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本王每天都在凶案现场》 第1章 跳墙宫女 春末入夏的档口,正午时分十分闷热,青石板上腾出的热气,扭曲了宫道上的来往宫人。 不知何时起,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黑云压得很低。 要下雨了。 小太监春何小声道:“王爷,这天说变就变,要不咱们换个日子出宫?要是淋了雨着凉,可又得难受了。” 他是好不容易才挤上来伺候主子爷的,可不想刚当值,就因为疏忽大意害主子爷生病被打死。 被他叫做王爷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长得极好,气质温润干净,眼神透亮,一双猫瞳比旁人瞧着圆了许多,越发衬得他俊秀干净。 但其实,这个“他”,却是个“她”。 她名叫宋亦安,上辈子是个精通十八般武艺的特工,为国献身之后,再睁眼就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明三皇子。 帝后父母恩爱,外公是阁老之首,她自打出生起就被皇帝爹破例封为宸王,甚至比太子都还要尊贵几分。 除了性别不对,宋亦安简直就是玛丽苏本苏,龙傲天本傲。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大明朝是个架空朝代。 以及,她胎中带毒身体弱鸡,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被迫当了十六年死宅。 前天她十六岁生辰刚过,作为一个成年亲王,她皇爹终于同意她可以出宫见识一番。 见春何实在担忧得厉害,宋亦安懒洋洋道:“昨天就叫你备伞了,怕什么?” 说着话,她忽然脚尖一转,朝墙根走去。 春何忙追上去:“王爷!” 宋亦安竖起修长的手指:“嘘。” 她温和好看的眉眼一弯,让人无端就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想要跟着笑起来。 春何都呆了。宸王殿下……他长得可真好!跟那暖玉成仙儿了似的! 他忍住傻笑的冲动,凝目一看,懂了。 那墙根儿盘窝着一只橘色的大胖猫,大约是吃饱了睡得熟,都快下雨了,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春何见宋亦安眼睛发亮地盯着猫挪不开眼,哭笑不得。 这位爷大约是缠绵病榻太久,深宫寂寞,所以向来最喜欢招猫逗狗,看见毛茸茸就走不动道儿。 春何挽起袖子:“王爷稍等,奴才这就去把那胖猫给您捉来!” 不等宋亦安说话,他就轻手轻脚靠近了胖猫。 那猫睡得可真死,人都到了跟前了,竟然还拿爪子捂着脸,睡得鼾声直响。 春何兴奋地把猫抄手抓起:“王爷!王爷奴才抓到它了!” 这肥猫也是心大,被抓了也只是懒洋洋瞥一眼春何,不紧不慢甩着尾巴。 宋亦安眉眼弯弯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轰隆隆—— 主仆两个下意识抬头看去。 春何瞬间一僵,宋亦安则嗖地退后了一步。 只见那宫墙之上观望楼处,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看了下来。 主仆两人皆是后脊一凉,还没看清楚那高处之人是谁,就见那人一跃而下。 砰! 宋亦安睁大了眼睛,脆弱的小心脏惊跳如鼓。 那人……擦着她的鼻尖砸下来的! “啊啊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皇宫。 闻声过来的宫女们惊叫着跌坐在地,小太监们也吓成了软脚虾。 还是冲过来的侍卫头铁一些,认出了宸王,忍着尿意冲过来护住贵主儿往后撤,还派了侍卫迅速上城墙查看情况。 死寂的宫道上,唯有春何被众人忘了。 仿佛一瞬间被整个空间所孤立,春何满脑子,满眼,都只剩下那双死不瞑目的怨毒眼睛。 直到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手中的胖猫惊慌抓挠到了春何,春何才吃痛清醒。 眼见着那橘胖猫嗷喵叫着奔向路口的王爷,被王爷抱起来安抚,春何忍不住也惨叫着求安慰:“王王王王爷!救命!” 慌乱中,脚撞在了女孩儿的肚子上,有什么东西从女孩儿身下滑了出来。 春何一脚踩在上面,瞬间滑倒。 他身上沾满那女孩儿的血,想起来却腿软乏力,不由连连哭嚎:“呜呜!王爷!救命啊啊啊!” 宋亦安病弱的心脏已经淡定如常,挥开侍卫,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被吓得直翻白眼的春何,把猫塞进他怀里:“轻些抱着,别弄疼了小黄。” “小,小黄?”春何哆哆嗦嗦。 宋亦安揉了一把胖橘的脑袋:“刚起的名字。” 胖橘娇软地冲宋亦安喵了一声,那矫揉做作的喵声,让春何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吹了一声彩虹屁:“……好,好名字!” 宋亦安蹲在跳楼女孩儿旁边,睨了他一眼,温声道:“离远点儿,你挡住我光了。还有,把你屁股下面险些坐碎的东西让出来。” 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滑倒春何的……应该是个刚成型的胎儿。 春何头皮发麻,浑身发抖,抽搐着挪开屁股,下意识一看,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小脸儿。 春何:“……!!!” 他再也承受不住,泪流满面地挤出一个笑,两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胖猫失去了怀抱,从他怀里跳下来,踩着一串儿血色的梅花小脚印,跑了。 宋亦安目光追着猫好一会儿,才遗憾地抬头看路口的侍卫:“来把这小子抬走,还有,给我打个伞。” 闪电越发密集起来,乌云也越发厚实,天色晦暗,她神色平静,一副吸猫未果的遗憾模样明明灭灭,把头铁的侍卫都吓得浑身发毛。 那些宫女太监早就跑光了,只有这六个巡逻侍卫,因为不敢放下宸王一人,硬着头皮守在宫道口。 这会儿得了命令,侍卫队长脸色发白地拖走了春何,又抖着手把放在墙角的伞撑开。 伞刚打开,天空中就滴滴答答地开始往下砸雨点儿了。 侍卫长想起这位殿下的体弱多病,忧心忡忡:“王爷,这雨越下越大,您还是先回宫。我等一定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跟您一个交代!” 宋亦安摇头:“无妨,阳光雨罢了,一会儿就晴。” 侍卫长愕然看看外面的连天雨幕,只觉得脑壳生疼。王爷他……怕不是吓坏了? 宋亦安没管几个侍卫信不信,这场雨之后,现场基本就不剩什么了,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一下这具尸体。 这女孩儿死之前盯她的那个怨毒眼神,实在让她不能释怀。 第2章 唯一的报仇手段 女孩儿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裙摆凌乱,亵裤不知为被撕坏了,这也是她腹中胎儿滑出的原因。 看服饰,她应该是个粗使宫女。 看体态和她刚刚滑出来的胎儿,她怀孕大概有四个多月。 宋亦安不紧不慢地翻看着,一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细节。 她把手伸出伞外,让雨水冲掉了上面的血渍,这才拿出帕子,一根根把手指擦干净: “让禁军来封锁现场,派人把事情禀告父皇和母后。事涉宫闱清白,你们细查一下,有结果了送一份结案文书到承乾宫。” 说话间,凶猛的大雨淅淅沥沥,渐渐停了。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天空中有金灿灿的阳光撕裂了乌云,洒满了皇城。 六个侍卫都惊呆了——宸王殿下他这十六年没出门,难道不是在养病,而是修仙? 宋亦安走出雨伞,看春何:“快走,要赶不上时间了。” 春何惊呆了:“现,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还要出宫?! 他觉得自己又要晕厥了。 宋亦安不想跟他废话,抬脚就走。 再不走,她皇爹该杀过来拎她回去了。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她才走了没两步,就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勤忠公公落汤鸡似地小跑过来了。 见宋亦安虽然好端端站着,衣摆上却都是血,勤忠公公惊得老脸刷白:“哎呦祖宗哎!您没事儿?快请太医来给王爷安神!一群饭桶,竟然就让王爷这样晾着!”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得了,十天半个月之内,她怕是都得继续宅着了。 宋亦安挥手让侍卫们赶紧查案,自己往乾清宫的方向快走两步:“早上听春何说,御膳房炖了佛跳墙?” 勤忠公公忙忙追上:“是啊,万岁爷今天要陪皇后娘娘用膳……” 宋亦安笑眯眯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大步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勤忠公公忍不住捂心口。嘶!这小祖宗哎!他是怎么看到那腌臜场面,还能想着吃?还能笑那么好看的? 勤忠公公狠狠瞪了一眼恍恍惚惚的春何:“不中用的小崽子,看你伺候的这叫什么?!自己去慎行司领二十板子!” 春何惨白着脸点点头:“谢谢爷爷。” 他知道,这是勤忠爷爷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帮他一把,否则,就今日险些让那贱婢砸到王爷,就能让皇上活剐了他! 勤忠公公不愧是最妥帖的大内总管,宋亦安才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乾清宫方向匆匆抬过来的步撵了。 她也没矫情,上了步撵,直接被抬到了乾清宫。 皇帝宋云早就听了侍卫的禀告,知晓宝贝儿子险些被自杀宫女砸到,脸色黢黑,发了好大的火。 直到宋亦安进殿,才解了这可怕凝沉的气氛。 宋云快步走向宋亦安:“安安,没吓坏?没砸着?” 话刚问完,就看见了儿子怀里的胖橘,脸皮顿时抽了抽。 要不是眼见宋亦安衣摆上都是血,他都要以为侍卫报告错了。 宋亦安扬起笑脸:“我好着呢,就是吓了一跳。父皇,佛跳墙做好了吗?我和小黄都迫不及待了!” 这大橘也是跟她有缘得很,她坐步撵过来的时候,明明跑了的小胖子,竟然偷偷跟了过来。 宋云深呼吸:“吃个屁!先喝安神汤!” 宋亦安抱着猫看宋云,抿起嘴角,腮帮子被咬肌顶得微微隆起,眯着眼睛看宋云:“父皇~~~” 宋云深呼吸:“吃吃吃,吃完了安神汤就吃佛跳墙!” 宋亦安顿时笑开了:“谢父皇!” 她天生一张笑脸,模样清朗干净,一笑起来,仿佛眼睛里落满了星辰,又仿佛百花盛开,实在讨喜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宋云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你个贪吃鬼!”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道:“先去你母后宫里,让她知道你没事,再让太医给你开些安神药。记得先吃点儿东西再吃药。朕一会儿就去看你。” 他摆摆手让宋亦安自己去坤宁宫,等儿子一走,脸顿时沉了下来: “深宫之内,竟然发生秽乱宫廷的事,还被宸王看个正着,禁卫和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 禁军首领楚灵跪下请罪:“臣失职。” 宋云沉声道:“起来,这事必须查清楚!” 楚灵想了想,恭声道:“陛下,臣想推举一人来查此案。此人名叫季青临,年仅二十一就已经是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 此人不但武功极高,在臣之上,而且观察入微,机谨慎重,之前曾在敌军国内卧底三年,取得重要军机还全身而退。 陛下,臣以为,让此人来宫中查案,必然能在不惊动宫中各位娘娘和王爷的情况下,将祸乱宫廷之人查出来!” 宋云眯眼:“小灵子,你该不会是在趁机给锦衣卫找麻烦?” 那季青临的确名声噪起,年纪轻轻便本事惊人,但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的心肝儿,是当做继承人在培养的,哪儿舍得让人来蹚这种浑水? 楚灵委屈极了:“陛下,臣忠心耿耿其心可表,怎么可能会因为跟张大人的个人矛盾,就拉扯他账下的青年才俊呢? 臣实在是管兵严查还行,查案就是太不擅长了,恰巧知道季青临最合适,这才斗胆提出来的啊陛下!” 宋云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嚎了,你去安排,朕只要看到结果。” 楚灵立刻眉开眼笑:“臣一定安排好!” 宋云虚虚点了点头他:“记得让你手下禁军全力配合!” 楚灵中气十足的领命而去。 宋云揉揉眉心,沉甸心神处理完几桩紧急公务,便立刻起身往坤宁宫去。 一进去,就见儿子正盘腿坐在地毯上,跟个小孩儿似地跟那小橘猪玩儿成了一团。 宋云扶额:“安安快起来,入夏虽热,地上却还裹着寒气,当心别病了。” 宋亦安笑眯眯捞起了胖橘:“没事儿父皇,儿子身体养好了许多,早不是过去的弱鸡了。” 宋云哭笑不得:“怎么这样形容自己,胡闹得很!安神药喝了吗?你母后没吓着?” 宋亦安摇摇头:“药正煮着呢。母后倒是没吓着,不过正着急上火,在里面发脾气呢。” 宋云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声响,顿时歇了过去的心思。 他蹲下来摸摸猫头:“你虽然自小就足不出户,却聪明超凡,你跟朕说说,今日看出什么来了?” 宋亦安揉揉猫屁股:“死的是个宫女,衣裳料子很粗糙,应该是最低等的宫女。 她穿的是过年宫里发的特制红衣,这衣裳只有年节的时候宫人们才敢穿,可她偏偏今日穿了。 我想,她大约是心有怨恨,又没有报复的能力,便想着化为红衣厉鬼再报复。” 宋云眉头紧皱:“还有呢?” 宋亦安道:“她手腕上有淤青,脖子上有新旧叠加的青色和黑黄色伤痕,生前应该常受人欺辱。 另外,她头上戴着长安城里这几日才流行起来的绢花。 这绢花虽然材料普通,却因为款式新奇十分昂贵,不是她这样的低等宫女的月奉可以买得起的。 这样一个常年受人打骂凌虐,身份低微的人,不可能抢得到出宫的名额,所以,那绢花应该是有人特意从宫外买来送给她的。” 宋云点了点他的眉心,又担忧又不解:“你平日里最爱干净,怎么今日倒敢翻那宫女的尸体!你都不知道害怕吗?” 宋亦安脸上渐渐浮出自我怀疑和不安,小小声道:“父皇,这事儿您可千万别跟母后说,不然她该吓坏了…… 我的今天碰那个宫女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觉得死人没什么,倒是活人脏得很。我,我是不是有毛病?” 其实她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特工,哪儿来的什么洁癖,一切都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不让人碰她和她的东西罢了。 宋云看着儿子自我怀疑的样子,心软成一团,沉声道:“又胡思乱想!” 他迅速思索着合理的理由:“你自小病弱,十六年了都没出过门接触过外人,自然跟旁人有些不同。 更何况,你自小聪慧异于常人,又把整个国库的藏书都看光了,什么不知道呢? 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把尸体当做了普通物品,跟常人认知不同,只看到细节和线索,没有什么恐惧。” 说到了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宋亦安确认道:“是吗?” 宋云揉了一把橘胖:“朕是天子,朕说是就是!” 他很想摸摸儿子的头发,但非常克制地忍住了,温声道:“安安,你是我们大明的亲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一切有父皇在!” 宋亦安抿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小太阳。 她上辈子的父母整日忙于破案,又早早就因公殉职,直到这十六年,她才真正知道父母之爱的意思。 未免泛红的眼角被看到,宋亦安说起了她的推测: “那个宫女既然心生怨恨,又特意选择看到我之后跳楼,必然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我们不得不查。” 她抬手一指自己:“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就是那个强暴她的人,跳楼砸死我,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报仇手段了!” 第3章 鬼婴夜啼 见宋亦安直言自己可能是祸乱宫闱之人,宋云愣了愣,没好气瞪她:“你要是愿意宠爱宫女早早给朕生个孙子,朕倒是要烧高香了!” 宋亦安忽然撒开猫坐直了身体。 宋云吓了一跳:“怎么了?” 宋亦安馋得抿抿嘴:“我嗅到了……” 宋云紧张:“你嗅到了什么?”阴谋的味道吗? 宋亦安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鲍鱼,海参……是佛跳墙的味道!父皇,您可真是亲爹,您前脚刚到,后脚就让人把佛跳墙送来了!” 宋云面无表情:“……” 他把宋亦安和佛跳墙一起撵到了隔壁她自己的承乾宫,自己去找暴怒渐熄的妻子去了。 入夜,宋亦安吃了安神汤睡得七荤八素,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婴儿啼哭的声响。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窗户上攀爬而过,不大,小小一团黑影。 但她太困了,周围又都是光明柔软的灯光,只是迷迷糊糊地伸手捞了抱枕抱紧,就又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一阵尖叫声划破了长空,惊得宋亦安猛地睁眼。 她揉揉酸胀的脑袋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以往一丁点儿动静都能把伺候的太监宫女招来,这会儿却只听见外面吵闹得厉害,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宋亦安挑眉,迅速掀被子起床,伸手抽了挂在衣架上的衣裳边走边穿,脚步极快地推门出去。 宫女太监们都没有发现她过来,一个个惊恐害怕地围拢在偏殿门口。 宋亦安还没有侍妾,所以守夜照顾她的宫女太监,都会在偏殿暂且休息。 他们不会占用太多地方,被褥一卷在地上打个地铺,第二天天不亮就会悄悄把被辱带走,把偏殿打扫干净。 宋亦安仗着个子高,也没让宫女太监们让开,走到了人群后面,便踮起了脚尖往里面看。 这一看,就跟面目狰狞的春何看了个对眼。 不,应该说,她看到的,是死不瞑目的春何!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太监,才一夜的功夫,竟然就在他一墙之隔的偏殿里,死了。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向来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戾气,仿佛藏着怪兽的平静深潭,有一瞬间已经压制不住这怪兽了。 宋亦安眯眼打量着死状古怪的春何,又不动声色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明明是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之中,门里门外都有禁军和宫女太监彻夜把守。 可春何,他就这么面容狰狞,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铺着薄被的地板之上,脖子,胸口,小腹,腿骨,都呈现出极其诡异的扭曲凹陷。 仿佛,是被人活生生踩死的! 但这样惨烈的死法,却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宋亦安看够了,才开口问道:“昨天就没有人听到动静吗?” 一众宫女太监这才看到主子就站在身后,齐齐跪下了。 众人七嘴八舌。 “昨天晚上风特别大,好像迷迷糊糊听见有小孩儿哭?” “什么小孩儿哭,我听着像是个女人在哭!” “我倒是没听见哭声,但早起的时候,一睁眼就见地上到处都是小脚印,肯定是那自杀宫女生的孩子化成了恶鬼,来报复春何来了!” “难,难道真的是鬼婴杀人?听说春何把那宫女的孩子踢出来了,会不会那孩子就这么追着春何到了咱们承乾宫?” 骤然说到这儿,所有宫女太监都吓得一个激灵,噤若寒蝉,唯恐哪儿没说对,被那鬼婴盯上了。 清桂公公咳嗽着从外面快步进来:“你们大清早闹哄哄干什么?什么死了?谁死了?……好啊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竟让王爷穿着单衣出来?!” 清桂公公是她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后来她分宫到隔壁来住,就直接给了她。 要不是他最近病了,春何这样年纪的小太监,是没资格跟着宋亦安伺候的。 宋亦安摆摆手:“你还病着呢怎么能出来乱跑?快回去躺着。” 她不等清桂看清楚春何的惨状,挡在台阶上道:“是春何出了意外死了,大家吓愣了很正常,没事。” 清桂急得冷汗直冒:“怎么就死了呢?王爷您没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可有吓到?” 宋亦安笑呵呵道:“我好着呢!” 叫了跪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还不快把你们清桂爷爷送回去!” 两个小太监忙忙起来,一人一胳膊,把清桂给架走了。 清桂着急扭头:“王爷!王爷您早上得添衣裳,春何那儿您别往上凑,万一过了晦气再病了可怎么办?” 宋亦安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吃药休息。” 说话间,小黄翘着尾巴,步态造作地过来了。 它蹭了蹭宋亦安的小腿,忽然左右嗅嗅,小跑着去了春何那边,绕着春何喵喵直叫。 宫女太监们都吓呆了。 都说猫有灵,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难道……那鬼婴还在这儿?就这么盯着大家?! 宋亦安见他们个个吓得直哆嗦,摆摆手:“都回去待着,等一会儿禁军来问话。” 宫女太监们着急:“王爷,您也别呆在这儿了!这春何死成这样怪吓人的! 怕真是昨天被他踩碎了的那孩子不能投胎,化成了厉鬼,来报复来了!” 宋亦安歪头看他们:“你们怎么会这么想?那小孩儿才刚成型,哪儿来的死活之说?” 大宫女甜杏道:“王爷您看,这地上还有小孩儿爬过的黏糊糊的血痕小脚印呢! 还有,您看春何那伤口,怎么那么奇怪就是踩坏的呢?这肯定是报复啊!” 宋亦安伸手把胖橘捞了起来,塞给甜杏。 甜杏抱着胖橘狂撸解压:“圣上让人来传话,会派锦衣卫的镇抚使季青临季大人来查那跳楼宫女的事儿,您就别以身犯险了,好不好?” 宋亦安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之色。 季青临啊。 大楚最年轻的从四品。 朝廷新贵。 锦衣卫新星。 据说有不少人暗地里叫他诏狱凶兽,人称疯狗季,还说他人又美又凶,脾气很臭,一言不合就把人劈成两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4章 你皮肤挺好 眼见着宋亦安不退反进,还直接蹲在了春何尸体前面,甜杏俏脸儿煞白,急得直跺脚:“王爷!!!” 宋亦安缓缓抬眼看她:“出去。” 明明她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但甜杏却白着脸闭上了嘴巴,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人出去了。 宋亦安眯眼开始检查春何的尸体。 小太监面目狰狞,应该是在饱受痛苦和惊吓之后,被踩断脖子而死。 从他身上伤口的生活反应来看,他是被活着踩断了二十六处重要骨头,一一踩裂内脏之后,最后才被踩断脖颈送命。 但这是极其违背常理的。这样活体碾压,是个人都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可春何偏偏没有惊动任何人。 宋亦安蹲下来摸了摸地面的血迹,就是甜杏刚刚说过的,那些四爪着地的小脚印,的确像是鬼婴爬过来的血痕。 入手有些黏糊,是血没有错,但还有种怪异的黏滑。 他嗅了嗅,除了血腥味,并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味道。 宋亦安想起来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哭声,以及从窗户上一闪而逝的黑影。 难不成真的是婴孩儿化为了厉鬼? 她看看春何身上的血色小脚印,眯着眼睛把手指上的黏液,一一擦到了春何的衣摆上。 不管是人是鬼,闹到她这儿来的,她不介意把它送到午门伸冤! “阿嚏!” 不到两刻钟,就有禁军过来处理偏殿的尸体,接着便是流水般的宫女太监将偏殿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洗刷。 宋亦安没去看,她病了,风寒。 吃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急得清桂公公又来了一趟,在门口直说都是他传染给了王爷,内疚得就差在门口磕头了。 宋亦安有气无力地把人劝走,就一觉睡到了晚上。 她母后当年替皇帝爹吃了毒糕点,因而中毒早产,以至于她的身体非常差,圈禁似地养了十六年,最近才勉强调理到正常弱鸡的水平。 如今她这么一病,把皇帝和皇后都吓坏了,这两位大佛在承乾宫一直待到宫禁时分才走。 宋亦安有心问问春何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奈何身体不允许,再好再天才的脑子,也经不住一碗风寒药,哪怕醒着不睡,脑子也还是混混沌沌的。 就这么吃了睡睡了吃,包着被子捂了一整天,他的症状才算是下去了大半。 晚饭之后,宋亦安吃了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就刷一下坐直了身体。 呼! 宋亦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殿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平日里,她寝宫里的灯都是彻夜长明的。 宋亦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动声色叫道:“来人。” 门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端着灯盏快步进来,一一点亮了宫灯。 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大殿,宋亦安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才刚呼出一口气,就见一杯茶已经端到了面前。 宋亦安垂眼看着面前的手。 这只手修长白净,指甲修剪得很圆润,虎口处有均匀的一层薄茧。又糙又精致。 宋亦安接过了茶杯,茶水温热,温度刚刚好。 她捧着杯子抬眼看人,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小太监躬身站在床前,看不见整张脸,但能看到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和唇形漂亮的唇瓣。 宋亦安见他退了两步不动了,就道:“抬头。” 那小太监缓缓抬起了头,垂着眼看着地面,又恭敬又卑微。 宋亦安微微眯眼,这小太监,长得好极了。 哪怕穿着一身太监服,微微弓腰,都遮掩不住他好看到嚣张的眉眼。 剑眉星眸,凤目寒星。 宋亦安的目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顿了顿:“你是谁?” 小太监细声细气地道:“奴才春夏,是陛下调派来伺候王爷的。” 宋亦安乐了:“春夏?你怎么不叫秋冬?” 小太监低眉顺眼:“如果王爷喜欢,奴才就改名叫秋冬。” 宋亦安愉悦道:“那你就叫四季。” 小太监的腰背又往下弯了弯:“四季多谢王爷赐名。” 宋亦安捧着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好奇问道:“你在敌国刺探军情的时候,也是这么伺候那儿的高官吗?” 小太监茫然看他:“奴才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宋亦安笑嘻嘻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床边。 宋亦安伸手,隔着帕子去捏小太监脸颊上的软肉,但因为对方脸颊太过消瘦,肌肉线条太锐利,捏,就不小心变成了掐。 宋亦安把手帕拿下来:“粉扑得太厚了,是在西戎卧底的时候晒得太黑了吗?” 小太监沉默了一会儿,躬起的腰身慢慢挺直,整个人瞬间挺拔,脸上的恭顺去了,只剩下了俊美到锋利的冷肃。 这样气质的一个人,你说他是伺候人的,没人会信。 宋亦安笑眯眯搓了搓手指:“季大人皮肤还挺好。” 小太监,也就是锦衣卫镇抚使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得仿佛猫似的宸亲王,唇线抿得笔直。 宋亦安好奇问道:“季大人,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季青临道:“王爷尊贵,臣不敢冒犯王爷。” 宋亦安含笑看他:“我这人只喜欢听实话,季大人要是再说两句糊弄的,本王只好请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季青临板着脸:“……臣怕面粉落在王爷床榻上。” 宋亦安笑倒在了床上:“季大人真有趣!” 笑着笑着,外面的狂风忽然吹开了窗户,吹灭了所有灯火。 宋亦安瞳孔骤缩,不动声色抓住季青临的腰带:“听闻季大人武功盖世,比楚灵大人都厉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婴儿哭泣的声音,细弱,飘渺,夹杂在飒飒风声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5章 听说那东西好吃 宋亦安抓季青临的腰带抓得非常紧,紧到季青临清楚感觉到了后腰的勒感,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害怕? 季青临凝眸看向了宋亦安,他武功高,视力比普通人强很多,能够看清楚宋亦安此刻的表情。 这位据说自小便足不出户的宸王殿下,好看清透的俊脸上,表情竟隐隐有些兴奋,目光非常亮——不像是害怕。 季青临垂着手没碰她,试图通过后退来拉开两人的距离,未果。 宋亦安俊脸发白:“季大人?” 季青临转头看了一眼窗户上摇曳的影子:“臣武功尚可,足够应付绝大多数问题,保护好王爷。” 宋亦安嗯了一声,想让他帮忙把自己的夜明珠拿过来,却听见嗒一声,手里空了。 她把季青临的腰带……拽崩了。 宋亦安:“……”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散开的外衣,冷静地把衣摆当做绳结系好了。 他抱拳:“烦请王爷稍等,臣这便出去查看声音来源。” 宋亦安发愁:“那你能把甜杏他们叫进来陪我吗?” 季青临拒绝道:“不能。禁宫之内杀人,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在排除所有人的嫌疑之前,圣上有命,不让王爷与他们独处。”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不用去了,我刚刚看到有东西从窗户上爬过,哭声就是从那东西身上传来的。” 她有理有据:“这世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鬼怪的,我听着这婴儿哭声古怪,或许跟一种鱼有关。 昨天我看了春何的尸体,他后腰上有一个极浅淡的牙印儿,牙齿细碎,看大小像是婴儿的嘴巴。 但是,才四个月刚成型的胎儿,怎么可能长牙呢?” 季青临皱眉:“王爷之前为何什么都不说?” 宋亦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拍板敲定:“天晚了不适合捞鱼,不如你明天再找鱼。现在,你能不能先把火点上?我撞到脚指了,疼得要命。” 季青临看着她皱巴巴的表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盏盏暖橘色的灯光亮起,宋亦安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慢吞吞走到床边,钻进被窝,抱紧大橘。 她温声道:“劳烦季大人替我守夜了。”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想详细问问那到底是什么鱼,却见宋亦安已经闭上了眼睛,蹭蹭猫头,睡着了。 季青临眼中滑过了一丝茫然,看了宋亦安许久,才走到了一旁桌子边坐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宋亦安才刚睁眼,季青临就站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大橘。 大橘非常不满地仰头喵了一声,瞟了这个不解风情的青年一眼,跳到宋亦安床上撒娇。 季青临恭敬地替她把衣裳捧来,垂着头,细声细气问道:“王爷昨日想吃的鱼长什么模样?奴才这就派人去捞。” 宋亦安心中啧了一声。也不怨人家叫他疯狗季,请亲王吃咬过尸体的鱼,还不够疯么? 宋亦安嘴角微翘:“你听错了,本王是想给你小黄主子吃鱼。本王真是心慈人善,对一只猫都这样细致周到。” 她淡淡道:“你小黄主子只想吃四脚无鳞的鱼,去找,找不到今日不用吃饭了。” 季青临奴性十足地跪下领命:“是,奴才遵命。” 宋亦安抓住想跟着去的小黄,揉搓揉搓蹭蹭:“小黄可别跟四季学,人活着要是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没趣儿了。” 季青临脚步微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宋亦安笑眯眯揉胖橘的大脑袋:“哎,他没听进去,还觉得我是在放屁。” 季青临:“……”他都没走远,他说什么全都能听见! 吃早饭的时候,宋亦安懒洋洋地靠在水榭边儿上的亭子里,一边捧着碗喝豆浆,一边指挥人打鱼: “对对,假山缝儿里也别漏了。” “不是那种鱼,我要的是长了四条腿儿的。” “你抓的那是壁虎!” …… 虽然折腾了半晌,但,还真捞出来了一条巴掌大的大鲵幼鱼。 季青临心中吃惊:“王爷为何笃定会有这种鱼?” 宋亦安递给他一根油条,又递给他一碗豆浆:“在书里见过。” 季青临恭敬谦卑地谢了赏赐,吃东西的时候,跟那些宫里培养出来的太监们一样规矩无声,动作到位。 宋亦安笑眯眯看着他,等他喝豆浆的时候,才道:“书中说这东西好吃,我便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它的生长习性。 我外公已经派人去山涧小溪里找了,等找到了,就让人养出来一些,放到酒楼里能赚大钱。” 季青临险些呛到,俊美的脸颊涨红,好半晌才艰难拍出马屁:“王爷体察民生……辛苦了!” 宋亦安愉悦得直翘嘴角,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湖里的侍卫发出了连番惊呼。 “抓到了……有血!” “这是什么东西?!” “飘起来了!快退!小心!” 宋亦安皱眉放下了豆浆,走到了亭子边缘往下看。 只见原本碧水清波的湖面,此刻正中央位置已经被染成了团团血红,一个人形物体正缓缓浮出水面。 随着那人形物体上浮,翻滚着水花的始作俑者也渐渐露出水面——是一群围着尸体啃咬的大鲵。 婴儿哭泣一般的叫声此起彼伏,时而尖锐时而细弱,听得所有人耳膜生疼,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透心凉,吓得脸色发白,捂住了耳朵眼睛发直。 太,太可怕了!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的啊啊! 第6章 诡异大鲵 眼前的场景太可怕了。 无数条手臂长的大鲵,围拢着一具黑发丛丛耸动的女尸,在团团血雾中唧唧哭泣。 下水搜寻的几个侍卫们连滚带爬游上岸,冲到了草丛边大吐特吐。 尤其是那几个寻找到了湖中心,在那儿摸索了半天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就在这么恐怖的尸体边摸了半天,还把这东西亲手翻了出来,他们就又害怕又瘆得慌,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青临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就连他都觉得胃囊翻涌,控制不住脸色发青,可这位纤弱的皇子,却竟然满眼求知欲和思索,像是在琢磨怎么把鱼和尸体完美搞上来。 宋亦安笑眯眯转头:“四季这么看我干什么?对我充满了好奇和探知的欲望吗?”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湖面。他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宋亦安笑眯眯提醒他:“你如今是我的四季,可不是武功盖世的季大人,想飞过去看详情?不可能的。” 季青临弓腰,垂手。什么都没听到。 宋亦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愉悦地笑开了。 逗完了人,她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用最大的网,尽可能多的把鱼罩住,捞上来。” 她表情认真,又和善又乖巧:“本王知道你们辛苦,也知道你们害怕,事实上,本王也和你们一样! 但,再害怕再难,也要突破自我,尽快抓到愚弄我们大家的幕后凶手,为万岁爷尽忠!本王会一一为你们请功!” 说话间,她掀开了桌子上的托盘——那里面有金灿灿一托盘的金元宝。 虽然情况很诡异,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动情之下必有仁义之士。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跳进了水里,游到了湖中心,拼力撒网。 其他侍卫见状,都咬着牙再次下水,帮同伴抓住收拢渔网,把尸体和大鲵一起往回拖。 有逃脱掉的大鲵,竟放弃了追逐尸体,大胆朝着那些侍卫追了过来。 岸上的众人吓得嗷嗷直叫:“杨林!秦风!小心!那些鱼妖冲你们来了!快躲开!快回来!” 那叫杨林的侍卫,就是第一个下水的,胆子异于常人的大。 其他人都惊慌着撒手,四散逃跑上岸的时候,他就不,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不过就是一群鱼而已! 杨林一手抓住尸体,借用脚下摆动维持身体稳定,一手拔出刀来便在水中一顿劈砍。 唧唧直叫的大鲵们吃痛尖叫,仿佛正在被凌迟的婴儿一样,哭得所有人莫名心慌。 唯有杨林不但不慌,甚至还面露喜色。 那些大鲵果然在他的劈砍之下四散逃走,让他成功把尸体带了回来。 他很是兴奋地爬上岸,拖袋子似的把尸体拖上来,带着大半网兜的鱼,一起扔到离岸边很远的路上:“王爷!王爷我把她带回来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水榭里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满满一大托盘的金元宝,这些钱够他花一辈子了! 宋亦安点点头:“杨林,你是当之无愧的忠勇之士,本王记住你了!你来,这些金子都是你的了。 一会儿去太医院找太医给你看看,再开些药,清早的水太凉,你又碰了那么多血,别再生病了。” 杨林喜笑颜开,又舒坦又高兴:“王爷实在是太和善了!” 他兴冲冲行礼之后,便拿走了那一托盘金灿灿、沉甸甸的大元宝,哗啦啦全倒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期间,他就觉得那个叫四季的公公,盯着金元宝的眼神格外的烫。 杨林:“……?”大约是他泡水太久,双眼昏花了! 有侍卫忍不住叫住他:“杨林你等等!你衣摆上咬了只大鲵!” 杨林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摆,一刀将其斩成了两半,干完了才想起来这是在如玉如仙的宸王殿下面前,不好这么血腥。 他讪讪地摸摸后脑勺:“王爷,那卑职告退了?” 宋亦安摆摆手:“去。对了,带着他们四个一起去太医院喝药。” 她温声安抚那四个满脸羞愧的侍卫:“你们能下水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本王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去,先好好休息,这两天用到你们的时候还很多,本王相信你们能做得越来越好。” 杨林高兴地咧嘴应下,那四个侍卫则瞬间脸色涨红,重燃激情。 五个人行礼之后告退离开,宋亦安看到杨林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了金元宝,一人分了他们一个。 季青临道:“此人心性坚定,爱财却有道,绝非一般逞凶斗勇之人。” 宋亦安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亲兵里,只有他们五个来自边关,上过阵杀过敌。” 一边说着,就一边转到了尸体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俯身翻弄着地上的尸体。 因为是被拖上来的,尸体被岸边的假山石磕碰到,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 随着宋亦安的拨弄,那尸体越发显得柔软无骨,仿佛全身骨头都被剃掉了一样。 围观的侍卫们看得头皮发麻,见自家王爷脸色淡淡,仿佛在翻看布娃娃,都忍不住恍恍惚惚,敬畏不已。 甜杏忍住快昏厥的冲动,红着眼眶叫人:“王爷!王爷您快别动她,万一冲撞了鬼神可怎么好?” 宋亦安冲着甜杏嘘了一下:“别叫,来瞧瞧认不认识。她应该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 甜杏忍着害怕,迅速瞄了一眼又挪开,然后猛地回转头来看,惊讶道:“是赵嬷嬷!她的确是浣衣局的管事,王爷您怎么知道的?” 季青临随着宋亦安看了一遍,心中有数,解释道:“看衣服,看手,看鞋。” 甜杏挨个看了,什么都没看懂。 宫女嬷嬷们都有统一服饰,哪怕是不同司局,穿得也都是差不多。 宋亦安笑眯眯道:“四季是说,这嬷嬷裙摆和袖口褪色比其他地方严重,是因为经常走过有皂夹水的地方,经常洗衣或者触碰浆水造成的。 能造成这种程度的衣料褪色,就只有浣衣局了。 另外,她的手虽然肿胀不堪,但还能看得出来她虎口和大拇指外侧的老茧,浣衣局的人大都如此。 再看这肤色,这是早年冻疮之后留了疤,可后期又经常涂抹膏药痊愈,这才造成了手部皮肤尤其肤色不均。 这些特征,都更进一步说明了她是浣衣局的人,而且是那种早期受苦,后期享福的。 再说鞋。前天我生辰,母妃赏赐了宫人一些衣服鞋袜,只有各处管事才穿得起她这种样式的,就更进一步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季青临低声问道:“这些东西,书里也会写吗?” 这样的眼力,分明应该是积年的破案经验才能撑得起来的,绝不是什么读书就行! 宋亦安惊讶看他:“这么简单浅显的逻辑,还需要书来教你吗?” 季青临怀疑这位王爷是在说他蠢,但他没有证据:“……王爷聪慧,天下无双。” 宋亦安被他干巴巴的敷衍逗笑了,摸了摸赵嬷嬷的脖子:“她这里有参差不齐的锯齿状伤口,是流血过多而死。至于这身骨头……” 她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甜杏瞪圆了眼睛:“是被那些鱼吸血死的吗?” 宋亦安笑着拎起一条鱼来,捏开嘴巴,冲着季青临一伸。 眼见着尖牙都要伸到季青临脸上了,季青临竟然半点儿反应也无。 宋亦安闷笑一声把鱼交给甜杏,让她收起来。 这位镇抚使大人面对怪鱼尖牙,能如此面不改色,可见不仅性子凶猛,连见识经历也十分凶猛了。 宋亦安坏心眼儿地恶心他:“今儿吃大鲵,对了,甜杏,记得多给四季送两条。” 季青临勃然色变,俊美无双的脸,隐隐有些发白。 甜杏惊恐瞪眼:“王爷不要啊!” 宋亦安心满意足:“逗你们呢!” 她站起来:“去浣衣局,查查这赵嬷嬷。” 甜杏如蒙大赦:“王爷,奴婢给您带路!” 宋亦安笑眯眯背着手跟上,走了两步转头看季青临:“走呀四季。”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跟上,对眼前这位备受宠爱的皇家娇子,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幼稚鬼! 第7章 那个死太监 浣衣局的总管太监名为赵德柱,赵嬷嬷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 听说赵嬷嬷死了,赵德柱眼睛都瞪圆了:“怎会如此啊?她平日里也没跟人结怨!” 见宋亦安竟然亲自来查这事儿,他忙忙叫人:“把浣衣局里跟赵嬷嬷有关的人都叫了过来,让他们一一给王爷回话!” 少顷,几个小太监和宫女脸色发白地站在了院子里。 赵德柱还在回答宋亦安的话,无非就是说赵嬷嬷人好会办事。 季青临看了几眼那些太监宫女,敏锐地发现赵德柱这么说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鄙夷嘲讽的细微表情,甚至有两个听闻赵嬷嬷的死讯,忍不住面露痛快之色。 季青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秒懂,对赵德柱微抬下巴:“让你身边这俩小太监带我去赵嬷嬷的房间,你去把浣衣局的名册给我拿来。” 又吩咐季青临:“你叫两个宫女去一趟我宫里,让他们把春何的衣服收拾一下,拿来浣衣局处理掉。” 甜杏怜悯地看了一眼季青临——四季可真可怜啊,被王爷拿来出卖色相套消息。 季青临:“……是,奴才告退。” 他躬身应是,把刚刚面露痛快之色的两个宫女叫上,在宋亦安笑眯眯的目光离开。 正如甜杏所想,两个小宫女走在季青临后面,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宫里头长得好看的人多了,毕竟能选进宫里伺候的,模样就不能太差,可俊美得如眼前这小太监这般的,却是世间少有。 即便他是个太监,即使她们两个都没读过什么书,看到他,也能想到一句公子世无双。 唔,陌上人如玉那半句,她们得留着称赞宸王殿下。 两个小宫女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侧脸绝美,连背影都好好看,透着一股子清贵气。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等两人跟他并排走了,才忽然问道:“赵嬷嬷平日里对两位姐姐和善吗?” 年纪稍大的那个忍不住眼眶一红:“赵嬷嬷挺好的,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 年纪小的那个却气道:“好个什么呀!春茗姐姐干什么要给那老婆子盖遮羞布?赵嬷嬷最爱磋磨人,上次险些把春笋姐姐打死!春笋姐姐肯定是因为她才想不开……” 春茗急得猛拉一把:“春芽!” 她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四季哥哥千万别听春芽胡说八道,她年纪小脾气冲,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春芽咬牙:“我才不怕呢!宸王殿下跟宫里头的其他人不一样,他最是和善宽容,肯定不会因为我说几句话,就去赵公公那儿告我的状!” 季青临没想到宋亦安在宫里的人缘这么好,但想到那个人向来笑眯眯,满口我我我的样子,又觉得毫不意外。 他慢慢引出话题:“你刚刚说的春笋姐姐,就是那个跳楼死了的姐姐吗?” 春芽含泪点点头:“是她!春笋姐姐为人极好,赵嬷嬷来之前,她总是带着我们做活,若是被贵人为难,都是她出手护着我们。 赵嬷嬷是赵公公的亲戚,来了之后作威作福不说,还把讨好她的那些宫女太监的活儿都扔给我们屋的人做,做不好就非打即骂。 因为春笋姐姐长得漂亮,性格温和,很得各宫主子们喜欢,赵嬷嬷就看她百般不顺眼,总是找她麻烦。 这大半年来,春笋姐姐身上就没一块儿好肉过,总是被赵嬷嬷打得遍体鳞伤,四个多月前那次,更是险些把春笋姐姐打死! 就这,赵嬷嬷竟然还说春笋姐姐装病装柔弱,想要陷害她!我们都亲自去看过了,春笋姐姐浑身是伤,高烧了三天才退呢!” 四个多月前。季青临记下了这个时间点,问道:“没有人管吗?” 春茗眼眶通红地摇摇头:“谁敢管呀?赵公公可是浣衣局的一把手,位高权重的,发生点儿什么他都知道。 春笋姐姐那次被打病危,都哭求我们一定不要叫大夫过来,只敢让我们偷偷去买了风寒药和伤药,硬生生挺过来。 