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 Chapter 1西 西原开车离开山南,快要到泽当的时候,一个穿着藏袍的女人忽然跑出来,神色焦急地站在路当中朝他们挥头巾。 “好像是想搭车的。” 西原熄火停车。 顿珠看着西原的脸色不好,小心地说:“西老师,我下去看看?” “嗯。”西原点了点头。 顿珠一下车,藏族女人立即朝顿珠跑过去。 身体有些不舒服,西原按下车窗,摘下墨镜捏着鼻骨。 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感觉舒坦多了,西原点了根烟,左手夹着烟搭在车窗上,右手抵在方向盘上轻叩着。 隔着淡淡的烟圈,从后照镜里看着后面交谈的两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女人笑的那一瞬间,一嘴大白牙,粗糙暗红的脸颊上写满自豪。 西原心中一动,收回眼神,专心抽烟。 西原接连抽了两根烟,顿珠才一个人回到车上。 西原捻了捻已经熄灭的烟头,弹掉烟灰,摇上玻璃,望了一眼站在路边挥手的女人,声音低低地问顿珠:“不搭车?” “她不是搭车的。”顿珠摇摇头。 “那她干什么?” 顿珠举举手里的布包,从里头拿出一沓钱,观察着西原的脸色说:“她叫索朗央金,家就在附近,拦下我们的车想问我们是不是要去拉萨,她的弟弟在拉萨中学上学,想请我们帮忙带七百块钱给她弟弟。” 西原轻皱了皱眉,再没有说话。 习惯了和西原的相处方式,顿珠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解释道:“她说我们是她拦到的第四辆车了,前几辆车的人都以为她是骗子。家里的牛羊离不开人,她也去不了拉萨,害怕我们不帮她所以拉着我说了一大堆。”顿珠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道:“我看她挺着急的,就答应帮她了。对不起啊西老师,这件事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我们到拉萨的时候能不能去趟拉中?” 即使知道西原不会拒绝,顿珠还是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愧疚。 西原专注地开车,并不在意顿珠的歉意,只抽空转过来看了一眼那沓钱,一张一百,其余都是零钱,整整齐齐地用编头发的麻绳绑好。 西原直接问:“怎么找到她弟弟?” “我就知道西老师您一定会帮忙的。”憨厚的顿珠嘿嘿一笑,继续道:“央金说她弟弟叫白玛,学习很好,是拉中高二年级组的第一名,学校的人都认识他。她一直托人给她弟弟带东西,让我们去把钱放到门房的警卫那里就行了。” “你们认识?”西原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不认识,第一次见。”关于这一点顿珠也十分意外,藏地很多地方交通不便,他给很多人捎带过东西,今天却是第一次给陌生人稍钱,顿珠憨笑道:“我问她害不害怕我拿着她的钱跑了,西老师,您猜她怎么回答?” “她说怕。”西原又看了一眼钱,移开眼神说:“可她还是交给你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西原绝对不会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这种信任。 “西老师您真厉害reads;非法成婚!她说这些钱都是她一块一块攒下来的,她必须托人把钱捎给她弟弟。”想到了什么,顿珠笑着问西原:“西老师,我像是一看就是好人的样子么?央金说她一看我就是好人,哈哈。” “像。”西原终于弯了弯嘴角。 车里的气氛难得缓和,顿珠趁机掏出一个手工编织的羊绒护腕,对西原说:“高原上的藏羚羊每年夏季都会脱毛,这上面的绒毛都是那些孩子们放羊放牛时一根根收集起来的,我把它们编成了护腕。您的手腕上有伤,带着这个,保暖。” 西原从来不接受他们的馈赠,怕被拒绝,顿珠赶紧劝说:“西老师,您要走了孩子们舍不得您,这些都是孩子们对您的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西原没有多说话,直接把右胳膊拿起来控制住方向盘,左手从右胳膊下面穿过伸到顿珠面前。 顿珠看着西原的胳膊愣住了。 半天没动静,西原侧过头说:“不是说送给我的护腕么,帮我戴上啊。” “啊?——哦!好!”顿珠回神,小心翼翼地将绒毛护腕套在西原纤细白皙的左手腕。 “西老师您怎么戴在了左手?”他们都知道西原的右手有伤,顿珠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个问题。 西原朝顿珠挥了挥戴着羊绒护腕的左手,握住方向盘,笑了笑说:“谢谢你们。我只有这一只手,不保护它以后还怎么画画。” 一个倔强的,善良的,用左手画画的女人。西原的侧脸线条很美,是那种干净清冷的美,一刀下去不拖泥带水的美。顿珠默默收回了眼神,低头去数那一沓钱去了。 西原忽然问:“这附近没有银行或是atm自助机吗?” 顿珠摇摇头,“好像没有。” 西原再没有说话,聚精会神地开着车。 就快到泽当了,顿珠无聊地数着那七百块钱,忽然“哎”了一声。 这里路况不好,西原也没有回头。 顿珠扬着手里数了两遍的钱,对西原说:“不是七百块钱,六百八十一,西老师,这钱少了十九块。” 西原专心开车没有说话。 顿珠又一块一块地开始数,一路上念叨了好几次。 到泽当后,西原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满油后钱包里只剩八百三十几块钱,西原数出七张递到顿珠手中,“等到拉萨你把这七百送到学校去。把那一沓零钱给我。” “啊?”顿珠一时没反应过来。 “七百块钱整,白玛的姐姐肯定数错了。她这么急着给白玛送钱说不上是学校有什么事,缺了不好。” 顿珠一听立即掏出二十块钱来说:“就是十几块钱,西老师,我补齐就行了。” 西原摘下墨镜,深陷的大眼显得非常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上学的是你,你希望拿到学校里的是一沓零钱还是整钱。”西原没有想太多,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顿珠被说得哑口无言,默默收下了西原的整钱,他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在最虚荣的年纪却一无所有,那种幼稚的心理他能理解。 泽当到拉萨不到200公里,顿珠有事要替西原去趟桑耶寺,西原身体有点不舒服先留在泽当,两人约定在拉萨见面reads;穿越之农女喜良缘。而西原在旅馆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才到拉萨和顿珠碰面。 西原到达拉萨,吃过午饭就开始吐。 最近几天都这样,整个人瘦了一圈。 实在没有精力开车回去,西原直接把那辆12款霸道转手卖给几个自驾游的驴友,自己抽出两千块钱作回去的路费和花销,其余的钱随手就给了跟来送她的顿珠。 顿珠没有拿西原的钱,倒是无比惋惜那辆被超低价转手的新车。 西原把钱推过去,顿珠拒绝,“不要,这是西老师您的钱。” “又不是给你的。” 西原托着下巴,浅笑诱惑道:“这么多钱,又能多建几间教室。” “西老师,这一趟我没帮上您什么,您想画的东西也没让您画成,这钱我更不能拿。” “这没什么联系。” 顿珠抬起头,对上西原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接下了那些钱,感谢的话这五年来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西原决定的事情,很难作更改。 顿珠把钱塞进了贴身布包里,又从里头掏出了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西原。 西原收拾好背包,接过东西,平静地问道:“还是不能找到这个镯子的主人?” 顿珠遗憾地摇摇头,“我去桑耶寺里找到索昂仁波切,索昂仁波切今年九十八岁,也只能确定这是老藏银,大概是清末才有东西,出自藏地,但却没法确定谁是这镯子的主人。” 西原垂下眼帘,她的皮肤很白很透,没有化妆,所以眼角细细的纹路都暴.露在空气中。西原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把红布包着的镯子装进了口袋。 “其实像这样的银镯子,掺了藏铜,制作工艺又不太精细,搁到现在也不值钱了,年龄大点的藏族人家里都会有。”顿珠并不知道西原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普通的老镯子这么感兴趣。 “嗯,我知道了。” 西原点了点头,顿珠并没有感受到西原微不可察的黯然。 “对了,西老师,索昂仁波切说这镯子上的字不是制作镯子时鎏上去的。” 想起了什么,西原眼睛一亮,弯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上面鎏着什么字?” 顿珠耳根一红,避开西原美丽的明眸,清楚地道:“西原。” 西原先是一愣,心口忽像是被一只手猝然紧扼,疼地喘不过气。 顿珠眼疾手快扶住快要跌倒的西原,担心地道:“西老师,要不您今天别走了,这症状不像是高原反应,我先陪您去趟医院看看。您来藏区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忽然就起了这么大高原反应,可别是生什么病。” 西原缓了缓,摇摇头,脸色略带苍白。 “西老师,这个给您,希望能帮到您。” 西原一挑眉,接过了顿珠手里的u盘,她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顿珠挺怨恨自己的,西原帮了他们那么多,可他却什么都帮不到西原。画画,查镯子的下落,西原这趟要做两件事一件都没完成。老实敦厚的康巴汉子跺了跺脚。 西原还是坐上了下午六点的火车。 Chapter 2天葬 火车一走西原就昏昏欲睡,将近三十个小时都没清醒而且还总干呕,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几口水,可西原还是想吐。 西原从不晕车,这回也许是一个人走川藏线折腾地有点狠,身体承受不住。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站,西原有了点精神,坐起来喝了几口苏打水,然后从包里翻出电脑,将临走时顿珠给她的u盘插.进.去。如她所料,u盘里只有几张照片,是顿珠专门给西原照的。 第一张照片上是直贡梯寺的天葬台,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天葬台之一。 第二张照片上有一双苍老的手在转动经轮,深浓的天际,青寥的桑烟,漫天的五色风马旗迎风烈烈,这些背景将铜银色的经轮映衬地清晰深浓。 西原知道,那里正在举行天葬,那双转经轮的手,是老天葬师在为逝者诵经往生。 诵完渡亡经,天葬师会将逝者的*肢解,人骨敲碎,糅在糌粑里,然后煨桑引鹰鹫前来将逝者的*、身骨一一食尽。身骨被鹰鹫食尽,灵魂才能上天堂。这就是天葬,藏区迄今为止都在信奉的古老而普遍的丧葬仪式。 西原在藏区不止一次遇见过天葬,也都仅限于远远观望,她从没有举起过相机,这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 顿珠给她的这些照片亦很含蓄,没有过多天葬台上的画面构图,只有蓝天、旷野、煨桑青烟、白头鹰鹫,配上她设置的播放模式,就像一幕电影的分镜头脚本。 这些照片是顿珠给她的画画素材,但她不打算用。 每看完一张就删除,这是她所能做到的尊重虔诚。 一个月前,西原一个人开车跑到直贡梯寺,她想画一期天葬。 可一个月后,西原毅然放弃这个想法。 因为顿珠告诉她,直贡梯寺没人同意。 顿珠还说,虽然藏区有法律明文禁止网络上传播天葬图片,禁止无关人员观看天葬过程,但这些年随着游客的增多,就是法律也抵挡不住游客们的猎奇心理,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致使网上大量流传着有关天葬的视频,图片。 西原听完后沉默了。 顿珠以为西原是被拒绝后的失落,想带她去别处。 而此时西原却毅然谢绝了,她看得出来顿珠其实也并不乐于做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她以为她是怀着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对文化的传承之意来做这件事,可这一个月的走走停停,她承认她错了,除了敬畏与传承,她还是抓住了人们的猎奇心理想去打开商业化市场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 画笔临摹不出那片绛红铅黄,文字记述不尽那卷千年经幢,有些东西,沉默和沉淀才是最好的传承与记忆。从她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件事就背离了她的初衷,西原想,她这么做和那些用尽手段偷拍的游客又有何异?所以西原果断放弃。 顿珠不知道西原的这些想法,为了不使西原太失望,特地给西原拍了这些照片。 西原只把这些当做风景来欣赏,每看完一张,就删除。 一共二十七张照片,西原浏览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张。 那是一个人的背影,大约是个僧人,身穿绛红袈裟。映衬着苍穹辽阔澄净的轮廓,绛红和铅黄,两种极致的色彩裹在那具身体上显得尤为深浓沉烈。很年轻健魄的背影,也很养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审美观念,二十七张照片,西原保存了最后一张。 五行有相生相克之理,火生土,火色赤,土色黄,红黄相配相生相衍,古老的色调搭配,西原不由想起了怀里的银镯子。西原从红布里取出镯子,老藏银里面掺了藏铜,镯子通身透出一种黄铜古旧色。 这是伴了西原奶奶一生的藏银镯子,戴地久了,上头有陈年累月的污垢,那是洗不掉的时光印记。拈香合掌,转经轮响,每一种虔诚温度都浸染着岁月的风霜。 四字梵文都要被磨平了,西原摩挲着刻在镯子上的字,西原,有自己的名字,西原迫切地想知道这四个字后的故事,想知道这个镯子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它可以有魔力唤醒自己昏睡两年的奶奶。 西原将镯子贴在胸口的位置,她听不到车厢里嘈杂的声音,只有镯子里的呼吸声随着她的心跳愈渐清晰绵长,又是一阵呕吐感袭来,西原合上电脑,喝了口水,压了压陌生的恶心感。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火车晚点了,两点十五才到站。 西原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下火车一个人拉着箱子就出站了。 车站外有很多乞讨者,年轻的,年老的,残疾的,健康的,都有。写在他们的故事不尽相同,展现在别人眼中的姿态只有悲苦一种。 脚步匆匆的行人没有时间精力去分辨这些故事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都是疾苦众生,西原也只是这芸芸行人中的一人而已。出站后准备过马路打车,西原不经意一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僧衣的小沙弥,半跪在城墙角落里。 西原猛然间就怔住了。 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西原近乎受了某种蛊惑,她的腿不受自己自己控制,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小沙弥面前。 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明亮的大眼睛少了生气,整个人灰头土脸,僧衣也不合身,很脏。 小沙弥抬头,逆着光,眯了眯眼看着西原,他也不笑,只是眯眼抿唇,好像很不开心。 西原摘下墨镜,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西原弯下腰,能更加清晰地看见这个男孩,她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抿唇,西原差点伸出食指按上了那稚嫩的唇线。 男孩半蜷曲着腿挨着地面,双手放在腿面上,西原下意识就看他的手指,手很脏,但指甲修剪地干净整齐。男孩面前的纸牌上只有六个字话:“筹八块钱吃饭”。 七扭八拐地字体与小男孩齐整的手指不相符。 挨饿的滋味很难受,西原将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没胃口,吃什么都吐reads;盲绣。 小沙弥也一直抬头看着西原。 西原垂下眼帘遮起眼眶里氤氲出的水雾,从背包里翻出来十二块钱放到了男孩手里。 男孩先愣了下,伸手捏住了钱。 怎么就连怔愣的模样都这么像……西原忍住向前拥住男孩的冲动,想摸摸男孩光光的头。 不由自主的亲昵贴近,伸出手,却被男孩躲开。 西原深吸了口气,果断转身离开,上了旁边的一辆出租车。 西原从不相信前世今生。 “女子走哪?”司机一直看着刚才的那一幕。 又是一阵恶心感,嗓子也不舒服,西原让司机把她送到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 师傅透过车镜瞄了西原几眼,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好心道:“女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以后出门可得小心点。车站边那些人都是骗子,我这一天都不知道要见多少个八块钱。” “我们都看见咧,那男娃可是和女子你一前一后从出站口出来的,男娃前头的那张纸牌都是刚捡来的。” 西原了然点点头,她也觉得牌子上的几个字不适合那个孩子,原来是捡来的。 司机根本不知道西原想的和他要表达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从车镜里看着西原,师傅赞叹道:“女子你长得真好看,就像是演电视的明星。对咧女子你为啥多给那男娃几块钱?” “八块钱不够吃一顿饭。” “就是就是,现在车站旁边一碗素菜盖浇都要十几块!”司机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近几年物价是如何如何飞涨。 西原再没有答话。 司机心里只觉得这个初来乍到的漂亮女子太善良单纯而没有想过一个外地人怎么会清楚本地的饭价,就多讲了几个他遇见的上当受骗的案例。 西原没有听见司机后来说的话,只是一直盯着车窗外,由近及远的景物,淡蓝色的百合窗帘有点脏旧,温暖的光晕从褶折中透进来,星星点点斑驳在身上,西原觉得暖暖的,想睡觉。 她最近好像特别容易犯困。 二十五分钟后,司机将西原送到了离火车站最近的市军区第五医院。 西原拉着行李箱,挂号,办卡,充钱。 嗓子不舒服,看完呼吸科,大夫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直接开转诊单让她去妇产科做检查。 西原轻蹙眉,没有多想,去了妇产科。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了。 b超单上显示着结果,西原原本就无血色的脸蛋更加苍白。 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西原紧紧捏着手里的单子,深深吸了口气,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回意识。 五指插.进头发,把碎发全部缕到后面,西原在几间诊室前来回走了几步后推开另一间诊断室的门,把单子推到桌子上,静而冷地确认道:“医生您好,请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Chapter 3怀孕 沈流年很忙,一周坐诊一天,一天只看三十个病人。 找沈博士的看病的,无一不是疑难杂症,虽然只有三十个病人,沈流年却看了整整一天。刚准备离开医院,诊室门就被撞开,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病人,沈流年头都没有抬,冷冷道:“您好,我下班了,妇科请去前面304诊室。” 西原恍若未闻,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出于职业病,心情非常不好的沈流年还是看了一眼那张病例,显而易见的结果,沈流年皱了皱眉抬起头,入眼的就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容。 他见过很多女人得知自己怀孕时的表情,可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准妈妈。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沈流年心里的火熄了几分,不由放缓声音确认道:“是的。恭喜,你怀孕了。以后要注意——” “谢谢。”再一次得到确认,西原还没站稳,转头就走。 “哎诊单——” 西原返回来,拿着单子离开。 沈流年扶了扶眼镜,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叫西原的女人行为举止都很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女人,沈流年摇摇头进去换衣服。 走出诊断室,西原就将化验单放进了垃圾箱。 一把揽起长发,西原深深地提起一口气,有种陌生的感觉郁结在心里,逼得她喘不过气,西原忽然很想深海潜水,想急速飙车,或是狠狠做场爱都行。 在过道里点了根烟,刚吸了两口,一个护士过来,礼貌提醒道:“您好,医院禁止吸烟。” 西原看了护士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烟头,一捻,火红的烟头烫在指腹上,熄灭。 小护士受到了惊吓,不由向后退一步,心里骂了句“疯子”掉头就跑。 西原平静地来到厕所,将自己关进隔间。 一向能掌握自己的西原无法控制她此刻的情绪,无数气流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很多张嘴巴在啃噬她的身体,心口生冷,又有点微疼。 西原坐在马桶上重新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吸得太猛,呛出了眼泪。 一根接着一根烟,灭了再点,点燃狠狠吸……西原把烟雾全都咽进肚子里,然后趴在马桶上干呕。 沈流年明天要赶去外省参加一个会诊,收拾好东西,打了电话安排好行程,正要离开,门又被“啪”地一声推开。 西原的自我修复能力很高,潜水,飙车,做.爱都不需要,一盒烟她就能恢复如初。 西原站在沈流年面前,素手撑着桌面,迎上沈流年疑惑的目光,安静道:“医生,我要做人流。现在。”她的语调中没有刻意的冷清,只是很薄,很淡。 沈流年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reads;豪门重生之暖爱成婚。 寇红的指甲,艳丽的妆容,浓烈的烟味……沈流年满带嫌恶地扫了一眼西原的肚子,心中却是悲悯一叹,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造孽。 西原不在意沈流年异样的眼光,她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摆在沈流年面前,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你要做人流,你知不知道你轻描淡写地这句话是在扼杀一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你知不知道那有多么宝贵?”最后几个字沈流年说得咬牙切齿。 “是嫌钱不够?”沈流年一番微言大义听在西原耳中就是:你肚子里有一个生命,很珍贵,做手术的钱不够。 沈流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西原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推了过去,“这是我的工资卡,明天十二点后就会发工资,密码写在卡后。”西原认真地盯着沈流年,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是我自己的全部积蓄。” 沈流年脸涨成了猪肝,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简直是在践踏他的职业操守,怒极反笑,沈流年冷道:“小姐,不管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不懂,首先,我要下班了。其次,我们这是正规医院,做人流请出示相应手续。”早知今日,当初何不自爱? 西原不傻,重点抓住了沈流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当即转身,沈流年以为她要离开,谁知西原一把将行李提过来,“哗啦”一声箱子底朝天,所有行礼都倒在地上。 西原蹲在那里翻找什么。 沈流年倍感意外,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个举动,他甚至有点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沈流年还在考虑要不要叫保安进来,西原却将从地上拣出来的证件一一摆在他面前。 户口本,身份证,还有——结婚证。 沈流年愕然,显然没料到西原居然结婚了,他倒没无聊到去翻看那些证件,同行都知道,沈流年从不接引产手术,他有他的行医禁忌。再者,就算西原结婚了,一个已婚女人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做检查,得知自己有小孩就立马决定引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需要好好考虑。 “沈医生,我要引产,现在。” 沈流年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撤去的名片,神色复杂地看着西原。 清楚地看到了西原眼底近乎固执地坚持,沈流年想了想,放缓语气道:“你不仅怀孕了,血糖低,还发着烧,有炎症,b超显示胎囊过小,所以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做人流。” “没事。我可以做。” 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沈流年黑着脸,咬牙道:“这里是医院,不是罔顾人命的地方,我敢保证,就你的情况,外面没有一家正规医院敢冒风险给你做这个手术。” “几天?” “嗯?”沈流年又没有反应过来。 “几天后我可以做?” “这个要看你的身体恢复程度,最起码要一两个月调理,到时候你再——”女人天性就是心软的动物,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谢谢。我去别的医院做。”西原蹲下开始收拾东西。 医学界声名显赫的沈博士站在那里都想抓耳挠腮了,真是个讨厌又固执的病人,这又不是在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 西原就蹲着整理地上的行李,除了化妆包和衣服,整个行李都被大卷纸张和水粉铅笔占满了。 沈流年这才仔细地去看西原,她的东西不多,有点乱,简约却不觉得简单。她蹲在那里的身影过于孱弱,一头及腰的长发,褐色的卷发从肩头倾泻而下,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沈流年心中一动,就是单纯地动容,他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美丽女人,一叶落而知秋,她就像是那初秋的第一片落叶,叶脉清晰,纹络生机,倔强又不甘于命运的萎谢。 “五天!”有些私家诊所可能真的会做这个手术,沈流年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让他都吃惊的决定,递出自己的名片:“这几天好好休息,五天后再来检查,这是我的名片。” 西原先没有答话,静静地收拾完东西,猛地站起来,一阵晕眩,眼前一片黑,游着几条小蝌蚪,她没有精力再找其他医院,她的身体也不能随便吃药。 “好,五天后我再来。”西原接过了名片,拉着箱子转身就离开,干脆利落。 好熟悉的眉眼,沈流年真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可是究竟在哪见过呢?怎么想不起来。沈流年揉了揉眉心,但愿这五天时间她能改变主意。 护着小腹走出医院,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西原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怀孕四周,一个月后回来居然有这样大的一个意外等着她。 她和容璟结婚一年,聚少离多,上.床的次数不多,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一个月前她离开前的那一晚。 可那晚容璟明明做了措施,西原的眼底一黯,拿出包里的记事本,今天是六月十四号,前面的日子密密麻麻圈画着她认为很重要的一些事。 西原数了五天,将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笔端稍顿,在十九号的框格里画了一个卡通版娃娃。清晰而鲜明,画好后西原收起本子,在路边拨了一通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西原翻出家里的钥匙,搭了辆车准备回家。 市区堵车太严重,走走停停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到郊区。 天色渐晚。 傍晚的烟霞,给人一种春事渐深的颓废感,恢复了平静地四野,有片千帆过尽的寂旷与辽阔。当初是她想要把房子买到郊区的,其实她只是随口一提,容璟就将这幢房子过到了她的户下,婚前容璟什么都依着她。 独立的两层小楼,有栅栏,有花园,有菜田,西原顺着青石小路往前走,她知道前面的那幢房子里没人,但她就喜欢这种一个人往前走的感觉。栅栏上攀着野夕颜,花丛里生着杂草,栅栏里的灌木木槿长得正好,只是没人修剪,没有花苞,这是西原最喜欢的植被。栅栏门没有上锁,西原没有多想,径直往里走。 不知不觉已经站在门口,西原收回心神拿起钥匙。 “嗳,弄疼人家啦——”一声娇喘女声自门里传来,西原开门的手生生一顿。 西原捂住难受的小腹,她想她是饿出幻听了,两个小时前打电话家里都没人,现在她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西原还没来得及呼出提起的那口气,门里边就传出了男人低吼的声音,一道略带黯哑的声音,“磨人,真是娇贵——” 这是今天西原第三次怔愣。 她很熟悉,那是容璟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西原生生一凉。 Chapter 4容璟 西原大概能猜到门后面是何种景象。 西原平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太多的愤怒,她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很多场景。西原想起了这次走川藏线时命悬一线的时刻,想起了车站外面看到小男孩时的感觉,想起了医院里得知自己怀孕时的那股冲击。 西原没想过容璟会往他们的生活带进一个第三者。 身心俱疲,西原深深吸了口气,将钥匙插.入,转锁,开门,进去。 浓郁的酒气夹杂着情.欲充斥在空气中,西原进门后站在那里,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看清屋内的一切,一股寒意还是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地板上的衣服从门口一直扔到沙发上。 西原走到沙发前,寂默无声地看着沙发上赤.裸交缠的二人,暧昧的水渍抽气声响在空气中,交缠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只穿着胸衣,西原第一眼就看见了肩带处的独特设计。 忘情的男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看清了西原,第一反应就是推开身上的女人。 “西,西西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容璟坐起来,拿衣裳盖住自己的身体,慌乱地掩饰中还透出几分——不悦。 西原忽然就变得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过激举动。 容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过失,套了件衣裳,起来去接西原的箱子,放低声音急切地解释道:“你不要多想,我们不像是你看到的那样。” 没有反驳,没有哭闹,也没有失态,西原自己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安静地听容璟解释。她只觉得有点想笑,两个人都当着她的面做了,都到了这种程度,她还能怎么想。 西原缓缓呼吸,她的脸色苍白而疲倦,没有看一眼旁边的那个女人,也没有指责一句那个所谓的第三者,而是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璟。 容璟脸上的情.欲慢慢褪去。 西原抬起手,容璟以为西原会打他,可西原却没有碰容璟,只伸出一指隔空描摹着他脸上的轮廓。 西原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情.欲刚退后的俊脸,她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容璟。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犹如他的眉眼。他跪在她面前求婚,他说他会帮西家,他说会爱她,宠她,对她好,他承诺过这一生都不背叛她。他们结了婚,是夫妻,做着最亲密的事,多少个午夜惊梦后她都能摸到他睡在她身边抱着她reads;征服游戏,高冷老公太危险。有人抱着,会暖。 西原总觉得,过了一定的时间,三年五载是很容易过完的,一辈子总归没有几个三年五载。她只是没料到,这个一年前才承诺过要娶她爱她陪伴她的男人,今天就这么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缠绵。 容璟喝了点酒,和苏婉如做这些事完全是出于酒精作用,如果说刚才只是半醉半醒,可看见西原出现的那一刹那他就心里完全清醒了。只是他不敢承认。 被安静却默然的西原盯着,容璟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决绝如她,他宁愿她能给他一巴掌,他宁愿她此刻哭闹撒泼也不愿意看见她这种迷离却决裂的眼神。 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月,竟然还不联系他,这一幕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再加上西原的那种眼神,容璟心里蹿起一股无名之火。索性借着冲上头的酒劲,容璟围着衣裳,跳过去狠狠地拖过西原的胳膊,沉声质问:“又是那种眼神,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你在想谁?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谁?” 西原没有防备,被容璟粗暴地一拖,一个趔趄撞到了沙发上,腹部直直抵了过去,生疼。 站得久了,小腹下坠,一个月的奔波,再加上今天这些事的冲击,西原觉得她所有的精力都在往下流失。 发什么疯?眼前冒金星,西原又累又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挣脱胳膊。 这是容璟第一次对西原动粗,有些行为是会上瘾的。 容璟捏住西原,看到那张让他爱极了的脸,他拿西原有多无可奈何手下的力道就有多狠恶,“说,你刚才在看谁,你是不是又在想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又在想他?” “这一个月你去哪了,西原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嫁做人妇的意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那股隐隐的征服感走的很快,看清西原疼白了的小脸容璟就后悔动手了,可他又拉不下脸,只拿醉酒当借口。 从没见过容璟这么对待一个女人,有爱有气,还有讨好。苏婉如很有眼力劲地站在一边,偷偷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在她颠倒的世界观里没有小三小四一说,男人抵不住诱惑,女人间各凭本事罢了。她周旋过的男人太多了,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别的女人脱光了也没用,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没你,就是和他结了婚又能怎样? 西原始终沉静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容璟,他的暴力,他的质问,仿佛她才是那个出轨的人。 可容璟知道,西原不会出轨,如果她遇到一个让她无可自拔的人,她会和他坦白离开他。正是因为这样,容璟才会害怕西原离开他。 据说比起男人出轨,女人变心才是最可怕的事。 前者是*上的欲求,后者是,我不愿爱你了。 更何况,西原对自己何来爱呢。她不爱他啊。容璟不安地抬起手想要紧紧抱住西原,西原一偏身子错过了。 西原将身体靠在沙发上,无意识护着肚子,咬着唇肉忍着痛,回答着第一个问题,“我没有多想,是你们想多了。” 躲过了容璟的手,西原一手放在小腹上,一手提着箱子往楼上走。 路过泪泫欲滴的苏婉如,西原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她胸前饱满的*丰盈,“小姐,你擅自穿的内衣是pery大师的新款,下周巴黎时装秀上谢氏的谢以潆走秀时要穿。” 西原清淡地几句话里没有一丝异样情绪,可一边的苏婉如犹如被雷劈。 她终于记起来肩带处那独特的牌子是什么了,那是pery大师独有的设计标志reads;冷王抢亲,狂妃不下嫁。得知容璟的妻子不在,她进来换衣服,上去随便翻了一件新内衣,没想到居然是pery大师的作品,而且还是谢以潆下周走秀时要穿的! 苏婉如已经没精力考虑这样一件内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刻她的胸前犹如火燎,先不说她赔得起赔不起这件对她来说价值天价的胸衣,关键是谢以潆的性格和公司地位,一旦让她知道这件事,那她还怎么呆在谢氏? “容三少——”一行清泪下,她穿了个天大的麻烦,苏婉如凑到了容璟跟前。 “谁准你动西西的衣裳了?” “滚出去!”容璟阴沉着看着身边这个艳俗的女人。 苏婉如捂着脸作势哭跑出了门。 西原上楼推开卧室的门,第一件事就是将抽屉里的避.孕.套翻出来,果不其然,那些连包装都没拆过的套子底部全都被戳破了。西原从不随便吃药,事前措施都是容璟在做。 西原一把扫过去那些东西,别过头,心里不好受,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西原进了浴室打开冷水,从头冲到脚。一遍接着一遍。 洗完澡换了家居服,西原站在镜子前,撩起衣襟摸着自己的肚子,光洁平坦的小腹,这里面有个小生命,不知是男是女,他在一点一点长大。 宽镜里投射出她的影子,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场梦,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西原只是觉得每一件事都是近乎虚妄,毫不真实。 屋里飘来淡淡的酒味,西原没有锁门,应该是容璟进来了。 西原也不在意,擦干头发就出来。 容璟坐在床前,看见西原走过来,心里有懊悔。西原刚走到床边,容璟有些试探讨好地抱住了西原,西原架不住他的力道,又要护着肚子,两个人顺势就滚到了床上。 “我错了。”容璟在楼下冲了凉水,酒早就醒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清醒地面对西原。西原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质问他,容璟觉得又喜又怕,不敢说话,他只能抱紧怀中的这具娇躯来传达他所有的不安。 西原说不出自己哪里疼,可就是不舒服,可容璟还是紧紧抱住她压在她身上。 “放开。” “不放。”容璟不放,抱地越紧了。 “你弄疼我了,放开。”西原想吐,嗓子也有点哑。 容璟松了松胳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醉,还是要借着醉酒做些什么。 屋里很乱,容璟皱眉看了一圈,指尖挑起起地上干净却有破洞的避.孕.套,眼神一深,捧过西原的脸,嘴巴凑过去低低道:“我想你,很想很想你。”全是动情的味道。 “怎么,刚才还没有满足?”西原微微蹙眉躲过那吻。 容璟身体一僵。 西原掰开了容璟的胳膊。 怀抱一空,容璟立马又贴了上去,这回他没有什么粗暴的动作,只是将头埋在西原的脖子里。 西原的身体透支到了极点,很累,也就由着他。 容璟用脸颊不住地轻擦着西原,鼻尖埋在西原的发间,深深地吸着让他疯狂的香气,他的嘴巴紧紧贴着西原耳朵下的肌肤,很热,很痒。 Chapter 5谅 容璟用脸颊不住地轻擦着西原,鼻尖埋在西原的发间,深深地吸着让他疯狂的香气,他的嘴巴紧紧贴着西原耳朵下的肌肤,很热,很痒,可西原丝毫未动reads;冷王抢亲,狂妃不下嫁。 容璟抱紧西原,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久到西原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这个时候却传来容璟低沉喑哑的声音。 “我错了……” “我不该喝酒,我错了……” “西西,你原谅我好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西原有点清醒。 容璟没有其他动作,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耳下道歉呢喃,他滚烫而颤抖的的唇贴着她的肌肤张张合合。外人不会想到,叱咤商界的容家三少会为一个女人如此。 “西西,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这样不理我。” “西西,原谅我好不好,西西,你原谅我好不好。” 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脖子淌下,烫地西原心头一颤。 西原别过脸,闭上眼,道:“好。” 西原微不可查地一个字,容璟却像个得糖的大孩子般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瞧着身下的人,确定没有看到西原有任何生气的表现,容璟才抱住西原,一手试着探进她的衣下,一边小心翼翼道:“西西,我想你。” “我累了。”西原推开容璟的手,一只手护住肚子,一只手拉过被子阖眼睡去。 容璟脸色不好地坐在床上,西原很快就睡沉了。 容璟悄悄俯身亲了亲她,然后轻轻地搂住西原睡在了另一边。 一夜无梦。 翌日,西原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西原很少睡到这么晚。 没有见到容璟,西原起来冲完澡,楼下餐桌上温着丰盛的早餐,旁边有容璟留下的便签,无非就是道歉的话外加叮嘱西原记得吃早餐。 西原不喜欢吃甜的,今天却在瘦肉粥里加了大半袋红糖,喝了整整两大碗,还吃了两个煎蛋。 睡醒吃饱后心情很好,西原来到阳台前,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鱼缸里的金玉游得正欢,盆栽里的花儿开得正好,墨绿色的藤蔓顺着架子一直攀到了落地窗顶上。初秋的清晨,有种安稳静好的暮年感。西原随手给花花草草喷上水后铺开瑜伽垫子,打开音乐,护着小腹做了半小时冥想。 容璟开了一早上的会,回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家里打电话,西原有没有起来,有没有吃饭? 早过了下班时间,容璟却不想回家,他不敢清醒地面对西原。 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容璟暴躁地扯开领带丢在了沙发上。 办公室在48楼,容璟点了根烟站在窗前,地面上的车水马龙渺如蝼蚁,还有几个工人吊在窗外进行高空作业,室里室外仅一窗之隔,可窗里窗外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 室里开着空调,桌上咖啡,容璟用一种睥睨地姿态看着外面拿生命工作的工人,心中却没有上位者的优越感。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过活,这个道理,他懂。容璟扔掉烟头,打开窗户,顺手将办公室里的一打饮用水搬到了48楼的脚手架上。吊在空中的几个工人擦着汗向他道谢,烦躁的容璟直接拉上了窗帘。 办公室里暗了下来,容璟又开始想念西原,疯狂地想念,狠狠地想念,想要征服,想要占有,昨晚他对西原动手时就是这种感觉reads;征服游戏,高冷老公太危险。容璟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真是个混蛋,不仅和别的女人亲近,竟然还动手打了西原。 容璟又打了一遍电话。 西原在花园里整理花草,刚进门就听见了电话声,她能猜到是谁打来的,缓然撂下手里的花洒,擦了擦手过去接起电话。 容璟惊喜,主动向西原报备了他现在在公司加班,小心地问西原有没有吃饭,刚才去哪了,电话打不通。 西原的心情很好,隔着电话一一作答。 西原说今天的瘦肉粥很好喝,她喝了两大碗,容璟忙不迭说明天再让阿姨给她熬。西原说她把家里的花草都浇了一遍水,容璟无比贪婪地听着她的每句话。话锋一转,刚才还高兴的西原忽然遗憾道鱼缸里的鱼比她走之前少了五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那边提着心的容璟赶紧说他下午就再几买条活的鱼回来。 谁都没有提起昨天的事。 几件琐碎的事说下来,挂了电话,显示通话时间二十五分钟,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容三少第一次觉得打电话的时间过得好快。他从来不知道,西原会对家里的那些花菜金鱼这么上心,自己有错在先,容璟当即就离开公司亲自去花鸟市场买鱼。 西原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容璟每句话都顺着她的意思。挂了电话,西原怔怔地站在那里,她都觉得此刻的她有点陌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西原护着肚子上了楼。 西原在书房里翻出她的记事本,在十五号的日子上又做了个娃娃标记。 离十九号还有四天。 西原这次去藏区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找画画灵感,二是想知道银镯子上的故事。 可惜都没有完成。 西原拿出银镯子,用印泥将上面的四个字拓在纸上,根据顿珠带来的消息,既然上面的字不是制作镯子时工匠手工鎏刻,那这四个字有可能就是这个镯子的主人自己所刻。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到字迹的主人,也许就能找到这个镯子的故事。 西原把头发盘起来,用洗银水洗掉了上面的印泥,镯子依然黯淡无色,没有现代银饰的光泽亮丽,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地,西原将镯子戴在了右手手腕。 镯子依然一片黯淡,可西原却觉地很好看。 西原。有种叶落归根的归属感,从不佩戴首饰的西原喜欢上了这个镯子。 西原从书架最上面翻出一沓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挑出了几张用回形针别起来,翻出手机先给谢以潆发了个短信然后又照着那沓文件上的一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约了谢以潆,西原换了件衣裳,洗完脸,开始化妆,粉底,眉毛、睫毛、口红、腮红……刷睫毛时眼睛上看,檀口微张,不是所有女人化妆的过程都是惨不忍睹的,上妆是件仔细认真的活,西原却做得十分随性,这样的女人最魅惑人,不管浓妆还是淡抹后都有另一种韵美。 长长的睫毛,微醺的眼影,浅樱色的脸蛋,西原偏偏挑了一只颜色最正的口红,微张着唇来回涂抹。 精致完美的妆容,西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两瓣樱唇犹如露下玫瑰,艳丽润泽。 西原将视线停在了她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西原低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殷红的唇角一直有一抹笑。在镜子前足足站了半小时,西原忽然放了一盆清水,将刚画的妆洗地干干净净,然后出门。 Chapter 6交易 西原到“佳期入梦”后她约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刚要了一杯牛奶,谢以潆就向老地方走过来了。 谢以潆踩着高跟,大墨镜遮住了小半张脸,径直到桌子前,也不顾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形象影响,“啪”地把墨镜甩在桌上,沉着脸质问道:“这段时间去哪了?打电话为什么也不接?” “顿珠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么。” “西原,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顿珠说你在他那里,我都要报警了。”连小名都不叫了,谢以潆这回是真生气了。 “我们谢大美人是医生,我的专属医生。” 西原笑着眯了眯眼,像是累了又像是没睡醒的样子,眉眼间的英气中又带了半分柔软与服帖,西原难得有这么“温顺”的一面,谢以潆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谢以潆气鼓鼓地坐下。 西原冲着谢以潆一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了牛奶,她是真不喜欢这一股奶味。 “什么时候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看着脸色不好的谢以潆,西原也老老实实道:“学校唯一的老师病了,这一个月都在代课。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走川藏线时遇着了泥石流和交通事故,车被砸了,只有我出来了,手机什么的都没找回来。回到拉萨买了手机和电脑,可我记不住你的号码,只能让顿珠给你报信。” “十几年了还记不住我的电话号码,西原你智商喂狗了吗!” “没有,狗嫌弃。”西原又朝谢以潆笑着眯了眯眼。 谢以潆一点都不想笑,她很心酸,她看到了那条新闻,特大交通事故,死伤了那么多人,竟然让西原碰上了。如果——谢以潆想都不敢想,竭力遏制住心里翻腾的酸涩,抿了抿嘴唇说:“西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真的没事。一杯‘炽血’,一杯牛奶。”西原无所谓地勾唇一笑,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 “好的,您稍后。” 谢以潆也皱眉:“我不喝牛奶。” 西原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杯。 “……你居然会喝牛奶!” “营养好。” “总感觉你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谢以潆趴起身捏了捏西原的脸,恨恨道:“又瘦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会。你知道的,我可不亏待自己的身体。” 谢以潆要反驳,西原插话说:“以潆,帮我约下淳子,我有事找她。” “好,我给你安排。你找她干什么?” 西原一笑,含糊道:“有事合作。” 谢以潆总觉得这回的西原哪里不对劲,有件事今天一定要对她说,“西原——” 这么多年来,谢以潆只有在生气和郑重其事的情况下才会叫她的名字,西原等着谢以潆接下来话,一抬头,就看见了如约前来的苏婉如reads;嫡女容华。 苏婉如也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西原,她大概能猜到西原约她要说什么,这种情境她得心应手,苏婉如信心十足地直接过去。 “苏婉如,你来干什么?”盛装出现的苏婉如还没有机会施展,被打断话的谢以潆瞬间冷脸打断。 刚才有高高的花台挡着,苏婉如并没有看见谢以潆,也不会想到谢以潆会在这里,苏婉如瞪大眼睛,高傲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苏小姐,请坐。”西原看着谢以潆,说:“是我请苏小姐来的。” “谢总监,西原小姐——”苏婉如赶紧顺势打了个招呼。 “小姐?苏婉如你妈才是小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犯贱么!睁大眼睛认清楚,你面前坐着的是容璟明媒正娶的媳妇,就算他容璟在这里也不敢给她媳妇甩脸,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给谁摆谱呢!”谢以潆看着西原气道:“西西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有交集了?” 苏婉如感觉谢以潆在扇自己耳光,可碍于谢以潆在公司的身份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红着眼看西原,希望西原能给她个台阶下。 西原了解谢以潆,外人眼中的她高贵冷艳,她是说话毒舌,但不会随便对人这么尖钻刻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容璟和苏婉如都能上床了,可见之前早有绯闻传出,谢以潆能这么针对苏婉如,只怕多半还是因为自己。 西原像是没有看见苏婉如眼底的意思,只对谢以潆道:“以潆,听说你过两天要去巴黎走秀?” “听说?”谢以潆无比厌恶地看了一眼妖娆做低的苏婉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西西你没发烧吧,我去哪你还不知道?对了,有几件衣服还在你那里,我等会让助理去取。” 谢以潆此话一出,本就坐如针毡的苏婉如霎时白了脸。 “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西原喝了口牛奶,盯着那道白色奶渍,半笑半感叹道:“以潆,你的衣服都好看,我好想留下一件。” “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衣服好不好看了?”谢以潆怀疑地看着西原,无所谓道:“哪件能入你的眼,那你就留着吧。” “那你上台怎么办?那些都是限量款。” 谢以潆很没形象地白了西原一眼,没好气道:“国际首秀,哪一款不是独一无二的?西西你就可劲挑吧,开心就好,其他问题你不用管,有人解决。” “好。”西原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苏婉如,笑着道:“以潆你走吧,我和苏小姐还有事要谈,有你在场,苏小姐都放不开呢。”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晚上我们再联系。”西原也不是能随便被欺负的人,谢以潆深深地看了苏婉如一眼,戴上墨镜离开。看见苏婉如那副样子她就闹心,她真怕自己会当着西原的面说出什么话来。 谢以潆买了单才离开,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西原今天找她来就是为了见苏婉如一面,她始终觉得今天的西原很不正常,难道是她的病……谢以潆心中一急,看来她有必要从巴黎回来后再见沈医生一面。 谢以潆一走,苏婉如低低长吁了口气。 西原看着苏婉如的表现不禁勾唇一笑。 “容夫人约我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西原依旧笑而不语reads;穿越未来之幸福生活。 没有了她要顾忌的人,苏婉如思谋着拿乔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自古如此。容夫人与其在我跟前给下马威,不如想想怎么拴住自己男人的心。” “嗯,你确实不如。”西原抿了口牛奶。 “你——” 西原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递了过去,打断了苏婉如恼羞成怒的话。 苏婉如接过去,看清内容,苏婉如脸色大变,下意识将东西护在胸前,失声道:“这——这是哪来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共场合,人多眼杂,苏小姐最好先坐下来。”西原晃着前面的杯子,道:“看苏小姐这些年打拼,混得还是很好。这些的存款赔以潆一两件衣裳是绰绰有余,但我想以苏小姐现在的社会能力,恐怕应付不了以潆,毕竟她身后可还有个谢以忱。” 西原说得很缓很淡,苏婉如的脸色却越来越青。 她终于知道西原为什么要同时约她和谢以潆了。 “以潆最讨别人碰她的东西,更何况苏小姐又不讨她喜欢,作为同事,以潆的这些坏习惯,苏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总监如果知道容夫人这么利用她——” “我们之间,不劳苏小姐操心。” 苏婉如捏着手上的资料,骨指泛白,她不知道她手上这些东西这个女人是从什么渠道获取的,她只知道这些东西一旦曝光,她就只有身败名裂,何谈还想在谢氏有一方立足之地?心思百转千回,苏婉如权衡道:“我答应容夫人以后不主动约见容三少。” 苏婉如的话说得很巧妙。 西原却摇了摇头,“不用。” “那容夫人你想要我怎么样?送我出国?让我彻底消失?这不是演电视剧,容夫人懂得适可而止。”苏婉如气得咬牙切齿。 “你想多了。” 西原忽然就累了,心里很烦躁,不想再多作周旋,西原直接将另一份文件甩到苏婉如跟前,开门见山:“想办法让容璟在这份文件上亲笔签字,胸衣事件,一笔勾销。” 苏婉如犹豫地翻开文件,上面的内容不啻于方才带来的震撼。 苏婉如盯着西原,不可思议惊呼道:“离婚协议书?!你,你居然要和容三少离婚?!你为什么不亲自找容三少签字?” “做还是不做?” 苏婉如不傻,她知道她答应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别人眼中的她光鲜亮丽,只有她知道她有多么难,这口青春饭能吃几年?苏婉如想,如果她现在是容家的媳妇,谁还敢打她的脸,谁还敢这么逼着她?身份,地位,这些东西是她想要的,她不想用自己的青春和所谓的努力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苏婉如一咬牙,应道:“做!” “ok,三天后再见。”一得到苏婉如的答案,西原立即准备离开。 “三天?!”苏婉如顿时慌了,对方是容璟,三天时间怎么能够。 “不做拿来。”西原不耐地一甩手,有孕后她越来越来情绪化了。 苏婉如以为西原要拿回协议书,忙地按紧答应道:“好!就三天!” Chapter 7秘密 容璟亲自去买了十几条小金鱼,又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红玫瑰,红到发紫,是西原最爱的极致艳丽。回到家后西原还没有回来,容璟没有多想,毕竟西原昨晚说会原谅他,中午通话的时候他们聊得也很融洽。 容璟亲自下厨给西原做晚饭。 西原从“佳期入梦”出来没有回家,谢以潆的消息还没来,她就先回了趟西家。 西家的老宅近逾百年,只是这几年没落了。陈伯在花园里打理荒草,看见西原回来,激动地无以言表,无视西原的推辞就赶紧去张罗晚饭了。西原无奈。 青瓦深苔的宅邸,有种故里旧梦的归属感,院子里种满了她最喜欢的灌木木槿,一种矢志不渝的花。西原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凳上,孩提时代,她也曾爬墙戴花,笑语欢连。百年青砖被磨地油亮,长长的女墙围住了那段旧日年岁,可终究是没能围护住她长大后的时光。西原想,如果一开始她就住在这座院子里,安安稳稳悄无声息地长大,再悄无声息地老去,那该有多好。 六月里的天气,荫蔽满院,西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西原一回头,一个老人正从楼上下来,西原叫了声:“姆妈奶奶。” 姆妈老了,过了年就七十三了。 姆妈过来将一条丝巾围在西原脖子上,西原笑着说六月里的天气,哪有这么小心。 姆妈不会说话,瞪了西原一眼两手比划着手语。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西原能读懂姆妈的每一个手语。 人老了,一行一动都颤颤巍巍,姆妈摸着西原的消瘦的下巴,满眼爱意reads;农门女娇。 “姆妈奶奶,奶奶好吗?还没有醒吗?” 姆妈摇摇头,指了指阁楼。 西原抬头望着二楼窗棂紧闭的阁楼,从外看去,如同一方裹着绸缎的红木盒子,里头锁着发黄发旧的故事和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奶奶就沉睡在上面,过了年就两年了。 “姆妈,我想上去看看奶奶。” 姆妈一听就不开心,抓住西原的手有些生气比划着。 西原无奈地看着固执的姆妈,她的奶奶昏迷了两年,自从从医院回来,西原只见过两次奶奶,姆妈很迷信,总说老人身上的病气和阴气太盛,对她的身体不好,从不轻易让她上阁楼。 “好了,姆妈不气,我不上去了。”西原不迷信,可姆妈的反应过于激烈,她觉地很奇怪,每提及上阁楼,姆妈总会生气到近乎失控。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西原说:“姆妈,我要和容璟分开。” 出乎意料,姆妈却没有别的反应。 西原看着姆妈的手语,点头道:“嗯,我确定。” 西原是姆妈看着长大的,她清楚这个孩子有多么决绝倔强,想到了什么,姆妈气愤地打了几句手势。 西原摇摇头,淡道:“没有,他对我很好,也没有对不起我。” 他爱你。西原没有看见姆妈作这个手语时眼里的恨意与厌恶。 西原抚摸着姆妈粗糙的手,手背上布满了岁月碾过的车辙印迹,西原望着悠远的枯树枝桠,平静地道:“如果我没有嫁给他,他会更爱我,可是现在,未必还有爱。姆妈你知道吗,生活给爱掺杂了太多东西,虚与委蛇,强颜迎合。容璟说过,他的爱,早晚有一天会被我磨掉。其实这两年,我看得出很多时候容璟其实并不快乐,我也想试着去爱他,可是——”西原不由住了声息。 “与其痛苦束缚,不如笑泯放逐。于我,于他,都好。” 姆妈摸了摸西原的脸,我们的西原长大了,容璟会同意离婚吗? 西原笃定道:“不会。”因为得不到,所以拼命想要,既然费尽心思得到了,哪怕不喜欢也要攥紧。她于容璟,就是这样。 姆妈的目光忽然射向了西原的肚子。 西原心头一跳,故作镇静伸手抚开姆妈眉间的忧虑,佯装道:“姆妈您想什么呢,姆妈放心,这件事我会和容璟好好谈。” “姆妈,这个银镯子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为什么您说只有我找到了这个银镯子的秘密,奶奶才会醒来?”西原露出晧腕上的镯子,岔开了话题。 姆妈愣神地看着西原腕上的银镯子,红了眼。 西原想要褪下来,却被姆妈挡住了。 姆妈说,只有西原才是镯子的主人。 西原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不仅是姆妈,她的奶奶也是,有时候会坐在阁楼的太阳下,四下里尘埃静浮,奶奶会看着这个镯子默默流泪。银镯子奶奶从不离身,直到两年前昏迷不醒。从医院接回奶奶,姆妈就褪从奶奶手上下镯子,交给她,并告诉她,只有她亲自找到镯子的故事,她的奶奶就会醒来。 西原,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西原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去揭开一切,西原捂住微微发疼的胸膛,有种陌生又熟悉的疼痛感在她的身体里疯狂滋长reads;那个刷脸的女神。 “您第一次告诉我这个银镯子能唤醒奶奶时我不相信,就是到现在我依然不相信。我却想去寻找去查证,不是因为迷信,而是因为我想让奶奶醒来,哪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我都愿意为了奶奶试一试。”西原将镯子掩于袖下,有些疑惑:“我对这个镯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喜爱感,那股气息会侵蚀我的每寸肌肤,很神奇,姆妈,您说是不是因为它是奶奶戴了一辈子镯子,我感受到的是奶奶的熟悉感和喜爱感?” 听完这番话,姆妈既惊又喜地攥紧西原的手,非常欣喜地点头。 西原却觉得姆妈的回答在敷衍自己,姆妈总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陈伯干活的效率很高,转眼就准备好了饭,过来叫西原和姆妈。 西原以有要紧事为借口推托,她现在的身体不允许多留,姆妈很精明,孕吐时肯定能看出她怀孕。还有四天,等她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就回家陪家人。 西原没吃饭就走了,陈伯很失落,姆妈倒是没有多作挽留 目送着西原离开,偌大的院子里又恢复了了无生气的死寂,风吹过,也成了一种悠远古旧的回响,犹如腮红眼媚的戏子捏着嗓子,一个人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直到没了西原的影子,姆妈才关了门,落了锁。 方才生动的脸色也成了老僧入定般的青色,然后顺着木楼梯上了窗棂紧闭的阁楼。 西原没有回家,和谢以潆通完电话后直接去了“醉生梦死”。 淳于瑾萱开的酒吧,颓唐萎靡的名字,里面一片灯红酒绿。 酒保认识西原,一个时尚个性的男生,非主流衣着,见西原进来,踩着滑板鞋溜到西原身边,杂耍般地调出一杯酒后绅士地鞠躬后递给了西原。青蓝色的火舌焰焰,西原笑着拒绝,指了指里面。 想来是西原第一次拒绝他的酒,男生讪笑挠挠头,不管周围的嘲弄哄笑,挡开别人的卖弄骚扰,将西原护着引到了最里面的包厢。 西原推开门,一包厢的人正在嗨歌。见有美女进来,男人们吹着口哨。音箱嘈杂震耳,烟熏酒气缭绕,五色霓虹潆绕,西原一眼就看到了七歪八扭躺在男人怀里的淳于瑾萱。 西原谢绝了一路的送酒男人,过去拉起只穿着吊带热裤的淳于瑾萱。 半醉的淳于瑾萱睁开眼,迷蒙地看着眼前,认出了西原,瑾萱笑嘻嘻地端起一杯酒递到西原嘴边,一手搂着西原的腰,胳膊肘蹭着西原的胸,醉醺醺喊道:“西西你来了啊,来来来,一起嗨。” 西原接过酒,顺着淳于瑾萱的头浇了下去,问道:“清醒了吗?” 酒流过鼻唇,闭住了呼吸,淳于瑾萱猛地呛了一口。 “操.他.妈的!哪来的婊.子敢砸场子,老子上了你!”一个不认识西原的男人开口就骂。 几人骚动,有干架的趋势,整个场面瞬间哄哄闹闹。 呛出眼泪的淳于瑾萱第一反应就是接过西原手上的空酒杯,劈头盖脸朝开骂的男人砸了过去,骂道:“你妈才是婊.子!上你妈去!” 醉醺醺的男人捂着头蹲在地上。 酒顺着头发滴,淳于瑾萱没地撒气,冲着还愣在那里的人喊道:“都给老娘滚出去!” Chapter 8算计 半清醒的扶着醉酒的,三三两两都出去了。 十分钟后,气呼呼的淳于瑾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出来,衣服也换了,露脐杉,超短裙。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被你搞得还不够惨?话说西大美人今天怎么这么正经?”像是在刻意避开西原的眼神,淳于瑾萱过去按铃叫r进来。 “谢大明星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说来听听。”淳于瑾萱边说边朝r打了个响指。 “上最烈的金酒——”朝着西原吹了个口哨,“配最美的女人。” “一杯牛奶。”西原朝着r礼节性一笑。 “我靠!你这大波不用补啊!” 西原没有理淳于瑾萱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灯红酒绿的一切。 女人放荡起来比男人风流更可怕。 她们也曾醉生梦死,在那样好的年岁里。时至今日,再回到这里,她却想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西原忽然发现,这七年里,她想要的,追求的,好像变得越来越远,除了变得残忍冷漠,她再找不到自己成长的痕迹。 西原按住小腹,深深吸了一口气,西原出手打翻了r递过来的牛奶,笑颜忽绽宛如盛灿夏花:“换一杯最烈的白兰火舌,谢谢。” 淳于瑾萱把自己的干邑递给西原,摆摆手打发走了不知所措的r,盯着西原道:“看来谢大明星说的没错。” “以潆又念叨我什么?” “她啊——说你又要犯病了reads;犀利仁妻。” 西原咬着酒杯嗤嗤一笑。 “失踪一个月,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一有事就知道找我了。说吧,什么事。” “卖你个娱乐八卦,听不听?” “关于什么事?有没有重量?” “豪门秘辛!”西原含下一口酒,吊足了胃口:“头版头条,独家首发。” “难道是你哥哥要踢走他身边的那根野菜芽重新征婚?那老娘现在起要从良,夺回正牌身份做个贤妻良母。西原,看来以后你还是要管老娘叫嫂子!哈哈哈——” 西原看着洗净浓妆后的淳于瑾萱一个人开怀大笑,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 “不是。他们很幸福。” “切!你个没良心的胳膊肘朝外拐,你就不知道骗骗老娘啊!哎哟不行了,老娘心疼。”淳于瑾萱恨恨道:“到底什么八卦,快说快说!” 淳于瑾萱捧心,故作痛状。 可西原知道她是真的心疼。 西原看着微漾的杯中烈酒慢慢道:“容西两家解除姻亲,金融巨子容家三少恢复单身。” 淳于瑾萱脸上的表情猝然凝住,半晌,了然道:“看来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忽然愿意嫁给容璟,但他那么爱着你,我以为找个爱你的人你会幸福,可是没想到你们还是没能走下去。”淳于瑾萱说着凄然一笑,似是讥讽,似是感叹:“容璟啊容璟,当初口口声声说着爱,现在却是他亲手把你推开,这就是男人。” 西原笑笑。 淳于瑾萱看了西原几秒钟,明明只是很短的一瞬,淳于瑾萱却看到了太多太多东西,西原的安静让她觉得她真的很狠。对生活狠,对自己更狠。一开始她们想要的都很简单,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淳于瑾萱只是觉得她不太幸运,她喜欢的人不会看她一眼,现实亦从不给人挑拣的机会,不管喜不喜欢,是非黑白,冷暖悲欢,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体验。淳于瑾萱心中忽然有点嫉恨西原,她的丈夫出轨了,可她却没有看到她该有的痛苦不堪。西原给她一种孤独和决绝的对立感,该狼狈的应该是西原,可淳于瑾萱却想摧毁自我,别人有勇气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满腔的愤懑直充胸臆,焚烧殆尽,淳于瑾萱用羡慕嫉恨的口气说了句:“其实我们三个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西原一笑。 “西原,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答应嫁给容璟?” 西原抿了一口酒,回之一笑,以前的事,她一分一毫都不想想起。西原摸到腕上的手镯,狠狠捏紧,像是抓住了某种依托。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长久的沉寂,再抬起头来,都已经掩下了所有情绪,依旧是谈笑风生。 “你想离婚,为什么就来找我了。” “敢爆料这种消息,无疑是和容家公然作对,不找你找谁?除了你淳于小八哪家娱乐八卦敢做。” “我靠,你少给老娘戴高帽,你这是在利用老娘。” “利不利用不重要。就当你我现在都是商人,这场交易,我解决了问题,你得到了收益,互利互惠,何乐不为?” 淳于瑾萱瞪了西原一眼,挑眉道:“凭容璟的能力,你觉得他会查不到这是我做的?” “能查到reads;农门女娇。从发行曝光到处理后续,容璟得到消息肯定在三天以后,我只需要借这股风。” “三天?什么意思?” “没什么。”西原衔着一抹笑,饮尽杯酒,火辣辣的酒精烧地小腹生疼。西原了解容璟,他是肯定不同意和她离婚。就算是苏婉如能成功得到容璟的签字,容璟也不见得会同意,可这时候这股舆论之风刮起,容璟也许不在意,却不代表注重声名的容家会无动于衷。 西原不由自主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淳于瑾萱没有多想,只是看着西原有些苍白的面容,面色古怪道:“以潆说得没错,你就是不一样了。西原,除了谋划离婚这件事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西原笑答:“没有了。” “真的没有?” “没有。” 淳于瑾萱点点头,又确认道:“和容璟的事你是认真的?” 西原推过一张支票:“嗯。做还是不做?” “成交!”淳于瑾萱把支票复推回去,“这个就不用了。你以后在云深哥哥面前多说点我的好话,好让他早点为老娘正名就好了。” 十二点的钟声马上敲响,半醉的西原在十六号上一画。 离十九号还有三天。 西原今夜没有回家,直接睡在淳于瑾萱这里。 淳于瑾萱最后嘀咕着千杯不醉的西美人今晚怎么被一杯干邑撂倒了,淳于瑾萱至始至终没往别的方面想。 容璟做好了一桌饭,本来他打算今晚要和西原好好谈谈,可一直等到十一点西原都没有回来。 午夜十二点的钟摆已过,铃声响起,心情阴沉的容璟抓起手机就喊西原。 不是西原,对方细缓娇腻道:“容三少您也还没睡吗,我有急事要——” 隔着电话,容璟神情阴鸷道:“苏婉如,从今往后你再敢打电话过来试试。” 容璟厌恶地拿开手机。 苏婉如急了,挑要紧的一句话高呼:“容夫人今天找过我!” 容璟生生一住。 原来如此。 怪不得西原今天没有回来。容璟忽然觉得他不了解西原,一边原谅着自己,一边却见了苏婉如。可西原这么做,容璟非但没有气,反而生出一丝欣喜,因为在乎,所以在意,这是不是代表西原心里也是有他的? “你们见过面后西原去哪了?” “三少,有些东西您还是亲自来看看吧,我不敢——”苏婉如哽咽道:“这些都是容夫人今天交给我的,这些事都是她让我做的,她还警告我不许告诉您。” 几句话苏婉如说得凄凄切切,容璟心中烦躁,沉声道:“地址。” 那边的苏婉如终于长出了口气,一手攥着西原给的协议书,一手捏紧手机说了酒店地址。 凌晨十二点一刻,容璟开着车出去。 Chapter 9离婚 醉酒后的西原又是一夜无梦,第二天和淳于瑾萱吃完早饭,西原来到市图书馆,她在文字研究区把民国时期所有记录在册的,稍有名气的文人笔墨全都找出来。 一共二十多本书,而这仅仅只是馆藏中有的数据。 西原期望能从书中找到一模一样的笔迹,西原,只要能出现一个字于她就是线索。 西原从图书馆出来,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一回头,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从图书馆出来,脚步略显匆匆,转角而去。 一道身形颀长的背影,很熟悉,西原脑海中不经意就浮现出她在火车上留下的那张照片,那个一身绛红僧衣的背影。 男人完全走出了她的视线,西原才转身抱紧怀里的书回家去。 从图书馆出来的男人转过街角,就看见了贴墙而站的小男孩,一副犯错的样子抠墙角。 “忘了答应过什么?”他的声音低而沉,是一种能轻易触动人神经的磁性。 “没忘,桑南没有乱跑。”汉语不流利,桑南一面比划一面用藏语讲:“桑南是跟着给钱吃饭的阿佳拉出来的。” 阿佳拉在藏语里有姐姐的意思。 男人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四周皆是陌生行人。 “走了。”桑南有点伤心地低着头道:“我错了。” “错在哪?” “不能悄悄跑掉,不能悄悄跟在别人身后,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以后会改正。我要好好学习汉语,下回见到拉姆姐姐就能和她说话道谢。”桑南坚定地说完后又抬起头问道:“袈措,桑南还能再遇见拉姆姐姐吗?” “能。”简单的音节里有严肃认真。 桑南高兴地抿唇,听话地跟着严肃英气的男人离开reads;豪门重生之暖爱成婚。 容璟凌晨到酒店就见到了苏婉如,苏婉如将西原给她的部分资料给容璟看,并说西原用这些东西威胁她。 那些资料容璟瞥了一眼就扔开,苏婉如是什么人,容璟再清楚不过。 然而看到这些东西,容璟有喜有忧,喜的是以西原高傲目空一切的性格居然会为了他去查苏婉如,忧的是西原会介意自己犯的错。 得知西原有可能和谢以潆在一起后容璟焦躁的心有点安稳,酒店里熏着香,苏婉如泪眼婆娑地站在那里,旖旎迷蒙的情景,容璟却很清醒,这件事他要一次性解决,容璟最后签给了苏婉如一张巨额支票,彻底买断。 容璟在酒店里过了一夜,中午醒来后让助理送来衣服,容璟换完衣服第一时间就是回家。 西原回家立即从书里找笔迹,不是盲目寻找,能让奶奶宝贝一辈子,西原断定银镯子和爷爷脱不了关系。爷爷已经去世二十年了,西原对爷爷的记忆定格在六岁。一位毕业于黄埔军校的三军统帅,只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爷爷提起从前的故事。 西原认真地寻找镯子上的字迹来源,时间过得异常快,容璟回到家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满地的书本纸张,西原挽着发坐在垫子上认真地浏览着网页。容璟瞬间觉得心里一方被填地满满的,这就是他的家,这就是他的爱,这就是他回家就能看见的妻子。 容璟换了鞋,绕过那些书坐过去搂住西原,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轻声道:“我回来了。” 西原看了容璟一眼,随口问道:“嗯。才下班?” 对上西原嘴角的淡笑,容璟下意识就回答:“嗯,从公司回来,最近很忙。” 西原看了一眼西装革履的容璟,点点头,然后将视线移到了网页上。 看着西原研究的内容,容璟道:“怎么在看这些东西?” “找灵感。”西原答了一声没有回头。 “我们西原怎么成了工作狂。”容璟看不下去了,一手从西原面前穿过去,扳过西原的肩膀,一手揉着西原的右手手腕,爱惜道:“你不画画我也能养得起你。” 西原也累了,索性丢下手里的资料,看着近在咫尺的容璟,托着下巴有些怀念道:“小时候和以潆在市场上卖鱼卖鸡的时候,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养活。” 冷不丁说到以前,西原浅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杀鱼,我抱着鱼身,以潆手上的木槌怎么都不敢往下砸,我也不敢。最后老板娘进来,一把抓起鱼,两锤子就把鱼拍昏,那条鱼的嘴巴一张一合,鱼尾在案板上扑棱了几下鱼就死了,我和以潆楞在那里。那天老板娘让我们杀完十条鱼,晾不好鱼干就不给饭吃,也不给工钱。” 西原很少有这么生动的时刻,容璟楞住了,这是西原第一次对他讲她以前的事。 “你们就饿了一天?” 西原没有留意容璟的情绪,就像是在回味一件有趣的事情,西原摸着小腹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很能干,晾完了所有鱼干,最后还不小心多杀了一条鱼。只是那晚我们吃完饭后都没有睡觉,我俩对着一屋子鱼干哭成了泪人,从那以后以潆就再也不吃鱼了。你说当时我们傻不傻,是不是很好笑——” “不傻,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容璟一把抱住西原,狠狠地搂在胸前。 “西原,不要出去工作了好不好,你就待在家里,我能养活你,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我不会再让你再受一点苦,掉一滴泪。”容璟的心里有多难受,他的这句话就说得有多用力。 西原并没有推开容璟,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那时的我很苦?你觉得我在强颜欢笑是不是?” “我心疼你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 “我不是强颜欢笑,我是真的开心。那时候过的是很苦,但咬咬牙也就过来了。觉得开心是因为我很感谢和以潆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它教会了我很多,想要吃饱穿暖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哪怕有时候付出远多于收获。我在市场杀鱼卖菜,别人给我工钱给我饭吃,我所得的都是我用努力用双手换来的,以潆也是。” 这样的西原有种让容璟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样的西原又让他如何不爱?容璟将西原的手贴在他的胸口,让她感受到他的心跳,认真地说:“西原,我不该欺骗你,不该对你动手,不该和别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你会离我而去,西原,你对我太重要了。西西,从现在起,我们坦诚相待,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西原没有听进容璟后面的话,当她感受到容璟心跳的那一瞬间忽然在想,她身体里有他们的骨肉,如果她留下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一天,她也能触摸到胎动,感受到来自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心跳。 容璟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却看见西原愈渐苍白的脸颊。 容璟顾不得西原的回答,急忙问道:“西西,怎么了?” 西原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绪道:“没事,我饿了。” 西原挣开了容璟的手,不留意间露出了晧腕上的旧镯子。 “这是哪来的镯子?好奇怪。” “奶奶给的。” “我竟然不知道西西什么时候喜欢戴首饰了。”容璟趁西原不注意,打横抱起西原。 “做什么,放我下来。”头晕目眩的西原一声低呼,第一反应就是护着小腹。 容璟低头抵着西原的额头,眼神深深道:“当然是做——” 容璟看着西原的表情,在她生气的前一刻爽朗笑道:“当然是做饭!” “我也想做点别的,可是我的西西还饿着,先把西西喂饱了我再吃。” 西原听着容璟意有所指的荤话没有心动,也没有生气。 容璟极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非要让她坐在厨房门口看他给她做饭。 西原亦极少有这么听话的一刻,安静认真地坐下看着开心忙碌的容璟。 容璟下厨的时间和质量都非常高,一顿晚餐用得很愉快,吃完饭后两人还一起洗了碗。 西原把满地的书收起来,站在窗前看着远处。 这座房子趋近于郊区半山,地段正好,依稀可以看见城市里的万家灯火,落地窗帘一层是轻薄的玻璃丝抽纱,一层是厚重的灯芯绒布艺,屋里也没有开灯,西原过去拉上了那层抽纱,柔软地飘纱长长地垂在地毯上。 洗完澡后的容璟走过来从后面拥住西原,西原没有动,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映衬着极远处的灯火霓光,容璟的唇落在西原的后颈上。一点一点往前吻,湿湿的,温温的,犹如轻轻印拓,容璟吻到了西原嘴角,西原能感受到他一呼一吸间模糊的情动与爱意。天色渐晚,轻薄的窗帘簌簌摆动,窗外灯火绰约,铺在地毯上的水波流苏给人一种疏影斑驳的虚幻感。容璟的唇密密麻麻落在西原的嘴角,西原没有躲开,也躲不开。西原看着他的眼睛,清醒地,清晰地说:“容璟,我们离婚吧。” Chapter 10舆论 淳于瑾萱行事效率很高,十七号的娱乐早报,“容西两家解除姻亲,金融巨子容家三少恢复单身”的报道占满了整个头版条幅,一时间网上各种八卦新闻席卷而来。 “据悉:金融巨子容家三少于半年前离婚——” “容璟给前妻千万分手费曝光——” “如图:单身王老五容少携新欢在某酒店共度两天一夜reads;犀利仁妻。据可靠消息,该女系谢氏超模——” …… 容璟第一次从西原口中听到“离婚”这个词,那一刻他真想掐住她,在她身上狠狠地对她,可是,他不敢。容璟竭力遏制住想动手的冲动,丢下一句话后逃离般离开了。 西原,你休想离开我。 半夜回到公司的容璟一夜未眠,他始终不明白,西原为什么不理解他。他爱的是她,这难道还不够吗? 第二天,容璟只看商业早报,上班后打开电脑,娱乐消息全都是这些,每一篇都说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就连前天晚上他去酒店见苏婉如的照片都有。 所有消息只字未提西原,他的身份免不了有很多花边新闻,这些消息每天都有,容璟也就没多想。 限制发行量,查找消息来源,用法律手段对这些不实报道施压,这些事情根本不用容璟出面处理,律师团队就已经做好了,容璟只打电话给家里的保姆交代了一些事。 西原大清早就已经收到了淳于瑾萱发来邀功的短信,西原下楼随口问阿姨要今早的早报,阿姨立即说今天的报纸没有送来,要不要出去买来? 西原说那就算了,阿姨暗暗长吁了口气。 西原一笑,她参与的一切,她怎么能不知道。 谢以潆十七号中午到巴黎,下飞机后手机就被某人收了,迫于其淫威,谢以潆暂时不知道这些消息。 负.面.消息一波接一波,正如西原所料,容璟不在乎不代表容家不在乎。 比西原预料的要早,容璟那边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了淳于瑾萱,一想到淳于瑾萱和西原的关系,再加上西原对他提的要求,容璟就什么都明白了。即便如此,容璟还是选择压下来。 可让容璟没想到的是,容老夫人十七号下午就闻风回国,晚上就叫他回老宅。 容老夫人这几年来本就视西原为仇敌,现在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一回是绝对不会再容她待在容家。 容璟这两天都没有机会回家,容家老宅里的他态度异常坚决,坚决不离婚,坚决不许西原离开。 另一方面,苏婉如果然有手段,竟然能让容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 十八号下午苏婉如如约将离婚协议书递给西原。 西原拿回家后也签了字,现在全国都知道容三少离婚,只差这一纸证明,白纸黑字,抹不掉的,这是最有力的法律证明。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六月十九号,沈流年早上七点半到医院就看到了站在他诊室前的西原。 这个女人!沈流年大清早头疼地推了推眼镜。 沈流年今天不坐诊,所以只有西原一个病人。 “西小姐想好了?” “嗯。”看到了沈流年手边的精神科医书,西原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道:“叫我西原吧。沈博士还在精神病上有所建树?” 这话怎么听着……沈流年默默把几本书推到一边,用专业又谦谨的口吻道:“谈不上建树,略有研究reads;那个刷脸的女神。” “如果不出什么差错,西原你将是我从医二十年来第一例人流手术,你确定要我给你做手术?” 从医二十年?这人是把上学时期都算上了吧。西原也不点破,只说确定。 沈流年朝门外一看,皱眉问道:“又是一个人来的?” “嗯。” “不行,今天必须有陪护。” 西原想了想道:“我先去做术前检查吧,等会会有陪护来。” “也可以。” 西原接过开的单子,看来等做完检查必须给淳子打个电话。 很少有女人是孤身一人来做人流,术前检查很多,早孕试纸检验、b超检查、心电图、还有三项常规检查,西原一项一项都做完。 下午才能手术,西原准备出去给淳于瑾萱打电话,刚下楼,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贵妇人。 西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容璟的母亲,把手上的几张化验单塞进包里,上去叫了声婆婆。 “哼,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站在西原跟前的容老夫人依旧贵气逼人,听了西原的称呼,直接呛了这一句后转身道:“还不跟出来,还嫌我容家的脸丢的不够尽么!” 医院里人来人往,西原看了一眼周围,跟了出去。 快要走出医院了,容老夫人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西原一皱眉,停在凉亭下,恭敬道:“婆婆您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医生还等着给我看诊。” 容老夫一停,转过来死死盯着西原道:“哦?你怎么了?” “老毛病。” 容老夫人一声冷哼,半讥半讽道:“你看看你把容璟蛊惑成什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你这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面对他们的妈妈,西原无话可说。 西原个子高挑,加之人又清瘦,神色无动的她微微颔首站在那里有种泠泠清清的感觉。 容老夫人就是见不得她这种故作清丽的模样,一想起自己的儿子都是被她这副表象所迷惑,她就恨不得上去撕碎这个女人,容老夫人恨道:“我还不知道,西家女人还有这样的手段。你就是个祸害,扫把星,不干不净不说,你看看现在容家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小璟如果知道他的妻子是这么一个心机深重,恶毒冷血的女人,你说他还会要你吗?你根本不配嫁给容璟!根本不配嫁进容家!” 西原静静地听着,眉眼间没有分毫受伤的神色,迎上容老夫人那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西原清簌簌道:“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有适不适合。我确实不适合容璟,不适合容家,您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离开容璟,离开容家,我会如您所愿。” “我看你是恨不得我现在气急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这里吧。” 西原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低叹道:“请您保重身体,明天我会让您看到让您满意的结果。”手机一震,西原一看是淳于瑾萱,西原先挂了电话,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约了医生,您请回去吧。” 西原刚要离开,容老夫人忽然上前抓住西原,狠毒阴晦的眼神射向西原,意味不明地道:“立即和容璟离婚,立即离开容家,昨晚之前,我是这么想的。西原,你真是个狠毒冷血的女人。” 什么意思?难道容老夫人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不可能,这才五天时间,而且她刻意隐瞒,对谁都没有说过reads;农门女娇。 有股强烈的不安环绕着她,西原下意识挣开了被挟制住的胳膊。 “西原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对不起,您回去吧。”西原面露歉意转身离开。 容夫人散去眼底的冷漠和恨意,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看着西原转身离开的身影放声悲呛道:“容城!” 身后的两个字过于悲恸,悲到灵魂都在发颤,恸到呼吸都在生疼,没有眼泪,只是疼。西原整个人都要被撕裂般定在原地。这两字是她永远不能忍受的心疼,刻在身骨里,三年,五年,十年,那是她这一辈子都承受着的彻肤之痛。 西原回头,容老夫人就匍匐在地上低低哭泣。 这是他的妈妈,西原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扯了一下。这个一向高高在上,支撑着整个容家的老人就这么趴在地上哭泣,为她最优秀的儿子哭泣。 西原卸下了心里所有的防备,无声的过去扶起她。容老夫人一下老了很多,两鬓间的发有点乱,也不再针对西原,只带着微弱的呜咽声道:“送我去车上吧,就在医院门外。” 西原强忍着点点头。 黑色的商务车上只有一个司机,西原将容夫人扶到后座,盖上毯子。 “您好好休息。”疲倦的西原对前面的司机道:“送老夫人回去。” 西原转身开门,车门却被锁上了。 脑袋嗡地一响,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凉意从脚底升起。 西原猛地转过身,容老夫人已经扔掉毯子,毫无表情地坐在她身后。 车里的空气稀薄,按捺下那股剧烈的不安,西原道:“请您开门,我要出去。” 容老夫人没有看一眼西原,拭去眼角的泪渍,朝前冷冷吩咐道:“开车。” 车子缓缓驶出,西原急忙往出掏手机,容老夫人却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扎进了针管。 西原没想到这个优雅庄严的老人竟然会拿容城麻痹自己,会对自己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药物影响下,西原的身体瞬间麻木,四肢不受自己控制。 车子越开越快,容老夫人从包里掏出她的化验单,看着即将昏迷的西原切齿道:“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个女人真是冷血。我不知道你这个肮脏的女人究竟给我的两个儿子下了什么*药,你害死我的容城还不够现在还想杀死我容家的骨肉?” “这个孩子,轮不到你做主。” 西原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淳于瑾萱第二次给西原打电话的时候西原的电话已经关机,给谢以潆打电话那边也没人接。都在搞什么?淳于瑾萱扔了电话也就没理会继续逍遥去了。 沈流年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都没有见西原的影子,他只当是做检查的人太多,他可不认为那个倔强固执到让人讨厌的女人会临时改变注意。 合上手里的神经科书籍,沈流年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感叹:他的医学生涯怎么碰到了这么两个女人,一个让他一个妇产科的去治抑郁症,一个即将破了他的十几年的行医禁忌,不对,是三个,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抑郁症患者。 又看了一眼手表,沈流年索性亲自出去找西原。 Chapter 11痛苦 容璟从容家出来,回家后没有找见西原,心里不安,立即去找淳于瑾萱。 醉生梦死,容璟这样的身份,是第一次来这种没有品味没有格调的酒吧。 “吆!容三少大驾光临!”容璟的表情狰狞可怕,淳于瑾萱一点都不怕,朝着门外喊道:“去给老娘多找几个正点的妹子,好好陪陪我们容三少!” “西原在哪?” 淳于瑾萱一愣,笑道:“哦——原来是来找前妻的!” “我是不会和西原离婚的。” 淳于瑾萱笑呵呵道:“可是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容三少离婚了哦。” “不要以为我不敢动淳于家!西原在哪?” 淳于瑾萱无所谓地收起嬉笑,看着憔悴盛怒的容璟道:“你是不是觉得西原没有心,你对她掏心掏肺了她却还要费尽心思想离开你?” 容璟没有说话,但淳于瑾萱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我忽然觉得你的爱真的很可笑,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口口声声说着爱西原,转过身却能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翻云覆雨。容璟,你不觉得这样的爱很累人吗?西原这样做于你于她都好,你就放手吧reads;当君怀归日。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把她据为己有。” “我们之间,你不懂。我再问一遍,西原在哪里?” 淳于瑾萱也烦躁地抓着头发怒道:“是是是,我不懂。西原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见淳于瑾萱不似说谎,容璟转身就走。 “容璟——”淳于瑾萱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容璟,带着幸灾乐祸和看笑话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终究愈合不了西原的伤口。” 淳于瑾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快感。 容璟近乎逃离地出了醉生梦死。 从淳于瑾萱这里出来,西家,公司,容璟找遍了所有地方,还是没有找到西原。手机也打不通,容璟隐隐感到了一点不对劲。 容璟走后,淳于瑾萱也觉得事态不对,按照西原的性格,这个时候她不可能随便作罢,还有中午打电话,西原一般不会随便挂她的电话,就算手头有事事后一定会回她,可从中午开始她的手机就处于关机状态。 她嫉妒西原是一回事,可她也不希望西原出事。抛开几年的十几年的交情不说,她还是云深的妹妹。 淳于瑾萱给远在巴黎的谢以潆又打了一遍电话,这回终于通了,只是那边嘈杂地厉害,水声噗通声还有谢以潆尖叫着撒泼大骂流氓的声音。淳于瑾萱的心提到嗓子眼,谢以潆到底在巴黎干什么?等了片刻,那边不容易安静了点,淳于瑾萱简单问了几句,又说了这面的情况,结果是谢以潆也没有收到西原的任何消息。 十九号晚上,所有人都快急疯了,西原不见了。 二十号早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淳于瑾萱也心慌了,任性地将次日发行的报纸全部停刊重印,封面全换上了寻人启事。西家不怕任何舆论压力,当天就报了警。容璟没有去上班,远程操控着公司事宜,暗中查了一下他母亲的行踪,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 二十一号,印着寻人启事的报纸全城发行,谢以潆也只身一人从巴黎提前赶回来,谢以潆和顿珠取得联系,一无所获。 二十五号,依旧石沉大海。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不知道身在何处,西原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大床上,空荡荡的房间,陌生的一切,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回放。 没有惊恐害怕,西原看了一眼被打了针的胳膊,默然地放下袖子。 西原一醒来,屋里有医生,厨师,保姆,还有四个壮汉守在门口。 “夫人,请您吃药。” “什么药?”西原安静地看着医生端来的中药。 “安胎药,这几个月您都要在这里度过,就算您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 没等医生劝说完,西原利落地端起药喝完。 “我饿了。” 一圈人看呆了,心理咨询师都没用到,雇主告诉他们的孕妇可不是这么好相处。 西原又说了一遍饿了。 这回早有人端来了吃的,营养而丰盛。 西原自顾自地过去吃起东西,时不时会吐,吐完了西原继续吃,直到胃里不再难受reads;末日谋生。 “今天几号?” 旁边的人并不想和西原有过多交流,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六月二十三号。” 西原面无二色,只是将有些颤抖的手压在小腹,原来已经三天过去了。 “我累了。” “那夫人您好好休息,保姆就在您门外面,有事您就叫她。” 房间里的人都出去了。 西原起来拉开窗帘,她被禁.锢在二楼,窗户全部用木板钉死,可视之处,空无一物,只有依约从远处传来浪声。无尽的无助与急躁从四面八方涌来,冲进她的身体,吞噬她的精力,西原蜷缩在床上,死死揪住床单,咬紧牙不出声音。西原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容家为了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下足了功夫,分娩之前,她根本不可能出去。 吃饭,安胎,身体检查…… 这就是西原每天的生活。 西原从不哭闹,按时吃喝,她的活动范围只在二楼,除了心理医生,别人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西原每天中午都会坐在窗下,阳光从钉着的木板间溜进来,照在身上,毫无暖意。 西原就这么被囚.禁了整整两个月。 今天医生照例给她做了检查,西原的状态很好,医生也不由多说了几句,讲孩子怎么在母体里成形,长大。 医生走后西原没有踏出房间一步,就在在床上躺了一天。 其实到夜晚西原都没有睡着,医生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回荡,西原开始慌了。她不想糟蹋自己的身体也不想做无谓的哭闹,现在的处境,她只能靠自己,要想脱困,只能先养好自己,伺机而逃。可是,西原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肚子里有一个生命在悄无声息地蓬勃生长,再久一点,孩子会长成,再久一点,孩子会出生。 不,不要孩子出生,西原用手捶打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情绪异常紊乱。 如果沈流年在这里的话就知道,病人的抑郁症要发作了。 房里灯很亮,西原却觉得这里很黑,四面八方都有黑洞漩涡要吞噬她的身体,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不清是冷还是怕,房间里没有多余家具,西原坐进床底,狭仄的空间并没有给她安全感。身体里很痛,西原无意识地用头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撞着床栏杆,还是不够。西原用床脚的铁棱割着胳膊,她感觉不到疼,反而有一种隐隐快感。西原很用力,生钝的床脚刺进了她的脉搏,血液顺着床脚往下滴淌,西原趴在地上像头受伤了的小兽一般低低呜咽,她没有哭,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她的表情不知道是觉地痛苦还是觉地痛快。 门外的人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异样,先进来的保姆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谁又能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冷清美丽气质高贵的女人其实是这副恐怖的模样。 医生进来看着满地滴血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快,打电话,叫人!” 止血、打镇静剂,西原昏迷过去,整栋公寓灯火通明。 在海边捡贝壳的桑南看见了远处灯火星点。 到底是个孩子,桑南踮着脚尖跳了几下,看不清。那里在干什么呢?桑南想过去,可又想到天色已晚,袈措临走时说过不能随便乱跑,桑南就没了过去的心思。水波粼粼的浪纹下用贝壳堆着几个藏文,袈措,阿佳。 桑南光着脚把贝壳一个一个捡回来,又望了一眼远处转身回去了。 Chapter 12逃脱 西原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疼,身上缠满了绷带,一圈人更仔细地检查着她的身体。西原并不在意那一双双眼中掩饰不去的恐惧与嫌弃,闭上眼任由折腾。 西原能听见有人在外面讲电话,说着“孩子还在”“一切正常”之类的话。 他们的母亲比她想的还要无情、谨慎,自己都这样了她还是不露面。 西原不知道的是,不仅容璟有点怀疑他母亲。谢以潆实在找不到西原,只得低头向谢以忱求助。谢以忱是谁,其心思非一般人能比拟,听完谢以潆简单的描述便不动声色地直接从容老夫人身上查起。 自从西原发病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她。 十天过去了,西原才能勉强下床,此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西原没有放弃,却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医生不给她缓解病情的药,只要在孩子无虞的情况下,他们从不让她乱吃药,容家态度很明确,他们只要孩子能好好出生。 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折磨,让西原想死,这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有这种念头。 虚脱的西原站在窗下伸出胳膊,不留意露出了染着血的银镯子。星星光晕氤绕在镯子上,黄铜旧银,西原清晰地感受到镯子开始变得柔软,她甚至能听到里面的呼吸,缠绵悱恻,情意绵绵,寂寞百年而不散绝。镯子里的微弱呼吸犹如星点暖阳,集汇在她的心头氤氲缠绕,像是要把她从死亡中拉出来,断断续续向她讲述呼吸背后的故事。 这是西原第二次听到来自镯子里的呼吸。 西原一点都不害怕,忍着疼将胳膊放在胸前,用心去听来自镯子里的故事。 故事里也有一个叫西原的女子,还有一个爱着西原的男人。 一个是进驻藏地的行伍兵戎,一个是豆蔻华年的藏地女子,一百年前的风马藏地,没有人还会记得他们之间美好的相遇。从相识倾心到缔结连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有多喜欢对方,直到男人到了要离开藏地的时候,西原愿意为爱抛下一切,万里从君,相期始终。原来这便是情到深处。 穿过羌塘高原、翻过唐古拉山抵达西宁,然后再入内地,这是他们必行的死亡线路。 昆仑山北坡上的羌塘高原,自古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生命禁区,追随男人的兵卒都葬身在了那里,狂野傲然的大自然反征服了想要征服它的人类,并把数百条生命轻而易举地化作万年寂静囊括襟怀。 西原和男人是幸运的,他们走出了万年洪荒的无人羌塘,路经西宁,兰州,最后却不得不停在了西安,因为西原病了。 外面的故事才要刚刚开始,可西原却病在了西安,药石无医。 万里从君,相期始终,西原终究是没能如愿和他相期始终。 故事里的西原被葬在西安雁塔寺。 清王朝的覆灭掀开了一个新纪元的帷幕,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却是一个最乱的开始。男人叫陈渠珍,在乱世中成了赫赫有名的湘西将军,一个人的湘西王。很多年后,他用一本《艽野尘梦》记述了他和西原的故事reads;犀利仁妻。 故事就这么从西原死后戛然而止,隔着百年时光,余留的呼吸在镯子里哭泣,西原猛然惊醒,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梦里模模糊糊的故事就像是她亲自经历过的。银镯里的故事还未消散,银镯外的故事亦在继续。西原不相信前生,可她却近乎偏执地相信这个故事,梦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个为爱背井离故,最后却客死他乡孤身埋葬的西原。 故事里的藏女西原愿意为爱放弃一切。 可我们都没有了为爱放弃一切的勇气。 有些时候,有些故事,会忽然给人醍醐灌顶式的当头棒喝。这么多年了,她如容城所愿好好活着。她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甚至嫁给了容璟,她以为她对自己足够好,她对未来生活足够向往,然而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容城就是她记忆里的一切,她从来没有忘掉过,她从来没有为爱放下爱的勇气和尝试。 西原忽然就想离开这里。 西原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她想自由地,想真正地如容城所愿,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对自己。 西原看向门口,房间里居然只有她一个人,监视她的人竟然会离开,西原深信是天上的容城镯子里的精魂在帮助她。 西原用受伤的胳膊使劲砸窗户。 “嘭——”地一声,钉子不牢固,一块木板真的掉了下去。 外面的天地豁然开朗,光线刺得眼睛疼,西原惊喜又镇静。 西原先锁住门,然后把厚厚的窗被罩床单拽下来,用身上的绷带绑紧。 慢慢地吊下身体,离地面只有四五米的距离,西原眼看要逃离这里了。 沈流年这两个月很忙,看病患,研讨会,学习进修。 不过就算沈流年不忙,他也没有看娱乐报刊的习惯。 自六月十九号后,时隔两个多月,今天是沈流年第一天坐诊,才看了十几个病人,门就被“嘭”地撞开了,似曾相似的一幕,沈流年皱眉,抬起头一看是谢以潆。沈流年没脾气了,无奈一笑,他诊室的门寿命肯定比别人的短。 后面还有病人,沈流年先安排谢以潆坐在休息室等他。 要是平常敢这么怠慢,谢大模特肯定会像个刺猬一样扎死沈流年,可今天的谢以潆却有些反常,听话地低头进去坐着。 沈流年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没怎么在意谢以潆的反常。 休息室里的谢以潆目光呆滞地看着认真看病的沈流年,看着看着,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沈流年看完最后一个病人,隔着隔间玻璃,就看见了默默哭成泪人似得谢以潆,沈流年瞬间慌了。 “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样——”沈流年走到谢以潆身边,想用白大褂擦那往下直掉的泪珠,可又一想,有细菌,沈流年直接上手。 沈流年手指修长,常年时刻消毒的原因使得皮肤近乎透白,擦不干的泪珠烫地指腹有些疼,沈流年让谢以潆靠在自己身上,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着急上火道:“以潆,不哭了,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嗯?” “呜——”谢以潆直接哭出了声。 “两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消息,早上警察局通知说在郊外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让我去辨认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呜呜,沈流年,你知道的,你知道她的抑郁症那么严重,沈流年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吗?沈流年我害怕reads;女配仙行。” 谢以潆越说哭得越厉害,沈流年也终于听出了原因,她最亲的人失踪了,这个人就是他诊治了几年的那个抑郁症患者。 两个月来谢以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恐惧害怕,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忍着悲恸奔到郊外,所幸,不是西原。 借着沈流年的支撑,谢以潆索性放声大哭道:“西原,你在哪儿,西原,你快回来——” 听到谢以潆的哭声,沈流年身躯一震,所有记忆涌来。 沈流年捧起谢以潆的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以潆你说你失踪的朋友也叫西原?” 谢以潆猛地住了哭声,失声道:“你知道西原?你见过她?” 沈流年满脸严肃地点点头,“嗯,但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没等沈流年说完,谢以潆提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那动作简直与西原当日就地掀行李的样子如出一辙。 “是不是她?”谢以潆指着翻出来的照片问道。 “是。” “你什么时候见过西原?” “六月十九号,她是来——” 谢以潆捂住嘴巴,那不就是西原失踪的那一日,可没等沈流年说完话,休息室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沈流年看着来人,很生气道:“这位先生,您就不知道敲门么?” 谢以忱踹开门傲居地站在门口,根本没有看沈流年一眼。 谢以潆在看见破门而立的谢以忱时就瞬间苍白了脸,咽下眼泪,极其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流年的手还捧着谢以潆的脸,谢以忱不动声色移开眼神,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结冰冷凝,放在裤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曲了曲,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盯着坐着的谢以潆道:“跟我回去。”他的目光深邃如渊泽,低而沉的嗓音里听不出过多情绪起伏。 谢以潆心中一阵酸涩,不由放低了声音,哽咽道:“你走吧,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去找西原,流年在西原失踪时见过西原——” 谢以忱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听见谢以潆的那声“流年”,心中顿时烦恼道:“她怀孕了。” 意识到谢以忱说的是谁,谢以潆猛地看向了沈流年。 还不在状态的沈流年推了推眼镜点点头,确认道:“如果你们说的是西原,她是怀孕了,十九号那天是来做引产手术的。” 谢以潆捂住嘴巴,竭力抑制住哭声。 看到这样的谢以潆,谢以忱心中一软,不由放缓声音哄道:“跟我回去,我带你去见她。” “可是流年说——” “谢以潆你信我还是信他。” 谢以潆几乎没有犹豫,跟着谢以忱离开。 他们离开后,沈流年捋了捋这些事情,他的病人居然在找他看病的途中失踪了两月之久,事态非常严重。当日西原接受手术的态度异常坚决,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沈流年当即调出了医院当日的监控录像,希望能从找出些线索。 Chapter 13我疼 六月十九号就怀孕一个多月,失踪两个月零十天,如果不出意外,那西原现在已经是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一路上谁都不说话,大家的心中都异常沉重。海边的高档别墅区一般人进不去,谢以忱就另当别论。 谢以忱带着谢以潆、淳于瑾萱穿过别墅区来到了这所独立的三层小楼前。 谢以忱一个眼神,几个保镖先带着家伙进去开路。 淳于瑾萱和谢以潆紧跟其后,谢以忱也跟上去,只是他全然不顾周围,眼神紧紧锁着谢以潆的身影。 一楼空无一人,三楼没有居住的痕迹,几人来到二楼,空旷的房间里并没有见到西原,地上血迹斑斑,四处都有西原的味道,冰凉的,刺骨的。 “西原,你在哪儿?”看到钉住的窗子,谢以潆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 淳于瑾萱失声骂道:“我日.他.妈!容家简直不是人!” 得到消息的容璟也赶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心犹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情绪只化成了一个声音:西原就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了七十一天。 “看看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容璟你他妈看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这就是你容家给她的!” “你说,西原呢?你们又把她藏到哪里了?你们他妈又把西原弄到哪里去了?你们这些罪犯,我要去告你们,我要让你们坐牢!”淳于瑾萱疯了似地骂着。 “我,我没有——”容璟扼住自己的胸口,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所有人中,唯有谢以忱心绪毫无所动,镇静地听了手下的报告后又查看了窗上的木板。谢以忱过去揽起蹲在地上哭着的谢以潆,护住她的身子沉声分析道:“西原没有被转移到别处,她应该是趁别人不注意跳窗逃走了。而现在看着她的那些人肯定也在找她,如果孩子还在的话,快五个月的身孕——西原现在很危险。” 谢以潆猛地抓住谢以忱的衣襟,无助地乞求道:“以忱,求你,帮我找西原,我答应你不离开你,不离开谢氏,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听你的。” 谢以忱的心软地一塌糊涂,可入耳的音韵字节悉数化作了深浓的疼痛萦绕围堵在心头,微凉的眼泪轻而易举就熄灭了他的怒火,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奈叹息落在心底。谢以忱极少有这么表露情绪的时候,一手揽住谢以潆,一手替她擦着泪水,微微弯下腰,低头在她耳畔低低哄道:“乖,不哭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乖,听话。” 西原顺利地逃出来,太阳被云遮着,分不出方向,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西原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走得远远的。 西原护着隆起的腹部,朝着有海浪声的地方跑。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的紧急哨声,被发现了! 胳膊滴着血,触目惊心地鲜红在为后面的人作引导,西原一边逃,一边还要用脚抹掉血迹。 水波浩渺的海面,四野皆静,有种千帆尽过皆不现的寂旷与辽阔。没有一个能求救的人,西原的心变凉了。 “就在前面,快点!” 隐隐能看见后面追来的人,西原心里一急,不小心扑倒在了一湾水潭前。 湛蓝色的水面上印出她自己的影子,形容枯槁,两个眼睛深深陷进眼眶。可是,让西原吃惊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这副鬼样子,而是水下另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那双和容城一模一样的眼睛。 水中闭气玩耍的桑南也被岸上忽然出现的人吓到了,桑南呆愣了不到一秒,忽然就钻出水面,眯着大眼朝西原喊道:“扎西德勒!阿佳!” 西原嘴唇蠕动道:“帮我。” 桑南没有听见西原的话,只看见了西原身上的血,后面人声愈近,根本不清楚状况的桑南立马爬出来水,拉着西原就往他住的地方走。 桑南将西原带到了他住的地方,西原的体力透支到了极点,高高隆起的腹部隐隐作痛,西原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的这个小生命有多么多么顽强。 小桑南立马找来纱布给西原包扎胳膊。 西原抓住桑南的手,摇摇头示意不用。 桑南坚持。 “这是哪?”西原有点不会说话,好在桑南听懂了微弱的声息。 “我,桑南,这里,袈措住的地方,阿佳,休息,桑南帮止血。” 西原紧紧抓住桑南的小手,带着乞求的口吻道:“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桑南红着脸,点了点头。 “去市军区医院,找沈流年沈博士reads;盲绣。”西原缓了口气,问道:“认识路吗?” 桑南毫不犹豫点了点头,给西原盖好毯子,掉头就跑。 “还有——”西原的声音在发颤,犹如太阳下的孤魂野鬼,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桑南还是听见了,回头,莹亮的大眼看着她。 “告诉他,我叫西原。” “嗯,西原,西原阿佳。”桑南使劲点了点头,跑开。 这是桑南第一次说谎,桑南不认识路。 从这里到市区要两个小时,桑南问了好几个人才坐车找到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他认识的汉字不多,看不懂指示牌,只能靠问人才找到沈流年的诊室。 桑南早就忘了袈措教给他的礼节,也没有敲门,直冲进诊室,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医生,“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沈流年当场楞住,反应过来,往起来拉跪在当地的孩子。 这是桑南第一次和外面的人交流,桑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拉姆姐姐在流血,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医生跟他走,桑南挣开沈流年的胳膊虔诚地给他磕头,就像跪在佛前那般。 桑南身上的血沾到了沈流年身上,沈流年皱了皱眉。 桑南一连磕了几个头才看着沈流年,蹦出几个字,恳求道:“求医生,救,西原,阿佳。” 沈流年跟着桑南返回海边住宅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西原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暗红的毯子,充斥着血腥味。 这是沈流年第三次见西原,每次见她都是不同的样子,可纵使她有千百种模样,展示在人面前的她只有一种姿态,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近乎固执的坚韧。 沈流年轻轻掀开毯子,指腹搭到脉搏,不过一息,沈流年的手指一颤。 没有人比沈流年更了解西原的抑郁症究竟有多么严重,一个见惯了生来死往的医生都惊异于西原的意志力。发病时她恨不得亲手折磨死自己,没有服用过药,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沈流年按捺下情绪,小心地默默地替昏睡的西原上药,桑南就趴在一边,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西原的脸。 西原是被疼醒来的,睁开眼就看到了沈流年。 除了有些疲惫,她的情绪恢复平静,一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西原看着沈流年,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蠕动道:“我要做人流,现在。” 沈流年看着西原的肚子,不过才两个多月,再次听到这句话,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已经在母体中成长成型,如果这个时候引产,你会很痛苦,对身体影响太大。西原,你还要坚持吗?” “阿佳,不哭。” 沈流年猛地抬起头,西原真的在哭,第一次哭。 那样倔强冷清的女人竟然也会流泪,她该是有多么痛苦无助。 沈流年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只怕是西原误会他了,这次他没有劝阻的意思。 桑南用手背替西原擦眼泪。 沈流年递给桑南一张纸巾,安慰道:“这片别墅区有私家诊所,那里我熟悉,我亲自给你做手术,现在就做,西原你别哭reads;女配仙行。” 西原闭上眼睛别过了脸。 沈流年隔着毯子把西原抱到了车里,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诊所。 别墅区的私家诊所医疗设备皆是一流,沈流年迅速做好准备,直接就进了西原的手术室。 除了发病时受的皮外伤和精神折磨,西原的身体被调理的很好,没有炎症。这是沈流年第一次做引产手术,他心里始终不明白西原为什么就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桑南坐在手术室门口给西原念经祈祷。 不能打全身麻药,沈流年接过护士手里的针管,亲自将麻药推进了西原的身体。 西原忽然变得很清醒,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根很长很粗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肚皮,五个月的孩子,已经在母体中成型,针头穿过西原的身体,扎进孩子还未出生的身体。冰冷的器材进.人的那一刹那,西原疼地脸色“唰”地变白,西原瞪大眼睛,紧紧咬住牙,锁骨,脖颈处的青筋恨不得都要蹦出来了。 西原身体情况特殊,不能用全身麻醉,沈流年尽量不去看她的脸,西原也不吭一声,即便如此,沈流年还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疼到无可抑制的不由自主的颤栗。 手术的时间很长很长,漫漫犹如世纪,西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坚强、完整、鲜活的小生命怎么被自己一点一点杀死、捣碎、流出。 凉风哧哧地吹着,窗外庭院里种满了木槿,色彩艳丽的沙漠玫瑰,除了手术室里刀剪相碰的器材声,就只剩下窗外木槿花簌簌零落的响动,朝开暮落,一朵花,只绽一次。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槿花西见残月。 朝开暮落,一朵木槿花,只绽放一次。 每次经霜浴寒的凋谢都是为了下回绚烂至极的盛放。 满院满地的落花,影在路上昏黄的灯晕里,化泥作尘。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沈流年也累到虚脱,咬着牙摘下口罩,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这场手术。 第一次,他发誓,亦是最后一次。 容璟等人赶到的时候,西原刚刚做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五个月大,是个男孩。 虚脱的沈流年挡住了来的所有人,只有桑南早就穿好防菌服钻进病房。 白色的床,白色的墙,西原就像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没有注射全身麻醉,这样的手术不可能不疼,小护士心中惊异于这个不呻.吟、不喊疼、不流泪的病人,换了药后就出去了。 牙关咬的太久,久到不能张合,所有人都出去了,四周静了下来,耳朵听不到声音,眼睛看不到色彩,西原有些呆呆的看着凝视着某一点。 偷偷进来的桑南走到床前,他的汉语词汇单调的厉害,憔悴的,失神的,破碎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曾经站在暖阳里给自己饭钱的善良姐姐。 眼中有泪花在闪,桑南抿着唇,伸出带着防菌手套的小手,轻轻地笨拙地将西原脸上的一绺湿漉漉的长发拨过去。 西原慢慢转过脸,麻醉药药性彻底挥发。 有些恍惚,被麻痹着的西原地看着那双眼睛,眼泪就顺着眼角淌在了枕头上,喃喃道:“容城,我疼。” Chapter 14寻找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太早,日子刚跳到十一月,北方的城市都开始供暖。 两个月并非只有寒来暑往的变换。 谢氏谢以潆九月底忽然宣布退出圈子,离开谢氏。 淳于瑾萱十月份忽然结婚了,对方是个大学老师。 市军区医院的沈博士谢诊对外声称要进修三个月。 西原的身体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西原除了除了画画就是教桑南讲汉语。 西原是名旅行画家,画了两个月的插话,她想出去工作,再一次去寻找镯子里的故事。 离开西家时姆妈让她上楼看奶奶一眼,西原站在阁楼,终究是没有上去。说她冷血也好逃避也罢,她只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奶奶还坐在阁楼上晒太阳,阿姨围着围裙东家一喊西家一跑地找她回去吃饭。 自从在海边梦到那个“西原”的故事,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西原近乎偏执地相信奶奶留下的银镯子里住着一个精魂,一个叫西原的能唤醒自己奶奶的精魂。 桑南从西原做完手术后一直跟着西原,桑南非常聪明,他学习语言的能力很强。 西原带着桑南先去了西安,西安刚下了一场雪,站在城墙上,薄雪覆盖住这座千年古城下的梦境过往,再也看不见昔日清平长安里的灼灼目光。雁塔寺离火车站不远,络绎不绝的游客,西原找不到梦中近乎百年前的样子,更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孤身沉睡着一个为爱跋涉万里的藏女西原。 没有多做逗留,西原就离开了雁塔寺。 为了能让奶奶清醒,西原决定带着桑南去藏地寻找镯子里的“西原”,桑南要到的地方偏僻,入冬后大雪会封山。 以图方便,西原果断入手了一辆帕杰罗,备好装备,带着桑南自驾去西藏reads;那个刷脸的女神。 车里空间足够大,装满了过冬物资和简易摄像机器,路途中总会遇到需要帮助的人。 这次没有走国道,西原选择从敦煌直接走格尔木线路。 从西安到敦煌不到两千公里,冬天车辆不易行,特别是西北一带的高速。西原和桑南倒不急着赶路,两人边走边欣赏路途冬景,喜欢哪儿就在那里小住几天,等到达敦煌的时候已经十二月底了。 西原带着桑南去了鸣沙山月牙泉,万物生长终有一萎,可这片孤烟大漠里沙泉共存的奇观却是历经千年依旧如昨,月泉晓澈。冬天是旅游淡季,临近新年,跑去看莫高窟的只有西原和桑南两个游客。 二十五的那天一场大雪把路给压断了,西原索性带着桑南留在这里过年。 他们住在旅馆里,大年三十日,热情的房东太太请他们一起去吃了饺子。 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丝绸之路上的经济要道,敦煌市里灯火辉煌,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正巧有个综艺节目在大西北录制旅行真人秀节目,午夜十二点,一群哭哭闹闹的小萌娃在户外守夜,氢气球上印着节目组的各种口号和新年快乐的字样。 这里自古就是话戎所交的西域关外,到处都有后世建起来的烽火烟台。西原和桑南裹着厚厚羽绒服,坐在一座烽火台上看着底下热闹的场景,旁边的炉子烧地正旺,炉子上的水壶滋滋地冒着蒸汽。 节目组放飞的气球飘过来,桑南抓过一个,念道:“新年快乐!”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这几个月桑南的汉语进步非常快。 桑南松开一个,念完再拽住另一个,很开心,西原的心情也很好。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为什么呢?”桑南不解地把气球拉过去向西原请教。 桑南平时没有今晚这么活跃,他不是害羞腼腆,而是那种修行之人特有的安静,无关年龄性别,整个灵魂都在往下沉。 “就是说他们来比赛,但是比赛结果不重要。”西原托着下巴解释,略显慵懒。 “为什么呢?这不符合袈措教过的逻辑规律。” “那袈措教的逻辑是什么呢?”西原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桑南提起袈措。 “袈措堪布说,比赛只有输赢,既然来参赛,心里就是来一争胜负的。” “嗯,理论上这是对的。” “西原姐姐我知道这是什么成语了。” “什么?” “道貌岸然!” 西原想了想,看着桑南问道:“桑南有没有很好的朋友?” “有,梅朵!” “如果有一天桑南要和梅朵比赛,桑南会和梅朵争吗?” “不会。”桑南毫不犹豫摇头。 “从理论上说,比赛是为了一争胜负,但就好比桑南遇到梅朵,桑南注重的就并不是输赢,所以很多事情的发展都不能靠明文定律来约束。桑南懂了?” “嗯,懂。”桑南想了想,点点头。 西原又摸了摸桑南帽顶,这是个还没有见过太多世间诱惑的孩子,他的成长需要足够的理性教育和感性认知reads;重生地主家。 桑南忽然抬起头,看着西原有些神秘道:“西原姐姐,你和袈措堪布说的都一样。你们是一样的人。” 看着桑南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西原指着夜空道:“桑南抬头看看天上,看到了什么。” “满天星星。” “桑南找出两颗一样的星星。” 桑南仰头,然后抿着唇摇摇头。 “既然天上没有两颗一样的星星,那人何来一样一分。” “人和星星不一样。” “嗯,人和星星不一样,但道理都一样。” 一路上桑南开口闭口都是袈措堪布,西原不由道:“桑南说的袈措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修行之人。” 桑南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成语词典里说德高望重是指称颂年高而有名望的人,袈措堪布可不老。” 接下来桑南对西原讲了很多他在家乡的故事,还有他离开家乡的原因。 让西原万分意外的是,小桑南居然是被认定的转世活佛,更惊异于这个从来没有走出过家乡的孩子孤身一人上路的理由。 桑南从小长在寺里,他也以为他会一直走修行之路,可读了很多的书籍,见了很多的游客,他对外面那个陌生的、繁华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个从未涉世的小男孩,外面的诱惑叩响着他的心门。 桑南被定为转世活佛,在举行剃度、坐床仪式之前,他决定出来看看外面世界。 被外界纷繁诱惑,西原以为小桑南会从经书佛学上找寻净土,净化心灵,可没想到他反而会一个人出来。西原问桑南,为什么? “被外面的繁华世界诱惑,说明我的修行之心不坚定,我的修行途中遇到了困难。那时候我根本看不进去佛经,也不想礼佛、转经。”一个把诱惑当作困难的孩子,桑南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焦躁,只是对西原讲起还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桑南把西原杯里的凉水倒到自己杯里喝了,给西原倒上滚烫的沸水,红着脸把热水杯递到西原手里,他的眼睛大而明亮,西原和桑南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桑南看着西原继续道:“诱惑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顺着困难走,却不被困难所左右,这样我们才会得到满足。袈措堪布告诉我,最好的修行者是虽住于世间,却能笃定自己内心的去向,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修心。所以我决定一个人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去克服它,西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见解,有时候顺着困难走,不被困难左右,笃定自己内心的去向,到最后会是另一种克服。这样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会有些不伦不类,可此刻它却是由一颗修行之心发声,这一刻西原不觉得桑南是个孩子,西原由衷道:“我相信,桑南会成为最好的修行者。” “那八块钱是怎么回事?”西原没有忘记她第一次见桑南时的情景。 提起这个,桑南的眼底有些黯然,“那个牌子不是我的,下火车后,我带的钱不见了,出了火车站,有个穿着破烂的女孩举着那个牌子站在那里,我想她一定饿了很久,比我还要饿,更需要食物,我就把带来的酥油、糌粑全给了她。” 钱不见了,这个善良的孩子是遇到小偷了,西原听出桑南的话里的失落,西原以为桑南是为遗失的钱财难过,可是,不是。 “那个人走了,可她的牌子却忘了拿,我拿着她丢下的牌子追了上去,在城墙拐角处,我看见她打开我的糌粑闻了闻,然后捏着鼻子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reads;若绯重生记。” 桑南抬头看着西原,桑南有些迷茫道:“那些酥油糌粑都是临走前梅朵给我准备的,一路上都没有舍得吃,那个人明明说她饿了,向别人要钱买饭吃,西原姐姐,可是她为什么要扔了我给她的糌粑呢?” 西原不知道她该如何向善良淳朴不谙世事的桑南解释这个世上还有那么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 西原沉默了一会,问桑南:“桑南后悔了?” “我要是知道她会扔了我的糌粑,我就不会给她,这么糟蹋粮食,梅朵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可是,在给她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会把它们都扔了。西原姐姐,你说我做的对吗?” 西原把手里变温的水杯放下,看着桑南道:“桑南做的没有错,梅朵知道了也不会难过,因为当时桑南是抱着善意才伸出援助之手。” 桑南也沉默了一会,道:“嗯,我知道了。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看着那双和容城一模一样的眼睛,西原很动容,这是个善良的孩子。街道鞭炮声慢慢平息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还未敲响,西原看着远方,教给桑南说:“桑南做的对。我们没有办法让全世界变善良,我们却能让自己的内心变善良。” “西原姐姐最善良,是西原姐姐给了桑南吃饭的钱,还带了那么多救援物资给我们藏族人。” 西原摇摇头,她和这个小修行者没有可比性,如果不是那双和容城一样的眼睛,她也不会有当日的举动。 西原准备倒了杯子里的凉水,桑南却手快地接过去倒在自己杯里喝掉,避开西原不解的眼神,桑南有些难为情咧嘴一笑道:“水很干净,倒掉怪浪费的。” 天空飘起了雪,西原听完桑南的话,一片雪花落在西原的睫毛上,犹如清冽一吻,倏然融化,润湿眼线。 零点倒计时开始,又是一年至,底下的节目组重新放起了烟花。 桑南看着满天的五彩烟花,忽然就想起了他们藏历的新年。那片星流月偃的高原圣地,确实没有外面世界这么繁华,这几个月的见闻,他发现他最想念的还是寺里。他会和师兄们在几十米高的木灯架上燃满了琉璃花灯,七宝树上挂满了五色经幢,寺前灯火辉煌,长明灯下照着大千活佛和数不清的信徒在一起论法辩经。桑南的心就这么静了下来,看过繁华,笃定自己内心的想法,桑南想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小桑南满怀感激地看向了西原,这一路没有西原,他不会有这番顿悟。 “西原姐姐——” “嗯?” “袈措说,内心被一时束缚,不要试图压抑,不要试图逃避,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迎上去,当你能真正面对时即是真正放下。西原姐姐,新年快乐,桑南希望西原姐姐在新的一年里能真正得到快乐。”桑南个头不高,抿着唇难为情地平视着西原的肚子,只一眼就立即红着脸颊移开眼神,憋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说出了压在他心底的迟到安慰和新年祝福。 这个孩子是在安慰开导自己么,西原听完,不由浅笑感叹道:“真想见见桑南一个人的袈措堪布。” 桑南抿着嘴笑开了。 西原站起来用手拂去桑南发顶上的落雪,道:“谢谢桑南仁波切,也愿桑南新年快乐。雪大了,我们走吧。” “嗯!” Chapter 15援救 三十晚上,下了一夜雪。 大年初一,天就放晴了。 西原和桑南中午吃完饭就离开敦煌,走215国道,到格尔木休息一晚,第二天直接就上了青藏公路,近几年进藏的人大都选择走青藏铁路,特别是这个时候公路上车辆更少。 西原和桑南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沿途景观,荒漠无垠的戈壁瀚海,散云从天际席卷翻滚而来,衬着雪地里的红柳梭梭,千年胡杨,自有另番磅礴之气。 走到唐古拉山口,几个磕长头到拉萨的朝拜者没有顺着公路走,而是绕上了雪山。 唐古拉山口纪念碑的一侧搭着一间白帐篷,有家藏族人在里住着,近乎五千米的海拔,西原和桑南初到有点不适应,把车停在旁边,桑南下车去向帐篷里的主人问路,西原则检查车的情况。 “西原姐姐,前面的路断了,那些朝圣者们是要从雪山下绕行去拉萨。山下的小路只能够人行,我们的车根本过不去。” 前方可见度很低,听了桑南的话,西原看着雪山上隐藏在迷雾中的一条小路,那是唯一车能通过的道路。 这时候那家藏族女人围着红头巾过来说了什么。 “她说前面的路断了,这几天过路的车都转道回去了。西原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西原先环视了一周雪山,然后检查好轮胎和其它地方,指着一条上山的车辙印,扬起下颚,果断道:“上那条路。” 围头巾的女人看出了西原的意图,着急地一边比划一边说话reads;[快穿]桃花劫。 没等桑南翻译,西原笑看着桑南问道:“桑南敢不敢走?” 桑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毫不犹豫道:“敢!西原姐姐敢我就敢!” 西原和桑南向藏族女人借了两壶水,道谢后开车上了雪山上的那条小道。 说是一条小路,其实就是几道车辙碾压出的一条轨迹,唯一幸运的是山脉走向并不陡峭。西原和桑南都没来过这里,刚上路的时候还能靠导航,走了一会,导航定位也罢工了,西原握紧方向盘只能靠地图往前行。 桑南从上车就一直隔着窗子往外看,好奇道:“我听师哥说过唐古拉雪山算是无人禁区,西原姐姐,这里就是吗?” “不是。从青海湖往西南方向的可可西里,跨越那曲和阿里地区的无人羌塘,那里才是藏地人烟罕至的生命禁区。唐古拉山虽然海拔高,但是坡度小,所以这里不仅有很多牧民居住还会在春夏吸引很多游客前来。” 车外面笼罩着迷蒙雪雾,车内的气温也忽然越来越低,考虑到桑南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西原不敢停车熄火,安抚道:“况且我们只是从山口的越岭地带走过,桑南不要害怕。” 桑南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从上了雪山后就一直很紧张兴奋,隔着窗子左右看了半天忽然道:“西原姐姐,我好像来过这里。” 桑南刚说完,车里忽然变暗了,紧接着车窗被什么东西砸地噼里啪啦响,车子猛地熄火,从天而降的冰雪像雨点似地打在车上,可力量和密集度要比雨点大得多。 西原第一反应就意识到,他们遇到冰雹了。 “是冰雹,桑南快过来。”西原立马解开安全带,一脚蹬上方向盘,一个利落翻转借力左手搬起座椅,右手堪堪护住桑南钻进下面。 忽如其来的冰雹嘈嘈切切错杂相落,疾风骤雨般毫无停歇,还能听到车窗破碎的声音,桑南也用稚嫩的胳膊护着西原颤声道:“西原姐姐不要害怕,这朵云走开冰雹就停了。” “嗯,我们都不怕。”这是高原山地七八月份常有的天气,一朵云飘过去就会有一阵雨雪或冰雹,西原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让他们给遇到。 从疾风骤雨到逐渐平息,前后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打开车门,风呼呼地直往里灌,西原和桑南从车下出来,车顶被砸地坑坑洼洼,玻璃一角也碎了,山上开始飘雪,车却熄火打不着,路已经走了一大半,回头是不可能,只能往前走。 西原和桑南钻进车里,除了能挡住风雪,车里车外都是零下摄氏度。 桑南跺着脚活动血液,“西原姐姐,我好像来过这里。” “嗯?” “我也忘了我什么时候来过,也许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对这里感到很熟悉。我记得好像是袈措堪布带我来过,还还记得翻过雪山山头会有一座天葬台,还有几户牧民……” 西原不确定桑南说的天葬台和牧民人家到底在哪里,但雪越下越大,这条路很快就会被掩盖,到时候他们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我们沿着路往前走,不管你说的那些地方到底在不在这里,翻过这座山,肯定会有牧民在这里定居。”西原的方向感很好,从行李里翻出衣服,把自己和桑南裹严实,带了两个保温杯和几个饼,简单收拾了救生包,轻装上路。 