐来使(3)
沈玦沉吟须臾,两手负在身后,眸光悠悠地看着她,道:“西南苍哈沙漠乃我临渊阁兵库之地,六百年来聚集了无数精兵利器,你若愿意,便让你手中的琼玉楼人马从江南带往苍哈沙漠,一年之内,要造出一支精兵所用的武器,足矣。 ”
“这自然是没问题。一年吧,给我足够的人手,十万大军所用步枪,一万精兵转轮枪,差不多,就是子弹此物,得需我亲自指导,否则此物一个不慎便能将人炸得灰飞烟灭。”解玲珑放下了枪,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玦眉心狠狠一皱,一把将她扯到自己面前,带着些许恼怒道:“如此险物,何以亲自动手?又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解玲珑看着他骤然放大的面容,她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安啦,没事啦!”她看着他微微抿成刀锋弧度般的薄唇,忍不住踮起脚尖啾了他一口,偷香窃玉得逞般一笑,“这事我有分寸,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关心我的人想想,是吧?我哪里舍得你为我操心呢。”
沈玦无奈地看着她,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前,缓声细语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解玲珑啊的一声,莫名其妙道:“哪来的孩子?”
却冷不防被他拦腰抱起,沈玦微微一笑,朝着屋子的方向抬步而去,风轻云淡道:“努力一下就有了。”
靠!难道刚刚她就亲了那么一下而已就引火烧身了?该死的!她不该贪玩的!
解玲珑负隅顽抗,抵死不从。
沈玦三两拨千斤,须臾之间就将她化作了一滩春水,再也没有力气抵抗得住他的进攻。
当夜沈玦总算饶过了她一次,只是彼时他长身玉立于屋脊之上,两手负在身后,看着远方璀璨的星河。
解玲珑伴着他身侧,她努力仰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傻瓜,我在夜观星象,你在看什么?”沈玦无奈一叹。
解玲珑扁了扁嘴,“我看北斗七星还不行吗……”
“今夜乃七星连珠之夜,七星连珠能通异世,这也是唯一能知异世的机会,你……”沈玦凝眸深深看着她。
解玲珑浑身一震,她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什、什么叫能通异世……”她话音还没落,就急急扯着沈玦的手臂,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阿玦,快帮我看看我爸妈还有我哥哥他们怎样了!”
“时机马上就要到了,你闭上眼,排除杂念,想着你异世的家人。”沈玦握着她的手,语声轻缓慢慢。
他的声音慢如清流,让解玲珑缓缓地镇定下来,按着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照做。
虚空中先是裂出一道细缝,乌黑的洞里跳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小兽猛地扑向沈玦,蹿上他的怀里使劲地拱着他,沈玦轻笑:“虚宝,这次在唐荡山里修为有长进了,能来去自如了。”
虚宝拱得更欢乐了。
“来,握着她的手,去感应心之所向。”沈玦将虚宝的爪子,搁在了解玲珑手心中。
解玲珑顺势一握。
虚宝慢慢闭上眼睛,抬起另一只爪子,在虚空中慢慢划着诡异的符号,每一笔都画出一道蓝光,所有的蓝光渐渐成一个图案,紧接着哗啦一声裂开,图案碎裂后,虚空中显现出一道影像。
“玲珑,看。”
沈玦用另一只手将解玲珑搂在了怀里,解玲珑睁开眼,两人双双朝前看去。
但见此时那影像呈现的,正是解玲珑生活了十六年的故土家宅,而此刻客厅里正坐着解家一家人,解父解母看起来比往日老了许多,鬓角都可见白发,而他们其实也不过是才过四十的人,解玲珑心中不禁一酸,但好在双亲面容平和,想来是已经接受了她消失不见的事情。而她的哥哥解正城身边正坐着一个女孩,她身材高挑,眉目带着一抹犀利的光,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键盘上飞快地跃动。
彼时解正城正揽着她的肩头,眉头微皱地一巴掌按下了笔记本,他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只是解玲珑能看到解正城摸着那女孩的小腹,向来冷酷铁血的眸子里居然还带上了一抹温柔。那女孩被他粗鲁的动作激怒,登时拍开他的手,抱起笔记本起身就走。
在解玲珑眼中解正城可是从来不会吃瘪,这次却只是奇异的只是笑了笑,摊手大喇喇地倚着沙发,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解玲珑摸了摸鼻子,所以这下子她不仅是有嫂子了还是有外甥了吗……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笑意却伴着两行清泪落下。挺好的,真的很好,他们会逐渐淡忘了她,重新活得快乐自在。
沈玦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心中一叹,将虚宝放下地,双手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莫哭,莫哭,我在,你还有我。”
他的安慰一下子勾起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她揪着他的衣襟,泪如泉涌放声嚎啕大哭,似要将这两世的牵念哭出胸臆。
虚空中的影像已经被沈玦收起,沈玦默然将她搂紧了身子,只觉得她的泪水渗透了衣裳****他的胸膛,一片滚烫炙热。
似乎都能将他的心脏烫伤。
他低低叹了一气,她的哭声如利刃般刺着他的心,声声断肠,不忍再听。沈玦拦腰抱起她回了屋,不忍她被冻寒。
她被他圈在怀里,他低头细细吻去了她的泪水,他的吻温热怜惜,慢慢地蜿蜒而下落进她的樱唇里,她的樱唇被他攥夺住,他只能用此方法将她的哭泣声一一吞没在齿间,她被他吻得意乱神迷,喉咙间慢慢地只剩下了抽噎声,他的手游走在她身上,激起她阵阵战栗,思绪渐渐涣散,她的脑海里终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随他浮沉在浪尖。
这几日解玲珑都是被沈玦困在他的别院里,而景国公府那边则是被沈玦派出了人易容成解玲珑的模样。沈玦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猛兽,将解玲珑吃得连渣都不剩,可是男女之事毕竟都是乐在其中,她虽然觉得频繁,但是好在她身子是有底子的人,不至于风一摧就残,只是每次起身那身子就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的感觉很是抑郁。
第456章 北岐来使(4)
偏生她又舍不得离开沈玦这里……总之解玲珑是痛并快乐着,一言难尽。
白日里沈玦好歹有收敛,解玲珑偶尔会将他怎么使枪,她会给他讲她那个世界的事物,还有她的爸妈哥哥一家逗比欢乐多,但是更多的时光两人都是在缠绵中度过,从别院里的竹林到琴室到内室到书桌到软榻……沈玦的这座院子只有两人,这简直就是成了两人的秘密天堂般。
等到五日后,解玲珑终于长吁一气,阿弥陀佛了一声,北岐来使,太子东云琛摆接风宴迎接,宴请三品以上大臣,而解玲珑因为和东云琛关系特殊,因此也受了邀请。
彼时解玲珑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沈玦,解放似的连声哈哈大笑,“我终于找到可以不和你日夜奋战的理由了……”
彼时沈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被解玲珑这声长笑打断心事,他淡淡地回过头,漫不经心道:“没事,来日方长。”
简直可怕!皿!