她都快死了也不敢让赵公公知道她病了,我们这些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前段时间看到春笋姐姐头上戴着绢花,脸上也见了笑,我们还以为她找到能帮她的人,替她高兴呢,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季青临问道:“那绢花是她相好的送给她的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春茗道:“我们偷偷问了,但春笋姐姐说不是,可我们瞧着她很珍惜那花儿,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小心翼翼地藏在被子里。” 春芽咬牙道:“要不怎么说赵嬷嬷不是东西呢?春笋姐姐但凡有点儿好东西她都抢走,连个花儿也被她搜出来,抢走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春笋姐姐发火,她冲进去赵嬷嬷房里理论,也不知道赵嬷嬷说了什么,她煞白着脸出来,晚上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就跳楼死了。” 春芽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咬牙,恨声道:“都是赵嬷嬷把春笋姐姐逼死的!” 季青临抓住重点:“你们是说,春笋临死前的那天晚上,曾经出去了一趟?” 春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我倒是听说了点儿事,四季哥哥能不能悄悄告诉宸王殿下?但,但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 季青临肃着脸点点头:“我保证不出卖你们,你们说。” 春茗涨红脸:“赵公公,他早就喜欢春笋姐姐,可春笋姐姐一直洁身自好不肯跟他结成对食。 我听说,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赵公公才特意寻了他一个难缠的亲戚过来,就是专门为了折磨春笋姐姐,好逼她就范的。” 春芽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能那么无耻?春笋姐姐还有一个月就能出宫了,她出了宫就能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了,凭什么要陪他一个死太监?!” 越想越气,不由跺脚:“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切都没切干净他吗?!” 春茗无奈捂住了她的嘴:“再胡咧咧,日后我便不跟你好了!” 又满脸歉意地对季青临连连道歉。当着太监的面儿骂切不切的,这不是对着和尚骂秃驴吗? 季青临选择性忽略她的歉意,直白问春茗:“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 春茗本想借口为春笋讨回公道,但一对上季青临浅如琉璃的清透凤目,就说不出假话来了。 她羞愧道:“我们都不敢得罪赵公公,春笋姐姐死后,他就常常恶心地偷窥春芽,我,我实在是怕春芽也跟春笋姐姐一样,走上绝路!”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而来,笑呵呵道:“我们赵公公怕春茗春芽两个人小不懂事,让奴才过来看着她们,好快快收拾好春何的东西。” 随着他说话,两个小宫女的脸都吓白了。 第8章 又美又凶季青临 这小太监一来,季青临就看出来这人身上有功夫,而且还不弱。 春芽春茗两个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却齐齐扯出僵硬的笑容叫人,又乖又温顺,可见平日里没少受这人磋磨。 季青临点了点头:“既然是来帮忙,一起走。” 春芽早没有了刚才的愤怒气愤,这会儿白着小脸儿拽着春茗,走路都哆嗦。 春茗稍微好一些,勉强笑着道谢:“劳烦春玲哥哥费心。” 春芽忙跟着道:“春玲哥哥辛苦了。” 小太监春玲笑得活泼可爱:“快走,别仗着宸王殿下慈善,就拉着殿下的人乱说话,殿下还在浣衣局等着四季公公呢。” 两个小宫女害怕得眼圈都红了,垂着头不敢吭声。 季青临淡定走到三人中间,隔开了春芽春茗和春玲,转头看春玲:“你上前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春玲哎了一声,快步上前,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下一绊,整个人都扑到了季青临身上。 砰! 饶是春玲及时稳住了身体,还是狠狠撞了季青临一下。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色非常臭:“干什么你?瞎了?!” 春玲心中咯噔了一声,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四季爷爷您没事?” 在这宫里头,从来都不看年纪只看地位,春茗春芽仗着年纪小人长得甜,敢叫宸王殿下的人一声哥哥,春玲可不敢。 然而,这份讨好并没有什么卵用。 季青临反手一巴掌抽在了春玲脸上,直接把人打了个提溜转:“瞎了你的眼,杂家今年才十八,生不出来你这么大个孙子!” 春玲暗暗叫苦:“四季……” 季青临兜手又是一巴掌,正好把春玲抽了个左右脸对称:“跪下,反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春玲眼底浮起了凶光,阴毒地看了一眼春茗和春芽,跪下了。 季青临冷着脸,带着春茗和春芽扬长而去。 大约两刻钟后,检查完了浣衣局情况的宋亦安回来了,瞧见跪在宫道上的春玲,不由一愣:“你不是赵公公身边的吗?跪这儿干什么?” 春玲哭丧着脸:“王爷,奴才不小心撞到了四季公公,他老人家罚奴才跪在这里静思己过。” 他眼巴巴看着宋亦安,这位王爷人美心善,只是这些小事,一定能饶过他? 宋亦安打量了一下春玲的猪头脸:“四季抽的?” 春玲含泪点点头:“都是奴才眼瞎,冲撞了四季公公。” 宋亦安看着他这个脸,脑海中就瞬间有了季青临正反手抽人的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要不怎么说传言都是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呢? 这季青临,的确是又美又凶,哪怕要装个小太监,也是那种凶戾嚣张,恃宠而骄的小太监。 她轻笑一声:“这么宽的宫道你能撞他身上,看来你是真瞎啊。” 她摇摇头扬长而去,走了两步,转头:“四季今年才十八呢,说什么老人家?你不止是眼睛不好使,这脑子也不好使啊。” 春玲睁大了眼睛:“王爷!” 说好的人美心善呢? 王爷您确定那四季,不是跟您上行下效? 传言误我啊! 宋亦安温和地看他:“跪好,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回浣衣局。” 春玲脸上的委屈一滞,惶恐低头,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位王爷……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宋亦安再没有看他,扬长而去。 像春玲这样的人,以为她不爱跟人计较就是好糊弄,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处理得顺手了。 她这会儿没兴趣诈春玲的口供,倒是对季青临更感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能让季青临临时选择打草惊蛇,直接收拾赵公公的心腹? 宋亦安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就见春芽春茗小狗儿似的,满脸崇拜地跟在季青临身边。 两个小丫头见了她,眼睛都亮了。 “王爷!多谢王爷留我们在承乾宫!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报恩王爷!” 宋亦安挑眉看季青临:“你跟她们许诺什么了?”就这么笃定本王会答应? 季青临垂眼躬身:“王爷,赵德柱有逼养对食的习惯,而且喜欢虐待人。” 宋亦安噗一声笑出来:“罩得住?这名字挺狂啊,谁啊?” 季青临眼角微抽。 春芽小小声提醒:“王爷,就是赵公公,赵管事呀!” 宋亦安轻咳了一声,含笑挽尊:“没在名册上看见他名字。……对了你刚刚说他怎么了?” 季青临沉声道:“他之前曾经看上春笋,为了逼她就范,才提拔了赵嬷嬷做管事,专门刁难春笋。” 宋亦安微微皱眉。 如果是这种事,那这两个小宫女的确是不能还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甜杏,你去把春芽春茗安顿好。” 甜杏甜甜一笑:“跟我来!” 两个小宫女感动得一塌糊涂,红着眼眶抹着泪,跪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跟上甜杏去了。 季青临本也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就算是宋亦安不同意,他也还有别的办法保住这俩宫女。 没想到,宋亦安答应得这么痛快。……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高贵皇子。 安顿好了春芽春茗,两人边走边说。 季青临道:“春芽春茗提到,大约四个多月前,赵嬷嬷险些将春笋体罚至死,但当时春笋宁死不肯找太医,反而自己吃药硬抗了事。” 宋亦安摸下巴:“你是怀疑,当时春笋病得蹊跷?” 季青临点头:“春芽春茗都说赵嬷嬷当时十分愤怒,还说赵嬷嬷坚称春笋当时意图碰瓷,她根本没有打那么重。 在春芽春茗的描述中,这赵嬷嬷在浣衣局横行无忌,从没因为体罚谁而觉得内疚心虚。 因此,不排除赵嬷嬷说的是实话的可能。 或许当天,春笋的身体状况因为某些原因,真的不好。” 宋亦安皱眉:“你是想说,她挨打那天可能遭人强迫吗?” 四个多月前。 这个时间太敏感了。 春笋怀的那个孩子,大小就在四个月左右。 季青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转而道:“两人言语中提及最近春笋心情忽然变好,而且十分珍惜她头上戴着的绢花。 大前天,赵嬷嬷搜出了春笋的绢花之后,连病了也不肯闹出动静的春笋,却找到赵嬷嬷大吵了一架。 我想,这个送春笋绢花的人,应该对春笋十分重要,而且,这个人应该有些本事,这才不知不觉中给了春笋反抗的底气。” 宋亦安点点头:“那个绢花是宫外最流行的款式,价格昂贵。那个给春笋买花的人有钱且很用心,想必跟她关系极好。” 季青临看她。 宋亦安笑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虽然我足不出户,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笑眯眯看他:“不怕告诉你,这绢花是我店里卖的。综上所述,有钱,能给宫女底气,还送了绢花……我身上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第9章 你看我肚子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懒洋洋笑眯眯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翘着胡须,有恃无恐的猫。 他略过心头古怪想笑的感觉,垂眼道:“臣会派锦衣卫去王爷的店里惯例询问,还会去核实春笋戴花前后时间段内的出宫人员名单。” 他没有接宋亦安那自述嫌疑的话,虽然只是才接触,他却已经对宋亦安有了一些简单直白的认知—— 这位王爷骨子里的自傲,是不会允许他自己做出强暴女子的事的。 季青临想了想,接着道:“我怀疑赵嬷嬷找到的并非只是春笋的绢花,应该还掌握了她怀孕的证据。 据春茗说,两人吵架之后,春笋就脸色煞白地出来,显得很绝望。当晚,她出去过一趟,第二天就自杀了。” 宋亦安笑容一敛,眸色微沉:“你想说什么?” 季青临道:“赵嬷嬷的存在就是为了压迫欺凌春笋,好让她被迫倒向赵德柱,让赵德柱与她成功对食。 赵嬷嬷这半年来在浣衣局作威作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之后,还舍得放手吗? 一旦她掌握了春笋不得不服从的证据,她会不会立刻逼迫春笋同意,好让赵德柱得手,以讨好赵德柱?” 宋亦安沉默以对。 春笋今年才二十岁,人生才不过刚起了个头。 如果今天他们所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就先遭遇了霸凌,接着便是强暴,然后再被赵嬷嬷用怀孕胁迫,让她伺候了赵德柱。 如果真是这样,她无望之下自杀,就都说得通了。 她以为她能熬过赵德柱的侮辱,但时隔四个月后再遭强暴,她真的能受得了吗? 宋亦安沉声道:“如果赵德柱真做了这种事,别说他的帮凶他罩不住,就是他自己,也得死!” 季青临给宋亦安倒了一杯热茶,问道:“王爷在浣衣局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宋亦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有赵嬷嬷的房间里有血,院子里一滴没有。另外,我还在她床铺地下找到了血色的小脚印。 她枕头上的血迹最多,床幔的前半部分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应该是在睡梦中的时候,脖颈就已经形成了伤口,接着凭空出现在了湖里。” 季青临皱眉:“听起来,仿佛真是鬼婴作祟,先将她咬死,再带走抛尸一样。” 宋亦安嗯了一声:“我询问了跟赵嬷嬷同住一个院子的人,他们说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曾听到婴儿啼哭。 因为当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出去,后来不知为什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中一个人倒是大着胆子在窗户上看了一眼,说在院子里看见一个拖着鱼尾巴的女人,带着一个满地爬的婴儿,直接穿墙就不见了。” 季青临皱眉:“这么邪?” 宋亦安揉揉眉心:“是邪得慌,他们那边推门没找到赵嬷嬷,被屋子里血糊糊的样子吓得不轻,正犹豫要不要报给禁军,我们就过去了。” 季青临见她脸色有些白,提醒道:“王爷该吃药了。” 宋亦安手一顿,含笑点点头:“是该吃饭了,走走走,小四子,王爷今天带你去吃长安美食!” 季青临不为所动:“王爷想吃什么都可以,但,药得按时喝。还有,万岁爷交代了,案子彻底勘破之前,您不能出宫。” 宋亦安瞪他:“你是来查案还是来管我的?” 季青临耸肩垂手,恭顺无比:“王爷稍等,药很快就到。” 宋亦安算算时间,吃了一惊:“你从回来就交代他们熬药了?” 季青临点头:“王爷聪慧,天下无双。” 宋亦安狠狠翻了个白眼。 我可去你的!你这是把本王爷当任务在刷,按部就班,父皇说一个步骤你就完美执行一个步骤,可真是够够了! 那么一大碗药灌下去,宋亦安顿时歇菜:“我得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起来吃大餐。” 季青临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寻思着美食,都没脾气了:“是,王爷安心去休息,等醒来了就让御膳房送饭。” 宋亦安还真就安心睡着了,且一觉睡到了大晚上。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大殿里非常暗,虽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但一米之外都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宋亦安忍不住手脚冰凉,浑身冒汗:“四季!四季?!” 整个大殿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周围密不透风,又闷又热。 宋亦安难受得直皱眉,浑身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却一脚踩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她惊得一低头,就见一个小臂长的小孩儿,正把小手从他脚下拽出来,还扬起了脸来冲他笑。 小孩儿一咧嘴,满口的尖牙露了出来,在暗夜里闪烁着寒光。 宋亦安惊得睁圆了眼睛,心脏瞬间不堪重负地狂跳起来。 就是在这眨眼间,那小孩儿已经顺着她的腿迅速往上爬,眼看着就要钻进衣摆里,爬到腰里。 “……”卧槽!!!宋亦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季!青!临!”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宋亦安隐隐约约看到了季青临的脸,立刻手脚并用地冲过去,死死把人抱住。 “王爷?王爷?王爷醒醒!!!”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有人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叫他。 “宸王殿下?王爷!宸王!清醒点!” 宋亦安猛地睁眼,周围的光线十分刺眼,并不是她之前所处的黑暗的大殿。 她怀里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周围很明亮,外面骄阳正好。 她还看到了甜杏,小姑娘正满脸惊慌地看着他:“王爷,王爷您看看我,我是甜杏啊!您是不是梦魇了?” 宋亦安头疼欲裂,想摇摇头,脸蹭到了腰扣上,才发觉自己还抱着个人。 她仰头,正好对上季青临俊美到嚣张的脸。 宋亦安松开了手,嗒一下跌落回了床铺里,瘫着就不想动了:“我睡了多久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她摸了摸喉咙,好像有些肿了。 甜杏要哭不哭:“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就呼吸急促,还一直张嘴叫人,看口型是在叫四季,您还叫了季青临季大人的名字。” 她询问道:“王爷您哪儿不舒服?” 宋亦安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梦到的那个嘴巴咧到腮帮子上的婴孩儿,还有他爬自己腿的场景,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刚刚,那鬼婴就是顺着她的衣摆往小腹里钻,黏糊糊冷冰冰,太吓人…… 宋亦安猛地僵住了:“四,四季,你,你刚刚……一直守着我,中途没去方便也没去调戏小宫女,对?” 季青临一凛:“怎么回事?你慢慢把手拿出来,别急。” 他以为是有什么毒虫毒蛇钻进来宋亦安的衣服里,但,并不是。 宋亦安好看的眼睛扭了扭,要哭不哭地缓缓撩开了衣摆,露出了她平摊白皙的小腹。 只见那上面薄薄的有些湿痕,竟是一串儿血红色的……小脚印! 第10章 睡得惊悚 宋亦安小腹上的小脚印十分“新鲜”,让人看一眼,就能脑补出鬼婴缓缓爬进她衣服里的可怕场景。 甜杏脸色刷白:“王爷!!!” 就连季青临也变了脸色:“我一直在外间,没看到任何人进来!” 他紧紧盯住宋亦安小腹上的脚印,忍不住伸手想碰:“这是血吗?” 宋亦安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神,见他如此,便把衣衫盖上了。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但她娘若是知道季青临碰了她腰身……可能会宰了他。 甜杏如梦大醒:“四季!谁叫你碰王爷的?你的规矩呢?!” 季青临这才想起宋亦安的洁癖,拿内力逼白了脸色,垂头认错:“奴才僭越了!” 宋亦安摇头说了一句无妨,揉了揉闷疼的眉心,下床,一边思索一边到处搜寻。 季青临没必要说谎,也就是说,真的没有人进来。 窗户从内关闭,没有撬开的痕迹。 那么……想要避开所有人视线进屋,就只能是在她回来之前! 能藏人的衣柜等处没有异常,摆件家具之后也没有人。 她的目光迅速在屋子里扫视,最终盯住了床底。 就在她走向床前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惊呼。 “正殿走水了!” “快救火!” “王爷快出来!” 与此同时,滚滚浓烟蹿进了内室,呛得人呼吸困难。 甜杏迅速拿了外衣给宋亦安披上:“王爷我们先出去!” 季青临已经冲出去又拐了回来,脸色凝重:“外间已经烧着,出不去了!走窗户!” 迅速冲撞开了窗户,转身来拉宋亦安。 宋亦安跟着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回身,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床铺,掀了褥子直看床底。 一张布满血污的肿胀脸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 宋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 想到不久前她就睡在一具巨人观的尸体上面,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追过来的甜杏滞了滞,惊声尖叫:“王爷快跑!” 宋亦安不但没跑,还伸手掐住那张可怖鬼脸下面的脖子。 入手软烂中带着可怕的肿胀:“的确是尸体无疑。” 甜杏险些哭了。祖宗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不是尸体还能是活人? 季青临转头看到宋亦安拽着尸体那模样,呼吸都滞了滞。 就是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宋亦安已经把那狰狞尸体拽出来了半截。 但上半截身子出来之后,宋亦安便再也拖不动了,似乎是卡住了,又似乎是那尸体的手死死拽住了床底。 周围火光缭绕的,三个人却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诡异的尸体太狰狞吓人了。 身体肿胀了一大圈,高度腐烂,眼球暴凸,眼神怨毒,仿佛一只泡水许久的白猪。 随着宋亦安的拖拽,尸体下面滑出弧度诡异的血痕。 宋亦安拖拽不能,便索性放手,只上下打量:“女的。” 季青临倒抽了一口凉气:“……王爷……” 竟忍不住失语。 宋亦安眯眼往尸体脸上凑:“奇怪。” 她怎么好像看到这尸体流了血泪了? 解冻了? 被挤压得快炸了? 还是别的什么? 都巨人观了,怎么会不臭呢? 思考间,火已经烧进了内室,凶猛的浓烟呛得她一阵发晕。 季青临知道她身子弱,绝对经不起这种浓烟,立刻上前,跟甜杏一起将人拽到了窗户边。 宋亦安胆子大但力气不行,挣扎未果只能被两人塞出屋子。 她哎哎直叫:“把人家小姑娘也带上!” 季青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主儿竟然管那么个玩意儿,叫小姑娘?! 他心中瘆得慌,却也知道这尸体来得蹊跷,绝对是破案的重要线索,上前便要翻进窗户。 就在这瞬间,一股烈火轰然朝着窗户冲了出来。 宋亦安瞳孔骤缩,一把拽住季青临的腰带:“算了!” 尸体和线索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 季青临恐拽伤了宋亦安的手臂,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转头看她,就见她眼底倒映着凶猛的火光,仿若摇曳着一股邪佞的戾气。 他凝眉再看,就见宋亦安眼神平和了一瞬,忽然着急起来:“小黄呢?!” 这位刚刚十分爱惜人命的王爷,这会儿竟然要往冒火的窗户边凑。 季青临眼神复杂地拽住她,硬生生把人拖走了。 三人转回到了前院,正见侍卫长杨林等四个人冒着烟冲出来,显然是冒死冲进去救宋亦安去了。 其中一个小太监怀里就抱着大胖橘,这胖猫身上灰黑,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小太监的衣裳,叫得又委屈又凄惨。 宋亦安拎了一桶水泼灭小太监身上的火,急声问杨林:“里面还有人吗?” 众人见她安然无恙,无不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喜极而泣。 杨林点了点人数:“都安全出来了!” 转头看看那凶猛的大火,脸色十分凝重。 宋亦安心头一松,轻摸胖橘的脑袋:“事发突然,你们已经做到最好了,与其担忧多虑,不如之后将功补过,查出起火的原因。 甜杏会让脚程最快的人去请太医来,你们先到一旁坐好,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不要乱动加重伤势,救火的人很多,不差你们四个。” 她声音平静温暖,让四人紧绷的神经再次得到了安抚。 等四人坐下开始处理伤口,宋亦安才问道:“你们可发现什么异常?”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跟着杨大人他们冲进去,没找到王爷,但找到了躲在床角的小黄主子,没发现什么异常。” 杨林则凝眉,迟疑道:“卑职似乎嗅到了硫磺火油的味道,但冲进屋内之后,却又似乎没有那味道了。” 另外两个侍卫则连异味都没察觉到,只说转了两圈没找到人,便冲了出来。 宋亦安记得很清楚,她把尸体的上半截都拽了出来,十分醒目,不可能四个人都看不到。 但杨林几人身负重责,不细找之后确定她不在屋子里,肯定不敢出来,所以也不存在看漏了的情况。 综上所述,那尸体竟凭空消失了! 宋亦安见小太监抱着胖橘不敢乱动,伸手抱走了它,温声道:“你叫福安,别怕,让四季帮你处理伤口。” 小太监福安眼眶一红:“谢王爷大恩!竟还关心奴才这样低贱的人!” 宋亦安见他年纪尚小,却有勇气冲进火海中救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该失去小黄了。” 福安呆看着她笑容温柔的模样,又恐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忙羞窘地低下了头:“这是奴才该做的。” 他是猫狗房派来伺候小黄主子的,把小黄主子救出来,本就是他的责任。 说话间,太医院院正亲自带着下属匆匆过来。 宋亦安十分乖巧地伸手让院正诊脉,又吩咐其他太医尽快为杨林几人处理伤口。 甜杏急得直跳脚:“王爷您别说话,安静让院正大人给您诊脉!” 杨林福安等人也连连劝她不要担心自己,万万别让自己出事才是。 宋亦安点点头闭上嘴巴,漂亮的眼睛看向了一片火海的寝宫。 直到火灭了,都没有再从里面冒出什么人,或者是东西来…… 第11章 诡异消失的脚印 救火的侍卫宫女太监很多,再加上皇宫构造特殊,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将火扑灭了。 房屋结构哪怕烧了一遍,也依旧十分坚固,已经有太监宫女进去搬没烧坏的东西出来。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看见尸体的惊呼。 看来,那具尸体是真的不见了。 但宋亦安还是在院正诊脉之后,亲自进去了一趟,一寸寸搜寻检查,重点看了床下。 床下没有残肢断臂,其他地方也没有烧焦的肢体。 甚至于,之前的血迹也没有了。 仿佛之前她所见所闻,都是一场幻象。 宋亦安清俊的脸上浮出笑意:“妙啊!” 季青临看着满身清贵,温润如玉的少年王爷,总觉得她眼底深处有恶兽被挑衅般的戾气。 明明对方笑得温和,他却竟有种透过神仙皮子,看到了魔物的感觉。 那样可怕的尸体。 这样凶猛的大火。 这个人,怎么会半点儿不怕?反倒像是被激起了凶性? 季青临护送她出了烧坏的寝宫,看看影壁方向,低声提醒道:“王爷,皇后娘娘过来了。” 宋亦安立刻撇开研究半晌的门板,转过身,笑得一脸无害:“娘怎么来了?吓到了没有?” 匆匆进门的皇后娘娘俏脸含煞,快步走到了宋亦安面前。 她沉默着打量了一番,见宋亦安头发烧焦了一缕,衣裳也多有损毁。 再看季青临,身形狼狈,衣裳烧毁更多,便知道当时情况之危急。 皇后抿了抿嘴角:“这案子你还要查吗?” 宋亦安含笑点头:“当然要查。” 皇后挑眉:“确定?” 宋亦安勾着嘴角,笑得和气:“先想砸死我,再想烧死我,这样欺负到我头上来,便真是闹鬼,我也得亲手扒一张鬼皮出出气才行。” 皇后竟是笑了:“好!” 她本就长得极美,明艳雍容如同牡丹,只是往日不笑的时候,那一身气场总是压得人忽略她的美貌,这会儿笑了,才见真容。 她点点宋亦安的额头:“去我那儿洗漱。” 宋亦安点头,乖宝宝似的应了。 皇后冷眼看跪了一片的众人,沉声道:“等本宫用完了饭,便要知道这火是如何起来的!” 满宫的宫女太监侍卫们齐齐应诺,头死死抵在地上,无不脸色发白,惊恐不已。 大白天的,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着这么大的火,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宋亦安向太医询问了杨林福安几人的伤势,又安排了几人养伤,这才叫了甜杏和季青临去追皇后。 皇后正跟院正李林说话,知道女儿无事,但也要吃药休息,缓缓放松了神色。 等宋亦安带着季青临和甜杏追上来,皇后温和地看向了季青临:“今日多谢你,本宫记下你这个人情了。” 季青临腰弯得更厉害了:“这是奴才的本分。” 皇后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年轻的锦衣卫奴颜婢膝得完美,但眼神清透,眼底深处没有半点儿卑微。……是个极骄傲的人啊。 一行人很快到了坤宁宫,分别之际,宋亦安才开口跟季青临说话:“让甜杏带你去洗漱,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烫伤药和药酒。” 季青临垂眼道:“只是些许皮外伤,奴才没事。” 宋亦安笑了一声:“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小心哪天肉都夹不动了,那可就来不及咯。”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走远,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他之前带宸王出来的时候,被烧红的窗棱砸了一下,如今整个左肩都是木的。 可他自认伪装完美,这伤从外面又不易看出,宸王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是他理解错了?宸王并不是在说他的肩膀? 宋亦安自是不能解决他的疑问了,她这会儿正在洗漱。 皇后沈织翼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脱衣裳,目光里含着凝重。 宋亦安去了外衣,一撩衣摆,顿时皱眉。 小腹光洁干净,之前那一串儿脚印,竟是消失不见了。 再看里衣,衣裳干净,没有半点儿血迹。 皇后问道:“发现了什么?” 宋亦安把里衣脱掉,凑到鼻子下面细细闻了闻,除了烟火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 她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好说。” 皇后挑眉:“你当着季青临的面儿掀衣服了?” 宋亦安笑眯眯把衣服放好:“看个肚子怕什么,是叭?” 她动作麻利地转了个圈儿,以示自己真的没有伤到:“这下娘该放心了?我好着呢,皮光水滑。” 皇后美丽的脸上滑过无奈心疼之色,没好气地瞪她:“胡闹!” 她犹豫了一下,想问问孩子是不是看上了季青临的颜色,又忍住了。 她看了一眼宋亦安胸口勒着的束胸,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娘会想办法的。” 宋亦安笑眯眯地点点头,认认真真的洗了好几遍手,这才进了浴桶。 既然明知道那尸体奇怪,自然就要完全清洁自身,免得糟了算计。 一边洗,一边道:“今日的火烧得蹊跷,那般劲头,说是为了遮掩什么也可,可要说是想烧死我,也可。” 皇后眼底划过一丝厉色:“你是正统嫡子,母族又过分显贵,如今成年了出来活动,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 她冷笑道:“秽乱宫廷,这个罪名有的是人想扣到你头上!” 宋亦安掬了把水洗脸:“有人传流言了?” 皇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这些不用你操心,娘拿宫规就能玩儿死他们。” 宋亦安笑弯了眉眼:“我娘就是厉害!” 皇后被逗笑了。 宋亦安趴在浴桶边儿,仰头看她:“能把黄磷和火油弄到我宫里不容易,我还得住我那儿,娘这儿太密不透风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明知道女儿想以自身为诱饵钓鱼,却还是应了: “好。你先住偏殿,最迟三天,娘让人把正殿重新整理出来。” 宋亦安忍不住笑:“娘,我今天特别想吃您做的松鼠桂鱼。” 皇后笑出了声来,柔声道:“娘去给你做,等你洗好了就能吃到。” 她比任何人都跟更知道女儿有多聪明,也因此,她更内疚让女儿背负了不该她背负的东西。 所以,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会竭力满足女儿的心愿。 不论是吃的,还是什么人,只要女儿想,她就会让女儿顺心遂意。 第12章 我打不过啊 等宋亦安洗漱完出来,皇帝已经过来好一会儿了。 心爱的儿子险些被火烧死,这位向来仁慈的天下之主发了很大的火,处罚了一大批人,甚至当场杖毙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太监和宫女。 但他所有的尊贵,都在看到宋亦安的时候收敛起来,跟所有担心儿子的普通父亲一样,上下打量,温声安抚。 他盯着宋亦安喝了安神汤:“你身子不好,烧过的宫殿不宜再住,朕给你换一座寝宫,你喜欢哪儿?朕立刻让人把宫殿清出来。” 听他的意思,哪怕宋亦安看上了有主的宫殿,他也会让里面的娘娘立刻腾地方。 皇后忙起身行礼:“皇上心疼安安臣妾知道,您让她自小就随心所欲,免顾宫规,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宠爱了,再多的福分,她该承受不住了。” 皇帝皱眉道:“安安是朕唯一的嫡子,若非他身体病弱,连皇位都继承得了,什么福分承受不起?这话日后不许再说!” 他神色渐冷:“朕不信今日这火只是意外!哼!往常那些人冲太子使手段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动到安安头上,简直是找死! 织翼,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朕早说过,只要安安身体养好,就是我大明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如今他做不了太子,不过得了几分宠爱……” 皇后声音微微拔高:“皇上!!!” 她声音微颤:“我知道您的心意,求您万万不要再说这些了!安安能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享福高兴,我便别无所求。” 今日的大火,或许只是有人借着案子试探帝心罢了,可皇上想让安安做太子的话传出去,安安日后得面对多少敌人?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见妻子吓得脸色发白,不由有些讪讪:“朕就是想让天下人知晓安安的尊贵,好震慑宵小,看把你吓得。” 他轻咳一声:“也罢,承乾宫离你我寝宫最近,未免你担心,就还是让安安住承乾宫。一会儿朕让人尽快把正殿修补好。”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是呢是呢,父皇说到儿臣心坎儿上了,还是承乾宫住着最舒坦。” 皇帝见儿子笑得可爱清俊,一时间只剩下了满心的慈爱。 他摸了摸宋亦安的头顶,陪着娘俩儿用了饭,便匆匆处理政务去了。 等送走了皇帝,回到了寝宫内,宋亦安偷偷瞄了一眼皇后。 皇后懒洋洋摸了摸眼角,不见半点儿脆弱:“看你娘的戏有趣吗?” 宋亦安忍笑:“有趣。” 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神色微凝:“你父皇是真疼你,但帝王的疼爱向来是把双刃剑。” 宋亦安含笑点头:“我知道呢娘。”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塞给她一把匕首,慵懒道:“去,必要的时候……娘会替你兜底。” 宋亦安眉眼一弯,笑得整个屋子里都仿佛亮堂了。 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哪怕是在收拢天下至宝的皇宫,这样的宝贝也屈指可数。 这把匕首,她眼馋了许久了。 皇后温柔一笑:“去。”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季青临已经在火场里转了好几圈,也参与了慎行司对当值太监宫女的审问,对起火经过有所了解。 见宋亦安过来,他立刻躬身迎上来,低声道:“有人在门窗上涂了黄磷,黄磷易燃,正午太阳直射便起了火。 我在水缸附近的水桶上发现了大量油渍,应该是刚起火的时候,众人慌乱拎了水桶浇火,水桶里装了火油,这才烧得那么猛。” 宋亦安抬眼看他:“业务很熟练啊。” 季青临垂眼:“锦衣卫最常见的不过火海、病逝和匪徒截杀。” 宋亦安觉得他把三个笑话说得很精髓,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那种会爆炸的尸体见过没?”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过。” 宋亦安意味深长地道:“今早睡我床下的那小姑娘,她瞧着像是停尸不当造成了极度腐化膨胀,但真要快炸了的那种尸体,怎么会不臭呢?” 季青临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她,又飞快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春笋的尸体,她的尸体不见了。” 为皇家做爪牙,他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但自从遇上了这位宸王殿下,他却不知道第几次生出探索之心了。 这位殿下分明足不出户,可知道的东西,却太多了。 宋亦安不意外地哦了一声:“女鬼都睡到我床下了,自然不该在停尸的地方。” 她轻笑了一声:“不过她既然那么喜欢我,总会再来找到,到时候我一定提醒她回停尸的地方好好睡觉,不要乱跑。” 季青临认真道:“无论王爷有什么想法,都请您万事先顾虑自己的安危。” 本来只是查秽乱宫廷之人,但这场火一起,事情就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了。 倘若有人要趁乱杀了宸王,那乐子就大了。 宋亦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这正殿烧成这样,当值的又都进了慎行司,你也查不到什么了,不如随心去各处溜达。” 季青临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让他去明察暗访。 其实皇帝派他来宸王身边,本身也是为了让他有个宸王近侍的身份,好方便查访。 只是今日这场大火之后,恐怕陛下更愿意把他当做宸王的护卫来用。 宋亦安清透的眸子仿佛总能轻易看透人心:“能保护我的人有很多,但能查清楚案子的人却很少。 四季,你只管去查你的,我这边自然有父皇和母后派来的人护着我,不差你这一个。” 季青临抬眼看她:“敢问王爷,今日与皇后娘娘所说的话是何用意?” 宋亦安转头看他:“嗯?” 季青临冷静道:“王爷今日对娘娘说,那宫女春笋想砸死王爷,王爷因何会如此笃定,春笋跳楼是为了刺杀您?” 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眼前这位有手段又有权利的亲王,最符合祸乱宫廷、杀人灭口的凶手的条件。 宋亦安被逗笑了:“你是想说,我强暴了春笋,招惹了报复吗?” 季青临问道:“王爷觉得对吗?” 宋亦安摇摇头:“不对,因为……” 她抬抬手:“因为本王出了名的弱鸡,没有那个能强暴人的体力。”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背着手,怜惜地叹气:“不瞒你说,就我这身体,春笋那种能浆洗衣服的女子,我打不过。” 季青临:“……” 第13章 不如你把它掏出来? 看着季青临空白了一瞬的俊脸,宋亦安无辜地眨眨眼睛,含笑问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季青临有种被她眼睛闪到了的感觉,忍不住垂下了眼帘,俊脸上滑过了一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 虽然但是,宸王的这个理由实在是有点儿强悍。 毕竟他今天才刚拖拽过这位主儿,当时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成力都没用完,就把人拖倒了。 宋亦安含笑道:“你要是想查放火的事,就去查黄磷火油,要是查春笋,就继续去浣衣局。” 季青临微微皱眉。 宋亦安照旧一眼看透他在顾虑什么:“放心,我身边的大宫女清桃回来了,她会功夫,护得住我。” 季青临想了想,点头:“还请王爷这两日不要单独出门,如果非要出门,还请一定带上侍卫。” 宋亦安点头:“自然。” 季青临总觉得这位王爷心里憋着坏,可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病弱王爷能干什么,便顺从心意去查案子了。 宋亦安勾唇轻笑,转头看了一眼烧得漆黑的寝宫大门,清透的眼瞳里缓缓染上笑意。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宋亦安吃吃睡睡散散步,仿佛跟案子完全抽离开了。 期间,季青临顺着黄磷的线索查到了宫外,已经出宫两天了。 这晚,宋亦安照旧散步归来,看了会儿书就睡着了。 她住在偏殿,内室有清桃甜杏两个守着,外间也有两个太监守夜。 哪怕宋亦安睡着了,四个人也警醒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凌晨时分,四个人才终于忍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宋亦安向来觉浅,但睡眠质量良好,因而听到外面有女人低低哭泣喊冤的时候,她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冤枉? 冤枉了好啊! 本人最喜欢的就是帮人伸冤! 不是人的话,鬼也行!她也可以帮忙! 窃窃鬼语由远及近,夹着细细的婴儿啼哭,时而隐约呢喃,时而凄厉嘶吼,仿佛发声的女鬼口舌腐烂,只能发出这样含混的悲鸣。 宋亦安借着月光看了看甜杏和清桃,两个小姑娘睡得酣甜,脑袋一点一点,像是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声响。 宋亦安热心肠地想下床帮忙,但虽然警醒地睁开了眼睛,却觉得身上沉重得厉害,她试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情况很像是鬼压床,能感知甚至能看见,但就是动弹不得。 这一刻,似乎整个承乾宫都睡着了,唯有她一人,被动等着那女鬼带着婴孩儿渐渐逼近。 宋亦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眼睛则看向了窗户。 那窗户就在甜杏和清桃背后。 此时,雪白的窗纸上渐渐映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越来越大。 似乎是个人。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那影子非常庞大,模糊的轮廓处有很多诡异的凸起,让人无端想起之前那具睡在床下的尸体。 忽然。 那影子趴在了窗户上。 红色的巨大掌印渐渐渗出,接着,两个掌印中间的位置,隐约显现出了一张凸出眼球的脸的形状。 宋亦安呼吸微微乱了乱,看着窗户上那两个圆滚滚的血印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日看到的尸体暴凸的俩眼球儿。 造孽啊!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声,似乎被吓到了。 不知何时停止的哭泣声,随着她的喘息再次响了起来,含糊喊着话。 “冤枉啊!我死得好冤!” “我死得好惨!” “你来陪陪我!” …… 窗户陡然被几根粗壮的手指抓破,那怪物一点点打开了窗户,将肿胀变形的脸探进了屋子里。 宋亦安眼睛睁圆,看着那玩意儿把肿胀的脑袋搁在清桃和甜杏头顶,一脸的惨不忍睹。 因为这一吓,她整个手指猛地屈了起来,接着,整个儿手掌僵硬地握成了拳头。 那怪物已经爬了进来,嘴巴明明没动,却发出越来越凄厉急促的哭声嚎叫。 “来陪我!陪我和孩子!!!” “好疼!好疼啊!好疼啊!” “疼!疼!” “陪我!” 怪物血水滴答地从清桃和甜杏身上爬过来,扭曲着下了地。 它四肢着地,身体明明笨重异常,爬行的速度却极快。 宋亦安甚至没看见它是怎么靠近的,对方就已经将肿胀的脸凑到了她面前。 滴答。 滴答! 浓稠的血液滴在了脸上,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宋亦安险些窒息。 她耳膜被怪物的凄厉叫声惊扰得嗡嗡作响,脖子更是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那怪物掐住了她的脖子! 宋亦安脸颊抽动了一下,艰难出声:“好啊,我陪你。” 她猛地一撑身体,一脑壳撞在了对方的肿脸上。 碰! 柔软肿胀的触感分外恶心,还有不明液体瞬间飞溅出来。 宋亦安被溅了一脸。 换个人早就疯了,偏偏宋亦安竟然还笑了起来,抓着怪物的脖子借力坐起。 她这么热情的反应,倒把那怪物给弄蒙了。 就在怪物这一瞬间的停顿里,宋亦安已经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握住怪物的肩膀:“没问题啊小姑娘!我陪你啊小姑娘!” 怪物怪异地停顿了片刻,忽然沉默下来。 宋亦安抱着她的肩膀,又往前凑了凑:“我真陪你啊!来呀,坐下说说话!你是叫春笋吗?你孩子在哪儿哭呢?肚子里吗?” 她问着话,目光就看向了它肿胀的腹部。 怪物僵住了。 此时,晨光渐起,窗户上透出了一抹白。 怪物仿佛被将要到来的阳光惊到了,再次尖利地叫了起来:“杀人偿命,你来陪我!” 宋亦安攥住她的手腕,表情认真且热诚:“虽然我没杀你,但我不是说了,愿意陪着你吗?” 她连连发问:“你是春笋吗?你孩子都哭了,要不你先把它掏出来,我替你哄哄它?” 怪物赤白交加的眼球里闪过郁闷暴躁的情绪,凶狠地拍开她的手,要掐她的脖子。 宋亦安从枕头下抽出匕首,笑眯眯拿刀尖抵住它的脖子:“你不要激动啊,我没想抢你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她漂亮的眼瞳里满是真诚,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 第14章 哎,你等等我啊 任何一个人,独自面对如此可怕的怪物,即便不吓得手软脚软,也不可能这样理智淡定。 但宋亦安偏偏就做到了。 她甚至还很热情,甚至想跟怪物谈谈心:“你不要激动啊,我没想抢你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怪物僵了僵。 如果忽略宋亦安抵着它喉咙的匕首,它真要被她的神态和语气打动了。 它甚至没弄明白她这样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精准凶残的攻击力。 而且,这匕首很锋利,非常锋利,只轻轻一动,就刺进了它脖子半截,要是再稍稍用力,或许它的头会当场掉下来。 一人一怪就这样彼此对视,仿佛时间都变得隽永起来。 可清桃和甜杏先后皱眉闷哼,打破了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 虽然宋亦安和它都没有转头,却也知道两个大宫女很快就会醒过来。 不止是她们两个,就连远处也传来了拍门声,似乎有人急切地想要进入承乾宫内。 显然,再想二人独处是不可能了。 怪物后仰躲开了匕首,一把推倒了宋亦安,尖锐的指甲抓向她的眼睛。 宋亦安歪头挥舞匕首,似乎割断了什么东西。 怪物惨叫一声后退两步,因为疼痛而凶性大起,再次扑来。 宋亦安手中的匕首仿佛鬼魅般,再次刺向怪物的喉咙。 这匕首太锋利了,吹毛立断,如果当真被戳中,哪怕宋亦安没什么力气,也能削断怪物的半边儿脖子。 怪物不得不放弃攻击,战略后退,并迅速奔向打开的窗户。 清桃和甜杏才刚睁眼,就见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四肢着地,迅猛爬来,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在两人的尖叫声中,怪物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宋亦安提着匕首追上去,跳窗户的时候还不忘安慰两人:“不用怕,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两个大宫女都要疯了:“王爷别去!!” 