西原拉着桑南走出几步,桑南可惜地回头看了一眼淹没在风雪中的汽车。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越下越大,他们走过的脚印转瞬就被大雪淹没,热水掀开盖子几分钟就能结一层冰,饼也冻成了石头,西原和桑南每次只能抿一小口水来补充体力reads;嫡女容华。 赶在天黑前,要是再找不到人家,他们真的会冻死在这风雪里。 山势越来越陡,时不时有冰川峡谷,西原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翻过去,忽然看见前面雪雾中有人影在动,西原紧紧地盯着前方。 桑南也看见了,一扫疲倦,呼道:“西原姐姐,看,人!” 西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浓雾中几双挥舞的手,的确是人,如果她观察不差,那些分明是被困山上等待救援的人。 果不其然,前面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两个男人相互搀扶地扑到了他们跟前,其中一个人脖子上挂着求生哨。 另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的男人掏出几张一百的钞票,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没有吃的?卖给我。” “你们也是被困在山上的游客?” “我们只是过路的,我们的车坏在了路上。” 黄色羽绒服的男人依旧道:“有没有吃的喝的?卖给我。” 男人冻地快没有知觉了,从他僵硬的动作可以看出脱水严重,西原只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没有看递过来的钱,冷淡说:“都没有。” 原本冻地僵硬的男人一听,立即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按住西原的肩膀,扯着西原的背包,青紫的嘴唇裂开,冲着西原嘶哑地吼道:“骗人!给我水!给我吃的!” 西原一皱眉,扯过背包,一个过肩摔把拉扯自己的男人撂倒在雪地里。 “你要干什么,我们没有吃的!”桑南冲到西原跟前,张开双臂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西原跟前。 挂着求生哨的立即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别误会,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西原没有理睬别人,整理好桑南的围巾,拉起桑南冷冷道:“我们走。” “等等!”栽在雪地里的黄衣男人还没缓过神来,另外一个人见西原和桑南走开了,立即跑过去,强打起精神看着西原请求道:“请等等,我叫魏天,我为刚才的事情向你们道歉。我们一行八个人是来唐古拉山探险玩的,被大雪困在山上已经三天了,其中一个队友受了很重的伤,请你们帮帮我们。” 原本就脸色不好的西原蹙了蹙眉,桑南警惕地提防着黄衣男人。 魏天急忙表态:“请放心,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们,也没有那个精力。” 雪雾很浓,两个求救人员说的地方其实离他们并不远,绕过峡谷,西原和桑南跟着魏天到达魏天说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们都被震惊了。 按照他们此刻站的方位,前面是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身后是仅容一人的冰川峡谷,两边是绵延起伏的巍峨雪山,除了他们见到的两个人,还有三个男的一个女的抱成一团坐在雪地上。 “小米你们怎么又坐下了,快起来活动血液,要不然会被冻僵。” “魏天,胖子快不行了!” 西原闻言看去,四人身后的一幕更为触目惊心。 只见一个庞大的身躯躺在雪地里,身下的白雪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和雪地快要冰冻在一起了reads;狐狸爸爸的烦恼。 “怎么回事?” “我们遇上了雪崩,带的东西全都被雪埋了,还有一个同伴也——”魏天有些哽咽,继续道:“胖子的腿被岩石砸伤,我们又丢了救生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救援。” “你们什么时候发的求生信号?”西原两步走到叫“胖子”的身边,伤员很胖,看起来能有两百斤。西原脱下手套,想简单看看胖子的腿,掀开棉衣,并没有看见鲜血淋淋,血已经凝固了,胖子的大腿上有一道切痕,足足十厘米厚的脂肪向外翻,结冰的肉层清晰可见,森森白骨上都是冰渣子,西原心一沉,吸了口凉气,冷静地对桑南道:“把包里的救生药全都拿出来。” “两天前,这里一直没有信号。” 西原再没有理睬魏天,指导桑南应该用哪些哪些应急药。 魏天给自己的伙伴们解释着他是怎么遇到这两个人的,听到西原和桑南也是被困者后,所有人的希望顿时又破灭了。 西原解下自己的厚围巾捂到胖子的腿上,她的手有些发颤,毕竟她暖的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西原和桑南出来只带了简单的应急药物,在西原的指导下,桑南把大半瓶双氧水都倒在了伤口上,伤势太严重,腿怕是保不住了,可再不消毒治疗,命就没了。 整瓶双氧水都用完,伤口上泛着白沫,污渍随着血往外渗,西原用酒精二次消毒的时候,胖子终于疼醒来了,眼睛睁不开,只有嘴唇打着哆嗦哭着。 桑南把最后一杯保温杯里的水喂给胖子,入口水就温了,一半被胖子喝了,一半滴在了地上冻成冰溜子。 所有人都贪婪地看着汨汨往外流的水,黄衣男人恶狠狠吼道:“妈的,不是说没水么——” “你还是不是人!混蛋!”魏天抿着裂开的嘴唇,忍不住一拳打倒叫喊的男人。 西原没有在意周围的闹剧,只俯低身体,靠在胖子耳边一遍一遍地说:“你要挺住,我们是救援队的。” 胖子哭着喝了温水,听到了西原的话呜咽着点点头,努力睁了睁眼后又笑又哭地陷入了昏迷。 西原给胖子的伤口消毒上药简单包扎后又把桑南的围巾给围上。 “我带的药只能做到这些了,病人现在需要保暖,你们谁的包里还有能取暖的衣物?” 地上还有三个背包,西原说完,几人都说包里什么都没有。 “谁愿意给他匀件棉衣?” 风雪呼呼过,几个人默默地望了对方一眼,低下头,谁都不出声。 黄衣男人还在记恨西原,“终于装不下去了吧,谁不想活着,女人你在这里装什么伟大,你牛逼了你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他!” “你闭嘴,我们能发生这种事你敢说没有你的责任,收了我们的钱却给我们带这种路。” 西原也听明白了黄衣男人和这伙人的关系,冷冷道:“活着最重要,我为什么要把水给你。” 没有了围巾,西原露出美丽的眼睛和白皙的脸庞,就像开在雪峰上的雪莲,凌冽诱人。黄衣男人裹得严实,只露出猥琐邪气的双眼盯着西原恐吓道:“原来是个自私霸道的女人,对老子胃口,你等着!”说完又对魏天道:“还有你,小子!麻痹,阴沟里翻船,这趟生意老子真是赔大发了,早知道老子才不会接。” 魏天没有精力辩论,默默脱下自己的棉衣走过去盖给胖子reads;穿越未来之幸福生活。 为了防止血液凝结和身体冻僵,几个人都开始在原地活动。 “女人,看来你也是户外圈老手,你就没有带求救信号?” 西原没有理和自己搭讪的黄衣男人,拉着桑南到身边魏天说:“如果两天前外界收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现在雪山里应该就有救援队。” “嗯,我确定我们的信号发出去了,应该是救援人员也没法很快确定我们的位置。” 西原想了想,说:“现在没有无线信号,可以用信号火来确定位置。” “这个情况下火苗和烟雾是最好的方式,可我们没有火源,我们尝试过钻木取火可是失败了,而且这里全是石头、冰雪,根本没有可燃物。” 黄衣男人邪气的眼神不住往西原身上探,听了魏天的话讥讽道:“你们真搞笑,还真以为上课呢!也就是你们这些刚出了大学门的傻逼才会想出用钻木取火,等你钻出火,那个胖逼早断气了。” “你——” “我们带了打火机。”没工夫听这些人内讧,西原让桑南掏出包里的打火机。 “那也没能烧着的东西啊。” “怎么没有,你们不都是伟大的人,脱光了烧衣裳啊,棉袄,棉裤,内衣,是不是啊女人妹妹。” “你真恶心。”魏天听出了男人话里的味道,不禁露出深恶的表情,无比后悔找了这样的一个“导游”。 西原没有看黄衣男人一眼,把桑南和自己的背包清空递给魏天,利落果断道:“点这些背包,别烧着了,煨出烟就行。” “好,谢谢你们。” 两个人帮胖子活动血液,另外三个人也来帮忙点营火作信号,因为只煨烟,五个背包外加两条带着冰渣子的毯子非常耐烧,全部烧完后天已经黑了。 做完了这些,接下来所有人都只能听天由命。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西原和桑南也熬不下去了,西原不想再坐以待毙,打算带着桑南先找路。 雪山里的夜晚寂静地可怕,稍有响动就能惊起溯雪纷纷,坐在雪地上的小米忽然跪起来叫道:“听!有声音!” 所有人瞬间站起来,竖起耳朵。 寂静的雪夜里,轻微真实的哨声汲汲而来,诚如这雪夜里的一场好梦如旧。 所有人都兴奋了,魏天叫道:“是哨声!是搜救人员在吹求生哨!我们要得救了!” “傻逼!这个时候不吹哨子谁能知道你在哪。”黄衣男人也来了劲,一把拽下魏天脖子上挂的哨子吹起来。 乍然尖锐刺耳的哨声与远处汲汲而来的寻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也最准确地向对方确定了他们的位置。 西原和桑南的围巾都给了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冻伤了。 从远处的哨声响起时,桑南就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西原用手套悟着桑南的脸,低头看着出神的桑南,问道:“怎么了?” 桑南抬头看着西原,肯定道:“吹哨子的是袈措堪布,袈措堪布来了。” Chapter 16袈措 顺着哨声,救援人员很快来了,十二个人,打着“天路救援”的红旗。 西原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其他人都穿着红色的救援羽绒服,只有他穿着军大衣,高筒黑皮靴,羊毛帽上落满簌雪。 救援人员一来,其中三个还能行动的被困者犹如饿狼扑食般扑向救援者背着的背包,扒他们的衣裳。救援人员似乎很熟悉被困者们这种反应,这个时候劝大家平静根本没用,他们配合地转过身让被困者们哄抢。 救援人员把背着的柴就地点燃,先把冻成冰的矿泉水热化,让大家喝上纯净水后迅速而又有条地开展救援工作reads;末日谋生。 穿大衣的男人站在雪里,根本不参与救援。 桑南从西原身后探出头,慢慢挪到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有些讨好道:“袈措堪布,我回来了。” 似乎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桑南,袈措拉下遮脸的衣领。 落雪荧光,借着手电筒的亮,西原才看清楚这个人。袈措眉目间满带雪意,黝黑的皮肤冻地青白,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簌簌落雪中愈显严肃冷峻。 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桑南,袈措冷冷道:“愚蠢。” 桑南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袈措严肃的声线很好听,有种能触动人心神的低磁。这一路上听桑南的描述,西原印象里的袈措是个慈悲睿智的长者形象,可现在见到真人,这个活生生的“袈措堪布”和她心里的人物形象相差甚远,西原对桑南扬扬眉。 袈措一脸严肃地拿过一条毯子裹住桑南。 桑南知道这下没事了,遂从毯子里探出头,呲牙笑着讨好道:“袈措堪布,西原姐姐就是那个帮助过我的阿佳。西原姐姐,你不是说过你想见袈措堪布么?”桑南说完后真诚地看着西原。 西原被桑南的这番“引见”弄得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想见这个人? 袈措转过来走到西原跟前,看着西原的眼睛,认真严肃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袈措。” “你好,我叫西原。”西原也脱下手套,礼貌一握。 “桑南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说。” “没有,我——” 袈措对西原一挑眉,说:“你不想见我?” 西原顿时哑口无言。如果是别的男人对女的这样说话,多少会带点戏弄的意味,可袈措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都过于严肃认真,他给她一种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直白感。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袈措盯着她等待答案的眼神过于直白和严肃,西原头皮有点发麻,深深吸了口气,西原礼节性地莞尔一笑,回道:“袈措先生,在此之前我们并不认识,我并没有想见一个陌生人的理由,所以——” 西原避开袈措过于深沉的眼神,可又对上了桑南单纯迷惑的眼睛,桑南看似很不理解西原的回答,熟悉干净的眼睛里写满“我没有说谎”,西原呼吸一窒,停了一下,不得不改口道:“我的确说过想见袈措先生,可那是一句玩笑,桑南理解错了我当时的意思。”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袈措深深地看了西原一眼。 西原从袈措深邃坚定的眼神中读到了他最后的判断:你就是想见我。 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西原还没有想到再说什么,就听那边魏天的呼喊声:“胖子,你要坚持住啊!” 袈措和西原一听也走过去,原来是因为伤员太胖救援担架根本抬不起来。 这是个大问题。 “怎么办,看来今晚是走不了了。” “今晚必须下山。”看到几个人都吃饱喝足了,袈措扫了一眼担架果断说:“把两个担架连在一起抬。” 魏天等人都帮忙动手,很快就把胖子抬到搭接好的担架上,四个人抬,两个人在边往上提reads;守财奴的种田生活。 因为带着伤员,一行人在雪夜里走得步履维艰。 不容易走到冰川峡谷前,更大的问题又来了,这道长达百米的峡谷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两个担架并在一起根本没法通过。 用尽了方法担架都过不去,抬过头顶是不可能的,几个人气喘吁吁地不得不把胖子放到地上。 “怎么办呢?”一个被困者无助地蹲到雪地里。 “救援队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办法救人,你们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伤员而让我们大家全都待在这冰天雪地里等死吧。”黄衣男人一边发牢骚,一边窜到西原身边拉住西原的胳膊道:“我建议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先走,一队带着伤员。” “放开!”西原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尤为冷淬。 “不许欺负西原姐姐——” 桑南还没有说完,袈措高大的身躯挡在西原面前,一把抓住黄衣男人的胳膊甩了出去。 袈措和西原离得很近,西原一抬头额头就能碰到袈措后背的棉衣上,她能闻到他身上风雪冰霜的味道。 被袈措甩出去的男人头碰到了冰川上,男人疼地打颤,爬起来捂着头恶狠狠警告道:“你们救援队的还敢打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等着,我要告你们!” “我不是救援队的。”袈措的话里没有别的情绪,他只是在严肃沉稳地阐述这个事实。 黄衣男人不信,还在一边骂骂咧咧。 这时候,地上被折腾久了的胖子忽然醒了。 “胖子,胖子你醒了,真好,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所有的人都把手电筒打过去,胖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三个救援人员一起扶起胖子,给他喂了些葡萄糖。 胖子缓了缓,慢慢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呢喃道:“我不行了。” 听了胖子这样说,站在队最后的一个人带着埋怨道:“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走出去,既然都走到了现在,你就再忍忍。” 魏天也安慰道:“对,胖子,你一定要坚持。” 搜救人员的腰里都别着镰刀,这是他们进行户外搜救的必备装备。 胖子的腿早就没有知觉了,也不怎么疼,就是麻木,整个人都毫无知觉。白雪在黑夜里反射出一片荧荧亮光,胖子坐在雪地里,看着那道狭窄的冰川峡谷,绝望恍惚地对身边的搜救人员说:“叔叔,你们走吧,把你们的刀给我,我自己解决。”他也自私,但是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真真实实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他过不了冰川,他回不去了,不想再拖累他的同伴们。 “这也是个办法。”听见胖子的那句请求,除了黄衣男人这声附和,所有人都万分震惊。 搜救人员非常意外,他们没想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会这样对他们说。 同行的另外五个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沉默着,到了这个时候,怨恨过,后悔过,可是都有什么用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同伴已经永远回不去了,胖子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他的父母怎么办? 寂静的雪夜因为胖子的这个请求瞬间变得沉重悲痛起来。 西原一直看着袈措,他严肃冷峻的脸上至始至终没有其他表情reads;重生之有鬼嫁到。 袈措什么没说,解下腰里的镰刀,穿着皮靴走向胖子。 他严肃而沉稳的气势过于逼人,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这个人不会真的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袈措走到胖子跟前,脱下手套,猛地给了胖子一巴掌。 没有感到袈措用狠力,可胖子却被一巴掌打得吐血了。 胖子有点意识,他感到了疼,场面十分骇人,小米害怕地缩到魏天怀里哭起来。 整个过程中只有西原与桑南毫无动容。 胖子睁开眼睛,袈措把刀递过去,俯下身,问:“疼不疼?” 胖子点点头,呜咽哭了。 “刀插在身上比这要疼。”袈措依旧在严肃认真地阐述这个事实。 胖子哭得越来越伤心。 “想不想活?” “想。”胖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捶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哭喊道:“想活,妈,我想活,妈,我冷——” 袈措把刀别回身上,走出去用胳膊量了量冰川的宽度,过来对一圈人果断道:“不用担架,背他出去,一人背十步,轮流替换。” “好,这个办法可行!”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这个提议。 一个饥寒交迫的人要负重近乎两百斤在雪地里向前走十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第一个背胖子的是袈措,袈措走了十八步,然后才被另一个救援队员接过去,其他人都是走十步,浑身冒汗,腿肚都在酸地打转,可还是得坚持,十几个人就这么轮流背着胖子过峡谷。 “呸!”黄衣男人在后面低骂道:“妈逼遇上这么个胖逼!” 西原、桑南、小米帮忙拿着担架走在最后,等前面接替背人的队伍步入正轨,袈措也回到了队最后,插.在黄衣男人和西原的中间,径自接过西原三人手里的担架,对西原说:“穿过峡谷就有救援队的车,他们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 西原挺意外的,没想到袈措真的不是救援队的人,西原想了想问道:“最多能走多少人?” 后面的黄衣男人一听,立即插话喊道:“我们才是真正的被困者,已经三四天了,必须让我们先走。” 谁都不搭理黄衣男人,短短一路,心灵的煎熬与震撼,每个人都体味到了人性百态。 “翻过这座雪山,那里有能住人的地方。让他们先走,我和桑南带着你先去那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出去行不行?” “行。” “袈措堪布,西原姐姐的车坏在了山上,你可以帮西原姐姐把车修好吗?我认得路。”桑南也是天生方位感很好。 “明天去看看。” 西原倒没想到袈措答应地这么爽快,对袈措说了声:“谢谢,麻烦了。” “你不算麻烦。” 依旧是严肃直白的语气,走在前头的西原不由揉了揉脑袋。 Chapter 17交谈 走出峡谷就能看见救援队的车,也就意味着所有被困者真的得救了。 走出雪山的六个探险者并没有显得很高兴,所有人都异常疲倦恍惚,颓丧的魏天拉着小米回头,默默地朝着雪山跪下磕了三个头。那里埋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袈措出来后再没有理睬那些人,而是带着桑南和西原继续往前走,西原远远地看了一眼救护车上的胖子。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是这个后果对这些年轻人来说的确过于沉重与沉痛,西原默然回头。 袈措走路的步伐跨地很大很稳,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西原和桑南几乎是小跑跟着。 三个人的棉衣都冻成了冰,体力透支到了极点,接近后半夜的时候,他们终于翻过雪山。 照着手电筒的光,山洼里并没有桑南记忆里的天葬台和牧民,茫茫白雪中,只有一间用石堆垒砌的白色碉房,不远的山头上有玛尼石堆,碉房很旧很小,围在四周的五色经幡已经破烂褪色了。 袈措一只手牵着桑南,一只手抓住西原的胳膊,将两个人带到碉房里就将西原放开。 没有电,袈措点了一盏酥油灯,空荡荡的房子里落满了灰尘,只有个一米宽的木板把碉房一分为二。袈措从外面搬来一块木板铺在地上,让西原和桑南先坐下,他从外面门口找出一个有些锈迹的炉子,捯饬了一会,就烧起了火。 西原和桑南都很累,两人静静地围在炉前休息。 碉房空间很小,升温很快,冰雪一化,三个人的衣裳都湿了。袈措进到隔间把军大衣脱掉只穿了件白色的棉麻t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干净的棉衣。 “过来脱掉湿棉衣。”袈措对桑南招了招手,桑南抿了抿唇听话地过去把外衣脱了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 一道高大的身影折下,袈措也盘腿坐到了火炉旁,张开双臂把脱了外衣的桑南圈到自己怀里。袈措的宽厚的胸膛结实坚硬,咯地桑南呲牙咧嘴,西原不由多看了几眼只穿着单衣的袈措。 捕捉到了西原的眼神,袈措也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而是把手里的衣裳递给西原,表情严肃说:“这里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也没有多余的冬衣给你换,你先把我的大衣穿上。”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把自己的棉袄给你穿,你会不会感动?西原心有微动,真诚地道谢道:“谢谢,我不需要。” 袈措并没有收回衣裳的打算,盯着西原看了一会,忽然说了句:“你不要期待,我是不会抱女人的。” 西原被这句话呛住了,愣了半天,看着袈措怀里的桑南,西原脸一热,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期待让你抱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穿我的衣裳?”袈措问得一本正经。 “谢谢。我没有随便穿别人衣裳的习惯。” 袈措继续说:“从目前形势来看,这是个不好的习惯。” 西原不开心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有些讨厌。 “我认为,如果你还想要脸的话就应该穿着大衣。” 西原的脸色“唰”地变黑了,心里有股火。 也许是看见西原的脸色不好,袈措很难得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再冻下去你的脸就毁容了。你如果足够聪明,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拒绝我。”他的话让人恼火,但那严肃认真的口吻只是在单纯地阐述这个事实。 迎上袈措深邃严肃的眼神,西原什么都没说,接过袈措的大衣穿上,她真的不想再听这个男人说一句话。 整个气氛有些紧张,可对袈措根本无影响。 西原这个时候的心情绝对好不起来,裹着大衣坐在炉子前低头一言不发地听着袈措和桑南间的对话,其实就是桑南一个人在向袈措说。 桑南背靠着袈措给袈措讲这几个月的事情,只是所有的经历里都有他口中的西原姐姐。譬如这几个月他都住在西原家里,譬如西原教会他很多汉语,譬如西原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桑南也很懂事,哪怕是面对袈措,有些事情他只字不提。 袈措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往火炉里添几块木桩。 潮湿的木桩刚放在火堆里会出烟,袈措把烧旺的火划到西原那边,然后把湿木块拨到自己这边,烟熏全都朝他们这边冒过来。 西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堵在心里的那点火就散了。西原把目光放到了袈措拨火的手上,袈措的手显得很有力量,火舌烤地皮肤发红,手背上几条血管清晰可见,西原忽然就想到了他给胖子的那个巴掌。其实她面前的这个人,除了他“独特的”让她生气的表达方式,西原还是比较赞赏这个凌厉决断,面容刚毅的男人。 火烧地噼噼作响,西原从思绪中回来,一抬头就看见袈措正在盯着看她,袈措的眼睛很好看,很深邃,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渊泽,西原移开眼睛,看着火炉问道:“袈措先生,既然你不是救援队的成员,为什么会跟着救援队上山?” 出乎意料,直白的袈措没有立即回答西原。 隔了几秒钟,袈措看着西原反问道:“你希望我称呼你为西原小姐?” 西原抬头,袈措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炉火跳跃的参差影射中显得更为刚毅,特别有男人味,可再配上那严肃直白的表情……西原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力地回答:“不希望reads;盲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西原再深深呼了口气,直接略过称呼,重新问道:“既然你不是救援队的人,为什么会跟着救援队上山?是志愿者?” “不是。正好遇上了。” 西原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见西原不说话了,袈措指了指身边简陋的小隔间,说:“等衣裳烤干后你去里面休息,我和桑南睡在这。里面没有被子,条件过于简陋,所以你要克服。” 西原由衷地说:“谢谢。比起外面,这里能遮风挡雨还有火烤,够好了。”她很容易知足。 “嗯,不用谢。你还不错。”袈措破天荒地给了西原一个赞赏的眼神。 西原弯弯唇角。棉衣还没有干,雪水渗到了里面的衣裳,西原有些难受,可也只能克服。 西原拿出身上的烟盒,在火炉上点着抽了几口转移注意力。 袈措深邃的眼睛盯着抽烟的西原。 西原娴熟地吐出烟圈,感受到了袈措直白的眼神,西原抬头笑了笑,递了一支烟给袈措。 袈措没有接,严肃地说:“据说女人递给男人烟,是代表讨厌他。” “嗯,的确不怎么喜欢。”很“别致”的拒绝,西原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收回来。 一旁的桑南实在忍不住了,抬头问道:“西原姐姐,你怎么不喜欢袈措堪布?袈措堪布很好很好。” 受到“表扬”的袈措低头摸了摸桑南的头。 看着袈措和桑南间的小互动,这个男人还是有点可爱的嘛。西原心里莫名其妙就畅快了,对桑南说:“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 西原说完又看着袈措,掩过一丝笑意,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袈措一挑眉:“你以为我有病?” “按照你的思维方式,我以为你会这样说。”西原朝着火炉无声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烟头扔进火里,她忽然感觉和这个人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桑南能感觉到周围的氛围好了点,继续给袈措讲这几个月他遇到的趣事。 西原又点了根烟。 袈措认真地听着,眼神却一直注意着抽烟的西原。桑南所有的体验,都来自于她,西原和桑南的交集他很清楚,袈措问西原:“为什么要给桑南吃饭钱?” 桑南也抬起头,眼巴巴等着西原答案。 西原把烟头扔进火里,转过来看着注视着自己的两人,笑了笑,诚实地回答:“长得好看。” 小桑南红着脸低下头。 袈措捏住桑南的下巴,西原看清了袈措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有力而又没有一丝女气。 袈措抬起桑南的脸端详了很久,似乎也对桑南的长相很满意,点点头赞同道:“嗯,还不错。明明可以靠脸,以后不要随便跪,记住了。” 西原瞬间被袈措的话闷住了,明明是有些贬义的一句话,可从这个男人嘴里一本正经说出来,只有严肃认真,她无言以反驳reads;女配仙行。 疲倦的小桑南枕在袈措胳膊上朝西原做了个可怜的表情。 看到了桑南的和西原间的互动,袈措松开桑南。 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袈措再低下头的时候桑南已经在他怀里睡熟了。 只有西原和袈措两个人围着火炉,气氛有点尴尬,袈措先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毫不客气对西原说:“你根本没有足够的户外生存能力,却选择带桑南跋涉雪山,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你要清楚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并深刻反思。生命不是用来冒险的。” 西原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还是要感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桑南的教导和照顾。” 这是先打几巴掌然后再给颗糖吗?西原现在觉得非常闹心,更闹心的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可对上那严肃的表情和认真的眼神,她最后只能说出三个字:“不用谢。” 里面的衣裳还湿着,烤火太累,身心疲倦,西原站起来说要进去休息。 袈措点头,说:“去吧。” 西原转过隔间,里面只有能睡下一个人的炕,炕上铺着一条洗到发白的羊毛毡毯,有些灰尘,看来这里很久没人住过,条件真的很艰苦,不过西原能适应。 西原抖了抖毯子。 袈措敲了敲隔间的木板问道:“睡了没有?” “还没有。”西原的手一顿。 西原一答完,袈措就进了来。 袈措穿着大衣,他把那个火炉提到了土炕旁边。 西原明确拒绝道:“我不要,你和桑南比我更需要火炉。” “显然我的体力比你好。” “……桑南还小,拿给桑南取暖。” “不需要。习惯就要从小培养。” “放下吧。”烦躁的西原干脆地指了指袈措脚下,再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过去拍炕上的土。 一只胳膊伸到西原眼前,袈措把米白色的单衣递到西原眼前,说:“换上,这是干的。” 这口气!西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没等她拒绝,袈措就把棉布单衣搭到了她的胳膊上,动作极其武断生硬。 这个男人简直了!西原挑眉一笑,朝袈措扬了扬手里的衣裳,用很熟悉的口吻说:“据说男人送女人贴身衣裳,是代表想要她。” 然而西原的“调戏”并没有对袈措产生影响,袈措光明正大把西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耿直地回答:“我不想要你。” “作为一个从庙里出来的男人,你现在的语言行为堪比淫.僧。” 西原成功看到袈措微变的脸色,可接下来的严肃直白话却能她气结。 “我不想淫你。我不是僧人。” 这就是桑南口中的“袈措堪布”! 西原真想一衣裳把这男人扇出去。 Chapter 18吃素 第二天西原醒来的时候床边的火已成灰烬,一股焦烟味从窗缝里飘进来,还有隐约起伏的唱念诵经声。 西原起来,她这才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屋子的全貌,除了她睡的土炕,地上的火炉门板,再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找出洗漱用具。 只有亲身体验过,你才会知道其实高原上漫天覆雪的冬天并不是诗文里写得那么出尘清幽,所谓的脱俗清寂也不过是遥阔天地间的苍凉与寂寞,这里的冬天有一股特有的寒冽严峻,冻地你根本顾不上什么文艺欣赏细胞作祟。西原打开门,寒风呼哧灌进来。 袈措和几个男人站在门外,好像在商量什么急事。 见西原出来,谁都不说话,严肃的气氛戛然而止。 袈措一个眼神,另外几个男人就离开了,然后袈措朝西原走过来。 西原愣了一下,惊艳于袈措今天穿的一身绛红色僧衣,惊异于刚才那几个男人对袈措马首是瞻的态度。 “早上好。”西原先打了声招呼。 “嗯,早上好。”袈措说完,弯腰进去,给炉子烧起了火。 西原也就进去了。 屋顶很矮,袈措身形颀长精壮,做这些事的时候要弯着腰,他的脸靠近火炉,西原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紧蹙的眉间,刚毅的线条,炙动在他脸上的火舌,再加上一身绛红色的僧衣,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禁.忌美。 内心住着一头文艺禽兽的人最能发现这种禁.忌美。西原揉着右手手腕,咬着下嘴唇,毫无顾忌地欣赏着眼前的男人,而袈措这个人物形象的各种姿势早已跃然脑海纸上。 “你有话要对我说?你在想什么?”也许是西原的眼光过于炙.热赤.裸,袈措舒展眉头reads;[快穿]桃花劫。 西原对画画要求很高,她要自然鲜活的极致美,刚刚那个角度真是好,西原遗憾于手头没有纸笔,她没有把那一幕画下来。 西原叹了口气,说:“我在想我车里的东西。” 袈措很明显不是很相信西原的说法。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问题?” 袈措忽然变得异常严肃,盯着西原说:“这和你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你不必知道。” 西原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就是随口一问。 “这几天你不能一个人乱跑。” “大哥,我来这里是有事要办,而且我去哪里和你毫无关系。” 听了西原的话,袈措严肃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愚蠢! 短短相识,西原对袈措耿直的脾气和大男人行为略有了解,西原也没有生气。她虽然不知道袈措为什么那样说,但她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没有恶意。“桑南呢?” “去诵经了。”袈措很难得地没有继续那个话题,低头用手试了试炉子上的碗,对西原说:“过来吃饭。” 西原并没有过去,而是一把抓起头发,皱眉说:“我想洗脸。” 袈措有些意外地看着西原,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西原别过耳鬓的碎发,抬起头眯着眼对袈措说:“我要洗脸。” 她有点没睡醒的样子,事实上西原确实没睡好。她的脸昨天被冻伤了,原本白净的皮肤有点青紫,袈措本来想说山里的很多藏女一生只洗三次澡,一天不洗脸也没关系。可当他看着西原的眼睛和她满是冻伤的脸蛋时,脑海中却没有“麻烦”“娇蛮”一类的字眼,下意识就对西原说:“等着。” 一会的功夫袈措就进来了,他捧着一捧雪蹲在炉子旁。 西原又一怔,她没想到袈措会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洗脸。 袈措捧着雪的手靠近火炉,他手上的皮肤一点点变红。 不过眨眼的时间,雪就化了,袈措朝西原说:“过来。” 见西原没反应,袈措又说了一遍:“过来,有洗脸水了。” 屋里没有脸盆一类的东西,袈措只能用手捧住水,袈措的手型很好看,指缝里流出的雪水滴在炉子上发出“滋滋”声。 “谢谢。”西原眨了眨眼睛,很自然地过来蹲在袈措前面,四指并拢掬起雪水往脸上拍,炉子上的“滋滋”声越重了。 真浪费。西原干脆放下自己撩水的手,用最简单的办法,她直接把脸伸到袈措的手掌中,额际发线到下巴,袈措的掌心正好包裹住西原的整张脸庞。 袈措没想到西原会真把他的手当成脸盆,西原鼻尖没入雪水的那一刹,袈措的十指有一瞬间的松动,水流走地更快了,“嘶哧”一声,火炉上激起一股白烟。 西原追着流水往前一倾,她的嘴唇就贴在了袈措掌心。 袈措的掌心第一次触碰到这么柔软娇嫩的东西,身体一僵,然后抽回了没水的手。 这个男人身上某个瞬间总有一种说不清地感觉,西原半调笑半赞美道:“谢谢啊,你的手很好看reads;嫡女容华。” “嗯,也很好用。” 西原没笑出来,因为袈措说这句话的表情过于严肃认真。 袈措若有所思盯着西原的湿漉漉的嘴唇,说:“脸洗完了就过来吃东西。” 炉子边上热着一碗糌粑肉粥,这里的条件能吃上这种东西也算是稀贵了。 “怎么吃?”西原拍干脸上的水,端起碗,看着一碗的松茸、肉块、羊肚菌无从下口。 端起碗仰头喝啊。袈措在山里吃东西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没有筷子吗?”西原又用那种眼神看着袈措。 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少有树木生长,偶尔也能遇到几株冷杉、白烨。正好这个房子的门外就有一颗挂满五色经幡的白桦。袈措打开门,门口的白烨被雪覆盖着,配上迎风飒飒的经幡,流苏如画。袈措随手折下树枝,合掰成两截,剥掉了树皮,递给西原,说:“给。筷子。” 西原眼角一跳,揉了揉眉心接了过来。 西原一边吃,一边用两根树枝夹起一块肉,对袈措说:“你不吃?” “我吃素。” “咳!” 西原猛地被呛着了,这是一个吃素的男人。 西原几分钟吃完,一看表,才早上七点多。 袈措前一天答应了西原会帮她找回她的车。 要带着桑南,西原就先跟着袈措来找桑南。 翻过了一座小雪山,就到了桑南诵经的地方,同时也是桑烟缭绕的源头,这里竟然在举行天葬。 地上洒满风马纸,天上煨起青桑烟,周围挂着五色幡,无一不在超度亡灵、寄托哀思。这本来就是一项严禁外人止步的丧葬活动,托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福,西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居高临下看天葬。 西原忽然觉得冥冥之中一些地域定律过于奇妙,人死后的身躯要喂食鹰鹫,以身布施,身体被食用地越干净,死者的灵魂就能少受轮回之苦,就能升天堂。人真是个奇妙的物种。再血腥的人物行为,只要灌输上能动思维,这件事就会上升到灵魂的深度。 天空盘旋着白头鹰鹫,西原摸着手腕上的镯子,侧过脸问袈措:“他们的灵魂真的会去天堂?” 袈措双手合十阖目站在西原身边,他身上的色彩过于深艳沉浓,一个人就是十方诸佛,一种颜色就是三千世界。袈措睁开眼,对看着他的西原说:“人先要有灵魂,后才能谈灵魂。” 人要有灵魂,才能谈灵魂。袈措禅意的回答过于简单,又过于复杂。就像他这个人给西原的感觉,非生即死,非黑即白。袈措的直白感轻易地拂开了西原心里的槁木沉渣,西原认真地问:“袈措,我是来找人的,你能帮我吗?” “你要找的是什么人?有没有带来重要的线索?”不知道西原的哪个字眼触动了袈措,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就像是严以待命的战士。 西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袈措,停了几秒,西原把胳膊伸出去,露出镯子说:“我要找这个镯子的第一个主人。” 袈措握过西原的胳膊,非常认真地观察完,然后盯着西原,说:“你在耍我是吧。” Chapter 19生命 “我就要找到这个银镯子的主人,它对我很重要。” 袈措没有从西原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是典型的老藏银。”袈措捏了捏西原手腕上的银镯子,“从颜色和手感来看,你手上的老藏银纯度非常高,只是这上面的镀层受到了严重的酸碱破坏。你应该知道空气中的硫化氢和硫化物会使银器变黑,所以从镯子的氧化程度和纹理痕迹就可判定,这个银镯子至少有□□十年的历史。你戴着一个将近有百年历史的镯子,让我帮你找它的主人,你不是耍我在干什么?” 这是西原第一次听袈措说这么长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就严肃认真的袈措对于找人这件事情尤为重视。 “嗯,我就是要找到这个镯子的主人,它很重要。” 西原的胳膊很瘦,握着她的胳膊,袈措的拇指很轻松地触摸到了自己的食指。 袈措辨识出了镯子上的四字符文,说:“它的主人叫西原reads;重力战线。” “嗯,可不是我。你相信吗,这个镯子里也住着一个叫西原的女人。”她不是镯子里那个为爱放弃过一切的西原。她们同名,同性,但她却不是她。 “别人告诉我这是个神奇的镯子,只要我找到它的主人,它能救我的奶奶。” “你信这个?” 西原毫不犹豫地说:“我信。” “你能帮我找?” 西原侧头看着袈措,她的眼睛很漂亮,袈措放开西原的胳膊,很自然地拉下西原的袖子,“西原,戴好你的镯子。”袈措第一次叫西原的名字,挺好听的。 袈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这可不符合袈措的性格,两天一夜的相处,西原也从来没有听过袈措这么“柔和”的说过话。 西原笑了笑。 正在这时,一个小伙子从山坡下上来,一边走一边说话。 “二哥,这是你要的棉袄子和修车的工具。”小伙子是藏族人,但汉语说地很好。 袈措接过两件棉袄,当着西原的面就把外面的喇嘛服换掉,然后把另一件递给了身后西原,西原以为袈措是要她拿一把,她就接过来了。 “二哥,白玛姐的二伯果然有问题,你要回去吗?” 袈措穿衣服的手一顿,然后低低说:“继续盯着。” “知道了。二哥你现在要跟我回去吗?” “回去哪?” “去看白玛姐啊,白玛姐刚刚没了阿爸,现在很伤心。二哥,要不是你和桑南仁波切一起来给白玛姐阿爸送葬,白玛姐肯定更伤心。” 站在旁边的西原清楚地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前面的几句话她没有听懂,后面的她听明白了。袈措放在她手里的羊毛棉袄很重,盘旋着的白头鹰鹫飞走了,满地的羽毛和着五色风马纸,围着玛尼石堆,风吹地经幢哧哧直响。袈措说他不是僧人,可今天却穿了一身僧衣,西原低头看着下面的葬礼,原来袈措在给一个叫白玛的女人的父亲操办葬礼。 一个男人会以什么样的身份为一个女人的父亲办葬礼?西原心里在想,那个叫白玛的女人是什么样,能让袈措这样的男人为她做这种事。 西原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想抽烟,现在。 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有,“操蛋!”西原骂了一句脏话。 什么东西都不能上瘾,否则越满足不了就越想要。西原气地把头发抓起来发泄了一把。 袈措转过去看了一眼西原,皱眉。 “二哥你现在要回去看白玛姐吗?” “不去。”袈措并没有回头。 “啊!可是二哥,我,我给白玛姐说你会去看她。她真的很伤心。” 袈措终于转过去,盯着那个小伙子,用一种近乎疑惑的不悦口吻说:“至亲去世,谁都会伤心。白玛在为她死去的阿爸伤心,这件事和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哦,也,也对。那好吧,二哥我先去看白玛姐reads;[末世]捡到忠犬的错误示范。”小伙子临走的时候一边消化着袈措说的“道理”,一边红着脸瞄了西原一眼。 袈措面对着西原,皱眉严肃说:“怎么还不穿上棉衣?” 西原蛮意外,她没想到这件棉衣是袈措给自己穿的。 “往里走温度相当低,我们去找你的车,你认得路吗?” “认得。”西原点点头,把手里的羊毛棉衣还给袈措,“你有事你就走吧。我认得路,也会修车,只不过得借用下你的这些工具。” “你刚才怎么了?”袈措试图从西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刚才啊——”西原没有说完,长长的笑了一声然后抬头遥望着周身山峦。比天气更莫测的是人的心情,西原早上还觉得这片雪山苍寂寒冽,此刻看这片山舞银蛇的雪域高原,铺天盖地的寂静能让人呼吸一清,茫茫一片天地,更显得个人渺如蜉蝣。西原用一种沉醉的眼神感悟着这一切,袈措也不慌神,耐心地等着西原的答案。 西原看着袈措,有些感叹地笑着说:“这种过于干净和寂静的地方最能让人的情绪高涨,就好比我现在的肾上腺素急剧上升,怪不得旅行中的约炮率过高,身体是通往心灵的必经之路。真可惜你只吃素。” 袈措没有一点反应。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懂。” “色.即.是.空,你当然不懂。” 西原又坏笑着问袈措:“你真的一直吃素?” “是的。” “那真可惜,你无法满足我刚才的需求。”西原的眼神直白裸.露地看着袈措的身体。 袈措一直认真地看着,听着西原的话。 从西原落在他身体上的裸.露眼神中,袈措体会到了她在表达的意思。 看着袈措毫不掩饰地嫌弃和更加深邃的眼神,西原刚才被烟瘾勾起来的空虚感忽然就得到满足了,西原心情大好,笑道:“哈哈哈,看什么,我本来就不是好女人。” “吓到你了?”西原蛮开心提起袈措脚下的工具袋,“你有事你就去忙吧,我会把工具还回来的。” “我没事,我答应过你和桑南要帮你找回汽车,就一定会做到。”袈措把工具拿到自己手里,然后把羊毛棉衣递过去。 西原无所谓地耸耸肩,从袈措和那些人的谈话中,她能感觉到这个修行者并不是她看到的这么简单,他现在一定要帮自己找车,她当然也没意见,只是西原还是拒绝了袈措的棉衣。 “我从不穿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 “不是说女人喜欢皮草,你不穿?” “哎呀你个吃素的还蛮了解女人?” “一个是生活习惯,一个是社会常识,这两者完全没有关系。”袈措认真地纠正,他不喜欢西原总把毫不相关的两件事扯到一起。 西原这回是真被逗乐了。 “我不穿皮草。动物也有生命,一件衣裳要杀害三五条生命,我从来不花钱干这么造孽的事。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 “嗯,对。”袈措脱下自己的大衣递给西原,然后他穿上了羊毛棉衣。 Chapter 20怪异 西原带着袈措去找她的车,袈措在跟随西原方向的同时尽量找平坦的路。 太阳照在高原雪域,原始的银白色粉尘投射出一道屏障,通透的空间,稀薄的空气,西原心情很好,指着问:“喂!那里是什么湖?” “措那湖。” “我们现在在安多藏区?”西原挺吃惊地。毗邻唐古拉山和昆仑山山脉的娜措湖就在安多藏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西原倒没想到她走到了这里。 “你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开车带着桑南乱跑。” 西原心情太好,袈措严肃的指责反而让她张开双臂开怀大笑。 “哎呀”西原不小心脚下一绊。 袈措很自然地一把拉住西原的胳膊,西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两人同时弯腰看着雪下露出的一截白骨,袈措戴着手套捡起。 居然是头藏羚头颅,皮肉已经经久风化,只是一架白骨骷髅。 “快扔掉,这只藏羚羊应该是病死的,上面会有细菌,小心被传染reads;[末世]捡到忠犬的错误示范。”西原一把打掉袈措手里的骷髅。 袈措看着滚在雪地里的头骨,眼睛里的光软下来,带了点笑意说:“户外警惕性不错,值得表扬。可你怎么就能确定它是病死的?” “如果是捕猎者杀了藏羚羊,一定会把它的头连皮剥下来带走。” 西原分析地非常有道理,袈措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才开始说:“导致高原动物死亡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捕猎和疾病,天敌和环境也会使它们致命。”袈措再没有用手拿起骨头,而是远远指着上面地牙骨对西原继续说:“从羊下颚牙齿的磨损度和第一门牙可以看出,这是一只被深层积雪困住后被捕食的幼年羚羊。” 袈措说的也非常有道理,西原内心惊讶于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些东西。可西原想到刚才自己的动作,还是嘴硬地反驳:“从牙齿的生长磨损度以及第一门牙最多能判断出它的年龄,根本不可能推断出死亡原因,这是当代科学都做不到事。” 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女人有时候的小作其实还蛮可爱,更何况西原完全是从科学论证的角度论证事实,只是可惜了两人都蒙着脸抵御风寒,袈措并没有看见西原微红微烫的脸。 袈措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说:“嗯,你说的对。我是凭经验猜测。” 从科学数据的角度来看,西原确实说得对。 而袈措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西原挺意外。 可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头骨,西原不开心了。 望着已经没有皮肉的羚羊头骨,西原露出左腕上的护腕,问袈措:“捡这些脱落的羊毛容易吗?” “非常困难。藏羚羊的活动范围很大,一根一根地捡,四五个孩子大概一个月才能捡到这么多。” 其实这些西原都懂,可她还是想问,她也不知道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做一个护腕尚要花那么多精力,可是沙图什贸易上的皮草大衣却能说是捡脱落的羊毛制成。” 西原说这些话的时候笑了笑,她也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嘲讽。羚羊头骨埋没雪中,雪覆盖住高原上的驼绒藜,没有路,只有牦牛羚羊藏野驴偶尔跑过的痕迹。在这片世界屋脊的高原上,这些生灵享受着大自然最原始的荒芜馈赠,如今却濒临绝迹于有血有肉的人类枪口。 “是的,他们在说谎。卖者骗别人,买者骗自己,是最愚蠢的一类人。” 哎呀,西原忍不住轻“哎”一声,不得不笑,这个男人说话真是没谁了。 “怎么了?脚疼?” “没有,手腕疼。”还挺细心的,能记得她的脚,不错。 西原其实哪都不疼,只是顺手把酸胀的右手伸出甩了甩。 “找到车以后你要去哪?” “找镯子里面的故事呀!”西原眯着眼睛冲袈措晃着右手的镯子,以此表示她说地有关镯子的事全都是真的,她很相信。 “让你出来找镯子故事的人是你的亲人吧。” “你怎么知道?”西原挺意外的。 袈措没有说话,而是脱下手套,抓住了西原乱活动的右手。袈措的手很有力量,握住西原手腕的力道却很柔和,西原没有反抗,右手动脉上的刀疤就暴.露在了两人眼前。那是岁月愈合不了的狰狞,丑陋。西原的眼睛会笑,她笑着看着袈措,其实西原连呼吸都在颤抖reads;侯门冠宠。 袈措把西原左手上的羊毛护腕取下来护住她右手的伤疤,说:“好好保暖就不疼了。你以为把镯子给你的人只是要你找这里面的故事?” “那奶奶要我找什么?它还关联着奶奶的命。”这句话说出来,西原自己都怀疑。 只是难得袈措没有责骂她愚蠢、无知。“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必经的。作为一个有科学知识的女人,你应该知道这非人能物力所能逆转。” “走吧,我不会帮你找,也没人帮得了你。” 西原握紧了自己的镯子,割地疤痕生疼。两人的口鼻处结了冰,西原的睫毛和眉毛也挂了一层白霜,透过冰霜,她看到的袈措犹如水月不真。 袈措跟着西原踩着积雪继续往前走,谁都再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的西原怎么都没有到,她一直想要找的,其实就在身边。 西原也没有想到,即将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这个男人,没有费尽心机的恰到好处,没有蓄谋已久的偶然相遇,可却在一场午夜情.事后猝不及防地改变了她整个人生。很多年后,西原画展上的一则无价至宝的主题手绘轰动全球,那个时候只有她知道,她所有的灵感和触动全都源于此刻,那些她想逃避放弃的东西一直植在她心底最敏.感的地带疯狂生长。 最糟糕的自己遇到了最好的开始。 他还教给了她,什么才是,抵制杀戮,爱护生命。 西原辨识方向,袈措挑走最捷径的路,所以两个人走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她和桑南弃车的地方,是山上的一条小路。 而到达后,让西原无比意外的是,她的车居然不见了。 “你确定就在这里?” “我确定。” 袈措看着周围说:“但是这里并没有车开走的痕迹,更何况你的车坏了。” “我也觉得太怪异了,可我确定我把车停在这里。是不是雪没了车辙?。” “不像。” 袈措和西原露出脸,都从对方的面色上看出了不可思议。 一辆汽车竟然在坏了熄火,雪地上毫无行使痕迹的情况下凭空消失,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西原感觉身后一凉。 “哎你们干什么,不许过去!” 西原觉太奇怪,刚要到过去检查,就看见前面有人叫。 山后面跳出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吉他,头发很长,西瓜头发型,有点可爱,看起来更像个大男孩。他从山后面上来,到西原跟前,看着西原的脸一愣,说话的语气也变好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呀,这里现在不能过去。” “我的车停在这里不见了。” “嗯?”西瓜头男孩瞪大眼睛,挠着头叫道:“啊原来停在这里的车是你的!” “你知道我的车在哪里?” “你的车被野人带走了!”他说得好像还很兴奋。 袈措严肃地看了西瓜头男孩一眼reads;启奏皇上皇后要出轨。不高兴。 “野人?”西原则像是听了个笑话,眼梢带笑地问:“小屁孩,有没有读过书?” 似乎是戳到西瓜头男孩的七寸,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读……过!但是大学没上完。” 西原还是笑地意有所指。 西瓜头男孩这才意识到西原的意思,涨红了脸指着半山腰叫嚷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的车真的是被野人举起来带到了路下。要不然你想你的车坏了怎么还能到这里呢?” 西原和袈措过去朝下一看,两人对视一眼,她的车居然真的在那里。 “哎哎哎你们不能过去,你们不能破坏了野人的脚印,那是我发现的证据!”西瓜头男孩挡在袈措和西原跟前,指着他们前面的大脚印说:“不信你们看,除了野人谁的脚印能有48厘米,除了野人谁能把那么大的汽车扛下路。” 正如西瓜头男孩所说,前面真的有一排非常大的脚印。自然界有很多神奇之处,可西原还是不相信有所谓的野人存在,而且这里又不是喜马拉雅山。 “你在这等我,我下去看有什么问题。”一直沉默的袈措终于说话了,袈措拿上工具将西瓜头男孩推过去,说:“你过去陪这个姐姐玩,看着她别让野人抓走了。” 袈措明显不相信西瓜头男孩的话,只是这个严肃的玩笑并没有对男孩起到作用。 “哎真的有野人!”西瓜头男孩护着自己的吉他,冲着袈措的大喊:“你真的不能过去,你要是破坏了证据夏教授会杀了我的!” 西原亲眼盯着袈措走下了山。“夏教授又是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西原嘴上问着话,眼睛却随着袈措往车上看。 “夏教授就是专门研究野人的,他回去拿探索器材和叫人来,我亲眼看到两三米高的野人把你的车扔到了山下。” 西原揉了揉眉心,这孩子科幻片看多了吧。 看着袈措轻松顺利地走到了车里,西原这才坐到一块石头上,笑着说:“我知道野人在哪。” “在哪?” “你去喜马拉雅山里生活个十几二十年,然后让那个夏教授直接研究你行了。” “你你还是不相信我,我亲眼看见的!” 笑着说话的西原很好看,西瓜头男孩决定不和她谈论这个问题。 西原戳了戳他的吉他,问:“你是唱歌的?” “是的,我是一名流浪歌手。我叫向日花,美女芳名?” “想日花?你还想干什么?” 向日花楞了半秒,仰天大叹:“卧槽!居然被反调戏了。向日花,是向着太阳的花!” “哦——你说向日葵啊,懂!”西原点头作恍然的样子,又问:“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问题?” “你们向日葵早上跟着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那第二天是怎么猛地把头从西边转回东边继续跟着太阳转?” “你你,你是故意的!”向日花涨红了脸。 “哈哈哈——”西原坐在石头上开怀大笑。 Chapter 21野人 向日花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孩,和西原坐在一起,脸上总是有红晕,不知道是常年在藏地累积的高原红还是被西原的调笑给羞的。 “向日葵,给我唱个歌吧。”西原歪着头对向日花说。 向日花的眼里忽然迸发出一种光芒,那是只有在别人提起他音乐时候他才会滋生出的自信与阳光。向日花抱着吉他,试了试音,说:“行啊,美女姐姐你想听什么?” “随便唱个你喜欢的。” 向日花弹唱了一首民谣。 当我们抱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对的 因为我是个自由自在的男人 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当我们吻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好的 偏偏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里 我们宁愿错也不愿错过 再见了朋友我还要远走 到我还没去过的地方 …… 一首民谣向日花唱了很多遍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 西原问他藏漂了多长时间,他说他漂泊了四年,在这里呆了两年了。也许是这首歌对他有所触动,向日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讲他大二退学,抱着吉他浪迹天涯,他去过全国各地七十多个城市,街头卖唱,酒吧蹭场,有钱时住25块钱的青旅,没钱时就靠别人收留,他说他还吃过一个月的馒头就老干妈……和陌生人讲话有什么有种莫名的快感,不用顾忌,倾吐完一拍两散。 西原托着下巴听着这歌西瓜头大男孩的经历,这是一个用心的风马少年。最后他笑着问西原,他的青春年华狗血吧。西原笑着说还不够,还缺个让你操蛋的女朋友。向日花说姐你真神了,我那操蛋的女朋友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说起这个的时候一点都不伤心,只是有点感慨,说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向日花手下又弹起了那首民谣的旋律。 我说今晚的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西原听过这首歌。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他的声音并不沧桑,可声线很低,低到像是从灵魂里发音,天地很大,世界很辽阔,西原很喜欢民谣,有关宗教,有关爱情,有关信仰。西原并不清楚向日花为什么唱这首歌,等到往后某一日再次偶遇他时,她才想起了他坐在雪山上唱这首歌的情景。“过来让老子抱抱——”远处的她都听见了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可向日花却只能笑着当作没听见。不是所有见不得光的种子都能开出花。感情是一种说不出的体验,有些人只能在心里沉淀。一人尽处,一生尽处。 “西原。你过来。” 西原和向日花聊地正嗨,那边就传来袈措的声音。 西原和向日花起来过去,看见袈措拿着很多东西。 “车修好了,但是卡在石头上发动不出来,只能找人吊上来,再发动引擎还有掉下去的可能。我先把你车里重要的东西取出来了。” 袈措并没有完全上来,只是踩在一块石头上把这些东西递上来。 西原检查了一下,袈措首先拿上来的是她的画具和背包。 “还要什么,我再去取,捡重要的说。” “最重要的东西你都拿来了,你快上来吧。”西原蹲着,山下的袈措就在她的脚下,可她却不觉得他狼狈,相反她很感激他,最先拿了她的画具。 “还有照相的和很多袋子,你确定不用取?” “不用,你快上来吧,好多袋子里装的是垃圾。”西原和别的游客不太一样,她很少对景物举起相机,她只会画下来。除了画具,纸笔,其他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车有可能掉下去,她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东西让袈措涉险。 袈措从半山腰上来了。 “你为什么要把垃圾放在车上?” “这一路垃圾桶特别少,我和桑南只能把垃圾放在车上,每到一站清理一次。对了你有没有查到车是怎么掉下去的?” 向日花插嘴说:“不是掉下去的,都给你们说了真的是野人把车扔下去的你们就是不相信我!” “车门处有很大的掌印,周围的确有他说的大脚印,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野人作为。” 听到袈措都这么说,西原更惊讶了,她也不相信这里会有野人出没reads;盲绣。 “你们等会夏教授就带人来了,他们会帮你们把车弄出来。”向日花正说着,从那边就走来十几个人,向日花指着说:“看看,人来了。” 果然来了很多人,除了向日花口中的夏勒博士,没想到还有西原认识的人,顿珠。 “西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看见西原在这,顿珠开心又意外,他一直惦记着好几个月前谢以潆打电话问他西原的下落。 “刚来,我的车掉了去了。” “掉下去!那西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车不是我开下山的。你怎么到这来了?” “最近有米贵杀了好多牲口,我找到夏教授,他说这里有人看见米贵出现,我就跟来了。” 藏族人说的米贵就是野人。 “难道真的有野人?” “这个我也说不准。”顿珠讪笑着。 另一边向日花给夏勒教授说了袈措和西原来这里找车的情况,天气已经不早了,夏勒教授立即带人下去调查。 山腰上的雪很厚,没法下去太多人。夏勒教授和他的助手下去测量取证,这是项精细的工作,一起下去的顿珠带着其他人就在一旁等待,等测量完毕后顿珠要帮西原把车取上来。 袈措,西原,向日花就在上面等着,向日花拨着他的吉他,西原坐在那里收拾着她的画具,对向日花说:“向日葵,你给我唱了歌,我给你画幅画吧。” “好啊!” 说做就做,西原抱着画板,坐在石头上开始画画。向日花看见她画画的左手心里吃惊了一下,袈措却毫无反应。 西原的右手放在纸上,左手拿着画笔,袈措第一次看见这么专注、认真的西原。 西原给向日花的画是一朵盛开在夜空下的向日葵,粗糙的彩铅涂画,西原却处理地很精细,非常简单的一幅画,底下签了她的名字,西原。 “真厉害!西原姐你是画家吗?要不你给我的新专辑画个封面吧。” “不画。”西原拒绝的很果断。 “那我能用这幅画当我的专辑封面吗?” “你随意。”西原笑着收起了画具。 一直在一边看着整个过程的袈措忽然对西原说:“如果我给你唱歌,你是不是也要给我画画。” 西原愣了几秒,看着袈措的身体,说:“如果你有这种需求,直接给我说,我是不会拒绝的。” “好,我知道了。” 听得向日花直喊不公平。 等顿珠他们把汽车弄出来的时候,天都要快黑了,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夏勒教授等人不打算离开这里,他还要查清楚这件事和杀了藏民牲口的到底是不是野人,如果真的有野人存在,这将是震惊世界的科学发现。 顿珠也决定留下等结果,最后就只有西原,袈措,还有向日花一起先下山了。 Chapter 22洗澡 西藏“野人”目前是世界四大谜团之一,从1784年就有关于此的文献记载。近年来不断有人目睹野人活动,但却没有有说服力的科学依据。以往都是在藏东的喜马拉雅山区发现“野人”行迹,而这次却是在唐古拉雪山上,一开始是两三个驴友在微信、微博等媒介平台爆料,后来引来媒体迅速介入,各地的学者旅行者纷纷赶来考察和一探究竟。 西原和袈措都不相信有野人,但看见玻璃碎了以及留在车门上非人力可及的大脚印,西原也是疑惑。而更糟糕的是除了变形的车,车内驾驶座上淋满了墨绿色的液体,夏勒教授已经取样了此液体准备研究。西原不喜欢坐在副驾驶座,只能简单清理后上车。 她开着车和袈措、向日花回到昨晚住的碉房发现,原本空旷的高原上搭满了帐篷,只有三顶白色帐篷离他们的碉房比较近,其余都有一定的距离reads;造梦师美食女王。 碉房里只有桑南一个人坐在火炉旁看经书,屋里不像昨天刚来时的旧败,空旷。地上有蒲团,上面铺着绣垫,香炉里檀烟袅袅,炉子上烤着糌粑和油面茶,油茶里的羊膻味盖过了佛檀香,炕上铺的不是常用的印花棉被而是羊毛被,没有小簟轻衾的美好,粗糙却显真实。 “桑南。” “扎西德勒!袈措堪布,西原阿佳,你们终于平安回来了。你们有没有遇到米贵?车有没有找回来?” 西原指着向日花笑着说:“有,我们遇到了野人,还从野人嘴里救了个小屁孩出来。” 向日花的脸黑了,“哥是24的男人!” “啊!真的么,米贵不吃人吗?”一个十岁的小活佛,能问出这些不过是天性使然。 “他太老了,野人不吃,野人只吃小孩。” 老实的小桑南听目瞪口呆。 袈措看了笑地花枝乱颤的西原一眼,似乎是对她欺骗桑南的谎话表示不满,但是他脸上刚毅的线条缓和了几分。 袈措轻轻抚了桑南的发顶,问:“这里的东西是哪来的?附近哪里这么多牧民?” “听说雪山上有米贵,好多人都找了牧民作向导来山上。我们房子外面的三个的帐篷都是师兄他们来搭的。”桑南一边说,一边舀了一盆水,“水也是白玛阿佳让师兄挑来的,房子里的用品和食物都是白玛阿佳做的。袈措堪布,西原阿佳你们饿了吧,快来吃。” 袈措听了点点头,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西原洗完后坐过去,桑南给她和向日花盛了两碗油面茶。 “谢谢仁波切。”向日花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向日葵你怎么知道桑南的身份?” “藏漂了两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小仁波切亲自给我盛饭了,哈哈哈这说出去得羡慕多少人!” 西原朝向日花撇撇嘴。 桑南倒是很平静,回以一笑,然后给袈措倒上清茶说:“袈措堪布,这是白玛阿佳给你专门带来的。” 西原忽然觉得自己碗里的油茶膻味太重,毫无食欲。 向日花吃的很欢,西原推过碗。 “怎么了?” “太难闻了,我不想吃。”西原说得毫无遮拦。 一边的向日花都觉得尴尬,他并不知道西原和袈措桑南的关系怎么样,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诋毁食物,在当地是十分不礼貌的。向日花把头埋在碗里,心里一个大写的“作”。女人真麻烦、任性。 小桑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袈措。 袈措没有过多表示,看了西原一眼,把自己的清茶端到她面前。“你喝这个,清淡。” 清茶只有一碗,西原喝了半碗,吃了半块糌粑就说饱了。 袈措干吃了几个糌粑,然后做了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事。 他端起西原喝的半碗清茶喝了,问西原:“要不要洗澡?” 几秒钟的功夫,从意外到沉默,西原摇了摇头,“不洗reads;雕骨师。” 她还没有任性到那个地步,她记得早上洗脸就有多困难。 已经很晚了,几个人吃完再没有说话,碉房里烧地很暖,西原住在这里,三个男性出去睡帐篷。 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西原坐上炕头就感觉到了热,不是昨晚的冷炕,有人烧过。 西原一个转身大剌剌躺在牛粪烧热的炕上,土炕烤的羊毛被焦毛火燎,西原觉得心里很堵,毫无睡意。莫名其妙地,她开始想那个叫白玛的女人,一个会给袈措烧炕铺床的女人,一个会给袈措做饭送茶的女人,一个知道袈措所有故事的女人。一个袈措会为她的父亲办葬礼的女人。 “去他妈!”西原焦躁地从炕上坐起来,骂了一声,从背包里翻出烟盒带上围巾走出土碉房。 高原上的夜空显得深沉而苍寥,气势磅礴却不经世事,有种大美而不言的寂寞。 夜色下,桑南一个人在玛尼石堆前转经,这里的孩子有种和他们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陌生。桑南对西原亲近,也是因为他跟着她生活过几个月。西原站在远处看着这个袈措教出来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生于高原长于高原的孩子,总有一天还会离开这里,他会有一场真正的修行,虽住于世界,却能笃定自己内心的去向,苍生浮华过眼,一念须臾之间。 这个善良的、和容城和一样的孩子啊。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平和地想起容城了? “咦,西原阿佳,你怎么还没有睡觉?”桑南看见西原就过来了。 “出来抽烟。”西原弹掉烟灰,问桑南:“桑南怎么还不睡?向日葵住在哪?” 桑南指了指中间的一个帐篷,“我和花哥住在这个帐篷。” “你居然没有和你的袈措堪布一起睡?” 桑南不好意思笑笑,告诉西原:“阿佳,你不知道的,袈措堪布不喜和他人住一起。堪布一直是一个人住,昨晚是我第一次和袈措堪布睡。” 西原挺意外的,西原指着右手间的另一间帐篷问:“那里住的谁。” “那个帐篷最大,住着白玛阿佳和两个师兄。” 西原“嗯”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西原阿佳,我要去师兄那里取水,你要吗?” “不要了,你去吧。” “好,外面冷,阿佳你早点睡。” 西原捻了捻已经熄灭的烟头,又点了一根烟,然后往前走。 前面就是向日花和桑南一起住的帐篷,帐篷帘子没有放下,向日花蹲在那里倒出背包里的东西,一边擦上面的不明液体,一边念叨“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之类的话。 西原循着光源和嘀咕声过去,“向日葵你大晚上干嘛呢?” 向日花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趴在地上的物品上,呵呵道:“姐你怎么大晚上不睡觉。” 西原进去坐下,翘起腿抽着烟说:“向日葵,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没,没有reads;[快穿]桃花劫!什么都没有!” 有问题!西原踢了一脚他地上的包,吐着烟圈说:“捂的什么,来让姐看看。” 趴在地上的向日花讪笑着说:“姐,真没什么,真的。” 西原一手夹着烟,眯着眼睛说:“别捂了,不就是杜.蕾.斯么,我都看见了,男人备着这个很正常,多有责任感。” 