解玲珑突然觉得前途黯淡无光……
不行啊喂她还得好好经营她的事业好吗!
“明日午时北岐使臣进城,我要去看。”解玲珑防备地看着他,“今夜我要养好精神,你睡书房。”
“确定?”沈玦长眉一挑,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解玲珑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可惜了,我还想告诉你太子……”沈玦话声戛然而止。
解玲珑立时就已经回味过来了沈玦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握住他的手臂,急急追问,“太子就是在这次出事的?”
“这个……”沈玦吞吞吐吐就是不肯将话说完整。
解玲珑一着急,柳眉倒竖,“快说呀!”
“那今晚……”他微笑看着解玲珑。
解玲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真是大奸诈!
“不睡书房就不睡书房!你快说!”
沈玦身子前倾附在她耳边,悄声细语几句。
解玲珑脸一红,含羞带怯地瞪了他一眼,最后也只能无奈屈服他的威逼利诱,虽然这个代价……真是令人害羞。
***
次日午时,北岐使臣进京。
解玲珑一大早地就在锁玉楼的三楼上侯着,彼时沈玦正在她身后,他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的耳垂,只觉得玲珑可爱得紧。
今日的迎接人潮显得尤为拥挤,据说原因无它,乃因着今年前来朝贡的北岐国使臣里,有一位特殊的人物。
灵泉宫灵女。
她的到来很突兀,原本北岐使团上的名单是没有她的,可是四日前她就像凭空冒出一般,说出现就出现在北岐使团中,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灵泉宫灵女晏霓裳,她是玄诸大陆中能将灵术使得至臻境界之人,灵术是传说中凡人能修习灵术得以成仙之道,只有具有慧根之人方能修习此术。之所以冠以‘北歧灵术’此称,是因为灵术修习只有仰仗灵泉才能得以入道,在玄诸大陆上只有北歧有一口灵泉,位于北歧龙脉岐山之上,二十三年前北歧灵泉宫乃北歧灵术修习圣地,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北歧灵泉宫长年封闭,北歧灵术渐有落败之象。四年前北歧横空出世一位年轻术者,自称非灵泉宫出却擅灵术,将灵术使得出神入化,被北歧帝尊为国师,隐有引领天下灵术者之势,声名大噪,据说为北歧帝寻求长生不老药,长年云游在外。
北岐国师和灵泉宫灵女,两人名声不相上下,只是成名早晚而已,北岐灵术修习者虽然越来越少,但是两人仍旧被北岐百姓奉为神祗般顶礼膜拜。
北岐只是边陲小国,自两百年前大虞靖安女帝之后从来都与大虞国修好,每年都必来朝贡,今年也不例外,唯一的例外就是……从来足不出户的圣女莅临。
此事也惊动了太子东云琛,他带着礼部的人马恭候在城门口。
灵泉宫灵女晏霓裳,据说是北岐国主之妹,身份也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一出世便被灵泉宫宫主带走,选为北岐灵女,成为灵泉的继承人,修得灵术,十六岁方能下山,晏霓裳十八岁时前任宫主阖然长逝,她便回到灵泉宫,继承宫主之位,到如今,她已是芳华不再之人。
解玲珑趴在窗沿上,好奇地盯着那坐在銮驾上身子挺立如青竹般的女子,她发髻上横贯一支凤首羊脂玉簪,齐刘海过眉,面覆一张薄如蝉翼的淡紫色面纱,銮驾四周飘扬着金黄色轻纱,隐约可见她高贵端庄圣洁如莲般的身影。
灵女銮驾甫一至,两侧人潮接二连三般虔诚跪下,这与他们只有咫尺之隔的人,是玄诸大陆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她紧紧看着那銮驾越来越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呼吸慢慢地绷紧了。
“阿玦,阿玦,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解玲珑住拽住了沈玦的手,手指痉挛地缩着。
沈玦一把将她搂着,收回目光皱着眉看她。
解玲珑的目光还是牢牢地钉在了那銮驾上,只觉得里头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突然,銮驾内的那人,螓首向解玲珑的方向转来,两束如炬的目光如电掣而来。
两人的目光甫一交接,解玲珑心中猛然一颤,她蓦地倒退几步,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玲珑,你怎么了?”沈玦担忧地问。
“阿玦,好烫,我胸口好烫。”解玲珑难受地扯着衣襟,她忍不住扒拉着胸口,只觉得这厚重的衣裳好碍事。
沈玦眼眸一深,他伸出手镇定地解开了她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但见此刻的她胸前的那朵红色凤凰,正熠熠生辉,栩栩如生得宛如就能展翅高飞般。
很快,那红光慢慢地消失了下来,而底下,那北岐使团也已远走。
解玲珑颓然跌坐在他怀里,浑身虚脱般。
沈玦拧着眉头,“玲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解玲珑抬头看着他。
“那日夜观星象,趁着七星连珠窥探异世的,不止你我二人。”沈玦眼眸中有一抹深思,他虽然对六玄魂印所知不多,但是到底也还是知道六玄魂印能通两世,解玲珑身上,也许藏着一个更大更惊人的秘密。
也许……这一切,都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第457章 明珠生光(1)
可是对此事,两人皆是毫无头绪。
沈玦看着她,眼底波澜不掀,镇定从容,“莫担心,北岐国亦是遍布我临渊阁的暗桩,关于六玄魂印此事我已派人察探,至于借七星连珠通异世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这件事……想来能有这番本事之人,亦是寥寥,我已心中有数,只待查证。”