眼睁睁看着宋亦安跳窗户追出去,踉跄了一下竟然跑得还挺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俩人也顾不上浑身乏力,头疼腿软,爬起来就赶紧追。 此时,承乾宫外等不到开门的季青临已经变了脸色,施展轻功翻身进了承乾宫内。 被他叫醒的四个侍卫有样学样,迅速翻墙跟了进来。 五个人才绕过了影壁,就听见后院后有数人奔跑的动静。 想到宋亦安就住后院偏殿,五人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拿出吃奶的劲儿飞奔到了后院,正看见前面的清桃和甜杏,两人一前一后追着宋亦安,脸色刷白。 而宋亦安,这位主儿穿着满身是血的衣裳,眉眼含笑地提着匕首,边气喘吁吁地追,边连连招呼前面的“人”: “等等呀!不是说好了让我陪你吗?” 五个人再定睛一看那个被宋亦安追的,好家伙,腿当下就软了。 即便是胆大敢下水捞尸体的杨林,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不小心绊倒在了地上。 那……那个像是大夏天暴晒五六天的尸体的玩意儿,特娘的竟然在跑路?!诈尸了卧槽! 季青临是唯一一个之前就见过那具尸体的,但尸体和会跑的尸体,完全是两回事。 饶是他胆子够大,也惊得呼吸都乱了一下。 而就是在这一下微不可见的停顿里,那尸体跑到了湖边,一跃跳进了湖里,惊起一片水花之后,不见了。 宋亦安苦恼地叫她:“哎!你等等我啊!”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后退两步,前冲,嗖地……跳湖了! “王爷!!”甜杏和清桃大叫着追到了湖边,清桃拦了甜杏一把,毫不犹豫地就跳了水。 甜杏站在岸边直跳脚,轴劲儿来了,也跟着就下了水。 季青临迅速冲到跟前,一把将甜杏拽了上来,把人直接扔到了岸上。 甜杏着急:“我没想下水,我就想在水边等着!” 季青临沉声道:“水下情况不明,你别冒险,我去把王爷带回来!” 不等甜杏回答,就迅速往湖中心游去。 这会儿,宋亦安已经游到了湖中心,而那怪物…… 怪物本来潜入到了湖底,但被宋亦安死死拽住了头发往上扒,竟仿佛被绑住了腿的青蛙,诡异陷入到了跟宋亦安的拉扯之中。 两人浮浮沉沉,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不同,纠缠的状态也不同,看得人头皮发麻。 宋亦安不高兴地死扯着怪物的头发:“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说好的陪你,你竟然撩完就跑?” 那怪物险些崩溃。 这特娘的怕不是个疯子?! 它是鬼啊! 是鬼啊!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怪物眼底冒出凶光,忽然拽住宋亦安的裤腰,忍痛往水下扎去。 巨大的力道不容抗争,硬生生把宋亦安拖到了水底。 这湖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宋亦安被它按在了淤泥里,几乎不能动弹。 对方发了狠,似乎想要将她生生闷死在淤泥里头。 头脑很快因为缺氧而晕眩胀痛,四肢也迅速变得乏力,但宋亦安的思绪却越来越沉静清晰。 对方的身体在湖水的浸泡下,似乎起了某种可怕的变化,血腥中散发着一股烂肉般的触感,让人碰之欲呕。 湖水浑浊,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只能感觉到,它本就肿胀的身体,似乎已经炸开了。 宋亦安只摸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她沉稳老练地迅速拽住对方头发往淤泥里按,另一只手则凶悍地拿匕首捅对方的身体。 她原本是想抓活口,但在性命受到威胁之后,她就不管那么多了,先废了对方的行动力再说。 她虽然身体弱鸡,但水性好,杀人技巧也好,而对方力大无穷,水性跟她不相上下,一来一往相互追逐浮沉,竟让外人完全无处下手。 清桃早就到了两人附近,但她功夫虽高,水性却没法跟宋亦安和怪物相比,竟几次都跟两人错身而过。 直到季青临过来,两人才一前一后堵住了宋亦安和那怪物。 湖底的淤泥已经完全被翻搅了起来,很难分辨出宋亦安的身形。 两人分辨了良久,才终于趁宋亦安和怪物缠斗分离的时候,拽住了宋亦安。 季青临从身后抱住宋亦安的腰,不容置疑地将她往水面上带。 哪怕是在这个过程中,宋亦安仍旧死死拽着怪物的头发。 那死不撒手的狠劲儿,毫无死角地表达着她对之前承诺要陪着它的坚持和真诚! 第15章 这位殿下有点儿疯啊 宋亦安自认是个极真挚且热忱的人,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怀着孩子惨死的小姑娘觉得孤单,亲自找上门来求陪伴,她答应了,她是真心实意想给它送温暖。 所以对方忽然害羞逃走,她就自己做主动的那个人。 可季青临显然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对方有武功且水性极好,她只能被拖着往上浮。 幸好她紧紧拽住了小姑娘的头发,一会儿一起上了岸,她会跟它好好谈谈心的。 季青临急于把宋亦安送出水面,所以没往后看,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能从拖拽的力道上,感知到宋亦安的不同寻常。 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以免把手里的这位贵主儿给扔了。 清桃紧随其后,她的震撼不必季青临少,但出于某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她没有强迫宋亦安松开怪物,反而忍惊抓住了那怪物的腿。 三人连成一串儿迅速上浮,在出水的瞬间,宋亦安觉得手中忽然一重,接着便是一空。 手中头发还在,但那怪物却逃了。 宋亦安喘口气,盯住翻腾的湖面便要下潜。 季青临死死拽住她,不容置疑地将她送往岸边。 他心里很清楚,鬼逃了可以以后再抓,但这位王爷要是出了岔子,在场的人全得陪葬。 宋亦安凝眉:“清桃打不过它!”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安全之后,奴才立刻去救清桃!” 宋亦安知道季青临很有些说一不二的狗脾气,也知道自己再折腾下去会连累季青临他们受罚,很乖地放松了身体。 季青临感觉到了她的配合,冷沉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 少顷,他把宋亦安带到了湖边,抓住她的腰身,直接把人凑了上去。 甜杏险些喜极而泣:“王爷!您没事?呜呜!吓死奴婢了!” 她忍不住抓了宋亦安的手腕,手指搭了一下,才稍稍松了脸色。 季青临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宋亦安手里还拽着一大把头发,头发上还有巴掌大的头皮,看着就让人觉得脑仁儿生疼。 她安抚了甜杏一句,转头看翻腾的水面,拽住要游向湖中的季青临,拿出脖颈间的玉坠哨子,用力吹响。 少顷,清桃从水下露面,迅速朝着宋亦安游了过来。 季青临再次看了宋亦安一眼,对这位王爷的心善有些惊讶。 上次是为了一只猫不怕火,这次是宁可放过自己拼命追逐的东西,也要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他少见这样的皇室中人。 等清桃上了岸之后,宋亦安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不等清桃告罪,她就颤巍巍道:“清桃,好冷啊。” 她浑身湿哒哒地坐在岸边,身形瘦削,脸色雪白,看着竟有些可怜。 清桃顿时顾不上其他,弯腰把宋亦安抱起来,还瞪了甜杏一眼:“还不快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甜杏如梦大醒,拎着裙角跑了。 宋亦安拽拽清桃的袖子,让她稍等,看着季青临道:“你带着杨林几个守住了这湖,立刻调派禁军一寸寸搜。” 又交代杨林四人:“你们都要听四季的安排,不要跟他为难。” 杨林四人忙垂头领命,心中又惊悚又钦佩。 这位主儿…… 太凶悍了?! 他们来的晚一些,站得高所以看得远,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王爷是怎么拽住了妖怪的头发,满脸微笑地浮浮沉沉的。 要不是那玩意儿长得太妖怪,他们甚至都要以为,王爷是在水里捉的锦鲤变得美人儿了! 四人都看向了季青临,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们可不相信眼前这位四季公公,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太监了。 季青临神色凝重地领命:“是。” 顿了顿,忍不住劝诫道:“还请王爷日后万万爱惜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这位殿下,似乎永远都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见识浅薄。 这世上……怎么会有宸王这种人?浑身是胆吗? 宋亦安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放心。” 季青临垂眼,只恭敬地微微躬身,再不去看她过分清透的眼睛。 他时刻记得,自己如今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旁人的死活,跟他不该有任何关系。 他最近有些失分寸了。 宋亦安并不在乎季青临的疏远,仍旧笑得温和:“手拿来。” 季青临摊开手。 宋亦安把那一大撮头发放进他手里,挑眉看他:“你懂的,去查。” 季青临看看手里的一大把头发,细细检查了一遍。 他很确定,关键并不在于头发,而在于那块巴掌大的头皮。 无论那怪物是不是真的,但这块生扯下来的头皮却一定是真的。 如果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必然头上带伤。 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收起来,等宋亦安一走,就让人叫了禁军来搜湖,自己则准备去一趟坤宁宫。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下令严查后宫。 他虽然只是暂时替宸王办事,但往日的行事作风还是要改一改,若真蛮横行事搞臭了宸王的名声,皇上第一个容不下他。 不过,他这边还没有安排完禁军搜湖,宋亦安倒是先洗漱完出来了。 这位少年王爷让人搬了软塌来湖边,披着带有白狐绒毛领子的披风,就这么盘腿坐在软塌上,捧着姜汤围观。 大胖橘粘人地追了过来,见她坐好了,就跳上软塌,挤进了披风里,趴在她腿上,冲着湖里喵喵轻叫。 清桃和甜杏站在她身后给她擦头发,越发显得她身娇肉贵,弱不禁风。 见季青临看自己,宋亦安摆摆手:“去,随你做什么。” 季青临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等着晒太阳的猫儿。 可这人……刚刚才追着个怪物跳过湖,分明是个连怪物都能吓跑的狼人。 宋亦安见他还看自己,疑惑歪头:“怎么了吗?” 季青临垂眼:“清晨水凉,王爷应当爱惜身体,请太医来看看。” 宋亦安点头:“那是自然的,清桃已经让人去请院正了。” 她的身体向来是院正和甜杏来操心的,虽然甜杏已经给她看过了,但明面上该走的程序,也还是要走给人看。 季青临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湖面,跟个小孩儿似的指挥人捞怪物,仿佛是在捞莲藕一样,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位殿下……有点儿疯啊。 第17章 她是不是在恐吓我? 季青临带着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去了各宫追查,虽然规规矩矩,但到底动静还是有些大了。 短短不到半天,宋亦安就收到了来自各宫娘娘们的慰问和关爱。 低位分的不敢来,怕打扰了宋亦安休息,只让心腹送了重礼过来。 高位分的如宫中四妃,则相约郑重其事地登门来看她了。 当时宋亦安正跟春芽聊得愉快,从这小丫头嘴里知晓了不少浣衣局的琐事。 她还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之前死在偏殿的小太监春何,就是从浣衣局里出来的。 听闻四妃联手前来,宋亦安眯眼吃了一块糕点,把胖橘塞给了福安。 不过,还不等她起身去招待几位贵客,那四位就已经带着一大堆奴才直接来了后院。 见宋亦安要起身下软塌,四人连声让她坐着别动。 德妃柔声道:“听闻你清晨那阵儿还落水了?快别起来,当心风钻进了斗篷,再伤寒了。” 宋亦安只好乖顺坐好:“谢各位娘娘关心。” 早有宫女太监搬来了桌椅茶点,安静却迅速,不到半刻钟,就让四位娘娘舒坦坐下了。 只这一样,就足以证明这承乾宫里的奴才们,经过了怎么样顶尖的调教。 四妃跟宋亦安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前些日子的生辰宴。 当时这位少年亲王眉目如画,满眼好奇,小仙童似地乖巧笑着,让她们脑海中都映出了不食人间烟火这几个字。 这会儿见承乾宫井井有条,她们只当是皇后把最好的人手都调给了宋亦安。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缠绵病榻十几年的孩子,可能有驭人之术。 齐淑贤德,齐最尊贵,德属末等。 德妃是太子之母,所以她虽然是四妃里最末的,家世甚至还比不上大多数低位嫔妃,却是宫里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尊贵的。 其他几个妃子要么无子,要么只生了女儿,纵然家世强悍,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跟德妃起争执。 而德妃本人,她是皇后的忠实拥磊,儿子还在皇后跟前养过一阵儿,再加上性子柔弱,更不会主动挑衅他人。 四人询问了宋亦安昨天的情况,德妃吓得脸都白了,淑妃连连直呼阿弥陀佛。 齐妃则狠狠拧眉:“你这孩子也真是胆大,遇到危险不想着躲避,让奴才们上,竟敢以身犯险,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贤妃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问道:“可招太医看了没有?” 宋亦安眉眼含笑:“四位母妃不用担心,我也是一时着急才落了水,其实没什么大碍,救我的人来得很及时,太医也已经看过了,我好得很。” 四人见她一张小脸儿被毛绒斗篷衬得越发显小,眉眼干净,笑容清透,哪怕各怀心思,都忍不住心软了几分。 齐妃哼道:“皇后娘娘就是太慈和,你身边的奴才连番照顾不周,又是火灾又是落水的,就该好好惩治惩治,不然谁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宋亦安摸摸斗篷领子,温声道:“这些年为了给我积福,母后越发宽厚,凡事只要不违背宫规她都很少责罚谁,其实啊,她性子爆着呢。” 皇后沈织翼,年轻时候甚至跟父兄上过战场,她的性子何止是火爆? 四妃都是当年跟皇后一起待过的老人儿了,骤然被宋亦安提及过去的皇后,顿时个个皮子一紧,表情全都又柔和了几分。 她们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故意恐吓,但细看宋亦安的表情,却只看到了满眼单纯干净。 也是,这小子自小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足不出户也就是看看书,哪儿会懂得言语纵横之术? 四人又安抚了半天,把带来的一堆好东西交给了承乾宫的宫女,竟忍不住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无他,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干净,还嘴甜会说话,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跟小仙童似的少年呢? 一直等要走的时候,齐妃才想起来正事来: “安安,齐母妃想跟你讨个人情。那浣衣局总揽整个宫廷的事儿,最近连本宫都有些调不动了,你看……”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你想查谁都不要紧,但你不能耽误宫务。 也就是齐妃了,她出身跟沈家势力齐平的李家,四年前还生了皇室的长公主,这才有底气在这种敏感时候警告宋亦安。 宋亦安早就把赵德柱查了个底掉,这位赵公公敢在浣衣局搞小宫女,自然是有粗大腿的。 齐妃已经吃了赵德柱十六七年的供奉,赵德柱在低等奴才面前嚣张阴险,但他在主子面前却是一条好狗。 更何况,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哪怕是强迫对食,也向来喜欢人家“自愿”,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出事。 宋亦安好说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齐母妃只管放心,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抓任何人,更不会让各位母妃难做。” 齐妃顿时笑了:“怨不得你妹妹才见你一面就喜欢你,你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 宋亦安笑得眉眼弯弯:“我也喜欢棠棠,过几天我能出宫了,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玩玩儿!” 齐妃笑容满面。 果然,宸王纵然饱受宠爱,却到底太过心软单纯了,根本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请求。 她甚至还替德妃也“求”了一桩人情。 两人连番要求照顾的奴才,估计一把就能从慎行司里提出来七八个。 宋亦安犹豫了一下,心软地答应了。 四妃顿时满意,满脸和蔼地走了。 整个承乾宫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宋亦安笑眯眯重新撸起了猫,仿佛放出那些险些危害她性命的奴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心情很好地看向了还在一寸寸打捞的池塘。 她有预感,这一次,仍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今日那怪物掐她的时候,她为了自保略显粗暴,应该切断了那怪物的一根手指,对方甚至还惨叫了一声。 可她之前回去的时候,床铺上不见断指,甚至连血都没有。 一切都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噩梦,那奔跑的肿胀尸体,仿佛只是迷雾映照出来的一片虚影。 但宋亦安跟对方深切“交流”过,她很清楚,一切都是真的。 宋亦安歪头看清桃,眼睛里不知何时爬上了疲惫的血丝: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无论谁要处理宫里的奴才,你都告诉他们,我不允许。” 清桃垂首应下:“是。” 今日四妃说了许多话,除了关怀,还有对承乾宫下人的不满。 这话她们能在这儿说,自然也能在皇帝面前说。 之前发生火灾的时候,皇帝已经打死了打伤了一批人,当天承乾宫内就进了不少新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太医前脚刚走,四妃后脚就到了。 倘若再像上次那样大面积换人,这承乾宫里恐怕要被钉子钻成筛子了。 清桃送宋亦安去了寝宫,安静地站在了门口,亲自守着。 果然,整整一天下来,那小湖泊都放干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个肿胀的女鬼,仿佛真的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消失不见了。 季青临查各宫奴才的事已经推进了大半,眼看着就要查完的时候,却忽然发烧晕倒了。 不止是他,当时跟怪物离得近的宋亦安和清桃,也都一起病倒了。 清桃和季青临卧床不起,宋亦安就更严重,直接烧得人事不知了。 要不是甜杏半夜听见声响不对过来探看,恐怕要出大事。 皇后不容置疑,当晚就直接把宋亦安带去了坤宁宫。 皇帝得了消息,更是直接从德妃被窝里掀了被子就走,一直守着宋亦安到了天亮,才满身疲惫地去上朝。 因为宋亦安病得太重,承乾宫的奴才们再次受了皇帝的申斥惩罚。 他还下令让宋亦安住在坤宁宫,什么时候病好了才能回去。 这一住就是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被关得十分不耐烦的宋亦安才被允许回承乾宫。 而就是这短短两天里,宫里就被流言蜚语塞满了。 不少人都觉得,是宸王玷污了春笋,又不肯认下春笋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招惹了怨鬼邪灵。 至于那死掉的小太监春何,浣衣局管事默默刘嬷嬷,肯定是宸王的帮凶,否则怎么会被女鬼先后干掉? 也就是宸王是皇室血脉,有龙气护体,否则,一定第一个出事! 不信就看清桃和四季,他们两个肯定因为是宸王的亲随,所以才被那女鬼迁怒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风寒,却怎么吃药也不见好,反倒是宸王这个病的最重的先好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真是贵人作孽,奴才遭殃! 在宋亦安还没有回到承乾宫的时候,承乾宫,已经被这股流言搅得不得安宁了。 如今的承乾宫,已经是个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都忍不住要绕道走的存在了。 连皇帝都听闻了消息,一边让人严惩口罪之人,一边私下里偷偷询问宋亦安,还暗示她不用害怕,真做错了事也没关系,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宋亦安满脸羞涩,俊脸粉红:“您忘了那年湖畔跟院正的聊天了?儿臣惭愧,虽然努力养身子,但……还是不行啊。” 皇帝:“……” 他捂住心口,黑着脸再没提这回事。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越过了后宫,直接下令把浣衣局的人给打了一大半儿,并且撤了赵德柱的职,让他做了最低等的洗衣太监。 第18章 脖子上的抓痕【修改】 皇帝亲自下令整治浣衣局,并撤了浣衣局一把手赵德柱的职,虽然没弄死他,却也让他做了最低等的洗衣太监。 只这一样,就让不少人看出来了点儿东西。 最近甚嚣尘上的流言,恐怕就是赵德柱弄出来报复宸王的。 可重罚虽然下了,但流言能杀人又岂止是说说而已? 况且防民之口如同防川,越禁的东西,反倒越让人无底线地脑补了。 如今,整个承乾宫仿佛都成了鬼地的代名词,只是下头人心里知道,却再不敢说了而已。 宋亦安养病的两天,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不少宫女太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甜杏的脸色也很不对。 她渐渐变得有些焦躁,连撸猫都不能让她平和心态,甚至当着皇后的面儿发了好几次火。 直到今日被允许回承乾宫,她才觉得自在了些,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回去的时候,整个承乾宫都变的安静了许多。 也因为安静,所以她走到影壁前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影壁后几个宫女太监的小生对话。 “现在连猫都不往咱们承乾宫跑了,昨儿晚上我又听见那对儿鬼母子哭了……我真的快吓死了!” “人家是贵主儿有龙气护身,咱们这些低贱之人可没有,别跟四季哥哥和清桃姐姐似的,只能被牵连等死!” “我听说齐妃娘娘的宫里最近在缺人手,还有郭贵嫔那儿也是……” …… 宋亦安一直压抑着火气腾地升起,眼中有猩红之色渐渐泛起。 她冷笑一声,大步绕过影壁:“要走可得赶早了走!免得被我牵连了只能等死!不过,慎行司里过一趟再说寻下家的事儿!” 那几个宫女太监嘴都吓白了,噗通跪下想要求饶,可不知怎么的,抬头看见了宋亦安的眼睛,就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往日里小仙童似的王爷,今日不知怎么的,竟仿佛恶鬼附身一样,明明脸上挂着笑,气场却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就好像跟恶鬼调换了一样,再不复之前的清透干净,美好单纯。 这两天跟去坤宁宫伺候的甜杏和春茗吓得脸色发白,狠狠瞪了那几个宫女太监一眼,忙忙追了上去。 可宋亦安像是憋着极大的火气,很快进了屋子,甚至锁上了门。 甜杏有些着急:“王爷您别生气,奴婢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几个!”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宋亦安的声音,明明还是那清冽干净的嗓音,这会儿却仿佛染上了一层阴霾: “不用这么麻烦,明日一早让慎行司过来提人!他们既然不懂规矩,又怕在这人招鬼,就滚好了!” 紧追而来的那几个太监宫女都吓蒙了,忍不住大哭着求饶起来。 宋亦安顿时被激怒,在屋子里摔了东西:“都是死的吗?不知道拦住他们?好好好!明日让慎行司的人把所有人都带进去调教!”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吓蒙了。 这是气话? 还是真的? 甜杏有些心慌:“王爷您开门好不好?万事都好说,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奴婢去叫院正大人……” 宋亦安在屋子里又摔了东西:“你要是想陪着他们,你就继续吵!” 甜杏红了眼眶,再不敢吭声了。 整个承乾宫的奴才们这会儿都聚集了过来,他们已经听说了前院的事,知道所有人明日一早会进慎行司,吓得脸都白了。 那可是慎行司啊! 无论有罪没罪,进去就得先脱一层皮的慎行司啊! 可他们越是害怕,越是不敢去吵宋亦安——今日的宋亦安,太反常了,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春茗早就被众人挤到了后面,这会儿脸色一片惨白。 她跟着伺候了两日,才知道这位爷生病之后到底有多难伺候。 简直像是披上了一层恶鬼的皮! 春芽慌张地找到了她,浑身颤抖:“姐姐,王爷他真的会把我们送到慎行司吗?赵公公认识慎行司好多人,我,我们还能活着出来吗?” 春茗脸色难看:“别怕,我们……我们去求四季公公!” 她本来很信任宋亦安,可这两日的相处时,宋亦安一日比一日阴沉的眸子,让她从骨头缝里生出了惧怕来。 甜杏虽然是大宫女,可她也被训斥得不敢吭声,哪儿可能替她们求情? 如今唯有圣上亲派的四季公公,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 春茗紧紧攥着春芽的手,悄悄去了后院的下人房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 听见有人进来,季青临警醒地睁开了眼:“谁?” 春茗含泪走到床边:“是我和春芽,四季哥哥……您好点儿了没?” 季青临脸色苍白,额头上有大量冷汗,但神色非常平静冷淡,仿佛所有病痛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寻常。 他淡淡道:“尚可。” 见春茗满脸惶恐,前院又似乎隐隐有些吵闹,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茗拽着春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四季哥哥,王爷听到宫里有人说闲话生气了,要把所有奴才宫女都送进慎行司受罚!” 季青临愣了愣,笃定道:“王爷脾气温和,为人善良,不会做这样的事。” 春茗满脸苦涩,连连磕头:“是真的!最近宫里流言蜚语太多,王爷名声尽毁,他这两日养病的时候生了好大的气,性子,性子有些…… 总之,求您救救我们!赵公公他虽然被撤职,但他认识许多人,如果我和春芽进了慎行司,一定会死在里面啊!” 春芽瑟瑟发抖,想跟着求拜,却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 季青临不相信宸王之前的和善是装的,这么做,恐怕别有深意。 他并不承诺两人什么,强忍虚弱下了床:“我去看看再说。” 直接去了前院。 春芽和春茗追了两步就不敢追了,她们怕宋亦安知道季青临是为了她们去问他,会发怒收拾她们。 季青临没有在意两个小宫女的小心思,发现越不过甜杏之后,便转身直接去了后屋,翻窗进了屋内。 一进门,他就忍不住惊了惊。 屋子里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道,像是血液的味道,又像是某种被遮掩过的尸臭。 宋亦安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明明闭着眼睛,却让人觉得神色阴沉,仿佛被恶鬼附身一样。 季青临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就在他迟疑了一下靠近的瞬间,宋亦安忽然睁眼,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恶鬼。 季青临瞳孔微缩:“王爷是否身体不适?” 才两日不见,对方身上的气质,却陌生得让他完全看不懂了。 宋亦安眼睛里不见往日的平和宁静,只有阴沉和不耐烦。 她似乎很冷,一直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裹:“你有事?谁让你进来的?” 她似乎还要扬声叫甜杏进来赶人。 季青临越发觉得不对,沉声道:“王爷忽然下令要把所有人送进慎行司,是否发现了承乾宫中有人搞鬼?” 他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盯着宋亦安的脸颊四周,以确认对方脸上是否有易容的痕迹。 但,易容的痕迹还没有发现,他就看到宋亦安下巴上有几道黑红色的痕迹。 瞧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脖子上狠狠抓挠过了一样…… 第19章 王爷被鬼婴抓了脖子 宋亦安下巴上的抓痕并不明显,若非季青临在细看她是否易容,甚至都不会发现。 季青临眉头微皱,上前一步:“王爷……” 宋亦安眼神陡然锐利:“站远点儿!” 她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更含着狰狞和癫狂:“虽然你是父皇派来的人,但,我也不一定没办法收拾你,不是吗?” 季青临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是否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承乾宫里,有人跟外人联合做小动作吗?” 他没有忘记找过来的目的。 明日所有奴才都会被送进慎行司,如果宸王不亲自改了这个口令,那么,这一次可能真的会死很多人。 宋亦安冷笑道:“若非有内鬼,难不成还能真的有鬼?你不用多言,不想明日一起进慎行司的话,就自己滚!” 说话间,她被子掉落,露出了瘦弱的锁骨。 真的有一道小婴儿抓出来似的的抓痕,颜色黑红,周边蔓延着可怕的细小血管一样的纹络,仿佛鬼怪所出。 扶着清桃过来的两个宫女惊呼了一声,其中一个直接吓得摔在了地上。 “啊!王爷被鬼婴抓了脖子!” 宋亦安猛地拉起了被子,脸色陡然阴沉:“住口!谁让你们进来的?!” 清桃一掌劈晕了那小宫女,但她叫得太大声,外面又支棱着那么多双耳朵,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宋亦安听着外面的嗡嗡声响,眼底的血色越发多了:“都滚出去!滚!!!” 她抓起枕头摔向了众人,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暴怒了。 清桃和甜杏连连安抚,但暴怒中的宋亦安甚至打伤了两人,接着陡然厥了过去。 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医院院正亲自来了一趟,给宋亦安扎了针,并严厉地警告任何人都不能再激怒她,否则恐怕要生大病。 因为这个,整个承乾宫都安静了下来。 季青临黑着脸离开了承乾宫,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剩下的宫女太监们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王爷晕了,明日等他醒来,一定会更加发怒地把他们送进慎行司的。 他们可不像四季公公,是圣上亲派,一定会死在慎行司里! 夜晚降临,承乾宫第一次没有太监宫女想往宋亦安面前凑。 只有大宫女甜杏在门口守夜,夜色昏沉,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宫灯。 甜杏一下子清醒起来,那人越走越近,却是春茗。 小姑娘似乎哭过,眼睛红肿,但这会儿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声道:“甜杏姐姐,我来帮您一起守夜。” 甜杏叹了一口气:“不用了,你去睡,免得王爷醒了看见你不高兴。” 春茗忙道:“我绝对不会出声打搅到王爷的!我就帮忙剪剪灯芯,万一王爷要是醒了要什么,我帮甜杏姐姐拿来!” 她连番保证,显然是想最后试着求一份安心和讨好的机会。 连四季都被赶走了,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睡一觉,然后等死? 甜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你可千万别弄出声响。” 春茗感激地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两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动作轻柔地剪短了灯芯,让不断跳跃的火光渐渐安稳了下来。 宋亦安一直没醒,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睡梦中不断裹紧被子,而且一直抓挠身上。 春芽透过床幔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睫毛狠狠颤了颤。 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甜杏:“甜杏姐姐,王爷明明那么和善,怎么忽然就……” 她忍不住擦了擦泪:“对不起啊甜杏姐姐,在承乾宫的这段日子,真的是我和春芽最开心的几天,我没想到忽然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一个在泥沼中求生的人,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来到了极乐国度,却发现他这个国度竟也是一个骗局一样,眼底含着绝望。 甜杏见她哭得可怜,忍不住道:“王爷从来不这样的,她自小性子柔软善良,总能看得见旁人的难处,也愿意力所能及地帮人家解决难处。 也就是这两天她身上不舒服才发了脾气……总之你别担心,太医已经开了药,王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就转变了话题:“总之,我会去交代慎行司的人,让他们别为难你,等王爷病好了气消了,自然会让你们回来的。” 这之后,她再没有跟春茗说别的。 可春茗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儿舒心,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见甜杏动了,悄悄跟上,就见甜杏在跟门口的侍卫说话。 她偷偷靠近,正听见甜杏冷着脸跟杨林道:“让你去通知慎行司你就去,一定要让人搜出来赵德柱的同伙! 敢故意在承乾宫里说小话惊吓王爷,简直是找死!杨侍卫,你给我记住了,王爷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为了主子的安全,即便真的在慎行司里打死了几个无辜的,那也是咱们对主子的贡献!” 杨林凝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春茗挤在墙角里,浑身发冷,眼神都忍不住渐渐空洞了起来。 假的! 都是假的! 她还是跟过去一样,到了哪儿最后都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春茗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地回了住处,见了春芽就抱住她狠狠哭了起来。 …… 夜色凝沉,又是凌晨时分,整个承乾宫里再次死寂一片。 一道黑影模模糊糊地飘过墙头,绕过影壁,走到了宋亦安屋子前面。 细弱的哭声渐渐狰狞起来,一股腥臭的风吹开了房门,长驱直入地进了正堂。 守门的甜杏瘫在地上,呼吸微弱,但眼神却惊恐难言。 她还醒着,却不知为何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屋子里隐隐传出了些声响,甜杏瞪圆了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那带着尖叫的黑影,将宋亦安抱了出来。 她想尖叫示警,却很快失去了意识。 …… 宋亦安是被一阵沁骨的凉意弄醒的,睁开眼的瞬间,也是大量湖水钻入口鼻的瞬间。 周围是翻腾游动的鱼群,仿佛因为这深夜鬼哭而沸腾,又仿佛看到了食物之后开始兴奋,等着将宋亦安分而食之。 有一双冰冷至极的手死死按住了她的脖颈,正将她整个人往水下狠狠压去。 没一会儿,宋亦安就失去了动静。 那嘤嘤哭泣的黑影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将宋亦安的“尸体”推向了远处。 大量鱼群追着宋亦安的尸体,将她推向了湖中心,发出哗哗的声响。 不知何时,本应该漂浮着的尸体,竟慢慢沉向了水底。 第20章 怨鬼来索命了 湖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整个湖面显得影影绰绰,放眼看过去,似乎到处都是暗影重重。 鬼影站在岸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宋亦安的尸体被鱼群拱动着带走,渐渐沉入湖底不见。 它看了很久,久到一刻钟之后,才转身,身形渐渐融进了雾气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前后院都安静得有些可怕。 仿佛就在某一个瞬间,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后院看看的宫女太监们,都消失不见了。 鬼影身形飘渺,嘤嘤哭泣着来到了墙根。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鬼影的肩膀上。 鬼影僵住了。 滴滴答答…… 身后是水珠不断滑落,砸在花叶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本来不大的声响,竟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似乎有一具刚刚淹死的尸体,就贴着它的后背,脚尖抵着它的脚后跟站着。 鬼影猛地回头,但诡异的是,身后空无一人。 它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明明它才是今夜最可怕的鬼怪,可这会儿,它却仿佛成了其他更强大鬼怪的猎物。 凄厉幽怨的哭声从鬼婴腹中发出,还夹杂着嘤嘤鬼哭,仿佛女人和婴儿一起哭嚎。 鬼婴似乎被激怒了。 它的身影陡然恍惚了起来,下一刻忽然出现在了墙头上。 就在它要飞下墙头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掌再次抓住了它的肩头。 巨大的力道仿佛要将它拖下地狱,它眼中的世界骤然倒灌,身体狠狠朝后仰倒,摔在了花丛里。 它忍不住睁大了眼,就在它栽进花丛中的那一瞬间,它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背着月光踮脚尖站在墙头上,正垂头看它。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那个人模糊了一下就不见了。 可即便只是一个眨眼般的看到,它也还是看清楚了那个浑身湿透的人的轮廓—— 分明就是刚刚沉入湖中的宸王!!! 鬼影发出凄厉的哭声,满院子蹿了起来。 它冲进了正殿寝宫,大宫女甜杏还晕倒在门口,床铺乱着,正是它之前抓走宸王的样子。 它又冲到了湖边,犹豫了一下,跳入了水中。 那些翻腾的鱼早就不见了踪影,它搜寻了许久,才终于在湖底找到了宸王。 入手是冰冷至极的尸体,没有脉搏不会动弹,根本不可能追着它,还将它从墙头上拽下来! 湖底是黑暗的,根本看不清楚手里的尸体是不是宸王本人,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尸体从水底拖了上来。 月光映照之下,宸王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的确是宸王。 怎么会?! 它猛地松开了宋亦安。 没有了它的拖拽,宋亦安再次沉入湖底,想必要不久之后,这具尸体就会因为体内各种气体膨胀而再次浮出水面。 不是宸王在装死搞鬼,那么,刚刚它看到的是什么? 鬼影竟不敢再继续呆在水里,狼狈地疯狂游走。 期间,它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挂住了它的脚,想要把它拖向地狱的最深处。 它慌乱之间挥舞匕首,却什么都没有刺到,反而划伤了自己。 鬼哭再一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发出声响的却不是鬼影自己,仿佛是个被水堵住了喉咙的少年的声音。 鬼影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岸,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湖水中仍旧沉寂一片,本已经消失了的鬼影,竟然再次出现在了湖边。 水面黑沉平静,没有任何人波澜,仿佛一只正冰冷凝视着鬼影的鬼魅的眼睛。 鬼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踉跄着离开了。 它没有看到,就在它离开不久后,一抹白色的影子从水里爬了出来,正是一直沉在湖底的宋亦安。 水鬼一样的少年亲王刚刚站稳,就神色复杂地翻墙到了宫道上。 墙根儿蹲着季青临,听见声音,迷迷糊糊抬头,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俊脸,抬头看着宋亦安。 宋亦安脸皮微微抽了抽,只觉得眉心生疼。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这张脸上,看到如此可爱的表情。 是的,宋亦安跟季青临互换了身份。 早从两天前生病的那天晚上,宋亦安就叫住了季青临,定下了今天这个计划。 承乾宫内有内鬼,这个内鬼手眼通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们所有人下药,或者让他们昏迷,或者让他们产生幻觉。 大概是因为宋亦安拽下了那尸体女鬼的头发,让季青临有了铁证通查后宫,内鬼被逼急了,便下了看似风寒的毒药,目标就是宋亦安,季青临和清桃。 而宋亦安的药里,比季青临和清桃更多了一味让她狂躁的东西。 那个内鬼似乎想让宋亦安露出暴虐的一面,自毁名声。 那个内鬼,宋亦安已经有了线索,但内鬼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宋亦安还不清楚。 她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干脆顺着那内鬼的意思假装中毒,露出暴躁残虐的一面,又让季青临和甜杏也顺遂内鬼的意思,病倒在床。 不止如此,她还借机赶走了季青临。 但其实,从季青临今天翻窗户进去找她的时候,她就跟季青临换了身份。 今日从承乾宫愤而离开的人,其实是宋亦安。 果然,有第二天一早就要进慎行司的威胁在,而唯二能威胁到内鬼的清桃病倒,四季也被赶走,内鬼忍不住行动了。 内鬼联系了自己的同伙,自己照旧给承乾宫内的人下了药,便有了如今的局面。 如今清桃已经追着鬼影先走一步,季青临按照计划,来带宋亦安去追他们。 宋亦安笑眯眯拍拍衣裳站起来:“干得好呀王爷,咱们快走王爷!我想赶现场!” 季青临看她。 他得承认,这位王爷的心思,缜密得有些吓人了。 旁人遇到不能解释的鬼怪谜团,一定会或多或少避讳鬼神,可这位殿下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还想出了这么恶劣的一出戏来。 即便是之前那具膨胀女尸,也只是长得可怕而已啊。 但今日这场,却实在是诛心。 恐怕就是以鬼怪杀人的设计者本人,也会觉得心惊肉跳,以为真的闹鬼了。 让他作为宋亦安假死,然后仗着修为贴身追踪,让对方看到他,再让对方亲手捞尸……简直变态! 心中各种想法涌动,季青临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低声道了一声得罪了,便将宋亦安背上,追着清桃留下的痕迹,施展轻功追踪而去。 两人越走越偏,看到了司局牌匾的时候,季青临狠狠皱了皱眉。 竟然是浣衣局!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干的,那这奴才简直是胆大包天到了极致了! 季青临带着宋亦安翻墙进了浣衣局,在一处小巷子里找到了清桃。 清桃脸色凝重,见两人这么快过来,明显松了口气。 这小巷子是浆洗房后面,因为是夜里,又靠窗户近,才能听见里面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之前受到了惊吓,里面的人有些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真的有鬼!宸王他明明已经死了!可我真的看到他了!” “住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宸王已死,死无对证,我们再不要再提!” “爷爷,您什么时候把神药给我?我是我家最后一个了!如果不是为了神药延续香火,我哪可能明知道春笋和她孩子的鬼魂作祟,还敢去杀宸王?要知道春笋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确定,万一不是您的而是宸王的……” “够了!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个贱人,你……” 后面这道明显是赵德柱的声音忽然断了,接着,屋子里似乎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便是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啊!怨鬼!怨鬼来索命了!!!” 第21章 王爷别看 “啊!怨鬼!怨鬼来索命了!” 深更半夜,凄厉的惨叫声让人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听墙角的三个人齐齐皱眉,迅速推窗翻进了浆洗房。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能够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嗅到这样浓郁的味道,宋亦安很快推测出了出血量,她知道,流血的人活不了了。 她微微皱眉,仔细辨认,在血腥味的遮掩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鱼烂虾的腥腐味道。 “怨鬼!怨鬼索命!” “不关我的事!是赵公公!是宸王!使他们害你!你去找他们啊!” 之前去杀宋亦安的鬼影,这会儿再次被吓破了胆。 他嘶叫着崩溃后退,被喷满鲜血的脸上全是狰狞和恐惧。 他是赵德柱的心腹太监,春玲。 当日宋亦安和季青临来浣衣局的查案的时候,赵德柱曾派春玲去盯着春茗和春芽,春玲还被季青临罚跪在了宫道上。 这会儿,春玲似乎吓疯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竟仿佛失了智,硬生生拿血肉之躯撞开了房门,发疯跑远。 季青临迅速追到了门口,在春玲彻底逃窜之前,一手刀将他砍晕了。 清桃吹亮了火折子,找到了灯将其点燃,寻着血腥味走向了墙角。 季青临拎着春玲过来,将他扔在了地上。 三人一起往墙角看去。 火光映照之处,一具狰狞得匪夷所思的尸体,在火光中摇曳扭曲,让人呼吸一滞。 赵德柱,死了。 