西原只是语言上调笑下向日花,谁知道他真的起来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看见就看见了!” 而西原无言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盒子,半天感叹道:“向日葵,你的副业不是走私避孕套的吧!” “这真不是我的!”面对一堆各种尺寸、牌子的避.孕.套,单纯的向日花真是无力洗白。 相比向日花的娇羞,西原却对这些特别感兴趣,西原扔掉烟头,大大方方地蹲下研究起来。 西原蹲下挑了两个盒子,问:“卖不卖?” “我不是……”向日花瞪大眼睛,捂着额头无力地摆摆手:“不卖不卖,姐你拿走吧!” “谢啦,有时间给你画画啊。”西原走到帐篷口,又回头对向日花说:“你赶紧收拾了,别教坏桑南,他还小。” 西原说完拿着盒子走了。 向日花赶紧把地上的东西装完,感叹道:“女人真可怕。” 西原刚出来就见有人进了袈措的帐篷,西原也跟着过去。 西原站在袈措的帐篷前,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男人说的话。 “二哥,他们在多曲出现了,有三个女孩都被带走了,两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白玛姐为了救一个女孩,差点被——白玛姐的二伯简直不是人——” 男人声音压地很低,亦很愤懑。 西原未听见袈措的回应,是被水声隔断的。 西原一直以为袈措是个简单直白的修行者。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袈措过于神秘,以至于西原怀疑她听到的水声是袈措故意做出来的。 西原有点烦躁和无缘无故的慌乱。她只能盘着腿坐在雪地上又抽烟。 不一会儿,男人从帐篷里离开了。 袈措也出来了,走过来拉起西原。 袈措二话不说,把西原拉进帐篷。 西原看见地上有个大盆,少半盆水,西原把手伸进去搅了搅,微温。 “胡闹。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袈措连怒都是严肃沉和的。 “干你!”西原挥着手里的避.孕.套答得顺溜。 袈措没有太大反应。 “忘了!说这个你不懂。”实在没想到早上洗脸都那么困难,现在真的有水洗澡。 西原抓了一把黏在一起的头发啊,撩着温水笑着对袈措说:“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Chapter 23自渡 西原抓了一把黏在一起的头发,撩着温水笑着对袈措说:“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袈措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半人高的大木盆,西原过去嗅了嗅,问:“这是哪来的,干净吗?” “我自己做的,只有我一个人用过reads;天价弃妇娶一送二。从我的要求来看,它很干净。” “好嘛好嘛,我的要求不高。”西原把身上的避孕套全都掏出来。 “我能洗吗?” “能。” 帐篷里只有一个火盆,微冷,冬天的装束臃肿而厚重,西原当着袈措的面开始脱衣服。 袈措没有回避,认真地仔细地看着西原的举动。 西原脱衣服的姿势很随意,落在袈措眼里,成了一种不着痕迹的美丽。 这是袈措第一次看女人脱衣服。 西原西原,这个女人她叫西原。 袈措最初的记忆是从兰木寺开始的。 没有正式的证明,他虽不是僧人,但他从婴孩时就长于此。 功课、转经、听师兄们辩经,这些他都做过。后来的经历亦是他不可避免的,袈措也明白了为什么从一开始索达堪布就没有想过真正留下他。他并不是死心塌地的信奉这里。袈措很少花精力去记忆一件事情,三十年来他对佛门唯一的深刻印记就是往佛龛里的添油,信徒们每天都会往佛灯里添酥油,那时候他还小,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晚上把这些满溢的酥油舀出去布施给需要的人,然后第二天再会任由信徒添满。周而复始,谁都不会厌烦,那几年里,他就陪着他们添奉酥油、以额触地。 木兰寺的墙是暗红色的,明黄色的,清晰而深明。其实早些年的木兰寺并不如现在这么好看,近几年藏地旅游业迅速发展,这些墙都拆过,翻新过。时代和人都一样,要往前发展。当时政府的政策是修旧如旧,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修旧永远不会如旧。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跑来闻这里的骚膻味,大昭寺广场上有人等艳遇;也有年逾耄耋的信徒十年日一日佛陀加持;传说八廓街的金房子三百年未曾褪色,墙上有仓央嘉措写给玛吉阿米的情诗。人生而矛盾,选择了繁华才会向往归于平淡,袈措看见过无数的行者往玛吉阿米墙上写下文字,祷求属于自己的默然相爱,千年皈依。袈措一开始不明白,见得多了,他就知道了。这些都是关乎记忆,关乎情怀,关乎和自己老去的这个年代。 他一个人修行了这么这么多年,袈措第一次想记住这个女人脱衣服的记忆。 留住一场记忆,别人会用相机,西原是用画笔,而袈措只想用心神去记忆。 袈措这样的男人,很难死心塌地的信奉一件事。西原偏偏就看中了这一点。 西原笑着脱得只剩内衣和内裤,红色的,成套的。 西原跨进了大盆,然后解开红色的bra搭在边沿。 水有些凉了,西原眉眼弯弯地对袈措说:“要不要一起来洗。” 袈措竟然真的摇了摇头。 “很舒服,就是水有些凉了。” 袈措听后,往前走了几步,端起火盆上的热水走到水盆后面。 西原的身体很干净,水很清冽,她及腰的长发全部放在前面,盖住了她的胸,西原的胸不大,但是形状很美好。袈措从后面只能看见西原白皙美好的后背,脖颈上的水珠顺着蝴蝶骨一直滑到腰窝处,然后没入水中。 袈措把手中的热水顺着大木盆壁慢慢倒进去,西原真实地感受到了热流包裹住她的躯体reads;盲绣。 袈措把火盆端到离西原最近的地方,然后过去坐在自己的床上,认真地看着洗澡的西原。 西原的笑意更深了,她忽然觉得心情愉悦,想光.裸着身体跳出来的那种愉悦。 “我们来聊天吧。” “好。”袈措点头。 西原懒懒地把下巴抵在盆壁上,问袈措:“白玛是谁?” “一个大哥的妹子。” “她为什么要给你做饭,铺床。她还帮你干过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困惑,袈措想了会才说:“整个兰木寺里的洗衣做饭都是她做的。” “哦。” 西原笑着继续问:“来说说你们和尚平时都干些什么?” “我不是和尚,我只是修行者。” “好吧,那你平时都要做什么?” “做所有梵行,持戒、独处、离欲。” 西原听了扯着头发哈哈大笑,“你绝对是个合格的修行者,就最后一点来说,我给你个满分不怕你骄傲。” “你为什么不当和尚呢?你穿喇嘛服的样子真好看。” “从佛经来讲,人之所相,皆为虚妄,但是人的相貌和穿什么并没有关系,如果本身比较好看,随便披块布都会赏心悦目。” 西原洗着胳膊,瞪着袈措说:“骄傲了啊。那你为什么不是和尚呢?” 袈措想了想,回答:“从小出家,如何受戒?童真出家,衣钵弟子。” 西原停了三秒,叹了一句:“你终于说了句我个大俗人听不懂的话。” 西原把两只胳膊吊在水盆外,挥着右手上的镯子问袈措:“加查怎么走。” “你要去拉姆拉错?” “我想看看我的前世今生。”传说中在拉姆拉错神湖可以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你信这个?” “不信。”西原指了指手腕上的镯子,说:“我信这个。也许我在神湖可以找见镯子里西原的前世。” 西原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袈措,袈措的每句回答都严肃认真。她想知道这个人的过往,除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对话,她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西原往高站了站,把头发撩在身后,笑着说:“袈措,你说佛渡不渡坏女人。” “佛谁都不渡。” “举头三尺有神明,袈措堪布慎言呀。” 袈措走到了大盆前,把手伸进了水中。他看着西原的眼神柔软又坚定,“佛不渡人,人要自渡。” 西原把整个肩膀缩进水中,眯着大眼,笑嘻嘻地对袈措说:“自.渎?你说的是自.慰吧,我可不干,那玩意会上瘾。有需求了就解决,我干嘛委屈自己。” 袈措没有说什么,把手拿了出来,说:“水凉了,出来吧reads;女配仙行。” 西原把内裤从水底捞上来,笑着说:“湿了,衣服在包里。” 袈措从床上把自己的米白底衫搭旁边,“先穿上,我去取。” 袈措出去给西原取衣服了。 西原屏住气息整个人钻进了水中,四面八方的水波回荡出一个声音:佛不渡人,人要自渡。 袈措走出帐篷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寒风才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那次他坐在荒野下看别人虔诚而敬畏地磕长头,几个小孩子一边放牛一边在草地上捡藏羚羊脱落的毛,袈措问他们干什么,那些孩子说,他们老师的右手会疼,他们想要用羚羊毛做护腕送给老师,保暖。当时他并没有刻意去记得那些孩子口中的老师有多么简单,美好。直到后来见到她,鹰隼、经幡和雪山,他记住了西原。 是很美好,只是没有那么简单。她是清冽、刺骨的。 袈措站在雪地里笑笑,有点折磨,但这种感觉很好。 袈措给西原拿来衣服,西原穿上。 西原穿衣服的时候袈措已经过去洗澡了,用了西原洗过的冷水。 袈措速度很快,几分钟就解决了。 西原没有回自己住的土碉房,就睡在袈措的帐篷里。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只是在一张床上单纯地睡觉。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袈措起地特别早。西原刚起来,就听说顿珠来了。 顿珠来告诉西原,他们守了一晚上并没有发现人熊。有几个学者认为出现在唐古拉雪山上的是灵长类动物,但这一说法很快就被夏勒教授推翻了,灵长类动物无非就是猩猩猴子,藏区没有猩猩,那那些巨型痕迹更不可能是猴子留下的,所以话题又回到了野人这里。根据考察队的数据推算和分析,一部分人坚持有野人,一部分人则认为是棕熊作怪,总之双方各持己见,顿珠一看情形,就知道这件事暂时不会有定论,就先回来了。 西原听完后也觉得,野人这股风还得刮一阵,但一时肯定不会有定论。 碍于袈措在场,顿珠有话没有说出,看了西原一眼才出去。 顿珠出去后西原刚洗脸,听见外面有个女人在叫“二哥”。 整理东西的袈措对西原说:“是白玛来了。” “她在找你,你给我说什么。” 袈措让白玛进来了。 白玛大概没有想到袈措的帐篷里有个女人,呆了一下。 西原则看着白玛,她很年轻,二十岁左右,大眼睛、脸蛋很粗糙,高原红很重。第一眼,西原觉地这是个挺淳朴的姑娘。 “什么事?” 白玛还愣神地看着西原,袈措这一问,她才回神说:“二哥,我来给你送清茶。今天的天气很好,我去给你晒晒被子。” 根本没等袈措说话,白玛姑娘立即把他的床铺卷好抱了出去。 白玛做这些很熟练,西原坏笑着对袈措打了个口哨。 袈措用他独特的语言方式让西原吃了他的清茶早点。 Chapter 24欠条 袈措要了西原车上的药匙,到最近的镇上去给她修车了。 西原出来找了顿珠,顿珠递给西原一本《后藏方言别录》。 “西原老师,我又去了趟桑耶寺,索昂仁波切给我这本书,仁波切说藏地以前的文字并不统一,地域性特别强,而您镯子上的字就出自这一带,至于更具体的位置我就不知道了,需要您拿着镯子来比对。” 西原懂顿珠的意思,从历史遗留的角度来看,井络南阡的藏地在西南最远的边疆,井宿分野的最南边。这里是曾经的荒蛮之地,每个地方的文字都不统一,她可以根据镯子上的文字地域特点来判断它一开始出自哪里,自然而然就能找到它以前的故事。 “顿珠,你知不知道多曲在哪?”西原一边看书,一边和顿珠说话。 “西原老师您怎么想去多曲!”顿珠非常惊讶。 西原笑笑,“去多曲怎么了。” “那里很不太平,一直有女性和儿童失踪事件发生reads;若绯重生记。” 西原翻书的手一顿,“这是人口贩卖,警察不管?” “很多失踪的人连户口都没有,政府根本没法管。” 西原特别想知道昨晚在帐篷里袈措和男人的谈话。 西原揉着眉间对袈措说:“看来我一定要去一趟多曲了。” “西老师,您——” “顿珠你来看。” 顿珠顺着西原指的地方一看,原来她镯子上字迹就出自那一带。 “如果西老师您一定要去多曲,那我陪您一起去。” “好,谢谢顿珠。” 西原看完书后回了谢以潆的消息,然后往家里打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西原越来越想回家去,镯子里的西原也没有出现过,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熟悉如旧的呼吸声。 越是这样,西原就越想找到镯子里的故事,找到镯子里的西原,那个能为爱放弃一切的西原,那个被一个男人纪念了一生的西原。交枝叠蕊的砌花洋房,尤隔经年的少帅藏女,所有的幻影犹如散落在旧时光里的荏苒遗梦,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萦绕回放。 西原和顿珠一起吃了下午饭。 也一直到下午,袈措才回来。 车安上玻璃,修理厂也只能做这些简单处理。 西原翻出钱包,只剩两百多现金,“抱歉,我没有修理费。” “嗯。欠着。”袈措说的一本正经。 西原笑着说:“过来我给你写个欠条。” 袈措走过去。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写。” 袈措真的把外面的军大衣脱了,里面穿着件略微泛黄的绵杉,洗的久了,不是很白,但很干净。 西原盘腿坐在床板上,屁股下还垫着袈措的旧棉衣。 袈措的身材很好,单薄的绵杉显现出他健硕的胸线。 西原从化妆包里拿出口红在袈措胸前的白衫上写字。 “欠——”红色的线条随着袈措呼吸起伏间慢慢拉长,西原也一本正经地问:“我欠你多少钱来着?” “五百二十整。” “哦——”西原用口红画下数字,520。 剩下的口红写不完她的名字,西原当着袈措的面给嘴唇涂上口红,然后吻在袈措的胸口上。 袈措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微停滞,低头就能看见她的红唇印在他的胸口上。 “好了。”西原笑地非常满意。最俗气的正红,这是她喜欢的极致艳丽。 “欠条不许弄没了,要不然不给你还钱。” “好。车给你修好了,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我,我带你去拉姆拉错。”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reads;那个刷脸的女神。你要去哪?” 不满意西原的回答,袈措用袖口擦掉她嘴上的口红,皱眉说:“你要听话。我要去多曲。”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也要去多曲。” “不许闹。”袈措抓住了西原的手腕。 西原想起来,袈措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 袈措和西原从一开始就是在谈一件非常严肃正经的事,可他们的姿态看在别人眼中就不是这样了。白玛抱着床铺被子进去,从后面看过去,西原就在袈措的怀里。 “二哥——啊——”白玛叫得声音很大。 西原兴致缺缺地放开袈措,盘着腿坐正。 袈措背着白玛堪堪披上大衣,拢住胸膛。 “二,二哥,被子晒好了,我给你铺床。” 袈措严肃地说:“谢谢,放下我自己铺。” 白玛盯着霸占着床板的西原,快要哭了。 西原跳下床板,和袈措站在一起,对白玛说:“给,让你铺哈。” 就像是害怕袈措拒绝她,白玛非常麻利娴熟地把床垫铺好,整个帐篷里都暖暖的,白玛抱着棉花被子对袈措说:“二哥,今晚闻着棉絮和太阳的味道,你可以好好睡觉了。” 西原想,土碉房里她的那床羊毛被会不会晒出虱子来。整个屋里都是白玛口中所说的“阳光的味道”,不可否认,这就是多少人喜欢的生活的味道,但西原还是对白玛说:“妹子,你现在闻到的不是太阳光的味道。” 白玛站直看看西原,又看看袈措,似乎是在求助。一个没有出过这片山的姑娘,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西原的话。 西原好心地普及:“科学研究表明,晒被子时太阳光会杀死棉絮中成百上千万的螨虫,你现在闻到的‘阳光香味’是紫外线杀死螨虫后的尸体味道,和棉絮太阳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多少人喜欢晒被子后蒙着头睡,蓬松的棉花,温暖的香气,实际那是大量杀死的螨虫尸体味道。 白玛当然不相信西原说的,眼睛红又要快哭了,把怀里的被子抱紧。 “哎妹子你别哭啊,不信你问你的二哥。”西原指了指旁边的袈措。 袈措从白玛手中取过被子铺到床上,眼睛看着西原,话是对白玛说的,“嗯,她说得对。” 白玛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你说的都对。” 西原跳过去躺在蓬松绵软的被子上,笑着说:“舒服。” 这一晚西原睡得很舒服,被螨虫尸体覆盖着睡觉感觉就是不一样。 西原和袈措还是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依旧是单纯的睡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西原不开心了,袈措一个人去那曲了,未带她。 有点无聊,西原画了几幅画,想起了一起从雪山上下来的向日葵。 桑南告诉西原他花哥昨天又上山去了,作为唯一目击者,各方人马都想通过他确认在唐古拉雪山上出现的不明生物到底是什么reads;重生地主家。西原听了觉得向日葵这孩子也真能折腾,一个唱歌的,非要相信世上有野人。 天气挺好,西原坐在帐篷外面抱着画板开始整理她这一路遇到的风光。用她的左手。 第一幅就是让顿珠帮忙给她弟弟带钱的那个女人,名字叫什么她忘了,她只记得她那天的笑脸。 那个女人的弟弟也叫白玛,西原对这里的人名已经有免疫了,比如她见过十几个叫卓玛的女孩。 第一幅画西原把她命名为:你我陌生。 你我陌生,却相互信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信。 第二幅,第三幅……西原看见风景从不用相机拍照,她只会用笔画记下她眼中的点滴。 后来西原和袈措生活在一起,他们没有一张彼此的照片,也从来不照相,因为不需要。 西原有画笔,袈措有他独有的方式。 西原看见白玛到她这边来了,她就不画了。 其实西原很少在人前当面画画,兴致到了是个例外,教学生们是个例外。 白玛很少见生人,在西原身边有点扭捏,她把手里的碗递过去问西原:“你喝不喝油茶?刚烧的。” “不喝,我最近吃素。谢谢啊。”西原摆摆手。 “这都是你画的?”白玛惊讶地看西原,她的眼睛里有光,单纯的渴求、羡慕、崇拜。 西原笑着说是。 “我叫白玛,你呢?” “西原。” 白玛看着西原的脸说:“你真好看。” “谢谢。”西原把画都收了起来。 白玛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西原的画,然后对西原说:“真的,你真好看。比袈措二哥城里的未婚妻还好看。” 西原终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白玛。 这是个淳朴单纯的姑娘,看见她的脸会赞美,看见她的画会羡慕。西原接受她的赞赏和歆慕,却没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也不会看轻她,每个人的成绩还与她生活的环境有关,她只是比她幸运了一点。 而此时此刻,西原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可惜,她甘于命运,甘于这个世代人力无法一时更改的大环境。同时,西原也深有感悟,嫉妒真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与学识、见地无关。 西原噙着笑意,白玛高原红的脸有点白。 “你见过袈措的未婚妻?” “她来过。” “她长得好看吗?” 白玛点点头,“好看。” “你和她谁好看?” “她。” 西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着白玛的眼睛对她说:“我要是你,我就说我。” Chapter 25多曲 白玛的话并没有让西原感到难过或纠结,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难过伤心,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至于袈措到底有没有未婚妻,这件事只有袈措有发言权,她也不会随便听信别人就误会袈措。 西原收拾完东西,还是决定和顿珠去趟多曲。 顿珠像是知道西原一定会离开,早就加好油。 不知道袈措临走时交代过什么,桑南一定要跟着西原。 西原没办法,只得带上这位倔强的小仁波切。 西原说走就走了,白玛站在玛尼石堆前远看。 顿珠对安多这一带挺熟悉,只是多曲属于后藏,那地方他也很多年没去过了。这一路风景格外美丽,但路也特别难走,高低起伏、坑坑洼洼的路面,车的底盘不低,但车底还是一路摩擦碰撞着路面走。这辆车这次回去应该就报废了。 西原停车看了时间,下午四点多,他们早上十点半出发,一路上就休息了半小时reads;[射雕]师父,求原谅!。 前面的路断了,只有一辆车停在路边。 西原过去一看,一款02年的帕拉丁,还是辆没有车牌的黑车。放到现在也算是‘古董’了。 桑南跑过来,指着又脏又旧的车说:“西原阿佳,你是来找袈措堪布的吗?这是堪布的车。” “不是。”西原睁大眼睛多看了几眼。 “西老师,前面的路断了,根本没办法过去,我们只能绕过山走过去。” “往哪边走?” 顿珠辨着方向,指着南面说:“往这边走,那里有我认识的一户人,我们可以借住。” “好。桑南能走动吗?” “能。西原阿佳能我也能。” 西原笑了笑。 三个人一人一个背包,带上必要装备,就向南走了。 这里的海拔很高,但是山势并不高耸陡峭,所以走起来也不困难,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顿珠说的藏族人家前。从这家人还住着依山而建的藏式碉楼就可以看出多曲这个地方有多么封闭,碉楼是白色的,红色和黄色是藏地最多的颜色,但却是藏传佛教独有的神秘色调,很少用于寻常人家的房建中。 顿珠称呼为主人家为黑哥,看来确实挺熟悉的。 主人家对他们特别热情,天快黑了,简单吃了东西后他们今晚他们就借住这里,只是条件有限,三个人一间屋子,三张床也是临时搭建,四个旧的大卡车轮胎作支撑,上面扔块木板铺了毡就是一张床。 西原穿着棉衣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袈措的那辆破旧古董车,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西原爬起来小声问顿珠:“这家人怎么只有一个女主人。” 顿珠笑了笑,见怪不怪地说:“黑子兄弟三个娶同一个女人,就是那位嫂子。” “一妻多夫?” “是的。” 西原听过藏地现在还有一妻多夫的婚姻制度,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呢?是有人逼他们?如果这兄弟三个中有一个不愿意娶呢?”西原觉得挺难理解的。 “那那个人就没有继承家产的权利。只有兄弟三人娶了同一个女人,他们才不会闹分家,种田、放牧、走生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营生,这样这个家才会富有。” “为了继承家业他们就娶同一个女人?他们的家业就是这座碉房?” “应该就是吧。” “那他们晚上怎么——他们不会为此吵架吗?”如果不是和顿珠这么熟悉,西原不会问得这么冒犯。 “不会。至于到晚上的话,女主人的屋里今晚如果有人留下的话就会在门口挂鞋,别的弟兄看见今天就不会进去。这些形式各地都不一样,反正我们那里是这样的。” “你们那?!” 顿珠挠挠头,有点无奈,有点难为情说:“这是祖辈流传下的规矩。其实西老师您不知道,我有三个哥哥,但我只有一个嫂子。” 西原觉得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听顿珠说起他家里的情况reads;修真系统。 “那你——” 顿珠老实对西原说:“要不是我出去读过书,我想我现在也已经娶了我的嫂子。家里人知道我的思想,也不会勉强我,我很早就搬出住了,虽然没有拿到家里的一分钱,但我不后悔。” 西原听了一时无言,拍了拍袈措肩膀再没有说话。 桑南在一边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些他都知道。 三个人都很累了,但躺在床上谁都没有真正睡着。 仔细想想,西原觉得她这一路挺奇妙的,遇到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有向日葵这样不顾一切坚持自己梦想的大学生,有顿珠这样努力跳开命运枷锁的山里人,也有白玛那样甘于命运安排的女孩子。不可否认,每个人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过活,平凡的,艰难的,晦暗的,各有各的活法。生与死不是生死大事,一朝一夕,一茶一饭才关乎生死。西原侧耳听着楼下圈里的牛羊偶尔发出的声响,听着顿珠和桑南的微鼾的呼吸声,她忽然很想袈措。 想他身上风雪冰霜的味道; 想他坐在火炉前添柴的手; 想他看着她洗澡还能严肃认真地对话; 特别想,想到想立刻和他做.爱。 西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没办法到她只能用*上的贴近来表达自己。 最渴望爱,却最不会爱。 西原睁大眼睛看着房顶,弯着眉眼,在黑夜里无助地说:“怎么呢,袈措,我想睡你。” “西原阿佳你说什么?”桑南睡眠浅,听见西原的声音醒来了。 西原吓了一大跳。 “我想上厕所。”已经后半夜了,西原憋了很长时间了。 “阿佳我陪你去。” “好。” 西原翻出手电筒,拉着桑南轻轻出去。 西原在藏区最头疼的事就是上厕所,不说偏僻的地方,就连有的寺里都没有修建厕所,连内地农村里的那种旱厕都没有,最多用四块木板圈块地,很多来朝拜、旅行的女人进去撅着屁股就地解决,进去整个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环境简陋都可以,但坚决不能又脏又原始到这种地步,西原太介意这个。 这家人的白石碉楼有三层,最下面的一层是羊圈牛圈,厕所就在羊圈里。 桑南守在外面,西原目不斜视凝神闭气立马解决完就出来了。 西原用手电照见桑南的身影,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就走。 “哇哇哇!” 西原刚抓住身边的手,就被类似于刀刃的东西划过来。 西原的右手手背被划伤了,手电筒掉了很远。 西原心里一突,立马警惕起来。谁?桑南呢? 周围的牛羊也骚动起来,前面的桑南听到乍起的女声,立马跑过来。 “阿佳,阿佳你怎么了?”桑南用自己稚嫩的身体,以保护的姿态护住蹲在地上的西原reads;[综漫]说好的节操呢。 西原赶紧摸了摸桑南,没事就好。 西原疼地吸了口满圈的粪臭,对桑南说:“我没事,去把手电捡回来,小心点,这里有个人。” 这时,醒来不见西原和桑南的顿珠也下来了。 顿珠过来焦急地问:“西老师,您怎么了?” “我没事,别惊动了别人。顿珠你过去看看,那边有个人。”西原把桑南拉在自己身后。 顿珠掏出匕首,一脚踢开抖动的枯草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拿刀朝他们扑过来。 顿珠一惊,一脚就踢过去。 女人嘴里叫的什么听不懂。 只觉她的声音瘆人又痛苦。 西原本来不想惊动别人,可这么大的动静,那个黑哥的二弟披着衣服来了。 顿珠问:“二黑,这是什么女人?” 叫二黑的男人匆匆走到被踢过去的女人旁边,发疯似的女人看见男人,立马不叫了,连呜咽声都忍住,瑟瑟发抖地直往牛粪堆里挤。 顿珠打着手电,西原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看见逼向女人的背影。 二黑把女人两只手控制住,一把手夹起来,站在那里,对顿珠说了一堆藏语,然后带着女人离开了。 西原把手电照去,刚好看见了那个女人回头看她的眼神。 西原觉得身体一凉,无法形容出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 “没事了,我们上去。”顿珠没有多说。 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屋里,桑南找出药给西原擦伤口,顿珠坐在旁边,西原问顿珠:“那个男人刚说什么?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二黑说那个女人是她嫂子的妹妹,脑子有点问题,常常跑出来伤人。让我们不要声张。” 桑南也点点头,那个男人确实是那样说的。 西原觉得有点奇怪,问桑南:“桑南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女人第一次喊时说了什么?” 桑南想了想,说:“好像是走开之类的。” 桑南给西原包好手,外面再没有一点声音。 天快亮了,但发生了这事,谁都睡不着了。 这件事不但西原觉得怪怪的,顿珠都警惕地躺在那里。 天快亮了,西原忽然对顿珠说:“顿珠,我想再去看看。” 这一次西原把桑南留在房间里,她和顿珠悄悄回到了疯女人藏身的草垛下,凌乱的地上画满了道道,歪歪曲曲不知道是不是藏文。 “顿珠,这些是不是字?” 顿珠蹲下仔细一看,神色瞬间就凝重起来。 “这些藏文的意思是:救我。” Chapter ?26?上瘾 如西原所料,等顿珠去找二黑和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黑子三兄弟共同的妻子是个四十岁的女人,非常显老。顿珠问起她的妹妹,她非常诧异地告诉顿珠她并没有妹妹在这里。 西原和顿珠顿时明白了,那个疯女人应该是被绑架的,叫二黑的男人很大可能和人口贩卖有关,至于黑子知不知道他二弟在干什么顿珠也不能断论,黑子是个五十多的老男人,年轻时跟着马帮走过茶古马道。青藏公路修通之前,西藏和内地之间是通过马队来进行交通运输,现在很少有人走古道了,但马队仍然存在,山上藏民都要靠马队送输送供给。黑子听顿珠在打听他二弟,就告诉顿珠他二弟现在在一条马队上,并告知住处。 西原和顿珠相视一眼,看来黑子并不知道他弟在干什么。 现在想起来那个有点疯癫的女人的眼神,西原后心发凉。 与西原相处后,你会觉得她有点冷淡,不大爱说话,不爱管闲事。其实在某些时候,西原很容易心软。比如此刻想到那个会被卖的疯癫女人。西原想帮助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西原此时此刻想到了袈措,还有他那晚在帐篷里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西原去问桑南他能不能在多曲找到袈措,桑南说不能。 西原想报警,顿珠告诉西原,没用。就多曲这样的地方,地形复杂又没有路,没有熟人带领,警察进来都要两三天,况且他们也拿不出实质性证据。 西原镇静了下来,仔细考量,西原觉得他们可从二黑所在的马队入手。 顿珠却有点犹豫,他担心西原和桑南,他不想让一个女人和孩子涉险。 多曲之行的这次意外,完全超出了每个人的认知。 但这次的西原却非常坚定,她一定要帮那个女人。 而令西原和桑南没想到的是,袈措马上就会知道他们来了多曲。 此时此刻袈措正在距离西原他们两座山的隐蔽山丘里搭帐篷,不远。袈措这次带领了八个人,派了两个回去车上取东西,两个整理土枪,剩下的几个在搭帐篷。 薄暮下的沙砾粗狂,袈措坐在山头上开始想西原。 西原是第一个吸引到他的女人,却没想到女人是这么磨人。很久之后,西原知道一开始袈措只是被自己吸引,西原不满意。其实那已经够了。袈措这个男人很奇怪,他很难信奉一件事,可一旦认定,就不会改变。非生即死,非黑即白。男女感情他懂,从小受藏佛教文化洗礼,袈措已经把专一、忠贞当做一种戒律来信奉。 从西原的脸庞埋在他手掌的那一刻起,袈措就破戒了。在袈措的戒律中,从他允许她靠近自己那一刻起,他就是沾染了这个女人。除了西原,以后连与别的女人交谈他都会觉得是在破戒。 他从来没有如此如此挂念过一个人。袈措长长吸了口气,忽然对一旁吸烟的男人说:“过来,把烟给我。” 一旁的人一愣,“二哥你从来不抽烟的呀!我这烟没抽劲,我去给二哥要盒好的。”他抽的还是早几年两块五一盒的兰州烟。 抽烟的男人立即跑过去从另一个人那里拿来了一盒软雪域,给袈措:“哥你抽这个,这个好。” 袈措接过来,点了根烟却不抽。他想起了那一晚他和桑南说话,西原在一旁安静地抽烟,特别安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时他就想,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闻着烟味,袈措吹了吹烟头,烟烧地更快了。旁边的男人看地心疼:“哥你快抽,你看烟都烧完了。” 袈措面无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装上烟盒把烟头捻灭扔过去,问:“扎西他们回来了吗?” 男的接住半截烟,高兴地说:“回来了,他们来了。哥,扎西说路口上又多了一辆车,哥你说是不是那些坏人的车?” “不是。”袈措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们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是什么车?”袈措随便一问。 “扎西说他认不得车牌,不过那辆车很旧,连车门都坑坑洼洼的。” 袈措一滞,猛地站起来,有点咬牙切齿地道:“这个不听话的女人。” “集合。收拾东西,今晚找不到人就别休息。” “啊——二哥你不是说那些人已经离开多曲了吗,我们明天再去找失踪的女孩吗?”男的嘴上这样说,可早就装好烟跳起来照着袈措说的去做了。 天已经黑,你有没有见过很深很黑却很通透的夜晚。这里就是了。 根据黑子提供的马帮地址,顿珠带着西原和桑南真的找到了一幢非常破旧的碉房,房前烧着明火。顿珠朝西原点点头,示意就是这里了。马帮自古规矩,打尖歇脚门前明火不灭,意为这一趟红红火火。 顿珠让西原和袈措藏好,他潜伏去二楼看情况。 西原很知进退,她知道自己干的了什么干不了什么。形势所逼,她不敢把桑南一个人留下,顿珠悄悄上楼了,西原拉着桑南靠近碉房。 靠着白石墙壁,西原隐约听见了里面人的谈话。 “黄哥,最近那个男人的手下带人查得更紧了。” 一人咳地吐了口痰,恶狠狠地满嘴粗话:“到底是什么人?野.驴.操下的,别让老子遇上他,挡老子发财路,弄死他。” 听到这个讨厌熟悉的声音,西原无声地看向桑南,从桑南同样的眼神中西原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现在就在多曲,这两个怎么办?” “不要自乱阵脚,老板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了。这几天我们就在这里,按兵不动,看谁能找到。”男人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他妈没备下钱,别把那个疯女人干死了。” “嘿嘿——谢谢黄哥,我知道我知道。黄哥那另一个——” “滚.你.麻.痹!你以为老子不想尝雏?那个处不能动,要不然就不值钱了。” “好好,多谢黄哥提点。” “咳咳——这鬼天气——” 后面传来男人撒尿的声音,西原拉着桑南屏住气息悄悄退了出来。 这时顿珠也下来了,脸色非常不好。三个人退到一处隐蔽的地方,顿珠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西原,低沉地对西原说:“西老师,上面没有看守的人,但是有两个被绑架的女性,需要你上去。” “我去!”桑南怎么可能让西原冒那么大的险。 西原摸了摸桑南的头,心里也沉下来了,结合她刚才听到的,她大概能想象得到楼上面的情景。 按照顿珠说的房间,西原偷偷进去后呆住了,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躺在泥土地上,旁边还有一个女孩被绑在柱子上,衣着完好,但精神极度不好。 西原特别安静特别平静地看着地上的女人,这一次的平静比看见容璟和苏婉茹睡在一起还要深,沉。 西原过去想把顿珠的衣服穿给地上女人,碰到她,她也不叫,像是个死人。西原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是那个二黑带走的疯女人。 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孩醒了,惊恐地刚要叫,西原上去猛地反手甩给了她一巴掌,西原看着她的眼睛,低而轻地告诉绑在柱子上的女孩:“我会帮你。你要敢叫,她就是你的下场。懂?” 西原很用力,女孩的嘴角流着血,但她很清醒,咬紧牙朝西原点头。 西原掏出身上随带的刀割开女孩手上的绳子,站起来过去朝窗下打了个手势。碉房里的窗子很小,不可能出去一个人,只能从门出去。 顿珠进来背起了穿着他衣裳的疯女人,可他刚从西原手中接过女人,她就哇哇地开始乱叫。 西原、顿珠、女孩三个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西原还来不及捂她的嘴,一个人男人就进来了。 “婊.子,又没人操.你叫什么叫——”男人站在长廊的那头,看着这边的四个人朝下喊道:“二黑子,上来,有客到。” 从刚才的声音中西原就听出了二黑嘴里的黄哥就是她和桑南在雪山里遇到的黄衣男人。 二黑带着家伙上来了。 四个人的路被阻断了。 “黄导游,绑架贩卖人口是犯法的你知道么。” “哦——记起来,原来是妹子你啊!”黄衣男人这才认出西原,男人挥着手里的棒,眼中狠厉,却对西原说:“绑架贩卖,这类的字眼哥哥可担不起,你身后的这两个都是花钱买来的。” 人口贩卖有三个环节,拐卖、运输、贩卖。 黄衣男人属于第二环节。 西原左手扶着被绑的女孩,冰冷的右手握着刀,顿珠手心里也都是冷汗。 “怎么样,妹子你们想干什么?” 西原很镇定地说:“让我带她们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哈哈哈——” “不放,那就算了。”西原活动了活动右手,微微一笑:“这两个女人,我买。开个价吧。” “妹子,你他妈还真对老子胃口。现在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二黑已经过来抓住两个差点逃脱的女人了,黄衣男人走到西原他们的身边,用棒抵着软倒在地上的女孩,然后站在西原跟前想摸西原的脸,西原没动。 “走开!”顿珠先前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顾及两个女性,可他见不得西原被冒犯。 黄衣男人一棒打向顿珠,顿珠电倒在地。 西原一点都不意外,从他过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他拿的是电棒,所以她没动,想摸就摸一把吧。西原对黄衣一笑,可眼神却穿过石廊看向了后面。 顿珠已经趴在地上不起来了,黄衣男人根本没料到西原会反抗,西原尽力握紧右手的刀,向前一扑,一刀刺进黄衣男人的大腿部。 “嘶——”黄衣男人狠狠地踢向西原的手。 西原闷哼了一声,下嘴唇就被自己咬破了,她的手疼,右手的手腕抽着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西原笑着看着从后面出来的袈措,此刻的他对她来说就是从天而降。 袈措特别愤怒,西原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表情,袈措起来拿起土枪,劈头砸了黄衣男人一枪把,黄衣男人滚在地上,袈措站起来用枪口对准他的头,停滞了足足三秒,然后开枪擦着他的头打到了地上。 西原忍着疼一笑,这个理智的男人啊,真好。 西原闭上眼躺在一边,她感觉到袈措把她抱了起来。跟着袈措一起来的男人们轻松地制服了黄衣男人和二黑,留下四个人看守,其余四个带着两个受害者和被电晕的顿珠离开。 西原任由袈措抱着离开碉房,其实她除了手再没有受伤,西原盯着袈措严肃紧绷的脸什么都没有说。两个被救者现在没法得到更好的医疗救助,今晚只能先住在帐篷里。 帐篷里条件非常简陋,桑南看见西原是被袈措抱回来的立马过来问起来,西原笑呵呵地说着自己没事啊,只是不想走路了。 袈措的脸色不好,桑南很有眼力地出去了。 袈措把西原放在了床板上,帐篷顶上呼呼地漏风,袈措俯下身子,看着西原的脸说:“如果我没有遇见桑南,如果我没有刚好赶到,你知道刚才会发生什么吗?你知道你刚才多危险吗?”他的话不严肃,但非常认真。 西原笑了笑,也认真地回答:“我知道。” 袈措坐在西原身边,握住了西原的手,又认真地说:“固执地来到多曲是不对的。但你刚才做的非常好,很完美,值得表扬。” 西原点点头,有些无力地靠在袈措的胸膛上。 袈措由着她,然后又认真的添了一句:“以后遇见这种事,下手要再狠点。” 西原的笑意更深了。这一刻,她确定,袈措不是僧人,不是她以为的一心一意,修行向善的男人。这个男人,狠地可怕。深不见底地可怕。 “袈措。” “嗯。” 西原摸着袈措的脸,带着笑意,平静地问:“袈措,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袈措没有回答西原的话,他的手掌宽大有力,袈措用右手托稳西原的右手,然后用左手在她残破的右手轻轻划下两个词:mtvexit。 mtvexit:反人口贩卖组织,抵制人口拐卖。 “你怎么不早点来。你怎么不早点来。袈措,袈措,你怎么不早点来。”西原将头抵在袈措的胸膛,她的话像是灵魂深处的喟叹,那么浅,又那么沉重。 袈措低下头,西原在哭。 袈措第一次体会到了慌乱,摸着着西原的右手问:“怎么了?疼不疼?” 西原说:“疼。” 袈措解开衣裳,把西原的右手贴紧他的皮肤捂着。 西原抬起头说:“怎么办呢,还疼。” 袈措有点无措、有点懊恼、他很认真地看着西原,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也问:“怎么办呢?” 西原在袈措身上闻了闻,吃惊地问:“你抽烟?” 袈措说:“没有。”然后把身上的软雪域掏出来又说:“我没抽。” 西原拿过来点了根烟,对袈措说:“抽烟我就不疼了。” 西原夹着烟,朝袈措吐着眼圈,问:“你抽不抽?” “不抽。” 西原狠狠吸了口烟,拉了拉袈措的胸膛,袈措很自然地俯下身。 西原对着袈措的嘴把满口的烟全部吹进袈措的嘴里,然后伸出舌头堵住往外散的烟。 西原舔了舔袈措的嘴唇,眯眼喑哑地问:“还要不要?” 袈措低下头,看着西原水润的嘴唇,喑哑地答:“要。” Chapter 27生死 袈措给西原倒了瓶矿泉水洗了手后非常自然地让西原睡在里面,他躺在外侧。西原未从袈措的脸上看出一点尴尬,或是想要更深的需求。 西原是个食色俗人,她没见过袈措这种能禁.欲的正常男人。其实今晚她也没兴致,就是单纯地想撩.拨一下这个男人。又跑又打的一天特别累,但西原却睡得不好,旧疾新伤,她的手是真疼。 袈措睡在西原身边,他懂情事的。有人说过他清心寡欲,而袈措只觉得这就是他该做的,不是刻意离欲,与他生活的环境都无关reads;深度染指:宠上小娇妻。他只是没有从别人那里滋生过这种需求。可是,如果那个人是西原,他不排斥,这也是袈措为什么会由着西原“胡来”的原因。 辗转反侧的西原睡得迷迷糊糊,袈措拉过西原的右手放在他的腹部,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揉她的手腕,过一两个小时会停一下,然后又开始揉,就这样持续了整个夜晚。 睡熟的西原做了个梦,袈措把他的梵行修成了她,梦里她居然都是笑的。 袈措一晚上没睡几分钟,这对他来说很正常,他必须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直到凌晨,袈措还没起来帐篷外面就有人在叫他。袈措立刻清醒,把西原的手轻放回去,然后就出来了。 袈措看见来找他的人,就隐约知道出事了。 来的人叫扎西,是他让扎西留下看着旧碉房里的两个人口贩子的。 “怎么回来了?” “哥,尼玛哥被他们害死了。他们炸了房子,黄秦趁乱逃了,尼玛哥和另一个坏人都被炸死了。” “炸?”袈措问:“用什么炸的。” 扎西的眼睛红红的,咬牙切齿地说:“哥,他们有火药,真的!” “不对,他们的头目并没有离开多曲。”袈措简单推想,严厉地说:“你们的盘查有误,通知所有人来多曲。” 扎西也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顾不上腿上的伤就赶紧跑走。 西原起来后袈措把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死了两个人这就是大事,都惊动了政府。 警察来得快,听说是从最近的镇里赶来。 能在这里见到向日花倒是让西原挺意外。 “姐你怎么也在这?”向日花见到西原比较开心。 “向日葵你知道你为什么唱歌不出名吗?” 向日葵一愣,问:“为什么?” “你一个唱歌的不好好去做你的音乐,不是跟着学者找野人就是跟着警察乱跑,就你这样还想唱歌出名?” 向日花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上来一个人就说:“对,说的对。你听见了吗?” 说话的男人穿着武警警服,寸头,高大,微胖。 “哎呀,杨哥我就说想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我不管,我不管,我已经跟你来了。” 西原看着向日花都起鸡皮疙瘩,她起誓,她一个女人都做不出他那些“撒娇”的姿态。 杨武警看了向日花一眼,向日花笑着闭嘴。 西原挑眉打量,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些奇怪。 杨武警推开向日花,走到袈措跟前,主动伸出手,说:“幸会,二哥,我们又见面了。”态度有些恭敬。 袈措点点头,示意旁边的兄弟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正在这时,另一个帐篷里穿出女孩痛哭的声。 所有人赶过去后都惊住了,那个获救后的有点疯癫的女人用搭帐篷的钢丝自杀了。 另一个女孩扑向袈措,抱着袈措的胳膊一直哭reads;报告首长,萌妻来袭。 看到这一幕,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短短一天,三个人就这么死了,那可是三条人命。 袈措把女孩拉到西原跟前,沉声说:“她叫蓝琪,麻烦你照顾一下她。” “好。” “我们并没有接到任何人口失踪报案,我怀疑受害者是黑户,没有社会身份。” 这里有很多人没有身份证,地处又偏僻,那些人口贩子就瞅准了这个漏洞。 “她们都是人。”袈措对杨武警说:“我们谈谈这件事。” 杨武警一脸沉重地点头。 他们出去后,帐篷里只剩西原和蓝琪。 蓝琪不敢当着西原的面哭。 “你哭吧,我不打你。” 西原走过去站在刚才自杀死去的女人躺的地方。 抽泣的蓝琪蹲下开始放声大哭。 西原也不安慰蓝琪,就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痛哭。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却能发泄情绪,那就这么哭吧。 过了很长时间,蓝琪终于哭累了。 西原问:“多大了?从哪来的?” 蓝琪沉默了会才抽噎着答:“二十岁,从台湾来的。” 西原也听出来了,蓝琪的普通话口音很重。 “一个人来的?” “嗯。” 西原坐过去,握了握蓝琪的手。 蓝琪的精神不好,不愿多说话。 西原只是觉得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太傻。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只身一人跑到这里,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下让自己涉险,就是傻。 她忽然想到了某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一个女孩只有在体会过真正的绝望后才能成长。 十七岁时遇到的爱情最真最疼,二十岁之前最好一个人去多少地方,二十五岁时要懂得如何优雅地进退有度……西原真不懂这些扯淡的条条框框是怎么来的,更惊讶于有人会把这些信奉为人生准则。 十七岁的你正单纯或迷惘,但不是所有人的十七岁都会遇到爱;二十岁的你正在读书或是工作,但不是所有人适合递上辞呈说走就走。人生就是一个自己体验的过程,你想要的,岁月都会给你。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伤害到自己。 顿珠进来送饭的时候,蓝琪已经哭地睡过去了。顿珠告诉西原,城里来了医生,等会会把蓝琪接回城里做治疗。杨武警拿到了上头下发的搜捕令,可以带人搜查多曲了。 桑南在为那个死去的女人诵渡亡经。 袈措在不远的玛尼石堆前盘腿坐着。 西原走进袈措,她不知道袈措是不是在难过,随意问:“你怎么不跟着警察去抓人?” “我不是警察。我只救人reads;权色重生:呆萌小军王。”他没有那个权利,也不会去做。 “嗯……袈措你心里难过吗?” 袈措看着西原,严肃的表情下有些疑惑。 “是你让扎西和尼玛留下的,尼玛死了,你会不会内疚难过?” 袈措明白了西原的意思,认真地回答:“我不难过,也不内疚。我只是为那个女人感到遗憾,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真是最愚蠢的行为。” 袈措说什么就是什么。 西原准备好安慰他的话也派不上用场,不知道这个情况下适合说什么,西原保持沉默。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袈措看着远处忽然说:“尼玛跟了我快十年了,他是我从人口贩子手中救下的第一个孩子。他是缅甸人,家里也没亲人,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尼玛在藏语中是太阳的意思,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袈措回过头看着西原,平静且认真地对西原说:“有些事情,既然选择了就要有担当。” 来袈措的话里没有一丝悲伤,听在西原耳中,多了几分悲壮。西原的内心被这个男人震撼着,这个被她当做僧人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超过了自己的认知,十年,他把一件事当做责任担当做了十年,他让尼玛重新见到了阳光,这十年里,他还让多少人重获光明? 西原第一次想知道袈措的十年时光。 “有没有说你做的事情很高尚?” “有。”袈措又说了一句:“我认为我做的事很高尚。” 西原朝西原眨了眨眼睛。 袈措继续说:“只要是你选择做的事,对你而言都应该是高尚的。比如说你画画,这也很高尚。” 西原懂了。 “手还疼吗?” 西原甩了甩右手,笑着说:“不疼了。” “等警察做完记录,我明天要去把尼玛的身体接回来,他相信前世今生,我会把他葬到拉姆拉错。” “我也去。”西原也没说清楚到底要跟着袈措去哪。 袈措看了看西原,点点头。 西原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袈措:“你也会用命去做这些事吗?” “不会。”袈措回答地很果断。 “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 西原恍然意识到,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原来比她还要固执。 西原静静地拨弄着她手下的一片枯草,笑着轻声感叹道:“生死之事谁说得上呢。” 袈措看着西原的眼睛,说:“西原,以后不要轻言生死。” “妈蛋。我从没想过我也会遇到这种事。”西原躺在那片枯草上,看着通透的蓝天,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像是电影一样在她眼中回放。西原转过脸,倒看着袈措,玩笑说:“我好想有点喜欢你了。” 袈措过来拉起西原,摘掉她头上发上的枯草,看进她的眼睛里,严肃认真地说:“可以,我同意让你喜欢。” 西原:“……” Chapter 28护生 三天过去了,杨武警并没有抓到黄秦,但是却抓到了两个正准备仓皇逃之的人口贩卖分子,并在袈措派去人的协助下成功解救出一个十五岁的男孩。 多曲是安多相对落后的一带藏区,唯一被人所知的一件事就是几年前藏地掀起了一阵素食主义风,多曲地区发愿弃荤茹素的藏民最多。离多曲最近的城镇开车要走五个小时,还要在熟人带领认路的情况下,多曲的县志也保留在这里。 他们到这里后西原才从桑南口中得知兰木寺就在这里,也就是说这个偏远的小城镇竟然是袈措和桑南的故乡。桑南很开心,一直给西原讲这里的事情,相比桑南,袈措就严肃多了,无过多情绪波动。 袈措把桑南送回兰木寺,然后带着西原来到了一间客栈。 这里是小镇最好的客栈,只是这两天停电,也洗不了澡。 比起帐篷,这里条件好多了,袈措和西原住着一室两厅。 袈措给西原打了两壶水,西原简单梳洗后就累瘫在床上。 尼玛、二黑和死去女人的尸体停放检查了三天才让领走。 女人的确是黑户,也没人来认领她的尸体。 二黑的家人还在调查中,也没有人来领他。 袈措告诉杨武警,他要带走三个人的尸体。 最后在杨武警的帮助下,袈措把三具尸体全都放在兰木寺火化。 兰木寺的喇嘛并不多,西原才知道原来明天是藏历十月十五的仙女节,寺里的信徒一两个月前就开始磕长头去大昭寺。 西原对建筑很感兴趣,一眼就看出兰木寺是翻新后的藏式建筑。 修旧如旧。可修旧如何如旧?建筑是这样,感情也是这个道理。 留在寺里年迈的喇嘛都来诵经了,不管是什么人,在佛法慈悲面前众相平等。他们跪坐在地上,过于虔诚地经声梵唱,让西原难以分辨,他们到底是在超度死者还是再渡化自己的执障。 袈措没有穿僧衣,却亲手给尼玛燃火。 桑南穿着小僧衣一遍一遍地诵渡亡经。 西原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撼。西原见识过死亡,她看过最亲近的人离开。那些不可提及的别离,是此生不复再见的相遇。没有感到恐惧不适,西原竭力记住这一幕场景。仿佛在袈措和桑南眼中,火中的躯体此时已没有善恶、性别之分。化火蚀骨后的洗礼,剥去善恶与浮华的本质,露出最原始的生命体。 袈措让人把女人和二黑的骨灰撒在了寺里的山坡上。 袈措只拿了尼玛的骨灰,他说过他会把他带到加查。 西原想,这大概就是他的梵行护生。 经幡、桑烟、玛尼石堆,深浓红黄,这是西原这一路见到最多的风景。西原往玛尼石堆上添了两块石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高原上风吹过的方向,雪山后面还有冰川,云舒后面还有蓝天,睁开眼就能看见大好河山。信仰也会变得有力量。 “走吧。” 西原睁开眼睛,袈措站在阳光下伸出手在等她。 西原心动了。这个男人瞬间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回客栈的路上袈措和西原谁都没有多说话,谁都未感到尴尬。 客栈终于有电了,袈措给西原装好热水,西原终于洗了个澡。 西原非常嫌弃镜子前的自己,她的脸颊有了高原红,还粗糙。 向日花上来找西原了,原来他最近就在客栈下面的酒吧驻唱。 向日花高兴地告诉西原,袈措出名了,拉萨市政府要采访他。 人口贩卖目前是贩.毒之后,全球最庞大的非法交易活动,这次的人口贩卖案轰动全藏,袈措组织的民间反人口贩卖行动解救了很多被贩卖的人口,拉萨日报的记者联系到杨武警,表示他们要给民间英雄写一篇报道。 听到这个消息,西原没多大兴趣,她倒很想知道袈措会怎么对待这件事。 比起这个,西原更关心黄秦等人的去向,那些人抓不到,始终是个隐患。 第二天早天还没亮,西原就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袈措外面在干什么。 “我记得昨天给你说过,今天是仙女节。” “呀,我忘了。”西原瞬间清醒,拿过手机,这里有信号,不少她认得的藏族朋友都问候她仙女节快乐。 藏历十月十五的“仙女节”是西藏传统的民俗节日,也就是“白拉姆”节,是西藏的“女儿节”。这一天各地的藏女会早早起床,她们会去大昭寺前朝拜,去八廓街煨桑,去班丹拉姆女神的像前供奉糌粑和青稞酒。更有趣的是,藏女们会向街上遇到的男士讨要礼物或钱财,这一天的男性也都会慷慨解囊满足女性们的要求。 袈措从他的房间出来已经洗漱好了,袈措给西原打好热水问西原:“你要不要去拉姆拉错?” “要去。” “今天带你去找镯子上的字迹,明天就出发去加查可以吗?”袈措觉得西原的精神不是很好。 西原却表示她很愿意去。 袈措去做早饭了,西原洗漱完坐在地上画画。 袈措进来叫西原吃饭,满屋子都是纸张水笔,看见西原屁股垫着棉毡,就没说什么。 青稞糌粑,青稞粥,还有几个玉米面团,还有两碟豆芽和青菜,清一色的素菜,西原捂着额,凶残地对袈措说:“什么肉都吃不到,跟着你都快成尼姑了,你看老子的胸都饿小了。” 西原的胸本来就小,穿那么厚更看不出什么。 西原公然指着她的胸,袈措倒没有听话地看。 袈措看着满桌子的素菜,问西原:“你喜欢吃什么肉,我给你买。” “我喜欢吃你的肉。”西原把一碟子青菜扒到自己碗里,瞪着袈措说:“请不要在我只有青菜吃的时候谈论这个。” 袈措默默地看着西原可劲吃青菜,他觉得她明明吃得很欢腾。 西原和袈措吃完早饭后出门,今天的旧道路上很热闹。 西原只在拉萨见过“仙女节”,不知道原来这儿的节日氛围也这么浓。 袈措带着西原去借阅当地的县志,西原真的找到了镯子上字迹还有有关陈渠珍只言片语的记载。无非就是陈营长随川军驻藏,喜后藏文字。 想必百年前的陈渠珍是真的喜欢这里的文字,喜欢到他用这个字体亲手刻下“西原”四字送给他最爱的女人。百年前的陈渠珍大概也不会想到,他在他的《艽野尘梦》里写了昌都至江达,写到了工布到波密,唯独遗漏了写他喜欢过多曲的字。其实他遗漏的何止是这四个字? 西原是工布江达的藏族贵裔,她陪他走过了大羌塘,这片广袤藏北荒原囊括了可可西里,阿尔金,昆仑山几大无人区。玉障莲峰的别样美丽,晦云雪莽的极致苍凉,艽野蛮荒,茹毛饮血,折射出人心的龌龊,也留下了西原的善良。彼时,她是东山顶上的白月亮;而后,她是他再也贴不到的温暖。 一个人葬下西原,一个人东山再起,一个人成了声名显赫的湘西王。这些都是他遗漏的,往后的岁月里不想再提及的。 “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西原坐在袈措身边身边握着银镯子,她知道边城里的翠翠,知道沈从文的统领陈渠珍,知道了为爱客死他乡的藏女西原。 可她却不知道,究竟有多爱,才能这样不顾一切? 西原合上书,对袈措说:“镯子里的西原是个好女人,她应该得到爱。” 袈措静静地看着西原。 “你说是不是命运弄人,相爱了,却不能在一起。活着的,却找不到爱的人。”西原举起右手,有光从她的镯子里穿进来,西原顿悟,原来她找的不是这个镯子里有怎样的故事。 她是在,寻爱。 “我不信命。”袈措把西原手里的书放下,握着西原的手说:“如果事事圆满,人生也就没什么意义。我带你去过‘仙女节’。” 西原就这样被袈措拉着出来了。 西原有点低沉,袈措却拉着西原说:“你怎么不向我索要礼物。” 西原不想理袈措。 “入乡随俗,快点向我索要礼物。”袈措不依不饶。 西原第一次觉得袈措烦,可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又让你根本无法生气。 西原随便指着路边摊上的披肩,说:“我要那个。” “等我,我去买。” 袈措买了一条暗红色的大披肩披到西原肩上。 “继续,你还要什么礼物。” 袈措眼里有笑意,认真地盯着西原的眼睛。 “我要抽烟。” 袈措去买了一盒木盒的红景天。 “水果。”西原指了指水果摊。 水果摊上只有几截甘蔗,有点坏,苹果还是青的,没熟透,这对多曲这样的高原地区来说已经很好了。袈措不知道西原吃什么水果,只能买下最后一个能吃的石榴。 袈措抱着石榴笑着站在西原面前,西原有点感动。 “怪不得心情不好的女人喜欢购物。你也真是与众不同。”西原笑着往前走了。 袈措不明所以的追上了西原。 西原和袈措回来的时候,好多女性大胆拦住袈措索要仙女节礼物。 等走到客栈下的酒吧时,袈措已经身无分文了。西原一路笑弯腰。 袈措带着西原进了酒吧,酒吧里坐满了人。 有歇脚体验情怀的游客,也有过节的藏女。 向日花在唱歌,唱一个人风花雪月的流浪。 前面摆着他的几张专辑和他自己打磨的蜜蜡戒指。他就是靠卖这些东西为生。 袈措给西原拿了烤肉,西原又得寸进尺地要了啤酒。 向日花唱了两首歌就过来了。 西原挡着她的烤肉,好心地提醒向日花:“葵花,动我的肉之前你要想想你有没有钱喝酒吃肉。” 向日花窘迫了,我他妈的就是没钱啊。 “哈哈哈——向日葵你别看袈措,他也没钱。” 向日花鄙夷地看着西原说:“姐,这客栈酒吧就是姐夫的好吧。” “姐夫?谁的?”西原没反应过来。 向日花狗腿地看着袈措。 西原特别意外。 问袈措:“你居然是这里的老板。所以说这里的肉都是你的?” “嗯。”袈措点点头。 西原打量着房子,称赞道:“不错嘛,有车有房。” 袈措让人拿了很多肉和啤酒给向日花,说免费。 “啊——姐夫真大方,谢谢姐夫。”向日花吃着烤肉对西原说:“姐,向姐夫学习。” 西原一掌拍过去:“胡说什么呢。” 西原“脸皮很厚”,很少有这样“恼羞成怒”的时候。 袈措就看着她笑。整个晚上都这么打打闹闹的过去了。 向日花喝了一打啤酒就醉的不成样子了,西原有点微醺。 抽烟喝酒打架纹身,西原什么事都干过,这点酒不成事。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袈措让人架走了向日花,拉着西原回客栈。 西原的眉眼间有种清贵,喝完酒的她格外安静。 任由袈措把她放到床上,脱鞋,外套,裹进被子里。 袈措给西原倒了杯清茶,西原喝完,有点清醒。 灯光昏黄,西原看着袈措,说:“猛地有点喝多了。我要吃我的石榴。” “你这是自讨苦吃。谁让你不听话早点来。”袈措非常不高兴地把石榴丢到西原怀里,站起来严肃脸训斥西原。 西原扬起下巴,眯着眼睛对袈措说:“我的手疼,不能剥石榴。” 袈措立马蹲下,摸着西原的右手放低声音问:“还疼吗?” 西原忽然说不出话,点点头。 “怎么就不疼了呢?”又是那种低、诚、无措的语气。“总抽烟不好。” 西原掀掉被子往袈措身上靠,举着石榴笑道:“喏,我吃石榴就不疼了。” “你坐好,我给你剥石榴。” 袈措洗了手,过来给西原剥石榴。 石榴皮已经黑了,但里面的果肉饱满透红。 袈措很耐心,很认真地剥。 西原最喜欢吃石榴,转眼半个就没了。 西原躺在床上,头有点晕,地上有垃圾桶,她偏偏要把石榴籽吐到外面。 袈措把床上的石榴籽扫下来,严肃地对西原说:“不许乱吐,这样不对。” “居然说我做的不对。”西原扔掉被子坐起来,跪在床上,气势汹汹说:“给你个机会重说,我做的对不对。” “嗯……不对。” 还说不对,这还得了?一身酒气的西原贴近袈措,诱导地说:“你说我什么都做的对,我就让你亲我。” 袈措一把抱住差点从床上掉下去的西原,看着她满唇的石榴汁,说:“你做的不对。不过你可以继续乱吐,我去扫。” 这个男人呐。西原笑着醉醺醺地上去咬住袈措的唇。 西原嘴角的石榴汁格外诱人,全部流进了袈措嘴里。 西原放开袈措,得意地诱惑地问:“甜不甜?” 袈措点点头。 西原满意地睡觉去了。 袈措脸痒了一夜。 袈措对石榴过敏。 Chapter 29离开 西原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才醒来。 头晕,胃疼。 长时间没碰过酒肉,昨晚猛地吃完今天就难受。 西原洗漱完叫了一声袈措,没人答应,进来的人却是桑南。 “西原阿佳你起来了,头疼吗?这是袈措——”桑南顿了顿,改口说:“这是二哥早上给阿佳拉剥好的石榴,吃这个解酒。” 西原一边梳头,一边笑着说:“怎么也随他们叫起二哥了,袈措不是桑南你一个人的‘堪布’吗?” 桑笑得腼腆:“二哥说他和寺中的上师、堪布不同,他是俗人,我再这么叫他只会徒增我和他的业障。” “这个男人!你都叫十年了怎么没见他说过业障不业障之类的话。” “我也是这样问二哥的,二哥说,前十几年他和上师、堪布修一样的梵行,当得起我叫他‘堪布’。可现在和以后不同了,他当不得这个称谓。” 桑南说话时很安静,他只是传达袈措的意思。 西原仿佛看见了袈措在她面前时同样的回答。 现在和以后都不一样了,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西原笑了笑,问道:“袈措呢,他去哪了?” “二哥早上去加查了。” 西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个人去加查了?” “嗯。阿佳你早上不起床,二哥说你最近太累了,让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等他送尼玛远行后再带阿佳去拉姆拉错。” “哦——”西原声音低低地沉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举起来扎头发的手有点困, 西原松开手,一头过腰的长发就散下。 “西原阿佳你不开心吗?”桑南看着西原问。 西原笑着说:“没有。” 而桑南听了却说:“二哥说,阿佳你要是笑着说没有那就代表你是真的不开心了。二哥还说,他不是故意不带你去,是你先喝醉不起床,这件事不全是他的错。二哥还说,他回来会给阿佳拉天天剥石榴的。你要听话。”桑南一口气转达完袈措的话后把手里剥好的石榴递到西原面前。 接过石榴,有点动容。 西原发现她有点陌生,变得越来越感性。 不过是一碗石榴,她居然有流泪的冲动。 她不无理取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 从多曲到加查自驾最少都要十八个小时,就算袈措熟悉小路,那他早上要起多早给她剥一碗石榴,然后在晚上赶到加查? 西原一时被石榴牵制了思维,始终没有考虑袈措那样一个做事严谨严肃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匆忙地赶去加查。 昨天喝的啤酒不多,可今天头却很疼。 桑南对难受的西原说:“如果白玛姐没有生病的话就好了,她会熬一种解酒汤。” “白玛?她也在这里?她怎么了?” “白玛姐的家就在我们寺后面。” 西原点点头,随口一问:“她怎么忽然生病了。” 桑南从不说谎,看着西原的脸色,回答:“白玛姐好像和袈措说完话后就生病了。” 想起袈措说话的习惯,西原笑着问:“他说什么把人家姑娘弄病了?” “白玛姐对二哥说她喜欢二哥。可二哥对白玛姐说不许她喜欢他,他只同意西原阿佳喜欢他。”桑南说这些的时候很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管人家喜欢谁。还不许,他怎么不上天呢?”西原又气又笑,不喜欢人家干嘛把她拉上。 大城市里很多小学生就懂什么是撩.妹交女朋友了。而这里的孩子很单纯,十多岁的小桑南还不懂他们之间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感情,只能低下头笑得羞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袈措一直和她在一起,她怎么不知道? “仙女节的早上。二哥只要在多曲,每天早上都会去寺里添油。” 也就是昨天早上,她以为她起的够早了,而他已经添油回来了。 西原再没有问这些无关要紧的事,而是让桑南给她讲了很多他成长中的事,虽然桑南在寺里的修行过于单调,但他十年日一日的梵行中都有袈措的缩影与引导。就好像西原第一次和袈措见面时,桑南给袈措讲他在城市中的见闻,每一件事都与西原有关联。 西原给桑南画了很多他们来藏时这一路的风景路线,桑南安静地趴在西原身边看着。桑南最喜欢莫高窟的壁画,走到里面有种享尽喧嚣后静默的守护感。 下午吃过饭后,桑南带着西原去木兰寺看他们生活的地方。 站在木兰寺的后墙上,西原看见一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 西原好奇,桑南就带着她过去了。原来那里就是白玛的家。 许多上年纪的藏族女人站在一起传看照片,说的都是藏语。 桑南翻译给西原,她们的女儿都嫁到了外面,再没回来过。 这些外来人带来了她们女儿孙子的照片,她们跑过来传看。 有的擦眼泪,有的直接趴在地上磕头。 她们所表现出的兴奋,西原无法理解。 即便是女儿出嫁,那也还能回来探亲。 白玛是病了,西原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有些萎靡的白玛。 白玛跟前站着三个人,一个老女人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称赞。 西原好奇地问她们在干什么,桑南给西原解释他们的行为。 这些人里有白玛家的远方亲戚,这次来是给白玛说亲来了。 桑南看着对方的比划,告诉西原,男方给了白玛家三千五百块的彩礼。 好像交易,内地农村有男人娶不上老婆,那这是托人来“买媳妇”了? 有些不可思议,如不是亲眼所见,西原绝不会相信,还存在这种现象。 在西原看来,这和买卖人口的唯一区别就是这种交易是“合法化”的, 是对方把钱交到了女孩父母手中把人带出这里的,是征得本人同意的。 西原和桑南一直站在旁边观看整个过程, 等那群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白玛过来了。 西原问白玛:“你要嫁人了?” 白玛的眼圈有点红,点点头。 “你多大了?要嫁到哪?” “21,还不一定去哪。” 21岁的姑娘,多好。“你愿意嫁出去?” 提到这个,白玛有点羞涩,并未说她到底愿不愿意嫁, 在她眼里,女人就得嫁人,这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西原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玛汉语说得流利,指着刚才几个老女人,告诉西原哪家的女儿哪年走了生了几个孩子,哪家的女儿出去住到城里了,哪家的女儿没有捎来消息。 从白玛絮絮叨叨的话里,西原听出了一个信息, 她不想嫁,但她渴望像那些女人一样走出这里。 西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如今这个年代里, 居然掏三千五百块钱就能领走个大活人。 白玛眼睛很大,高原红的脸蛋被风吹开了口子, 她抬起头看着西原说:“你画的画真的很好看。”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喜欢画画,你就去学,没有钱,你就去赚钱,攒够了钱再去学;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喜欢袈措,可他不喜欢你,没关系,总有属于你的爱情等着你。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嫁人不是她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径,你的命运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西原不知道该说年华正好的白玛是可怜还是可悲。 白玛低头犹豫,鼓足勇气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姐姐你能送我张画吗?” 西原看见她眼底的挣扎被一种叫甘于宿命的东西压倒,西原遗憾地应了她。 自己不觉醒,没人能帮得了你。 西原叫桑南回客栈给白玛取画。 白玛为表示感谢,执意要给进屋给西原端一碗酥油茶。 西原坐在山坡上,闭上眼睛用线条记录她这一路见闻,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顶不幸的人, 可比起这些女人,其实也没什么。 幸福只有一种姿态,不幸却有千百种模样。 西原感觉到身边有人上来,她以为是白玛,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黄衣服的身影。 西原心里一突,意识先于行动,西原来不及反抗,就被捂住嘴从后面拖了下去。 后藏的人口贩卖案还没有侦破,一干主犯都没有落网。 杨武警得到消息黄秦等人在加查出现过。连夜就出警。 不知道杨武警能否抓到人,但袈措不想和西原去涉险。 袈措不是一个人去加查的,他的车上还有扎西和蓝琪。 西原忘了袈措第一次救出这个女孩时就叫了她的名字。 袈措花了一天的时间先去了趟拉萨,把受惊的蓝琪送到医院治疗,留下了扎西做看护。 袈措要走,蓝琪哭哭啼啼地喊道:“我也跟着你,姐——” 蓝琪的称呼还没喊出来,袈措转过来冷冷地盯着她。 不似西原见过的严肃认真,而是冷、狠、毒。 给蓝琪一种她要敢多说一个字他就掐死她的狠毒感。 蓝琪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事,不敢任性耍大小姐脾气, 带着很浓的口音说:“葛葛,你要代替姐姐照顾我。” “再被人抓,没人会去救你。等身份证好了,你就回家去。”袈措第一次这么不友好地警告女性。 “看好她。”袈措给扎西交代完后就离开了。 蓝琪的身份证被那些人扣着,她回不了台湾回不了家。 走出了医院,袈措吃了个饭,在车里休息了两个小时。 救出的女孩是蓝琪,这一点让他感到意外。 蓝琪的出现无一不在提醒他要面对的一切。 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袈措,黄秦为什么要逃到加查? 如果那伙人想偷.渡离开,从多曲走不是更方便吗? 袈措关掉车里的灯,靠着座椅坐在黑暗中,坚毅渊沉的眼神中毫无困意。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次是彻底得罪了那伙人,他就要先发制人。 “啪——”袈措按开了车里的灯。 细细尘埃全都悬浮在昏黄的灯影下,袈措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相错。 