“嗯。”解玲珑咬着下唇看着他,脸上满是沉沉之色。
当夜,太子府设宴款待北岐使团,北岐国毕竟只是客,而不是和朝贡宴那会儿来的只是皇帝下属,这次是真正平起平坐的一国使臣,这待遇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令众人期待的是,这次太子府居然请到了春深双衣,萤衣与唱衣,令这本就显得几分不同寻常的接风宴更显得几分令人期待。
此时宴还未开,解玲珑正独自走在这座太子府的后花园内,自顾自的散步。沈玦如今只能以将军的身份出现,他自有他自己的应酬,解玲珑自然不能作陪,便闲着无聊,来这后花园里看看还有没有往日的美景。
当然,也抱着试试能不能见到什么奇怪的人的想法,那一次她可是见到了绯玉这个妖孽。
显然,这座后花园迎来的客人不止她一个,解玲珑看着三三两两的陌生人进出此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在看到季修然在前长身玉立之时,她柳眉一扬,提着裙子一阵小跑过去。
“呆子!”她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修然脸上本是只有一抹淡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中亮起了神光,他含笑作揖道:“修然见过大小姐。”
“呆子你怎么在这?”解玲珑很是高兴,这是分开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季修然,“曲妙姑娘呢?她跟你一起来了吗?”
季修然本来正想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却在听到她后面的问题时,表情慢慢淡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半晌,他看到她期待的神色,无奈开口道:“我下江南半个月便回京了,半个月的时间晋王殿下已到极限。至于妙儿,京城风云将变,这波澜诡谲之地不适合她,在江南她至少还有依靠,在这里,我难以顾及到她,方只有让她继续安居江南,我也已让家母回江南,这京城如今只有我一人。”
解玲珑点了点头,季修然所言不差,她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吟吟道:“没事,你还有我呢!”她这么又一抬手,脖颈间自制的狐皮围巾就哗啦落了下来,季修然反应极快的伸手接过,他抬头要将这块温暖厚实的狐皮还给解玲珑,目光却在她的脖颈间骤然停了下来,他浑身一僵。
解玲珑察觉到他牢牢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手捂着脖子不自然地干笑,一把扯过季修然手中的围巾赶紧缠绕住脖子,遮住沈玦这几日留下来的斑斑点点,或青或紫,或深或淡,一看就知道不是一次留下来的。
她打着哈哈:“呃,蚊虫叮咬的,你别在意哈!别在意!”
季修然慢慢敛起了笑容,她想蒙混过关,他却不放过她,他深深地看着她,他怎么忽略了如今的她眼角眉梢的那一抹风情呢,他扬起唇,笑:“这样很好,你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解玲珑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宴就要开始了,大小姐,修然先行一步了。”季修然慢慢地作揖,接着越过她朝前而去,一手负在身后,行走的步调一如往常,再往仔细了看,却能看得出他的背影,有几分踉跄。
可这些都在解玲珑的背后,她无以见得。
她慢慢敛起了笑,心中忍不住喟叹,她……怎么到现在才发觉季修然这个呆子原来……不不不,他是她的好友,她不能胡乱去猜测别人的心思。
解玲珑打住思绪,垂在身侧的手始料不及地被人握住,身后有道温暖的胸膛贴近她,甫一嗅到这气息,她就知道是谁。
“阿玦。”她回身搂住他的腰。
“嗯。”此刻的他面覆一张白银面具,解玲珑看不见他的表情,沈玦道,“宴就要开始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走吧。”她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宴厅,瞧见这两人的宾客,眼里莫不流露出兴奋八卦的色彩,可惜的是则拓世子朝贡宴一结束就回了草原,不然这事还更有看头。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则拓峥之所以能回去得这么早,主要还是拜沈玦所赐,沈玦哪里能容得了有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挖他墙角?于是眼皮都不眨的使了手段分分钟送他回家,免得又徒生事端。
可怜的则拓世子,如今躺在回草原的马车上……一昏迷就是六天还没醒……
东云琛给解玲珑安排地席位很耐人寻味,就在他的右下首,而左下首坐的也是北岐使团。解玲珑一入座就去找那个灵泉宫灵女的身影,遗憾的,只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而已,解玲珑看了一圈,这些人只是北岐礼部之人,和灵泉宫当真没有半分关系。
“灵女车马劳顿,正歇在后院不能觐见太子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则个。”那领头的使臣面带微笑。
东云琛摆了摆手,道了句无碍,几人开始热络地聊了起来。
解玲珑没在意他们聊了什么,只是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在见到了那一抹紫衣之时,她眼底的神色蓦然变得复杂。
她真的是看不透墨丹书这个人,当日叶西河说是为了成全她,她当时想不通是何意,但是沈玦跟她坦白了之后,她才发觉果真不假。可是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将她和沈玦撮合在一起,是他们要的结果,还是说,他们是为了将她和沈玦撮合在一起要达到什么目的?