他双手满是鲜血,指甲深深挖进肉里——他自己抓破了自己的喉咙! 影影绰绰的火光下,似乎有无数条黑色的细线,正从他脖子上的伤口里钻出来,竟是活的! 三人只看了一眼,就有种头皮炸开的寒意。 清桃死死把宋亦安挡在身后:“王爷别看!” 季青临也出手挡住了宋亦安。 那些黑色的活物,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杀人,让他不得不拿出最大的谨慎来。 宋亦安嘶了一声,吓得不轻。 她清透好看的眉眼里带着好奇和嫌弃:“咦惹,好臭啊!……那是鱼?泥鳅吗?这是往外钻,还是被人塞进去做成了障眼法?” 做着仿佛被吓到的反应,却是三个人里头看得最清楚明白的。 她甚至跃跃欲试,想上去拽一条鱼下来看看。 清桃看透了她的打算,极其熟练地把人拦住了:“情况不明,王爷小心!” 她连连保证:“这尸体,还有尸体上的……鱼,奴婢一定全部看好,留意盯住每一个动静,绝对不会耽误王爷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给季青临疯狂使眼色。 季青临再次对宋亦安的胆量报以崇高的敬意,喉结上下滚动:“……请王爷等我们确定这些东西无害之后,再……研究。” 他清冽的声音在唇舌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寻摸了个词出来——研究。 哪怕自觉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都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去直面赵德柱,可宸王却偏偏做到了。 宋亦安是个很识劝的人,她胆子大,主意正,但她从不让旁人给她的行为买单。 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大明。 不能让她皇爹满意,无论是清桃还是季青临,甚至可能会死。 宋亦安乖巧地点点头:“你们说得对,万一是毒虫也说不定。你们功夫好你们先看,小心些。” 季青临和清桃都松了一口气。 季青临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宋亦安。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少年亲王,是他见过的最讨喜的皇室中人。 他沉声道:“清桃保护好王爷,我来检查尸体。” 刚刚拎春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检查过了这间浆洗房。 屋子里没有别人,那个杀死赵德柱的“人”,仿佛真的就是春玲口中的怨鬼,不是人眼所能看得到的。 可即便是如此,季青临也没有一刻放松。 这件案子的源头,是宫女春笋跳楼,还滑出一个成型胎儿。 说严重点,牵扯到秽乱宫闱的重罪。 可说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个失身的宫女而已。 但随后死的人,出现的鬼,却始终都围绕着刚成年的宸王,让季青临嗅到了夺嫡杀人的阴谋味道。 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案子,害了宸王。 清桃重重点头:“季大人放心。” 宋亦安叫住季青临:“把这个手套带上,我们这次的对手非常擅长医毒药理,小心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季青临抬眼看去,就见宋亦安手里拿着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跟她自己之前戴的那双一样,不过大了许多。 他知道这东西非常珍贵,绝对价值万金,而且有价无市。 季青临有些迟疑地接过:“谢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道:“尸体都带毒的,以后再验尸就戴着。这双送你了。” 季青临拒绝道:“这太贵重了,卑职……” 宋亦安打断他:“你快点,那些鱼好像不动了!” 季青临立刻收敛心神,戴上手套之后,仔细检查赵德柱的尸体。 最后,他从赵德柱的脖子里抽出了一条已经不会扭动的黑线。 真的是鱼! 泥鳅! 沾染着血污的泥鳅已经死了,看起来又可怕又恶心。 随着那条泥鳅抽出,血洞里涌出了不少黑色的血污,带着明显的腥臭味道。 他正拧着剑眉思考,就觉得身后有人靠近。 宋亦安从他肩膀上往下看:“这味道有点儿刺鼻啊。泥鳅有个受惊了爱钻洞的习惯……这些泥鳅的头好像都是朝着外面的?” 带着暖意的气息就在耳边,季青临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离他这么近了,如果不是刚刚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药味,他甚至会做出一些防御的动作来。 但他很快就不去管这份不适应了,宋亦安冷静的分析和思考,把人带入了一个有些恐怖的画面里。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对方表情认真,眉眼清透,仿佛她研究的不是一具狰狞的尸体,而是一份泥鳅钻豆腐。 宋亦安没看季青临,她很认真地分析着所有可能性: “泥鳅是最耐活的鱼类之一,没水也能撑很久,但它们没有什么攻击性,想要钻破人的皮肤,太牵强了。” “可这些泥鳅的确是根根分明地从赵德柱的脖子里钻出来的,一条条塞进去做戏的话,谁的手会这么快?” “看墙上的血液喷溅痕迹,赵德柱遇害当时,就只有春玲一个人在他跟前。难道是春玲在做戏?” “还是说,泥鳅是从他胃里爬到了喉管,又顺着伤口钻出来的?” 宋亦安嘀咕的问题,也是季青临不明白的点。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场的只有赵德柱本人最有发言权。 季青临放下手里的死鱼,缓缓捏住了另外一条活的的鱼头。 泥鳅本就滑不留手,浸润了鲜血之后,更难以抓住。 随着季青临捏住那鱼头,本来已经有些失活的泥鳅,忽然挣扎起来,竟然张开嘴咬向了季青临的指尖! 这泥鳅,竟然长了一嘴的尖牙! 第22章 站住了别动 赵德柱死得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想以鬼神之说来解释,那就只能验尸,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因果。 可季青临抓那条最活跃的泥鳅的时候,原本都已经失活的泥鳅,竟然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咬向了季青临的手指。 宋亦安猛地一拽季青临,季青临后仰躲开了泥鳅的利嘴,却撞翻了宋亦安,跌坐在了她怀里。 宋亦安倒抽一口凉气:“嘶!” 季青临在压实在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撑手从她身上起开,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出了好几米远。 清桃愣了愣:“怎么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她。 清桃被两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了?” 宋亦安打量着她:“你有没有看到刚刚那条泥鳅?它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季青临眉头紧皱,从清桃还站在原地来看,她似乎没有意识到那些泥鳅的危险性。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虽然跟清桃接触不多,却很清楚这个武功不下自己的女人,对宋亦安的安危有多谨慎小心。 清桃已经走到两人身边,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赵德柱的脖子:“我只看到你们忽然后退,仿佛受到了惊吓。” 她拧眉:“那些泥鳅是有些恶心恐怖。……你们看到了什么跟我没看到的东西吗?” 季青临和宋亦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仿佛有鬼魅就藏在这屋子里,随时会扑上来,将众人撕碎。 宋亦安被这哭声扰得一阵心悸,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尤其是她重新看向赵德柱的时候,这份心悸瞬间加重,让她呼吸一滞。 她竟然看到一团黑影从赵德柱头顶冒出来,变成了薄薄的、皮影一样的影子。 狰狞的血从它脖子上的洞里不断流出来,“赵德柱”睁着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扫视半晌,忽然朝着宋亦安扑来。 季青临挡在宋亦安面前,一阵刀光闪过,直直劈向狂扑而来的鬼影。 当! 明明是一团幻影,季青临的匕首却真的撞到了实体,巨大的力道甚至震得他手臂发麻。 更可怕的是,一击不中,那“赵德柱”竟然再次扑了过来。 它的指甲在眨眼间就长出来了三寸之长,沾染着一股腥臭味,以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再次朝着宋亦安抓来。 季青临眼中冒出杀机,再次合身扑上。 当! 指甲和匕首再次交汇,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季青临脸色微变:“躲好!” 宋亦安非常识趣地立刻后退,躲到了墙角。 就在她后退的时候,季青临已经和那恶鬼缠斗在了一起。 一人一鬼的身形都非常快,宋亦安看到头晕恶心,都只能勉强看到个大概。 季青临和赵德柱,势均力敌。 宋亦安的心跳得很快,萦绕不断的鬼哭,仿佛直接响在了脑海深处,震得她烦闷欲呕,手脚冰凉。 她狠狠掐了自己的人中,努力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发现越是平稳呼吸,充盈氧气,她就越是头晕目眩,心跳失常。 不知何时起,周围起了一层血色的雾,将季青临和赵德柱的身影都遮住了。 宋亦安只能听到一人一鬼打斗的声响,却再也看不到他和它的影子。 肩膀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缓缓摸上了她的脖子。 但宋亦安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这绝对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为了防备自己被人从背后偷袭,她一早就退到了墙角。 背后是坚实的墙壁,没有窗户,没有可以躲藏人的凹槽,不可能有人能从这个角度,站在她背后掐住她的脖子。 可脖子上的痛感不是骗人的,越来越浓重的窒息感也不是骗人的。 仿佛真的有一双鬼手,从背后的墙壁里身了出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宋亦安伸手抓了一下脖子,眼神空茫:“停手!” 发声很艰难,她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被掐死了。 但与体力流失相对的,是越来越凶狠的本能。 宋亦安抓了几下自己的脖子,阻止对方掐她未果之后,就果断放弃,艰难站了起来。 她在血雾中摸索着,靠墙行走,仿佛走了无数个时辰那么久之后,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地方。 她扒开插销,推开了窗户。 清凉的风吹到了脸上,宋亦安打了个寒蝉,觉得后背上趴着的那个女鬼,轻了不少。 她既不扒拉脖子,也不回头跟女鬼贪心,只专心把脸朝着外面,疯狂呼吸清凉的空气。 女鬼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凄厉的哭声险些刺破宋亦安的耳膜。 尖锐的指甲拼命用力,宋亦安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成了冷串儿鸭脖。 但宋亦安对疼痛和流血全都视而不见,只躲在窗户边,艰难,却认真地大口呼吸。 女鬼扒耳的哭声渐渐减弱,脖子上的疼痛也渐渐减轻,不知过了多久,宋亦安觉得背后一轻,女鬼消失了。 宋亦安揉揉脖子,转头冲屋子里叫道:“清桃!四季!我数三声,你们同时后撤一米,只做防御不要进攻!” 她没有给两人出声的机会,直接开始数:“一!二!三!” 第三声落下,整个屋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打斗声不见了。 周围仍旧还是血雾弥漫,鬼语凄凄,宋亦安却挑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哈哈!” 她笑了起来,撑着沙哑的嗓音,大声道:“清桃!四季!站着别动!!” 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又过了半晌,宋亦安才在血雾中寻着了灯台,慢慢走向了两人。 灯光之下,季青临和清桃对立而站,隔了不多不少,正好两米远。 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匕首,衣裳破损,身上多了许多血口子。 宋亦安缓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开口道:“别动。” 她慢慢拿下了两人的匕首,声音越发温柔和缓:“无论你们现在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都是假的。 放轻松,我们只是中毒了而已,这些毒素欺骗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陷入了幻境。 再说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德柱又不是我们杀的,就算他真的变成了鬼,要报复也报复不到我们三个人头上。” 她温柔的语气,和缓的动作,让季青临和清桃紧绷的神经缓缓松了松。 两人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缓缓看向了宋亦安。 之前那些血雾,好像鬼魅般钻进了两人的眼睛里…… 第23章 为人和善宸亲王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相信鬼神的人应该是宋亦安。 毕竟她是“过来人”,可偏偏,只有她,在亲眼见证了鬼魅之后,却还是坚定地认知着眼前的一切。 这份笃定不是因为她胆子大到百无禁忌,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符合逻辑。 甚至于,就在这慌乱得乱七八糟的处境里,她还把所有事情都给捋顺了,且证据确凿。 宋亦安从季青临和清桃手里拿走了匕首,一边温声安抚他们,一边摸索着,再次走到了墙壁处。 在这一片血雾之中,她不信任任何东西,只信任手底下坚实的墙壁。 一路走来,碰到窗户就推开窗户,碰到门,就打开门。 期间,她总能摸到滑腻湿滑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腐烂的血肉,间或有冰冷滴水的鬼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是长了尖牙的泥鳅咬烂她的手指…… 但无论看到什么遭遇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惊扰她平和可靠的话语。 她的声音始终是温和的,哪怕是聪敏谨慎如季青临和清桃,都不知道她此刻在遭遇着什么。 “你们好好回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到鬼怪的?是不是在四季拽了那些泥鳅下来的时候?” “赵德柱的血里有毒,那些泥鳅之所以渐渐失活,就是因为它们的尾巴浸泡在赵德柱的脖子里。” “赵德柱死得太惨,死状狰狞惨状,足以抓住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我们忽略了来自尸体本身的危险。” “我们三个人里,清桃和四季的功夫世间少有,只要能挑拨你们两个动手,对方就能一举把我们团灭。” “赵德柱死于中毒和失血过多,凶手可以远程控制赵德柱的死亡,却不能控制赵德柱死在吐出秘密的瞬间。” “所以,凶手当时一定就在这浆洗房里。这会儿应该也离我们不远。” “你们两个武功那么高,却都没有发现他,那么,这个凶手本身一定武功不低。” “不过他的武功应该比不过你们,大约只是中等,这次是借助了毒血才蒙蔽了你们两个的五感。” “他非常擅长用毒,而且工于心计。” “这个人在宫里有一定的权利,却位置不高,存在感也很低,低到不用的时候,你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个人。” “他平日里一定是个温和好相处的老好人,但实际上,没有人能真正让他吃亏。” 宋亦安说到了这儿,忍不住有些惊叹。 “这是一场极厉害的算计,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赵德柱背锅惨死,他自己再干掉或者弄疯春玲,让这两人背锅弄鬼之事,就把整个案子形成了闭环。” “如果我没被春玲害死,还带着人查了过来,那就让我们中毒之后自相残杀,要是我们都死了,就更能佐证恶鬼杀人的设计。” “要是我们没死,亲眼见证了鬼怪,不正好坐实了女鬼怨气的源头在我身上吗?妙啊!” 说到关键处,宋亦安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还躲了一下脚,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急切和期待。 整个浆洗房门窗大开,夜风吹了半天,屋子里的毒血虽然还在,但蒸腾出来的毒气却散了。 清桃和季青临眼中血色渐褪,终于从万千鬼相中挣脱了出来。 他们寻声望去,就见宋亦安提着灯站在门口,暖橘色的灯光里,她眉眼清俊,笑得又暖又干净。 明明上一刻还陷在鬼蜮之中,可当鬼雾散去,眼前就只剩下了干净温暖的宋亦安。 无论是清桃还是季青临,都忍不住深深地注视着宋亦安,下意识想靠近最干净有温度的存在。 宋亦安忽然快走两步,拎起一个小板凳,砰一声把刚坐起来的春玲砸晕了。 季青临:“……”他果然是中毒了! 宋亦安拿板凳拨弄着春玲,以确定对方的确是晕倒了:“他躺地上吸的毒气最多,别再发疯伤到你们俩。”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两人:“别担心,回去让太医开两副药排排毒,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季青临心中有个念头腾地升起,怎么也压不下来。 连武功最高的自己和清桃都中招了,为什么没有任何武功和内力的宋亦安,反而是中毒症状最轻的那个? 他抿抿嘴角咽下了心中的疑问,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宋亦安温声道:“齐母妃心善,家里跟东厂一向有些交情,难免以为太监都是好的。 她哪儿会想到,竟然有奴才胆大包天到想要谋害皇子呢?我让清桃去跟齐母妃说说情况。 相信这一次,齐母妃一定不会再心慈手软,过分宽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欺骗,暂且让浣衣局封宫一段时间了。” 季青临眼神古怪地看着宋亦安,明明每一句话都能置对方于死地,她却能说得这么好听。 东厂乃帝王走狗,李家跟东厂有交情,岂非图谋不轨? 齐妃亲自担保的赵德柱竟然指使人杀宸王,谁能证明不是齐妃想要谋害宸王? 无论是这两条里的哪一条,只要皇帝要严惩,都能扒下齐妃和李家一层皮。 哪怕皇帝碍于李家权倾朝野,此刻什么都不做,也必然会狠狠记下齐妃和李家一笔。 当初齐妃在承乾宫指点江山,讽刺皇后宽厚好欺,逼迫宋亦安放出嫌疑犯的时候,可会想到,天真温和的宋亦安,反击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这位亲王,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第24章 本王有一片赤子之心 季青临从宋亦安针对齐妃的话里,看到了宋亦安的新特性——睚眦必报,而且还一定要现世现报。 他心中越发觉得凛然。 若非宋亦安是天生心窍,智多如妖,那就是沈家和皇后故意把人教导成如今这副模样。 倘若真是后天养成,那沈家的心思…… 季青临因救命之恩刚升起的亲近之意,瞬间因为皇权之争这深海而收敛。 宸王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后一定会找机会还。 还清之后,他们二人便彻底两清。 在此之前,便只当君子之交淡如水。 宋亦安见季青临那双茶色的眸色渐渐清冷,好奇问道:“怎么了四季?” 季青临垂眼:“卑职愚见,承乾宫内既然有内鬼,那就不能再调集跟承乾宫有关的人过来看守这里,或许锦衣卫会更合适。”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有道理!只是这会儿夜色深沉,你的手下能调到这儿来吗? 虽然是我父皇让你来查案的,但你要是让锦衣卫在皇宫里乱窜,他必然会觉得你不懂规矩,对你不喜。 不如你和我在这儿等着,让清桃去找我娘,我娘出面去找父皇,有了父皇的手令之后你再调人,会更安全稳妥些。” 季青临看着她清透干净的眼神,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明明他已经做得很明显了,但对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疏远,只是自顾自地捧着一颗赤子之心,以诚待他。 季青临皱眉后退一步:“王爷不用为卑职费心,今日的行动,卑职已经提前禀告了圣上,圣上早就给了卑职特事特行的权利。” 清桃几不可见地皱眉看了季青临一眼,眼底滑过了一丝冷意。 虽然季青临有自己的考虑,但王爷定计划的时候,为了防止泄密自己亲自上场不说,甚至连皇后娘娘都只是透了个风声。 可季青临却在没有告知王爷的情况下,直接把计划告诉了圣上! 圣上是一国之君,纵然再疼爱主子,也还有别的儿子,更难免会有高位者对低位者的轻视,因此很可能会产生纰漏。 季青临这是在拿王爷的性命开玩笑! 他至少应该把告知圣上,圣上另有安排的事告诉王爷一声,让王爷有个针对纰漏的预备方案! 清桃心中发冷,对季青临的信任感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清桃冷声讥讽道:“季大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果然不是白来的。” 宋亦安笑着冲清桃摇了摇头,歪头看季青临:“那我和清桃在这儿等你,你快去找人来封锁这里。” 她认真道:“赵德柱的尸体一定得小心处理,不能让那些毒素再伤到无辜的人。凶手只管报复不管人命,我们不能不管。” 季青临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 他不信以宸王的精明,会看不到自己背叛了他,但宸王好像完全不在意。 不得不承认,亲眼见识过宸王对待齐妃的手段之后,他心底有了些防备。 宋亦安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忌惮防备,等他去通知人回来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跟他和清桃一起梳理案情。 “宫规森严,所有选进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连头发都要剃掉,再在水里洗好几遍,确定没有带病带毒,才能进宫伺候。 所有有资格出宫的宫女和太监,从来都是查得底儿掉,哪怕有人脉关系得到了出宫名额,进出宫时也要严格搜查,防止夹带。 这次闹鬼弄出来的五花八门的药,我太好奇是藏在哪儿带回来的了。” 她眼睛忽然闪了闪,想到了毒贩的一种运货方式。 嗯…… 这么一想,最原始淳朴的方法,好像真的很容易啊。 毕竟是大明,这里可没有扫描用的x光,连人内部都能扫一遍。 宋亦安摩挲着下巴,看向了被拖出来的春玲。 季青临不过闪神一下的功夫,就见宋亦安目光诡异地看着春玲的……屁股。 眼见对方甚至想要掀开春玲的衣裳,去扒对方的裤子,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王爷……” 宋亦安竖起手指虚压嘴唇:“现在你是王爷,我是四季,千万别弄混了。再演一会儿,万一还能钓到其他的鱼呢。” 她抬眼看他:“你虚弱点儿,你假装得太强悍了。” 至于她自己,小太监倒是学得很像,清贵瞬间消失,眉眼间只有卑微顺从,一如当初的季青临—— 只要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尊卑折辱,都能舍弃,吞下。 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是锦衣卫等到了季青临的信号,找过来了。 季青临垂眸片刻,按照宋亦安的要求继续演了下去。 今日来的四个锦衣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没有什么好防备的,但宸王要防备的人,却太多了。 他此时若是拒绝陪宸王钓鱼,以这位主儿的性子,万一真出了岔子,必然要记仇。 既然如此,演便演。 季青临交代了四个手下遮住口鼻,进去把赵德柱的尸体弄了出来。 这期间,清桃寸步不离宋亦安,季青临只好让自己的下属去坤宁宫和乾清宫给两位大佬通报。 当然,这份通报里,自然有宋亦安特意交代的、有关齐妃的话。 前后不到三刻钟,整个浣衣局就被禁军秘密封了。 此时,天色还未亮,各宫谁也不知道皇宫边角里的浣衣局的动静。 宋亦安觉得光线不好不方便验尸,就带着季青临和清桃,先回承乾宫捞“鱼”去了。 如今春玲已经落到了锦衣卫手中,以锦衣卫诏狱的手段,很快就能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套出来。 赵德柱已死。 剩下的可压榨把玩的,就只剩下赵德柱派去承乾宫里的探子了。 宋亦安想玩儿点儿刺激的,也想在打草惊蛇之前,看看那个内鬼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伙。 一行人回到了承乾宫,照旧没走正门,从之前翻出来的地方又翻墙回去。 夜色深沉,承乾宫内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被暗夜吞掉了…… 第25章 好像哪里怪怪的 夜色深沉,整个承乾宫内一片死寂,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仿佛就在不久前,鬼魅袭来,将整个承乾宫内的活人都吞掉了。 季青临和清桃走了一会儿,都转头去看宋亦安。 因为周围太安静,宋亦安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宋亦安羞赫地抿起嘴角:“我会努力再轻一些,不过你们也别太紧张,问题不大。 内鬼药晕了所有人好方便春玲杀我,为了避嫌和制造不在场证明,跟其他人一起中药晕倒才最安全,所以她听不见。” 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再次放轻了脚步。 宋亦安身体孱弱,能轻手轻脚到这种地步,全靠纯技巧的肌肉控制。 这样的技巧十分费力,短短几步下来,她额头上就见了汗。 然而这样费力的技巧,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她显然清楚这一点,但她仍旧竭力做到最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让自己更强一点,能强多少是多少。 也是她向来性子舒朗,才会在混世魔王变废物的情况下,还能每日都笑嘻嘻,仿佛不知失落为何物了。 季青临莫名生出了一种不忍,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太过陌生,让他甚至没意识到此时的心软。 他想了想:“王爷稍等,卑职去把您要的人带出来。” 宋亦安点点头:“那也行。” 她笑眯眯道:“我跟清桃在湖边等你们。” 季青临脚步一顿:“……还来?” 宋亦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啊!” 季青临实在受不了自己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垂眼,后退,三两步之后,闪身融进了夜色里。 宋亦安却没急着往湖边去:“咱们先去看看甜杏,天到底有些凉了,一直躺地上该着凉了。” 清桃恭敬跟在她身边,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是。” 她就像是宋亦安的影子一样,自小就没有违背过宋亦安的任何命令,无论宋亦安到哪儿,她就安静地跟到哪儿。 前两日离宫,是她自进宫以后,第一次离开宋亦安。 宋亦安回头看看她,眉眼含笑:“清桃,放轻松,我走到哪儿都不会丢下你,我跟你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秘密。” 清桃冷峻的眉眼不受控制地温柔了下来:“是。” 两人来到了正院,甜杏还趴在地上,连手指的弯曲程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宋亦安蹲下来戳戳她:“收工了。” 甜杏鼻尖微动,麻利睁眼爬了起来:“王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这衣服太薄了您可千万别着凉了呀!” 宋亦安轻笑着由着她唠叨,耐心地挨个回答了她的问题。 末了,温声问道:“中途有人过来查看吗?” 甜杏点点头又摇摇头:“您刚被抓走之后,大约过了两刻钟,抓您的人回来了一趟,他身上有股子水汽。 后来小黄主子绕着奴婢转了两圈,又蹲在奴婢背上睡了好一会儿才走,期间并没有其他人再来。” 宋亦安笑了一声:“小黄这夜游神,它家铲屎的被人拎走了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走,咱们去看戏。” 三人走到了湖边,季青临已经到了,他脚下躺着一个人。 夜色浓郁,季青临顶着宋亦安的脸,就这么垂首站着,仿佛无论多久,他都会等宋亦安来了以后,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宋亦安眉眼清朗,含笑问季青临:“刚刚跟春玲玩儿的那一把,你抓到装鬼吓人的精髓了吗?” 季青临点点头:“卑职已经略微体会到了几分。” 见宋亦安笑看自己等听计划,他干净利落地道:“扔她下水,卑职会在水中与她连番相见,一直到她自愿说出话为止。” 宋亦安笑得温柔:“你这个计划很好,放心,我也会帮你的。甜杏。” 甜杏立刻上前,掏出了一样样东西。 宋亦安垂眼看着地上的女探子,认真道:“我一向喜欢助人为乐,无论她有什么苦衷,我都愿意认真倾听,并且帮助她。 但前提是,她得愿意敞开心扉,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我们才行。 想来,只要让她释放出生活中的巨大压力,她就愿意冲我们敞开心扉了。” 季青临从宋亦安身上感受到了满腔的真诚,但她说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青临眼中飞快滑过一丝茫然,直到他看完甜杏做的事。 甜杏给女子喂了一粒药丸,并且将一罐药膏,用针刺进了女子的皮肤里……上百处。 季青临指尖发凉,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亦安正蹲着看女探子,闻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仰脸看他道: “有些鱼的确喜欢食腐,但宫里却不会允许这种东西进宫,所以,鱼儿疯狂追逐尸体和人,一定是受到了药饵刺激。 还记得刚刚春玲往你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吗?他扔你下水之后,你便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被鱼儿追逐。 我让人研究了些能够吸引鱼类的药饵,虽然不是完全相同的药物,但药效差不多。” 季青临点了点头。 直到他把女人扔下了水……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觉什么,可水中竟然渐渐出现了血腥味儿—— 那些鱼疯狂至极,生生把女人给咬醒了! 观赏鱼! 竟然咬人! 宸王,竟然管这种药效,叫差!不!多!?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一眼岸边,夜色深沉,他只能看到宋亦安的轮廓,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啊!” 尖利的惨叫声叫醒了季青临。 季青临最后看了一眼岸边,岸边已经没有了宋亦安和清桃甜杏的身影,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季青临再次在心里给“宸王”二字描红,松开了女人,缓缓沉入了水底。 …… 周身冰冷,身体僵硬,春茗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非常难受。 刺痛渐渐袭击了全身,春茗猛地睁眼,就看到了满眼的血色。 是她的血。 周围全都是水花翻腾的声响,她发现自己好像还在噩梦之中。 鱼! 到处都是长了尖牙的鱼! 那些鱼簇拥在她的四周,卷起了层层水花,仿佛铁梳子一样,刮着她的血肉。 如果这都不是噩梦,那什么才是噩梦?! 春茗忍不住尖叫出声:“滚开!救命!” 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边,发出呼啦一声巨响,惊得周围的鱼都散开了一瞬。 隐约间,春茗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湖底拖去。 那似乎,是一只手。 那手冰冷非常,仿佛千年的含铁。 拖拽的力道大得不似人类,眨眼间就将她拖进了湖底。 春茗惊声尖叫,拼命挣扎,将要癫狂之际,终于挣脱了禁锢的力道。 可脚踝上的禁锢消失的瞬间,一张冰冷的脸,与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地贴在了一起。 对方浓密的长发在水中飘荡,竟密密麻麻地缠住了她的头脸和脖子,勒入了她的肌肤。 春茗惊恐地睁圆了眼睛,连挖带拽,却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眼,仍旧还是被疼醒的。 她并没有沉入湖底,而是不知为何还漂浮在水面上。 身边除了密密麻麻的疯狂鱼群,只有无边的夜色。 没有人。 甚至没有鬼。 昏迷前所感知到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啊!” “好疼!” “我,我的手!” 拼命挥赶鱼群的时候,春茗看到自己的手,竟已经被鱼群吃成了骨架。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了很远,周围却死寂一片。 没有人会来救她。 因为所有人都在入夜的时候,被加了料的灯油迷晕了。 春茗悔不当初,心如黄莲。 她被巨大的绝望所包裹,拼命捶打身边的鱼群,慌不择路地选了个方向,拼命游动逃生。 她要上岸。 只要上了岸,她就能得救! 春茗哭嚎着往岸边游动,身后渐渐响起了水声,仿佛有一具尸体,正划破水面,紧紧跟在她的脚后跟处…… 第26章 尖叫可以解压 人在求生的时候,总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春茗慌不择路地选择了一个方向拼命游动,可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奇怪的哗哗水声。 仿佛有东西正跟贴着她的脚后跟,影子一样跟随着她。 春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水声长久地贴身追随之后渐渐散去。 她忍不住麻了爪。 要不是鱼儿咬得太疼太疼,她早就失去斗志,沉入湖底。 她快崩溃了。 不! 她已经崩溃了! 涕泗横流,满嘴求饶救命,春茗仿佛将要被沼泽吞噬的丧家之犬,拼命划动四肢,狼狈又可怜。 可,明明她已经看到了岸边,明明生路就在眼前,不知何时起,她竟然停留在了原地。 甚至,她越是往岸边拼命,就越是远离了岸边! 越来越远?! 春茗瞪圆了眼睛,惊恐让她如同将要被扒皮的疯猫,四肢疯狂摆动。 可,岸边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到底忍不住回了头,正看到漂浮在她身边的,与她胳膊贴着胳膊的,宸王的尸体! 遮住月亮的乌云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清亮的月光落在宸王惨白到发青的肌肤上,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啊啊啊! 春茗都要疯了。 她惊恐得直接失了声。 她狠狠推了宸王一把,尸体飘远,竟缓缓沉入了湖底。 可看不到的惊恐,竟然比看得到更加恐怖。 她总感觉只要自己低下头,就会跟冰冷的尸体鼻尖贴着鼻尖。 又或者,宸王正站在水中,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等她一个不慎,就拽她下来,淹死她。 但,无论她怎么发狂抓挠,除了鱼,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或,或许是看错了呢! 春茗脸上扭曲出一个古怪的笑,咬咬牙再次往岸边游去,当她沉入水中再抬头,却看到面前半米处,宸王就静静地、横着飘在水面上。 他的头歪着,惨白发青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虽然没有睁眼,但春茗却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视线,正盯住了她。 “啊——”春茗厉声尖叫,疯狂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 身后再次响起了水流的哗哗声。 宸王,似乎再次跟了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春茗脚抽筋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中,陷入到了一片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茗再一次睁开了眼。 她依旧仰躺在水里,身边依旧是可怕疯狂的鱼群。 头顶的明月皎洁清澈,投下明亮的月光,却不能给她一丝半点儿的安全感,反而更觉自己堕入了无边地狱。 尖锐的疼痛再次唤醒她的求生欲,她顿了顿,再次陷入疯狂的逃生之中。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她再次昏迷。 半刻种后,她再次睁眼。 半盏茶之后,她再次被水淹没。 一刻钟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 历尽千辛万苦,春茗终于游到了岸边。 她已经伤痕累累。 周围紧追着啃咬皮肉的鱼。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水声。 当她眼中含着希望抓住岸边的石头,上半身都爬上了岸,冰冷的鬼手,却再次抓住了她的脚踝。 春茗僵了僵,麻木地被拖入水中。 她甚至连哭都不会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春茗猛地抬头:“救……” 嘶哑的声音仿佛凭空消失,春茗眼睛渐渐睁大,看着眼前熟悉的脸,两眼一翻,又昏了。 夜风吹过,一身宫装的女子脸色惨白,嘴角挂着一抹奇怪的笑,恶意地看着拽住春茗脚踝的季青临。 季青临:“……” 他紧绷的面皮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大半夜的,忽然看到了跳楼惨死的春笋的脸,还笑得如此丧心病狂,他险些被吓凉了。 草丛忽然动了一下,宋亦安从里面钻出来,笑眯眯看着季青临:“估计差不多了,你待会儿这么这么着……” 她细细完善了一下收尾细节,仿佛没有看到季青临的僵硬,总结道:“人在饱受惊吓时惊声尖叫,最能释放压力。 有你,再有春笋,还有我从赵德柱那儿拿到的致幻毒血,我相信春茗这次一定会打开封闭的心门的。” 季青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亲王……恶劣到上天了? 他是什么时候偷拿了赵德柱的毒血? 那可是连他和清桃都栽了的毒血啊! 但心中翻江倒海,季青临面上稳得一批,只看了一眼鬼宫女。 宋亦安笑道:“这是甜杏啊,这丫头有些会打扮。怎么样?是不是挺像?我说过了会帮你的,你放心。” 季青临已经不忍直视“放心”二字,麻木地点点头:“谢王爷。” 他已经充分理解了宋亦安这个人。 宸王殿下说的话,只听三分就好,剩下的七分,最好自己好好加工夸大一下再理解,最好。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放松僵硬的四肢:“卑职继续了。” 他拖着春茗,准备游往湖中心。 宋亦安叫他:“不用去那么远,惊吓虽然能释放压力,但看得见希望,才能让人不会因为绝望而封闭心灵。就在这岸边。” 季青临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 这位王爷,太狠了。 …… 冰冷和疼痛再次袭来,春茗睫毛颤颤,泪流满面。 她多希望自己干脆就这样死了,也不想再次醒过来! 她麻木地睁开眼,果然,自己还躺在水中。 她缓缓动了动,身体因为紧绷而沉入水中,视线移动,她就看到了只在两米之外的岸。 两米! 春茗瞳孔迟钝地缩了缩,游了两下,却忽然崩溃了。 眼看着生路就在眼前,可宸王的尸体,再一次横在了她的面前。 春茗再也忍不了了。 她彻底崩溃了。 之前无数次晕倒和醒来,她已经无比确信眼前的这就是一具尸体,可就是这具尸体作祟,想要将她活生生磨死在水里,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春茗尖叫,既有恐惧,也有发泄和报复。 “你要杀就杀啊!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我?又不是我亲手害死你的!” “是赵德柱让我来探听你们查案的消息,怕你们查到他秽乱宫闱,所以让我给大家下药,让大家产生幻觉。” “只要大家都觉得有鬼,只要你堂堂亲王受伤害怕,你们肯定就不敢往下查了,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怕?!你为什么连鬼都敢追着跑?” “都是你自己找死啊!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啊!要不是你马上就会查到赵德柱身上,他怎么会非要杀了你?!” “为什么连春笋那个小贱人都要帮你?!” “春笋!你这个贱人!既然你是真的存在,你为什么不杀了赵德柱那个王八蛋?你一直在看我笑话是不是?!” “你这个怀了太监孽种的怪物!你死了都不让我好过!”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啊!呜呜……” 她不断说着怨恨的话,最后大哭着游向了尸体,明显想要求死。 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这会儿说的话绝对不是假的,看来,她的确是没有别的同伙了。 季青临在她撞过来的瞬间沉入了水底,从背后拎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扔到了岸上。 春茗趴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些愣神,直到她茫茫然抬眼四顾,跟草丛里的宋亦安对上了眼。 春茗茫然:“四季哥哥?” 她听见四季问道:“既然你说都是你干的,那那个膨胀得快要炸掉的小姑娘,你认识吗?” 春茗满脸茫然,下意识眼神转移,就看到了宋亦安身边蹲着的甜杏。 甜香还顶着春笋的脸,嘴角挂着古怪恶毒的笑。 春茗:“……” 她两眼一翻,又晕了。 第27章 你这样挺好的 甩锅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昏厥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机制。 春茗浑身抽搐,嘴角甚至有轻微浮沫,显然已经吓到了极致。 在这种情况下,她都只提了赵德柱和春笋两人,可见是真的没有其他同伙了。 可宋亦安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其中之最,就是那具凭空消失的膨胀尸体。 宋亦安挪动了一下蹲麻的双腿,慢吞吞站起来,保持防麻姿势一动不动,歪头看季青临: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审清楚了夹带毒药进宫的方式,补漏了宫规,父皇肯定记你大功一件。” 季青临垂首:“王爷放心。” 顿了顿,又道:“王爷该休息了。” 宋亦安慢吞吞挪了一下,顿时,腿麻变成了全身麻。 她立刻扶树站住,歪头看甜杏:“你去帮季大人卸个妆,嘶,我再缓缓。” 案子查到了这里,证据链基本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 赵德柱强迫春笋做对食,春笋不堪受辱,便在她这个亲王面前跳楼身死,希望以此引来追查,报复赵德柱。 赵德柱果然害怕,派了春茗做探子,企图装鬼吓退她,未果之后,便报复杀人。 如今的疑问点还有三个。 一是那膨胀尸体是如何出现和消失的,装尸体的人是谁。 二是春何被何人所杀,用的什么手段。 三是赵德柱因何而死。 如果这三个问题都能在春茗春玲这里得到答案,那这个案子,便能够结了。 宋亦安一边思索梳理,一边歪头看着季青临卸掉易容,露出那张让人惊艳的脸。 季青临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却从头到尾都垂着眼,没有转头看她一下。 直到卸完了妆,季青临才看向宋亦安:“王爷借给卑职的这身衣服……” 蹲麻的腿终于舒坦,宋亦安痛快地跺跺脚:“这衣服上没有违制的东西,料子舒服还是新的,送你穿。” 她眉眼含笑:“如今重要嫌犯落网,就只差口供和寻找物证了。我还有三问想要答案,劳烦季大人查清楚之后,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她说了自己的三个疑问,字字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 季青临看她:“王爷不想旁听?” 宋亦安咦了一声:“我能去诏狱听审?”谨慎小心的季大人,这次竟然不避嫌了? 季青临对她的好奇视而不见,淡定道:“王爷是受害人,从旁听审无可厚非。” 宋亦安顿时笑弯了眉眼:“那就走啊!” 季青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其实他本不应开这个口。 锦衣卫乃天子爪牙,不该跟任何人走得太近,更不该跟宋亦安这样身份尊贵母家雄厚的亲王靠近。 但他还是开了本不该开的口。 他很清楚,宸王并非不想知道真相,只是见自己谨慎疏离,这位少年亲王不愿意为难他,才没要求从旁听审。 季青临垂眼:“王爷先洗漱吃饭,稍后卑职带王爷过去。” 宋亦安愉悦点头,脚步轻快:“一会儿我让清桃来叫你喝豆浆。” 季青临恭送她走了之后,便立刻叫来了心腹。 心腹带来了上头的命令,上封勒令他务必要把案子查得滴水不漏。 圣上稍后会亲自过问浣衣局的始末,无论上报的内容出了任何纰漏,他都得自己一力承担,锦衣卫不会为他背锅。 等宋亦安出来的时间里,季青临反反复复把案子梳理了好几遍,一一列出了需要春玲和春茗交代的点,这才让心腹提走了春茗。 等宋亦安出来,两人匆匆吃了个早饭,便立刻出了承乾宫。 越走,宋亦安的表情就越古怪,等到了地方,抬头看看门匾,无语望苍天:“就这?诏狱?” 如果她眼睛没出错的话,这似乎是浣衣局? 季青临面不改色:“事关宫闱清誉情况特殊,为了防备消息泄露,圣上下令,将浣衣局暂时作为临时的诏狱地点,就地审问春玲等人。” 宋亦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季大人都学会玩闹逗人了,虽然被逗的是我,但结果不错,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迈步进了浣衣局。 她第一次见季青临,就知道这个清冷的青年心中有故事,倒是没想到他也会开开小玩笑。 这样挺好。 虽然对方只想跟自己做陌生人,但哪怕是陌生人,她也希望他冰冷的生活里,还有能让他开玩笑的亮光。 作为亮光本亮,她本人还是挺满意的。 宋亦安眉眼含笑。我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照亮别人生活的热忱女子呀。 整个浣衣局都已经被封锁,所有跟赵德柱有关的人,都被提了出来,关押在独立的院子里。 这会儿,锦衣卫已经将整个浣衣局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赵德柱和春玲的住处,更得到了重点照顾。 