毫无征兆地,袈措想起了西原那个女人。 她倔强、明亮、美丽又诱.惑人的眼神。 浮尘中的袈措深吸了口气, 他有点想她嘴里烟的味道。 Chapter 30解决 再早来半个月,这里都是被大雪封了路的。 し 现在路况不好,但袈措还是连夜开车赶到。 黄秦等人一日抓不到,这就是最大的隐患。袈措的人和杨武警带来的警察在黄秦等人出现过的山地排查了整整一天,结果却一无所获。杨武警认为黄秦等人一定就在加查,打算第二天再扩大盘查力度。袈措只是觉得这次这些人的行动过于反常,但他也没有证据证明。 两天了还是没有音信,袈措撤回了自己的人。他已经能确定黄秦离开加查了。 袈措开车到拉姆拉错,站在观景台上把尼玛的骨灰撒了出去,袈措一定要给尼玛了了心愿。传说虔诚的有缘人在拉姆拉错神湖能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袈措看着夜色里跪在观景台上的游客,他想到了西原。一个不相信前世今生的人却非要来拉姆拉错,这样的事也只有那个固执的女人能做出来了。 看着这么多虔诚叩拜的信徒,袈措心里猛地一阵恐慌,一种极其陌生的空虚感,他想见到西原,现在就想。 袈措正准备连夜从加查去多曲,就接到了一个兄弟的电话,白玛的二伯有问题。 袈措早就怀疑白玛的二伯给那些人做内应,警察没有抓人的证据,袈措暗中留人监视着他。 白玛二伯这个时候有动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些人着急了。 一想到他把西原留在多曲,袈措心里就不安,来不及通知还未回来的杨武警,袈措一个人就先往回赶了。 兰木寺后面,白玛出门后发现西原不见了,她以为西原去转了,就坐在原地等她。直到桑南从客栈拿来给白玛的画,西原都还没回来。 “白玛姐,西原阿佳呢?”桑南给了白玛一副草原上的画。 “不知道,她去四周转了吧。” “可西原阿佳不认得路。”桑南虽小,但已有安全意识。 白玛拿着画,心里有羡慕还有嫉妒。她从小看着桑南长大,桑南都不叫她阿佳拉。都是女人,为什么西原就会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二哥和桑南都喜欢西原?凭什么西原能睡在二哥的帐篷里?一个女人公然睡在男人的床上,她做了这么多不害臊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还会喜欢她? 白玛过去拉着桑南的手,哄着桑南:“她一个大人不会丢了的。桑南走,白玛姐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素食。” “不了,我要先找到西原阿佳。”桑南挣开了白玛的手。 白玛不高兴地问:“桑南你去哪找她?” “西原阿佳也许去找唱歌花哥了,我去看看。白玛姐我先走了。” 白玛看着走掉的桑南有些不甘心,心里想着城里来的女人还不懂礼貌。白玛端着凉腻的油茶拿着画进门了。白玛远远地看见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她二伯的房子出来,她记起了袈措有一两次向她问她二伯的事情。 鬼使神差地,白玛悄悄跟上那两个男人。 西原被绑了一天一夜,睁开眼就看见满地的羊粪牛粪,还有前面两个人在说话。 “黄爷,老板以前说过袈措那个男人动不得。” “滚!搅黄了老子的生意,老子非得宰了他。” “黄爷,我们赶紧逃吧,现在到处都是警察。” “逃?老子现在能去哪?加查都待不下去了。”黄秦走到清醒的西原跟前,捏住西原的下巴说:“怎么,醒来还在偷听老子说话。” 西原倔强偏过头。 黄秦“啪”地一声,狠狠给了西原一巴掌。 嘴角被打出了血,西原咬住牙愣是没吭声。 “今天出门遇见鹰抓兔子,本来以为是凶兆,没想到果然让我遇到了你这只野兔子。”黄秦阴鸷狠毒地对西原吼道:“你和你男人一次次坏我好事,我就不信他不来找你。” “你说的男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西原抬起头,说:“你们在犯法你知道吗。” “犯法?现在全城贴着老子的通缉令,老子还怕犯法不犯法吗?”黄秦大腿上的纱布还在渗血,他现在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无路可走,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临死也要拉上袈措。 黄秦后面的男人脸上有害怕的神色。 西原闭上眼躺在地上,心里却十分清明,亡命之徒的报复,这回麻烦大了。 黄秦见不得西原这么安静,扯起勒她的绳子,红着眼睛问:“说,那个男人怎么还不来?” “他不在安多地区。”西原回答地平静,但脸都疼白了。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 “黄哥——”黄秦正要发作,后边的男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两个人就出去了。 西原这时才想袈措为什么忽然去加查,看来就是为了黄秦等人去的,这个男人居然敢骗她,西原很不开心,一边着急自己的处境,一边又替袈措担心。 门口有响动,西原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安稳地躺下。 “怎么是你?” 听到惊呼声,西原抬头,竟然是白玛。 “白玛!帮我解开。”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你做了什么事?”白玛警惕地看着西原。 “你先给我解开绳子。” 白玛后退了一步,朝地上的西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二哥身边来做什么?” 西原心中一冷,这个被嫉妒冲坏头脑的愚蠢女人。 “闭嘴!”西原低声吼了白玛一声,“等那些人来你也跑不掉。”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我家的碉房,我二伯和那些人是朋友。” 情况紧急,西原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女人。 “袈措帮人,救人。如果你也做这些事的话他会比较喜欢你。” 西原以为提起袈措白玛会有点理智,结果却刺激到了白玛,白玛一想起自己将要嫁到外地去了,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西原身上,索性说:“都怪你,要不是你忽然出现,二哥怎么会这么对我。” 外面有说话声,西原闭上眼,心里骂了句:你妈的。 桑南找不到西原快要急哭了,向日花给远在加查的杨武警打了电话。最后关头,白玛来告诉他们她知道西原在哪。 袈措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此时此刻,西原也终于到了客栈。 两人一见面,两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不过两天三夜,西原却觉得过了太久太久。 她不知道白玛最后关头是怎么想通救她的。 西原踢了一脚风尘仆仆的袈措,颤音问:“你个骗子,你去哪了?” 袈措松了口气,按住西原打他的手,摸着她的脸问:“疼不疼?” “废话,我给你一巴掌你说你疼不疼。”西原脸肿疼得想眼泪。 袈措把脸凑过来,认真地说:“让你打。” 他疲惫的眼睛和眼底的青影让西原心有感动。 她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相识不到一个月,从一开始的讨厌、感动、到现在的心动,他的一举一动总能给她带来震撼。 袈措告诉西原加查的情况,黄秦应该成了弃子,想必是无奈至下,他只得返回多曲,因为这里还有一个白玛的二伯。 西原告诉袈措,她在那个圈牛羊的碉房里发现了很多土枪和炸药,看来黄秦是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必死心才敢绑架西原。 袈措听得一揪心,他认真地看着满身粪臭的西原,确定她没有伤才放心。 西原问袈措:“如果我没有逃出来,你会不会去救我?” “会。” “如果被抓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去救?” 袈措也毫不犹豫地答:“会。” “不管是谁你都会去救?” “会。” 女人是心思过于精细的一种生物,西原再特立独行,一旦涉及到感情,她也希望做那个唯一。 “这十年来,我也不记得我救过多少被贩卖的人。今天不管是谁陷于贩卖组织,我都会去救。这是我该做的。”袈措看进西原的眼睛里,认真地说。 这个男人太过于理智,西原觉得,她输了。 西原低下头,不小心掉了一滴眼泪。袈措没看见。 她明知道袈措是这样的男人,可她心里又不舒服。 她讨厌这样矛盾的自己。 袈措让西原好好待在客栈,他要和杨武警去找黄秦和白玛二伯。 这个隐患,这次要一次性解决。 于此同时,江西等地也响应起了藏地的反人口贩卖案。 藏地的贩卖头目在逃往的尼泊尔途中被抓,黄秦引爆了碉房里的炸弹,炸死了一个贩卖分子,而他却残疾被捕,白玛的二伯也涉案被捕。 此次破的人口贩卖案轰动全国,此贩卖团伙游走各地五年之久,警方掌握不了确凿的证据,只能暗访跟进,而袈措却不是,他只是民间的一股力量,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形、绵薄。 拉萨日报报道了这次袈措在民间组织的反人口贩卖事迹,还有死去的无名英雄。 袈措没有对记者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做了十年。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几百个默默跟着他的扎西,尼玛。 Chapter 31荤腥 内地过完年就算是正式开春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农垦的农垦,人们又忙了起来。 爱玩爱看就来 顿珠办的学校也开学了,学校建于三年前,修建教室、宿舍,这里近一半的费用都是西原赞助的。除了顿珠,没人清楚内情。即便如此,九十七名学生都认识西原,她会教他们画画。 顿珠感激、尊重西原,顿珠眼中的西原是伟大的、无私的,西原听后却摇头琅然一笑。 西原非常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她俗气、自私,如果让她一辈子在这里教那些孩子画画,她做不到的。城市、她的画作、她享受的生活,这些都是她所留恋的。执着于生死,沉湎于世俗,西原很愿意做这样一个正常的、鲜活的俗人。当然,比起自己的金钱奉献,西原更钦佩愿意一直留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 顿珠告诉西原,今年学校有老师了。来了一批支教的大学生,其中一个女孩愿意留下。除了国家发的微薄工资,顿珠一个月额外给女孩多加了三百块钱补贴,这也是顿珠尽的最大努力。西原把自己车里带来的简易摄像机和一些物资送给了学校,这些东西她都用不到。 一年春尽一年春,遥山风月不如旧。所有的事情看似都步入正轨,沿着昨日的轨迹重新运作。 向日花告诉过西原,拉萨市政府要采访袈措,袈措要火了。 而事实证明,袈措没有火,西原也很清楚袈措并不想出名。 而作为此次反人口贩卖案的领军警察,杨武警是一等功臣。 杨武警多曲的朋友就在这里为他举办庆功宴,正巧他的父母从东北来看他,晚上的庆功宴就准备地更充分了。 向日花下午理了发,换了身新衣服跑来找西原,西原咋舌说:“向日葵,你这是要去相亲?” 向日花说:“胡说!我这是要参加我杨哥的庆功宴!” “袈措我们也去吧——”西原大声喊着。 袈措没答应,西原回头,他正在接电话。 “就在楼下酒吧,姐你们肯定要来的啊!” 西原笑着答应。 晚上,袈措和西原来到了酒吧,整个二楼都被杨武警的朋友们包场了。 袈措又接了一通电话,西原隐隐听见那边“蓝家”“身份证”之类的字眼。 袈措很少有这么繁忙的时候,袈措挂了电话后,西原多看了一眼他的电话。 “你是要打电话吗?”袈措切换好汉语输入法,把他的手机递到西原面前。 袈措用的苹果手机,不为时髦,而是苹果手机自带藏文输入法,国际通用编码,方便。 “我不用。” 西原摆摆手。 “姐——这边!”向日花看见西原就招手喊了。 袈措和西原过去,向日花坐在的位置比较偏僻,他在给两三个游客弹吉他。 “你怎么不过去?”西原端了一杯酒,指指酒吧中央热闹的位置问。 向日花低头拨着吉他笑说:“杨哥的爸妈在给杨哥挑媳妇呢。” 向日花的口气酸溜溜的。 西原笑嘻嘻地趴在袈措肩上说了什么,袈措看了一眼向日花又看了一眼那边的杨武警,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把西原手里的酒用一串烤肉换走。 西原一个人笑地前仰后合。 袈措根本不理解她的笑点。 酒吧中间有舞台,杨武警的几个兄弟上去对他是大肆追捧,半娱半乐,都是好哥们,杨武警也就随他们开心了,完了又把千里而来的老两口弄到台上。 杨父母上台的时候大家都不起哄了,杨妈妈对着麦,半晌说:“杨武两年过年没回家了,今年我们老俩口来看他——”话还没说完,就先哽咽了。 在场的人都噤声,谁家里没有父母,可他们干警察的,过年怎么能回家? 杨爸爸扶着抹眼泪的杨妈妈,拿过话筒说:“大家笑话了。看到儿子工作这么好,又有你们这么多朋友我们也就安心了。我们现在唯一盼的就是他能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快三十的大男人了,年纪不小了。” 杨爸爸说完,底下一片掌声。 西原侧脸看向日花,跟着别人鼓掌的他脸有点白。 喝酒、吃肉、唱歌,戏过三巡后,杨武警提着酒瓶上了台,他的脚步有点虚浮。 “大家安静,我们英雄有话要说!”一人起来维持秩序。 大家都很配合地等着杨武警发言。 杨武警倒了一杯酒,举起来,朝他父母的方向说:“爸,妈,这第一杯酒敬你们,谢谢你们,做儿子的对不起你们。” 杨武警仰头喝了酒,又满了一杯。 “所有人都说我是英雄,好,我做这个英雄。” 杨武警的声音沧桑而带了风霜,他一手端着酒,一手握住直麦,说:“我认识他时是在六年前,那会我刚当上警察,第一次出任务,我把他当人口贩子扣压,可却反被他干倒。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人口贩子,他救了很多很多人,比警察还多,比我这个英雄要多得多!即便是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大哥,兄弟服你!这杯酒兄弟敬你!” 杨武警一口喝了高脚杯杯里的酒。 他的同事以为杨武警喝醉了胡说, 西原却知道,不是,他在敬袈措。 杨武警也是有血性的男人。 “这第三杯酒——我要敬我自己。” 杨武警自己喝了酒,舞台灯停在了他站的地方,聚焦着所有人的眼光,杨武警压低声音说:“你为我放弃了内地的工作,我知道;你不顾家人的反对留在拉萨,我知道;你为我来到多曲,这些我都知道。” “咳——”吃肉的西原呛到了,捶着一边的袈措说:“操,真男人啊!这不是要表白吧。” “你们都以为我醉了,其实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我要当着我父母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你,我喜欢你。” 所有人都兴奋了,这是在表白呢,可就是不见女主角上台,杨武警的父母也高兴地站起了四处寻找他们儿子口中喜欢的人。 “葵花快看你的太阳照耀你了。哎——向日葵去哪了?” 袈措给西原倒了杯水,非常淡定地说:“他走了。” “走?要紧关头他怎么跑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拦他。”袈措说得理直气壮。 西原扶着额头,嘴里叼了两串肉,拉着袈措的手唔唔说:“赶紧走,等会杨武警指定要问我们要人。” 袈措根本不担心这个,但他还是被猫腰逃跑的西原拉着出来了。 西原离开前回望了一眼,杨武警一个人站在台上,他的手里拿着代表同性的杏桐花,传说相爱的同性看见杏桐花就能破除世俗的观念走到一起。西原想,杨武警大概是真的喜欢向日花的吧,一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样。 后面的结果她不知道,但是缺少主角的表白,结果可想而知。 西原和袈措没有回楼上客栈,他们走了很远,直到听不见酒吧里的那首“你不知道我为你动过情”。 西原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同性恋,他们不是妖怪,他们都很优秀,西原挥着手里的烤肉问袈措:“你怎么看杨武警和向日葵?他们有没有罪?” “无错无罪。” “无错?你能接受同性恋?”西原惊讶于这个庙里出来的男人也有这么开放的思维。 “杨武警没有错,他只是刚好喜欢那个人。向日葵离开也没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走,杨的同事和父母看见他们在一起会怎么样?” 西原也想过袈措的这个问题,向日花如果不离开,他们未必会有圆满的大结局。 离开这里之前,西原再也没有见过向日花和杨武警在一起,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得见光明。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一起?” “不知道。时间会理解他们。” 西原回头看着袈措,她听懂了他的意思。等不到时间的理解,就会等到时间的消磨。种种感情,皆不过如此。杨武警和向日花两年感情会有消磨殆尽的一天,那一个月的相识呢?西原心里很烦躁,面对袈措,她会产生一种感觉,想了解一个人,却又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手里的烤肉已经凉腻,西原咬了一口,烦躁地问:“你会不会也喜欢男的?” “我喜欢你。” 听见这话西原心里更堵了,站在袈措前面一把拉低袈措的头就亲了上去。 西原满嘴油腻腻的烤肉,孜然味,辣椒味。袈措第一反应就是推开西原。 西原恶狠狠地咬住袈措嘴,阴测测地说:“不吃肉还说喜欢我,你他妈逗谁呢。” 袈措闻言推西原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由着西原欺压自己。 西原把袈措的嘴当作烤肉狠狠地咬,近乎是一种发泄地咬。 袈措也感觉不到疼,他从西原的嘴里第一次知道肉的味道。 西原咬够了,看着袈措流血的嘴唇问:“说,你喜欢谁?” 第一次碰荤腥,有点反胃,袈措忍住,说:“我喜欢你。” 西原满意地放开袈措往回走,袈措站在原地不动。 西原回头吼道:“还不回去想站在这里打野战啊。” 这个霸道、不讲理的女人!袈措捂着嘴追了上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酒吧里闹哄哄的,西原没进去看杨武警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袈措洗完澡后告诉西原,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去拉姆拉错。西原没理睬他。 第二天,袈措和西原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多曲了,可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事。 一位自称是桑南父亲的中年男人来到寺里要带走桑南,还带着桑南的出生证明和亲子鉴定。 桑南的父亲出钱给寺里所有的佛像重塑金身,桑南的母亲不久于世,想念桑南,他必须带走桑南。人都是好生恶死,念念迁流。 桑南的身份特殊,但谁都没有强迫他。 上师和堪布叫来桑南,让他自己选择。 十岁的桑南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长在兰木寺,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父母。 桑南害怕眼前的陌生男人,可他们却流着同样的血液。至亲至疏。 桑南的父亲给了桑南一张他妈妈的照片,说,跟我走吧,孩子,你的妈妈很想你。 桑南接过照片,上面的女人陌生,善目。既然会想念他,那为什么会把自己留在寺里十年之久?可无论如何,她是他的母体。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十岁的桑南有多么善良、单纯。 桑南把照片捏紧,他的妈妈会不会也像梅朵的阿妈那样慈祥、和蔼,她的手会不会暖,怀抱会不会温和,这些都是他没有体验过的。 外面的繁华世界有太多未知的苦相、寂乐,他虔诚沉静了十年,桑南很矛盾,他想去见他的妈妈,但他又心生惧怕。桑南求救般地眼神看向袈措和西原。 起初注意到桑南,是因为他有一双和容城一模一样的眼睛。西原眼中的桑南很静,那种修行之人特有的安静,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整个灵魂都在往下沉。他的父母能来找他,她替桑南高兴。 西原蹲下摸了摸桑南的发顶,说:“小桑南,跟着自己的心走。” “去吧。” 袈措没有再多说什么,西原却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无奈、寂寥。 他愿意跟着自己的父母离开这里。 桑南跪在佛前,虔诚地以额触地, 转世之前,你在我的莲花上转经, 转世之后,我在你的佛膝前诵念。 一切都有定数,他离开也是定数。 Chapter 32寻爱 桑南要跟着他的亲生父亲离开了。 八岁的梅朵做了很多糌粑、麦饼来送给桑南。梅朵问桑南一定会回来吧? 桑南沉默了会,对梅朵说,承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离开以后的事情对他也是未知之数,他现在不能随便答应她什么。 西原惊讶于一个十岁的孩子就会有这番觉悟。 西原和袈措一起把桑南送到了拉萨机场,挥手作别。 临走的时候,他们遇到对小年轻抱在一起依依惜别。 男孩女孩年龄应该都不过二十岁,两个人一口一个老公老婆叫得亲密。 袈措听到皱眉。走出机场后问西原:“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小就结婚?” 西原不理解袈措怎么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刚才那两个小孩,应该还是上学的年纪。” 西原明白了,袈措肯定是误会了,笑着说:“那一看就是学生,就算不是也每到结婚的年龄啊。” 袈措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对西原说:“两个人并没有结婚,他们居然公然称呼对方为‘老公’‘老婆’?” “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就叫称对方是亲爱的老公老婆。这都不算什么,你看那些长得好看的男明星微博下面,十几万条评论都是‘老公操.我’‘老公我要给你生猴子’之类的热门。是你落后了,快走吧。” 袈措不走,严肃地对西原说:“我没有落后。” “行,你不落后,你最忠贞行了吧。”西原笑嗔。 两个人一起上了车,袈措把西原送到了一家酒店,告诉西原他帮人去办身份证,让西原先回酒店。 西原没有多问,拿着袈措给的房卡先去了。酒店里环境好多了,信号也好。西原给谢以潆打了通电话,两闺蜜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谢以潆提醒西原,《世界地理》杂志作品大赛已经开启了。 《世界地理》是由世界地理杂志出版的图书,每年发行六次,涵盖了世界各地的地理、社会、历史等文化元素,能登上《世界地理》的照片和文章,不仅能被世界各地的读者所看到,更象征着权威、科学的行业标准。西原在一年前就了解到,此次将是《地理杂志》首次收旅行画家的画稿,西原非常重视这项赛事。看来她要尽快回去准备。 西原一边洗澡,一边思考,画比她画得好的人比比皆是,她要以什么主题脱颖而出。 西原洗完澡后又做了面膜,看着镜子里糙汉子模样,回去她要好好护理护理这张脸。 酒店里铺着暗红的地毯,暖气熏得茉莉香尤为浓郁,加湿器里雾气缭绕,西原穿着吊带长裙跪在地上整理她这一个月来的画。 房门“滴”地响了,西原以为是袈措回来。 进来的两个人也大概也没想到房间里有人,愣在了玄关处。 男的是跟着袈措的扎西,女的是他们救回来的女孩,蓝琪。 他们怎么能随便进来?西原不高兴,她最讨厌被人打扰到。 西原坐起身,顺手拉过沙发床上的红色的厚披肩裹住自己。 “你,你怎么在这里?”蓝琪有点害怕西原,退到扎西的身边摇着他的袖子问:“扎西葛葛,你不是说这里是姐夫的房间吗?姐夫在哪里啦?” 扎西红着脸也很尴尬。 西原站起来,宽大的暗红披肩倏然垂下,从肩到脚腕,蔓延到暗红色的地毯,她整个人都和这种深颜融为一体,艳异,美丽,有种动人心魄的决裂。 西原问:“姐夫?袈措?” “是啦。”蓝琪小声回答。 娇小温柔的蓝琪躲在扎西背后不敢看西原。 扎西却感到了冷,她就像是昆仑山上的雪。 “对不起,这里是二哥来拉萨住的房间,二哥不在时只有我来打扫,所以我能进来。二哥替蓝琪小姐去办身份证,我带蓝琪小姐来这里等二哥。我以为——”扎西有些解释不清楚,只能快速拉着蓝琪,红着脸对西原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等。” “人家要等姐夫。”蓝琪不愿意走。 “不用了。”软绵厚重的地毯上镂满了牡丹花,踩在上面,西原觉得她整个人都变得虚浮,数不清的魏紫姚黄,拉着自己漫无边际往下坠,西原叫住要走的蓝琪和扎西,停了一下,说:“你们不用走,我走。” “这——”扎西觉得不好,但他又不清楚西原和袈措的关系。 西原已经开始收拾满地的画了。 蓝琪过去讨好地说:“我帮你吧。” 西原抬起头厉声:“不许动我的画。” 蓝琪心悸,猛地想起了她打自己耳光时的场景。 蓝琪戚戚地站在一边,扎西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有西原一个人在收拾她的画,整个房间里只有沙沙沙的纸张声。 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西原没管。 “你的手机响了——”蓝琪不敢拿。 西原装好画,拿起手机,谢以潆的来电。 刚洗完的头发极其柔顺,西原别过耳后。 离得很近,蓝琪终于看清了灯下西原的脸,这个姐姐,真的很美。 听到谢以潆的声音,西原觉得特别累,整个心被抽空了的那种累。 “咦?声音怎么和刚才不一样,西西你怎么了?” 西原捋着手里的纸,说:“没事,就是有点累。有什么事?” “我刚才从以忱那里打听到一些有关此次《世界地理》大赛的消息,我一直说你干得是冷门职业,应该没人和你竞争。可到目前为止,参加比赛的旅行画家已经过了一千人,西西你可要好好准备。” “嗯。”世界性的比赛,成千上万人不算多。 “对了——”那边的谢以潆停了下,用试探性地口吻问:“西西你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片别墅区吗?” “嗯,怎么了?”西原知道谢以潆说得哪里。 “没什么,就是那天帮你藏身的那家人和沈家有关系,沈流年当时也不知道原来那是他大哥名下的别墅,而他那位大哥的未婚妻正好也要参加这次《世界地理》大赛,西原你认识这个人吗?” 西原头有点疼,嗡嗡作响,隔着电话,西原问谢以潆:“叫什么?” “不知道,姓蓝,听说是从国外刚回来,我给你问问——” 隔着电话,西原都听见了谢以忱简洁的回答:“蓝莕。” “叫蓝莕。西西,以忱手下的人能弄到所有参赛选手的画画风格,到时候我整理好了给你发过来,你看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嗯。”她不需要,但西原不想说太多。 “西西你什么时候回来?” 西原想了想,说:“明天。” “好,我等你。” 西原挂了电话,收拾好东西,路过蓝琪的时候忽然停下,问:“你姐姐叫什么?” 蓝琪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回答:“姐姐叫蓝莕,我叫蓝琪。” 西原头也没回地走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就是著名的八廓街,一条围着大昭寺的转经道,朝拜者眼中的“圣路。” 阳光下的佛塔璀璨耀眼,数不清的信徒从四面八方穿越冰川雪山朝拜到这里,转经礼佛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穿透灵魂的虔诚与纯粹。西原蹲在街道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很久很久后,她低低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说:西原,你真可笑,你竟然还想过为爱日夜诵经。 太阳有点热,西原感觉有人在摇自己, 西原站起来,是一个磕长头的老奶奶。 老人着急地指指自己身上的棉衣,然后把一直胳膊伸给西原。 西原明白了,替她拽住袖子,她甚至能闻到老人身上的味道。 老奶奶顺利脱下一个袖子,绑在腰上,继续匍匐磕头往前走。 两个陌生人至始至终没有一句语言交流,西原却被瞬间触动。 她的车被袈措开走了,她卡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西原找到一家珠宝店,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问店家回收吗? 店家说不要。 旁边的一个男人看了她手上的东西,立刻表示愿意入手,五千,不能再多了。 西原没多说什么,同意了。项链是她两年前在芬兰专门定做的,市价两万八。 西原拿到钱后定了张后天回去的车票,然后打电话让顿珠给她找了靠谱的车。 西原出高价,包车去拉姆拉错。 车主受顿珠交代,又收了这么多车费,就拉着西原直奔加查。 西原离开酒店后不到十分钟,袈措就回来了。可西原却走了。 从拉萨到泽当、再到加查,西原一个人来了拉姆拉错,她像所有人一样跪在观景台上,只是别人都想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而她不想。西原跪了很久很久,周围的人都走了,她还跪着。西原吻着她右手上的镯子,一遍一遍呼唤着镯子里的西原,她想听到镯子里的久远绵长的呼吸。 她喜欢上了袈措,可他却没有对她坦诚相待。 有那么多机会,袈措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 也许只有镯子里的精魂知道她听到蓝琪叫袈措姐夫时的心情。 西原非常平静地跪在那里,以额触地,也许这就是她的报应。 袈措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了。 袈措扶住西原,看着她的眼睛问:“总是不听话,怎么一个人来了。不是说不信这个么?” 腿麻了,西原没有动,摸了摸袈措的脸,才确定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我不信前世,我只相信今生,只相信在一起的人。”西原露出胳膊上的镯子,说:“我只是想看见她的前世今生。” “我是多么多么羡慕这个镯子里的西原啊。” 一个能得到爱的西原,她是多么多么羡慕。 这一刻西原是感性的、无我的、不真实的。 袈措什么都没说,轻轻抓住西原的胳膊,用力从她的手腕上脱下镯子,当着西原的面把镯子扔进了湖里。 水面上激起了水花,她的手腕,他的手里,空无一物。 袈措真的把奶奶给她的镯子扔了。 西原震惊地、生气地说不出话了。 西原顾不上勒疼的右手,一把把长发捋过去,西原扯着袈措的领子吼道:“我.操.你!你这个神经病,你给我跳下去捞出来!” “不错,还很清醒。最起码没有傻到要自己跳下去捞。” 西原真的要气疯了。 “你明明知道那个镯子对我多么重要你还扔了它?你不好好当你的和尚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你给我滚!”西原骂到眼泪都出来了。却没有哭。 “镯子救不了任何人,你的奶奶是爱你的,爱到她让你来找镯子里的故事,其实是想让你找到你的爱。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袈措不知道西原经历过什么事,以至于需要一个老人用这种谎言来让她心生希望。 袈措捧起西原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西原,你就是你,不用羡慕任何人,任何事。” “哦。原来,我一直在寻爱。那你说我寻到了吗?” 袈措被西原眼中的怀疑、凉薄刺痛了。 “西原,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西原心里骂了句,骗子。 那边带西原来的司机看见了有男人和西原拉拉扯扯,以为西原被欺负了,立即过来。西原打发走了司机,朝袈措要车上的钥匙,她需要静静,一分钟都不想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 袈措把他的固执、严肃、认真发挥到了极致,西原怎么骂他就是不给她车钥匙。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就陪你待在这里。 带她来的司机也被她自己打发走了,西原只能上车,她想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袈措是真的把西原的镯子扔了,再感人的爱情,那也只是别人的故事。不需要留着。 这一路除了吃饭、休息,他们都在车里度过,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们又返回了拉萨。 进了酒店,还是那间房。关上门,袈措把房卡递给西原,说这里不会再有别人进来了。 这一路西原没有主动和袈措说一句话,现在听他提起这个她就生气,这个欠操的男人。 西原一把扔掉房卡,把袈措推到墙上,踮起脚尖疯狂地吻了上去。 来得过于突然,袈措先是一愣,然后抱着西原也学着她开始亲她。 窗帘是厚重的灯芯绒,室内没有光,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小心压灭了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两盏壁灯,昏黄、幽暗。 “去浴室——”西原动.情的声音是从袈措的口中发出的。 袈措认真地吻着西原,听话地把她抱到了浴室。 西原打开浴霸,刚流下的是凉水,两个人都被浇清醒了。 她的棉衣、他的棉衣都被淋透了。西原累极了,不想动,靠在玻璃门上,袈措放出热水,拉过西原,一件一件脱掉西原和他的衣服,像是在讨好西原。 淋头浇下热水,西原终于意识到了袈措的用意。 袈措的手从后面穿过来按在西原的下腹,任由一波又一波热水浇着两人。 两具光.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西原真实地感受到了袈措动情的征兆。 西原有点忍不住了,咬牙说:“要么做,要么洗澡,你这是考验谁呢?” 袈措的下巴抵在西原的肩膀,他带着笑意说:“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 Chapter 33灵魂 西原有点烦躁。她有种被这个禁.欲的男人吃定了的感觉。 西原忍住躁动,洗完澡套上长裙,光脚踩着地毯走出浴室。有种和袈措置气的味道。 袈措一个人站在浴室里,居然笑了。 西原坐在地上,借着壁灯,翻出她的毛巾裹住头发,掉出来一包烟,时间太长烟丝太干燥。西原半躺在地毯上,一手支起身体,一手把干燥的烟放在加湿器里冒出来的水蒸气上。 西原点了根烟后盘腿坐在地毯上抽。 头发上的毛巾掉开,湿漉漉的头发全部披在身上,单薄的裙子也湿了,勾勒出她纤细却美好的轮廓。风情十足。 袈措朝西原走过来,一把拽起西原,严肃地呵斥西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西原弹掉烟灰,把半截烟扔到地毯上,笑着说:“坏女人的样子呗。” 烟头在地毯上烧出了焦味,袈措霸道地脱掉西原的湿衣服一把扔过去,压灭了地上的烟头。 西原什么都没有穿,整个人全.裸在袈措面前,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冷出了小疹。 “没看出来,技术不行,脱女人衣裳的手法倒熟练。”西原一点都不羞恼,也一把拉下袈措的浴巾,熟稔地骑上去笑着说:“说,怎么练出来的?嗯?” 袈措的气息越来越重,他按住乱动的西原,用额头抵着西原的额头,“啪”地按开沙发床旁边的九微台盏,深深地注视着西原的眼睛,贴着西原的嘴唇,说:“我喜欢你。” 西原真的有一瞬间的心动。 “把灯关了,太亮了我不适应。”西原脖颈后仰,一手够开关,一手遮住眼睛,笑着呢喃:“想做就做,没什么喜不喜欢。”西原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心底生出一种欲.望,在黑暗中相爱的欲.望。就这么做到死的欲.望。与世隔绝,却不断不灭。 西原关了灯开始吻袈措,袈措也开始吻西原。 袈措真的是第一次,西原手把手地教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刻,袈措一只手却伸向了她的行李。 西原彻底生气了,“你他妈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老子今天就强了你。” “不许说脏话。”袈措在西原嘴巴上咬了一口,拿出了西原第一次在他面前洗澡时的避.孕.套。 “等会,这对你好。”袈措迅速拆开了盒子。 有东西猝不及防掉进西原心里,铺天盖地地摔碎散开,她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如果别人这种时候说戴套是为你好,欲.望驱使,那个女人是傻了才会相信。可袈措说,她却信了,他是真的想为她好。 袈措是个好男人。 而她却不是个好女人。 西原按着袈措带套的手,笑着无所谓地袈措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袈措看着西原,认真回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西原心里什么都不想了,一脚踢开所有的避孕套,两个人滚在地毯上,西原趴在袈措的耳边,低低地、软软地、有点心疼地说:“袈措,我给你我能给的第一次。” 活着就是一场体验,黑白,悲喜,枯荣。每个人都会在每个阶段遇到该遇到的人、事,强求不得。这些道理,西原都懂。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为什么让她现在才遇到袈措?她真的想给他所有的第一次,想给他所有干净美好的一切,可,现实的她却是如此不堪。多么讽刺,她只能给他最热情主动的自己,她只能让他最贴紧深.入自己。 西原有多风情,她就有多么厌弃自己。 西原一遍一遍叫袈措的名字,袈措不厌其烦地答应。这场昏暗中的欢.爱,没有不死不休的激情,西原和袈措谁都没有高.潮。无关感情,只是□□之间的契合度不高,毕竟是第一次。西原不知道袈措的感受,她却有点疼,但却最舒服,袈措深深地贴紧亲近她,那种亲近恨不得穿过她的皮肤和呼吸渗透到彼此的身骨、灵魂里。 西原累到不想动,事后是袈措给她做的清洁。 西原坐在沙发床上点了根烟,问袈措:“来不来?” 袈措说不来。 西原自己抽烟,把烟灰都弹在床上。 袈措破天荒没有指责她的不良行为。 西原抽完烟,光着身体在袈措面前穿衣服,说:“我晚上的火车。” 袈措注视着西原,认真说:“嗯,知道了。” 西原点点头。 收拾背包的时候,西原停下,看着袈措问:“蓝莕是谁?” “蓝琪的姐姐。” “你们订婚了?” 西原看着袈措的眼睛。 而袈措这次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 短暂到让西原真的以为自己被爱了一场, 漫长到让西原醒觉原来这一月不过春梦一场。 果然是梦醒无痕。西原深吸了口,自然地笑着说:“送我去车站吧。” 直到西原坐上了回去的车,袈措都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只是用一种异常认真严肃的眼神注视着她。 袈措从来不问她的过往,到底是有多不在乎,在会做到过往不咎? 西原看着空着的右手腕,她丢了的何止是镯子,这趟真是不划算。 西原闭着眼睛睡在卧铺上,她可不会为男人流泪。西原真的没哭。 三十多小时的旅程,西原终于到了,她回来也没有给谢以潆说,直接打车回了西家。 管家一看西原回来了,一脸焦急地告诉西原,姆妈病了。很重很重。 西原一扫心里的情绪,赶紧去看姆妈。 年迈、老态的姆妈躺在床上,西原揪心地过去握住她枯柴般的手。 刚输完液的姆妈醒来了,看到西原很开心,颤巍巍地反握住西原。 姆妈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西原不信这些,她只觉得愧疚,她太自私了,竟然忽略了姆妈,以至于她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地步。 姆妈对西原摇摇头,不怪西原,她老了,到了该的时候了。 西原要带姆妈去大医院,医生说,没用的,人老了,器官已衰竭,非医学人力能及,病人就在这几天了。 西原转身跑上阁楼,奶奶,她的奶奶,姆妈见到奶奶肯定会好起来。 再也没有会人阻拦她上阁楼,西原跑到顶楼,根本没有她的奶奶。 西原回头,跟来的管家老伯掩泪说,小姐,夫人两年前就病逝了。 整个空间都是天旋地转,西原晕眩到想呕吐。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Chapter 34真相 姆妈病逝于某天晚上。 西原一个人操办丧事。 谢以潆陪她守灵七天。容璟也来了。 姆妈走后的一个月里西原都一个人住在阁楼上,她不知道这庭院里还有多少被时光掩埋起的秘密和不为人的往事。十五岁的西原独居过两年,一整座院子,她一个人住。外人不知道,西原不怕黑,不怕鬼,却讨厌所有虫类,她连蚊子都不敢拍死,和善心无关,她是真的讨厌。回到西家后,西原总会在半夜凌晨为一只虫子惊动她奶奶,也只有奶奶会不嫌她娇作,每天晚上替她检查屋子。也只有奶奶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孩,她还有惧怕。 西原是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她从来没见过她的父母。没有过多的思念和怨念,她只是坚定地认为他们是不负责任的,仅此而已。 这也是她当初坚持拿掉那个孩子的最大原因。可为了尊重生命而扼杀生命,这也是她这辈子都化不掉的业障和命债。 爷爷去世二十年了,西原对爷爷的记忆停留在六岁。奶奶会给她讲他们那一代人度过的苦难,讲到家里的文物珍藏都被毁了时,爷爷就会拿出一卷亲自抄写的经书,笑着说当时多少文人名士送给他的墨宝都被烧了,这一卷放在老宅子里的经书却成了漏网之鱼。西原临摹过的字体,洒金瘦金。奶奶继续说,后来一大家子人都被迫离开了老房子,只能住在乡下,数不清的金钗玉镯没地方放,就在土墙上凿洞,金钗插.在洞里,玉器再挂在上面。再后来,那些珍宝最后都被遗弃了,人都顾不过来,何况身外之物。到底是女人,提起这个的时候奶奶会感叹,哪件哪件翡翠镯子多好啊,宫里的东西,留到现在要值好多钱。爷爷这个时候就会不大赞同,明明那串十八罗汉佛珠的浮雕工艺更精湛。 他们讲起这些的时候,话语间没有过多留恋,只是一种岁月里的唏嘘感叹。那个时候,西原并不懂这些,现在,她懂了。阳光顺着镂花窗格散进来,斑斑点点,一如不尽纷繁的旧日往事落在心间。 西原不喜欢回忆往事,所以她忽略了太多东西。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孤单活着,其实她得到了太多爱,隐忍、沉厚。没有人会永远护你成长,奶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西原想,奶奶到底有多爱她,以至于她愿意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以至于会让姆妈瞒着她去世的消息两年之久。姆妈到底有多爱她,才会阻拦自己不上阁楼,才会拿出奶奶给她的镯子让她去寻找那个有关爱的故事。 她曾给奶奶和姆妈讲过一个故事,她在西北地区时见过一个小农村,有老人生病了,儿女会请一些“灵婆”到家里来烧纸燎病或是卸土消灾,西原从不相信这些有违科学的说法,但是她很理解。她告诉过奶奶,也许那些村民未必真的就是落后愚昧,坚信鬼神。只是患病的是自己的至亲,哪怕医院下了判决书,他们都会固执地希望冥冥之中能有神灵福佑。这就是人心。 奶奶和姆妈就是看中她会有这份心,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希望,才会让她出去寻找镯子里的故事。 奶奶的计划,西原的出寻,不过都是源于爱。 西原真的找到了镯子的故事,可这个故事终究救不了奶奶,也没救赎到她。西原跪在藤椅前,低低地,虔诚地说,奶奶,谢谢你,谢谢你的用心良苦。 原来这是一场寻爱之旅。 西原认真地想念过袈措。 奶奶,我已经勇敢过一次了。 这一次,我不敢了。 生活上的她无坚不摧,感情上,她不敢。 自从西原拿掉孩子起,容老夫人亲自出面发表声明,容西两家断绝来往。 媒体迅速笔锋一转,全都对准了西原。多是报道西原为嫁入豪门如何费尽心机,嫁到容家后却又不甘寂寞,不守妇德,最后才被容家扫地出门。有多不堪写多不堪,这样的报道就好比一个女孩被猥.亵,总会有人先出面指责女孩有作风问题。 西原回来后这股舆论已经散了,西原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去公司交了画稿,然后开始准备参加《世界地理》大赛。 西原回来四十二天里,除了顿珠的问候,她再没有接到过从藏地来的电话。 学生刚开学,需要很多东西,西原又给顿珠汇了一笔钱。其实她并不富裕。 第四十三天,容璟来了西家。 “西西,你的画越来越有感觉了。”容璟看着画画的西原称赞,她永远这么吸引人。 “抱歉。容三少,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画。”西原像对一个陌生人一样言明自己的喜恶。 容璟拿画的手一僵。 “西西,我们之间,非要这样吗?” “我们之间?”西原一笑,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呢。” 容璟心中刺痛,他宁愿她对自己横眉冷对。想到此次目的,容璟软下口气,“西西,我们复婚,重新开始好不好。” 西原立即回答:“不可能。” 西原喜欢在化妆,就算是不出门,她也会把自己收拾地干净美丽,特别是画画时,美丽的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容璟看着她的复古色的红唇,恨不得上去吞进嘴里。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 容璟放下西原的画,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西原。 西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抬眼问:“这是?” “你应该还记得,房契是在我名下。” 西原看着容璟势在必得的眼神,手中的画笔一顿。西家人丁单薄,两年前政府要征收古建筑,是她把老宅过户到容璟名下的,因为那是当初保存下这座房子的唯一办法。她也很感谢当时容璟能顶着风声帮助西原渡过难关,更感谢容璟没有趁火打劫,却没想过这会成为他此时最大的筹码。 “西西,我们结婚,我立马把老宅过户给你,这里就是你的了,以后也没人能动得了。” “你的意思是这儿不是我的家了?” “是。” “我现在不能住在这里了?” “我们复婚,你可以随意住。” “好。” 西原了解了,点点头,对容璟说:“我现在就搬走。” 容璟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西原开始安静地收拾她的画。 “西原,你要想好。” “嗯。” “我可以走,那老管家和阿姨可以留下吗?”西原停下问容璟。 容璟第一次从西原眼里看到丝丝请求、渴望的,可是却为了无关紧要的人。 “可以。”在容璟眼里,这里西原留恋的东西越多,她越容易心软回来,手段不重要。 “谢谢。记得给他们发工资。” 西原收拾完东西,一共两大箱。 西原让管家帮她拿了行李出来。 西原站在大门外抬头看着牌楼,西原挡住刺眼的阳光,在指缝间犹如钻石,西原心里一叹,西家居然在她手里改名换姓了。 “小姐,你才是西家的主人?你要难过你就哭吧。” “小姐你别难过,如果夫人活着,她老人家也不会怪小姐的。” 老管家和阿姨安慰西原。 “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有什么好难过不难过的。只是,唉,可惜了——”西原回头,看着他们笑着说:“我也觉得奶奶不会怪我。” 老管家一声叹息,他以为西原在强颜欢笑。 而西原是真的在笑,唯一的遗憾就她真的丢了老宅。 容璟站在阁楼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深沉,西原,我等你回头。 西原租了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特别简单的那种。 她也想要更好的房子,可是没钱。 西原想起来了奶奶给她银镯子,放到现在还能变卖点钱,可是就被那个男人扔到了湖里,如果现在袈措在她面前,西原恨不得咬死他。 晚上的时候,谢以潆从电话里知道了西原的事,大骂容璟渣男,要西原到她这里取钱,不过是一幢老宅,买都给她买回来。 西原笑着骂她土豪,她可不愿意欠她一笔巨款。再者,容璟意不在钱,出多少价都没用,她又何必徒劳。 谢以潆不甘心,要西原今晚出来一起去嗨,顺便给她说说她比赛的事。 自从谢以潆从谢氏离职后,她就闲地蛋疼,不容易遇到西原参加《世界地理》大赛这种大事,自然比西原还要上心,更重要的是,谢氏作为最大承办方,谢以忱不会让她走后门,但每晚她在床上活好点,他招架不住还是会透露点花絮。 谢以潆软磨硬泡,西原还是赴约了。 而到场后,除了谢以潆,还有一男一女。 男的是许久不见的沈流年。 女人优雅而美丽,站起来主动向西原问好,“你好,我叫蓝莕。很高兴认识你。” Chapter 35意外 西原简单收拾后就去见谢以潆了。 “西原,好久不见。” “沈医生好。”西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沈流年。 “听以潆说这一个月你去支教了?你就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西原还没说话,谢以潆就接了过去,“你看病看傻了吧,这一个月是寒假。” “以潆你说的对。” 也只有谢以潆看不出沈流年对她的感情,若不是对以潆有情,沈流年又怎么会为自己控制七年病情之久。西原看着沈流年对谢以潆笑脸相对的样子,莞尔一笑,谢以忱应该不知道以潆出出来会见到沈流年,要不然肯定不放她出来。 “西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大嫂。” 西原刚到时就看到了沈流年身边的漂亮女热。 “你好,我叫蓝莕,很高兴认识你。”一边的蓝裙美女朝西原伸过手。 蓝莕——这个她在藏地听了不止一遍的名字。 西原微微一笑,伸出手,一握。 不可否认,蓝莕是个美丽优雅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有涵养。 “对了西原,听以潆说你也要参加此次《世界地理》旅行画家征稿大赛?我未来大嫂这次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此,她也是做这个的。你们以后可以多讨论。” “未来大嫂?不是我说,这个修饰词不怎么好。”西原接过谢以潆递过来的酒,笑着说。 蓝莕嘴角的微笑微微一滞,即解释道:“因为我马上就要订婚了,流年尊敬我才会叫我大嫂。” 要是在平常,西原绝对不会说刚才的话,谢以潆有些奇怪地看了西原一眼,问沈流年,“流年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过你还有大哥?”沈家是大家族,能和蓝家联姻的人身份更不容小觑,可是她却一点都没听说过这号人。 “这中间过程讲起来挺复杂的。”沈流年一脸为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说起。 蓝莕莞尔,解释说:“因为他常年不在内地,所以不为大家所知,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沈家的生意。” 她的回答非常巧妙得体。 沈流年点点头,对西原说:“我那位大哥从小长在藏地,不顾马上就要回蓝家了。西原你刚从那边回来,正好认识他也不一定。” 西原对沈流年举杯,坏笑道:“我一般只认识睡过的男人。” 沈流年笑得尴尬。 蓝莕脸色一僵,似乎是没想到西原会说这种低俗的话。 西原喝了酒,笑得开心,“开个玩笑,别当真哈。” 谢以潆今天和沈流年、蓝莕是偶遇,简单聊了几句沈流年就和蓝莕先离开了,临走时蓝莕对西原伸出手,说改天来拜访西原。 沈流年和蓝莕离开后,谢以潆推掉西原手里的酒,一副严刑拷打的样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 “他们说的沈家的接班人是谁?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哎呀以潆你不要这么认真嘛,我就开个玩笑。” 谢以潆认真地说:“你从不开这种玩笑。” 玻璃杯影着她的模样,一直坠进红酒里,西原盯着酒水中沉浮四散的影子,笑着说:“露水情缘呗。” 谢以潆的心“咯噔”一下,她过于了解西原,知道她不爱一个男人的样子,但是,谢以潆却没见过这样的西原。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有了蓝莕那样的未婚妻还能引得西原倾心? 西原漫不经心地和谢以潆说着这些,脑子里却开始认真地想袈措那个男人。当初在别墅区见到桑南时桑南就说那里是袈措的住处;后来她被黄秦带走,在碉房里她清楚地听到对方说过袈措身份不一般,动不得;现在又知道他有可能会是沈家的继承人。 起初她认为袈措是简单的,单一的,一眼能看穿的修行者,她戏弄他,他也无动于衷。后来,她以为她足以了解那个男人。现在看来,她错了,他比自己想的要心狠,譬如这四十八天他从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他比自己想的要复杂,譬如他居然会是沈家的继承人。 “西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听着呢,你继续分析。”西原答得敷衍了事,谢以潆在给她讲一些知名参赛选手的画画特点。 谢以潆心里一沉,她保证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沈家的那个男人是到底是什么来路。 西原和谢以潆一起吃了晚饭才分开,西原路过市场,买了几盆花让人给她明天送到住处。西原爱护动物,但是她从不养小动物。比起宠物,她更愿意养几盆花花草草。 西原回到住处时,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西原愣在了楼梯口。 她从没想过她会和袈措这样见面。 “回来了。”看见西原回来,袈措让开门,很认真地和她打招呼。 西原瞬间找回意识,过去开了门。 袈措第一个进去,好像是担心西原会把他锁在门外。 西原也不由笑了,警告道:“强闯民宅是犯法的,小心我告你。” 袈措不由分说,一把抱住西原。 西原伸手去开灯,袈措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说:“不要开灯。” 这是他第一次要求他们在黑暗里。 袈措的声音有疲惫。西原心软了。 西原任由袈措抱着,笑着说:“你知道我刚跟谁吃饭去了吗?” 袈措没说话。 “人家说是你未婚妻。”西原晃着身体说:“哎你别装睡啊,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 西原撇撇嘴。 袈措让西原面对面和自己站着,黑暗中,他低下头,抵着西原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西原。我刚刚知道你的亲人一个月前离开了你,这些天委屈你了。” 一个人承受那些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可现在袈措这么一说,西原觉得鼻子一酸。 他说话的时候碰到了她的唇,但他却不吻她,只是抱着她。 两个人抱着过了很久很久,西原往后微微一退,说:“有点累,我要睡了。你不走吗?” “我没地方可去。”袈措说得很认真。 “要么打地铺要么睡沙发,你自己选。” “那你是睡地铺还是沙发?”袈措认真地问西原,“你睡哪我就睡哪。” 西原气结,喊:“我家我当然睡床啊。” “那我也要睡床。” “犯了错还想上我的床,想得美。” 房间条件简陋,只有一床一杯,西原最终还是让袈措上了床。只是西原安静地睡在一边,不会像以前一样没皮没脸地对袈措动手脚。 袈措的出现过于意外,但他没有多做解释。谁都没有说话,西原很晚才睡着。 西原第二天起得很晚,早上起来袈措已经离开了,昨晚的一幕就像是一场梦,窗台上摆满了她昨天买的花花草草,应该是店家送来袈措签收的。桌子上摆着早餐,这些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告诉她,昨天一切,不是梦,袈措真的来过。 西原看着这些让她厌烦的东西,骂了句脏话。 Chapter 36吃醋 西原临时住的房子只交了一个月房租,她并不打算在这里久住。 西原一直想办一次画展。 两年前奶奶还健康的时候,老人花了全部积蓄,在市区给她买下了一幢三层小楼。当时西原刚和容璟刚结婚,又加上工作的事情比较忙,西原暂时就把小楼租了出去,租金全部交给奶奶,姆妈临走时,却把自己和奶奶这一生的积蓄全都又留给了她。 西原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她还没到非要用奶奶和姆妈钱的地步。 还有几天租出去的房子就到期了,到时候她打算住到那里,一边工作,一边重新装修房子开办画展。 袈措从那天意外出现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袈措走后的日子里,西原一如既往做着平常的事,吃饭,浇花,工作,画画。整间房子都堆满了她的画,袈措走后的第四天,下了一场春雨。天气乍凉,西原的右手开始疼了,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西原坐在地上用左手一遍一遍地画画,整夜整夜地画。 西原以前都是这么度过的,从痛苦到习惯,到现在学会享受。 西原周一去公司开完例会然后上去交这一期的画稿。 谢以忱不在办公室,谢以潆却在。 “西西,以忱临时有会。” 看见谢以潆在这儿,西原倒不意外,说:“那我等谢总来了再来,这期画稿必须要谢总亲自审核。” “哎——西西,是以忱说让你来了把画放在他桌上就行了。” “是,总裁夫人。”西原放下图纸,戏谑说:“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以后再不来谢氏。” 谢以潆笑地尴尬。 拉起西原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笑嘻嘻地给她泡了杯咖啡。 西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 “嘿嘿,西西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呐~” “不说我去工作了。” “哎等等,就是个小事。”谢以潆拉着西原的手说:“明天沈家有个宴会,沈流年邀请我们去。” “沈家的宴会,他邀请你我干什么?” “他想让我明天当他的女伴,我以前答应过沈流年一个条件,当初我和以忱还没有——哎总之我没想到沈流年这次居然提出来了这个要求,他帮了我们那么多,我总不能对人家食言吧。” 西原明白了。喝着咖啡悠悠说:“不错嘛,学会拿我当枪使了。” “他真的有邀请你,估计下班后西西你就会接到他的电话。西西来我给你说,以忱说明天要出国,到时候我就说陪你去找沈流年看病,他如果问起的时候你一定要配合点。要不然他知道我背着他给沈流年当了回女伴,我就完了。”谢以潆说完做了个枯萎状,完全不顾身后的异样。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西原看见了门缝后面的人,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拉长声音:“哦——原来你明天要给沈博士去当女伴。”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西西,你就陪我去吧。” “好啊,我陪你去,让你给沈博士当女伴。” 谢以潆扶着额,压低声音说:“西西,你能不能不要总强调这个,别让别人听见了。” “你有没有觉得办公室里忽然很冷?” 谢以潆摇摇头,“啊——没有呀。” 西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以潆,以前她们都是长发及腰,大概女孩都曾会为了感情做一两件傻事,譬如谢以潆一头长发是为谢以忱剪了的。西原当时还骂了她,你感情出问题关头发什么事?!当时谢以潆的借口也只是她想换个发型。 换了款发型,换了种生活,可换不掉爱过的人。 以潆是幸运的,兜兜转转,她终究和谢以忱走到了一起,这么多年来,谁都不容易。西原是打心里替她高兴。 一个男人爱你,才会霸道偏执地占有你。这就是谢以忱。 门后的身影有点黯然。 西原垂下眼帘,问谢以潆,“以潆,你现在快乐吗?不能举办婚礼,他还限制你的自由,以前的你从不会考虑这么多。” 谢以潆的头发微长了,垂在脖子间有点痒。 室内过于寂静,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以潆拨过碎发,看着西原说:“以前的我是不会在乎这些,以前我们都不懂事,他不许我离开,我偏要自由,我们只不过是以爱为名折磨着彼此,还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外人眼中的谢以忱是谢氏的大老板,他顶天立地、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从前我也是这么认为。” 谢以潆停了会,慢慢说:“其实那不是真正的谢以忱。真正的他工作完会累、受伤后会痛,西原你肯定无法想象,他也会流泪。我很幸运,只有我看到过这么真实的他,我很幸运能得他眷顾。西原,你也许会笑话我疯魔了,但我真的很开心,哪怕是他要把我锁起来,我也很开心。因为,我爱他。” 谢以潆的眼神坚定而柔顺,西原从未见过这么幸福的谢以潆。 一个女人爱你,才会不顾一切放弃所有。这就是谢以潆。 “我不会笑话你,我替你开心。” 西原站起来把杯子递到谢以潆手中,目光越过谢以潆看了一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后,意味深长地坏笑说:“谢大美人,我建议你现在回家好好养养,免得今晚——嗯,失眠。明天起不来。” 谢以潆一头雾水,喊道:“我怎么会失眠!西西你已经答应我去明天的宴会,不许反悔。” “我向来说一不二。当然,前提是你明天起得来。” 西原走后谢以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没有等来谢以忱就一个人回家了。 西原上电梯的时候看见谢以忱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抽烟。 “老板,以潆在办公室等你。”西原流里流气地朝谢以忱吹了个口哨。 “嗯。”谢以忱给西原递了根烟。 西原接过凑到谢以忱的烟前引火。 “谢谢你。” 西原眯着眼睛,吐着烟圈坦白说:“不用,我不是为了你。” 谢以忱扔掉烟头,挑眉说:“作为我的员工,还想不想加薪了?” 这么幼稚的谢总很罕见,西原笑得岔气,被自己呛地直咳嗽。 谢以忱向前一步拍了拍她的后背,皱眉说:“女孩子以后不要抽烟。听以潆你搬出了西家?她很担心你,需不需要我出面帮你解决?” 西原顺气摆摆手。 谢以忱的眉头皱地更深了,这两个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倔强。 “有需要的话就尽管来找我,就算为了以潆我也会全力以赴。对了,你和沈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以潆最近在查蓝莕未婚夫的资料?” 西原笑着说:“怎么,看见以潆关注别的男人吃醋了?” “不想说就算了。你别淌沈家这趟浑水——” 谢以忱看着西原含笑的美眸,叹口气捏了捏鼻骨,有点无奈地说:“算了,给你这个女人说这些也是白说。总之以后有困难就告诉我,我来解决。你们不要乱折腾!”谢以忱知道自己和西原对于谢以潆同等重要,唉,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好心累。 西原笑看着谢以忱的背影,真好,想必谢以忱是爱惨了谢以潆吧,爱一个女人,爱到愿意帮助她在意的自己。 西原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沈流年的电话,和谢以潆说的一样,沈流年邀请她明天下午去沈家。西原已经答应了谢以潆,自然不会拒绝沈流年。 西原凌晨才睡着,她的感觉比天气预报还准确。 果然,第二天是个阴天。 西原中午起来扑了厚厚的粉底盖住黑眼圈,选了件及踝长袖连衣裙,复古红。 四点半左右,沈流年亲自来接西原。 西原上了车,看着车上的两个大礼盒,说笑:“这是沈医生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沈流年讪笑着说:“改天一定给你补一份礼物。这是我以你和以潆的名义给我嫂子准备的生日礼物。” 西原有点懵,“你嫂子?生日?你昨天怎么没说这些。” “今天确实是我嫂子的生日。西原你不知道,其实今天本来是我大哥和大嫂订婚的日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取消了,现在订婚宴只能临时改成生日宴。” 西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怎么不去接以潆?” 一提起谢以潆,沈流年立刻忘了前面的话题,不好意思地说:“她不告诉我她住哪。” “西原,你告诉我以潆住哪,我们一起去接她吧。” 西原有点困,靠在车背上转过头说:“沈医生,我非常感激你这几年对我的所有帮助。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以潆已经领证了。” 开车的沈流年没反应过来。 “和谢以忱。” 沈流年不可思议地说:“他们不是兄妹吗?” 西原开玩笑着说:“真爱无界限。” 沈流年一个急刹车差点被后一辆车追尾。 西原瞬间睡意全无,脸都白了。 “操。”西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让开我来。” “以潆和她哥哥——”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啊,你不看报纸吗?”谢以忱身份特殊,早在前几年这些娱乐八卦就满天飞。 “哦。” 沈流年有点黯然,一路上再没怎么说话。 西原和沈流年刚到沈家,谢以潆也到了,只不过跟在谢以忱身后。 谢以潆的妆很厚,西原明知故问:“以潆,你昨晚没睡好吗?” “说多了都是泪,西西,你看我快要枯萎了。”被折腾地一夜未眠。 “也是,花浇多了容易枯萎。”西原说得暧昧。 谢以潆红着脸指着西原凶残地说:“我说,你比姐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是一夜没睡吧。老实交代,西西你屋里是不养人了?” “怎么,你想出墙?” 谢以潆捂着额头不想和西原说话了。 “对了西西,我对不起你,我要知道今天是你情敌的生日就不会让你来了。” 西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谢以潆,说:“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一点点悔意?” 谢以潆干笑了两声,说:“我这不是也想见他一面吗,看看配不配得上我们西西。你放心,以忱早就帮我们准备了生日礼物。” 西原并没有告诉谢以潆沈流年也帮她们准备了给蓝莕的礼物,西原感激沈流年,但她更有私心,犯不着说这些话让谢以潆和谢以忱之间平添烦恼。 两姐妹凑在一起闲聊着,转眼嘉宾就来得差不多了,整个露天花园里坐满了人,而且来参加沈家的宴会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沈家的别墅整体建筑风格是法式乡村,露天花园更像是温情浪漫的法式田园。谢以潆给西原拿了杯香槟,看着西原身后的来人,骂道:“我去,他怎么也来了?” 西原回头,是容璟。 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西原并不意外。 看见西原出现在这里,容璟却很意外。 容璟走过来还没说话,西原先伸出手,“容先生,你好。” 容璟一愣,心里顿时五味俱尘,伸出手和西原礼节性一握。 谢以潆在旁边看着容璟的脸色笑得开心。 “西西,你现在住在哪里?” 西原浅笑着,无视说话的容璟。 “西原,你现在住在哪里?” “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工作上的合作,你可以来公司谈。如果不是,抱歉。” “西西,以忱在叫我们,我们过去吧。”谢以潆拉着西原走了,留下容璟一个人神色莫晦地站在原地。 谢以忱、谢以潆,沈流年、西原坐在一起,容璟过来后主动要求坐在西原旁边,作为东道主沈流年根本无法拒绝,所以到了最后,沈流年还是没有女伴。 蓝莕是今天晚会的明星,一身抹胸蓝礼服的她明艳动人。会场定了八点钟切蛋糕,七点半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露天花园有玻璃棚,但四周通风,凉意袭人。 谢以忱把西服脱下来裹住谢以潆,蓝莕连一件披风都没有加,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肤使得她整个人显得楚楚动人。蓝莕走到沈流年这一桌,低声告诉沈流年,希望他能请他大哥来和她一起切蛋糕。 沈流年同意了。 蓝莕就和谢以忱、容璟交谈。 七点五十五分,沈流年终于跟着一个男人出来了。 谢以潆目不转睛地盯着往这边走过来的男人。 所有人都看着沈家这位忽然出现的特殊人物。 西原一个人用左手拨着果台上的石榴籽,鲜红的石榴汁悉数流进了指甲盖。 蓝莕不自觉扬起下巴,精致而自信的笑容对沈流年投过去一记感谢的眼神。 沈流年只能回一笑,他还是懵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打动了这位哥。 蓝莕自信满满地对走到她身边的袈措伸出手:“袈措哥,你终于还是来了。” “嗯,蓝小姐生日快乐。”袈措对蓝莕点了点头。 接下来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袈措伸出手,对蓝莕旁边的西原说:“你好。我是袈措。” 一时有点微妙,在场的几个人都懵住了,蓝莕漂亮的手悬空一滞。 西原往桌上的餐巾抹着满手的石榴汁,笑着对袈措说:“你好。抱歉,手有点脏。” “西原,我帮你。”身边的容璟握着西原的手帮她擦。 西原也不在意,下雨了,她的右手疼到拿不起餐巾。 气氛更加尴尬了,袈措却平淡地收回手。蓝莕也只能默默地握住手。 切蛋糕的时间快要过了,有人来催了,蓝莕走到袈措身边,优雅地说:“袈措哥,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切蛋糕吗?就算是你对我的祝福。” 袈措终于看向了蓝莕,然后用无比严肃认真地口吻说:“我不会切蛋糕。还有,我刚才给你说过‘祝你生日快乐’了。” 蓝莕的脸“刷”就白了,饶是蓝莕涵养再好,当着这么多有身份的人让她下不来台,蓝莕差点就哭了。 谢以潆忍着不笑,心里为袈措点赞。 所有人都觉得袈措是故意针对蓝莕,西原却知道,不是。 这就是他表达的方式,他只是在阐述两个事实,他不会切蛋糕,他已经说过生日祝福了。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沈流年看不下去了,打了个圆场和蓝莕一起去花园中央切了蛋糕。 所有人入座就餐,袈措就坐在了沈流年的座位上。 谢以潆一边吃东西一边拨开谢以忱和袈措说话,袈措只是礼节性地回个“是”“嗯”“好”一类的字眼。 谢以潆可怜兮兮地问谢以忱:“不是说男人追女孩都会从她身边的闺蜜下手吗,姐这么上赶着这人怎么不理我。” 谢以忱觉得谢以潆这个样子太可爱了,低头忍不住在她嘴角亲了亲,低声说:“也许他并不想追西原。” 谢以忱低磁的声线恰到好处,桌子对面的西原和容璟没有听见,他旁边的袈措却听见了。 袈措破天荒地对谢以潆微微一笑示好。 谢以潆这才又趴在谢以忱肩上和袈措隔空对话,不顾两三句问下来她就不想说话了,谢以潆觉得这个男人适合做间谍,因为你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认真严肃地回答不到重点上。 对面的西原还在吃东西,每一样都是容璟夹的,西原喜欢吃什么容璟比袈措更清楚。 桌子上有素菜,但袈措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洗过手后拿过来一个玻璃盏开始剥石榴。 谢以潆崇拜地看着西原,能和这样的男人相处,她内心佩服。 