她向来看人看事都极为准确,却在墨丹书和叶西河这两人身上了栽了个跟头,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墨丹书怀中正揽着一个女子,懒洋洋地喝着酒,察觉到解玲珑的目光,他扬眉,手一抬,朝着解玲珑遥遥一敬,解玲珑默不作声地举杯,算是应答。
他怀中的那个女子像是感应到什么,蓦然抬头,在看到解玲珑的一瞬间,那双憔悴的眼变得愤恨无比。
第458章 明珠生光(2)
解玲珑一怔,她没有想到,墨丹书居然会带解璇玑出席酒宴。
墨丹书似是察觉到解璇玑的目光不善,他俯首,附耳轻轻对她道:“若还想活得不那么痛苦,就把你的目光收起来。本督公今日带你出来,可只是为了充个场面而已。”
解璇玑咬着下唇移开了目光,在看到解玲珑身边的那位面带白银面具之人时,眼睛微微色变。她很快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春深双衣很快就蹁跹而来,第一支舞就是《烟花谶》。
一个指绽兰花腰翘蛇身的红衣女子,那亭亭女子额饰银镶红水晶,身着绯红色露腰缀雪花舞裙,赤着玉足踮起脚尖,含笑凝视着远方,似有一阵风拂过,吹得她手腕脚腕上的银饰玲玲作响,清脆悦耳,伴着这样的声音,那本就魅惑的画面更显得勾魂。
随着琴音流转,她的一舞一动极配合琴音,凭着身上那些银饰,竟兀自碰撞出了一支和琴音音律相合的曲子,宫商角徵羽,在她的扭动下只是简单的舞步而已。
萤衣和唱衣的绝世风华,她解玲珑自然是早有领教。当日还在春深阁中与沈玦形同陌路,如今他已成她的枕边人。
一刹那恍如昨日。
解玲珑勾唇轻轻笑了笑,目光一抬,却见萤衣腰间一枚明珠熠熠生辉,那光芒颇有些刺眼,亮得这夜里的大殿颇有些灼目,光芒随着萤衣的舞动越来越亮,而彼时唱衣正于殿侧抚着琴,待她看清萤衣腰间那枚明珠生光之时,指尖一个音符骤然划错,那刺耳的声响嘶哑难听,众人纷纷都投以惊异的眼光,不明白向来才艺惊人的唱衣如何会走音。更甚者有眼尖的都能瞧得见萤衣的舞姿只剩几分强作镇定,她额上开始冒着虚汗,这本来再完美不过的舞突然就变得跳得很是勉强。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个从来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女子,如何在今日就半点都没有往日的水准。
萤衣长袖随着她的舞姿飞扬翻转,那弧度都不如往日的流利,唱衣紧紧盯着她的腰间,那明珠时而光芒大盛时而珠辉,众人不明就里,只有解玲珑眼尖地注意到了,那颗明珠的光芒是在靠近她和沈玦方向的时候光芒才越来越亮。
显然,唱衣也注意到了,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这个方向,在人群中细细逡巡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解玲珑登时心中就警铃大作,她有不好的预感。
解玲珑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目光,手却在这一刻暗自抓紧了沈玦的手臂,她满心戒备,低低道:“阿玦,这恐怕是……针对你我的。”
沈玦闻言,只是温文一笑,掸了掸衣袖,轻描淡写道:“无碍,这不过是红衣教把戏罢了。”
解玲珑一怔,扬眉看着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沈玦从容不迫,他的眉眼里自有一抹让人不由得信服的笃定。
解玲珑想着他是知晓后六年的人,该是对这些事胸有成竹的,索性就不再操心此时,她松开手,自顾自地开始镇定喝酒。
而那厢萤衣和唱衣一舞已毕,两人皆是步调仓皇退下,临走之前,解玲珑明显地感觉到萤衣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萤衣看着沈玦,眼神中如是道:“原来教主一直要找的人,就是他。”
解玲珑将这句话读出,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教主?红衣教教主?什么鬼?
解玲珑这厢还没回过神,沈玦就已经低声唤了一句她:“玲珑。”
解玲珑被他唤回神,再一看,原来是伺酒的人上来了。她脑海中某个念头电光火石一闪,愕然张口看着沈玦,无声道:“东云琛?”
沈玦表情肃穆地点了点头,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担心,我已做了准备。”
解玲珑点点头,她放下酒杯,两眼闭了闭,努力掩去心中的不安,她要相信沈玦的。
侍酒的人将新上桌的好酒一一为几人倒满,那北岐使臣和太子聊得正到兴头上,索性起身步出席间,对着东云琛遥遥一敬,东云琛举杯点头示意,二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了这杯中好酒。
“太子殿下,果然痛快!”那北岐使臣哈哈一笑。
“彼此彼此。”东云琛微微一笑,似乎察觉到了解玲珑炙热的目光,他有些疑惑地投去不解的眼神,解玲珑的目光和他的不期而遇,她颇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东云琛见她无事,便就再次收回了目光,和那北岐使臣相谈甚欢。
解玲珑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东云琛有什么不良反应,她终于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正对上斜对面席末的季修然,他不知何时入席的,此刻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和身边的沈玦。
那眼神太复杂,解玲珑不想去解读。
她低头喝着闷酒,沈玦似乎也察觉到了异状,却也只是抬起酒杯对着季修然遥遥一敬,两人目光相遇,举杯遥对,也只是惺惺相惜之意。
宴会不知是何时结束的,总之解玲珑起身离开正经过前院花园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四合。
有个衣着新奇的侍女自殿外而来,对着解玲珑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永睿县主,县主,我家主子有情。”
解玲珑盯着她半晌,道:“你家主子是谁?”
那侍女微微一笑:“我家主子正是灵泉宫宫主。”
话音刚落,解玲珑立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的那一瞥……那惊心动魄的一瞥。
“阿玦,我去去就来。”她在那侍女的眼中确定了不是谎言,便迅速做了决定。
解玲珑笑对着沈玦笑了笑,尽管她知道此去不知是敌是友,但是……她总觉得如今身处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不把握机会将之弄个明白,她不会甘心。
沈玦负手而立,看着解玲珑,微微笑着点点头,“我在这等你。”
解玲珑跟着那侍女一句离开,花园里夜风砭骨,徒留沈玦一人临风而立。
他垂着眼睑,语气有几分玩味道:“还躲躲藏藏做什么?是该出来露个脸了吧。”沈玦连眼皮都懒得掀,“你二人到底……”
他正说着话转身,待定睛瞧清楚来人,正准备出口的话语却戛然而止。
第459章 明珠生光(3)
他正说着话转身,定睛瞧清楚来人,正准备出口的话语却猛然顿住。
夜风凉如水,拂过花园里头那面正倒映着如饼明月的静湖,湖边一株迎着冬月冷风而绽的梅花树。
眼前一个两眼犹有泪痕的美人自梅花树下袅袅而出,她手扶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一袭大红色锦袍披在身,明艳姣好的容颜在皎洁的月光下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伊人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声如莺语道:“璇玑见过将军。”
她慢慢地朝沈玦走来,每一步都是经过她的精心计算。
一袭雪白在身,沈玦负手而立,对于解璇玑的客套,他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他只是笑意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眼中似乎含着探究,这在解璇玑看来心中是掀起巨大的狂喜,她想她的美人计应该有成效了,否则眼前这名将军又怎么会还站在原地等着她呢?