宋亦安没去掺和锦衣卫的搜查工作,术业有专攻,她向来尊重别人的职业素养。 她更感兴趣的是验尸的事儿。 就在浆洗房的院子里,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在给赵德柱验尸。 她和季青临清桃一起进来的时候,这青年正在剖开赵德柱的脖子。 皮肉下面的肌肉,血管,骨骼,被他的手一层层分拨开来,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仿佛不是在剖人,而是在做一件精美的雕塑。 第28章 男人的尊严 宋亦安这次跟季青临出来,就只带了清桃一个人。 她把甜杏留在了承乾宫。 春茗虽然已经抓了,但宋亦安仍旧让甜杏检查承乾宫上下,以确认其他地方或者人,是否藏着毒药迷药。 也幸好甜杏没来,那丫头医毒都好,却是个怕死物的憨憨,看到这娃娃脸锦衣卫解剖赵德柱,怕是要好几天吃不了肉了。 宋亦安对这些向来无感,面对此情此景,甚至仿佛回到了自家后院一样自在娴熟,还能跟赏花似的看出点儿东西来。 她先看了看活的。 这验尸的锦衣卫青年长着一双招风耳,模样俊秀可爱,但眼神却稳如老狗,手里的动作也很稳,甚至不输于宋亦安在现代见过的优秀法医。 见他们三个进来,青年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手里的动作略微加快了几分。 等宋亦安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已经把赵德柱的脖子完全剖开了。 宋亦安看完了活的,就开始看死的。 赵德柱的脖子解剖完美,锋利的刀子并没有破坏任何关键信息。 那些泥鳅的位置甚至都没有发生明显的改变,一一插在摊开的脖子里,清楚明了。 宋亦安冲青年比了个大拇指:“人才。” 季青临介绍道:“此人名叫胡荼,是我手下的锦衣卫,擅长验尸之道。” 见宋亦安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还快走两步上前,认真查看,季青临眼中熟练地滑过了一丝了然无奈之色。 季青临尽职尽责地建议道:“赵德柱血中带毒,又死状凄惨不详,还请王爷爱惜自身,离得远些。” 宋亦安点点头:“有道理。” 她略微后退了半步,凝目盯着赵德柱的脖子,还拿了胡荼的工具长针,熟练地拨弄了起来。 她边翻动边说话:“你们看这些钻出泥鳅的洞,洞口里面粗外面细,应该是从内部往外部破出来的创口。” 她再细看已经剖开的喉管和血肉,眯眼道:“喉咙里有腐蚀的痕迹,从腐蚀的强弱来看,是从胸腔里出来,蔓延到了喉咙。” 宋亦安放下长针:“图图,看看内脏。” 胡荼:“……” 娃娃脸青年眨眨眼,忍不住看季青临:“大人?”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是说,这些泥鳅是活着从赵德柱的喉咙里钻出来的?甚至,是从赵德柱肚子里钻到了喉管里?” 这太匪夷所思了。 宋亦安温声道:“格物致知,剖了就知道了。” 季青临神色凝重,冲胡荼点点头:“按照王爷的吩咐做。” 胡荼眼睛一亮,找出工具箱里的巨大剪子:“烦请王爷和大人让让,卑职一会儿要剪断他的肋骨,当心血溅到两位的身上!” 季青临扶额,这糊涂蛋,必然是见王爷温和爱笑,还翻看了他的杰作,便把王爷当成同类人了。 给皇亲贵胄剖人看,也就这傻小子敢了! 他替胡荼描补道:“王爷恕罪,这是胡荼第一次进宫,他不懂宫里的忌讳,若是冒犯冲撞了王爷,卑职替他受罚。” 宋亦安摆摆手:“胡大人这种沉浸式的专业最为可敬,我怎么会怪罪他?季大人不用多虑,不如你去审问春玲和春茗?” 季青临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王爷不去了?” 宋亦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季大人才是专业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一会儿给我看看口供就行。……嘶!这一刀剪得好!”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胡荼去的。 她看得太认真,参与得太投入,连季青临告辞离去都没有发现。 季青临走到了转角的时候,忽然转头看了一眼。 清晨的阳光之下,清俊的少年亲王正满脸认真地跟胡荼说着什么,漂亮的眼睛里有尊重和推崇,那表情,仿佛看着包公在世。 胡荼还是那个满脑子尸体和手法的胡荼,但,也是个被认同感套住了的傻瓜蛋儿了。 季青临:“……” 他抿了抿嘴角,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完成开腔的胡荼:“……”刚刚是不是有点儿冷? 他往转角看了一眼,忽听宸王询问,立刻回神,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是的王爷,正常来说,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哪怕是活物,也不可能存活太久。” 宋亦安若有所思。 从赵德柱脖子里钻出来的泥鳅并不大,最长也不过才小指长短。 只不过是因为它们是从赵德柱的脖子里钻出来的,才会显得格外扎眼凶残。 宋亦安算了算那些泥鳅的数目,握紧了拳头,对比着泥鳅比划了记下。 看起来很多的小泥鳅,真团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拳头那么大。 如果分开团成好几分,就更小了。 宋亦安耐心等胡荼开了赵德柱的胸腔,剖开了胃脏。 胡荼嘶了一声:“胃烂成这样了。” 他先进行了验毒,检验的粉末刚洒在切出来的碎片上,就变成了黑色。 胡荼沉声道:“是能够见血封喉的剧毒。” 宋亦安若有所思。 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宋亦安看胡荼:“你验验看,他喉咙和胃里有生油吗?” 胡荼依言而行,很快睁大眼睛看她:“有。” 宋亦安继续道:“你再看看,他的胃里是否有白色、黄色或者粉红色的薄膜类的东西。” 胡荼认真搜寻半晌,用镊子夹出来了一截薄膜,用清水冲洗后,果然是呈现出了粉色。 这会儿,他看着宋亦安的眼神非常亮,那是一种遇到了知己的兴奋。 宋亦安冲着他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过比你技艺更高超的人。麻烦你再帮我看看,他口腔里是不是有一些创口。” 胡荼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仵作是贱业,若非大人特招,他根本没资格当上威风凛凛的锦衣卫。 可即便是如此,喜欢他的人也不多,哪怕是同僚,见了他也向来躲着走。 但眼前这位王爷,今日所有的称赞,都是发自内心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我很不错! 胡荼心中高兴,便越发愿意配合宋亦安,认认真真地检查了赵德柱的口腔,果然找到了好几个创口。 他忍不住赞叹道:“王爷您真是神了!您怎么会连他腔子里头的东西都知道?” 宋亦安见这人笑得跟个金毛似的,不由觉得有趣。 干着最冰冷的活计,却是这么个暖性子。 她耐心道:“你再最后帮我检查一个地方,我一会儿一一解释给你听。” 胡荼点点头:“王爷您说!” 宋亦安下巴一扬:“你把他裤子扒了,看看他那儿是个什么情况,能用吗。” 胡荼:“……啥?” 清桃万年不变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王爷!” 宋亦安歪头,清俊的脸上满是干净清澈:“做人做事,千万记住不能以貌取人,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 所谓穷鬼不会无故进钱庄,太监不会胡乱提香火,赵德柱既然说了香火之事,咱们就要尊重一下他,给他一份男人该有的尊严。” 不知何时回来的季青临:“……” 这可真是神他娘的男人的尊严了。 这样的尊重,确定赵德柱真的想要? 第29章 看看作案工具 宋亦安坚持要给赵德柱一份尊严,一份男人应的的尊严。 虽然这个给的方式有些散心病狂,甚至让人听了身下一疼,但胡荼还是非常认真地记住了宋亦安的要求。 先看看外面,然后,再剖开了看看里面。 旁听的季青临神色怪异地看着宋亦安,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边,站稳:“这样的检查方式,也是王爷从书里看到的?” 宋亦安眉眼舒朗,温暖如同初阳:“我很喜欢杂学,也很喜欢学以致用,能用所学帮助别人,我觉得很舒心。” 她看着正在准备解剖工具的胡荼,温声道:“虽然这样的帮助可能看起来有些血腥,但只要能为死者说话,即便被人误解也无妨。” 季青临目光深邃,许久没有说话。 宋亦安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走到了胡荼身边,等着他开始检验赵德柱的作案工具。 她始终没忘记这起案子的源头是什么。 春笋被辱,怀有身孕。 就算春玲和春茗都说是赵德柱让春笋怀孕,但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她不信。 所以,先看看作案工具。 她宋亦安做事,向来条理分明。 宋亦安期待地看着胡荼:“开始,就按我们说好的来。” 胡荼点点头,麻利地脱下了赵德柱的裤子。 他并没有发现,在跟宋亦安的对话中,他已经不知不觉放下了心防,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验尸上。 至于来之前,被同僚和上司千叮咛万嘱咐的皇宫禁忌,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宋亦安太无害,太尊重他,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宋亦安亲王的身份。 两个人凑在一起,细细把赵德柱研究了个彻底。 宫内的净身方式,一般有四种。 切茎。 净卵。 全除。 以及从小束缚,以至于萎缩,或者长成畸形。 第四种最为残忍,也出过不少太监成年后身体复原秽乱宫闱的事,所以在大明开国不久后就废弃了。 赵德柱是切茎,残忍的方式在他身上留下了丑陋扭曲的疤痕。 宋亦安在清桃的拼死阻拦之下,遗憾地放弃了亲自翻看的机会,只看胡荼检验。 她很清楚真正能生孩子的部位是哪儿。 胡荼认真翻看了好几遍:“他这样的,算是下刀比较轻的,下面的袋子并没有完全萎缩。” 宋亦安点点头:“剖,小心些,慢点不要紧。” 胡荼嗯了一声,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一层层切开了皮肉。 宋亦安凝目细看,眉头微皱。 解剖之后,可以看到这个部位血肉鲜活,且里面的腺体是完整。 换句话说……赵德柱是真的有机会让女人怀孕! 宋亦安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如果真是赵德柱让春笋怀孕,那乐子可就大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太监会因此被秘密处死。 这满宫的贵主儿,绝对不会允许皇室出现这样可怕的丑闻。 宋亦安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虽然不懂什么腺体完整,但他能看得懂宋亦安的脸色。 他压低声音:“王爷能确定吗?” 事关重大,他甚至都不敢明着问出来。 宋亦安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季青临心中狠狠沉了沉,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所有查案线索和证据,卑职都必须全部、真实地上报。”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 看到季青临,她忽然想起来还有另一桩事。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不对付,赵德柱这事儿一旦上报锦衣卫高层,恐怕锦衣卫指挥使就要兴冲冲去捅太监窝了。 她沉吟一下:“这事儿透着蹊跷,赵德柱自以为能让女子受孕,恐怕跟春玲提到的那个神药有关,这事儿得细查。季大人以为呢?” 她一句“自以为能让女子受孕”说得坚定无比,仿佛之前冲季青临点头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季青临忽然有些想笑:“王爷所言甚是。” 对方是亲王,又是个常年不出门的病弱皇子,他嗅到了麻烦要缩爪,自己只不过是个锦衣卫镇抚使,难不成还能逼迫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再没有提这个极敏感的话题。 胡荼对两人的眉眼官司一无所知,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转头看宋亦安:“王爷,赵德柱虽然被阉割,但卑职看他这卵……” 后面的话略有些少儿不宜,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清桃,羞红了脸,小小声补充完了: “他这卵没有完全萎缩,但也不能证明他就能使女子受孕。赵德柱残缺不全,且如今已经身死,算是死无对证了。王,王爷您怎么看?” 清桃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荼,清冷的眼神,让胡荼不由自主地结巴了起来。 宋亦安看得有趣,忍笑道:“根据书上已有的记载,赵德柱身体残缺不全,应该不能房事。验尸报告你据实写就好。” 胡荼如蒙大赦,转身去写报告去了。 等他一走,清桃的目光渐渐平静,拽了白布,麻利把赵德柱的尸体盖住了。 宋亦安看季青临,季青临也在看她。 两人都很清楚,如今虽然约定了要守住赵德柱的秘密谁也不说,但,这个秘密终究不会长久掩埋。 如果最后找不到另外的秽乱的宫廷的真凶,赵德柱的事,照样还得上报。 事涉太监能否秽乱宫廷,这责任,无论是宋亦安还是季青临,都承担不起。 且,她和他,也不可能会把这样致命的把柄送到对方手上。 隐瞒宫闱隐患不上报,其中任何一方戳出来,都能瞬间至对方于死地。 好感归好感,能致命的把柄,谁也别想捏! 宋亦安暖暖一笑,眉眼清朗:“咱去审问春茗和春玲?” 季青临垂眼让路,满身恭顺:“王爷请。” 虚情假意。 貌合神离。 所谓塑料兄弟情,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30章 被烫到了 赵德柱这边能挖掘的线索,宋亦安已经完全挖掘到了。 如今已经确认了赵德柱的死因,凶手用的手段,以及,赵德柱的确有能力让女人怀孕。 接下来,就是重要人证春茗和春玲的口供了。 宋亦安和季青临一拍即合,相约往审讯的地方去。 季青临一改之前的疏离态度,积极跟宋亦安搭话:“之前验尸,王爷还看出什么了?” 他特意补道:“王爷说验尸完了之后会跟胡荼一一解释,显然是已经对凶手杀害赵德柱的手段,完全了解了。” 胡荼被清桃瞪得落荒而逃,忘了重点,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季青临满脸认真:“还请王爷告知卑职,好让胡荼想起来来问的时候,卑职能言之有物,不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 宋亦安有些想笑,这位季大人,实在是个极现实的实在人。 之前还处处防备,极力疏远,如今跟她彼此拿捏了把柄,便立刻亲如兄弟,一心只求赶紧消除把柄了。 她没有为难他,边走边解释给他听:“人的胃脏会克化食物,活物入了胃,也活不长。 可那些泥鳅却的确是从赵德柱的喉咙里钻出来的,证据就是赵德柱脖子上里大外小的洞。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泥鳅在赵德柱的胃里短暂存活呢?我想到了以前吃过的一种肉肠。 肉肠的做法,是由牛羊的肠衣做筒,将碎肉灌入其中,再扎好双头。这种肠衣别看轻薄,密封性和韧性却极好。 那么,如果把泥鳅和水分成好几个小份封进肠衣里,是不是就能让泥鳅在胃里短暂存活?” 季青临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只觉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忍不住长久地注视着宋亦安,边听边看,一不小心就入了神。 少年眉眼温暖干净,解说的时候,清透的眸子里全然都是耐心和认真。 她仿佛经常教导身边人,常年累月,以至于形成了一种习惯,周身透出一股温和平静的氛围,仿佛一个以教书为乐的小夫子。 季青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赵德柱不可能自己吞入裹着活泥鳅的肠衣,所以,很可能是有人强迫他吃的。 油脂能够润滑口腔和食道,帮助吞服,所以王爷才让胡荼检查赵德柱的胃里是否有油脂。 既然是强迫,再温和也难免会留下痕迹,所以,王爷才让胡荼检查赵德柱的口腔里是否有伤口。” 宋亦安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我是反复看了之后才知道,你只站在远处听,就猜到了这么多,很厉害。” 季青临摇了摇头,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他这是马后炮,但宸王,却是由结果反推的过程,谁更聪明分明一目了然。 宸王殿下,这是鼓励人鼓励成了习惯了。 ……也太过温柔了些。 季青临道:“卑职办过许多案子,那些用复杂手法杀人的凶手,几乎全都是为了掩盖某种致命的线索,又或者是为了完成某种目的。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参杂了太多神鬼色彩,卑职想,赵德柱死得如此离奇,原因恐怕是后者大于前者。” 宋亦安点头:“凶手太想利用鬼怪之说来达成目的了,它越是想,就越是得做最复杂的安排。 真正的神鬼不会留痕,可人却不行。这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因为只要是人为,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她眉眼含笑:“它有执念,而我们没有,所以,输的只能是它。” 季青临认真问道:“这就是王爷不怕鬼怪,甚至敢追上去的理由吗?” 宋亦安眨眨眼:“你说跳湖那事儿吗?并不是啊,只是因为她说自己好孤单要我陪陪她,我见她实在哭得可怜便想帮她,仅此而已啊。” 她眉眼弯弯:“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一样,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季青临:“……” 他深觉这个话题已经聊死了,淡定转向下一个:“王爷之前提到的那个肠衣,可需要什么特殊制作方法?” 宋亦安连连点头:“自然是需要的,想要剥下薄薄的肠衣不损坏,要么是厨艺刀工好,要么,就得是胡荼那样的人才了。” 季青临若有所思。 宋亦安又道:“你说最早死在我宫里的春何,是赵德柱派人杀的吗?” 季青临道:“据卑职所知,赵德柱并没有在承乾宫内横行还不被人发现的能力。” 宋亦安认同点头,仿佛之前不过是随口一问:“也是,春玲能随意进出承乾宫不被发现,也还是靠春茗这个内应下毒,迷晕了大家呢。” 说话间,她已经听到了春茗和春玲的惨叫声。 只听那惨叫声,宋亦安就知道这两个人遭罪不轻。 锦衣卫的手段,果然酷烈,而且狡猾。 春茗和春玲一人一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既能够清楚听到对方遭罪,又能够清楚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刑罚停了。 当其中一方连番惨叫,另一方却许久没出声时,宋亦安能明显听出来,春茗的惨叫声里,已经带上了惊疑不定了。 宋亦安没有贸然推门进去,她一向尊重手艺人,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刑罚拷问,就自顾自进去打断人家的手段。 季青临目光缓和,请她先安坐稍等。 等宋亦安坐下,他便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春何是春笋跳楼之后,闹鬼死的第一个人,卑职一定会查清楚他的死,是否跟赵德柱有关。” 他认真道:“还有刘嬷嬷的死,卑职也一定会查清楚。如果这两个人并非赵德柱所杀,那么,这两人死的理由,便是幕后真凶犯案的理由。”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有没有人说过,跟你共事是一件让人非常舒服的事?” 她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能跟她思路这么契合的人了,她随口一提的一个想法,对方瞬间就能接收到最重要的点,这感觉实在不错。 季青临垂眼。 自然…… 是没有的。 跟他共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恨不得此生没有第二次。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宋亦安,猝不及防地被她眼底的欣赏和愉悦,烫到了…… 第33章 何谓变态 春茗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如果我没有因为小黄而误会了王爷,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地步了!” 她从来都只信自己看到的,见到小黄跟宋亦安亲近,便以为是宋亦安哄骗强迫了春笋,是个跟赵德柱一样的混蛋。 如今真走到了绝境,宋亦安的承诺如同救命稻草,她又觉得自己误会了。 宋亦安眉眼温和地看着她,清朗的声线里带着安抚,语速不快不慢,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节奏: “过去的再后悔也不可能改变,不如只看现在,力所能及地帮我们尽快结案。 说。你说的越多,我们知道的越多,就能越快让事情结束,早日让春芽这傻丫头重归平静的生活。” 春茗激烈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哑声道:“王爷应该能看出来,小黄主子并非名贵品种,它矮脚还胖,胖得贵主儿都抱不起来。” 宋亦安眉眼弯弯:“它胖得挺纯的。” 春茗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这只猫狗房里抛弃的大胖猫,在宸王这儿却是独得恩宠。 她惶恐道:“奴婢冒犯了小黄主子,奴婢,奴婢……” 宋亦安安抚道:“你不用如此紧张,也不要把这次谈话当做是讯问,只当我们是在闲谈,好吗?” 春茗艰难地动了动被绑得酸痛的身体,点头:“是,奴婢遵命。” 宋亦安拖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你是因为见到小黄与我亲近,便以为我早就跟春笋有所接触,骗了她的身子,因而觉得我是个变态,是吗?” 春茗茫然:“何谓,变态?” 宋亦安眉眼温和:“心变黑,人变鬼的状态,就是变态。比如赵德柱,他就是个变态。” 春茗恍然:“赵公公的确是个变态……王爷恕罪,奴婢蠢笨,竟然只因为王爷心慈人善爱护小黄主子,就误会了您。” 宋亦安觉得她其实对春笋的死仍有犹疑,只是为了春芽的活路,才做出如此坚信的态度罢了。 她也不在意,温声问道:“详细说说春何和赵嬷嬷的事,对了,如果有什么跟小黄有关的事,也可以说说。” 她盯住春茗的眼睛:“记住,我说的是所有相关的事,有没有用我会自己判断,不需要你来做决定。” 春茗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她认真细想,努力去回想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同寻常。 宋亦安提醒道:“想到什么便立刻说出来,不用拘泥于前后,免得为了说得圆满就忘了重要的细节。” 春茗又放松几分:“是,奴婢一定把能想起来的都说出来。” “春笋性子温和却也有些懦弱,她干活勤快,也能耐心听人说话,却很少说自己的父母亲族。” “后来赵嬷嬷为了逼她就范,就去查了她的来历。” “听说,她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跟家人走散之后被卖进了宫里。” “她没权没势,却长得漂亮,被派去伺候永和宫里的安嫔娘娘。” 宋亦安眯眼。永和宫。齐妃便是永和宫的主位。而赵德柱,他因抱李家和齐妃的大腿,经常去永和宫里伺候。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赵德柱,真的是在浣衣局才盯上的春笋吗? 她问道:“你可知春笋为何去了浣衣局?” 春茗脸色微微发白:“说是打碎了安嫔娘娘最喜欢的花瓶……但,但我听说,头天皇上宠幸安嫔娘娘的时候,夸了春笋颜色好。” 宋亦安明白了。恐怕是春笋的脸招惹了安嫔的眼了。 春茗见她懂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忙说起了别的。 “春笋来浣衣局的时候,我才刚被赵公公赐药没多久,那时候我卧病在床,她为人勤快,活干完了之后还经常照顾我。” “一来二去的,我和春芽便与她关系好了起来。如果不是赵德柱,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姐妹!” “春笋她实在长得太漂亮了,赵公公偶然碰见了她一次就喜欢她,可春笋怎么都不肯,赵嬷嬷知道了赵公公的意思,就献了毒计。” “赵嬷嬷让我表面帮着春笋,实际上却在背后说她坏话,言语暗示大家孤立她。” “很快,除了我和春芽,就再乜有别人跟春笋说话了。” “我记得那是四个多月前的一天,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春笋又挨了赵嬷嬷的打,她疼得都下不来床了,可非要冒雨出去找小黄。” “那天天都快亮了她才回来,因为外面下着雨,天特别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好像闻到了特别重的血腥味。” 宋亦安眯眼:“她受伤了?” 春茗有些害怕:“是有人送她回来的,但我不知道是谁,我刚想起来问问她,就见她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我明明看不见那个人样子,却觉得那个人非常非常可怕,吓得我钻进被子里,再不敢出来了。” 宋亦安眉头皱了一下。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凌晨的时候,随意出现在浣衣局里进出宫女的房间? 此人要么武功高强,要么,就是浣衣局里的人。 是春玲? 还是,春何? 第34章 本王钓鱼上瘾 宋亦安对春茗口中的黑影很感兴趣,她有种直觉,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能弄明白很多事情。 见春茗怕得厉害,宋亦安没着急逼问,而是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渐渐匀称,才继续温声询问: “那个送春笋回来的人,你肯定有其他的印象,你好好想想,那天,除了血腥味之外,你还闻到其他的味道没有?” 春茗犹疑不定:“似乎……有酒气?也或许是药酒?太淡了,我不确定!我当时太害怕了!” 宋亦安记下了这一点:“没关系,那种情况连我都会害怕惊恐,你能想起来这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宸王他……可真能扯。鬼都不怕的人,会怕个人? 宋亦安眉眼温和地看了一眼季青临:“季大人一会儿问问春玲,看看那天送春笋回来的是不是他。” 季青临点头应了。 宋亦安鼓励春茗道:“你说的这些都非常有用,你应该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季大人他们很快就能弄清事实,到时候,你戴罪立功,积极主动配合查案,父皇都会知道的。” 季青临:“……” 他肃着脸,顺着宋亦安的意思一起蛊惑人心:“王爷说得没错,你说的都非常有用。” 春茗连番被两人肯定,再次放松了表情:“多谢王爷和季大人相信奴婢,奴婢再想想。” 她苦思冥想,又说了许多有关刘嬷嬷和春何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跟宋亦安和季青临知道的都差不多了。 春何得了赵德柱的帮忙,进入了承乾宫的考核名额内,很快就因为长相清秀,性子老实本分而被选进了承乾宫。 接着,便是刘嬷嬷越发欺压春笋,最终迫得春笋去伺候了赵德柱。 宋亦安再次抓住问题的重点:“你说刘嬷嬷迫使春笋伺候赵德柱,那是什么时候?” 春茗抿了抿嘴角:“春笋半夜出去找小黄那天之后,才过了两天,春笋就经常夜不归宿,刘嬷嬷也不再天天欺负她了。” 宋亦安见她再说不出别的来,温声道:“要是再想到什么细节,就告诉季大人。” 她眉眼间满是认真:“如果你提供的消息能够制止凶案的继续发生,我会请求父皇对你从轻发落。” 春茗愣住了:“奴,奴婢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亦安点点头:“为什么不呢?你只是一个受害者啊。” 她没有再跟春茗多言,直接起身离开了。 出了门,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春何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推举,他应该不止攀上了高枝,可能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季青临看着她:“能够讨好赵德柱的,自然是赵德柱想要的。” 宋亦安点头:“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去了。这就去写折子申请搜宫,对比着春笋得到新款头花的时间段,细查进出宫的太监宫女名单。 只要从这个名单里圈出御膳房和猫狗房的人,再搜查他们的房间和人脉,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把玩着腰间的宫绦:“即便找不到,打草之后,我不信那个人还能待得住。” 季青临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有些顾虑。 他始终觉得,宸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被深深缠进了这桩案子里,那个凶手一旦被逼急了,恐怕会直接冲宸王下手。 宸王此举,跟之前的惊动春茗的手法似乎十分相似。 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眼底却沁着冷意的样子,季青临的犹疑便变成了确定。 这位王爷,这是钓鱼上瘾,又要拿自己当鱼饵了。 什么搜查预御膳房和猫狗房,都不过是釜底抽薪,要逼凶手狗急跳墙。 季青临心中凛然。这位主儿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竟然能养成这样出手便是阳谋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心惊。 如今已经确定了猫狗房和御膳房这两处,以锦衣卫刮地皮一样的搜查讯问手段,哪怕一日两日搜不到证据,凶手也没机会再动手了。 圈围猫狗房和御膳房只是其一,再等他把折子一上,夹带药物进宫的路子便会立刻堵死,这就又断了那凶手一条路。 这还不算完,事关圣上安全,上面定然会清查各处的进货渠道,严管药材。 这样连番动作下来,别说是那个凶手,便是整个后宫怕是都没有宫斗的材料,不得不安分许久了。 如此一来,那凶手必然会在自己被查到之前,孤注一掷。 季青临沉声道:“青临忙于查案,恐怕无法对王爷的安全护得周全,还请王爷一定不要以身犯险。”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那是自然。” 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直接往关押春玲的房间去了。 在跟幕后真凶交手之前,知道越多的东西,对他们就越有利。 不过,两人才问了没一会儿,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隔壁的锦衣卫快步冲进来:“大人!春茗发疯了!!!” 第37章 为什么不能见娘娘? 案子查到如今这个地步,宋亦安基本已经确定了幕后凶手的作案动机。 赵嬷嬷为逼迫春笋就范,对春笋百般折辱,精神和肉体上双重践踏,所以她死在了泥潭里,被抽干血液,被鱼啃咬肉体。 赵公公觊觎春笋美色,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所以他被毒液侵蚀了胃囊和气管,被活鱼钻迫了喉咙,死得最为凄惨可怕。 春何做了什么还未可知,但只看赵嬷嬷和赵德柱的死因,就能猜到一些蛛丝马迹—— 春何前往承乾宫的青云路,恐怕是用春笋的血泪铺就的。 而春茗和春玲。 这两个人看似没有遭受任何报复,如今却要背负上谋杀亲王的罪名,很有可能落得个活剐以儆效尤的下场。 如果这都还不算是报复,那,什么才是报复? 宋亦安最后看了一眼季青临:“尽快去找我父皇,争取晚上就封宫。” 季青临心中有所预感,宸王一定会有大动作,他追上两步:“我可以帮王爷什么?” 宋亦安笑了:“如果季大人不忙的话,不妨改头换面到我这儿来帮帮忙,只一样,季大人这花容月貌,可不能再在我那儿露面了。” 季青临:“……” 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回复,宋亦安就带着清桃匆匆走了。 一路上,宋亦安都沉默不语,垂头看着地面上的青石砖,直到她停在永和宫门口。 守门的宫人为难地看着她:“宸王殿下大安,如今永和宫闭宫,您……” 永和宫的主位齐妃娘娘,因为宋亦安之前的话,被圣上下旨申斥,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宫人们自然不敢给宋亦安笑脸。 宋亦安抬头看看永和宫的牌匾:“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她一拍额头:“肯定是想妹妹了,清桃,我们去看看妹妹。” 守门的宫人着急:“王爷!圣上亲自下旨……今日永和宫不方便!” 她们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自家娘娘被关禁闭的话来。 宋亦安微微皱眉:“我听闻宫中最近多有流言蜚语,说齐妃娘娘之前之所以为赵德柱作保,是因为她想要害我……” 宫人脸色大变:“绝没有的事啊!王爷万万莫听那些下贱坯子乱说话!” 宋亦安茫然问道:“既然没有,那我为什么不能见见娘娘?我与齐母妃一向母子情深啊。” 宫人:“……”您,您这么说,不会觉得有少许的不要脸……吗? 第39章 这孩子怕不是缺心眼儿? 听闻宋亦安不但要东西,连她闺女都要借走,齐妃顿时翻脸不认人了:“宸王殿下怕不是被水泡糊涂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宋亦安:“棠棠虽然是个女儿身,不比皇子能建功立业,却是圣上唯一的女儿,是咱们大明的长公主……” 宋亦安苦着脸:“那就只借两刻钟,去我那儿假装闹腾一场砸砸东西就回来。” 齐妃顿了顿:“就这?”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就这。” 她浑身溢满了兄长该有的慈爱:“我可就只有棠棠这一个妹妹,我怎么能不疼她呢? 如今她还小,齐母妃若是愿意,我便拿她当女儿一样疼着宠着,日后她出宫嫁人了,我便在宫外照看疼着。” 齐妃被宋亦安眉眼间的认真镇住了。 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怀棠棠的时候她年纪已经有些大了,生产的时候又遭遇难产,这辈子怕是就这一个姑娘了。 德妃是个好相与的,太子也向来敦厚仁善,日后新皇登基,必然会宠爱照顾妹妹,以示慈爱宽仁。 可这宫里头高高在上的皇帝,真能时刻照顾着宫外的妹妹? 她上下打量眼前的宸王。 太子如今已经有了一子一女,疼爱自己亲生孩子都来不及呢,哪儿有空管棠棠。 可宋亦安却是被太医说了,不到二十五不能元,不然很容易猝死病中。 等宸王成亲生子,至少也得是十年后的事了。 十年,万万足够宸王把棠棠这个妹妹养出闺女的情分来了。 齐妃的脸色顿时又温和了几分:“听你父皇说,安安饱览群书,什么都知道。” 宋亦安谦虚极了,憨笑道:“我就是个死读书的。” 齐妃险些翻个白眼出来:“……棠棠自小聪慧,也是个爱读书的,向来崇拜你这个哥哥,不如日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多教教她?” 宋亦安顿时眉眼一亮:“可以吗?” 齐妃险些被她期待的表情亮瞎眼。 宋亦安又问:“真的可以吗?我特别喜欢小孩子!棠棠哪儿哪儿都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齐妃绷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得了,一会儿你带棠棠去你那儿玩儿。有什么要她做的,你只管教她就是。” 宋亦安连连点头,期待地搓搓手:“谢谢母妃!” 连个齐字儿都省掉了。 齐妃明知道眼前这臭小子算计了自己一把,是个心黑毒辣的,这会儿也还是被宋亦安给带笑了。 她转头交代了心腹去叫棠棠,自己再次看向宋亦安:“你刚刚说的帮忙,是帮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交易,那自然要把诚意摆足了。 李家和沈家,永和宫和坤宁宫,未尝就不能强强联合。暗地里的联合,甚至更好。 宋亦安压低了声音:“是想请母妃帮忙查一个人。您或许不知道,之前跳楼死的那个宫女春笋,原是跟着安嫔的。” 齐妃陡然一惊:“怪不得你找到我这儿来!难不成那春笋怀的是……” 宋亦安忙摇头:“母妃万万不要胡思乱想,这春笋父皇就见了一面,夸了她两句,第二天她就打碎花瓶去了浣衣局了。 儿臣就是想让娘娘帮忙问问,赵德柱是否跟安嫔那边儿的人有接触?这春笋,可是他之前来永和宫公干的时候盯上的?” 齐妃又惊又怒,这会儿才算是当面体会到了宋亦安的狡诈了。 要不是宋亦安先说要借棠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被宋亦安的承诺弄得动心,宋亦安一来就开口问她这个,她非把这小兔崽子打出去不可。 赵德柱是她的人,往她这儿跑还看上了宫女,并且用手段把人弄走了,那她齐妃算什么?拉皮条的吗?! 这小东西,原以为是个猫儿,没想到还有狐狸的狡诈和阴险呢! 齐妃又好气又好笑:“你且坐着等!本宫亲自去替你问!” 想想毕竟是新结交的盟友,这臭小子又向来心黑手辣,出手就是凶残阳谋,她实在不愿意跟他交恶。 齐妃让人送来了吃食点心,便当真亲自过问去了。 足足等了有两刻钟的功夫,齐妃才再次过来。 到底是封了妃的人物,宋亦安只问了个开头,她自己就把重点全都问清了。 “这春笋是五六岁时进的安嫔府中,五年前安嫔选秀进宫,春笋作为贴身丫鬟跟着进了宫。” “这丫头之前不叫春笋,而是叫做福宝,是人贩子从南方拐过来准备卖进青楼的,被安嫔的娘路上见了,便救了下来。” “福宝长得好,在安嫔家里险些糟了安嫔庶兄的侮辱,安嫔见她可怜,就借着进宫把她救走了。” “因为这丫头良善勤快,安嫔一向喜欢她,没成想福宝竟起了心思,几番搔首弄姿,对圣上暗自勾引。” “安嫔见她不成样子,训斥了她几次,她表面上应了下来,却常常跑得不见人影。” “那天圣驾到了,福宝却不知所踪,中途回来莽撞惊扰了圣驾不说,第二天就把圣上赏赐的花瓶打碎了。” “安嫔又气又怒,又不想伤她性命,便把她贬到了浣衣局,也算是饶了她一命。” 宋亦安歪头。一直不卑不亢的春笋,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吗?受害者变成了咎由自取和自甘下贱? 齐妃看她:“你还小呢,不知道这宫里头的女子想要攀高枝儿,都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福宝在这永和宫待了好几年,母妃看着瞧着,觉得福宝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人吗?” 齐妃冷笑了一声:“安嫔并不受宠,冷灶台下的奴婢,日子不好过想找出路,本宫见得多了。上一刻好人,下一刻是人是鬼,谁知道呢?” 宋亦安看着她的眼睛:“母妃,此事事关重大,不瞒您说,儿臣从赵德柱那儿查到了些要命的东西,一旦这其中有任何疏漏……” 她骤然压低了声音:“便是妃位,恐怕都扛不住。” 齐妃眉头狠狠跳了跳,拧眉等宋亦安的额下文,宋亦安却不说了。 她当下就被气笑了。这小狐狸!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齐妃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宫女,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去告诉她,若本宫查到她说假话,本宫让她全家去死!” 大宫女脸色微微一变,匆匆去了。 宋亦安不管闲事,只问初衷:“母妃可知道这福宝,除了安嫔娘娘这儿,可还有什么与她相熟相好的人吗?” 齐妃认真想了想:“本宫倒是想起一事来,就在半年前,有一日本宫听见假山后面有人在哭。 本宫让人去看,就见那福宝红着眼眶出来,显然是哭了,面上却满含喜色,问她,她只说路上救了只猫,那猫儿被人救活了,一时太高兴。” 宋亦安心中划过一丝念头,记清楚了这个点。 齐妃又说了些别的:“你道我为什么相信福宝是个不安分的?大约半年前,她忽然穿戴花哨起来,肌肤也细心将养,天天眉眼含笑地勾人。 其实本宫一早还挺喜欢这福宝,安嫔嘴巴尖酸不会说话,福宝却是个话少肯做事的,确实讨喜可人。 可她几次被安嫔抓住穿戴不合适,又被骂了就乱跑不见人,本宫便知道她的心野了,故而十分厌恶她背主的德行。” 宋亦安再次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来。 “春笋大约半年前遇到了人生中的大喜事,可能是碰见了失散的亲人,也可能是被倾心的情郎许诺。前者可能性更大。 这人热衷于投喂和装扮春笋,要么是她长辈兄长,要么,就是热恋期的情郎了。这倒也相互应证了。不错。” 齐妃嘴角微抽:“……”这破孩子,难不成因为是个还没开荤的雏鸟,所以听不懂含有勾引之类的关键词的人话? 第42章 我们谈谈心? 夜色愈浓,甜杏和清桃一去不复返,一直在院子里行动的宫女太监们,也渐渐不知所踪。 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承乾宫都变得安静起来。 安静得有些吓人。 棠棠害怕地缩在青衣怀里,小脸儿隐隐有些发白:“好吓人呀。” 宋亦安侧耳倾听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青衣:“带着棠棠去内室休息。” 青衣嘴唇颤抖:“王,王爷,外面有人在,在哭!!!” 要不是亲耳听到,她当真不知这承乾宫竟然真的闹鬼,而且这样可怕。 宋亦安柔声道:“不要害怕,人伤心了会哭,鬼难过了自然也会哭。人生在世有不如意,鬼生在世或许更艰难,但只要一直往前看,哭完之后,照样还是新的一天。” 青衣:“……王爷?!” 现在这种情况,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简直要疯了。 宋亦安看了一眼屋内:“去,抱好棠棠。” 棠棠拽拽青衣:“母妃说了,要听哥哥的话。” 青衣不敢耽搁,忙忙进了内室。 她才刚进去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宋亦安快步进了内室,却发现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了。 她脸色-一沉,到处搜寻了一边无果之后,拿起烛火,慢慢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寝宫一向都灯火通明的,即便是庭院之中,也向来不节省灯火。 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 宋亦安犹豫了很久,才缓缓走进了夜色里。 院子里的哭声飘渺轻微,时而近得仿佛就贴着后脑,时而远得仿佛来自天边。 宋亦安呢喃:“小姑娘又带着孩子来串门了?” 她凝目四处寻找,声音微微提高:“上次你来寻我,说你死得寂寞孤单,希望我能陪你,我当时便应了。 这一次你来找我,还是因为孤单寂寞吗?没有关系,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有什么冤屈,我能帮忙的也一定帮你!” 她非常耐心,像是一个劝人向善的小夫子。 但哭声幽幽,却仿佛忽然间就消失了。 宋亦安歪头:“还是害羞吗?” 她有些苦恼地看着沉沉夜色,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她鼓足勇气要走进黑暗中的时候,背后忽然一阵寒意袭来,有滴滴答答的水珠,从高处落在了她的头顶。 嘶! 宋亦安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没有记错,她一直都站在门口,而背后的屋子,她不久前才搜查过,分明空无一人,且门窗紧闭! 凄厉的哭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宋亦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不是冷汗。 是被贴着她后背的东西……沾湿的! 宋亦安头皮发麻地缓缓迈步,背后的东西也跟着迈步。 她停住,那东西便也停住。 它始终跟她保持着脚尖贴着脚后跟的距离,一开始只是随着走,后来,却是一股无可抗衡的力道推着她往前走。 宋亦安都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她的脚后跟就会被对方冰冷的脚尖锥得刺痛。 她也停不下来,对方贴着她的后背,仿佛无可抗衡的、要推着她下地狱的怪兽,势在必行。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背后忽然就空了。 宋亦安险些后仰地停了下来,缓缓转身,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但她莫名地感觉到,对方就在她的眼前。 这一次,是脚尖碰着脚尖。 可宋亦安就是看不到它。 宋亦安紧张地抿了抿嘴角:“你,你还在吗?” 四周一片死寂,宋亦安慢慢地伸手,看不见,但,她摸到了它。 它真的就在她眼前,月光透亮了一些,宋亦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轮廓来。 对方非常高大,直超出了她一个头那么高。 它像是深埋在水底许久,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或者,是血在滴滴答答地落下。 宋亦安看得吃力,只能绷着耳朵仔细聆听。 夜风拂过,乌云再次遮盖了月亮,宋亦安便又看不到它了。 她的手摸在对方身上,有一种很可怕的稀烂的感觉。 宋亦安顿了顿:“我知道你,你叫福宝,是吗?你为什么总来找我?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对方的身体忽然前倾,宋亦安能够感觉到,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对方肿胀的脸,似乎贴在了她的脸上。 宋亦安睁大清透透亮的眼睛,真诚看着它的方向,不闪不退:“我记得那天你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曾经看了我很久。 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眼神。你很绝望,对吗?你期待,甚至是偏执了半辈子的生活和人,就在宫外等你,可你去不了了,是吗?” 一股大力猛地传来,冰凉腥臭的手,掐住了宋亦安的脖子。 宋亦安难受地从腰间掏出匕首,直捅对方心脏:“你别这样!你冷静!” 噗嗤一声。 匕首没有捅进去,但刺到了对方。 它虽然身形庞大,却是少有的灵活迅敏。 宋亦安在对方踹到自己之前勉强躲开,她有些狼狈地翻滚了一下,咕噜噜一路滚到了水里。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宋亦安咳咳咳出嘴里的水:“福宝?你冷静了没有?” 她慢吞吞在水里游动,仿佛捅人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你刚刚滴到我头上的水里有毒?是尸毒吗?我怪难受的。” 她歪头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你下水了吗?我们聊聊,我想,你应该已经冷静了,是吗?”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 这样的流血量,再激动也该冷静了不少了。 周围有水花声响起,宋亦安哗啦一匕首刺了下去:“你别过来,男女有别,咱们就这么隔点儿距离聊行吗?” 她有些害羞:“我只愿意跟我未来的妻子挨着碰着,你刚刚那样贴着我,让我为难极了。” 一股血在池水中晕染开来,它受伤了。 宋亦安歪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在安嫔家里的时候,是安嫔父兄争夺的对象,日子一定不好过? 