西原用完餐,袈措把满满一盏剥好的石榴籽推到了她的前面。 容璟一皱眉,警惕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 谢以潆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西原也笑了笑,拿上手包,起身说她去趟洗手间。 沈宅的楼梯里采用了局部地中海风格设计,廊道里古朴的地砖有一种回归本真的状态。墙上的桑拿板围了不同形状的壁龛,里面镶了镜面,西原洗完手站在镜子前开始补妆。 透过镜面,袈措就靠在壁龛挑出来的地方看着她化妆。 西原微微前倾,长长的裙子勾勒出身体的美好弧度。 西原认真地涂着口红,纯正的复古红,和她今天的长裙相得益彰。 收拾好东西,西原转过来,对盯着她的袈措说:“我好看吗?” “好看。” 西原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想起白玛曾经说过的话,西原无厘头地问:“那我和你的未婚妻谁好看?” 袈措看着西原,认真地想了一会,严肃地说:“我没有未婚妻。我没有看她。” “好,好样的。你现在可以过去看看她。” 西原要走,袈措高大坚.挺的身躯压下来,环抱住她,放柔声音说:“我不看她。你最好看。” “放开我。”西原防着袈措碰她的手。 西原最能忍疼,却也最怕疼。 袈措一手紧抱住西原,一手捧着西原的脸庞,低声问:“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 “坐在你身边的那个。” “我前夫。”西原看着袈措的眼睛,笑着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结过婚,还有过孩子。” 袈措猝不及防地将西原抵在壁龛上,含住了她刚画好的红唇,用舌头裹着她的两瓣红唇,一寸一寸地开始辗转吮.吸、舔舐。 袈措第一次这么强势地对她,西原有点不大适应,可慢慢地就彻底沦陷了。 袈措恨不得吞下西原柔柔软软的嘴唇,两个人有点意.乱.情.迷,袈措的手有点不受控制地往西原身体里钻。 “嗯——嘶——”西原推了推袈措,趁两人分开的功夫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袈措吃下了西原唇上的口红,声音里全是隐忍。 西原疼地说不出话了,只能闭着眼睛,用左手指了指被他挤疼的右手。 袈措吐了口气,慢慢恢复清明,握着西原的右手腕说:“我们去医院。” “不用,老毛病,刚才下雨了。”西原也被袈措撩.拨地有点难受。 袈措脱下衣服穿给西原,对西原说:“我送你回家。” “好。” 袈措开了车送西原回了租房,西原在路上给谢以潆打电话说明。 回到房间,西原换了衣服卸了妆。 袈措倒了温水给西原洗手腕。 西原感叹道:“第一次有人给我这样做,好像挺顶用的,真的不怎么疼了。” “以后天天洗,就不疼了。” 西原笑着说:“你给我天天洗。” 袈措抬起头,对西原认真地说:“嗯,我给你天天洗。” 西原笑了笑,再没有接下去。 看着袈措的嘴巴,西原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说:“去多喝点水,口红吃多了会中毒。” 袈措却来了一句:“你天天吃都没事。” “你这句话会引起广大女性的攻击,我们那是在吃口红吗?” “嗯,你说得对,我去喝水。”袈措转过身喝了杯水,对着西原一笑。 西原觉得她真的对这个男人生不起气来。 西原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对袈措挥挥手,说:“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袈措用食指描摹着西原眼底的青影,说:“我走了你就会睡觉吗?” 袈措轻轻把西原抱起来进了卧室。 西原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堵得说不出话。 Chapter 37剖白 “我要睡了,出门请锁门。”西原躺在床上,一只手拉过被子盖好。 袈措不理会,还爬上了西原的床。 西原穿着月白色的睡衣,一抹浅蓝衬地肌肤雪白。女人用的化妆品或多或少都会带香味,西原也不例外。香味会一样,但相同的香味浸入不同人的肌理中就会有独特的味道,闻香识女人大抵就是这样来的。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香气,只是看有没有一颗心愿意闻识。 西原有她独特的味道,甜而不腻,清而泠冽。抽刀断水,水就不流的那种干脆。 床上的西原香气更浓,净洗铅华呈素姿。她的床单,被子,睡衣,她紧贴过的每一寸地方都让袈措喜欢。 袈措认真地看着西原,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又真诚。 西原华年正好,可眼角还是有了岁月留下的细纹,看着袈措的眼神,西原也一扫疲倦,笑着说:“哥你到底要看什么?” “看你。” “那我有多好看呀?” 稍微有点情商的男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坑,可袈措却严肃地思考后,认真对西原说:“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西原懵了一下,瞪大眼睛说:“操,显摆你读过洛神赋是吧,欺负老子没读过书是吧。说人话!” 袈措一点都不生气,往前凑了凑,放低声音说:“就是好看到不行了。好看到都不用化妆了。” 袈措两手撑在西原身侧,俯在西原的身上认真地说:“真的。” 西原笑地开心,她是真的开心。哪个女人不喜欢赞美,她也很简单俗气的。 “我说的是真的。” “所以我才开心。”西原用右手无力地摸了摸袈措的下巴,有一层胡茬,会扎手,西原忽然开心地有点心酸。这段日子当然有怪他,气他,但她好像也从来没有替他考虑过问题。谢以潆都会替谢以忱考虑问题,而她也并没有为袈措设身处地想过。袈措也不是铁打的,他也会累,会苦。 袈措一点都不温柔,但他严肃又认真的深情看在西原眼里就成了他独有的温柔。经过了上次的事情,西原怎么不会知道他这种举动、口气是在向自己示好。西原心软了,摸着袈措的脸,问:“除了说我好看,你还想说什么吗?我听着。” 袈措睡到了西原身边,问西原:“你今天觉得沈家怎么样?” “有钱、有身份。” “你觉得我如果有人让我继承沈家的家业会怎么样?” 西原撇撇嘴巴,说:“人财兼得,风光无限。” 袈措一笑,摇摇头,长舒了口气忽然问西原:“西原,你还记得尼玛吗?” 西原点点头,那一个月经历的事,她这一生都忘不了。 “其实他死去时我并不难过。大概是麻木了,我见过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有我们一起的兄弟、有被拐卖的男人、女人、孩子,甚至还有贩卖分子。” 袈措讲到这些语气平淡,但西原却有点吃惊,侧过身子面对他。 袈措不想看着西原,躺平身体继续说:“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兰木寺生活,和桑南一样,也有一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来找我,他很有钱,他愿意让我继承他的财富,他可以给我蓝莕那样的妻子,他说只要我回到沈家听他的话帮他,他就能给我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一切。” “当初的那个贩卖分子就死在我的眼前,是被我们错杀的。尼玛说是他开的枪,扎西说是他开的枪,而我却觉得是我。” “西原,我到现在都觉得那个人是我,可他们都说不是。” 袈措讲的故事有点错乱,西原却听得非常认真。 他的话里罕见地有了疑惑,西原都屏住了呼吸。 “那些人运人、运毒,真的什么都干。可就算所有人都会说坏人就该死,那也一条人命,不该由我们终结。那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人拍下了这一切。所以不管初衷是什么,我们误杀过人,那就是证据。不管是我自己、尼玛、扎西、还是跟了我十年的哪一个兄弟们,我都不想让他们无辜涉嫌。” 西原不可思议地问:“你的父亲竟然用这个要挟你?” 袈措回头,伸手别过西原脸上的一缕头发,说:“流着沈家的血液,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幸运、风光无限。其实,我做不了主。这么多年来,他保我们在藏地活动平安无事,但前提是我必须为他的生意做很多事。有很多很多事,我不得不为。” “你做过什么事?”西原瞪大了眼睛。 袈措点了点西原的鼻尖,轻松地说:“知道太多对你不好。西原,你要相信我。” 西原从来不知道袈措会有这么多无奈、不愿提及的过往,他十年的经历肯定不止他轻描淡写地这些回忆。 “沈蓝两家是世交,为了沈家的生意,我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娶蓝家的女儿。如果是以前,我会这么做。”袈措爬起来俯在西原身上,说:“可现在我不想了。” “从藏地来的一个月我一直在沈家,我必须让沈家的每一笔生意都离不开我,那样我才能有拒绝蓝家的资格。” 西原消化着袈措说的这一切,如果现在对外界说沈家的继承人在沈家这么身不由己,谁会信?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承担了多少,这个敬畏生命、重情重义的男人,他真的有种独特的人格魅力,西原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袈措的脸,说:“嗯,我相信你。” 袈措轻轻抓住西原的手,在她的指尖亲了好久,似是一种喟叹,“西原,你没有感受到吗,我在感谢你。” “谢谢你那天晚上没有把我赶出去,要不然我就真的流落街头了。”谢谢你相信我。 西原深吸了口气,袈措说的这些好像对他自己并没有过多情绪影响,“你脸皮这么厚,我哪能赶得动你。” “你要认真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 西原想笑却笑不出来。 袈措抵在西原的额上,又认真地说:“西原,你没有感受到吗,我在向你道歉。” “我这么多天让你难过了,我为我的身不由己向你道歉。” 西原这回一笑,说:“男人有了未婚妻连脸皮都变厚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为你难过了,自作多情。” 西原这么说袈措好像当真了,放开西原侧身枕在西原身边,有些黯然地又说了一次,“我没有未婚妻。” “好吧,没有。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个茬了。”他为这件事做了很多努力,不管结果如何,她再也不说了。 两个人躺着谁都不说话,过了好久好久,袈措小声问:“西原你有没有原谅我?” “嗯。” “嗯?原谅了?” “嗯。”西原睁开眼睛,看着房顶平静地说:“袈措,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还是千篇一律做着平常的事,不可否认,我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心态。我还幼稚地把这一切都归怪于你。这几天我好好反思过自己,刚才听到你讲这些,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做的也有错。” 袈措一听,赶紧爬起来说:“你没错。都怪我。” “不许打岔!” “哦。” 袈措继续睡回去。 “什么都不讲不问,其实是种逃避。那也不是真正的西原。两个人相处,有问题必须提出来好好解决。我很感谢你今天让我知道你的这么多事。”西原是个冷静自省的女人,即使她被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深深吸引。 “正如你教给桑南的那些道理,不管是困难还是感情,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迎上去。从雪山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的相处,不可否认你对我是特别的。袈措,我喜欢你,愿意对你付出感情,甚至愿意给你我自己,但是,袈措,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如果某天发现我们不合适在一起,我也不会遗憾。没有你,我还是会去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办画展。” 西原说得认真而清软,话语间一点都不伤感,感情来时她敢于承认,但却不会蒙蔽她的意识,她至始至终都会保持独立自主。 西原说话的时候袈措一声不吭,安静到西原都以为他睡着了,西原侧过头,却看见袈措满眼都是笑,那种从内散发的开心愉悦西原从来没有见过,刚才不还伤心了吗,西原有些不知所以地问:“你这么开心干什么?” 袈措贴近西原,鼻尖触碰着西原的鼻尖,高兴地说:“你说我特别,说你喜欢我。” 西原想了想自己说过什么话,有些无言地说:“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抓住重点。” 袈措高兴地说:“我不管,你反正说你喜欢我。” 西原真有点哭笑不得,“啪”地一声关掉灯,说:“睡觉。” Chapter 38校园 袈措真的履行了他对西原的诺言,白天回沈家,再忙晚上都会回来陪西原睡觉、暖手腕。两个人同居,情到深处自然水到渠成,有时候西原主导,有时候袈措也会主动,不似一开始时的生疏不舒服,两.性的磨合,随着感情的日益增深而让彼此身心欢愉。 唯一不同的是西原从不让袈措做事前措施,事后都是她吃药,西原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吃了这么多药。 袈措不许,她执意。 西原会很清楚地告诉袈措,我现在是喜欢你,喜欢到与你做.爱时隔一层膜都不可以。可是,也还没有到想给你生个孩子的那种地步。西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轻松,也很认真。在她眼里,孩子是另一个生命的孕育,那不是简单的两.性情.事。 袈措那时候沉默了一下,他认真地看着西原,没有过多情绪波动。 只是后来他会尽量禁制住自己的欲.望,尽量不主动与西原做.爱。 有时候袈措会回来很迟,他给熟睡的西原敷手腕,撩起她的衣裳会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西原梦呓中里的嘤宁会勾起他极致渴求的*,这时袈措不会弄醒西原,他会让自己的心魂回到那片高原。香火缭绕、长明不熄的佛像下,跪过的青石路、转过的铜经筒都被磨得油光发亮。十年如一日的修持,袈措也磕长头,等身长头,触额、触口、触胸,遇山翻山、遇水涉水,日落而歇,日出再从昨日阖止之地程启。这条朝圣路上,数不清的人事被历史淹没,不被世人所知。 袈措会把所有的旎念化作一种近乎圣神的爱意悲悯拥紧西原,千万次匍匐觐见,也不如此时贴近怀里的温暖;无数次坎坷转山,西原就是他的四方慈悲海。 袈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这是受到西原的影响。 西原从不把外面的衣服穿到卧室里,她嫌弃沾了灰尘。 袈措在沈家的衣服都是专人定制的西装革履,而他回到西原身边就换回了他穿惯了的白色麻布衫。米白色的、纹理细腻的棉麻总能恰到好处地衬出袈措健美、坚毅的胸线。西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感叹,原来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半遮半掩永远比光裸更具有诱.惑力。 摸两把实在不过瘾,西原忍不住会隔着棉麻衫在袈措的胸膛上咬两口,袈措硬着身体都还能忍住。 袈措想到的是西原在他胸前些欠条的那一幕,而西原想到的却是她在雪山上是多么渴望这具健美的身体,现在终于得手了,西原有种自己的东西能任意“玩弄”的满足感,西原越想越兴奋,抱着被子在床上笑地一脸“奸.淫”。 “你的笑容和眼神告诉我你又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事情,说吧,你又想干什么?” 西原压倒袈措,骑在他的身上掐着袈措的脖子忍着笑,佯怒道:“谁?谁不健康?” “好好好,我不健康。”袈措抓住西原的手笑着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在笑什么吗。” 西原非常罕见地趴在袈措的胸口,温柔地一边在他的胸膛上画圈圈,一边蹭着袈措的下巴,诱导道:“上回我不是给向日葵画画了么,袈措你是不是也想要呀。” “是的。但是你说我有需求你都会满足我。” “好吧,我满足你。给你画画。”西原眯着眼睛笑地温顺可爱。 袈措怀疑地问:“就这样?” “不过给你画画,我也有个要求。” 袈措一挑眉,果然,说吧。 西原抱着袈措精瘦的腰身,伏在他的耳边,湿漉漉地语气,说:“我要在你的身上为你作画。” 袈措被西原的气息喷地打了个激灵,想都没想就说:“好吧。现在要画吗?” “现在不要,等我们搬到画楼去了再给你画。”在画画方面,西原追求极致美学主义,住在这里环境不好,感觉不到位,她不会对袈措动笔。 西原放开袈措睡在他的旁边,心中腹诽,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亏她还准备了好多招数。西原一个人在旁边抱着枕头笑地意味不明,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袈措为她作画布的模样,这么一具健美的身体,会任由她描绘,湿淋的颜料,鲜明的色彩,勾勒出画作和袈措身体的每一寸纹理,画面太美,西原都不忍再想。 袈措无奈地笑看着“不正常”的西原,抽掉她怀里的枕头抱着她入睡。 市区的三层小楼租期到了,西原便收回了房子,自己画装修图,每天晚上都忙到深夜。 袈措这晚快一点钟才回来,西原还在画画。 袈措洗完澡拉过西原,认真地问西原:“西原,你说你喜欢我。” “嗯嗯,喜欢喜欢。”西原忙地焦头烂额,看着各家装修风格念叨:“到底哪家比较合适呢?” “西原。”袈措扭过西原的头,让她看着自己。 “嗯?你今天怎么了?”西原这才注意到了严肃的袈措。 “我们互相喜欢,可你遇到事情时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袈措指着西原满桌子的图纸继续说:“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是我希望你要知道,现在我们互相喜欢,以后我们会一起生活,你要让我进入你的生活,你要学会依靠我。” 西原一愣,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依靠别人,西原摸了摸袈措的脸,有点敷衍地说:“我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吗。” 袈措有点受伤。 西原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不由心一软,说:“你说得对,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西原,我只是想让你认识到你并没有很重视我。” 西原彻底没心思画图了,她和袈措之间,袈措从不让她认错,哪怕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这个男人真的很好,西原抚着袈措有点疲惫的眼底,也认真地说:“袈措你说得对,我没有依靠过任何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困难,我第一个想到的解决方案永远是自己。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西原抛开手里的图纸,凑上去亲了袈措一下,说:“以后我们会不会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喜欢你,我会试着依靠你,试着让你帮我来解决难题。” 袈措抱住西原,下巴抵在她柔顺的发顶上,认真严肃地说:“我愿意让你依靠,愿意帮你解决所有难题,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西原没有说话,在袈措怀里一笑,她也许真的可以试着让他们都融入到彼此的生活。 第二天西原就把一二楼设计图纸交给了袈措,说了几个重要的点就再也没管过。 三楼不用装修,西原亲自去布置了画室和她的住处,这些地方她不想假以他手。 画楼马上就要装修好的时候,《世界地理》大赛海选拉开了帷幕。 西原所在的城市海选赛设在a大,一所百年老校,也是西原的母校。本次赛事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所以所有参赛者必须在a大参加为期三天的封闭式海选赛。即便是作为谢氏御用画家,又加上谢以忱这样的大老板推荐,西原也得按流程参加海选。 所有参赛者都住在a大美术系贵宾区,单人单间,西原见到了同样参赛的蓝莕,还有很多知名画家,亦有a大的在校学生。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宣布海选结果,西原就住在了a大,这几天袈措从沈家出来也跟到了学校。 西原每天傍晚都带着袈措在校园里转,正常人回到这种地方都会感慨岁月如梭,往事纯真。西原却拉着袈措告诉他食堂里哪里哪里的肉好吃,两个人去吃了后西原又吐槽说真是白搭了她的钱,现在的学校真把学生当猪养。西原指着墙头说从这里逃课翻墙去市里比较方便,问袈措相不相信,袈措赶紧点头说相信,能不能去市里他不知道,他知道他说慢点西原就真的能爬上墙头。 西原来到了她以前住过的宿舍楼,一幢旧式筒子楼,挑梁处有一排小天使塑像,很多有名的学者都在这里住过,据说那排小天使塑像就是一位梁姓建筑学家亲手设计。时间久了,地基微微下沉,墙体也有倾斜,已经没有学生居住了,但也没有拆除,毕竟是a大的标志性建筑。 西原站在楼前带了点怨念对袈措说:“学校怕起火,不让学生在宿舍里烧水,我们打水要到很远很远的开水房。那时候有男朋友的女生都不用自己去打水,老子在这里住了两年,自己打了两年开水。你怎么不早点来?” 西原站在余晖里,她也说不清她是种怎样的心理,是在怨念袈措来得太迟?相识恨晚?她也说不清楚。 袈措理了理西原及腰的长发,认真地对西原说:“如果我那个时候遇到了你,我也许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你,而你也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我。” 西原微微低下头,袈措说得对,那个时候张扬跋扈的西原不会喜欢这么严肃的袈措,修行的袈措也不会喜欢夜不归宿的西原。他们遇到的刚刚好。明明刚刚好,可有些人偏偏就会让人有种相识恨晚的怅然。人果然是最矛盾的个体。 西原抬起头看着永远认真注视着自己的袈措,心中忽然释然。嘴上却无理取闹般说:“不行,你欠了我那么多年的情话,快点说给我听。” 袈措像是被难住了,半天说了句:“我喜欢你。” 西原瞪着袈措。 袈措却觉得她无理取闹的样子的很可爱,红色的筒子楼古而旧,站在挑梁处的一排天使雕塑蒙了尘,袈措指着那些天使说:“西原也是天使。” “魔鬼天使?” 袈措胳膊搂过西原低头说:“你是我的天使。” 袈措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西原惊奇地掐着他的腰拷问:“啧,老实交代,你从哪里学来这些哄小姑娘的话的。” 袈措一脸严肃为自己辩解:“不许诬赖我。我没有哄你,你是我的天使。” 袈措过于认真严肃,西原“噗嗤”一笑,也搂着他的腰说:“好吧,我是天使。” 袈措抱着西原,低下头咬了咬西原巧白的耳垂,低声笑着说:“天使都不穿衣服的。” “……” 西原抬头看着笑意深深的袈措足足愣了五秒钟,不可思议地说:“……你这是被我教坏了吗?!” Chapter 39出差 此次a大海选淘汰了近乎一半的参赛画师,即便如此西原还是毫无意外地进入了《世界地理》插画赛一周后的复赛环节。复赛只需要上交画稿,经选拔后,前八十名画手才有资格进入决赛环节,决赛最后还要就自己的作品立意和思想进行阐述。 画楼上整个三楼一分为二,一边起居,另一边是画室,西原布置的非常用心,特别是画室,白色幕墙,落地的长纱,简洁又干净。袈措帮西原把东西搬过去后环视四周发现居然没有厨房。 袈措问:“西原你平时不做饭吗?” 收拾东西的西原停下,别过头发说:“嗯,不喜欢做饭。” 西原小纠结了一会,反问袈措:“你是需要我每天为你做饭吗?” 袈措一笑,说:“你会吗?” “不会。”西原回答的很干脆,她对生活其实不是很讲究,只要不是涉及到她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西原都是可以将就的。比如衣食住行,她只会选择让自己最舒服的,这些也只会占据她生活的一小部分时间。很多女人会喜欢居家、烹饪,有人是为了追求生活的品质与享受,有人则是把这些当做生活中女人本该担负的来做。不管是哪种,西原都是个例外。怎么都是取暖果腹,逛街购物、或是花精力做一顿饭都远不比让她画一天画更有满足感。 袈措提起西原才正视这个问题,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喜欢袈措并和他生活在一起,只要不会涉及到原则性问题,剩下的她愿意迁就袈措。 西原认真坦白:“这次又是我错了。我又忽略了以后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我只按着我的喜好来布置这里。”西原指着一边的杂物房说:“那里是厨房,我等会就把它收拾出来。不过每天给你做饭的话有点困难……” 西原打了个口哨,邪气地舔了舔唇,诱惑道:“我可以每天给你做.爱。” 袈措已经对西原的这些荤话有免疫了,笑着过去用手擦掉西原的下巴上的灰,说:“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改变。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每天做饭。” 西原坏着着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着袈措的脖子,两腿缠着袈措的腰,蹭着袈措,呵气如兰道:“嗯……还没有反应么。” “乖点。”袈措忍着在西原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西原不可置信地捂着屁股,报复性地狠狠在袈措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最近有点忙,我要出差一周。” “嗯。”西原勾着袈措的脖子问:“一周时间,那我进决赛的时候你也不在?” 袈措两手托住西原的小屁股,有点遗憾地说:“我会尽量赶回来。” “不用。你忙你的工作,我继续我的比赛。”西原说得很坦然,袈措在的话她可以第一时间和袈措分享她的成功与快乐,袈措不在场的话,她事后可以讲给他听。她于袈措,并不是需要攀附的菟丝子,至始至终,西原都是以树的姿态和袈措并肩而立,枝叶相栖。 “好。” 西原趁袈措不注意把手伸进了袈措的衣服地下,挑.逗地说:“一周不回来,孤家寡人、夜晚难耐,等你回来我都要枯萎了。你现在不补偿补偿我么。” 袈措认真说:“以后不许说你枯萎了。” 西原笑着眯眼软软道:“那你来浇灌我呀。” “西原……现在是白天……”袈措架不住西原这么赤.裸.裸求欢,可一想起一周都见不到西原,袈措也难受,舍不得。 西原咬住袈措的唇唔声问:“什么时候走?” “明早。” “嗯……那就白日宣.淫吧。” 最后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 一番温存下来,西原累得睡着了。 袈措已经很熟悉西原的身体了,替西擦干净身体,袈措想,最近西原好像特别容易困。 袈措想一定是最近西原太累了,比赛、装修、画画,所有事情都要她一力承担。袈措爱惜地亲了亲西原的睡颜,等这次的事情解决完他想带西原出去走走。 西原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她起来时袈措已经离开了。 她居然没有一点感觉,西原揉了揉额,她最近好像总过于疲惫。 西原感觉到了身体的清爽,笑了笑起床,这种感觉,她很喜欢。 自从袈措出差后,西原每天夜以继日地开始准备《世界地理》大赛的决赛作品。画楼两层楼都装修好了,西原等这次赛事结束后就着手举办画展。 决赛两天前,一个让西原挺意外的人来到了画楼。 蓝莕是个漂亮女人,又加上她出身在那样好的家庭,她整个人会给人一种有知识、有涵养的感觉。她是个有钱有才的漂亮女人。 蓝莕是打着交流创作的名号来与西原见面的。 还放低姿态问了不少西原画画过程中的问题, 西原认真听着,笑笑之余也会回上三言两语。 蓝莕笑地一脸自信,半开玩笑道:“西小姐好像不太喜欢和我探讨这些问题?” “嗯,有点。”西原回话很直接。不是针对蓝莕,她是真不喜欢说画画过程。 而这些话听在蓝莕耳中就变了味道,蓝莕有些尴尬地说:“西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没有玩笑啊。我在严肃认真地对待你的每一个问题。” 一楼刚装好的画厅空荡荡,坐在椅子的里蓝莕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可还是耐着脾气笑语:“西小姐现在说话的语气好像我的未婚夫呢——也就是现在的沈总。西小姐也和他认识吧?” “我不知道蓝小姐说的和我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西原看着急切在自己面前宣誓主权的蓝莕,有些惊讶,没想到蓝莕这样高傲的女人也会为了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费尽心机。 蓝莕很聪明,听西原这么说她也不和西原打太极了,直奔主题问西原:“你爱他?” 西原一挑眉,笑着说:“嗯,喜欢。” “西小姐,袈措哥现在是沈家的继承人,他的家族和家业是不允许你们在一起的。我和袈措哥的婚事五年前就被提上了日程,西小姐觉得以爱为名,以第三者的身份插.足别人之间是一件光彩的事?” “第三者?我?”西原不由笑了。 西原过去打开门,站在门边笑着说:“一、婚事商议了五年还没有订婚,我实在不知道蓝小姐是出于什么勇气讲出这件事;二、你和袈措现在毫无关系,而那个男人每天睡在我的床上,至于谁是第三者……” “西小姐一个女人整天把‘睡男人’挂在嘴边,也不嫌丢人吗?” “拜托,大小姐,都是饮食男女,你能不这么端着不?”西原指着门说:“我还有事,蓝小姐请吧。” 蓝莕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气得发指,“希望西小姐能明白我今天来的意义。” “好走不送。” 蓝莕气得走了,西原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也未怪袈措,这并不是他的错。她理解。 蓝莕前脚刚走,西原就接到了袈措的电话。 隔着话筒,西原能听见袈措翻阅文件的声音,他真的很忙,西原连对袈措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告诉他她很好,让他认真工作,注意休息。 简单的问候,两个人说了不到五分钟就挂了。 西原继续去画她的画了,而那边的袈措却看着进到自己房间的中年,问:“有事?” 沈长乐过去坐在了沙发里,六十五的他看着办公桌前的袈措,除了不太听话,他眼中的袈措的确是个优秀的继承者,六七年的□□,袈措的商业手段和能力他越来越满意,哪怕是他知道袈措想让所有的事情都脱离自己的掌控。 沈长乐不动声音地敲了敲沙发,咳了口痰,说:“哼,这就是你对你父亲该有的态度。” 袈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又低头认真地去看文件了。 沈长乐倒也不是特别生气,握着手里的黄木拐杖,说:“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情要有分寸。这个月必须和蓝家的那孩子订婚。” 袈措终于抬起头说:“我已经有妻子了。” “混账!大逆不道,你是要气死我吗?” 袈措认真地又说了一遍说:“我说,我有妻子了。” 沈长乐用拐杖甩出去一沓东西,指着地咳地上气不接下气,说:“你,你看看,放着蓝家的大小姐不娶,你就是偏偏要喜欢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是吧。” 袈措并不知道地上的袋子里装着什么,但听见沈长乐那样说话,他很强硬的告诉沈长乐:“我最后说一遍,我已经有妻子了。我能为你做事几年,并不代表所有事都要受你摆布。” “好。”沈长乐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口吻说:“给你一切,你却不要。呵。你娶不娶蓝莕我可以不插手,前提是,只要你能过得去蓝家那一关。” 袈措听着沈长乐出去的拐棍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袈措过去捡起来沈长乐留下的东西,看到里面的照片,袈措所有的沉稳严肃全都化作了滔天怒气。 Chapter 40流言 西原终于迎来了《世界地理》的决赛。 这场比赛从开始就被外界所关注,决赛赛场从头至尾的现场直播,八十名赛手被分成四组,分别由四名知名画家和四名主编做裁判。谢以忱、容璟等商业人士均被邀请出席此次活动,跟在后面的谢以潆偷偷给西原做手势加油。 不同于单方面展示画作,最后的环节先由参赛者讲述此作品的立意和意义,画画不同于拍照,只要掌握好画笔,它能比相机更具有生命力。 蓝莕把她的画比作一场默声电影,她笔下都是罕见的国外奇特壮景,她用她的画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奇妙与壮阔,让在场的人叹为观止,作为一个旅行画家,无论从经历上还是画作技巧而言,蓝莕都是优秀的。 相比于蓝莕的波澜壮阔,西原接下来的一组画色调就显得过于单一了。 西原的主题是珍爱生命。 纳帕海海面、高山秃鹫,西原没有讲太多,就展开了她的四幅画,西原将所有立意融入到春夏秋冬中用这四幅画表现出来生命可贵,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此次参赛的图片不管有多少入选,但都会由《世界地理》杂志集结整合出版。 经过一天的层层筛选,一共有二十八副作品被正式录入,其中包括西原的四季珍爱生命。 此次赛事圆满结束,《世界地理》杂志的总编开始上台致辞,身后的大频幕上滚动着入选作品。 忽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屏幕,紧接着整个赛场都炸了。 总编转过头一看也呆住了,屏幕上的男女以极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 谢以潆呆了,不可思议地对身边的谢以忱说:“以忱,那不是——” 是谢以忱和西原。 “出事了,以潆你要相信我们。你在这好好待着。” 谢以忱的脸蓦地就黑了,屏幕上照片仅停留了半分钟,可无数记者早已经拍下了那一幕,所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无非就是某知名画家为参加此次大赛献身高层。 铺天盖地的流言如潮水般向西原卷来,所有的镁光灯都朝着西原闪去,谢以忱第一时间过去安排西原退居幕后。 相比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西原拉住谢以忱第一句话就是:“以潆呢?” 谢以忱明白西原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肩,说:“她没事,我让她过来。” 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他的眼皮底下搞出这种事? “你别伤心。”谢以忱安慰西原。 西原眼底有一点担心,说:“我没事啊,反正不是真的。我是担心以潆。” 谢以忱真是对西原彻底刮目相看了,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还能保持这种心态,他佩服。谢以忱也一笑,说:“我们也要相信以潆。” 谢幕后的外面乱成一团,有人说大赛从海选开始就有黑幕,有人说这其实全都是主办方搞得噱头,所有结果本来就是内定好的。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方才屏幕上出现的主角,男的是谢氏总裁,女的是员工,勾搭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谢以潆从人群堆里挤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全是这些有关她丈夫和闺蜜之间的流言蜚语。 正常人会怎么想? 而谢以潆找到谢以忱和西原时,谢以忱正拍着西原的肩安慰她。 谢以潆冲到西原面前,第一句话就是问西原:“西西,你没事吧?” 西原下意识离谢以忱远了点,反握住谢以潆说:“以潆,我和老板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西原眼里有一点点担忧,这是方才所有人指点谩骂她时都不曾有过的神态。 谢以潆有点心酸,也只有西原在这个时候想到的人还是自己,“西原,这个时候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你是怎样的人,以忱是怎样的人我都知道。我还没有傻到这种程度,让别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伤害我们,来挑拨我们的感情。” 一旁的谢以忱心底终于暗暗舒了口气。是的,他害怕谢以潆有那么一点不相信他,他害怕谢以潆这个时候被爱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副照片是西原凑到他的烟头上引火,没有任何的后期处理,真实地过于可怕。 三个人都是心有余悸,他们有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场灾难,还是一场对三个人的考验。 所幸的是,他们都坚信着对彼此的真实感情。 “哦,对了。”谢以潆拿出一个纸袋看着谢以忱和西原说:“刚才有人撞了我,把这个袋子塞到了我怀里。” 谢以忱看了一眼文件袋,果断说:“不要看了,把东西给我。” 今天的事情过于意外诡异,这一切明显是冲着西原来的,屏幕上照片对他来说最多只算是绯闻,对他造不成伤害,可对参赛的西原就不一样。所以谢以忱隐隐猜测,袋子里的东西才是毁灭性打击。 “不。以潆,打开吧。” 谢以忱能考虑到的问题,西原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些事情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躲不过去,总也得让我知道对方到底捏了我什么短处,以至于这么有恃无恐。” 谢以潆捏紧了袋子。 谢以忱看了一眼西原,说:“拿来吧,西原说得对。” 谢以忱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张张照片从袋子里滑了出来。 每一张上面的西原都不堪入目。 西原的脑子里“嗡”地响,第一反应就是扑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照片。 见识过太多丑恶的谢以忱也滞住了。 “西原——”谢以潆帮着西原一起遮,即便是知道毫无作用。 “西原——”容璟也来了。 谢以忱用最快的速度在第四个人看到这些照片之前把它们收起来。 “你们怎么了?” 谢以忱答:“没事。” “西原,外面的记者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没有人会报道出这些。” 西原低头枕在谢以潆的肩上,他还没有见过她如此受伤的模样,容璟过去说:“西原,我相信你和谢总之间是清白的。” 容璟和西原认识这么多年,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以潆,我派人护送你们离开这里,你要照顾好她。都不要胡思乱想,交给我去处理。”谢以忱捏紧手里的东西,将西原抵在他和谢以潆中间抱了抱,除了谢以潆,他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另外一个女人,此时的西原除外。 这件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大事,远比舆论更能毁灭一个人,他只是简单地想给西原力量。 谢以潆坚定地点了点头。 西原没有抬起头,容璟有点心慌,他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谢以忱派人从后门接走了西原和谢以潆,从不晕车的西原在车上吐了。 这一周休息不好,西原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整个人都在发颤发凉。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彻底生病了。 “去哪?” 谢以潆偷偷抹了泪,对西原说:“西西你想去哪,你要去哪我们就去哪。” “送我回家。” “好。”谢以潆向司机报了西原画楼的位置。 西原说的回家是想回西家老宅,等听见谢以潆给司机说的话她才恍然意识到,那里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现在连家都没有了。 这时西原的手机响了,谢以潆替她拿出来,是袈措打来的。 “西西要接吗?” 西原拿过来挂了。 袈措又打来了一遍,她和袈措之间的电话联系从来不会这样。 西原和袈措有个约定,如果她和袈措哪天吵架,哪怕再生气两个人也不能不接对方电话,有事及时说清,这种冷暴力式的解决方式她最讨厌了。这个约定谁都没有用到过,因为西原有问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提出,并且以各种方式诱惑袈措完全同意自己。而袈措从来不和西原吵架,他严肃认真的处事风格有话自然不会憋着。 袈措一遍又一遍的电话,西原按下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 穿行车辆碾压过手机,西原觉得这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西西,你不要这样。”谢以潆很少哭的,可今天已经不知道抹了多少回眼泪。 西原想笑,没笑出来,她替谢以潆擦了擦眼泪,低低说:“我没事啊,真的。” 除了第一眼看到照片时的失控,西原再没有过激反应,她也不哭。她越这样,谢以潆越想淌眼泪。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西原让她心颤,谢以潆问:“刚才打电话来的是沈先生吗?” 西原有点疲惫,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 听见谢以潆的话,点点头,说:“是袈措。” “沈先生去哪了?”谢以潆很欣慰西原愿意同她谈起那个男人。 “出差。”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西原转过来看着谢以潆的眼睛,问:“以潆,你说袈措看到这些图片会怎么想我。” 这个无助担忧的女人是西原?这个竟然会在意别的男人想法的女人是西原?谢以潆的心滞了一瞬,她不知道,不知道那个叫袈措的男人会怎么想。 “西原,那都是假的。就像是我会相信你相信以忱一样。” “不全是假的啊。”西原的柔顺美丽头发全部垂到了前面,遮住了她的眼睛,西原累到了极致,说:“不一样的啊。” 不一样的,谢以忱是清白的。她却不是。 车子停到了画楼前,谢以潆叫着西原:“西原,到家了。” 西原枕在自己的双腿上,转过来看着谢以潆说:“以潆,我想去看容城。” Chapter 41容城 容城的墓前种满了白百合。 每七朵扎成一束,寄满了生者的悲戚怀念。 方圆十里只葬着容城一个人,这是容家为容城买下的墓地。 容家财力雄厚,每天都有人为容城扫墓,种花。十年如此。 墓地管理人不认识西原,但是认识谢以潆,让她们进去了。 十年了,这是西原第一次来容城的墓地。 西原站在花簇里,她今年二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光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她的生命里路过过那么多人,她却只记得容城一个人的模样。这十年来,逐渐生疏的淳于瑾萱,相扶至今的谢以潆,还有从前在一起的那么那么多人,时间是握不住的沙,从指缝中溜走的是年华。 西原用食指触摸着石碑上的容城,照片上的白衬衣少年眉眼如旧,每个人都在岁月中老去,只有他永远留在那段青春时光里,春过了就是盛夏,他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家。 隔着墓碑,西原想拥抱这个曾经对她最最重要的少年。 他在她最单纯的年华爱过她。 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来救她。 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刻陪着她。 十七八岁的西原一直觉得,容城的衬衣最白,容城的成绩最高,容城的投篮最好。 这么优秀的男孩却喜欢她,多好。容城说要娶她,让她做他一个人的西小原,多好。 那时候她是真的勇敢。勇敢到愿意放弃全世界去和容城在一起,反正也只有容城爱她。 十年后,她一个人在岁月中慢慢老去,只有容城永远死在了那段时光里。为了她。 那时候容老夫人比现在更要狠毒,她有全世界最权威有力的律师团队,不遗余力地把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全部死刑枪决。西原知道,容家是为了容城。可判死了那么多人最终也换不回容城的生命,换不回她的右手,换不回那个完整的她。 十八楼的吊塔上,那个二十岁的少年是真的爱她啊。 爱到流了那么多血他还会对她笑,爱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要听见她说她会好好活着。 容城死的那一年,身体和心灵受摧残的西原患上了重度恐高症和抑郁症,她再没有坐过飞机,她无数次想杀死自己,不是想去陪容城,而是她的行为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无数个清醒的夜晚里,她只能对着伤痕累累的自己痛哭。 后来的她一个人出入风月,一个人忍了十年手疼,一个人走遍全世界。她有了工作,用左手成了谢氏最出名的旅行画家,她甚至还愿意嫁给追求了她那么久的容璟。她这么这么努力好好生活,容城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把这些当做和容城的生死之约。 西原从不回忆往事,此时她站在容城的墓前却开始细细回忆往事。容城和容璟是双生子,容城比容璟早出生五分钟,两个人长得也不是很像。八年里,容璟一遍一遍向她求爱求婚时她也是有反应的,他们有一模一样的轮廓,西原在一场宿醉中有点恍惚了,风情地答应了容璟。 晚上有个人这么拥着自己也挺好,真暖。 西原嫁给了容璟,却没想过他会在他们的婚姻里带入第三者。 容璟说,西原,我爱的是你。外面偶尔的应酬并不影响感情。 也许容璟说得对,也许他只是做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 但是西原在那一瞬间顿悟,这么多年来她如容城所愿好好活着,她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容城就是她的一切,她根本没有放弃一切好好生活的勇气。所以她选择与容璟离婚。 从她遇到镯子里故事的那一刻起,从她怀孕逃离囚.禁的那一刻起,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要真的好好对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给自己放生。 十年修持的袈措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放生后的西原。 想到袈措,西原一笑。 那个男人啊,真的是个好人。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袈措遇到了这么不堪的她。 西原第一次有点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接袈措电话。 谢以潆看着忽然发现的西原吓得一身冷汗,拉着她的手说:“西西,你伤心就哭吧。” “现在不伤心了。看见容城就不伤心了。”西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的自愈能力真的很高。 墓碑上的少年一直朝她笑,西原也笑了笑,认真说:“我在告诉容城,我遇到了一个叫袈措的男人。” 谢以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谢以忱却来了,带着袈措。 袈措提前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到了西原比赛的会场,人群没有散完,都在谈论着赛场上发生的事。 袈措找到谢以忱,销毁照片的谢以忱简单说明了情况。 袈措问:“西原在哪?” 她们在去容城墓地前谢以潆给谢以忱发了信息,谢以忱没有回答,反问:“沈先生看到了?” 袈措没回答,默认。 他的表情过于严肃平静,谢以忱见惯了各类人,却摸不准袈措此刻的心思。 “西原在哪?” “想必沈先生已经看见了,我的太太不希望她的姐妹受到伤害,所以我也不希望。沈先生这个时候见西原是出于什么感情?同情?安慰?她不需要。” 谢以忱的气场不低,袈措却也不受他压迫。 袈措看着谢以忱,认真地想了想后说:“我爱她。” 谢以忱带着袈措来到了西原和谢以潆的面前。 谢以潆紧张地拉着谢以忱说:“以忱,你怎么把袈措带到这来了?” “他要来。我们走吧。” “去哪?西原还在这里。” “乖,听我的话。交给沈先生。”谢以忱用力拉紧了谢以潆。他弄丢过她,她和六岁的西原被拐卖过。西家找回西原,他找回她之前,她们吃过很多很多苦。 “以忱你弄疼我了。” 谢以忱这才松开谢以忱,吻了吻她的手说:“走吧,我们要相信他们。” 谢以忱拉着这个被自己弄丢过十一年的女人,他不信神,不信命运,可是能再次全部拥有她,只有他知道他是多么感谢上天。西原的遭遇他都看在眼里,这些年他亲眼见证了她在公司的努力,他是真的欣赏这个倔强坚强的女人。可是作为男人,他敬佩袈措。 谢以潆被谢以忱拉着离开了。 袈措面无表情地走到西原前。 西原微笑着说:“不是后天才回来么。” 袈措只是深深地看着西原。 根本不受控制,西原抬起胳膊去摸袈措的脸。 袈措偏过头,严肃地拂开了西原的手。 一股酥麻冷颤从头激到头,西原的心凉到发疼。 西原特别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袈措盯着西原,认真严肃地说:“西原。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你没有接我的电话。” 西原愣了愣。 袈措又说了一遍。 西原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说:“手机丢了。” 害怕袈措不相信,她又补了句:“真的丢了。” 袈措脸色缓和了一分,说:“这次是你的错,以后不许再犯。” 西原忙不迭点头,“嗯,我的错。” 袈措主动拉着西原的手说:“那我们回家吧。” 西原没有动,冷静地说:“袈措,不要逃避,我们把事情都讲清楚。” “什么事?” 西原挣脱袈措的手,指着墓碑上的容城,问袈措:“你看他的眼睛。” 袈措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嗯。很好看。像桑南。” 西原笑了笑,说:“你一开始会帮我,肯定是因为我帮过桑南,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女人。其实不是,我会帮桑南是因为他和容城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袈措,我不善良,也不美好。” “嗯。我知道了。” “你看到的那些照片上的我是真实的。”西原看了一眼认真的袈措,深吸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道:“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有多么不堪。” 西原有点不想面对袈措,低下了头。 袈措双手捧起了西原的脸,那样的感触,一如第一次她埋在他的掌心里洗脸,十年修持,十年梵行,从他允许她触碰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破戒了。袈措看进了西原的眼睛里,认真地说:“西原,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说自己。那个自信坚强没羞没臊的西原去哪了?嗯?” “……你说清楚谁没羞没臊?” “好吧。那是我。” “……” 西原快被袈措的话弄出戏了,却发现袈措在看墓碑上的容城,他大概是真觉得他和桑南的眼睛一模一样。 西原指着墓碑告诉袈措,这里沉睡着一个叫容城的少年,为了救她而死去,他永远二十岁,他永远善良美好,他永远喜欢着他的西小原。 西原坦白地告诉袈措,十七岁的她喜欢他,真挚而深情的喜欢,现在的她怀念他,真挚而深切的怀念。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容城,和稚嫩的感情无关。 袈措听完后,沉默了一瞬,然后在一边取了一束七朵的百合花献到了容城墓前。 西原心中一片坦然,问:“我喜欢过他,会一直记着他,你不介意吗?”即使这份挂念无关风月。 “西原,我很开心,在没有遇到我之前这个男孩会那么喜欢你,他用年轻的生命喜欢过你,你应该记住他。我不会介意,还会和你一起记着他。”袈措揉了揉西原的发顶,他的手带着刚才拿过的百合的香气,认真地对西原说:“西原。从今以后,我爱你。” 这是袈措第一次说爱。 西原的鼻尖一酸。 要有多爱,能容得下一个女人这么多的不堪。 西原忽然很累,累到只想要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暗中中伤,寂静地只有她和袈措。 西原身体有点难受,她靠到袈措身上,说:“我要你背我回家。” “嗯。好。” 袈措二话没说蹲到了西原面前。 西原趴在袈措后背,袈措沉稳地背着西原离开。 漫漫簇簇的白百合,西原最后看了一眼在百合中笑着的少年,心里释然:容城,再见。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你的西小原早就死了,你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死了。 现在西原活得很好,西原会一辈子纪念你,但不会再喜欢你。 因为她遇见了一个叫袈措的男人。 也许你曾经未遇良人,但我相信,总有一个人,他会治愈你过往岁月里的所有伤痕,疼你所疼,痛你所痛。 西原遇到了袈措,你也会遇到你的袈措。 西原把头埋进了袈措的脖颈里。 一股暖暖的热流顺着他的脖子烫过他的身体。 袈措歪过头,蹭了蹭西原的发顶,低低地、心疼地、爱惜地、认真地说:“乖,不哭。” Chapter 42媳妇 袈措一直背着西原往城里走。 西原扭扭身体,鼻音浓重说:“你没有开车来?” “没有。坐了谢总的车来的。” “那叫个车,你总不能这么背着我走回去吧。” 袈措往上托住西原的屁股,转过去笑着说:“不是说要我把你背回家么。” “回到家你就累死了。”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体力很好。” 西原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你傻了。从这走回去大概得三个小时,天都黑了。” “嗯。那我就背着你走到天黑。” 西原一听,要下来。 袈措把手掌按在西原的大腿根上,认真说:“不许动。” 西原不动了,咬牙说:“……你个混蛋往哪摸呢?” 袈措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西原,说:“刚才没摸,这才是摸。不许诬赖我。” 西原瞬间无言以对,这个吃素的男人越来越张狂了。 好,很好。回家我们再算账。西原安静地趴在袈措背上再没有说话。 袈措无声地笑了笑。 今天的事情让她身心疲惫,西原趴在袈措背上居然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西原猛地意识到袈措还在背着自己。 “到哪了?你知不知道回家的路,快让我下来。” 袈措走了走停下放下西原,说:“前面就到了。” 西原纤瘦,但袈措背着西原走了三个多小时,袈措说话时有点气喘。 西原的心一瞬间软到一塌糊涂,替袈措捏着他的胳膊,愧疚地说:“累坏了吧。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 难得能看见西原这样的表情,袈措摸了摸了西原的发顶,笑着说:“我喜欢你对我任性。我说要背你回家就会背你回来。这点路不算什么,我曾背过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走了整整一夜。” 西原再没有说话点点头。从雪山上背着伤员胖子走了十八步时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体力好,能承常人所不能担的负重,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他背过多少个被救助的孩子日日夜夜练就的。 西原忽然有点心疼袈措。 袈措问西原:“我们要在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做?” “回去吧” “嗯。好。” 西原和袈措回到家,袈措出了一身汗先去冲澡了,出了浴室就看见西原蹲在厨房看着地上的菜。 袈措擦着头发,笑着说:“你会做饭吗?” 西原点头,说:“会煮面。” “行。那你煮面,我炒菜。” 西原朝袈措做了个ok手势。 面是现成的,西原把水烧开,面放进去,就这样煮了两碗面。 袈措做了臊子汤、一盘莲藕、一盘西蓝花,两个人合作,一桌简单的饭就好了,都是素菜,西原已经被袈措潜移默化,只要和袈措一起吃饭,她也只吃素。 袈措吃着面,赞美西原:“你煮的面很好吃。” “你确定不是你做的菜好吃。” “不是。” “哈,那下回再给你煮。”西原笑地高兴,袈措越来越会哄她开心了。 袈措看着放下筷子的西原,说“西原,嫁给我吧。” “咳——”西原被胡萝卜丁呛住了。 袈措给西原倒了杯水。 袈措认真地看着西原,他仿佛根本没有在等西原的答案,他只是在严肃的通知她。 西原放下水杯,笑意深深地说:“你这算是求婚吗?” “算。” 西原的笑意更深了,嫌弃道:“没有鲜花没有钻石。还敢算求婚?” 袈措低头一看,把一盘子西蓝花全都扒进了西原的碗里,说:“花~” 袈措很认真,西原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起来把一碗菜花全都扣到了他的碗里。 “滚粗!洗碗去吧!” 袈措遗憾地吃掉了剩下的满满一碗菜花。 西原离开餐桌后就来到了画室,过去推开窗户,夜风吹地心魂一凉,厚重的落地窗帘,四周的洁白墙纱,满地的画卷纸张,倏地翻滚起来,打翻了桌上的染料盘,说不清的缭乱纷繁。 西原吸了口凉气,良久,推上窗户。 转过来,她也被凌乱的场面惊住了。 西原一把拍到脑袋上,她怎么干了愚蠢的一件事。 袈措进来也被一地的五彩颜料怔住了,问:“这怎么了?” “手欠地把窗户都打开了。” “啊啊啊——我怎么这么愚蠢。” 西原是真的在大叫,有种发泄的意味。 袈措绕过去,笑着说:“还不错。能认识到自己愚蠢的人都不是特别笨。” 西原瞪了他一眼,满地的五彩颜料,袈措一身素白麻布衫站在她面前。 西原想到这一路是袈措背着自己来的,一挑眉,说:“我要给你画画。” 袈措低头一看,想了想,问:“我要把衣服全脱了吗?” “哎我说那个吃素矜持的袈措去哪了,你到底是有多想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又不是人体彩绘。”西原拍了袈措一把,笑着说:“相信我,湿.身比裸.身更有表现力。” 袈措不懂这些,点点头,由着西原折腾。 “我可是为了你好,颜料弄到身上多伤皮肤。”西原用温水把袈措的襟前撩湿,袈措常年锻炼,肩宽腰窄,他完美健美的胸肌线条隔着湿漉漉的衣衫展现在西原面前,西原心里咋舌赞美,然后不动声色地拿着画笔蘸满颜料,从袈措的锁骨一直描摹到了他胸前的两.点凸起处。 袈措的身体骤然紧绷。 第一次有在袈措身上作画这个想法纯属恶趣味,可是现在,西原是真心赞美,他的身体太完美,即使任她摆弄,但隔着一身素衫,总有种得不到的禁.欲美。 天蓝色的颜料浸入衣服,西原并不想袈措的皮肤接触到这些,便提起领口处,把衣服剥离袈措的身体。 冰凉离开的那一瞬,袈措感觉有千万只虫子在他的身骨里□□,好像有无数浆液要从身体里贲喷张迸发。此时的袈措早已经不是那个吃素修持的梵行者,他体会过更美妙的滋味,而所有的体验都来自于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他想融进骨头里的女人。 “西原。” 认真画画的西原被袈措动情的声音吓到了,一抬头,就掉进了他深如沉渊的双眸里,深不见底的欲.望,深不见底的隐忍。 西原连人带心都被蛊惑了。 袈措不顾身上的颜料,贴近西原,粗重的喘息,说:“西原,你要嫁给我。” 西原被满胸的凉意拉回了点理智,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我们都这样了。” 袈措把他全部的呼吸都喷到了西原脸上,西原被烫地有点意乱情迷,几乎想都没想就说:“嗯。好。你把衣裳脱了。” 袈措瞬间离开西原,非常惊喜当着西原的面脱了画满画的衣裳。 西原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操。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袈措光着上身说:“我不管,你刚才已经说‘嗯’‘好’,你亲口答应说要嫁给我。” 西原看着袈措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西原静下心问袈措:“你很开心?” 袈措点了好几下头,认真地说:“嗯,西原要嫁给我。我很开心。” 西原抚摸着眼底深深的青影,心头微涩,说:“傻瓜。” 袈措抱住了西原。 西原的唇贴着他的肌肤。西原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人,知道遇见袈措,大概她二十七年的好运都是为了遇到这个男人。 “袈措,如果没有遇到你,今天的我大概会歇斯底里。”世事真的很奇妙,她和这个男人从相识到相爱不过九十七天,他于她,远比喜欢要多得多。 西原抬起头,看着袈措,认真地说:“袈措,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西原没有父母,她无数次想知道既然她的父母既然不爱她,不愿意教养她,那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她。生育在西原眼中过于圣神,两.性之间只是两个人的欢愉,而一旦涉及到孩子,就是另一个生命的孕育。 “袈措,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嗯。”袈措应了一声。 “我大概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会进厨房做饭,我会愿意生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爱你,那我想我是老了,老到向无声无息的生活妥协了。” “西原。不喜欢做饭你不用做,不喜欢小孩你不用生。” “袈措,我是真的开心,真的愿意。”因为遇到的是你,做这些事情我都愿意。 西原的眼睛非常美丽,灵动地注视着袈措,西原身心欢愉地宣誓:“袈措,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 比起西原的欢愉,袈措就淡定多了。 “嗯。那你生吧。” “……我一个人怎么生出来?” 袈措看着西原,认真地想了想,忽然有点开心地问:“那是不是你以后就不用吃避孕药了?” “……你赢了,为什么你总能偏离重点。”西原看着严肃认真的袈措,赶紧问:“袈措,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孩子吗。我和西原的孩子。”袈措没有思考,就认真地说:“喜欢。” “那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我媳妇。” 袈措把手伸进了西原的衣服下。这是袈措少有的主动。 Chapter 43容璟 第二天早上西原是被袈措的电话声吵醒的。 “谁的电话,周三预约什么,你要去干嘛?”西原隐约听见的。 挂了电话的袈措微顿,他把手机屏放在西原面前,说:“是沈流年的电话。” 西原扫了一眼,的确是沈流年,通话时间,26分19秒。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不怪西原意外,袈措天生少言,有时候和她在一起都不怎么说话,大清早的居然和沈流年打了快半个小时的电话。 “不熟,谈了点事情。”袈措过去拉开窗帘,问西原:“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和一个医生能谈什么事情。”西原没在意,揉了揉头发,说:“等我洗完澡和你一起做吧。” “好。” 等西原从浴室出来,袈措已经做好了早饭。 西原听了袈措的建议这两天都没有出门,就待在画楼里布置她的画展。 自从赛后,谢氏御用旅行画家西原一时声名狼藉。 传闻西原的参赛画稿被《世界地理》杂志退稿了。 西原第三天去公司的时候,这股流言还没有平息。 到处都有议论她的人,无非就是她这么多年能待在谢氏,是陪总裁睡觉靠总裁包.养换来的。 西原微笑置之,拿着画稿光明正大的进了谢以忱的办公室。 “你怎么来了?” “来交稿的。”西原放下画,对谢以忱说:“抱歉,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影响了公司的名誉。” “清者自清,这不是你的错。” 西原感谢地看了一眼谢以忱,然后递上了一份辞呈。 谢以忱一挑眉,严厉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以忱,这么多年来谢谢你和以潆对我的帮助,我是真的把你们当做好朋友。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天有人塞给以潆的照片确实真实存在,那是我抹不去的污点。这个难,我只能自己迎上去。没必要再拖着你们和谢氏下水。” “拿回去!”谢以忱把西原的辞呈扔过来,言辞严厉说:“先不说你、我、以潆三个人的交情,就谢氏一个普通的员工,一出问题就先被公司辞退,传出去让外面怎么看我谢氏。” 西原无奈一笑,说:“我这真的是为了公司考虑。” “西原。如果你还把我、以潆当做朋友,就不要在这个关头说这种撇清关系的话。”谢以忱直接把西原的辞呈扔进了废纸篓,说:“好了,辞职就此打住。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 “西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知道谁会有那些照片吗?”谢以忱不想问西原这些事,但是这次他必须帮西原一次性解决问题。 西原的眼底黯了黯,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容家。” 当年的事是容家一力解决,除了容家,没人再有这个本事查到这些。 “容璟?” 西原当即摇头否定,“不,他不会做这种事。” “哦。容璟能拿西家宅邸威胁你,让你和他复婚,他怎么就不会拿这件事让你向他屈服?商场上的容家三少可是无所不为。” 西原依旧冷静地说:“我了解他。商场上的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他也许曾想用西家的祖宅让我复婚,但我知道,这些照片不是他传出来的,容璟绝不会对一个女人做这种宵小之事。” 谢以忱复杂地看了一眼西原,把手里的笔扔到桌上,坐回椅子里说:“你倒是相信他。” “容三少,你都听见了吗?” 西原一愣。 容璟从谢以忱隔间的会客厅出来了。 他面前的西原依旧清簌,一如十多年前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二十岁的年纪,没有见西原前,他特别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能让他的哥哥为其倾心,能让他优秀听话的哥哥不止一次地顶撞母亲。 第一次见面,她拽着容城的袖子,笑着对他说,你就是城的双胞胎弟弟呀,我叫西原。你比照片好看,你和容城长得好像。 那是他第一次见西原。 出身名门,他见过很多漂亮女孩,但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勇敢明媚的女孩。 容璟不知道啊,十七八岁的女孩,遇到爱怎么会不勇敢。一生一次,过了也就再不会有了。 她对容城眯着眼笑的时候,天知道他多么嫉妒他的哥哥。 也许是老天真的知道他嫉妒他的哥哥,所以带走了容城。 容城死后的那一年,西原以病为借口,为他要死要活的经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一年,他学容城叫她西小原,她扑到他怀里后才知道他不是容城,她骂他滚。 第二年,她学会了抽烟喝酒。 第三年,她学会了用左手画画,没日没夜地练习,她用左手用最好的成绩考上了a大的美术系。他夸她,西原最棒了。她笑着说那是当然。她的笑有点安静,安静到少了生气。 第三年,她开始出入风月,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往后的四年,他一个人撑起了容家的生意,所有人都会说容三少夜生活糜烂。其实没有,他只是有很多床伴,床上只要是干净的女人就行了。他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问他,容璟,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回答,我要娶西原。除了西原,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容家的孩子。 他用了四年的时间让他的母亲向他妥协。 第八年,他找到喝醉的西原,那晚的风凉到刺骨,凉到遇到一点暖意就忍不住想靠近。他说,西原,我娶你吧。烂醉的西原伸出一指,描摹着他的轮廓说:好啊。 他终于要得到她了。 婚后的西原严格律己,除了画画时需要抽烟,平时她连酒都少碰。 得到了西原,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容璟却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感。 她常常会不声不响地带着画笔一个人去很多地方,回来画很多画。 晚上抱着西原入睡后,他有时候竟然会认为,大概除了他没人再这么爱西原了,没有会愿意接纳这样的女人。 所以他觉得西原一定不会离开自己。 直到那一纸离婚协议递到自己面前。 这十几年如同一场默片电影在脑海中闪过,容璟站在谢以忱的办公室里看着西原,他自以为他对西原的感情足以感天动地,其实现在想来,原来从她受伤害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觉得西原是不完整,不美好的。除了自己,没人会愿意爱她。 而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他失去了什么,昨天谢以潆来找他,淳于瑾萱来骂他,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说西原的事是他做的。 可是,只有被伤害的西原相信他。 西原看着不说话的容璟,看着谢以忱问:“这——” “就留给容三少自己解释。” “西原。谢谢你相信我,那些照片是从容家流出去的,但这件事并不是我容家做的,我也并不知情。”容璟收起来所有情绪,傲居地对西原说:“西原你放心,我会销毁那些底片,给你一个解决。” 容璟准备离开。 “容三少,既然话都说开了,那西家的祖宅你是不是该物归原主。” 门口的容璟一顿,因为背对着谢以忱和西原,他们并没有看见他的眼神中带着怎样的执念。“我说过,西原只要愿意和我复婚,我就把我所有的个人财产过户到她名下,包括西家祖宅。” 容璟离开了。 西原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要容璟的财产。 谢以忱也揉了揉额,说:“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这件事是谁做的。查不出这个,就算容璟销毁了底片也没用。” 