她还记得眼前这个人,正是她在山外洞里见过的那个男人,那张白银面具,她一直记忆犹新。
解璇玑两侧脸颊慢慢腾起一抹嫣红,她细声细语道:“将军,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你可否——啊——!”
一声女子的惊叫划破夜空,解璇玑似乎是失足摔倒,整个人往地上倒去,慌乱中只来得及抓住几枝梅花枝控制住下坠之势,她身后就是那面静湖,这寒冬腊月的掉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害怕地出声:“将军,救……救命……”
那双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光,只要是男人看到了,莫不为之心疼。
可是……沈玦却是例外。
他只是两手负在身后,脸上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脚下却未曾挪动半分,他对此场景居然是无动于衷。
解璇玑心中暗恨,她咬着牙,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快挂不住了,她自以为已经控制好最让男人怜惜的表情和姿势,他怎么就是如铁打般不知怜香惜玉呢?
下一刻,沈玦脚步抬起,慢慢地向前朝她走来。
正濒临极限的解璇玑心中不由得一喜,她半个身子斜挂在梅树枝上,只还有三尺的距离就要贴近湖面。
她眼角眉梢带着喜意看着沈玦。
沈玦笑意浅浅,他慢慢走进了解璇玑,一手伸出搭在那梅树枝上,同时俯身定定看着她,道:“姑娘想要在下救你?”
解璇玑嗯了一声,眼里要浸出大片的喜意。
沈玦直起身,轻飘飘道:“可惜了,在下很忙。”话音一落,沈玦搭在梅树枝上的手轻轻一折,梅花枝断,解璇玑骤然失了依靠,就这么避无可避地直坠湖中。
噗通一声闷响,接着是解璇玑惊慌失措的挣扎呼救声,很快那声音惊动了不远处巡防的卫兵,但是等救下解璇玑的时候,她已经半死不活了。
这是她自己自取其辱。
而沈玦自始至终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表情,而解璇玑被送回督公府的时候,也没有人追究她到底了为何落到了如此境地,一件事,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玦还留在原地,他想到了刚刚解璇玑那处心积虑的勾引,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犹记得,就是刚刚这个蛇蝎女子的手段害得他和解玲珑差点离心,如今落到了墨丹书的手里,还妄想借他的手逃离墨丹书,也不想想,这是他的玲珑给她下的局,他能拆她的台了?
只是眼下让他不解的是,解玲珑还没回来。
他还在沉吟间,有一道奇异的风忽然微微一动,掠起他鬓角的发,他微微勾起唇。
终于,来了。
***
而此刻的解玲珑,正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说是要她来见她,结果等到她人来了,这女子却居然闭着眼打起了坐。她身边那个人高马大身披黑袍的刀疤面男子一脸高深莫测地告诉她:“宫主适逢时辰,正在修炼,还请县主稍等片刻。”
于是她这么一稍等,一壶茶都见底了。
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她有点坐不住了,尴尬地对着那男子地笑了笑,“既然宫主还没醒,我能不能先回去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永睿县主。”
趺坐在软榻上的那人,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甫一出口,便是清泠泠若冷雪般的声音,仿佛明珠相碰撞出的清脆空灵之音,又似长空通透的澄澈无垢。
竟是声若韶华少女,可是那双无悲无喜的浓墨明眸中,却是含着千帆过尽般的沧桑。
真是琢磨不透的一个人。
对于这两人,解玲珑很识趣地没敢偷窥人家眼底的事,其一,她觉得这样有点班门弄斧之意,其二,人家是北岐灵术的至尊者,她那点本事够人家看?别逗了。
“不知宫主召见……”解玲珑诚惶诚恐地问着。
那女子一双浓墨如黑夜般的眼睛波澜不惊地一直盯着她,她的眼里一如古井无波般,看得人似乎就要深陷其中。解玲珑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这女子看人的眼神颇让人毛骨悚然的,这人是怎么了?
解玲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这种感觉,只是单纯觉得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也挺好的。
不过感觉很傻的样子。
解玲珑撇了撇嘴,再次出声:“宫主大人,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啦?”
那宫主两眼微微翕动,她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一个字:“你……”
你什么……
解玲珑挑了挑眉毛。
晏霓裳却只是紧锁了眉头,一声叹息在她的齿间回旋反复,辗转出别样的意味。
“你会下棋?”半晌,晏霓裳抬眸看着她。
解玲珑有点错愕,原来只是找她来下棋的?
她点了点头,实诚道:“是会一点。”
“阿翟,将棋盘摆上来。”晏霓裳抬了抬手,昏黄的烛光里,但见那刀疤脸男子颔首,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勒得有些许模糊。
棋盘被呈了上来,黑色线条纵横交错,两侧棋罐黑白分明。
“宫主,请。”解玲珑很是谦让。
晏霓裳面纱下的表情纹丝不动,一双眼平静地抬起,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客套,执黑为先。
***
沈玦想起了前世,红衣教也是这样漫天地寻找他的存在。但是彼时对他出手的,并不是眼前这两人。
第460章 明珠生光(4)
当时萤衣已经被解明轩迎娶为妻,夫唱妇随,因此萤衣放弃了困她多年的红衣教,唱衣为了保护她,不得已才随她叛出红衣教。
可是如今,他将解明轩废了他的子孙根,解明轩又如何再能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因此也就等同于,解明轩和萤衣之间的姻缘被他一手掐断,那么萤衣和唱衣,就仍旧是红衣教中人,她们前生的任务依旧得执行。
缪天衣……
红衣教教主,那个女童模样一般的人,她到底要他沈玦做什么?