安嫔的母亲懦弱却阴毒,她恨不得丈夫和庶子为了争夺你而死,这样,她就能杀了你进行所谓报仇,再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可你不愿意屈就那对儿父子,安嫔入选之后,你答应在宫里做太监的对食帮安嫔,安嫔母亲这才同意你进宫,对吗?” 呼哧! 呼哧! 仿佛受伤野狼的喘息声响在耳边,水中哗啦声大作。 宋亦安紧张地挥动匕首:“哎哎冷静!要是实在冷静不下来,我帮你?” 两相对峙的时候。 嗤! 一支箭凌空射来,刺穿为了怪物的手腕,咄一声扎进了岸边的石头里。 这是一只带着铁索的箭。 怪物被射串了手腕,在铁链的冲劲下,身体一歪,栽进了水里! 第44章 怕不是两条腿 身处水洞之中,既不能发出声音,又不能看清周遭环境,宋亦安能做的不多。 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产生了一些可怕的感觉。 这水里似乎有古怪。 而季青临,他似乎已经受到了影响。 论武力,宋亦安为鱼肉,季青临为刀俎,还是那种吹毛立断的刀俎。 宋亦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对方证明身份。 只是设想和行动出了点儿偏差,她似乎,用力过猛了。 两人同时顿了顿,哪怕是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宋亦安也还是感觉到了犹如实质的尴尬。 忽然,她手中一重。 手中的裤子迅猛上提,季青临把裤子提了回去。 水流搅动得躁动。 他大约系腰带系得很重。 宋亦安趴在洞口半天没动,险些把最后一口气笑出去。 黑暗中,季青临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亦安反手,以同样的力道握住了季青临的手腕。 两人看不到对方,只能靠相互握住的手施力,来简单传达自己的意思。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水洞不长,也不过就是五六米的距离而已,可两人相互拽着往外游,却像是走到了另外一条完全陌生的水道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宋亦安觉得握在手里的季青临的手,变得陌生起来,仿佛她握着的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一具尸体的手。 又或者说,是一个怪物的手。 这只手变得湿滑,骨节上仿佛生出了倒刺,又或者,是皮肉腐烂之后,露出了下面劈了的骨岔子。 宋亦安不受控制地想到,她猜下来的人是季青临,其实一开始就只是猜测而已。 或许季青临并没有下来,她如今拽着的这个东西,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了她回应。 也或许季青临下来了,但没找到这处水洞。 更或许,她如今拽着的,就是拖她下水的始作俑者,那个怪物。 它毕竟费尽心机地设置了机括,这机括总得有用,不是吗? 这么长时间,足以它趁着季青临下水之际,也跳进湖中了。 宋亦安遍体生寒,可她不但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反而抓得更紧。 是季青临就最好。 即便不是也没关系,她正好想跟小姑娘好好聊聊。 这么想着,哪怕手中滑腻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宋亦安也非常坦荡地跟对方十指相扣,甚至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对方很明显地顿了顿,游得更快了。 长久不知时间地游动,宋亦安撑到极限之前,猛地被带出了水面。 “呼!” “呼!” 宋亦安大口喘着气,眯眼看向自己的对面。 月光下,一张狰狞的脸近在眼前。 对方腐烂得惨不忍睹,那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从腮帮子顶出来了半截舌头,要掉不掉地挂在那儿。 宋亦安浑身紧绷,默默忍住捅对方一刀的冲动,颤颤巍巍:“季大人?”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王爷大智慧。” 那声音听起来模糊怪异,仿佛鬼怪拙劣的模仿。 宋亦安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季大人,你现在奇丑无比,丑得我想捅你一刀。” 怪物表情愈发狰狞,口里却是季青临隐含无奈的声音:“王爷此刻也……” 他忽然道:“王爷,得罪了。” 宋亦安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拔地而起,直接飞出了水面。 “哗啦——” 宋亦安垂眼看去,水面上雾气弥漫,怪物渐渐蜕变成季青临的模样,冷着俊美的脸,一个猛子钻进了水底。 等她落在岸边时,季青临已经从水中钻出,仿佛俊美妖神般,直接将手中一物撕成两半。 宋亦安:“……” 如果没看错,他抓的,怕不是两条腿?!!! 第45章 是个狼人 湖面上弥漫着水雾,月光之下,水雾里的季青临俊美得如梦似幻。 但他做的事,却凶残得让人寒毛倒竖。 手撕活人什么的,哪怕是宋亦安也是头一回见。 宋亦安拍拍身上的泥巴站起来:“季大人?” 这层水雾有毒。 事实上,不止是这水雾,整个湖里的水都被做了手脚。 今夜的一切,是一场匆匆谋划,却仍旧环环相扣,紧密无比的谋杀。 那怪物因为宋亦安关于福宝的话,没有当机立断地杀了她。 可它还有铁链机括。 哪怕铁链机括不能杀死宋亦安,它还设置了这一湖毒水。 无论是宋亦安因为中毒惊惧而死,还是被救助者发疯杀死,都足以让宋亦安在绝望痛苦中百般折磨,才凄惨死去。 如果今天的季青临有一星半点的错误,宋亦安都会变得非常被动且危险。 季青临…… 宋亦安以为,此人太狠。 他冒着被幻象杀死的危险,也一定要把她带上来,只因为作为锦衣卫,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一个亲王折在自己手上。 他机敏,迅猛,且果断得有些疯狂。 而此时这场手撕活人的大戏,则证明这位狼人除了头脑,还有妖魔一样可怕的武力。 宋亦安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幻象,又往前走了两步:“季大人手里拽着的是腿吗?” 她眯着眼使劲儿张望:“季大人,要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把这腿给我看看?” 季青临:“……” 无论适应多少次,他都还是会对宸王的胆生出不该有的好奇。 宋亦安怕他没听到,再次上前:“季大人?你能听得到吗?可否把手中之物拿过来一观啊?” 季青临脸皮微微抽了抽,深呼吸看着不远处的宋亦安,入眼之场景,让他忍不住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片刻之后,他拖着一个东西上了岸。 砰。 少了一条腿的人瘫在地上,模样凄惨。 宋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季大人,你这力气怕是能徒手掰断房梁!” 季青临垂眼:“卑职并无拆家的爱好。” 宋亦安前后左右看看:“另外那条腿呢?” 季青临道:“掉在水里了。” 宋亦安遗憾地看了一眼水里,又去观察那个人:“这不对,腿断了的话,怎么会只流这么点儿血?” 她绕着地上那人转了几圈,对那人漆黑无瞳孔的眼睛视而不见。 不,她并非视而不见。 她蹲下,凑过去,跟对方鼻尖贴着鼻尖。 季青临腮帮子莫名酸痛,忍不住道:“王爷还请自重……自己保重。” 宋亦安歪头看他:“你看我和它,是什么样子?” 季青临看着两人脸贴脸的诡异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措辞许久,避开了所有的形容词:“我虽然拧断了他的手臂,但他还可以咬人……王爷小心!” 宋亦安摇头,由着季青临掐住那人的脖子,把那人拽走。 她蹲着往季青临那儿挪了挪:“这不对,我们应该还在幻境里。” 她戳了戳那个人的脸:“虽然五感可以产生错乱,欺骗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但有些东西不行。 季大人你看这个,这是我从他脸上扣下来的肉,是面粉的手感,不是血肉。”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手里的血肉,忍不住狠狠闭了闭眼。 从他脸上扣下来的肉……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住了那块血肉,搓揉,捻动,甚至闻了闻。 虽然眼睛和鼻子感知到的就是血肉,但,手指感觉到的,却的确是面粉和水的奇怪手感。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有何见解?” 宋亦安想了想:“不如先远离湖边,等药效过了再定夺?只是我不确定哪个方向才是对的,这药太厉害了,应该把小姑娘的库存都用光了。” 她怜惜地叹气:“小姑娘肯定是太着急了,不然不会这么拼,她一定已经倾家荡产了。” 季青临看着她的表情,险些要忘记就是他要求的封宫,还逼得那所谓的小姑娘狗急跳墙了。 他面无表情道:“王爷若是应允,卑职自然能带王爷离开。方向其实无所谓,只要够远就可以。” 宋亦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劳烦你,拽着我胳膊带我飞就行。” 她还不忘地上的它:“能把它也带上吗?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青临没有回答,俯身一边一个,竟是平地掠起,飞檐走壁,瞬间便是百米之外。 等眼前快到模糊的场景渐渐恢复正常,宋亦安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宫道上。 她歪头去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才多久,一里地都有了。” 季青临不骄不躁,声音平和不带喘:“卑职便只有这些粗陋功夫。” 宋亦安没违背他的心意强行夸他,点点头,开始研究地上的那个它。 迷眼的幻象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做得非常逼真的假人。 它身上有简单的机括,腰上还缠着一截绳子。 宋亦安摸了摸,手感跟之前拖拽她下水的绳子触感相同。 她试探着想把它拽起来,却发现被季青临拎小鸡儿似的假人,重得她像是在抬磐石。 最可怕的是,宋亦安在它的体内发现了钢铁做的支架,以及千万个射穿假人肌肤的小孔。 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这上面有飞针!” 季青临神色平静:“那个凶手应该还藏在水中,卑职带王爷出来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人逼近。 此人偶身上有机括,卑职当时不知它是假人,只能一力降十会,将它撕开。幸而歪打正着,破坏了里面的机括。” 宋亦安上下看他:“你伤得如何?” 季青临道:“只是些皮肉伤,飞针被内力所阻,全都卡在体表,已经被卑职用内力悉数逼出。” 宋亦安对此只能说个牛。 能在水里攻击的机括,绝对射力惊人,可到了季青临手中,却竟然只成了扎一下完事儿的小菜了。 这人能在中了迷药的情况下,还如此一面倒地轻松掌控全局,可见武力已经高到了什么地步。 宋亦安扬着下巴看他:“敢问季大人,你这个,就是所谓的童子功吗?”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卑职年幼时顽劣,后来家道中落才知奋进,日日练功一刻不敢歇息,虽算不得纯粹的童子功,却也差不多。”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季大人是个狼人。” 季青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询问何谓狼人,开口却道:“卑职要再回去一趟,今日必须抓到那个凶手。” 宋亦安摆摆手:“没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那凶手是谁了。” 她叹了一口气,在做工精良的假人里一阵翻找,揪出一团递给季青临看:“要不是小黄成精,那就是有人妖魔化了。” 季青临眉头微皱。 宋亦安垂眼:“如今后院毒气蒸腾,又没有大风能尽快刮散毒气,你叫你的人尽快出来,等天亮了毒气散了,咱们再进去。” 季青临却道:“倘若只要大风便能刮散毒气,王爷稍等,待卑职拆一扇门板,扇记下就成。” 宋亦安默默点头,再默默送上大拇指。 果然,狼人就是跟旁的凡人不一样。 一个字,牛。 第48章 你以为我会怕? 看着愤怒狂吼的福安,宋亦安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真的有这么生气?” 福安叫声顿了顿,忍不住用不是人的目光看宋亦安。 连季青临也觉得无奈,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宋亦安的疑惑。 季青临的脸色陡然凝重下来。 福安脸色狰狞:“宋亦安!” 宋亦安应了一声:“在呢,你说。” 福安脸皮抽了抽:“……你凌辱福宝,你……” 宋亦安打断他:“我自幼缠绵病榻,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脉案。” 福安冷冷笑了一声,讥讽快要凝成实质。 宋亦安温声道:“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是,我是亲王,你是奴才,即便我真的睡了福宝,也没有必要瞒着你。” 福安尖锐道:“住口!你没有资格叫福宝的名字!” 宋亦安垂眼看他:“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以为,我是怕父皇知道我做了丑事才诸多掩盖。但,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父皇的能力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整个太医院会为了我一个亲王,犯下欺君之罪,写假脉案哄骗帝王? 更何况,我真要折磨一个浣衣局低等宫女,还需要遮遮掩掩,费心寻找借口吗?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从出生起就被破例封为亲王。” 福安愣了愣。 宋亦安抬头看向了门口:“她来了。” 福安猛地转头看了过去,拧得脖子都嘎巴一声脆响。 他剧烈挣扎起来,仿佛狼崽子被抢走的独狼。 宋亦安温声道:“福安,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她起身走到了大厅里,四个侍卫放下了抬着的木板,板子上放着一具尸体。是春笋。 她看起来很可怕,摔死的人,总是不好看的。 宋亦安蹲在木板旁边,再次问福安:“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福安迅速冷静了下来,对于一个能追着鬼跑的疯子,他相信对方能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来。 宋亦安再次说道:“我可以帮你冷静,毕竟你冷静了,我们才能谈。” 福安咬牙道:“我已经冷静了!不劳王爷辛苦!” 宋亦安愉悦地点了点头:“我便知道,这世上唯有真心和贫穷无法遮掩,你终于感受到了我的诚意。” 福安并不回话,只是怔怔看着春笋的尸体,偶尔抬眼的时候,眼底满是对周围所有人的怨毒。 宋亦安拔出匕首。 福安直勾勾盯住了她:“你要干什么?!” 宋亦安拿匕首抵着春笋的脸:“现在,我开始说,你好好听着,说错了或者我没想到的,你要提出来或者补充好。” 福安目眦欲裂。 宋亦安在春笋脸上划了一刀,力道很浅,但伤口很深刻。 福安大叫:“住手!” 宋亦安神色认真:“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冷静下来的真诚之语,我一心只想解除误会,这个一心,是真心的。” 福安浑身颤抖,若是眼神能杀人,宋亦安大概已经千疮百孔了。 宋亦安并不在乎他怨毒的目光,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她就变换了心肠,再不是那个对所有奴才都平和以待的温和少年了。 她淡淡道:“我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法子,它详细描写了一种剥皮的残酷刑罚。” 福安厉声道:“你以为我会怕?” 宋亦安摇头:“我一般不会对活人使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她没有絮絮叨叨,刀尖仿佛不经意间再次碰到了春笋的脸。 福安眼角溢出血迹,厉声道:“我认罪!我配合!你让我说什么都行!” 宋亦安眉眼含笑,清透的眸子里仿佛永远不惹尘埃:“那真的很谢谢你了。我想先问问,你没有想把我承乾宫的人都搞死,也没有什么后手,对吗?” 她认真道:“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毕竟春笋已经找到了,如果你骗我,我会请父皇找最好的天师,送她下十八层地狱。 你知道十八层地狱吗? 下了十八层的鬼,会永远徘徊在死亡前后,不断地重复生前最悲惨的经历,直到自杀,然后,继续重温噩梦,再自杀,永无停歇。 你要报仇没关系,我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你的难过,也能理解你痛失亲人的仇恨。 但是,如果你因为要报仇而动了无辜的人,那不行,我不能同意。” 福安深深看着宋亦安,那目光,怨毒到能刻骨锥心。 宸王! 他分明就是一只恶鬼!!! 第49章 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宋亦安威胁的话里带着寒气,每个字里都沁着阴毒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仿佛,她对春笋和福安的命,轻贱得仿佛蝼蚁。 福安看着宋亦安的眼睛,他很确信,对方说到做到,真的会让福宝下十八层地狱! 福安忽然冷静下来:“只要你答应给福宝祈福,让她下辈子能够安乐,我愿意说出我做了什么。” 宋亦安笑了一声,脸上的不耐烦和轻蔑再也遮掩不住:“你似乎弄错了一点。” 她高高在上地低笑道:“从我找到春笋的尸体开始,你,就已经没有任何跟我谈条件的机会了。” 福安脸色冰冷:“那就大家一起死!” 宋亦安轻笑:“好啊,反正再如何你也被我抓了,即便有后手,也只能伤到以身护主的奴才罢了。这宫里头的东西,旁的不说,奴才,却多得是。” 季青临扫了一眼宋亦安。 此时此刻,这位宸王殿下的表情,跟他见多了的位高权重之人,没有任何两样。 他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更多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上位者对低贱之人的淡漠。 这无关人性善恶,只是一种高位者玩弄低贱者性命的凉薄罢了。 宸王,是季青临到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棘手之人。 宋亦安瞥了季青临一眼。 这一眼,让季青临心头陡然多了一丝不受控制的厌恶和反感。 宋亦安却只是看了一眼季青临就挪开了眼,眉眼弯弯:“往日里,父皇母后哪回让我接触尸体,如今这般,才是机会正好。正好我可以试试书里写的剥皮的手法。” 她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只管研究春笋的脸。 福安冷静的面容渐渐扭曲,最终满头冷汗地选择了屈服:“别动她!我说!” 宋亦安仿佛聋了,她划开了春笋的下颌。 福安大叫:“我服了!我彻底服了!只求你放过她!!!” 宋亦安没有搭理他,不紧不慢地剥掉了春笋的半边脸。 福安再也忍不住,他大吼大叫,大声咒骂,最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够了!够了!我养了许多病猫病狗放在坤宁宫后院的巷子里,它们都灌了药,到了时间就会发疯冲进坤宁宫!” 宋亦安手一顿,转头看向了福安。 季青临猛地站起:“我去坤宁宫!” 福安看着春笋可怕的脸,脸色狰狞:“要死就一起死!要不是你,福宝怎么可能会惨死?哈哈哈!宋亦安!狗贼!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宋亦安冷笑了一声,直接揭走了春笋被剥下来的那半张脸皮。 福安猛地闭上了嘴。 他胸中憋着千万条恶毒的诅咒,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唯恐让福宝更加凄惨,走得不安宁。 他重重喘着粗气,眼球布满血丝,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起。 宋亦安把那半张烂掉的脸皮扔在门板上,伸手去解春笋的衣裳。 福安再也承受不下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亦安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什么都没说,可那双眼,却让福安脑海中瞬间爆炸出无数可怕肮脏的画面。 他厉声尖叫:“是在地下!我骗了你!病猫病狗并不算什么,我在坤宁宫中的假山下放了一大箱子的老鼠! 那些饿疯了的老鼠吃过病狗和病猫,它们很快就会咬破箱子,从早就预留好的空洞里钻出来……” 看着宋亦安停下来了脱春笋的衣服的动作,福安一下子软了身体。 宋亦安这才看向了季青临:“好了,现在,季大人可以去坤宁宫报信了。” 季青临此时再看她,少年眉眼清冷却清正,又哪里是什么让人厌恶的贵族疯子? 他眉头微皱,冲宋亦安行礼之后,飞身掠走。 胡荼追到了门口又拐回来:“王,王爷不去坤宁宫看看吗?” 因为宋亦安之前的变态剥皮表演,还有她眼底奇怪的情绪,他下意识剥离了之前的知己热情,竟不敢靠近她。 宋亦安苦恼地伸手,指尖轻颤:“我也想去啊,可是实力它不允许啊。清桃,甜杏,快扶我一把,腿蹲麻了,好难受。” 胡荼:“……” 他嘴角狠狠抽了抽,抽得他表情都扭曲了。 宸王,好可怕……又好弱……啊…… 第54章 人总得有希望 宋亦安的话,字字句句如同冰锥,狠狠锥进了福安的心里。 福安知道,宋亦安说的是对的。 正因为他知道宋亦安说的是对的,他才会如此后悔,锥心之悔! 若是他当初真如宋亦安所说,豁出去告状,圣上说不得会看在亲孙子的份儿上,留下福宝的命。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懊悔,悔恨蚀骨,让他痛不欲生。 他胸口痛得厉害,想叫叫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泪,再次哇地吐血,整个人都灰败了。 他拼命仰头看着宋亦安:“真的吗?真的能行吗?!!!” 明明这已经是一个无意义的问题,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却偏偏还是要问。 宋亦安头都没有回,直接走了。 福安嘶声大叫:“你回来!回来!!!” 胡荼见他情绪激动连连咯血,不得不将他打昏,快步追了出来。 宋亦安站住了脚步等他。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愿意温柔待人,给旁人很大的耐心。 胡荼忍不住问道:“王爷,如果福安当初真的告状了……” 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易地而处,他,不敢。 宋亦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暖融融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温声道:“人要是站在高处往下看,能得出许多难题的解决办法,可如果站在底层往上看,处处都是绝路。” 胡荼愣住了,竟有些不敢深想这话,总觉得想清楚了,会冷到骨血都冻起来。 宋亦安看着胡荼的眼睛:“他经历过易子而食的灾荒,被拐卖过,又在最底层的太监窝里一步步爬出来。 一个自小没有受过公平和律法保护的人,永远不会相信公平会发生在他身上,更不会知道,律法,连皇室成员都能钳制。” 胡荼忍不住重复:“钳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宸王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更重一些。 宋亦安没有回答他的疑惑,温声道:“人总得有希望,在福安自以为身处绝境的时候,我总得告诉他其实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给他一线希望。” 胡荼唇瓣微颤:“这种时候的希望……还是希望吗?” 宋亦安笑了笑:“希望在任何时候都是希望,哪怕它有时候看着比绝望糟心多了,可依旧招人喜欢。 福安会抓住这希望的,你很同情他,还帮他修补了妹妹的脸,你去问他那天强暴的详情,他会为了这份希望,忍不住透露细节给你。” 宋亦安说完,快步往门口走去。 才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就看到了帝后车架过来。 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俩,此刻只是担心孩子的普通父母,快步过来,上下打量,又语带嗔怒。 “非要自己涉险!你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下次朕可不会再让你胡来!” “早知这凶手如此凶悍,连坤宁宫里都能做手脚,母后怎么也不会同意你胡闹!” 宋亦安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纯稚:“那有人冤枉儿臣嘛,儿臣总得亲手抓到才行!” 此时此刻,她不过就是个任性骄傲的少年郎罢了。 跟出来的胡荼跪在地上行礼,心中乱糟糟地……害怕。 宸王还是那个宸王,又温柔又耐心,可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恐惧? 一行人进承乾宫的时候,胡荼还跪在地上胡思乱想。 季青临从他身边经过,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 胡荼抬头一看自家上司,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大人!” 季青临看他:“起来。怎么了?” 胡荼站起来,欲言又止。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没话说就进去,圣上和皇后娘娘在,切记不要乱说话。” 胡荼忙忙点头,紧追两步,还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不在坤宁宫,是宸王殿下早就安排好的。王爷他,什么都猜到了。” 他补充似的加上一句:“王爷他把福安的算计猜完了,王爷他什么都知道!” 季青临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下属果然是被宸王泄露出来的一星半点儿真性情吓到了。 他表情淡淡:“王爷聪慧世间少有,又博览群书,擅辨人心,这并不稀奇。” 胡荼急得满脸通红,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这种奇怪的、可怕的感觉。 季青临警告地看着他:“宸王并未作恶!” 胡荼被这清凌凌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这才骤然想明白,自己这是被福安的话给影响了。 他惭愧道:“是。” 宸王殿下身残志坚,虽然坚得有点儿可怕,但并不是所有聪明人都会变成杀人凶手,自己不该把福安的咒怨,擅自套到宸王头上。 他越想越羞愧,以至于再见到宋亦安的时候,眼神湿漉漉的、仿佛一只欲语还休的奶狗。 宋亦安被瘆到了:“你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缝春笋的脸该用什么线?” 胡荼:“……” 正殿里,皇帝和皇后已经开始亲自听审。 看到地上春笋狰狞的尸体,夫妻两人同时惊了惊,再知道是儿子所为,这夫妻俩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安!!” 宋亦安只好丢下胡荼进门:“在呢!” 皇帝看看春笋的尸体,又看看宋亦安:“……他们说,这脸是你剥的?”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的手。 皇后眉头微皱,看似责备,眼底其实全是担忧。 宋亦安笑容微敛,眉眼认真:“我在古籍中看到,有修复死者容貌的殓妆之术,可以让死者能够体面入葬。 儿臣想,春笋并非恶人,在宫中受辱已经很可怜了,能让她体面入葬,也算是跟儿臣见一场的缘分。” 皇帝看着眼神单纯干净的儿子,以他的眼力,没看到任何虚伪做作的成分。 安安,他就是这么想的。 龙窝里养出个小绵羊来,皇帝一时间百感交集,半晌才道:“你做这些可觉得为难?” 怕吓到儿子,他又道:“父皇并非嫌弃你操持仵作之业,只是怕你的洁症发作,影响你的病情。” 皇后忍不住按住皇帝的手,嗔道:“圣上!您怎么能这么惯着安安,他乃皇室亲王,这般的行径,定要让皇家被天下人诟病!” 就要开口责备宋亦安。 皇帝反握住皇后的手,强硬道:“朕一向只希望安安顺心遂意,他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帮忙罢了。” 看了一眼春笋可怕的脸,这话他隐约觉得有点儿违心,但很快就又淡定下来:“宸王心持正义,不畏艰难,朕觉得这很好!由着他去!” 皇帝这般说,皇后只能满脸无奈地应了下来。 只是交代宋亦安道:“你父皇爱护你才容你如此胡来,你自己要心中有数,万万不可做让你父皇圣名受损的事!” 宋亦安重重点头:“儿臣一定清白做事,认真做人!” 皇帝哼道:“朕是皇帝,你是亲王,便是偶尔犯错也无妨,朕好不容易养大你,难道是为了让别人为难你,让你为别人贡献一辈子不成?” 这话本是父子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听在福安耳中,却是另外的滋味了。 福安阴鸷大笑:“偶尔犯错,强暴和杀人灭口也行?只要不是造反,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讥讽道:“反正死几个宫女太监,拉到乱葬岗一埋,谁会知道?” 第57章 啊,本宫猜错了 历来建公主府,都是公主成年之后,将要嫁人之前,圣上才会赐下金册,建造公主府让公主待嫁。 宸王如今已经成年,虽然圣上忧心他的身体,仍旧不愿让他出宫别居,但亲王府邸却已经让工部开始着手建造了。 如果皇后今日所说的事能成,那么,棠棠便有了如同宸王未成年封王的荣耀,未来一片坦途! 况且,公主府就在宸王府旁侧,驸马怎敢当着哥哥的面儿欺负妹妹? 齐妃脸色涨红,如果说之前她还有屈辱之感,此刻,却只剩下满心感激。 她这一辈子就只有棠棠这一个孩子,如今她年岁已长,棠棠却还如此年幼,为了她的心肝宝贝,臣服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齐妃郑重行大礼道:“倘若此事能成,臣妾此身,便是娘娘犬马!!!” 皇后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来:“棠棠是安安的亲妹妹,你我,便也是亲姐妹。” 齐妃顺势起来,两人眼神一对,彼此亲切地笑了起来。 皇后握紧她的手:“我这儿有一桩要紧事劳烦你去办,那赵德柱私底下找人买过一些药,烦请你和李家帮我查到卖药之人。” 齐妃想到赵德柱带给自己的麻烦,俏脸含煞:“娘娘只管放心。” 皇后温柔道:“本宫要去一趟浣衣局,丽华你在此稍等。” 齐妃道:“臣妾查不清楚宫里的事情便抓心挠肺,改日再来叨扰娘娘。” 顿了顿,郑重道:“回去之后我便让两个大宫女去浣衣局受罚!” 皇后笑道:“多谢丽华你能舍身帮我这一遭,你我也算是闺中手帕交,如今能这样重新亲近,倒也挺好。” 齐妃眼神恍惚了一瞬,不由想到当年倾慕皇后,悄悄跟随兄长去看她凯旋英姿的事。 想起往事,再看未来,心情不由越发舒畅了些:“娘娘还记得臣妾塞给您的帕子吗?” 皇后忽然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黄杉少女,宫宴杏林之下,那时候你还小呢。” 齐妃呆呆看着她,直到她走了才堪堪回神。 棠棠叫了她好几声她不应,不由抱住她的腿:“母妃你怎么了?脸好红,母妃也高热了吗?” 齐妃好笑地伸手抱起女儿:“是啊,快跟母妃回宫喝些凉茶去去红。” 浣衣局中,听闻皇后亲至,季青临擦去了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快步迎了出来。 皇后道:“本宫来听审。” 季青临拱手,露出手上残存的血迹,又微微抬头,露出沾染了血珠的脸:“卑职恐刑罚污秽,污了娘娘的清静。” 皇后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了他出来的房间。 她不闪不避,季青临却不能,垂首后退让开了位置,等皇后进门,才对下属眼神示意,让他们更谨慎小心些。 刑讯的屋子不大,幸好皇后只带了两个大宫女。 季青临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凳子上。 平仄阴森的小屋里,她周身的气场,硬是把小屋子弄得仿佛凤鸾殿一般。 季青临垂眼,恭敬地将已有的口供拿给其中一个大宫女,微微弯腰退到了一旁。 皇后简单翻看了一遍,温声道:“季大人只管继续,本宫只是旁听,不会对季大人指手画脚。” 季青临拱手领命,再次回到了架子前。 福安已经受过了一遍刑罚,可他还是没有吐出人证的名字。 季青临也不急着问这个人证到底是谁,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反复追问他作案的细节。 怕皇后不明白这样做的理由,他继续完之前的刑罚之后,转身解释道: “为了要确认他说的都是真的,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会对他再用三遍大刑。” 皇后点点头:“锦衣卫的看家本领,本宫听说过一些。所谓一遍大刑,便是各类最顶尖的刑罚一一在全身走一遍,不落下一处。季大人这是用到第几遍了?” 季青临道:“如今第一遍刚完。” 他回来浣衣局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可这刑罚才刚刚走完一遍,可见这一套大刑的繁琐可怕。 皇后道:“季大人继续,不用顾虑本宫。” 福安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无神空洞,不是太过绝望,而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但这样的麻木并不会持续太久,锦衣卫有的是刷新疼痛上限的手段。 最简单的,指甲肉里戳的针,第二遍比第一遍哪怕深一毫,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再强悍的意志力,即便扛得下刑罚,也抗不下高强度刑罚之后的身体反应,疼痛,会让受刑者迷迷糊糊自吐真相。 三遍大刑,只是一个基础。 倘若三遍之后,口供里仍有细节对不上的地方,那锦衣卫就会再继续用大刑,直到所有的口供全部衔接通顺,细节正确为止。 这就是锦衣卫查什么都能查到的手段。 第二遍大刑走完,福安整个人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他迷迷糊糊中又交代了不少东西。 那些收受贿赂,帮助他运送大鲵进宫的管事。 那些被他抓住了把柄,威胁帮忙传小道消息的宫女太监。 还有他家乡荒年逃荒路上学本事的事,等等。 这些他原本极力隐藏的东西,全都在疼得混沌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来,形成所有案子最完整的证据链。 一直到第三遍大刑中,他说出了那个人证的只言片语。 春笋被施暴那天下着暴雨,春笋又被赵嬷嬷刁难惩罚,出门的时候已经烧糊涂了。 她去承乾宫拿换洗的衣裳,被捂住嘴打晕,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被人带着飞过了墙,拖进了假山里。 完事之后,她被扔死狗似地扔进了后花园的荷花池里,是路过的一个侍卫救了她。 后来,那个侍卫把她送回了浣衣局,并叮嘱她一定不要追查施暴之人,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春笋始终没有说救她的那个侍卫是谁,福安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施暴者,春笋曾经几次被弄醒,迷迷糊糊挠伤了对方的手腕。 且,她还偷偷拽下了施暴者的衣裳碎片,正是她曾经亲手浆洗过的宸王的常服。 福安眼睛赤红:“很可惜?我也不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既然我不敢告御状,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了今日被你们审问出来,然后灭口吗?” 皇后淡淡问道:“衣裳碎片还在吗?” 福安冷笑道:“在啊!你们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找!” 皇后认真想了想:“若是本宫,本宫便将衣裳碎片装进油纸包里包好,然后塞进尸体的肚子里。” 福安惊呆了。 皇后看季青临:“你手下那个叫图图的,仿佛很会剖尸?去,让他把尸体带过来,当着福安的面,取出来给他看。” 福安厉声大叫:“不要!够了!我说!我把碎片用油纸卷起来,藏在了小黄的项圈里!你们不要动福宝!” 皇后露出不走心的尴尬表情:“啊,本宫猜错了。” 季青临:“……” 第58章 充满了烟火气的眼神 看着皇后不走心的尴尬表情,季青临险些忍不住扶额:“卑职派人去捉小黄,一定查清楚那衣服碎片的真正来源。” 皇后温声道:“别伤到了那猫,安安很喜欢它。” 季青临点头:“是。” 皇后温和看着他,说家常般地道:“安安很喜欢猫,但她自幼身子弱,太医院院正说她接触不得猫猫狗狗,因而向来只是看看。 本宫答应过她,等她身体允许之后,让她自己挑选一只喜欢的猫儿来养,也只能养一只。小黄就是她给自己挑的那只。” 季青临沉声道:“那是一只老猫,看爪子和毛色,至少也有十年了。猫的寿命通常只有十五年左右,换句话说,小黄的时间不多了。” 他也养过猫狗,所以很知道爱猫爱狗之人痛失爱宠的难熬。 宸王既然体弱,又只能养一只,何必挑选小黄来自讨苦吃? 皇后听着季青临的话,眉眼越发温和:“多谢季大人替安安考虑,但安安喜欢它,看得出来,它也喜欢安安。” 福安冷笑一声,抢白道:“不过是谁给肉吃便喜欢谁的畜生,何必讲得如此情深义重?它今日能背叛福宝,明日便也能喜欢害死宸王的人!” 皇后看他,仿佛在看一堆没有盖好的猫屎:“猫有灵,知晓跟随主人,福宝跳楼的时候它就在附近。 它或许还几次三番蹭过福宝,阻拦过福宝,而你呢?你恐怕还缩在角落里担心福宝有没有瞒住肚子?” 福安顿时被戳到了痛处:“你!” 皇后对他的怒骂视而不见,温声对季青临道:“季大人,不要让本宫妨碍你的办事程序。该第二遍大刑了。” 福安怨毒的脸上不由自主浮出恐惧之色:“毒妇!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再厉害狡诈,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厉害的普通人而已。 当季青临的针刑用在他手指上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最绝望的事,当下的绝望,不过是当下的三观逼仄出来的囚笼罢了。 真正被外界不断挤压的时候,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每时每刻都在刷新的绝望。 在福安的心中,原本最重要的是复仇,可在季青临的大刑之下,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怎么才能结束痛苦。 又一遍刑讯下来,天都黑了。 季青临神色淡淡收了工具,擦干净手,接过了下属奉上的口供。 只翻了一遍,他就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三处对不上。” 福安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听到他的话,却剧烈挣扎起来:“不!杀了我!你杀了我!” 季青临对他的祈求充耳不闻,确认他下颌处的金针还在位置上,不会让他突然爆发咬断舌头,便继续拿起了金针。 他要重新开始第三遍大刑。 福安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崩溃,如今他所承受的这些痛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 皇后一直到了很晚才走,走的时候,带着一摞整理过的口供复件,那是她带给女儿的礼物。 临走前,她慈爱地看着季青临:“季大人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本宫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索性送你一年的俸禄,你喜欢什么便自己买。” 季青临因为长时间刑讯而过分清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多谢娘娘!” 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眼神,把皇后看笑了。 皇后眉眼温和:“季大人若是假日里闲来无事,便常来宫里跟安安玩儿,若是安安出了宫,季大人碰上了,便多照顾她几分。” 这般吩咐,语气怎么听都是邻家长辈的嘱托,而不是来自皇后高高在上的命令。 季青临想说几句义正言辞的话来拒绝,但,看到裹着斗篷,揣着手慢吞吞走过来的宋亦安,莫名就闭上了嘴。 第59章 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宋亦安喝了药就睡得很沉,但她向来规律惯了,哪怕是病着,到了点儿也还是醒了。 知晓她娘去了浣衣局还没有回来,她便找了过来。 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虽然担心,却也不敢拦着,只能给她裹了厚厚的斗篷,抬着轿子把人送来了。 这会儿宋亦安下了轿子,慢吞吞过来,就见季青临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仿佛生生吞下了什么话。 她好奇地上前:“娘和季大人在说什么呢?” 她看看季青临身上的血迹:“季大人辛苦了。” 季青临躬身行礼,下意识皱眉:“都是职责所在,不敢言说辛苦二字。……王爷受了风寒,应该好好休息。” 宋亦安眉眼含笑:“不过是发热而已,温度不高,问题不大,躺几天就好了,多谢季大人关心。” 季青临话出口就后悔了,刚刚拒绝跟宸王相交的话虽然没出口,但以皇后的眼力,绝对看得出他的意思,如今这般,实在是打脸。 他迅速舒展紧皱的眉宇,肃声转回正题:“福安的口供,卑职已经复录了一份交给了皇后娘娘,王爷回宫慢慢看。卑职还要去清查宫里福安做下的手脚,就先走了。” 宋亦安点点头:“辛苦季大人了,还请季大人和其他锦衣卫都保护好自己,不要被病猫病狗所伤。” 季青临恭敬地拱手应下,等皇后和宋亦安走了,才转身回了浣衣局,找自己的下属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胡荼觉得自家大人像是找到了传说中的知己,但大人他好像不喜反忧,仿佛穷小子看上了地主家的独生女一样忧心忡忡。 他刚偷瞄了几眼,犹豫着要不要鼓励鼓励大人,就被瞪得缩了缩脖子,忙修补春笋的尸体去了。 …… 坤宁宫中,宋亦安认真翻看着福安的口供,字字句句,细细琢磨。 皇后已经回屋睡觉去了,她向来宠爱孩子,也向来舍得撒开手让宋亦安自己闯荡。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半局,她铺开了,希望宋亦安玩儿个痛快。 宋亦安很快就从口供中看出来了些许门道。 福安笃信就是她宋亦安强暴了春笋。 同样的,春笋也是这样笃信——施暴者就是宋亦安。 口供中这两兄妹的态度,佐证了当日宋亦安见到的春笋怨毒的眼神。 春笋是真的视她为死敌。 春笋死的那天,亵裤被扯碎,浑身是伤,显然才刚遭凌虐施暴不久。 这场极近的施暴,应该就是促使她跳楼的最直接原因。 从时间上推算,最近的那个施暴者应该就是赵德柱。 当时赵德柱应该不知道春笋已经怀孕。 以赵德柱对子嗣的向往,以及春笋即将出宫可以安全产子的先天优厚条件,如果赵德柱已知春笋怀孕,一定会选择小心帮春笋安排,然后安排她出宫,而不是粗暴玩弄她。 所以,赵德柱知晓春笋怀孕,应该是在春笋跳楼、孩子滑出之后。 春笋怀有身孕急需出宫,可赵德柱刚得手自然不肯,以他的权势,想要抹掉春笋的出宫名额,应该轻而易举。 连番被虐和出宫无望,双向刺激之下,春笋才选择了跳楼自杀,最好能用自己的死,杀死仇人宸王。 这其中,那个曾经救了春笋的侍卫,一直起着不起眼、却重要无比的作用。 春笋被施暴昏迷,手中却拽着能证明身份的常服碎片,还那么巧,这件衣服春笋才刚洗过。 那么,这个侍卫必然要么有资格进出承乾宫,要么,就是身手奇高,又对承乾宫内部构造极为了解。 宋亦安的手指点在侍卫几个字上,若有所思。 只有抓到了这个人,一切谜团才算是真正解开。 春茗犯疯狗病之前说过,春笋被送回去的那天晚上,她似乎嗅到了那个送春笋的人身上,有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第60章 喂猫日常 琢磨着案情,宋亦安的眼神渐渐深邃。 救春笋的那个侍卫,那天很有可能喝了酒。 怎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一个喝了酒的侍卫,从水里捞起了春笋,还精准地告诉她施暴者的身份? 清桃和甜杏早就习惯了宋亦安思考问题的模样,悄无声息地给她斟上暖暖的红枣茶,便悄悄退到了门口。 宋亦安一边抿着茶,一边提笔记下心中的疑点。 宫中侍卫的排班向来严谨,能够在深夜独自行动,捞出了春笋之后,不惊动人地把人送回浣衣局,至少说明了三点。 首先,这个人不是普通侍卫,有本事,且至少是个小队长。 其次,这个人一定早就认识春笋,这个认识既可能是两人双向相识,也可能是他单方面一直关注着春笋。 最后,这个人一定跟承乾宫有接触,或者经常出入承乾宫。 这么一条条写下来,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另外,这个人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且应该非常善于说服人和收买人心。 以上几个特点少了哪一个,这个侍卫都不能让春笋笃定她是被宸王给强暴了,并且怀孕了都按捺住不去找任何人透露消息。 宋亦安写下长长一串儿名字,一一在名字背后写下细细的备注,末了,她检查了好几遍,又改变这些人名的顺序,重新誊写了一份。 宋亦安把最新写好的纸张折叠好,叫来甜杏:“把这张纸拿去送给季大人。” 甜杏小心接过:“奴婢要跟季大人说什么吗?” 宋亦安摇摇头:“什么都不用说。” 她凑着下巴:“好饿,我想吃豆浆油条了。” 甜杏顿时笑弯了眉眼:“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就等王爷忙完了吃呢!” 宋亦安舒服地点点头:“小黄呢?” 甜杏道:“之前锦衣卫抓小黄主子取项圈,小黄主子掉进了水沟里去了,清桂爷爷回来了,这会儿正让人给小黄主子洗澡呢。” 宋亦安无奈:“他的风寒好了?不是让他乖乖在外面养病嘛。” 甜杏偷笑:“他老人家总是不放心您,得您亲自去说他才行。” 她出门叮嘱了小宫女送早膳,自己带着宋亦安的纸条去找季青临了。 宋亦安闲不住,索性出了门,慢吞吞在院子里晒着朝阳遛弯。 没一会儿,她就见清桂公公抱着小黄过来了。 小黄看见了宋亦安,委屈地喵喵直叫,显然之前吓得不轻。 宋亦安把猫接过来,揉揉它的小脑袋:“你虽然年纪小,但心里年纪咱俩其实差不多,就不要撒娇卖萌了。” 又看清桂公公:“你就是不听话,再这样,我叫母后让你提前退下洗休息了。” 清桂公公关心地看着她:“王爷训斥老奴老奴也得回来,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可把老奴急坏了!” 宋亦安看他:“你看这宫里头的人都神色轻松,就知道我好好的。倒是你,你的病好了?宫里头乱糟糟的,哪里能养得好身体。” 清桂公公笑道:“许是外面的大夫药开得重,老奴才吃了两天就好了,不然娘娘也不能允许老奴回来伺候您呐。” 恰巧小宫女们端着早膳过来,清桂公公笑眯眯接了这活计,一样样给宋亦安盛饭。 宋亦安说了也没用,索性乖乖坐好等吃,也免了他多费心思。 小黄在她怀里软乎乎地撒着娇,翘着胡子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若单只是看它才死了主人便这样没心没肺,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冷血。 