西原点了点头,沉下心。 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袈措。 袈措主动来找了沈长乐。 “沈先生,您开个条件,换全部照片和底片。” 沈长乐拄着拐杖说:“这就是一个儿子该有的态度?” “父亲。请您开个条件。” “换照片和底片,你是指那个女人的还是指你兄弟杀人的证据?”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你以为我真就被你捏地死死的?” 沈长乐走到袈措跟前,看着这个被自己调.教了几年的男人,他流着沈家的血脉,既然活下来了就该为沈家出力。 沈长乐有些感叹说:“你已经过了三十岁。可还是太年轻啊。” “不就暗地里有几条产业链吗,袈措,我既然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动,同样也能掐断它们。” 袈措不为所迫,想了想问:“是不是蓝家做的?” “你那么对人家女儿,这不过是一点小惩小戒。儿子,你身上流着我沈家的血,我是不会害你的,听我的话,娶蓝莕。” “不可能。” Chapter 44变故 西原从公司出来,回到画楼的时候沈流年站在楼下。 “西原你回来了。” “沈博士在等我?”西原有点意外。 “嗯。”几天不见,沈流年给人的感觉有点颓唐,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对西原一笑,说:“上回宴会我不是答应过你,日后给你补礼物么。” 西原看着袋子上的名牌,有点遗憾地说:“早知道沈博士会当真,我当时就该要点贵重的礼物。” 沈流年笑着说:“大哥对你那么好,西原你要什么没有。” 西原唇角微一勾,这是终于说到正题了。 西原开了门,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好。”沈流年举了举手里的电话,有些无奈狭促地说:“嗯……还有个拖油瓶,能不能也让她过来。” “嗯?” “流年葛葛——” 沈流年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女孩就从停车位那边跑到了他身边。 西原自然认得她,是蓝莕的妹妹蓝琪。 蓝琪的普通话说得也不是特别差,只是偏偏“哥哥”“叔叔”一类的字眼矫不过来,她说话也很温柔,台湾女孩特有的腔调,拉着沈流年叫“葛葛”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 西原不喜欢闹腾,看着沈流年一皱眉。 “抱歉,西原,她——”沈流年无奈地说:“她一定来跟着我。” 蓝琪这才看见西原,睁大眼睛瞬间安静了下来。“西原姐姐好。” 看来这个她当日的那一巴掌彻底对这个女孩造成阴影了,西原笑了笑,只能对二人说:“进来吧。” 两个人都跟着西原进去了。 沈流年悄悄问蓝琪:“欸蓝琪你看见西原怎么就安静了。” 蓝琪拉着沈流年做了个“嘘”的动作,有些感激又有些后怕地说:“她就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和姐夫一起救过我的姐姐。” 沈流年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原来西原第一次对他说认识大哥是真的。 沈流年看着西原的背影低头对蓝琪说:“不要在这里叫我大哥姐夫。” “那我叫什么?大葛葛?蜀黍?” 沈流年叹了口气,说:“你可以直接称呼他为沈先生。” “啊——这样不好吧。” “不听话就回去。” “好嘛好嘛,姐姐没结婚之前,我再不叫沈先生姐夫了嘛,流年葛葛你不要生气嘛。” “流年葛葛,你的大葛葛什么时候才会娶我姐姐?” 沈流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西原,压低声音说:“你再说一句话就回家去。” “哦。不说就不说嘛。” 整个一楼空旷而干净,西原拉开窗帘,指着会客处,说:“还没有装修好,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要咖啡还是茶?” “茶。麻烦你了。” 西原看向了蓝琪。 蓝琪肩膀一抖,急忙也说:“茶。” 西原点点头,进了茶水间。 沈流年和蓝琪过去围着一张藤桌坐下,沈流年低声问:“蓝琪你不是不喝茶吗?” 蓝琪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说:“我忘了。” “真傻。”沈流年大蓝琪六岁,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平时的确嫌她烦,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看见她这副小模样,无奈地伸过手揉揉她的额头。 西原出来时就看见沈流年手下的蓝琪一脸幸福娇羞。 “西原,这几天我出去了,画展那天的事我都听说了,那些都是恶意中伤,居然还有流言说你被退稿了。《世界地理》是全球化的杂志,他们不可能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退你的画稿。” “听说?听你大嫂的说的?”西原笑地玩味。 “抱歉,我以前不知道你和我大哥的关系,还一直——”沈流年是真心向致歉,自打西原从藏地回来,他一直在她面前直呼蓝莕“大嫂”,从前不知道西原和他大哥的关系,但从这几天的家里人的传言和蓝琪讲的故事来看,他们之间关系关系匪浅。就算西原和他大哥不能在一起,那他也应该在西原面前叫蓝莕“大嫂”。沈流年对西原说:“我是听以潆说的,她担心你的心情会受到影响,所以——” 西原明白了。 “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来看看你。”沈流年自习观察着西原的眼睛、神态,说:“看来西原你完全没有受影响。” “也不是完全不受影响,但我就是再没有那种窒息的感觉。沈医生,我是不是好了?” 身边跟着蓝琪,沈流年不想多说,西原的病没有好没好的说法,只有会不会发作的可能,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病发,但也许再遭受什么打击就会复发。沈流年想了想,说:“这两天我还有个会诊,周三你来医院,我再给你做个全面检查。到时候你正好可以跟大哥一起来?” “嗯——正好?” 沈流年一顿,随即笑着说:“我是说大哥可以正好送你来医院。” 沈流年端起桌上的茶喝。 在一旁默默不敢说话的蓝琪看见了,也端起茶蹙着眉头喝完一杯茶。 沈流年说话吞吞吐吐的,西原还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挺好玩的。这几年沈流年对她和以潆帮助挺大的,西原也希望沈流年不要再执着于毫无可能的谢以潆,至于会不会为他身边的小女孩心动,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沈流年临走的时候让蓝琪先上车,然后问西原:“西原,以潆真的已经结婚了?隐婚?” “没有隐婚,他们是光明正大领的证。以谢总对以潆的心思,婚礼是肯定要办的,只不过晚点而已。” 沈流年眼中最后一点希冀慢慢黯了下去,犹如落入海水的灯塔,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沈流年不知不觉陷得很深了,西原也不会说什么去劝他,感情这种事情,自己走不出来,想不明白,别人怎么开导都枉然。 蓝琪站在车前向这边张望,抛开她是蓝家人不说,那个女孩并没有大奸大恶之处,西原眼神指了指那边,说:“你有没有发现蓝琪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不一样?” “她喜欢你。” 沈流年一愣,随即否定:“怎么可能,我当蓝琪是妹妹。” “对了,蓝琪是和她爸爸来大陆的。本来是要看着大哥和她姐姐订婚,可是大哥——总之西原你要小心蓝家。” “希望有机会我可以叫你大嫂。” 西原再没说话,笑了笑进去了。 开车的沈流年透过车镜看了一眼坐在他副驾驶座上的蓝琪,又想起了西原的那句话,蓝琪喜欢他?想想蓝琪对自己的态度,还会时不时要自己抱她,说要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以前一直当蓝琪是小孩子,开玩笑,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要他喜欢蓝琪,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他现在心有所属,即便是他没有心中那抹白月光,一个当了十几年妹妹的女孩,他怎么能把她变成喜欢的人?沈流年想,看来他以后要和蓝琪拉开距离,她再也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他不能让蓝琪误会自己。 西原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就进了画室,直到几个小时后西原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袈措好像一整天没有给她打电话或是发消息。 西原翻出手机,居然有六条未接电话,全是袈措的。 去谢以忱办公室手机静音忘了调,完了,她又犯错了,西原赶紧给袈措回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起。 西原还没有开口,电话对面异常嘈杂,西原叫了声袈措。 “准备接听——” “好了——” 电话那头全是这一类的声音。 “给我电话,这是我妻子的来电。”西原过了好久才听到袈措的声音,沉而稳,低而静,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西原。”又感觉经过了很多人的手,西原才听到了袈措的声音。 西原急忙问:“袈措,你在哪,有什么事吗?” “西原,你别紧张,我没事,我现在在警察局做个笔录。” 西原的心“咯噔”一下。 大概是知道西原会担心,袈措又放柔声音哄着她说:“听我说,你先别紧张,我没事,晚上就能回去给你做饭。” “你先前怎么不接我电话?没有听到?” “嗯。”要是以前,袈措绝对先批评西原,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西原没有接他的电话,可是现在他先哄着西原。 袈措越这样,西原心里越紧张。 “袈措你——” “西原你放心,我晚上回家会给你一个解释。我没事,相信我。嗯?” 西原握着手机答应了一声。 袈措挂了电话。 西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袈措是为什么事去警察局做笔录? 西原后背发凉,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以袈措现在在沈家的社会地位,如果有发生大事一定会在商界引起不小轰动。 西原立即收拾东西先去谢家。 Chapter 45情深 袈措曾经告诉过西原,为了让他留在沈家,听从摆布,他父亲手里有他们在藏地活动时意外伤人的证据。西原不相信一个父亲会把拿这种事情来胁迫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东西矛头指的不是袈措,而是他在藏地荫被下的那些跟随着袈措的男人们。 西原以为袈措是为这件事去做的笔录,可到了沈家见到谢以忱后,谢以忱却告诉她,现在业内暗中盛传,沈先生涉及洗钱。 西原非常意外,她从来没有听袈措说过这件事。 沈家洗钱,这对沈家的生意影响不小,西原当即可以肯定这件事不是出自袈措父亲之手。 谢以忱对西原说,让她先不要太担心,这件事并没有坐实,而且以沈家的能力可以解决。 谢以潆见西原精神不好,要留西原在家。 西原要回家,袈措说过他今晚会回家的。 谢以忱把西原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四十,袈措还没有回来。 西原在画室里呆了会,根本没有心思画画,焦躁,替袈措担心,从她告诉袈措愿意给他生个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 西原很久没有抽烟了,西原翻出烟盒,坐在地板上点了根烟,刚吸了两口,她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要给袈措生个孩子。母体吸烟对孩子不好,西原用食指指腹按灭了烟头。 西原不开灯,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片漆黑,西原内心的焦虑和惶恐犹如一种瘾毒,从她的骨头深处酥.酥.麻.麻钻出来。西原实在难受,她把一整盒烟都点着,好像这种滋味能治愈她空虚焦躁的瘾毒,西原跪在地上拼命往身体里吸着烟草的味道。烟头星点,焦烟缭绕,西原深深地、满足地吸了一口,“袈措、袈措……”喃喃的呼唤随着她一起进入梦中。 袈措回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放轻脚步走进卧室,西原不在床上,袈措才开了灯。 西原蜷曲着身体在地上睡着了。 她的身边堆着一地烟灰和烟头。 袈措心头犹如被重物狠狠一击。 袈措脱掉外套,走过去尽可能轻怜地抱起纤瘦的西原。 西原稍微被触碰就惊醒了,看到是袈措,她有点清醒。 袈措把西原横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西原有点累,最近她特别容易累。 屋里的灯光刺地西原眯了眯眼。 袈措关掉大灯,开了床头昏暗的小灯。 袈措替西原脱了鞋袜,换上睡衣,这些都是袈措第一次做。 西原累到不想动,任由袈措。西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疲惫地问:“几点了。” 西原粗糙的指腹摩挲在袈措的脸上,袈措抓过她的手,想起了那堆烟头,他终于知道西原指头上的厚茧是怎么来的。 袈措认真地看着西原,把她带着烟灰的食指含进了嘴里。 “脏。没洗手。” 西原没抽出来手,袈措依旧是严肃认真地看着她。越来越久地相处,西原就越来越深地了解这个男人,袈措只有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对自己表达感情时,才会用他独特的眼神、动作传递他的心情。 袈措的舌紧贴着西原的指端。 像是要噬化那层厚厚地腹茧。 西原眨了眨疲倦的眼睛,笑了笑说:“不疼。” “几点了。” 袈措放开的西原的手,说:“两点十五。”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西原点了点头,往床里面移了移,对袈措说:“先睡吧。” 袈措听话地躺在西原的身边,一只手握着西原的左手,一只手穿到西原身下搂过西原。 西原枕在袈措的胳膊上,闭着眼睛,就像是一声梦呓:“压着你的胳膊,你不麻吗。” 袈措不在乎自己的胳膊麻不麻,额头抵着西原的额头,鼻尖触着西原的鼻尖,袈措认真地带着歉疚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袈措轻轻说完去吻西原。 “有烟味。”西原没有睁眼,但能感觉到袈措的动作,一偏头就避开了袈措的唇。 “我去洗澡。”袈措皱眉闻着自己身上的呛人的烟味,那些人抽烟。袈措说着就要起来。 西原睁开眼拉住袈措,说:“我说的是我。” 袈措半趴在西原身上,说:“我身上太难闻,我还是去洗澡。” 这都什么时候了。西原问袈措:“我也没有洗,你嫌弃我吗?” 袈措赶紧凑近西原的嘴巴,亲了亲,认真说:“我不嫌弃你。” 西原淡淡一笑,真诚地说:“我也不嫌弃你,就像是你不会嫌弃我一样。” 夜晚的人性最易复苏,也最易感动。西原给了他最真挚平等的回应,袈措觉得他是真的爱他身下的这个女人,这个叫西原的女人。西原的回应让袈措觉得而他也正在占据着她的情感、内心。 袈措忽然疯狂地想要占据她的全部,霸道到一寸也不想放过。 袈措吻住了西原的唇,西原唇间微动,他的舌头就闯了进去。舔舐、吮吸、捻磨,一寸都不想放过。袈措放开西原的左手去解开她的睡衣。西原本来很累,但现在她所有的感觉都被袈措带起了来,呻.吟了一声,不由自主挺起胸迎合着袈措。袈措不用牙齿,用嘴唇咬着西原的嘴唇,放开后便吻着她的脖颈流连在锁骨处。 西原大方自然地呻.吟,袈措狠狠地吸出一抹吻痕,然后低头满满一口含住了西原胸前的柔软。情到深处,他不知道再要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 饮食男女,身体是通往心灵的必经之路。 画画的西原有夺目的华丽,行走的西原有清泠的外衣,抽烟的西原有迷离的色彩,而这一刻,西原是褪去了所有的皮囊。她的身体、内心都在被袈措灼烧、为袈措释放。不为时光流泪,不为青春悲怀,不为除袈措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动情,她只完完全全属于他。西原低下头,紧紧抱住袈措,袈措仿佛体会到了西原的急切和感情,安慰似地吻着向下。 西原情动到不能自已,但还没有意乱情迷到这种地步,立即挡住了身下的袈措。 西原烟波迷离地一笑,说:“用手就行了。”他不用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手脏。”袈措回来后连手都没有洗。 袈措拿开西原的手亲了亲然后俯下身。 那一刻西原觉得她整个人都掉进了云里,泛滥成灾,情.动撕扯住整个灵魂都在向外迸发涌动。西原很孤单,孤单到她只有一个袈措可以依附;西原很饱满,饱满到整具身体都在被袈措拥抱。 高.潮的那一刻,西原眼泪都出来了。 袈措把她眼角的泪珠也一一含尽。 西原才是他的瘾毒,她嘴里的烟味,她舌尖的烤肉,她身体的液体,他都要一一尝遍噬尽,这是他的瘾毒,戒不掉,细枝末节都长进了他的血液命脉里。 袈措躺在西原身边呼吸粗重,西原整个人软趴在袈措身上,她能从袈措身上闻到她的气味。西原往下蹭了蹭,小声地、旖迷地说:“要不要我帮你——” 她情.动后的声音极其好听勾人,袈措极其满足地抱住西原,“不用。睡觉。” 西原赤.裸躺在袈措的怀里,两个人的心跳从方才的疯狂跳动到现在的渐趋平缓。 时间一点一点走过,西原闭着眼睛但都没有睡着。床头的灯开着,昏暗而幽静,每当这个时候,西原有种可怕的想法,她希望就和袈措这样,抱在一起永远不要醒来。 只有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他爱她,她爱他。 西原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 袈措轻轻一动,西原就睁开了眼。 “我失眠了,怪你。” 袈措也睁开了眼睛,有些累,有些哑地说:“嗯。怪我。” 袈措摸了摸西原,挑起她的下巴亲了亲,低音哄西原:“我错了。求原谅。” 西原撇撇嘴吧,没理他。 袈措看见了西原眼底的笑意,一扫疲惫。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袈措以为西原都睡着了。 袈措听见了西原清晰的声音:“袈措,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现在你不爱我,离开我。我还是会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办画展。”西原抱着袈措的腰身说:“但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了。我这一生都会一直一直伤心。” 以前的她,没有了婚姻爱情,她还会有她的工作和生活。 现在的她,没有了袈措的爱,她依旧会继续一个人生活。但是,这颗心再也不能活了。 袈措搂紧西原,说:“不会。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不爱你。”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才留下她一个人蜷曲在黑暗里,才让她这么患得患失。 他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给她安稳的生活。 她想生个孩子,那他们就生个孩子;她想去旅行作画,那他就陪她旅行;她想办公益画展,那他就替她筹备画展。 Chapter 46饭局 “西原,你到底为什么生气?”袈措今天是真的有点累,他尽力放低声音和西原说话。 袈措理智,其实西原比他更理智。 西原也在反思,她究竟在气什么。 西原披上衣服问袈措:“你今天是为什么事做口供。” 袈措有一瞬间的诧异,他印象中的西原从不会抓着一件事不放,但同时袈措觉得西原会理解他。 “我并没有做任何犯法的事情,从我手里进出的每笔钱都正规合法。有些事情我顾不过来,扎西他们会帮我,警惕力不足,让别人钻了空子。不过只是些赋税问题,我会解决。” “所以你现在是替人受过?” “西原,他们跟了我十多年。” “兄弟杀了人,你卖身替他们遮掩,兄弟逃了税,你还要替他们坐牢?” 西原说地毫无余地,袈措有些不满,皱眉说:“他们有家庭有孩子,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我有能力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伤害他们。” “是,他们有家庭有孩子,他们的妻儿会担心他们。”西原近乎是对袈措吼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样的西原让袈措心一疼。 袈措半跪在床上,凑上去想要搂住西原。 “放开。” “不放。西原你怎么了,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从嫌她无理取闹到咄咄逼人,西原的心骤然一冷,所有的精力瞬间往外流失。 西原盯着袈措说不出话。 袈措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西原解释这些,沉默了几秒,袈措说:“西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二哥吗。” 西原眉间有一瞬间的松动。 袈措长长出了口气,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沉而寂,这样的袈措是西原没有遇见过的,他的前三十年,她都不曾参与过的。袈措的口吻很淡,像是在回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大哥是白玛的亲哥哥,一个憨厚的老实人,年龄比我们都大。八年前他掉下山崖摔死了,为了救我。我答应他替他照顾白玛,替他阿爸养老送终。我能让白玛来兰木寺里给僧徒做饭赚取工钱,我能让藏民信仰的仁波切为他死去的阿爸亲自诵往生咒,我能以我十年修持的身份穿上僧衣替他阿爸送终。可是,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在佛像前诵经叩拜,无数个日夜里,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生命、信仰、修持。藏地的反人口贩卖组织,期初并没有名称,也只有我和大哥两个人。没有任何宣传、利益,现在的上百人都是自发而来。这十年来他们做过很多好事,不被人所知,不被媒体所爆料,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统计,只是救一个人,我们就在玛尼堆前扔一块石头,藏地的玛尼堆随处可见,可每一处都有我们走过的痕迹。西原,他们愿意跟着我帮了无数人,除了不给他们带去麻烦,我再没有可能回馈的报答。” 西原看着袈措棱角分明的线条,他是平凡的,他又是伟大的,真的,谁也比不上袈措,最起码在西原心里是这样的。西原看着袈措,认真说:“你回馈他们,谁来回馈你。” 袈措没有答,一如既往地认真注视着西原。 西原忽然想到了她在藏地被抓的那次,袈措对她说过,不管是谁受困,他都会选择救助。袈措太有原则了,这个男人认真、真实地让她心颤,西原疲倦地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会。” “西原——” “你不走我走。” 快凌晨四点了,袈措赶紧按住西原,说:“别。你睡觉,我出去。” 袈措磨磨蹭蹭地下床走出卧室,躺在大厅的沙发。 西原烦躁地扔掉衣服,一抬屁股,一股热流下来。 大姨妈来了。西原烦躁地骂了句真他妈的操蛋。 大半夜的,西原收拾完身上换了个位子就睡下。西原将手放在小腹上,有些遗憾,她还没有怀上孩子啊。自从她不吃药后,袈措的性.欲明显提高,她才意识到原来以前袈措从来没有满足过。西原有些难受,这个处处都为她着想的男人,他能生理的*都能禁止,可他怎么就再不让自己任性一点呢。袈措过于理智和真实,西原竟然惧怕如果有一天她碰到了他的底线,那他会怎么样?爱情中的女人,是最多心、贪心的生物。 袈措本来很累,躺在沙发上的他却毫无睡意。 袈措闭上眼开始想今天的事情,蓝家的目的很简单,这肯定只是个开头,看来他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袈措不动声色地跟了沈长乐近乎十年,为他做了十年事,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蓝家的事对袈措没有构成太大影响。 袈措睁眼眼睛,他在想西原。 三十年他都一个人过来了,可现在抱不到西原他就睡不着。 袈措自小奉行讷言敏行,和西原在一起,他总会自省不足,他是真的舍不得西原有一丁点不开心。从刚开始的缠绵欢爱到西原莫名生气,袈措能深切地感受到西原内心的不安。 袈措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五十,袈措起来悄悄进了卧室。 西原已经睡着了,窝在被子里的她很安静,袈措睡进去,慢慢拽了下她,熟睡的西原就毫无意识地循着热源蹭过来,袈措的心瞬间被填满,吻了吻她的头发,两个人相拥而眠。 西原做了一夜梦,梦见她睡在袈措怀里。 第二天十点醒来,西原跑去上了厕所,回来看到昨晚的床单已经换过了,晾衣台上挂着床单,还有她和袈措昨晚穿着的睡意。西原拿起手机,上面有袈措编辑的短信,无非就是告诉她他去上班了,交代她起来记得吃饭。 西原腰有些酸,放空身体钻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事。 西原起来后看到了谢以忱发过来的今日财经报道,袈措面临的问题远比她想的还要重要。 沈氏财务出现问题,大部分投资商,合作伙伴都开始纷纷撤资,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殃及。 据说沈长乐都被气得心脏病突发住院了。 谢以忱打了电话说要西原收拾一下,带她出去吃饭。 西原问谢以潆去吗? 谢以忱说谢以潆不去,工作上的问题。 西原没有多想,简单收拾后就被接走。 到达后,西原才知道这不是普通饭局。 有袈措、蓝莕、沈流年、蓝琪、还有容璟和几个公司的董事长。 西原悄悄问谢以忱:“老板你这是?” “除了容璟,其余几个人都是沈氏的合作伙伴。” “我们公司应该和沈家没关系吧。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谁说没关系,某些业务上谢沈是竞争对手。”谢以忱有些玩笑地说:“这些人不撤资,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蓝家。这顿饭是蓝家大小姐蓝莕做东,是在向大家宣告她和沈总的关系呢。” “这个女人看来对沈总是真有几分轻易。”谢以忱戳了西原一把,有点担忧地说:“哎你看看你这情敌,典型的白富美么,压力大不大?” 西原看着谢以忱眼底的笑意,瞪了他一眼说:“呵呵。” “据说每一个呵呵背后都有一个操尼玛的表情。你竟然敢这么敷衍你的老板,小心我扣你工资。” “……”西原无语地看着谢以忱,不可思议说:“您老还是我那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老板吗。” 谢以忱点点头,说:“请去掉老字,其他基本符合。” “……” “你就不想知道你老板我为什么带你来吃饭吗?” “说。” “你再这个态度我可就要扣你工资了啊。”谢以忱威胁完西原又凑近她说:“以沈先生的性格,我觉得他看见你肯定会两眼发光,到时候惹怒了蓝家大小家,剩下的几位懂事纷纷撤资,到时候沈家就成了空壳子,沈家一倒闭,谢氏不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西原不可思议地看着谢以忱,认识他这么多年,她真没觉得这个冷峻不轻易接近的男人有幽默细胞。 “走吧,我们去砸场子。”谢以忱还笑着礼节性地挽住西原的胳膊。 西原赶紧甩来,说:“老板我求您,您离我远点,您要受什么刺激了我陪您老出去喝一场。” 谢以忱笑着说:“逗你玩呢,这都是经过我老婆允许的。”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家老婆怀孕了。” “真的!”西原瞬间开心地问:“什么时候,男孩女孩。” “……刚怀上,我怎么知道!”谢以忱满头黑线。 西原拍了拍脑门,“哎我也是高兴糊涂了。” “行了,我们过去吧。” “好。” 谢以忱再没有挽西原,但他眉眼间都是收不住的笑意。 西原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以忱。同时也心里感叹,孩子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西原忽然很期待她和袈措的孩子。 她想看袈措除严肃、认真、深情之外还会怎样的表达。 Chapter 47甜蜜 谢以忱和西原进去时最高兴的人是蓝莕和容璟。谢以忱的身份,就算是不请自来也是她的荣幸,而容璟当然是单纯地为西原的到来感到开心。 其他董事纷纷起来向谢以忱问好,毕竟能见到谢总的机会太少。 傲居的谢以忱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懒得留,蓝莕笑迎着他落座。 谢以忱却先细心绅士地西原拉出椅子,先让西原坐在他旁边。 容璟一看,不满地说:“听说谢总家有娇妻,西原来坐到我身边吧。” “嗯。我有家室。” “沈总有家室了?不知道是哪家千金?” “沈总金屋藏娇,我们怎么都没听过。” 谢以忱拍了拍西原的肩头,说:“我夫人就是今天我女伴的妹妹。” 几人瞬间哑口,带着妻子的姐姐当女伴,他们没听说谢总私生活如此混乱。 容璟不悦地皱眉,谢以忱看了一眼对面的袈措,他给服务生交代了句话,全程毫无反应。 蓝莕自小浸淫商场,什么场面没见过,举起杯笑着说:“感谢容总、谢总、西小姐,还有沈氏的各位合作伙伴能给蓝莕薄面,前来一聚。沈蓝两家时代交好,袈措哥有困难,我蓝莕肯定第一个帮衬,在此也谢谢各位能在一如既往支持沈家,我和袈措哥都会记得各位董事。” 蓝莕干了杯里的酒。 “蓝大小姐太客气了,谁不知道沈蓝两家是一家人。” “对对!看这气度,不愧蓝家的大小姐。” “容总、谢总,我们也敬蓝小姐一杯?” 谢以忱看着西原很给面子地端起了酒杯。 “祝——” 一人的话还没说完,一名服务生上来走到西原身边,有礼貌地说:“小姐,您的石榴汁。” 所有人都看着西原。 西原愣了愣,端起石榴汁,温热。 西原下意识就看向了对面的袈措。 袈措终于开口了,他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就像平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处时她做错事一样,他严肃认真对西原说:“昨晚那么晚才睡,今天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吗?” “咳——”谢以忱被酒呛了一口。 袈措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诡异地盯着西原,这个女人到底何方神圣,能做谢总的女伴,能让容总为其说话,最重要的是还和沈总……被包.养? 不是说蓝大小姐要嫁给沈总了吗?所有人看向了蓝莕。 蓝莕满脸苍白、不甘地盯着袈措,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沈家,她从没想过他会这么不给她面子。 谢以忱咳着一笑说:“沈总对我的女伴这么感兴趣,要不要我们换个位置?” 袈措很不理解谢以忱的提议,非常严肃的说:“不用。吃饭和谁坐在一起并没有关系。”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思维,谢以忱对西原抛了个眼神。 西原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袈措的一句话杀伤力太大,接下来的大家都安静地用餐,谁都没有再多说。 满满一桌子饭菜,最后吃了不到一半,蓝莕送走了几位投资董事,西原指着满桌子的饭菜对服务生说:“给我打包。” “好的,您稍等。” “请问要全部打包吗?” “嗯。”西原点头。 谢以忱一挑眉。 容璟愣了一下。 蓝莕进来看着满桌子的打包盒,脸一红,提高声音问:“这是干什么?” “您好,这位顾客要求打包。” 蓝莕觉得脸火辣辣地烧,她的身份从不允许她干这种事。 袈措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两大袋饭菜盒,说:“我们走吧。” 五人出了餐厅后谢以忱把西原交代给袈措就离开,家里还有祖宗他记挂了一天。 西原和袈措没有开车,也没有让谁送,沿着马路往回走。 容璟让助理来开走车,他也跟着西原和袈措两人一起走。 蓝莕从来没有在一个男人身上失败过,更何况这是她欣赏并且喜欢的男人。她不甘心,也扔了车跟着三人一起沿着人行道走。 蓝莕针芒相对的各种提问,西原都会笑着直面回答,太尖锐的地方,容璟就出来替西原说话。一路上,除了袈措不怎么说话外,三个人都还算是健谈。 再走一条街就到画楼了,两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西原停在拐弯处的一间房子前。 袈措看了看西原,什么都没说提着手里的饭菜进去了。 “沈先生这是?” 西原简单回答:“送饭。” 不一会袈措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一只小狗,他的脸上更严肃了。 “呀,好可爱的狗狗。” 蓝莕弯腰一招手,小狗就甩着尾巴听话地过去。 蓝莕眼睛莹亮,盯着袈措问:“袈措哥是给这些小狗去送吃的?” 袈措说:“不是。西原送的。” 看着袈措,西原忽然觉得好笑,好心情地解释。 原来市里的动物收容所很少,西原在画楼附近发现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她养不了这些,打听到这里有家私人收容所,西原亲自来考察过,这对老年夫妇无儿无女,但他们是真心喜欢小动物,收养后给流浪的猫狗定期打疫苗。西原每次出去吃饭,都会把剩下的干净饭菜带回来送到这里。 这些都是袈措陪着西原做的。 逗狗的蓝莕听了袈措和西原话,有些酸地说:“西小姐既然喜欢小动物,为什么不收养它们。” 容璟随即脱口:“西原不喜欢养小动物。” 西原点头,说:“嗯。我不喜欢养动物。” “西小姐不喜欢动物还给它们带吃的,真是善良。”蓝莕的画外音谁都听出来了,到底是女人,对这种萌软动物没有抵抗力,蓝莕第一次放下身段,希冀地看着袈措,说:“这么可爱的小狗,袈措哥,我想领养这只小狗。” 袈措终于看向了蓝莕,他盯着她,认真地问:“你喜欢它?” 蓝莕的心跳漏了半拍,温柔地说:“嗯,我想养这只小宠物。” 袈措极其不悦地皱眉。 要是别的事西原根本不会理会,但听到蓝莕这么说,西原不禁说:“你把它领回去了,它就不仅仅是一条宠物。它能陪你解闷,但更多的是你要每天喂养铲屎,这是一条生命,蓝小姐如果意识不到这个,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养动物。” 西原会善待每一条生命,但是却不会轻易领养一条小动物,在没有足够的爱心与决定前,这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现在很多自诩爱狗爱猫的人士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袈措只说了一句话:“西原说得对。” 蓝莕放开狗,站起来看着毫无互动却异常默契的两人。 容璟有种窒息的感觉,问袈措:“沈先生也不喜欢养狗?” “不喜欢?” “是因为西原不喜欢养吗?” 袈措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 西原一瞬间的领悟就是从袈措这声否定开始的。 为了让奄奄一息的胖子活下去,他打了胖子一把掌,从那一刻开始她对他就是青眼相看。从喜欢到深爱,这个男人爱她、宠她、却不流俗地顺从她。袈措至始至终都有自己的理智、信念和坚守,他不喜欢一件事就是不喜欢,并不是因为迎合她的喜好而做出选择。 她爱的就是这样的袈措。 昨天晚上是她太娇作了。 小狗从蓝莕又跑到了袈措身边,西原走过去挽着袈措的手替他挡住小狗。 嗯,是的。 袈措害怕狗! 西原第一次发现的时候笑地眉眼弯弯,很难想象袈措一个大男人会怕狗。 袈措很严肃认真的纠正,不是害怕,是不喜欢。 西原问你们在藏地找人的时候不用狗吗,袈措说用,都是扎西他们拉着。 西原乖乖站在袈措身边。 西原第一次对袈措示好。 袈措开心地摸了摸西原的手心,把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说:“我们回家。” “嗯。好。” 袈措和西原再没有关注身后的人,两个人一起回家去了。 蓝莕看着远去的二人,对容璟说:“听说西原小姐以前是容夫人。容三少真幸运,得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容璟看着西原远去的背影,漂亮女人有很多,可西原只有一个。他幸运吗,幸运。他曾经冠以西原他的姓氏。可是他不幸福,得到了没有珍惜。 容璟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蓝莕喊道:“容璟!你甘心吗?” 容璟微微一顿,然后离开。 他没有资格甘不甘心,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她。 袈措和西原回到画楼后,两个人很契合地干着各自的事情。 沈家危机,袈措需要处理很多问题。 西原就在画室画画,西原一边着手画展,一边画旅行故事,《世界地理》杂志非但没有退她的画稿,总编还亲自联系到西原,给西原整整一个版面,让她画她的旅行故事。 除此外,西原还在帮她的老师审核两名研究生的画作。西原的老师是书画界大师,八十多岁的高龄还收了两个徒弟,最近老人身体不好,西原就把老师的一部分工作接手过来。 西原一进画室就忘我忘时间。 晚饭都是袈措给她端进来的。 西原看着手头的两幅画揉了揉脑袋,这些学生的画作技巧无疑是最好的,但美则美矣,他们急于想从画作中表现出太多东西,整个意境布局看下来就显得过于生硬。 西原呼了口气。 袈措进来问:“怎么了?” “你看这个学生的画。” “嗯。”袈措看了一眼,他并不懂这些。 袈措替西揉着手腕,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很晚了。” 西原一看表,惊呼道:“居然十点了。” 袈措看着她专注可爱的模样一笑,“就这么喜欢画画。” “以前画画对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没有多大兴趣。我有点倔强,偏偏喜欢做做不好的事。这下好了,慢慢地画画就成了我的最喜欢做的事。” 西原指着画说:“我的老师以前夸我有灵性,但没什么画画天赋。可我偏偏不相信什么天赋,只要是你真心喜欢做的事,你想要的,时间到了,付出够了,总会取得成绩。现在的孩子就是贪心,付出不够,经历不够,却总抱怨自己得到的回报不够。” “刚开始画画的时候,别人画一幅画需要三天,我自身有缺陷,为了不落人后,我就得画三天三夜。”她所有的成绩都是熬出来的,西原从里没有对别人讲过这些,自己受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只有付出才有收获,看西原的现在的成绩就知道她付出过多少。这个道理,袈措同样明白。但他还是舍不得西原熬夜,捏着她的腰说:“总熬夜不好,以后不许。” “熬夜是伤身,但我不努力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健康却无为地活到一百岁,迟暮之年还在感叹平凡可贵,岁月温和,这样的人生想想都可怕。我宁可少活几十年也不要那样长命百岁。” 西原笑着说完,袈措却忽然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严肃地说:“你少活几十年我怎么办。” “你说你这是第几次对我动手了?还反了你,我要打回来。” “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袈措抱着佯怒的西原认真说:“你少活几十年我怎么办。” 他的口吻过于虔诚认真,西原的心被填地很满。 西原忽然想到了容璟某日说过的话,就摸着袈措的脸颊问:“那你以后是不想让我再工作、画画?” 袈措当真了,认真辩解:“不许诬陷我,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生怕西原不相信自己,袈措又认真地说:“工作、画画都是你喜欢的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西原,我就是爱这样的西原,又怎么舍得限制你。” “知不知我昨晚为什么生气?” “我的错。为什么?” “袈措,我也会有惧怕。”西原看着袈措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太理智,你有太多要顾忌的责任,我惧怕有一天碰触到你的底线。” “傻瓜。”袈措抱紧西原,揉开她紧蹙的眉心,说:“是。我很理智,我也知道自己担负的责任。但是有你之后,你就是我的底线。” “不错嘛,越来越哄女人开心了。”西原亲了亲袈措。 “只哄你。” “西原,那你开心吗。” 西原靠着袈措说:“开心。更幸福。” “嗯。我也幸福。” “对了,以潆怀孕了,我明天要去看她。你说我们这么努力,我就差没往腰下垫枕头了,为什么还没有怀上小孩。” 西原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坏笑着撩拨袈措:“要不等姨妈走了我把腰垫高了试试。” 袈措眼神沉沉,深深地盯着西原,手钻进了她的睡衣底下,往她脖子上的嫩肉嘬了一口,低哑地笑道:“宝贝是在暗示老公不努力吗。嗯?” 西原被袈措隐忍情.欲下的爱称刺激到大姨妈直涌,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让她满意了! “不做就不要撩我。”无处发泄,西原在袈措坚.硬的胸肌上咬了一口,挑眉道:“还是你想浴血奋战。” 袈措到底还是太单纯,想了想西原说的到底是什么,不禁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一天脑子里怎么总是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 西原叉腰之姿瞪着袈措说:“居然还敢嫌弃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我说得不对么。要不然小孩子怎么来。” “好好好,我的西原说得都对。就这么想生个孩子,嗯?” “嗯。想。” 西原的回答忽然变得低低地,犹如那个夜晚,低地只能听见木槿零落的响动,满院满地的落花,悉数影在路上昏黄的灯晕里,化泥作尘。 袈措总能准确地捕捉住西原的情绪浮动,他什么都没有说,捧起她的脸,在西原的眉间落下一吻。 “我想种一片木槿花。”西原很少喜欢一件东西,木槿花除外,沙漠玫瑰,艳丽的色调,大俗大爱。朝开暮落,一朵木槿花,只绽放一次。西原永远都记得一句话,每次经霜浴寒的凋谢都是为了绚烂至极的盛放。 她做了那么多与生命有关的公益,但她更做过最糟践生命的事情。 哪怕没有人责怪她,所有人原谅她。可余生时光,她是忘不了了。 西原想用至慈至悲、至圣至爱的心怀生个孩子,她和袈措的孩子。 袈措摸了摸西原,答应说:“好。我明天就种。” “我要自己种。” “好。我帮你种。” 西原的心上没有太多悲怀,过去的一切,她选择的她都会欣然接受,如果再重新过活,她依然会那么选择。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感激和幸福,她二十七年的好运都用来遇到这个叫袈措的男人。 西原抱着袈措的腰身,希冀地说:“今年是赶不上了,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明年七月十三号出生。” “为什么?” “七月十三是我的生日啊。”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如果我们的孩子能在那天出生,那多好。以后每年七月十三号你都要准备两个蛋糕。” “嗯。我也不过生日。”袈措觉得这没什么,但他还是听出了西原话里的一丝遗憾,问:“为什么没过过生日?” “说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日的那天朋友都会通过网络软件说生日快乐,但我从来没有吃过自己的生日蛋糕。” 西原从藏区回来内地三月逢春,姆妈去世后一个月,两个人相处了两个月,今天又是六月十九号。 袈措说:“明年七月生孩子,那我们十月份怀孕就好了。” Chapter 48赌局 袈措来见蓝莕的父亲。 蓝莕的父亲叫蓝祥笠。 蓝家最开始是从澳门赌场上发家的,四五十年代的澳门赌场风云变幻。蓝祥笠一共娶过五个老婆,蓝家子荫旺盛,不算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能进蓝家门的儿女就有十一个。蓝莕是蓝祥笠现任老婆生的,半个法国人。蓝莕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也是蓝祥笠最疼爱的女儿。 蓝祥笠早年和沈长乐打过私交,前些年袈措替沈长乐往那边跑过场子,当时蓝祥笠并不知道袈措和沈家的身份,只知道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叫他二哥。血雨腥风几十年,蓝祥笠见识过不少人。狠辣的男人随处可见,可心怀慈悲,下手凌厉果断的男人不多得。 蓝祥笠很多年前随口说了一句,这个沈二哥是个好苗子。 谁知道这句话传到了沈长乐耳中,当即就告诉蓝祥笠,那其实是他儿子。 蓝祥笠眼光远,手段毒,他清楚他挑中的这个男人是个好苗子,却不是个善茬。蓝祥笠暗中盯着袈措很多年了,该干的事他从不出错,不该干的事他从不留痕迹。就在蓝祥笠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叫扎西的男人却出来了,蓝祥笠轻而易举地揪到了制衡袈措的把柄。 袈措去做口供不过是蓝祥笠敲了声警钟。 袈措到蓝家的时候蓝祥笠正坐在花园里。 蓝祥笠身边站着他的四个贴身保镖。 “蓝老。” 袈措张开手,两名保镖上去搜身。 蓝祥笠咳了一声,朝已经搜身的两人说:“哎!不用见外!” 袈措不介意,严肃说:“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哈哈,看这个后生,快是一家人了,我老头子还能防你?” 杀人越货,蓝祥笠这辈子什么都做过,他并没有看到的这么慈祥。 袈措没有坐,亦毫无惧色。 他看着蓝祥笠,说:“蓝老,我来就是想要同你说清楚。我不会娶蓝莕。”‘ 蓝祥笠听了并未生气,手里的两枚玉石瓦蛋转的更欢了,他哈哈大笑着说:“好,有气概!老人家就是喜欢后生你这一点!” 蓝祥笠抬起头看着袈措,他的眼睛有种岁月沉淀出来的浑浊,蓝祥笠慢慢说:“不想娶蓝莕那你说你想娶哪个女子,蓝沁?蓝卉?蓝琪?想娶哪个,后生你说。” 袈措盯着蓝祥笠的眼睛说:“蓝老,蓝家的千金,我谁都不娶。” 蓝祥笠嘴角歪出一笑,没有说话。 “蓝老,话说完了。”袈措转身走。 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上来拦住。 “沈二哥儿,你啊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犟。”蓝祥笠起来咳了口浑痰吐到地上,嘶拉着声音说了句:“归根究底还是太年轻。” 蓝祥笠一个眼色,有人往桌上放了份文件。 袈措转过身。 “看看。” 袈措拿起来一看,是扎西替他走过的账目。 扎西淳朴,只会按照他教的来做事,但有人要是做了套,再明眼的问题他也察觉不出来。 “归根究底还是年轻人啊。”蓝祥笠给了袈措最大的面子和让步,“拿去,和蓝莕儿好好过日子。老头子我百年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既然蓝老如此说,那我就只能如此了。” “哈哈——看来钱到什么时候都是个好东西——” “什么时候办事?女婿你说了算。” 蓝祥笠有多惜命,就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可惜很少有人能进得了他的身,此时的袈措是个例外。 袈措闻到了蓝祥笠身上雪茄的味道,没等他反应过来,袈措就把枪口抵在了他的胸口。 “你——你这是干什么?” 蓝祥笠看向了搜过袈措身的保镖,就算是亲生儿子见他他都要存个心眼,他明明看着搜完身才说的那番话。 “老太爷——” 花园里瞬间出来十多个黑衣大汉。 十多把枪口纷纷上膛对准了袈措。 袈措唇角松动,他镇静地对蓝祥笠:“蓝老您八十六高龄,我三十,您不介意我就陪您。” “退下!都退下!”蓝祥笠喝退手下,他脸上的肌肉在跳,熟悉蓝祥笠的人都知道,蓝老这是愤怒忍到极点了。 自从有了自己的商业帝国,蓝祥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尴尬被动了。 “你以为你今天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蓝老严重了,我只是想让您看样东西。” 袈措说着竟然收回枪,从身上掏出一沓文件。 蓝祥笠的脸瞬间黑了,他的身上藏了这么多东西他养的那群废物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可看清袈措拿出来的东西后,蓝祥笠一把拍到桌子上,半边脸跳着问:“这是哪来的?”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蓝老应该知道楚汉争霸吧。”袈措看了眼枪口,继续说:“昔日楚霸王以刘邦之父为质,刘邦要是不投降,他就架锅煮了他父亲。刘邦却笑答,你我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无奈就放了刘邦之父。最后项王的兵败垓下,自刎乌江。” 抛开别的不说,蓝祥笠是真佩服这个后生。 眼下关头,他竟然还能这么平和地讲故事。 “蓝老知道霸王最大的败笔在哪吗?” 蓝祥笠并非无知辈,从嘴里狠狠地吐出八个字:“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蓝老错了。”袈措翻开让蓝祥笠见之色变的文件,沉而稳地说:“项羽是名将后裔,刘邦是流氓无赖。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手段。项羽烹煮人质之前还要向刘邦请示,他用贵族的手段去对付流氓,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项王焉有不败之理?蓝老说对吗?” “好好好!好得很!” 蓝祥笠是真欣赏这个后生, 欣赏到想亲手一枪崩了他。 “从此沈蓝两家再无关系。能拿枪对着我还活着的人你是第一个,沈家二哥,我老爷子今天认亏。我放你走,对你不利的东西都给你。可你先得说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曝光黄赌毒都对蓝家造不成影响,不过隔靴挠痒,可这个人拿出来的是他蓝家最隐秘的东西,军火交易。 很明显蓝家有内线,他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袈措对蓝祥笠一笑,说:“蓝老多虑了,以后我们再没有关系。只要我今天能平安回去,这些东西就会死在我手上。” “对了,蓝老,您的保镖很尽责,这只枪是您身上的。”袈措光明正大地枪递到了蓝祥笠眼前,然后转身离开。 果然是自己的家伙,蓝祥笠气炸了,他难道真的老糊涂到这种地步,被人取了枪却无所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慢着!” 袈措没有理睬。 “就不等等你的小娇妻?” 袈措的脚步生生一顿。 他转过来,看着坐在椅子里的蓝祥笠,一个字一个字,沉沉地问:“你什么意思?” 蓝祥笠气得砸了他玩了十年的玉石瓦蛋,坐回椅子,又掌握了主动权。 袈措拿出手机当着蓝祥笠的面拨西原的电话。 西原早上起来画完画就来谢家看谢以潆,谢以潆家里没有请阿姨保姆,所有事情都是谢以忱一力完成。 西原到的时候谢以忱正在厨房里照着食谱做饭,谢以潆看不下去了,可谢以忱偏偏不让她进厨房。西原一到,谢以潆立即大倒苦水,说谢以忱什么都不让她碰,还总照着孕妇食谱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她吃。 谢以潆的抱怨里满满幸福的味道。 西原说还没显怀就这样了,那等肚子大了老板还不得上厕所都看着你。 姐妹两个又谈了谈心,谢以潆忽然问西原知不知到苏婉如也怀孕了? 西原从不关注这些。 谢以潆告诉西原,苏婉如说她怀了容璟的孩子,容老夫人要他把苏婉如接回容家,等孩子生下来做亲子鉴定,如果确定是容家的孩子就让苏婉如和孩子一起进容家的门。可是容璟不同意。这一两天闹得是沸沸扬扬。 西原听完有点难受,为未出世的孩子难受。 西原没有多做就从谢家出来了。 这条路西原以前和谢以潆要走好几遍,西原没有开车,刚走到一辆车前准备打车就接到了袈措的电话。 “西原,你在哪?”袈措的口吻依旧认真,温和,和以往别无二致。 “我来看以潆。” “你出门了?那你就在谢总家待着,我马上过去接你。” 西原不由笑了,她和袈措从来没有恋人间的那些接送约会,他们并不需要。 西原笑着说:“怎么忽然想来接我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就回去了。” “接你去个地方。”蓝祥笠面前的袈措眉心一皱,问西原:“你是说你已经从谢家出来了?” 西原不笨,听出来问题,也镇静地问:“袈措,怎么了?” “你现在安全吗?” “安全。” “你先回家去,我回去给你解释。乖,好不好。” “好——”西原看着从前面车上下来的黑衣人,她也对电话里的人镇静地笑语:“袈措,你先不要着急。但是很遗憾,我得告诉你你说得有点迟了。” 袈措的心蓦地一跳。 这是他从进到蓝家来唯一一次强烈的心绪波动。 “不要动她。你要什么,说。”袈措看着蓝祥笠。 “沈二哥放心,犯法的事现在我不干。这个东西你不愿说我老爷子也不两人所难。”蓝祥笠扔掉那些威胁了他的东西说:“敢不敢赌一场,按道上规矩来。赢了,你带人走,输了,留下指头。” 蓝祥笠只有八根手指头,他这一生只输过一次。 别人输只砍一根指头,他却自己砍了自己两根。 从此他再没有输过。 男人,就是要狠。 “我赌。”袈措没有犹豫,“和你赌?” “哈哈,后生,且不说老爷子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你这个年纪,还不够格和我赌。我让我徒弟和你玩玩。” 蓝祥笠一拍桌子,中气十足令:“来人。开局!” Chapter 49风哥 和袈措通过电话,西原就少了恐慌。 西原被带到了一间光线很暗的房间。 三五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打麻将。 “去!蹲在那里!”西原一路上不说话,把西原“请”上车的男人推了西原一把。 “别碰我!”西原一个反手想折男人的胳膊,可他手臂的肌肉无比坚.硬,西原并未讨到巧。 “哎——”男人要对西原动手。 “六哥算了,别忘了她可是客。” 西原没有理屋里的人,径自过去坐到椅子里。 屋子里的男人继续抽烟抽烟的,打牌的打牌。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声音,“风哥。” “风哥好!” “风哥好!” “风哥你回来了!” “嗯。” 低磬的嗓音,西原不由看过去,能被这帮男人一路恭维敬称“风哥”的是什么人。 西原一挑眉。 竟是个女人。 一头短发,干净利落,齐膝筒靴,黑色的风衣下一身劲妆,隐现出她前凸后翘的女性线条。 风哥感受到了西原的目光,看了一眼,踹了身边的男人一脚说:“绑架?小六子,你们这群犊子什么时候干起这勾当了。” “哎吆风哥,可不敢胡说,这是上头请来做客的。” “滚你妈,有这么做客的?” “风哥风哥消消气,兄弟这不是怕她跑了么。” 风哥坐过下朝着那边搓牌的人喊:“还不都滚出去。” “兄弟们没听见风哥发话吗,还不都出去。” 打牌的几个男人打着哈哈遛出去。 屋里只剩下西原、风哥和叫小六子的男人。 风哥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挑眉问西原:“来个?” 西原接过去闻了闻。 “你这个女人,放心,还没有人敢在哥的东西里加料。” 西原深深吸了口烟圈,有些可惜地说:“好烟,可惜。我戒烟。” 西原把快要熄灭的烟递过去。 风哥眯着眼睛多看了西原几眼,接过了烟,抽了两口,烟头瞬间燃红。 咳了口痰吐到地上,斜眼问小六子:“搞这么大动静,前面在干什么?” “风哥你不知道,沈家的那个男人竟然敢在老太爷跟前动枪。” “得手了?” 小六子觉得这三个字过于诡异和薄凉,不由后背一凉,小六子低低说:“风哥可不敢这么说,老太爷是谁,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被一个无名小辈——”小六子住声,做了个“杀”的动作。 “风哥你都不知道,听前面来的兄弟说老太爷让大哥和那个男人耍耍,看来老太爷是真的生气了,今天非留下那个人的指头不可。” 风哥吹着手里的烟灰一笑。“小六子——” “哎,哥你说。” “听兄弟们讲你的手指齐全。”风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小六子一听,自豪地说:“看风哥这话说的,这不是寒碜小弟吗。不过说句实话,我六——小六子真还没输过——” 风哥似乎没有听小六子的话。忽然看向西原,她的眼睛很好看,典型的狐尾眼。可是她的眼神过于不屑和讥笑,“你是为外面那个男人戒的烟?” 西原没有反驳。 “值得你这样的风哥戒烟,看来是个好男人。” 带着皮手套,风哥捏住男人的食指,笑着说:“小六子,别人的指头能不能长下去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你的这十根手指头怕是保不全了。” 小六子一愣,诡异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风风哥,我胆子小,哥你可别吓唬我!” 风哥放开小六子的手指头,脱下真皮手套,说:“出来混的早晚都要还。你六哥绑了沈家男人的女人,留个手指不为过。” “不是我——” 西原看着这个一身肌肉的强壮男人,畏惧和怀疑的表情实在不适合他。 风哥站起来,弯下腰用手套拍了拍小六子的僵硬的脸,笑着说:“哈,六哥,你还是太单纯。” 风哥扔掉手套,看着西原说:“一局,算时间快结束了。走吧,我带你出去。” 西原起来毫不犹豫地跟着风哥。 风哥满意地看着跟着她的西原,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季风。” “谢谢,西原。”西原也一笑,伸出手,两人一握。 两个骨子里过于相似的女人,一旁的小六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两个同胞姐妹。 “风哥我跟你一起去。” 季风淡淡地看了小六子一眼。 “自作孽。”话是西原说的。 小六子还是跟着西原和季风来到了前厅花园。 远远就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袈措看见进来的西原几步过去,上下打量着问:“西原,你没事吧。” “别担心。我没事。”西原摸了摸袈措的双手,放下心对他笑了笑。 蓝祥笠气得快要发病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后生能赢他的人。 输给袈措的男人叫蓝洛,不仅仅是蓝祥笠的徒弟,也是他的干儿子。 按照道上规矩,蓝洛输了,要留下一根手指头。 蓝祥笠有些后悔,不是他赌不起。他的儿子在赌场上都不争气,不容易调.教出个蓝洛,能得他七分真传,再调.教调.教,总有一天能成大器。蓝祥笠怎么能让他断指? 故意不提输赢一事,蓝祥笠看着袈措身边的西原笑着说:“这位就是沈家二哥铁了心要娶的人吧,你叫?” “西原。”西原对蓝祥笠也没有好脸色。 不知道是蓝祥笠隐藏地好还是真不生气,他哈哈笑着说:“西小姐真是个美人胚子,这眉眼间和阿风还有几分相似。” 一旁的小六子立马迎风陪笑说:“老太爷好眼力,见过风哥和西小姐的兄弟们都这么说。风哥要是长了长头发,和西小姐站在一起真的分不出来。” “哦——是么。”蓝祥笠若有所思地看了西原和季风一眼。 季风毫无温度地说:“老太爷说笑了,季风没有那么好的命。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就难产死了。” “既然没有血缘姻亲还长得这么像,这是缘分。西家小姐如果不介意,不如和阿风结拜姐妹。” “不必了——” 蓝祥笠身边的男人都替季风捏了把汗,从没有人敢这么干脆武断地抵触老太爷。 季风踩着黑色的高跟长筒靴,走到西原面前,说:“老太爷的好意季风心领了。只是这四季的风天南海北吹惯了,忽然多出来个姐姐妹妹季风不大适应。” 袈措第一反应就是把西原护在身后。 西原偏偏走到季风跟前,回过头安抚袈措:“她是个好女人,她帮了我。” 季风朝西原伸出手。 西原也握了握季风。 蓝祥笠看了一眼西原身边的季风,说:“阿风不愿意就算了。西小姐,手下擅自做主请西小姐来蓝家做客,失礼了,不要见怪。” 西原没有作回应。 袈措捏着西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手心,“蓝老,既然如此,今天就当是一场玩乐。游戏结束了,我和我太太要回去了。” 袈措牵着西原转身离开。 “慢着!” 蓝祥笠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场游戏?你是说我蓝祥笠是在耍你玩还是说我蓝祥笠输不起?” 袈措拉着西原没有动,背对着蓝祥笠说:“蓝老您想多了,我没有那些意思。点到为止,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蓝洛!”这对蓝祥笠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何须一个后生来给他脸面。壮士断腕,不过如此。 蓝洛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将左手小指放在了赌桌上,举起刀。 “蓝老,我是真的没想过要蓝大当家断指。” 蓝祥笠目眦欲裂,“那后生你想要什么?” 袈措始终没有回头,握紧西原的手,慢慢地说:“蓝老方才说是手下擅自做主动了我太太。” 袈措在蓝祥笠心中从来不是睚眦必较的男人,所以蓝祥笠才会对西原下手。这是给谁下马威?这个后生真是越来越狠了。蓝祥笠低低问:“是谁请沈先生的太太来的?” 小六子一时没理解这其中门道,邀功道:“老太爷,是我!” “把他的手剁了。”蓝祥笠看着袈措低沉地说了这一句。 小六子这才猛地慌了神。 “老——老太爷不是您——老太爷不是我动的人!真不是我还有阿四他们!”几个保镖拖起小六子就走。 小六子绝望之际抓住旁边的季风喊道:“风哥,风哥求您救救小的,我以后当牛做马伺候您,风哥救救我!” 季风靠近哭喊的小六子,“自作孽,不可活。”她给过他机会。季风说完冷血地、毫无所动地挥开小六子的手。 小六子冷冰冰地被拖到赌桌前,自作孽,不可活。老太爷如果能动沈家人,又何须赌?既然沈家的这个男人动不得,所以这一局不管是谁输谁赢都是枉然,而他偏偏自己作孽,做了替死鬼。一个人外人,一个女人都能看出来的门道,他却没有察觉。 袈措握着西原的手走出蓝家,身后传出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上了车,袈措替西原系上安全带,问:“怕?” “不怕。” “嗯。有我在,别怕。” “这么残忍,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能被蓝家网罗起来的人,大都是亡命之徒。蓝家给了他们新生命、新身份,他们自然什么都会干。” 亡命之徒?西原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张美丽却冷血的脸。 “你和季风认识吗?” “不熟。” “我和季风长得像吗?” “不像。” 袈措问西原:“怎么了?” “没事。我们要去哪?” “先去吃饭。然后带你去个地方。” “嗯。” Chapter 50吾妻 袈措带着西原吃过晚饭后来到了西家的老宅。 吐水疾而溜远,澈日景而纳光。举折高达的飞升感,这座老宅邸是整条街独有的建筑特点。 西原跟着袈措进来,她并没有问袈措这其中原因。她是喜欢这里的,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在这座青瓦深苔的宅邸里找到故里旧梦的归属感。 绕过影壁,矮墙下的绿篱里全部种满了红木槿花、灌木木槿。 铺天盖地的艳红,这是种矢志不渝的花,西原喜欢了很多年。 四周的青石小路,砖墙默然无声,西原长大了,一瓦一墙在她眼里就变小了。西原知道,砖不变,瓦不变,青石未曾变,变得是她。她眼中分明可见的苍老也只是岁月流过的痕迹。 西原不止一次地想让这长长的女儿墙围住她的旧日岁月,护住她长大后的时光。她不止一次地想在这里悄无声息地长大,悄无声息地老去,再悄无声息地死去。 西原忽然有点冷,袈措用自己的衣裳裹紧她,低头问,暖了吗。 西原点点头。 她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不声不响地活着,因为那样她就遇不到袈措了。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悲伤地、黑暗地、痛苦地,现在想起都不重要了。原来一个人曾经受的苦,忍的疼,遭的罪,终有一天真能化作照亮的明灯。西原心疼地摸了摸袈措的脸,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袈措变瘦了,他侧脸的轮廓更加线条分明。月亮上来了,城市里很少看见这么美的月亮,就像是纹在旧衣裳上的荼白百合,上了年份,有些旧,有些皱,可依然交替日月。西原踮起脚尖,拉低袈措,霸道地吻了上去。 袈措眼角的线条都软和下来,搂着西原的腰用情地回应着她的吻。 这世上,大抵再没有一件爱情是可以长久的。 遇到袈措以前,西原是真的不会相信爱情的。 遇到袈措以后,西原也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动了心,也许是他打胖子的时候,也许是他融化雪水让她洗脸的时候,也许是他责骂她愚蠢无知的时候,西原已经记不清了。一开始的她最渴望爱,却最不会爱。除了肉.体的欲.望和诱惑,西原真的再不会用其他方式来抒发自己的无从起的感情了。 两个人吻地很用情。 西原却很清醒,她确定此刻她能触摸到的轮廓,就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良久,西原湿漉漉地离开袈措的唇,眼波迷离地问:“去找过容璟了?” “嗯。” “他怎么同意把这座院子给你了?” “我说会让给他百分之十的股权。” 西原并不知道袈措口中百分之十的股权有多少,但是细微一想,西原恢复了几分清明,瞪了袈措一眼,靠在院子里的吊椅上说:“你行啊,现在居然学会糊弄我了。” 袈措刚毅高大的身躯覆上去,藤条上的花花草草被抖了下来,有东西落进西原的脖子里,西原被凉地打了个激灵僵硬着身子抱紧袈措说:“啊,快我的衣服里好像进了只虫子。” 知道她害怕虫蚊一类的东西,但不知道她的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西原觉得此时的西原太可爱了,可还是忍住笑说:“别急,我给你抓虫子。” 袈措的手顺着西原的领口往下伸。 西原此时所有的精力都在虫子上。 袈措一开始的精力也在虫子上,可慢慢地就变了味。 西原身形纤瘦,两片蝴蝶骨中间的脊骨触手清晰,袈措忍不住顺着她光滑柔嫩的脖子摸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下游,想要深入沟壑时被她的腰带挡住了。袈措摸着西原的腰窝,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喘着粗气。 “操.你到底有没有找到虫子?”西原被袈措和虫子双重折磨着身体和精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不许说脏话。惩罚你。”袈措起来往西原嘴上咬了一口,拿出一朵带着身体温度的,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小花说:“不是虫子,是一朵花钻进去了。” 西原抢了花准备扔,却被袈措一伸胳膊,她就够不到了。 “给我。” “不给。我找到的。”袈措把花装进了口袋。 这个幼稚的男人!西原也往袈措的嘴上咬了一口,学着他平时的口吻说:“敢惩罚我,还想找野花?嗯?” 袈措的眼神慢慢变深。 西原扶着腰靠在吊椅上哈哈大笑道:“月色正好,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 西原坏笑着摇着身后的树藤吊椅说:“天时地利,全自动,多省事。哈哈哈。” 袈措笑地无奈。 “来不来么~”西原晃得厉害,花瓣、树叶、尘土簌簌往下掉。 袈措按住在他身上乱摸的西原,担心尘土进了眼睛,挡住她的眼睛,说:“不许摇。小心来的时候让虫子掉你身上。” 西原跳上吊椅,凶残地对袈措说:“让我欲.求.不.满,小心老子找别人。” 提起别人,袈措记起来刚才西原说得话,问:“你又诬赖我。我什么时候糊弄你了。” 提起这个茬,西原也抱着胳膊底气中足道:“这回你别抵赖,还说用百分之十的股权换回了房子。凭我对容璟的了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誓不罢休,又怎么会为了钱而放弃。更何况他缺钱吗?” 袈措不说话。 西原戳了戳他,说:“你说,你这不是糊弄我是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 袈措认真地看着西原的眼睛,幽幽说:“你就那么了解别的男人?” 西原看着他幽怨的小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说:“你这是在吃醋吗。” “是的。” 西原看了看月亮,忍着笑把袈措的头放在自己怀里,摸着他慢慢说:“你知道的,我和容璟认识很多年,还在一起生活过,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不仅了解他,我还了解很多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 袈措抬起头看着西原。 西原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得说:“我能了解很多人,但我只爱一个你。” “好吧。原谅你。” “……我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西原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瞪着袈措说:“你这是用各种方式转移话题吗?” “没有。”袈措答的认真。 西原已经不相信了,直接问:“老实交代,容璟到底为什么会同意把宅子让出来。” 袈措对西原笑了笑说:“容总刚开始是不同意交出宅子,但是我说你马上要和我结婚了,而且——”袈措看了一眼西原的肚子说:“而且已经有孩子了。然后他就同意了。” 西原懵了五秒。 “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种心机boy。” “嗯?什么是心机boy?” 西原揪住袈措控诉道:“为达目的,谎话连篇,你的节操修为去哪了?” “不许诬陷我。你肯定是要嫁给我的,你不是天天都想生个孩子吗。你说,我哪点说错了。” “你还有理了!”西原嘴上说袈措,可眉眼间都是蜜意。 袈措抱住西原,他把头埋在她的腹前,过了很久很久。 袈措深深地吸了一口西原身上的香气。 低低地说:“西原。我在寺里生活了三十年。其实我不信佛的。” 袈措很少去信奉一件事。 上师教他辩经,他学会了,索达堪布教他磕长头,他也学会了。二十岁那年,索达堪布对他说过,寺里不会真正地留他,为他剃度。三十年转经、添油、叩首,袈措早已经把这一切当做自身修持来恪守。无关信仰、无关死后、无关能否得道。只是一个人的自身修持、梵行恪守,这也是袈措为什么能静而寂地在藏地救助贩卖人口长达十年之久。 袈措抱紧西原,这具身体,这个灵魂,在袈措心里,已经比经沉、比佛深。 “怎么了?”西原轻轻地问。 “我想我现在终于知道索达堪布当初不为我剃度了。他是高僧,能一眼看穿人性最里面的东西。” “第一次接触蓝家,那些人真的是赌博、运毒什么都干。我很愤懑,可一己之力却无法阻止。第一次接触赌博,当时我真的没得选择。西原,真的。” 西原终于知道袈措今天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向自己解释,剖白解释他曾经无能为力过的人生。 “袈措,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 袈措看着西原。 “你始终有自己的原则。你也许掉进过那个泥潭,可你却能纤尘不染。” 袈措的自持、自制、自渡力好地惊人。 “谢谢你,西原。”袈措抱着西原,谢谢她始终能理解他。 “我曾在佛像前听经诵拜三十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一直会思考到底什么是生命、信仰、修持。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并不是虚幻空妄的东西。西原,有你我就有生命,有你我就有信仰,只有你能破了我几十年的自我修持。” 袈措抬起头,看着西原说:“西原,嫁给我吧。” “好。” 如水的月色隐照斑驳着满地红木槿。 西原笑了笑,这大概是美的求婚了。 她和袈措间的爱是修行,修行修心。 西原带着袈措上了阁楼,那里有她爷爷奶奶的留下痕迹、走过的故事。墙上的相框里有两张黑白照片和泛黄信笺,玻璃框后的故事,就如信笺上的鸳鸯小字,上了年月,不见清晰。袈措搂着西原站在相片前,西原告诉爷爷和奶奶,这个男人叫袈措,她爱他,她要嫁给他了。 袈措说,我会好好爱西原的。爷爷奶奶。 照片里的人一直对着他们笑。西原感觉很奇妙,从前看这些故事,总觉得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悠远的人,悠远的事。现在看来,一些人,一些事,它们只是转换了时空以另一种方式在上演而已。左右不过一个情字,一灯燃尽千灯明。 这晚袈措和西原就住在了西家,睡地都有点晚。 第二天,袈措就把西原的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 西原虽然嘴上不说,但袈措看得出她喜欢这里。 袈措准备娶西原,还没有举行婚礼,但他首次接受了采访,亲口确认他即将结婚的消息。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西原是他的妻子。 蓝家发表了声明,彻底退资沈家,此后两家毫无瓜葛。 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家热闹的时候,谢以忱却高调地注资沈氏,解了袈措的燃眉之急。 袈措开始忙沈家的生意,西原也开始忙年底的画展。 西原初定于十二月举行画展。 袈措问西原想什么时候结婚。 西原想想说那就画展过后吧。 袈措和西原七月初去领了证。 十三号这天袈措没有去上班。 吃完早饭,袈措就拉着西原说:“媳妇,我们去逛街吧。” “咦,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为什么要去逛街?” “嗯。不用去。” “好吧。那走吧。” 西原简单收拾后就和袈措一起去街上了,正好是周六,各大商场里人满为患。 两个人很少有这么悠闲乱转的时刻,就是太挤了,哪里都是人,西原问袈措:“你出来就是为了看人吗?” “不是。”袈措戳了戳西原的钱包,大方的说:“媳妇你想要什么就都买下来吧。” 西原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想要包.养我吗。” “嗯。合法包.养。” “看来我嫁给个有钱人。可惜人身不自由。”几个月前袈措要把他的资产全都交给西原,西原有些咋舌地说不用。袈措执意,西原打了个玩笑说,小心我卷款潜逃。然后就被袈措狠狠惩罚了一晚上。 西原还是什么都没有买,袈措带着她去了蛋糕店,取了他事先订过的蛋糕。 西原恍然大悟:“原来你今天是在给我过生日?” 袈措说:“是的。但是媳妇你什么都没有,这可是你自己的损失。” 西原真是无言以对。 闲逛了一天,在外面吃完饭后两个人最后才回家。 袈措给西原点上生日蜡烛,戴上生日帽子,说:“媳妇,生日快乐。” “还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买生日蛋糕。”西原很开心。 “以后我每年都给你买。许个愿望吧。” 夫妻两个围着一个大蛋糕,西原闭上眼睛许个愿,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好了!”西原笑着吹了蜡烛,摸着肚子给袈措说:“争取以后让你买俩。” “听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西原瞪了他一眼,“妈蛋,这都信,你什么时候这么少女心了。” 袈措乖乖闭嘴去给西原切蛋糕了。 西原少吃甜食,袈措更不碰奶油。 西原吃了一块蛋糕就腻地吃不下了,袈措看着她吃不下还要吃的样子低笑。 西原抿了一大口草莓果酱,按住袈措渡到了他嘴里。 袈措已经不反抗了,第一次从她嘴里抽到烟,第一次从她嘴里尝到荤腥,第一次从她嘴里吃到口红……这类的第一次太多了,袈措很自然地吞下了西原送过来的奶油。 西原还不放过他,袈措按住西原说:“听话,给你生日礼物。” 西原眼睛一亮,眉眼弯弯道:“还有礼物?” “嗯。有。” 袈措把一个方正小礼盒放到西原面前。 西原迫不及待地打开礼盒,有点诧异。 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信,牛皮信封,每一封上都写了:吾妻西原亲启。 西原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封。 首段就是,“吾妻西原,28岁生日快乐。” 西原读了后文,不是表达爱意的情书。袈措直白的性格不需要靠文字纸张来告诉西原他爱她。 通篇也没有华丽的辞藻,袈措只是祝福西原生日快乐,写他写这封信时他在干什么,想什么。 西原又拆了后面的几封信。 “吾妻西原,27岁生日快乐。” …… “吾妻西原,26岁生日快乐。” …… “吾妻西原,25岁生日快乐。” …… 厚厚的一沓,以前的27年,每年都有一封“吾妻西原亲启”、“吾妻西原,某岁生日快乐”。 落款日期是那一年的七月十三。 每一封信里的内容都是不同的,袈措尽力写下那个年龄时他的心情。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西原,他就在信中说这一年他大概做过些什么事。 感动?不对。激动?也不准确。西原无法形容她看到这些信的心情。 袈措那些年的光阴,彼此都没有参与过彼此的人生,西原眼睛一湿。 氤氲了信笺上的墨迹。 袈措捧起西原的脸,吻着她的眼泪,说:“西原。不要哭,我陪你。”一直陪你到白头。 Chapter 51幸运 八月初,西原工作之余,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年底的画展上。 谢以潆身体不好,早期胎囊不清晰,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才能确认她怀的是双胞胎,谢以忱一高兴不仅给西原放了长假还给西原安排了两个实习生,官方说法是实习生能协助西原顺利举行画展就算他们过了实习考核,到时候让他们直接到谢氏上岗。 袈措的身份没有曝光以前,谢以忱、容璟、沈流年还有蓝家的三兄弟无疑是上流社会众多名媛丽姝梦寐以嫁之人,在她们眼中,谢以忱等成功人士都是三十出头的黄金单身汉,跺跺脚整个商界都得一震,长得又好,哪个女人不想有这样一个归宿。袈措以沈家继承人的身份回到沈家后,她们的老公又多了一个名额。 可袈措唯一一次接受采访就公布了他已娶妻。 没有图片,仅仅这些文字就占据了各大娱乐报纸、商业杂志的头版头条。 也因为这件事,蓝家发布声明和沈家彻底决裂。 沈长乐身体本来就差,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沈长乐告诉沈流年,他想见见袈措和西原。 沈流年把他父亲的遗愿告诉袈措后袈措没有什么反应。 沈流年无可奈何,就去找了西原。 毕竟是亲生父子,西原思量下,要袈措带她去了医院。 从六月开始,沈长乐在医院吊了两个多月命,袈措也只来过两回。第一次是为了让沈长乐签字,第二次就是现在。 “父亲,大哥和大嫂来了。”沈流年叫醒了沈长乐。 也许是回光返照,沈长乐睁开眼睛看着并不亲近的两人。再早一年,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商业王国会交到这个儿子的手中。他们之间除了血缘、利益再无任何瓜葛。一场露水情缘,三十年前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毕竟是沈家的血脉,沈长乐把他带回了沈家。可当几名专家会诊,一致得出结论说这个孩子遗传母体,患有严重的变异性先天心脏病,他活不过二十岁。沈长乐有些可惜,沈家能养活这样一个孩子,但是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孩子与沈流年的母亲生嫌隙,沈长乐把这个满月的婴儿和一笔巨款全部留给了索达堪布。袈措,就连这个名字都是上师给他取的。 十年前索达堪布已经是八十三高龄,沈长乐无意中知道了袈措的存在,暗中派人拿到袈措的血样验过dna,沈长乐惊讶于这个活过了二十岁的儿子。 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平安出生的沈流年,他的孩子全部夭折。沈流年的母亲死于难产,他无意经商,最后成了医学界的翘楚。 沈长乐终于把眼光投降了这个被他遗弃过的孩子身上。 沈长乐让人在藏地观察了袈措两年,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是藏地反人口贩卖组织的发起者,十几个人敬称中的二哥。隐而忍,狠又慈,他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和睿智。沈长乐用手段将袈措网络在自己手中,他果然没有看错,七八年的调.教,他以沈家二哥的身份将沈家的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 沈长乐慢慢地看向了西原。 本来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这个女人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也正因此,沈长乐才看到了袈措真正的实力,他敢和蓝祥笠叫板,他敢和蓝家彻底翻脸,他能在大批董事撤股的时候有经济能力支撑住沈氏正常运作。 这些全都是他掌控之外的。 不过无妨这些都是沈家的。 “西原——”沈长乐细细想着这一切,忽然感叹:“西家的老将军已经走了几十年了,可惜了,也是人丁单薄。” 他知道西家,西家的背景涉及政党,早个四五十年,谁敢动西家的一草一木。可现在不一样了,不过是一个百年后没落的皇家贵族、将门之家,况且,西原这个女人还和容家的儿子离过婚,在沈长乐眼里,西原永远配不上沈家,配不上沈家的后人。 沈长乐一口闷气郁结心口,指着西原说:“你配不上沈家,配不上他!” 袈措身上的气场陡然一凝,把西原挡在自己身后,袈措冷冷地看着行将就木的沈长乐说:“沈先生请你自重,有什么冲我来。你再说我太太一句不是试试?” “大哥——” “沈先生,我——” “西原大嫂,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但请你包容包容这样一个老人。”西原一开口,就被一旁的沈流年打断。沈流年几乎是恳求着西原说了这番话,他深知西原说话的风格,他怕她一开口他父亲就被气过去。 袈措对沈长乐没有恨意,也没有感激。 顶多就是一个接触了十几年的陌生人。 西原也不生气,摸了摸袈措的胳膊安抚他,说:“沈医生多虑了,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对一个病人无理。” 西原看着沈长乐,说:“沈先生,我和袈措都希望您能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袈措皱眉看西原认真地说:“我并没有这样的希望。生死有命,非人力所愿。” 西原揉了揉额,她知道袈措这样说只是在阐述这个事实,可别人未必这样想。 果然,沈长乐气道:“畜生!我是你的父亲!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个白眼狼还要咒我死?” “沈先生,首先我没有咒你,其次咒骂无法致人死亡。” “大哥,你就再别气父亲了。” 袈措严肃认真地说:“我并没有气他。” 沈长乐大口大口吸着氧气,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这难道都是他的报应? vip病房里非常安静,沈长乐盯着天花板,慢慢地说:“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父亲吗?” “抱歉,我没有叫陌生人父亲的习惯。祝沈先生早日康复。” 袈措握着西原的手从病房里出来。 他的脸庞依旧俊美刚毅,没有一丝伤感的印记,西原用食指轻轻挠了挠袈措的掌心。 袈措握紧西原,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认真地爱惜地说:“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西原盯着袈措使劲摇摇头。她无法说话,有种一开口就掉眼泪的感觉。 西原平复下泪意,问袈措:“袈措,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袈措和西原之间最多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除了这些以及俩人情到深处时由心之语,他们从没有任何海誓山盟或是甜言蜜语。 “袈措,我真想在这个时候死去。”想在最爱彼此的这一刻死去。除了这样,西原再也想不出她到底会有多爱袈措了。 袈措破天荒地没有指责西原愚蠢,袈措揉了揉西原的发顶,认真说:“不许胡说。” 沈长乐在见过袈措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虽然袈措掌家,但是沈长乐的去世还是对沈家造成了不小影响。袈措更忙了,整个九月都在国外开会、亲自解决各种问题。 沈家的生意链遍布全球,袈措世界各地地飞,每到一个地方就是先查当地和中国的时差,每天都会在晚上九点之前给西原打一通电话,告诉西原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这些事情西原从不问起,袈措多累都要和西原说这些。袈措没有给西原报备行程的意识,他只是觉得,不管他在哪里,总有一个西原愿意听自己说话,她不会打断,不会生气,不会厌烦。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亦是他的幸运。 袈措出差回来后就到九月底了。 小别胜新婚,两个人整天在一起。 自沈长乐去世后,袈措教了沈流年很多生意上的事。 沈流年热衷医术,但为了能帮大哥还是很认真学习。 沈流年不能独当一面,但是一些小问题还是能处理。 临近十一月,公司所有事情步入正轨,袈措终于闲了下来。可西原又出问题了,她遇到了瓶颈期,莫名其妙地烦躁和灵感缺失,怎么都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袈措决定带西原出去旅行,问西原想去哪里。 西原想了想抱着袈措的胳膊说:“我想去撒哈拉沙漠,以前不敢坐飞机,现在你可要保护我。” 袈措笑着说:“好的,夫人。” 最好的路线是从摩洛哥去一趟西撒,可是正碰上摩洛哥、利比亚这些国家内部政局动荡,袈措和西原最后打算去埃及。助理处理了所有工作,临走前,袈措先带着西原去检查了身体,西原总会感觉很疲劳。 正好赶上谢以潆产检,闺蜜两个非要搭伴,袈措和谢以忱只能由着两个祖宗。 谢以潆坐在车上盯着西原的肚子,说:“西原你常常疲劳该不是怀孕了吧?” “不知道。” “哎西西你怎么比我还不靠谱!你大姨妈多久没来?” 西原想了想说:“我那一向不准。不过好像有一个半月没来了。” “估计就是有了,等会让沈医生给你做个检查。” “沈流年?你和他?” 谢以潆瞪了西原一眼,说:“你想多了!沈博士在这方面是专家,我的情况有点特殊,以忱特地请了他来的。” 西原只能感叹:“嗯。老板对你是真爱。” 西原到医院后做了检查,她怀孕一个月了。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袈措刚回来后的几天。 谢以潆高兴地直问是男是女。 谢以忱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她是一孕傻三年。 谢以潆的检查也一切正常,两对夫妇就坐在一起等结果。 西原笑嘻嘻地看着袈措,说:“这下去不了撒哈拉了。” “以后陪你去,带着宝宝。” “还说不喜欢小孩子,这不还没出生你就想着ta了!” “不许诬赖我,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我们的孩子。” 两个人低低地在一起说话,忽然沈流年出来了,他把谢以潆的检查单递给谢以忱,倚着门对他们笑着说:“大哥,你来取一下大嫂的单子。” 沈流年第一次让袈措去干什么。 袈措一怔,摸了摸西原的头发,说:“等我回来。” “好。” 谢以忱皱了皱眉。 “怎么了?” “没事。” 袈措跟着沈流年走到他的诊断室。 空气中流动着消毒液的味道,桌上放着厚厚的医书,玻璃下压着纸,上面记满了常用的药物。 袈措站在桌前拿起西原的检查单。 沈流年盯着袈措的眼睛,说:“大哥,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 第52章 chapter52救赎 袈措的手撑在玻璃桌面上,他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然后把它摊在了沈流年面前。 “大哥,西原的抑郁症真的很深很深,那几年她过得真的很痛苦。”沈流年面对着袈措,此刻的西原不是他的大嫂,就是一个病人,一个他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她很坚强,那些年她挺了过来。上次手术后她的身体亏损太严重,现在她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很健康,可随着孩子慢慢成长,只能靠吸取母体的养分存活。” 袈措问:“如果生下孩子会怎么样?” 常年消毒,他的手指长而白,沈流年移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用权威专业的口吻告诉袈措:“如果这个孩子顺利出生,那母体就会损耗亏空。但是这次手术之后,她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袈措沉默了几秒钟。 他过于平静和镇定。 如果没有为了娶西原搞出那么多事,沈流年差点都要以为他根本不爱西原了。 袈措看着沈流年,认真问:“你也没办法吗?” “没有。孩子和母亲,只能留一个。” “嗯。我知道了。” “不要告诉西原。” “不要孩子。” 袈措对沈流年说了好几句话,毫无条理似地,“你去准备,我们现在就做手术。西原不要孩子。” 沈流年听出了袈措话里的急躁,他忽然想起了西原第一次怀孕时的一切,她的倔强,她的隐忍,还有她的决绝。 当初他以为,西原不喜欢小孩。 可是现在,沈流年都不敢深思。 “大哥,这件事怎么都得先让西原知——” 沈流年抬起头,话音猝然一停。 “大嫂——” 袈措宽阔的肩膀微微一颤。 袈措转过去,他的西原就站在门口。 袈措走到西原身边。 “怎么来了?谢总他们呢?” 西原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她说不出话来。 “他们回去了?” 西原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西原扶着门,手里的门框都好像变软了,四指都要往里嵌。 过于用力,指甲盖末梢印出了一圈一圈苍白的弯月。 袈措拉过西原的手,满手生凉。 西原没有看袈措,而是盯着沈流年的眼睛说:“我的孩子健康吗?” “目前一切正常。”沈流年如实说。 “生下孩子,我会死吗?” 西原问得过于直白,沈流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是平时袈措肯定说不会,可这一刻他像是失了声。 “要是这个孩子没有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是。”此刻的沈流年只当自己是一名医者。 西原垂下眼帘,慢慢说:“嗯。我知道了。” 沈流年收到了袈措的眼神,他被袈措满含戾气杀意的样子震住了,记忆中的他只是冷漠但有大慈悲。 “去准备,我们不要孩子。” 听了袈措的话,西原只低着头,并没有意见。 沈流年暗暗吐了口气,对袈措点点头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能依稀听到外面的喇叭声,多少多少号病人去某某诊室的通知,拥拥挤挤的医室,被病痛折磨的世人,一个人一张痛苦的脸,无数种痛苦下就是人生百态。 西原不哭不闹,有点无意识地抓住袈措腰里的衣裳。 袈措忍住没跟她说一句话。 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就这样过了很久。 西原有些无力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有些苍白、单薄、卑微到了底子里。 这还是那个画着大浓妆随便在他面前脱光衣服、爱讲荤话的女人吗?这还是那个张扬跋扈、不讲道理的女人吗?这还是那个矫作到一天不洗脸都不行、一餐没筷子就吃不了饭的女人吗? 西原对袈措笑了笑。 袈措的心重重一击。 西原明明在笑,袈措却觉得她要枯荣在他怀里了。 袈措捧起西原的脸,用他最不近人情的表情和语言对她说:“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让沈流年去安排手术,做完手术,养好身体,我就陪你去你想去的很多地方,陪你办画展,陪你画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西原,我只要你。” 西原的眼泪止不住,顺着袈措指缝往下淌。 袈措擦干,还是往下流。 “我想回家。” 西原一张口,满眼的泪水没忍住全都掉下来。 源源不断的热流和泪波顺着他的手淌进袖口。 她不愿意做掉这个孩子。袈措承认,他败了。 “不要哭,我们回家,现在就回。” 西原点点头。 沈流年做好安排出来的时候袈措带着西原离开。 西原坐上了车。 袈措看了沈流年一眼,让他这几天就待在医院,随时做好手术准备。 回到家后西原的情绪慢慢平复了,袈措也不提孩子的事。 他们的生活好像是回到了以前。 袈措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里照顾西原。 西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只能收了她的画。 有时候她会看着满室的画作发呆,画完的,没有画完的。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办画展。”西原护着肚子遗憾地对袈措说。 “有。” 西原把袈措的手放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袈措收回来。 “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袈措看着西原的眼睛,反问:“你让我怎么喜欢他?” 西原揉着腰说:“哎呀难受!” 袈措一听着急地问:“哪里难受?” 西原得意地指着肚子。 袈措什么都没说轻轻去抚她的肚子。 西原故意这样说一次,袈措相信。 西原故意说了几十次,袈措还是相信。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随便。”袈措不喜欢看到西原提起孩子时眼神中的柔光。 她越喜欢,就越不会舍弃这个孩子。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 西原瞪了袈措一眼。 十二月中旬,西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又十五天了,沈流年暗中不止一次地催过袈措,如果要做手术,最好就这几天,再不能拖了。 袈措挂了电话后对西原说带她去个地方。 自从有孕后西原除了产检西原很少外出。 西原跟着袈措上了车。 一路上袈措不太说话。 袈措把西原带到了一幢花园别墅,下午出来的迟,到目的地的时候暮色微薄。 让西原意外的不是这座别墅,而是原本该是花园地全部是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漠,犹如一片沙漠。 “这是?” “你不是想去撒哈拉沙漠吗?现在去不了,那我就把你要的沙漠搬到你面前。” 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沙,犹如被风沙吹过的沙丘,毫无人工痕迹,除了仙人掌、三芒草等植物外没有其他绿植,抛开气候不说,好像真的到了沙漠里。 西原震撼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袈措笑了笑没解释。 西原惊奇地护着肚子各处看,袈措一边照看她,一边在野外搭帐篷。 西原走累了,袈措铺了厚厚的毯子让她枕着他的腿,睡在沙丘上。 淳于瑾萱一类朋友眼中的西原放浪形骸,但西原骨子里有股文艺气息,这与她的工作、爱好、心性养成无一不关。 二十岁的女孩都爱读张爱玲、三毛的文字,那种惊世骇俗的艳异,字里行间的苍凉,不真实到过于真实,爱情里的人性有种触目惊心的深刻。 西原也曾迷恋过这些,但只在那个年纪。 西原是从三毛的笔下喜欢上了撒哈拉,与其说是迷恋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还不如说她也渴望那样一段感情。西原从未想过,往后的这么一天,她身边也会有这样一个爱她如生命的男人愿意陪她去沙漠,愿意给她做这一切。 可惜,他们再无机会去了。 西原躺在沙丘上,看着远处忽明忽灭的华灯,想着这两个月来袈措的所有变化。他的眼神,他想说的话,她都知道。可是,她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西原换了个位置枕到了袈措的腹部。 一伸手就能摸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身下被阳光照过的沙子在发烫,西原感受着这一切对袈措说:“活着真好。” “嗯。” “袈措。” “嗯。” “老公。” “嗯。” 袈措也被西原叫笑了。 有点被蛊惑。 西原笑着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娶个比我漂亮的老婆?” “不会。”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出家修行?” “不会。”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自杀殉情?” “不会。” 西原听后笑了,真的,她很开心。 “以后不许胡说。”袈措闭上眼躺在沙堆里,他也是魔怔了,竟然回答她的这些问题。 西原小心着肚子,爬到袈措身边,摸着他紧闭的眼认真地、温柔地说:“袈措。不要难过,你才三十岁,什么都有,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好很多的女人。” 过了很久很久。 袈措没有睁眼。 西原以为他睡着了。 头顶传来低低地声音:“西原。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对谁这么好了。” 西原躺在袈措身边更开心了。 听见他忘了自己她开心,听见他永远记得自己她也开心。女人真矛盾,真好哄。西原偏过头看着袈措的侧脸,这个男人长得真好,他对自己真好。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信。 西原想,我是真的爱他。 三五年后,他会有自己的爱情、家庭、生活。有人问他粥可温,有人陪他到黄昏。他会坚贞、忠诚地对待他的另一半,多么幸福。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幸福此后都与她无关了。 西原睁大眼睛看着夜空。 她能感觉到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在一点一点长大,她亦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 “你还有我们的沈西。” 西原把袈措手放到她的肚子上,说:“我想好了,这个孩子就叫沈西。以我之名,冠你姓氏。”西原是真的爱这个男人,爱到愿意为他死去,愿意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袈措,我有罪。我们的孩子要是再不能出生,我这一生都不会快活,我会一辈子指责自己。”所有人都能原谅她,所有人都忘了被她第一次打掉的那个孩子,但是西原忘不了。 西原按紧肚子上袈措的手,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袈措,你和这个生命,都是我的救赎。” 袈措不想听见西原说起这些。 袈措猛地起来,扒掉西原的衣服,近乎狂暴地吻住西原。 揉.虐发泄够了,袈措深深地吻着西原的眉、眼、唇、鼻。 袈措半吻半咬着西原的锁骨处,顺着她柔美的线条一寸一寸往下走,袈措用唇吮吸着原的皮肤,用牙齿啃噬着西原的骨肉,他是真的恨不得把这个爱如生命的女人融进他的身骨里。 袈措吻上了西原还不明显的腹部,这是自西原怀孕以来他第一次吻她的肚子,平时他都恨不得这个孩子能流掉。 西原觉得她体内的液体都顺着所有迸发口往外流,她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其他。 袈措将唇贴在西原的腹部,他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要把话穿进西原的身体里。 “西原,我们不生孩子好不好。” 一股热流顺着小腹往下流。 西原心一颤,别过脸,把脸埋进了散着热气的细沙中。 她知道,那是袈措的眼泪。 Chapter 53沈西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西原的肚子慢慢显怀了。 袈措彻底慌了。 西原远比他想的要坚决。 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哪怕要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袈措每晚都狠狠地折腾西原,他想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让西原流产。 而西原总能在最关键时候克制住自己。 袈措真恨不得掐死西原肚子里的孩子。 二月底的旧历新年马上到了,西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沈流年推掉了近一年的所有国外事宜等着为西原做手术,可西原还是不愿意放弃她和袈措唯一的孩子。 西原太固执,肚子里的孩子健康长大一天,她的身体虚弱一天,五个月份一过,就再没有做手术的机会了。除了认真照顾西原,袈措开始不与西原接触、说话,他近乎用一种冷暴力的方式来逼迫西原。 第一天西原就感觉到了袈措的异样。 第二天,袈措还是不理她,西原也不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调笑他,提出她想吃什么。 西原想吃的想做的袈措都会满足她,但袈措晚上就睡在卧室外的沙发上,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了五天。 大年三十日,零点时分外面还在放鞭炮,袈措躺在沙发上根本没有睡着,一点多了,袈措忽然听见卧室里有东西砸碎的声音。 袈措一身冷汗,起来光着脚就冲进房间。 水壶碎了一地,西原扶着腰脸色发白站在地上。 “怎么了?” 满地的水,袈措走过去小心地抱起西原。 “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西原第一反应摇摇头。 西原也被吓着了,摸到了肚子才放下心。 “我想喝水,起来腿抽筋了。”袈措把西原放在床上。 西原以为袈措要走,忙地拉住他说:“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我没睡。我去给你倒水。” 袈措给西原倒了杯水。 西原喝完水把杯子递给袈措。 袈措站起来转身。 西原伸出胳膊抱住袈措的腰身,肚子越来越大,她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紧紧地去环抱、贴合他的身体。 “快睡吧,太晚了。” 西原将脸埋进袈措的腰间,闷闷地说:“不睡。” 袈措一瞬间像是泄了气。 他掰开西原的手,转过来看着泪流满面的西原说:“都是要当妈妈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西原不可思议地看着袈措。 袈措溃败不堪地单膝跪在地板上,他把杯子放在地上,然后捧着西原的脸,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黯然地妥协,“你想生下这个孩子,那就生。” 西原又哭又笑,如果袈措不喜欢他们的孩子,那她到哪里都不会开心,五个多月来,袈措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遇到袈措以前,西原很少哭。 但是和袈措在一起后,她每次哭都会有种幸福的酣畅感。 袈措吻着西原的泪水,黯然、歉意地说:“这几天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可是西原,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刚才水壶里如果是开水怎么办?袈措不敢再想。 西原在灯光下摸着袈措的脸,像是要记住他的每一寸眉眼。 自从有孩子后西原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情愉悦。有时候西原会想得很极端,到底是生死阻碍了她的爱情,还是,成全了她的爱情。 在袈措最爱她的这一刻离她而去,她的一生这样短暂却又漫长,短暂到她和袈措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漫长到这一刻的袈措是永远爱她的。 没有背叛,无关无常命运和时光打磨。 能在最美的时刻为爱萎谢,真好。 西原擦干眼泪,笑吻着袈措说:“我知道,这一刻,你是爱我的。袈措,我也爱你。” “以前我以为,在一起就是相爱,相爱就会永远。”西原将袈措的手放到高隆的腹部,有些眷恋地、不舍地、无奈地说:“我想办画展,让所有人都看见会画画的西原,我想生下沈西,我想和你到永远。活着多好啊。” “活着是比爱情更长久、更现实的存在。袈措,也许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比我好看、比我有趣、比我能打动你的女人,那时候你还可以和她一起生活。”不是置气、不是安慰,西原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人心没有唯一性,时间是最神奇的打磨机,喜欢过的事、物、人,真的会随着生活的消磨渐逐更改。她和袈措是爱彼此的,这一刻的誓言是真心真挚的,这就够了。 也许有一天,袈措的心性、喜好会变,这是人之常性,她选择理解。 让西原唯一感到开心的是,她可以不用看到那天。真好。 西原甚至在某个瞬间会觉得,这是爱情最好最美的结局。 窗外的鞭炮声渐熄,夜色沉沉,袈措的心一点一点开始发疼,这个女人真残忍。 “睡吧。” “那你呢?” “我陪你。”袈措主动摸了摸西原的肚子,说:“我陪你和孩子睡。” 西原极其温顺地吻了吻袈措,眉眼弯弯说:“新年快乐。” 袈措狠狠地回吻回来,说:“新年快乐,我的西原。” 当袈措把西原要生下孩子的消息告诉沈流年,这几月沈流年就住在西家,并且让他在家里备好所有的检查仪器和药品。 沈流年也时刻和各方专家会诊,他要将所有伤害降到最低,母子平安,这是所有人都希望出现的奇迹。 接触、融入到袈措和西原的生活,沈流年惊讶他们的相爱,诧异于他的哥哥居然会这样宠爱一个女人。 可是如此,那为什么不放弃这个孩子? 整个六月,袈措一如既往地爱护西原,只是在西原熟睡后,他会整夜整夜地看着她的睡颜发呆、失眠。 到了七月份,桑南找到了袈措和西原。 桑南才过了十岁的生日,有了父母,桑南才知道自己确切的出生日期。桑南的妈妈病逝了,在他过完十岁生日的后的第三天。桑南找到袈措和西原,看见他的堪布和安佳拉在一起,他们即将会生下一个孩子,桑南特别开心。 七月十号的预产期,可西原已经没有力气生出孩子了。 过于现实,也没有任何奇迹出现,西原的情况比预期中的还要糟糕,很有可能,母子俱亡。 袈措守着半迷半醒的西原又过了一天。 七月十二号,沈流年将病危通知递给了袈措。 再拖下去,这个成形的孩子就胎死腹中,唯一的办法,他立即给西原做手术取出孩子,可这样的方式,就相当于彻底放弃了母体。 西原撑到孩子出生后的几率几乎为零。 沈流年把所有情况明确地告诉了袈措。 袈措深深地看着熟睡的西原,签了字。 七月十三号零点三分,孩子平安出生,是个女孩。 沈流年对期待的袈措摇了摇头,他尽力了。 西原忽然清醒了。 谢以潆一直哭着守在西原,一切已成定局,孩子一直在哭,哭得很响亮,谢以潆刚做妈妈,有奶水,谢以忱以孩子为由让谢以潆离开了西原的房间。 桑南没有想到,袈措堪布和西原阿佳是有了孩子,可他的西原阿佳却要永远地离开他们了。这一次桑南没有进去,他坐在病房外一遍一遍诵经祈祷,就像第一次守在西原的病房前一样。 满屋子的血腥味,西原疲惫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袈措。 袈措不敢说话,生怕惊断了西原微弱的气息。 他见过生死,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心生惧怕。 西原只能看着袈措,她的心里有一瞬间的清明,书里电视里的人在临死前都能交代完所有的遗言,原来都是骗人的。 西原此刻连启唇的力气都没有,西原忘记了她刚生下了她和袈措的沈西,她努力地看着袈措,她的思维有点涣散。 西原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刻,高原、雪山、袈措。还有那么多的第一次,真好啊。 “西原,西原醒来——” 袈措跪在床前,颤抖地吻着叫着快要睡着的西原。 西原真的被叫了过来。 袈措把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西原轻动手指触了触袈措的嘴唇。 袈措含住她的指尖说:“西原,我的西原,我们有孩子了,你别睡——” 西原听到了。微微点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袈措抱着西原,她真的要枯在他的怀里了。 西原闭上了眼。 西原离开时就像她这个人。清冽、分明,一刀下去就断了。 “你要爱,我给你爱。” “你要孩子,我让你生孩子。” “西原,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西原,你醒来。你要什么我都给。” 袈措单膝跪在床前,趴在西原身上一遍一遍地喊着她。 西原却再也没醒过来。 过了很久,久到袈措怎么都捂不暖西原冰凉的身子。 天际发白了。 沈流年红着眼进来说:“大哥,嫂子只要你和孩子能好好活着。” 太阳照进了木阁楼,温软的光影斑驳着西原喜欢的过的纸、字,长长的青石路,高高的女儿墙,七月里的重瓣血木槿正值花期,朝开暮落,艳红的木槿迎着第一缕曙光极力盛放。一切刚好,只有美人落暮。 袈措守了西原三天,时间是沈流年说的,他并不记得。 袈措只是觉得,原来一天的日子过得很快。 可他这一生的光景还是那样漫长。 袈措守着死去的西原,桑南默默跟在袈措身后。 按照西原的遗愿,袈措把西原的□□捐出去。 一个一岁两个月的男孩患有先天性角膜瘤,移植了西原的□□。同天下午,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因为西原的□□重见光明。 患者的家属前来感谢捐赠者家属,沈流年全都谢绝了。 袈措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考虑到袈措的心情,谢以潆可以为沈西哺乳,她和谢以忱决定先把孩子带回谢家去。 沈流年让袈措去看看孩子。 袈措看着熟睡的孩子,除了白嫩的肌肤,哪里和西原都不像。 袈措看着沈西,低低地叫了声:“沈西。” “我没有西原了。” Chapter 54结局和后记。 西原离开后的日子,袈措像平常一样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着平常该做的事。他终于体验到了当初西原从藏地回来后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唯一的不同是,那时候他会回到西原身边,而此时西原却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袈措整理了西原的画稿,让助理交给谢以忱和《世界地理》。 外界的扼腕惋惜之情持续了不到半个月,人们提起这个早逝的画家来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没有太多人记得西原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她那么多故事。 西原不喜欢照相,现在整个西家也只有她的一张遗像。 这世上人很多,世事太纷繁。来来往往,离离合合,有太多的人、事不为他人所知,终会被时光掩埋封尘。 生活终归会继续,再深的伤痛,时间都会愈。这就是俗世红尘。 袈措在西原的画室里待了整整两个月,暮时花又落,站在窗前,桑南在帮老管家打理落叶枯花,袈措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管家佝偻着背,抹了把脸对桑南说:“娃娃,这个要埋在土里,明年才会发芽。” “谢谢管家爷爷,我来帮你吧。” “娃娃,小小姐和我们小姐长得像吗?” “小小西还在谢家姐姐家,沈医生每天都会去看她。”桑南握着摇摇头,他还没有见过西原阿佳的女儿。 老管家欲言又止,直起腰遥望着袈措欲言又止。 袈措关上窗。 他的西原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的日子就剩下他一个人。 嗯,还有沈西。 袈措锁了西原在老宅里的工作室,留下老管家看着老宅。 袈措带着桑南去谢家接沈西。 谢以潆再不舍,可袈措才是孩子的爸爸,而且她还有一双十个月大的孩子需要照顾。 谢以潆给袈措交代完所有的细节问题,袈措来到婴儿房,自从沈西来到谢家,谢以潆也就住到了婴儿房,谢以潆的奶水量少,每次都是先喂沈西吃母乳,给谢知和谢安冲奶粉。 谢以忱心疼谢以潆,但是他也无法说什么,他也会把最好的给沈西。 袈措记住所有注意事项就去沈西的婴儿房。 袈措推开门,桑南正趴在婴儿床上逗沈西。 “二哥,小小西又乖又安静,她都不哭。” 桑南对袈措和西原有种特别的亲近,比起他的家人,桑南更喜欢袈措和西原。现在桑南把所有的喜爱、亲近感转移到了小小的沈西身上。 “小小西的眼睛真好看,但是没有——” 桑南抿了抿嘴唇忽然不说了,又低下头去逗弄沈西。 袈措知道,他是想说沈西的眼睛没有西原好看。 怕小孩着凉,谢以潆把孩子的手都包在袖子里。 沈西的裹着小衣裳的小拳头在空中乱挥,袈措过去轻轻握住,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瞬间过后,袈措说:“沈西还小,等张开了就和她妈妈一样好看。” “真的吗?” “嗯。” 沈西忽然“哇”地开始哭。 桑南慌乱地问:“小小西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应该是尿床了。” 袈措解开裹沈西的褥子。 桑南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沈西果然尿湿了,袈措花了很长时间,很不熟练地给沈西换了尿不湿。 “好了。” 桑南转过来凑上来。 小孩喜欢被人逗弄,刚换完尿垫,沈西有点兴奋,小脚蹬出了绵褥。 桑南捧住沈西的脚。 绵软嫩白的小脚,肉嘟嘟的根本摸不到骨头和脚踝。 桑南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绵软娇嫩的婴儿,有些惊奇地对袈措说:“二哥,小小西的皮肤好绵软。” 沈西仿佛知道有人在关注她,另一只小肉脚也蹬了出来。 袈措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脚。 桑南轻轻摩挲着沈西肉嘟嘟的脚腕,鬼使神差地,桑南没忍住亲了亲沈西的脚心,说:“小小西的脚真好看。女孩子都会喜欢跳舞,小小西会喜欢吗?” 十岁的桑南,他还小,但他眼睛永远有修持之人特有的至真至诚。 这双眼睛下的安静会不会打破,谁都不知道。人生之事,并没有早知道,就如当初西原眼中的桑南,苍生浮华过眼,一念须臾之间,无论怎样的取舍都是必经承受的感悟。 西原是这样,袈措是这样,桑南也会是这样。 袈措像以往十年一般,抚顶桑南,结发长生。 “不知道,她喜欢就跳,不喜欢就不跳。” 袈措包好沈西,收拾好东西就带着桑南和沈西一起回家。 不是西家老宅,也不是沈家,是一幢陌生的二层小洋楼。 桑南陪着袈措照顾了沈西两个月,他就要离开了,跟着他的父亲离开。 桑南临走时逗了会沈西,吻了吻她白嫩软绵的脚心。 沈西已经会笑了,不知道这是临别亲吻,咯咯直笑。 桑南告诉袈措,他会回来看小沈西的。 袈措说,好。 桑南高兴地对沈西说话。 此刻的小桑南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走,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袈措和沈西。 沈西很乖,就是小嘴有点刁,两个月换了三个乳母。 还有很多女人为了接近接触来当沈西的奶妈,抱有这种心思的女人往往在沈流年那里就被打下去了。 袈措对沈西很好,但他从没有把对西原的感情加注到沈西身上,在袈措眼里,西原就是西原,沈西就是他和西原的孩子。 袈措再没有提过西原。 沈流年都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他也希望哥哥和沈西能忘记西原好好活下去,但又替死去西原不甘,她的离开总有种悲凉的不甘。 即便如此,沈流年还是每隔一天都会来看沈西,他非常偏爱这个小侄女。 沈西五个月的时候更能闹腾了,三个奶妈的奶谁的都不吃。袈措一整天都没有去工作,就守着大哭的沈西哄她给她冲奶粉。 直到深夜沈西才吃饱安静睡着了,袈措打了通电话让第二天再换沈西的乳母。 袈措交代完后扔下手机去看了会文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袈措站在院子里看天边的月亮。 因为要晚上要时刻注意沈西的动静,袈措现在的洞察力越来越高了。 “谁?” 袈措心中一凛,看着墙头的身影。 “沈二哥好。” 潜进来的人大概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碰见人。 “二哥还记得我吗,季风。”季风身手敏捷地从墙上跳下来,轻微的落地掩下一声闷哼。 蓝家的季风。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季风那边散来,袈措一眯眼,手背到了身后。 季风敏锐地察觉到了袈措的动作,站起来举起手,笑着说:“二哥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沈小姐。” “小西还小,当不起你这一面,更不会和蓝家人有任何瓜葛,请回吧。”沈西还在这里,袈措不想生出任何事端。 “沈二哥,我发誓,我季风此刻和蓝家毫无瓜葛。”季风不顾伤站起来对天起誓。 袈措的眼神放到了季风腿上。 季风主动解释:“挨了一枪,不碍事。” 袈措一声冷哼:“你想多了,你挨多少枪都与我无关。不管你和蓝家有关或者无关,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等等——” 季风镇定地挪步到袈措身边,递出一份报告,说:“这是我的身体检查报告,一切健康,我也在哺乳期。二哥,我愿意给沈小姐喂母乳,直到她断奶。” 袈措看了一眼季风的检查结果,说:“原来你早有准备,怪不得敢跟蓝家翻脸。” 季风终于松了口气,邪气一笑,说:“二哥宠爱沈小姐,满城找乳母,多少女人恨不得自己能立马有奶水,我没有万全之策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和蓝家叫板。” 袈措没有答应季风,但是也没有拒绝她。 让季风意外的是袈措叫醒了家庭医生来给她包扎伤口。 子弹还在季风小腿里。 医生要给季风打麻药。 季风能感觉到袈措正在看着她,针头快要刺进皮肤的那一刻,季风打掉针管说:“不用麻药,直接取吧。” 医生看了这个女人一眼,问:“确定?” “确定。” 医生再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入肉取出子弹,然后缝合。 整个过程中季风都盯着医用针刀在她的血肉中进进出出。 季风咬住衣裳自始至终就闷哼了两声,从疼地钻心到整个麻木,季风都忍过来了。 袈措多看了季风两眼,毫无感情地说:“你过关了。” “明天小西如果不肯让你喂,我会把你亲自送回蓝家。” 果然。 “成交!” 季风终于舒心了。看着被自己打掉的麻醉剂,不管那管麻药对母乳有没有影响,但她敢保证,如果她刚才打了麻药,现在她绝对会被送到蓝家。 袈措临出门又交代了一句:“小西喜欢干净,不要让她闻到任何异味。” 季风咬白了嘴唇,忍着疼说:“好!” 第二天,季风去见沈西前先洗了澡,洗掉了身上的药味。 无比冷漠的医生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不上药你的腿会感染。 季风朝医生一笑,说:“知道。半个小时后回来就上药。” 这是个狠心的女人。 季风看到的沈西很安静,不像是外界传说的骄纵哭闹的大小姐。不过是个五个月大的婴孩,你对她好,你让她舒服了,她自然与你亲近。 出乎意料,沈西吃了季风的奶水,也没有哭。 袈措遣散了其她人,只留下了季风照顾沈西。 因为两个月出去了很多人,不过几天功夫,外面就传言旧爱已逝的沈总另觅新心欢,那个女人已经进了家门。 沈流年见到季风后的第一眼就惊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就是西原回来了。 谢以潆要做沈西的干妈,袈措和谢以忱都同意。沈西满岁的时候,宴请了朋友。 季风抱着沈西出来的时候谢以潆也怔住了,她和西原太像了,外面和骨子里的气质都过于相似。 谢以潆问袈措:“你这是找了个西原的替身?” “她对小西好。” 这是袈措给她的回答。 谢以潆回去哭了一场,想着西原哭了一场。 这世上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你走了,总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 爱情、生活都是这样。 就好比她和谢以忱,遇到彼此固然圆满。可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他和她还是会遇到另一个人,也会有另一种圆满。 西原走了,袈措可以再找一个女人,不管和西原长得像不像,这都是他的权力。 谢以潆只是有些想念西原。 想念永不可能回来的西原。 宾客都离开了,袈措看着季风哄着沈西入睡。 季风在袈措面前晃了晃手,轻声笑道:“二哥把我当成谁了?” 袈措眼中一片清明。 “为什么会来照顾小西?”季风对沈西是真的好,袈措看在眼里。 季风笑着说:“二哥忘了,当日就连蓝老都说我和小西西的妈妈长得像,我这么做的目的二哥还不知道吗。” “你一直在哺乳期,那你的孩子呢?” 季风眼神一迷,笑地越发妖娆,“二哥还没有说刚刚把我当成谁了,我不介意——”季风最后的话音酥.麻软到了人心里。 若说季风和西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过于英气,毕竟几十号男人口中的大哥不是白叫的。这样的女人风情起来,比媚.毒还要蚀.骨。 袈措站起来,说:“不想说就算了。不要吵醒小西。” “这么晚了二哥不睡吗?” “嗯。” 季风看着离开的袈措笑地更深了。 季风悄悄跟着袈措过去,他的桌上放着一个蛋糕,一杯艳红的石榴汁。 袈措一个人点燃蜡烛,吹蜡烛。然后他一个人开始吃蛋糕,喝石榴汁。 季风靠在墙上,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生下沈西后死去的。沈西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亦是她的生日。 怪不得他在安排沈西生日蛋糕的时候吩咐后厨做两份蛋糕。季风长吁了口气,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啊。他是一刻也没有忘了那个为他戒烟的女人吧,他现在是在想她吧。念想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季风回到了沈西的小房间,亲了亲熟睡的沈西,想到了今晚听到的流言蜚语,季风不由一笑,她真还不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女人羡慕嫉妒着她。他们都以为她和袈措夜夜缠.绵呢。 沈西一岁四个月断了母乳。 而季风却没有离开,依旧照顾着沈西。 沈流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袈措和沈西。 初次见到季风照顾沈西,他以为她是为了大哥。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除了沈西她和大哥真的没有什么交集。 沈流年调查过季风,那些资料不知道真假但却让他大跌眼镜。 实在忍不住了,沈流年问季风:“风哥,你是为了什么留下来照顾沈西?为了我大哥?” “我是为了你大嫂。” “你和西原认识?” “一面之缘。” 沈流年不相信。 季风笑地邪气,“我喜欢你大嫂,她走了我当然要照顾她的孩子。” 沈流年想起了他调查季风时看到的那些资料,顾不上礼不礼貌,问:“风哥你真的人——”沈流年想了想,委婉地问:“以前真不是女人?” 季风笑地风情,指了指自己丰.满的胸说:“沈医生是想替我诊脉?” 沈流年皱眉,以专业医生的眼光,季风是个女人。 可是—— 季风挑.逗似得弄了下沈流年的下巴,笑着说:“我不是女人你觉得沈西是怎么长大的。” 沈流年松了口气,把几瓶药交给季风说:“这是大哥的药,你既然喜欢大嫂,那就照顾大哥每天记得吃药。” “沈二哥有病?以前怎么没听过?” “嗯,心脏不好,没有发病是和大哥以前的生活习性有关。” 季风有兴趣地问:“二哥以前的生活习性是什么样?” “高强度锻炼,一直吃素。”沈流年明显不乐于提及这些,简单一说,临走时又嘱咐季风,:“记得每天都让大哥吃药。” “这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季风拿着药瓶一脸无奈。 没有西原的这几年,袈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沈西和工作上。 沈西四岁上了小学,袈措每天都会陪沈西写作业、做游戏。 袈措事业这三年来蒸蒸日上,沈家的产业涉及到各各领域。 谢知和谢安过五岁生日的时候袈措带着沈西也去了,谢以忱和谢以潆并没有宴请商业伙伴,但还是来了一两个。 还有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人,蓝莕。 蓝莕当年被袈措拒婚,伤心的蓝莕嫁了位中东富豪,做了三年阔太,蓝莕离婚了。 她是从蓝家那些保镖口中得知季风这四年多来一直陪在袈措身边。 蓝莕过来和袈措打了招呼,现在想起那个叫西原的女人,蓝莕觉得自己赢了,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她觉得自己的少女心又活了。 沈西过来拉低袈措的衣裳说:“爸爸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蓝莕看跑过来的沈西,放下身段主动说:“这就是沈西吧,长得真好看。小沈西要说什么秘密呀?” 看见生人,沈西有点害羞,但还是拽着袈措的衣裳有礼貌地说:“阿姨好,阿姨你也很美。” 蓝莕是个美人胚子,这几年为了保养更在脸上动了不少心思,沈西只是单纯地说出她所看到的。 蓝莕自然高兴。 “哎呀小沈西小嘴真甜,阿姨等会给你买漂亮衣服和娃娃好不好?” 沈西躲到袈措身后摇摇头。心里默默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袈措转过去,摸着沈西的头发,柔和地说:“回家再给爸爸说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那爸爸我去吃蛋糕啦!”沈西高兴的点点头。 “去吧。” 沈西和谢知谢安一起玩了。 谢知和谢安是龙凤胎,谢知比谢安提前两分钟出生。谢知是男孩子,带着两个妹妹玩他的枪、车玩具,谢以潆最近送谢安去跳舞,谢安放了音乐给沈西跳舞。三个孩子玩得很开心和谐。孩子的教养品行与父母的言传身教非常重要,谢知和谢安聪慧又懂礼,沈西也一样。 蓝莕看着这一幕感叹地说:“袈措哥对小沈西真好,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没有。”沈西真的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听话,袈措并没有觉得沈西是累赘。 除了西原和沈西,袈措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冷漠。 蓝莕接下来对袈措讲了自己近几年的“不幸遭遇”。 临走时,蓝莕主动约了袈措,说是想给沈西买点东西,以表心意。 袈措说不用。 回到家后,袈措问沈西:“小西要给爸爸说什么秘密?” 沈西凑在袈措耳边小声说:“爸爸我和妈妈的生日马上要到了,我也想像安安姐姐一样跳舞,爸爸你不要告诉妈妈,吃蛋糕的时候我自己给妈妈说。”谢知和谢安比沈西大五个半月,其实离七月十三还很远。 袈措的心间一颤。 “好。爸爸不说。” “爸爸去洗澡,你去找风哥帮你洗。” “好。” 沈西蹦蹦跳跳地去找季风替她洗澡。 季风搓着沈西圆鼓鼓的小肚皮,笑着问:“小西西,今天都吃什么好吃的了?” “蛋糕、菠萝、巧克力、冰激凌……嗯还有好多好多!” “吃这么多,小心今晚肚子疼。” “嘻嘻,风哥骗人,肚子不疼。” 沈西撩着水忽然说:“风哥什么是人妖?” 季风的手一顿,问沈西:“小西西今天遇到了什么人?” “嗯……遇到了好多好多人,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她叫什么?” “杏子……嗯,不记得了。” “是不是蓝莕?” 沈西瞪大眼睛高兴地点点头。 “风哥你是女人吗?” 季风没好气地捏了捏沈西的鼻子说:“又是那个女人作妖说的?” “嗯~”沈西点头。 “那小小西说风哥是不是女人?” 沈西捏了捏季风的胸,说:“有奶,风哥是女人。” 季风夸赞道:“好,哥没白奶你!” “以后遇见那个女人绕道走,她是坏女人,居心不良,一直想接近你爸爸,嫁给你爸爸。你妈妈也讨厌她。” 到底是小孩,沈西一脸恼怒地说:“她为什么要嫁给我爸爸?” “所以说她是坏女人呀!”季风替沈西洗完澡穿好衣服说:“其实也不全怪她,是个女人都想嫁给你爸爸。” “为什么?那风哥你是不是也想嫁给我爸爸?” 季风笑着说:“这个时候哥就不是女人了。” “啊?”沈西没有听明白。 谢知送给沈西很多琉璃弹珠,季风一边替她整理,一边说:“你还是小孩子不懂这些。去,小西把那边的药拿去给你爸爸,你流年叔叔刚送来的。” “哦。” “记得一定要看着你爸爸吃下去——” “每次我送的药爸爸都扔了。” 季风的话猝然停住。 “沈西你说什么?” 沈西捏着手里的药,黑莹明亮的双眸看着季风说:“每次我送给爸爸的药他都没有吃,扔了。” 季风瞬间觉得凉风上身,琉璃弹珠落了一地。 沈流年曾经告诉她,他害怕他的大哥会随西原而去,可是季风却不这样认为,毕竟还有个沈西存在。自从沈西三岁起,季风就教沈西给袈措送药,季风觉得,袈措就是为了沈西也会保重身体。 可是没想到——从三岁到现在,快两年了。 季风第一时间就赶紧联系沈流年。 袈措在洗澡的时候恍惚做了个梦,他梦到西原了,但是西原的脸很模糊,袈措猛地惊醒躺在浴池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永远不同,西原离开时不止一次地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忘了她,会有全新的生活,袈措当时无法用语言证实他的心,他不会忘了西原。 他始终不明白他那么爱西原,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可西原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惧怕、不安。 而此时,他明白了。 这一刻他也惧怕了,怕忘记西原的模样。 五年了,他守着沈西这样想了西原五年。 他们之间没有一张照片,他把西原所有的模样都印刻在心里。 说五年依旧,那太虚假。 她的样子真的有点模糊。 但他的思念为什么也不随着她的模样日渐模糊。 他的这一生,只爱西原一个人,只会为她心疼。 “西原,我想你。”袈措潜到水底,四面八方的水波涌进他的身体,穿透他的细胞,袈措想在水里就这样溺死。“西原,我很想你。” “二哥二哥!”季风管不了太多,冲进了袈措浴室,把袈措从水里拽出来。 “你干什么?” 季风讪笑着说:“没事,我以为二哥你——” 袈措不洗了,只围着下身从水里出来。 这是他在除西原之外的第二个女人前露身体。 袈措穿好衣服出来时,只有沈西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 “爸爸我想和你睡。” “好。” “爸爸,风哥说刚洗完澡喝水对身体好,我去给你倒水喝。” “好。”袈措擦干头发说:“不要水,给爸爸倒杯石榴汁。” 沈西给袈措到了杯新鲜艳红的石榴汁。 “爸爸又想妈妈了。”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妈妈时就会喝石榴汁,偶尔会抽烟,会喝酒。 袈措的脸上开始过敏,大片大片开始红。 沈西替袈措吹着脸,问:“爸爸疼吗?” “疼。”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妈妈时就会疼。 沈西躺在袈措身边,过了很久,闷声问:“爸爸,你会去找妈妈吗?” 袈措没有回答,亲了亲沈西的额头。 沈西哭着睡着了。 袈措抱着熟睡的沈西。 “爸爸真的太想妈妈了。” 袈措第一次发病是在六月份,熬了两天夜就住院了。 变异的先天性心脏病,医院拼全力救了回来,但必须立马进行手术。 成功率百分之五十,袈措没有接受手术,沈流年百般劝说,袈措只是说他不想死在手术台上。沈流年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否则他也不会从两年前就停止吃药了。 袈措出院后带着沈西去西家取出了西原生前的画,她一心想举办画展,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她辛苦熬夜创作出来的,有关生命、有关爱的主题,自从她去世后就没能面世。 袈措和沈西替她举办了画展,西原的这些旅行遗作震惊了整个书画界。 “没有买卖,没有杀戮”西原的这幅有关生命的主题画震撼人心,她的每一笔线条,动物的每一个眼神都透露出它们也会渴望生命。有人出了天价买这幅作品,袈措拒绝了。 袈措把它以西原的名义无偿捐赠给了公益。 西原大概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的画作会被这么追捧,也只有她知道这些最初的体验感悟来自于哪里,那些人,那些事,而现在,这些画作背后的故事都随着她的离开永不为人所知。 沈流年大概明白了袈措想要干什么,大哥终究还是忘不了西原吗。事已至此,沈流年再说什么都无益,他提出让袈措把沈西过继给他。 袈措竟然没有同意。 袈措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决定。 他带着沈西去找了容璟。 这是袈措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谢以忱和谢以潆是对沈西好,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孩子,沈流年还未婚,沈西不可能和他生活,季风更不可能,如此一来,最合适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容璟。 容璟是真的喜欢西原,只不过他的方式用错了。 这五年的来往,袈措笃定容璟会把对西原所有的歉疚和遗憾全部用在西原身上,他会疼爱她。 袈措问沈西,愿不愿意和容叔叔一起生活。 沈西低下头,说愿意。 袈措长叹了口气,西原留给他的这个女儿真听话懂事。 袈措给律师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这五年来他把沈氏经营的很好,沈家的钱他一分都没动,留给了沈流年。除了留给沈西的,他把他的房产、股份在两个月前就全部暗中售出。 顿珠的学校是西原注资建立的,以前谁都不知道,西原去世后,顿珠把学校的名字改成了西原学校,并且和五年前愿意留在高原的那名女大学生结了婚。 袈措给了顿珠一笔钱,让他用于学校的建设。这是袈措五年来必做的。 袈措并不是想让所有人都记得西原,他只是想替西原做她未完成的事。 有他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袈措站在公路上,想他一个人度过的这五年,想他和沈西一起度过的这五年,想西原离开的这五年,从当年的继承人到现今的富商,他有很多钱,他可以随心所欲做很多事,但唯有一样,他无法令西原重回他身边。 时间、繁华都没有动摇他分毫。 西原,只爱你,只有你。 袈措慢慢地跪了下去,开始向那片高原朝圣。 西原,我要为你磕完十万等身长头。 刚开始的时候,路人会驻足观看,以为这是哪个疯子,谁都不会想到,这个落魄的,沿着公路磕长头的男人会身价有多么惊人。 而对袈措来讲,这都不重要。 此时的他没有姓氏,没有家庭,没有身份,他只是袈措,深爱着西原的袈措。 袈措走了三十五天才踏上了进藏的公路,就没有人会在意多了几个朝圣者,少了几个朝圣者。 沈流年终于带着沈西找到了正在磕长头的袈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落魄的男人是他的哥哥。容璟不会让沈西离开自己的视线,当然也跟来了。 袈措没有起来,一直保持着他跪地的姿态。 “爸爸。”沈西过去也跪在了袈措面前。 朝圣者们会带护膝和头带保护膝盖和额头不受伤,而袈措却不戴。 他的额触地,没有一丝阻碍,从一开始的破皮流血,现在已经结痂长茧。 沈西忍住哭,小手摸着措的额头,问:“爸爸疼不疼?小西给爸爸呼呼。” 沈西站起来,前倾身体为袈措呼额头。 “哥,回去吧。你的身体再经不住这么折腾了。你为小西想想。” 袈措没有回答,拉着沈西的小手,说:“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 一个多月不见,沈西长高了,细胳膊细腿,不管从身形还是眉眼间都越来越像西原,只是西原冷,而沈西是静。 袈措摸着沈西的脸蛋,她稚嫩的眉眼和她妈妈如出一辙,袈措平和地问:“小西希望爸爸回去吗?” 沈西没忍住,嘴巴一撇就哭起来。 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她在哭,她的哭声很低,抽噎稚嫩的哭声里回出了让容璟、沈流年都惊讶的话。 “呜——不——呜——不希望。” “小西!”沈流年叫了一声。 沈西再说不出话来,袈措就等着她哭完。 这一幕,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红了眼眶。 沈西哭了很久,袈措就看她哭了很久。 “以后难过了就哭,不要忍着,哭完了小西还是那个快乐的小西。” 沈西安静地摇了摇头。 袈措和沈西的相处,容璟当头棒喝。 这几个月,他真的没有见过沈西哭。 她很安静,安静到他以为她开心的。 “爸爸不是好爸爸。” 沈西泪花又上来了,倔强地摇了摇头。 “爸爸不负责任,对不起小西。” 沈西摇摇头,哽咽着说:“不。” “沈西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沈西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五岁的沈西什么都不懂,但她又什么都懂。 “爸爸,你走吧。去找妈妈吧。” “爸爸找到妈妈就不用再疼了。”沈西边说边哭。 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红了眼。 袈措就看着沈西哭。 过了很久,沈西止住哭声。 她抱着袈措的胳膊,用那双和西原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袈措,说:“今天七月三号。爸爸你能提前给我生日吗?” “好。” “流年,给我买两个生日蛋糕。” “两个?” 沈西转过来说:“那天也是妈妈的生日。” 高速路上,沈流年开车走了两个小时才从最近的小镇上买了两个蛋糕。 袈措就在公路上给他爱着的两个人过最后一次生日。 沈西吹了蜡烛,然后和她爸爸一人一块蛋糕,每一年都会如此,这已经是父女两的惯例。 沈西一块,袈措一块,每年他们一定都会吃完。 吃过了蛋糕,袈措把沈西交给了容璟。 容璟说:“我会把沈西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的。” 事实证明,袈措的考察和选择的确是对的。 容璟在的确把沈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他对沈西的感情远远超过了苏婉如给他生的儿子。 这回的沈西没有哭,她笑着对袈措说再见,爸爸,你去找妈妈吧,找到了妈妈记得告诉她,沈西也很想她。 袈措说,好。 袈措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见到沈西过得很好,袈措心里轻松了很多。 进了唐古拉山口,信徒更多了,袈措就不显得扎眼。 一群小藏民拿着工艺品等待进藏的游客,袈措呼吸有点紧,他们以为这也是位初来藏地的游客,拿着手工藏品涌上来。 袈措一笑用熟稔的藏语和他们交谈。 这些小商人瞬间失望的离开了,重新找买主。 只有一个小孩不明白伙伴们为什么走,还问袈措要不要藏红花和蜜蜡。 藏地不产藏红花,真的蜜蜡也很少见。 小孩有点局促。 袈措看着他的手指头,不管蜜蜡是不是真的,但都要他亲手打磨。小孩的指头全部用胶布缠着,露出来的几个指甲都磨掉了一半。这里的孩子早熟又淳朴。 袈措给了他两百块钱,随便挑了一件顶次的蜜蜡项链。 小孩盯着袈措。 “钱不够?” 小孩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够了。这是他第一次做生意。 小孩开心地走开。 袈措又叫住了他。 袈措把买的蜜蜡项链还给他。 小孩不接,死死按住口袋里的“巨款”盯着袈措。 袈措说,我不要钱,这个项链送给你。 袈措把蜜蜡放到他的担子上就离开了。 袈措想,如果是西原遇到刚才的事会怎么做呢?她肯定对自己的做法嗤之以鼻。那个口冷心热的女人,袈措兀自一笑,偏偏那样的女人,他就爱到了骨子里。 远处有经轮、五色风马、玛尼石堆,从那片浮华中出来,袈措的心开始归于平静,他开始正大光明的想念西原,没有一丝悲痛,只是想念,久别重逢前的那种想念。 袈措跟着朝拜的队伍往前走,别人的眼里、心里都供着佛,袈措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西原。 大昭寺下长眠着佛,信徒都在叩拜佛。 而袈措只想西原。 我的西原,你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佛。 袈措怀着对西原的爱踏上了羌塘无人区。 罕无人烟的生命禁区,从西原拿着那个镯子寻找里面的故事时,袈措就知道她对这里情有独钟,知道她羡慕镯子里的爱情,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情。 好,她喜欢,那他就给她比生命尤重的爱情。 袈措没能出了羌塘无人区。 不知道是袈措没能只身穿越无人区,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从羌塘活着出来。 他在一片冰川前洗手时病发,沉入了水底。 念着西原沉下去。 风雪、诡云,一切归于平静时整个羌塘又寂寞了下来,壮阔无声就是极致寂寞。 千万年的寂静和辽阔,这片风马藏地里,没有几个人会记得陈渠珍和他的西原。 亦没有几人会记得袈措和他的西原。 到底还有多少爱多少恨悄无声息地掩埋在了这方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无人得知。 七七四十九念心经的距离,那是人心至近至远的空隙。 我需要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来爱你。 西原,只爱你,只有你。 —— 全文完 《心经》作者如清欢 123言情独家首发