可惜这个答案,前世被临渊阁给焚尽在一把大火中。前世临渊阁是由他的大师兄沈无樾继承,而缪天衣偏偏踩到了大师兄的痛处,大师兄一怒之下,派出了临渊阁最精英的刺部,杀入了昆仑红衣教,即使红衣教以阴阳术闻名于世,可是阴阳术却也只是临渊阁的一支旁支,二者之间不分伯仲,临渊阁再以倾巢之力,剿灭一个红衣教不在话下。
面前的春深双衣,两人腰间那枚明珠亮得刺眼。
萤衣是哑女,她不便开口,唱衣已经率先出声了,她眉眼凌厉如刀,字字凛冽:“敢问阁下是何人?”
沈玦微微一笑看着她,从容不迫道:“沈无樾。”
“你就是那个新晋的定远将军?”唱衣挑眉。
“正是在下。”沈玦挑眉看着她,“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烦请将军,能不能随我二人走一遭昆仑山?”唱衣用着商量的语气,但是她知道,这不可能是光靠商量就可以的。
果然,但听沈玦用着遗憾的语气道:“实在抱歉,在下公务繁忙,昆仑山远,在下纵使有心,也无力。”
“若我二人必须要将军随我走这一趟呢?”唱衣扬起头定定看着他,不避不让,“寻踪珠一旦靠近教主所要寻的人,便能放出光辉,我教中人每人佩一枚寻踪珠,为寻此人一直天涯海角苦寻无果,这十年来我身上寻踪珠一直没有异样,却只有在你身上能如此,将军,这是命中注定的事,还望你别推辞,否则,我姐妹二人只好不客气了。”
“二位姑娘还是莫要为难在下。”沈玦唇角扬起一抹深刻的笑,“凡事好商量。”
“事关我姐妹二人性命,此事我断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今日是不走也得走!”唱衣一声娇喝,长鞭从袖中滑出,她扬鞭立时就抽向沈玦。
沈玦身子向后一仰,衣角迤逦在地,接着游鱼甩尾般轻巧地向左一偏,轻松避开唱衣的杀招,他衣袖微晃,玉石之声自掌心而起,蓄势待发,然而面对唱衣的攻击,他只是一手负在身后,左避右让只守不攻,游刃有余。
唱衣被他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转过头和萤衣相视一眼,两人互相颔首示意。
接着,一声铮亮的琴声突然响彻夜空,那琴声悠远,很快,唱衣仰首一声长啸,大步向后一退,长啸未歇,同时她两手结出印花,“阴阳生死,幻心幻情!”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落下,唱衣两手一张,沈玦眼前的场景像是陡然偷天换日般,又是那一日,他被困牢中,沈清书和沈远书二人的嘲笑,“大哥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心根本不在你那吗?”
根本不在你那吗……
根本不在你那吗……
根本不在你那吗……
回音一次次轮转,像是要直逼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冷笑一声,举步想要踏碎如此可笑的幻境。
这样的雕虫小技,他沈玦还不看在眼里,阴阳术是能制幻,可是却攻错了心防。如今的沈玦,可不再是往日那个被噩梦笼罩的前世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他只是沈玦。
然而还未等他将幻境踏碎,幻境外有人抱琴迅速而坐,五指成爪,抓弦而落,一道音刃骤然从指尖弹出。
似是感受到那无边煞气,沈玦眉目骤冷,他手中的白棋就要从指尖射出。
却突然有人伸出手将他往身后一拽,沈玦始料不及,无边幻境哗啦啦骤然分崩离析,接着他只见眼前一道青影一晃,翩若惊鸿般晃至了身前,而唱衣拨出的那道音刃也眨眼而至,那青影不避不让地将他挡在了身后,直直迎上那道音刃。
那青影闷哼一声,踉跄退后一步。
沈玦微微错愕地看着,居然是季修然为他挡了如此一招。季修然他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修然捂着腹部,抬起袖子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迹,犹自浅笑地看了沈玦一眼。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闻琴声而来,却见到了沈玦正正对着唱衣的杀招毫无所察,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的是如今的解玲珑,那女子颜如花,艳色为他人染,是白玉无暇,是他心中的画,虽挂他人家,但依旧艳过晚霞。
她和沈玦正是情浓,他又怎能让她因为沈玦受伤而伤心?那不如换他来受苦,他能为她做的不多,就只能竭尽全力护住她的舜颜如花,仅此而已。
因此他几乎是本能就快步将沈玦拽在身后,避无可避之际他只能直直迎上了那道音刃。
好像,也不是那么痛。
“季兄!”沈玦眉眼微微皱起。
季修然那双从来波澜不惊温文尔雅的眼眸里,慢慢渗出了点点的痛意,他捂着腹部,想要对沈玦说没什么事,却终究是难敌那如洪水猛兽般的睡意,两眼一闭颓然跌地。
沈玦冷肃的目光从季修然身上慢慢移向对面的唱衣,彼时她也正错愕地看着阴差阳错受了她毒咒的季修然。
沈玦自然认得,唱衣那一招是什么,诡音毒咒,她居然敢对他下如此重手,更甚还伤了季修然。
这一次,沈玦没有再避让。
他本不想伤了无辜,因此出手处处留情,奈何有人就是不识好歹。
沈玦身影如电闪而来,眨眼便至唱衣眼前,唱衣只觉得此生她从未见过如此快的速度,恍若奔雷,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用力地扼住她的喉咙,声音冷若冰霜,“解了他的毒,你二人从此离开定京,否则,休怪我无情。”
唱衣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死了,她完全撼动不了他半分,二人力量悬殊之大显而易见,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明白原来刚才他不过是不屑于出手罢了。
第461章 此心安处(1)
“宫主,眼下时候不早了,有人还在等我,您看咱们这棋是不是可以结束了?”解玲珑看着面前这个始终寡言少语的女子,只觉得她如此神秘莫测。
晏霓裳闻言,抬起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扫了正期期艾艾看着自己的解玲珑,那一直没有任何的情绪的眼眸忽然一弯,她拂袖道:“去吧,阿翟,送客。”
闻晏霓裳此言,解玲珑不由心中一喜,她扬了扬眉,面上还是故作镇定道:“如此,玲珑便告辞了。”
解玲珑随即起身,跟着那刀疤面男子而走出院子,身后,那一直盯着她背影的女子,口中忽然逸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很快,一切很快都会结束的……”
晏霓裳唇角慢慢地弯起一抹凄艳的弧度,那抹凄艳被她的面纱挡住,有些许的模糊。