但宋亦安并不在乎这些,她摸摸小黄的脑袋,只希望这小脑袋里永远都这么简单快乐。 她掰开煮鸡蛋,拿了蛋黄给小黄吃,小黄嗅了嗅,喵喵叫着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一边叫着,一边拱翻了装鸡蛋的小碗。 它也不怕被凶,撒着娇看着宋亦安,仿佛在等她把鸡蛋换成它心爱的小鱼干儿。 宋亦安哼笑一声:“挑嘴!” 却还是叫小宫女去准备小鱼干儿给它吃。 小黄疑惑地看看小宫女,四处寻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吃了起来。 宋亦安拿着豆浆正喝,忽然瞥见小鱼干儿里有一条鱼颜色暗沉,小黄低头正要吃。 她眉头一皱,猛地拎住了小黄的后脖颈,直接把它提了起来。 “嗷呜!” 小黄歪头发出一声娇气的叫唤,挣扎着想要下来。 宋亦安皱眉看看猫盆儿里的小鱼干,叫清桃:“这条鱼干儿好像坏了,清桃你亲自去,给小黄换一盆新的。” 她把小黄按在怀里摸了摸毛,叹气道:“你啊,最近撒野撒得毛都不顺滑了,把你在笼子里关几天,看你还淘气不!”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饭没吃饭,就叫人去猫狗房要大笼子去了。 第64章 这是要娶我的人 宋亦安修长的手指轻挠着小黄的下巴:“啧啧,听见没?从今天开始,不许乱吃任何东西。” 小黄翘着胡子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也不知道听懂了她的话没有。 甜杏羡慕地咂咂嘴:“小黄可真有福气。”憨吃信长,无忧无虑的。 宋亦安低笑了一声:“有福气的人多着呢,我看你也挺有福气。” 她笑得温柔又缱绻,仿佛缭绕着一层凉丝丝的暧昧,瞧着危险又迷人。 季青临过来送案子卷宗,远远看见了宋亦安的笑容,脚步顿了顿。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直到清桃和清桂公公过来,才收敛神色垂眼,跟上了领他过来的小宫女。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看看他手里的卷宗:“多谢你之前没有让人伤到小黄。” 季青临将卷宗交给了宋亦安,平静道:“卑职已经搜到了三处有病猫病狗的洞穴和空房间,如今已经交给太医院去处理了。 接下来锦衣卫还会继续搜索宫中,看管被病猫病狗咬伤的太监宫女,到时候卑职会很忙,再有新的进度,会派胡荼来给王爷送新的卷宗。” 宋亦安接过清桂公公送来的茶,温声问道:“被咬伤的有多少人?” 季青临眸色沉沉:“有宫女六人,太监八人,侍卫两人。如今已经确认得病必死的已有十人。” 顿了顿,他轻声道:“上面已经下令将他们都送到西北角的空置宫殿里治疗,治好之前,这些人都哪里都不能去。” 宋亦安许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呼吸沉重起来,这里的这个“治疗”,根本就是将他们圈禁到死。 狂犬病的致死率是百分百,一旦发病还会发疯攻击人,甚至感染他人。 这样危险隐患的存在,上面不会允许他们有机会伤害到贵人,没有直接处死,不过是为了好看好听罢了。 宋亦安垂眼拨弄着茶杯盖儿,清甜的玫瑰花香从水中飘渺而出,让她的身上也沾染了甜香的气息。 她轻笑道:“懦夫做事就是这般,心肝儿救不了,正主儿动不了,就疯狂拉旁人下水,还自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她撇撇嘴,笑得很有几分古怪:“怪恶心人的。季大人,以后不用再往我这儿送卷宗了,我已经懒得看这烂摊子了。” 季青临神色冷漠地抬头看她:“是。” 他没有多留,告辞转身就走了,仿佛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宸王,从未出现在他的可交名单里一样。 与他的冷淡与之相对的,是带着杨林羞涩而来的春芽。 小姑娘连脚步都是雀跃的,看见身穿锦衣卫飞鱼服的季青临,下意识叫了一声四季哥哥。 季青临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悲不喜。 绣春刀与腰扣撞击,叮当作响,淡淡地提醒着一件事——季青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春芽后知后觉想起来有关季青临的所有传闻,害怕得白了脸。 刚刚他带起来的那股风,是,是血腥味儿吗?! 杨林大大咧咧地跟季青临打过招呼,目送他离开,转头就见春芽成了这样,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春芽刷白着小脸儿:“我,我提醒季大人当过太监了……” 杨林:“……” 春芽瑟瑟发抖:“季大人会把我抓去诏狱吗?” 杨林轻咳一声,忍笑道:“傻姑娘,只要以后你别说这话就行。别怕,季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与你个小丫头计较的。” 他眉眼含笑:“走!王爷还在等着咱们呢!” 第65章 季大人心思海底深 这一天实在是办了不少事,宋亦安又逗弄了一会儿小黄,这才懒洋洋地到了院子里,让人搬软塌出来,边喝茶边躺着翻看卷宗。 见春笋带着杨林进来,宋亦安立刻便笑了:“看来你这丫头运气极好,你心悦之人,恰巧也心悦你。” 春芽一下子涨红了脸:“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看她:“跟他都说好了?今日就求娶你?” 春芽飞快看了一眼杨林,害羞地点点头,蚊子哼哼一样:“嗯。” 宋亦安又看杨林:“是明媒正娶?” 杨林俊脸一红,又羞涩又高兴:“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顿了顿,忍不住搓着手看春芽:“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如此郑重其事,字字凿凿,让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的决心。 宋亦安又问春芽:“确定了?就他了?” 春芽呼吸急促,羞窘地恨不得把脑袋垂到衣襟里:“嗯!” 这一声,努力嗯到了最大声。 宋亦安哈哈大笑:“好!” 她下巴一扬:“杨林自从边关回来,便调到了承乾宫做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我做事,如今你们两个能成家,我真心替你们高兴!” 杨林俊脸红润,高兴极了:“卑职!卑职日后定然更加忠心耿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宋亦安笑得更暖:“我知道你的忠心,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定下婚期之后来找我,准备外调。” 杨林一惊:“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道:“你是我心腹,我自然不会把你踢出禁军,放心,是好事。 宸王府就快建成了,我想让你先一步出宫,去做个王府侍卫统领,就当是先帮我镇宅。” 杨林被这天大的馅饼儿惊呆了:“卑职……卑职……” 禁军小队长和亲王府侍卫统领,这其中的差距,是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这是……一步登天了! 宋亦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乐道:“你全心全意帮我做事,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去,在宫里的时候怎么做,宫外就还是怎么做,我知道你的忠心。如今我又赐了个媳妇儿给你,便更信你的忠心了。” 杨林险些喜极而泣:“是!卑职定为王爷效死!!!” 他知道,自今日起,他才算是真正出人头地了。 亲王府的侍卫统领啊! 前途何止恢弘?! 宋亦安笑眯眯看着他:“今日再执夜一天,明儿一早就离宫办事去。你知道我的喜好,按照你知道的,提前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杨林欢喜地重重磕头谢恩,之后,激动地看向了春芽。 哪里能想到,只是娶个媳妇儿,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儿! 告退以后,走出了宋亦安所在的院子,他忍不住激动地牵住了春芽的手,连连大笑: “你这丫头可真是个旺夫命!才多久,已经连番帮了我大忙!” 春芽又羞涩又开心:“是,是吗?” 想问问怎么就连番了,却被他的手烫到了,羞得五迷三道,什么都忘了。 宋亦安远远听着杨林的笑声,懒洋洋合上了卷宗:“把这玩意儿给季青临送回去,看着没趣儿。” 甜杏乖乖把卷宗整理好:“王爷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宋亦安点点头:“这事儿总算是完了,这回我非得在外面住到亲王府建成功再回宫里来小住不可。” 她撇撇嘴:“一个不自爱的丫头都能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真是让人头疼,到时候出宫,我就只带桃桃一个人。” 甜杏也不生气,抿起嘴角笑,还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只要王爷开心,想带谁就带谁,怎么样都行。 说起来,要不是那个春笋品行不端,跟太监们勾勾搭搭,怎么会招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呢? 这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多了,漂亮至极的宫女也多了,可就没有像她那样,被人强暴到怀孕,还不知羞耻地伺候太监的!” 她哼道:“圣上之前说要下旨说她是天下第一荡妇,真是没说错!” 啪! 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宋亦安和甜杏转头,就见清桂公公讪笑着捧着猫碗,正心疼地直抽气。 原来,他想偷偷把猫碗拿走,结果不小心被猫爪子给拍了,倒是险些把猫碗给撞碎了。 宋亦安好笑看他:“小黄性子可独着呢,护食儿守物的,像我,只要是自己的东西,哪怕用不着也不能让旁人碰。” 清桂公公哭笑不得:“可是王爷啊,这可是圣上赐给您的生辰礼,当猫碗是不是不太好?” 宋亦安噗嗤一乐:“公公就是爱操心,放着,没事儿的。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呀,一个碗而已,不值当什么。” 她打了个呵欠,挑眉的时候,眼底的凉薄随波流转:“便是杀人都无妨呢,只要不造反,我玩儿什么玩不起呢? 就算是不小心玩儿出了什么乱子,也有的是人上赶着为我遮羞擦痕,所以啊,公公就只管放心罢。” 她眯眯眼:“杏儿,冷了。” 甜杏忙忙给她披上披风,温柔细语:“王爷咱回去休息,外面到底有风。” 宋亦安含笑捏了一把甜杏的脸,看清桃。 清桃冲清桂公公点点头,跟甜杏两人一起扶着宋亦安进屋睡觉去了。 清贵公公无奈地把猫碗放回笼子里,凑到门口悄悄地看,就见两个大宫女伺候着宋亦安,三个人腻腻歪歪笑成一团,不由没办法地揉了揉眉心,宠溺地笑了。 王爷身体不好,只要他能开心,怎么样不行呢?反正外人也不会知道。 他笑眯眯指挥太监宫女们把东西收拾好,然后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往后厨去了。 等王爷睡醒了,得吃上热热的饭,难得王爷在皇后娘娘这儿休息养病,可不能再让王爷操心不高兴。 屋子里不时传来含糊暧昧的笑声低语声,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恍若未见,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连瞟一眼的都没有。 宋亦安玩闹了一会儿,趴在床上凑着下巴:“你们看到没?刚刚季青临是不是瞪我了?” 清桃板着漂亮的脸蛋儿:“他有。” 甜杏想了想,皱了皱鼻子,然后忍不住笑开了:“季大人心思海底深,看不出来是不是演的。” 宋亦安顿了顿,笑喷了。 第66章 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凶手伏法之后,宋亦安的生活一下子安逸了下来。 除了在坤宁宫养病玩闹,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在人前,宋亦安是温和有礼的少年亲王,连对待奴才下人都彬彬有礼,眉眼含笑。 在人后,她眉眼间偶尔流转出来的情绪,总会叫人不寒而栗。 又在坤宁宫里养了好几天,锦衣卫也把宫里头都搜完了,她才施施然回了承乾宫。 这个来势汹汹、诡异莫测的案子,随着福安越来越多的口供出来,已经彻底真相大白。 起于宫女跳楼,续于仇恨报复,终于凶手伏法。 所有牵连其中、或被迫、或主动参与的奴才们,都在锦衣卫一样样铁证砸下来之后,供认不讳。 如今,卖药勾起赵德柱邪念的李野在逃,朝廷已经下了通缉令。 唯一还有疑虑和悬念的,就是那个只出现在春笋和福安口中的侍卫了。 可惜,所有在出事地点当值的侍卫已经排查了好几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一天,百无聊赖的宋亦安终于等到了出宫许可。 正吃饭的宋亦安险些欢快地跳起来:“多谢父皇!” 皇帝好笑地虚点她的额头:“你啊,明明已经成年了,却还跟个孩子一样。” 说罢,笑容微敛:“那李野如今还在逃窜,你即便是出宫,也必定不能单独行动,当心他报复你,明白吗?” 皇后垂眼给丈夫和孩子夹菜,瞥了宋亦安一眼:“等季大人忙完了,让他护送你出宫,这之后,除非李野归案,否则你都不能随意出宫。” 宋亦安哀叫一声:“季大人那么忙,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她试图撒娇,但被两位大佬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 宋亦安认真剖析:“没有证据能证明李野指使福安作案,所以李野并不一定是在针对我。” 皇帝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朕已经能确定,他的确是在针对你,只是做得不明显罢了。” 宋亦安来了精神:“又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皇帝点点头:“五年前,你舅父主审过一撞谋逆案。这件案子牵扯到了江南盐商李家。 案子判下来,李家成年男丁悉数斩首,未成年的全部流放,你自己说,这仇大不大?” 宋亦安摸着下巴眯眼轻思:“五年前,谋逆案……无知千金救起杀手,带情郎杀手入官宴,杀钦差那案子?” 皇帝放下筷子擦擦嘴:“就是这个案子。好了,听你母后的话,季青临武功高心思缜密,他不陪着你,你母后不放心,朕不会同意你出宫。” 宋亦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不能让母后担忧,不然父皇该不能安心批奏折了。” 皇后闻言,美丽的脸颊上浮出了一坨红晕。 皇帝少见妻子这般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看愣了眼。 直到听到宋亦安的笑声,他才哼笑着弹了一下宋亦安的额头:“乖乖等着季青临办完差事,你再出宫!” 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温声道:“趁着还有些时间,朕陪你消消食。” 皇后垂眼一笑:“好。” 那一低头的温柔,把宋亦安直接看呆了。 皇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给她添了一碗饭:“慢慢吃,吃饱了再回承乾宫。”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连连点头:“嗯哪!” 恭送两位大佬爹娘走了,便又慢吞吞、美滋滋地把饭吃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承乾宫。 路上,坤宁宫的大宫女细细与她说了李野的其他信息。 这李野自幼学习医术,济世救人结下了许多人情,因此虽然判刑的时候已经成年,却还是得以保命,被判流放。 可这李野并非常人,流放途中杀了官兵失踪,再出现已经是两年前,那时他就是宫外的野生太监李野了。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换,通过手段勾搭上了赵德柱,凭借着赵德柱的帮忙,一年多以前进了宫。 宋亦安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些线索,等听完了,人也到了承乾宫门口了。 大宫女温声道:“这些消息都是齐妃娘娘今早送来的,主子让奴婢告诉您,请您心中有数。” 宋亦安点点头:“有数了,去。” 大宫女不再多言,恭敬地退走了。 宋亦安摸着下巴进了承乾宫,转头问甜杏:“就李野这手段,不去报复我舅舅,反而费劲来报复我?你信不?” 甜杏皱皱鼻子:“奴婢不明白。就好像欺负福宝最厉害的明明是安嫔娘娘,可福安却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只盯着王爷。” 她愤愤不已:“这个李野也真是的,明明是他姐姐色迷心窍做错了事,他反倒因为是舅老爷主审,恨上王爷您了!哼!真不是个东西!” 清桂公公迎过来,听见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李野竟然是为了报复沈大人!真是该死!可得赶紧抓到他,不然他忽然跳出来伤害到王爷怎么办?!” 宋亦安好笑道:“没事儿,父皇说了,我只要出宫就得季青临跟着护着才行,不然就不让我出呢。” 她撇撇嘴指使甜杏:“去问问季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陪我出宫?对了,杨林呢?婚期既然定了,今天再最后值班一天,就直接去王府。” 清桂公公好笑道:“这么多事儿就只让甜杏一个人办,哪儿能忙得过来?甜杏去找季大人,奴才去寻杨侍卫!” 宋亦安点点头:“也行。桃桃走,咱们去看看出宫需要带什么东西。对了,我让你交代杨林的事儿你跟他说了?” 清桃点点头:“是。杨侍卫说跟以前一样,已经开始准备安排了,都是王爷喜欢的。” 宋亦安眼睛猛地亮了亮:“好!” 她兴冲冲往屋子里去:“到时候把小黄带着!” 清桃点头:“是。” 清桂公公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宠溺地笑笑,等甜杏走的时候,索性跟她一起去:“我问问季大人,看看王爷出宫还需要带点儿什么,早做准备。” 甜杏笑眯眯点头:“好呀。” 两人一起出了承乾宫的大门,找到了刚刚接到圣旨的季青临。 季青临额头上青筋蹦起,俊美如妖的脸上却一派平静:“烦请告诉王爷,卑职明日就能带王爷出宫,王爷想在宫外待多久都行。” 甜杏看看他眼下的青黑:“季大人破案也不要太着急了,要注意休息呢。” 季青临点点头:“请王爷明日一早便跟卑职走。” 顿了顿,看了一眼清桂公公:“烦请告诉王爷一声,为了保证王爷的安全,除了清桃,最多只能再带一人,多了卑职护不住。” 清桂公公难掩失望:“老奴不能跟着一起去啊。”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卑职能力有限。” 清桂公公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任命地点头:“只希望王爷快快出宫建府啊,到时候老奴就能跟着了。” 甜杏一乐:“王爷说了,等出宫建府了,就安排您回乡养老呢!” 清桂公公呆了呆,一下子红了眼眶:“王爷他……他还记得老奴说过的话……” 甜杏叹气拍了拍他的胳膊:“您可千万别哭啊,走,别打搅季大人办差,王爷可还等着他赶紧忙完了,带着王爷出去逛呢。” 清桂公公忙忙点头,两人说着走了。 被迫要带小孩儿的季青临:“……”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令收好,叫胡荼:“去把最新的卷宗送给宸王殿下。” 胡荼小小声问道:“还是偷偷的送?”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第67章 胡荼的疑惑 听到又要送卷宗,胡荼忍不住头大不已:“还是偷偷的送?”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胡荼:“……”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季青临已经凝眉去梳理案情,誊写卷宗了。 福安供出来的主动参与的从犯有三个,其他被胁迫参与的有六个,因为贪污作假什么都不知道被牵扯进来的,足足有十二个之多。 这一共二十一个人的口供串联在一起,要想相互印证,查漏补缺,形成封闭的证据闭环,就得不间断地分析、举证、自证和他证。 这些天来,季青临每天都只睡一个时辰,除了给宋亦安送最新的卷宗,他不做任何案子以外的事。 胡荼没敢打扰他,悄悄找出誊写好的卷宗,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季青临。 明明大人那天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可等到了下午,却又神色如常地让他去送卷宗,被赶出来打脸了也不生气。 这之后,就干脆变成偷偷送了。 可是…… 可是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睛,他即便是从旁侧翻进了承乾宫,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吗? 如果非要人不知,为什么不让大人这个武功最高的来? 胡荼带着满眼的疑惑,照旧翻墙进了承乾宫,落下来的时候,嗒一声踩到了树枝。 “谁?!”一声厉喝传来,接着,便是杨林从冷肃紧张,转换成无语的表情:“又是你!” 胡荼尴尬笑笑:“大人让我来送卷宗。” 杨林嘴角微抽:“王爷这会儿正让人收拾东西,在偏殿,你自己去。” 看两人这交流的熟稔劲儿,就知道这种被抓包的情况,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胡荼整个人尴尬到快要裂开:“多谢杨侍卫。” 他清清嗓子:“杨侍卫果然不愧是战场上出来的,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次次抓我一个准儿。” 杨林险些翻白眼:“胡大人快去,承乾宫的守卫森严不是胡大人能想象的,你还是劝告一下季大人,早日停了这种无用功,免得哪日误伤了你。” 糊涂皱着脸:“这事儿委实不是我说了算。” 杨林忍俊不禁:“那倒也是。” 说着,再次让了让路。 胡荼带着卷宗爬了窗户,这次他进来的时候是听过屋子里的动静的,正好,屋子里就只有清桃和宋亦安。 宋亦安含笑看他:“图图,你这差事办得不错,继续努力。” 胡荼很想问,但想起来季青临的交代,硬生生忍住了。 他看得分明,这两天的宸王殿下,不是他前些日子认识的宸王殿下。 照旧恭敬地等宋亦安看完了卷宗,问完了想知道的细节,他便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走了。 宋亦安看着他喝过的半盏茶愣神,清桂公公进来了都没发觉。 清桂公公无奈道:“王爷不要着急,那季大人说了,明儿就能带您出宫,且想在宫外待多久就待多久。” 宋亦安闻言,眼睛顿时便亮了:“甜杏!去喂小黄!去叫杨林!咱们出去玩儿够了再回来!” 清桂公公忍俊不禁:“王爷莫急,怎么也得明天了,今日不如好好休息,老奴去帮您喂好了小黄!再去通知杨侍卫!” 宋亦安点点头:“那也行,小心些,千万把小黄喂开心了。” 清桂公公眉眼一弯:“是!老奴办事,王爷放心!” 等宋亦安同意了,他便快步出了门,找了小黄的口粮,笑眯眯把口粮一勺勺加进了猫碗里…… 第82章 不如卑职扶您 宋亦安莫名其妙的一句脱裤子,把清桂公公都给说愣了,愣过之后,便黑了脸。 给一个太监脱裤子看……何止是羞辱? 清桂公公朝着宋亦安冲了过来,他甚至不在乎最后是否能够完全遮掩真相,在今日之前,他心里本就已经制定好了最后的计划。 宋亦安眉头微皱,她从清桂公公眼中看到了一个词——同归于尽。 宋亦安沉下了脸:“看戏该看够了!” 她手中的袖箭爆射而出,刺中了清桂公公的肋骨缝隙。 利箭精准地穿过肋骨讽刺,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戳刺着肺脏。 这份精准不是为了一击毙命,她也做不到把清桂这样的高手一击毙命,她只求能限制清桂的行动。 利箭卡肋骨,只要清桂再强行动一分,利箭就会给他最大的痛苦。 清桂公公果然顿了顿,巨大的痛楚让他额头上冷汗之下,可他还是继续冲向了宋亦安。 此时此刻,这位曾经慈爱的老人仿佛恶灵附体,心中除了毁灭宋亦安,再没有旁的执念。 宋亦安直勾勾看着他,直到他冲到自己跟前,直到他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季青临一掌切在清桂公公的后颈上,将人打晕了。 他垂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宋亦安,目光深邃。 宋亦安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季大人看戏看得可还好?” 季青临道:“浣衣局大火,坤宁宫大火,乾清宫大火,皇后娘娘的大宫女冲到了门口求救,却刚开口就昏死了过去。” 他顿了顿:“抱歉。” 宋亦安忽然笑了起来:“季大人这是在跟我解释吗?不用不用,我知道季大人的为人,你不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混蛋!”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仿佛之前那个冷眼看人的不是她本人一样。 季青临先是被气笑,继而笑容猛地淡了下来。 正如宋亦安所说,他是在跟他解释! 解释? 季青临仿佛感受到了心梗的凝滞,半晌才道:“清桂刺杀王爷被抓了现行……怎么处理?” 宋亦安的笑容淡了下来:“他的心是好的,只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承乾宫和坤宁宫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秘密,季大人按照程序审就好。” 季青临沉声道:“清桂此人的心机深手段高,若非王爷甘愿涉险,根本抓不到他,此人并不好审。” 宋亦安笑了一声:“这样的人的确不好审,他心中有旁人看不懂的道义,所以我才说,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十几年来,他兢兢业业,夜以继日地为我娘效力,为了我娘的安全和开心,他能做一切他可以做到的事。 但,决定一个孩子的去留和生死,除了生下这个孩子的母亲,其他人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凭他不会生不懂吗?” 季青临迟疑道:“王爷是在生气?” 宋亦安眉眼弯弯:“你看错了,我身体不好,自我懂事起,身边人就教我不能生气,要平常心,所以我自小就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 季青临对此持保留意见,转而说起另外一个更加安全的话题:“敢问王爷,您是否已经查清楚清桂的动机?” 宋亦安喘了一口气:“能不能先让甜杏和清桃过来?我这胸口实在是疼得很。” 她还扬起下巴,给季青临展示自己嘴角上的血迹:“这一下拍得很疼,说句很丢脸的话,我这会儿腿软,爬不起来,需要人搀着扶着才能真的行。” 季青临:“……” 他无奈道:“王爷不用旁敲侧击,清桃和甜杏都非常安全,只是到底中了毒,过来的会慢一些。” 他走到宋亦安身边:“不如,卑职扶王爷起来?” 宋亦安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苦恼地陷入了沉思…… 第87章 谁在说谎 季青临查过福安的底,这孩子六岁的时候遭遇饥荒,辗转被卖到了皇都长安,因为长得眉清目秀被采买公公看中,净身进了宫。 六岁。 正是记东西七零八散,但有些零星东西却能深记一辈子的时候。 只要清桂公公说得足够真切含混,半真半假,只要福安足够想念家乡、渴求亲人,那么,谎言就会变成福安眼中的真实。 结果显而易见,身为孤儿的福安,将编造的谎言当成了真实,他迫切想要一个父亲,一个妹妹。 这样美好的谎言,哪怕是假的,也足够让他在这深宫之中有所寄托,并且为之疯魔。 季青临想起宸王审问猫狗房总管太监的时候,曾经对福安报以怜悯,后来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时才算是了然其中缘由。 原来在那时候,宸王就已经心中有数。 季青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亦安,少年眉眼温和,但眼底却透着冷意。 季青临不由想到——原来他并非不在意清桂的背叛,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出来罢了。 看着看着,季青临便不由被宋亦安苍白的脸色刺了一下,转头再看满脸执拗的清桂,便觉得碍眼无比。 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账,还真是肆意妄为,无所忌惮啊。 他冷声道:“你凭什么认定是宸王侮辱了春笋?” 清桂公公冷笑一声:“这世上的妖才,哪个不是骄傲恣意,天下驰骋? 偏偏王爷身娇体弱,纵有倾世之才,却也只能瘫在病床上,怎么可能会是正常人? 王爷自小就喜欢猫猫狗狗,但但凡是被王爷摸过的猫猫狗狗,全都没过多久就全部消失或者死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季青临皱眉。 他见过清桂所说的这种人,白日里是爱猫爱狗的善良之人,晚上,却是剥皮抽筋凌虐小动物的恶鬼。 他甚至没有看宋亦安,就坚定地摇头:“宸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声音不大,却说得很坚定。 因为他笃信,一个人越是骄傲,就越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做低贱的事。 宸王或许因为体弱病痛而性子异于常人,但,他不会,也不屑去做这种低等的发泄之事。 清桂虽然陪伴了宸王十六年,却半点儿不了解宸王。这个人,不配得到宸王的赤诚。他负了宸王的赤子之心。 季青临想到这里,看着清桂的眼神越发清冷:“你是个很糟糕的人,不配得到干净纯粹的感情。” 清桂公公讥讽道:“你才跟王爷相处过多久?我与王爷,却是相处了整整十六年……” 季青临冷冷道:“十六年相处,却不如我这个刚见面的人信他,可见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个东西。 娘娘错付了信任,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你这种龌龊腌臜的东西。 你放心,过几日你受刑赴死,我会请个大师助你投个好胎,拜托大师一定让你远离承乾宫和坤宁宫,生生不复相见!” 清桂公公目眦欲裂:“竖子!你休想!” 季青临冷笑道:“试试便知。” 清桂公公脸色狰狞,疯狂在椅子上挣扎起来。 宋亦安在一旁看得眉眼弯弯,这会儿,她眼底里哪儿还有什么冷意。 她笑眯眯看着季青临,直到季青临不自在地皱眉撇开脸,这才愉悦地转开了目光。 清桂公公挣扎谩骂未果,不得不服软道:“你们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别拆散我和娘娘!”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你可闭嘴,嫌我娘的事儿还不够多是吗?” 清桂公公一下子闭上了嘴巴,见两人都不问他,自己反而忍不住开始说了起来: “以往老奴见王爷只是虐杀猫狗而已,长大些弄死了奶娘和几个奴才,没想到如今竟然喜欢上了强暴女子。” 宋亦安皱了皱眉,忍住了没打断他。 清桂公公只当她这是承认了:“不过这都是王爷的小爱好罢了,只要王爷不伤害到自己的身体,让侍卫替你玩儿也是一样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祸乱宫闱,哪怕王爷是圣上最疼爱的孩子,也不能这样放肆无礼啊! 老奴原本只是想着,教训教训那些欺辱春笋的畜生也就算了,没想到王爷却食髓知味,越发跟杨林勾搭在一起,还让他替你出宫弄女子来玩儿! 老奴……老奴……王爷啊!你可让老奴说什么好?老奴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老奴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可那是王爷啊!哪怕王爷指使杨林奸污了她玩乐,老奴也能忍了,可老奴忍不了王爷越发放肆。 沈家家大业大,娘娘在宫中尚且小心翼翼,遵规守矩,王爷吃了一次教训不够,却还要连番继续玩闹……这是要毁了娘娘的清名啊!” 宋亦安眯眼听着,等他哭够了,才认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见我最近跟杨林走得近,还要他替我搜寻小宝贝儿,这才动了杀机?” 清桂公公哽咽道:“老奴就是怒其不争啊!旁人不知道,老奴还不知道王爷的性子吗? 一旦对什么感兴趣,就非要玩儿个彻底,玩儿到腻不可啊!这一次有福安顶罪,下一次呢?” 宋亦安摇头道:“不对。之前赵德柱指使春玲杀我,那可是真的,你说你的杀机只在最近,那可就前后矛盾了。” 清桂公公道:“赵德柱那是狗急跳墙!老奴那时候听闻王爷生病,只当王爷已经受到了教训,怎么还会舍得杀您?” 宋亦安摇头:“还是不对,赵德柱的确是狗急跳墙,但他的狗急跳墙,是因为春茗给他传递了错误信息。 春茗原本是赵德柱的探子,却被杨林勾引,一步步给赵德柱错误信息,让赵德柱以为我怀疑他把春笋弄怀孕,赵德柱这才要发疯杀我。” 她盯住清桂公公的眼睛:“杨林说,是有人暗中逼迫他勾引春茗,引诱春茗犯下滔天大罪,再替他背锅。”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盯住清桂公公的眼睛:“你和杨林,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谎!” 第89章 因什么而恨 清桂公公眉眼含笑地看着宋亦安,用最慈爱的表情,说着最狠毒的话: “瞧我,又说错话了,王爷自出生起,又有哪一日真正睡得安稳香甜呢?”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季青临忽然起身,他僵了僵,立刻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王爷和季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个月来,老奴安排布置的实在是太多了,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季青临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对李野有什么印象?” 清桂公公凝眉:“李野?那是个有本事的人,只可惜出身不正,所以纵然有才,也只能屈居于蠢货之下。” 季青临嘲讽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知全能,否则怎么会把豺狼当土狗? 你能在坤宁宫和承乾宫放肆,说到底还是凭借宸王和娘娘的信任。你,只不过是个窝里横的废物罢了。” 清桂公公淡淡道:“我知道季大人跟我们王爷是好友,但护短护到不分青红皂白,却就没意思了。” 季青临不知为何,忍不住看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果然正笑眯眯看着他,仿佛将清桂背叛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彻底清空,然后一点点拿他的友谊来填满一样。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你作案,可跟李野合作?” 清桂公公摇头:“没有。” 他看看宋亦安又看看季青临,若有所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李野做了什么?” 他骤然显得急迫起来:“李野做了什么?是……赵德柱拼命销毁,连药瓶也不敢留下的那些药?!” 季青临微微眯眼:“看来你已经查到了一些皮毛。” 却是闭口不谈,转而问道:“春茗中了疯犬之毒,那毒是你下的?” 清桂公公神色凝重:“李野到底是什么人?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季青临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清桂公公还想再问,却被他盯得一个激灵,眼底泛起凶狠,脸上却越发顺从安静了: “福安被我认作儿子,我一直告诉他我有仇人隐藏在宫中,这才不敢透露身份,他便信了,还帮我储存我需要的东西来准备复仇。” “他虽然是个小太监,却是在猫狗房这样接触贵人的好地方,日常便结交了不少人脉,自然有人愿意帮他捎带东西进宫。” “疯犬疯猫容易发狂暴露,但只要喂上足够剂量的蒙汗药,甚至还能拖长它们的寿命,保存病血便十分容易。” “杨林喜欢春笋,便总会去浣衣局,时日久了,春茗便对杨林动了心。” “如果单纯只是赵嬷嬷和赵德柱胁迫,春茗何至于那般兢兢业业地要迫春笋从了赵德柱?说到底,不过是女人的嫉妒罢了。” “赵德柱需要人进承乾宫做内应的时候,春茗急不可耐地就来了,除了要脱离赵德柱的控制,就是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 “我早就知道了这份幻想,所以在王爷和季大人查到浣衣局之前,我特意让杨林去了一趟浣衣局,还私下里给了春茗提示。” “果然,春茗来了。” “只要杨林勾勾手指头,再许诺会娶春芽,一个是心爱的男人,一个是最疼爱的妹妹,春茗不过是个被太监玩儿烂了的破鞋,怎么会不舍弃自己,成全两个最爱的人?” 宋亦安看着他,认真道:“你让春茗死,除了报复,更多的还是为了灭口?” 她虽然是在提问,但眼神里却满是洞悉:“你并不觉得一个可以委身太监,还嫉妒成性的女人,能够真正保守秘密。 春茗既然可以嫉妒春笋,那么,也可以嫉妒春芽,或许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她就可能反水把杨林吐出来。 你不在乎杨林的生死,但你想让他死得更有意义,比如,让他因为我而死。 因攀附权贵而生,再因攀附权贵而死,这才算是你心中的死得其所,罪有应得,对?” 清桂公公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只有春茗死了,死无对证,才不会提前把杨林暴露出来,让他来扛秽乱宫闱的罪名。 圣上啊,他正是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替王爷抗下所有污秽名声的时候啊!” 宋亦安摇了摇头,忽然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你连小黄都没打算放过,你给它的猫粮动手脚,让它抓花了安嫔的脸。 你让它在我出宫的时候发狂,实际上却没有给它喂狂犬毒血,而是准备在刚刚照顾我的时候,亲手喂我喝毒血。 等到我狂犬病症发作,没病的小黄要死,看护不利的季青临和杨林要死,陪我玩闹养坏我性子的甜杏和清桃也要死。 清桂公公,别再骗自己了,从你女儿死的那一刻开始,从你认定我是凶手开始,你就从没准备让我活着。” 她从软塌上缓缓起身,捂住胸口,最后看了他一眼:“为了给女儿报仇,所以要恩将仇报杀恩人之子,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你真正该感到羞耻的是,我和我娘加起来三十多年的真情,你一丝也没有接纳进心里。 不,你是接纳进心里了,只是,你失而复得的女儿因为你自己的优柔寡断惨死,饱受欺凌,你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所以,你选择了迁怒我。” 她慢慢走出了大殿,这一次,无论清桂公公在背后说什么叫什么,她都没有回头一次。 无论是清桂到底怎么想的,都与她无关。 背叛之人,不配再得到受害者的任何时间和精力。 季青临敲晕了清桂公公,快步跟了出来。 宋亦安摇摇晃晃地走着,歪头看了他一眼:“季大人辛苦了,如今案子总算是结了,季大人很快就可以出宫睡个安稳觉了。”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真的相信,清桂公公是出于私怨,而非被人买通?” 宋亦安眉眼含笑:“相信啊。” 季青临目光顺遂:“卑职会尽快抓到李野。”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嗯哪,季大人好好努力!……对了季大人,昨儿在路上听说长安新来了个戏班子,唱的那一出青蛇白蛇传已经火热长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听?” 季青临:“……”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主儿好想刚刚才说……让他办完案子好好休息?! 第267章 是个狼人 王奎说给张清用刑,那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张清还没来得及狡辩反驳,就被狱卒弄到了刑具木板床上。 等手脚绑好了,赵林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张清右手边,手指搭在张清手腕上。 张清眼睁睁看着一样样东西搬过来,惊恐得瞳孔紧缩,浑身颤抖:“不,不……” 但在场所有人对她的痛苦恐惧都并不共情,甚至觉得十分痛快。 那些无辜少女被她选中,被她凌辱的时候,她难道因为那些女孩子们的祈求,有任何同情了吗? 第一张纸弄湿了,轻轻覆盖在脸上,张清便已经惊恐得大口呼吸,一下子就将湿哒哒的纸张吸破了个口子。 其实此时还没有窒息的感觉,但张清却已经仿佛是一条缺水的鱼,气喘如牛。 赵林瞥了她一眼,给她扎了两针,并顺着纸洞给她塞了药丸。 他对众人解释道:“凝神静气的,她太紧张了。” 张清在药物和针灸的作用下被迫放松,接着,第二张纸便贴了上来。 这种一层层束缚,越来越湿黏的感觉很可怕,旁观者都忍不住呼吸不畅,隐隐窒息,更不要说张清本人了。 宋亦安看得目光灼灼,小小声跟季青临讲:“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见过这个,真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季青临没少干这个,闻言莫名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样的手段,你会觉得太过残忍吗?” 宋亦安诧异看他:“这就残忍了?” 季青临:“……” 他忽然有些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弯了眉眼:“我说错了,对张清来说,这并不够。” 于殿下而言,真正残忍的从来不是手段,而是事情本身,是施虐者的所作所为。 宋亦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笑得这么温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小声跟他说话:“这瞧着不像是自己人的手段。” 这说的是王奎。 要是王奎已经投靠了诚亲王,应该不会对张清下这样的狠手。 季青临想了想,点头。 以诚亲王对张清的疯狂,如果王奎真的是他的人,恐怕会提前打招呼让王奎暗中照料张清。 但王奎显然并不认识张清,还对张清十分厌恶,明明有别的手段可用,却直接在张清这儿变成了酷吏模样。 宋亦安道:“如今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张清这次虐杀的少女里头,有家人十分有本事,查到了她身上,便立刻报复。 但如果是这样,我们才刚挖出人头,他便立刻展开报复,这人恐怕得是今天在云中居里围观的人。” 季青临点头:“是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并不是太大,需要太多巧合了。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用到了蛇。” 宋亦安见他这样说,就知道他又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这案子最开始便跟蛇有关,如今又牵扯到了蛇,恐怕还是跟宋泠有关。 操纵蛇类并非易事,即便真有操蛇高手出现,也不该这样扎堆蜂拥。如今张清被报复至此,我之前有一个猜想,如今总觉得得到了证实。 恐怕从一开始,真正的操蛇人,便是站在宋泠和张清的对立面上的,只是我们被宋泠假死的事情迷惑,才把他们跟逆贼混淆了。” 季青临道:“事情起始于清韵,清韵死于宋泠的报复,以及青蛇传。青蛇传的作者至今未现身,但他对蛇的认知,却在戏剧中处处体现,我怀疑这个人。” 宋亦安点点头:“我也怀疑这个人,这么说来,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逆贼和青蛇传的笔者在相互较量……” 正说着,就听赵林忽然出声:“已经到极限了。” 宋亦安转头去看,就见赵林正动作迅速地给张清扎针,而张清,浑身紧绷抽搐,裤子都尿湿了。 王奎道:“够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个狱卒迅速将张清脸上的纸扒下,动作又快又粗鲁。 张清仿佛濒死的鱼忽然被踹进了水里,大口大口呼吸,边喘边哭,狼狈到了极点。 她几次想要昏死过去,偏偏赵林不愧医科圣手之名,硬是拖住了她的神智,让她生不如死地保持着清醒。 王奎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张氏,如今你肯说实话了吗?你姓甚名谁,为何躲藏在我洪县杀人?” 张清又气又怕,满脸崩溃:“我真的是夫君送来养病的啊!我杀人,只因我儿喜欢虐杀少女,我为了缅怀儿子,这才虐杀少女宽慰他在天之灵。” 宋亦安啧了一声:“你这想法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你儿子怕是个杀人无数的人渣? 这种人渣还想有在天之灵,那可真是够呛,下一把十八层地狱每天死一遍才叫顺应天理。” 张清呆了呆,接着哇地一口血喷出来:“不!不会的!” 她想起儿子的死,被人生生在身上挖出肉鳞,挂在城头,鲜血流尽而死。 倘若泠儿当真下了十八层地狱,日日都要重复一遍死亡,他,他得多疼啊! 过度的恐惧心疼让张清哇哇大哭,直接哭撅了过去。 赵林无奈摇头:“不行了,今日已经到了极限了,再撑着审问下去,她怕是要猝死在刑讯之中。” 说罢,忍不住转头看宋亦安。 这孙小小姐,实在是个嘴巴就能杀人的狼人啊! 宋亦安无辜地回看他:“赵大夫看我做什么呀?看张氏这反应,真相就在眼前了,其实审不审问都没意义了,何不赶紧去查呢?” 赵林愕然道:“孙小小姐又知道了?” 王奎更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回回想张氏刚刚的话,还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在哪儿。 此时此刻,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饱受赞誉,都是大家捧场了。 王奎诚恳道:“还请孙小公子赐教。” 宋亦安摊手手:“养尊处优、不能表明身份的贵妇人,还死了个喜欢虐待少女的儿子。 很显然,张氏应当是个朝廷正在追缉的钦犯,且她跟她儿子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一定有牵扯,要么是包庇犯,要么就是共犯。 这么精准的信息综合起来,只要大人派人往长安城里去,询问一下京兆府府衙,又或者是大理寺和刑部,应该立刻就能知晓此人的身份了。”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的模样,眼底不由浮出笑意。 他笃信,哪怕殿下不知道张氏就是张清,此时也照样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 王奎看看宋亦安,又看看眼含骄傲而不自知的季青临,只能默默抚掌:“绝!” 第268章 还是别了吧 宋亦安三下五除二说出了张清的身份筛选条件,听得王奎眉心一跳。 最近几个月死去、喜欢虐杀少女的年轻男子,朝廷通缉的要犯,这几个词儿,怎么听着就这么耳熟? 王奎看向已经昏倒了的张氏,想到张这个姓,更觉得心跳加快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平息了心神之后,沉声道:“今日就到这里,看管好张氏,不要让人来探监,也不要让她跟旁人接触!” 牢头忙应了下来:“是。” 王奎心里存了事,便没心思耽搁了,对宋亦安和季青临道:“今日两位帮忙甚多,如今天色不早,这便去休息。” 他看看宋亦安有些发白的脸色,温声道:“我来时让后厨准备好了饭菜,快回去用饭。” 顿了顿,郑重道:“若是再查到什么,本官会告知你们。” 宋亦安对王奎的感观挺好,这人有官威却十分亲民,讲律法又不忽略人情世故,正义却又不死板,实在是个实干派的好官。 