***
沈玦一手扼住唱衣的喉咙,眼神睥睨地看着她。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多拉一个下地狱,能赚一个是一个!”唱衣面目狰狞地喊,让人想不到向来以沉鱼落雁著称的她也会有此刻的可怕。
沈玦见她如此冥顽不化,眉心微微皱起,他冷笑一声,左手自她面前的琴身中抽出一柄长剑,他曾与唱衣过招几次,自是对她的套路再熟悉不过。
沈玦抽出长剑,剑挽成花,血光溅起,夜空中只听女子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沈玦松开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表情冰冷如霜,他将手中的长剑对着她的喉咙,淡漠道:“再反抗,那么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跌坐在地的女子抖着自己的两双手,痛苦的眼泪滚滚而出,她眼中满是万念俱灰,“我的手,我的手……”她向来以自己一手绝世琴技自傲,如今却被人轻而易举地毁去她的一双手,这让她如何能接受?一双精妙无双的纤纤素手被废,于她而言,这活着还有何意义!唱衣陷入了癫狂,绝望之中她心一横将脖颈对着剑尖往前一送,沈玦收剑不及,鲜血自她的喉咙汩汩而出,她盯着沈玦,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想要他活?不如陪我一起死了……”她用尽全力吐出最后一句话,气息式微渐消。
沈玦丢下剑,皱着眉看了眼前已经咽气的唱衣,眼中除了微微的悲悯再无其他。
而彼时一直在侧绝望看着这一切的萤衣面容满是痛苦,泪水肆意横流,她万万想不到这一切会发展着如今这样子,而她又不会武,从来都是唱衣在她身前不遗余力地保护着她,她从来没有想过唱衣也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她修习的阴阳术从不能杀人,所以如今可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来为唱衣报仇?
沈玦抬起头看了一眼踉跄而来扶着唱衣的萤衣,他听见她呜呜的哭泣声,他没有多大反应,正要说话之时,却见萤衣拔起那柄长剑抹脖而过,她脖颈间的大动脉被瞬间割破,一刹那如注鲜血飞射而出,在月光下仿如一道血虹,沈玦避无可避地被喷溅了满身。
“以血为咒,天涯海角,将军,你别想逃出教主的手掌心!”萤衣用尽全身力气用着破碎的声音嘶哑道出,死去的一刻,脸上犹自挂着诡异的笑容。
她二人原是为了自由地活着而来,却不曾料到,最后会因为这个卑微却又奢侈的愿望而葬送生命,命运就像是开了一个偌大的玩笑。
沈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两具交叠的尸体,巡防的卫兵此刻已到他身后,他两手负在身后,声音淡漠:“来人!这两人意欲行刺,现已被本将军剿杀,带下去。”
尊卑有别,他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够交待了这两个生命,更何况,两人的确是意欲行刺,只不过人不是他杀的罢了。
沈玦转身,看着彼时倒地不起的季修然,他不由得揉了揉额头,季修然这书生,还是和前世一样痴呆。
他弯腰正要亲自查看季修然的状况,却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少女的惊呼。
“呆子!你怎么了?”解玲珑一回到原地,就看见季修然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她急急忙忙提起所以狂奔而去,双腿屈膝跪在他身边察看季修然出了什么事,但见他腹部一摊血迹,还好只是腹部受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解玲珑这才放下心,一抬头再看满身血迹的沈玦,恐惧感瞬间漫卷而来,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她起身揪着沈玦的衣袖,“阿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修然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全身都是血?”
沈玦将解玲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他低声安慰着她,“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季修然也只是小伤,被担心。”言毕,他吩咐人抬起季修然将他带走。
闻言,解玲珑这才吁了一口气,她真怕因为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又横生出什么枝节。她在心中仔细推敲了沈玦的一番话,不是他的血?可是沈玦这满身的血迹也不可能是季修然的血,那会是谁的?这里在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唱衣萤衣死了。”沈玦波澜不惊道,神色自若。
解玲珑身子微微一僵,她抬眸迟疑地看着他:“她二人果真不怀好意?”
“嗯。此事回去再说,你先回马车,眼下我还需要和太子回禀此事,这件事发生在他府中,于情于理都该前去赔罪一声。”沈玦在她额角落下浅浅的一吻,接着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朝着另一头方向走去。
沈玦和东云琛三两句做了解释,便迅速出了太子府,彼时马车内解玲珑正仔细照料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季修然。
听到沈玦回来的动静,解玲珑先是一喜,接着面有忧色道:“阿玦,修然他怎么还不醒?”
“我已命人去请来公子意至将军府,眼下先行回府。”沈玦安慰着解玲珑,然而他的眉间却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诡音毒咒,不是无解,只是难解。但是到底能不能解得成功,他也没有把握。
但是眼下为了安抚住解玲珑,他只能瞒住她。
待回得了定远将军府,这是沈玦头一次回到自己的府邸,前些天他一直和解玲珑在沈家别院里。
第462章 此心安处(2)
但是为了避人耳目,他自然是让人假扮成了他进出将军府,今日他不过是本尊回来了。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甫一入门,改头换面过的孟琉便忙不迭迎了出来,对着沈玦和解玲珑分别行了一礼,道:“少爷,县主。”待他瞧清满身血迹的沈玦之时,悚然一惊。
沈玦点了点头,见着孟琉吩咐人小心翼翼地将季修然抬起送入府内,他这才举步朝内而去,“公子意可是到了?”
“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很好,将季修然带去西院,我去去就来。”沈玦对着孟琉吩咐一句,接着牵过解玲珑的手,头也不回道,“玲珑,随我去更衣。”
“哎,我要去照顾那呆子。”解玲珑不肯依言。
“有公子意在,你还担心什么?”沈玦却只是拉着解玲珑朝里而去,没有松开手。
解玲珑无奈,只好被沈玦强行带走。
大约一个时辰后,沈玦带着解玲珑自浴房而出,她为沈玦穿戴整齐后,两人这才相携朝西院而去。
彼时孟琉正候浴房门口等着沈玦,沈玦问:“季先生如何了?”
“公子正在给他诊脉,只是……”孟琉迟疑着。
“只是什么?”解玲珑已经着急地接过话头,她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看着公子意的神色,貌似不是那么顺利的样子……孟琉很有眼色地看到了自家少爷的眼神,连忙把自己的话给吞回肚子里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道:“只是眼下才刚刚醒来不久。”
闻言,解玲珑立时眼神一亮,“那正好,现在就去看看他。”
言毕,拉着沈玦大步而去,沈玦无奈地扯住她的动作,“将军府你路并不熟,不着急,让孟琉带路。”
解玲珑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像是啊,她没来过这地啊……哎,都是她太担心那呆子了!
***
将军府的西院里,传来一人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听得人还以为他要把肺都尽数咳出。
季修然一脸苍白,他拿着手帕捂着唇一阵猛咳,但见雪白的手帕已渐染斑驳红梅,季修然怔怔看着,双眼忽然深沉地微微眯起。
“诡音毒咒我虽可解,但是此毒厉害之处在于其霸道,虽然毒性已解,可是你的身体业已濒临残破。”端坐于床榻边的公子意晃了晃脑袋,神情略显得几分吊儿郎当。
“总归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不算赔。”季修然勉强地笑了笑,如今连咳嗽都显得几分吃力。
公子意歪着脑袋,一脸的嫌弃,“什么叫不算赔?你知道你如今这身体,可是因此大大折寿了么?”突然,在一旁摇着扇子的公子意手一顿,猥琐地笑着,他看着季修然,啧啧有声,“折寿了这还是其次,最可怕的就是这毒性霸道竟然能累得人不能人道,你可知?”
公子意话音方落,季修然立竿见影地浑身一僵,他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透明,“你、你说什么?”
“就是你所听到的那样啊……”公子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季修然呆了很久,他出神地看着头顶那莲青色的帷帐,只觉得胸口涨得发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轻轻一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此事……还望先生为我守口如瓶。”季修然语声恳切,他说完,又不可遏制地猛咳了一阵。
“我懂我懂。”公子意点了点头,男人嘛……这种事总是不能失了面子的,“虽然如此,但是你如今这残破不堪的身子,本公子医者仁心,还是会为你尽量补救补救的。”
“多谢。”季修然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似乎刚刚公子意和他说的那些话,言已过耳。
屋外传来了一人噌噌的脚步声,季修然一抬头,便见到解玲珑提着裙子忙不迭飞奔而来,她甫一至床前便急急抓着季修然的手,眼中满是忧色,“呆子,你没事吧?你说你一个不会武的没事逞什么强啊,这都急死我了知道不,你说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这哪里过意的去?将来曲妙姑娘要是来了,我如何向她交代?”解玲珑根本不给季修然开口的机会,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追问。
季修然看着解玲珑满脸急色,他突然无声地弯唇笑了,那一抹笑意若寒梅绽放,带着他惯有的倨傲和温和。
今日之举若能换来她对他的关切,他能得以见到她为他焦灼,似乎……也不错。
“我没事。”他拿手拍了拍她握住自己的那手,只觉得一如凝脂般,恍然间眼前又是那一日的春光曼曼……只是当时已惘然。
三个字,奇迹地抚平了解玲珑心中所有的恐慌,她不能再忍受失去至交的那种煎熬,比如叶青询,一个就够了,就别再来第二个了。
不过解玲珑还是不放心地扭头问公子意,扬眉问道:“哎,公子意,季修然他没什么大碍吧?”
季修然平静地将目光投向公子意。
公子意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来回,他干笑一声,“没事!好得很呢!本公子出马,那必须是马到成功!”
略带狐疑之色的解玲珑盯了公子意半天,瞧着他眼底的坦荡荡,又看了一眼桌边搁着的一碗药,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次日,季修然就被晋王府的人接回了晋王府,彼时解玲珑塞了一大包满满当当的药材让他的随从带走,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时给季修然服下。
她目送走了季修然,这件事才刚刚歇住,太子府里又传出了一道消息。
太子东云琛昨夜旧疾复发,是夜太医院出动了所有的太医,然而一个个都是束手无策,明泰帝为此事大发雷霆,但再恼怒,太子顽疾卷土重来之事,已成事实。
彼时晋王府中,东云越抚着拇指上的扳指,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将军府内,解玲珑看着沈玦,“阿玦,太子殿下他可真的是犯了旧疾?”
“莫担心,我早已吩咐人替换了他的杯中毒,可以仿冒东云越的毒,却只是假象罢了,但是却少不得他吃些苦。等到他假死之后,他便会记忆全失,从此再也不是东云琛。”
“皇权翻覆,人心倾轧,逃离这样的是非之地,也好。”
“玲珑,明日我便向圣上求赐婚,可好?”
“……好。”
“大亲之后,你我便携手前去岭南,去过那暴雨前最后的一年风平浪静。”
“嗯,你去哪,我便去哪。”
可是谁又知,那一年的时光,却有他和她最痛不欲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