她礼貌点头:“我们不耽搁大人了。” 等出来之后,便跟王奎他们告辞,去了厢房等饭吃。 饭菜不算特别精致,却是味道不错的家常菜,让人吃着十分舒心。 吃完了饭,宋亦安询问道:“可有察觉到周围有暗探?” 季青临和清桃都摇头。 陈明也跟着摇头:“别说是府衙里的暗探了,就是府衙外连个明里暗里监视的都没有。” 宋亦安皱眉:“这不对头啊。” 季青临点头:“是不对。” 他们并非是只有四个人来的,府衙作为重点排查对象,早先就商量好了,由禁军统领楚灵带人监视。 若说楚灵监视得太好,陈明察觉不到没什么,武功到了清桃和季青临这种境界,再没有任何感觉,那便很奇怪了。 清桃问道:“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追踪去了?” 宋亦安神色有些凝重:“倘若真是如此,恐怕楚大人他们遇到了大麻烦了,否则,以楚大人的性子,即便出去追踪,也会留下人在周围布控。” 事关洪县府衙是否投靠诚亲王反叛,楚灵不可能不知道轻重,哪怕亲眼看见了诚亲王要去追,也不会顾头不顾尾,就把县衙扔下不管。 季青临神色凝重:“如今情况不明,殿下便是如厕,也一定要让清桃寸步不离。” 宋亦安捧着汤碗看他:“姐姐,您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儿不那么合适。” 她哧溜一口把碗里的汤干完,放下碗:“我看王大人已经猜到了张清的身份,只是不能确定而已。 如今他一定会尽快派人去长安城里证实,事关重大,到时候朝廷一定来人确认张清的身份,一旦确认,就会立刻把张清提审到长安城里。 今日张清被辱,被扔在大街上的事,一定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我三叔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季青临了解地点头:“我派人看着牢房和府衙。” 张清一旦被抓,身份早晚曝光,真落入锦衣卫和禁军手里,绝对再无逃出来的可能。 更甚至,皇帝说不定会为了激诚亲王出来,将张清当众剐了。 诚亲王自小跟着皇帝长大,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性子,所以,他必然会冒险来救张清。 如今,就等瓮中捉鳖了。 宋亦安揉揉眉心:“这事早该了了,该死的死,该伏法的伏法,再闹下去,当真是要不可收场了。” 季青临声音下意识放轻:“去休息,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宋亦安知道他的本事,自然放心,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就准备回去休息。 不成想,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喧闹声、喊杀声交织成了一片。 宋亦安猛地顿住脚步,愕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大牢那边?不是?我三叔头这么铁?这才多久就来劫狱了?” 季青临也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他们前脚才刚从牢房离开,后脚对方就来攻打抢人了。 他沉声道:“虽然行动粗鲁急躁,但口供刚到手,正是还没来得及安排的时候,虽然胆大妄为,却时机刚好。” 宋亦安摩拳擦掌:“咱们去逮人!” 季青临却摇头道:“是我去,你们三个待在这儿。” 宋亦安不情愿:“我还能乱跑不成?” 季青临不肯妥协:“人多太杂,殿下去了,我会分心。” 这话说的……宋亦安蔫蔫点头:“好。” 又很快振奋精神:“季大人奋起!快去把人抓回来!” 季青临被她小姑娘似的举动逗笑了,幽灵一般闪身出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宋亦安羡慕地看着他来去如风的背影,转头端起碗:“我再喝一碗汤!” 清桃忍不住笑了起来,险些想以下犯上地摸摸她的头顶。 陈明看她们主仆俩看得牙酸,转而想想自己跟自家大人要是也这样好…… 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罢了,就这样。 …… 季青临去的很快。 被衙役保护着的王奎眼见季青临来,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孙公子!” 他大叫了一声:“守住牢门就好,我刚去看过,人还在!丢不了!府衙牢房就这一条路能进能出!” 季青临扫了一眼战局,便飞掠到了他前面不远处。 牢房这里是杀声一片,府衙方向则浓烟滚滚。 王奎恨声道:“这群胆大妄为的贼子,烧了府衙想要调虎离山,我走到一半儿觉得不对,硬是抽调了人过来,果然是声东击西!” 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这些人已经杀进府衙里了。 季青临见衙役们动作精准迅速,而且杀人的时候胆子挺大,不由看了一眼王奎。 根据锦衣卫消息,王奎此人虽然是科举出身,却曾在行伍中混过一段时日。 这些衙役,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要是这些衙役都是王大人训练出来的,那这位大人,可实在是个扎扎实实的实干派。 王奎见他看过来,忙道:“孙公子小心!县衙牢里关押的不止是那张氏,还有我们抓回来的周边悍匪。 如今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劫的是谁,可万万不能让人把牢房冲破,否则牢房一破,悍匪逃狱,洪县百姓危矣!” 季青临点点头:“大人放心。” 他不再想其他的,稳稳守住牢房门前的防线,追击最远不会超过两米,但凡有冲到前来的,悉数都被他砍杀当前。 那些蒙面人眼见突破无望,只能立刻撤退。 王奎呵道:“守住牢门!其他的不用管!” 却是怕那些人再来一次声东击西。 第292章 谁报的信儿 香满楼果然是把刺激玩儿到了极致,竟然敢把拍品大咧咧放到客人房间里,让客人耍着玩儿。 安师爷虽然早有猜测,但真听侍女承认,还是心中震撼不已。 眼睁睁看着张氏被带走,安师爷追上两步,又在门口守卫的目光中停下,退了回来。 他关上门,忍不住问道:“现在怎么办?” 宋亦安道:“有人出现买断了我们的试玩。” 安师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有心想要怼宋亦安,但被清桃和季青临冷冷看着,硬是憋了回去。 他沉声道:“你早就看出来清清就是张氏?什么时候?” 宋亦安捧着下巴,转头看想下面的拍卖台:“也没有很久,刚坐下来没一会儿。” 安师爷忍不住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宋亦安疑惑歪头:“我早说了你就能把人弄走了?” 安师爷滞了滞,脸色涨红。 宋亦安撇开了脸,重新砍向下面,重复道:“有人打断了我们在包间里的试玩。” 安师爷有些暴躁。 季青临眸色沉了沉,冷冷看向了安师爷。 安师爷想说什么,被赵芸按住了:“小公子说得对,即便她早早把发现告诉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力破坏香满楼的规矩。 更何况,现如今并非纠结怒意的时候,小公子的话,才是我们应该警醒小心的地方。” 安师爷压下怒气:“什么意思?” 赵芸叹气道:“这楼下楼下包厢那么多,我们若非亲眼见到了张氏,根本不会想到香满楼会这么玩儿,更何况是其他人? 我们在包厢里看张氏闹腾,到最关键的点忽然被人叫停,这个叫停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安师爷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人通风报信?” 他严厉的目光盯住了兔牙。 这屋子里的人,孙家三姐妹跟张氏有仇,没必要帮她,赵芸若是有意搞破坏,就不会把消息告诉他们。 这么算来,也就只有这个被买下来的少年了! 兔牙被他凛冽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却并不敢躲。 宋亦安不悦想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却被季青临抢先护崽。 季青临冷声警告道:“安先生若是觉得我们姐弟办事有纰漏,那么从此刻起,大家各干各的,谁也别对谁指手画脚!” 清桃面色冷凝:“别找死!” 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安师爷脸色铁青,怒意上涌,被赵芸再次按了下来。 赵芸理智道:“难道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更放在谁买断了试玩时间上吗?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氏的同伙。” 他指了指下面:“张氏是第一个被带上场的,这会儿竞价得厉害,我们与其在这儿内讧,不如先放下别扭,专注观察谁是她的同伙。” 安师爷往下一看,果然,就在他刚刚专注吵架的时候,下面已经开始竞价了。 张氏被换上了一身薄纱,身姿曼妙,表情空茫中带着魅色和不易察觉的恐惧,正跌坐在拍卖台中央的笼子里,仿佛一只等待暴虐之人扒光羽毛的金丝雀。 安师爷深呼吸,诚恳道歉:“刚刚是我冲动了,小公子的机敏连大人都佩服,是我眼拙脑笨什么都看不出来,实在不该怪小公子。 如今局势紧急,还请小公子有气也略微放一放,等忙完了正事,找出那张氏的同伙之后,安某随便小公子撒气处置!” 第293章 三家竞价 安师爷道歉道得极为认真诚恳,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决绝。 宋亦安以为,经过了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性子。 她眉眼含笑:“随便我处置?像刚刚收拾清清那样也行?” 安师爷脸颊僵硬,果然对宋亦安的恶意有所预料,沉声道:“是!” 他腮帮子鼓了鼓:“只要能抓到张氏的同伙,不耽搁我家……的事,随便小公子撒气,只要给安某留条命,别当众折辱我就好!” 宋亦安笑了:“好啊!那一言为定!” 安师爷僵硬着脸点头。 宋亦安又看赵芸:“赵老板给做个见证?” 赵芸没想到宋亦安竟然真的跟安师爷认真了,迟疑着没吭声。 安师爷沉声道:“小掌柜只管答应,安某人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耍赖!” 赵芸眼见双方僵持不下,而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只能暂且应下:“好,赵某人便做这个证人。……我们是不是该关注一下下面的情况了。” 他指了指楼上:“我听这家每次加价都加得很大手笔,且速度很急迫,另外还有西边厢房第二间,虽然速度略慢,追得也不紧,却每次都加价得很巧合,像是故意在抬价。” 安师爷神色一凛,立刻快步走到窗边:“说不得这两家都有问题,其他人呢?” 赵芸道:“这里来的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儿,他们来就是为了找乐子的,所以各方加价都不少。” 安师爷问道:“现在还有几家在竞价?” 宋亦安撑着下巴看兔牙剥葡萄:“一开始一共六家,随着楼上和西厢房不断加价,便只剩下三家了。” 安师爷忍不住去看季青临:“孙大公子?” 季青临点头:“的确如此。” 他指了指一楼:“最下面正中央是第三家。” 安师爷闻言,顿时吃惊不已:“孙小公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楼上楼下的客人们,竞价全都用的是窗户上的铜铃。 铜铃声虽然清脆,但在这辉煌宽阔的香满楼里却渺小至极,除了香满楼的那个拍卖师,就没有人能听清和分辨方位的。 但,顶级高手可以。 这孙小小姐都没看窗外,怎么知道的? 宋亦安都被逗笑了:“看一下拍卖师报价时候的视线转移就知道了啊。” 安师爷瞪圆了眼睛。就这? 他立刻盯住了拍卖师,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拍卖师的确每次都有眼神转移,但拍卖师本身就一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眼神转动的范围太广了。 他很快就放弃了跟宋亦安较劲,一旦接受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没办法跟变态比较之后,他心态就平和多了。 又听了一会儿,他问道:“现在呢?” 宋亦安这会儿趴在窗户上往楼上看,季青临和清桃目光紧盯在她身上,唯恐她掉出去。 但可惜,三楼的窗户上有漂亮的绿植点缀,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 倒是一楼正中央有个年轻人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好奇地看向了宋亦安的方向。 宋亦安退回来的时候,趴在窗户上跟他对视。 年轻人忽然冲她笑了笑,然后在她的目光中,敲了铜铃! 第298章 大明真正的情种 宋亦安笑眯眯跟张清和侍女说话的模样,仿佛在呼朋又唤友地一起游玩,但话里的内容,却让人侧目。 张清眼中滑过一丝凶狠:“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凶狠……怕是不会有人让你长大!” 季青临冷着脸走到了她面前,一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张清被打得脸都歪了。 宋亦安略微睁大眼睛,有点儿呆地看着他。 季青临转头看宋亦安:“不用在意她说的话。” 宋亦安点点头。 季青临看众人,淡淡道:“我这个人一向乖戾护短,也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安师爷咽下了将要劝架的话,侍女后脊背一凉,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 还是赵芸打破了僵局:“不是说要上楼跟三楼的客人交个朋友吗?不如这就去。” 三楼侍女忙柔声道:“奴婢给诸位带路。” 剩下的二楼侍女犹豫了一下,福了福身告退了。 一楼的侍女则奉上了九百万的银票,不给宋亦安拒绝的机会,也福身告退了。 宋亦安捧着银票看众人:“走。” 安师爷忍不住问道:“小公子认识一楼的那青年?” 宋亦安摇头:“想认识,这不是没有来得及嘛。” 安师爷看了看她鼓囊囊的小挎包:“不认识,人家能给你这么多钱?” 宋亦安被逗乐了:“人家不是说了,这是以后要跟我认识,所以先给我点儿诚意看看吗?这不是跟三楼的朋友一样?” 安师爷还想再问,清桃冷冷道:“你叨叨半天,是觉得我家幺儿跟那青年有勾结?你是在审犯人?” 安师爷一个激灵,忙转头去看两个侍女,手背在背后,拼命地给清桃和宋亦安打手势。 宋亦安噗嗤一乐:“先生就不要多余操心了,不是我说,进入黑市或许并不需要全部都查清楚身家背景,但进入这香满楼,人家肯定早就把我们查个底儿掉了。” 安师爷声音飙高:“你说什么?” 宋亦安道:“不信你问这两个侍女。” 她背着手,优哉游哉的模样:“要不是都清楚每个客人的身家背景,香满楼敢让咱们花钱买帝国侧妃的乐子?” 她瞥了一眼快要化成一滩水的张清:“做生意除了要有头脑,还得要一个大可通天、小可如鼠的胆子才行,你们说是?” 最后问的,是那两个侍女。 两个侍女微微侧身,笑得低眉顺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分明就已经默认了。 安师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孙小小姐说自己土包子的真正含义了。 左右看看,在场的众人中,也就他是最后一个意识到这一点了! 他直恨不得朝自己嘴巴上打两下,免得下次又自以为聪明地到处提醒和怀疑旁人,徒惹笑话,真真丢脸! 安师爷又羞又臊,又气又恼,不过这会儿,却没有人关心他的想法。 三楼。 到了。 侍女轻轻敲响了房门,门立刻打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拨开侍女,一双眼睛迅速在众人中扫了一遍,定定地盯在了张清身上。 宋亦安站在张清身边,正好正面看清那人的眼睛。 她拿手肘轻碰季青临。看见没?我三叔!大明真正的情种!为了真爱能倾家荡产,抛妻弃子的那种! 第299章 想钱想疯了 宋亦安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季青临,嘴角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看着急切看向张清的诚亲王,眼中满是欣赏,心中全是冷意。 这世上多的是相互扶持却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多的是靠着爱情一步步打败柴米油盐的婚姻。 这两种婚姻本身没有什么对错,错的,从来都只是扛着真诚开场,却又当又立,自己破坏规则的人渣。 从前诚亲王妃和沅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大约还不太了解,但现在看诚亲王的疯狂,却也能从中窥见一二了。 这种人人都道男人已经仁至义尽,做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的男人,才是人间至毒,最让人有苦说不出。 宋亦安笑眯眯挡在了张清面前:“哎?这位大叔想抢人啊?这就是你请我来交朋友的诚意?骗我?” 诚亲王迅速回神,勉强扯出笑容,又想起来他戴着面具对方看不见,顿了顿,直接摘了面具:“小友误会了,请进,咱们屋子里谈。” 他没有易容。 宋亦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感慨他的琴深义重——这是为了让他的心肝宝贝儿第一眼就认出他啊!好安心啊! 她转头看了一眼季青临。看见没?大情种? 季青临有种看到猫儿狂怒的感觉,心中的无奈,竟远远大过了对诚亲王本身的关注。 他迈步挡在诚亲王和宋亦安之间:“请。” 诚亲王从季青临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神色再次清了清,自己快步走进了屋子,强忍住了没有去看张清。 季青临从他急促的步伐,攥紧的手指,看出来了他对张清的心疼,不由狠狠皱了皱眉。 此人为了张清已然疯魔,如今正是用人用钱之际,他却不顾朝廷通缉露出真面孔,还疯狂花钱,只为了救一个必死之人…… 倘若让诚亲王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诚亲王必然会拼个鱼死网破,挟持殿下以谋生路! 季青临给了清桃一个小心谨慎的收拾,见清桃紧紧贴站在宋亦安身边,这才略略放松,紧跟在宋亦安另一侧。 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包厢。 此时,张清泪眼迷蒙地看着诚亲王,面含媚态,被眼泪遮住的眼底,全然都是复杂。 宋亦安饶有兴趣地捧着下巴看两人的反应,眼底的兴味透过面具都流露了出来。 诚亲王的心腹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胆寒。这小公子……瞧着忒邪性! 他心中陡然生出后悔来,后悔自己没有强行按住主子,犹豫之后同意了来救张侧妃。 但此时,后悔已经没用了,人来了,钱也花了,再怎么,也得有个后续和结果。 心腹不得不提醒道:“主子请了小友上来,不如一起谈谈接下来游戏的事情?时间不等人呢!” 诚亲王这才把目光从张清身上拔出来,含笑看向宋亦安:“在下给小友的礼物,小友可喜欢?”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喜欢得紧!真金白银,谁不爱呢?” 她非常上道儿地道:“你花钱给我买乐子,那便是同道中人了,你的心思我明白,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出大戏,请你看个痛快!” 诚亲王的眉心狠狠一跳:“小友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咱们自己花钱,没道理请旁人看热闹,所以,不如就在这屋子里玩儿游戏,如何?” 宋亦安眨眨眼:“啊这……场地不够大?我想看的是多人游戏,你看这女人的模样,她显然很想跟很多人一起玩儿呀!” 诚亲王眼底滑过一丝杀意,仍旧维持着笑意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看那种腌臜场面?不如,我们换个玩儿法如何?” 他壕气道:“只要你愿意,价钱随便你来开!” 宋亦安犹豫了一下:“那要是不让旁人看的话,你再给我一千万?” 诚亲王心腹眼睛瞪圆:“又是一千万?!”你他娘的想钱想疯了?! 第301章 后悔一下算我输 侍女眼见着宋亦安和诚亲王并不能达成一致,宋亦安是铁了心要搞张清,便向宋亦安确认道:“客人您已经确认了要选这个玩儿法吗?” 她提醒道:“一旦楼里开始运作,哪怕客人您才是这场游戏的掌权者,也只能适当添加细节,不能再对现在的要求做出任何改变了。” 宋亦安点头:“对,我不改,我就要这么玩儿!” 张清又惊恐又绝望地看向诚亲王,口中嘤咛哭泣,仿佛无助的小鹿儿。 诚亲王厉声道:“小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亦安声音比他更大:“我想清楚了,你女人想给我下药想让人强暴我,我非得报复得她生死不能!” 她对侍女道:“去干!麻利的!” 侍女从善如流地退下,诚亲王想阻拦,却被门口的高手拦住了。 诚亲王再顾不上其他的,一个闪身到了张清身边,将她直接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女人骨瘦如柴,哪怕是穿着漂亮妩媚的衣裳,化着美丽温婉的妆容,可入手的触感骗不了人。 她被折磨到了极点。 张清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身体不受控制地讨好着他,泪水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下。 人之将死,总算能破开过去看不开的迷障,丢下丢不了的执迷,看清某些东西。 亲眼看到诚亲王为她家破人亡,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到底愿意为她付出到什么地步。 如果,如果她早点问他一句,哪怕跟他哭闹撒泼地发怒一次,两个人或许都不会误会到如此地步。 张清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是她太懦弱太害怕太不敢问,才把一切搞得这样糟糕。 王府唯二的女主人啊!丈夫疼爱,儿子聪明,明明她只比王妃差一点点,怎么就把一手好牌打成了如今这样? 诚亲王听着心爱女人的哭声,心疼得脸皱成了一团。 他眼中浮出绝望,紧紧把女人抱住,又小心翼翼松开,怕弄疼了她。 没有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说话。 宋亦安坐在桌子旁,捧着下巴看他们。 季青临则忍不住看向了宋亦安。 感人至深的爱情,却似乎感动不了少年亲王一星半点。 宋亦安歪头看他:“怎么了?” 季青临从她清透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粹的茫然和疑问,心中不知为何沉了沉。 他想了想,问道:“你若是遇到了心爱之人,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少年亲王总是冷静理智得仿佛活了上百年,看透了人间的一切,可季青临忽然想看看,这样的人若是沾染上了情爱,会是何等模样。 宋亦安没有嘲笑他的颇有些中二的疑问,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竟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 季青临被勾起了浓重的好奇心:“这个问题很难吗?” 他以为,殿下会说绝对不会像眼前这两人这样不管不顾。 又或者,会为了爱人铺平一切,绝不会让爱人产生误会,毕竟,殿下他能看透人心,再如何也不会像诚亲王和张清这样相互误解。 但殿下看起来却很困扰。 也是,殿下还太小,甚至才刚接触外面的世界,平日里都只是在深宫里养身体,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季青临脑海中无端想象的时候,宋亦安终于提出了她的疑问:“我这个心爱之人,可以选择不是他们俩这样的蠢蛋吗?” 季青临:“……” 季青临怔了怔,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自然。” 他的声音充斥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你看不上这样的蠢蛋。” 宋亦安松了一大口气:“虽然跟聪明人相处的有时候很累,但跟蠢蛋相处比起来,到底还是聪明人更讨人喜欢。” 她漂亮得似猫瞳的眼睛注视着季青临:“人生已经非常艰难了,若是所爱之人都要人心隔肚皮,满腔热血都暖不走猜忌怀疑,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养猫养狗来得开心自在。” 季青临看着她不小心透出来的娇娇的气息,忍不住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宋亦安的处境特殊,自己实在不该说这样类似于站位置的话,转移话题道: “人心通透,心思澄明,便不会别骗,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走不错路。” 宋亦安被逗乐了:“哥哥这是拐着弯儿夸我聪明呢!” 季青临被她这一声哥哥叫得心肝儿都颤了颤,竟忽然不敢再看她含笑的眉眼,转开了视线。 这一转,就对上了一旁乖巧站立的兔牙。 少年白皙的肌肤在灯火之下尤其莹润白嫩,漂亮到极致的眉眼,专注地注视着宋亦安,仿佛天地间就只有宋亦安一人,宋亦安就是他的一切。 季青临忽然觉得这人很碍眼,但同时,又觉得更碍眼的,似乎是毫无立场莫名其妙的自己。 他冷着脸皱眉看向了诚亲王和诚亲王的心腹,将心思强行转移到了正事上之后,便很快没有精力多想其他的了。 诚亲王的状态很不对,他浑身的决绝,还有他今天的表现,都太过决绝了。 季青临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转头看想宋亦安,就见宋亦安眼中也有几分凝重。 宋亦安见季青临眸色凝重,心中咯噔一声。 显然,季大人跟她想到了一起了。 能让禁军统领立失踪,让她三叔不惜露出真面目,甚至愿意倾囊两千万……得是什么样的底气? 她想到了跟着她三叔一起失踪的那一千多府兵私兵。 如果…… 宋亦安的目光落在张清身上。 这个女人已经时日不多了,按照写书人的计划,她会死在众目睽睽、人海侮辱之下! 如果此时救不了她,便再没有机会能够救她了。 换句话说,对她三叔来说,此时此刻,已然到了最关键,也最没得选的时刻。 宋亦安将目光落在了诚亲王身上:“你尽管抱,我要是动一下手,算我输。” 诚亲王满腔情感都在她的声音里消失殆尽,转头狠狠盯住宋亦安:“小子,你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宋亦安耸肩轻笑:“那可真是太吓人了,你尽管来,后悔一下算我输!” 第466章 宸王的心头宝 季青临和清桃哪怕被算计了,但神情一直都上十分冷静。 两人毕竟是武功高强之人,哪怕不知为何身中迷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也依旧还有脱困的能力。 可当宋亦安叹气道:“你们俩,又上当了。”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沈青衣从门后边缓缓出来,眼神发亮地看着他和清桃。 季青临心中咯噔一声,清透如琉璃的眼眸里掀起了狂暴骤雨。 他本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可如今……关心则乱! 清桃声音嘶哑:“沈青衣!你敢恩将仇报!” 两人身上的衣裳无风自动,脖颈、额头上青筋蹦起,眼球也齐齐充血,看起来像是即将要爆破外部束缚的两个疯子。 沈青衣颤了颤,从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拿出两枚黑色的药丸,快步走到两人身边: “我知道你们想杀了我,不过没关系,你们一个是殿下的大丫鬟,一个是殿下的好朋友,我不会伤你们的性命。” 她给两人嘴里一人塞了一颗药丸:“别害怕,我不会伤害殿下,殿下是这些年里,除了师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你们都是大人了,不要胡来让殿下担心,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两人有意抗拒,奈何根本摸不清楚对方的路子,之前那迷药是他们之前从未尝试过的品类,竟只能束手就擒,就这么被塞了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强悍的药劲儿冲得两人只想恶心干呕,不过略微拿真气抵抗,竟然浑身气血翻腾,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宋亦安拿手撑着头看着两人软倒在地,无奈道:“摔成脑震荡可怎么办?” 沈青衣疑惑看他,漂亮的眼睛里浮上茫然:“脑震荡?” 她摸摸两个人的后脑勺,有些歉意地仰头看宋亦安:“殿下,他们的头摔出大包了。” 宋亦安哭笑不得:“该处理的危险也处理,你现在想干什么?” 沈青衣轻声道:“我想……我想殿下跟我一起走。” 她眉眼弯弯,露出羞涩干净的笑容,眼中满是忐忑和向往:“我不想不认识的人当我哥哥,殿下可以当我哥哥吗?” 宋亦安看着她这样,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沈青云真的对你好吗?” 沈青衣滞了滞,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虚虚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殿下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出去,外面很快就响起了惨叫声。 宋亦安撑着身子往外看,看到了一个带血地往前爬的身子。是那位王大人。 王大人本来很有威仪的脸,这会儿被恐惧和疼痛扭曲得变了形,恐惧远远大过了愤怒。 宋亦安看不见沈青衣,只能看到王大人因为惨叫而不断变形的脸。 “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很抱歉,我再也不敢了!”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贱人!婊子!” …… 一会儿是咒骂,一会儿是求饶,王大人在崩溃中渐渐没有了声息,浓稠地血从他身下往四周漫开。 宋亦安闭了闭眼。接下来就是宋闵了。 “沈青衣!你放过我妻子和孩子!宋家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沈青衣!” “沈青衣!” …… 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声中,沈青衣始终没有出现。 宋亦安耳力好,能隐约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断传来人濒死的惨叫。 而且,她还闻到了有东西烧焦的味道。 杀人。 放火。 这实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慢吞吞扭转身子,看向躺在她椅子背后的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又拧又偏执的,等他们醒来,不知又得气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听到沈青衣自述遭遇之前,她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跟苗疆扯上关系。 苗疆女子,哪怕只是学了一两年,拿出来的奇怪玩意儿也是普通武林高手的短板啊。 她知道自己走不动,索性就扭转身体,趴在椅靠上看着季青临和清桃玩儿。 季大人的睫毛真是又长又密,鼻梁真是又高又挺,嘴唇薄薄的很性感,是个极漂亮却不见半分女气的漂亮男青年。 桃桃的皮肤真是又白又嫩,睫毛也算是不短了,可竟然没有季大人的长…… 宋亦安噗嗤一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到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转头。 宋闵狼狈地爬进来,身上沾了许多血,但仔细看去却是没什么伤的。 大约是看见了她的笑容,宋闵愣了愣,原本坚定狰狞的表情滞了滞,脸上满是迟疑。 宋亦安瞥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继续看季青临和清桃。 太丑了。 还被王大人的血溅了一脸。 更丑了。 宋闵的悲愤、担忧、狂怒、焦急,都在宋亦安极明显的嫌弃中滞了滞,终于找回了清晰的思路。 宸王不可能跟沈青衣是一伙儿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但季青临和清桃都被放倒了,这绝对不是宸王的意愿。 这俩人可是宸王的心头宝! 是沈青衣要挟持宸王! 宋闵心头一松:“王爷!救救我儿子和妻子!侄子无辜啊王爷!” 宋亦安头也不回:“就你家的稚子无辜,旁人家的都天生原罪了?” 宋闵被怼得脸皮抽搐:“王爷跟沈青衣求求情,草民不求其他,草民愿意速死,只求沈青衣放过小儿!” 宋亦安终于屈尊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顾沈青衣意愿睡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沈青衣一马? 其实她今年也才十五岁,看看你这老白菜梆子样,叫你的爷爷也是使得的。” 宋闵脸色涨红:“王爷!王爷!” 宋亦安皱眉瘫靠在椅子上:“好了别吵吵了,你吵得本王头疼。” 宋闵一听她说本王,登时就不敢叫了,努力保持冷静压低声音:“草民知道错了,草民愿意赴死,只求秋儿能活下去!” 他艰难地砰砰磕头:“草民愿意写下认罪书,就说今日院子里死的人都是草民失心疯杀死的,然后再写下遗书,把草民的家产全部留给沈青衣,只求秋儿能活命!” 宋亦安没说话,她看向了宋闵身后。 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满身是血,一身浅色的衣裙被染成了湿重的酱红色,走在路上,脱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第467章 殿下愿意吗? 沈青衣今日穿是低调温和的鹅黄色衣裙,可如今却身染鲜血,满身妖红。 血珠溅满了她漂亮妩媚的脸颊,顺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落下,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只有怨毒和残忍的女妖。 宋亦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滞了片刻,眼底滑过一抹深思。 沈青衣像是被她的目光刺到了,猛地低下了头,迅速把宋闵拖了出去。 少顷,院子里响起了宋闵的惨叫。 “你放过我妻子!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不!” “别别别!求你!求你……秋儿!!!” 所有的请求最后都变成了绝望的惨叫,然后是死一般的安静。 宋亦安扶着椅靠站了好几次,终于站了起来,伸手摸摸季青临的上嘴唇,又艰难摸了摸清桃的。 两人在昏迷中微微皱眉,睫毛颤颤,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试了好几次,终于慢腾腾朝着门口走去。 院子里的场景渐渐涌入她的眼帘,让活久见的她都瞳孔骤缩,呼吸滞涩。 院子里其实也就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个,可其血腥程度之厚重,却让人胸腔烦闷,甚至想要呕吐。 因为她出来,院子里唯二活着且还有意识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宋闵眼神空洞。 沈青衣神色慌张。 宋亦安靠在门框上,身累,心更累:“你什么时候弄完?” 沈青衣有些无措:“我,我马上就好。” 她下意识抬腿挡在宋暮秋的面前,似乎这样做,就能遮挡住她的杰作。 宋闵混沌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嘶声大叫起来:“贱人!恶鬼!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无论是沈青云还是宸王,他们都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恶毒的女人!” 沈青衣猛地回头,手中的匕首割断了宋闵的喉咙。 她尖叫道:“住口!住口!住口——” 扑上去,她骑跪在宋闵的胸口上,一刀刀捅向宋闵的嘴巴。 宋亦安胸口涌动着烦闷,强烈的血腥味和沈青衣崩溃的尖叫声,让她头晕耳鸣,难受极了。 她等了一会儿,见沈青衣还是没弄完,皱眉出声:“到底还走不走了?” 状若疯癫的沈青衣第一时间听到了宋亦安的询问,猛地回头看她,又迅速把可怖的脸扭回去。 她瑟瑟发抖,就像是一个把自己弄脏了,不敢给家里人看的小孩儿。 宋亦安无奈地扶额:“你手破了?去包扎一下,再把自己洗干净,我等你过来。” 沈青衣惶恐地想看她,又怕自己吓到了她:“殿下,殿下想逃跑吗?” 她攥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蹦起,声线怯懦,尾音却已经染上了不容易察觉的癫狂。 宋亦安眉心跳了跳,抱怨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体很废?我能撑着没被你的迷药迷倒,只是因为我常年吃药吃出了抗药性,但是再耽搁下去,我也会撑不住的。” 她露出苦笑:“头好疼,身上也疼得厉害,你试过自己的迷药吗?会不会弄死我这样的病人?” 沈青衣惊慌地转身,才发现宋亦安的脸色惨白得厉害,跟地上躺着的宋暮秋简直一模一样。 她惊慌道:“我,我给你解药……” 顿了顿,摇头:“不行,我不能给你解药,殿下太聪明了,如果殿下能跑了,一定会跑没影的,我不能让殿下跑走。” 宋亦安慢慢靠着门滑坐下来:“那你就把我带到你想带去的地方,然后再给我解药。你应该已经想好了要把我带去哪儿?” 沈青衣盯住宋亦安的眼睛:“殿下真的愿意跟我去吗?” 宋亦安轻笑:“去看看也好。” 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不过你最好现在就带我走,你在宋府点了火?这会儿火没起来,只能闻到味道,但马上火就要变大了,禁军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出事了,你自己想走可能没问题,但要是带上我,问题就很大了。” 沈青衣咬了一下嘴唇:“殿下想救宋府的人,是吗?还有那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权贵。” 她眼泪滑落,将脸颊上冲洗出两道泪痕:“可惜我已经把那几个权贵都杀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我永远记得他们恶心的嘴脸!” 宋亦安见她眼睛睁大,眼神再次变得神经质起来,不动声色地打断她:“所以呢,你选择继续去找漏网之鱼,还是把自己洗干净,带我走?” 沈青衣满脸纠结,最后颓败道:“我带殿下走,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她往客厅里看了看:“等季大人和清桃姑娘醒来以后,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们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靠近殿下了。” 宋亦安困倦地嗯了一声:“那你快一点好不好?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沈青衣冲到她身边想扶起她,看到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又匆忙顿住:“我,我很快就好!” 她跳进养着锦鲤的荷花池里,游动着躲进了藕花深处。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才用荷叶遮着自己出来,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狠狠搓洗的红痕,但不得不说,她洗得很干净。 她冲宋亦安羞涩笑笑,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宋闵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他脸一种冲着妻儿的方向。 宋亦安还是第一次见宋闵的妻子,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女人,皮肤苍白,容貌只能说一般,但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宋闵的妻子是趴在地上死的,她的脸冲着宋暮秋的方向,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满是眷恋和担忧。 血红色的肉块就扔在她和宋闵中间,喷溅而出的血珠让人骇然失色。 而宋暮秋,他还活着,只是离死也不远了。 他躺在夫妻两人中间线的位置,应当是最早受害的,大部分血液已经开始凝固。 鲜血染红了衣裳,他的上半身没有任何伤痕,沈青衣甚至帮他整理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了衣裳,但他的下半身,却浸润在了鲜血里。 沈青衣把小孩儿给阉了。 第468章 殿下,对不起 没有准备的阉割是非常危险的,宋暮秋失血过多,如果一刻钟内没能得到救治,他必死无疑。 时间赛跑。 希望季大人和桃桃能及时醒来,至少能把小孩儿救了。 宋亦安看着宋暮秋愣神的时候,宋暮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亦安愣了愣,忽然有些不忍看下去。 小孩儿迷茫的眼珠艰难转动,看到了惨死的父母。 那一瞬间,宋亦安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什么东西瞬间被轰碎了。 小孩儿低低地啊了一声,眼底渐渐失去了焦距。 宋亦安动了动手指,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她愣怔地看着沈青衣消失的地方,但沈青衣却不知何时换好了衣裳,从她背后出现了。 宋亦安抬眼看她:“你要上去补刀吗?” 沈青衣犹豫了一下,她太会察言观色了,宋暮秋刚刚的动静之后,殿下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 沈青衣低低地道:“是宋闵,他同意师父接手沈家班的条件,就是让我给他当妓女! 那天,他骗走了师父,找到了我,我跟着他来到了宋府,那天的太阳很足……” 她的眼泪坠落在宋亦安的肩头,她见了,慌忙撇开了脸,飞快地擦擦眼睛后,俯身蒙住了宋亦安的眼睛,并把她背了起来。 宋亦安没动,安静地趴在她的后背上:“我没有看到宋闵对你的欲望,他那么做,或许是为了摧毁你的尊严,好让你彻底失去反抗之心。” 沈青衣有些欣喜宋亦安的靠近和依赖,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我没念过书,连唱戏都是师父一个字一个字唱给我让我背下来的,所以我不懂殿下说的道理,但是殿下总不会错的,应该就是那样。 他摧毁,摧毁了我的尊严,让我像条狗一样说肮脏话,祈求他结束之后,那些围观的人对我践踏,等他们所有人都玩儿完了,他把我抱起来,放在水桶里洗干净,送给了我漂亮的裙子,还让漂亮的马车送我回去。” 沈青衣一边说着,一边背着宋亦安走着。 宋亦安看不见周围,但能够感觉到她们渐渐往下,空气开始变得潮湿,隐约可见的白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 她听见了水滴滴答落下的声响,越来越密集。 如果伸手触碰,说不定会摸到潮湿的石壁。 宋亦安想着,却更紧地抱住沈青衣的肩膀,没有丝毫要往四周摸索记路的意思。 沈青衣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多了几分轻松:“宋井他们的确侮辱过我,也的确是在送我去宋府别院的路上,可他们其实常常这么做。 送我去贵人那儿的时候,前面或者后面,他们都喜欢欺辱我,大笑着他们吃了贵人留下剩饭,或者说贵人们吃了他们玩儿剩下的。” 宋亦安抓住了沈青衣的衣襟:“够了。” 沈青衣轻声问道:“是我恶心到殿下了吗?对不起。” 宋亦安沉声道:“我已经知道宋闵给你带来了灾难,让你饱受折磨,你不需要再解释了。” 沈青衣哽咽着发出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被悲恸堵住,几次都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宋亦安语速很慢:“沈青衣,你遭遇的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你因此而报复宋家,我不会说什么,我没有经历你的苦痛,所以不会开口让你宽容放下。” 沈青衣走了两步,站住了。 空荡荡的地道里响起了低低的呜咽,然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宋亦安紧紧攥着沈青衣的衣襟,直到她哭声渐收,开始打哭嗝,才温声道:“走,这里好闷。” 沈青衣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重新走了起来:“……那天,宋闵抱我去洗身子的时候,说,他知道他对不起我,可他需要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人脉,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买到、找到能救命的稀世珍宝,来救他儿子和妻子的性命。” 被蒙住的眼睛渐渐感觉到了亮光,宋亦安知道,她们这是要出来了。 沈青衣却忽然顿住:“殿下要是能活动的话,会去救宋暮秋吗?” 宋亦安没有犹豫:“会。” 沈青衣浑身僵硬:“殿下之前说我没错的话,都是骗我的?” 如果宋亦安能够看得见,就会发现此时的沈青衣,面容平静麻木,眼神却充斥着暴虐的杀戮之气。 她松开一只手,缓缓摸向刀柄,脸上却猛地浮出挣扎之色。 宋亦安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我不说什么稚子无辜的话,也不说大人作恶的犯罪成本,我只告诉你,倘若我有能力,我就会去救一个没有害过人的孩子。” 沈青衣茫然:“所以,到底是谁错了?” 宋亦安不答反问道:“所以,到底是对错重要,还是选择更重要?” 沈青衣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沉默着把宋亦安背出了地道,将她小心放在了马车上。 宋亦安头很晕:“要不你把我绑起来,然后把解药给我?” 沈青衣轻轻碰了碰宋亦安眼睛上的布条:“殿下,对不起。” 她很喜欢殿下,但她也很害怕殿下。 殿下太聪明了,她至今都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忽然就确认了今天的事情是她做的。 其实她今天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她想要装作跟其他人一样软倒,耐心等所有人都失去意识之后,杀人,砍头,把一切做成是师父回来替她报仇的模样,等一切了了,仍旧能干干净净地跟殿下站在一起。 可一切都失控了。 在大厅里对上殿下的目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隐藏都就没有了意义。殿下已经找到了她的错漏,殿下已经确认了真相。 沈青衣把匕首抵在宋亦安的脖颈处,略等了一会儿,外面有人上了马车车辕,马车开始走了。 宋亦安皱了皱眉,轻轻动了动脖子。 沈青衣立刻从旁边拿来了软枕,小心放在了宋亦安脖子下面。 宋亦安愣了愣,抬眼,隔着眼上的布条看她。 沈青衣有些慌乱:“我弄疼殿下了吗?” 宋亦安摇了摇头,放松身体靠在软枕上:“我休息一会儿,到了叫我。” 沈青衣乖乖点头,点完了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忙出声:“殿下只管睡,我们很快就到了。” 她的声音从骤然出声的高,便到了后面怕打扰宋亦安的低,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